声明:本书由奇书网(   题名:下凡仙君被人骗了   作者:皆付笑谈   文案   道行高深的仙君迟肆,下到凡间游历红尘,莫名其妙被卷入一场凡间的江湖争斗。   迟肆拿出修仙功法:练了可以入道成仙。   友人:道术法咒,都是江湖术士骗钱的,迟兄万万不可迷信。   迟肆拿出灵丹妙药:吃了可以长生不老。   恶人:昨天在我家门口骗钱的道士也这么说,你把我当三岁小孩?   迟肆:我真的是下凡神仙。   众人:不,你不是。世上没有神仙,怪力乱神之说,都是世俗迷信。   迟肆:……   他堂堂一个得道真君,竟被一群凡人当成了装神弄鬼的骗子?!   没关系,他还有一张绝色倾世的脸。   天下无敌的道君,成了一个靠脸吃饭的团宠,生活有滋有味。   只是,那个对他用情至深,关怀备至的人,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鼓足勇气,朝他表明心迹?   后来才知道,一切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他动了凡心,却被一介凡人骗了,落得个人财两空。   迟肆露出阴狠毒辣的本性,飞到骗了他一颗真心的凡人面前:   荣华富贵,滔天权势,万年长生,若是你当初选我,什么都有。   现在你乖乖给我认个错,否则……   #否则怎样……?!   外表懒散痞气,内心狂妄自大 攻 X 外表温润谦和,内在心狠手辣 受   ――――排雷&排毒――――   1.主攻,攻宠受,攻粗箭头   2.1V1,攻受都有各自的背景团,都是团宠。有主要配角对受单箭头   【下一本开主受《孽徒成了师门团宠》】   冰天雪地求收藏。   内容标签: 强强?因缘邂逅?天之骄子?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迟肆,齐季 ┃ 配角:谢观河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你是劫难,也是恩典   立意:坚持不懈,努力前行 第一卷 江湖风波 第1章   时值四月,时节正好。明媚阳光晒了大半日,泥土已微带起一些热意。   未时刚过,离烟花巷子开门迎客的时间尚早,花姐已陆续起床,慢慢悠悠梳妆打扮,开始准备起晚上的营生。   迟肆从醉红楼的侧门走出,衣角一晃已大步转入了巷子正街。   他才帮一位楼里的花姐买了胭脂,就又接到了下一桩跑腿的差事。   烟花巷子的姑娘们出街不易,有什么需要买的,通常会找一些小厮替她们跑腿。   迟肆专接这样跑腿的活。   他收费便宜脚程又快,办事迅速又稳妥,花姐们一个个轮着找他。   “迟老四,接着!”   刚走入正街,空中掉下一抹柔媚的笑语。   “接好了,别掉到地上。”   循声抬头一望,一张淡黄色丝帕从三楼窗户处缓慢飘下,在金色阳光中浮动得有些晃眼。   一个花姐从雕栏窗户里探出头来,媚眼轻抛,朝他笑的热意妖娆。   这一声又引出周围好几位花姐,几间房的窗沿边都探出如花似玉的脸,嬉笑着围观这场热闹。   迟肆嘴角微扬,也没看那手帕,只抬手一扬便稳稳捏住空中飞扬的一角:“这位姐姐,不知这张丝帕是要送去哪儿?”   “送去你那儿。”花姐以手捂嘴,目光含情眼波暗送。   “你别收她的。晚上到姐姐这儿来,不收你银子。”对街一家花楼的姑娘抢过话,直探出小半个身子。   周围的花姐都开始你一言我一语逗弄起他来,烟花巷子里一片莺声燕语。   迟肆笑着接过手帕:“姐姐们的心意我心领。等攒够了银子,就来请姐姐们喝酒。”   说完手臂一扬,将东西随意收起,也不再理会花姐们的调笑,嘴角扬着淡笑大步流星径直走向街口。   花姐们也不甚在意,自说自话继续拿他打趣,这是她们难得的一丁点属于自己的时间。   “就迟老四跑腿挣的那点铜板,怕是一辈子都攒不够去一趟醉红楼的钱。”花楼门口几个杂役正在打扫门庭,见此情景,一人闷声闷气嘟囔着,语言间透着鄙夷,眼中艳羡却遮盖不住溢了满地。   “这小子虽然没钱,但耐不住长的好看啊。”另一人嘲讽他的同伴:“你就别在这泛酸了,他那张脸,哪个姐们不喜欢。”   “整个烟花巷子的花姐和小倌,就找不出一个比迟老四更好看的。他要是愿意,对面南风馆的头牌立马换人。”   漂亮姑娘们对迟肆的眼送秋波眉目传情,杂役们早就见惯不怪。只是每当听到有人嚼舌八卦,总耐不住要加入进来感慨几句。   “但人家宁愿做几文钱一趟的跑腿穷活,也不愿意入馆挣那一夜千金。”   杂役们啧啧几声,也不知是该称赞他的清高,还是嘲笑他的贫穷。   “哎,你们听说过没?王家公子看上迟老四了,许诺要送金银和宅子,让迟老四跟了他。迟老四没搭理,他就带了一群家丁打算强抢。”   一名杂役把扫帚撑立在地上,抬头望了望天:“这是四五天前的事了吧。后来怎样,怎么没听到有人说起?”   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自言自语:“说起来,最近几天都没见过王家公子来烟花巷……”   ****   迟肆走出烟花巷,在城中大道上疾行了几步,又拐入街边一条狭窄的小巷。   巷子通向几家住户的后院,平日极少有人走动,此时空无一人,寂静安宁。   迟肆在一堵斑驳的灰墙边停下脚步,随后轻快转过身,嘴角一扬,扫了一眼来时的方向。   他身形修长如松如竹,虽穿的只是老旧的粗布麻衣,但洗涤的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瘦削却并不单薄的劲力身姿洋溢着风发意气,整个人四溢出一股清阳般的温暖和灿。   “还不出来?还要我请?”他对着旁边的屋檐低声轻笑,清朗嗓音犹如长风过林,含着三分霸气磅礴,七分悠闲懒散。   这一声音量不大,字字词词却如珠落玉盘,在安宁的后巷中蔓延扩散,激起无形的层层波澜。   话音过后,巷内更加寂静。   一片云影刚好遮住了半边烈日,明媚的天光倏然黯淡,在墙角处洒落一大滩阴影。   片刻过后,几个人影从屋檐上一跃而出,将迟肆团团围在墙边。   领头的是一个虎背熊腰的短髯壮汉,他朝迟肆扬了扬手中大刀,大声恫吓:“把东西交出来,饶你不死。”   “什么东西?”迟肆露出几分漫不经心的疑惑,“不把话说清楚,我怎么知道你们要的是什么?”   “别装蒜,你自己心里清楚。”壮汉声音提高了八度,手中钢刀锐光森寒。   “把东西乖乖交出来,拿到之后我们马上就走,绝不伤你分毫。若是不交,休怪我李意手下无情。”   迟肆忍不出轻嗤出声。   他们已是这月以来的第三拨。   约莫从上个月开始,不断有舞刀弄剑的江湖人找上他,就这么语焉不详地叫嚣着让他把某件东西交出来,搞得他一头雾水满心莫名。   身上藏了个什么惊天大宝贝?他自己都不禁好奇。   “你们要的究竟是何物?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好好给我说说,我帮你们想。”他随意摊了摊手,恰到好处地表现出自己的困惑。   李意刚要答话,身后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子走到他身边笑得谄媚:“李老大,咱们别跟他废话,先把人拿住了,还怕他不老老实实交出来?”   他又把目光转到迟肆身上,不怀好意从头到脚打量了片刻:“李老大,东西你拿,这人……就交给小弟们处置,你看如何。”   迟肆相貌惊世出尘,这些杀人放火坏事做尽的江湖草莽一见到他,就见色起意动了歪心思。   旁边有人跟着邪笑:“这小脸长的可真绝,可惜是个男的,要是这脸长在女人身上……”   “你懂什么,男人也有男人的滋味。”瘦子搓着手走向迟肆,满脸狞笑,“乖乖把东西交给李老大,然后本大爷让你……”   他的污言秽语还没说完,忽然身形一顿,几息之后骤然朝后倒去,四脚朝天僵直跌在地上。   正在哄笑的江湖草寇们倏然一惊,齐齐向躺在地上的瘦子看去。只见他面目狰狞扭曲,像是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受了极为痛苦的折磨。   散大的瞳孔映出自身的死亡。   众人又飞速把目光转到迟肆身上,他依然唇角微翘,笑得散漫适意,只是上扬的眼角下,隐隐闪烁着狠戾的微光。   瘦子离迟肆至少一丈距离,谁也没有看到他出手,可就在这么短短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他就杀了一个人?怎么办到的?   众人心中又惊又惧,下意识伸手去拔武器,然而还没等到武器拔出,已同方才死去的同伴一样,齐刷刷倒向地上石板。   只剩了领头的李意一个,形单影只站在原地。   李老大的功夫高出他这群手下许多,可他也完全没看到对手的动作。但这并不妨碍他感受到一股汗毛倒竖,如坠深渊的冰凉寒意。   迟肆依旧带着疏懒笑意,缓缓朝他走近。   李意被空气中弥漫的无形森寒吓得抖动不止,腿一软,霎时跌坐在地上。   “现在能给我好好说说,你们到底在找什么。”迟肆走到李意面前,为了方便同对方说话,也跟着蹲下了身。   他依然嘴角上扬,身上带着清爽的暖阳味道,只是眼里戾光闪烁,比烈日更加灼人。   “道,道藏……”李意惊恐万状,说话都在打结:“好像是这么个名字,具体是什么东西我也不清楚。只是江湖上都在传,得到这件宝物便可称霸武林,说不定,还能,还能称霸天下。”   “我,我以为,是某种武功秘籍或绝世神兵……”   迟肆哑然失笑。这人和前两拨找上门来的人一样,连什么东西都没弄明白就顺着谣言来了。   不过好歹是说出了“道藏”二字,比上两拨主动找上他,却一问三不知,比他还懵的情况要好。   他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这传言最初出自谁的口中?”   清朗笑音一顿,嘴角翘得更高:“好好回忆一下,把你所知道的事全部告诉我。这关系到你能不能走出这条巷子。”   李意急速喘了几口气:“我,我也不知这传言最初是怎么来的,我是在半个多月前,和一个绿林好友喝酒时得知。但在赶来京城的途中,一路上已经听到好几次江湖朋友说起。”   “你不觉得奇怪吗?”迟肆摸了摸下巴,面露漠不经心的疑惑,“我一个初到京城不久的乡下人,帮烟花巷子的姑娘们跑腿挣几个铜板糊口,从未和江湖人士有任何瓜葛。”   “这么大的一个谣言怎么就突然空穴来风扣到我头上?”   这话虽是对着李意,更像是自言自语。   “若是传我艳姿绝世,让你们来劫个色,倒是有理有据。可什么能称霸天下的道藏……没听说过。”   这番自夸让李意不知如何回答,只在一旁惴惴不敢言语。   过了片刻,他试探着开口:“迟,迟大侠,我知道的就这些。我,我可以走了吗?”   “行,走吧走吧。”迟肆从地上起身,朝对方随意摆摆手。   李意如蒙大赦,手脚并用飞速从地上爬起,扭头就朝巷子口跑。他手脚冰凉颤抖不止,连轻功都没有力气使出。   “等等。”刚跑出两步,就听到带着笑意的爽朗声音叫住了他。   李意心中即使一万个不情愿也不敢再跑,只得违心负愿停下脚步,僵着脖子缓缓扭过头。   迟肆嘴角轻翘,意气飞扬,艳灿的笑容让李意一时恍了神。   遮住了半片艳阳的薄云飘散开去,矮墙投下的半片阴影消失,小巷内又洒满明亮的天光。   金灿阳光下的迟肆如清阳曜灵,和风容与,嘴里却含笑说着森寒阴冷,}人心肺的话语:“你方向走反了,黄泉路在这边。”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点进来观看的姐妹们~鞠躬~   ――――――――――――   下一本预收,文案废希望能得到写作指导   《保护高危职业师尊》   心机深沉美人师尊攻 X 自1为是徒弟受   提问:你师光风霁月,人人对他心怀不轨,不择手段。   作为一个仰慕师尊的路人弟子,你要怎么办?   陆续:谢邀。人在修真界,刚穿越。   师尊待我恩重如山,誓要保护师尊。   刚看了个讨论贴的陆续穿越到了修真界,幸运成为绝尘道君的亲传弟子。   他的美人师尊风华浊世,周围却是虎狼环伺。   即便陆续一无所长,也要尽微小之力保护师尊,做师尊文的一股清流。   师兄奉给师尊的茶有毒,陆续故意打翻。   小师叔对师尊成日纠缠,陆续故意搅局。   魔尊对师尊不坏好意,陆续以身代战。   师兄/师叔/魔尊:你不愿见到我和你师尊在一处,莫非……   陆续正气凛然:我尊师重道,对师尊绝无半点非分之想!勿要胡言乱语!   师兄/师叔/魔尊:……对我有意思?   陆续:???   陆续对师尊千般恭敬万般尊重,最后还是难逃被逐出师门的命运。   师尊:爱徒,可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陆续:我对师尊绝无不轨之心,天地可鉴!   高高在上的师尊笑容诡艳:为师一直等着你欺师灭祖,可你半点悟性也无。   #爱徒天资愚钝,只能自己帮他开窍了。   #高岭之花的温润君子,竟是个心机深沉的偏执白切黑? 第2章   隔日是个多云的天气,阳光穿不透厚实低密的云层,天空暗色弥漫。   迟肆囊中羞涩,只能租住在京城最为脏乱的西郊。   他的居所仅一间狭小的破旧瓦房,朝向不好窗户又窄,光线透不进来,室内十分阴暗。   土墙围成的院落周围还有几间残破土院,都无人居住,空气中一片死寂。   时近晌午,迟肆从房中出来,正欲去往烟花巷子,接几份跑腿的活挣够今日糊口的铜板,却听见破烂的朽木院门传来咚咚敲门声。   方圆没有街坊邻居,能来找他的,不用想也知道是那些要找什么道藏的江湖人士。   只是今日这一拨人居然还讲礼数,没像前几批强盗似的跟踪埋伏,一露面就喊打喊杀。   “进来吧,这门拦不住你们。”迟肆扬起嘴角,他在这里住了一两个月,还是第一次遇到从正门拜访的客人,觉得有些趣意。   老旧的木门响起沉闷的吱嘎声,仿佛再加一丁点力气,摇摇颤颤的两片腐朽木板就会应声而倒。   当先进院的是一位修长如竹的清瘦青年,他穿着一身布料上乘的玄色武服,锦衣玉绣,这身衣着打扮一眼便知家世不凡。   青年嘴角微翘带着三分笑意,看起来心慈面善温润谦和,周身却散着一股凌厉的气势,威仪天成。   金质玉相的雅润眉眼敛藏着一丝锐利刀光,交织着勾魂夺魄倾世风华与致命危险。   他身后跟着另外两位江湖人,都做一样打扮,双手托着盖了红布的托盘,低眉垂眸分站在两旁。   青年垂眸朝迟肆拱了拱手:“在下齐季,奉家主之命前来。”   他抬眼看清迟肆的长相,骤然一怔。   片刻后笑道:“传闻里可没说迟少侠长的这般……”   清润笑音含着一丝戏谑:“……绝色倾世。我还以为找错了人。”   迟肆嗤笑着针锋相对:“彼此彼此。要不是听到你说话,我也拿不准来的到底是位公子还是位姑娘。”   他指了指齐季所站的位置,语带几分挑衅:“你挡道了。我要出门,有什么事长话短说,千万别废话。”   对方语气不善,又暗讽他像姑娘,齐季看似温和的目光瞬间一沉,闪过一道幽寒如刀的锐利锋光。   锋芒一闪而逝,他又迅速挂上端方君子的温润笑意,缓缓开口:“迟肆,原居于西南广郡安县,在家中排行第四。迟家世代经商,在当地本是富甲一方的大户,可惜十多年前出了意外,迟家独剩你一人。”   他故意放慢了语速,将迟肆的身世背景缓缓道来:“三个月前,西南地区发生了一场惊世罕见的大地震,整个广郡受灾严重,安县毁于一旦。”   “你是这场灾难的少数幸存者之一,然而城内房屋崩塌良田尽毁,你只得北上来到京城,在烟花巷子里找了一个糊口的生计。”   雅音稍顿,叹了一声瞬间夺取上万人性命的天灾无情。   话锋一转,他又继续悠缓道:“这是你入京城时登记在册的身份,可我们刚派人去广郡查过,受灾的县里没有叫安县的地方,在当地更没有什么迟家。”   精雕细琢的眼梢微弯,笑看了迟肆一眼:“不知这位少侠,到底姓甚名谁,师从何门何派?为何江湖中忽然出现指向你的传言?”   “把我的底查得真详细。”迟肆哼笑一声,对眼前之人发出无足轻重的赞许,“可你也不用这样拿话诈我。安县虽只是荒远偏僻的一个小小县城,但在广郡地图上还是有记载的。”   “至于迟家,并不是什么大户,不过在当地做一点小生意。但你若是还能在一片废墟之中找到户籍黄册,必然也是能翻到有关迟家的一页。”   安县是真的,迟家也是真的,迟肆的身份记录全无破绽。   但正是这样一个毫不起眼,和江湖从来没有瓜葛的无名之辈,忽然就有传言说他身藏可以称霸天下的至宝。且流言传播极快,顷刻之间就已席卷整个江湖。   这事十分蹊跷,迟肆疑惑,齐季也同样疑惑,所以他临时编造了一个谎言,想探一探迟肆的虚实。   目的被看穿,齐季也不以为意,大方报以一笑。   他正准备继续说点什么,迟肆抢先开口打断:“时候不早,我午饭还没吃。要是再不出门找点活,今天的晚饭也没着落。”   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懒散一扬,做出一个送客的姿势,明示自己还有事,不想再奉陪。   “迟少侠的这个难题,我们或许可以帮忙解决。”齐季依旧堵在狭窄的门口,不动如山,挡住对方去路。   他微微偏头,朝同来的随从使了个眼色,两人即刻上前一步,动作一致地把手中托盘举到迟肆面前。   盘上盖着的红布受到深厚内力的影响,无风自动卷起一角,露出一片灿烂金黄。   “我奉家主之命前来,想和迟少侠做个交易。”齐季目光指向同伴手中托着的黄金,“我家家主愿用千两黄金买下迟少侠手中的宝物。若是少侠嫌少,价格可以再谈。”   “不嫌少。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金子。”迟肆扬着嘴撩起红色布角,面露几分恰到好处的惊讶,“可我身上真拿不出来你们想要的东西。况且……”   “你既然把我的底都摸清了,就应该知道,我一个乡下小民和江湖从来不沾边。这传言肯定大有问题。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与其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去查查,到底是谁编造了这个谣言。”   “查过了。”锋芒暗敛的眼梢微弯,一脸坦然:“流言的出处,我们早就派人去查了。说实话,我是不信真有什么绝世宝物的。”   “这则流言背后的真相,很可能是有人捏造了这么一件宝贝,以可以称霸天下的谎言为诱饵,意图搅乱整个江湖。”   “各路豪侠为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东西争得头破血流,等到各门各派斗的元气大伤后,散布谣言的人再出来坐收渔翁之利,那时他便真的可以一统江湖。”   迟肆双手抱肩,悠懒地点了两下头:“是这么个理。你们既然心中有数,还来找我做什么?”   “因为我们查不到是谁在散布谣言。”齐季无奈一笑:“流言出现的突然,传播又极其迅速,想来背后之人必定不简单,极有可能有人正在酝酿一个大阴谋。可我们一点蛛丝马迹都查不到,这样的事还从未遇到过。”   “况且还有另一个极为奇怪的地方,”他别有深意看了眼迟肆,“若是我要编造类似的谣言,那必然是把宝物安排在一个绝世高手头上,而不是选一个和江湖无关的普通百姓,这不合情理。”   “你说这事怪不怪?”清艳笑眼含着锋光,意有所指盯着迟肆,“家主认为,事情的关键还是在迟少侠身上,所以特意命我来看看,传闻中的迟肆到底是何许人物。”   “如你所见,”迟肆迎上对方的目光,嘴角挂笑甩了甩手,“我只是个穷困潦倒的流民,身无分文,更别说什么宝物。”   “迟少侠说笑了。”齐季笑意加深了几分,眼角暗藏的锋光更盛,“在这之前,我本来是不信这个传言的。可是见到少侠以后,反而对道藏之说信了几分。”   “毕竟迟少侠虽然出生于商贾之家,一身武艺完全不输给那些赫赫有名的绝顶高手。”   “啊?被人看到了?”迟肆眼里闪过丝微诧异,“我还以为清理得很干净。”   他隐藏了身手,所有来找他麻烦的人也都处理得当,应该没有活人知道他的根底。   “并非是看到。”齐季笑着摇了摇头,“只是有些什么人来京城找你,我们都一清二楚。昨天的李意,也是江湖中排的上名号的高手。他去寻你之后不久,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下场如何,我们不作他想。”   没想到还有这一茬,这下事情可有点难办,迟肆暗自轻笑。   齐季没有自报过家门,但无论是查探迟肆的身世,还是追寻流言的源头以及对江湖人士行踪的掌握,话语间处处都暗示着自己背后势力的庞大。   以千两黄金前来购买道藏,这种方式也不是寻常的江湖手段。   他所在的组织,绝非白道上的世家门派,而是隐藏在暗处的某些不可言说。   和之前的江湖草莽不同,这一群人有些不好对付。   “你不是迟肆。”对上迟肆杀机尽显的目光,齐季毫不在意扬了扬嘴,“虽然安县已毁,你的身份难以查证,但你绝对不是户籍册上记载的那个迟肆。”   他又再次问了和刚才相同的问题:“不知这位少侠,到底姓甚名谁,师从何门何派?”   “我真的叫迟肆。”迟肆瞬间失笑。   这个名字叫了这么多年,现在竟然被质疑?他如何向别人证明自己是自己?   “我从小住在偏远县城,两个多月前第一次来到京城,我真不知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别人惦念的宝贝。”他无奈哼笑,再次一言一字耐心解释了一遍。   “至于师门,不过一个小小的县城武馆,不是什么江湖门派。”迟肆顿了顿,加重了语气,“能说的只有这么多,你若是不信……”   他微微抬头,上扬的眼尾弯出一个漂亮的幅度,眼里闪着灼人的烈光:“我也没办法。可你不想和那些人的下场一样吧。”   四目相对,齐季温润的眼角漏着毫不示弱的寒芒,双方都是一样的笑里藏刀。   院中忽然寂静,一阵阴风卷起森寒凛冽的剑拔弩张。   “我们是正经本分的生意人,不是杀人越货的强盗。”片刻之后,齐季收回外放的冷冽杀气,温声道:“无论有没有宝物,只要迟少侠不愿意做交易,我们绝不勉强。”   “只是我现在突然生出一个想法,相比起搅动江湖风波引起各路侠士争斗,这则流言的目的,倒更像是冲着迟少侠而来。”   “所以我比起你们,更想知道到底是谁散布了这样的无稽之谈。”迟肆轻叹,“我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市井小民,安县毁于地震,这世上再无认识之人。”   自从知道这则流言后,他自己也思考了许久,想不出来是谁,到底有何目的。   毫无一点头绪。   “这则流言的确匪夷所思。”齐季轻笑一声,清雅眉目含着戏谑嘲弄:“可不管真假,往后来找你的客人一定络绎不绝,还望迟少侠多多保重。”   他朝迟肆拱手行礼:“今日多有打扰,还望见谅。家主对此事甚是关心,若是迟少侠想到什么和幕后主使有关的线索,希望能告诉我们。”   话音刚落,临风玉树的身影就迅速转身出了院门。两个随从也跟着他一同离去,三人拐过街角,身形立马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样就走了?迟肆一人立在院中,一脸不可置信的惊讶。   他还以为齐季会来先礼后兵这一招,少不得活动活动身手。没想到他们走的这么干脆利落,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是真的认为此事与他无关,还是另有打算?   迟肆俊艳的眼底闪过一丝锋芒毕露的笑意――他来这里不过两个月,就被卷入一桩神秘的大事件,成了名人。   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烦恼。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11 13:09:08~2021-03-11 23:15: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虚海鲸谣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时入五月,荷风送香。初夏的阳光已带了些许炎热。   这段时间源源不断有“客人”来找迟肆讨要道藏,日子过得……还不算无聊。   只是依旧没人能解答他的疑惑――传言究竟从何而来,所谓的道藏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景雨初过,玉波荡漾。   迟肆平躺在河边的草地上,慵懒的看着天上流云。   微扬眼角的平和惬意给人一种怡然宁静之感,似乎连周遭的时间都流动地慢了一些。   “怎么,今天没有客人找?”带着几分笑意的清凉嗓音传入耳中,一道阴影投在他脸上,遮住了晃眼的辉光。   “大半个月不见,最近过的可好?”齐季朝迟肆拱了拱手,姿礼端方。   “刚打发完几个,现在正在休息。”迟肆回笑。他一个人待的有些无趣,正乐意有人陪着闲谈,打发片刻时间。   齐季在旁边坐下,他今天穿着一身极为常见的粗布武服,金玉雕琢的眉眼不再暗露凌利锋芒,整个人雅逸柔和,完全不似上一次的盛势凌人。   “吃过饭了吗?”他轻声笑问:“我请你喝酒。”   迟肆一怔,这是何意?换种方式对自己进行试探?   见到对方眼色中的疑惑,齐季不禁低笑出声。   “放心,没别的意图。今天没任务在身,这种时候我也只是一个寻常庶民。而且道藏的事家主已经交给别人负责,我暂时不会插手。”   没等对方说话,齐季又继续道:“真就只是喝酒,保证不问任何有关道藏的问题。怎么样,去不去?”   迟肆一贫如洗,有了上顿没下顿。难得有人请客喝酒不用自己给钱,当然求之不得。   即使对方另有所图,他也没什么好怕的。   ――甚至于,反而有些好奇对方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好啊。”他起身拍了拍衣服上沾着的草屑:“我今日还没挣到饭钱,酒菜也劳烦一道请了。”   ……   迟肆一路跟着齐季绕了几条小街道,最后走进一条狭窄巷子,入了一家老旧小酒馆。   里面零星有几桌客人,都是穿着麻布粗衣的寻常百姓。   齐季似乎是这里的常客,老板娘见了他,热情的打了声招呼,又按照“平日的酒”,“平日的菜”下了单。   没多久后厨端上一壶小酒,几碟小菜。   擦得锃亮的老旧木桌上,放着糙碗盛的粗茶淡饭,白米时蔬色泽平泛。   迟肆顿时有些傻眼。   齐季上回带着千两黄金去的他家,衣着打扮也尽显奢华贵气。   这样一个玉质金相的翩翩公子,豪气万丈地说请客吃饭,结果就只这么几碟寒酸小食?   他可是满心期盼着能在雕栏玉砌的大酒楼里胡吃海喝一顿。   齐季神色泰然,倒了一小杯酒夹了一块青瓜,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等到饭菜见底肚子见饱,才缓缓问道:“味道如何?可有吃饱?”   迟肆嘴角一抽,小菜的味道不差,米饭的分量也足,可这顿家常便饭和想象中山珍海味差距太过巨大,让他哭笑不得。   “你平日就吃这些?”他好奇问道。   “对啊?怎么了?”齐季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轻声一笑。   “你一定已经猜出来了,我所在的组织并非明面上的江湖门派武学世家。就算你不是江湖中人,也应当有所耳闻,江湖中的许多人,尤其密探暗桩一类,会有许多不同的身份。”   “齐季只是一个代号,一个影子。上回你见的,是黑暗中的影子。现在在你面前的齐季,是阳光下的影子。所以……”   齐季停下了话头,雅逸眉眼似笑非笑。   被这意义不明的笑容盯的有些不自在,迟肆喉结一滑,不禁顺着对方的话问:“所以怎样?”   “所以你的愿望落空,我没钱请你吃山珍海味。”   齐季笑着夹起盘中最后一叶菜:“方才就说过,没有任务在身时我不过一个寻常布衣。现在的身份,是个小小杂货铺的管事,不是你臆想中锦衣玉食的富贵公子。”   迟肆抽了抽嘴,不知该接些什么话。   他也清楚隐秘暗桩的身份不便多问,气氛一时陷入沉寂。   为了掩饰尴尬,他拿起桌上酒壶,打算再倒一杯。   ……酒壶空了。   “一人三杯。”齐季眉梢一弯,“菜若是不够可以再加。酒却是不行。”   “我们都有许多不可宣之于口的秘密,要是不小心酒后失言,对谁都没好处。”   不是你说要请我喝酒的?迟肆不禁腹诽。   他一直猜测,齐季或许是借请客吃饭为名,找机会灌酒,让他酒醉再趁机套话。   ――没想到所谓的请客喝酒,就仅这么小小三杯,还不够润嗓。   这顿饭着实吃的让人……印象深刻。   “不是我舍不得酒钱。”齐季终于察觉到自己行为不妥之处,请人喝酒确实不是这么请的。   “只是一次最多三杯,这是我们的规矩。”并且早已深入骨血,形成牢不可违的习惯。   “这样吧,”他带着歉意抿了抿嘴,“若是下次还有机会,我再请你吃一回。”   做东的人都这么说了,迟肆这个白吃白喝的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让老板娘上酒。   酒不足饭已饱,两人交情浅,言更浅,吃完之后再无话。   出了酒馆门,一个朝东一个向西各自离去。   ***   “最近你来的少,不知多少姐妹天天惦念着呢。”醉红楼里,一个花姐一边接过迟肆手上代买的货物,一边飘着媚眼调笑,“有些姐妹甚至茶饭不思,整个下午就坐在窗边,也不知道在等谁。”   “不过,”她话峰一转,收起了故作娇媚的柔态,带着几分真情实意的关切,妆容正色:“我们还以为你不来烟花巷子,是在别处寻着了更好的活计。”   她轻叹一声:“你这样一直替人跑腿也不是个办法,还是得找个正经的营生,多挣些钱才是。”   “我有几个相熟的恩客家里有些买卖,我找个机会给他们说说,给你介绍一个长久的活计,怎么都比现在这样有上顿没下顿的好。”   她和迟肆非亲非故,认识的时间也不长,但迟肆对她们这些风尘女子的态度不带一点猥琐狎昵,和前来寻欢作乐的恩客全然不同。   在他清透明澈的眼光中,她似乎能一时忘掉自己身在烟花之地。   况且他脸生的又好看,悠懒闲适中又满溢着飘韵的风发意气,如和煦清阳般让人不自觉心头一软,心生亲近。   只这么短短时间的相处,她已然开始对迟肆有了些真正的关心和挂念。   “多谢芳姐好意。”迟肆用两指轻轻捻起她手心中的一枚铜板,轻扬淡笑:“我现在这样挺好的,自由自在,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芳姐不必为我劳心。”   “唉你这人……”芳姐有些嗔怒,不知该叹他的人穷志短,还是叹他的不领情面。   花姐们时常心疼他收的实在太少,担心他挣的钱还不够填肚子,在结账时往往多给几文,可迟肆从来没多收过。   跑一趟一个铜板,多给也不要。   “行行行,钱你不要,把这个拿走。”芳姐一皱眉,从旁边小丫头的手上拿过一封包好的油纸袋,强行塞进迟肆怀里。   “你最近接的活少,这几个钱哪吃的饱。这是醉红楼做多了的糕点,放着没人吃也是烂掉,你带回去,别把自己饿着。”   东西已经专程为他包好,要是再拒绝,就真有些拂人脸面。   迟肆笑着接过纸袋,道了声谢,悠然离开了醉红楼。   他拎着油纸包的细绳,在空中甩出一个圆,悠懒散漫地迈着步子出了烟花巷,转入回家必经的一条小街。   出了街口,一眼瞥见一个认识的人影。 第4章   齐季正从一家小店里出来,今日仍是普通的粗布衣衫,阳光在他身上勾勒出柔和细软的微光。   若不是那日亲身感受过他浑厚锐利的真气,迟肆很难想象得出他竟是一个锋芒凌厉的绝顶高手。   齐季也同时看到了迟肆。   那幅懒散放荡吊儿郎当的尊态,让他一时没憋住,噗嗤地轻笑出了声。   “回家?”齐季靠近了几步,走入一个可以正常谈话的距离,“从烟花巷出来的?怎么今天没有客人来找你吗?”   迟肆举起手中纸包,在对方面前晃了晃:“干活挣钱填肚子。”   “那些江湖人隔三差五来找我,害的我没时间找差事。本来就穷,这下更没钱吃饭。”   他嘴角含笑语气淡然,说的都是人生大事,可态度却是轻描淡写,漫不经心。   他又轻笑:“真希望身上能有什么宝物,可以换千两黄金,以后就再也不必为柴米油盐的琐事发愁。”   “走吧。”齐季听懂了对方的言下之意,淡笑道,“请你吃饭。”   迟肆跟着齐季再次去到了上回的酒馆,依旧是上回的几样小菜。   “今天加个菜。”迟肆的把手上油纸包朝桌上一放,麻利地拆开,“醉红楼的糕点,一般人可吃不到,据说一份要卖一两银子。”   他动作利落,豪爽大方,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这顿饭是他请。   “醉红楼的糕点一般人吃不到,醉红楼的头牌一般人更难见到,可据说她们都和你很熟,”齐季夹过一块软糯糕点,调侃道:“最受烟花巷子的姑娘们欢迎的,恐怕就是迟老四了。”   “哪里哪里,兄台谬赞。”迟肆不甚在意的动了筷子:“我不过就是一个跑腿的。家乡受灾,我独自来京城谋生,人生地不熟,也就烟花巷子容易接到差事,她们不会深究你的过去。”   “可这份差事挣的实在太少,并非长久之计。若有需要,等道藏事情过后,我可以托人帮你介绍别的门路。”齐季也跟着夹了菜,“这段时间,要是在金钱方面有什么难处,我也可暂时先借你一些。”   这是今日第二次有人提起帮他介绍门路。   迟肆不以为然,用筷子指了指桌上饭菜:“借钱倒是不必,多请我吃几次饭就行。”   两人又随意闲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他们心中都知对方有更深层的一面,但此刻都选择了扮演一个寻常市井小民,对江湖之事绝口不提。   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两人之间保持了一道不近不远,恰到好处的距离。   菜吃的够,酒仍然只有小小的三杯。   两人之间话不多,各自默默吃菜,气氛却是融洽。   ***   日头西沉,斜阳晚照,尘世烟火都染上了一层淡淡金煌。   就连迟肆居住的残破旧院,也被暮光带来了些许暖色,驱走无边荒凉。   迟肆刚从外边儿回屋不久,凳子还没坐热,就听到破旧木门传来轻微咚咚声。   这一两月来找他的江湖人很多,但这是第二次从正门来,懂礼数,还知道轻手轻脚敲门的。   迟肆一边说着“进来”一边走出房门来到院里,有些好奇这一次的人又是什么来头。   腐朽门板缓缓被人推开,伴随着老旧沉闷的音节。   来人随着夕阳余光一同出现在迟肆眼前――还是齐季。   “走,喝酒去。”   齐季朝迟肆扬了扬下巴,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拒绝的雷霆威势。   迟肆跟在身后走了一路,到达的地方却不是上两次的那间小酒馆。   齐季把他带到了一座奢华典雅的高大酒楼前。   他曾听烟花巷子的人提起过,这座酒楼在京城的名气很大,是城里的达官贵人们经常光临的场所。   来往的宾客皆身穿绫罗绸缎,非富即贵。   酒楼门口招呼客人的店小二见了他们,面露犹豫之色,不知该恭迎他们进去,还是把他俩阻挡在门外。   眼前两位客人衣着寒碜,根本不像是出得起钱,能在这里吃喝得起的。   但这两人又皆是万中无一的好相貌,店小二就没见过比有人他俩长得还好看。   贫穷人家绝对养不出这样玉质金相的公子。店小二怕他们是哪家大户的少爷,特意穿了穷人的衣服“体察民情”,又怕他们真的没钱,来吃霸王餐。   齐季眼神一暗,朝小二扔了一锭元宝:“给我们安排一间包厢。”   既然有钱,什么事都好说。   店小二微皱的眉头立马舒展,换了一副憨态可掬几近谄媚的笑面,点头哈腰把两人带上三楼的一间包房里。   迟肆从没来过这样华贵的地方,难免觉得新奇,摇头晃脑左盯右看。   齐季却早就习以为常,还没等小二报菜已经熟练的叫了一堆菜名。   店小二记下后飞速离开了包房,嘴里不住小声嘀咕:“这些有钱人家的少爷,尽是些什么癖好。好好的锦衣不穿,要装作穷人打扮。幸好没有把他们拦在门外……”   “今天怎么有钱请我来这里?”店小二走后,迟肆调侃,“办成了什么差事,得了赏钱?”   “不。任务搞砸了,受了伤,还被罚了下月的月钱。”齐季扯了扯嘴,勉强挤出强颜欢笑,“但我因此另外得了一大笔钱。”   黯淡眼神竭力隐藏着一股难掩的悲凉。   “……”迟肆察觉出对方隐藏的情绪,收敛了轻浮懒散的笑容,正色问:“怎么了。”   虽然齐季的事他并不方便过问。但对方既然一反常态把他叫到这里,必然是想要说与他听。 第5章   齐季低垂着眉眼,沉默了一炷香的时间。   等到跑堂的上完全部饭菜,他才给自己斟了杯酒,捡了一些能说的,缓缓向迟肆道来。   “我的一个同伴在这次任务中死了。我因此得到了他的全部积蓄。”   疏冷音调有着轻不可查的微颤:“在我们这个组织里,即使大家共事多年,大部分人也没多少交情。或者说,不能有交情。”   “他是极少数,和我关系还算尚可的人。但我真的没想到,他生前竟早将所有东西都指定给了我……”   他一口闷下杯里所有的酒,又斟满一杯。   “做我们这一行,随时都可能死去,不会有其他的未来。我们都是影子,不能存在于阳光下的影子。”   “人死之后影子就会消散,什么都不能留下。就连名字……齐季这个代号,也会被下一个人继承。世间再无丁点能证明我们曾经活过的证据。”   他再次将杯中水酒一饮而尽,低声呢喃:“人死灯灭,踪迹全无。不会再有人记得,我们曾经在这世上存在过……”   “那又如何?”迟肆淡然看向对方。   他目光中带着淡淡暖意,有些像晨曦微光布泽万物,让人不禁也跟着心生出淡淡温暖。   “当以剑诉平生志,哪管生前身后名。”迟肆拿起酒杯,自顾自和齐季碰了杯,“活着的时候肆意自在就行了,有没有人认识自己,死后有没有人记住自己,根本无关紧要。”   齐季楞了片刻,又苦笑低声道:“可我活的也不自在。我们只能听命行事,有着太多的身不由己。”   他望向迟肆,眼色深沉,微垂的眼尾闪着些许亮光,交织着神往与憧憬:“我其实挺羡慕你的。”   “怎么说?”迟肆嘴角微翘,觉得有些好笑。   迟家突逢变故,他自小就无父无母,孤苦伶仃。如今又遇上地震,家园尽毁流离失所。任谁听了,都会感慨一句他身世可怜。   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羡慕他。   “要不是有你的银子,”迟肆扯了扯身上的粗布衣服,打趣道:“我连这地方都进不来。”   世人皆嫌贫爱富,他可是连花街柳巷的杂役都嫌弃的乡下穷小子。   “其实这些年我也存了不少银子。只是碍于身份,不好在人前显露。而且……也没多少用的着的地方。”齐季又闷尽一杯酒,他今晚喝的酒,早已超过三杯。   “你若是真有需要,我送你一些也无妨。”他弃了酒杯,直接拿起了酒壶,“你不用再为生计发愁,就真的自在快意,肆意逍遥似神仙了。”   齐季今晚一改往常的自控自律,酒喝了不少。期间又断断续续说了些自己的过往。当然也有意隐去了那些藏在阴影之下,绝对不能告诉外人的事情。   酒壶被抢了去,迟肆一滴酒都没能再喝到,只得一边吃着桌上昂贵的山珍海味,一边听着对方那些没头没尾的诉说。   月上中天,齐季早已深刻在骨子里的谨慎本能还是阻止了他再继续借酒消愁。   “时间不早,该回去了。”他身上满是酒味,吐出来的话含糊不清。   喝的半醉,脑子留有几分清醒,手脚却软得有些不听使唤。起身时没站稳,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迟肆急忙伸手拉住他,两人距离靠得很近,他甚至能清楚的看到对方半阖的眼帘上细密的睫毛。   一瞬间,一股酒香,混着另一种不知名的淡淡暗香传入鼻尖。   让心尖砰然一跳。   齐季这样子,是没办法自己一个人走回家了。   他有些无奈的笑了笑:“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齐季半醉,思绪也慢了半拍,好一会才给出答案,含糊着说了个地名。   迟肆一路搀扶着对方离开酒楼,上了大街。   他对京城的道路不熟,饶了一些弯路,才找到通往齐季家门的正确方向。   夜色深重,孤月高悬,路上只有寥寥几个行人。京城的街道,连盛夏的虫鸣声也十分稀疏。   “迟肆……”齐季半靠在迟肆肩头,身旁传来的温度让他觉得舒适安心。   迟肆意气飞扬,身上总是带着一种清阳般的爽朗味道,这对只能活在无光深渊的影子来说是一种难以抵御的致命诱惑。   “我真的……很想和你交个朋友……”疏冷的音调,吐词有些拖沓。   他大概是真的醉了。“朋友”是他一辈子不敢言语,不敢期望的奢求。   迟肆轻笑了一声,暖心的笑意明示了他的回复。   “可是……我没办法保证永不背叛。”齐季垂下双眸,嗓音更加冰冷,像是蒙上一层细密碎霜,“我永远只能听命行事,若是某天家主要我杀你,我也只能同你刀剑相向。”   “我不怕。”迟肆笑意轻狂,“你打不过我。”   齐季一怔,迟肆这是在明示自己武艺不如他。若是其他时候听到,他定然心有不服,甚至心生怨怒,从此记恨上这个人。   但此时此刻听到对方这么说,只觉得心中无比慰藉。   紧抿的嘴角不由自主翘了起来:“这可难说,我至今还未逢敌手。不过我可以保证,除非家主下了死令,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我必定不会伤你。”   迟肆也笑:“如果你只是不得不听从命令,而非出于自己本意,那我也放你一条生路。”   两人对视一眼,目光里都是不甘示弱的锋芒,和以心交心的喜悦。   这日之后,齐季来找迟肆的时日变的多了。   迟肆穷,时常挣不够一天两顿的饭钱,他毫不害臊的叫嚷着让齐季请他吃饭,俨然把对方当做了待宰的肥羊。   齐季好气又好笑。   迟肆会识文断字,武艺也强。随便找个门路,做点买卖当个伙计或者帮人看家护院,都比现在这份差事强。   可他就是不愿,说自己闲散惯了,不想固定时间早出晚归,还是跑腿这种想什么时候接就什么时候接的差事最适合他,还美其名曰:肆意率性,自由自在。   这副看起来精明干练的身子骨,内里却是一颗好吃懒做不务正业的心。   在安县遇到地震以前,迟肆也应当是个薄有家财不愁吃穿的富贵小公子。   那场地震夺去了太多人的性命,也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齐季不禁心软,默默叹了口气。反正他也攒了不少银子,只要不胡乱挥霍,给迟肆糊口的钱还是够的。 第6章   “你们还是没查到是谁编造的谣言?”迟肆先动了筷子,把齐季看中的那块肉抢先夹到了自己碗里。   “依旧毫无线索,这流言仿佛凭空而生。你心里真没点数,到底是谁要害你?”齐季不甘示弱,给与了相同的回击。   随着两人关系的转变,能说的话也多了起来。   迟肆对别的事情莫不经意,但对编造谎言的幕后主使却是十分介怀。   “真没有。认识我的人都不在这个世界上。”他语气笃定,“会不会是有人随意捏造了道藏和迟肆这两个名字,正巧我就叫这个名?”   齐季斜了他一眼,不屑哂道:“怎么可能。原籍广郡,现居京城,掩迹于烟花巷……和你的情况全都对得上,怎么会是巧合。”   “而且仔细想来,流言最初出现的时间,似乎是广郡地震后没多久,你初来京城这段时日。我总觉得这个时间点有些异样……”   他顿了顿,目光有些深沉地看了眼迟肆:“会不会是你家祖上曾得过什么宝物?迟家以前曾是富甲一方的大户。”   据县志记载,迟家以前在当地风光过许多年,但在迟肆出生没多久就突发变故,整个家族只剩了他一人。   那时迟肆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若迟家真有什么祖传宝物,他不知道也是正常。   这些话齐季没敢明说,怕戳中对方的心伤。   “不可能。”迟肆斩钉截铁道:“迟家祖上的积蓄,我全都清楚。是有一些值钱的金银玉器珍品古玩,但绝对没有什么道藏,什么武林秘宝。”   他眉开眼笑看向齐季:“你也不必为我难过。我虽父母兄弟皆亡,但迟家留有一些家产,我从小衣食无忧,日子过得很好。”   趁着齐季替他伤感的一瞬间,又夹走了齐季面前的一块肉。   齐季被对方的举动逗地哼笑一声,大方表示把这块肉赏给他了。   “可传出流言的人,必然是认识你的。会不会是你师门中……”   两人继续讨论起谣言的细节,想要从中获得一些蛛丝马迹。   他俩一见如故,迅速成为莫逆之交,在某些方面无话不谈――但却也有一些事情必须深埋于心,绝不能宣之于口。   比如齐季所在组织的真正面目,比如迟肆这一身高强的武艺究竟从何处学来。   两人之间达成了一种默契,若是和自身隐藏的秘密有关,就直接避而不答。   齐季话出口后,立刻意识到迟肆的师门问题他不该问,于是话只说了半句便戛然而止。   迟肆倒是一脸无所谓的坦然:“我师门中人,在这个世上的也就只有我一个人。”   他扬了扬嘴,朝齐季带着一丝毫不遮掩的炫耀意味:“我师门虽非江湖门派,只是你们从未听说过的一个小武馆,但我师父可是个世外高人。那些所谓的武林高手,连他的一根小指都接不了。”   他本来还想吹嘘一番自己得了真传,但转念一想这么自吹自擂未免显得太过狂妄,只得作罢。   “那他老人家现在……”齐季目光又闪过一丝黯淡。   迟肆从小无父无母,同门又皆死于地震,想到此处,齐季再一次情不自禁替他哀伤。   “我师父并未死在这场地震中。”看出对方心头所想,迟肆哑然失笑。   他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为他真心实意的难过。可他一直都过的很好,根本没有什么值得伤心的地方。   有些事情误会很大。   他当然不能看着齐季因为误解白替他伤心,赶忙解释:“我师父早就羽化登仙了。”   “……”这话一听,还是不怎么对。   他又补充:“是真的得道成仙。”   齐季一怔,啼笑皆非,不知如何接话。   飞升成仙,都是传奇话本里的故事。世上有许多游方道士,以修道成仙之说,装神弄鬼糊弄百姓骗取钱财。   一个长生不老药的神话故事,从古流传至今。   当今皇帝为求长生,迷信道士丹药。上从下效,民间百姓也十分迷信神佛。   迟肆这是摆明了拿玩笑话在逗他。   但迟肆心胸开阔,已然看淡生死胸怀坦荡。他都不甚介意,自己在这儿替他伤春悲秋就真有些矫情。   于是齐季笑容重上眼角,把伤感愁绪抛之脑后,两人又继续讨论起谣言的问题。   可说来说去,还是没有任何进展。   齐季的组织查不到任何线索,散布谣言的人实在藏得太深,不知到底在暗中策划什么阴谋诡计。   他的组织势力庞大,密探遍布大江南北,以往江湖上所有的风吹草动,诡谲秘辛都尽在掌握之中。唯独这一次,完全束手无策,无半点蛛丝马迹。   迟肆也想了很久,实在想不到这世上有谁和他有渊源,且能藏在背后布下大迷局。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齐季叹了口气,“流言的源头不查探清楚,继续这么传下去,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相信你身上真有那什么道藏,你往后再无宁日。”   迟肆嘴角微勾,轻狂又淡然:“来就来,我又不怕。就凭他们那点本事,连我的袖子都碰不到。”   他还是按耐不住心中自负自傲,找了机会暗中吹嘘自己一通。   对方痞里痞气的厚颜,齐季心中无奈又好笑,但他还是正颜厉色提醒:“千万不要轻敌。不是所有的对手都从正面进攻。江湖上有许多邪魔外道,偷袭,暗箭,下毒,各种手段让人防不胜防。”   “知道了知道了。”迟肆把剩下的唯一一块肉夹到齐季碗中,“爷精明着呢,哪轮得到你为我担心。”   ***   迟肆艺高人胆大,天不怕地不怕,不需要齐季为他担心。   他自己却免不得开始为对方担心。   齐季无事的时候,每日都会来请他吃饭。   也会毫无征兆不告而别,消失得无影无踪。   迟肆心知肚明,这种时候,是他领了任务出门办事去了。   齐季虽然没有明说过,但也猜想得到,他所在的那个神秘组织,做的必然不是什么心怀天下拯救苍生的善事。   他不知齐季具体会接些什么样的差事,但总归和暗杀刺探一类的隐秘行径沾边,必定危险重重。   齐季总是不声不响消失好几天,然后某一天又倏然出现。   偶有几次回来的时候,迟肆能察觉得出对方隐藏在温润笑容后的满心疲惫。   他们都心知,终会有一天,齐季就此一去不回。   名为齐季的影子在不知名的地方消弭无踪,从此世间找不到半点他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齐季曾说过,这是组织中所有成员的宿命。   迟肆一开始不以为意,人总有一死,他早已看淡。   可不知从何时起,在对方消失不见的时候,若是一想到往后或许再也见不到此人,他心中就生出了一丝不可言状的怅然若失。   这一回,齐季已经悄无声息离去五天,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长。   迟肆只感觉心中莫名空荡,像是缺了什么,却又烦闷地说不出来。   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致,也不想出门,成日就坐在家门口,内心隐隐期盼着那阵熟悉的敲门声。 第7章   盛夏某日,刚下过一场雷惊天地的暴雨。   西郊水沟狭小,堵塞严重,内涝了一大片区域。   暴雨过后又是炎炎烈日,积郁的水汽凝结成实至的热烟,蒸的人燥热难耐。   两个身穿锦缎武服的男子,一前一后行走在满是脏污积水的狭窄小巷。   其中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以袖捂嘴,巷内的腐朽臭气熏得他喘不过气。   街巷周围那些一直盯在身上,茫然无神的晦暗目光,也让他浑身不自在。   “这样的地方怎么能住人……”他眉头微皱,看着那些残旧的土屋,一脸嫌弃毫无掩盖。   前方的高个青年侧头看了他一眼,带着点悲天悯人的神色,低声道:“世间并非所有地方都富裕繁华,在我们见不到的地方,还有不少这样的穷困景象。”   “你睁大眼睛好好看清这里,了解一下真实的人间疾苦。”   少年深以为然,点头称是。他本想拿开袖子坦然面对,却在闻到滔天臭气后,又迅速皱着眉把鼻子捂上。   青年叹了口气,也没再对他说教,只环顾一周看了看道路,无奈道:“走吧,应该快到了。”   两人在污泥巷道中缓慢前行,涝灾阻碍了脚步,脚程根本快不起来。   好不容易才走出巷口,来到贫民区的最西边。   此处更加破败荒凉,房屋稀疏土墙残破。根本不像是在京城里,反而像某处荒郊野岭。   好在这片地地势稍高,地上没有积水,更没有刺鼻的腐坏臭味。   即使死气沉沉,待着也比巷内舒服。   少年终于能放开口鼻,他深吸了一口气,急切问:“是哪间院子啊?”   高个青年四顾了一周,目指前方:“只有那间院子院门紧闭,我们先去敲门试试。”   两人快步走到门口,院门太过破旧,少年本已伸出手想要敲门,动作一顿,手停在半空犹豫了片刻。他真担心一敲下去,门板就应声而倒。   他用了最小的力道,轻轻敲在门上。   院内很快传来回应,一声清朗悦耳的“进来”,夹杂着几分疏朗笑音,隔着门板传入两人耳中。   声音虽不大,却如长风过耳异常清晰。   少年生怕把门碰倒了,小心翼翼推开门板,院内的景色让他陡然一怔。   虽然炎炎烈阳下水蒸发的快,但院内地面干燥,仿佛方才根本不曾下过雨,不带一丝潮气。   一个身量极高,宛若细长竹竿的年轻男子鹤立在院中。他眉目丽色浓艳,如同画中走出的神仙鬼魅。   荒凉残破的旧院,赏心悦目的妖魅,这完全就是精怪话本里的景象。   □□的见鬼了?少年身体一抖,即使炎炎夏日,心中也生了一点寒意。   ……   迟肆百无聊赖坐在院中,背靠着斑驳残破的土墙。   内心的空荡让头脑同样空白一片,即使想找些什么事做以此打发时间,也心慵意懒不想动弹。   以往无聊的时候,他就喜欢躺在太阳下,静静感受天地清气的流动。   但此刻的烈日第一次让他有了些焦灼之感。   院门忽然响起轻微的敲门声,那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期待。   像这样来找他的只有齐季。   齐季消失了五天,总算是又出现了。   他情不自禁喜上眉梢,急忙起身准备相迎。   这回一定要好好敲诈他一笔,让他再破费一次,请客去上回的酒楼吃最好的山珍佳肴。   推门而入的却不是心中隐约期冀的那个熟悉身影。   映入眼帘的是两个素未谋面的陌生男子。   心中彷如一阵惊涛骇浪汹涌而过,满心喜悦瞬间被拍灭得无影无踪。   又是来找他的江湖人士。艳色眼眸一扫,无声撇了撇嘴,心中不屑哼笑,这两个不合时宜的人来的却正是时候,他此时正愁没人陪他打发时间。   “来找我要道藏?没有。”慵懒笑容未改,眼底却闪过一瞬狠戾锋锐的微光。   高个青年朝迟肆拱手行了一礼,自报家门:“在下瑶山派谢观河。这位是我师弟谢观柏。”   谢观河身姿挺拔眉目清秀,衣冠端正,浩然正气绕于周身,和之前来找他的绿林草莽截然不同。   迟肆虽对江湖之事全然不知,从未听过瑶山派的名头,但看对方举止温雅谈吐文质,猜想应该是名门正派养出来的弟子。   谢观柏也跟在他师兄身后,朝迟肆行了一礼。   这个圆脸的少年此刻还有惊异写在脸上未消。   眼前这个白日鬼魅,方才还一脸喜悦地让他们进门,怎么在见到自己后,声音瞬间凉了下来,让他心中寒意更甚。   谢观柏悄悄理了理衣襟。   他的师兄相貌端正俊逸,自己也不难看,进门后也没做什么失礼的举动吧?怎么对方见到他们后态度转变如此之大?   迟肆是心思机敏的人。谢观河彬彬有礼地报了名号,他便知这两人虽为道藏而来,却并无歹意。   收起眼底戾气,他淡漠一笑,再次说道:“两位大侠想必是为道藏而来。可我身上并无此物,你们怕是白跑一趟了。”   谢观河点头直言:“我们确为道藏之事前来。不知迟少侠是否有空,同我们详谈一番?”   迟肆思虑片刻,怠惰地点了点头,算是应允。   “我们……不进屋坐下聊吗?”谢观柏吞下一口唾沫,惴惴不安问道。   白日鬼魅对他们的态度再次转变,又霎时好了不少。同意和他们详谈,却没请他们进屋。   他自己主动要求进房,似乎是有些不妥。可现在正当盛夏日头最烈的时候,他们要商议的东西一时半儿估计也说不完。   顶着烈日阳炎在院子里谈话?怕是站不了一会,人都要被晒化。   谢观河瞪了他一眼,却也不忍心斥责这个从没吃过苦的娇养少年。   他朝迟肆致以歉意道:“这日光实在太盛,我们可否换个阴凉之处再做详谈?”   迟肆身体强健,对冷热变换并无多大知觉。   但请人进门才是正确的待客之道,他很久没迎过客人,倒是把这点忘记了。这是他的不是。   推开虚掩的房门,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是我考虑不周,两位请进。”   “只是……”他嘴角上翘,笑容露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狡黠,“寒舍简陋,还请两位不要嫌弃。”   谢观柏早就被烈日晒出一身湿热,难以忍耐,听到这话赶忙进了迈着大步进了屋。   屋舍破烂,只从外面看便已了然于心。但屋里怎么也比烈日当头的院子里好。   他现在只想找个阴凉地儿,坐下喝杯凉水。   然而刚一进门,屋中景象就让他目瞪口呆傻站在原地。   谢观河跟着进门一看,身形一顿,也有一瞬间的怔然。别说观柏了,他也从未见过如此粗陋的房间。   一张狭窄的木板床,一张缺角的烂木桌,一张断腿的矮方凳――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器具。   房间狭小,窗户也小,屋内阴寒却并不潮湿。   这怕不是妖怪住的地方? 第8章   才飘走的惊悚念头倏然之间又在心头浮现,谢观柏再次意识到此处的奇特怪异。   他抬眼看了看屋顶,不久前才下过一场豪雨,按理说这样的残破的屋子一定会有地方漏水。但无论屋里院外,都不带一丝残留水汽,跟从未下过雨似的。   他本是想进屋坐下来喝杯凉水。可是屋里没有杯,没有水,就连多的凳子都没有。   迟肆虽早就猜到了两人进屋后的反应,但此时看到两人脸上的惊异还是忍俊不禁。   走到床沿的一边,他坐下后又拍了拍旁边的空位,示意这里还能坐一人,剩下一人可以坐凳子。   如果不愿意,那就自己站着吧。   谢观柏猜到他师兄这样浩然端方又守规守礼的人,定然不愿坐人家的床沿,便自觉坐在了床板上。   反正他又不怎么讲究这些戒律清规。   谢观河抬起衣摆,正襟端坐在矮凳上,硬是把断了一截腿的烂椅子坐出了金台王座的气势。   他的这一举止,让迟肆忽然想起了不在此世的某个故人,于是对他俩的印象更好了一分。   虽还不知这两个瑶山派的名门弟子到底要和他商议什么,但他心下已然决定,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他就答应了。   谢观河正气凛然地看着迟肆,开门见山说明他们的来意。   “想必道藏的流言,给迟少侠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听说不少江湖豪侠都曾来找过迟少侠。”他微微一叹,并未过问这些人此后又去了哪里。   “这则传言引起了太多人的注意。如今不光绿林好汉,就连五毒,圣火等门派都起了兴趣,准备前来找迟少侠讨要宝物。”   谢观河恪守礼节,言辞宽厚,没对这些人加以评判。   但即便迟肆再不通江湖事务,也知道他口中的这些门派,都是正派人士所不齿的邪魔外道。   齐季也曾提醒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些邪/教的人要来对付他,必然不会用光明正大的手段,他们偷袭下毒趁人不备,极难防范。   “我知道迟少侠武功盖世,但你毕竟只有一人,寡不敌众。况且防的了一时防不了一世,时间长了总有倦怠松懈的时候。这些道理不用我多说,迟少侠自己也定然明白。”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迟肆也不是一般的人物,根本不惧那些江湖宵小。   他心下不以为然,却还是饶有兴致的问:“不知谢……大侠有何良策?”他一时忘了这人的名字。   谢观河迟疑片刻,轩昂眉头微蹙:“我们是有个办法,只是或许有些委屈迟少侠,也不知迟少侠是否愿意。”   “哦?”迟肆嘴角一扬:“愿闻其详。”   “不知迟少侠是否愿意入我瑶山派门下?或者挂个记名弟子,跟随我们回瑶山暂避一段时日。等风波过后,去留由迟少侠自己决定,我们绝不多加干涉。”   谢观河一字一句义正辞严:“绝非我派贪图迟少侠身上的宝物,别有用心。只是我们暂时想不到更好的方法。”   这办法若是从其他人口中说出来,迟肆必然会觉得这是在诱骗他去瑶山,趁人之危引君入瓮。   但他心明眼亮洞若观火,看的出来眼前这两人心性澄明,确实没有任何贪图宝物的心思。   ――其实这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迟肆若是去了瑶山,成了瑶山派弟子,那些索要宝物的人就将被瑶山派拦下。   瑶山派可以为他提供一个安全的庇护之所。   所有矛头都将指向瑶山派,对迟肆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迟肆没回答愿不愿意,而是先问:“瑶山在哪儿?距京城远不远?”   “你不知道瑶山在哪儿?!”在旁边一直动来动去,被硬木板磕得坐不安稳的谢观柏没忍住,一下踩着脚,像个炮竹一般蹿了起来。   且不说江湖中人就没有不知道他们瑶山派的。就算是寻常百姓,也该知道这座大名鼎鼎的东海第一山吧。   他脸色气得通红,十分恼怒于迟肆的孤陋寡闻,感觉自己敬重的师门遭遇了莫大侮辱。   别说我不知道瑶山在哪儿,我连瑶山派也是第一次听说。迟肆心下腹诽。   但他还算知礼知仪,没把话直接说出口,只是挑眉弯眼看着气得仿佛脸上染了一层厚厚朱砂的少年,完全不认为自己学识浅薄不识地理有什么问题。   谢观河微瞪了师弟一眼,示意他安安静静坐好。   随后又把目光转向迟肆,端方有礼:“瑶山在京城以东,相隔千里。快马加鞭不过两三日的路程。”   一听到相隔千里,迟肆就完全没了去瑶山的念头。   可他此时心中已经有了另外一个计划。   他抱拳随意行了一礼,婉言谢绝:“我已有师门,不好再入别的门派……”   “什么?!”   迟肆话还没说完,就被谢观柏惊讶的话音打断。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入我们瑶山派而不得。就算只是挂名弟子,也是莫大的荣耀。”   谢观柏再次惊讶于迟肆的浅见识寡。   他师兄性格谦逊,说的是委屈迟肆,实际是给了他天大的好处。   瑶山派是什么地方?!别的先不说,光是弟子的居所,就不知道比这间残破的瓦屋漂亮舒适多少倍。   他从没见过如此脏乱破旧的地方,想不通迟肆为什么不愿意跟他们走。   谢观河却是怕迟肆担心他们对道藏有所图谋,又赤诚重复:“迟少侠请放心,瑶山派对宝物绝对没有任何觊觎心思。”   “我并非担心这个。只是我一不愿拜入别的门派,二不愿离开京城。”迟肆有自己的谋划,需要这两人的帮助,于是好言好语朝二人解释。   “人各有志,既然迟少侠不愿意,我们定不会勉强。”谢观河眉头微蹙,面露担忧:“只是迟少侠不去瑶山,可有想过以后如何对付那些前来讨要道藏的人?”   迟肆勾了勾嘴,意气飞扬,眉眼间的得意神色掩饰不住:“我确实有个计划,就是不知二位是否愿意帮这个忙?” 第9章   谢观河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愿闻其详。”   迟肆把自己的计策详细告知二人。   谢观河思考了片刻,微微点头:“此计可行。”   谢观柏更是右手握拳轻击左掌,拍手叫好:“这方法好。如果顺利,还能更快的解决问题。”   他少年心性,性格直爽,刚才虽还在暗怨迟肆的不知好歹,现在听了他的主意,又立刻把气性抛在了一边。   他心中暗道这白日鬼魅的心思还挺圆滑。这么简单的主意,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   “此计需要一段时日,我现在立刻去做准备。”谢观河倏然起身,告辞离去。   他走了两步又想起了什么,转身问道:“只是这段时日,迟少侠依旧处于危险之中……要不让观柏留下,若是有江湖中人前来,他可以帮忙劝解。”   谢观柏正跟在他身后准备一同离去,一听这话瞬时打了个寒颤。   不是吧?他才不想住在这种地方!   他心不甘情不愿,却又不敢开口拒绝,毕竟师兄的担忧不无道理。   只得朝迟肆打眼色,希望他能主动拒绝。   看着少年歪鼻子瞪眼睛,迟肆不禁失笑:“用不着。我自己能应付,况且这里也住不下两个人。”   谢观河也确实不忍心让师弟住在这样破旧简陋的屋里,便不再多说,朝迟肆拱手:“这段时间就请迟少侠多多保重。我办完此事,很快就回来。”   “不急不急。”迟肆悠闲懒散地将手一摆,“我也在等一个朋友,得等他归来之后才能离开。”   不用住在这里保护迟肆,谢观柏立马舒了口气,紧跟在谢观河身后迅速离开了屋子,生怕师兄又突然改变主意。   ***   半月后,许多江湖人都听到一则消息。   瑶山派和摧雷山庄联手广发英雄帖,邀请各派侠士秋月十五,前往摧雷山庄参加武林大会。   ――瑶山得了道藏,邀天下侠士共同商议处置之法。   瑶山派是有着数千年基业的武林第一大派。   摧雷山庄庄主雷厉行乃现任武林盟主。   江湖中的各种大事,大多都得听从这俩派的意见。   传言中得到道藏的人可以称霸天下。许多江湖侠士都想一争,其结果必然是烽烟四起天下不宁。   如何妥善的处理道藏,不让其落入歹人之手,保持江湖安定,确是许多侠士们忧心的问题。   此消息一出,前来找迟肆麻烦的江湖人一下就消停了不少。   按照瑶山派的说法,迟肆已经把道藏交给了瑶山弟子,由他们代为保管,此刻宝物已经不在他身上。   迟肆暂时过了几天无客上门的清净日子。   这日晚上天阴,寒烟笼罩,星月无光,四下一片漆黑死寂。   西郊土坡四处都是空房,迟肆屋里也没灯,败井颓垣更衬荒凉。   一阵疾驰的马蹄声由远而近,踏破寂静。   迟肆在这里住了几个月,第一次听到萧萧马鸣,不禁感到新奇。   会到这片衰草寒烟之地,大概还是专程来找他的。   果不其然,马蹄声在土墙外停了下来,跟着传来一阵轻微但却急迫的敲门声。   明明很心急,门也没锁,却还是执意等到主人应答了才会推门进院――是谢观河?有什么急事来找他?   迟肆应了一声,破旧木门被人推开,出现在眼前的是怕期待落空而刻意抛之脑后的熟悉身影。   踪迹全无的齐季再次出现。   他身着漆黑武服,几缕凌乱青丝飞荡,风尘仆仆,看上去像是披星戴月赶了很多天的路,刚回京甚至来不及回家休整,就直接来了迟肆家。   迟肆心中霎然荡起一圈喜悦的涟漪。   风华尽染的面容此刻尽显疲惫。迟肆本想请他进屋,坐下喝杯茶水。但他的屋子太过破旧,没有能让人好好休息的地方。   “我听说了。”齐季根本没工夫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你把道藏交给了瑶山派。”   “你既然真有这个东西,为何不同我们做交易?你能得黄金千两,我也可以为家主办好一桩差事。”   他语速急切,目光深沉看不出喜怒,但脸上没了平日温润沉稳的浅笑。   迟肆心知,他这是生气了。   迟肆一直笃定自己没有道藏。齐季相信了。   在得知武林大会的消息时,他瞬时燃起被人欺骗的怒意。   迟肆心中微微一震,刚想给对方解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却听到齐季深深叹了口气,疲惫说道:“算了。”   他眉眼微垂,微哑声调漏着心力交瘁:“瑶山乃名门正派,持守公正,你把道藏交给了谢观河,他必然会尽职尽责保你性命无虞。这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只是,”雷霆怒气已经在疲惫的奔波中被风吹散,只剩对迟肆的无奈与关心:“你为何又要跟着他同去摧雷山庄,再趟一滩浑水?”   齐季所在的组织,消息当真灵通。也不知他们是怎么得知迟肆也会同去摧雷山庄,这一并未公开的私密细节。   “我确实没有道藏。”迟肆嘴角挂笑,目光熠熠正视着对方双眼。   齐季心中一凛:“那你……”   “你和谢观河一起编了一个谎?”通透的目光在流转之间,一瞬就想通了事情的经过。   艳色眉眼含笑,意气飞扬:“我抄了本经书交给谢观河。怎么样,我是不是足智多谋颖悟绝伦。”   道藏本来就是有人凭空捏造之物。   只要迟肆和谢观河商量好,统一口径,咬定这书就是道藏,其他人谁能分辨真假?   齐季叹笑了一声,温润浮上眉梢,似如云开月明,又回复了往日的雅韵和顺。只是多日积累的困顿仍然难以消除。   他笑道:“你是不是还在里面胡乱编了一些让人看不懂的词句?”   胡乱编造一些模棱两可是似而非的句子,故意误导,让看书的人误以为真是什么高深的武功秘籍。   就让那些江湖人绞尽心思慢慢琢磨去吧。   “我可没这么坏心眼。”迟肆摊了摊手,一脸装模作样的善良无辜,“我写的可是正儿八经的道家经典,可以让人得道成仙。”   齐季懒得回应他的胡诌:“那你跟着谢观河同去摧雷山庄又是何意?让这场戏看起来更真实一些?以我之见没这个必要,有瑶山派作保,很少有人会怀疑。”   迟肆摇头:“虽然英雄帖上写着请那些江湖人共同商议道藏的处置办法,其实我们早已定下了如何处置这本假道藏。”   齐季眼梢微弯,瞥了对方一眼,让他废话少说别卖关子。   “谢观河会在众目睽睽之下销毁那本书。”   这样就能彻底断绝一些人不切实际的念想,道藏没了,好戏散场各自回家。   没有东西再让他们争抢,江湖便可安宁一段时日。   “方法倒是好。”齐季点头,“但事情不会这么顺利。”   “谢观河一定会想尽办法毁了那本书。”迟肆不以为意。   瑶山派必然会毁去这个引发贪念的源头,永绝后患。但这不是他关心的问题,他有别的打算。   “道藏一毁,这件事自然平息。”迟肆继续道,“这肯定不是编造流言的人想要看到的结果。”   “没错。”齐季也已经完全明白迟肆的真实意图,“我若是他定然会全力阻止,或者再出下一招。”   迟肆点头:“他若一直按兵不动,我们就很难找到线索。我用这个方法逼他出手,只要他行动,我必然能看出些什么来。”   艳目闪过狠戾与自信的幽光:“我一定能把他揪出来。”   “即便他不出手,你化解了一场阴谋,也算是大功一件。”齐季弯了弯眼,略微转身,“我赶了几天的路,累得不行,现在得回去休息。改天再来找你。”   身转到一半,动作霎时一滞,似是拉扯到身上的伤口。   “你受伤了?”这一微小举动没能逃过迟肆的眼。   齐季刚回京就立即前来找他,衣服没换,伤口也没能好好处理。   “伤口在哪儿?给我看看。”他仔细端量了齐季一番,对方穿着一身玄色,彷如一道深沉阴影,半融于黑暗。   “没事,小伤。再说……”齐季唇角一扬,戏谑道:“你有药吗?上好金疮药,十两银子一瓶。”   以迟肆的穷困程度,根本买不起。   俊艳眼梢带着笑意,荒谬得一本正经:“金疮药算什么,我有能生死肉骨,长生不老的仙丹。”   他时常会说一些神仙鬼怪的玩笑话,齐季懒得认真搭理,轻笑调侃:“有没有能吃了就不饿肚子的药?有的话你赶紧吃一颗,别成天厚着脸皮让我请你吃饭。”   他笑着出了门,把迟肆那句“我才不带在身上带这种低阶丹药”扔在了身后。 第10章   齐季一旦回京,迟肆的一日两餐就都有了着落。   要不是他经常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早餐定然也是求得到的。   他和瑶山派有了一点因缘,又即将前往摧雷山庄参加武林大会,已算半脚踏入江湖,不能再像从前一样对江湖事全然无知。   两人吃饭的当会,齐季会简单给他讲解一些武林门派和江湖名人的情况。   “谢观河是瑶山掌门亲传,年纪不大,武功却是了得,是当今年轻侠士中的翘楚。”齐季对此人评价颇高,“更重要的是他为人正派,是个可以信赖的人。”   “不过……”金玉雕琢的眉眼隐隐流露几分傲然不屑,“还是那句老话,防人之心不可无,谁知他能保持本心多久呢。”   这些道理迟肆都懂,他只专注于争抢盘里的肉食,随口一问:“谢观柏呢?”   齐季用筷子招架住他的攻势,锐意凌厉:“他是瑶山派一长老的儿子,这是他第一次下山,在江湖上没有名气,我们掌握的消息很少。你见过他,觉得此子如何?”   “差不多,还行吧。”迟肆态度敷衍,他对这些江湖人士还是没多大兴趣。   “那两人你无需多加防备,但对武林盟主雷厉行要留点心。”齐季提醒:“他人虽不坏,处理事情还算公允,但要稳坐盟主之位,仅靠武功和道义是不行的,该用的手段还是得用。”   “瑶山派要销毁道藏,必然会有很多人不同意。”齐季已经预见到了那个时候纷乱喧哗的场面,“那时还得看雷厉行如何处理众人意见的分歧。”   “你们呢?你们派人去吗?”迟肆忽然问。   “当然。”齐季一笑:“但我们的人肯定混在人群里静观其变,不会让人看出身份。”   “你能不能去?”迟肆又问,“你……家主,对此事是何看法?”   齐季一怔,轻笑一声:“家主的想法大致和你相同,他一直想查清究竟谁在背后搞鬼。至于派哪些人去摧雷山庄,目前上头还没定好。不过我们的任务大多都是秘密指派,很多时候我也不清楚到底分派到谁头上。”   他又朝迟肆简单介绍了武林中其他的大门派。   两人为了抢肉,用筷子过着招,攻势凌厉招招凶险,完全不输真刀真枪。   ***   日升月落,时间如同窗间过马,很快到了出发的日子。   迟肆来到和谢观河的约定之地,对方早已准备好了马匹。   “你会骑马吧?”谢观柏有些忧心:“不会的话我教你……不能雇马车!”   迟肆虽然身高腿长身形俊逸,但那张脸实在太过绝艳,常会让谢观柏有些不适,担心这个白日妖魅会像娇滴滴的姑娘那样闹着要坐车。   可他们堂堂瑶山弟子,江湖儿女轻剑快马行走江湖,坐车像什么话。   谢观河微瞪了他一眼,朝迟肆道:“若是迟兄不喜欢骑马,我们也可雇车。”   迟肆哼笑。他一贫如洗,哪来那么多讲究,当初他可是从安县一路走到京城的。   谢观柏又问:“你的剑呢?”   在他的认知里,大侠行走江湖,什么行囊都可以不带,兵刃却是必不可少。   迟肆却只背了个小小的包袱,没有佩剑。   “现在整个江湖都知道藏在我身上,这一路恐有人袭击,迟兄最好还是带上兵刃,有备无患。”谢观河难得赞同师弟的观点。   英雄帖发出之后,想要宝物的江湖人不找迟肆,都去找谢观河了。   但现在迟肆与他同行,又会再次成为目标。即便他们武艺都不弱,但他从不轻敌。   劲长细手指了指自己腰间的袋子。   “你用暗器的?”谢观柏有些好奇。他知道在他们来之前,迟肆独自应付过许多绿林豪侠,但他没见过迟肆的招式。   迟肆嘴角微扬,没有答话。谢观柏以为他默认了,也没再问。   三人就这么骑马上了路。   迟肆第一次骑马,丝毫没漏怯态,虽然坐得稳但速度快不起来。   谢观柏催马靠近他,语含轻嘲:“我们派的小师妹都比你骑得快。”   说完一拉缰绳,双腿夹紧马腹,加速前行而去。   他少年心性本就有些欢脱,但和谢观河一同下山,许多话不敢同这个沉稳持重的师兄说。憋得久了有些难受。   又因为和迟肆共同谋划了假道藏一事,自觉他们已经是自己人,心里骤然生了许多亲近,玩笑话说起来越发没顾忌。   然而迟肆慧心灵性,什么都学得快,没一会就习惯了骑马,很快赶超在了谢观柏前方。   “你们派的小师妹都比我骑得快?”迟肆笑问。   那你岂不是瑶山派里骑术最差的一个?他眉眼飞扬,未言之意全写在脸上,把这个圆脸少年气的满脸通红,七窍生烟。   两人又相互调侃玩乐了一会,一路欢声笑语不断。   只是欢笑并未持续多长时间,就变成了谢观柏的唉声连连。   刚出京城的官道宽阔平坦,可以尽心随性策马奔驰。   但一出京师地界,道路就变得弯弯绕绕崎岖不平。   到了下午,谢观柏一会哀叹自己腰酸一会悲鸣自己腿疼,整个人都泄了气。   在路过一家客栈时,低喊着要住店休息,再也不肯赶路。   谢观河十分无奈,但又不忍心苛责这个首次下山,娇生惯养从未吃过苦的师弟,只得答应。   迟肆一脸淡然,一切行程全听他们安排。他不过只是跟着出趟远门,所有盘缠都是谢观河出。   谢观柏从马背上下来后,脚尖一沾地,像是从土地吸取了养分,立刻又来了蓬勃活力,小跑着进了客栈,要掌柜的给他们三间上房。   “客官来的不太凑巧,上房早已住满了。”掌柜左手叠着右手,脸上堆着世故讨好的谄笑。   “近日是发生了什么事吗?”谢观河有些诧异。   他一踏进客栈大堂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寻常,这里虽是往来京师的必经之路,但今日栈内的客人未免太多了些。   掌柜点点头:“最近出了两件大事。” 第11章   掌柜将近日事端朝几位客官缓缓道来。   距离此处不远有一个小村子,村头有座古庙。乡下小庙的用处,也就村里人祭祀的时候拜一拜,并无特别之处。   但几个月前突然有神仙显灵,只要诚心许愿必然心想事成,十分灵验。   消息传得很快,周围不少县镇的百姓听说了,纷纷前去上香许愿。经过此地的人多,住店的自然也多。   “神仙?”谢观柏爱看传奇话本,对神仙鬼魅的故事兴趣浓厚,登时眼睛一亮,打算让掌柜把这个故事说的更详细一些。   “另一件事呢?”谢观河用余光瞥了师弟一眼,迅速阻断了一则八卦流言。   谢观柏急忙低眉垂首,不敢再问。   “前几日西北方发生了一次小地震,落石崩塌,把路给堵了。大家过不去,只能先在这里住着。”   掌柜哀叹一声,“自今年初各地地震频发,我们这儿的地震不大,没伤着人,但我听说南边有个县受灾严重,死了不少人……”   “西北方的路堵了?!”谢观柏又是一惊一乍,他们将要前往的摧雷山庄正是在西北方向。   掌柜点头:“几位客官若要前往西北,最好在小店多住几天,等官府疏通了道路再走。”   那得等多少时日?秋月十五之前赶得到吗?   谢观河问:“请问还有别的路吗?”   “西方另有一条道可以绕行,但路程遥远,花费的时间恐怕更多。”掌柜劝慰道,“算算日子,道路疏通也就这一两天的事,客官也不必太过着急。”   谢观河虽没透露过自己的目的地,但此处南来北往,掌柜消息灵通,早就从路过此处的江湖侠士口中听闻武林大会一事。   见谢观河一行的打扮,便已猜出他们是要前往摧雷山庄。   只是他看向旁边站着的,脸挂淡笑默不作声的迟肆时,眼里多了一分惊诧。   不仅如此,客栈大厅的其他人,也向他们三人投来奇怪的目光。   谢观柏被看的浑身不自在。他们身上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京城的时候可从来没人用这样意义不明的眼神看过他们。   他看了看谢观河,以为经验丰富的师兄能知道为什么,却见对方虽然镇定自若,眼中也有疑惑。   迟肆一脸无知无觉的样子,散漫着一身的漠不关心和不以为意。   大堂内众人的目光都悄悄聚集在他们身上,还有一些人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谢观柏心中更是纳闷,到底怎么了这是?   “阿娘,那两个哥哥穿的衣服那么好看,可另外一个哥哥穿的那么破烂,”一个小女孩童言无忌,稚嫩的童音传入三人耳中,“他们是不是嫉妒那个哥哥长得好看,故意欺负他啊?”   什么?!谢观柏一愣,瞬时瞪大了眼睛,这说的是什么话?怎么会有这样的误解?!   谢观河以手捂嘴轻咳一声,以掩饰尴尬。   他们总算明白为何众人看向他们的眼神如此奇怪。   他俩穿着锦缎武服,虽不奢华却也价格不菲。而和他们同行的迟肆,却只身穿老旧的粗布衣袍。   他们走在一起,的确格格不入,免不得引人想入非非。   谢观河从不以穿着打扮评判一个人,是以不怎么在意别人的衣着,更是没想到这一茬。   如今经人提起,才觉得确有不妥。   迟肆依旧嘴角微扬,云淡风轻的脸上挂着一点懒散的悠然。   早在烟花巷子他就被人议论惯了,此时不但不以为意,还饶有兴致的看着两位瑶山弟子的反应。似乎被议论的对象不是他。   若不是谢观河素来老成持重不苟言笑,他说不定都要按着小女孩的话,装成一幅真被人欺负了的模样,逗一逗他俩。   迟肆坦然迎着众人的目光,气定神闲上了客栈二楼。   刚欲进房,跟在身后的谢观河出声叫住了他。   经人提点后,他已经察觉到他们这一行差异巨大的穿着确实太过扎眼,迟肆还是换一身为好。   “现在一时买不到新衣,我包袱里还有一身全新的衣服,若是迟少侠不介意,我等下就给你送来。”   迟肆和谢观河身量相差无几,谢观河的衣服他临时穿一穿也不成问题。   “用不着,我自己还带有一身新衣,明天换上就是。”   方才小女孩说谢观河嫉妒迟肆,故意欺负他,谢观河一脸尴尬之色。迟肆看在眼里,实是有些想笑。   谢观河行事端正,从未被人这样指责过。   如果他不说出这一提议,迟肆还打算继续穿成这样,等着看热闹。   只是对方既然提起,这对他来说不过一桩小事,只是少了些微小乐趣。   行了一天的路,三人各自回房早作休息。   前行的路被山石堵了,第二天他们也只得待在客栈里,等着官道的疏通。   ***   迟肆在房里无所事事,来到大堂找了角落的桌子坐下,撑着头听来往客人的闲谈。   谢观柏也无聊,跟着他一同坐着,听些嚼舌八卦打发时间。   来这客栈的客人,有很多都是听闻了附近村子神仙降临的传言,慕名而来上香许愿的。   少不得有人谈论这件事的详情。   迟肆听了一耳朵,大致也明白了完整的传言。   小村子名叫逢山,本是个毫不起眼,普通的甚至有些偏僻的村落。   今年年初开始,各地地震频发,此地也不例外。虽只是附近几场小震,依旧搞的人心惶惶。   前段时间又震了一次,村民便到庙里上香,祈祷上天垂怜不要降下大灾。   或许是村民们的虔诚感动了上天,天降祥瑞彩云漫天,神仙下凡住进了庙里。   从此以后前来许愿的人,愿望多有实现。   传说这位神仙最善治病。   许多家中有药石罔效的重病之人前来拜神请愿后,病人的病情立刻有了好转,甚至完全康复。   据说还有双脚残疾多年不能行走的病人,来求过神仙后回去没几天就可正常行走。   这位神仙求财也灵。   在庙里请注签,按照签中指示果然能遇到天降横财。   还能求风祈雨。   神仙显灵之后,逢山村今年风调雨顺,无旱无涝。   神仙显灵一事经过百姓口口相传,越传越神,以至后来求姻缘,求功名,甚至求子的都有。   仿佛这位神仙神通广大无所不能。   药神财神龙王月老文曲星送子娘娘……百姓也根本不管他到底是哪路神仙,什么愿都向他请。   迟肆嘴角微扬,听得津津有味。   谢观柏本想取笑他一番,听了一会后,自己也入了迷。 第12章   “诶诶,你怎么看?”回过神来后,谢观柏用手肘推了推迟肆,询问他的想法。   “没有谁能有这样的本事。就算是气运加身的天道之主也不行。”迟肆轻嗤,“必然是假的。”   谢观柏虽爱看传奇话本,却也知神仙鬼魅只存在于故事之中。   他也同迟肆一样不相信传言。只是他的用词,听起来有些奇怪。   迟肆撑着下颌,继续道:“治病救人倒是容易,呼风唤雨也不难……心血来潮赏人一些财物也有可能。但助人考取功名,是那些化形的妖怪才会帮心爱的白面书生做的事。至于生子,就算让那些天道之主自己上,他们也生不出来。”   他虽是在和谢观柏说话,却更像是自言自语。   脸色一本正经,却又胡说八道不知所云。   谢观柏一头雾水,盯了他片刻,才冒出一个字:“……啊?”   什么叫治病救人容易,呼风唤雨不难?化形妖怪帮书生考取功名的故事他在话本里看过,但最后那句,他是一点没听懂。   “我说逢山村神仙显灵这事是假的。”迟肆笑的肆意张扬,“但某些神仙之说却是真的。”   谢观柏一愣。   过了片刻才扶额道:“迟肆,你多大年纪了?”   他很小的时候也曾相信过神仙鬼魅的传奇故事,后来长大了便不信了。   也知市井黎民中相信鬼神之说的人有很多,只是没想到迟肆居然也是相信的。   谢观柏无语又无奈的表情反而令迟肆有些好笑。   他挑了挑眉,悠懒神色中又微带着轻佻笑意。   看着对方微光浮动的清澈眼神,谢观柏突然拿不准,对方刚才的话,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逗他玩。   “逢山村的神仙,有没有问请愿之人要过东西?”迟肆无意与人争辩世间到底有没有神仙,只是轻飘飘问出他心中在意的问题。   此时谢观河来到了两人旁边,在方桌的另一边坐了下来。   他刚才也已经听了一些有关逢山村神仙的事迹,和迟肆有着相同的疑问:传言中的神仙,有没有向许愿的百姓收过财物。   当朝皇帝年岁渐高,不问政事不管民生,反而迷信长生不老之术,听信方士妖言,到处寻找长生不老药。   上行下效,民间也多了许多神棍骗子,装神弄鬼欺骗百姓敛取钱财。   神仙显灵的骗局在各地并不罕见,然而百姓盲从,朝廷不明令禁止,不严加管束,行侠仗义的江湖侠客就很难管的过来。   临桌有一人大概也是为了上香请愿而来,听到迟肆的话后,朝他道:“不收的。”   “不收钱,也不收徒。多少人希望上仙能开教立派,想拜上仙为师,可上仙不愿意。只有多年守庙的那个老道士学得了几招道术,充当上仙和我等凡人交流的传话人。”   “这位可是真神仙,不为钱财不为名利,不是那些坑蒙拐骗的。”   “哦?那些愿望达成的人,后来可否遇到什么怪事?”迟肆笑的恣意,配着唯恐天下不乱的轻慢调谑,似乎等着看那群人遭殃。   邻桌的人见他不敬上仙,心中一阵恼怒,声音也提高了几分:“能遇到什么怪事?他们个个无灾无病生活美满。”   他这一声顿时吸引了周围几桌客人的注意。   “要说怪事,我还真听说过几件……”隔着两桌,有人加入他们的谈话中。   他们村有户人家,家中小儿出生时落了胎毒,自幼体弱多病,郎中和算命的都看过,都说活不过成年。   神仙显灵的消息传出后,那一家就去了逢山村上香许愿,希望小儿子的病能好。   那位神仙的确灵验。他们许完愿后回家没多久,小儿子的先天体弱果真有了改善。   只是听闻那小儿子病好之后,性格一夜之间变了许多,仿佛成了另外一个人。据说本来和睦融洽的一家也经常发生争吵。   “后来呢?”不知是谁说出一句疑惑。   “后来他们家忽然一夜之间搬走,据左邻右舍的人说,头天他家吵的非常厉害,似乎还死了人。他们搬走以后,也跟以前的亲戚朋友断了消息,现在没人知道他们在哪,一家人仿佛就此消失。”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这能叫什么怪事?”上仙信徒嗤笑道,“一个久病的人忽然痊愈,性格有些变化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那家人家宅不宁,和神仙治病根本没有联系,硬要扯在一起未免太牵强附会。   “这样的事不止这一件。我还听了好几起。”隔壁桌的人又给大家讲了几件道听途说的事,全是一些人上香请愿之后,性格大变。   “这真没什么好奇怪的。”一位客人听他讲完了这些传闻,忍不住插嘴:“若是那位神仙赏我一块金砖,我有钱之后,也不是现在这样遇事忍气吞声了。在其他人看来,不就是性格大变吗。”   境遇改变,心境自然也会发生变化。   这一桩桩的流言,反而衬出了那位神仙的灵验。   一些本来不信这事儿的人,听了这些故事反对神仙之说信了几分。   “难道真有这么灵?”谢观柏支着圆脸小声嘀咕。听他们吹的这么玄乎,他都不禁有些将信将疑。   倘若真有人治病救人又不收取钱财,即便不是真神,也当得起一句在世神仙。   他又用胳膊肘碰了碰迟肆:“你怎么想?”   迟肆一直听得认真,此时懒散回道:“我有点想去会一会这位神仙。”   “迟兄,神仙之说断不可信。”一旁的谢观河怕他真信了,正色劝阻:“民间传言本就有夸大之处,很多故事更是凭空捏造,你可别被骗了。”   “我身无分文,没有钱财让他们骗。”迟肆嘴角一扬,笑意放荡,“难道我还能被骗色不成?”   谢观河一时语塞。他不擅长回应这样的玩笑话,只能沉默以对。   谢观柏轻呸一声,朝他做了个鬼脸,惊讶于迟肆流里流气的厚颜无耻:这么穷有什么好得意的!   三人暂且把神仙之说放下,正准备说点别的,一声粗壮的吼声传入大厅内所有人的耳中。   “掌柜的,五间上房。”   这一声中气十足,内力浑厚,彰显来人必然是个高手。   过了片刻,声音的主人才踏入客栈大厅,是一个体魄魁梧健壮的方脸汉子。   他身后跟着三个同伴,都身佩刀剑。   最后走进来一个身形高挑瘦削,带着幕离看不清脸的人,跟在几人身后,不远不近安静站着。 第13章   “客官来的不巧,小店上房已经住满。”掌柜双手抱拳,躬身赔礼。   这群人面相凶恶,掌柜心中胆颤,怕他们闹事。   果不其然,魁梧的汉子一听,登时双眼一瞪,皱着粗眉,带着浓浓怒气大声叫嚷:“满了?哪些人住的?叫出来让大爷看看。”   大有看谁不顺眼就让谁滚蛋的打算。   “这……”掌柜支支吾吾,他不敢得罪眼前这位爷,可也没有让已经住进店的客人让房的道理。   “行了。别多事。”同行的一个精悍男子开口阻止了同伴,只叫掌柜给他们几间干净的单人房。   掌柜如蒙大赦,安心地吐出口气,赶忙给他们安排好房间,吩咐小二带他们上楼。   只是这一帮人并不急着进房休息。   他们进了大厅,漫不经心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人,然而在看到谢观河后,脸色瞬时一变,紧紧盯着他,森寒目光交织着杀机与防备。   迟肆心下瞬时了然。这群人是冲着道藏来的。   现在人人都知道他把道藏给了瑶山派,已经少有江湖人再来找他。   他本就是个默默无名,和江湖根本不沾边的寻常庶民,没人认得他。   虽说在武林大会上各派侠士会共同商议道藏的处置办法,但必然有人想要独吞宝物。   在武林大会前抢先下手,半路截杀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几人细细打量着谢观河,谢观河也不动声色观察着对方。   双方各自在暗中估算对手的实力,一时间暗流涌动,剑拔弩张。   谢观河武艺超凡,这里又是客栈大厅,现在不是动手的好时机。   僵持片刻后,四人放下了按在腰间兵刃上的手,走到一张空桌坐下。   魁梧汉子方才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谢观河身上,迟肆又背对着他,他没注意过别人。   如今换了位置,坐下后一抬头,就看到迟肆的脸。   魁梧汉子瞬时一愣,惊讶之色更胜于见到谢观河。   迟肆今天换了一套淡色劲装,不再是那身人见人嫌的粗布破袍,本就绝世的相貌更显艳色无双。   魁梧汉子直勾勾盯了他半晌,好一会才回过神,沉声骂道:“怎么是个男的。”   他另一个同伴也有些惋惜,轻叹道:“可惜了这么一张脸。”   “他们在说你什么呢?”谢观柏见那几人都盯着迟肆,小声说着什么,心中不禁好奇。   可两桌隔着一段距离,他听不清对方到底在说什么。   “夸我长得好看呢。”艳丽眼角飞扬,一脸炫耀得色。   谢观柏顿时哑口无言。这人脸皮怎么这么厚,一点儿也不知道谦逊呢。   谢观河清咳了一声,同样无言以对。   他内力深厚听力过人,那几个人说的话他是听见了的。   这话着实有些尴尬。既是在夸赞迟肆容貌俊美,又是在谩骂他长相女气。也不知是惊艳多一点,还是失望多一点。   大多数男人听到别人这么说自己,都会生气。   然而迟肆心胸开阔,全然不放在心上。   谢观河也不好多言,权且当做没听见吧。   自从那几人来到之后,大厅内热络的气氛瞬时就凉了下来。   他们凶神恶煞气势骇人,又带着兵器,大家都有些害怕,不敢再高声言语,生怕一不小心惹到这些凶神,招来祸事。   见他们在大厅里坐下,一时半会没有要离开的打算,许多人都轻手轻脚起身,想要回房避开这群江湖恶霸。   人都走光了,迟肆也觉得坐在这里没了乐趣。   这几人正面对上谢观河胜算不大,不会轻易出手。谢观河是名门正派的弟子,从不先出手伤人。   迟肆更是不方便出手,只能暂时和他们同住这间客栈,等着接对方的招。   在大厅里呆坐,还不如回房睡觉。   他朝谢观柏使了个眼色。谢观柏会意,他也正好有回房的打算。   谢观河也跟着他俩一同起身,三人都准备回房。   那帮人见谢观河要离开,也不打算再坐在大厅里。   两帮人就这么互相提防,一同朝二楼走去。   迟肆漫不经心走得懒散,在狭窄的楼梯口,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撞他的,是那个一直带着幕离看不到脸的人。   他从入客栈大门起,就默默跟在那四个人身后,没说过一句话。   他们虽是一路,却明显看得出来他和另外四人关系疏远,刻意保持了一段距离。   那人撞了迟肆,却仿若无事般,高视阔步地走了。   这举动充满挑衅的意味,狂妄无礼目中无人。   “哎!你这人……”谢观柏皱眉,忍不住想要说两句。   迟肆可是和他一路的,那人挑衅迟肆,实则也是冲着他们来。   这群人对他们不怀好意,又不敢正面出手,就做些这样的小动作来膈应人。   迟肆轻碰了一下谢观柏,打断了他还未说出口的话。   艳目依旧带着温暖如光的轻浅笑意,丝毫没把那人的挑衅举动当回事。   谢观河也瞥了谢观柏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不要逞无谓的意气之争。   谢观柏只得瞥了瞥嘴,憋下这口气。   那帮人的房间在二楼的另外一头,看着粗壮背影消失在走道后,迟肆向谢观河打了个招呼,回了自己房间。   这段小插曲之后,今日没再发生别的事。   迟肆在房间里待了大半天,傍晚吃过饭,又在客栈周围散了会步,观赏落日晚霞,很快便到了夜深入睡之时。   ***   更深露重,万籁俱寂,客栈走道上摇曳着几盏微弱的烛火。   一个黑影飞速掠过走道,没发出一点儿声响。   黑影来到一间房前,从门缝中插/入一根细管,朝房里放了一阵迷烟。   他在门口等了片刻,估摸着迷烟已经生效,拿出早已备好的黑布罩住口鼻,用刀背从门缝中撬开门栓,迅速闪身进了房。   屋内还残留着迷烟浓郁的香气,房里没有半点声响。   黑影安心拿出火折子,借着微小的光亮走到床前,打算一刀结果榻上之人的性命。   他刚举起手中大刀,陡然觉得背后传来一阵}人凉风,鬼气阴森让他汗毛倒竖。   紧接着有什么东西拍在他后肩上,一股寒凉隔着衣料传到他背上,直冻到人心里。   黑影吓得一哆嗦,本能的回头去看,只见一个深黑的影子站在他身后,嘴里默念着什么,声音阴寒的能结出冰渣。   有鬼!   黑影悚然一惊,全身一震,吓出一身冷汗,连惊叫声都颤抖无力。   “小声点。深更半夜的,别吵着人了。”鬼影清朗的声音含着慵懒笑意。   房间里的烛火突然亮起,黑影这才看清,背后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而是他要暗杀的目标――迟肆。   黑影正是今天入住客栈的魁梧壮汉。   他们的武功比不上迟肆一行,便决定等到入夜先用迷烟迷晕对方,再下杀手。   他心道有这个万全之策,必定手到擒来,哪知迷烟对目标毫无作用,他自己还被对方装神弄鬼吓了一大跳。   魁梧大汉被吓到嗓子眼的心总算落了下来,须臾之间胸中又生出熊熊怒火。   居然被这小子摆了一道!   迟肆捂着肚子,笑得停不下来。他本来只想同刺客开一个小玩笑,没想到对方被吓得那么厉害,脸上的表情比他预想中精彩了许多。   但见魁梧大汉满面怒容,提刀向他杀来,迟肆稍稍收敛了放肆笑容,上扬的眼角闪过一道阴寒锐利的冷光。 第14章   “处理好了?人呢?”   半柱香后,另一个人影轻手轻脚走入迟肆房间。他脚步悄然无声,一点儿也没打扰到其他客人的三更美梦。   迟肆扬着嘴角指了指窗外,懒得说话。   他好整以暇地坐在桌边,一派怡然闲适,完全看不出方才这间房里曾发生过一场争斗。   齐季也走到桌边坐下,朝他解释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这帮人的目的不用我再多说。他们向我们购买了谢观河的情报和迷香,打算在路上找机会夺取道藏。他们钱给的多,家主命我一路跟着,必要时提供一点帮助。”   ――齐季是这帮人请来助他们对付谢观河的。   可他不仅没帮忙,还朝迟肆透露了雇主的暗杀计划。   今天他故意撞迟肆的时候,就小声提醒了他“今晚,迷香”。   迟肆道了一声谢,心怀关切:“你这样做,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们只是出钱购买迷香。”齐季眉眼微弯,笑意中满是戏谑的不以为然,“我又没把这事透露给谢观河,不算违约。”   “而且这事除了你我,也没有别人知道。”他狡黠地眨了眨眼 ,“就算没有我提醒,他们也对付不了你们,结果终究也是一样。”   “这帮人毫无城府,一来就暴露了心思。家主早就预料到他们成不了事。”   既然对方这么说,迟肆也不打算再多言。这点小事似乎……的确不成问题。   “那你之后打算如何?回去复命?”迟肆问。   齐季沉思片刻:“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买卖,不用急着回去复命。”   雅致双眸看了眼迟肆,锐光深沉:“我如今没有任务在身,这段时间可以自行安排。不知迟少侠是否愿意让我随行,同去催雷山庄开开眼界?而且还有一事……”   他眼神晦暗,没再说下去。   但即使不说,迟肆从他的神态中也能猜的出来。   ――与他们同行,趁机搜集谢观河更多的情报。   齐季所在的组织,有一张巨大的情报网,江湖中所有人事他们都暗中打探得清清楚楚。   如今又有这么一个接近谢观河的绝好机会,他不想放过。   只是这或许会让迟肆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当然。”迟肆笑意中露着几分轻狂。   他根本不在乎这些江湖事,何况谢观河和他的交情远比不上齐季。   齐季职责所在,这些事本可不告诉他。而如今他把一切心思剖开,坦然摆到面前,迟肆只觉一股欣喜自心底油然而生。   此时还是夜中,二人说定之后,齐季正欲回房再睡,房间的门被人嘭的一声直接推开。   “累死我了。没想到那人还挺难缠。我们一路打到官道外的小树林里才把人解决掉。”谢观柏一边说着,一边大摇大摆走到桌前,拿起空杯倒了杯水,抬头咕噜咕噜一口喝去一大半。   “迟肆,你是怎么知道他们今晚要来偷袭的?还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他自顾自说完了一大堆话,才发现桌边还坐着一个人。   “这是谁?”他疑惑地看着齐季。   白日在客栈大厅内,齐季带着幕离,谢观柏没看到他的脸。   如今他换了一身衣服,又和迟肆坐在一起聊天,谢观柏自然想不到,他就是撞了迟肆的那个人。   此时谢观河也走入迟肆房间。   那帮江湖草寇一共四人,一人对付迟肆,一人对付谢观柏,剩下两人一同对付谢观河。   谢观河把他们引到客栈外处理掉后,才折返回来。   “这位是?”谢观河一眼看到了齐季,问迟肆道。   “我一个朋友,偶然在客栈遇见。他想同我们一起去催雷山庄。”迟肆朝二人介绍。   齐季站起身抱拳行礼道:“在下齐季,听闻武林大会一事,想去开开眼界。”   别说江湖中人,就是一般百姓也有不少想要凑这个热闹,看一眼那些赫赫有名的江湖大侠。   既然是迟肆的朋友,谢观柏不疑有他。不过是多个人同行,也没什么大不了。   只是齐季的相貌委实让他惊讶。   迟肆的俊艳已是万中无一,他还道再难遇到这等相貌之人,没想到此时又来一个。   只是他眉目柔和,不像迟肆那般有如画中鬼魅般艳色张扬。   谢观河对凭空出现的齐季心有疑惑,但迟肆不愿告知实情,他也不好再问。   “对了对了,你还没说,你是怎么知道那帮人晚上会来偷袭的?”谢观柏再次询问。   迟肆晚上吃饭时告诉他们这事,让他今晚别睡做好防备,他还将信将疑。   “我无意间偷听到的。”清朗笑音恣意悠闲,“那帮人一看就不是耐得住性子的人,他们没有耐心再等几天。”   他随口编了一个谎,将齐季从中摘出,将事情揽到自己头上,   事情已过,谢观柏也只是好奇一问。迟肆怎么说,他就怎么信,反正不过一桩小事,在他眼里也不值得深究。   谢观河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却也没再多问,只叮嘱大家,行走江湖这样的事情并不稀奇,以后还得小心提防,任何时候都不可大意。   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众人各自回房。迟肆一头倒入床榻中,蒙头接着睡。   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洗漱整理完后下楼来到客栈大堂,已是午饭时间。   另外三人已经点好了菜,在桌上等候他。   他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冲三人打了声招呼,热情地招呼大家动筷子吃饭,仿佛是他在这里坐着等了很久。   谢观柏惊得目瞪口呆。   迟肆的厚颜再一次刷新了他的认知。   齐季叹气一笑,他早就习以为常。   而且迟肆这已经算是有所收敛,至少吃相斯文,没在两个瑶山弟子面前同自己抢菜。   谢观河讲究食不语,其他三人也等到吃完后,才开始闲谈。   客栈中半数客人都是听了逢山村神仙显灵的事,慕名而来。也有一些人已经去过庙里,回家途中暂住于此。   几人正滔滔不绝,你一言我一句朝大家宣扬着那位上仙的灵验。 第15章   “我曾听过几句逢山村神仙下凡的的传言。当时只当又是一些游方道士装神弄鬼骗取钱财,现在看来,这位神仙却有些不同。”齐季轻笑,语气里半分调侃半分认真。   “你连这个都知道?”迟肆带着半分好奇。   齐季所在的组织,密探遍布大江南北,掌握着许多江湖秘事。这一点他是清楚的。   但神仙下凡,百姓迷信,这些是民间事,和江湖武林无关。   何况逢山村一事流传范围并不广,只在附近几个小村县散播。要不是路过这间客栈,他们也不会听到这事。   “平时来往的都是走南闯北的商人,各地的事情都略有耳闻。”   齐季如今伪装的身份是某个武林世家弟子,会一些经商之道,负责世家的钱货往来。半是江湖人,半是生意人。   他继续道:“这位神仙不收钱财,也不开教立派,有这么大的神通却只住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当真有些奇怪。”   “说不定逢山村灵气充沛,利于修行呢。”迟肆调侃,“有些修仙的人就爱待在深山老林里。”   “我也觉得此事甚为古怪。”谢观河对迟肆的神仙鬼怪之说置若罔闻,认真同齐季道:“说不定还有别的隐情。”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和齐季有着相同的担心。   若是打着神仙的幌子招摇撞骗,事情闹大了还可直接一剑除之。   然而逢山村的这一个目的不明,若是在策划什么更深的阴谋,恐怕更难应对。   齐季点头:“有机会还是应当去逢山村走一趟,亲眼看看这位神仙。”   “怎么忽然对这事有兴趣。”迟肆好奇。   他刚才的那句玩笑话虽被人无视,也没怎么在意。只是齐季从来不信鬼神之说,对这些事本该一笑置之。   他也不是谢观河那样的侠义心肠,不会真担心百姓上当受骗。这回一反常态甚为关心,倒让迟肆觉得有些奇怪。   齐季淡淡一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怪事,自然好奇。”   迟肆心下了然。有谢观河在,很多事情不方便细说。若是和他背后的组织有关,更是不能说。   既然如此,他也不再多问。   虽然目的不同,他其实也对这位“神仙”有些好奇,想见识那人是否真如传闻中所说可以治愈疑难杂症,又是如何治疗的。   几人商议了一会,等武林大会的事情结束后,若有机会就去逢山村走一趟。   这时大堂内一角忽然起了一阵喧哗。   “怎么了?”谢观柏好奇,一下来了劲。   周围客人也纷纷兴起,扭头朝那方看去。   众人听了几句,似乎是有住宿的客人不见了,店小二正在寻找。   迟肆一怔,瞬间笑弯了嘴。   昨天住进来的那几个江湖草莽,已经被他们悄悄处理掉。   在其他人看来,就是好端端住在客栈里的人,过了一夜就不见踪影。   这事似乎应当给掌柜的知会一声,让他们不必浪费时间去找。但该想个什么说辞呢?总不能直接给人说,我们把他们杀了吧……   迟肆看了眼齐季,齐季眼梢一弯,一脸若无其事的无辜,表示此事与他无关。   迟肆又偏头看向谢观河。   谢观河身形一顿,沉默了片刻,硬着头皮站起身来朝店小二道:“昨天那几个客人,晚上忽然有急事走了……你们不必再管,把房间清理一下,腾出空房便是。”   他为人虽然光明磊落,却并不固执迂腐。该说的谎话,说起来同样面不改色。   昨天那帮人长相凶恶又带着兵器,见过他们的人都对其印象深刻。   店小二一听便知谢观河指的是谁,也猜出他们之间必然发生过什么。但江湖侠士间的恩怨他不敢多管多问。   “不是那五位。”店小二躬着身朝谢观河道:“我们在找的是另外的客人。”   他朝在座的各位说明了事情缘由。   前几日客栈里来了两位客人,说是要去逢山村拜神,却不知怎的一直住在店里没走。他们成日待在房里半步不出,一日三餐都由小二送过去。   今早小二送饭,房里没人应。刚才他又去送午饭,还是没人应。   他门敲得重了些,才发现房门根本没关,只是虚掩着。房间里没人,屋内有些凌乱,包袱行李都在,不像是走了的样子。   “昨天那屋里不知在干什么,半夜弄出了很大的动静。”一个满脸胡渣的中年人怒气冲冲。   他住在隔壁,昨夜被那房里弄出来的声音吵醒,今天还想找他们说道说道,没想到人突然不见了。   另有几人也跟着附和,他们都是住在那间屋子周围的,昨天半夜都听到了响动。   听完故事后迟肆有些想笑。   昨晚他们发生了大事,但动静小,没让店里的其他人知道。   没想到祸不单行,客栈里还有别的事发生。   还没等大厅内的客人们有机会各抒己见,另有一个小二突然从侧门冲进来,喘着气胆颤抖着大声道:“不……不好了,出事了……”   “后院……后院死人了。”   大厅内忽然一阵寂静,片刻后又沸腾起来,比先前更加喧哗。   不少胆大的已经冲出侧门,一溜烟跑向后院。   谢观柏按耐不住,拖着迟肆要他一起去瞧个究竟。   迟肆好奇心起,两人混着人群一同朝后院走去。   后院的墙角边已经围了一圈人,迟肆长的高,不用挤进人堆里也看得到墙角的情况。   眼前画面当真有些诡异。   一个满头是血的人一动不动躺在角落。   旁边一个青年盘腿而坐,双目紧闭面色安详,像是神仙入定一般。 第16章   众人围在这里七嘴八舌议论不断,却又不敢上前。   过了一会,一个壮汉大着胆子走到满头是血的人身旁,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鼻子。   “还有气!”   见人没死,几个热心群众急忙上前七手八脚把他抬起来,带到客栈里救治。   忙完这头,剩下的百姓又把目光集中在打坐的青年身上。   闹了这么大的动静,他仍在闭目打坐,丝毫没有要睁眼的迹象。   青年安然祥和地坐在这里,仿佛游离于世外。   最近有神仙下凡的事不少人都听过,大家心中虽然疑惑,却也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去打扰他。   万一真和什么神仙有关呢?   “小伙子,醒醒。”大家又等了一会,有人实在忍不住,上前用手背轻轻拍了拍他。   青年纹丝不动盘腿坐着,完全不受外界干扰。   这人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学着刚才那位壮汉的样子,也伸手去探青年的呼吸。这一探,却是脸色大变。   “他……他没气了。”   众人大吃一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青年的神态如此安静祥和,若说他是羽化登仙而去,恐怕都有不少人信。   迟肆默不作声,站在人群里悠闲懒散地冷眼看着这一切。   “不知迟少侠有何高见?”齐季戏谑道。   在迟肆和谢观柏走后,他和谢观河也跟着来到后院。   他在迟肆旁边站了一会,见对方看得认真,现在才有机会找他搭话。   “不知道。”迟肆笑着将手随意一摊,“这是官府该查的事儿啊。”   齐季微楞,他本以为如此诡异的场面,迟肆又会说一些妖魔鬼怪的话。   旁边的谢观柏也偏过头来看着迟肆。   他虽不信世间真有神仙妖魔,但那青年的死状匪夷所思,他心中大为疑惑不敢妄下定论。   “这件事……和神仙无关吧?”谢观柏咽下一口唾沫,他得再确认一回。   “当然无关。”迟肆哼笑,“他只是个凡人。”   谢观柏拍着胸口大舒一口气,连把鬼神之说挂嘴边的迟肆都说是人做的了,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不过,这事虽和神仙无关,”迟肆又继续道,“万一是妖怪做的呢。你可要小心,那些妖怪最喜欢你这种十七八岁的少年。”   见对方正色庄重,语气严肃,谢观柏忽然全身一冷,汗毛倒竖。   真的有妖怪?!   可转眼瞥见迟肆嘴角憋不住的轻扬,瞬间恍然大悟――他又被迟肆逗弄,霎时又气又恼满脸通红。   一些民众在商议如何处理青年的尸身,这里已没别的事。   迟肆回到大厅,刚才被抬进来的另外一个青年已经转醒。   他虽然满脸是血,惨状骇人,但只是头部被撞伤,昏迷了一大段时间。现在醒了,再无性命危险,休息几天就好。   只是他们到底发生了何事?许多人都围在他旁边,一脸迫切期待地盯着他,等着他朝众人解释。   店小二早已认出他俩就是昨晚弄出大动静,今早又不见人影的那两位客人。   他打来水,一边让客人洗掉脸上血迹,一边告诉他此时的情况。   当青年听到他的同伴已死,手上动作忽然一僵,愣神了好一会。过了半晌才从恍惚中回过神,眼眶微红,掉了几滴眼泪下来。   “到底怎么回事?”围观民众已经等了多时,此刻已经有人按捺不住开口催促。   青年一开始沉默不语,似乎是不太愿意说。   后来经不起众人再三催问和胡乱猜测,不得不告诉大家他所遭遇的事情。   “我姓陈,家中排行老五,死的人是我的弟弟。”陈五将伤心事缓缓道来。   “我家中有几亩薄田,家境还算富裕。老六从小就聪明,家中父母兄弟本来还指望他考个功名,哪知他听信了一个游方道士的话,认定自己有什么慧根,是能成仙的人,整日要闹着寻仙求道。”   “以前也只是口中说说,寻不到神仙,胡思乱想一下也就罢了。可是逢山村出了神仙下凡的传言,老六听了之后,立即要去逢山村拜师。家人不放心,就让我和他一起去。”   “你们见到神仙了吗?”有人问。   陈五点点头,随即又立刻摇头:“逢山村的神仙不见外人,只让原先就守庙的老道士代为传话。神仙不收徒,只单独叫老六去了后殿,传了他一些法术。”   在场不少百姓对逢山村的神仙深信不疑。一听到神仙传了陈六法术,急忙询问详情。   陈五再次摇了摇头:“我不清楚神仙到底传授了老六什么。老六从逢山回家后,成日关在屋里,说要打坐练气。就这么过了一两个月,有一天他突然跑出房间,说什么已经引气入体,踏上仙途。”   “家人看他气色红润,身体似乎也比以前强健了些,也继续由着他去。”   “可没过多久,他又起了拜神仙为师的心思,说真正厉害的法术只有拜了师,神仙才会教给他。于是他又去了一趟逢山村,可神仙还是不愿意收他为徒。老六大受打击,回家之后整个人阴沉了不少,整日闷闷不乐。”   “他变的暴躁易怒,口中时常低念,神仙不愿收他为徒,是因为他俗世还有牵绊。他那阴沉森然的模样,看上去让人有些害怕。”   “前几日,他忽然说得到神仙启示,神仙要见他一面,让他再去一次逢山村。但到了客栈,他又说时机没到,要先在客栈住几天,等时候到了再去觐见神仙。”   “于是我们在客栈里暂住下来,他成日在房间里打坐,不出房门半步。然后到了昨天晚上……”   故事终于说到重点,听众们都屏住呼吸,凝神静气等着陈五继续说下去。   “老六说要吸收日月精气,房间从来不关窗户,有时甚至晚上也不睡觉,只打坐。”   “昨晚我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被他一声大叫惊醒。他指着窗外激动说着神仙来了神仙来了,我也朝窗外看去,外面真有人在飞。” 第17章   听到这里,迟肆笑意瞬间浮上了脸。   他瞥了眼谢观河,谢观河以手捂嘴清咳一声,面色有些尴尬。   陈五他们看到的根本不是什么神仙,而且施展轻功飞檐走壁的谢观河或者谢观柏。   他俩为了善后方便,把那几个江湖人引到客栈外对付。而陈五刚好看到了他们的身影。   但其他不知情的百姓听陈五这么说,免不得以为真有神仙。   “然后呢?”有人问。   “老六十分激动,说神仙来此处,就是要收他为徒。他高兴到手舞足蹈,在房里又蹦又跳。”   这就是昨晚他们弄出的大动静。   “可是我们在房里等了许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陈六继续往下说,“高兴了一段时间后,老六又阴沉下来,他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踱着步子,低声念着神仙不收他是因为尘缘未了。要是没有世俗的牵绊一定能拜入仙门。”   “这时他不知又从窗外看到了什么,忽然从房间里冲了出去。我也急忙跟着他跑出去,追到了客栈后院,老六他……他……”   陈五顿了顿,眼眶微红神色悲凄:“他就像着了魔,眼里泛着红光,嘴里念着要斩断尘缘。而他所谓的斩断尘缘,竟然是要杀我……”   “我和他推搡起来,他力气出奇得大,我被推倒在地,只觉得脑袋撞到了什么东西,之后发生的事,就再也不知道了。刚才醒来后听你们说,老六他已经……”   陈五发生了什么事,大家是清楚了。   但陈五昏迷后,陈六又发生了什么,却没有人知道。   “难道……他真的得道飞升了?”人群中不知有谁说了一句,“昨晚真的有神仙来过?”   客栈大堂内瞬时炸开了锅。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只是原本就有许多人相信逢山村的神仙,如今听陈五这么一说,都觉得陈六或许真的坐化飞升。   迟肆哼笑了一声,和齐季交换眼神。   四人默默走出人群,离开大堂上了二楼来到迟肆的房间。   “不知谢神仙有何高见。”齐季眼梢微挑,揶揄谢观河。   谢观河楞了片刻,面露一丝惭愧:“没想到我们竟被陈六误认为神仙。但陈六究竟是怎么死的,我想不明白。”   齐季又淡笑着看向迟肆。   迟肆懒散摊手,示意他也不知。   谢观柏忽然道:“陈六不是练了个什么法术吗?不会真的悟道了吧?”   “悟道是一种修行,陈六那是死。”迟肆轻嗤,似乎对于谢观柏弄混了飞升和死亡非常无奈。   但他心念一转,又从谢观柏这句话中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性。   陈五曾说他弟弟像着了魔一样――陈六的种种举动,真有些像是修炼了什么功法,走火入魔。   齐季和谢观河也同时想到了这一茬。   看来问题的关键,还是在逢山村的神仙身上。   但仅凭一些虚张夸大的传言和误会,四人在这里坐着也讨论不出什么真相来。   等到谢观河和谢观柏离开了房间,齐季才谨慎的关上门窗,准备和迟肆说一些事。   有那师兄弟二人在,一些话他和迟肆不方便说。   “怎么?”迟肆坐下,给齐季倒了杯水。   “我原本是打算和你们一同先往摧雷山庄,等武林大会过后再去逢山村查探。”齐季看了眼迟肆,带着歉意:“但是现在我决定先去逢山村看一看。若是道路疏通后我还没回来,你们就先行一步,不用等我。”   “武林大会你不去了?”迟肆微惊。   齐季对于逢山村一事过于关心,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这或许是和齐季的组织有关?迟肆心中疑惑,却又不好多问。   齐季点点头:“家主早就安排了其他人前往摧雷山庄,道藏之事本与我无关。我只是担心你路上又遇到偷袭埋伏,才想和你一同前往。”   “但现在逢山村一事让我有些不安。所以我决定改变计划。”   “这种打着神仙名号招摇撞骗的事,一般人很难插手。”迟肆微叹,“百姓多迷信鬼神。而一个人若是迷信起来,你告诉他真相,他不仅不信反会叱责于你。”   除非朝廷明令禁止,仅凭热血侠义之士,靠着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很难说服迷信的百姓。   如今皇帝自己都迷信方士到处寻找长生不老之法,民间更是效仿。   加之今年天灾不断,人世难宁,百姓求神拜佛祈望平安之风比以往更甚。   “正因此事与百姓息息相关,又诡谲异常,所以我想先去弄个清楚。”齐季言语平淡,若无其事的神色中没留一点可供商量的余地。   “我竟不知你何时变得心怀天下,忧国忧民了。”迟肆抚着下颌打趣他。   对上对方调谑中暗含审视的目光,齐季眼中锋光一闪而过,七分玩笑的语气里带出一分浩气凛然的磅礴:“我们家主的确心怀天下兼济苍生,可不像那群无所事事,成日游手好闲,四处惹是生非的江湖人。”   “那我可得感谢你们家主在百忙之中,还有余力为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着想。”迟肆不以为然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悠懒的神色中带着些许油腔滑调的痞气,“我也一直想会一会那位神仙。我陪你一起去。”   “武林大会你不去了?”   “道路受阻,等在客栈里也是无聊。逢山村离着这里不远,一来一回也要不了多少时间。左右不过三五天,碍不着什么事。”   迟肆淡墨工笔般精致的眉目扫过对方一眼,调笑的眼神里闪过一缕难以察觉的幽光,“若是真有神仙下凡,你应付不过来,有我在才能对付他们。”   什么叫真有神仙下凡?所有看似奇妙的神通广大,不过都是坑蒙拐骗的弄虚作假。   齐季从来不信怪力乱神之说,但对方时常挂在嘴边他也不予争论。何况迟肆真心相帮,他也   不推却:“明日给那两人说一声,随后出发。” 第18章   “既然二位主意已定,我陪二位一同前往。”   第二日,迟肆将自己的打算告知瑶山派二人后,谢观河手持茶杯沉思半晌,最后说出让人料想不到的一句。   “不怕赶不上武林大会?”迟肆疑惑。   他缺席了不打紧,若是召集人之一,且身怀秘籍的谢观河迟到,几百号江湖侠士岂不是要在摧雷山庄里干等着?   “离秋月十五还有一段时日,算算日子应当无妨。逢山村这场骗局我十分在意,若能尽早解决,也好了却一桩忧心事。”   谢观河侠肝义胆心怀苍生,是真正关心百姓,悲天悯人的大侠。   听了神仙传言,又亲眼目睹昨日诡谲一幕,谢观柏早被逢山村的神仙勾得心痒难耐。   此时一听师兄之言,忍不住拍手欢声:“走啊走啊,反正在客栈里等着也无事可做,再待一天,我人都要闷坏了。”   他兴致勃勃/起身,拉了迟肆就朝楼上跑。   在他迫不及待地催促下,四人迅速收拾好行李,向掌柜问明方向,一刻钟以后已纵马奔驰在官道上。   此时夏末初秋,暮蝉声声万树鸣,路旁稻花成片。   今年各地天灾频发,逢山村方圆百里却是风调雨顺稻谷飘香。仿佛真有神仙保佑一般。   几人策马驰骋一路,马蹄卷起轻薄烟尘,缥缈如画。   谢观柏偶然想到一出,又按捺不住拉出话题来。   “要是逢山村许愿真的灵验,你们想许个什么愿望?”   没等别人答话,他单手拢嘴朝向远方大喊:“我想成为名震八方,人人敬仰的盖世英雄!”   初入江湖的少年侠士鲜衣怒马,神色中全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意气风发。   “迟肆,你呢?你的愿望是什么?”   迟肆的容貌气度极易让人不由而然心生亲近。这个自来熟少年似乎已自然而然将他归结到了臭味相投的莫逆之交。   “我?”他想了片刻,随口答道:“我没什么愿望。硬要说的话,那就修为精进,境界更上一层。”   语气半是认真半是敷衍。   “哟,还挺上进。”谢观柏没想到迟肆的愿望居然是追求武学上的造诣,笑道:“我还没见过你的招式,什么时候有空咱俩比划比划。”   他瞥了一眼沉稳持重不苟言笑的师兄,没敢问,又转头看向眼角含笑,看起来面慈心善好说话的齐季。   “喂,你呢?”   “嗯……那我就许一个希望大衍朝山河永固,海晏河清吧。”   “……啊?”这愿望空泛却又显得志向高远,比他师兄还忧国忧民。看着神色悠然,不知真心如此还是消遣他玩的齐季,谢观柏一阵沉默,无言以对。   快意恩仇的少年侠客虽不愿看到民生疾苦,却觉得庙堂江山离他太远。   这句话倒是引得谢观河一顾。   “没想到齐少侠竟有如此胸襟,在下深感佩服。”   谢观柏:“……”   齐季竟然和端方清正的师兄是一类人?!   他侧头盯了眼齐季,又转向谢观河,犹豫片刻终于开口:“师兄,你呢。”   “我没有什么要向神佛诉说的愿望。”   谢观河老成持重,声音如平稳流水般清澈有力,却又波澜不惊。   向诸天神佛许愿,寻求心中慰藉的举动,他虽不反对也不赞同。   凭手中长剑,竟想成之事。   这答案和他为人如出一辙。谢观柏从小敬佩师兄,常将他的话奉为圭臬,可偶尔也会觉得有些无趣。   他忽然又跳脱地想到了什么,靠近迟肆小声八卦:“如今师兄武艺和名声一样不缺,和话本里的大侠相比,就缺一个可以白头偕老执手相伴的人。要是我帮师兄许愿,就求他遇上一个情意相投的美貌女侠。”   “此言差矣。”迟肆调侃:“那些话本子里行侠仗义的男女侠士,若是两情相悦立场一致,顺理成章结为夫妻,除了得世人一句神仙眷侣的称赞,还有什么值得回味的?”   “你看那些让人印象深刻,津津乐道的侠客情爱,哪个不是一正一邪,在情意和道义之间进退维谷,历经千难最终抛弃道义才能在一起。”   谢观柏瞬时就被迟肆绕了进去,粗略一想,觉得还真是这么个理。   像师兄这样正气浩荡的少侠,以后娶一个名门正派的大小姐,夫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江湖人除了称道几句郎才女貌也没别的好说。   若是像话本里遇到一个立场相悖的却又难以割舍的心上人,不知师兄会作何选择。   他一时浮想联翩玩心大起,禁不住和迟肆编排起谢观河的情/事来。   于是在迟肆和谢观柏的口中,谢观河一会为了正道,忍痛割爱和心仪之人相忘于江湖,一会和人携手隐居,隐姓埋名不问世事,一会又为了挚爱之人离经叛道,走入邪道歧途。   他俩口若悬河编排得兴致勃勃,也没管朗日清风早已把这些玩笑话卷入本人耳中。   齐季弯着眉梢意味深长瞥了谢观河一眼。心中纵然好笑,也不好当着本人的面笑出声来。   谢观河似是无奈却也心胸宽广,知那二人不过玩心深重并无恶意,置若罔闻由他们去说。   阳光穿破飘忽薄云,洒下金光如柱,渡在意气风发的年轻身影之上,勾勒出浮光跃动的神采飞扬。   马蹄疾驰,少年侠气,登山临水剑吼西风(*)。   逢山村离客栈不过一两个时辰的路程。几人来到逢山地界,日头才刚朝西偏斜了一点。   途经一处高坡,能居高临下看到远方广袤连绵的山脉和山口处山环水绕的朴实小山村。   迟肆忽然一拉缰绳,将马勒停,在高地上细细凝视起来。   谢观柏以为他驻足观赏风景,凑过身来:“此处风景虽好,但过于恬淡,少了天堑沟壑的雄伟壮丽。”   “怎么了?”齐季也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因为神仙之说的缘故,去往逢山村的人很多。进村小道上能看到不少来往的行人车马,除了比其他村子热闹喧嚣,其余地方和别的山间村落并无不同。   莫非是此处景色和迟肆的家乡相似,勾起了他的思乡之情?   他猜不准对方的心思,又怕戳中对方伤心事,只在心中斟酌字句不敢直言。   “此地是一处地脉节点,原本灵气充沛风水俱佳。确实是修仙之人会选择的地方。”迟肆忽然开口。   --------------------   作者有话要说:   注 六州歌头?少年侠气 第19章   迟肆眉头凝扭了一息,瞬又舒展,恢复了悠懒散漫的不着边际。   对于他的时常挂在嘴边的迷信之说,齐季心里不以为然却也少以直言反驳。   只谢观柏心直口快嘲笑道:“迟肆,你还会看风水?”   迟肆也不知是没听出对方话中的揶揄之意,还是再次逗弄于他,眼含笑意却又正经百八:“此处三面环山一面绕水,千川百水隐龙,左右龙虎相依。穴风吹入真气,致使灵气聚集千年不散。”(*)   “你没发觉在此山间呼吸,要比寻常地方轻灵舒畅吗?若是不信,运转真气试试,看是不是比在别处更为贯通畅达。”   谢观柏被他说得一愣一愣,还真鬼使神差照他所说运转真气。   似乎……好像……是要比往常顺畅?   可一看迟肆眼里闪过的微光,和齐季别过头想要掩饰的唇角微扬――他又被迟肆诓骗了!   圆脸倏然一红,正欲怒吼一声,却又听得迟肆抢口道:“纵然堂局生得好,皮崩肉裂露杀机。此处已阴阳逆转,两相逆行,灵气转为凶气,已成了藏污纳垢之地。”(*)   慵懒散漫的话音一顿,收敛了一点轻浮神色:“待会进了村,千万别随意开口许愿。”   谢观柏哽在喉间的一口真气还没提起来,瞬间又如巨浪退潮般泻了下去。   迟肆三分散漫三分认真的语气,听起来煞有介事,总让他情不自禁地将信将疑。   背后突然起了一阵凉意,莫非真如这个白日鬼魅所说,此地诡异?   “神仙下凡一事本就蹊跷,我们前来探查,本就该小心行事。”一直静默不语的谢观河此时开了口。   鬼神之说不可信,小心谨慎却是没错。   齐季和他对视着点了点头。   风水一说他们不予置评,但不可随意开口向所谓的神仙许愿,这点倒是十分赞同。   耽搁了一会,四人又继续上路。   谢观柏始终如鲠在喉,没走多远又瞪着迟肆道:“喂,你真懂风水?”   迟肆嘴角一扬,几分轻狂几分散漫:“在我们那儿,风水堪舆之术人人都会一些。”   寻常百姓修筑房屋,出行嫁娶都爱翻看黄历,寻个良辰吉日算个时辰方位。   谢观柏骤然想起迟肆生于商贾之家,在他认知里,似乎经商的人对于风水八字之类的事尤为讲究。   他虽不以为然,却还是免不了心生好奇:“我看一些传奇话本里说,某些经商的大户人家为了生意兴隆,对于房中器物的摆放特别讲究,你家是不是也这样?有些什么门道给我说说呗。”   “观柏。”谢观河狠盯了他一眼,“慎言。”   迟肆自幼父母双亡,家乡又在今年年初的地震中毁于一旦。   他看似恣意洒脱,是真的生死看淡,还是将悲伤深埋于心底不愿在人前显露?   况且揭人伤疤本就不是君子所为。   谢观柏心直口快,他说者无心,却极容易勾起听者的回忆,再次想起曾经历过的人间地狱。   谢观柏圆脸一红,瞬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却又不知该如何找补。   迟肆却彷如真已从伤痛中走出,如随风飘荡行走天涯的落叶,悠然闲适中依旧带着几分放荡疏懒:“家宅格局?我们不研习这个。我只学风水阵法和奇门遁甲。”   看着对方得意张扬的眉眼,谢观柏方才积了满腔的愧疚,顿时被这股流里流气吹得烟消云散,又化作了满心的碎屑和不服。   “那你倒是说说,为何这里会从宝地变凶地?”   方才听迟肆这么说,他就有些好奇。   若是对方说不出个所以然,那就一定是在吹牛诓骗他。   “常言道风水轮流转,哪有永恒的风水宝地。”迟肆连懒散都懒得有点漫不经心,“地壳移位造成地脉走向变动,或者水流改道影响地势,没有哪个地方的地形是一成不变的。”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一场地震,震塌了某处山头,就能轻易改变一地风水。当然也有人为布阵改变山川格局的,这个实地看了才知道。”   他说得头头是道,即使谢观柏某些词语半懂不懂,也觉得似乎说的在理。   可又朦朦胧胧觉得哪里不对,感觉自己似乎又被诓骗,然而何处被骗又说不上来。   在始终想不通透的满心疑惑中,四人很快到了逢山村口。   从远处看时,就已然觉得往来行人众多。如今到了村里,才实际感受到何为水泄不通。   山村小道本就不宽阔,几辆马车就能将山路堵到寸步难行。   马鸣声,鞭笞声,吆喝声,争吵声,喧哗着混成一片,在依旧盛烈的日头下鼎沸升腾。   有粗布麻衣的市井庶民,也有锦衣华服的达官贵人。不用说,都是听信了神仙传言前来上香请愿的。   有古道热肠的路人好意朝他们摆手:“神庙的门槛今天也被挤破了,庙门外还排了一大群人。你们现在才来今日肯定进不去,先回去吧,明日请早。”   “神仙庙进不去,我们现在怎么办?”谢观柏初次下山入世经验尚浅,一路都听从师兄安排。   “先进村,向当地村民和香客了解更多的情况,明天再做打算。”谢观河说完,又问向其余二人,“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谢少侠所言甚是。”齐季赞同。   迟肆自然也没别的意见。   四人入了村,打听了一路,尽是逢山村神仙如何神通广大,百姓请愿如何灵验的夸赞之言。除了将那位神仙吹嘘得更加神乎其神,并无其他任何有用线索。   山村不大,没用多少时间就能走个遍。   走入村后房屋稀疏的一片小空地时,齐季和一农户交谈了几句,转头就瞥见迟肆一个人在空地处,低头看着什么。   阳光透过树荫,如金色墨点般泼在修长如竹的挺拔身影上,碧山苍翠映衬青衫晃动,如幻如画。   “怎么?”他走到迟肆身旁,看到他脚下有几条奇怪的红色痕迹,被人用脚踢乱了看不出原貌。   “这是什么?”   “不知道。”迟肆笑意慵懒,漠不经心,“可能是村中小孩胡乱画的?”   齐季不置可否:“问遍全村也没打听到有用的线索,这事你怎么看?”   “是人非仙。不过,”迟肆一顿,轻狂淡笑中露着一点轻鄙,“这人有些真本事。”   “哦?何出此言?”   俊艳眉眼微微蹙起,迟肆在心中考虑了片刻措辞,正欲说出自己的看法,却被飞来的惊炸嗓音打断。   “喂!你们有没有打听到有用的东西?”   谢观柏阵风一般的跑跳过来,圆脸写满失落:“都问遍了,大家的说法都差不多。”   上仙灵验,不收钱财不收弟子,是真正济世救人的菩萨。   他用手肘戳了戳迟肆:“诶,你说,会不会真是神仙显灵?”   众人交口荐誉,听得谢观柏都不禁怀疑是不是真有其事。   --------------------   作者有话要说:   注:风水经 第20章   “休要胡说。这其中不乏人云亦云夸大其词,很多事即便不是神仙也能做得。”谢观河跟在后面缓步而来,步伐端正持重,已初具一代宗师风范。   “我的看法和谢少侠相同。”齐季点头,“就拿治病一事来说,医术高明的大夫就能做到。可我实在猜不透那人的目的,和那些江湖骗子一样打着神仙的名号,却又不敛财不收徒不开宗立派,他是想做什么?”   “或许是名声还不够大?”谢观河沉思片刻,“毕竟也只这方圆几百里的百姓有所耳闻。”   齐季点头:“很有可能。这人说不定野心极大,他目的还未达到,敛财也不急于一时。等再过一段时日,神仙传言传到京城,再上达天听,他能得的好处可比骗劳苦大众一点碎银子大得多。”   “若是再往深里想,一直这么下去,等个一年半载他的信徒多了,那时再开宗立派,影响也比现在更为严重。”   前朝曾有不少因为民间信教,最后有伤王权,造成山河动荡的先例。   谢观河赞同:“没错,这种事不可轻视,一定得查明真相将阴谋诡计扼杀于摇篮之中。”   看着师兄和齐季一人一句,意见一致相谈甚欢,而自己在旁边呆站着一句话也插不进去,谢观柏只好转向迟肆:“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我始终好奇那些愿望成真的人,最后到底是什么下场。是不是都和客栈里那个陈六一样,得道飞升。”迟肆说得轻描淡写,眼里透着戏谑轻嘲。   谢观柏一愣。   在客栈里,他们还能听到一些不利于逢山村神仙的流言。譬如性格大变,家毁人亡。   然而来此处香客都对神仙深信不疑,反而听不到这些言论。   或者……因为神仙就在此处,村民只能往好了说,不敢妄论。   迟肆抬眼,看了看天色和方位:“这里也问不出什么来,我去庙里看看。”   说完抬脚就走,头也不回。   “不是说庙里进不去吗?”谢观柏疑道。   “进不去就先在周围转一圈。”   “喂,等等我。”谢观柏急忙跟上。   他忽然觉得,迟肆给他的感觉有些奇怪。   虽然看上去一如往常,但他脸上和煦的笑容似乎加深了一些,精细雕琢的五官被阳光投下的树影扫出明暗交织,更如画中走出的阴寒艳鬼。   ***   庙宇在村郊半山坡上。   还留有前朝的瓦顶,想是年代已久。而因为香火突然旺盛,近期又重新翻修过。   但原本只是一座山村小庙,即便焕然一新,屋宇也只那么一点大。   许多前来上香的百姓暂时入不了庙,都在门外排队等着。   还有一小撮人一动不动跪在门外,不知这又是做什么。   一些热心的香客主动解答了迟肆的疑惑。   这些是想修仙问道,求着上仙收他们为徒的。   上仙不收徒,只传授一些引气入体的功法让他们自己回家领悟,但仍有不少人同陈六一样不死心,在这里跪着想以此打动上仙。   迟肆慢慢悠悠踱着步子,在庙外逛了一圈。   “诶,迟肆,你踩到什么了?”   走到小庙东侧时,百无聊奈跟在他身后的谢观柏忽然晃眼看到了什么。   地上有一团红色线条,迟肆方才走上去的时候,一脚给磨花了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什么?”迟肆漫不经心看了一眼地面,“有人无聊随意画在地上的吧。”   “可有什么发现?”   谢观河见他俩陡然停下,也走过来,细细看了一眼。   他和齐季见到迟肆二人朝庙宇方向走后,也一同跟了上来。   迟肆挑眉,以眼色指了指地面。   几人都表示看不出什么门道,便又抬步绕回了小庙正门。   “他们是在做什么?”看着跪在地上的几个人,齐季好奇。   他来得晚了一步,没听到香客给迟肆的解答。   于是谢观柏又朝齐季和谢观河解释了一遍。   “修仙的功法?”齐季心念一动,敏锐地抓住了一丝玄机。   客栈里,陈六也被这所谓神仙传授过功法,说不定还死于练功时的走火入魔。   这些人也被传授过功法,若能知道是什么,说不定能揭开上神的一层神秘面纱。   他刚准备上前询问,迟肆已抢先一步走到其中一人身旁。   “这位兄台,能否请教一件事。”   低头跪拜的青年听到声音下意识抬头,只见一张惊世艳绝的脸出现在眼前。   他脸一红,急忙道:“什么事,姑娘尽管说。”   “姑娘?”   听到对方带着调谑笑意的清朗嗓音,求仙人顿时察觉自己弄错了性别,脸色红得冒了烟,连连道歉。   迟肆早就习以为常,只曲起长腿半蹲在他旁边,开门见山说明来意:“我想知道引气入体之法,却见不到神仙的面,不知兄台能否指点一二。”   “这……”青年面露犹豫之色,似乎在考虑这门功法能不能外传。   他迟疑着没开口,旁边一位脸型方正的中年却替他答了。   “你也想拜入师父门下?那我们以后就是同门了。”中年自说自话,已擅自入了门拜了师。   “我问过师父,这入门功法并非我派秘传绝学。天下道友是一家,只要有心拜入我派门下,都可将此法传授于他。”   他振振有词念出一段“抱元守一,载营魄抱一……”   周围几人也跟着默念,不用怀疑,他们学到的都是同样。   齐季在旁边安静听完了这段口诀。他们都是习武之人,一听便心中有数。   这些应是民间武人编纂的呼吸吐纳之法,勤加练习必然有强身健体之效。但若说是什么修仙功法,可就和那些招摇撞骗的游方道士别无两样。   这令人失望的结果可说是在意料之中。众人又找了几个香客交谈,除了夸大其词的吹嘘依旧没打听到有用的消息。   看来只能寄希望于明日进入庙中,亲自拜会神仙。   离开神仙庙,几人回到村中打算找地方投宿,却察觉到一个大难题。   ――他们今晚没地方住了。   逢山村本是一偏僻寻常的小山村,以前少有外来客,村中连间像样的客栈都没有。   今年有了神仙下凡,上香请愿的外村人骤然增多,才有村民改建了几间无人居住的土屋经营起了客栈。   可也住不下这么多的香客。   听到房间已满,谢观柏一脸哀怨。   他从小在瑶山派好吃好住,即便下山历练,出门在外也没受多大苦。   见过最残破简陋的房子,是迟肆的家。   今天不会让他们在山村里幕天席地风餐露宿?! 第21章   谢观柏不敢朝师兄诉苦,只好逮着迟肆一个劲抱怨。   “能找个你家那样的,有个屋顶四面墙,也比住外头强啊。”   “早知道就雇一辆马车,至少晚上有个地方睡。”   “唉,迟肆,你能不能想想办法。”   “或可找村民一问。”齐季顺着他的话,“一些村民家中有多余空房,说不定能让我们借宿一宿。”   若非万不得已,他也不想露宿街头。   正巧这时迎面走来一位娇小可爱的少女。   齐季正欲上前询问,再一次被迟肆抢了先。   “这位姑娘,我们是来逢山村上香的。可晚上没了住处,不知姑娘家可有多余的屋舍,能让我们暂住一晚。当然,价钱按姑娘说的给。”   外村人来找住处,村民们已见惯不惊。   但像迟肆这样俊艳非凡,一眼看去便让人心生亲近的,少女还是第一次见到。   她脸上瞬时染了一层红霞,甚为可惜地叹道:“你们来晚了一步。要不是我家的空房已住进了人,我就借给你们住了。”   迟肆疏懒的语调里也闪过一丝惋惜:“姑娘可知哪户人家还留有多余空房?”   少女摇头:“都这个时辰了,怕是难找。”   一想到这样一位翩翩公子今晚没有地方住,她也瞬时觉得于心不忍,挨着把屋舍大的村民在心中过了一遍,蓦然眼神一亮:“有了!”   “村子西头,是孟婆婆家。她儿子长年在外,一人独居也不怎么和村中人来往。虽然看着有些奇怪但人其实很好。她家从不让陌生人借宿,应当是留有空房的。”   “你们去她家,就说是玲儿的朋友,再朝她说几句好话,说不定她愿意让你们住一晚。”   “多谢玲儿姑娘。”迟肆悠懒一笑,从袖中拿出一枚铜板,“这个送给姑娘,权当你我今日相识一场的纪念。”   玲儿红着脸伸手接过,笑盈盈走了。   走出几步开外,还忍不住回头脉脉望了一眼。   这一幕看得谢观柏目瞪口呆。   他毫不怀疑,若是迟肆开口求娶,即便他一贫如洗,那位姑娘也可以什么彩礼都不要,还自带嫁妆明日就跟着他一道离开村子浪迹天涯。   “不愧是京城烟花巷最受欢迎的迟老四。”齐季调谑,“多亏有迟少侠在,我们可以免于露宿深山。”   迟肆嘴上说着过奖,眉眼间疏懒的恣意却越发张扬,似乎有着极度自信,凭自己这张脸可以解决大多数难题。   四人按着玲儿所指,来到村子西头。   此处有间小院比周围农家稍大一些,里头有两座屋舍,看来就是孟婆婆家。   谢观柏正打算叫门,手还没敲上去,院门忽然无声打开一条缝,一张死气沉沉的脸悚然从门缝中露出。   如此悄无声息,着实吓人一跳。   “上香的?走错门了。”   孟婆婆上了年纪,干瘪的脸上已布满皱纹。   她的眼色浑浊,被下垂的眼皮盖住一大半,这双被岁月和沧桑磨砺过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人的时候,却像被磨得锋利的霜刀无端让人心生寒凉。   怎么又是大白天里遇了鬼。谢观柏一口气哽在嗓子里吓得出不来。   不过上一个是传奇故事里美如画卷的艳鬼,而这一个看起来凶恶得多。   “请问是孟婆婆吗?”谢观河端方地朝她拱手,彬彬有礼:“是玲儿姑娘叫我们来的。今日客栈已满,不知能否让我们借宿一晚。”   他拿出几颗碎银摊在老人眼前,表明自己不会白住。   孟婆婆抬起松弛的眼睑,浑浊无神却莫名让人觉得锋锐的眼珠从谢观河身上扫过,却像对人对钱都毫无兴趣一般不予理睬。   她又把目光转向齐季,依旧视若无睹。   然而在看到迟肆之时,浑浊眼珠忽然一顿,一错不错盯了他半晌。   这样阴森幽寒的目光,让呆站在一旁作为旁观者的谢观柏都忍不住冒了一滴冷汗。   迟肆却一脸坦然地对着她扬了扬嘴,还是那副悠闲肆意,又带着一点浪荡痞气的意态张扬。   无论眼前的是妙龄少女还是八十老妪,在他眼里似乎都一个样。   “许过愿了吗?”孟婆婆低哑粗粝的声音冷不防响起,语气冰冷得能直接渗入人心底。   几人没想到她会忽然问出这一问题,皆是一怔。   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又听她道:“你知道的,逢山村里别胡乱许愿。”   “进来吧。”苍老的声音混着门轴转动的刺耳吱呀声传入耳中。   今晚总算有地方落脚。   孟婆婆把客人领进门,指向偏后的一间屋舍:“今晚你们住那里。”   随后一言不发,进了自己住的那间房。   她脊背佝偻,却走得疾步生风且无声无息,几步就跨入房门。   紧接着咚的一声,把来客狠狠关在了外面。   “这……”谢观柏直眉楞眼,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既然主人这么大方,我们也随意一些,不必太过拘束。”迟肆笑得散漫,朝齐季勾勾手,“走,去房间里看看。”   倒像是他成了主人一般。   齐季早就习惯了他的放浪厚颜,眼含笑意跟了上去。   房里有两间屋,小山村里的农家土房自然不会太宽敞。但房内干净整洁,家具虽然朴质无华却并不破旧,比村中破客栈还要好上不少。   两间房,正好两人一间。   谢观柏不断朝迟肆使眼色,挤眉弄眼到眉毛都快扭曲地掉下来。   他不想和谢观河住一处。   他对这位师兄满心敬仰,可师兄君子端方沉稳持重,他不敢随意在对方面前说话。   还是和迟肆待在一起,有什么事想说就说更为轻松愉快。   迟肆视若无睹。   谢观河看了他一眼,叮嘱道:“别给迟少侠添麻烦。”   他又转向齐季:“齐少侠,今晚只能委屈你和我一间房了。”   “少侠二字不敢当。”齐季笑道,“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讲究,谢少侠不必如此客气。”   青山斜阳落晖,绿阴幽草胜花。一浓一淡两个隽逸身影在浮云野趣的农家小院中如水墨风景一般赏心悦目。(*)   落在迟肆眼底,却莫名有些刺眼。   齐季有意结交谢观河,怀着别的目的,这一点他心知肚明。   一路上他们二人一见如故般相谈甚欢,别人根本插不进嘴。   齐季的计划相当顺利。   可即便知道他故意为之,迟肆心里不知为何有种莫名难言的情绪。   仿若一大团棉花堵满心口,压得人喘不过气,却又软绵绵让人有力无处使,有气无处放。   从下午在空地上开始,他就一直觉得心中挤满焦躁烦闷。   后来好不容易被山风吹散了一些,没想到此刻又毫无征兆地如涨潮般瞬间涌上心头。   就算是为了搜集情报,也没必要不分昼夜待在一起……   心中浮出一缕抓不住名头的游思念想,他鬼使神差一句话未经过脑便脱口而出:“我才不和谢观柏一屋,我怕他大嗓门一惊一乍,吵得我睡不着觉。”   话音刚落,便在谢观柏气得发颤的“你才大嗓门,你才一惊一乍”的怒吼声中,径直拉着人的后领,把齐季拖走了。   入了房间,隔着门仍能听到那尚显青涩的狂怒咆哮。   “怎么?”齐季眉眼微弯,“可是发现了什么?”   “啊?”   “不是有话要同我说?”迟肆的举动太过刻意,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对方有什么话,需要避开瑶山派的二人,私下商讨。   “没有。就是不想……和那个大嗓门住一屋,太吵。”   悠懒的腔调滑过一丝言辞闪烁,迟肆心中骤然浮现出不想看到齐季和谢观河靠得太近的念头。可浮念一出,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更加难以出口。   齐季淡笑一声,不再多言。   “对了,下午在村后空地,你曾说过这个假神仙有些真本事。”   当时迟肆刚准备说什么,突然被谢观柏打断,后来也没有机会再提。   “啊……”迟肆装模作样撑着下颌回忆,“我忘了。当时想说什么来着……”   齐季刀锋暗藏的温润目光从俊艳的脸上扫过,也不再追问。   他俩达成过心照不宣的默契,对方有意隐瞒的事情,绝不多问一句。 第22章   四人各自在房中休息了一刻钟上下,便至饭点。   炊烟袅袅,农家独有的山野风味被夜幕微风卷在一起,飘满整个村落。   迟肆和齐季出了房门,正打算叫上另外二人同去找地方吃饭,谢观柏也正好开门,怒气冲冲瞪着迟肆。   很明显对于迟肆说他大嗓门一事耿耿于心。   “迟肆,你什么意思!”   “迟肆,你给我说清楚!”   二人追逐打闹出了屋舍,别家都升起飘香炊烟,孟婆婆这处却冷清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   老人家年岁甚大,独自居住或多有不便,让他们留宿又不收银两,谢观河自觉应做些什么以作回报,于是敲门询问是否需要他们准备饭菜。   谁知敲了几声无人应答。   屋里了无生气,也不见点灯,像是没人。   不知她是不是有事外出,几位客人只好自便。   迟肆在客栈里用过晚饭,又趁着夜色还未完全占尽天幕,在村郊小道上走了一圈。   暮色褪尽,夜里的逢山村收拢了白日所有的喧哗热闹,寂静得宛如与世隔绝。   村中亮灯的农舍不多,半个村子都隐没在夜色漆黑之下,只有古庙格外亮堂,像山间一盏不熄灯火,为群山中的孤魂野鬼指明方向。   回到孟婆婆家,仍然感受不到生人气息,没有主人活动的痕迹,此处似乎成了他们的院子。   进了房,迟肆走到床沿边坐下,正打算休息,忽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房里只有一张床榻。   那不是意味着,他和齐季今晚要……同塌而眠。   平心而论,出门在外多有不便,况且齐季又不是姑娘家,这种事情根本无需介怀。   可他不知为何就是觉得脸红耳热。   待会该睡里面还是睡外边?   他平日睡相好不好,会不会影响到对方?   明明争夺盘中肉食的时候,什么没皮没脸的丑态都露过,迟肆这时却蓦然矜持起来,有生以来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坐卧难安。   察觉到齐季走近,胡思乱想的纷乱心绪骤然停滞,只剩一片僵硬发烫的空白。   齐季在他旁边躬下身,两人的距离只隔了一道似有若无的清淡暗香。   迟肆脸烫得不敢偏头,却又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好用以掩饰此时不明缘由的手足无措。   “你……睡上面还是下面?”情急之中,竟没察觉说错了话。   他喉头微动,在忐忑不安中静候对方的回答,劲长手指也无意识地捏紧薄衾,蹭出几滴冷汗。   幽风微影从肩旁擦身而过,淡似近无的清香渗入鼻尖,却在似触不触的震心距离突然远离。   齐季从榻上拿了枕头,又走到房中过道躺下身来。   “我睡地上。”他弯眼调笑逗弄,“放心,我不会毁了咱们家迟大姑娘的清誉。”   狂跳不止的心倏然一顿,迟肆愣了好个呼吸才回过神。只觉心中松了一口气,却又仿佛少了点什么。   为了调整这股莫名其妙难以言说的情绪,他愤然躺下身,也没同齐季谦让床板的位置。   可惜事与愿违,越是想入梦,越是辗转反侧孤枕难眠。   “逢山村的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大半天,仍是难以入眠,情不自禁地想找对方说点什么。   地上传来齐季流水般清润的声音:“等明日进庙看看情况,再禀明家主。”   “那你们家主……”如何处理?   “若只一人装神弄鬼,那倒好办,清理掉就是。若是一群人联合设下的这个骗局,尽量找出所有参与的人,不放跑任何一条漏网之鱼。”   “你是怀疑……”   “说不定有许多村民参与其中,一起上演了这桩骗局。毕竟靠着假神仙之名,村民也得了一些好处。”   逢山村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寻常小山村,忽然成了远近闻名的村子,吸引了大批进山的香客。   村中居民也连带赚了不少银子。   “无论谁假借了神仙之名,目的无非两种,不为争权便是夺利。若能查得一清二楚当然好,若是查不清楚,”齐季淡笑一声,温雅和润的嗓音中带着风雪霜刀的冷漠,“也不妨事。只要能解决这股不正之风,不再让百姓受骗上当就行。”   “那些和尚道士的虚假药丸,没必要非得弄清楚里面到底是加了一两铅还是三两水银。”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破开云层,村里就已响起喧嚣。   迟肆懒散惯了,一向睡到日上三竿,今日却不得不跟着另外三人一道早起。   谢观河去找孟婆婆辞行,仍然没有找到人。   迟肆从他手里随意顺了一粒碎银,连同自己的一枚铜板,一起放在屋门口,随后大摇大摆扬扬而去。   当真肆意洒脱。   ――这行云流水的动作,一气呵成到让人误以为借宿的钱是他付的。   即便迟肆费了老大劲才早起了这一回,走到古庙的时候,门外也已排了一大群香客。   似乎逢山村的神仙也爱睡懒觉。 第23章   几人从早上站到中午,仍未进得庙里。   虽是夏末,正午日头依旧毒辣。庙前空地没有一点阴凉处,烈日当空晒得人异常难受。   谢观柏早已汗流浃背,他养气功夫远不如师兄和齐季,又一次逮着迟肆抱怨不休。   “这都站了大半天了,什么时候才能轮得上我们。”   “热死我了,这里连水都喝不上一口。”   “诶,迟肆,你不热吗?”   迟肆眉眼飞扬,像一朵娇花在太阳底下开得正欢,闻言道:“不热啊。太阳晒着不挺舒服吗?”   若不是地方不合适,在外躺着有伤大雅,他还想躺在阳光下,再补上今日没睡够的一觉。   见谢观柏瞠目结舌看着自己,他转头看向齐季,又环视周围。   齐季神色淡然,除了额间极其微小的细汗,很难看出别的什么。   但周围百姓也有不少人和谢观柏一样燥热难当不断抱怨,甚至还有一些富贵人家撑起了伞打起了扇子。   他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这天确实热。   “你要不去那边的树荫下休息一会,这里由我来排着。”他目指古庙周遭不远处的一片树林,问向齐季。   齐季似笑非笑看着他,似乎觉得自己被对方看轻。   谢观柏却是精神一震,眼里漏了如获大赦的辉光:“那我去那边坐会了啊。”   谢观河无奈瞥了他一眼。习武之人夏练三伏,本不该如此娇气,却又不忍出口叱责。   又排了大半个时辰,总算轮到他们。   此时谢观柏已经躺在树荫下打起了盹。   “不用叫醒他。”谢观河轻轻叹气,“让二位见笑了。”   这位师弟此次随他一同下山,入世历练只为增长见闻,遇事实则帮不上什么忙。   “观柏赤子之心,实属难得。”齐季笑答。   这是在拐弯抹角取笑谢观柏像小孩?   迟肆平日就喜欢逗弄谢观柏,此时也不甚在意,甚至打算等会出来后编个庙里阴森恐怖的鬼故事来吓唬他。   三人抬脚准备入庙,却被门口一人叫住。   “等等,一个一个的进。”   这人穿着普通农服,想必是主动前来帮忙守庙的热心村民。   谢观河不解:“为何?”   “咱们这儿的上仙是真神,不是外头那些打着神仙名号坑蒙拐骗的。你们有什么愿望,好好地告诉上仙,只要心诚,上仙都会帮你们实现。”   “外面那些庙,一窝蜂的人跑到神像面前你一句我一句,你说神仙们是听谁的?难不成还要比谁嗓门大吗?”   “那他们呢?”齐季扬着下巴,目指刚从庙里出来的几个男女老少。   “他们是一家人。为了家中长子高中,一同前来上香。”村民解释,“同一个愿望可以一起说。”   “我们的愿望也是一样的。”迟肆随口道,“我们一同前来,想学习仙法。”   这个借口昨天就说过一次,守门的村民对他惊艳的长相印象深刻,一见到他就想了起来。   “既然如此,你们就一道进去吧。不过上仙从来不收徒。”村民又细看了他们几眼,“要是等会被拒,你们……你们多求几次试试。”   迟肆和齐季都有着惊世之貌,谢观河也是仪表堂堂。   村民觉得,上仙若是收下这几个相貌不凡的弟子,倒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山村古庙内里不怎么宽敞,过于浓厚的香灰烟火久散不去,味道烈得有些呛鼻。   庙中原本供奉的神像被拆走,也没为新的真神塑一座金身,供台上空荡一片。   迟肆扫视了一圈,径直朝后庙走去。   “站住。干什么的。”一个道士倏然出现在门口,挡住他去路。   道士看上去年岁不小,眼角皱纹细密如网,但目漏精光精神矍铄,腰背挺得笔直,穿着一身似乎和他年岁相差无几的老旧道袍,却一点不显贫穷脏乱,反有岁月沉淀出的浑厚庄严,彰显出仙风道骨的气势飘然。   老道的三角眼从三人身上一一扫过:“拜师学艺?上仙不收徒弟,去前殿请三炷香再过来,由本道传授你们修仙功法。”   “我们来自京城,有重要的事要和神仙商议。”齐季把京城两字咬得很重,暗示意味明显。   那些在偏远郡县骗出一点名气的游方道士,大多都幻想着能在宫中谋得一份职位。   不知是看出对方不怀好意的试探,还是假神仙的确志不在此,老道稳若磐石:“上仙不见外人。三位请回吧。”   谢观河向着老道拱手一礼:“我们想……”   “我们慕名而来,想亲眼见神仙一面。”迟肆抢了谢观河的话,微扬的嘴角带着一股油腔滑调的痞气,“就不能通融通融?”   “你……”老道身形一顿,尖刻锐利的目光移到迟肆脸上,仔细打量起他来。   过了几息,他抚上亮如银丝的胡子:“我不知上仙旨意,不敢擅自做主。这样吧,你们先回客栈等着,待我问明上仙,再找人通知你们。”   他语气依旧不咸不淡,硬如磐石的态度却已软化了许多。   “得等多久?我们另有急事,不能在村里耽搁太久。”迟肆同他讨价还价,“再说,客栈也没我们住的地方。”   老道面露迟疑之色,又端详了他片刻:“你先去客栈小坐,我即刻就去面见上仙,应当要不了一个时辰。”   齐季朝迟肆使了个眼色,迟肆会意,朝老道说:“既然如此,那我们先行告辞。”   说罢,利落转身离开了古庙。   “感觉到了吗?”出了庙门,齐季轻嗤:“后庙里根本没人。”   山村老庙本就不大,若是还有人在里面,以他的深厚功力不可能察觉不到一点气息。   谢观河点头:“里面自始至终就只有那一位老道士。”   什么上仙不见外人,那是因为根本没人。   所有一切都是老道士自编自演。   三人几步走到树林边,叫醒正在打盹的谢观柏。   他似乎正在做梦,嘀嘀咕咕念叨着什么。   醒时,睡意恍惚中大概还处于梦境和现世的夹缝,半眯半睁的惺忪睡眼见了迟肆便道:“诶,迟肆,第四句我忘了,你再说一遍。”   迟肆:“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   谢观柏一愣。   呆立了须臾,瞬间反应过来方才的窘态,恼羞成怒双颊冒烟。   “迟肆你混蛋!”   谢观河轻咳两声,阻止两人的玩闹:“走吧。”   “啊?”谢观柏又是一愣,“那神仙……”   看到迟肆脸上流里流气的痞笑,瞬时明白自己错过了,更是又羞又恼:“迟肆你怎么不叫醒我!” 第24章   回村路上,谢观河把庙里发生的事告诉了师弟。   “就这么点事?”谢观柏目瞪口呆。   师兄他们进庙也就待了不到一刻钟。   虽然心知逢山村神仙是假,可这假得也未免太过无趣。   “那些许愿成真的百姓又是怎么回事?”   谢观河:“以我之见,其中一大部分可能都是编造的。”   齐季点头赞同:“打着神仙名号编纂几个故事,再找些人故意散播,百姓迷信又爱添油加醋,人人都是道听途说,又有几人见过那些幻想成真的?”   “也不尽然。”迟肆哼笑,“即便不是真神,那老道也是个深藏不露的世外高人。”   “哦?”齐季不以为然。那道士是个练家子,会一些江湖功夫,却绝不是隐世高手。   他揶揄道:“那你要不去客栈里等着,说不定他真会找个人扮作神仙,收你为弟子。我看他对你态度挺特别的。”   迟肆轻拍自己的脸:“没想到他一把年纪,仍然被我的美色所惑。”   张扬俊艳的眉眼满是恣心轻狂的笑意,仿佛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应当。   “呸!迟肆你要不要脸!”谢观柏吐舌朝他做了个鬼脸。   迟肆常常自夸自己的相貌,谢观柏每次都起一身鸡皮疙瘩。以前关系生疏,他只能暗自腹诽,如今觉得两人熟络了,便毫不留情骂得直言不讳。   “我们都知这是一场骗局,可如何说服百姓却是一大难题。”谢观河不善谈笑,把话拉回正题。   即便他们将真相如实告知,百姓也不会相信神仙是假,反会指责他们对神佛不敬。   “这种粗鄙的骗术维持不了多久,过段时间就会不攻自破,谢兄不必多虑。”   齐季不会告诉谢观河这样行事光明磊落的名门正派弟子,这世上有的是非常之法,对付非常之事。   “那我们现在……离开村子回客栈去?”谢观柏有些懵,他来了一趟逢山村结果什么都没做。   见三人一副“这还用问?”的神情,急忙闭了嘴。   几人安静地走了一小段路,谢观柏嘴闲不住,又用手肘戳迟肆:“诶,你那句话什么意思啊?就那句,什么不变,看什么的那个。”   没等迟肆开口,他又接着道:“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你给了我什么东西。”   可是一醒来就全忘了,似乎忘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迟肆嘴角一扬,正想着这回要编个什么玩笑话来逗他,蓦地感觉头上一暗。   一息前还晴空万里艳阳高照的天空,骤然之间乌云压顶,翻涌不止。   亮堂的天色须臾就被染得灰暗阴沉。   “怎么回事?”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路人皆惊。   又听得有人仓惶大喊:“着火了!”   循声望去,只见神仙庙的方向火光冲天,竟是古庙烧起来了。   迟肆一向悠闲懒散的神色难得有了几分收敛,俊眉微微一皱,随后又勾着嘴用无人听到的声音小声低喃了一句:“没想到还挺行。”   半是称赞半是嘲讽。   虽然不知发生了何事,敏锐的直觉让齐季预感到危机的接近。   “先走,离开这里再说。”   然而没等他们走几步,那个老道士的身影却忽然出现在正前方,挡住他们的去路。   随后,一些村民面色不善,拿着铁锹钉耙等农具,将他们团团围住。   “就是他们放火烧了神仙庙。”老道面色冷峻,一挥手上拂尘。   路上的行人听了,脸色一变,也加入到拦截他们的村民当中。   还有许多攒动的人影飞速朝这里涌来,屋里的,田里的,似乎整个逢山村的人,以及前来村子上香的外村人,都在朝此处聚集,没多时便黑压压围了一大片。   谢观河拱手朝众人解释:“此事并非我们所为,其中必然有什么误会。”   “就是,”谢观柏鼓着腮帮子,一脸的不服气:“我们离开的时候那庙还好好的。怎么就算到我们头上来了?”   老道冷笑一声,矍铄的目光此刻闪着一股鬼气阴森。   “不用朝他们解释了。”齐季已然明了。那破庙许是这个妖道自己烧的,为着栽赃嫁祸给他们。   为了不让他们揭穿这个骗局?一举销毁所有证据?那还真是下了血本。   可他本来也是打算偷偷烧庙的。   既然他们敢来,就让他们血本无归。   “我怎么觉得这群人有点不对劲。”谢观柏本想同村民理论,可说了一两句之后,发现没人搭理他,这些人的动作让他莫名觉得有些不正常。   翻涌的黑云之下,白日暗比黑夜。   村民们举着农具一动不动,凶恶的眼神紧紧盯着他们,动作僵硬又统一得不像是活人。   “杀了他们。”   人群中不知是谁的低吼,粗粝冰冷,毫无半点波折的音调听得人心生一股凉气。   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忽然爆发出剧烈吼声。   “杀了他们。”   一些人还在拼命嘶吼,一些人已经展开行动。   前排村民拿着农具朝他们挥去,似乎想将几人拍成肉泥。   齐季温雅隽逸的眼底浮现出阴翳,他早有准备。这些村民不会武艺,即便人再多也不过一群乌合之众,想对付他?早了八百年。   飘逸身形如流风似回雪,轻轻一晃,轻而易举闪过侧面攻来的几把农具。接着手腕一转抽剑回刺,三尺青锋与铁锹短兵相接。   铛的一声闷响,金铁相撞,擦出点点星火闪耀,在暗色霜寒的空中亮划一抹流华。   然而村民手中的武器并未如预想中的哗哗落地,齐季反倒被震得虎口生疼,长剑差点脱手。   他未曾将这些人放在眼里,只使了三分力,没想到却是轻了敌。   这群不会武功的农人竟有如此巨大的蛮力。   眼角余光瞥了眼身旁三人,他们也遇到了同样难题。   “这些村民不正常。”谢观河道。   和剑走偏锋,以速度和灵巧见长的齐季不同,他的剑法走正面迎敌,刚硬迅猛的路子。又有瑶山派独门内功心法为辅,若论臂力这些没有内力的村民无论如何不该是他的对手。   但这些人力大得不可思议。   “师兄,这些人怎么好像不怕痛啊……”   谢观柏武艺稍差,以一敌众做不到他们那样游刃有余,左支右绌身法微乱。即便瑶山派有规矩,不得随意伤害寻常百姓,此刻他为了自保也顾不上这些清规戒律。   他的剑刺伤了几个村民,按理说,他们的行动应该受到影响。可这些人却像无知无觉的木头一般,眉都没皱过一下。   淡淡血气在阴沉的空气中弥散,村民似乎是受到血腥味的刺激,一个个眼底通红,表情狰狞得彷如地府中爬出来的恶鬼,要将人敲骨吸髓。 第25章   “现在怎么办?”谢观柏急出一额头冷汗。   眼看包围圈越收越小,本以为可以轻易对付的农夫,竟让他们无处可逃。   “只能杀出去了。”   齐季反手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刀,温润眉目中杀机暗藏。   之所以处于劣势,除却这帮村民怪异的蛮力之外,更重要的一点是他们没打算置人于死地。   这些都是寻常百姓。   谢观河眉心微蹙,似是不太赞同。   全村几百口人,若是真要杀出一掉血路,少不得血流成河。即便是丧尽天良的江洋大盗,手下也没这么多亡魂。   他是瑶山派的弟子,不能乱杀无辜。这些人对于他来说,伤不得,杀不得。   若非万不得已,齐季也不想杀害普通百姓。可那些人像是被恶鬼附身了一样,他要是不动手,早晚死在这里。   他知道那些正派人士的行事准则,也不再多言。各有各的道,多说无益。   但他不会让自己平白交代在这儿。   脚步一转,侧身闪过左侧袭来的村民,他举刀正欲划向敌人脖颈,那村民竟像是见了瘟神般,急速向后跑开,站在三尺之外不敢靠近。   场面瞬时变得更加怪异。   村民朝向其他人的攻势越发凶狠,却唯独绕开齐季,不敢靠近他身边半步。   这让他有了一时犹豫,不知还该不该对这些村民痛下杀手。   “你说怎么办?”在村民的纷纷避让中,他轻而易举走到迟肆身边。   迟肆显然也不愿伤害这些村民,两手空空武器都没拿,对于村民的攻击,只闪避不见还手。   衣角划过半圈利落圆弧,迟肆流云般轻飘飘避开身后挥来的铁棒,上翘的嘴角扬出游刃有余的轻狂笑意。   “你打算怎么办?”齐季再次问道。   现在他们还勉强能应付,但一直处在这样进退两难的境地也不是办法。若想不出别的突围方法,这个屠杀村民的恶人还是只有他来当。   “找个安全的地方暂避一会?”迟肆笑问。   “那也得杀出重围再说。”   两人在乱战中闲话家常一般对谈,各色暗光擦着衣角闪过,却沾不到他们半分。   “那走吧。”迟肆笑得明艳张扬,同齐季说完,又悠懒随意地朝另外两人勾了勾手指,“准备撤了,跟好我。”   话音刚落,他并指为刀,脚下流风一转,便至一个村民背后,瞬息之间手刀挥下打在敌手后颈。那村民便如纸糊的一般倒在泥地里。   清劲身形长如修竹,在人群中如流星飒沓穿梭而行,甚为赏心悦目。   只是这轻功并不如何精妙,招式也并不如何绝伦,不过是江湖上常见的武功路数。   但那些力大无穷,又皮糙肉厚不惧疼痛的村民,在看似轻巧随意的手刀之下接连倒地。要不是亲身体验过那些村民的蛮力难缠,准以为他们是不堪一击的柔弱百姓。   迟肆犹如风扫落叶,摧枯拉朽地在层层围堵的人群中劈出一条路。三人随在他身后且战且退,不过瞬时就脱离了危机。   浓厚如墨的黑云依旧在天空翻腾涌动,地上不知何时已起了一层白雾。   黑白晕染出灰败的阴暗,薄雾阻碍了视野,周遭房舍若隐若现朦朦胧胧,天上无日无月方位难辨。   对他们穷追不舍的大片黑色人影眼里闪着幽红的光,像荒野游荡的恶鬼,和阴森诡异的山村格外相配。   “我们现在该去哪?”冲出包围圈后谢观柏不禁问道。   姓刘的妖道带着一排体格高壮的彪形大汉堵在路口,冷眼旁观村民对他们围攻。想要硬闯出村怕是不易。   迟肆也并未带他们朝村口走,而是退回了村里。也不知村中还有没有别的路可以出去。   “去找出村的路。”迟肆悠闲地答着理所当然,却又冒出一句让人惊疑不定:“村里被人布下了阵法,一时半会不好出去。”   三人脚步皆是一顿。   迟肆平日就将神仙妖魔挂在嘴边,尤其爱用鬼怪之说吓唬谢观柏。此时此刻竟不知他是又在胡诌,还是真有其事。   齐季无奈地瞥了对方一眼,欲言又止。   他从不相信那些江湖骗子的鬼话。什么道术法咒,都是信口开河的无稽之言。   即便此刻的经历如传奇话本般诡谲,也应是那个臭道士装神弄鬼,用了什么障眼法。   谢观河也是同样想法。   虽不知逢山村民们为何突然像中邪一般行为失常,但绝不会真与神仙鬼怪有关。   迟肆淡笑一声,知他们是误会了什么,正打算出言解释,忽然听见雾中传来温婉急促的说话声“这边,这边。”   见四人没动,那刻意压低的声音拖长了音调:“这~里~”   循着声音仔细看去,朦朦胧胧的薄雾中,一家院子的木门隙开了一条缝,一个女子从中露出半个身子,对着他们招手。   还以为整村的人都变得那般发狂模样,对他们喊打喊杀,没想到这里躲着一个正常人。   在女子的催促下,四人闪身进了院。   女子迅速关上门,插上栓,动作神速迅猛,差点将谢观柏的长袍下摆夹在门缝中。   “发生了什么?”   “到底怎么回事?”   女子和谢观柏的声音同时重叠在一起,几人也看清了女子面容。   那是昨日在路上偶遇的少女,玲儿。   谢观河朝她拱手一礼:“多谢姑娘相助。我们从庙里出来,快走到村口时古庙突然起火,村民误会是我们所为,便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我不是问你这个!”玲儿听懂了对方交代的来龙去脉,言语间却透着深深焦躁不安与失望:“这么说,你们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是发生了什么,而是发生过什么。”迟肆笑道,“姑娘你也别着急,有什么事我们坐下慢慢说。”   迟肆的身上一直有种阳光四溢的意气与活力,清朗嗓音中的闲散随性轻易就能让人心安神宁。   玲儿心中的惶恐不安瞬间消散了许多,只是……发生过什么?   这该从何说起?   “姑娘先说说,为何会独自在这儿吧。”齐季似笑非笑。   逢山村所有的村民都如同中了邪,为何单单就她一人安然如常。   而且这个院子是他们昨晚借宿的孟婆婆家,她怎么会躲在这里。   整件事看上去像是一个简单粗陋,破绽百出的陷阱。 第26章   玲儿却是没听出他话里的深意,顺着他的话认真答道:“昨天不是让你们来借宿嘛,我过来看看你们走了没,顺道问候孟婆婆。”   她大大方方看了一眼迟肆,不似城中闺秀般扭捏,言谈举止有一种乡野少女独特的利落豪爽。   “我和阿姐一道来的,出门的时候太阳还晒着,不知怎地一下就变天了。”   “阿姐也突然不说话,像被什么邪祟附了身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怎么叫都不理。”   “过了一会,她就丢下我朝村口走。我从没见过她走得这么快,根本追不上。牛二叔,李二蛋他们也是这个样子,全村人都一言不发朝村口方向走。”   想到方才见到的诡异又恐怖的一幕,少女仍然心有余悸。   “我当时都吓懵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还好孟婆婆没变成他们那样,她说要过去看看,叫我躲在院子里,等天色正常了再出去。”   “我不敢出去找她,只能在这里等。刚才听到外面有动静,我就把门打开偷偷看上一眼,正巧就看到了你们。”   说完自己的见闻,玲儿皱眉一问:“他们……不会真被什么恶鬼附身了吧。”   所有认识的人都中了邪,自己的家人也在其中,少女一时情急,眼中泛泪。   谢观柏顿时起了满背冷汗。   他一边安慰自己,这世上怎么可能真有妖魔鬼怪,却还是忍不住戳了戳迟肆,想听听他的说法。   “所有村民都朝那个神仙许过愿吗?”迟肆问。   玲儿点头:“都许过。”   她突然想到什么:“你的意思是,上仙他他……他不是神仙,是个妖怪?”   一时之间,所有假扮神仙骗取凡人精气的妖魔故事都浮现在她脑中。   “我阿姐,还有阿爹阿娘,他们,他们还能救回来吗……”   迟肆并未回答,只继续问:“都许过些什么愿望?实现了没?”   玲儿想了想:“阿爹希望咱们家生活能变好。神仙显灵后借宿村子的人多,我家房钱都收了不少。这个愿望,算是实现了吧……”   “我阿娘祈愿大家无灾无病,身体健康。”   “我和阿姐愿望一样,希望上仙能让我遇到一个如意郎君。”她话语一顿,又看了眼迟肆,“至今没有实现。”   她又说了几个自己所知的,相熟的邻里所求之愿。   有些人心想事成,有些人却并未如愿。   “这样看来,今日之事应当和许愿无关。”   听完玲儿的话,谢观河很快得出这一结论。   “那个道士有一套内功心法,不知姑娘可有耳闻。”   “我不知道这个叫不叫内功心法,但那个神……妖怪,有一套功法,家家户户都练过。”   玲儿一边说着,一边比划了几拳。   还同时念出口诀,和昨日那几位想拜师学艺的人背得一模一样。   “家家户户都练过?”齐季知道谢观河心中所想,而玲儿的答案,似乎一下便让真相浮出水面。   玲儿点头:“你们都见过刘老道,他现在看起来是不是威风凛凛。可你们一定想不到,他以前根本不是现在这样子。”   在那个所谓神仙下凡之前,刘老道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守庙老道士。   神仙传了他那套修仙功法,他练了之后没多久,腰不弯了背也不驼了,一夜之间像是年轻了二三十岁,真如返老还童一般。   就是他年轻的时候,也没有现在这般精气神。   村民见了都觉神奇,于是都跟着练。   “但刘老道说要修仙得有道骨,这东西几万人里也难出一个。我们村就他有。这套功法其他人练了,可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但不能像他那样步入仙途。”   “不少人私下都说他肯定藏了最重要的部分,不愿意告诉大家。只是大家要靠他给神仙传话,也不敢在他面前直说,怕把人得罪了。”   “不过嘛,我觉得刘老道说得有道理。”玲儿挥出一拳,“我同阿姐一起练,我就比她厉害一些。刘老道说我有些天赋,坚持练个三五年,能比得上外面许多高手。”   外面的高手们看着她,不置一词。   “还有吗?除了练功,还有没有村民们都做过的事。”齐季又问,“例如,吃丹药。”   “丹药倒是没有,不过刘老道时常会分发一些草药给大家。我们村没有大夫,要是遇上伤寒病痛,得去外村请大夫。自从喝了草药熬制的水,这大半年来村里人几乎没人生病。”   说起这些神仙给他们带来的好处,玲儿目光又黯淡了几分。   这大半年来逢山村风调雨顺,村民丰衣足食。直到今日上午,她都对那位上仙深信不疑。   谁能想到,竟然是妖怪假扮的。   “玲儿姑娘,那人既非神仙,也非妖怪,”谢观河道,“恐怕是你们练的功法和吃的药有问题。”   “庙里除了刘老道,没有其他人。那个神仙也是编造出来的。”齐季补上一句。   “可是刘老道突然返老还童……”这是她亲眼所见,若不是因为遇到了神仙或者妖怪,寻常人怎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应当是有其他什么法子。”齐季微哂。   说不定已经换了一个人,现在这个不是以前的刘老道,是有人用了易容之法,假扮成他欺骗村民。   “师兄,”谢观柏挠挠头,“你们的意思是,这些村民是因为吃了奇怪的药,又练了邪功……”   村民的情况看上去的确像练功走火入魔,但天色突变又是怎么一回事。   “对啊!”玲儿附和,“村里从来没出现过这样古怪的天气,这难道不是妖法?”   “玲儿姑娘,你对这个图案是否有印象。”   迟肆蓦地开口,他趁着方才几人说话的时候,用脚在地上画了一个图形。 第27章   泥地上赫然显示出一个奇形怪状的图案,像是道士们的画符。   玲儿瞅了一眼:“有啊。这图案不知是谁画上去的,怎么擦都擦不掉,村里人对它的印象都很深。”   “嗯?”迟肆奇道,“不是刘老道假借神仙之名画的?”   “不是呀。”玲儿摇头,“从来没听刘老道提起过。这东西是突然出现的,红彤彤一团还挺打眼。有人闲着无聊去擦,却发现擦不掉,也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画上去的。”   “这东西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具体日子记不清。”玲儿回忆了片刻,“反正是在神仙显灵之后。当时已经有一些外村人来庙里上香,我们都以为是哪个外村人画的。这几个月,有些人没事就去踩上两脚。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图案是不是在古庙的旁边?”谢观柏记得清楚,昨日他和迟肆去庙外查探的时候,迟肆一脚踩上去,把地上一副图磨花了。   当时他说没注意,也不知这是什么。   然而现在能画出来,可见他分明就认识这东西。   他是故意踩上去的。   “村后空地上应该也有一个。”齐季在旁边插了一句嘴,弯眉笑眼看着迟肆,“村中小孩胡乱画的。”   迟肆被他看得耳根一红,疏懒的笑意里都带着灼人心脾的热。   “溪边,客栈后面,老许他们家外边,好几处呢。”玲儿又问了一次,“这到底是什么?”   “这是阵法。”迟肆朝众人解释。   “什么?!”谢观柏一听,又没忍住一惊一乍。   迟肆说过几次,他半信半疑,没想到真有。   谢观河瞪了他一眼,他急忙捂住嘴,瓮声瓮气朝迟肆道:“你继续说。”   “昨日来的时候,我就说过。此处地脉阴阳逆行,宝地变成了凶地。起初我以为是自然原因,后来进了村看到这个,才知是有人故意为之。”   “我顺手抹去两处,这种小事没必要再特意说一次。”   迟肆目光浮动,不由自主朝齐季看了一眼。   清艳温雅的双眸也含笑看着他,四目相对,顿时感觉脸上热度更甚,匆忙移开目光。   “按迟兄的说法,现在诡谲的天气是因为这个法阵造成的。”谢观河问,“方才迟兄似乎也说过,有这个阵法在,我们出不了村?”   “没错。我本以为这个阵还未完成,又被我毁去两个宫位,阴阳之气回归正常,要不了多久凶气自然散逸,也没把它放在心上。”迟肆嘴角含着张扬又散漫的笑意,漠不经心表露出自己的赞叹,“没想到有人竟能将剩下的残阵强行开启,倒是比我预料中要厉害一些。”   “不过你们也别担心,这个阵虽然厉害,但是有我在,”他微微扬起下颌,自吹自擂的卖弄之心在张扬轻狂的痞笑中昭然若揭,“随便动动手指就能解决。”   众人一阵沉默。   他们从不相信风水阵法之说,然而此刻难以置信的异状真真切切摆在眼前,将往日的嗤之以鼻打碎了一半,在心中重新拼凑出半信半疑。   但这匪夷所思的领域他们一窍不通,也不知该作何感想,只得默不作声看着迟肆。   溜须拍马的称赞或含沙射影的暗嘲都未如期而至,只有针落有声的寂静在白雾弥漫中凝聚成冰。   迟肆讪讪蹭了蹭鼻子:“只要在阵眼处画下反向符印,再抹除几个关键宫位,法阵自然破解。费不了不少事。”   四周仍然鸦雀无声。   最后还是谢观柏终结了某人的自说自话,支吾着迟疑问道:“我们……是不是得找到阵眼?”   那些神怪志异话本里,似乎都这么说。   “没错。”迟肆投去一丝带着戏谑的赞赏眼神,很满意他的孺子可教。   “不过不用找,此处就是。”   “从村口突围的时候,你就已经打算好了来这里?”齐季方才就觉得,迟肆看似随意选择的方向,走得太过顺畅反而有种难以言喻的违和。   只要一对上齐季,迟肆就感觉心跳加快,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闷热和紧张。   他瞬时没了玩世不恭的嬉皮笑脸,朝几人认真解释:“这种能影响地脉,改换一地风水的大阵,没点真本事的人布不出来。但是不知为何他没布下阵眼,大阵未成,我也没放在心上。”   “但阵法忽然运转,煞气涌现,村人因此走火入魔,我们又被困于此处,所以我得过来看看阵眼处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异变。”   他难得正色了几句,却又死性难改地卖弄起来:“虽是极为厉害的大阵,在我面前也不过小菜一碟。我待会就出去把剩下几个法印销掉,阵一破我们就能离开。”   “迟小哥,你说村里人突然跟个中了邪似的,是因为这个法阵的缘故?”玲儿声音微颤,“若是这个法阵没了,我爹娘和阿姐他们……他们能变回来吗?”   “阵中煞气只是诱因,他们会走火入魔,或许还是因为功法和药物的关系。我只懂阵法别的不清楚。”迟肆摊手,“不过这大阵本来就缺了阵眼,对人影响有限,我觉着吧……”   他支起下颌:“八成几率,法阵一破,他们也就恢复正常。”   他话说得不满,也未许下承诺,和煦笑容中却仿佛有股成竹在胸的气势,让人不由而然心生信服。   玲儿转瞬之间破涕为笑。   “事不宜迟,我们兵分两路,即刻就去抹除剩下法印。”谢观河心怀苍生,迫不及待已然踏出脚步。   “别别别!你们就在院里等着。”迟肆赶忙叫住他,“刚才没听见玲儿姑娘说吗,阵印普通人消除不了,只能交给我。”   “可是……”谢观河很难眼看别人忙里忙外,自己却在这里等得心安理得。   “我们都出去了,玲儿姑娘怎么办?”齐季朝他道:“谢少侠还是留在院子里保护玲儿姑娘,别去外面了。”   这话十分委婉,几人还是听出了言外之意。   谢观河不忍伤害村民,只是一味被动防御。出了院子再和他们撞上,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我同你一起去,好有个照应。”齐季朝迟肆扬扬头,“那些村人似乎都不敢靠近我。”   况且若是遇到村民阻碍,四人之中只有他能毫不犹豫出手。   谢观柏在一旁大嚷:“对啊,他们为什么不敢接近你?”   他方才就觉得奇怪,那些走火入魔的村民明明一脸凶相,恶狠狠地盯着齐季,却又像惧怕着什么,只在三步之外将他团团围着不敢靠近。 第28章   齐季挑眉,表示他也不知。随后又看向迟肆,想听听他又有何说法。   这一眼又看得迟肆心中砰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擦出一阵灼热火花。   “你身上……有没有带着什么东西?”   齐季想了想,从腰带上解下一枚玉佩:“这是我家传之物,听人说有辟邪镇煞之能。”   他嗤笑:“几乎每家卖玉的,都说自己卖的东西可以驱邪保平安。”   迟肆耳根烫的厉害,四肢也有些发僵,一时没好伸手去接,只眼神飘忽不定地扫了一眼:“这玉的确能辟邪,是个极为贵重的宝贝。你把它保管好,别随意取下来。”   齐季将玉佩举到眼前,淡然的笑意里透着似有若无的意味深长。   在他看来,平安符这类符咒只是一种美好祝愿,没想到竟能遇到真货。   他把玉佩重新挂回腰带,态度也并未变得有多郑重。多年来根深蒂固的理念,让他对鬼神之事仍不屑一顾。   之所以带着,皆因这块玉佩质地通透光泽细腻,是价值千金的珍品。至于到底能不能辟邪镇煞,他不在乎。   二人出了院门,再次走入雾气弥漫方位难辨的村中小道。   发狂的村民们三三两两成群结队,正各处搜寻他们。闪着红光的眼睛在白雾中若隐若现,像极了饥肠辘辘饿犬。   迟肆对阵法的每个宫位了然于心,领着齐季轻车熟路穿过雾中村道。   两人身法轻灵,动作迅捷如风,借助低矮紧密的墙沿屋顶,飞檐走壁从村民头上掠过,不费吹灰之力就来到阵印所在之处,轻而易举将其抹除。   按迟肆的说法,只需破除掉连接灵力流通的三个点位,其余地方不用再管。   最后一个宫位在村郊,大概村民没想过他们会往此处跑,杂草横生的荒地四周并无搜寻他们的人影。   两人不约而同放慢了步伐,都知对方有话要说,此处荒郊野岭也是个适宜谈话的好地方。   “你本来是打算告诉我的。”齐季首先开了口。   虽是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两人都心知肚明。   昨天迟肆发现有人设阵改了此地风水,就打算把这件事告诉齐季,却被谢观柏打断。   后来又不想说了,并非因为事小,而是他知道,对方必然不会相信。   迟肆洒脱地挥了挥手,没让对方把那句抱歉说出口,也表明自己并未放在心上。   易地而处,若他是齐季,同样不会相信这些只在民间传说和奇闻异志里出现的东西。   心照不宣地将这事揭过,齐季又道:“可我总觉得,这其中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眼梢微弯地看着迟肆,柔雅温沉的目光将所有幽寒似剑的锐意掩于其下,只留试探装点的暧昧不明。   迟肆藏着一些秘密,他的来历他的绝学都有一层云雾遮盖,即便那浮于其表的名字和身世编造得滴水不漏,找不出丝毫破绽。   两人在半明半暗的夹缝中,以坚不可摧的信任维系着岌岌可危的平衡。   有些事情不可说不该问,若是参半的真假暴露于阳光之下,那些苦心营造的其乐融融便会如同影子一样破碎消失。   “嗯?什么地方不对劲?”迟肆眼色明媚,清澈坦荡地示意对方有什么想问,无需顾虑直言即可。   “我本以为,村里有人扯着神仙的名头,无非是想骗骗愚昧无知的百姓,谋取一点钱财名利。”齐季自嘲一笑,“没想到世间真有玄妙阵法,让我大开眼界。”   “只是,”他语气一顿,清幽嗓音压着似有若无的淡淡冷芒,“我现在反而想不通,这人在逢山村布下高深阵法,到底在图谋什么?”   迟肆扬眉一笑,还是那般无关痛痒的轻佻:“我说点我的意见,你随意听听。”   “此处是一地脉所在,灵气充沛利于修行。但大道三千,道统各不相同,有许多修行法门不要灵气而要凶气,因此有人布下大阵逆转阴阳。”   齐季眉眼微弯,默不作声似笑非笑看着他。他对修仙之说仍旧嗤之以鼻,却用涵养装出虚情假意的彬彬有礼,耐着性子听对方说下去。   迟肆知他想法,也不怎么在意,半开玩笑半认真继续道:“有些道统讲究避世,常年躲在深山老林里不见天日,远离凡尘喧嚣。有些修行却需要入世,在万丈红尘中摸爬滚打一圈,才能修成正果。”   “帮别人做一件事,再收取相应报偿,是谓因果。百姓向其提供香火供奉,是为愿力。某些修红尘道的人可从愿力中积累修为,由此破境渡劫成为真仙。”   齐季轻声一笑。   这话和他家门口卖大力丸的游方术士说得一模一样。   十本传奇话本,九本里面都有这些词句。   还不如那些才子佳人情诗艳赋来的有意思。   “所以呢,逢山村有一个修道的,为了成仙,假借神仙之名弄了这一出骗局?”好不容易等到迟肆说完,他翩然有礼地讥诮道:“那他成仙了没?”   “他还没入道呢。”迟肆轻狂一笑,“此处没仙气,他还是个凡人。我没见到本人,不知他有没有道骨能不能踏入仙途,但就刘老道那样的,肯定不行。”   “不过,”他话锋一转,“此人道行不怎么样,对风水秘术的了解却堪称高手。能轻易逆转阴阳改变灵气流向,这世间没几人做得到。”   “可你也会。”齐季澄澈清柔的双眸猛然一黯,温雅和润的表相剥落了一角,露出几分幽锐阴鸷的真容。   “老四啊……”精雕嘴角上翘,藏刀的笑容在背光的阴影中,有着见血封喉的无尽杀意和无双风华。   “你可曾想过,你身怀的阵法秘术,就是引得江湖豪侠人人垂涎的道藏。”   漆黑如墨的荒郊野地忽然卷起一阵鬼气阴风,吹得漫径荒草呼呼作响。   “嗯?原来如此?”迟肆半握的右拳轻轻拍打在左掌上,仿佛恍然大悟一般。   齐季嘴角挂着浅淡笑意,无声看着对方装疯卖傻。   “可是这些阵法对普通人并无用处。”迟肆懒散地把手一摊,“抢回去做什么呢?还不如去学刘老道那套功法。”   “有没有用不是你说了算。怀璧其罪这个道理你也不会不懂。”   “而且,老四……”齐季嘴角扬得更高,眼中锋芒也更加幽寒锐利,“若是没有什么道藏也便罢了。可我现在知道你的确身怀至宝,又该如何朝家主交代呢?”   话至此处,暗藏的波涛汹涌终于图穷匕见。 第29章   “这事好办。”迟肆丝毫不在意对方话语中咄咄逼人的冷意,依旧笑得明艳又轻浮,“等回了客栈,我抽个时间把这些法阵画出来,你拿回去交给你们家主就行了。”   “三个上古大阵,十二天阶秘法,还有八门十六柱,”他掐指算了算,“那些低阶小阵法要不要?”   “不如这样,”他又自说自话,“我回去好好想一想,给你写一本阵法从入门到入土,你们拿回去还能学一学。否则第一页就是天阶奇阵,神仙都看不懂。”   这轻浮浪荡的态度让齐季瞬间一怔。   对方似是真的毫不介意,心甘情愿把世所罕见的绝技慷慨仗义地交给他。   “老四,你……”他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重新披上温润如玉的表相,仿佛方才的剑拔弩张只是长风吹过的一场错觉。   “算了,”他轻叹一口气,“此事我尽力帮你瞒下。道藏一事,还是暂且按你和谢观河的方法处理。但你会奇门阵法之事,最好不要再朝他人提起。万一又引来有心之人觊觎,你又没安稳日子可过。”   “还有一事,既然知道道藏就是阵法,那你现在可以好好想想,到底是谁在江湖中散播了流言。这件事我们必须得弄清楚。”   道藏之事他可以看在和对方的交情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潜藏在暗处散播流言的人,闹出这么大动静,却又寻不到一点蛛丝马迹,可见背后势力非同寻常。   这对他所在的组织来说,是个心腹大患。   迟肆撑着下巴正儿八经沉思了片刻,最后无奈道:“我真想不出来。安县毁于地震,这世上不应该有认识我的人。”   “有没有哪个旧识在地震前就已离开安县。”   “不可能。我没有旧识。”他斩钉截铁,“要不是逢山村有人布下法阵,我都没机会露上一手。也就你们几人知道。”   “你师父或者同门……”   迟肆摇头,坚定表明没有故人在这世上。   齐季眼中闪过几分隐含愧疚的于心不忍,怕自己又勾出对方家破人亡孑然一身的伤心事。   迟肆却眉飞色舞,嬉皮笑脸笑得恣意:“你还别说,要不是来了逢山村,我都不知这世上居然有会高阶秘阵之人。我很多同门都没有这等阵法造诣。”   “待会破了阵,我得好好问一问刘老头,究竟是何人布下的法阵。”   这赞叹却又蔑视,仿佛遇到知音又如同行相轻的显摆神色让齐季啼笑皆非。   “可玲儿姑娘不是说,刘老道并不知情。”   “可能是觉得那老头不堪大用,没把实情告诉他。”迟肆轻笑,“亏我还以为这阵是刘老头布下的,误以为他是个深藏不露的世外高人。没想到还是背后有人。”   “待会见了他,先绑起来揍一顿,然后再听听他怎么说。”   笑语言谈之间,迟肆一脚踏上鲜红的阵印,淡色皮靴随意一划,印记便被踩得模糊一片,再难看出原貌。   空气中仿佛有种无形的牢笼,悄然无声碎裂开去。   清风浮动稻花飘香,头上积压的乌云瞬时飘散,西斜的光辉重照大地。   和煦阳光洒在两个飘逸身影之上,勾勒出浮光跃动,意气飞扬。   寂静白雾散去,逢山村又回复了往日的热闹喧嚣。   只是喧闹得有些过了头。   两人行至村中,见到村民脸上神色,便知他们已经恢复如常。没了阵中煞气的侵蚀,人们很快就从走火入魔的状态中回复过来。   然而不知为何,黑压压的人潮依然像是被什么鬼煞吸引,攒动着往村口方向流去。   孟婆婆的院子里不见半个人影,谢观河他们应是早一步去了村口。   二人也朝村口走去,远远就看见一大群人将道路团团围住,堵得水泄不通。   迟肆人高眼尖,还未走近便已看到这一次被围的,是那个刘老道。他一动不动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挤在人群中的谢观柏见到他,赶忙拨开人群走到旁边,朝他们说明情况。   他和师兄在孟婆婆院里没等多久,就见天色转晴白雾散去。   街上游荡的村民也瞬间恢复了正常,只是走火入魔时的记忆全无,没人记得此前发生过什么。   而守在村口的刘老道,却忽然横倒在地上。   “据当时刚好在场的村民们说,刘老道倒下去后,身上血肉迅速枯老干瘪,像是被妖怪吸走了精气。”谢观柏瞪大眼睛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模仿刘老道死时惨状。   “古庙也被烧了,村民们现在不知该怎么办,正在和村长商量。”   对于村里发生的异状,村民们各抒己见议论纷纷。   有说神仙降罪,有说妖怪作祟。   一群人争论了半天也没说出个门道,最后村长只能叫人先把尸身抬走,再请邻村的道士过来看看。   迟肆站在人群外围,嘴角轻微扬起,一副事不关己的悠懒散漫。   待到人群渐渐散去,齐季瞥了他一眼,以眼神询问:怎么回事?   他偏了偏脖子:“不清楚。我只对阵法有研究。不过这种情况通常是受了心法反噬。”   原本还打算抓了刘老道,好好询问一番布阵之人的线索,如今也只能作罢。   他装模作样叹了口气,显而易见也没把这事放心上。   玲儿和谢观河一同走了过来,虽然家人已回复正常,她仍心有余悸。   “迟小哥,他们……会不会再次走火入魔?”   “这回不会了。”迟肆悠懒笑意中带着半分无奈调侃,“可谁也说不准,会不会又有人在村里布下个什么法阵,引起更大的乱子。毕竟这地儿风水太好,难免会被懂行的人觊觎。”   见玲儿脸色倏然变白,他又温言宽慰:“也不用太担心,会风水秘阵的能人异士比有道骨的人还少,往后要是再发现奇怪的图案,能抹则抹,抹不掉就找几个会画符的用朱砂在上面划几笔。”   “退一万步说,”朗音顿了片刻,“就算村子真出了什么事,玲儿姑娘也要想开些。你看我,整个县城都没了,不也过得好好的。”   和暖的暮光下似乎吹过一阵阴风,将几人冻得无话可说。   他应是好意,可这话听入耳中总有些不对味,也不知这到底是在安慰人,还是膈应人。   总之让旁人十分想堵住他的嘴。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01 17:22:57~2021-04-08 17:35: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iaomi 1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不过有了这番自作聪明的调侃逗趣,玲儿脸色几转,担忧惊讶,悲伤怜悯,在她脸上都过了一遍,最后又被明艳的笑容感染,将杞人忧天的愁绪抛之脑外。   “你们要离开逢山村了?”水灵的眼睛望着迟肆,她依依不舍问:“你以后还会再来吗?”   迟肆扬眉一笑:“聚散离合皆由缘而起,由缘而灭。若我和姑娘缘分未尽,终有相逢之期。”   即便说的全是场面上的废话,也废得有点儿禅意。   玲儿收起离愁,把四人送出村口,在金黄暮色中看着那道瘦高的淡色背影,渐渐模糊于马蹄扬起的烟尘。   夕阳西沉,烟霞映天。   金色的麦浪随着清风高低起伏,同秋蝉的鸣叫声一起编织出昙花一现的安宁祥和。   九转十八弯的山间景致处处相似,辨不清来路与归途。   “回头看什么呢?”见谢观柏数次转头回望,迟肆调侃,“你背后的东西一直好好跟着在,不用担心。”   谢观柏睁大圆眼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我真怕她会跟上来。”   方才村口送别的情形再次让他叹为观止。   即便玲儿抛下家人跟着迟肆一道离村,他也丝毫不会觉得奇怪。   “你年纪还小,没去过烟花巷,也没见过巷中盛景,”齐季清艳眼梢一弯,一句话调侃了两个人,“咱们家老四,不知多受姑娘们欢迎。”   这一句“咱们家老四”带着上翘的尾音,像飘荡的羽毛轻挠在迟肆心尖上,挠得他心里发痒,三魂七魄也好似轻飘飘地离了体,一时找不着北。   他心花开得正盛,倏然又听到对方下一句――“等哪天你年纪到了,让老四带你去醉红楼,即便千金难求一顾的头牌,也可想见就见。”   齐季往常没少用这些话调侃他,他也厚颜地接下,眉飞色舞道一句“承蒙谬赞,不胜惶恐。”   可今时今日听在耳里,飘然的得色又被一大团棉花压回了心口,堵得他气短胸闷。   他不知这莫名的情绪因何而来,烦躁的心绪也无从发泄,只得一抽身下的马,故意扬起土尘,将几人甩在身后。   谢观柏没听懂齐季的话,正在沉思去那个叫醉红楼的地方和年纪有什么关系,忽然见迟肆策马疾驰扬长而去,大为疑惑:“他怎么了?”   齐季眼中戏谑更深:“不知道,可能到了每个月心情不好的那几天吧。”   “……啊?”谢观柏更加云里雾里,偏头看向师兄,希望能得到一个解答。   谢观河清咳一声,无奈看了齐季一眼。   师兄沉默不语,齐季笑容戏谑,谢观柏不明就里也猜得到定然不是什么好话,不好再问。   约莫过了半柱香,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耐不住性子开口问:“村民们都走火入魔,为何单单玲儿姑娘和孟婆婆平安无事?”   “我问过了玲儿姑娘,”谢观河无视了师弟“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的一脸惊讶,淡然道:“玲儿姑娘说,孟婆婆是村子里唯一不信神仙,没去庙里上过香的人。”   “我记得她说过,孟婆婆的家不让外人借宿。”齐季也想起了什么,“孟婆婆应是看在玲儿的份上,让我们住了一晚。而老四说,那个法阵缺了阵眼,位置刚好在这院子里。”   谢观河点头:“孟婆婆从不让陌生人进她的院子,所以布阵的人没办法完成整个法阵。这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那玲儿姑娘呢?”   谢观河摇头:“她自己也不知。不过……她身上带了一些首饰和平安符,说是都开过光,问我是不是和你身上的一样,有辟邪驱煞的效用。”   “或许有这一可能。只是我们现在已经离村,没办法再让老四看一眼……”   谢观河和齐季你一言我一句,完全没留给谢观柏插嘴的余地。   他闷在旁边听了一会,最终扬起马鞭,大声朝前方喊道:“喂,迟肆,等等我。”   几人再次回到官道上的客栈,已是月入中天。   迟肆相貌绝艳出尘,令人见之难忘。他们不过离开两天,掌柜对他仍然记忆犹新。   见到几人回来,甚至不用客人多吩咐,掌柜已极有眼色地让小二备好房间,上了一桌好菜。   他们快马加鞭飞驰了几个时辰才赶回客栈,早已饥火烧肠。   饭菜上桌,众人也跟着上桌,迫不及待要大快朵颐祭一祭五脏庙。   路上迟肆心中始终堵着一口气,不知其所起。后来又见齐季和谢观河聊得热切,旁人插不进嘴,更觉烦闷不已,却又无从排解。   眼见齐季夹了一块肉,他心中愁闷像是终于找到一处宣泄口,二话不说唰的一声,就把对方的东西抢到了自己碗里。   出筷的速度疾如闪电快似流星,干脆利落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即便当世绝顶高手,在这等身手面前也只有甘拜下风。   如此孩子气的举动让谢观柏看得傻了眼。   齐季平日和他都这么闹腾,已经习惯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有别的人在,对方脸皮厚不在乎他人看法,他却不能不要颜面,针锋相对再抢回来。   他无奈一笑,慷慨地表示把这块肉赏给对方,又重新夹了一块。   哪知才刚夹起,又在疾风迅雷的攻势之下被抢了去。   迟肆今日打定了注意,只让齐季吃白饭。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满腔不知名的烦闷消散些许。   谢观柏不知他忽然发哪门子的脾气,静默在一旁不敢说话。又怕他来抢自己碗里的东西,把饭碗悄悄往自己身前挪动了一些。   谢观河暗中观察两人神色,知他俩并非真的闹起来。   但作壁上观有违他的性子,于是他夹了一块肉放入齐季碗里,想打个圆场。   这一举动让迟肆彻底消停。   他瞬间安静下来,也不再折腾,只沉默着飞快刨了几口饭,随后扔下一句“累了,先回房休息”,在三人不明所以的目光中独自回了房。 第31章   迟肆一回到房间,真如累了一般,心慵意懒一头倒在床榻上,不作任何动弹。   一点青荧灯火,映照出衾寒枕冷上的孤影。   他清楚自己的性子,虽然恣心随意却极少动怒,也很少耍小性子。   他早就看尽人间百态,红尘俗世不过一场烟火,很快就会化作指尖尘埃。朝生暮死的蜉蝣甚至等不来不经意的一个眼神流连,便已由生入死成为清夜中一瞬即逝的拂袖千风。   可这两日的某些画面此刻无可抑制地在脑中一一浮现,让他觉得无比刺眼。   心中莫名其妙又无以名状的情绪,不知从何而来,宛如狂风卷起巨浪在心中澎湃汹涌,惊涛拍岸般打得他坚如磐石的心飘摇不安。   别说旁人看得直眉楞眼,他自己都大惑不解。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一时茫然而不知所措。   屋外蓦地传来的轻微敲门声,将神游天外的魂思拉回人间。   他懒得起身,漠然地说了声“进来。”   门被人无声推开,齐季站在门口,笑意深染的雅致眼眸外露了几分担忧之色:“没事吧?”   明明是清幽淡雅的温柔嗓音,却如电闪雷鸣一般重重轰在心上。   迟肆心脏猛然剧烈一蹦,有如雷鼓,整个人也仿佛触了电,唰的一声从床榻上弹立起来。   手脚全然不受控制,脑子里也一片热气腾腾,像是装了一锅浆糊粘稠得无法思考。   “我看你方才都没怎么吃,想必也没饱,要不要吩咐后厨准备点别的?”齐季靠近他,在床沿边站定,“有没有什么想吃的?阳春面如何?”   齐季的功法很特别,时常将气息掩盖的极为隐蔽,要不是亲眼见到眼前身影,几乎难以靠脚步和呼吸察觉到他的存在。   可迟肆此时感觉空气有些凝固,身旁传来些许温热气息,夹杂着错觉似的朦胧暗香,渗入心脾。   耳根的灼热猝然蔓延到了喉内,让他口干舌燥,喉结滚动几许,硬是发不出一点声来。   “怎么了?”见他半天不答话,齐季温声问道,“没事吧?”   关切之色溢于言表。   迟肆深吸了一口气,如实回答:“脸烫气短胸闷,脑子里黏糊糊的,空白一片难以思考。”   “不过,”他顿了顿,“不知怎么的,突然一下子就好了。”   在见到对方笑容的那一刻,心里堵着的那口闷气,须臾之间就消散得不留一点痕迹。   余出的空荡,瞬间被另一种喷薄而出滚烫的情绪填满。   齐季仍不放心,微蹙着眉伸手搭上了他手腕上的经脉。   冰冷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肌骨,迟肆后背瞬间窜过电流般的颤栗。   摇曳的烛火为苍白的骨节添上一层暖黄,细长有力的手指在灯火辉映中,赏心悦目到使人难以移开目光。   他的心烦气闷不治而愈,脸却烧得更凶,连带全身都燥热起来。   “脉象有一点快,身上似乎也有些发烫。”齐季把完脉后收回手,“许是感染了风寒,要不要找个大夫开副药?”   “不用!”迟肆猛然绷直了背,“我身强体健,绝对不可能生病。”   “即便习武之人,偶尔染一两次风寒也是常事,哪有人不生病的。”齐季眼梢微弯,“你脉象有力气血畅通,也生不出什么大病。”   “这样,今晚你早些休息,若是明日还觉得有什么不适,我们再去找大夫。”   精致如画的双眸里又闪过一丝嘲弄:“老四,你该不会害怕喝药吧?”   “怎么可能。大爷我这辈子就没有怕过的东西。”迟肆昂首,不屑地哼了一声。   他本想好好解释清楚,他不会生病,没喝过药,更谈不上怕。   但对方眼角微垂眉目含笑,烛影明暗中交织着清雅又艳魅的见血封喉与勾魂夺魄,他一下就楞了神。   只心道: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齐季轻笑一声,又问了一次他要不要再吃点东西。在得到否定的答复后,又叮嘱了一句“早些休息”,随后离开了房间。   玉树临风的身影一消失,迟肆绷得笔直的后背瞬间绷断了弦,又一头栽到床榻上。   窗外虫鸣O@吵闹不止,使人辗转反侧孤枕难眠。   他依然不知这股难以言喻的情绪究竟怎么回事,心中却像灌满了蜜糖一样甘甜。   止不住上翘的嘴角让他独自在房里几乎笑成了一个傻子。   ***   第二日醒来之时,迟肆心中舒畅得无以复加,连以往赖床的毛病也消失殆尽。   他一个挺身从蹋上一跃而起,迅速穿戴好后急不可待出了房门。   “哟,今儿还挺早。”   见他来到大堂,齐季眉眼含笑揶揄。   按平日迟肆起床的时辰,饭菜上桌后还得等他一会。   今日刚过午时,他们才上桌点完菜,他就已经出了房门,比平日足足早了两刻钟。   真够不容易的。   迟肆眉飞色舞,毫无愧色地说了一声“惭愧”,大刀金马往条凳上一坐,笑意张狂得比盛夏烈日还要明媚。   “迟肆你没事了吧?”谢观柏仔细打量了他片刻。   昨日迟肆不知何故,忽然间就默不作声,半低的眉目在额间碎发投下的阴影中诡艳森寒,像是画中俊艳又让人毛骨悚然的妖魅。   听齐季说他身体不适,或许是长途跋涉,奔波了两日没休息好以至感染了风寒。   他也没敢去打扰。   现在看他春风满面,和往常一样生龙活虎生气勃勃,应是经过一晚的休整已经恢复。   迟肆眉头轻挑予以回应,意态悠闲得痞气十足。   此刻正是饭点,客栈大堂内人来人往,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听说逢山村的神仙庙走了水”,即刻吸引了半数人的注意。   “什么时候的事?”   “昨日下午。”   “那神仙呢?”   “不知道。整座庙都被烧没了,也没见有神仙出来。不过据说只死了一个守庙的道士,其余香客都没事。”   “现在还能去上香请愿吗?”有人焦急问道。   客栈内许多百姓都为此而来,对求神一事格外关心。   “庙都没了,你去哪儿拜神仙。昨日就有不少进村求神的人连夜返回。今天上午也有不少人中途就折返回来。”   “你们是打算去上香的?我看啊,就别再白跑这一趟了。”   大堂内说长道短议论纷纷,有人打算放弃,下午就回家,也有人不死心,仍要去逢山村看一眼。   “逢山村以后会怎么样?”谢观柏突然一问。 第32章   “逢山村以后会怎么样?”谢观柏问。   他们昨日直接就离开了,也没想过后面的事情怎么处理。   “不怎么样。”齐季微笑中暗含一丝轻鄙,“放着不管,等时间冲淡流言,用不了多久事情自然平息。”   谢观河接道:“假神仙不在,村民们很快会回归以前的平静,那才是他们该有的正常生活。”   “只是,”他轻叹一声,“皇帝迷信长生之说,四处派人寻仙问药,民间骗子横行。即便少了逢山村这一个,其他地方仍旧层出不穷。最终受苦受难的还是百姓。”   “谢兄如此忧国忧民,可曾想过入朝为官,替百姓办些实事。”齐季调侃,“以谢兄之才……”   “怎么可能!”谢观柏惊声一炸,差点从条凳上蹦起来,“我师兄天赋过人武功盖世,怎么会去当朝廷鹰犬!我们瑶山是天下第一名门正派,此生绝不和那群狗官同流合污!”   江湖豪杰纵横天下,快意恩仇拭血论茶,他最看不起那些被荣华富贵迷花了眼,为了钱财这等身外之物就入朝为皇帝卖命的剑客。   若是谁想让他师兄当个朝廷走狗,在皇帝面前卑躬屈膝,他第一个不答应。   “观柏,慎言。”谢观河瞪了他一眼。   他也不耻那些为着金钱权势入朝为官,甘当朝廷鹰犬的江湖人。然而人各有志,别人的选择他不好随意置喙。   况且当世有几个高手已经投靠了朝廷,也有一些江湖门派和朝廷来往密切。   谢观柏初入江湖,年轻气盛毫无城府,一句话就把这些人通通骂了进去。   若是不小心传入别人耳中,很容易得罪别的门派和一些前辈高手。   谢观柏一直有些怕这个一板一眼不苟言笑的师兄,不敢再多言,只哼哼涨红着脸,用力一口咬下嘴边的肉。   客栈外突然扬起一阵杂乱的马蹄喧哗,跟着两个身穿官服的差役大步走了进来,朝掌柜交代了几句,又匆忙离开。   “辛苦官爷,官爷慢走。”掌柜点头哈腰送走了他们,急忙转头对着大堂里的客人们高喊:“好消息好消息。”   “江南皮革厂倒闭了?”迟肆自娱自乐接上一句,只是声音太小,被掩盖在掌柜的呼声之下无人听清。   “被碎石砸断的官道已经清理干净,恢复通行。前往西北的客官可以动身了。”   谢观柏一听,立刻又来了劲。   他正愁下午不知该去哪里打发时间,更不知他们还要在客栈等多久。没想到昨日刚从逢山村回来今日路就通了。   既没耽误多少时间也没碍着武林大会的事。   “迟肆你吃快点,吃完我们就出发。”   他不敢催促师兄,只能找迟肆说话。   几人吃了饭,回房收拾好行李,下楼时人满为患的客栈已经空去大半。   这几天暂住于此的客人,一部分要去逢山村拜神求仙,另一部分要去摧雷山庄参加武林大会。   今日神仙没了,路也通了,喧闹随着人流一同散去,小客栈又回复了以前的安静。   ***   四人策马扬鞭朝西北方向疾驰而去,一路上时常看到三三两两结队而行的百姓,同他们相向而行。   无论是穿着褴褛的穷人,还是锦衣绣袄的富人,都神情沮丧行色匆匆。   “这些人怎么回事?”谢观柏诧异。自下山以来,他还没在路上见过这样的情形。   三人皆沉默不语,没人回答他。   过了片刻,谢观河一声叹息:“听闻前几日的地震中,南面有一郡县受灾严重。这些百姓受了灾没了定所,只能背井离乡去往别处。”   他专注又悲悯地看着这些行路人,似乎要将一切人间疾苦都深深印入眼中。   “走吧。”齐季无奈催促。他怕迟肆见了,会勾起流离失所的回忆。   他当初是否也是这般,从西南边隅一路北上走入京城?   遇上这样的天灾谁也没办法。只能哀叹一声天道无情。   几人继续北行,打尖住店又是一日。   迟肆起得晚,谢观柏累得早,本来星夜兼程只需两三日的路途,硬是被这两人生生拖长了一倍多时间。   这日众人巳时三刻才从客栈出发,没行多久谢观柏就嫌中午日头太晒,一路上又没个阴凉地儿,见到一个茶棚便不肯再走,叫嚷着要坐下喝杯凉水。   谢观河朝齐季抿嘴:“见笑了。”   齐季薄唇一勾:“咱们家老四也让你见笑了。”   带着这俩拖累,两人都无话可说,无可奈何。   谢观柏推着迟肆走向空余的桌凳。   这日头确实晒人,许多行人也不愿顶着烈阳赶路,茶棚里坐满了人,没剩下几张空桌。   茶博士端来茶水,谢观柏忙不迭倒将水倒入杯中,刚要入口,齐季一把扣住他手腕:“走了。”   谢观柏一愣。   他们才刚坐下,水也才上,怎么就又要赶路?   迟肆看着齐季,只见对方眼梢一挑,淡墨飞白般的雅泽双眸隐隐透着半分气势严峻。   他即刻会意,从刚坐下的长凳上又站了起来,装模作样伸了个懒腰,跟着说了一声“走了走了”,便同齐季并肩走出了凉棚。   谢观河自始至终站在路边,冷峻地观察着凉棚内的一举一动。   即便烈日当空热浪灼人,他也如同漫天风雪中凌霜傲立的冰岩,神色清冷得似乎有些不近人情。   见师兄也如此严肃,谢观柏不敢再叫苦,慌忙放下水杯跟着三人跳上马背,重新上路。   “怎,怎么了。”他咽下一口唾沫,不敢询问谢观河,又找迟肆搭话。   迟肆轻狂一笑:“你要是喝了那杯水,现在已经见神仙去了。”   即便毫无江湖经验,谢观柏此刻也反应过来:“水里有毒?!那其他人怎么办?”   迟肆笑道:“别人喝了没事,就你喝了会有事。”   谢观柏大惊:“什么时候下的?谁下的?”   迟肆偏头看了眼齐季。   他进茶棚的时候扫过一眼,茶铺老板和茶博士都是不会武功的寻常人。   喝茶乘凉的客人只有一两桌是带着兵器的江湖人士,其余都是普通百姓。   他根本没在意,自然也没察觉出茶水被人动了手脚。   要不是齐季提醒,谢观柏就差点儿在他面前把水喝下。   “不知道用的什么手法。”齐季染笑的眼眸闪过一丝锋锐幽光,“只是旁边有一桌人,暗中斜眼往这边看,就等着我们把水喝下去。”   常年刀头舐血的人,对危险都有一种难以言明却极为准确的直觉。哪怕对手一个极不起眼的细微动作,都能让他们敏锐地察觉到逾常的异样。   谢观柏身躯一颤。   他不是不知江湖险恶,只是别人口中传言和自己亲身经历,到底隔了几重沟壑。 第33章   日落西山,四人在路边一座小镇落了脚。   用过晚饭,迟肆懒散地倒在床榻上无所事事,蓦地听到一阵轻柔敲门声。   他心念一动,急忙直起身正襟危坐,愉悦的心情抑制不住,在那句充满笑意的“进来”声中显露无疑。   齐季推门而入,随即插上门栓,低声道:“谢观河被人盯上了。”   他一旦认了点真,锋芒尽敛的眼眸便会浮现几分凌戾杀机。   “如今天下皆知道藏在谢观河身上。他被人盯上也是情理之中。只是老四,你现在仍是打算这趟浑水?”   “怎么突然这么问?”迟肆漫不经心地露出一点诧异,“不是一开始就决定好了吗?”   “我本以为不过一些绿林莽夫,以谢观河的本事不至于出事。然而现在,”齐季一顿,眸色深沉了几分,“他们出手了。”   “他们?”   “按那些名门正派的说法,叫做邪魔外道吧。”齐季轻嗤,对正邪之分似有不屑。   他所在的组织,也是那群“邪魔外道”中的一份。   凛锐笑意又随即收起:“我没见到人,不知道是哪一派的。但他下毒和跟踪的手法,不留一点痕迹让人无处可寻,恐不好对付。”   “不知他们是对道藏有兴趣,还是只想浑水摸鱼,杀了谢观河给正道武林找点事。这些人,比你以往接待的客人要麻烦得多。”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么简单的道理迟肆不会不懂。   “而且最初按我的设想,路上不做停留,三天就可到达摧雷山庄,”   他无奈看了眼迟肆这个每日要赖床大半天,严重阻碍行程的拖累,“如今我们走得这么慢,给了他们大把时间在路上设下埋伏……”   “前方道路,恐怕已布满了陷阱。”   “可我得去武林大会上把散布谣言的人揪出来。”迟肆依旧笑得张扬肆意,丝毫没把前行路上的危险放在眼里。   “你可以单独上路,和谢观河在摧雷山庄汇合。没必要非得与他同行。”   没有道藏在身的迟肆只是个无名小卒,那些江湖人不屑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这一路我吃得好喝得好,都是谢观河出的银子。要是不和他同行,盘缠不是还得我自己出?”   迟肆语出惊人,齐季竟一时无言以对,过了半响才叹了口气:“老四,你若是担心他一人应付不过来……”   “放心吧。就那点不入流的小手段,根本伤不到我。”微扬的嘴角,挂满笑意轻狂。   见对方眉头微微蹙起眼露微光,他急忙严正解释:“我不是轻敌,我是真厉害,他们伤不了我。”   “再说,”一想到对方对自己的关心,迟肆止不住地眉欢眼笑,连话音都带着甜腻,“不是还有你帮我看着吗。”   料想他不会扔下谢观河一走了之,齐季也不再多劝,只低叹一声,扔给对方一枚药丸。   “把这吃了,若是没防住着了道,也不至于即刻毙命。”   迟肆心花怒放一口吞下,忽地又想起了什么:“你对谢观河怎么看?”   虽不知为何突然有此一问,齐季如实答道:“逢山村中你也看到了,他不忍伤害村民只一味防御,还没使出三成功力。”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和传闻并无二致,名副其实。”   “具体点。”   “光明磊落正气凛然?”齐季眉眼微弯,“他自己不苟言笑,对别人却并不严苛,你瞧他对谢观柏,放任到有些放纵。”   世人大多宽于律己严于待人。真正能做到严于律己宽于待人的真君子能有几个?   “还,有,呢?”   还有?   齐季苦苦思索了半刻:“心思沉稳,心细如发?”   齐季有意接近谢观河,想套取一些情报,这一点迟肆十分清楚。   然而对方口中全是赞美之词,他听入耳中,不知为何心中又莫名生出几许烦闷,一团软棉又把心口堵了个结实。   “还,有,呢?”心中阴郁,话也说得近乎咬牙切齿,“就没点儿缺点?”   “……”齐季沉默了须臾,嘴角轻微扬起,带着一缕让人心生寒凉的半笑不笑:“心慈手软姑息优柔,难成大事。”   谢观河心怀恻隐,这不是缺点,而是高风亮节的谦谦君子心。   只是在生于黑暗隐于黑暗的影子眼中,仁慈善良,是最为致命的缺点。   知晓谢观河并未入得了齐季的眼,迟肆胸口压着的烦闷瞬时消散得无影无踪,心绪又飘然荡漾了起来。   他想拉着人聊会天,正打算无话找话,却听得对方道:“天色不早,你早点休息。”   风华尽染的眼眸中全是戏弄的调笑:“希望明天咱们迟大姑娘能早点起来,别梳妆打扮那么久,大家也好早点上路。”   ***   第二日,艳姿倾世的迟大姑娘,依旧雷打不动睡到午时。   这懒病连带传染给了谢观柏。   两人一人撑懒腰,一人揉眼眶,在楼梯口遇见,心领神会相视一笑,一幅哥两好的姿态大摇大摆下了楼。   齐季和谢观河长桌对坐,见他俩这幅尊荣,不约而同一句“见笑”,所有无奈尽在不言。   迟肆今日换了一身牙白短衫,虽是素色粗布,却衬得他如画眉目更显艳色张扬。   “今儿这一身,还打扮得挺漂亮。”齐季细长手指轻敲桌面,戏谑调笑。   迟肆笑中带痞:“我老家几句俗话,布衣得暖尤胜棉,长也可穿,短也可穿。”   他又指了指桌上饭菜:“粗茶淡饭饱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1)   随后往条凳上一坐,翘起长腿:“日上三竿犹在眠,不是神仙,胜似神仙。”(*2)   他看了眼齐季,倏然之间想到下一句,只觉耳根一下子涌出滚烫,那句“夜晚妻子话灯前”浮到嘴边,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齐季轻笑:“这话说得,像是河边钓鱼的老叟。”   “不过,”他忽然生出了点感慨,“能过上这样的悠闲日子倒也不错。”   谢观河点头附和:“若是天下万民都能如此安居乐业丰衣足食,实乃家国幸事。”   几人吃过午饭,终于能够继续上路。   哪知才骑行了一个时辰不到,又遇到了变故。   --------------------   作者有话要说:   注:《宽心谣》 第34章   天空忽然风云涌动,厚重层叠的乌云将明媚艳阳遮挡得严严实实。   草木摇动,山雨欲来。   好在运气不算太差,几人正愁该如何躲避这阵山雨,忽见山路边有座小庙。   民间求神拜佛之风盛行,庙宇随处可见,正好方便了山间行路人。   附近的人都过来避雨,顺带敬上一炷香,小庙香火缭绕,沉香混着潮湿的空气,浓厚得有些刺鼻。   庙里除了过路的百姓,还有一些江湖人。   此处离摧雷山庄已不远,前往参加武林大会的人随处可见。   虽然英雄帖只发给了各门各派的主事人,想去武林大会的侠客远不止这个数。   四人刚找了处无人的地方坐下,就见庙外风怒欲拔木,雨暴欲掀屋。(*)   庙内同行人三三两两围坐,在泥塑神像的无声注视下,有种诡异的安宁平静。   不时仍有被淋透的行人跑入庙中,在质朴木板上淌了一地水,带来氤氲潮气。   几个布衣百姓入了庙,走到神像前上了三炷香,口中念念有词,感谢神仙庇佑给了他们这处避雨的场所。接着又找了地方围坐,嘴巴闲不住抱怨起来。   “这天说变就变,完全没个先兆。”   “想必是龙王爷路过,等他一走,雨自然就停。”   “唉,今年这天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都秋月了,还和夏月一样热,日头大得晒人。”   “听村里的人说,这是旱魃降世。”   他们这几句话立刻引起众人共鸣,纷纷加入议论。   今年天灾不断,地震频发气候异常,百姓受灾严重叫苦不迭,对未来满是担忧。   一个小童稚气问道:“旱魃是什么?”   旁边一妇人解释:“旱魃是一种妖怪,貌美,喜日,会给人间带来各种灾祸。”   谢观柏听了几句乡民对旱魃的描述,倏然一惊,往日一些奇怪的画面从脑中闪过:迟肆长得美如妖魅,又喜欢晒太阳,怎么感觉和旱魃有点像。   他脊背瞬间一凉,偷偷瞥了眼迟肆。   对方懒散地歪坐着,不知在发什么呆。   过了一小会,又进来了两个江湖人。   一女一男,都带着幕离,又用了真气护体,脚下湿了一片身上还干着。   两人进了庙,取下幕离。   女子正直花信年华,着一身艳丽红衣,未施粉黛,却有江湖侠女特有的英姿豪爽清丽动人。   她习惯性地朝庙内人群扫过一眼,见到谢观河时,微微一愣,随即上前同他抱拳行礼:“谢少侠。”   谢观河起身回以一礼:“文女侠。”   女子朝迟肆几人自报了家门,她是苍山派弟子文静,和谢观河早有相识,也是去摧雷山庄参加武林大会的。   跟在他身后的年轻男子是她师弟卫彬。   自报完家门,她问向迟肆:“这位是?”   没等谢观河介绍,齐季悄然前行了半步,将迟肆不动声色挡在身后:“在下铜钱门齐季,这是在下义弟徐行。我们路遇谢少侠,便同他一道前往摧雷山庄。”   迟肆本人虽不为人知,但这名字和道藏传闻早已响遍整个江湖。为免生多余的事端,还是别随意让人知道的好。   谢观河知其意,也不拆穿。   文静道了一声“久仰大名”,又同齐季热情寒暄了几句,便在谢观河旁边寻了个空位坐下。   卫彬在她身边悄声问:“这铜钱门什么来头,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文静压低声音:“不知道,我也没听说过。”   “那你方才……”说什么久仰大名?   “你没见他的样子吗?”   卫彬一惊:“他样子怎么了?”   文静道貌岸然:“你可在别处见过长这么好看的?”   卫彬霎时无言以对。   谢观河在一旁沉默不语,权当没听见。   将这话题揭过,文静低声问谢观河:“你带着秘宝,为何不尽快赶往摧雷山庄,还在外面晃荡?你可知有多少心怀不轨的人想半路截杀于你。”   谢观河声无波澜:“路上遇了点事,耽搁了。”   文静轻叹:“等雨停了,我同你一路,好有个照应。”   见他俩低声密语,谢观柏用手肘戳了戳迟肆:“哎,哎,看到没。你说文师姐和我师兄……”   迟肆同他一起八卦:“倒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只是……”   门当户对的少侠和女侠,喜结连理顺理成章,却少了点波澜曲折的荡气回肠。   此时门外又进来了一个人。   他上了年纪,满面皱纹身材瘦弱,带着斗笠遮了半身雨,打满补丁的裤腿已被淋得浇湿。   老人干枯如枝的手臂推着一辆独轮车,除了他自己,还想将一车货物也推入庙中。只是车轮被门槛拦住,力气不够推不进来。   “哎王老头,你这车就别推进来了。没见庙里都快挤满了吗?”   “就是。你自己进来就成,车就放在外面没人会拿。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两个中年应是同村人,对那一车货物满脸嫌弃。   “可是我的东西受了潮,就卖不出去。”王老头一脸忧心忡忡,没了这些货物,他就得饿几天肚子。   谢观河善念心生,欲起身帮他把车推入庙中,身形刚动,就被齐季暗中抓住手腕。   他即刻会意,并未再妄动。   齐季又伸指在地上点了点,示意迟肆也坐过来一些。   迟肆移了点距离同他并肩而坐,并依照暗示伸出手。对方在他和谢观河手心各自写下“有诈,小心”。   冰冷的指尖划过温热手掌,迟肆心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徒然炸裂,心如擂鼓砰砰跳动得快要开膛破肚而出。   烫得一塌糊涂的脑袋再也无法思考,冰凉手指在手心处写下的一笔一划都被放大,仿佛有把尖锐刻刀在心尖笔走龙蛇,镌刻下让他心中汹涌沸腾的名字,和一种呼之欲出的强烈感情。   他已无暇去顾及对方写下的那些讯息,满心的念头仅有将这只触感冰凉的手扣于掌中,不让他再兴风作浪。   然而手指几动,却未敢真正付之于行。   齐季写完了所有形迹可疑的人,收回了手,肌骨相碰的触感消失,才让他有了片刻喘息之机。   --------------------   作者有话要说:   注:陆游,十月二十八日风雨大作 第35章   庙中有不少伪装成普通百姓的江湖人,意欲对谢观河出手。   但敌不动,他们也最好不露声色静观其变。   庙中香火灰烟混杂着潮湿水汽,廉价的香味越发刺鼻。   泥塑神像静静地注视着人间百态,无恨无爱无悲无喜。   屋外暴雨滂沱如银河倒泻,凄凄风雨声点缀着庙中虚假的安宁。   半柱香后,迟肆掌心再次出现让他心中地动山摇的龙飞凤舞。   齐季在他手中写道:迷烟。闭气。   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将迷药掩盖于竹香的烟火味道中。   周围人吸入迷烟,接二连三倒了下去。   迟肆感觉肩上一重,竟是齐季昏昏欲睡,把头靠在了他肩上。   全身顿时一僵,砰然跳动的心脏几欲停滞,甚至忘记了该如何呼吸。   随着迷烟的加重,他也软绵绵躺倒在地,选了个让压在身上的人能舒服一点的姿势。   随着庙中人的昏迷,隐藏在懦弱皮相之下的恶鬼撕去了虚假的伪装。   王老头目露凶恶精光,揭开覆盖在独轮车上的薄布,露出藏于其下,幽光闪烁的淬毒兵刃。   他的几位同伙接过武器,慢慢朝倒在地上的谢观河靠近。   寒光从高举的刀锋上闪过,又跟着白刃一同以闪电之速落下。   泥塑神像漠然看着人间生死,无喜无悲亦无念。   铛的一声脆响,尖刀刺入薄木地板,昏倒的谢观河已不在原地。   袭击者倏然一惊,还没回过神,一股赤红鲜血澎涌而出,热气喷洒在原本该是目标所在的地方。   微散眼瞳失神黯淡。他死前最后一眼,见到的是贯穿自己身躯的那一点剑尖。   谢观河一跃而起,以追风逐电之迅势,锋锐银光寒芒一闪,一息之间便将计划暗杀自己的敌人斩于剑下。   接着脚步一动,旋身如流风飘然似回雪,又一剑刺穿了另一个敌人。   余下的袭击者心中一震,纷纷举刀向他砍去。   谁知步子还未迈出,喉间一阵阴风扫过,一道艳红细痕赫然现于脖颈之上,划出触目惊心的凄戾。   齐季出现在他们背后,漆黑的短剑背对着日月光辉,在神像注视下慈悲得利落而干脆。(*)   两人本就武艺卓绝,又假意倒地装作昏迷不醒,趁着敌人不备有心算无心,手起刀落不到片刻已反杀掉了所有妄图偷袭自己的敌人。   速度快到迟肆都还未来得及出手。   虚伪的安宁瞬间变为了真实的死寂。   庙中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人,一半是陷入安眠的死,一半是陷入昏迷的活。   “现在怎么办?”三人相互看了片刻。   “让他们再睡会吧。反正雨也没停。”谢观河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师弟和文静。   “只是……”他又皱眉看向了几具尸体。   “处理起来有点麻烦。”齐季眉梢微弯,温润风雅的眼里全是无情冷漠的淡淡笑意。   那些无辜被卷入的普通百姓,等下醒来之后见到尸体,回家容易做恶梦。   迟肆方才还未来得及出手,一点力也没出到,此时见他们面有难色,忍不住想卖弄一番自己毁尸灭迹的独门绝技。   “要不我画一个阵法,将这些东西弄走?”   齐季一楞:“还有这种阵法?”   迟肆眉眼飞扬,恣意张狂:“我无所不能。”   齐季戏谑:“那杀人越货岂不是挺方便。但是老四……”   幽雅眼睑微沉,暗藏的锋锐一闪而过,淬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凌人威势:“你忘了我说的话吗。”   若非必要,不要再提阵法。   若是不小心再让其他人知道,说不定又会引来祸端。   迟肆心里想着无所谓,他这么厉害没什么可担忧的。   但看着对方藏锋隐锐的淡怒,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扯,心尖骤然悸动,再一次染上不知名的病症,话都忘记了该怎么说。   三人趁着雨势稍小,将几具尸身拖入神庙后面的草丛,让其化于泥土与草木同朽。   纵横江湖的少侠,剑影惊鸿,路遇敌手管杀还管埋。   一个时辰之后,中了迷香的人陆续转醒。   谢观柏揉了揉惺忪睡眼,想不起自己是何时睡着的。   恍惚间似乎做了黄粱一梦,醒来后却又什么都不记得,只觉得心中空落落,似乎忘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   文静也已清醒。   空气中还未消散干净的混杂气味和地上残留的血痕,让她瞬间明白庙里发生了些什么。   她立刻转向谢观河,见他面色如常毫发无伤,一边安下心一边暗骂自己的大意。   幸好没出事,否则她也难辞其咎。   她本想问问具体情况,他是如何逃过一劫,但这里人多眼杂不是详谈的地方。   一些人觉得庙中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却也无人替他们解答疑惑。   山雨渐渐停歇,云破天青。   庙中躲雨人又重新踏上各自路途。云卷云舒,缘聚缘散。   四人队伍又多了两人同行,暮色时入了一家客栈结束了今日行程。   第二日迟肆起床,整理好后下到客栈大堂,只见齐季,谢观河,与新认识的卫彬,三人低头垂眸各坐方桌一方,神色乖顺得有些瑟瑟可怜。   迟肆心中一惊:怎么了这是?   --------------------   作者有话要说:   注:少司命―魅影醉 第36章   文静绕着桌子走来走去,脸上烦躁愠色显露无疑。   一见迟肆,她柳眉一皱,皮笑肉不笑:“徐行,我看你挺行啊。”   如今总算知道,为何谢观河在路上耽搁了这么久。   ――她清晨一大早起来打算赶路,却被告知那个细长竹竿还在蒙头大睡。   她在客栈里百无聊赖等了一整个上午,现在已到午饭上桌,迟肆才姗姗来迟。   要不是其他三个人拦着,她几次都想直接闯入迟肆房里,泼一盆凉水在他头上助他起床。   谢观柏打着哈欠后脚跟着下来。   文静和迟肆萍水相逢,初相识除了冷嘲热讽几句,也不好多说他什么。   可谢观柏身为瑶山派弟子,竟然也如此怠惰,岂有此理!   等人一走近方桌,她便劈头盖脸一顿训诫,念经似的背出各种戒律门规。   迟肆虽只是一个闲散的市井小民,却受到了名门正派弟子的待遇,被谢观柏连带糟了鱼池之殃,低着头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他低头垂手,脊背挺的笔直僵得动也不敢动,趁着文静念念有词盯着谢观柏时,朝齐季挤眉弄眼投去求救的目光,满心希望他能出面说几句,阻止她熟练流畅的念叨。   却见对方毫无义气可言地飞速偏过头,对他天见犹怜的求助视而不见。   他又把目光转向谢观河。   哪知一向义薄云天的谢观河也对此视若无睹。   坐在桌上的三个男人,也同他一样低眉垂首默不作声。   厅堂里安静得只能听见文静的训叨,竟是谁也不敢多说一句。   迟肆和谢观柏被文静叨念了足足三柱香时间。   好不容易等到训诫完毕,他长舒一口气,以为终于可以上桌吃饭。   ――没想到还有责罚在等着。   这顿饭,他和谢观柏被剥夺了上桌的资格,只能在一旁站着。   他可怜兮兮地端着碗,看着桌边食而不语的四个人,目光在偶然之间再次和齐季相撞。   对方似是怕受到他的牵连,急于和他划清界限,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如同陌路人一般对他置之不理。   所有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肝胆相照,此刻都化作薄情寡义的人心冷暖,让他深切体会了一把何谓世态炎凉。   一直到吃完饭再次上路,所有人将他视若无物,没人敢搭理。   “唉,迟肆,”路上,谢观柏垂头丧气无精打采朝他道:“文师姐真可怕。要是她以后和师兄结亲……”   方才的训叨仍然让他心有余悸。那絮絮不休的振振有词,如魔音贯耳在脑中盘旋不去,比刀光剑影的激烈厮杀更让他胆战心惊。   若是师兄娶了一个河东狮,他往后的日子怕也跟着难过。   迟肆无比赞同地点点头,却又幸灾乐祸:“常言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有文女侠这样刚正不阿的人日夜督促,想必你的武艺很快就可精进,说不定她能助你早日成为一代大侠。”   谢观柏又被他绕了进去,粗略一想竟觉得有几分道理。   谢观河这回却没再置若罔闻,正颜厉色道:“休要胡说,坏了姑娘清誉。”   卫彬听到他二人闲谈,八卦之心顿起,也放慢速度凑过身来:“我师姐和谢少侠虽相识多年,但两人并无情愫。”   他看了一眼在前方交谈甚欢的文静和齐季,朝迟肆打趣:“我倒是觉得师姐对你义兄似乎有几分意思。我看他俩挺投缘,说不定武林大会过后就能有喜酒喝。”   谢观柏一听,心中大石顿时落地,连放了一百个心,瞬间转忧为喜,笑逐颜开将迟肆刚才的那番话原封不动还给了他:“要是齐季和文师姐在一起,以后就有人时常督促你早起,也好治一治你那懒惰散漫的毛病。”   这句戏言说得轻薄浮夸,于旁人眼里不过随口无心的玩笑话。   然而随着长风落入迟肆耳中,却宛若朝湖中投入巨石,顷刻之间激起千层巨浪,在心中搅动起壮阔波澜。   他本想打个哈哈随意应付过去,可不知从何而起的莫名情绪瞬间灌满心口,窒息得难受,仿佛孤单一人溺于茫茫无边的海上,无论如何挣扎都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诶?他怎么了?”   看着倏然间拂袖而去的迟肆,卫彬一脸疑惑。   他方才还和颜悦色喜笑颜开,为何突然脸色一沉一声不吭地走了?   谢观柏同样楞得不明所以。   前几天似乎也是这样?   因为上午被狠狠骂了一顿,又生病了?   ***   迟肆沉闷了一个下午,到暮色降临,几人找了客栈投宿,仍不见好转。   晚膳时饭也没吃,只扔下一句“奔波了半日,累了。”便上二楼进了房。   没过一会,齐季敲门而入,见他有气无力躺在床榻上,温润笑容挂着一丝担忧:“是不是那日的风寒并未痊愈?即便没胃口,也要吃些东西将肚子填饱。明日我在镇上帮你寻个大夫。”   一见到来人,迟肆堵了满心的烦闷瞬间被穿门而过的风吹散一半。   可一想到下午他和文静言笑晏晏的模样,剩下的半腔烦躁又引燃了一股无名烈火。   他没好气地道:“不用。没事。睡一觉就好。”   齐季走近床边,幽雅清澈的双眸印着暖黄摇曳的烛光,嘴角轻扬似笑非笑默然看着他。   迟肆被这锋锐暗藏的玉雕眉眼看得心中一跳,不知何故起了点心虚。   人生天地之间,成家立业理所当然。男大当婚,齐季自然也该有娶妻生子的时候。他俩情同手足,于情于理都应当替对方高兴才是。   如今无缘无故起了脾气,自己都觉得有些无理取闹。   可他就像是被抢了心爱玩具的小孩,满腹不清不明的酸涩苦楚憋在肚子里不知该如何言说,只能独自生闷气。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08 17:43:55~2021-04-15 17:52: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飞扬688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齐季薄唇挂着清浅笑意,居高临下静静注视着,四目相对,寂静的昏黄烛火也在摇曳中染上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旖旎。   嘶滋一声细响,烛台溅出微小火花。   迟肆脸烧得滚烫,再也没办法装死一样有气无力不动如山稳躺在床榻上。   他唰的弹了起来,飞速移开目光,极力装出一幅若无其事的油腔滑调:“我看你今天和文女侠聊得挺投缘,你……”   “……打算什么时候找个姑娘……请我喝一次喜酒?”   齐季哼笑了一声,嘴角幅度未变,微微下垂的眼角蓦地向上一挑,温雅双眸闪过一缕幽寒似剑的暗光。   他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却依然极有涵养地保持住了翩翩有礼的风度,没有轻蔑不屑地哼笑出声。   “老四你忘了?我只是一个影子,一生听命行事,不知何时就会消融于黑暗,不会在世间留下半点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迟肆双瞳微缩,心中猛然大震,正欲说点什么,又听见对方继续道:“我倒是希望能在活着的时候,有机会见你娶妻生子,儿孙满堂。”   “若干年后你若是还能记得我,清明时节对着日出的方向遥上一炷清香,我此生便已无憾。”   “你不会死!我也不会忘!”迟肆瞬间坐直了身,收起浑身玩世不恭的悠懒放荡,话语急迫又端重。   齐季又暗藏起表相下真实的阴翳,温润淡雅地接受了对方无凭无据的信誓旦旦,将此事一笑置之。   “想吃什么,我找后厨给你做。”   对方显然不想再谈论这一话题,迟肆也不好再揪着不放。   但经过这么一闹,得知齐季并无成家的打算,他方才所有的无理取闹和小肚鸡肠都被脑中的食物飘香盖了过去,瞬间喜上眉梢又恢复了往日的流里流气:“燕窝鱼翅三鲜瑶柱芙蓉大虾。”   齐季笑骂了一声“滚蛋”,去往后厨让人煮了碗面。   虽然和心中所想的山珍海味相去甚远,迟肆捧着大碗素面照样风卷残云,津津有味吃得精光。   ***   月落日升,人世红尘又迎来新的一日。   即便昨日遭受了文静的白眼和叨唠,迟肆依然我行我素睡到将近午时才起。   他下楼时谢观柏早已和众人一道在大厅里等着他。   有了昨日的训诫,谢观柏不敢再同周公一同虚度光阴,谁知迟肆仍旧死性不改。   他朝迟肆不停地打眼色,一面佩服他胆大过人,一面为他即将迎来的狂风暴雨先行默哀。   文静见了迟肆,眉间瞬时拧起几道竖横。   迟肆低头垂眉,半闭着眼准备承受接下来魔音贯耳的念叨,却只听得文静重重叹了口气。   她已经从齐季和谢观河处得知了迟肆的身世。   他并非江湖中人,只是一个娇生惯养了二十来年的富家少爷。谁料家乡遭遇天灾一夜之间家园尽毁,只剩孑然之身孤苦无依。   也难怪谢观河对他的懒惰散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愿意浪费大半天时间耐着性子等他。   既然对方只是一介平民,她自然也不好再用那些江湖门派的规矩训诫于他,只拍了拍他肩膀,柔声叹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往事已矣,你今后日子还长,有什么事一定要想开一些,不要一直憋在心头。”   “你出身富贵,二十年娇养出的毛病,一时难以改过来也在情理之中。但人生短短几十年,光阴可贵,这样闲散虚度总是不好,以后还是要勤勉些,别误了大好年华。”   迟肆:“???”   料想中的絮絮叨叨并未如期而至,他心头不禁松了口气。   可文静显然也和众人一样产生了巨大误会,听得他哭笑不得。   不过有些事一时半会儿难以解释得清,何况他可以因此免受念经似的叨念,也能在晚起之时上桌吃饭,这美好的误会似乎可以不用解释。   众人吃了午饭继续出发。   有文静在,谢观柏不敢再唉声叹气叫苦喊累,大半天也能跑上几十里。   路上所有潜伏在暗的陷阱与截杀,都被齐季洞若观火一一识破,在那句“老四,接客了”的调笑声中显露无遗。   此处本已离摧雷山庄不远,不过两三日,众人在有惊无险中安然无恙入了山庄所在的凉州地界。   凉州地处西北交通要道,南来北往本就繁华热闹。   武林大会一事天下尽知,不光江湖侠客,许多心向江湖的富家子弟也前来凑这个热闹,想趁机看一眼那些名震四海的豪杰。   临近秋月十五武林大会开催之际,凉州城里车来车往,街头繁荣喧闹堪比京师。   几人未做停留,直接扬鞭去了凉州西郊的摧雷山庄。   山庄依山而建,规模庞大犹如一座独立城池。   青山掩翠,半山屋舍顺着山脊横纵连绵,在繁盛枝叶中半明半显,锁着山中氤氲雾气好似人间仙境一般。   无数江湖侠客在山脚入口处排队等着检验身份。   以谢观河和文静在江湖中的名声地位,原本可以不排这个队,让山庄弟子通报一声即可直接上山。   但他俩都是恪尽规矩,做事一板一眼之人,绝不会去插队,只在人群中安静等待。   谢观柏等得无聊,见迟肆左看右看,以为他这穷乡僻壤出来的乡下小子没见过此等气势恢宏的高台广厦,小声炫耀:“摧雷山庄门墙显赫,弟子众多,但和我们瑶山派千年传承相比,还是差了一些。下次我带你去瑶山,让你开开眼。”   迟肆不理,微眯着眼,盯着云雾缭绕的山间细看了片刻。   “喂,你在看什么。”谢观柏奇道。他同对方一道看去,这一方向除了半山腰一点稀疏古旧的屋舍,并无特别之处。   “看风水。”迟肆打了个哈欠。他也等得无事可做,又找不到地方躺下睡觉,只好随意找点事藉此打发时间。   谢观柏正愁无聊,一听这话瞬时来了劲:“你倒是说说,这里风水如何。” 第38章   “风水甚好。”见有人陪着聊天,迟肆带着卖弄神色拿腔作势:“此处山长水阔天高气清,是块藏风聚气的好地。山庄建于此处,可保五百年长盛不衰大富大贵。”   “只是,”他摆出一副煞有介事的高人做派,“山庄最初修建的几座房屋选址还算巧妙,可后来人什么都不懂,乱修一气不得章法。规模虽说比以前大,但是……”   “但是?”   “按前人修筑的格局,若是气运到头,还可凭借多年的积累再勉强维持数十年。而如今,若是哪天气数耗尽,所有繁荣昌盛便会如跌落断崖般一夜之间衰败。”   谢观柏心下一惊,连忙掐指计算摧雷山庄兴旺的时日。   可他不过才活十来岁,以前的江湖事仅源于道听途说,详细一点的不过三五十年前。   百年以前的那些江湖大侠,早已化作黄土枯骨。流传下来的生平事迹,大多已无具体年代可考,摧雷山庄的五百年兴旺,根本不知该从哪一天算起。   “五百年,会不会太短。”想到瑶山派千年传承,他忽然心生感慨。   “还短?”迟肆漫不经心诧异道:“五百年都够几代王朝更迭,这在人间算长了。”   “许多门派从生到灭也不过百年,还未兴盛就已衰败。摧雷山庄能兴旺五百年,这是祖坟冒烟才修来的福气,他们应该天天烧高香才对。”   “……”谢观柏一时无言,不知如何以对。   “那个……”,他咽下一口唾沫,“要不,你哪天去帮我们瑶山派看看。”   他满心希望对方能说瑶山千秋万载,经久不衰,却又担心从他嘴里蹦出“气数将尽”几个字。   迟肆刚准备答话,旁边齐季忍不住开口朝谢观柏道:“你别听他胡说。若我说瑶山有大灾,你难道除了烧高香求神拜佛就什么都不做了?”   谢观河也道:“盛极必衰,万物之理,非人力可能强求。但不可事事归结于风水气运这等玄妙之说,一个门派能否兴盛,关键还是在人。”   “没错没错。”迟肆忽然态度一转,嬉皮笑脸:“事在人为。风水不好可以改,又不是什么大事。可脑子不好,听人说什么便信什么,怕是不好治。”   谢观柏一愣。   想了几息,才反应过来迟肆是在拐弯抹角取笑他,刚才那些话都是他胡编乱造的,登时又气又恼圆脸通红,大骂迟肆混蛋。   在几人的插科打诨中,总算排到山庄入口处。   守门弟子一见谢观河的名帖,忙毕恭毕敬将这位贵客引入山庄内。   几人沿着宽阔平整的阶梯拾级而上。   此时日头已过西峰,落霞熏染茂盛草木,苍翠裹上金红跃动的安宁祥和。   山路走了一半,刚看到高林古木中露出的金黄瓦顶,一道声如洪钟,内劲深厚的低沉笑音便传入众人耳中。   “贤侄,你怎么才到?路上可曾遇到危险?”   一个身材壮硕的中年男人快步而来,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已至众人眼前。   男人双鬓发丝斑白,其余地方却乌黑油亮,发髻梳得极为齐整,没有一根杂乱的头发。   他目光如炬,左眼眉目间有一道伤疤,举止看似温文尔雅,却处处昭显着一股身在高位的慑人威势,有种泰山压顶的浑然气魄。   谢观河朝他郑重行了一礼:“见过雷庄主。”   “贤侄何须多礼。”雷厉行笑得豪气爽朗,“你要再不来,老夫都要派人前去接应了。各派贵客都已在大殿中久候,快随老夫一道去面见他们。”   他看了一眼文静:“文贤侄也一起来。”   说完身形一晃,三五步便移到数十丈之外。   谢观河和文静去了主殿拜见那群有头有脸的江湖泰斗,余下的几位无名小卒由负责接引的杂役弟子带至客院。   进了客房,迟肆在房中扫视一圈,嘴里像是堵了个什么东西含糊不清:“这几天……我们睡这里?”   “不然呢?”齐季轻笑,“能给我们安排客房,已是看了谢观河和文师姐的面。否则以我们这样微不足道的身份,摧雷山庄的大门都进不来。外头人这么多,能住双人间,知足吧。”   “我不是嫌弃住处……”迟肆吐词依旧含糊。   摧雷山庄财大气粗,即便二等客房也不比外头客栈的上房差。   接引弟子听说他俩是结义兄弟,自然而然将他二人安排在一处。   一想到这几天要和齐季同处一室,迟肆瞬间血脉上涌,只觉耳根烫得灼心,舌头打结话都难以说清。   他下意识移开目光,转身背对齐季,只紧紧盯着空无一物的墙角处,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稍稍缓解一些不知何故的紧张。   过了几息,忽然察觉身后没了声响,回头一看,房内只剩了他一人。   “人呢?”他心中顿然一惊。   隔间传来模糊音调:“沐浴。浴房有热水。你要不要一起来。”   飘扬的尾音带着戏谑的笑意,像是夹杂了一缕似有若无的邀请与引诱,勾得人心尖发颤。   迟肆猛然一僵,仿佛热血喷涌般燥热,又如坠入冰窟般寒凉,脑中混沌一片,在原地呆立了大半晌也不知该做些什么。   半柱香后,齐季从隔间走出。   他刚出浴,墨色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缭绕着淡淡氤氲水雾,宛如一副清新雅致却又磅礴峥嵘的写意山水。   衣服也穿的随心,半遮半掩的雪白中衣勾勒出瘦削却极具爆发力度的流畅线条,有种危机四伏的赏心悦目。   迟肆面红耳赤口干舌燥,目光不知该往何处安放,几经浮荡却始终绕不开眼前的潇逸身影。   “我洗完了,你到底去不去?”疏朗的音调也染上了几分朦胧水气,听起来有种别样的沉心诱惑。   迟肆“我……我……我”支吾了大半天,脑子热得全是混沌,自己都没弄明白到底想说什么。   “别我了快去吧,待会水凉 。”齐季微弯的眼梢满是戏谑逗弄,“放心吧我的迟大姑娘,我不会偷看,你还是清白的。”   脑中一团浆糊的迟姑娘顾不上回应这番调笑,红着脸落荒而逃。 第39章   迟肆把自己埋在水里泡了几刻钟,好不容易才将激烈跳动得快要蹦出来的心平复到可以正常吐息的程度。   从浴房出来时桌上已经备好了饭菜,齐季坐在桌边,一手撑头一手转着筷子,若有所思。   “完了?我正准备叫你。”见他出来,齐季弯眉扬了扬流畅下颌,“刚送来,趁热吃。”   暮光红霞穿过敞亮的窗户映入房中,投射出两个相互交叠的影子。房外不时传入路过的谈话声和脚步声,热闹却不吵闹。   山间清气混着人间烟火,交织出平淡的闲情逸致,喧嚣的恰到好处。   两人没有抢食玩闹,安静和乐吃到八分饱。   “方才见到武林盟主雷厉行,你有何想法?”齐季问。   “嗯?”迟肆抬头想了一会,“没什么想法。不就一普通老头?”   纵横江湖二十年的摧雷山庄庄主,如今位高权重的武林盟主,竟然被个一贫如洗籍籍无名的乡下穷小子笑称为普通老头?   这没见过世面的井底之蛙让齐季叹为观止,一时语塞不知何言以对。   他盯着这个除了美貌一无所有,却狂妄自大到几近忘形的人看了半晌,无视了对方刚才的一席话,自顾自接着道:“谢观河一到,他就露了一手,是为震慑那些暗地里打着道藏主意的人,警告他们收起那些叵测居心。”   “那一身雄浑内力非同小可,这位武林盟主真材实料,并非浪得虚名。”   见迟肆一脸事不关己的漠然,他又问:“站在主厅门口的那帮人,你看到了吗?”   迟肆点头:“一群半只脚入土的糟老头子,没什么好看的。”   “那些都是九大门派里主事的,是当今江湖中的泰山北斗,一代宗师。”齐季再次无视了对方狂妄无知的言论,简单介绍了几句几人的门派身份。   “如何,这些人里可有和你曾有渊源的?”   ――认识迟肆,知道他身怀绝技的人。   “从来没见过,根本不认识。”迟肆淡漠懒散地摊摊手。   “而且,”好歹是与道藏传言一事有关,他收敛了几分吊儿郎当的闲痞,眼中闪过一丝阴戾晖光,“我不认为他们能有本事知道我,散布道藏传言的人应该与他们无关。”   “若是没有这些大派参与其中,想要让一则谣言迅速传遍大江南北,实属不易。”齐季笑叹,“这则流言的源头当真扑朔迷离。”   迟肆瞥了瞥嘴,毫不掩饰对那群糟老头子的不屑一顾,过了一息又问:“还有一个呢?”   他问得轻言软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他不是江湖中人,对那些身在高位的江湖泰斗没有半分兴趣,但对方说的话他一字不漏都听入了耳。   可有一个人,对方从头到尾只字未提。   在一群两鬓斑白半只脚入土的老头和老太太中,赫然站着一个年纪不过二十七八的俊朗青年。   能和那群人站在一起,地位显然不低,可称得上一句年轻有为。   然而不知为何,齐季没说过这人半句。   这显而易见的异常举动,让迟肆心中直觉地生出了些异样与好奇。   他突然很想知道那人的身份,却又担心触犯了齐季的某些禁忌。   “你说他啊……”齐季嘴角勾起一点似有若无的讥诮,“他不是江湖中人,他是朝廷的人。”   “哦?”   “他叫杨辉羽,师从擎苍派,二十岁便在论剑大会上连胜几大高手,一战成名,是个罕见的武学奇才。不过那之后没多久他就投靠了朝廷。”   江湖和庙堂自古有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原本各自为营井水不犯河水。   但近年来朝中大肆招揽各派侠士,似是打算插足江湖事务。   江湖侠客大多看不起朝廷鹰犬,可又和着这群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今两方势力处于一种微妙平衡,不知何时会被打破。   “我没提他,是因为他跟道藏一事并无瓜葛。”齐季似是看透了对方心中所想,坦然道,“但我没想到他居然如此堂而皇之出现在武林大会上,江湖局势,恐怕会有大变化。”   “老四,”他静静看着迟肆,锐利锋芒一闪而过,“你和谢观河打算在众人面前摧毁道藏,一为彻底杜绝某些人的贪念,二为找出散布谣言之人,这如意算盘本身没错。”   “但我早就说过,此事必然不会如此顺利。况且,”清音顿了片刻,正色庄重,“如今事情已经远远超出我的预料,这池水越来越浑。”   “你往后想过安稳日子,还是尽早抽身为妙。”   迟肆扬起嘴,俊艳双眸意态张狂,全然没将对方口中那些暗潮汹涌凶险厮杀放在眼里。   “我想知道究竟是谁散布了谣言,是因为……”   “……是因为我很好奇。安县毁坏,这世间不该有人认得我。至于其他事,你放心,对我没有任何影响。”   “我天下无敌,没人伤的了。”   见对方抿着嘴似笑非笑,显然是对自己的狂妄自大无话可说。   他岔开话题调侃:“你说这朝廷,又是招修仙道士,又是招江湖侠客,里边是不是特别热闹?什么时候我们也去看一眼?要是他们打起来,哪边会赢?”   这几句插科打诨并未收到一点成效。   他讪讪干笑了几声,打算再说点什么笑话找补回来。   齐季瞥了他一眼,凛然道:“谢观河已将道藏交由摧雷山庄暂为保管。之前意图截杀抢夺的人大多都已消停,危险少了一大半。”   “但有一些人不求秘宝,只为杀人夺命挑起事端,你们平日仍需留个心眼,不可掉以轻心。”   “你也尽量少出手,免得被人看出什么来,横生枝节。”   “那你呢?”对方虽然处处为自己着想,但言语间流露出一种似乎打算割席断义的疏远,听得迟肆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各大门派聚于山庄内,势力盘根错节。表面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各怀鬼胎。我未得家主命令不能擅自出手。而且……”   齐季垂下眼帘,将目光从对方脸上游移开去,没再继续往下说。   对方未曾说出口的话语,迟肆心中一清二楚。   如今风云诡谲,形势错综复杂,说不定哪天他就接到杀自己或者谢观河等人的命令。   他无法决定自己的立场,更无法保证不会和昔日友人刀剑相向。 第40章   见对方温雅笑容隐含黯淡,迟肆心中既欣喜又哀怜。   “哎,哎,”他用食指戳了戳齐季手背,“你要做什么尽管去做,不必有任何顾虑和负担。”   艳色双眸笑意张狂:“反正你又打不过我 。我呢,也不会与你为敌,到时候我让着你。”   “打不过?”齐季被这句话气得笑出了声:“我从未失过手,你要不要试试。”   “如果我赢了,你以后会不会就不请我吃饭了?”迟肆笑容明艳,犹如清阳曜灵,和风容与。   他托着下颌,似乎真在认真考虑这一问题,生怕齐季输了之后恼羞成怒不再负担他的一日三餐。   他虽然肆意狂妄,但对目前还靠对方养着这一状况留有一线自知之明。   被可轻易融化千年霜雪的和暖笑容熏染,齐季眼中阴霾一扫而尽。   他轻笑着嗤道:“你要是有本事胜我,燕窝鱼翅三鲜瑶柱芙蓉大虾,任君挑选。”   “一言为定。”   ***   阳光被繁茂枝叶割碎成细缕,刺透宽窗大户在房内投下一柱柱金光,漏了半寸晃在一张俊逸绝艳的睡脸上。   迟肆从睡梦中醒来,又已是天光大亮。   他轻微活动了一下四肢,精瘦俊健的肩颈骨骼发出几声咯吱脆响。   昨晚和齐季同处一室,他一直担心自己会不会睡相不好,会不会打呼露了丑态,心里忐忑了大半夜,忧心忡忡难以入眠。   两床相对,他心如擂鼓咚咚直跳,紧张得不敢朝另一方看一眼,只能侧身对着白墙屏息凝神,气都不敢出大了。   就保持这么个姿势紧绷近乎一整夜,快五更天才迷迷糊糊睡着。   此时一觉醒来,全身都僵着疼。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慢转头看向身后。   另一张床榻上,软被叠得平平整整,看不出一点昨晚曾有人睡过的痕迹。   齐季定然早就已经起床,不会像他一样日上三竿还赖在床榻上。   迟肆松了一口气,擂鼓的心跳骤然平静,可房间只有他一人,安静得让人怅惘失落。   不过这份内心空荡并未持续多久,便被欣喜和愉悦填的满满当当。   ――桌上留有糕点,以及一张字条。   “闲暇无事,去往凉州城内。若有闲心可自来。”   齐季在山庄里没事可做,去逛街了。还怕他饿着,给他留了糕点和几两碎银。   迟肆嘴角无法自抑地扬起,几乎快要翘到耳根。   他傻笑着把字条和碎银贴身收好,大摇大摆趾高气扬出了山庄。   凉州城内高楼林立鳞次栉比,宽阔的街道冲开密密匝匝的青墙灰瓦,街上人声鼎沸川流不息。   接连有快马从街道中间风驰而过,踏出尘土飞扬,引来路人嬉笑怒骂声不绝于耳。   迟肆沐浴阳光信步街头,不时左顾右盼,看了几眼江湖意气的街头比武,又被琳琅满目的商品晃花了眼。   “这位姑娘长得花容月貌,正配我家这根簪子。”   “哟,原来是位公子。不妨事,买下来送给心上人也是一样。”   “不喜欢?那你看这镯子如何?”   “什么?没钱?公子这脸也可赊欠几两银子,大姐给你指条路,西边红柳巷,江湖侠士文人墨客富家纨绔都爱去,你往那儿一站,自然有人给你送银子。”   迟肆只从一摊边经过,便见识了凉州的民风彪悍,差点遭遇强买强卖,还要被卖入勾栏瓦舍。   惊得他目瞪口呆,急忙快步走出这片热闹坊市。   刚走到街口,背后一阵掌风突然袭来,卷起低沉风啸,直冲向他右肩。   来摧雷山庄这一路上,他们一行遭遇过不少刺杀偷袭,但都是暗中下毒用药或者无人处围追堵截,还没遇到过众目睽睽之下直接背后出手的。   掌风凌厉迅捷如电,来人功夫倒是不弱。   迟肆嗤笑一声,脚步半转侧身一个回旋,影如流风飞絮轻悠悠避开了这一击。   回眸一看,偷袭他的是一个年轻男子。   这人穿着一席华贵白衣,纤尘不染暗纹浮动,周身贵气十足。   长的也是丰神俊朗的好相貌,但上挑的眼尾和微勾的唇角带着几分自命不凡的桀骜,让他看起来有些阴柔的妖邪。   来人显然没料到,迟肆没用任何绝世的轻功步法,单凭一个快字,就将自己这掌轻而易举避了开去。   他完全没看出对手的武功路数,不由得愣了片刻。   但他很快回过神,举着扇子朝迟肆抱拳:“在下凌陆舟,方才在人群中一眼初见少侠,便有似曾相识之感,因此特来打扰,想和少侠交个朋友。”   “陆舟,你说话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文绉绉的。”凌陆舟身后跟着几个持刀拿剑的江湖儿女,用不怀好意的猥琐目光打量着迟肆,笑得怪声怪气。   凌陆舟没理会那群狐朋狗友,但也笑得轻浮狎昵:“不知少侠可否赏个脸,和我同去酒楼喝上一杯?”   迟肆最近一段时间打交道的,要么是活不过三秒的路人甲乙丙丁,要么是不为他美色所动的正人君子。   这种见色起意的登徒子,已经有几月没有处理过。   他哼笑着扬起嘴角,目指不远处一条没入阴影的小巷,诡艳的笑容满是狂妄的挑衅与险恶的引诱:“走吧。不过咱们行事可要快些,我还要找人。”   这露骨的淫词艳语让凌陆舟再次一惊。   没想到对方看起来清爽明净,风流无耻的浪荡之心竟不输于自己。   他立于原地,竹扇在手心轻敲,一时猜不准对方到底在打什么盘算,未敢妄动。   过了几息,他眼神猝然突变,迅猛出手伸向迟肆肩头,想揽过他的肩先在大街上轻薄一番,试探一下对方是否真如表面一般狂蜂浪蝶。   弯如勾爪的五指眼看就要擦到迟肆肩上,却被一红一黑两柄剑鞘拦住,架在半空。   一个清丽女音怒气满溢:“凌少主,请自重。”   是刚好路过此处的文静和谢观河一行。   迟肆泰然自若,她已气的火冒三丈。   凌陆舟嗤笑一声,眼角一挑鄙夷不屑:“我道是谁,原来是专爱多管闲事的文女侠。”   他眼色忽地一暗:“我劝文女侠在管闲事前,还是先掂量清楚自己的分量。”   文静的身份地位和武功都差了他一截,他根本没把对方放在眼里。 第41章   “凌少主,这位是我的朋友。”   谢观河走上一步,站在凌陆舟面前,将两人挡在身后。   “哟?”凌陆舟哂笑,“在下竟然不知道,谢少侠何时有了这么一位……”   他瞥了迟肆一眼,眼色别有深意:“风韵如此卓绝的朋友。”   谢观河一手负于身后,神色淡雅飘然若仙,像是听不出对方话里意有所指的言外之音。   凌陆舟讪讪一笑。   谢观河天资旷世名声在外,是武林年轻一辈的翘楚。   他还未□□熏心到为着一个街头偶遇的人得罪瑶山派掌门爱徒。   这场猎艳之举只得就此作罢。   “既然如此,那在下先行告辞,咱们武林大会上见。”   他一挥袖,带着那帮跟班昂首而去。   凌少主被人扫了兴,几个跟班颇觉可惜,还不忘逞一番口舌之快。   “没想到被谢观河抢了先。可惜了这么一个绝色佳人。”   “啧啧,有一个这等模样的床伴,即便是个男的,也不枉此生。”   “我呸!”文静唾了一口,眼睁睁看着一帮下流无耻之徒消失于街道转角。   她气愤却又无奈:“这群无耻小人和那些邪魔外道有什么区别。雷盟主怎会让这些人加入武林盟。”   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碎语,让一向波澜不惊的谢观河都不禁皱起了眉。   他看了一眼迟肆,示意对方别放在心上。   他哪知迟肆的厚颜早就修到了一定境界――人家夸他天下绝色,高兴都还来不及。   迟肆嬉皮笑脸看了谢观河一眼,又把目光转向几步外的齐季。   有文静和谢观河在,用不着他帮迟肆出头。   他就这么静静站着,呼吸绵长而细微,整个人半溶于房檐投下的阴影,似乎隔绝于世事之外,若不是有意去看很难察觉到他的存在。   见迟肆看向他,他勾起唇角回以轻笑,明澈双眸闪过一丝彬彬有礼的戏谑。   迟肆唰的一下就红了脸。   他长腿一跨,大步走到对方面前,装作若无其事问道:“那个姓凌的什么来头?”   不过半息,下一句话也脱口而出:“你们怎么在这儿?”   “凌家是江湖中一百年世家。多年前曾显赫过一段时日。不过后人不济没学会前人真传,凌家渐渐没落。几年前出了一个武艺高强的凌陆舟,凌家又重回武林榜首。”   “他是三年前忽然冒出来的。当时的论剑大会,他是第五还是第六?反正功夫不弱。”文静不屑接口,“凌家的那些弟子,大都和邪魔外道一个样,但是武功又不弱,让各派头痛。”   “徐行,这段时间凉州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你一个人别在街上乱晃。”   迟肆这根高过她一个头的细长竹竿,此时在她眼中成了一朵柔弱娇花。   “你早点起来,和观河阿季他俩一起出门逛街,也不至于被那些好色之徒缠上。”   虽然第二个问题没有得到回答,迟肆仍敏锐地从文静话中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的地方:“文……师姐不是和他们一起出来的?”   “嗯?”文静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但仍详细解释:“观河说他早上去找阿季的时候,你还在酣睡,他们就没打扰你。我和他俩是刚才在街上碰到的。”   齐季和谢观河上午一同逛街?没有其他人?   意识到这一问题之时,迟肆心中忽然像被一根坚韧细丝缠绕拉扯,将悠扬飘荡的心气骤然拉入谷底,撞在心尖上跌出一阵沉闷疼痛。   方才在别人口中和他交情甚密,同享风月之人,也瞬间变得面目可憎。   明天一定不能再睡懒觉了。他难得的生出了一缕危机,第一次对文静的话深感赞同。   “你们吃过饭没?”他暗暗深吸一口气,随意换了个话题,以缓解半腔酸涩半腔烦闷。   “我方才吃过了,”文静转头问向齐季,“你们呢?”   齐季和谢观河同时点头。   迟肆觉得心烦胸闷的莫名病状更加严重,几乎要病入膏肓。   “这都什么时间了,你赶紧的去找个地方吃饭。”文静眉头皱起,实在忍不住打算训诫两句。   迟肆心中一沉,无可奈何地准备迎接狂风暴雨的念叨,此时街角转出一阵马蹄疾驰的喧哗,救了他仅剩的最后半条命。   “闪开!”   两个女子同乘一匹骏马,不顾大街上行人众多,一路横冲直撞。   两个身穿官服的武者紧随其后,对她们穷追不舍。   在人来人往的城中策马疾奔极为危险,很容易就伤到躲避不及的平民百姓。   文静和谢观河正欲拦下他们,一个人影抢先而出,横在街道正中。   驾马的红衣女子大惊,双腿一夹马腹,打算从他头上飞跃而过。   那马却不知见着了什么,不听主人使唤,反而乖顺地停了下来,任凭女子如何鞭打都不再前行。   一个武官迅速从背后抄上,一前一后堵住了她俩所有去路。   红衣女子眼看无路可逃,唰地拔出腰间细剑,打算同两个追兵短兵相接。   “文娴?你怎么在这儿?”   文静看清女子面容,脚尖一点,迅步一个闪身移到她旁边,“发生了什么?怎么和这些朝廷鹰犬打上了?”   江湖侠士和朝廷官员历来互相看不顺眼,大多帮亲不帮理。   “认识?”齐季问向谢观河。   “人不认得。但她穿的是苍山派的衣服。”   “发生了何事?”拦住文娴马匹的人转过身,以一副傲世轻物的睥睨之姿问向两名武官。   这人迟肆记得,是昨日在摧雷山庄里瞥过一眼的杨辉羽。   “杨大人,”一个武官上前朝他躬身行礼,递上一卷文书,“这俩女的是朝廷钦犯。”   “你又惹上什么事了?”文静不以为然哂道。   侠以武犯禁,江湖侠客快意恩仇,生杀一剑,压根不理会那些朝廷律法。谁身上没背负过几条人命。   江湖事江湖毕,用不着官府来管。   “杀了大兴村五口人,伤了八个。”杨辉羽睨了一眼通缉文书,眼睑一挑含笑讥嘲,“这事惹的还挺大。”   文静瞬时一怔。   虽说江湖事无需官府插手,可若是杀害平民百姓,事情就变的不一样了。   她转头看了一眼文娴,疑惑道:“他说的可是真的?到底怎么一回事?” 第42章   此时街上已经围了不少人。   许多前来参加武林大会的绿林侠客都陆续聚于此处。   他们原本都心向文娴,可一听她的罪证竟是杀了这么多普通百姓,顿时沉默着不敢轻易站边,等着一听究竟。   谢观河也闪移到文静身旁,一边帮她俩防着杨辉羽,一边示意文娴把事情说个清楚。   “我呸!”文娴啐了一口,咬牙切齿跺脚道,“那群畜生能算人吗?我恨不得把他们统统杀光。”   这么说她是真的杀伤了十三个普通百姓?   周围传来窃窃私语,文静心中也是一惊,急忙问:“到底怎么回事,好好说。”   “师姐,你知道大兴村吗?怎么会有那样的腌H地方!”文娴本就怒极,又听闻周遭对她的质疑,气得头脑发热,只不停怒骂却难以将事情说清。   “大兴村到底怎么了?”见她半天说不到重点,文静转向谢观河,“你知道这地方吗?”   谢观河摇头:“从未听过。”   “若是我没记错,大兴村位于凉州城东边,距此地大概百里。”齐季不知何时走到文静身侧三步之外。   “那边地处荒凉,村中贫瘠,村民也少以和外村人打交道,没什么值得说道的地方。只是……”他看了一眼文娴身后的姑娘。   那位姑娘穿着普通布衣,身形瘦弱而单薄,一双细眉微微皱起,眼含水光,楚楚可怜之姿让人一眼便生出一丝同情。   “姑娘是从大兴村……”他思忖片刻,找了一个准确但不太合适的词,“逃出来的?”   姑娘点点头,朝他行了个常礼。   她虽穿着贫寒落拓,但举止小意优雅有股诗书礼气,不似一般村妇。   “我叫柳烟烟,原本居于凉郡河县,后来嫁入大兴村……”   “什么嫁啊,”文娴心如火焚打断她:“她是被人卖进去的。”   许多百姓家里儿女多了养不活,便以碎银几两的价钱将女儿嫁出去,名为嫁,实则和卖女无异。   遇上今年这样的天灾,受灾民众日子过不下去,卖儿卖女之事更是屡见不鲜。   “人进了畜生窝,日子怎会好过。”文娴怒气冲冲又骂了一句,朝齐季问,“你说,那帮人该不该杀。”   齐季知道大兴村,此时已猜出事情原委。   他默不作声未置一词,但从看那二位姑娘的眼色,便知他并不认为文娴杀害普通村民之事有错。   所有人都在质疑她,连师姐都怀疑她滥杀无辜,只有这个陌生男子默默站在了她身后,文娴被官兵追捕了几日的怒火和委屈终于找到了发泄处,拉着齐季就要大吐苦水。   “哎,哎,姑娘。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倒是先说清楚。”   迟肆本来站在人堆里打算看热闹,见文娴拉了齐季手臂,这一幕让他觉得十二分碍眼。   他几步跨到齐季身后,提起对方的后领将人拉退了几步,横在文娴身前:“你两这样交流,我们什么都没弄明白,要不咱们把话先说清楚?”   文静附和:“到底什么事,你们倒是说啊。”   文娴脾气急躁,一想到这事就气得破口大骂,才说了两句又忍不住骂了三句,众人还是弄不明白她为何要杀伤那十三个平民。   “不知何故,大兴村里少有女婴诞生,能顺利长大的女孩更为稀少。”   文娴正在气头上,难以将事情理清,齐季接过她的话朝大家介绍起这个隐在世间一角,不为大众所知的小村落。   “村中男多女少,许多男子到了成婚的年纪找不到媳妇,只能从村外买。”   他话声轻柔举止文质,用词却极为露骨,毫无含蓄遮掩。   文静脸色微变,人群中一些侠士也已经猜出一点苗头。   有了这一番铺垫,文娴终于接上了话,将她在村中的所见所闻一吐为尽。   大兴村穷山恶水,村民凶悍蛮横不讲理。那些被卖入村中的女子大多受尽虐待。   有些女子不堪忍受想要逃跑,全村同恶相济,谁家买来的媳妇跑了,全村都要出动将她们抓回来。抓到之后又是一顿毒打。   “烟烟天天受尽欺凌,她不堪忍受杀了那狗男人和恶婆婆,有何不对?”文娴咬牙怒骂,“遇上这样的畜生,被打了还不许还手?”   “烟烟想要逃出地狱般的腌H地,却在路上被村民抓住。他们也不报官,只想把她抓起来毒打一顿,再将她嫁入另外一家。刚好我从路边经过,救下了烟烟。”   她朝向文静,怒气中含了一丝憋屈:“那些村民竟然还想将我抓入村里,一群人打我一个,还朝我撒迷药。”   “要不是我杀了三个背后出手的下流货,现在已经被抓入村里关着了。”   “姑奶奶一气之下杀入村中,放走了那些想要逃离的可怜女子。没把那破村一把火烧了,已经是姑奶奶大发慈悲。”   她越说越气:“那群可怜女子挨打的时候,没见官府的人帮她们。我杀了坏人帮了她们,这些狗官就一个个都跑出来了。”   “师姐,你说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道理。”   文娴从苍山去往凉州,走错了路误经一个小山村,救了几个饱受折磨的可怜女子,却因此遭到官府通缉。   江湖儿女行侠仗义,路遇不平拔刀相助,自然不能对烟烟见死不救。   可她为了救人,又杀了人,周围侠士分为了两派,一说那群人该杀,一说寻常百姓的事该由官府来管,这些江湖门派的人不该对平民出手。   文静也犯了难,拿捏不定不知这事该如何处理。   “那群百姓手无寸刃,不会武艺,你为了救人伤了他们自行离去便罢,伤人性命终是不妥。”谢观河此时说出了自己的意见――文娴不该痛下杀手。   “放屁。”文娴怒火攻心,朝他破口大骂,“我去你大爷。那多么人拿着铁棍木棒打我一个,我哪还顾得过来。你们这些狗男人,仁义道德挂在嘴边,何时真为女子考虑过。”   她不想理会谢观河这个狗男人,转向齐季拉起他的手腕,“你说,我当时做的对不对。”   齐季淡笑一声,虽未说话,温雅眼神里已露出对谢观河心慈手软的不屑。   “对,对,对,姑奶奶你做什么都对。但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好好骂人,别动手。”迟肆又提起齐季后领,将他从文娴手边拉远。   有什么气尽管朝谢观河身上发,别把齐季卷进来。   “观河,阿娴武艺不如你,没办法像你说的那样游刃有余。”文静也不太赞同谢观河。   别说文娴,要是她遇到那样的情况,为了自保也很难保证不会失手杀人。   而且事情已经发生,现在摆在文静面前的,不是文娴当时能不能留手,而是现在应该怎么办? 第43章   文娴杀了三个伤了八个普通庶民,有违江湖道义。   还有两个是柳烟烟杀的,文娴为了让她不被官府通缉,把这锅一并背了。   但那些百姓也做了坏事。   这事她们苍山派必须朝江湖各派交代清楚,不能让人以为她们滥杀无辜。   至于文娴该如何处置……   文静思虑片刻,将文娴挡在身后,拔剑朝向官军。   她的态度已然明确,不会将她交给官府。   这事对错难断,围观的正义之士也不敢轻言妄论,只站在外围静看事态发展。   街上顿时寂静一片,鸦雀无声。   方才杨辉羽念出通缉文书之时,众人皆指责质疑文娴,两名武官本以为能顺利将她抓回去交差。   而如今形势逆转,他们要将人带走怕是不易。   “杨大人,我们现在怎么办?”一人问向杨辉羽。   “我们?”杨辉羽轻蔑一笑,似是惊讶怎么捉拿文娴这种武艺低微,又没什么名气的小角色也成了他的职责。   他未穿官服,只作寻常富家公子打扮,全身散着一种浑然自成的狂傲。   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从迟肆等人身上一掠而过,未做一点停留,最后看向谢观河。   “你叫谢观,什么来着?”他昨日曾在摧雷山庄见过,未曾将对方放入眼。   “谢观河。”   “当年我和谢观山比武,曾听他说过瑶山派得了一个根骨旷世的奇才,想必就是你吧。”   杨辉羽其实比谢观河大不了几岁,但身居高位久了,举手投足间皆是一种心高气傲的居高临下。   这话听起来像是足足高了对方几个辈分。   他勾了勾手指:“让我看看,他们把你教导到什么程度了。”   话音刚落,他一掌直朝谢观河正面攻去。   虽是赤手空拳,却带起一阵比刀刃更为锋锐的罡风,以飞鸿之势席卷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幽寒残影,横切了满空飘荡的树叶。   谢观河举掌相迎,迅捷之势荡起一声风吟,威势惊天。   两掌相震,两股浑厚真气狭路相逢,空气炸出一声低啸,激荡扭曲的风压怒涛般扩散开去,在虚空中蔓延出层层叠叠的无形涟漪。   气浪翻腾涌动,排荡而去,半空中的落叶裹挟了真气,变为坚硬飞刀,在空中流霜四散,划起数道虹光掠影。   围观人群纷纷抬臂掩面,衣摆袍角被罡风扬起,连成一片起伏有序的碧波惊涛。   掌风过处,满空树叶如火烧一般荡然无存,只留下一地厚厚灰尘,街上白了一片。   谢观河被震得身形不稳,朝后退了两步,在青石板上踩出一圈龟裂。   “不错。”杨辉羽收回了手,双手抱肩,下巴微扬说出一句轻飘敷衍的赞赏,“有几分本事。”   语气优越高傲得像在打赏下人,就差随手扔给他几两银子做赏钱。   他转向两位武官,眉梢一挑:“走吧。”   “杨大人,这……”   武官面色犯难,看这位的意思,是要放过那个朝廷钦犯?可这样做对杨辉羽并无损害,他俩难以回去交差。   “你觉得凭你们的本事,能把苍山派的人带走?”杨辉羽鹰隼般的目光再次扫了一眼众人,露出意味深长的一缕轻笑,“这件事上面会有人负责,你们回去等调令即可。”   杨辉羽高视阔步大摇大摆走出人群,行人纷纷避让。   他那飞花摘叶皆可伤人的强悍内力,震慑了不少人的心神,让他们又敬又怕。   迟肆毫无参与感地围观了一场当世两大高手的比试,心慵意懒打了个哈欠。   他原本打算,若谢观河不敌他就出手相帮,然而那个姓杨的就这么扬长而去,根本没他出场的机会。   文静在确认谢观河没有受内伤后,带着文娴和烟烟先回山庄。   这事她处理不了得禀告苍山派长老,让他们定夺。   一些侠士有意结识谢观河,排到他身前挨个自报家门。   迟肆像一片孤零零的落叶,被人流推挤到了一边。   他扬起高出人群的大半个头,目光在周遭梭巡了一大圈才在不远处街角的阴影里找到齐季。   他嘴角挂着伪装出来的清冷笑意,幽寒藏锋的目光深邃如渊,穿透斯文有礼的虚假表相,冷漠地注视着街道对面――杨辉羽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见迟肆走过来,他扬了扬嘴,微弯的眼梢染尽风华,有一股清澈纯净的无心诱惑。   迟肆的心瞬间被重重撞了一击,砰砰直跳,呼吸也无可抑制加重,口干舌燥。   他下意识想浮开目光,可眼神像是被什么东西粘缠得挣脱不得,不受自己所控。   “在……做什么?”他喉结一滚,没话找话。   “杨辉羽和谢观河的比试,你作何感想?”   啊?   迟肆心中一凛。他没什么感想,一时答不上来。   特效不错?帧数不足,慢镜头用得过多,画面不够流畅?   思来想去,最终吐出一句放之四海皆可用的观后感:“还行吧。”   这句评价和他昨日有意无意嘲讽那群武林泰山北斗是糟老头子有异曲同工之妙。   竟让齐季也楞了一瞬,不知何言以对。   被那如淡墨工笔般细致精巧的眉眼似笑非笑地盯着,迟肆心中的炽热情绪已经升温至滚烫沸腾。   他带着春心荡漾的得意洋洋,搔首弄姿招摇卖弄道:“他俩加在一起都不是我的对手。”   虽说人不轻狂枉少年,但这只狂蜂浪蝶也未免狂浪得无边无际,年少无知到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境地。   齐季已懒得再同他讨论,眼梢微挑,谦谦有礼地草率敷衍:“什么时候有机会让我开开眼。”   过了几息,他又戏谑轻笑:“既然迟少侠这么厉害,以后再在街上被人轻薄调戏,我们也不用再出手。”   “那可不行。”迟肆明艳笑容里满是厚颜无耻的痞气:“我这般花容月貌,独自一人实在危险,你以后可得时时刻刻把我护好,不能再像今天这样把我一人扔下。”   齐季无奈哼笑了一声:“现在想做什么?在城里闲逛,还是回摧雷山庄?我去同谢兄打声招呼就走。”   迟肆大度地把选择权交给对方:“想去哪儿玩?听你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15 18:14:31~2021-04-22 17:38: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衣 5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迟肆和齐季在街边已经站了一会,找谢观河搭话的人仍不见减少。   两人朝人群走近几步,朝谢观河打了个眼色,示意打算先行离开。   谁料谢观河匆匆告别了众位侠士,跨步出了人群要和他俩一道离去。   迟肆和谢观河从京城到凉州,一路同行,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以凡尘世俗的眼光来看,这一路也算风雨同舟患难与共,当得起一句生死之交。   只是忽然间没了一惊一乍废话连篇的谢观柏,三人同行总觉得气氛有些难以言说的别扭。   齐季和谢观柏热切地讨论凉州的风土人情,迟肆插不上话,全身泛着一股酸气。   迟肆和齐季说笑逗趣,谢观河插不上话,又带出一缕端正严肃的凉意。   却是谁也没提要回摧雷山庄。   等到暮色西沉飞鸟归巢,三人才结束了这怪异难言的一段……三人行?也不知谁是谁的老师。   善与不善,此刻难以分明。   迟肆和齐季回了房,沐浴,入睡,一切看似平常。   但他不想第二天起来,齐季又扔下他跟哪个狗男人私会,为了不睡过头,只闭目调息并未入睡。   大约五更天时,迟肆听到背后传来极其细微的响动,应是齐季醒了。   虽说勤学苦练之人闻鸡起舞,可这时辰也似乎太早了一点,连鸡都还在呼呼大睡。   又不是周扒皮。   没过一会齐季出了房间,即便以迟肆过人的听力,也只能听到轻微的开门音,未闻一点脚步声。   齐季就像一个悄然无声的暗影,来去随风,消散如风。   门一关,迟肆从床榻上一跃而起。   他本想装成偶尔一次的早起,和对方道一声早安,再一同出行。   可现在这个时间点实在太早,他的计划失败得显而易见。   现在该怎么办?   他思忖了不到半息,毅然起身跨出房门,无声跟上了那道迅捷如风的影子。   这类似跟踪狂的举动委实不妥,可他心痒难耐,迫切想了解自己蒙头大睡的时候对方都在做什么。   他想知晓对方的一切。   他不想又被扔下,独守空房孤对寒窗。   齐季一路如流风掠影,空里飞霜踏过山间小道,往杳无人迹的山间深林中疾行而去,所过之处只有翠叶微微晃动,未留下半点人痕。   树影暗深处,清风翩然停下脚步,有一个比林荫更为深黑的阴影站在高林古木之下,似是已在此等候多时。   迟肆一路跟来,躲在枝繁叶茂的大树背后,借助一点幽微萤火,心明眼亮地看清了阴翳中的另一个人影。   那人无论身材相貌,都平平无奇到挑不出任何一点特征。   五官平淡得不会给人留下任何印象,只要一走入大街就会融化在人群里。   是做暗探的好苗子。   恐怕就是齐季曾说过,负责道藏一事,真正领命前来参加武林大会的人。   见到齐季,他唇线一弯,明明没有任何易容化妆,气质却瞬间剧变,眼里闪过天寒地冻的冷光,像一头虎视眈眈的豺狼,凶邪而狰狞。   “你竟然让谢观河活着来到摧雷山庄,”低哑的话音饱含冷嘲热讽的讥笑,“我看你这回如何向家主交代。”   “我要怎么交代,也轮不到你齐久来操心。”齐季话音冷戾而缓慢。剥开一层君子如玉的外皮,微弯眼梢昭然揭示了勾魂夺魄的笑里藏刀。   “何况,他们功夫练得不到家,杀不了谢观河,还需我去交代?”   “要不是有你从中作梗,谢观河能安然无恙躲过所有圈套?”齐久发出一声低沉怪笑,“家主是让你来杀他,不是来帮他。”   齐季嗤笑:“你觉得凭那些一眼就能识破的三流陷阱,能对付得了谢观河?就算没有我提醒,他也看出来了。”   “倒不如说,我是在提醒他们别再徒劳无功上前送死。”   他瞥了齐久一眼,轻蔑讥嘲:“你要是认为谢观河好对付,我把这功劳让给你如何。如今他就在山庄内,你大可去试试。要不要我帮忙把他引出来?”   “你!”齐久阴狠眼神闪过一丝怒色,然而或许是心知对方的狡辩不无道理,应当受不了什么责罚,藏起阴冷的恶意之后,神态反倒变得和气起来。   “谢观河不好杀,那另一个呢?家主让你找个机会将他除去,你在他身边待了这么久也不见动静,这事你又要如何解释?”   齐季敛去了半分笑意,清艳眉眼寒光幽现:“家主只让我查他底细,没说一定要他的命。不过一个普通市井小民,无足轻重,我都懒得理会。家主面前我自会去交代清楚,用不着你操这个心。”   “哟,我倒是不知,眼前从不留活人的季爷,什么时候变得心慈手软了?”   齐久眼里闪过一丝怪里怪气的精光:“季爷,你该不会看上那小子了吧?”   齐季嘴角幅度未变,眼中暗藏的尖锐锋芒却在顷刻间外露出来,整个人像一柄正要出鞘的利剑,散发着让人从头寒到脚的凌厉杀机。   齐久被这砭肤蚀骨的凛冽杀意激出几滴冷汗,心中却为猜中对方心事的沾沾自喜。   他笑得越发和气,其貌不扬的笑容带上不堪入目的猥琐狎昵。   “说实话,那小子长得真是俊。”他啧啧有声笑得放浪无比,“那脸,那声,玩起来一定是千般美味百般销魂。季爷能尝到他的滋味,着实让人羡慕得紧。”   “哎,这个时候出来,没打扰到季爷的春宵雅兴吧。”   见齐季眼色越来越阴沉,他那恶意得逞的邪笑也越发狰狞。   “季爷,那小子是世间难见的绝色,”他越说越忘形,“你老人家什么时候玩腻了,也让兄弟们尝尝那销魂滋味……”   “你要是敢动他一根头发……”   齐季脸上挂着森寒冷笑,净若琉璃的眸子纤尘不染,却又幽邃如渊,连世间所有喜怒哀乐都一并吞噬,只留满身戾气,像一把淬了毒的绝世利刃,幽光中流转着见血封喉的勾魂夺魄。   “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地上树影仿佛扭曲成千百只瘦骨嶙峋的手,在寒烟冷风中张牙舞爪,叫嚣着要将人撕扯成血肉模糊的碎片。   齐久被}入骨髓的凌戾真气惊出一身冷汗,全身颤栗难止,差点跌坐在地颤抖着跪地求饶。   他自知不是对手,连声说着“不敢不敢”,手脚并用,狼狈不堪迅速逃离了这片幽黯到彷如要将人拖入死地的密林。   --------------------   作者有话要说:   新开一个预收,虽然不知看主攻的姐妹会不会看主受,还是希望能掉落几个吃灰的收藏。   单机真的太冷了……   而且写文案真的好痛苦,完全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写出吸引人的文案。   看到这里的姐妹,即使不看主受文,也希望大家能给点指导意见T_T   《保护高危职业师尊》   心机深沉美人师尊攻 X 自1为是徒弟受   提问:你师光风霁月,人人对他心怀不轨,不择手段。   作为一个仰慕师尊的路人弟子,你要怎么办?   陆续:谢邀。人在修真界,刚穿越。   师尊待我恩重如山,誓要保护师尊。   刚看了个讨论贴的陆续穿越到了修真界,幸运成为绝尘道君的亲传弟子。   他的美人师尊风华浊世,周围却是虎狼环伺。   即便陆续一无所长,也要尽微小之力保护师尊,做师尊文的一股清流。   师兄奉给师尊的茶有毒,陆续故意打翻。   小师叔对师尊成日纠缠,陆续故意搅局。   魔尊对师尊不坏好意,陆续以身代战。   师兄/师叔/魔尊:你不愿见到我和你师尊在一处,莫非……   陆续正气凛然:我尊师重道,对师尊绝无半点非分之想!勿要胡言乱语!   师兄/师叔/魔尊:……对我有意思?   陆续:???   陆续对师尊千般恭敬万般尊重,最后还是难逃被逐出师门的命运。   师尊:爱徒,可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陆续:我对师尊绝无不轨之心,天地可鉴!   高高在上的师尊笑容诡艳:为师一直等着你欺师灭祖,可你半点悟性也无。   #爱徒天资愚钝,只能自己帮他开窍了。   #高岭之花的温润君子,竟是个心机深沉的偏执白切黑?   感谢在2021-04-22 17:38:09~2021-04-22 21:18: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睡睡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另一阵轻风拂过被齐久惊动的树叶,迟肆趁着他弄出的响动,也悄然离开此处。   他跟着齐季,本是心血来潮想了解对方平日都做些什么,没想到竟然在杳无人迹的深林中,见到了他和另一个同僚的密会。   这番信息量略大的谈话,让他一时难以消化。   齐季原本是来抢夺道藏的,这个他知道。   齐季和他们同行,是奉命来杀谢观河的。这一点他先前不知,但听到以后并不意外。   他并未奉命行事,反而一路都在帮他们。   ――因为齐季对他……对他……   一想到方才偷听到的最后几句话,迟肆心中仿佛有一股洪荒之力汹涌,烧的全身热血澎湃,三魂七魄都快要荡漾而出,飘然得下一秒就能立地成佛羽化升仙。   他飘飘欲仙忘乎所以,丢了半身魂魄,差点快忘了自己还在人世间。   一路摇摇摆摆蹦蹦跳跳,占了别人的道都没发觉,自然也没听到别人的议论。   两个山庄侍女和他擦身而过,不住回望。   “刚才过去的那个瘦高个,看到了吗?”   “看到了。不知是哪个门派的少侠,长得可真好看。和武林第一美人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可他一路都在傻笑,看上去脑子不太好。”   脑子不太好的迟少侠神思晃荡,屁颠屁颠走到房门口才回过神,怎么自己一个人就回来了?   不是要跟踪齐季吗?   ……他把人跟丢了。   不管了。他进入房中软若无骨往床榻上一倒,心花怒放地等着那人回来。   ***   齐久走后,齐季也后脚离开密林回到山庄内。   他并未回自己住处,而是转入另一条山道之中。   此处曲水流觞清幽雅静,一座座红墙独立,精心设计的小院点缀于苍翠青山。   这一片是摧雷山庄的贵客所居之处。   悠扬婉转的笛声穿墙而出,延绵回响一曲自幽。   齐季脚步轻点翩然越入墙内,风过无痕雁过无声。   一道颀长人影背对着他,立于院内凉亭。   笛声轻颤,吹笛人显然察觉到了他的到来,却并未停下。   齐季抱臂倚竹,融在阴影中,耐着性子听到曲终。   一曲完毕,吹笛人缓缓转过身,语含调谑:“阿季,你的轻功最近大有精进,再过两年,怕是我也比不上了。”   “杨大人说笑了。你昨天露的那一手,我就是再练个几年,也练不出如此威力。”   “你的武艺本就不是正面刚猛的路子,我要防的,可是背后。”   两人打了几句机锋,杨辉羽指尖拂过冰晶玉笛,笑问:“如何,昨天那一场,可还让你满意。”   “杨大人武艺精妙绝伦,让人大开眼界。”齐季锋魅暗藏的柔和眉眼轻轻一弯,“只是我以为你会让谢观河受点内伤,没想到杨大人还是手下留情了。”   “非是手下留情。”杨辉羽傲气睥睨地扔出一句轻浮赞赏,“谢观河确实不容小觑。”   “他当真如此厉害?那为何杨大人还如此轻易将他放走?”   杨辉羽嘴角挂上一丝玩味:“阿季,你说你在他身边跟了这么多天,也没机会见到他使出真本事,所以才请我帮忙探一探他的底。可是……”   “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同谢观河商量过什么?毕竟你这两面三刀的本事,我可是望尘莫及。”   齐季轻笑了几声,云淡风轻得咄咄逼人:“二哥,咱们都是奉命行事,以前那点小事不足挂齿,就让他随风而去吧。”   他笑意微敛:“这是家主的吩咐。”   “谢观河不好对付。”杨辉羽神色一变,高高在上的不可一世瞬时化为不矜不骄的谨慎入微,“你们没在早几年将他抹杀,如今他武学已成,再难对付。”   “我知道,你们想统一江湖,谢观河这样浩气凛然的人以后必成大患。可你们错失了良机,若是硬拼着要杀他,只会两败俱伤,说不定还便宜了别人。”   “以我之见,现在他还未成阻碍,你们也最好按兵不动,静待时机。”   齐季摊手,依旧云淡风轻,“他不死,我难以复命。”   杨辉羽漠不关心:“这不是我该考虑的问题。”   “对了,另外一个是叫……迟肆?”他淡淡一笑,“要不要我再出一次手,帮你探探他的底?”   “不用杨大人费心。我早已请了别人帮忙,不过被其他人阻挠,暂时未能成功。”   “是被人阻挠,还是故意为之?”杨辉羽转了一圈手上玉笛,“本来我可以两人一道试探,但你只要我对付谢观河,是怕……我不小心伤了他?”   见齐季面色微沉,他事不关己不痛不痒劝诫道:“阿季,我听说了。他不过一个普通布衣,你本该顺手就除掉他,然而他好端端活到现在,这不是你一贯的行事风格。”   “我虽不知你到底怎么想的,”他抬眉看了一眼齐季,玩味一笑:“但有些事玩玩可以,别玩太久,更别太当真。”   ***   迟肆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打了几个滚,心神荡漾乐不可支。   胸中心潮澎湃,脑子也想入非非转得飞快。   齐季什么时候朝自己表明心迹?该如何回应?   看在他对自己还不错,一日三餐管吃管喝的份上,就勉为其难答应吧。   是不是该矜持一点,回答他:给我点时间,让我考虑考虑。   考虑多久再回复?三天?时间太长会不会把人气走?   一天?似乎……还是有点长。   一个时辰?   哎,反正都是要勉为其难答应的,还是当场点头好了。   以后要不要学着别家那样,养几个义子再收几个徒弟?   不行,义父和师尊都是高危职业,自己这般花容月貌,必定遭人觊觎。   还是一直过二人世界算了。   想着以后两人携手踏遍万里河山,看尽世间风月,迟肆心中如同灌满了蜜,忍不住嘿嘿傻笑出声,得意到几乎快要变形。   他在蹋上四仰八叉乐得正欢,木门忽然轻微吱嘎一声,齐季回来了。   可飘然离体的魂魄还未归位,来不及收拾满脑子心猿意马。   他凛然一惊,急中生智长腿一蹬,闭上眼装起睡来。   --------------------   作者有话要说:   人生几大错觉:   他看了我一眼,他一定是喜欢我!   他又看了我一眼,他要跟我表白了!   天下无敌的道君是个恋爱脑。   只谈恋爱,不搞事业。 第46章   眼睛虽然闭着,迟肆敏锐的五感依旧能清晰感受到温和气息的接近。   明明应当无色无味的轻微吐息,不知为何裹挟了一层似有若无的暗淡幽香,沁入五脏六腑,心脏剧烈跳动即将破体而出。   感觉到对方在床沿边坐下来,安静看着自己,迟肆双颊滚烫心中更觉紧张。   齐季是不是想偷偷亲我?   我应该继续装睡,还是应该假装醒来?   ……他怎么还不亲我?   他再不亲,我快憋不住了。   不着边际胡思妄想了一大通,那些游思浮念占据了整个脑子,呼吸也越来越不受控制,脸烫得能烧起一股焚心烈火。   时间仿若凝固,所有动静在清晰的感官中纤毫毕现。   无声无息的风,似乎卷满了周身萦绕的暗雅淡香,仿若灼烧心肺却又甜蜜无比的错觉。   可迟肆装睡了大半天,却不见对方有任何动作。   疯狂跳动的心脏堵了满腔气短,他一个姿势维持了太久,身体僵直得实在有点憋不住。   正当不知所措之时,听到对方满含戏谑的笑音:“老四,要是装不下去了就起来。你都睡到我榻上来了。”   “哦。”迟肆讪讪应了一声,缓缓坐起身来。   预想中的一切全都没有发生,装睡又被人戳破,即使颜厚到一定境界的迟肆,也不免生出微乎其微的羞赧。   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的跟踪尾随,又该如何解释如今略微尴尬的场面?   他灵机一动,讪皮讪脸:“我先前跌到地上,爬起来又睡了个回笼觉,迷迷糊糊没注意,哎,居然睡错床了。”   齐季弯着眼角,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也没戳破这破绽百出的装疯卖傻:“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既然醒了就起来,我给你带了早膳,正好趁热吃。”   齐季如此体贴入微,定然对我情根深种。   迟肆浮想联翩得心花盛放,花枝招展傻呵着吃完早饭。   看着对方精致眉眼中一见便知的风雅笑意,他心中再次升起飘然的得意:齐季什么时候朝我表明心意?   虽然在房里气氛不错,可这房间过于朴素,作为谈情说爱的地方显然有些寒酸。   “要不要去外面逛逛?”找个风清水秀的地方迎风待月,才不辜负齐季对他的一往情深。   “你想去?我陪你。”   见对方答应的痛快,迟肆更加眉飞色舞。   两人在客苑的花园绕了一圈,又去往一个赏景凉亭。   迟肆一路心神荡漾神清气爽,又觉得摧雷山庄各处都不尽人意,要么来往的行人太多要么山景不好,走了大半天也没遇到一处称心如意的地方。   他一门心思想着找一个月下花前的幽美场所,等齐季表明心迹倾诉衷肠,魂不守舍没看路,差点撞上几个摧雷山庄的弟子。   “小心点。”齐季清冽如水的嗓音含着笑意,轻轻拉了他一把。   冰凉的手指捏上手腕,即便隔着衣料,也让迟肆燥热的血液顷刻沸腾,差点烤焦的脑子只剩一个灼热念想:他对我这么温柔,一定爱我爱得极深。   ――他到底什么时候朝我表白?   “……庄主要专门开辟一处新的练武场。”   “……是,庄主着令赶工,即便武林大会期间也不得停止。”   一段话音打断了迟肆的联翩浮想,终于将飘荡在外的一魂一魄拉了回来。   齐季见这几位山庄弟子抬着一颗大树,好奇同他们寒暄了几句。   “我见山庄内原有的练武场已是广阔平坦,气势恢宏,足够庄中弟子使用,为何还要再建一处?”   “庄主前不久得了一张图纸,要我们照着这样修。具体为何我们当弟子的也不清楚。”   齐季口中称谢,目送着几位山庄弟子离开,转头同迟肆说话更像自言自语:“要修个什么东西,赶工赶得如此急迫?老四,走,我们看看去。”   他要找地方向我表白了?!   迟肆心中一震,忙不迭应了一声跟在对方身后,脸上神采飞扬的欢腾,心中又有种急不可待的紧张。   二人不紧不慢跟在几位山庄弟子身后,来到山间一处正在修建中的院落。   工匠们挽着袖子干得热火朝天,还有不少弟子在一旁帮忙搬树。   “这是建练武场?到处栽种这么多树木,倒像是木人阵或者梅花桩。”齐季笑着调侃了一句了,见没人接话,偏头轻呼一声,“老四?”   今早迟肆一直魂不守舍心不在焉,嘴角高扬得有些痴傻,他不禁一问:“你没事吧?”   “啊?哦,没事没事。”迟肆猛然回神,装腔作势咳嗽了几声以掩饰自己忘乎所以的失态。   眼神一飘,便见到眼前到处栽秧插柳石道逆折的小坪地。   “哟。这是得了谁的指点,还有几分本事。”他懒言散语随口夸赞了一句,嘴角挂着不咸不淡的漠然。   齐季眼眉微挑面露疑惑,显然没听懂这句话。   他扭头四顾一周,见正东有座小山峰刚好能俯瞰整个院落,朝对方道:“我们去那上边,给你指个东西。”   得了对方颔首,他脚尖一点纵身跃上树梢,借着枝叶一处着点三两步飞上了猿猴难攀的连峰危岩。   飞檐走壁纵跃了一半,蓦然想到齐季还在后面。   这枯松倒挂的绝壁,若非轻功绝顶的高手必定跳不上来,他刚想回过身拉他一把,可这样他俩不就……   靠得极近,几乎拉手并肩?   迟肆心脏又是怦然巨震,呼啸冷风也吹不散脸耳升起的热气滚烫。   他紧绷得从肩膀到手指都发着僵,想去揽对方一把却紧张到不敢回身。   迟疑不决之际,旁边一道身影已冲身而上,如清风流云踏着悬崖峭壁直行跃跳,先他一步飞上了山巅。   左右不定的为难顷刻消散,不知其名的失落却瞬间涌上心头。   好在这抹内心空荡并未持续多久。   彼时松风入涛树海飘摇,日照芳林浮金云雾缭绕。   齐季长身鹤立山巅,苍衣青山相辉交映,众鸟高飞孤云独闲,一幅缥缈磅礴的壮阔美景,淡墨飞白胜却人间。   迟肆心中瞬间一烫,热得面红耳赤。   此处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层峦叠嶂气象万千,当得起别人朝他表明心迹的迎风待月处。   见对方纯净澄澈却悸魂荡魄的目光潋滟含情看着自己,他喉头一滚:“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第47章   迟肆喉头一滚,话语中带着浑然不觉的紧张:“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齐季双眸微紧,面露茫然之色:“?”   “千万别担心说出来后我会对你冷淡疏远,就凭咱们俩同盘而食,忍饥相待的手足情谊,我也会勉为其难一口答应。”   迟肆担心对方怕他厌恶反感,只能缄之于心不敢宣之于口,一时浮想了许多,却张口结舌难以直言不讳,只能四顾左右,隐晦提醒。   平日的油嘴滑舌全都被剧烈跳动的心脏捂着,严实得密不透风。   “不是你说有什么东西要让我看,叫我上来的?”清艳笑眼中含着一股疑惑的莫名。   “啊?哦……”迟肆七上八下的忐忑被一盆凉水泼落,终于想起他俩来到此处的前因后果。   他暗中深吸一口气,定下心神,瞥向山下正在修筑的院落。   “看到那些树栽种的方位和石道三曲四折的形状没有?这是一个风水阵法。”   齐季眼中锋光一闪而过:“阵法?”   “此阵可以收拢山间灵气,使其在此中经久不散,若是在里面练武,确有事半功倍之效。”   迟肆朝对方详细解释,显摆卖弄的心思昭然若揭,“你别小瞧这么一个小小法阵,只改动这点山势就能影响整座山脉灵气流向,可谓四两拨千钧。”   “虽说这座山脉不大,但能在几里山地中找准这个位置,以一个三丈见方的小法阵改变一山灵气脉络,设计出这个法阵的人能算个高手。”他看似称赞别人,实则又把自己捧了一次,“但那人眼光还是有所局限,若是我……”   他指了指坪地周围几处矮峰:“将这几处划入阵内,设八门宫位,才是最善的绝佳阵法。”   齐季斜瞟了他一眼,淡笑不语。   风水阵法他一窍不通,无从判断对方所说是真是假。   然但凡稍微有点常识的人也应该知道,那些刀刻斧凿的光滑峭壁普通人要爬上去已是不易,更别说还要在山巅修筑东西。   那得耗费多大的人力物力?庄主雷厉行就算脑子抽风也不会选他说的这个方法。   迟肆完全没觉得自己缺乏常识,还想夸夸其谈再大吹大擂几句。   齐季涵养再好,也忍不住开口阻止他不切实际的纸上谈兵:“倘若真如你所说,雷厉行在哪儿遇到的高人?他此时可在山庄之中?”   迟肆摊手,表明那种思维有所局限的凡夫俗子,自己压根不在乎。   齐季有些好笑地叹了一声:“走了,咱们下去吧。”   就这么走了?迟肆心中微悸,此地峥嵘磅礴山势秀美壮阔,正适合花前月下迎风待月。   齐季他……真没想过在此处朝自己剖明心迹?   “你就……没其他想同我说的?”   清澈却反而更显魅惑的隽逸眉眼半笑不笑盯着迟肆看了半刻,似有若无的含情引诱看的他喉头一紧,口干舌燥。   “什么话都可以,我……我都不会介意。”   齐季配合着他的话歪头想了几息,朝前方走近了三步。   他……是不是想要直接抱我?没想他是实干派。   迟肆脑中心猿意马浮想联翩,紧张的心快跳到嗓子眼。   山风轻拂,似有满面淡香扑鼻,包裹了清秋暧昧魂绕的良辰美景。   对方一步步走进,只剩咫尺的一线距离,迟肆甚至能看到细密长睫映出的淡淡阴翳。   瘦削身影却从他肩旁擦身而过,笑音里带着戏谑:“我实在想不出来,咱们还是先下山,我回去再慢慢想。”   迟肆的心绪顿时激起一片排山倒海的震荡,从“他要是抱我,我该矜持一点还是该主动一些”的犹豫不决,瞬间凉成“他怎么还不向我表白,有话憋着不说算什么英雄好汉”的惋心痛惜。   ***   二人闲庭信步慢慢悠悠走回客苑。   迟肆一路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朝对方暗示――自己绝不会因为他抱着别样心思就冷淡疏远。   那样的情深意切憋在心里多难受,还是痛快了当直接表明为好。   刚跨入院门,就看到谢观河负手而立,站在他的房门前。   他似是已在此处等了一会,正看着院前一些江湖侠士切磋比试,一贯正气凛然严肃认真的神色,难见得染上点一目了然的心不在焉。   见他俩一同回来,谢观河身形微顿,显是没想到迟肆居然没在房中蒙头大睡。   三人寒暄了几句,想到今日黎明前偷听到的,齐季和齐久那一席对话,迟肆忽然觉得气氛有种别样的微妙。   尽管或许并非齐季自己所愿,但他的目的似乎是为了杀谢观河,所以有意接近于他。   或许是任务不能透露,也或许是怕迟肆夹在两人之中左右为难,这事他并未告知迟肆。   迟肆如今已经知晓,但只能将其缄默于心。   谢观河却是以诚相待,将他俩视为朋友。   此等情况当真让迟肆觉得有几分难办。   齐季同谢观河言笑晏晏,商议着今日该去何处消磨时间,一点也看不出温润柔和的表相下竟是寒光凛冽的杀机。   迟肆还觉得他俩谈得投机,自己反而被晾在一边插不进话。   他正想说点什么强行凸显自己的存在,话还未出,就听到院外传来大大咧咧的一声:“迟肆,快起床,我来找你了。昨天你也太不够意思,自己跑进城里玩……”   谢观柏摇摇摆摆边走边嚎,呼出一腔对他背信弃义的心怀不满。   昨日他吃过午饭来找迟肆一同去凉州城内游玩,没想到对方自己前往城内,都没想过叫他一声。   他还错过了那场被许多江湖侠士口口相传,师兄和杨辉羽的精彩比武――迟肆这人太没道义。   转过院门,一眼见到谢观河,他瞬时脸色一红赶忙捂了自己的嘴,将剩下的话吞回肚里。   “师兄早。”态度乖顺得和前一息判若俩人。   谢观河无奈轻叹一声,见他自己知错,也不好再责怪他大庭广众高声喧哗。   谢观柏默默走到三人旁,听到师兄正在商讨等会去哪,和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登时又溢出神气活现的精力,蹦跳着拉起迟肆:“走走,我们去比武台,这两天住在山庄内的各个门派弟子,都在那边相互切磋,热闹得很。”   齐季笑容戏谑,眼角微挑看了谢观河一眼。   谢观河以手掩嘴清咳两声。   这个师弟行事如此轻浮,真有些误了瑶山派仁义礼智温良恭俭的名声。   四人信步沿着青石大道走向比武台处,刚到路口转角,对面正巧走来一个高视阔步趾高气扬的人影。 第48章   好巧不巧,杨辉羽也在此时来到了比武场。   走过转角,几人不期而遇。   杨辉羽如鹰似隼的锐利目光扫了一眼谢观河,嘴角扬起玩味淡笑,颇有些冤家路窄狭路相逢的味道。   迟肆在一旁悠懒旁观着谢观河不卑不亢同他沉默对视,心道他俩今天该不会又来一场?   杨辉羽打量了谢观河片刻,哼笑一声,目光从他身上掠过转而朝向迟肆,目中无人嗤嘲道:“小子,陪我过两招。”   哎呀。找茬找到他头上来了。   印象中自从遇到谢观河,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人指名道姓专程找他,自己似乎成了大侠谢观河的背景板。   这从天而降的意外之喜,甚至有点喜出望外。   迟肆昨天曾在齐季面发表感想,即便那个姓杨的和谢观河联手,也对付不了他。   明明就是真话,对方却觉得他自吹自擂大言不惭,今日正好有个天赐良机可以表现一番。   他正欲上前接客,手腕上透过来的冰凉瞬间让心绪猝然澎湃,蓦地一怔,就忘了下一步该做什么。   齐季拉住他的手腕,默不作声使了个眼色,示意有事先让谢观河上,谢观河不行齐季自己再上。   总之迟肆这朵明艳动人的娇花最好站在他们身后,安静地当个需要人保护的背景板壁花。   迟肆虽想证明自己即使长得闭月羞花,也是朵实力超凡的霸王花。   可拉住手腕的那只手他不想挣脱开,于是想也不想,没有片刻犹豫便心安理得选择了当一朵晒焉了的狗尾巴花。   谢观河重情重义义薄云天,被当枪使也当得心甘情愿。   他纵身一步走到两人身前,挡住杨辉羽:“他只是普通百姓,并非江湖中人。前辈若是想找人切磋,晚辈武功虽不济,也定将奉陪到底。”   “你有什么资格同我说话?”杨辉羽哂笑,傲气昂然没把这个晚辈放入眼里。   他目光并未在谢观河身上停留,直接越过他看着身后的齐季和迟肆,嘴角带着嘲意十足的玩味,“你放心,我只用五成功力,只比划几招不会伤人。”   旁人也看不出来他这句到底是同谁在说。   谢观河却是不动如山,如风雪中傲立的寒石一般不摧不折立在原地,遮挡了迎面而来的霜风寒雪。   两方就这么沉静对峙了几息,谁也不知战局会朝何处发展。   “不知老夫有没有资格同杨大人说话。”此时,不远处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苍老话声,打断了气氛凛冽的对峙。   一个发须皆白但目光矍铄的老人瞬间出现在谢观河身旁,冷眼直视杨辉羽。   “师叔。”谢观河恭敬朝他行礼。   “观河,你且退远一点,让老夫来教导一下现在的某些年轻人,何谓礼数。”   瑶山长老轻拂长须,眼光寒意凌厉锋锐如刀。他和杨辉羽一老一少四目相对,龙威虎振剑弩拔张。   “大家都是我摧雷山庄的贵客,何须如此。”一个声如沉钟内力浑厚的中年男声忽然响起,音波带着无形真气层叠扩散于整个比武台处,像直接在人旁耳语。   武林盟主雷厉行骤然出现在此处,脸上堆着七分仁爱和善的笑容,话中暗含的慑人真气露着十分威迫。   “杨大人,这几个晚辈如何是你的对手。各派豪侠在本庄内以武会友,本是人间一大乐事,万万不能伤了和气。”   比武场中的侠客早已将目光聚焦于此处。   大家对杨辉羽十分惊讶,他年纪轻轻,穿着一身锦绣长袍,宽袍大袖滚边绣金,贵气逼人不似江湖豪侠,倒像哪家的纨绔公子。   武林盟主对他如此好言好语,客气中又带着几分忌惮,不用想也知道这人定然身份不凡。   几个见多识广的侠士认出了他的来历,不过顷刻,便在众人之间迅速传遍。   一些侠士不耻这种为了荣华富贵,投靠朝廷为皇家卖命的无义之徒,艳羡目光又顷刻混杂了一半的鄙夷。   瑶山派长老抚着白须怫然不悦发出一声冷哼。杨辉羽好整以暇理了理袖子,轻蔑笑意高高在上。   但双方都不好驳了山庄主人的面子,今日之事也只能就此作罢。   事情来的突然,散得也快。   几个身份尊贵的人消失于大众视野,迟肆这个无权无势的市井小民又当了一回背景板,谁都没注意到这件事最初因他而起。   也不对,他虽然穷得一无所有,至少还有一张如花似玉的脸,比那几人加在一起都要动人美艳。   就算背景板,也是一块玉质金相,往烟花柳巷一站就能值千金的背景板。   “阿季,你们没事吧。”   两道红色倩影袅婷而来,飘若轻云闪至齐季身前。   文静和文娴也在此处。   她俩刚才一直在外围,见杨辉羽不怀好意斜瞟了齐季几眼,十分担心他被那只朝廷鹰犬盯上。   只是方才几个大人物针锋相对,她俩说不上话只能在附近旁观。   “文师姐。”齐季抱拳一礼,问得亲切体贴,“娴姑娘也在此,怎么没见烟烟姑娘?你们的事贵派打算如何处置?”   “杀害大兴村民的事已经告知门派,具体如何处理还得等回苍山由戒律堂师叔定夺。”   文静轻叹一声,“武林大会期间阿娴只能待在摧雷山庄,权当软禁。烟烟一路奔逃累病了,我让她在房中好好休息。”   “这事在我看来,娴姑娘和烟烟姑娘为形势所逼,不得已而为之,她俩并无任何错误。”   “我知道。”文静点头,“回到苍山我定然会帮阿娴求情,希望能从轻发落。”   文娴始终觉得这事自己并没任何错误,该死的是那帮畜生。   可她却为此遭了不少非议,那些刀没割在自己身上不知道肉疼的人都在指责她出手太重,不该对普通百姓痛下杀手。   昨日齐季完全向着她,已经让她大为感动。   今日他坦然说出她们没错,让师姐回山帮自己求情,更是让她大喜过望。   她惊喜若狂,一把拉住对方手腕激动得热泪盈眶:“阿季哥,你真是个好人!”   “是是是,他是个好人。姑奶奶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别一激动就动手。”迟肆眼见齐季被发了张好人卡,提起他的后领将人拉退几步,将他的手臂从文娴的魔掌中脱离出来。   齐季和风细雨朝文娴清雅淡笑:“你和烟烟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来找我商量。”   话还未说话,又被迟肆扯着后领拖远了几步。 第49章   迟肆一行在比武场内观摩。   难得的武林盛会,各门各派侠士齐聚一堂少不得互相切磋讨教一番。四处刀光剑影拳脚生风热闹非常。   谢观柏不住地朝迟肆炫耀,他这一趟下山收获颇丰。   以前在瑶山派里练了十多年剑法,从未经历过实战,即便剑招练得再熟缺乏对敌经验,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这些日子从京城走到凉州,一路全是真刀真枪以命相搏。   即便对手几乎都是师兄和齐季他们对付的,但他也从中获得了不少真实的厮杀体验,剑锋沾过鲜血,剑法大为精进。   迟肆心慵意懒地听着,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好不容易等到对方终于跑去和其他侠士比武,方才憋着没打的哈欠,一鼓作气接二连三全打了出来。   总之就是非常无聊。   他对这些江湖侠客的以武会友没有半点兴趣。   一些侠士其貌不扬歪瓜裂枣甚至有点碍他的眼。   还不如找个地方晒晒太阳,把昨夜没睡的觉补回来。   找个红叶映山风景秀美的地方,凑成一幅美人秋睡图,让齐季眼迷心乱,心潮澎湃之下鼓足勇气朝他表白。   一直待在这个人多嘴杂,嘈杂吵闹的地方,怎么可能有机会让他对自己表明心迹。   然而其他几人都饶有兴趣的在此处观摩别人的花拳绣腿,尤其齐季看得专心致志心无旁骛。   虽然其间有过关怀体贴,问他要不要回房休息,可他自己却全然没有想要离开的打算。   迟肆一个人回去干什么呢!   万一来个人又一言不合对齐季动手动脚拉拉扯扯,实在有伤风化。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耐着性子打着哈欠松松垮垮抱肩倚树,默数着太阳什么时候下山。   好不容易等来日落西峰,本以为可以回房吃饭,那几人却相约同去山庄膳堂。   迟肆满心无奈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免得被人说他高岭之花高贵冷艳,只好强装笑脸和众人一同前去。   又等了一个“好不容易”,才终于在月升之时回了房。   那群人还一同将他们送到房门口,根本不给齐季在月下黄昏芳草掩径的青石小道上朝他表白的机会。   回房之后齐季又即刻去了隔间的浴房,他在房里孤坐寒窗等到现在,才终于等来两人独处的月下花前。   只是情况似乎有些不太妙。   齐季刚刚沐浴而出,全身沾染氤氲水气,中衣半遮半掩。   这宛如磅礴写意山水的潇逸身影他前夜就已见过,然而那双细致精妙巧如工笔的双眸,越是澄澈如水越是魅惑暗显。   匀细分明的锁骨,凌晰流畅的下颌,柔和微垂的眼角,气质优雅的举手投足全是似有若无的朦胧引诱。   迟肆脸上热到有些发烫,眼神无地安放,四处飘荡却总又落回到眼前人身上,无论如何竭尽全力也绕不开。   只要看上一眼便是魂悸魄动,恍然心惊。   快要烧成浆糊的脑中心猿意马奔腾难止,极度紧张之下忽然灵光乍现急生一智:   自己也学着对方那样去洗个澡来个芙蓉出水,以他这般花容月貌,说不定立刻就有机会勉为其难应下齐季的表白。   于是他脚步匆匆,逃离似的钻入隔间一头将自己埋进浴桶。   水声掩盖了细碎低吟,他费了老半天劲才借助冰凉的清水将缱绻旖旎的炽热浇灭。   身心的控制权再度回到自己手里,才稍有余力装作若无其事再次出了隔间。   齐季坐下灯下撑着头若有所思,辉煌火苗在他身上投下半边柔光半边阴影,仿佛半身融于黑暗,似梦似幻,好看得有些不真切。   见迟肆出来,他抬头朝对方弯了弯眼,清雅双眸里映着柔美暧昧的幽光。   迟肆故作潇洒的姿态忽然一顿,那股不知其名的情感再次波澜激荡,全数涌入喉间喷薄欲出,却被燥热干涩的喉头卡住。   “老四,我……”   如流水激石,清韵悠扬的嗓音传入耳边,迟肆瞬间神荡魄动,脑中早已演练过多次的话语未经思考,脱口而出:“你给我点时间,让我考虑考虑。”   一息以后:“我考虑好了,我答应。”   齐季剑眉微挑,面带疑惑看了他几息,笑音戏谑:“行,那我明日就叫你早起了。”   “啊?”迟肆一脸懵,自己都答应了,他不是该邀请自己共度春宵良夜,颠倒乾坤明日一同睡到中午?   ……为什么要早起?   他都快进到从此往后,两人共看风月婆娑,摘花数萤火。(*)   ……为什么明日要早起?   齐季低低笑了几声,没理会他方才痴言傻语的失态。   “你忘了明日秋月十五,武林大会?”   原来他刚才是在说这个?不是向自己表白?   迟肆飘若流云的三魂七魄又重重跌回体内,摔出几分清醒。   他倏然回想起,自己原本是因道藏一事来摧雷山庄的,然而不知何时心中装满另外一件事,早将本来的目的忘至九霄云外。   “哦,那你记得叫我。”他闷声闷气道。   “老四,”齐季眼色深沉看了他一眼,“你好不容易从此事抽身,我仍是不赞成你再次卷入江湖风波。”   见对方不以为然,显然是将自己的话当做耳边风,雅润双眼中锋光一闪,苦口婆心得有些咄咄逼人:“道藏不可能按你和谢观河所想,顺顺当当被销毁。”   “心怀鬼胎的人太多,往后几天山庄必然不得安宁,这池水浑浊得远超你想象。”   “明日你站我身后,有事让谢观河他们那群名门正派顶着,别让人知道你是当初传言中的迟肆。”   迟肆心中满是甜蜜的无奈。   他知道齐季对他情根深种,自然忧心他的安危,不愿意看他遇到任何危险。   但他真不是金玉其外只有美貌的脆弱娇花。他神功盖世,整个山庄的人加一起都不是他的对手。   他天不怕地不怕,看热闹不嫌事大。   然而这些话说出来没人信,只会觉得他出身穷乡僻壤,蜀犬吠日夜郎自大。   他心中笑叹了一声,这种无关痛痒的小事,对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只是……齐季究竟何时才能鼓足勇气朝自己表明心迹?   他本以为自己愿意献身,可以升华一段长枕大被的兄弟情义。   可从早等到晚也没能等来勉为其难点头答应的机会。   虽然才一天,这一天漫长的度日如年。   他一边不停抱怨那些人怎么不把武林大会改在下午,一边哈欠连天跟在齐季身后,混在人群中来到山庄主殿。   文静在门口见到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深吸了一口大气,才抑制住自己想要说教的冲动。   好歹是起了个大早,也算有进步。   几人一同迈步,跨过朱红门栏进入山庄正殿。   山涧秋风吹过,j黄衰叶从枯枝上摇落,飞跃盘旋于空中,慢慢落如冷沁的清泉流水,无声打碎浮于表面的宁静祥和。   整座山庄,到处弥漫着缥缈如纱的薄雾,带着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的寒凉味道。   --------------------   作者有话要说:   注:《寒山客》 第50章   摧雷山庄主宰大半个江湖,财大气粗,主殿内雕梁画栋金碧辉煌。   几盏庄严宏阔的黑漆铜炉飘出淡淡烟气,香而不腻,和山间缥缈云雾交织出烟波山色,犹如浩淼仙宫。   武林盟主雷厉行身着锦绣劲装,端坐大殿主位。   周围两边分坐着当今武林的泰山北斗。   台下站了许多江湖上有头有脸的英雄豪杰,井然而有序。   迟肆这等默默无闻,靠裙带关系混入武林大会的无名小卒站在后排,将那些名震四海的大侠拱卫在中央,殿中声势浩大如沙场点兵。   “看这摧雷山庄的规模,恐怕不输皇宫。”   “雷盟主德高望重,一呼百应。他若是有心,世间再无皇帝老儿。”   一些侠客不知是真心实意还是溜须拍马,不住赞叹在雷厉行领军之下,江湖门派势力庞大,几乎能和朝廷分庭对垒。   朝廷命官杨辉羽独自坐在外围一把圈椅上,翘着长腿,对不时传入耳中大逆不道的犯上言论笑而不语。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沉钟灌耳,犹如缥缈仙乐。   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无声,殿内落针可闻。   雷厉行从椅子上站起来,缓缓走动几步下了正北高台。   威仪十足的低沉嗓音在雄浑内力的加持下,清晰传入在场每一位侠士的耳中。   “这次武林大会的目的,想必各位侠士早已知晓。几个月前,江湖上有一则传言横空出世,有个名为道藏的秘宝,得之可以称霸天下。许多江湖好汉为此争得头破血流甚至丢了性命,实乃整个武林的巨大损失。”   “瑶山派宅心仁厚,不忍见英雄侠士们自相残杀,引得江湖动荡,便派掌门爱徒下山找到了道藏的保管者。那人感念于谢贤侄的侠肝义胆,便将道藏转交于他。谢贤侄又将此物交给我们摧雷山庄,如今由瑶山派与本庄共同保管。”   雷厉行朝殿角一弟子抬了抬下巴,那弟子便踏出殿门,显然是要去拿了道藏呈于大殿之上。   趁着这当会,不少侠士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不愧是武林盟主,话说得可真是冠冕堂皇。”齐季凑近迟肆耳边,轻笑嘲讽,“听他所说,道藏似乎原本是无主之物,而不是你的东西。你不过是把他转交给谢观河,再由他转交摧雷山庄。”   道藏本来就是无中生有的东西,迟肆并不在意。   只是似有若无的冷香和温热的极轻吐息交织成一缕无形钢索,紧紧缠上他的心尖,拉扯着他的心脏跳得飞快。   不多时,山庄弟子双手捧着一个木盒呈于庄主身前。   雷厉行从中拿出一卷竹简。   “不是书页而是竹简,老四,挺行啊。”   相比起迟肆现写下的崭新白纸,这样古朴的书简作为秘宝载体,远看起来还有几分像回事。   齐季虽和二人一路同行,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本假道藏。   迟肆得了夸奖,自鸣得意嘿嘿笑了几声。   “这便是传言中的道藏。”雷厉行提高声量,“我和几派长老商议了一阵,一致决定将其当众销毁。便可让某些包藏祸心图谋不轨,想将它据为己有的宵小之徒彻底死心。”   这一句话立时引起轩然大波。   对道藏没有图谋的侠义之士,高赞雷盟主高义,为整个武林永久消除了一大祸患。   但却有不少别有用心之人,从潜藏的水面下逐渐浮出。   “雷盟主,你发的武林帖,上面写的是邀天下英雄共同商议如何处置道藏。怎么我们还没开始商议,你们就已经决定好了?”   “不知这个决定,真是各大门派共同商议的结果,还是少部分人的一己之见?”   “你们这话什么意思?这东西容易引起阴险小人的贪图觊觎,留着后患无穷,自然该毁掉。”   “不想毁的,是不是心怀叵测,祸心暗藏?”   “就你这样的功夫还妄想称霸武林?回家做梦去吧。”   不过一炷香时间,方才还和气融洽看似同心的武林豪侠,此刻已四分五裂分为好几派,兀自争吵不休。   殿外传来莺啼鸟鸣,原本清雅幽静的山间人声鼎沸,鸟声人语各自争鸣,都怕声音太小被对方压了下去。   “我有一事想问问雷盟主,”一个美艳妖娆的女子从圈椅上站起身,流波潋滟的媚眼朝四周一瞟,便获倾心无数。   “雷盟主口中所说,同众派商议,怎么,我逍遥剑宗入不了武林各派的眼,不配和几派长老/共同商讨?”   “我们夏侯家也不知道这件事。不知雷盟主到底是和哪些门派商量的?”   “凌霄派虽是有幸参与此事,但我记得前日几派意见并未统一,怎么到了今日就变为大家都同意了?”   见几个领头的大派都站出来反对,本就不愿摧毁道藏的人情绪更是激昂。   “时间紧迫,未等到某些门派,我们几派便作了决定,这是我们的不是。”苍山派长老道貌岸然,“何况老夫认为剑宗掌门为人刚正无私,必然同意雷盟主的意见。只是前日我们商议之时,明明说好三占从二,怎么凌霄派今日就不认了?”   几位赞同雷厉行意见的大派主事,见有人当场反水,也加入了唇枪舌战。   “若是不销毁也行,那就继续由摧雷山庄和我瑶山派共同保管。”瑶山长老缓缓起身。   他内力极其深厚,言语一出,一阵风涛从四面八方灌入殿内,落叶飘洒,激起烟灰四散云雾飘摇。   大殿内瞬然安静,就连树林间的莺啼鸟鸣也失了声,只剩几缕回音在山中幽然回荡。   瑶山长老抚着白如银丝的长须,看向反对的那几人:“若是逍遥剑宗和夏侯家觉得此法不妥,有更好的法子,不妨当着大家面说出来,咱们再重新商讨。”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22 23:06:27~2021-04-28 20:30: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衣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这……”剑宗美艳侠女一时语塞,她哪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她也心知正如雷厉行和瑶山派所说,销毁道藏永绝后患才是万全之策。   “雷盟主一心为公,剑宗全听盟主吩咐。”   “我也不是说这个法子不好,”夏侯家的人神色讪讪,“就是觉得,这样弥足珍贵的宝藏,就这么毁了有些可惜。但既然大家都同意,为了江湖安宁还是当场毁掉的好。”   瑶山长老将精铄目光转向台下:“还有哪些侠士有不同意见,不妨直言,把你们的好办法说出来,若是巧妙,我们定当采取接纳。”   一阵山风穿堂而过,卷起幽茫烟尘。门窗摇动发出几声轻微细响。   众侠士鸦雀无声,噤若寒蝉。   瑶山派是江湖中话语权极重的千年大派,他们和摧雷山庄联手,便主导了武林半壁江山。   瑶山长老话中暗含内劲,想以势压人的心思众目昭彰。   何况他理正词直,谁能说得出比销毁道藏更好的方法?   除了少数爱武成痴之人,的确不忍见武功绝学毁于一旦外,其他不想道藏被摧毁的,或是自己对“称霸武林”生了贪想妄念,或是想看着别的人为了秘宝争个你死我活,哪有人真安了什么好心。   大家对此心照不宣,然而此时谁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站出来说一句反对。   谁敢说半个不字,无异于将自己暗藏的居心叵测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必将成为众矢之的。   东升的秋阳从宽门大户投照进来,被雕梁画柱分割成一道道闪耀光柱。山间游动的云雾升起紫色烟尘,如画中仙境。   厚重悠远的报时钟声穿透薄雾,为殿内的宁静平添了一份壮阔高远。   浑厚低沉的嗓音为殿中粉饰的安宁划上句点。   “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雷厉行龙骧虎步,缓缓走至一人高的黑金铜炉边,“那我今日就当着大家的面将道藏销毁。”   “那些利欲熏心妄图抢夺秘宝的人,我也劝你们别再做春秋大梦,安分守己脚踏实地,每日勤修苦练才是我等练武之人的正道。”   在一片“雷盟主所言极是”的高赞不绝之声中,他举起竹简,正欲将其扔入香炉中焚毁,一声“且慢”打断他的动作。   也吸引了在场所有侠士的目光。   一个身穿华贵白衣的俊俏青年越众而出走入大殿中央。他凤目轻佻,微勾的唇角带着桀骜不驯的讥诮,整个人透着几分邪性的阴柔。   方才一群名字都没有的路人甲乙丙丁吵吵嚷嚷大半天,迟肆连他们长什么模样都记不清。   他哈欠连天穷极无聊,一点没有围观热闹的兴致。   此时好不容易出现一个有点脸熟的,让他起了半分兴趣。只是那人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时想不起来。   “哎,这人是谁?”他鼓足胆气,捏了捏齐季的手指。   指尖传来的冰冷凉气,顿时让睡意全消。   齐季挑着眼梢瞥了他一眼,清严眉眼中全是调笑:“不记得了?前天在凉州城里,要和你行事的那个。”   “被我美色所惑,差点被我杀掉的那个?”   这种没脸没皮的轻浮放荡话,迟肆说起来面不改色。   齐季轻笑一声,没理会对方的臭不要脸,只淡淡道:“凌陆舟敢这个时候出言阻止,必定做了万全准备且有十足把握。咱们看看他接下来怎么出招。”   好奇心大起的不止齐季一人,殿内许多侠士都目不转睛将眼光粘在了凌陆舟身上。   “不知凌少主有何见教?”雷厉行收回停在半空中的手,负于身后。   行动被人阻止,心中不悦一望便知。只是为了昭显身为盟主的气度,并未当场发作。   “见教不敢当。”凌陆舟在掌中缓缓敲打白玉扇子,微扬嘴角勾出一股气势浓烈的自命不凡。   “在下只是有几个疑惑,不知雷盟主可否为在下解答。”   “凌少主请说。”   “第一,听雷盟主方才所言,道藏原本的持有人将其交给了谢少侠,谢少侠又交给了雷盟主。请问,如今盟主手上所持之物,是否是最初的那一个?”   “在下当然不是怀疑雷盟主监守自盗,只是听闻谢少侠一路走来,危险重重,也不知是否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偷梁换柱。”   这是怀疑竹简是假的。雷厉行当众销毁的道藏不过是个赝品。   至于真品在何处,内里大有文章。   “此卷竹简确是我最初拿到的那一本。”谢观河越众而出,上前三步,“竹简乃天然之物,每一片的纹路都有所不同。而且为了防止被人偷换,我在第五根竹片的背后做了一个记号,外人难以仿冒。”   “谢少侠心思缜密,心细如发,在下深感佩服。”凌陆舟玉扇轻摇,“只是这些话只能证明,雷盟主手上这卷是你交给他的。可证明不了,它没在路上被人暗中偷换。”   人群中有人疑惑:“这话什么意思?”   凌陆舟笑道:“若是在路途中被人偷梁换柱,谢少侠也可在换过的那一卷同一处刻下记号,毕竟在场的各位都没见过最初的那本。它到底是不是,恐怕只有一个人说了能算。”   “如果在下没记错,传言中最初持有道藏的人,叫做迟肆。”   “不过,”他话锋一转,“在下信得过谢少侠的人品。既然谢少侠说这就是迟肆交给你的那本,途中没有被谁换过,那在下必然对谢少侠的话深信不疑。”   这话说的阴阳怪气,明里暗里都在朝大家示意,谢观河完全可以自己在路途中偷换道藏,将其据为己有,再交给雷厉行一本假的当众销毁。   “凌少主这是在暗指我瑶山派私吞了道藏?”瑶山长老入世多年,见过各种江湖风浪深知人心险恶,这些年轻小辈暗怀的什么鬼胎一听便知。   “不敢。”凌陆舟嘴角微勾,半阖着眼低头把玩手中玉扇,扇子一开一合发出唰唰声响。   “在下方才就已说过,在下相信谢少侠为人光明磊落,绝不会做出此等鸡鸣狗盗之事。”   他口口声声称赞着谢观河人品高洁,然而声气中的嗤嘲之音和眼神中的讥诮鄙夷,早将内心真实想法暴露得一览无遗。 第52章   对着含沙射影的轻蔑暗讽,瑶山长老也不动气,他眼中闪着精铄威光,态度看似平淡却仍处处透着一种耀武扬威的飞扬跋扈:   “迟肆既然已经把道藏给了观河,就已是我瑶山之物。我若是说上一句,道藏已归瑶山派所有,你们又能奈我何?”   “若是我派有心私吞,观河大可直接拿着道藏回瑶山,何故要多此一举冒着天大的风险将竹简送来摧雷山庄?”   精铄眼光一沉,语中含着刀锋般的阴寒:“凌家的小子,你可要弄清楚,这道藏本已归属我瑶山派。之所以愿意拿出来是为着整个江湖的安宁,想要尽快平息这场风波。我派千年传承,书阁内秘宝众多,也不在乎这一个。”   “你若是妄想凭着几句话,挑拨瑶山派和摧雷山庄的关系,”他冷哼了一声,“我劝你死了这条心。瑶山派也不像你们凌家,全是旁门左道之徒,什么个一文不值的东西都当成宝。”   瑶山长老这番趾高气扬的话,宛若一支利箭破弦而出,直戳入某些真把传言中的道藏当做宝的人心上,也让别派一些弟子听得有些刺耳。   只是瑶山派底气十足,没人敢说出心头不悦。   何况凌家这一两年异军突起,门客大多旁门左道心术不正,许多人早就心生不满。瑶山长老直言不讳,一举戳破凌陆舟的阴暗心思又将凌家骂了一顿,又有一半的大快人心。   凌陆舟年纪不大,城府倒是不浅。他并未表现出大家预想中的气急败坏,只收起扇子随意行了个明显心不诚的礼:“多谢瑶山派为在下解答第一个疑惑。”   “那么也请为在下解答第二个疑惑,这本道藏真是那个迟肆心甘情愿交给谢少侠的?不是瑶山派强取豪夺?”   林间传来一阵山风,合着茂叶沙沙细响和几声清脆鸟啼。   寂静无声的大殿瞬间沸腾出喧哗嘈杂的窃窃私语。   瑶山派方才的盛气凌人大家都看在眼里,若说他们是抢来的也大有人信。   这事虽和道藏该如何处置并无关系,可一些侠肝义胆的正义侠士听了,难免会对瑶山派产生怀疑。若真是硬抢,瑶山派和那长老口中所说“尽是旁门左道的凌家”又有何区别。   迟肆站在人群外围,脑袋微偏,自己都怔得不知该作何感想。   经过凌家和瑶山这场针锋相对的骂战,他的名字被人多次提及,定然让许多人印象深刻。   说不定不少人都想让他站出来现身说法,道藏到底是他心甘情愿给的,还是谢观河以武压人强取豪夺的。   三刻钟之前,侠士们争议的焦点还是如何处置道藏。   如今却被凌陆舟故意搅混水,将话题带偏到瑶山到底是言行一致的名门正派,还是一群道貌岸然的无耻之徒。   除非迟肆亲自向大家言明,否则谢观河再如何信誓旦旦,也会有人故意颠倒黑白,以他一人之言无凭无据为由,借机污蔑瑶山派。   齐季拉了迟肆的手腕,示意他此时不要轻举妄动。   凌陆舟此举意不在道藏,目标是谢观河和瑶山。而且迟肆这一名字本是被人有意忽略,许多人已逐渐将最初的传言淡忘。   可他数次提及,又将这个名字引入大家视线,必然没安好心甚至另有所图。   迟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市井小民,此刻却在武林大会上一朝升天,成了众人口中议论的焦点。   “你说这个这个姓凌的,会不会就是散布谣言的那伙人?”迟肆悄声问道。   此刻他俩身处人群本就肩靠肩站的极近,为了不让旁人听到,话也只能交头接耳说得小声。   他此时几乎是低头贴在对方身边耳语,交头接耳几乎变为耳鬓厮磨。   近在咫尺的距离让他心如擂鼓狂跳不止,微颤的嘴唇差点有意无意擦到对方耳根。   “应该不是。我们查过江湖上所有门派,凌家也在其中,并未发现他们有任何不同寻常的地方。”   齐季在他耳边轻声回应,极微的吐息仿佛定格,再被敏锐感官无限放大,赤红的耳朵将滚烫传入心尖,烧得他浑身血液都快翻涌沸腾。   “会不会他们做得太隐秘,你们没查出来?”   “啊,我不是怀疑你不行……”他怕对方不悦赶紧找补,紧张之下也没注意到这句话似乎有点不对劲。   “若真缜密到这地步,会在此刻轻易暴露?”齐季斜了他一眼,没和他计较,“况且还有个疑点,若是他,那他又是如何知道你的 ?”   “也是。”迟肆点头。他和凌陆舟素不相识,但编造道藏谣言的人却知道他。   齐季:“先看瑶山派如何应对吧。”   此刻大殿正中,谢观河泰然镇静,朝各路侠士解释道藏确实是迟肆主动交予他,并未动武。   他胸怀坦荡掷地有声,眼神从未朝迟肆的方向瞥过一眼,即便自己遭受质疑也从不打算让迟肆出面澄清,显是不想再让他牵扯到这件事里来。   没有第三方能证明他所言为真,但同样没有人能断定道藏来路不正。   瑶山到底是名门正道还是歪门邪道,就是吵上一天一夜也没人能得出结论。   好在除了那些有意浑水摸鱼的,清醒的人不少,几个江湖泰斗同时发话,制止了众侠士对瑶山派的非议,将话题再次拉回正道上来。   “瑶山派平日行事如何,苍天可鉴。此次武林大会只在商议如何处置道藏,如果大家没有更好的办法,那我就将竹简扔入炉中焚毁。”   雷厉行再次走到香炉边,正打算将竹简扔入炉内,却再一次被人打断。   “且慢,在下还有一个疑惑。”   “怎么又是他。”没等盟主开口,刚静下来的江湖豪侠们又炸开一锅。   “凌家若是和瑶山有私怨,大可自行解决,何必拿到武林大会上来说?是真觉得大家看不懂他的意图,想把咱们当抢使?”   “话也不能这么说。瑶山自诩正派,若真和那些邪门歪道一样,吾辈忠义之士绝不能坐视不理。”   雷厉行眼中闪过几分不耐:“凌少主还有什么话,还望长话短说。”   凌陆舟嘴角扬起一抹傲慢邪笑,看向谢观河:“不知这卷道藏的内容,谢少侠和雷盟主可曾看过。” 第53章   面对凌陆舟不怀好意的质问,谢观河摇头:“不曾。”   雷厉行同样否认:“没看过。我摧雷山庄也和瑶山派一样,无意称霸天下,不稀罕这所谓秘宝。”   凌陆舟轻笑:“在下从最初听到那则谣言开始,就一直好奇,这所谓的道藏究竟是何物。武学功法?神兵利器?还是别的什么。现在看这竹简,应是某种武功秘籍?”   “可谁都没看过里面的内容,又怎么知道这竹简内的东西,到底是不是真的道藏。”   见他又一次在道藏真假上大放厥词,瑶山长老抢过谢观河的话,神色不耐道:“这东西本属别人所有,他将此物交予观河,我们自然接下。”   “至于真假,如果原主拿出假的,那就说明他不愿交给我们真的,瑶山派也尊重他的选择,绝不会强人所难。若这卷道藏是假,真的仍在原主手上,谁又敢有什么意见?”   “但老夫丑话说在前头,他相信观河的为人,愿意将道藏交出和瑶山结一段善缘,我瑶山派自当护他周全。若是有人再次把主意打到他身上,可别怪瑶山派手下无情。”   齐季笑看了一眼迟肆。   迟肆想也不想即刻开口解释:“当初老谢来找我,说瑶山派想收我为徒,这样他们就可名正言顺,帮忙解决那些骚扰我的江湖人。”   “你岂不是赚了?这么好的条件为何不答应?”   “我哪需要他们保护。保护他们还差不多。”   见齐季仍是眼中带着几分戏谑,他心中不知哪来的一阵莫名心虚,正准备再澄清几句:他和瑶山派,不熟。   话还未来得及出口,又听到姓凌的在叫他名字。   “此言说的在理。若是迟肆不愿交出道藏,随便拿了个什么东西搪塞敷衍,谢少侠定是不会强人所难。”凌陆舟竟然顺着瑶山派的话说,让众人有些诧异。   “没错。”雷厉行颔首,“我们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将此物焚毁,就是希望此事就此结束。若是有人再想挑起事端,就是与整个武林盟为敌。至于迟肆是否将真的道藏交予谢贤侄,不是你我该置喙的东西。”   周围侠士无不点头称是,齐季却忽然目光沉暗:“老四,事情不妙。”   嗯?   迟肆还没反应过来,又听见姓凌的附和:“此言甚是。只是这仍无法解答在下的好奇,传言中的道藏究竟是何物。”   他在掌心轻拍玉扇,勾唇笑道:“说出来也不怕大家见笑。自从听闻了道藏传言,在下对这事就大感兴趣。在下不才,从未想过称霸江湖,但练成一身绝世武艺,在论剑大会上夺得头筹,这样的美梦也还是做过的。”   在场侠士,几人不曾幻想过能练就一身功夫,成为天下第一。   他这几句虽有不良居心,却坦坦荡荡说出不少人平生所愿,凡入江湖者皆难反驳。   他继续笑道:“所以听过道藏之后,在下四处打听,道藏究竟是何物,是否真如传言那般,得之便可一统天下。结果不需在下多说,自然是不能的。无论怎样的神兵利器绝世功法,没有瑶山派和摧雷山庄这样万众归心的大势,怎么可能称霸天下?”   “我说的可对,杨大人?”   众人一楞,下意识朝杨辉羽所在之处望去。   这一个时辰,他独自坐在角落没发出半点声响,若不是凌陆舟这一声,许多人都已经将他遗忘。   “称霸天下”对于朝廷来说可谓大逆不道。江湖侠士对皇帝老儿嗤之以鼻,但他身为朝廷命官,对此种犯上言论本不该置之不理。   凌陆舟一句话,暗指瑶山和摧雷山庄势力过大,甚至可以威胁朝廷,将不服管束的江湖侠士和朝廷之间的汹涌暗流瞬间摆在两方面前。   他祸水东引,一棍子又将杨辉羽搅了进来。   “既然道藏无用,你们更无需争抢。雷盟主还是快些将其焚毁,为江湖解决一桩祸患。”   杨辉羽高高在上丝毫不为所动,翘着腿斜靠椅背,目中无人地睥睨着那群以武犯禁的江湖侠客,没打算理会凌陆舟这根唯恐天下不乱的搅屎棍。   见对方不上套,凌陆舟冷笑一声:“杨大人来此,不就是因为同我一样,好奇这道藏究竟是何物?”   他又朝向众人:“方才说道,在下四处打听所谓道藏到底是什么,曾探听到一则有趣的传闻。”   “江湖中有道藏之说流传,庙堂上自然也有。然而庙堂内流传的内容,和江湖传言大相径庭。”   这几句话引起不少人好奇,迟肆也在其中。   他无缘无故被卷入一场江湖风波,一群人非说他怀有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的“道藏”。   没想到这还不算完,连朝廷都在信谣传谣?版本还不一样?那帮已经权倾天下的人又是个什么说法?   “据说,朝中传言,修炼道藏,可以让人长生不老。”   众人还当他要说什么,一听这话大为好笑。   长生不老?那贪生怕死的皇帝,听信游方道士的说辞,吃丹药真吃出脑瘫的毛病来了。   一门功法可以独步江湖天下无敌,这话对于江湖侠士来说,可信。   一门功法,练了可以长生不老,说出来也不怕被天下人耻笑。   “在座各位听了,想必和在下一样,一笑了之。”凌陆舟自是知道大家在想什么,不以为意继续道:   “可据说皇家的宝库的中,曾提过前朝有门功法,练了之后虽不说真的长生,但延年益寿并无问题。最奇妙的是,那门功法可以减缓衰老,能让七老八十的人看起来仍然青春年少,确实可以谓之不老。只是这门功法早已失传,难知其真伪。”   内力深厚的高手,确实衰老得比常人慢许多。在场一些武学宗师,已过古稀耄耋,身体依然精壮。若是真有一门功法,能让人看起来青春永驻……似乎,并非天方夜谭。   这时逍遥剑宗的女侠站起了身:“我确实听过一则传闻,以前曾有一门内功心法,能使人返老还童。” 第54章   剑宗女侠所练的心法,其实也有减缓衰老的功效。   她成名已久早已年过不惑,外表看起来仍是花信年华。   只是剑宗的内功虽能大大延缓衰老,要想七八十岁仍面如妙龄少女,却是不能。   凌陆舟对上她艳艳眼波,回以一笑:“我曾询问过一位合欢仙宗的仙子,她也这么说。若道藏真是前朝失传的那门功法,称霸天下不可能,但让众位仙子芳龄永驻却是可能的。”   “朝中秘传,修炼道藏可长生不老,这必然是夸大其词不能尽信。然而返老还童青春常驻,说不定真有此事。”   “朝廷也是为着这一目的,才让你来的,对不对,杨大人?倘若道藏真是前朝失传的让人青春永驻之法,就此毁去未免太过可惜。”   绕来绕去还是意在阻止雷厉行摧毁道藏。   只是这一番话说出来,却让不少人动容。   除却逍遥剑宗的女侠,不少方才还极力主张摧毁竹简的江湖泰斗,此刻也昭显出犹豫之色。   对于已经手握大权的人来说,他们有着自己的独门绝技,对其他门派心法并无兴趣。   然而“老生不老”这四个字,其诱惑比想象中更难抵御。   齐季看了一眼迟肆,调侃道:“你的东西真厉害,一会可以称霸天下一会可以长生不老,还有没有别的什么能事?都说出来让我长长见识。”   迟肆一手撑着下巴,一贯痞气的悠懒轻浮少见地染上几分正色:“我大概知道他们在找什么了,不知谁给安了个道藏的名字,我都没反应过来。”   齐季眼瞳微缩,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不是你的奇门阵法?”   “阵法对普通人没用,最多算个添头。”迟肆俊眉微蹙,看着齐季,欲言又止。   “你说。”   “我说了你可能不信,”他思忖片刻,虽是知道说出来对方肯定不信,“若是真有方法能让人踏入仙门……”   他瞟了对方一眼,齐季虽是不信,也未表现出对修仙问道之说的讥诮。   “我们前不久去的那个什么村,有个什么道士……”   “逢山村,刘老道。”   “对,就是那个。”迟肆压根不在意那个道士到底姓刘还是隔壁老王,“他的话其实没错。修仙道法人人练得,但入道需要道骨。没有道骨,仙法不过是门强身健体的武学,可若是有,便能引气入体步入仙途,长生不老什么的都是小事。”   “那你身上是有道法还是道骨?”戏谑笑容中含着几分无奈,对方的话不管他信与不信,说了等于没说。   “老四,你别说你真有成仙的功法,但是常人没有道骨,炼了也没用。”   迟肆语塞。他的确是这个意思。   齐季靠近他耳边,脱去儒雅表相的语气带着冷峻的慑人威势,却听得他心尖滚烫:“我知道你有些秘密不能对人说,我也不多问。”   “但是你给我好好想想,到底是谁编造的谣言。”   幕后主使至今未找到,但这人定然和迟肆相熟。   “我真不知道。”迟肆万般无奈。   若能想到是谁,也不用跑摧雷山庄这一趟。   而且除了这件事和那件事,也没有什么藏着掖着不能说的。   井蛙不可语海,凡夫不可语道,他从来都懒于开口同凡夫俗子多做解释。   但若是齐季……他并不介意朝他一五一十全部道来,然而对方对神仙鬼怪之说向来嗤之以鼻,不见得会相信那些话。   远处再次传来悠远的钟声,红日东升至当空。   大殿内被辉煌日光晒出丝丝热气,烟拢日照缭绕纷飞,镶金一片。   秋风穿堂,吹动衣袂翻飞,殿中风向此时业已转变。   之前众口一词,同意将道藏销毁即刻销毁。   而此刻,许多人以“其物无罪,因人而罪,毁之可惜”为由高声反对。   尤其几位女泰斗和年逾古稀半只脚踏入棺材的老人,他们一开口更得不少人附和。近五成的门派都要求重新商议道藏的处置办法。   ――“这次武林大会,大家不就是为着这事来的嘛。”   “长生不老”的诱惑,坐拥江山的九五之尊无法抵御,位高权重的江湖泰斗亦然。   凌陆舟搅了三次混水,终于如愿以偿挑起了各派争端的燎原星火。   可他仍未收手,附庸风雅摇着扇子走到谢观河身前,笑问:“在下还有一事想求个答案。不知谢少侠同道藏原主迟肆,是何关系。”   他声音阴柔又混着一丝沙哑,和邪气的俊朗面容十分相称。   这一句音量本不大,完全可看做他与谢观河的私人交谈。但他故意将迟肆这两字咬的极重,这一名字,此刻的意义已非同寻常。   周围侠士瞬间噤声,都竖起耳朵聆听他俩对谈。   谢观河正大光明:“患难之交。”   “此人如今身在何处?”   “在他该在的地方。”   凌陆舟唇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我还听说了一则趣闻。”   他转向人群:“请问哪位是苍山派卫彬,卫少侠?”   忽然被叫到名字,卫彬楞了小半天,随后顶着万众目光朝前走了几步,不明所以举起半只手:“是我,怎么了?”   “你和谢少侠一路同行,一块儿来到摧雷山庄的,对吗?”   “也不是一路。”卫彬一脸茫然,如实答道:“我和师姐从苍山下来,走到半路遇上谢少侠,之后便和他们同行。”   “他们。”凌陆舟轻佻一笑,“他们是谁,能否告诉大家。”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卫彬朝人群看了一眼:“观柏,齐季,徐行。”   “谢观柏乃是瑶山弟子,这我知道。不知其余二人又是何身份?”   “齐季是那个什么……铜钱帮?徐行只是一介普通百姓,想见识武林大会什么样,跟着来凑热闹的。”   “普通百姓。”凌陆舟再次一笑,意味深长,“听闻你们一路走来,遇到不少凶险。”   “是啊。”卫彬轻声一叹。   他们这一路遇到的陷阱和截杀,能胜过许多人一辈子。虽然有谢观河和齐季在,很轻易就解决了那些暗杀者,但若只有他自己,十条命都不够活着来到摧雷山庄。   “那个叫徐行的,武艺如何。”   “还……成吧。”卫彬挠头,“他的招式看起像一些民间拳法,我叫不上名字。”   印象中就看他随意打打,招式并不如何巧妙,和他们这些大派十年磨一剑的精妙武学相比,只能说句强身健体。   有性急的侠客听他俩拖拖拉拉说了半天,也不见说到正题,按耐不住催促问道:“凌少主,你到底想问什么?” 第55章   “我问完了。”凌陆舟甩开扇子,故作潇洒摇了两下,“在下不过是好奇,那个迟肆究竟何许人物。如今有缘得见……”   他讥笑了几声:“倒是不枉此生。”   “徐行,不,该称呼你为迟少侠。咱们又见面了。”   众人大惊,纷纷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这人就是迟肆?!”   “他和谢观河一同到摧雷山庄来了?”   迟肆身量极高,像根又细又长的竹竿,鹤立鸡群十分打眼。   众人看向他站的那一处时,几乎下意识就确定,凌陆舟所说之人是他。   就连文静也忍不住一声惊讶:“徐行就是那个迟肆?”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齐季不愿他人知晓迟肆的真实身份,随口给他改了名。   迟肆自己本就无所谓,如今被人戳穿身份也毫不在乎。   难怪方才凌陆舟不断在人前提起他,原来是在这儿等着。   “我就是迟肆,怎么着,有意见?”   他眉目本就生得艳色张扬,配上这咄咄逼人的语气,更如画中妖魅,另有一种别样的诡艳森寒。   “意见倒是不敢。只是想请迟少侠为天下英雄解惑,所谓道藏,究竟是何物。”凌陆舟缓缓走向他,众人不约而同侧过身,让出一条道。   “道藏在姓雷的手上,你让他打开给你们看看不就知道了吗。”俊艳的脸笑得痞里痞气,言语恣睢轻浮,全然没表现出对武林盟主任何一点尊重。   雷厉行纵横江湖二十年,即便魔教宵小见了他,也要虚情假意表面客气。他第一次遇到一个无名小辈敢对自己如此不敬,楞得有些傻眼。   谢观河见势不妙,立刻朝武林盟主解释:“迟肆只是普通百姓,不懂江湖规矩,还请雷盟主见谅。”   文静狠狠瞪了迟肆一眼,也跟着帮腔:“他这人一直就是这般目无尊长,不知在哪儿学的这幅痞样。雷盟主大人大量,别和平民百姓一般见识。”   就连凌陆舟也假仁假义帮他说话:“听闻迟少侠经常混迹于烟花柳巷,如此言行无状想来也是正常。”   众人自诩江湖侠客,仗剑红尘豪放磊落,确实不该和一个市井小民斤斤计较。   但那句“经常混迹于烟花柳巷”极易引起无限遐想,大家看向他的眼色也不免带上几分意味深长。   姓凌的故意在人前这么说,迟肆心中一清二楚。可他是谁?何曾怕过什么?   若论颜厚,他纵横天下所向披靡。   他唇角一弯眉梢一挑,风情万端:“我在烟花巷子讨生活,那处人杰地灵,你去过没有?”   过分招摇的俊丽眼梢映出曜灵碎光,沾染了绚烂夺目的光华神采,明明是狂蜂浪蝶的放荡无状,却又有种超脱红尘的皓洁清狂。   许多侠士唰的看红了脸,急忙低下头不敢再往他脸上瞅,也无暇去细想,在风月之地究竟是如何讨生活。   这般皓洁又狂浪,却一点也不觉违和的妖冶姿态,让凌陆舟再次大惊。   没想到迟肆无论在大街上,还是在天下英雄面前,都敢如此恣意放浪。   一时让人辨不明他是讪皮讪脸的不知廉耻,还是年幼无知的少不更事。   过了半晌,不知谁的一声咳嗽,才惊醒了这群梦中人。   凌陆舟从恍然无措的目瞪口呆中回过神,若无其事道:“在下没去过,但在下一个名叫李意的朋友曾去找过迟少侠,可后来就不见了影踪。不知迟少侠可知他身在何处?”   谁?   “那段时间我接过的客人那么多,谁知道你说的是哪根葱?”   在遇到谢观河以前,三天两头就有人路人甲乙丙丁成群结队的赶着往他面前送人头,因为这事他没少被齐季调侃取笑。   他虽不记得那些虾兵蟹将的名字,李意却是江湖中有名有姓的人物,一柄钢刀行走江湖武艺不凡,不少侠士都听过这个名字。   “这么一说,近几个月似乎没再听过他的名字。”   “他已经死了?谁干的?迟肆?不可能吧。”   人堆里传出哄哄嚷嚷的嘈杂议论声。   方才苍山派的卫彬曾说过,迟肆武功平平,只会一些民间拳法。谢观河也说他只是一介百姓。这个细长竹竿看上去除了脸以外一无是处,怎么想都不是李意的对手。   “在下一直很好奇,李意究竟怎么死的。”凌陆舟继续问:“不知迟少侠能否帮忙解惑。”   怎么死的?还能怎么死?一剑下去人不就死了吗?   这种一加一为何等于二的问题,不比薛定谔的猫到底死没死好回答。   迟肆正思忖该如何回答为什么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后背忽然传来轻微触感。   齐季悄悄用手肘碰了他一下。   虽然不知自己身份已经被戳破,隐瞒遮掩还有何意义,但他仍然乖乖顺从,敷衍道:“不知道。”   凌陆舟似乎知道他会这么说,也早准备好下一手,轻飘飘朝众人笑道:“在下想让大家看个东西。”   一帮人不知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正在好奇的当会,却见他猝然发力,折扇一收并指为拳,直冲迟肆而去。   玉扇破开秋光,带起一阵风啸轻吟,以追风逐电之势急袭而去。强大内劲让周围侠士汗毛倒竖脊背生寒,内力弱的还被逼出一身岑岑冷汗。   凌陆舟功夫了得,是江湖中排的上榜的高手,这猝不及防的迅猛攻势,在场没几个侠士有自信,自己接的下这一招。   事发突然,不少人心中大骇,心道迟肆要遭,这一击下去不死也是重伤。   然想象中的血溅当场却并未发生,玉扇只进了半寸,便在迟肆身前骤然停顿。拦住它的,是一只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   指背云光水润,又昭显出一种灵动有势的力度。   迟肆风轻云淡伸出一根食指,便将凌陆舟惊风驰浪的狠戾一击轻松化解。   他的招式的确如卫彬所言――平平无奇。甚至可说并无招法,不过只是伸指一挡,像成人挡住三岁小孩那般轻松容易应付自如。   众人还未从惊愣中回神,凌陆舟目光一黯,一道亮光从折扇中尖啸而出,在绚璨的阳光下反射出熠熠耀眼的银光浮辉。   这把玉扇玄机内藏,锋锐暗器如电光火石,近在眉睫的距离让人避无可避。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姐妹们的评论,鞠躬!   这里统一回复:我家老四人美心善,从不斤斤计较(XD。   凌陆舟还会BB一段时间,各种花式搅屎并且不会挨打。   别问,问就是剧情需要,上头有人   (头顶锅盖先跑为快 第56章   半个呼吸之间,轻微一声脆响,暗器已出现在十步开外的大殿红柱上,零碎木屑在缭绕云烟中纷纭下落,混着崩坏的精钢一角。   迟肆指尖轻轻一弹,袭向他的暗器便以比来势更为汹汹的去势,镶嵌在了坚硬的铁桦木柱之中。   朝生暮死的蜉蝣老是妄想以蚍蜉之力撼树,也不知是谁借给他们的胆气。   迟肆好笑的有些无奈,这些卑微蝼蚁总是看他长得漂亮,就以为他人美心善好欺负?没听过说一个词叫蛇蝎美人?   凌陆舟出完第二招,未做停顿脚步一点飞身而退,后跃出一大段距离。   他似是意外对手竟能如此轻易挡下自己竭尽全力的一击,又像是早有所料般不足为奇。   “我想让大家看的,大家已经看到了。”   他朝着雷厉行和九派宗师的方向,抱拳行了一礼,便小退一步负手而立,做出一幅什么都不打算再说再做的旁观姿态。   凌陆舟这又是何意?   迟肆方才平平无奇的一击,像是小孩之间无关痛痒的玩闹。这到底是什么鬼把戏?   看不出门道的侠士还在一头雾水面面相觑,真正的武学大家,宗师高手们却大多沉下了脸。   大殿内一时死寂,在缕缕光辉的映照下,香烟缭绕的像是话本中妖魅幻化出的琼楼玉宇,有种难以言说的阴气诡异。   雷厉行神色严肃,权势滔天的武林盟主,此刻也有了些面对市井小民本不该有谨慎持重。   “不知迟少侠师从何处?”他本来昂首挺立手负在身后,话问了一半似是觉得态度不妥,又抱拳补上一礼。   问他师门?   迟肆原本不想回答,反正说了这些人也不知道。   但转念一想,编造道藏的人既然认识他,想必也知晓他师门,说不定能从众人的反应中揪出一点蛛丝马迹。   “玉泉派。”他一边说,一边暗暗扫视周遭。但看全场所有人的神色,没有人像是曾经听过。   “不知贵派位于何处?”雷厉行眼中闪过一丝微妙变化,一个山庄弟子匆忙上前,附在他耳边悄声说着什么。   迟肆耳聪目明,听得清清楚楚。那弟子在告知雷厉行,他出身广郡安县,年初时家乡在天灾中毁去,如今孑然一身并无任何家门或师门可以依靠。   不多时,他的悲惨身世已经在众侠士明目张胆的窃窃私语中,扩散于整个大殿。   在所有人的有限理解中,这个玉泉派曾经存在于一座偏远小县。但无论此派真有隐世高人,或是一家寻常民间武馆,这个从未有人听闻过的门派,抵挡不住无情天灾。   整个县城,只剩了寥寥数人。   能受邀参加武林大会的侠士,大多出身于有头有脸的百年大派,本就不怎么看得起那些名不见经传的野鸡门派。   如今又得知这一派只剩了迟肆,言语中再次有意无意秀出一种名门大派的清高自傲。   “若是真有武功绝学的门派,怎么可能安心龟缩在一座小城。”   “那就是没真才实学呗。方才苍山派的人不是已经说了,他只会一些民间拳法。”   “可他刚才那招……”   “他和凌陆舟是不是事先已经商量好了?看似突然实则早有防备?”   众侠士议论了一阵,都认为无论迟肆是家传武学还是在外拜师,已经消亡的门派和唯一留存的弟子,在江湖上翻不起任何风浪。   听到众人的高谈阔论,迟肆笑得都有些无可奈何。   “我脾气好,你们在我面前这样说说也就算了。要是以后再遇见有人说自己是玉泉派的,可要当心着点。遇上脾气不好的,敢这样不恭不敬大放厥词,祖坟都给你们刨咯。”   他这番言辞粗鄙的善意提醒并未得到大家重视。   只是过了这么一小会,听说了他的身世之后,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恍然大悟,凌陆舟方才那般举动的真正意图。   难怪凌陆舟不打算再从中作梗,原来已是功成身退。   连同武林盟主在内,台上所有能定夺江湖大事的泰山北斗们,此刻都沉默着一言不发,彼此各怀心事,却谁也不敢当先问出所有人都想问的那句话。   就连一直事不关己目空一切的杨辉羽,也稍微坐直了身,饶有兴趣地等着看接下来的好戏。   殿中风向,在一半茫然不知所以,一半各怀鬼胎中骤然转变,虚假安定的平衡摇摇欲碎,狂风暴雨一触即发。   悠远的钟声撞破平静,日光当头,在日晷上留下时间的印记。   雷厉行清了清嗓,以“正午已到,请各位英雄前往膳堂用饭”为台阶,扔下一句“道藏一事容后再议”,暂时中断了这场大会。   各路豪侠也正有此意,在诡谲静寂的气氛中匆忙散场。   ***   “诶,诶,到底怎么回事?”   一行人聚于迟肆卧房,商讨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谢观柏仍未明白,为何凌陆舟退入人群之后,殿内的气氛却比他几次找茬挑事时更为紧张。   而师兄他们一个个面色凝重一言不发,唯独迟肆还和往常一样,笑得又闲又痞。   他怕打扰了那几人,不敢高声喧哗,只能站到迟肆旁边找他聊天。   迟肆两手一摊,表示自己也不知为何其余三人如此严肃。   天又没塌,而且就算天塌了他也能撑起来,有什么可担忧的。   谢观柏在武林大会上站了整整一上午也找不到人说话,憋了一肚子的心得体会,迫不及待要找人分享。   “那个凌陆舟真不是个东西。”他气地鼓起了腮帮子。   谢观河去找迟肆的时候他也在,道藏一事他全程参与。   道藏没被人偷换过,迟肆将道藏交给师兄交得喜气洋洋。   他几次都想站出来帮师兄作证,可他人微言轻只能站在后排人堆里,压根没个说话的份。   “幸好有六叔在,压得住他们。”闪光的眼神中写满对瑶山派长老的敬重和羡慕,志气满满朝迟肆道:“我以后一定要成为像六叔那样,威震四海的名侠。”   他学着瑶山长老的样子,抬首提胸趾高气扬:“我瑶山就是这般如此,你又能奈我何。”   意气风发的圆脸上还留有稚气尚存的天真可爱。   “你这脸太圆,不适合胡子。”迟肆取笑着和他玩闹了几句,他俩越说声音越大,惊扰了他人。   文静狠狠瞪了迟肆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广告时间:关于迟肆的师门,玉泉派的详情,在我另一本书《龙傲天,离我远点》里面。   老四的师兄弟们非常凶残(不是……) 第57章   刚知道徐行就是传言中的迟肆时,文静有过片刻惊讶,但转念便明白了齐季的用心良苦。   “迟肆”这名字确实不该随意告诉他人,而现在他即将面临的麻烦,比她能预料的要大得多。   有什么笑不出来的。迟肆本想这么说,却惧怕她魔音贯耳的喋喋叨念,不敢顶嘴,只能以痞气十足的怡然笑容,表现出一种恰到好处的满不在乎。   文静本是见不得这股流里流气,但一想到他大难临头却仍然镇静自若――至少这孩子的心胸豁达。   这么一想,也不怎么生气,只能重重叹气。   “到底怎么了?”谢观柏还是没想通,“怎么最后大家的表情都那么奇怪?”   他细细一回想,众人看迟肆的眼光,像那什么……对,像狼群看羊一般充斥着不怀好意的血红。   这么一细思,倒也琢磨出几分不对劲。   只是他仍是未想通,凌陆舟最后的举动到底意欲何为。   文静并未回话,再次重叹一声,弄的谢观柏更加莫名其妙。   过了片刻,抱臂倚窗的齐季缓缓问道:“老四,你有什么打算。”   啊?   迟肆一愣,感觉自己比初入江湖的谢观柏还要懵懂。   齐季也没管他是真的不知还是装疯卖傻,转头问向谢观柏:“如果世间有一个无主的宝藏,既是一本绝世武学,又能让人长生不老,你说那些人会怎么样。”   这不就是说的道藏嘛,谢观柏心道,正准备说两句,忽然脑中念头一闪。   不对啊。   那本道藏是假的。   是迟肆随便写了个什么东西,骗人玩的。   “那卷竹简是假的,”齐季看透了他心头所想,接口说出了另一个真相:“可老四这一身功夫是真的。”   迟肆孤单一人,没有强大的家族或师门可以倚仗。他又身怀绝技,可不就是一块无主的肥肉。   那本竹简如何处置,各门各派已经不怎么关心。   只要本人在,无论竹简还是书页,想要多少都能逼他写出来。   想要旷世秘籍的人会来找他,想要青春常驻的人也会来找他,迟肆本身就是一个行走的道藏。   齐季看了一眼迟肆,微弯的眼梢半是认真半是调侃:“何况咱们家老四的姿色天下无双,不知多少人被他美色所惑,对他垂涎三尺。”   迟肆蓦然一怔。   集美貌和财富于一身的天下至宝蓦地被这句话提醒,灵机一动趁势问出一句:“那你呢,你有没有被我的美色所迷。”   “迟肆你要不要脸!”谢观柏惊得目瞪口呆。   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开这种恬不知耻的玩笑。   文静和谢观河也微微一楞,不知该说他什么好。   不过有了这句插科打诨,房内凝重的气氛瞬间缓解了许多。   “迟兄,若是你愿意拜入瑶山派……”一直沉默着没说一句的谢观河忽然开口,再次说出这个曾被拒绝的提议。   几个大派必然会紧急商讨如何安置迟肆,可如今大到门派小到个人,都在打他的主意。   还有一个朝廷派来的杨辉羽,也对他虎视眈眈。   可他是人不是物。   为了江湖安宁,物可毁,人却不行。   若是成为瑶山弟子,至少还能有个安稳去处。   迟肆痞笑摇头:“老谢,你就别瞎操心了。那些人又不能对我怎样。”   “纵使你武艺再高,一个人能防的了几时?总有疲顿困倦,疏忽大意的时候。”文静也加入劝说行列。   刚说一句,咚咚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几人的谈话。   一个山庄弟子得到应允后走入房内,说是奉了庄主之命,重新为迟少侠准备了房间。   现在的迟肆,和昨天的那个不一样了。   这种二等客房容不下他,山庄主人特意为他安排了贵客才能住的独门独院。   “那他呢?”迟肆目指齐季。   要是齐季还继续留住在此,他也不去。否则齐季不就没机会朝他表明心迹了。   “一个院里有多间厢房,令兄也可一同前往。”   “此处客苑住的人太杂,目前的情况,确实移去那边更好。”谢观河道,“我也住在那边,若是遇上什么事,方便照应。”   大家一致认为迟肆换个地方住更加安全,被众人护着的娇花自身也没什么意见。   换了房,被人打断的氛围却很难再续上。   谢观河和文静也不好再劝,只能等各派长老商议完,看结果如何再做打算。   没过多久又有山庄弟子前来通报,未完的武林大会延至明日,今日剩下的时间请各位侠士自行安排。   庄内的侠客们都心知肚明,几大门派还在商议,意见一时半会难以统一。事态的发展超出所有人预料,许多事情已经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讲。   这场武林大会开办的目的,最初是为了消除道藏一事引起的风波,没想到和风细雨变为了狂风暴雨,惊出了更大的波澜。   身处漩涡中心的迟肆,本想着和大家一同外出打发半天闲暇,可却被众人一同下了禁足令。说什么如今他不宜再到处抛头露面,还是待在房里为好。   无论好说歹说,就是不带他玩。   看着那群没义气的扔下他结伴去了练武场,天下至宝只能一个人躺在榻上气得牙痒。   但他早就过了不让做什么偏做什么的叛逆年龄,一个人在山庄里晃荡,还不如补一补因为早起没睡够的觉。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好好想想,如何才能委婉含蓄优雅风趣地朝齐季暗示,他不会拒绝对方的一腔深情,让对方放心大胆地朝自己表明心迹。   他方才的暗示,也不知齐季看出来没有。   在听到那句话的时候,齐季表情闪过一瞬明显的动摇,应该看出来了吧……   他已经准备好,就等齐季鼓足勇气向他表白。   然后他俩就可以踏星辰,共策马,同游天下。   迟肆为自己以后的岁月编织了一场又一场的美梦,一个人在房里傻笑得肆无忌惮。   浮想联翩到真正的睡梦来袭,也没想出该如何委婉含蓄优雅风趣地提醒对方快一点向自己表白。 第58章   一场美梦醒来,已是日暮黄昏。   青山远阔,冷烟寒树,星光点点。此间院落的风景比普通客苑更为清幽雅静。   可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他一个人孤窗独对,另一人还不见回来。(*)   迟肆兴致索然,懒散地坐在院门前,望眼欲穿。   话说回来,各大门派要重新商讨如何对待他这个道藏。   那么……齐季背后的那个组织呢?   他们又是怎样的打算?   齐季还有一个同僚也在山庄内,不知他们会不会再一次暗中密会。想到此处,迟肆觉得似乎应该把人看紧点。   虽然跟踪偷听的行为不够光明磊落,但他抵不过好奇:那群人会怎么对付自己。   正当浮思游想得毫无边际,几个熟悉的身影踏上石阶,出现在道路尽头。   齐季在花草丛生的青石小道上闲庭信步,花朝月夕,身边还跟着两个姑娘。   一个文静,那都算了。   另一个是那个情绪一激动就爱动手动脚的姑奶奶。   三人欢声笑语谈笑风生,看得迟肆无比刺眼。   他心中忽然就窜起一股无名心火,灼得心尖生疼。   聊得正欢的三人看到迟肆坐在院门口,正打算同他打招呼,却见他沉着脸,飞速起身径直走入房间,被狠摔的房门发出咚隆一声巨响。   “他怎么了?”文娴一脸茫然。   迟肆先是家毁人亡流离失所,如今又被不怀好意的人盯上,前路未卜。她对他同情万分,特意过来探望,没想到还没走到门口就吃了闭门羹。   “可能心情不太好吧。”文静无奈,“平日看他心宽意适,嘻嘻哈哈的,可家破人亡这种伤心事谁又能真正完全放下。独自一人的时候难免失魂落魄悲从中来,今日我们不该留他一人独处。”   “那我们现在……去敲门?”   “待会我去看看他。”齐季道。   “也好,天色已晚,我和阿娴就先回去了。也不知师叔他们商议的结果如何,但我觉得这事难以善了,往后几天的情况说不定更糟。”   文静又絮絮叨叨叮嘱了几句。   齐季极有涵养地低眉垂首听她说完,待人走后哼笑着长舒一口气,转身入院。   迟肆进房后又一头扎入枕被间。   听得外头话音消失,心知那两人终于走了。随后一阵轻微脚步声,一个模糊轮库映在雕花的房门上。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现在几有个灵魂拷问摆在他面前:   自己该在齐季说到第几句话的时候同意让他进门?   是该硬气一点,让他多道几句歉?   还是该表现得大度一些,认个错就行?   虽然齐季还没表明心意,自己也还没点头答应……但齐季用情至深,他也定然不辜负对方的一腔真心,这么算下来四舍五入就差洞房花烛。   既然这样,齐季道个歉,再说几句甜言蜜语山盟海誓,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自己也不能一直揪着不放,让对方觉得他小肚鸡肠。   齐季还没说话,迟肆的熊熊心火已自行灭了一半。   正等着对方开口道个歉,掐灭最后一点余烬……   ……人怎么走了?   什么意思?   齐季就在他门口站了一两分钟,一句话都没说,就这么走了?   迟肆心头一阵莫名心悸,还夹杂了一点仓惶失措。   齐季是觉得他心胸狭窄,不想理了?   可他很好哄的。他平时极少动怒……好吧,最近似乎确实无缘无故发过好几次脾气……   可他真的很好哄的。   何况他貌美如花修为高深还器大活好,这样的人打着灯笼都难找。   哄几句怎么了?   明明喜欢自己却憋着不说,让他等了这么久,算什么英雄好汉!   迟肆越想越心闷,一腔烦心愁绪又找不到地方宣泄,只能抓起枕头往头上一盖,继续躺着生闷气。   不说话是吧,看谁能憋得过谁!   ***   夜风轻微,卷起悠扬笛声。曲调如松涛阵阵,飘零流转万壑风生。   杨辉羽坐于亭内,抬眼看向红墙角落处的阴影,嘴角扬出一抹无声轻笑。   一曲幽止,墙边缓缓出现一个身形,几乎要和阴影融为一体。   “不知杨大人叫我来,有何要事?”   齐季清雅嗓音中的冷冽气息毫无遮掩,澎薄欲出。   杨辉羽转弄手中玉笛:“没事就不能叫你来闲话家常?”   见对方眼中闪过一丝阴翳,他哼笑一声:“你托我帮忙做的事,已经办妥。”   “杨大人办事牢靠,我自然放心。大可不必一一详述。若是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阿季,”杨辉羽嘴角挂上一抹玩味笑意,“这事到底是“他”的旨意,还是你自己的主意?如今事态混乱,这样的局面可还在你们的掌控之中?”   齐季眉眼微弯:“这当然是“他”的意思。一切都在他的预想之中,杨大人大可放心,继续按计划行事。”   杨辉羽哈哈大笑:“你这两面三刀的功夫,真叫人叹为观止。”   齐季回以一笑:“杨大人看的尽兴就好。”   杨辉羽又道:“不过我真没想到,那个叫迟肆的居然武功如此之高。   齐季摊手:“我也不知。”   “你就没想过,万一他功夫不济躲不了凌陆舟那一招?”   “若真如此,”淡漠冷音一顿,“也只能怨他自己命不好。”   杨辉羽别有深意笑看了他一眼:“真心话?”   齐季眸间暗光转瞬而逝,嘴角轻扬,无声替有声。   杨辉羽哼笑:“我现在是越来越有兴趣,这池水还能浑到何种程度。希望你们“家主”明日别让我失望。”   --------------------   作者有话要说:   注:牡丹亭 第59章   第二日,酣梦中的迟肆被门外的谈话声吵醒。   惺忪睡眼往窗外一瞅,天光已大亮。   想必是齐季来叫他起床,去参加武林大会。   他半睡半醒套好衣衫,衣襟都还未理齐整,哈欠连天开门一看,齐季和谢观河正在房外廊下说着什么。   虽说他昨晚生了大半夜的闷气,但嗯嗯没有隔夜仇,一觉过后气也消得差不多。   本想着装作若无其事,将昨晚的矛盾一笔勾销,可映入眼前的画面,又在心头燃起莫名的不悦。   齐季和谢观河听见开门声,转头一见他这副仪容不整就出门见人散漫尊容,只能各自叹气相对无言。   幸好文静不在。否则少不了一顿劈头盖脸的念叨。   谢观河带着些许歉意:“可是我们说话声太大,吵到迟兄?不过我们正打算去客苑,迟兄既然醒了,要不要同去?”   客苑?不是摧雷山庄大殿?   “武林大会今日再缓,”齐季朝他解释,“昨晚山庄内出了一点事……”   “……死了一个人。”   虽然这是迟肆参加的第一次武林大会,但也清楚,那些个某某大会就没哪一次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什么事都不发生就安然渡过的。   出点什么事并不值得惊讶,但难免产生好奇,况且他不能又被人扔下独守空房。   三人一路去往客苑,进入一间客房。   谢观河又将他所听闻的经过再次细说了一遍。   昨晚半夜,巡逻的山庄弟子见此间房屋的灯一直亮着,路过之时多看了一眼,但见房门虚掩没有锁上。   遇上这样的情况,第一感觉就是不对劲。   他们进屋一看,果不其然,房内住客趴在桌上,伸手一探早已死亡多时。   迟肆目光在屋内梭巡一圈,这间房位于摧雷山庄的另一处客房院落,房间摆设和他之前住的差不多,不过是个单间。   屋内陈设整齐,一看就知没发生过打斗。   尸体已经被人抬走,但很容易就能猜出他死时的位置。   圆桌上摆着两个茶杯,杯里还剩着一半没喝完的水。   “水已验过,其中一杯有毒。”谢观河道。   “杀人的手法不是已经摆在面前?”迟疑微微诧异。   谢观河点头:“杀人的方法非常简单。有人趁着死者不备,将毒放入他的杯中。”   “熟人。”迟肆了然,“关系还不错。两人一起喝茶聊天,却不知喝下的是催命的夺魂汤。”   他看了一眼门外,风和日丽鸟啼莺鸣,摧雷山庄并未因此受到多大影响。   “凶案现场谁都能进?还是姓雷的专程让你来?老谢,这不关你的事吧。”   “这事和你们都有关,因为死者认识的只有你们。”一声盛气凌人的傲慢笑音从外面传入,杨辉羽高视阔步,踩着稳健的步子踏入房门。   “死的人是苍山派的卫彬。”   他带着高高在上的睥睨,锐如鹰隼的目光从迟肆身上掠过:“卫彬认识的人,除了苍山派两个同门,就只有瑶山派的两个小子,和你,还有你。”   意思是,文静,文娴,谢观河,谢观柏,迟肆,齐季,其中某一个人是凶手?   “你怎么就能肯定,他在山庄内没有其他认识的人?”迟肆不以为然懒散笑道:“都这么大人了,在外有几个朋友又不是什么稀奇事。”   杨辉羽摊手:“苍山派的人这么说,我就这么听着。若是有她们也不知道的其他人,那就是大海捞针,大家也不用白费这个力气找凶手。”   “迟兄,”谢观河朝他道,“摧雷山庄不是人人都可进。”   要进摧雷山庄得凭英雄帖,迟肆能进来,也是因为有文静和谢观河的担保。   况且以文静和卫彬的关系,他在外有关系好的朋友,文静这个师姐不可能一点不知情。若真是藏得这么隐蔽苍山派的人都不知道,那的确如杨辉羽所说,凶手很难找。   “前辈,”谢观河朝向杨辉羽,“卫兄死的时间……”   “我就是过来告诉你们,他死于昨日酉时三刻到戌时二刻之间。你们可以好好想想,这段时间谁和他待在一起。”   “当然,如果凶手是苍山派也不知道的某个人,也不是不能找。”杨辉羽脸上露着事不关己的傲慢讥诮,“我可以派几个经验丰富的捕快,他们对查案在行。只要你们能说服雷厉行。”   雷厉行怎么可能同意朝廷捕快帮摧雷山庄查案,这无异于打脸。   何况死一个籍籍无名的苍山派弟子,对他人来说无关大局。   杨辉羽走后,三人也默默迈出房门。   迟肆和卫彬萍水相逢泛泛之交,聚于缘起散于缘灭,他早已看淡生死,对此并无多大感触。   但谢观河重情重义,死了一个朋友心情难免有些沉重。   苍山派那两位女侠,和他自小相识,伤心难过更是不必多说。   尤其是,凶手甚至有可能在他们这帮人里……   到底是谁杀了卫彬?有何目的?   ***   午饭时分,山庄弟子前来传话,武林大会于下午未时在大殿重新召开。   迟肆吃过午饭走到殿内,里面早已聚集了许多侠士。大家挂心道藏,对武林大会的迫不及待溢于言表。   他晃晃荡荡,像是没感受到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旁若无人大摇大摆走入大殿当中。   卫彬遇害,文静悲伤难抑,往日神采奕奕的脸,此刻已是一片愁云惨淡。   齐季拉着迟肆上前温声安慰了她几句,却也没多少话好说。   一是人死不能复生,二是……凶手说不定就在他们当中,一想到此,心中忧虑难免。   没过多时,武林盟主和一众泰山北斗入了内,下头的侠士们依序站好,一时间噤若寒蝉无人敢多言。   雷厉行没入座,直接走到大厅中央,二话不说朝众位侠士道:“道藏还是按照昨日大家商讨的办法,当着天下英雄的面销毁,不知各位侠士可有异议?”   大殿内传出悉悉索索的窃窃私语。   谢观柏从人群中挤到迟肆旁边,朝他和齐季小声道:“他们看过啦。”   昨日九大门派商量了半天,一致决定打开卷轴,同看其内容。   这就相当于这几派都得了道藏。   难怪下面那些九大门派的弟子都默不作声表示赞同。他们能不能有机会学习道藏内的功法,已经变成门派内部事务。   至于那些小门派和无门无派的侠客,无论同意与否,都没说话的资格。 第60章   过了片刻,雷厉行拿起竹简:“既然大家一致同意,那雷某此刻就将其销毁。”   他大步迈到一人高的金漆香炉前,将竹简扔入炉内。   火苗蹿动出细微滋滋声,似有一团清气从炉中冒出,缭绕于殿内,在寸缕光柱下飘荡生辉。   不过半柱香时间,此卷竹简已功成名遂,归退于天之道。   大殿内寂静无声,只有远处钟声回荡。   雷厉行再次走入大殿正中,朝天下英雄拱手:“道藏已毁,此次武林大会完满结束。恕雷某还有要事在身,难以一一为众位送行。还望各路英雄见谅。”   道藏没了,武林大会结束了,大家可以自行离开。   人人都懂他的意思,却无任何一人行动。   大厅内依然鸦雀无声,无人敢先声打破这易碎的虚假安宁。   但平静湖面下的暗流汹涌,即将碎冰汹涌而出。   迟肆忽然间玩心大起。要是他扔一颗石子,打破这镜花水月的平衡,这些人的表情一定很有趣。   他正准备迈出长腿,踏出大殿打道回府,身形刚动就被齐季拉住了手腕。   齐季斜了他一眼,画笔难描的清艳双眸闪过一道暗沉锋光,甚至带着一点咄咄逼人的冷戾,警告他不要恣意妄为。   手腕上传来的冰冷触感让他全身一顿,心头如同起了一团火焰般灼热,四肢百骸却冻得有些发僵。   他瞬间绷紧了身子,站得如修竹般笔直,不敢再动。   片刻之后琢磨着什么地方有点没对劲:自己耳根子怎么这么软?还没点头答应呢!   可为了让对方早一刻朝自己表明心迹,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大殿内对峙着诡异的寂静。   三刻钟响,一个身影从圈椅上当先站起,朝众侠士道:“武林大会已经结束,接下来是我派内部之事,若是各路英雄想要做个见证,我苍山派自然欢迎。”   “只是,还望大家不要对本门事务多做干涉。”   下头有些私语。   “他们不讨论如何处理迟肆吗?”   “不知道,但我们不能就这么走了。”   “管他哪派的事务,看看情况再说。总之不能走。”   苍山长老顿了片刻,看向迟肆所在方向:“我有一事,想问问迟少侠,昨日酉时三刻到戌时二刻,少侠身在何处。”   这一时段,差不多是日落到月升之间。   他先是在房里睡觉,后又坐在院子门口等人。   诶?怎么这两个时刻听起来有点耳熟?   迟肆随口/交代了自己的行踪。   “可有人证明?”   迟肆挑起眼角看了一眼文静。   昨日文静文娴和齐季都看到他坐在院门口。   文静神色中含着一股无奈的清愁:“那个时候,已经过了戌时二刻。”   “那我就不知道了。”他随意一摊手,懒散的漫不经心:“你问问有没有住那边的人,路过时看到我的。”   他那么大一人坐在门口,经过的人都应该看到。   然而等了几息,无一人答话。   不知谁说了一句:“仙踪院是贵客居所,里面独门独院,住的都是身份不一般的客人。”   只有各派长老,和素有名望的大侠才有资格住那处,来往行人并不多。   那段时间,没有人经过迟肆居所。   迟肆已然明白苍山派长老什么意思。   那老头在怀疑,卫彬是他杀的。   杨辉羽说过,凶手极有可能在文静文娴,谢观河谢观柏,齐季和自己,这六人之中。   而其他几人,昨日下午结伴同行,彼此之间可以互相作证。   只有他一人,没人能证明他的无辜清白。   他心中有了计较,转向杨辉羽,扬了扬下颌:“喂,把你那几个探案经验丰富捕快叫来。”   难怪姓杨的会有如此提议,原来是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结果。   凶手明明有大把的时间清理凶案现场,倒掉有毒的茶水,可他偏偏将所有证据留下,堂而皇之摆在众人面前,就是想告诉大家――凶手和死者相熟。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栽赃嫁祸。   凶手知道那个时间他独自一人,没有人证,故意用这样一眼就能看穿的杀人方法,轻而易举将矛头指向了他。   极为简单,却极为有效。   且让他有口难辩。   想要找出真凶证明清白,山庄内的江湖人恐怕没有这个本事,只能看官府里那些经验丰富的行家里手能不能找出一些线索。   杨辉羽斜靠椅背,扬起唇角,带着心高气傲的笑挑眉看了眼雷厉行。   只要雷厉行愿意让捕快进入摧雷山庄,他是无所谓。   雷厉行眼色一沉,都不知这个迟肆,是轻狂的不知好歹,还是天真到不谙世事,摧雷山庄岂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想来就来的地方。   “既然迟少侠无法证明自己的行踪,”苍山派长老那经过岁月磨砺的沧桑嗓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仪,“那就只能请少侠暂时待在山庄内,等事情处理完后再离开。”   人群初时有不少人面露疑惑。   方才不是说苍山派内务?怎么突然就和迟肆扯上关系,且不让他离开摧雷山庄?   内情通过知情人之口,如湖面荡起的涟漪很快传遍整个大殿,又引来不少嘈嘈切切的私语。   “死的那个苍山派弟子,是昨日在大殿上说过话的那个?”   “他和迟肆一路同行,关系似乎不差,迟肆为何要杀他。”   “我有一个猜测。昨日要不是他,迟肆的身份或许不会暴露于人前。你们说,会不会是他漏了迟肆的底,被迟肆怀恨在心?”   “还有一种可能,他还知道些别的什么,被人灭口?是不是和道藏有关?”   也有另一种质疑:“迟肆方才是不是叫杨辉羽找朝廷捕快?他如今正处风口浪尖,又发生这样的事,巧合得太过刻意。说不定凶手另有其人。”   苍山派长老和各路侠士的话,让迟肆心中涌出一阵好笑。   凶手杀卫彬,嫁祸于他,九成九是为了让九大门派找个借口将他软禁于山庄内。   他们不想让他离开,又碍于名门正派的侠义浮名,不能太明目张胆。   等软禁之后,再慢慢想办法,从他这里逼问出些东西来。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若是其他身怀秘宝,却又无所倚仗的普通人,势单力孤的确难以和这么大一群人斗。   ――可他又不是普通人。   --------------------   作者有话要说:   姐妹们都知道剧情了……以后涉及到剧透的评论,就不一一回复了哈。   谢谢大家的留言!(好怕你们就不看了   这里求一个写作指导,像我这样写老四和阿季美貌的频率,大家是觉得:还好,可以接受   还是说:我们已经知道他是大美人,以后不用再强调了,看多了很尬?   我写作负基础,希望姐妹们可以提点建议T_T   然后…再求一个新文的预收吧……虽然主攻和主受有壁。   想占一个你们收藏夹吃灰的位置T_T 第61章   迟肆嗤笑一声,艳色无双的眉眼染上一层阴鸷,宛如传奇话本中为害众生的妖邪鬼魅:“若是我要走,你觉得你们能拦得住?”   连辩都不辩解几句,不等找出真相,就直说要走?   这目中无人的狂傲态度,让在场之人皆惊。   “这小子未免太过狂妄。”   “他武功是不弱,然而恶虎还怕群狼,他一个人能对付得了九大门派?”   “嗨,年纪轻轻不通世故,武艺又不弱,难免狂得找不到北。”   “等遇上几次挫折,自然就知道收敛。”   继武林盟主之后,苍山派长老也被他当众扫了面子。   老头子身处高位多年,好久没遇到说话如此不尊不敬之人,鹤发鸡皮的脸从白变红,又由红入青。   “若是少侠执意要硬闯,就别怪老夫以大欺小。”   殿内卷起一阵凌厉罡风,吹得门户窗框咔咔巨响剧烈震荡。   以为挡住凌陆舟一击,就真的天下无敌?   苍山派长老并指为掌,打算给这个夜郎自大的年轻人一点教训,让他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   劲风咆哮出半声虎啸龙吟,一道利如龙爪的风影横扫而出,带着势不可挡的迅猛朝迟肆当空而去。   掌风未至,却与另外一股长驱直入的真气当空相撞。   两股真气狭路相逢,在香烟缭绕的大殿之中缠绕撕咬,气浪盘旋翻滚,空气中的水雾似乎都要凝结出一层霜花。   最终后发先至的那股真气占了上风,一道龙形烟云无声破碎,另一道腾空而起,嘶吼出胜利的尖啸,随后化为一道清风,气碧烟横。   “我倒要看看,谁敢伤他。”   一声威势慑人的雄浑肃杀之音传入众人耳中,让人头疼欲裂。   许多侠士忍耐不住捂住双耳,却还是被震得心头血气翻涌,疼痛难当。   一位目光炯炯的老人,虎步生风迈入大殿。他身后跟着几个摧雷山庄的弟子,各个持刀拿剑,都是武艺不凡的高手。   “爹,您怎么来了?”雷厉行匆忙上前迎接。   “老庄主!”那些稳坐高位的武林泰斗们,也纷纷起身行礼。一向居高临下的态度此刻也转为几分严肃恭敬。   雷万钧没有接受众人的邀请走上高台主座,他径直走到迟肆面前,如炬的目光微眯着仔细打量了迟肆片刻,缓缓问道:“你就是迟肆?”   他此刻的声音和蔼慈祥,完全没有方才的半分凌人威压。   迟肆散漫地点点头。   “你爹,可是叫迟风。”   迟肆懒洋洋一挑眉,不置可否。   “你爹他……”   “早死了。别问我,没印象。”   雷万钧雄健浑厚的声音终于染露了一些属于他这个年岁的沙哑苍老,挺直的脊背似乎也有了点意相佝偻。   “孩子,这么多年你孤单一人,日子一定过得很苦。”   关于迟肆的身世,一直存在一个难以澄清的误会。   很多时候他也不打算澄清。   可他日子过得不苦,一天天滋润着呢。   “没,我家挺有钱的。”   迟家曾是富甲一方的大户,家底丰厚,若不是遭遇地震埋入黄土,够挥霍好几十年。   “那就好,那就好。”老人眼中露出慈祥的欣慰,“你虽父母早亡,但能平安长大,老天待我雷家不薄。如今你又在机缘巧合之下回到摧雷山庄,可见这是天意。你既已归家,从今往后再也没人敢欺负你。”   这老头是不是老糊涂了?胡言乱语些什么东西?   迟肆本不想理会对方,但这老头态度挺好,他也不好表现得太过冷漠。   他耐着性子回了几句,怎么这老头的话越来越奇怪,完全弄不懂到底什么意思。   他正想着是不是该彻底不搭理对方,却听得雷万钧道:“孩子,你可知你本该姓雷,是我雷家血脉。”   啊?   迟肆此刻觉得自己像是交任务的NPC,头上一个又大又亮的问号。   他不知这老头犯了何种癔症,正欲开口打碎对方的妄想,又听见他一句:“我是你爷爷。”   老子是你爷爷!   他的年纪都能当这老头的祖宗。   一句污言秽语冲上喉间正要破口而出,殿内骤然爆发的鼎沸人声,一浪高过一浪,惊涛拍岸将他一丝愠怒瞬间扑灭。   “怎么回事?”   “这迟肆怎么又和摧雷山庄有关?”   震惊和疑惑不绝于耳,混杂在一起几乎快要冲破屋顶响彻云霄。   惯见风波的雷厉行此时也忍不住神色大变:“爹,你说他是……”   “老夫膝下曾有两子,”雷万钧深厚内力包裹着雄浑嗓音,如风吹皱湖面迅速扩散,将沸腾的喧闹瞬间压了下来,   “长子厉行,大家都知道。还有一子雷厉风,不知各位可曾听过。”   众人再次私语。   “这么说来,我似乎曾有耳闻。二十多年前,雷厉风也是闻名天下的青年才俊。”   “后来不知为何,突然间销声匿迹。”   雷万钧继续道:“犬子当时年少气盛,和家里人吵了几句嘴,便学着别人离家出走,至此一去不回。”   父子俩为何争吵,这是雷家家事,外人不便过问。   但许多年长之人都留有印象,雷厉风从此隐匿江湖,雷万钧不久之后也将山庄事务交由长子负责,逐渐隐退。   “老夫也曾派人四处寻找,却寻不到那不孝子的半点踪迹。没想到他早已身故,让老夫白头人送黑头人。”   他慈爱地看向迟肆:“没想到时隔二十四年,老天将你送回摧雷山庄,让雷家重新找回骨肉血脉。”   这老头瞎说些什么。   迟肆刚想开口,告诉对方他认错了人表错了情,已有人先于他口:“按老庄主的说法,二庄主离家之后再无音讯,老庄主又是从何处得知,这个迟肆是二庄主的儿子?”   “摧雷山庄名扬四海,不知多少人意图冒充二庄主子嗣,老庄主可要擦亮眼,别被有心之人骗了。”   “爹,”雷厉行一脸不可置信,“你如何能肯定他是二弟的孩子?”   他带着深深疑惑仔细审视迟肆:   迟肆长相身材都无可挑剔,但他的眉眼太过浓丽,虽是男子却阴美如女子,不太像雷家的人。   可那副不可一世的轻佻狂妄,又几乎和当年的雷厉风一模一样。   除去相貌,一言一行可说是照着镜子印出来的。 第62章   “有件证物,可请大家看看。”   在雷万钧示意下,一个山庄弟子捧上两本年久发黄的书册。   “一本是安县户籍册,一本是迟家的家谱。”   他正欲让弟子传下去,让天下英雄翻看,却被人阻止。   一直靠在圈椅上笑着看戏的杨辉羽忽然开口:“迟家家谱无所谓,那本户籍册可是官府的珍贵档案。你们翻看的时候小心点,谁要是碰坏一个角我就砍了谁的手。”   他下颌微扬,语气一贯的高高在上,也不知是真看重这本户籍册,还是想借此挑事。   大殿内却有真情实意关怀民生的侠士:“把家谱和户籍与之相关的那一页摘抄下来,再让众位传看可行?”   雷万钧一点头,山庄弟子急忙寻来笔墨。   方才那位方脸侠士正欲翻书抄写,杨辉羽再次阻止:“你手粗,找个动作细腻点的。”   方脸侠士一楞,他确实长的五大三粗,不像做精细活的。可抄书又不是绣花,杨辉羽吹毛求疵像是故意找茬。   他心中暗骂了一句这个小白脸,神气活现得像个太监,却又畏惧对方功夫了得不敢骂出口。   旁边一个女侠士站出来缓解了这凝结的尴尬:“还是让我来吧。”   她先是翻开了迟家族谱,一边摘抄一边念:“母:迟向婉,父:迟风。”   “他父亲姓迟,不姓雷啊。”有人道。   “父母都同一个姓,难道不是同族?”   又听到女侠接着念出其余迟家人,众人恍然大悟:迟向婉才是迟家的小姐,迟风是个入赘的。   抄完族谱,她又小小翼翼翻开官府户籍册,同样一边摘抄一边念念有词:“迟风,原籍凉州,本名迟厉风,因行商迁居我县……”   虽然姓还是不对,但名却和摧雷山庄二庄主雷厉风对上了。   众人纷纷看向雷厉行,只见他听到迟厉风三字后瞬间一愣,随后一脸真相已明的惨然。   看他的样子,基本已能确信,迟厉风就是雷厉风。   果不其然,雷万钧开口道:“犬子行事无状,幼时就给自己取了个化名,每当偷偷溜出家门的时候,就用的这个名字。”   这一举动,倒是符合顽劣的富家少爷,经常背着家里人偷溜出门时会做的事。   原籍凉州,又和摧雷山庄二庄主曾用过的名字一模一样,年岁也相差无几,若是巧合也未免太巧了。   迟厉风就是雷厉风无疑。   而迟肆,的的确确是雷家的骨肉血脉。   方才被真气冲散的云雾,此刻已经重新缭绕在大殿之中。   淡淡熏烟如流云沉水,烟涛微茫。   迟肆身份的重大转变,让天下侠士瞠目结舌,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身怀绝艺,又孤身一人并无家族门派可以倚靠,人人都当他是块无主的肥肉,都在打他的主意。   九大门派本已商量好,将他暂扣于摧雷山庄再从长计议。   谁能想到,他摇身一变,一飞冲天飞到枝头由麻雀变成了凤凰。摧雷山庄竟成了他的家。   如今有了摧雷山庄做为靠山,天下没几个人敢动他了。   “你们搞错了。”   一声清朗嗓音如风过长林,暗卷松涛。   迟肆手按后颈,懒散的痞相中露出一缕难以解释的无奈。   “我跟你们无关。”   “肆儿,我知道你从小在迟家长大,一时难以接受突如其来的身份转变,这也是人之常情。”雷万钧慈爱和祥地看着他,眼前的年轻人勾出他深埋二十多个春秋流年的过往回忆,“厉风以前也是你这般……我还时常骂他行容不端……”   过分亲昵的语气让迟肆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再度否认:“你们真的搞错了。我不是……”   老头打断他:“爷爷不奢求你即刻就接受素未谋面的新家人。但你既已归家,在庄内多习惯一段时间,咱们爷孙慢慢培养感情。”   谁他娘的是你孙子。   要不是知道眼前的老头没有恶意,迟肆真想破口大骂。   可老头认定了他是雷家人,无论他如何否认,只会被当做从小在母族长大,不愿立刻就改名换姓认祖归宗的倔强孩子。   谁也不会把他的极力否定当回事。   这破地方待不下去了,还是直接走吧。   他侧头看了齐季,可对方全然没有要离开的打算,不仅如此,还示意他留下来。   迟肆:“……”   没办法,他只能违心负愿再待几天。   “厉行,我带肆儿回房休息,这里的事你好好处理。”雷万钧眼神凌厉,环视了一圈大殿内的侠士。   无论之前迟肆和哪个门派有什么过节,如今他已归宗,天下人休想再打他注意。   “既然迟少侠是摧雷山庄的公子,”杨辉羽忽然出声,打破气氛古怪的安宁,“那是否还需要我派几个捕快前来,帮忙洗尽身上冤情?”   迟肆摇身一变成了枝头凤凰,杀害卫彬一事大家都极有默契的缄口不提。   他却在此时故意点出,无非是想再挑拨是非。   苍山派长老脸色煞白,坐于椅上沉默不言。   雷厉行脸色黑沉:“我们摧雷山庄自会查个清楚,不劳杨大人费心。”   杨辉羽对他视若无睹,嘴角扬起傲慢笑意,一脸事不关己地笑看着迟肆。   对于卫彬之死,迟肆并未有多上心。他俩不过同行了几天,没有结下多深的因果。   然而文静看他的眼神,含着五味杂陈的悲伤愁绪。   她想相信他不是凶手,却又害怕得到一个令人心寒的真相。   恣心随意游乐尘寰如迟肆,若是不洗清罪名,面对她的哀怨眼色,也难免生出半分于心不忍。   即便知道杨辉羽没安好心,但论查案,还是得靠官府的那些探案高手。   如今这局面,想必也是他一早就已算好。   迟肆浓艳的眼角一挑,笑得比杨辉羽更加不可一世。   他又不是雷家人,摧雷山庄和他没有半点关系,用不着为他们考虑。给文静一个交代才是要事。   他打算叫杨辉羽派几个捕快来。   他现在的身份不是原二庄主的儿子吗?叫几个官府的人入庄证明自己清白,不是理所应当?   话在喉间刚要出口,人群里有个侠士已先他一步:“雷盟主,关于卫彬的死,在下刚刚想到一个疑问。或能证明……”   他看了一眼迟肆,不知如今该继续称他为迟少侠,还是改口称“雷少侠”。   顿了几息:“或能证明小庄主的清白。” 第63章   雷万钧白眉微皱:“还不快说。”   “昨日苍山弟子死的那段时间,在下一直在房前走廊上。客苑里来来往往的人虽多,在下也没注意到有谁进出过他的房间,但那段时间出入客苑的,都是各派侠士。若是小庄主来过客苑,在下必然会留有印象。”   迟肆的身材长相,都让人见之难忘。何况昨晚他已成天下侠客的目标,若是去过卫彬所居的院子,必然会引发一场轩然大波。   “对对!在下那段时间也一直待在客苑中,可以保证小庄主绝对没有来过。”   “我也可以作证。”   这席话提醒了当时身在院里的一些侠士,众人一致表明,昨日迟肆绝对没有到过客苑。   雷家父子带着“这件事为何方才不早说”的鄙夷,白了这群态度谄媚的人一眼。   昨晚日暮时分没人见过迟肆,也能证明他没去过卫彬房里。   虽不知凶手是谁,但肯定不是他。   文静如释重负,长舒了一口气。   迟肆得以顺利洗清冤屈,唇线紧抿的谢观河,神色也轻松了许多。   他即使不认为迟肆是凶手,但苦无证据,难以为他据理力争。   “既然肆儿的嫌疑已经洗清,这里也没他什么事了。武林大会已经圆满收场,雷某尚有家事要处理,不能远送,还望各位英雄见谅。”   雷厉行恰如其分地表明了自己急于安置迟肆这一忽然回来侄子,谁要再厚着脸皮赖在庄里不走,未免不识好歹。   普通的江湖侠客也不敢打摧雷山庄小庄主的主意,在一片“告辞”声中,人群渐渐散场。   ***   迟肆回到居处,已是暮色四合。   日斜西峰,众鸟归林,山间氤氲着缥缈水烟,草香浮动。   虽然在大殿之上,没能将身世澄清,可他不能平白无故当人家孙子。   明日一定得找那老头解释清楚,再和齐季一同离开摧雷山庄。   谢观柏睁大了圆眼,绕着迟肆转了几个圈,上下左右,从头到脚打量个遍,十分好奇飞上枝头的迟肆如今有和感想。   刚问了个开头,就被师兄瞪了一眼,闭口不敢再言。   遇上这样的奇事,多数人都需要一定时间才能慢慢接受。谢观河有意让迟肆单独待着,才好谨慎考虑将来,几人寒暄了几句便要各自回房。   齐季正刚抬脚,身形未动已被人抓住了后领。   迟肆自己没什么需要细想的,但有些疑惑想问对方。   齐季如工笔淡墨的精致眉眼,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和情意,又染着一点冰冷锋芒。   迟肆被这柄静待出鞘的绝世利刃看得心头狂跳不止,想要问的话哽在干涩的喉间,紧张到魂魄离体,什么话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四目相对,山风吹荡衣角,在青石板上投下重叠交织的翩然衣影。   草木摇动风涛低语,落叶随送流水,无声有声,尽在不言。   “你是不是……”迟肆喉结一滚,灼热的话音好不容易被重如擂鼓的心跳撞出口中,却被别的声音打断,瞬间泄了气。   一个身着锦衣华服的中年美妇,带着几位侍女,款款而步优雅地迈入院门。   她引颈昂首望着迟肆,清若三秋之泉的眸子里满怀对已故亲人的思念,和对相隔二十年的亲人再重逢,一种失而复得的情怯。   “我是雷夕照。”她声音清柔如水,“肆儿,你该叫我一声姑母。”   迟肆木着一张俊脸:“我说过你们搞错了。”   雷夕照不以为意,也同其他人一样,只将他的否认当做一个不愿改口认亲的孩子的倔强之语。   “你一时难以接受也是正常,咱们相处一段日子,渐渐熟悉就好了。”   “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只能叫膳房备了一些以前厉风爱吃的菜。你有什么爱吃的,尽管说与姑母听,往后我让人准备。”   姑奶奶你能不能好好听人说话!   迟肆满心无奈,他真和雷家毫无关系,可无论怎么决绝否认,这群急于认亲的人都听不进去。   “我虽从未见过你母亲,”雷夕照笑着继续道:“但你若长得像她,我此刻也能理解为何当年厉风不顾一切,也要扔下家中父母远奔西南。”   在这说话的当会,侍女们已从食盒里拿出酒菜在凉亭里摆满一桌。   雷夕照打算和他一道吃饭,增进一点亲情。   齐季准备进房回避,却被人眼疾手快勾住后领。   “听闻你是肆儿义兄?”雷夕照见迟肆拉着他衣领,显而易见不想让人离开,便开口让他一同入席。   “我们并未结拜,不过是同行之时随口一说。我和小庄主今年结识于京城,至今还不到半载。”齐季一口一个小庄主,语气十分生疏,似乎急于和他划清界限。   这淡漠的态度彷如一盆冷水浇到头上,渗得迟肆心中冰凉,无论什么山珍佳肴摆在眼前都食不知味。   雷夕照却不动声色暗自高兴,毕竟迟肆如今已是摧雷山庄的小庄主,以后结识的最好是出身名门的青年才俊。齐季这样的三教九流,还是少来往为妙。   迟肆心中沉着一池幽潭,低垂着眼几口刨完饭,迅速打发了这位还想拉着他闲话家常的姑奶奶。   雷夕照一走,一道劲风嘭地吹关了院门,就差挂个闲人勿进的门牌。   迟肆一回首,就见齐季抱臂斜倚着廊柱,身影静立于半明半暗之中。   温润的眉眼暗含幽寒锋光,像月华下的一柄利剑,银霜流转,闪耀着见血封喉的诱惑。   看得他心中半是心沉如渊的冰冷,半是血液沸腾的灼热,喉头一紧,又顿觉口干舌燥。   他以手掩嘴轻咳了几声,掩盖住内心的狂跳不止,装作若无其事招呼对方在廊前的阶梯坐下。   两人肩并肩坐了片刻,无人说话,院内安静得只剩清风明月。   一片悠悠沉云飘过,遮挡了半片月光,夜色瞬时朦胧。   见对方不打算主动解释,他轻叹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齐季唇角微扬,一声哼笑将答案昭然揭示于眼前。 第64章   迟肆问:“什么时候知道的?”   齐季轻笑:“和你认识之后没多久。”   “你们家主派人查过?”   “派我查过。那两本书册是我亲自带人从废墟里面刨出来的。”齐季如金雕玉琢的眉梢弯出一丝戏谑:“你该不会忘了,还是你提醒我去安县找的。”   迟肆一怔。自己似乎确实说过。   最初和齐季相识之时,对方怀疑他身份,他曾大言不惭地说过,自己就是如假包换的迟肆,随便他怎么查,都找不出关于他身份的半点破绽。   如今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我其实……”他正纠结着该如何解释自己的真正来历,毕竟这事难以解释。   话刚出口却被对方一语打断。   “老四,不管你是不是,如今你都得是雷厉风的儿子。”   润雅嗓音如缓缓流淌的净彻溪流,却透着不容反驳的威严,气势袭人:“你身怀绝学,被天下所有人觊觎,只有这个身份能护你安然无恙。”   “若是没有催雷山庄这一靠山,往后你将日日夜夜面临无穷无尽的暗杀与偷袭,此生再无宁日。”   细致温和的双眸看了对方一眼,笑意中带着一缕难以言明的幽晦情愫:“老四,我照顾不了你多久,只有见你生活安稳衣食无忧,我才能放心离去。”   “如今你成了摧雷山庄的小庄主,我也算了了一桩心愿。若是再过得一段时间,能有幸见到你娶妻生子,生活幸福美满,此生也能走得安心。”   迟肆心中一震,瞬间了然。   齐季对他至情至深,唯一心愿便是他枕稳衾温北窗高卧。   齐季一生听命于人,没办法许诺他生死相伴的海誓山盟。   他对自己的一往情深,只能缄默无言存念于心,不会宣之于口了。   可这怎么行。   他明明清楚对方对他的一片痴心,又怎么能辜负这似海深情。   “那个……我……”他想朝对方说,以他的本事,有万全之法,他们两人的未来尽可以无忧无虑摘花数萤,共度风月相伴山河。   然而平生所有的恣意随性能言善辩,都在紧张的心跳中化为期期艾艾的支吾碎片,在夜风中盘旋消散。   他刚支吾了几个字齐季已站起身,似是不愿对方将某句能戳破窗户纸的如刀言语说出口。   “今天发生了许多事,我有些累先回房,你也早些休息。老四,记住我说的话,从今往后,你就安心地待在在此处,舒舒服服做你的摧雷山庄小庄主。”   话语刚落,他的身影已倏然消失于阴影,随后一响轻微的关门声,将迟肆一人留在静寂的院中。   ***   艳阳高照了几天的翠峰山岭今日有些天沉,净白的锁山云雾此时也染上了一点淡墨烟灰。   迟肆醒来的时候,又已临近正午。   他推开房门时,谢观河和谢观柏正坐在凉亭内,同齐季交谈着什么。   听见门轴转动的吱嘎声,三人不约而同向他望去。   齐季带着文雅淡然的笑意朝他点了点头,似乎昨夜的一切谈话都未曾发生。   说起来,这两瑶山派的是不是要回师门?   他俩是来辞行的?   自己是不是该说一句: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那齐季呢?   他叫自己好好待在摧雷山庄,可他是不是要回京?   迟肆昨日想了大半夜,也没想好应该如何解释有关自己身世的误会。   齐季挂心他的安危,让雷万钧看了安县户籍册和迟家家谱,给了他一个安稳去处。   当不当摧雷山庄小庄主这等芝麻蒜皮的小事,他根本不在意。   但如果此后他们天各一方,不知何时能有相逢之期,那他必须得澄清这个误会,和他一起回到京城。   不就隔三差五接待一群从天南地北赶来送死的客人?   接个客耽误不了多少时间,都不妨碍睡懒觉的。   谢观柏兴冲冲地跑到房前,一脸兴奋劲完全不见丁点离愁:“唉唉,迟肆,我就知道你不知道!”   什么东西?   见迟肆刚睡醒的脸又一脸睡意茫然,他兴高采烈道:“我听六叔说,他们把你立为下一任摧雷山庄庄主。”   随后又艳羡地叹了口气:“没想到你居然先我一步,成了如雷贯耳的大侠士。”   啊?什么情况?   迟肆更加稀里糊涂。   “还有许多侠士昨日并未离去,”谢观河解释:“雷老庄主似乎打算趁着这个机会再办一次酒宴,向各大门派宣布你将成为摧雷山庄少庄主。”   “这老头该不会真老糊涂了?”迟肆惊异,“雷厉行没儿没女?”   别的暂且不论,就算真是雷厉风的儿子,要继承家业的也该是雷厉行的子女。即便他长得花容月貌,按资排辈也轮不上他。   听他如此说雷万钧,谢观河一怔,不知该如何回答。   齐季接过话:“雷厉行本有一子,比你大几岁,然而武功不济,三年前同人比试时腿受了伤。雷家寻遍天下名医,据说连道士都找过几个,还是没能治好,如今坐在轮椅上。”   “他还有一子一女,年龄尚且年幼不说,武学资质连长子都不如,又娇生惯养难成大器。摧雷山庄如今正处于后继无人的状态。而此时你出现了,年纪轻轻又武艺超凡,完全能当此大任。”   迟肆一愣。   不知那老头做这一决定,有没有齐季在背后推波助澜,但他若是真成了这破山庄的继承人,要澄清身份更是难上加难。   也不是不能转头一走了之,但情况却麻烦得多。   连谢观河他们都已把他当做下一任庄主看待,他真怕这团混沌不清的墨越描越黑。   ***   小道消息传的极快,不到一日便已经从山庄中传入凉州城。   别说还没离开的侠客不急着走了,那些已经离开的,半路听到消息也连夜折回,等着朝贺,顺便找机会同这位新任少庄主一攀交情。   中午雷夕照和雷万钧一同前来,要和迟肆同桌吃饭增进感情。   任凭他怎么否认,都觉得他是一时难以接受改名换姓,不愿轻易认祖归宗。   他敷衍着答了几句“爹娘早逝,我不记得他们”“我从小被师父养大,其余一概不知。”迅速结束了这顿饭食。   他的极力否认并未迎来想要的结果,雷万钧和雷夕照反而不停说他漠视权势,不贪富贵,这铮然傲骨和雷厉风当年一模一样,对他是其骨血更是深信不疑。   齐季和俩瑶山弟子不愿打扰他同家人团聚,早在雷万钧进门时就离开了院子。迟肆百无聊奈等到黄昏日落也未见人回来。   没想到却来了另一位不速之客。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04 13:51:58~2021-05-14 17:06: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睡睡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雷厉行踏着斜阳余晖,走入了他的院中。   不同于女性天成的温柔慈爱,或爷爷对孙子的天生溺爱。威风八面的武林盟主,对着这个突然从石头缝里冒出的大侄子,竟沉默寡言起来。   “此处住得可好?”“什么时候般去主院?”   十分生硬地客套了几句,两人之间又是无话可说的沉默。   山间清风拂过,吹起雷厉行长长的一口呼吸。   “肆儿,二弟他,可还曾给你留过别的什么?”   迟肆先是被这个称呼惊得一身鸡皮疙瘩,幸好随之而来的疑问迅速缓解了全身的不适。   他心中暗笑,还以为对方是个沉得住气的人物,没想到如此迫不及待,这么快就暴露了叵测居心。   “有啊。”他嘴角一扬,俊艳的眼里全是痞气十足的讥诮嘲弄,“迟家的东西都在那堆黄土下面,自己去废墟里刨,能找到什么,都是你的。”   听到一个“有”字,雷厉行眼中先是闪过一抹大喜过望,随后听到对方的嘲弄之词,沉下一脸的半信半疑。   他打量了迟肆片刻,最终自以为是地确信,迟肆那身诡异功夫是雷厉风留给他的。   而除了那卷道藏上记载的心法,他还藏有别的功法招式。   “肆儿,你是雷家人,二弟留给你的东西自然也是摧雷山庄之物。”见对方一脸懒散的轻视鄙夷,逐渐加重的语气也毫无掩饰地表明了自己的不悦和别有用心。   “你不应该再藏私。”   若只是认一个来历不明的侄子,对雷厉行来说无关痛痒,说不定他还能好好当一个慈爱的长辈。   可迟肆一来就被定为催雷山庄的继承人,这本该是自己儿子的位置,这就让他难以痛快接受。   何况他们至今未能确定,那本竹简是否真是传言中的道藏――上面写的那几句功法,是否真是可以延缓衰老的前朝秘籍。   若迟肆交给他们的道藏是假的,真的功法另有其物……   九大门派本打算将迟肆囚禁于山庄再行威逼利诱,如今他摇身一变成了自家人,非常手段是不能用了,可真正的道藏,得想个别的法子让他交出来。   “我刚不是说过,雷厉风留下的东西都在黄土堆里,想要什么自己去找。”迟肆嗤讽道。   他此时有些无奈,无论是说“没有”还是“略略略,虽然有,就不告诉你”,最多只能让雷厉行生个小气,最终还是以刀剑平息此事。   他虽想找个什么法子戏耍对手一番,可这并非他强项,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看来还是只有用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对付这些痴心妄想的凡夫俗子。   迟肆最初就不惧怕他以势压人,如今又成了自家人更是不能出手强抢,雷厉行目光深沉默默看了对方一眼,言语冷肃:“今日我先回去,肆儿,你再好好考虑考虑。”   说罢,转身离去。   迟肆冷嗤了一声。这些人怎么都这么婆婆妈妈,跟个姑娘似的。想做什么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磨磨唧唧半天就是不敢动手。   他们不动手,自己就不好先出手,一身麻烦一时半会还解决不了,浪费时间。   不过这事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   齐季想让他在摧雷山庄里好好当一个小庄主,他还没想好该如何离开,又不辜负对方的好意。   这下好了,雷厉行不欢迎他。他大可理直气壮地的说,自己以后待在山庄里也是遭人妒恨排挤,日子不会好过。   齐季应该不会忍心看到他以后遭人白眼,他可以一步三摇地离开这破山庄。   然而齐季似乎是有意避开他,很晚才归院,又悄然无声径直回房,都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   第二日迟肆好梦正酣,倏然被一阵急促的钟声吵醒。   这破地方又死人了?丧钟吗这是?   他满腔怒火,抄起枕头盖住耳朵想要再睡,却被敲门声又一次打扰。   这回不敢再睡了。   他打着哈欠开了房门,齐季和谢观河站于门外。   见他衣冠不整哈欠连天,齐季戏谑道:“要去山庄大殿,少庄主最好还是将衣襟整理一下,不能如此蓬头垢面不拘小节。”   “大清八早的去大殿?”迟肆看了一眼阴沉山色,“这天还没亮呢。”   即使雷万钧要当众宣布定他为下一任庄主,也不必如此慌忙。再说,雷厉行不是不愿意吗,即便他不好直接反对,不想个办法拖延拖延?   “迟兄,已经快要巳时。”谢观河无奈解释,又一脸严肃凛然:“今日出了山庄出了件大事。”   “大事?”迟肆精神一震,立马不困。   事情越大,他越能找到说辞和齐季一同离开。   “前日九大门派共同阅览竹简后将其焚毁,将道藏一事结束……”谢观河顿了顿,除了迟肆武功暴露,差点成了众矢之的以外,其他事情倒还顺利,符合他想要的结果。   “九大门派的弟子对此事并无异议,但除此以外的其他江湖侠士,或多有不满。”   迟肆点头:“他们要是满意才不正常。”   谁不想看一眼绝世功法,那几个大门派的做法,势必让其余门派心头不爽。   “怎么,”他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他们闹起来了?”   “其他世家门派的侠士,本来已经……放弃,”谢观河叹气,他身为瑶山弟子,不好指谪这个方法的蛮横之处。   毕竟九大门派以势压人,其他门派敢怒不敢言。   “但不知为何他们今日又找上摧雷山庄,要向雷盟主讨说法。就连没有参加武林大会的侠士也在其中。”   谢观河用词十分客气,实际就是九大门派以外的人,联合起来闹事。那些没有资格收到英雄帖的人见有利可图,也想趁机浑水摸鱼。   想必人数众多,雷厉行不得不谨慎对待。   “迟兄,他们聚势而来,其中必定有人怂恿煽动。道藏一事从最初开始,似乎就有人想挑起江湖风波。你本就处于风口浪尖,如今又是摧雷山庄的少庄主,待会在大殿上务必小心。”   --------------------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站在上帝视角,知道老四是神仙。但在故事里,大家只认为他是个凡人。   老四:我真的是神仙   众人:世上没有神仙,迷信要不得   要带着这样的思路看哈 第66章   经谢观河这么一说,迟肆猛然想起,他最初写下假道藏,来凉州,是为了找到那个散布谣言的人。   结果他忘了一次,现在又忘了第二次。   他满心想的都是如何才能委婉含蓄优雅风趣地提醒齐季朝他表白,那个幕后黑手他早就不关心。   但他消极怠惰,那人却在不遗余力辛勤工作。   武林大会风平浪静的结束,江湖暂且安稳,明显不是幕后之人想要看到的结果。   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现在那些江湖侠客分为了两派,若是事情没处理好,闹大了就是九大门派和其余各派间的混战。   不得不说一句,精彩!   正如齐季所说,这池水不是一般得浑浊。   “哎,迟……雷……迟……雷,算了还是继续叫你迟肆好了。”走在路上遇到谢观柏,他一见几人,忙不迭跑了过来。   “待会怎么办你想好没有?”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迟肆一脸懒屁之相,“难道要化为原形把他们都吃了?”   谢观柏倏然一怔。   化为原形?!   什么意思?!迟肆真的是妖怪?   下一息看到迟肆坏意得逞的奸笑,齐季嘴角极力忍耐的不笑,和师兄无可奈何的欲言又止……   ――他又被迟肆戏弄了!   谢观柏圆脸须臾又涨得通红,恼羞成怒大吼:“迟肆你这个混蛋。”   他鼓着腮帮子气哼哼:“我本来好心给你传句话……”   “哦,那我不听了。”   “唉你这人……”谢观柏被气得毫无办法,还是只能先说正事。   “六叔让我来告诉你,若是这事摧雷山庄不好处理,情况不妙之时你仍然可以到我们瑶山暂避。”   哟?瑶山派的老头这是猜到他接任少庄主,雷厉行必然容不下他?   迟肆轻轻哼笑了一声。   谢观柏见他笑中带着几分鄙夷,急忙解释:“我瑶山派可没有贪图你的武功秘籍。六叔留在摧雷山庄,也是打算在其他几派对你不利的时候,保护你的安危。”   迟肆随意偏了偏头,表示自己明白。   瑶山派长老虽然盛气强势到咄咄逼人,但品性也确实清高,不会想着抢夺别人的东西。   瑶山确实当得起一句名门正派。   可他不需要任何门派的庇护,大不了,真化为原形将找他麻烦的人一口吞了呗。   几人刚走近山庄正殿,就看到殿外广场上乌泱泱站了一大群人,气氛寂静而凝重。   偌大一间堪比金銮殿的大厅,竟已拥挤得站立不下。   这是来了多少人?   几人从侧门入了大殿,没过多时,林间传来沉厚悠远的钟声,武林盟主在所有人的注目下,迈入大殿中央。   雷厉行朝众人拱手一礼:“众位的来意我已知晓,但销毁道藏是大家一致同意的事,而且大家也都瞧见了。如今道藏已毁,还请众位侠士不要故意为难。”   低沉浑重的声音裹挟了深厚内力,许多内力不足的侠士被这一声震得气血翻涌。   原本气势汹汹的侠士顿时哑然。   雷厉行武功已如此之高,何况还有九大门派的人。他们纵使人多,闹起来不见得讨得到好。   一群人低眉垂首缩着脖子,都等着别人去当出头的鸟。   “雷盟主此言差矣。竹简是没了但道藏还在。在座各位不是都观看过?若是记不得,请山庄少主再写一份不就行了?”   一声阴柔嗓音同样含着深厚气劲,同雷厉行针锋相对。虽不及他,也替众人减轻了不少威压。   侠士们循声望去。   又是凌陆舟这根搅屎棍。   他三番四次妄图挑拨各派关系,这一回仍是死性不改一马当先。   迟肆即将成为下一任庄主,这件事听说过的人虽多,但摧雷山庄并未正式昭告天下。   凌陆舟此时却故意称他少主,将矛头又指到他身上。   众人纷纷将目光转向他。雷厉行脸色也黑得不怎么好看。   “说起来在下还未恭喜少庄主,”凌陆舟手握扇子朝迟肆轻飘一礼,眼中全是轻薄的讥诮笑意,“当日未能和少庄主成事,如今想来甚是可惜。”   “那时没把你弄死,确实挺可惜。”   迟肆张扬的双眸露出一丝狠戾辉光,半片暗云的阴影投在他深邃的眉间,诡艳阴森的如同画中妖鬼。   若是早知道这个姓凌的会给自己惹出这么多麻烦,那天在凉州城里就不该一时心懒放过他。   其他的事他不在意,可是因为成了雷家的人,齐季不仅不打算向他表白,还要和他撇清关系从此不相往来。若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真想把这个人碎尸万段。   如此跋扈邪性的话从迟肆口中说出,凌陆舟倏然一愣。   没想到他如今代表着摧雷山庄,说话仍是这般恣意狂妄――这个迟肆,回回都给他意外和惊喜。   “凌少主,你和少庄主有什么私人恩怨,还望你们私下解决。若是难以和解,不妨说出来让大家评评理。但你俩之间的恩怨,还是不要如此兴师动众的好。也望大家擦亮眼看个明白,不要平白无故被人当枪使。”   一位武林泰斗适时插话,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凌陆舟到处煽风点火,撺掇大家上摧雷山庄闹事,皆因他和迟肆的私人恩怨。   “正是如此。大家可千万别被有心之人利用。”另一位泰斗也站了出来,“方才凌少主说我们九大门派看过道藏?简直一派胡言。道藏已毁,还望大家不要听信谣言,乱生事端。”   这位泰斗本想以一句抵赖的“大家都没看过”平息此事,哪知这话却惊起涛天大波。   “他们明明就看过,为何不敢认。”   “这哪叫不敢认,这分明就是看不起其他门派。”   “看没看过都凭他们一张嘴说了算,九大门派本就势大,如今又都学了道藏,往后只要不是这几个门派的人,都别在江湖上闯荡了。”   眼看群情激昂,侠士们的不满之声越来越大,一道真气音波再次扩散而出,冷冽的内劲瞬间冻住了不少人的嘴。 第67章   瑶山派长老手抚银须,居高临下傲视道:   “此前武林大会老夫就已经说过。如今再说一遍。道藏原本是迟少侠的所有物,后又归于我瑶山。瑶山愿意把它拿出来,那也是和摧雷山庄共同所有。”   “道藏是瑶山派的东西,也是迟少侠的东西。我们愿意给谁看不愿给谁看,轮不到他人置喙。今日老夫在此说上一句,那些资质低下又心术不正的,没资格看别家的武学功法。”   “若是有谁不服气,出来陪老夫过两招,若老夫觉得你是个可造之材,别说□□藏,瑶山千年传承的藏书阁也可供你随意出入。端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苍山长老附和:“有意见的站出来说话,老夫也可以奉陪。”   其他门派长老纷纷点头,若是对九大门派有意见,尽管站出来。   江湖豪杰,生杀予夺,拳脚底下见真章,躲在人群里阴阳怪气叫叫嚷嚷算什么东西。   九大门派的长老,全是江湖中名列前茅的高手。那些来山庄闹事的,的确是想借着人多朝他们施压,谁知不管人再多,在他们眼里不过一群乌合之众。   谁敢当面站出来和他们叫板?要真有这般本事,早就闯出一番名堂将自己门派发扬光大,和几大门派平起平坐,同看道藏。   林间刮过一阵阴风,吹动草木漱漱作响,人群鸦雀无声。   “凌少主,老夫也有一问。”瑶山长老转向凌陆舟,“你方才说,让迟少侠再写一份。那老夫倒是好奇,若是他真的写了一份交予你,凌家又打算如何处置?”   他又轻鄙地扫过几个稍小门派的领头人:“凌少主可有和你们商量好,拿到道藏以后如何分赃?”   “我们不是……”一位侠士被他锐利精铄的目光盯出几滴冷汗,意图分辨几句自己不是跟着凌陆舟来的,并未事先商量好。   可如此一想,更是冷汗岑岑。   他听到别的门派说,道藏一事处理得毫无公平可言,要大家同上摧雷山庄找武林盟主重议此事,于是头脑一热就跟着来了。   可瑶山长老的话给了他当头一棒,有如醍醐灌顶浇灭了一时的脑热。   九大门派不给他们看道藏,他心怀不满,想聚众闹事。   若此时九大门派答应给他一份,他的目的达到了,自然高高兴兴下山,然而这又会让其他门派的人对他产生不满……   虽不能确定是不是凌陆舟,但此举确是有人想要挑起各门各派的互相争斗。   其他几个门派的领头人也反应过来,他们说好一同入庄,却根本没想过具体的解决办法。只想着多聚集一些侠士,让九大门派迫于压力将道藏再一次交出。   可他们这么多人,该交给谁?   无论给谁,其他人都不会满意,最终的结果是他们这群人也争起来。   想要安稳平息此事,只有一个方法……   “若我拿了道藏,当然是让天下所有侠士都可一看。”   凌陆舟在手中轻轻敲打玉扇,说得正气凛然。   “大家人手一份,不就不会有人再争了?”   “岂有此理!”一武林泰斗气得吹眉瞪眼,“凌家小子,你当这道藏是什么东西?!”   武林中人手一份?   这是绝世秘籍,又不是什么故事话本。   “怎么,是怕其他门派的侠士学了,会影响九大门派今后的江湖地位?”   凌陆舟略带阴邪的面容笑出浓厚的冷嘲热讽。   只是他这话并未得到任何一声赞同。   别说九大门派,就是其他门派的人也低着头默不作声。   人人都想自己得到绝世秘籍,却很少有人能像他这样说上一句,天下所有人共享。   凌陆舟阴沉地笑了几声,又转向逍遥剑宗的长老:“合欢派有位仙子托我问一问前辈,这道藏是否真是前朝那本可以让人芳龄永驻的功法?”   剑宗脸色微微一变,笑道:“这才几天,怎么看得出来。”   “也就是说,即便长老们看过道藏,也没办法确定它的真假?”   凌陆舟又一次看向迟肆,“少庄主,如今你已是雷家人。你有没有给自家人说过,那本道藏到底是不是真的?”   几个大宗师的脸色倏然一变。这本就是他们心存怀疑的问题。   道藏内所写只能看出是一门内功心法,然而到底能不能延缓衰老甚至返老还童,不练个一段时间,怎能知道?   他们不欲再将此事扩大,于是结束了武林大会,打算扣下迟肆再另找办法逼问。谁知迟肆身份突变,让他们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九大门派谈不上什么同气连枝,只是他们几派的人同享了道藏,此时也该站在一条道上,应付其余门派的人。   但若那功法是假的,他们即使看了也没用。此举没有任何意义,道藏还不是归摧雷山庄独有?   几个长老看向雷厉行。   雷厉行面色沉稳,虽然表面不显喜怒,但心中已清楚:   那本道藏内容不全。   迟肆还藏着很多东西没交出来。   大清早被这群人吵醒的迟肆此刻心情不太好。   他从方才一直观察着所有人的动静,想揪出那个最初散布谣言的幕后黑手。   可惜看了半天,没发现任何一个值得一丁点怀疑的人。   他原本猜测是凌陆舟。   但越到后来越觉得,不是他。   虽不知凌陆舟为何知道得要比别人多一些,但对方的目的再明确不过,就是要想尽办法,不遗余力地挑起各派争端。   他的目标是每一个江湖门派,而非自己。   凌陆舟不是那个认识他,专门朝着他来的人。   ――那个幕后之人不在这群人里面。   他原本在沉思,没怎么听那群人争论。这时忽然听到姓凌的在问,道藏究竟是不是真的。   又见雷厉行脸色面色深沉,显然是认为那本竹简是假,却不能当着其他几个武林泰斗的面说破。   他想独占真的道藏。   迟肆嘴角微微翘起,勾出张扬的笑音:“当然是真的。”   俊逸又诡艳的眼瞳看得人心头一颤。   “你们想要道藏?”他的嗤笑声里带着几分悠闲散漫:“我只念一遍,个人听好。”   众人一愣,还没回过神,便见他开口,开始朝所有人诵读道藏。   他声音不大,说话的时候姿态懒散,清朗的话音却如碧波流水般向整个山间涌荡而出,似乎能传遍摧雷山庄的每一个角落。 第68章   在场侠士无暇顾忌其他,都凝神静气仔细听读默背,生怕漏听了一个字,更怕自己愚笨的脑子记不全,以后没有别人学的多。   有几个已经看过道藏的武林泰斗,脸色瞬时青白。   这等高深的武学,岂能如此儿戏?   他们正想阻止,然而为时已晚。   迟肆一气呵成一字不漏将道藏念诵出来,和他们所见之物一字不差。   这一下,这个扰动江湖数月的绝世秘宝,再也不是什么秘密。   念诵声停。   不知从哪传出一阵鸟鸣,竟似寒鸦号泣之声,让人莫名脊背生寒。   “诶?这个功法,我怎么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   “抱元守一,载营魄抱……我也觉得有些耳熟。”   寂静过后,人群中又逐渐冒起沸腾的喧闹。   几位侠士的疑惑之语很快传遍人群。   “我也觉得在哪儿听过,忽然想不起来。”   “是不是你们记错了?”   一声尖锐话音吸引了大家注意:“这……这……这……”   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侠士,涨红了脸,激动得“这”了半天。   过了好一会,才听他爆发出一声怒吼,惊飞一群山鸟。   “这不是隔壁老王买的《冲虚经》?”   “我一个邻居,某天遇上一个游方道士,说他天生筋骨清奇有仙缘,给了他□□经。里面所记的口诀,和这个一字不差。”   众人心中一震,也不知他记得这么清楚,那个隔壁老王到底是不是无中生有。   但看他说得如此笃定,他以前背的口诀,定然和迟肆念出来的一样。   “啊!”人群中发出另一声惊吼:“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我之前曾见过一本《通玄经》,比这个心法少了一两句,但其他都是一样的。”   “我曾花一两银子买过一本《悟真经》,除了这一段,还多了几句。”   如今大衍国内,兜售丹药和修仙功法的江湖道士随处可见,民间百姓受骗上当的人多,江湖侠士中迷信鬼神的恐怕也有一些。   各类修仙功法林林总总不一而足。许多招摇撞骗的道士,在一个地方骗完,又将书换个名字书皮,下一个地方接着卖。   十本名字不同的经书,其中五本内容大同小异。   这一本本书名,传入九大门派宗师的耳朵里,像一记记重拳狠狠锤砸在他们身上。   “迟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夏侯家的人怒火攻心,忍不住一声咆哮。   他们为之争抢不休的道藏,竟然只是一两银子就随处可买的骗人玩意?!   他还当成绝世秘籍,练了几天。这简直是平生奇耻大辱!   哪知迟肆接下来的话更让他恼怒得几欲吐血。   “一两银子?”迟肆慵懒的脸上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惊异,“你买贵了。十文钱我觉得差不多。”   一些花了十两银子的侠士,默不吭声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钱袋子。   “迟肆!你……你……”另一门派的长老暴跳如雷,伸手指着迟肆,心中早已骂了他千万遍却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人群中也爆发出纷纭议论。愤怒,惊讶,失望,无奈各种情绪交织混合在一起。   谁也想不到,迟肆如此胆大包天,竟把天下侠士当做三岁小孩般当众戏耍。   凌陆舟哈哈大笑了几声。   众人正怒火中烧,见他又出来搅局,不知又要搞什么鬼。   “听到少庄主这么说,在下如今却是相信,这几句心法口诀是真道藏。”   他笑问道:“少庄主,若是按照这门功法修行,是否真能成仙?”   “得看你有没有道骨。”迟肆斜瞥了他一眼,带着一贯漫不经心的懒散嗤嘲,   “有灵根的可以引气入体至炼气期,便是踏上仙途。有点资质的炼气期满就可筑基。一旦筑基,就能保持筑基时的模样,也就是你们所谓的不老。”   “至于再往后,金丹元婴化神,全看个人因果机缘。”   这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激起几种不同反应。   有些人对修仙之说视如敝履,嗤之以鼻。   有些人将其当成传奇话本,听得津津有味。   而有些人……再次气冲牛斗:这不就和家门口卖大力丸或法术神通的牛鼻子老道说得一模一样!   尽是一些江湖骗子。   “迟肆,你胡言乱语鬼话连篇,是将天下英雄都当成三岁小孩吗?!”有侠士怒不可遏,忍无可忍。   “是啊。”迟肆笑容温煦有如清阳曜灵,话语中全是不加任何掩饰的恣意轻狂,“这则功法就是给小孩入道用的。不过若是根骨资质尚佳,筑基是没问题,甚至可以结丹。”   他的嗓音明明清朗悦耳,如风过松涛,可听来却是极情尽致的讽刺。   “要想学更高一层的功法,那就得自己去拜师门。仙门百家各有不同道统,大多是不能随意外传的。”   他这般飞扬跋扈,全然没将那些武艺高强的江湖豪杰放在眼里。   凌陆舟忍不住再次大笑:“听说少庄主生长于偏远郡县的商贾之家。行商之人为求生意兴隆,多爱求神拜佛,少庄主从小耳晕目染,将神仙之说信以为真,也不无可能。”   这话像是为他开脱,又像是嘲笑。   “但是,”他话音一转,“少庄主这身功夫可是货真价实。咱们不求得道飞升,只希望练就一身俗世武艺,享人间富贵繁华,不知少庄主能否成全一二。”   “没错。”一位武林泰斗早已忍耐多时,他平生从未被人如此戏耍过,此时也忍无可忍,“将真正的道藏……将你的武功心法交出来。”   “我不是摧雷山庄的少庄主吗?”迟肆这时抬出了此前一直否认的身份,一脸痞气趾高气昂笑道,“我不给你们敢抢?”   九大门派的长老互相看了一眼,有几人像是暗中达成某种协议,一同从椅子上站起身,语气咄咄逼人:“雷盟主,你说句话。”   若是雷厉行要袒护这个刚认的侄子,他们就要改变立场,加入声讨摧雷山庄的那帮人了。   别说袒护,雷厉行正愁没想到好的说辞拒绝立迟肆为下一任庄主,这下是瞌睡遇到枕头。 第69章   雷厉行惺惺作态:“肆儿,你生性太过顽劣,我也不能一味偏袒。事情闹成如今这局面,你不把秘籍交出来,雷某很难向各大门派交代。”   迟肆也装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你不是想独吞道藏吗?怎么又忽然愿意叫我拿出来同其他门派共享?”   几个门派长老脸色一变:“雷盟主,此话当真?”   雷厉行强装的慈眉善目瞬间崩塌,大怒:“别听这小子胡说八道。”   态度已然向天下人表明,他不想认这个突然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侄子。   见他如此表态,有三派长老互相对视一眼,打算出手先制住迟肆。   此时一股强大真气刮起罡风,白色风烟凝聚成形,宛如一条遗世巨龙绕着山河蜿蜒,一路摧枯拉朽排山倒海而来。   震天的龙吟低啸穿透耳膜,让人胸中气血翻涌。   几大长老急忙运气抵御。   雷万钧再一次站于迟肆身前,目光似刀地看着三人,银白发须在风中微扬轻荡。   他冷着脸一言不发,未言之意显而易见。谁敢伤他的孙子,先过了他这关。   “爹,您不知道肆儿他刚才……”雷厉行急于解释迟肆方才种种引犯众怒的行径。   “我听到了。”雷万钧冷怒气势不减,“肆儿确有不对的地方。”   “然而人不轻狂枉少年,他年纪轻轻又武艺高强,少年人踌躇满志有时得意忘形在所难免。你们身为长辈,该教训的地方教训几句便是。”   “可你们居然妄想在山庄之中,朝下任继承人动手,这是欺我摧雷山庄无人吗?何况道藏是厉风留给肆儿的东西,岂容他人随意染指。厉行,你就是这样当庄主的吗?”   雷厉行的私心不敢在他面前表露,只得低眉拱手:“孩儿知错。”   三派长老深知雷万钧武功高强,即便以三对一他们也难以轻松取胜。   又见其他门派的人坐在圈椅上不动如山,完全没打算和他们一同对付雷万钧和迟肆,只得默默退了一步,不敢上前硬拼。   雷万钧周身萦绕着盛势凌人的真气,霜刀般锐利的目光从三人身上扫过,又冷眼移向在场侠士:“不知各位还有何事?”   乌合之众被这股凌厉真气压得不敢抬头,一个个汗不敢出冒恨不得缩进壳里。   阴沉乌云中积攒了多时的水气再也承受不住重量,丝丝缕缕向下坠落。苍翠山林间下起如酥小雨,绵密无声云雾阴朦。   过了半盏茶时间,也无人上前。   “既然大家都没事了,恕不远送。”雷万钧走到正殿前方,朝山庄弟子使了个眼色,“送客。”   侠士们静默了半晌,逐渐有人移动脚步,朝下山的方向走去。   这场演了一般的闹剧,在此时戛然而止。   谢观柏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长舒一口气,大步跑到迟肆跟前:“迟肆你也太大胆了!”   对方当众戏耍各路侠士,完全没把那些纵横天下的武林高手放在眼里,惊得他呆若木鸡。   齐季也在一旁无奈叹道:“你可曾想过,若是真惹了众怒要如何收场?”   一分埋怨的语气,压下了九分的关切和担忧。   迟肆得意洋洋眉飞色舞:“我这么厉害,他们又不能把我怎样。”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文静狠狠瞪了他一眼。还有这么多侠士在旁边呢。   文娴刚跟着师姐一道走过来,冷不防听见这么一句,心中再次一震。方才迟肆的胆大妄为已让她捏了把汗,哪知还有更狂的。   她甚至怀疑这人是不是迷信神仙鬼怪,迷信到脑子出了问题。   谢观河未置一词,只无奈叹了口气。   侠士们成群结队,缓慢走向山道。   不少人从他们身旁借道而过,几人说说笑笑,并未留意。   迟肆摆出一脸流里流气的瞎正经,拿腔作调朝几人澄清,他的那段口诀,的的确确是道家入门功法,童叟无欺如假包换。   文娴白了他一眼,一脸嫌弃问向齐季:“阿季哥,这人你以前是怎么忍下来的。”   “去去去,你懂什么。”迟肆怕她又要激动,急忙提起齐季后领将他拉开几步。   众人插科打诨说得正欢,谁料,异变横生。   一个穿着普通,毫不起眼的侠士从迟肆身后借道经过,离他不到三步距离。   刹那间,银光亮起,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闪耀圆弧。   雨滴四散,柔光流转。   从迟肆背后走过的人,毫无征兆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剑,朝他急袭而去。   突如其来的暗杀让所有人始料未及,如此近距离的背后刺杀,许多人甚至还未看清,更别说躲避。   白刃却在刚要刺入迟肆之时,陡然停在半空。   尖利的剑尖还未挨上净白的外衣,已被两根细长有力的手指紧紧夹住,犹如嵌入坚硬岩石,进退都不能移动半分。   迟肆身形未移动半点,依旧和众人谈笑风生,背后却像是长了眼。他意态闲散地将左手伸到身后,轻描淡写夹住了袭向自己的短剑。   周遭的人此时才反应过来,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见旁人呆愣地不再说话,迟肆这才缓缓转过身,朝刺客勾嘴一笑。倾国绝世的眉眼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胆颤。   刺客急于收回短剑,拔了两下,锋刃纹丝不动。   他赶忙弃了武器,向后飞退三丈。   “就你这样的微末功夫,也敢学别人行刺?”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把玩着短剑,一尺剑立在迟肆指尖摇摇欲坠,却始终不倒。   杀手眼中寒光一闪而过,纵身向前一跃,并指为爪再次向他袭来。   暗杀都伤不了他一根头发,还妄想正面相抗?   迟肆都不禁对这个刺客的心思单纯生出一点聊胜于无的佩服。   凌戾的掌风迅疾如电,朝着对手逐风追电般袭去。   在离迟肆三尺之时,刺客的身形却骤然转出诡异的角度,未做任何停顿已在半空改变了方向。   这样诡状殊形的身法,当世罕见堪称一绝。   刺客和迟肆擦身而过,朝向他真正的目标。方才那一掌不过是虚张声势的声东击西。 第70章   “小心!”人群爆发出声声惊呼。   谢观柏毫无防备,此刻已闪避不及。   杀意尽现的掌风以逐风追电般的迅疾之势,朝他急袭而来。   身体的本能反应快过大脑的思考,他脑中闪过种种还未来得及成形的片段,手臂已不受控制地前向挥出,同裹挟着风雷之势的袭击狭路相逢当空相撞,震出嘭的一声脆响。   谢观柏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手掌。   不知是临危之际的潜力爆发,还是日积月累的滴水石穿,他这一拳有着自己也从未想到过的惊人威力,将本该强于自己的刺客震出八尺之外。   心脏须臾之间疯狂雀跃,他带着无与伦比的激动与喜悦,朝迟肆欢呼:“迟肆!迟肆!你看到没有!我刚才那招厉不厉害!我……”   话音戛然而止,圆亮的瞳孔骤然一缩,眼中的熠熠神采也立时黯淡。   难以置信的惊讶和仓惶瞬间凝结在脸上。   一柄幽光暗器以难以看清的疾风迅雷之速,锐不可当地射穿谢观柏的身体,掉落于光滑如镜的青石地板。   刺客除了一把短剑,身上竟然还藏有暗器!   一切不过转瞬之间,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人切切实实体验了一回何谓乐极生悲。   “观柏!”瑶山长老霎时暴怒,疾步飞跃到谢观柏身前,“拦下他!”   “抓活的!”眼见刺客要逃,雷万钧倏然回神,一声令下。   刺客早已有所准备,身形一转,向着树高林茂的深山方向,和众人背道而驰相向而逃。   然而他刚奔出两步,脚步陡然一顿,整个人仰面朝天无声无息仰倒在地,再不动弹。   凌陆舟似乎早知他逃离的方向,已当先一步拦住刺客的去路。   玉扇中的暗器不偏不倚打在对手心口处,一击致命。   第一批离开的侠士,此刻也不过刚踏入下山的石阶山道。   这一突发势态,又让各路侠士回到了正殿广场。   居然有人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行刺,雷厉行纵横江湖二十年,摧雷山庄从未发生过这样胆大包天的事情。   不幸中的万幸,打在谢观柏身上暗器虽然贯穿了他的身体,但并未伤及要害。钢针细小,刺在别处,并不会对常年习武,身强体健的侠士们造成致命伤。   瑶山长老朝他输过真气,又有山庄医者做了紧急包扎。雷厉行吩咐弟子将他抬入后院,好生卧床安养。   众人一阵手忙脚乱,安顿完谢观柏,瑶山长老才将目光转到刺客身上。   “那人是哪个门派的?”   “还有没有同伙?”   众人带着满心好奇,不约而同向仰倒在地的刺客望去,却无一人认识他。   迟肆扫了一眼,此人无论身材长相皆平平无奇,没有一点特征,很难给人留下印象。   但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凌陆舟,你这是何意?”瑶山长老按压住心中怒火,质问道,“老庄主已经说过要抓活口,你明明可以不伤他性命就将其拿下,为何要一击即杀。”   这一举动看起来倒像是杀人灭口。   凌陆舟手握折扇,轻轻敲击手掌,嘴角微勾辩解得毫无诚意:“他的轻功诡异无常,大家有目共睹。在下怎知他会不会又陡然改变方向?”   他远望了一眼远处山林。   此时天色灰暗乌云压顶,绵密的小雨逐渐下大,隐隐带着暴雨欲来的风势。   “要是被他逃入深山,就再难找到。何况,谁也不知他身上是否还有暗器。在下可不想被他的暗器所伤。”   “你……”这番巧舌如簧的强词夺理,让瑶山长老一时难以反驳。   “你们要留活口,不就是要问明他的身份来历。”凌陆舟哼笑一声,“他的身份我清楚,问我也是一样。”   众人皆是一愣:“你认识他?”   “认识谈不上。但他的身份,在下一清二楚。”   凌陆舟缓缓走到广场中央:“不知各位可曾听说过隐逸阁?”   隐逸阁三字一出,许多侠士陡然色变。   “想必很多人都听过这个名字。说不定还曾和他们做过买卖。”凌陆舟话音微顿,向众人细细道来,   “隐逸阁并非一个门派,而是一个势力极为庞大的神秘组织。他们潜藏于暗影之下,密探暗桩遍布五湖四海,无论庙堂,江湖,市井,都藏有他们的爪牙。”   “除了死掉的这一个,他们也必然还有其他人藏于你我之中。”   四下一片寂静。只有越来越大的雨声,一滴一滴打落在万物之上。   迟肆蓦地偏头看向齐季。   原来他所在的组织叫这个名字。   难怪那个刺客他觉得眼熟――是那晚和齐季密会的齐久。   齐季回看向他,俊逸清绝的眼梢微微一弯,带出恬淡如水却又浓烈似酒的无心诱惑。   迟肆心脏嘭的猛重一跳。   无需任何言语交谈,某些不可言说大家心照不宣。   凌陆舟继续朝大家介绍着隐逸阁。   “他们的摊子铺的很大,只要谈拢价钱什么都能帮你做。这个杀手为何要向瑶山派的人出手,无非就是有人出钱买了他的命。至于买主是谁……”   他笑着看了一眼瑶山长老:“按照隐逸阁的规矩,杀手的任务由上头分配,他们也不知买主是谁。你们要是想知道谁买了他的命,不如自己想想他平日和哪些人结了仇。”   “观柏一直待在瑶山,这回是初次下山,怎么会和人结仇!”   凌陆舟耸肩,漠不关心道:“那就是你们瑶山派内有人看他不顺眼呗。同门相残的事江湖上难道还少吗。”   各门各派的侠士皆沉默不语。江湖的纷扰厮杀,的确不缺同门之间的尔虞我诈。   但若真如凌陆舟所说,那这桩暗杀似乎和别派侠士并无关系。   一些侠士暗中打望,正犹豫是不是该再次离开。   哪知凌陆舟话还没说完。   他悠悠开口:“在下曾经为了调查一件江湖旧事,和隐逸阁谈过几桩买卖,从他们那里听到了一些江湖趣事。”   “其中不少故事的主人公此刻正好在场,在下实在忍不住想说出来和大家一同分享。至于真假,还望大家自行判断。” 第71章   凌陆舟叫出了一个江湖侠士的名字:“四年前杀了你大哥的,正是你旁边这位大侠。”   他又叫到另一位侠士:“你可知你的好兄弟和你的好妻子,从几年前就睡在一起,商量着谋取你的性命和钱财。”   “上一回你们师门比武,榜首本该是你,但你却忽然生病可知为何?当然是你身旁这位在茶水里下了毒。”   “当年你遭遇刺客,可知买凶的是谁?看到那边站着的白衣剑客没有?”   他一口气抖出了许多江湖恩怨。   有兄弟阋墙骨肉相残,也有拈花惹草红杏出墙,还有蝇营狗苟争权夺利。   有不为人知的陈年秘闻,有苦无证据的怀疑猜忌,也有人尽皆知的冤家路窄貌合神离。   江湖侠士因为道藏聚于摧雷山庄,各派纷争几次被挑起又几次被扑灭,浮于表面的风平浪静如今终于被四溅的星火引燃,在如丝细雨中燎起熊熊火焰,将所有虚假的相安无事烧成一片灰烬。   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丧子之痛,以及各种勾心斗角明争暗抢,陈年旧怨和着近日新仇,浓郁的仇恨怨气弥漫在人群中蔓延扩散,笼罩整个山庄。   有脾性火爆的侠士按捺不住,立时就动了刀兵血溅当场。   起初还是小范围的刀光剑影,然而刀剑无眼,很快连本意调停的侠士也牵扯其中。   仇恨的风暴急速扩散,不过顷刻之间,整个武林七成门派都有弟子被卷入。   就连上前意欲平息事态的摧雷山庄弟子,也有不少在混战中无辜受伤。   雷厉行勃然大怒,但武林盟主的号令湮灭于震天的刀剑杀喊声,根本传不到杀红了眼的侠士们耳里。   想要安然平稳地制止这场不分敌我的江湖混战已然不可能。   他怒吼了一声“结阵”,刹那之间黑云翻墨烟雾涌动,似针细雨顷刻变为如瀑暴雨,飞流破天银河倾泻。   青石板上的殷红鲜血,被飞坠的雨雾溅出朵朵淡红血花,又顺着石缝蜿蜒曲折,流过正殿广场的每一处角落。   迟肆几人无意加入纷乱不堪的江湖厮杀,已和一些行为正派,并无恩怨情仇的侠士退至广场一角。   瓢泼暴雨一落,他蓦地心有所感,抬首四顾苍茫远山。   远处的层叠山峦像黑暗中沉眠的巨兽,被如盖黑云当头笼压。黑云之中清晰可见雷电瞬闪,犹如巨大利剑直插山巅。   “没想到这破山庄里还有这个。”他撑着下巴低声自言自语,“事情还有点麻烦。”   齐季没听清楚他的喃喃自语,抬头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这里有……”他顿了顿,眼光朝四周环视一圈,附近侠士不少,有些话似乎不方便说。   “这雨也来的太忽然了。”文娴一边拢开被雨浇湿贴在额间的碎发,一边不住抱怨。   虽说之前一直就下着绵密细雨,可没想到一转眼就下到这么大。   可惜如银河倾泻的暴雨也没能泼灭侠士们心中的怒火,混乱的厮杀在似箭大雨中更加激烈。   凌陆舟如愿以偿地搅乱了这池浑水,掀起惊涛骇浪的江湖风波。   可事情并未到此结束。   他身法诡谲,几个闪影便蹿至雷厉行身前,高扬的嘴角挂着明目昭彰的放肆恶意。   “雷盟主,你可知令公子究竟是如何受的伤?”   雷厉行刚打算出手,将这个引发动乱的罪魁祸首拿下,闻言动作一顿,长拳停在半空。   “令公子约了人比试,本是说好点到即止,谁知……”凌陆舟狭长凤目向上一挑,阴柔的笑容带出一股邪性。   “对手心肠歹毒,知道胜不了令公子,早在他的茶水里做了手脚。又趁他不备背后下了狠手,才至他身受重伤双腿难愈。”   他眼含讥嘲笑意的目光掠过武林盟主身后站着的九大门派长老:“当年一起加害令公子的,有擎苍派,凌霄派和逍遥剑宗。”   “苍山派和瑶山派作为见证者,也在一旁目睹了整场比试。他们都清楚这件事,却为了一己私欲将此事瞒下。”   “只有雷盟主,你,一直被蒙在鼓里。”   雷厉行怫然变色,恶狠狠质问几派长老:“他说得可是真的?”   “别听这小子胡说!”   “雷盟主息怒,此事另有内情,我派已严重惩处了那位弟子……”   “你们欺人太甚!”雷万钧突然暴起,向凌霄宗长老一掌急袭而去,“老夫今日定要为我孙儿报这一箭之仇!”   雷厉行也挥拳跟上。   三派长老一边出拳防御,一边急于出言解释:“雷盟主,有话好说。”   苍山和瑶山想要阻止四派的争斗,横插两方之间开口劝阻:“老庄主,事情真相并非如姓凌的小子所说那样简单。这事须得大家坐下细说……”   “住口!”雷氏父子怒不可遏,根本听不进他们的话。   无论其中还有何内情,雷厉行的儿子的确遭人暗算,双腿受伤再难行走。   若无法帮爱子出这口恶气,枉为人父。   当世顶尖的七大宗师,也同寻常侠士一样混战作一团,打得难解难分。   雷厉行凝积了十成气劲的一掌和凌霄派长老拳拳相对,两人互相被凶悍内力震退十步,各自吐出一口鲜血。   凌霄派长老面色惨白如纸,雷厉行却像是被真气打通了某处经脉,又仿佛气极攻心一时走火入魔。他双眼闪着微红的凶光,全身功力骤然暴涨。   下一击,凌霄长老已远不是他对手。   两拳相撞,一代宗师竟然如同纸片一般向后飞出数丈,如断线风筝一般重重坠落在雨血混合的石板之上。   雷氏父子以二战五,虽也受了伤,但本该势均力敌不分伯仲的绝世高手之争,逐渐显出胜负之兆。   苍山派长老借着雷万钧攻向自己的掌势,后跃了一大段距离,飞至迟肆这群人身边。   他吐出心头翻涌的一口鲜血,朝文静道:“摧雷山庄的人不太对劲,静儿,你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暂避。观河,你们也走。”   不等几人答话,他又飞身重回混乱的战局。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20 12:20:31~2021-05-21 10:04: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朝歌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迟肆一群人并未加入江湖侠士们的生杀争斗,站在广场外围反而将形势看得更加清楚。   摧雷山庄的弟子无差别地镇压着各派间敌我难分的打斗,已逐渐占了上风。   ――可按理来说不该是这样。   几大门派势均力敌,各派来的也大都是武艺不凡的弟子,不应该出现战况一面倒的情况。   摧雷山庄的人大多和雷厉行一样,骤然间功力暴涨。   和他们交手的侠士,更是亲身体会到了对手的不同寻常。   “这些人力气怎么这么大!”   “刀剑砍在他们身上,一点用也没有。”   “你看他们的眼神,像是走火入魔一般。”   迟肆挑眉,悠懒地看了文静一眼。   文静无奈:“师叔他们武艺高强,应该不至于有太大危险。我们留在这里也帮不了什么忙,还是先出庄避一避。”   “师姐你们先走。”文娴急道:“烟烟还在客苑。她不会武功,万一遇到危险毫无自保之力。我先去找她,再下山跟你们会合。”   “你一个人怎么行。”文静不允。   齐季:“我和她一起去。”   谢观河:“我随她同去。”   迟肆:“……”   齐季和谢观和异口同声,倒把他晾在了一边。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文静道,“我们先回客苑,找到烟烟再一同下山。”   迟肆:“……”   他这么高挑夺目这么闭月羞花一个人,为什么像是被人无视了一般?   虽然他一定是点头同意,可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询问他的意见?   五人踩着青石山道,疾步匆匆赶往客苑。   正殿的风波并未波及后院,此处还算安宁。   已有一些侠士先他们一步躲入院内。   外面大雨滂沱,许多人站在廊下,焦急不安地等着事态的平息。   见到迟肆和谢观河,众人急忙上前询问广场上情况,听到争斗还在继续,脸上顿显失望。   也不知这场混战,何时才能结束。   而往后,整个武林又该如何?   文娴接到了柳烟烟,见几人要走,一些侠士也想同他们一道离开。   有人探头看了一眼廊外。   此刻仍是乌云压顶,暴雨如瀑。远方山峦上空雷电肆虐,如一把把利剑划破天幕,直劈凡间,看得人心惊胆战。   一人劝道:“顶着如此瓢泼大雨走山道,路上不安全。那位姑娘不会武功,淋了这场雨必定生病,最好还是等过一阵,雨势小了再下山。”   “没错。反正此处目前也还算安全,不如再多等一会。”   听到旁人说起这场雨,迟肆突然想到什么,扬唇一笑:“这雨没人管它,三天三夜都停不了。”   这话听起来奇奇怪怪,旁人都疑惑地看向他。   文静正打算问什么意思,嘴刚张话还没说出来,就听见一阵凌乱而沉重的脚步声,仓惶走向此处。   三个受了伤的侠士脚步踉跄,跌跌撞撞逃入院内,中间一人被同伴搀扶着,身上插着几支羽箭,显然伤得不轻。   “怎么了?”   “发生了何事?”   有热心人急忙上前相帮,七手八脚将伤重侠士抬入房内空床上。   可惜众人忙活了一阵,却未能救下他性命。   “你们怎么受的伤?”有人再次好奇询问。   两个受伤的侠士和死去的人一样,身上皆为箭伤,不像是在正殿前和人打斗所致。   且二人脸上皆是一副劫后余生的惊魂未定,仓皇失措到现在仍未完全平复。   “杨……杨……”一人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和泪,宛如一只惊弓之鸟,哭丧着说出一场所有人都未曾料想过的危机存亡。   在凌陆舟说出那些江湖秘事,挑起各路侠士争斗之时,一些自知武功低微打不过仇家的侠客,见势不妙立即就逃下了山。   他们跑出摧雷山庄大门,正欲去往凉州城,谁知路还没走到一半,突然遭遇冷箭。   毫无防备的侠士当场就被射了个对穿。   “杨辉羽带着朝廷官兵半路截杀你们?!”文娴捂嘴大惊。   侠士惨白的脸上染满惊恐,愤怒和绝望:“朝廷鹰犬带着许多官兵,截断了去往凉州城的必经之路。”   “姓杨的要我们归顺朝廷,放下武器乖乖让他们绑了带回官府听候发落,否则――格杀勿论。”   “难怪朝廷的人会来参加武林大会!”有人登时大怒,“原来他一早就打好这个主意!”   “那些鹰犬想趁着江湖豪杰都聚于摧雷山庄,设下埋伏将大伙一网打尽?!”   江湖中早有一些风声,这些年武林盟势力日渐增大,已经逐渐威胁到了朝廷的统治。朝中一直有人想插足江湖事务,只是以往只在暗中行动。   没想到这回竟然直接撕破脸,将势不两立的波涛暗涌直接摆到台面上来。   “这事雷盟主知道了吗?”有人焦急问道。   如今敌人已经埋伏在家门口,江湖豪侠们还在窝里斗。大家再不停手,朝廷兵马就要打上梁山。   “已经知道了。”受伤的侠士脸色更白,“我们逃回山庄后,第一时间就通知了雷盟主。”   “外面那群人还是不停手?这都火烧眉毛了!”   “不……不是,雷盟主他……”受伤侠士战战兢兢,不知该如何朝客苑里的人解释如今山庄中的诡异情况。   他刚想继续,一股夹杂着强悍内力的沙哑嗓音,穿透厚厚白墙,狂风般灌入众人耳中。   “各大门派的人给我听着,从今往后所有人都得归附摧雷山庄,听我一人号令。若有不从者,今日就别怪雷某手下无情!”   声波从四面八方传来,在山间荡起阵阵回响,震得人耳膜发疼。嘶哑的声音如同刮锅挫锯,已不像是人声,而是从深渊中爬出的某种恶鬼在嘶声嚎叫。   “他刚才说什么?”文娴情绪一激动,又拉起齐季的手臂,“我没听错吧?是他疯了还是我疯了?”   “你没听错。雷厉行确实疯了。”迟肆提起齐季后领将人拉退几步,避开文娴,“他身上煞气太重,已经不能算是正常人。”   什么意思?   众人满怀疑惑地望向他。 第73章   迟肆朝齐季和谢观河看了一眼。两人会意,又朝文静她们打了个眼色。   几人另找了一间空房,将门窗紧闭,关起门来小声说话。   “还记得前几日,我们在山庄内见到的那个正在修建的练武场吗?”迟肆问向齐季。   齐季点点头。   当日对方曾说过,那是一个小法阵。   迟肆继续道:“设计出那个法阵的人,有几分真本事,是个高手。连我也没想到,山庄里处了那一处,还藏有第二个大阵。”   “什么乱七八糟的?”文娴一脸茫然,完全不知他在说什么。   “还记得逢山村的那处法阵吗?”迟肆懒于向她解释,又看向齐季。   谢观河心中一凛:“迟兄的意思是……”   “虽然两个阵法布阵方式差别很大,”迟肆脸上露着一种:阵法高深莫测,说了你们也不懂的显摆得色,   “但都有一个相同效用,可以将流动的天地灵气聚集于此,人为地造出一处灵气充盈的宝地,在这里修炼有事半功倍之效。”   “只是不知为何,布阵之人在聚灵阵中又多加了一道阴阳逆转的法咒,将乾坤清气变成了浊气。虽可以使修炼速度更上一层,但坏处也很明显,极易让人走火入魔。”   “不知是摧雷山庄的心法本就如此,还是他们另外练了什么魔功,总之雷厉行启动了这个法阵,摧雷山庄的人功力瞬时暴增,但心智却受到了影响,尤其在这种仇怨漫天的时候。雷厉行内心愤怒心神不稳,又受了伤见了血,被血煞之气侵蚀,可说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   “他心中的贪嗔痴念被无限放大,已经控制不了自己。如今只是一条杀红了眼的疯狗,逮谁咬谁。”   众人无人出声,房内一片寂静,只有屋外暴雨声声,打在屋檐上哐哐作响。   文静脸色青白,她虽听得半懂不懂,有一点却是清楚:如今摧雷山庄的人,大多都处于一种类似走火入魔的疯狂状态。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山庄内有雷厉行的人要抓她们,山庄外又有杨辉羽在等着。   岂不是进退两难?   “迟兄,这法阵可有破解之法?”谢观河问,“破阵之后,雷盟主是否能恢复原样?”   在逢山村的时候,迟肆破了法阵,发狂的村民们即刻恢复正常。   迟肆手一摊,把不知道说得理直气壮:“这得看他们练的功法,心中的执念深浅,以及受邪气侵蚀的程度。我只研习阵法,对别的领域没有研究。”   “不过按常理来说,”清朗语气稍顿,沉吟片刻,“打个比方,如果只是今天肚子饿了,想吃山珍海味想得发疯,那破阵之后马上就没事。但若一个想要一统江湖的梦做了几十年,想要叫醒就不是那么容易。”   全看这个武林盟主,对一统江湖的执念到底有多深。   房内又是一片落针可闻的寂静。   “我们还是先将她们送往安全的地方。”迟肆看了一眼三个姑娘, “而且我得到山庄外面,找个可以纵观全局的地方,才能推算出破阵最简单的方法。”   “说起来我有件事挺好奇,”他推开房门走到廊上,朝院中问了一声:“这里有没有催雷山庄的人?”   过了几息,几个侍女打扮的小姑娘瑟瑟抖抖站了出来:“不知少侠……少庄主有何吩咐?”   “你们别怕,我不吃人。”迟肆俊丽笑容如三月暖阳般和煦,让人一眼就心生亲近。   “我就问几个问题。知道的说一声,不知道……就算了。”   “是谁教雷厉行布……修建新比武场的?这人长什么样?现在还在不在山庄里?”   一位侍女思忖片刻,似乎认为没什么好隐瞒的,直言不讳道:“这件事说来奇怪,不久前的某一天,庄主突然拿出一张图纸,要我们去城里找工匠,新修一个练武场。他还找人在山中几处地方挖了坑,埋了些东西。”   在山里挖坑埋东西?那就是在布阵了。   这么说这个法阵并未设置多久。   “是谁教他这样做……”   “没有人。这就是奇怪的地方。前段时间没有任何人来拜访过庄主,也不知庄主从哪里得来的图纸。”   迟肆不以为然:“那就是有人暗中来访,你们不知道。”   “不是。”迟肆态度悠闲散漫,不像那些舞刀弄枪的江湖侠士,反而有种市井的烟火气,侍女不知不觉间胆子大了,和他轻声争辩起来。   “这事来的突然又蹊跷,我们都在私底下议论过。我曾无意间听到夫人说,这是庄主梦中所得。除了这个图纸,还有一段口诀。而且你知道这两样东西是干什么用的吗?”   “不是练武?”有人疑惑。   “不是。当然,你要说那些个口诀心法能不能增强功力,这些我们不知道。但练武场和口诀都是为了给少庄主治病用的。据说练了这个,可以治好少庄主的腿伤。”   “庄主为了少庄主的腿,到处寻医问药,也修桥铺路做了不少善事。有人说,庄主的诚意感动了上天,得到了仙人的指点。”   众侠士默默无言,一同看向迟肆。   他出身乡野,从小耳濡目染迷信鬼神之说情有可原,可雷厉行身为武林盟主,怎么可能相信什么神仙指点。   “应是这两样东西的来路有问题,不能让旁人知道,所以故意让下人这么说,好掩人耳目。”文静道。   “可那段时间庄内就是没有外人来过。”侍女也无意再和旁人分辩,是不是有人暗中来找过雷厉行只是她不知道。   她态度坚定道:“关键是这两样东西有用。你看这也没多长时间,练武场还没建好,少庄主练了那段口诀腿伤明显好转,昨天都已经能站起来了。虽然只有一小会,但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他一定能重新站立,恢复如初。”   雷厉行的儿子能站起来了?   难怪他急着要将迟肆赶走。   迟肆朝齐季扬了扬下巴,一脸眉飞色舞得意洋洋。   雷厉行的儿子好了,他这个突然蹦出来的侄子,要是继续作为少庄主待在摧雷山庄,往后必然遭受父子俩的迫害。   即便摧雷山庄没有发生今天的事,他也不能留在这里。他得和齐季一同离开。   齐季无奈叹笑,也不知这有什么好得意的。 第74章   迟肆问完了法阵,又问山庄还有没有别的路可以离开。   “后山有条小道可以出去。但下这么大的雨,估计已经不能走了。”侍女答。   “从正门出庄后,走右边那条小道绕行,可以不经过官道离开凉州。”有侠士明白他在问什么,“这样应该可以绕过朝廷的拦路堵截。只是不知他们有没有在小道上也设下埋伏。”   “不过杨辉羽在大道上,他又不能分/身。大家一道走,就算有朝廷的人在,我们也能杀出一条血路。”   现在的雷厉行性格大变,神智不清,原本还想躲在后院暂避一时的侠士,见迟肆和谢观河要走,也打算和他们一同离开。   一群人顶着瓢泼大雨,靠着墙悄声走出后院。   迟肆本想大摇大摆走出去,却被所有人以凶恶的眼光阻止。   “烟烟她不会武功,万一乱战中伤到了怎么办。”文娴怒道。   “如今摧雷山庄的弟子力大无穷难以对付,尽量不要和他们正面冲突。又下着这么大的雨,大家行动受限,一切还是小心谨慎为好。”文静念道。   “迟兄,你毕竟还是雷家的人。”谢观河劝道。   “迟少侠,我们武功不行啊,况且出了山庄之后,说不定还要对付朝廷走狗。”众侠士异口同声。   这些言语迟肆通通不在意,他这么厉害,所有的担心都是杞人忧天。   然而齐季的一句“老四,不要托大。”让他迅速低下了高昂的头,变成一朵被暴雨打折的娇花。   众人按照侍女所指,从后院侧门绕到正殿后面的一条小道,再沿着高墙阴影走上了下山的路。   一路上除了遇到一两次巡逻的山庄弟子,没发生什么大冲突。   即便山庄弟子个个功力暴涨,普通侠士难以应付,但谢观河和文静都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何况他们人多,要对付三两个结伴巡逻的弟子,以多欺少不费吹灰之力。   到了山门,众人又按侍女指的路绕至山庄东侧,以轻功翻/墙而出,避开门口的重重守卫,绕离主道朝和凉州城相反的方向走去。   下山后没走多远,众人顿觉眼前一亮。   低矮压顶的乌云和瓢泼的大雨只在苍翠山脉的范围内,离得稍远,就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晴朗天空。   只是,此时虽然落日沉西峰,雨歇晚霞明,侠士们的危机并未解除。   小道的前方有一片茂密小树林,若朝廷鹰犬要设伏,这片树林是个绝佳的地方。   众人还在互相提醒,入林之后万事小心,迟肆已高视阔步一步三摇径直闯了进去。   “来者何人!”   一阵刀剑出鞘的风啸声惊动了刚归巢的鸟,嘈杂的鸟惊声中夹杂着令人胆颤心惊的哀啼。   迟肆没心没肺,放荡不羁的举动吓到了树林中的人。   ――却不是朝廷伏兵,而是一群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灰头土脸的惊弓之鸟。   数十个江湖侠客正躲在树林里打坐调息,稍事休整。   见到迟肆和谢观河,以及他们身后跟着的一批人,侠士们长舒了一口气。   来者不是朝廷官兵,也不是山庄弟子,而是和他们一样,从摧雷山庄逃出来的江湖侠士。   “观河,你们无事吧?”   瑶山长老竟然也在这群人之中,见到谢观河,即刻起身关切询问。   他本还担心谢观河一行毫不知情先下了山,落入杨辉羽的埋伏之中。如今见他安然无恙,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平安落地。   两帮人各自讲述了他们惊心动魄的经历。   功力大增的雷厉行杀掉了下毒暗害他儿子的三个门派的长老,本想调停此事的几个泰山北斗也不同程度受了伤。   摧雷山庄弟子镇压住了暴/乱,眼见事态即将平息,谁知首批离开山庄的江湖侠士遭到了杨辉羽的埋伏。   雷厉行听到此事勃然大怒,他的心智本就受到法阵影响,情绪已极不稳定。这时又一次怒火攻心,瞬间走火入魔狂性大发,被煞气完全侵入心神。   他心底的妄念被煞气勾出,想要一统江湖,想要所有江湖豪杰都听命于他。从今往后没有平起平坐的的九大门派,只有一统江湖的摧雷山庄。   剩下的几个泰山北斗和江湖豪侠们自然不服,于是刚刚偃旗息鼓的争斗又死灰复燃,大家再一次大打出手。   只是交战双方变成了摧雷山庄和其余江湖门派。   无奈山庄的弟子大多都和雷厉行一样功力暴涨,力大无穷且不惧疼痛,普通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各派侠士渐渐败下阵来,一些人归顺了雷厉行,一些人不从被他们抓了起来,现在也不知在何处。   剩下少部分侠士逃了出来,但大多遍体鳞伤。如今在此稍作休整,顺便商量对策。   听完事情始末,迟肆抬眼看了看天。   夕阳的余晖被茂密树叶分割成一缕一缕的细长光柱,投照下来的辉光和阴影偶尔晃动,交织出和纷扰不断的凡尘俗世全然不同的安宁光景。   “老谢,走吧。”他朝林外摧雷山庄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时辰尚早,动作快一点,还能在月升之前把事办完。   谢观河会意,朝长老拱手:“我们回山庄一趟,观柏还在里面。顺便试着搭救那些被抓住的侠士。”   “就你们两个?”文静花容失色,“那怎么行。那么多武学宗师联手都没打赢雷厉行和雷万钧,你们这不是自投罗网?”   “还有他。”迟肆拉过齐季的后领,像是怕人跑了,“放心吧,我自有有办法应付。你们就别跟着去了。”   俊艳的面容在清耀的光辉下有种别样的灿艳风华,迷离了世间,仿佛羲和光辉都是因他而生。   几个本想出言相劝的侠士瞬间失了言语,那带着几分慵懒和痞气的笑容,也满含着恣意张扬的志在必得。一瞬间几乎所有人生出一个无凭无据却深信不疑的念头,他似乎真的无所不能。   文静嘴唇几动,最终只说出“万事小心,千万不要勉强。情况不对就先撤,首先保证好自己的安危。” 第75章   三人出了树林,没走多远齐季停下脚步。   他从山庄出来之时就一直沉默寡言,此后更是一句话都没说过。   时常挂在嘴角的优雅笑意此时已经不见,温润眼眸下暗敛的锋锐寒光也不再刻意隐藏,翩翩云端客的飘逸气质换了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峻。   “老四,我不能陪你们一起去。”清冽如流水的嗓音也染了上几分低沉喑哑。   迟肆脚步一顿。   对方突如其来的话语,他其实并不感到意外。   齐季是隐逸阁的人,隐逸阁究竟在这场动乱中扮演了些什么角色,纷杂错乱难以理清。   但他们必然有所图谋,并且所图不小。   齐季究竟身负了些什么任务,他猜到了一部分,也有部分猜不到。   他无声地问出一句为什么,想谋求一个无法得知的答案。   他很少对这些无足轻重,如灰如尘的凡俗小事感兴趣,但此刻却升起一种难以言明的念头――他想知道对方的一切。   不管好的坏的,能说的不能说的,他都想将他了解得一清二楚。   齐季站在横枝断木的阴影中,一句冰寒如霜的“未得命令,不能擅动”斩断了他心中的所有绮念。   然而四目相对,一切似有若无,藕断丝连的暧昧缱绻都缥缈在极淡的暗香之间。   几息之后,齐季无奈轻叹了一声,取下腰侧佩剑:“摧雷山庄内危机四伏,你把这个带上。”   迟肆呼吸蓦地一窒,接着魂悸魄动,心如擂鼓。   这莫非是传说中的――   定情信物?!   齐季不能陪他去,但是把佩剑给他,意思是以剑代人,他俩仍然在一起并肩作战?!   剑对剑客来说意义非凡,所谓剑在人在,对方的心意一目了然不言而喻。   虽然他苦等多天的表白,对方仍未说出口,但有了这个意义非凡的定情信物,还要什么自行车。   迟肆脸烧得通红,咧开的嘴再难合拢,傻笑着接过长剑。   齐季靠近他耳边,低语一声“京城见”,和他擦身而过,背道而驰,转眼便消失在夕辉树影中。   谢观河低垂着眉眼,在一旁静默不语,过了一会才提醒道:“迟兄,该走了。”   “啊?哦。”迟肆收回飘飘然欲离体的三魂七魄,迅速迈向摧雷山庄。   他得快点把事情搞定,今晚连夜上路,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   两人轻功卓绝,踩踏着半空中的细枝嫩叶,脚不沾地很快回到山庄入口。   “迟兄,这阵要如何破解,可有我帮的上忙的地方?”   迟肆目光在四周梭巡了一圈,轻浮笑道:“不用,这阵法简单。”   他其实很想显摆几句,若是寻常研习阵法的人来破这个阵,少不得满山跑,到阵位节点处一一破解阵法符咒。   各处来回几十里山路是免不了的。   只有他这样的精通阵法的绝顶高手,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出最简单方便的破阵之法。   可惜能听他吹嘘的人都不在。   老谢这样不苟言笑的人,和他说什么都是同一个表情。   说好听点是谦谦君子气度怡然,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说难听点,就是沉闷死板少年老成。   人品方面是无可挑剔,可若要和他调侃,不如回家睡大觉。   这么说来,老谢和齐季在一起的时候,倒是天南地北侃侃而谈,不像是老成持重的性子。   齐季学识渊博博古通今,江湖武林的私密八卦他知道,市井百姓的柴米油盐他也知道,就连江山社稷的□□之道他似乎也能说上几句。   迟肆心荡神驰,不知不觉间心绪又飘到了某个人身上。   他耳根一热,情不自禁将手搭上腰间佩剑。   他收了齐季给的定情信物,虽是勉为其难收下的,但礼尚往来,是不是也该把自己的佩剑给他。   虽不常用也未示于人前,也一直随身带着,刚才怎么就没想来?   他俩交换了定情信物,就算正式定情,从今往后名正言顺,这桩……这桩……   迟肆脑中猛然浮现出“婚事”二字,心尖瞬时灼热得将全身血液也烧至沸腾,似乎有股青烟从头上喷出,魂魄飘然离体忘乎所以。   直接快进到回京之后春宵一夜洞房花烛。   浑然不觉的上翘嘴角露出几声嘿嘿傻笑,完全没意识到此刻的想入非非有多么不合时宜。   直到风啸声剑鸣声和身旁的说话声打断心神荡漾的缱绻妄想,漂浮离体的神魂才重新落回体内。   谢观河擒制住了一个山庄弟子,正在问话,忽然听见他的桀桀怪笑。   一敌一友两人不约而同朝他看去,眼神中都透露着不明所以的疑惑,以及一种对待弱势群体的关爱。   迟肆猛然回神,以拳掩嘴,挡住翘得拉不下去的唇角,欲盖弥彰地假咳了两声,朝二人道:“……你们继续。”   “……庄主和老庄主似乎都受了一点伤,如今应该在后院休息。”   “被抓的各派侠士都关在山庄地牢里。地牢在西边,看上去比较破旧的那个老院子就是。”   “瑶山派的人在不在其中?这个我真不清楚,大侠饶命啊大侠。”   这个弟子不知是天赋太差还是平日练功偷懒,或者心宽体胖没有什么妄念,总之没受到煞气影响,眼色仍旧澄澈胆气依然如鼠。   谢观河刚把剑架在他脖子上,就一股脑地把所有问题全交代了。   “……”谢观河手刀在他后颈一敲,将人打晕后轻抬至墙角。   “迟兄,现在该如何?”   他们的计划是先破阵,让山庄弟子的功力恢复正常,再救出谢观柏和被囚禁的江湖侠士。   然迟肆一路心旌摇荡,谢观河不禁有些担忧他能不能顺利破阵。   可他自己对阵法一窍不通,破阵只能靠对方。   迟肆对自己被人小看毫不知情,慵懒散漫看了眼正殿方向:“去正殿前广场,只要在那画一道法印,可直接破阵。”   他还是没忍住自我吹嘘:“也只有我这样的阵法宗师,才能画出法力强悍如斯,一印破阵的法咒。”   谢观河神色毫无变化一脸泰然:“有劳迟兄了。”   正气凛然得似乎迟肆是个高手是件理所应当事,弄得他一点得意劲都自鸣不起来。   算了还是继续做正事。 第76章   两人借着山间密林枝繁叶茂的掩护,很快飞跃至正殿。   一群人下山的时候,摧雷山庄的人正在对付残余的江湖侠士,路上只有极其稀少的巡逻的弟子。这时再上山,戒备明显加强了许多。   两人目标小身法又轻灵,山道上各处是茂密草木,水雾锁山,别人根本发现不了。   但正殿广场旷阔平坦没有遮挡之物,必然暴露于人前。   “迟兄,我先去把他们引开,你找个合适的时机再出去。”谢观河同迟肆商量:“若是被人发现,情况危机的话你只管先走,一切以自身安危为重。”   正要踏出脚步,又回头补问:“迟兄布阵需要多久?”   他才好计算诱敌的时间。   “哪需要这么麻烦?”迟肆一楞。   叫上谢观河,是为了救人的时候,让对方打打下手做个后勤,毕竟谢观柏有伤在身需要人搀扶。   小小一个摧雷山庄他来去自如,之前偷偷摸摸,就算作给雷万钧面子,还了他的善意。   让谢观河去帮他引开敌人?若是被以前的故人知晓,他的脸往哪儿搁?   没等谢观河答话,他已大步朝前走出山道树林。   “什么……”人。   守卫弟子刚听到草木摇动,话还没来得及问完,已直面朝地上倒去。   迟肆脚尖一点,瞬息之间又出现在另一个守卫背后,手刀轻抬,对手跟着倒下。   他就这么忽闪忽晃,如鬼魅般瞬间移动到敌人身侧,一刀一个眨眼时间便打倒了正殿前的所有守卫。   没发出一点声响。   “迟兄身法精妙,大巧若拙,谢某佩服。”   谢观河虽是称赞得真心实意,但那张波澜不惊的脸让“大巧若拙”听起来反而感觉有些讽刺意味,和“民间拳法,招式平平无奇,只能说一句强身健体”异曲同工。   也不知老谢以后遇到心动之人是不是也这般严肃持重。   不过以他在门派中重要的身份地位,估计也就是听从师门安排,找个门当户对的名门侠女,两人相敬如宾。   迟肆暗自腹诽,可惜没有谢观柏同他一起八卦编排,兴味索然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来,老谢,把你的剑借我用一下。”他勾勾手指。   谢观河不明就里,却仍是依言拔出佩剑递给他。   见对方看了一眼自己的腰间佩剑,迟肆急忙把手护在剑上:“这个不能用!”生怕他给自己抢了。   这把剑可是齐季给他的定情信物。别说舍不得用,他还打算回家找个地方供起来。   一想到回家后,他和齐季将成为一对神仙眷侣,同卧高床软枕,共享世间风月,刚安定的思绪又忍不住心驰神漾。   好在还没忘了手上的正事。   他嘿嘿傻笑着用别人的宝剑在地上刻出一个图案。   坚硬的青石板似乎变成了柔软的豆腐块,三寸见深的刻痕被轻而易举刻在光滑如镜的石面上。   “老谢,”他将剑还给谢观河,朝对方指了指:“沾五个人的血,将这法咒填点儿色。也用不了多少,够让所有笔画都染上红色即可。”   谢观河虽然不苟言笑,不能和他插科打诨,但人确实靠得住,敏于事而讷于行,任劳任怨动作麻利,很快就完成了安排。   印记被鲜血染红,霎时闪耀出一道赤色流光。   幽光沿着法印流转了几圈,光芒逐渐黯淡。鲜红的血液像是渗入了岩石,颜色慢慢变浅直至完全不见。   血色消弭的那一瞬,空气中似乎有一种无形的东西无声地砰然碎裂,山间草木无风自动,发出漱漱细响。   远方的巨大闪电也骤然停止,暴雨也有渐渐变小的趋势。   “好了,阵破了。”迟肆一扬下颌,“摧雷山庄的人能不能变回来,就看他们心中妄念深浅,以及平日练功有没有偷奸耍滑。不过以我之见,大多数人修为都不怎么样,应该没事。”   “至于雷厉行,听天由命。”   谢观河点头:“走吧,去地牢。”   二人很快飞跃至西苑,找到地牢解救一众侠士。可惜当世的几大宗师和武艺高强的江湖豪杰大多都已重伤殒命,还有一些落入了杨辉羽之手。   还活着的都是些武功平平的普通侠客。   这次混乱,给江湖武林带来了一场巨大浩劫。   谢观柏不在地牢,二人问了几个山庄弟子,得知他因为昏睡还躺在客苑,只得再次折返。   众侠士怕又被山庄的人抓了,不敢自行下山,一群人浩浩荡荡跟在他俩后面,一路从西走到东又从东走到北,直到天黑才下山。   ……   摧雷山庄一角,两个黑色人影站在高耸的屋顶上,几乎和夜幕融为一体。   凌陆舟帮齐季撑着伞,看着一众人等消失于视线之外,轻嘲冷笑:“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齐季嘴角挂着一丝讥诮鄙夷:“迟肆加上谢观河,你拦下一个给我看看?若你真想动手,我建议叫上杨辉羽,你两加一起或可一试。”   凌陆舟一楞,随即哼笑:“你不出手帮我?”   见对方笑而不答,他又冷嘲道:“我还以为杨辉羽有多大本事,谁知他漏了那么明显的一条路没堵,真是个……”   他本想说句“废物”,还是有几分忌惮对方的高强武艺,涌在舌尖的词没敢说出来。   “他虽已效忠朝廷,对那帮江湖草寇还是留有几分旧情。”齐季笑音冷戾,“他是故意给他们留了一条生路。”   “哦?那你呢?”凌陆舟别有深意地看了齐季一眼,“不怕放虎归山?”   “谢观河若是能规规矩矩待在瑶山,对我们也产生不了多大威胁。”   “我不是说他。”凌陆舟嘴角挂着几分玩味:“你明知我说的是迟肆。他武功那么高,若不尽早除去,你不担心他以后会成为阻碍?”   “他对江湖权利没有任何兴趣,不必担心。”   凌陆舟低低地笑了几声:“我是真有点好奇,你是怎么骗他的。”   “是不是就和骗我一样?”   “老六,”净若琉璃的清澈双眸全是淡漠无情的冰冷笑意,“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你让我去试探迟肆的武功,可从未告诉我他竟如此厉害。要是他对我出手,我可没自信能打得过。”   “我按照你的吩咐,去挑拨各派关系,在场的是当今最强的几大高手。要是他们为老不尊,不顾脸面真要为难我一个小辈,我这等微末功夫可不是他们对手。”   凌陆舟笑里含着一缕轻嗤暗讽:“虽然你信誓旦旦保证,如果那几个老不死朝我出手,你绝不会见死不救。但我怀疑,倘若真和他们打起来,你会站出来帮我,还是在一旁作壁上观。”   齐季温柔地笑看了他一眼,文雅从容的举止像极了一个一言九鼎的端方君子。   “算了,”凌陆舟早已对他的两面三刀习以为常,哂笑道:“但是阿季,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对那个迟肆的态度明显和常人不同,大家都看得分明。他生的那般绝色,想和他春风一度我也能理解。”   “但你若是因此生了二心……即便你和家主出生入死多年,关系远非常人可比,这也是难以宽恕的重罪。和他玩玩可以,别睡出了真情。”   “老六啊,”齐季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杀齐久?”   “为何?”   “因为他话多。”   凌陆舟一愣,随即阴阴哼笑了几声,不再多言。   一息之后,两道身影消失于苍茫夜色。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头顶锅盖的作话。   凌【陆】舟,隐逸阁齐陆,和齐季是一伙的~   先前说过他上头有人,他上头的人是齐季(顶稳锅盖)   一切都是隐逸阁和朝廷的阴谋。趁着武林大会群侠齐聚,想办法让他们自相残杀,再一网打尽。   我跑了,求别骂。 第二卷 庙堂风雨 第77章   迟肆和谢观河领着最后一批江湖侠士撤入小树林,和另一帮人顺利汇合。   各路侠士再相见皆是百感交集。不过短短一天,对许多人来说漫长得像是几年,更多人更是从此天人永隔各一方。   侠士们互相一一拜别,拖着灰头土脸的一身狼狈,各自踏上归途。   “我和阿娴要回苍山了,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文静问迟肆。   “回家啊,”问题过于简单,迟肆甚至产生了一点对方为何会有此一问的疑惑。   “你家……”文静欲言又止。   迟肆毕竟是雷厉风的儿子。虽然他从小在迟家长大对摧雷山庄毫无感情,可毕竟血浓于水。   如今摧雷山庄情况难料,设身处地一想,若她是迟肆,都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   “我家在京城。”迟肆笑得悠然自得,“我和姓雷的没有任何关系。”   其实这么说似乎也有点不对。   他住的地方……似乎不能称作家,不过很快就会有了。   文静仍当他是不愿改姓归宗。但他不贪慕权势富贵,不愿当摧雷山庄的小庄主,这份豁达洒脱也是难得。   远离江湖纷争,做一介平凡的布衣百姓,也没什么不好。   “以后好好生活”“早上别再赖床”“年轻人应当勤勉”“莫要虚度光阴”……   她絮絮叨叨叮嘱了一大堆,又说了几句“若是遇到事情需要帮忙立刻给我写信”“或者直接到苍山找我”,最后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要说的,才和文娴一道离开树林向南而去。   文静走后,轮到了谢观河。   “迟兄,你还是不愿和我们一道去瑶山?”   “我去瑶山干嘛?阿季还在京城等着我呢。”   “他……”谢观河沉默了半晌,似乎终于下定决心,缓缓开口:“你可知他的真实身份?”   “知道。他是隐逸阁的人。”迟肆不以为意。   他从一开始就清楚齐季所属某个潜藏在暗的隐秘组织,只是今日才知隐逸阁这个名字。   谢观河似是还打算说什么,嘴唇几动,最终没有开口。   迟肆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老谢,这事你知道?”   齐季当初在客栈,说要和他们一同前往摧雷山庄参加武林大会,用的是一个假身份。   老谢是何时察觉他效命于隐逸阁的?   谢观河嘴唇紧抿,没有答话。   迟肆看出来了。他应当从一开始就知道,至少是心有怀疑。   “那你知不知道阿季他……”   齐季一直在找机会杀谢观河。这事由他说出来似乎不太合适。但若是不说,又有点过意不去。   “我知道。”谢观和一脸淡然,“他想必也知道。”   啊?迟肆一怔。   什么意思?   老谢知道齐季是隐逸阁的人,知道齐季在筹谋着他的性命?   齐季也清楚,谢观河已经猜出他的身份和目的?   两人心照不宣,表面上还相处得和和气气?   至始至终就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迟肆心中五味杂陈,感觉自己心大得像个傻子。   这些江湖人心机一个比一个深沉,他这种恣心随性的人,沉不下这份心陪对方演戏。   凡人一生不过百年,有几人能随心随性渡过一生,远离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谢观河轻轻叹了口气:“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可惜观柏仍然昏迷不醒,不能同你告别。你多保重,若是有事随时找我。”   “离别”这一词对迟肆来说非常陌生。   他冷眼旁观世间百态,生死离别对他来说都是沧海桑田中的一粒尘埃,惊不起半点波澜。   自然难以理解别易会难,动如参商。   所有的聚散离合,皆源于缘起缘灭。缘分未尽,自有相逢之期。   他肆意地朝谢观河挥了挥手,目送他带着谢观柏,和瑶山长老一同离开。   等到群侠走完,寂静的树林里只剩了他一只孤影。他扬了扬嘴,身形也消失在璀璨星光中。   ***   迟肆回到他那间破旧的土墙小屋,酣畅地睡过一觉之后,再次醒来,日子便回复到去往凉州之前的一成不变,平淡悠然。   齐季虽然临走前和他说好“京城见”,却并未约好时间。   而且若是他有要务在身,从摧雷山庄离开,还要回那不知在何处的隐逸阁复命。忙完公务再来找他,时间耽搁的久一点,或许就是十天半月。   他去了一两次齐季伪装身份时所住的家,大门紧闭。门前积了厚厚一层灰,一望便知很久没有人住过。   除此以外,他不知该去何处找对方,只能和以前一样,在自己的院中等着齐季来找他。   齐季以前经常无声无息,忽然消失一段时间,又在某一天倏然出现。   他等过许多次,却从未有哪次像如今这般望眼欲穿。   他抱着齐季给他的长剑,坐在门前看着院中那本就为数不多的黄叶,从老树枯枝上一片一片往下掉,细数着一日如三秋的漫长。   在j黄衰叶掉落一半的时候,终于传来一阵久违的敲门声。   即便咚咚声急促,并不像齐季敲门的风格,但他心绪更急,一个箭步蹿到门边。门一开,站在门外的却不是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   一个小厮打扮的陌生人站在他门前。   迟肆大失所望,像是被泼了一身冷水,连声音都有点发凉:“找谁?”   小厮显然没想到,在到处是断瓦残垣,仿若荒郊野地的破旧土院里,竟然藏着一位形如谪仙的翩翩公子。   他眼神楞直地站在原地,手还举在半空,保持着敲门的姿势。   “找谁?”迟肆又冷冷问了一次,俊艳眉宇间皱起一道竖痕,目光中隐隐透着半分阴戾,更像□□下的画中妖鬼了。   小厮倏然回过神,从衣袋中拿出一封厚厚的信。   他细细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字,像是怕弄错似的问得小心翼翼:“请问,是迟肆……公子吗?”   迟肆未答,漠然接过信:“谁寄的?”   信使挠了挠头,对于不能帮到这样的绝世美人感到非常遗憾:“这是上头分派下来的,我们跑腿的只负责送信,寄信人是谁我也不知道哈。”   迟肆唰地飞速从对方手中抢过信件,然后骤然转身,将破旧的木板重重摔上,嘭的一声巨响将曾经的半个同行隔绝在门外。 第78章   迟肆站在孤零飘落的老树枯枝下,颀长身影有几分隔绝世外的傲然冷清。   手中的信封上只有他的名字,是用字模印上去的。   撕开封口,露出一叠银票,以及,一张房契。   迟肆心头一震,双瞳骤缩。   细长手指拈起房契――上面写着他的名字,而地址,是齐季的家。   除此以外,再无半点文字说明。   一瞬间,一个他想要极力否认,可惜证据确凿的念头涌上心间。   齐季不打算再来找他。   齐季给他留了一间小院,一笔只要不胡乱挥霍,便可一辈子衣食无忧的钱财。   这是一封无字无句,却处处满溢着分离字句的诀别信。   信里的东西,字字分明地朝他述说着一个不愿承认的真相:无论等多久,齐季不会再他面前出现。   老树上的最后一片孤叶掉落,迟肆换了一个居所,住进了齐季留给他的屋里。   他依旧拿着那把剑,守着那句“京城见”,在院中等候一个不归人。   青墙灰瓦,孤月高悬,小巷灯火独明。   月洒清辉,不见归程。   迟肆偶尔会怀疑,他听到的一切,看到的一切,亲身感受的一切,是否都是自己的错觉。   齐季对他用情至深?   若情深似海,真能江湖两相忘,从此各安好?   可若对他无情,大可一走了之,又何必再多此一举,给他留下这些东西?   更多时候是聊胜于无的自我安慰,齐季是隐逸阁的人,他有他的事要做,等事情办完了会来找他。   只是,究竟还要等到何时?   他去了那间他们两人常去的深巷小酒馆。   老板娘已经换了一人。   “以前的老板?据说是家里有事回乡了。”   “客人们的事?我刚盘下这家店没多久,对以前的客人也不清楚。”   “没有像客官描述的人来过店里。”   齐季曾说过他只是一个影子,如今正如他所说,影子消散,世间找不到任何他曾存在过的痕迹。   迟肆走在他俩曾经并肩同行的街头。   京城不大,方圆不过百里人数不过百万。他若有心,只要动动指头,一个法阵就能将此处夷为平地。   然而他自以为无所不能,却无法在这茫茫人海中找到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   他此刻终于知晓了心中那股汹涌情愫的名字。   他早已弥足深陷,万劫不复。   ***   明月刚升上柳梢,万家百姓刚亮起第一盏灯火,烟花巷子内已是人来车往,宾客如云。   醉红楼红门大敞,各处高悬着薄如云纱的鲜艳帷幔,浓妆艳抹的花姐们或站在门口,或凭栏独立,花枝招展地迎接新一夜声色犬马的歌舞升平。   老鸨扭着腰,惺惺作态满脸堆笑地招呼着锦衣华服的寻花问柳客。   刚点头哈腰迎入一位财大气粗金镶玉裹的贵客,抬头瞥见下一位进门的客人,眼神瞬时一亮:“哟,稀客啊。”   她笑着上下审视了迟肆片刻:“多日不见,迟老四你是在哪儿发达了?”   今日的迟肆,不再是以前那身泛白的麻布粗衣。他穿着一身素色白衣,虽不是什么金绣奢华的衣物,却自有一派霜天晓月,脱俗出尘的清雅仙气。   加上那张艳色绝世的脸,比今日楼里任何一个腰缠万贯,挥金如土的客人看着都要顺眼。   她弯起一双媚眼,语态暧昧笑问道:“今日想找哪个旧相好?姑娘们都成日念着你呢。”   迟肆悠懒地扬了扬嘴角:“我找知薇姑娘。”   老鸨脸色霎时一变:“这……”   过了一息,她正经说道:“迟老四,咱们都这么熟了,醉红楼的规矩你不是不知道。知薇是什么人,整个京城的达官贵人捧着千两黄金,想看她跳一支舞都得排十天半个月的队。你没事先约好就来找她……”   “不行。”   迟肆从袖兜里掏出几片金叶子,在老鸨面前晃了晃。华贵的金光闪亮到有些晃眼。   老鸨身形一顿,瞥眼朝四周看了看,见此时刚好没人便将他拉至一边。   “迟老四啊,你说咱们认识也快一年了吧。你人好,咱们楼里的姑娘没一个心不向着你的,她们盼着你来,至于价钱,咱们另说。”   “你说你要换个时间来,不影响醉红楼做生意的规矩,知薇姑娘看在你曾帮了大家不少忙的份上,说不定分文不取。但是今晚她早已有约,我也没办法。干脆这样,今日你先回去,我给她说一声,你明日下午再来。”   迟肆态度决然:“我有急事,就得现在找她。”   “你着急也没用,来找知薇的男人哪个不心急。”老鸨眼神暗昧地笑了笑,随即脸色一变果断拒绝:“这事我做不了主,知薇没事先同意谁来都不行。”   她正想叫来小厮,将这个故意找茬的人先打发走,楼上下来一个侍女朝迟肆道:“知薇姑娘有请。”   迟肆朝老鸨挥了挥手,一脸痞笑:“我先上去了。”随后跟着侍女上了楼,只留下老鸨站在门口目瞪口呆。   醉红楼的最高一层是贵客才能上来的地方。   走道上的九枝连盏灯烛光通亮,将廊内映得灯火璀璨。   侍女领着迟肆入了走道尽头的一间屋。屋中宽敞,四处挂着旖旎红帐,缭绕的烟香薰出一克百金的浮华富贵味道。   屋内红木小桌上正温着酒,一个披罗衣珥瑶碧,气若幽兰柔情绰态的女子坐在桌边。   见迟肆来了,目含秋水娇媚地笑了一声:“坐。”   侍女悄无声息关上房门,房中只剩了对坐煮酒的二人。   沸水冒着泡,发出轻微的汩汩声响。   知薇玉指芊芊,给他斟了一杯细烟升腾的琼浆玉液,莺声燕语笑道:“好好的摧雷山庄少主你不当,偏要回京做一个市井小民。我是搞不明白,你们这种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迟肆一怔,瞬间嘴角微扬:“姑娘果然名不虚传。看来我这一趟没有白来。”   “你这一趟是来做什么?”   “请姑娘帮我找个人。”   知薇佯怒微嗔:“别的男人都是花了大价钱想来见我,你见了我却让我帮你找别人?”   迟肆俊艳的眼梢一挑,反倒比对方更为妖惑动人:“谁叫男人心海底针呢。听闻姑娘对江湖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要不是为了一个薄情寡义的负心汉,我也不敢前来叨扰。”   “若是传出去引来什么闲话,可是我吃亏。”   知薇差点被这没皮没脸的话呛了一口。眼前之人的确如江湖传闻中所说……厚颜。   --------------------   作者有话要说:   知薇是贩卖情报的江湖百晓生。   隐匿于青楼,身份不一般,她才是这里的老板。 第79章   知薇收起脉脉含情的眼波,扶风弱柳的气质倏然一变,整个人染上了一股江湖气十足的英姿飒爽。   “找谁?”   “齐季。”   知薇眼色微微一变:“你知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迟肆不以为意轻笑:“隐逸阁的人。”   “你既然清楚……”知薇语音一顿,细眉微皱没有再说下去,转而问道:“你知不知如今的江湖是个什么情况。”   “不知道。”迟肆懒散摊手,“不感兴趣。”   “武林大会后,当世十大宗师只剩一二,武艺高强的江湖英杰也折损过半。雷厉行病死,摧雷山庄日渐式微,各派本想再推选出一位新的武林盟主,可惜如今各派年长的精力不足,年少的声望尚浅,无一人可以服众。”   “朝廷趁这群龙无首之际,以蓄意谋/反为借口,派兵围剿了几个历来不服管束,野心勃勃的门派,几派弟子降了一批死了一批。虽还有几个大派实力尚存,但如今江湖势力已比之前弱了许多。”   “这和我要找的人有什么关系?”迟肆一脸漠不关心的疑惑。   不就是那些江湖门派势力过大,威胁到了朝廷,结果被人找到机会一锅端了?   这不是有利于社稷稳定的好事么?   知薇又被噎了一口,嗔怒道:“武林大会你也在场,你可想得明白,这一切到底是何人所为?”   迟肆摸着下巴思忖了片刻。   武林大会上搅弄风云,让江湖侠士自相残杀的是凌陆舟。   凌陆舟说的那些武林私密,是从隐逸阁得知的。   这么说……   “凌陆舟也是隐逸阁的人?”他和齐季一早就认识?   见他终于反应过来,知薇轻叹一声:“隐逸阁在暗中谋划了这场江湖豪侠的自相残杀,又同杨辉羽里应外合。”   “以前大家不知道,如今回过神来仔细一想,隐逸阁恐怕是朝廷暗中培育的一股势力。杨辉羽武功不弱于十大宗师,但他选择投靠朝廷,或许也和隐逸阁有关。”   “那又如何?”迟肆依旧一脸漠然,“这是你们江湖人和庙堂的角逐,和我一个普通布衣又没关系。”   “即使你不愿承认,你也是雷厉风的儿子,摧雷山庄的小庄主。”   迟肆:“……”   他无缘无故又给人当了一回儿子,气得想骂娘。   可这个误会难以澄清,不管他自己如何再三否认,在别人眼中他都和摧雷山庄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你从小在普通人家长大,从没入过江湖,不愿卷入江湖争斗也在情理之中。人各有志大家也不勉强。有谢观河和文静极力劝说,雷万钧也默不作声,大家只当江湖上没有你这号人,不会再来打扰你过普通人的生活。”   知薇端起酒杯,小酌一口:“你既然已如愿以偿,重新过上普通人的日子,为何又要和朝廷势力扯上关系?”   啊?   迟肆一愣,满头问号。   他只是想找齐季,从未想过介入江湖和庙堂的斗争。   找个人而已,需要搞得这么复杂?   他无奈道:“姑娘只需告诉我,如何才能找到齐季。其他的姑娘不用管。”   没想到这人如此冥顽不灵,知薇手上一用力,酒杯瞬时出现几道清晰裂痕。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过了片刻才继续道:“这忙我帮不了。”   “那姑娘可知何人……”能告诉我齐季的所在。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   “再说一遍,你要找的人的名字。”   “齐季。”   “想必你对隐逸阁毫无了解。那我就详细跟你说说隐逸阁的情况。”   又是一番他毫不关心的长篇大论?!迟肆心头一惊,他不过只想有人告诉他,可以在什么地方找到齐季。   为什么一个如此简单的问题,要被这些江湖人搞得这么复杂?   不过隐逸阁和齐季也有些关系,就一只耳朵听听。   “隐逸阁第一代阁主姓齐,此后阁内人大多以此为化名所用之姓。伯仲叔季,齐季并不是一个名字,而是一个编号。你要找的人在隐逸阁内排行第四,身份可算不低。”   “可这编号并不是固定的。他以前叫齐季,也可能因为办事不力,落到了后面,也可能因为事成有功,升至前位。我现在即使帮你找到了齐季,也很可能并不是你想找的那一个。”   “而且隐逸阁的人向来神出鬼没,有许多暗探甚至不知同僚身份。其中也不乏精通易容之人,他们高矮胖瘦,可随意改变,你所见之人的相貌也不一定是真的。”   “他的真名你不知道,他的相貌也随意改变,你让我怎么帮你找?若是他在某次任务中身亡,我就是从齐初找到齐十六,也没你想找的人。”   迟肆从袖袋中摸出一把金叶子,放在桌边:“那就有劳姑娘帮我从一找到一百。若是这些钱不够,姑娘尽管说。”   “你当隐逸阁的人是这么好找的?”知薇双眸微瞪,从一找到一百?亏他说的出来。   “那我再问你,你还记得当初齐季为何出现在你面前?”   “因为道藏。”迟肆记得清楚,当时齐季拿了千两黄金,要同他做一笔买卖。   “没错。隐逸阁的人当初会找上你,皆因道藏传言。”知薇点头,“现在大家都已知道,那个传闻根本子虚乌有。如今江湖侠士各处受到朝廷打压,自顾不暇。你武功又高,那些草寇也不敢再轻易把主意打到摧雷山庄小庄主的头上。”   “江湖中人没人再找过你,朝廷一方也没找过你,我猜这其中他也有出力。你不想参与江湖纷争,他们就将你从中摘离出来,再不让人打搅,这不正是如你所愿?”   “你的意思是说,”迟肆两眼骤然放光,灵光一现计上心头:“要是我身上又有了什么大宝贝,他还会来找我?”   知薇一愣:“我说的话是这个意思?”   她的意思难道不是在劝他,既然已经如愿从江湖事中抽身,就别再掺和进来?   她讲了这么大半天,一直是鸡同鸭讲,对牛弹琴?!   这小子脑子里到底装的什么浆糊?会不会听人说话? 第80章   知薇还没惊诧完,又听见迟肆说:“如果找不到人,就劳烦姑娘向那些江湖人,还有那些朝廷的人散布一个消息。我身上有比道藏更厉害的东西。”   “绝世武功,灵丹妙药,长生不老,荣华富贵,功名利禄,祈风求雨,治病甚至求子,总之能让他们心想事成。”   这样隐逸阁的人会主动来找他。   “就凭你那个几两银子一本的修仙功法?”知薇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他当众戏耍所有武林侠士的事,大家可还没忘呢。   这些话说出去,连三岁小孩都不信。   “哎,你随便编一个像样一点的,”迟肆笑得讪皮讪脸流里流气,“让那些人一听就想要。对了他们那个皇帝,是不是到处在求长生不老的仙丹?我有啊。”   “迟老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知薇气得不知该说他什么好。   “你不想参与江湖事,他们费力将你从中撇清。如今你却又要主动掺和进来?道藏的谣言好不容易平息,若是让人又再次误会,以为真有其事……”   “不就像以前那段时间一样,每日接客嘛。”迟肆眉飞色舞,笑得恣意张扬,“你方才不是说,江湖中的高手大部分死在摧雷山庄了,那我还怕什么。”   他本想说,就是全天下的人一起来他都没放在眼里。   可他现在有求于人,话不能说得太肆无忌惮,得学着谦虚一点。   “哪有千日防贼的?你再怎么厉害,总有松懈的时候。”   知薇长叹一声,又换了一种劝法:   “齐季不想你再卷入江湖风波,是为你好。他是隐逸阁的人,你和他牵扯过深百害而无一利。况且他身份也不一般,若是心中有了牵绊,做事难免束手束脚。你和他各走阳关道,也未尝不是为了他好。”   迟肆选择性地听进去了上半句。   若真如知薇所言,他更得尽快将人找到。   齐季用情至深,他又岂能辜负?   定情信物他都收了。   “还望姑娘尽早帮我将传言散播出去。”迟肆又从袖袋中摸出一锭金元宝。   “你该不会认为我不愿帮你,是嫌你出的价钱不够?”知薇细眉蹙起,清丽声音中含着微微怒气,“我若是为了银钱,大可不必管你死活,你要引火烧身,我帮你添点柴便是。”   “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姑娘的关怀和爱护我心里清楚,这点小钱只是聊表谢意。”迟肆又从袖里摸出三枚铜板放在桌上,“若是姑娘愿意帮忙……要不这样,今晚我牺牲一点色相,陪姑娘一夜。”   “只是我已经心有所属,你不能占我便宜,只能教我弹琴写画。”   知薇惊得目瞪口呆。   不知多少男人不惜代价想和她春风一度,共赴云雨。怎么到了迟肆这里,还成了他受委屈,她占便宜?   她怔楞了片刻,忽然轻轻笑出了声。   “我如今总算是明白,为何楼里的姑娘都心向着你。”   她收下三枚铜板:“若是你执意如此,我就帮你这个忙。反正几句蜚短流长,不过举手之劳。”   “只是迟老四,你要考虑清楚,这谣言一出,往后的形势可就不在你我的掌控之中。你好不容易从江湖纷争抽身,如今又要踏入这池浑水?”   “我没想掺和那些狗屁倒灶的事。”迟肆一脸无奈,“我就是想找个人。”   齐季不来找他,只有这样才能让对方再次出现。   而且说什么好不容易?他似乎什么也没做。   “隐逸阁那么多人,万一来的不是他……”   “只要我能成为隐逸阁的目标,他总有出现的时候。”   知薇再次叹道:“那你可得活到他出现的那一天。”   “姑娘放心,我的武功天下无敌。”迟肆如清阳般的和煦笑容悠闲慵懒,又艳色张狂,“那么今晚……”   “滚。”   迟肆被他自己的金元宝打出房间,临走时回头问了一句:“知薇姑娘,你在隐逸阁排行第几?认不认识他?”   他不过随口一问,也没想过对方会回答。   谁知在门关上时,内里传出极其细微的一声:“我排行二十三,只是个负责打探消息的暗哨。我从未和他本人打过交道,但听过他的一些传言。”   “他是个狠角色,你可要当心。”   ***   迟肆大摇大摆离开了醉红楼,神清气爽回到家,倒头就睡。   这段日子他生怕错过了齐季在某一日夜归,晚上从未睡过。   每当夜幕降临之时,他就点上一盏彻夜通明的灯,直至日出黎明。   这样说不定对方于心不忍,会回来温柔关怀他一句“早点休息”。   时隔两月,他总算可以放心大胆酣畅饱睡,并在满心的欢喜期待中迎接下一次日出的到来。   说不定再过几天,齐季就回来叫他起床了。   一觉从美梦中醒来,已过正午。   此时已是秋末,阳光不如夏日那般明烈,但秋高气爽依旧宜人。   迟肆坐在院中,听着院外小巷中过路的脚步声,交谈声,儿童欢笑声,货郎叫卖声,所有的人间烟火气织就了一副凡尘世俗的平安喜乐,喧闹美好。   第一日风平浪静。   知薇或许还在做准备。   第二日水波不兴。   谣言传不了这么快。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   依旧风微浪稳。   谣言似乎是一粒小石沉入大海,没惊起半点波澜。   迟肆躺在院中守株待兔了几天,一无所获,灿耀了几日的心不禁又逐渐沉了下来。   他难以忍耐,打算今晚再去一次醉红楼找知薇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是谣言传的不够动人心弦,不能让那些人心动?   还是出了别的什么岔子,需要另想办法?   一阵秋风吹动薄云悠飘,挡住半面暖阳。光耀天色忽然一变,沉入几分阴霾。   墙外巷内传入几声稚子童音,走街串巷的货郎收了铜板,等价交换几串鲜艳红亮的糖葫芦。   一切看似和往常一样,红尘凡俗人间世事,喧嚣而又平淡。   但比平日多出的几道微不可查的细碎脚步声,没有逃过他的耳通目达。   终于来了!   迟肆顿时喜笑颜开,艳绝的眉眼闪过熠熠生辉的凌厉暗芒。 第81章   “出来吧,别磨蹭了。”悠懒的语气让清朗嗓音显出几分低哑,有种别样的沉魅。   凉风轻拂过秋日的梅树,褐色枝干间已有星星点点的微红花苞。   天光更暗沉了一点。   五道人影从青墙灰瓦上跃下,目露凶光,虎视眈眈看着眼前的猎物。   猎物却像见到从天而降的流星一般,心绪激动澎湃:“你们是不是隐逸阁的人?”   没人理会他的问题。   领头壮汉声气粗哑:“把道藏交出来。”   “真正的道藏。”   迟肆苦等好多天,才迎来第一批上门的客人,有心好好招待他们:“你们知道怎么分辨道藏的真假?我给你们一个假的,你们要怎么辨别?”   他这番挑衅的言语让人顿时火冒三丈。   然而他挑衅的笑容又绝美得艳煞世间。   几人呆愣了片刻,一个形貌猥琐的人阴里阴气怪笑道:“等大爷们让你尝过人间销魂滋味,不怕你不说。”   另一人道:“这小子果然如传言一般,确实是个人间绝色。即便道藏是假的,咱们也不白跑这一趟。”   “小心点,他武功高,先断他手筋脚筋,再慢慢享受。”   这些污言秽语并未使得迟肆动怒,他撑着下颌,恍然大悟一般自言自语:“哎?是个好办法。”   袭击者们一愣,正疑惑这人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其中一人突然发出一声极为凄厉的震天惨叫。   领头壮汉还没反应过来,忽觉一阵阴风刮面,刺骨的冷戾让人汗毛倒竖,接下来便是一阵摧心剖肝的剧痛。   他的手没了。   其他四人也没了手脚,跌倒在地只剩惨绝哀嚎。   所有的一切不过只在瞬息眨眼间。   他们根本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迟肆站在原地,艳灿的笑容如同画中吃人的鬼魅。   “你们是不是隐逸阁的人?”他又轻笑着问了一遍,嘴角的上翘幅度毫不吝啬地昭显出对眼前杰作的沾沾自喜。   “是……是……”壮汉早已没了方才的凶神恶煞,此刻的他脸色惨白如纸,气若游丝。   “刚才就好好回答不就好了嘛。”迟肆油滑的腔调里痞气十足,“非得动手伤和气。不过你们教我的这个方法,还挺实用。”   “有关我的新传言,齐季知道了吗?”   不知何时,壮汉消失的手又回到他身上。但伤魂割魄的剧痛深入骨髓,仍然残留在心。   他像丧家之犬般伏跪在地,态度恭顺得几近阿谀谄媚:“自从武林大会后,我就没听说过季爷的消息。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听没听过这件事。”   “不,不过……”见迟肆眼色微变,他急忙求饶:“我,我认识齐十一。他,他和季爷有点交情。”   隐逸阁成员众多,暗探们大多只闻其名未见其面,即使面对面也不识对方真身。   但凡事都有例外。   遇到被分配同一任务时,定然也会认识几个同僚。同在隐逸阁多年,也必然会有那么一两个相熟的人。   “那行。你早点回去帮我带个口信。”迟肆这句话,语气关切得像是叫小孩子“早点回家”。   “隐逸阁想要道藏,就让齐季来找我。”   壮汉冷汗湿衫,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正想招呼同伴一块走。   回头一看,和他同来的人早已不知所踪。   院中只有他和迟肆。   遮挡住太阳的那片薄云已经被风吹散,灿耀的阳光洒落院中,树枝的一道阴影印在迟肆风采难述的脸上,半明半昧,艳绝天华。   ***   接待完第一批客人,迟肆又安闲惬意软枕高卧,酣畅大睡。   顺便守株待兔。   一想到很快就能再次见到齐季,成日都眉欢眼笑的合不拢嘴。   说起来这间院子还是齐季送的,那他应当也很喜欢。   他们以后住一起,也不用再考虑另外买一住处。   可两人同去挑选一座心仪的院子,又另有一番闲情逸致。   况且……迟肆忽然想到知薇所说,齐季在隐逸阁排行第四,地位不低。   他还认识凌陆舟和杨辉羽。凌陆舟是个什么少主,杨辉羽似乎是朝廷大员,齐季住这种寻常市井小院,会不会在他们面前抬不起头?   这种三间房的小院,就他们两人住倒是够,但若是齐季要雇几个佣人就住不下。   ――还是应该换一间大一点的。   饱食终日不务正业,住别人房子花别人钱财的迟肆,吃软饭吃得心安理得。   俗话说饱暖思……,人就是不能太闲。   心猿意马想入非非之际,蓦然又闪过一个念头。   这是齐季伪装身份时住的地方――那么他应该还有别的住处。   是什么样的?   如果他地位确实不低……记得他曾经说过,似乎存了一笔薄财……   说不定齐季的身家丰厚?!   那按照人间习俗,是不是该自己搬到他家去住?   迟肆脸蓦地一烫,仿佛有股热气从头上喷出――他进了齐季的家门,那不就成了赘婿?!   ――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有这样的体验。   他要不要也学着弄出一个三千将士跪在门前高呼“请龙王出山”的盛大场面?   迟肆的胡思乱想越来越天马行空,又忍俊不禁嘿嘿傻笑起来。   也不知那个齐……多少来着?他忘问了,什么时候能把口信带给齐季。   下一批隐逸阁的人到底什么时候才上门?   ***   月升日沉,乌飞兔走,转眼十年。   ――当然是按一日三秋的时间来计算。   迟肆等了几天仍不见动静,又开始度日如年。   那个齐多少到底有没有帮他传信?   该不会直接跑了?   好在没再等多久,又有第二批客人上了门。   只是并没有魂萦梦牵的那一个。   很快来了第三批,第四批……   有隐逸阁的人,也有许多迟肆并不关心的各种邪/教魔/教。   这些邪魔外道确实精通下毒暗杀,各种陷阱层出不穷,若是寻常人,势单力孤,日夜防备根本撑不了多久。   日子像墙外小巷中一片片飞落的枯黄衰叶,被日渐寒冷的凉风慢慢卷过。   京城迎来岁末初雪。   碎琼乱玉铺满一地,银装裹上人世凡尘。   院中红梅开满枝头,疏影斜横暗香浮动。   迟肆躺在树下雪地里,干等着接待那些□□入院的客人,穷极无聊。   玉尘满枝,美人卧雪,画面意趣深远,美艳得有些诡异。   他无聊得昏昏欲睡,忽然一个挺身从地上跃起。   虽然脚步轻微,但任何一点声响都难以逃过他的耳聪目明。   今天的客人总算来了。 第82章   这回的客人与往常那些翻/墙入室的不同。   门环撞在门板上,发出几声轻缓沉响,来客的知书达理可见一斑。   迟肆心头忽然冒出一阵狂喜,从正门来找他的,莫非是齐季?   可惜这分欣喜若狂很快被伞上的残雪扑灭。   门外站着一个婀娜俏丽的身影,是知薇。   “怎么,不欢迎?”见到他大失所望的神情,知薇轻柔一笑:“我来看看你死了没。”   她上下前后绕了一圈,认真打量了迟肆片刻:“和往常一样神气活现,看来应该是没事。如何,那些歪门邪道的暗杀可还撑得住?”   迟肆瞥了瞥嘴,漠不经心的淡然中,有着几分灰心丧气无精打采。   他都接了那么多客,齐季还没来。   知薇小步跨入院中,娇媚笑道:“下雪天只穿一件单衣,不冷吗?你杀了多少人了?不请我进屋坐坐?”   啊?迟肆一怔。这三个跳跃度极大的问题,回答难度不啻于我在哪?我在做什么?我的队友在哪?   他看了一眼对方身上裹着的雪白毛皮大氅,违心地随口说了句“有一点。”   杀了多少人?从来没在意过。   至于请她进屋坐……   他思忖片刻:“坐一会可以。但是先说好,不泡茶,门不能关,不能对我动手动脚,不能借机占我便宜。”   知薇瞬间愣在原地,好大半响没说话。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住了没把那句骂词说出口,但没忍住把手上提的油纸袋砸向对方。   “我就是来告诉你,”她白了迟肆一眼,“你杀了隐逸阁那么多人,阁主已用红笔圈了你的名。”   说完她叹了一口气:“隐逸阁现在不仅要你身上的道藏,还要你的命。”   “你别以为还和以前一样!”见对方依旧一副痞里痞气,不知轻重的懒散样,她不禁加大了声音微怒道:   “你是不是觉得先前来的好对付?我告诉你,那些都是排名微末,无足轻重的虾兵蟹将!”   “要阁主下令,隐逸阁里真正的高手才会动手。现在他们出动,你满意了?”   听到这一句,迟肆心念蓦然一动,欣喜问道:“齐季要来了?”   齐季以前似乎说过,没有家主的命令他不能擅自行动。难怪等了这么久,上门的客人一批又一批,也不见他来。   “你的死期要来了!”   知薇见他仍然冥顽不灵,气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怒气冲冲转身:“那些人无论武功心计都非同寻常,十分难对付!”   大门嘭的一声重重摔上,将剩下的半句“你好自为之!”搁在院外。   迟肆懒洋洋地打开油纸袋,将一块糕点扔上半空又一口接住,嘴里咬着东西含糊不清自言自语:“还要几天?我实在等不及了。”   吃完后,又扔了一块在嘴里。这时院门再次被敲响。   知薇去而复返。   他包着嘴打开门,见知薇站在门口,身体紧绷脸色惨白,游移的眼神流露出显而易见的仓惶。   “怎么?”迟肆一口吞下嘴里的食物,笑着关心道:“钱袋掉我院里了?还是路上遇到小偷被人顺走了?”   “齐……”知薇嘴唇微动,刚发出一个音节,一只细长苍白的手倏然从她身后伸出,瞬间抓住迟肆手腕上的脉门,反扭着将他按在墙边。   院门再次关上,将所有阴冷凌厉的杀机深锁在院中。   漆黑无光的锋刃抵上了迟肆喉咙。   所有的一切不过须臾之间。   红梅上半覆的碎雪受到震荡,从花间滑落,落入雪地发生细碎声响。   一句声调熟悉,语气却异常陌生的冰寒话语,同落雪声交织在一起,随风滑入迟肆耳中。   “从她第一次进门,你就毫无防范全身都是破绽。若我要杀你,你有几条命都不够。”   迟肆心尖砰然一动,如擂鼓般狠重狂跳起来。   他等了快一百个日夜,夜夜入梦魂萦梦牵的那个人总算出现在眼前。   而且……一来就将自己按在墙上?!   他被齐季壁咚了?!   他俩距离如此接近,齐季精致的眉眼,浓密的长睫,高挺的鼻梁,凌厉的下颌……朝思暮想望穿秋水的一切都清晰印在眼前,带着见血封喉的惊心诱惑。   迟肆禁不住心猿意马邪念丛生,喉结微动口干舌燥。   见对方死到临头还神思浮动眼神游离,齐季幽寒的嗓音带了几分愠怒:“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有!”迟肆腰背一挺,诚惶诚恐匆忙解释:“我和她什么关系都没有。你别生气!”   从知薇来的时候,齐季就在了。   幸好他拒绝得义正言辞,没邀请她进门。   而且就算她进了屋,门窗大开,应该也不至于发生什么会引得齐季误会的事。   “你……!”齐季微怔,一时无言以对。   刀都架在脖子上了,还是如此不知轻重。   净若琉璃的清冷双眸幽寒地盯了迟肆半晌,齐季最终缓缓收起了短剑。   他默叹了一口气,有如枝头覆雪的红梅,抖落表层的寒霜,内里还是以前那般温雅柔软。   无奈的语气又回复了往日的温柔:“老四,你到底在想什么。你知不知道家主已经下了令,要你的命。”   “知道。”迟肆笑得眉飞色舞,“刚才听知薇说了。”   “那你知不知道此前我费了多大的劲,才说服家主,让他打消杀你的念头。可如今你杀了我们这么多人,这事我压不下去。”   没等迟肆再一次表现出作为一只井底之蛙的无所畏惧,他匆忙朝屋子方向推了对方一下:“你赶快去收拾细软,即刻离开京城。像雷厉风那样,找个边陲小镇隐姓埋名过好后半生,别让人找到你。”   迟肆心尖再次砰然狠跳。   齐季这是打算和自己私奔?!   原来他为他们两人打算的未来,是找个桃花流水景色秀美的地方,采菊东篱种豆南山?   “不用收拾。现在就能走。”迟肆紧紧扣住那只苍白冰冷的手,将一场生死逃往看做了蜜月旅行,春风得意眉语目笑问:“去哪?我对大衍的领土不熟,你觉得哪里好?都听你的。”   齐季蓦然一顿,片刻后飞速用力一挥,将抓着自己的手甩开。   院中徒然寂静,一小撮碎玉从枝头滑下,落雪无声。 第83章   阿季他……害羞?迟肆内心狂跳不已,自己也有些讪讪羞赧。   虽说阿季早已对自己暗生情愫,但一直不敢表明心迹。而如今他俩直接跳过了这一步快进到牵手,待会还要出门……是挺不好意思的。   ……所以……他俩什么时候芙蓉暖帐洞房花烛?   今晚?会不会太快了点?   若是齐季开口邀请他共赴巫山,自己是该表现得矜持一点,还是将内心的迫不及待直接表露?   一颗狂蜂浪蝶的心又开始浮想联翩邪念丛生,既紧张忐忑,又翘首以盼垂涎欲滴。   一声冷冽话语打断了他的想入非非。   “老四,你自己走。”   啊?迟肆神思天外,有些没听清。   还没完全收回荡漾不已的心神,又听见对方一字一句冷声道:“我不能和你一起。”   “我是隐逸阁的人。”   “哦。”迟肆心中了然。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生是什么地方的人,死是什么地方的鬼。   阿季如果有自己的道,不愿策马游疆驰骋天涯,那他就待在这里陪着他。   反正对自己来说,世间何处皆天涯。两人在一起的地方,便喻为家。   他悠懒又惬意地扬了扬嘴:“那我也不走了,就留在京城里陪你。”   “迟肆!”齐季再次把他按到墙边,粗暴地提起他的衣襟。   那大难临头仍然不知轻重的张扬轻狂,让他不禁怒从心起。   “你到底明不明白现在的情况!家主已经下了死令要取你的命。隐逸阁真正的杀手不是以前你见过那些江湖草寇!”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清冷的嗓音带着一丝无能为力的低哑:“你快走吧……别逼我亲自对你下手。”   “别担心,你又伤不了我。”迟肆俊艳的眼梢情思满溢,笑得更加肆意张狂,“你不是我的对手。不过你要是想赢,我可以让着你。”   “迟肆!你……唔……”未出口的话全被堵了回去。   在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心中那股早已汹涌澎拜,却不知其名的情愫,真名为“深爱”之时,迟肆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若是齐季迟迟不愿向他开口述明心迹,那就由他自己来说。   可对着心尖上的人,他总是难以抑制的心跳加快口干舌燥,平日所有的油嘴滑舌能言善道,在对方面前都被心头的灼热烧成面红耳赤词钝意虚。   但他一生随心随性恣意妄为,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即便到处兴风作浪也无人管束得了。   若是紧张到笨嘴拙舌,那就跳过这一步,将心中情意身体力行地直接剖明。   他依样画葫,学着齐季刚才的招式,一只手扣住对方肌骨匀称的手腕反扭在身后,另一只手指尖穿过发丝,轻柔又稳狠地禁锢住对方的头。   唇齿相依,初触是一股冰冷,内里却是融化人心的温热。   对方并未挣扎抗拒,他更加肆无忌惮,无师自通地轻噬啃咬起来。   光辉和暗影本就相伴而生,不需要任何言语,两颗初见便互相吸引的心早已魂牵魄萦生死相依。   呼吸逐渐加重,迟肆专注于眼下,心中没有一点妄想的浮思游念,但被春风吹起的星火已经燎原。   他缓缓放开了对方的头,将反扭在身后的手拉下。   齐季的手一直很冰,却能勾起更为滚烫的灼热。   (审核姐姐求放过。这一段真的没什么。)   齐季无声叹了口气,那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已然被捅破,所有违心负愿的拒绝话语,再说下去也如院中残雪一般苍白无力。   竭力藏于冰面之下的情潮汹涌,至此终于涛卷着冲碎冰层,覆水难收。   “老四,外边冷,有什么话进屋再说。”   “好!”   迟肆春风满面一摇三摆,屁颠屁颠跟在齐季身后进了屋。   “下雪天只穿一件单衣,你即便内力深厚,也不该不好好照顾自己。”齐季驾轻就熟打开衣柜,本想找出一件棉衣。   然而衣柜里空荡一片,孤零零地挂着几件布袍,都是薄的。   他沉默着站了半晌,只得取下一件稍大的递给对方:“房中也不燃炭盆,不冷吗?”   “这样就不冷了。”   迟肆一把抓过眼前的手腕,将他拉至身前,随后软若无骨地往床榻上一倒,两人相缠相拥陷在高床软枕之上。   他在心上人风华绝代的脸庞各处温柔轻咬,让对方感受自己急速有力的心跳:“阿季,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你的名字?”   二人之前跳过了谈情说爱的步骤,如今正好耳鬓厮磨,温言软语地补回来。   齐季揽过他瘦削劲健的后腰,翻了半圈将人压在身下,居高临下轻笑道:“我原本姓杨,单名还是一个季字。不过我在隐逸阁多年,和凌陆舟他们不同,原名早就不用了。”   迟肆被那双清润澄澈,却有意无意全是引诱的眼眸盯着,魂都快被勾离了体。他硬着身将人紧紧搂住:“那我以后,还是叫你阿季?”   “随你。”齐季话语轻柔,眼角眉梢全是半显不显的浓情笑意,“隐逸阁的事,你大多都已经知道。我很早就加入了他们,从二十三开始一路走到现在这个位置。”   想想也没什么可说的。一个杀手的一生,无非就是那些深藏在暗影之下,见不得光的勾当。   只是其中火中取栗虎口拔牙,伤痕累累命悬一线的次数,连自己都记不清。   他顿了顿,问对方:“你呢?”   嗯……   迟肆沉思片刻,他该怎么向对方说明自己的来历?   要如何才能委婉含蓄优雅风趣的告诉对方,自己那惊世骇俗的真实身份?   如果贸然出口,以齐季的性子,恐怕……   ……半个字都不会信?   思前想后了半天,还是决定慢慢来,一点一点朝对方言明。   刚说了几句话,忽然感觉齐季从小训练,几近于无的细微呼吸变得明显了一些,轻长而平稳。   他静静压在自己身上,心安神泰地睡着了。   迟肆嘴角上扬,心暖意洽地傻笑出了声。   他日思夜想,辗转反侧孤枕难眠,对方何尝不是一样。   或许还因为隐逸阁要杀自己,多日来愁山闷海,就没好好安睡过一夜。   他在心上人脸上又温柔轻蹭了几口,拉过暖裘,紧紧搂住他相拥而眠。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28 11:04:20~2021-06-03 17:05: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朝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酣畅美梦被怀中的轻动扰醒。迟肆睡意朦胧,下意识将双臂揽得更紧。   “你要赖床就自己睡,别拉着我不放。”齐季笑得无可奈何,用力挣脱出去,“要是醒了就起来。”   他本想彻底叫醒迟肆,让他不要成日虚度光阴。可看到他嘴角挂笑好梦正酣,还是作罢。   算了,这人即便身世离奇,但也是长在富贵之家,好吃懒做了二十年,恶习难改。以后还得靠他来照顾。   想想自己摊上了这么一个小祖宗,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迟肆醒来的时候,鼻尖一动,闻到了房里多出的一股微弱香气。   他衣衫凌乱睡眼惺忪走出卧房,见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碗筷。   齐季坐在窗边看书,冬日暖阳染上风华绝代,勾得人魂动魄荡。   “起来了?正好,趁热吃。”齐季放下书本,轻叹一声,帮他理了理凌乱的衣襟。   “在看什么?”迟肆在桌边坐下,斜瞅了一眼书背。   也不知里面的内容能不能看……虽然他十分想看。   昨夜虽没有机会共赴云雨,但他俩同床共枕,已是名正言顺的比翼连理。   可如果涉及隐逸阁的机密,也不知阿季愿不愿意给他看。   要不……找个机会偷偷看一眼?   “账本。”齐季自然看得出他心中所想,轻笑一声将书摊到他面前。   上面井井有条地记录着各种款项,柴米油盐钢铁铜银。   迟肆看了几行,除了能腹诽一句不是借贷记账法,其他也没多大兴趣。   于是他将注意力转到饭菜之上。   清淡的三素一荤,和以前吃的没什么两样。   想到几个月前,他们一同吃饭,自己还要同对方争抢荤食……   他替对方夹了一块肉。不知现在道歉还来不来得及。   齐季眼含戏谑看了他一眼,心安理得地接受。   虽然这一顿吃到的荤食没有往常多,却比以往更有风味。   如今他也是有家室的人了,心中甜蜜乐不可言。   吃过饭,他想问问下午时间怎么打发。   不知阿季平时是怎么过的?   不过就算他们什么都不做,阿季看书,他都能在旁边坐着看他一整天。   忽然听见对方道:“老四,有件事我想了半日,还是打算同你商量一下。”   “还用什么商量?”迟肆眉语目笑,“你说,都听你的。”   他爱眼前人爱得无可自拔,怎么可能说半个不字。   齐季眼色微沉,薄唇轻抿:“我想了想,关于你的生死令……”   虽然如今两人关系转变,但他们面临的困境却毫无改变。隐逸阁派出的杀手,像尖刀一样悬在迟肆头上,让人日夜不得安宁。   “若是你愿意交出道藏,以后再不涉足江湖事,我或许可以劝服家主,让他再放过你一次。”   放过我?迟肆暗自心诽,若是隐逸阁阁主出现在他面前,也不知道是谁放过谁。   可若是齐季夹在中间进退维谷,他愿意退让。   何况这一切对他来说根本无关痛痒。   “我不知道到底什么是道藏。”迟肆笑意张扬,“最初的传言,不是隐逸阁为了引那些江湖门派自相残杀,编造出来的吗?”   就算雷厉风隐姓埋名真藏了什么东西,那也和他无关。   “我让知薇姑娘帮我再次散布谣言,也是为了引你出来。”他佯怒轻哼,“谁叫你不来找我。”   “不过,”没等对方说话,他继续道:“你要是有兴趣,我可以把毕生所学都送给你。至于你拿去给你们家主还是别的什么人,你自己高兴就好。”   “说起来我差点忘了,昨晚没来得及……”他从袖兜里拿出六枚铜钱,和一根细长红线,动作熟练三两下就编成一根手串,浓情蜜意地系在对方手腕上。   “我现在身上只有这个,”他生怕心上人嫌弃,“若是以后见着合适的,再另外换一个。”   “这个就挺好。”齐季抬起手腕,弯起眼梢细看了几眼,“为何是六枚?可有什么特殊含义?”   “传说六文钱,是渡黄泉之时给摆渡人的买路钱。”迟肆将那只苍白冰冷的手拉到嘴边,温柔轻吻,   “不过我们也没怎么在乎它原本的含义,纯粹是因为铜钱过手的人多,沾染的因果机缘也多,用来练习法阵方便。”   “若是都用金银,”他无赖一笑,“布阵需要的材料很多,尤其初学的时候,那都是在烧钱。”   似有言下之意:自己穷也穷得明明白白,理直气壮。   齐季眉眼微弯,不置一词。   “走吧。”迟肆拉起他,“我们去写道藏。”   行至书桌边,他盯着空无一物的干净看了半晌。   “笔墨纸砚都在桌下的抽屉里。”   齐季无奈轻叹,帮这个小祖宗把文房四宝整齐摆放在案,连墨也研好。   迟肆嘿嘿笑了几声,将人揽入怀中,握起对方的手,一同在纸上龙飞凤舞笔走龙蛇。   过了小半个时辰,写过的白纸七零八落杂乱的铺在桌上,占满了桌面。   迟肆意兴盎然,甚至哼起了不知在哪儿学来的,曲调奇怪的小曲,没注意到怀中人的声音有几分冰寒。   “老四,你这是写的什么?” 第85章   “嗯?哪个?”迟肆停下笔,一一朝对方解释。   “这一页是心法。不过这已经是高阶的,若是修行,还是得从那篇引气法练起。”   “这篇是剑法。我对剑之一道,学得也就那样吧,炼出剑意后就没再刻苦钻研过。”他信口说着“就那样”,语气却仍处处透着轻佻狂妄,“有一次师门试剑,我就排了个前十。”   他轻轻嗯了一声:“这套剑法难度是挺高。玉泉……我师门传承的都是高阶功法,不是旷世天资拜不进来。不过你天赋不错,要是想学,往后我手把手慢慢教你。”   “这个呢?”齐季声中寒音更冽。   “这是符咒。符咒数量众多不可胜数,我只画了常用的几个。”迟肆似乎才意识到问题所在,“这些品级太高,初学应当从入门的开始。等下我重新画几个……可是那些太简单的,我从来就没看过一眼。”   若是要教齐季,这样是不是显得过于卖弄?在心上人面前是不是应该表现得谦逊一点?   “这个,”他赶忙拿过另一张纸,“这个你见过。”   “其他的我不敢自夸,”已经句句自夸的某个人口气顶了天的狂妄,“但论阵法,三千世界没几个比得上我。从入门到入土我全都精通,你们家主要是看不懂,我画个最最简单的给他。”   “老四,”齐季松了手,毛笔掉落在桌,纸上晕出一大团氤氲,染花了龙飞凤舞的字迹。   “你让我拿这些东西回去交差?”   字如其人,迟肆的草书龙腾蛇跃气韵流畅,银钩铁画中带着睥睨乾坤的狂气。   可他写的这些都是什么玩意?!   先不说那些纵逸潦草的像是另一种文字的心法剑谱,不知是不是真。   那些符咒,恕他眼拙,真没看出和走街串巷坑蒙拐骗的游方道士卖的,有什么区别。   “可法阵的威力是你亲眼所见。”迟肆将心上人的手带到嘴边,张扬的艳丽眼梢挑出寥若星辰的无可奈何,“你应当知道,我所说句句属实。”   齐季一怔,无言以对。   片刻后他半垂眼睑,浓密长睫在眼中落下淡淡阴翳:“这些东西我没法拿回去交差。”   武林大会时,迟肆用坑蒙拐骗的道法当众戏耍天下豪杰,群侠们仍记忆犹新。   如今谁看了这些鬼画桃符,都会以为他故技重施。   他叹了口气,清艳眉眼带着几分无奈戏谑:“你就不能写一个能让人看得懂的?”   迟肆思忖片刻,实在想不出来。   法咒不就是这么画的?   一笔之差,功效天差地别,随意更改恐出大祸。   齐季伸出细长手指,无力揉了揉眉心。   “算了,心法和剑法我先拿回去试试。你再好好想想有没有别的办法,家主可不像那些江湖草寇那样好糊弄。”   “那炼器和炼丹的配方……”   “不用了你自己留着吧。”   ***   天色渐晚,空中又落下细雪飞沙。   折枝声映出雪重,院内暗里幽香。   “有没有觉得屋里有什么变化?”迟肆眉飞色舞,意态张狂。   齐季左顾右看一圈,摇了摇头。   “不是房内的摆设。”他又将人揽过,交缠相拥陷入高床软榻,“不觉得房里暖和多了吗?我在屋内设了法阵。”   齐季的手总是冰冷得苍白,他想将之捂暖。   “那这法阵还挺方便。”齐季温言软语的时候,连敷衍都显得彬彬有礼。   “外面也布了法阵,这院子谁都进不来,不用去管那些专程来送死的。”迟肆话音稍顿,“晚上……可以放心安睡。”   他咽下一口唾沫,心中有些忐忑。   刚才话里委婉的暗示,阿季应当听得出来吧?   他不是应该顺着话,邀请自己共赴云雨,将昨夜漏掉的洞房花烛补回来。   迟肆面上还在故作矜持,脑中已经神思荡漾浮想联翩。   可惜齐季似乎没听出话里的言外之意,明明两人缱绻相拥,却像个正人君子般拂过他的发梢:“那我们早点休息。你明日争取早一点起床。”   “对了,”他又补充一句,“明日我要出门一趟……去见家主。”   迟肆顿时有些泄气。   阿季还是忧心隐逸阁要杀他的事,恐怕今晚又没有机会夜雨话巫山。   他硬着身下紧搂着身上的温香软玉,身心难耐却又不忍打扰心上人安心沉稳的睡梦,只好一遍又一遍默念着清心经,长夜难眠。   直到四更天迷迷糊糊地睡去,第二日醒来,天又已大亮。   屋里没人,桌上留着糕点和一张纸条,提醒他自己动动手,将东西热一热再吃。或者自己出门找一间小酒馆。   迟肆心甜意洽地拿起桌上糕点,一口一个随意嚼了两下,吃完后便出屋坐在院中等着心上人回来。   一颗心望穿秋水,从日照当头等到月上柳梢。   齐季回来的时候,俊艳的脸上有着难掩的疲惫之色。   见迟肆坐在院里,他一怔,随即扯了扯嘴,强装出一副若无其事:“怎么不在屋里坐?晚饭吃过了没?”   “等着你回家一起吃。”迟肆揽过他,一同走入屋内,“你真没必要担心我的安危。隐逸阁的人伤不了我一根头发。”   自己天下无敌这句话都快说腻了。   齐季半阖着精致如画的双眸,谦谦有礼心不在焉地搪塞了一句“嗯”。   迟肆无奈。他的话又被人认作了夜郎自大,年少轻狂。   更难过的是,今晚的玉树流光又没戏了。   ***   “我的家?”   这一日两人寻了一家附近的小酒馆,吃饭时迟肆终于找到时机,问出一直想知晓的问题。   “这院子只是你上回为了伪装身份住的。你将它送给我了,那前段时间住在哪?”   拿着筷子的手在半空中忽然一顿,齐季沉默不语。   迟肆心头一紧,莫非这其中牵扯重大,不能告诉他?   他和齐季明明已是名正言顺共携连理,两人夜夜长枕大被相拥而眠,却至今还未有夫妻之实。   虽然对方也将身份和隐逸阁的事给他说了,可其中挑挑拣拣,仍然还有很多机密没告诉他。   隐逸阁暗中牵连着江湖各门各派,甚至朝廷也牵涉其中,许多轶事秘闻必须缄默于口,这一点他可以理解。   他对这些人世是非也毫无兴趣。   可会不会因为其中盘根错节的事情太多,一些与齐季自身相关的事也必须一并瞒下?   齐季是否还有许多事不方便告诉他?   齐季在隐逸阁排行第四,地位非同寻常,他此前也曾想过对方是不是家大业大。   他会不会……其实只是齐季养的外室?!   若是为了任务,齐季娶妻生子掩饰身份也大有可能。   这么说来,他俩如今这样的情况,齐季早出晚归偶尔夜不归宿,细思起来真有些像在外包养小三。   他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被小三了?!   不行!迟肆心头骤然一凉,他一定得弄清楚齐季真正的家在哪儿。   若是对方家中已有正室,就算一哭二闹三上吊,也得强迫对方将自己接进门。   登堂入室后再找机会赶走其他妻妾,独占家宅后院。   没想到自己堂堂一个呼风唤雨叱咤风云的大能,还得为了后院争宠,挖空心思绞尽脑汁?!   他越想越气,咬牙切齿将齐季碗中的荤菜全部抢到自己碗里。   并且对方夹一块,他就抢一块。   这事不交代清楚,他俩没完!往后绝对不让对方再吃上一块肉!   看着处于每个月心情不好的那几天的迟大姑娘,齐季一脸啼笑皆非的无奈:“吃完饭就带你去。”   --------------------   作者有话要说:   登堂入室是误用。但是……想不出词了,小三进门该叫什么?   话说经常被误用的成语,什么上下其手,亦步亦趋,就,真的……好用 第86章   迟肆沉着脸,怒气冲冲跟在那个薄情寡义的负心汉身后,从城东走到城西,过大街入小巷,来到一座极为普通的院落前。   院子平凡得几乎没有任何特点,和想象中的高门大户有着云泥之别。   他瞬间喜笑颜开,却又露出一股大失所望。   喜的当然是齐季没有后宅,自己也不是外室。失望的是,他当了不了豪门赘婿了。   他跟着对方进了院,又挨个检查了三间房。依旧是平淡的朴实无华,甚至有些千篇一律的枯燥。   “我曾同你说过,隐逸阁的影子不会在世间留下任何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温雅幽润的轻笑中带着一缕极力掩饰的孤冷落寞。   “我之所以没跟你提过这个地方,是因为……”   “这里原本是另外一个人住的地方。”他话音稍顿,指尖在桌上划过,拂去一层浮灰,“我没动过前一位主人的任何东西。可你现在能找出他曾经生活过的痕迹吗?”   “他死前把所有东西都给了我,包括齐季这个名字。我住在这里,权当一个纪念。”   “老四,我……”   “你不会的。”迟肆在冰冷的唇上轻噬啃咬,将还未来得及说出的话统统堵了回去。   直到呼吸渐沉,星火再不扑熄就要燎原,才把紧锁在怀里的人暂时放开。   他许下天长地久的海誓山盟:“你得照顾我一辈子。”   ***   两人虽定下永生永世生死相依的承诺,然而只怪当时年少,诺言轻许。   齐季信誓旦旦地答应了,只要他在的一天,就好好照顾迟肆一天。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别说虚无缥缈的海枯石烂,就连岁岁今朝,这个负心的薄情郎都没做到。   这段时日,迟肆并未再遇到任何前来送死的客人。   不知是不是齐季顺利说服了隐逸阁阁主,取消了那个什么生死令。   可隐逸阁不知又给他分派了什么任务,齐季一日出门,几日都未曾归家。   迟肆又觉得自己像他偷偷养着的外室。   他也曾向齐季说过,要不干脆离开隐逸阁,两人策马驰骋山川河谷,逍遥人间。   倦了就找个地方住上一阵,并肩坐看长河落日。休息够了又身披日月,信马由缰。   对方只是扬起嘴角,恰如其分地敷衍出五分对大漠孤烟和江南烟雨的憧憬向往,随即似笑非笑:“你当隐逸阁是什么地方,岂容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威仪暗含的清艳眉眼瞬时燎出一股邪火,为了借用那只冰凉的手扑灭将血液烧至沸腾的火焰,他将这个话题缄默于口,没再提过。   可是一人孤枕相思满溢,心上人一日不见便思之如狂。   夜来惆怅,日也惆怅,清阳疏影独卧寒霜。   要不干脆重操旧业,出去跑腿打发点时间?有点事做时间或许会过的快一些,从一日三秋变成度日如年。   迟肆在雪地上翻了个身,斩钉截铁否定了刚刚才冒出头的想法。   即便他真就只是个外室,也已经是有妇之夫,不能再出入烟花柳巷。   另外找个地方?   凡尘中除了烟柳桃花红斜桥的风花雪月之地,还有什么地方的美景,配的上他这张花容月貌的脸?   市井灰尘重,而且大多九九六,想找个朝九晚五的都难。   他以前就不愿每天定时早起,更何况现在有人养。   罢了,还是就这么在家闲着吧。这样齐季一回来就能看到他。   饱食终日,软饭硬吃的迟肆正准备晒在冬日暖阳下再睡一觉,院门忽然被人敲响。   齐季回家不会敲门,另外会来找他的,只能想到知薇。   她这个时候来,会有什么事?   要真有事倒还好,就怕她也因为无聊,心血来潮随意过来看一眼。   待会又想进屋怎么办?   上次她来,他就被齐季拿刀架在脖子上。要是这次又被齐季知晓,自己会不会被罚跪搓衣板?   干脆装没人在家算了。   思前想后了大半天,最终还是懒洋洋从地上爬起来,慢悠悠去给人开门。   毕竟她确实帮过大忙。   只是等会她若想进屋,一定得拒绝得干脆果断。   院子大门也得打开,他俩就站大门口,让路过的行人都看到,他们隔着三尺远纯聊天,他绝对没有不安于室红杏出墙。   独守空房的迟肆磨磨唧唧开了院门:“知薇姑娘,咱们先说好,等会你不能进屋,院门也不能关,别想着占我便宜……”   飘荡的音色撞在门前人影身上,重重落了地,将街上人来人往的喧闹打碎一地。   世上所有的安静似乎都凝结在此处,冻出不尴不尬的冰。   站在门口的不是知薇。   人他倒是记得,可名字忘了。   叫杨什么来着?   两人对立在门口,相视着沉默无言。   杨辉羽显然也没想到开门的会是迟肆,脸上闪过的错愕不比对方轻。   过了半晌,他先回过神,高昂着头笑道:“摧雷山庄一别,多日未见,少庄主别来无恙?”   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傲慢不逊。   怎么这个称呼还在?   他明明就和江湖人划清了界限不相往来,怎么这个解释不清的误会还没完全消除?   “你来做什么?”   迟肆高扬起下巴,艳丽眼角上挑出目中无人的飞扬跋扈,狂妄之气更盛于对方。   杨辉羽若无旁人从他身旁穿过,径直入了院,抬起利如鹰隼的双目四顾一周,趾高气扬道:“不知少庄主又来这里做什么?”   他来这里做什么?迟肆一愣,这里现在是他家!   等等……   姓杨的这意思,不是来找自己?――是来找齐季?   他蓦地想起齐季也姓杨,若直接叫对方“姓杨的”似乎把他也叫了进去。   见到迟肆的表情,杨辉羽瞬间反应过来:“你住在这里?”   微扬的嘴角挂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玩味。   没等对方回答,他又继续笑道:“我来找阿季,他不在?”   “不在。你可以走了。”迟肆脸色一沉,眼中闪过一丝诡艳的狠戾。   这姓杨的和齐季什么关系?   等齐季回家,若是不把这事交代的一清二楚,他就罚他跪……算了,不敢。   但这事一定得交代清楚,不然自己就一哭二闹三上吊。   --------------------   作者有话要说:   * 《木兰花令・拟古决绝词》 第87章   杨辉羽笑看了他片刻,漠不经意答了一声哦。   正准备走,转了一半身又转回来:“你当真不打算管摧雷山庄?”   “不打算。”   “……雷万钧毕竟是你爷爷。”   老子是他祖宗!   迟肆又双平白无故给人当了一回孙子,顿时气冲牛斗怒火中烧。   他心中暗骂,可姓杨的没动手的打算,他也不好动先手。   而且对方说这个话的意思和态度……   “你找阿季做什么?”   齐季几天夜不归宿,不知在外面做什么。这个时候姓杨的来找他,应该和这事有所关联。   只是不知他会不会说。   杨辉羽傲慢一笑,直言不讳倒是坦荡:“朝廷刚和隐逸阁一起镇压了一个不服管束的门派,招降了几个,我来问问他隐逸阁打算如何处理后事。”   迟肆心中了然。   齐季这几天出远门了,又是江湖和庙堂的争斗。无怪杨辉羽方才会问他,是不是真不打算插手江湖事。   别说他没兴趣,就算要插手也是帮齐季,管摧雷山庄干什么?   想问的问完了,迟肆毫不留情甩脸送客。   杨辉羽走到门口,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脚步一顿转身玩味笑看他一眼:“帮我给阿季带句话。”   “说。”   “时机快到了,他在外面玩得够久了该收收心。玩玩可以,别误了正事。”   不知何处飘来的厚云掩盖了阳光,天色骤然灰暗。一阵寒风吹得草木摇落,残雪漫天。   碎雪红梅下的迟肆眼色深沉,像妖鬼话本中的一页场景,无端透着一股阴森诡艳。   杨辉羽的言下之意他听出来了。   什么意思?   杨辉羽笑齐季只是在和他玩?根本没当真?   还让齐季收心?别和他在一起了?   迟肆对那些凡夫俗子的话从不在意,自己什么身份,何必理会一群朝生暮死的蜉蝣蝼蚁。   可杨辉羽的话像是触到了他的逆鳞,让他瞬间怒不可遏。   他从不会主动去踩死一只蚂蚁。但若是对方想找死,成全他也不费吹灰之力。   “杨大人,你也在这?”一声熟悉又聒噪的阴柔笑音忽然响起。   迟肆瞬间一怔,惊讶胜过了升腾怒火。   怎么这个人也来了?也是来找齐季的?   凌陆舟意态放浪,缓缓走近院门,正想同杨辉羽假意寒暄几句,忽然瞥见院中人影倏然一愣。   “迟,肆?”   他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故人,惊讶程度不比对方小。   过了片刻,他应是想通了缘由,恍然大悟般勾起了嘴角,眉清目秀却显得有些阴邪的笑脸上更染了几分狎昵。   “有少庄主这般倾世绝色日夜相伴,阿季这段日子想必过的有滋有味。”他低低猥笑了几声,话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挑衅,“他在吗?”   杨辉羽侧身退了半步,好整以暇高高在上,扬着嘴角隔岸观火。   迟肆和凌陆舟在武林大会上的种种,已是结下不小的梁子。   “不在。”迟肆眼梢一挑,艳色张狂的笑容写满了阴森狠戾,“滚和死,选一个。”   凌陆舟颇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的武艺难以胜过对手,狠笑道:“既然如此,劳烦少庄主帮在下给阿季传句话……”   “不传,再不滚就死。”   凌陆舟眼里带着狠意,嘴角挂着笑意:“告辞。希望我下一次来的时候,还能在这里见到少庄主。”   说完,转身拂袖离去。   杨辉羽见好戏散场,也跟着告辞:“我也希望下次来,还能再见到少庄主。”   说完边走边笑了几声,身形消失在小巷拐角。   迟肆嘭的一声狠狠摔上门,巨大的响动震落了屋檐上半覆的白雪。   ***   齐季归家时,见院子里碎玉凌散,乱雪各处都是,地上一片狼藉。   迟肆站在院中,狠狠地扔着……雪球?   红梅被风刀擦过,落英在风中几经盘旋,飘零在晕染了黑迹的脏雪上。   见人回来,迟肆手上动作蓦然一顿,随即转了方向将雪球扔向齐季,冷冷哼了一声,一言不发扭头进了屋。   又到了每个月心情不好的那几天?是不是间隔得太短了点?   侧身躲过破风袭来的雪球,齐季不明所以,茫然地跟着进了屋。   “怎么了?”他走到对方身边,柔声问,“吃过饭了没?”   迟肆一边冷哼,一边扭过头,远离了三步。   齐季靠近,他又走远。   问了几次不回话,齐季无可奈何,也不能一直这样耗着。   他进了卧房,打算等对方先消气,什么时候愿意说话了再问。   可迟肆发脾气也发得不彻底,跟着进了房,一声不吭就在三步外杵着,又让他无法视而不见。   他哑然失笑:“老四,你这到底怎么了?”   迟大姑娘的心思这回真难猜。   迟肆还是冷哼着不答话。   齐季无声叹了一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又朝他走近。在对方又打算退开之时,他骤然伸出修长有力的手指,扣住对方手腕将人揽过:“我回来了。”   迟肆心尖猛然一跳,胸中那股沉积难消的闷气瞬间被撞得灰飞烟灭,什么火都生不起来。   自己真的太好哄了。阿季都还没道歉,自己的气已经没了。   “那个杨什么的,下午来找过你。”他啃噬着温凉的唇,吐词含糊不清。   直到又要火起,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恨声道:“还有那个姓凌的。”   “我知道。我见过他们了。”齐季蓦然反应过来,“你是在为这事生气?”   他揽着对方的后腰,轻叹一声:“老四,我以为你想知道我平日都在做什么,所以没打算避着你。如果你不想见着他们……”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迟肆诚惶诚恐地打断了对方的话。   他才不愿意齐季以后背着他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见面。   既然隐逸阁的事分割不掉,他也只有勉为其难地接受齐季的工作。   齐季愿意让他知晓,高兴还来不及。   “这几日我在外面是因为……”   “我知道,我听姓杨的,”迟肆话音一顿,“他叫杨什么?”   齐季轻笑:“杨辉羽。”   “对,我听他说过了。”   江湖和庙堂之间的那些暗流,他能理解。   江湖门派势力过大,大到影响了朝廷的权利,两方斗一斗合情合理天经地义。   知晓个大概,能知道齐季在外做什么就行。其他的细微末节,压根没有半点兴趣。   春宵一刻值千金,不能浪费在听这些草芥浮尘之事上面。   他将人拉入怀,一同躺倒在床榻上。   “阿季,今晚……”   他们都同床共枕这么久了,还没有共话巫山尽夜雨。   “老四,”齐季在他高挺的鼻尖轻轻一点,处处是正人君子的克己复礼,“我忙了好几天,都没怎么睡过。”   迟肆闷闷“哦”了一声。今晚又没戏。   心上人能在他枕边安睡,这让他心甜意甘。   可泻不了的邪火烧的人身心难受。   齐季高床软枕睡的安稳,他欲/火焚身长夜难眠。 第88章   巷外传来更夫的锣鼓,五更霜落,寒月笼沙。   齐季轻轻起身,迅速穿好衣物,脚尖微点出了门。   本就极其细微的声响全部掩盖在更夫的报时声里。   人一走,迟肆顿然从床上坐起。   他是爱睡懒觉,可不代表他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知道。   平日齐季起床,他仍然继续高枕而卧,是因为对方事先给他说过,心中有数。   但阿季并未事先告知,又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他们在一起之后还是第一次。   又是隐逸阁的机密任务?   可若是有任务,即便不能告知内容,齐季也会给他说一声,自己要出门。   今晚的事情,绝对不对劲。   虽然跟踪偷窥并非君子所为,但他肆意随性,也没多少端方君子的高风亮节。   还是满足自己的求知欲比较重要。   他也迅速穿戴好衣物,纵身跃上屋檐,悄然跟了上去。   齐季借着月光投落的阴影,轻踩着密密匝匝纵横相错的屋顶,踏雪无痕没漏出半点声响。   他轻车熟路穿过大街小巷,落入一处荒草丛生无人居住的破败小院。   早有几个同样一身漆黑,融于阴影难以分辨的人在此间等候。   见他到来,一个黑影从阴暗的角落中挥出一只手,扔出一件什么东西。   一道黑光如风如电,寂然无声飞向齐季。   齐季伸手一掌抓过,冰冷的嗓音在孤月下更显清寂无情。   “怎么说。”   黑影低声压着话音:“入水无色无味。半个时辰全身无力内劲全消。枭鸟声为号,一起上。”   齐季嗤嘲一笑:“对付一个武功全无的人,还需要这么多人?”   “季爷,”黑影霜冷的嗓音如同哀鸣鬼泣,一字一顿让人毛骨悚然:“他什么功夫您最清楚。咱们派了这么多人,没一个回来。万事谨慎为上。”   “行。”齐季冷戾地拖长尾音,“药生效后我通知你们,一起行动,不抢你们功劳。”   黑影一声冷笑:“季爷说笑了。以您和家主的关系,还在乎什么功劳?您在外面养着小白脸,他都……”   话音戛然而止。   黑影吼间穿过一把漆黑无光的细刃短剑。   一息后,短剑从伤口处拔出,留下一条小小血痕。   温热血液瞬间澎涌而出,散乱在枯黄杂草。月夜流光朦胧,世间一切颜色暗昧难分,混成界限不明的黑。   黑影仰倒,靠在墙上又慢慢滑下,在墙面划出一道暗色狰狞的线条。   沉闷的撞击声拉回迷茫无措的惊疑不定,剩下几道黑影惊惧交加:“齐季,你要背叛家主?!”   齐季瘦削身影孤立在寒烟冷月之下,像一柄锋刃暗藏的绝世利器,极度危险又极度诱惑。   出鞘的黑刃,无声代替了他的回答。   金铁相撞的铿锵脆响并未持续多久。   声停,云散,荒草遍布的院中,尸横满地。   覆着黑布的细长手指从衣袋中拿出一块锦帕,轻轻抚上锐利刀锋,拭净刃上沾染的血滴。   染血锦帕又飘旋于风中,最终落入草丛。   齐季收剑入鞘,正打算离开,脚步刚踏身形突然一顿。   本就寂静无声的荒凉夜色,像是冻了一层无形的冰,四周笼罩上一股阴森死寂。   几息后,清脆的铜铃声响起,在死寂的月色中犹如漂浮鬼音,动魄惊心。   一道彷如轻云流霞的婀娜身姿不知何时猝然出现在院中,丽声凛冽:“派了这么多人,每次都有去无回,全是你杀的?”   齐季沉默了半晌,缓缓答出一个“是”。   “解释。”   “……”   “解释。”   “我不忍心看着他死。”   齐孟冷笑中怒意满盛:“你也有于心不忍的时候?”   “我不过出京几个月,你就给我捅破了天。阿季,你是长大了,翅膀硬了?”   齐季低眉垂眸,一声不吭。单薄身形孤立在烟笼月影下,乱草丛中拉出扭曲的长影。   “我刚回京,这事只听老二说过几句。具体详情,说来听听。”   齐季沉默不语。   “说话。”   “……无话可说。”   齐孟冷笑:“无话可说?”   啪!   齐孟一巴掌狠狠掴在齐季脸上。   草丛摇落,拉扯出扭动的张牙舞爪,乱血淋漓。   齐季仍旧低眉垂眸,像一把深立在岩石中的冷剑,巍然不动,暗静无声。   过了几息,齐孟伸手虚抚上她刚刚打过的脸,仰起头看着他,妩媚俏丽的眼角闪过一丝不忍,无声叹息:“这一巴掌,是替那些被你杀死的同伴打的。你别恨我。”   “是。”   “我饶你这一次,这事我帮你瞒下。明天晚上,把他的头来带见我。”   齐季沉默了片刻,低声开口:“……我做不到。”   “一天时间不够?那就三天。三天后我见不着他的命,你就提头来见。”   齐季抬起眼眸,清若琉璃的双眼无悲无喜亦无情:“孟姐,我不忍心看到他死。”   “阿季,”齐孟细眉微微蹙起,正色问道:“你当真喜欢他?”   一阵凉风吹过,荒草低伏发出轻杂声响。   四目相对,沉默无声。   过了片刻,齐孟再次问道:“家主怎么说?”   “道藏换命。”   “那道藏呢?”   又是一阵无声死寂。   齐孟双肩微动,嗤笑声中透着看尽荒唐的疑惑不解:“道藏你也拿不到?”   她细思了片刻,终于将从别人口中听到的碎片编织成完整的脉络:“你喜欢他,舍不得他死。可他呢,他舍不得道藏。即便他并未真心对你,你还是愿意为了他背叛家主。”   “我并未背叛家主。”齐季否认得坚毅果断,“我只是……不愿看到他死。”   齐孟哈哈笑了几声,像是不认识眼前人似的,从上到下将他重新打量片刻。   “阿季,我是过来人。年轻人初尝情爱,都会以为这是世上最真挚浓烈的感情,都愿意当一只扑火的飞蛾,倾尽一切在所不惜。可过几年你会发现,那些情意浓稠时山盟海誓,全都一文不值。”   “我看着你长大,不想你为了一个根本不值得付出真心的人丢掉性命。”她缓了一口气,“可隐逸阁的规矩你也清楚。看在这么多年感情的份上,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一个月。一个月内,要么道藏要么他的命,我必须见其一。”   “否则,”她话音一顿,凛冽寒音飘荡于深夜霜风,被寒露拢上一层沙哑:“你就和他一块死。”   清脆铃声再次响起,轻云蔽月,院中漆黑不见五指。   过了一会,流光重耀大地,院中身影同铃声一起,消弭无踪。 第89章   迟肆回到家中,一头倒入床榻,伪装好不露破绽的沉眠未醒。   平静的面色之下,是波涛汹涌五味陈杂的内心。   方才看到的一切,深深印在眼中沉入心里,引起难以平静的紊乱心绪。   他原本就没怎么把隐逸阁当回事,这段时间也没有人再来找过他。   他还以为,齐季将心法和剑谱交给那个家主,这事就算完了。   可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   齐季将心法和剑谱拿回去,但他们那个家主也不信?   以为他又写了个假的?   这事根本没完,隐逸阁还在派人来杀他,但都被齐季暗中解决掉了?   他虽然没把那些人放在眼里,可今晚那个女的和齐季关系匪浅,齐季夹在中间似乎有点左右为难。   并且还扯谈出了一个天大的误会――他们都以为自己不愿把道藏交给他?   道藏明明是真的,可惜那些凡夫俗子看不懂,任凭他怎么解释,别人都很难相信。   现在该怎么办?   自己怎么老是卷入难以澄清的误会当中。   更麻烦的是,今晚这些事都是跟踪偷听来的。   能不能让齐季知道自己跟踪了他?   举棋不定左思右想之际,忽然耳朵微动,听到了齐季回来的细微轻响。   他心中徒然一阵心虚,下意识匆忙闭紧了眼。   齐季走入房上了榻,一切都如影子一般悄无声息。   彷如这一晚,任何事情都未曾发生过。   ***   齐季一直装作若无其事,对隐逸阁的生死令绝口不提。   迟肆也不好贸然提及。毕竟这是跟踪偷听来的。   他该如何委婉含蓄优雅风趣地向对方暗示,自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根本没什么大不了。   冥思苦想了几日,也没想出个好方法。   ――到底能不能让齐季知晓,自己跟踪了他?   这一日大雪初霁,迟肆躺在雪后初阳下霞思天想,又听得一阵敲门声。   今日来的又是谁?   知薇?杨辉羽?还是那个姓凌的?   他从地上缓缓坐起,唉声叹气都是半死不活的懒惰散漫。   门一开,外头站着一个身着锦绣劲装,漂亮是漂亮,但英气过于迫人显得一脸凶相的女侠。   迟肆心中一凛。   大麻烦来了。   女侠仰起头,细长的凤目微挑,毫不客气将他上下打量,随后鄙夷嫌弃地冷笑一声:“长的是不错,和宫中那只狐狸精一个味道。”   没等眼前这只狐狸精说话,她自报姓名:“我叫齐孟。”   迟肆那晚在院墙上已经见过她,只是此时只能装作初见。   他没打算理会隐逸阁的人,斜看了她一眼,懒得同她说话。   然而却听到她下一句:“我是阿季表姐。”   啊?   迟肆一愣。亲戚?!   齐孟用鼻息冷哼,斜眼看向迟肆:“我和阿季是真正的血亲。不是外头那些不三不四的结义结契兄弟。”   她这番含沙射影指桑骂槐,让迟肆词穷语塞,一时无言以对。   这个亲戚重不重要?   他要过门,能不能得罪?   这是和齐季共携连理之后,第一次和他家人打交道,该怎么应付?!   齐孟身姿笔挺,径直越过迟肆大步踏入院中。   “你的事,我听人说了。隐逸阁的事,你也知道。废话我就不说了,我给你一天时间,你自己主动离开,我饶你不死。”   看着齐孟咄咄逼人的高傲姿态,迟肆脑中骤然闪过狗血八点档的桥段。   ――这是一百万,你离开我儿子!   可他又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更何况,要不是看在齐季的面上――到底谁饶谁。   “我要是不走呢?”俊艳眉眼映出目中无人的恣意张狂,“你杀得了我?”   “知道你武功高。”齐孟似是早知道这一回答,冷笑道,“我先问你几个问题。”   “第一,你给阿季的道藏,到底是不是真的。”   迟肆原想着不搭理她,可这第一个问题就打破了他刚下的决定。   她是不是认为自己对齐季并非真心,不愿将真的道藏交给他。   还在齐季面前诋毁过自己?   若不是因为她是个姑娘,他真想直接骂人。   “是真的。”对于这个问题,他没办法置若罔闻,必须得澄清。   “寻常人到底能不能练?”   “……”迟肆沉默了片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不能。得先练过我在摧雷山庄念过的口诀,引气入体后才能修炼。”   这话说出来,确实很难让人相信。   “所以这东西,对普通人没用。”齐孟没管这些神仙之说的真假,一针见血得出了结论。   她又从后腰兜里拿出一本书,扔给迟肆:“你先看看这个。”   迟肆接过书,封面上写着:三洞神符记。   翻开书页,里面一页页画着各种符咒。   “你看看,这些符咒是不是真的?”齐孟问。   迟肆一目十行,逐页翻看很快过了一遍。   “是真的。都是最常见的低阶入门法咒,不过其中有两个错了一点,需要改几笔。”   他以前没怎么看过这些入门的法咒,还愁着如若齐季想学,他不知该怎么从基础的东西开始教。而这本法咒书,从最简答的开始,循序渐进,很适合初学者。   “真的就好。”齐孟点点头,“我方才来的路上,遇到一个游方道士,花了十文钱买的。我还担心自己被骗。”   迟肆心中猛然一震,知道她下一句要说什么。   果不其然,齐孟接口道:“十文钱一本的书,随处可买,我要你何用。”   过了一息,她又开口:“你是不是想说,这些都是低阶的法术,你会更高级的?”   这话再次让迟肆无言以对。他确实有想过这么说。   “我见过不少自称这样真人,那样仙师的神仙道士,”齐孟又接着道,“那些神仙斗法,我这样的凡人看不懂。你要是会什么厉害的法术,一定得去和他们斗斗,让我等凡夫俗子开开眼。”   迟肆:“……”   “我想想还有什么。炼丹,你会不会?”她又扔出一本药经,“这本你也看看,里面是不是真的。这花了我二十文钱,要是假的,我待会就去找那个道士。”   “还有这个。”她拿出几页纸,“这是两个得道真君给的不死仙丹,但是两个方子需要的东西不一样。你帮我看看,哪个效果好点。”   “这个也帮我看看。这是那个狐狸精最喜欢的驻颜丹,要是好用,我也给你弄几颗。”   “这是假的。”迟肆脸色沉了下来,清朗的语调也蒙上了一层阴冷。   他知道齐孟到底什么意图。   可他竟然无话可说。   “哦,假的。”齐孟似乎很满意地点点头,“还别说,你还真管用。让你辨别真假一看即知,我都有点舍不得就这么让你走了。”   她来回跺了几步,撑着下巴自言自语道:“还有什么,让我想想。修仙的功法,长生不老药,求风祈雨,对了!还有求子。”   她停下脚步,转向迟肆:“大仙,求风祈雨能不能不现在就表演一下让我开开眼?” 第90章   压根没打算让迟肆说话,齐孟又直接道:“要是需要花几天时间布什么神坛,或者需要某年某月的良辰吉日就算了。我没这个时间等。”   “但生子我可太需要了。”她扬起头,眼中全是鄙夷不屑的冷嘲暗讽,“贵妃娘娘的名号你该听说过吧。她为了龙种一事不知请了多少神仙道士,还有和尚,可都没成功。”   “你要是有办法让她怀上龙种,再生下个皇子,那以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见迟肆阴着脸沉默不语,她催促道:“到底行不行,给个准话。行的话我立刻就叫杨辉羽来,你跟着他入宫。若是此事成了,我们都能升官加爵,自然也少不了你的好处。”   她口若悬河的荒唐话,一字一句犹如滚滚潮水,惊涛拍岸般打在迟肆脸上。   他当时夸下的海口,如今一个字都圆不回来。   “唉,”齐孟装模作样叹了口气,“你们这些仙君真人的神通,我们凡夫俗子无福消受。”   她朝迟肆扬了扬下巴:“怎么样,你走不走?”   迟肆已经完完全全被她恶意曲解成了一个装神弄鬼坑蒙拐骗的游方术士。   道藏一事,无论他怎么说,都只能是越描越黑。   他确实把真的功法给了齐季。   可他的确没办法证明,那些都是真的。   能入道的人,万中无一。这些东西对寻常凡人来说,根本无用。   “不,走。”他嘴角扬起一抹诡艳笑容,倾城绝世得宛如画中幽冥鬼魅。   那些人不相信又如何。对他来说根本无关痛痒。   他恣心随性,为所欲为,谁能奈何得了他。   “好。”齐孟并不打算再对道藏一事纠缠不休,“那我再问你第二件事。”   “你不走,你和阿季就会一直被隐逸阁的人追杀。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办?”   迟肆冷笑。   这个问题他老早就想过了。若是齐季真离开隐逸阁,他求之不得。   他可以和齐季披日月踏星辰,纵横天涯,享尽世间风月。   齐孟听了他的回答,点点头:“嗯。这想法是不错。我有时也想过这样的日子。”   “可是迟肆,这是阿季想过的日子吗?”   迟肆猛然一震。阿季想过什么样子的日子……   他……从未问过。   “你不知道是吧。”齐孟面色平淡,并没表现出之前的讥嘲,“我告诉你。”   “你是不是认为,隐逸阁的杀手都是提线木偶,没有自己的想法?”   “阿季不是。”迟肆道。   “对。”齐孟对这句话非常赞同,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你对隐逸阁的看法如何。我也不关心。但我得告诉你,隐逸阁并不是世人眼中所见的那样,只会做情报和人命的买卖。家主和我们,都有着自己的目标。你以为阿季在隐逸阁这么多年,和家主一起出生入死,是为了什么?”   她顿了顿,语气轻柔却坚定:“因为家主想做的事,也是阿季自己想做的事。”   “隐逸阁到底想做什么,你不用管,这和你无关。你只需知道,我们用了很多年时间,花费了巨大的代价才走到如今这一步。你和阿季才认识多久?你凭什么让阿季为了你离开隐逸阁?你算个什么东西?”   她加重了一点语气:“阿季若是离开,就意味着他从小到大所做的一切都将白费,所有心血付之东流。换做是你,你甘心吗?”   寒风低啸,吹出褐枝晃动的枯响。   小巷内脚步匆忙,恰逢几个学童蹦跳着走过,欢快的稚子童音背诵着今日新学的诗篇:“少年倜傥廊庙才,壮志未酬事堪哀。”(*)   欢歌笑语由远及近,又从近走远,最后消失于无声。   院内一片寂静,似乎能够听到雪化的幻音。   迟肆修长如竹的身形挺立在院中,沉默出一种垂头丧气的颓败。   他一直有着自己的宿愿和抱负,并为之竭尽所能倾尽全力。   即便现在,仍然走在自己的“道”上,未曾偏离和停歇。   他曾有一个毕生心愿,在遇到齐季之后,变成了两个。   而这两个,并不冲突。   他寻得了世间真爱,可以和至爱之人携手同行于他的“道”。   那么阿季呢。   阿季的心愿是什么?   他清楚地记得,之前他们去逢山村的路上,谢观柏曾经问过他们各自的愿望。   他还记得谢观柏的心愿,那个朝露般的少年,想成为名留青史的一代豪侠。   他也依稀记得谢观河的回答。老谢无私无畏,无欲则刚。   可阿季当时说的是什么?   他忘了。   他从来就不知道,齐季想做的是什么。   阿季总是说着,他听命于人身不由己,可这恰恰说明他有自己的想法。   正是因为“有己”,才不能“由己”。   齐季是他此生至爱,若是阿季有什么想要的想做的,自己会不遗余力去帮他。   阿季和自己在一起,会和一直以来的心愿背道而驰?   自己会成为阿季的阻碍?   ……怎么可能。   ……他这么厉害,他天下无敌无所不能……   清朗嗓音因为阴沉而染上轻微沙哑:“阿季他,他想要什么?”   ……他都能给。   “哈。”齐孟淡笑了几声,飒爽凛冽的嗓音语调平稳,昭显着堂而皇之的讥诮   “我们这些身无仙骨的凡夫俗子,能有什么步月登云的青云大志?不就为着那点凡尘世俗的滔天权力,荣华富贵么。比不上你们这些追寻乾坤大道,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君仙师。”   “你看破红尘淡泊名利,摧雷山庄的少庄主不想当,要当一个与世无争的市井百姓,”她嗤地一笑,“阿季他文稻武略,也要浪费一身才华,一生只做一个籍籍无名的普通人,陪你居无定所浪迹天涯?”   “你到底算个什么?”   悠云忽然飘过,挡住了绚璨的如柱天光。   天色瞬时一暗,迟肆艳亮的眉眼也融进一层阴鸷。   “阿季想要什么?”他低沉的语调有种难以言说的幽寒阴森,“他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他。”   齐孟似乎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细长凤目中鄙夷不屑的讥讽之意更甚:“你凭什么?就凭你这张脸?凭你一身武艺?你能杀得了多少人?”   “就算你神通广大,动动指头就能把整个隐逸阁的人杀光,又能怎么样?小到功名利禄王权富贵,大到山川永固海晏河清,你能做到哪一个?就你这样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整天无所事事饱食终日?”   “就你这样的,还不如外头走街串巷卖糖葫芦的小贩。至少人家还能自食其力!忘了你刚到京城的时候什么样子,住的什么地方?你以为每天好吃好喝,衣食无忧的日子是谁给的!你要真有点什么有用的本事,就别成日赖在家里!”   她顿了顿,又继续道:“隐逸阁从不做赔本的买卖。我问你,你给过阿季什么?又能给他什么,好好想想清楚。别光就靠着一张嘴,吹牛拍马狼烟大话。”   “怎么样,你走不走?”   “不,走。”   齐孟口如悬河滔滔不绝,念得迟肆哑口无言。   这些问题他从来没想过。   他这一生肆意随性,只会兴风作浪。   他浪荡漂泊,逍遥世间笑看红尘痴怒,第一次爱上一个人,只想着和对方日日相见,岁岁今朝。   他完全不是齐孟所说的那样一个人。   他一直高高在上,觉得朝生暮死的蜉蝣根本不必过度理会。自以为看尽世间百态人生冷暖,只当做一场烟花绚烂。   他没过过真正的凡尘俗世。   但他可以学。   “不,走。”他又重复了一次。   他愿意陪着阿季,过对方想过的人生。   齐孟冷笑了一声。似乎早有所料,对于他拒绝的答案并没表现出多余的意外。   “你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好好考虑。”她扬了扬嘴,锐光如炬的细长凤目微微弯垂,下了冷漠的最后通牒:“过了时候,你们一个都走不了。”   --------------------   作者有话要说:   * 《七律・咏贾谊》   头顶锅盖的作话。   1.老四来凡间寻求破境机缘,会尝到七情八苦,贪痴嗔怨   2.世界观的设定,和目前的剧情联系不大,文里没怎么出现过。以后掉马了会插几句。   我另一篇文《龙傲天离我远点》里有详尽描述,这里简单说几句:每个世界有自己的天道法则,老四现在化作凡人,就要遵守凡间规则。   3.老四很强,他的对手也不弱。不会因为遇到主角,就瞬间降智。   主要角色之间,很少“我说不赢你,我就打你”这样的情节。   尤其隐逸阁这帮人,都是嘴强王者。靠脸吃饭,靠嘴行走江湖。   4.齐孟嘴炮吊打本书所有角色,老四也不例外。因为她背后是【哔―】。这样的情况会一直持续到老四掉马。   5.掉马之前,老四会被一直误认为封建迷信。现在就掉马了,后面故事要怎么编……   6.【高亮注意】掉马之前,千万不要真情实感。其实看看文案就能明白,这一切,都是【哔―】   7.我知道剧情,所以完全不觉得憋屈。但前面说了,这样的情况会一直持续,是老四掉马,黑化的必经之路。   8.故事慢慢写,也希望大家能慢慢看。   谢谢大家~祝大家生活愉快。   感谢在2021-06-03 19:12:10~2021-06-10 10:33: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1703606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齐季回家的时候,迟肆正靠坐在梅树下,若有所思。   和往常的活力飞扬的感觉不同,树影落在俊艳的眉宇间,整个人都浮现着一种一目既见的阴沉。   “又怎么了?”齐季走到他面前,伸出苍白细长的手,眼中带着温雅的戏谑。   最近迟大姑娘心情不好的日子,从每个月那么几天,变成了每个月那么几次。   迟肆蓦地回过神,牵过对方冰凉的手,默不作声站了起来。   对于他一反常态的阴郁沉默,齐季一如往常轻言软语调笑道:“吃坏肚子了……”   话说到一半,就被人紧紧揽过,堵住了嘴。   迟肆二话不说将人狠狠按在怀里温柔撕咬,比往常任何一次都要凶蛮。   身体渐渐升温,引燃燎原的邪火。   若是往常,这个时候就该半途而止,让冷风吹熄汹涌情潮。   可今日不同以往,迟肆放纵啃噬,丝毫没有要停下的迹象。   眼见邪焰即将沸腾血液,再难轻易浇灭,齐季忍无可忍侧过头,担忧问道:“老四,到底怎么了?”   迟肆微微躬身,将头埋在心上人颈窝,换了一处继续啃咬,在苍白脖颈上留下几处淤红印记。   微风吹来一缕冷梅暗香。   齐季心中倏然惊凛:“她来过了?”   迟肆身形一顿,闷哼出一声“嗯”。   “她给你说了些什么?”   齐季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轻轻抚上对方后脑,像是在安慰一个受了欺负的孩子:“孟姐的话术很厉害,你别听她的,更别被她的话绕进去。”   “阿季,”迟肆闷声道,“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他拉下心上人冰凉的手,让他感受自己的灼热。   “我把我自己给你。”   他不知心尖人此生心愿为何。功名利禄?王权富贵?   若是阿季想要,他都愿意帮他实现。   冰凉指尖蓦然一顿,随后轻轻抽离。   “我不知道孟姐到底给你说了什么,”齐季微微抿了抿嘴,淡雅笑容克己复礼端方如玉,“总之她的话你不要听。而且我答应过,只要我在的一天,就会好好照顾你。”   “若是哪天我不在了……你也要照顾好你自己。”   ***   虽然还是没有翘首以待的玉树流光巫山云雨,但有心尖人缱绻在侧,长枕大被相拥而眠,一觉之后满心郁结的心慌气闷自行消散。   迟肆又恢复了往常的痞里痞气神采飞扬。   只要齐季浓情蜜意,同他耳鬓厮磨几句甜言蜜语,他就能乐得找不着调。   他就是这么好哄。   生死令的事他可以正大光明问了。   但齐季只说隐逸阁之事由他自己来处理。   将道藏交给阁主?无论真假,这条路已经行不通。   齐孟上回扔给他的符经和药经,比他自己会的还多。   即便他会更高阶的,也不能找个道士来比剑斗法,证明自己装神弄鬼的本事比他们厉害。   何况他真没办法让宫里的贵妃怀龙种生儿子。   那不就是给年老体衰,半只脚踏入棺材的白胡子老头戴绿帽吗?   另外一条路?他更无所谓。   隐逸阁的高手?也不知到时候是谁怕谁。   就是阿季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阿季的心愿是什么?隐逸阁那帮人想做什么?   纵使迫不及待想知道,齐季只是笑而不语,不告诉他。   按齐孟所说,他们花了很长时间,在暗中筹谋划策了很多年,要做一件大事。   这事估计牵扯巨大,事成之前,即使他嘴巴再严齐季也不会向他透露一星半点。   不过有这一月为期,隐逸阁应当是没再派出过杀手,也没再给齐季派过任务。   阿季可以天天在家,不用一日出门,几日夜不归宿。   至于一个月后他们能怎么样?   他还想见识一下!   只是这一个月内,阿季定然不会考虑和他云雨。别想了。   数九寒冬已过,虽然天气仍寒,已能望见枝头刚冒的一点细小淡绿。   今年的春色,比往年来的要早。   大衍国岁首的节庆日要到了,各门各户都喜气洋洋做着准备,大街小巷四处张灯结彩,比平日还要喧腾热闹。   “你们家的岁首节是怎么过的?”二人窗边对坐闲话家常时,齐季忽然问起。   啊?迟肆一怔。   阿季问的“你们家”,是指安县迟家?还是……   可他还没说过自己那惊天动地的身份。   正好要不要趁此机会,向他透露一点?好让人有个逐渐接受的心理过程。   只是……迟肆思忖了片刻,自己老家不过任何节日。   时节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有时候浮生一梦,百年世事就没了。   朝代不同,历法也不同,节日更不一样。   见到对方一瞬间的怔楞,齐季误以为自己随口一句无心之语,又让他想起了已经毁于天灾的故乡,顿时面色闪过一丝歉意。   迟肆趁机用嘴抢过了对方嘴边的食物,含糊不清说道:“我以前没过过节。以后我们一起过。”   他轻咬了一会,又问:“你呢?”   说起来他也从来没问过阿季家的事,齐孟是他的血亲,阿季还有没有别的家人?   都在隐逸阁?   “我家……”齐季正打算说一点自己能说的家事,突然院外巷中传来几声儿童和阿娘的合家欢闹。   俊逸风华的双眸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幽影,他顿了顿,神态自若:“老四,我忽然想起件事,要出去一趟。”   迟肆心中知晓,隐逸阁可能又有什么任务,他无奈看了对方一眼,又在苍白的脖颈间留下殷红伤痕,才依依难舍将人送出院门。   阿季这个时候出去,今晚他只能孤枕难眠独守空房。   夜色微凉,墨色浓郁的天幕垂下第一颗辰星。   左右无事,迟肆穷极无聊,正打算早一点躺入暖裘,陡然耳根微动,听到一阵不同寻常由远而近的仓促马蹄声。   又谁来了?还弄出这么大动静?   马声萧萧,猝然停顿在小院门口。院门被人一脚踢开,发出咚的巨响。   迟肆惊得有些发愣。   哪个不想活的,这么急赶着前来送命?   敢踢他家的门?   这人活不过今晚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10 10:33:46~2021-06-11 09:49: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老油条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下一息传来的却是齐季的声音:“老四,走!”   齐季一向披着温润儒雅的外皮,即使偶尔会显露幽寒似剑的迫人锋芒,也从未见过他有如此仓惶的时候。   “怎,怎么了?”迟肆一脸茫然地咽下一口唾沫。   “你知道。”齐季话音匆匆,“快走。”   隐逸阁派的杀手来了?可明日才是一月之期。再说,来就来谁怕谁。   迟肆一脸轻狂的痞气笑意,动作散漫:“阿季,没什么可担忧的,我就站……”在这儿等他们来。   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冷声打断:“闭嘴。跟我走。”   迫近的危机让齐季失去了耐心,他发怒的时候,全身都散着一股浑然天成凌厉威仪,咄咄逼人到让人不由自主心生畏惧。   迟肆腰背猛然一挺,闲散姿态即刻收敛,低眉顺眼不敢再说一句废话。   他疾步匆匆跟在齐季身后,出院门上马背,一路紧拉缰绳,横街纵马朝东城门疾驰而去。   一路上他好几次想说“怎么了”“不用跑”“自己真的很厉害”“谁来都不用怕”,可每次嘴角一动,就被对方雅艳眼梢中凌戾迫人的尖锐寒芒盯得不敢再说话。   即便天下无敌,也敌不过心上人勾魂夺魄的一个侧目。   马蹄扬起飞舞弥漫的尘土。一人一马披着星月赶在城门关闭之前,从逐渐缩小的门缝中擦身出去,步入城外平坦官道。   城门都关上了,还有人会追出来?   迟肆见对方剑眉微蹙,回首望了一眼夜色中漆黑绵长的城墙轮廓,又打算再问,还是被锋锐眼光勾去了魂。   直到跑到分岔路口,才跟着齐季停下疾驰马步,入了路边一座不知供着哪位神佛的新立庙宇。   一进庙门,齐季靠在门柱上深吸了几口气,依旧没给迟肆任何说话的机会:“老四,你听好。”   威势慑人的话音中夹杂了几分急迫,几分疲惫,以及几分……难以言喻的违和?   “沿着向东的路一直走,走到官道尽头便能到东海之滨的瑶山。去找谢观河,他能安顿好你今后的一切。瑶山派势力庞大,隐逸阁目前对付不了他们。”   “去找老谢做什么?”迟肆一脸茫然没想明白。   就算是一月之期到了,阿季不能再呆在京城,那他俩就云游江湖。   隐逸阁的杀手真不必担心,这话他都说腻了。可阿季总是不信。   他今晚就赖在这里不走,让心上人好好看看自己风华绝代盖世无双的英姿。   “我叫你去!”齐季寒音冷戾,有股难以抗拒的威势凌厉。   迟肆刚刚勃发出的磅礴英姿陡然萎顿。   “哦,那就去吧。”   他俩私奔,还要私奔到瑶山去找老谢……纵使千般不情万般不愿,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什么时候走?今夜在这里休息一晚?”他问得有些无精打采。   “你现在就动身,连夜赶路。路上别停,京城到瑶山快马加鞭不过两三日路程,你坚持一下。”   若是真要赶路,他有更快的方法,还不用这么累。   他伸手去拉齐季的手腕,却被对方避开。   “?”怎么了。   方才从进入庙中,他就觉得齐季状态有些违和。   即便他俩一路从京城飞驰到这里,以对方的功力,不至于喘得这么急。   现在他们休息了片刻,早该无事。   然而齐季的呼吸更加急促粗沉。   ――像是在强忍着什么。   “阿季,你……”   “你一个人去。现在就走。”齐季冷声道。   “什么……意思?”迟肆双瞳微缩。   “老四,抱歉。从今往后我不能再照顾你了。你好好保重。”   迟肆上前一把将人按在怀中。   这时他才发现,怀中人身上冷得不似常人。   他骂了自己一声,甚至想打自己一个耳光。   他们一路跑了这么久,此时才发现,齐季中毒了。   他现在才恍然想起,人世间还有一种叫毒药的东西。   见瞒不住,齐季用力扯出一丝温柔笑意:“抱歉。”   他缓了缓:“我怕后面还有追兵,你先走。要是有人来我还能帮你挡会。”   冰冷的唇被人咬住,舌尖还带着一点温度。   “老四,你给我……吃了什么?”   “丹药。”迟肆紧搂着怀中人,如安慰般轻吻苍□□致的脸颊,“能解百毒。你马上就能好。”   这是能生死肉骨的药。他原本是打算日后同齐季双修时再给他吃的。   这样药的效果会更好。   不过现在吃也没差,为了补回效果,甚至还能多双修几次。   只是阿季中了毒,他该早一点察觉的。这一两个时辰的罪白受了。   心上人身上的疼痛让他的心也跟着一起痛,但对于这点毒,并未放在心上。   ……   夜风吹过,庙门发出轻微响动。   神坛上供着的竹香燃尽最后一点星火,廉价的香火味有浓烈得有些呛鼻。   迟肆嘴角的悠闲笑意渐渐挂不住,上扬的唇线越来越弯沉。   阿季吃下药多久了?   按常理来说,这药吃下去就能立马见效。   可现在过了多久了?   齐季不但没见好,身体反而越发冷冰,吐息也越来越细弱虚浮。   两人相拥着靠坐在墙角,迟肆觉得怀里抱着一块冰。   “这是很早就中的毒。隔一段时间需一粒药。”齐季气若游丝,笑音轻不可闻,连说话都很勉强。   一月之期,毒发之期。   隐逸阁甚至都不需要派人对付他。   这不是什么时候中毒的问题。   迟肆极为少有地深深蹙起眉头。   不管什么毒,无论什么时候中的,即便身中数种剧毒,只要吃了那粒药,都应该马上活蹦乱跳。   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药不见效的情况。   他朝齐季体内输入真气,这样应该也能缓解毒性。   然而还是没用。   齐季的脉象越来越弱,呼吸也越来越轻。   他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 第93章   迟肆的心像是沉入千年冰潭,冷的他透不过气。只觉得自己仿佛孤身深陷在雪虐风饕的茫然冰原,找不到逃离的方向。   瞬间心慌意乱,方寸大失。   他将自己的手臂举到眼前,这已经费了他好大力气。   眼前的手指根本不受自己控制,擅自惊慌失措地颤抖。   又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在心中狂啸怒号,冻出砭肤刺骨的风刀霜剑,在心中乱剑刺出鲜血淋漓。   他惶恐不安胆颤心惊,有生以来第一次切身实际地体会到了名为“害怕”的情绪。   心尖重重一跳,像是牵扯到什么东西,砰然无声破碎,尖锐碎刺一根根戳在心口,疼的彻心彻骨。   “老四,”齐季细微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记住我的话,即使我不在了,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我不。”在手足无措的慌乱和心如刀割的剧痛之后,迟肆的心绪刹那之间又变得静如止水。   他淡笑着轻轻吻过怀中人的眼角眉梢:“你去哪我就去哪。”   冥冥之中有个玄而又玄,难以言说的感觉。   他明明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却又仿佛洞若观火了然于胸。   齐季缓缓扬起嘴角,极其轻微地笑了一声,在他怀里安稳入睡。   迟肆呼吸骤然一窒息。   时间仿若凝聚。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不过短短须臾,又像是历经万古千秋。   他长舒出一口气。   天道不过是和他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   怀中的冰冷逐渐温热,气若游丝的吐息缓慢平稳。   他的药还是有效的。   第二日清早,晨曦微光破开云层,天色才刚亮,已经能预见今日又是一个暖色艳阳天。   一缕光柱穿过窗棂,洒照在靠坐在墙相拥而眠的两个修长人影上,投出旖旎的影子。   睡梦中的迟肆忽然感觉到怀中轻微响动,顿然清醒。   “醒了?感觉怎么样?身上还有没有疼的地方?要不要再睡会?”他在怀中人脸上温柔轻蹭,将差点失去的秘宝保护地更加紧密。   齐季抬起手,活动了一下五指:“我不是应该……”死了吗?   “你不会的。永远不会。”迟肆扣住会和自己相携一生的手,拉到嘴边温柔舔噬。   过了须臾。   “阿季,我们现在去哪?”   回京城,还是策马天涯?   反正肯定不去瑶山。   齐季脸色微沉,思忖了片刻:“老四,我……”   他也不知道。   他从未想过离开隐逸阁。   他还有未竟之事。   “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尽可告诉我。我都能帮你办到。”   见到对方迟疑不定的神色,迟肆了然,阿季不愿离开京城,和他一起遍历人间尽看人世浮尘。   齐孟曾说过,他此前的二十多年,都在为了一个心愿拼尽一生。   这个愿望如今还没有实现。   数十年心血,割舍不下。   但又不是非隐逸阁不可。   阿季的心愿,自己也可以帮他完成。   齐季嘴角微扬,并未答话。   迟肆顿时有些泄气,又有些闷气。   还得保密啊?都离开隐逸阁了。那些秘密告诉他,他又不会到处去嚼舌根。   他嘴很严的。   他张开嘴,在对方下颌重重咬上一口,以此表示自己内心的不满。   穿堂风吹入庙门。   冬末的风卷来春意,以及几响清脆铜铃声。   声响一停,齐孟的身影瞬间出现在庙中。   齐季霎时一怔。   此刻见面,心中纵然千般言语,也只得一声沉默。   “醒了?”齐孟脆音冰冷,昂首道:“醒了就走吧。”   “走?”迟肆眼底闪过一丝狠鸷,“去哪?”   昨晚才要杀人,今天就宛若无事般叫阿季又跟她走?   要不是自己有药,阿季现在都……   “自然是跟我回去。”齐孟神色平淡,对于齐季为何死而复生并未表现出半点惊异。   “至于你,”她眼神都没给迟肆一个,“你不是想要浪迹天涯吗?爱去哪去哪,今后别在我面前出现。”   迟肆骤然起身,脸色阴沉。   是不是自己性格太好,被人欺到头上来了?   看在阿季的份上,他原本不打算出手,免得他夹杂中间为难。   她们既然不顾阿季死活,那他也无需一忍再忍。   谁敢让他和阿季分开,他就让谁死。   “老四。”冰凉的手指拉住他的手,迟肆动作一顿。   他狠戾地看了齐孟一眼,只得作罢。   阿季不会准他出手。他们毕竟是血亲。   “孟姐,我……”齐季欲言又止,如今这局面着实有些难以言说的怪异。   “我本来应该死了。……是老四的药救了我。”   “他的药?”这时齐孟的脸上才出现一丝疑惑,“什么药?”   “仙,丹。”迟肆赌气似的冷哼一声。   这下他们应该相信,自己写的那些仙法是真的。   他才不是装神弄鬼的骗子。他给齐季的那些道法货真价实。   齐孟看了他半晌,嗤地一笑:“你真有仙丹?那正好。把丹药和药方给我,我拿回去交差,这样才能堵住旁人的嘴。否则……”   “否则怎样?”迟肆冷笑。   他虽不吝惜丹药,但这些东西以前都是别人三叩九拜求着他给的。这女的如此趾高气扬,他不想给。   “否则你别想进杨家的门。”   “!”迟肆猛然一惊。   她刚才说什么?!   杨家?!   虽然他没听过说什么杨家,不知这是一个普通市井人家,还是某个高门大户。   但他一定得进杨家的门。   阿季姓杨。她口中所说的杨家是哪,还用多说?   “孟姐!”迟肆腰背刹那之间挺得笔直,收敛了所有的怠惰,痞气和轻狂,“我回去就给你写!”   “不,给我纸笔,我现在就写。”   对于他这过分讨好几近谄媚的态度,齐季和齐孟霎时一怔。   庙中笼上一层寂静,落针可闻。   过了片刻,齐孟凤目微挑冷冷看了他一眼:“你若是愿意早拿出来,阿季既可以向家主复命,又不会坏了隐逸阁的规矩,我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又讥诮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救了阿季的命?还在沾沾自喜?迟肆,你不要搞错了。如果阿季不是为了你,昨晚的事根本不会发生。”   迟肆心中一震。   他确实因为齐季毒发的事,记恨在心。   可齐孟说的似乎也没错。阿季是因为他才毒发。   ……也不对,他早就给了他们道藏,只是那些人自己不信。   算了。   过去的事不必再管。   无论如何,他都得进杨家的门。 第94章   朝阳东升,为世间万物布下德泽。   官道上扬起缥缈尘土,络绎人群又开始了新一日的车来车往。   三人扬鞭策马,沿着来时路回了归程。   回到家中,迟肆气都没喘过一口,立时拉着齐季挑笔研磨,大笔一挥笔走龙蛇挥斥方遒,洋洋洒洒写出一纸丹方。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耗时不过三刻。   “好了。”他在纸上写完最后一笔,仿佛有股无形真气状如蛟龙跃然纸上。   “药我现在没有。”他在怀中人脸上轻咬一口,“你把这个丹方拿给他们。”   他是不是可以进杨家的门了?   话说回来,杨家在哪儿?   隐逸阁似乎是朝廷设下的一个秘密组织?   从齐孟说的某些话里,也看的出她和朝廷有关。   这个杨家,莫非是庙堂中的某个官家?   那岂不是……他还是能当一个豪门赘婿?!   他神思游念浮想联翩,又有些飘然得忘乎所以。   没注意到齐季的语气有点冰。   “老四,你这写的又是什么?”   “哪个?”他顺着齐季的手,看向细长漂亮的手指所指的几个大字,“月秋芝。”   “这个呢?”   “赤龙草。”   齐季哼笑了一声,笑音染上一丝淡淡轻鄙:“这个呢?”   “这是天蝉壳。这个是金石枝。”   “这些东西,在哪家药店有售?”   “嗯……”迟肆思忖片刻,“应该没有吧。这些药材还挺贵重,不是大街货。”   “老四啊,”齐季深吸了一口气,用涵养压住怒意,“若是你不愿意,可以直接开口拒绝。我不会勉强你。”   他眉头轻皱,清润眼底露出难以掩压的幽寒锋芒:“可你三番四次这样戏耍于我,好玩吗?”   迟肆瞬时一愣。   “我没有。”心尖砰然巨震,震出一股忐忑不安。   他天不怕地不怕,只怕心上人生他气。   “这确实是回仙丹的丹方。”他诚惶诚恐慌忙解释,“药效你也见到了。”   空气中凝结出一阵无边静寂。   细长苍白的手指在桌面上无声敲击。   片刻之后,齐季终于压下怫然怒火,眼角流出一缕无可奈何的疲惫:“你能不能写一个让人看得懂的东西?”   “这张纸……”拿给齐孟也没用。   “我……”迟肆一时语塞。   这要让他怎么说?这明明就是真的。   若是换做旁人,他根本不屑于解释,也不在乎别人信不信。   可他不想被齐季误会。   “算了。”齐季抿了抿嘴,不想因为此事和对方分辩争吵。   “孟姐还在外面等着,我去把这个拿给他。”   他半垂着眼眸,无声地从迟肆身边擦肩而过,衣袖滑过手指,如石火流沙。   迟肆怔怔在屋中呆站了片刻。   现在怎么办?   不知道。   他没遇到过这样气短胸闷的情况。   五指紧握成拳,关节捏出灰苍的青,手背上青筋毕现。   他闷出一口气,抬步走出房门。   虽然不知该怎么办,但不能就这样独自待在屋里。   齐孟和齐季站在院中。   见他出来,齐孟朝他扬了扬手中纸页,似乎对这一结果毫无意外地嗤嘲道:“这方子我第一次见,还挺新奇。我拿回去给那些仙师仙君看看,听听他们怎么说。”   “阿季,走吧。”   走?   迟肆猛然心惊。   阿季要走?   阿季要离开?那……自己呢?   他仿佛觉得整个人沉溺在一片暗不见底的冰潭中,难以呼吸,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逃脱,只能一沉到底。   “老四!”   “老四,问你话呢。”   啊?   怅然若失的思绪突然被熟悉的声音拉出千里冰封的幽寒水底,迟肆猛然回过神。   “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带回来。”齐季温声雅调一如往常。   阿季只是出门一趟,过会就回来?   迟肆眼前霎时绚亮,心中阴霾一扫而光,又瞬间乐开了花。   他笑逐颜开眉语目笑:“你早点回来就行。”   齐孟在一旁冷笑了一声,和齐季一同出了门。   两人一走,迟肆眼色瞬然微变,明艳眼眸染过些许似有若无的暗光,身形如影似电悄然跟上了二人。   ***   齐季跟着齐孟,去往了一座富丽堂皇的酒楼。   走入顶层雅间,里面已有一人,悠闲独坐逍遥烹茶。   见齐季入内,杨辉羽眼角微抬,漠不经心笑看了他一眼:“你要是就这么死了,答应我的事怎么办?”   “我这不是没死成吗?”齐季温润眼角带着一丝轻谑,仿佛事不关己,“不知杨大人有何要事……”   他意态怡然走到桌边坐下,却在见到桌上之物时,神色微变。   半粒黑色药丸摆在净如玉雪的瓷杯旁边,黑白分明的界限有些晕染模糊。   精致如画的眉眼黯然垂下,默不作声。   “他昨晚单枪匹马跑到阁内,跟我大打出手,从我这抢的。”   齐孟对坐入席,恨恨看了杨辉羽一眼。   “吃吧。”芊芊玉指轻弹,药丸稳立在齐季正前方。   齐季静默片刻,抬眼看向杨辉羽。   杨辉羽漫不经心玩转着玉笛,手腕上的白布夺目到有些惊心。   “二哥……多谢。”   “居然还能有从你嘴里听到谢字的一天。”杨辉羽嘴角挂着毫不在乎的笑意,“若是早知她已经给你吃下了另一半,我也不费这个功夫。”   齐季一愣,侧头看向齐孟。   齐孟凤目冷冽,视若无睹。   三人沉默对坐,茶沸了,滚出汩汩碎响。   “你们现在怎么打算?”杨辉羽用玉笛挑起茶壶把手,将茶水稳稳倒入杯中。   “怎么办?”这话似是惹动了齐孟怒意,柔软的纸页裹挟了真气,变成细锐飞刀,朝杨辉羽面前直冲而去,激荡出低吟破风之声。   玉笛瞬转,划出一道宛如游龙惊鸿的刺目白光,将硬如铁片的纸页拦在半空。   两道真气隔空相撞,震出一圈扭曲波折的风刀涟漪。   似是昨晚那场胜负未分的比试,仍要继续。 第95章   纸刀上的真气被冲散,折页悠然飘荡而下,被两只手指夹起一角。   杨辉羽漫不经心看了一眼上面游龙若风的潦草字迹,忽然轻微楞神。   他将纸页靠近了眼前一点,锐如鹰隼的目光再次从纸上扫过。   辨认了半晌,猝然笑了几声:“这是何物?”   “药方。”齐孟讥嘲,“灵丹妙药,长生不老包治百病。”   “和那套修仙的功法一样?”   “这也不用拿给家主了。”齐孟不必回答他的问题,答案一望而知,“干脆你拿进宫里,给那个老……看看,说不定咱们还能领到几个赏钱。”   杨辉羽哈哈轻笑:“少庄主对修仙一道,颇有钻研。当初在摧雷山庄,他当着那些江湖人的面传经布道,比宫里住的神仙更有几分仙风道骨。”   “是。”齐孟点头称道,“要不你把他也直接带入宫中。虽然其他方面不怎么样,至少脸还算标致,比那些牛鼻子老道看着顺眼。要是得以侍奉御前,说不定还能气气那只狐狸精。”   两人一嘲一讽,把迟肆今后的去处安排得明明白白。   齐季低眉垂眸,默不作声。   过了片刻,杨辉羽又问:“隐逸阁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齐孟冷声:“能怎么办?我待会去街上找个道士买一本书,随便乱抄几页拿回去交差,暂时堵堵下面人的嘴。再怎么也能蒙骗几个月,至于之后……”   她面无表情斜看了齐季一眼:“压不住了再说吧。”   杨辉羽事不关己,不痛不痒玩味一笑:“阿季不过在外面养了一个小白脸,隐逸阁何必搞得如此兴师动众。”   “养个小白脸差点把命养没了。这小白脸倒是值钱。”齐孟冷嗤,“隐逸阁从不做亏钱的买卖,这小白脸送入宫里讨到的赏钱,能不能把本赚回来?”   齐季仍旧端坐在侧,一言不发。   齐孟细眉微蹙:“说话。”   “……”   “说话。”   “无话可说。”   “不可救药。”齐孟忍无可忍,“阿季,你也是夜路走多遇到了鬼,被鬼迷了心窍?若他也是真心对你,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便罢了。可今日你也看到了,那小子生性顽劣鬼话连篇,你到底是看上他哪一点?”   “这我倒是可以理解,”杨辉羽在一旁适时插话道:“少庄内倾世绝色世间罕有。只要不耽误正事,玩玩倒也无妨。”   齐孟再次斜了一眼沉默无声的齐季:“倾世绝色?那不是更得把人送入宫里,和那只狐狸精比一比。”   ……   迟肆跟踪着齐季,将此间一幕尽收眼底。   心中五味百感杂乱交错,不知该作何言语。   齐孟嘴毒心善,早就悄悄给齐季吃下了半粒解药,齐季纵然毒发也不会死。   就算她真的见死不救,杨辉羽也会为他抢来解药。   就算没有自己的丹药,齐季仍然不会出事。   ――他不是阿季的唯一。   他不知齐季的心愿是什么。   不知他们数十年到底在精心谋划什么。   他不知道齐季的家中到底如何,父母健在?可还有别的血亲?   他对齐季的了解太少。   可他知道齐季对他至情至深,他也对阿季情深入骨。   他俩从始见之初就彼此互相吸引。   他不知齐季想要什么,但他什么都能给。   ***   夕阳暮色笼罩大地,千家万户燃起灯火,炊烟袅袅倦鸟归巢,行人脚步匆忙。   齐季推门回到院中,温暖烛光从窗间映出,在青石板上投出浅浅的影子,有种与世无争的淡泊宁静。   房门大开,有人等他归来。   所有的阴谋诡计争权夺利都可以全部隔绝在门外,这便是家。   迟肆不在外间,卧房传来轻微响动。   他缓步无声走到门口:“老四,上桌吃饭了。”   眼前所见,蓦地一怔。   迟肆刚刚出浴,屋内还缭绕着氤氲水气。   墨色长发随意挽了个高马尾,雪白外袍搭在身上,内中半露不露,朦胧着紧实劲健修长如竹的身形。   倾世艳绝的脸笑的飞扬跋扈,意态张扬中又带着几许慵懒,有如三月和风清阳,绚璨夺目。   齐季淡笑,温言软语更加轻柔:“吃饭了。”   “等会吃。”迟肆将人揽到怀中,搂着走入屏风后的隔间,“水温刚好。”   他在心上人耳边低语 :“要不要我帮你。”   “不,要。”齐季轻轻推开凑近的脸,“你先出去,我很快就好。”   洗去一身尘土和疲顿,出来时候,看到迟肆又斜躺在床榻上。   他摇头轻笑着伸出手:“先起来把饭吃了。”   细长五指被另一只手一扣,下一息便被拉入高床软枕中。   “阿季,”迟肆在他耳边轻吻,低沉笑音中带着甜腻的刻意引诱:“要不要尝尝我的味道。”   灼热的温度很快被点燃,和融暖的烛光交相辉映。   “先去把晚饭吃了。”齐季温雅地将人推开,打算起身,后腰被人紧紧按着难以动弹。   “阿季,”迟肆将他紧按在自己身上,轻柔啃噬光滑的脖颈,“你明明就想。”   他们夜夜缱绻相拥入睡,他早就想着和他共话云雨,可阿季一直克己复礼忍耐着不碰他。   偶尔甚至怀疑,对方到底有没有这个心。   然而往日几乎微不可查的呼吸逐渐深沉,冰凉的身体点燃灼热,所有难以抑制的一切都将心中情念清楚昭显。   齐季半撑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微红的眼底是谦谦君子的极尽克制。   “阿肆,”他的呼吸冗长沉重,清润嗓音也染上动情的暗哑,“过段日子。等一切尘埃落定,我明媒正娶迎你过门,好不好。”   “不,好。”迟肆在他各处恣意亲吻,极尽挑弄。   “阿肆,”齐季按住到处惹火的手,发乎情止乎礼,“我不想,弄脏你。”   “可,我,想。”   迟肆明白对方的想法。   认为自己随时会死于非命,不愿和他跨过最后一条界限。   他不想再解释了。更不想再忍耐。   既然语言解释不通,他就身体力行地将自己的一切,完完全全毫不遮掩映现在对方眼前。   他要让心上人将自己彻底尝遍。   --------------------   作者有话要说:   没反。勿慌。 第96章   红烛燃尽,乾坤颠倒,日夜不分。   窗外灰蒙蒙一片,不知是清晨还是傍晚。   暖帐春宵将一切隔绝在外,只剩情至深处的云雨羡爱。   (……*)   心上人风华绝艳的脸近在眼前,眼神狠戾地看着自己,极致危险又极尽诱惑。   三千世界最美的景致纤毫毕现,勾动魂火点燃全身。   冰冷而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咬牙切齿:“迟,肆,你是不是人。”   “不是!”艳色眉眼笑地轻佻狂妄,又立刻被锋芒毕现的幽寒目光盯出矫揉造作的谎言。   “……是。”   齐季忍无可忍:“迟,肆,你这个王八蛋!”   千年王八精嘿嘿坏笑,拉过他肌骨匀称的苍白手腕,轻轻揉捏着触目惊心的殷红血痕,垂涎欲滴:“阿季,我饿了。”   “滚蛋。”   见到心上人又气又恨的微怒模样,坏意得逞的王八精恃美扬威,笑得恣意张狂,甚至有些得意忘形在对方耳边呢喃低语:“阿季,我的味道好不好?”   “不,好。”   他越发肆无忌惮:“说,慌。你明明就……。”   齐季气急败坏:“给老子滚蛋。”   见心上人挣扎着要起身,他支起身体温柔扶过对方:“你再睡一会,我不闹你了。”   清润嗓音因为被迫过度沉吟,低沉沙哑,咬牙切齿:“身上脏,睡不着。”   迟肆赶忙蹿起身献媚取宠:“我帮你。”   不等对方回应,已将人打横抱起走入隔间。   (……*)   水下传来异常动静。   他身形猛然一顿:“迟,肆!你到底是不是人!”   就算武艺高强内力深厚,这体力也太不合常理。   “不,是!”   (……*)   ***   天光明媚,泽被世间万物。   丝丝光缕穿过窗棂,迟肆在暖阳照耀下,从酣梦中苏醒。   走出屋外,心尖人正坐在小院中。   风华难述的身姿沐浴着阳光,拉出淡淡影子。   院中风景怡然如画,看得他心暖意热,情不自禁扬起绚璨笑容。   他轻步走到对方旁边,搂着他并肩坐下,在画笔难描的隽逸容颜上细碎亲咬:“怎么不再睡一会。”   齐季愠怒着斜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看到心上人脖颈上触目惊心的伤痕,迟肆志得意满嘿嘿坏笑。   院外巷中传来童音喧嚣,一群小孩热闹嬉笑着争抢糖葫芦。   “这有点像我以前在师门的时候。”迟肆扬起嘴角,笑意中露出一点意兴深长的怀念。   齐季一怔。   过了几息,他戏谑调侃:“你抢小孩的糖葫芦?”   迟肆轻笑出声:“曾经抢过一次。抢我师弟的。然后被一个同龄师妹给打了一顿。”   “你师门……是什么样子的?”   “让我想想,该怎么说。”迟肆在心上人脸上落下轻吻。   他真正的身份不同寻常到惊世骇俗的地步。   一两句话很难解释得清楚。   他来这里时,本来未打算涉世过深,却不知何故被卷入莫名其妙的江湖争斗。   并由此引出许多啼笑皆非的误会。   但他寻得了此生至爱。   他早就想朝齐季解释清楚,一直都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如今总算能好好和他并坐对谈。   “我从小无父无母,被师门收养长大。”   “这我知道。”齐季温柔拉起他的手。   “不是,你们都误会了。”迟肆无奈笑着摇头,“我不是户籍册上的那个迟肆,只是碰巧和他名字一模一样,但我来自别处。”   “天上的神仙?”   “可以这么说。和你们理解的稍微有些不同,但大体上差不多。”   齐季轻笑一声,未置一词。   “虽然无父无母,但师父对我很好,同门之间也相处融洽。即便没有血缘,关系也亲如一家,和真正的父母兄弟没什么两样。从小到大,我过得顺风顺水。”   “看的出来。”清雅嗓音语含戏谑:“不是富贵人家的少爷,不会像你这样成日赖床,无所事事。”   迟肆轻笑了几声:“我在师门所学的东西,都告诉过你了。我某一日心血来潮,到凡尘寻找机缘。本是漫无目的四处游历,后来就遇到了你。”   “那以后呢?”齐季笑问道:“以后你有什么打算?会回天上吗?”   以后?   迟肆高扬起唇角,将心上人的手拉到嘴边,再一次许下海誓山盟的千钧承诺:“我人都是你的了。以后我就跟着你,你去哪儿我就去哪。”   齐季无声笑了笑:“没想到,我还能遇到一个真的神仙。”   “对了老四,如果你来自天上,那人间户籍册上的那个迟肆,现在在何处?”   “死了。安县地震,他是少数几个幸存者,但后来却死在来京城的路上。我来这里的时候,刚巧碰到他。”   “这么说,”齐季思忖片刻,“你是在他来京的路上,借用了他的身份?迟家以前的事情,你通通不清楚?”   “不知道。”迟肆好奇,“你问这个干嘛?”   “我有些好奇雷厉风的事。”齐季眉眼微弯,漏了一点光,“你不知道就算了。”   过了几息,他又笑着揶揄:“你的身份我大概清楚了,再给我说点你师门的事。例如,那个被你抢了糖葫芦的孩子。”   迟肆笑着在他眉梢轻蹭:“我和师弟关系很好,我看着他从小长大,就和亲弟弟一样。”   话才说一句又开始自吹自擂:“我在阵法一道上天赋卓绝,别看门派里学阵法的同门那么多,也就这个师弟天资还行,有资格跟在我后面让我亲自指点。”   “不过这些小崽子长得很快,没多久他们就不吃糖葫芦了。”   想起往事,他轻狂张扬的隽艳眉眼添了一分柔暖。   随即又想到了什么,目光里多出一分牙尖八卦的狡黠:“我这师弟有个很好玩的事。”   他朝齐季勾了勾手指,示意对方把耳朵凑过来一点。   “他长到十多岁,到了知慕少艾的年纪,有了一个心上人。是和他年龄相仿一同长大的小机灵鬼。那个小机灵鬼是千年难遇的奇才,钦定的下任掌门。”   “哦?”齐季眼梢微挑,打趣他:“比你还厉害?”   迟肆一愣,带着扬长避短的怏怏不服,哼声道:“他阵法没我厉害。”   他飞速略过这一话题,匆忙将字句转回到别人的感情八卦上:“我师弟喜欢他,又不敢向人表明心迹,只能经常找我秉烛夜谈。”   “然后呢?”   “他暗恋了人很多年,又一直不敢说,结果那个小机灵鬼和别人在一起了。”   “……”齐季顿时沉默。   这似乎是一个挺悲伤的故事,不知为何迟肆笑得眉飞色舞,讲得幸灾乐祸。   “后来呢?你师弟他,还喜欢那个人吗?”   迟肆继续笑道:“他因为这事被我们笑话了很多年。”   “后来嘛,”他将并肩而坐的人揽到怀里,“他到现在也一直爱着那个人。这大概也是我们门派的老传统,只要认定了一个人,就永远不会变心。”   “老四,”齐季笑中带着一点调笑一点无奈,“你真的很不会讲故事。”   “我不是想给你讲故事,我只是想告诉你,”迟肆眼中闪过一抹坏意得逞的邪笑,趁人不备瞬间将人拉下,长驱直入:“遇到深爱的人,下手一定要快!”   “迟,肆!”被人直捣黄龙,齐季勃然大怒咬牙切齿,满心的咒骂却破碎在满园春色里。   --------------------   作者有话要说:   广告时间:老四师弟们的故事,在我另一本书《龙傲天,离我远点》里   顺便打滚求预收…不看也友情收藏一个嘛(卑微 第97章   春光旖旎,迟肆大快朵颐,看着自己在心上人身上留下的斑驳伤痕,坏笑的得意张狂。   齐季清雅眼眸凶芒毕露目光如刀,狠戾地盯着罪魁祸首,又拿他毫无办法。   迟肆恃美扬威,肆意妄为。   缠绵过后,他紧搂着心尖上人,在他耳边落下入骨爱意:“我说了我的身世,现在该你了。你呢?你家是什么样的?”   那个杨家是怎么样的?阿季以前是怎么过的?他的父母?兄弟姐妹?   阿季的一切他都想知晓。   齐季半垂下眉眼,沉默了须臾。   “我……”他微微抿上唇角,被迫沙哑的嗓音染上几分无可奈何的漠不经心:“我娘死的早,我对她毫无印象。除了听周围人说她长得很漂亮,其他一无所知。”   “你长得这么好看,她肯定很漂亮。”迟肆在玉雕眼梢上温柔一吻。   “我从小在外祖父家中长大,他们对我不是不好,只是,”他顿了顿,“到底隔了一层。”   迟肆心中了然。   齐孟对阿季的态度他都看在眼里。   她也应是爱着阿季的,但有种恨铁不成钢的过于严厉。   阿季的家人对他应该非常严格,不似自己家那种近乎溺爱的温暖,少了点家的味道。   他柔情蜜意地将对方搂得更紧了一些:“你爹呢?还有其他兄弟姐妹吗?”   “爹?”齐季哼地一笑,话里全是嗤之以鼻的讥嘲:“他妻妾众多,我的兄弟姐妹多到数不过来。”   “可我和他们之间毫无亲情。”   他扬起的嘴角上挂满凛若冰霜的无情,甚至带着几分深恶痛绝:“我一直希望他能快点死,可他到现在都还活着。真希望一觉醒来就能听到他的死讯。”   “还有我的那几个兄长,若不是杀不了,我早就杀了他们。”   风华绝世的双眸带着风锐阴寒的狠戾,极尽危险又别具诱惑,看的人意乱情迷。   细长手指穿过迟肆鬓发,温情摩挲着如妖似魅的艳绝眉眼:“阿肆,你这么厉害,能帮我杀了他们吗?”   迟肆心中猛然一震。   他曾说过,齐季想要的一切,他都能给。   齐季的愿望,他都能帮他实现。   可阿季想杀自己的血亲?!   “阿季,我……”   他语塞词穷,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杀阿季的父兄,这个要求该不该答应?   四目相对,深情满溢的目光半是灼热半是阴冷。   春色满园的小院,春寒料峭。   迟肆心念游移举棋不定。   过了半晌,他还在沉吟犹豫,齐季却像是什么都没说过一般,若无其事轻笑道:“闻到隔壁院子的香味没?饿不饿?该吃饭了,走,我们出吃。”   ***   对于想弑父一事,齐季再没提过。   迟肆更是不敢再多嘴,甚至心怀一丝忐忑。   若是齐季再次开口让他帮忙杀自己的父兄,到底该不该答应。   他对齐季情深入骨,深情尽付,心甘情愿为他做任何事。   可他不想让齐季背上弑父的罪责,这有损天理人伦。   进杨家的门,当豪门赘婿的事也不敢再想。   他知道高门大户里亲缘淡泊,骨肉相残同室操戈的情况并不少见。   可即便毫无亲情,也不愿齐季背负弑父的劫难。   以前冷眼旁观人间沧桑事的时候,觉得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没什么不好,人嘛,就该从小经历点磨砺。   刀割在自己心上,才知道有多疼。   若是能早点遇到阿季,他定然让他在万花丛中长大,不受这些“砺骨”。   历经苦寒才能盛放的幽香不要也罢。   二月微风剪出碧玉丝绦,在青墙灰瓦间垂出春意盎然。   迟肆围着桌子绕来绕去,绕去绕来,眼睛都能给人晃花。   坐在桌边的人目不转睛手不释卷,心无旁骛。   “阿季,”故意哼哼晃荡了半天对方都毫无反应,迟肆只得开口:“我饿了。”   齐季眼不离书:“桌上的糕点你吃几口垫着点肚子,我看完这一页就带你出去。”   “不是肚子,是这里饿。”迟肆在旁边坐下,挤眉弄眼极尽暗示。   眼角余光瞟到书中内容,长篇大论之乎者也,不知道一堆晦涩难懂的冗长字句到底在说什么。   新文化运动果然意义重大卓绝千古。   齐季手一顿,置若罔闻。   “阿季,”手上不安分的举动没遭到阻拦,迟肆更加胆大妄为。   齐季目光如刀,斜看了他一眼。   被幽寒似剑的眼刀一盯,手一顿,不敢再放肆。   然而秀色可餐的美味佳肴就在眼前,勾得他饥渴难耐。   他恶向胆边生,正打算“你看你的,我吃我的”,狼吞虎咽一餐。   院门却突然被敲响。   到嘴的世间最销魂滋味就这么不翼而飞。   齐孟疾风迅雷走入院中,手一挥,一道残光掠过,带出游龙惊风之势。   齐季眼疾手快,赤手空拳接住了袭向自己的暗器,细长手指刚触到物体表面,还未过眼,脸色便是一沉。   “塞北。”齐孟凤眼微挑,面色冷漠斜了他一眼。   清艳眉眼低垂,沉默无言。   “你那小白脸怎么办?带着他一起去?他养尊处优的,细皮嫩肉能不能受得了边城苦寒?”   细皮嫩肉的小白脸刚从屋内跟着走出来,虽不知详情,也能猜到又是隐逸阁的任务。   “我和阿季一起去。他去哪儿我就去哪。”   齐孟宛若无人般只同齐季说话:“你还有三天时间。能不能想出办法。”   齐季沉默不答。   “叫你那小白脸写点能看懂的东西。或者,”冷丽语音稍顿,“干脆让他像那些仙师仙君一样,入宫挂个职。即便道行微末,神通比不上那群修炼了几千年的神仙,靠那张脸也能混口饭吃。”   “万一他能得圣眷,你可以将功折罪也不用走了。”   迟肆一愣。   他是正儿八经的得道真君。   不是那些打着神仙名号招摇撞骗的。   怎么阿季没告诉齐孟她们吗?   --------------------   作者有话要说:   酱酱酿酿的婚后生活。   因为太冷了,我需要明灿灿的颜色给自己提提神。   但是这样老四的人设就……嗯……油腻老年人   先就这样吧,如果实在不适,大家说一声,我让他只留在硬盘里   感谢在2021-06-11 10:10:09~2021-06-17 17:36: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朝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朝歌 3瓶;蔓珠沙华、时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8章   齐季依旧沉默。   齐孟斜睨了她一眼,无奈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也只有先这样。你办事不力,这个惩罚必须得受,不然难堵悠悠众口。”   “是。”   “过段时间,等风头过了我再想办法把你调回来。”   “是。”   恰逢其时,传来巷外小童的朗朗读书声: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两人脸色一沉。   一阵冷风拂来,卷入料峭春寒。   院内寂静了须臾,又听得外面诵念: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   齐孟忍无可忍,终于恨恨盯向迟肆:“上仙,你法力神通广大,能不能想个办法?!”   虽然她俩并未详细言明,但迟肆也听出怎么一回事。   还是因为道藏。   道藏和自己,齐季都没交出去。   这事表面看起来已经平息,实则隐逸阁里还有着狂风暴雨。   隐逸阁是朝廷暗中扶植的势力。阿季也和朝廷有关?   梅花内卫?皇城司?锦衣卫?血滴子?军统?国安局?   刺客兄弟会?圣殿骑士?   虽不知隐逸阁和朝廷到底牵连了些什么,但很明显――阿季被贬谪了!   “我要怎么做?”迟肆也有些发愣。   如果阿季因为没办好差事被发配外地,他该做些什么?   这似乎不是杀几个人能解决的问题?   若是阿季想离开隐逸阁,倒是轻而易举。   可若是想留下,想升官进爵?   “我刚才说了。”齐孟英眉皱出不胜其烦,“把你的那些道法神通,统统交出来。”   “不要以前那些鬼画桃符。要对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有用的东西。绝世武功,长生不老药,生子,什么都行。”   道法和丹方已经给他们了。可普通人拿了没用。   迟肆忽然灵机一动:“带我去见你们家主。”   他这个道行高深的神仙亲自露两手!   ***   迟肆被人蒙了眼,跟着齐季左拐右绕,用了大半个时辰到了一间不知在何处的房间。   一克千金的熏香仙云缭绕,熏出人间荣华富贵的扑鼻香味。   眼上的锦缎被人摘下,抬眼一看,房内摆设奢华,雕梁画柱金玉满堂。   一道黄金屏风横挡在前,几颗价值万金的夜明珠照出后面绰绰人影。   “不知上仙道号为何?仙府在何处洞天?”一个妖娆酥软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来。   “我没道号,师门在幽天玉泉山。”   屏风后面突然又换了一个清爽声调:“久仰。不知仙家七十二秘术,迟仙君最擅长哪一路?”   啊?分了这么多?迟肆一愣。   他师门道统也就刀兵,阵法,法咒,炼丹,炼器,卜算。   “阵法。”   屏后声音又换了一种:“这可是新奇。我认识好些仙家,大多修习法咒,炼丹和算命。这阵法一道极少听闻。”   “难练。不是天赋过人,颖悟绝伦的人练不出来。”   “这么说,迟仙君在众仙之中,也是出类拔萃的英杰。”   迟肆笑意张狂:“没错。”   “迟仙君一表人才,又道行高深,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影子再次换了一种娇媚声音,从屏风后缓缓走出。   现于眼前的,却是一个笑容满面的中年人。他形貌平常,像是随处可见的店面掌柜。   一个相貌普通的中年男子,配着娇柔俏媚的年轻女声,有着难以言说的诡异。   谁料下一句,他的音色又是一变,犹如古稀之年的苍老低稳:“老夫也有心向道,侵染多年。仙家七十二秘术中,对七十二般变化神通尤有兴趣,也自认修行出一点心得。不知今日能否有幸和迟仙君坐而论道一番?”   他大袖一扬,袖袍从脸前无声掠过。下一息,已由中年,变至一个发须皆白的老头。   鹤发童颜,眼目锐利矍铄,颇有一番仙风道骨之气。   炉火纯青的易容术,已入登峰造极之境。   连迟肆都不免看的一愣。   老头在迟肆面前坐下,一手抚须:“不知迟仙君可曾修习过七十二般变化神通?能否指点一二?”   “我不会。我这般花容月貌,还需要易容?”   “迟仙君所言甚是。仙君这般倾世容貌,当世仅有。”老人大袖再次一挥,纤尘不染的白色袖袍荡起微波涟漪,无风自飘。   不过眨眼之间,宽袖滑落,先前之人竟然变成了迟肆自己的模样,就连声音也和他毫无二致。   “也难怪我家阿季被仙君迷的神魂颠倒失了心窍。满目山河,却困于晨间迷雾。”   齐季从入门之始,就垂眸挺立在旁静默不言。他站在浮光红墙透下的阴影中,仿若一把未出锋的剑,寒芒沉寂,极易让人忽略他的存在。   眼前所见是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暗昧阴影浮动在艳入鬼魅的脸上,说不出的阴森诡异。   迟肆张狂飞扬的眼底闪过一丝狠戾:“我不喜欢别人变作我的样子。”   对坐之人扬起嘴角,轻笑了一声:“多有得罪,还望迟仙君勿怪。”   他此时已瞬间变作齐季的模样,眉眼清艳,又有淡墨飞白的意态磅礴,纯净澄澈得让人想要将其染上自己的污色。   门窗紧闭,密不透风的房内忽然吹过一阵阴冷霜风。   炫目耀眼的夜明珠光也似乎黯淡了一半。   迟肆唇线紧抿,嘴角下垂,散漫闲适的笑意已完全从眼中消失,化作恣睢暴虐的阴戾。   隐逸阁主适可而止地谦谦有礼温雅一笑,须臾又变成谢观河的模样,犹如雨后沉稳山峦,正气浩荡:“不知迟仙君主动提出来找我,意为何为。”   有求于人必受制于人,迟肆收敛了几分狠戾神色:“阿季不想出京。”   “塞外霜冷春风不度,我也不忍阿季去往边陲苦寒之地。可他办事不力,若不施以惩戒难以服众。隐逸阁从来赏罚分明,这规矩不能破。”   隐逸阁主学着谢观河的模样,抱拳拱手:“还望仙君体会我等难处。”   “不过,”他又换做雷万钧的样子,“迟仙君知道阿季为何被罚。若是仙君垂怜,可否赐予我等一些神通仙法,以渡化世人。”   “入道需要道骨。没有道骨的人,我给他功法剑诀也没用。”迟肆面色淡然,艳色眼眸辉比珠光,“但我可以帮你们做事。”   道藏对隐逸阁没用。但他自己对隐逸阁有大用处。   一旁低眸鹤立沉静不语的齐季蓦然一惊,抬眼看向他。   隐逸阁主化作齐孟的样子,凤目微挑眼神冷冽地看着他,沉吟不言,似乎在考虑这一提议。   奢华熏烟香气扑鼻,仙烟缭绕弥漫,璀璨的夜明珠光将房间渲亮得如同天上仙居。   隐逸阁主沉思了片刻,缓缓开口:“我和阿季肝胆相照两浮萍,若有两全法,我也不愿让他离京。迟仙君深明大义,愿意下凡相助,帮隐逸阁脱离苦海得道升仙,是吾等之幸。”   “这么说……”   “阿季的调令暂不执行。但近期迟仙君就得为我们完成一桩凡尘俗务,这样才可压下其他人的不满。”   “好。一言为定。”   --------------------   作者有话要说:   * 《哭李商隐》   之前很多地方都提过。皇帝和百姓都迷信,招摇撞骗冒充假神仙的人非常多。   这个世界的风气就是这样……老四被人误会也很正常。   掉马以前,不能使用法术。   直到掉马,都会被当作假神仙。 第99章   迟肆又被齐季蒙了眼,离开隐逸阁,七弯八绕回到家中。   “老四,你为何不事先同我商量?”精雕玉琢的剑眉微微皱起,自带一股威仪盛气。   迟肆说要去见隐逸阁主的时候,齐孟和齐季都问过。   但他只一脸恣意张狂,眉飞色舞故弄玄虚说山人自有妙计。   他没想到会是这样。   迟肆扬起嘴角搂过眼前人,眉眼映衬烛火,情意满溢:“这样有什么问题?”   齐季轻轻抚着眼前艳色张扬的眉目:“我不想你卷入这些乌烟瘴气的世俗纷斗。”   迟肆拉下细长有力的净润手指,放入齿间轻咬:“这有什么?”   他并不是与世无争,从未经历过波澜的娇柔花朵。   他过眼的世间百态,比普通凡人几世叠加起来都要多。   他以前也经历过很多风雨,三尺青锋弑尽鲜血。只不过他太厉害,敌人又太弱,从未受过伤。   即便那些可以搬山填海,翻天覆地的绝世大能,他都没放在眼里。   更别说一脚就能踩死一大片的凡间蝼蚁。   能帮齐季做事,他甘之如饴。   “老四……”齐季嘴唇几动,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阿季,”狂狼的笑意涌上艳丽眉梢,狡黠的坏意满满:“我饿了。”   “那我们出去吃?还是你先在家里等会,我出去给你买回来?”   迟肆将嘴边的手拉下:“不是肚子,是这里。”   齐季叹笑的有些无奈:“先吃过饭,晚上再说。”   “我不。”艳色双眸中的浓郁欲念在暖黄烛火下无所遁形,他恃美而骄肆无忌惮,直接将人压入高床软枕,长驱直入。   他要将那双清澈澄净的双眸染上情念朦胧,将心尖上的秀色美味拆吃入腹,再狠狠弄脏。   ***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   院外杨柳醉春烟,莺啼绿映红。   一阵不疾不徐铿锵有力的敲门声扰了缱绻缠绵的清梦。   齐季勉力睁开眼,打算起身去开门。   他被折腾了一夜,折磨得太狠,有气无力连起床都有些费劲。   “我去我去,你再睡会。”罪魁祸首为了平息天威,献媚取宠。   迟肆散乱地披着外袍,心慵意懒走到门口。   开门一看,外面站着让他心怀不满却不好表露的客人。   杨辉羽下颌高昂,见到迟肆衣冠不整的慵懒模样,傲世轻物的高傲神色带上一丝玩味轻笑:“给你的。”   迟肆接过他递来的一块令牌,金色流光在太阳照射下浮华得有些迷眼。   “什么东西?”他问。   “阿季知道。”杨辉羽漫不经心傲然一笑:“东西已经带到,我就不打扰少庄主春梦良宵。”   迟肆嘭咚一声关上门,迅速走回卧房想要再饱餐一顿,世间最销魂的滋味让他这个色中饿鬼无时无刻腹中饥渴难耐,心痒身慌。   然而齐季已经穿戴整齐。   “谁来了?孟姐?”   “杨辉羽。”劲长手指不安分,想要将美味佳肴的外壳再次剥下,尝尝内里销魂蚀骨的味道。   却被幽寒似剑的狠戾目光盯的不敢再肆意妄为。   齐季彬彬有礼又不容抗拒地扯开对方手指,从他衣兜里拿出令牌,动作温柔雅意。   “这是什么?”迟肆好奇。   “隐逸阁的密令。金色玄牌,是和朝廷有关的任务。”   迟肆和阁主定下承诺,加入隐逸阁为他们做事,以此将齐季杀害同僚的罪责将功补过。   没想到任务这么快就来了。   齐季按下令牌上的机括,从中拿出一张纸条。   飞快扫视过其上所写之事后,又拿出火镰将纸烧成飞灰。   “老四,我要出门了。”   “唉,好。”迟肆没吃到世间绝味,腹中饥饿神情怠惰,垂头丧气像一株无精打采的娇花。   他拿起衣物正准备仔细穿戴,和心尖上的美食一同出门。   却听得对方凛冽清音微微沙哑:“老四,你就在家中等我回来。”   嗯?   他霎时扬首,神色茫然震惊:“不是我们一起去?”   苍白手指轻抚俊艳脸颊:“这事我自己一人就能办好。你就在家中悠闲度日,我几日便回。”   迟肆一楞。   他和隐逸阁阁主定下的约定,他帮隐逸阁办事,怎么就成了阿季一个人去,自己在家中坐享其成?   虽然他有一颗豪门赘婿的心,只想无所事事饱食终日,但绝不会将事情扔给阿季。   “我不。我要和你一块去。说好的你去哪我就去哪。”   “老四,路上鞍马劳顿……唔……”   剩下的残句被堵在嘴里,又被另一人吃下了肚。   空气渐渐升温,燎原烈火又将被引燃。   迟肆嘴里噬咬着世间绝美滋味,吐词含糊不清:“带不带我出门?”   不带着他,那都别想走了。   ……   两匹快马马蹄扬尘,风驰电掣从京城北大门抢路而出,惊得过往行人慌忙避让。   “咱们要去什么地方?做什么?”   齐季看了密信内容就立马将纸条烧毁,迟肆都没来得及瞅上一眼,对任务一无所知。   “并州,上郡西河县。”   齐季将这次出行任务详细道来。   每年岁首花灯节,中城大街会举行花灯会。   几乎全城百姓都会上街观赏一场盛世烟火。   但是今年出了事。   “人走丢了?”听了对方的讲述,迟肆表现出恰如其分的惊异。   这事其实并不奇怪,花灯节街上人潮如海,失踪一两个人的情况,早已屡见不鲜。   齐季神色淡然,眼中一闪而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悲悯:“大衍一直就存在拐卖百姓谋取钱财的罪恶行径。朝廷虽然明令禁止,但是……”   屡禁难绝。   “去岁天灾频发,流离失所孤苦无依的人更多,生人更成牟利工具。人命不值钱,若是贫苦人家中有人走失,官府大多冷眼置之不理。”   “只是这一回,走丢的几个人中有一个官家小姐。那姑娘是一朝廷大员家中庶女,此事不但惊动了京兆府,就连金銮殿中的人都知道了。”   迟肆心下了然。   高门大户家的贵女被人拐走,官府必定出动所有衙役尽心寻找,一定得将人寻回。   齐季继续道:“京中捕快跟着线索一路北上,到了并州将人找回,还捉住了略卖人。”   “找到犯罪团伙的老巢了?”   “犯罪团伙?”齐季一笑,“西河县有他们一处据点。这帮人将附近郡县略来的百姓送至一处,挑选过后再卖往各地。捕快救回了官家小姐,但其他的事就不属于京兆府的职责。”   “隐逸阁要顺藤摸瓜,将这些犯罪分子一网打尽?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啊。”   齐季斜了他一眼,笑意中带着几分轻屑:“只要谈好价钱,无论杀人放火还是救万民于水火,隐逸阁什么都做。”   “那帮略卖人和一个叫赤炎门的江湖门派有关,具体详情我也得去到西河,见着人犯才能知晓。”   事情经过迟肆现在是知道了。   这事不但不伤天害理,还救苦救难。想必是隐逸阁主特意挑了件好的,没拿打家劫舍的坏事来难为他。   他心念一动,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第100章   “阿季,这事发生在前不久吧?花灯节是哪一天?”话里含着一点愤恨不满,“你都不带我上街去逛逛。”   齐季偏头狠盯了他一眼,目光如刀似剑,像是想将人千刀万剐。   迟肆瞬间恍然大悟,嘴角忍不住上扬,轻佻狂妄中带着几分坏意得逞的邪魅。   那一晚他让阿季吃下自己。   他在高床软枕之上尝到了三千世界最销魂的滋味,将人拆吃入腹啃咬得骨头渣子都不剩,可比上街看花灯舒服惬意得多。   齐季愤然转过头,冷着脸不再搭理他。   一人一马一路狂奔了一整天。   到了斜阳西沉,连路边枯藤老树都镶染了一层浮金。   行至一家路道上的客栈,两人匆匆吃过饭食,迟肆正欲拉人回房沐浴,洗净一身旅途风尘再大快朵颐一顿,却被对方狠心拒绝。   “老四,”齐季温柔轻叹,“办差不是出门踏青游历,须得星夜兼程路上耽搁不得。你要是走累了,就在客栈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再赶路。我先走一步,到西河等你。”   迟肆出门有多拖沓,他在去摧雷山庄参见武林大会时就已见识过。   带着出门,能把快马加鞭一两日便赶到的行程,生生拖慢到十天半个月。   根本就是个累赘。   “我不累啊。我只是饿。”艳丽眼梢弯出恣意张狂,他有得是力气狼吞虎咽。   齐季无言,狠戾盯了他一眼,用涵养压下怒火阴沉着脸走出客栈大厅,跃至马背扬鞭而去。   两人身披星月再次骑马上路。   到了月上中天,星垂平野阔,路上苍茫一片,万里杳无人烟。   本来一人一轻骑,迟肆蓦地身形一闪,瞬间坐到齐季的马背上,紧贴在对方身后,将头埋入温凉白润的颈窝。   “困了?”齐季抚上他手背,一同拉起缰绳,轻言软语:“靠在我背后睡会,明早到了西河我再叫醒你。虽然不如榻上躺着舒服……”   突然指尖一顿。   “迟,肆。”   后下传来□□的灼热触感,让他瞬间明白对方昭然若揭的意图不轨。   “别闹。”好气又好笑。   迟肆从缰绳上抽出手,细长有力的手指已经开始肆无忌惮各处点火。   “我还没在马背上吃过东西。”清朗嗓音染上低沉的故意魅惑。   “别闹了,这是在赶路。”   “我饿。”   饥渴难耐的饕餮饿鬼恃美扬威恣意妄为,根本不打算理会心尖美食的意愿,直接把自己送入对方口中。   道路平坦,马蹄颠簸。星辉洒落,风月无边。   夜风轻拂,细微风声中卷裹着破碎低吟。   风清日暖,两人同骑一马,在清晨进入了西河县城。   齐季又被砺骨了大半夜,全身酸软无力。清润眼角难掩淡雅微红,眼底却一片青灰。   染尽风华画笔难描的精致五官狠戾地凿牙磨齿,也不知身后的人到底是来鼎力相助的还是来兴风作浪的。   迟肆尝尽美味,心满意足神清气爽,艳绝眼角眉飞色舞:“我们现在去哪?”   清艳目光幽寒如刀,恨恨斜了他一眼,不想答话,拉起缰绳默不作声驱马走向目的地。   二人来到西河县衙。   “站住,干什么的?”门口衙役挡下两人,本想直接将人轰走。   一见两人姿色天成,语气瞬间软了半截:“有事来报官?县太爷今天没空,你,你有什么事把状子给我,我想个办法帮你们递上去。”   齐季心情不好人也无力,谦谦君子的举止装得有些敷衍,暗敛锋光漏了一点,透出一股气势逼人的阴寒威仪。   “把这个拿进去给你们县太爷看。”   衙役被他身上慑人威势激出全身凉意,心中顿生畏惧,又见他手上拿着的金令雕工精美华贵异常,绝非市井之物,猜出两人身份不凡,不敢怠慢。   他匆忙接过,进了县衙,没一会便跑出门口:“县令大人有请。”   迟肆跟在齐季身后进了府衙,一路大摇大摆东瞅西看,觉得有些新奇。   他不是没见过人间官府,只是以前目空一切,这种看他楼起看他楼塌不过转瞬的凡尘建筑,勾不起半点兴致。   然而如今销魂滋味在侧,香气扑鼻。身心愉悦,目之所及处也万物生辉。   县令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   想必精通养生之道,保养的极好。唇上两股八字胡都理的齐整,微微往上翘着,眼中精光乍现官威十足。   他在堂上已站了一会,见到两人入内,脸上闪过一丝惊艳。   但毕竟一县之长自恃身份,瞬间便高昂起头,作出八面威风的目不斜视。   齐季未着官服没有授印,擅作威福的县太爷本不怎么将平民百姓放入眼。但那道令牌的意义还是懂,朝廷派来的人再怎么也要应付一下。   他从京城天晴风雨问起,到旅途舟车劳顿为止,有礼有节同他客套寒暄,就是不问他来此何事,对提审犯人一事更是明知不问,故意不提。   一席官场客套话下来,假心假意体恤他们一路奔波疲倦困顿,叫来衙役要领他二人先去客栈休息。   看似热情,实际是直接将人打发走。   县令送客之意“盛情难却”,齐季也礼质彬彬接受,跟着衙役出了县衙去往一处客栈。   一路上衙役紧跟,直到目送二人入房,才回府衙复命。   县太爷为表示礼遇,还特意给他们准备了两间上房。   其结果,当然是白费了一间房钱。 第101章   “你昨晚累了,我们再补一觉?”一进房,迟肆笑意凶险,迫不及待要压人上榻吃饱喝足,然后美滋滋睡上一觉。   “老四,我们是来做什么的?”清艳眼色凶狠,斜了他一眼。   “那老头不是让我们今天先休息,改日再谈?”虽然那老头对他们假意客套,极有分寸的爱理不理,但回房休息这一点,同他不谋而合深得他心。   至于本来的目的?早就色令智昏忘到九霄云外。   他以前成日不做正事,闲暇无聊就蒙头大睡。   如今多了一件事可做,那就是吃。   吃饱了睡,睡醒了再吃。   世间绝味太过销魂可口,让他时时饥渴难耐无法抵御。   “迟,肆。”狂蜂浪蝶又要取道花丛,齐季忍无可忍。   他猛力扣住对方脉门,拦下了四处引火的手:“你要是觉得累,这几天就在客栈等我。我要出门办事。”   迟肆被天威雷霆之怒吓得不敢再狂乱妄动:“那个老头根本不愿我们见犯人,怎么弄?”   “我们直接闯入地牢?”   “你可知他为何不愿我们见人犯?”   迟肆懒散痞笑:“不知道。”   他根本不在乎。   “我也不知道。”温雅清逸的双眸露出一缕气势慑人的辉光,像掩盖在水烟缥缈的轻纱薄雾后峻峭兀立的孤峰,悬崖万丈。   “这是京兆府的捕快逮住的犯人,和他毫无关系,不过借地暂时关押。早日把这烫手山芋扔出去不是更好?为何要借故阻挠?”   “那就是官匪勾结呗。”迟肆一点就通,“西河县的那个什么门派,在他的管辖地,不可能一点没察觉。他早知道这里有人口贩子的据点,说不定,还为他们买卖运输提供方便。”   “你要是审问人犯,说不定就把他也一并供出来。”   齐季目含赞叹,弯眉看了他一眼:“走了,带你去接客。”   迟肆从心尖美食口中吃下他应得的奖赏,才饿着肚子跟着出了客栈。   两人没从正门走,开窗跃上客栈房顶,踩着勾连交错的黑瓦屋檐,脚不沾地横空飞跃离开了客栈。   二人身轻如燕,动作迅捷如逐风追电,即便是朗朗青天绕白日,也轻快如淡影,让人难以察觉。   迟肆跟着齐季远离了客栈,来到南边一处巷内的小饭馆。   此时清晨已过,离午时又尚早,饭馆内空空荡荡,只有老板在柜台处拨弄算盘,在账本上写写画画。   见人进来,老板头也未抬:“两位客官要吃点什么?”   齐季走入最里角落处的一张桌子,行举文雅地坐下:“半斤八两阳春面,三两六钱饭蔬水。”   老板继续拨弄算珠:“我怕这么多客官吃不完。”   “那就七两二钱太仓米。”   老板手一顿,默默走到门口,左顾右探确定周围没人后将门关上,走到桌边:“季爷,什么事还须得劳烦您亲自来?”   齐季文雅一笑眼目轻挑,谦谦有礼中含着盛势满溢的咄咄逼人:“你说什么事?”   老板一愣,片刻后讪讪微颤:“若无风无雨,下一批货大约在三日后抵达西河。”   “这桩生意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过两三周。”老板低垂着头,声音兢兢站站。像是怕被人责怪没有早日发现,急忙一字一顿焦急补充,“绝不会超过一个月。”   他想了想,又解释推脱:“一个多月前,邻县发生了一场小地震,震塌了几栋民房。或许因为此事,他们才将生意移到了西河。”   “行,我知道了。这几天你们多看多听,货到了立刻告诉我。”齐季起身出门,“劫下这桩生意之前,我都在西河。”   迟肆跟着齐季出了饭馆。   “那群人拐到的下一批人,三天后运来?”   他听懂了。   那个买卖人口的犯罪团伙,从各处绑架人送到西河,找到买主后再卖出去。   西河只是他们的一个窝点,隐逸阁要顺着这条线,将他们一网打尽。   “嗯。”齐季眼睑半垂,若有所思。   听到对方说话,他抬头弯起眼梢,温色柔声:“明日我们再去找县令,想个办法先问点账目出来。”   迟肆一听,顿时眉飞色舞心花怒放:“今日没事了?”   齐季边叹边笑,无可奈何:“没事了,走吧回去休息。”   二人悄无声息,沿路返回从窗户翻入客栈房间。   ***   餐六气而饮沆瀣兮,漱正阳而含朝霞。(* )   齐季俊眼微挑,神色淡然怒气满溢,双唇紧抿着咬牙切齿的愤恨,一言不发沉着脸出了客栈大门。   他受了一夜严刑啃噬,全身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斑驳伤痕比地牢中囚犯身上还要多。   迟肆少吃了一餐早点,饿着肚子心慵意懒哈欠连天跟在他身后,再次去往县衙。   县令早料到他们要来。   虽然派人假意热情地引入府衙内,上了茶点招待,却又说自己公务繁忙,等办完手上的急案再去见他们。   口中说着让客人稍等,这一等,就是小半天。   迟肆在房中待得无聊,肚子又饿,饥渴难耐心痒得发慌。   明明美味就在眼前,却入不了口,三魂七魄难受不已。   要不干脆直接去牢里提人?   没必要非得经过那个老头同意。   就这么大摇大摆走进去,也没人能把他怎么样。   “这是官府,不是江湖上一言不合就动刀动枪的地方。”齐季看出他心头所想,无奈叹笑:“老四,你要是等得无聊,就先回客栈休息。”   江湖有江湖的血雨腥风,庙堂有庙堂的明枪暗箭。即便他是凌霄宝殿中的仙君,也得遵守凡间朝廷的规矩。   官大一级压死人。为朝廷办事,只有等。   “我不。”迟肆腹中饥渴,神情恹恹。   他忽然想到什么,艳色眼角亮出一抹邪魅的神采飞扬:“那老头今天可能都公务繁忙,一时半会出不来。你让我先饱餐一顿?”   齐季眼中锋光幽寒,如霜刀似雪剑,咬着牙忍了半响,才用涵养压住怒气没有口吐芬芳,当场骂出一声滚蛋。   煌煌天威不敢违,纵使恣心纵情如迟肆,也被吓得不敢再胡作非为。   谁料话刚说完半刻,有小吏脚步匆匆跑来,说县太爷后院有请。   “你们县太爷就忙完了?”迟肆一步三摇晃晃荡荡,跟在齐季身后。   还以为那老头今天会从早忙到晚。   小吏在前引路,恭恭敬敬道:“上头来了位大人,指明要和二位一起,同老爷商讨公务。”   原来是来了一位更大的官?   谁啊?和他们这桩生意有关系?   --------------------   作者有话要说:   * 屈原 《远游》 第102章   迟肆心中正在好奇,走入后堂,就看到那县太爷奴颜卑膝跟在一个人身后,脸上笑得挤出一堆褶子,嘴里拍着马屁。   那人穿着一身紫色[衫,锦衣华服。   他虽看不懂官服,但一看县太爷俯首帖耳的胁肩谄笑,就知道绝对是个位高权重的大官。   被朱佩紫的达官贵人听到脚步声,趾高气扬转过身。   迟肆登时就想回客栈睡觉。   “他们来了。去把人带上来。”杨辉羽目空一切地掠了迟肆一眼,嘴角扬起玩味轻笑。   “这……”县太爷卑躬屈膝立在他身后,堆满谄笑的褶子脸露出神色犹豫。   杨辉羽淡淡看了他一眼,如鹰似隼的目光锋锐慑人。   县令赶忙唯唯诺诺:“下官这就去叫人把犯人带上来。”说罢脚步不稳,近似连滚带爬出了大厅。   县令一走,厅堂内只剩了三人。   杨辉羽嘴角挂笑高昂着头,漫不经心看着二人,位高权重的显赫官气一览无余。   阳光穿过大开的房门,将厅内照的雪亮。   齐季站在两墙夹角的阴影处,温润有礼的清冷音调率先打破屋中寂静。   “杨大人公务繁忙,怎么有空来西河?”   “不忙。”杨辉羽高视阔步,语气轻慢淡笑道:“无事可做来看看热闹。”   这话让人接不下去。   大厅内又是一阵沉默。   迟肆从在摧雷山庄第一次见到杨辉羽的时候,就觉得他和齐季之间的气氛有种难以言说的微妙。   齐季上回毒发,杨辉羽为了他去隐逸阁抢夺解药,若非关系不同寻常,不会做这样危险的事。   但他俩平常除了几次公务,从来没有别的来往……   等等!   迟肆忽然灵光乍现,回想起他上回偷听他们的谈话,齐季似乎叫了杨辉羽……二哥?   他俩都姓杨……   但这二哥,到底是江湖上的结义叫法,还是真有血缘关系?   他决定晚上回去,边吃边问,问个清楚明白。   县令不知在搞什么鬼,出去了就没回来。   沉默无语的寂静将时间流动拖得尤其漫长,房内有个时计,沙沙声响更衬出宁静诡异。   迟肆靠近齐季耳边,用半大不大好似耳语,却又恰好能让第三者听见的声音问:“他官很大?”   杨辉羽昂首傲视,置若罔闻。   齐季嗯了一声,用同样的音量回道:“朝廷第一高手。三品带刀指挥使。”   “三品?不也没多高吗?”   齐季沉默一息:“按大衍律法,这是朝中武官最高品阶。再往上,只能是手握重兵封疆画界的兵马统帅。”   那些是有封地的王侯将相,世代世袭。   杨辉羽这样的江湖出身,最高只能封个三品。想要再往上,就得夺取兵权谋/反了。   但武艺高强,和行伍军士征战沙场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迟肆突然间又想到一件事:“哎,那个装神弄鬼的隐逸阁主,是不是当官的?”   他对隐逸阁主的出言不逊,让齐季剑眉一蹙。   斜瞥了对方一眼,齐季回答:“家主身有授印。”   “几品?”   齐季不答。   哦。真实身份得保密。   迟肆心中轻哼,那天看他用易容术装神弄鬼的样,就知道他不敢在人前显露真身。   不过想来,能统领隐逸阁,官职不会在杨辉羽之下。   “孟姐呢?孟姐也是当官的?”   看齐孟的口气,想必也是经常出入皇宫。   “嗯。”齐季轻哼。   “几品?”   见对方沉默不语,迟肆本以为又是一个不能说的,然而过了几息,又听得对方雅音低沉:“二品。”   迟肆瞬时一愣。   挂印封侯,手握封地的世袭封疆大吏?!   不是,齐孟是齐季的,表姐。   就是阿季娘亲那边的血亲。   阿季的亲娘是……将帅府出来的贵女?!   那可不是普通的豪门世家!   都封王封侯了?!   如果不是低嫁,门当户对的话,那阿季的爹不得是个……王侯?!   自己如果进了杨家的门,可不是什么豪门赘婿,都能当郡马爷了?!   迟肆哀叹了一声,难怪齐季会有弑父杀兄的想法。   这些王侯将相家里,就没一个安生太平的。   他游思浮念浮想联翩,都没注意到县令已经回来。   并且身后跟着衙役,押着一个身穿囚服的犯人。   齐季礼质彬彬站在一旁,无言无语。   还是杨辉羽来问的。   犯人详细交代,在花灯节的时候,他们一伙人趁着街上人多杂乱,偷偷抓了一批被人群挤散,行走落单的人。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犯案,往年也犯过几起。去年天灾频发,流民增加,贩卖人口的生意好做,官府更没多少精力去管,他们也就越发大胆。   可谁想到这回阴沟里翻船,略来的人中居然有一个高门贵女。   权势显赫的大官为了找回自己女儿,让京城捕快掘地三尺,最后一路跟着线索追到西河县。   “这些事我知道。”杨辉羽居高临下,淡漠不经的不可一世,眼神都没往犯人身上移过。   “说点我不知道的。”   “杨大人想知道什么,”县令在一旁卑躬屈膝,阿谀讨好,“可由下官代劳。”   “其他据点在哪?赤炎门总坛在何处?把人绑到西河后,怎么联系的买家?”   县令立刻垮下脸狠狠瞪向犯人:“杨大人问你话!还不从实招来,别逼本官用刑!”   “小,小人不知道啊。”犯人吓得屁滚尿流,趴伏在地上不住求饶,“我们只负责绑了人之后运到西河县,交给西河分坛的香主,拿了钱之后其他的事就不归小人管了。”   “小人人微言轻,赤炎门的事,香主根本就不告诉小人。”   杨辉羽嗤笑了一声,扬了扬下巴。   县令会意,吩咐衙役,先打三十大板。   “你,你们这是动用私刑!”这犯人懂得还不少,还知道他们是在后院,并未正式升堂审案。   县令骤然一顿,搓着两只手,弯腰屈膝堆笑问道:“杨大人,你看这……要不我们先把他押回去,明日正式升堂提审?”   杨辉羽轻鄙地笑看了县令一眼:“押回哪?”   他目光如鹰似隼,淡漠冷笑中带着一丝锋刀锐气,直直逼迫人心神。   县令吓出了几滴冷汗,颤颤惊惊吞吞吐吐:“地,地牢。”   “地牢?”杨辉羽风轻云淡,事不关己的笑意冷漠如冰:“天牢你见过吗?里面不少你这样的官。”   县令双腿登时一软跪倒在地,即刻转头吩咐旁边衙役:“给我打!”   厅堂顿时传来血肉破碎的冲击声,和一声声嘶声竭力的悲鸣哀号。   三十大板打完,犯人趴在地上气若游丝痛苦呻/吟。   “现在知道了?”杨辉羽笑得不痛不痒。   犯人有上气没下气,话说的断断续续,一五一十把知道的事全交代了。 第103章   犯人详细交代了实情。但他在赤炎门中的地位确实低微,只知道另一个据点,以及西河分坛中几个主事的形貌,还有一点道听途说的买家身份。   他们绑来的人很杂,不分男女老少。   送到西河后,有专门的人来分类挑选。年轻力壮的男子卖去当苦力,女子卖给大户人家当丫鬟,或者卖入青楼。小孩也有人要。   至于年老体弱的……也有人买。但他也不知买家买来作甚。   在严刑逼供下他将所有知道的东西交代得干干净净,实在吐不出什么秘密,才被县太爷下令拖回大牢。   衙役把犯人拖出门,县令用衣袖抹去额头汗水,脸色发青长舒了一口气。   杨辉羽突然一声悠长轻慢的“等等”,又将他吓出一背的湿衫冷汗。   “还有一个问题,我刚才忘记问了,”杨辉羽似是故意,“你们怎么把人运来西河,又是怎么运出去?进出城门的时候,就没个卫兵检查?”   县令登时吓得跪倒在地,不住磕头:“杨大人恕罪!是下官失职。下官不知道手下的人玩忽职守,下官一定下令彻查此事!”   杨辉羽漠然笑问:“我是在问你,还是在问他?”   他锐利的眼眸往人身上一看,县令立刻吓得脸色惨白,惴惴不敢言。   “香,香主已经打点好一切,赤炎门的货车进出城门,守,守卫直接放行根本不查。”   至于那香主是怎么打点的,找何人打点,犯人一概不知。   犯人再次被拖了下去。   县令低头翘臀伏跪在地,颤颤抖抖汗不敢出。   杨辉羽事不关己淡然看了他一眼,也没问到底是他手下收了赤炎门的打点,还是他自己收了别人的贿赂。   漠不经心的态度昭显出对玩忽职守一事的毫不关心。   审完了人犯,府衙里再无别的事。   县令见杨大人并未怪罪于他,似乎也不打算纠察此事,便又开始在上官身后奴颜屈膝卑贱奉承。   笑容阿谀谄媚看得迟肆不忍直视。   整个审问过程,他在一旁呆立着吃瓜,又当了一次全然无关的围观群众。   围观了整个事件经过的路人甲,在戏台散场后,跟着另一个路人乙回了客栈。   “在想什么?”房门一关,他迫不及待将心尖人揽入怀中。   “老四,你有什么想法?”   “什么想法?”迟肆啃噬着白润颈窝,吐词含糊不清,“没什么想法。那个犯人说的应当都是实话,他身份低微,不会知道更多的秘密。”   “还有呢?”   还有?   迟肆横抱起人一同入水:“那老头也是同伙?至少他知道这件事,收了贿赂为他们通行提供方便。”   但这事杨辉羽不管,也轮不到他来。   隐逸阁主只叫他查拐卖人口,官匪勾结的事他管不了。   “从京城运人到西河,一路要经过几处哨卡。为赤炎门开道的不止他一个。”齐季看出对方所想,“沉疴积弊,积重难返,朝廷得派人暗中慢慢查。若是像那些江湖人,遇到贪官污吏直接杀了了事,反倒断了线索毁了证据。杨辉羽是故意不问的。”   阿季是在帮姓杨……杨辉羽说话?   这道理迟肆懂,但心里就是不爽。   “还有呢?”对方又笑问。   “不,知,道。”他心怀不满答了一句。   “京兆捕快最初抓的,应该不是今天审问的这个。”   “最初抓的应该知道得更多,县令怕被问出更深的秘密,重新抓了一个。”   “那又怎么样?反正都还要再查。”   “老,四,”笑音轻喘,“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浪涛霎时骤停,一息后卷起狂风巨浪:“多吃几回,熟能生巧。”   一场波涛汹涌,风卷残云。   ***   迟肆胡吃海喝了一整天,仍然意犹未尽。   第二日一早,怀抱躺在身上沉眠未醒的心尖美味,正准备再次开宴,却被扫兴的敲门音打断。   齐季被吵醒,眉头微微一蹙:“何事?”   门外传来通报:“县令大人要为杨大人接风洗尘,请二位也一同赴宴。”   “知道了。”齐季清音低哑,“老四,要出门了。你动作快点。”   来到府衙,县令已经在后院花园凉亭内摆了一桌酒席。   杨辉羽坐在主位,换了一身苍青长袍,看起来像是高门大户的俊俏纨绔公子,根本想不到会是武艺惊世的绝顶高手。   一旁作陪的,除了县衙的一干师爷捕头,还有一个道士。   他身着八卦青山道袍,破星巾霓裳袖,墨发齐整山羊胡油亮,颇有仙风道骨谪仙之姿。   县令做在杨辉羽身侧,而他端坐另外一侧,地位超然可见一斑。   见迟肆和齐季入了凉亭,县令正欲让他两入座空余位置,杨辉羽却抢先发话:“迟仙君也是从天庭下凡而来,正好可以和蔡星君清谈论道一番。”   蔡星君目不斜视,巍然点头以示同意。   其他人皆是楞目大惊。   县令手中竹筷一抖,差点掉到地上。   这个被他敷衍冷落的朝廷使者,竟然也是个下凡的神仙?!   幸好他自恃父母官的身份,又对京城来使客客气气,没有色胆包天表露出任何一点狎昵心思。   迟肆也呆愣一瞬。   他这个货真价实的得道真君,又被人同装神弄鬼的骗子相提并论。   齐季眼含戏谑笑意,扬着嘴角看了他一眼。眉语目笑勾的他神魄晃动,丹田气海翻腾不休。   可惜良辰美景花前月下,却不能行云带雨。   坐在蔡星君旁边的师爷极有眼力,迅速起身让座。   二人入了席,酒宴重开。 第104章   迟肆本来没想着搭理假神仙,对方却主动找他喝茶论道。   “本道原身乃东天门光明宫昴日星官,下凡借身蔡氏,不知迟道友仙籍何在?”   什么名字?   迟肆一怔。对方说了一长串,他一个字也没听清。   仙籍?   他都不知道还有这个玩意。他的道统传承没有飞升这种忽悠人的说法。   “修真问道,还未飞升,没有仙籍。”   蔡星君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他轻抚胡须又问:“不知迟道友在九重天中哪一地界,哪个门派修行?”   这题他会。   迟肆艳目微眯,轻慢懒散:“幽天,玉泉派。”   蔡星君谪仙之姿,喜怒皆不形于色,语调淡然看似超凡,却词词句句昭显出云泥立判之意。   “幽天地处九天西北偏远之境,灵气稀薄,难以飞升也是正常。只要道友保持问道本心,某日总能和本道在天庭得见。”   明着暗着尊己卑人的迟肆,居然被别人踩着脸上了位?   这要是能忍他就不姓迟。   “不知蔡道友又来自哪一重天界?”他问。   蔡星君神色淡然,静水流深淡泊明志:“本道位列仙班前,是在钧天界里修行的。”   为了朝宴桌上所有凡夫俗子传经布道,他加大了一点声量:“钧天位于九重天界中央,乃天帝居所。在九天之中也是物华天宝之墟,负天地钟灵毓秀之德,远非其他界域可比。也只有天资卓绝的旷世之才,才有资格进入钧天。”   “迟道友远在幽天边境,想必去不了钧天。若是哪天本道要回上界,以本道的身份之尊,还是可以带道友同往参观。”   “哦?是吗?”迟肆嘴角一勾,笑意恣心张狂:“可我来之前曾听说,钧天界已经易主。新的钧天界主还是出自幽天,和我一派有些渊源。”   “迟道友是不是一知半解弄错了?这事本道未曾听说。”   “那是道友下凡太早,孤陋寡闻了。不信的话你现在回钧天看看,就知道我说的句句属实。但要是遇到新界主可千万小心,刚才那些话要是被他听到半个字……”   他本想说“当心祖坟被刨”,可他俩论道,这话说来太不文雅。   朗音微顿:“当心千刀万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和蔡道友有一面之缘,这些事,我得好意提醒一下。”   他们二人字正腔圆口吐芬芳,暗踩明捧诋毁攀比,同桌的一众人都听得明明白白。   然而神仙打架,凡人怎敢多言,只能装作不知,沉默着各自吃菜。   蔡星君不愧是下凡谪仙,道心庄重修养极高。他神色未变静心端坐,宠辱不惊气克斗牛,轻抚着胡子不着痕迹迅速转入下一个道论。   “迟道友年纪轻轻,想必入道时间不长,道行不足百年。我观道友周身先天真气,应是凝气成丹的境界。”   这话是暗指迟肆修为不高。   他止了口,没说下一句,就端坐着等别人来问。   一桌人沉默了须臾,还是有好奇之人顺着他的意出言相询:“不知蔡星君有多少年道行?又是什么境界?”   蔡星君又提高了一点声量,朝众人讲经布道:“本道千年道行,修为已至元婴境界。所谓元婴境,是指已修出元神,可以魂魄离体神游天外。”   他向众人滔滔不绝传道授业,意指自己修为高深,别看肉身坐在这里不动,元神却能天上人间碧落黄泉来去自如。   听得县令啧啧称奇。   言毕,又问迟肆:“仙门七十二秘术,不知迟道友修行哪几路?”   这话迟肆已经回答过很多次:“主修阵法。”其他法门也会一点。   蔡星君依旧静水流深,怡然淡泊:“风水秘术奇门遁甲,乃左道旁门之术,难以登堂入室得证大道。既是修仙寻道,还是修习正道才能得道飞升。”   这下即刻有人接问:“请问星君,修行哪些术法更利于飞升?”   蔡星君再次布道传经:“阵法一道实乃偏门,难以普度众生。本道一修法咒,可以腾云驾雾上天入地,也可抓鬼驱魔拯救世人。二修炼丹制药,悬壶济世泽被苍生。”   县令急忙向他询问起养生之道,长生不老之法。   一桌人心怀恭敬脸带艳羡,仔细听着下凡的蔡星君滔滔不绝口若悬河,讲述如何才能健身养性,补肝健脾延年益寿。   将迟肆这个只会旁门左道之术,不能造福百姓的仙君晾在了一边。   迟肆同人座谈论道,高下立判,云泥之别即显。   他侧头一看,才察觉方才和假神仙说话之时竟没注意到,齐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然离席。   杨辉羽也不在座位上。   ***   月色初升,县府花园小径清幽暗雅。   齐季和杨辉羽一前一后,信步于碎石小道之上。   杨辉羽手上随意把玩着手上玉笛,昂首轻笑:“少庄主不愧是下凡的真仙,对仙界之事了解颇多。”   齐季缓步走在前面,神色平淡喜怒不显,默不作答。   杨辉羽又笑道:“我听太医院一些医师说过,若是一个人受过太大刺激,容易生出癔症。”   他语音一顿,目空一切的淡漠目光中多了一丝哂笑,又像若有似无的怜悯:“安县遭受天灾,他亲眼见着所有亲朋好友死于眼前,只剩了自己一个。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孑然一身孤苦伶仃,遭遇着实凄惨可怜。”   齐季仍旧闲庭信步,沉默不言。   温雅双眸在月色下映出淡跃浮光,似一把未出鞘的锋锐宝剑,无悲无喜无欢无怒。   杨辉羽自言自语又接着往下说,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不痛不痒的高高在上:“其实这样也好。他一心认为自己是下凡的神仙,那些亲朋好友并未死于地震,而是入了仙界,仍在另一个世界活着。若是这样想,能让他远离痛失一切的心中悲苦,愉快地活在自己编织的美梦之中,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齐季脚步一顿。   过了一息,又踏步前行,如若无事般依旧淡漠无声。   杨辉羽嘴角挂着玩味笑意:“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他话音稍顿,“阿季,时机快成熟了,你也该……”   话虽未说完,两人都停下了脚步,不再言语。   ――迟肆来了。 第105章   绝逸双眸在月夜流光之下染上了一丝晦暗的森寒诡艳,犹如清冷月夜,妖魅出笼。   “你们在聊什么?”   对于齐季和杨辉羽的单独相处,他一腔的心怀不忿,可又不知他俩到底什么关系。   万一杨辉羽真是亲戚,他得罪不起。   他本来想问的。结果光顾着风花雪月酒醉饭饱,把这事忘了。   他不是一个容易生气的人。   但杨辉羽每次看他和齐季在一起时的眼神,那种傲世轻物的鄙薄嗤笑,让他不由自主地烧起一股无名怒火。   就好像自己真只是一个齐季养在外面的貌美如花小白脸,连他家门都进不了。   他不由自主的想到,若自己只是齐季的一个外室……   “迟仙君和蔡星君的论道谈完了?”杨辉羽笑意傲然。   “完了。”朗音幽寒。   “结果如何?不知两位仙君斗法,哪位道行更高?”   “我。”   杨辉羽哼哼轻笑几声:“迟仙君道法高妙,深感佩服。”   一阵夜风轻拂,四下静寂无声。   齐季此时终于开口,打破草木摇曳的静谧深幽:“既然老四好了,杨大人,我们就先告辞。”   迟肆拉着齐季,一路快步如风似电回到客栈。   “阿季,你和那个姓杨……辉羽,什么关系。”   一提起杨家的事,他就心怀忐忑。   若是齐季再一次开口让自己去杀他的父亲,该如何抉择?   清润笑音无波无澜:“没什么关系。”   说谎。   他明明听到齐季叫他二哥。虽然不知是血亲,还是江湖结义,但关系定然不凡。   齐季从脖颈处的疼痛了解道迟肆心中的忿怨,温言软语笑道:“他和家主之间有点渊源。但具体详情,我不知道。若是和朝廷做买卖,大多是他在其中牵线搭桥。其他,就没什么了。”   迟肆瞬间又喜上眉梢眉飞色舞。   他真是太好哄了。   ***   今天是交货的日子。   迟肆难得起了个大早,没多久,房门被敲响:“季爷,货在城外,马上就要运进城了。”   “老四,你……”齐季瞥了对方一眼,话只说了个开头,意思显而易见――要不就留在客栈里?别跟在后面瞎捣乱。   “我要一起去。不捣乱。”   二人飞檐走壁脚踏凌空,踩着青墙灰瓦如影如风很快到了城门口。   一行车队刚穿门入城。   几辆马车挂着黑底红焰的旗帜,旌旗在风中猎猎飘荡。   马车门窗紧闭密不透风。   入城后,车队即刻从主道驶入小巷,在空无一人的小巷中骤停。   驾车人趁着无人之时,将马车上挂着的旗帜取下。   本来极为显眼的马车,立刻变得朴质普通,和随处可见的租雇马车并无二致。   “他们挂旗子,只为了应对出入城门的检查。在路上就跟普通车马一样,谁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迟肆笑意轻痞,“这群人业务还挺熟练。”   不过片刻,巷外钻进来几个人,和原本的车夫做了交换,驱赶着马车继续出发。   “绑人的和运人的不是同一批人,分工明确。”   齐季笑看了他一眼:“走,跟上去看看。”   二人借道屋顶,跟着马车出了小巷。   在路口,本来同行的车队,各自驶向不同的地方。   “老四,你跟左边那辆。”   “我不。我要和你一起。”   齐季:“……我们这是在办差。”   迟肆神色轻狂,悠懒闲散的意态又带了几分油滑的痞气:“把那什么香主逮到,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吗。哪儿用得着这么麻烦。”   无论阿季怎么说,反正他不单独行动。   齐季无奈看了他一眼,轻叹一口气,无话可说。   两人随意选了一辆跟上。   马车弯弯绕绕,最后在城边一座极为普通的民居院落外停了下来。   屋里走出两个人,身材壮硕一看就知是练家子。   他们打开马车门,凶狠地叫嚷着让车里的人下来。   几个女子战战兢兢,瑟瑟抖抖下了车。   这群姑娘年纪都不大,小的可能只有豆蔻年纪,大的也不过花信之年。   人下车后,两个壮汉把她们推进了屋,车夫驾着空车扬长而去。   灰墙黑瓦的民居,门窗紧闭不透一点风。   院中一颗榆树冒了几枝冷绿新芽,在料梢春寒中显着勃勃生机,屋里屋外死寂一片,静谧得宛如方才的一切都从未发生。   “那几辆马车,应该是分别运送男女老少。年轻姑娘们送到这里暂时关押,男的和年纪大点的送去其他几处据点。”迟肆献媚讨好,说着自己的猜测,“现在怎么做?进去还是离开?”   “若是要找到下家,得监视这里等他们下一步行动。”   齐季点头:“这段时间,他们应该会去联系买家。生意谈妥后再将人运走。我们先离开,晚上趁看守人睡着的时候,想个办法进屋找找线索。”   ……   月明星稀,流光皎洁。   万家灯火已灭,皎皎白月空照孤城,轻纱笼罩似雾似霰。   两抹空里流霜光掠西楼,在徘徊月影中飞度时光潋滟。   迟肆跟着齐季,再次来到囚禁无辜女子的民居。   二人轻轻落入院内墙角阴影处,像两道清灵暗影,没发出半点声响。   四周一片寂静,就连常起的春风低呼,似乎也难度囚牢。   齐季悄无声息用细薄无光的黑色刀刃挑起一点窗棂,往屋内撒了一阵迷烟。   过了半盏茶时间,等迷雾彻底生效,二人才从窗外翻入屋中。   迟肆从未有过这样的人间体验,心中满是新奇意趣。   若是以前,他堂堂一个得道真君,这样偷鸡摸狗的事从来未曾想到过。   而如今销魂滋味在侧,做什么都是兴味盎然。   一入屋,齐季就发现情况不对:“人呢?”   两个白日见到的看守昏倒在地上,除此以外没有其他人。   他点燃烛火,细细检查屋内。   白墙半新不旧,房中只有极其简陋的桌椅和小床,供看守休息使用。   其他家具摆设全无,房间虽不大仍显得空旷。   在房里绕了一圈,也并未找到任何往来信件之类的线索。   “是不是下午已经把人运走了?”迟肆随口一问。   齐季摇头:“我派的人一直盯着,上午把人运来之后,这里就再未有过任何动静。”   “那就是有密道。”   齐季扬起嘴角,笑看他一眼:“挺懂行。找吧。”   屋中空旷,烛火在墙上投出两人的影子,墙面平整。   踱步在地板上,没有凹凸不平的石板,并未发现可疑之处。   若是有密道,机括在哪儿呢? 第106章   迟肆扣着齐季的手,举起手中烛火,又仔细将屋内扫照。   床头木板上有什么东西似乎晃闪了一道细微的光。   两人对视一眼,一同走过去。   床头板的木柱上有点木刻雕花,像是一尊神像,不知是雕的哪一路神仙。   民间求神拜佛信教者众多,老百姓在床头床尾雕几个神仙,日夜求保佑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但空旷漆黑的屋中,幽黯烛火映照之下,本就雕工粗糙的神佛面容,影影绰绰幽森诡异。   这里有可能是机括之处。   齐季伸手,正欲探查。   迟肆一把将其扣住,取宠讨好:“我来我来。”   “小心点。”清音温柔提醒:“当心有暗箭。”   “没事。什么东西都伤不了我。”   细长手指从神像上拂过,很快发现机括所在。   在幽火烛光下显得狰狞可畏的佛头被按下,木床微微震抖,掉落细碎尘埃。   床底石板缓缓滑动,逐渐开出一条向下的阶梯通道。   通道四方见长,仅一人宽上下低矮,迟肆这样的个头走到里面腰背都挺不直。   他拉起齐季手腕走入地道,劲瘦手臂一顿,随即无奈叹笑,再次温柔提醒小心暗箭。   迟肆艳色张狂一如既往:“我道行高深,法力无边。”   两人在狭窄的通道中携手信步,闲话家常。   灰暗灯光照出缠绵交错的影子。   “昨晚那个假神仙是什么人?”说起道行,迟肆忽然想到这一问题。   “假神仙?”齐季笑意里带着戏谑,看了他一眼。   “他在整个上郡都小有名气。”思忖片刻,齐季道:“据说是修为高深医术了得,信众很多。”   又笑看了迟肆一眼:“昨晚你和他论道,感觉如何?听说……”   “输了?”   迟肆狂妄哼笑了两声:“他们那套坑蒙拐骗的理论确实厉害。本道君自愧不如。”   天下无敌的阵法居然被说成旁门左道之术,他都有点懵。   雅致眉眼弯出一抹无奈:“如今上到金銮殿,下到县衙,都迷信仙家道术寻求长生之法,不知被这些人骗去了多少钱财。”   “还别说,那老头还行。”   齐季一怔:“怎么说?”   “他身上确实有点灵气,也算是半只脚踏入仙途。再修行一段时间,应当能打通灵脉步入炼气期。体内有了稳固灵气,就能真正开始修道。”   齐季精致如工笔的剑眉微微一蹙,被通道中的黑暗掩盖。   “他连丹都没结,还吹嘘自己是元婴,”迟肆又开始狂妄着尊己卑人,“连我的一根指头都碰不到。”   齐季沉默着没有接话,以谦谦有礼恰到好处的冰冷温和,表明自己对修仙飞升的传经布道没有兴趣。   “老四,”他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你知道昨晚为什么会有那场宴席吗?”   嗯?   “不是县太爷想巴结奉承杨辉羽吗?”   “没错。”齐季点头,“杨辉羽没有怪罪他贩卖人口一事。他把杨辉羽当成了一路人。”   “给杨辉羽行贿了?”   “对。他以为杨辉羽也和他一样。行了贿,还想把蔡星举荐给杨辉羽,想以此坐上一条大船。”   迟肆的关注点忽然就偏了:“他给了姓杨……辉羽多少银子?”   齐季摇头,无奈叹笑了一声:“金子。黄金百两。”   这不是一个小数目。   “杨辉羽专程跑到西河来,不会就是为了收受贿赂?”   齐季又笑了几声:“钱财不是重点。关键是那个蔡星。你知不知道他的特别之处?”   话刚说完,又怕被迟肆把话扯远:“不是神仙下凡这一事。”   那老头的特别之处?   除了他是凡人里万中无一,可以引气入体的,还有什么?   迟肆摇头。   “他信众众多,很多人对他是真仙深信不疑。除了西河县令,上郡其他几个县的县令也和他有来往。”   迟肆灵光一闪,有如醍醐灌顶:“你的意思是,他说不定也和贩卖人口一事有关?”   齐季眼梢弯起,赞赏中带着一抹调笑:“没想到迟仙君对凡尘俗务还挺了解。”   “赤炎帮略卖人口,需要辗转经过多个县郡,除了西河,其他往来要道的关隘城门,也需要打点。赤炎帮勾结了多处的贪官污吏。”   “若是有人在其中牵线搭桥,蔡星的可能性很大。毕竟好几个县的县令都和西河的一样,将他误以为是真仙。”   迟肆心中了然:“这么说来,那个假神仙有可能是赤炎门老大?”   齐季道:“这个暂时不知,还得查。不过肯定脱不了干系。”   “这么说,杨辉羽对西河县太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故意收受贿赂,就是为了让县太爷以为能抱上大腿,将蔡星举荐给他?”   “抱大腿?”雅意柔目轻笑,“杨辉羽就是在钓这条鱼。现在鱼上钩了。”   迟肆假意叹了口气,哀叹人间官场的盘根复杂。   “觉得如何。”齐季忽然问。   迟肆一愣,没明白:“什么?”   “人间的滔天权势,荣华富贵。县太爷对寻常百姓爱理不理,在王权富贵面前奴颜屈膝,看了有何感想?”   迟肆“嗯”了一声:“没什么感想。硬要说的话,如果先前不知,很难想象杨辉羽是个武艺超凡的绝世高手。他和老谢他们完全不一样。”   清雅目光中闪过一瞬而逝的幽光:“天上的神仙淡泊名利,不贪图权势富贵。”   迟肆狂妄一笑,倾世艳绝的眼梢露出诡艳暗逸的光,似清阳又似妖鬼:“我不是不在乎权势。只是人间的王权富贵对我来说太容易,根本不值得看一眼。”   朝生暮死的蜉蝣,犹如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浮生短暂甚至等不到他一抹眼神轻挑。   但他也有贪图的东西。   他紧紧搂住他的江上清风山间明月,借清风为弦弹奏一曲上邪,镌刻海枯石烂,生死相依的誓言。   “阿季,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齐季抚上他细长有力的手,绮丽十指缱绻交错,殊色胜尽人间。 第107章   两人穿过狭窄通道,走入道路尽头,又是一条向上石阶。   迟肆正准备上去,被人拉住。   齐季摇摇头,示意自己走前面。他经验丰富动作无声无息,不容易打草惊蛇。   轻轻推开石阶上的掩盖,外面也是一间屋子。   齐季贴着阴影缓缓走出。   这间房和之前那间差不多,半新不旧的普通民居,只有最简单的桌椅床凳,似乎也是用来囚禁关押拐来之人的地方。   房中一个守卫趴在桌上,呼呼大睡鼾声震天。   黑影悄然无声走到人身后,点了穴道,又轻步走到门边向外张望。   隔着门是另外一间屋子,门窗关得紧密,不透一点光和风。   借助微弱的火光,能隐隐看到黑暗的墙边,靠坐着数十道人影。应该就是被囚于此处的无辜百姓。   他悄声跨过熟睡的人影,走向另一道门。   轻轻推开一看,外面是另一个院子。   两处不同的民居,被地道连通着?   是为了方便暗中转移?   记下了这一间民居的位置,齐季又沿路返回了地道,将情况告诉了迟肆。   “现在怎么做?”迟肆问。   “还是只有先回去。”齐季道,“如果我没猜错,这帮略卖人关押百姓的几处屋子,或许都是连通的。方便随时转移和逃离。”   狡兔三窟。   “只是屋里都没有文书或者信件,暂时还查不到他们下家的讯息。或许重要的东西单独在一处,不在关押人质的地方。”   “那就多等几天。”迟肆道,“他们不会将人一直关在这里,定然会想办法尽快卖出去。他们卖的时候我们再跟着去看一看。”   “现在也只有这样。我让隐逸阁的暗探把这几处盯紧点,一有风吹草动就通知我。”   ***   第二日,迟肆美梦畅醒,明净窗棂外投射下来的暖照,已晴霞散绮红。   高挺的鼻尖轻微一动,两股香味交织缠绕,扑鼻而来。   桌上放着白烟轻缭的温热菜肴,桌旁坐着蚀骨销魂的心尖玉食。   齐季坐在斜阳暖辉下,被窗棂分割的细碎光柱在光润如画的脸上投下明灭光点,飘逸风流倾绝世间。   他本在认真看着手上书卷,听到暖裘的细微响动,抬起头弯起清润眼梢,温柔了缅邈岁月。   “醒了?起来吃点东西。”   忽然听见门外传来敲门声,三声再三响。   跟着门缝里塞入一张纸条。   “这是什么?”见齐季走到门边拿起纸页,迟肆好奇问道。   齐季先是把手里的东西推到他眼前,示意他先自己看看,接着看起新来的纸页。   迟肆目光移到桌案,上面摆着一张舆图。   是西河县的地图。   有四处地方被红笔圈着。   他细看了一眼,这地方似乎是……   “赤炎门的据点?”   “嗯。”齐季点点头,“其中两处是我们昨夜去过的地方。第三处是此前县衙那个犯人招出的地方。”   “第四处是和第三处暗道相通的地方?”   “对,”齐季用笔在图上划下红线,“这是几处通道在县城里的位置,都不算远。可见他们势力也不算特别大,只能挖这么点距离。”   “就是不知还有没有其他地方。目前还在查。”   迟肆目指新的纸页:“这个呢?”   “我派人去查了运人的马车和车夫,锁定了几个目标。”   迟肆心念微动,不愧是朝廷密探,动作就是快。   齐季又道:“他们暗中跟着几个车夫,发现其中一个又在做出门的准备。”   “他们已经联系好买主,准备送货了?”   “应该是。我让人继续盯着,等他们出发,我们也跟着去看看。”   ……   没过多久,暗探就再一次传来消息。   赤炎门的马车去据点载了人,马上就要运至别处。   迟肆跟着齐季来到城门口,准备在这等着,车来了就跟上去,看看他们会将绑来的人卖至何处。   门口已经准备好马匹,除了隐逸阁的密探,还有一个人。   ――杨辉羽。   他没穿官服,苍青锦袍缎面长靴,像是要外出踏青游玩的清秀纨绔公子。   迟肆又用恰好能让他听到的声量,在齐季身旁耳语:“他也要去?”   齐季微微勾了勾嘴,没说话,明示了肯定的答案。   杨辉羽扬着下颌,看了迟肆一眼,傲慢眼色中带着一点讥诮笑意。   迟肆回以一笑,隽艳眼角带着倾世的绝美,和不可一世的恣睢狂妄。   他突然想起以前曾看过的话本里,某些极密组织似乎有这么个规矩。   一人出去执行任务,还会派另一人在一旁全程冷眼跟随。   既是审核评判,又做监视。   是不是第一次帮隐逸阁做事,那个装神弄鬼的阁主不信他,派人监视他?   隐逸阁的人功夫不行,就叫了杨辉羽?   或者杨辉羽和齐孟一样,既是朝廷的人,也是隐逸阁的人。   无论哪种,杨辉羽定然是来监督他的。   想通了个中缘由,迟肆也再懒得管。   要监视就监视吧。   反正帮阿季做事,定然尽心尽力。   只是本来他和齐季的二人世界,要多个硕大闪亮的碍眼电灯泡。   没多久,挂着黑底红焰旌旗的马车毫无阻拦径直出了城门,又找了个僻静无人的地方,将旗帜摘下。   齐季和杨辉羽都是擅长跟踪之道的高手。即便是骑着马,在人烟稀少的郊外小道上,也将距离拿捏的极有分寸。   不会过近被人察觉,也不会离得太远,在岔路口跟丢。   马车来到了大路,行人车马络绎不绝,道路拥挤,车夫放慢了速度,三人也不紧不慢混在来往人群中,继续跟随。   “车里的是什么人?男女?老幼?”杨辉羽忽然问。   迟肆心中一凛,没想到他对整件事还了解得挺清楚。   “三个年轻姑娘。”齐季语气中含着淡淡无奈的悲悯,“可能是卖去当丫鬟小妾,或者青楼。”   “若是查到下家,她们怎么办?救不救?”迟肆好奇。   齐季刚抿着嘴,正准备答话,已被杨辉羽抢先:“看情况。能救则救。”   若是情况不合适……只能见死不救。 第108章   三人跟了一天,第二日行至一处关隘。   “怎么了?”见齐季皱眉,迟肆急忙询问,“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州界。马上就要出并州,过了隘口就是凉州。”   凉州?迟肆觉得这地名似乎在哪里听过。   齐季雅意笑容里带着几分戏谑:“摧雷山庄听过吗?”   “听过,还去过。”迟肆笑里带着几分悠懒痞气,“去年和你一块去的,咱们定情的地方。回来之后就成了家。”   齐季一怔。随后温柔地弯起眼梢。   运送被拐少女的马车很顺利地通过了隘口。车夫没把招摇迤逦的旌旗挂上,但把旗帜捆在正面显眼处。   守卫士兵根本没检查里面,只看了一眼就轻易放行。   “就连州界的守卫都能买通。”齐季眉头轻微一蹙,暗藏的锋芒外露了几分,像一座缥缈仙雾中的峭立孤峰,诗情画意磅礴浩荡,又有着让人粉身碎骨的危险。   “赤炎门到底何方神圣?”   “虽然雷厉行死了之后,摧雷山庄在江湖上的地位一日不如一日,但雷万钧还在。远一点的县还好,若是凉州城附近,摧雷山庄还是地头蛇,根本不服朝廷管束。”   杨辉羽虽还是一副事不关己不痛不痒的神态,但轻慢的态度明显少了半分,“如果他们也牵扯在里面,凉州的事不好查。”   齐季默叹了一气:“跟下去看看吧。但如果真是在摧雷山庄的地盘上,可以找个江湖人直接去找雷万钧。”   他低眉沉吟,似乎在想合适的人选。   杨辉羽提议了几个江湖大侠的名字,但似乎都不是很合适。   去年武林大会的厮杀,原先的武林泰斗死的死伤的伤,没剩下几个。这都是隐逸阁在暗中搞的鬼。   他们把庙堂和江湖的暗流汹涌直接摆到了台面上,如今两方不共戴天。   两人商议了半天。   迟肆看着这个,又望向那个,都对他视而不见,当他不存在。   他不是催雷山庄少主吗?!   虽然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但这一嫌疑,不,误会还没洗清吧?   但如果真和摧雷山庄有关,他要怎么做?   又去给人当一回孙子?   三人跟着排队的人群过了关隘,继续跟上马车。   在一处岔道时马车转了方向,并未继续北上。   迟肆缓了一口气。还好,不用去摧雷山庄了。   又行了半日。官道越来越窄,人烟也越发荒凉。   “知道他们是去哪儿了?”见齐季似乎了然于心的模样,迟肆问。   齐季嗯了一声:“如果我没猜错,他们是去大兴村。”   这名字怎么又有点耳熟?   “文娴和柳烟烟还记得吗?”见到对方呆懵的样子,齐季笑叹着摇摇头。   “那个一激动就来拉你手的姑奶奶?”   迟肆一下回想起来。   当初他见了,心里闷气的发慌,没少提着齐季的后领把人拖走。   齐季又叹笑一声,雅致笑容带着半分宠溺的无奈。   随后看向大兴村,笑容减淡,眉头微微蹙起:“大兴村男多女少,一直就有从外地买媳妇的恶俗。但那些可怜的姑娘都是被自己家里卖去的,收了彩礼办了酒席就算明媒正娶,不算买卖不触律法,别说官府不愿管,就算想管也管不了。”   大衍律法虽然禁止略卖人口,可若是父母要卖子卖女,并不违法。   穷苦人家孩子多养不起,卖几个换钱不是什么稀奇事。   大街上卖身葬父的人也不罕见。   “可若是他们已经猖狂到随意买卖略来的人,官府反而能找到理由治他们的罪。”齐季扬了扬线条完美流畅的下颌,“走,跟过去看看。”   三人继续跟上马车,一路来到大兴村口。   村子在山窝中,距最近的县城好几十里。   如今已是初春,田间地里不少农民在忙着春耕,只是此处穷山恶水民风彪悍,四处都弥漫着一种荒凉萧条的灰败景象,仿佛连天都比别处的低,有种莫名难言的压抑。   “这地方如果没马,几个弱质女子想偷偷逃跑,怕是不易。”迟肆想起了文娴,同时也想到了当初她杀害村民,救走柳烟烟的事。   柳烟烟被自己亲爹卖到这个地方,不情不愿给人当了媳妇,还受尽丈夫和婆婆的虐待。   为了活命她杀了丈夫和婆婆,想逃出村子,刚跑出村口没多远就被村民抓了回去,打算把她又强嫁给另外一家人。   幸好遇到走错路,刚好经过村口的文娴。   文娴为了救人,杀了好几个围攻她的村民,遭到官府通缉。   “那个姑奶奶身上的通缉令怎么样了?官府还要抓她?”   “撤了。”齐季眼含戏谑讥诮看了一眼杨辉羽,“杨大人一句话的事。”   杨辉羽漠不经心,目若无人轻飘飘一句:“我也是受人所托。”   车夫驾马走过最后一段能通车的路,在狭窄阡陌处停下,前面站了几个村民,应是早在这里等着接人。   一群人粗暴地将几个姑娘拉入了村。   村长将钱交给车夫,两人各自离去。   他们的所有行径迅速流利,对买卖女子一事早就驾轻就熟。   齐季隐藏在一颗老树繁密的枝头上,淡然面色难以掩盖轻轻皱起的剑眉。   村长和车夫直接进行交易,没有其他的略卖人或者牙婆。   他们一路跟来,白跑一趟。   “这叫直买直卖,没有中间商赚差价。”迟肆调笑着想逗他开心,然而效果甚微。   齐季无奈淡笑:“赤炎门的人应是在其他地方早就谈好了这桩生意,今天只是送货。咱们走吧。”   迟肆以为他们会直接打道回府,没想到在分岔口的时候转向了另一条道。   “我们这是去哪?”他好奇道。   “县城。大兴村归汉阳县衙管。”   又奔波了小半日,三人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入了县城。   天色已暗,万家灯火亮起,星星点点透着细微暖意。倦鸟归巢鸦鹊南飞,街上行人萧索。   齐季路过客栈并未停留,驾马掠过迎风飘展的客栈方旗,径直来到县衙门口。   理所当然被门口轮值的衙役拦了下来。 第109章   衙役拦住三人:“今儿放衙了已经。有什么事明天再来。”   连着奔波了几天舟途劳累人困马乏,齐季脸上显了几分疲惫不耐之色,无心再去假装文雅。   暗藏的锋芒漏了一半,阴逸眼眸闪着威势慑人的寒光。   杨辉羽拿出腰牌,漠然朝衙役身上一扔,打得人痛得闷哼了一声。   衙役正想发火,看清刚好稳准落在自己身上的东西,脸色一愣,点头哈腰说着“大人稍等,小的马上进去通报。”迈起狗腿急忙跑入县衙。   不过片刻,一个中年男人像被火烧了屁股,心急火燎卑躬屈膝跑了出来。官服想是刚刚脱下不久,又手忙脚乱穿上,领子没理齐乌纱帽也有点歪。   “不知大人远道而来,下官有失远迎。”县令堆出皱了一脸的阿谀笑容,在杨辉羽面前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给他安排一间屋。”杨辉羽一边说一边高视阔步朝县衙正堂里走。   “是,是,”县令诺诺连声,低头哈腰紧跟在上官身后又转头吩咐下人:“将贵客带到后院,好生伺候。”   侍从恭维着将人领到后院客房:“这两间房怎么住,还请贵客自行选……”   话还没说完,迟肆已跟着齐季径直入了一间屋。   入房后将心尖人温柔揽到床榻上,自己当起了软垫。   “你用我教的心法,每日练习,”他在对方耳边落下温情软语,“过个一两年就能入道,以后就能不惧寒暑无畏冷热,不会生病也不容易劳累。”   齐季哑然失笑:“我也有道骨?能修仙?”   迟肆柔笑着轻噬温凉唇齿,话音含糊不清:“你吃了我的丹药,已经筑基,只是体内还没有灵气。修炼几年引气入体后,可以直接跨过炼气期。到时候我再教你一套双修功法,我们日夜修行,很快就能结丹。”   他还想说,有自己在即便突破元婴也不是难事。   但齐季对修仙的布道讲经毫无兴趣,不着痕迹彬彬有礼打断他:“肚子饿不饿,先休息会等杨辉羽办完事,县令会招待我们吃山珍海味。”   “杨辉羽是去告诉县太爷,大兴村的事?”   齐季点头:“县令也早就知道,只是一不想管,二不好管,毕竟大衍条律家中卖女并不犯法。女子在家受公婆虐待也……”   他轻叹:“清官难断家务事。这时候也只有快意恩仇的江湖人,以杀止杀。但这又触犯了刑律,况且杀害平民有违江湖道义。”   “要想彻底解决,只有修改律法。可这更非易事。先不说这是从前朝就有的律令,当朝不敢轻易变动。如今坐在金銮殿里的人,一心只想长生不老,从不关心百姓死活。”   话音顿了顿,温雅双眸柔情蜜意一笑:“我们在这儿说这些也没用。百姓家务事官府没办法管,但略卖人口犯了刑。杨辉羽一句话,县太爷立马就得派人去大兴村将那几个姑娘救出来。往后他们也不敢再这么猖狂。”   “再把大兴村长顺道抓回来,问一问卖家的情况。兴许能问出点赤炎门的消息。”   “我还以为杨辉羽不管这事,只是来监视我。”迟肆道。   “这事确实不归他管,这里是凉州地界,他又不是朝廷派来的钦差。”齐季戏谑调侃:“他这是滥用职权。”   “可谁让他是当朝第一高手,官至正三品权倾朝野。”他淡淡一笑,眼中闪过一抹暧昧辉光,“人间的滔天权势,就是这么美味的东西。”   果然不到半盏茶时间,县令就派人来请他们用餐。   大鱼大肉,山珍海味,还有轻歌曼舞的五声六律。   这位县太爷想巴结讨好杨辉羽,用的方法并非找来道行高深的神仙,而是叫了几个美貌妖娆的舞姬。   金石丝竹,烟花风月。   迟肆怫然不悦,筷子都没动一下,咬着后槽牙满脸不耐,等齐季吃完了饭,提起人后领就往屋里拖。   “有什么好看的?能有我漂亮?”   他这么一个花容月貌的倾世绝色坐在旁边,齐季不看他,去看那些比他差远了的庸脂俗粉跳舞?   齐季忍俊不禁翻了个身,将出水芙蓉压在下面:“是没醉红楼的头牌好看。”   迟肆一怔,随后哈哈大笑,俊逸眉眼依旧飞扬跋扈艳色无边,献媚取宠:“那我这个醉红楼的头牌,今晚可得好好伺候季爷。”   唇齿相依,清音潋滟。   过了半晌,迟肆忽然游念一闪,调笑自夸:“隔壁杨辉羽可没季爷这样的艳福,能有我这样的绝代佳人相伴春宵。”   齐季温雅眉眼微弯:“我从未听过他说风月之事,想来也应该不是好色之徒。”   “他有没有家室?”   “不知道,我不清楚。”齐季沉吟片刻,“应当是没有。无论在朝堂还是江湖,杨辉羽名声都极为显赫,若是有家室不可能没有一点飞短流长。”   迟肆见旁敲侧击问不出来什么,也不再管,继续调笑:“季爷,今晚想醉红楼的头牌怎么伺候?”   “明天还要早起赶路。”齐季无奈轻笑。   “那季爷可得对我温柔点。”   ……   第二日清晨,迟肆瞌睡连天跟着齐季打道又回了西河县。   芳流宛转蜿蜒,绕着沧桑城墙,古旧城门在视线中逐渐清晰。   迟肆动作一滞,风驰电掣的快马速度骤然慢下。   “怎么了?”见他停下,齐季也拉了缰绳。   “有点奇怪。”迟肆斜眼瞅了一旁的杨辉羽。   齐季弯了弯眼,示意他有什么话,当着杨辉羽的面说也没事。   “灵气的流动有点奇怪。”迟肆抬头看了一眼青天。   今日天气有些阴沉,浓厚乌云遮掩了暖阳光辉,天色灰暗。   他这句话让其余二人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   “姓蔡的老头在城里?不知是不是他作过法。”他像是在朝齐季解释,更像是自言自语。   过了一息,又宛如无事发生过,扬起轻狂笑容:“走吧,进城休息。”   齐季点头说好。   杨辉羽在一旁勾了勾嘴,笑容中带着似有若无的轻慢恻隐。   迟肆本想着回客栈,吃饱了睡觉,谁知齐季却去了隐逸阁的秘密据点。   小饭馆的老板正在柜台上打着算盘,见他来,确定四下无人后关上大门。   “季爷……”他顿了顿,神色有些迟疑,“这几天我们密切监视着赤炎门的一举一动,那几所房子的动静感觉有些奇怪。”   齐季扬了扬下颌,示意他说。   “除了送饭的人,再没有别人进出。”   “没送过货?”   老板摇头。   迟肆插嘴:“没找到下家,生意没谈好?”   老板道:“最开始的一两天,送的饭大约是十多个人的量。可后几天,就只有两个守卫的饭了。”   齐季还未答话,迟肆已在卖弄聪明:“他们不给关押的人饭吃?不可能吧?是不是人已经运走了,你们都还没发现?去房里查过没?人还在不在?”   老板垂首恭敬地看了齐季一眼,不知该不该回答这个趾高气扬越俎代庖的人。   齐季点了点头,示意他说。   “我们怕打草惊蛇,没敢进房去看。但能保证货没有被送出去。”老板道,“这几天没有赤炎门的马车出入城门。”   “那就是他们换了地方。”迟肆自然而然把自己当成了隐逸阁的老大,口气狂妄,“他们转移了关押货物的地方,送饭也送去别处了。其他的据点你们找到了没?”   老板不知这个和齐季同行的人是阁中几号人物,但观他容貌气度,也不敢怠慢:“又找到了两处,也在附近。城中总共六处,不会再有别的地方。”   不等迟肆再问,他急忙补充:“我们派人跟踪了送饭的人,由三人轮流负责,六处地点他们都送过,但这几天都只有守卫的饭食。”   “真不给关押的人饭吃?”迟肆奇道,“几天了?饿不死吧。”   老板没再答话。   齐季沉思片刻:“晚上我再去看一眼。派两个手脚灵活的,去另外两处。” 第110章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浓郁如墨的天幕布满厚厚黑云,遮挡了所有星月。   迟肆跟着齐季再次来到上回偷偷潜入的院子。   齐季透过窗缝朝屋内撒了迷烟,等了片刻,翻窗悄无声息潜入屋内。   这一处据点内无人。   通道另外一头的民居里,除了常住的守卫也不见被关押的百姓。   二人回了客栈,没多久密探传来消息:其余四处地点都没发现货物踪影。   “这可奇了个怪。”迟肆疑惑,“都没人?就算不给饭吃饿死了,死也得见尸。那几处院子埋不下这么多人。”   “那就应该是还有其他据点,他们没找到。”   “隐逸阁的密探没你想得那么不中用。”齐季不赞同对方的说法,拿起桌上地图,微蹙着眉仔细查看,“问题应当出在其他地方。”   地图上用朱砂勾了六处地点,两两相通。   “为什么不再挖几条密道,全都连在一起?若是我定然将几处民宅全部连通。”   迟肆盯着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垂涎欲滴,不经意瞄到了地图上的几处红圈。   “阿季,”他眼色蓦地一变,“我或许知道那些人去了哪里,只是……”   齐季一怔:“只是什么?”   迟肆眼色更暗:“只是……我得吃饱了才有力气说。”   他饥渴难耐,竟色胆包天学会了讨价还价。   尽染风华的眼角眉梢笑出三千世界最销魂的危险诱惑,连话里都带着蚀骨的甜腻引诱:“活干好了才有饭吃。干不好……”   眉梢一挑:“就等着饿死。”   迟肆心尖一震,吓出口不择言。   “老四,你再说一次?”听了对方的话,齐季端方沉稳的眼中染满黯淡,“你,确定?”   “阵法肯定没错。”迟肆语气悠懒,却带着十拿九稳的洋洋自得:“我不可看错这么简单的东西。”   “他到底用没用,还得再去看一眼。”他摸着下巴:“但人不在,估计是用过了。”   “难怪我觉得灵气动向有点不对。昨天?前天?”沉思了片刻,抬眼肯定道:“前天晚上三更时分,那老头作了法。”   齐季眼睑半垂,长睫洒下一点阴翳:“如果真是你说的那样……”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迟肆牵过让他垂涎三尺的美味,飞速出门干活。   干完活才有饭吃。   二人在黯淡无光的低垂天幕下,踩着墨色瓦顶很快来到一处民居。   “这点灵气实在太弱,那老头修为太浅,如果不靠近我根本感觉不出来。”迟肆摇着头,又趁机踩着人暗自炫耀了一番。   “这间?”齐季谦和有礼,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目指前方小院。   迟肆点头:“是这。那老头……”   “应该不在。”他顿了顿,又重复了一次,“不过他灵气实在太浅,不在旁边根本无法察觉。”   二人绕着民居背后,翻窗入屋。   齐季拿出火石悄无声息点燃灯火,屋内别说空无一人,连家具都没有。正儿八经的家徒四壁。   迟肆就着他的手,将烛台拉至房间正中,微蹲下身:“地上的东西,看到了吗?”   齐季定睛仔细一看,地板上用刀刻了几笔,形成一个奇形怪状的图案。   “每一处民房内应该都有。只是晚上光线太暗,很难发现得了。”迟肆边说,边又拉着烛火走了几步,在地上找着什么。   他走了几步,脚尖一点,将地上一个东西踢了起来,接住后递到对方面前:“这个。就是我给你说的东西。”   齐季双瞳微缩,双指捻起,拿到眼前仔细查看。   迟肆牵过他:“这儿光线太暗。我们拿回客栈,边吃边说。”   ……   客栈上房内的烛火程亮,齐季坐在辉煌灯光下,冷眼静看着手上的红色石头碎片。   “没什么可看的。这就是没用的一点碎片。”迟肆扣起细长手指送到嘴边,“但他们确实用了这个法阵,这就是证据。”   神神叨叨的仙君开始了他的传经布道。   “无论咒法阵法,还是其他,许多道术都需要灵石提供灵气。”   “嗯。”齐季点头,“据说宫里的那些仙师仙君,找皇帝拿了不少银子,要去上界换取灵石。”   迟肆一楞,无奈笑了笑:“下界没有灵石,那么那些需要灵石的人怎么办呢?”   清朗语音曲折一转:“听过炼金术吗?”   “点石成金?”   迟肆轻笑一声:“点石成金也是其中一种,不过太低阶了没什么大用。”   “炼金术是西边的修道者喜欢研习的秘术,我也去研究过一点。其中有一道咒法,就能在人界制造出灵石。就是蔡老头用的这一个。”   他顿了片刻:“方法本身很简单,你也看到了,法阵不复杂。但最大的问题就是产生灵气的材料……”   齐季清润双眸微微下垂,沉默了几息:“所以那些不见了的人,都变成了石头?”   “对。”迟肆点头:“因此也不用再送饭了。我不知道他们本来关押了多少人,但普通人本来也没多少灵气,即便以全身血肉为引,能做出来的灵石……”   他拈过云光水润的指甲:“也就这么大一点。”   “关押在县衙的那个犯人是不是曾说过,他们绑人不分男女老幼,即便是年老体弱的也有人买。所以我猜,”他在心上人身下卖弄着聪明,“他们绑来的人,年轻美貌能卖个好价格的,就找个买主卖了。年纪大没人买的,就用来当材料。”   齐季思忖片刻,起了身:“我让人去详细查查那个……星君。”   迟肆一愣:“不吃饭了?”   “活还没干完。”   ***   第二日一大早,隐逸阁的密探就带回了消息。   一同前来客栈扰醒迟肆春梦的,还有杨辉羽。   除了被人吵醒,还有更让人气冲斗牛的――杨辉羽当着他的面,把齐季单独叫了出去。   两人单独找了个房间,关起门窃窃私语了半柱香时间。   迟肆还不能去偷听。隐逸阁另有一个密探就在他房里站着,明目张胆监视着他。   齐季再次回房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本书。   “老四,这个你看看。”   迟肆高昂着头,没接:“他怎么不走?”   他心中满是愤怨,却善刀而藏不敢表露得太过火。   万一杨辉羽真是亲戚,以后说不定还会同入一个家门。   齐季没回答他的问题,只又重复了一遍:“你看看这个。”   清冷的声音带了一股天威。   迟肆二话不说将书一把抓过,翻开仔细查看。动作翩若惊鸿宛若游龙。   “阵法?!”   刚瞥到第一页,迟肆横眉楞眼,话语脱口而出。   他从头到尾将书每一页都扫了一眼,合上书沉默了片刻:“这些都是入门的法阵。”   过了一息,又补充了一句:“这些都是低阶的,我还会高阶的。”   从入门到入土,他都精通。   再过一息,才想到重点:“哪儿来的?”   “蔡星君从天庭上带下来的。”杨辉羽嘴角噙着事不关己的淡漠笑意。   “那老头不是说阵法是旁门左道之术?”迟肆一楞。蔡老头自己也在学。   杨辉羽轻笑:“若真是用活人炼制灵石,难道不是旁门左道吗?”   迟肆哑口,无言以对。   “这本书上的内容和大街小巷寻常可见的法术不同,”齐季在一旁坐下,将话题换过,“蔡星君前天就离开了西河。”   用人炼成灵石之后。   “去哪儿了?”见齐季说完后就沉默着不再说话,迟肆好奇问道。   屋内一片沉默。   “回天庭了。”过了一会,杨辉羽开口调侃。   迟肆一愣:“蔡老头这点微末修为,能破界去钧天?”   屋内再次沉默。   又过片刻,齐季嘴角挂起微末笑意,温润眼底的讥诮嗤嘲一览无余:“他去了京城。献了这本书和,灵石。如今恐怕在天上宫阙里好吃好喝住着。”   蔡老头被迷信鬼神的皇帝,请到皇宫里了?   不过他有仙骨能入道,再修炼几年突破炼气,也算半个神仙。   皇宫里住的,是不是都和蔡老头一样,可以修道的?   迟肆正想问问,却听见齐季说:“老四,收拾一下,我们要回京了。” 第111章   听见齐季说回京,迟肆好奇一问:“赤炎门不查了?”   他随意一句,又引出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老四,你现在能猜到赤炎门的那个标志,为何可以畅通无阻过州界了吗?”   “哦。”迟肆心中了然。   既然能面见皇帝,引荐人必然是个大官。   拐卖人口一事,官匪勾结,一头是赤炎门这江湖门派,另一头勾的是朝廷大员。   他看了一眼杨辉羽:“你都不行?”   杨辉羽依旧一副不痛不痒的淡然,漠笑中带着几分嘲讽:“你没听说过官官相护吗?”   迟肆:“……”   看来那个官不会比杨辉羽小。   他蓦然又想到一个重要问题:“这事不查了,那我这任务到底算完成了,还是没完成?”   若是没完成,阿季还会被贬谪出京?   “不查了,并不代表不知道。”杨辉羽勾了勾嘴:“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蔡星君献书有功,他得道飞升位列仙班,还有哪些鸡犬一块升天,回京看看就知道。”   ***   回京之后,齐季要回隐逸阁复命,以及一些善后工作,早出晚归。   迟肆只能一人在家蒙头大睡。   这日下午,太阳才刚从头上西移了一点,院门就被打开。   迟肆听到响动,急忙随意披了外袍出门迎接。   然而入院的,除了齐季还有齐孟。   齐孟凤目凝着一层霜,冷眼看着这个正午都过了还未起床,整日无所事事的小白脸,嘴角轻动骂了一句“要你何用”。   过了片刻,她从袖袋里拿出一页纸,冻如寒霜的清丽音调中全是嗤嘲:“大仙,你看看这个。”   迟肆用双指夹过眼前,艳目一扫:“这是什么?”   “你不知道?”齐孟神色平淡沉稳喜怒不形于色,但迟肆听出来了,她话里含着深可抵达黄泉的嫌弃。   “这是蔡星君献上的,能让贵妃娘娘生儿子的风水阵。”   “宅经?”迟肆话语轻狂:“我从来不屑这些凡人想出来的东西。根本就不是阵法。”   院里卷起一阵春风轻啸。   齐孟淡然凤目中的寒霜又结厚三尺。   过了几息,她又拿出一页图纸:“这个呢?”   这回迟肆看的懂了:“固风聚水的风水法阵。”   “用来干什么的?”   迟肆话音慵懒,还带着一丝不耐:“我刚不是说了,固风聚水……”   齐季淡雅双眸狠盯了他一眼,他即刻将腰背挺得笔直,详细解释:“可以稳固某处的天地灵气,若是哪个地方因地形变动,导致本来充裕的灵气外泄,可以用这个阵……”   没等他说完,齐孟冷冽打断:“能不能佑我大衍朝气数万年不尽?”   原来是想问这个?   迟肆悠懒道:“万年有点久了,上千年应该没问题。”   他又好意提醒:“布阵的时候灵脉可得找准。若是弄错,说不定还剩几百年的气数一下就漏了。时常会有人找错。”   齐孟眼色一凛:“皇宫西侧,京城外北。还有京郊和东川。”   “啥?”迟肆懒散地皱了皱眉,以为自己没睡醒听错了。   “蔡星君说,这几处地方修筑九层高塔,可以护大衍江山长存。”   恣意飞扬的艳目里,带着一种看傻子的狂妄和嘲讽:“要固一国之地的风水,那几个阵点宫位必然得选在国土边境上,才能将气数留在这一片山川地域。你说的那几个地方都在京城,大衍朝的国土就这么点大?”   “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况且这几处地方根本就没有灵脉结点。”   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的齐孟,脸色一沉,看了一眼同样想不明白的齐季。   遭了。   迟肆陡然惊出一身湿衫冷汗,睡意全消。   过了几息,只听得齐孟冷声叹了口气,朝齐季道:“只能这么去说了。但要找谁去进言?”   迟肆瞬间明白了到底何事。   想必是蔡星君给皇帝献了这个风水阵,说能保大衍朝气数,皇帝采纳了他的意见。   但修建豪华高塔,需得大兴土木,是件极为劳民伤财的事,况且根本没有一点用处。   他忽然灵光一动,发觉自从和隐逸阁主约定,帮隐逸阁做事之后,齐季他们议事之时,已逐渐不再避讳。虽然没给他细说详情,但都当着他的面在商量。   这是已经把他当自己人了?   心中骤然生出一股洋洋得意。   见齐季嘴角微垂,雅意双眸透着冷冷的不悦,想必对即将大兴土木一事也十分忧烦。   于是他恣意张狂道:“你们也别太忧心,就算让他们去折腾,也折腾不了几天。那皇帝气数将尽,没几天日子可活……”   “放肆!”   齐孟厉声打断了他的话。   迟肆猛然一惊。   糟了。今天真是没睡醒。   他忘了。   齐孟家是挂印封侯的豪族。她自己还是个世袭二品。   他们是效忠朝廷的人。   他方才说皇帝要死了,这可是犯上的大不敬之罪。   他讪讪轻笑,想说点什么找补一下。   却听到齐孟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可别在大庭广众之下堂而皇之说出来。当心隔墙有耳。”   “不过,看在你挺会说话的份上,这次就算了。”   虽然语音依旧平静冰冷毫无波澜起伏,但似乎有点愉悦?   迟肆有点懵。他说皇帝要死了,齐孟夸他会说话?!   齐孟清咳一声,迅速把话题略过。   “迟仙君,你道行高深,能不能画个什么阵法,把那些仙君仙师都赶出宫去?”   还没等迟肆说话,她又道:“我听杨辉羽说,你和蔡星君在西河论道斗法,输了?你想不想去宫里,和他再比一场?就算道行不及他,你这张脸还有点用处,至少能气一气那只狐狸精。”   迟肆沉默。无言以对。 第112章   从西河回来之后,齐季的调令被撤销,可以不用出京去往边境苦寒之地。   可他的事务却多了起来。经常一日出门,几日不归家。   迟肆又觉得自己像是个被人养在外面的外室。   隐逸阁主也没再叫他做事。   他都希望那个精通七十二般变化之术的大仙,能给他安排点什么任务,好和齐季再次一同出游。   这一日齐季好不容易归家,已是月上中天。   “怎么不去屋里等?”见人坐在外面,齐季强掩面色疲惫,挤出温柔似水的情意绵绵,“吃过饭了没?”   “就等着你回来吃。”迟肆将人横抱入屋,在染尽风华的脸上落下轻柔舔咬。   “有没有觉得屋里有什么不一样?”   齐季轻笑:“又布置了新的阵法?”   “不对。再仔细看看。”   环顾了卧房一周,齐季很快发现了对方的新布置。   “剑?”卧室的置物架上,多出了两柄长剑。   “这柄还记得吗?是你在摧雷山庄送给我的定情信物。”迟肆目指着对方给他的长剑。   “定情信物?”齐季隽雅眼梢一弯,勾出一抹温柔失笑:“老四,这不过是一把普通的长剑。那时我见你没带兵刃,担心你敌不过摧雷山庄的弟子。”   他轻抚过倾世的眼角眉梢:“等哪天我寻得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再送给你当定情信物。”   迟肆拉下苍白细长的手指放到嘴边,温柔啃咬:“那我先把我的送给你。”   方才齐季第一眼看到那把剑的时候,就猜到那是迟肆的东西。   但是有些话,极有涵养地忍住没说没问。   那把剑上面布满了黑漆麻乌的东西,像是粘稠的墨,又有点像炉灶里的炭灰。   就像是从脏污的稀泥地里捞出来的。   别说用手去碰,就是瞥上一眼都觉得惨不忍睹。   他深缓了一口气,尽量显得温文有礼:“老四,我们要不要把它洗一洗?”   迟肆哈哈大笑,俊艳眉眼闪着妖魅诡惑的微光。   “这是封印。”   他解释道:“我用咒术把他封印起来了,这样有助于修炼。虽然我的法力会减少很多,但等哪天冲破封印,修为境界可以大涨。”   就如同练武,许多人会身负百斤精铁。虽然最初行动会大大受限,但习以为常行动自如之后,体魄会变得更加强健。   而有朝一日卸下百斤精铁,功力更是突飞猛进石破惊天。   “修士和本命法器血脉相依心血相连,相当于另外一个自己。”他在心尖人耳边许下柔情满溢的承诺,“我把我自己送给你。”   他又笑道:“我们先把他放在这儿,等哪天我冲破封印了,你再把他带在身上。”   “对了,”他再补了一句,“他有名字,叫恣心。”   齐季轻笑,带着一点温柔戏谑:“这名字和你挺配。”   迟肆在心尖美食上轻咬一口:“东西送了,现在是不是该吃饭?”   他已经好几天没尝到世间最销魂的绝美滋味,早已饥渴难耐。   齐季叹笑着摇摇头:“好。”   ***   第二日天光刚亮,齐季就出了门。   又是接连着几天的夜不归宿。   这几日迟肆睡醒了就无所事事躺在院中晒太阳。   但即使他不怎么出门,也不怎么在意人间事,也敏锐察觉出空气中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他知道,人间的九五之尊气数将近,马上就要得道升天。   除此之外,还有点别的什么,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虚假安宁。   天淡云闲,日暖风轻。   巷外传来小童的嬉笑打闹,还有朗朗诵读音。   迟肆在和风暖阳中昏昏欲睡,倏然听见门户响动。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数日不见思之如狂的心上人终于归家,他猛然从地上跃起,正欲相迎。   齐季开门踏入院中,齐孟跟在后面。   二人身上的感觉,和平日有种微妙的大不相同。   “今日这么早?”迟肆眉飞色舞,伸手打算将人揽入怀中。   齐季脚步轻移动,同他擦身而过,径直步入房中。   迅捷的步伐带出一阵凉风,混着谦谦有礼又透骨奇寒的语调,冷得如同霜刀刮入心底。   “我有东西忘拿了。”   迟肆陡然一楞。   怎么了?阿季心情不好?   他看了一眼齐孟,本想问问她。   齐孟只站在院口,巍然不动,沉默无声。   她眼光不小心和迟肆对上,便迅速移开,半垂着眼睑,如若无人般不再去看他。   这一个也怎么了?   迟肆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往日通常是齐孟身散寒气,齐季在旁一言不发。   今日感觉他们两人魂魄对调了?   他还没回过神,齐季已从屋中大步流星地走出。   手上拿着……衣服?   他们二人同住在家中,除了日常生活所需的必要物品,家里没太多东西。   二人的衣物都不多,刚够日常换洗。   “要出远门?”迟肆讪讪问道。   “嗯。”齐季冷冷回答,脚步未停。   “要去多久?”   专程回来收拾衣物,想必时间不会太短。   “能不能……带上我?”迟肆觉得自己心尖有点发颤。   齐季走到门口,脚步顿住。   过了几息,转过身来看了迟肆一眼。   他往日暗敛的锋芒,如今毫不遮掩地显现出来,润雅双眸亮着幽寒似剑的锋锐辉光。   仿如一把出鞘的利剑,流光宛转寒芒四溢,有股浑然天成的凌人盛气,见血封喉一刀毙命。   “老四啊,”清润嗓音像寒冬呼啸的霜风,刮在心底割出伤口淋漓,却冻得一滴血都流不出来,瞬间滴水成冰。   “我想了想,还是给你知会一声。我不会再来。你若是想继续住在这里,随你。若是想搬走,也随你。”   迟肆双瞳微缩。   什么意思?   不会再来?   “等等。”清朗音色染上几分低沉沙哑,“把话说清楚。”   锋锐如刀的清艳眼眸满是讥诮:“哪句话还不够清楚?”   迟肆一愣。   意思他全明白。齐季说的清清楚楚,他要走,再不回来。   可是为什么?   个中缘由他一点也想不明白。   --------------------   作者有话要说:   * 《一剪梅 雨打梨花深闭门》   1.老四为了修炼,自己封印了法力,不能使用法术。   2.掉马开始。   3.求友情预收,不看也点一个嘛~ 第113章   “是……我哪里做的不对?还是不够好?还是你遇上了什么事?”   若是自己有做错的地方,只要对方说,他马上就改。   若是遇上了什么事,那更好办。他什么都可以帮忙解决。   齐季轻笑了几声,依然还是谦谦君子的虚假表相,嘴里说着字字如刀:“哪里都做的不对,哪里都不够好。”   迟肆心中蓦地一震,彷如跌落漆黑无光的冰冷深渊。   又听见对方继续轻漠笑道:“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把道藏交出来。”   “不是……已经给你了吗?”   “我想要的是有用的东西。不是那种随处可见,骗三岁小孩的玩意。”   迟肆心中一片冰寒,彷如身在千里冰封的冻原:“阿季,你觉得……我在骗你?”   “不然呢?”齐季嗤笑。   过了片刻,语声清扬:“老四,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二十四年前,有一则有趣的秘闻。据说有个神仙下凡,给咱们人间带了一本仙界秘术。世人称之为……”   “道藏。”   他哼笑一声:“在当时也引了各路江湖豪侠一番争抢,就和去年你的情况差不多。只是动静没闹得这么大。因为……”   冷戾笑音带着一丝戏谑:“因为他们没开武林大会。”   “但没过多久,这则传闻就无声无息消失了。与之同时消失的,还有当时名噪一时的青年才俊旷世奇才,他的名字你一定很熟,他叫雷厉风,是摧雷山庄的二少庄主。他突然消失去了哪儿,没人知道。就连他爹娘,也不知道。”   “更诡异的是,当年曾抢夺过道藏的人,突然之间都没了踪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于是道藏的传闻很快被湮没,二十多年再未被人提及。”   “当时知道这件事的人估计都死光了,到底发生了什么,道藏去了哪,再没人知道。”   话音顿了顿,“雷厉风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突然隐姓埋名再未出现,老四,你知道吗?”   迟肆的回答干脆果决:“不知道。我不认识他。”   齐季轻声一笑,冷冽有如霜刀,能直接冻到人心里。   “没有人知道。道藏消失,雷厉风消失,一大群人消失。大家猜测他们都死了,这件事也就这么不了了之。然而去年,不知何故江湖上突然又出现道藏传闻。这事不用我再多说,你也很清楚,因为传闻的主角是你。”   “我对道藏的事很有兴趣,就去查了一下。而其结果,更有意思。”   “没想到二十多年前雷厉风没死,改名换姓隐居在一个偏远小城。虽然不知何故没过几年还是死了,但迟家留了一个你。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接近你吗?”   迟肆抿了抿嘴,没有答话。   齐季最初接近他,是为了道藏。   这一点他清楚。   后来,齐季说隐逸阁将有关道藏的任务交给了其他人,不归他管。   他想和自己做朋友。   这都是骗他的。   齐季接近他,和他称兄道弟,对他好,都是为了骗取他的信任,最终目的还是为了道藏。   ……这一点,他其实也猜到了。   可再后来……   迟肆如梦初醒:“那一晚在摧雷山庄,你和齐什么的对谈,是假的?你知道我在跟踪你,故意演给我看的?”   那一夜他偷听到了齐季和同僚的对话,确定了齐季喜欢自己。   而这一幕,是对方知道他在一旁偷听,故意这么说。   齐季擅长伪装,看向他的眼神里,那仿佛极力克制的似有若无的情愫,全都是装出来的?   他以为齐季对自己至情至深,而这些,都是假的?   他叹了一口气:“可是阿季,你既然知道我在跟踪,也应当明白,我为什么要跟踪你。”   因为他早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爱上了齐季。   从初见的第一眼,他就被他吸引。   无可抑制地想要了解对方的一切。   齐季避而不答,顾左右而言他:“我为了道藏接近了你,花了不少心思。可你不愿把道藏给我,反而给了谢观河。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非常生气,当时就打算一刀杀了你。”   他低低笑了几声:“可我听到你的计划之后,又改变了主意。知道为什么吗?”   迟肆嘴唇几动,过了半晌才答道:“因为……武林大会。”   “没错,”风华浊世的笑容,极致诱惑又冷漠无情,夹杂一丝可有可无的赞叹,“没想到你能想出这么好的主意,以道藏为引,让九派宗师和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在摧雷山庄齐聚一堂。”   “我本来只为道藏接近你,没想到你钓出了谢观河这条大鱼,还钓出了九派宗师。”   “于是我将计就计,让凌陆舟在武林大会上挑弄是非,引起各派内讧,再叫杨辉羽率领朝廷兵马里应外合,将那些不服朝廷管束的武林高手们一网打尽。”   他弯了弯清艳眼梢,露出几分甜蜜的虚情假意:“老四,你可真帮了我一个大忙。”   “所以,”迟肆艳色双眸闪过黯淡的光:“目的达成之后,你就不告而别?”   齐季那时已不打算在他面前出现。   是他想见阿季,所以去找了知薇。   “你帮了我一个这么大的忙,我本打算放过你。”齐季漠不经心淡笑,“谁知你偏要自寻死路。”   “不过,你又第二次让我改变了注意。”   清润话音顿了顿,又继续缓缓长流:“你的武功很独特。我在你身边待了这么久,还叫凌陆舟试探过,也没试出你的真本事。你的确武艺高强深不可测。想必,这就是当年雷厉风带走的道藏。”   “那些江湖草寇想要,我也想,可是你不给我。为了不让道藏落入别人手中,我本打算直接杀了你,可你却说钟情于我。但既然钟情于我,为何又舍不得一件身外之物?我用尽心思,你却编一个神仙下凡的故事,用十文钱一本随处可见的鬼画桃符来糊弄我。”   “我句句属实绝无虚言。”迟肆收敛了往日所有的轻浮笑意,一字一顿,语气有若孤月流霜,“我的的确确从九重天另外一境而来。给你的东西也都千真万确。阵法的威力你明明亲眼所见。”   “迟仙君,我方才已经说过,只想要有用的东西。若是对我无益,”齐季冰冷嗤嘲,“要来何用?”   他无声轻叹:“你们神仙的通天法术我没兴趣,我只想要人间的滔天权势,荣华富贵。”   “你给我的功法练不了,道法随处可见,”他摇了摇头,几缕如墨发丝染尽了世间所有飘逸风流:“就算我学着那些仙师仙君,拿去宫中敬献皇帝,都讨不到一个赏钱。”   --------------------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扒马甲~   马甲有两件,要扒三章 第114章   一阵清风拂过,院外轻垂的碧绿丝绦随风晃动,扫在灰墙黑瓦上,带起欢意盎然的鸟鸣莺啼,和一片缤纷花雨。   院外春色芳菲千树花开,院内却如同苍茫冰原,北风卷地暮雪纷纷。   未雨先雪的乱花扫落,衬着飞流逸世的无尽风华。   几瓣残红飘过齐季眼前,他轻柔默叹一声,清润语调无意无情,又沾着一点悲天悯人的恻隐。   “老四,我知道。你家毁人亡,所有亲朋好友皆死于眼前,这样的事换做谁遇到,都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为了自我保护,你给自己编织了一个虚无缥缈,却又繁花似锦的世外桃源。在镜花水月的美梦中,你的同门挚友都在仙界逍遥自在地活着。打碎你的美梦我也于心不忍。可是我希望你能抬头看一看,这五彩缤纷鸟语花香的人世间。”   迟肆诡艳双瞳微微一缩,闪过阴冷的惊愕和无奈:“你是说,我因为受不了颠沛流离孤苦伶仃,因此给自己编造了一个谎言?我得了癔症,深信自己是神仙?”   齐季用悲怜眼光无声地看着他。   迟肆嗤声一笑,无话可说。   “阿季,我现在只问你一句话,你好好回答。你到底,有没有对我动心。”   迟肆心里清楚,齐季最初是为了道藏,带着不良的居心假意接近自己。   可他也知晓,在二人的渐渐熟识中,他对自己日久生情。   说不定也和自己一样,早在相逢一见时就已埋下情深意切的种子。   阿季对他体贴入微关怀备至,眼波中的情意潋滟做不得假。   虽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使得他今日说这些话,想同自己分钗破镜恩断义绝。但只要对方一个点头,方才所有的霜言冷语他都可以不计较。   “当然动心。”清润的温言软语传进耳中,霜寒冰冷的爱意刺骨砭肤。   齐季伸出苍白细长赏心悦目的手指,在艳世无双的脸上,隔空轻抚倾绝天下的眉眼。   “我第一眼见到你,就一见倾心。”   “你长的这么好看,试问天下谁不爱呢。若不是动心动情,也不会煞费苦心让你爱上我。”他像所有对迟肆见色起意的人一样,端方克己的双眸流转着风流放逸的暧昧眼光。   “能和倾世绝色的迟仙君春风一度,也算不枉此生。”   他温柔一笑,流光旖旎:“其实我本想再和你过一段日子。只可惜,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如若不然,你等我两年,”轻浮浪荡的笑音微顿,“等我安顿好家中事务,就来迎娶你过门。我向你保证,即便另有妻妾也对你一人独宠。”   迟肆心脏嘭的一震,仿佛撞到锋锐无比的刀尖上,又跌落万丈寒渊,冰寒侵骨鲜血淋漓痛彻心扉。   就连呼吸,都带着牵拉撕扯的疼痛。   似乎有根无形的锐利荆棘,将心紧狠缠绕,刺得跳动心脏血肉模糊。   若是齐季随便说点什么虚情假意的甜言蜜语,或者冰冷决绝毅然否定,没对自己动心动情,他也不会如现在这般,难受得伤魂蚀骨。   即便被骗,也心甘情愿。   可齐季的话语暧昧缱绻,字字含情,句句诛心。   空荡的心像是跌落在无声无光的深渊寒潭,一路沉沦无止无休,任凭如何挣扎也永世不得逃脱。   恍惚的神思目不见物,只能看到渐渐消失的模糊背影。   七情六欲五味八苦,所有爱恨怨憎贪痴嗔怒,瞬间波涛翻滚涌上心尖。   心中似有一道无形锁链,猛然一声无音呼啸,断裂破碎化作三千尘埃。   恣心剑上的封印霎然而解,露出漆黑无光的锐利锋刃。   迟肆以手掩目,长笑不止。   不知过了多久,彷如花开花落只在一瞬,却又指尖流沙一落万年。   他扬起唇角,指尖轻揉眉间萧索竖痕,树荫投在脸上映出光影明灭。   艳色浓郁的双眼亮着阴翳狠戾的辉光,像是来自阴间黄泉的狰狞妖魅,明艳动人,却要食人心肝敲骨吸髓。   ***   一两镶金雕玉的奢华马车缓缓行驶在熙熙攘攘的宽阔街道上。   齐孟端坐在车中,手捧茶杯轻啜一口,丽声冷冽:“你方才不该说那些话故意激怒他。若是他勃然大怒要攻击你,他武艺高强,我们两人不一定是对手。”   齐季把玩着手中短剑,神色泰然自若,缄口不言。   齐孟又道:“我们马上要行事,此刻你不能出任何差池,一切都应小心为上。”   “我不过是想试试,在他心神巨震神思恍惚的时候,能不能找到破绽杀了他。”齐季气定神闲,端方君子表相下,映出彬彬有礼的霜冷无情。   “毕竟在和我云雨之时,他都没露过破绽,我找不到机会。”   “他武艺高超,杨辉羽在西河跟了几天都没找到机会下手。”齐孟凤目半垂,看着手中热茶,“杨辉羽都不一定打的过他,更别说你。这次就算了,以后千万别再犯这种错误。今非昔比,一切以安全为上。”   齐季转着手中短剑,闭口不答。   “阿季。”齐孟挑起眼角,冷然看了对方一眼,“你说那些话,是为了找机会杀他,还是……”   “想让他和你断情绝义,对你彻底死心?”   轻旋的短剑骤然一顿,齐季收刀入鞘,温润双眸冰冷戏谑,话音轻柔:“都有。”   --------------------   作者有话要说:   封印解除,黑化完成。   下章显露真身 第115章   清阳濯耀着皇城,金色琉璃瓦反耀着浮光掠金,鲜红宫墙包裹着人间最极致的富贵王权。   年迈的人间九五之尊奄奄一息躺倒在龙榻上,命若悬丝难再动弹。   苍老的面容皱纹满布,遍布脸上的褐黄半点,溃烂出死亡腐朽的恶臭味道。   几个顾命大臣再难顾风仪,弓腰弯背把耳朵贴在张阖都费力的乌黑唇角边,极力想去听清一言九鼎的临终遗言。   金色龙床下俯首贴耳跪了几个衣着华丽的贵人,以手掩面哭哭啼啼。   有的伤悲发自内心,有的却是暗藏在泪容之下的满心喜悦。   寝宫外披甲执锐的兵士铁甲铿锵临阵以待,锋锐长矛寒芒闪耀,冷光反射出空气中的诡谲寂静。   人间帝王大限将至,整个皇城弥漫着萧条凄冷的瑟瑟肃杀。   碧蓝天幕中,一道璀璨灵光从天而降,以逐风追电的迅雷之势飞速掠过朗朗晴天,只一眨眼,便骤然来至大殿之前。   流光飞霜,激荡起呼啸罡风,震得人头晕耳鸣,几乎站立不稳。   “什么人!”铁甲兵士举起长矛,尖光对着空里荧霜,将其牢牢挡在门外。   绚璨灵光在空中缓缓形动,逐渐凝结出一道人影。   刺目的光耀慢慢黯淡,由明火烁亮的燎烧灼眼化为温软柔和的浮翠斑斓。   肉眼凡胎的士兵终于看清眼前光怪陆离的一幕。   一个人影脚踏粼粼浮光,长身鹤立在半空之上。   “神,神仙?”士兵大惊失色,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校尉壮着胆子上前询问:“不,不知是哪位上仙,到此有,有何贵干?”   浮在半空中的人漠然睥睨了他们一眼,傲视不答。   见神仙还欲径直向前,即便心中害怕,尽忠职守的凡人守卫也不得不提声警告:“上,上仙请留步,前面是帝王寝宫,若是再要往前,我们只能……”   上仙仍然冷眼蔑视眼前一切,脚踏浮光跃影再欲往前,校尉只得一声令下:射!   银亮的箭头如飞雨铺天,却在人影三尺之外骤然转向,以宛若流星的甚迅速度回射向拉弓放箭的人。   金石铺就的御道血流成河,滩滩暗红血迹触目惊心。   人间士兵横七竖八躺倒在地,哀声连连,飞霜浮光不见踪影。   窗门紧闭密不透风的帝王寝宫熏烟缭绕,四处弥漫着腐朽的死气,呛的人气短胸闷。   忽然一阵阴风吹过,门窗无人自开。   狂风吹散了殿中呛鼻恶臭,一道人影不知何时,霎然出现在龙榻旁边。   人间权贵们大惊失色,被阴冷寒气震慑得仓皇发抖,瑟瑟跌坐在地。   “想死还是想活?”上界神仙长身鹤立,居高临下睥睨着人间九五之尊,语调森冷眼目阴寒犹如妖邪鬼魅。   人间权贵战战兢兢,无一人敢出列答话。   上界神仙斜睨了众人一眼,手指微动,将手中一枚丹药弹至最前列的一个宫人手中。   “给他吃下去。”   宫人颤颤发抖,不敢不听,却又不敢将来历不明的东西放入帝王之口。   这时人间帝王手指微动,强烈的求生欲望让他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从喉间呼出刮铁锯木的气喘。   宫人得令,赶紧手脚并用爬到龙榻前,将手中丹药喂入帝王口中。   帝王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将药咽下。   不过半息,神迹昭显。   已踏入鬼门的垂垂老者,缓缓睁开了眼睛,脸上死斑渐渐消散,生机重现。   “陛下,陛下的病好了!”   生命垂危的帝王起死回生,殿中一片惊异欢腾。   “快传旨,把百官都叫来!”顾命大臣代皇帝发下御令,宫人们脚步匆匆,慌忙轻脚大步走出殿外,要将帝王病愈的消息传至整个朝堂。   奈何桥边几多愁,有人欢喜有人忧。   内侍总管步履匆忙,出殿后悄悄把一心腹内侍叫至无人之处:“快去通知四殿下,告诉他情况有变,稍安勿躁。”   ***   两个时辰之前。   临渊王府,天武堂内,黑沉的乌木桌上放着皇城舆图,几人围在桌边,策划着大逆不道的谋朝篡位。   齐孟指着舆图,朝众人详细交代计划。   “北门禁军已经全部就位,丧钟一敲,就能即刻杀入寝殿。”   “我此前和右督统拐弯抹角提过这一事。他没表态,但观他神色应该是不想参与这事,打算隔岸观火,今日想必会吩咐手下军士按兵不动。不过为防万一,我让左督卫守住东门,即便他想领兵救驾,也过不来。”   “西门的禁军是杨念远的人,和我们必然一战。齐十一,这一队人交给你。”   齐十一:“领命!”   齐孟又道:“正门都是我的精卫,他们锁住宫门不让人跑,其余不用担心。禁军半数都在我手上,十拿九稳。”   “麻烦的是那几个武艺高强的大内侍卫。齐柒对付一个,齐十二拖住一个。老二对付两个,剩下三个,只有临机应变。”   她看了一眼坐在窗边的杨辉羽:“你动作要是能快点,就去对付剩下的。最好把三个人一起拖住,引远点。”   杨辉羽手中把玩玉笛,漠不经心看了她一眼,置若罔闻。   “我呢?”凌陆舟见齐孟把人分配完了,也没轮到自己,主动开口询问。   齐孟凤目微挑,冷目看了他几息:“这次行动我们没考虑过你。确定要主动参合进来?老六,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一旦失败,就是株连九族的事。”   凌陆舟玉扇在手掌中轻轻拍打,勾起嘴角,笑容有些阴测:“若是成功,我是不是也能弄个大官来当当?”   偏头看了一眼在侧的临渊王:“这可是从龙之功。”   临渊王杨闻拓淡漠地笑了笑。   “那行。”齐孟思忖片刻:“你和杨辉羽一起,帮他对付一个。剩下几个长什么样,武功路数,老二,等会你告诉他。”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个虚构的世界。王朝制度全靠瞎编,不要代入真实哈。 第116章   “那我和烟烟呢?”后排的文娴怕自己站在身材比她高的一群人后面,齐孟没看到她,活泼地举手轻跳。   见她一副不知轻重还兴致盎然的激动样,齐孟微微皱眉,冷音厉声:“你们来瞎凑什么热闹?这不是几十个江湖草寇的械斗,千军万马长戈刀兵,到时候兵荒马乱的谁顾得了你们。”   她朝人群扫视了一眼,凤目微怒:“谁叫她们俩来的?”   文娴满脸不服轻哼一声,朝凌陆舟抬了抬下巴,瞬间把叫她来的人出卖了:“他都能参与,我为什么不能?姑奶奶武功又不弱。烟烟也练了武,对付几个普通士兵,自保肯定没问题。”   她圆润双眸熠熠生辉,一脸兴致昂扬的期待:“这可是谋反,这辈子指不定就只能见着这么一次。”   怕齐孟拒绝,她赶紧拉住杨闻拓的手臂:“到时候千军万马各处烽烟,到处都是流矢冷箭对不对。我虽然武功不及他们两个,但姑奶奶眼观四路耳听八方,随便哪个地方飞来的冷箭都能挡下来。”   她举起手上银亮软鞭:“阿季哥,到时候我就站在你旁边,帮你挡暗箭。你可以专心于眼前事务,不用再分心防着不知会从哪里飞来的暗器暗箭。”   杨闻拓温柔一笑,朝齐孟道:“就让她们去吧。多见识一点也好。战乱要亲眼见到才能有所感悟。到时候我看着她们一点。”   齐孟看了他一眼,默许了。   她又转向桌上地图:“朔方军已经秘密包围了京城。到时候皇宫内起火,由他们来牵制京郊大营。哗变的消息传到各州,若是有人要率兵进京勤王,最少也得在一个月之后。而我们只需要七天时间,只要七天内守住皇城,你荣登帝位,一切就尘埃落定。”   杨闻拓淡笑了一眼,未置一词。   一切准备已就绪,只等帝王殒命,丧钟敲响。   这时一个宫中内侍匆匆忙忙跑进来,连礼都来不及行:“四殿下,宫中情况有变,公公让你稍安勿躁。”   齐孟脸色一沉:“怎么回事?”   小内侍还未来得及说话,王府侍卫已入内禀告,宫中来了圣旨。   杨闻拓温润眼眸瞬间闪过一道阴冷锋锐的微光,全身散着慑人威势,和齐孟对视一眼,一同出了天武堂。   接到的旨意,自然是皇帝病愈,招皇子和文武百官入宫觐见。   杨闻拓一行脚步匆匆进了宫,红墙金瓦的帝王寝宫渐渐映入眼帘。   已有先到的官员顶着正午的烈日当头,依着次序伏跪在寝殿门口。   内侍总管站在门外,游移不定的眼神昭显出内心的焦急不安。   见临渊王来了,赶紧将人带到四下无人的殿外一角,同他窃窃私语。   “怎么回事?”杨闻拓眼角闪过一抹寒光。   时间紧迫,内侍总管言简意赅:“有一个神仙,给陛下吃了一颗仙丹,病马上好了。”   他又用微不可查的声音补了一句:“本来马上就要断气了。”   杨闻拓言语冰冷寒芒外露,像一把出鞘的霜刀风剑:“我不是叫了人围住寝殿,别放那些乱七八糟的神仙道士进去吗?”   “他,他是从天上飞来的。”总管头上冒出几滴冷汗,“没人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现在就在寝殿里面。你待会进去小心点,那些计划可千万别被人察觉。”   杨闻拓从暗影丛生的寝殿角落再次回到大殿正门时,齐孟和杨辉羽已经和百官一起伏跪在门口。   以她们的外臣身份,不能进入皇帝寝宫。   杨闻拓不动声色从齐孟身边走过,大步跨入寝宫内。   里面已经跪着一众嫔妃和先到的皇子皇孙。   寝殿内异常安静,熏香的烟雾浓稠的像水,从黄金香炉里缓缓流出,灰色的熏烟沉淀在众人脚下,缥缈流动,盖住了寝宫内的楠木地板。   殿内被熏得有点闷热,气氛却透着诡异的阴寒。   人间帝王面前不可抬头,杨闻拓偷偷抬眸看了一眼。   九五之尊穿着明黄里衣,端坐在龙榻之上。他脸色微黄,气色一般但精神抖擞,和此前命在旦夕的垂垂老者判若两人,仿佛年轻了十岁。   藏在蟒袍大袖内的苍白手指紧捏成拳,手背上青筋毕现。   杨闻拓弯起双膝,缓缓跪下,口称给父皇问安。   人间帝王置若罔闻,依旧仰着头小声和侧面屏风后的人说着什么,没看过他一眼。   一众嫔妃和皇子皇孙沉默死寂地跪在龙榻之下,过了一会,又来了几个皇子。   半盏茶后,所有的该进寝宫的皇亲国戚都到了,人间帝王才缓缓起身,朝跪拜的众人介绍道:“这一位,是上界下凡的真仙。”   态度全然不像对其他人那样龙颜峥嵘。   在法力高深的上界真仙面前,人间九五之尊,也低头哈腰,谦卑恭顺得宛如一条老狗。   金玉屏风后面人背对着,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他身量极高,腰背笔挺长身鹤立,穿着一身雪净道袍。道袍不知是何材质,上有绚璨暗纹流光浮动,映衬着阳光熠熠生辉。   头上挽了一个道髻,带着金玉发冠,墨发在身后直垂而下好似黑色流瀑。   负手而立的上界真仙身姿超然,仙气飘绕意态浑然天成。   听到人间帝王介绍自己,他缓缓转过身。   跪拜在地的凡夫俗子,终于得见这位真仙的圣颜。   他五官极为俊艳,即便和人间第一美人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眉眼有种盛势漫溢到咄咄逼人的飞扬跋扈之气,艳色倾城到不像个仙气飘飘的神,而像画中迷惑人心的鬼魅。   目空一世睥睨众生的冷峻眼眸在人群中斜扫一眼,嘴角忽然勾起一抹阴邪狠戾的笑。   杨闻拓倏然一怔。   很快不动声色半垂下锋锐暗藏的清艳双眼。   藏在蟒袍大袖中的紧握的拳,握的更紧了一些,白润五指在苍白的手掌心中勒出殷殷血痕。   --------------------   作者有话要说:   双双掉马。 第117章   内侍宣读了圣旨,将这位下凡的真仙尊为国师。   神仙下凡,久未上朝的帝王大病初愈,还有很多旨意要宣读。   龙血凤髓的尊贵上仙悠闲坐在金丝软椅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人群中某一点,轻扬的嘴角染着一丝戾气凌人的诡笑。   寝殿内的嫔妃皇子,寝殿外的文武百官,人间权贵们弯膝曲身伏跪了大半天,才终于听到两个字“散朝”。   皇亲国戚和满朝文武逐次散去。   杨闻拓和齐孟,和几个平日相熟的文臣武将同行在金玉铺就的御道上。   落霞红艳似火,被艳阳耀照了整整一日的地板冒着丝丝热气。   御道上几乎无人言语,众人低眉垂首,皇城内笼罩着阴寒死寂的诡谲气氛。   步道行至一半,眼前忽然出现一抹白色浮光的身影。   新任国师毫无征兆显灵在皇城大道正中,趾高气扬挡住了人间权贵们的去路。   他身边还有个小内侍,一脸茫然仓惶四顾。   方才他还和国师在寝殿里,怎么一眨眼就到了皇城门口?   “他是谁?”国师勾起一抹邪魅微笑,清朗笑音有种渗人心扉的诡异阴冷。   小内侍不知他指的到底是何人,将眼前百官一一介绍。   才说完第二个,国师已不再听言,径直朝杨闻拓走了过去。   他带着邪艳的笑,将对方从头到脚细细审视:“大衍朝四皇子,临渊王杨闻拓?”   笑音幽寒:“我是幽天界玉泉山静照峰灵濯道君,迟肆。”   杨闻拓抱拳行了一礼,雅音清正,带着谦谦有礼又恰到好处的疏远:“见过国师。”   两人如同初次见面一般。   落霞的阴影在宽阔步道上撒了一半,归巢倦鸟从上空飞过,鸟鸣似寒鸦哀嚎。   两道影子在道路上拉出扭曲的张牙舞爪。   杨闻拓见完礼,齐孟马上跟上。   “禁军总督,齐音?”迟肆饶有兴致的重复了一次她的名字,再无别话。   其余官员也逐一上前朝他行礼,这时后方飞快走来一个阳刚身影。   像是怕被人抢了先,他热情中带着阿谀讨好,朝下凡的真仙介绍起自己:“本王……我是大衍国三皇子杨念远,见过国师。”   杨念远急于攀龙附凤的态度,侵染官场多年的人一见便知。   和他打着同样算盘的人也围了上来。而无意在此时与他结交的文武,急忙趁机告辞,快步离开这个气氛诡异之地。   杨闻拓回到临渊王府时,天幕已经升起几颗辰星。   文娴等人在天武堂内等了半日,不知他们到底因为何事突然入宫,此时仍然未回,心中无数难免有些焦急。   好不容易等到人回府,急忙询问:“什么事?”   杨闻拓和齐孟同时沉默半响。   过了片刻齐孟道:“情况有变,行动取消。”   她又道:“阿娴烟烟,你们即刻离开京城,未得传令不要入京。老六你也走,有什么消息隐逸阁的人会通知你们。”   文娴大惊,捂着嘴道:“谋反的事泄露了?”   她看了一眼杨闻拓:“阿季哥你们怎么办?”   饶是江湖人,对朝廷之事道听途说一知半解,也知道株连九族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杨闻拓神色淡然自若,轻微摇头。   齐孟扶额:“暂未泄露。但现在这件事更麻烦,说不定明天就得掉脑袋。”   “今儿天上飞来一个神仙,给了老头一颗仙丹,将只有半口气的人救活了。那位上仙有可能是冲我们来的。”   凌陆舟噗嗤一笑:“真有神仙?”   齐孟凤目一挑:“那位大仙你也认识,和你还有很深的过节。”   凌陆舟眼色一变,看向杨闻拓。   杨闻拓点点头。   大厅内忽然沉寂一片。   文娴不明所以,急切问了一句“谁?”   齐孟:迟肆。   柳烟烟为求确认,柔声问道:“就是在摧雷山庄,我们杀了卫彬,嫁祸给他的那一个?”   “哈,”齐孟冷冽哼笑一声,斜了一眼杨闻拓和凌陆舟,“还有这事?”   “那烟烟和阿娴,你们更得快马出京,千万别让他知道,最好都别让他知晓你们加入了隐逸阁。”   文娴问:“那你们怎么办?”   杨闻拓淡然自若扬了扬嘴角:“且等明日上朝再看吧。神仙下凡,人间要变天了。”   ……   迟肆悠懒斜卧在宽大的高床软枕上,从法术凝结的水镜中看着眼前的一幕。   “杨闻拓。”他高扬着嘴角,似是无奈地叹笑了一声,艳如鬼魅的眉眼有种难以言状,阴鸷狠戾的情意绵绵。   “既然身在朝堂,我们就用朝堂的规矩再来斗一斗法。”   ***   即便住进了皇宫,迟肆也依旧雷打不动,和往常一样睡到正午。   一开门,便见到杨念远站在门口长廊下。   杨念远见他醒了,急忙上前嘘寒问暖,极尽巴结讨好之意。   “行,就你了。”   杨念远听他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不明所以却又不好询问,若无其事般毛遂自荐:“昨日天色已晚,没敢打扰国师清修。不知国师对皇宫是否有兴趣?”   “带路。”迟肆慵懒笑音犹如冰原霜冻层下并未凝固的冷流,缓慢流动着清冽的刺骨冰寒,“先带我去……”   思忖了几息:“先去正殿。”   --------------------   作者有话要说:   以前在作话里说过,这里再说一次哈。   这篇文的世界观设定,和故事没多大联系,没详细说明。   详细的设定在我另一篇文《龙傲天,离我远点》里面(广告时间)   1.简单来说,每个世界规则不同,修士一般不会轻易干涉凡人的世界。   老四封印了法力,来凡界找渡劫机缘,就是来遭受社会毒打的XD!   后面出现相关剧情的时候,会再提。   2.老四这样的境界,对凡人出手,被他同门知道了会被嘲笑:这么大了还玩蚂蚁   他一般不会先动手,都是别人先出手他才动手。   这和不喝酒不吃肉,每天只能杀多少多少人一样。   修士自己的道心嘛。也没有硬性规定,破戒会不会死,一切看剧情需要(总之就是随性   都是仙侠文常见设定,常看仙侠文的姐妹应该不陌生   3.老四以前自行封印了法力,不能用仙法。   齐季离开的时候,他体会到了贪痴嗔怨,心境提升,封印破了就能用法术了。   (这就是老四一直在寻求的机缘。后面会再说)   4.老四来这个世界的时候,没打算干涉凡尘。   但谁能想到遇到感情骗子……感谢在2021-07-02 10:38:20~2021-07-09 10:02: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朝歌 1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8章   在杨念远热忱周到谦卑恭敬的引领下,迟肆来到了金銮殿。   辉光破云,在锁衔金兽水滴铜龙上反射出耀目绚璨。烟锁云霞,缭绕着人世间最至高无上的权势。   九间大殿,明镜高台,金砖铺地,龙椅雕镂漆金。   迟肆径直北行几步,坐上了龙椅。   殿中只有几个值守的侍卫和内侍,见到国师到来,还来不及行礼就被这大逆不道的僭越举动吓出一身冷汗。   “国,国师”,杨念远惊得结结巴巴,“这,这是龙椅……”   “我知道,”悠懒的尾音拖出一抹冰寒,“怎么,我不能坐?”   除了人间帝王,谁坐上这里都是要杀头的,若是传入皇帝耳中,他恐怕也得受连累。   可眼前这个国师是下凡的神仙……   杨念远把心一横,收起了所有摇摆不定的犹豫,垂首恭维道:“天下没有地方是国师不能坐的。”   迟肆嗤笑了一声,没再管他。   他端坐了一会又斜靠了一会,换了好几个姿势,最后鄙夷嗤嘲:“这儿坐着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还不如家中软椅舒服。   可这是杨闻拓想坐的椅子。   杨念远垂眸站在一旁,不知该如何作答。   没过几息,听到旁边慵懒冷音:“给我说说杨闻拓的事。”   杨念远一怔,虽不知他为何会突然问起杨闻拓,却也一五一十详尽告知,有问必答。   “四弟他是惠妃娘娘所出。”   “惠妃是?”   “惠妃是朔方齐侯家的嫡女。”   原来真姓齐。   迟肆点点头:“继续。”   “惠妃入宫不到两年,在生四弟的时候薨于难产。四弟后来由华妃娘娘收养,不过没几年华妃也薨了。他在宫中没人照顾,父皇特许他回朔方母舅家里。”   “他先天体虚,自小体弱多病,都说活不过十岁。可不知齐侯用了什么方法,治好了他的病。据说是拜了一个江湖人为师,练了一门什么功法。”   杨念远话音平静无波无澜,可其中隐含的,对于杨闻拓为什么没死成的可叹可惜,有心人一听便知。   迟肆眼神瞬暗。   难怪杨闻拓肌肤苍白冰冷,怎么都捂不热。   也难怪他和杨家没有一点亲情。   他不过是皇室和诸侯之间为了权利互相制衡的产物。   “还有呢?他什么时候到京城的?”   杨念远思忖片刻:“大概是三,四年前吧。他十八岁及冠就受封临渊王,之后一直在京中。”   关于这个弟弟,能说的就只有这么多。   在皇城内三,四年,兄弟之间的勾心斗角不好朝外人道。   “若是那老头死了,皇位该由谁来坐?”   杨念远没想到国师的不敬之词居然露骨得如此不加掩饰,再一次吓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   过了片刻,他才道:“父皇早就立了二皇兄为太子。二皇兄是皇后所出。”   见国师神色似有疑惑,他又详细解释:“大皇兄是庶长子,母家权位不高,二皇兄才是嫡子。然后是本王。”   他本想朝国师表述一番,自己母家挂印封侯地位尊贵,却被人不耐烦地打断。   “老头死了是太子,太子过了是你,你死了才能轮到他?”   杨念远又是一愣。   虽然话没明说,但谁都知道对方指的是王位。   迟肆冷嗤一声。   难怪杨闻拓想弑父杀兄。   如果不谋反,这辈子估计都没指望。   他抬眼看了看杨念远,邪艳双眸闪过一丝嘲弄的玩兴:“你呢?你想不想坐这个位子?”   杨念远沉默了几息。国师方才和他的交谈,言辞露骨毫无一点对帝王的尊崇和敬畏,这些话传入别人耳朵他也要被治一个不敬之罪。   反正事已至此,不如放开了讲。既然对方如此直言不讳,他也无需再闪烁其词。   他看了一眼龙椅:“权倾天下的宝座,试问谁不想坐呢?”   迟肆很满愿意这个直言无隐的回答,给了对方一个无足轻重的赞赏。   过了一会他又问:“杨辉羽呢?也是你们杨家的?”   “非也。”杨念远答道,“四弟回京之后,就开始招揽江湖门派的人入朝为官。杨辉羽是四弟和齐督统举荐,他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   “杨大人武艺高超,是我朝第一高手,可惜……”他惋惜地叹了一声,“他是四弟的人,不能为我所用。我也招揽过几个江湖高手,但他们武艺都比不上杨辉羽。”   “不过,我曾道听途说过一则秘闻,”他收小了声音,“杨辉羽有可能是父皇微服出游时和一个民间女子所出,身上也有皇室血脉。”   迟肆漠不经心嗯了一声,对杨辉羽的八卦一点也不关心。   龙椅上坐了一会,他又吩咐杨念远:“带我去皇帝寝宫。”   二人走到后殿寝宫,杨念远停下脚步:“国师昨日不是已经进去过了?”   皇帝寝宫,没受召他也不能随意进入。   “我昨天没仔细看。”迟肆嘴角一扬,勾出无边张狂,“怎么,还得人同意?”   他也是后来出了寝殿,才问明杨闻拓的身份。   话还未说话已直接步入内殿。   杨念远一咬牙,为表衷心也跟了进去。已经到了这份上,也不用再管和人间帝王的父子君臣之礼。   皇帝大病初愈,刚从午寐中醒来,见到迟肆脸色讪讪:“国师有何贵干?是朕又该吃什么仙丹了?”   迟肆没答,在房中掠视了一周,径直走到龙榻边坐下。   内侍们皆面面相觑,惊惶无措,不知国师到底是何意。   这是龙床,除了帝王就只有被宠幸的嫔妃们才能睡在上面。   国师这是要侍寝?!   国师的容貌倾国倾城,比三千佳丽中最美的贵妃娘娘还要好看。若不是个仙人,必然能得圣宠。可皇帝权势再大,恐怕也没这个胆……   迟肆傲睨自若,根本不在乎卑微蝼蚁们的绮丽遐想。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是杨闻拓想睡的床。   坐了一会,迟肆问:“那些公主县主,还有官家小姐,有比我好看的吗?”   内侍们楞得站在原地,都在想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寝殿内沉默了几息,杨念远第一个开口:“国师天姿绝色,世间无人可比。”   “那你想和我行事吗?”   这下连巧言令色的杨念远也惊得不知所措。   他一心想巴结讨好这个真仙,以求得真正的长生不老。   却还暂时不清楚对方的性子,不知该如何回答才能让他满意。   过了几息,他答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迟肆哼笑了一声,起身出了寝宫。   “带我去杨闻拓以前住的地方看看。”   “这……”杨念远面色犹豫,“华妃薨后,那处宫殿就再没人住过。”   “带我去。我不想再说一遍。”   迟肆在对方的引领下,来到了无人居住的冷宫。   几颗宫墙柳死气沉沉地垂着丝叶,宫墙年久失修,红漆脱落破旧斑驳。   推开蛛丝满布的宫门入了屋,屋内还留有一些器具摆设,依旧保持着上一位主人居住时的样子。   屋中布满厚厚灰尘,空气中有着久不通风的霉气潮湿。   他推开窗棂,屋外天光洒下,尘土在入柱的光线中跳跃飞扬。   “今天开始,我就住这里。”   杨念远瞬楞了片刻,急忙吩咐内侍宫女把屋子打扫干净,供道君居住。   “国师和四弟以前是不是认识?”他之前就想问,此时终于大着胆子问了出来。   “杨闻拓……我不认识。”迟肆嘴角扬起一抹笑,冷艳双眸闪过一丝带着意兴盎然的狠戾,“不过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时间重新认识。” 第119章   午时三刻,暖阳当顶。   虽然还是春天,大殿广场宽阔平荡,金石御道上没有树荫遮挡,垂朱拖紫的官服厚重,多走几步难免热出几滴汗水。   杨闻拓在前往大殿的步道上,遇上几个同行官员。   “陛下重病已久,久不上朝,好不容易病愈可以亲政,怎么一来就把上朝的时间改了?”一位官员用袖子擦了擦额上汗水,细若蚊蝇的话中隐含深深怨怒。   另一位也附和:“卯时上朝,自前朝就有,是几千年传下来的规矩。就算是要改,也不该改到这么晚。”   “没错,中午才开朝,等议完朝政天都快黑了,还让大家怎么做事?都不睡觉,半夜三更打着灯笼到处走?”   官员们窃窃私语,对皇帝的这个突发奇想深感不满。   一位知情的朝廷大员道:“据说是因为新来的国师上午要清修。等下午才有空。”   “他修他的仙,关咱们上朝什么事?”   “难不成,”大家一惊,“这位国师要来干涉朝政?!”   虽然宫里早已住了很多仙师仙君,但他们炼丹修道,找皇帝要银子,或者蛊惑皇帝修高塔修道观,从没上朝干涉过朝政。   听到此消息,大家心中不满更甚。   “这些下凡的神仙,能懂治国之道吗?往后这朝堂不知还会被他们祸害成什么样!”   杨闻拓走在一旁,默默听着,一言不发。   入了金銮殿,满朝文武依次列队。   过了宣旨的时间,皇帝才姗姗来迟。   他入殿之后,也不急于落座,而是亲自吩咐内侍,在龙椅旁边另外端上一张宽大软椅。   态度谦卑恭顺得没有半分君王风貌。   软椅定好,新任国师才趾高气扬入殿,径直往软椅上一靠,轻鄙地扬了扬下颌:“开始吧。”   他仙风道骨意态飘然,却似软若无骨地斜靠在软椅扶手上。   艳色天成的眉眼肆意张扬,不像仙,反倒像是魅惑了人间帝王的妖。   群臣面面相觑,听到内侍宣告“有事秉奏无事退朝”,有人当先出列,询问为何猝然修改上朝时间。   皇帝朝百官说明缘由:国师上午要清修。   官员问:国师也要参预朝政?   帝王也茫然不知情地看向国师。国师只吩咐他改时间,以及他也要来听政。   “我不管人间事。”迟肆笑意冷漠狂妄:“我只是来看看。你们以前怎么样,往后还是怎么样。”   官员们心中大石落地。   幸好这位国师,也和其他的仙师仙君一样,有天条束缚,不能过多的干涉人间事务。   皇帝久不亲政,由几位权贵暂代朝政。   几方争权夺势,事事争论不休难以定夺,许多大事悬而未决。   即便帝王亲临情况也未能有所好转,他并非节俭为民励精图治的好皇帝,是个无道昏君。   一心迷信鬼神寻求长生,对于百姓死活根本不管不顾。   朝臣们议论了大半天,还是那几个权倾朝野的权贵各自为政,为了已方利益争论不止。   前日京郊又为了供奉一路神仙,请了一座大庙,由此还涉及到新修官道旧道扩宽,改道以及民房拆除等一系工程。   工部官员定好图纸,接下来要商议由谁负责督建。   这是个肥差。   修路筑桥大兴土木耗资巨大,更能中饱私囊侵吞不少国库钱财。   魑魅魍魉各怀肚肠,都想有自己的党羽督办这一差事。   吵了几日,最后剩下三皇子杨念远和四皇子杨闻拓。   两派各不相让,时至今日还没定下来。   今日正好皇帝亲临,朝臣们都一致决议由他定夺。   声声说着不管人间事的国师,这时忽然直起身,仙风道骨妖颜祸世地朝杨闻拓一笑:“临渊王想接这桩差事?”   喋喋不休的朝臣们瞬间安静,不知道他陡然插话是个什么意思。   杨闻拓抬起眼眸,不言不语和他对视,净如琉璃的眼眸清澈沉静,看不出喜怒。   九间大殿内吹入一阵寂静的风,流烟浮沉缭绕,金砖地板映衬着炫目天光,犹如仙宫缥缈。   迟肆看了杨闻拓几息,嘴角扬起妖魅般祸世的笑意,俊丽双眸尽是恶意放肆的嘲弄:“那这事,就交给杨念远吧。”   文武百官皆是一怔,纷纷转目看向王座上的九五之尊。   皇帝听他们碎碎叨叨了大半天,早就厌烦不耐。听得国师这样一说,即刻开了金口。   这桩从天而降的喜事,连杨念远自己都没料到。   他确实打着讨好上仙的算盘,跟在他后面溜须拍马曲意逢迎,本是想着求取长生不老药。   没想到才巴结奉承了一天,就初见成效?   更没料到,在人间事上对方也能帮自己说话。   他喜出望外,急忙屈膝躬身口称谢恩。   已经没把坐在龙椅上的人间帝王放在眼里。   殿内百官大多是侵染官场多年的人精,从最初国师入殿之时,皇帝谦卑恭顺的态度中就已看出这位真仙的地位超然,已胜人间帝王。   方才他说不管人间事,朝堂还能一如往常。   可这才过多久,他就已经插足了政务。   众人心知肚明,这朝堂,可能很快就要变天。   杨念远一派的官员们更是看出其中微妙,虽不知详细缘由,可若国师站在他们这边,那往后说不定就不是几派相争,而是他们一家独大真正的权倾朝野。   一派官员赶忙跟着谢恩。   还有一些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也看出风向苗头,一时间,堂上接近半数的官员都跟上了这道风。   人间帝王被微妙地晾在一边,空座龙椅之上。   杨闻拓站在一旁,神色未变依旧风度翩翩,藏在宽袍大袖中的五指紧握成拳。 第120章   迟肆又询问了四皇子目前负责的差事,以不忍见他公务繁忙案牍劳形之名,极为体恤地分了一半忧劳给杨念远。   都不是大事,不至让另一派党羽当庭争吵,但这敌意满满的戏谑态度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散朝时,百官弓腰叩谢,迟国师却突然又开了口:“你不用跪。”   “从今往后不管在何人面前,你都不用跪。”   这是天大的殊荣。   百官怔然过后,都道这是他打一棍子又给一颗糖的权术手段。   杨闻拓弯眼冷然笑了笑,一言不发转身出了大殿。   ……   临渊王府天武堂内,几个人影围站在桌边,气氛有些难以言说的奇诡静寂。   齐孟瞥了一眼对面的三人:“你们怎么还没走?”   在她冷厉的凤目面前,文娴的气势不自觉就弱了几分,低着头道:“我们不走。我和烟烟商量过了,就待在京城里。”   说完这句,她又抬起头,活泼畅快道:“我也和几个江湖朋友联络过了,若是你们被治了罪,我就和她们一起去劫牢。”   齐孟失笑:“就你们也妄图劫天牢?你那几个江湖朋友什么本事?打的过杨辉羽吗?”   文娴据理力争:“如果阿季哥真出了事,我师姐不会坐视不理。”   又小声道:“只要别让她知道摧雷山庄的事是我们做的。”   齐孟斜了她一眼,又看向凌陆舟:“你呢,你又有什么理由?”   凌陆舟手中拍着扇子:“若是官府派兵抓我,我想什么时候走就能什么时候走。若是神仙用法术抓我,我跑哪儿去不都一样吗?”   他顿了顿,毫不在意一笑:“况且我也想见识一下真仙的法术神通。我和他梁子结的那么深,他若真要对付我,上穷碧落下黄泉不都得把我抓到?”   “再说,我在临渊王府吃好喝好,干嘛要走。”   没等齐孟再说话,他看向杨闻拓:“你还没说,今天去皇宫里到底什么情况。”   杨闻拓手中把玩着一把短剑,清俊双眸中闪着寒锐刀光,锋芒毕露,像散去飘渺云烟的万丈峭壁悬崖,气势磅礴,能轻易让人粉身碎骨。   他还没答话,齐孟丽声冰凉:“把你那玩意收起来。”   她叹了口气:“本来以为你马上登帝,以后都不必再用这些。”   杨闻拓手指一顿,默默收起了短剑。   二人简单向众人交代了今日朝堂中发生的事。   文娴不通朝政,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柳烟烟朝她解释:“朝中几个党派争权夺利又相互制衡,这样相当于夺了我们这一派的一部分利益。但又不影响大局,不能和他们撕破脸,只能吃个哑巴亏。”   文娴半懂不懂却一针见血道出事情本质:“这不就是故意膈应人吗?”   她又道:“烟烟,你懂的真多。”   齐孟斜了她一眼:“烟烟才气斐然,明年若是有机会参加春闱,应该能考取个功名。”   她叹了一口:“至少目前看来,他不会直接朝我们出手。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往后再看吧。”   ***   迟肆散朝后回了住处,昨日宫人已将里面打扫得干干净净,今日开始修葺外面的宫墙。   他说了一句:“漆别刷的太新,要弄得和以前杨闻拓住在这里时一样。”   工匠们呆眉楞眼,都不知十多年前四皇子住在这里时,这些墙是怎样的新旧程度。   刚进屋,就有一个女官前来,说自己是贵妃娘娘宫里的,贵妃娘娘想请国师去芳菲殿赴宴。   迟肆早就从齐孟口中听过贵妃娘娘的大名。   宫中第一美人最得皇帝宠爱,成天想着生个龙子,好让老头把太子废了,让她自己的儿子当太子。   “不去。”   过了一会天色渐晚。工匠们收工后,四处一片静谧。   冷宫十多年没住过人,周围草木斜横荒草漫径。   有细微萤火绕着草丛飞舞,像是荒山野冢上的孤坟。   一个身着轻纱薄服,身材曼妙的女子款款而来,带着雪白兜帽看不清面容。   身后跟着几个女官。   迟肆没去贵妃娘娘的宫中,贵妃来找他了。   冷宫没有宫女和内侍,只有他一人。他斜靠在房外廊下,不明所以地看着这群人,不知道她们找自己干嘛。   女官们守在宫苑门口,贵妃独自进入院中来到廊下取下兜帽。   迟肆审视了她几眼,得出一个结论:她没自己长的好看。   “妾身见过国师。”贵妃身拢轻纱,丽声妖冶朝着他妩媚一笑,眼波脉脉含情,“国师不请妾身进去吗?”   迟肆双臂抱肩,斜倚在廊柱上:“不请。”   念着对方是女性,态度也没表现得太差。   贵妃显然没想到对方拒绝得如此果断决绝,怔楞片刻,又娇柔笑道:“这里也可以。夜深人静,以天为盖也别有一番乐趣。”   “国师,”贵妃眼波流转媚色惑人,“那一日国师从天而降,以仙丹拯救了……”   “生儿子的药我这儿没有。”迟肆果决打断她,“还有你屋里那生儿子的风水阵,那是骗人的,别瞎折腾了。”   贵妃怔了片刻,赞叹道:“国师果然是上界真仙,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她笑了笑,似花含露媚态妖娆:“国师仙风道骨法力高强,想必即便没有药,也不成问题。况且妾身只愿得以侍奉国师,其他的,不敢奢求。”   这下轮到迟肆怔楞了。   他以为这个贵妃是来找他求生子药。   没想到……虽然也是求子,但也给老头带绿帽子。   他方才念着对方是女子,对她说话还算客气,这时也显出一点不耐烦。   “我没兴趣。”   贵妃显然是没想到有人会拒绝她的投怀送抱,脸色微微阴沉,却还是不死心,动作更加大胆:“妾身自第一眼见到国师,就心生爱慕,求国师成全。”   迟肆身形一闪退了一步,没让她碰到。   “你有没有带镜子?”   贵妃面露疑惑:“我未带在身上。”   她又妖娆挑逗:“若是国师喜欢,我们可以……”   见她还纠缠不休,迟肆不胜其烦。   他嘴角微扬,语气冷戾:“你先看看我的脸,再回去看看你自己的脸。就你这样还想和我春风一度?我又没瞎。”   贵妃这回是真惊得目瞪口呆。   主动投怀送抱被拒绝不说,还被一个男人讽刺自己长得没他好看?!   她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   脸面再也挂不住,她怒气冲冲怫然转身离开了冷宫。   贵妃一走,迟肆轻扬的嘴角瞬间垂下,眼色变得黯淡阴狠。   他心中又冒出了那个身影。 第121章   一片狼藉的三尺垂涎,让迟肆起了个大早。   他用法术凝结出一面镜子,然而只看了一眼更觉心烦气躁,几乎坐立难安。   阴沉怨怒地过了一上午,中午杨念远亲自来找他,请他晚上赴一个宫宴。   又是赴宴?   迟肆艳目阴沉,本想直接决绝,却听到对方说:“国师从天庭远道而来,这几日事忙,还未给国师接风洗尘。今日正好是春华节,晚上宫中举行华节宴。”   杨念远不知迟肆喜好,语意朦胧:“不少皇亲国戚,和官家小姐都会入宫赴宴。”   迟肆心念一动:“杨闻拓来不来?”   怎么又是杨闻拓?   杨念远答:“四弟身为皇子,自然是一定得出席的。”   “好。晚上什么时候,在哪?”   杨念远喜出望外:“这一次是在芳菲殿中。傍晚我来此处迎接国师,和国师同行。”   月落柳梢,皇宫步道灯火绰绰,点亮人间富贵。   前往芳菲殿的宾客络绎不绝。   酒宴开在芳菲殿的花园中,曲水流觞草木青葱,处处是金钱堆造出来的怡然恬淡。   迟肆早早来到宴会场。   他如今贵为国师地位超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位置,被安排在九五之尊的旁边。   贵妃娘娘见了他,恍若无事般,同他行礼寒暄,姿态落落大方。   迟肆斜眼瞅了一眼旁边的皇帝,心道自己要是同他一样,找了一个小自己很多又如花似玉的美貌妻子,那一定得日夜把人守好,免得红杏出墙。   忽而转念,心中又起了那股难消的怨怒。   宾客渐渐到来,直到晚宴马上就要开场,临渊王才翩翩而来。   他的桌案和迟肆之间隔得不远不近。   一抬眼,就能将对方连同桌上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中间却又隔着两张案几,昭显着相识却不相认的疏离和冷漠。   和他一同前来的还有杨辉羽。   许多宾客见了他,都主动上前寒暄问候。迟肆听了几句,似乎杨辉羽很少出席宴会。   他曾是江湖中人,即便穿着一身常服看起来像个高门纨绔,但仍然和皇宫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格格不入。   但他又是朝中第一高手,一出现在宴会场,不少人举杯上前想和他结交。   这是迟肆显露真身后,第一次和他近距离见面。   最初那天,杨辉羽在寝殿外,他在寝殿内。   朝廷那天,杨辉羽是武官没参与议政,迟肆都没注意他到底在不在大殿里。   杨辉羽见了他,依旧和以前一样,扬着清荡的嘴角,莫不经心的笑容中带着点似有若无的嘲弄玩味。   并未因为他身份的转变而显出不同。   齐孟也在。   她和迟肆对视了一眼,宛若不识,没坐一会便说自己还有公务在身,离了席。   宴会开始,许多俊男美女在桌案围成的空地上献艺献舞。   迟肆不认识她们,也不感兴趣。   杨念远意有所指,却又语意含糊,似乎想弄清他的喜好,日后才好投其所好。   “有长得比我好看的吗?”迟肆单手撑头,艳目冷漠阴森。   杨念远一怔,随后讪笑:“国师姿色天成,绝世无双。”   贵妃也亲自献上一舞,眼波中媚色浓郁,也不知到底是在看皇帝,还是他旁边的什么人。   一曲舞毕,满堂喝彩。   迟肆不知是她真跳得比别人好,还是那些人曲意奉承。   毕竟在他看来,蜜蜂的八字舞和一字舞没有太大区别。   只是杨闻拓的举动,让本就饥火难耐心情烦闷的人,心中更生忿怨。   他嘴角微扬,饶有兴致的看着那些歌舞才艺。   清润眼眸中是君子端方的悦心欣赏,并不带一点浮荡放逸。   但他看从头到尾看得认真,目光没往其他地方移动过。   有什么好看的。   有自己这样一个倾世绝色坐在一旁,他却自始至终没看一眼,反而去看那些庸俗歌舞?   瞎吗?   俊艳双眸中的阴色越来越沉,嘴角勾出的笑意越来越诡惑。   一些想来巴结讨好他的人惴惴不敢上前,即使胆大的壮起胆气上前敬酒,也被傲世睥睨的冷漠阴寒吓退。   酒过三巡,逐渐有人离席。   杨闻拓也称自己不胜酒力先行回府,向帝后告辞。   皇帝对他视若无睹,贵妃在一旁斟酒夹菜,还朝他秋波暗送。   出了宴会场,花园中有一段枝繁叶茂的九曲流觞小径。   花光照月影,树清音不净。金石丝竹五声乱,六律…。   杨闻拓脚步轻灵,踏着草木青石脚下无声无音。   一个人影凭空出现挡在道路正中。   银白色的道袍暗光浮动,沾染流星飞霜。   人影竹清松瘦仙气飘然,然而转过身,却是一张诡艳如妖魅,笑意阴森狠戾的脸。   两人四目相对,只听得曲觞水音淙淙,流出诡异的静寂。   清朗音调带着几分恶意玩兴:“临渊王独自一人回府,也不带个侍卫?王爷身份尊贵,又长的如此天姿玉琢,就不怕遇到居心叵测的歹人?”   临渊王避而不答,抱拳行礼:“见过国师。”   声音有如旁边的曲流滔滔,温雅冷淡得恰到好处。   眉目隐藏在垂首的阴影下面,看不清表情。   如此疏冷淡漠,故作不相识的态度再次让迟肆心头火起。   一瞬间,仿佛觉得以前所有相拥而眠的入骨深情,耳鬓厮磨的甜言蜜语,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美幻梦境。   为了确认眼前的真实并非虚无缥缈的妄念,他一把扯过对方手腕,狠戾地将人拉入旁边廊柱的阴影中,抵在柱子上。   恶念丛生的诡声笑音再次在耳边响起:“我坐过龙椅了,龙榻也上过。”   杨闻拓神色淡然自若,润泽雅致的眼中瞬过一闪而逝的锋光:“陛下对国师宠爱有加,国师深得圣宠。”   迟肆一怔,小半天回过神,哈哈笑了几声。   似乎已经很久没听过对方拿自己取笑了。 第122章   迟肆眼色阴沉:“我现在住的地方,你知道吗?”   杨闻拓眼中寒光更加锋锐:“国师深得圣眷,为何要住在偏隅冷宫?”   “你说呢?”迟肆靠近他耳边,恶意越发肆虐:“可我还没去临渊王府看过。”   他轻笑一声:“我本想去看看府中的王妃和一应侧妃,可却听说王爷并未娶亲。不知王爷是否需要温香软玉在旁伺候,以渡漫漫长夜。”   “多谢国师关心,家事不敢劳烦国师费心。”   家事二字犹如一根阴寒锐利的尖刺,狠重地刺在心尖上滴血成冰,生出一股恨意森寒的怨毒。   青筋毕现的手开始了挑弄是非的报复。   杨闻拓一惊,大袖一挥激荡出无形的破浪巨浪,强劲内力如透明的霜刀雪剑,打在万花丛中涟漪蔓延,一时间,月照霜林花雨漫天。   “国师请自重。”   他身形瞬移,已三步错开了长廊,头也不回地离去。   一阵迅疾掌风猛然从身后攻来,势如迅雷卷起低吟风啸,盘旋而落的花雨再次被风卷起,在月色流光下犹如绝美画卷。   飒如流星的身手本能自动,杨闻拓并指为爪,身形一侧抓住了背后袭来的劲风,手腕半旋将对手的手臂反扭到身后。   两人的位置骤然交换。   冷怨的嗓音轻轻一笑:“若是王爷喜欢这样,也未尝不可。”   阴寒暧昧的语调在耳边低吟:“那就请王爷带我回府,伺候王爷共度良宵。”   杨闻拓锋锐如刀的目光掠了眼前人一眼,谦谦有礼又冷漠地放了手,再次暗默无言转身离去。   身后又是一道掌风袭来,他不胜其烦,剑眉微蹙再次出拳抵挡。   然而这一次,却是苍白的手腕被人擒制住,反扭到身后。   两人位置再次一变。   迟肆再次开始挑弄是非。   冷怨嗓音温柔低笑:“王爷当真如此绝情。”   月照花林,漫天花雨飘洒,在空中久久盘旋。   杨闻拓呼吸渐深,清音冷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我怎么舍得伤你。”灼热的呼吸从下颌一路缓慢上扬,最后靠停在耳边,吐出阴寒森毒的蚀骨恶意:“就算要杀,我也只会让你死在我的榻上。”   苍白的脖颈上已经没有自己留下的殷殷血痕,秀色可餐的世间销魂滋味就在嘴边。   迟肆缓缓低下头正欲啃噬,凉薄的唇突然偏开,无声又决绝地昭显出霜寒如冰的抗拒。   净若琉璃的绝美双眸犹如出鞘利剑,见血封喉,无喜无悲。   心尖被人狠狠刺了一刀,全身沸腾的灼热骤然一凉。   他挑弄是非各处点火,对面的火没燃起来,反倒被东风一吹,火烧赤壁将自己灼得遍体鳞伤。   只要不是宫里的公公,都会动情。   动情,却不动心。   即便绝美的销魂滋味就在眼前,也顿觉索然无味。   他悻悻然放了手,阴冷的艳绝双眸闪着邪意狠戾的辉光。   “杨闻拓。”   如松涛轻拂的悦耳嗓音一字一顿如珠落玉盘,词词字走龙蛇,滴落沾满怨忿的漆黑墨晕:“我不会强迫你,我会再一次让你心甘情愿睡上我的床榻。”   ***   午后的阳光烈玉炫目,耀在锁衔金兽的头上,水滴铜龙滴落逝而不反的流年。   金銮殿内人间权贵集聚,为着滔天权势喋喋不休。   年迈的九五之尊在龙椅上左摇右摆,昏昏欲睡。   似如祸国妖魅的国师斜翘着长腿坐在一旁,饶有兴致又满含恶趣玩味地笑看着人群中某一处地方。   朝臣们一一禀告着政务,这时有一工部官员上前启禀。   此前蔡星师要建造的九层高塔,图纸已经设计完毕。   他看了一眼新任国师,心虚胆怯地询问:是否还继续建造。   朝堂顿时满堂寂静。   眼前坐着一个地位超然的下凡真仙,那宫中其他的仙师仙君,还要不要再理会?   国师意兴昂然地看着临渊王,扬起嘴角:“以王爷的意思呢?”   大殿内所有的目光骤然移到杨闻拓身上。   朝臣们如今都已看得明白。   这个说着不管人间事的神仙,一般情况确实不参言。   但只要和临渊王有关,必然会横插一脚。   临渊王一党怎么说,他就怎么反着来。   这事两难。   对于修筑高塔,保大衍气数万年长久之事,临渊王一党认为是无稽之谈,数次出言反对。   如今若是他再次表明意见,以国师处处与之针锋相对的情况,这塔是修定了。   除非他违心负愿地说,建。   可这样一来,他不就成了蠹国害民的奸臣?   杨闻拓沉默了半响,固执己见地说出了,大兴土木劳民伤财,不建。   国师朝工部大臣扬了扬嘴:“听到了?”   大臣一愣,话他是听到了,可国师的态度他没搞明白。   是往常那样和临渊王对着来?还是听临渊王的?   国师冷笑了一声,笑音带着一丝隐隐的恶怨玩兴:“听王爷的。”   心怀百姓苍生的官员瞬间松了一口气,却也不免心中纳闷:国师今天怎么转了性子,不和临渊王对着来了?   过了片刻,国师又漠不经心冷笑道:“那些装神弄鬼的假神仙,可以让他们走了。”   朝臣们一惊。他的意思是要把宫里所有的仙师仙君都赶出去?   可神仙斗法,他们这些凡夫俗子怎敢参言?   众人纷纷又把目光转向龙椅上的人间帝王。   皇帝听到此话,也从昏昏欲睡中猛然惊醒。   “国师,这……”   宫里的神仙不是越多越好吗?虽然仙师仙君们之间也偶有龃龉,可也不能因为一人之言,得罪别的下凡神仙。   金銮殿内一时静默无声,无人出言。   霎时一阵大风刮入九间大殿,吹得门窗哐哐作响。   流淌的缥缈熏烟被风吹散,殿中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蔡星君不知从何处凭空显现,立于大殿正中。   一身青山道袍,破星巾霓裳袖,谪仙仪容端方凛然,比斜坐在软椅上艳如祸国妖魅的国师,更有仙风道骨神仙姿态。   天庭下凡的蔡星君朝人间帝王行了一个道礼,仙气浩荡态度得体,分寸恰当不亢不卑。   接着他又转向国师:“迟道友,好久不见。”   迟肆轻狂笑了两声:“也没多久。”   没想到这两位神仙曾有渊源。   朝臣们一愣,低眉垂首不敢作声。   大家心知肚明,方才国师妄图赶走其他神仙,这位星君要来找他斗法了。 第123章   迟肆扫了蔡星君一眼,想是借助了灵石之力他如今已突破炼气,踏入仙途,也能算半个真仙。   蔡星君气质庄重静水流深:“迟道友,咱们在皇庭内各自修行,井河不犯,你当你的国师,我修我的道。若是因为上次论道输给了本道,心怀忿怨,咱们再来清谈论道一番,何必借助旁人之手,要将我等逼走?”   堂上京官,不知道西河县内迟肆和蔡星君论道一事,如今听他提起皆是一惊。   他俩曾经斗过法?国师是他手下败将?   蔡星师给人间帝王带来仙界神通和灵石之后,又朝皇帝进言要修九层高塔,护佑大衍气数万年。但他从不参言人间政务,只在皇城道观内潜心修行,极少现于百官之前。   众人没见识过他的法术神通,不知其道行深浅。   说起来,眼前这位国师,也只是听说他御剑从天而降,以仙丹一粒救了奄奄垂绝的帝王,因此受封国师地位超然。   但他的道行和宫中其他的仙师仙君相比,到底如何没人知晓。   仙界七十二般神通,不能说仙丹能治病,道法就比别的神仙强。   见对方旧事重提,又说起西河县府内胡诌乱道东诓西骗的事,迟肆不禁哈哈一笑。   过了几息,笑意张狂音容诡魅:“哎,老头,你那些阵法符印,哪学来的?”   蔡星君心怀大度气吞斗牛,脸上不见愠怒:“自是从钧天,本道师门传承中学得。”   迟肆不以为意,漠然哦了一声。   那些入门的阵法,他也看不上眼,不过随口一问。   过了几息,蔡星师又道:“迟道友曾败于我手,心怀怨怒本道可以体谅。若是想要一雪前耻,什么时候我们再来清谈论道即可。但借他人之手想让我等离开皇城,却是不能。”   他看了一眼龙椅上的人间帝王:“此事不必再提。”   皇帝骤然松了一口气。都是下凡的神仙,两方都不好得罪。   却听得一阵清朗笑音,真含着几分恶意肆虐的阴狠怨怒。   “我这人脾气很好,不怎么生气也从不记仇。你乖乖给我道个歉,上次的事就这么算了,我也不和你计较。我们重归于好,仍与从前一样月下花前。”   这番话来得莫名其妙,朝臣们面面相觑百思难解。   看似是对蔡星君那句“败于他手,想一雪前耻”的回应,可他一口一声说着脾气好,不生气,不记仇,语调中的狠毒怨忿渗得人脊背生凉。   艳如鬼魅的双眸闪耀着阴鸷狠戾的情意绵绵,并未看向蔡星君,而是人群中的某一点。   至于话中朦胧之意,更是令人不明所以。   蔡星君也是一怔。   不知对方这话到底是在对自己,还是对别的人说。   可这话接在他的话音之后,不能不回应。对方似是要让自己为上回的事道歉?   他仙姿怡然,抚着胡子加重了语气:“若是迟道友不服输,我们再……”   “我说了,让你们滚。”森寒话音暴虐恣睢,带着唯我独尊的狂妄,“若是不愿意滚,那咱们就来斗一斗法。话说在前头,和我斗法的人从来只有一个结果,”   他话音稍顿,一字一句飞扬跋扈阴冷森寒,犹如无间黄泉敲骨吸髓的恶鬼。   “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   被人蹬鼻子上脸到这个地步,已突破炼气踏入仙途的蔡星君脸色倏然一变:“既然如此,迟道友,咱们俩就真刀真枪斗上一番。”   ***   临渊王府内,杨闻拓长身鹤立姿态飘逸,如一株临风玉树。   天武堂气氛压抑沉闷,安静得落针可闻。   众人听过齐孟的话,眉目低垂骤然无声。   过了半晌,柳烟烟柔声开口:“听他的意思,只要王爷低头认错,他就不计前嫌?”   屋内沉寂,无人开口答话。   几息后她又道:“如今他位高权重,又对我们处处阻挠,若是王爷愿意服个软……”   “荒唐!”   凌陆舟语带浓浓怒意,毫不容情打断了她的话。   他看了一眼杨闻拓,怒中又带着一丝不屑:“当初既然敢那么做,就不容后悔。杨闻拓,你不会连这点意气和傲骨都没有?”   “他是个真神仙,你就和那些趋炎附势的人一样,对着他俯首贴耳摇尾乞怜?”   他顿了顿,又道:“你朝他低了头,然后呢?就靠着奴颜屈膝曲意逢迎,登上皇位?你究竟是相当皇帝,还是想攀龙附凤进后……?”   “行了!”齐孟瞥了他一眼,冷声将话音打断。   柳烟烟默默低下了头。   文娴睁着大眼还有点懵,刚刚不是说得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吵起来了?   她朝凌陆舟扬了扬尖削的下巴,不忿道:“烟烟不就说了一句,你这么凶干嘛!”   凌陆舟白了她一眼,收敛了几分怒意,语气却更加坚定不移:“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愿赌服输,做都做了,即便是对着神仙,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也还有一口骨气。”   “烟烟又没说一定要低头……”   “行了。一人少说两句。”齐孟叹了一口气,“他现在是处处同我们作对,可我们也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老不死的现在还活着,往后的路怎么样,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这时一直坐在窗边把玩着玉笛,宛若事不关己的杨辉羽插了话,仍旧一副风轻云淡不痛不痒的漠然:   “我问过几位仙君仙师,他们都提过,有什么天道天条,神仙不能在人间当皇帝,也不能过度干涉凡尘。”   他勾了勾嘴:“我听他的话,似乎也有这层意思。所以他才借杨念远的势,而非直接对我们出手。”   他又笑看了一眼杨闻拓:“你还有机会。只是现在不知那老头什么时候死,最好秣兵厉马静待时机。”   齐孟冷音波澜平静:“如今也只有暂时按兵不动,就算他站在杨念远那一边,上面也还有个太子。太子一党也不会眼看着他们权势增大一手遮天。”   “明日他要和姓蔡的斗法,我们隔岸观火,看看这些神仙到底有什么神通。”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09 10:20:41~2021-07-15 09:34: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朝歌 10瓶;10836642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4章   汲井漱寒齿,清心拂尘服。(*)   天光刚亮,今日迟肆难得起了一个大早。   即便起得早,也拖拖踏踏了半个时辰才出门。   皇城内有一处城中道观,是皇帝专门为宫中的上仙们修建。炼丹制药打坐练武的地方,一应俱全。   两位神仙斗法的地方,就定在道观正中的广场上。   几座巨大漆金香炉矗立在广场四角,富贵檀香味弥漫清空,浓稠如水的流烟四溢缭绕,烟波浩渺宛若仙境。   为了观摩道友论道斗法,往日仙踪难觅的宫中仙君仙师门都露了脸。   有幸得见神仙打架的凡人,都是位极人臣的显赫权贵。   一帮人坐在广场外围搭设的凉棚中,静待开场。   临近约定好的时辰,迟肆才翩然迟来。   他身量极高竹清松瘦,远远就引得在场所有下凡神仙的注目。   这些位列仙班的仙师仙君,也同凡夫俗子一样,爱逞口舌嚼舌根,舌灿莲花搬弄是非。   “这位姓迟的道友年纪轻轻,我观他道行也并不如何高深。为何行事如此蛮横无礼,咄咄相逼。”   “我观他面相媚态似妖,哪有半点仙姿风骨。他的原形,必然是个妖修。”   “也不知哪儿来的山野狐妖,靠着媚术迷了帝王心,打算兴风作浪祸乱世间。”   一群下凡神仙对他提议要把自己赶出皇宫之事怀恨在心,都希望法力高强的蔡道友,能给这只妖魅化形以色侍君的媚妖一点厉害尝尝。   没有真本事,只能以貌取宠的国师趾高气扬,高视阔步走到广场中央。   仙姿飘然的蔡星君早已立在此处。   即便夜郎自大的道友对他出言不逊,他仍神貌怡然,不喜不怒朝对方一行道礼。   两人身姿风貌,高下立判。   对于蔡星君说他俩曾轮道斗法,国师是其手下败将一事,不少疑惑不定的人,如今都深信了几分。   蔡星君手拿一柄桃木剑,虽是凡木却流转着一层夺目光辉,一眼便觉是仙界之物。   而另一方两手空空,更是引来不少人交头接耳。   “这小子武艺高强,就是不知和同为下凡神仙的道友们比试,结果又是如何。”齐孟凤目微挑,平静无波的语气中带着一缕细微嘲意。   杨闻拓穿戴着谦谦君子的皮相,温雅淡笑,并不品头论足指手画脚。   朝中第一高手杨辉羽饶有兴致看着二人,笑等着他们比试。   “迟道友,请。”   蔡星君一手轻抚油亮齐整的山羊胡一手举剑,仙气浩然。。   有道骨灵根,能引气入体的凡人万中无一,他如今已突破炼气步入仙途,凡人根本不是对手。   他测过对方修为,根本没在他身上感受到过乾坤灵气,不过是个肉眼凡胎。   也不知用了何种障眼法装作御剑,用奇怪药丸救了皇帝,凭借几分姿色得了圣宠,才能有如今地位。   他自觉已是个仙人,应当宽容大度不和凡夫俗子斤斤计较。   可对方咄咄相逼,不给他一点教训也枉为真仙。   “来吧。”迟肆笑意张狂,目中无人又有些无可奈何。   他一个半只脚踏入化神境的道君,居然有朝一日沦落到要和一个炼气期的修士斗法。   若是被那些认识的人知晓,必然嘲笑他以大欺小为老不尊,不知会用这事笑话他多少年。   想想也是挺丢人。   见都要开打了还没拿出武器,一旁观战的下凡仙君们又开始搬口弄舌。   “姓迟的道友没有法器?”   “修行媚术的人大多不善刀兵。”   “媚术或对好色之人有奇效,但蔡道友道心坚定,必然不会被他所惑。”   一群神仙一边滔滔不绝馋口嗷嗷,一边等着看这场几乎胜负已分的对决。   可他们的蜚语恶言还没讲完,就看到蔡星君啪的一声倒在地上。脸朝地面一动不动。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   观者们甚至来不及回神。   发生了什么?   就看到他们二人对立而站,什么动作都没有,就倒下了一个人?   此时距两人准备开战,不过一个须臾眨眼。   过了一会,人群开始窃窃私语,喋喋声沸腾不止。   蔡星君是突发了什么疾病?   还是他们元神出窍,身体还留在原地,斗法斗到了其他地方?   国师朝坐着皇亲国戚的地方扬嘴笑了笑,艳色双眸张扬狂妄,更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恶意阴毒。   随后他趾高气扬走到对面凉棚,旁无若人地坐下,仍然面带妖魅恶笑看着对面。   斗法完了?   观众们一脸茫然莫不着头脑。   禁军督统齐音最先回过神,尽职尽责亲自走到蔡星君的身体面前,伸手探了探他的呼吸。   随后又探了脉搏探了心跳,周身各处都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才朝众人宣布了虽然心中早有所感却难以置信的结果。   蔡星君死了。   虽不知是否元神出窍回了天界,还是另有别的什么道法,但躺在地上的这个凡间肉身,已经死亡。   人群哗然一片。   是迟国师用了什么仙术?   神仙斗法当真如此玄妙?肉眼凡胎根本看不到他们比试?   人间帝王抬眼望向一众作壁上观的神仙,希望有人能为他解说一番,两位道行高深的上仙究竟怎么比的。   然一众下凡神仙也脸带惊惧,他们也什么都没看到。   有经验的武官问了一句:“有伤吗?伤在何处?”   齐督统摇摇头,朝所有人道:“无伤。”   哗然的人群顿时一片寂静。   广场旁的枝头上飞来几只飞鸟,停在树梢上发出几声鸟鸣。   明明不是乌鸦,声音却似寒鸦泣血,听得人毛骨悚然。   “国师,这……”人间帝王额上出了几滴冷汗,望向对方,希望他能说点什么。   国师朝他身旁某个位置扬了扬嘴,带着恶意无边的戏谑调笑:“想知道?你问我,我就说。”   无人接话。   大部分人不知国师到底在和谁隔空对话,心中疑惑甚大却不敢开口询问。   即便有一些人已猜出其中玄机,却也是默然不语。   想必他指的人是临渊王。他二人之间的暗流,一路从朝堂流到了这里,不知究竟是何仇恨。   迟国师阴怨轻笑几声,又把艳如鬼魅的森寒目光移向一众下凡神仙。   “还有谁要斗法的?一起上,别浪费我的时间。”   仙师仙君们皆低垂着头,不敢和他的眼神对上,生怕被诡异媚术摄去了魂魄。   “既然没有,那我给你们一天时间打包收拾。明日我起床之前干干净净滚蛋,否则你们就和他一样……”   笑意阴寒的清朗嗓音轻轻一顿,接着响起在众人耳边:“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   迟国师再一次把目光转向皇帝旁边,挑眉扬嘴笑了笑,似乎是在和谁说他要先回房,补足没睡够的觉。   接着又在所有人的瞩目之下,大摇大摆扬长而去。   杨念远这时站立起身,毕恭毕敬躬身行礼:“恭送国师。”   “恭送国师。”他身后党羽也跟着一起奴颜屈膝。   许多朝中权贵,也跟上这阵风,纷纷起身垂首。   “恭送国师”之声,一时山呼海啸,在宽阔广场上久久回荡。   人间帝王被闲置在了一旁。   --------------------   作者有话要说:   注 《晨诣超师院读禅经》 第125章   迟肆一觉醒来,天光已暗。   红霞漫天,归巢的倦鸟在暗色金黄的琉璃瓦上飞投片片黑影。   幻梦中的饕餮盛宴和三尺垂涎弄的一身狼狈不堪。   水中泡了半晌,身上烈火已熄心中饥火却越发炙盛。   他怨怒阴森地开了门,宫门外站着一排宫人,看样子早已在外面等候多时,见他睡觉沐浴,不敢出声打扰。   阴怨的艳目从众人身上掠视而过,看的人脊背生寒。   一内侍急忙上前禀告:“这些宫人是王爷特意为国师精心挑选,以后就在国师左右侍奉。”   迟肆嗤笑一声,这些男男女女姿色还算上乘,但没一个比的上他自己的。   “给杨念远送回去,叫他以后别在这些无聊的事情上面浪费时间。”   内侍急忙解释:“这些宫人不是三王爷送的。是四王爷送过来的。”   迟肆一怔,以为自己理解错了,又问了一遍:“你刚才说,是谁送来的?”   内侍满脸堆笑,语气极尽阿谀讨好:“是四王爷,临渊王殿下。”   他听说过国师和临渊王多有不合,心以为这是临渊王为了取悦国师,想以此和他冰释前嫌,于是美言奉承:“临渊王还专程吩咐过他们,要尽心尽力伺候国师。能和国师共度春宵,也是他们的福分。”   “你再说一遍是谁?”   内侍一怔,自己说的还不够清楚明了?   “是临渊王殿下。”   “杨闻拓?”   内侍不敢直呼亲王名讳,只得点头称是。   他深埋着头,忽然听得一声阴寒狠戾的哈哈大笑,笑声中深含的恶意与忿怨,听得人毛骨悚然。   “好,我接下了。”艳如妖魅的眼眸闪着阴毒狠戾的辉光,像是从地狱黄泉中爬出来的恶鬼,要挖人心肝敲骨吸髓。   冷恶的阴森寒笑让人胆战心惊:“回去告诉杨闻拓,他若是还想继续斗法,我乐意奉陪。”   ***   幻梦如同烈火浇油,扰得迟肆噩梦连连。   洗尽几场燎原心火,已日影斜沉。   杨念远早已在大厅等候多时。   迟肆所居的冷宫以往并未有宫人伺候,他曾旁敲侧击过,深知这位国师心怀幽深顾影自怜,看不上那些凡尘的庸脂俗粉。   若是自己敬献美人,被原封不动送回不说,说不定还会惹怒到他,因此从没想过这样的阿谀讨巧之法。   但没想到,不知是谁敬献了美人,国师还收了。早知如此,自己当初就该先行敬奉,免得被人抢了先。   迟肆冷眼睥睨,嗤笑一声:“杨闻拓送的,你说我收不收。”   杨念远一怔,虽不知内情,但也心知这定然不是一桩好事,四弟必是故意送来膈应他。   正在庆幸还好自己没送,却听得身旁一声恶寒笑语:“他送我什么我都接。”   阴冷恶怨}得杨念远毛骨悚然,他讪讪干笑几声,急速转移话题:“今晚有一场宴席……”   眼见对方睨来的目光阴戾,他疾声匆匆赶忙找补:“四弟也会到场。”   国师从来不屑凡间的酒色歌舞,但只要临渊王在,他必定前往并且急不可待。   果不其然,对方冷艳双目淡漠看着他,已在暗示催促。   今日宴席是在宫外。   不知是哪一位权贵的别院,用金银堆砌的雕栏画栋,又是一副人间荣华富贵景象。   国师虽然早到,但听说他要参宴,急于巴结讨好的人间权贵们来的更早。   艳如妖魅邪如恶鬼的下凡真仙百无聊奈,睥睨天下众生,偶尔和旁人交谈几句,阴怨双眸却目不斜视一直看向门外,似乎望眼欲穿。   众人心知肚明,他是在等谁。   然而等到笙箫丝竹已备好,美貌舞姬即将上台,临渊王府才有侍卫前来,说今日王爷临时有事来不了,还望大家见谅。   屋内不知从何而起一道阴风,吹得辉煌烛火摇曳不定,映出各种奇形怪状的影子,仿佛是许多怪物伸出支离破碎的躯体,要从阴影之下爬入人间。   国师手撑着下颌,细长五指遮挡了一半的脸,融在斑驳阴影中的艳目看的人心惊胆颤。   杨念远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硬起头皮朝他道:“今日来的舞姬,是醉红楼头牌。”   他试图向对方解释,京城烟花巷子中最美的舞姬千金难见一面,即便他们这些达官贵人都破不了她的规矩。   他们也是等了好久,才排到今日的歌宴。   醉红楼?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迟肆心中一凛,注意力被转移,怨怒之气也少了几分。   恰逢此时舞姬上台,亮如白昼的辉煌灯火照映出熟悉容颜。   丝竹声响,美貌舞姬水袖一挥正欲翩然,众人却听得一声轻笑:“别跳了,下来。”   在场权贵皆是一惊。   台上舞姬一听,也欣然停下动作,烟视媚行走到国师身旁,柔声羞涩含情:“你今天怎么来了?”   迟肆轻声一笑:“不能来?”   舞姬秋波暗送,两人眉来眼去,像极了一对情深意切的爱侣。   迟肆起身,转头离开歌宴场,舞姬也跟在他身后翩然离去。   众人怔楞之后恍然大悟,都认为自己看破了真相:这舞姬是国师的相好。   他们等了一两个月才轮到今日盛舞,却未能一睹光华。但若是能以此讨得国师欢心,也不枉费千金难买的一场等待。 第126章   迟肆和舞姬走入供宾客寻欢作乐的偏房。   房内软红纱帐熏染飘香,一派靡靡景象。   门一关上,知薇婉然一笑:“怎么,今天不怕我占你便宜了?”   “怕。”迟肆后退了几步,仿佛真怕被人占了便宜似的,“我如今已是有夫之妇,要为郎君守身如玉。”   “呸。”知薇白了他一眼,“哎,听说你搬家了,没住以前的地方。搬去哪儿了?”   迟肆眼神微暗:“你不知道?”   “知道我还来问你?”知薇冷哼,“到处都没探听到你的消息,我还以为你们已经离开京城。”   她带着求知若渴的笑意:“你和他最近怎么样了?他没把你一脚踢了吧?”   见迟肆蓦地一怔,她笑得更加幸灾乐祸:“你真被他一脚踢啦?我早就提醒过你,他是个狠人。隐逸阁排行第四的季爷,我虽从未和他打过交道,也知道他是隐逸阁里最两面三刀心狠手辣的人物。”   话还没完,她更火上浇油地安慰:“不过没关系,你应该也不是第一个被他用完就扔的人,你前面还有……”   艳色双眸瞬时一沉,眼底闪出一缕阴戾暗光。   见他动了真怒,她见好就收急忙捂住了嘴。   虽然事情被对方说中,但迟肆仍然察觉出真相和她所指的不同。   “你不知道杨……齐季的真实身份?”   知薇面带理所当然的疑惑:“不知道呀。我以前不就给你说过,隐逸阁的暗探,大多都不知其真身。怎么,他告诉你他真正的名字啦?”   迟肆避而不答:“那齐孟呢?”   知薇昂首挺胸理直气壮:“齐孟是什么人物!隐逸阁排行第一!除了阁主隐逸阁就数她最大,我要是能认识她,还在这儿给人跳舞?”   “阁主是谁你知道吗?”   “我能知道阁主的真身?”知薇一脸微嘲:“隐逸阁自从建立之始,就没人知道历代阁主到底是些什么人。”   她又眼含神秘悄声道:“你也知道隐逸阁和朝廷有关,我曾道听途说过一点传闻,以前有几任阁主说不定是……”   指了指天:“那个。”   意指前朝皇帝。   迟肆沉闷片刻:“隐逸阁阁主怎么来的?”   “嗯……”知薇想了想,悄声道:“这些事本来不该说,但咱两这么好交情,今日你又帮我免去一场劳累应酬,我就告诉你一点。不过也是空穴来风,几分真假未知。”   “隐逸阁到底什么时候建的,没人说得清。等江湖人听闻这个名字的时候他们势力已经很大了。反正是朝廷暗中建立,专门在暗处搜集情报和应对一些不能由官府出面解决的事。一般来说,隐逸阁阁主就在排名前几位的人里面选。”   她瞅了一眼迟肆,猜出他想问什么:“若是上一任阁主仙逝,这一任由齐季接任……”   语音稍顿:“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他是隐逸阁人人皆知的……狠人。”   说着说着,自己也顿然想通:“隐逸阁既然和朝廷有关,排位在前的说不定有皇室的人。”   她八卦之心又起:“齐季是不是也是宫里的大官?他家是不是有王位要继承?哎,你们两到底怎么样了?”   官是挺大的,是个王爷。迟肆腹诽。   他依然避而不答:“我上回见过阁主,是个精通易容术的人,你能猜到是谁吗?”   虽然装神弄鬼,说什么七十二般变化之术,但易容术的确练得出神入化。   知薇惊讶捂嘴:“你都见过阁主了?”   她想了想:“隐逸阁精通易容术的人很多,据说齐三,齐五都精通此道。排位十以后的更多,一只手数不过来。光凭这个猜不到。”   “而且,”话音稍顿,“你怎么能确定见到的一定是阁主?阁主从未在人前出现过,我也曾经被叫去假装过一次阁主。”   迟肆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还有什么要问的?”知薇问。   迟肆摇头:“走吧,我送你回醉红楼。”   “不用,我和乐队一起来的。”知薇婉然一笑,调侃道:“你现在已是有夫之妇,得为郎君守身如玉,再出入烟花巷子也不怕遭人闲话。要是被齐季知道,那刀还不得架到你脖子……”   话说一半,又见对方脸色阴沉,她急忙住嘴,若无其事转身朝外走。   走出几步,突然想到什么偏头补问:“你现在到底搬去哪儿了?京城到处都打探不到你的消息。”   从紧闭的门缝里穿出模糊字词:“皇宫。”   “哪儿?”知薇一时没听清。   人走后,迟肆和煦如清阳的脸色瞬间一变,又染上阴沉的怨毒。   不过知薇刚才一句无心之言倒是提醒了他一件事。   “杨闻拓。”忿怨低吟轻声呢喃,随后湮没在诡异森寒的笑声中。   ……   迟肆重回宴场时,酒宴正酣。   人间权贵们左搂右抱,罗帷翠被任君低。   杨念远见了他,心中顿时一寒。   国师和知薇离去的时候,脸色稍霁,怎么回来又是一副阴怨的妖魅恶鬼相?   而且这时间也没过多久。   莫非,没能成事?   醉红楼头牌卖艺不卖身,本以为她会为了倾世的相貌和滔天的权势破例,然而现在看来,似乎其中另有曲折。   他一时拿不准,壮着胆子小心试探:“国师若是喜欢,是否需要本王将她送到榻上……”   他平日不好此道也没扰过民,但若是为了讨取这个上界真仙的欢心,派人把人抓了再用点药,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迟肆冷声嗤嘲:“你若是能把杨闻拓送到我榻上,那才叫本事。”   杨念远瞬时大惊。   国师和四弟平日多有不和,也不知他是真有此意,还是呈口舌之快故意说这样的话来取笑。   他吞了口水,再次试探:“本王前些日子得了一种阴阳和合的秘药,能让贞女尽欢,国师若有需要……”   “我是不是少说了一句?”迟肆艳色如妖鬼,阴怨之气仿佛在周身凝结,缭绕沸腾,“我要杨闻拓心甘情愿上我的榻。”   没等杨念远从惊惶中回神,他已接着道:“吩咐你一件事。你也去办一场宴席。” 第127章   临渊王府内,杨闻拓端坐在长椅上,神色淡然自若,喜怒不显。   “怎么办?去不去?”齐孟从他手上接过一份请柬,看完后询问。   “谁送来的?什么事?”凌陆舟好奇。   齐孟将请柬递给他:“你自己看。”   接过请柬,凌陆舟扫视完其中内容,顿时哈哈大笑:“怎么不去,这约必定得赴。”   文娴也牵着柳烟烟凑过来看。   “迟国师要举办一场私宴,请了几个皇亲国戚和达官显贵?”   她好奇道:“烟花巷子在哪?醉红楼又是什么地方。”   齐孟瞥了她一眼:“不懂别瞎问。”   又看向杨闻拓:“当真去不去?”   “去。”杨闻拓温声一笑,谦谦有礼的风貌中透着一股锐利锋寒,“醉红楼头牌难得一见,不去可惜。”   ***   香帏风动,鸣筝高调。   夜幕刚落,万家百姓刚点上第一只烛火,烟花巷子中已经星灯光耀人来车往。   这种绿柳桃花红斜桥的烟花风月之地,本不是道貌岸然的达官显赫们爱来的地方。   至少,表面上得装成没怎么来过。   而今一群龙子皇孙微服前来,就连太子都白鱼龙服来到此处。   只因邀请他们前往的是当朝国师,下凡真仙。   本来没叫上几个人,但听到风声的权贵们闻风而动,竞相涌入醉红楼,望能寻得机会讨取真仙欢心。   毕竟此前谁也不敢想,仙风道骨的天庭神仙,居然喜欢流连烟花风尘。   不过心念一转,国师倾世绝色艳如画中妖魅,倒是符合这十里春风。   还有更令人意想不到的,国师似乎还是此间常客,和楼内姑娘们有说有笑,几乎熟识。   他今日没穿那一身暗光浮跃熠熠生辉的纯白仙袍,换了一身锦袍常服,本就不多的飘绕仙气更是清减不少,越发艳如魅鬼。   竟比醉红楼中的花姐还要夺目。   若再换身衣服,也难说到底谁才是醉红楼头牌。   老鸨不知那些微服前来的权贵们的身份,更不知当初替花姐们跑腿的乡下穷小子早已今非昔比。   她还在媚眼妖娆同人打趣:“迟老四,听说你发达之后,成了家。楼里不知多少姐妹们黯然伤怀。怎么今天有空来,不怕家中悍妇拿扫把抽你?当心回家就被揪着耳根罚跪搓衣板。”   她轻捻手指,做出暗示要钱的姿势继续打趣:“你家那位长什么样,说来听听。万一等下她来寻人,我叫小厮将人拖着,你从窗户跑。”   这一席话听得旁边几位微服权贵目瞪口呆。   国师和老鸨相熟不说,他已有妻室?!也是神仙?还是凡人?   可听她话中意思,倒是和寻常百姓无异。   国师入宫之前,还以百姓身份在民间生活过?   众人心中千般好奇万分疑惑,却没人敢开口询问,只能在心中暗自揣测。   迟肆微微扬了扬嘴,慵懒语调中带了点冷漠怨忿:“他不会拿扫把只会拿刀。没事,我今天请了他一起来。”   这不咸不淡不明不白的说辞,老鸨也没怎么听明白。   但她毕竟处事圆滑,即刻转了话头:“今天是找哪个?阿芳念了你好久,你要不看看她。可别说又找知薇。”   这时旁边一个微服亲王驾轻就熟给了老鸨一锭金元宝:“安排最大的房间,把漂亮的花姐都叫来。”   老鸨一看,两眼亮的比金子还炫目,赶紧堆笑奉承,叫小厮领了这几位贵客去往顶层。   “人还没到。我先等会。”迟肆意有所指。   同行的几人心知他说的是临渊王。他不上楼,别人也不敢先上楼。   别说几个亲王皇子,就是当朝太子,都一同站在醉红楼门口迎客。   幸好这等丢人现眼的事也没做多久,临渊王杨闻拓来的倒也还早。   他今日穿了一身玄色锦袍,衬得苍白肌色更显烟白,又多了几分凄绝肃杀之意,宛若一柄锋刃银亮的绝世宝剑,流转着见血封喉的冷耀辉光。   老鸨见了这位玉质金相,风华尽染的绝世公子,双眼仿佛被洗去了凡俗尘埃,眼珠子比十锭金元宝的炫光还要亮堂。   媚眼一挑疾身上前拉住他的手腕,像是生怕人跑了:“贵客是第一次来我们醉红楼?不知公子喜欢什么样的花姐,我们这楼里都有。要是没有中意的,今天我亲自陪公子喝酒。”   她还想挑逗几句,忽然觉得一阵冰寒刺骨的阴风从大门吹入,楼里高挂的红绸软帐晃荡浮动,亮如白昼的灯火在阴风中摇曳明灭,光耀璀璨的醉红楼霎时有如传奇话本中的山野妖洞,无端的多了几分鬼气阴森。   似乎还隐约听到有磨牙凿齿的声音。   她身形顿时一颤,芊指也抖着从贵客手臂上放开。   几滴冷汗滑落,再一眨眼,一切如初,刚才见到的恐怖景象似乎只是个眼花的幻觉?   恍然失神的幻觉消失,冷戾诡异的现实还在。   迟老四和一起来的几位贵客们,同刚到的这位公子之间,气氛十分违和。   老鸨见多识广,一下就明白,他们是一起的。   但平日关系多半不怎么好,表面有说有笑,内里各怀鬼胎。   她速即唤了小厮将顾客迎去楼上,从这些高门显赫的勾心斗角中逃离。   直到见人背影消失在楼梯上,才拍拍胸脯吐出一口惊心动魄的浊气。   杨闻拓和几个亲戚寒暄了几句,谦谦有礼又恰到好处的疏远淡漠。   大家都是微服出行不便表露身份,也没什么话可说。   迟肆仍旧诡艳阴怨地笑看着对方,眼中含着恶意满满的情深意切。 第128章   一行人在违和沉闷的气氛中入了包房,里面早已摆好屏风案几和各色菜肴,丝竹歌舞和花姐也早已就绪,只等着贵客进门。   在金石丝竹的五声六律中,龙子皇孙们各自寻欢作乐,才稍稍缓解了剑拔弩张的诡谲。   花姐在一旁往金樽里斟了酒,迟肆才顿然察觉这又是个熟人――虽然他和烟花巷子的姑娘们都很熟。   “芳姐?”   芳华撩了撩如墨长发,在他身旁坐下,嗔笑道:“你穿成这个样子,又和一群贵人们同来,我都不敢认了。”   宾客都在和花姐们谈笑对饮,房间空阔案几隔的远,又有丝竹入耳琴弦沁心,没人听得清他们在说什么。   “有什么不敢认的?”迟肆痞气一笑,“我不是还同以前一样好看吗?”   这句清风暖阳的调笑迅速将两人拉回了以前的亲疏距离。   芳华又好气又好笑,过了几息说道:“听说你去凉州跟人一起做生意,赚了些钱,回京之后就成了婚?”   迟肆笑着嗯了一声。   虽然个中曲折难以朝外人道,但在寻常百姓眼中也差不多就这么回事。   芳华眉头微微一皱,似乎有话想说却又觉得不合时宜。   “有什么不好说的?”迟肆悠懒笑问。   “那我就直言不讳,你听了也别怪我扫兴。”芳华微嗔,“你既然已经成了家,就该定下心好好过日子,别再来这样的风尘之地。要是被你家里人知道了,不知得多伤心。”   迟肆一怔,过了一息几乎带着咬牙切齿的怨怒恨声冷笑:“我运气不好,遇到了一个狼心狗肺的负心汉薄情郎。”   他把狼心狗肺薄情郎这些字眼咬得特别重,声音掩盖过了舞乐,全场都能听清。   众人一楞,下意识朝他看过去。   狼心狗肺的杨闻拓也和众人一样侧目,眼中似乎还带着一丝与己无关的戏谑。   过了须臾,大家又转过头,装作若无其事继续食肉饮酒。   芳华怔楞了片刻,过了半会回过神,却会错了意。   大衍朝南风随处可见,不是什么稀奇事。像迟老四这样的好皮相,跟了一个富商也是正常。   她轻叹一声:“虽说商人重利轻离别,但也是为了一个家在外奔波,你若是觉得自己一人在家落寞,可以去找些事来做。但不该在他出门之时,来醉红楼寻欢作乐。”   迟肆哼笑了几声,没有答话。   芳华心知自己这些话对专程来寻花问柳的人来说十分扫兴,也只言尽于此闭口不再提。   没过多久杨闻拓忽然起身,带着花姐出了门。   既是风月场所,宾客们起了兴致就和花姐去隔壁,有专供人寻乐的房间。   临渊王恐是兴致来了。大家心照不宣继续各自饮酒。   却见国师嘴角又扬起阴戾狠怨的笑,跟着出了门。   国师请大家来醉红楼,意在临渊王,这一点大家心知肚明。他究竟想做什么,没人知道也没人敢过问,更没人敢管。   但打扰临渊王的好事是一定的。   几位微服的龙子皇孙继续视若无睹,喝着自己的酒。   杨闻拓和花姐一起进了包房,刚入门房门还未来得及关上,迟肆也跟着闯了进来。   花姐一惊:“迟老四你……”   迟肆朝她扬了扬手,示意人出去。   花姐一脸莫名地看了看另一位贵客,见他点头,赶忙出了门迅速远离这气氛诡异的二人。   “不知国师又有何事?”   杨闻拓神色淡然,雅致的双眸却闪着寒锐刀光。   迟肆恶意畅快的嘴角扬的更高,毫无征兆突然挥掌一击,追风逐电的迅猛攻势激荡起罡风低啸。   杨闻拓早有准备,出拳相抵,一拳一掌在半空狭路相逢,劲厚内力霎然对撞,荡漾出一圈波澜壮阔的风刃急速向外扩散弥漫。   屋中挂着的红绸软纱被风一吹,迤逦乱颤,飘出万丈软红尘的春风红涌柔情如网。   对方内劲强势,杨闻拓剑眉微蹙,正欲收掌旋身避其锋锐,迟肆轻笑一声,手指一收变掌为爪,瞬间握住了苍白冰冷的拳。   再一拉,顺势倒地。   红纱涌动轻盈飞舞,热意暧昧的灯火透照出缱绻相缠的影子。   地板上缭绕着情味扑鼻的水烟,熏得人神思浮浪。   低沉阴怨的笑音在耳边响起:“王爷若是起了兴致,那些胭脂俗粉怎么能行。还是得我这个醉红楼的头牌亲自伺候。”   杨闻拓欲起身,却被人紧紧扣住手,反扭在身后难以动弹。   清润嗓音染上了流烟的冷寒:“怎么,送去的宫人没把国师伺候好吗?”   迟肆眼色一暗瞬间旋身,软纱上的春色红影互相交换了位置。   意兴恶怨的低沉笑音带着嘲弄的狠戾:“那些庸俗姿色我也看不上眼,还是得王爷这样的仙姿玉质之人才够资格上我的榻。”   杨闻拓双眸一缩,手臂扭出一个极尽极限的角度从敌手的禁锢中挣脱开去。   苍白五指掌风迅猛,未做停留已直朝向对方咽喉。   迟肆轻笑一声,似是嗤嘲对手不自量力的困兽犹斗,又是对他手不留情的无可奈何。   他易如反掌地接下对方重拳,将两只肌骨匀称的苍白手腕握于一掌之中,高举在头。   又开始挑弄是非各处点火。   “阿季。”如松涛悦耳的清朗笑音带着阴狠怨意的故意挑弄:“你看到了,无论滔天权势,荣华富贵,长生不老还是别的什么,任何一切你想要的东西我都能给。”   忿怨声色多了几分蚀骨爱意:“你也知道我这人性格好,很少生气从不记仇,只要你乖乖给我道个歉,所有一切既往不咎。”   “谋反若是失败株连九族,我明白你是不想把我牵连进来。你想当皇帝,这个心愿我能帮你实现。你的所有心愿我都能帮你完成。”   呼吸逐渐加深,柔涌的红绸如网,将人缠在其中。   饕餮恶兽对准了苍白细嫩的脖颈,想要狠重啃噬,再将那一身烟白重新咬的伤痕累累再染上一身污色。   忽然寒光一闪,在半空划出一道银亮光弧,斩断红绸春涌。   “杨闻拓!”恶鬼的阴寒声调燃着强压的怒火,“你就是不愿意低头向我认个错?!”   还是……不愿再和我在一起……   心尖突然冻上一层寒冰,万千霜风刀剑将心脏刺的血肉淋漓。   “老四啊,”清润嗓音蓦然吹出熟识的称呼,语气却无比陌生。   迟肆一怔,有种宛如昨日的恍神。   淡雅声调无波无澜:“你既然住进了华馨宫,就应该知道我自小痛恨那些妖魔鬼怪。”   迟肆陡然一愣。   什么事?他怎么没听过说?   杨闻拓继续道:“你查过我的过去,也应当知晓我自小在生死一线徘徊,濒临死亡的次数自己都记不清。我杀人放火无恶不作,骗过的人不计其数,从未向谁道过歉。”   一声冷笑霜寒如刀:“若不是你从中阻挠,此刻我已经登上帝位。你对我有何用?如今也是你在处处和我作对……”   嘭的一声轻响,两道影子再次横向映照在情绵如网的红尘软帐之上。   迟肆已不想再听半句如刀如剑的诛心话语。   满含忿怨地将话堵在喉间疯狂狠咬啃噬,他饿了太久早就饥火烧肠焚尽所有理智。   却发现身下的霜剑还是冰寒刺骨。   他挑弄是非,还是没能将火燃起来,反倒又把自己灼的狼狈不堪。   真该拿一点杨念远的药,将身下的人咬死在自己榻上。   粗重的呼吸沉闷了半响。   他悻悻起身,放开了那柄阴冷蚀骨见血封喉的利剑,重重摔门而去。   --------------------   作者有话要说:   花姐也是暗桩   王爷谈公务~别误会 第129章   回到居所,迟肆将自己浸在凉水里大半夜,洗净了好几次的三尺垂涎才勉强压抑住快要将理智湮灭的饥渴难耐。   他只是想让对方乖乖低头认错,给自己道个歉。   不过是一点意气之争。   可如今这情况,是不是已和阿季渐行渐远。   饕餮盛宴的美梦又让他一夜饥渴难眠。   醒来之时,杨念远又已经在外等着。   见国师一脸阴怨之色比往日更深沉,他惊然一顿,方才想问的话冻在嘴边被吓得出不来。   迟肆冷睨了他一眼,示意他有话快说。   “国,国师,昨晚……”杨念远神色微惧。   他本来是想问,昨夜国师和四弟究竟如何?   他们二人之间的气氛诡谲一直让旁人摸不着头脑,国师的言辞语调中处处显露出他们绝不是关系不和这么简单。   他想靠上这位下凡真仙,说不定还能有机会在他的支持下登上龙椅。   如今国师的权势可说已经胜过人间帝王,只要他愿意点头,就有很大机会扳倒太子。   可若是被杨闻拓从中阻挠……   “昨晚我放他走了。”清音响出忿怨语调。   杨念远呆愣。   不知该怎么问下去。   看对方阴戾脸色,和四弟之间发生的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我问你,”怨怒冷声又响:“以前住这里的宫妃,就是养大杨闻拓的那个,究竟怎么死的?”   杨念远脸色微变,沉默着未有言语。   “知道就快说,不知道就去找个知道的人来。”   “这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华妃娘娘不受宠,薨得寂静无声。”杨念远沉思片刻,“我小时候听宫人们嚼舌根,讲过一些闲言碎语。”   “父皇很多年前就已经到处求仙,要寻找长生不老药。似乎遇到过几次,有妖魔化身成仙人入宫,给他炼制的不是仙丹而是毒药。”   迟肆冷嗤:“那些坑蒙拐骗假神仙的药,吃了能不中毒吗?”   “国师说的是。”杨念远奉承附和。   “为了避免遇到妖魔,父皇吃的丹药都需要有人先试药,有时是内侍宫女,有时是……”   迟肆已经明白:“华妃给老头试药死的?”   “国师高明。”杨念远点头。   过了几息,他又接着道:“这是我小时候听的闲言碎语。那几年宫中来了一位道行高深的仙君,虽然后来才知道又是妖魔化身的妖道,但据说在知晓他原形之前的那几年,父皇对他言听计从。”   “他说他的丹药只有龙血凤髓的人吃了才有效用,因此试药的人只能是嫔妃和皇子公主。”   杨念远顿了顿,语气也染上几分悲凉:“我听宫人说,除了试吃毒药,那个妖道还用许多别的妖法祸害世人。”   “例如用人的血肉为引修行邪术。那几年出身卑微又不受宠的宫妃和皇子皇女死了不少,并且……”   他默默一叹,似乎心有余悸:“据说死前饱受折磨,死相也凄惨无比。”   “杨闻拓也给人试过药?!”   迟肆心火顿燃,倾世艳绝的皮相被烧去,陡然成了祸害苍生的恶鬼。   “国师息怒。”杨念远心有戚戚,“四弟有没有试过药我的确不清楚,那个时候我也还小。”   他不知详情,更不敢随意乱说,只闪烁其词:“华妃娘娘和这座宫内的所有宫人,都死于妖道之手。”   杨闻拓即便幸免于难,也应该受过伤害。   见迟肆脸色阴沉得能拧出一团黑墨,他赶忙补充:“那位妖道被真正的神仙识破了原形,已经被帝王斩首。”   可少了这一个坑蒙拐骗的恶人,此后仍有不少游方道士妖言惑众,嫔妃和皇子皇女们因为试药寂然无声的死去,在皇城里时有发生。   “还有吗?”迟肆的声音凝结成冰,阴沉得有如无间恶鬼在低吟。   “还有一个更久远的传闻,已是我出生以前的事。”杨念远沉闷了半晌,才咬了咬牙:“据说惠妃娘娘的难产,也和仙丹有关。”   迟肆眉头微蹙,回忆了好一会:“惠妃是杨闻拓的……”   “是。”杨念远压低了声音,“我小时候曾听过宫人说,惠妃在怀着四弟的时候就经常……”   他嘴唇微动,只能从口型中看出“被迫”二字。   “吃一些丹药。所以四弟先天体虚,或许也和此事有关。因为惠妃和华妃的事,四弟他一直就痛恨那些仙师仙君……”   一阵阴风骤起,晴天朗日霎然之间乌云密布,翻涌的黑云将天光遮挡得严严实实,似是暴风雨要来临。   迟肆眼色阴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杨念远被阴寒怒火吓出湿衫冷汗,呆楞在原地不敢言语。   难怪杨闻拓一直对神仙妖魔之说嗤之以鼻。   又对皇帝老头恨之入骨。   迟肆心中蓦地生出一缕魂悸,心尖上天寒地冻冷得人发疼。   可这又不是他的错,自己又没装神弄鬼骗他。   他迁怒冷睨了杨念远:“这些事怎么不早说。”   杨念远讪讪一笑不敢作答。   那个时候国师才来第一天,他问起四弟的事时,自己也不知他们之间早有纠葛,这些宫闱秘史能随意乱说吗。   他深闷一口气,壮着胆子问:“国师,你和四弟之前究竟……”   话说到一半,门口突然有内侍求见。   得到传召后,一个被突然而至的暴雨打得满身浇湿的小内侍入了内,从怀中拿出两份保护尚好的请柬,双手奉给国师和王爷。   等两位贵人一看完,他即刻阿谀讨好脸堆笑容:“临渊王为了答谢国师上回的美意,特意请到了金凤馆的头牌为国师献艺。”   他怕国师这样高高在上的真仙不懂凡尘风月,还详尽解释:“醉红楼的头牌舞姿在京城排第一,可若要论美貌,还是金凤馆的头牌更胜一筹。”   “比我还好看?”一声隐约带凿齿之音的阴戾话语惊得屋中其他人心中一颤。   国师艳色无双的眼眸透着冻心寒骨的阴怨笑意,似乎要将人食肉寝皮。   “杨闻拓。”   迟肆扬起嘴角,挂上妖魅恶鬼般的森毒冷笑。   “我看你究竟能硬气到何时。” 第130章   不同于桃柳风月的烟花巷,意趣高雅的临渊王举办宴席的地方远离凡尘,在一方仙都乐国处。   冷月如霜寒雾沉沉,水平如镜的静湖上,一艘奢贵豪华的画舫如琼楼玉宇般浮在镜花水月的仙都上,煌煌灯火倒映在浮光耀金的水面,千点星辰垂野,分不清天上人间。   朱栏竹帘,绮窗丝障,处处仙清处处浮靡。   临渊王出席的酒宴,国师必定早到。   何况这回王爷还是东道主人。   国师身穿暗纹浮光的纯白仙袍,和一身玄色绣金的临渊王一白一黑,对比强烈泾渭分明。   两人目光隔空相撞,什么话也不必说,四周都已能感受到二人间汹涌闪耀的剑影刀光。   画舫玉宇的三层高厅赤绫扬扬高悬而下。   高台上一琴姬玉指芊芊,琴声神意宛转,曲调高妙幽远,隐隐带出丝丝绮靡悦情,像柔软羽毛在心头轻轻撩拨。   光这一曲,就能挑动春风,靡情荡漾。   临渊王宴请的高门显贵很多,为了伺候好这些达官贵人,各色侍女美妾更如万花庭院桃李芳菲。   对于此场宴会中身份最为尊贵,权倾天下的下凡真仙,细致入微的临渊王安排更为周到。   除了绝俗美姬,还有俊美男妾。   或清秀或妖冶,齐聚了人间万端靡雅百媚千娇。   上回国师在醉红楼设宴,权贵们都在猜测,国师喜好人间的浮靡风月。   而这次临渊王将人间声色搬到了天宫,穷极奢华。   这莫非是王爷在向国师示好?   想必对于国师的处处刁难针对,王爷也夙夜难安。   临渊王行止端方,即便在春霞浮靡处,也依旧如写意山水,磅礴雅致水烟氤氲不染俗世尘埃。   清艳眼梢微弯,意指一众美姬男妾:“不知国师觉得如何?”   国师艳色无双,意态仙姿缥缈,却笑得有如鬼魅,诡艳阴怨。   “和你比起来都差得远。”   权贵显赫们顿时又是一瞬怔然。   不少人以为临渊王敬献美色男宠,打算以此和国师握手言和冰释前嫌。   然而此刻宴会还未正式开场,宾客都还没到齐,二人之间就已暗流涌动,针锋相对咄咄逼人。   宾客之中不乏好奇疑惑者,更不乏隔岸观火者,皆在一旁沉默不言,等着看他二人暗斗。   此时琴声骤停,琴姬烟视媚行走到台下临渊王身边,向国师行礼,口称“久仰国师大名,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她挽着王爷的手臂,态度甚是亲昵。   看客恍然顿悟,金凤楼的这位头牌,原来是临渊王的宠姬。   迟肆眼色浑然一暗,嘴角恶笑更是狠戾。   却听到琴姬笑音雅媚:“不知妾身和醉红楼的头牌相比,谁更貌美?”   风尘艺姬之间的争奇斗艳并不新鲜,这话若是对于外人来说,并无特别之处。   然而杨念远上回宴请国师时,请了醉红楼第一的舞姬,得知她和国师之间的私情。   此刻金凤楼的头牌当着他这样问,怕也是在临渊王的授意之下,有挑衅之意。   想必在国师眼中,定然是舞姬更美。   只是若在琴姬面前直言不讳,有些拂了姑娘脸面。   宾客们站在一旁默不作声,作壁上观等着听国师作答。   几声阴意森寒的冷笑,传入耳中渗得人心寒:“当然是我。”   众人一怔,此话是何意?   还没从惊惶中回过神,已来了更让人震惊的举动。   国师竟然直接扯过了临渊王,笑意森然地看着对面琴姬。   翻腾醋海的怨怒,让所有人皆是大吃一惊,却又似乎有种恍然大悟之感。   莫非国师对临渊王……?   既然已经按捺不住心火,怒火攻心迈出了这一步,迟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扯着杨闻拓的手臂将人拉出宴会大厅。   留下一众宾客楞在原地目瞪口呆。   来到专为客人寻欢作乐的厢房,狠踢上门,阴怨艳目狠戾地盯了对方几息,随后低笑着说出“你赢了。”   杨闻拓同样怔然,没料到对方会有这样的倏忽举动。   他站在原地,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突然一阵风压狂掠而过,两道人影纠缠着倒在软榻上。   轻柔刺痛和温沉呼吸掠上苍白脖颈,再一次被打上淤血殷红的印记。   接着是唇齿间的疯狂啃噬。   难耐的饥渴压过一切思绪,只剩食肉寝皮的蚀骨深情。   “迟肆。”曾日夜在耳边蜜意轻呼,再熟悉不过的清雅音调此刻却像冰瀑直坠三千尺,冻的人心尖冰凉。   迟肆动作猛然一顿,抬起眉眼,对上那双染尽风华的双眸。   澄澈琉璃依旧如千年深潭,霜冻无波。   自己已被燎原大火灼伤全身,对方却还是一块阴寒锋锐的冷铁。   “你还想要我怎么样。”   他都已经认输了。   暖黄的烛光摇曳,在赤色红绫上映照出暧昧绮靡的身影。   回答他的却只有沉默呼吸。   “你……让我再想想。”   迟肆不由得一声冷笑:“还有什么可想的?”   无论王权富贵,只要是阿季想要的他都能给。   还有什么可想的?   只要让他饱食一顿,明天就能让对方坐上龙椅。   回答他的还是只有冷漠的呼吸。   无论他如何挑弄是非,心尖上的挚爱,动情不动心。   “阿季,”低沉嗓音再次染上阴寒怒怨,“你到底,有没有对我动过心?”   往日所有的缱绻旖旎,所有情深意切的山盟海誓生死相依,仿佛都是他臆想出来的虚幻泡沫,在阳光下闪耀着绚璨夺目的光辉。   述尽三千世界最销魂的绝美滋味,却脆弱得一碰就碎。   不愿再等对方回答,已再次疯狂啃噬,堵住伤人伤心的字字词词。   美味却冻彻心扉。   无论回答如何,已经不再重要。   他不在乎。   他一生恣心随性,肆意妄为。   他已弥足深陷,万劫不复。   即便会将自己也割的血肉淋漓伤痕累累,也要紧抱这把见血封喉的绝世利刃一同沉沦。   一只凡尘蝼蚁三言两语就骗去了他余生所有岁月。   在入骨深情面前,谁都卑微得如同草芥。(* )   “迟肆。”还是那声漠如寒刃的冰凉话语。   没有答案。   无论是他想听的,还是不想听的。   最初,他曾想过一定要狠狠报复回来,让欺骗他的人付出高昂代价。   然而他这个人脾性好,不容易生气也从不记仇,没多久气就消了一半。   他只想让对方乖乖低头认个错,道个歉。   事到如今,连道歉都不用了。   饥渴难耐的丛生邪念再也压抑不住,他只想把心尖玉食咬死在塌上。   无论珍馐佳肴如何挣扎抵挡,也要到吃饱了再停手。   ……可终究还是舍不得。   舍不得强迫,舍不得此生挚爱受一点伤害。   他中途停下了宴席,扣住骨节分明苍白冰凉的手,抚上狰狞。   美味还未入口,已草草了事。   红烛摇曳,赤红绸缎如网,绕着蚀骨深情,束缚着不得不强忍的饥火。   纠缠的阴影寂静无声。   此时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喧哗,夹杂着惊慌失措的呼喊。   虽然明知不便打扰,外面有人却不得不硬着头皮敲门:“国师,王爷,不好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吵架吵累了~~   开始和好。   感情戏好难。   写文好难。   吐血   * 《流年兮》感谢在2021-07-15 19:12:11~2021-07-22 09:37: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October 10瓶;时栖 2瓶;琉璃芷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1章   迟肆趁着这个机会仓皇逃窜,狼狈不堪疾步走出不知该如何面对的房间。   “怎么了?”如松涛清泉般的清朗嗓音,已消弭了阴毒的怨怒,却还是带着冰原上的天寒地冻。   这人不知是谁家的侍卫,惊惶失措支支吾吾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迟肆不耐,皱着眉自己走向画舫大厅。   高悬而下的红绫荡灭了一半烛火,烛台翻倒桌案横七竖八,大厅内狼藉一片。   烛火照耀不到的大片阴沉处,几个身着夜行衣的蒙面人,挟制了太子和几位亲王。   刺客?   六神无主的宾客们见他来了,急忙张皇求援。   杨念远在对面阴影中也投来求救的目光,只是喉间被锐利的刀锋抵着不敢说话。   几位还未吓破胆的宾客朝他简陋说明了事情经过。   国师将临渊王拉走以后,大厅内骤然安静了须臾。   然而国师的事无人敢过问,宾客们也只得不闻不问置之不理,酒宴在玄妙的气氛中继续进行。   直到方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一群黑衣刺客,刹那之间就挟制住了太子和几个亲王。   “船上守卫呢?”迟肆语含不悦。   “不,不知道。”一个宾客颤颤惊惊回答:“不知道守卫哪儿去了。还有很多人似乎也不见了。”   酒宴开着开着就少了人也是常事。   宾客们兴致来了就先行离席去了厢房寻欢,大家习以为常起初并未在意。   但现在闹出这么大动静,也不见一个人出来。   也不知他们是在房中欢愉没听到声音,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酒食被人下了药。”另有一稍会武艺的纨绔道:“无色无味没人察觉,方才刺客来的时候我才发现,使不上劲内力全无。”   否则太子他们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就被挟制。   看来是早有预谋,做足了充分准备。   迟肆蓦地想起杨闻拓还在房里,也无暇再顾及旁人,心念一动掐个口诀缩地成寸,须臾之间回到了刚才的厢房。   房内空无一人,只剩床榻上余温残留红绸凌乱。   出门朝走廊左右一看,廊边烛火黯淡走廊上空无一人,安静的阴森恐怖。   杨闻拓吃过他的丹药,早已是筑基道体,不会中毒。   可是人去哪了?   一瞬间许多念头从脑中闪过。   这个画舫在京郊镜湖内,远离凡尘喧嚣彷如遗世独立的仙境不假,却也是极佳的暗杀地点。   这场宴会是临渊王举办。   悄无声息的刺客,预先下好的毒药,这一切都感觉如此熟悉。   会不会和隐逸阁有关?   是杨闻拓在背后谋划?   他想做什么?挟持太子和亲王……他想杀兄?趁此机会将那些阻碍他登帝的人一网打尽?   迟肆一时沉吟不定。   若真是阿季所为,他也只得视而不见。   可若不是,阿季又去了哪里?   再次回到大厅,余留的宾客见他忽然消失又突然出现,惊异非常。   “你们有什么目的?”他问向黑衣人。   也不知这群人到底是不是隐逸阁的,他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明问,即便问了对方也不会轻易交代。   没想到随口一问,对方竟然回答了。   领头的黑衣人发出桀桀怪笑,声音低哑粗粝如同锯木:“迟国师,您是下凡真仙,不管人间事。这事您就别过问了。”   过了片刻又道:“王爷说请您先回宫,他明日再来陪您。”   虽未说明是哪个王爷,在场之人有谁听不出来?   太子和亲王们都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没在此处的就只有临渊王。   而且这是他举办的宴会,预先下毒调离守卫易如反掌。   国师以前虽处处针对临渊王,但刚才的那些举动众人看在眼里,谁还猜不出内情。   他俩入了厢房,国师被人叫出来的时候还衣冠不整,准是正在暮雨朝云。   若这事是临渊王所为,国师定然视若无睹。   就连迟肆也这么想。   这些人真是隐逸阁的派来的?   他现在回宫睡一觉,等明日起来,再去想之后要怎么给阿季赔礼道歉?   阿季还会不会再理他?   等等。   方才那人说什么?   王爷明日来陪他?   这句话怎么想怎么奇怪。   他自己脾气好,不生气不记仇,可杨闻拓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方才做的事就这么算了?况且他还有些焦灼忧虑,阿季到底有没有动过心。   “临渊王在哪儿?”他骤然发问。   “王爷现在有要事,等处理完要务他自行回府,还请国师先回宫。”   迟肆眉头微微一皱,心中迟疑不决。   黑人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真的倒好办,他径直回屋睡觉即可。   可若不是,阿季现在在哪?   “国师救我!”此时杨念远突然大声呼喊。   他生怕国师就这么扔下自己不管一走了之,也不顾还架在脖子上刀刃在微动的喉咙蹭刮出密麻血痕。   “若是四弟想称帝,我甘愿俯首称臣!只求四弟和国师饶我一命!”   这几年他和杨闻拓为了各自权利,没少勾心斗角。   可也没到水火不容势不两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境地。   毕竟二人头上都压着太子这座大山。   只要太子还在,杨闻拓的首要目标就不是他。   若是逮到合适的机会,他俩甚至可以暂时结盟一起扳倒太子。   自从国师来了以后,他傍上这个真仙自觉有了和太子争位的实力。   也从国师对临渊王的处处针对,和过分关注到近乎病态的怨忿中,察觉出不同寻常的暧昧端倪。   时至方才,国师亲手戳破那层窗户纸,他已然明白,若是国师心系临渊王,凭他如今在朝中的超然地位自己登帝的希望渺茫。   若是杨闻拓想继位,只要除掉太子就行。   即便往后还有变数,那也是日后该考虑的问题。   当务之急保命要紧。   “国师救我!”他又喊了一遍,带着声泪俱下的恳求。   “闭嘴!”挟制他的蒙面人收紧了手上的短剑,刃边渗出殷红鲜血。   “王爷特意吩咐过,杨念远必须得死。”   他似乎是怕国师出手救人,搬出临渊王后又再次提醒:“上界真仙不能干涉凡尘俗世,恭送国师回宫。”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22 09:37:21~2021-07-23 10:28: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玄烨 3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2章   “把杨念远放了。”清朗嗓音声悦如涓流,却带着惊涛拍岸的滂湃气势。   虽然说不清道不明,但这群黑衣蒙面人的举动和隐逸阁往日的行径有种微妙的违和。   以杨闻拓的行事手段,他会躲在暗处,根本让人想不到是他所为。   而这群刺客刚粉墨登场就迫不及待告诉所有人,是他下的手――就怕没人不知道是他做的。   “临渊王想要杨念远的命,让他自己来跟我说。”   染血的刀锋明显一顿。   却并未听命放人。   蒙面人默不作声,挟持着人质和迟肆对持。   “要我亲自出手?”艳色双眸闪着狠戾辉光,眉间皱起轻微竖痕。   “想魂飞魄散,永世不入轮回?”   瞬时不知从哪吹来一阵阴风,本就灯火黯淡的大厅火光摇曳明灭不定。残落的红绸猎猎晃荡,影影绰绰,似乎有无数支离破碎的鬼手要从影中挣扎爬出。   蒙面人被毛骨悚然的阴森寒气吓得手臂微颤,缓慢移开了杨念远咽喉上沾血的白刃。   这时另有一黑衣人出言阻止:“别怕!他不敢把我们怎么样!”   声如锯木刮锅的粗粝嗓音朝向迟肆,即使给自己壮胆,又是朝对方提醒:“天庭神仙不能随意朝凡人出手,否则必遭天劫!”   厅内残余宾客顿时一愣,随即了然于心。   以前就听一些宫里的仙师仙君们说起过,他们只在宫内修行,为皇帝炼丹制药,除了要银子修庙宇修高塔,极少参言国事。   即便眼前这位国师把凳子端到朝堂之上,也口口声声说着“不管人间事”。   除了处处针对临渊王,其余凡尘庶务确实没见他从中干涉。   和蔡星君斗法,是俩神仙打架。   除此之外从未见他对其余凡夫俗子出过手。   原来是有天庭规矩在头上,随意干涉人间要遭天劫。   所有蒙面人一听,悬在心中的大石安然落地。   这位国师色厉内荏,即便道行再高也不敢朝自己这样的凡人出手。   刀刃再次架在脖子上,杨念远如同被人泼了一盆冻水从头凉到脚。   国师怕天劫,不会对刺客出手。   这群刺客挟持了一众龙子皇孙,不知下一步又要做何。   但从他们刚才所说,自己怕是命不久矣。   迟肆站在原地,沉默着一言不发。   宾客们心中已然确定,刺客说的确有其事。国师不敢朝凡人出手。   大厅内一时无声,鬼影绰绰,散发着令人心惊肉跳的死寂。   谁料过了片刻,国师再次出声:“谁派你们来的?阿季……临渊王在哪儿?”   冷戾的语调更染几分毛骨悚然:“说!”   大厅内阴风大盛,吹得红绫猎猎作响,就连地上倒得横七竖八的桌案也在微微晃颤。   隐约有寒鸦泣血万鬼同哭之声,吓得人胆寒发竖,双腿颤颤几乎站立不稳。   空气中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千钧威压,将蒙面刺客压得骨血碎痛,身体僵硬难以动弹。   但他们仍在继续给自己壮胆:“他不敢出手。”   这时突然咚的一声沉闷声响。画舫船舱剧烈一晃,像是擦撞上什么东西。   大厅内的人站立不稳踉跄几步,随后一切又归于平静。   船靠岸了。   似乎是到了目的地,刺客们各自对视打了个眼色,挟制着人质一步一步朝舱外甲板走去。   “谁准你们走了?”   阴戾刺骨的冷声再次响起,仙光流耀的纯白身影瞬闪出现在门口,挡住下船的必经之路。   他虽三番四次出言恐吓,声威骇人,但由始至终没做过任何动作。   刺客们深信不疑,这位国师龙文鱼质色厉内荏,害怕天劫不敢朝凡人出手。   他们也不再惧怕,对眼前真仙视若不见,妄图从他身边走过,将几位龙子带下船。   迟肆叹笑了一声:“既然想死,我就成全你们。”   他之所以一直迟疑着没动手,是拿不准这群刺客究竟是不是杨闻拓派来的。   若是贸然出手又阻挠了他的计划,更不知往后该如何抓回他的心。   可自己一个堂堂得道真君,被一群蝼蚁草芥看扁?   还从未遇到过这样好笑的事。   挟持杨念远的刺客将人质挡在身前,粗粝沙哑的声音威胁道:“你不怕天劫?”   阴森笑音带着让人骨寒毛竖的狠戾:“区区天劫,能耐我何?”   “等等。”   一声温雅平淡,却带着浑然天威的清冷嗓音从舷梯处传来。   金姿玉琢的临渊王缓步踏上甲板,逸致眉眼澄澈如水,暗藏着摧金断玉的阴寒锋锐。   他身后跟着一群披坚执锐的甲士,步伐铿锵,兵戈寒光森森。   禁军督统齐音,朝中第一高手三品带刀指挥使杨辉羽,还有另外几位禁军统领也在其列。   迟肆中心蓦地一震,骨血蹿燃起一股燎原饥火,却又被对方视而不见的疏冷神色冻上冰天雪地的石火冰寒。   禁军督统越众而出走到最前,厉音凛冽朝向蒙面刺客:“将各位殿下放了,我可以对你们网开一面从轻发落,只将你们斩首,不株连九族。”   刺客漠然不答,却将挟持的众位殿下横挡在身前。   如若她下令禁军动手,他们就和众位龙子同归于尽,来个鱼死网破。   齐音柳眉微皱,没再动作。双方就这么无声对峙,狂风暴雨一触即发。   大厅内的残余宾客此时都已跟着来到甲板,见了临渊王和禁军,不禁疑惑,窃窃私语不绝。   这些黑衣刺客不是临渊王派来的吗?   本应在船上的临渊王却为何从舷梯上来?他是何时离开画舫的?   刺客将众位龙子横档在身前,一步一步逼退禁军,想要带着人质逃离。   齐音似是轻微叹笑一声:“太子殿下,你们想去哪儿?” 第133章   众宾客心中大震,纷纷把目光聚集于被挟持的太子身上。   太子脸色苍白,似乎除了被挟持的惊吓,看不出其他可疑的地方。   禁军甲士将刺客围在圈中,兵戈锐器上寒芒闪烁,不进,却也不再退步。   “这是太子殿下所为?”   “可这又是何意?”   若是临渊王所为,意在杀了太子和顺位排在他前面的三王爷杨念远,妄图自己当上储君,朝中权贵们不以为奇。   可若是换做太子,权贵们就大为不解。   他都已经坐上太子之位,等到圣上驾鹤成仙就轮到他继承大统,又何必再多此一举?   事情一旦败露,说不定还会被废。   皇帝子嗣多不胜数,今天也只来了几位,有的是龙子皇孙可以继位。   况且太子自己不也被刺客挟制?   刺客挟制着几位龙子和禁军对峙不下,互不相让。   齐音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冷笑:“既然你们不放人,大家都别走了。若是各位殿下不小心受了伤,我办事不力最多也就免去官职,被贬回朔方。”   “可若是放你们跑了,这个大罪我可担当不起。”   宾客们静默不语却腹诽不断。   她这明明是故意说的反话。   禁军督统外戚出身,和临渊王是一家人。   她巴不得太子和杨念远死于刺客之手。   若此事和临渊王无关,太子和三王爷有个三长两短,最终受益的是临渊王。   禁军不动又不放人走,实则是打着刺客在慌乱之下,失手杀了这几位龙子的算盘。   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   哪里是来救人的。   禁军围着刺客,一步一步慢慢逼近。   权贵们看在眼里,却无一人出来说话,只打算隔岸观火。   只要刺客不是临渊王派的,无论是不是太子所为,赢家都是临渊王。   齐督统如此做法,太子和几位王爷死于刺客之手,她最多就因为办事不力受点责罚。   等临渊王坐上储君之位,她官复原职不说,还能加官进爵。   况且还有真正大权在握的国师站在一旁。   他和临渊王才共赴了巫山。   往后庙堂内的风向,在场人精哪个想不出来。   禁军继续步步紧逼,寒矛白光森森,包围圈越缩越小。   “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森寒诡异的笑声打破了易碎的宁静。   挟持太子的刺客放下了手中白刃。   藏于水下的真相浮出水面。   虽然皇帝年老体衰但宫中龙子年岁都不大,最大的庶长子也才刚过不惑。   如今最受宠的贵妃娘娘,天天想着生出一个龙子,为花甲之年的天子再添上一位龙子。   三十而立的太子正直壮年,春秋鼎盛。   因其服食仙丹年华常驻,看起来仍是翩翩英俊少年郎的模样。   他贵为一国储君,气质彬彬风度翩然,浑身一股乾坤正气。   而此时的他仰天大笑,目露血红凶光脸色惨白如纸,凶神恶煞得已不像个人,像是化身成人的凶恶妖魔。   “四弟,”他缓缓低下头,布满深红血丝的恐怖双眼恶狠狠盯着临渊王,像是要用如刀目光将对方千刀万剐。   “我很好奇,你是如何发现。又是如何……”   粗粝嗓音微顿:“逃出来的?”   ***   充满靡情浓香的熏烟缭绕在灯火暧昧的屋内。   红绫扬扬,轻纱散乱一地,无处不诉说刚才发生的一场意乱情迷。   苍白肌骨遍布血痕,沾染满身污色。   外间突然一阵惊慌喧哗,房门被人匆忙敲响。   国师落花流水后仓惶出逃,临渊王缓缓起身解落红绸。   穿戴整齐后正欲去大厅看看究竟,推开房门,廊上烛火摇曳绮靡,寂静无声。   刚踏一步,烛火晃动出一点轻微,杨闻拓脚步瞬转,霎然侧过身避过身后无声无息刺来的刀刃。   刺客?   蒙面黑衣人一击不中,双曲微弯再次骤然发力,细锐寒芒带起低吟风啸一闪而至。   淡薄唇角漏出一声清音冷笑,没想到还有人在他面前班门弄斧。   轻灵脚步再次一退,无声无息迅捷如电,带出一抹残影。   细长有力的苍白五指并指为爪,犹如鬼手般神出鬼没,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反手捏住刺客手腕脉门,再一屈膝扬腿只听咔擦一声骨节断裂的脆响,刺客手中的利刃不知何时已到了刺杀目标的手上。   杨闻拓微微弯了弯如玉雕琢的眉眼,澄澈双眸闪过一丝锋芒逼人的寒光。   “谁派你来的?”   清音笑意掩盖住了刀刃急挥划破空气的破风之声,话音未入耳,刀光已在前。   刺客不敌,急忙转身妄图逃脱。   杨闻拓侧目看了一眼大厅方向,眼色微寒,脚尖轻点尾随刺客去往长廊的另一头。   出了长廊拱门,外面星垂平野月涌大江,如镜的湖面暮霭沉沉倒映星光,水天相接,一时难分哪面是天哪面是地。   甲板上空荡无人,刺客早已不见踪影。   跳水逃了?   他前踏一步打算前往船舷处查看,突然感觉一股轻微的头晕目眩,眼前一花景色晃动,几息之后眼前景色霎时一变。   此处显然已经不是方才所在的甲板。   又是法术神通?   迟肆做的?   或者是别的下凡神仙?   杨闻拓微微眯起双眼,仔细观察起周围景色。   借助微弱烛光,依稀能辨认出似乎是一间房内。墙面没有上漆,灰黑砖瓦挤压出暗色黑缝,像困住猎物的蛛网一般。   房内无窗也看不到门,似是一间密室。   一声轻笑含着微微叹息。   暗杀,机关密室,本该都是他的拿手好戏,没想到这一回自己居然遇上。 第134章   苍白手指细细抚上灰暗的砖墙,对照出黑白分明的清晰界限。   若是方才的刺客也和他一样来了此处,那房内或许有能打开暗门的机括。   杨闻拓轻声微步,绕着墙慢慢踱步,仔细寻找暗门。   他经验丰富,很快便从一处墙缝中敏锐地觉察出细微空气流动。   看来暗门就在此处。   随着机关暗门的翻转,玄色身影走出密室。   外面又是一条黑砖砌筑的廊道,墙边亮着微弱的烛火,在墙上透照出骨瘦嶙峋的阴影。   依旧死气沉沉,静寂无声。   暗沉灯光能照亮的范围及其有限,长廊两头延伸至漆黑之中,仿若鬼怪张开獠牙密布的巨口,等着猎物自行送入口中。   走哪边?   杨闻拓微微蹙了蹙眉,突然察觉到一丝细若无物,极为轻微的风动。   修长的瘦削身影流风回雪一转,朝风吹来的那一头走去。   阴暗长廊悄无声息,轻灵脚步同样悄然无声。   杨闻拓扶着黑墙闲庭信步,几乎和阴影融为一体。   没走多远,轻灵脚步一顿,身形却未做停留。   手中刀刃反手刺出,在墙角的阴影中划出一道雪白刀光。   有人来了!   杨闻拓出手快如疾风迅雷,岂料对方也是个高手,轻而易举化解了他的攻势。   兵刃在暗不视物的阴影中你来我往,横空相撞,碰擦出激烈的火石电光。   两人凭着兵刃挥击的风声在暗处过了几十招,杨闻拓心觉疑惑,对手的招式有些熟悉。   恰逢此时,银亮的白刃上反射照映出对方的刀兵,那并非锋利刀刃,而是一只光亮圆润的玉笛。   “杨大人?”杨闻拓惊疑出声。   对方攻势骤然停止,语调熟悉:“阿季?”   不明不白的激烈争斗瞬间偃旗息鼓,二人极有默契一同走到不远处的黯淡烛火下。   微小的火苗显出模糊轮廓,果然是旧人熟识。   “怎么回事?”杨闻拓剑眉微蹙,“你也是从船上忽然来至此处?”   又多加一问:“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会了。我找暗门费了些时间。”杨辉羽语气淡漠,似是不以为意。   两人交谈起了来往此处的详细经过。   临渊王举办的宴席,即便极少出席宴会的杨辉羽也欣然参加。   杨闻拓被国师强行拉走之后,宾客们在并未间断的金石丝竹声中沉默了须臾,却极为默契的心照不宣,将酒宴重开。   绮艳靡情的声色犬马中,起了兴致的宾客渐渐离席,杨辉羽也不耐待在大厅,便出了船舱去往甲板透气。   他熟悉今晚守卫的布置,在廊上没走几步就察觉出一丝微妙的不同寻常。   守卫的人数少了。和杨闻拓的安排明显不符。   有人在偷懒?   绕着廊道走了一通,询问了几个路上的守卫,都说不知。   但经杨大人这么一提,巡逻的卫士也顿然察觉出异样。   方才他巡视的时候都是正常,可走了一圈之后,似乎同僚的确少了。   若是有少数弟兄偷懒也就罢了。   可此时人数减的太多,早已超出正常范围。   杨辉羽命令守卫继续值守,又去往船甲板上巡视。   在走到空无一人的某处时,眼前景色却突然一变,跟着就莫名其妙来至此处,被关在暗房中。   “从密室出来的时候门口有守卫,被我解决了,扔在密室里。”杨辉羽道。   “我来的那间屋里没人。”杨闻拓扫了眼阴暗的长廊,瞬间明了。   以这条通道的长度来推测,密室不止一间。   恐怕夹道两边的砖墙上都有暗门,有点像关押犯人的地牢。   杨辉羽朝他来的地方扬了扬下颌:“从这里可以出到外面。出去后是一处普通民房的宅院,看周围的景致,房屋稀疏,应当是城郊某处。”   顿了顿,又道:“我已经放了信号烟火,城防禁军见了应该会即刻通知齐督统,她很快会带人前来。”   通知禁军后,他又走回密道,打算先查探一番这里究竟有何玄机。   “有劳杨大人。”杨闻拓看了一眼对方身后通道,又侧目看向砖墙,打算先行寻找暗门。   很快便找出一间。   里面漆黑一片,空无一人。   出门后再次寻找,很快在长廊某处又找出一间。   开门一看,这回不但不是一无所获,反而硕果累累。   密室中有关押的人质,还有看押的守卫。   “王爷!”   被关在密室内的一众人见到临渊王,犹如见到天神下凡,一个个感激涕零。   都是被宴请到画舫上的人间权贵。   “杨闻拓?你怎么在这?”   守卫见到来人,同样诧异不已。   片刻后回过神,迅速拔出刀剑朝他袭去。   还没靠到他身旁,就已被杨辉羽打倒在他脚下。   一声冰寒淡笑:“留活的。”   守卫被强劲内力分筋错骨,倒在地上不能动弹,脸色惨白渗出一声冷汗,惊惶无措:“你怎么没中毒?”   毒?   杨闻拓还未开口询问,已有宾客慌忙解答:“王爷,他们在酒菜中下了毒,无色无味,吃了内力全消。”   临渊王自己还未来得及吃上一口,便被人强行拖走。   杨辉羽只吃了点菜,没喝过酒。况且他武艺超凡内力深厚,想必也受不了多大影响,或许在找暗门的时候药效就已经过了。   “谁派你们来的?”   杨闻拓轻脚踢在被分筋错骨的关节上,疼得趴在地上的守卫嗷嗷大叫。   这些人在他的宴席上捣乱,并且还如此神不知鬼不觉,所谋定然不小。   “丘,丘道长!”守卫不堪疼痛,怕再受严刑急忙交代:“我们只负责看押过来的人,其他什么都不知道。丘道长和几位仙师如今就在走廊尽头的那一间屋里!”   “王,王爷有什么疑问可以现在就去找他们。”他又急切重复:“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丘道长和几位仙师?   杨闻拓眉头微皱,这又是哪儿跑出来的妖魔鬼怪。 第135章   听到丘道长之名,旁边一位宾客乍然猛呼:“是东方安宝华林青灵始道君下凡借身的丘道长?”   这一长串名号他一气呵成念了出来,又有几个宾客恍然大悟哦了一声。   见临渊王面色不虞,他赶忙解释。   这位道长此前也是宫里的。据说擅长咒法神通,除了会炼丹治病还有搬山移海之能。   此前宫内住的仙师仙君,都被迟国师赶走了。   有些离开了京城不知所踪,有些留在京中出没于市井,有一些被以前就信奉他们的达官贵人们供奉在自己家中。   大有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之感。   “丘道长用法术神通把我们带到这里,是为了……报复国师?”   有人即刻想到这一点。   这里的宾客一些是自己去甲板上看残风晓月,一些是被侍卫以“船外有贵人相邀”等理由骗出船舱。   但无一例外全是走到某一处时陡然就莫名其妙来到这里。   却不知道丘道长把他们关在此处究竟打算做什么。   “丘道长出宫以后去了哪?”杨闻拓问。   宾客们面面相觑,过了几息,有人道:“启禀王爷,丘道长出宫后没听过他的消息,应当是没被请入哪位贵人家中。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丘道长在宫中时,似乎颇得太子殿下赏识,两人来往甚密。”   “行,我知道了。”杨闻拓神色淡然,又朝暗房中的权贵们道:“沿着通道走,可以出到外面。杨大人已经通知了城防禁军,他们即刻就到,各位大人先出去等一会。”   “是,是。”众位权贵忙不迭一溜烟跑出暗房。   人走后,杨闻拓和杨辉羽对视一眼:“走吧,再去找找别的暗房。”   两人沿着通道一路向里,又找到几间。   其中有的空荡,有的关满了人。   除了参加宴会的达官贵人,还有临渊王安排的守卫。   无一例外全是自行或者被骗去甲板时,一个眨眼就被关在了暗房。   看押他们的守卫都和此前两个的说法一样,他们人微言轻,只负责看守,丘道长抓人来此有何目的,他们也不知。   被救出的守卫们跟在临渊王身后,一路寻找暗房救出所有人,最后来至砖墙通道的最深处。   一道同样灰砖堆砌的墙堵在尽头,截断去路。   看似是一条死道,众人却都心知,这里也有暗门。   “王爷,妖道们在里面,不知有何陷阱。不如等到齐督统率禁军来后再进去。”一守卫头领见他寻找暗门,急速出言阻止:“还请王爷不要以身犯险。”   杨闻拓弯了弯眼梢,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我就是想看看那群妖道的法术神通。”   他眼含戏谑看了一眼杨辉羽:“有正气浩荡的杨大人在,那些妖道的法术恐怕都会失灵。”   杨辉羽淡漠哼笑了一声。   忠心耿耿的守卫见临渊王意已决,走上前去替他寻找暗门。   按下机括,暗门缓缓翻转,起初一道微光从门缝中漏出,随后逐渐变亮,对久在黑暗中的人来说有些刺眼。   暗门被猝然打开,里面的人显然也未料到,乍然一惊。   “什么人?!”   “杨闻拓?!你为何会在此处?!”   “你不是应该被关押在暗房里?!”   几个身着破星巾八卦袍的道人正坐在房中,见到他身后跟着的一批曾被自己关押的守卫,脸色骤然变白。   抓来的人都被救出来了。   然而片刻仓惶之后,几个妖道脸色稍霁,其中一人试探着问:“怎么未见迟国师?他没和王爷在一起?”   杨闻拓眼神瞬时一沉。   却又闪过一丝疑惑。   他和迟肆之间的事乃突发,就连自己都没料想过会有这样的境况。   就在上画舫之前,他们在众人眼中还是势如水火。   而这几个妖道话里的意思,显然把他们看做了一路。像是知道画舫上发生的事情。   可下毒和派出刺客,分明早在宴会之前就已有谋划,并非见到二人离席后临时起意。   ――有人提前谋划了这一切,并且,事先就知道他和迟肆以前的关系?   “你们是受了谁的指使?”暗藏在温雅双眸中的锋芒瞬时毕露,锋锐的目光冰寒狠戾。   几个妖道却并未答他的话,歪着嘴角嗤笑:“既然王爷独自前来,那也正好请临渊王见识一下我们的法术神通。”   他们起初以为,本应内力尽失,被关押在暗房杨闻拓却大大咧咧完好无损闯进来,是因为计划失误,将那个真仙引来了。   可看杨闻拓神色,他不在这里。   虽不知杨闻拓是如何从暗室逃出来的,但他们惧怕迟国师,却没将他和当朝第一高手杨辉羽放在眼里。   “本王也正有此意。”杨闻拓眼色一凛,整个人如同锐剑出鞘,领着一众守卫和几个妖道战至一团。   他本也未曾将几个装神弄鬼的道士放在眼里,没想到这几个妖道真有几分本事。   侍卫在他们手下仅如一帮乌合之众,很快就被几人砍得人仰马翻,横七竖八躺到在地。   狭小的密室中,顿时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一个妖道横空一剑,从头顶上直劈而下,剑势破风逢山开道,带出一股猛烈风啸,罡风扑面仅风压就砭肤伐骨刮得人肌肤寒痛。   杨闻拓迅势举剑抵挡,白刃狭路对撞擦出烈焰星火,两股强劲内力以风雷之势如疾风怒涛般层层扩散,密室内长明的七星八卦烛火被风劲一吹,火苗摇曳不止,亮堂的密室霎时暗了一半。   他虽非以力量见长内力却是深厚,正面相抗即便胜不了对手,也不至于落败。   然此刻竟被妖道的蛮力生生逼退了几步,苍白手指微颤,兵刃差点从手中飞脱出去。   薄锐的剑锋都被崩出一个豁口。   妖道好大的力气!   杨闻拓刚稳住身形,银白亮光瞬间又至,眼见即要受伤,一支白润玉笛横挡在其中,抗下来势汹涌如烈涛的白刃。 第136章   杨辉羽侧目一瞥,他即刻会意,脚尖一点急速向后飞退一大段距离。   “你先走,出去和禁军汇合。”杨辉羽抗下一波凶猛攻势,一边侧身闪避一边道:“这几人力气大得非同寻常,正面抗衡难有胜算。”   杨闻拓眼色一暗:“咱们边打边撤。”   妖道见他们二人欲逃,狞笑一声:“既然来了,就留下吧。”   几柄刮风锐剑再次裹挟疾风迅雷之势直刺向二人,一柄拖住杨辉羽手上玉笛,另外几柄不约而同直取杨闻拓而去。   杨闻拓双眸微缩,眼见避无可避,一道低啸的破风之声霎时从耳边掠过,带起阴寒凉风刮面。   一抹银光裹风携雷直冲向一妖道门面。   妖道急忙回剑抵挡。   另外几枚箭矢也后发先至,横冲直撞飞向几柄寒刃,挡下迅猛攻势。   杨闻拓迅速回身飞跃,避过了这一击。   千钧一发之际,禁军督统齐音带着一众精锐赶到,瞬间扭转战局。   禁军精锐上前,包围住几个妖道再次拼杀。   “没事吧?”齐音斜了杨闻拓一眼,似是不满他孤身犯险。   “弓给我。”他从一禁军统领手中接过弓箭,拉弓一放,一箭稳稳射中一妖道手臂。   几个妖道虽力大无穷,但禁军精锐远非先前守卫可比,又有暗箭接连不断,半柱香后全被禁军拿下,分筋错骨后又用精铁锁链牢牢捆绑,才被压跪在临渊王面前。   “你们受了谁的指使?”杨闻拓嘴角挂着冰冷刺骨的笑意,一脚狠狠踢上被错骨的关节。   妖道痛出满身冷汗,嗷嗷大叫高声咒骂。然而接二连三的猛烈攻击,很快就将高声叫嚷变成有气无力半死不活的痛苦呻/吟。   妖道们受不了撕心裂肺的酷刑,却连个开口求饶的机会都没有。   直到仅有一息尚存,杨闻拓才让人停了手。   还没等他问话,妖道已经喘着低沉粗气一五一十全部招供,只望不再受到酷刑。   他们是太子的人。   被国师赶出宫后,他们被太子请走,安顿在一处别院中,成为太子的入幕之宾。   这次临渊王设宴,太子让丘道长扮作他的一个侍从和他一同上了画舫,再趁人不备于甲板上设下传送符咒。   此后他先行传送回这处密室,同其余几个道友在这里等着太子的其他手下将宾客们骗至此处。   “太子为何要这么做?”众人不解。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太子将王爷抓至此处,再让事先潜伏的刺客挟持几位皇子,嫁祸给王爷。”   这场宴会原本是临渊王举办,太子暗中做了手脚,将临渊王引来此处,好在众人面前嫁祸于他。   杨闻拓又一脚狠踢上错位的关节,神色却平静问道:“为什么要嫁祸给我?”   丘妖道痛得喘了大半天冷气,才继续开口:“太子想除掉王爷和杨念远。正好趁此机会一石二鸟。”   “为什么?”   “因为,”丘妖道喘了口气,“如果太子不先下手,那坐上皇位的必然不是他,不是杨念远就是王爷您。”   杨念远和迟国师交好,在许多人看来,他登帝的可能性早已超过太子。   太子惧怕杨念远在国师的帮助之下,抢了他的储君之位。   “那他想办法除掉杨念远不就得了?”杨闻拓神态看似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眼中却闪过锋锐狠戾的笑意,“大家都知道,国师处处针对于我,我怎么可能会威胁到太子殿下的地位?”   “太子殿下说,国师和王爷的关系,绝非表面上这么简单。他说国师对您……”   杨闻拓又在错位关节上踩了一脚,打断了对方的话。   没想到这个皇兄早已察觉出他和迟肆更深一层的关系。   还真是小看他了。   “你们将众位大人略来此处又是何意?他们可没有威胁到太子殿下的地位。”   丘道长犹豫了一息,又被摧心剖肝的剧烈疼痛逼得急欲开口。   “炼,炼灵石。反正都要用法咒将王爷抓来,不如趁此机会多抓一点人。太子安排的人还会将出席宴会的皇子们都抓来,你们是龙子,身上有真龙血脉,炼制灵石的效用更甚常人。”   喘出几口凉气,他又主动招供:“炼制灵石的方法和传送法阵,是蔡星君教给我的,我已拜了他为师。阵法需要的灵石,也是在他遗物中寻得。”   禁军们听到这几句话,皆是脸色一变。   以活人炼制灵石的事虽然只有杨闻拓,杨辉羽,齐音和其他少数几个人知道,但众军士听到这一妖法,无不大骂这群妖道心肠歹毒。   杨闻拓骤然想到西河县的赤炎门。   “那帮略卖人是不是也和太子有关?”   丘道长摇头,说他未曾听闻。但蔡星君入宫,是太子一党的某位大员引荐,想来应该有所联系。   “你们是炼了什么功法,为何力气如此之大?”   一旁一直无言无语的杨辉羽突然发话。   这几个妖道力大无穷,连他都难敌。   “是,是太子给我们的。”丘道长只交代,太子给了他们一门心法口诀,练了之后力气暴涨。   但太子从何得来他也不知。只隐约听说和太子招募过的几个江湖人有关。   或许是哪个江湖门派的内功心法?   此次事件全貌,已水落石出。   太子暗中察觉到国师和临渊王关系非同寻常,又因为杨念远和国师交好,早就将他二人视作眼中钉。   这次正好趁着临渊王设宴,一举除掉他们二人,还可顺便虏来一众宾客和几个龙子,以活人炼制灵石。   兵士押了妖道和看守从暗牢回到地面,被虏来的达官显贵们正在院中焦急等待。   禁军督统派了一队兵士护送他们先行回家压惊,又同临渊王和其余精锐去往前面不远处的泊口等待画舫靠岸。   此处平江和镜湖相接,天上星河繁密,银光跃映水面,江天一色纤尘不染氤氲不流,摇情满树。   极目眺望,目穷之处似有一点阴影轮廓,以极为缓慢的速度逐渐变大清晰。   军士们在泊口严阵以待,等着画舫靠岸后登船捉拿刺客和幕后主谋。   杨辉羽不知从哪位权贵处顺了一件鹤氅,倏地扔给临渊王。   杨闻拓伸手接过,不明所以看向对方。   杨辉羽嘴角勾起一抹调笑的意兴玩味,偏头点了点自己的脖颈。   杨闻拓那张在星河璀璨映照下苍白光润的脸,瞬时一黑,不动声色却动作迅敏地将鹤氅披上,遮掩住细嫩脖颈上触目惊心的殷红血痕。   三刻钟后画舫靠岸,临渊王带领禁军上了船,便有了甲板上戳破太子阴谋的那一幕。 第137章   太子的诡计被揭穿,露出了文质彬彬的皮相下,青面獠牙貌如恶鬼的真容。   “真,真是太子殿下所为?”   “太子殿下派来刺客,自己也装作被挟制,以此嫁祸不在船上的临渊王?”   船上的人精宾客们一旦知晓真相,便很快能想通此中缘由。   国师处处针对临渊王,那怨意阴重的诡艳笑容下,原来却是求而不得的爱恨交织。   如今他们已行云携雨,太子若是不除掉临渊王,他的储君之位恐怕难保。   “没想到四弟竟然能从暗牢里逃出生天,”太子仰天长笑几声后,布满血丝的暗红双眸恐怖如妖鬼,“能从丘道长他们手中逃脱,确有几分本事。”   杨闻拓漠然看着手下败将,淡笑不语。   “孤倒是想看看,”太子嘴角缓缓上扬,“这回你又如何逃脱!”   太子话音还未落下,情况已然突变。   被禁军包围的几个刺客,猝然将挟制在身前的龙子们推入寒光闪烁的刀兵丛中。   兵士们心中大惊,急忙收回兵刃,接住几位龙子。   只这么一眨眼功夫,人墙漏出一段缝隙。   几名刺客早有预谋,身形猛然暴起,几把锐利兵刃不约而同刺向临渊王。   他们身形疾如雷电,裹挟着狂风巨浪之势,化作几道黯淡黑光横冲直闯,只一息便冲破人墙飞跃至杨闻拓身前。   速度快得让禁军精锐甚至来不及看清,更别说反应。   “王爷!”   众人发出一阵惊呼,有些宾客甚至吓得闭上了眼。   谁都没料想到,太子和这群刺客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鱼死网破的决心公然行刺,而且武功还如此之高。   临渊王这回恐怕在劫难逃。   只听叮的几声脆响,似是精铁兵刃掉在甲板上的声音。   众人从惊慌失措中回神,凝心一看,国师不知何时瞬移到了临渊王身前,也不知他做了什么,已将刺客的攻势尽数挡下。   “敢在我面前朝他出手?”迟肆被这群人的胆大妄为和愚蠢至极气笑了。   他方才在一旁听到太子的话,已经起了杀心。   他一时疏忽竟让杨闻拓遭遇危险?   即便阿季已是仙体,最多受点伤,伤不了性命,但这些人必须得死。   刺客被剧烈的一击震得脚步踉跄站立不稳,后退了几步才半跪着稳住身形。   “你朝凡人出手,不怕天劫?”   “天劫?”俊艳眉眼闪着飞扬跋扈的张狂笑意,“我何时怕过什么东西?”   除了怕杨闻拓。   修道之人一路逆天而行,他修到如此高深境界,渡劫时被天雷劈过的次数难以计量,什么时候在乎过区区天劫?   更何况,这些刺客怕他出手,屡次用天劫之说来警告提醒他。   他都有点纳闷。   这些捕风捉影的消息,他们是从哪个招摇撞骗的假神仙那里听来的?   他不管人间事,是因为根本不在乎一夜三更梦后,已不知改朝换代了几次的草芥凡尘。   人间世事百年在他眼前不过隙中驹石中火,眨眼就变,看都难以看清。   他不主动朝凡人出手,是他自己的道,因为不想踩了蝼蚁脏了鞋。   方才一直没动手,不过是拿不准这群刺客到底是不是杨闻拓派来的。   可这些凡夫俗子似乎会错了意,信以为真,误以为他害怕天劫不敢对凡人出手。   正好。   他忽然灵机一动,既然大家已经对天劫之说深信不疑,他也将计就计。   “若是为了临渊王,遭几次天劫又何妨。”   平如镜面的江河倒映着星光点点,浮画出世间最美的风花雪月。   画舫上突然一片沉静。   国师竟然对临渊王深情至此?   一时之间,谁也不敢开口,惊扰星前月底的山盟海誓似海深情。   也只有满心权势争夺,不懂风月的刺客们,用凄厉幽怨的^啼鬼啸打破此刻美幻如画的安宁。   诡计未能得逞的太子,用着凄怨的鬼哭狼嚎,叨念着不堪入耳的高深咒骂。   他清楚自己大势已去,阴谋被识破他明天就会被剥去太子头衔打入冷宫,再难有出头之日。   冰冷刺骨的绝望化作烧心焚身的仇恨。   血丝密布的双眼霎时变得满目鲜红,仿佛能淌出两行血泪。   理智尽失的太子只如一头毫无灵智的野兽,朝着临渊王的方向孤注一掷,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   迟肆张狂艳目闪过一丝狠戾辉光,从杨闻拓腰间拔出长剑,只轻描淡写一挥,一道细长血痕瞬时出现在太子身上。   从头划至脚,仿佛把人魂魄断碎成两半。   太子身形骤然一顿,接着直面朝下倒去,躺倒在船甲板上全无生机。   “太子阴谋败露,已认罪伏诛!”禁军督统趁势下令,“把其余的刺客拿下!”   禁军精锐们迅速将寒芒闪耀的刀丛对准剩余的几个蒙面刺客,开始捉拿要犯。   迟肆高扬着嘴角,张狂笑意中带着一点痞气,转头看向临渊王。   却在一息之后垂下嘴边笑容,神色讪讪。   杨闻拓对他视而不见,转过头去吩咐几个禁军统领,护送受到惊吓的龙子和宾客们各自回府。   国师也在即刻护送回宫的宾客之列。   而他则自己留下,负责处理善后。   迟肆无奈叹了一口气,阿季果然还是不打算理他。   无可奈何回到居处,辗转反侧一整夜,也不知道该想个什么好办法,和心尖人重修旧好再续前缘。   ……   处理完所有善后事宜,已快临近深夜。   临安王府灯火渐熄,清凉夜风卷不出未眠的窃窃私语。   “你打算怎么办?”齐孟问。   杨闻拓神色淡漠,不言不语。   齐孟叹了口气:“你现在倒是能靠着他坐上皇位,”   丽音稍顿,沾染上一缕无奈又好笑的叹息:“但若是这样登位,史书上第一笔,就会记录四皇子的这个皇位是靠着攀龙附凤,侍奉讨好当朝国师得来的。”   杨闻拓神色未变,依然默不作答。   过了片刻,齐孟又叹笑一声,带着对现实无比的嗤嘲不屑和无可奈何:“我们本想等老头死后,下令肃清所有装神弄鬼,招摇撞骗的假神仙,没想到遇到一个真的。”   “只要他在宫中一日,民间迷信鬼神的风俗恶习就难以纠正。”   皇帝迷信神佛,上行下效,民间也同样信奉道士方士。   被假神仙骗去血汗钱财的百姓不知凡几。   以前住在宫里的假神仙被赶走了,却还剩着一个真的。   万民们都知道大衍有了真仙下凡,原本不信鬼神的人,此时也不得不相信真有神仙一说,开始跟着求神拜佛。   装神弄鬼骗人之事更为猖獗。   况且还有那些不知从何处学来妖法的妖道,都已然把主意打到了宫中贵人头上,也不知民间还有多少百姓糟了毒手。   这个凡人的世道,被一群不知真假的神仙,搅得越来越难安宁。   “也不知这些神仙妖怪,下凡来人间究竟有何贵干。”齐孟冷丽清音难得染了一缕无力。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23 10:41:16~2021-07-29 09:05: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开水 5瓶;时栖、朝歌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8章   太子想要杀杨念远和杨闻拓,顺便用几位龙子和一众权贵炼制灵石的诡计震惊朝野。   没想到世间竟还有以活人炼制灵石的邪恶妖法。   太子认罪伏诛,如今东宫无人。   按大衍朝律令,该由三皇子杨念远坐上东宫之位。   杨念远推辞不受,只说储君之位该由四皇子杨闻拓接任。   朝中官员心知肚明,三王爷也算看的明白,没有被虚假权柄蒙蔽了双眼。   如今天下权势最大的人,早已不是龙椅上的人间帝王,而是上界下凡的真仙――大衍国师。   他钟情于临渊王,即便三王爷暂时入主东宫,这位置也坐不长。   杨念远如此坚决地表明态度,反而可以保全现有的权势和一条性命。   让朝臣们没想到得是,临渊王居然也不当这个太子。   国师以前对他处处针对,而画舫之上他又当着所有人的面,朝王爷表明爱意。   只是临渊王对此,似乎并不接受。   龙椅之侧垂帘听政的国师又换了一副面孔。   此前他脸上笑意阴狠,总是带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忿怨恶兴。   而今那张艳色倾世的脸,又显着一种令人心惊胆颤的哀怨。   仿佛被薄情郎遗弃的深闺怨妇,对狼心狗肺的负心汉满是幽怨惆怅,却又期待对方再次回心转意。   而夺了他身子之后就翻脸不认人的临渊王,神色漠然,若无其事地对他视而不见,置之不理。   无风无雨的朝堂之上,总是弥漫着让人提心吊胆的,风雨欲来前的诡异宁静。   国师依旧旁听,不参言国政。   老眼昏花的九五之尊,在龙椅上拽磕打睡,朝政依旧由几派权贵分门把持。   只是太子失了势,三王爷退让,许多朝臣已急速重新站了队,跟上吹向临渊王的风。   有没有人间帝王和东宫,差别已然不大。   ***   这一日朝堂上,有兵部大臣禀告了一桩刚刚收到,八百里加急从东海郡送来的军政要务。   “诛杀朝廷命官,妄图自据?!”听完密函,朝臣无不震惊。   皇帝多年不理朝政,朝臣分为几派各自为营,由江湖门派组成的武林盟不服朝廷管束,自成一股势力。   在武林盟主的雷厉行的领导之下,经过数十年扩张,江湖势力已经大到可以公然和朝廷叫板,几乎占据半壁江山。   幸好去年有朝中第一高手杨辉羽带兵围剿,趁着当世武功最高的九派宗师齐聚摧雷山庄之时,将他们一网打尽,消除了朝廷一大威胁。   去年秋月后,此前以武犯禁到处和官府作对的江湖人龟缩在山门,消停了不少。   本以为武林盟就此式微,即便能够东山再起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谁能想到,不到一年的时间他们就死灰复燃。   “哪个门派在闹事?”兵部主事勃然大怒。   “瑶山派联合了东部三郡内的所有江湖门派,苍山,逍遥剑宗,擎苍等江湖各派都有人参与。”   朝臣们再次楞神。   东海之滨的瑶山派,千年基业,立派时间比大衍朝还长。   瑶山在东海郡内的影响力更胜朝廷。   朝中派去的郡守县令势力有限,压不下这条地头蛇。   武林大会上瑶山派长老虽然受伤却并未殒命,况且瑶山高手众多,受的影响不大。   这一役对瑶山来说不过是敲山震虎。   好在瑶山派不像摧雷山庄那样激进,他们不看重权势,一直偏安一隅少以和朝廷发生正面冲突,多年来也算相安无事。   谁料这一回,瑶山派竟然带头闹事,几乎杀了整个东海郡内的朝廷命官,已然形同谋反。   “当地驻军派兵镇压了吗?”有一兵部重臣问。   “这些江湖门派并未正式起兵,他们就是……就是到处袭击官府的人。杀了郡守和各地县令,当地官府又临时紧急任命了几个,政报还未传至京城,新任官员又被杀了。”   “这些江湖人武艺高强,神出鬼没,官兵防不胜防。”   如今传至京城的,是加急的军报。   “岂有此理!”兵部主事大怒,“东海侯怎么不派兵直接围剿瑶山?!将他们一口锅端了,看他们还怎么刺杀朝廷命官!”   “侯爷派了。只是……”   “只是什么?几万官兵打不下几千人的一个江湖门派?!”   “信报简短,只说了东海侯派兵攻打瑶山,没打下来,侯爷自己反而损兵折将。”兵部官员额上渗出一头冷汗,“另有飞鸽传书,说这些江湖人士武艺高强,人数不多,也不和官军正面抗衡,却神出鬼没能在万军从中直取将帅首级。”   “他们还擅长偷袭劫营,四处放火,点燃大火就跑根本见不到人影。就连东海侯府,都被行踪飘忽的江湖人放过几次火,烧了一半府邸。”   “还有他们最拿手的暗杀和下毒……”   “岂有此理!”一位文官忍不住大骂,“这哪是什么江湖门派!这分明是打家劫舍的土匪行径!”   这些江湖草寇,既不正式起兵造反,也不和官军正面相抗,就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杀人放火。当地命官大多已经被害,即便朝廷再派人去,估计也是相同结果。   如今东海郡内已无朝廷官员,这和割地自据没什么两样。   东海侯派兵也拿不下他们,只能发文书向京中求援。   “杨大人,这事你看……”兵部主事看向武官群中,似若事不关己的杨辉羽。   朝廷官兵拿不下这些江湖人,他们行踪飘忽不定又武艺高强。   就连派兵围剿瑶山派,都损兵折将被灰头土脸地打了回来。   侯府也被人趁夜放火烧了。   若要对付这些土匪草寇,恐怕只有杨辉羽这样武艺高强的原江湖侠士。   杨辉羽带着一种目中无人的凌人傲气,漠笑着问传讯官员:“领头的是谁?”   官员回道:“原来的武林盟主死后,现在的武林盟由瑶山派主领。他们一直都没能推选出新的盟主,但据说瑶山内部的领头人叫谢观……”   官员一时忘了,一边重复着“谢观……”,一边回想。   “谢观山?还是谢观河?”杨辉羽问。   瑶山派天赋过人,能继承门派的后起之秀,观字一辈中只有这两个。   “都不是。”官员虽然一时想不起名字,但很肯定不是这二人。   他又回想了一会,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想起来了,是个此前从未听闻的弟子。”   “叫谢观柏。”   --------------------   作者有话要说:   武林大会,谢观河,谢观柏,不知姐妹们还记不记得…… 第139章   “观柏?”此时斜靠在软椅上的国师蓦然出声,吓了兵部官员一跳。   “你确定是这个名字,没弄错?”   “启禀国师,就是这个名字,绝无可能弄错。”   见国师脸色微变,却分辨不出喜怒,杨念远讨巧询问:“国师连此等从未在江湖扬名的人也知道?”   迟肆看了一眼杨闻拓,对方仍然一副若无其事,似乎没听说过谢观柏的模样。   他低沉地嗯了一声,并未再答其他。   兵部主事看了一眼临渊王,又小心翼翼朝他道:“启禀国师,去年朝廷派兵攻打摧雷山庄,是王爷和杨大人一同前去的。您看这一次……”   江湖事务一直由临渊王负责,杨辉羽和朝中好几位从江湖中招揽的武官都是他的人。   他们武艺高强,但和朝廷仍有几分格格不入,目中无人。能叫得动他们的,只有临渊王。即便皇命他们都不听。   只是要指派临渊王出京,不知国师是否同意。   “行。”国师嘴角扬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轻狂笑意,“我也一起去。”   众人心中皆是一惊。   然回神一想,又觉得这个答案在意料之中。   兵部主事拱了拱手:“那就有劳国师和王爷,以及几位大人。”   这个说着不参与政事的真仙光坐在朝堂上,阴怨如妖魅的笑容就让大家提心吊胆,惶惶不安喘不过气。   他能出京一段时间再好不过,许多官员都暗自松了口气。   ***   朝廷要务,临渊王行动迅速,第一天选定人马,第二日便率军出发。   迟肆也不敢再睡懒觉。   他一夜未眠,到得比谁都早。   此行人马不多,但都是精锐,武艺高强且经验丰富,皆是临渊王麾下和官府中长年和江湖草寇打交道的官军。   迟肆心知,其中很多隐逸阁的人。   一路上气氛诡异又尴尬。   他很想找杨闻拓搭上几句话,却数次被对方淡漠疏离,仿若素不相识的冰冷目光看的心尖凉如万里冰封的冻原。   想说话,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从来恣意随心,骄纵狂妄的他,在深爱之人面前,也卑微得如同草芥,心余力绌。   出了东城门入了官道,策马飞驰的疾风吹散了遮盖过去的浮尘,一些往日的记忆渐渐显现。   去年的秋天,他和齐季,以及谢观河,谢观柏也是这样纵马飞驰在平坦的大道上,踏马行歌,一路欢声笑语。   如今不过一年,却发生了很多事。回首一望,竟莫名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那时他们一路向西,此刻却是一路往东,等再见到红尘故人,已是物是人非。   迟肆喉头滚动,咽下一口唾液,还是忍耐不住鼓起胆气问向杨闻拓:“你……还记得谢观柏吗?”   冷润嗓音带着无波无澜的平静,语气恰到好处的谦谦有礼又淡漠疏离:“记得。武林大会时他受了重伤,回到瑶山之后似乎修养了很长一段时间。瑶山派戒备森严滴水不漏,隐逸阁的暗探安插不进去,很难打探到瑶山内部的事情。”   迟肆一怔。   杨闻拓在认真和他说话。   带着公事公办的语气,同他讨论着公务,不带任何一点私人感情。   他俩此刻就如同关系生疏的同僚,只能谈论公事,交浅言不深。   他喉头一动,还未想好如何才能故作自然地回话,又听见清冷嗓音继续说道:“这次瑶山动乱,若真由谢观柏领头,想必也是冲着我而来。他应当对我恨之入骨。”   谢观柏曾真心实意把齐季当成朋友。   而武林大会上发生的一切,都是齐季在暗中指使。   就连谢观柏受的那道伤,也和他有关。   他让齐玖朝谢观柏下手,诓骗那些江湖人,是瑶山派内有弟子找隐逸阁买了谢观柏的命。   ――目的是为了挑拨瑶山弟子之间的关系,在他们心中埋下互相怀疑的种子。   还顺道让凌陆舟趁机杀了和自己有多年宿怨的齐玖。   “瑶山多年以来偏安一隅,少有和官府发生冲突,这次却突然一反常态带领其他门派主动挑衅朝廷,想来也应该是因武林大会一事心怀怨恨,找朝廷和我报仇。”   他顿了顿,看了迟肆一眼:“你不该参与这件事,此事本来就和你无关。你和他情非寻常,若是让他见到你和我一起,还领兵去攻打瑶山……”   冷润语声渐止,话没有再说下去。   谢观柏把迟肆当做挚友,若是迟肆站在朝廷这一方,无异于一把刀直接插入他心上。   “可我想和你在一起。”俊艳双眸闪过一丝对于失去一个友人的无奈惋惜,却又无比坚毅:“他若是要恨,就让他恨吧。我和你一同承受。”   精致如玉的双目辉光微暗,杨闻拓嘴角动了动,终究还是没发声。   马蹄扬起灰色的尘土飞扬,今日天色有些阴暗。   天空拢在乌云之下,厚重黑云遮盖了阳光,旷野树低,让人心也莫名跟着有些沉重。   二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   几个时辰后,军马行至分岔路口。   路口处有一座神仙庙宇。来往路过的行人时常入庙歇脚,顺道请三支香,庙中香火很是旺盛。缭绕的香灰烟味已经飘到了大道上。   迟肆再一次找到了话头,开口问道:“那座庙,还记得吗?”   那是齐孟给齐季一月之期的最后一天。   那一晚齐季毒发,担心自己死了以后迟肆没人照顾,连夜带着他出了京,让他去瑶山投靠谢观河,中途两人曾在此庙内暂歇。   然而……   “你应当知道,那一切都是假的,我们一起骗你的。”   为了骗迟肆交出道藏。   清冷嗓音又淡漠补上一句,带着一丝嘲弄意味:“即便没有你的仙丹,我也不会有事。”   不知到底是在嘲笑对方,还是在嘲笑自己。   迟肆忽然轻笑了一声,带着和风暖阳般的清爽:“若是被你骗,我也心甘情愿。”   蓦地一顿,笑音中又带上了似乎很久未曾出现过的悠闲懒散和油滑痞气:“我倒是希望你现在能像那个时候一样骗我。” 第140章   迟肆刚刚得知自己被骗时,确实怒不可遏,并且心怀忿怨。   可他脾气好,不生气不记仇,没过多久气就消了。   现在想想,若是二人能再次和住在青墙灰瓦的小院时一样,即使被骗,也甘之如饴。   其实时至今日,他仍然不认为往日所有的一切,都是齐季的逢场作戏。   那时所有的浓情蜜意,假意里依然混入了真情。   齐季想同他断情绝义从此鸾凤分飞,也带着他的迫不得已。   方才说起谢观柏的时候,对方劝他不要参与此事。   他听得出来,那是发自内心的关切。   阿季还是在关心着他。   阿季不理他,只是因为还在生气。   气他此前处处同他作对,还有船上的那一晚。   杨闻拓默不作声,嘴唇却抿的比往日更紧。   “对了,”他刻意转移了话题,“对付江湖人,需要用到隐逸阁。我的身份不便暴露,视情况而定,有时明面上的事得交由杨大人出面应付。”   迟肆心中了然。   临渊王杨闻拓,和隐逸阁的齐季,必须得是两个人。   隐逸阁暗探的真实身份,不能让外人知晓。即便在隐逸阁中,知道齐季是临渊王的人也是少数。   “那我也不当国师了。”如松涛悦耳的嗓音再次重染上暖阳般的和煦笑意。   “我本来以为不会再用到齐季的身份,”冷润的音调也带上了一缕似有若无的谙习戏谑,“也不知是被谁搅了局”   ***   从京城到东海郡,八百余里。   一行官兵快马加鞭,中途只歇了两夜便至。   迟肆和杨闻拓扮作随从官员,跟着杨辉羽直入东海侯府询问详情。   侯府此前被一群江湖草寇偷偷放了一把火,灰瓦白墙被烟火熏得漆黑,如今各处都在重新修葺。   东海侯率兵攻打瑶山派,几万军士没攻上烟波浩渺奇石险峻的东海仙山,还被人偷偷放火烧了大本营。   此后侯府加强了巡逻守备,虽没再被行踪飘忽不定的江湖草寇寻到机会再次扰乱侯府,但他自己却不敢再派兵外出。   一个挂印封侯的世袭兵马大帅,居然拿一堆江湖草莽毫无办法。   龟缩在内院多日闭门不出的东海侯听到亲卫禀报:朝廷派的人来了,才久违地踏出防御森严的内院,出到侯府门口相迎。   他遭遇了数次暗箭偷袭,即便是在侯府中,也带了不少亲卫将自己牢牢护卫,就怕有出没无常的江湖宵小躲在暗处,伺机而动。   见到杨辉羽,他先客套寒暄:“早有听闻杨大人武艺超凡,不光是我大衍朝第一高手,在江湖上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今日杨大人来此,我看那些草寇还能放肆妄为到几时!”   话一说完,他又巴头巴脑望向对方身后,细细看了一眼:“不知杨大人从京城带了多少人马?怎么不见临渊王?”   东海侯久居封地,未得宣召不能进京,上一次入朝已经时隔多年,即便穿着普通武服的杨闻拓就在他眼前,相见却不识。   杨辉羽淡笑着伸手,随意比了个五指之数:“我带着人一路快马加鞭赶至东海,临渊王要再晚几天。”   东海侯似是放心地吐出一口气。   瑶山弟子连同武林各派在东海郡到处作乱,诛杀朝廷命官,本该他带兵平乱。   然而他拿瑶山毫无办法,才不得不向朝廷求援。   但若是朝廷派了大军入驻东海郡,他得给大军提供粮草辎重先不谈,这些别处来的兵马何时能平叛江湖之乱,又何时能撤军,会不会对分夺他在东海郡的权利,这些都是大麻烦。   他一方面希望朝廷能派人前来解决瑶山之患,一方面又担心朝廷派来的兵马太多,在他的封地内造成更严重的影响。   如今得知杨辉羽并未带多少人马,临渊王也未亲至,便猜想他不过是挂个名,躲在安全处等杨辉羽平乱后混点功劳。   这样正好避免了他费劲心思应付京城里来的王爷。   他顿时喜形于色,对待杨辉羽和一众京城武官的态度也顿时热情不少,急忙吩咐下人设宴,为这群京城来的命官们接风洗尘。   宴会上,他止不住再次朝杨辉羽抱怨,那些江湖宵小的手段有多卑鄙无耻。   陷阱,劫道,下毒,冷箭,无所不用其极。   惹了事就跑,等官兵到时,人早已不翼而飞。   还爱趁着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放火,令人防不胜防。   “什么千年基业,名门正派!”东海侯忍不住破口大骂,“就是一群占山为王的土匪!”   杨辉羽不痛不痒地劝慰了几句,只让侯爷息怒,多加派点人手保证侯府安全,其余的事往后都交由他们处理。   整场宴会只听得东海侯一人说话,将所有江湖门派从头骂到尾。   宴席完后,也并未提为这些京城军士安排吃住等事项。只祝他们旗开得胜,早日捉拿那群瑶山山匪。   杨辉羽和微服的杨闻拓都无意待在东海侯府内同他周旋,也顺着他的意早早离开。   ***   一行人离了侯府,又花了一个白日,来到瑶山脚下的东海之滨。   杨闻拓和杨辉羽以及一众密探要去县城打探一番,迟肆也要跟着他们一同前往。   “国师不是不管人间事?”杨辉羽利如鹰隼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淡漠嗤嘲。   无论是对着一穷二白的乡下穷小子,还是摧雷山庄少主,或是权倾天下的下凡真仙,他的态度始终如一,有着不为外物所动的傲世轻物。   “我管他的事。”迟肆笑得恣意狂妄,颐指气使的派头丝毫不弱于对方。   在宫中时的那股阴毒忿怨却已经消减了很多。   一群暗探入了城,各自分头行动。   迟肆跟上了杨闻拓,两人之间的气氛依然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玄妙。 第141章   “这里有没有隐逸阁的秘密据点?”入城没多久,迟肆找了个话头朝对方插话。   若是询问公务,阿季是会认真和他说话的。   虽然语气还是带着公事公办的疏冷,但比起对自己视若无睹要好上许多。   见对方沉默,他又补上一句:“就像西河那样的。”   那个时候,他也是这样和对方一同外出办差。   往日所有的情投意合如胶似漆都历历在目,越是经过岁月冲洗,越是历久弥新。   “没有。”不止他一人往日记忆重上心头,杨闻拓的冷冽嗓音似乎也带上一丝微不可查的温度。   “这里是瑶山脚下,密探很难安插。此前设置过几回暗桩都被拔除了。”   过了几息他又补充:“隐逸阁会定时派人扮作行商人入城打探情报,但固定的地点是没有的。”   两人行至县衙。   县衙也被人放火烧过,红墙被烟熏的漆黑。   门口无人,进入里面也无人。还不到一个月,地上就已经长出矮小荒草,各处也已结了蛛网灰尘,已经显露出些许衰败的死气沉沉。   江湖草寇杀了县令和所有重要官员,剩下的衙役小吏都躲回了家,也不敢再说自己是官府的人。如今整个东海郡,没有一个朝廷派来的地方官。   县府几乎全部都空置着,昭显此处已经脱离了大衍朝的统治。   “杀人放火暗杀下毒,这些歪门邪道的行事风格,老谢会坐视不理?”迟肆好奇一问。   谢观河那样大义凛然正气浩荡的人,会容忍这些□□魔教常用的手段?   “隐逸阁密探进不了瑶山,打探不到瑶山派内部的情况。”杨闻拓淡然自若的神色中也淬上一点无奈:   “从摧雷山庄回到瑶山之后,大概过了一两个月,也就是快接近年底的时候,似乎就再也没听过谢观河的消息。”   “不知为何,瑶山会由谢观柏带领。此事本来就有些蹊跷。”   冷润嗓音微顿,语气缓慢而清冽:“瑶山掌门和几位长老年事已高,很多年前就已不过问江湖事,只在山中潜心武学,为瑶山派培养下一代弟子。”   “如今年轻一辈的翘楚,当属掌门亲传的谢观山和谢观河。若是瑶山派内部觉得他们年纪尚轻,经验不足不能服众,主事之人也应当由年纪大一点的弟子担任。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轮到谢观柏。”   他看了一眼迟肆:“你也知道,谢观柏年纪尚小,又没有江湖经验,武学资质也是寻常。即便他是某个长老的儿子,按常理来说往后最多也只能当一峰宗长,断然不可能统领整个瑶山派,更别说整个武林盟。”   迟肆嗯了一声:“想来应该是瑶山内部发生了什么大事,不然以老谢的为人,不会冷眼旁观他们尽用些下三滥的手段。”   “这也不一定。”杨闻拓难得的在他面前轻轻笑了一声,一切仿佛时光倒转,百川西归:“江湖门派的弟子虽然比普通官兵武艺高出不少,但他们毕竟人少。瑶山这样已经算是江湖中人多势众的门派,也不过万人。”   “和朝廷对抗,这样做又方便又省心。”他笑意轻微,说着无足轻重的赞扬:“谢观柏的方法并无问题,若是我也会这么做。如果瑶山大部分弟子都同意,谢观河也只能随波逐流。”   “才这么点人?”迟肆微微一叹,像是打算让对方多了解自己一点,见缝插针道:“我的师门人可多了,根本数不过来。”   他又开始了明踩暗捧尊己卑人:“不过大部分都是外门,当然也有许多内门弟子,只有极少数像我天资这么高的,才能被收为亲传弟子。”   此情此景恍如昨日黄昏,杨闻拓蓦地一怔。   似是想说什么,薄唇动了动最终说道:“走吧,这里没什么可看了。”   迟肆跟在他身后,一路走到了县城大道边一块告示牌上,上面贴满了密密麻麻的黄纸。   见对方站在前面认真查看,也跟着仔细看了一眼,边看边问:“这是干什么的?”   “城中的大小杂事,也有一些侦缉捉拿的布告。”杨闻拓解释道:   “瑶山管辖东海郡的时间,比大衍朝还久,他们才是此处真正的朝廷。”   “百姓遇到事情,许多时候不是想到找官府,而是找人在这里张贴布告。尤其是遇到山匪强盗一类,出手帮他们的大多不是官府捕快,而是江湖人士。”   迟肆点点头:“这和我们那边差不多。我们那儿没有朝廷,各派管辖的地域出了事,百姓就找当地的仙门。”   “天庭里不都是神仙?”   迟肆猛地一楞。   这熟悉的略含戏谑的语气……   他的心尖忽然像是被一片沾满了蜜糖的软羽轻轻撩拨,扰动得心头发痒,轻柔又甜蜜。   他呆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此时杨闻拓已经走远。   嘴角无可抑制地扬起弯曲的弧度,疏朗笑意瞬间涌入眉间,他急忙迈开长腿,再次跟上。   在城中逛了几条街,又去了茶馆酒肆坐听百姓们的闲言俗语,已基本掌握了城内的情况。   朝廷派来的地方官在此地本来就势力有限,很多大事难以做主,几百年来此处都以瑶山为大。   只是瑶山极少主动同官府为敌,双方一直相安无事,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直到一个月前。   但瑶山派只和朝廷作对,对普通百姓的生活并无太大影响。   东海郡即便没有官府,百姓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自古以来他们有事直接找瑶山派。   反而是出事之后,东海侯派兵攻打瑶山,影响到百姓日常生活,大家对朝廷怨声载道。   杨闻拓默然无声地听着,有些无可奈何。   江湖和庙堂一向水火不容,江湖门派历来不服朝廷管束。   前些年开始江湖门派势力过大,朝中又结党营私各自为政。   若是眼瞧着雷厉行再让武林盟这样发展下去,极有可能威胁到朝廷统治。   为了压制武林盟不让他们继续无节制的迅速扩张,他招募江湖人士入朝为官,又让隐逸阁在暗处多做牵制。   去年得了一个天赐良机,因为道藏,极少聚齐的江湖泰斗武学宗师,和素有名望的江湖侠士全都在摧雷山庄齐聚一堂。   他剿灭了一批江湖势力,却又惹出瑶山的乱子,可谓福祸相依。   “你打算怎么办?”迟肆问。   --------------------   作者有话要说:   二人已经在渐渐和好了,但总得有个过程对吧。 第142章   东海侯派了几万军士都没能攻入奇石险峻,有天险守卫的东海仙山,阿季才带这点人,能行吗?   他讨好取宠道:“要不要我……”   “不必。”没等他说完,对方已打断他的话:“你和这件事本就无关,又和谢观柏是莫逆之交。人间的凡尘俗事,还是少管为妙。”   迟肆心中蓦然炸开一朵烟花,情不自禁喜上眉梢:“你是在担心我遭到天劫?”   上一次画舫上他为了讨好阿季,当着众人面言之凿凿,若是为了临渊王,受几道天劫又何妨。   虽然阿季一直没就此事说过什么,但他果然还是忧心着自己。   他笑意越来越盛,表情越来越得意张狂。   这时杨闻拓霎时起身转过了头,看不到脸上表情:“走吧,该打探的事情都打探的差不多,在这里继续坐着也没什么用。”   话还没说完,人已大步流星走出了好长一段距离。   迟肆满面春风,眉飞色舞得意洋洋地跟了出去。   二人回到城外树林里的临时营地,过了一会密探们也陆续回营。   大家朝杨闻拓逐一禀告城中探听到的消息,各处劫道,放火,诛杀朝廷官员的,主要由瑶山弟子带头,也有其他各派弟子。   他们只和官府作对,当地百姓大多支持,甚至还有一些百姓见到官兵,会提前给他们通风报信。   一言以蔽之,庙堂的统治力在整个东海郡极其薄弱,此处另有一个小朝廷。   “有人探听到过瑶山派内部的消息吗?”听完禀报,杨辉羽问。   众暗探摇头:“瑶山派内几乎没有消息流入市井,除了知道目前瑶山主事人是谢观柏,以及经常出现在市井的一群弟子名字,没再探听到其他。”   “据百姓们说,谢观山和谢观河的名字,大概从去岁年末开始就几乎没再听闻过。更不知他们此时在何处。”   “杨大人,”一名武官统领问:“东海侯几万人马都没能踏入瑶山山门,我们不过几千兵马,绝非他们对手。是否需要传讯回京,请朝廷派大军前来围剿?”   另一位即刻反驳:“从哪个郡调兵?各郡王侯们可都巴望着能得朝廷调令,带兵前来东海。你问东海侯愿意吗?请神容易送神难,其他郡县的兵来了,可就不是那么容易走的。”   到时候说不定惹出的乱子更大。   他刚说完这话,猛然意识到似乎有一句话说错了,急忙告罪:“国师恕罪。”   ――请神容易送神难。   迟肆这尊来了就难送走的真神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过了一息,才勾了勾嘴示意无事。   他此刻心里正开着花,根本无暇理会凡尘俗事的细枝末节。   “那就请派京畿大营或者京城禁军……”军官统领继续议事。   “京城守备军岂可轻易调离皇城!就为了一群占山为王的土匪?要是京中突然出了什么乱子,谁担得起这个责?”   “行了。”临渊王中止了他们的议论,“这事我心中自有定夺。”   “今日大家早些休息,明日一早出发去瑶山。”   一众军士搭帐生火,迟肆觉得有些新鲜,围着临时营地信步走了一圈。   回来时见到几位武官统领正在杨闻拓身边说着什么,他尖起耳朵偷听,似乎是武官们怕风餐露宿条件艰苦,正劝说临渊王带几个武艺高强的护卫,乔装微服去城中找客栈居住一晚。   却被拒绝了。   “我们来了东海的消息,也不知那群江湖草寇听说没有。今晚你们多派一些人巡夜,别被人偷偷放火烧了营。”   “是!”   见人散了,迟肆正打算去往杨闻拓旁边,脚步刚踏,就见杨辉羽嘴角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嗤嘲,淡笑着朝他走来。   “这是一个入城的密探在街上,从一位游方道士手中花了三十文钱买的,”他将手上书本递给迟肆,“据说是东海上某座仙山里的某个修仙门派的独门道法,和别处卖的仙法神通不一样。想请国师过目,看看里面写的道法威力如何。”   顺着杨辉羽走来的方向,几位密探正看向他这边,眼中似乎是带着一点不敢明显表露的期待。   迟肆冷笑着从对方手中飞速夺过书册,粗略翻看了一眼,语气同样也不怎么客气:“玄阶咒法,比那些入门的法术是要厉害一些。三十文钱,不亏。”   杨辉羽淡漠讥诮:“可有以活人炼制灵石此类伤天害理的邪术?”   “没有。”迟肆心中不爽斜了对方一眼:“但是有能一剑毁去半个县城的法咒。”   “哦?这一道法又需要多少灵石?”   “需要自身修为,不需要灵石。”   国师和杨大人这番对话乍听上去,似乎只是普通的传经布道。   他二人都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似乎相谈甚欢,又似乎针锋相对暗流汹涌。   气氛诡异的让周围兵士脊背生寒。   他们听不懂两人话里的机锋,更不敢上前打扰,只能在一旁默默的提心吊胆。   杨闻拓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很快又淡然自若,视若无睹。   ***   清晨山林笼罩着水气氤氲的淡淡薄雾。   众鸟出巢,莺啼鸟鸣,只闻其声未见其物。   一行人马收起军帐,准备启程前往几十里外的瑶山。   临行之时,杨闻拓看了一眼迟肆,嘴角轻抿沉吟了半晌,最后缓缓开口:“以你和谢观柏之间的情义,此事不便参与。要不在县城里住几天,若有情况我会派人通知你。”   “我不!”迟肆眉飞色舞,笑得灿若朝阳,“我要跟着你,你去哪儿我就去哪。”   这句曾经无比熟悉,却似乎很久没有听过的话语撞入耳中,杨闻拓蓦地一愣。   恍然回神后他侧过头,未作理会径直走向官军头领吩咐众人出发。   轻灵脚步带起的晨风,染着几分朝阳初晒的暖意。 第143章   没过多久军士们来到瑶山脚下。   这座东海之滨的仙山雄伟壮阔,连天纵横势拔五岳,上有云霞明灭下有冲波逆折。   青冥浩荡,极目远眺依稀可见山中千岩万转,迷花倚石。(*)   杨闻拓吩咐军士分成两部,一半人在山脚下的密林中找个隐蔽的地方暗中潜伏,另一半人跟着他在上山路口处安营,将仙山通往尘世的道路牢牢堵住。   一位武将长吁短叹了片刻,感叹这座东海第一山的山势如此奇峻,峥嵘崔嵬。往山门一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难怪东海侯连山门都打不进去。   除非像神仙那样通天遁地,一般军队恐怕很难拿下这群占山为王的土匪草寇。   他们除了在这里把道路堵住,在没想到别的办法之前也不敢贸然上山。   兵士们搭建军帐安顿营地,忙得热火朝天。   一位兵士打了木桩,刚一起身,就感觉一股迅捷劲风从脸边刮过,风压刮的脸颊生疼。   “王爷当心!”几位武官仓惶惊呼。   一支破风箭矢裹挟着强劲内力横冲直闯,惊鸿掠影迅捷如电,径直冲向杨闻拓。   深厚凌厉的内劲,在箭尖缭绕出一层淡薄真气凝成的蜿蜒龙形,隐隐伴着虎啸龙吟之音。   迟肆身形如电,拔出身旁一位兵士腰间佩剑,眨眼须臾之间已经出现在临渊王身旁。   可惜挡下暗箭的不是他,而是此前就在杨闻拓身侧的杨辉羽。   暗箭和银亮白刃铿锵相撞,两股强劲内力在空气中激荡出层层涟漪。   暗箭在半空中停留小片刻,后劲才逐渐褪去,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没想到这群江湖草寇,居然胆大妄为至此,□□朗朗乾坤之下堂而皇之放暗箭行刺。   刺客虽然内力深厚,却是个藏头露尾卑鄙小人!   朝廷官军们根本不知这只冷箭是从哪里放的,又是何人所为。   杨闻拓嘴角扬起一抹浅淡冷笑,身旁一武官统领俯身拾起地上暗箭,奉于他眼前。   这并非是军中常用的羽箭,而是江湖人士们惯用的袖箭钢针。   精铁钢针长约七寸,若是武林高手将强劲内力注入其中,其威力可比十石强弓。   统领抹了抹额上冷汗:“王爷,此处是瑶山脚下,正处于那群占山为王的土匪面前,我们……要不再后退几里?”   “再往后退堵不了道,瑶山任由他们进出,又有何作用。”杨闻拓淡然自若,“就在此处安营,不退。”   迟肆方才被人抢了先,错失了一个讨宠良机,此刻急忙争宠找补道:“有我在,没事,王爷伤不了。”   此时青翠苍山中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人语,同样裹挟着浓厚内力,裂石穿云震耳欲聋。   “请问是否有一位叫做迟肆的少侠?代掌门有请迟少侠上山一叙。”   人音口中所说的代掌门,恐怕就是目前统领瑶山派的谢观柏。   但这迟肆是?   军官们想了半刻,有几个武官才顿然想起,这似乎是国师的名讳。   朝堂之上,没有人敢直呼这位下凡真仙的姓名,都只尊称“国师。”   久而久之,他的名字都快被少有机会同他来往的下层官员们忘了。   国师认识瑶山派的谢观柏?!   众人一面在心中感叹下凡真仙无所不知,又不免有些发怵。   如今谢观柏是榜上有名的朝廷反贼,他若是和国师有渊缘……   这位下凡真仙不会临阵倒戈吧?!   武官们偷偷瞥了一眼临渊王,见他处变不惊,未表现出任何意外,似乎早已知晓此事。   迟肆刚想回话,自己如今已是大衍国师,而且是带着朝廷兵马前来对付瑶山派的,两军阵前实在不宜叙旧,却听到身旁的清润嗓音:“你去吧。”   杨闻拓目不斜视,看似淡漠语气却甚为坚定。   这并非刻意试探他的立场,而是真心实意不想他卷入江湖和朝堂的纷争,不愿见他和过去友人反目成仇。   心尖一震,一股浓浓暖意和甜蜜如狂涛巨浪涌上心头。   他顿时喜上眉梢,眉欢眼笑,慵懒中又带着点痞气:“那我去了,晚上等着我回来吃饭。”   说完一步三摇,眉飞色舞趾高气扬踏入上山的阶梯石道。   武官们看着竹清松瘦的高挑背影渐渐隐于奇石迷花,侧头问临渊王:“王爷,国师一个人去,若是他……”   临阵倒戈,反过来对付朝廷怎么办?   杨闻拓神色淡然,语调平缓波澜不惊:“若是他真有此意……”   清音稍顿:“那就随他去吧。”   迟肆大摇大摆一步一晃,沿着千回百转的青石板拾级而上。   瑶山派不愧千年大派,底蕴的确丰厚。   这百折千回的山路竟然暗合了奇门遁甲之法。   若是外人山上,没人领路说不准就得迷失在古木繁茂山石倚迷的山林里,一辈子走不出去。   千年前立派修筑山道的开山祖师,倒还有几分本事。   不知是凡人,还是和他一样来此游历的别界修士。   迟肆嘴角微勾,身形半转踏出石道,走入路边迷障花丛。   这里有条隐藏小径,是布阵之人专门设置上仙捷径。   ――若是有灵石,还可布置一个传送法阵。   他自得其乐地将瑶山奇门阵法研究了一通,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设计山道的人精通奇门遁甲,本事不俗。   但眼界和自己相比,还是差了不少。   通过隐藏密道来到半山,此处似乎是瑶山派某一侧殿。   三十丈见方的平荡广场后临立着不少亭台楼阁,在明灭缭绕的薄云笼罩下,如梦似幻有如仙境缥缈。   “什么人!”   此处有不少瑶山弟子,见有一人影猝然凭空出现,纷纷举剑,眼中防备之意甚浓。   不是你们派人来叫我上山的?迟肆心道。   “我是迟肆。”   一瑶山弟子知道谢观柏请他上山一事,敌对之意顿减,收了剑,脸上却仍显疑惑:“代掌门派了人在山道上等你,你怎么没同他一路。”   这一疑惑还没消除,一眼瞅到迟肆身后来路,脸色霎时惊疑:“你从哪儿上来的?!”   对方应当是从山门处上山,可主山道根本就不通这处侧殿。   啊?这群瑶山弟子自己都不知道这条密道?   迟肆一楞,随即又回过神。   毕竟是千年之前立派之初修建的奇门阵法,不知是中途断了传承,还是只有少数上级弟子才知晓这些密道。   反正这些看似普通的弟子,从未见过有人走这条密道。   他也不说破,避而不答转言其他:“来个人带我去找谢观柏。”   瑶山弟子静默片刻,一人自告奋勇出列:“迟少侠请走这边。”   --------------------   作者有话要说:   * 梦游天姥呤留别 第144章   迟肆跟着这位弟子走上一条七弯八绕的石阶,心中接连叹气。   若是要从这条路爬山,明明就有密道捷径可走。   可惜瑶山弟子不知道,他也得跟在后面多走几里坎坷山路。   好不容易走到一处树下,引路弟子指了指山上一间凉亭。   “这是玉宵峰的待客亭,代掌门正在里面恭候迟少侠。”   他本想按照惯例说一声,请少侠把剑留在此处,才说一个词就发现对方身上没带兵刃。   虽不知是不是个使用暗器的,但身上见不着刀兵自己也省事。   毕竟偶尔也有来客不愿解剑,和弟子们发生冲突。   代掌门的客人,他不敢得罪。   迟肆独自再次走上山道去往凉亭。   远远就看见亭中一个身影,侧身对着山道,看向凉亭外另一方磅礴秀美的天渊山景。   阳光穿不破锁山薄雾,只在万物之间勾勒出浮光跃动的斑斓辉点。   红色亭柱包围着的白色身影和记忆中并无多大区别。   谢观柏仍是少年,身量不高不矮普普通通,只是如今身为代掌门,穿着的瑶山武服比寻常弟子富贵华丽许多。   然而亭中之人转过头,八角黛瓦顶的参差阴影下的那张脸,却和记忆中大相径庭。   圆脸圆眼,一惊一乍动不动就气得满脸通红的意气少年,如今脸色青白下颌瘦削,双颊微微凹陷,有种大病初愈,身体却依然血气不足的萧瑟孤凉。   血丝微显的双眼布满愤世嫉俗的仇怨,却在见到挚友的那一瞬间闪出些微熠熠光辉,又依稀回复了当时的一点影子。   “你来了。”谢观柏见到迟肆,多日不见的笑意又重新浮上眼角眉梢,“明明分别也没多久,但总觉得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分别之时我受伤昏迷不醒,没机会和你辞行,还觉得有点遗憾。”   迟肆微微扬了扬嘴:“你的伤没事了吧?”   谢观柏点点头:“修养了好几个月。才痊愈没多久。”   过了片刻又道:“醒了之后,听说你并未留在摧雷山庄当少主,而是回到京城重新做回一个普通百姓。我当时感觉甚为可惜,你武艺这么高,若是继承摧雷山庄,说不定还能成为下一个武林盟主。”   “可转念一想,”他顿了顿,“你一直就无意于江湖,若是能远离风波,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他轻笑一声:“后来又过了一段时间,听说你成了家。”   迟肆艳色双眸微微一弯,露出柔情笑意。   谢观柏又继续笑道:“那时我由衷为你感到高兴,又觉得你不够义气,这么重要的事都不写信告诉我一声。我本想去京城找你讨一杯喜酒,可那个时候伤重未愈不便出行,同门也劝我,你生活平静,江湖人最好不要前去打扰。”   “但我一直想着,什么时候再有机会去京城,一定要去找你补上未喝的喜酒,还要看一眼,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忍受得了你这样顾影自怜的厚颜无耻。”   当初迟肆的臭不要脸他还记得清清楚楚。   迟肆一直说自己是倾世绝色,美貌天下无双,数次把他惊的目瞪口呆。   “后来听人说,你找的是一个小有薄财的商人,他将你养在家中,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我一听就觉得,这很符合你的性子。”   迟肆哈哈大笑,几分张狂恣意,几分痞气慵懒。   谢观柏也笑了几声,此情此景宛若旧日重现。   他又接着轻叹:“后来,又听说你搬家了。整个京城都没有你的消息,大家都说你或许离开京城,去了别处隐居。我有些难过,若是此后再也无缘得见,或成平生一大憾事。”   “可我没想到,”他清咳了一声,毫无血色的青白脸颊彷如抹上一层惨淡墙灰,“不久之前竟然再次听到你的消息。有人说,朝廷里的一个狗官长的很像你。”   他血丝微显的淡红双眸带着几分疑惑,却又似几分理所当然:“你真的是天上下凡的神仙?”   迟肆微微扬嘴:“如假包换。”   谢观柏顿了片刻,眼中笑意逐渐消失,语气却还是带着往日的意气温和:“摧雷山庄的事你应该清楚,我也无意再多说。但朝廷狗官用奸计杀了这么多江湖侠士,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迟肆眼色微微一凛,之所以来见谢观柏,一来和过去友人叙叙旧,二来也想试看,是否还能有机会化干戈为玉帛,瑶山可以依旧向往常那样偏安一隅,和庙堂江河不犯。   但如今的谢观柏心中满是对朝廷的仇恨,想要化解怕是很难。   他是修道的人,道修讲究追求本心,道心越坚定才能在问道一途走得越远。   他从不劝人放弃心中执念。   慈悲为怀普度众生是佛修们爱做的事。   既然谢观柏一心想要报仇,他也不会开口劝解。   他抿了抿嘴,无奈轻笑:“如今我是大衍朝国师。”   今日一旧叙完,明日便各自为战。   “可我听说上界神仙不能干涉凡尘之事。”谢观柏神色沉静,语气也平淡的无波无澜。   “迟肆,人间朝廷和江湖的争斗与你无关,你当你的国师,即便在一旁作壁上观,我还是继续把你当朋友。”   他沉默了几息:“东海郡的情况你也清楚,如今齐季……杨闻拓来了,我要找他报仇,你不要和那帮朝廷走狗待在一起,当心刀剑无眼。”   迟肆微微一怔,过了片刻道:“既然你知道齐季就是杨闻拓,那也应当知道,这事我必然会插手。”   谢观柏眼睑半垂:“这么说,你选择站在朝廷一方,连两不相帮都不行?”   见对方态度决然,他闭上眼,一动不动,只有深沉的呼吸。   过了半响,双眼再次睁开,往日朝气蓬勃的少年意气已经完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萧瑟孤凉的仇怨。   “我知道了。”他冷声道,“今日一过,你我便是势不两立的仇敌,从今往后至死方休。”   迟肆安静地细细看了他一眼,像是要把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映入眼中,留个纪念。   随后转过身,走下阶梯。   山下营地里还有人等着他回去。   “等等。”一个冷厉阴寒,因为仇恨而淬上了疯狂的笑音叫住了他:“你要不要去我师兄那里看一眼?”   谢观河?   既然他已经选择了杨闻拓那一方,和老谢再见也没什么可说,不如不见。   “不必了。”他脚步顿了须臾,又继续前行下了几级台阶。   却听得身后淬着仇恨疯狂的冷音笑了几声:“你真不去看一眼?杨闻拓此时也在那边。”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30 10:00:17~2021-08-06 10:27: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7083075 1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5章   迟肆离开之后,军士们继续搭建着营地,只是为了防备再次猝然而至的暗箭,临渊王身边加强了防卫。   约莫过了半柱香时间,辕门守卫正目不转睛盯着山路的动静,霎时草木未动,身旁却掠过一阵清风。   一个穿着瑶山武服的男子瞬间出现在辕门,他显形的太过突然,完全没有一点征兆。   又是瑶山刺客?   守卫们心中一震,急忙横起长戟摆好同他战斗的姿态。   来人看上去不过二十七八,脸型方正,颇有浓眉俊眼义薄云天的江湖大侠之态。   见到矛戟在前,也依然一副弘毅宽厚的模样,微笑着问向本该侧目而视的朝廷官军:“我找临渊王,顺便也来看一看杨辉羽。”   他声音敦厚温实,有着江湖侠士丝毫不拖泥带水的气度豪爽。   音声中注入了浑厚内力,即便音量不大,声波也传遍了整个营地,让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   杨闻拓和杨辉羽自然也能听到,无需再另外派人通报。   过了片刻,杨辉羽来到辕门口,高昂着下颌朝来人颐指气使:“进来吧。他同意见你。”   来人却不进营地,只在原地继续以浑厚内力传音:“进账却是不必,免得被人误以为我心怀不轨,妄图刺探军机。我来是请临渊王赏个脸,往山上喝口清茶。”   营中众兵士皆是一惊。   请王爷上瑶山?!   王爷跟着他入了土匪窝,岂不是有去无回。   傻子才答应。   来人温厚一笑:“王爷难道就不好奇,这段时间瑶山究竟发生了什么?”   过了片刻,杨闻拓走出军帐来到辕门,细细将来人打量一番,拱手一礼,彬彬有礼喜怒不形于色:“久闻瑶山派谢观山谢大侠之名,今日得见,实乃本王之幸。”   谢观山伸手:“王爷请。”   杨闻拓却只站在原地,并未有所动作。   谢观山微怔,随即又笑道:“请王爷放宽心,我必然将王爷完好无损地送下山,绝不少一根头发。”   他看了一眼杨辉羽:“若是不放心,也可让他同去。”   杨闻拓依旧彬彬有礼,弯着眼梢默然淡笑,不为所动。   谢观山一愣,过了几息轻吐一口气叹笑道:“王爷还可以再带几个人。”   “那就请谢大侠稍等片刻,我入帐安排几名护卫。”   杨闻拓转身回了营,过了半盏茶时间,再次来到辕门口时,身后跟着几名朝廷军官。   ――都易了容,穿了瑶山派的武服,伪装成瑶山弟子的模样。   谢观山似乎早有所料,并未多言,说了一声“请”,便走在最前领着众人踏入山道。   刚入山道不久,他停下脚步朝身后众人道:“请走这边。”   杨闻拓微微诧异:“不上山?”   “不上主峰。我想请王爷去往瑶山一侧峰。”谢观山敦厚笑容中闪过一些狡黠,“毕竟这是我擅作主张和王爷的密会,若是被派里的其他人知晓,我也不好交代。”   他又看了一眼伪装成瑶山弟子的几名武官:“若是几位想探查瑶山地形,也可随意行动。但我奉劝各位最好别走太远,要是一不小心迷了路,我也没办法。”   杨闻拓朝几人使了个眼色,众人散去,只留杨辉羽继续跟在身后,同谢观山一道走上小路,去往瑶山一侧。   “不知谢大侠邀我山上所为何事?瑶山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谢观柏突然成了代掌门?”   “有人想见王爷,却又不敢自己出门相见。于是我只能擅自做主,请王爷上山。至于观柏……”谢观山温厚笑容中有些无奈,“此事说来话长,我们边走边说。”   三人沿着迷花倚石的奇门山道缓缓走向山顶。   谢观山道:“摧雷山庄里发生的事,想必两位比我更加清楚。观柏受了伤,回山修养了好几个月才逐渐痊愈。”   “江湖和庙堂历来水火不容,他自小立志成为一代江湖豪杰,因此对朝廷中人颇为不满。武林大会时,江湖众多宗师豪侠皆命丧你们之手,他更是对你们怨入骨髓,成日只想着一件事,那便是找你们报仇。”   冷润如玉的眉梢微弯:“理当如此。”   谢观山又道:“观柏根骨不算出众,以他的资质最多也只能算个中上。可伤愈之后,他的武功却在一夕之间突飞猛进,竟成了一等一的高手。想来,这便是人们常说的不破不立。”   杨闻拓心中了然:“所以他因此成为了瑶山派的代掌门?”   谢观山点点头:“他这趟下山,也不知从哪里学了一套功法,在上一回的门派比试中胜了所有弟子,拔得头筹。”   这本应是该值得高兴的事,他却忽然一声叹息:“摧雷山庄一事之后,他性格大变,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朝气蓬勃的少年。”   “如今他眼中只有仇恨,行事也越来越偏执乖张。本来瑶山主事不该是他,但他武艺高强,又手段狠辣,对不服他的人极尽打压,最终坐上代掌门之位。”   他自嘲一笑:“我们这些老骨头,早已被他架空,如今在瑶山里根本说不上话。”   难怪很久未曾听说过谢观山和谢观河的消息。   想必是被谢观柏软禁。   杨闻拓正在暗中腹诽,谢观山却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温和笑道:“他并未软禁我们。只是他以代掌门的身份提议找朝廷复仇,派中弟子大多遵从。”   “而他的行事手段,你们也已见过,我不敢苟同,却又无力阻止,只好视而不见,躲在山中养老。”   谢观山一直自嘲着自己老骨头,养老,可他实则也不过二十七八,正直春秋鼎盛之期。   况且他武艺高强身强体健,这个年纪,正是脱离少不更事的青涩,开始一展宏图的大好时机。   然而他已起了隐世之心,可见谢观柏一事对他心境影响甚大。 第146章   “瑶山内部秘事多谢前辈告知。”杨闻拓拱手一礼,“前辈不满谢观柏的所作所为,想必也是心怀天下苍生,不忍见山河动荡。若瑶山继续这么下去,朝廷派大军前来,最终深受其苦的还是黎民百姓。”   温润嗓音含着郑重敬意:“前辈既然已无心瑶山事务,又和杨大人有旧,不知前辈可否考虑入京?”   谢观山一愣,随即哈哈笑道:“临渊王这是想招揽我入朝为官?”   “不知前辈意下如何?”   谢观山并未回答,瞥了一眼杨辉羽:“我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你名字之时,你还没有现在观柏的年龄大。”   杨闻拓一怔,又听见对方笑道:“岁月如窗间过马,一晃已七年有余。你的心愿,如今实现得如何?”   没等杨闻拓答话,谢观山继续道:“我自作主张请你上山来见的人,文韬武略都在我之上。你若是能说动他投靠朝廷,对你的作用,可要比我大得多。”   他又看了一眼杨辉羽:“那人就在前面的山中草屋内,我们就留在此处,让临渊王和他单独谈谈吧。”   ……   杨闻拓独自上了最后几层石阶。   走到尽头处,一拐角,眼前豁然开朗。   山泉散漫绕阶流,万树桃花映小楼。   层层桃花,不辨仙源。(*)   一净白人影盘腿静坐于花树之下,彷如遗世独立,姿态飘然如谪仙。   感受到有人来至此间桃林,他缓慢睁开双眼,蓦地呼吸一窒神色大惊:“你为何会在此处?”   杨闻拓压下心中几分同样疑惑,拱手行礼:“谢少侠,好久不见。”   谢观河沉默了片刻,看似平静的神色下流淌过五味百感,最后剩下久别重逢的喜悦。   他缓缓起身相邀:“草室简陋,可否入内对饮一杯清茶?”   二人踏着满地乱红碎花,行至林中竹楼,楼外有一露天平台供人观景使用,杨闻拓驻足:“此处风景正好。”   信步走上平台,不再踏脚入屋。   “你怎么会来瑶山?”谢观河再次相询,话刚说完自己也已恍然,大悟的语气中带着几缕遗憾和无可奈何:“观柏挑衅朝廷,杀害朝廷命官,京中派了你来攻打瑶山?”   却还有疑问未解:“你怎么会来此处?”   这里是瑶山一座侧峰,地势陡峭位置偏僻,除了犯了错被罚思过,或者找人烟罕至处闭关的弟子,几乎不会有人来此。   “谢观山前辈让我来此。”杨闻拓也心有疑惑,对方到底是何意?   谢观山为了让他上山,竟然同意他带上朝廷暗探侦查瑶山地形。   “师兄他……”谢观河一怔,随即微不可查地轻叹一口气。   “听闻谢少侠和谢前辈因为反对瑶山意图对抗朝廷的行径,已经不再参与瑶山事务,”杨闻拓语气清冽,态度诚恳,“不知谢兄是否愿意入朝为官?”   未等对方回应,他又继续劝说:“我知晓谢兄心怀天下忧国忧民,但快意恩仇行侠仗义,拯救几个百姓,此乃小侠。”   “自古有言,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若要不使白骨散处长草,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最终还是得靠时局清明。谢兄文韬武略,偏安于瑶山空费一身才华,不如出江湖入庙堂,才能真正救万民于水火,不负此生青云之志。”   “我把自己关在此处,是因为不忍见观柏杀人作恶,对他心灰意冷?”谢观河没回应对方的招揽劝说,反问:“师兄告诉你的?”   杨闻拓一怔,难道不是?   他心下正疑,又听见对方道:“阿季,你可知我为何要把自己囚于此地?”   清艳眉宇微微一皱,似乎对接来下的话心有所感,却又心存疑惑。   谢观河俊朗面容仍然同以前一样不苟言笑,浩荡坦然:“阿季,那是因为我若不如此,恐会忍耐不住,去往京城见你。”   这一席话语气平缓,像静若止水的湖面,水波不兴甚至没有一点细微涟漪。然而水平如镜的凛然淡雅下,却压抑着震天骇地的惊涛巨浪。   杨闻拓怔楞了半晌,一时难以回神,思绪恍然中只能看清对方眼中万树红花,和自己的清晰倒影。   “你……什么时候……”   他完全没有察觉,谢观河居然对自己有情。   谢观河缓缓伸出手,将骨节分明的温厚手掌摊于对方面前:“那日旧庙,你在我掌中写字。”   他们同去摧雷山庄之时,有一日路遇暴雨进庙暂避,却遇到假扮村民妄图用迷烟迷晕谢观河,再杀之以抢夺道藏的邪门歪道之辈。   齐季识破了这些人的陷阱诡计,在迟肆和谢观河的掌心中写下文字,暗中提醒。   冰凉指尖游云惊龙的一笔一划,同时在两个人的心中镌刻下了他的名字。力透心肺入骨三分。   “你……应当已经猜出来,那时我假意接近,实则为了寻找机会除掉你。”   谢观河天资旷世年少成名。若放任自如,待其羽翼丰满,恐成朝廷心腹大患。   谢观河点点头。   他从一开始就察觉出对方的意图,齐季也明白。   二人心照不宣,表明相处融洽。   齐季笑里藏刀,谢观河则是和而不同,心怀坦荡。   “那你也应当知道我和迟肆……”   “知道。迟兄对你情之所钟,目光时刻都紧锁在你身上。你对他也一路照顾有加,关怀无微不至。”   他俩情愫暗生,两情相悦,谢观河作为旁观者,看得比局中人还要清明。   “所以我不愿从中插足。”   谢观河是真正的正人君子,他和迟肆从京城一路到摧雷山庄,面对数不尽的刀枪剑雨,结为生死之交,因此不愿夺人所爱,选择了主动退让。   “当听说你和他结为连理之时,我由衷为你们祝福……”   可他自己却是星辰非昨夜,风露立中宵。   缠绵思尽,杯酒不消,欲探看却恐扰专心,只能将自己囚于此处,画地为牢。(*)   本以为此生再无相见之日,未曾料到秋去春来,梦中萦绕终日的容色立于眼前,回眸一瞬,漫山倾世桃花开遍。(*)   压抑于心的汹涌波涛宛若江海决堤,一泻千里,再难复归西潭。   --------------------   作者有话要说:   * 《离思五首》   《桃夭》 第147章   杨闻拓沉闷了片刻,清艳眼眸安若明镜清澈见底:“承蒙谢少侠抬爱,只是我已有家室……”   话音未完,已被浩然坦荡之声打断:“当初去往逢山村时,观柏曾一时兴起问过我们的愿望。世间万物终有消亡之日,想要大衍朝山河永固,不过是个不切实际的妄念,我劝你消除此等念想。”   “但若你愿意,我必将竭尽所能,同你一起还天下一个海晏河清。”   杨闻拓再次沉默。   但没过多久,他抬手朝对方一礼,正言雅语淡漠而疏离:“我也劝谢少侠消除心中念想。今日是我莽撞,多有打扰,告辞。”   话音一断,清瘦身影已移于石阶口,转瞬之间消失在桃林外。   山风拂过,卷起碎红乱玉漫天盘旋,独留无声长叹。   杨闻拓出了竹林走下山道,除了杨辉羽和谢观山,多了几个等候的身影。   派去打探瑶山地形的易容密探已经回来。   见他归来,其中一位密探急忙上前向他回禀,俏皮活泼的清亮嗓音中带着几分遗憾和无奈。   ――此人是文娴易容改扮。   “我以前曾听师姐说过,瑶山道路曲折复杂,如果没有引路的人极容易在山中迷路。”   “以前我还不信,咱们苍山也是拔地而起的峻岭,延绵千里不比瑶山小。我从小漫山遍野到处跑从没迷过路。”   没迷过路几字她说得含糊,一掠而过,又继续道:“没想到瑶山山道千回百转,还真有些邪门。我绕了半天似乎都在同一段山路上打转,要不是多亏了烟烟,差点被困在路上出不来。”   一旁易容过的柳烟烟补充:“山路上到处是奇石迷花,我在走过的地方做了一些记号,发现竟然重复在走同一段路。我们找不到关窍在哪儿,不敢耽搁久了只好沿着记号折回来。”   她轻叹着告罪:“未能完成王爷交予的任务。”   杨闻拓摇摇头,朝几个暗探示意无事。   只是没想到瑶山道路竟暗藏玄机,别说朝廷兵马难以攻入山门,就算打了上来也还有山路迷道。要如何对付这群占山为王的山匪,还需从长计议,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他把目光转向谢观山。   谢观山弘毅宽厚地一笑,表明自己邀请他山上,虽同意他带几个密探入山打探地形,但绝不会将山道的玄机告知于他。   “人你见到了?”他又讪笑着道歉,“还请王爷原谅我的自作主张,只是我实在不忍见观河将自己囚于此处,作茧自缚。”   这时易容密探之一的凌陆舟突然插话,问杨闻拓:“我方才听谢观山前辈的意思,似乎谢观河有意投靠朝廷?”   他显然是没料想到,谢观河这样顽固不化的自诩正义之士,居然也起了归顺朝廷的意愿,万分好奇:“他朝你提了什么条件?”   是像杨辉羽那样的高官厚禄?或者皇宫里的绝世秘宝?还是他野心极大,想要封侯拜相列土封疆?   杨闻拓脸色霎时一沉,静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清润嗓音流淌过无情淡漠和无关紧要的自我嘲笑:“他想要我。”   凌陆舟一愣,随即捧腹大笑,幸灾乐祸的恶趣昭然若揭:“他的要求可真是独出心裁,别有风味。”   “说什么呢!”文娴白了他一眼,暗骂了一声狗男人。   杨闻拓将此事揭过不提,转身朝向谢观山:“前辈,时间已不早,军中不可一日无主。若再无其他事情,请容我就此别过。”   谢观山宽厚和悦的神色中流露出几分无奈:“观河相思难寄,日夜惆怅烟月,我这做师兄的见了实在于心难忍,于是只得出此下策请王爷亲自上山相见,还请王爷勿怪。”   “我这师弟虽然老成木讷,情之一字却专之重之,王爷真不打算再考虑考虑?”   见对方泰然自若的神色中隐隐压着几分不屑一顾,他只得摇头叹气:“既然王爷对观河无意,我也不敢再多说。走吧,我送王爷回营。”   ***   阿季此刻也在瑶山?和老谢待在一起?   迟肆听到谢观柏所言,心中带着千般迷惑和万分疑虑脚步匆匆赶往对方所指的偏僻山峰,碰巧又暗中窥探到令他大为震惊的一幕。   老谢居然同自己一样,深爱着阿季?   这一认知让他心中有股难以言说的莫名情绪。   虽然五味杂陈无法言喻,但心中唯一清晰的思绪却是不容任何人撼动:自己深爱的人,绝不相让。   杨闻拓拂袖离去,让他一颗悬心落地,也不禁有些洋洋得意沾沾自喜。   阿季对他的情,旁观者也瞧的出来。   他这样花容月貌的倾世绝色,又脾性温和不生气不记仇,阿季怎么可能不喜欢。   待人离去后,他从满树桃红中走出。   谢观河见了他,似乎早有所感,一丝不苟的持重神色并未有变,只抱拳行礼:“迟兄,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浩气凛然,胸怀坦荡一如既往。   他以前曾因君子不夺人所好而甘愿主动退让,此时又因情难自禁,再也无法将压抑许久的情愫缄默于心。   君子之道,俯仰无愧于天地,行思无愧于人心。(* )   他对迟肆的态度与从前一样,并无任何改变。人心如镜,迟肆的态度也同样一如往常。   只是对于和杨闻拓有关的话题,二人都心照不宣只字不提。   寒暄了几句各自近况,话题自然却又刻意,且无可避免地转移到了谢观柏身上。   当初他们相遇,一路同行,谢观柏还是一个初入江湖,白日放歌意气风发的开怀爽朗少年郎。   然而时过境迁,才不到一年时间,今时已不复以往。   如今他一心只为复仇,行事偏激,眼中除了深仇血海再也看不到其他。   和当成挚友的迟肆,也因为一人身在江湖一人高坐庙堂,无可避免的势不两立。   过往策马踏歌登山临水,肝胆相照的欢愉时光,都如昨日黄粱一梦。   人世之事亦犹是,让人难免唏嘘不已。(*)   --------------------   作者有话要说:   * 《孟子》   《六州歌头》   《枕中记》 第148章   二人叙完旧,迟肆下山回到军营时,杨闻拓早已回了营地,正在帐中和几个武官统领商议该如何镇压瑶山之乱。   朝廷军士们见国师按照约定按时返回,心中悬石坠地,都暗自长舒一口气。   幸好这个下凡真仙没有一去不回,临阵倒戈。   统领中难免有人生了好奇之心,想知道国师和引发这场动乱的瑶山代掌门到底有何旧故渊源,他们二人在瑶山上又谈了些什么。   但临渊王似乎对此漠不关心,没有过问任何只言片语。   杨闻拓仿若无事,不问任何问题,迟肆也找不到机会询问对方私上瑶山一事。   即便两人或许都知晓,对方已经知道谢观河的事,却都缄口不言装作无事发生。   迟肆走到杨闻拓身旁,听他们继续商议军务。   方才几个易容的密探已经朝武官们讲述了自己在瑶山石道上迷路的经过,统领们无一不皱眉沉默。   瑶山山势陡峭奇石险峻,要带兵攻入就已是极其不易。   没想到山路上还有迷障,朝廷兵马要攻入瑶山派主殿将其镇压,更是难上加难。   况且这些江湖草莽武艺高强神出鬼没,当众刺杀让人头痛不已防不胜防。   无论是专门对付江湖事务的武官,还是领兵打仗的将领,都觉此事难办,暂时想不出破敌的办法。   瑶山派千年传承,能在朝代更迭战火迷乱中屹立不倒,的确根基深厚,枝繁叶茂难以动摇。   “你们是在忧心瑶山石道上的奇门遁甲?”迟肆入账的时候众人已陈述完前情,只见众位统领愁眉不展。听了好几句,中途加入的他才听明白他们在商议何事。   “奇门遁甲?”一武官听他语调,未得临渊王允许已率先好奇发问,“国师知晓瑶山石道的玄机?”   众人纷纷将目光移于他身上。   “国师方才上山,是否有瑶山弟子引路?不知国师还记不记得是如何走的?”   迟肆一本正经:“山道的奇门阵法布置玄妙,平日是一条道,若是遇到外敌入侵,八门通道可开可闭,阵位变换道路也可变化,那时上山又是不同道路,光靠上回记忆全然无用。”   众军官一听,脸上愁云更加惨淡。   光是现在不变的山路已让暗探们寸步难行,若是还能有多种变化,除非兵士们都能学会飞天遁地的神通,否则怎能攻得上去?   一位统领提议:“要不放火烧山?将那群草寇一齐烧死在山中?”   提议一出,即刻遭到否决:“瑶山临近东海,自古便有仙山之称,山深云气多,极难发生山火。况且现今时节,你出帐看看风向,若是在此面山脚放火,先烧起来的反是我们的营地。”   众统领再次陷入沉默。   忽然一阵清朗闲适,悠懒中又带着几分痞气的音色从耳中渗入心肺:“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能破阵了?”   迟肆本想欲扬先抑,先褒奖一番瑶山奇门阵法布置得有多巧妙,再借机抬高自己的阵法造诣。   没想到这群庸人天资愚钝,不仅没领会到他的意图,还会错了意。   他神飞色动,朝杨闻拓卖弄讨宠:“设计石道奇门的人对阵法一道颇有研究,也算是个高手。但比起我还是差了一大截。你把我带上,我领你们从隐藏密道上山,不仅不会迷路,还能绕开重重迷障直捣黄龙。”   杨闻拓方才一直默不作声,不露喜怒地听着众武官统领议政,此刻听到他的话,动作轻微一顿,随即神色如常:“瑶山之事你不便插手,把破阵之法教于我即可。”   清冷雅润的语气中隐藏着几分犹豫和矛盾,若不是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恐怕他连迟肆的帮助也不会接受。   迟肆还没答话,已有一武官率先接口:“国师如此行为,是否算作插手人间争斗,会否……遭遇天劫?”   其余官员顿时恍然大悟,国师此举似是犯了天条,但他们一群凡人,不知所谓天劫究竟为何,对这些下凡的上界真仙影响到底有多大,只在一旁低眉垂首默不敢言。   迟肆微微一楞。   阿季一方面认为以他和谢观柏的交情,不宜参与此事,最好当个看客两不相帮。另一方面又忧心他违逆了天道,遭受天劫。   这让他内心窃喜不已,心花怒放。   他春风满面得意洋洋朝杨闻拓道:“我修的道没有这一限制,不必担心。”   确实有一些修道者不宜和外界,尤其凡尘俗世沾染过多因果,这会大大增加他们破境渡劫的难度。   但他的道,就如同他本人一样,恣意随心百无禁忌,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遭遇天劫。   他虽有心再向对方显摆一番自己天下无敌无所不能,但一来此刻大家正在商议军务,有关天道法则一事很难长话短说。   二来,也是他所担心的问题,阿季对修道一事毫无兴趣,对各种传经布道更是嗤之以鼻,他怕自己说得多了,对方不胜其烦。   杨闻拓听到他的话,剑眉微不可查地皱了皱,未置一词。   旁边却有武官抱拳行礼:“国师深明大义,下官深感佩服。”   另有几位官员见状,也忙不迭跟着奉承。   迟肆一愣。过了一息,才想明白这些人又会错了意,误以为他这么说是为了宽慰临渊王的心。   毕竟那日在画舫上他曾当众表明,为了临渊王,即便遭受天劫也在所不惜。   为了朝阿季表明爱意,讨得他一点欢心和原谅,他当时非但没澄清这一误会,反而将计就计承认了。   谁知这一误会似乎已深入人心。   如今即便他解释,别人大概也只会当做他为免让临渊王担心,故意逞强称能,嘴上说着不会遭遇天劫,实则自己默默承受。   这一状况着实让迟肆哭笑不得。   阿季或许会因此感念他的深情,多心疼他一些,可也会因此担上多余的心。   他希望可以借此机会和阿季尽快和好如初,却又不想对方因为担忧天劫,不愿接受他的帮助,做什么都不带着他。   这一美丽的误会是否需要尽快澄清?   他心中迟疑不决,此刻很难做下决定。 第149章   迟肆心中千般纠结万般游移,站在一旁默不作声举棋不定,其余人却已经将议会重开。   一武官问:“既然国师能助我们破解瑶山密道,王爷,我们何时进攻瑶山?”   杨闻拓眼梢微弯,露出一点沉静笑容:“大举进攻瑶山,是万不得已的最后之法。即便国师能破解瑶山奇道,使我们不至于迷失在山中,要攻破瑶山也非易事。”   “我们带的兵马数量不多,强攻乃下下之策。即便率领大军前来,在险峻的山势和不足九尺的狭窄山道上,也占不了太大优势。”   “况且,”他神色微暗,看了一眼在外围自始至终一言未发的杨辉羽,“瑶山也有不少弟子并不赞同谢观柏的做法,目前只在一旁作壁上观。”   “他们本无意针对朝廷,可若是朝廷派兵攻上瑶山,他们便不会再袖手旁观。为了保护师门,他们必然会加入谢观柏一方,我们这样做反而是在为自己树敌,让瑶山变成齐心协力的铁板一块。”   杨辉羽极少参与议事,被杨闻拓以眼神点到,才挑了挑眉,眼中仍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漠不经心:“若是朝廷兵马攻上瑶山,谢观山和瑶山一众长老定然不会坐视不理。那群老骨头待在山中几十年未出过瑶山半步,不理江湖事务,但各个武艺高强,即便是我也对付不了。”   他眼含戏谑看了眼迟肆:“除非国师这等上界真仙出手以一敌十,对付那几位快要成精的长老,否则我们难有胜算。”   对付几个凡人算得了什么?   虽说主动朝凡人出手这样的事极不光彩,被认识的人知道了必然嘲笑他以大欺小。他堂堂一个得道真君从不屑做此等为老不尊的事。   但若是阿季需要,他愿意出这个手。   即便被那群喜欢插科打诨的嘴碎同门知晓,以此事取笑调侃让他几百年抬不起头,也只能认了。   他刚把脸转向杨闻拓,准备告诉对方那几个什么长老他来处理,嘴刚半张,话还未出口已被堵在喉间。   “强攻不可行。瑶山连绵千里,各处都有天险屏障。即便我们能攻入正殿也很难将他们一网打尽。他们守不住,随便往深山密林中一躲,过段时间朝廷撤兵又跑出来,再次下山为祸。”   “要平息此次叛乱,最好的方法是除去罪魁祸首谢观柏,但别和本来无意对抗朝廷的谢观山一系再结下新的仇怨。”   “我们这几日暂且在此处按兵不动,扎营堵住路口不让他们下山,再派官员进入府衙,重新恢复朝廷对东海郡的统御。看看瑶山派如何应对,再做下一步打算。”   阿季还是替他顾念着和谢观柏的往日情义,又担心他遭遇天劫,不愿让他参与此事。   迟肆心中明了,觉得内心如同被灌满了蜜,心甜意洽,却又有些无可奈何。   他本希望能趁此机会在对方面前好好表现一番,立个功,将此前的错误将功补过,好早日和他重修旧好。   即便一时三刻不能和好如初,能做点事讨心上人欢心也甘之如饴。   何况这也费不了什么事,不过顺风吹火手到擒来。   可阿季就是不愿让他插手。   迟肆心中微叹,暂且按他说的做吧。先等几天,实在不行自己再出手相帮。   ***   军营简陋生活多有不便,兵士们大多席地而眠。   即便统领们有单独的营帐和行军床,比之寻常百姓人家或客栈的固定居所仍是差了不少。   迟肆孤枕难眠,一夜辗转反侧快至天明才昏沉入睡,没多久又被帐外往来不停的脚步军马声吵得半梦半醒,内心十分烦躁。   他本想拿软枕蒙头隔绝一点噪音,迷迷糊糊之间竟忘了营中枕头都是硬的。   军帐不隔音,外头传来几位路过武官的声声议论。   “都这个时辰了,国师还未出过帐,该不会……还没起床?”   “会不会身体有所不适?是否需要派人入账询问一声?”   一位武官摇头:“据说国师上午半日都在房中清修,历来如此。你没见朝中为了配合国师的时间,连早朝都改为午朝了?”   几位官员恍然大悟,纷纷点头称是,一边说着不要打扰国师修行一边离开了帐外。   诸如此类的对话循环往复了好几轮,每每有人经过这顶帐篷都难免驻足讨论几句。   更有好奇心大的军士想知道这些神仙到底是如何修炼的,不停地绕着帐篷来回走动,想要一窥究竟。   可惜在帐外听不到里面的任何响动,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又没人敢擅自入内,怕打扰神仙修行遭到责罪。   毕竟都听说过这位国师脾气不怎么好,在朝堂上冷眼睥睨世人,光那如妖似鬼的阴狠眼神一瞥,就能吓得人心惊胆战汗不敢出,更别说一旦出手就要打得人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直到午时,才有亲卫得了临渊王的吩咐,请国师出帐用膳。   亲卫也没入帐,只按照王爷吩咐,在帐外用不高不低的音量喊了两句,过了片刻就见帐中人掀开帐门,沉着脸大步流星走了出来。   虽说倾国倾城的绝世容貌,喜怒哀乐什么表情都别有一番风味,但国师那张隽丽似妖的脸,眉头紧锁皱出一道竖痕,眼色阴沉有种难以言说的诡艳森寒,看的人心惊肉跳不寒而栗。   那副怨郁表情不像是要出门吃饭,倒像是要去吃人。   迟肆昏沉入梦,美梦中全是自己在酣畅淋漓大快朵颐,现实中则垂涎三尺弄得自己一身狼狈。一半怒火一半怨忿无处发泄,愁绪如麻。   他刚出帐,还没来得及入账,营内军士又听见山中不知何处飞来裹挟了强悍内劲的传音:代掌门特意准备了瑶山独有的美食佳肴,有请迟少侠上山品尝。   看来谢观柏仍未放弃,希望能再找机会和他对谈,再一次尝试说服他看在以往交情的份上,不说倒戈瑶山,至少隔岸观火两不相帮。   迟肆刚起床不久,心中烦闷头脑也还未完全清醒,还在楞神,忽然听到旁边清冷正言:“你去吧。”   他讪讪答了一声“哦”。这样也好,上山吹吹冷风,正好降降腹中饥火。 第150章   今日天阴,厚实灰云遮挡了阳光。   瑶山水气更是浓厚,高山峭壁都被遮盖在一片袅袅泛光的尘雾之中,无论山中山外,都难以得见这座东海仙山的真面目。   这一回谢观柏派的接引弟子不在山门,直接下到山脚等候。   迟肆不知是他们也不知石道捷径,还是不愿领外人走暗道,只得跟着两个弟子一路弯弯绕绕沿着石阶一步一步朝山中走。   山中白雾浓厚,周围只见白茫茫一片,除此以外眼中所映之物再无其他。   大约两三刻钟,迟肆来到山间一处平台。此地也不知是瑶山派哪一峰,看地势平荡只能猜出或许是某处练武场。   走得极近,才能穿过浓雾看到谢观柏已经在此设了一桌宴席。   饭菜并不丰盛但皆小巧精致,全是瑶山中独有的山珍,颇有坐卧仙山下望人寰,清谈论道之感。   只是旁边站了两排腰间挂剑,列队整齐气势汹汹的瑶山弟子,剑拔弩张的冷肃气氛让本该怡然悠闲的山涧隐居落入了尘网。   “这就是瑶山代掌门的派头?”迟肆懒散地往竹椅上一坐,调侃中油腔痞气十足,“和皇宫御道上的守卫排场差不了多少。”   谢观柏端坐小桌对面,闻言微微一怔,淬着血仇疯狂的神色消减了几分,又露出一点往日的少年意气:“我从小就期盼着能成为名震江湖万人敬仰的绝世大侠,如今统领瑶山,又再次联合武林盟,平生夙愿也算实现了一点。”   迟肆扬了扬嘴,未置可否。   一时名噪算是做到了,如今不光江湖人士,就连庙堂从上至下,都知道谢观柏这三个大字。   至于受万人景仰?目前难以评价。此路任重而道远,是非功过得等往后由世人评说。   只是对方拿出这样刀光剑影的排场,绝不是只请他吃顿饭这么简单。   如此冷啸严峻的场面,似是不愿再让他下山,打算让他有来无回。   清朗嗓音慵懒欢悦中,沾上几分漠不经心的凌人盛气:“你该不会认为凭这些人,能将我困于此地?”   谢观柏一笑,蓬勃朝气全消,阴红圆眼又露出一丝癫狂:“以前我只当你是人的时候,就已经知晓你武艺高超,更别说你真身是仙,通晓各种法术神通,凡人如何是你敌手。”   “我只想请你上山尝尝山中珍馐,吃好喝好,别去惊扰旁人宴席。”   迟肆心中一凛:“什么意思?”   谢观柏将他叫到此处,是为调虎离山?趁他不在营地里好派人再次暗杀杨闻拓?   但杨闻拓身边有杨辉羽,还有一群武艺丝毫不逊瑶山弟子的隐逸阁密探。   谢观柏第一次趁其不备都没能得手,如今杨闻拓已有了防备,无论从何处放冷箭都不可能伤得了他。   “没什么意思。”谢观柏勾嘴一笑,“只是昨日大师兄帮了师兄一把,这么些日子,我也实在不忍心见到师兄相思成疾,今日也助他一次,为他送上一份大礼。”   迟肆双瞳微微一缩,上扬的嘴角下沉几分。   昨日谢观山私下邀请杨闻拓上山见谢观河的事,还是被谢观柏知道了。   那一帮瑶山弟子不赞同他的做法,对瑶山和朝廷之间的争斗冷眼旁观,想必已令眼中只见仇恨,行事偏激的谢观柏心生不满。   况且昨日同门背着他偷偷邀请仇人上瑶山,师兄甚至还起了投靠朝廷,倒戈相向的心念。   这恐怕更让他心怀忿怒,恨意难消。   即便往日确有交情,爽朗声线中也笑意全无,拢上了一层薄雾寒凉:“你打算对阿季做什么?”   瑶山派占据地势之利,类似游击的骚扰之法让官府防不胜防,却又抓他们不住,的确麻烦到让人头疼。   但真要论绵里藏针心机深沉,谢观柏绝非杨闻拓对手。   他以前少年心性,喜怒皆形于色毫无城府,如今就算性格大变,做事偏激不择手段,在计谋和经验方面仍是弱于对方。   迟肆虽不认为杨闻拓会中谢观柏的计谋,还是难免生出几分担忧。   谢观柏微微勾嘴,对他的疑问避而不答,反而说起了其他:“当初我们四人同行之事,你还记得吗?”   “哪一件?”   有些还历历在目,有一些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在路上时,你我曾玩心大起,一同编排过师兄的情/事,”谢观柏轻声一笑,往日踏歌而行的欢言笑语犹言在耳,“你说师兄这样的正道大侠,娶一位门当户对的名门正派女侠,没有波澜曲折的故事没什么意思。”   “你我曾编排他应该遇上一位立场相悖的邪魔外道。”   他顿了顿,阴沉地笑了一声:“没想到真被你一语言中。”   迟肆霎时一怔。   这件事他本来早已遗忘,但经对方这么一提醒,又泛起一点模糊记忆。   似乎确有其事。   他和谢观柏曾开过这么几句玩笑。   他们一同编排老谢,好奇他那样不苟言笑一板一眼的老成持重之人,若是爱上了一个魔门对手会作何选择。   谁能料到,当初一句玩闹打趣之言,竟然一语成谶。   “我一直好奇若师兄果真如此,会如何选择。没想到居然能亲眼得见这样的奇事。”谢观柏冷笑:“师兄先是忍痛割爱,画地为牢将自己困于山林之中,日夜压制自己的感情,没有暇余再去理会别的事物。”   “大师兄看在眼中于心不忍,于是帮了一个忙将杨闻拓邀至瑶山,让他得以见到心中思念。只可惜,”他看了一眼迟肆,无关痛痒一笑,“邪魔外道心如铁石,根本不领这个情。”   “我也不忍见师兄缠绵思尽,夜夜风露立中宵,于是也效仿大师兄请了杨闻拓上山相见。希望今日师兄能得偿所愿。”   迟肆艳色微沉:“你能请得动他上山?”   “既然大师兄能请得动,我为何不能?杨闻拓心机深沉,却也极其自负。他自觉武艺高强,又有杨辉羽和一帮隐逸阁高手在身侧,整个瑶山来去自如,又怎会不敢应我之邀?”   “那你又如何能伤得了他?”   既然隐逸阁的人也一同上山,又是去见谢观河,那更应该无事。   “我从未说要伤他。一开始不就说过,我只想给师兄送一份大礼,也希望你能待在此处,不要去打扰他俩。”   咚的一声沉闷重响,迟肆愤然起身,撞倒一桌山珍佳肴。   “你到底做了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06 10:53:02~2021-08-13 11:32: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Red Devil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1章   谢观柏扬了扬嘴,隐红双眼闪着一抹疯狂血光:“我没做什么呀,不过是给他加了一点助兴的药物,借以成全他和师兄的欢好。”   隽艳双眸露出几分狠戾辉光,迟肆神色阴寒,诡艳如同画中恶妖:“你的如意算盘恐要失算。阿季早已百毒不侵。”   杨闻拓吃过他的丹药,如今已是筑基道体。虽然没有灵力,但百病不染百毒不侵,凡人的药物影响不到他。   “是吗?那还真是可惜。我本以为这样他们能尽兴一点。”谢观柏不以为意,“看来如今只能师兄一人尽兴。不过么,若是杨闻拓抗拒挣扎,说不准也另有一番乐趣。”   迟肆再也沉不住气,神色冷如寒冰。   他转身欲走,刚踏出一步,就听得身后人言笑音:“他们不在昨日桃林。为了防止被人打扰,我将师兄和杨闻拓请至别处。你就算翻遍整座瑶山,也找不到他们在哪。”   “不过你放心,我师兄怎么舍得伤害他。等药效过去他自会带人出来。那时临渊王不仅享受一番人世欢愉,麾下还能再添一员大将,可谓双喜临门。”   “师兄文韬武略,才能不在杨辉羽之下,能得他相帮,今后无论江湖庙堂,一路尽可所向披靡。”   此时风止树静的平地忽然刮起一阵狂风,吹散山间缭绕云雾。   浓雾散去,瑶山各处一览无遗,清空却乌云涌动黑气翻滚,层云压树众鸟皆惊。   “他们在哪?”一声阴沉嗓音直接传入脑中,满含阴鸷狠戾,犹如恶鬼凿牙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谢观柏被这凌人盛气压得身形一僵,过了片刻强提一口真气,带着无惧无畏的疯狂冷笑:“听说你只要一出手,必将人打得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他扯了扯嘴,隐红的疯狂双眼却又依稀重叠了几分过往的嗔怒轻快:“你也要这样对付我?”   迟肆一愣。   他没想过要将谢观柏斩魂断魄,不过是心急如焚,想逼对方将阿季和老谢所在之处全盘交代。   “迟肆,”谢观柏昂起下巴,双目一半映着疯狂深仇,一半映着往日意气,“我一直很想领教你的剑法。如今你可愿以江湖侠士的方法同我一战?”   见对方微微颔首,他拔出身上佩剑,用几不可闻的细微声音低念:“我想试试以我那本来平庸的资质,是否能攀至武学顶峰……”   “用你教我的剑法。”   ***   迟肆被谢观柏派来的人领走之后没多久,军营门口又同昨日一样来了个瑶山弟子,要找临渊王。   却不是昨日的谢观山,是一个没人认识的生疏面孔。   他武艺不如谢观山深厚,却也不弱,依旧用内劲朝全营传音:观山师兄有事要同临渊王商议,请王爷再上瑶山一回。   “谢观山为何不自己前来?”陪同杨闻拓一道走出辕门的杨辉羽,鹰目微眯,上下审视这一素不相识的瑶山弟子。   谢观山名声在外,与他又是旧识,他信得过对方人品因此并无多大疑虑。   但今日来的人不过瑶山一普通弟子,江湖上没有名号。   况且派人前来传告,而非自己亲身相迎,也和谦逊宽厚的谢观山往日做派大相径庭。   见到临渊王,瑶山弟子并未再向营中传音,他压低几分声音,用旁人难以听清的声量朝他道:“观山师兄为了避过代掌门的耳目,如今正在瑶山一处密道中。他行踪不便暴露,因此只能让我代为下山,相邀临渊王。”   杨辉羽依旧审视讯问:“你方才说谢观山有事找他?何事?”   杨闻拓也谦谦有礼却威压暗含弯眼轻笑:“若又是去见别的什么人,还请劳烦转告前辈,我在瑶山可没有什么旧识了。”   传令弟子眉眼微低,声音压得更低:“昨日王爷走后,观山师兄便去了代掌门处,希望能再次说服他,同朝廷化干戈为玉帛,往后不再诛杀朝廷命官,和以前一样江湖庙堂各行其道互不相犯。”   “可惜还是如同往日,谈话不欢而散。”   杨闻拓心中了然。   谢观山嘴上说着不再管瑶山事务,心里还是没办法彻底不闻不问,作壁上观。   传令弟子继续道:“观山师兄回去思前想后了一夜,始终是不愿代掌门再如此一意孤行下去,更不愿见到朝廷率兵攻上瑶山,踏损瑶山派千年传承下来的一草一木。于是观山师兄希望……”   他顿了顿,过了几息才继续开口:“观山师兄说,他愿意悄悄领王爷带上一众高手,潜入瑶山直上正殿捉拿代掌门,以此平息这场兵祸。”   “但有个条件,朝廷只能捉拿观柏师弟,不得伤害其他弟子,更不能损害瑶山一草一木。”   “当然,王爷捉拿代掌门后,观山师兄会马上接管瑶山派,约束其余弟子,此后与朝廷江河不犯。”   谢观山想以谢观柏一人性命,换取瑶山派和天下安宁?   杨闻拓看向杨辉羽。   杨辉羽漠不经心摊了摊手,表示他也不知此事真假。   “以我对谢观山的了解,他或许会用此方法息事宁人。但即使让你抓走谢观柏,也会再加上条件,例如只将谢观柏囚于某处,不得伤他性命。”   传令弟子接话:“正是如此。所以具体详情,观山师兄希望王爷能上山同他秘密详谈。”   他怕对方仍不愿意,又补充:“观山师兄还说,若王爷不放心,也可带上杨前辈和昨日那些密探一同上山。”   倘若谢观山真心愿意引朝廷高手偷偷潜入瑶山,直入正殿捉拿谢观柏,倒是省了不少事。   他们如今正愁还没想到什么好方法对付这群江湖草寇。   杨闻拓思忖片刻,点点头。带着一群朝中高手跟着传令弟子再一次上到瑶山,深入敌营。 第152章   瑶山石道本就百步九折萦岩峦,不明方道绕上几圈之后便再难以分清方位。   今日又是大雾锁山,四周茫茫一片沉沉雾海,十步之外就只能看到人影轮廓,连面目都模糊难辨。   传令弟子带着众人爬了一段山道,在一处地方停下,朝杨闻拓道:“这个岔路向西再走几里,至下一个分岔口再向东,便是观山前辈所在的密道。”   “此条山道崎岖难行,平日连本派弟子都少以来往此处,还请王爷跟紧,不要在山中迷路。”   一行人心中皆是一惊。   这片茫茫雾海中连路都难以看清,不知瑶山弟子究竟是靠着什么东西分辨道路?   国师说他能破解瑶山阵法,是否真有其事?   众人心中多有疑惑,却又不宜在寂静浓雾中开口。   诡异的白雾山道中,安静的连一声鸟鸣都听不到,似乎谁泻了一点声音打破这层宁静,就会有山野精怪出现,施法将人永远困在白雾茫茫的山林里。   杨闻拓一行默不作声,紧跟前人身后走了小半个时辰。   也不知走到了哪里,周围仍是白茫茫一片。   传令弟子的声音再次传来:“前面就是瑶山一处秘密山洞,观山师兄已在里面恭候多时。王爷请千万跟紧,莫要掉入路边高崖。”   前方有山洞?路边有悬崖?   杨闻拓闻言左右遥看,除了白雾还是看不到任何东西。   “请王爷再往前直行几步,就能见到观山师兄。”   杨闻拓依言走了一两步,蓦然心念一动,觉察出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那弟子方才分明在前头引路,可刚才那一句话音似乎从身后传来。   不过一个眨眼,前方已经没了任何人的身影。   他刚想退后,后面瞬时一声咔擦细响,似乎是什么机括牵动的声音,紧接着眼前一暗,来路已被石门挡住。   糟了,中计了。   一时不察,竟被人引入一处陷阱。   此处光线黯淡,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他正欲取出火石,却见左右两排烛火一根根亮起,视野也逐渐明亮。   这里是一条石道。   两旁有巨大石板精细雕琢,可见当初建造之时耗费不少人力财力,不知最初究竟有何作用。   身后也被一块雕刻精美的巨大石板挡住。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在石门各处摩挲,凭借往日对机关密室的经验,几乎能够确定开门的机关在门外一方。   杨闻拓默默叹一口气,既然已被关在此处,后悔懊恼也无济于事。此刻只能尽快找寻别的出口,尽早脱离。   他看了看前方,毅然迈开脚步沿着通道朝内走去。   通路开阔,路程不长。   没走几步,眼前豁然开朗。石道通向一间宽阔石室,四方皆有道路通向此处。   石室四壁皆由大块白玉镶嵌,上面雕刻着精美图案,似是千年前的风格。   顶端像是嵌着一块巨大透明白水晶,光线透亮,加之室内灯火璀璨,竟比室外阴沉的天光还要亮堂。   室内有一些样式简单却雕工精美的白玉桌椅床榻,整间屋宛如话本中的神仙洞府。   瑶山不愧是东海仙山,说不定千年以前真有仙人居住于此。   杨闻拓苦中作乐,嗤嘲一声,又将视线转于另外三面石壁上的通道。   也不知哪条道可以通向外面。   他选定了左方通道,正准备前去一探究竟,霎然间听到右方通路传来一阵清晰脚步声。   敌人来了?   可惜了如此洁净,宛若仙居的石室即将沾染血污。   他将暗器短剑负于身后,做好迎敌架势。   几息之后一个瘦高如松的挺拔身影赫然出现在眼前。   来人竟然是谢观河?   虽非敌手,但他被人故意引入此处,谢观河现在出现,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四目相对,两人沉默了半晌。   过了片刻,谢观河率先开口,解释自己为何会来此处。   “观柏叫了一位师弟前来传话,说你误入此处,我不放心,于是前来一看。”   误入?他是被人故意带至这里。   虽然对方语焉不详言辞闪烁,杨闻拓也已然猜到真相,他们二人都是被谢观柏派人故意引来的。   谢观柏遣瑶山弟子伪装成谢观山一派,将他骗上瑶山,又将谢观河骗来同他关在一起,到底有何目的?   他冷声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出去?”   谢观河沉默一息,缓缓开口:“此处据传是千年前某位祖师爱用的闭关之地。我已经开启了机关,一个时辰之后门锁就能从里面打开。”   要等一个时辰?   见对方剑眉微蹙,他无奈摇头:“除此以外没有别的方法。此处石壁坚固,能阻绝外界一切水火刀兵,只能等。”   杨闻拓未置一词,默默走向其他通道。   并非不信对方的话,只是想亲自再确认一次。   左边通道走几步是另外一间石室,和主室类似,也摆放着一些精雕细琢的白玉桌椅床榻,但房间要小上一些。   前方通道同样是石室,里面空无一物。   右边是谢观河来的地方,通道后面是石门,可以去往瑶山另一处地方。   杨闻拓同样在石门各处摩挲一番,的确没能找到开门的机括。   虽不知此处为何设计成门一旦关上,要再等一个时辰才能再次开启,但确如谢观河所说,除了等待再无其他办法。   再次走入主室,谢观河已在白玉石床上闭目打坐。   想来也是无事可做等得无聊,也可避免两人同处一室的尴尬。   他默默扫过一眼,眼神从对方身上浅淡一掠,却察觉出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谢观河呼吸粗沉,这绝非是打坐炼气之人该有的状态,反而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走火入魔?   谢观河武艺超凡内力深厚,一身功力都是脚踏实地日积月累,以他一板一眼的持重性格绝不会投机取巧。   练的又是讲求气韵刚正的正派功法,绝无走火入魔的可能。   谢观柏费尽心机将他二人骗来此处,只为了让他们在这里打坐一个时辰?   定然别有居心。   杨闻拓一瞬之间心念电转,清雅目光偶然瞥见了石壁上辉煌灿耀的红烛。   顿时恍然大悟,想明白了谢观柏将他二人关在此处的真正意图。 第153章   杨闻拓进入石室多时,身体没出现任何异样,也没察觉出这仙人洞府有任何危险的地方,因此一直没往那方面想。   但如今红烛燃烧多时,石室中已经弥漫着一股绮靡香味。   鼻尖一动,便能闻出催情香的靡情味道。   “闭气,凝神,别再运转真气。”他冷声提醒。   虽不知自己为何一点反应都无,但看对方模样,显然药效已经发作。   没想到竟能在瑶山这样的千年名门中见到此种邪靡物品,谢观柏这招毒辣得出乎他意料。   杨闻拓灭掉了所有红烛,可惜为时已晚,石室密不透风,香味充斥着室内每一处角落,难以消散。   另外两处房间的门,不知何时悄然关闭。   主室靠着透明的白水晶石顶投下缕缕昏暗天光,在靡情香味中更添几分朦胧绮念。   谢观河此时像是被架在火上,全身灼热得难以忍受。   他将自己囚禁于侧峰偏僻处,就是为了压制住内心妄念,迫使自己不去见他。   岂料所有的作茧自缚,都在昨日那盛满万树桃花的倾世眼眸中烧得飞灰湮灭。   在染尽世间风华的绝世锋锐面前,一切束缚己身的重重枷锁都被一剑斩断。   情潮决堤,妄念滋生。   魂萦梦牵的人此刻就在身旁,心念本就浮思难定。   如今又有靡药缭绕室内,身心更是饱受煎熬。   “阿季,我……”谢观河嗓音低沉沙哑,自己都已不知到底还保持着几分清醒,几分沉醉。   冷润嗓音依然淡漠无情:“闭气,凝神,别想其他。”   静若止水的音调轻拍在心头,非但没能扑灭汹涌火势,反而像助燃一般,煽动起熊熊烈火。   “阿季,你能不能……成全我这一次。”   他曾以为自己并无任何不切实际的奢念。所有一切,都能凭自己手中长剑斩获。   这也不过是一种自以为是的傲慢。   他只是一个凡夫俗子,不能超出三界脱离五行。   七情六欲五味八苦,一样都未能免俗。   即便浩气凛然,清正高义的英杰豪侠,也无从逃离自己的奢愿妄念。   时至今日方知,无论武艺如何高强,即便天下第一所向无敌,也有长剑不能斩获之物。   那便是心爱之人,能与自己两情相悦,长相厮守。   “谢观河,你清醒点。”   杨闻拓默默退了一步,持剑在手。   对方眼神已经越来越晦暗,想必是药效难忍,神思恍惚不复清明。   谢观河此时在理智和情念的边缘夹缝中剧烈挣扎,一波一波汹涌澎湃的情潮正不断冲击着他最后的冷静自持,要将他带入迷乱。   低沉嗓音晕染了漆黑浓情:“阿季,若是你能成全我这一次,我必将此生全部献于你。我助你登帝,往后无论何种事务,我都将竭尽所能替你完成。”   无论庙堂还是江湖,一切阻碍前行的畔脚石,他都会为他消除。即便有违道义,不择手段也在所不惜。   惊世绝俗年少有成的正道英杰,最终也为了心爱之人,心甘情愿踏上离经叛道之路。   “你可想清楚了?”杨闻拓风华绝世的清艳双眼露出澄澈又凶狠的锐利锋芒,狠戾冰冷的无情笑意中满是毫不掩饰的戏谑嗤嘲:   “你也清楚我想要登帝,坐上九五之尊的位子。而那时,我也将同所有帝王一样,三宫六院佳丽三千。”   “天资旷世才华横溢的谢观河少侠,也愿意入我后宫,做一名宠妃?”   谢观河一楞,理智燃尽的脑中瞬间又回复了几缕神思清明。   然而过了几息,低沉嗓音喑哑却坚毅:“若是此生能同你岁岁常相伴,即是如此也无妨。”   杨闻拓微怔。   他一席尽含轻慢欺辱的言语本是故意为之,意在存心激怒对方,让他彻底断绝无端的妄想。   没想到他居然连此等条件都能接受?   面对着一步一步缓满走来的高挑身影,他举起手中锋锐无比的漆黑短剑。   虽不知自己正面迎上谢观河胜算有多大,但他绝不会让对方轻易得逞。   ***   “迟肆,你的剑呢?”   谢观柏拔出自己吹毛断发的利剑,却发现对方五指轻轻一捏,唤来的却是旁边瑶山弟子的佩剑。   俊丽双眸中深含的恣意狂妄一如既往:“我极少使用自己的剑,除非遇到势均力敌的对手。”   意指谢观柏这样的武功境界,根本轮不到他拿出自己的佩剑。   “哈。”谢观柏暗笑一声,“那你先见识一下我的剑法,到底配不配让你用上自己的剑。”   铛锵一声精钢脆响,两把白刃正面冲撞,擦出转瞬即逝的绚璨火花。   浑厚内力喷薄而出,冲击出一道道透明气刃,将周围观战的瑶山弟子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风啸低吼,隐含虎啸龙腾之声。   剑光闪烁,在半空中割裂出白虹贯日的残影,星火迸溅剑光跃金。   谢观柏身形灵动如流风回雪,剑走偏锋,角度刁钻精妙绝伦。   迟肆竹清松瘦的颀长身影鹤立在原地几乎没怎么动过,右手负于身后,左手持剑用着看上去平淡无奇,没有任何夺目之处的寻常民间剑招,轻松将对手招式一一化解。   待得对方一套剑法使完,他轻描淡写悠然慵懒问上一句:“还有吗?”   既然答应同谢观柏以江湖侠士的方法比剑,让对方使出所有剑招,是他对敌手仅有的一点敬意,以此成全昨日那段茫茫人海,红尘相逢的缘分和情义。   谢观柏脸色惊变,唯剩的一点往日少年意气消失殆尽,再次被染血的疯狂取而代之。迟肆眼神微凛,反手举剑一刀划出闪亮圆弧,带出一阵罡风呼啸。   这一剑,斩碎过往所有恩义,从此以后,两人分道扬镳。 第154章   剑光灿若清阳,携带千钧之力断碎虚空。   无声无形,却让人无端生出一种错觉,似乎这一剑斩破苍穹,将尘世剖开了一道巨大裂隙,无数化外之物凄啸嘶吼,争先恐后从裂隙中涌出,要侵占这世间。   暴烈剑风吹散发冠,青锋白刃交错而过,谢观柏抵挡不住重如山压的力道,长剑脱手而出。   银光在空中转出几道绚目光圈,随后直坠而下刺入坚硬石板,牢牢钉在地上只剩一尺在外。   脸色惨白的谢观柏将颤抖不已的手掌抬至眼前,圆睁怒目中的血丝鲜红欲滴,似乎一身的血气都集中在此处。   这就是凡人和真仙的差距?   他的剑法在瑶山弟子中名列前茅,出了瑶山进入江湖,在当今武林中也难逢敌手。   即便以前那些泰山北斗,九大宗师还在世,他也有自信可与他们一战,不落人后。   然而在迟肆面前,仍然不堪一击。   嘶哑嗓音声调不稳,微微发着颤:“你为何一定要插手这场人世纷争?为何不能同我站在一边?为何非得挡在我面前?”   迟肆面无表情睥睨着眼前的一切:“说吧,他们在什么地方?”   对着昔日故友,他已尽了最大的忍让。   此时此刻,必须让对方说出杨闻拓和谢观河所在。   “哈哈哈哈哈哈哈。”   谢观柏披头散发,瘦骨嶙峋的面颊惨白如灰,双眼却淬满赤色鲜红的疯狂:“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赢了,我就会告诉你地点?”   迟肆唇线紧抿,静无波澜的音调像是湖面上冻了一层厚厚霜冰:“别逼我对你动手。”   谢观柏的确没答应过。   但他此前曾从那些凡间蝼蚁处学到过一些撬出凡人口中秘密的方法。   虽然不想用在对方身上,但若他冥顽不灵,自己也只能动手逼迫他说出来。   “哈哈”谢观柏仰天大笑,看了一眼青天长云。   此时大雾逸散,日空却仍然笼罩着厚厚一层灰云,暮霭沉沉,浓云愁永昼。   “迟肆,你上山多长时间了?”他笑问。   迟肆一愣。   “你们神仙长生不老,人间的一天,一年,一百年,是不是在你们眼中都是转瞬而逝的石火流沙?”   谢观柏眼中血色微褪,重叠了五分癫狂五分清醒。   笑音中的讥讽意味像是在嘲笑自身的低微渺小,又在嘲笑对方的狂妄自大。   “别说我不会告诉你地点,让你去打扰师兄的好事。就算我现在告诉你,你去了又能有什么用?”   “此刻木已成舟,我说过了,时辰到后师兄自然会将杨闻拓带出来,你又何必多此一举?还是安安心心在这里等着吧。”   霎然间一阵阴风怒号,旷荡平阔的广场上不知从何处传来细碎低语,附在人耳边像是癔症幻听。   悉索之声如同鬼泣,低怨凄厉,又似磨牙凿齿啃骨吸髓,听得人毛骨悚然。   迟肆心火暴虐耐心全失,冷戾嗓音透着浸心砭骨的霜寒:“我再问最后一次。他在哪?”   如果谢观柏再不告诉他地点,即便昔日旧友,也不会再留任何情面。   周围站着的瑶山高手见他眼色阴狠,欲对代掌门不利,纷纷举剑想要阻止。   身形刚动,腰间佩剑还未拔出,已被一股无形大力冲撞飞退了数十尺,七倒八歪横躺一地。   谢观柏勾了勾嘴,疯狂神色无惧无畏嗤笑一声:“你要将我打的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不会。我只用凡人的手段对付你。”   要使人招供秘密,凡人也有许多行之有效的方法。   迟肆举剑,欲对着对手周身几处经脉大穴刺下,身后一道再熟悉不过的清言雅语伴着清风传入耳中,如冽冽清泉瞬间熄灭心中怒火。   “等等。”   迟肆心尖大震,艳目微睁瞬然转过身。   杨闻拓步伐轻灵,潇洒飘逸身姿若仙,朝他翩然走来。   身后紧跟着谢观河,还是那副不苟言笑,一板一眼老成持重的模样。   “你没必要对他出手。”杨闻拓走至迟肆身旁,冷眼看着几步之外的谢观柏。   迟肆瞬间喜笑颜开,眉语目笑道:“别担心,没有天劫。”   杨闻拓置若罔闻,只冷冷看着对面的谢观柏。   浸染万千风华的眉眼锋芒毕露,却又静澈清宁,像一把光华流转的绝世利刃,无殇无悦无喜无悲。   万象澄澈的双目对上血海翻涌的赤眼。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至死方休的仇人见面,一切却如同枯井静海,静默无声。   “走吧。”   四目对视了几息之后,杨闻拓平静转过身,朝着下山的石道方向走去。   “好!”迟肆喜形于色,眉欢眼笑跟在他身后。   即便到了此时,阿季依然不愿让他出手对付谢观柏。   这片苦心他又岂能辜负。   今日暂且先回营地,这场山河棋局远未结束。   但阿季怎么说,他统统依言照做。   “站住!”   一声尖锐嘶吼拦住几人脚步。   见谢观河也同他二人一齐转身,谢观柏双目无神,嘴唇几动,痴痴道:“师兄,你也……要同他俩一道下山?从此以后……离开瑶山?”   “观柏,”谢观河叹了口气,“不要再执迷不悟。”   “我执迷不悟?!”谢观柏神色半会清明,半会痴狂疯癫,“当初是谁背叛了我们?是谁设计陷害武林盟?是谁用毒计害死了那么多江湖豪杰?”   “师兄,你被他迷了心窍,却说我执迷不悟?他到底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让你们如此死心塌地?”   谢观河微微皱了皱眉,不欲再与他分辨。   这场是非,没有对错。只是立场不同的俗世纷争。   而他站在命运的分岔路口,已经选定了自己今后要走的道。   “我说了,站住!”   从小仰慕的师兄,和一见如故的挚友渐行渐远,谢观柏双眼已经完全染满赤红。   “齐季!今日就是你的死期,瑶山就是你的死地。你们谁也别想离开瑶山!”   谢观柏面目狰狞,仇恨的血海巨浪汹涌,已将所有人性的清醒湮没灭顶。   他睁着赤目,喉间发出如锯木刮锅的粗粝嘶吼:“瑶山弟子听令!结阵。”   话音一落,忽然狂风怒啸雷云压顶。一道道巨大闪电如同巨剑割破苍穹,从天上直坠凡间,刺目惊心。一瞬之间电闪雷鸣,穿云裂石震耳欲聋。 第155章   迟肆心中一凛,还未来得及说话,旁边已有瑶山弟子的利剑疾速袭来。   他举剑帮杨闻拓挡下几道势如迅雷的虹光,反手一挥,将一圈人墙横扫出几帐之外。   各处却有更多的瑶山弟子,如潮水一般源源不断地涌来。   人人皆双目赤红,在明灭不定的迅电流光之中,犹如山野间的恶狗豺狼。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迅速唤醒了三人的心中还未蒙尘的鲜亮记忆。   杨闻拓侧目看了一眼。   迟肆点点头:“没错,阵法。”   他抓过对方手臂,将人拉至身前,躲过斜方刺来的一剑,随即开始传经布道:“和摧雷山庄里的相识,此阵可以固风聚气,使派中弟子练武事半功倍。”   他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开始卖弄显摆自己的博闻广识:   “瑶山应是在千年前开山立派之时,就设计好了奇门遁甲的山道和护山大阵。只是大阵没有足够的灵气支撑,早已失了效用,但当年布置的宫位阵眼都保存完好。”   “瑶山那个祖师爷是个高人,虽然阵法造诣还是不如我,不过这阵灵脉结点找的极为准确,分毫不差。如今改一改,仅靠瑶山中乾坤自生的灵气,也能启用三五天。”   “只是,”他微微皱眉,“这改阵的人不知是功夫不到家,自己没搞明白,还是没安好心故意为之。大阵启动引来天象骤变,在阵法运行期间,瑶山清气难以为继,便会引来浊气绕山。”   剑光扫过,他将侧身出怀的杨闻拓再次拉至身前:“后果你也见到了,就是现在这样。极易让人妄念滋生,走火入魔。”   这时谢观河身形几闪,已避过密集如雨的刀光剑影,来至二人旁边:“迟兄,这阵……”   “我知道。”迟肆点头。   当初在摧雷山庄,谢观河都不愿见到别派弟子心智半失,沦为只恋血煞,难以控制自己心中贪念的半疯之人,更别说如今对手都是自己的同门。   何况他还得帮阿季解决瑶山之患。   当务之急得先破阵,让瑶山恢复原样,之后再言其他。   他看向谢观柏:“这阵是谁教你布的?还有你方才的剑法,是跟谁学的?”   此时的谢观柏受到煞气侵蚀,瘦骨嶙峋的面容狰狞而扭曲。   他低低笑了几声,嗓音如磨砂,嘶哑粗粝,在山涧回荡出一股似妖似魔的重音:“不都是你教我的吗?”   迟肆一楞,赶紧看向杨闻拓:“你别听他胡说。”   他这两回单独上山见谢观柏,两人只是纯聊天,连茶都没喝过,没让人占过他任何便宜。   更不可能临阵倒戈。   “我知道。”杨闻拓轻呼一口气,意图如此明显的离间之法,怎么可能会信。   他本不欲再多说却还是没忍住,戏谑道:“量你也没这个胆。”   清雅笑音让迟肆瞬间楞神,随后春风满面嘿嘿傻笑了几声。   杨闻拓没再理会他,从袖兜里拿出一枚信号弹,引线一燃,升上空中炸出细碎的星火璀璨。   片刻之后,另一方位也点出相同星火。   “走吧,”他定了定神,“先去同杨辉羽他们汇合,再行破阵。”   “他们在西峰处。”谢观河挡过几道剑光,迈开脚步打算领路,“这边走。”   “这边。”迟肆抓着杨闻拓手臂不放,反手一剑又将周围瑶山弟子击退数丈,拉着人走向另一方位:“这边有条近道可以走。”   没想到连谢观河这样高位身份的弟子都不清楚瑶山奇门密道的真正玄机,看来瑶山阵法一道的传承真的已经绝断。   迟肆心中闪过一点对同道中人不痛不痒的惋惜,若他是那个开山立派的祖师爷,即便已经进了棺材,怕是也忍不住要跳出来,痛骂一顿这些无能的徒子徒孙,白费了当初的奇思妙想。   迟肆作为一个外来人,领着谢观河这个从小长在瑶山的弟子,从一条难以想象的密道穿山越岭,很快便来到刚才星火烟花引燃之处。   此处也是瑶山中一处人迹罕至的地点,山势险峻风光秀美,长满杂草的古旧石板上,站了一大群人。   除了和杨闻拓一起上山的几位隐逸阁高手,还有谢观山和一帮形貌正常的瑶山弟子。   “阿季哥!你没事吧!”见到杨闻拓,文娴惊喜交加,情绪激动之下也忘了自己此刻还易着容变着装,不宜暴露身份。   她本想拉过他手臂,仔细检查对方有没有受伤。   杨闻拓却被人提着后领拉退了几步,避过了她的突然袭击。   “他没事。”迟肆心中虽不太畅快,却也不好和一个小姑娘计较。   他和这群人的恩怨纠葛颇深,如今仍让他心怀不忿。   只是……   他瞥了一眼罪魁祸首,只得在心中无奈一叹。   谁让自己运气不好,遇到一个狼心狗肺,薄情寡义的负心汉呢。   文娴根本没在意迟肆心中那些阴怨曲折的心思,将杨闻拓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衣着干净整齐,身上也没沾染血腥之气,确实完好无损没有受伤,才放下一颗一直高悬的心,朝他说起几人分离之后发生的事。   “阿季哥,咱们走着走着,你和那名引路的瑶山弟子突然就不见踪影,吓死我了。”   她拍拍心口,长舒出一口气。   她们几人在只见白雾不见其他的山道上,明明是紧跟着杨闻拓走的。可这瑶山石道太邪门,不过一个晃眼,杨闻拓就消失在浓雾之中。   她叫了几声,回答她的却只有诡异寂静。   众人不敢走远,只能在近处寻找。可惜白雾茫茫一片,没有半点收获。   过了一段时间,不知发生何事,山涧雾气陡然之间全部消散,她们才在不远处发现了那道石门。   几人在外找了一会,可即便队伍中有熟知机关暗器的隐逸阁密探,也拿这道石门毫无办法。   她看了一眼杨辉羽:“我们实在没办法,也只能冒着被瑶山弟子发现的风险,去找谢前辈。”   杨辉羽吹动玉笛,也学谢观山的方法,以音传音。   幸好,顺着耳熟旧曲赶来的,正好是他们要找的人,而非敌对一方的瑶山弟子。   只是谢观山也没办法即刻打开密道。   石门一经关闭,只能等一个时辰之后才可再次开启。 第156章   众人在门外等待,等到时间过去,进门寻人,石室内却空无一人。   房中并无血痕和打斗痕迹,众人猜想杨闻拓应该不至有危险,或许已经从另外一条通道离开。   谢观山将他们安置在另一处安全地点,打算自己去寻找临渊王,再将人护送下山。   刚踏出一步,瑶山突然就变了天。   “瑶山的情况和去年摧雷山庄的情形好像。”文娴此时仍心有余悸,“那些瑶山弟子像被什么邪祟附身了一样,半人半鬼的,又力大无穷,极难对付。”   谢观山不知杨闻拓在何处,只能领着众人一边寻找心智尚且正常的瑶山弟子,一边寻找临渊王。   幸好没过多久,就见到了他发的讯号。   “阿季哥,这到底怎么一回事?”文娴偏了偏头。   记得去年在摧雷山庄的时候,那个迟肆――就是现在这个国师,说了一通什么什么,总之是他们神仙修炼的东西。   后来她和烟烟一起逃出摧雷山庄,也没再管过这回事。   似乎当时也是这个国师回去解决的?   谢观山也问:“观河,这样的事在摧雷山庄也发生过?”   谢观河点点头,将方才迟肆所说的瑶山法阵一事朝众人解释说明。   雷电交加,阴风怒号,震耳欲聋。   此处除了乾坤异象的惊天动地,再无其他人言之语。   谢观山沉默了半晌,才吐出一口浊气,将身形转过,端正对着迟肆。   “这位迟……”他楞了几息,脑中闪过好几个称呼,也没选好到底应该同听命于谢观柏的瑶山同门一样,称呼他为迟少侠,还是同朝廷官兵那样称他为迟国师,或者像民间百姓那样叫他什么仙师仙君。   他本也同谢观河以及杨闻拓一样,从来不信神仙鬼怪之说。   可此刻眼前站着一个下凡的真仙,让他心中有着难以言喻的怪异之感。   眼前的年轻人,也是两只眼睛一张嘴,没缺鼻子没缺腿,和凡人一模一样找不出任何有差别的地方。   况且他的容貌过分俊艳,丽色胜过许多世间女子,完全不像个仙,反而更像画中妖颜祸世的鬼魅。   即便是弘毅宽厚的谢观山,此时也和其他几名瑶山弟子一样,暗自腹诽:这人真是神仙?不是那些打着神仙旗号,凭着美貌祸国殃民的骗子?   迟肆冷眼斜睨,不怎么想理会对方。   这个叫谢观山的没安好心,昨日叫阿季上山见老谢,才惹出今天的乱子。   明显就和他不是一路。   此时杨辉羽在一旁故意调侃:“国师道行高深,区区一个阵法不在话下,很快就能帮你们解决。”   谢观山顺着他的言语,朝迟肆一拱手:“那就有劳迟国师了。”   迟肆淡漠地点了点头,方才已经答应了老谢,就会帮瑶山破解阵法,不需要这群人再次相求。   只是他只负责破阵,那些发狂的瑶山弟子如何,他不打算管,也管不了。   想到此处,他蓦然又想到一件事:“这个阵法是谁教谢观柏改的?谢观柏的剑法是瑶山所传?为何你们没事?”   这群瑶山弟子心中都没有任何执念?   他以前认为老谢无欲无求,谁知也难逃执念深重。   无论仙凡,只要有心,都难避心魔。   最大的问题,还是应当出在他们练的功法上。   没有稳扎稳打的基底,急于求成的功法一旦染煞,就会使人迷失心智走火入魔。   自从逢山村以来,都有一个精通阵法的人出现。   这个世界哪来那么多会阵法的人?   摧雷山庄的阵法设计巧妙。   瑶山阵法也是如此。   在原有的护山大阵基础上稍加修改,仅以凡人之力不靠一点灵石灵力,就将瑶山如此纯净清气瞬间变为浓烈浊煞之气。   这阵法造诣,就算在他们钻研阵法的修士中,也没多少人比得过。   他此时真想见一见那个高人。   对方或许不是这个世界的凡人,说不定和他一样,也是从别处来的修士。   谢观山和谢观河互相看了一眼,摇摇头。   二人又转向另外一群同门。   一个弟子出列,朝迟肆拱手行礼:“迟……”   对于朝廷官爵的称谓,他们这些江湖中人自小以来就打心眼排斥。   无论官位高低,在他们口中只有相同的称呼:鹰犬,狗官。   “爱叫什么叫什么。”   迟肆瞥了对方一眼,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他也懒得计较。   这位弟子略过了称呼这一步,直入正题:“我们从未听说过瑶山阵法一事,代掌门上任之后也并未提起。”   “只是前不久,他曾让杂役弟子修整过几条山道。那几条山道少有人走动,年久失修……这事要说奇怪,也确实奇怪,几条荒废的小道有什么必要修整的。”   “可若说不奇怪,代掌门上任,要把以前的东西重新修葺,让瑶山焕然一新,也在情理之中……”   “行了,我知道了。”   迟肆毫不犹豫打断对方的长篇大论。   谢观柏重修山道,就是在修改护山大阵。   只是这些弟子都以为他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没人在意这件事。   “是谁教他怎么做的?”这才是重点。   瑶山弟子摇摇头:“代掌门上任之后,联络了武林盟中各派侠士,那段时间来瑶山共同商议对抗朝廷的侠士很多。最忙的时候,我一天接待了十几批,上山下山腿都快跑断了……”   见对方神色又有些不耐,他急忙拉回正题:“但来的都是江湖侠士,大多是摧雷浩劫之后,各派新上任,接管门派事务的主事,没有那种……”   他本想说,没有街上那种穿着道士服,到处卖仙法丹药的假神仙。   但一时没想到合适的说辞。   迟肆点点头。   谢观柏见的都是侠士武服装扮的江湖人,没有那种一眼看上去,就联想到道法阵法一类的道士。   所以除了谢观柏,没人清楚究竟是谁传授了他布阵之法。 第157章   这位弟子又接着道:“代掌门的剑法不是我瑶山派的剑法。但我派千年传承,藏宝阁里面有许多功法,甚至还有前朝失传的秘法,不知代掌门是不是在藏书阁中自行寻得。”   谢观山插了一句嘴:“我们瑶山派并不严禁弟子修习别派功法。只要来路正当,不是偷抢所得,尽可自行修习。”   “观柏伤愈之后,武艺一夜之间突飞猛进,在门派比试中用的就是别派剑法。这应当是他在下山期间所学。”   他看向谢观河:“你们一道下山,他是在何处学的这套剑法?”   谢观河回山后没多久,就画地为牢将自己关在桃林,没有余力再关心瑶山事务。   只有谢观山常来探望,和他说一些近期之事。   谢观柏伤愈,门派比武夺得头筹,坐上代掌门之位,诛杀朝廷命官,以及近日朝廷领兵前来,全是从谢观山口中得知。   而其中细节,他也是此刻才第一次听说。   他沉思了片刻:“我和观柏一下山,就径直去找了迟兄。之后在京城待了一段时日,忙着通知各派召开武林大会。一切办妥之后,便和迟兄一同前往催雷山庄。这期间观柏并未跟谁学过武艺,也没得过什么功法。   “观柏的剑法,不是回山后从藏宝阁中寻得?”   师兄弟二人面面相觑。   谁也不知谢观柏到底是在何时何处,学了一套精妙剑招。   “迟兄,观柏的剑法可有何特别之处?”   迟肆摇头:“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再说我只精通阵法,对剑法没怎么研究,有特别的地方我也看不出来。”   只是谢观柏说这剑法是他所传授。虽然应当是为了让杨闻拓误以为他临阵投敌的离间之举,但被人这么一说,难免有些微在意。   他这两句话说得理直气壮,竟然让人无话可说。   空气瞬时凝滞。   过了片刻,瑶山弟子继续道:“代掌门教了我们一套功法口诀,要我们勤加修炼。我近日身体有所不适,疏于练习……”   谢观山和谢观河脸色微变,也顾不上礼节,瞬间打断他,朝其余同门问:“你们也学了?”   几名瑶山弟子们面有愧色:“我也身体不适。”   “我最近拉肚子。”   “我上一套功法还未练成。”   也有几名弟子不知此事。他们都和谢观山一样,不赞同谢观柏的作法,已被排斥至边缘。   这就解释清了,为何有部分瑶山弟子没有受到煞气影响,变得神智不清有如邪祟附身。   正是谢观柏传授给他们的这套功法,可以短时间内让人功力大增,但一染煞气便会入魔。   谢观山让几名弟子背诵功法口诀给他听听。   几名弟子平日练功偷懒似乎已成习惯,连口诀都背不熟,几人你一句我一句才拼凑出来,也不知其中有没有漏掉的。   只是这时不光谢观山,谢观河,杨闻拓,杨辉羽,以及一众隐逸阁高手,都只能学着迟肆说一句: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即便有特别之处,自己也看不出来。   就是普普通通的呼吸吐纳之法。   世间功法千千万万,没人能一一参研出所有诡秘功法的玄妙之处。   若不是谢观柏启动瑶山大阵引来煞气,谁也不会想到这一功法竟如此邪门。   “我怎么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文娴骤然开口,惊了大家一跳。   她抚着下巴沉吟:“在何处呢?”   “摧雷山庄。”   一个阴沉声音给出了众人答案,却让迟肆心火顿生。   这个声音即使烧成灰他都认得――凌陆舟。   凌陆舟一直易着容,跟随在杨闻拓身侧。只是为了避免被迟肆认出,一直默不作声。   此刻文娴想不出的答案,只有他清楚。   虽然他同迟肆结过大梁子,彼此都看对方及不顺眼,但此时这么多人,又是在杨闻拓面前,这个神仙再厉害,他也不信对方能拿他怎样。   他朝着杨闻拓道:“在摧雷山庄之时我打探过,雷厉行练的也是这一功法,摧雷山庄的弟子都学过。”   他扬起一点嘴角,意有所指:“这门功法,和在摧雷山庄时,国师教给大家的修仙口诀有些许类似。”   文娴茅塞顿开:“难怪我觉得耳熟。”   谢观河沉默了片刻,终是忍不住插口:“迟兄当时所念口诀,和这一功法相差甚远。文姑娘定然是记错了。”   “不是不是不是。”文娴否认,“我不是指他俩一样。我的意思是他俩很像。很像的意思懂吗?”   谢观河摇头。不好再重复一遍:相差甚远。   此时一旁的柳烟烟开口帮她解释:“阿娴的意思,是这两门功法中的字词类似。若是把其中某些字词换个位置,能拼成极为相似的句子。”   文娴拼命点头:“对!用词就是特别像!”   众人沉默无言。   功法不是拼字游戏,哪有这样对比的。   呼吸吐纳的功法,除了一些独门绝学,半数以上粗看都大同小异。   世间许多事,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武学也是如此。   几字之差,就可能是全然不同的另一种效用。有时弄错几个字的顺序,就能让一个武林高手走火入魔甚至功力尽失。   但凌陆舟已经给出大家明晰的答案。   这一功法,或许是谢观柏在摧雷山庄的时候,从某个山庄弟子处学来。   此时杨闻拓问向迟肆:“摧雷山庄的阵法,和瑶山阵法,会否出自同一人之手?”   迟肆正因见到凌陆舟,心中火冒三丈,脸色阴沉。   但一听杨闻拓的话,又即刻喜上眉梢,油嘴滑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们想到一处去了,这就叫心有灵犀。”   杨闻拓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未置一词。   文娴陡然又冒出一句:“你们瑶山派的祖师爷,又是修奇门石道,又是建什么护山大阵,还有那个奇怪的石室,他是不是个神仙?瑶山有没有传下什么仙法?”   谢观山微楞,随即如实作答:“祖师立派几十年后,便将掌门之位传于大弟子,自己下山云游四海。瑶山宗祠中并未供奉他的牌位。但我派弟子素来不信鬼神之说,更没有什么仙法,都是凡人练的武学。”   这句话直直戳中迟肆心坎。   他一直有话憋在心口,找不到机会提及,此刻简直就是瞌睡遇上枕头。 第158章   迟肆低头凑近杨闻拓耳边,看似耳语,却用不大不小,周围人刚好能听清的音调朝对方说:   “他们祖师爷是个阵法高手,修为造诣只比我弱上几分。可惜这些不孝的徒子徒孙一点都没学到瑶山传承中真正的精妙之处,他们连自家的密道都弄不清楚。”   “等哪天他们祖师爷云游回来,见到自己设计的精巧阵法被人改作邪阵,不知得气成什么样。”   此时天空忽然一声炸雷,电闪雷鸣惊云裂石,震天撼地。   似是先祖同意迟肆的说法,问责这群无能弟子,又像是瑶山先灵觉得他对先人不敬,以此巨雷昭显不满。   巨大雷声过后,过了好一会,众人耳中的轰鸣余音才逐渐消褪。   迟肆又油腔滑调朝杨闻拓低语:“这个雷要是劈在身上,威力就和渡劫时第一道天雷相当。也就是最小的天劫。”   杨闻拓微微一怔,不知该如何回应。   迟肆还想找点什么话同他说,谢观山却在一旁出声询问:“迟少侠,这破阵一事……”   方才迟肆说他们没学到瑶山精妙传承,弄不清自家机关密道,瑶山弟子心中虽有不忿,但仔细一想似乎的却如此。   等有了机会,他一定要向这位真仙讨教瑶山石道的真正玄机。   但眼下,破除阵法,让同门们尽快回复原样才是当务之急。   迟肆这时也才想到,是该去破阵了。   等破了阵,再以此向临渊王邀功讨赏。   “走吧。”他朝杨闻拓一笑,“我们去破阵。”   “等等!”文娴听见这话,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眼,“阿季哥也要去?那些发狂的瑶山弟子力气大的惊人,可难对付。”   柳烟烟也附和:“王爷是万金之躯,还望不要轻易以身涉险。”   谢观河也道:“迟兄,破阵还是仍然由你我一同前去。”   隐逸阁一众也不愿杨闻拓跟着迟肆一起去。临渊王要是在瑶山受了伤,谁都难以回京交差。   迟肆一楞。   他只是想趁这个机会,和阿季单独相处。   这次瑶山之行,他俩关系已经日渐趋于缓和,若是再有个什么契机,说不定就能分钗合钿和好如初。   他自是会保护好他,定不让心尖之人少一根头发。   要如何委婉含蓄优雅风趣地朝众人表明自己态度,想一个办法不让其他人打扰他俩?   迟肆心念电转,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自己都不禁拍手称赞的妙计。   “此阵牵扯到天地灵气流转,旁人不可随意接近,否则不但破不了阵,还会加深阵中煞气。”   “临渊王是皇子,身上有真龙血脉,我需要他的帮助才能破阵。可你们要是跟着去了,只会适得其反。”   真龙血脉之说,还是上一次在画舫,前太子那帮人不知听信了哪个假神仙的说辞,告诉众人的。   既然那些凡人对天劫信以为真,想必真龙血脉一说也会相信。   果不其然,众人听了他这一席话,面露犹豫之色。虽不说深信不疑,却也不好再次阻拦他带走临渊王。   迟肆心中万分得意,能想出这个锦囊妙计的自己真是英明神武聪慧绝伦。   他朝杨闻拓挑了挑眉,笑意轻狂又甜腻。   杨闻拓也不知这话到底是真是假,可若要破阵,似乎只能照对方说的做。   他点点头,迈出脚步。   杨辉羽却突然朝迟肆道:“若是需要皇室血脉,我也可以陪国师同行。”   迟肆心中微震,糟了,忘了这里还有一个看不顺眼却不好惹的亲戚。   他曾听杨念远说过这一捕风捉影的八卦,杨辉羽和阿季确实是血亲。   这下怎么办?   沉思了片刻,他又想出自圆其说之法:“你不行。并非有皇室血统就能叫真龙血脉。一个皇帝那么多子女,能继位坐上龙椅的那一个,才能叫真龙。”   这话其实并不太合时宜。   当初若不是他从中阻挠,杨闻拓此时想必已经端坐龙椅之上。   此刻由他嘴里说出,不免让人觉得有些讽刺意味。   文娴已经忍耐不住脱口而出:“要不是你,阿季哥现在……”   “行了。国师,我们走吧。”杨闻拓打断她的话,不欲再多说。   文娴自知说错了话,捂住嘴,过了片刻又放开手,担忧问道:“要是路上遇到一大群瑶山弟子怎么办?”   迟肆虽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也明显感觉出气氛的凝重。   他此时也不敢太过轻浮招摇,说什么瑶山弟子在他面前根本不堪一击之类的话,于是收敛了几分狂妄姿态,只轻慢嗤笑:“有我在,还能出事?”   文娴一怔,顿时明白了,为何凌陆舟他们如此讨厌这个人。   也瞬间懂了,为何齐孟姐说起宫中那只狐狸精就满肚子火气。   这种狗眼看人低的姿态,的确让人一见就火冒三丈。   “走吧。”杨闻拓温雅又淡漠的声音再次响起,“走哪边?”   迟肆急忙侧头回他:“要找个可以一览全局的地方看清整个阵法,才能确定方位。我们先离开此地,找处高一点的地方。”   二人沿着小道出了山坳。   此时没了旁人,两人单独相处,气氛又变得有些微妙的宁静。   林峦古木,云迷雾锁,树影冷寂。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见对方神色淡漠,一直沉默不语,迟肆思前想后好不容易想到一个话头。   “还记得逢山村吗?”   当时逢山村的法阵启动,将几人困于村中,是他们二人同去破解的阵法――就如现在这样。   “那时你不放心我的安危,怕我遇上危险,主动要求陪我同行。”   杨闻拓微怔,低垂的眉眼忽抬,静默了几息:“那时我不过也是心存试探,想看看你究竟有些什么本事。”   对于他的故作冷漠,迟肆丝毫不以为意,依旧眉飞色舞张狂笑问:“怎么样?我的本事厉不厉害?”   杨闻拓不答,微扬的嘴角泄露了半分笑意。 第159章   迟肆心中更添了几分得意,痞气油滑调笑:“我这回干完了活,能不能有饭吃?”   他俩一起去西河县时,阿季曾这样调侃过:活干不好,就等着饿死。   可话一出,立刻意识到不对劲。   “我不是那个意思!别误会!”他焦急解释,“我真就只是想再和你一起吃饭。”   从最初相识时,吃饭争食打闹,到后来结为连理,靠窗同坐。   往日所有的平淡喜乐,都是那般春风日暖。   而如今,已有多久没有在一起同席而食过?   其实若是细算,他们从初见到此时,这般短暂的时间,在修道者漫长无垠的生涯中甚至不及一个眼神流连。   但时间就是一个如此玄妙的东西。   有时百年世事,不过电光火石间的一个眨眼。   有时却又一日三秋,一秒万年。   迟肆心中忐忑,想再说点什么找补,却又担心情急之下慌不择言,越描越黑。   冷润嗓音带着一丝戏谑笑音,如清流入耳让人神情激荡:“无论临渊王府还是隐逸阁,从来赏罚分明,若是差事办得好,自然有赏。”   迟肆一愣。将这句话在心中回味了三遍,才恍然回神,瞬间欣喜若狂。   既然临渊王开了金口,他一定得把这件差事办的妥妥帖帖,然后回家找王爷领赏。   杨闻拓走了几步,发现对方突然顿在原地不动,侧目回首:“怎么了?”   法阵出了异状?还是察觉到什么别的情况?   迟肆朝他勾了勾手指,神色一本正经:“我们去高处。”   杨闻拓心中微微疑惑,他们此时不就是在朝一座高耸山峰处走么?   但见对方少有的正色庄重,他疑惑询问:“这里有通往高峰的暗道?”   迟肆两步跨到他身边,神态矜庄道貌岸然:“没有暗道,但我道行高深无所不能,对我来说哪儿都有捷径。抓稳了。”   没给对方反应的时间,他已将人揽入怀中,下一息便腾空而起,飞至云端。   杨闻拓一愣,回过神时已经被抱到了天上。   见对方一脸压抑不住,坏意得逞的放肆笑容,他无奈轻嘲:“这本事是挺厉害。”   迟肆本来心怀忐忑,这样轻浮无礼的行径会不会再次遭到阿季厌弃。   但怀中人并无抗拒之意,他心中万树花开,得意忘形。   他再次故作正经,假装自己真是为了快点办好这桩差事,扬了扬下颌目指前方:“震离酉坎四个方向皆有宫位结点,巽宫艮宫是阵角……”   “你就说如何破阵吧。”杨闻拓毫不留情打断他。   对方将自己揽到天上,又拿腔作调长篇大论,似乎想要花上大半个时辰给他详细解释瑶山的法阵,其昭然若揭的小心机他怎会不明白。   迟肆嘿嘿坏笑了几声,将人搂得更紧。   好在即使佳人在怀,也还有几分余心放在破阵之事上。   待看清全阵布局,他思忖片刻,又开始卖弄显摆:“原本的护山大阵威力很大,虽然没有足够的灵力支撑已经失效,但保存完好。”   “改阵的人造诣很高,若是别人破阵,从震宫到兑宫,光是走山道就得一两天,更别说还有十六个宫位得一一抹消,才能彻底去处整座瑶山的污浊煞气……”   杨闻拓极尽克制的谦和目光中讥诮之意满溢:“破阵之法。”   “哦。”迟肆神色讪讪,“切断离震巽三个方位的阵脉,再抹消瑶山正殿处的阵眼即可破阵。”   他又补上一句:“也只有我这样的阵法宗师,才能想出如此巧妙简便的破阵之法。”   杨闻拓似笑非笑看着他,不想理会这番自吹自擂。   迟肆紧揽着怀中人御剑前行。   他飞得很慢,一是担心对方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怕他有所不适。   二则是因为,隔了这么长段时日,才有机会将人再次拥入怀中,难免想要多搂一会。   但没过多久,他就难以自持,身体也起了些变化。   那张尽染风华的绝世容颜就在眼前,只要稍稍低头,就能触碰到细密长睫,高挺鼻梁和温凉薄唇。   秀色佳肴的暗香直扑入鼻,那是见血封喉的致命诱惑。   可他近日才和阿季关系趋于缓和,现在这个机会也是靠着天赐,来之不易。   他不敢再有进一步妄动。   从来恣心所欲横行无忌的自己,在深爱之人面前卑微的小心翼翼。   他天下无敌,天不怕地不怕,然而心尖人的一个侧目,都能吓得他魂不附体。   即便对方什么都没做,他也把自己弄得一身狼狈。   为了压下心头的浮思游念,在星火燎原前将其熄灭,他只能迫使自己将注意力全部放在破阵一事上,甚至默诵起了清心经。   加快了飞行速度后,二人很快便至第一处破阵宫位。   杨闻拓不知是没察觉到对方的变化,还是故意视而不见,清润嗓音只平淡谈论正事:“需要我做些什么?”   迟肆心猿意马神思缓慢,愣了片刻:“什么都不用做。”   “不是说需要真龙血脉?”   “那个啊,”艳色双眸漏出几分肆意轻狂的狡黠辉光,将自己的信口开河说的理直气壮,“我随口胡说的。只是想找个说辞,和你独处。”   杨闻拓似乎早有所料,并未表现出惊讶神色,却也没有其他话语,仍是锋锐暗藏的礼质谦逊:“破阵吧。”   “好!”迟肆眉欢眼笑,迫不及待想让心尖人看看自己破阵施法的英姿。   他迈开长腿,大步流星身姿矫健走到阵位处,正欲行动,身形却猛然一顿。   “怎么?计算有误,阵破不了?”杨闻拓不懂阵法,不明真相,只能随意猜测。   “能不能,将你的剑借我用用?”迟肆微哂,“恣心不喜欢我用他在地上乱画。”   杨闻拓心中微怔。   恣心,似乎是迟肆那把剑的名字。   他将自己的剑递给对方,打趣道:“神仙的剑还有这样那样的禁忌?”   迟肆点点头,轻狂笑意中带着一丝痞气:“他嫌地上脏。”   杨闻拓:“……”   如果自己没记错,那把剑像是从漆黑泥潭里捞出来的,全身脏得惨不忍睹,多看一眼都于心不忍。   迟肆看出对方所想,哈哈笑了几声。   这些事阿季都记得。   他没接过剑,而是直接就着对方的手,用剑尖在地上刻下符咒。   嘴里又开始信口雌黄:“我方才说错了,的确需要真龙血脉。要这么用。”   杨闻拓无声轻笑,面露几分无奈,却也没推拒。   处理完这一处后,迟肆又将人揽入怀中,疾速飞至第二处结点所在。 第160章   上一处地点是在草木斜横的荒山野地,方圆几里杳无人烟。   第二处则是瑶山某峰大殿,殿外不少弟子值守。   见有一道炫目流火从天而降,众人还心惊,怎么有雷打到坪地上来?   待几息之后流光逸散,凡人们才看清,溢彩中出现两个人影。   “杨,杨闻拓?!”。   仅余些许心智的瑶山弟子,此刻除了嗜血恋杀再难有别的情绪。   见到敌人,纷纷不管不顾,拔出佩剑争先恐后疾奔而去。   却都被实力悬殊的真仙一道剑影撞飞数丈,东横西倒躺了一地。   迟肆揽着杨闻拓,很快解决了第二处,第三处宫位。   最后飞至瑶山大殿的阵眼所在。   远在天上之时,他就已经看到此处的一个相识身影――谢观柏也知这里是破阵必到之处,早已在此守株待兔。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迟肆,你果然厉害。”少年双目血红,嶙峋惨白的脸上只能看到理智尽失的疯狂。   迟肆淡然地扯了扯嘴。   谢观柏执念太深,染煞之前就已入魔。即便破除阵法,恐怕也很难再恢复原样。   他不欲再同对方多言。道不同,多说无益。   径直来到广场正中,在场的所有瑶山弟子站在原地未动,丝毫没有要阻止他的模样。   心中虽然有些疑惑,他也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无论这群人打着什么主意,也伤不到天下无敌的他一根头发。   可在看到此处的阵法符印时,俊艳容色忽然微变。   他此时真正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看向谢观柏:“你竟做到如此地步?可惜这一切都是白费劲。”   他目指杨闻拓:“有我在,你伤不了他。”   谢观柏也无奈一叹,露着疯癫的遗憾:“如果没有你,就是我赢。你为什么就是不能隔岸观火,两不相帮?你们神仙为何要插手凡尘俗事?你真的不怕天劫?”   即便他俩语焉不详,杨闻拓也能听出事情并不简单。   “怎么回事?”   “我们能不能先回去一趟?”迟肆无奈,“破阵之前,这事应当先支会老谢他们一声。”   杨闻拓并不急于破阵,果断点头同意。   二人再次飞回众人所在之处。   一众瑶山弟子和隐逸阁密探正等着他们回来,突见一抹绚璨夺目的流火从天直坠。   雷打下来了?   众人还在愣神,炫目光芒逐渐暗淡,显出其中人影。   这一次,瑶山弟子没人再怀疑神仙下凡之事。   “阿季哥,你没受什么伤吧?”文娴当先发问。   杨闻拓清雅眼梢微弯,示意自己完好无损。   “迟兄,可是破阵遇到什么难题?”谢观河曾和迟肆一同去破解过法阵,而此刻雷云翻滚,天象未见好转,可见法阵并未破除。   他看了一眼杨闻拓:“是否需要我帮忙?”   瑶山弟子的脸上都显着迫切神色,迟肆也直入正题:“破阵要消除阵眼。阵眼在谢观柏身上。”   “!”   即使没人懂阵法,也能猜到这句话是何意。   谢观山神色凝重,为了确认庄重问道:“迟少侠的意思是,若要破阵,只有……杀了观柏?”   迟肆点点头:“法阵没有别的灵气支撑,本来只能运作三五天。但如今谢观柏以自身血气为其提供能量,至少能坚持七八天。若是除了他,还有别的瑶山弟子也将符咒刻画在自己身上,那少说也能撑起十天半个月。”   “这段时间,我们就一直会被困在山里。”   谢观柏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那些染煞发狂的瑶山弟子,此时个个都是绝顶高手。杨闻拓只带了这么几个人,一旦被他们找到,绝无逃出生天的可能。   即便他藏于某处密道,无水无食也是死路一条。   “若是我们这群凡夫俗子,被困在此处的确只有死路一条。”凌陆舟把玩着手中折扇,语气中含着几分嘲弄,“国师你是天上的神仙,定然不会对我们见死不救。”   迟肆冷睨了他一眼,此刻未做理会,只朝向谢观河:“我就是回来给你们说这件事。我要带阿季下山,这阵必须得破。”   “而且阵中煞气太重,那些瑶山弟子多待一个时辰,就多浸许多煞气。现在破阵他们还能马上回复原样,待久了就难说。若是为他们着想,此阵还是尽快破除得好。”   一群瑶山弟子沉默不语。   谢观山和谢观河都想安然平息这场祸乱。他们不愿谢观柏再固执己见,为了复仇不折手段。但从未想过他死。   即便迟肆,也数次留手,没打算真取他性命。   可惜眼下除了杀死谢观柏,再无他法。   “还有一事。”迟肆清音染霜,“我方才说了,不知谢观柏有没有将法咒画在其他弟子身上。若是有,阵一破他们都会死。”   “而谢观柏以自身血气同阵法灵脉相连,他死,便是魂魄消散,永远从世间消亡。”   瑶山弟子们陡然一惊。   虽然他们以往不信鬼神,也不信轮回转生之说,但对此种说法也有过耳闻。   如今真仙就在眼前,正色庄重说着魂飞魄散之事,难免让人心头一震,惊惧交加。   “当然,那些和灵脉相连的弟子也是同样。”   一个巨大难题摆在瑶山弟子面前。   ――不知谢观柏到底让多少瑶山同门在身上画下法印。   若只他一人,或极少数人,大家还能忍痛。   可若是几十人,上百人,甚至几百,几千人呢?   迟肆自己都不知道,他一剑下去,究竟会让多少人魂飞魄散。   只是再拖下去,又有几千近万染煞的弟子,再也无法恢复原样。   “现在这阵法要如何破解?”杨闻拓雅润冷音打破了凝重的死寂,“直接杀了谢观柏即可?还是仍需要在阵眼处画上那个符咒,或者还要加点别的?”   在瑶山弟子垂眼静默之时,隐逸阁的人已起身,做好了出行准备。   迟肆微楞,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对方说:“凡人之间的争斗,你不宜再多插手。把破阵之法告诉我即可。”   “若是可以,”冷音微顿,“能否有方法将我们直接送到瑶山正殿处?”   “阿季,”迟肆无奈笑叹,“你觉得我会就这么让你去?”   阿季始终是不愿见他对昔日旧友痛下杀手。   也忧心他遭到天劫。   这番情意让他欣喜若狂心花怒放。   他爱眼前之人情深入骨,什么都愿意为他做,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   回来这一趟,只是觉得有必要将此事先告知谢观河和那群瑶山弟子,毕竟他们同门一场,有权知道谢观柏的下场,以及为破阵后的善后一事早作打算。   现在事情说完,他得去破阵。   尽快将差事办完,找王爷领赏! 第161章   杨闻拓还打算说什么,迟肆已一把将人揽过,笑得狂妄放肆:“抓紧我,走了。”   一道绚璨光芒霎然升空,化作流星飒沓而去。   不过须臾,二人已再次来到瑶山正殿。   光芒落地,迟肆心中猛然一惊。   糟了!   方才得意忘形魂飘天外,忘了控制御剑速度。   “阿季,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处不适的地方?”他温柔抚上心尖人的脸颊,将周围人墙视若无物。   杨闻拓此时胸中气血翻涌,脸色有些苍白。   强提一口真气,运转几个周天后,他弯眼摇了摇头:“无事。但你以后能不能先让我把话说完。差点咬到舌头。”   他舌尖轻吐,金雕玉琢的雅致眉眼闪着一缕锋锐辉光,看似一个极为正常的细微动作,却又处处含着似有若无的刻意引诱。   只一个幽隐眼神,宛若藏在浩荡烟云中的磅礴写意山水,撩拨得人心头火起。   迟肆不知对方到底是无意之举还是刻意为之,但他此刻邪火顿燃,又有燎原趋势。   他在心中暗骂自己一声,迫使目光转向谢观柏。   谢观柏见二人去而复返,已知迟肆的决意。   他再一次拔剑出鞘,朝对方道:“来吧。”   几个时辰前,他输给了对方。现在有了阵法加持,功力暴增,想再同对方一战。   迟肆还是没有拿出自己的剑。   他顺手拔出杨闻拓的剑,掠过一眼谢观柏,目光中闪过半分无奈半分悲悯,其余全是决绝。   “你远不是我对手。我也无心和你交战。”   他最后看了一眼谢观柏,又将目光转向阵法符印,手握长剑开始在阵眼处画符。   以他的本事,根本无需同对方交手。只要画下这个强力的符咒,阵法自破。   瑶山中的一切,都尘归尘,土归土。   “迟肆!”谢观柏血红疯狂的双眼中冒着怒火,对方目中无人的轻慢让他怒不可遏。   他悍然不顾朝对方举剑挥砍。   削铁如泥的冷寒青锋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飞霜,强劲真气凝成蜿蜒龙形旋绕剑刃之上,实如形质的利爪与尖牙咆哮出尖锐怒号,裹挟狂烈剑风凌空而下。   这一剑,力断千钧。   却被人反手一挑,以四两拨千钧的灵巧腕劲,拨至三尺之外,重重坠斩在坚硬的青石地板上,撞出星火飞花和一地细碎石屑。   迟肆像是背后长眼,抬手轻描淡写拨过对手力拔山兮的一击后,又继续在石板上刻画符印。   刚硬石板在剑尖之下宛如柔软豆腐,任他随意描画。   谢观柏费了好几息时间,才从地上拔出嵌入石板几寸的佩剑。   此刻他早已理智全失,只如一头受伤野兽,不顾一切毫无章法,只知提剑乱砍。   但无论是攻向杨闻拓,还是迟肆本人,都被对手轻轻一挑,剑锋便落在别处。   周围的瑶山弟子也纷纷拔剑来袭。   迟肆一手揽着杨闻拓,一手拿剑,轻挥出几道飞雪流光,剑气所经之处,一往无前势如破竹。   在符印最后一笔之前,他动作轻轻一顿,微不可查呼出一口气,随即干净利落一剑划出最后的画龙点睛。   印成,阵破。   惊云穿石的星流雷霆骤然停滞。   彷如要吞天噬地的滚滚雷云霎时散去,云破天开,清风映衬壮丽晚霞,火红流云为万物勾嵌上一道金边。   浊气消弭,瑶山清气恢复如初。   砰砰脆响一缕接着一缕,不绝于耳,瑶山弟子的手中长剑掉落在地。   一些人一脸茫然呆立原地,一些人席地而卧倒头就睡。   荒诞一幕无关紧要,过不了多久,梦醒之后都将回恢复如初。   这几个时辰的一切便如南柯一梦,同山涧清风一起流散世间。   “迟肆……齐季……”身后传来微弱呼喊。   迟肆顿了一瞬,转过头时,脸上是慵懒轻痞的笑意,一如往日初见。   谢观柏双眼赤红如潮水般消褪,露出底下朝气熠熠的光辉。   虽因大病消瘦,双颊微陷面无血色,清亮双眼一看即知,他仍是那个初生牛犊不怕虎,意气风发的少年。   “哎,你看到没,我的武艺厉不厉害?”他勉强支起身,得意洋洋问道,“是不是已经超过师兄了。”   迟肆轻狂一笑,彷如清阳曜灵,和风容与。   “可能和老谢差不多,但比起我还差得远。”   谢观柏豪气爽朗笑了几声,声音越来越微弱:“我从小的愿望……就是成为名震江湖万人敬仰的一代大侠。还曾偷偷想过,哪天当上武林盟主,带领武林盟走上盛世顶峰。”   “……迟肆,我做错了吗?”   “你后悔吗?”   谢观柏竭尽所剩不多的力气,用力摇了摇头:“不后悔。”   艳色双眸里透着狂妄笑意:“那你没错。”   得到对方的肯定,谢观柏似是心中大石落地,笑容更加安详。   他半阖着眼皮看了一眼杨闻拓:“齐季,和你们同行的那段日子,真的很开心。虽然时间很短,却是我一生最难以忘怀的时光。”   杨闻拓点头:“我也是。”   谢观柏轻声一笑,仅剩的一点力气,声音已经轻细得难以听清。   他极为勉力地将目光再次转向迟肆:“迟肆,人死之后会去什么地方?”   迟肆扬了扬嘴,语气轻柔而坚定:“你不是死,只是去了另外一处世界。你现在睡一觉,再睁开眼时,会发现此时经历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境。你在那边会过得很好。”   他说的煞有介事,让人不得不信。   谢观柏仿佛也觉得,自己并非死亡,只是去往别处――这或许就是世人所说,得道飞升。   他本想问,那里会有你,会有师兄吗?   可他实在太困,眼皮支不起来,也没力气说话。   他此刻只想好好睡上一觉,等睡醒了,他想再次和迟肆,和师兄,和齐季一起,同上回一样,策马江湖踏歌而行。   谢观柏缓缓闭上双眼。   笑容安详,真如睡着了一般。似乎还做着一个酣畅美梦。   过了几息,他的身体逐渐虚化尘沙,随风慢慢飘散。   迟肆僵着上扬的嘴角,静默不语。   过了一会他站起身,朝杨闻拓笑道:“走吧。”   轻狂笑容一如既往,看不出早已遍历世间,看淡生死的哀伤。   他冷眼旁观过许许多多人世离别。凡人一生太短,彷如指间流沙,却要经历许多生离死别。   如今有生以来第一次亲身体验了一回凡人的离别感受,也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感觉。   只是觉得心中似乎有点空荡。   他刚转过身,细长手指间蓦然传来冰凉触感,凉得他心尖一颤。   “走吧,老四。”杨闻拓轻言软语带着笑意,“回家吃饭。” 第162章   迟肆怔然之间,神思有些恍惚。   他收紧了五指,指间仍然有不属于自己的冰凉。   昭示着此刻的一切都是真实,而非他心中臆想。   他紧扣着苍白冰冷的细长手指,轻柔拉到自己脸上。   冰凉触感传至心中,将恍惚的神魂冻出几分清醒。   心上人的确真实存在于眼前,而非那个夜夜缠绕着他,让他想要逃离却又沉醉的梦境。   阿季尽染风华的玉雕眉眼带着柔情蜜意的笑意,温柔注视着他。   净若琉璃的双眸清晰倒映着他的的影子,浮出尘世间最美的风与月。   朗音带着几分心神恍惚的痴迷:“阿季,可以陪我回家吗?”   杨闻若温悦笑意中露出一点诱人的疑惑。   他没太理清对方的意思,却依然柔声应答:“走吧,回家。”   迟肆猛然将人拉入怀里,紧紧拥住,生怕他再一次离开。   他也怕他反悔,于是堵上他的嘴,让他没有说话反悔的机会。   眼前景色在一瞬间扭曲,一阵轻微的头晕目眩倏然袭来,再次看清周围景致之时,杨闻拓已陷入温软光洁的锦被之中。   “这里是……”   “家。”迟肆轻柔啃噬着温凉,吐字含糊不清。   这是他们二人当初居住的青墙小院。   屋中的一切都保持着主人离开时的模样。   即便时隔多日也干净如初,不沾尘埃――迟肆施过了法术。   “阿季,我饿了。”   他嘴上没停,手上也开始了进食的准备。   “老四,等等。”清润声色带着几分无奈笑音,并无半点拒绝之意。   “他们怎么办?”   迟肆用法术将他带来这里,瑶山上却还剩着一大堆烂摊子亟待解决。   “他们自己知道怎么办。”   瑶山派有谢观山和谢观河。   朝廷有杨辉羽。   善后的事用不着临渊王躬亲。   含糊不清的嘴里嚼出明目张胆的哄骗:“你先让我小吃一顿垫点肚子,等会我们就回去。否则我饿着肚子连施法的力气都没有。”   杨闻拓轻笑了几声,几分浓情蜜意,几分无可奈何的宠溺。   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御令许可,迟肆将人打横抱入隔间浴池。   温热净水涤去一身尘埃,冲走一身疲惫。   今日发生了太多事。   “我每次都觉得,你的这个阵法很方便。”润泽双眸的戏谑笑意中染上几分情念烟霞。   迟肆根本没有闲心给珍馐佳肴解释阵法和术法的区别。   就连一个天赐的显摆机会都无暇顾及。   热烟氤氲水波激荡,淅沥水声也遮盖不住云雨春音。   回房之时,杨闻拓看着已经干净如新的温软锦被,再次戏谑道:“这个阵法也很方便。”   音色已染上低沉沙哑。   迟肆笑了几声,热意温柔。   此时总算有了点力气朝心尖美食显摆。   “清洁咒。不是阵法,最低阶的法术,用不了多久就能学会。”他将人按在身上,再次煽风点火,“你陪我双修一回,我教你。”   杨闻拓无奈笑道:“现在都什么时辰了?明日还得去瑶山。”   “中午再过去。”他翻了个身,进食时也还没忘自我吹嘘:“即便相隔十万八千里,也可转瞬即至。瑶山这点距离想什么时候去都行。”   “老四,我一直有个疑问……”清润如泉的嗓音染上细沙,语调不稳,断续低哑流经耳边,刻意却又无意的煽点顷刻就能引燃燎原烈火,将神智烧成一抹灰烬。   “你们神仙为什么要下凡?”   “我不是传奇话本中的那种神仙。”上次在西河和那个炼气期的修士论道,那老头虽是胡说八道,他却句句属实。   可阿季显然没当回事,一句没听,还趁他没注意悄然离席。   在显露真身后他也曾自报家门,阿季还是没听。   带着惩罚狠咬一口,看着艳白画纸上触目惊心的杰作,迟道君洋洋得意又开始传经布道:   “这个宇宙按照方位勘定,划分为九个地域,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九重天。每一重天都有一个主世界,和地界内无数的小世界。”   杨闻拓触类旁通:“就像太阳和星辰?主国和附属?”   “没错。我们所在的地界是幽天。我原本生在主界,至于这一方小世界……”迟肆笑笑,依然狂得理直气壮,“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那你为何来此?”   “游历。”迟肆详细解释,“修道的人讲求因果机缘。尤其机缘,至关重要。和练武之人寻获绝世神功,由此成为顶尖高手是同样的道理。不过机缘五花八门,可以是秘籍,法宝,也可以是人和事,总之千奇百怪什么都有。”   他又暗自抬高自己:“我师承的玉泉派,是幽天界排名第一的清修大派,道统传承源远流长,高阶秘籍法宝多不胜数。”   “我又是千年难遇的旷世奇才,修道路上一帆风顺,小小年纪就已至元婴境界,只差一步就能破境化神。”   “只是,”他在珍馐上轻噬一口,似乎想要寻求一点宽慰,“就这一步,让我停滞不前了许多年。”   “我修为早就到达,差的,就是一个破境的契机。”   只差一步却裹足不前多年,天资旷世的迟道君也难免心生焦躁。   “于是我找同门算了一卦,他叫我去万丈红尘走一圈。我按照他给的方向随便选了几个小世界,就走到这儿来了。”   此前历经了多少凡尘世界,他也没怎么数过。   艳色张扬的双眸黯淡不过一息,又瞬间笑意狂妄:“我来这个世界没多久就遇到了你。那个神棍还算的挺准。回去我得好好感谢他。”   他在这个世界寻获了上天赐予的最大恩典。 第163章   “类似的故事,我以前听好多仙师仙君说过。”杨闻拓笑道,“那些下凡神仙都爱这么说,要么为了拯救苍生,要么就是为了修炼。”   迟肆也笑:“许多修士都会为了寻找机缘去往凡界,不过通常不会显露身份。”   他最初也并未打算显露真身,谁料遇上了杨闻拓。   “千万别小看门口的乞丐,说不定就是个道行高深的修士。”他笑着补充,“那些到处朝人说自己是下凡神仙的,大多是假。”   “那你如今能破境化神了吗?”   “为了修行,我很早以前就封印了恣心,那道封印连我自己都解不开。”   他封印了法力,此前很难动用道法。   “但是在你离开的时候,恣心的封印自己破了。”   他在这个人世间寻获至宝,体验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害怕,痛苦,悲伤,恨怨,以及,弥足深陷无可自拔,销魂蚀骨的深爱。   他欠缺的那一点,人生贪嗔痴怨,七情六欲五味百感,都被他的机缘一一补足。   “想来应该已可进阶化神,但每个世界天道法则不同,这个世界不让渡劫。”迟肆在光润脸颊上轻咬一口,“看你什么时候陪我回幽天了。”   见对方神色一顿,他笑道:“不用担忧,也不用心急。我们时间很多,你什么时候在这里呆腻了,想去别处看看时,我们再走。”   人世百年,也不过弹指一瞬。   “听你这么说,我还真想去别的世界看看。”杨闻拓笑应道,“等我完成心愿,就陪你一起离开。”   “除了幽天,我们还能遍历九天各界,”迟肆扣住苍白手指放到嘴边,二人携手再一次许下海枯石烂,生死相依的誓言,“你去哪我就去哪,我这辈子就跟定你了,别想甩掉我。”   杨闻拓浸染细沙的嗓音在耳边轻轻流淌,见血封喉的刻意引诱瞬间燎燃烈火。   “好。”   ***   清阳伴着鸟语,带来初夏暖香。   迟肆被怀中微动扰醒,睡意朦胧中还记得今天有事要办。   “吃完早饭我就带你过去。”即便睡意未消,也还记得人生头等大事,民以食为天。   “老四。”细沙微哑的音调撩起腹中饥火,却带着令人不敢抗拒的天仪威严。   “哦。”迟肆无奈叹气。   临渊王法度严明,差事办得好重重有赏。   但若事情没做完――不给饭吃,等着饿死。   顶着未吃早食的空腹,迟肆勉力而为施法掐诀带着人一晃而至千里之外的东海仙山。   营地内井然有序,一众武官见临渊王和国师回营,急忙出帐恭迎。   人影凭空出现的神通无论何时都让人猝不及防,但有真仙在此,不再值得大惊小怪。   统领们朝国师和王爷禀明了从昨日黄昏到今时的军事统筹。   昨日迟肆破阵之后没多久,瑶山上的一切都回复了原样。   谢观山暂时接下谢观柏的位置,处理善后。   杨辉羽则带着朝廷密探下山回营。   虽破阵后不见国师和王爷踪影,然听当时在场的瑶山弟子叙述,他二人不知消失去了何处,但应当平安无恙。   听闻临渊王回营,没过多久,谢观山领着谢观河和几位瑶山管事的弟子一同来到山脚营地。   很快,两帮人就商定好了如何解决这次江湖动乱。   谢观柏已身故,原先的保守派弟子重新掌管瑶山事务。   主犯伏诛,朝廷对前事既往不咎,江湖和庙堂仍然和以前一样,各自为界江河不犯。   “这样就完了?”瑶山弟子离营后,迟肆问杨闻拓,“你若是想彻底收拾那帮江湖人,我可以帮忙。”   仅凭人力,朝廷的确难以攻下瑶山。   但若是他出手,管他什么仙山,想打哪打哪。   杨闻拓摇头:“若是他们愿意偏安一隅,不同朝廷作对,暂时不必多管。如今瑶山统领着武林盟,往后说不定有用得着这些江湖人的地方,也不能将他们斩尽杀绝。”   他瞥了一眼迟肆:“老四,你老实回答我,到底有没有天劫?”   迟肆一愣。   原来阿季还是担心天劫,不愿他插手人间事。   他得意轻狂笑了几声:“不知道别的修士有没有,反正我没有。”   杨闻拓喜怒不显,上下扫了他一眼,没再多说,转头吩咐统领们收营,准备班师回朝。   迟肆斜倚在辕门口,扬着嘴角笑看烟尘中那抹飘逸身影。   没过多久,另一个相识身影从山间石道飒沓而至。   谢观河去而复返。   “怎么了?”迟肆打趣道,“钱袋掉在营里了?要不要我帮你找?”   谢观河不苟言笑,同他见礼后跟随传令兵去到临渊王旁边,二人说起了什么。   迟肆心中微微一凛,已大致猜出老谢的来意。   一炷香过后,谢观河同杨闻拓谈完,又走回迟肆旁边:“迟兄,我……”   “你不待在瑶山了?”迟肆心知,他应是要和他们一同回京,和杨辉羽一样入朝为官。   谢观河点头:“我想凭己之能,为天下百姓做点事。”   更为他的私心。   他曾将自己困于瑶山,然而身易困心却难收。   已然决堤的情念再难束缚,强留在此处只会泛滥成灾。   天地囹圄在劫难逃,若是能离得近一点,岁岁常相见,也可缓一曲相思。   四目相对了片刻,迟肆蓦地扬嘴一笑,意态轻狂:“我不介意。”   他一个活了这么多年的得道真君,本就没必要和一个二十出头的凡人较劲。   更何况他和阿季两情相悦,同结连理。老谢自己选的道,要怎么走,和他并无多大关系。   他从不劝人放下心中执念。   要是阿季觉得老谢入朝,能对往后治国有所帮助,愿意留着,他也不会从旁置喙。   谁让自己性格好,不生气不记仇呢。   反正得胜的是他。 第164章   军士们拔营完毕,浩浩荡荡沿着来时路离开东海之滨,西行而去。   迟肆拉着缰绳靠近杨闻拓身边,朝临渊王献媚取宠:“要不我施个法,我们先回去,不用走这几百里的路。”   杨闻拓似笑非笑,侧头看了一眼身后军士:“能把整支队伍一起带回京城?”   “可以设置一个巨型传送法阵。但是,”迟肆话音微顿,“需要耗费一些灵力。但这个世界没有灵石,天地灵气也不充沛……”   一定得解释清楚,不是他能力不够,而是外界限制太多。   “那就是不行。”杨闻拓一针见血,调笑道:“国师也是主帅之一,岂能擅离职守?”   国师想带抛下大部队单独带走临渊王,自然也是不行。   迟肆垂头丧气:“那能不能,和你骑一匹马?”   清艳眉眼仍然似笑非笑:“这是在行军的路上。”   “那么晚上,在营帐里……”   “不行。”   迟肆无精打采闷闷不乐。这几天都吃不上饭了。   虽不清楚国师和临渊王此前到底有何纠葛,他俩之间诡异玄妙的关系军官们也听过一些散言碎语。   国师钟情于临渊王,临渊王却有所不受。   此前的一路,两人若即若离。   昨天二人不知所踪,到今日再回,已是迥然大变。   统领们无一不好奇,如今他二人到底算何关系。   几个时辰前,国师刚回营的时候,喜眉笑目春风满面。   但没过多久他就怏怏不乐,俊艳如妖的脸上神色阴沉,周身散着几欲凝结为实质森寒怨气。   别说看他一眼,就算从他身旁经过,都能感觉到砭肤刺骨的悚然霜寒。   众人皆低眉垂首,提心吊胆如履薄冰。   到了晚上扎营休整,这股怨忿之气在浓郁夜幕之中似乎更为阴盛。诡异死寂的冷雾古林中,只能听见寒鸦声声,似如丧钟。   安顿好一切事宜后,杨闻拓走到满身怨意的迟肆身旁。   “老四,”细长净润的手指勾上紧实流畅的下颌,清音雅语带着刻意撩拨的诱惑,“等回了京城,我迎你进门。”   迟肆一愣,半晌才回过神。   进哪儿的门?   还用说吗。   当然是临渊王府的大门!   临渊王这招奇谋妙计,即刻解了众兵士的燃眉之急。   阴怨神色瞬然一变,转忧为喜春风满面。   国师甚至差点忍不住,想下令让刚搭好营帐的官军即刻拔营,披星戴月马不停蹄赶回京城。   但见风华尽染的眼梢闪着清润光辉,浸上似水柔情的笑意,澄澈纯净却最是勾魂夺魄。   迟肆心尖猛然一震,柔软地似要融化在那抹绝色风月里。   ***   一众人马行了三日回到京城。   统帅未作休整径直回了皇城入了金銮殿,向人间的九五之尊复命。   这一切不过是个形式,毕竟真正的掌权者早已换人。   只是一系列章程还是要完备,因为往后几天国师不打算让临渊王上朝了。   所有琐碎差事今天就得全部办完,免得饕餮盛宴被一些细枝末节的杂事打断。   好不容易等到内侍那声尖着嗓子的“散朝”,迟肆从软椅上一跃而起,跟在临渊王身后走出金銮殿。   “国师这是……”和临渊王同行的几位官员见了他,心觉不对。   国师住在宫中,现在却和他们一道跨出大殿,走上出宫步道。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个平日笑意诡艳,森寒阴怨的如画妖魅,此时竟然笑颜艳灿,有如和洵清阳暖风扑面。   更像传奇鬼怪的话本里,那些假扮文弱美人的妖异鬼魅,佛口蛇心诱骗世人,将凡人骗至妖洞内,敲骨吸髓食肉寝皮。   不知国师出京一趟发生了何事。   众官员颔首低眉,战战兢兢汗不敢出。   迟肆扬了扬下颌,示意他们走。   周围官员如蒙大赦,踩着垂朱拖紫的厚重华服,脚步踉跄,跌跌撞撞朝宫门方向迅速逃离。   杨闻拓无奈轻笑,戏谑调侃:“国师要出宫?”   迟肆瞬间呆愣。   不是说回了京城,就迎他进门吗?   现在又反悔,不带他去临渊王府了?!   杨文拓不禁低笑出声。   细长冷润的手指勾了勾精致流畅的下颌,澄澈眼梢笑意纯净,却又暗露似有若无的刻意引诱:“国师身份尊贵,岂能这样入府?要不先等等,我明日派八抬大轿前来迎接。”   “我不!”迟肆已迫不及待抓过挑弄是非的手指,拉着人大步流星朝宫门走去:“我现在就要进临渊王府。”   二人出宫乘车,没过多久便来到王府门口。   看着朱红大门的金色牌匾上,笔墨横姿的几个烫金大字,迟肆深深吸了一口气。   心绪激荡,却也有些忐忑。   他早知杨闻拓住在哪里,也从法术幻化的水镜中窥探过府中景致。   却是首次脚踏实地迈向这里。   他早已和阿季结为连理,也有过一座青墙灰瓦的小院,但不知为何,似乎要跨过眼前门槛,才算真正过门。   他肆意骄纵,九天寰宇横行无忌,却唯独对一个叫做“家”的地方,满怀敬畏的情怯。   竹清松瘦的身影鹤立在门前,竟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走吧。”府中主人牵着他的手,将他迎入家中。   入了厅堂,杨闻拓问:“想先吃饭还是先去沐浴?我去吩咐人准备。”   “边吃边洗!”   杨闻拓一楞,随即扬起嘴,好笑又无奈。   迟肆方知自己会错了意,讪笑几声,随即又眉飞色舞:“都行。听你安排。”   “那先去沐浴,我让人准备饭菜。”临渊王叫来侍女,吩咐人领他过去。   “你不一起?”迟肆微楞,但见精雕如画的眉眼含着淡笑,他再次讪笑,一步三摇跟着侍女走了。   也是。若是阿季也一起,那晚饭也别想吃了。   他早已辟谷,即便不吃也无所谓,但阿季不行。即便筑基之体比普通凡人耐饿,但还未完全辟谷。   何况,他俩已经很久没有一同坐在桌边,怡然悠闲地好好吃一次家常饭菜。   从浴房中出来,饭菜已经准备好。   杨闻拓已在另一处沐浴更衣,换上一身简易便袍。   宽松锦袍隐隐勾勒劲瘦身形,衣襟微敞,艳白红痕半露不露,只一眼就看得人邪火顿生。   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第165章   迟肆气的牙痒,不住咬唇凿齿。   他饥火烧心,迫不及待想将心尖珍馐囫囵入口,却又想好好同他月下对坐,把酒言欢。   此种上下为难,甜蜜又焦灼的身心煎熬,也是有生以来的首次体会。   “燕窝鱼翅三鲜瑶柱芙蓉大虾,”杨闻拓温柔雅意一面帮他夹菜,一面调谑,“这是答应过你的山珍海味。不过国师在宫里想必早都已经吃腻了。”   迟肆将菜夹到对方嘴边:“你走后我再没吃过东西。我只想和你同席而坐,同器而食。”   随后也在对方嘴边轻点:“你难道没听说过,国师只出席有临渊王参与的宴会?”   “我只听过朝中传闻,都说国师坐在饭桌前的表情,不像是要吃菜,像是要……吃人。”   迟肆哈哈一笑,张扬艳色又带着几分油滑痞气:“等下就吃人。不仅食肉还要寝皮。”   温润眼梢弯出隐带诱惑的浓情蜜意:“这酒你尝尝。这是从朔方专程运来的,皇宫里也尝不到,整个京城只有临渊王府才有。”   他又温柔提醒:“酒很烈,下口慢点。”   迟肆一口饮尽,艳色张狂:“我什么样的酒都喝过,这点烈度根本不算什么。”   杨闻拓微微一愣:“老四,你喜欢喝酒?”   他们往日在一起待过那么长时间,却从未听他说过。   “不是!”迟肆轻笑,“我自己对这些不怎么在意,不过我师弟对酒挺有研究,他请我喝过不少。”   “那个被你抢过糖葫芦的师弟?”   迟肆心中狂喜:“你还记得?”   以前他曾同对方讲过一些自己师门的事。   他以为他并没放在心上。   没想到阿季都记得。   即便那时阿季他们都不信他是仙,以为这些都是他受不了亲友尽亡,悲痛欲绝之下得了癔症,臆想出一个亲朋好友皆还在的极乐世界。   他对阿季说的神仙鬼怪,修行问道,对方统统没听。   但“家”之一事,他都记在心里。   杨闻拓点点头,戏谑中又带着几分唏嘘:“他请你喝酒,是因为……为情所困,借酒浇愁?”   迟肆哈哈一笑,还带了点幸灾乐祸:“为情所困是真,借酒浇愁倒不至于。他虽被人抢走心上人,但这对我们修道之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   “他们总角之交,从小形影不离,即便不能结为道侣,往后岁月也是无话不谈的至亲。除了会因为这事被我们时常嘲笑,也没多大损失。”   “看来你们感情真的很要好。”杨闻拓淡淡一笑。能拿这样的事取笑对方,只能是至亲之人。   迟肆点头:“等我们一同回了玉泉,我介绍那些师兄弟给你认识。你一定会喜欢他们。”   “对了,”他又笑道,“这酒既然很特别,那我们回去之时,我给他带一点,你到时候记得提醒我。”   “你是不是以为我师弟喜欢喝酒?”他朝对方勾了勾手指,示意又要说些别人的八卦,“不是他喜欢,是那个小机灵鬼喜欢。”   “你师弟的心上人?”   迟肆笑意深涌。他以前只提过一句,阿季全都记得。   “对。所以我师弟每到一处地方,都会特意去买当地独有的酒,给小机灵鬼带回去。我这个做师兄的,也能顺带尝一点。”   杨闻拓跟着一笑。   “我师门里还有许多趣事,我以后慢慢说给你听。”   今日这道晚宴,让迟肆得知阿季喜欢听他说那些家长里短的趣事,也将他的过往放在心里。   不枉费忍了这么久的心火。   但现在,他俩酒足饭饱,他迫不及待要真正地填饱肚子。   ***   迟肆如愿以偿,进了临渊王府的门。   于是他决定,不要大衍朝国师这一头衔,如今他已是临渊王明媒正娶的王妃。   这番流里流气的言论,杨闻拓好笑又无奈。   “大衍朝没有王妃上朝的先例。你往后不去朝堂了?在家里等着我回来?”   “那我们将律令改一改。”迟肆笑意张狂,痞气十足。   为了睡觉和上朝见临渊王两不耽误,他都让皇帝将早朝改为了午朝。   临渊王和王妃一同上朝,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杨闻拓无奈又好笑。   “老四,你是不是得把上朝的时间改回来?”   有时上午大半天闲暇无事,下午遇到要事晚上还得点着蜡烛通宵达旦,如此日夜颠倒,让许多朝臣苦不堪言。   那些不明真相的达官显贵们,还真以为这个国师上午在修行。   “我是无所谓。”迟肆嘴角轻扬,得意狂浪的笑容满是狡黠坏意,“只要不耽误我吃早饭就行。”   “而且,”他嘿嘿坏笑,“你能起得来?”   他是担心对方,若是心尖佳肴还有余力,那还得再肆无忌惮一些。   杨闻拓磨了磨后槽牙,狠盯了他一眼:“算了,这事往后再说。”   “阿季,那个……”迟肆忽然敛容正色,在玉质金相的脸上温柔一啄,像是做错了事略带愧色:“你爹……”   见对方清润眼色骤沉,锋锐杀机尽显,他心尖吓得一震速即改口:“那个皇帝,他大概还有几个月的寿数,你能不能再等等?”   虽然他即刻就能让临渊王登上帝位,但现在登帝,还是会负上一个篡位夺权之名。   要是能等到老头寿终正寝,正常继位,一切流程都要好办许多。   杨闻拓一楞:“这么快?他不是吃了你的仙丹?我还以为……”   他们都以为那老不死吃了仙药,能再活很多年。   迟肆当时怒火中烧,为了报复杨闻拓而入宫,处处同他作对。   此时怕对方秋后算账,心中惴惴不安:“我给他的和给你的不一样。”   “我给你的是天阶丹药,可以生死肉骨,直接让□□凡胎成为筑基道体,踏入仙途。往后你再修行一段时间,体内有了灵气结成金丹,便可长生。”   他微言讨宠道,“这个药的丹方你见过的,全是千年才能结株的高阶药材,即便在幽天,也是价值连城的珍宝。”   “我从玉泉带出来,身上只得这么一粒。”   迟肆给的药方,写的全是这个世界没有东西。杨闻拓当初以为是对方胡乱编造之物。   他调谑轻笑:“没想到我吃了一颗这么宝贵的仙丹。”   “当然。”迟肆继续献媚讨好,“即便丹方人人都知,能有本事炼制此药的炼药宗师,整个幽天都找不出几个。玉泉派中也只得我师叔一人。”   清朗话音一转:“给那老头的,就是最普通的伤药。凡人吃一颗,能延长半载至一年的寿命。老头当时只剩了最后一口气,身子骨也虚,最多还能活几个月。”   他当然不会给他下一颗,再让他续命。   杨闻拓静默了几息,随后扬起嘴角漠不经心一笑:“那挺好。”   又过了片刻,净润眼梢重染笑意:“十多年我都等了,还等不了这几个月?”   其实如今太子已亡,杨念远审时度势主动退让,他虽还没坐上龙椅,区别也并无多大。   迟肆赶走了宫中那帮假神仙,也提前完成一桩他登帝后想做的事。   只是……   他原本想下令,明令禁止那些假神仙在再民间招摇撞骗,敛取钱财。   可如今有一真仙在大衍朝当国师,如何再能禁止百姓求神拜佛,修建庙宇?   自听闻真仙入宫后,民间新修供奉这位真仙的庙宇,一夜之间拔地而起,遍布各地。   他怎好下令拆除?   往后大衍的求神拜佛之风,只会更盛。   然而真仙假仙,凡人又如何能够分辨?   “阿季,”迟肆将人拥入怀中,“你的心愿,一件一件,我慢慢帮你完成,好不好。”   “嗯。”冷润嗓音轻柔一笑。   建一个河清海晏的太平盛世,并非一朝一夕所能。   迷信神佛一事暂不能解决,但其他事情,都在朝着目标前进。 第166章   临渊王只有一个正妃,位高权重,权势比王爷还大。   自是不敢再娶侧妃纳宠妾,独宠一人,后宅安宁。   王妃本是打算没有大事,不让王爷上朝。   他俩破镜重圆,小别胜新婚,这段时日一定得在家里饱食终日,过上人间权贵的奢靡日子。   他此前是个软饭硬吃的小白脸,如今地位崇高,依然难改旧日习性。   可虽然不用后宅争宠,前厅之事却络绎不绝找上门来。   还都是一些看不顺眼又得罪不起的亲戚。   这一日他正在餐六气饮沆瀣,却听门外有人来禀。   若非重要之事,侍从不敢打扰二人,可此刻是禁军督统来了。   迟肆无可奈何,怏怏不乐放跑了吃到一半的珍馐玉食。   他懒散穿好衣服,一步三摇走入天武堂时,齐孟已经和杨闻拓开始议事。   周围还站着文娴,柳烟烟,还有凌陆舟。   禁军督统虽有自己的府邸,但她和临渊王是血亲,王府也是她家,来去自如。   而另外三个,早已在临渊王府入住多时,来的时间比王妃还早。   文娴和凌陆舟心知自己借宿,自告奋勇接了王府亲卫的差事,不领俸禄。   柳烟烟更是负责帮忙打理了一部分府中内务。   似乎都比除了暖床什么活都不做,饱食终日的王妃有用。   即便有很深的过节,临渊王不下御令,王妃也没权利轰人走。   往后似乎也只能待在后宅少出来,减少相看两厌的次数。   齐孟凤目微挑,斜瞥了一眼迟肆,视若无物般继续和杨闻拓议事。   迟肆从中途开始听,大概听出齐孟在说他们离京城这段时日,隐逸阁密探暗中监视的一些朝廷官员和江湖门派的私下动向。   其中又有一桩朝廷官员和江湖人士的争斗。   ――一个达官显贵家的纨绔少爷,在街上调戏良家妇女,被路过的江湖侠士打至重伤。   如今这位权贵派私兵到处寻人,要为儿子报一箭之仇。   还打算扭曲事实上报朝廷,将那江湖侠士指谪为瑶山逆党。   杨闻拓只勾了勾嘴,冷笑:“不用理会。”   谢观柏死后,瑶山想和解,他即刻答应。这些江湖人不能赶尽杀绝。   也有一些时候,朝中显贵们出了问题,官官相护,还得不看僧面看佛面。这时就需要行侠仗义的江湖豪侠递一把刀,让权力相互制衡的王侯将相们借刀杀人。   几桩事情说完,齐孟忽然道:“新来的那个,我暂且他把安排在禁军里。他武艺高强,这几日和不少督校比试过,打服了不少人。据说杨辉羽那边不少武官,也服他的武艺。”   “但他初来乍到,只能安排个从五品,职位高了其他人不服。”   迟肆心中一凛,知道她说的是谢观河。   朝中第一高手杨辉羽,也是花了数年时间,立了不少功劳才升到三品大员的位置。   谢观河不可能一入朝就封一个高官。   这时凌陆舟见缝插针,含沙射影:“要在朝廷中当上大官儿也真不容易。本来我有一个可立从龙之功,平步青云直接封侯拜相的机会,可惜被人搅黄了。”   文娴没听懂,左顾右晃不知所谓。   其余几人静默了片刻,齐孟这时终于像是才看见一直立在旁边的迟肆,开口朝他道:“国师,听闻去岁你和谢观河同去摧雷山庄时,在枪刀险难之中结为生死之交。”   “他如今入朝,你不以权谋私,给他安排个高官厚禄?”   啊?迟肆一脸茫然。这么突然扯到他身上?   又不是他叫老谢入朝为官,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可不知为何,却觉得她的话有几分道理。   齐孟丽音冷冽,平淡无波的语调中隐含几分讥讽:“无论是阿季,我,还是杨辉羽,此时想要给他安排个好官职,都会遭人诟病。但你不一样,只要国师一句话,就算封他个一品,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迟肆:“……”   齐孟的话总是让他无言以对。   如今所有权势显赫的朝臣权贵,在他面前俯首帖耳,卑躬屈膝。   但在那群充满江湖气的人眼中,无论他是那个一无所有的市井小民,人多势众的摧雷山庄少主,还是权倾朝野的大衍朝国师,他们对他的态度都自始至终,依然如故。   他得罪不起这个亲戚,只能置若罔闻不做言语。   齐孟冷哼了一声,也没再理会他,转头继续同杨闻拓道:“他目前住在杨辉羽府上,但他同我说,想像老六这样借住王府。我料你这几天顾不过来,让他过几天自己来同你说。你先想想要如何回复。”   “杨念远派人去接触过他,应该是有拉拢的心思,以后要注意一些。”   交代完一切正事,她又再次走到迟肆旁边,从袖兜里拿出一张请柬:“杨念远托我带给你的,估计又是请你去看什么楼的头牌唱歌跳舞。”   她挑着眼角斜了一眼对方:“你们明日最好是上个朝,即便是你的一言堂,也不要带头坏了朝纲。”   迟肆讪讪答了一声“哦”。   等人走后,他迫不及待拉起杨闻拓,打算继续方才没吃完的那顿宴席。   “老四,”杨闻拓嘴角轻抿,淡然中闪过一缕细微为难神色,“方才孟姐说,谢观河……”   “不,行!”迟肆话都没让对方说完,拒绝得决绝果断。   他毫不留情在伤痕淋漓的苍白颈窝上再添一抹触目惊心的血痕。   “老谢要是不想住杨辉羽家,我叫人给他准备一个大宅子,或者住皇宫,另外修一座王府都成。”   就是不能住到临渊王府里来。   “你不是说……”   “我,不,介,意。”   口口声声说着不介意的清朗嗓音,带上了几分咬牙切齿的阴狠劲。   “老四……”杨闻拓哑然失笑。   沙哑的魅惑嗓音故意在耳边挑拨燎火:“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这才平息了一场狂风巨浪的醋海翻腾。   他确实说过不介意。   临渊王想要招揽人才,无论是何人,即便和他有过节,他也会看在阿季的面上将过往恩怨一笔勾销。   谁让他这么好哄呢。   ――但有些事,就是――不,行! 第167章   杨闻拓顺手捻起傍边小桌上的请柬:“杨念远请你去赴宴,他还请了谢观河。”   他扫了一眼内容,就将纸丢弃到地上。   即便杨念远知道自己没命坐上龙椅,主动退让。有利可图的事,一件也不会少做。   登不上帝位,还是得巴结讨好这位国师,巩固自己现有的权势。   何况还有长生不老的仙丹。   “去不去?”迟肆笑问。   “你想去?”杨闻拓面露一点疑惑。   以前国师出席宴会,是因为临渊王在。   他又爱又恨,想见对方,却又处处针对。   而今他们已经破镜重圆分钗合钿,没必要再去这些沾淬烟尘的酒宴。   除非……   “听闻国师最爱人间烟花风尘之地。”杨闻拓精致眉眼弯出戏谑调笑,“这次又是请了哪座楼里的头牌?”   “哪一座楼里的头牌都没我好看。”醉红楼头牌风姿艳绝的眉眼,依旧浪荡狂妄。   “王爷难道不想带着我这个倾世绝色,在人前大秀恩爱,让别人艳羡一番?”   他恃美扬威,毫无忌惮暴露出自己的小心思。   如今得偿所愿成了临渊王妃,自然要和王爷一同出席各种酒宴,让别人都知道临渊王已有妻室,也要让外头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别再妄想侧妃的位置。   杨闻拓低低笑了几声,无奈又宠溺:“你要是想去,我陪你。”   美艳惑心的妖魅王妃更加恃宠而骄:“但你不准看那些金石丝竹的歌舞,只能看我一个。”   每次见杨闻拓欣赏那些莺歌燕舞,他就气恨得牙痒。   那些庸脂俗粉有什么好看的?   明明旁边就坐着他这个冠绝天下的绝世美色。   想到此处,他心尖猛然一颤,低沉的凶狠音调染着几分阴森怨气:“上回画舫上,那个什么楼的头牌,和你什么关系?”   他记得那个姑娘还挽过王爷的手臂,还问他,自己和醉红楼头牌谁更漂亮。   笑话。   她能比得上自己这个仙姿卓绝的醉红楼头牌吗?   “她是隐逸阁的人。”   “我,知,道。”   就算是手下,也不能挽着手臂吧。   断续低哑继续在耳边煽风点火:“……国师初来京城之时,不也成日流连烟花巷子……收过不少姑娘的谢礼。”   “我那是为了修行。”虽然自己行的直坐的正,守身如玉从来没让人占过便宜,但还是得再次解释清楚。   “烟花柳巷中七情六欲最深,尘俗也最多。她们的铜钱沾染的因果机缘最重,用来当做布阵材料效果最好。”   他动作凶狠,又温柔吻上温凉嘴唇:“我当初以为,在烟花巷中最容易寻获机缘。”   没想到却是机缘自己来敲了他的门。   “而且,”艳色双眸染满深爱情意,痞气张狂,“我那时候没人养,得自己出门挣钱。只有柳绿桃红倚斜桥的美景,才配得上我这般绝色花容。后来你养我了,不就没去过了。”   这般理直气壮的厚颜无耻,杨闻拓只有哑然失笑。   “我送你的铜钱手串,是不是扔了?”迟肆擒住肌骨匀称的玉白手腕,反扭到身后,勒出斑驳惊心的一圈红痕。   “我再送你一串,喜欢金的还是玉的?”   他现在权势滔天,什么金银珠宝都不在话下。   “可别再扔了。那上面有我的咒法,每一枚铜板可抵一次灾,我不在你身边时,也可以护你安然无恙。”   那时杨闻拓时常夜不归宿,他也不知对方究竟在做什么。   只能让他带着消灾符。即便遇到危险,也能逢凶化吉。   “你也不能再把我扔下,从今往后去哪儿都得带上我。”   有他在,其实并不需要什么符咒。   但他想让心上人身上戴着他送的东西,在他身上刻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杨闻拓调谑轻笑:“用金钱挡灾,和那些骗钱的假神仙说的一模一样。”   “没扔,我收起来了。等会找出来,再戴上。”   日光透照,窗外鸟鸣莺啼。   此时正当午餐时候。   午后恣情寝,午时随事餐。一餐终日饱,一寝至夜安。(*)   恣意放纵了几日,临渊王在微热初夏也穿着覆领长袍,遮盖一身触目惊心的斑驳血痕,带着微沉疲顿去金銮殿上朝。   还任着国师一职的临渊王妃软若无骨斜靠在软椅上,润艳双眸情光潋滟,比后宫最娇媚的贵妃娘娘还要媚色浓艳。   群臣不禁腹诽,这哪像什么仙风道骨的神仙?   分明是祸乱朝纲的妖邪鬼魅。   迟肆坐了一会,从群臣低垂游移的目光中,察觉出是有什么地方没对劲。   他这个王妃在软椅上高坐着,可王爷,还在下首处站着。   他昨晚伺候了王爷一整夜,还没云雨尽欢,却让王爷累得睡着了。   “明日我叫人再搬一张椅子?”散朝后,王妃跟在王爷身后,将人温柔揽扶。   虽然可以掐一个法诀带对方速即回府,可他偏不。   他就要揽着人走这一段路,让天下群臣都看到,临渊王和王妃琴瑟调和,伉俪情深。   “像什么话。”杨闻拓抿了抿嘴,无奈叹笑,“朝中还有不少高龄的三朝元老,都站着。”   要是一人一张凳子,更不像样。   原本朝堂上只能有一张椅子,才彰显人世间的九五之尊的滔天权势和威严。   “那像现在这样?”出了宫门上了马车,迟肆将人拉到自己身上,献媚取宠:“我给你当软垫?”   “那是金銮殿。不是秦楼楚馆。”杨闻拓失笑。   要是把靡情旖旎带到朝堂上,还能不能正经商议国事了?   “老四,你能不能别老是想着把朝堂弄得乌烟瘴气。”   对着这个一心想要祸乱朝纲的艳世妖邪,临渊王哭笑不得。   他提出了最行之有效的方法:“你少吃点,别那么狼吞虎咽不就行了。”   口中这样说,可面对恃美逞凶,又开始挑弄是非的饿鬼饕餮,却还是无可奈何的欲拒还迎。   “我不!我饿!”   为了保持九鼎王权至高无上的威严,端正纲纪,临渊王还是只能忍着全身酸软,站着听完国事政要。   --------------------   作者有话要说:   注:《慵不能》白居易感谢在2021-08-27 14:40:06~2021-09-02 19:38: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7083075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8章   烈阳灿光如柱,宫锁烟霞铜龙滴漏。   时节已至仲夏,金砖玉板冒着丝丝烟气,热意升腾。   内侍吊着尖锐的嗓子:有事秉奏,无事退朝。   工户二部官员同时出列,对王座上的人间帝王视而不见,侧身朝一旁撑头侧倚的国师禀告:“启禀国师,今早收到奏章,临湘县近日也出了一位下凡真仙。”   朝臣心中一震,瞬楞之后开始交头接耳。   怎么又来一个?具体什么情况?   “又怎么样?”国师嘴角微扬,笑意张狂,“那个神仙要入宫找我斗法?”   他道行高深可纵横九天,即便又有别的世界来了修道者,他依然天下无敌,无所畏惧。   即便夏日炎热,官员也被凌人盛气惊出一头冷汗。   他惴惴不安向国师和朝臣们讲述了一桩怪诞轶事。   自去年初,大衍朝开始天灾频发,到如今一年多时间仍然未见好转,反而有越来越烈的趋势。   首当其冲便是这不寻常的大晴天。   去岁夏天热,秋日也热。   冬季下了几场雪,但气温似是比往年高。   今年春来早,几乎日日天晴,极少阴雨。   许多地方都遇到春旱。   而如今才入夏也没多久,还未至盛夏,却有地方已经遭遇伏旱,也有许多地区河水泛滥,水患成灾。   “自古有民间传说,这是旱魃降世,祸乱人间的征兆。”   这一年多以来的天候异象,极其明显,即便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食人间烟火的达官显贵,也能感觉的出来。   除了和修士比剑斗法,降妖除魔他也能行。   迟肆漠不经心,本想随意调侃两句,但临渊王盯了他一眼,他急忙正襟危坐,耐着性子安静听下去。   临湘县是紧靠湘江河岸的一座大县。   几千年以来民间一直有供奉河神,参拜龙王爷的传统。   今年大衍国内各处春旱,年初时,临湘本也不例外。   但在春期求风祈雨的祭典上,有百姓参拜龙王庙,或许是心意诚恳传至天庭,真请来了龙王爷。   有了龙王护佑,风调雨顺,春旱得以解决。   许多官员不禁好奇:“龙王?!什么样的?”   户部主官摇头:奏章上并未具体描述,只说是龙王化形,估计和以前宫里的那些下凡借身的神仙差不多。   迟肆扬了扬嘴,笑容轻慢不以为意。   真龙他也见过,但并非传奇话本中所述那样神妙。不过就是蛇形妖兽。   蛇,蚺,蛟,龙,妖修和人修一样,靠修为境界划分。能化人形的妖修,不比食铁兽珍贵。   有官员催问:“龙神下凡到临湘县,然后呢?”   以前稍微有点本事的神仙,似乎都想入宫,却都被现在这位国师赶走。   不知那位龙神,是何种想法。   若是以前,他的名声传达到金銮殿后,皇帝自会请他入宫。   可惜现在,要么回天界,要么就只能在民间市井待着了。   “龙王解决了春旱,在庙中受当地百姓香火供奉。如今转眼到了夏季,湘江发了大水。”   临湘民众乞求龙王帮忙解决水患。   龙王答应了,可却提出了条件:要百姓给他供奉人间美女。   迟肆哈哈大笑:“那是什么龙神。若不是又打着神仙名号装神弄鬼的骗子,就是化形的妖修。正经求道的修士,谁会向凡人提这种要求。”   修士们目下无尘,尤其得道真君们,没事不会和一群草芥蝼蚁过不去。   若不是别人挑衅他,他绝不先朝凡人动手。   众位官员纷纷议论。   “即便是龙王,这种要求是不是也有违天理?”   “不是说,神仙们要遵守天条,否则会遭遇天劫?”   “他这样难道不是违反天条?”   “临湘县令是谁?他怎么做的?”   工部官员道:“兹事体大,县令不敢轻易答应。于是他按照以前的方法,召集临湘百姓和官员们修筑堤坝,想隔绝水患。”   “哪知,堤坝根本堵不上。湘江三天两头涨水,县内又隔山差五下暴雨,城内水涝严重。”   黎民百姓深受其苦,于是便有人未经官府,私自朝龙神敬献美女。   没想到,美女一献上去,水患即刻停止。   “怎么献的?献了几个人?那些人还在不在?”迟肆问。   从这些应该能判断出,到底是吃人的妖修,还是骗色的人修。   “只敬献了一个。至于具体详情,奏章上没说。”   主官皱着眉:“水患好了一段时间,龙神又提出要求,要在这个月内贡献第二个美女,否则下个月,他就不庇护临湘县了,天灾水患还会再来。”   “对方是龙王,这一回县令不知该怎么办,于是上报朝廷。”   官员看了一眼国师,支支吾吾:“国师,那龙神无论是神是妖,总之都不是凡人……这事您看……”   “我知道了。我去看一眼。”   迟肆自己虽然不怎么在意,但临渊王肯定在意。   凡人分辨不出那些真仙假仙,还得他出马。   是凡人骗子,就交给官府。是凡人对付不了的修士,他就去处理。   谁让他是大衍朝的临渊王妃呢。理应为王爷分忧解难。   “国师高义。”杨念远在下首高呼。   “国师高义。”群臣跟着山呼海啸。   迟肆得意洋洋朝临渊王眨了眨眼。   杨闻拓侧过头轻笑。   散朝后回到临渊王府,沐浴更衣食过晚膳,便是心慵意懒的迟肆精神抖擞的时刻。   “阿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口中的“我们”,自然是要怀中人和他一道前去。   “明日准备,后日出发。”   杨闻拓早已料到这一情况。迟肆做事恣意随心,又不合朝廷法度,他也不放心让他单独前去。   即便让其他官员陪同,想必也没什么用。   怎么都得他陪着走这一趟。   “老四,这回我打算……让谢观河也跟着一起去。”   他被狠咬了一口,声音骤然一停。   “他初入朝堂,这次刚好有个机会让他办件差事,也得让他熟悉一下朝廷官员办事的章程。”   迟肆低低嗯了一声,加重了力道:“行,吧。”   “杨辉羽是不是也要同行。”   朝堂第一高手,三品带刀指挥使杨辉羽,其实是临渊王的私属护卫。   只有临渊王叫得动他,临渊王出门办事,他也必定同行。   杨闻拓眼梢微弯,烟霞轻染的双眸清澈和蜜意混杂,勾的人心荡神驰。   迟肆情火顿时灼烈全身,再无心去顾及旁事。   既然他无法改变对方的行事准则,也只好压下心中些微的不畅快,化忿怨为食欲。   阿季想带谁就带谁吧,只要把他带上,其他什么事都不能介意。 第169章   到出发这日,迟肆一大清早就被怀中人扰醒。   他哈欠连天睡意朦胧,懒懒散散有气无力把头搭在杨闻拓肩窝上,光明正大赖在对方身上不走。   杨闻拓无可奈何,只得叫他和自己同乘一骑,让他靠在自己背上再睡个回笼觉。等迟肆真正清醒,已经是正午。   临渊王只带了大衍朝国师,一个三品大员,一个五品新官。   四人轻装从简,行人根本想不到,这四个看上去像是高门纨绔的公子,居然是势力滔天的当朝权贵。   三个人带着一个拖累,纵马飞驰了半日,已远离京城百里。   烈日当头,杨闻拓寻了一个官道旁的客栈,打尖吃饭稍作休整,不得不下马,才叫醒了身后好梦正酣的拖累。   迟肆虽然醒了,依旧是一副心慵意懒的模样。   他明明可以直接用术法带杨闻拓直接飞至临湘,可对方说要趁此机会看看一路上的民情,不愿走捷径。   他只得把不忿的怨气化作一身懒气,吊儿郎当地跟在身后,什么都不想管,什么都不想理。   客栈坐了一半的客人,不多不少。   但几乎都在抱怨这个能晒死人的正阳烈日。   这一年多以来,全国各处异象不断,天灾频发越演越烈。   许多百姓都担忧,是不是真如源远流长的传说一般,是旱魃降世之兆。   旱魃降世,天下必遭祸乱。   与此相对,为了乞求平安,求神拜佛之风也越来越严重。   似乎除了临湘,其他也有一些地方出了能抑制灾祸的神仙。   只是没有如临湘龙王爷那样,因为要求活人供奉,而传到京中。   也可能,其他地方的父母官不像临湘县令,没将这些事上报朝廷。   毕竟一两个平民百姓而已,说不定在许多人看来,能得以供奉神灵,反倒是他们的荣幸。   听到百姓们的谈论,谢观河微叹:“迷信鬼神的百姓越来越多,不知又被那些装神弄鬼的游方道士骗走多少血汗钱财。”   可这也没办法。   毕竟真有了神仙下凡,凡人无不抱着侥幸,万一眼前这个也是真仙呢。   迟肆精神懒散,漠不经心答了一句:“修士拿凡间的钱财无用。要大钱的全是骗子。”   修道者来凡界游历,寻求机缘,要的是沾染凡尘的因果。   那些藏于室内,少有人用得起的金银元宝,不沾烟火尘气,远不如辗转多人之手的铜板有用。   “那些找你要铜钱的,才有可能是真正的修士。”   他突然想到什么,正色庄重朝杨闻拓道:“这个世界的灵力稀薄,不适合修行,会选择到此处的修士不多。”   在自我吹嘘显摆的时候,怠惰语调急转直下,瞬间精神奕奕笑音张狂,“也只有我这样境界高深的修士,修为早已圆满,根本不在意天地灵气的多少,可以随意待在任何地方。”   但这个世界假神仙遍地,想来还是因为皇帝追求长生不老,上行下效之故。   杨辉羽语带讥诮:“国师是说,除了你之外,所有神仙都是假的?”   “也不能这么说。”迟肆突然觉得有点奇怪之处,“之前和我斗法的那个叫什么来着,是个真的。虽然修为低下,却会以活人炼制灵石的密阵。”   “这个阵法虽然品阶不高,可九重天内都不多见。凡有灵石的地方都不会用这种有伤天理的邪法。”   “还有你们瑶山祖师爷,”他看向谢观河,“瑶山石道和法阵必是阵法高手才能设计得出来。他多半是个钻研阵法的修士。”   “还有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那些功法咒法和丹方,这些都什么时候有的?”   “自古便有。”谢观河答,“民间神仙鬼怪的传说可追溯至几千年前。只是因为当今皇帝的关系,这几十年间大为盛行。”   “这么想来,”迟肆思忖片刻,“在几千年以前,这个世界说不定修道者很多,道统兴盛。但不知发生了何事,人都离开了,只剩各种道法传世。”   “还剩了一个精通阵法,能在摧雷山庄和瑶山布下法阵的人。”杨闻拓突然一语惊天,“还有逢山村。”   “他说不定和我一样,也是从别处来的。”迟肆正觉奇怪,“他的阵法造诣不低。但我想不通,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他去过逢山村,见过雷厉行和谢观柏,教他们布阵,可他这样做到底有何目的?”   四人突然一阵沉默。   三个对道法阵法一窍不通的凡人默不敢言。   谁知道天上的神仙下凡究竟是为了什么。   过了片刻,迟肆又开口卖弄显摆,尊己卑人:“修士身上有灵气。像我这样境界高深的,灵压强的惊人。但那个姓蔡的炼气期修士,灵力低微,我都得靠近了才感觉的到。”   “我在京城待了那么久,可以确定,方圆千里没有超过金丹期的修士。”   他怕三人听不懂,又详细解释:“就是说,即便这个世界还有别的修士,法力都很低微,弱得我根本感觉不到。”   “所以那个精通阵法的人,即便是外界来的修士,他修为也很弱,只是阵法一道造诣高而已。”   “这么一来,我就更加想不明白,他到底来这个世界做什么。去一个灵气充沛一点的世界,在那边修炼上一天,都能抵过在这个世界修炼一年。”   他又一次重复:“不在意天地真气的,也只有我这种修为早已臻至圆满的修士。”   这番明着暗着踩人捧己的言论,其他三人无言以对。   “既然国师道行如此高深,能否呼风唤雨,解决各地干旱水涝?”杨辉羽嘴角深深勾起,露着显而易见的轻嘲。   迟肆一愣,看着杨闻拓思忖了几息:“我以前从未做过。幽天凡界的事有其他仙门的人负责,我没在意过他们是如何解决凡界天灾。”   “但呼风唤雨,搬山填海我都行。”   “只是,”轻狂话音微微一顿,“这个世界灵力不足,又没有灵石,不能设置长时间运作的法阵。举个例子,若是某地干旱,我可以唤来雷云下一场雨,但过段时间不下雨,又会再次干旱。”   “水患也是同样。我今日施法移走了洪水,下一次仍然还会出现水灾。还不如找会治水的人,好好勘测地形,梳理河道,开渠筑坝一劳永逸。”   “不过你要是需要,”他眼含深情笑意拉起杨闻拓的手,献媚讨宠:“我也可以当个降雨的龙王爷,至少能解一城的燃眉之急。”   杨闻拓玉琢的眼梢微弯,轻笑:“以前没有神仙下凡,凡人也能靠自己克服天灾。不过你方才说的治水之法,听来倒是不错。”   尽染风华的绝世笑颜让迟肆心花盛放:“等临湘的事解决,回京城后我们一起找工部的人想办法。也要好好选定监造者,负责监工的人一定不能偷工减料,中饱私囊。”   修士不懂凡人的治国之道,但为了阿季,他可以去学。 第170章   迟肆若无旁人,在浓情蜜意的气氛中吃完了午饭,准备再次上路。   客栈老板见他们这时要走,劝了一句:“现在日头正烈,这一段官道没有树荫,得顶着烈日走数十里。几位客官若不是有要紧急事,不如再等会,到烈日西沉时再出发。即便披星戴月赶路,也比现在走强。”   啊?很热吗?   迟肆心中微微一惊。   他对冷热并无多大感觉,温暖的阳光晒着还觉得挺舒服。   他只能感觉到阿季身上仍然微凉,坐在马背上搂了人一上午,也没将对方身上捂热。   他转头满怀关切看了一眼心尖人。杨闻拓眼含笑意摇了摇头,他体寒,不怕热。   迟肆又随意看了一眼杨辉羽,目光迅速掠过,转到谢观河身上。   谢观河一丝不苟,正气浩荡:“是有一些炎热。但并不妨碍赶路。”   既然老谢都这么说,看来是真的很热。   “我这儿有药,吃一粒,整个夏季你都不会觉得热。”   谢观河摇头:“若不能同百姓一样感受冷热,便不能真正体会民间疾苦。”   “那走吧。”既然他们自己都觉得无妨,迟肆更是不在意,“要是热的受不了,过来找我拿药。”   虽然已经睡意清醒,但搂着阿季骑马,定然比自己骑着舒服。   迟肆想继续装睡,可惜被锋锐如霜刀的清艳目光似笑非笑盯了一眼,瞬时吓得魂飞天外。   不敢装睡,只得无精打采自己骑行。   这一路他们行得慢。   路过城镇村庄之时,杨闻拓都会拉起缰绳,停下脚步询问同路行人,最近气候如何,当地是否有水涝干旱。   得到的答案有些令人不安的诡异。   遭遇天灾的地方不少。   有仙师仙君们施法,降雨镇河的城镇也不在少数。   给人一种错觉,似乎大衍国内真有许多下凡真仙,拯救万民造化苍生。   而这一情况,似乎都是从今年开春陆续开始的。   以前那些打着神仙旗号的骗子,像是一夜之间都成了真仙。   杨闻拓剑眉微蹙:“老四,真有这么多神仙下凡?”   “不可能。”迟肆斩钉截铁,“这一路我都没感觉到有别的修士的灵气。能随意呼风唤雨的修为,至少金丹,我不可能察觉不到。”   “这个世界灵力稀薄,外界修士不爱来。像蔡老头那样自己修炼入道的,此界凡人万中无一。而且那点微末修为,也做不到降雨镇河。”   “这么说还是普通人打着神仙旗号到处招摇撞骗。”谢观河无奈中又有点疑惑,“可那些降雨又是怎么回事。这些地方全是巧合?”   “也可能旱灾没那么严重。”迟肆换了一个解释,“去年地震频发,证明地壳进入活跃期,三五年内自然灾害频发都是正常现象。一些天地灵气稀薄,非修真界的地域就会如此。”   “我此前曾去过几个全是凡人的世界,他们也不靠道法,全是用凡人的方法解决这些问题。”   他劝慰杨闻拓道:“你别想得太复杂,乾坤天道自有其运行规则。这几年天灾频发是天地自身现象,和一切妖魔鬼怪无关。”   清朗话音微顿,带着自信的狂傲:“就算真有什么妖魔,我帮你除去。那些下凡的神仙,你不喜欢,我将他们全部赶回原来的世界。”   杨闻拓调笑道:“那就有劳国师了。”   ***   一行人赶了三天路,来到临湘。   几人晨光熹微时出发,夜幕繁星后歇脚。   迟肆睡没睡醒,更吃不到眼前珍肴,饿了几天肚子。即便他是道行高深的得道真君,一路舟车劳顿,最筋疲力尽无精打采的反而是他。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出行,杨闻拓再一次确定,带着迟肆出门,就是带了一个故意捣乱的累赘。   湘江水涨,浪淘风簸崩腾不息,远处苍山连绵起伏,接连天际。   隔着宽广的横波滚水,能隐约看到对岸江边高低错落,屋檐勾连的民房居舍。   白墙黑瓦映衬在壮阔山河之间,诗情画意,苍穹万象。   四人站在奔流滚滚的江岸边,听水声震耳,鸟啼回荡,却无一句人语。   一阵河风卷过,带来微凉水气和微妙寂静。   “怎么过河?”迟肆第一次来到此处,眼前只有大河滔滔,没船没桥。   杨闻拓沉默几息,锋锐淡笑中淬着一股哂然:“这里原本是处渡口。只是我忘了,洪水时节波浪太大,渡船停了。”   他们的路断在了这里。眼睁睁看着城镇就在对岸,却没法过河。   杨辉羽似是想忍,却故意漏了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旁人听到的一声哼笑。   谢观河豪气凛然:“不妨事。我们另外找路绕至对岸。”   可该从哪个地方绕路?他也没来过。   “走吧。”杨闻拓轻叹,“回上一处城镇,打听一下现在这种情况,该如何去临湘。”   三人转身,留了迟肆一人呆立在原地。   迟肆:“???”   为什么没人问他?   他这么一个道行高深的真君,竟被视而不见?   “我可以御剑带你们过去。”   杨闻拓脚步瞬顿。   迟肆带过他飞行,但遇事之时,他从未想着靠仙法解决问题。   以前不会,以后……应当也不会。   杨辉羽勾了勾嘴,态度轻慢傲然:“没想到我也能有体验仙法的一天。”   谢观河老成持重,神色凛然不变:“如此,就有劳迟兄。”   若是平时,他也不会想着依靠仙人法术。但此一时彼一时,另外绕路不知得多费多少时间。   迟肆拉起杨闻拓的手,艳目柔情满溢:“走吧。”   “老四,能不能不要直飞临湘城内?找个僻静无人处停下,再走过去?”   虽然民间迷信神佛的风气早已形成,但若真见到仙人飞行,还是难免引起骚动。   何况他微服出行,想低调行事。   “行。”迟肆偏头晃脑看了一眼,目指镇外一处山阴,“那边如何?我们飞到那里,再进城也走不了多远。”   他正欲掐诀,杨辉羽突然阻止:“等一下。对面似乎来了一条船。”   几人定睛远望,横江对岸有一模糊影子,的确像船。   谢观河问:“我们先在此处稍等,若是仍不能乘船过江,再劳烦迟兄带我们过河,如何?”   迟肆看着杨闻拓。   既然阿季也这么想,那就这样吧。反正他无所谓。   老谢没想着依靠他的仙法,只凭凡人之力,其实挺好。   他们终归是凡人,往后不可事事倚仗道术。 第171章   等了小半个时辰,船影逐渐清晰,果真是渡船。   几个零散的百姓从船上下来后,船夫问四人,是不是要渡河。   “一人一两银子。”船夫又看到四人身后的马,“一匹马也要一两银子。”   谢观河拿出碎银,正欲递给对方,杨闻拓捏住他的手臂,阻止了这一桩交易。   杨辉羽双手抱臂,带着傲世轻物的微嘲笑意看着船夫,显然和杨闻拓一样,对他的坐地起价心存嗤嘲。   一个微服出行的王爷,和三品高官,为着几两银子同一个船夫讨价还价起来。   “平日渡河只要几文钱,怎么今日就要二两银子一人?”   船夫见这四人身着锦袍,品貌超凡,一眼便知是高门大户出来的人。   他本以为富贵人家,又是外地人,不知本地价格,更不会在意这点银钱,没想到还是行家。   “那是以前的价。”船夫振振有词,“最近湘江水涨,敢在这样的激流中驾船渡河的,只有我们分水帮的人。”   “这样,马我就不收你们钱了。还是一人一两银子。”   他又色厉内荏大声道:“要是不愿坐我的船渡江,再花三天你们也到不了对岸。”   “二两银子。”杨闻拓谦谦有礼的语调中隐露一股天成威仪。   “三两。要坐便坐,不坐,你们自己去找别的路。”   杨闻拓轻微哂笑一声,杨辉羽拿出三两银子扔到船夫手中。   四人上了船,谢观河小声道:“大水中行舟却是不易。”   他认为湘江涨水,船夫坐地起价也是正常,这事并没有什么不对。   更没想到二人会同船夫讨价还价。   杨闻拓哼笑一声,并未作答。   杨辉羽轻嗤:“这些人向来看菜下碟,你待会看吧。”   “怎么还不开船?”迟肆根本不关心银钱的问题,只是看阿季同人讨价,觉得十分有趣。   他们上了船,船夫也收了银子,但他只在船头没有任何动作。   “国师高坐朝堂,果真不食人间烟火。”杨辉羽轻慢笑容带着几分讥诮。   杨闻拓解释:“他得再等几个客人才会开船。”   几人又在岸边等了大半个时辰。总算等到另外几个要渡河的客人。   几个当地人并未询价,直接给了钱上了船。   一人十文钱――这是涨水之后,水涨船高的渡河费用。   船行之后,杨闻拓戏谑看了一眼谢观河。   无论是江湖大侠,还是庙堂大官,此刻只任由黑心船夫宰割。   “不过也还好,他只是骗骗外地客商的银子,倒也还是正经生意。”冰冷手指从迟肆下颌飞速掠过,有意无意的引诱最是致命。   “河道上难以监管,船行至江心谋财害命的事情屡见不鲜。老四你这样姿色他们最喜欢,可以卖去秦楼楚馆,换的钱比三年辛苦撑船挣的还多。”   大庭广众之下,如此隐晦却又堂而皇之的调戏迅速点燃了迟肆身心邪火。   他几天没吃过东西,腹中早已饥饿。心尖玉食却还在眼前刻意诱惑。   他饥火烧肠,邪念丛生昂然挺立却又毫无办法,只能在一旁磨牙凿齿,强压心中恶念。   杨闻拓暗度陈仓,掩人耳目悄然放火,明面上却谦逊有礼,朝同船过客问起当地情况。   他玉质金相谈吐得宜,几名同船客对他的问题无不争先恐后竞相抢答。   龙神下凡之说在当地流传甚广,别说本地人人皆知,就连临近几县也有耳闻。   但春初降临之时,和现在大相径庭。   龙王爷是在春季乞雨时出现。   “怎么出现的?当时有何征兆?”   船客们摇头,表示没亲眼见过当时情景。只是听说在龙王庙中拜祭之后就下了雨,而后临湘风调雨顺,即便周遭郡县春旱少雨,此地却是安稳祥泰。   “听说有人亲见龙王化形,是个仙姿飘然的道士。”一个船客道。   不知这传言的源头来自何人,但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人尽皆知。   城中百姓不知到底那位道士是龙王爷所化,对所有道士都恭敬有加。   他们也时常参拜龙王庙,庙中香火旺盛。   但除此以外,居民生活并未其他任何变化。   春季平稳安顺地过去,而后迎来夏季。   湘江涨水,地上又多暴雨,城中三五天就要内涝一回。水刚褪去没过两天又来,百姓苦不堪言。   百姓纷纷入庙参拜龙王爷,这时庙中起了异象――有人听到了石雕龙王说话。   龙王爷可以帮凡人治水,却需要给他供奉一位美人。   “是何人听到石雕说话?”   船客也无人亲见,只是城中居民都这么说。传言经过众民之口,添盐加醋绘声绘色,将龙王说话的那一幕描绘得神乎其神。   可对于索要贡品一事,无人敢答应。   龙王爷下凡不过几个月,敬献活人之事以前从未有过,官府未作理会。   然而三天两头来一次水涝,官府叫人修筑的堤坝也不知为何堵不上。   于是就有百姓私下进贡了美人。   “什么人供奉的?献了何人?当时是怎么一个情形?”   细长手指又故意飞速掠过身旁倾世绝色的下颌,挑逗之意隐晦得明目张胆:“敬献的美人可有这番姿色?”   迟肆饥火烧身,被暗中折磨得苦不堪言。   船客们仍是一问三不知。这事当时根本没人知道。   隔三差五的水涝突然停了。湘江水暂时消褪,暴雨也不再肆虐,百姓生活重回安宁。   大家都心觉奇怪,好几天之后,才有街坊流言传出有人供奉了活人。   船客谨慎瞥了一眼船夫,小声道:“据说是分水帮的人做的。”   其他事,他们也不好多说。   大家不知分水帮的人朝龙王爷供奉了谁家姑娘,也不知那贡品如今何样。   但水患消除,进贡的人又和自家无关,百姓只是高高兴兴坐享其成。   不久前,仍是不知从何人口中传出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大街小巷,人尽皆知。   龙王爷又要人间美人当做贡品。   这个月供奉上,临湘继续安和祥泰。若是没有贡品,下个月龙王爷便不保太平。   如此奇事,百姓该如何应对?这人间美人,是否要继续供奉?   临湘县的县令是个为民着想的好官,不愿以活人为贡,却又忧心水患再至。突然想到京中有一国师,于是将此事禀告朝廷。   此刻临湘百姓,都不知那位上界真仙已经到了临湘,正坐在船上被人隐晦折磨,强忍着邪火焚身的酷刑。 第172章   情况了解得差不多,船也刚好靠岸。   花了三两银子的人,和花了五十文铜钱的人同时下到渡口。   速度没比别人快,位置也不比别人好。   杨闻拓戏谑调笑:“三两银子的渡船费,可渡江三百次,这还是涨水时期的价钱。等过了夏季,可日日渡江至明年。”   冰凉指尖再次急速划过下颌,肆虐引火:“就是不知哪一次会遇到水匪,将人卖至勾栏。老四你这般姿色,还是少出门得好。”   迟肆一路饥火烧身,深受酷刑折磨,此时昂然挺立呆站原地动都不敢动。   诱人嗓音继续调侃:“若是八两银子,可以找艘大船顺江而下,到南海出海口,再一趟往返。”   谢观河一楞。   掩藏起嘴角笑意,轻咳一声:“方才听了船客们的话,龙王之事,像是有人故意编造。”   几次龙神显灵,似乎都无人亲见,怎么听都像是有人在背后特意编了一个神仙传言,找人四处传播。   这手法和以往那些假神仙的桥段并无多大不同。   若是在以前,他即刻就能判定龙王下凡是场骗局。   可如今,眼前就有一个可以腾云驾雾的真仙。   “但水患暂消,听上去也有几分玄妙。”杨辉羽眼含笑弄看了一眼迟肆,“不知国师有何高见?下一位美人,是献?还是不献?”   迟肆脑中全是浮思邪念,根本没余暇听别人在讲什么。   “管他真的假的,统统灭了就是。”   他此刻只想朝临渊王敬献美人,让他尝尝自己的真龙。   杨闻拓朝杨辉羽抬了抬下巴:“你先去官府,我带着老四,等会过来。”   杨辉羽领走了谢观河。   迟肆还没回过神:“我们,先去客栈?”   杨闻拓谦谦有礼,非礼勿行地撩过人下颌:“杨大人去找县令,谢大人跟着他,熟悉一下朝廷办事的章程。”   澄澈眼神隐含无意逗弄,看的人烈火焚身难耐之极:“美人跟我走,带你去烟花之地享乐。”   迟肆僵着步伐同手同脚跟在杨闻拓身后出了渡口。   行至城内一处无人街角,急如星火将人抓贴在自己身前,目光晦暗凶狠:“看你做的好事!”   杨闻拓视若无睹,清泽双目含情又含威:“先办正事。差事办不好,不给饭吃。”   迟肆磨着后槽牙,一半无精打采,一半熠熠抖擞,无可奈可跟在对方身后,根本没多余心力关注自己走过的路。   不知走到个什么巷子,进了一家……   还真是勾栏瓦舍?!   杨闻拓以七两二钱太仓米的价格,点了一个小厮。   三人来至一处客舍,小厮恭敬道:“季爷有何吩咐?”   “分水帮最近的动向,给我说说。”   隐逸阁密探朝他详尽交代了此帮近几个月的动向。   分水帮是湘江沿岸,靠水吃水的船运人结成的一个江湖帮派。   车船店脚牙,这几个行当的帮派和武林盟中的武学世家门派又有些不同。   这样的民间势力,有正常做生意的,也有边做生意边杀人越货的。   官府也不好管,除非犯了事被逮个正着。   此前分水帮的舵主没经过官府,自行朝龙王进贡了活人,但没人报官,县令也没有实凭实据找人追究。   当地百姓也是事不关己。水患能除,反倒还要感谢他们和龙王爷。   “龙王爷的流言最初是谁传出来的?”   密探道:“确为几个进庙请香的普通百姓亲眼所见。只是不知龙王化形和石像说话,是有人在背后用了障眼法,还是真有神仙法术。”   “这么说,和分水帮的人无关?”   “应当并无关系。”密探摇头,“只是这帮人常年和江水湖泊打交道,对龙王的敬重远比寻常百姓。龙王爷要祭品,别说只是一个普通百姓。就算十个百个,他们也必然依言供奉。”   杨闻拓剑眉微蹙:“他们献给龙王的是谁?”   “没人报过官,也没听过城中有哪家突然不见了人。”密探诚惶诚恐,“分水帮的人敬献了活贡,官府和百姓都是在水患消失几天后才得知。想来应是城郊处无依无靠的孤苦之人,或者是他们虏来的外地船客。”   “怎么献的?贡品后来怎么样了?”   密探答:“听一个分水帮的船夫说,他们夜里送了贡品入庙,第二天庙中已经无人。也不知龙王爷将人带去了哪里,是吃了还是怎么。”   关在庙中的人,的确不翼而飞。   贡品失踪后,水患就停了。   怎么想,都是龙王爷收到了贡品,制止了水患。   这事的确玄乎,似乎龙王下凡真有其事。   “其他还有什么可疑动向?”   “并无。”   杨闻拓带着迟肆离开勾栏。   “老四,你怎么想?”   他本以为这一切全是有人故意编造了一场神仙骗局。   但与之无关的分水帮,迷信龙王爷送了贡品,贡品在庙中凭空消失。   “不知道!”迟肆拉过对方的手,火还没消,“我饿!没心情想别的。”   为了不让对方将手抽离,他压下冰凉却燎火的手:“就算真有什么蛇妖,法力也低得很,我根本感觉不到。要敢在我面前现身,我就灭了他。”   冰凉手指轻挑,让人差点玩火自焚:“走吧。去县衙看看那边怎么说。”   二人来到县衙,县令已经朝京城来的微服高官禀明了自己所知的一切。   他不知临渊王也白龙鱼服,以为他二人是高官的随行。   县令知道的还没隐逸阁密探清楚。   不过这事的确不是分水帮在背后造谣。他们迷信龙王,绕过官府朝龙王献了贡品。   没人报官,县令都不知道他们从那里虏来的人,无凭无据,不知从何追究。   “杨大人,国师怎么说?这下一个贡品,我们是继续供奉,还是不供?”   这才是县令最深切关心的问题。   见面却不识的国师此时根本没心情管这件事,冷冷答了一句:“不供。”   他都亲自来降妖除魔了,还供奉什么祭品。   “供。”   杨闻拓却闲意适然,说出截然相反的字。   县令一怔,不知刚来的这二位到底是何身份。   但他们是跟着杨辉羽而来,他也得恭敬对待。   “这……”他看向杨大人,不知该听谁的意见。   “听他的。”杨闻羽目指杨闻拓。   县令本意不想供奉活人,因此求助京城中的国师。   他不知国师愿不愿管一座县城,一位平民的生死,只壮着胆上书朝廷权且一试。没想到朝廷这么快就派了微服的高官前来。   只是其结果,还是有点出乎意料。 第173章   县令不敢抗令,只得惴惴不安询问:“该供谁家女子?”   要不还是找分水帮的人,虏一个过路船客?   虽然可怜但毫无办法,总好过选一名他治下的良家女子。   杨闻拓清雅双眸一弯,戏谑中又隐含似有若无的挑弄:“龙王爷要美人,我有大衍第一绝色,正好可以当做贡品。”   他们是要将见首不见尾的神龙引出来?   县令猜出其意。   虽不知这人什么身份,能不能对付龙王,但在京城高官面前没有他说话的份,又不用他挑选贡品,依言照做就是。   此时已是晚饭时间。   县令备了一桌酒菜,要为上官接风洗尘。   他自己清正不好美色,本来并未安排歌舞助兴。   谁料杨辉羽特意叮嘱:“你难道没听说过,国师最爱人间烟花风月?”   国师?国师不是没来么?   县令心中疑惑,但国师喜爱烟花风尘之事,他似乎也听人说起过。   即便不为国师,眼前的朝廷高官如此显而易见的暗示,他又怎敢不从。   他急忙派人去烟花巷叫来歌舞美人陪酒助兴。   迟肆翘着长腿坐在桌前,俊艳面容阴怨得能挤出一摊黑墨。   心上人今日挑弄是非,引燃一天的烈火。还要将他当做贡品,献给龙王爷?   现在还不看他,去看庸脂俗粉跳舞?   大厅里阴风阵阵,即便夏日炎热,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阴森怨气让人脊背生寒。   县令清正严明,然而国内寻仙求道盛行,世风如此他也未能免俗。   酒过三巡,他有意向杨辉羽引荐一人。   这几年临湘出了个远近闻名的游方道士,擅长卜卦算命,算的极准。   他在周边各县走动,每到一处,当地百姓排队请他算命,队伍能排到城门口。   这几日,他刚好来到临湘,正好可以请来让京城高官们见见。   “算命的?”杨辉羽漠不经心傲然淡笑,“我此前还未曾见过擅长算命的神仙。叫他过来,给我长长见识。”   “王道长并非神仙。”县令急于解释,“王道长说自己只是个凡人,尚在修行,还未得道飞升。”   杨闻拓调谑一笑:“这位道长还挺谦虚。”   世间假神仙都拼了命把自己说成天上真仙,少有说自己只是凡人的。   县令得了上官允许,暂请离席。那位道长清高,得要他亲自去请。   县令一走,杨辉羽语含轻讽,问迟肆:“国师可懂算命?”   “不会!”迟肆饥火烧心,此刻怒意暴躁。   但这事提醒了他,蓦然想起阿季喜欢听他说师门趣事,便拉起冰冷手指给自己降火,朝他道:“还记得之前给你说过,我找了派中一个神棍给我卜算,他让我来凡尘的事吗?”   杨闻拓弯着眼梢,点了点头。   “我修为早已圆满,却一直未得突破契机,实在没别的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权且按他的话试一试,到凡间寻找机缘。没想到真灵。”   他笑道:“我派有一道统,专修卜算之道。虽然我们平日都嘲笑那些学算命的同门是神棍,但玉泉派天衍道术非同寻常,确能窥探天机。他们的卦其实很准。”   杨闻拓笑道:“听起来挺有意思。”   “卦虽准,限制却颇多,尤其一项,只能给修为低于自己的人卜算。若是修为比自己高,那就算不出来。”迟肆又开始暗地显摆,“能给我算命的,整个幽天找不到几个。”   “我派也就两人,一个是我师叔,另一个是他的大弟子,也就是给我算命的那一个。”   他继续道:“我出发前曾和他打了个赌,我按照他说的做,若是真寻获了机缘,回山后必将重谢于他。”   杨闻拓好奇:“如何重谢?”   “我就是没想到。”迟肆扣着对方的手,在桌下开始各处点火,“你帮我想想。”   “你把我当成贡品献给龙王爷,等我帮你解决了他,你要怎么感谢我?”   冰凉手指主动挑拨是非:“国师想要怎样的谢礼?”   迟肆激得心尖一颤,刚想说点什么,门厅忽然闪过两道人影。   县令请着道士回来了。   王道长穿着麻布八卦道袍,头戴破星巾,手拿白布幡。   虽是极为普通的道士装扮,但全身一股飘然气势,纤尘不染姿若谪仙。   比长相俊艳,宛若画中妖魅的迟肆,像神仙多了。   “哎哟。”人一进门,迟肆在杨闻拓耳边小声道,“是个真的。”   “虽然只是炼气期,修为低微和我没法比。”   王道长姿态清高,不谄不媚,无论眼前是平民还是高官,都同样一副清气浩荡的模样。   在县令的引领下,和四位京官一一见礼,接着在空位坐下,目不斜视,也不主动言语。   县令问杨大人,是否需要王道长替众人算一卦。   杨辉羽勾了勾嘴,高傲笑意中表现出几分玩味兴致。   “不知几位大人想算何事?是测字,看面相,还是看手相?”县令替端坐在侧的王道长询问。   “就看相吧。算算我们此行是否顺利。”杨辉羽玩味兴浓。   王道长一边掐着手指,一边从四人脸上一一扫过。   他本一直神色庄严,静水流深,从进门到现在,清傲表情从未变过。   然而此时,脸色却突然大变。   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鬼怪,仓皇失措难以抑制,额头上冷汗直冒。   “我,我突然想起一件急事。告,告辞。”王道长惊慌失色,话都说的结结巴巴。   他手忙脚乱起身,跌跌撞撞跑出门,差点被门槛绊上一跤。也顾不得仪态,扶着歪了的头冠,瞬间溜出县衙。   留下一厅的人面面相觑。   又让人细思极恐:道行高深的王道长,莫非是看到寻常肉眼凡胎看不见的妖怪?   否则怎么吓成那个样子?   县令有些心惊,胆颤地看了迟肆一眼。   他方才看的分明,王道长是在看到他之后,脸色瞬间大变,吓得六神无主仓皇逃窜。   另外三人也不明所以,眼带疑惑看向迟肆。   “他被我的绝世美貌吓到了?”迟肆张狂一如往常,厚颜也同样一如往常。   “他进门的时候就看过我们一眼,当时并无别的反应。”杨闻拓笑道,“是在方才算命的时候,算出什么东西?”   杨辉羽轻嘲:“是不是算出你道行高深,怕被打得魂飞魄散?”   谢观河从不轻易置喙他人,只在一旁默不作声。   “他那点微末修为,怎么看得出我的道行。”迟肆张狂艳色中也有点趣意疑惑,那道士到底是看到了什么,突然吓成那样。   他又不吃人。   可惜道士已经跑远,没办法问个详细。 第174章   几人随意插科打诨了几句,并未多在意,宴席重开。   待酒足饭饱,谢观河放下竹筷:“阿季,你真打算把迟兄放入庙中?”   “没错。”杨闻拓笑看了一眼迟肆,冰凉手指掠过下颌,隐含勾人心火的挑弄,“我们不知龙王爷在哪,只能送给他一个绝代佳人。”   用贡品将人引出来,简单方便。   迟肆的邪火今日就没灭过,此时又被引燃。   他磨了磨后槽牙:“反正都要给龙王爷进贡,干脆一次敬献两个。”   “你陪我进庙。”   他一个境界高深的得道真君,可以勉为其难给一条小蛇当贡品,但阿季必须得陪他。   谢观河不同意:“万一真是龙神,要如何应对?阿季不可以身犯险。我陪迟兄一起入庙。”   “龙王爷要的是美人,又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当贡品。”迟肆哼了一声,上下打量谢观河,“老谢,你这样的不行。”   虽然老谢也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只是正气凛然的少侠,和美人二字相去甚远。   “你这样的也不行。”   他瞥了一眼杨辉羽。   杨辉羽看上去像诗礼之家的清秀纨绔,不像个武林高手,也和美人二字不沾边。   “放心,”清朗笑音恣意狂妄,“我天下无敌,怎么会让阿季出事。”   “也好。我也想看看龙王爷到底是什么样。”杨闻拓看向县令,“什么时候敬献贡品?龙王可有要求?”   县令是第一次遇到酒宴上也商量公事的大官。   陪酒官员也无不惊讶于这群人的勤政。   杨大人如此醉心公务,不愧为当朝品阶最高的武官。   一位师爷回禀:“龙王爷只说这个月之内。但我们求神,得选一个黄道吉日。下官明日就找高人算出进贡的日子。”   一桌官员在酒宴上商议完公事,便结束了宴席。   县令给四人安排了一处客苑,迟肆此刻再没心情管其他,直接把人拖进了屋。   他今日受尽折磨,说什么都得狠狠报复回来。   谁料醉心公务的临渊王,还要和他商议公事。   “老四,明日早晨要不要叫你起来?”   啊?   迟肆一愣,还未回神又听他继续道:“明日我和他们去城内逛逛,看一看临湘的风土人情。”   临渊王要微服私访,实地考察父母官将临湘县治理得如何。   迟肆在赖床和陪阿季逛街的分岔路口举棋不定,上下两难。   杨闻拓将浴桶中的水泼了一把在他身上,调笑道:“算了你睡吧。中午吃饭时我回来叫醒你。”   他其实也不怎么想带这个好看的累赘出门。   迟肆没睡醒,洗漱整理能拖沓一个时辰。   既然对方都这么谦逊有礼,恰到好处地表现出自己的嫌弃之心,迟肆也不用再苦心做选择。   他对凡间事,并不怎么关心。   “对了,你以前曾经来过这里?”今日在渡江的时候他就听出来了,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问。   “我没给你说过?”清润嗓音伴着水声“我自小加入隐逸阁,走南闯北,去过很多地方。”   “难不成?”锋锐暗藏的目光挑诱之意暗漏,将人折磨得欲罢不能,“你认为我以前对你说的都是假话?”   “不是!绝对没有!”迟肆火急火燎矢口否认。   可他确实没办法将阿季以前的真话假话,分辨得界限分明。   杨闻拓轻笑了几声:“你知道我以前最初住在宫里,华妃娘娘死后我便去了朔方祖父家中。我先天体弱自幼多病,旁人都说我活不过十岁。”   “祖父和姨母为了给我治病,遍寻名医,也找过道士,最后终于帮我求得一条生路。”   这些事迟肆都听杨念远说过。   他将人紧紧拥入怀中,温柔啃噬。   “他们找来了隐逸阁主。”杨闻拓继续道,“隐逸阁本来就和齐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阁主似乎也是齐家远亲。我拜了他为师,学了一门功法,得以苟活。”   “我十四岁开始为家主做事,从那时起就走南闯北。”   十四岁……   迟肆低低默念一声,心尖像被人刺入一把锋利尖刀,让他血痕淋淋疼痛难忍。   他十多岁的时候,在仙山里和一群同门到处惹是生非,从不知道忧愁痛苦是何种滋味。   “十八岁的时候,皇帝迫于朔方军的压力,不得不赐我爵位召我入京,我得以进入朝堂。不过这个计划,其实从我出生以前就已经定好。”   齐侯将女儿嫁入宫中,生下皇子,本就是为了让自家人继承大统。   “我花了一两年时间,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后来家主驾鹤西去,我又暗中继任了他的位置。这些都不过是一两年前的事。”   他笑看向迟肆:“去年初,因为道藏的流言,我一时好奇去看了你一眼。后来……”   风华染尽的绝世容颜淬着见血封喉的剧毒,无论仙凡,一眼沉沦无药可解:“后来你就是我的了。”   迟肆低低笑了几声,剧毒深情入骨:“你喜欢什么,我都能给你。”   ***   第二日迟肆美梦畅醒时,正巧中午,阿季如约回来,叫他起床吃饭。   县令在客苑大厅已经备好膳食。   四人没再让县城官员作陪,自行在餐桌上谈论起公务。   “县太爷找人算过了,进贡的黄道吉日在三天后。”杨闻拓道,“其余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参拜龙王爷的方法,按照以前那样即可。”   这事一说完,不知为何,迟肆觉得气氛似乎安静得有些不同寻常。   “有什么问题吗?”他疑惑。   不会是他们还不相信自己的本事?怕真是龙神,他对付不了?   他天下无敌,这句话都说腻了。   “没问题。到时一切仰仗国师。”杨辉羽傲世轻物的淡漠笑容,始终含着一股事不关己的轻嘲讥诮,“只是上午我们还听闻了一件趣事。”   和自己有关?   迟肆心中一凛,听着对方详述。   昨日王道长不知从他脸上看到了什么,惊恐逃离。   离开县衙还不算,已经连夜跑出了临湘。   迟肆都要楞傻了。   他又不吃人,那道士到底在怕什么?   魂飞魄散,永不超生并非小事,只要别人不挑衅,他从不主动出手。   “王道长心存仁义,即便连夜跑路,也还留了封信,告诉县令他为何要走。”   “他说……”杨辉羽话音断在关键出,让迟肆好奇心爆起。   “他看到了降世的旱魃。”   民间自古流传,旱魃降世,天下祸乱,赤地千里。   “我?”迟肆细长手指指向自己,一脸懵。   他除了和传说中的旱魃有一个共同特点――美貌绝伦之外,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不过有些地方传说,旱魃是赤水女神,想来道行应该不弱。   但若狭路相逢,自己定然比那位女神修为更高。   杨辉羽哈哈轻笑:“王道长之所以留信给县令,是因为他提议,将此事告知宫中那位国师。”   “他听闻国师道行高深,希望国师能除灭旱魃。”   迟肆微服,隐瞒了身份,别人不知他就是国师本人。   这事让人啼笑皆非,无言以对。   谢观河轻咳一声,正气凛然:“传说故事而已,迟兄不要放在心上。”   迟肆当然不会放在心上。   别说这是无稽之谈,就算他真是旱魃降世,倒霉的也是别人,又不是他自己。   杨闻拓之前没发声,此时笑谑道:“若是真有旱魃降世,还得劳烦国师收妖。” 第175章   这事讲完,临渊王又说起了后三日的安排。   既然得等三天,这三日他们微服寻访完临湘,还打算去临县看看。   时间有些紧迫,得身披星月快马加鞭赶路。   杨闻拓问迟肆,是否要同去。   “老四,要不你在这里待三天,等我们回来?”带迟肆这个累赘出门太麻烦。   再好看,也不差这三天。   “我不!”迟肆正颜厉色,果断决绝,“你去哪我就去哪。”   他才不要独守空房孤对寒窗。   “要不我用法术带你们过去?”这样能节约不少时间,还可免除舟徒劳顿。   他得向临渊王证明,自己有大用处。   “官道的情况如何,我也得看看。”   水路陆路都得看,不能用法术节省行程,否则失了意义。   “不过如果时间太紧,回程倒是可以考虑。”   迟肆再三保证,不会拖慢行程,而且他也不是完全没用。   临渊王才愿意带上这个倾世绝色的拖累。   几人下午继续在临湘城中查访,晚上歇过一晚,第二日一早出发。   迟肆口中信誓旦旦,保证不会拖累。   但他出行前虽然没拖沓,却一直贴在人颈窝边昏昏欲睡,还是和杨闻拓乘了一匹马,靠睡了大半日,等到了目的地才被人喊醒。   三人在城中微服巡查,他找了一家客栈,继续补眠。   第二日,四人又要行经一条水路。   此时天色已暗,奔腾滚滚的湘江在西峰斜阳下水雾沉沉,苍黑色的远山连绵千里,接入天际。   夜路少行人,这一次船夫似乎自己也急着回家,没再等别的乘客,四人一上船就开船出发。   “你给他谈价的多少银子?”上船后,迟肆靠近杨闻拓耳边问。   他路上都靠在对方颈窝处睡觉,上船之前迷迷糊糊,现在吹了夜晚河风才完全清醒。   他其实心中有些狂浪激荡,期待心尖美食再像上回那样一路撩拨。   虽然身心火烧火燎有如酷刑,但也如食蜜般甘甜。   可这回对方没如他的意。   杨闻拓紧盯着船头,雅润双目漏了点森寒锋锐的辉光。   “还是三两银子,一人一两。”   迟肆一怔。   这是没把他当人看?   “之前上船的时候,船夫看你的神色不太对。”杨闻拓嘴上撩着,手却没动,“老四你当心,他可能想把你卖去秦楼楚馆。”   这些船夫白日做着正经买卖,此时天色已暗,他们四人又品貌非凡,船夫很可能起了杀人越货的心。   他们其中三人,看着都像高门大户的文弱纨绔。   只有谢观河看上去有点江湖气,似乎会几招花拳绣腿。   但在波澜翻涌的滔滔大河之上,熟识水性的船夫就是江河之主。   把船开到江心后,就算是天王老子,也在劫难逃。   烧红的霞光渐渐褪去,万物金边勾勒上浅淡墨影。   本该到岸的船,却还在江中行驶。   “我们是去询问船家,还是再静待片刻?”谢观河问。   是要让船夫知道他们的本领,消除他的歹念,正正经经送他们渡河,还是静看对方打算怎么做。   “先等等吧。”杨闻拓答,“看船行的方向,他似乎是想带我们去某个地方。”   “前面好像有个什么东西。”迟肆看了一眼船行方向,“似乎是座水寨。”   凡人视力在夜晚会受限,他不会。真仙耳聪目明,比任何人都看得远。   “我们要不要装出一点惊慌失措?”   他们现在太镇定,不像寻常人的反应。船夫说不定觉得他们有问题,不带他们去水寨了。   “随你。”杨闻拓轻笑。   没过一会,周围不知从哪儿出来几只小舟,将渡船围在中央。   接着小舟靠近,扔出了飞索,几个轻功尚可的水匪从小舟跳至渡船上。   四人看着一群水匪将自己包围,也不知到底该不该装个惊慌失措。   可实在装不出来,甚至有些想笑。   迟肆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被水匪劫道,新奇得有些跃跃欢动。   接下来会遇到什么?   满心的期待,仅次于心尖玉食对他的挑拨。   是不是该学着话本上问一句:你们要做什么?   好让那些路人反派早早把目的告诉他。   然而这群水匪并未打算说什么。   只目露凶光,盯着他们,一步一步走近。   还是有人在看清他容貌之后,忍不住开口说了话。   月色微光,灯影朦胧。   滔滔江水奔腾不息,流动出山河壮阔的泼墨画卷。   借着流光和轻荡灯影,水匪们看清了比山河更加动人的绝世艳色。   “这两个人是一等一的上好货色。”   “要不,关在寨子里,让兄弟们先玩了再卖?”   “放屁。这样还能卖什么好价钱。”   污言秽语让迟肆心中蓦地怒火尽燃。   这些卑贱蝼蚁,若只是说他,他不会在意。   可他们说了阿季。   那是找死。   他骤然起身,打算出手,指尖却传来冰凉触感。   杨闻拓朝他轻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就没人带他们去水寨玩了。   迟肆撇了撇嘴。   没办法,王爷的御令他不敢违抗,只能让这群蝼蚁再多活几个时辰。   “怎么是个男的?”   竹清松瘦的极高身形一站起身,水匪们就发现了自己此前的错误认识。   “男的更好。可以卖去京城,那些有钱人家最喜欢玩点与众不同的东西。”   “这样的上等货色,要是能卖给哪个达官贵人,比卖到窑子挣得多。”   “待会动手的时候都轻点,千万别破相。”   一个水匪转向杨闻拓,从上到下仔细看了一眼:“这个也是男的?”   “男的。这一趟咱们赚大发了。只要能和京城的牙行牵上线,靠这两人挣的银子,能够兄弟们下半辈子天天吃香喝辣。”   水匪们一边说着污言秽语,一边用猥琐狎昵的目光不停打量二人。   倾世绝艳的眉心皱出一道竖痕,浓墨重彩的隽丽眼眸沉着阴森晦暗的暴戾凶光。   迟肆不打算再等几个时辰,他现在就要这群人魂飞魄散。   阿季想要去水寨,待会自己带他去。   “老四。”笑音雅言如清澈泉水,几个字就能轻而易举地扑灭怒燃火焰。   杨闻拓低声轻笑,冰凉手指在灼烫掌心笔走龙蛇,在心尖镌刻文字。有意无意的笔画挑拨,如羽毛轻挠,却笔力千钧入骨三分。   卖入临渊王府。   临渊王愿意用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买他。   千金换美人一笑,迟肆怒不可遏的心火瞬间被对方的调笑逗弄熄灭。   阿季让他住手,就住手吧。   自己真是太好哄了。   他阴沉着脸暂时封闭了听力,不再理会那些卑贱蝼蚁。   为了消气,手上也没闲着和冰凉手指挑拨玩闹。   差点又引火烧身。 第176章   渡船顺水行了几刻钟,月涌大江上,深黑轮廓出现在视野范围。   一座水寨出现在肉/眼凡胎面前――确如真仙方才所说。   水匪手上扬着青光森寒的尖刀,凶神恶煞叫嚷着让四人老实点,自己走下船,这样还能少吃点苦头。   若是想着逃跑,就把他们绑起来拖进去。   水寨守卫森严,应是为了方便关押那些分水帮船夫临时起意虏来的人所建。   规模不算太大,更显得水匪众多,五步一人十步一岗。若是普通百姓被虏来此处,定然吓得腿软,认为自己再也没办法逃出生天。   但四人中,三个武林高手,一个下凡真仙,装不出胆战心惊的模样。   要么神色泰然庄重,要么嘴角轻扬哂笑。   这帮水匪还当这几个不知哪个富贵人家出来的纨绔,不知世事险恶,大难临头了还一副在家中时,趾高气扬的模样。   难不成还想着官府家丁能来救人,带他们平平安安离开?   这里可是分水帮的地盘,被虏来的人只有一个下场。   水寨大门的守卫验过同伴身份,扫了一眼被他们抓回来的四个人。   一见迟肆和杨闻拓,各个眼神猥琐笑容狎昵,都要嘴碎几句,这回挣大发了。   “先关哪?”   “关什么关,现在就带去给寨主看。”   “这么上等的货色,老子这辈子都没见过,这回一来就来俩。”   水匪们怕不小心伤了两个好货,没绑人也没推搡,就只拿着刀在身后凶神恶煞地威胁,一路将他们带至水寨中心的主厅中。   厅内灯火明亮,装潢摆设粗犷,各处都昭显浓烈如洪水的匪寨气息。   寨主是个肌肉虬扎的中年壮汉,怒目方脸,一眼便知是打家劫舍无恶不作的亡命之徒。   一帮匪首在大厅中玩乐,纸醉金迷声色犬马。   供他们享乐的男女侍从,大概都是从渡江船客中虏来的,个个面色凄怜,瑟瑟发着抖却不敢反抗。   匪首们此前已经得了通报,知道今晚遇到了上等货色,但在看到货物的时候,仍难免惊艳。   寨主揽着香肩的粗大手指不禁狠狠一缩,疼的身边娇柔美女颤颤低泣。   恶乱的脸上浮现犹豫之色,他一时游移不定,如此世间绝色到底是卖了,还是留着自己享用。   一个尖嘴猴腮的小头领笑容狎昵,阿谀巴结:“要不只卖一个。这一个的价钱都够分给兄弟们吃香喝辣。剩下一个,老大自己留着。”   他搓了搓手,形貌庸俗卑下:“老大什么时候玩腻了,也给兄弟们玩玩。”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做的这个买卖?”杨闻拓蓦然发问,清艳眼光几分暗锐几分嗤嘲,仿佛这些人方才说的话,与己无关。   “官府不知道?还是收过你们的贿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匪首们一愣。   没想到虏来的上等货物如此临危不惧。   寨主哈哈大笑,一拍大腿:“就留这个!这性子我喜欢。”   周围几位头领也跟着他一起笑:“性子烈的美人,驯服起来更有一番滋味。”   尖嘴猴腮的小头领恶笑中带着威胁和炫耀:“官府算个什么玩意?湘江沿岸都是咱们分水帮的地盘。老子除了龙王爷,谁都不拜。”   “进了水寨,就别想着官府能把你们救出去。乖乖伺候好我们老大,让你每天快乐似神仙。”   杨闻拓眼底露着锐利辉光,威仪天成凛然冷冽,宛如一把绝世利刃,光一身暗敛流转的寒凉剑芒,就能将人断魂碎魄。   凉意薄唇勾起一缕嘲讽嗤笑,对着杨辉羽抬了抬线条流畅绝美的下颌:“没和官府勾结。官府也不知道这座水寨。”   杀了吧。   杨辉羽轻描淡写点了点头,鄙薄笑意傲然不可一世。   他正要动手,霎然之间,匪首哀嚎出一声惨厉尖叫。   大厅内明明无人做过任何动作,肌肉虬结的壮汉却像受了什么剥皮抽筋的凌迟酷刑,垂软地摔倒在地,表情极尽痛苦,命若悬丝,再无力气发出一点凄厉惨叫。   不知何处刮来一阵阴风,灯火晃荡明灭,印着影影绰绰的扭曲黑影,像一群残肢断臂的地狱恶鬼,张牙舞爪撕扯着人的皮肉骨血。   隐隐约约的啃骨嚼肉,凿牙磨齿之声,听得人毛骨悚然。   剩下几个匪首吓得惊愕失色,不知老大发生了什么。   下一息,他们自己也接连倒下,被无形怪物生吞活剥的疼痛摧心剖肝,唯剩的一口气卡在喉间,凄切惨厉的□□再也没力气喊出来。   杨闻拓面带几分疑惑看向迟肆。   浓墨隽逸的双眸满含诡艳阴森的深情笑意:“我做的。谁叫他们敢对你污言秽语。”   其余的话已不必再说。   这些人的下场,都将是魂魄被一寸一寸磨灭,永远消失于世界,再不入轮回。   侍女们的惊叫声很快引来了大厅外的水匪守卫。   涌来的匪盗们都被无形的鬼怪将魂魄一口一口啃食殆尽,无一例外。   “老四,等一下。”杨闻拓出言阻止,“留几个。”   可惜说话的速度,赶不上魂魄消散的速度。   不到一炷香时间,方才五步一人,人头攒动的水寨,此时死寂一片,只有寨外奔流不息的涛浪滚滚之声。   完好无损的尸体倒满一路,差点没有让人下脚的空地。   杨闻拓出了大厅,从袖兜里拿出一枚信号烟火。   此处离沿江城镇的距离并不算特别远,城郊处应当能看到。   过了片刻,另有一枚烟火升空。   “过一会就会有人来接应我们,先在这里等着。”   联络了隐逸阁密探之后,杨闻拓又走入大厅,询问起那些被虏来之人的身份。   “他们怎么办?”谢观河问。   “先送回最近的县镇安顿,等官府一一记录完,能回家的回家,无家可归的……”杨辉羽顿了顿,“看当地父母官们怎么安排了。地方上的事,我们不便插手。”   他正色看了谢观河几息,随后轻敛了往日高高在上的傲然,带上一点郑重其事的语重心长:“朝廷做事的方法和江湖不同,有明令的律法,也有潜藏的规则,不能随意逾越。”   他明明比对方大不了几岁,却像在教导后辈:“谢观山让我多照顾你,但很多事情你得自己适应。你……”   后面的话他断在喉间,不打算再说。   一旁的迟肆却帮他补完:“老谢,你真考虑清楚了?这庙堂你往后待不待得下去?”   谢观河曾是快意恩仇,行侠仗义的江湖少侠。   他性格刚正,浩气凛然,但不苟言笑一板一眼的态度不一定适合官场。   迟肆从不干涉别人的道,此时也不免多问几句。   绝不是想劝他离开。   谢观河点头:“想清楚了。”   他自己选择了离经叛道,离开江湖走入朝堂,就不会再回头。   “要不,我给你安排个御史之类的官职?”   谢观河持正不阿,无偏无派,更宜做一个监察言官。   朝堂上的结党营私,虚与委蛇也不适合他。   迟肆是权倾朝野的国师,以权谋私给他安排个清贵职位,也是一句话的事。   绝不是想让他离临渊王一派远点。   谢观河摇头:“我只想在他身边做事。”   迟肆无话可说,闷着头去找杨闻拓了。   谢观河转向杨辉羽:“杨前辈当年为何入朝?”   那年斜风细雨,江湖论剑,二十出头的杨辉羽一战成名,人人称羡。谁料他却在一两年后投靠朝廷,成了江湖侠士们鄙夷不屑的朝廷鹰犬。   杨辉羽勾了勾嘴,无关痛痒地漠不经心道:“当然是为了人间的滔天权势,荣华富贵。”   “那些心里看不上你的人,却不得不在权势面前低头,跟在你身后曲意逢迎奴颜屈膝,我喜欢这样的权势。”   谢观河模仿着对方的样子,微微扬起嘴角,开始学着磨砺自己刚硬棱角,学着圆滑世故,将真正的喜欢放在心海不上不下的悬浮位置。   “我也喜欢。” 第177章   朝廷密探带来了官府的船和衙役捕快,进入水寨收拾善后。   除了大厅里那些供水匪享乐的佳色,寨中还关了一些虏来准备卖掉的可怜平民。   死寂的水寨又开始了人声喧哗。   “我们现在怎么办?”迟肆问杨闻拓。   沿江两岸,上有下游都有城镇,他们该去哪一个?   杨闻拓思忖片刻:“顺流去下一个县镇,明日视察一天,晚上连夜赶回临湘。”   第二日去龙王庙里见龙神。   迟肆一愣。   时间这么紧?   他刚刚才遭遇了水匪,被人虏了要拿去卖掉。后日又要被敬献给龙王爷当贡品。   从京城一路出发到现在,就没好好休息过。   邪思妄念浮荡不止的脑海突然灵光一现。   “阿季,我刚用过法术,要休整一天回复灵气才好去对付龙王爷。若不养精蓄锐,万一真遇到一个龙神,我怕打不过。”   杨闻拓一怔,看了他几息。   “那……”冷润目光转向寨门看了一眼方位,“我们直接回临湘。”   装出来的疲劳困顿瞬时烟消云散,坏意得逞的春风得意霎时吹入眉眼。   迟肆靠在心尖美味的颈窝处养精蓄锐睡了一觉,等船沿河驶到临湘,回到县衙居所,月影已西沉。   他酣畅睡了一觉,现在精神抖擞,迫不及待要大吃大喝灭一灭腹中饥火。   有一日一夜的时间给他休整,可以肆无忌惮地吃喝玩乐。   ***   临湘县令找高人道士算的黄道吉日似乎挺准。   今日虽是仲夏烈阳高照,却有河风吹来凉湿水气,带来难得的夏日凉爽。   参神祭拜的典礼一大早就要进行。   迟肆作为敬献给龙王爷的贡品,自己不需要再准备什么――就是得早起,没睡醒。   不知百姓对待其他的贡品是如何,但官府衙役对他这个绝世美人,不敢关不敢绑,只能让贡品懒散晃荡,一步三摇跟在祭祀队伍之后。   百姓听闻县太爷找到了绝世的美人敬献龙王,还一次找了俩,一大早就来到县衙门口夹道等候,一为表现自己对龙王爷的尊崇,二为看一眼何谓绝世美人。   只是踮着脚尖看来看去,供板上放的只是普通三牲和龙王爷雕像,哪有什么美人贡品?   祭祀队伍先得在城内主道上游街,迟肆混在队伍末尾,哈欠连天。   他今日穿了一身素白长袍。   即便是敬献给龙王爷的贡品,县令也不敢怠慢京城来的高官,给他们准备了临湘最名贵的布料。   虽和此前在朝堂上当国师时,那一身暗光跃动仙气飘然,贵丽奢华的仙家法袍不能比,穿在身上也是贵气逼人。   往日爱穿玄黑衣衫的杨闻拓,今日也换了一身暗纹浮动的亮白。   没有金绣蟒纹的气势威严,却更添几分纤尘不染的潇洒风逸。   行至一处香火旺盛,灰烟缭绕的大庙,队伍却并未停止前行,直接越门不入。   “还要走?”迟肆疑惑。   这什么龙王爷,要游街这么大一圈?   他们玉泉派中那位境界高深已臻至化神的掌门,都没有这样的待遇。   “这不是龙王庙。”   清润嗓音含着一点疲惫的沙哑,戏谑笑意遮掩不住:“这是国师庙。”   啊??   迟肆惊得目瞪口呆。   如果他没弄错,大衍朝只有开国以来,就只有一位国师?   那不是……   “供奉你的。”杨闻拓忍耐不住,轻笑出了声。   “临湘最大的两座庙,水路供奉龙王爷,陆路供当朝国师。”   他又调笑一句:“很多城镇都这样,全国四处都有国师庙。据说请愿灵验,香火的很旺。”   迟肆一时无言。   在这个凡尘世界,他并未展现过实力。   对付那些蜉蝣蝼蚁,连手指头都不用动。   他的高深道法,他的赫赫战功,这些人根本就见识不到。   在自己的那个幽天界,他也是威名远扬的灵濯道君,却从未有人给他立庙。   同门之间嘻嘻哈哈插科打诨,不把他当人。   别派修士敬他畏他,在他脚下跪地求饶,却不会拿着竹香在他面前磕头许愿。   沙哑清音继续调侃:“被万民供奉的感觉如何?”   迟肆认真思忖了片刻,正色庄容:“早知如此,我也该像龙神一样,兴风作浪闹点事。”   见对方神色闪过一丝疑惑,俊艳张狂的笑容浓情满溢:“我也要人间的美人贡品。我要他们把仙姿玉色的临渊王敬献给我,任我享用。”   杨闻拓一怔,随即摇头轻笑:“下回我自己去你庙里当贡品。”   祭祀队伍又走了一条街,来到河岸边。   岸边也有一座熏烟缭绕,檀香烛火味四溢的大庙――定然就是龙王庙了。   迟肆偏头歪脑,四顾环视。   “怎么了?”杨闻拓微疑。   “这里的风水有点奇妙。”迟肆抬眼看天,低眉看地,又转着脖子看曲蜒河水波涛。   他朝对方详细解释:“这里有一个地脉的节点。世间阴阳之气在此处汇集,交流混转后又流向别处。”   “龙王庙当初是谁建的?不知是偶然还是有意,位置选的挺正,不偏不倚刚好就在灵脉节点正上方。”   杨闻拓对风水阵法一窍不通:“可有什么问题?”   “对寻常人没什么影响。该怎么说呢,”迟肆思忖片刻,“这里是供奉的龙王。其实民间传说中的龙,就是修真界的一种妖兽,除了先天灵力强一点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但除了极少数天生天养的真龙,大部分的龙妖,都是由低阶的蛇蚺等妖修化形而来。”   “我也听说过类似的传说,”杨闻拓点头,“蛇化蚺,千年为蛟,蛟生角为龙。”   “没错。”迟肆点头称是,“这个世界的灵力稀薄,修行极为不易,按理说出不了妖。但这个刚好在灵脉节点上的庙宇,形成了一处灵力还算充沛的洞天。若是有蛇蚺等物在里面修行……”   清朗话音微微顺顿:“时间长了,说不定还真有修出灵智,化形成人的可能。”   “这么说,龙王爷真有可能?”杨闻拓问。   “我之前是不是说过,要随心所欲呼风唤雨,修为至少得金丹?”   “或许大概应该吧。”杨闻拓弯了弯眉梢,在谦谦有礼和傲慢无礼的分界线处飘然逸动。   对于那些修仙问道的道法经义,他还是……没什么了解。 第178章   迟肆和煦爽朗笑了几声:“我没在这里感受到灵气,即是说此地没有修为稍稍高那么一点的修士。没有可以随意祈风降雨的人。”   “可妖修就不一定了。”   他看了一眼龙王庙:“有供奉他的庙在此处,可以施法管一管水流。”   临湘的水患,应是有人用法术消褪的。   见杨闻拓眉间微蹙,他急忙补话:“你放心,这点修为连我的指头都够不上。”   “我们还是按照原定计划,进庙看一眼龙王爷长什么样。配不配得上我这个天资绝色的贡品。”   浩浩荡荡的祭典队伍,按照当地风俗祭拜了龙王。   典礼完毕,却出了一个尴尬的小问题。   此时祭品该如何处置?   祭典在上午。   上一回分水帮的人敬献贡品,龙王爷是在晚上庙中无人时出现的。   下午半天时间怎么打发?   虽然下午拜佛求神的人少,仍有不少香客进庙。   三牲可以直接摆放在神像面前,两个活人不可能一直杵在庙中。   迟肆就算拆了这庙,也不会让临渊王在进香的百姓面前,从中午站到晚上。   他立时想到了主意:“要不我们下午回去睡一觉,晚上再过来?”   杨闻拓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   ――邪念张狂的薄唇即刻闭了嘴。   贡品不能离庙。   知情的县太爷不敢违了千年流传的祭拜规矩,也不好得罪京城来的高官。   还是一位师爷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后院有休息的客房。   大人们去里面休息,也不算离庙。   祭祀人流散去,一众官员入了后院。   水滴时计滴答声响,县太爷越来越惶恐不安。   这场活人供奉,是京城高官的旨意,他们想看一看见首不见尾的神龙。   他自己也对龙王爷相当好奇。   可真到了这一天,却又有些惴惴不安,万一龙王爷真有其事,这两人得罪了下凡的龙神,那该怎么办?   会不会突然一场大水,把整个临湘县淹没?   或者龙王走了,没人保佑临湘,又遭水患怎么办?   “要活人供奉的,能是什么好东西?”迟肆冷睨了他一眼,嗤笑几声,“是骗局,就揭露真相。是妖怪,就除魔降妖。”   “妖怪要吃人,不把他灭了,还要给他供奉?”   “大人教训的是。”县令诚惶诚恐。   也不敢说,万一是道行高深的妖,他们对付不了怎么办。   “迟兄,今晚还是我同你们一起待在庙中。”谢观河仍然是不放心,“无论是人是妖,小心为上。”   “不用。你们随便找个地方等。等我把他抓了,肯定让你们都能看到龙王。”   别打扰他和阿季二人世界。   “晚上我们就在此处等候。”杨辉羽看了一眼杨闻拓,“若是出了什么异常情况,你稍微弄大一点声响,我们即刻进庙。”   迟肆一撇嘴。   这群人怎么还是不相信他的实力。   前晚在水寨露的那一手,还不够惊天动地神鬼惧怕?   商量好一切事宜,时间仍早。   众人手上都各自拿着书,安静观读。   也不知他们哪来的书。   迟肆穷极无聊,干脆朝杨闻拓颈窝处一靠,将清劲瘦削的肩背当做靠枕睡起了大觉。   今日起得早,正好补眠。   被叫醒时,天色已暗。   县令让人送了饭菜,为了以防万一,除了杨辉羽和谢观河,他还安排了县衙捕快。   吃过晚餐,两个贡品自己走入庙中。   庙内香烛长燃,光线暗昧,廉价竹香的味道弥漫不散,浓烈得有些呛鼻。   夜里空荡无人的庙宇,总是有种别样的寂静诡异。   不知这个龙王爷什么时候显灵,还得在庙中干等上一段时间。   迟肆搂着心上人,在光滑平整的大殿正中坐下。   “我们先猜猜,这个龙王爷的高矮胖瘦?”杨闻拓调谑,“不是说有人见过龙王化形成一个道士?”   迟肆在心尖玉食脸上轻咬,“无论高矮胖瘦,腿都没我长,脸也没我好看。”   他下午揽着对方独自睡觉,又做了一个差点垂涎三尺的美梦。   珍馐佳肴甜腻的香气传入鼻尖,又让他邪思游念浮想联翩。   他想要这个贡品。   今日得知有人为他修庙,他就想到了。   他突然很想试一试,在自己的神像投下的阴影处,吃下这个贡品。   今日的阿季穿着一身素白,更为明润纯净。   他想撕开脆薄外壳,加深艳白光润肌骨上的嫣红血痕。   在自己的庄严神像面前,将水波潋滟的纯澈目光染上污浊,将贡品狠狠弄脏。   在自己的神像面前,让贡品沉吟低泣着向自己哭喊求饶。   神像投下的暗影遮盖了缱绻缠绕的影子。   “阿季,”诡艳如妖魅的双眸阴寒晦暗,暖风和煦的清朗嗓音染上粗重低沉,“看你做的好事。”   “老四……”润澈雅音轻微沙哑,极尽克制的清冷更是诱心惑神。   “先做正事。”   迟肆磨了磨后糟牙,在艳润脖颈上留下触目血痕。   那个龙妖到底什么时候显形?还要让他再纡尊降贵等待多久?   骤然一阵沙沙轻响。河岸边的草木无风自动,长草跟随波涛摇动起伏。   什么东西来了。   迟肆心中微凛,好歹收敛了一点邪火。   他起身将心尖玉食温柔护在怀中,仍未熄灭的星火使得音调爱意低沉:“待会无论发生什么,都靠在我身上。”   杨闻拓轻轻嗯了一声,霎时感觉一阵轻微的头晕目眩。   过了一息,眼前景色突变。   所在之处不再是宝相庄严的神庙,四周墙道狭窄凹凸不平,似乎,像是一处洞穴?   “这里是?”   迟肆看了看周围:“这里灵气交杂奔涌,下方有地脉节点。若是我没猜错,应该是龙王庙的正下方。”   龙王庙地下深处,有一个洞穴。   “这么说,”杨闻拓一点就通,“这是龙王爷的家?他平日就住在这里面?”   迟肆笑音狂妄:“他的修为太弱了,我很难察觉的到。不过现在离得这么近,大概能感觉出来,他此时就在这个洞里面。”   “前面有条通道,我们走去过看看。”   两人走了几步,杨闻拓实在难以忍受,无奈道:“老四,你把我按得这么紧,我很难行走。”   迟肆磨了磨牙,狠哼一声,目光晦暗凶狠:“我是让你感受一下,你干的好事。”   杨闻拓哑然失笑,他今日并未挑拨过是非。   全是对方自己在引火烧身。   “老四,我肩疼。有什么事咱们回去再说。”   “我不!”迟肆拒绝得果断,手上轻减了点力道,“你刚才答应过,要帮我降火。”   杨闻拓抬起头,温润眼梢弯出暗藏其中的锋锐威势:“乖,听话。”   迟肆咬着后槽牙,无奈放手。   天威在上,不敢放肆。   “但你得牵好我,谁知道前面还有没有什么咒法。”   二人携手前行,步调一致的脚步声,在深邃幽长的洞穴中轻盈回荡。   “我们此前也这样走过一段密道。”迟肆突然回忆起两人去西河县的情形。   当时他们也是如此手牵着手,在灰暗的密道中行走。   杨闻拓低低笑了一声。   迟肆将冰凉细长的手指放至嘴边。   往后此生,他都会一直扣着这只手,看遍朝阳日暮,同享世间风月,尽观岁月轮廓。 第179章   走了几步,迟肆忽然想到什么:“我教你的功法你练了吗?”   杨闻拓嗯了一声:“有在练,但最近事多,没多少余暇。”   “从明日开始我监督你。”从来懒散怠惰的迟肆破天荒说起要监督别人练功,“有空就打坐一个时辰,时间少就运行一周天的真气。”   “先在体内聚气,等有了灵气,我教你双修之法,我们日夜双修你很快就能精进修为,到时那些神仙妖怪都不是你对手。”   有了灵气,身体也不会再这么冰凉。   清音低笑:“好。”   洞穴通道不长,二人绕了几个弯,便走到最深处。   这里有一间粗陋的石室。   和瑶山的那间仙府相比,一天一地有云泥之别,但好歹石桌床椅倒是俱全。   房中到处挂着红尘软帐,布置得像是新婚洞房,红涌扬荡情艳绮靡。   “龙王爷取新娘子用的?”杨闻拓戏谑看了一眼身旁姿色绝世的美人贡品。   “喜欢这样的布置吗?”迟肆笑问。   他自己还挺喜欢。   那些扬扬柔动的鲜丽红绫轻软细腻,绑上洁润烟白,网罗住绝味佳肴,看一眼就能让人食欲大振,吃起来想必也别有一番销魂滋味。   等回了临渊王府,也要布置这样一间房。   得快点找到那个龙王爷,办完这桩差事,回去找临渊王领赏。   龙王爷也是个上道的。   他俩一进门,石室门自动关上,一个人影出现在房中。   是个面目普普通通,身形也普普通通的道士,混在人堆里难以给人留下任何印象。   和街上那些到处兜售大力丸的假神仙,并无多大区别。   龙王爷见到凡人给自己供奉的美人,朴实面孔瞬间淬上一点鲜活,目光透亮,想来是对贡品的姿色非常满意。   贡品却嗤笑一声,睥睨世间的艳目冷戾暴虐。   一个刚刚化形的蛇妖,竟然敢肖想他这样姿丽绝代的贡品?   找死。   妖修道行微末,眼光也低浅,根本不知眼前绝世贡品是个修为高深的大能。   他急欲享用凡人敬献给他的贡品,刚走一步,却骤然面朝石板倒地不起。   勉力张合的嘴唇吐着最后的游丝弱气,三魂七魄被寸寸磨碎,凄痛惨绝却无力哀鸣。   过了片刻,便永远消散于三千世界。   “我把尸体带出去,还是让老谢他们进来把东西搬走?”迟肆问。   他说过,要让他们都看一眼这个龙王爷到底什么样。   杨闻拓疑问:“怎么从洞里出去?”   他们是被法术弄进来的。   “没出口的话只能我带着出去了。”迟肆无奈。   这些脏活累活他从来不屑做,可此时没办法。   他又将心尖玉食揽在怀里:“这回真得靠紧我。”   “等等,老四。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石壁后面传出来的。”迟肆朝一面石墙扬了扬下颌,“没见到通路,是不是有暗门?”   “我们找找。”杨闻拓寻声音走到石壁边上。   “我来我来我来。”迟肆献媚取宠,这些脏活累活怎么能让王爷做。   杨闻拓对寻找机关暗门极为擅长,很快找到了机括所在。   暗门一开,石室隔壁还有一间房。   里面更为粗陋,除了一张石床石桌,再没别的东西。   不过好歹是龙王爷的巢穴,照明工具是一颗硕大夜明珠,室内光线至少亮堂。   床边坐着一个花信之年的美貌女子,正垂着头低音哭泣。   见门开了,她身形一震,在看清两个陌生人时,更是吓得瑟瑟发抖。   “这位姑娘……”杨闻拓心中微凛,瞬间想到,她或许是之前敬献给龙王爷的贡品。   女子声娇体弱楚楚可怜,看着眼前两个陌生人,紧靠墙角萧瑟颤抖,不敢言语。   “别怕,我不吃人。你是不是被那什么帮的人抓来,献给龙王的?”迟肆单刀直入,“我们来救你出去。”   女子见两人品貌不凡,言谈举止气度翩然,看似不像坏人。   即便是坏人,她一个被囚禁于此的弱质女流也没任何抵抗办法。   她泪眼婆娑,梨花带雨朝二人讲述了自己为何会在此处。   她的确是此前分水帮敬献给龙王爷的美人贡品。   姑娘名叫赵挽青,本是扬州九江县人。   一个月前和父母一起出远门拜访亲戚,途经临湘,乘坐渡船过江。   谁知船夫竟是个水匪,劫了钱财,杀了她父母投入江中,见她容貌姣好,留了她性命抓回水寨。   刚好遇上临湘的龙王爷索要美人。   于是临湘分舵便朝帮主要了人,带到龙王庙中敬献。   她被龙王爷带到这里,此后一直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石室中,成日以泪洗面。   听完赵挽青的遭遇,迟肆掐诀将她一块带出了地穴。   龙王庙后院,一众官员衙役正站在神庙的后门口,刀剑不离手全神戒备,只要一听到庙中响动即可速刻冲入庙中。   庙内没听到任何响动,四个人影却骤然出现在眼前。   迟肆怀中搂着一个,身后跟着一个,脚下还躺着一个。   此时离他们进入庙中,也不过半个多时辰。   官府的人本来已经做好苦守一夜的准备,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出来,还多了两个人。   杨闻拓朝众人讲述了他俩在地穴中的简单经历,众人皆好奇,纷纷跑到龙王爷的尸体前,蹲下详细查看。   “这看起来只像是个普通的道士。”   不过因为有龙王化形成道士的传言,临湘城中的居民,对道士打扮的人都很尊重。   “不是说妖怪死后都会化作原形,这人已经死了,怎么还是人的样子?”   “这妖修借助地脉灵气化形,龙王庙内灵气浓厚,他身上残余的灵气还要七天才会消散。”迟肆语调慵懒,朝凡人们解释,“但他魂魄已散,七天后也是直接变为尘土。”   他转向杨闻拓,笑容浓情态度谄媚:“想不想看他的原形?我用三昧真火烧一烧,原形就出来了。”   “不过他修为低微,原形只是一条普通小蛇,和草丛里的那些也没什么两样,看了你可能会失望。”   轻润嗓音微带笑意:“就等他这样吧。”   “这具尸体……要如何处置?”县令恭敬询问。   “随便你们。”迟肆悠懒得漠不经心,“你爱怎么处置怎么处置。反正七天后就没了。”   “那她……”县令又看向赵挽青。   官府衙役们听闻了她的遭遇,无不动容。   其实分水帮的行径他们并非全然不知,但难以治理。   分水帮的人遍布湘江两岸十余个县镇,一个县的县太爷管不了其他县的事。   最关键的一点,没人报官。   他们说着什么盗亦有道,不扰本地居民,专挑路过的外地人动手。什么时候杀了谁虏了谁,官府根本不知道。   只要没被抓个现行,那些船夫就是正经良民。   水道难以监管,这是自古就遗留下来的弊病顽疾。   “这位姑娘是个普通人,和妖修没关系。”迟肆替她验明正身,“怎么安顿,看你们。”   是送她回家,还是送往亲戚家,或者留在临湘,端看官府和她自己的意思。   这些凡尘俗事,和他无关。   他不管人间事,除非和杨闻拓有关。 第180章   “大人,那个……”县令弓腰垂首,支支吾吾了半天,“城中的水患……”   索要活人贡品的妖怪是没了。   但护佑一方城镇的龙王爷也没了。   临湘是不是又得遭遇水患?   “我可以帮忙解决。”迟肆灵光一闪,态度谄媚朝杨闻拓道,“妖修可以,我也可以。只不过稍微有点麻烦。”   “若我办好这桩差事,回京之后王爷有没有赏赐?”   他也要在王府内布置一间红绸飘荡,情靡绮丽的卧房。   杨闻拓不知他心中所想,却也轻柔一笑:“差事办得好,临渊王重重有赏。”   县令听到这话,会错了意,以为他俩是临渊王府的人。   即便他远离京城,也时刻关注着朝中动向。地方官员们也心知,临渊王极有可能是下一位九五之尊。   于是对他二人的态度更为恭顺。   “大人需要些什么东西,我即刻派人准备。”   “不需要。”迟肆只看杨闻拓,给他传道授业,“咒法只能念一次用一次,阵法可以长久使用,却需灵力支撑。这里没有灵石,灵气又稀薄,一个依靠天地自身灵气的法阵撑不了几天。”   “但这个龙王庙不同。此处有一灵脉节点,又刚好有一个地穴。若是我把阵法布置在洞穴里面,灵气足够支撑法阵,可以一劳永逸。”   杨闻拓问:“布阵需要些什么?”   “需要你。”艳色眉眼笑意张狂,深情尽现,“你陪我去洞内布阵。”   杨闻拓清音轻笑:“好。”   官府衙役们处置龙王爷尸体,安顿赵挽青。   迟肆带着杨闻拓再一次进入洞穴,开始布置法阵。   杨闻拓对阵法一道全然不明,本只打算在一旁微笑静看。   迟肆用着从捕快身上顺来的剑,在地上龙飞凤舞,一边画着符印,还不忘一边自我吹嘘:“别人布置一个法阵,耗时费力,一个小阵说不定都得好几天。也只有我这样的旷世奇才,道行深不可测,才能这么轻松随意地布阵。”   他低头蹭在心尖玉食的耳边,声调情念低沉“我把差事办完了,待会回去,是不是……”   杨闻拓雅音正言笑道:“差事办完了,明日一早出发回京城。”   迟肆心尖一震。   这么快?   明日一早出发?现在都这么晚了……   他活络的头脑又突然灵机一动:“布阵要消耗大量精力,我刚对付了龙王爷,现在又要布阵,差事办完之后,需要好好休息几天。”   “而且别处还不行,需要靠近灵气充足的地方。所以只能在临湘休息够了才能动身。”   杨闻拓剑眉微蹙,担忧看向他:“老四,你没事吧?”   “没事,”迟肆笑意张扬,“就是耗费了灵力,休息几天就好。不会有任何影响。”   他编出这个借口,无非是想骗取一个恣意吃喝的机会。   若是让阿季生了完全多余的担忧,那就得不偿失。   杨闻拓抿了抿嘴,关怀情切:“以后若非必要,你别用法术了。”   迟肆很快布置好法阵,回到县衙,刚好一更天。   衙门内还亮着灯,善后收尾的事务应是还没处理完。   临湘出了个妖怪龙王爷,这件事是否朝百姓说明,如何说明,一众官员仍未有定论。   但此事和迟肆无关。别说他是京官,不好随意插手地方官员的做法。   他不管人间事。   ***   第二日迟肆起床之时,又已是日上三竿。出了卧房去到外院,侍女们正在给这几个京城权贵摆宴。   他们差事已办完,迟肆却因为要补气,得休息几天再回京。   他也不让杨闻拓出门,杨辉羽和谢观河也只能待在临湘城内,不敢远离临渊王。   四人正吃着饭,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赵挽青不知从何处得知他们的住所,此时找来了。   杨问拓问:“姑娘吃过晚饭没?是否要人再添一副碗筷?”   赵挽青摇头:“多谢大人好意。小女子此番前来,是为一个不情之请。”   “姑娘请说。”   “听闻几位大人从京城而来,即刻就要返京。可否……将我也一并带上?”   迟肆微怔:“你要去京城?”   赵挽青梨花春带雨,朝几位大人哭诉心中所求。   她是家中独女,如今父母双亡,再无别的兄弟姐妹。   本欲探访的那位亲戚,此前她从未见过。父母已不在,她也不想独自去往一个陌生叔伯的家中。   如今的她,可说是天大地大,孑然一身无所依傍。   她无依无靠,已不想再返回空无一人的家中,又听闻救他出来的人是京中高官,于是想跟着他们一同离去。   “小女子虽不才,却也读过一些诗书,能识文断字,也会洗衣做饭。若是大人们不嫌弃,可否收留我到府上,做一个侍女。”   赵挽青容貌娇美,能被选中敬献龙王爷,确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她双目含泪,楚楚可怜地提出想去府中做个侍女,求一安稳住所,四个高官却无一人回应。   厅中骤然安静,只有梨花带雨的泫然低泣。   过了几息,赵挽青又继续:“若是大人们不愿收留,小女子也想去京城看看,在城中谋一生计。”   京城富贵繁华,是许多百姓的向往之处。   她反正孤苦伶仃,不如去京中闯荡。   “只是此处距京城有千里之遥,若是小女子一人独行……”   一个美貌女子孤身一人,又不会武艺,上京途中不知得遇上多少个分水帮分山帮,她到不了京城。   谢观河看了杨闻拓一眼。   若是以前,这事他必然一口应下。别说顺路,就是专程护送一个弱女子去千里之外,行侠仗义的江湖侠士们也义不容辞。   但此时他已入庙堂,能不能顺路捎上一个人,还得看临渊王的意思。   杨闻拓思忖片刻,点了点头。   此事就这么定下,他们带上这位姑娘回京。   至于回京之后的安排,迟肆不怎么在意,以老谢的为人,即便不会收她当侍女,也会帮她寻一个安稳之所。   几人休息了两日,第三日一早出发回程。   赵青挽虽是个娇弱女子,也有自己的傲骨。   旅途劳顿起早贪黑,未喊过半声苦累。   她从未骑过马,四个大男人也没一个怜香惜玉,没想过要雇一辆马车或是带她同骑。   也只在最初,谢观河指导她如何骑马,她硬是咬着牙,跟上了几个武林高手的速度。   有这份吃苦耐劳的韧性,带她同行,比带迟肆这个累赘省心。   迟肆一路上只会靠在杨闻拓背后睡觉。   他们原本带了四匹千金快马,此时也不用再另找一匹。   一日下午行至某处,迟肆睡醒了,一时无聊突然起了一个疑问。   “这姑娘长得挺漂亮,若是当暗探,能套出不少秘密。”   杨闻拓听出了对方旁敲侧击的言外之意,轻声一笑:“暗探又不是人人都能当。”   “我当时想招揽的,是柳烟烟。”   迟肆的确想问,去年在摧雷山庄,那两个萍水相逢的姑娘,是如何同杨闻拓走到一路的。   “不是文娴?”他好奇问道。   隐逸阁中多江湖人,杨闻拓招揽文娴他不觉奇怪,但柳烟烟只是寻常庶民。   “柳烟烟可不是普通女子。”冷润笑音透着一点刀锋,“她不会武艺,遇上体格强壮一点的男子,就毫无抵抗之力。”   “可就这样一个不会一点武艺的体弱姑娘,能找准机会杀掉欺辱自己的丈夫和恶婆婆,做事毫不拖泥带水,骨子里的那份狠劲也是少有。”   “我一说请她加入隐逸阁,她即刻就答应。后来更知她的聪明才智,也是世间少有。”   迟肆插话:“那个一激动就来拉你手臂的姑奶奶……”   “她听到隐逸阁的事,主动要求加入。”杨闻拓轻轻一笑,“当时情况你也知道,她明明做了一件好事,却受到众人非议,被官府通缉还要受到门规惩罚,心中忿愤委屈。”   “可若加入隐逸阁,往后再遇此类事件,尽可放心对付做坏事的平民,不会有官府通缉,隐逸阁的人更不会指责于她,这才是她心中的江湖道义。”   迟肆点点头,大概能理解。   “那她呢?”   “赵挽青性子太弱。你给她一把刀,叫她杀一个坏人,她都不敢。江湖不适合她。”   “怎么?”金玉雕琢的眉眼含着戏谑调笑:“国师对她有什么想法?”   “没有!”迟肆否认得决绝果断,“我没这个胆子。”   “谅你也不敢。” 第181章   一行人行至日暮时分,刚好路过一处客栈。   好歹还是念着有柔弱姑娘在,便下马投宿,今日不再赶路。   谁料客栈内住客众多,问过掌柜,得知近日下了几场暴雨,突发了山洪,将前方通往京城的官道堵了。   官府的人正在疏通道路,得等个一两天才能继续前行。   “这一段路山石疏松,夏季常常爆发山洪。”掌柜早就习以为常,“今年入夏后,暴雨三天两头来一场,我就知道要出事。”   “几位客官也不必担忧,安心地在小店内住上几天。路通了官府会派人来通知,第一时间就能知道。”   他又朝这几位穿着锦衣的大户纨绔介绍,他们这家客栈和别处不同。   为了应对这一情况,不让住客们无聊,若是几位客官有需要,可派店小二去城中勾栏处请来歌舞美女,陪他们共度几日良宵。   客栈后院还有曲水幽静的小花园,可供天字号房的贵客们花前月下。   竟然是城郊处的一所五星级休闲度假酒店!   迟肆心中腹诽。   这世间富贵的享乐,果然处处皆有。   几个人间权贵并无此打算。只点了四间天字豪华客房,其他的小卡片服务,没人需要。   ……   几人吃过晚膳,各自回房。   客栈后院的小花园林木茂盛,道路设计巧妙曲折幽密,几处凉亭四周被有意栽种的高木遮挡,花前月下不易被偶尔路过的其他贵客打扰。   谢观河独自漫步在夏花灿烂的石道小径上。   蝶闹蜂喧,万花锦绣,夜风共花醉。   薄云醉月之盛景,更显月下孤影寂寥。   能住的起天字上房的富贵人家本不多,花道上难见人影。   走至一处凉亭时,却见一相识人影独坐亭中。   娇影身姿曼妙,冰肌如玉,芳菲妩媚似神女误下凡尘。   赵挽青本在独自黯然伤怀,见到谢观河,起身行礼。   “事已发生,无从改变。姑娘还得看开些。”   谢观河猜她是想到自己的凄凉遭遇,打算劝慰几句。   但他不苟言笑,也不善言谈。   赵挽青擦干泪痕,下颌轻点:“谢大人也来花园散步?”   谢观河一怔,点头:“晚来无事,随意走走。”   “这座花园本是清幽谈情之所,大人独自一人散步,”赵挽青一语道破,“大人可是有心事?”   见对方身形一顿,她半低眼睑继续问:“可是,在思慕佳人?”   谢观河沉默不答。   赵挽青哀怨一叹:“没想到大人权势富贵在手,却也和我等寻常百姓一样,难逃愁思。”   她又深叹一口气:“问世间情为何物。我也同大人一样,情愁难解,心有思慕肝肠寸断,只能独坐月下,暗自伤怀。”   两人虽身份地位差异巨大,却同是沦落人,她不禁问道:“大人心中思慕之人,可知大人情思?大人平日,又是如何解这相思之苦?”   谢观河静默了片刻,神色一丝未变,不答反问:“可是迟兄?”   赵挽青一愣。低垂眉眼不言不语,态度却是默认。   过了片刻,她叹道:“那日他救我出了妖怪洞穴,我……”   对救命恩人一见倾心,似乎是世间常情。   更何况救命恩人相貌俊艳,过目难忘。   “迟兄早就心有所属。”   “我怎会不知。”赵挽青哀婉一叹。   迟肆眼神只放在杨闻拓身上,情悦满溢。   何况他俩在人前也不避讳,是个瞎子都看的出来他俩什么关系。   “谢大人是否和迟大人相熟?”   谢观河点头:“你说。”   “我知他情有所钟,可我却情思难抑。若是能侍奉迟大人左右,即便做个无名无分的侍妾……”   “怕是不能。”   谢观河无意评价他们二人的感情。   但迟肆对阿季的深情,去年他和二人相遇时,已经看出。   赵挽青的念想,绝无可能。   赵挽青神色哀婉,只默默低泣:“我这一处无尽相思又当作何解。”   谢观河沉默不语。   同样的问题他也不得而知。   ……   虽然不能即刻赶路回京,但客栈位于城郊,离县城很近。   临渊王明日一大早要微服出巡,到城中暗访民生。   迟肆不想清早八晨起床,别人更不愿带他一个拖累,于是又被独自留在了房中。   第二日不知何时,他正做着酣梦,却被敲门声扰醒。   虽不知是谁,定然不会是阿季。   他拿软枕蒙住双耳,本欲继续再睡,可敲门声不轻不重,接连不断。   门外之人似是不等到开门,绝不离去。   饭没吃饱,觉没睡醒,火气也大。   如淡墨工笔般精致的眉宇皱出一道竖痕,双眸闪过阴戾暗光,迟肆懒洋洋起身随意捡了外袍套上,开门看是谁这么胆大,叨扰他清眠。   赵挽青站在门口,哀婉双目水光婆娑。   楚楚可怜的娇弱美人,世间男子见了八成会心软。   “何事。”铁石心肠的真仙虽然绝不会为不如自己的美色所动,但对于女子,也会多几分客气。   “我有些话,想对迟大人说。”   “说。”   赵挽青微微一愣。   对方双手抱肩,斜倚在门口,风势潇洒气魄飘逸,态度却不怎么谦和。堵在门口的凌人气势,显然是想让她长话短说。   “能不能,进屋说?”   “不能。”迟肆语气冰冷,“避嫌懂吗?”   凄清哀婉的娇柔神色闪过一丝困惑之意,似是不懂这二字的意思。   过了几息,她手臂猝然伸出,直向对方怀中扑去。   迟肆一愣,极速侧身回避。   门口没了阻挡,赵挽青一脚踏入房中。   迟肆皱着眉,没有言语。   赵挽青柔音宛转,直截了当说明来意:“小女子爱慕大人,情思难抑,特意前来侍奉,望大人成全。”   她自说自话,冰肌玉手已解开衣带。   迟肆也不避嫌了,用脚踢关上房门。   赵挽青心中大喜,衣带落地,步步生莲走向对方。   刚要靠近,却听到一声冷笑嗤嘲:“这是第几天了?”   她还未反应过来,又听得他继续冷笑:“人间女子大多含蓄,你这学得不像。”   哀婉容色染上几缕红霞,又露出几分疑惑:“可我见他们都是这样。”   迟肆神色突然闪过一丝尴尬:“你去的地方不对,应该找个正经一点的地方。”   可转念一想,闺房之事没正经地方可学。   “总之你这样太露骨,容易吓到人。”   赵挽青神色庄重正经:“那应该如何?还望道君教我。”   “别。”迟肆退了一步,“你要找我论道,其他道法可以,这事我教不了。”   莲步继续靠近:“道君可是嫌我修为低微。我修为虽低,却是天生上等鼎炉,对道君修行大有益处。”   她又走近一步:“道君心神难耐,可凡人怎能承受道君神力,若是有我在侧,也可暂缓道君心中焚火。”   迟肆艳目微怔:“我不修合欢道。你是不是弄错了。”   “可我在府衙中听说,道君要找人采补灵气。”   赵挽青话音稍顿,神色哀怜:“即便不修合欢道,我仍可助道君修行。我是真心爱慕道君,不求结为道侣,只愿常侍左右,还望道君成全。”   “我念你修行不易,不欲动手,”对方步步紧逼,迟肆不胜其烦,“你若再过来,就别怪我手下无情。”   赵挽青仍然继续靠近:“道君可是嫌弃这具躯壳?这躯壳乃是完璧之身,道君不必介怀。”   哀婉可怜的神色染上些许阴冷:“道君若是喜欢那个凡人的躯壳,我可以……”   话还未说完,已被冷声打断。   “你可知我一出手,必然让对手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迟肆不再后退,俊艳双眸森寒暗沉,“我最后说一次,”   “滚。”   赵挽青霎时呆立在原地,一树梨花带雨,不知所措。   “老四,你醒了?我从城里给你带了……”这时房门陡然被推开。   清润笑音顿止,空气也瞬间凝结成冰。   夕阳霞光映晚,在净亮地板上拉出扭曲的重叠阴影。 第182章   杨闻拓站在门外,杨辉羽和谢观河也在一旁。   房中迟肆衣冠不整站在榻边,身前是一树光洁的赵挽青。   房内房外皆是诡异的无声寂静――撞破如此香艳场面,叫人不知如何打碎这片沉宁。   “迟兄,你……”谢观河无言以对。   昨晚他知晓了赵挽青对迟肆的爱慕之心,对她说并无可能。   可今日就见到他俩如此,他……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是,我……”迟肆心中猝然慌乱,惊慌失措一肚子话全卡在喉间。   “她……”   不知该从何处解释才好。   杨辉羽一贯高傲的笑音中添了几分像是幸灾乐祸的意兴玩味:“我们是否打扰了国师雅兴?”   杨闻拓神色平静,清润眼梢似笑非笑,看不出情绪。   “阿季,你听我说……”   迟肆心中慌乱未消,说话仍然支吾。   “不把衣服穿上再说?”杨闻拓清润笑音冻了一层讥诮霜冰。   迟肆身形一顿,他只随意披了外袍,现在这么多人,怎么在人前换衣服?   赵挽青自门被推开之时,就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此刻仍未有任何反应。   “赵姑娘,衣服……”谢观河轻咳一声,提醒她。   但转念一想没对,此刻这种情况,似是应该他们回避。   赵挽青依旧没理会几人的提醒,反而转过了身。   门外三人一愣,急忙转过脸。   即便目空一切的杨辉羽此时也面露尴尬神色:“我们……是不是,应该……把门给他们关上?”   几人偏过了头,并未见到赵挽青此时神色。   娇美面容露着几分似若不谙世事的天真和疑惑,左右摆动着头,仔细打量着杨闻拓:“这具躯壳有什么特异之处?”   她看了一会,仿佛带着强烈的求知心,问迟肆:“他们都说我如今这副皮相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我也觉得好看。”   “和他那具躯壳有什么不同?”   她顿了顿,又问:“皮相可以随意更换,道君在意的是何处?若是我换成他,道君能否教我双修之法?”   迟肆双眸蓦然一缩,一道白虹灼光闪过。   赵挽青本欲扑向杨闻拓,脚步刚动,就被迟肆从身后一剑刺穿。   阴寒剑尖穿心而过,寒芒光耀,伤口处流出几缕浓稠黑烟。   一声锐厉刺耳的尖啸声乍然惊起,响遏行云。声波如狂澜巨浪重重拍打上礁石,强烈的冲力撞上墙壁,整座客栈似乎都在剧烈抖动,房梁哐哐作响,掉落下上面久积的一层薄灰。   一股巨大灰尘裹卷成的烟柱,横冲直撞从房内急袭出门,状似巨蟒吐着蛇信,巨大的冲击力撞的门外三人几乎站立不稳。   “小心!”   杨闻拓身体失衡后退了一小步,后背撞上坚实胸膛,被人搂在了怀里。   赵挽青被迟肆一剑穿心后,竟变成一条尘灰缭绕的巨蛇,从客栈走道径直而下,飞速逃离。   后院花丛被巨大身躯压出一条蜿蜒曲折的路径,草木横倒,花瓣七零八落乱洒在道路之上,一片狼藉。   一切疾速如风,只在须臾之间。等凡人们回过神,妖怪早已逃之夭夭。   鸡飞狗跳的杂乱过后,又是一片落针可闻的寂静。   三人面面相觑,不知到底是何情况。   杨闻拓却听到身后温言软语:“先进房,听我给你解释。”   几人进入房中,嘭的一声门被一阵妖风自动关上。   谢观河最先发问:“迟兄,这到底……?”   迟肆没答他的话,朝杨闻拓告状一般地“解释”:“阿季,那条蛇妖勾引我。”   杨闻拓一愣,随即无奈轻笑:“到底怎么回事?”   迟肆正色庄容:“赵挽青才是临湘的龙王爷。”   “!”   三个凡人陡然一惊。   迟肆又补充:“龙王爷有两条。那个洞穴是个蛇窝。”   两条蛇借助龙王庙下地脉的灵气,修出了灵智。   龙王爷索要祭品,夺了躯壳,变成她的样子。   “她修为太弱,我以为赵挽青是因为同妖修交/合,沾了点灵气,没当回事。”   没想到居然看走了眼。   “她方才靠近我,我才察觉到她身上的灵气。”   迟肆解释了两遍,是蛇妖灵气淡薄,不是他本事不行。   杨闻拓嗯了一声:“赵挽青跟着我们,是为了……”   “她想找我双修。”迟肆解释,“妖修最喜欢找人双修,这样可以让修为提升更加迅速。她要美人贡品,也是为了变成美人,诱惑凡人。”   想到方才见到的场面,几人又是一阵沉默。   杨辉羽调笑道:“民间传说中,妖怪化成美人,都是找的文弱书生。国师是道行高深的真仙,那些妖怪不是应该惧怕?”   “一般的妖修是不敢靠近我。但她以为我是修合欢道的。”迟肆正色端重没多久,又瞬间眉飞色舞看向杨闻拓。   杨闻拓:“?”   没明白对方那句话是何意。   迟肆语带炫耀:“我这样高深的修为,不知多少修士求着我和他们双修一回。和我双修一次能增加数十年修为。”   他搂了搂杨闻拓:“我从没和别人双修过。”   “老四,”杨闻拓轻捏对方手指,显然不怎么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听他说这一话题。   “赵挽青逃走了,是不是得……”   去抓她?   “她化作了人形,我不知她七寸之处在哪,只能刺人的心脏部位,”迟肆瞥嘴,朝对方解释不是他本事不够。   至于让她逃了,是因为他只想着要先朝阿季解释清楚,压根没想过去追。   “她受了重伤,肯定得找地方养伤。可惜她修为实在太弱,我感觉不到她的灵气,不知该去哪儿找。”   谢观河思忖片刻:“她会不会逃回龙王庙?”   “不会。”迟肆否定地斩钉截铁,又暗带显摆之意,“洞穴中已有我布下的阵法,就算是龙妖,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修为,她不敢再进去。”   “不过,”清朗话音稍稍一顿,“记得赵挽青房间的那颗珠子吗?”   杨闻拓点头,那间石室有一颗硕大夜明珠,价值连城。   “这个世界灵气稀薄,她离了龙王庙,很难再找到一个适合修行的地方。本来是应该不用再管她,那伤好不了。”   “但那颗珠子在灵脉处浸染许久,积攒了多年天地灵气,已是一个法器。如果她把那颗珠子带了出来……”   艳色眼眸扫过谢观河和杨辉羽:“她后来有没有再回过洞里?”   谢观河摇头:“我没注意过她那两日的动向。”   杨闻拓剑眉微不可查轻微一皱:“事情很麻烦?”   “不麻烦。只是有了那颗珠子,她可以在任何一处修行,不必再拘泥于龙王庙中。”迟肆笑意狂妄,“可就算给她几千年时间修成真龙,我也对付得了。”   几千年修炼成龙……这个话题凡人没法接话。   谢观河轻微一叹:“若是早知她有此物,那日就应该将宝珠拿出来,放在安全的地方保管。”   他们根本不知这些事情,今日才首次听迟肆说起。   迟肆语气微惊,惊讶中又暗暗捧高自己:“我一个修为已近化神的修士,去拿一个刚炼气化形的小妖的法器?”   他当时看了半眼,就没再瞧过,打算就让珠子一直放在洞里。   即便当时就识破赵挽青身份,他也不会去动那颗珠子。   要是去动了一个小妖的法器,被人知道,就是丢人现眼,被同门嘲笑几百年的事情。 第183章   “我们现在是不是拿她没办法?”杨闻拓问。   不知赵挽青逃到何处,抓不到她。   她又可随处修行,不知往后会不会惹出什么乱子。   “她是蛇妖,蛇性……”迟肆趁人不备在对方身上动手动脚。   “她最喜欢去声色犬马的地方。”   “那点微末道行,翻不起什么风浪。”张狂笑音不以为意,根本没把区区一条小蛇放在眼里,“她刚化形不久,还在学习模仿人类,很多地方学得还不像,仔细一点应该能分辨。”   谢观河微愣。   昨晚和赵挽青说过几句话,她的一言一行和常人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他完全察觉不出来,对方是个妖。   只是昨晚的对话实在不方便让别人知道。   他静默不语,不打算多言。   “要是她再惹什么事被人发现,我一定将她除灭。”迟肆看向杨闻拓,他根本不在乎这条小蛇会对凡尘造成什么影响。   此刻关心的问题只有一个。   “阿季,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我解释的地方?”   方才的场面让阿季误会,将这一误会完全解释清楚,才是他唯一在意的事。   他可以指天为誓:“我绝对没让她占我一点便宜。”   杨闻拓呆愣地眨了眨眼。   谢观河轻咳一声:“迟兄,方才那种情况,往后还需避免。”   孤男寡女,衣衫不整共处一室,如何不让别人误会。   “我难道不知?”迟肆眉头紧皱,万般无奈。   他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她进屋,谁知她主动粘上来。那时还不知晓她是妖修。   他反问:“老谢,一个姑娘那样站在你面前,往你身上靠,你怎么办?”   谢观河怔了片刻,脱口而出:“后,后退。”   他不敢伸手去推一个一丝不挂的姑娘。   迟肆斜了他一眼,那不就是自己方才那样。   他都快被那妖修逼退到墙角。   他又看向杨辉羽:“是你,你怎么办?”   杨辉羽一直在一旁,扬着嘴角淡漠看戏,此时陡然被问到这个问题,也不禁呆愣。   默然几息,语气略带尴尬:“后退。”   饶是倨傲无礼目中无人的杨辉羽,也不敢伸手去推一个穿成那样的姑娘。   迟肆又转向杨闻拓,语速飞快掠过,让人难以听清:“你怎么办?”   杨闻拓眼梢微弯,缄默不语。   迟肆默默咬了咬后槽牙。   位高权重的临渊王,大概是遇上过不少姑娘们主动投怀送抱的情况,想必早就习以为常,神色自若从容以对。   但无论如何,这个误会总算完全洗清。   “阿季,你以后别再把我一人扔在屋子里。”狂傲张扬的眼角此时故作姿态,装出一丝被人冤枉的可怜与委屈,趁机提出看似合理的要求。   他以后也再不去给人开门了。   杨闻拓轻笑了几声,清艳眉眼笑意含情,风华尽染。   赵挽青敲门的时候,就已接近晚饭时间。又闹了这么大一通,天色早暗。   四人出到大厅吃饭,客栈的人都在议论方才神妙古怪的一幕。   一声震耳尖啸,客栈摇晃,后院花园不知被什么东西弄的满地狼藉。   众人七嘴八舌争长论短,最后得出的结论异常统一:又有神仙显灵。   也不知这一位上仙,到此间客栈来做了什么。   有幸能见到神仙踪迹,让不少人津津乐道。   “你们觉不觉得,最近显灵的神仙似乎越来越多?”忽有一人问道。   大衍朝寻仙求道的风气早已盛行多年。   只是往日神仙事迹,大多道听途说。可这一两年,似乎各地都有不少百姓亲见神仙踪迹。   朝中更有下凡真仙坐镇,被皇帝封为国师。   “似乎……”不知是谁接了一句,热闹嘈杂的大厅陡然沉静。   “天灾也越来越多。”   有人问:“你们听过旱魃降世的传闻没有?”   旱魃降世,祸乱人间,赤地千里。   听过的人给没听过的人解释,大厅中人语杂乱过后,又是一股难以言说的诡异寂静。   “看我做什么?”迟肆心有疑惑,又觉得有点妙趣兴味。   阿季看他,他自是眉语目笑。   另外二人这种难以言说的微妙神情,让他哑然失笑。   那个算命道士的胡言乱语,不会真有人信?   杨辉羽嘴角勾着玩味调谑:“若是真有旱魃降世,还得仰仗国师伏魔降妖。”   迟肆冷目瞥了他一眼,语带轻嗤:“那是自然。”   幽天界有各种各样的妖修,却从没见过旱魃。若是真有,他还想开开眼界。   杨闻拓朝他碗中夹了一口菜,不欲再多谈此事。   吃了晚膳,几人各自回房。   迟肆搂过心尖人:“阿季,明日你还去不去城里?”   “去。”杨闻拓轻笑,“待在客栈中也没什么事可做。”   “明早叫你吗?”   迟肆面露难色,犹豫不决。   他不想早起,又不想一个人被留在房里。   看着对方的无精打采,杨闻拓无奈又好笑。   “对了,刚才你说,赵挽青误以为你修的那个什么道,是什么意思?”   迟肆霎时来了精神,在心尖美味耳边低语。   “还真有点像。”美味嗓音满含戏谑。   “我本来不修此道,但一见了你,就在此道上一去不返。”迟肆笑音低沉,压满了滔天情念。   “要不,我们现在来修一修?”   细长冰润的手指掠过下颌,玉雕眉眼笑意含情,澄澈的刻意引诱最为致命。霎时之间勾动天雷地火。   ――引出一个晴天霹雳。   “老四,回京之前养精蓄锐,就先别修了。”   迟肆瞬时心尖大震,有如五雷轰顶。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临渊王睚眦必报,擅长两面三刀,还擅长秋后算账。   ***   雷霆天威在上,回京之前没有销魂美味可吃。   迟肆在旅店闷了一天一夜,若是官道还没疏通,他就亲自去打通道路。   幸好官府恪尽职守,很快疏通了道路,几人得以继续上路。   临渊王要沿路查看官道情况,还选了和来时不同的归途。   这条道还要远上一些。   迟肆气恨到咬牙切齿,又不敢抗令――连马也只能自己骑了。   他暗暗在心中起誓,往后再也不给人开门。   谁敲门都不开。   行至州界处,有一道山口关隘。杨闻拓有意查探这一条军道,从岔路口转上了山路。   翠绿树海掩盖青山,横看成岭侧看成峰,江山如画,壮阔磅礴。   没走多久,迟肆觉得有些不对劲。   “阿季,你以前来过这儿没?以前就是这样?”   杨闻拓摇头:“我也是第一次来。”   但同样觉得有些异常。 第184章   山岭军道少有百姓走动,但安静空明得连鸟语都听不到,寂静得太过诡异。   而且此路只在山腰,按常理来说,不该像深山那样烟雾弥漫。   杨闻拓戏谑:“又有神仙下凡?”   迟肆得了提点,拉了缰绳在原地静立片刻,蓦地撇嘴啧了一声。   这些修为微末,稍不注意就会踩到的蝼蚁,让急于回京的他有点厌烦。   清瘦如竹的身影霎然一闪,瞬移到杨闻拓的马背上。   “怎么了?”见他如此行动,杨闻拓知道事出有因,正色相询。   “阿季,往后不用再挂心那条龙王爷。”情意深含的笑音,淬着几分对拦路者的冷笑嗤嘲,“那条小蛇被我美色所惑,来找我们了。”   “!”   三个凡人听到这话心中一惊,一息之后还未回神,身下骏马已开始萧萧马鸣。   动物的感觉比人更锐,它们已经察觉到什么,变得躁动不安。   肌骨瘦劲的手臂将怀中人紧紧一搂,迟肆身形瞬动,轻巧避开不知从何处猝然而至的一股巨大尘灰波流,稳稳落在地上。   刹那之间飞沙走石,狂风大作。   灰色龙卷将周围树木连枝同叶刮入急转漩涡,低沉的嘶啸龙吟声在山谷激起浩荡声波,回音重重叠叠,在耳边久久回荡不息。   马匹受到惊吓,双腿高高立起,嘶鸣一声之后四脚蹬地飞速逃离。   谢观河和杨辉羽猝不及防,差点被甩下马背。   两人飞速一跃,失衡落地后,踉跄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   一棵粗大树木被飓风拦腰撞倒,将平整山道破坏的凌乱不堪。   紧跟着,尘风飞散,像灰色的针雨铺天盖地,降下刺鼻的水锈腥气。   尘雨散尽后,一条巨大青色蟒蛇出现在众人眼前。   约三十余丈长的蛇身弯眼盘绕,堆叠起一座小山。   迟肆轻嗤一声,在怀中人耳边笑道:“这就是她的原形。一条小蛇,是不是没什么看头。”   杨闻拓沉默了半晌,无言以对。   仙凡有别,在认知上的差距大概也很大。   境界高深的真仙没把区区一条小蛇放在眼里,并不着急斩妖降魔。   巨蟒将半面山坡弄得七零八落乌烟瘴气,粉墨登场之后再无任何行动。   三个凡人看着如小山一般高大的“小蛇”,沉默无语。   巨蟒双眼通红,一动不动紧盯眼前身影。   气氛安宁的十分诡异。   过了几息,巨蟒化作人形,赵挽青再次出现在众人眼前,娇柔美貌温婉哀怨,梨花带水泫然欲泣。   任谁看了都只会觉得是一位让人心软,楚楚可怜的娇弱佳人。   她朝几人行了一礼,看似并无任何敌意,让人怔楞一瞬,似乎不好直接开口喊打喊杀。   娇婉双目泪眼婆娑,朝迟肆哭诉:“我此前不知随意夺人皮囊乃是错误之事,还望道君原谅。”   “我化形不久,并未害过人,这具凡人躯壳也是她自愿交由于我。恳请道君放我一条生路。”   不知这几日她去了哪里,似乎又新学了一些人情世故。   这番哀婉的柔弱模样,让几个男人再是一愣。   “怎么办?”迟肆问像杨闻拓。   这妖还要不要除?   “她身上确实没杀孽。”他又补充,“妖修喜欢找凡人双修,讲究个你情我愿,害人的只是少数。”   若是在幽天修真界,人修妖修各自修炼,少有干涉。   赵挽青继续哭诉:“我此前听到他们说想要下雨,于是施法降雨,不知这是错。”   “我又听到他们说,龙神需要贡品敬奉,也不知这是错。”   迟肆朝杨闻拓解释:“妖和人的善恶观不一样,我们弄不懂他们的想法。她初生灵智,刚开始学着做人,也不知在什么地方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但她本心不坏。只是蛇性嘛,”他在怀中人后腰捏了捏,小小挑拨一把,嘿嘿坏笑了一声。   “现在怎么做?”他又问了一次,“这妖除不除?”   那日他洞察出赵挽青的真身后,本是念在她化形不易,没打算动她。   一个境界高深的得道真君,以大欺小欺负一个刚炼气化形的小蛇,这事说出去其实有点丢人。   若不是她打算朝杨闻拓出手,他都懒得刺那一剑。   杨闻拓也有了点犹豫。   一个娇弱佳人在面前哀婉哭诉,若不是个貌美心毒的蛇蝎美人,确实有点下不去手。   “你说赵挽青自愿将躯壳交由于你?”谢观河问。   他也心生犹豫,想确定一下这只妖到底……该不该杀。   “赵挽青是我的名字。”她婉声泣诉,“我不知她叫什么。”   “那日他们把她送来,我和她聊了一个晚上,她说想和我做朋友。”   做朋友?   “那你为何还要夺取她的皮囊?”   “我听说他们都这么做,不知这事是错。我喜欢她的样子,对她说了这事,她也愿意。”   她口中的他们,混含不清。   有时指的人,有时指的妖。   妖和人之间的规矩,善恶,对错,喜好,截然不同。   她分辨不清楚。   “她在我面前一直哭,给我说了她的身世,说愿意把躯壳给我,还求我替她报仇。”   遭遇凄惨的少女遇到了龙王,以自己躯壳作为贡品,向龙王许愿。   “她说她一直想去京城看看。”   初生灵智的蛇妖,心智仍然懵懂,在夺取了少女皮囊之后,心绪也受到了她的影响。   她一会是人,一会是妖,界限模糊不清。   谢观河看向杨闻拓:“阿季,赵姑娘她……”   似乎并不该杀。   江湖中人的恩怨生杀,也是如此。   杨闻拓沉吟了片刻:“若是你以后不扰人间……”   他话还未说完,陡然一震,剩下半句被惊回了喉咙。   赵挽青竟然又开始宽衣解带。   几个男人受到剧烈惊吓,急忙别过脸,看着自己脚尖。   迟肆无奈提醒:“人间女子不这样动不动就脱衣服。”   哀婉的低泣声中夹杂着似乎难以忍受的痛苦:“这道伤口疼痛难忍,还望道君能解除道法,放我一条生路。”   污黑如墨的浓稠烟气从心口处的细痕处缓缓流出,犹如污浊不堪的浑水缠绕周身,阴寒凄厉,触目惊心。   “姑娘……你先把衣服穿上。”杨闻拓瞥了一眼,除了缠绕流动的污浊黑气,什么都看不到。   “老四。”他朝迟肆扬了扬下颌,示意将法术解了。   可对方却没动。   迟肆眉宇间微微皱起一道竖痕,沉默不语,若有所思。   “这是我刺你的那一剑?”俊艳双眸中闪过些微疑惑,“不是你在别的什么地方弄的?”   赵挽青哭着点头,泪如雨下。   “怎么了?”杨闻拓看出事有不妙。   迟肆沉思片刻,自己也有一点不知所措:“我没施过什么法。”   他手里灼光一闪,凭空出现一把长剑。   剑刃纯黑,不流一点寒芒。锋刃周围似乎隐隐缭绕一层淡淡黑气,一眼看去便觉不祥。   “记不记得我以前给你说过。”他朝杨闻拓道,“我曾将恣心封印,那封印我也破不。后来你走的时候,封印自己解除了。”   杨闻拓点点头。   迟肆下到凡尘,自行封印了法力。封印冲破的那一天,他的修为将突飞猛进。   “我很少用剑,炼出剑意后就没怎么用过恣心。”平淡语调暗含炫耀显摆。   剑意是剑法的最高境界。   “封印破除后更是从未用过。那日情急,我才用了他,”朗音微顿,“我也不知道,如今的恣心用了之后是这个样子。”   直至今时,自己也才知晓,神剑刺出的伤口会是此等模样。 第185章   杨闻拓瞬楞,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赵挽青哀婉面容瞬间惨白,凄切恳求:“这道剑伤将我日夜折磨,疼得我痛不欲生,还望道君相救。”   迟肆扔给她一粒伤药:“你先试试这个。”   他没施过法,今日才知晓这一情况,此时也不知如何解决。   赵挽青在伤口上敷好药,却没有任何效果。   修为和生机,仍然不停从伤口处缓慢流失,似乎三魂七魄也随着黑雾渐渐淌出体外。   “我也没办法。”迟肆双手一摊,语气中带着一缕痞气懒散。   “这样,你先找个地方养伤,等我知道怎么治疗后再来救你。”   为今之计,也只能这样。   赵挽青梨花带雨,低泣着行了一礼,无奈离去。   离开之时,又将满山草木撞倒一片。山石凌乱,苍翠半山被巨蟒破坏的杂乱不堪,留下一地巨蟒身躯拖行的残迹。   是不是该教教她,不要轻易化作原形行走?更别弄出如此激烈的动静。   四人在远处的山道边上找到此前逃跑的骏马。巨蟒离开,它们也不再担惊受怕。   一行人下了山,再次回到主道上,此地已在京州地界,很快就能回到京城。   杨辉羽语带玩味,朝迟肆讥诮道:“国师果然道行高深,令我大开眼界。”   指的是那道剑伤。   迟肆瞥了他一眼,冷嗤一声,并未搭理。   这个亲戚看不顺眼,又得罪不起。   “老四,你那把剑……”杨闻拓欲言又止。   “我以后少用。”迟肆清痞一笑,“我本来就不怎么用。”   他并不在意一个小妖的死活。   只是今日才知晓封印破除后的恣心还有这等威力,自己也有些意外。   “这个世界的天道规则和幽天有些不一样,也没别的修士。”   那些刚入道,修为微末的不算。   “什么时候你陪我回幽天,找个精通医道的同门问问,该如何救治。”   语气轻快,态度随意,并未将此当成一回事。   反正是自己修为提升,何乐不为。   杨闻拓清雅淡笑,并未再言语。   入城后刚好能赶上午朝。临渊王和国师马不停蹄入了金銮殿,向满朝文武简单说了临湘县龙神一事的经过。   临渊王只说,一个小妖闹事,已被国师除去。   一两句话将事情带过。   而赵挽青是另一个龙王爷的事,没透露半句。   满朝山呼海啸:国师道法高深,实乃我大衍之福。   恭维奉承之声不绝于耳。   人间帝王斜靠在龙椅上,苍老面容憔悴,早已昏昏入睡。   朝堂一散,迟肆大步流星走下高台,一把拉过临渊王手臂,眉飞色舞张狂轻笑。   即便见到清艳脸上的疑惑,也未做任何解释。一掐诀,二人瞬息传回临渊王府。   留下一地官员惊疑又阿谀的奉承话:国师道法高妙,恭送国师。   一回王府,迟肆迫不及讨赏:“王爷,你答应过差事办好,要给赏赐的。”   两面三刀的绝世美味,这几天刻意挑拨是非,却又不准他入口。浓情蜜意的折磨让他烈火焚身苦不堪言。   如今总算回了家,他要狠狠报复回来。   杨闻拓笑音低沉,无奈又宠溺:“赏。”   临渊王一言九鼎,言出必行。   得到金口玉言的允诺,迟肆将人带至他应得的赏赐面前。   红绸软纱高挂,轻扬飘荡,情悦迤逦。   杨闻拓脸色微微一变,似乎有点想反悔。   然而情网织就的陷阱捕获了猎物,恶鬼露出獠牙,再不让心尖珍肴逃脱。   ***   宵光曙,夕雾收,日晖霞生。   天光刚亮不久,房门便被人轻声敲响。   迟肆不耐地皱了皱眉:“何事。”   他再也不会去给人开门。   侍从诚惶诚恐的恭敬声音从门缝中传入:“国师,王爷,宫里来了人。”   杨闻拓从浅眠中微微睁开双眼,嗓音沙哑:“知道了。”   二人来到大厅,一位乔装过的内侍正在等待。   见到临渊王,急忙说明情况:皇帝方才突然病倒。   他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国师,卑躬屈膝等着国师的吩咐。   “药效到了。”迟肆轻柔解释,“现在怎么做?”   “他要死了?”杨闻拓直言不讳。   迟肆点点头。   若是再给一颗药,还能续命个一年半载时间。   但早已没了这个必要。   杨闻拓低低沉笑了一声,礼质彬彬的皮相剥落,露出里中真实姿态。   那是一把淬着剧毒,见血封喉光锐无比的霜刀,极致危险又极致诱惑。   “走吧,老四。咱们进宫。”润致眼角闪着阴寒锋锐的光,清言雅音笑意难掩,“看他咽下最后一口气。”   ……   迟肆站在皇帝寝宫中。   竹清松瘦的极高身形穿着一身纤尘不染的亮银道袍。暗纹宝光浮动,宽袍大袖仙气逸荡。   一如他初来时的模样。   满室缭绕的烟熏气味留香淡雅,浓郁如水的流烟从香炉中缓缓流出,在金光闪耀的地板上如渌水荡漾。   人间的极致王权富贵,堆砌出了一座云青水澹,欲雨生烟的仙宫金台。   世间贵人和龙子皇孙们在龙榻前俯首帖耳跪了一地。   只是跪拜的对象,并非龙榻上的人界九五之尊,而是一旁临风鹤立,仙姿神韵的下凡真仙。   气息奄奄的垂垂老者,躺在床上命若悬丝,嘘嘘气喘无人理会。   杨闻拓不在跪拜之列。   国师曾说过,临渊王可以不跪任何人。   临渊王高挑瘦削的玄色身影,笔直挺立站在床榻边,俊逸身姿像一副磅礴峥嵘的写意山水,烟波浩渺的层云叠雾间,寂然矗立了一座万丈高仞的绝壁孤峰。   一不留神,就会让人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雅致眉眼居高临下,闪着阴寒辉光,笑意昂然。   皇帝从未瞧过一眼这个儿子,根本没将他当成自己的儿子。   二十三年来,他对这个人一直视若不见。   而此刻他在临终之前,浑浊双眸直直地盯着他,眼中满是卑贱低微的恳求。   他用着残余的最后一点力气,竭力想发出一点声音,想求他再让自己活下去。   对方一个轻微淡漠的点头,就能是自己活命的希望。   杨闻拓嘴角高高的扬起,尽染风华的笑容澄澈无邪,此时仿若一个不谙世事的天真稚子。   仿若不明白眼前的人想要什么。   他像一个天真懵懂的赤子,在床边伴着他的父皇,希望他能早一点进入美妙梦乡。   那或许是他年幼无知的时候,一闪而过的愿望。   雅致薄唇微张,用口型静默无声地说了句什么。   垂死挣扎的污浊瞳孔骤然一张,像是听到了难以置信的惊悚话语,随即剧烈一抖,唯剩的些微生机全部尽散。   紧瞪的晦暗双眸,深刻地演绎了何谓死不瞑目。   内侍总管见势上前,漠不经心按了一下血肉枯竭的手腕,不疼不痒不恭不敬地喊了一句:皇帝驾崩。   俯首帖耳跪在榻前的一众嫔妃和皇子公主们顿时高声嚎啕哭泣。   才装模作样哭了一声,就被冷冽威严的冻音制止:“别哭了。”   有什么好哭的,不该皆大欢喜,普天同庆吗?   几十位贵人们哭声瞬止,有些不知所措,又听得冷冽清音朝内侍总管道:“该怎么做安排下去,弄简单点。”   内侍总管喏了一声,出门吩咐等候在外的宫人们:准备国葬。   迟肆长身鹤立在一旁,神色平淡,静看了一场人间的帝王驾崩,一场夫与妻,父与子的生死离别。   杨闻拓吩咐完内侍总管后,一言不发出了寝殿,他也转身迅速跟上。   二人无声并肩,在金砖铺就的人世富贵上走了几步。   “阿季。”迟肆温柔扣住苍白细润的手指,掌中的温度似乎比往常还要冰凉。   骨节分明的手指一顿,须臾之后紧紧回握。   “老四,”润逸眼角弯出不漏痕迹的强颜欢笑,“走吧,咱们回家。” 第186章   皇帝驾崩,举国哀悼。   但皇室体恤黎民百姓,不愿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国葬简洁朴素的甚至有点悄无声息。   全国百姓素衣缟冠三天,大家都知皇帝驾崩,却很少有人听说什么时候祭天送葬,葬在何处。   就连想唠嗑几句闲言碎语,都不知从何谈起。   不过新帝继位,很快成为万民津津乐道的话题。   顺位第三的四皇子,临渊王杨闻拓,继位大统。   老皇帝的葬礼简洁质朴,新皇登基的庆典却隆重奢华。   并非花费巨额劳力钱财,端是因为继位大典由上界真仙亲自主持。   这几日,天光大盛,五彩祥云漫天,彩云形状犹如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的宫阙,似成天界仙宫显像盛景。   又有朱雀翔舞,百鸟朝凤之景。龙吟虎啸凤鸣九天,虎鼓瑟兮霓衣风马。   万民皆呼祥瑞。   此等天庭才能见到的日月同天,烟霞盛景,史上从未有过记载。   而如今无论文人史官,竞相书写,必成历史上浓墨重彩的流芳美谈。   登位的吉时之前,新帝沐浴斋戒,在帝庙的净洁圣池中涤尽一身凡俗尘埃,纤尘不染的上位登基。   “如何,”主持仪式的国师笑问:“我送你的礼物,喜欢吗?”   冷润笑音染上了一些温度:“喜,欢。”   纯澈目光有着惑心的迷乱,又瞬间引燃让人魂碎魄断的烈火。   “晚上还有一场更激烈的。让你见识一下我的看家本事。”   沙哑声线低低轻笑:“晚上的祥云?什么样的?”   “不是那些骗三岁小孩的幻阵。是货真价实的剑阵,玉泉派静照峰一脉不外传的家传绝学。”   他低笑炫耀:“威力可劈山断海,断震九霄。”   “这么厉害?”笑音带着一些宠溺敷衍。   “静照剑阵原本是可瞬间毁国灭城,将千里城郭瞬间夷为平地的强力法阵,几百个神仙也难敌。”   “原本?”   “还是我那师弟为他心上人做的事。”迟肆又朝自己的挚爱之人笑说起一些师门八卦趣事。   “剑阵能生出万千光华璀璨的虚幻剑影,威势惊人,看上去也很漂亮。他为了博美人一笑,将杀阵改为了绚璨夺目的剑雨星光阵,比世间所有烟火都要好看。晚上你看了就知道,真的很漂亮。”   劈山断海断魂碎魄的杀意,转变为柔光闪耀遮天蔽日的爱意,是三千世界最威势慑人的深情。   “不过,”他又哈哈轻笑,“因为他这一举动,我们被其他同门笑称为放烟火,变戏法的。”   “晚上我送你一场盛世烟火表演。”   杨闻拓眉梢微弯:“你的师兄弟们真的很有趣。”   柔音中深深压抑了一股淡淡羡慕。   “嗯。我们感情深厚,他们都是我无可取代的家人。”迟肆温柔紧扣苍凉五指,“以后我带你回玉泉。他们一定会喜欢你,你也会喜欢他们。”   ***   到了吉时,新帝在祥瑞仙云下进行了登基大典,如愿以偿坐上龙椅。   他为着这一目的而出生,背后是许多人,许多年的沉重期待。   各方权势较量勾心斗角,以及近乎残酷的严厉教导,终于让他走上从出生以前就被定好的道标。   黑色蟒袍变成金色龙袍,万民跪地叩拜,山呼海啸。   这便是人间至高无上的富贵王权。   临渊王登帝,年号祥渊。   登基大典之后是国宴。   除了满朝文武皇子公主,还宴请了许多诰命夫人,高门贵女。   宴会场上君臣同乐,鼓瑟吹笙,其乐融融。   却有一个大问题。   按照祖例,新帝白日登上金銮殿高台,晚上这场国宴,也带有封后典礼的意味。   王爷正妃册封皇后,侧妃们也要分封品阶。   历朝更有一些皇帝,会在参宴的高门贵女中再选几位入宫为妃。   临渊王没有娶妃。正该在今日国宴上立妃封后,宴会结束后带回寝宫宠幸,争取早日诞下龙子。   可本该皇后坐的位置上,坐着当朝国师。   国师和临渊王的关系,朝臣人精们哪个还看不出来。   那么问题来了。   封后一事,还要不要提?   这不仅是皇帝的家事,也是国事。   礼部官员们面面相觑,你推我我推你,谁都不敢站出来朝新帝进谏。   这时有位紫衣绶带的官员站起了身,解决了礼部官员的烦恼,朝祥渊帝进言了册封皇后一事。   迟肆和杨闻拓同席而坐,本来眉欢眼笑给对方夹菜,一听这话,瞬间都楞呆了。   哪个不怕死的敢当着他面让阿季娶妃?   当他是死的?   他好奇侧头一看,是个老头,有点眼熟,朝堂上应该经常见到。   回忆了几息,这个老头应是临渊王一派的,官位挺大什么三朝元老。   同党之间互帮互助,利益休戚相关。难怪敢出言进谏。   听这老头的意思,是要让阿季封她家孙女为后。   若是寻常的朝臣,党同伐异理当如此。可如今他已经坐在后位之上,这老头老眼昏花,眼瞎了吗?   国宴大厅中突然吹入一阵穿堂冷风。亮如白昼的九枝宫灯上,万千烛火摇荡,火苗将熄不熄。   阿季不好直接驳了这位同党重臣的颜面,他才不管。   艳色双眸寒光一沉,正欲发火,身下忽然传来温凉触感。   杨闻拓表面微笑,若无其事,却在无人能见的案桌下挑拨是非。   怒火刹那熄灭,饥火却瞬间引燃。   始作俑者雅致神态谦逊有礼,同那位重臣举杯谈笑,对立后一事态度模棱两可,不说同意也不否绝。   这人绝对是故意在逗弄他。   迟肆心甘如蜜,又气恨得牙痒,更兼饥火焚身有如遭受霜甜酷刑。   他针锋相对以牙还牙,可同样的招式,不同人使出来,威力有着天渊之别。   想放火,却被西风吹到自己身上,引火烧身。   对方依旧神色如常谈笑自若,自己却饥火难耐几欲垂涎。   可这是阿季登基的国宴,他不能中途离席将人抓走。得等到宴会结束――至少还有一两个时辰。   祥渊帝模棱两端地应付着重臣所提立后谏言。   百官见他并不否决,顿时纷纷跟着进谏,提了好几位贵女之名,争着要让同自己利益紧密相关的人坐上后位。   不仅后位,连四妃九嫔之位也一并提及。   迟肆被故意挑拨饥火焚身,还得强颜欢笑听着朝臣为罪魁祸首选妃。   这滋味别提有多销魂。   阿季两面三刀的本事,简直让他叹为观止。 第187章   “国师以为如何?”杨闻拓眼梢弯出戏谑逗弄,水光潋滟着似有若无的绵绵深情,在暖黄灯火的映衬之下,仙姿玉蕴风华万千夺人心魄。   “不如何。都没我好看。”迟肆气恨得咬牙切齿,却只能强颜欢笑无可奈可。   “国师已经见过了?”祥渊帝眉梢微挑,笑容狡黠,“什么时候见的?我可从来没见过。”   他俩同席而食,这话看似私谈,声调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坐在附近的重臣们听见。   国宴厅中设有歌台舞榭,本就有贵女们为皇帝献艺,以博圣眷的一环。   朝臣们听了,立刻以为懂了新帝之意――他是要看看贵女们的容貌才艺,才好决定选哪些女子立后封妃。   即时就有内侍宫人得了旨意,吊着嗓子念:有请世家千金上台为新帝敬献歌舞才艺。   大厅内喧哗谈笑声顿止。   宾客们都等着欣赏贵女佳人们的表演。   几息之后却并无动静,谁也不愿第一个上台。   有的是害羞,有的是不愿,也有的是要等着压轴。   但如此绝佳的,在新帝眼前展示才情的机会,定然不会白白浪费。   见无高官千金先动,一个家世稍低,并未入选嫔妃名单的贵女出列,上台为新帝献舞一曲。   可惜没有获得圣心,反而招致了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妖风。阴寒渗入骨髓,让宴会场上所有宾客汗毛倒竖脊背生寒。   “怎么,国师觉得不好看?”祥渊帝戏谑笑问,还时不时逗弄,挑拨得人邪焰焚身,又爱又恨。   “不,好,看。”   “那下一个。”戏谑笑音继续调笑,“今晚还有许多歌舞,国师可以纵情欣赏。”   有了第一支歌舞,此后贵女们竞相上台。   国师的评价都是一样,不好看。   祥渊帝谈笑神色未变,不置可否,只下令赐下金玉赏赐,一视同仁。似是都喜欢,也都不喜欢。   没多久上台了一位与众不同的贵人。不是哪家千金,是一个高官家的公子。   男子献艺本也不足为奇,都是为了艳压群芳,以获圣心。   谁料这位官家公子不是为了新帝献艺。   他一上歌台舞榭,便朝国师行礼:有一曲清歌献与国师,望国师护佑大衍,千秋万代。   他不讨好新帝,在新帝的登记国宴上讨好国师,别出机杼,曲而畅之。   场面变得似乎有些难以言喻的微妙尴尬。   他弹奏了一曲在风月场所盛行的靡靡之音。   国师喜好人间烟花风月,朝中人尽皆知。只是如今国师和祥渊帝……   不少人心中思绪为难:此场国宴,是为帝王选妃。但若是有人得了国师青眼,又当如何?   “国师觉得如何?”祥渊帝谈笑自若,雅致眼眸在辉煌烛火映衬之下,似乎多了一抹似有若无的幽厉寒光。   “不好!”迟肆批判的决绝果断。   官家公子未得国师青眼,一曲完毕后并未下台,而是朝着高台王座上的国师和新帝跪拜:“恭祝国师和圣上,琴瑟调和,鸾凤和鸣。”   宾客皆是一愣。   方才几位重臣还在讨论为新帝选后,而他却祝国师和祥渊王永结同心。   大臣谏言的时候,祥渊王未反对,国师也默不作声,大家都以为他是默许。   此刻来了这么一出,进谏的几个重臣脸色乍变,一阵青一阵白。   宴会厅霎时间一阵诡异寂静。无人敢弄出一点声响。都猜不出,接下来事情会如何。   此时三皇子杨念远陡然起身附和:“恭祝国师和圣上,琴瑟调和,鸾凤和鸣。”   和他一派的官员也纷纷起身山呼。卑躬屈膝,奉承之意显露无疑。   这一场面深得迟肆欢心。   方才那几个老头说着让祥渊王娶妻之语,要不是阿季拦着,他必定已经勃然变色当场发作。   现在的景象,让心中愉悦无比。   朗悦笑声神清气爽,带着恣心肆意的疏狂张扬:“说的好。”   “赏。”   方才祥渊帝为献艺之人赏赐了一些金银珠玉,这一回真仙龙颜大悦,金口玉言降下的赏赐,并非金银俗物。   是凡间权贵们梦寐以求的仙丹。可以让气息奄奄的将死之人即刻生龙活虎,延年益寿返老还童。   杨念远很早之前就对国师曲意迎逢,阿谀讨好,也算小有成效。   此前甚至有些人认为,他能倚靠真仙坐上帝位。连前太子都觉得自己的东宫位置受到威胁。   可惜还是没能胜过容姿倾世的四皇子。   但即使做不了皇帝,能求得仙药,也不枉费他竭尽心思的各种安排。   恭祝国师和祥渊帝的一众官员,每人得了一粒仙丹,各个满面红光笑容可掬。   谏言要祥渊帝立后封妃的人,脸色擦黑,坐在案上落寞饮酒。   长生不老的仙丹,怕是一辈子都别想从国师手里求到了。   尤其那位年事已高的三朝元老,只能看着多年的政敌盯着案前仙丹,目光炯炯乐乐陶陶,即便没有吃下仙丹,也似乎瞬间年轻了十岁。   自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身体每况愈下,走向日暮穷途。   国师此时怡情悦性心旷神怡,俊艳眉眼中的恣意疏狂尽显,看向凡人的睥睨冷目也多了几分和煦辉光。   “还有歌舞吗?”张扬眼目眉飞色舞问向杨闻拓。   虽是两人间的对话,但音量不高不低,刚好能让坐在周围的重臣们听清。   佳人们上台为帝王敬献歌舞,是为了博取圣眷求得圣宠。   祥渊帝都得和国师结同心尽今生,谁还敢献舞。   国师一出手,可是会打的人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   即便他口口声声说着不干涉人间俗事,可那偶尔瞥来的冷峻睥睨,诡艳阴寒看得人心惊胆战。   都怕他怨怒之下,让人死得不明不白。   没人再敢上台。   “那我给你们来个节目,助助兴。”俊艳双眸笑意张狂。   宾客们一惊,国师有什么节目?他要走上舞榭歌台?   国师仙姿玉色五官浓艳,像极了传奇话本中以色惑人的绝美妖魅。   在场的贵女们,没一个容姿比得上他。也没一个,能比这诡艳似妖的真仙,更让人提心吊胆。   众人心中正惶恐不安,忽觉眼前一暗。   宴会场四周立着许多一人高的九枝宫灯,万丈灯火将大厅内照的犹如白昼,纤毫毕现。   此时辉煌烛火倏然黯淡,在水澹生烟的氤氲流香雾气中,泛着幽萤绿光。   似腐草生出的萤火,几点流光夺目。   ――仿佛走夜路的凡人,不小心误入山野孤坟中的妖鬼领地,冷焰茫暗,孤吟风露,磷火代青灯。(*)   明日一早,就只剩了一堆断肢残骨。   惶恐变成了惊恐。   这样幻丽又幽诡的景象,令不少人悚然色变,胆小一点的贵女已忍不出颤抖着发出惊吓之声。   “老四……”杨闻拓清雅神色微微一变,正打算叫他收回法术。   未出口的话音被人截断在舌尖。   迟肆也不在意如此正式的国宴场合,是否适合做过分亲密的举动。   他将人拉下,斜搂在怀,温柔又狠戾地纵情啃噬。   灼热升温之后,劲力五指悦情霸道地柔掐净润脖颈:“看上面。”   琉璃瓦顶不知何时变得透明,如若无物,顶上壮阔苍穹一览无余。   繁星璀璨,星光直泻,宛若银河落九天。   宾客被这如梦似幻的仙界美景晃了眼,一时忘记了惊吓。   须臾之后,冷焰星光逐渐光芒大作,深邃苍穹出现绚璨夺目的流光飞霜。   五彩斑斓的光带排列出众多大小不一的法阵,霜华形成万千如虚如幻的白虹利剑。   虚幻剑影成型后,刹那之间从天幕急坠而下,彷如飞星流火。   盈千累万的剑雨遮天蔽日,带着摄魂震魄的凌冽威势,一旦降下,便能劈山断海毁天灭地。   光华震天的景象不仅皇宫,整个京城,乃至京郊附近的城镇都被覆盖。   剑雨汹涌磅礴威势慑人,万民无不惊恐,纷纷抱头鼠窜,似乎即刻就将天毁地灭。   然而震心摄魄的剑雨并未摧毁山河大地。在将要碰到山巅时,光剑骤然迸裂出一道道璀璨辉光,将整个世界由夜晚变成白天。   几息之后,盛光逐渐消减,夜幕重回。   虚幻剑影迸裂消失,又化作漫天流萤,仿若轻柔温软的星光细雨,缓缓洒落世间。   “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迟肆紧搂着心中挚爱,洋洋自得又深情满溢。   得意笑音献媚讨宠:“送你的烟火表演,喜欢吗?”   杨闻拓看得有些怔然,闻言回过神,轻笑一声:“喜,欢。”   “可下次能不能别弄这么大阵仗?”   遮天蔽日的剑雨降下之时,天下凡人没一个不胆战心惊:世间是不是要完了?   杨闻拓问:“这阵星雨什么时候消失?”。   大殿中法术消除,一切都恢复了原样。   但外面的光雨仍在缓缓洒落,让凡尘变得光怪陆离。   迟肆笑意狂妄,又暗中尊己卑人,“普通修士的剑阵不到一炷香就没了。但我修为太高,残余剑气要完全消散……”   张狂笑音沉吟片刻:“可能,要几个时辰?”   “我以前没做过这样的事。这一招威力太大,能轻易毁灭一方小天地,我从未用过。”   从未遇到过势均力敌,需要使出看家本领的对手。 第188章   国师的节目表演完,宴席继续重开。   然而目睹了方才震天撼地的神仙法术,此时不少凡人仍心惊肉跳,惊魂未定。   没多少人再能怡然享乐,饮酒言欢。宾客间的把酒寒暄,也变作不敢高声语的慎行谨言。   金石丝竹的晚宴,变得有如庄严肃穆的朝堂。   吉时一过,国宴流程结束,不少宾客已心慌气短想要离席回家。   可惜国师和新帝还坐在席上,没人敢先行告退。   祥渊帝怎会看不出大家写在脸上的心思。   “老四,走吧。”   既然国宴已经过完礼法流程,也没有贵人再上台献艺,权贵们不必再惶惶不安强作镇定留在此处。   圣上带着国师离席,宾客们也各自散去。   新帝的登基大典和国宴,在震心慑神的天降祥瑞中圆满完成。   不用再等候那些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歌舞才艺,迟肆是最为高兴的一个。   祥渊帝离席,他跟在身后,一踏出宴会厅就急不可耐将心尖玉食打横抱起,要回寝宫开始他的饕餮国宴。   几个随行宫人卑躬屈膝跟在帝王身后,低首垂眸只敢看自己脚尖。   回到帝王寝宫,里面一应装饰用具已全部换新。   九五之尊的寝殿宽大,被隔断成几个区域。有祥渊帝喜欢的威严庄重,也有国师喜欢的烟月风尘。   那是之前临渊王曾答应给的赏赐。   新帝入住寝殿的第一晚,临幸后宫。   他可得使劲浑身解数,将圣上伺候好,以讨取圣心,别让圣上再想着纳其他妃嫔。   他要独沾雷霆雨露的君恩。   ***   新帝继位的第一日,群臣得了内侍传来的旨意。   祥渊帝体恤臣民,为显示恩泽,特意给百官三天休沐,不用上朝。   临渊王时,杨闻拓处政不算勤勉,也不懈怠。   他时常离京办差,但人在京中之时,除了伤寒染病偶尔告假,平日大多准时上朝。   谁知一坐上帝位,就似乎有点不理朝政的征兆?   先帝上位之前本勤于朝政,可一朝登上皇位,便求仙问道一心寻求长生不老药,几十年疏于朝堂。   后来大衍朝来了下凡真仙,人间王权旁落神仙之手。   他说着不管人间事,国事仍由六部官员各司其责。   但只要一参言,必是说一不二,朝堂上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例如让原本不该他继位的四皇子登帝。   四皇子靠着国师登临帝位,大衍朝往后谁说了算,仍一目了然。   御书房内,国师坐在桌沿上,心怀不满盯着正在翻阅奏章的祥渊帝。   不是都给那群人放了三天假?   怎么还有人往上递奏章?   “国事不可一日荒废。”杨闻拓无奈一笑。   “我知道。”迟肆等人看完后,才抢过奏章扣在一边,“但皇帝也没必要事必躬亲。”   “凡事亲力亲为,是朝中无人的表现。”   杨闻拓微微一愣,又听见他道:“一个国家事情么多,涉及个各领域,你不可能全知全能什么都懂。”   迟肆说得煞有介事:“要治理好一国,关键是让专业的人办专业的事,别让什么都不懂的外行指手画脚。”   “你把人选对,让他们去办事,等着听工作总结就行了。”   清雅润音沾染细沙,语含调笑:“没想到国师如此精于治国之道。”   “我不懂。”说着不懂,语气轻狂一如往常,“所以我不乱管。你让他们相互制衡监督,不让谁一家独大,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祥渊帝赏罚分明,又有那么多隐逸阁密探,小贪小污无法避免,大是大非上没人敢乱来。”   劲力瘦长的手指在桌面轻轻一点,剩下的奏折突然飞向一旁内侍。   内侍手忙脚乱接住,听得国师说:“往后除了机密事务,把这些公示给各部官员,谁做没做好,他们自己会相互挑刺。”   杨闻拓手边没了东西可看,不禁哑然失笑。   国师张狂艳目冷睨了内侍一眼,内侍急忙抱着奏折,慌慌忙忙出了门。   书房内没了别人,他将人从椅子上拉到桌边:“阿季,我饿了。”   清艳眼梢挑起幽寒冷锐,龙颜微怒,此刻只有雷霆没有雨露。   天威在上,臣子只得谨遵御令。   “说来起,你师门里的事务,是谁负责管理?你派掌门?”虽没有劲烈云雨,仍可亲密相拥闲话家常。   阿季很爱听他说些师门趣事,他也很想将自己温馨家事告诉他。   “我以前应该说过,玉泉是幽天最大的道修门派,”轻狂笑音无时无刻不炫耀显摆,“我派门下弟子众多,派中事务繁杂,事情比大衍朝只多不少。”   “我们掌门是幽天界修为最高的大能,早就臻至化神境界。他修为高,但很少管派中杂务。”   “中事小事,都有各峰首座和大弟子们各司其责。事情分派下来,人人有事做,也不怎么忙碌。”   杨闻拓戏谑问:“那你做些什么?”   “别人本事不够,办不了的事,就交给我啊。”   和成日游手好闲,饱食终日似乎差别不大。   “师父闭关或者外出云游的时候,也由我来教导那些师弟师妹。不过有天赋,能让我亲自上心指点的,也只得我那师弟一人。”   爽朗笑音不放过任何一个吹嘘显摆的机会:“我派收徒的条件极为严格,只有旷世天资的人,才会收为亲传。静照峰的亲传弟子没几个。”   杨闻拓轻轻一笑,也懒得戳这牛皮。   迟肆继续笑道:“化神大能都只负责大事,凡间皇帝也一样,别为微末琐事伤神。”   爽朗笑音微顿:“我自小到大,遇到需要惊动掌门的大事也没几件。掌门一直清闲。不过后来他就忙了。”   “为何?”   “他收了一个徒弟。修仙一途,大多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但掌门对那个小机灵鬼十分上心,从小亲自养育指点,自是繁忙。”   说到这里,迟肆突然嘿嘿一笑。   以前在摧雷山庄之时,他还想过以后和阿季在一起,要不要也收几个义子或者徒弟。   但师尊是高危职业,他如此花容月貌,怕被弟子觊觎。   他看了一眼怀中人,再一次打消这个念头。   阿季这样仙姿玉质的师父,必然会遭弟子觊觎。   绝对不能收徒养子。   “?”   杨闻拓不明对方为何突然笑得奇怪。   “阿季,你要不要从现在开始考虑,什么时候陪我回幽天?”   他又补上一句:“这事也不必着急。你已是仙身道体,已可长生不老,往后时间天长地久无穷尽,做什么都可以慢慢来。”   杨闻拓一怔,认认真真思忖了半盏茶时间。   收敛了几分戏谑调笑,正色道:“凡人一生不过百年,古来当上帝王的,最多也就几十年。”   “我也不想做那么久皇帝。等大衍朝河清海晏时和岁丰,我就卸下皇位和你离开此处,同往别的世界。”   九重天广阔无垠,宇宙奇妙。等做完自己该做的事,他就去别处看看。   “好!”迟肆笑意张狂,情深意重,“那时我们同游寰宇,做一对逍遥九天的神仙眷侣。” 第189章   群臣得了三天休沐,新帝登位第四天,百官重上朝堂。   金銮殿中却和以前有些不一样。   往日九五之尊端坐龙椅,国师斜倚在一旁的宽大软椅上。   而今日,软椅没了。   金銮殿中只有一个至高无上的王权之位。   只是龙椅所在的高台,围上了一层橙黄纱幔,将高台严严实实遮挡,看不到龙椅上九五之尊的情况。   国师呢?   群臣中有不少人已猜到,国师恐怕和新帝一同坐在纱幔后面的龙椅上,垂帘听政。   新帝登基后首次朝议,在内侍:有事早奏,无事退朝声中正式开启。   一切看似如常。   三天未上朝,堆了一些琐事需要禀奏。   不管政事的国师,放了权给群臣,却要大家将事务公示,再由各部主官将结果禀明。   官员们向新帝禀奏着这几日政务。   起初还好,纱帐之后一切正常。   但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橙黄纱幔后传出沉闷声响。   声音不大,前排官员尖起耳朵,能隐隐约约听清。   “圣上,”原本清朗的声音此刻带着低沉喘息,“你轻点。”   “把我弄疼了。”   靡情声色让官员们瞬间面红耳赤。   国师和祥渊帝,竟然在庄重的朝堂上大行云雨。   魅惑了人间帝王的妖道,此刻斜躺于龙椅,手臂紧紧禁锢着心上人,嘴里在自导自演。   对着他顽劣的恶作剧,杨闻拓气的牙痒,却毫无办法阻止。   迟肆本是打算好好同他的圣上一起听朝臣奏事。   可他们说的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凡尘小事,他根本不关心。听了几句,便兴致缺缺。   原本以为要不了一个时辰朝会就能完毕,谁知这群人竟喋喋不休说个没完没了。   他深感无聊,顿时玩兴大起。   为了平息龙颜怒火,他委曲求全:“圣上,你对我温柔一点。”   “我承受不住。”   杨闻拓快要被气炸了。这人一人便能演出一场双簧,还能假戏真做。   新帝继位后第一次朝议,便被百官私下传言:祥渊帝沉迷美色,荒…无道。   ***   祥渊帝有下凡真仙辅佐,继位登基之时天降吉云祥瑞,史上从未得见。   黎民百姓无一怀疑,他是天庭选定的真龙降世,大衍朝必将在他的统治之下,开创太平盛世。   然而实际情况,并不如百姓期待的那样美好。   全国各地仍旧天灾频发。   朝中有道行高深的国师,民间各处也有层出不穷的下凡神仙。   天候异象,百姓求神拜佛之风越来越盛。   田间地里桌上床前,不止神仙庙,处处都供奉着各类神仙。   可能是心太诚,感动上天的地方多,有神仙踪迹的郡县也日益增多。   四方龙王,七十二路仙君竞相下凡,甚至一些狐仙鬼仙也混入其中。   还有地方传言,天帝也曾亲临过几天。   各地香烛氤氲,仙丹道法随处可见,也不知多少百姓被骗去血汗钱。   此时已经入秋,烈日艳阳,仍然燥热如夏。   炫白晃眼的炎阳光柱从金銮殿大开的门窗中照入,云烟流淌的地板冒着升腾热气,令人烦热难当。   朝堂政事清明,却也奈何不了天灾。   神仙下凡传闻不断,旱魃降世,人间大祸将至的惑众妖言也多。   国师只说,哪有旱魃,他去降妖伏魔。   可无人知晓旱魃到底在哪。   国师剑阵可以顷刻之间劈山断水毁天灭地,对不知身在何处的妖魔却无可奈何。   对不知何时何地,乍然出现的地震也毫无办法。   至多招来一片阴云遮住烈阳,可森森阴寒鬼气,又让群臣脊背生寒。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国师懒得再管这群凡人。   朝臣们禀奏完各地天灾,正要散朝,一个官员忽然谏言,希望圣上能出京驾临各郡府,见一见挂印封侯的几个世袭兵马统帅。   新帝登基,镇守各处的兵马大元帅只送了贺礼,并未亲自进京拜见。   他们手握重兵长居封地,和京城王权互相牵制,对帝王的态度不如朝臣恭敬。   而新帝第一个该去巡防的,自然是他母族齐家所在之地,朔方。   杨闻拓闻言剑眉微蹙,于是群臣听到国师的回复:准了。   散朝之后时间尚早,炎炎烈日才刚刚偏西一点,依旧当头直晒,令人大汗淋漓。   祥渊帝匆忙沐浴更衣,换了一身轻薄常服,又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去了御书房。   刚坐下没过一会,禁军督统齐音来了。   她是武官少以参言文政,又有巡防京城的要务,除非遇到大事一般不上朝。   即便临渊王成了祥渊帝,她的态度也并无多大变化。   一踏入门,凤目微挑,丽音凛冽:“听说金銮殿变成了风月场?我的身份不便去桃柳烟巷,少有机会得见烟花风尘,我明日就去朝堂开开眼界?”   她说话时对着杨闻拓,一身正气寒芒却直指某个惑乱宫廷的妖魅。   迟肆急忙施法引来阵阵阴风,让书房温度凉爽宜人,帮她降火。   齐音斜了他一眼,屏退内侍叫人在外好生守住门口。   机密要事?   迟肆心中一凛,朝圣上献媚讨宠:“我有隔音术,要不要?”   “不是让你少施法吗?”   这个真仙的法术有些奇妙,有时张狂地说自己道行高深天下无敌,有时又说用了道法之后需要补充灵气。   杨闻拓分辨不清,只让他尽量少用。   国师今日已经施过两次法术,他有些担忧。   “这种小法术,能有影响?”轻狂笑音刚出,倏然察觉自己说错了话,速即改口,“等会你给我补补气。”   杨闻拓不想被妖道用来采阳补气,但要商议的乃机密大事,为防万一还是点头同意。   迟肆什么动作都没做,却在一息之后说:“好了。有什么话放心大胆说,绝不会被第四个人听到。”   齐音将信将疑,依旧把话压的小声:“朔方来了密信。”   杨闻拓点点头。   方才朝堂之上,官员谏言之时,他就听出其中隐含内情。   那位官员是朔方侯安插在朝堂中的人。   “前不久发生了一场兵变。”清丽声音语调平静,无波无澜,说着惊天大事。   见对方神色微变,她补上:“你放心,现在已经平定。事情闹的也不大。”   否则不可能一点消息没走漏,连空穴之风也没吹入京城。   “因为何事?”   杨闻拓神色自若,心中却有些难以置信的惊疑。   他熟悉朔方军。朔方侯军纪严明,御下有方,兵变在其他地方发生他不会觉得奇怪,在朔方军中,就有些出乎意料。   “粮食。”凛冽清亮的丽声依旧没有太大起伏,却能听出其中深含的悲悯,担忧以及有心无力。   “去年有几个县镇糟了灾,为了赈灾用了存粮。秋季收成又不太好,没有余粮填补。”   “今年你也知道,春旱夏涝,粮食紧缺,似乎有些边县城镇粮食不够,因此兵变。”   齐音默默叹了一口气。   好不容易昏君死了,阿季坐上龙椅,可以开始逐渐修改律令,解决积重难返的沉疴痼疾。   然而人力弱小,在天灾面前毫无办法。   “今年秋收如何?”   “据说是刚够,不至于发生饥荒。就怕哪个地方又起地震,况且天气这般炎热异常,不知是否还会出现别的灾祸,到处人心惶惶。”   “这回小规模兵变,并非什么大事。”齐音又继续道,“只是另有一事,他们要你亲自回去一趟。”   上扬的凤目微微一挑,声音压得更小:“我不知道发生何事,密信里没说。”   “要你回去,事情定然非同小可。”   为了防止走漏风声,需要当朝皇帝亲自前往,必然是比兵变还大的事。   所以官员谏言,打着巡防诸侯的幌子,光明正大去朔方处理某件不能让外人知道的机密事件。   “你把朝中的事情交代一下,尽快出发。”   杨闻拓点点头:“你也很久没回朔方,这次要不要同行?”   齐音沉吟片刻,摇头:“我找不到好的理由,掩人耳目离京。”   禁军督统不得随意离开京城。若是她也同行,必定令人生疑。   何况祥渊帝把很多政事都交由朝臣去做,他要处理的政务不多,随时可离开,官员们却难以扔下手中差事。   齐音走后,书房里又只剩下二人。   迟肆此时心绪有些激动,又有些莫名忐忑。   朔方是阿季长大的地方。   若不是为了继承王位,杨闻拓其实更喜欢齐季这个名字,齐家才是养育他的地方。   他要被人领去见外祖和舅父姨母。   “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我去朔方侯府,有什么特别要注意的地方?”   恣心肆意的狂妄收敛了几分,难得有了一点郑重其事。   他和阿季结为连理,见过的亲戚……除了宫中那帮杨家人,就只有齐音这个表姐。   齐音他对付不了。在她面前,几乎连话都说不上。   就连杨辉羽那样只能算半个亲戚,他都不好轻易得罪。   朔方侯府的人,若是都如齐音那样……   他这个豪门赘婿,估计有点遭人白眼。   “我外祖是戎马一生的老将,他为人严厉,大家都对他又敬又怕。”   冷润沙哑的嗓音带着一些怀念:“不过他年岁高了之后,倒是和蔼了不少。可惜没两年,就病逝了。”   “朔方侯,已经仙逝了?”迟肆一楞。   本来还以为,他那延年益寿的仙丹最受老年人欢迎。拿几颗当做见面礼,定然能讨老爷子欢心。   “嗯。”杨闻拓抿了抿嘴,“几年前的事了。如今的朔方侯……”   话音突然一顿,玉润眉眼弯出狡黠戏弄:“我不告诉你。等你进了齐家的门,自己看了就知道。” 第190章   祥渊帝要驾临朔方,除了国师随行,依旧带了朝中第一高手杨辉羽,以及谢观河。   谢观河上次随同临渊王,解决了龙王爷和一群水匪,由从五品升到了正五品。   迟肆本来想给他安排一个更高的官位,却被拒绝。   他初入朝堂没几个月就已是五品,已经让不少人眼红。   即便和国师关系匪浅,也容易引起背后非议。还是一步一步升迁为妙。   朔方紧靠京州,星夜兼程一日一夜便到。   祥渊帝带着一队禁军精锐轻骑,早上出发,第二日凌晨赶至朔方侯府。   休息了半夜,隔日清早就要去见朔方侯。   迟肆怕清晨起不来,干脆不睡,收敛了往日的懒散深情,强行撑出神采奕奕。   那身暗光浮金仙气缥缈的神仙道袍,原本只在朝堂,宴席等极为正式的场合穿着。   祥渊帝上位后,他开始垂帘听政就没再穿过。   今日面见朔方侯,为了彰显大衍朝国师的道相庄严,他特意穿上了这身奢贵仙气咄咄逼人的仙家法袍。   给自己这个豪门赘婿壮个胆,免得糟了齐家人的白眼。   九五之尊和一方诸侯的会晤,按照礼法应是庄严盛重。   侯府大厅却只有几个侍女亲卫,看样子应该是侯府往常的守卫安排,并未因为皇帝驾到而有任何改变。   祥渊帝穿了一身宽松简易的常服,如同在家中一样。   他们刚入大厅,正门处就走进一男一女。   女子大约四十来岁,未施粉黛也未带珠钗。一身便于行动的锦缎劲装,眉眼和齐音有三分相似,却是十二分同样的英气逼人。   男子也是四十多岁,穿着素白长袍,脸色苍白身材瘦削,像是一个文质病弱的教书先生。   女子见了杨闻拓,只语气平静,不咸不淡说了句:“回来了?坐。”   完全没有臣子见了君王该有的礼节。   她凤目微眯,打量了迟肆片刻,行了一礼:“国师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再无其他。   即便国师穿着气韵飘然的仙门道袍,贵气奢华和其余三人的家常装扮格格不入,豪门赘婿依旧遭遇了齐家人的白眼。   病弱的教书先生态度倒是不错,气度儒雅温和,笑容和蔼慈祥。   见礼完毕,女子大刀金马坐在了主位上,教书先生坐在下首,和善地招呼阿季坐他旁边。   原来这女子是世袭了爵位的现任朔方侯,难怪如此颐指气使。   教书先生必然就是阿季的舅父了。   朔方侯说话语调也和齐音类似,冷冽平稳少有起伏,还多带了一股杀伐决断。   她并未寒暄家常,一开口就直问朝中动向。   杨闻拓眉眼低垂,问一句答一句,言简意赅绝不多言。   然后说起朔方兵变的事。   事情已经在给齐音的密信中说了,边县粮食不够,戍边军士不满因此起事。   只是其中详情,似乎并非如此简单。   “我朔方军治军一向严明,将士同袍同心,即便几个月粮食紧张,并非完全食不果腹,却不知为何骤然兵变,事前没有察觉出一点征兆。”   杨闻拓低垂的眉宇微不可查皱了皱。   为了展现自己的聪明才智,不再继续遭齐家人白眼,迟肆已先一步抢了话头:“莫非是有人居心叵测,在背后故意煽动怂恿?”   齐侯看了他一眼:“国师高见。”   语气不咸不淡,无波无澜,听不出什么情绪。   自己到底说对没有?迟肆心中微疑。   “幕后煽动之人没查出来?”杨闻拓心中已有猜想。   齐侯点点头:“这次兵变十分奇怪。一营兵士占领了县城,抢夺城中财物,事前没人察觉,看似像是有周密计划。”   起事计划看似周密,可全然是不留后路的漏脯充饥之举。   一营兵变悄然攻占城镇,然后呢?   能做什么?不就是等着被朔方侯派兵镇压?   完全没想过逃离的后路。   “是不是原本打算抢了财物就跑,还没来得及跑掉就被你们平叛了?”   迟肆再一次展现自己的聪明才智。   “或者他们本来暗中联络好了其他营地的兵士,打算在别的地方一同举事。可惜另外的营地并没有按照说好的计划行事,导致他们孤立无援。”   他提醒对方:“你们彻查过别的营地没有?”   “国师高见。”齐侯依旧是这不咸不淡的一句。   但过了一息,她详细道:“国师想必对我朔方不甚了解。叛军在边城中待了两日,并无出逃的打算。若只想抢夺了钱财就跑,早已逃出州界。”   “别的营也已彻查,未曾发现有暗中勾连的迹象。”   迟肆想了想:“背后煽动之人是不是,已经死在乱军之中?”   齐侯沉默不语,并未作答。   大厅中倏然一阵寂静。   迟肆心中窃喜。   他说对了。   这样是不是能在齐家人心中博得一点好感?   他这个赘婿不至于那么遭人白眼?   他心里正自鸣得意,听到朔方侯说:“我为何一定要你亲自来一趟,只因这事太匪夷所思,不敢让其他人知道。尤其不能落入京城和其余八郡诸侯耳中。”   杨闻拓轻微皱了皱眉。   “我朔方军士向来同甘共苦,上下同心,兵变本就让人难以置信。军中向来军纪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即便兵变,兵士们也应当冲着官府侯府,而非抢夺百姓财物。”   “这两件原本不可能出现在朔方军中的事,却实实在在发生了。”   朔方侯上挑的眼角中闪过一抹锋寒:“圣上可知,我派去平乱的将士,在城中见到的是何情景?”   迟肆悠悠开口:“什么样的?”   什么事情,需要说的这么神秘兮兮。   “军士们在城中见到的叛军,非人。”   非人?   迟肆和杨闻拓同时一怔。   凌冽无波的冷声继续道:“那些叛军,各个力大无穷双目通红,看神态根本已不像是人,而是被什么邪祟之物附了身。”   “别看只有一个营,我调派了三个营用了军中重弩才将他们全部肃清。那一营将士并非精锐,但短兵相接,精锐营的兵士都非他们对手。”   “我们用重弩剿灭了大部分叛军,拼了三十多个兵士才抓到一个活口。本想审问他们到底是受何人指使,可那校尉被邪祟附身,根本已不是常人,只会嗬嗬大叫,什么都问不出来。”   “他力大无穷,甚至挣脱了绳索还要伤人,情急之下只得将他一剑斩去头颅。”   这样的情况,朔方将士们虽是第一次见到,迟肆和杨闻拓却并不陌生。   一听就知,那些叛军是染了煞气,已成半人半魔。   而且听起来,他们染煞的时间已超过好几天,神智全失。比以前所见的那些刚染煞气,还留有几分清醒的人,情况更为严重。   杨闻拓眼睑半垂,沉默不语。   迟肆问:“兵变发生在何处?那边有没有什么……”   他本想问,有没有改变风水,逆转阴阳的阵法或者咒术,但说了,朔方侯也不懂。   可这必然是有人在当地做了手脚,逆转了阴阳清浊,引出混沌煞气所致。   他看向杨闻拓:“别担心,我亲自过去看一眼。”   “有个人,想让圣上见一见。”朔方侯拍了拍手掌,片刻过后一个游方道士装扮的人跨过门栏进入大厅。   “姨母,这是……”杨闻拓清润双眸闪过些微难以置信的疑惑。   朔方侯府从来不相信神仙鬼怪。   唯一请进门的和尚道士,是为了给他治病。   那时侯府为了给他续命遍寻良医,却药石枉然。无奈之下病急乱投医,请了几回下凡的神仙给他治病。   依然无效。   后来侯府就再没让仙师仙君进过门。   难道现在侯府也开始求神拜佛,供奉下凡神仙了? 第191章   “既然有兵士被妖魔邪祟附身,我也只能请教神仙,这事到底为何。”朔方侯语气凛冽平稳,似乎这事只是寻常,“你先听听他怎么说。”   道士朝厅中几人行了一礼,神色并无仙骨傲气,看来在侯府内并未享受到作为下凡神仙应有的恭敬。   他朝祥渊帝说了他对兵士们被邪祟附身一事的见解。   “数千年前曾有一预言,此方世界必在某一天出现灭世妖鬼。国内天灾频发,正是妖皇现世之兆。那些非人的军士,就是被妖皇手下的小鬼附了身。”   “妖皇此时还未完全降临人间,对凡尘的破坏有限。可若不想个办法将他赶回妖界,再这么下去,此方世界必遭妖鬼占据,再无凡人立足之所。”   虽不知这道士所说的预言从何而来,妖皇降世,和民间传言的旱魃降世,异曲同工。   都是这世间要出妖魔,山河将倾人界大乱。   为了令人间权贵们相信他所说,他还从袖袋里拿出一册残破竹简。   破破烂烂,看似年代久远。   上面正是记载了这一数千年前的预言。   “东西哪来的?”迟肆笑问。   “这是我派中秘史。我派隐居山林,潜心修行本不出世,可实在不忍见妖皇现世祸乱人间,人界黎民百姓被妖鬼奴役……”   他还想说一堆不忍见人间变为妖界,因此下到凡尘,想要拯救苍生的大义之语,却被杨闻拓和齐侯同时打断。   “如何将妖皇赶回妖界?”   道士神神叨叨说了一堆,例如在某地修筑镇妖宝塔,请来某些天兵天将下凡相助。   总之一句话:要钱。   修塔盖庙,找他认识的道行高深的道友们下凡,共抗现世妖皇。   迟肆都快被这个假神仙的惑众妖言惊得目瞪口呆。   这些假神仙为了骗钱,将自己的本事吹得天花乱坠,比他一个真正修士还要说得头头是道。   这个道士大概也是想入宫当个国师,还要自己开宗立派,让大衍朝尊奉他的道派为国派。   他气极反笑:“那个妖皇在哪?”   要是这些自然界的气候异变真是某个妖魔所谓,他马上去斩妖除魔,帮阿季解决心头大患。   “我派先师曾于千年之前布下防护结界,护佑此方世界不受妖魔侵害。妖皇还被挡在结界之外,只派了一些手下妖鬼扰乱世间。可若等到他冲破结界,完全降临凡间,一切为时已晚。”   还是暗含那个意思:找皇帝要钱。   有了钱,他可以去上界请天兵天将加固结界,将妖皇永远挡在此方世界之外。   “好了,你下去吧。”等道士说完,朔方侯毫不客气令人出门,又转向杨闻拓:“圣上以为如何?”   雅言正音冷嗤一声:“妖言惑众。”   和以前那些入宫骗钱的仙师仙君没什么不同。   如今皇帝不追求长生,不要炼丹的道士,他们就配合天灾,换了一套妖魔降世的说辞。   不知为何朔方侯会让这样的骗子入府。   “他说的不可信,兵士被邪祟附身,又当如何解释?”   朔方侯并不知乾坤阴阳逆转,天地清浊混绕,会引出煞气。   煞气又会影响凡人心智,放大心中妄念,最终被嗜血,杀戮,抢夺等各种阴暗情绪支配。   请来神仙询问,也只当随意听上一听。   “这次军士被邪祟附身发动兵变,我已命令全军不能泄露分毫。这一次兵变的人不多,平叛得很快,但如此离奇古怪的突然兵变,要如何才能防止不会再次发生?”   会不会哪一天,突然又有兵士变成邪祟?   若是突然变为邪祟的兵士不止一个营,而是大军,又该如何平乱?   兵变事态更重于不知何时就会发生的天灾,要如何提防?   “方才那个道士的妖言,目前还未流传出去。”朔方侯皱了皱眉,“但民间早有旱魃降世的传言。”   “若是方才他所说的千年预言在民间广为流传,圣上觉得会如何。”   杨闻拓眉宇微蹙,金质玉相的脸上覆盖一层幽冷寒霜:“人心惶惶,朝野动荡不安。”   气候异常天灾频发,已有部分县镇粮食短缺,百姓心忧不已。   再有这等妖皇降世,人间将被妖魔占据的言论,会有许多百姓信以为真,更是惶惶不可终日。   若有心怀鬼胎者借此煽动,各地兵变叛乱,都有可能发生。   或恐严重到动摇国本。   “想天下安定,必须杜绝此类谣言。倘若再这么下去,过不了多久就会传出你并非真命天子,真龙另有其人的飞短流长。”   现今皇室还有一庶子一嫡子在前,按照大衍立长不立幼的宗法传承,本轮不到杨闻拓坐上龙椅。   “谁敢造反?”迟肆嗤笑了一声,意态张狂。   有他这个国师在,哪里出了妖魔他去除,哪里出了兵变他去平,怎么可能让人动摇到阿季的皇位?   区区小事根本不必放在心上。   他朝杨闻拓眉语目笑:“我明日就去看看,兵变那处到底怎么回事。”   有关风水阵法一事,也无意朝朔方侯多做解释。   阿季知道就行。   “事情我已让你知晓。”既然真仙已经发话,朔方侯也不欲多说,“你自己心里要有数。不可继续放任流言传播,回去好好想想,如何应对。”   商议完正事,恰好午时。   朔方侯设宴,为祥渊帝和国师接风洗尘。   这顿宴席让迟肆有些傻眼。   宴桌上摆了很多餐盘,粗略一看似是豪华丰盛。   可仔细一瞧,每个餐盘中的菜少不说,大多糙米素食。和平日在宫中所见菜肴,有若云泥。   虽不靠这些凡俗食物填肚子,可如此简陋的宴席,不免让人觉得,他第一次进齐家门,别人要给他这豪门赘婿一个下马威。   吃过午饭,朔方侯说自己军务繁忙不能作陪,让国师留在府中自行安排,便不知去了何处。   倒是那个看似病弱教书先生的舅父,给他们准备了一些精致的糕点小食。   他态度和蔼地问了杨闻拓一些宫中琐事,朝中事务是否繁忙,嘱咐他要多保重身体,勿要为国事太过操劳。   又问了一些齐音的近况。   迟肆在一旁坐着,安安静静地听他二人闲话家常。   舅父走后,杨闻拓笑问迟肆:“国师感觉如何?”   “他们二人一直这样?”   朔方侯威势严肃,想必从小对阿季极为严厉。   侯府公子温和儒雅,似乎在他姐姐面前说不上话。   “姨母从小教导我军略和武艺,舅父教我诗书。后来我拜了师,又跟着家主习武。”   阿季从小体弱,一大半时间在生病,却还要学那么多东西。   想必从小就无一点玩耍时间。   迟肆心中五味杂陈,最后混为一股浓浓的心疼。   若是自己能早一点来到这个世界,早一点遇上阿季,必不让他遭受这些“天降大任”的磨砺。   杨闻拓见对方神色不虞,雅致眉眼微微一弯:“我带你去街上走走?”   迟肆一怔,似乎他成了需要温言安慰的那一个。   他勉力扯出一个笑,跟着他的圣上出了门。 第192章   二人出了侯府,来到大街。   朔方郡府是个军镇,远不如京城热闹喧嚣。   各处民居白墙黑瓦,黑白界限分明。   屋院建筑风格统一,简洁肃穆。高低差别不大的民居排列紧凑,如同列阵整齐的军队。   屋檐勾角密密匝匝几乎要勾连到一起,紧密得彷如长矛方阵,看的人心中有些灰沉压抑。   就连走在街上的行人,都步履沉稳迅疾,带着一股浓浓萧凉肃杀。   和迟肆的悠闲懒散一步三摇形成强烈对比。   路经一个巷口,有个卖糖葫芦的小贩。   几名小童买了糖葫芦就走,没有以前在京城时,院外稚子那般欢歌笑语。   “糖葫芦要吗?”杨闻拓戏谑一笑。   迟肆轻笑:“你送我的,我什么都要。”   话一出口,脸色猛然一沉。   上一次说这话的时候,是杨闻拓和他斗气,给他送了一批侍寝的宫人。   那些人如今还留在那座冷宫里。   自从住进临渊王府后,他再没去过那处宫苑,如今才想起来。   “怎么了?”见对方脸色不太对劲,杨闻拓疑惑。   迟肆思忖片刻,觉得这事似乎不宜再提。   另一件事他有些好奇:“以前那个贵妃,如今哪去了?”   还有老皇帝的那一大堆后宫妃嫔。   “遣出宫了。官家里出来的大多回了娘家。无家可归的,可能去了庙里?”   都是内侍总管在负责打理,杨闻拓没过问过这些人的去向。   “怎么,国师有什么想法?”他调谑逗弄,“贵妃娘娘可有大衍第一美人之称。”   “我对她能有什么想法?”迟肆不屑轻嗤,“她还没我长的好看。”   如今他才是魅惑了圣心的大衍朝第一美人。   “是他对我有想法。当时我住在宫里,她来找我,要我帮他生儿子。”   杨闻拓一怔。   “那你帮他生了吗?”   迟肆一愣,随即扬起嘴角,露出一抹坏笑。   没等对方反应,他拉过肌骨匀称的劲瘦手臂,把人拖入小巷内阴影处,将冰冷手腕反扭在身后:“你现在宠幸我,我这个皇后娘娘帮圣上想办法。”   现在?这个地方?   杨闻拓惊得目瞪口呆。   “老四……”清润语言无奈又好笑。   两道影子缠绵相拥,声色绮靡。   星火瞬间灼燃,眼看就要燎原。   “老四……”水润嗓音沙哑,隐含刻意点火的挑拨,说着冰冷的引诱,“……回家再说。”   迟肆紧扭着清瘦手臂,紧贴着让对方感受他自己做的好事。   眼光凶狠吐息粗沉,磨牙凿齿却又无可奈可。   “晚上?”   他都饿了几天了。   近在咫尺却又不能入口的珍肴,眼中澄澈诱惑看的人难以自抑:“明日还要早起。”   迟肆感觉自己快要被饥火怨意焚成灰烬。   远处传来渐近的脚步声,只能悻悻将人放开。   昂然挺立的酷刑下早了没了兴致再逛街。   二人回了侯府,没过多久暮色降临,袅袅炊烟。   朔方侯为帝王和国师分别安排了两个住处。   杨闻拓从小居住于此,内院有自己的卧室。即便离家几年也一直给他留着,里面摆设没人动,都是他幼年时的模样。   国师是外人,自然不方便入住内院,被安排在客苑的贵客居所。   糟了白眼还不算,齐家人根本没把他当上门赘婿。   齐侯还说着国师位高权重,在院外加派了重兵把守。   朔方侯虽听过下凡真仙之名,但远离京城,没见过这位真仙的能耐。   凭几十个凡人守卫,就妄想软禁他?   国师陪着祥渊帝回母族省亲,行程不怎么愉快。   夜凉如水疏星断河,却无佳人在侧,孤影寂寥。   迟肆心念一动掐了个法诀,身形一晃瞬间移动到阿季房间,本想给对方一个惊喜――房中无人。   感受到屋外院中两个人的气息,他悄然无声走到隐蔽处。   月色流光下,一高一低两个瘦削身影透照在石板上,被草木疏影遮了些斑驳,有一股浓烈肃杀凉意。   “国宴上的事我听说了。”朔方侯声音凛冽,古井无波的语调却似乎含了些隐怒,“你为何不封那几家贵女为妃?”   “要维持朝中安稳,继续得到几大世族的支持,联姻是最行之有效的办法,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会不懂。”   杨闻拓眼眸低垂,不声不响。   她又继续道:“此前你还是临渊王的时候,我要给你安排联姻你不愿意,说为时尚早,我也不勉强。”   “如今你登上帝位,还不封后纳妃?往后子嗣怎么办?王位谁来继承?”   隐怒冷音顿了几息,又继续道:“四妹天姿国色又天真烂漫,自小长在家中最受大家喜爱。可我们还是忍痛将她嫁入帝王家,嫁给一个糟老头子,你可知为何?”   “她不顾自己性命,生下了你,你又知为何?”   杨闻拓唇线紧抿,声音低冷:“知道。”   “你既然心里有数,为何不早日纳妃,诞下龙子,好让齐家的权势长久稳固?”   见对方沉默不语,她轻微一叹:“你封几个大世族的女子为妃,只要诞下龙子,后宫不乱,往后想独宠谁都随你。”   “凡事大局为重。你回京之后,找个合适的人把皇后立了,后位不能一直空悬,储君之位也不能一直空着。”   杨闻拓沉默了几息,低声道:“做不到。”   “做不到?”朔方侯冷笑,“你如今身为九五之尊,立后封妃天经地义,有何做不到?”   她顿了顿:“朝中传闻我也听说了。如今大衍朝皇室虽然还姓杨,但实际掌权者已经成了别人。”   “是不是真的?”   “你知道群臣都在私下说什么吗?”凤目微挑,闪过冷冽锋光,“说你以身侍奉,靠着美色讨取国师欢心,才坐上了龙椅。”   “是不是真的?”   “阿季,”朔方侯正色厉言,“你自己给我说说,朝堂之上,到底是你这个皇帝说了算,还是那个国师说了算?”   寒凉语气冻了一层厚厚冰霜:“如今的大衍朝,到底谁才是真正的皇帝?!”   “国事他说了算,”迟肆倏然从角落阴影处走出,“后宫的事情,我说了算。”   俊艳双眸皱出一抹竖痕,上扬嘴角挂着令人莫名生寒的一抹阴怨笑意。   竹清松瘦的高挑身形全身散着悚然惊寒的阴戾,没有半点仙风道骨,反像从无间黄泉中走出的妖鬼。   “怎么,有意见?”   一阵刺骨寒风猛然吹起。草木摇落,横疏斜影晃动不止,如同妖魔的嶙峋断臂,张牙舞爪地扭动。   树叶沙沙细响,仿若黄泉爬出的吃人恶鬼,在咀骨嚼肉。   “我不介意咱两论一论道,”笑音低沉幽寒,}人慑心,“再斗一斗法。”   迟肆现在火冒三丈气冲斗牛。   他好奇阿季会和朔方侯说些什么,站在墙边偷听。   没想到这一听,就怒不可遏。   朔方侯是阿季的家人,他原本以礼相待。   没想到这个草芥蝼蚁,居然敢让阿季娶妻?!   是不是朔方的人没见过他的剑阵?   他不介意再表演一次,让这些没去参加国宴的人开开眼。   这回可不是星火光雨,而是真真正正静照剑阵。   他要看看,这些手握重兵的兵马大元帅,到底有些什么本事。   “老四……”杨闻拓见他猛然出现,瞬楞片刻,随即朝他皱了皱眉。   他清楚现在对方怒不可遏,可朔方侯是养育他长大的姨母。   若没有她,自己早就死了,根本活不到同他相遇的时刻。   迟肆长腿大步一步上前,将心尖玉食抓入怀中,凶狠啃噬。   看都没看朔方侯一眼。   到烈火燎原时,将人一把拉走:“走了,回屋睡觉。”   杨闻拓被人强拉出了院门。   “老四,姨母她……”   迟肆冷冷哼了一声:“我知道,我不会动她。”   那个凡人虽对阿季严苛,又要他娶妻生子,尚有亲缘在其中。   他不会对阿季的家人出手。   若阿季只是普通的凡间皇帝,权势联姻,三宫六院,都属正常。   这是红尘帝王的生活。   可如今阿季有了他这个真仙。   他才是后宫之主,后宫之事他说了算。   “我现在很生气。”他闷声道,“你立刻就得回房宠幸我。”   杨闻拓一怔,随即无奈轻笑:“明日……”还得早起。   “我不!”将人拖回房,门嘭的一声摔上,还加了两道法术封印,让人无处可逃。   豪门赘婿遭了白眼,还是得帮他们查探兵变。   但干活之前,一定得暴饮暴食几天,将肚子完全填饱才愿出门。   ……   二人身影消失在转角处,朔方侯缓缓吐出一口寒心凉气。   她听过这位真仙的传闻,却以为和以前见过的那些下凡神仙一样。   没想到气势如此骇人。   连她这个戎马半生的兵马统帅,也惊出一背的冷汗。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   真如齐音和那个道士所说,这个世界早就变了天。   凡尘俗世已经不再由人掌握,如今统治凡人的,已经成了那些降世的……不知是神仙还是妖魔。 第193章   祥渊帝带着国师和一队禁军精锐,离开朔方侯府,快马加鞭赶往此前兵变发生的定襄。   路上经过几个村镇,秋收已过,到明年开春都是农闲时段。   朔方居民也没闲着,到处都能看到一些男女,从幼年到壮年都有,在草扎的假人上练习刀兵。   可见朔方尚武之风盛行。   也不似别处一路上都是淡淡的香蜡烟火味道。   行了一日,路过一座高大山脉。   山远天高,满目奇峰,云海苍茫。   迟肆好奇,目指远方苍黑山影:“那边是什么地方?”   回答他的不是怀中人,而是一旁随行的杨辉羽:“那是擎苍山。”   “怎么?国师有何见教?”   “空水氤氲,长风万里。风水不错。”迟肆随口一答。   “山上有一江湖门派。”杨辉羽锐利鹰目轻傲地瞟了一眼,淡笑问:“不知国师能否看出,还有多少年命数?”   迟肆微微偏点头,认真看了一眼:“气数不会太旺,也不会轻易断绝。不改风换水的话还能持续小旺个几百年。”   杨辉羽嘴角笑容挂着平淡笑容,漠不经心说了句:“多谢国师指教。”   之后没再多问。   “他怎么突然问这个?”迟肆咬着怀中人耳朵,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杨辉羽听见的声音同人耳鬓厮磨。   杨辉羽一向对仙法道术毫无兴趣。   不知今天怎么主动问了起来,似是有些在意。   杨闻拓看了杨辉羽一眼,见对方没什么反应,才同迟肆解释:“杨大人出自擎苍派。”   难怪。   迟肆心中了然,也有些微疑惑。   杨辉羽听到他说自己师门还能小旺几百年时,神色似乎有些莫名的违和。   像是对其传承不会轻易断绝而感到高兴,却又含着几分失望。   他本想再问几句,嘴刚动,手背蓦然一抹冰凉。   杨闻拓在他手背写字:以后再说。   看来应是有什么私密八卦。   可他此刻一点没有好奇心。   手背上冰凉轻柔的触感重重挠在心尖上,又瞬间引燃一团心火。   怀中人蓦地一顿,喑哑沙音声调不稳,好气又好笑:“老四,你……”   迟肆在人耳边厮磨,语气不忿:“谁让你挑拨我的。”   他本是一个清心寡欲心无杂念的清修道君,可自从尝过怀中的销魂滋味,就成了一个修合欢一道的妖道。   ***   烈阳西沉,云霞火烧。   一行人来到定襄,马蹄未停,径直前往城外不远处的军营。   还未至军营,迟肆脸色骤然一变:“这附近有没有可以纵观全局的高处地方?”   话音刚落,脑中灵光一闪,扬起邪笑满溢的嘴角:“要不我御剑带你飞到天上去看看?”   “你别再用法术了。”杨闻拓咬牙切齿忍无可忍,眼中威仪凶锐毕露,“远处那座延绵山脉看见了吗?只有十几里,再跑一会就能到。那上面可以纵览整个定襄。”   如今妖道只要一用法术就要用他采阳补气。   妖法邪恶,一次采阳就是折磨人好几个时辰。他不想受这个妖法的折磨。   一行人又策马奔驰一两个时辰,赶在天色全暗之前上了山。   斜阳入山,千鸟绝迹,俯瞰山下城镇,染上了飞白晕染的夜色苍茫。   军营和城镇相隔几里,两团星点灯火在将黑未黑的深蓝幕色下柔光朦胧。   “如何?”杨闻拓问。   迟肆刚至定襄就要找高处查看,必然是察觉了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飞扬跋扈恣意张狂的笑音,此时稍稍有了收敛:“阿季,这地方不太妙。”   话一出,周围众人脸色皆变。   谢观河皱眉:“迟兄,此话怎讲?”   迟肆朗音微冷:“煞气还在。山下被群山环绕的一整片土地,都弥漫着煞气。”   “虽然因为地域广阔,煞气不太浓郁,但山下军营一直浸染在稀薄煞气当中,军士脾性会逐渐暴躁,一段时间后,恐怕又会出事。”   “可此前这个营从未发生过兵变。”杨闻拓剑眉微微一皱,“若是一直如此,以前就应该会出点什么事。”   “功法。”谢观河霎时想到了关键的一环。   此前他们遇到的几此人们突然发狂,都是因为练过某个极易走火入魔的心法。   那门心法已经不知何时传到了军营里?   “功法是其一。此处煞气的成因也有问题。”迟肆详细解释,“乾坤阴阳,天地清浊自分,若是时间长了,煞气会被天气自身清气冲淡。所以一般不会自然形成煞气弥漫之地。”   “这一两年,这里是不是有过地震?若是地震改变了地形,会暂时出现这样的情况。再过数十年会自行消散。”   数十年,对天地山川来说,是极为短暂的一粒流沙。   可这几十年,生活在此处的凡人会受到极大影响。   祥渊帝目光环视了一圈周围的护卫精锐。   “朔方虽有县镇发生过地震,但定襄没有。”一位精锐回道,“夏季的时候有过一段时间暴雨,发生过山洪。是不是山洪所致?”   迟肆艳目微缩,仔仔细细将这段连绵山峦从东到西,又从西到东来回观察了两遍。   此时天色灰暗,只能看到高低起伏的山影轮廓。   苍茫山峦在繁星初亮的夜幕下,与天相接,如飞白如泼墨,壮阔磅礴。   他扣起苍白五指,指向连山某处:“那边的山峦断了一处缺口。”   众人顺着他所指的地方定睛望去。   即便天色已深,都是心明眼亮的武艺高手,能看到比天色更深的连绵山影中,的确断了一处地方,漏了几颗星辰光点。   断裂之处细直狭长,彷如一把从天而降的巨大利剑直斩而下,锐不可当地将完整山脉拦腰斩断,劈出一道直通地底的深刻剑痕。   称得上一句鬼斧神工。   “这个缺口是怎么形成的?”有人好奇。   如此深逾千丈的平整断痕,并非山洪所致,也不像地震。   “这条山脉形如地龙,本来风水极好。但断口刚好在地龙的七寸之所,若是自然形成,未免巧合的过了头。”   杨闻拓心中一震:“老四,你的意思是……”   “因为这个断口改变了地形,让此地成了积煞之地。”迟肆沉吟片刻,缓缓开口,“以我之见……”   “是有精通风水的人,刻意为之。”   就为了让此地积郁煞气。   这话一出,众人神色再次大变。   “国师,这……”一精锐卫士语带惊恐,“这可能吗?这是劈山……”   “若是我,可以轻而易举做到。”肆意狂妄的显摆一如既往,“一剑劈下就行了。”   夜色微凉,死寂沉淀。   一众凡人默然不敢做声。   “阿季,你还记得此前那个精通阵法的人吗?”   杨闻拓点点头:“同一个人?”   “不清楚。”迟肆微微摇头,“但都精通阵法。”   又接了一句:“有点奇怪。”   冷润沙哑的嗓音微凉:“别卖关子了,快说。”   “不是我有意卖关子。”迟肆赶忙澄清,“还记得在摧雷山庄的时候,他们正在修建的练武场上的法阵吗?”   “那时我曾说过,那个阵法格局太小。若以练武场周围的山峰为宫位,可以布置下效果更好的法阵。”   杨闻拓回忆片刻:“但要在峭壁难攀的山巅上修筑房屋,须得耗费巨大的财力物力。”   他当时就说过,迟肆说的方法根本不可行。   眼前的山脉也是如此。若是靠人力刀刻斧凿,不知得耗费多少时间和金钱,也很难开凿出如此细长笔直的光滑裂口。   “所以当初我觉得他只是个精通风水法阵的凡人。”   迟肆补充得更为详细:“逢山村和瑶山也是如此。阵法巧妙,都可靠凡人之力布阵,不需要道法。”   “而眼前这个法阵,不仅需要精通阵法一道,还需要高深修为。”   谢观河插口:“并非出自同一人之手?”   “或许吧。”迟肆也不清楚,只觉得有些莫名的违和,“阵法一道很难精通,需要极高的天赋。阵法宗师凤毛麟角,寥若星辰。”   他此前就曾疑惑过,这个世界哪来那么多精通阵法的人。   “还有一件事。”他又补充,“能劈山填海的修士,修为最少得结成金丹。能一剑将山脉劈出这样平整深痕的,境界肯定在金丹之上。”   “可我并未察觉到朔方有如此境界的修士。”   “况且以这个世界的灵气,修炼不到这个境界,必然是从别的世界来的。”   迟肆又思忖片刻,还是觉得某个地方有种说不出来微妙违和:“也有可能,是同一人,但不知为何他的修为增强了?”   这个问题没人能回答他。   浓郁夜色之下,只有默不作声的一片死寂。   过了半晌,杨闻拓问:“老四,这个阵法能否……解除?”   如今整个定襄都处于煞气之中。按他所说,虽然营中重新换了一批兵士,但过段时间,恐怕又会再次发生兵变。   “简单,”清朗音调笑意轻快,“把缝隙填补好就成。”   杨闻拓再次沉默。   前几次破阵,都是把符咒消除,并未耗费多长时间。   可要填补一道山峦裂缝……   相比之下,让军队和百姓迁离定襄,似乎更省事一些。   看来只能废弃这片土地,几十年后煞气消散,再重新开垦良田建筑城镇。 第194章   迟肆爽朗悦音轻笑几声:“我可以即刻将裂缝修补好。”   “不过……”悦音变得低沉“这比那些小法术耗费的灵气要多。你看,那么大一条裂隙……”   “老四,”杨闻拓皱着眉头,润柔眼目锋光毕露,“你老实告诉我,使用法力到底会不会对你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   “不会!”恣心狂妄的笑音干净利落,“就是需要补气。”   杨闻拓侧头,双眼微缩,将艳色张狂飞扬跋扈的笑容仔细盯了半晌。   “真的?”   “真,的。”迟肆再三确定,他道行高深不说,哪有修士用个法术就影响自身的?   不能随意使用法术,还叫什么修士。   但是!   这个世界灵气稀薄。用了法术,就得补气。   杨闻拓沉思了数息时间,最终勉强点了点头。   “你看着!”艳丽端绝的双眸满含蚀骨爱意,又恣意狂妄的不可一世。   他得好好在深爱之人面前展示一番自己震天撼地的高深修为。   一众凡人目不转睛盯着远处被神力劈开的山脉裂隙。   几道斑斓光彩乍然出现,五光十色的细长流光汇结成一个奇异法阵。   夺目绚璨的光华像是将夜幕撕裂,泻出暗藏在其中的清阳华泽。   数百荧光透亮的虚幻剑影在空中浮现。   浮光跃动,熠熠生辉。   剑影成型之后,霎时之间如流火如急雨,朝缝隙两端的山麓直坠而下。   利剑劈山碎石,一息之间便将几座起伏山巅削平,下落的碎石混着草木,泥流如波涛滚滚,落入旁边山缝当中。   裂隙被劈碎的山石填补,周围山峦的地形发生巨大改变。   断山分海只在一息一念之间。撼天动地,震慑心神。   “剑阵好看吗?”肆意狂妄的笑声得意无比,“我觉得剑阵是所有道法中最好看的那一类。”   威力极大,又绚璨无比。   合配他这样的倾世绝色。   杨闻拓抿了抿嘴,没有开口答话。   他实在无法对此等可瞬间震裂山河的危险神通说出一句:好看。   若是降在凡人城镇之上,后果不可设想。   一众凡人内心震撼无比,被神仙之力惊恐得有些惶然恍惚。   “国,国师,这样就行了?”一个精锐语带惶恐。   “行了。”张狂笑音漠不经心,“缝隙不是堵上了吗。地形改变,煞气不会在此地沉积,要不了多久就会消失。”   迟肆朝杨闻拓轻笑:“你要是不放心,让山下的人暂时离开一段时日,等煞气完全消散之后再回来。”   “不过这样是不是有点麻烦?其实不用管他们,也应该不会有太大影响。”   杨闻拓“嗯”了一声:“下山了?”   “下山吧。”   该办的差事都已办完。   朗音带着一抹坏笑:“圣上,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话音未完,雅致眉眼中的润泽辉光顿然一暗。   一众人正欲调转马头,忽听得一声“等一下”。   迟肆看着远方山天相接的地方突然闪过的几粒细微星火,问:“那边是何处?”   有人答道:“也是一处军营。离此地三十多里。”   浓艳眉眼瞬时一沉:“谁有定襄的地图?要周围所有山川河流,地势详尽的。”   转念之间又改口:“朔方的地图也给我看看。山川地势越详尽越好。”   又补上一句:“若有其他郡县,也顺带给我看一眼。”   众人不明所以,但看他神色阴郁,同方才大不相同,一眼便知事情恐怕非同小可。   一名精锐卫士急忙递上地势详尽的军事地图,身边卫士将火把拿近。   “老四,”杨闻拓疑惑,“究竟怎么回事?”   迟肆扣着苍白手指,在定襄地图上沿着山脉划过:“这里还能造出一个煞气阵。”   他看了一眼苍黑如墨的衔天远山:“此处看不到,得往前走几十里,才能看到那处有没有被人动过手脚。”   话音一顿:“兵变离现在多久了?”   杨闻拓低声道:“二十来天。”   “我不知这样淡薄却又持续沉积的煞气,对凡人的影响到底有多大。”迟肆微微正色,“阿季,你心里先做个准备。”   若是没事一切好说,若是军士已经染煞恢复不了原来的样子,就得再次派兵将他们消灭。   “走吧,我们先过去看看。若是那边也被改风换水,我帮你再改回来。”   一众精锐卫士点着火把下了山,又马不停蹄上了军道赶往几十里外的另一处营地。   披星戴月走了约一个时辰,行至一处山间道路,一队人马惊立原地,被眼前景象惊得目瞪口呆。   “此处发生山洪,山石阻断了道路?”一精锐护卫问向周围。   “未曾听说。”另一人答,“想来山洪刚发生不久,消息还未传至官府,也并未来得及疏通道路。”   “可是……”一些人抬头茫然四顾,语气中充满了疑惑和惊恐,“这不像山洪冲来的泥石。这像是……像是……”   他支吾了半天,也不敢把即使在黑夜中也清晰得一目了然的状况说出口。   眼前的咄咄怪事太过匪夷,难以置信到令人恐惧。   截断道路的,并非从山上冲落的泥沙碎石,而像是一座完整的大山。   似乎有座大山倏然之间从天而降,将道路阻拦,与两旁夹道的山峦连在一起,形成一条横贯东西的连绵山脉。   前方无路,不禁令人生疑,是不是浓郁夜色之下走错了道路。   可他们并未走错地方,被高山陡然截断的道路赫赫摆在眼前。   “国师,这……”一众精锐眼间沉着莫名的胆颤惊恐,看向迟肆。   迟肆眉心皱出一道竖痕:“以前没有这座山?”   “没有。”杨闻拓雅音决然,“我以前来过,绝不可能记错。”   祥渊帝长于朔方侯府,对朔方军甚为熟悉,各处军营军道也了然于心。   “老四,这是不是……”   迟肆点头:“若以前没有,就是人为。有人将这个天然断口堵住,使山势连在一起,改变天地灵气流向。”   “地图给我。”   旁边卫士匆忙递上。   “我方才看的时候,以为那人会再一次斩山断脉,他应当这里劈山,改变灵气走向。”他点了点还要在前方数十里的某处山峦。   “可若是将这两处自然缺口填补,”他指了两条并未相连的山脉,其中一处恰好在此,“这个煞气风水阵的范围,将扩大百里。”   “这是最佳的布阵方法。那个阵修的造诣已炉火纯青。”   漆黑如墨的山影映衬出惨白如纸的面色。   山间腐草生出的萤火星点飞浮,如同山野鬼怪的妖目,目不转睛盯着香甜可口的凡人肉食。   山间一片孤静死寂,无人敢答话。   劈裂山脉改风换水之举,已是大大超出凡夫俗子的想象。   未曾想到,下凡神仙还能造出一座大山从天而降的神迹。   搬山填海,以山河为阵。   这阵法已经到了登峰造极,惊世骇俗之境。   似是为了不落人后,恣心诳语在心尖人耳边炫耀显摆:“改天换地对我也不是什么难事。搬来一座山,金丹后期的修士就能做到,我的修为比他高了好几个境界。”   “你别小看这几个境界,九成修士一生都达不到……”   “老四……”幽寒冷意打断对方狂妄自大的尊己卑人。   “破阵简单。”迟肆张狂轻笑,“把山劈开一条豁口就行。”   堵截灵气的地龙一断,天地阴阳流转,煞气自然被长风吹散。   杨闻拓双眸微缩,仔细看着他,欲言又止。   迟肆嘴角微扬,眨了眨眼,瞬时唤来一柄通体漆黑无光的三尺长剑。   长剑周身蜿蜒缭绕着一股黑气,仿若吞天噬地的恶龙,似乎要将周围一切光明和生机逐渐吞噬殆尽。   长剑一挥,铺天盖地的剑影如枪林雨幕,至上而下撕裂天幕直坠人间,光华绚璨,却带着震魂慑破的幽冥杀意。   星光剑雨顷刻落入山间,润物无声一般悄然无息。   所有沾染星雨的地方,似如被星光腐蚀,须臾之间生机尽灭消弭于天地。   仿佛连山石草木的精魄,都被剑阵打的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不仅从天而降的大山被消磨殆尽,就连周遭原有的山峦,也尽灭一空。   霎然瞬息,改天换地。   壮阔磅礴的山河画卷,如同被人拿笔龙蛇一舞,瞬间抹去。   山河色变,凡夫俗子脸色也被惊惧的惨白如纸。   “国师神力卓绝,道法无双。”   片刻沉沉死寂之后,一声奉承之语打碎无声惊惧。   一队精锐卫士跟着也跟着呼喊,山呼海啸起此彼伏,回荡在浩荡绵长的岩峦沟壑间。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22 15:14:42~2021-10-05 18:46: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之麻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5章   国师朝着委身侍奉的人间帝王眉语目笑,意态张狂:“怎么样,我厉不厉害。”   祥渊帝勉力扯了扯嘴,轻轻“嗯”了一声,淡然神色并未看出多少喜悦。   道路打通,一队人马继续前行,没过多久便看到前方半山处火光点点,排列有序。   营内平静,似乎并无任何异样。   悬在胸口的巨石安稳落地,卫士们情不自禁吐出一口浊气。   看来煞气并未沉淤多久,尚且稀薄,还未对凡人的心智产生足以令人发狂入魔的影响。   一个卫士问:“圣上是否要去到营中巡查?”   祥渊帝颔首。   既然都已来到山下,营地近在眼前,何不顺道探视一番。   骏马继续前行,马蹄在山道上扬起尘土,道路两旁的草木被震地声动摇浮晃。   夜色祥和安稳,星光柔耀。   平稳奔驰的骏马猛然前蹄一扭,乍然之间扑倒在地,凄厉嘶鸣震彻天地。   路上竟然设置了绊马索,挖了陷道,将一队兵马绊到在地。   夜里光线暗淡,卫士们又无半点防备,一队精锐陷得人仰马翻。   灰尘四起,如雪撒碎冰。   虽然事发突然猝不及防,反应迅速轻功卓绝的精锐们,还是有一半及时飞跃出马背,踉跄下地稳住身形。   道法高强的国师更是搂着圣上,刹那间身形一闪,两道缠绵重叠的影子已立于数十步之外,纤尘不染的净白仙家法袍,并未受到乱如碎雪的尘灰影响。   圣上安然无恙,惊惶的御卫们好歹放下了心。   一护卫朝军营大喊:“圣上圣驾来此,众将即刻出营恭迎!”   他们深夜至此,并未事先告知。是否被不明情况的营地军士当成了山野匪盗?   雄厚内劲卷裹着深如沉钟的音调,一往无前透穿前路陷阱,直达军营。   回声荡彻山间,营地中即便有耳背之人,如此雄浑音波也当如长风惊云,灌入耳膜。   可回应他的,只有荡气回音下的诡异寂静。   过了半晌,星点密集的灯火逐渐移动,排成几列长龙,从营地内缓缓走出。   “他们来接驾了,还请圣上勿要惊慌。”一护卫道。   祥渊帝点点头。   他并未惊惶,只是觉得事情有种难以言语的怪异。   他熟知朔方军,天下承平已久,多年并无战事,他们应当不会在军营外设置陷阱,防备偷袭。   几个精锐护卫刚刚才松了一口气,脸色稍微好转,不过一秒又骤然变色。   “护驾!圣上,躲入树后!”   杨闻拓已在音至之前,先一步拉着迟肆手腕躲入山林巨木之后。   他反应迅捷,已经见到从辕门当先出来的是何物。   那是军中重弩。   营中军士知道祥渊帝驾临,抬出重弩要将他乱箭射死在此地。   ――这是犯上作乱的谋逆之举。   “老四,他们……”杨闻拓剑眉紧蹙,眼中雅润俱散,幽寒霜光似剑如刀。   “若不是有意弑君谋逆,就是染了煞,心智已失。”迟肆并不清楚煞气对凡人的详尽影响。   他精通阵法,别的东西,尤其凶煞之物对人间的缓慢侵蚀,他作为一个从修真界来的修士,所知的并不会比凡人多。   这时杨辉羽和谢观河等几个武艺绝顶的高手,已经借着茂密树林的掩护,飞跃至帝王身边。   “他们双目通红,想来已经染煞。”谢观河老成持重的神色并未有多大改变,但声音多了几分低沉。   朔方军士们赤红的双眼,在暖黄火把下闪着如血般骇人的萤亮微光。   彷若话本中的妖鬼,和雾霭沉沉的星影寒树交相映衬,似如无间黄泉之景。   “国师道行高深,可能解救这些大衍的军士?”一贯高傲淡漠的杨辉羽此时也面色凝重。   几个精锐护卫一齐看向迟肆。   “风水法阵我已经破了,沉积的煞气会很快消散。”艳丽张狂的眉目昭现出几分无关痛痒的无可奈可,“已经完全被煞气侵占的人,恐怕很难再变回原样。”   见杨闻拓愁眉不展,他又换言安慰:“要不我们找个清气浓郁的的地方,把他们关一段时间,试试能不能有所好转?”   杨闻拓摇头:“军士被邪祟附身,不再听令,此事万不能传扬。”   况且这还是妄图谋逆弑君之举,是株连九族的重罪。   他微微冒出一点头,一只重箭嗖地从耳边擦过,掀起一道刮脸罡风。   他急忙闪身再次躲入巨木之后:“先想想如何从此处安然逃离,才是当务之急。”   一营军士将他们重重包围。即便都是武艺卓绝的高手,在力可穿破城墙的重弩之下,也难说能不能顺利逃脱。   “有我在,怕什么?”俊艳绝世的浓秀眼眸笑意恣心狂浪,“不过我出手,就得……”   “魂飞魄散……”   “采阳补气。”   两道声音字字交叠,杨闻拓倏然沉默。   心系军士的祥渊帝,和迷惑君心,祸乱朝纲的妖道,心中所想截然不同。   可为了带领身边臣子安然逃离死境,也只得咬唇点头。   妖道嘴角高扬,志得意满地默声诵念了一句咒法。   顷刻间,重弩上弦的割风声骤停。   朔方军手中火把落地,光亮火炎渐渐熄灭,小成赤色幽微的星火。   闪着深红荧光的鬼眼妖目瞬间黯淡,染煞成魔的军士们接二连三倒在灰尘飘扬的山间泥土上,再无声息。   心智全失的叛军伏诛,营外死气沉沉。   树后的帝王卫队,同样默不作声。   箭雨四散,破风呼啸的山林阒然安宁,只剩草木摇荡漱漱作响,宛如有什么东西在食肉啃骨,细碎声响令人脊背生凉,毛骨悚然。   众精锐出了一身湿衫冷汗,被砭肤刺骨的阴野山风一吹,才猛然回神。   一队人缓缓从草木树丛中探出,见无别的动静,才走离遮掩,去到军营之中。   经验丰富的精锐搜了几个领队校尉,并无发现任何有异的书信之物。   只是他们双眼无神扩散,表情痛苦死不瞑目,身上又无半点伤痕。如此可怕的景象让见惯生死场的精锐们也难免胆战心惊。   又在营帐中搜查一番,还是没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   这一营的将士,清白无辜,不明不白成了妄图谋逆弑君的反贼。   祥渊帝带着一众精锐离开营地,前往距此地最近的军镇,派快马连夜将此间发生之事秘密告知朔方侯。   奔波了一夜,三番四次经历了从来未曾想过的奇遇,还遇到重弩乱箭差点命丧黄泉。   最然最终有惊无险,还是难免疲惫不堪。   等朔方侯飞奔至此,祥渊帝将此兵变之事详细告知,便带着帝王卫队离开朔方,重返京城。   如何善后,得由统御朔方的齐侯安排,帝王不便插手。   ……   一队人行了一路,于一处路边见到不远处的平阔土地上,又有乡民用木刀木枪练武。   都是些随处可见的民间武学,招式并不如何精妙,但可强身健体。   有一手拿白幡的游方道士,兴许是路过,正在和一位乡民说话,不知是不是在兜售道法仙丹。   杨闻拓心中骤然划过一个念头。   “等等。”清雅又略显疲惫的浸心声调叫停了众人。   谢观河会意:“我去问问。”   说话间,已下马走向道士和乡民。   他上前问了几句,老成持重不苟言笑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过了半晌走回来,静默了一息朝杨闻拓道:“阿季,情况不妙。他们都听过那门心法口诀。”   那门可以使人迅速提高内力,却极易走火入魔的心法,不知从何时开始,早已由江湖传入民间。   或许是某个游方道士或江湖中人的无意之举,也或许是有心之人在故意传播。   众人一路前行,每遇人多之处便下马询问,几乎能够确定一件事。   在全民尚武的朔方,大到上百万的郡城,小到百十人的小村落,这门功法早已传遍。   混在一堆随处可见,随处可买的武功秘籍神仙道法中,几个铜板便能获取。   无论军营,江湖门派,街坊市井,无论年岁大小不分男女,有不少人将其当做普通心法练过。   而其能快速提高内劲,更是让不少正规学习武道的人将其作为常修之法。   这门功法究竟由何人所创,何人传播,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举,皆不得而知。   煞气出现需要一定条件,并非随处能有。   若无煞气,到处安然祥和。可一旦出现,就是人间地狱。 第196章   祥渊帝在朔方巡防几日后回到京城,遭遇谋逆叛军一事并未让群臣知晓。   在京城官员和其余诸侯眼中,此行万事顺利。   只是连日身披星月马不停蹄,帝王不免有些劳累疲顿。   回京之后,九五之尊一连十日,龙体抱恙没再上过朝,并由国师十二个时辰贴身伺候。   ……   深秋暖阳高照,穿过帝王寝宫的净透窗棂。   殿内熏烟缭绕,流淌的浓郁水烟带着淡雅香气,满室仙气飘香。   耳目灵敏远胜凡人的迟肆从酣睡中刚醒,忽然听到寝殿外传来微小话音。   “他们还没醒?”丽音冷冽,是禁军督统齐音的声音。   内侍主管诺诺称是。   “这十日都没出过寝殿?”   “去过几次御花园赏花。”   可赏着赏着,就变成了欣赏龙体。   “那些奏章是谁批的?”清凉丽音平静无波,刀锋锐意却更盛。   祥渊帝虽未上朝,头等重要的奏折,也有迅速批复。   “这……”内侍低眉垂眼,不敢胡乱作答,恐祸从口出。   “国师只令我们每日将送来的奏章放到门口,这几日办公也不让人进殿伺候。”   圣上不让宫人入殿伺候,他们自然不知送来的奏折到底是何人批复。   只是奏折上不同于圣上的字迹,即便朝臣们缄默于口,也心知朝政究竟由何人把持。   那个说着不管人间事的国师,已经代为处理了所有政务。   “国师吩咐过,不准任何人打扰。”禁军督统尚未说话,内侍已经抬出国师的御令。   “若是齐督统有要事觐见圣上,等国师清修完毕,老奴定会第一时间通传。”   若现在就要他去禀告,是万万不敢的。   两人的谈话音传入寝殿,侵扰了圣上的浅眠。   “谁在外面?”   杨闻拓睡眼惺忪神色恹恹,还未完全清醒。   “宫人们几句闲谈而已,不必在意”迟肆温柔挽起几缕如墨青丝在鼻尖细嗅,又在金质玉相的脸上落下轻吻:“你再睡会。”   可此时殿外的谈话音已经传入清醒的帝王耳中。   “孟姐在外面?”   禁军督统亲自来找他,必是有事,推拒不得。   艳色笑容爽朗又邪气:“圣上现在要见她?我们这个样子?”   帝王目光瞬间一沉,恨恨盯了他一眼,雷霆天威怒不可当。   过了几息,宫内侍寝的国师传出圣上旨意,请禁军都统先去御书房等候片刻,圣上马上就到。   迟肆无可奈何,只得无精打采跟着圣上离开寝宫,来到御书房。   齐音见了她俩,秀眉微蹙音调森寒:“即便将朝堂变为风月场,也比十日不上朝好。”   “圣上要抱恙到什么时候?”   看似在劝谏帝王,凤目却狠狠盯着祸乱后宫的国师。   “知不知道群臣都在私底下传些什么?”   迟肆漠然“哦”了一声。   阿季阳气被他采补得所剩无几,是得让人好好休息几天,明日就上朝。   见他应下,齐音也不再多说此事。   “我来找你,有两件事,一是朔方有密信传来,为防止中途有任何闪失,我已派人前去接应,这一两日就会到达。”   飞鸽传书先至,写着详情的密信还在路上。   杨闻拓心中微震。莫非又和染煞有关?   “我也不知道什么事。”齐音无奈摇头,“得等密信到了能知晓。”   但必然又是一件大事。   “第二呢?”迟肆插话。   煞气兵变一事他解决得轻松,并未如何放在心上。   若是又有,再去一趟就是。   “是文娴和柳烟烟有事。”丽声微叹,“文娴遇到点麻烦,苍山派的人找来了,要让她回去。”   ……   杨闻拓登帝之后搬离临渊王府。   王府摘了牌匾,却仍旧保留着院墙,让隐逸阁的江湖高手居住。   后院一处单独的厢房角落处,三个人影站在竹下阴影中对谈。   “我听一些江湖朋友说,在京中见过有人长得像你。过来一看,果真是你。”文静身着一身苍山派的红色武服,气态端庄。   “你未得师门允许悄悄溜下山,在外面待了这么久也是时候回山。去把包袱收拾一下今日就随我回苍山。”   “我才不回去。”文娴瞥了瞥嘴,暗道幸好她加入隐逸阁的事,师姐还不知晓。   “不回去?难道你要叛出师门?”文静微怒,“可别怪我清理门户。”   “师姐!”文娴拉住对方手臂,试图以理服人,“我们自小学习武艺,就是为了往后在江湖上行走,行侠仗义。如今我习武有成,一直待在山上做什么?这不是有违初衷?”   “你习武有成?”文静上下打量她片刻,“若是真有所成,论剑大会上取得一个好排名,派中长老自然会同意你下山。现在必须先跟我回去。”   “我的武学长处在于察觉各方袭来的暗器。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和那些人正面交手,我不占上风。”   文娴瞥嘴,又补充:“我武功也不弱,占不了上风,也不落下风。”   “下山这么久,别的长进没看出来,”文静一声轻嗤,“倒是伶牙俐齿了不少。”   文娴俏皮一笑:“那是。多亏了烟烟。师姐你不知道,烟烟可聪明了,我从她那里学了不少诗诗文和典籍。”   以前她只爱练武,从不看那些文字晦涩的四书五经。   “你能读点四书五经,这是好事。”文静赞赏着点点头,可还是那句话,   “那你现在更应该明白,无规矩不成方圆,未得师门允许不得擅自下山。若人人都和你一样,不尊门规任性妄为,派中弟子如何管理?派内不得大乱?”   文娴一时没了言语,只能撇嘴:“那就当我叛出师门。反正我不回去。苍山派成千上万的弟子,也不差我一个。”   从下山之时,她就没想过再回苍山。   文静也不气恼,蹙着眉头冷笑:“你下山究竟为何?方才你说行侠仗义?那你倒是给我说说,你行了些什么侠,仗了些什么义。”   “我现在帮朝廷做事,救万民于水火。”文娴扬起瘦削下颌,语气骄傲,“和普通的江湖侠士不同,这是为国为民的大义。”   见师姐神色不屑,又道:“谢观河如今也在京中,我和他在一起共事。”   她抬出了曾在江湖中声名远扬的谢少侠,文静果然一愣。   片刻后她皱了皱眉:“你和他怎么能一样。继杨辉羽之后,他也投靠了朝廷,如今在江湖中名声已……不太好。”   “可我也知道瑶山一事。瑶山叛乱,朝廷派兵攻打,后来和解也并未继续追究。他投靠朝廷,恐怕也是和朝廷交涉的筹码之一。”   她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帮谢观河推脱,说他投靠皇家当了朝廷鹰犬,是为了不让朝廷再问罪于瑶山,是为了保护瑶山弟子和门派千年传承,使瑶山免受兵灾之祸。   文娴几次想开口解释,谢观河是自愿入朝,和她一样都想帮阿季哥。可每次一开口就被对方絮絮不休的自说自话打断。   文娴很是无语,却又无法让她相信。   无奈之下只得任师姐继续误会下去,反正谢观河投靠朝廷一事,和她也没多大关系。   文静说完一长段帮谢观河推脱的言论,又转到文娴身上。   谢观河情有可原,又征得师门同意才下的山,和私自下山的文娴不一样。   文娴没得师门许可,必须跟她回去。   文娴别无他法,一口咬定她要离开师门,从今往后不再是苍山弟子。   文静忍无可忍:“我今天就是绑了你,也得将你带回苍山。要叛离师门也得跪在祖师爷的灵位前,磕完三个响头再走。”   眼瞧着两人正要动手,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柳烟烟骤然插话:“请问文师姐,是否从苍山一路来此?途经哪些县镇?可知哪些地方收成好,百姓能安稳过个好年,哪些地方受灾,百姓缺衣少食?”   文静霎时一愣。   她又问:“师姐在来的路上,可曾见到朝廷调配粮食的车队。可曾见到官府在受灾的县镇施粥赈灾?”   文静呆愣着答不上来,文娴却抢了话:“这我知道。”   “从苍山至京城两州十六县,八县收成尚可,能存下余粮,四县收成一般能够撑到明年。还有四县受灾,朝廷还在分批调配各地存粮,以保证百姓们能顺利过冬。”   “我前不久才去了一县,暗中查访当地官员有没有偷梁换柱,中饱私囊。”   文静怔了半晌:“你……你平日就在为朝廷做这些事?”   其实这并非朝廷的正规差事。这是隐逸阁密探暗中查访,以此避免有贪官污吏欺上瞒下,暗中窃取灾粮。   可她不能说隐逸阁的事,只能点头,让师姐误会为朝廷差事。   “阿娴正是在帮朝廷暗中监管百官。若是有以权谋私的官吏,她可行使职责为民除害。”   略带沙哑的清润嗓音从院门口传来。   一道瘦削高挑的人影走入院内,朝文静行了一礼:“文女侠,一年未见,别来无恙?” 第197章   “阿季?!”文静一怔。   自去年摧雷山庄一别,已一年有余,她未曾再听过齐季的消息。   跟在齐季身后的,还有一个身形极高的瘦长竹竿――迟肆。   迟肆的消息倒是听过一些。   摧雷山庄少主不愿继承庄主之位,远离江湖回到京中继续当普通百姓。   没多久成了婚,后来搬离了京城,江湖中人就很少再听过这位少主的名字。   江湖和庙堂隔着天渊沟壑,很少有人知道,大衍朝的下凡真仙就是他。   故人久别重逢,却不是适宜叙旧的时候。   杨闻拓并未朝文静说明自己和迟肆的身份,只帮着文娴说了几句:   她如今在做的事利国利民,远非快意恩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拔完刀就走,治标不治本的江湖侠士可比。   说完之后,他又道:“阿娴若是同文女侠回了苍山,不知要多少年才能再回京城。她不愿意,文女侠又何必勉强于她。”   清雅沙音微顿:“阿娴不愿回苍山,我自是不能眼看着她被人强行带走。”   后边半句没说:若是文静打算将人强行带走,他必会出手。   迟肆接上杨闻拓的话:“她又没打着苍山弟子的名声到处惹事,回不回山对苍山派没有多大影响。她和柳姑娘在一起幸福美满,你何必非要拆散她二人。”   他如今怀抱佳人日日相守,一刻都离不得对方,也难得地不忍见别的鸳鸯佳偶分别两地,受摧心剖肝的相思之苦。   他朝文静扬了扬嘴角,意态轻狂。   示意若是文静要强行带走文娴,他来当她对手。   他们曾有一段相逢同行的因果机缘,那时文静待他不错,今日自然不会把她如何。   只是以他们二人的武艺高低,他不用任何道法只随意动动指头,文静都拿他没办法。   文静去年在摧雷山庄就见识过他的高超武艺,清楚自己远非他对手。   文娴是带不走了。   她无奈一叹:“阿娴,若你真的考虑清楚不再回苍山,我今日就回去朝师父和长老们说明情况。”   “至于今后……”   是将她从派中除名,还是放任她在山下自由行动,还看长老们的绝断。   “我会把你在做的事朝师父详细解释,请他老人家网开一面,争取留你做一个挂名弟子。但你投靠朝廷,切记万勿像那些狗仗人势的狗官一样,为非作歹。”   “若是你胡作非为被我知道,我必将亲自找到你,清理门户。”   她又絮絮叨叨叮嘱了大半个时辰,再三嘱咐文娴不要脾气上头就控制不住,一定要避免怒火烧心犯下大错。   其中还穿插了不少教导迟肆的言论。   他如今已经成家,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懒散怠惰,饱食终日无所事事。   才刚刚吃了睡,睡了吃,饱食终日了十天的迟肆在一旁低眉垂眼,不敢作声。   好不容易等文静喋喋不休训诫完,踏着竹叶飞跃高墙出了临渊王府,几人长舒了一口大气。   就连贤淑静雅的柳烟烟,都不禁显出一点如释重负之感。   此事已毕,迟肆正欲跟着杨闻拓回宫,刚转过身脚还未动,就听见柳烟烟道:“圣上请留步。”   她请杨闻拓在院中稍等片刻,快步走入房中,没过多久又快步走出来,将几页写满清秀文字的纸页交给他:“这是我偶然查阅一本古籍时所见。请圣上过目。”   什么东西?   迟肆心生好奇,把头搭在杨闻拓肩上,同他一起查阅。   一目十行扫视过其中内容,不禁哑然失笑。   “柳姑娘,你是看了些什么修仙的传奇话本?”   学识通达的柳烟烟,居然也会相信一些民间流传的神仙鬼怪之说。   “我并非是因为相信这些神话传说,才请圣上一阅。只是这些民间传说,我能看到,自然也有许多别的百姓能看到。”   她微叹:“我们虽然不信,可民间……”   不少百姓会信以为真,甚至添油加醋,传出各种更为离奇古怪的传言。   旱魃,妖皇,天魔,各色各样的说法不一而足。   其内容大同小异――有妖魔降世,人间灾祸连连,凡尘世界最终会被妖魔占领。   如今已快入冬,天气却依然不见寒冷。   又有天灾接连不断,毫无好转迹象。仅在祥渊帝巡防朔方这段时间,荆扬两地就发生了数场地震。   如何让黎明百姓不信传说,不怕妖魔降临?   祥渊帝登基之时,有天降祥瑞,天庭神仙显灵祝贺。又有星光剑雨,似能毁天灭地的威力震慑世人。   可惜新帝登基后天灾并未消停,甚至隐约有加重征兆。   又有图谋不轨之人故意散播流言――按照大衍宗法传承,这王位本不该他继。   他靠讨取神仙欢心才得以坐上龙椅。登帝之后后宫祸乱,沉迷声色长时间不理朝政。   即便有真仙辅佐,蛟龙取代真龙上位,有违天道,天庭震怒必将给大衍降下神罚。   诸如此类的各种流言混在一起,新帝才登上王位几个月,国内已颇有微词。   祥渊帝一派的人为了消除他并非真龙的不利谣言,自是应该在国内散布对他有利的言论,让百姓们相信,他就是上天选中的天子。   于是柳烟烟翻阅各种神话传说,打算以此找出一些可以对抗妖鬼降世的言论。   一则并未在民间广泛流传的神话传说引起了她的注意。   传说在千年以前,也曾发生过旱魃降世,天灾不断的情况。   传说记载,当时的人界帝王求得天庭帮助,和下凡的七十二路神仙,以及天兵天将们一起对抗旱魃,最终将妖魔赶出人界,拯救了即将被妖魔占据的凡尘。   若是能将此类传说散布出去,将祥渊帝说成是受真仙喜爱,能请到天兵天将下凡相助的天子,灾祸只是暂时。   想必能安抚不少民心,消除他们的惶恐,有利于时局稳定。   文娴听了不住拍手称赞:“烟烟,你真聪明。”   她自己也有想过,要如何才能减少各地百姓都在担忧的,妖鬼降世的流言。却没想过再散布一些对祥渊帝有利的传言出去。   同一件事情,避重就轻换一种说法,能生出完全不同的含义。   百姓迷信神佛,喜欢以讹传讹的神话传说,那就让他们去传。   迟肆作为一个幽天修士,在此方世界被奉为上界真仙,对旱魃等天魔降世的传说最是嗤之以鼻。   九重天中根本就没有这类东西。   若真有,他求之不得。   希望按照传说预言,祸世的妖怪鬼神能快一些降临,他好去降妖伏魔,解决各地频发的天灾,帮他的圣上消除心中烦恼忧愁。   可此刻那些传说中的妖鬼一个都没来,他降不到妖除不了魔,连妖魔的影子都没见着。   只能暂时采纳柳烟烟的意见。   几人商议好,此事交由柳烟烟负责编造故事,然后让隐逸阁的密探暗中散布到市井。   过不了多久,坊间应该会盛传一些对祥渊帝有利的神话传说。   ***   二人离开王府回了宫,恰逢朔方传来的密信到了京城。   齐音迅速让亲信送到御书房,和圣上国师一同观阅。   密信的内容,竟和柳烟烟不谋而合。   朔方侯也打算改编一个自古就有的神话传说,将祥渊帝说成是深受天庭神仙喜爱的真龙天子。   妖皇虽然派了手下妖鬼为祸世间,但天庭也有七十二路仙君下凡相助帝王。   若不是祥渊帝登上王位,其他皇子唤不来天兵天将,人间将被妖皇占领。   迟肆对这些流言和流言的对抗感到有些无奈,也觉得有些新奇好玩。   他来此方世界的时候就已有天灾,若不是遇上阿季,其他世界的道友在此世做什么,只要不拦他的道,他不一定会插手。   临渊王深受上界真仙喜爱,只有他登帝,才能请得动真仙下凡相助对抗妖皇,这个说法似乎也没错。   办法就这么定了,无需再多言。   但密信中附了一则神话传说的原文摘抄。   大意是记载,千年前的那一次旱魃降世时的情况。   旱魃降世,妖鬼横行人间,下凡的神仙们与之大战。经过一长段时间的激烈战争,神仙赶走了旱魃,避免了人界变成妖界,凡人遭受妖魔奴役的命运。   但这一场神与魔的旷世之争,龙战于野其血玄黄,赤地千里民不聊生。   神仙们赶走了妖魔,自己也元气大伤,纷纷回到天界修养,此后凡尘再难寻神仙踪迹。   看完之后,杨闻拓轻嗤:“难怪以前几百年都不见真仙,因为他们都回天庭养伤了?”   上一任皇帝迷信神佛,大衍的假神仙从几十年前开始变多。   而到今时……   他瞥了一眼迟肆,戏谑道:“伤养好了?”   迟肆哈哈一笑,将人揽入怀中,扬起嘴角:“如果这则故事不是他们新近编造,真是古籍里记载的传说,说不定真有其事。”   见对方微怔,又解释:“事实和传说定然有差异,但这场争斗或许真的发生过。”   “这一切只是我的猜测,你随便听一听,权且当个故事。” 第198章   迟肆随口朝杨闻拓说着自己对于传说的猜测:   “大衍朝中各处都有神仙道士兜售法术书籍,那些咒法丹方品阶虽低,却都是真的。我原本以为是以前某些来此凡尘世界游历的修士所留。”   或者为了开宗立派,或者一时心血来潮。这个世界灵气稀薄并不适合修道,少有修士,但修行功法一个不少。   “但说不定在以前,此方世界曾有不少修士。后来因为某个缘由,大家大战了一场,死了不少人,修士们骤然减少,剩下的也渐渐离开,去了别处灵气充盈,更适合修炼的世界,也就是所谓飞升或者回天庭。”   “我所在的幽天界,修士们因为道统不同,道,魔,妖,佛……每隔个千余年便要大战一场。在凡人眼里,就是这样神魔大战的传说。”   杨闻拓默然点点头。   说不定在千秋之前,这个世界确实很多神仙。只是他们都离去了,这几百年都是凡人的世界。   可笑的是,如今一个真神仙里混了一百个假神仙,民间迷信神佛,燃香请愿修道炼丹耗费不少钱财,也不知该如何处理。   ***   十日之后,祥渊帝又正常上朝。   时岁入冬,大衍朝又有几个县镇发生了地震和雪灾。   各地方官员调配粮食,安置灾民,忙着赈灾。   朝堂有真仙坐镇,地方上又有不知隐藏在何处,暗中监察官员的密探,朝政还算清明。   好在一个月有一次两次灾情传入京城,没发生极大的灾难,不至让帝王和朝臣们焦头烂额。   只是难免有些郁结于心。天灾并非人力可挡,只能水来土掩。   今年气候异常炎热,冬日也是百年难遇的暖冬。   然而快到立春,气温却又突然下降连日大雪,似乎寒冬并未缺席,只是迟来。   这日国师陪同圣上在御花园暖亭中赏雪,国师不爱凡间花草,只爱世间风月。   忽有礼部官员前来面圣,询问今年花灯节如何筹办。   岁首的花灯节是一年中最为重要的一个节日。今年是祥渊帝登基后的第一个花灯节,是否需要隆重举办彰显君威?   礼部官员不敢擅自做主,须得圣上亲自决断。   “花灯节?”迟肆双眼微缩。   他来此方世界两年,这是第二个花灯节。   此前在修真界,百十年岁月如石火流沙,凡界朝代更迭迅速,凡人节气的日子也改的快,在修士眼中几乎一小段时间就换个日子,他们极少过节。   而他对花灯节印象极深。   去岁花灯节当夜,他如愿以偿,和阿季真正结为连理。   在民间,百姓张灯结彩全家庆贺。皇城中,花灯节当夜也有开宫宴的习俗。   但群臣皆知,国师和圣上都不爱参加宴席。去年更有县镇因为天灾收成不好,圣上爱惜子民,更不愿在此时举办奢华浪费的宫宴。   宫宴不举行,京城的花灯仪式却不可免,并且还要举行得隆重盛大。   百姓在节庆夜放河灯天灯,本就有向上天祈福,希望神佛保佑来年风调雨顺,健康安泰的意味。   如今国内民心不安,几乎日日都在求神拜佛,岁首的这个节庆正好是个既可以顺应民心向天祈福,又能昭显君威的好机会。   礼部官员告退后,祥渊帝龙颜大怒,目光幽寒似剑狠狠瞪向眼前人,咬牙切齿吐出两个字:“迟,肆!”   似乎想将对方剥皮抽筋。   方才他和官员议事,这个妖道却故意搅弄风雨,令他声音不稳。   迟肆坏意得逞,恃美扬威洋洋自得。   过了几息,他在对方耳边轻语:“圣上一言九鼎,曾经答应我的话不会不作数吧。”   杨闻拓顿时一怔。   “记不得了?”迟肆身体力行狠重地帮对方回忆,“你答应过,下一次花灯节会带我去街上逛逛。”   那是去年他们去西河时的事。   他第一次知晓大衍这个节日,阿季曾答应他,下一年花灯夜带他去中城大街看灯会。   “你要不带我去,我们像去年那样过也行。”   杨闻拓狠狠瞪了他一眼,几息后笑意没憋住,和深情一起映在风华尽染的眼里。   “带你去。不过到时可得跟紧我。大街上人多,可别被略卖人虏走了。老四你这样的倾世绝色,能卖不少银子。”   “我这样的绝世美貌,卖到宫中能值多少钱?”清朗笑音带着几分油滑痞气,“我把自己卖给你了。也不收你银子,只要圣上后宫独宠我一人就行。”   苍白手指勾起流畅绝美的下颌,沙哑的戏谑笑音瞬间燃尽念火:“何止独宠一人,即便为了你当个昏君,烽火戏诸侯只博美人一笑我也愿意。”   迟肆一愣,燃情尽泻。   “阿季,”朗音低沉,情深蚀骨,“花灯节那日,我再送你一份小礼物……”   ***   从年尾到下一年岁首花灯节,有长达二十日的节庆休假。   祸乱后宫的妖道可以名正言顺拉着九五之尊陪他夜夜笙歌,饱食终日。   享受一夜盛宴,酣梦畅醒之时,怀中却空无一物,心尖玉食不知何时不翼而飞。   迟肆艳眉微皱,依稀记得在酣睡之中,阿季说有什么事,于是他迷迷糊糊将人放开。   抬眉看了一眼窗边滴漏,已是申时三刻。   阿季去了哪儿?什么事?何时回来?   起身唤来内侍一问,说圣上去了御书房,刚走没多久。   这几天新春长假,还有官员奏事?谁这么醉心公务?   随意穿了一身衣袍离了寝殿,迟肆快步去往御书房。   宫殿刚映入眼帘,第一眼已察觉出问题:书房门窗紧闭,内侍守在门外,显然是圣上在同谁商议机密。   他好奇心顿时大起,掐诀屏蔽了自身气息,走至窗边窥伺。   书房内和杨闻拓谈话的,又是齐音。   朔方又出事了?   迟肆心中正浮想,却听见齐音问:“他给你的那颗丹药,确定真的有效?”   她眉头紧皱:“这事可开不得玩笑。”   杨闻拓清雅淡笑:“老四应当不会随意乱说。何况我炼了他教我的功法,确实感觉不像以前那般体寒。”   “可我还是不放心。”齐音愁眉不展,“若那颗仙丹真如他所说,当然万事大吉。可若并没有那样的效果,你……”   她轻叹一息:“你还是继续把药吃着。”   刚说完,她一偏头就打算朝门外走:“不行,我得去找他问清楚,是否真有其事。”   “你别去。”杨闻拓轻言阻止,“若仙丹有效,这事就已成过去,往后也不用再提。”   “若是没效,这事千万别让他知道。”   迟肆在窗外听得眉头一皱,什么事情不能让自己知道?   他给阿季的那颗丹药治百病解百毒,能让凡胎成为筑基道体,直接步入仙途。可阿季需要的是什么效果?   “若是没这个效果,那你……”齐音继续说着,“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你没娶妻没子嗣,王位要交由谁来继承?”   杨闻拓眼眸微弯:“我原本就打算,等你成了婚有了孩子,无论男女我都过继过来,立他为储君。”   “少给我来这套。”齐音斜了他一眼,一贯平淡无波的嗓音少见的染上曲折,“阿季,即便仙丹无效,你也还有好几年时间。当年家主能把你从鬼门关上救回来,我们也一定能找到方法再续一次命。”   “家主寻了那么多年,也没找到好方法。如今他已仙逝,你们也别再浪费时间和精力。况且我已经顺利登上帝位,使命已经达成。若是等不到你的孩子出生,就先在齐家找一个聪明的小孩。”   御书房中的对话,一字不漏清晰地传入迟肆耳中。   心中五味杂陈,悲喜交加。   阿季和齐音的对话,他听明白了。   阿季先天带着胎毒,从小体弱多病本来活不过十岁。后来练了一个偏门功法得以续命,却也活不了太长。   听他们的对话,似乎只能再活几年。   去年这个时候,他曾见过阿季毒发。   虽是在他面前演的一场戏,毒却是真的。   每过一个花灯节,阿季剩余寿命就少一年。   他过几天才二十四,正是风华正茂的年岁,却已经时日无多。   迟肆心中有些悲伤,为心尖人从小背负的沉重感到难过。   也有喜悦――他有生以来头一次体会到何谓“庆幸”。   幸好他是道行高深的修士,幸好他有一个能炼出生死肉骨的仙药的师门。   可心头也产生了一丝疑虑。   他以前从不不怀疑丹药的效果,那是幽天界最高阶的几类丹药之一。只要还剩着一口气,就能把人救回来,让人立刻生龙活虎。   只是以前只见过修士服用,而且吃药的修士体内也没有与生俱来的毒。   这一刻,他也不免有些怀疑和忧心。   这粒丹药,到底能不能完全消除阿季身上的寒毒?   阿季即便已是筑基道体,身体依然冰冷,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他以前觉得不必着急,等阿季把想做的事做完,再带他回幽天,他们寿数绵长有的是时间。   但此刻想来,为以防万一,还是应当及早带他回玉泉,请精通医道的师叔为他彻底诊治。 第199章   时间如同窗间过马,几日石火流沙,一晃便过。   转眼就来到花灯节。   迟肆睡到正午,起床后突发奇想,要回去年住的那个“家”看看。   毕竟去年今日,是此生无可取代的珍贵回忆。   杨闻拓听后一怔,思忖几息,宠溺调笑:“好,就依爱妃所言。”   祸乱后宫,迷惑了圣心的宠妃拉着帝王一同出宫,微服私行。   可帝王出宫即便白龙鱼服,也必须带一批武艺高强的护卫。   即使妖妃觉得自己道行高深天下无敌,却惹不起禁军督统这个亲戚。   “大衍从未有过帝王单独微服出行的先例,若是让群臣知道,这是我的失职,我会受到责罚。”   迟肆无奈,只得拉着杨闻拓出宫,身后跟了几个武艺高强,却不怎么待见的老面孔。   一群人穿着普通锦袍,宛如高门大户的纨绔带着护卫出门游玩。   街上处处洋溢着欢声热闹的节日气息,不少百姓踩着木凳爬上墙头,为灯会做着准备。   到了晚上,京中各处都会燃起节日灯火,全城张灯结彩。   迟肆和杨闻拓再一次来到西城的小院。   这座小院是杨闻拓送给他的。他在此处,同挚爱之人喜结连理,又在此处和他破镜重圆。   上一次回来,是在瑶山之乱时。   今日他本想带着心尖玉肴旧梦重温,好好吃上一顿市井百姓的家常便饭,等夜幕降临再携手同去街上赏灯。   可惜现在身后跟了一群护卫,就不方便入院。   只得过来看几眼,权且当做祥渊帝微服私访,巡查市井。   青石小巷中,依旧是熟悉的旧日喧嚣,几个稚子在巷内奔跑打闹,街坊邻居爬上墙头,一边挂着彩灯,一边说着最近的家长里短。   气氛一片安宁祥和。   谢观河有感而叹:“真希望大衍处处都能如此安泰,百姓安居乐业,天下晏然。”   柳烟烟道:“圣上心系苍生,皇恩浩荡。如今朝堂清明兵乱不兴,时局稳定。只要平稳渡过天灾,往后必能开创河清海晏,时和岁丰的太平盛世。”   文娴附和:“有阿季哥这么好的皇帝,百姓的日子肯定越过越好。”   “烟烟,等会我们多放几盏灯,河灯天灯都放,祈祷老天爷不再降下天灾。”   一行人有说有笑,路边几个正在闲谈的大婶见到迟肆和杨闻拓,惊笑着大声道:“哟,你两回来啦?”   即便他们离开此处已有一段时日,街坊对这两世间难见的绝世公子印象依旧很深。   当初他们住在小院时,杨闻拓对外编造的身份,是一个家中略有薄财的商人。   而迟肆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绝色佳丽,是他养在家中的内人。   二人虽然搬了家,小院一直空置着,并未有别家搬入。   有好奇的街坊打听了一下,小院似乎依旧在迟肆名下,并未售卖。   便有人猜想,他们或许外出行商暂离京城,说不定哪天又会回来。   可不,今日又见着了。   杨闻拓弯着温润眉眼,朝几个大婶问了声好,一如当初他出门时,在街上相遇的邻里招呼。   这时一个大婶神色微变,带着一种邻里街坊间好心,好奇,又期待好戏的关心问道:“那个姑娘,究竟是来找你们哪一个的?”   姑娘?   什么姑娘?   哪儿来的姑娘?   迟肆侧头看向杨闻拓,对方也一脸茫然。   “你们不知道?”大婶带着八卦心态,好心告诉他二人事情经过。   不久之前,有个漂亮姑娘突然出现在他们院子门口,说是来找人。   可院中住户早已搬离,没人知道他二人如今住在何处。   于是那姑娘只得在院外等候,盼着他们某日归来。   她成日守候在院门口,形单影只,过往行人见了,都不免觉得她可怜。   大婶叹道:“谁知道你们何时回来。可姑娘倔,又说只知道这里,离了此处也不知该往何处寻人,只能在院门口等。”   她白了二人一眼:“她是不是你们谁在老家从小定下的娃娃亲,如今找来了?”   众人纷纷把白眼转向迟肆,等他一个解释。   迟肆一愣。   为什么都看他?!   “阿季是皇子,他的身份哪能随便定亲。”齐音凤目幽寒,光锐如刀。   她看着阿季长大,从小有没有认识什么姑娘,她能不知?   而迟肆在人间的身份,是边远县郡中,家里富甲一方的小少爷,从小就同临县某家少女定个娃娃亲,乃司空见惯之常事。   “我不知此事!从未听说过!”迟肆慌忙,矢口否认。   他来凡界寻找破境机缘,刚来不久就在路上遇到一个垂死的年轻人,这人还刚好和他同名同姓。   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缘分。   于是他借用了那个凡人的身份。   那个凡人也乐于有人接替他,用自己的身份继续活在世上,于是便将身世告诉了这个同名同姓的陌生人。   二人至此完成生死交接。   迟肆知道那个凡人的家世,知他亲朋好友皆死于地震,世间再无故人。却没听他说过,还有一个定了情的姑娘。   即便如今别人找上门来,他也不是那个迟肆。   最多给她一些钱财,将人劝走。这是已死之人的事,与他无关。   文娴白了他一眼:“始乱终弃。”   柳烟烟也面色不虞。   齐音更是面露寒霜。   一旁的凌陆舟和杨辉羽,嘴角高扬,笑的幸灾乐祸。   谢观河不苟言笑,眉间微皱。   迟肆:“……”   他无缘无故背上了始乱终弃之名,成了人嫌狗弃的负心汉薄情郎。   他把求救目光转向杨闻拓。   杨闻拓别开脸,视而不见,让他再次体验了一把世态炎凉的滋味。   转过巷角,就能看到小院门口。   几人健步如飞,争先恐后要去看一眼,被迟肆这个狼心狗肺的负心汉始乱终弃的可怜女子,到底什么样。   院门口果然站着一个茕茕孑立的娇弱身影。   那女子十分漂亮,世间难见,神色却哀婉凄丽,显出十二分可怜。   迟肆瞬时傻眼。   这姑娘不是那个凡人遗留的情债,是他自己遇到的因果。   不过并非情债,也不用解释。   这姑娘是龙王爷赵挽青。   她来干什么?   被恣心剑所伤,不找个人烟稀少,灵气相对充足一点的地方修炼养伤,反而跑到京城来干嘛?   赵挽青本来低眉垂首,靠墙站着。   心有所感顿时抬头,见到迟肆,急忙大步迎上行了一礼:“参见道君。”   周围墙上坐着不少挂花灯的街坊,拐角院门也有不少人探出头,等着看戏。   这姑娘在院外苦等好长一段时日,她们都于心不忍,颇为同情。   如今总算等到薄情郎归来,都想看看这家人究竟如何处理此事。   迟肆本不想领外人进院门,尤其不想再给赵挽青开门。   可又怕龙王爷还没学会凡界的人情世故,再做些什么奇怪举动吓到围观的百姓,只得解去院中封印,让大家进门。   “你来做什么?”院门一关,迟肆开门见山。   赵挽青神色哀怜,泪眼婆娑:“我对道君一见倾心,日日相思难尽。道君又在我身上留下心伤,让我夜夜疼痛难眠。我无法静下心神在山间修炼。”   “又听他们说,若是能得道君一顾,和道君双修,不仅此伤能愈,修为增长也能一日千里。”   “我真心实意爱慕道君,还望道君垂怜。”   那日一别后没多久,赵挽青在山间待不住,又来了京城寻找道君。   她从小院的封印中感受到对方灵气,知道此处是他的府邸,便在此等候。   迟道君听得直眉楞眼。   虽然他境界高深,同人双修确实有办法助人修为精进,但他绝不会和阿季以外的人双修。   他的合欢道,此生只和阿季同修。   而且赵挽青的这个说法,听起来好生别扭。   她将原身梨花一枝春带雨的动人神态学了个十成十,又从她躯壳中继承了几分原身的诗意才情,竟真如同一个相思之苦难抑,不得不委曲求全的可怜女子。   这番神态,任谁也难以看出,她是个刚化形不久,才开始学习人言的妖修。   文娴听到赵挽青的话,尤其是那句:在她身上留下心伤,再次白了迟肆一眼:“始乱终弃的混蛋。”   过了几息又问:“何谓双修?”   齐音对她和迟肆一人白了一眼:“不懂就别乱问。”   杨辉羽也见缝插针,语带嘲弄玩味:“国师绝色倾世,想必引得不少人一见倾心。”   凌陆舟更是面露阴柔恶笑:“国师这张脸,倒真是不折不扣的祸世妖魅。”   迟肆虽对自己相貌极有自信,最喜爱听别人夸他长的好看,但他想以美色引诱的只有当今圣上一人,不想有人当着阿季的面,求他同人双修。   杨闻拓雅致眉眼微弯,似笑非笑。   还是谢观河义薄云天,站出来帮他解围:“赵姑娘的伤势如何,你不找地方静心修炼,伤情可会恶化?”   原来这身上留下心伤,是真的伤?   几个女子面色稍霁,又看向赵挽青,好奇她伤在何处。   赵挽青听人问起伤口,低泣哭诉:“我带着灵珠在城中也有修炼,伤势却仍一天一天加重。”   她一边说,已一边解开衣带。   四个男人曾见过她此举,没想到她还是未改这动不动就在人前宽衣解带的妖性,匆忙出言阻止。异口同声:“赵姑娘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第200章   赵挽青动作一顿,脸露几分茫然之色。   她衣带刚解到一半,齐音已猜想出一些事情。   上扬的眼角挑出森锐锋利的刀光,冷眼扫过几个男人:“你们都看过?”   她还着重点名:“谢观河,杨辉羽,你俩也看过?”   几人低眉垂眼,不敢答话。   这件事凌陆舟很无辜,他和赵挽青才第一次见,他们之前见过什么,和自己毫无关系。   然而此时也被齐音归为同一类,无端承受锐利如刀的白眼。   迟肆这回终于不用再看妖修身上的剑伤,他没兴趣,也没办法。   即便这伤是拜他所赐,即便还在继续加重。他不是医修,恣心以前也没有这么大的法力,只能等回幽天后问问别的修士。   闹了这么一通,天色已暗,世间亮起第一盏灯火,接着花灯尽燃,京城各处灯火点点,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   院外小童发出几声欢笑惊叹,花灯节的灯会,拉开帷幕。   即便此时已经知晓赵挽青是妖,文娴征得同意,邀请她同行,和大家一起去街上赏灯。   赵挽青神色哀婉,一看就让人觉得有些可怜。况且迟肆也说了她没害过人,今晚难得的花灯盛会,相逢即是有缘,也不管人妖有别。   京城大街小巷都挂满祈福花灯,中城大街上更是各色彩灯,映的街市如昼。   街上人流熙攘,摩肩接踵热闹非凡。   迟肆牵着他的圣上漫步于街灯之中,后面一群碍眼的护卫不紧不慢跟着,怎么都甩不掉。   转身瞥了一眼,谢观河和赵挽青并肩走在一起,不停谈论着什么。   若是谢观柏还在世,见到此情此景,必然又要和他一起编排师兄的情/事。   他也朝杨闻拓笑道:“在幽天,妖修和凡人结为夫妇的情况数见不鲜。我看他俩挺般配。”   杨闻拓眼梢微弯,眼含戏谑,轻笑一声表示赞同。   他俩话音不大,却还是传入了谢观河和赵挽青耳中。   谢观河轻咳一声,一板一眼老成持重:“迟兄切莫胡言乱语,毁了姑娘清誉。”   赵挽青也学着一板一眼,郑重解释:“我爱慕道君,谢大人也有至死不渝的心爱之人。我只是相思难述,因为求问谢大人平日如何解这相思之苦。”   “我和谢大人同是天涯沦落人,除此之外并无其他,更无情愫。”   赵挽青的原身,想必是有几分少女情怀,对人间真情极为看重的温婉女子。   可不解释还好,她一知半解又不通人情世故,将有些不便当着别人说的话明明白白说了出来,惹出几分尴尬。   迟肆不知该作何表情,瞥了瞥嘴一声不吭拉起杨闻拓大步朝前,走入汹涌人潮。   杨闻拓也将方才发生之事置若罔闻,专心欣赏街边花灯。   走至一处街口,杨闻拓蓦然停下脚步:“老四,等一下。”   “怎么了?”迟肆微微侧目。   灯火璀璨,在净白如玉的精雕面容上勾勒出一圈淡色柔光。   寒光流转的无情利刃,也仿佛拢上一层朦胧月华,多了几分柔心暖意。   却也如淬上催动情念,毁心摄魄的毒药。   只一眼,即可令人弥足深陷,再无药可解。   迟肆喉间猛然一紧。   忽然有那么点后悔,灯会看了一会也没多大意思,早知如此,还不如像去年那样在高床软枕上过节。   杨闻拓似是没看出对方心思,淡然神色中带着一点寒锐,看向前方巷口。   这是一条和中城大街相连的小巷,夹道的是两家大院的高墙。   白日来此,并无任何奇特之处。   然此时大街上花灯锦簇,将街道照的有如白昼。而巷内并无灯火,更显浓黑如墨。彷如一头张着漆黑大口的妖兽,静静等着猎物的自投罗网。   “还记得去年花灯节,有百姓在街上被掠走的事吗?”雅润暖音忽然问道。   迟肆点头。   此处正是一个绝好地形。   若是潜伏在巷中安静等候,瞬息之间就能将经过此处的落单之人拉入巷内,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走。   光明背后的阴暗处,潜藏着如形随形的罪恶。   “我已下令禁军加派防守,尽量避免再出现去年的情况。”杨闻拓轻轻一叹,“可惜受灾的县镇多,仍有流民难以安顿。何况买卖人口的行为更是千年沉疴,积重已久,一时难以根绝。”   “分发灾粮的时候,再加一个条目如何?”   国师为心爱的圣上出谋划策:“若是家中女子来领取灾粮,可多得一升米。”   虽不能治本,但也可减少一些穷人家卖女的情况。   杨闻拓思忖片刻:“对于受灾的地方可用这一办法,让缺衣少食的人家不会在情急之时卖女换钱。”   清音微顿:“可太平之时,此法效用甚微。况且有些时候与钱财无关。”   “若是遇到玉姿绝世的美人,很多人会心生歹意,连我也难以免俗。”   迟肆一愣,还未回神,手腕已被细长劲力的苍白手指抓住,瞬间拉入深黑巷道之中。   下一刻,手臂便被反扭至身后,抵靠在墙边。   心怀歹意袭击者轻声一笑,润如清流的嗓音染上低沉的笑谑和刻意的澄澈引诱:“若是动作快一些,等被人发现的时候,为时已晚,生米已经煮成熟饭。”   “老四,你如此美貌,以后可一定要小心。”   倾世绝色此刻被霸道帝王锁着手腕脉门,堵在墙边。   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狠重撞击一般,砰砰直跳。   嘴边还传来温凉触感。   早已被点燃的星火瞬间燎原。   他用另一只手绕起柔顺青丝,将对方的浅尝辄止变为自己的疯狂啃噬。   清朗嗓音吐息粗沉,情念汹涌喷薄而出:“要不……我们在这里煮一次饭。”   他饥火烧肠,饥渴难耐地想求得霸道帝王此时此刻的临幸。   杨闻拓轻笑了几声,手指骤然一放,并且早有所料一般瞬时向后飞退,出到了灯火通明,人潮涌动的大街上。   迟肆动作慢了一步,让销魂美味从嘴边跑了。   心尖珍馐引燃了烈火,却只管点火不管灭,一出巷口便吩咐随后而来的护卫:“派两个禁军卫士在巷口守着,防止有不法之徒躲在里面,趁机略人。”   “再叫一队巡逻卫队跟着我,若再见到这样的巷口,都守起来。”   迟肆昂然挺立,气恨的磨牙凿齿。   霸道帝王在他这里挑拨是非,却又转头去当一个勤政爱民的明君,要巡查街巷的守备安排。   一番巡查最少也得耗费一两个时辰,必然不能尽早回宫。   他饥火焚身,却不得不随同圣上在街上行走。   而那近在咫尺却又下不得口的销魂美味,一路上还在看似无意实则刻意地挑拨。   一会让美人陪他去小巷中查看,一会又说花灯再美,也比不上他的爱妃。   总之就是让他昂扬挺立,不让人消一点火。   万民欢庆的花灯节,他却要在灯会上受此等酷刑折磨。   他暗暗咬牙,明年,不,从今往后所有花灯节,他都只待在宫中侍寝,再也不出门看什么灯会。   不过即便饥火烧肠,满脑子都浮荡着游思邪念,也没忘记为他的圣上特意准备的小礼物。   月上中天,正是节庆最为繁闹之时。   街中彩车游行,歌舞伶人在车上舞动盛世乐章,跳着祈襄舞蹈,以求神佛保佑来年风调雨顺。   百姓纷纷燃起天灯,祈求妖魔远离人世,天灾尽散。   此时天幕突然出现一个虚影,青面獠牙状如恶鬼,身形巨大直冲云霄,好似顶天山峦。   “这是旱魃?!”   “还是妖皇?”   百姓陡然仓惶,以为传说中的妖魔降临了世间。   然而不过一息,又有祥云剑雨从天而降。   像是七十二路神仙下凡,带着天兵天将前来降妖。   片刻激斗过后,妖魔不敌神仙,身形消散,化为幽荧星雨洒落世间。   地上灯火璀璨,天上也星雨闪耀。   天地连成一片,乾坤难分,抬眼即是恍然如梦的仙界美景。   虎啸龙吟仿若仙人之语,似乎在朝祥渊帝庆贺。天庭神仙下凡,要同人间帝王共渡花灯良宵。   如此奇妙景象,让喧闹的大街骤然宁静,片刻后,爆发出锣鼓喧天响彻云霄的激烈欢腾。   祥渊帝深受上天喜爱,能请来天神赶走妖魔的传言,此时已经在京中铺开。   与他并非真龙天子,以美色迷惑真仙,夺位引发天怒的传言雌雄未决。   眼前奇景,顿时让不少民众偏向于前一言论。   头脑活络的柳烟烟本在河岸边放河灯祈福,此时灵机一动,朝周围说:“神仙打败了妖魔,此后大衍无忧。”   传说中降临人界引来灾祸,会导致赤地千里的妖鬼已经降世,却在眨眼之间被神仙打败。   往后百姓无需再成日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   文娴跟着大喊。   街上的禁军,和人群中赏灯的隐逸阁密探也跟着一块呼喊。   有了人带头,百姓受到鼓动,也开始跟着慷慨激昂大声呐喊。   此番言论很快就从河边传至大街上,没过多久,便通过百姓之口,传遍整个京城。   大街上,仍有许多百姓抬头观赏如梦似幻的美景。   美幻星雨,祥渊帝登基那日下过一次,但即便已是第二次,仍旧让人看得目不转睛。   此等神迹,可比年年可看的人间花灯奇伟磅礴。   光润万物的星灿微雨之下,迟肆将心中挚爱紧搂在怀,让他在大街上感受自己方才做的好事。   “前几日说的,送你的小礼物。喜欢吗?”   杨闻拓柔声轻笑:“喜,欢。”   “阿季,”微沉朗音又在怀中人耳边轻语,“我给你的药可解百毒,你体内的寒毒不必再担心。”   “不过最好能尽快同我回玉泉,我找师叔帮你诊治,你的体寒之症也能顷刻治好。”   杨闻拓一怔,随即无奈一笑:“老四,你又偷听。”   痞气腔调不以为然:“谁让你不告诉我。”   面对这番厚颜无耻,杨闻拓无可奈何,只能笑叹着摇头。   可接下来的一句,让他脸色微变。   --------------------   作者有话要说:   * 《十五夜观灯》 第201章   迟肆嘴角高扬,一脸坏笑:“我刚才施了法,待会回宫,圣上得供奉龙体,让我采补。”   杨闻拓脸色微变,一息后,无奈又宠溺地摇头轻笑。   这一年的花灯节,在满目灿漫的光雨中安然结束。   百姓在津津乐道的讨论中散了场。   祥渊帝吩咐京城守卫,若是明日有百姓报官,今夜有人走失,无论贫穷人家还是富贵弟子都得一视同仁谨慎对待。   之后也领着国师和一众护卫回了宫。   妖道晚间被挑拨一路,又施了法,一回寝宫便急不可待用真龙之体采补。   等到采阳后补足灵气,怀中人早已疲惫不堪陷入浅眠。   在深爱的眉宇鼻尖落下轻点,换了个位置打算相拥而眠,眼帘刚闭,突然心中闪过一抹怪异感觉。   他境界高深,对于许多事都会有一丝天道感应。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灯影开始轻微摇晃。   紧跟着,龙床,窗棂,房梁,屋中所有一切都开始剧烈晃动。   杨闻拓霎时惊醒。   这是地震!   “老四,走!”   二人顺手掠起地上衣袍匆忙套上,大步流星走出寝宫,皇宫内已纷繁嘈杂乱作一团。   京城处在平原腹地,少有地震发生。如此剧烈的摇晃,自本朝定都以来从未发生过。   慌成一团的宫人内侍见了他俩,速即上前问安,同时焦急询问:圣上,此时如何是好。   “把还在屋内的人全部叫出来,先在平地上待着。”   此时地动尚未停止,谁也不敢擅动。   又过了几息,地震才霎然止住。   轮值的禁军统领们逐一跑至帝王寝宫,祥渊帝令人即刻去宫中巡查,看是否有倒塌的屋子,走水的宫殿,将宫内全部排查一遍。   又令内侍出宫宣召尚在京城的官员,即刻来金銮殿广场。   慌乱失措的王宫渐渐恢复秩序,人人脸上却都写满惶恐。   过了一会太史令来报,地震发生于京郊不远处,离城不过几十里。   又有禁军和内侍官员前来禀报皇宫受损情况。一波接着一波,一刻不停。   幸好王宫并未受损,除了几处震倒的灯台引了小火已被及时扑灭外,并无宫殿倒塌。   内侍们忙着启禀宫内情况,入宫的群臣也带来了宫外的消息。   城中同样乱成一片,城防禁军和京兆府已经分派人手在城中救援。   而具体受灾情况,得等上报。   大臣们都怕再起余震,不敢入殿。九五之尊和文武百官一同坐在大殿广场上,焦急等着城中的官员上报京城受损情况。   没多久,奏报逐渐传入宫中,一会东城某个院子走水,一会西郊榻了一栋房,细碎琐事接连不断。   虽已入春,春寒料峭冻杀年少。内侍给大臣分发了祥渊帝御赐的大氅,也难挡刺骨夜风。   到了三更,一些年老大臣已经昏昏欲睡。   圣上和国师同坐长凳软椅,杨闻拓朝迟肆道:“老四,你若是想睡,就靠在我身上睡会。”   迟肆斜靠椅背,将圣上紧搂入怀,在耳边温言软语:“你才应该休息一会。城中情况我帮你听着,若是有严重事故,我再叫醒你。”   杨闻拓本就疲倦不堪,如今又忧心忡忡,夜幕寒风中,脸色苍白没多少血气。   “要不我们进入殿中休息?即便再来大震,有我在屋子也不会塌。”   杨闻拓摇头:“一国之君不能睡。吹一吹夜风好醒神,殿内太暖了。”   “方才的地震并不算太大,料想城中受灾也不会多严重。”迟肆柔声安慰,“没必要太过担忧。”   方才传来的奏报也尽是琐碎小灾,倘若不幸出了大灾祸,早就已经传入宫中。   祥渊帝勉力扯出一抹气定神闲,继续等着宫外的消息。   群臣提心吊胆在殿前广场等了一宿,幸而后半夜安稳,并未再次发生余震。   到第二日清晨,工部已基本整理出全城的受损情况。   除了城西贫民区震倒部分破旧房屋,其余地方并无房屋倒塌。   但不少房舍中的烛台被震倒,昨日城中花灯又挂的多,走水的地方少不了。   虽无大火,房屋后续修补,也得耗费一大段时日。   更有不少百姓被震倒的置物架砸伤,医馆人满为患。   许多百姓排了整晚的队,到现在还未得到治疗。   好在总体来说,有惊无险,并无多少百姓在地震中身亡。   昨日是祥渊帝继位之后的第一个花灯节,上天再次降下祥瑞,天庭神仙前来朝贺,也打败了降世妖魔。   许多百姓开始相信他真如传言所说,是深受上天喜爱的人间帝王。   谁料到了夜里,京城中却突发地震,这是从来没有过的灾祸。   百姓又不禁怀疑,真正的旱魃是否离人间越来越近。祥渊帝是否因为夺权上位,并非真龙,因此受到天罚。   只要他在位,灾祸必将接连不断。   两种说法完全不同的流言在京城传动。   官员们忙着修缮房屋,救治受伤百姓,安抚民心,几日来大多焦头烂额愁眉不展。   即便未再次发生地震,所有人心中都悬着一块大石,忧心着会不会某日再来一场大震。   三日后的朝堂上,祥渊帝正听着官员上报今日情况。   城中次序已逐渐恢复,百姓依然愁云惨淡。   群臣听得无不愁眉苦脸。这时忽然殿门口一阵脚步纷乱,竟有一群人未经宣召,擅自入了金銮殿。   是一群仙人装束的道士方士。   有以前曾住在宫中,后来被国师赶走的仙师仙君,也有一部分从未见过的面孔。   祥渊帝眼色微沉,天怒尽现:“谁让他们入宫的?”   几个重臣同时出列,其中还有祥渊帝一派的元老。   重臣们启禀,是他们擅作主张,让这些神仙共同入宫,并请帝王听一听仙君们的见解。   “怎么,要找我论道?”国师见帝王微怒,也不禁怒由心生。   俊艳双眸倏然一沉,嘴角扬出诡艳森寒的笑意,如画中挖心食肉的惑人妖魅,令凡人不寒而栗。   金銮殿中阴风四起,吹动门窗发出呜呜声响,有如万鬼低声嘲笑。阴鸷戾气让殿中众人仓惶心惊,一时无人敢言。   过了片刻,才有同为下凡真仙的仙君顶住悚然惊魂的阴冷鬼气,朝祥渊帝行礼:   “并非找国师论道,只是想让圣上知道,京城遭受千年不遇的地震却并无损伤,皆因我等在京中施法护佑大衍。”   国师和帝王瞬时听出他们的来意。   这是想趁此机会向圣上邀功,想再一次入住宫中。   果不其然,有官员谏言:传说中的妖皇即将降临人世,妖魔横行世间。   妖魔肆虐,天灾不断,即便大衍朝有真仙坐镇,但国师一人势单,难以对付众多妖魔。   何不同众仙界同僚一起对抗妖皇,护佑大衍朝千秋万代。   有官员附议:“宫中神仙,自然是越多越好。”   一仙君也跟着道:“我们并非入宫同国师争权,我等下凡借身,有天条在上不能参言朝政。只是皇宫修筑于灵脉之上,在宫中施法才能发挥法咒最大威力,战胜妖皇。”   迟肆听得忍不住发笑。   这帮假神仙忽悠凡人的说辞,他每次都叹为观止。   自己师门中的那帮真修士,都想不出如此有理有据的骗钱方法。   “神仙们要共同对抗降世妖皇?”他嗤笑几声,清朗嗓音似乎结了一层霜冰,能直接渗入心肺骨髓,令人胆寒心颤。   “妖皇有这么厉害?需要这么多神仙一起对付?以我之见,用不了这么多人。你们中道行最高的五个留在宫中即可。”   杨闻拓一怔,随即轻笑:“国师所言甚是。”   他扫了一眼台下众多神仙,又改话道:“为防万一,再多留几个。这样,道行最高的十人可入宫。”   国师松了口,答应让别的仙师仙君再次入宫,群臣不禁松了一口气。   可这条件让众仙脸色大变。   道行最高的十人,该如何评判?   谁都说自己是道行高深的下凡真仙,谁也不愿屈居人后,承认自己修为不如别的仙君。   迟肆又嗤笑道:“神仙比拼修为,当然是斗剑斗法。上回我和另一神仙斗法之事,想必大家都知道。宫中那处法坛仍在,等会大家同去,当众比试一番决出胜负,也让大家见识一下你们的能耐。”   “道行低微的神仙,在妖皇面前不堪一击,圣上拿来没用。”   艳色双眸横扫大殿,阴戾凶光看得人心中顿寒:“这个方法可公平?”   别说这个方法听来甚好,即便不公平,也没人敢出言反驳。   殿内的杨念远一派迅速出声奉承:“国师高见。”   百官也纷纷附和:“国师高见。”   迟肆得意洋洋,又在祥渊帝耳边附言讨宠:“圣上想不想看他们斗法?若是不想,我还有办法让他们直接滚蛋。”   他自己是存了看热闹的心思,想出这一方法让他们互相争斗,等着看这些假神仙出丑。   可若阿季讨厌,他只要一句:自己也参与这场斗法。想必假神仙们定会飞速夹着尾巴逃走。   金玉雕琢的眉眼弯出极致澄澈的引诱,温言雅音在耳边煽风点火:“爱妃想看?朕依你。”   烈火瞬间引燃,灼烫心尖。   迟肆有些后悔,不该自鸣得意多说那么一句。   若论斗法,他比阿季差了太远。 第202章   殿中众仙之间气氛严肃冷冽。   一仙师擦了一把额上冷汗,强顶着让人毛骨悚然的阴森鬼气道:“某些道友擅长炼丹治病,不擅长道术法咒,若是斗法确有不公。”   这句话暗示着他自己。   先帝在位时,他凭着会炼长生不老药获得圣眷,入住皇宫。   若是坐坛论道,他有自信可凭三寸不烂之舌,将自己的医术吹得天花乱坠,必让人甘拜下风。   可若是论与人斗法,他不会。   众仙缄默不语,都低眉垂首等着龙椅上的人答复。   “我方才不是说了?”国师此刻语调阴戾冰冷,“你们说要共同对付妖皇,若是修为不够,如何对付妖皇?圣上养一群废物有何用处?”   “若是圣上需要丹药……”   “圣上只吃我的丹药。”清朗声音凌人戾气更盛,“你道法修为不够,到时候妖皇来了,你给妖皇炼丹?”   几句话呛的丹道仙君哑口无言。   群臣更是不敢插足神仙们的论道。   祥渊帝蓦然开口,打破沉寂:“这位仙君擅长炼丹?是否也懂岐黄之术?”   圣上的态度,似乎是对仙丹有些心动?   仙君喜从天降,忙自报仙门吹嘘自己医术了得:“贫道原身乃仙界药王圣君……”   “既是百姓信奉的药王,自当悬壶济世,拯救黎民。”   杨闻拓遣词彬彬有礼,干净利落打断对方说话,威仪神态咄咄逼人:“京城地震,许多百姓被掉落的物品砸伤,城中每家医馆都人满为患。朕正愁没有更多的大夫,而医仙此刻出现,正巧能解朕的燃眉之急。”   “况且还有许多百姓伤筋动骨,凡间医药至少需一两个月才能痊愈,在此之前他们只能卧床养伤,朕实在耳不忍闻。”   “既然仙师们施法护佑了京城,何不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再用仙丹救治百姓,让他们免受这几月伤经断骨之苦。”   他扫视一眼引荐这群神仙的几个官员,寒芒尽显:“谁让这位医仙进的宫?等会带医仙到城中医馆去,帮着大夫救治百姓。”   又嘴角轻扬:“如今朝内做事的规矩,爱卿们也清楚。再派个人跟着医仙,详细记录他每日救助的百姓人数,几天伤好。”   “若是当真医术了得,朕必将亲自主持为医仙修建庙宇,塑造金身,领万民香火供奉。大衍朝甚至可以再封一位国师。可若是治不好百姓的伤……”   双眸闪过锋锐利光,看得人心中一跳。   “那就是欺君罔上。”圣上还未开口,身边国师已抢话,“欺君之罪可是要掉脑袋的。”   祥渊帝赏罚分明,差事办得好,重重有赏。办得不好,严惩不贷。   即便对着神仙也一视同仁。   圣上和国师一唱一和,百官和众仙再不敢言。   想以仙丹哄骗圣上进而入宫的医仙不但事与愿违,还被分配到民间医馆,由专人守着给百姓治病。   又不是真神仙,伤筋断骨的伤哪能一两天就治好。   医仙深埋着头,思考等会该在何处找个出恭的理由,以尿遁之法逃离,免得犯了欺君之罪被问斩。   “还有没有擅长岐黄之术的医仙?”祥渊帝温和轻笑。   众仙无人敢答,金銮殿内鸦默雀静。   过了片刻,另有一位仙君出列:“贫道道行高深,原身乃是玉清境下元三品解厄洞阴大帝,下凡来此为人间校戒罪福,除魔消灾。”   他的意思已然明确,就按圣上所言,大家斗法,法力高强者留在宫中。   入宫之前这些神仙曾商量好,要齐心协力说服圣上,让他们都住进宫里。   然而只能有十个道行最高的神仙才能入宫,他自诩修为高深,斗法不会输给别人,此刻只顾自己入宫,不再理会其他坑蒙拐骗的道友。   对斗法有自信的神仙同样出言附和。   此事就这么定下,他们在人间权贵面前展露自己道术,让凡人心悦诚服。   祥渊帝正打算移驾宫中法坛,陪没安好心的国师看这群假神仙如何演戏斗法,此时一个道士越众而出,走到众仙前面。   他穿着普通道士服,留着八字须,虽也有几分仙风道骨,和其他打扮的花枝招展,衣着富贵仙气扑面的仙师仙君一比,就显得十分朴素。   此前他一直站在仙群最后,未曾说过一句,根本没人注意过他。此时骤然出列,瞬间吸引整个朝堂的目光。   “哎。”迟肆轻声在帝王耳边笑道:“这一个是真的。”   刚扬着嘴角说完,俊艳眉头倏然轻微一皱。   “怎么了?”杨闻拓问。   “阿季,我们遇到多少个炼气修士了?”   迟肆回忆了片刻。他从未将别的修士放在眼里,没在乎过此前到底遇到多少。   有道骨,能引气入体踏上仙途的凡人本就万中无一。这个世界灵气稀薄,能进入炼气期的修士更是难遇。   可似乎这一年,他已经遇上好几个。   如此频繁的出现,有种微妙难言的奇怪之处。   “三个还是四个?”杨闻拓极度讨厌那些招摇撞骗的假神仙,在他眼中,除了眼前这个其他都是假的,也没认真去记过。   “龙王爷算不算?”他戏谑轻嘲,“仙魔大战后回天庭养伤的神仙,如今伤养好了,又挨个挨个下凡来了?”   迟肆痞气调笑:“这些神仙修为低,在天庭排不上号。能穿越世界的修士,再怎么都需要点修为,他们都是本地土生土长的。”   炼气修士如此频繁遇见,似乎有些不合常理。但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懒得再理会。   真神仙出列后,群臣都安静等待,好奇他想说些什么。   真仙和方才那些假仙的确不一样,他站姿如松目不斜视,即便对着人间九五之尊也有几□□为修士的矜贵。   “我此次入宫,并非同他们一样,想留在宫里享受人间的荣华富贵。”一句话,就踩低了和他一同进宫的众仙师仙君。   “我有一要事须得向圣上启奏,所以才在此时紧急入宫。”   祥渊帝眼梢微弯,装出半分假意恭敬:“不知仙长有何事指教?”   “本道姓李,自小在山中清修,几十年终得机缘入道。除了道术符,还学有一独门道法。”李道长神色郑重,“这一道法不能斩妖除魔,也不能悬壶济世,只有一个微小功用……”   “就是窥探天机,观乾坤气数。”   迟肆在圣上耳边嗤笑:“也是个算命看风水的。”   他又暗中显摆卖弄:“几十年才这点修为,一看便知没有天赋。我十多岁的时候,对阵法的领悟已经超过许多修行几百年的阵修。”   “爱妃果然聪颖。”杨闻拓挑拨的有些敷衍,“可我喜欢的是爱妃姿色,这等绝世美貌想必也是胜过别的神仙。”   若是在往常,迟肆必然趾高气扬,自鸣得意夸赞自己花容月貌,即便幽天界也少有姿色胜于他的修士。   可此时身处大殿之上,不方便多言,只能继续听那没有天赋的道士说话。   李道长正颜庄重:“我此前曾窥探天机,看过大衍朝气数,得知我朝还余有三百年。”   此话一出,立即引来群臣窃窃私语。   在圣上面前,谁不恭维一句大衍必将千秋万代。   大衍从立国到如今已有二百余年,若还存三百年,是人间王朝更迭的正常寿命。   但哪个帝王不希望自己的江山长存,山河永固?   他这句话,是对圣上的大不敬,恐惹怒天颜。   祥渊帝并未龙颜震怒。风雅神色未变,依旧轻扬嘴角,安静等着道士继续往下说。   “地震发生之后,我察觉到天地灵气流向有了巨大改变,因此前日又一次测算大衍气数,谁知这一次……”   话音断在关键处,引得群臣好奇心大起。   王朝气数变了?如今还剩多少?   李道长面色一沉,语气十二分凝重:“我前日测算的结果,大衍朝气数已所剩无几,最多不过……”   他伸出三根手指:“不超过这个数。”   只剩不到三年?!   群臣骤然大惊,金銮殿内语声喧哗。   祥渊帝方才登基几个月,就有人说大衍朝气数只剩不到三年。   如此妖言,怎能不惹龙颜大怒?   杨闻拓剑眉紧蹙,刚想开口,迟肆已先抢话:“你怎么算的?”   艳色眉宇皱出一道竖痕,阴沉诡艳的妖丽容貌看得人心惊胆寒。   “要看一地气数,须纵观此地全局。大衍山河广阔,即便飞至云端也看不到整片领土。你如何能算出一国所剩气数。”   一个王朝的气数牵涉了千万人的命数,是重大天机。即便道行高深的修士也难以窥测。   他修阵道,不修天衍,会看风水但对于王朝气数,看不准,也不愿看。   即便那些精通天衍之术的修士,也不轻易测算几千万凡人的命数。   可即便知晓眼前道士危言耸听,仍起了一丝疑虑。   若阿季没有吃过他的丹药,他的寿命就只剩几年。   心中骤然闪过一个惊心念头――李道士是不是学艺不精,弄混了。   他算出的并非王朝所剩寿命,而是算成了祥渊帝所剩的寿命。   迟肆此前从不怀疑丹药的效用。   可事关阿季,不能有任何闪失。所有地方都须得谨慎小心。 第203章   李道士厉言正色:“我所学的并非寻常观测高山大川,探寻地脉走向的风水堪舆之术。”   “我这独门道法,乃是观测星象,从天象中窥得天机。”   “把你那道法给我看看。”   迟肆没学过测人寿数的算命之法,此时得亲眼瞧上一瞧。   若是他的丹药对阿季体内的先天寒毒无效,他即刻就带对方回玉泉,请精通医道的师叔为其诊治。   “这……”李道士面有难色。   这是他的独门秘法,岂可给别人看。   “不愿给?”迟肆眼色阴沉有如恶鬼,从人身上掠过一眼,便看得人毛骨悚然。   他修为高深,从来不屑去抢一个炼气修士的道法。   可今时不同往日,他现在立即就得瞧一瞧,那门道法是否能测算出筑基道体的命数,眼前的道士,是否算出了阿季的寿命。   霜寒刺骨的盛势威压,吓得殿中众人汗毛倒竖瑟瑟发抖。   许多人双腿颤抖得站立不稳,霎然跌跪在地,扑通跪地声接连不断。   “此法乃是我独门秘术,确实不便给国师过目。”李道士额上冷汗直冒,惊恐万分。   “何况此法难学,我花了几十年才小有所成,即便给国师看了,国师也……”   他不敢说,国师不花个几年时间,连一点皮毛都学不到。   他已引气入体踏上仙途,本对自己已经和凡人有别而洋洋得意。   未曾料到,那个传闻中的国师竟然有如此高的修为,他在对方面前连站都站不稳。   他真怕龙椅上的妖道要对自己出手,此时只能想尽一切办法劝服对方。   “这门法术需要观测星象,能显示王朝气数的星象并非夜夜都有。前日星官已过,下一次得等到五年之后……不,得等十年!”   他又补充:“国师若会风水堪舆之术,可去城外找个高处俯瞰京中气象,此时京城的气数已和整个天衍气数相同。”   “城郊三十里外的镜山,在山顶修一座九层高塔,”他怕对方不清楚何处能纵观京城,谏言道:“在塔顶便能一目了然,看清整个京城气象。”   迟肆粗略一想,觉得有理。   同一个王朝换了一任皇帝,京城气数不会变。   若是京城气数还久,那大衍朝没事,恐怕得考虑祥渊帝的寿命。   若是京城气数只剩几年,那就是大衍王朝覆灭。   “哪那么麻烦?”他去看一眼京城风水,还需建塔?   群臣刚听国师说完这句,便见一道绚璨飞光越过头顶,直出金銮殿。   眨眼之间已然不见,只剩流光残影,晃花了人眼。   无论人间权贵,还是殿中下凡神仙,都是第一次见国师施展这一道法。此刻全都直眉楞眼待立在大殿上,脑中一片空白。   过了半晌,众人还未回过神,又见一道夺目光线从殿门飞入。   神光在眼前一闪,刮出巨大罡风,无影无形,却有种渗入骨髓的阴寒疼痛。   纯白色的仙家法袍浮光掠影仙气飘荡,竹清松瘦的高挑身影鹤立在龙椅正前方。   国师再次出现在群臣眼中,一来一去是真正的疾风迅雷,用时连半刻钟都不到。   他真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去往京郊测算了京城气数?   百官正自心惊不已,却听国师阴寒嗤笑:“妖言惑众。”   这么说李道士方才所言是假的?   人间权贵不懂风水气运,但国师这句话瞬间安抚了群臣的心。   有官员当先奉承:“有国师坐镇朝堂,必能护佑大衍万古千秋。”   百官跟着朝拜。   李道士虽觉得自己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此时也怕违了上界真仙的意,不敢为自己争辩。   迟肆径直走了两步,大刀金马再次坐回龙椅之上。   诡艳阴沉的双眸掠扫一眼全殿,话音透着寒入脊骨的凉气:“还有没有别的事?没有就散朝。”   朝堂被李道士的覆国言论这么一闹,群臣此时都没了议政的心,巴不得赶快回家静上一静。   却有一仙人上前:“国师,我们,我们何时斗法?”   他们还等着打败其他仙友,尽早住进皇宫。   “现在。”国师诡音森寒,“也别换地方了,就去外面广场。”   “斗法也换个方式,你们联手和我斗。能接得住我一招的人,都可留在宫中。”   过了一息,又补一句:“你们自己考虑清楚,接不住我一招,就等着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众仙大半是曾被他赶出宫的,上次那场斗法,还记忆犹新。   别说一招,上回他动都没动就杀了一个人,且死状让见者心惊。   方才又展现了道法,许多人背上的冷汗现在还未消。   谁敢和他斗法,嫌命长了?   “考虑好了没?”清朗声调阴寒得让人又令人脊背生寒:“要斗法的现在出门在外面站好。不想比的,立刻在我面前消失。”   一群横行人间的仙师仙君,无人敢动一步。   “散朝。”   这句话顷刻让人如释重负,人间权贵和天庭神仙迅速逃离金銮殿。   凡人的奔跑速度甚至快过神仙。   “什么事让爱妃如此大动肝火?”   群臣散去后,杨闻拓撩起迟肆下颌,眼眸露着戏谑又宠溺的笑意。   他并未着急过问对方,方才出去一趟究竟看到了什么。   迟肆拉过苍白冰冷的手:“阿季,你……你好好听我说……”   “那道士说的是真的?”   国师回来之时,他已猜出一点端倪。   此刻心中有几分凉意,混着几分难以言说的百感交集。风华倾世的脸上却兀自强作镇定。   迟肆点头:“不知是不是此次地震改变了地脉流向之故,京城风水变了。”   他初到京城之时曾随意瞅过一眼,那时还觉得此城风水不错,能继续繁盛两三百年。   可方才再去看时,气数已尽。   “这不是哪个朝代的问题。”他温柔揽过杨闻拓,“我方才还看了一眼京城周围的几个城镇,结果都是一样。”   “这恐怕意味着,整个人界将有大祸。”   就如灭世传言一般。   见怀中人眉头紧锁沉默不语,他温言软语安慰:“我不知往后会发生什么。倘若真如预言,旱魃降世祸乱人间,等他来了,我帮你把他赶走。”   “只是,你要提前有个心理准备,做最坏打算。”   若是地脉进入活动期,引发地震,海啸,气候异常等一些列自然灾害,使得生灵灭亡,即使大罗金仙也无能为力。   “不过你放心,我带你回幽天,你不会有事。”   他又补话:“你要是舍不得他们,齐音,杨辉羽,老谢,文娴……你看重的人统统都带上,和我们一起走。”   “回玉泉后,我们先找师叔将你的寒毒完全祛除,然后……”   他思忖片刻,开始畅想未来:“你若是喜欢,可以在山中生活。那里是真正的仙境,四季如春林花似锦。”   “若是不喜欢,或者住一段时间腻了,我们就去往别处。可以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悠闲度日,也可找个山头开宗立派,收一大堆弟子,成日忙得不可开交。”   他轻笑:“不过我有师门,不能另立门派,这个开山祖师爷得你来当。我就挂名一个长老,帮你处理派中事务。”   “若你不想待在修真界,也可去凡界。我们另外找一处,和此世一样全是凡人的世界,你重新开辟一个新王朝,继续当皇帝。也带上老谢他们,一切都能和这个世界一样。”   杨闻拓勉力扯了扯嘴,强颜欢笑:“听起来不错。”   “那个王朝也叫大衍。”迟肆继续温柔劝慰:“我们将此世所有的史书文献都带走,让大衍朝在别的世界再次延续。”   不过是换个地方。   “老四……”杨闻拓朝大殿外看了一眼。   暖阳西斜,为重重暮云勾上一层柔亮金边。   一阵料峭春风拂过,吹乱额前几缕青丝,倾世风华胜尽日影晚霞。   杨闻拓声音染上几分低沉:“国内的黎民百姓,他们会怎么样?”   他是大衍皇帝,他还有万千臣民。   迟肆将人搂紧了几分,摇摇头。   他也不知。   若是发生极大天灾,那结果只有唯一。   赤地千里,白骨荒野,寸草不生。   “还有时间,”他轻微扬了扬嘴角,再次安慰,“说不定还有别的办法。京城的气数也是突然改变的,说不定哪天,气数又回来了?”   “如果真是什么旱魃什么妖皇,只要敢在我面前出现,我就能让他魂飞魄散。”   “我只是先把最坏的可能提前告诉你。”他在苍白净润的脸上落下轻吻,“阿季,无需太过担忧。无论如何,你都不会有事。往后我们还有很长时间,我们能做一对逍遥自在的神仙眷侣。”   凡尘有自己的命数。   他走过许多地方,冷眼旁观人世的悲欢离合,明月的阴晴圆缺。   见过王朝兴起,也见过苍生覆灭。   一个王朝从无到有,再从兴盛到没落,最终只存在于史书中。   或者会有遗民复兴,或者一夜之间山河倾覆,再无半点生机。   大衍臣民们的未来如何,只能听天由命。 第204章   大衍朝只剩几年气数一事,祥渊帝并未告知群臣。   灭国的到底是天灾,兵乱,妖魔,或者其他,谁都难以知晓。   他只将此事告知了几个亲信,众人听后沉默不言。   虽都表示死生有命,顺其自然,却也心想着即便成事在天,此前也还有个谋事在人。   一些人开始翻阅古书典籍,希望能从中发现一点蛛丝马迹。   似乎此时出了求神拜佛,也想不到其他方法。   若是真如千年前流传下来的只字片语所记载,以前也曾经发生过大祸,说不定能从中寻出一些办法。   京城在花灯夜地震之后,并未再发生余震。   转眼间乌飞兔走,枝头长出新绿,万物复苏。   迟来的寒冬过后,又是早来的暖春。   未至四月,已经有了点夏日的炎意。   午朝之上,祥渊帝听着大臣们的禀奏。   气温越来越高,偶有区县地震,并无惊天大祸,小灾仍是接连不断。   是否是灭世之兆?谁也不敢就此妄论。   但无论是否为来日担忧,都非人力可以解决。眼下尚且安泰,好好过一日算得一日。   这日并无大事,不到半个时辰朝堂散去。   御花园中百花盛开竞相争艳,迟肆强拉着圣上去花园中散心,刚入园就有内侍来禀,禁军督统有事求见。   齐音并非一个人来,这次是柳烟烟要入宫面圣。   “何事如此匆忙?”杨闻拓看出她神色有些不同寻常,心中微微一凛。   柳烟烟前来,必是大事。   “阿季哥,烟烟找到了这个。”   一同前来的文娴拿出一本残破古籍,和几页文字清秀的摘抄。   这段时间柳烟烟忙着翻阅各种古籍,她也没闲着。几天看下来就头晕眼花,就连闭上眼,眼前都是晦涩难懂不知所云的蝇头小字。   迟肆凑过头来一同观看。   “这个故事或许和其他故事一样,都只是神话传说,”柳烟烟细眉微皱,无可奈可,“但其内容并不常见,而且……”   若尚有几分可信,说不定可以找出大衍气数陡然消亡的原因,甚至找到解救的办法。   “倒也不是完全不无可能。”飞速扫完一眼,下凡真仙得出定论,“若真如此,倒是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   杨闻拓骤然一愣。   在他看来,不过就是一则神话传说,甚至因为太过偏门没怎么在民间流传过。   “老四,你的意思是……”为了确定方才他没听错,确认着问了一遍。   迟肆点头:“虽按照凡人写传说故事爱用的春秋笔法,神化了这一故事,说法和真实情况差距很大。但这件事本身并不奇怪,类似的事情在别的修□□时有发生。”   一旁齐音听得一惊,急忙从帝王手中接过,仔细观看。   此前众人都见过一则神话传说,此方世界曾发生过一场旷日持久的神魔大战。   这一本古籍仍旧是相似的记载。   人族和神仙一起打败了妖魔,将大妖首级和四肢躯干分成六个部分,分别封印于六处。   随着时间推移,封印的效力会逐渐减弱,世界也会逐渐受到妖气的影响,发生各种灾祸。   为了阻止妖魔重新危害人间,每隔几百年,需要加固封印。   “若是千年以前真有此事发生,以我猜想,事情应当是这样。”迟肆思忖片刻,朝几人解释:“那些所谓旱魃,妖皇,指的是同一个人。应当是千年前一个境界极为高深的修士。”   “他可能做了什么危害世界的坏事,也可能仅仅只是道统之争,但无论当年如何,结果是修士们发生了一场争斗,最终都离开了这个世界。”   “修士们问道修行,最重要的东西有两类,一是道法,即各类功法咒术,这些东西你们已经见过。而另一类物品,就是各种法器。”   清朗音调稍顿:“此前我没留意,如今这么一想却觉得有些奇怪。修行的功法咒术大街小巷随处可见,可却从没见过以前遗留下来的法器。”   “唯一的一次,是龙王庙地底的那颗夜明珠。但那个东西,”迟肆瞥了瞥嘴,一脸嫌弃,“对龙王爷有点用处,对人族修士就只能当一盏灯。”   杨闻拓眼梢微弯,语含调谑:“不是神仙们回天庭养伤,都随身带走了?”   “当然也有这可能。”迟肆嘴角微扬,“但若真有一场旷世大战,必然有修士死亡,也会有法器散落。修道法诀如此盛行,残破的法器一件都没遗留下来,感觉有些违和。”   “当然这不是重点。”即便这个时候,他也不忘尊己卑人,“寻常修士的法器没什么厉害之处。像我这样境界高深的修士,身上拥有的都是高阶法宝。我的法宝品阶之高,即便在幽天界也是人人垂涎的……”   “老四,”杨闻拓毫不留情打断他的话,“说重点。”   “哦。”迟肆讪讪点头,把歪掉的话题拉回来,“这则神化里说,大妖被分为六个部分分别封印,我猜,被封印的应该是那个修士的法宝。而用来为封印提供法力的,则是另一方修士的各种法器。”   “为何世间没有法器遗留下来,因为全都用作封印,埋藏于地底了。”   “而从去年开始地震频发,导致地形变化,地脉走向也发生变化,以前被封印在地下的法宝复苏,从而对世界产生了影响。”   “之前是不是有个道士说,这世界上有一道封印将妖皇拦在外面……”杨闻拓觉得这说法有些类似。   “每个世界都有一界壁,使不同的世界彼此分隔独立,不受另一世界影响。”迟肆朝几人传经布道,“道行高深的修士能破开界壁前往另一处世界,修为低的不行。这和封印完全是两回事。”   “但这个世界的地下,以前封印过什么妖魔法宝,倒是有可能。”   “我不知究竟封印了什么,九重天中法宝千奇百怪,能一夜毁灭一个凡界王朝的,多不胜数。而我们不需要知道它到底是什么,只要按照神话中的说法,找到封印埋藏的地点,将其重新封印,应该就能避免大衍覆灭。”   他看向柳烟烟:“书上说封印在哪儿?我去看看,到底有没有这一回事。”   “我不知这个神话是不是真,因此并未留意这些细节。”柳烟烟摇头,“这本残卷中似乎也未提到具体地点,我回去再翻翻其他的,看能否找到。”   文娴大惊:“还要看书?!”   她眼睛都快看瞎了。   齐音白了她一眼:“我给朔方传信,让他们也帮忙找。”   此事就此商定,三人迅速离了御书房,望能尽快找到与此相关的传说。   迟肆朝杨闻拓温言安慰:“若真有其事,只要找到封印地点,我就能想办法将其重新封印。大衍消失的气数会再补回来,现在你可以不用担心。”   见对方仍然神色不虞,他又道:“还有几年时间可以慢慢找,不用着急。”   杨闻拓自嘲一笑:“我从小对这些神话故事嗤之以鼻,没想到此刻居然要靠着它们来救国。”   一年之前,他从不相信世上有神仙,也不信这些骗小孩的神话故事。   可如今,神仙就在眼前,神话也成了真实。   想来真有些讽刺。   迟肆哈哈一笑:“每日修炼我教你的心法,过不了多久你自己也会成为可以呼风唤雨的神仙。”   见心尖玉食被自己逗乐,他得寸进尺:“阿季,我饿了。”   虽然心上美味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呼风唤雨,可他现在就要君恩的雷霆雨露。   ***   迟肆本以为封印地点还要一段时间才能找到,没想到很快传来了消息。   柳烟烟在皇宫书库内又找到了一本记载此事的古籍。   虽然经过春秋笔法的润色,故事又有所不同,其核心却是一样。   千年前一帮神仙将六个妖魔分别封印于六处,这几个妖魔终有一天会卷土重来。   迟肆有些佩服这些编造神话故事之人的想象力。   同一件事,能编出几十个不重样的版本。   实事求是好好记录原初内容不行吗?   非得为了哗众取宠,添油加醋,让事情完全变了一个样。   柳烟烟这回找到的版本记录了一地点,但仍有大问题。   为了显得高深莫测,书中并未直接写明地点,而是写着:上地之山,若伏若连,若原自天(*   才识如柳烟烟,见识如杨闻拓,都不知此地是何处。   即便问了朝中学识渊博的大学士,也无人知晓。   “这是某处的地形。”迟肆见后,朝杨闻拓卖弄:“此地山势连绵,这样的地方地下也会有一条灵脉,灵气流转正适合封印。”   “老四,”杨闻拓似笑非笑,“我们要知道的,是它到底在什么地方。”   仅从这一叙述,要找出正确的地点,无异于大海捞针。   锋锐暗藏的玉雕眉眼看得人心头一跳,迟肆赶忙道:“把大衍地图给我看看。要详细标注山川河流的,越详尽越好。”   --------------------   作者有话要说:   * 《葬经》 第205章   内侍匆忙找来地图,看了好几个版本,都不尽如人意。   大衍朝中的地图,山川河流大都用简单明了的图示画出,能看到山脉河流的位置和走向,细节却不怎么分明。   况且山脉繁多,粗略一眼,八百里以上的巨大山脉都有近十处。百里以上多不胜数。   还有许多人迹罕至的地区,舟车不通的大山小村在地图上甚至找不到。   齐音和杨闻拓对着地图愁眉不展。   其他人更是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都能看清对方脸上的迷茫,却不能从地图上一个个三角形的标示中找出可能的地点。   “迟兄,”谢观河突然开口打破愁云密布的宁静,“瑶山内有一些立派时期遗留下来的建筑,和大衍如今的屋舍大相径庭。”   比如那个似如神仙洞府的密室。   “瑶山也素有仙山之名,千年前的封印之所,是否会类似于瑶山这样的地方。”   “不无可能。”迟肆下颌点得漠不经心,“瑶山山脉在大衍国内虽不算长,也有三百余里。不知具体地点,怎么找?”   要在几十里山脉中找到一处埋藏法器的地点已属不易。   渺无人烟的茫茫青山,令人望而生畏。   等等!   自己的话刚说完,迟肆脑中灵光一闪,瞬间浮现出一个心念。   若是需要灵气充盈的地方来封印妖魔,瑶山是个绝佳地域。   要是他来选,瑶山必然是六处封印之一。   他上回去瑶山,虽未发觉有什么远古封印,但瑶山有奇门石道,有失效的护山大阵。   被封印的东西,只会在瑶山派里某一处。   已大致能肯定,瑶山派所在区域就是封印的地点,但几人依旧垂眸沉默。   瑶山十二峰,要想找到一个深埋地底的东西,依旧很难。   “先写信给谢观山前辈,让他帮忙翻查派中古籍文献,看是否能找到与此相关的记载。”杨闻拓吩咐谢观河,“能找出第一个地点,也是好事。”   “信先写,让他们先找着。我想到另外一个地方,即便没有封印,也一定能找到线索。”迟肆眉飞色舞,得意洋洋看向杨闻拓。   方才老谢提醒他瑶山,他回忆起的,还有另一处更为重要的地点。   杨闻拓一怔,速即看向他。   朗音沾沾自喜,腔调有几分油滑痞气:“我立了大功,圣上可有什么赏赐?”   苍白冰凉的指尖抬起无可挑剔的完美下颌,微弯的绝世双眸锋光暗耀,夺人心魄:“爱妃想要什么赏赐?”   迟肆心尖猛然一震,扣住悄悄在桌下挑拨是非的手,咬了咬后槽牙:“这个地方还记得吗?”   众人顺着他指的地方,看向地图。   “这里什么都没有呀。”文娴偏着头,左看右看,确定自己没看错。   地图上只在此标注了几道表示山峰的图例,周围一片空白。   “这是什么地方?”这座山并无名字。   谢观河眉间微微一蹙:“这里……是逢山村?”   他们前年从京城前往摧雷山庄参加武林大会,曾顺道去过一个荒僻山村。   村子太小,地势偏远,大衍地图上并无记录,只有去到当地才知道。   杨闻拓微微点头:“这地方,曾发生过村民染煞的事件。”   他简单几句给众人说明去年他们所遇之事。   那是他第一次见识到阵法。   “其实……”迟肆嘴角微扬看着他,目光中夹杂着微乎其微的歉意,“我当时还有一件事没告诉你们。”   “以前我没打算暴露真身,况且你们也不信神仙鬼怪。”   那时他被他们当成一个从郊县里出来,迷信鬼神的乡下穷小子。   即便露了一手阵法,也没人会觉得他是神仙。   杨闻拓斜目瞥了他一眼,他急忙解释:“我并非故意隐瞒,只是没说。当时村民染煞,但全村有两个人幸免。”   谢观河点头,他还记得:“是一个叫玲儿姑娘,和让我们借宿的孟婆婆。”   迟肆对老谢耳闻则诵的良好记忆生出一星半点可有可无的佩服。   自己早就忘了她们叫什么。   “那个姑娘没染煞,是因为我给了她一枚铜板,那上面留有我的一点灵息,一切邪煞都浸染不了她。”   “即便只是过手之物,也会沾上一点残留灵息。我境界高深,就这一点点灵息,就能超过许多价值连城的辟邪珍宝。”   他本还想长篇大论,吹嘘自己修为如何了得,他给人的物品,上面沾染的灵气可让邪祟避之不及。   杨闻拓似笑非笑,目光如锋掠过,他脊背一挺,急忙解释正事。   “还有一个没染煞的,不是人。”   “不是人”这三个字让春光直射的御书房里温度陡然骤降。   几个姑娘并未见过孟婆婆,却觉得屋内似乎起了一阵阴风,背后有些发凉。   偏僻山村,村民中邪,还有一个不是人的老婆婆。   似乎齐聚了妖怪故事的所有内容。   “逢山村处有一个灵脉节点,我那时初来乍到,除了京城没见过的地方,不太清楚这个世界的情况。那处灵脉的灵气还比不上幽天灵气最弱的地方,我也没当一回事。”   “后来跟着你去了好些地方,”他眉眼温柔,笑看向杨闻拓,“我才知晓,那里已是这个世界灵气最强的几处地方。”   总是暗中贬低别处,早已成了融入骨血的习惯。   杨闻拓无奈,只能一笑置之。   “我当时以为那个老婆婆是山灵,就是凡人所说的山神。现在想来,她应该是埋于地下的某个法器生出的器灵。”   “老四,你的意思是说……”杨闻拓并不关心那位老婆婆到底是什么灵,但从这句话中,已经猜出对方要说什么。   迟肆点点头:“逢山村必然也是封印的六个地点之一。而且有个活的器灵在,她肯定知道许多事情。我们直接去问她,比翻什么书都来的快。”   “那还等什么!走啊!”文娴感动地快要跳起来。   她再也不想翻书。整架整架的书海,让她快溺死在里面,都不知道烟烟到底是怎么找的。   她一激动又想去拉杨闻拓手臂。   迟肆不动声色移了一步挡住她。没让人发现他早就拉了圣上的手,紧扣不放。   众人打算即刻出发。逢山村位于京城通往凉州的途中,快马加鞭星月兼程一两日就能到。   可迟肆不干。   他刚立了功邀了宠,圣上不好好宠幸他几回,不,走。   直到三天之后,才哈欠连天地早起出了宫门。   一帮亲信皆劝祥渊帝,圣上千金之躯,不宜东奔西走,此事交由别人去办,他在京中等候。   但国师又不允。   “事关远古封印,需要真龙之力。”   这个堂而皇之胡说八道的借口,让人将信将疑,却找不出半点可以反驳之处。   祥渊帝和国师以参拜龙脉为由,微服佯装成某个富商大户,带着一众同样乔装的高手亲卫出了京。   这回出行,迟肆第一次坐上了马车。   此时方才后悔,为什么事到如今才知晓马车的舒适。   马车速度慢于骑马,多花了一倍时间才到村子。   可迟肆还嫌快了。   修复人间封印一事还有几年时间,他一个下凡神仙,从来不着急。   ……   逢山村处于此方世界最大一个灵脉节点之上,灵气充足天高气清。   即便各地天灾不断,此处仍是绿遍山原,春雨如烟。   此时正是农忙春耕时节,村人在田间弯腰秧苗,黄牛锄地。近处青苗映着远方苍山,尽显勃勃生机,烟雨繁忙又安宁祥和。   “上次来的时候是秋天。”谢观河轻叹了一句。   迟肆和杨闻拓脚步突顿,同时沉默。   上回他们来此地时,一路同行的还有谢观柏。   路上稻谷飘香,蛙声蝉鸣不断。   而如今,秋去春来,物是人非。   三人沉默了片刻,半晌后又若无其事般各自心照不宣,走入村里。   逢山村遗世独立,平日少有外人到访。   那一年曾因为出了有求必应的神仙而名声大噪,来村子上香许愿的人流车马纷至沓来。   后来神仙庙被烧,短暂的熙来熙往后,又迅速恢复了宁静。   今日来了一队穿着锦衣的富贵人家,不少村民纷纷跑至村口,好奇观看。   “迟小哥?!”围观人群中忽然有人一声惊嚷,一个俏丽的妙龄少女挤到人前。   “你又来了?”   是那个叫做玲儿的姑娘。   即便已经过了一年有余,她对迟肆依然记忆犹新。   娇俏的笑意喜形于色:“你这回来是要做什么?”   她记得一清二楚,他走的时候曾说过,若二人缘分未尽,终有相逢之期。   没想到真有未尽的缘分。   这时村长遣来的某个村民也到了村口,相询同样的问题。   这群穿着富贵的高门大户来这荒山小村做甚?逢山村已经没有有求必应的神仙了。   “请问孟……”谢观河正要说明来意,询问孟婆婆此时在何处。   却被手肘一撞,顿时闭口不言。   “我们专程来找玲儿姑娘。”杨闻拓笑答,“我家老四有事找她。”   玲儿一惊,脸上霎时起了一片烟霞。   迟肆呆眉楞眼。   圣上喜怒不形于色,神色淡然却是睚眦必报。   若这桩差事没办好,他可能真要被打入冷宫。 第206章   看热闹的村民逐渐散去,也有一些稚童跟在这群外村人身后,好奇打量。   “迟小哥,你专程来找我,是为了……”玲儿烟视媚行,羞赧着低下了头。   迟肆根本没想起过她。只是这时不好直言直语扫了姑娘脸面。   该怎么说呢?   有了!   他灵机一动:“我专程来看看,玲儿姑娘当初向神仙许的愿望实现了没有?”   依稀有点印象,这个姑娘的愿望,是要当一个女侠?还是寻一个如意郎君?   “没有!”玲儿瞥了瞥嘴,“庙里那个装成神仙的妖怪,怎么会灵验。”   “那年村里那么多外人来村,我都没遇到如意郎君,如今,”她仰头看天,长叹一声,“这村子平日都没人来,我去哪儿找?”   她又半垂着眼,脸色微羞看了一眼迟肆:“就为这个?就没别的事?”   “玲儿姑娘的愿望虽没实现,但我的愿望实现了。”迟肆眉语目笑看向杨闻拓,痞里痞气:“离开村子不到半年,我就找到了如意郎君。”   虽然昨年来逢山村时,心中愿望并非如此。   但他找到了机缘,也找到了姻缘。   杨闻拓听到这么一句,不禁轻笑一声。   玲儿一愣:“你成婚啦?”   圆润大眼里闪过几分失落,又含着几分祝福:“迟小哥,恭喜你。”   “所以姑娘不必泄气,说不定很快,你就能找到一个如意郎君。”   “唉,”玲儿又叹了一口气,“一直待在村子里肯定没办法。”   她又扬起嘴角,得意一笑:“不过我的武艺现在已经不错。我正打算春耕完后,就出村去别的地方看看。”   “玲儿姑娘还在修炼那门功法?”   她的话让杨闻拓和谢观河同时一怔。   “练啊,为什么不练,我又没被邪祟附身。”玲儿不以为然,又带着几分委屈,“村里找不到别的武功,想要习武只能靠这个。”   “那件事发生之后,大家也还是继续练着。”她看向迟肆,“你不是说只要没人再来布下法阵就没事吗?”   村民对当时被邪祟附身一事记忆全无。后来也没人再被邪祟附身过。   迟肆调侃:“村里灵力充足,适合修炼。姑娘天生根骨就好,你现在出去已能胜过许多江湖高手。”   这话十分受用,玲儿嘿嘿笑了几声,还舞了几拳,虎虎生风。   “可这门心法……”谢观河眉头微皱。这个功法极易让人走火入魔。   “她只要带着我给的铜板就没事。”迟肆小声解释。   “哎!我们怎么走到这儿来了?”玲儿方才和他们边走边聊,也没注意路。此时才发现不知不觉间竟然走到孟婆婆家门口。   “那年在这里住过一晚,孟婆婆对我们有一宿之恩,既然都走到这里,也顺便探望。他老人家最近可好?”   迟肆不动声色询问起孟婆婆的情况。   “挺好的。”玲儿笑答:“孟婆婆身体比村中好些年轻人都要健朗。”   “孟婆婆是什么时候搬来村子的?”   “这我可不知道。我出生的时候她就已经在了。听我爹娘说,他们出生的时候她也已经在了。孟婆婆平日不和村里人来往,大家对她不怎么了解,但她应是村中年龄最大的一位。”   迟肆附到杨闻拓耳边,悄声炫耀:“年龄这么大不可能是凡人。我是不是没说错。”   “她从一千多年前就住在这里?”杨闻拓有些惊奇。   “应该没有这么久。”迟肆解释,“法器被埋在这里的某个地方,后来才渐渐生出器灵。”   此时玲儿已走到院门边:“我今日没在村中见过她,她应该在家里。”   她重重敲了几下门,大声喊道:“孟婆婆,是我,玲儿。那年在你院子里住过的人还记得吗?他们来村子探望你了。”   叫门之后,院内并无动静。   “孟婆婆不在家中?”谢观河问。   “她在。”迟肆能肯定。   虽然一丝灵气极其微弱,若有心去探查,还是能分辨出一点不同于天地清气的气息。   “这个世界无论修士还是法器,灵气都太弱。我要靠得很近才能查探到。”他假装朝杨闻拓诉苦,实则暗含炫耀之意,“在幽天要找修士就很容易。”   杨闻拓斜了他一眼,已经累得不想理会。   “孟婆婆平日应门就很慢。”玲儿也解释,“可能是年纪大了,在门外等一会就好。”   她刚说完,院门悄然无声打开一条缝隙。   门缝中骤然出现一只眼睛。   眼色浑浊,下垂的眼皮盖住一大半眼目,一动不动看向门外,带着一股沉沉死气,却又似乎隐隐约约闪露一股刀光,无端让人心生寒凉。   “孟婆婆,你还记得他们吗?”玲儿又说了一次他们的来意。   除了玲儿,孟婆婆平时不让别的人进她的院子。   浑浊又似锋锐的目光从离门最近的谢观河身上扫过,视若无物一般又看向其他人。   杨闻拓和身后站着的几名亲卫也没让她的目光有任何变化。   直到看见旁边的迟肆。   “你来了。”苍老粗粝的声音突然响起。音调并不大,院外众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心中也莫名生出一点冷意。   “来了。”迟肆扬了扬嘴角,轻狂笑音中有些懒散的痞气,仿佛眼前站的并非一个八十老妪,而是年方二八的妙龄少女,“你一直在等我?”   “请进。”孟婆婆转身走入院中,“院子小,只容得下三四个人。”   杨闻拓看了一眼众亲卫,示意他们等在外面。   迟肆和杨闻拓,以及谢观河这三个曾经借宿的人推门入了院,玲儿也跟了进去。   她刚一入内,院门突然嘭的一声重重关上,差点夹到衣角。   “已经知道了?”孟婆婆走到院子正中,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看向迟肆。   “猜到一些。也不知猜得对不对。”迟肆笑意张狂,将自己之前的推测告诉了她。   “书上是这么写的?”苍老声音粗粝冰冷,没有半点起伏曲折,“道君猜得没错。但并非全部。”   “老生并非器灵,只是千年之前吾主有意留下的一抹神念。等在此处,就是为了告诉后世之人,当年的真实情况。”   “若再这么下去,不出几年,这个世界即将满是灾祸。”   完全不知何事的玲儿有些茫然,她跟着进来,听了一个有趣的神话故事,越听越不对劲。   她相信神仙妖怪,只是听他们所言,事态可比当时全村被邪祟附身还要严重的多。   “你也好好听一听。”孟婆婆示意玲儿到她旁边来,听一听这个世界的真相。   此方世界是九重天之一,幽天界内无数小世界中的一个。   因为太小,甚至没有名字。   三千世界各不相同,这个世界有一个玄妙之处,天地自身,除了清浊阴阳真气之外,还自带煞气。   “天地自生煞气?”迟肆一怔。   虽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但他还未听过这样的事。   “这个世界原本有三种先天真气在天地之间循环流动,清气,浊气,和煞气。因此曾一度吸引了周围许多小世界的修士前来。道佛妖魔,道统无数,百家争鸣。”   “可也因此产生了一个大问题。”   不同道统的修士为了证道,争斗时有发生。   而多出的一种灵气,虽能让人在段时间内修为大增,可侵染久了心智容易受损,勾起心中贪欲和妄念,使人变得暴躁易怒,喜血嗜杀。   而这世界又太小,修士们一个道法神通就能劈山断河,摧毁生灵无数。   没过多久,山河破碎,满目疮痍。   此方世界的修士们不忍见自己的世界毁灭,于是想了一个办法。   他们在世界上布下一个巨大法阵,将世上的先天真气全数封印。   煞气被封,灵气也无。   世界不再适宜修行,外界修士不再来此,本界凡人也不能再入道。   从此神魔绝迹,成了只有凡人的世界。   “这六处地方是法阵的六个阵点?”迟肆问。   孟婆婆点头:“当时有一阵修境界高深,以山川河流为阵脉,在整个世界设下一个巨大法阵。吾主和当时的救世修士们用尽所有法器,才得以将此阵完成。”   “这个法阵确实厉害。”迟肆难得没有尊己卑人,给出大大方方的赞赏。   设计出这样一个法阵已是不易,要将其完成更是难得,那得需要成千上万的修士齐心协力。   恐怕许多修士在法阵完成之前,就会因为灵力耗尽而身陨。   孟婆婆继续诉说:“此后世界安稳了几百年。可惜随着时间推移,法阵效用减弱,被封印的灵气和煞气会逐渐散布世间。两百年前,人间又发生了一次兵灾,记载此事的书籍几乎全部毁于大火。”   那是大衍朝推翻前朝时,发生的一次人间战争。   前朝的古籍文献在战争中焚毁,只有一些改编成神话传说的故事在民间保留下来。   “维持了一千多年的封印在二十多年前松动,煞气开始向外散逸。世间万物都会受到影响。”   并非妖魔占领人间,而是凡人皆化为嗜血恋杀的妖魔。 第207章   “二十多年前?”迟肆觉得有些不太对劲,若是煞气沉积二十多年,人间早已纷争四起兵荒马乱。   况且除了那几次法阵逆转阴阳,人为引出煞气,他并未在别处察觉到有煞气的气息。   “二十多年前,法阵曾被人加固过。”孟婆婆看了一眼玲儿,浑浊双眼流出一丝敬佩和悲悯,“他们并非修士,而是一群凡人。他们拯救了这个世界,可世间却无人知晓。”   “若是孟婆婆知晓他们的名字和身份,我可找人写下他们的事迹,载入史册,千古流芳。”杨闻拓道,“可现在,地震频发,封印再次受到影响,还望婆婆告诉我们如何加固封印。”   “老生待会就告诉圣上几个阵点的位置。但在此之前还有一事,圣上和道君一定要知晓。”   杨闻拓不知对方从何而知他是当今皇帝,但并未插口询问,静静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法阵二十多年前被加固过,本应能再维持上百年。可如今法阵受损,老生认为,有人故意破坏。各地频发的地震,也皆因法阵受损,地脉流动紊乱之故。”   并非地震改变地形,影响地脉走向,使得封印受损。   而是封印受损后,被封印在地下的真气乱流引发地震。   所有人皆是一惊。   “有人故意破坏?”   “谁?”   孟婆婆:“不知道君可否记得,两年前逢山村被人布下法阵一事。”   迟肆点头:“你知道逢山村神仙显灵,究竟怎么一回事?”   “那并非神仙,他是一个修道的凡人。”孟婆婆朝几人说起她所知的真相。   “他用了一点障眼法,装作神仙显灵,帮一些村民实现愿望,由此引来更多的凡人许愿。”   “他用愿力提升修为?”   迟肆骤然想通其中关窍,他朝几人解释:“有一种修道方法,可依靠凡人的香火供奉提升修为。祈求他的人越多,香火越旺,修为增长越快。”   “这个世界天地灵气稀薄,靠正常的引气方法很难修行。使用愿力,是一另辟蹊径的方法。”   而逢山村刚好位于灵脉节点之上,比别处更有助修行。因此那人选了逢山村这一偏僻小村落。   孟婆婆又继续道:“他布下法阵引出煞气,正是为了破坏绝地通天的封印法阵。但他所布之阵的阵眼在这个院子里。老生没让他得逞。”   “老生也没办阻止村民们向他许愿,供奉香火。”   她也曾说过让大家别向神仙许愿,可惜村民们都信神仙,没人听她所言。   “后来你们来了,破了他的法阵。他就此离开,不知又去往何处。”   “那人长什么样?”迟肆和杨闻拓异口同声。   “老生不知他面容。他成日待在庙里,半步不出,村里见过他模样的只有守庙的刘老道。他传过刘老道一些修行法诀,刘老道便以他徒弟自居。”   后来法阵破除时,刘老道死于法术反噬。村里再没人知道那个假神仙长什么样。   “老生只在某次夜晚,他避开村民偷偷在村中画下法阵符咒的时候,见过他的背影。夜色中只能看到是一个身形瘦高的男子。”   一旁的玲儿听得目瞪口呆。   没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孟婆婆从来没告诉过别人。   “情况我已知晓。我会想办法找出那个蓄意破坏封印的人。”杨闻拓神色庄重严肃看向孟婆婆,“请婆婆告诉我们阵点所在,以及加固封印的方法。”   “阵点就在老生脚下。”孟婆婆看了眼自己的脚尖。   她自千年以前就镇守于此处,如同扎根千年的老树,安静地看着俗世变迁,等着将这一往事告诉后世之人。   这个故事,她一千多年以来,只说过两次。   “至于修补封印的方法,吾主并未直接告知于老生,他只教授一道术法,吩咐老生,若是有人想修补封印,就对那人施以此术。”   “什么样的法术?”   迟肆悠闲懒散的神色微微一变。虽不觉得孟婆婆说的是假话,但也不能随意让人对自己施法。更不能让别人朝阿季施法。   “入梦之咒。道君不必担心,对人并无危害。”孟婆婆捶了捶佝偻的背部,看起来完全是一个体弱而无害的老人。   她将法诀念给迟肆:“此咒可让人进入某个梦境,在梦境中学会修复封印的方法。”   即便是对道法一窍不通的凡人,也能瞬间学成。   千年前的修士,怕后世再无修道之人,便留下这一法术。   迟肆听完,心觉并无危害,仍对杨闻拓说:“这事交给我来办。”   他又看了一眼谢观河:“老谢,你去不去?”   谢观河正色点头。   “我也要去!”一旁的玲儿毛遂自荐。她对此事兴趣颇深。   “老四,”杨闻拓眉眼微弯,调谑笑意中透着不容抗拒的凌厉威仪:“不是说事关远古封印,需要真龙之力?”   迟肆猛然一怔,在威仪天成的真龙天子面前,被自己的原话呛得无言以对。   圣上天威气势逼人,他不敢抗令,否则真会被贬入冷宫,不再受圣上宠幸。   “把这个带上。”   迟肆以前曾送过阿季一串铜板编成的手链,上面有他施的法咒,可抵六次血光之灾。   后来因影响到他吃喝玩乐,又让对方取下。杨闻拓一直将其挂在腰带上。   迟肆将手链系上肌骨匀称的苍白手腕,又施了几道防御法咒确保万无一失后,才敢放心。   杨闻拓有些无奈,又觉得好笑。   他的爱妃有时候比一个姑娘家还拖泥带水。   四人走到墙边靠坐好,迟肆揽过杨闻拓的肩膀,在咒法下一同进入梦境。   ***   和煦暖阳刺透苍茫云海,在烟波浩渺的山间描上一笔金光。   莺声鸟鸣,万树花开。几片残红飘落,跟随清风舞动盘旋,落在树下酣睡的人脸上。   被轻渺花瓣扰动,迟肆缓缓睁开双眼。   睡意恍惚中,依稀记得自己进入了一个梦境,又似乎,自己本就生于此处,方才的那些事才是他的梦中幻景。   “二少庄主!你怎么又在这里睡大觉!”一个侍女打扮的少女急匆匆跑上山坡。她一路疾行,额上出了一层薄汗,正扶着胸大口喘息。   少女嗔怒:“庄主派人到处寻你!你快些回去。”   “慌什么。”迟肆慢腾腾支起身,慵懒痞笑:“反正都会挨骂,早去晚去有何差别。”   少女做了个俏皮鬼脸:“去晚了被骂得更凶!”   起身拍落后背沾上的草屑,迟肆一步三摇,懒散得像一片晃荡落花,恨不得山间清风能把自己吹去院中,不用自己费力走这蜿蜒山道。   一截轻功几点,踏花踩叶很快就能到达的路途,懒散怠惰左摆右荡晃了小半个时辰才走到。一副流里流气的姿态,就差在路上顺手掏个鸟窝。   刚进院门,房中一人透过大开的房门,瞥到放荡任气没个正形的痞态身影,勃然大怒:“你还有脸过来!”   “不是你派人叫我来的吗?”即便面对自己的父亲,迟肆也吊儿郎当没有半分尊敬。   他进门朝凳子上大刀金马一坐:“什么事?还望庄主长话短说。”   “岂有此理!你这个不孝子!”雷万钧怒不可遏,一掌猛拍在身前桌面上。   强劲内力和硬木相撞,如汹涌波涛拍上海岸,一股无形内力顺着桌角传到地面,似乎连整个房间都在轻微抖动。   桌上水杯轰然炸裂,发出清脆声响。   迟肆彷如早已习惯一般,翘着长腿,一只手斜吊在椅背后,心慵意懒视若无睹。   “你这个不孝子!从哪里学来这般轻浮油滑的市井痞气!像什么话!”雷万钧怒气滔滔骂了半晌。   “往后出去,别说你是我摧雷山庄的人!丢我山庄脸面!”   “谨遵庄主教诲。”迟肆懒散应了一句,右嘴角微勾,一股子放浪无赖味。   “我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是摧雷山庄的人。”   “你……你……混账东西!”雷万钧被眼前的不孝子气得吹胡子瞪眼,“你就是跟那些三教九流的人在一起混久了,才学得这般模样。往后不准再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迟肆哼笑一声,稍微直起一点身:“英雄不论出身。都是行侠仗义的江湖豪杰,意气相投便结为肝胆兄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可比某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要好得多。”   “少给我来你那套歪理邪论。总之你以后不准再和那些人来往!论剑大会要到了,这几月你好好给我待在庄里练剑,要是不能在天下侠士面前扬摧雷山庄威名,你就给我滚出山庄大门!”   “是,是,是。”迟肆悠懒看着离去的背影,不屑轻嗤,“庄主走好,恕不远送。”   雷万钧怒气冲冲走出院门。方才一直站在一旁低头不语的雷夕照此时上前,走到他身边,无奈叹笑:“阿风,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像个不懂事的孩子。”   父子俩八字犯冲,三天两头大吵大闹,她作为女儿和姐姐,看着也是头大。   迟肆不屑冷哼:“庄主事忙,却还有时间成日训诫于我。”   “爹自有他的道理。”雷夕照温婉一笑,“阿风,择友宜慎。”   “你是摧雷山庄的二少庄主,该结交的,也应是名门正派的弟子。江湖上那些绿林游侠品行不端,确实不宜再来往……”   “姐!连你也这么说?!”   这父女两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就是不满意他结交的江湖朋友,不准自己再和他们往来。   “阿风,那些人身份低微,假意和你结交,都是想搭上咱们摧雷山庄,并非真心把你当朋友。”   “他们不知我的身份!”迟肆眉头紧皱,不耐烦再听她多说,“我出门从来不说自己是摧雷山庄的人。行了,别再说了。”   他就是不喜那些自诩名门正派的侠士,一个个老成死板,一点乐趣也无。   还有不少人醉心权势,根本不是快意恩仇的江湖侠客。   雷夕照无奈,换了一个话题:“除了论剑大会,还有一事,你近日要准备一下。”   “过两日有几个逍遥剑宗和苍山的女侠会到山庄来,到时你去负责接待,陪她们去凉州城里逛逛。若是遇到喜欢的,姐姐就帮你去她们派中提亲。”   “你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成家立业,好好收心,别一天到晚只想着玩。”   “立什么业?山庄有大哥在,我难道出去自立门户不成?”迟肆更加不耐。   这些人成日不是叫他少和朋友来往,就是喊他练剑,要不就安排相亲。   他都快被烦死了。那些名门大小姐,端庄无趣,他一个都不喜欢。   雷夕照还想再说什么,迟肆站起身朝外走:“我出去散散心,晚上不回来吃饭。”   “阿风,唉……”看着大步流星迅速消失的背影,雷夕照无奈摇头。   这个弟弟天资聪慧,根骨尚佳,二十出头武学就已有小成,被爹寄予厚望。   可惜这脾气。就是跟那些不三不四的江湖人混久了,染了一身浪荡痞气,哪有名门世家的少爷样子。 第208章   迟肆出了山庄,纵马十几里跑到城郊小道。   晴日暖风,芳草幽幽,烦躁浮动的心稳瞬时了不少。   正打算顺着这条道去往附近城镇,找几个豪放的江湖侠士白日放歌纵酒,喝上几杯,却听见前方传来金石碰撞之声。   有侠士在路边决斗?   迟肆兴致大起,双腿一夹马腹,踢荡起一片飞扬尘土。   转过弯道,映入眼帘的并非以一对一的以武会友,而是一群草寇,似乎想打劫一个商队。   但那并非一个普通商队,护送车马的行商人各个武艺高强,面对一群劫路匪盗丝毫不露下风。   尤其一人,穿着不同于其他人的苍色武服,脚步灵动迅如疾风,一条长鞭宛若游龙行空,长虹逶迤,横破清风舞出龙吟低吼。   他从未见过这套鞭法,不知出自哪门哪派。   本打算出手相帮,此刻却饶有兴致在一旁悠闲观看。   车队护卫们很快击退了盗匪,迟肆这时才悠然上前,想同那位使鞭的高手寒暄几句。   走到近处,看清高手容貌,顿时呆楞在原地。   一瞬间,只觉万树花开,满目春来。   又仿若天地霎时黯淡,满目山河都失了颜色,只有眼前一抹风华,流光溢彩。   使鞭的高手身形清瘦,又着男装武服,远看只会以为是个身高中等的年轻男子。   然而走近后看清形貌,却让人生出几分疑惑。   到底是位女扮男装的丽人?还是位长相似女的i丽公子?   一颗心狂乱跳动不止,浮浪之语脱口而出:“你是男的还是女的?”   使鞭高手蓦然一愣,眼色瞬间阴沉:“是男是女关你屁事。”   语音犹如溪流清润,又似乎有种故意压低的沙沉。   还是雌雄莫辨。   迟肆浑然不觉自己一句话就惹恼了对方,又轻浮浪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到凉州来……做买卖?”   对着不明身份的陌生人,哪有随意就交代自己家底的?   何况对面还是个流里流气的痞子。   “无名之辈,不足挂齿。”使鞭高手懒得再理会他,吩咐商队再次出发。   “你不告诉我名字和住址,我去哪找人提亲?”   即便对对方一无所知,也知自己对他一见倾心,此生非他不娶。   “放肆!”车队护卫们听到如此狂浪之言,纷纷大怒着拔剑。   哪来的市井流氓,如此出言不逊。   出门行商,使鞭高手不愿多生事端。况且眼前这个狂蜂浪蝶脚步稳劲,吐息缓慢而轻盈,一眼便知是个内劲雄浑精纯的高手。   她大骂了一声“有病!”,便招呼众人不要再理会,驾着车马继续出发。   “你们去哪?我也去。”迟肆毫无一点自知之明,且在这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已极为自来熟的将自己当成车队护卫,骑马跟在了使鞭高手身后。   行商对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地痞流氓毫无办法。   打又打不过,骂也骂不走,只能视若无物,将他晾在一旁。   这人一路跟着他们,不请自来地当起车队护卫,虽然油滑痞气,但也旷达豪爽,十分对这些走南闯北的行商人胃口。   日子久了,也渐渐熟络。   迟肆一直跟着使鞭高手,从她和别人做买卖时的交谈中得知,她叫迟晚,来自于西南一个名为安县的地方。   迟家是世代经商的商贾大家,各处行商做买卖,足迹遍布五湖四海。   “我也姓迟!这证明我俩是天定的缘分。”   出门在外时,他从不告诉别人自己本名雷厉风,是武林百年名门世家,摧雷山庄的二少庄主。   车队绕着凉州走了一圈,卖了丝绸娟绣,又买了毛皮药酒。   两个月之后,再次回到了凉州城。   车队在城郊某处客栈投了宿,晚间吃了饭,迟肆去迟晚房间找人,屋内却没人。   到哪儿去了?   找了一大通,最后在客栈后院围墙外,一处僻静之地发现了对方踪影,在和车队副头领悄声说着什么。   他早就自说自话,将自己当成迟家的上门女婿,并不觉得迟晚有什么秘密是自己听不得的。   好奇心大起,便隐了气息躲在暗处偷听。   “绕了一圈,并未感觉有邪煞气息,凉州这处的封印完好。大家休息一天,明日出发前往逢山。”   是迟晚的声音。   “幸好封印无恙。若是此处煞气泄露,想要修补并非易事。”迟头领庆幸道,“封印在摧雷山庄里,那庄主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恐怕不会轻易让我们进庄。”   头领叹了一声:“如今好些地方都已有了山庄村落,于我们行事大有不便。”   迟晚轻声一笑:“都过了一千三百余年,怎么可能毫无变化。据书上记载,那时世间荒芜,凡人不足千万,哪得现在繁荣昌盛。我们出来一趟,增长一些见闻也挺好。”   这话听得迟肆云里雾里,什么封印?什么煞气?   什么东西在自家山庄里?   “小姐,那个迟风怎么办?”迟头领一想起那个痞子就头大,“他不会真要跟着我们回迟家?若是遇到封印需要修补,我们该想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   迟晚也无奈,自己怎么就遇上这么个阴魂不散,又武艺高强赶不走的轻浮痞子。   “先不管他。到时候再说。”   ……   商队走了两日,来到州界处,晚间在一处平旷野地停下过夜。   迟家护卫们升起篝火,三三两两聚在一堆闲谈。   “迟风,明日过了关卡就离了凉州地界,你该回去了。”迟晚劝道。   “我不回家了。”迟肆轻狂痞笑,“我要跟着回你家。等到了你家,我再写信回家让人上门提亲。”   “或者你先把迟家的地址告诉我,我让人把聘礼先送去。”   对方油盐不进,好说歹说都不听,非得一路跟着,迟晚十分无奈。   她懒得理会这人的轻浮言语,转身准备走入车中休息。   忽然风声一变,一道暗器从树林中飞出,直冲她而来。   “当心!”迟肆刚帮人挡下暗器,树叶晃动,一群江湖宵小从林间走出,将商队团团包围。   这一路遇过几次匪盗,他漠不经心,并未将此当成一回事。哪知这群人和别的强盗不同,领头一人朝迟晚道:“把道藏交出来。”   来人声音沙哑粗粝,在夜晚听来,竟有种不似人声的诡异。   道藏是什么东西?   迟肆正好奇,迟晚和车队护卫已经拔出刀剑,二话不说和这群强盗打了起来。   他也拔出佩剑,加入战局。   他武功高,寻常江湖侠士都不是他的对手,本以为这群强盗也能轻松解决。然而刀剑相撞,很快就觉察出事情有异。   这群人力气大的惊人,而且似乎不怕疼痛。不知是练的哪派功夫,极难对付。   迟家护卫和匪盗死斗了半晚,才将这群人杀光。   不少高手护卫都受了伤,迟肆自己也为迟晚挡了一刀,伤了手臂。   “这些是什么人?道藏是什么东西?”还有他那晚偷听到的封印,煞气。   迟家人各自包扎自己伤口,低头不言。   过了一会,迟晚叹了口气,缓缓开口:“看在你方才替我受伤的份上,给你讲个故事。”   千年之前,有一群修道的修士将一种叫做煞气的东西,封印在了地下灵脉之中。   如今过了千年,封印效果减弱,煞气又会逐渐从地下冒出。   而迟家,负有加固封印的重任。   “迟家是神仙的后代?”   这一听起来像神话的故事,让迟肆这个从不相信神佛的人有些吃惊。   他轻痞调笑:“难怪你这么漂亮,的确像天上的神仙。”   迟晚并未理会他的轻言浮语,冷声道:“道藏是迟家先祖传下来的秘籍,里面写有封印之法,以及我们迟家的独门武学。”   迟家人虽武功高强,但世代经商无意涉足江湖。   可惜不久前家中一家仆叛逃,将道藏一事泄露了出去。   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知道藏是一门绝世秘籍。   一些江湖人听说此事,起了觊觎歹心,想要抢夺道藏。   “这群人力气这么大,是因为……”   “他们染了煞,入了魔。”迟晚无奈叹气,“煞气刚泄露出一点,对人间的危害尚小,他们还留有心智。若是不赶紧将松动的封印加固,往后人人都将变成嗜血恋杀,被心中妄念驱使的妖魔。”   “我们已检查过五处封印法阵的宫位,修补了松动的两处。如今还剩逢山一处。”   她们此刻正是要前往逢山封印之地。   “那我更得和你们一路。”迟肆张狂轻笑,“你们又要忙着对付邪煞,又要防止江湖人抢夺道藏,非常需要我这个武艺高强的帮手。”   “这是迟家之事,无需外人帮忙。”   “我又不是外人,我是你未来的夫君。”   迟晚无话可说,干脆懒得理他。   一夜过后,行商队再次前行去往逢山。   几天的路途,又遇到两次前来抢夺道藏的江湖人士。   然后便至逢山村,遇到了千年以来一直待在此处的孟婆婆。   “老生一直待在此处,竟不知有修士留下后人。”   只是世间真气已被封印,凡人即便修行仙门功法,也很难入道。   “当时留下后人的,不止迟家先祖。只可惜……”迟晚轻轻一叹,“世事变迁,沧海桑田。不少家族都消亡于两百年前的战乱,到如今只有我们迟家留了下来。”   “我们这次修补了封印,也不知下一次需要加固封印时,迟家还在不在。”   “孩子,你们并非修士体内没有灵气。”孟婆婆浑浊双目闪过几缕悲悯水光,“你可知凡人以自身精血修补阵法的后果。”   迟晚毅然点头:“知道。我们都已做好了准备。迟家的人为护封印而生,也为护封印而死。”   “等等等等等。”一旁的迟肆插口两人对话,“什么意思?”   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事。他之前怎么没听她说过。   “凡人以自身精血修补道术法阵,会减少寿命。”迟晚说得一脸淡然,似乎事不关己。   虽然她和同行的这一群迟家人修补完封印法阵后,就再活不到几年。   迟肆一愣,又听她继续说:“所以,我不能和你成婚。你啊,还是尽早回家另找一位受得了你这幅模样的人。”   “是不是越多人一起修补法阵,分摊至每人需要的精血就越少?”迟肆问向孟婆婆,“我也一起来修补这个封印。”   他看向迟晚,脸上仍是悠闲懒散的痞笑:“我聪不聪明。”   “你既已知……”   “我们快点将这处封印修补好,然后回安县。我还等着见岳父岳母,向他们提亲。”   他又转向孟婆婆:“我们开始吧。修补完封印好回家。待会天色暗了,会耽搁半天行程。”   几人都没再多说。   一切生死相依的誓言,尽在不言中。   迟家人修补完封印,梦境止于此处。 第209章   迟肆从睡梦中醒来,神思还有些恍惚,唯一清晰的感觉,是五指间穿过的温度。   触感冰冷,却让心尖温暖灼热。   他正想拉起这只手揉揉自己的惺忪睡眼,旁边陡然一声嚎啕大哭,惊得他睡意全无。   玲儿声泪俱下:“他们……他们……”   她方才也经历了相同的梦境,此时百感交集,如一颗大石压在心上,心里堵得慌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婆婆,那个迟风和迟晚,后来怎么样了?他们……”   他们回到家中成亲了吗?之后还活了多久?   孟婆婆摇了摇头,浑浊双眼更加黯淡:“老生不知。老生只能待在此处,去不了别的地方。”   纵使心中再渴望,也没办法去迟家看上一眼。   “他们平安回到安县家中,成了亲,还有了四个孩子。在寿终正寝之前,生活过得幸福美满。”杨闻拓平静回答了玲儿的问题。   他用了“寿终正寝”,也并未再告诉她们,迟家已经在两年前毁于地震。如今世上,再没有这个迟家。   玲儿心中稍微好受了些,他转向迟肆:“迟小哥,你也姓迟,你认不认识他们?”   “哎,”她猛然回神,“我忘了,你是下凡神仙。”   “我听过他们的一些事。”迟肆微微扬嘴,“还和他们的一个孩子有一面之缘。”   “真的?!”玲儿捂着嘴,有些难以置信的惊喜,又喜极而泣:“他长什么样?”   “长得可能像他娘吧。”   他其实已经记不清楚那个仅有一面之缘,和他同名同姓的凡人“迟肆”长什么样。   况且他在梦境中见到的迟向婉,并非是她真正的模样。   而是阿季的样子。   但他见过雷万钧他们一家,知道自己在梦境中化作的雷厉风和他们长像相似。   并无任何眼熟之感。   玲儿更加欣慰:“太好了。迟晚那么漂亮,他儿子也一定好看。”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我出村的时候,也要像她那样穿一身帅气男装。”   “迟家是在哪儿来着?不知以后有没有机会去看上一眼。”   “孟婆婆,我们已在梦境之中学会封印法咒。”杨闻拓不欲她再说迟家,不动声色将话转入正题,“现在就修复法阵。”   “我来我来。”迟肆将人拉过,轻狂一笑暗带显摆,“凡人以自身精血修补法阵,会减少命数,但我不会。我修为高深,随便补补破损的法阵,小事一桩。”   别说这对他而言易如反掌,就算真有什么损害,也决不会让阿季去承受。   杨闻拓带着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真不会有事?”   “有!”他瞬间改口,“会消耗大量灵气,得采阳很多次才能采补回来。”   金质玉相的容色瞬间一楞,杨闻拓沉默无言。   “放心,没事。”迟肆嘴角挂上一抹狂妄又爱意深含的坏笑,长腿大步一脚迈到院子正中。   “老谢,把你剑给我用用。”   他接过谢观河递来的长剑,意态悠闲地在地上划起符咒。   随着剑尖在地上龙飞凤舞,一道道阵纹显现。   先是微弱淡光,柔和润目。随后光芒越来越盛,强烈光线仿若一柄柄细小剑影,绚璨光耀,亮得有些刺眼。   过了片刻,炫光又逐渐暗淡,流彩光华沿着阵纹一路延伸,直至消失不见。   “好,了。”   迟肆将剑扔给谢观河,朝杨闻拓眉欢眼笑:“这样就行了。有我的法力在,最少都能维持千年以上。整个九重天也没几个修士能轻易破坏。”   几个拜别了孟婆婆,离开院子朝村口走去。   “没想到那时在江湖上掀起巨大风浪的道藏,竟然真的存在。”谢观河微微一叹,“而且真是迟家之物。”   他们来逢山村修补法阵,竟还知晓了一桩江湖秘事。   迟肆也觉得有些意趣。   他当初来这个世界,化作凡人寻找破境机缘,顶替了一个普通百姓的身份,没想到无缘无故被卷入江湖纷争。   但雷厉风隐姓埋名,迟向婉夫妇逝世太早,并未来得及将道藏传给自己的儿子。   因此无论是他,还是凡人“迟肆”,都不知这件事。   他眉语目笑看向杨闻拓:“如果不是因为你想要道藏,不知我们会以什么样的形式遇见。”   如果不是道藏传言,他不会那么快遇到他的机缘,他的此生唯爱。   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天定因果。   “此前我一直没弄明白,到底是何人传出道藏在你身上的传言……”杨闻拓话音未完就被人打断。   “不是你……不是隐逸阁散布的吗?”迟肆有些惊讶。他记得阿季说过,二十多年前曾短暂出现过道藏传闻,雷厉风又突然从江湖上消失,他对这桩秘事很感兴趣。   不是阿季为了道藏,在二十多年后重新散布的谣言?   “不是。我是在听说了道藏传言之后,查过隐逸阁的记录,才知道或许和雷厉风有关。”   产生这一误会时,他正想着同迟肆绝情断意,因此当时并未将误会澄清。   后来得知他真是神仙,也没再说起过这件事。   “隐逸阁至今没查到,那则流言到底是何人所为。”雅致眉眼微微一皱,“孟婆婆说,有人故意破坏封印,我在想,两年前道藏传言是不是同样出自他之手。”   “这人到底是谁?”   “会不会有这一可能,”迟肆思忖片刻,说出自己的猜想,“迟向婉曾说过,当时完成法阵的那一批修士,许多都曾留下后人。过了一千多年,只剩了迟家。”   “但或许,除了迟家还有别的修士后人。他和迟家人一样知晓封印一事,却并不像迟家以保护封印为己任。”   “我也是这么认为。”杨闻拓点头,“可他为何要故意破坏封印?天下大乱对他有好处?”   “为了成仙。”清朗声调露着几分不屑的轻鄙嗤嘲,“这个世界所有先天真气皆被封印,修士后人也成了凡人,不能再入道。必然会有人不甘心作为凡人渡过短暂的一生。”   “虽能用愿力修行,愿力毕竟麻烦,你得帮人实现愿望,别人才愿意给你进贡香火。可若是封印破损,天地真气重回世界,他就能和别处世界的修士一样正常修行,不用再负心违愿当一个有求必应的神仙。”   “至于凡人染煞,成为嗜血的妖魔,他不会在意这种事情。”   身为凡人的杨闻拓和谢观河沉默不言,这已经不是他们能想象得到的领域。   “说起来,朔方的引煞法阵你们还记得吗?”迟肆又道,“若逢山村,摧雷山庄,瑶山和朔方的法阵都是他的手笔,那就还有一个问题。”   “他的修为增强了,并且短短两年间突飞猛进。这样的修炼速度,即便在幽天也没几个人做得到。”   恣意轻狂的神色少有地收敛了几分,带着正色:“我怀疑,他身上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东西。他精通阵法,如今又有了可以搬山填海的修为,可这样一个修士,我竟完全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杨闻拓神色微变:“很难对付?”   “怎么可能。即便他能修成化神我都不怕。”迟肆不忿哼声,“我只是觉得奇怪。按说如果这个世界出了金丹境界的修士,我怎么也应该有点感应。”   “或是他的修为并没有这么高,只是有什么特别厉害的道法?”   “或者他先祖当时藏了私,给他留下一件特殊的法宝?”   “再或者……”   他扶着下颌喃喃自语,杨闻拓不知所云,只能默默听着。   一行人很快走到村口,玲儿有些不舍:“你们这么快就要走了?要不干脆在村里住一晚,明日再出发?”   杨闻拓淡笑着摇了摇头。   迟肆这时从沉思中回过了神,悠懒痞笑:“你不是马上就要离开村子,去江湖上闯荡?我给你的那枚铜板可要放好,即便没钱,宁愿饿几天肚子也别把它用了。”   “我随身带着呢。”玲儿豪爽轻笑,“本来只是想做个纪念,没想到居然是神仙给的东西。”   笑容又微微一暗:“我们以后还会再见吗?”   “若是缘分未尽,自然有重逢之时。”迟肆紧扣身边细长冰凉的手指,眉飞色舞笑道:“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你也能和我一样,寻得一个如意郎君。”   “承道君吉言。”玲儿脸上离愁别绪全消,高挥着手目送车队离开。 第210章   离开逢山村后,微服出巡的帝王车队并未返回京城,而是朝着另一处阵点所在――摧雷山庄方向前行。   如今他们已经知道了六处关键宫位,只要将法阵加固,就能消除即将到来的灭世灾祸。   再次重走通向摧雷山庄的道路,比上一次耗费的时间还要长。   为了避免帝王多日疏于朝政,惑乱后宫的妖道还假意惺惺用了法术,每隔几日,午朝时瞬间回到了金銮殿。   心思通透的人间九五之尊,这回是头一次没想明白,这趟行程究竟有何意。   “莺飞草长,杨柳醉春烟。春暖花开时节,圣上不是应该微服出游,欣赏江山春色?踏春远游和朝中事务两不耽误,圣上,我聪不聪明?”   妖妃为自己的主意沾沾自喜,得意忘形向圣上邀功讨宠。   帝王冷目如刀,咬牙切齿无话可说。   主意虽不错,但远游和朝堂两不耽误,也需要别的代价来偿还。   妖道又施了法,一路采阳补气没停过。   远游赏春恐怕才是妖道的目的。   ……   微服车队快要行至凉州城时,杨闻拓蓦然问:“老四,摧雷山庄怎么进去?你……要去见雷万钧吗?”   摧雷山庄的人如今知不知道,大衍朝的下凡真仙,当朝国师,是那个曾一度被他们误以为雷厉风儿子的迟肆?   何况武林大会之时,朝廷和江湖结下大梁子。   山庄如今后继无人日渐式微,但依旧是凉州城的地头蛇。   迟肆闻言一怔,他根本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不去!”想都没想一口回绝。   思忖了几息:“这样,我半夜用个障眼法独自进去,加固好法阵就出来。你们就在凉州城内等着我,不必和他们见面。”   他曾借用了凡人“迟肆”的身份,和雷家也算有一丝因果。   只要摧雷山庄不再威胁朝局的稳定,他不会出手中断山庄剩余的运数。   “这样也好。”杨闻拓点点头。   免得他们为了入庄绞尽心思,也可避免仇人见面眼红,再起争斗。   行至城郊,路上行人陡然增多。华盖云集,车如流水马似龙,摩肩擦踵将道路挤得水泄不通。   道路不畅,马车只得慢下来,大半个时辰也动不了几步距离。   “怎么回事?”迟肆问驾车亲卫。   亲卫的回禀隔着车门传来:“前方有座神仙庙,平日来往的香客就多。现在又正逢祈春期,百姓们都要入庙请香。”   杨闻拓调谑:“供的哪一路神仙?香火这么旺盛?”   亲卫回:“供奉的国师。这座庙是新建不久的国师庙,据说请愿灵验。不止凉州城,附近县镇的百姓也时常来此处求拜国师。”   车内两人瞬时一愣。   杨闻拓眼含戏谑,上下左右将对方仔细打量:“国师也是一位倾听凡人愿望,有求必应的神仙?”   “别人的愿望我不听不管。”国师扣住勾撩自己下颌的细长手指,放到嘴边,“若是圣上向我许愿,定然有求必应。”   他蓦然想到了一件事。   “圣上,反正路也堵了,要不我们今天不走了,晚上就住庙里。”艳色双眸笑意恣心狂妄,露出一点暗藏不住的邪意,如祸世妖魅一般诡丽,“我还从没去过自己的庙宇。”   被诡艳妖魅迷惑的帝王忖思片刻:“好,就依爱妃所言。”   新建的国师庙在城郊一座小山坡上,规模宏大。   即便通往庙门的道路修得宽阔平整,奈何香客太多,庙内供奉的国师本人,也被车马人流堵了大半日才缓缓到达庙门。   “国师是否要去正殿上三柱清香?”杨闻拓调笑,“朕是否也应该给国师供奉一点香火?”   “本国师不要香火供奉,只要贡品。”国师轻扶帝王下车,艳目飞速闪过一缕怪异坏笑:“圣上在车上累了,我们先去客房小憩半日,晚上再去大殿上香。”   杨闻拓眼露一丝疑惑。   哪有夜晚上香的?   贡品?   国师只笑而不语,不知在打什么坏主意。   两人在上客房中酣睡小半日,到夕食的时间才起来。   斜阳西峰倦鸟归林,四处缥缈着香蜡烛火的淡味,白日喧哗已经散去,庙院中有种独特的庄严宁静。   吃过饭,迟肆便要拉着杨闻拓去正殿进香。   “求神拜佛,圣上要不要换一身白色的衣服?”   这个夜间参拜本身就很可疑。   对方一脸有意隐藏却又克制不住的浪荡笑意,更让杨闻拓觉得蹊跷古怪。   “老四,你到底想搞什么鬼?”   拜神需要什么白色衣服?这一谏言被圣上果断否决。   “进了正殿你就知道。”迟肆脸上的不怀好意完全遮掩不住。   杨闻拓想问个清楚明白,却已经被人扣住手,温柔却强势地拉入正殿。   殿内空无一人,已被打扫得干净,透着一股冷清。   殿中四角和供桌上都燃着长明蜡烛,将整间大殿蒙上一层朦胧暧昧的辉黄暖光。   二人来到大殿正中,杨闻拓看了一眼殿中的国师神像。   “老四,”他轻声谑笑:“这是你在天庭时的样子?”   不知神像是何人塑,法相庄严慈悲肃穆,让人深感神仙度世之威严。   就是和眼前之人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迟肆哈哈一笑:“天庭也没有长得如我这般花容月貌的神仙。”   也不知那些凡人是靠着什么样的想象,描画出神仙的相貌。   将目光从神像处移至眼前人,他笑问:“国师帮大衍解决了煞气天灾,值不值圣上的一次供奉?”   虽然封印还未完全修补,但已经知道方法和地点,修补起来易如反掌。   要不是找借口采阳补气,他半天就能御剑飞遍整个大衍,将剩下几处阵点加固。   玉质眉眼微微一弯,雅润目光透净轻灵,又有着勾魂摄魄的澄澈诱惑。似如一柄淬着剧毒的绝世利刃,光华流转,一剑致命无药可解。   “不知国师需要何等供奉?”   “我要一个贡品。”清朗音调染上几分粗沉喑哑,满溢着蚀骨的深爱与情念,“大衍朝最宝贵,最独一无二的贡品。”   他要大衍的帝王作为贡品,将自己敬献于他。   一阵悉索轻响,衣带落地。   润泽笑音如溪流轻淌,又含着极致引诱的细沙:“这样的贡品国师可否满意。”   迟肆呼吸瞬间一窒。   饕餮恶鬼刹那之间现出原形,将贡品一口吞入腹中。   庄严神像之下,纠缠了两道绮靡身影。   他终于如愿以偿,尝到了供奉给自己的贡品。   他要让贡品在自己的神像面前,跪拜哭泣着向自己许愿,求自己放过他。   他如愿以偿,听到了销魂滋味轻泣低吟的求饶。   敬献妖道的贡品再次醒来之时,天色已经大亮。   已有三分热意的和煦光柱穿透窗棂,几缕映照床榻,几缕映照尽染风华的容颜。   “醒了?痛不痛?再睡会。”坏中珍肴的轻动也扰醒了迟肆的酣梦。   昨晚意乱情迷,或许暴饮暴食得太狠。   杨闻拓目光锋锐如刀,咬牙切齿狠狠瞪着对方。   惑乱帝心的妖道急忙献媚取宠,以求圣上原谅:“我们今日要不要改道?不用再让车队挤这一路。”   杨闻拓一怔,也顾不得记恨:“摧雷山庄那边……”   “我昨晚已经去过,法阵已加固完成。”   昨夜肆无忌惮纵情享用了真龙之体这一世间最宝贵的贡品,当然得把差事办得又快又好。   在圣上疲倦沉眠之时,他已帮圣上分忧解难。   “那正好。下山的路口就有通往朔方的路。”杨闻拓打算起身,吩咐亲卫改道出发。   刚一动,脸色瞬间阴沉。   迟肆坏意得逞,嘿嘿邪笑:“我们要不多休息一天。晚上……再去正殿进贡一次。”   杨闻拓涵养极深,也一贯能控制自己情绪。   然而即便克己复礼如他,此刻也难以维持谦谦君子的表相,目露磅礴凶光,字正腔圆口吐芬芳:“给朕滚蛋。”   天威震怒,后宫独宠的妖妃也不敢再恃美扬威。急忙伺候圣上穿衣,又将圣上抱起,从庙院侧门上车离开。   车队改道,沿着通往朔方的道路继续前行。   国师依旧陪着圣上,一路欣赏江山丽色,春风花草。   行至朔方,修补好此处宫位,又一路行进,加固其他三处地点。   到春末之时,只剩最后一处便可大功告成。   剩下的一处,在广郡安县――故事开始的地方。   “你最初来的时候,就是降临在安县?”杨闻拓看向窗外急速后退的高大草木。   上一次他经过这里的时候,方圆几百里都或多或少受到安县地震的影响,愁云遍布整个郡县。   而今路上虽然清冷,已无当年萧条惨状。   壮阔山河已恢复盎然生机,道路两旁繁花满树,落英飘落在地,铺出一层浅薄流芳。   迟肆笑答:“准确来说,是在安县城郊的某处。我来的时候地震刚发生,县城已经被毁,我没去过城内。”   他解释:“我初来乍到,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就漫无目的沿着官道走。本想找一个城镇,先了解当地民情,没想到在路上就遇到了那个凡人。”   “一切都是那么凑巧,可说是上天早已注定。于是我借用他的身份,后来又遇到几个流民,就跟着他们一同北上,来到京城。”   “我倒是进过城中一次。”杨闻拓轻笑,“去找迟肆的户籍黄册,和迟家族谱。”   他又默默叹了一口气:“那时城中只剩断壁残垣,满目疮痍,已无半个人影。不知现在是什么情况。”   “不过……这样的小县城,官府应该不会再清理重建,可能和我两年前来的时候并无多大区别。只多了丛生的杂木荒草。”   “只要凡世兴盛,附近县镇人口增加,要不了多久就会有百姓再来此处建城。几百年前这里还没有安县。”迟肆温言软语,为圣上解忧,“那时有人清理废墟,还能找到道藏。”   转念一想:“不对,等会我们就要去迟家加固法阵,说不定得先把倒塌的断壁清理。”   他献媚邀功:“我来清理倒塌的房屋,不到一息就能完成。要不干脆把整个县城的断壁残垣都清理干净,方便后来的人重建。”   杨闻拓尾音微扬:“先去城中看看情况再说。”   马车在道路上飞速行驶了几刻钟,忽然间,平稳行驶的马车骤停,四周一片嘶风的马鸣。   “怎么了?”迟肆语气微凉,似乎冻上一层薄霜。   他们在车上没防备,阿季扑到他身上,差点撞伤。   “国,国师……前,前面……”驾车的亲卫惊慌失措,语无伦次。   “什么事这么大惊小怪?”艳色飞扬的双目一沉,确定怀中人并无任何磕碰之后,二人一同下了车。   此时所有的随行亲卫都已下了车,一行人站在道路中央,紧盯着眼前景致,呆愣的目光中写满了不可置信的惊惧。 第211章   道路突然中断。   目之所及处,只有苍天轻云,和一个阴谙漆黑深不见底,彷如能吞噬世间一切的巨大深坑。   此处发生了地陷。原本该看见安县遗址,那些城中所剩的断壁残垣,全都掉入了深坑之中。   这些亲卫都是经验丰富,见多识广的精锐。然而如此巨大的深渊,仍然超出了凡人的想象。   就像是大地破了一个巨洞,直通向地底黄泉,令人望而生畏。   一亲卫捡了路边一颗小石投入洞中,没听到任何回音。   “国,国师,这……”   安县遗址已经消失,众人不知如何是好。   “老四,原本的封印阵点,是不是在地洞里。”杨闻拓剑眉紧蹙,“现在怎么办?”   不知此处地陷是否和当年地震有关?   可他们要修复的阵位和大地一起陷入深渊,该如何修补?   这处大地陷落,会不会对整个阵法产生影响?   “如此巨大的深渊,我只在幽天的某些秘境中见过。”迟肆同样眉头微皱。他布阵时,也从来未曾遇到此等情况。   “我得先下去看看才知道。”   “下去?”杨闻拓双眸暗沉,显出几分担忧。如此巨大的地陷,不知到底有多深,即便迟肆是神仙,他仍有些不放心。   “你的道法能不能把我也带下去?”   “圣上不可以身犯险!”众亲卫急忙劝谏。   “迟兄,还是由我同你一起下去。”   “劳烦国师也带我下去看看。”   迟肆瞥了一眼谢观河和杨辉羽:“不知下面什么情况,我先自己去。”   恣意轻狂的艳目看向杨闻拓,痞气一笑:“别担心,我天下无敌,绝对不会遇到任何危险。危险见我来了都得逃。”   杨闻拓神色严肃看了他几息,无奈点了点头:“千万小心,遇到情况不对马上撤回来,千万不要逞能。”   “谨遵圣上旨意。”迟肆笑着在金质玉相的脸上落下几处轻点,跟着身形一晃,一抹青影宛若迅光,一往无前直坠深渊之中。   一众凡人在坑边立着,不住向下探头张望,可眼前除了不透一点光亮的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众人惴惴不安焦急等候,也不知国师什么时候能回来。   可仅仅过了不到半柱香时间,一道掠影流华就从黑暗中直冲而出,仿若阳光穿透云层,映照在众人眼前。   回来的如此之快,远在意料之外。   “老四,下面什么情况?”杨闻拓焦急询问。   “下面是灵脉。”情况似乎有些难以说明,迟肆狂妄轻笑,“没什么危险,要不我带你下去看看?”   杨闻拓毅然点头。   迟肆将人搂入怀中,走到坑边又回头朝众亲卫道:“我在下面布了一个阵法,想下去看的可以直接往下跳,不会有事。”   他紧抱杨闻拓跳入深渊。   由下至上的烈风刮过耳边,呼呼作响,下坠了近半柱香时间才到底。   白色的缎面靴轻点在地上,彷如一阵清风拂过,平稳又祥和。   下坠的中途阳光照射不到,四周一片吸光的深黑。到了洞底,却有星星点点的璀璨荧光,光辉如星火月华,人站在此地,犹如身在浩瀚星河。   “没想到灵脉是这个样子。”杨闻拓微微一笑,发出一点对世间绝不可见之幻景的一点赞叹感慨。   清艳眉目光耀闪灿了一瞬,又黯淡几分:“掉下来的那些残桓断壁都不见了?原来的土地呢?”   “原本的封印法阵呢?”   迟肆正欲给他讲解,身后几声惊呼。   赤胆忠心的的亲卫们也接二连三跟着跳了下来,在快要接触到地面的时候,身体像是变得如同轻浮羽毛,飘然安稳着地。   迟肆轻嘲了一声这些人的少见多怪,等亲卫们安静下来,他朝众人解释。   地脉中有肉眼看不见的灵气流动,彷如无形的河流,顺着一定方向走势流向各处。   陷落其中的土地,就如同泥石掉落河中,被似水的灵气冲走,一点一点消磨成沙。   “法阵呢?”杨闻拓再次询问。   “不见了。”迟肆轻笑着摇摇头,不以为意,“可能被灵气冲散了。”   “别担心,我再补上就好。”清朗嗓音肆意张狂,“这对别的阵法宗师来说可能很难,但我精通阵法,修为境界也高,九天界找不出几个人能像我这样,直接在灵脉里面布阵。”   “不过……”   “不过?”杨闻拓神色微凛,“是有什么难处?”   “在灵脉里画法咒,如同在河底刻画,过一段时间就会被冲走。即便我道行高深,可能最多也只能维持个几百年。”他在心尖人耳边轻笑,“所以你得一直在我身边,时常提醒我,时间到了就回来加固法阵。”   杨闻拓一怔,随即轻笑:“好。”   往后岁月,生死相依,朝夕相伴。   迟肆并拢劲力长指,指尖亮起一团柔润辉光,在虚空星河中划了一道符印。   符印成型后,绚璨霜辉光耀刺目,过了几息又逐渐消隐。   “这样就行了。”他朝杨闻拓眉语目笑,“法阵全部修补完成,可保几百年真气不泄。你也不用担心灾祸降临。”   又温言安慰:“如今法阵已修复,灵脉乱流很快就能恢复平静,想必天灾也会消失。”   杨闻拓笑着嗯了一声。   大功告成,一行人正准备离开此处,迟肆刚转过身,艳色张扬的眉宇霎时一皱。   “老四,怎么了?”   “这地方有什么东西。”迟肆皱着眉,双瞳微缩,仔细环顾四周。   目穷之处,除了苍黑的星幕和璀璨星河,并无其他。   “阿季,我先送你们上去,之后我再下来沿着这条地脉找找。”   “地脉通向什么地方?”   “灵脉和地面上的河流一样,会贯通整个大衍。但我不会走很远,就在附近找。”   迟肆察觉到一丝不同于这条灵脉的灵气,想来应该不会离此处太远。   “你送他们上去,我陪你一起。”   “你忘了这个世界的独有特性,天地真气中含有煞气吗?这条地脉里面也有。待一会没事,待了久总归不好。”迟肆扬了扬嘴,朝杨闻拓轻笑,“别担心,不会有危险。”   “刚刚不是才说,要我一直在你身边吗?”   指缝传来冰凉触感,手指被紧扣:“走吧。先走哪边?”   温热掌心紧紧包裹住冰凉,迟肆牵着对方朝自己觉得似乎有异的地方走去。   走了没多久,二人脚步同时一顿。   “老四,是这个吗?”   迟肆点了点头:“应该是这个。但……它是怎么来的?”   前方不远的苍黑星幕上,有一条细直裂缝,像是将幕布划了一条口子。   裂缝的颜色比周围更黑,从上面流动的星河荧光都被其吸收,像是水流从缝隙中流走。   裂缝很细,也并不怎么长,乍一眼很容易看漏。   可发现之后仔细去看,宛如染了毒的伤口,无端的有种让人悚然的惊心,似乎这一道小小的伤口,就能让剧毒蔓延全身,生机渐渐流逝,最终迈入消亡。   “走吧,我们先回地面再说。”   灵脉中有煞气,不宜久留。   一众人再次回到地面。   杨闻拓眼带疑惑看向迟肆。   迟肆摇头,他也不知这条灵脉为何受损。   “是千年前的神魔大战留下的?”杨闻拓随心一猜。   “应当不是。灵脉受损,会对整个世界造成影响。若是千年前就有了,这附近一整片地域都会死气沉沉,环境异常恶劣。但你看周围草木生机蓬勃,可见暂时未受影响。想必这个裂缝出现的时间也没多久。”   清朗话音一顿:“这个地洞的出现也十分蹊跷。自然界的地震不会造成这么深的地陷。我在幽天从未见过地陷深渊直通地脉的情况。”   “老四,这有没有可能是人为?”润致眉眼蒙上一层阴影,“那个故意破坏封印的人……安县的地震,会否和灵脉受损有关?”   “我不清楚,安县地震是我来这世界之前发生的事。”迟肆不能肯定,更不能欺君罔上。   “但我觉得,你猜得八九不离十。不过这又有一个问题,要让灵脉受损,需要极强的修为。而且灵脉中灵气充盈,那道损伤不大,按常理来讲,过段时间可以自行修复。”   “可那道缝隙,看起来不像能自行修复的模样。”   就像是被剧毒的匕首割伤,伤口难以自行愈合。   究竟是什么人,用什么方法将灵脉割裂?   脑中骤然灵光一闪,浮现一个心念。   “阿季,逢山村时孟婆婆的那个入梦之咒,可以让人看到一些以前发生过的事。”   杨闻拓触类旁通,瞬间了然:“我们在这里使用,能够看到地脉受损时发生的事?”   “梦境很难控制,很少有人可以随心所欲操控自己的梦。但或可一试。”   “事不宜迟,走吧老四。”   二人回到马车上,迟肆将人揽入怀中,施放咒法,缱绻相拥同入梦境。   闭上眼帘,世界瞬时一黑,一息过后,又恢复光亮。   周围景致改变,他已经不再车中。   但却并非上次那样,变成以前的某个人,周围也不是过去的安县,或者别的什么地方。   四周一片灰蒙,仿若天地初生,混沌未开,乾坤一体。   没有日月星辰,没有山川草木,就连清风和时间都停滞于此,令人心中无端生出一种怅惘和苍凉。   可迟肆心中仍是甜蜜轻快,因为阿季在旁边,他牵着他的手。   只要有他在身边,无论何处,都是桃源。   “老四,这里是什么地方?”杨闻拓第二次入梦,和上一回的情形全然不同,不禁有些茫然。   “我也不知。”迟肆说得理直气壮。   “是不是法术出了问题?”   “入梦法咒肯定没问题。但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阻挡了我们进入梦境世界。”   “这里是现世和梦境的夹缝。”一个声音突然响起。音调空灵飘荡,又叠着一重回音,听起来有些妖魅诡异。   却觉得有些耳熟,原音应该曾在哪里听到过。 第212章   “你是谁?为何要将我们带到此处?”杨闻拓神色阴沉,眼中闪过气势凌厉的锋光,“你是,那个意图破坏封印的人?”   空灵重叠的回音轻轻笑了几声,并不难听,一股穿透心神的莫名阴寒却令人毛骨悚然。   他并未直接回答,这笑声已是默认。   “你为何要这么做?”   真如老四所猜想,为了得道成仙?   “不是我意图破坏封印。”空灵回音轻笑,“是这世上有许多人都想得道飞升,我作为一个神仙,自然要实现那些凡人的愿望,让此世天地真气重回。”   杨闻拓嗤笑一声:“这位上仙还真是宅心仁厚。”   “圣上谬赞。”   冷音继续嗤嘲:“上仙帮我等凡夫俗子实现心愿,不知又有何利可图?”   层叠回音直言不讳:“当然也为了我自己修行。”   “圣上,”他又轻笑一声,“我这有个有趣的故事,不知说出来能否讨得圣心一悦。”   杨闻拓温雅眉眼锋芒尽现,闪着幽寒似剑的辉光:“说!”   “圣上可知我从何而来?”   “不知。”   回音对他的冷若寒霜的态度不以为意,继续笑道:“人人心中都有想拥有或者惧怕的事物,若那人对此过于执着久难释怀,时日长了,就会化为心魔。无论修士凡人,都难以逃脱。”   “而我,正是某个人执着妄念所化的心魔。”   杨闻拓讥讽:“原来上仙不是人,而是魔。而且还是个没用的魔。”   心魔是人心中最大的恐惧,或者求而不得的奢望。   “圣上所言极是。”心魔对他的讥嘲不以为意,似乎无论他说什么,都欣然接受。   “我修为低微,所以不得不穷尽一切办法修行,望能有朝一日摆脱原体,化灵为形。”   心魔修为高了还能化为实体?   杨闻拓微楞,他对修道之事没多少了解,也不知其话真假。   心魔继续道:“我来到这世界后,找到一处灵力尚可,适合修行的地方。于是便在那个地方修行,顺便听取凡人愿望,帮他们实现心中妄念。”   “逢山村?”杨闻拓嘲笑道:“那个鸟不生蛋的穷乡僻壤,倒还挺适合你这样没用的废物。”   他往日大多披着谦谦君子的表相,虽然喜欢戏谑挑衅,但分寸拿捏恰到好处,言辞不会太恶意露骨。   此时表相剥落,露出其中幽戾锋锐,词词句句全是如刀似剑的霜言冷语,剑剑直插人心。   心魔叹笑一声,语气中带着一点对于对方如此冰冷的无可奈何:“圣上生气的样子,也是如此让人喜爱。可我还是希望能博圣上一笑。”   于是他继续讲起这个望能取悦圣心的故事:“逢山村的法阵被道君毁去,我只得离开。到了凉州以后,我又在梦境与现世的夹缝中,听到某些人的妄念。他的妄念太执着,已经到了夜夜入梦的程度。”   “日思夜想终入梦,连在梦中都难以解脱。我怜悯人世凄苦,见他如此执着自然是想帮他一把。他想要儿子的双腿痊愈,拳拳爱子之心令我大为感动,于是我传授给他能让爱子重新站立行走的功法。”   “他要想一统江湖,我就教他能让门下弟子武艺突飞猛进一日千里的阵法。”   这就是当初武林大会时,雷厉行身上所发生的事。   梦中?   杨闻拓瞬间想明,这个心魔没有本体,但他能入人梦境。   若是如此钻头觅缝无孔不入,当真难以对付。   “你可以随意入人梦境?”他试着一问。   本没想过对方会如实交代自己的底细,没想到心魔有问必答:“当然得需执念深重到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人才行。普通的梦境古怪离奇又毫无意义,我何必要浪费功夫做这些徒劳无益的事情。”   他带着轻蔑笑音:“所以我还是喜欢凡人们跪在我脚下。有什么愿望直接告诉我,若是心诚,我也乐于祝他们实现梦想。”   “你连身体都没有,是个先天残废,哪儿来的脚。”杨闻拓每一句都带着刻薄的讥讽嘲笑。   “所以我才勤勉修行,没有一日倦怠,”心魔不以为意,“望能早日化形,和圣上一见。而不是只能在这梦境和现世的夹缝中孤单一人翘首以待,盼着圣上前来。”   “我先前法力微弱,连让圣上得知我存在的本事都没有。”   这话说得有些暧昧,杨闻拓眉头微微一皱。   心魔又继续道:“谢观柏也是如此。他一心想成为一代大侠,先是想要绝世武功,后来又想找圣上报仇。我也传授了他功法和阵法。”   “我帮很多凡人实现了愿望,他们越来越信奉我,给我修筑的庙宇,进贡的香火日渐增多。我终于获得能搬山填海的威能。也能布置法阵,引出定襄的煞气,加速损毁绝地天通的阵法。”   “煞气还能勾动人们心中的妄念,妄念越深,执着越强,愿力就越强。我能从中获得的修为就越多。”   “你不怕哪天,别的人心中也生出个心魔,把这些东西给你抢了?到时你可就偷鸡不成蚀把米。”杨闻拓嘴上嘲讽,心中却生出一丝疑惑。   给他修筑庙宇?供奉香火?   这个心魔当初在逢山村有个自己的破庙,后来被烧了。   民间修的神仙庙确实越来越多,但一半是当地居民信奉的某个神仙,一半是国师庙,这心魔是伪装的哪一个假神仙?   他明日就派人把他的破庙一把火烧成灰烬。   “如今世人大多皆跪在我脚下许愿。即便还有人的心中执念深重到生出心魔,也对我构不成任何威胁。”心魔语气狂妄森寒,飘荡回声入耳,让人脊背生凉毛骨悚然。   “大衍各处都是供奉我的庙宇,就连圣上也去参拜过。”   杨闻拓心中猛然一震。   他踏入过的神仙庙不多,大部分都是路边小庙,要么是避雨要么是旅途小憩。   而各处都有供奉的神仙庙,只有……   心魔似是有意,哈哈大笑了几声:“我的故事讲了一半,不知圣上觉得如何。”   “不如何。寡淡如水,和你这废物一模一样,毫无乐趣可言。”   “未能取悦圣心,深感遗憾。”森寒的重叠回声装模作样叹了一口气,“可我接下来讲的另一半,圣上一定感兴趣。”   死寂的混沌世界忽然传来一阵水声轻响,像是脚尖踩到水面,激荡起一圈圈涟漪。   有什么东西正要出来?   “圣上难道不好奇,我究竟是谁心中的执着妄念?”   “阿季,”迟肆猛然拉了他一把,“所谓梦境和现世的夹缝,是还未成形的梦,仍然还是一个梦境,你梦里看到的听到的,都不是真的。”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出梦境,回到现世再想办法对付他。千万别将梦中的事情当真。”   “哈哈哈哈,”心魔大笑,笑声恣意狂妄:“怎么,天不怕地不怕的迟道君,此刻也会害怕。”   “是害怕圣上将梦中的事情当真,还是害怕被圣上知道真相?”   “我方才讲的故事,虽然未能讨取圣上欢心,可能让迟道君想起来,也不枉费我一番功夫。”   “阿季,这个梦境情况不妙,我们得赶快醒来。”迟肆拉着杨闻拓,打算施法强行脱离。   刚转身,背后空灵回荡的声音突变。   层叠的重音消失,缥缈灵荡散去,彷如空中飞摇晃动的羽毛落入湖面,沾了水,有了沉稳的重量。   似曾相识的声音露出原原本本的真实腔调。   “阿季,你回头看我一眼好不好。我好不容易才有这一次和你见面的机会,我想让你知晓我的存在。”   “阿季!”迟肆音调微颤,隐隐有几分失措的仓惶:“别回头!别听他的!”   他再一次急切重复:“这只是一个梦,你在梦里看到的听到的,都不是真的!”   即便迟肆竭力阻止,可身后传来的声音,和耳边这一个毫无二致,杨闻拓无法不回头看上一眼。   他不由自主转过头,一眼便看清身后人熟识的样子。   心魔身长健瘦,清如松竹,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暗纹浮动,华光流转仙气飘然。   净洁银冠束着道髻,青丝如瀑,几缕鬓发搭在肩头,气韵风逸。   然而他的五官太过俊艳,眼角微微上挑,绝艳眉眼流露着自心而生,压抑不住恣意张狂。   不似神仙清韵,反而像是魅惑人心,噬骨吸髓的画中妖冶鬼魅。   杨闻拓嘴唇几动,也没能说出那个日夜相伴身边的名字――迟肆。   一个声音在说:“阿季,他不过是幻化了我的样子。你别看他!”   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声音却笑道:“阿季,我现在给你说剩下的一半故事,望能讨取圣心一悦。”   “我是迟道君的心魔。”心魔轻狂一笑,恣意姿态和迟肆本人如出一辙,“道君道行高深,修为早已圆满却迟迟未能破境。他在道途上止步太久,渡劫破境的执念郁积于心,于是便心生了我。”   他扬着嘴角,目光狂傲笑看迟肆:“道君,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第213章   心魔将目光转向杨闻拓,不可一世的飞扬跋扈瞬间换做深邃柔情:“我和道君一同在各个世界游历,寻求机缘。我如此尽心竭力要提高自己的修为,自然,也是道君的本心。”   迟肆的心愿,是破境化神,修为更上一个新境界,真正成为与天地同寿的化神修士,一路走至道途巅峰。   “可后来,道君的心愿变了。因为遇到了你。”   “阿季,我并非因你而生,也并非为你而来。可遇到你之后,今生便因你而存在。”   遇到齐季之后,此生唯一心愿便是与他朝夕相伴,同看日暮春秋,岁岁长相守。   其余一切,都不再重要。   “我和道君本是同心,他有多爱你,我对你的爱只会比他更甚。”   心魔生于执着妄念,许多时候远超本人的意识。   “可他能和你称兄道弟,能同你结为连理,能对你怀恨在心,能于你处处针对,能和你破镜重圆。而我,却只能存在于他的梦里,和你天涯一方。”   “我对你日日相思成疾,可你却连我的存在都不知道。”   “我会帮凡人实现愿望,最初也源于他一时无聊的心血来潮。道君喜欢看人跪拜在他脚下,对他声泪俱下苦苦相求。他会偶尔善心大发,顺手帮几个小忙,再看别人对他感激涕零。”   心魔又笑了几声,轻狂中又隐含几分轻鄙:“圣上也应当清楚,道君性格散漫,他虽喜欢别人跪在脚下苦求于他,可即便只是举手之劳顺手而为,他也懒得动,不愿花个弹指的功夫去帮一些蝼蚁草芥。”   “道君高高在上,俯瞰众生,寻常的凡人修士,根本不值得他正眼一看。人们朝他跪拜许愿,那些在他眼中低微卑贱的凡尘俗事,也只得我来替他完成。”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怨怒天道不公:“我帮他做了那么多事情,拯救了那么多大衍朝的子民,可圣上却还是对我一无所知。”   “阿季,”心魔扬着嘴角,艳丽眉眼露出几分阴毒怨意,似如食肉寝皮的妖异恶鬼,看得人心惊,“你看此处赤地千里,混沌荒凉,我一个人在这里形影相吊,心中全是对你的浓情思念。”   “他可以在你身上纵情享乐,怀抱着你入梦。而我却还得在他享用完你,畅意安眠之时去做那些他看不上眼,懒于动手的凡尘锁事。你说我可不可怜。”   杨闻拓眉头紧蹙,眼色透着闪亮锋光,沉默不言。   心魔又扬着嘴角轻笑,艳色眉目阴怨,含着想要将人拆吃入腹,噬骨吸髓的情深妄念:“圣上,我修为渐长,要不了多久就能修出实体,彻底脱离于他。到时候你也对我日夜宠幸,降下雨露君恩,好不好?”   “我比他更懂人心,会对你更温柔怜惜,会更尽心竭力帮你处理政务,也不会给你的世界带来灾祸。我处处比他强,比他更能讨你欢心……”   “荒谬!”一道银光掠影飞速袭来,横斩虚空,似有毁天灭地之威能。   混沌浑浊的灰蒙像是被一剑分断,清气上浮浊气沉地,宛如天地初开。   迟肆一剑斩断心魔,喋喋不休回荡世界的话音戛然而止。   “阿季,他不知是哪来的妖魔鬼怪,他的胡言乱语你千万别听。”迟肆神色中带着些微无自觉的慌乱和恳求,紧拉杨闻拓的手,透着一缕强硬的不容分说:“我施法带你离开,我们立刻回现世。”   苍白健瘦的手腕被劲力五指抓出淤血深痕,力可碎骨的气劲让杨闻拓疼得眉头一皱。   迟肆却没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凶狠暴戾,只想将对方速即带离此地。   可惜还未来及的念咒,被斩断消失的身影,又和分断的混沌一起,瞬间凝结成形。   心魔不停哼笑,似是在嘲讽他的枉费心机。   “道君一直说我不过是个虚无缥缈的梦,是因为已经回想起,你沉眠入梦之时,元神出窍都做了些什么吗?”   他嗤笑的张狂神色和迟肆毫无二致:“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我所做的一切,都有你的意愿在里面。可你不过只是心血来潮的一时兴起,一觉醒来就抛之脑后。而我,是真心实意地在帮凡人实现心愿。”   “你肆意狂妄恣心妄为,给世间带来巨大灾祸。上古预言中的灭世妖鬼,毋庸置疑就是你。”   “封印是你破坏的,阿肆为了修补法阵四处奔波。”杨闻拓眉头紧皱,神色不耐,精雕玉琢的眉目锋锐毕现:“你别的本事没看出来,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倒是高人一等。”   他是个凡人,此前从来不信神仙鬼怪。那些传奇话本中的心魔梦魇,向来只当做幻想故事,一笑置之。   即便如今遇到真仙,颠覆了人生观念,但也知生人的话听听就行,不可随意当真。   何况说话的还不是人,是个不知究竟什么东西的魔。   要是别人的话,听什么信什么,他也等不到活着坐上王位。   心魔一楞,像是被他的话伤了心,艳色张扬的眉目显出几分惺惺作态的委屈:“圣上不信我,令我好生难过。我对圣上之心天地可鉴,怎会舍得欺君。”   半晌之后,他又低笑道:“我想给圣上说的趣事,还没讲完。圣上可知,那道灵脉上的伤痕是怎么来的?”   “圣上难道不觉得眼熟?这样的伤口似曾见过?”   “阿季,你好好回忆一下这样的伤口究竟在何处见过,便能清楚,我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   杨闻拓身形霎时一顿。   他第一次见到地脉,对灵脉上的那个古怪痕迹更是一无所知。   可那道形似伤口的痕迹,缠绕着诡异的丝丝黑气,一眼看去,就有似曾相识之感。   本以为是错觉,或许那些道法神通都差不多,也没在意深思过。   如今经对方这么一提,即便是来历不明的妖魔之言,也情不自禁开始回想,这眼熟的伤口究竟在何处见过。   心魔扬着嘴角,眼含深情笑看着他,安静地给予思忖时间。   到他神色猝然一变,知他已经想起,才继续笑说:“圣上神思敏锐,一定已经想到。没错,正是在那条小蛇身上。当时道君一剑穿心,虽未刺中她的七寸之处,却在她身上留下一道永远不可恢复的伤口。”   “灵脉上的伤,同样是道君的神剑――恣心造成的。”   “道君道行高深,凡是被他的佩剑所伤,永不可愈,即便灵脉也难以幸免。圣上可知,我们是如何从一个世界,去往另一个世界?”   心魔也沾染着迟肆的轻狂痞态,给杨闻拓传经布道:“不知他是否曾给你说过。三千世界形态千奇百怪各有不同。但每个世界外面都包裹着一层无形的界壁,以保证各自独立,不受别的世界影响。”   “要穿越不同世界,就需打破这层界壁,如同打开一道门,从一处房间进入另一处房间。”   他怕对方听不懂,解释得更加短话长说:“世界越大,界壁越难打破,就比如皇宫大门高大厚重,难以打开,寻常百姓家的木板门就极易打破。”   “这个世界很小,界壁易破,所以当年曾有许多周围世界的修士打破界壁来此修行。界壁破开之后过一段时间会自行恢复,如同门被打开又关上,不会对世界产生什么影响。”   “可这是别人的做法。迟道君的破壁方法,比正常开门要粗暴得多。”心魔哼笑,“道君修为高深,又精通阵法,一眼便能看到界壁的关键节点,即世界灵脉的节点。”   “圣上,你现在想出那道裂隙是怎么造成的了吗?”   杨闻拓剑眉微蹙,缄默不答。   清朗又阴狠怨忿的笑音讥讽嗤嘲:“道君做事恣意随心,从没想过会给别人带来多大的麻烦。更不会在意蝼蚁草芥的麻烦。他自恃道行高深,又爱炫耀技巧,破界向来是一剑横斩灵脉最重要的节点所在。”   “他的越界,不是开门,而是破墙而入,给界壁,乃至界壁内保护的世界带来巨大损害。他的那一剑,斩伤灵脉,也给位于灵脉上的城镇带来灭顶之灾。”   “安县那场巨大地震,就是他破界时造成的。”   杨闻拓霎然一震,精雕双眸微睁,侧目看向迟肆,等着他的否认。   迟肆眉心皱起一道竖痕,缄默不言,似乎在沉思心魔说的,是否确有其事。   确如对方所说,他为了炫技,破开界壁的时候都是直斩灵脉节点,可这真能给世界带来损害?   心魔扬着嘴角低笑几声,继续嗤嘲:“迟道君高高在上,从未在意过凡尘的微小蝼蚁。自是没了解过自己一时兴起,会给别人带来多大的灾祸。”   “恣心剑和别的神剑不同,造成的伤口永不可愈,又伤在灵脉上,就如在人身血脉上划了一道伤,血流不止。终有一天灵气流尽,世界枯竭而亡。   “圣上也应该听他说过,为了寻求机缘,曾经去过许多别的世界。圣上可知他在别的世界待了多久?”   心魔再次向杨闻拓传道:“机缘可遇不可求,许多修士花上千百年时间,也未必能寻得一个机缘。有些去往凡尘寻机缘的修士,在凡尘一待就是成百上千年。”   “可迟道君,在一个世界待个几年就离开,前往下一个世界,圣上可猜得出为何?”   杨闻拓眉宇微蹙,虽已猜到答案,却唇线紧抿不敢作答。 第214章   心魔低笑讥嘲:“因为道君这样破墙而入,造成不可修补的伤痕,血脉灵气几年间就会流尽,世间万物死亡。他每去往一个世界,就是在毁灭这个世界。他在这个世界待上几年,等到寸草不生,天地毁灭的那一天,他就离开前往下一处地方。”   “我损伤的法阵,再修补起来就是,对世界产生不了多大影响。可他一剑斩伤灵脉,造成灵气外泄,永远不能修补。这个世界只剩不到三年的时间,并非因为人们沾染煞气,变成只知嗜血残杀的妖魔。而是灵气枯竭,高山大川花鸟草木,一切生命的消亡。”   他轻狂哼笑:“这一切,都是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迟道君造成的。他损伤灵脉引发安县地震,由此开始天灾不断,往后情况还会继续恶化,这难道不是传说中的祸世妖鬼?”   心魔笑看着杨闻拓:“这个故事讲完了,不知圣上是否觉得有趣?”   杨闻拓依旧眉心微皱,没打算同他说半句话。   “迟道君俯瞰众生,目空四海,从未在意微小凡人。可我不会。”心魔用着和迟肆如出一辙的容貌声音和神态,张狂轻笑:“只要他们跪拜在我脚下,对我磕头许愿,我会实现他们心中心愿。”   “阿季,”他又温柔轻笑,同一张倾世绝色的脸,两幅天渊之别的轻狂,“你的这个世界已经没救,毁灭已成定局。但你不要为此烦心,我争取早一日化形,到时我们另寻一个和此世相似的世界,我帮你重建一个一样的王朝。”   “我不会破坏世界,也能尽心帮助你的臣民,你继续当你的圣上,我当你的国师,你我携手相依,日夜相伴,好不好?”   杨闻拓不知眼前妖魔所说事情的真假,可对于这两句话,只冷冷吐出两字:“做梦。”   对于他的冷言冷语,心魔似是不以为意,又似乎有些无奈:“他给你的世界带来灾祸,却并无任何愧意。甚至还想着这世界能早一点灭亡,他好带你回幽天,将你独自占有,让你的世界只有他一人。他配不上你的喜欢。”   清润嗓音低沉冰冷,霜寒如刀:“你也不配。”   心魔装腔作势地唉声叹气:“往后你会知道我的好。你既然能喜欢他,一定会爱上比他更好的我。可现在……”   他又叹了一声:“我的修为还不够,只能和你相见如此短暂的一点时间。但今日总算能让你知晓我的存在,对你倾诉我的相思难耐。我一定勤加修炼早日化形,那时我便可以和他一样拥你入怀。”   “那时你也能知道,我深爱你,为你倾尽一切,更胜于他千万。”   目之所及处的所有混沌烟云迅速云卷后撤。心魔声音越来越小,身影越来越淡,彷如梦境逐渐消散。   空无一物的灰色世界骤然被深黑笼罩,迟肆缓缓睁开挡住光亮的眼帘。   “阿季!”他从梦境中骤然清醒,瞬间睡意全清,着急确认杨闻拓的情况。   对方也和他一样,一副大梦初醒的模样。   刚才的梦境还记不记得?   他此刻心中忐忑不安,急于想知道答案。   甚至在心中祈求,方才的梦境能和寻常人寻常梦一样,一觉醒来之后,就忘了梦里的内容。   可是嘴唇几动,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他不敢问。   心中惴惴惶恐,提心吊胆。   他不知此刻,不知往后阿季会如何看待他。   杨闻拓同样沉默不语。   马车中气氛凝重,安静得有些微妙诡异。   熏香的清雅淡味充斥整个车厢,在鼻尖缭绕,可以清心安□□贵香料,此刻也无法安定下神思浮乱,坐立难安的心绪。   “阿季,那个……”   “老四,方才……”   片刻后,两人同时开口,话音相撞,瞬息尽毁,又陷入冷寒如霜的凝重静默。   “你先说。”迟肆长吸了一口安神香,竭力使自己怦然直跳的心宁神安稳。   或许自己不应该贸然开口,万一真如他所愿,方才梦境中听到的看到的一切,阿季都不记得了呢。   可惜事与愿违。   “老四,他说的,是不是真的。”静雅澄澈的双眸平静地看着他,净若琉璃,无悲无喜不怨不怒,净澈得不带任何感情。   只如一把光华流转,寒光慑人的绝世利剑,安静地遗世独立,无心无情不为任何外物所动。   迟肆深知,阿季同自己一样,方才在梦境和现世的夹缝中,所见所闻的一切,都记得一清二楚,印象深刻。   清润嗓音如流经冻原的溪河,风平浪静波澜不惊,却处处透着冰天雪地中渗入骨髓的霜寒。   “你老老实实告诉我,别想着骗我。”   别随口糊弄,说什么梦中所见皆为虚幻,当不得真。   “我也不知道。”迟肆定了定神,声调低沉。   “准确说来,是……不太清楚,很多事情我也是首次听闻,不知其真假。”   “能不能,让我好好想想,他说的……是否真有其事。”   他破开界壁,的确专斩灵脉,但不知是否真的会对世界带来损害。   此前到过的世界,确实会发生一些灾难,可这真是他造成的?难道不是自然现象?   他化作一个凡人,每日无所事事,凡界经历索然无味。   他慵懒怠惰,成日睡觉不爱出门,不愿像寻常凡人那样干活挣钱。在一处待久了,别人难免觉得他行为怪异,在背后指指点点。   他又长得花容月貌,让许多人一见倾心,心生觊觎歹意。   不自量力,上门找他麻烦的凡人的没少过。   于是每到一处地方待不了多久就得离开,再换下一处。   小世界的地域并不广阔,他曾到过一个小世界,不到一年就走完了所有城镇。   在离开之时,世界尚且完好。   他不知在自己走后,那些世界会否真如那妖魔所说,过不了几年就会灵气枯竭,天毁地灭。   但他离开并非因为世界毁灭,而是那些世界让他觉得无聊。   恣心是他的剑,当然如同他人一样,神威盖世通天。   但他极少使用恣心,在年少时修出剑意后连剑都没怎么用过。   况且他为了修行早将恣心封印,灵力八成被封后,还能一剑对灵脉造成永不可愈的损伤?   他确实嗜睡,那也是因为生性懒散。   许多梦在梦醒之后就忘,有时依稀有一点印象。可梦里事情,稀奇古怪又无任何意义和逻辑,怎么能当真。   最重要的一点:他的确因为修为止步太久心生焦躁,否则也不会为了破境,听一个算命的话到凡人的世界寻找机缘。   ――可他不觉得,自己有心魔。   他生性随和脾气好,不生气不记仇,不可能因为执念太深生出心魔。   现在他连能不能步入化神,能不能再迈入一个新境界都已经不在乎。   ――那不知究竟是何底细的妖魔,绝不可能是他的心魔。   只是用法术幻化了他的形态。   杨闻拓安静听着迟肆的剖析,眼眸半垂,沉吟不语。   熏烟流云缭绕身旁,像一幅清新淡雅,又意态磅礴的写意画作。   安静的沉默令迟肆一颗心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过了半柱香时间,清润嗓音终于开口:“迟道君说所,不能肯定他的话是真,却也无法否定他说的是假。”   “因为你真如他所说,对凡间蝼蚁的死活毫不在乎。从来没了解过自己的举动会不会给凡尘俗世带来灾祸。”   迟肆哑口无言,无法反驳。   确实如此。   他是境界高深的道君,从来高高在上俯瞰众生,无论凡人修士,在他眼前都不值一提。   以前幽天界的修士求他,他偶尔会看上一眼,无事可做的时候顺手帮个忙,打发一点时间。   可凡人,就如草芥蝼蚁,从未放在心上过。   他们寿命太短,一生不过石中火,梦中身,生老病死一晃而过。   直到遇到阿季,才正眼瞧了瞧凡人。   直到认识阿季,才第一次由冷眼旁观的过客,学着渐渐融入这个人世间。   直到爱上阿季,才开始想要去了解凡人的喜怒哀乐。   “阿季,我……”   诚如那个来历不明的梦魔所说,他对这个世界是否毁灭消亡,并不在意。   他只想尽快带着阿季回幽天。   老谢那帮人也能一同带走,即便此方世界真的消亡,对他并无任何影响,在心中荡不起任何波澜。   可阿季是这个世界的君主。阿季不愿看到世界毁灭,那他就会竭尽所能拯救此处,只为博心尖挚爱一笑。   “老四,”杨闻拓又沉默了半晌,才重重叹了一口气,“那道灵脉的伤痕,能否修补?这个世界是否只能走向毁灭?”   他确实很生气。   这些神仙妖魔擅自下凡为祸世间,将凡人的世界弄得乌烟瘴气,甚至带来毁灭。   可迟肆并非故意为之。   现在更不是恶言相向,追究此事的时候。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亡羊补牢,避免世界消亡。   “我不知道。我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况。”   杨闻拓的态度让迟肆心中一喜,却又不敢表现得太过。毕竟这是阿季甚为担忧之事。   他强忍住嘴角的上扬,尽量不让喜悦涌上眉梢,尽力正色严肃朝对方说明:“我都不知他说的是不是真。那道细小伤痕真能引起世界毁灭?你想想看,大衍领土这么大,也不止这一条灵脉。”   “就像河流,即便一条干涸,对沿河周遭会造成影响,但并不能影响到整片国土……”   清艳双眸盯了他一眼,他急忙长话短说,言简意赅:“我们修补好了封印,我再去看看大衍各处的气数。”   若是气数延长,那就证明世界不会走向毁灭。   若是依旧只剩两三年,就再想其他办法。   杨闻拓抿了抿嘴,勉力扯出一个笑。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 第215章   帝王御驾车队开始返回京城。   一路上途经几个县镇,迟肆都去看了一眼风水气运。   结果并不乐观。还是只余下极短时间,算得上苟延残喘。   “或许是因为这一路都处于那条地脉附近。”迟肆搂着心尖人,软语安慰:“等离开那条地脉,进入另一地脉的影响范围,说不定就是另一种结果。我们回到京城再看看。”   杨闻拓默然点了点头。   迟肆无精打采,长叹一口气,将人搂得更紧,再别无他法。   别的无法确定,但那个梦境妖魔有一件事说的极为正确。   他并非为阿季而来,此后却是为他而生。   对阿季的深爱已然让他入魔,心中全是对他的妄念。   那张风华浊世的脸,无论双眸含笑还是眉宇轻皱,对他来说都是见血封喉的致命诱惑。   他懒睡时做过的梦,醒来便忘。可若是阿季入了梦,他记得一清二楚。阿季的销魂滋味,他做梦都在尝。   那段时间他对阿季怀恨在心,阴狠怨忿,偶尔会有心念一闪而过,即便是要动手报复,也不会伤害对方,只会让他死在自己榻上。   那时他天天做垂涎三尺的梦,在梦中将绝世美味弄的泥泞不堪,醒来后自己却一片狼藉。   那是唯一能记得的梦境。   如今,或许又要做相同的梦。   他将阿季奉若神明,心甘情愿臣服跪拜在他的脚下。只有阿季才能实现心中妄念。   ***   御驾回京,刚入京郊,迟肆就飞至高处,查看京城风水气数。   其实此前本可御剑先来查探,可他有些忐忑,下意识避免这么做。   他怕看到阿季竭力掩饰失望难过的神情。   即便他能带阿季走,能带走他的那一帮亲朋好友,可这个世界是阿季的故乡,是他的王朝,有几千万他的臣民。   他自己忽然也有了些微莫名难言的“不舍”。   这里有阿季送给他的“家”。   有青墙灰瓦的民居小院,有高门深墙的临渊王府,还有金碧辉煌的皇宫。   这些原本在他眼中,楼起楼塌只一瞬的地方,因为有和阿季共同欢度的时光,也被赋予了非同寻常的意义。   即便他们会离开这个世界,往后心血来潮时也能回来看上一眼,这个地方经历沧海桑田,会发生些什么变化。   会否高楼林立,会否一碧千里。   可按目前的情况来看,只有唯一结果――赤地荒芜。   “还有时间。”迟肆紧搂怀中人,苍白的温度似乎比往日还要凉,“我会想办法阻止这一切。”   杨闻拓轻轻“嗯”了一声,并未再多言语。   不幸中的万幸,圣上回宫后,祸世妖妃并未被打入冷宫。还是得以侍奉圣上左右,尽享后宫独宠。   杨闻拓睚眦必报,却也不是成日郁郁寡欢之人。   事已至此,若能想到办法补救,当然是好事。若是不能,只能各安天命。   “别人是灭国之君,我能当一个灭世之君,也甚为难得。”他自嘲轻笑,“老四,我这样的皇帝,别的世界有没有。”   “不知道!”迟肆珍馐在怀,别的什么也顾不过来。   心中那点幽微的惆怅不舍,早就烟消云散,此时又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恣意狂妄,却也满溢蚀骨深情:“我只去过几个凡尘世界。往后我们一起去各处看看,别的世界还有些什么样的君主。”   “不过,”朗音笑意粗喘低沉,“我的圣上只有这,一,个。”   冷润嗓音轻笑一声,被烈焰沾染了几分暖意。   酒足饭饱神清气爽,空余之处留给思忖。迟肆脑中突发奇想浮出一个念头。   “阿季,我们要不要再入一次梦境试试?”   “入我的梦境。”他解释,“安县那时本该和逢山一样,以天地为媒介,梦见一些当地曾发生过的事。但不知那个妖魔用了什么法术,导致梦境世界未成形,我们去到了梦境和现世的夹缝。”   按他所说,是迟肆心魔。迟肆沉眠入梦后,就换了一个意识,元神出窍成了另外一人。   迟肆绝不认为自己会是一个双重人格的精神病患者,但道法三千,千奇百怪各有千秋,能入别人梦境,甚至从梦境影响现世的道法比比皆是。   沉眠在永梦之中醒不过来,或者经历一个噩梦后发疯或死亡的事情在修真界屡见不鲜。梦境世界虽然虚无缥缈,也是三千世界的其中之一。   “那个妖魔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我们一起进入我的梦境,看看我睡着时做些了什么梦就知道了。”   若真元神出窍去别处当了有求必应的神仙,一切过程都会显现在梦境之中。   杨闻拓觉得有些新奇,欣然答应。   不过……   “现在?就这样?”   迟肆嘿嘿坏笑:“不喜欢这样?坐着也行,站着……也不是不可。”   天威隐怒,幽寒似剑的目光掠来,吓的他心尖一震,急忙编出一个天衣无缝的信口开河。   “这样才能进我的梦。”   杨闻拓辨不清真假,只是下定决心,往后还是看一些修道书册,免得一无所知,当一鲜美鱼肉任人宰割。   “入梦前,你得把这个拿上。”   迟肆手中凭空出现一把长剑,剑刃幽黑无光,缭绕着隐隐约约的黑气。   见怀中人面露疑惑,他又暗含炫耀地解释:“让别人入自己的梦是十分危险的事。我这样高深的境界,别人入不了我的梦,反倒会陷入梦境与现世的夹缝中出不来。”   若是有修士想用法术入他的梦,无异于找死。   “我修为太高,即便是我道侣也不能贸然进入。恣心和我血脉相连心神相依,是另外一个我,你把他拿着,可以随心所欲进入我神识的各个角落。”   而且……人很难控制自己的梦境,若是真如那妖魔所说,是他心魔,他也不知阿季在梦中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但恣心在,可保阿季平安无恙。   握指为爪,又从寝殿中挂着的帝王剑上引来剑鞘。   “你的剑鞘配我的剑刚好。”朗润的油腔滑调痞气十足,“就像我们现在这样。”   杨闻拓斜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懒得搭理。   准备就绪后,迟肆朝自己施了法,绮靡身影缱绻缠绵共入梦乡。   ***   荡气沙场,风云残败破夕阳。   铁马冰河,大军兵临城下。   迟肆从战马上跃下,笑看着跪在身前的敌国俘虏。   他带领大军攻下了敌国都城,生擒了敌国一众龙子皇孙和高官权贵。   以及带兵同他交战的敌国君王。   此两军对垒,一眼初见杨闻拓起,他心中就情不自禁浮现出一个犹如波涛狂澜般猛烈,占据整个心怀的念头:他要夺得这个人得一切。   他的国他的家,他的领土他的臣民,和他。   马鞭强抬起流畅完美的下颌。金质玉相的面容沾上了一些战场的黄沙尘土,和点点殷红血迹。   非但不显脏污,反而更有一种令人魂悸魄动的清艳风华。   “怎么样?”朗音笑意阴沉,透着一种让人胆寒的凌人戾气。   “你说几句好听的取悦我,再求我,我说不定会大发善心,放这些人一条生路。”   杨闻拓紧咬牙关,侵染风华的眉眼锋光毕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虽兵败,但绝不屈从。   身旁已有贪生怕死的达官显贵,听到他的话后磕头求饶。也有人恳求他们以前跪拜的圣上,能屈从取悦这个新王,从而为他们求得一条命。   杨闻拓却只是沉默,勾魂摄魄的清艳眉目静静看着他们的末途,似乎要将此时的血与恨深刻在心中。   虽未臣服求饶,孤傲疏冷的绝世风华仍然取悦了新王。   迟肆哈哈笑了几声,爽朗神采有如清阳般和煦,晒落在人身上,却如同烈日焰光般毒辣。   “待会求饶可就已经晚了。”   他大笑着将手下败将当做战利品一样抗起,这样的战利品,征服起来才更有意思。   杨闻拓被洗净一身血染沙尘,也夺去一身华贵尊荣。   等着这个亡国之君的,是比跪地求饶更为不堪的折/辱和凌/虐。   红烛暖帐,新王恣意纵情享受着自己的战利品。   一边是春风带雨,一边是永夜无边。   ……   一段梦境结束,入梦之人同时睁开双眼。   “迟,肆!”杨闻拓气恨得咬牙切齿,再好的涵养也难以压制此刻的勃然怒气。   这是什么乌烟瘴气的梦,简直不堪入目。   在梦中肆无忌惮为非作歹的恶蛟,此刻在真龙天子面前全然没有方才的飞扬跋扈。   他慌忙朝真正的圣上跪地求饶,奴颜媚骨阿谀谄媚,毫无一点尊严。   “梦境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霜刀幽寒的眼光恨恨盯了半响,最终以帝王的气概和涵养,大度忍下了这场天威雷霆之怒,没有破口大骂。   杨闻拓在不堪入目的梦境中没看到一点有用的东西,花了几刻钟才将一切整理好,又回到原点。   二人再一次施法入梦。   这回的梦境世界是一个繁华城镇。迟肆成了一个游手好闲的高门纨绔。   他骑马去城郊桃林踏春,路边偶遇出游的杨闻拓,对他一见倾心。   他横行霸道惯了,此时再次为非作歹,直接将人虏上马,带至一处僻静角落,在瓣雨落衣襟的花舞桃林中,幕天席地将人强取豪夺。   此后又换了几个梦境,地点和梦中人的身份各不相同,但最后结果都是同样的不堪入目。   有些梦甚至没头没尾,只有一场朝云暮雨。   “迟,肆!”杨闻拓忍无可忍,就差没把枕边的剑□□,将人一剑赐死。   眼前这个道貌岸然的下方真仙,成日都在想些什么事情。   衣冠禽兽现了原形,不以为耻,反而流里流气的理直气壮:“梦境又不是我能控制。”   见龙颜大怒,他一边告罪一边还装作一副正人君子的样,正色庄严朝圣上解释:“我遇见你之后,无可避免入了合欢道。”   他神色正派,似乎还成了杨闻拓的错。   “阿季,”艳色飞扬的双眸闪着晦暗幽光,蚀骨深情和邪念都一望见底,“我好爱你。”   并非不懂怜惜,只是情难自禁。他他已经竭力克制,仍然无法抵御销魂的诱惑。   杨闻拓又好气又好笑,只得笑叹了一声:“朕赦你无罪。” 第216章   折腾了一夜,天边已经露出天光一线。   有了切身体会,惑乱帝心的倾世妖妃还打算同圣上论道:“圣上现在能明白,为何不能让别人随意进入自己的梦境了。”   若是心中执意妄念太深,日有所思,夜必有所梦。   或许还会暴露人心中深藏已久,不能被人所知的秘密。   杨闻拓斜了他一眼。   心念不能随意让别人知晓,这么浅显的道理他当然懂。   但他从未想过,窥伺别人的梦也这么危险。今日梦中所见,有些事不如不见。   ……   迟肆厚颜无耻,昨日玩得不亦乐乎,第二日晚间又要拉着圣上陪他入梦,早已经将最初的目的抛之脑后。   ――他们是为了确认那只梦境妖魔所言是否属实,才入得梦。   杨闻拓无奈又好笑,然早已被绝色美艳的妖妃迷惑了圣心,只得笑着摇头轻叹:“朕依你。”   又是一夜的伤风败俗,不堪入目。   他都忍不住好奇,这人以前有没有做过稍微正常一点的梦?   “老四,”他几近无语,“为什么我在你梦里都那么倒霉?”   一个亡国之君,似乎都已不算什么。   迟肆的妄自尊大,在梦境中也表现的淋漓尽致。   无论现世还是梦境,他都是如此胡作非为,恣意狂妄不可一世。   邪音轻笑:“也有很多不倒霉的。”   那些没头没尾,只有山水相连,朝云暮雨的梦。   他心有所感,却不敢明说。   阿季威仪天成气质高贵,又澄澈明净。他想将他染上自己的色彩,将他一人独占。   杨闻拓目锐如刀,瞪了他一眼。   算了,有点心累。有这功夫理会他,不如好好休息一会。   迟肆还未尽兴,第三日依旧早早花言巧语魅惑圣心,要圣上和他一起入梦。   现世中修合欢道,梦中也修合欢道,销魂滋味在身在心,其乐无穷。   ……   暖阳高照在金壁辉煌的琉璃瓦顶,水滴铜龙反耀出绚璨金光。   迟肆隐约知道这是自己的梦境,却又似乎这就是真实。半梦半醒,思绪难清。   然而无所谓,他怀抱梦中人,无论身在何处,即便虎穴龙潭,对他来说也是洞天福地,哪管天上人间。   二人同坐龙椅之上,橙黄纱帐外传来一大臣禀奏。   大衍朝四海承平风调雨顺,春华秋实硕果累累。如今到了秋猎季节,圣上应起驾前往皇家猎场,举行这一彰显大衍国威的仪式。   先皇沉迷寻仙求道,除了祭天拜神以外的典礼都不举行,秋猎仪式已被荒废多年。   祥渊帝继位,朝堂气象焕新,现在也该遵循礼法重启秋猎盛典。   迟肆心意微动,他没打过猎,也未参与过凡间帝王的围猎,对秋猎起了几分兴趣。   祥渊帝轻笑,为了博爱妃欢心,恩准了这一奏言。   不日后,帝王带领文武群臣,起驾前往皇家猎场。   猎场弃置多年未用,官员派人加急修缮,重建了围栏望楼,但猎场内部树深草长,繁茂草木之中飞禽走兽甚多,或许还有凶狠猛兽。   为了防止达官显贵们意外被猛兽所伤,狩猎范围只划定在距猎场入口的一小圈范围。   为方便狩猎,祥渊帝穿了一身玄底金色龙纹的劲装,瘦削高挑的身形仙姿焕发,神采飞扬。   为了炫耀帝王对他的宠爱,国师也选了一身白底,同样纹绣同样款式的武服。   但花容月貌艳色太浓,即便穿着劲装也无雄姿飒爽,还是像祸国殃民的诡艳妖魅。   迟肆拿着弓箭,弹了弹弓弦,又比着动作左瞄右瞄,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   “第一次用弓?”耳边传来清润温凉的笑音,听得人心尖一暖。   “怎么看出来的?”他好奇笑问。   虽没用过弓,但曾见不少人使用,该怎么用也知道。   杨闻拓轻声一笑,走到身边抬高他手臂:“这样才对。”   周围不少达官贵人,包括一些武艺高强擅使刀剑的武官,都只拿着弓箭装装样,一看就知少有真正用过。   冰凉触感抚上手背,鼻尖流入一股清淡却钩心摄神的香甜美味,心尖猛然一震,又燃起几点星火。   “圣上以前用过?”   “你忘了齐家手握兵马大权,家中都是戎马武将?”   虽然大衍承平多年,未发兵灾,但齐家人性格争强好胜,行峻言厉,弓马刀兵从未怠慢过。   迟肆一怔,心尖闪过一阵疼痛。   即便阿季先天体弱,每日要接受的严苛训练恐怕也不会比身强体健的兵士们少。   杨闻拓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只泰然自若轻声一笑,语含戏谑:“来,今日由朕亲自教导国师。”   微弯的眼梢勾魂,微扬的尾音动魄。看似无意无心,却是有心刻意,故意挑拨点火。   迟肆身形一顿,又听得耳边软语摄心:“美人,动作别这么僵硬,放松一些。”   一瞬间饥火熊然,似要将心智焚烧殆尽。   清冷笑音还在煽风点火:“手要平稳,瞄准好了猎物再放箭……”   挑弄之意再明显不过:“可别…太快。”   细长小指故意挑拨,在手背轻轻挠弄,犹如一片羽毛在心中缓缓落下,直接撩拨到了心尖上。   心神瞬间动荡,箭没拿稳直飞了出去,射飞一个路过的文臣帽子,将头发花白的老人吓得霎时跌坐在地,瑟瑟发抖。   冷润嗓音还在耳边戏谑调笑:“不是才说了,不要…这么快么?”   迟肆只觉心中饥火焚身,整个人都要被烧成灰烬。   现在哪有心思顾什么射箭打猎,只想如风如电,飞快将人拖至无人的地方,烹麟脍凤,幕天席地,艳歌无间声相继(*)。   那时,阿季才知自己轻重缓急。   可始作俑者在他这处引燃了燎原烈火,自己却瞬间一闪退避到安全之处,和几个重臣高雅闲谈,商议起皇家猎场往后该如何修整。   秋猎这一习俗,往后应该年年举办。   迟肆气恨怨怒,恨得磨牙凿齿,却又束手无策,只能斜倚一颗大树,在阴冷处自己想办法灭火。   祥渊帝和重臣们小议了半柱香时间,然后上了马,居高临下笑看一脸阴火的爱妃。   温润笑颜端方有礼,暗含的刻意引诱让人又爱又恨。   精致流畅的下颌轻扬:“走,美人,朕带你去打猎。”   一骑红尘扬长而去,迟肆只得另寻一马迅速跟上。   两骑齐头并进,迟肆策马驰骋了一会,觉得没劲,白皮长靴脚尖一点,白色身影已出现在另一匹马的背上。   一黑一白相拥而坐,纵横策马,如同气势磅礴的泼墨写意诗画,江山如画风华胜花。   “你做的好事,你说怎么办?”清朗嗓音低沉阴狠,又深情难抑。   迟肆紧贴身前的杨闻拓,恨不得马上就长驱直入,大快朵颐。   耳边传来雅意调笑:“朕打几只野味,让美人今晚一饱口福。”   话音一落,他已拿起长弓对准天上一群飞鸟。   弦声破风,羽箭划出一丝轻微风啸,直冲云霄。   离弦之箭闯入鸟群,惊起杂乱鸟鸣。刹那一息,箭尖没入飞鸟,瞬间急转直下掉落在附近草丛。   周围跟着的亲卫急忙捡起圣上射中的猎物,双手奉到御前。竟是一箭双雕。   祥渊帝兴致正盛,又接连射出数箭,百发百中,收获颇丰。   惑乱后宫的妖妃在身后献媚讨好,奉承盛赞,等到圣上尽了兴,才猛拉缰绳,策马朝深山里跑。   “老四,前方已出了划定的猎场范围。”杨闻拓温言提醒。   深山中草木繁密,恐有野兽出没,极不安全。   “我就是带你去找猛兽。”艳色双眸笑意狂妄,“若是遇到山中猛虎,抓来给你当坐骑。”   区区一些凡界猛兽,手都不用动,就能让它们吓的乖乖听话。   他吩咐随行亲卫不必再跟。有他在圣上旁边护驾,别说山林里的小兽,就是遇到深山中修炼千年的大妖,也能抓来关入笼子里,当做珍禽异兽给圣上观赏。   两人一骑踏入荒无人烟的古木高林,林深无人鸟相呼,却并无珍禽异兽的踪迹。   行至一处靠山的深林,杨闻拓忽然问:“老四,前面是不是有什么?”   “似乎是一个……山洞?”没等对方答话,他眯眼望向前方,兴致勃勃道,“走,美人,我们过去看看。”   二人再次策马前行,没多久,一个黝黑巨大的洞口映入眼帘。   “这是什么洞?”迟肆好奇。   “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   秋猎仪式在杨闻拓出生之前多年就已没有举行过,他对皇家猎场的情况也一无所知。   况且他们跑的似乎有些过远,此处不知还在不在猎场划定的区域内。   苍白细长的冰凉手指勾过精致完美的下颌,戏谑笑音勾人心魂,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天威:“美人,陪朕进去看看。”   迟肆心痒难耐,又心生好奇,抓过引风吹火挑弄是非的手,陪着他心爱的圣上进洞查看。   --------------------   作者有话要说:   * 《大石调》 第217章   此洞是一天然溶洞,钟乳耸立,石瀑迭叠。   玉笋奇石,参差峥嵘。亭台轩榭,浑然天成。(*1)   又有奇草生萤光,灵虚幽然,倏忽明灭,恍若幻妙仙境。(*1)   “这是哪路神仙的洞府?”杨闻拓戏谑笑问。   “管他哪路神仙。”迟肆双眸映着荧光幽火,神姿诡丽意态张狂:“我将他赶回天庭,把这处洞府占了,献给圣上。”   珍兽坐骑暂时没遇到,但遇到这么一个盛景天铸的洞府,也可讨取圣心一悦。   二人沿着莲池雨霞一路前行,没走多远,迟肆心中一凛,倏然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怎么了?”见他脚步忽顿,杨闻拓停下脚步,侧头相问。   “不知道。”这回并非搪塞敷衍,迟肆眉心轻皱,温言详尽,“有种奇怪的感觉,但又说不上来。”   “深处应该有什么东西,我们再朝里多走走。”   “真有神仙?”   “应当不是。就算有,修为也很低,隔着这个距离我感觉不到他的灵气。”洞里必然有什么诡谲的东西,让他心有所感,但绝非道行高深的修士。   随着洞穴的深入,光线非但没减暗,反而越发光耀。   地上开满了一种艳丽奇花,亮着幽光萤火,照映洞中每一处角落。   行至溶洞深处,是一个更大的洞穴。   洞穴中央立着一根巨大的柱子,直连洞顶。柱子并非钟乳,无色透亮似乎是冰霜水晶。   晶柱被幽荧花田环绕,有如天界奇景。   “柱子里面……有个……”杨闻拓双眼微缩,语气有着几分惊奇不定,“人?”   晶柱里面有个修长白影,似乎是个人。   “哪个神仙睡在里面?”   “阿季,等等。”不知为何,迟肆忽然觉得脚步有些沉重。   莫名难言的感觉越来越深沉,他初次来这个地方,第一次见洞内景象。却不知为何,似乎知道冰柱里面的是谁。   似乎自己应该即刻走近,弄清楚那人的身份。可又有一种抗拒之感,那人的样子他一定不能看见。   如此奇怪的景象,杨闻拓也不敢轻举妄动。   雅致眉宇轻蹙,以眼神询问迟肆:到底能不能走近看?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迟肆暗吸了一口气,稳住不安的心神。   他天不怕地不怕,有什么不敢看的。   就算真惊动了晶柱中的人,那人要找他论道斗法,还怕对方不成?   他不信还能遇到哪个修士能把他怎么样。即便万一……胜不了,他也有万全之法可以带着阿季一瞬之间安然逃离。   “走,我们去看看。”   他扣着心尖人的手,牵着对方走近冰柱。   四脚踏过花丛,扬起碎玉乱琼,幽亮萤火漫天飘荡,绮丽如画。   走到近处,冰晶巨柱反射浮跃星光,清楚映照出冰封其中的人影相貌。   他穿着一身炫白道袍,银冠墨发,仙姿神荡。   双眼轻闭,气韵悠闲,嘴角有着微微上扬,似乎正在做着一个美梦。   “老四……”杨闻拓双眼微睁,不可置信转向迟肆,仔细看了他几息,又转回晶柱中的人,将两人相貌细细比对。   柱中沉睡的人因为闭着眼,意态悠闲,并无飞扬跋扈的狂妄之感,多了几分仙气飘然,少了几分如妖似魅的浓艳。   但他的容貌,衣着打扮,和迟肆如出一辙。   若不是迟肆就在身旁,他定然会以为,睡在晶柱中的人就是他。   “老四,这……”什么情况?   为何会有一个和迟肆一模一样的人睡在这里?   “老四?”   身旁并无任何回应,他不禁偏头看向迟肆。   迟肆双眼大睁,死死盯着晶柱中的人,神色中混着疑惑,惊恐,以及一种陷入死地般的绝望。   似乎有无数画面在脑海中一一闪过,又无声碎裂,锋锐的棱角仿若无数锋锐尖刀,一刀一刀刺向心尖,将心脏割得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不可能……”   “不会的……”   “这不是真的……”   “这才是梦……”   他像失了神魂一般,不断低喃重复着“不可能”,似乎这样就能将真正的事实化作梦境。   “老四?怎么了?”杨闻拓满怀担忧看向他。   “阿季!”清润声调将神思拉回,他一把拉过对方,紧紧搂在怀里,像是怕他会消失不见,“走,我即刻带你回幽天……”   巨大的劲力似能摧脉断骨,杨闻拓被他搂得痛入心骨。   “到底怎么了?你先别慌。”冰冷手指轻轻拂过脊背,轻言安抚。   从来恣心狂妄肆意张扬,说着自己天下无敌的迟肆,为何像是见到极为恐怖的妖魔鬼怪一般,仓皇失措无以复加。   杨闻拓正欲再安抚几句,再好好问个明白,话还未出口,突然觉得脚下晃动,站立不稳。   轻微摇晃一起,片刻之间,就地动山摇。   地震?!   “老四,先出去!”他急忙从对方怀中挣脱,此时一切事情都要延后,当务之急得离开洞穴。   如此巨大的地动,若是有山石落下堵住洞口,他们会被困于此地。   “老四?”   迟肆再次如同失了神魂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口中喃喃自语:“不……不要……”   一只绝大钟□□刺被山崩地裂的摇晃震断,如无坚不摧的利剑,从两人头顶直坠而下。   杨闻拓见势不妙,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迟肆是不是道法通天的神仙。   他伸出手臂护住对方,此刻已经来不及闪避,只能这样帮他挡住一击。   下坠的巨石尖刺砸下,却并无任何疼痛之感。   准确来说,尖石并未砸到他身上,而是如同幻影一般穿过他手臂,然后刺入地下,随后消失不见。   幻境?   杨闻拓一怔,随后觉察出事态并非如此单一,下坠的尖石是个虚影,而他自己,似乎也隐约开始朝虚影转变。   正暗自疑惑,又是哪路妖魔鬼怪的道法?   “这个梦快要结束了。”身后传来熟悉音调,是朝夕相伴,离心最近的声音,“梦境之主正在醒来。”   杨闻拓不由自主转过头,晶柱中沉眠的人正缓缓睁开双眼。   “不……”   “别醒……”   身旁一模一样的声音惊恐仓惶,反复低喃这几个词。   在见到晶柱中的自己那一刻,迟肆什么都知道了。   在梦境和现世的夹缝中见到的心魔是假的,他没有什么心魔。   那只是他的一个梦。   这个洞穴也是假的,也是他的一个梦。   他和阿季用了入梦之法,进入了他自己的梦境。   可这……   也是假的。   也是他的一个梦。   这个没有名字的世界,这个叫做大衍的王朝,他在这里所有经历的一切,都是他正在做着的一个梦。   谢观河,谢观柏,杨辉羽,齐音……他遇见的所有凡人,不是来凡界游历时遇到的过客,而是一夜梦境中出现的人物。   阿季……   阿季也是他做的一个梦。   他做了一个无比甘甜的美梦,他在梦里找到了他的破境机缘,他的此生挚爱。   可这所有的幸福美满,不过只是一个梦。   而他现在,正要醒来。   梦醒之后,梦中所有的美好,都会烟消云散。   晶柱中的人已经完全醒来,他走出晶柱,一步一步走向迟肆,一步一步逐渐虚化,最后走入迟肆体内,二人合为一体。   周围奇景骤然一变,变得更为玄幻。   一会是洞外猎场,一会是皇宫寝殿,一会是临渊王府,一会是灰墙小院。   他此前见过的所有场景,如花灯一般转过,最后变为云海苍空,从此处可以俯瞰大地山河。   而壮丽山川,苍茫原野,整个世界都在地动山摇,一片片轰然崩塌。   美妙梦境在酣畅之时突然中断,所有一切来得猝不及防。   杨闻拓看着脚下的大地山川,此刻已心知了所有真相。   “没想到,我居然是你的一个梦。”   也不知得知真相后,自己该是个什么心态。   惊惶?恐惧?似乎没有。   可能有些趣意好笑,也有些……无可奈何的遗憾。   清雅音声戏谑调笑:“我真成迟大姑娘的春闺梦里人了。”   “我即刻带你离开!我们回幽天,回玉泉!玉泉能人异士多不胜数,瞬间就能找到方法,阻止这个世界的消失!”   迟肆音调不稳,艳绝容颜惊慌失色。他不住的伸出手,想要将眼前人拉入怀中,却什么也抓不到。   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是梦中虚影。   杨闻拓清艳眼梢微弯,还是如此让人心魂悸动:“梦醒之后,还会记得我吗?”   迟肆正在睡梦中,自己只是他的一个梦,怎么可能去什么幽天,什么玉泉。   他不知真正的迟肆此刻在哪,但等醒来回到幽天之时,这个梦早已消失不见。   他轻笑一声:“还是不记得最好。”   虽然一个美梦,醒来之后偶尔回味也不错,但他还是有些担心,迟肆会不会难过,哪怕只是一点点无关痛痒的遗憾。   梦醒之后,再无一点记忆,应是最好结果。   “我不!”惊惶语调似乎蒙上一层微弱泣音,“我绝不会忘!”   “不!”   “我不走!我不醒!”   “我就留在此处,和你永远在一起。我们约定好的,你去哪我去哪。”   他并非为阿季而来,今生往后只为阿季而存在。   无论阿季在哪,碧落黄泉,前路同行,生死相依。   “哪有一直赖着床不起来的。”清雅笑音依旧怡然自若,彷如平常一样,两人闲话家常。   但也轻微叹了一口气,“老四,往后我不能再照顾你了。”   “不过你是神仙,又有那么多关系亲密的同门,应该没什么值得我担心的。”   “我不!我就要你一直照顾我!”   迟肆这么爱睡觉,一定可以一直赖着床,做着这个美梦永远不醒来。   杨闻拓无奈摇头,轻声一笑。印象中看过一些话本故事,若是陷入梦境长睡不醒,似乎会影响到本体。   不知迟肆本体,是否真如他在梦里所说这样道行高深,天下无敌。   也不知他给自己说的一切,究竟是不是他的现实。   他再无可能知道。可他清楚,对方定然不能赖在梦里不走。   他决定如同往常一样,将对方叫醒。   低眉看了一眼脚下飘渺云烟,壮丽江山。此时天塌地陷,大地已经残破不堪。   他曾经和对方许下此生此世,永不相离的诺言。   然而如今缘分已尽,是时候分别。   “阿肆。”尽染风华的眉眼映着大地山川,和眼前的倾世绝色。   微弯的眼梢澄净纯澈,却又带着见血封喉的无心诱惑。   “该醒了。”他轻轻推了迟肆一把,像往常叫他起床那样。   最后看了一眼那张惑乱圣心的脸,淡音轻笑,风华诉离殇:“山川无棱,江水为竭,愿与君绝。”(*)   --------------------   作者有话要说:   * 1 《柞水溶洞赋》   *2 《上邪》改了一点 第218章   光照层峦,烟光凝而暮山紫。   流丹飞阁虚浮在缥缈烟云之上。   和风清阳,苍山连天,满目山花舞。   花丛中小睡的俊艳青年缓缓睁开眼,微感两颊冰凉,下意识抬手抚过,竟是润湿指尖。   迟肆微微疑惑,方才是不是做了一个梦?   心中空荡,有股莫名难过的怅然若失之感,却又记不得究竟梦见了什么。   睡意未消,神思也未完全清醒,恍惚中一时不知身在何处,今夕何夕。   艳色如画的眉心微皱,忽听得身后传来话音:“师兄,你怎么跑到这儿来睡了?”   回眸一看,是师弟石冻。   “这儿风景好,适合晒着太阳午睡。”   神思已然清明,方才那点梦醒后的无端惆怅顷刻抛之脑后,语调又起轻狂:“你找我?什么事?”   “不是你叫我来找你的吗?”石冻无语扶额。   上午和师兄兴致勃勃来找自己,说有东西要给他看。那时他有要事要向师父禀告,于是说好等忙完再聊。   做完正事,他急匆匆来找师兄,结果对方将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迟肆一愣,瞬间想起,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   “我刚创造了一个新阵法,叫你来看看。”他想出了一个前无古人的新奇阵法,迫不及待要找人显摆。   石冻无奈笑叹一口气,他就知道事情大概如此。   迟肆会主动找同门,一定是要炫耀什么。   这种爱卖弄的性子,同出一脉的师兄弟们早就习以为常。就算不情不愿,也不得不听自鸣得意的夸夸其谈。   谁叫他是静照峰亲传大弟子,幽天界数一数二的天才阵修呢。   “我这个阵法绝世无双,只有我这样天资旷世,心思活络,境界高深的天才才能想的出来。”迟肆眉飞色舞,正准备给这个资质尚可,自己勉强看的上眼的嫡亲师弟说说此阵玄妙。   这个阵法太过高深,整个玉泉派除了这个师弟,就没别的阵修同门能跟得上他的思维。   “师兄,”石冻毫不留情打断他,“我们换个地方。”   他扬了扬下颌,示意对方看看他们现在在何处。   静照峰的迟肆师兄性格悠懒,经常无所事事,青天白日就在睡大觉。   喜欢睡觉便罢了,但他不好好在屋里睡,而是要找阳光和煦的地方,晒着太阳睡,也不管那处到底是哪。   时常有同门勤奋修行,练剑练得汗流浃背,或者忙于派中事务,脚不沾地。路边却有一人在众人忙碌时刻,心慵意懒蒙头大睡,简直有伤风化。   在静照峰内这么做就算了,要是被玉泉派其他道统的同门见了,静照峰的弟子都觉得丢人现眼!脸面无光!   偏偏他今日还寻了个好去处。   此地百花漫野,风景如画,可这里是檀溪峰的灵花苗圃,这些花是炼药的同门专门种来以作药用。   这么一躺下去,就压蹋一片灵花。要再不走,被檀溪峰的同门见了,又得丢所有静照峰弟子的脸,到时还得他们这些做师弟的去给同门赔罪。   迟肆哈哈一笑,漠不经心。   他只觉此处风景甚好,云雾花海正配他这个美人春睡。   至于其它,从不考虑。他辈分高修为又强,同门里也没几个敢找他论道斗法的。   但既然睡醒了,那就走呗。   二人回到住处,他急不可待拿出一张四尺见方的图纸,上面画满精细纹样,隐约有升腾灵气萦绕,状似回风游龙,看得人眼花缭乱。   石冻接过,将其轻放平铺在身前石桌上,细细观赏。   师兄不愧是首屈一指的阵法宗师,如此繁杂的咒法阵纹,光是照着描,就已经难倒不少阵法修士。   更别说一笔一划都需要耗费巨大灵力,布阵也需要大量材料,寻常阵修没办法设计出这样错综复杂的阵法。   “幻阵?”石冻问。   从阵纹咒印上看,应当与此类法阵有关。   “四柱八字炼心阵。”艳色双眸沾沾自喜,神采飞扬,朝对方说起此阵由来和作用。   “师父说我修为已满却久难破境,是缺少心性的磨砺。”   石冻沉默一息,极为赞同:“师父所言甚是。”   师兄的确是个旷世奇才,常有奇思妙想。可道途走得太顺,所有事情手到擒来,没遇到过一点挫折,从小被师父惯坏,成了如今恣意狂妄,轻佻浮滑的性格。   他时常灵机一动突发奇想,冒出许多稀奇古怪的点子,创造出高深玄妙的阵法。可心思又太浮躁,想一出是一出,过几天又抛之脑后。   即便尊为大师兄,有时和三岁小孩没什么两样。   迟肆斜了对方一眼,这种时候不是应该说他心性沉稳,早已百炼成钢么?   这个师弟年岁渐长,已经越来越目无尊长。   “你知道我找玉瑞峰的张算子算命,他让我化作凡人,去凡界寻求机缘的事吧?”   石冻微笑点头:“正该如此。”   师兄这样不可一世肆意妄为的性格,是该化作凡人,体验一番人世的七情六欲五味八苦,好好磨炼心境,免得这般无法无天。   “你这小子,越来越没大没小。”迟肆哼笑着瞪了对方一眼。   这个师弟他看着长大,小时候对他尊敬有加唯他是从,现在长大了,对他的态度已经全无一点恭敬。   不过玉泉派就是这样,虽无兄友弟恭,但师兄弟关系甚为和睦,即便没有血缘,也胜过血亲。   比别的仙门动不动就以下犯上,欺师灭祖的好。   “所以为了炼心,我创造出这个四柱八字炼心阵。”   石冻一愣:“师兄,张师兄是让你封印法力,化作凡人去人世间遭受别人的冷眼和毒打。”   可不是随随便便进入一个幻阵。   许多幻阵确实可以让修士一梦千年,在一枕黄粱中体验世间百态。   但若想以此就寻到破境机缘,恐怕不行。   要是一个梦境幻影就能让人破境渡劫,或者修为提升,那修士们也别处论道斗法,杀人夺宝,周游历练寻求机缘。   都找阵修布一个幻阵,睡在里面就能得道成神,哪还用那么费尽心力修炼。   修道本是逆天而行,道途风雨无数困难重重,没有这么容易的事。   “遭谁的冷眼和毒打?!”迟肆虽然知道姓张的神棍没安好心,但凡尘历练也不是全无道理。   “我这样的倾世绝色,即便封了法力成了凡人,在凡界也一样让人趋之若鹜。”   “那你怎么还不去凡界?”还留在师门里找人炫耀显摆。   “我正要给你说此阵妙用。”迟肆嘴角微扬,一副小人得志的沾沾自喜尽显无疑,“这个炼心阵可不是那些平淡无奇的寻常幻阵。”   仍然未忘吹嘘:“我精通阵法修为又高,世间已有的幻阵,我一踏进去就知道是在幻境里,对心境造不成任何影响。”   既知是幻境,其中发生的一切皆为虚妄,又如何能够炼心。   “我难道不知历练须得脚踏实地,去往真实世界才又用?”他狂傲哼笑,“这个炼心阵和别的幻阵都不同。”   “虽是造出一个幻境,却是真实的幻境。”   石冻好奇:“何意?”   “在阵中睡觉,可以做一个游历凡界的梦。”迟肆瞥了一眼师弟,“这个梦界幻境也不是普通的梦。”   “我在梦中所游历的凡界,并非由法术所化,而是某个真实存在的凡尘。”   他一语道破天机:“我的法阵可以让一个现世化为虚幻梦境。”   寻常人都想着梦想成真,让梦里的东西变为现实。   他却反其道而行之,让现实成梦。   “这样我在梦中游历凡尘,就和前往真实世界无异。”   石冻微楞,细思了片刻。   这确实是个奇思妙想,就是不知这样的炼心能不能得到天道认同。   况且……   “被你化作梦境的那个世界会怎样?”   “都化作梦境了,自然是从现实中消失。”   石冻眉头微微一皱:“世界成了梦境,那原本生活在其中的那些凡人……”   迟肆不以为意,轻狂一笑:“当然也成了梦中幻影。”   “那他们不是……”石冻音调一沉,“消失在真实世界上?”   也就是……死了?   “师兄,你从梦中醒来后,被你化作幻影的世界会如何?”   “不知道。”艳色双目意态飞扬,并未把微小凡尘放入眼中,“或许会回复成入我梦之前的样子。也或许会是我醒来那时的情况。”   “当然最有可能,是同其他寻常梦境一样,在梦主醒来的时候消亡。”   毕竟都已经化为虚无缥缈的梦境,一草一木都已不能算作真实。   “岂不是在一梦之间,就夺去万千凡人性命?”石冻对此法并不赞同,“师兄,这样或恐招来天劫。”   迟肆抬眼,惺惺作态看了看天。阳光明媚,天高气清,并无半朵雷云。   恣意声色哈哈一笑:“我倒是希望天道能给我来一场大天劫。一百多年没见过劫云,早就忘了天劫长什么样。”   他二十多岁时就已修成元婴,此后再没经历过雷劫。   日思夜想,只望天道快一点朝他降下天雷,好让他渡劫,破境。   “别说九重天界中世界无数,幽天区域内的小世界就已不可胜数。”清朗嗓音再次张狂轻笑,“就我们说话的这一小会,就有无数世界消亡,又有无数世界新生,有什么可值得挂怀的。”   凡尘草芥,今日死一千,明日又会新生一万。何况凡人性命本来就只几十年,在修士眼中不过一息,多几年少几年能有多大区别。   “能入灵濯道君的梦,是千年修来的福分。”   师兄这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狂妄性格,石冻也别无他法,他也不是济世度人的菩萨。   “你在梦境里经历了些什么?是否真和去往真实凡尘一样?”   “这阵我刚想出来,还不完善,有一些地方需要改进。”迟肆不痛不痒轻声一叹,“我方才试用了一次,醒来后完全不记得梦境的内容。”   “师兄,你这个法阵有个很大的问题,”石冻仔细看了一会阵法图,眉头微皱,一脸的高深莫测。   啊?   迟肆一怔。   什么大问题?他怎么没发现?   “你这个阵法,没用。” 第219章   “你这个阵法,没用。”石冻说的煞有介事,“你已经游历过一次凡尘,但心性和以前并无任何区别,可见这个炼心阵,没起到任何炼心效果。”   他调侃道:“恐怕不止一些地方需要改进,整个阵法都需要大改。”   “臭小子!”迟肆微楞片刻后恍然回神。   看对方神态如此严肃,他还真以为自己的阵法有大问题。没想到这混账师弟都调侃他头上来了。   石冻哈哈一笑,又正色问道:“这个法阵,能让师兄如此高的道行都不能察觉自己进入的是一个梦境,那岂不是相当凶险?若是在梦境中遇到什么危险,是否会对本人造成伤害?”   “不会。这并非是攻击性的法阵。”迟肆依旧得意洋洋,“只作游历凡尘,炼心寻机缘之用。若是在历练中身亡,也只是从梦中醒来,不会对梦主产生任何伤害。”   “我这样高的修为,即便封印法力化作凡人,也是天下无敌的高手,不会遇到任何危险。不过别的修士,还是应当小心。”   说是梦境,也是真实世界,在里面经历的一切都是真实。   即便在梦中死亡后只是梦醒,体验一回真实的死亡,对任何人来说都不会是一段愉快经历。   他记不得方才梦境的内容。但梦醒时那种难以言说的怅然若失,是从未有过的难受。   这么一想,炼心阵应该是有用的。   至少他此生从未有过这样心痛难言的感觉,更是从没流过泪。   “我方才睡了多久?”他问石冻。   “你自己睡的时间,来问我?”石冻失笑,“若是从上午我们分别后的时间就开始睡,到我找到你哪会……”   粗略一想:“可能也就两个时辰。”   对于成日白日睡觉的师兄来说,两个时辰,算是很短的时间。   “虽然不记得我梦中过了多久,但必定比直接去凡尘省时省力。而且睡觉和修行,两不耽误。”   之所以想出这样的法阵,皆因他想寻获破境机缘,却又实在不愿去往凡界。   在算命的神棍同门让他去凡尘游历之后,他也正儿八经去过一次。   三千世界各不相同,每个世界的时间流速也不尽相同。   他找了一个凡尘小世界待了一段时间,什么有趣的事都没遇到过。觉得无聊就回了幽天。   本打算在门派待几天,修整好后重新出发,又换另一处世界。谁知回到幽天,这个世界已经过了近二十年。   最可气的是,这二十年间幽天界发生了巨大改变,他回来之时都差点以为走错了地方。   他错过了门派收徒,回来的时候新师弟们都不认识他。   他错过了幽天七大势力间的旷世大混战,还错过了道修和魔修之间的大战。   石冻都已经去过魔界,他这个师兄没去过。   还错过了派中同门的合籍大典,据说当时盛况,整个九天都没几个修士的合籍大典能比得上。   去了一趟别的小世界一无所获,反而错过了一大堆趣事,简直得不偿失。   谁知道去凡尘寻获机缘需要多久,若是下一个小世界待上几年,幽天又过了几十年,甚至成百上千年,不知又会错过多少趣事,并且浪费时间。   有了这个炼心法阵,将别的凡尘世界化为自己的梦境,几个时辰就能达到现世中需要几年,甚至成百上千年才能达到的效果。   已经不是事半功倍,这已经一天一地,云泥之别。   能创造出这么一个玄妙通天的法阵,自己可真是名副其实的旷世天才。   “目前看来,法阵需要改进的地方,是让人醒来之后能记得梦中经历。”迟肆朝石冻一扬手,“你也拿去试试,明日给我说感想。”   看还有无需完善的地方。   除了石冻,还得另外找几个同门,多让几个人试用,才能发现其他问题。   “我又不需炼心。”石冻脸上故作高深一本正经,嘴上却在调侃,“师兄,整个玉泉需要一边睡觉一边修行的,只有你一个。”   旁人都在修行,成日悠闲懒散,无所事事睡大觉的只有这个迟肆师兄。   “臭小子,我看你是活腻味了。”迟肆扬手,佯作要打。   石冻起身,假意要跑。   师兄弟二人在院中追逐打闹。   若是此时被别峰的同门见了,静照一脉的弟子又会觉得脸面无光。   “哟,在这玩得挺热闹。”   一声清丽飒爽的女音从院门边传来,一个英华贵气的女修眼含一丝嘲弄意味,看着这俩三岁小孩。   石冻身形一顿,急忙挺直了身,迅速披上清冷仙君的外皮,文质彬彬抱拳行礼:“给苏师姐问安。”   迟肆也停下疯跑的脚步,他和苏合同辈,且还先入师门,平日关系好,毫不见外调笑打趣:“苏太后驾到,有失远迎。”   又鬼使神差补问一句:“今日怎么没穿你那一身红色衣服?”   苏合一愣:“迟老四,你睡觉睡糊涂了?本宫什么时候穿过红色衣服?”   玉泉道袍是一身暗纹浮动的净白,气质高洁,她从未换过。   迟肆也是一愣,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问出这么一句。   为什么会觉得在哪儿见过,苏合一身红衣,对着他喋喋不休训诫个没完。   有时又一脸鄙夷不屑,对着他面无表情地冷嘲热讽。   他只能低眉垂眸站在一边,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一句也不敢回嘴。   一种莫名其妙的违和,惊涛骇浪般瞬时涌上心头。   他眉头紧皱,仔细回忆了片刻,似乎是和苏合初见的时候?   那时她一身已经看不出原色的衣服,被血液浸染得鲜红欲滴,像一朵没有温度的烈焰。   她静静地站在玉泉山门,仿佛刚从血海中爬出来。   那一眼,就在他心中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但那已是许久之前的往事。   苏合没穿过红色的衣服,也不会唠唠叨叨,苦口婆心说个没完。   虽爱冷嘲热讽,但不会静如古井,平稳无波。   而是带着烈火般的泼辣凶横。   例如现在这样。   ――一道红色掠影急袭而来,快得几乎连影子都看不清。   苏合一扬手,须臾之间,她手中之物已经出现在迟肆手上。   若不是迟肆境界高,接起来轻而易举,换做修为稍低的师兄弟,这东西就是啪的一声狠狠拍在脸上。   “何物?”迟肆好奇,边问边拆出来看。   “请柬。给石冻的。”   给石冻的为什么朝他脸上扔!   迟肆对这个同样目无尊长的师妹颇有微词。   “炎天界的谢道君来了。他上午来找你时,你不知又跑去哪儿睡觉,于是他去拜会了师父。”苏合朝石冻扬了扬眉,“正好你也在这。你们两都待在院子里别乱跑,他等下会再过来一趟。”   “老谢来了?他……”来此何事。   迟肆本想这么问,可老谢二字一出口,又是一股强烈的,莫名其妙的违和。   他和谢逸早年相识,结为莫逆之交,但相隔两重天几十年没见过。   虽几十年对修士来说只是很短一瞬,为何似乎他“老谢”“老谢”地叫着,也是方才的事。   “你今日是睡多了,还是睡少了?”见他第二次突然愣神,苏合觉得有些奇怪,这人平日不这样。   她看向石冻。   石冻摇摇头:“可能睡糊涂了。”   睡多了还是睡少了他说不准,但这个答案肯定没错。   苏合送了请柬就走,迟肆神思还有些恍惚,直到石冻抢过手中请柬,才回过神。   “谢道君和和光道君的合籍大典。”石冻看了一眼请柬内容,有些疑惑,“师兄,我怎么记得他们此前已经办过一次?那时你为了给他们送一份独出心裁的贺礼,绞尽脑汁。”   话音一转:“那几天整个静照峰的同门都被你打扰得不胜其烦。”   为了这个“独出心裁”,迟肆的贺礼已经奇怪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若不是师弟们死谏,谢道君收到后可能会同他恩断义绝。   “上次他只能请到炎天界的修士,其他几重天的道友去不了。”迟肆解释,“只有这段时间,炎天界门开启,其他世界的修士才能前往炎天界。所以他要再大办一回。”   “老谢苦恋和光上百年,甚至为了她放弃闲云野鹤的悠然自在,去为炎天界的修真王朝做事……”   这确实是老谢与和光的故事,但为何又是一股莫名其妙的感觉?   “我听过他二人的事。谢道君对和光道君情深意切,最后也算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石冻心中佩服,又有些感慨。他也有一个自小就放在心中的人,却不敢直言。   “师兄?”若是平日,迟肆少不得见缝插针调侃他几句。今日却漠然无声。   偏头一看,人又呆愣住了。   短短几刻钟,已经第三回 。   果真是睡糊涂了?   迟肆蓦然回神:“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   这时院门闪来一个修长的青色身影。谢逸正好来到此处。   文雅意态中透着几分强者的高傲,腰间别着的一只净润玉笛,令他同腰挂佩剑,杀气腾腾的修士们看起来差别甚大。   像是凡界哪家高门大户的纨绔公子。   迟肆同他几十年没见,却不知为何,似乎才见过不久。   那副漠不经心转着笛子,傲世轻物的态度,比他还狂,有点碍着他眼。   三人寒暄了几句,叙了半日旧,眼看天色已晚,谢逸起身告辞。   青色背影逐渐消散在灰石山道。   迟肆调侃:“你别看老谢光风霁月,翩翩君子的模样。实则也是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阴冷偏执。”   石冻叹笑,替谢逸代为说项:“那也是因为谢道君对和光道君所爱之深。肖想求而不得的心爱之人,也是人之常情。”   “若是师兄有朝一日能遇到自己喜欢的人,自然会明白。”   肖想……求而不得的心爱之人?   迟肆心尖猛然一怔,似乎被一把锋锐尖刀直刺,一剑穿心,撕心裂肺的疼痛一瞬间涌入心头传遍全身。   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过了好几息才缓过来。   这是什么感觉?   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他极少受伤,从小到大几乎没体验过“疼”的真正滋味。   为何会在听到这句话后有如此剧烈的心神震荡?   他从未有过心爱之人,应当如石冻所说,不明白这种感情。   可为何此时却觉得感同身受?   别说求而不得,即便得了,也仍是日思夜想。   “师兄?”见他又愣神,石冻神色关切,“你是不是在炼心阵里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若不是睡糊涂,就是在炼心阵的凡尘中历练,遇到了什么事情。 第220章   “将现世化成梦境后,这个梦会否和寻常的梦一样,也受梦主潜意识的影响?”迟肆骤然一问。   与其说是在问对方,更像自言自语。   石冻思忖片刻,实话实说:“不知道。”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境会在一定程度上反映梦主的某些思绪,但现世不会因谁的想法而改变。   由现世化作的梦境会如何?   他本不打算试用炼心阵,但师兄今日如此反常,难免生出一丝担忧。   “由炼心阵入梦,虚化的世界是如何选定的?”   “某个契机。或许那个世界上有和你长相相似的人,或者同名同姓的人……”   说到同名同姓,清朗话音又是一顿。   心中再次生出一缕似有若无的奇异感觉,却怎么也想不通透。   过了片刻,他继续道:“这和现世中寻机缘一样,冥冥之中一切皆由天定。我只按照张神棍所说,选了他给我算的方位。”   “在阵中入睡后,你的元神会去往那一世界,再由此阵将整个世界化为幻境。”   石冻又问:“倘若我改一改阵法,不将现世虚化,可否只当一梦境幻阵?”   他不需要去凡尘炼心,没必要切身体会。   “可以。没有现世做基底,不会有真实世界中的历练效果,其他应该是一样。”迟肆看了一眼石冻,“以你现在的修为,应当不会如我这般敏锐,一入梦就知晓自己是在梦境当中。”   “那我拿回去,当做一幻梦阵试试。”石冻踏出院门,又一转身,神色一本正经:“师兄,我方才想了想……”   “什么?”   “你今日睡的时间可能是比平日少了一些。”   迟肆一愣,笑骂:“混账小子!”   ……   石冻走了之后,睡少了的迟道君早早上了榻。   他还是有些心神不宁。   今日究竟在梦中经历了什么?   无论如何竭力想要回想,仍然印象全无。   要不干脆再入一次炼心阵?   这一念头刚浮出,即刻就没否决的狂风巨浪吞没,不剩一点碎片残渣。   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自己似乎不愿再入阵。   不想化作凡人去凡尘历练,不想去寻找机缘,甚至于心心念念了百年的渡劫破境,此刻都已然觉得再无所谓。   胸中只觉得一片空荡,像是天地都未生的世界,茫然混沌空无一物,连心都不在自己身上。   想早一些入睡,却辗转反侧,夜不成寐。   艳色张扬的双眸盯着空荡的床榻,思绪百转千回。   心里少了什么,怀中少了什么,床榻上似乎也少了什么。   他道行高深,又绝色倾世,不知多少修士求着他春风一度。   但他从未有过枕边人,那些庸脂俗粉不配上他的床榻。   然而不知为何,似乎已很久没有一个人睡过。   不搂着什么冰凉的东西,就有一种灼热焦躁,令人难以入眠。   心中烦闷一夜未眠,天边刚现第一缕晨光,迟肆已起床,去往石冻的院子找他。   朝阳东升草木苏醒,晨露从绿叶上滴落,同缥缈的冷烟寒云一同沾湿袍角。   他应该已经很久未曾清早出门,却不知为何,似乎曾哈欠连天,迷迷糊糊早起,和谁一道出门赶路。   他将头靠在什么地方,在颠簸的道路上再次入眠。   走到石冻的小院,几个师弟见了他,如同青天白日见了鬼。   师弟们抬头看着东峰旭日,有人在问,哪位师兄弟有罗盘,快去借来一用。   迟肆好奇:“做什么?”   “侧方位啊。”一同门答,“这太阳看着不像是从西边出来的。”   一说完,几人迅速在笑骂声中跑出了院。   进了屋,石冻一边打趣说着“稀客”,一边给人端茶倒水。   “以你现在的境界,已经可以入住单独的院子。”迟肆看了一眼四周,这还是对方年少修为尚浅时,和其他同门一起住的房间。   “住习惯了,懒得搬。”石冻笑答,“而且大家住在一起,晚上聊天热闹。一个人反而不习惯。”   迟肆一怔。   他从小就是备受瞩目的阵法天才,在师门中所受优待,可说已经到了娇生惯养的地步。   自小就是独门独院,独自居住早已习惯。   可这时却觉得,他也不喜欢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尤其是,似乎怕被谁扔下,只能孤坐寒窗,望眼欲穿地等着谁回来。   “师兄。”   “师兄!”   石冻叫了两声,他才回过神。   “炼心阵我昨晚试用了一次。醒来后我也不记得做了什么梦。但是……”石冻言辞闪烁,“炼心阵的梦境,似乎……是会受梦主意识的影响。”   “但我没将现实世界化虚入梦。只能当做一个参考。”   迟肆疑惑:“你不记得内容,怎么知道受了你的意识影响?”   石冻左顾右盼,避而不答。   迟肆瞬间了然,眉飞色舞打趣轻嘲:“梦到他了?”   “不知道。”石冻道貌岸然凛然浩气,像是克己复礼的正人君子,“不记得梦的内容。”   迟肆不怀好意嘴角高扬。   他懂。   即便不记得梦的内容,自身的反应也能将梦中所见暴露无遗。   这样的经历他也有过。   ……   等等……   自己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经历?   谁曾入过他的梦,同他朝云暮雨夜月春风?   皱眉沉思了大半晌,隐隐约约似乎有个人影,却又如同错觉。   “如此看来,炼心阵似乎有一些作用。”石冻的声音将人拉回了神,“师兄在凡尘梦境中历练了一场,的确有些改变。”   “似乎,”他深思几息,骤然一笑,“变傻了一点?”   师兄从昨日到现在,突然发呆的次数,比以前加在一起都多。   迟肆扬了扬嘴,并无多言。   他创造的阵法绝不会无效,他必定在化实为虚的真实梦境中游历了一番凡尘。并且在这次的游历中遇到一些事。   可是将经历忘得一干二净,却又被莫名其妙的思绪纷扰,让他耿耿于怀,甚至开始有些坐立难安。   “这是什么?”眼神随意一瞟,桌上一张写了文字的纸引起他的注意。   为了分散心中莫名难眠的情绪,修长有力的手指夹起纸页,目光迅速扫过。   笔力险劲的字体带着一股浓厚阴邪狂傲之气,扑面而来。   其中内容,似曾相识?   “这东西你以前看过。忘了?”石冻提醒,“吴师弟自创的功法。”   经对方这么一说,他瞬时想了起来。   这功法异常邪门,可以让练了它的修士丧失心智,变成别人的提线傀儡。   在他上次去凡尘游历之时,石冻他们曾遇见一桩奇事,修士们被变成妖兽,供人驱使。   后来一个师弟受此事启发,创造出这一功法。   他回山后听到石冻说起这事,好奇心起,就让对方去找那个师弟拿了这一页功法。   奇怪……   一种微妙的感觉又浮上心头。   这一事件他只是听几个同门当做一个故事,偶尔说起,并未自己亲历。   为何会觉得,似乎也亲身经历过?   莫非又是在凡尘梦境中遇见?   究竟在这次游历中碰见过些什么?   “师兄,我听过一句好话,专门夸赞这种奇思妙想,另辟蹊径的天才。”石冻突然开口。   他目指这页功法,神色中似乎真有一些赞叹和钦佩。   “说来听听。”   什么好话?   “神经病人思维广,弱智儿童欢乐多。”   迟肆一愣。   不用想也知道这句话石冻从谁口中听来的。含沙射影,冷嘲热讽创出这一邪门功法的人。   他也是这类奇思频出,另辟蹊径的天才,也被调侃在里面。   ……   离开石冻的小院,宽阔平整的青石山道上迎面走来一位同门。   见到迟肆,他急忙侧身让路,抱拳行礼:“迟师兄安好。”   “你师兄在吗?”迟肆随口一问。   这个师弟叫王桂,是玉瑞峰修天衍之术的弟子,和给他算命,叫他去凡界找机缘的张算子同出一脉,和石冻是总角之交。   “张师兄?他下山了。”   迟肆哦了一声,早有所料。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王桂应该没想到路上会碰到迟肆师兄,这个偶遇有些猝不及防。他手上似乎拿着什么不可见人的东西,想要拼命隐藏,反而欲盖弥彰。   王桂心中惊惶,脸上强作镇定:“话本。”   话本有什么好藏的?   走这条路,定然是去找石冻,有什么东西要拿给石冻看?   迟肆朝对方勾了勾手指。   王桂无奈,只能低埋着头把手中书册双手递上。   接过来粗略翻了几页――避火图。   迟肆还未说话,王桂已经甩锅嫁祸:“这是石冻要看,叫我找洛渊师弟借的。”   一下供出两个人,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慌什么?”迟肆失笑,“这里是静照峰,又不是清圣峰,不掌刑罚。”   况且他们是道修,又不是六根清净的佛修,看点避火图实属正常。   他乍然想起,玉瑞峰的神棍们经年在凡界摸爬滚打,游历凡尘俗世,对红尘烟火很是熟悉。   少年时第一次下山去往凡界,还是张算子带他去的。   对方神秘兮兮,说要带他去尘世中诗酒琴棋,风花雪月之地。   那里烟柳桃花红斜桥,是尘俗中的仙都乐国,景色甚至胜过玉泉仙境。   他年少无知,兴致冲冲地跟着去了。   那一次的经历,永生难忘――他从未有过如此窘迫的时候。   不过之后他也就明白,为何那么多清修门派的修士都爱去红尘历练。   虽然张算子信誓旦旦告诉他,烟花之地风尘最盛,因果也最多,那里的银钱沾染的因果最有助红尘道的修士们修行。   ……他是不是也有一段时间,经常去往一条烟花倚红桥的巷子?   神思迷离,心不在焉把手上书册随意过了一遍。   王桂见他翻完,小心翼翼询问,迟师兄能不能把书还他。   迟肆把书抛还对方,也不忘朝这些后辈指点江山:“这书不行。”   摆出一副开坛讲道,授业解惑的姿态:“这个,这个,这个都不实际,也不舒畅。还是这个,这个好。”   他宛如一位良师益友,将内容一一品头论足,正色庄严,似乎是在讲解什么道法。   ――把王桂吓傻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耳根红得都快滴出血。   “这上面太多华而不实的东西,你若有心钻研,还是去找修合欢道的人,他们的避火图才是精髓。”   钻……钻研?!自己一个现在还在练童子功的,找谁钻研去?!   王桂咽了一口唾沫:“迟,迟师兄还精通合欢道?”   修这一道的大多是妖修和魔修,玉泉是名门正派,并无这一道统传承。   他抬眼暗中打量迟肆。   迟师兄是根正苗红的道门修士,学得都是正道法门。可却长了一张和正派仙门极不相符的一张脸,艳色似妖。比那些修媚术的合欢道人,还要更像旁门左道。   “我去哪儿精通合欢道?”迟肆哑然失笑。   他洁身自守,对这一道没兴趣。   王桂心中腹诽,迟师兄方才说话的姿态,像是极有经验。   他不敢回嘴,只能避过这一话题,态度恭敬地站在一旁,等着对方先走。   站了几息,却发现对方没动静,抬眼一看,似乎……在发呆?   迟肆此刻心中的震惊,远胜王桂。   他不仅不修合欢道,对风月之事也毫无兴趣,对风月的了解不比王桂石冻他们多。   可为何,他似乎沉迷此道,钻研颇深?   他没有道侣,也没和谁有过一夜露水。可为何,似乎有谁曾令他意乱情迷,让他一个对风花雪月毫无兴致的人,踏入合欢道,从此一去不返,只想和对方同修此道,山水相连朝云暮雨。   “迟师兄!”   师兄不先抬脚,王桂也不好先走。可二人在这里呆站了半晌,对方不知中了什么邪,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只得出言,喊了几声才把人叫回魂。   迟肆回了魂,可莫名其妙的思绪让他心烦意乱。又觉得心尖像是被细韧荆棘紧密缠绕,刺得血肉模糊,疼痛难言却挣脱不出。   他闷声不响抬脚就走,留下王桂在原地一脸惊讶。 第221章   吹了一路山风,迟肆混乱的思绪稍微平静了一些,却还是理不出个头绪。   回到院子无所事事,只觉全身疲敝心中空荡,就连破境这个耿耿于怀,宛若一根在心中插了百年的尖刺都不复存在。   想睡一觉,暂时扔掉所有不知所何而来的忧愁风雨,却怎么也难以入睡。   翻来覆去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收到苏合的传音:你师弟在我手上,想要他活命,拿钱来赎人。   “……”迟肆怔楞了几息,好歹将神游天外的一半魂魄拉回现实。   无奈笑叹着摇了摇头,带上灵石去了苏合的小院,买石冻的命。   苏合院子里摆着几张麻将桌,应是有人有事先行离开,于是大家只得散了场。   还剩了几个女修没走,可能在等迟肆送钱来。   石冻输了钱欠了债,卑躬屈膝低眉顺眼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一动就小命不保。   见迟肆到来,几个女修霎时目露精光,冲他勾了勾手指:“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迟肆盯了石冻一眼,家里出了一个嗜赌成性的败家师弟,他也很无奈。   石冻是陪别人来打牌的,可从来没有一个男的,不输个精光就能走出苏合的小院。   “你能不能赢一次?”再这么下去,他的灵石都快被师弟输光。   法阵一道极耗灵石,整个静照峰也只有他这个大师兄一人,学有所成能攒下一点积蓄。   “他赢什么。”一位名叫兰芷的女修一脸不屑轻嘲,“快点把钱拿过来,少废话。”   兰芷伸出手,迟肆迅捷一闪:“你可别拉我手腕。”   他最怕这位姑奶奶,情绪一激动就要拉人手腕。   兰芷一愣:“迟老四,你又睡糊涂了?我什么时候拉过人手腕?”   她不屑哼了一声,别说对方不愿,她更嫌弃。   不过是想抢钱袋子。   迟肆怔楞。   兰芷确实没有过这样的行为。   为何会觉得,她动不动拉人手腕,让他觉得十分麻烦?   “你是不是做梦,梦到我了?”兰芷恍然回神,“迟老四,老娘在你梦里成了一副什么凶神恶煞的鬼样?”   她好奇自己在对方梦里什么样子,非要让他说个明白。   迟肆说不出来。   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在炼心阵里梦到了什么。   可如此多的相似又截然不同的违和感,以及石冻昨夜的体验,似乎……化实为虚的梦境,也会受到梦主一丝意识的影响。   可他到底梦到了什么?   为何梦醒后的一丝怅然若失,并未随着时间而消散,反而在心头变得越来越粗,沉沉地绞在心上,越收越紧。   他说不出来,兰芷不让走人。   这时石冻出来解围:“今早太阳从西边出来,天刚亮师兄就来了我的院子,想来是一夜未睡,也未做梦。”   “可能因为没睡好,脑子糊的。”   这个解释兰芷信了。迟肆能这么早起,的确是太阳从西边出来。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女修们拿了钱放了人。   二人一同回静照峰,路上石冻又说起上午王桂来找他的事。   王桂将迟师兄的反常说给石冻听。可他不知,迟师兄从昨日下午开始,动不动就突然愣神的次数,已快超双十。   “他还问,”石冻调侃,“师兄从何处了解的合欢道,为何经验如此之丰?”   “他问师兄,是否考虑在玉泉山上再另辟一峰,开坛讲道,传授合欢一道。”   “这道业应该能成为玉泉最受欢迎的一门,定然座无虚席。”   这两混小子,又打趣到他头上!   迟肆惊得目瞪口呆。这群小时候对他尊崇有加的师弟,如今都变成什么样!没有一点对师兄该有的尊敬。   ……   又过了一日,迟肆和石冻一同出发,前往炎天界参加谢逸的婚礼。   谢逸的爱妻和光道君,是炎天一修真王朝的公主。   大婚在宫中举行。石冻第一次参加宫宴,觉得有些新奇。   迟肆本该同他一样。   幽天修真界常年被三大门派四大世家分占,没有修真王朝,自然也无皇宫。   可宫宴的一切他都无比熟悉,似乎参加过很多次,还曾做过正北高台的位置。   有谁和他同席而食,让他根本没心思在意酒菜。   整个婚礼迟肆都神思恍惚,神游天外。   婚宴结束后,石冻希望师兄帮一个小忙,去找谢道君要一坛酒。   这酒只有炎天宫廷内才有。   “给小机灵鬼带的?”迟肆扬着嘴,语带调笑,“这事好办,我给老谢说一声就行。”   想了想又道:“我看能不能顺走一坛别的。老谢曾取过千年露水,和一种千年难遇的灵果,亲手为和光酿过一种酒。那酒更是整个九天独一无二。”   说着说着,不知为何心中又浮现一股莫名难言的滋味。   他是不是曾对谁说过,返回幽天的时候,要将当地独有的酒带几坛回去?   和光道君听了之后,极为大方将宫廷御酿和谢逸的私酿送了一些给石冻。   二人带着回礼重返幽天,御剑回山飞至一处时,和几个道修擦肩而过,迟肆又心生感慨。   在他上回真正去往凡尘小世界时,幽天各派混战,格局剧变。   在他走之前的上千年,此处一直是杳无人迹的荒山野岭。可他在外面过了几年回来,幽天过了数十年,这里也大变样,新起了一座人来人往,修士和凡人混居的热闹大城镇。   “这处是三不管地界。”石冻笑叹,“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但各门各派都有修士在此,成日比剑斗法,我们还是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为好。”   二人都非好狠斗勇之徒,不爱主动挑衅。   刚飞过城镇,还没离开地界,就遇到一桩争斗。   两个女修朝他们大声呼喊,求道友留步,救救她二人。她们身后跟着近十人,要抓她们走。   虽是萍水相逢,但迟肆境界高又巧合路过,女修们别无他法,为了逃命只能一试。   迟肆一晃眼,又觉得这场面似曾相识。   他没没想好要不要出手管闲事,石冻却先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追赶她们的并非普通仙门,而是占据幽天半壁江山的吴家。   此前修士混战,但玉泉派和吴家结为同盟,后来还有了姻亲关系。   追赶两位女修的吴家修士也已飞到他们面前,见他们是玉泉派的人,互相行礼,表面和气。   迟肆听他们说明了事情经过。   先是有个吴家修士,在城中出言调戏这两位女修。女修勃然大怒,将人杀了。   于是又引来一帮人追杀。   “她杀了我弟弟,此仇不可不报。”   “是他先出言不逊,又学艺不精。”   “师兄,怎么办?管不管?”石冻问。   这事的对错他不好置喙。若女修只是伤人而非夺命,他还能出言劝几句,化解这场干戈。可惜出了人命,人家兄长上门寻仇,难以轻易解决。   迟肆没答对方的话,此刻他心乱如麻。   类似的事情是不是又在炼心阵中遇到过?   当时是怎么做的?   他似乎什么也没做,也根本没在意别人的是非。   他只是看着一个半融于阴影的身影。   是谁?   当时在他旁边的是谁?   为何让心尖如此温热甜蜜,却又越烧越烈,让他几乎快要被焚毁成灰。   他究竟在凡尘梦境中经历了什么?   一抹黑色阴影似乎渐渐化成人影轮廓,然而来不及看清,又如风如雾般迅速消散。   只觉得心中疼痛难当。   他也曾和谁一起站在高空,俯瞰脚下山河大地。   似乎大地正在渐渐崩塌,彷如他的心被人一寸一寸磨灭,痛不欲生。   那两个女修,那谁家的修士,他全然不在意。   现在只想快一点逃离此地,否则会被澎湃翻涌的疼痛,湮没得无法呼吸。   “让她们走。”他开了口,打算救下两位女修。   并非在意她们的死活,只是在心中浮现的那一幕,此时让他头疼欲裂的那一幕中――两个女人安然无恙。   吴家修士一愣。   吴家占据幽天半壁江山,人多势众一家独大,平日出门别派修士见了,都是能避则避。   他们往日横行霸道,也是因为和玉泉有姻亲关系,两方修士尽量好言好语避免发生争执。   可本该帮他们的玉泉的盟友,怎么转头帮上了外人。   吴家修士面露不悦:“师兄,这不太好吧。她杀了我们吴家的人。”   怎么能轻易就让人走了?   石冻不愿两方起争执,万一闹出什么事不好收拾。   “我和吴师弟关系不错,这事我待会回山就给他说。”   他原本打算让女修先走,这事回山后同吴家人商量着来,却听见迟肆冷声如刀:“我说的话你们听不懂吗?”   俊艳眉宇皱起一道竖痕,心乱引起的暴躁阴郁让周围人都感觉森寒惊悚。   他境界高深,震慑心神,吴家修士自知打不过,悻悻离去。   迟肆也并未理会女修们的感谢,一念口诀再次御剑前行,似如一种落荒而逃。   “师兄,你……没事吧?”石冻好不容易才跟上他的速度,担忧问道。   迟肆此刻的一反常态,已非前两日骤然走一走神可比。   他知师兄在炼心阵中游历了一番凡尘。   可即便化作凡人经历红尘,也不一定会遇上大事。许多修士在凡界百年也平淡无波,难寻半点机缘。   但似乎,师兄在短短两个时辰的南柯一梦中,所遇并不简单。   迟肆摇了摇头,一言未发。   空荡的心被不明缘由的疼痛填满,说不出任何话来。   二人沉默着一路无言回到了玉泉山。   脚刚沾地,就有炼药的同门叫迟肆去一趟檀溪峰,首座找他。即便天色已暗,也让他一定要即刻前去。   “该不会,是你前日午睡压了灵花,庆会师叔要兴师问罪?”石冻眼含担忧看向迟肆。   若是在往日也并非大事,好言好语赔礼道歉几句,也就算了。   可现在师兄心情不好,状态十分反常。   远离了似曾相识的场景,也不再凌空俯瞰山河大地,迟肆心中稍稍安定。   他暗自吸了一口气,竭力压制住难言的苦闷和焦躁,勉力强装出平日悠闲懒散的痞气:“庆会师叔怎么会找我问罪。一定是又炼了什么好药,一定要硬塞给我。”   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心中也念着一件什么事,急着想要去找对方。   他抬脚往檀溪峰方向走,石冻不放心,跟在他后面同往。   二人去往丹室,还未进门,一个矮胖圆润的中年大叔迎面跑了出来。   迟肆心中轻笑一声,谁能想到这样一个面貌和善,看似极为普通的中年男子,会是幽天数一数二的炼药宗师。   完全没有一点仙风道骨。   和那些打着神仙旗号,招摇撞骗说能炼长生不老药的假神仙完全不同。   老眼昏花的皇帝一定不会请他入宫。   ……   长生不老药?假神仙?老皇帝?   怫然冒出的心念再一次令迟肆心中一震。 第222章   迟肆瞬间猜到,长生不老药,假神仙,老皇帝……这些都应是他在炼心阵中的历经。   可念头浮现之后,又如千里碧浪瞬间退潮,将岸上所有一切卷入心海,就连一点点记忆残片都不剩。   他还在晃神,就听见对方问:“阿肆啊,你是不是把我那颗生死肉骨的天阶丹药顺走了?”   还真带着点兴师问罪的语气。   庆会师叔貌和心善,性格也温吞,是玉泉派公认的老好人。作为看着迟肆从小到大的长辈,关系有如亲叔伯。   他说话一直慢条斯理,迟肆还从未见过他如此急迫的语气。   “哪个?”   他恣意妄为惯了,顺手牵羊也习惯了,来一次檀溪峰就要顺手拿走不少好丹药。   出个门,别人还以为他是炼丹的。   “一颗赤红色的我放在那边锦盒里整个丹房就只一颗长这么样的。前不久你说要去凡界历练找我拿药,我让你自己拿但我没让你把那一颗也拿走。”   说话一向慢吞吞的师叔一连冒出几句语速飞快的句子,迟肆差点没听清他在讲什么。   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   凡夫俗子大多喜欢仙丹,一颗包治百病。他入炼心阵之前带了一些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锦盒里红色的天阶丹药?拿过。   “即便你要封印法力化作凡人也用不到那颗药。给凡人一些普通丹药已经足够,那颗药不但能直接让凡人成仙还能筑基洗髓成为最好的道体,即便在幽天也不可多得。”   “你也知道高阶丹药材料难寻,那颗药是我帮别人炼的就这么一颗。”说完后,庆会觉得自己对小辈不能厚此薄彼,又补道:“若是真有需要我再重新帮你炼一颗,只是那颗你得先还我。”   “还你还你。”迟肆回答得悠懒散漫。   他本来也是随手顺走,并无真正需要。他知晓那药的珍贵,自己用不到也不会随意送给一个凡人。   往乾坤袋中一摸,没找到。   眉头微皱,又仔细找了一遍,还是没找到。   药不见了?哪去了?   “你该不会是睡觉的时候弄丢了?”见他神色不对,师叔圆眼微瞪语气更急。   “怎么可能?”迟肆扯了扯嘴,不以为然。   他是性格散漫,不是冒失。他是久难突破,心慵意懒,可一旦做起事来,心思缜密。   他从未弄丢过重要的东西。   “是不是在你房里你现在回去找找。”   “不会,其他药瓶都在身上。”唯独少了那一颗。   “不是给谁吃了吧?”   给谁吃了?!   这四个字猛烈撞击在迟肆心头,掀起劲力冲天的狂风巨浪。   这么贵重的丹药忽然不见,绝不可能是他无意中弄丢。也没有送给他人。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   他在化实为虚的凡尘中历练时,给了某个人。   但他忘了。   即便事情经过忘得一干二净,但自己的性格自己清楚,如此贵重的物品不可能轻易送出。   一定是极为危机的时刻,给了某个极为重要的人。   在凡尘中遇上了何人何事,会使得自己愿意送出这粒贵重丹药?   “真是给人吃了?”见对方脸色霎时一变,庆会也觉得有些不对,“给谁了?”   若是已经被吃,又不能吐出来,也只能作罢他重炼一颗。   他看着迟肆长大知道这孩子的性格,不会不知轻重好歹将丹药随意送人。   这么重要的东西送出去了,又故意瞒着掖着不让长辈知道……   “到底给谁了?我们派里的?”   “阿肆啊,你也不小了,你看啊,阿冻他们这一辈的孩子,都已经有人合籍,你要是遇到了喜欢的人,也别害羞不敢给师父师叔们说……”   庆会师叔又恢复了往日说话慢条斯理的语气。此时他的关注点早已不在丹药上头。   “不知是不是放在屋里了,我先回去找找。师叔我先告辞过几天再来找你。”   迟肆心乱如麻,不愿再待在此处,行了一礼后迅速转身,流星飒沓大步离开丹房。   身后师叔的话语依旧传来:“唉,唉,唉,怎么这么快就走了?有什么好害羞,不好意思给长辈说的?”   迟肆风驰电掣离开檀溪峰,没多久又慢下脚步,紧皱的眉心将心事重重显露无余。   石冻紧跟在他身后。方才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知道事情非同寻常。   此时二人心中有着一模一样的疑惑。   迟肆遇见了何人何事,会让他将丹药送出?   寻常凡人吃下那枚丹药会直接成为筑基修士。   而已经被化作梦影的人吃下,会是什么情况?   ……这人现在在何处?   ……会不会……已经随梦境一同消亡?   明月徘徊,光照花林,似雾似霰。   仙山笼上一层澹澹水烟,细草微风漱漱,空响无人语。   静照山路上,两道细长身影一前一后,谁也不愿开口,寂静心事重重。   迟肆一声不吭回了小院,一进屋,将自己跌入榻上。   早已是睡惯多年的床榻,此时却觉得又冰又硬。   似乎在什么时候喜欢上了高床软枕,喜欢上了陷入温软暖裘,这样他在将谁拉下去或者扔上去的时候,不会将人弄疼。   他在炼心阵中遇到了谁?   去凡尘历练,寻找破境机缘――短短两个时辰的午睡,真能遇到什么大事让他如此介怀?   又不是没去过凡界,又不是没见过人间。   何事能让他如此耿耿于心?   他恣意狂妄,随心随性,从未将凡尘蝼蚁放在眼里,不认为仅去一次凡尘就能将自己改变。   可能真的只是睡少了,睡迷糊了?   这几日没休息好,所以才会越来越烦闷?   酣畅淋漓地睡上一觉,等睡醒了,心中的焦躁不安一定可以消失。   迟肆闭上眼,强迫着自己补足时间没够的睡眠。   此生从未觉得,入睡是一件如此困难的事情。   越是难以入睡,越是烦躁难安。而心神不宁,愈发难以沉眠。   一切彷如进入一个无解的死结。   心神游离之时,忽然一眼瞥见桌上的一堆书。   什么时候堆在哪儿的?   回忆了片刻――那是他在研究炼心阵时,为了创造出以实化虚之法,翻找的参考书册。   其中很多书上都写着前人对梦境的参研。   ……有关梦境的书?   ***   石冻有些挂心师兄的状况,天刚亮没多久就来到他的院子。   没想到今日太阳仍旧从西边出来。   迟肆早就已经起床,并且在桌边认真看书。   “师兄,你昨晚一夜没睡?”   桌上叠着两堆书,想必一堆是没看过的,而另一堆已经被翻看过,有些凌乱地摆在一起。   迟肆嗯了一声,眼睛没离开过书页:“我想找找有没有什么方法,能让我回忆起此前的梦。”   石冻也曾去过几次凡界,知道化作凡人历练是什么情况。   他也不认为仅去一趟凡界,就能改变些什么。   何况师兄两个时辰的梦境,能在凡间过多长时间?几年?几十年?   即便几个时辰就能在凡尘待上一百年,以迟肆这样狂妄自大的性格,能有多少人和事入得了他的眼?   他醒来给自己炫耀炼心阵时,还没心没肺妄自尊大,没把凡尘小世界和天劫放在眼里。   今日是他随意游历一趟后归来的第四天。   书堆投下的阴影遮挡了半侧脸,半明半暗中看起来有些阴沉,和往日和煦如清阳的意气截然不同,彷如换了一个人。   师兄以前偶尔心情不好的时候会这样,诡艳阴寒得有些让心惊胆颤。   可现在的给人的感觉,又和那时不同。   “我也来帮你找。”石冻随手拿起一本书,开始翻看。   随后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偶尔说几句。   “是不是你在梦境凡尘中见到的某些人和事,和现世中有些类似?”石冻问。   迟肆点头:“但又似乎完全不一样。”   真实的某个凡尘小世界是梦境基底,世界化为幻梦后,应该和普通梦境一样,受一点梦主的影响。   “多见几次眼熟的情况,应该有助于回想起梦中所见。说不定见到什么关键的东西,突然就回想起来了。”   “或许吧。”迟肆仍旧埋头于书堆,“可我不知究竟如何才能遇到这一契机。”   “师兄的梦里有和我类似的人么?”   艳色双眸蒙着一层阴雾,侧目仔细看了对方一眼:“应该没有。”   可是……   感觉似乎将石冻的事给谁说过?   若是自己要给某个人说石冻的事,会说些什么?   心中骤然浮现一个朦胧片段:你抢小孩糖葫芦?   糖葫芦?   好像有谁问他要不要吃糖葫芦。他不想吃糖葫芦,他只想吃人。   还有呢?   他是不是被谁说过,自己很不会讲故事?   又一本书翻完,迟肆其放在一边,又去抽拿下一本。   忽然一页纸从书中飘落。   石冻一眼瞥见,好奇问:“这是什么?阵法?”   迟肆拿起来细细看了一眼,纸页被法术停留住了时间,白纸黑字依旧崭新如初。   上面的字迹稍显稚嫩,一笔一划正楷得有些歪歪扭扭,像是某个小孩的手笔。   “这是师兄你小时候写的?”没想到书里还夹着一页师兄幼年时写的东西。粗略算算时间,有百年之久?   “可能是我十岁的时候?”多年前的事迟肆早就记不清。   此刻无心再炫耀,天生狂妄的自吹自擂已经融入到了骨血:“我从小就展露出阵道天赋,八九岁就已经小有领悟,那时就已经能自创阵法。”   “这个是我小时候画来玩的一个奇门遁甲阵图,不需要任何修为也能布阵。”   他又细看了一眼阵图:“这个奇门迷道还有一些不足之处,若是我现在来设计,会更加完美无缺。”   可随着年岁和修为的渐长,对这些小孩才喜欢的密道迷宫已经没多大兴趣。   石冻无言以对。   这样一个不需要修为就能布下的,十岁小孩随意画的阵法,静照峰许多内门弟子都设计不出来。   将目光从纸页上收回,本打算继续翻书,眼角余光瞥见迟肆又怔楞住了。   这张画是迟肆年幼时随意之作,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今日从书中掉出才略微有些模糊印象。   可类似的密道,像是在不久之前见过。   在哪里见过?毫无印象。   ……又是在炼心阵中? 第223章   几声轻微敲门音打碎了室内的深思和无言沉静。   “迟师兄,石冻是否在此处?”   石冻急忙起身,大步走出屋子:“我们去外院说话。师兄在想事。”   没过一小会,石冻再次进屋,手上拿着几张阵图。   迟肆好奇:“什么东西?”   “前不久大家一起想了一个新的剑阵。现在大体成型,他们让我看看,有什么还需改进的地方。”   话说的含蓄,迟肆却一听就明:“你的阵法造诣,已经高到可以指点师兄了?”   他虽心情烦闷,此刻也分出一缕淡淡喜悦和调笑。   石冻由他亲自教导,如今后来者居上,阵道修为已超过许多先入门的师兄。   “拿来我看看。”   石冻微惊:“师兄你不是忙着找回梦之法?”   静照峰的大师兄眼高于顶,性格狂傲,即便是一脉相承的同门也少有看得入眼的。   他又思维跳脱,一步便至结论,悟性稍差一点的很难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极少给人指点迷津,师弟们也不敢轻易向他提问。   “看了一夜的书,看点别的就当休息。”   在书海中翻找一夜,找到几个或可让人回想起梦中所见的法术,但都需再一次入梦。   迟肆如今对入梦一事无端生出一种莫名的排斥,下意识便想竭力避免。他打算再找找,是否存在无需再次入梦,也可回想起梦境的方法。   此时看点别的,权且当做转换心情。也一时心血来潮,想看一眼同门创作了一个怎样的剑阵。   接过阵图,拿起竹笔,心中并无念想,却已下意识将黑墨换成朱红。   仿佛早有习惯,用朱笔在白纸黑字上龙飞凤舞指点江山。   石冻本想打趣一句,能得师兄亲自指点,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有了他的墨宝,这阵图拿出去能卖个高价,为囊中羞涩的师兄弟们一解燃眉之急。   可侧目一瞥,白纸上各处圈画朱红飞扬,非但一针见血指明问题所在,更把这一剑阵批得一无是处。   同门们没有他的道心领悟,也并未打算新创一威力巨大的高阶剑阵。他这样的指导方法,未免有些打击人。   石冻一扶额,急忙将阵图抽出,不让他再肆意乱改。   将被改了一半的阵图拿给等候在院中的同门后,再次回屋时,见师兄仍在埋头奋笔疾书。   迟肆或许是意犹未尽,在一张新纸上笔走龙蛇,神情专注得有些呆楞。   字如其人,朱红的字迹如游云惊龙,遒劲狂傲之气扑面而来,意在笔先力透纸背。   石冻好奇将头凑近,双目微眯细看他写了些什么。   片刻之后,脸色骤然一变。   “师兄……”他嘴唇微动,话音几顿,才疑惑又忧虑地问出:“……齐季是谁?杨闻拓又是谁?”   朱笔批字的怪异熟悉之感,让迟肆再一次神思恍惚,神游天外。   心中蓦然浮荡出一个朦胧心念,他以前曾握着谁的手,在纸上写写画画。那时他胸中心甜意洽,不似现在这般空荡无物,冷寒如风霜刀剑般刺心刺骨,割出滴水成冰的冻冽心伤。   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将漂浮思绪骤然拉下,彷如一把锋锐无比的绝世利剑,狠戾刺入心尖。   他对方才自己写了些什么浑然不觉,此时回神一看,白纸上布满朱红,宛如心头淋漓的鲜血滴落,张牙舞爪触目惊心。   齐季。杨闻拓。   阿季。   迟肆嘴唇几动,失魂落魄地低喃着这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名字。   心神剧震,犹如地动山摇,天塌地陷。   滔天巨浪狠重拍上心头,似若要将一颗心风涛浪打得四分五裂。   他终于回想起来,这个深深镌刻在心尖上的名字。   霎然之间,清泪滴落,将血红字迹晕染得模糊一片,界线难辨。   ……   清阳暖照,水澹生烟。鸟鸣春涧,林山深幽。   室内熏烟缭绕,凝重沉闷之气更显。   迟肆朝石冻诉说了他在炼心梦境中的经历。   清朗语音不疾不徐,音调平稳无波,毫无曲折的将其中寒伤悲凉尽露无余。   他突发奇想创出了一个将实化虚的炼心法阵,在阵中睡了两个时辰,于凡尘中待了两年。   他恣心所欲肆意妄为,漫不经心地去凡尘俗世寻一个渡劫破境的机缘。   求仁得仁,寻获了天道给予的恩典,和此生最大的劫难。   他在梦中寻获了此生唯爱,对方却在梦醒之时烟消云散。   石冻沉默不语,不敢将心中所惑问出:杨闻拓和那个不知其名的世界,究竟……还能不能存在。   “师兄,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迟肆沉闷不语,久未回话。   过了良晌,紧抿的唇线蓦然上扬,阴晦黯淡的目色一扫而光。   俊艳眉眼依旧飞扬张狂,笑音爽朗:“去找他!”   他不能没有阿季,得去快点将人找到。   “若是……”刚说出两字,石冻沉默,不敢再把话往下说。   若是杨闻拓已经彻底消散,又该如何?   迟肆看出对方所想,不以为意轻笑张狂:“若是阿季不在九重天内,我也去陪他。”   若是上穷碧落仍茫然不见,那就下黄泉。   他们曾许过生死相依的誓言,阿季去了哪,他就跟着去哪。   石冻骤然大惊:“师兄,你……”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他一定还在九重天的某处,只要去找一定能找到。”   即便是追寻一个虚无缥缈的念想,千年万年。   迟肆轻声一笑,眉目疏狂。   他会去找,会踏遍整个九重天。若是哪天确定阿季不在,他就同去黄泉。   “师兄,要不我们去问问师父和掌门?他们见多识广,说不定会有什么方法。”   万一能有办法很快找到那一方世界?   万一能让消逝的梦境复原?   “好!”迟肆速即起身,一改往日拖沓散漫,清雅高挑的白色身影闪眼一晃,便已消失在房间。   “我也去问问其他同门,说不定有人知道怎么办。”石冻也跟着出了房间。   玉泉派能人异士不在少数,一定……   一定会有办法!   ***   烈阳缓缓朝着西峰倾沉,金辉斜照,给山间万物拉出千百道向东的影子。   仙山水气氤氲光影斑驳,五光十色如梦如画。   石冻回到迟肆院子的时候,院子主人还未归来。等了小半个时辰,竹清松瘦的身影才如鬼魅一般忽然出现于眼前。   俊艳得有如画中妖魅的眉眼依旧意气飞扬,恣意妄为地将情悲意切的凄风苦雨压在无人得见的心底,只留丽色明媚和风清阳。   “怎么样?师父他们怎么说?”石冻急于起身,宽大的袖角差点拖倒桌上书堆。   清朗声调带着笑意:“师父夸我了。”   “啊?”   “师父说我神思清奇,一反其道,能想出这个将现实化为梦境的炼心阵,不愧是天资旷世的奇才。”   “这个炼心阵的奇效,会远超我自己当初设想。”   他此前满心惦念破境化神,炼心阵带他进入的世界,会直指锻心炼神。   比脚踏实地去往凡尘,效果来得更为猛烈。   有的放矢,百发百中。   “师父还给了我奖赏。”   石冻呆愣:“啊?”   “师父让我自行去清圣峰领赏。”   清圣峰专司刑罚。弟子犯了错,会被关在那处面壁思过。   石冻沉默片刻:“赏了多久?”   “师父赏了我一年。流霆师叔听闻了前因后果,也夸我心思巧妙。她说我这样的奇思妙想开创幻境法阵的先河,前辈们不敢做的事我敢做,我不仅聪慧过人还勇气可嘉,师父赏我赏得少了。”   “于是她又给了我重赏。”   石冻咽了一口唾沫,语含紧张:“多……多少?”   司掌刑罚的那位师叔,他一想起就有些心惊胆颤。   “师叔重赏了我面壁四年。还得去思过崖上待两年。”   这是对他罔顾凡人生死,一梦夺去万千性命的惩罚。   “不过她念在我急于出山,无法静心思过,让我回来之后再去领赏。”   石冻心中稍微一缓。从他入师门到现在,还没听说过静照峰有哪个师兄弟被罚去过思过崖。   大师兄真给静照峰的弟子长脸。   “掌门师叔呢?他又怎么说?”   “掌门师叔没夸我,也没赏我。”朗声笑音不以为意,“他说话还是那般风轻云淡,高深莫测。”   “他说: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凡事皆有一线生机。   “这么说……”石冻喜上眉梢。   迟肆点点头,轻狂笑意更加艳灿明媚:“师父,师叔和掌门都认为,阿季还在。即便那方世界随着梦境消亡,但魂魄未灭,还会存在于九天中的某个地方。”   何况阿季吃了那粒丹药,已是仙身道体。   “师父还说,我翅膀硬了,叫我自己飞出去找人。”   星海浩瀚,他并不知阿季此刻身在何处,但踏破碧落黄泉,也会将人找到。   迟肆开始收拾行囊。   这一次他会真正离开幽天,遍历凡尘,寻找他的天劫,他的机缘。   “师兄,你要不试着再去炼心阵一次?”石冻突然道。   迟肆动作骤然一顿。   对方又继续说:“炼心梦境能直指心中所想,说不定……可以直接将你带向他所在的世界。”   “但是别再用化实为虚的咒法。只用作将日思夜想化为一夜梦境的普通幻阵。”   石冻前几日曾试用过,炼心阵能让所思之人入梦。   “若是有幸能再一次进入他所在的世界,你想个办法确定世界所在方位,然后再在现世中寻找。”   梦境崩塌时的伤心欲绝,让迟肆混不自觉地下意识避免再次入梦。   这几夜甚至没睡过觉。   因此也从未想过再用炼心阵。   他细思了片刻石冻的提议,似乎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这方法是你想出来的?”迟肆嘴角高扬,脸带别有深意的调谑。   石冻刚才是不是说了去找谁商量?   石冻脸色装模作样的一本正经:“我把炼心阵的事给同门们说了,这是他们的意见。”   他又迅速转回正题:“师兄你要不现在就入炼心阵?我帮你护法。”   迟肆谑笑看了对方一眼,摇了摇头。   ――并迅如惊雷,将师弟赶出自己房间。   将法阵映射在房中,深深吸了一口气。   心中默念了一遍魂牵梦萦的名字:阿季。   从出梦到现在,已隔四天。   可幽天的四天,不知万里外的雨雪天晴又是如何。   山川无棱,江水为竭,愿与君绝。这是阿季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铸下这么大一个错,阿季会不会不再喜欢他?会不会,已经彻底忘了他?   若是那个世界回到入梦之前的时间,他们相遇的一切,对阿季来说都不曾发生过。   会不会此时,阿季已经……和别人在一起?   心上传来的尖锐疼痛,艳色张扬的眉目蒙上一层情凄意切的黯淡苍凉。   不到片刻,恣意的张狂飞扬重上眉梢,如和煦清光破开厚重阴云,绚璨明媚。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他才不管!   他已从阿季那里尝到了贪痴嗔怨,七情八苦,依旧本性难移。   他绝色倾世道行高深,脾气好不生气不记仇,世间没人比的上,阿季怎么会不喜欢。   他一定能再次俘获圣心――只要能再一次将他的圣上找到!   迟肆再次深吸一口气,于阵中闭上双眼。 第224章   天光昏沉,眼前空无一物,天地皆茫然。   似乎乾坤清浊未分,世界混沌一片,还在开天辟地之前。   世界还未成型,梦境与现世的夹缝只有无边无际的悲凉凄怆。   如松如竹的仙姿身影清冷孤寂,独立于荒无一物的混沌之中,没有日月光辉,连个可形影相吊的影子都无。   迟肆不知已在此处等了多久。   无天无地,也无时间。唯剩的,只有孤单寂寥的岁月漫长。   万古千秋的孤寂让人迷离,似要怆然涕下,似能磨灭心中所有心念。   最后终成赤地千里的绝望。   他不知梦中世界何时才能成型。在这处等了太久,似乎已经忘了自己的名字,忘了自己为何在此处。   但有某个镌刻于心,呼之欲出的名字,模糊隐约地告诉他,无论多久都要在此等下去。   直到某天――混沌的世界横裂,裂缝中出现一道亮光。微弱的亮光急速扩大,瞬间夺目刺眼。   日月初生,天地成型。   空无一物灰蒙转眼变成热闹城镇。   意识回流,孤等千秋万载之后,他终于等到了初衷。   迟肆立在街头,来往人流同他擦肩而过。   四顾周围,热闹街景并不熟悉。街上尽是修士,此处并非凡尘,而是一个修□□。   心尖微震,瞬间涌上一股失落。   迟肆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应该脱离梦境?   可炼心阵带他来到此处,他不认为只是一个纯粹的偶然。   这世界上应该还是有着什么东西,与他尚且有缘。   走了几步,打算先在这个世界查探一番究竟,这时前方迎面跑来一个小道士。   小道士神色焦急,脚步匆忙,像是被什么人追赶。   “让一让,让一让。”小道士跑得太快刹不住脚,又怕自己声音被追他的人听见,只得哑声哑气呼喊。   迟肆不明所以,也不打算同他撞上,脚步瞬退让开了道。   谁料对方竟然平地自摔,身形失衡一下子扑倒在地,结结实实给他行了个叩拜大礼。   小道士心中焦急,急忙爬起身不管不顾又要跑,手忙脚乱中左脚绊到了右脚,又是一个叩首大礼。   再爬起来,又踩到自己的鞋,对迟肆一共行了三拜。   如此冒冒失失的少年,让迟肆不禁哑然失笑:“你在干什么?”   若小道士不是十恶不赦之徒,看在这三叩首的大礼份上,他决定管上一管。   冒失道士扶着自己摔歪了的帽子站起身,情况危急也没时间回答他的问题。   眼看对方又要抬脚奔逃,迟肆伸脚一绊,又让人在地上摔了第四个跟头。   “我施个障眼法,你别动,追你的人看不到你。”   小道士一愣,无论这个陌生人的话能不能信,追他的人已经转出巷口跑来此处,再爬起来跑已然来不及。   他只得将头一抱,一动不动如一条咸鱼般趴跪在地上。   追他的人渐渐跑近。   小道士闭上双眼,听天由命。   杂乱的脚步声从耳边经过,匆忙脚步带起一阵微风。   那群人真如没见到他一般,径直从他身旁路过,马不停蹄朝前方奔去。   “人走了。”迟肆好笑。他叫人别动,不是叫他以这样一个滑稽的姿势抱头趴着。   小道士不可置信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尘土:“你用的什么法术,能把他们都迷惑住。”   听他意思,那群人道行高深,寻常障眼法糊弄不了他们。   迟肆摇头一笑。   这城里的修士修为低微,那群人比小道士厉害一些,但在他面前,小蚂蚁和大蚂蚁并无多大差别。   他们也自然辨识不出,迟肆的境界和他们有天渊之别。   “你做了什么他们要追你?”迟肆好奇。   “他们在这城里横行霸道,专爱仗势欺人。”小道士叹了一口气,看向迟肆,“你连他们都不知道,新来的?”   此刻他才看清对方相貌,眼中闪过一丝惊奇,却又很快恢复常态,正经规劝:“你的样貌容易惹来事端,还是尽快离开此地为好。要是让那些恶人见了,指不定打你注意。”   义正言辞又心无旁骛的样子,倒有些像一个坐化高僧。   “这地方虽然有利修行,但也危险的很。”小道士唉声叹气,“别为了修行,将小命丢在这里,得不偿失。”   迟肆也没朝他解释自己修为早已至臻化境,来此处是为了寻人,只笑问此地是何处。   “你不知道?那你来这里干嘛?”小道士一脸惊讶,仍详细给他说明此地情况。   此方世界位于幽天界域,只是一个无名小世界。   但这里灵气充沛,附近几个修□□的修士,但凡有了能打开界壁的修为,必然前往此处修炼。   在这里修炼一年,能赶上在自己世界修炼十年,前提是有命在。   迟肆心念微动,这个情况仿佛在什么地方听过。   “你为什么不离开?”他笑问。   “我本来就是这个世界的人。”小道士对他的问题有些无语。   他生于此长于此,这里是他的故乡。   可现在,这里全是外界来的人,都快把他的世界占了。   ――况且,以他现在的修为,还不能打破界壁,去往别的世界。   “有朝一日我修为强了,要离开这里前往主界。”   主界,便是迟肆所在的幽天大世界。   “听说那里的灵气比这里充沛百倍千倍,也比这里大上百倍千倍。”   此处和幽天相比,就如渺小星辰比之太阳。   少年眼冒星光地说着自己对幽天的向往,希望自己以后能修成元婴大能,甚至破境化神。   迟肆笑而不语默默听着。懒得告诉对方,以他的资质能结出金丹已是天大的幸运。   小道士为了答谢迟肆方才的帮助,要请他吃一顿饭。   他忘了自己被对方故意绊的那一跤。   迟肆跟着小道士七弯八拐走街串巷,路上闲谈中对这个世界有了更多了解。   这里位于幽天东北。由于来此界的人太多,地域原本也不大,人多得都快挤不下。城外因为修士们斗法,地形一天一个样。   虽然此界的地形和各处地名迟肆从未听闻,但他已经明白――这里就是阿季的世界。   只是此刻的时间,远在他和阿季相遇之前。   此时天地真气还未被封印,还是一个修□□,并非凡尘。   他来对了地方,炼心阵果然将他带到了心中所想的世界。   只需等到晚上,通过星象判断出更为准确的方位,他就可以出梦,在现世中真正来到这里。   迟肆跟着小道士来到一处小茶楼。   此处应当是本地人聚集的地方,许多人都在不停抱怨,外界修士来的太多,将他们的世界弄得乌烟瘴气。   来的又都是能破界壁,修为高强的人,他们没法将人赶回去。   众人慷慨陈词,情绪越说越激动。   小道士默默听着,不住唉声叹气。   “你们要将谁赶走?”几个凶神恶煞的人大摇大摆走入茶楼。   室内瞬间鸦雀无声。   迟肆虽然对他们人毫无印象,但从小道士瞬间埋头侧脸的动作猜出,这几人就是刚才追他的恶霸。   他们是从外界来的人,仗着修为高强,四处为非作歹还最爱找本地人的麻烦。   刚才虽让小道士跑了,大概知道他爱来此处,特意来茶馆寻人。   即便小道士瞬间埋首,依然起不到任何遮掩作用,他们一进门就看到了他。   别桌的人知道他们故意来找麻烦,却因为打不过,不敢出手相帮。   几人脸带恶笑,不怀好意朝小道士走来。却在走近后,看清迟肆的容貌时,骤然一愣。   “哎哟。这哪来的美人?你朋友?”领头恶霸笑得狎昵,将心中盘算展露无遗。   “你从哪个地方来的?此前怎么没见过?刚来?”   “怎么和这些没用的废物混在一起。过来,跟着我们一道修炼,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恶霸们哈哈大笑:“大爷们教你双修。”   这样的情况迟肆已经很久没遇到过。   在梦境和现世的夹缝中待了太久,千百年没听到过有人夸他好看。   他扬起嘴角,朝恶霸们露出一个自认风情万种的微笑。   然后在瞬息之间,将恶霸全部踢飞出了茶馆。   “门撞坏了,不用我赔吧?”虽然他在梦境之中,但也是另一世界的真实。   就这么扬长而去,感觉……不是太妥当。   茶馆老板不仅没让他赔钱,还免了一顿饭钱。   小道士惊得目瞪口呆。   以他的浅薄修为,仍然看不出迟肆的境界。但此刻已经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你从哪个世界来的?”小道士满脸敬佩看着他,跟在他身后走出茶馆,“你这么厉害,能不能收我做徒弟。”   一不留神绊在了门栏上,又摔了一跤,朝迟肆行了第五个叩拜大礼。   “我师门有规矩,弟子不能随意收徒。”迟肆被他的冒失引得连连失笑,“把你脸上的灰擦干净。”   小道士急忙从袋子里掏出手帕,擦掉刚摔出一点鼻血:“那你能不能教我一些厉害的法术?”   “法术再厉害也需要修为。”   世上不存在修为低微却威力巨大的道术。道行高了法术威能自然会变强。   小道士顿时有些泄气。   道理他不是不懂,但仍觉有些遗憾。   “不过我能教你几招拳脚招式,你多练练,对付刚才那帮人足够了。”几拳几脚的事,根本不需耗费多大灵力。   小道士顿时喜上眉梢。   他又问:“你到这里来做什么?你这么厉害,都已经可以去幽天了吧?”   迟肆并未告诉他,自己就是来自幽天,也未说自己来找人。   只说他现在要寻找一处便于观看星象的地方,才好确定这个世界在界域中的位置。 第225章   小道士:“位置?在幽天东北。你要去幽□□西南走。”   迟肆:“我要确定的是具体方位。”   即便知道处于东北,这一片区域也有无数个小世界。   小道士虽不知他为何要这么做,但高人做事一定有其理由。   “我知道一处,那里有最高的山,灵气也足,最适于观测星象。”   “只是,”他叹了一口气,“听说前段时间被一帮外界人占了,没过多久又有另一帮外界人和他们打了一场,不知现在有没有被人占。”   修士太多,每日都在为各种东西争抢,世界一天一个样。   “带我去看看。”   整个世界的修士加在一起都不是迟肆一人的对手。但有小道士这个向导,能省不少事。   小道士修为低,御剑飞行也慢。迟肆提着人后领,几乎是把他拖到那处地方。   落地的时候,小道士一个踉跄,再一次结结实实叩拜在了他脚边。   可此处情况,和小道士所说大相径庭。   原本的高山在修士们斗法时被人削去了一块,已经不再是这个世界最高的山峰。   烟火尘土遮天蔽日,天色浑浊,并不适合观测星象。   “还有没有其他的地方?并不需要多高,干净一点就成。”迟肆问。   小道士想了想:“沧海岸行吗?那处是世界边缘,什么东西都没有,平常很少有人去那。”   迟肆点点头,再次拎着对方去往沧海岸。   碧浪击打着海岸,波涛澎湃,却无一点声响,四周一片死寂。   这片区域远离灵脉,灵气稀薄,目之所及除了沙滩碎石和无声海水,再无其他。   也因此成了没有争斗的一方净土。   “这地方不错。”迟肆很满意。天空没有任何云气遮挡,晚上应当可以清楚看到星空。   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趁这个空档,迟肆教了小道士几招。   小道士又被他绊倒在地,凑足了三叩九拜的大礼。   几个时辰过去,天边升起第一颗星。   “那边就是幽天的方向。”小道士指着天上星辰,满怀向往朝迟肆介绍,“幽天要等会才看得到。”   “在你的修为能去往幽天之前,你打算做些什么?”迟肆有些不忍告诉对方,以他的悟性,修到能打破幽天界壁可能要好几千年。更可能,倾其一生都难以到达。   幽天主界的界壁,比这些小世界坚实很多,只有道行高深的修士才能打破。   小道士认真思忖了片刻:“可能,在这个世界建立一个门派?”   对于他这样无门无派的散修,或许有个门派比较好。   这个世界修士多,道统多,杂乱无章,并未有一个稍大一点的仙门。   “听说幽天有几个特别大的门派,一提起名字,整个幽天的人都知道。要是我以后能建一个自己的门派,让这个世界人人都知就好了。”   他又开始满怀期望畅想未来:“这个门派,就用我的一个字命名。”   “叫瑶山。”   迟肆:“……”   他或许知道,为何天道会在冥冥之中指引自己前来此处。   “除了刚才那几招,我再教你两样东西。”   在小道士满怀期望的目光中,他在沙滩上画起了法阵。   “这一个,是能封印天地灵气的法阵。或许,你们将来会有用得上的地方。”   为了阻止这个世界在阿季出生以前就毁灭。   “这一个,是护山大阵。若是你以后开山立派,把路修成这样,即便……”   清朗嗓音顿了顿:“即便有人前来攻打,也进不了你家门口。”   有这个不需修为的奇门遁甲迷道,即便以后这个世界变成没有灵气的凡界,他的门派也可躲过各种兵灾,千年无恙。   这是为了小道士三叩九拜之礼,以及自己以前,或说是以后同瑶山的未尽之缘。   小道士从怀里拿出纸笔,依样画葫芦的照着描下。   可他实在太冒失,画错了好几个地方。   迟肆无奈叹了一口气,只得又在纸上画了一次,让他好好保管。   一切做完之后,天上已是星河满天。   幽天像一个巨大无光的黑色太阳,靠着周边的璀璨星光勾勒出一圈轮廓。   此处应该是幽天背面的魔界,迟肆自己都还没去过的地方。   没想到从这个世界看起来,幽天是这个模样。   天空各处都有闪亮的星辰,那是幽天界域中的其他几个中等世界。凭着这些世界的位置,能测算出这个世界的具体方位。   “你要走了?”见对方收起手上拿着的星盘,小道士心有所感,分别的时候到了。   “嗯。”迟肆点头,“我送你回去。”   他将人拎着,御剑飞回城中。   落地的时候,小道士右脚绊到了左脚,再次朝迟肆行了最后一个大礼。   等他爬起来抬眼一看,眼前已经空无一物。   ***   清风吹拂斜阳,暖光从宽大窗户透入房间,洒了一半光辉在沉睡之人艳质神姿的脸上。   迟肆睁开双眼,唰的一声从地板上支起来。看了一眼桌上时计,此刻离他入梦,不过四刻钟。   炼心阵让他的元神去往阿季的世界,待了一天。   石冻还等着院中,见他匆忙出门,赶忙起身关切询问:“怎么样?”   没想到师兄这么快就能从梦境出来,这大概是他睡觉时间最短的一次。   迟肆点点头,三言两语交代了大致经过。   “你去的时候世界刚成型不久?”石冻面露几分疑虑,“那现在过去,世界会是怎么样?”   迟肆摇头,他也不知。   在亲身去到那个世界之前,谁也不知。   但他现在即刻就得前往。   ……   出了幽天,来到那方小世界的界壁之前。迟肆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一丝情怯的忐忑不安。   他没用恣心剑,只幻化出一把虚幻剑影,找了一处里远离灵脉的地方,极为轻柔的将界壁划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裂缝,进入世界。   此时是晚上。   世界的灵气已经被封印,天上再看不见幽天,夜幕星河已经变成凡尘俗世的样子。   现在是哪一年?是不是大衍朝?   他该去往何处寻找阿季?   思忖不到半刻,迟肆毅然踏剑奔赴京城方向。   那里是和阿季相遇相知的地方,那里曾有他的家。   夜已三更。高悬的孤月给世间笼上一层冷清的愁绪。   城中大半漆黑,万家灯火已熄,世人多已进入梦境。   只有两处灯火通明。一为管弦嘈杂,钏动钗飞的烟花巷。二是鼎铛玉石,金块珠砾的皇宫。   迟肆用障眼法隐去身形飞入皇宫,玉楼金阁桂殿兰宫,都是记忆中熟识的模样。   但铁甲金戈护卫森严的寝殿,不是他住进时的样子。   迟肆看到了那个老皇帝。   他已不怎么记得清楚那个老态龙钟的九五之尊的相貌。   这时见到对方,心中油然生出一种欣喜若狂。   老皇帝在这里,就证明,他来到了对的时间。   此时此地,就是阿季存在的大衍。   他迅速调转方向,朝着另一个熟悉的地方踏剑流光而去。   不到一息,便来至宫外不远的一处高墙深院。   临渊王府四个遒劲郁勃的烫金大字,晃得迟肆双眼略微模糊。   长如修竹的身形站在紧闭的金柱大门外,被寒照的冷月染上了几分孤寒胆怯。   心潮如惊涛骇浪一般汹涌拍岸,接连不断狠重撞上心头。   天不怕地不怕的迟道君,此时惶恐不安,变貌失色。   该怎么进去?   他有千百种方法可以轻易进入府中,世间无人无物可以拦得住他。   可现在却手足无措,步履维艰。   他不敢贸然入内。   直到四更的锣声从远处传来,他才积攒够了胆气,悄无声息偷偷潜入府中。   若是阿季在家,此时应该在卧房。   阿季一向浅眠,他不能弄出任何一点响动,免得吵到他。   今夜只是先看一眼,心中实在太过想念。   到明日,明日再找个恰当的时机,与他正式相见。   心怀忐忑走到后院,却发现整个后院无一点灯影。连半个巡夜的亲卫都没有。这说明,临渊王此时不在府中。   满怀的期待落空,迟肆悻悻离开王府,在王府大门外站了整整一夜。   直到第二日晨曦微光,城中百姓开始新一天的忙碌,他才上前询问王府守卫,王爷去了何处。   王府守卫显然同王爷一样,十分讨厌神仙道士。   但看着眼前身着华贵,仙姿逸态又艳色如妖的奇怪道士,心疑他是不是从宫里来的,又不敢把鄙夷和怠慢表现得太过明显。   只不咸不淡说着,王爷有事外出,要过段时间才回来。   “什么事?去了哪?什么时候回来?”   “王爷的要事,我们怎么知道。”   迟肆没打听到临渊王的任何一点行踪。   现在又该去哪儿?   几息之后,迟肆又来到青墙灰瓦的小院。这是阿季送给他的住处。   虽然现在,应该……还不是他的东西。   院门紧闭,蒙着一层薄灰,应是闲置了一段时间没人来过。也不知现在的主人是谁。   迟肆在院外站了一会,周围街坊邻居有不少仍旧记得的熟面孔,但没人认识他。   不少人躲在街角,探个头出来好奇张望。   这个不知哪儿来的道士,和平日走街串巷,兜售仙法仙丹的神仙们卓然不同。   迟肆离开了小巷,又御剑前往安县。   碧柳黄莺啼早春,古桥净水醉红尘(*)。这里没发生灭绝人寰的大地震,城中一片安宁祥和。   迟肆找了一个街上行人询问迟家所在。   路人对眼前似仙又似妖的道士有些惊奇,滔滔不绝朝他介绍起迟家来。   迟家曾是当地富甲一方的大户,附近人人都知道。   十多年前不知遭遇了什么意外,只剩了一个四少爷。   他靠着祖上留下的财产日子也算过的殷实富足,本来在城中生活得好好的,几日前不知为何突然变卖家产,说是要去京城,现在已经离开了安县。   路人啧啧有声:“迟家少爷走得匆匆忙忙,像是遇上什么天大的事。他从小没有亲人照顾,身子也不太好,有些病恹恹的。他一人独自上路,又不知世事险恶……”   路人叹了一口气,带着对无关之人无关痛痒的悲切怜悯,有些担心对方能不能顺利去到京城,能不能独自在京城生活下去。   迟肆离了安县,又沿着官道御剑回京。   虽非完全无心,也并非刻意,只是冥冥之中有个感觉,只要顺着最初走的那一条路,他们应该会在某处再一次遇见。   他顺着道飞返京城,又沿着京中街巷走向城西。最后在西城城郊,见到了迟家四少爷。   只是这一回,连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   这个凡人,已经死去一段时间。   这个世界上的“迟肆”,又成了他。   二人似乎又在无意之间完成了第二次身份交接。   迟肆将迟家少爷埋入黄土,匆匆御剑离去,再次来到京城,来到他最初居住的地方――城郊破院。   房屋稀疏土墙残破,死气沉沉。不像是在繁华富贵的京城,像是某处妖鬼出没的荒郊野岭。   院子一颗枯藤老树,只剩稀稀疏疏的衰色叶片,半死不活挂在干枯的枝头,随风轻荡要落不落。   即便现在是暖春,也透着一股浓浓萧瑟的凄切味道。   他曾在深秋,数着这颗树飘零的叶子,盼着阿季来找他。   唉声叹了一口气,他奔走一个上午去了几处地方,却不知究竟应该去何处寻找阿季。   阿季这个时候在何处?又在做着什么?   大衍很小,心念一动,转瞬之间就能走遍这个世界的每一处角落。   人也不多,不过千万,不及幽天一座城。   可他却不知在如此弹丸之地,如何才能找到占据他全身全心的那一抹风华逸影。   咚,咚,咚。   残破到重力一敲就会轰然倒下的破旧门板发出三声轻柔响动,昭显出敲门之人的谦谦有礼。   轻微声响让迟肆心尖骤然巨震,随后是难以压抑的狂跳不已。   喉间干涩,嘴唇几动,竭尽全力才说出一声低沉干哑的“请进”。   摇摇颤颤的腐朽木板被细长苍白的手指轻轻推开。   一位身形修长如竹,劲健瘦削的青年抬脚跨入院中。   他步伐极轻,听不到一点脚步声。   呼吸也极缓极浅,若不是人就站在眼前,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青年微翘的嘴角带着三分笑意,看起来心慈面善文质彬彬,周身却散着一股凌厉气势,威仪天成。   金质玉相的雅润眉眼敛藏着一丝锐利刀光,整个人如同一把淬了剧毒,见血封喉的绝世利剑,流光潋滟,交织着勾魂夺魄倾世风华与致命危险。   青年垂眸拱手,冷音清冽:“在下齐季,奉家主之命前来……”   他抬眼看清迟肆,骤然一怔。   片刻后笑道:“传闻里可没说迟少侠长的这般……”   笑音含着一丝戏谑:“……绝色倾世。我还以为找错了人。”   “你没找错!”艳色双眸满溢着无尽的欢心愉悦和蚀骨的情深意切,“就是我!”   “你想要什么?”清朗声色笑意张狂,“道藏?仙法?长生不老药?还是人间的滔天权势,荣华富贵?”   “我都可以给你。”   他笑看了一眼对方身后低眉垂眼,手捧千金的两个随从:“我也不收你金子。”   他是下凡真仙,只要一件贡品。   雅音轻笑一声,语含戏谑:“我想要……”   “道行高深,倾世绝艳的迟道君。”   迟肆呼吸骤然一窒。   他呆愣了片刻,随后嘴角高扬,大步走到对方面前:“我早就已经是你的了。”   ――全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 《同里春・七绝》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