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新奇书网(   与剑尊和离之后   作者: 愿百耳   文案   叶知离与元衡剑尊盛间做了几十年的道侣,外界不知道二人关系,六罗门内知道的,都因为小师妹喜欢剑尊,明里暗里针对他。   而盛间生性冷清,对门内的流言蜚语和叶知离的尴尬处境一概不闻不理,眼里除了剑就是门派。   叶知离终于是忍受不住,与盛间和离。   结果和离当天没看黄历,拎着和离书刚踏出门派界内就遇到了大批妖魔,不幸身亡。   再睁开眼,已是二十年后。   叶知离成了仙盟内一个普通的外门弟子,刚被人从湖里捞出来,浑身都是水腥味。   他捂着伤口痛定思痛,谈什么恋爱!他要修道成仙!   为了升入内门,他踏上了前往高危地区的飞舟,还没刚落地,意外遇见了从前誓死驻扎六罗门不挪窝的盛间。   叶知离:“六罗门散伙了?”   盛间:“是我拆伙了。”   这次换成盛间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怎么甩都甩不掉。   后来,叶知离任满,当地阁主要请人陪他要回仙盟复命,盛间主动站了出来。   盛间:“我去。刚好提亲。”   叶知离:“?”   【【排雷】】   1.【是本追妻hzc】   2.【不会洗白攻】   3.【攻会追得比较凄惨,全方位的凄惨】   请确认能接受再继续观看(鞠躬)。   内容标签: 灵魂转换 破镜重圆 仙侠修真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知离,盛间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剑尊的追妻火葬场。   立意:热爱生活,珍惜生命,成为更好的自己。 第1章 临行   “叶子!叶子你醒醒啊叶子!”   “医修呢?医修还没来吗?!”   “让让!都让开!别堵在这儿”   叶知离昏昏沉沉的,浑身哪儿哪儿都不舒服,尤其是胸口,好像被人一下又一下死命按着。   数不清多少下之后,他忽地一颤,侧过头吐出几口浊水,人也跟着攒出些力气。   朦胧间他看到周围挤着许多张脸,热热闹闹地说着什么“太好了,活着就好活着就好”、“玄涧阁竟恐怖如斯,能将人吓到跳水自尽”、“仙盟的医修就是厉害,人没气了也能救回来”之类的语句。   他眨了眨沉重的眼皮,待景象清晰后却发现这些人自己一个都不认得。   这是什么情况,他不是自爆和妖魔同归于尽了吗?   叶知离尚在困惑,一位长相粗犷,身形健硕的男子忽地一把将他扶起来抱在怀中,声音里满含悲痛:“叶子,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啊!”   他才醒来还没多久,差点又要憋过气去,赶忙伸手将人推了推:“这位兄台……”   刚刚给他挤压胸腔的医修没好气地将男子拉到一边:“史斌你快放手,你师弟要被你闷死了!”   史斌如梦初醒,连忙把他扶正,拍被子一样前后拍了他几下,口中忙道:“对不起对不起,师弟,还好你救过来了,不然我也没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   叶知离身上全是湿的,头发还在不停往下滴水。   他看了眼旁边的湖,湖水透亮清澈,将阴沉的天气映了个明明白白,零星有几只金色的锦鲤在水面吐着泡泡,湖边站着的一群人对它们没有半点影响。   虽然没搞清楚眼前的情形,但总归不能在这儿一直当个落汤鸡任人观看。   他拉着史斌就想离开,又发现四周景象尽是陌生的,脚根本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迈,只好回头对着史斌眨眨眼,道:“那什么,咱们先回去换身衣服……”   史斌连连点头:“对对对,师弟你能走吗?我背你吧?”   叶知离拒绝了史斌的热心,随着史斌一路走回住处。   在二人沟通的过程中,他弄明白了自己现在的身份。   他确实自爆金丹死了,但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二十年后的今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又重生在了跳水自尽的原主身上。   原主姓叶,单名一个“子”字,是仙盟一位普通的外门弟子。   天幕不知何时支撑不住破开了一道口子,闷了大半天的终于是淅淅沥沥地降了下来。   史斌吸着鼻子去给他弄热水,叶知离一个人坐在梆硬的木凳上,右手不由缓缓抚上了胸口。   二十年对他来说不过是一眨眼的事,即使已经换了具身体,临死前那些伤口带来的痛楚还在以错觉的方式显在他身上,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极力抑制住颤抖的手臂,为自己倒了杯凉水。   上辈子他是一介散修,遇难时为盛间所救,对盛间一见钟情。   他至今仍能清晰的记起那天的场景。   千钧一发之际,盛间持剑从天而降,白衣飘飘,宛如谪仙。   妖魔应剑气而亡,对方面无表情地揽过他避开了尚未落下的血液。   他稍稍侧头,只能看到盛间肩膀上绣着的金线,也许是那天日光太烈,照在金线上实在耀眼,又或者是身后人的体温过于灼热,这位世人口中如冰似雪的元衡剑尊留给他的第一印象,竟是温柔。   那时的他什么都不懂,练气元婴大成,在他眼里全都跟以前家中的护院修士一个水平。   元衡剑尊威名显赫,对他来说却只是一个温暖的胸膛。   盛间在这附近的镇子上待了多少时日,他便追了盛间多少时日。   年少的感情总是热烈到毫无道理。   他在所有人鄙夷的话语中奋勇直行,也在所有人不可置信地注视下与盛间成婚。   他们也有过一段纯然快乐的日子,所有的嫌隙,都始于回到六罗门。   盛间并非六罗门弟子,只因和六罗门掌门私交甚好,便当了一个挂名长老,守卫此方太平。叶知离原本在的城镇消息闭塞,他只零星学了点三脚猫的法术,来到六罗门之后,才第一次从井里跳出来,第一次知道盛间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大概是二人身份悬殊,这段关系本就不平等,再后来的故事便俗套起来。   因元衡剑尊低调寡言,不愿理会俗事,六罗门外无人知道元衡剑尊已有道侣。   而知道他与盛间是道侣的六罗门,举门上下对他的态度都很是微妙。   因为门主的女儿、门内最受宠爱的小师妹,喜欢盛间。   那小师妹大胆外向,甚至在某次宴席之上,公然诉说自己对盛间的心意。   而盛间一语不发。   此类种种,数不胜数。   盛间的眼里只有剑和六罗门,他如何努力都占不到丁点位置。他不关心旁人如何,他只觉盛间态度令他心寒,二人嫌隙渐生。   原本开朗热情的他变得沉默,开心的时候越来越少,与盛间相处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无论他做什么,对方从来都是无动于衷。   后来他终于忍受不住,提出和离。   那也是一个雨天。   外面刮着大风,雨被吹得又疾又乱,噼里啪啦砸在人心头上,怎么都不肯停下来。   又或者心乱的,始终只有他一个人。   元衡剑尊仍旧风光霁月,垂眼看他时仍如初见般淡漠,下笔一挥,在和离书上工工整整写下了姓名后,便只留给他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宁做闲云,不当怨侣。   几十年来的纠缠终于有了终点,如同一场光怪陆离的梦,梦醒了,什么都没有剩下。   他离开了六罗门,结果时运不济,在刚走出六罗门围护地界时遇上了大批妖魔,剑毁后自爆金丹,与妖魔同归于尽。   再睁眼,便是现在。   他胸口的悸动缓缓停歇,手上仍紧紧握着粗糙的瓷杯,行有不得,反求诸己。   如果上辈子他能似盛间那般一剑出九州恸,何至于死在妖魔手下!   归根结底,还是自己不够强。   去他的六罗门,去他的元衡剑尊,他要修得大道,这茫茫世间,无处去不得,无处平不得。   叶知离墨琉璃般的眼中满是坚定,他简单洗了个热水澡,便去寻找自己的新同门,史斌。   史斌正在门口抱头蹲着,还是那副猛汉垂泪的懊悔模样,一见他就扑了过来:“叶子……”   叶知离连忙将人按住,好言劝说了半天,这才从史斌东一锤西一棒的哭诉中明白原主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二十年来,修士和妖魔的战斗逐渐接近了尾声,仙盟联络使的作用愈发变小,地位也逐渐低下。   先是内门弟子,现在外门弟子如果通过考核也可以申请派遣,这去了一趟再回来,就能升内门弟子了。   原主本来不想跑那么远当什么联络使,但是同屋住的史斌一个人准备考核太孤单,就拉了原主一起考。   结果史斌没考上,原主考上了。   原主考上本来是件好事,可坏就坏在仙盟安排原主去玄涧阁当联络使。   小道传闻,玄涧阁,可止小儿啼哭。   上上一个联络使待了一个月,据说回来后疯了三天,现在半夜仍会惊醒,一听见玄涧阁的名字就以头抢地。   上一个联络使待了七天,逃回仙盟就直接跪在自己师父门前,说师姐还在等自己成婚,不能把性命丢在那儿,求师父宽恕。   现在这个联络使的身份,落在了叶知离头上。   史斌看叶知离的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必死之人:“我要知道会被派去玄涧阁,当初说什么也不会拉你参加考核啊!我带你去找管事的,咱们不去了!”   叶知离没有立刻回答。   原主需要靠外派来晋升内门弟子,本身资质应当有限,人人都知道玄涧阁不是个好去处,却还是落在了原主头上,背后肯定也没什么人。   况且升入内门弟子,能够学习的法术就更多更厉害,虽然玄涧阁比较可怕,但之前的几位联络使回来的时候……也没缺胳膊少腿吧?   富贵险中求,他觉得还是值得冒一次险的。   何况谁都不愿意去玄涧阁,他也未必可以推得掉。   思及此,他拍了拍史斌的肩膀,出言安慰道:“怎么能怪你,这可是好差事啊!我自己也是乐意去的!”   史斌一愣:“那你为什么跳湖?”   叶知离面不改色:“我那纯属是脚滑了,放心吧,等我回来就升内门弟子了,到时候我罩着你。”   史斌小声颤抖道:“那你回不来呢?”   叶知离:“……”   叶知离:“离别前大家一般都会说点吉利的话。”   史斌想了想觉得确实不妥,抬手擦了擦眼泪,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一定可以回来的!”   说到离别前,叶知离记起来了什么:“对了,玄涧阁之行什么时候动身来着?我好提前去收集点情报。”   史斌:“明天一早。”   叶知离看了眼窗外,天边骤雨初歇,残阳如血。 第2章 飞舟   上一任玄涧阁联络使擅自回仙盟,手上的活都还没交接,叶知离得过去找他一趟,能多得一分情报,安全的概率就更大一分。   他对着镜子整了整衣冠,原主的容貌倒和他有些相像,只是眉峰走势比他从前更平缓些,不笑时也像带着两分笑意,让人一看就很舒服。   他刚准备动身去问史斌上一任联络使的所在,人自己就找了过来。   修真者大多肉眼分辨不出真实年纪,单从面相来看,这位想着回老家结婚的联络使算个青年,就是身材太过纤瘦了些,满脸丧气,活像刚从墓里爬出来。   “叶师弟,你怎么样了?”   “劳师兄挂念,我一切都好,师兄快请进。”   叶知离将人迎进门,下意识就想泡茶待客,可他翻找一番,连半根茶叶都没找到。   原来仙盟外门弟子的日子过得也挺拮据啊。   “叶师弟不必麻烦,喝水就好。”穆咏歌看出他的窘迫,主动替他解了围,随后纠结一会儿,还是问道,“听说你因为不想去玄涧阁,所以跳湖了?”   现实所迫,叶知离只倒了两杯白水,还都是凉的。   “师兄误会了,我今天单纯是脚滑……”   穆咏歌苦着脸看了他一眼,明显是不相信。   叶知离唯恐穆咏歌跟史斌一样对着他声泪俱下,于是抢先开口:“师兄,我们把玄涧阁的事务交接一下吧?如果方便,能不能再跟我细讲些玄涧阁的事情?”   穆咏歌只当他已认命,重重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什么,尽职尽责地讲解道。   “百年前裂隙初现,修士们为保卫人间自发举门迁徙,或者在裂隙附近开帮立派。   “玄涧阁就是由一群散修自发组成建立的,阁内等级不分明,凝聚力强,百年来一直不太受仙盟约束,所以内部情况并不明朗。   “说来惭愧,我只在玄涧阁待了七天便回来了,知道的也不多。但我在玄涧阁境内听说过一个传闻――玄涧阁是建在黄泉之上的。”   穆咏歌心中有愧,若不是自己临阵脱逃,玄涧阁联络使的任务怎么会落在这么一个外门小师弟身上,还把小师弟给吓跳湖了。   仙盟有令,盟中弟子虽当以斩妖除魔,护卫人间为己任,却也要以性命为重,人在,人间才在。   叶知离二十年前便听过这条诏言,如今与妖魔并无大战,不算危急时刻,穆咏歌受不住玄涧阁逃回仙盟,虽说肯定会有责罚,却也比折了命强。   何况是原主自己要去考外派审核的,怎么怪也怪不到穆咏歌。   叶知离笑道:“穆师兄不必介怀,我去考审核时便已想到今日。”   穆咏歌上前一步,将一个储物袋塞给他:“师弟,你修为尚浅,此去路途凶险,我会派人一路护送,这些法器和丹药你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叶知离连忙推拒:“这怎么使得!”   穆咏歌抬脚便往外走:“你就拿着吧,就当是师兄的一片心意,等我与你师姐成亲时,一定要回来随礼就好!”   叶知离哭笑不得,到底还是收下了这份善意。   他上辈子跟在盛间身边,修为先不说,见识倒是不浅,穆咏歌走后,他用神识探了下储物袋。   十全大补丸。   紧急续命丹。   接骨生肌膏。   原地装死药。   叶知离:“……”   师兄真是费心了啊。   叶知离早就听说仙盟虽分内外门弟子,但其中最大的区别在于可学习的术法以及几个练功室,其他大部分地区都是共通的,所以内外门间的歧视比其他门派少上许多。   如今穆咏歌一个内门弟子会为了这么件事来给他送东西,可见传言不虚,盟中的氛围确实好。   上辈子他从没来过仙盟。   盛间作为一代剑尊,坐守六罗门,护六罗门界内百姓太平,那时妖魔横行,二人根本没什么时间去别处闲逛。   而今一朝重生,身在盟中,心里难免好奇。   据说仙盟内有道长街,盟内弟子可在街上摆个小摊,交换自己没用的法器丹药,或者卖成灵石。   宵禁是子时,现在时间尚早,他要去转一转。   下午刚刚有过一场雨,夜里天朗气清,月明千里,大约是与妖魔大战将了,哪里都是一片欣欣向荣之态。   叶知离向一位师姐问过方向之后,一路边走边想,他刚醒来时听到有人说医修将没气的人救了过来,再加上他四肢的僵硬程度,原主多半是死了,他这缕幽魂才入驻了进来。   可他从未有过此种念头,何况已经过了二十年,怎么好端端地重生在了仙盟的一名外门弟子身上?   他就这么散漫地走了近半柱香,长街终于出现在眼前。   单是遥遥望去就觉繁华,进入街中更是切身体会有多热闹,卖什么的都有,如果不是摊位上的商品,还以为是来到了人间哪处市集。   真好啊。   这才是一个修真门派该有的样子!他早该离开六罗门投奔仙盟!   前方不远处的灯笼下,有几个年轻弟子围成一圈,挤挤攘攘的,气氛甚是热烈。   总归没什么事,叶知离凑了过去。   “走一走,看一看了啊,老牌庄家,公平公正!”   嚯,这是在下注啊!   他天生爱玩,见状向前挤了挤,一双笑意盈盈的眼里映着满街灯光,漂亮得惊人:“这是在赌什么?”   坐庄的那位师兄稍微年长些,因这好颜色愣了一瞬,又很快反应过来,解释道:“赌那个叫叶子的外门弟子能不能从玄涧阁活着回来。”   叶知离:“……”   旁边有人轻咳一声,叶知离侧头一看,正是白天将他“救活”的那个医修:“叶师弟,你怎么来了?”   赌桌周遭的人瞬间肃然起敬,眼中的同情几乎满到要溢出来。   既然这么同情为什么还要在这里下注啊!   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叶知离努力维持着风度,和善笑道:“我本来是想出来凑凑热闹。”   却没料到热闹竟是我本人。   *   临行前史斌为叶知离摆了一桌简单的酒,说是要为他践行,穆咏歌要派人护送他安全抵达玄涧阁,于是也来了。   史斌差点当场泪洒仙盟,叶知离好容易生生按住了,他没多少时间安慰,穆咏歌回来的太过突然,他得赶紧去玄涧阁,以免出什么岔子。   这一趟算是出差,联络使的总管事考虑到他是外门弟子,手中多半不宽裕,还给他配了一件飞舟。   飞舟空间有限,但这一行算上护卫总共有六个人,刚好装得下。   叶知离怀疑总管事是早就算好的。   即使有了飞行法器,还是需得行上几日才能到玄涧阁。   二十年对于死了的叶知离来说不过是眨眼一瞬,天空还是原来的天空,好看归好看,但一飞高就冷。   他躲进舱里再次探查了一番自己的身体素质,开始想去查一查他和原主是不是有什么血缘关系。   容貌相像就罢了,经脉水平竟也是半斤八两。   原主是个剑修,看原主的修为水平就清楚,剑道上的领悟力同样跟自己没多大区别。   盛间是剑尊,他当初跟着身边学过一段时间剑。   盛间教了他几天后就委婉地劝他:尺有所长,寸有所短。   所幸,虽然他因为客观原因没办法在剑道上有成就,但他在练器和阵法方面领悟力极高,盛间的剑鞘就是他练的,经常穿的外袍上也都被他刻下了防御阵法。   现在他手上没有炉灶,不过在仙盟长街上买了一些布阵用的材料,飞舟上的这几天还能画画法阵。   玄涧阁危险重重,他得早做准备。   可叶知离没有想到,他还未入玄涧阁,变故就先来了。   他在舱里忙活了几日,正要出来透透气,外面天色将黑未黑,太阳像个腌制失败的咸蛋黄一样挂在远方,他裹紧了衣服,凑到一个高个子护卫身边想聊会儿天。   “这位大哥……”   他话还没说完,大哥就提刀站了起来。   叶知离大惊,他上辈子在六罗门里因为盛间讨人嫌弃就算了,这辈子又是怎么回事!   紧接着,其他护卫也都统一作出防御姿势,叶知离顺着几人的目光看去,不远处有许多个小黑点正向飞舟逼近。   护卫首领大喊一声:“停止前进!戒备!”   只是他们停了,小黑点却没有停,待再靠近一些,叶知离才看清那哪是什么小黑点,分明全都是人。   数量差不多二十,个个蒙面持刀,穆咏歌派出的护卫反应迅速,蒙面人一接近飞舟就攻了上去。   这些护卫修为都不低,但耐不住对方人多,还是有两条漏网之鱼上了飞舟。   冲在前面的蒙面人脸挡的严严实实,只留一双几乎要挣出眼眶的眼珠,那眼珠在飞舟上一扫,锁定了从储物袋往外掏东西的叶知离。   叶知离见状毫不犹豫,直接一个瓷杯就照脸砸了过去。   蒙面人只当他在做无用抵抗,大刀一挥就把瓷杯劈了个粉碎,不料想却被瓷杯上刻着的小型法阵兜头罩了满身,登时行动不便起来。   他如法炮制,将瓷杯扔向了另一个蒙面人。   另一个蒙面人见了他瓷杯的古怪,没敢去劈,瓷杯砸在甲板上,竟同样射出法阵将人罩住。   趁人病要人命,他直接拔剑在二人挣脱之前将之制服。   处理完甲板上的这两个,他又唤出飞剑,跟护卫一起与蒙面人缠斗起来。   蒙面人个个身手不俗,数量又多,如果单纯靠法术,双方还不知要僵持多久,可叶知离层出不穷的小法器实在烦人,杀伤力不大,但总会影响行动,还要分神防备。   战局逐渐倒向一边,剩余的蒙面人见势不妙,打了个呼哨后全都坠下了云端。   护卫首领撩开飞舟上一具尸体的面纱,只见对方脸上纹着个鸟羽的图案。   “是青鸟寨。”   叶知离没听说过这个名字:“青鸟寨?”   护卫首领:“喜欢抢劫过路修士的强盗势力。”   叶知离不置可否,刚才的蒙面人一上飞舟,不进船舱,反而直冲他来,其他人发现无法得逞又很快撤退,倒更像是一种试探。   他正想着,之前的高个侍卫轻轻撞了撞他胳膊肘:“诶,叶公子,你刚才砸的是什么啊?”   叶知离掏出一个小瓷杯:“我没事儿捣鼓的小玩意儿,上面刻着法阵,可以用来防身。”   高个侍卫接过瓷杯,举在灯前眯着眼看了看:“挺好玩的,还有吗?”   叶知离:“有啊,你等等。”   他跑进船舱抱出来了一个大箱子,里面筷子、杯子、木梳、毛笔,乱七八糟什么都有。   “路上太闲了,我刻了一堆,几位大哥要是不嫌弃就拿去玩。”   其他护卫也凑了过来,把玩着箱子里的小玩意儿。   护卫首领摩挲了一下扳指上的花纹。   细微处最见功底,不是没有往小器物上刻法阵的,但叶知离挑的东西随处可见,阵法却刻的极其隐秘,如果没有认真看根本发现不了,敢去玄涧阁的人果然多少有点本事。   高个护卫觉得很有意思,在大箱子里翻翻捡捡,头也不抬:“你竟然刻了这么多。”   旁边有人幽幽道:“毕竟要去玄涧阁……”   高个护卫:“……”   其他护卫:“……”   叶知离:“……”   不用再提醒他了啊!   眼见高个护卫将手中的东西重新放回箱子里,叶知离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捞过东西强塞进高个护卫怀中:“大哥你千万要收下,就当给我积福了!” 第3章 重逢   又是一日之后,他终于安全抵达了玄涧阁驻地所在的墟水洲。   许多大型州城都不允许修士从空中经过,墟水洲也是一样。   玄涧阁早就收到了消息,飞舟刚将他放在墟水洲城门口,一位身穿青绿色外衫的修士很快迎了过来。   “这位便是仙盟派来的新任联络使吧!”   他和那位修士对着行了个礼:“在下叶子。”   修士掏出一块令牌递了过去:“姚乌。叶道友,这是玄涧阁的令牌,我是阁主派来接您的。”   他接过令牌,检查无误后递还回去,笑道:“有劳姚道友了。”   姚乌应该是个医修,身上隐隐泛着药味,那味道不冲,甚至还挺好闻,让人神清气爽。   “叶道友,从墟水洲到玄涧阁还有段距离,等我们走到,门派大门就该封了,不如我领叶道友在墟水洲内逛上一逛,等明日天亮再入阁?”   一派有一派的规矩,他来时在路上遇见青鸟寨袭击,耽搁了些时间,现在夜色已沉,确实不适合去阁中打扰。   于是他应声道:“一切都听姚道友的安排。”   穆咏歌派给他的护卫职责是送他安全抵达,现在他已经到了玄涧阁界内的墟水洲,还有姚乌接应,护卫首领见状便拱手朝他告辞。   他想着人家辛苦一路,不如在城中休息一晚上,可护卫们训练有素,不愿耽搁,他也就没有强求。   叶知离原以为玄涧阁人不说是青面獠牙,怎么也是凶神恶煞,而姚乌长相温朗,热情好客,与他想象中大不相同。   二人有说有笑的走到城内最大的一座酒楼里,姚乌作为东道主还叫了一桌子好菜。   “叶道友快尝尝,这都是我们墟水洲的特产。”   修士是不吃寻常人家的食物的,里面含了太多杂质,还需要多花时间去排除,而姚乌请的这一桌子菜都是由灵材所做,不但没有杂质,还对修行有益,价钱自是不必多说。   “让姚道友破费了。”   “叶道友哪里话,既然来了我们玄涧阁,那我们就是兄弟了。”   叶知离再次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眼姚乌。   如果是其他人这样,他可能还不会多想,可姚乌是玄涧阁的人,若真是表面上这么和善,又怎么会有可怕的传闻?   事出异常必有妖。   姚乌拎起酒壶就想给他倒酒,被他抬手虚虚挡住。   他给自己满上杯茶,一饮而尽,表情甚是愧疚:“叶某酒量太浅,明天还有正事,以茶代酒给姚道友赔个不是,改日一定陪姚道友喝个痛快!”   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这具身体酒量如何,可上辈子为了管住盛间喝酒,以身作则,成婚后滴酒不曾沾过,早就养成了习惯。   姚乌疑惑地看了叶知离一眼,最后一拍大腿:“悖是姚某考虑不周了。叶道友啊,我知道修真界里有一些关于玄涧阁的传闻,你放心,那纯粹是子虚乌有胡编乱造!   “误会!都是误会!我们玄涧阁明明淳朴善良,团结友爱!”   叶知离想起仙盟两个还没恢复过来的师兄,提了提嘴角,强行应和着。   姚乌明可能也知道自己一番话没多大说服力,漆黑的眼珠子滴溜溜那么一转,换了个方向解释:“叶道友啊,半佛圣人你知道吧?也是我们玄涧阁的人!”   半佛圣人的名号可比刚才那一大串言论可信得多,叶知离眼睛一下就亮了。   他刚刚接触修真时就听过相关传说,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把半佛圣人当成自己追赶的目标。   半佛圣人人如其名,是个佛修,其真实修为深不可测,姓名更是不可考。   但无论是修真者还是普通人,只要接触过这位圣人的,对他评价都很高,什么菩萨心肠,佛祖转世,极尽溢美之词。   只是半佛圣人一直奋战在各大裂隙附近,相当于与妖魔大战的前线,而六罗门离裂隙较远,叶知离从来未曾见过半佛圣人真容。   没想到如今半佛圣人竟在玄涧阁里!   “姚道友此话当真?”   姚乌摆摆手:“哎呀,我骗你干什么呀,待明日你与我到了阁内,我让他出来给你讲经啊,他很好说话的。”   叶知离忙不迭点头:“有劳姚道友引荐了。”   姚乌:“我们今后就是兄弟了,别这么生分,叶道友要是不介意,直接叫我姚乌就行了。”   叶知离从善如流:“乌哥!乌哥以后叫我小叶子就成!”   上辈子和叶知离关系不错的朋友偶尔也会叫他小叶子,没想到一朝穿越,大名成了叶子,他干脆就拿从前的外号来用。   姚乌:“好好好!承蒙小叶子不嫌弃,我这个做哥哥的再与你喝上几杯!”   二人正是尽兴,包厢的门忽然被从外敲响。   来人是姚乌的一个手下,疾步走到姚乌耳旁低语。   叶知离眼见姚乌的表情从被打断的不悦,慢慢变得严肃起来,心中了然:“乌哥要是有什么事就去忙吧。”   姚乌有些犹豫:“可是……”   叶知离:“我看这墟水洲挺安全的,乌哥放心吧,我这么大个人,丢不了的。”   姚乌叹着气拍了下自己的大腿,满脸遗憾:“好吧,这次是我招待不周,等明日归阁,哥哥我一定设宴补偿你。   “对了,你的住处我为你订好了,就顺着这条街,走到头,向右一拐便是,掌柜会一直给你留着灯的。”   叶知离看那手下表情焦急,忙道:“我记住了,你快去吧,别误了正事。”   姚乌走后,他看着那扇关起来的门,刚才称兄道弟的喜色渐渐退去。   这要事来得真是又突然又明显啊……   他摇了摇头,也没有在店里久待,夜越深越危险,还是早点离开为妙。   墟水洲地处偏远,连夜色都比仙盟浓上许多。   他越走便离那酒楼越远,回身望去,原本热闹非凡的三层小楼已不真切,朦朦胧胧的,不似在人间。   一片宽厚的乌云遮住了原本就细芽似的月亮,有风穿巷而过,街尾最后一盏灯应着呼啸声颤颤巍巍,很快便再也看不到了。   与姚乌席间欢乐的情绪早就淡了个干干净净,他只身信步行于黑暗中,再次想起有关玄涧阁的几个传说来。   比如之所以说玄涧阁建于黄泉之上,是因为有人在附近见到了黑白无常抓黄泉恶鬼的景象。   不是鬼修,就是单纯的,恶鬼。   风声呼啸,像是野兽的悲鸣。   叶知离前脚刚踏出拐角,修士的本能让他生出防备,迅速拔剑挡向身侧,随着一声脆响,佩剑断成两半,剑尖擦着他的脸颊飞过。   单是这一下他便知道自己不是来人的对手,立刻飞身向后掠去。   然而来人的修为不知高出他几何,几乎是瞬息便移至了他背后。   那片厚重的乌云终于飘过头顶,黯淡的月光重新洒入城中。   叶知离堪堪停住,原地转身持着剩下的半截断剑挡在胸前。   下一刻他瞳孔骤缩,差点要喊出声来。   来人脸上戴着张面具,像极了过年时张贴的年画娃娃,脸部比普通的要大了许多,上面还画着一坨艳色的腮红,嘴角弧度诡异的向一边裂着,在他手中长剑映照下泛着森冷的光。   在他转身时,来人的佩剑已经从身后挪至身前,只是尚未出鞘,仅做攻击之势。   他很快冷静下来,左手下翻,一件法器从袖口滑落进手中,准备随时出招。   然而下一刻,二人齐齐停住动作。   叶知离狐疑地看向来人的剑鞘,只觉分外眼熟。   这不是他当年给盛间炼的剑鞘吗?!   他自己水平自己清楚,如果盛间拿着他炼的剑去斩妖除魔,估计出不了几招剑就因为承受不住灵力断了,想给盛间练出一把能用的剑,他还得再修炼几十年。   但是剑鞘就容易很多,他只要根据盛间常用剑的特性挑选几样合适的珍宝,再以灵力辅佐,最后打上法阵就差不多了。   特地找人炼制剑鞘的并不少,可盛间只会用剑,六罗门对又他没什么好脸,他炼器和法阵都是自学的,散装风格太过明显,放眼整个修真界也只他一家。他绝对不会认错,眼前这人的剑鞘,就是他当年给盛间炼的那个。   可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叶知离脱口而出:“你剑鞘哪里来的?!”   来人头稍稍一侧,像是向下看了眼,缓缓道:“内人所制。”   那声音正如这漆深夜色,冰凉沉稳,山崩不惊,万事不喜。   叶知离当场愣住,这分明就是盛间!   不对,盛间不是该坐守六罗门的吗,怎么会在这里装鬼吓人?   他下意识就想问上一句,又想到二人已经和离,自己还成了仙盟的“叶子”,话到嘴边堪堪改了口:“这位兄台,你我无冤无仇,不知这是作何?”   盛间似是想了想:“打劫。”   叶知离:“?”   盛间补充:“缺钱。”   叶知离:“??”   堂堂元衡剑尊怎会沦落到此种地步!六罗门呢?你们灭门了吗?   自己死去的这二十年都发生了什么?   盛间将佩剑稍稍抬了抬:“你认得它?”   叶知离摇头否认:“不认得,只是觉得好看。”   随着他的动作,脸颊上因为断剑划伤的口子渗出一串血珠,刺眼的红色在白皙皮肤上迅速滑落,顺着下颌滴在他持剑的右臂上,晕出几朵小血花来。   盛间心中一动,大约是想到了什么,握着剑的手不由紧了紧,语气却仍是淡淡的:“你脸受伤了。”   叶知离伸手摸了摸,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   还不是你打的吗! 第4章 入阁   他不甚在意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心里分析眼下的情况。   以元衡剑尊的威能,如果想杀他,他根本没有机会还站在这里。   另外,原主这张脸与他还是有几分相似的,他与盛间做了那么多年夫夫,虽说闹到和离,其实也没什么大仇,盛间这人重情,多半是被勾起什么回忆了。   这是不是证明,自己可以跑了?   “对,行走江湖,脸很重要,不然兄台你也不会出来打劫还带着面具啊……”叶知离试探道,“那什么,如果没什么事,我先回去疗伤了?”   盛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叶知离摸不准盛间什么意思,右脚向后退了一步。   盛间还是不动。   叶知离拔腿就跑,他可不打算跟盛间相认,俩人离都离了,还掺和那么多做什么呢。   可临到拐角时,叶知离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两旁的店铺大门紧闭,有风荡起枯叶打在摇摆着的灯笼上,盛间握剑站在青石长街尽头,如同陷在异境里,最孤独突兀的那抹白,自始至终都一动未动,让人忍不住去猜想,他已经站了多久。   他还要站上多久。   *   叶知离按着姚乌指的路又拐过一个弯,很快就发现了那家唯一亮着灯的“明来客栈”。   他脸上的伤口不深,盛间从来不屑用什么阴毒的手段,来时穆咏歌给他准备了不少丹药,回到客栈以后很快就修复止了血,等到明早,疤都不会留下。   只是叶知离左思右想,实在弄不明白为什么盛间会在墟水洲。   二人算是和平分手,那时他的修为已经小有所成,打算去更远的地方逛上一逛,没想到刚走出六罗门边界就遇见了那么多的妖魔。   他金丹自爆,又不是在六罗门界内出的事,盛间应当是发现不了的。   可如今二十年过去了,六罗门遥在腹地,与墟水洲相隔有万里之远,盛间竟舍得抛下六罗门,跑到墟水洲来……打劫?   盛间可是修真界剑道魁首,左右都不会缺灵石用,何况是打劫他这么一个小人物,实在是莫名其妙。   不过他没在这个问题上深究,毕竟是前夫了,过去的就随他去吧,明天就要进入玄涧阁了,他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   第二天一早,姚乌准点来到客栈大堂接叶知离。   一见面就先是为昨晚中途离席道歉云云,叶知离没放在心上,俩人客套了两句后就出发了。   玄涧阁坐落在墟水洲北面的一座山上,从远处看去,只觉得方方正正的,和普通门派没什么区别。   虽然关于玄涧阁的情报不多,不过最基本的阁主的情况,叶知离还是知道一点。   天玄君,姬踏雪。   乱世出英雄,而天玄君姬踏雪无疑是群雄中最著名的刀客。   当年墟水一战,是姬踏雪长刀劈五岳断冥河,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拦截了想要从墟水洲裂隙口进入人世间的妖魔。   自那以后,姬踏雪连接附近的散修在墟水洲以北建立了玄涧阁,守护此方平安。   之后近百年的岁月里,无论其他裂隙口情况如何,玄涧阁岿然不动,未曾出过任何差错。   在玄涧阁大殿前,叶知离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刀客。   姬踏雪的名字清清冷冷,人却是一团和气,虽然不似姚乌那般热情,却也让人生不出距离感。   “叶联络使一路辛苦了。”   叶知离拱手:“姬阁主言重,阁主镇守墟水洲近百年,晚辈钦佩不已,今日能见到阁主,乃是晚辈三生有幸。”   姬踏雪笑道:“你我都是为了这太平之景罢了。时间还早,让姚乌先带你在这阁中走走,认认路,玄涧阁还有几人未归,等人齐了,再为叶联络使设宴接风。”   叶知离:“姬阁主费心了。”   短暂的交流过后,姚乌带着他离开了大殿。   姚乌:“小叶子,你看我说吧,我们玄涧阁真挺好的,姬阁主多和善一个人啊。”   叶知离还未说话,一道娇弱的女声率先响起:“这位就是新来的联络使吧!”   叶知离停步看去,只见一个穿着黄粉纱裙,身材高挑纤细,面含桃花的姑娘正迈着小碎步朝这边跑来。   姚乌为他介绍道:“徐宋,是个剑修。”   徐宋藏在姚乌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叶联络使好呀。”   叶知离也跟着探头:“你好呀。”   徐宋的脸更红了,用手挡着在姚乌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姚乌眼珠子在他和徐宋之间转了几转,笑意渐胜,侧身将徐宋推了出来:“小叶子,徐宋说想带你逛逛玄涧阁。”   叶知离瞧了眼徐宋那副含羞带怯的模样,他倒是不挑谁带他认路,只怕沟通不畅。   不过徐宋到底是玄涧阁的人,认个路,应该没问题吧?   他朝徐宋行了个礼:“那就有劳徐姑娘了。”   姚乌将手中折扇一合,意味深长地拱了个手:“姚某公事繁忙,就不再打扰二位。”说完便很快离开,去处理那些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公务了。   徐宋一手掩面,一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叶联络使这边请。”   叶知离含笑道:“徐姑娘如果不嫌弃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叶联络使四个字也太长了。”   徐宋水汪汪的一双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于露出了二人见面后的第一个笑容:“那你叫我宋宋就好。”   叶知离眨眨眼,“宋宋”这称呼好像太近了些,有点不太叫得出口,只是徐宋弱柳扶风却满面期待的模样,他又不好拒绝,只能应下:“好。”   二人肩并肩走了一段路,徐宋终于不再像乍开始那么拘谨,虽然嗓子还带着气音,但话慢慢多了起来。   叶知离心想,徐宋性子应该挺活泼的,就是毕竟男女有别,刚认识的时候会不好意思。   总的来说是个挺可爱的小姑娘。   就是身上的香气有点重。   徐宋:“叶大哥好厉害啊,年纪轻轻便能来玄涧阁当联络使,往后前途一定不可限量。”   叶知离鼻子动了动,考虑到姑娘家的面子,忍住没有去摸:“你也很厉害,能奋战于大战的最前线,心志比我们这些人都要强上许多。”   徐宋:“我从小便立志当一个行侠仗义,斩妖除魔的侠客~”   叶知离见小姑娘鲜活生动表情,不由笑了:“我也是。我也想当一个修士,保护想保护的人。”   徐宋眨眨眼:“那我们可谓是志向相投了。”   叶知离:“对。”   徐宋:“既然这样,叶哥哥和我结成道侣怎么样?”   叶知离:“?”   等等,话题怎么转变这么快?   而且刚认识也没多久吧?   徐宋握上叶知离的手,眸中一片深情:“不瞒叶哥哥,刚刚遥遥一眼,我便觉叶哥哥仪表非凡,气质端方,这才主动跟姚乌哥哥申请带叶哥哥逛玄涧阁,一番相处下来,更是心生仰慕。   “如果叶哥哥不嫌弃宋宋,宋宋愿与叶哥哥同舟共济,守卫这人间太平。”   叶知离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吓得连忙将手抽回来:“徐姑娘,婚姻之事岂能儿戏。”   徐宋向前凑了凑:“我是真心喜欢叶哥哥……”   叶知离:“阿嚏――!”   叶知离:“徐姑娘,其实我喜欢男人!”   徐宋眼睛更亮了,重新抓起他的手按向自己胸口。   也不知道徐宋一个瘦弱的小姑娘哪里来的手劲,叶知离堂堂七尺男儿硬是没能挣开,大喊着“别别别”身子死命向后撤,可徐宋动作来得又快又猝不及防,他的手眨眼间便碰到了。   叶知离绝望地闭上眼,却只觉手下一凹,像是空气陷了下去。   咦……   叶知离偷偷睁开一条缝,徐宋原本就只是微隆的胸膛直接平了。   徐宋再次张口,原本中气不足的女声消失了个干干净净,甚至变得有些粗犷:“那可真是太巧了!”   叶知离:“!”   卧槽!   怎么是个女装大佬!   叶知离心中惊恐,被徐宋抓着的手却仍是拔不出来。   徐宋泫然欲泣:“叶哥哥,我只是爱好此道,莫非你嫌弃我吗?”   叶知离断然否认:“没有没有。”   徐宋:“那你就是愿意与我结成道侣了?”   叶知离喉咙动了动,用下巴点了点二人仍旧握在一起的手,徐宋了然松开,只是怕他跑了似的,仍与他离得很近。   他揉了揉发疼的手腕,好家伙,都红成了这个样子,徐宋是用了多大的劲啊。   二人在一处停留太久,不远处已经有人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叶知离轻咳一声:“我比较喜欢正气凛然,高大威猛的那种。”   徐宋将坠未追的泪珠凝在眼边,表情也跟着一顿,似有所悟地点头喃了句“我知道了”,说完便唤出飞剑不知道跑向了哪里。   叶知离看着徐宋离去的背影,长长吐出了一口浊气。   解脱了。   他转过身打算离开,却再次遇到了和刚重生时同样的问题。   他不认识路。   天空从昨夜起便阴沉沉的,像要下雨。   叶知离提起笑容,向刚刚不远处看热闹的玄涧阁弟子走去。 第5章 女鬼   徐宋的离开给叶知离留下了两个疑问。   一,大多修真门派驻地是不允许弟子借助法器飞行的,但是徐宋御剑去得很是利落,像是早就习惯一般。   二,徐宋说完知道了就走了,显然是有后招。   给他带路的玄涧阁弟子解决了他第一个疑问。   玄涧阁为防御裂隙而存在,人少事多,为免支援不及时,驻地内允许使用法器飞行。   很快,中午在房间休息时,第二个疑问的答案也来了。   玄涧阁占地面积比得上一个中型修真门派,但由于主要人员都是散修,成立时间也相对较短,建筑物排列并不密集,显得有些地广人稀。   玄涧阁给联络使安排的住处在中央偏东一点,无论从风景还是风水的角度来说,位置都算不错。   穆咏歌当初走的匆忙,资料都留在了住处,叶知离看着一摞书卷有些犹豫。   他在飞舟上没怎么休息,时间大多用来刻法阵,昨夜还遇到了盛间打劫,精神有些不济,只得泡了壶浓茶,坐在窗边翻看起资料来。   穆咏歌没有说谎,这收集的资料数量确实堪忧。   与妖魔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联络使的作用更多的是为自己驻扎的门派记录功绩,宣传正面形象,好吸引更多的人来加入门派,以补充战斗时的人员损失。   可看穆咏歌搜集的资料,这怕是连玄涧阁的占地面积都没有摸全,高层更是只记了一个姬踏雪,剩下的全都是一些漫无边际的奇闻异事。   什么玄涧阁建立在黄泉之上,黑白无常经常出来索命……   叶知离翻着翻着,手在黑白无常那页停了下来。   还不等他抓到那一点灵光,院外响起了一道有些熟悉的男声。   “小叶子!小叶子你在吗小叶子!”   叶知离收起资料走了出去。   那人比他稍稍矮了一点,长发未冠,唇红齿白,长得很像……   哪里是很像,这不就是上午那个徐宋吗!   叶知离上下打量了一眼换回男装的徐宋,不由笑道:“不叫我叶哥哥了?”   徐宋换回男装后自在了许多,甚至还白了他一眼:“我年龄可比你大。”   叶知离见徐宋这样倒是舒服不少,其他先不谈,至少说话正常了,他正想请徐宋进来喝杯茶,就见徐宋从旁边扯出个人来。   是个和尚。   和尚脖子上戴着拳头大的佛珠串,膀子是光着的,胳膊上的肌肉块几乎要抵得上他的腰粗,裤子短且宽松,半截小腿上的体毛正迎风招展。   “阿弥陀佛,叶施主,贫僧有礼了。”   徐宋拍了拍和尚的肩膀,昂首道:“你不是说喜欢正气凛然高大威猛的吗?我给你找来了!”   叶知离:“?”   和尚:“叶施主可看得上贫僧?”   叶知离深吸一口气,只觉拳头梆硬,奈何他出生在书香世家,修养是烙在骨子里魂魄上的,面对这场景仍是礼貌地拒绝道:“……对不起,我刚失恋,还没准备好开展下一段感情。”   徐宋双手叉腰,很是不满,眼瞪得跟葡萄似得:“他不够正气凛然吗?不够高大威猛吗?半佛圣人诶!没有人比他更符合你的条件了吧?”   叶知离眼前一黑,赶忙扶住墙壁,不可置信道:“你说这是谁?!”   徐宋:“半佛圣人啊,你看,他的法印还在腰上挂着呢。”   半佛圣人:“阿弥陀佛。”   叶知离面无表情地看了徐宋和半佛圣人一眼,终于顾不上什么修养不修养,毫不犹豫地关上了小院的院门。   玄涧阁果然恐怖如斯,来了还没一天,他少时的梦就碎了。   *   剩下的半天时间里,叶知离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徐宋为他介绍道侣的好意,一个人待在小院里,读完了穆咏歌留下来的所有资料,并且对自己的任务做了总结。   既然是宣传玄涧阁的功绩,肯定得先有个了解,不然他只能写姬踏雪治水、姬踏雪劈山、姬踏雪守关了。   阴了一整日的天不知何时下起雨来,噼里啪啦地在房顶上砸个没完。   有的修士不喜欢吵闹,会在自己住处的房顶上支起结界隔绝雨声,叶知离倒是很爱听。   六罗门按照传说中仙宫的模样所修建,处处富丽堂皇,四周撑着结界,除去盛间的住处,别地方落不尽一滴雨。   他隐隐觉得,这连绵不绝的雨声象征着自由与畅快。   天色已晚,该休息了。   叶知离将几件小型法器放在枕边,满意地拉过被子盖在身上。   玄涧阁哪怕再危险,也比他从前的日子好。   雨越下越大,天边甚至响起了雷声。   虽然身上疲惫,可叶知离心中并未放下戒备,所以这一觉睡得并不沉。   在夜色最浓重的时候,无边的雷雨声中忽然夹杂进了一道陌生的女声。   尖锐,凄苦,断断续续。   “叶子……叶……子……”   那女声由远及近,转瞬间便来到了叶知离床头边。   “叶……子……”   叶知离猛然坐起,一道闪电从天际划过,短暂地为他照亮了屋内的情景。   一个头戴年画娃娃面具、长发垂地,浑身黑衣的女鬼正一动不动盯着他。   除了面具上的色彩外,女鬼连手掌都是漆黑的,唯有尖利细长的指甲像吸足了鲜血,红艳欲滴,狂风从开着的窗户灌进屋内,枯草般的长发无规律地伸展在眼前。   “叶……子……”   女鬼见他醒来更是毫无顾忌,指甲颤抖着伸向他的脸。   叶知离冷漠地侧了一下,反手抓起枕头对着指甲敲了下去。   他要是再不明白这一切都是玄涧阁的人在瞎折腾他就是脑子有问题!   从盛间开始就是!   什么黄泉之上,什么黑白无常,分明就是玄涧阁不愿被仙盟插手的借口。   如果他猜得没错,姚乌一早就算出了他到达墟水洲的时间,所以派出了“青鸟寨”的人对他进行袭击,将他的到达时间推迟到了晚上,再顺理成章地邀请他在墟水洲住下。   他和姚乌吃饭时进来的手下也是安排好的,姚乌根本就没什么事,为的是让他一个人回去。   而盛间也是玄涧阁的人,伏击在他去客栈的必经之路上,打算将他弄晕带走,随便找个什么地方一扔,用神啊鬼啊的借口折磨一番。   反正“玄涧阁建立在黄泉之上”,如果做戏再认真一点,还能给他造个假黄泉出来,好把他吓得屁滚尿流地滚回仙盟。   而姚乌作为玄涧阁的接应人,友好地请他吃了顿饭,只是有事先走了,怎么都赖不到玄涧阁头上。   可姚乌千算万算没有算到盛间会因为他的脸放他一马,以至于整个计划出了变故。   于是他到玄涧阁后,徐宋出现了。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   温柔乡英雄冢,就是不知道徐宋是真的喜欢女装还是形势所迫。   一个徐宋不成,下午又来一个半佛圣人。   晚上甚至来了个女鬼进屋,连脸上的面具都不知道换上一换,生怕他不知道跟“打劫”的盛间是一伙的吗!   女鬼没想到会被叶知离用枕头砸,但是反应极快,一个向后闪身便躲了过去,下一瞬又重新站在了他的床头。   女鬼:“我……饿……了……”   叶知离极尽冷漠:“出门右拐有厨房。”   女鬼:“我……想……吃……肉……”   叶知离:“厨房里有。”   女鬼像是失去耐心,声音开始急促起来:“我想吃……你的肉……”   叶知离想了想女鬼那闪来闪去的身法。   不行,打不过。   叶知离:“你想怎么吃我?”   见女鬼没有动,他下床试着走了一步。   女鬼如影随形。   叶知离:“烧烤怎么样?”   女鬼正要说话,叶知离手腕一翻,一件法器冲出屋外,在这个雷雨夜里炸出无比刺耳的巨响。   他别的不会,这点小把戏却是熟练到不能更熟练。   玄涧阁这一系列的行为看上去明目张胆,却也维持着一个原则。   顶着玄涧阁名号时来软的,私下里的手段才使硬的。   也就是说,玄涧阁不想跟仙盟面子上闹得太僵,至少目前不想。   而他这枚响箭一放,“团结友爱”的玄涧阁,怎么都该来人查看情况。   正如他所想,在响箭的烟火开始消失在雨中时,大殿的灯亮了。   叶知离慢悠悠地踱回床边打算换身衣服,他看了眼仍在原处的女鬼,笑道:“你猜姬阁主速度有多快?”   女鬼隔着面具看了他一眼,十分不甘心地离开了小院。   玄涧阁的修士平均水平比其他门派高出一大截,晚上不休息而修炼的比比皆是。   叶知离负手站在门口,猜想着会来多少人。   其实他没必要在深夜闹出这么大动静,他现在已经到了玄涧阁,那些人最多是想恐吓,不会真对他做出什么。   可他还是选择了这种他不爽,大家一起陪他折腾的方式。   性格如此,还带着点不清不楚的迁怒。   叶知离微微仰起头,斜过屋檐的雨水打在他眼睑处,又顺着脸侧弧度划过,带出了一条饱含凉意的水痕。   他指尖一掐,水痕便消失不见,如同从未存在过。 第6章 协定   他脾气算不上好,人敬他一尺,他敬人一丈,谁要欺负了他,肯定会双倍奉还回去,凭着这点硬气,哪怕年少失怙丧母,在最混乱的那些年里活得还像个人样。   直到他爱上了盛间。   时至今日,他根本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做出那些选择,可身在其中,却又好像一切都理所当然。   叶知离缓缓舒出一口气,那团热气与彻骨的凉夜撞出一小片朦胧烟雾,又很快被风吹散在眼前,宛如一个稍纵即逝的梦。   雨幕中有几道身影化光而来,顷刻间便到了小院门口。   叶知离瞅了一眼,没有盛间。   姬踏雪长刀在手,衣着整齐,一看就是属于没睡的那部分,紧接着白日出现过的几个人纷纷出现,也不知道是不是来看热闹。   姬踏雪先将他上下查看一番,确认胳膊脚都在后才开口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叶知离神色严峻:“姬阁主,晚辈刚在院中发现了一个通体漆黑的女鬼!都说玄涧阁固若金汤,是墟水洲万千百姓的守护神,女鬼之事非同小可。”   姬踏雪额角青筋一颤:“通体漆黑的女鬼?”   叶知离:“对。如今玄涧阁里有半佛圣人坐镇,鬼怪本不该有此胆量,可她还是堂而皇之的出现我院中。今日不过一只女鬼,那明日呢,下月呢……墟水洲是西北裂隙妖魔入侵的重要关口,绝不能有任何差池。”   叶知离打量了一下姬踏雪的表情,又看了看姬踏雪身后个个缩得像鹌鹑的几人,心里大概有了数,于是继续道:“哦对,晚辈来时,还在城外遇见了一个浑身雪白的男鬼。”   姬踏雪额角的青筋跳得更明显了,声音也比刚才更沉上几分:“浑身雪白的男鬼?”   叶知离:“对,也可能是晚辈运气不好吧。不过好在晚辈是修真之人,尚能自保,若是墟水洲百姓遇见,那可真是十死无生。”   姬踏雪不着痕迹地呼出一口浊气,对着叶知离露出个安抚的表情:“联络使放心,既然这事出现在我们玄涧阁,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叶知离脸上是既信任又崇拜:“姬阁主所为,墟水洲百姓必当铭记五内。”   姬踏雪做出保证后,又叫了些人来给小院当护卫,这才带着几个鹌鹑走了。   整个玄涧阁灯火通明,叶知离却给小院加了一层结界,隔开了外面刺眼的光,伴着雨声安心睡起了回笼觉。   *   叶知离睡得挺好,姬踏雪却是气得不轻。   除了盛间去向不明外,姚乌、徐宋、半佛圣人、以及还没换下女鬼装束的黑无常个个低着头,从低到高站成一排。   姬踏雪见几人排得还挺齐,猛地一拍桌子:“你们干的好事。”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姚乌站了出来,满含歉意地拍着姬踏雪的后背为他顺气:“阁主别生气啊,这次是我们失误,谁能想到这叶子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黑无常掐着自己拇指长的尖指甲,不满地嘟囔:“谁能想到他打都不跟我打,直接扔响箭啊。”   半佛圣人跟着感慨:“出山以来,小僧还是第一次遇见被门板拍脸上的情况。”   徐宋也在那儿翻白眼:“我见他长得那般好看,修为却平平,还以为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没想到反应还挺快。要我说这事儿还得怪盛间,他在阁外把人控制住不就没这出了吗!”   黑无常附和:“就是,盛间呢!我不信他一介剑尊拦不住叶子,肯定是被美人计骗了!阁主!快将盛间找来!”   姬踏雪简直被气笑了,他一把将姚乌拍了回去,呵道:“都给我站好!”   四人又重新挺直脊背站回一排。   姬踏雪叹了口气,他深知这些人都是为玄涧阁着想。   为了抗击妖魔,修真界自发以仙盟为中心,听从仙盟号令,一致对外。   可他和这些兄弟原本都是实力非凡的散修,因志向相投才聚在一起,建立玄涧阁。   近百年来的大战他们不曾靠过仙盟,而今事情将了,自然也不愿受仙盟挟制。   他胸中的那股子气渐渐消了下去,无奈道:“我知道你们怎么想的,但现在裂隙尚在,妖魔随时会反攻,还是要以大局为重。等封住裂隙,想与仙盟撕破脸皮也不迟。”   姚乌是个爱蹬鼻子上脸的,见姬踏雪松口,指了指联络使小院的方向:“那新来的那个小联络使怎么办?”   姬踏雪将瓷杯不轻不重地放在桌上,淡淡道:“不急,先让我看看他还有什么本事。”   *   第二天大早。   叶知离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悠闲地推开窗户,外面雨已经停了,天空一碧如洗,空气里都带着令人舒心的芬芳。   是个好日子啊。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前往大殿寻姬踏雪。   二人简单相互问了个好后,姬踏雪率先安抚:“联络使休息得怎么样?”   叶知离一身深蓝色布衣长袍,腰未佩剑,眉眼带笑,举手投足间尽是君子端方的气度:“托姬阁主的福。”   没等姬踏雪提起昨夜女鬼,他率先踏出一步,状似随意道:“晚辈今早醒来后神清气爽,通体舒畅。于是忍不住去想,如果以后的日子都能此般宁静,该是何种快事。”   姬踏雪闻言深深看了他一眼,却是没有接话。   叶知离再次垂眼笑了,话语间带上了几分自谦:“姬阁主也知道,晚辈仅是仙盟一个普通的外门弟子,资质平平又胸无大志,只想完成晚辈的该完成的任务,到时候回到仙盟当一个普通的内门弟子,这就是晚辈对未来最大的愿想了。”   他昨晚睡前便已经想了个明白。   许多人都希望联络使能将自己门派写得天上有地上无,好在这场血泪战火铺就的长路上留下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当修士们的心不在抗击妖魔上后,联络使这个职位就开始变了味,无论是意志不坚又或者本身就心术不正,结果都没什么区别。   无论什么时候,这世上从来不缺行端坐正的人,只是让这种人变成了少数时,就成了“异己”。   仙盟作为修真界权利的巅峰,真的能容忍玄涧阁在控制之外吗?   而玄涧阁这么多特立独行的顶尖高手,又真的能接受仙盟的控制?   无非是碍于妖魔之事,勉强维持表面和平罢了。   之前仙盟派来的联络使对仙盟都有着极强的归属感,根本不会站在玄涧阁的立场去考虑。又或许不等到人家考虑,玄涧阁的人就用那乱七八糟的手段将人吓了回去。   可他不一样。   他只想好好修自己的仙。   姬踏雪打量着这位新来的联络使。   正如徐宋和黑无常所说,叶子长相足够优越,眸色比寻常人要浅上许多,眼尾稍稍下弯,乍看过去让人觉得无害又纯粹。   然而也就是这么一张脸罢了。   叶子两日就化解了自己五员大将的手段,独自待在这骇人听闻的玄涧阁大殿也不卑不亢,还聪明地看透他们与仙盟的情况,并对自己做出暗示。   少顷后,姬踏雪缓缓开口:“叶联络使是通透之人,大道路广,各有其志。”   叶知离盈盈一礼:“晚辈只是清楚自己的斤两罢了。”   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地达成了协定。   姬踏雪:“这两天,叶联络使受惊了,该给的交代,姬某不会忘。”   叶知离平静道:“姬阁主有心。另外,晚辈到底是仙盟的人,该交的差还是得交,望姬阁主行个方便。”   他身负联络使的名号,不可能什么都不做,怎么都得跟仙盟那边汇报汇报。   只是这汇报也要有技术,具体想要什么样的效果,要看姬踏雪的意思。   姬踏雪自然懂得适当地抛出点什么给仙盟才能换来真正的清净,如今有了新联络使,操作起来只会更加便利。   于是他欣然道:“应该的,我这就吩咐下去,叶联络使想知道什么去问便好,玄涧阁上下会尽力配合。”   叶知离与姬踏雪相视一笑。   这样最好,谁都方便。   *   叶知离没有立刻就去找人问情况,总得给玄涧阁上下留一个通气的时间。   他要去一趟墟水洲买点炼器用的东西,反正玄涧阁给他准备的住处够大。   顺便再买把佩剑,前天晚上盛间一下把他原来用的那把给打断了,虽然他不是剑修,但防身的利器还是要有。   也不知道佩剑的钱姬踏雪愿不愿意给他报销。   既然已经与姬踏雪达成约定,以后应该可以过段清净日子了,这群人真是有够闹腾。   他在墟水洲逛了大半天,眼见天色越来越暗,估摸着姬踏雪那边已经交代的差不多了,于是揣好几个储物袋踏上归程。   墟水洲到玄涧阁中间有一段杂草丛生的大路,普通人不往这边来,修士直接用法器从天上过。   叶知离原以为事情已了,正优哉游哉地御剑飞着,临飞到一半时,忽然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脚下用力一个翻转,稳稳落地。   在他翻转的瞬间,五颜六色的剑招与他擦肩而过。   他立刻稳住身形,唤出新买的佩剑,起势戒备。   怎么回事?! 第7章 妖魔   他周遭落下十个修士,看打扮全都是剑修,各个眼神凶狠,状似随时都要冲上来对他下手。   这里离玄涧阁已经很近,怎么会突然跑出来十个人围攻他,难道说姬踏雪反悔了?   叶知离回想了一遍自己和姬踏雪的交流。   没有问题,应该不是姬踏雪。   那难道是他与玄涧阁合作的事还没传达到每一个人?还是有人听命令擅作主张?   他暗道失算,响箭就做了一个,昨晚已经用掉了。   不能等这些人先动手……   他跨出一步欺身上前,长剑与长剑撞在一起的刹那手腕翻转,在兵器相接的脆响中凌空一跃,寒气四溢间,如平踏万里冰原。   这是当初盛间比较喜欢用的一招――平江雨。   虽然他的简略版威力小了点,但十个修士也已被全部冻住。   他眸间一凝,正要接上杀招,却见被冰封的修士爆体般将桎梏撞了个四分五裂,他立刻飞身向后掠了几步,熟悉的腥臭味再次从人群中飘来。   不对……   那些修士流出的血,不是红色的!   已经没有头的躯体摇摇晃晃站起身,从断裂的脖颈处忽地挤出一张只有嘴的怪脸,接着过分细长的手腕也探了出来,掐着肩膀一个使劲,整个血淋淋的身子就跳到了草地上,湿漉又新鲜。   那哪里还是人类的模样。   分明就是妖魔!   叶知离持剑的手不由一紧,怎么会有妖魔藏在人类修士的体内?!   他与这些妖魔缠斗许久,竟是一点痕迹都没有发现。   玄涧阁呢?玄涧阁知道吗?这样的藏在人群中的妖魔还有多少!   离了人类之躯束缚的妖魔速度快上一倍不止,叶知离如法炮制,又是一招平江雨,临了又跟了一招暮云寒,这才维持住局面。   这十只都不是普通的妖魔,能藏在人类修士体内,还能有自主思考能力,彼此之间相互配合……   叶知离面色越发凝重,虽然他剑术平平,可那是相对于盛间来说,在普通修士里他已算是有所成就的了,加上从盛间那里学的几招,眼下的情况完全可以跑掉。   只是如果他走了,妖魔逃入墟水洲,再钻进什么人的身体里,后果才是不堪设想。   他战斗间故意变换位置,用几个小法器布下一个小型法阵。   这个法阵未必能对妖魔造成多大伤害,可它动静大,这里离玄涧阁已经不算太远,只要玄涧阁听到动静就能赶来支援。   阵法很快启动,刺耳的爆炸声轰然响起,妖魔见状不对,攻势越发凌厉起来。   叶知离情急之下又来了一遍平江雨,妖魔离他一寸之时才堪堪停住,新买的佩剑却也因灵力灌注太多断成两半。   他看着手中的断剑,觉得自己上上辈子跟剑修应该有着不解之仇。   剩余的一半妖魔再次袭来,没了武器的抵挡,细长尖利的爪子离他越来越近。   在将要碰到他面门的那刻,一道森寒的剑意从他身后破空而至,径直将妖魔劈成两半。   叶知离重重地闭了下眼,下意识就松了力气。   他对这道剑意再熟悉不过,几乎不用回头就能在心中分毫不差地描摹出那人施法时神情与动作。   再睁开眼时,盛间长剑出鞘,如山如海般稳稳挡在他身前,妖魔尽数没了生气,躺在粘稠的血液中,一同被冰封在地。   错觉跨越时间重新在他耳边炸开,盛间嗓音偏低,如同一个宁静的凉夜,给人以无尽心安。   “我会永远保护你。”   凛冽的寒气封上了所有狼藉,在遍地杂草之间建起了一片冰原。   盛间转过身,像以往每次结束结束战斗那样,仔细地瞧了瞧他:“可有受伤?”   叶知离狠狠咬了下舌尖,将自己从错觉里抽离出来,他摇摇头,尽量坦然地与盛间对视:“多谢……元衡剑尊。”   可能是他闹出来的动静太大,盛间这一出手直接冻上了近半的草地,像在眨眼间进了什么幻境。   没有散尽的腥臭味再次涌进鼻腔,他想起了什么,将那些旖旎的念头都抛之脑后,神情严肃起来:“对了,剑尊,这些妖魔都是从修士的体内爬出来的!”   盛间皱眉扫了一眼被冰封的尸体:“爬出来?”   叶知离郑重点头:“对,爬出来。我在回玄涧阁的路上被它们拦住,一开始还以为是普通修士,我封住几个后,它们就从修士体内爬了出来,剩余的妖魔见状也没有再掩饰,跟着爬了出来。这种情况在墟水洲常见吗?”   盛间否认道:“修真界都未曾有过。”   叶知离闻言更是疑惑,他上辈子死前也没听说过,还以为这二十年里妖魔进化出了新的手段,没想到竟是头一遭,让他给遇上了,也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倒霉。   他望了眼不远处的墟水洲城,心中担忧:“现在怎么办?”   盛间淡淡道:“让姬踏雪去操心吧。”   盛间向来话少,以前相处的大多数时间里都是叶知离在那儿天南地北的说,如果他们没有和离,他肯定要问上一问盛间和姬踏雪是怎么认识的,或者同盛间深入聊一些妖魔的相关猜测。   可现在各种意义上,他对盛间来说都只是一个陌生人,没有任何立场,气氛就这么冷了下来。   按理说这么出了这么严重的情况,应该把尸体都带回玄涧阁做进一步调查,可盛间却一动不动,不回去也不说话,只有妖魔的血盆大口在寒冰里还不忘朝他张着。   再这么下去他估计能用脚趾原地抠出一座玄涧阁。   叶知离忍不住硬着头皮主动道:“那我们给姬阁主带回去?”   他话音未落,一道金光自玄涧阁方向飞来,半佛圣人还是昨日那露了半身的打扮,项戴拳大的佛珠,腰间挂着方金印,落地后先道了声阿弥陀佛。   叶知离松了口气,不愧是半佛圣人,童年梦就是童年梦,简直救苦救难。   半佛圣人见他安然无恙后,扭头冲盛间笑道:“你来得倒快。”   盛间漠然:“碰巧路过。”   半佛圣人踩冰原之上,颇有兴致地跺了两下脚,光听声音就知道冰层有多结实,口中道:“冻这么狠干什么。”   说完又走到被冰封的尸体上方,好奇地问:“这是什么情况?”   叶知离将刚才的话又跟半佛圣人复述了一遍,半佛圣人金印一晃敛了尸体,盛间也再次施展法术,化去了满地的冰。   三人没有再留,一同回了玄涧阁。   妖魔可以使用人类修士躯体的情况闻所未闻,此事引起了玄涧阁众人的高度重视,尤其是作为医修的姚乌,围着一堆破烂不堪的尸体绕起圈子,口中啧啧称奇。   姬踏雪眉头紧锁,额间的那道竖痕分外明显,简单的寒暄之后直奔主题:“叶联络使,这些妖魔是冲你而来,你可有什么头绪?”   叶知离半点头绪都没有。   原主的生平很是简单,就算加上他上辈子,六罗门的那群人顶多是看他不爽,连个真正意义上的仇人都没有,地位和修为更是平平无奇,要说有什么特殊的,莫非是这个联络使的身份?   他掩去重点,和姬踏雪说了自己的猜想。   姬踏雪在听说新任联络使定下来后便调查过叶子,确实不像什么有问题的人。   在场众人不约而同地想到,玄涧阁是修真界和仙盟最疏远的门派,难道妖魔是想通过杀了联络使来挑拨关系,引起修真界内乱?   按叶知离所说,妖魔可以藏在修身体内,外表没有任何异样,谁也不敢保证玄涧阁有没有混进来这种东西。   姬踏雪:“在排查结束前,最好有人贴身保护叶联络使的安全。”   叶知离心里清楚,这贴身保护是其一,另外还有着监视的意味,但换做是他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左右问心无愧,也就坦然接受了姬踏雪的提议。   只要保护他的人不是……   像是为了应和他心中所想,盛间熟悉的声音从他右侧响起:“我来……”   叶知离趁盛间话未说完,一把拉过左边的徐宋,抢话道:“我觉得徐道友挺好的,就是不知徐道友愿不愿意?”   徐宋满脸茫然:“啊?”   姬踏雪见叶知离这么配合,痛快地准了他的提议:“那就徐宋吧,宋宋,一定要保护好叶联络使的安全。”   徐宋对这项任务倒没什么想法,只是有些奇怪:“为什么是我?”   叶知离微微一笑,因为你站的离我最近啊。   他冲徐宋眨眨眼:“你不是说想要跟我结为道侣吗?我们正好沟通沟通感情。”   徐宋长大了嘴巴,伸出右手指着自己的鼻子,看看当初给他出女装这个馊主意的姚乌,又转头看回叶知离:“我?我那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觉得后背生凉,不由打了个寒颤。   什么情况?   徐宋顺着来源看去,就见盛间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徐宋试探道:“剑尊有事?”   盛间收回目光,声音比平时更冷上几分:“没有。” 第8章 试探   妖魔可以把修士当隐藏躯壳的情况内兹事体大,姬踏雪没有任何知情不报的理由,默许叶知离当着自己的面通知了仙盟。   叶知离可谓非常让人省心,回了小院后一步都没有再踏出去过,专心修炼自己的。   与十个妖魔的那场缠斗让他再次明白,在修真界,实力才是硬道理。   如果妖魔真的是打算以玄涧阁为突破口,挑拨各大门派与仙盟的关系,那么他的处境就非常危险。   他不会将自己的安危寄托在玄涧阁的保护上。   在墟水洲买的炉灶被他组装后收了起来,盛间不知为何身在玄涧阁,对方对自己的散装炼器手法太过了解,万一不小心撞见认了出来,还得费心解释。   等有需要的时候再炼吧。   徐宋是个耐不住寂寞的,只要一见他得闲就缠着他说话聊天,或者下棋比剑。   下棋还能下两把,比剑是不能比了。   他来玄涧阁还没三天就断了两把剑,这是要把他本就不丰厚的家底掏空。   于是二人最多的交流就是下棋,徐宋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心态倒是一流。   这天傍晚俩人又在院中来了一盘,徐宋下到后面骂骂咧咧,掐着颗玉白的棋子半天不知道往哪儿放。   玄涧阁给叶知离的待遇可比他在仙盟时的日子好上太多,喝水的器具都是上品骨瓷,茶是今年下来的新茶,在杯中伸展着芽叶,嫩香扑鼻。   他一杯茶快要品完,那边徐宋还在自个儿琢磨。   看着那已经无可挽救的棋局,他漆深的眼珠滴溜一转,起了一个话题:“宋宋,你是怎么来到这玄涧阁的啊?”   徐宋头也不抬,随口道:“妖魔横行,人间有难,我等修士自然要护卫百姓,来玄涧阁也只是恰好走到这儿,便在这儿待下了。”   叶知离接着问:“那半佛圣人呢?”   徐宋终于认清这盘棋已是回天乏术,嘴巴撇了撇,将棋子扔回罐子里,微微仰着下巴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叶知离摊手,满脸坦然:“我是联络使啊,这是我的任务,姬阁主已经答应我,让你们配合我了解情况的。”   徐宋自然接到了姬踏雪的准允,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重新在凳子上盘了盘腿,打算和叶知离聊天。   叶知离重新给徐宋倒了杯茶,又跑去找来纸笔,这才让徐宋开始。   “半佛圣人很久前就和阁主相识了,后来阁主建立玄涧阁,他是第一个响应的,”徐宋挠了挠脑袋,有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憋了许久才道,“就,半佛圣人是修真界最厉害的佛修,你晓得伐?我们现在坐的地方,原来叫万鬼窟,是半佛圣人超度了所有冤魂,这才建起了玄涧阁驻地。”   叶知离笔下快而稳,满纸都是蝇头小楷,齐整有序,连个涂抹痕迹都不曾有。   见徐宋说完了半佛圣人的故事,他又问道:“那黑无常呢?”   徐宋瞥了眼叶知离的记录,心中暗道不愧是来当联络使的,这一手好字,下次可以找来写扁。   他喝了口茶,继续道:“黑无常原是万鬼窟的老大。说是老大也不尽然,为了保护周遭的百姓,她亲身镇了万鬼窟近百年,半佛圣人来了才解脱,玄涧阁建起来后,也就跟着加入了玄涧阁。”   叶知离在纸上落下最后一笔,从语气到表情分毫未变:“那,元衡剑尊呢。”   他作为仙盟的联络使,玄涧阁的人员资料自是该记录在册,可当提到盛间时,心跳仍是不由自主地漏上一拍。   让他一时分不清楚,自己今天这一问,究竟是为了什么。   徐宋不知道他心里的弯弯绕,仍像刚才一般回答:“大约十来年前吧,妖魔袭击隔壁的离火洲,姚乌和半佛圣人去帮忙了,结果那是次调虎离山,更多的妖魔从墟水洲这边的裂隙涌出。   “我们艰难抵抗之际,元衡剑尊持剑赶到,将妖魔尽数冻杀,自那之后他便留在了玄涧阁,和我们一起看守墟水洲的裂隙。”   叶知离笔下一停,迟疑片刻后问道:“元衡剑尊乃是剑道魁首,原镇守中原腹地,怎么忽地来了墟水洲?”   “那我哪儿知道啊,剑尊虽然不爱说话,但脾气挺好的,唯独从前的事……你要是好奇,自己去问试试……”徐宋正说着,忽地向叶知离身后挥了挥手,“盛间,小叶子有事问你!”   叶知离僵在当场,墨珠渐渐积于毫尖,颤抖着坠下,在宣纸上晕成杂乱无序的一片。   修士五感远超常人,盛间此刻又未曾隐藏气息,他察觉到对方越走越近,做贼似地将笔放回笔架,又扯过一张空白宣纸盖在那堆乱墨上,这才转身看去。   盛间一身剑袖束腰的银白衣袍,摆上的暗纹随着他动作摇晃,如同阵阵海波,周遭是叶知离闻惯了的檀木香。   这熏香还是当年二人未和离的时候他为盛间选的,一晃这么多年,没想到竟是不曾被换过。   盛间对徐宋道:“姬踏雪找你。”   徐宋口中说着好嘞,跳下凳子就往院外跑,风风火火的,一转眼就没了踪影。   叶知离拿过个新茶碗,为盛间斟上杯茶。   他重生前,盛间总有许多事要忙,两人纵是道侣,有时也要十天半月才能见上一面。   没想到重生后成了陌生人,倒是见得这么频繁。   他忍下杂念,对盛间露出一个最合适的表情,开口问道:“不知剑尊驾临寒舍,所谓何事?”   盛间没有立即回答,就那么不带任何情绪地看了他片刻,才从储物袋中掏出件东西。   那是柄泛着幽蓝光芒的长剑,越向剑尖,光芒越盛,寒意也便越盛,一看就知绝非凡品。   “偿你。”   叶知离了然。   这是在说二人在墟水洲时,盛间将他佩剑折断一事。   剑尊亲自登门致歉,他若是不接,就显得不知好歹,于是笑道:“剑尊有心了,叶某谢过剑尊。”   他深知盛间脾性,不爱与人交往多言,倒茶也只是基于客套,想着盛间送完剑就会走,没想到的对方竟坐了下来。   盛间一撩衣摆,脊背挺直地坐在他对面,片刻沉默过后,忽地出声问道:“你为何会平江雨。”   叶知离收剑的动作霎时一抖,差点被剑身割伤。   盛间看见了!   他与妖魔在野外缠斗时,盛间从他身后而来,人未至,剑招先到,他原以为那么远的距离盛间并未察觉,可现在看来,对方作为一代剑尊,所察所感,实非自己可以想象。   二十年对世人来说是真真实实的岁月,对他来说却连一场梦都算不上,只是闭眼再睁眼的功夫。   而他与盛间相处太久,那些爱意的消磨,亲经的伤害,通通宛在昨日。   一切都是那么近。   近到他根本没办法在此刻坦然地面对盛间,也就并不打算向对方坦白自己的身份。   盛间还在等着他的回答。   叶知离又是一笑,带着些不清不明的歉意,他本就天生一双无辜的下垂眼,现下更显真诚:“叶某在仙盟的一位师兄也是剑修,他仰慕剑尊已久,经常会模仿剑尊的招式,叶某无事时也跟着学了几招。”   这世上并没有什么谁的招式唯有谁可用的规矩,只是可能有人私心里会介意,盛间能有大成,心胸自然不窄,是以不在此列。   叶知离心知这点,没画蛇添足地加一句“僭越了”,不然就是嘲盛间小气。   盛间喝了口茶,眼睫平静地忽闪着。   正当叶知离松口气,以为盛间要走时,盛间状似不经意道:“这茶倒是熟悉。”   叶知离一颗心再次悬了上来,以往二人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都是他泡茶给盛间喝,盛间又是问剑招,又是刻意提起茶的味道,莫不是发现了什么?   他也端起茶碗抿上一口,待温度适宜的茶水滚过喉咙,滑进肺腑,这才稳住心绪,答道:“姬阁主送的,或是剑尊从前喝过。”   盛间向来没什么表情,面上还是那副亘古不变的疏离,让人窥不到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盛间不再说话,叶知离也秉持着多说多错的原则,一同安静品茶。   不知过了多久,眼见盛间的茶碗已见了底,出于礼貌,他便提起茶壶,想为对方再添上些,盛间右手一抬,做出了个制止的动作。   这便是要走的意思了。   叶知离因刚才盛间关于茶水的突然一问提起警惕来,见盛间动作也没有放下心。   果然,盛间再次开口。   只是这次不再是发问,而是解释。   “我来玄涧阁,是为人报仇。”   叶知离不解,难道是六罗门的门主死了?   他现在的身份与盛间仅为三面之缘,不好多问,也不愿多问,闻言只是恭维道:“剑尊乃是重义之人。”   盛间抬眼与他对视,眸同其人,如山如海。   山是险山,难见山顶风貌。   海是远海,难解海中真意。   叶知离与这双眼对上过太多次,早已不抱任何痴心妄想。   他表情没有任何错处,神情满是敬佩,似是真把眼前这人当成什么天上有地上无的仁义英雄。   尊重,又客气。   盛间不再多言,起身离开了小院。   待盛间的背影彻底消失,叶知离终于将胸中的那口气吐了出来。   可算是走了。   他苦笑着收拾桌面,只觉这盏茶的功夫,比他死去二十年可要长上太多。 第9章 炎朱   盛间走后,叶知离在原地想了半天。   以盛间的性格,如果只是想赔偿,大可将剑送来后转身就走,哪还会坐下来喝茶。   盛间必是察觉到了什么。   这就牵扯到一个问题,盛间知不知道原来的那个“叶知离”已经死了。   他当初是死在了六罗门保护范围外,金丹自爆,剑毁人亡,尸骨无存。除非盛间碰巧路过那片山林,不然根本发现不了。   无论盛间以为原来的他是失踪还是死亡,见到他与原来的“叶知离”容貌有八分相像,而且还会用平江雨,总会多留一份心。   就是不知盛间是误以为再见故人,还是猜他借尸还魂。   然而无论哪一个,他都不会承认。   盛间签过了和离书,二人便再无任何干系。   现在说白了他只是个仙盟派来的小联络使,混到任期满后就会回到仙盟,晋升内门弟子,继续他的修道之路。   而盛间何去何从,是阳关道还是独木桥,怎么也轮不到他来关心。   他神情渐渐淡下来,收拾完桌子上的东西,便回屋修炼去了。   *   接下来的日子里,叶知离仍然待在小院里,除了日常的修炼外,偶尔陪徐宋下下棋,聊聊天,盛间没再来过,是以过得好不惬意。   除了不想惹事外,还因为想修养身体。   他身体的原主只是个仙盟的外门弟子,本身修为有限,前些天在郊外能与妖魔打那么久,靠的还是上辈子积累下来的剑招和走位技巧。   虽然看上去没受什么伤,但其实内里消耗不少,得多养上一段日子。   然而即使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仍能从徐宋越来越来焦虑的情绪中察觉到点什么。   徐宋本来就没什么心眼,想什么都写在脸上,这天二人的棋局结束得尤其快。   叶知离关心道:“心不在焉?”   他今天换了身水蓝色的广袖宽袍,墨色的长发未冠,只用一根木簪简单挽在脑后,看起来不像御剑飞行的修士,倒更像人间哪个书香世家偷跑出来的小公子。   徐宋还是盘腿坐着凳子,将左手心里剩的几枚棋子一股脑扔在棋盘上,愁眉苦脸道:“这么明显?”   叶知离笑了:“你自己照照镜子。”   徐宋闻言还真从储物袋里掏出把镜子,对着脸左看右看,看完后将镜子也丢在棋盘上,将棋局搅得一团糟。   “嘴巴都上火起泡了!”   叶知离倒是好脾气,也不在意凌乱的棋局,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地猜上一猜:“是因为找剩余的妖魔不顺利?”   徐宋道:“你又知道了。确实是因为这个,阁主派了好些人去查,结果一无所获。能忽然蹦出来十个妖魔来围杀你,说明提前蹲了点,可他们一点痕迹都没查到,这不合常理。”   叶知离想起那十个藏在修士体内的妖魔,心上罩起阴云。   怕就怕敌人不知道在哪儿,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冲出来给你一击。   尤其是离墟水洲这么近,洲城里不知道还藏着多少这样的敌人,对普通人和修士都是巨大的威胁,也怪不得徐宋着急上火。   徐宋接着问道:“仙盟有回应吗?”   叶知离摇摇头:“没有。只是说会注意。”   徐宋:“要是能抓一只活的就好了,姚乌还能研究研究,说不定就能发现点什么线索。”   妖魔藏于修士体内是新鲜事,只有叶知离遇到过,当他在固若金汤的玄涧阁闭门不出后就没了踪迹,更让他觉得是冲自己来的。   一直躲着根本不是办法,他提议道:“不如我去当诱饵,看能不能引出几只?”   徐宋撇嘴:“别介,你现在金贵着呢,真出什么意外,我们可担当不起。”   叶知离也没强求,他愿意去冒险,奈何玄涧阁的人不配合。   “那姬阁主打算怎么办?”   徐宋:“阁主打算派人去三若山看看,那边人迹罕至,地广人稀,是藏匿的好去处。”   叶知离从前没听说过三若山,仙盟关于玄涧阁的资料太少,更别提附近地形图这类机密的东西,姬踏雪照顾他也只是在衣食住行方面,不可能在别的地方给予优待。   他们只是合作关系,而不是同伴。   比起姬踏雪,他倒是跟徐宋相处得很是和谐,已经隐隐成了朋友。   他知情识趣,没关注三若山本身,而是问起了徐宋:“你去吗?”   徐宋喝了口他刚给满上的茶水,回答道:“我不去,我去了谁保护你啊。唉,要是仙盟来的联络使个个像你一样省事该多好,也不用费那么多心了。”   叶知离这下来了兴致:“哦?他们怎么了?”   徐宋一拍大腿,显然是气极:“好家伙,上一个联络使一来就问阁主。”   他说着跳下凳子,傲然挺了挺胸,模仿道:“你们玄涧阁一共有多少名弟子啊?长老又有多少?守山的和巡逻的是怎么个安排?”   叶知离看他那样,不自觉笑了一声。   徐宋接着道:“你说他这不是讨打吗?黑无常当晚就对他实施了爱的教育。”   至于这爱的教育是什么,徐宋没细说,叶知离却也猜的到一二。单是靠装鬼吓人是骗不到修士的,可黑无常镇压万鬼窟百年,修得了一身幻术……   他为仙盟的那位师兄默哀了下,继续问道:“那上上一个呢?”   徐宋:“那就更过分了!你知道吗,那天我们本来要去大殿商量事情,结果过去一看,上上个联络使在大殿上坐着呢,做的还是阁主的位置,卧冰当即就恼了,他可比黑无常黑心多了,结果……你也知道,咳。”   叶知离:“卧冰是谁?”   徐宋:“阁主的表弟,这些日子在外面给人当外援呢,不在阁里,你以后有机会会见到的。”   叶知离没再多问。   踏雪卧冰,这名字起的,确实像对兄弟。   徐宋说了半天“辛密”,发了好一通火,重新坐回凳子上喝起凉茶,问道:“提起来就生气,说点别的,对了,上次剑尊找你干什么啊?”   叶知离从储物袋里将当日盛间送的剑找出来递给徐宋。   徐宋自己就是个剑修,而且还是个识货的,啧啧赞道:“好剑啊,不过好端端的,他怎么想到送你剑?”   叶知离挑眉道:“我在墟水洲时曾被一个带着面具的男鬼打断过佩剑。”   徐宋不说话了。   这事是他们理亏在先。   他又咳了两声,将剑交还给叶知离,嘴上道:“好剑啊,好剑。剑尊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叶知离细长的手指抚上剑身,他动作很轻,与其说是对待剑,倒更像是在对待一把心爱的古琴。   盛间送来的这把剑,名叫炎朱。   也不知道铸剑人怎么想的,明明寒气四溢,却偏要取这么一个又热又红的名字。   他以前也有一把佩剑。   作为修士,难免需要法器防身,而剑是大多数人的首选。   某次外出,他的剑不小心折断,盛间便领他去了藏剑阁,任他在里面挑选一把。   那个时候二人的感情尚算稳固,他的棱角还没被磨平,偶尔会耍上个小性子。   比如他见盛间受六罗门门主所托,帮门主徒弟带回来些练剑的材料,便同盛间说他也不要这现成的法器,要盛间带他再去练把新的。   盛间答应下来,挤出时间陪他一起寻找最合适的材料,又找了最著名的炼器师,为他炼了一把佩剑,并起名为,留仙。   留仙是根据他的习惯所炼制,比普通剑都要稍长些,通身泛着不甚明显的冷黄色,既漂亮又凌厉。   他还特地请铸剑师在在靠近剑柄的地方,在剑身两面刻下“间”和“离”二字。   那铸剑师名叫连鹿,满头白发,胡子编成个小辫垂在胸口,身材有些微胖,与人说话时总是一团和气,将剑拿与他时还不忘揶揄几句。   “后生仔,般配得紧。”   他也不害羞,大大方方地冲连大师道谢,还特地往盛间身上靠了靠,惹得大师身边的两个小童都红了脸。   他很喜欢留仙,与盛间和离之后,除了一个木雕和留仙外,他什么都没带走。   可惜时运不济,一出六罗门界内便遇上妖魔,留仙纵是神器,奈何自己剑艺不精,由剑柄处开裂,碎成了七八段,那两个刻字,自然更是辨不出本来的模样。   现在想想,早知会死,还不如全都留在六罗门……   叶知离回忆至此,忍不住皱了下眉。   算了,留在六罗门,还不如随自己一同去了的好。   他将炎朱连同回忆一起收了起来,问徐宋要不要再来一盘棋。   徐宋摆手道:“不来了不来了,今天状态不好,下次我肯定要赢你。”   叶知离笑着说好。   等徐宋走后,他打算继续回去修炼,然后跨进门内时,却被门槛绊了个趔趄。   他疑惑地回头看向门槛,也不高啊,他已经修养了这么些天,按理说身体早应该养回来了,怎么进个门还会被绊?   他转过身,继续往屋里走,然而下一瞬忽地想起了什么,右手曲指探向左手手腕。   是他的魂魄不稳了…… 第10章 出行   一个人死后转到另一个人身上重生,要么强行夺舍,要么后者自愿献出躯壳。   再有别的情况,就是叶知离这一种,原主死了,碰巧他的魂魄路过,机缘巧合之下进了原主体内,借尸还魂。   他不知道正常人死后该是个什么状态,反正轮到他身上的时候,整个人是一点意识都没有。   按理说他已经做了二十年的魂体状态,可他却对这二十年自己在哪儿漂泊流浪的都不清楚,仅仅是一闭眼,一睁眼,一切都不同了。   他根本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重生。   可既然有机会重来一世,他还是更想好好活着。   他已经在这具身体里能生活这么多天,说明本质上还是可以相契合的,不过到底不是原来的身体,需要借助一点外力。   他想到刚刚徐宋说的,玄涧阁打算派人去三若山寻找妖魔痕迹,心念一动,脚下调转方向,朝玄涧阁大殿走去。   *   玄涧阁大殿不知是谁人设计,风格颇为混乱。   外面是古朴的砖石结构,内部很是宽敞,黑黄相间的阶梯向上铺到了三层楼高,那黄色是闪着金光的黄,着实耀眼得狠。   阶梯周围竖着四个比阶梯高上一倍的香炉,造型像是海中的某些软体生物,味道倒是不难闻,带着点海味,却并不腥。   而在高台之上,又放着座光彩夺目的佛像。   只是那佛像表情古怪,不狰狞不和善,嘴巴微微仗着,身上手倒是数量众多,草草一数便有十对,看上去诡异之际。   而姬踏雪端坐在佛像前的宽敞王座,正认认真真翻看着文书。   叶知离每次来大殿都觉得设计者是没事闲的,这么高的台阶,要有什么急事,等好容易跑上去见到姬踏雪,黄花菜都凉了。   他压下心中的想法,向姬踏雪说明来意。   他要申请和玄涧阁的队伍一起去三若山。   姬踏雪听到他的请求后有些疑惑:“联络使怎么想着去三若山了?”   叶知离倾身拱手,俊眉轻压,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晚辈听闻寻找妖魔之事不顺,愿意以身为诱饵,好平墟水洲妖魔之危。”   姬踏雪当即回绝:“这怎么能行,联络使既然到我玄涧阁,断没有让你以身犯险的道理。”   叶知离朗声道:“晚辈一直躲在玄涧阁内,那危险便不存在了吗?现在妖魔还只是针对晚辈,若它们一直等不到机会,说不定会向墟水洲的普通百姓下手,到时生灵涂炭,悔之晚矣。   “况且玄涧阁是修真界大能聚集之处,姬阁主本身就是惊世之才,又有佛道至尊半佛圣人,鬼道统御黑无常,医道圣手姚乌,剑道魁首元衡剑尊。   “妖魔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晚辈知道,姬阁主不会让晚辈一人独自涉险的,对吗?”   姬踏雪再次打量起了仙盟送来的联络使。   他原本只想把人当个饭桶好好供着,反正也不差这么一份粮食,等妖魔退去,叶知离任满,好聚好散也就完事。   可妖魔突现异状,却又怎么都寻不到踪迹……   他不是没想过把叶知离当饵,可这事太不地道,而且如果有什么差错,不但解决不了妖魔,一个没看住,叶知离再死了,那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如今叶知离主动站出来愿意配合,倒让他高看一眼。   叶知离看姬踏雪犹豫,便知此事能成,于是继续劝道:“姬阁主放心,晚辈一定听从调配。何况晚辈虽然实力不济,但自保能力还是有的。”   姬踏雪没有当场答应,只是挥挥手道会考虑。   叶知离看姬踏雪表情,心里明白这个“会考虑”,相当于让他回去等出发时间了。   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噙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缓步踏下台阶。   玄涧阁里高手如云,融合魂魄的事,随便找个人都能帮他。   但只要别人一出手,就能发现他不是叶子。   除了找人帮忙外还有一个办法――利用古阵。由他自己布下法阵,炼化自己,不过布法阵需要不少材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棵乐石。   他只有离开玄涧阁,才有寻找棵乐石的机会。   而借着去三若山的机会与玄涧阁的人同去,既可以帮忙钓出妖魔,又能借助这些人来保护自己,互惠互利,一举两得。   就是不知道姬踏雪会派谁去三若山了。   姚乌作为医修肯定会去,另外还要有法力高强的人保护他们两个。   姬踏雪会派谁呢……   他这边正想着,就见外面徐宋像是有什么急事,匆匆忙忙地御剑朝大殿飞了过来……然后直接飞到了高台上、姬踏雪身前。   叶知离:“?”   不是,等等,你家大殿都能御剑飞行的吗?   虽然知道你们玄涧阁比较自由,可这是不是也太野了?   他刚刚可是一步步走上去的啊!   眼见徐宋是有要事要跟姬踏雪讲,他默默唤出飞剑,径直回了自己的小院。   也不能怪姬踏雪。   玄涧阁的人不讲礼法就算了,姬踏雪总不能在他走的时候跟他说,嗨兄弟你飞上来吧。   是他大意了。   *   情况和叶知离预计的差不多,在他找完姬踏雪的第二天,姬踏雪就答应了他一起去三若山的提议。   这次同行的人都是些熟面孔。   负责调节气氛的徐宋、后勤治疗的姚乌,以及武力代表――盛间。   叶知离偷偷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他跟盛间到底是什么孽缘,一辈子不够,这辈子还要遇见。   姬踏雪为了表达对这次出行的重视,临行前特地送了几人一程,并再次为他介绍了这三个搭档。   “徐宋,你认识的,这几天你们经常在一起下棋。”   徐宋跑到叶知离身边,将手肘搭在他的肩膀上:“没想到真能一起去三若山,放心,我罩你。”   姚乌跟也向叶知离表现了友好,笑着保证道:“放心,只要你还有一口气,我都能给你从鬼门关拽回来。”   叶知离扯了扯嘴角:“我相信乌哥的医术,就是不知道乌哥欠我的那顿饭什么时候兑现。”   他刚到墟水洲的时候,姚乌坑了他一把,当时说过等二人归阁之后再为他设宴。   姚乌自然没忘,如今临行前叶知离当面提起这事,说明是个坦荡之人,没计较的意思。   他们要一起去搜寻妖魔,路上艰险,彼此之间能没嫌隙最好。   姚乌闻言拍上了叶知离另一边空着的肩膀:“悖小叶子你放心,咱们这次出去,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姬踏雪见二人相处不错,心里更是满意,接着介绍起了盛间:“元衡剑尊,盛间,你们之前也见过的。”   叶知离冲盛间点头致意,笑容与刚才对着徐宋和姚乌时没有半分差别,平静道:“见过的,剑尊救过我性命。”   盛间没什么表情,脸上是他见惯了的淡漠,只同样稍稍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与姬踏雪道过别后,四人踏上了飞行法器。   按理说,三若山离玄涧阁距离是不近,可他们四个都是修士,直接用自己的法器飞过去,半天怎么着都到了,而姬踏雪偏偏给他们准备了艘飞舟。   这飞舟比仙盟当时送他的要大上许多,只是飞的低了些,速度慢了些,在天空中分外显眼。   姬踏雪这是要让妖魔看看,叶知离出来了。   那些不知潜伏在何处的妖魔随时都可能冲出来要叶知离性命,而他却像是浑然未觉,在飞舟的船板上优哉游哉地和徐宋下棋。   棋盘边上还放着几盘新鲜的果子,个个颜色好看,鲜嫩多汁。   他们吃着果子,有说有笑,与其说是来调查妖魔,倒不如说是去踏青。   他是真的一点都不怕,如今盛间就在这船舱里修炼,要是能有妖魔冲上来取得他性命,那这修真界还和妖魔打什么打,直接投降算了。   玄涧阁地处西北,冬冷夏热,气候干燥,正是棵乐石生长的好地方。   他已经跟姚乌打听过,三若山本是附近最大的一座山,数千年前有高阶修士在此打斗,竟是将凸起的山顶打得凹了下去,成了个四面高中间低的奇异形状。   山中地势复杂,却也藏着无数奇珍异宝。   姚乌还惦记着之前坑过他一次,说到时候他想要什么,都能替他取来。   他没有答应,山里到底什么情况得去了才知道,能自己拿,还是自己拿的好。   总归他才刚刚出现魂魄要与身体分离的迹象,不急。   他边思考棵乐石的事,边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将徐宋的阵势尽数绞杀。   徐宋捧着脸叹出口气:“小叶子,你都不知道让着我……”   叶知离笑道:“我都让你九子了。”   姚乌围观了整场棋局,看得心痒痒,见徐宋输了就将人挤到一边,自己跟叶知离下棋。   结果姚乌也没讨得多少好,也就输得不那么惨一些。   徐宋晃晃脑袋,叫唤道:“别下棋了,我头都晕了,小叶子,不如我来教你练剑吧!”   徐宋在剑术方面天赋过人,又有玄涧阁这么多位前辈指导,年纪轻轻已经小有所成。   叶知离自然是愿意的,虽然他主修法阵,但剑术这种用来防身的东西,多学学总没坏处。   将棋盘矮桌一收,甲板上登时变得空荡荡的。   徐宋走到甲板中间掏出佩剑,结果连架势还没摆好,就听到一道不带感情的男声自船舱处响起。   盛间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出来,手持从夜站在舱口处。   “我来教。” 第11章 铁剑   除盛间外的三人闻言皆是一愣。   平日里少言寡语的剑尊竟然主动站出来要教人练剑?   叶知离最先反应过来,往徐宋身边靠了靠,委婉地拒绝道:“晚辈愚笨……”   盛间像是听不懂他话中的意思,一步步踏上甲板,口中道:“你不是练的平江雨吗。”   徐宋满脸惊讶,像是第一次见他那般,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小叶子你竟然会平江雨?!”   叶知离将之前搪塞盛间的话再次搬了出来:“我在仙盟时,有个师兄非常仰慕剑尊,喜欢用剑尊的招式,我也跟着学过一段日子。”   徐宋真诚称赞:“剑尊的招式都极为难学,你那个师兄真厉害,下次有机会一定要介绍与我认识。”   叶知离微笑。   无中生师兄,最为致命。   两三句话的功夫,盛间已经走到了甲板中间,徐宋也主动将位置让了出来。   盛间克制着从夜的力量,起手抬剑,他面容沉稳,动作如行云流水,剑指苍穹,引寒气扫明波,复又手腕翻转,势从下起,平踏万里冰原。   哪怕只在这方寸之地,平江雨也能被他施展出万钧的气势来。   白霜自盛间剑下向四周蔓延,堪堪停在叶知离的脚边。   他抬眼与盛间对视,对方双眸仍如高山远海,存留着天地初始的静默。   曾经二人刚到六罗门时,感情尚好,盛间时不时会教他练剑。   他本只是一个小城小镇上的读书人,双亲亡故后才开始修道,又无人引导,以至根基太差。   何况他天赋未在剑道,盛间的招式又太难学,总是要盛间演示好几遍,又屡屡纠正,半天才能囫囵模仿出来。   然而盛间从来没有不耐烦。   他忘一次,盛间便重复一次。   他错一次,盛间便再教一次。   他累了,不想练了,盛间也不勉强,收剑陪着他回室内休息。   盛间在甲板上收剑的动作与从前别无二致,就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你灵力不足,转势宁求稳,不可求疾。”   叶知离垂下眼,乖乖应声。   他从储物袋掏出柄凡铁剑,站定后便要起招。   盛间问道:“炎朱呢?”   叶知离低头看着剑尖,和声道:“炎朱乃是神器,锋芒实盛,晚辈资质驽钝,若强行使用,只怕会伤了自己。”   重活一世,总要多懂些道理。   他不过是个连一套剑招都使得磕磕绊绊的普通人,与那睥睨众生的元衡剑尊乃是云泥之别。   盛间救他仅为行侠仗义,可他偏却丢了心,死皮赖脸地纠缠,后来被六罗门怎么明嘲暗讽都不肯走,所以最后落得个尸骨无存。   好容易死而复生,他绝不会再蹈覆辙。   许是心绪不稳,又许是刻意为之,他操纵着凡铁剑,平江雨刚起了个头便要出错,此时一道剑起凌空而来,将凡铁剑抬高几分。   他有些诧异,却听盛间沉声道:“继续。”   他每每要失误,盛间便会打出一道剑气来纠正他的动作。   元衡剑尊不亏是修真界第一剑修,对剑气的控制精准到令人胆寒,这么近的距离,数十道剑气砸在普普通通的凡铁剑上,那剑竟是连一道裂纹都没留下。   叶知离在盛间的帮助下,虽然不甚熟练,一套平江雨勉强也耍了出来。   他拱手向盛间道谢:“多谢剑尊指点。”   盛间没有说话,只一动不动的看着他,情绪让人辨不分明。   气氛一时间尴尬下来,徐宋最怕这种场面,硬着头皮出声道:“唉我们剑尊就是这么好,简直是特别乐于助人。小叶子我跟你说,玄涧阁的剑修都受到过剑尊的指点。”   剑尊人是好人,但玄涧阁所有剑修都受到过盛间指点,就有点过了。   盛间终于舍得将目光分给徐宋片刻,可后者根本没察觉到,只一心拉着姚乌,想一起活跃活跃气氛。   本来嘛,剑尊就是个不喜言辞的,而小叶子初来乍到,他跟姚乌两个前辈,怎么都该负责搭建起友好沟通的桥梁。姚乌却是个心眼儿多的,眼前明明只是普普通通教个剑而已,他却砸吧出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味儿来。   叶知离却是悄悄松了口气。   他在六罗门的时候,盛间也会教六罗门弟子一些剑术,听徐宋这么一说,心更是安下几分。   他是不想再练剑了,眼见离目的地没多少距离,便准备收拾收拾下飞舟。   他们这次并非要直接飞到三若山,而是得先在路上停上个几日。   那天他同姬踏雪说完话,撞见徐宋匆匆而来,对方确实是有急事。   找到妖魔的踪迹了。   玄涧阁弟子在巡逻时发现驻地附近有妖魔徘徊,几经追查之下,跟踪妖魔来到了玄涧阁与三若山中间的一个叫平泽的城镇。   叶知离他们这次三若山之行,要将平泽镇中的妖魔揪出来。   平泽镇地处偏僻,居民也没什么银钱,路上的行人看起来比墟水洲城里的朴实不少。   他们四人里,叶知离不是玄涧阁人,穿着自己的一身水蓝束袖长袍,风度翩翩,盛间也穿的是自己的衣服,金白相错,满身仙气。   姚乌和徐宋倒是老老实实穿着玄涧阁的弟子服,毕竟是代表门派来的,总得有人充个门面。   如今这世道,一个门派护一方太平,平泽镇在玄涧阁护卫范围内,大家都认得玄涧阁的弟子服,是以对四人都很是热情,仙长仙长的叫个不停。   然而热情归热情,普通人对修士仍旧怀有着敬畏,只隔着路呼喊。   这么多人里,唯有一个孩童迈着小短腿从远处跑过来,头上两根绕了红绳的羊角辫一晃一晃的,很快就到了叶知离跟前:“是仙人!是仙人!”   叶知离见小孩的肚兜都给跑散开了,弯下腰重新给小孩系上,嘴上温声道:“慢点。”   小孩嘿嘿笑着,将一根手指放在嘴边舔了舔,问道:“仙人来镇子上是来做什么的呀?可以带大宝走吗?”   旁边的大人倒是比孩子多想上些东西,担忧道:“是不是又有妖魔要来了?”   姚乌站了出来,出声安抚着众人的情绪:“大家不要担心,我们来这里是歇歇脚,顺便转一转。”   众人这才放下了心,继续热热闹闹欢迎仙人。   镇长也接到了仙人驾临的消息,只是他年纪大了,颤颤巍巍刚出院子,叶知离四人已经自行问了路找了过来。   镇长只到叶知离胸口,连依仗的拐杖都比他高,一见四人便鞠躬,更是将头低到了叶知离腰的位置。   “仙人们,快请进,快请进。”   镇长家不大,不过各处都干干净净,显然是为了迎接他们特地收拾过。   “不知四位仙长驾临,所为何事?”   姚乌道:“镇长不必多虑,最近妖魔横行,我们只是来看一看,好保证大家的安全。”   镇长毕竟活了那么多年,也曾接待过玄涧阁的弟子,看得出眼前四位气度不凡,绝对不是普通仙人那么简单。   他叹了口气:“仙人也别诓我老头子了,你们跟以前来的那些,都不一样。是不是这平泽镇出什么事了?”   姚乌和盛间交换了个眼神。   如今妖魔就在这平泽镇中,以盛间的威能却并未探查到什么气息,说明妖魔很可能和当初袭击叶知离的妖魔一样,有很高明的躲藏之法,而且就在人群之中。   只是这事太容易引起居民恐慌,所以他们并不打算明说。   徐宋看那镇长满头白发,心中一软,安慰道:“镇长,你放心,真没事儿,我们就是来例行检查看看。”   镇长也不知道信了多少,半天后长长叹出口气:“很多年前曾有妖魔经袭击平泽镇,那时候镇上的人,死的死,伤的伤,我的父母妻儿,全都没了。   “还好有玄涧阁的仙长赶来,我才得以活下来,这镇子才得以存留下来。那时候我还年轻,能帮着搭搭房子,现在我老了,干不动了。   “但只要是有关妖魔的事,我一定会豁出这条老命――咳咳!”   眼见镇长越说越激动,叶知离不由伸手帮镇长顺气:“您别担心,我是仙盟派来的联络使,如今仙魔大战将了,仙盟准备为镇守裂隙的各大门派登记造册,我们这次来是想看下镇上的居民资料,到时候好呈交给仙盟,让大家都看一看玄涧阁的功绩,好夸一夸玄涧阁。”   镇长听不懂什么仙盟不仙盟的,但听说是要查东西让人夸玄涧阁,布满褶皱的脸上就显出了光亮,连连道:“好,好,好!一定要好好夸一夸玄涧阁的各位仙长。”   叶知离应了下来,镇长这才放心,叫人去找居民资料。   不一会儿叠叠摞摞的文书就被人抱了过来,徐宋差点当场扭头就走。   而盛间连看都不曾看上一眼。   姚乌经常怀疑,以盛间的实力和名声,开宗立派再简单不过,但盛间从前只是六罗门的挂名长老,离开六罗门后又在玄涧阁当了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闲散人员……其原因多半是不想管事。   于是翻看文书的任务落在了姚乌和叶知离身上。   姚乌在玄涧阁相当于副阁主,经常会帮姬踏雪处理文书,叶知离书香门第,以前在六罗门时经常会帮盛间处理些东西,俩人都相当有经验。   徐宋等了会儿实在无聊,抱着剑就出了门,说是去街上探查探查。   盛间则留在这里守护着二人的安全。   他端正坐着,目光全都投在了全身心投入资料的叶知离身上。   山海之间,云雾消散,水波轻荡。 第12章 梦境   叶知离和姚乌看了好一会儿才将桌案上那些文书看完。   都是普普通通的内容,围绕平泽镇历史、风俗、人物、物产等等展开,算不上详实,却也规规矩矩。   非要说与别的村镇有什么不同,也只有人数太少了些。   三人边往外走边感慨,怪不得镇长对妖魔那么义愤填膺。   姚乌摇头叹道:“一次妖魔袭击,镇子上的人口少了十之七八,这么多年都没缓过来劲儿。”   叶知离也颇为同情,他从前生活的地方就是被妖魔袭击,整个城镇直接沦陷,他虽然侥幸捡了一条命,家人和故乡却全都不在了。   他喃喃道:“是啊,妖魔之祸。”   因妖魔袭击而流离失所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想报仇,是以申请加入修真门派的普通人也越来越多。   如今联络使的作用,便是将各大门派功绩记录下来传回仙盟,仙盟想办法告知天下,让那些不知该如何选择的普通人有个方向和目标,继而护卫自己想护卫的太平。   可仙魔大战百年,更多的都是真刀真枪的去打,这妖魔藏于修士体内,可以隐藏气息,还是头一次遇见。   这种妖魔,在世上究竟有多少?   叶知离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仙魔百年战事,真的将了了吗……   三人边走边说,没多时便到了镇子上横贯东西的大路。   他正想着怎么能不惊动百姓,又能把妖魔找出来,当踏上那大块的青石板时,一阵违和的恶意忽然迎面袭来。   他脚下顿住,眉间一凛,同时右手一把抓住盛间的手臂,不让人再前进半寸,口中道:“不对。”   盛间低头看着自己左臂上的那只手,指节分明,匀称细长。   “怎么了?”   姚乌见他这么大反应,疑惑道:“你看到什么了?”   那诡异的感觉只存在了一瞬,顷刻间便散去,快到叫人怀疑是自己多心。   叶知离却坚信那不是错觉。   他先是一个人在乱世中挣扎,后又在六罗门各色的眼光中过了几十年,对别人的注视非常敏感。   “刚刚有人在盯着我。“   盛间和姚乌四下扫了一眼,街道还是那个街道,青砖破破烂烂,建筑缝缝补补,会有些行人因为他们是修士而偷看上几眼,此外再没什么了。   一切都很正常。   即使如此,姚乌却仍然没有大意,道:“你靠我们近点。”   叶知离应了声,眉间稍松开些,这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右手还抓在盛间左臂上,于是赶忙松开,垂回身侧。   “无意冒犯,还望剑尊见谅。”   盛间沉默片刻,道:“无妨。”   三人继续往前走,打算去找徐宋会和。   叶知离右手不自在地动了动,以往发生什么事时,他都会去抓盛间手臂,提醒对方小心。   几十年过来,已经成了一种下意识的行为。   盛间外袍是仙云锦所织,柔软光滑,上面还沾染着淡淡檀木香气。   他悄悄搓弄指尖,试图抹去残留的触感。   这不是个好习惯,他要尽快改。   三人又往前走了一段,在镇上唯一一家酒楼里碰见了抱着个盘子啃鸡腿的徐宋。   修士不吃凡物,不然还得用法力往外排杂质。   徐宋显然是个不怕麻烦的。   不但自己不怕,还一腿跨出栏杆,对着楼下的叶知离招手呼喊:“小叶子快上来,这家的辣子鸡很好吃!”   可以说非常没有仙人气质。   姚乌面带微笑,拳头梆硬,艰难地选择着是冲上去将徐宋身上玄涧阁弟子服给扒下来,还是脱下来自己的弟子服,学叶知离盛间穿普通外袍。   叶知离倒是接受良好,笑着同徐宋挥挥手:“我们这就来。”   徐宋点了一桌菜品,鸡鸭鱼肉样样都有,还叫了壶没名字的茶水。   “就知道你们快出来了,除了这盘鸡,其他的都是刚端上来的,我一筷子都没动。”   盛间吃东西太挑,姚乌是个医修,也不愿吃这些东西,索性从储物袋拿出了壶灵茶放到几人中间,看得徐宋直骂矫情。   叶知离怕徐宋一个人尴尬,象征性地动了几筷子,他咽下一口对方强力推荐的辣子鸡,问道:“你查到什么了?”   徐宋往前探了探身子:“我跟酒楼里的食客打听了下镇子里最近有没有出现什么怪事。”   姚乌藏在袖子里的药瓶终于是收了起来,脸上表情也缓和许多:“那出现什么怪事了?”   徐宋压低声音道:“没有。”   在徐宋说完的瞬间,叶知离就赶紧按住了姚乌,唯恐妖魔还没抓到,他们内部先自相残杀起来。   他安慰道:“尽力了,尽力了。”   徐宋用干净的一只手挠挠脑袋,面上也有些为难:“确实是没有啊,镇上一切都很正常,那妖魔可能一进镇子就不知道藏哪儿了,再没挪过地方。你们查到什么了?”   叶知离想到刚在街头感受到的那阵凝视。   妖魔肯定还在,而且就以人类的模样,藏在镇民中间。   他奇怪道:“我们也没查到什么。不过这镇子上所有人加起来,也不过二三百之数,按理说邻里之间应该都认识,就没人发现点异常?”   几人正说着,一位姑娘端着盘水果走了过来。   那姑娘约莫十六七岁,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即使素钗布裙未点粉黛,姿丽亦是惹人侧目。   她偷偷看了眼坐在外侧的盛间,像是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仙人,刷地红了脸,声调都有些不稳:“这是地里刚摘来的果子,还请四位仙人不要嫌弃。”   叶知离坐在盛间对面,也是外侧,见盛间一动不动,只心道姑娘青眼都抛给了瞎子,伸手帮忙去接瓷盘。   他手指还没刚感知到点凉意,那盘子便擦着他指腹直直滑落下去,一声脆响后碎成了好几半。   一时间瓷片纷飞,瓜果乱滚,掉得到处都是。   姑娘连忙弯腰去捡:“对不起对不起……哎呀!”   许是她太过焦急,手背上不小心被尖锐的碎片划开了一道口子,鲜红的血液当即便冒了出来,流了满手。   叶知离将她扶起来,不让她再去乱碰。   姚乌从储物袋里掏出瓶伤药递给盛间,让盛间送给姑娘。   这姑娘不看盛间还好,一看盛间要给她药,脸更是涨得通红,连碎盘子都顾不上收,一股脑跑下楼去。   徐宋看着姑娘离去的方向,打趣道:“剑尊,都说了让你多笑笑,这下好了,把人家姑娘吓跑了。”   盛间没理徐宋,将药瓶还给姚乌,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喝起茶来。   酒楼的小二布巾一甩,动作熟练地收拾残局,嘴上连连道歉。   姚乌摇着扇子,动作优雅:“平泽镇民风淳朴啊。”   *   他们来到平泽镇时日头就已经偏西,再来来回回一折腾,只一顿饭的功夫,天就彻底黑了下来。   平泽镇只有一家酒楼,也只有一家客栈,碰巧两家开在对门,四人聊完之后便去了客栈休息。   叶知离例行打坐修炼结束,吐出胸中一口浊气,来到窗边望向长街,今夜无月,路上也没有亮灯,放眼只有漆黑一片,小镇白日里还算热闹,现在却是连一声蝉鸣都听不见,显出些耐人寻味的凄凉来。   他没有再看,关好窗后就躺回床上。   可能是在飞舟上飞了太久,到镇上又看了那么多的文书,他很快便合眼睡去,迷迷瞪瞪地做起梦来。   那是他还在六罗门时的事情。   盛间平日里除了守卫一方太平外,多少还要管一些六罗门内的杂事。   可一来盛间懒得去管,有时候又太忙,叶知离就会帮忙处理那些文书。   有次盛间外出斩妖除魔,门内又偏偏出了许多事,文书堆了一书案。   叶知离算着盛间归来的日子,熬了一整个日夜去处理那些文书,就为了待盛间回来后可以多休息休息,二人也能有更多相处的时间。   他一边批改,一边等,好容易在隔天的黄昏时分将人等了回来。   他见到那人身影边想迎上去,结果还不等他动作,就听见六罗门小师妹的声音。   小师妹以门内弟子剑道上有问题为由,想请盛间去教导。   而盛间只看他一眼,连院门都没踏入,转身便跟着小师妹走了。   彼时他手中的笔尚未放下,积攒的文书还剩最后一摞。   却是再也不愿意批下去了。   叶知离胸中蕴着火气,将笔一扔,也出了院门。   他打算去看看盛间到底要去教点什么。   结果他前脚刚踏出院门,门外的景象陡然一转,变成了六罗门的大殿。   大殿一改往日肃穆,满目全是鲜亮的正红,灯笼高挂,喜气连天。   盛间与一位盖着红盖头的女子握着绸缎两端,迎面朝他走来。   尽管女子未露出面容,他心里却是明白,那人就是刚刚将盛间叫走的小师妹。   不对。   这不对。   盛间无数次在他和六罗门之间摇摆,但无论发生什么,他都相信盛间心里爱人的位子上,只有他自己。   盛间不够爱他,却并没有爱过别人。   这也是他能熬几十年的原因。   他是在做梦。   叶知离仔细回想,盛间确实被人叫走过,可他却从来没跟上去。   这梦实在太过古怪,处处都带着诡异,他猛地咬了下舌尖,口腔里登时充满了血腥味。   可他却没有如期醒来。 第13章 梦魔   周遭锣鼓唢呐响个不停,他见过的没见过的人都聚在一起,满脸喜气地为这场期待已久的婚礼互相道贺,就连扑鼻而来的炮仗味都是那么真实。   如果他对盛间有一丝怀疑,或许就真的发现不了。   口腔仍在传达着刺痛,他皱眉唤出佩剑,手中一沉,竟是留仙。   眼见“盛间”朝他越走越近,他翻转手腕,毫不犹豫地向留仙注入灵气。   剑身两面“间”和“离”二字泛出冷光,转瞬间蔓延至剑尖,又由剑尖传于地上,明黄色的清波以奔雷之势向着四周袭去。   巨响之后,大殿被搅得天翻地覆,桌椅板凳掀了一地,那墙壁正当中的大红喜字也碎成两半,砰地将刚被荡过去的“盛间”与“六罗门门主”齐齐压在地上,一时哀嚎四起。   在满目的烟尘当中,有人从殿门口逆光而来。   叶知离抬眼看去。   那人一袭月白劲装,摆绣祥云金纹,眉眼凌厉,额上印记若隐若现,像是刚刚从战场上回来,浑身都是浓重的血腥味。   竟是又一个“盛间”。   他抬手便是一道剑气,“盛间”动也不动,任凭剑气将自己穿心而过,口中吐出一口血来。   “盛间”不管不顾,只满目复杂地注视着他,问道:“你恨我吗?”   向来好脾气的叶知离也终于生出些薄怒,冷冷道:“何方妖魔,速现真身。”   大殿中响起一声轻笑,其他所有的人或物,连带着滚起的烟尘都统统被定格。   叶知离持剑胸前,警惕地注视着前方。   “盛间”被一股黑气包围,渐渐化成了一个身披斗篷,头戴面具的黑衣人。   那面具无眼无口无鼻,活像糊着团薄厚不均的白色污泥,正中央用朱笔描着一只蝴蝶,随着污泥的晃动不停展翅。   叶知离沉声道:“原是梦魔。”   梦魔又笑一声,随口称赞:“不愧是元衡剑尊前任道侣,你倒是有见识。”   叶知离:“你困我于此,也是为了盛间?”   梦魔摇摇头,向边上走了两步,一只斜在半空的凳子乖乖回正,任梦魔稳稳坐了上去。   梦魔道:“我是为了你。”   叶知离:“为我?”   梦魔拍拍手,面具上的蝴蝶飞出一个同模样的黑影,停在它手心之上:“不错。联络使大人,你恨元衡剑尊吗?   “你们成婚数十年,外界竟无人知晓你二人关系,六罗门上下又处处给你难堪,甚至栽赃陷害!而剑尊却从来不管不问,你的付出,你的委曲求全,他半分都看不到!   “你甚至因他而死,而他,在你死后与六罗门更为亲密,还差点迎娶小师妹当上六罗门掌门!   “而你,好容易窥得天机,知修道法门,一朝又沦落成一个仙盟的外门弟子,被发配至最难最险的玄涧阁。   “你不恨吗?”   留仙光芒流转,尽职尽责地为叶知离圈出一片空地,将试图挤进来的黑雾尽数绞杀。   他垂眼看着剑身上的刻字,不但没有动摇,反而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神情无比柔和。   原来在他死后,盛间差点迎娶小师妹当上六罗门掌门吗?   倒也不错。   只是不知这个差点,又是差了什么。   半晌后,他摇摇头,语调平缓地冲梦魔道:“你找错人了,我不恨盛间。”   他从来不恨盛间。   恨是一种强烈的情绪,就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木柴劈啪作响,时不时带着火星飞溅出来,灼得人一肚子气。   盛间没有背叛过他,没有坑害过他。   盛间只是在门派、好友与他之间,选择了前者。   他心上不是一团火焰,而是被冷水浇灭后的一地灰烬,只有白烟向上升起,熏得人想要流泪。   他们二人没什么仇怨,却也因此像极那浸了水的木头,再也不会燃起来。   白烟也会很快散去,最终什么都剩不下。   叶知离平静地看向梦魔,道:“可还有别的事吗?”   梦魔察觉他心绪,知他所言并未作假,一计不成,却也没有恼怒。   重新打量了一番叶知离后,梦魔幽幽道:“有……你可知你为何能重生?”   叶知离握着留仙的手一紧。   梦魔能侵人梦境,他今日梦见旧事,给了梦魔可趁之机,对方知道他真实身份很是正常。   可梦魔却又说,知道自己重生的缘由?   他稳住心神,遥遥看向梦魔面具上的那只蝴蝶:“为何?”   梦魔大笑出声,蝴蝶翅膀也越扇越疾,面具上的烂泥跟着簌簌抖落在地。   “你重生……”   眼见梦魔要说出真相,大殿忽然从穹顶开始塌陷,地面裂出许多道缝隙,自远而近朝他脚底飞速伸展而来。   他御剑腾空,不断避让着从天而降的碎石。   地面之上,所有红色的景都渐渐模糊,梦魔的身形逐渐扭曲成一条黑色细线,最后消散在了空气里。   天光越来越盛,他不得不空出一只手挡在眼前。   当白光将他吞噬的同时,他终于回到了平泽镇的客房中。   萦绕的血腥味终于散去,代之是令人心安的檀木香。   梦里出现了三次的人正站在他床头,微弱的烛火随风摇摆,勾勒着那雕塑般的侧脸,额上印记浅浅浮现出了个影子,显然是刚刚动用了灵力。   叶知离终于在那双眼里见到了波澜。   他晃晃仍旧有些昏沉的脑袋,撑着床板坐起身:“剑尊怎么在这儿?”   盛间去为他端来一杯茶水:“察觉到有妖魔气息,过来看看。”   叶知离确实有些渴了,道谢后就一口气喝下半杯,这才解释道:“我遇见梦魔了。”   盛间既然能将叶知离拉出来,自然也知道是什么妖魔在作祟:“它为何事寻你?”   叶知离也迷惑了下。   梦魔一直在问他恨不恨盛间,后来又说起他的重生,结果答案还没说完,他就给盛间叫醒了。   梦魔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他不太确定道:“好像是为了挑拨离间?不过我来玄涧阁这么些天,这梦魔怎么这时候来。”   盛间的目光随着叶知离太阳穴附近的一滴汗水,转而落在微微紧绷的下巴上。   还是那么瘦。   “它们进不来玄涧阁。”   叶知离揉了揉额头,他本就是和衣而卧,下床去桌边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他怕是还没清醒过来,玄涧阁这么多高手坐镇,又辅有守山阵法,梦魔是怎么都无法入梦的。   简短的对话结束后,二人陷入沉默。   客栈的客房很宽敞,家具却是少的可怜,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柜子,再无其他。   风透过不知何时打开的窗户吹进屋内,将烛火吹得摇摇晃晃,墙上二人的影子一坐一立,显出点难以察觉的暧昧。   叶知离用余光看向盛间,却见对方也正在看他。   他出声道:“多谢剑尊出手相助。”   盛间:“无事。”   二人再次陷入沉默。   叶知离第一次觉得,原来跟盛间聊天也挺难的。   外面天色还黑着,一点亮的意思都没有,他也没什么事,俩人总不能在这儿干瞪眼一晚上。   “剑尊,夜还长,不如……”   他话还没说完,街道上忽然响起一声呼喊。   “站住!”   那声音不远不近,却是发自二人都熟悉的徐宋。   叶知离和盛间对视一眼,一齐冲向街道。   与此同时,隔壁住着的姚乌也跳了出来,三人共同往徐宋方向赶去。   镇子不大,三人速度又快,转眼间便跟到了徐宋身边。   徐宋又惊又喜,指着前方道:“妖魔!”   叶知离定睛看去,就见一个常人身量的布衣男子,正背着个大麻袋,脚下踩着黑气,头也不回地拼命逃窜。   四人越追越近,那妖魔终于被不知谁的一道剑气堵了前路,一拐弯进了巷子,又因闪得太急,头撞在了墙上,麻袋滚落在地,里面却是露出一个尸首分离的死人来。   徐宋看一眼麻袋,撸起袖子向前迈出一步:“我吃得太饱出来遛个弯,碰到这小子背着麻袋鬼鬼祟祟,果然是妖魔!”   叶知离看了眼反手拔剑的徐宋,也不知道该不该夸上两句。   妖魔的事就交给徐宋,他更关心麻袋里的人。   那人离他挺近,也就两步的距离,看穿着打扮像是一个修士,只是这脸,却好像在哪儿见过。   姚乌手上仍是摇着扇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妖魔,嘴上不忘提醒道:“抓活的,我带回去研究研究。”   徐宋刚要说好,妖魔旁边的拐角忽然冒出一点火光。   酒楼见到的那个害羞姑娘举着个烛台,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她身上还披着白日里的那件衣服,满脸都是茫然。   那妖魔也是他们白天见过的人,长得普普通通,在人群里看过就忘,它一个翻身站在了姑娘身后,利爪扎破人类的手掌,混着浊液滴落在地,妖魔的气息终于从它身上散发出来。   “别过来!再过来我杀了她!”   那本就没什么大用的烛台滚落在地,好在修士耳聪目明,在这种环境下也能看清。   那姑娘双手抓着自己脖子上的手臂,怎么用力都撼动不了半分,只能将求救的目光投向盛间,无声间寄出了灭顶的希望与崇拜。 第14章 星河   那妖魔以姑娘性命为要挟,试图让四人放它一马。   茫茫黑夜中,妖魔极力呼喊,而姑娘始终沉默,只无声望着盛间淌下热泪。   盛间可以将妖魔冻住,但妖魔的爪子离姑娘的脖颈太近,但凡有半点差池都救无可救。   叶知离暂时将注意力从尸体上移开,紧紧盯着妖魔,这时,四周偏偏又渐渐传出些杂乱的响声。   夜太静,镇子本就不大,人又少,可能平时搀扶帮衬惯了,镇民被这处的动静吵醒后,纷纷披着外衣举着火把走了过来,想看看是出了什么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那接连而至的灯火将对峙双方照得越来越分明,镇民见是姑娘被妖魔挟持,个个慌乱不已,吵闹建竟开始朝着四人跪下。   “求求仙人救救小惠吧!”   “小惠自幼父母双亡,家里就剩她一个了啊!”   原来这位姑娘叫小惠。   请愿的镇民越来越多,妖魔像是看到了希望,终于停止怒吼,开始与四人讲条件:“我知道平泽镇外有玄涧阁弟子把守,你们不许跟来,等我安全离开,自会放了她。”   不许四人跟,还要安全离开弟子的包围把守,就算真放妖魔离开,小惠也未必活的下来。   妖魔带着小惠慢慢往大路上靠,再多走几步,可能真的就要让它跑了!   叶知离情急之下拽了一把盛间的袖子,眉梢一动,给盛间递了个眼神。   见盛间微微点头,他故作震惊地看向妖魔背后,大声叫道:“姬阁主!你怎么来了!”   姬踏雪?!   妖魔下意识向背后投去一眼。   与此同时,盛间凝神将妖魔的尖爪冻成了根冰棍,以防万一,就连小惠的脖子上都冻了一层坚实寒冰。   叶知离在盛间动手的瞬间便持着炎朱冲了上去,待妖魔察觉不对再回头时,泛着冷光的剑身已经没入了它的胸口。   他分得清轻重,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飞舟上盛间问他炎朱时,他是带着点脾气的,如今小惠命悬一线,那点子情情爱爱的情绪不值一提。   他一击得中,却并不恋战,在众人的惊呼中立即拔出炎朱,又抬脚踹在妖魔胸口伤处。   同时左手将小惠往自己怀里一拉,迅速飞身撤回盛间旁边。   盛间在他救下小惠后也再度施展法术,一阵寒光闪过,妖魔从头到脚都被冻了个结结实实。   就这么片刻的功夫,形势便再度倒转。   二人配合默契,又相互信任,只消一个眼神便明白对方想去做什么,能做到什么。   小惠一落地就跑回镇民当中,被人揽着肩膀抱在怀里,恐惧和后怕终于得到释放,埋头放声大哭。   叶知离看着小慧的背影,不由露出一个带着些许得意的笑容。   真好,救下了。   他将炎朱收回剑鞘,举起右手伸到盛间面前,想要对方击个掌。   然而没有等到回应。   当他疑惑地转过头,眼神触及到对方那仍旧平静的神情时,突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糟了!   又忘记二人已经和离,他现在是叶子的事了!   他心中颇为尴尬,讪讪地眨了下眼,打算将手放下。   盛间却在此刻忽然抬起手腕,两只手掌不轻不重地碰在一起。   那点毫不起眼的碰撞声在人群的欢呼和哭喊中根本不值一提,可落在叶知离耳里,偏偏又像是自九霄降下的雷鸣。   盛间面色冷峻,眼中却映着闪烁的火光,像是整个海面都燃了起来。   就像是他这个人。   明明是修真界最强的冰灵根,一剑出九州恸,那重重冰层之下却是善良和温暖,让人轻易就心甘情愿地陷进去。   徐宋早就跑去安抚小惠和镇民,姚乌在一边看着这仿佛要僵持千年的击掌,原本站如松柏的上身不由向后仰了仰。   这俩人怎么回事……   他轻咳一声,左右自己插不进去,干脆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冰块旁,试图研究里面的妖魔藏在人身体内掩藏气息究竟是怎么个原因。   叶知离如梦初醒,赶忙撤回手掌,扭头去找麻袋里的那具尸体。   他看到这人第一眼时便觉得眼熟,直到刚刚才突然记起。   他不知道自己死后的二十年里有没有发生什么变故,但至少在二十年前,这人是修真界的一位阵法大家,名叫任星河。   某次阵法交流大会上,他与任星河见过一面,还拜读过任星河的手稿。   任星河虽然是个散修,名气却不小,怎么会悄无声息死在这偏远的平泽镇上?   他回头看向身后的盛间:“是任星河。”   盛间也露出点不甚明显的疑惑来:“任星河?”   叶知离闭眼道了声得罪,然后在任星河身上摸出了个储物袋,储物袋背面绣着几个玲珑小字,正是任星河的大名。   他又看了看任星河的伤口,尸首分离,断处还能探出些魔气。   许是在平泽镇不小心遇到了刚才的妖魔,为人形所骗,没防备的时候被袭击了。   他与盛间说了自己的猜想,叹气道:“我们将任大师埋了吧……”   得了盛间的回应后,他便打算收敛尸体。   他抱过任星河的头颅,想合上那没有瞑目的双眼,然而无论合上几次,那双眼都会再次睁开。   怎么回事?   他正不解,有什么东西忽地从任星河的怀里掉了出来,直直滚在他脚边。   是个状似罗盘的圆形物件,他捡起来一看,上面还刻着密密麻麻的阵法。   这东西没什么厚度,怎么就如此巧合能从任星河怀中掉落,还这么精准地滚在他脚边?   盛间道:“约是任星河死后有灵,想要将此物交于你。”   叶知离拿着罗盘,再次伸手去合任星河的双眼。   这次那双眼没有再睁开,头颅上的表情也趋于释怀。   这罗盘当真是给他的?   叶知离再次打量起手中的罗盘。   罗盘有两个巴掌大,通体乌黑,正面全都是阵法纹路,又满又密,让人一看就觉得头大。   可叶知离上辈子在阵法上的造诣远超常人,又对任星河的习惯有些了解,竟是很快就琢磨出来点东西。   “这好像是个……搜寻妖魔的法器。”   他向阵法中注入了点灵力,盘间一时光华流转,阵法依次升上半空,悬在盘上一臂高处复又坠下,像是璀璨的紫色雨幕。   而罗盘的背面也凸起出纹路,他将罗盘托高去看,三个方方正正的古字端刻其上――辨妖盘。   “辨妖盘!”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什么。   叶知离再去细看那些升起的阵法,口中喃喃道:“以妖魔血启之……”   盛间手指一掐,隔着冰层从不远处的妖魔身上取来一滴浓稠血液。   叶知离指着辨妖盘正中心道:“放这里。”   紫色雨幕尽数降回盘上,以那滴妖魔血为中点,形成了根一指长的指针,飞速地旋转起来。   只是他等了半天,那指针仍未停下,轨迹也不像规律的圆。   “莫非是个半成品?”   他端着辨妖盘四面走了几步,指针还是没有停下的迹象。   点着排排火把的巷外,一边姚乌对着冰雕左敲敲右看看,似是非要当场弄懂到底是个什么名堂,另一边徐宋仍在安抚镇民,徐宋性子跳脱,人群中嘻嘻哈哈笑声不断。   那火光只堪堪照顾到巷口,他与盛间站在阴影处,仅有手中辨妖盘闪着微弱的紫光。   有风穿巷而过,撩起他鬓边垂落的一缕黑发,旁边不知谁家的槐树,枝叶正旺,飒飒起响。   他低头看向辨妖盘,忽地意识到了什么,凉意自后背攀爬而上,只觉遍体生寒。   莫非……   叶知离向后退去一步,与盛间并排站立。   像是怕被谁听到,他下意识往盛间耳边侧了侧脸。   “这镇上……全是妖魔……”   那温热的呼吸离得实在太近,盛间心跳不由乱了一拍,宛如刚刚那手掌相碰的轻响,让他五感丢了其四,唯有嗅觉分外逼人。   像是冬天的第一捧雪压上了松枝,清冽而悠远。   他定了定神,开口问道:“什么?”   叶知离未作他想,只当盛间也是难以置信:“妖魔为什么偏偏藏在了平泽镇,就因为快到这里时玄涧阁的人要追上了吗?它既然可以挟持人质以逃脱,为什么不早早挟持,偏要等我们来了才动手?”   平泽镇想必早就成了妖魔的据点,只是一直没人发现。   任星河是不知是何原因来到了平泽镇,靠着辨妖盘发现了平泽镇的问题,然而寡不敌众,不幸惨死。   那妖魔本是想在玄涧阁附近打探点消息,结果被发现,无奈之下逃回平泽镇想要活命。   镇长也是个妖魔,为了隐瞒镇子的秘密,故意让让小惠去流血受伤。   这世上妖魔分两种,一种是天生的妖魔,另一种是人类入魔,后者的血液便是红色的。   而他们的关注点是藏在人类体内的原生妖魔,自然忽略了这点,更不会猜到镇子的秘密。   是怕他们明天挨家挨户的搜查、找到任星河的尸体也好,又或者是镇长想赶紧让四人离开保守秘密也好,那妖魔出来了。   任星河的辨妖盘并没有坏,只因四处全都是妖魔才会转个不停!   如果他们真的如村长所愿,抓了妖魔便走……   叶知离不敢再想,握着辨妖盘的手更紧了几分。   盛间听完他的推论,投向巷外的目光亦是严峻,他低声道:“先提醒姚乌和徐宋。” 第15章 中毒   叶知离收起辨妖盘,和盛间一起走出巷子。   他先是朝距离稍远些的姚乌呼喊道:“乌哥,怎么样了。”   姚乌:“得把冰化开再看看。”   叶知离笑道:“等回去再化吧,收拾收拾,我们该走了。”   有这么多镇民在这儿,当场让盛间化冰来解剖也不现实,姚乌答应下来,从储物袋里掏出个棺材似的小物件连冰带妖魔一起装了进去。   徐宋已经和镇民聊了半天,见他们走来赶忙腾出位置,好让自己喘口气。   叶知离拍了拍徐宋的肩膀,不着痕迹地和盛间一起挡在前面,顺便用手背在身后悄悄比了个手势。   姚乌领悟力极高,面色霎时变得铁青,将一头雾水的徐宋往自己身边拉了拉。   刚刚和妖魔的对峙,镇民围观了个后半程,知道叶知离和盛间才是出力最大的两个,重新不厌其烦地奉承起来。   “多谢仙人啊!玄涧阁都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全靠仙人,才能救下小惠,救下我们平泽镇所有人的性命!”   叶知离听得好笑,又是仙又是菩萨的,这些个妖魔别的不说,演技倒是实好。   人群中小惠已经缓过了劲儿,唯有一双葡萄般的眼睛和小巧鼻头泛着红。   旁边有位大婶子撞了撞她的肩膀,挤眉弄眼坏笑着,小惠偷偷瞧了瞧盛间,慢吞吞地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独自走出人群,双手递了过去。   “多……多谢仙人救命之恩,如果仙人不嫌弃……”   二八妙龄,含羞带怯,眸中尽是秋波流转,似是一片痴心全都绣在了手中荷包之上,毫无保留地捧给那冷眉冷眼的白衣仙君,明知往后余生都难以再见,也不顾身份地位,不问结果答案。   只想告诉你我的心意。   叶知离恍惚一瞬,仿佛从小惠身上看到了什么旧日的影子。   入魔后的人类和披着人皮的妖魔成年累月待在一起,也不知是谁感染了谁,谁学会了谁。   如果不是有任星河的辨妖盘,他怎么都不会想到,这些言语动作都和普通人没有两样的镇民,竟然全都是妖魔。   荷包离盛间越来越近,他心知这是个好时机,硬着头皮猛地扬手,将那粉红的荷包一把打翻在地,嘲讽道:“凡夫俗子的东西,也配送至剑尊眼前?”   他不是此种性格,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只勉强撑住场子。   尽管他们是挡住妖魔的仙人,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糟蹋姑娘家的心意,实在是有些过分。   一位看面相老实巴交的汉子站了出来,指着叶知离怒道:“就算你是……”   然而汉子话未说完,盛间从夜出鞘,在空中划出一道比所有火光加起来还要亮的残影。   黄绿色的粘稠液体自断肢伤口处喷涌而出,妖魔气息混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就这么突然地扩散在街道之上。   徐宋早有准备,拔出扬凤便加入战局,边打边骂道:“卧槽!竟然真的全都是!”   就像修士以修为分筑基练气金丹等等,妖魔也有各种等级。   而平泽镇的这些妖魔,熟知人类的生存方式,能够独立思考,还会使用计谋,阶级自然不低。   盛间从夜未停,砍断那人手臂后又接连斩杀数个妖魔。   妖魔终于也反应过来已经暴露,纷纷不再藏拙,近二百个中高阶妖魔一瞬间爆发出了滔天的魔气,那冲击力实在太大,差点将叶知离顶出一个跟斗。   他用剑鞘撑地稳住身形,腰向下一沉,又如箭般猛地冲了出去。   这么多的妖魔都安然无恙的生活在玄涧阁护卫范围内,它们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玄涧阁之外呢?和平泽镇一样的妖魔据点又有多少?   叶知离只觉所谓大战将歇全是屁话。   妖魔分明是在养精蓄锐,不知道在策划着什么更大的阴谋!   又一只妖魔嘴边淌着涎液从左侧袭来,他以手撑地翻身躲过,炎朱划出幽蓝光芒,将妖魔捅了个对穿。   姚乌在玄涧阁时一直叨叨想要见见这种新式妖魔,现如今可是见了个够,好在他是医修中毒医那脉,在混战中尚能自保。   然而虽性命无虞归,这空气里的味儿也太难闻了,他本就是个讲究人,吃穿用度都挑剔至极,觉得下一刻便要呼吸不过来,不由叫道:“能不能快点!”   徐宋在妖魔的嘶吼声中扯着嗓子回应:“这些妖魔太难缠了!”   秽姬乃是修士入魔,被看穿后便不再敛着性子,脸仍是小惠的脸,怯怯懦懦的性子却是卸得一干二净,粗布衣不知何时变成了血红色贴身露肩纱裙,裙下的肌肤若隐若现。   她脚踏无脸妖兽,手持黑光骨鞭,在空中甩得劈啪作响。   “元衡剑尊当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呀,妾身明明听说你最好这口,难道是妾身演得不像?”   盛间未染半滴血迹的月白长袍迎风而展,闻言眼神更冷上几分,从夜附上万钧气势,直直朝秽姬挥去。   秽姬不敢直面其锋,只得极力用黑光骨鞭操控几只妖魔挡在自己身前,自己侧身闪避,却仍是被剑气在胸前留下了道见骨的伤痕。   她狠狠咬了咬后槽牙,心中萌生出了退意。   自己在妖魔中怎么着也排得上高阶,没想到遇上盛间竟是一招都挡不住!   盛间凌空一踏,就要挥出第二剑,千钧一发之际,秽姬余光在底下见到了什么,连忙开口道:“剑尊!你再不回去!你那爱吃醋的小情人儿就要死了!”   *   叶知离用上这具身体满打满算还没一月,就算是再勤勉修炼也不会有太大的飞跃,当他杀完几只妖魔后就不再恋战,靠着身形在镇子上布起了阵法。   在他布到大半时,体内灵气忽地一滞,怎么都提不起来。   他第一反应是魂魄出了问题。   可当一番查探之后,魂魄却是稳的,紧接着,胸口又像是堵了什么东西,连喘气都十分困难。   火光烧在镇上的数个角落,夜空明明已被照亮,可他却觉得眼前的画面越来越暗,声音也越来越远……   不对。   这不是魂魄离体,倒更像是……中毒……   他心道不好,连忙在手臂上划下一剑,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地,疼痛为他带来了短暂的清醒,让他足够闪身躲开一只妖魔的利爪。   然而他也就清醒了这么几息,意识重新模糊起来。   他提起炎朱想要再划一剑,还没等剑身碰到手臂,便再也支撑不住,陷进了无边的黑暗里。   盛间在察觉不对后立刻放弃秽姬飞身至叶知离身边,稳稳地将人接在怀中。   刚刚还仿佛双眸沁光,救下人后想着与他击掌,又聪明地解开镇上秘密,如星如月般清辉逼人。   这会儿却是紧闭着眼,气息微弱到仿佛下一瞬就要连不上。   与妖魔混战时他从未有过任何动摇,此刻却像是承受不住臂弯里的重量,心中慌乱起来。   姚乌和徐宋也发现了这边的变故,持着武器来到盛间身边。   此刻妖魔数量已经锐减到了小几十只,个个浑身染血,围成一圈将四人困在当中。   徐宋关心道:“小叶子怎么了?”   姚乌探着叶知离的脉搏,又从怀中掏出几根银针,脸色沉重地朝盛间摇头:“是‘八目海龙’。”   一个身材矮小的妖魔拄着根拐杖向前走出几步,赞赏道:“不错,正是‘八目海龙’。”   徐宋急道:“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八目海龙’?”   姚乌解释道:“‘八目海龙’是一种毒,无色无味,可由下毒之人控制毒发时间,毒发时会令人陷入沉睡,不久又会自己醒来,它不会让人遭多大的苦,只是毒发次数多了,就会再也醒不过来。这种毒通常会被下在酒菜里……酒菜!”   盛间赫然想起,他们白天时在酒楼里吃过一顿饭,恐怕在那个时候,叶知离便中毒了。   徐宋也想到了那顿饭,毁得肠子都青了:“那我为什么没事?!”   拄拐妖魔恨恨道:“我本来不想与你们为敌,这‘八目海龙’之毒只要未毒发,都会在修炼中逐渐排出体外,你们如果走了,自然不会出事,可既然你们发现了平泽镇的秘密,那这毒便是我最后一道法宝!”   它又看了看徐宋,不客气地哼出一声:“你这种修为高的修士自然不怕‘八目海龙’,我本就是为联络使大人准备的!如今平泽镇暴露,我只好抓联络使大人回去交差!”   盛间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冰冷,眼里卷起震天海浪,他寒声道:“交什么差?”   拄拐妖魔复又笑了:“元衡剑尊放心,我家主人只想请联络使大人前去作客,而且主人交代了,一定要抓活的回去。   “每份‘八目海龙’都各有不同,解药只有研毒之人才有,剑尊,为了联络使大人的性命,还请将联络使大人交于我等吧。”   盛间看向姚乌,后者明白他的意思:“它说的不错,这毒只有下毒之人能解。”   拄拐妖魔放声大笑,似是胜券在握般,挥挥手命手下去开启了什么。   片刻后,镇子最中心的位置升起了一个足够数十人环抱的光圈,显然是一个传送用的法阵。   它再次挥手,两个手下走到盛间面前:“剑尊,还请交出联络使大人。”   盛间将从夜猛地插在地上,余波将妖魔通通荡出百尺。   拄拐妖魔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指着盛间便道:“你当真不顾他性命吗!他若是死了,玄涧阁难辞其咎,仙盟不会放过你们!”   盛间冷冷道:“你家主人寻他何事?”   拄拐妖魔:“联络使大人足智多谋,我家主人寻他自是为图大计。”   盛间拔出从夜,妖魔纷纷向后退去,举起兵器想要抵挡。   然而盛间没有出招,一手紧紧拥着叶知离,一手反将佩剑收回鞘中,声如沉夜:“元衡剑尊之名,可配得上与你家主人共图大计?” 第16章 光圈   盛间话一出,在场所有人和妖魔都愣了一下。   拄拐妖魔率先反应过来,阴阳怪气地哼道:“您是正道剑修魁首,如今说要与我等妖魔为伍?”   盛间神色不变:“他也是仙盟之人,你不过多带我一个。”   拄拐妖魔刚要反驳,忽地想到什么,停在原地犹豫了起来。   妖魔藏进修士体内并非易事,好容易才攒了这么些,平泽镇乃是它们的据点,现在不但被玄涧阁的人发现,还快要死完了。   这么大的失误,主人知道后它几条命都不够罚的。   就算它带回了叶子,撑死也就一个将功补过,留得性命。   可如果它把元衡剑尊也带回去了呢?   那种地方,又有主人坐镇,哪怕他元衡剑尊有天大的威能,也未必能讨得了好。   它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残兵败将,心一横,决定答应下来:“既然剑尊有心同来作客,那便请吧……”   拄拐妖魔躬身扬手,为盛间让出一条前往传送法阵的道路。   徐宋是又气又愧疚。   如果不是他贪嘴叫着小叶子去吃那酒楼的饭菜,小叶子怎么会中毒呢!   他一把拉过盛间,焦急道:“剑尊!盛间!你停下!这事因我而起,要去也是我陪小叶子去!”   姚乌也挡在盛间身前:“‘八目海龙’的事,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盛间为叶知离拢了拢衣襟,将人打横抱起,落下的目光一如此刻的语气,坚定而温柔:“我会带他回来。”   *   叶知离又做了一场梦。   许是他大部分人生都是与盛间一同待在六罗门,所以梦到的,也是那时候的事。   妖魔肆虐,盛间经常需要带领六罗门弟子去外面斩妖除魔,有次他们刚刚解决完一次危机回到门内,盛间去找六罗门门主,他独自一人走回住处。   在途经某个拐角的时候,他听到墙的那边有人讲话。   “那个叶知离也太烦人了吧,还不够给剑尊拖后腿的,剑尊战斗的时候还得照顾着他。”   “就是!听说他以前是小镇上的杂碎散修,遇见剑尊后就厚着脸皮缠着不放,剑尊心善,这才答应同他成亲的。”   “能跟剑尊成亲那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他还不知道感恩,成天待在剑尊身边,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   “要我说,小师妹跟剑尊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哪像叶知离,分明就是个累赘!”   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些言论。   可他却无从反驳。   他本来就是小镇上的一个散修,甚至连散修都算不上,只自学了些三脚猫的法术,遇到低阶妖魔勉强足够自保。   在修习的道路上,他还有一个关系甚好的朋友。   而在他和盛间成亲之后,朋友便与他越来越疏远,甚至断了联系。   后来他才知道,那朋友嫌他攀高枝、走捷径、贪图富贵。   可他长这么大,从未见过外面的天空,分不清练气金丹元婴,更不知道元衡剑尊是何等人物。   他只是简简单单喜欢上了一个人。   来到六罗门之后,他深知自己底子差,更加卖力的去修炼,想离盛间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甚至还在比试中胜过了那位小师妹。   可那些诋毁他的话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   他本来不是什么柔弱可欺的性子,不然也无法在这乱世中苟活那么多年。   然而“剑尊”二字,实在是太高太远了,他再怎么努力,连海的边际都看不到。   好友离去,旁人打压,道侣不闻不问。   他能接触到的所有人都在说着同一句话。   ――你配不上元衡剑尊。   自信终于在漫长的岁月中一点一点被消磨,连他都开始怀疑自己、嫌弃自己。   这段梦并不长,他再醒来时,头还是昏昏沉沉的,只能看到一张模糊的面孔。   他费力认了半天才认出来那人是盛间。   他这是……被盛间抱在怀里?!   这个认知让他清醒了大半,挣扎着跳到了地上,旋即腿就是一软,又被盛间赶忙架着胳膊稳住身形。   “你醒了,身体如何?”   “小叶子你醒了!”   “让我们进去!”   他下意识回了句没事,声音仍旧十分虚弱,气都喘不匀,可这时候顾不得那么多,转头打量起周遭的环境。   他现在和盛间一起站在个巨大的光圈之中,旁边全都是妖魔,而徐宋和姚乌站在光圈之外,正用力拍打着光壁。   什么情况?   明明昏迷前还和妖魔打得不可开交,怎么一转眼就这么平和?   光圈边缘有半个巴掌宽,上面刻着弯弯曲曲的阵法,他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个传送阵。   传送?和妖魔一起?去哪里?   他哑着嗓子问道:“这是要去哪儿?”   拄拐妖魔恭恭敬敬地朝他鞠了一躬,长得随意的脸上却是不见丝毫尊重:“联络使大人,我家主人邀您前去魔界作客,剑尊也打算弃暗投明呢。”   叶知离一口气没接上,不住咳嗽起来,原本惨白的面容因为焦急染上点血色。   魔界?!   盛间?!   他很快联系起一切,他不知何时中了妖魔的毒,妖魔以他性命为要挟,让盛间也同去魔界。   魔界那是随随便便就能去的地方吗!饶是盛间能劈山填海,去了也未必能活着回来!   他上辈子就是盛间的累赘,这辈子难道还要拖累到盛间的性命?!   他慌乱地想要挣开盛间,胸中气血翻涌,竟是吐出一口鲜血。   那传送阵法即将启动成功,光圈越来越耀眼,外面徐宋已经急得快要哭出声,扬凤不停砍在光壁之上。   叶知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阵法。   既然有阵,那便必有破阵之法。   之前与妖魔缠斗时他也在附近布下了自己的阵法,借阵打阵,以阵破阵!   他从储物袋内掏出件法器,又咬牙取出滴心头血,口中念起咒语。   盛间认出眼前人是想做什么,连忙出手制止:“不要!”   然而叶知离的阵法本就只差收尾,他站都站不稳,结阵的手法却是又准又快,顷刻间便划下最后一笔。   他将法器扔向光壁,上辈子积攒未发的情绪在此时尽数爆出,用上所有力气将盛间推向姚乌和徐宋。   他时间掐得极准,光壁轰然炸裂的刹那,盛间刚好穿光而过。   与此同时,他脚下的土地在烟尘和轰鸣声中碎裂塌陷,裂出一个黑暗巨大的深渊来。   身体陡然失重,而他却是无比心安地合上了双眼。   我把他还给你们了。   我没有拖累他。   *   叶知离这次昏迷的时间有些久,他觉得自己的运气实在不怎么好。   上辈子是,这辈子还是。   才重生没几天,不是被追杀就是中毒被绑架。   他用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好像这次比上一次还要虚弱。   “小叶子!你醒了!”   他迷惑地朝声源处看去,没想到竟然看到了徐宋,不由问道:“这是在哪儿?我不是掉深渊里去了吗?”   徐宋身边还坐着个姚乌,见他醒来后大大松了口气,道:“这就是在深渊底部。”   叶知离登时就要坐起来,奈何全身上下又算又疼,就没一处舒坦的地方,刚一用力便要跌回去。   眼见他的头就要砸回地上,后背和后脑却被人从另一侧稳稳拖住,又缓缓将他放下。   他侧目看去,不出意外地看到了盛间那张熟悉的脸。   他几乎又要吐出血来,之前是白炸了对吗……   盛间一向沉稳的嗓音不知因何变得沙哑,声调却是很轻:“感觉怎么样?”   叶知离道:“还好。”   姚乌拿着扇子就要敲他脑袋,却在上方又急急停住,口中骂道:“还好,还好什么还好,你这要是还好那我的状态可以当场给你表演飞升。”   脾气再好的医修对待不注意身体的病人时都会暴躁。   叶知离立刻求饶:“我哪儿哪儿都不舒服,求姚仙人救我!”   姚乌这才将扇子收了回去,声音也柔和许多:“你魂魄太弱,心力消耗太多,回去得好好养一段日子。”   叶知离闻言一愣,却是没有说话。   徐宋拉了拉他的手,颤着嗓音向他道歉:“小叶子,都是我不好,如果我没有叫你去酒楼吃饭,你也不会……”   叶知离安抚地笑了笑:“哪有不怪妖魔,怪反倒怪你的道理。说起来你们不是该在镇子上吗,怎么也下来了?”   徐宋:“你是没看到,你一掉下去,剑尊脸都白了,紧跟着也跳下去了,跟死了媳妇似的。”   也不知道是哪个字眼刺痛了盛间,他冷冷道:“闭嘴。”   徐宋吐了吐舌头,不再多言。   姚乌的扇子终于是不轻不重地落在了徐宋的头上,把话接着说了下去:“你俩下去之后,我寻思着这要是出事了,不能没有大夫,徐宋觉得都是他害得你,然后我们俩也跳下来了。”   叶知离叹出口气,苦笑道:“终究是我连累了你们。”   徐宋:“说什么呢你,什么连累不连累!刚刚你还说都是妖魔的错呢!”   姚乌也收起那玩笑的样子,正经道:“小叶子,我知道你是仙盟的人,本能会有一些防备,但是这么些天下来,你觉得我们连朋友都算不上吗?”   叶知离眨着眼睛,神情有些茫然。   徐宋:“对啊,我们也算同甘共苦生死与共了,你不会还没拿我当朋友吧?!”   叶知离静默半晌,终于轻笑一声:“怎么会。”   盛间坐在叶知离另一侧,垂眼看着叶知离那张苍白带笑的脸,心像是被什么攥紧了一般,四肢百骸都是痛的。   他从前到底……都做了什么。 第17章 五常   叶知离四处看了看,发现他们正待在一处不算深的山洞里,外面是片遮天蔽日的森林,从他的位置根本看不到顶。   整个空间静得出奇,别说动物叫声,他醒来后连一道风声都没听到过。   假到像一幅画。   他当时只是想打破光圈将盛间送出去,别说自己的阵法没出错,就算错也不会错出这么大一片森林出来。   多半是阵法交融的时候产生了混乱,不知道传送到了什么地方。   他靠在岩壁之上,从怀中掏出辨妖盘,没想到一滴妖魔血能维持这么久的时间,现在还发着光亮,不过指针没有转动,表示附近没有妖魔。   他道:“我们得尽快把平泽镇的事通知姬阁主。”   提及平泽镇,其他三人的神情也都严肃起来。   姚乌:“这些年世上的妖魔越来越少,大家都以为是妖魔难入人世,后继无力,谁曾想它们竟然早就藏了进来,甚至就藏在我们眼皮子底下。”   徐宋看向盛间:“这种妖魔第一次出现是在玄涧阁外面伏击小叶子吧,幸亏剑尊看到小叶子的信号,去得快。”   盛间坐的地方离洞口更近些,正时刻防备着未知的危险,闻言回头道:“我那次确实是路过。”   叶知离眉皱得更低了些。   平泽镇的那些妖魔只是说让他前去魔界作客,并不是想杀他。   现在想来,玄涧阁外的那次,未必也是真的想下杀手。   十个中阶妖魔,对付一个仙盟的外门弟子本该是万无一失,如果不是他有着上辈子练出来的身手,外加盛间恰巧路过,那他可能真就被妖魔抓了去,而妖魔藏于人身的事也不会暴露。   归根结底,那只是妖魔的一次失误,不小心亮出了可以藏于人身的底牌。   他握着辨妖盘的手紧了紧,得赶快把世上藏着的妖魔全都找出来,不然还不知道要出多大的乱子。   “我休息得差不多了,我们去找出口吧。”   徐宋劝道:“这么快?小叶子你身体受得住吗?”   叶知离笑道:“我们总不能一直待在这儿,何况乌哥也说了,我这病得好好修养,在这地方肯定修养不了,不如赶紧回玄涧阁。”   徐宋:“说的也是,那我背你吧。”   叶知离本来想拒绝,又觉得真的靠自己走恐怕只会拖累进度,只好道了声谢后就答应下来。   盛间薄唇微张,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复又垂眼看向手中的剑,全数咽了回去。   四人离开山洞,小心地走进森林里。   这森林着实古怪,盛间曾试着御剑飞到上方查看方位,然而树却像是没有顶一样,怎么都越不过去,他心里担心底下的同伴,只好又飞了回来,一起从地上寻找出路。   叶知离在徐宋背上趴着也没什么事,索性再次研究起了辨妖盘。   期间徐宋借去看了几眼,忙不迭又还给他:“这鬼画符的东西,小叶子你竟然都读的懂?”   姚乌对阵法也有些了解,一听是任星河的手笔就忍不住摇头:“我听过这个人的名字,据说修真界所有阵法师的阵法难度里,他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叶知离笑了笑:“任大师只是写阵法时喜欢略写,又不太爱做注解,所以显得难懂了点,其实他的阵法实用性很强。”   徐宋听不懂,但却想到了一个十分关键的问题:“那小叶子你能把这个阵法复写下来吗?不然就这一个辨妖盘也太不够用了。”   叶知离:“可以的。任大师这个辨妖盘还有改进的余地,我一起写出来,到时候传回仙盟,给各大门派都备上。”   徐宋惊喜地回头看他:“小叶子你怎么这么厉害,之前连平江雨都会,现在连任星河的阵法都能复写,还能改进?!”   叶知离表情凝固一瞬,用余光洒了眼盛间。   他本该像敷衍自己会平江雨的那次一样,随便说什么自己在仙盟有个师兄仰慕任星河已久。   可刚刚徐宋还问是不是没把他们当朋友,谎话就这么梗在喉咙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姚乌看出他的窘迫,主动解围道:“这叫什么?这就叫仙盟不懂识人!”   人活一世,谁还没有个秘密呢。   叶子不愿意出口骗人,这就够了。   几人又说了几句后,叶知离便重新研究起辨妖盘上的阵法。   他得尽快把完整版写出来。   八目海龙之毒固然难解,但他并非完全没有活路。   虽然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但那些妖魔抓他一次两次,必然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   非要让他去魔界也不是不行,反正不去也是死,去了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就看那些妖魔什么时候再来找他了。   只是但愿妖魔能聪明些,避开盛间。   他不再多想,就这么趴在徐宋背上考虑着辨妖盘如何升级,却因再次毒发不知不觉间昏睡过去。   等他醒来时,他们已经到了森林的尽头。   这里有一片湖泊。   他揉揉太阳穴,觉得身上攒出些力气,于是从徐宋背上跳了下来:“不好意思,我太困了,这是哪儿?”   徐宋帮着搀了他一把:“剑尊说我们是进了五常境,这片湖泊就是第四层通往第三层的交点。”   他将目光投向那篇湖泊。   湖泊和森林一样静,湖面没有一丝波纹,平整得像面镜子。   他听说过五常境。   五常境主考验心境,难进难出,由上往下总共五层,海洋、森林、荒野、雪原、境心。   原来他们是被那深渊传进了五常境的第四层。   五常境会随着入境修士修为的变化而变化,强破是破不开的。   盛间这种水平的修士,心境自然不成问题,既然已经发现了关键所在,离开就是早晚的事。   他从储物袋里掏出四把凡铁剑,一把自己握在手中,另外三把分发出去。   “第三层是荒野,我记得这一层的难点是毒物多,它们眼瞎目盲,但对灵力特别敏感,这是凡铁剑,要是有什么事,到时候我们就凭力气生砍吧。”   几人商量过后,一齐跳入湖中。   那湖水并不冷,反而泛着点温。   叶知离在水下睁开眼,阳光将一切照得透彻,他隔着绚烂上升的气泡看到了自己左手边的盛间。   像是怕他忽然晕倒,盛间空着的那只手虚虚挨在他身侧,除开正式场合,盛间私下里从来不爱冠发,两鬓的青丝随着水波扬起,微微皱起的剑眉下面,墨色的双眸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叶知离忽然发觉,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读懂过这个人的眼神了。   *   片刻后,几人来到了五常境的第三层。   他们身上还沾着从湖泊带来的水,衣服都是湿漉漉的,可这一层偏偏不能动用任何灵力,只能强忍。   依旧是盛间在前面开路,叶知离和姚乌走中间,徐宋殿后。   这一层地上尽是黄褐色的沙土,偶尔能见到几树枯枝与零星的碎石,风是燥热的,不停卷着黄沙打在人身上。   不疼,却容易让人生出烦闷。   他们走了一个时辰后,一只半人大的蜈蚣突然从土里探出颗头,紧接着一对足也伸了出来,那触须颤颤巍巍的,卷起又展开,展开又卷起。   盛间提醒道:“切莫动用灵力。”   五常境浑然天成,然而每一关却按照修士灵力不同区分难易。   你在里面动用一分灵力,它便抽空你身体,再还你十分。   在这第三层里,只要你正正常常地走,不因为害怕而下意识出招,就不会有任何事。   有盛间在前面顶着,后面的人更是安心,哪怕地上的毒物越冒越多,甚至有的爬到了他们脚边,也没人失误上一次。   几人就这么走了大半程,又一只有两个徐宋那么大的蜘蛛从旁边迅速爬过。   那蜘蛛通体血红,腹部是三道交叉的雷纹,足上的绒毛又密又厚,飞奔而过时抖落了一地的沙土。   姚乌不由咦了一声:“这不是三叉雷纹蛛吗?”   叶知离是第一次听到这种东西,疑惑道:“三叉雷纹蛛?”   姚乌看着那大蜘蛛的背影,笃定道:“你看它屁股上的蓝色毒刺,就是三叉雷纹蛛,这玩意儿别的地方没有,只活在三若山里,上次我还让圣人带着我逮过几只,难不成这五常境在三若山当中?”   盛间淡淡道:“五常境通常就藏在深山里。”   姚乌想敲扇子,然而手里只有一把沉甸甸的凡铁剑,只好作罢,点头道:“那就没错了。估计等会儿我们从五常境出去,正好是三若山。”   叶知离眼睛亮了一下:“三若山?”   他这次出来,本就是想到三若山找棵乐石的。   姚乌:“小叶子想去三若山?”   叶知离想到自己体内的八目海龙毒,表情又黯淡下来。   徐宋从后面一把揽上他的肩膀:“小叶子你就是爱客气,不要说‘没事、还好、抱歉’,要说‘我想、我要、谢谢’!”   叶知离被徐宋逗笑,心情也好上几分:“我想找个东西,等我们出去后稍微停下,很快就好。”   徐宋:“这才对嘛!”   盛间努力将自己的注意力从徐宋那只胳膊上移开,在看到叶知离脸色时,皱着眉将脚步折了回来。   叶知离微微仰头看去,还未来得及说话,便感觉到一只温暖宽厚的手掌抚在了自己的额上。   “你生病了。” 第18章 前尘   额上的手移开后,叶知离慢半拍地自己探了上去。   好像是有点热。   姚乌赶忙给他搭了个脉:“是发热了,不过才有点苗头,我给你拿点药。”   他又是中毒又是透支灵力炸光圈,本来就有点虚弱,穿过第三层和第四层的时候沾了水,还没灵力支撑,被第三层的风沙这么一刮,身体自然而然地出了反应。   怪不得觉得眼前有些昏。   他晃晃脑袋,伸手一把按住姚乌的胳膊:“等出了这一层吧,从储物袋拿东西也要动用灵力,我撑得住。”   姚乌犹豫了下,见叶子坚持只好妥协,转而好奇起另一件事来:“剑尊你怎么看出来小叶子不舒服的?”   自己是个医修!走在叶子身侧都没发现!   盛间淡淡道:“眼神不对。”   姚乌和徐宋一起去看叶子的眼睛。   叶知离眨眨眼,里面满是莫名和无辜。   二人什么都没看出来,只归结于剑尊不愧是剑尊,观察入微。   他们继续前行,又走了将近一个时辰,身边几乎已经爬满了毒物,大大小小的,抬个脚都得小心翼翼。   好在第二层和第三层的连接点就在眼前,叶知离够着头越过盛间肩膀往前看去。   那是一片绿洲。   几人提了提精神,一鼓作气来到绿洲边缘。   正要准备进入绿洲时,盛间提醒道:“第二层是幻境,从幻境出去后会到达一个山谷,姚乌先给叶子治病。”   姚乌答应道:“那当然。”   商量好后,盛间率先踏入了绿洲。   叶知离跟着抬脚踩上那片草地,紧接着,一片耀眼的白光将他包围。   幻境一般是用来考验修士自身心魔的,他不由生出些好奇,也不知道自己会看到点什么。   他仔细想了想,好像并没有需要执着的事。   家人被妖魔杀害,后来他学有所成后就重返故乡报了仇。   虽然好友离去,但那也已经过去了几十年,在他心里早就淡得留不下影子。   至于盛间……   要说对从前的事毫无芥蒂未免太假,可盛间不过是在他和门派之间选择了门派,那些什么出轨背叛之类的,从来没有。   盛间只是不够爱他。   他也从来都不恨盛间,甚至连强烈的负面情绪都没有。   几十年的磋磨足够浇灭他心中那团火,何况他已跨过生死,待时间再长些,所有习惯都被忘却,那便真的算了尽前尘。   因为生病,他的脚步有些虚浮,然而每一步都迈得平静。   他在白光之中缓缓前行,几息之后,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   空气里带着令人心旷神怡的竹香,瀑布从崖顶奔流直下,不断砸向谷间的山石,涌出一片激荡之声,岸边搭着个没有设门的宽敞竹屋,里面安置着一方矮几,几个草垫。   卵石铺就的小径由竹屋向外延伸,一路花红柳绿,宁静祥和。   这便是盛间说的第二层终点……   他这是……没有心魔?   叶知离失笑。   没有心魔,倒也是一件好事。   他抬脚走上小径,一路来到竹屋的矮几旁坐下,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抓紧时间把辨妖盘上的阵法复写下来。   他从储物袋里掏出玉简,沉心刻录。   当他捋顺思路,刻录了个开头后,徐宋骂骂咧咧地出现在他刚才的位置。   “卧槽都什么玩意儿……小叶子!小叶子你已经出来了!”   叶知离放下玉简,看向朝自己跑来的徐宋,笑道:“恭喜你呀。”   徐宋一屁股坐在他对面,脸上夸张的表情仍未散去道:“可恶心死我了,我被满头脓包的恶鬼追了半天,呕……小叶子你遇到什么了?”   叶知离:“我没有心魔。”   徐宋瞪大眼睛,不知第几次地重新上下打量起他:“没有心魔?小叶子你这道心坚定啊!说起来你脸色好多了,现在觉得怎么样?”   叶知离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仍然有些发烫,不过他还能撑得住:“等乌哥出来给我弄点药就行了。”二人简单说了几句,徐宋见他在忙活刻录玉简,也就没多做打扰。   当玉简刻录到一半时,姚乌也从第二层的幻境中出来了。   和徐宋比起来,姚乌的心情明显低落很多,显然幻境让他很不愉快。   三人很快在矮几旁回合,徐宋问了句姚乌的幻境,后者打了个哈哈将话题带了过去,着手给叶知离治疗。   谷间像是没有时间的概念,叶知离的玉简都快要刻录完毕,盛间还是一点影子都没有。   别说性子跳脱的徐宋,就连叶知离都开始疑惑。   盛间少年成名,凭实力成长为威震四方的元衡剑尊,以他如今的修为,怎么都不该被幻境所困啊。   徐宋已经在竹屋和小径起点跑了几轮,头上快要急出汗来:“剑尊怎么还没出来?他一代剑道魁首竟然还有心魔?!他能有什么心魔?!”   说道这里徐宋忽地愣住,像是想起了什么,表情刷一下变了,僵硬扭头与姚乌对视。   姚乌显然早就想到了徐宋的答案,沉着脸一语不发。   叶知离这下更加疑惑,他与盛间同床共枕数十年,从未听说过盛间心魔的事。   现下盛间困在幻境情况未明,他问道:“剑尊竟有心魔?”   徐宋支吾两声,却是不愿多讲。   这要是他自己的事,那告诉小叶子就告诉了,背后说盛间的八卦,那又是另一番道理。   叶知离看出徐宋的为难,也没有多问。   他垂眼看向自己手心中的玉简,心思却是完全不在其上。   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他们现在还都困在五常境里,正是需要齐心协力的时候。   他指尖轻轻掐了个诀,一道金黄的光芒打着旋消散在空气里。   *   盛间在踏进那片绿洲的时候,就已经隐隐有了预感。   白光四下散开,他正坐在六罗门的住处里,屋外夜色如墨,未有半点天光,伴着狂风的呼啸声,豆大的雨噼里啪啦砸了一天,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思。   叶知离撑着伞,缓步从雨中走来。   这独自走过的二十年里,他曾无数次怀念叶知离,可当他在幻境中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的身影时,心情却是极为复杂。   他想看,却又不敢看。   然而幻境中的身体不由他操控,任他万种心绪,怎么都移不开目光。   与初见相比,叶知离实在是瘦了很多。   他是在一次平定妖魔祸乱中认识叶知离的。   那时候叶知离刚成年,比他低上一个头,跟他说话时总得仰着脸。   叶知离原本是个文人,眉梢眼角总是带着笑,一见他整个耳根都是红的,却还是勇敢地与他搭话。   话题一听就是叶知离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法术修行剑术,个个都往他擅长的方向靠,却又恰到好处的不至于逾矩。   他若是回上个一字半句,叶知离能高兴上整天。   他若是不搭不理,叶知离也不气馁,第二天带着新话题再来。   他看得分明,所有人都看得分明,叶知离喜欢他。   少年心性不定,他以为叶知离只是一时兴起,然而无论他怎么拒绝,怎么沉默以对,叶知离的眼神总是那般坚定,里面像燃着簇永生不灭的天火。   他修行至今,向他表达爱意的男男女女不在少数,可从来没人像叶知离这样,炙热又纯粹。   时间就这么一日日过着,他每次斩妖除魔回来,都会遇到等着自己的叶知离,日月不歇,风雨无阻。   少年人眼中总是盈满笑意,亮得过身后漫天星辰。   唯有他要走的那天,叶知离没有来送。   他本该转身离开,将这段相遇当成漫长生命里的一场偶然,可他偏偏鬼使神差地向镇长问了一句。   “他怎么没来。”   那镇长不必解释就明白他问的是谁,小心道:“知离那孩子怕自己忍不住会哭,情急之下做出些有失体统的事,他希望仙人觉得,他永远在因为遇见仙人开心。”   他又回到了自己在镇子上的住处。   叶知离一个人坐在门口的石阶上,眼睛早已红了一圈。   见他去而复返,叶知离没有像口中那样有失体统地抱上来,呆愣片刻后赶紧站起身抹了两把脸,又朝他露出一个笑容。   “你是不是东西忘记拿啦,需要帮忙找吗?”   那是他第一次为别人擦去眼泪。   “你愿意跟我走吗?”   叶知离手足无措,甚至忘记了如何言语,只慌忙点着头。   在少年应允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胸口的位置被填满了。   只是后来的事,谁都没有想到。   他原以为他可以永远保护叶知离,一辈子为叶知离遮风挡雨,可后来叶知离所经受的苦难,却全都是因为他。   他在叶知离和门派之间摇摆,明明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不肯去取舍。   他看着叶知离一点点消瘦,眼中的火光一点点黯淡,任凭两人生出嫌隙,心也越离越远。   在蹉跎了几十年后,他终于明白,门派和叶知离,不会有两全之法。   或许从前有,可他错过了最好的时间,现在只能选其一。   当他明白这一点后,几乎不需要任何思考就做出了选择。   他要叶知离。   镇守六罗门这么久,他都没带叶知离四处好好看看这大千世界。   然而在他打算与叶知离好好谈谈的时候,叶知离掏出了一纸和离书。   面对那张和离书,他做出了这辈子以来最错误、最自大、最异想天开的决定。   他打算签下和离书,再像叶知离从前对他一样,去重新追求叶知离。   幻境中叶知离再次将和离书放在桌上,他疯狂地告诉自己不要答应,不要签,坐下来好好和知离谈谈!   可这是由他修为和记忆构成的幻境,他什么都做不了。   签过和离书后,他便去找宗邵元说自己要走。   任凭六罗门上下百般挽留,他都没有动摇。   他稍微收拾了收拾,将叶知离没有带走的东西全都带上,御剑去追叶知离。   这一次,他不会让叶知离再受半点委屈。   可当他追上时,却只见到了叶知离的尸体。 第19章 魂魄   他上一瞬还在想要怎么对叶知离好,把这些年叶知离受的苦全都补偿回来。   叶知离虽然性子软,但是认定的事不会回头,他的路可能很难很漫长,不过没关系,多久都难都他都甘愿。   他想陪叶知离一路游山玩水,斩妖除魔,没事就去人间集市逛逛,叶知离之前听说门派里有人去放河灯很羡慕,他要陪叶知离放一湖的河灯。   叶知离在阵法上有着超人的天赋,他要将这世上最好用的法器和秘籍给叶知离找来,两个人走累了就找个人迹罕至的小溪边搭个小木屋,他练剑,叶知离研习阵法,像普通人一样看日升月落。   只有他们两个,过宁静幸福的生活。   他对未来设计了无数种构想,却在见到叶知离尸体那刻全都变成了残忍的讽刺。   粘稠的液体在地面上汇聚成了许多个小泥潭,碎石断树和妖魔残肢堆叠在一起,腥臭味在空中都清晰可闻。   叶知离面色灰白的躺在这片狼藉正中央,金丹粉碎,经脉尽断,气息全绝。   他从剑上跌落,几乎是踉跄到了叶知离身边。   明明半天前还会说会笑,要与他和离开始新的生活,怎么就忽然变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   叶知离在六罗门陪他住了几十年,走时却只带了一把剑和一个木雕。   剑是二人一起找连鹿锻造的留仙,木雕是二人感情最好时他亲手雕刻的礼物。   而此刻,留仙断成了好几节,剑身上“间”“离”二字更是分辨不出原本模样。   木雕也被拦腰斩断,仙宠的翅膀正遮在自己仅存的半张脸上。   他好像总共也没给叶知离留下多少承载温情的东西,眼下又都随叶知离一起去了。   他将叶知离从地上抱起,紧紧地拥入怀中。   在一瞬的空白过后,灭顶的绝望将他淹没,寒气自他脚下爆发,眨眼间便将方圆百里冻成了一片冰原。   身体的控制权重新回到了他手里,他却仍然重复着和现实一模一样的事。   他就这么不顾形象地坐在冰原之上,又将叶知离放平,头枕上自己的大腿,仔仔细细地替叶知离清理起面容来。   叶知离从前是个抬腕执笔,素手揽琴的温润小少爷,再穷困时也尽量干干净净的,肯定不喜欢这满脸的泥污。   他觉得自己想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一道熟悉的声音自前方响起。   “盛间。”   他猛地抬起头,只见四周不知何时弥漫起了黑雾,叶知离半透明的魂魄自黑雾中缓步走来。   “叶知离”和怀中人一模一样,浑身都是伤口,唯有刚被他擦过的脸干干净净,表情痛楚至极。   他喉咙一紧,不可置信地看着“叶知离”越走越近,最后来到他身边停下。   知离还愿意见他?   “叶知离”俯下身,将脸贴在他耳侧,动作宛如爱人间说着亲密情话,吐息却是如冰刺骨。   “盛间,你说过会永远保护我。”   “盛间,我恨你。”   他看见“叶知离”从地上捡起从夜,不但没有反抗,还露出了一个极为浅淡、勉强能称之为笑容的表情。   知离想要他的命,那便拿去吧。   “盛间,我恨你!”   “叶知离”拔出从夜,双手握着剑柄,照着他胸口捅下。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金光自地上跃起,将从夜从“叶知离”手中打落,又直直穿过“叶知离”的脖颈。   一阵痛苦的哀嚎过后,“叶知离”化为黑气,四散而去。   那道金光在半空停了一瞬,像是用光了灵力,最后一同烟消云散。   他看得分明,那道金光不是别的,正是留仙剑仅存的半截剑尖。   幻境由金光消失处开始崩溃,五常境的第二层出现在他前面。   瀑布,溪流,石径。   他心心念念的人正坐在竹屋的矮几边上,朝他投来惊喜又担忧的目光。   *   徐宋看到盛间后立刻站了起来,飞似地往盛间身边跑,姚乌看盛间脸色不好,也起身跟了上去。   叶知离也不好一个人坐着,三人一齐将盛间接到了竹屋。   明显状态不好的元衡剑尊受到了最高待遇,徐宋扇风,姚乌掐脉,叶知离倒茶。   “多谢。”盛间极为珍惜地抿了一小口,问道:“你怎么样?”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叶知离却是听懂了,笑道:“乌哥说是小病,不碍事。”   盛间点点头,沉默地喝起了茶。   他喝得极慢,然而就算话最多的徐宋也没有多嘴问上半个字,只偷偷与姚乌交换着别人读不懂的眼神。   叶知离看盛间那动作,心里也难免不着边际地怀疑着。   这么珍惜水资源,难不成这是在幻境里遇见了沙漠?   一杯茶喝得再慢也有喝完的时候,盛间放下茶杯,除了唇色比平时白些,表情和气息都已经恢复到了正常状态。   盛间淡淡道:“走吧。去境心。”   徐宋劝道:“别啊剑尊,要不再歇会儿……”   盛间:“无事。”   姚乌说了,幻境并没有对盛间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最多就是心绪不宁,以盛间的修为,调整调整很快就好。   几人站起身,一同向瀑布走去。   这瀑布后面有条通道,直达境心。   在进入前,叶知离忽地将盛间叫住:“对了剑尊,这个给你,我怕弄丢了。”   他掏出玉简递过去:“这里面是我刚刚复写的辨妖盘阵法,注解写得很详细,待出去后姬阁主可以拿它找人炼制辨妖盘。”   他虽然吃了姚乌给的药,但姚乌这等水平的修士,断胳膊断腿,哪怕金丹元神碎裂,储物袋里都准备有相应的灵药,可偏偏他是发热。   玄涧阁哪一个不是大佬级别的人物,谁会有发热的烦恼?   也不知道是药不对症,还是八目海龙毒的缘故,他现在头是还是一阵阵犯晕。   到了境心后就能出去,然后直接回玄涧阁。妖魔一定会在他回去之前动手,而辨妖盘事关重大,如果不将藏在人间的妖魔抓起来,修真界危矣,人间危矣。   这么重要的物件,盛间却是不接:“给徐宋吧。”   徐宋“啊”了一声,乖乖将玉简装了起来:“剑尊你怎么不自己拿着啊。”   盛间声音仍旧平淡,说的话却让叶知离一惊。   “妖魔一定还会再来找叶子,我陪他去魔界。”   徐宋和姚乌互相看了一眼,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叶知离倒是想说,然而刚开口还没说一个字,盛间直接来了句“走吧”,就转身进了瀑布里,一点机会都不给他。   他叹出口气,默默跟了上去。   盛间现在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非要陪他去魔界?   难道是认出自己了?   他仔细想了遍二人重逢以来的相处,虽然确实是有些漏洞,可他二十年前已经死了,叶子这个人却是真实存在的。   就算盛间之前怀疑,他在五常境第四层的时候可是昏迷状态,姚乌也为了替他疗伤探查过他的身体。   虽然不知为何,但姚乌作为医道圣手也没发现他是借尸还魂,盛间必然也不会知道。   何况就算盛间知道他是那倒霉的前道侣,也不可能为了他不顾生死同去魔界啊。   他甩了甩昏沉的脑袋。   想不通。   见机行事吧。   四人穿过瀑布,在山道里行了一盏茶的功夫后,来到了山谷的外面。   他们背靠山谷外壁,正面十里外是另一座大山。   也就是他们处在两山的夹道里,而离开五常境的传送点,就在夹道的尽头。   五常境的境心一般都没什么危险,是修士通过前四关的奖励,对经脉修为有不少好处。   可惜这点好多对盛间、徐宋、姚乌三人来说就像蚊子肉,对叶知离倒是有不少增益,然而他身体有恙,耽搁不起。   是以四人脚步未停,继续向夹道尽头走去。   他没什么力气,盛间不爱说话,徐宋和姚乌则是担心盛间和他要去魔界的事,这一路太平又安静。   当四人走到一半的时候,叶知离觉得意识越来越沉,为了打起精神,开始用神识探查山壁。   五常境每个关卡难度会随着修士的修为而改变,境心又能增进修为,这其中嵌套着许多阵法。   幻境的时候他便是寻了个阵法的漏洞,才能将灵力注入盛间的幻境。   除了五常境的阵法之外,他还好奇另一件事。   炸出深渊后他和妖魔一同跌了下去,应该都来到了五常境,怎么只见盛间他们,不见妖魔?   那些妖魔到底去了哪里?   难道五常境对修士和妖魔的传送不同?   他抚上粗糙的山壁,将神识扩大开来,想要进一步探查五常境的阵法。   然而下一刻,他忽然察觉到了丝异样。   他手下这山壁的阵法优美严谨,博大精深,对面山壁的阵法组成,怎么外实内虚,看上去精致华丽,里间却处处难连……   不对!   “剑尊!”   他停住脚步,冲对面的山壁一指:“劈开它!”   徐宋和姚乌满脸莫名,而盛间连问都不问,反手拔出从夜,朝对面的山壁竖着便是一剑。   从夜剑鸣,浩瀚剑意泛着凛冽的蓝光,接天连地地奔袭而去,山体应声而裂,一时间乱石纷飞,烟瘴四起。   山体崩裂的那刻,比平泽镇更强烈、更澎湃的魔气,在瞬息之间就充满了整个五常境第一层。   在重重黑雾与烟瘴交叠之后,一道照不进半点光的深黑裂痕正狰狞地变幻着形状。   叶知离只觉全身发冷,呼吸都漏了一拍。   那是一道裂隙。 第20章 归阁   百年前世间各地开始冒出与魔界相连的裂隙,仙魔大战便开始了。   为了切断妖魔的树丛,所有的裂隙都被修真界登记造册,附近设下重重阵法和修士把守,而他们眼前的这道裂隙,旁边没有任何防御措施,明显是从未被世人发现过。   叶知离看着那由山顶直抵地面的黑暗巨口,心脏怦怦直跳。   五常境本身就不易被察觉,难进难出,何况还藏在人迹罕至的三若山之中。   而这道裂隙又恰巧开在五常境的境心,境心灵气浓郁,有山体阵法掩盖,这才让它在其间躲了百年……   他还没震惊多久,混乱嘈杂的嘶吼声从裂隙传来,紧接着整个裂隙口被数百个妖魔的上半身占满。   它们互相拥挤着,谁都想第一个来到这人世间。   下一刻,它们像是被什么东西从身后踹了脚,一股脑地全涌了出来。   和平泽镇上只有两百来个妖魔不同,这裂隙直通魔界,魔界有多少妖魔,这裂隙便能传多少,加上口子开得又大,不多时半个境心已是乌压压的一片。   盛间挡在最前方,凌空而踏,手持从夜,周身扩散着冷蓝色的寒气,将那铺天盖地的妖魔连同魔气一齐尽数拦在身前。   搁修真界需要成百上千人才能抵挡的裂缝,盛间一人便如同不可跨越的山峦,没有漏过任何一处。   徐宋和姚乌也都上去帮忙,而叶知离只挥了几剑,病情便再次加重,为了不给别人添麻烦,只好重新退去,身靠山壁打量着眼前的战场。   有盛间和徐宋在,他们未必守不住这道裂隙,毕竟妖魔也不是凭空就有的,死伤太多魔界肯定会掂量掂量。   可这么耗下去,对他们的消耗也会很大,何况队伍里还有一个医修、一个垂死的病号。   不多时,妖魔的尸体已经在地上堆满了一层,粘稠的黄褐色液体越流越多,不断侵占着整个山道。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   冷静。   冷静。   他们现在不能走的原因是怕裂隙里的妖魔流入人间,那如果他像炸掉平泽镇的传送点一样,把五常境的传送点也炸了呢……   在确认过想法的可行性后,他哑着嗓子叫道:“我去把境心的出口炸掉,不让妖魔外流!我们先回玄涧阁再回来封守这道裂隙!”   盛间身体都未曾向后侧上一侧,手腕向上一抬,引寒气扫明波,境心各处都染上一层寒霜,裂隙更是被寒冰冻上,为他扫出一片干净前路。   徐宋和姚乌齐齐护着他往出口掠去,当他们即将到达传送阵时,只听咔嚓几声,裂隙上的冰层砰然碎裂。   一只由数不清多少妖魔组成的怪物从裂隙探身而出,它与山同高,四肢奇短,面部上全都是眼,不甚统一地眨个不停,每动一下身上都要簌簌落下黑黄色的碎肉和肢体。   当它终于全部走出裂隙,费劲地弯下腰一拳砸在地上,整个境心顿时颤动起来。   徐宋大叫:“这他妈什么玩意儿!”   盛间神色不变,反正都是拦路的妖魔,杀便是了。   叶知离也被那怪物的形容恶心得脾胃一酸,当场干呕几声,然而情况紧急,他不能浪费盛间争取的时间,赶忙掏出法器布置阵法。   他得留下一个关键,等四人出去后,只要从外面加上最后一笔就可以关上整个五常境。   等回了玄涧阁后,再让姬踏雪决定怎么处理。   盛间那边的动静越来越大,境心的晃动也越来越明显,徐宋忍不住提醒道:“这第一层好像快要塌了!”   境心虚假的天空开始崩裂,露出最上层的混沌来。   叶知离堪堪完成最后的引子,他现在身体的承受能力已经到了极限,施法一停止,手便开始止不住颤抖。   他脱力地靠在姚乌身上,低声道:“完成了,叫上剑尊,走。”   徐宋就等他这句话,闻言对着远处的盛间吼道:“剑尊!扯呼!”   这一会儿的功夫,盛间已经解决了数个怪物,听到徐宋的叫喊再次冰封起整个裂隙,眨眼便飞了回来。叶知离是累得连根手指都不想抬,哪怕盛间从姚乌怀里接过他也一动不动,任由盛间就这么将他抱着,踏进了改造后的传送阵。   他仰头望着盛间的侧脸,用着最后的力气道:“我留了一个引子,出去后只要完成那一笔就能封住境心。”   境心崩溃的速度比他想象中还要快,那点子混沌也慢慢消散,在传送过程中,他甚至听到了五常境外的人声。   “在这里!”   “他们在这里!”   他侧眼看去,黑无常和半佛圣人带着玄涧阁弟子凌空飞到出口处,关切地将他们围了起来。   半佛圣人:“阿弥陀佛,我们接到消息寻了你们许久,你们再不出来黑无常都要炸山了。”   黑无常踹了半佛圣人一脚,手中的双刀刚要收起来,动作突然一顿:“怎么好大的魔气。”   姚乌解释道:“这底下有道裂隙!”   外面的所有人都是一惊:“什么?!”   叶知离觉得惊讶声渐渐像是隔了层什么,眼前的景象也出现了重影,可他还是不肯闭上眼,那阵法还缺最后一笔。   意识朦胧间,他看到自己被盛间托付给了姚乌,而盛间嘴巴一张一合,似是说了几句话,他却怎么都听不清。   他模模糊糊地猜想,哦,盛间这是要去完成那个阵法了。   然而几息之后,盛间仍然没有回到地面,脚下却传来一道激烈的闷响。   怎么回事?!   五常境炸了?!   盛间呢?!   盛间被困进五常境这个认知让他猛地清醒几分,挣扎着跳下来,腿当即就是一软,身子却仍然朝着传送阵入口的方向。   “剑尊怎么没出来?!”   他回头看向徐宋,后者眼神躲闪了一下:“剑尊说有事……”   他不信道:“他有什么事?”   姚乌叹口气,重新将他搀扶起来:“剑尊说要去魔界,为你找八目海龙的解药……”   有那么一瞬间,叶知离觉得是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姚乌:“每条八目海龙各有其毒性,中其毒唯其血可解,所以解药难寻,但八目海龙数量稀少,剑尊问我如果将所有海龙杀掉取血带回来,我是否能对比辨认出解药,我说……可以。”   叶知离瞪大眼睛:“那他便去了?!”   得到姚乌肯定的答复后,叶知离一把将人甩开,几乎是爬到了传送阵入口边上。   传送阵已经被炸掉,只剩下一个黝黑森冷的洞穴,连丝风都传不出来。   而盛间就从这下面的裂隙,进入了人人谈之色变的魔界。   叶知离难以自抑地颤抖起来,也不知是愤怒,还是因为别的东西。   凭什么?!   盛间你凭什么!   魔界那是什么地方,还要杀掉所有八目海龙?!   谁求着你替我去九死一生了?!   其他人见叶知离情绪不对,迅速过来架住他就要往回走。   而叶知离始终在奋力挣扎着,他满面通红,双眼充斥着血色,额上青筋暴起,恨不得当场跳下去。   他喉咙嘶哑,愤怒地朝着山洞不停怒吼。   “盛间!你回来!”   “你凭什么!”   “盛间!你就是个王八蛋!”   徐宋安抚道:“小叶子,小叶子,算了算了,我们先回去,盛间他也是好心……”   叶知离仍旧死死盯着洞穴:“谁要他好心了!他问过我吗!”   周遭的劝慰声响成一片,而他逐渐开始什么都听不到,他知道到自己在说话,嘴巴在动,却不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   眼前所有的东西全都失了色彩,他能感受到自己体内有什么东西在流逝枯竭,可他却不想管。   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盛间跳下去了。   对他来说,天地都不过是眼前的一个洞穴。   他的身体明明在被人向后拖着,可又觉得自己离那洞穴越来越近。   在被洞穴吸进去的前一刻,他后颈一凉,昏了过去。   *   玄涧阁某处小院。   院子是个四四方方的院子,外面各处都有人把守着,内里栽了棵老高的冷杉树,枝叶在夕阳下油绿得格外明显,树杈上的小黄鸟在上面蹲了大半天,却是一声都没有叫,安静得不像话   叶知离最先恢复的是嗅觉。   满屋子的药味让他下意识皱起了眉,他撑着床板坐起身,四处打量了一下,这是……他在玄涧阁的住处。   他怎么会在这儿……   昏迷前的记忆迅速在眼前浮现,他一把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恰好碰到端着碗汤药进屋的徐宋。   徐宋一见他急匆匆地想要穿鞋就把他按了回去:“哎呦我的祖宗诶您快再躺会儿。”   他没有理会徐宋的打趣,焦急道:“盛间呢?”   徐宋摇摇头,面上却是不见什么担心:“还没消息,不过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剑尊真要有什么事儿,妖魔早就昭告天下了。”   见他不信,徐宋继续补充道:“你放心吧,姚乌说了,八目海龙只在魔界的最外层,剑尊没问题的。倒是你,赶紧把药喝了。”   叶知离这才有功夫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态,也不知道自己是昏迷了多久,除了身体还有些虚弱外,其他到没什么不适。   他端起药碗刚喝一口,差点就全吐出去:“怎么这么苦……”   徐宋乐了:“姚乌说本来可以练成丹药的,但得让你长个记性,你知不知道你灵根差点就毁了。”   他想起自己在洞穴前的表现,不由陷入沉默。   如果说他重生后最不想看到的、最不想欠下什么的人,那必然是盛间。   一方面是上辈子留下的“不愿成为累赘”的阴影,另一方面,他当初和离后直接离开六罗门就是不愿和这个人再有半点关系。   和离都和离了,他们应该有全新的人生。   可现在……   他微微垂首,碗里完美映着他面容的倒影。   眉间像是压满了心事,看得叫人心烦。 第21章 画轴   药不能放凉,叶知离只跑了几息的神,就掐着鼻子将那一碗全喝了下去。   徐宋见他喝完,满意地将碗接过放到一边:“很好,我会去告诉姚乌,病人非常配合。”   叶知离苦笑一声,随即想到了什么,忙问道:“我昏迷几天了?裂隙和辨妖盘的事怎么样了?”   徐宋稍稍坐直身体,脸上露出点与有荣焉的骄傲来:“今天是我们回来后的第四天。因为剑尊还在魔界,所以洞穴附近只派了重兵把守。阁主一拿到玉简立刻就找人进行研究和复写,并且传给了仙盟,现在各大门派都在清查境内的妖魔,小叶子,你可是立大功了!”   听说各大门派已经开始有所动作,叶知离表情终于放松下来:“那便好。”   也不知道这次能从人间逮出来多少妖魔。   他刚想和徐宋聊两句这个话题,却见徐宋一脸的欲言又止,几次张口想问点什么,最后又都憋了回去,不由好奇问道:“你想说什么?”   徐宋搔搔脑袋,明明屋子里就俩人,还是做贼似地左右看看,又伸出两个大拇指对着曲了几曲,倾身小声问道:“小叶子,你跟剑尊?”   叶知离一时没反应过来,满脸茫然:“嗯?”   徐宋继续挤眉弄眼:“嗨呀,就是,你俩是不是有点什么?”   叶知离终于懂了,他心中一动,撑在床上的手指极轻地蜷缩了下,面上却分毫不显,淡定道:“说什么呢?我与剑尊不过是几面之缘……”   徐宋:“一见还能钟情呢,何况都同生共死了,你不觉得剑尊对你太好了吗,而且你知道剑尊没回来的时候,整个人意识不清醒了,还想跟着跳下去,拼命在那儿喊‘盛间!你个王八蛋!’、‘盛间!你给我滚回来!’,那叫一个……啧啧。”   叶知离看徐宋掐着嗓子模仿他当时的样子,恨不得直接收拾东西回仙盟避难。   说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怎么被人这么一学全身都起鸡皮疙瘩……   他满脸通红地一把拦住伸手向前做挽留状、还想直接往地上跪的徐宋,打断道:“打住打住!你怎么不去墟水洲找个酒楼说书呢?”   “那多没意思啊,你俩真没什么?”   “真没什么。”   徐宋也不再耍宝,一屁股坐回床上,心里却还是在乱七八糟的想着。   也不能怪自己,剑尊和小叶子的相处就是有点不对劲啊……   元衡剑尊威名显赫,整个修真界哪个见了不得礼让三分?何况乍看又是个性子冷的,满脸都写着近我者死,绝大多数人遇见剑尊,那是头都不敢抬,说话都哆哆嗦嗦的。   也就他们玄涧阁里个个艺高胆大,每个拎出来都是能祸乱一方的奇葩,就这还是花了不少功夫才弄懂剑尊人虽冷心却善,熟了之后大多数时间里也都是叫尊称。   而小叶子一个普通的仙盟外门弟子,初来乍到,见了剑尊尊敬有余,却没有一点畏惧怯懦,甚至偶尔还配合得挺好,好像有什么默契一般。   剑尊更离谱,最开始时本来可以将小叶子困住,竟然把人给放走了?后来还送剑、教平江雨,替小叶子独闯魔界!   这谁见了不说一句铁树开花?   可偏偏……   可偏偏他们玄涧阁上下,都知道剑尊心中有一个无法超越、不可替代的存在……   叶知离剑徐宋发了半天呆,忍不住开口问道:“想什么呢?”   徐宋回过神来:“哦,没事,我去叫姚乌过来再给你看看,你别乱跑啊!”   既然小叶子都这么说了,那可能是他看错了吧。   *   叶知离在床上躺了四天,发热和其他的一些伤都被姚乌给治了个干净,只剩一个八目海龙毒,得等盛间将八目海龙血带回来才能再做打算。   送走了几波看望的人后,他一个人在院里借着月色喝起了茶。   这一趟三若山之行可谓收获颇丰。   他们捣毁了玄涧阁境内一个妖魔据点,发现了一处妖魔裂隙,还将辨妖盘的阵法传送给了各大门派。   潜藏在人间各处的妖魔很快就会被揪出来,到那时候,仙魔之间的战事则会有全新的局面。   所幸他们打了个先手,总不会太糟糕。   除此之外,他身上的疑点也有很多。   梦魔那天明摆着是想与他说重生的事,却被盛间给打断了。   他的重生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连姚乌这等水平的修士都没发现魂魄的问题?   妖魔三番五次的想要抓他去魔界又是为了什么?   他上辈子就是个陷在情情爱爱里的小人物,一出门就死了,这辈子也就当了个联络使,可如果妖魔真想利用他来挑拨玄涧阁和仙盟关系,直接杀了他便是,何必费这么大的劲要抓他回去?   他感觉自己进了张精心编织的网里,往哪个方向看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正当他想得入神,一道悦耳的女声从门口传来。   “大半夜的不睡觉,一个人在这儿吹什么风?”   叶知离抬头看去,黑无常穿着贴身的黑色短衣,娉娉婷婷朝他走来。   单从长相来看,黑无常绝对是世间少有的美人,一颦一笑间都带着成熟风情,说话腔调有点江南水乡的味道,每个尾音都在人心上勾着。   他起身拱手:“黑无常姑娘。”   黑无常笑了两声,自顾自在他对面坐下:“联络使怎么都这么文绉绉的,我俗名邀琴,你叫我名字便是。”   几次简短的接触,叶知离也摸清了黑无常的性格,跟她姑娘来姑娘去,只会惹她不高兴,于是从善如流道:“邀琴。”   黑无常点点头:“这才对嘛,上次装鬼吓你,对不起啦。”   叶知离给黑无常倒了杯茶,笑道:“没关系,我理解你们的心情。”   黑无常浅浅啜了一口,手肘撑在桌上,托着下巴打量起他的脸,眼神不知该说是探究,还是怜悯。   他被这复杂的目光看得摸不着头脑,不由问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黑无常换了个姿势,腰好像永远也挺不直,弯着暧昧的弧度:“没有。小叶子,你觉得剑尊是个怎么样的人?”   黑无常今天晚上来得莫名,话也说得莫名,不过他还是认真回答道:“剑尊……温暖又强大。   黑无常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俏笑道:“我倒是第一次听人先用温暖这个词来形容那个冰坨子的。”   叶知离也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直白的说盛间冰坨子,跟着露出一个笑容。   只是那笑容有些短暂,想到盛间现如今仍旧身在魔界,生死未卜后便淡了下来。   还不等他情绪低落,黑无常继问他对盛间的看法后,又语不惊人死不休地冒出来一句。   “你喜欢盛间吗?道侣那种。”   这问题来得实在突然,他一双下垂的小鹿眼眨了眨,茫然又无辜:“啊?”   黑无常继续道:“那天洞穴边上,我们都看到了。”   叶知离苦笑着解释:“剑尊高义,愿意为了玄涧阁与仙盟之间的和平独闯魔界,我一介底层修士,实在是受之有愧。”   黑无常挑眉:“连炸五常境两个传送点,复写改进任星河阵法的底层修士?你对自己的认知好像有点问题。”   他闻言沉默了会儿,上辈子一直跟在盛间身边,有什么事盛间会直接解决,他只知道自己学阵法学得比剑道快,但确实对自己的实力没有一个准确的认知。   加上六罗门上下一直对他都是打击的状态,他心里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底层修士。   只是现在被黑无常这么一说,倒像拿乔了。   他摸摸鼻子,有些不太好意思。   黑无常见他那样,不带恶意地笑了一声:“好了,不逗你了。小叶子,你喜欢盛间吗?”   叶知离又是一阵沉默。   黑无常也不急,静静地等待对方的答案。   她向来尊重强者,三若山这次的情况她听姚乌说了,叶子年纪不大,本事和人品皆是一流,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   她还亲眼目睹了在洞穴外,叶子撕心裂肺的喊叫,那是理智之外,全凭本能的一种反应,做不得假。是个重情义的人,只是这份情谊,偏偏是对着盛间……   半晌后,她看见叶知离笃定地摇了摇头,一双较旁人深上许多的瞳孔黑得发亮:“不喜欢。”   无论被问上几次,叶知离心里都清楚的知道,他不喜欢盛间了。   以他的性格,如果还有一丝情意残留,就不会选择和离这种决绝的方式。   他很累。   喜欢盛间这个想法在他脑子里一冒出来,他就本能地感觉很累。   在听到他的回答后,黑无常从储物袋里掏出了个画轴放在石桌上。   “这是我刚刚从盛间房里偷出来的,就当我为上次吓唬你道歉吧。”   叶知离不明所以,在他要拿起画轴的瞬间,黑无常一把按在画轴上,提醒道:“我先声明,我对那个大冰坨子没兴趣,给你看这个,是不想你误入歧途。”   他表示自己明白了,黑无常这才松开手,任他将画轴小心展开。   是张人像画。   画上的人约莫二十出头,一身蓝白相间的飘逸长袍,黑发被精致的同色发冠束在头顶,手中佩剑的剑尖上端着朵盛开的花,一双鹿眼笑意盈盈,似是要将那花送给画外之人。   单看面容,与他有八分相像。   那是上辈子的他。 第22章 说书   叶知离看着那幅画,心中生出些恍若隔世的错觉。   也不算错觉,那确实是自己上辈子的事了。   “叶知离。”   他许久未被人喊过名字,乍一听这三个字却还是下意识地抬眼过去。   黑无常正盯着两根纤细手指间的骨瓷杯,看也不看他:“盛间早年尚在六罗门的时候,曾有一位未公开的道侣,名叫叶知离。后来某次叶知离离开六罗门境内,不幸遇到大批妖魔,金丹自爆而亡。   “盛间对此人情根深种,为他离开六罗门,来到了抗击妖魔的前线――墟水洲玄涧阁。”   叶知离像是听到什么绝顶好笑的笑话,没忍住轻笑出声。   情根深种?   盛间对他?   若盛间真对他情根深种,何至于成亲几十年没有外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若盛间真对他情根深种,何至于对他受尽白眼的事从来不闻不问?   若盛间真对他情根深种,何至于那么干脆的签下和离书,他又怎么会以全新的身份坐在这里?   黑无常怎么都没想到叶知离会是这个反应,不解道:“你笑什么?”   叶知离正了正神色:“抱歉。冒昧问下,这些消息是哪儿来的?”   黑无常:“我是玄涧阁的情报堂堂主,盛间来玄涧阁,我自然是要去探查一番。不过这都是私事,阁中除了阁主和我外的其他人,都只知道盛间有个深爱的道侣,是为道侣复仇才来的墟水洲,其他一概不知。”   叶知离了然点头道:“所以你今天来,是想告诉我,莫要因为剑尊对我好而动心,他对我好,是因为对……‘叶知离’的移情。”   黑无常:“不错。”   黑无常说过,她对盛间没什么兴趣,这次纯然是出于好心,怕他对盛间生出感情,痴心错付。   一个人长相优越,实力超群,对外人冷若冰霜,却偏偏对自己不太一样,愿意为自己以身犯险。   听起来确实很容易让人动心。   盛间果然是已经知道他死了,怪不得。   怪不得盛间对现在的自己一直有着那么些若有似无的特殊。   黑无常说的没错,这是一份“移情”。   然而移得不是情根深种,而是愧疚。   盛间最开始愿意带他一起走,肯定是想过好好对待他,结果后来却是他一直在委屈求全。   他理解盛间性格低调,所以愿意不对外声张二人结为道侣。   他怕盛间难做,哪怕在宴会上小师妹当众诉说对盛间的爱意也不吭一声。   他不愿盛间在他和门派间为难,主动提出和离,放盛间自由。   现在回想旧事,他每一个选择都做得不太对,既懦弱又憋屈。他事事考虑盛间,可盛间从不回应,他早该多为自己想想。   爱一个人,首先要爱自己。   如今他已大彻大悟,好容易有了新生,自不会重蹈覆辙。   而他与盛间毕竟在一起数十年,期间他的付出盛间不是不知道,只是难做不愿意管,结果和离当天他直接失了性命,盛间必然多少会有些自责。   所以说盛间对现在的他好,移的是“愧疚”。   可有些东西,来得晚了,便不如不来,更何况得非所愿。   他唇边浮起一个极淡的笑容,认真对黑无常道:“多谢提醒,叶子必不敢忘。”   *   在叶知离醒来两天后,仙盟传来了消息。   各大门派紧急按照他复写的阵法炼制了辨妖盘,并在各处搜寻妖魔踪迹,至今为止,已清除三千二百一十八只。   整个修真界为此又是喜悦又是后怕。   仙盟对叶知离的突出贡献大加赞扬,并表示他可以当即回程,直升仙盟内长老亲传弟子,待遇与其他亲传弟子一致。   在接到这封来信后,叶知离思虑了半晌,最终以要研究为何墟水洲是占体妖魔出现的第一地点为借口,暂时留在了玄涧阁。   先不说他身上八目海龙毒未解,单是盛间是因为他涉险未归,从道义上来讲就不该走。   何况他的重生疑点重重,如果查,还是要在墟水洲查。   姬踏雪打算为他办庆功宴祝贺他成功高升,也被他婉拒了,说是等盛间凯旋,到时候再一起庆祝。   任星河本人是个散修,无门无派,叶知离在徐宋和姚乌的陪同下,找了个风水好的地方将任星河下葬,并帮忙立了个墓碑,把辨妖盘已经广泛使用,并且收获巨大的消息细细讲了出来,希望这位前辈可以走得安心。   祭拜过任星河后,他又以最快的速度去了趟三若山。   三若山现在重兵把守,安全得很,他顺利地取到了棵乐石。   用棵乐石做阵眼稳住魂魄是一个少见的古阵法,很少有人知道棵乐石还有此番作用,他也不担心被谁发现。   除了这两件事之外,他其余时间全都待在玄涧阁里。   八目海龙毒发作的愈发频繁,昏迷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他身边总会跟着一两个人来防止他突然倒下。   清醒的时候如果待得闷了,他会在玄涧阁里面四处转转,跟人随便聊聊天,玄涧阁人数不多,脾气也各有各的古怪,但是都听说过三若山一行里他的所作所为,对他还算客气,他也结交了一些朋友。   这是他除了六罗门之外,第一次与这么多修士长时间接触,感觉颇为新鲜。   怪不得盛间愿意留在这里,他想。   徐宋这人逗得厉害,大概是上次被他说怎么不去酒楼说书,还真跑去酒楼学了半天,回来后趁姬踏雪出门不在,在阁里搭了个台子,往上面放了个木桌,拿着醒木、折扇、手帕就说了一段《姬踏雪守关》。   结果姬踏雪回来的早,进阁没多久就听到有人朗声颂道。   “天玄君不愧为天下第一刀,他一人守在那墟水洲裂隙关口,劈五岳断冥河,愣是叫那妖魔近不了我墟水半寸!   “为首的魔将自知不敌,转身便要逃向裂隙,可天玄君岂能放虎归山,他本命长刀名为怀苍,乃是与元衡剑尊佩剑从夜齐名的神兵利器!   “就听一阵荒野鹿鸣之声,怀苍从天而降,直将魔将劈了个四分五裂!”   姬踏雪忍受着身后弟子崇拜的神情,手背青筋血管暴起,再次后悔为什么要组建玄涧阁,还当什么劳什子的阁主。   他反手从背后拔起怀苍,当场上演了出什么叫“怀苍从天而降”,将阁内训练场上的违规建筑“劈了个四分五裂”。   这群崽子就是闲的!   徐宋见势不对拔腿就跑,黑无常捞了个果盘,姚乌拎起袋瓜子,半佛圣人揽住没反应过来的叶知离,齐齐离开了作案现场。   这几人身手好,跑得快,剩下那些凑热闹的都被姬踏雪困在当场,动作熟练地抱头蹲下,开始祈求上天庇佑。   一看就知道这种情况经常发生。   为了生命安全,幸存的几人逃到叶知离的小院里,就着还不忘将瓜果零嘴摆了一桌,打算让徐宋接着讲。   半佛圣人动作那叫一个稳,叶知离慌乱间被带着飞了一路,硬是发带都没偏上一偏。   就是对这场景转换的速度和抛弃同门的决绝有些茫然。   他眨了两下眼:“这是……附加节目吗?”   黑无常嗑着瓜子无所谓道:“哎呀习惯就好啦,就是没想到这次阁主回来得这么快。”   姚乌附和:“我就说不能把台子搭在训练场上,阁主肯定得发飙。”   半佛圣人从嘴里吐出一个圆润的西瓜子:“阿弥陀佛,宋宋,继续。”   徐宋刚才的家伙事全都在逃命间落在了台上,此刻只从储物袋里掏出一把普普通通的折扇,刷拉那么一展,摆出个潇洒自如的姿势。   结果旁边四人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文,姚乌率先坐不住:“然后呢?”   徐宋当即泄气,不好意思笑了笑:“怀苍来得太猛,给我吓我忘词了……”   姚乌气得从袖里掏出银针就要动手,叶知离赶忙拦住:“算了算了,宋宋也不容易……”   徐宋感激涕零:“这么多年了,终于有人挡在我的身前!”   叶知离失笑,顺着转了个话题:“你这扇子不错。”   徐宋手中的扇子是把市井常见的凡物,半点灵力都没有,扇面上写着守缠缠绵绵的情诗,字体煞是好看。   徐宋将扇子递给他,转头向姚乌求证:“这个好像是剑尊刚来不久,大家一起买的吧?”   姚乌也掏出一把同样款式的扇子,上面龙飞凤舞写了“不治脑残”四个大字:“对,我记得是当时大家共同抗击了一次妖魔的突袭,然后在附近的街上逛了逛,让一个摆摊的书生给写的。”   叶知离想象了下一群翻云覆雨的修真界大佬在路边摊排队买扇面的画面,觉得玄涧阁的氛围和其他门派就是不一样。   半佛圣人也有一把,叶知离凑过去看了眼,他本以为上面会是“阿弥陀佛”,没想到却写着“我佛不渡哈皮”。   ……这不是传说故事里的半佛圣人。   黑无常只买了个光秃秃的扇子,一个字也没让那书生写,她动作闲适地扇着风:“我记得盛间也买了一个,他上面写的什么来着?”   半佛圣人率先记了起来:“我记得剑尊的是,‘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黑无常将这句诗重复念了一遍,一双美目却是直看着叶知离:“小叶子觉得这词怎么样?”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叶知离轻笑一声,眼中含着点不清不明的嘲讽,他低声道:“好词。” 第23章 忌日   提起这事,众人纷纷想到盛间仍身处魔界,至今一点消息都没有。   徐宋两只手臂往石桌上一伸,满脸忧郁地嘟囔出声:“也不知道剑尊什么时候能回来。”   姚乌掐指算了算,随后肯定道:“快了,应该就这两天。”   徐宋迅速扭头:“你怎么知道?”   黑无常慢悠悠地道:“五月初八快到了。”   叶知离环视一周,发现桌边这几人都清楚这个日期的含义,唯独他一头雾水。   五月初八?   难道是玄涧阁的什么节日?   他疑惑地看向自己正对面的黑无常:“五月初八是什么日子?”   对方意味深长地回他一眼:“是忌日。”   他闻言一愣:“忌日?”   姚乌想了想,之前不告诉小叶子,是觉得这是人家盛间的私事。   现如今一来盛间愿为了小叶子去魔界取药,二人关系肯定还算可以,更重要的是,五月初八将近,别到时候小叶子再犯了盛间什么忌讳。   叶知离见姚乌将折扇一合,神情惋惜,一看就是要讲故事的前奏。   果不其然,在姚乌叹过气后,缓缓讲出了五月初八的含义。   “小叶子你来得晚不知道。剑尊曾经有过一位道侣,只是那人为妖魔所害,英年早逝。剑尊为了给那人报仇,这才来到了战线的最前沿,也就是咱们这儿。   “那人的忌日,便是五月初八。”   叶知离恍然。   他上辈子死的那天,确是五月初八。   只是听别人提起自己的死期,这种感觉新鲜又怪异,实在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   不过当初盛间从未对人宣布过他的道侣身份,黑无常作为情报堂堂主,清楚盛间生平情有可原,其他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问道:“剑尊亲口说的?”   姚乌摇头道:“剑尊哪是没事儿聊这些的人。之前我看他一件外袍上的防御法阵挺特别的,随口问了句,他说是他道侣帮忙刻的。   “我又问那剑尊夫人呢,他说,不在人世了。   “每年的五月初八,他都会去祭奠他的道侣。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了。”   半佛圣人一颗颗拨弄着手中的念珠,眼含悲悯:“阿弥陀佛,剑尊用情至深啊。我看他房里的摆件都有些年头了,而且不少都是双人份的物件,多半是以前道侣的东西。”   提起这事,徐宋直起身子看向姚乌:“你还记得五常境第二层的时候吗,我怀疑剑尊在幻境里看到他那位道侣了,不然怎么会出来那么晚。”   姚乌附和道:“我也这么觉得。剑尊这么些年也挺不容易,每次杀妖魔都冲在第一个,背影看着既萧瑟又孤独。诶对了,小叶子,以后可千万别在剑尊面前提起这事儿啊,每次提起来,他都要低落好些天。”   叶知离低低应了一声,心中五味陈杂。   他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会听着别人一句句讲述盛间对自己有多深情。   着实是……   令人想要发笑。   他相信盛间喜欢自己,而这份喜欢在他死后又演变成愧疚,只是没想到这份愧疚能如此影响盛间。   可无论盛间再怎样愧疚,又与他有什么关系?   他亲身走过的那条长路,难道就全都是虚的吗?   如果只是掉一掉眼泪,等上个十年八年,便既能在他人口中获一个痴情的名声,又可得成圆满,那这世上哪里还会有什么痴男怨女。   他默不作声地听着别人言语,端起茶碗啜了一口。   若说全无动容着实太假,然而水面上晃起的那片涟漪,是怎么都荡不动湖心的。   他在这一刻忽然领会到了什么。   原来盛间当初看他,竟是这种感觉。   *   五月初七晚,子时将近,盛间如期而归。   而此刻叶知离再次因为毒发陷入了昏迷,姚乌将十八瓶八目海龙血依次排开,与叶知离所中的毒一一对比,最终赶在第二天的正午确定了毒源。   那是瓶泛着胭脂紫的八目海龙血,一打开塞子便升腾出乍眼的黑气,味道闻起来却像是夏天的茉莉花,清新怡人。   叶知离如今体内的毒已是逼近心脉,姚乌不敢耽搁,连忙将血与早就准备好的灵药一起煮了,强行给叶知离灌了进去。   待他体内毒性全解,已是五月初九的清晨。   他就这么跨过了自己第二十年的忌日。   叶知离缓缓睁开眼,屋内的药味已经散了个干净。   一道低沉的男声自他床边响起:“你醒了?”   叶知离侧头看去,盛间正坐在张圆木凳上,面容稍显疲惫。   他刚睡醒,整个人还迷迷瞪瞪,下意识软软地吐出一句:“嗯,你回来啦。”   话音刚落地他便察觉到不妥。   坏了。   以前盛间经常早出晚归,他好些次半夜醒来才能与之见上一面,这又是上辈子几十年的习惯残留,还以为自己仍在六罗门!   好在盛间以为他问的是从魔界归来的事,只淡淡嗯了一声:“感觉如何?”   他下床走了两步,姚乌不愧是医道圣手,他现在感觉整个人舒畅得不得了,甚至连经脉都宽了几分,八目海龙的毒更是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   一直悬在项上的那把刀终于移开,他心情也彻底轻松下来,笑道:“全好啦。”   盛间再次淡淡嗯了一声,眉心不着痕迹地松展开来。   毕竟是盛间救了自己性命,叶知离敛了敛神色,朝盛间道谢:“多谢剑尊出手相帮,救命之恩,叶某没齿难忘。”   盛间尚未回应,徐宋便推开门冲了进来,见他好好站在地上,面上再无半分病容,大喜道:“小叶子!你好啦!”   叶知离仍旧是笑着应了,随后姚乌也赶了过来,重新替他掐了脉,确定未有余毒。   八目海龙毒这一遭,总算是过去了。   如今盛间归来,叶知离痊愈,姬踏雪早就准备着的庆功宴在当晚终于开了起来。   玄涧阁里弟子的阶级感没那么强,姬踏雪大手一挥,直接在阁内的一片空地上开了场露天宴席,凡阁内弟子都有份。   天上明月高悬,地上篝火连接成片,场面虽不算什么奢华隆重,但胜在热闹,偌大的玄涧阁每处都能听到笑声。   姬踏雪、盛间、黑无常、徐宋、姚乌、半佛圣人等阁内主力,外带一个逐渐融入的仙盟联络使叶知离凑了一桌。   毕竟是内部的庆功宴,姬踏雪也不想搞那么严肃,宴前谈话一概没有,上菜后直接开吃。   半佛圣人的形象在叶知离心里已经完全崩塌,哪怕盘子里放着半个肘子也没多看一眼。   黑无常没怎么吃菜,只偶尔施舍般地夹上两筷子,更多的时间都在喝酒。   徐宋捞着根还发烫的羊腿上嘴便啃,姚乌嫌弃他满嘴是油,左手仍旧摇着扇子,右手夹菜也不疾不徐,像是故意要做出对比一样。   也不知道是提前安排了座位还是巧合,叶知离左边是徐宋,右边就是盛间。   盛间还是老样,这个不吃,那个不闻,也就一开始意思了两口,比起来参加庆功宴,更适合随便找个庙摆进去接受上供。   整张桌子上,也就姬踏雪和叶知离比较正常。   姬踏雪再不讲究,这次也是场庆功宴,怎么都得开口说两句。   一般说完就该是喝酒的时候,至少每人都得一起举上一杯。   酒壶在他和徐宋当中,而盛间的是空的,这种场合下没什么好忸怩,他伸手拿过酒壶就帮盛间倒上,以免待会儿大家举杯的时候盛间尴尬。   这下徐宋连羊腿都不啃了,一只油手就想抓他胳膊,最后停在半寸之上,口中小声叫着:“诶诶诶诶小叶子!!停!停!”   然而这话说得太晚,盛间的酒杯已经满上了,他将酒壶放回原位,不明所以道:“有事?”   徐宋偷偷瞧了眼盛间,凑近跟他咬耳朵:“剑尊的那位道侣不让他喝酒!这么多年了,剑尊从不喝酒!”   叶知离左手一顿。   他以前确实不爱盛间出去喝酒,因为盛间每次喝酒都是被六罗门里的人给叫去的,甚至在他生辰的时候都会来人找盛间。   他日盼夜盼的相处,一次次地被打断,就像专门跟他作对似的。   后来他终于闹了次脾气,找了个由头不让盛间喝酒,这点小事盛间还是会依着他,后来就再也不去了。   不是不让盛间喝,只是跟那些人不行。   在他这短暂跑神的功夫,在场众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他和徐宋身上。   徐宋都知道盛间不喝酒,在场的其他人估计也全都知道。   叶知离看着自己尚未从酒壶上收回来的左手,恨不得直接把它给砍了。   他扭头看向盛间,不好意思道:“抱歉剑尊,我不知道……”   盛间神色不变,在众人或惊疑或赞许的目光下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是该庆祝。”   说完后还向叶知离伸出手,显然是跟他要酒壶。   席间的气氛再次恢复正常,甚至因为盛间“破戒”变得更加热烈,叶知离却是半个字都不敢多说了。   这一场酒席吃到临近丑时才正式结束,阁内弟子回屋的回屋,想续摊的继续续摊,连直睡当场的都有。   叶知离看着离去的背影,犹豫再三,还是跟了上去。   有些话,是时候说清了。 第24章 谈天   庆功宴后大家都各自散去,盛间喜静,住处偏僻,所走的路上更是只有他们两个人。   叶知离从后面叫住盛间:“剑尊留步。”   盛间当真停了下来,转身面向他。   叶知离嘴角稍稍有些上提,不笑时也带着几分笑意,让人一看就很随和亲切,他开口问道:“不知可否耽误剑尊一些时间?”   “不耽误。”   盛间说完便继续向前走,若是换个陌生人来,怕是要战战兢兢地才上半天,元衡剑尊这句“不耽误”,到底是“不愿意耽误”,还是“不觉得耽误”?   而叶知离与盛间太过熟稔,根本没这个顾虑,抬起步子就跟了上去。   盛间的住处,建在玄涧阁西北角一座山的山巅。   那山高耸入云,不见其顶。   叶知离站在山脚下向上望去,这种高度如果让他自己御剑飞行,还不知道要飞到什么时候。   盛间在六罗门也是住在类似这么一座山的顶上面,据说是为了清净,而且风景还好,适合看月亮。   考虑到叶知离修为不够,上下山不方便,山脚特地设了个传送阵供他使用。   在玄涧阁的山脚下,也有这么一个传送阵。   叶知离和盛间一道踏进光圈之内,心里想的却是徐宋他们讨论盛间那位故去道侣时的一番话。   “剑尊那儿还有个传送阵能直达山顶,我曾经好奇问过剑尊,凭他的修为上去不过是几息的事儿,何必多此一举?   “剑尊说,他怕那人回不了家。”   山顶转眼便到,叶知离也很快敛了情绪,跟着盛间一起踏出传送光圈。   玉盘似的月亮挂在天边,又圆又亮,不需要灯火就将整个山巅照得通明,云彩就像是打翻在水里的砚盘,墨色不匀晕染了一通,奇异瑰丽得托在月亮下方。   山上种着几排叶子霜白的枫树,一眼望去洁净无瑕,在枫树的尽头有座围墙低矮的小院,那便是盛间的住处。   叶知离越往前走越觉得熟悉,这里简直是盛间在六罗门住处的复刻。   从风景的到建筑,无一不相像,甚至墙上还有他当初练剑时无意划下的刻痕。   他脑海里蹦出一个大胆的猜想。   盛间不会是……直接把小院给搬过来了吧?!   这个想法让他一惊。   如果让他给盛间心中重要的事物排个序,那必然是剑第一,六罗门排在第二,他凑凑合合勉强能忝列末位。   除此之外,盛间这人离得远不觉得,离得近了就会发现极难伺候,衣食住行都挑得很,偏偏这人还有点懒得折腾,比如他初次见到盛间的衣橱,金白相间、肩腕附甲的外袍有整整十套,而且全都一模一样。   他原本以为盛间只是喜欢这套衣服,后来猜着对方的喜好,试着做了几套新的,盛间又穿身上不愿换了。   盛间更专注剑术,又有点恋旧,以至于对其他方面都不太上心。   叶知离当时想,这是天才的通病。   为了让盛间生活得更舒服自在,他一手承包了对方在生活上的所有杂事,住处添了不少大大小小的物件,冰冷的仙宫慢慢变得有了人气。   而现在,他添的所有东西全都摆在熟悉的位置,一样不缺,一样不少。   他稍稍侧过眼,不愿再看。   叶知离跟着盛间来到院中坐下,盛间似是犹豫了一息,从储物袋掏出一个茶壶两个茶盏摆在琉璃桌上。   这套茶具也是叶知离从前挑的,白釉玉璧,金色描边,有冰纹自碗底绽开,蜿蜒而上,既大气又清贵,很称盛间。   可怜元衡剑尊到哪儿都是被人奉为座上宾,哪儿亲自招待过什么客人,倒茶的动作生疏又生硬,叶知离无奈地将茶壶接过,一人给倒上了一盏。   他还没尝上一口,差点没给把自己精心挑选的茶盏摔了。   这不是白水吗?!   盛间接到了他的眼神,解释道:“时辰太晚,喝茶不易入眠。”   叶知离自觉在心里为这话补充了后半句,助眠的茶盛间这儿估计也没有。   不过他今天也不是来喝茶的,也就没再理会茶和水的问题。   叶知离垂下眼,用目光描摹着茶盏上的纹路:“魔界必当危险重重吧,剑尊可有受伤?”   盛间淡淡道:“无妨,不算难缠。”   叶知离心下清楚,听说魔界死气盈天,那八目海龙身比山高,盛间连斩十八只八目海龙,这其中的凶险又怎么是一句“不算难缠”就能概括得了。   他以水代酒,稳稳举在脸前:“八目海龙毒之事,全赖剑尊仗义出手,叶某才疏学浅,但以后如果有什么用得到的地方,刀山血海义不容辞,若今生无以为报,来生衔环结草当年做马,也必偿剑尊救命之恩!”   他一番话说得不算慷慨激昂,却也足够真诚,说完便将那盏白水一饮而尽。   盛间放在腿上的左手紧握成拳,不甚明显地轻颤着,半晌后终于嗓音艰涩道:“不必,只要你无事……”   只要你无事……   此话一出,叶知离便什么都清楚了。   以盛间八棍子打不出来一个屁,别人说十句都不见得回一句的性格,如果只是对他现在的脸移情,救了便救了,没必要多上一句“只要你无事”。   他静默片刻,随后直直对上盛间那双如山如海的眼眸,露出一个带着几分无奈的笑容来:“盛间……”   不是客套疏离的剑尊,而是在情急之下才会呼喊的大名。   盛间一颗心几乎都要从喉口跳出来,眼眶都在微微发着热,本就不善言辞的人此刻更是失了所有言语。   叶知离重新倒上杯水,话既然说开,那便不急了,他清楚盛间的性格,主动开口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送炎朱那次?”   盛间缓缓摇了摇头,顺着叶知离的话回答:“墟水洲外,你被妖魔围攻。”   叶知离好奇地“嗯”了一声,盛间补充道:“墟水洲城便觉得神态眼熟,我连夜去了仙盟调查了……现在你的身份的生平。回来后刚好看到你使用平江雨。”   叶知离:“那你送炎朱不是为了试探我?”   盛间:“是想看看,你是否愿意同我相认。”   叶知离闻言沉默了一会儿,他确实不想与盛间相认,当初选择和离就是为了开始新的人生。如果不是盛间数次特殊对待,甚至还冒这么大险去魔界令他起疑,他能将自己的真实身份瞒上一辈子。   只是现在……罢了,就当是和老熟人交底吧。   他又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死了的?”   叶知离死亡的事像是根扎在心脉上的毒刺,每次都要让盛间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如同碾碎再造,可偏偏现在主动提起的是叶知离本人。   盛间唇色泛起点惨白,却还是咬牙道:“我本是打算……我本是打算陪你一同离开六罗门。你离开后我便去找了宗邵元,随后就下山寻你,结果就看见……”   叶知离了然,结果就看到了他躺在一地妖魔尸体之中,他当时与妖魔打斗许久,又金丹自爆,想必很是不好看。   估计就和盛间现在的脸色挺像的……   盛间的回答让他不知该作何感想。   原来盛间当时,竟然是想和他一起离开六罗门,这种决定肯定不是临时做的,盛间多半是早就有了想法。   如果盛间提前一天告诉他,又或者他晚一天提出和离,那么后来的事就不会发生。   然而世事无常,或许冥冥中一切都有所注定。   事到如今,这些往事对他来说只剩感慨,倒是盛间脸色仍然没有缓和,他想试着转换一下盛间的情绪,开口询问:“那你帮我收敛尸体了吗?”   盛间低低嗯了一声。   他笑道:“谢谢你啦。”   然而他转移情绪的方法显然很失败,盛间听到他语调轻松的道谢后,积攒了二十年的爱意与自责在这一刻汹涌着冲到了极点,整个人都几近崩溃。   一滴眼泪载着月光自盛间脸颊滑落,在光滑平整的琉璃桌面上砸出一小滩水迹。   叶知离被盛间这反应吓得一愣,怎么好端端的说哭就哭了,他见过盛间的各种样子,唯独没见过盛间这么伤心,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他慌忙安慰道:“是我说错话了,你别难过。”   盛间红着一双眼,声音暗哑:“对不起……”   叶知离只得将从前哄徐宋那一套搬出来:“要怪也是怪妖魔,你道什么歉呀。”   盛间喉结一滚,晚了几十年的道歉仿佛字字带血:“从前种种,对不起。”   叶知离几次张口,却是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他不觉得生气,也不觉得高兴,只有心头像是被补上了块什么,达成了迟到许久的完满。   半晌后,他轻声答道:“好。”   一个简单的“好”字让盛间如蒙大赦,像是亘古的黑暗终于被砸开了一道口子,自己这只徘徊了千万年的孤魂野鬼终于有幸重回人间。   盛间如同献祭般再次对自己的救赎做出承诺:“以后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叶知离眼神语气都十分平静,不带丝毫怨恨,也没有半分的嘲弄,反而还掺杂着点包容的无奈:“盛间,我们已经和离了。” 第25章 遗憾   盛间想要说的话被叶知离一句轻飘飘的“我们已经和离了”给尽数挡了回去。   二人之间只隔了一张圆桌,可就这一点咫尺方寸的距离,却含着几十年积攒的嫌隙,与一道永远无法跨过的生死。   就这一点咫尺方寸的距离,却像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曾经对未来所有的畅想,全都是妄想。   可他在黑暗中踽踽独行太久,好容易重新得见人间的模样,又怎么舍得放开。   “知离,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试着朝那片天地伸出手,却看到叶知离不着痕迹地将手臂垂回身侧。   叶知离避开了。   盛间修炼至今无数次在生死之间游走,然而从来没有哪一处伤口可以让他痛到忘记呼吸。   叶知离见盛间的右手就那么尴尬的悬在半空,怎么都不肯放下,暗自叹出口气后,主动劝慰:“盛间,你不必这样。”   他斟酌半晌,缓缓道:“我的死怎么都怪不到你。至于我们之间的那些事,你并没有背叛、利用与伤害,你只是在我和六罗门之间选择了六罗门。   “我未有怨憎,就我看来,你的选择并不算过分。”   说到这里,叶知离不甚明显地苦笑一声:“如果说全然没有芥蒂实在太假,我多少会有些遗憾。   “但也只剩下这点遗憾了。”   如果盛间真做出过什么十恶不赦之事,他或许会真情实意地去恨上一恨,但盛间仅仅做出了一种选择,他连恨的立场都没有。   他只是在年少无知时勇敢地喜欢了一个人,却没有得到等同的回应罢了。   至于遗憾本身,正因为再也无法被彻底完成才能称得上遗憾。   它就像一道横在手腕上的疤,世上所有良药都无法淡去,唯一能寄托希望的,只有时间。   “就这样吧,盛间。我现在不是还活生生地坐在你面前吗?你不必再因我的事内疚,你的人生还很长,要向前看。”   叶知离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安慰,可盛间却是越听越心凉。   如果叶知离还愿意怨憎,愿意捅上他几剑,说明他在对方心中还有些地位,他是特殊的。   可叶知离却早已将他放下,如同丢掉了什么负累,一身轻松地走出好远好远。   他慌忙地为自己争取着机会,唯恐迟那一刻就连叶知离的身影都看不到:“不止是愧疚,我对你,不止是愧疚……”   叶知离闻言却笑了,一双本就较旁人浅上许多的眸子在月光下愈加澄澈:“不止是愧疚,又能有多深的喜欢?如果真的足够喜欢,我们也不会走到今天。”   如果真的足够喜欢,绝不会不在外人面前给他一个名分。   如果真的足够喜欢,绝不会一次又一次看他难过仍然无动于衷。   盛间失语。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叶知离起身朝下山的传送阵走去。   他脊背挺直,肩膀上落着月光洒下的清辉,像是已经完成了来此处的目的,表明了要划清界限的立场,劝也劝过了,于是也就卸下了一桩心事,连步子都稳中带着轻快。   盛间遥遥看着叶知离在枫路间越走越远,在那道身影消失在尽头时,有风携着一句极轻的话穿过层层霜白枫叶送到他耳边,那声音太过缥缈,恍若一触即碎的错觉。   “盛间,放过你自己。”   山巅,月下,院中。   盛间守着没有任何余温残留的冰凉桌凳,独自坐了一整晚。   他在二十年前就已经确认自己对叶知离的心意。   他喜欢这个人,爱这个人,也只想陪着这个人。   既然他的解释叶知离不信,那他便做给叶知离看吧。   *   玄涧阁的庆功会只是阶段性的庆功,妖魔潜伏在人世间的数量绝非仅有三千。   何况战事将了的假象已经彻底撕开,妖魔借人体潜藏人间的杀招被破后,迅速调整战术开始反击,仙魔之间又起了几次不大不小的冲突。   为了扫清这些妖魔,阁内的一众主力大多数时间都是外出状态,而盛间每次去和归,都要向叶知离报备。这种上辈子在一起时都没有的待遇,让叶知离很有点不适应,然而怎么拦都拦不住,也只好由着盛间去了。   平泽镇上梦魔身披斗篷,头戴面具,幽幽地潜进他的梦中,还被盛间斩去了大半修为,只留下一句“你可知你为何能重生”,着实让他疑心。   为了调查自己重生的真相,在其他人外出的时候,他也跟着去过几次,只是什么线索都没有找到。   那梦魔也不知道是被盛间吓怕了,还是修为尚未恢复,一次都没有再出现。   在这么些天冒险的过程中,他的修为倒是向上提了好几个台阶,没事了就坐院里修炼,或者记录一下玄涧阁众人的辉煌事迹。   他下笔很有分寸,该写的写,不该写的半个字都不会提,每次都说敷衍不敷衍,说认真也不认真地囫囵了整张纸给仙盟送去,完成着一个联络使的本职工作。   他写这些东西从不避着谁,甚至还会参考当事人的意见。   玄涧阁的一行人像是看中了他泡茶的技术,忙完了都会来到他的小院坐会儿,几个人坐一起说说话,只是因为妖魔出现的越来越频繁,人已经好些次都没有凑齐了。   这天半佛圣人刚从外面回来,施完净尘术后就直接跑到他院中喝茶,姚乌为治疗伤患熬了好几天夜,睡过一觉后仍显得有些萎靡,懒懒地躺在他院中的躺椅上晒太阳。   盛间也在他院子里,坐着离他最近的位置,忙里偷闲地喝着茶。   半佛圣人跟叶知离念叨着此次出行遇见的一些情况,听得叶知离忧心忡忡。   也不知道妖魔什么时候才能彻底退去,好让人间得回从前的平静。   几人正在这儿说着,忽然有位低阶弟子扯着嗓子往院子里跑,那弟子一身绿衣,显然是医堂的人。   “姚堂主!姚堂主!”   姚乌恨恨地睁开眼,知道又出事了,只是仍不肯认命从椅子上起来。   叶知离见那弟子跑得太快,进来时还差点让门槛绊了一跤,扶着膝盖连气都喘不匀,不由倒了杯茶递过去:“别急,慢慢说。”   那弟子接过茶水一口饮尽:“多谢联络使。堂主,别睡了,大事不好了!”   姚乌犹如一条死鱼:“怎么了?”   弟子:“徐堂主被妖魔抓去了!”   姚乌死鱼打挺:“什么?!”   叶知离也跟着一惊,徐宋可以说是新一辈剑修里最有前途的新秀,修为相当不俗,怎么好端端的,就被妖魔抓去了?!   弟子满脸焦急道:“是黑堂主刚得的消息,让我赶紧来通知你们,她已经去大殿找阁主了。”   叶知离他们没有磨蹭,御起各自的法器直飞大殿。   姬踏雪正跟黑无常说着什么,见他们过来就招了招手:“刚开始说,一起听。”   黑无常见人差不多齐了,正式开始讲述她刚接到的情报。   如今外面局势诡谲,妖魔不知就从什么地方窜出来开始反击,玄涧阁虽然处在最前线,但驻扎在这儿的全都是修真界的大能,墟水洲境内情况已经稳住了,但并不是所有区域都是修士占上风。   为了抵御妖魔,各门派之间都会相互协助。   徐宋就被派去附近的一个区域帮忙,为了阁内弟子的安全,以及各区域之间的即时互助,玄涧阁要求,弟子要与阁内随时保持联络,至少两天就要汇报一次情况。   徐宋虽然跳脱了点,但正事上绝不含糊,以往每次出去都会按时与阁内联络。   阁内负责联络的弟子在在第二夜子未接到徐宋信息便立即上报给了黑无常,经过一番调查后,黑无常确定,徐宋这是被妖魔抓去了西来城。   至今为止为止,徐宋失去联系已达五天。   姚乌不太确定:“西来城?无双洲的那个?”   黑无常点头道:“对。”   叶知离上辈子的时候听说过,无双洲境内负责百姓安危的门派名叫西来宫,州城倚靠西来宫而建,便叫西来城。   他开口问道:“那里不是个门派驻地吗?什么叫被妖魔抓去了西来城?”黑无常脸色严峻:“西来城现在已经被妖魔占领了。”   姚乌:“什么?!”   叶知离心中一沉,西来宫的规模可不算小,又有护山法阵,竟会让妖魔占了门派驻地?!   姬踏雪从案上拿起一叠信文:“西来宫总共跑出来了不到二十人,那些妖魔以西来宫的门派驻地为据点,抓了不少各大门派的弟子困在其中,根据邀琴的情报来看……这些弟子都还活着。”   姚乌急道:“它们想干什么?”   姬踏雪:“那就只有去了才知道了。”   一番商量过后,最后决定由姬踏雪与半佛圣人留守玄涧阁,盛间、黑无常、姚乌一起前往西来城营救徐宋,击退妖魔。   叶知离想着西来城有护山法阵,贸然进去会被妖魔发现,所以打算同去,姬踏雪考虑了会儿,最终还是答应了他的提议,但是要求他必须以自己的安危为主。   几人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直接飞向了西来洲。 第26章 西来   无双洲坐落在整片大陆的中北部,人口密集,灵气充裕。   西来宫建在某任人间帝王的王殿遗址之上,没什么险山云海,与其说是修真门派,倒更像是个大到夸张的武馆。   因百年来的妖魔祸乱,不少百姓都搬迁到西来宫附近居住,逐渐形成了西来城。   传闻里的西来城兴盛繁荣,哪怕时至深夜路边上都会有人热闹地摆着小摊,长街灯火通明,半大的孩子都可以独自外出玩闹。   而叶知离他们到达西来城的外城区时,却满眼都是萧索与冷清。。   地上杂七杂八的倒着些木质小推车,黄花梨的牌匾就这么横在路中央,大概是被人在慌乱里数次踩过,上面烫金的“张氏”只剩下了个“弓一”,用来插糖葫芦的草架子正躺在牌匾边三寸处,乍眼看去,整条街上的活物也就山楂上密密麻麻的蝇虫了。   姚乌一落地便嘟囔了声:“嚯,这变化可够大的啊。”   盛间只向那长街尽头瞥了一眼,便调转脚步打头领着三人朝另一端走去。   走过一个拐角之后,一个身穿玄涧阁弟子服的女弟子快步迎了上来:“见过剑尊、黑堂主、姚堂主、联络使。”   黑无常问道:“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女弟子恭敬道:“西来城的内城,包括西来宫在内已全被妖魔占领,除徐堂主,各大门派皆有弟子被抓到这西来宫里。   “西来城里的百姓死伤数量不明,但妖魔明显对修士更为感兴趣,据初步统计,主城区的二万百姓至少跑出了一万八。   “如今各大门派齐聚西来城的外城区,正在商讨营救之计。”   黑无常:“西来宫里有什么消息吗?”   女弟子:“没有。青山派的长老和鸣凤堂的大弟子三天前带人进了西来宫门派驻地,这些天来试图潜进西来宫的修士都有进无出。但妖魔也未曾向外城丢出任何修士的尸体,所以我们判断,被抓去的各大门派弟子都还活着。”   黑无常望向盛间,想看看他还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盛间沉声道:“魔将是谁?”   除去小股来到人间作乱的妖魔不论,当妖魔有什么大的行动时,通常都会有一位领头的魔将负责指挥。   女弟子不太确定:“应该是奚乐。”   叶知离眉头轻皱。   妖魔大致分为两类,一种是先天妖魔,一种是人类入魔,而奚乐则是后者。   世上关于奚乐的消息很少,只知道奚乐心狠手辣,从来没有留下过活口,是魔尊的心腹之一。   盛间问出魔将是谁后便不再多言,淡淡道:“带路吧。”   营救之事需得从长计议,那位女弟子早就为几人准备好了住处,听到盛间命令后躬身应了声“是”,便引着众人继续向前走去。   叶知离抬步跟上,心中思虑不停。   妖魔向来喜欢示威,像“积累修士头颅一个个往城里丢”这种事做出过许多次,如今强占西来宫,又抓了各大门派的弟子,却不曾对外城的修士有过任何嘲讽和挑衅,究竟是为了什么?   *   西来城外城区的九朝街上,邱元恺正和自己同伴谈论着西来宫的历史,抬头间却见路边出现了几个陌生的身影。   他定睛一看,最前面那位气场非凡,面沉如水,一身金白相错的长袍纤尘不染,腰间长剑的剑鞘上雕着古朴的碎冰花纹,随着主人走路的动静,那花纹在光下隐隐结成两个苍劲的流动篆字:从夜。   元衡剑尊!   他慌忙拉了拉同伴的衣袖,躬身行礼:“见过元衡剑尊。”   元衡剑尊现镇守在墟水洲的玄涧阁,如今玄涧阁也有一位堂主被抓了去,剑尊多半是来救人的。   这么说的话,那位妖娆的黑衣女子必然就是鬼道统御,黑无常了。   “见过鬼王。”   听闻医道圣手姚乌常年一身青绿绸衫,折扇从不离手,他继续拜道。   “见过医圣。”   邱元恺连拜三人,在看到盛间旁边的年轻男子时犯了难。   这年轻男子身穿水蓝长袍,腰系环佩,气质儒雅,脸上带着两三分温和的笑意,看上去不似修士,倒像尘世里哪户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小公子。   叶知离看出邱元恺的为难,正想主动解围,就听盛间开口道:“叶子。”   邱元恺恍然,这就是那位仙盟派去玄涧阁的联络使,解出任星河辨妖盘并进行改写分发给各大门派的奇人!   他再次拜道:“见过叶联络使。”   他的腰还没彻底直起来,忽地察觉到了不对,惊诧抬头。   刚刚是剑尊说话了?!   那个少言寡语冰冰冷冷的元衡剑尊在介绍一个仙盟派去的联络使?!   还不等邱元恺从震惊中缓过神,路上的其他修士纷纷过来向盛间一行人行礼。   叶知离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阵仗,以前他跟着盛间外出斩妖除魔的时候,经常有许多人朝盛间参拜。   只是没想到他也有被提及的一天,感觉倒是颇为新鲜。   几人经过这些行礼的修士,同领路的女弟子径直走到迎邻客栈。   迎邻客栈是玄涧阁在西来城包下的临时住所,里面全都是自家弟子,没有一个外人。   女弟子懂事地将四人带到客栈里最大的一个包厢,随后便从外面把门给关上,乖乖抱剑守在门口。   姚乌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面容愁苦:“这信息也太少了,我说黑无常,你们情报堂就查了这么点东西?”   黑无常兀自倒了杯茶:“青山派的长老和鸣凤堂的大弟子三天前带人进了西来宫门派驻地,现在还生死未卜呢,你行你自己打进去。”   姚乌摇头道:“我可是个医修,打架那是你们的活,你们要是打得缺胳膊少腿,碎了金丹断了筋脉才归我管。剑尊,打吗?”   姚乌心知自己问了句废话,如今西来宫情况未明,何况还有那么多修士被困在其中,说得直白点,那可都是一个个的人质,就算是为了顾及修士们的性命,他们也不能轻举妄动。   他就是随口一问,看看盛间有什么主意。   盛间:“先找到徐宋。”   黑无常提醒道:“西来宫外设有法阵,我们只要进去,肯定会被里面的妖魔发现,到时候宋宋他们就危险了。”   叶知离开口询问:“知道是什么类型的法阵吗?”   黑无常:“西来宫里就跑出来一个稍微重要点的人物,宫主的五徒弟,厍英韶……不过他现在还在昏迷。”   几人还没说上几句,客栈楼下就响起一阵明显的喧哗之声。   片刻后,门外守着的女弟子请示道:“青山派、玉女峰、鸣凤堂等多个门派领事聚在客栈外,说想共同商讨营救之计。”   黑无常柳眉一挑:“他们商讨几天了?”   女弟子:“算上今日,已有七天。”   黑无常轻笑:“七天,什么都没查出来,还搭进去一个长老和大弟子,让他们继续自己玩去吧,我才不要听什么唠叨。”说完便身影一闪,跳窗而出,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   “喂!你别走啊!多少做个样子!”姚乌对着大开的窗户叹出口气,转而期待地望向叶知离。   叶知离笑笑:“我是仙盟的人。”   姚乌又望向盛间。   盛间转头问叶知离:“去看看西来宫的法阵?”   如果可以,叶知离不太想和盛间单独行动,但黑无常不在,姚乌又得留下和各大门派的人周旋,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点头道:“好。”   于是二人也一并走了。   姚乌看着瞬间就空荡荡的包厢,低声念叨出一句:“家门不幸啊。”   然而现在各大门派都在等着,他也只能认命地挥起扇子走出了门。   在一只脚刚刚迈过楼梯拐口的瞬间,姚乌满脸的痛惜尽数散去,重新换上了那副八面玲珑,三两句话就能与人称兄道弟的笑容。   “许长老、吴道长……”   *   话说两头,叶知离和盛间出了客栈直奔西来城的内城区域。   如果说外城区是萧瑟,那么内城区明显带有被妖魔扫荡的痕迹,浓重的腥臭味与妖魔的黑气混成一体飘散在半空中,地面与墙上血迹随处可见。   这里明显比外城区危险很多,叶知离不敢离盛间太远,别到时候来救人没救成,反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他唤出留仙握在手中,熟悉的触感让他心神安定下来几分。   盛间除了收敛了他的尸体外,还收起了留仙剑的所有碎片,并又去找了连鹿大师重新修铸。   在他对盛间坦白身份的第二天,盛间就把剑还给了他。   注入了灵力从夜和留仙在黑雾中泛着冰蓝与明黄的光,照亮了他们身遭数十尺的范围。   继续向前走了一段路后,叶知离疑惑道:“我记得内城区的百姓至少跑出去了一万八,按这个数字来算,这内城里怎么都剩了一千多的百姓,如今我们走了这么久,怎么一具尸体都没见到?”   盛间靠近一道院墙仔细看了看:“都是修士的血,这个出血量,死不了人。”   叶知离一愣。   修士血厚,只要没伤到要害,轻易死不了,普通百姓就不一样了,相对修士而言,他们实在是有些“脆弱”。   也就是说,妖魔有意生擒修士和普通百姓。   它们要干什么? 第27章 剑灵   叶知离就这么和盛间并排向西来宫门派驻地的方向走,为了观察四周的情况,他们的速度并不快。   从外城区到内城区,越往里血迹越多,黑气也越浓,可他们最多见了几条断胳膊断腿,其他别说完整的尸体,就连半颗头颅都没看到。   不知道是妖魔没发现他们,还是顾忌盛间不敢出手,这一路走得十分太平,无惊无险到了西来宫门派驻地的围墙边。   叶知离仰头看去,那围墙足有三个成年男子高,朱红墙面上溅着斑驳的血迹。   他与盛间对视一眼,放开神识去查探西来宫的护山法阵。   西来宫作为中北地区第一大门派,护山法阵自然不俗,尤其是将“看守”二字发挥到了极致。   整个门派驻地一共有东西南北四个入口,如果有修士试图从围墙翻越,会被法阵自动给挡回去。   修为高点的,比如盛间这种,再或者像之前什么长老、大弟子联手,也可以强行突破,但宫内的看守会在第一时间接到预警。   法阵的构造没有多花哨,但胜在稳妥,各个阵眼的设置都中规中矩,挑不出半分错来,饶是叶知离这么爱拆人家法阵玩的人,一时间都有些难以下手。   盛间看出叶知离站在原地入神思考,不但不催,神色也没有半分不耐。   他比叶知离高上些许,从他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叶知离头顶的发旋,从夜与留仙发出的微光与围墙的朱红掺杂在一起,不清不楚地映在叶知离温润的侧脸上,在四周弥漫的黑气之下,显出诡丽纯欲的暧昧。   无论多少次,每当他看到叶知离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都会觉得这是天底下最大的幸事。   西来宫范围太大,以叶知离自己的修为不够在不触发法阵的情况下将整个法阵绕上一遍,还好盛间不停地给他渡着灵力,半晌之后,终于将神识收了回来。   他抬头看向盛间:“这个法阵做得太稳了,也能进,但是需要好好准备。”   盛间:“天色不早了,先回去。”   叶知离“嗯”了声,抬脚和盛间一起往客栈走去。   然而他还没走上几步,就见盛间停下动作,转头看向西南。   他问道:“怎么了?”   盛间:“有动静。”   这种地方,会有什么动静?   他握紧留仙,跟着盛间无声赶向西南。   一开始他还什么都察觉不到,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后,才终于听到杂乱的脚步声,似是有什么人在被追赶。   二人加快脚步,很快就看见一个满脸是血的绛衣男子从黑雾里冲出来,在绛衣男子之后,跟有十数个手握利刃,嘴淌涎液的妖魔。   绛衣男子或许是没想到在这个地方还能见到人,最初的惊诧之外,赶忙虚弱地喊着出声:“快跑!”   在这危机四伏的西来宫门派驻地的边缘、西来城的内城区,忽地上演一出妖魔与修士的你追我赶,比单纯的妖魔更让人警惕。   但人命在前,不能不救。   盛间身形未动,从夜出鞘,几道森寒剑光就将妖魔尽数斩杀。   叶知离半掩在盛间后面,悄悄催动辨妖盘对着那绛衣男子,在确定不是妖魔后,与盛间交换了个眼神,二人这才一起冲绛衣男子走去。   最近才开始需要防备藏身于修士体内的妖魔,而叶知离和盛间却像是排演过无数次,动作又快又自然。   以至于绛衣男子根本没注意到二人的“眉来眼去”,卸力后坐在地上向二人道谢。   “没想到是剑尊出手,多谢剑尊与这位……”   大概是还没从死里逃生的那股紧张劲儿里缓过来,绛衣男子用手呼噜了一把脸,鲜血随着他的动作被推开,露出了一张惊艳的面容。   而眼前的绛衣男子混着血色的眉眼亮得出奇,从鼻梁到下巴处处线条流畅,张扬又性感,叫人见之忘俗。   叶知离看着看着,怎么觉得那五官走向有点眼熟?   与此同时,绛衣男子也忽地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着他,口中喊道:“知离?!”   叶知离被喊得一愣,下意识反驳道:“你认错人了。”   绛衣男子也不顾自己身上的伤,爬起来就往叶知离身边凑,被盛间伸出胳膊挡住也不在意,乐呵呵地叫着人:“你手里还拿着留仙呢,你忘了?留仙还是我帮忙铸的!”   叶知离看了眼盛间,对方显然也没有想起来面前这人到底是谁。   绛衣男子:“我是陆妄尘啊,连鹿大师的剑灵。”   二人终于记了起来。   连鹿大师乃修真界最著名的炼器师,其最为得意的一柄造剑甚至生出剑灵,练成人身。   叶知离上次见到陆妄尘的时候,陆妄尘还是个个头只到他腰的孩子,没想到转眼间就已经长开了。   陆妄尘又想起了什么,兀自在那儿分析者:“不对啊,知离你不是……但盛间陪在你身边,你还拿着留仙剑,难道你夺人舍复活了?!怎么夺了个跟你从前长得这么像的。”   铸剑绝非一日之功,连鹿帮忙炼留仙剑的时候,盛间正好不怎么忙,就陪他一起等在连鹿所在的炼山。   在炼山的那段日子里,他和小陆妄尘感情关系还算可以,而且对方也是正派人士,又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他也就不再强行去遮掩。   “说来话长,你怎么在这儿?”   陆妄尘:“听说无双洲附近有妖魔,我便来帮忙,没想到一时大意,被妖魔给抓进了这西来宫。”   叶知离好奇道:“你自己跑出来了?其他人呢?”   提到正事,陆妄尘的表情也严肃起来:“那些妖魔不知道想干什么,抓了许多的修士与普通人,并将所有人的魂魄都收了起来,我是剑灵,没有魂魄,这才侥幸躲过一劫,趁机偷跑了出来。”   盛间在旁边见叶知离和陆妄尘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畅快,心头不由一动。   他倒也不是见不得叶知离交朋友,叶知离和徐宋他们关系变好,他也替叶知离开心。   陆妄尘看上去也没什么问题,可叶知离身份的事,原本只是他与叶知离二人之间的秘密。   这个秘密如同什么隐晦的象征,代表着在叶知离新的生命里,他是最特殊的一个。   如今却又多出来个陆妄尘……   他不太开心地插入了叶知离与陆妄尘的话题,道:“肠子。”   叶知离茫然:“什么肠子?”   盛间用眼神点了点陆妄尘的腹部,许是陆妄尘见到死而复生的故人实在高兴,竟是没注意腹部的伤口处肠子都要流了出来。   叶知离赶紧从储物袋里掏出点常备的伤药递过去:“我竟然没发现,快抹上。”   陆妄尘不太在意:“没事,是我一直捂着。”   盛间提醒道:“走吧。”   他们现在还处在西来城的内城区,随时都会有妖魔冲出来,何况陆妄尘还带着伤,三人赶紧往回走去。   叶知离看着陆妄尘的侧脸,心中不无感慨,还记得初见时,陆妄尘还很害羞地躲在连鹿大师身后,只会偷偷探出半个头看他和盛间,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煞是可爱。   没想到几十年的时间过去,孩子已经长了这么大,还长得这么好看。   不过也不能叫孩子,剑灵的生长速度与人类不同,真要去算的话,陆妄尘今年应该也有上百岁,年纪比他还大。   他又偷偷瞧了眼旁边的盛间。   盛间的相貌也极为优越,轮廓清晰深刻,漠然而矜贵,就是一双沉山沉海的眸子里总是透着股冷意,叫人望而生畏,不敢多看。   他轻轻一哂,强者在世人眼里总是容易成为一个符号。   其实盛间只是不喜言辞,不爱热闹罢了。   炼山周遭都蒙着一层结界,从山上向外看,太阳整日都是不刺眼的正红,他曾拉着盛间在山巅看那太阳看了半天,嘴里一直不停地说着话。   盛间全程都有认真听他说每一个字,并或多或少地给他回应,还会偶尔为他递上一杯茶,贴心又温柔。   盛间是冰灵根,从夜剑出,寒恸九州。   而在炼山之上,那令旁人胆寒的滔天灵力,却只用来为他降下磨人的盛暑。许是他走神的时间太长,盛间侧头看他一眼,无声询问。   偷看被抓包,叶知离耳根一红,对着陆妄尘道:“对了,你出来了,连鹿大师呢?”   陆妄尘垂下眼:“前段日子……去了。”   盛间显然也是刚知道这个消息,最初的愕然后略一思索,道:“我上次寻大师修补留仙,他确已有些迹象,是寿终正寝?”   看到叶知离关心的眼神,陆妄尘提起一个浅浅的笑容:“家师修为迟迟无法突破,早知天命,但他也不强求于此,说自己练了一辈子的器,已经很是满足。”   修士虽然性命比普通人长些,但如果一直无法飞升,早晚也要陨落,重入轮回。   尽管连鹿大师算是喜丧,但毕竟涉及生死,回程的路上三人都没有再说话。   陆妄尘是从西来宫里逃出来的,一定知道里面不少秘密,不过在问之前,得先让姚乌帮忙把伤给治了,至少得把肠子给塞回去。 第28章 故人   三人一路往客栈的方向赶,陆妄尘伤得颇重,刚走到客栈楼下就陷入了昏迷。   姚乌正被几个陌生修士拥簇恭维,一见他们带了个病人过来,正好找到借口大步冲了过来。   姚乌:“哎呀这怎么搞的,快抬屋里。”   几人一同进了客栈,那些陌生修士不好再跟,打了个招呼便四下散了。   姚乌边给陆妄尘掐脉边嘟囔道:“我刚给厍英韶扎完针,你们又给我送来一个,这人谁啊?好像是个剑灵?”   叶知离点头:“对,这是连鹿大师从前尘寰剑的剑灵,人名叫陆妄尘,刚从西来宫跑出来。”   姚乌惊疑道:“从西来宫跑出来?”   叶知离神色严峻:“西来宫的那些妖魔不仅抓了修士,还有百姓,困住了他们的魂魄,剑灵没有魂魄,这才能侥幸逃出,不过伤得很重,你快看看。”   姚乌戴上专用的手套,几把就将快要掉在地上的肠子给塞了回去:“剑灵既生,实力已是不凡,只是他的灵力都被封了,不然不会落到这种地步。他身上的伤有点麻烦,你们先去包厢等一会儿吧。”   叶知离没有耽误姚乌治疗,和盛间一起回到之前的包厢。   他从桌上翻出两个茶盏,倒满后递给盛间一杯,想到情况未明的陆妄尘,感慨道:“时间过得好快啊,我记得我们去炼山的时候,陆妄尘还是个小豆丁,现在比我都高了。”   说起炼山,两个人都回忆起了从前那些场景,也就是他们最开心的日子。   偶遇故人,叶知离不免怀旧了点:“连鹿大师仙逝,也不知道炼山上的太阳还是不是红的。”   盛间的神色与语气也明显温和许多:“你若想看,等此间事了,我们再去一趟炼山。”   叶知离一愣,随即摇了摇头。   记忆的美好缘于它的不可复制,以及现如今的对比,就算二人能回得去炼山,也回不去往日的那些时光。   察觉到自己所言不妥,他僵硬地将话题岔开:“说起西来宫的护山法阵,我还好奇一件事。”   对叶知离的逃避,盛间早有心理准备,要重新让叶知离建立信任,绝非一日之功,眼下配合地问道:“什么?”   叶知离:“现如今的护山法阵大多都是用来对付妖魔的,比如西来宫的这个,别说你可以闯进去,就像青山派的长老和鸣凤堂的大弟子联手都可以突破,但如果换成妖魔,数量起码要以万计。   “可这么多的妖魔同时出现,附近的修士不可能不知道。”   盛间剑眉微微下压:“你是说西来宫内有问题?”   这猜测几乎直言西来宫弟子与妖魔有所勾结,不过如今俩人关起门来,倒没有太多避讳。   叶知离想着西来宫的护山法阵,不太确定道:“不好说,虽然说各大门派都被卷了进去,但被抓的弟子大多不是门内重要人物,像宋宋这种只是少数。此次受灾最大的,还是西来宫。”   盛间:“姚乌已经给厍英韶看过了,等他醒来问问。”   二人正聊着,外面忽然传来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玄涧阁守卫弟子的传讯。   “禀剑尊,有您故人求见。”   故人?   叶知离心中疑惑,这刚刚救下一个故人陆妄尘,怎么又有什么故人。   盛间也不明所以:“进来吧。”   几位齐整穿红棕色弟子服的修士应声推开厢门,为首的那人背负长弓,相貌周正,脸上的喜色怎么都遮掩不住。   “剑尊,别来无恙。”   叶知离一见到那人便认了出来。   六罗门首席大弟子,符华清。   他眼前被推开的仿佛不是包厢木门,而是一道关着旧日隔阂的栅栏。   那栅栏高低不平,四处透风,但好歹能挡上一挡,让他硬着头皮以叶子这个身份过全新的人生。   而符华清的出现则是打开了栅栏上拴着的铁索,一地烂泥争先恐后涌了出来,那些因为陆妄尘被带起的炼山旧事,若有似无的旖旎情愫,统统被冲了个干净。   他这才发现,对于前尘之事,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释怀。   盛间和叶知离坐得足够近,哪怕叶知离脸上的情绪不甚明显,依然能通过这么些年来的了解猜到对方心中情绪。   他只对符华清淡淡应了一声:“何事?”   跟赶人走似的。   符华清的热情登时撞上了冰山,然而六罗门上下都知道盛间是什么性子,也就没放在心上,并将目光投向了盛间旁边的人。   符华清进门便满眼都是盛间,这下目光一转,脸色顿时变了。   这人怎么跟叶子长得那般像?   而且还是坐在剑尊旁边!   剑尊到底遭了什么蛊,叶子好容易死了,身边又蹦出来一个叶子第二?!   叶知离自然注意到符华清神色的变换,在最初的惊讶过后,符华清看他的眼神和上辈子没什么差别。   不满,嫌弃,仿佛他抢走了对方什么重要的人,没开口直接让他滚就是教养与骄傲下克制出的最大恩赐。   那地烂泥全堵在了胸口,他是一刻也待不下去。   人家故人重逢,他瞎掺和什么呢。   将手中的茶盏轻放在桌上,他自然地站起来打算离开,然而还没等他说话,手腕忽地被盛间从旁抓住。   他脸上那张温和虚伪的假面随着腕间的力度破开个口子,皱起眉看向盛间。   盛间语气明显不悦上几分,重复道:“何事?”   符华清从二人奇异的举动中回过神来:“哦,这不是太久没见。”   盛间再抓叶知离也不敢用什么力气,叶知离使劲一挣便开了:“我去看看厍英韶,你们慢聊。”说完就朝门口走,看都没看盛间一眼。   盛间赶忙追了上去:“我也去。”   符华清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一懵:“剑尊,剑尊……”   盛间冷冷丢下一句“不够久”,之后也没管符华清一行人,紧紧跟在叶知离身后半步的范围内。   叶知离出了客栈,迎面一阵清凉冷风让他整个人清醒不少,暗自吐出一口浊气后,强行将情绪压回心底。   过去了。   都过去了。   他在这儿跟自己较什么劲。   无论是盛间,还是六罗门的什么人,跟他再没有半点干系。   他无声一笑,停下脚步看向身后的盛间。   平日里威风八面高冷无双的元衡剑尊跟只犯了错的大狗似的,见他回头还不自觉得挺了挺腰杆,主动道:“你别不开心。”   他不着痕迹地拉开距离,轻轻摇头:“我没有不开心。如今城中都是修士,厍英韶住处更是有人把手,我能保证自己的安全,你不必跟着我。”   盛间心尖一颤。   叶知离眼中确实没有生气、愤怒之类的东西,连温和都一如往常,只是言语动作间却满是疏离与客套。   明明一伸手就能碰到,却无端让盛间觉得二人的距离,甚至连叶知离坦白身份前还要不如。   他开口解释道:“已经没关系了。”   叶知离没听懂这话什么意思:“嗯?”   盛间:“和六罗门。”   尽管玄涧阁的弟子找客栈时刻意找了较偏僻的地方,可如今来西来城救人的修士越来越多,客栈里住的又是剑尊又是鬼王又是医圣,街上的修士也越来越多。   叶知离不愿意当着这些外人的面和盛间讨论什么六罗门的问题,他没被人围观的爱好。   他低声道:“那是你自己的事。”   就在他转身要继续去找厍英韶时,黑无常不知从哪里跳了出来。   黑无常走的时候一闪就没,出现也是无声无息,她仍是穿着贴身的黑色短衣,风情万种地踏着步子凑近。   “你们俩搁大门口干什么呢?”   叶知离的目光从黑无常腰间双匕上划过,估计她也是刚忙完回来,坦言道:“我打算去看看厍英韶。”   黑无常玩味地品着那个“我”字,又瞧了瞧一旁的盛间,意味深长道:“带我一个,正好我又查到了点东西,去证实一下。”   正事要紧,符华清与六罗门暂时被抛之脑后,叶知离一边走一边问:“查到什么了?”   黑无常:“这西来宫说是一共跑出来了不到二十人,但是全乎活到现在的,也就八个,其中有两个人需要注意,第一个你们也知道,西来宫宫主的五徒弟,厍英韶。   “西来宫宫主前不久刚刚仙逝,他这辈子一共有七个徒弟,老三和老七因为抗击妖魔死了,现在从西来宫里跑出来的那个是老五,但在这剩下的五个徒弟里,厍英韶偏偏是修为最低、最不起眼的那个……”   盛间:“大徒弟是不是叫楼景同?”   黑无常点头:“没错,西来宫年青一代里,只有一个大徒弟楼景同还过得去,年纪轻轻,修为却不比宋宋低,在整个修真界都享有美名。”   叶知离听出了黑无常的弦外之音,西来宫被魔将奚乐带头占领,连修为最高的楼景同都被困在里面,怎么就跑出来一个平平无奇的厍英韶?   他按下心中的疑惑,开口询问:“那另一个需要注意的是谁?”   黑无常悠悠道:“前任宫主猝然仙逝,宫主之位悬而未决,眼下最有可能成为新宫主的便是大徒弟楼景同,而另一个需要注意的,便是楼景同的未婚妻,于晚音。” 第29章 师妹   叶知离上辈子便听说过楼景同的名字。   传言这位西来宫的首席大弟子风光霁月,法术修为才情相貌都是一等一,加上西来宫宫主年事已高,修为久难精进,仙逝约是不远,楼景同继任西来宫宫主之位已是板上钉钉。   这样一个前途无量的修真界新秀,不知吸引了多少男男女女的青眼。   但他从来没听过楼景同与谁有感情纠葛,看来在他眨眼而过的二十年里,世上还是发生了不少事。   他问道:“这个于晚音有什么问题吗?”   黑无常:“于晚音是个散修,在某次斩妖除魔中与楼景同相识相恋,私定终身。据于晚音说,西来大乱的时候,妖魔是从正门突入,楼景同去抵御妖魔,是厍英韶护着她从侧门逃了出来。”   他闻言疑惑更深:“正门?我刚同剑尊去看过西来宫的护山法阵,至少要上万个妖魔才能强行攻破,哪怕有魔将奚乐领军,也得五千个低阶妖魔共同冲撞,这么大的数量,西来宫一点都察觉不到?”   盛间加入二人的推测:“其他逃出来的弟子怎么说?”   黑无常伸出一根食指晃了晃,深红蔻丹在空气里划出刺眼的弧线:“据我的情报,西来宫里的妖魔连一千都没有。   “其他逃出来的弟子和于晚音口径基本一致,都说妖魔是从正门而入,问他们妖魔怎么突破护山法阵的,全都说不知道。”   一千?   一千低阶妖魔根本冲不破护山法阵,如果是一千中高阶妖魔,只为占领一个西来宫,抓一些各大门派里无足轻重的弟子,又有点小题大做。   叶知离洒了眼周围,低声道:“这不合常理。而且护山法阵没有任何破损迹象,我还是倾向妖魔进入时,护山法阵是大敞的。”   三人路过一个拐角时,默契地一同看向被内城区重重黑雾包裹着的西来宫门派驻地。   西来之乱发生得实在迅猛,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一夜间便完成了从仙居到魔宫的颠覆。   那金碧辉煌,承载着盛世太平美好期冀的重华大殿,如今连一个砖瓦尖都现不出来,内里奔波游走的,也由护卫一方的修士,变成了带来毁灭与离别的妖魔。   黑无常意有所指道:“前任宫主去世月余,而临到西来之乱发生时,新任宫主都还没选出来啊。”   叶知离对上黑无常那双漆深的眼眸,心中恍然。   既然楼景同继任已是板上钉钉,怎么会这么久都没有消息?   玄涧阁是由一群修为高深、不爱束缚的大能在机缘巧合之下碰撞而成,这些人说好听点是不爱纷扰不理俗事,说直白点就是一个比一个懒,他经常怀疑姬踏雪当阁主是因为太沉稳持重,以至于逃跑的时候没跑过其他人。   他想起自己刚重生在仙盟,那时所有人都觉得仙魔大战将歇,联络使一职的重要性越来越低,甚至能派给外门弟子,那些稍微有点能力背景的内门,都开始想办法向上爬了。   仙盟尚且如此,其他门派自不必多说,妖魔将尽,有心之人此时不去夺权,又更待何时?   后来辨妖盘出,近在咫尺的太平之景如同镜花水月,一碰就碎了个彻底。   然而夺权之势难启,亦难收。   可有件事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如果西来之祸始于门派内的权欲之争,如今妖魔占领西来,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黑无常脸上带笑,眼底却是一片沉静:“妖魔可没怎么杀人,西来宫也还在呢。”   *   厍英韶住的地方离迎邻客栈只临了两条街,三人很快就找到了那家没有挂牌匾的二层小楼,说不得破烂,但也足够普通。   西来宫逃出生天的人不多,来此的其他门派弟子自发出人轮流守卫在小楼外面。   只是元衡剑尊的名头比什么令牌都好使,他们没什么阻碍地来到了厍英韶的卧房门口。   正当叶知离打算敲门时,一位气质温婉舒雅的女子端着药碗从楼道尽头走来。   那女子身量不低,穿着件半身的桃色纱裙,前襟下摆都有银线描边,荡起来如阵阵烟波。   黑无常挑眉道:“于晚音?”   于晚音的目光在几人身上一晃而过,了然道:“正是在下。原是剑尊、鬼王、叶联络使,几位也是来问西来宫之事的吧,里边请。”   哪怕有姚乌出手保住了厍英韶的性命,但他仍然陷在昏迷之中,清醒要看天意。   厍英韶虽然在弟子里排行第五,但年龄却是最小的那个,五官都还没长开,隐隐能看到因为昏迷而只剩了个影子的婴儿肥。   等叶知离帮着于晚音将药给厍英韶喂了下去,几人这才开始问话。   叶知离本来想换个房间,但于晚音想守着厍英韶,觉得说话的人多了说不定就能把人给唤醒,他也就没强求。   如果说黑无常是美艳冶丽,那于晚音便是柔婉端庄,未婚夫生死不明让她面容上始终带着一两分的愁苦,然而她照顾厍英韶的动作,以及坐在几人对面举手投足间的神态,又都在表明着她是一位气度修为皆不凡的修士。   如果楼景同未遭劫难,二人站在一起,定是一对郎才女貌的璧人。   叶知离宽慰道:“我听姚乌说了,厍英韶性命无忧,再过段日子定会醒。”   于晚音和声道谢:“我也相信五师弟吉人自有天相。”   叶知离:“你们平日里关系肯定不错。”   于晚音莞尔:“英韶年纪小,虽然排行第五,却是西来宫里最讨喜的弟弟,平日里整天就爱傻笑,但心思比谁都细腻,记得每一个人的生辰,每一个人的喜好。”   叶知离观察着于晚音的表情,见对方说得确实情真意切,可见关系做不得假:“西来宫里几个师兄弟的关系都这么好?”   于晚音点头道:“对,景同他们五个关系向来不错。”   向来不错?   黑无常托着下巴,好奇地将话插了进来:“我听说新任西来宫的宫主应该是你未婚夫吧,怎么这么久了,他还没当上?”   于晚音蹙眉苦笑:“说出来你们不信,景同的四个师弟都希望景同当宫主,可景同确实不愿意背西来宫这个担子,他只想和我一起去游山玩水。后来辨妖盘的事儿出来,西来宫又开始忙,继任的事儿也就一拖再拖。”   像是被“游山玩水”四个字触动了某根神经,盛间脸上表情仍是一贯的波澜不惊,某个指关节却几不可查地一动,他淡淡道:“妖魔进攻前,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于晚音已被许多人问过这话,此刻几乎不用回想:“西来之祸前,我因为有事不在宫里,等回到西来宫的第二天,妖魔便攻来了。”   说道此处,她还不忘补充一句:“我去宫外是为了祭奠我的恩师,一路上也有被人看到,几位若是不放心可以去查。”   叶知离和盛间看向黑无常,后者回了一个“她说的是事实”的眼神。   黑无常:“说说妖魔入侵当时的情况吧。”   于晚音:“那是我回到西来宫的第二个晚上,人还正睡着,景同着急忙慌地跑到我住的小院,将我从床上拉了起来,他说妖魔攻进了西来宫,让我跟着英韶快走。我当时不愿意,他便让英韶强行拉我离开。”   叶知离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一个问题:“当时护山阵法还在吗?”   于晚音直直与叶知离对视,剪水般双瞳里露着笃定:“我走的时候,已经不在了。”   *   谈话全程于晚音都没有丝毫慌乱,而西来宫里又一切正常,足够毁灭门派的西来之祸仿佛只是一个偶然的巧合,让他们在现有的线索下找不到任何突破口。   出了小楼后,黑无常感慨道:“妖魔真是事多啊,我现在只想赶紧把宋宋救出来,一起回阁里打牌。”   叶知离狐疑地看了黑无常一眼:“你是想赢宋宋钱吧?”   黑无常摆手:“怎么说话呢,我们为他跑这么老远,还这么费脑子,他就不能在弥补我们感情消耗的同时,给予一点经济方面的感谢吗?”   叶知离为黑无常的理直气壮哑然:“我还是先回客栈,把悄悄潜入西来宫的法阵给写出来吧……我们在外面能得到的线索太少了。”   他们一边猜测着西来宫的情况一边往客栈走,到半路时,几个才见过的人大老远就迎了上来。   符华清冲盛间挥手:“剑尊,你刚走那么快干嘛!”   盛间皱眉道:“还有什么事?”   符华清:“悖我们碰见仙盟的掌事了,他们正让各大门派来的弟子一起去商量救援呢,叫我通知你们一声。”   叶知离心道,仙盟若是想通知玄涧阁,那也是找到迎邻客栈去,若是想通知盛间,那也该专门派弟子通知,符华清多半是以盛间和六罗门从前的交情,自己揽了任务来找盛间。   他侧眼瞧了眼盛间的脸色,那叫上下左右都写着个不耐烦。   盛间:“不去。”   拒绝过符华清后,三人正打算继续往客栈走,就听一道女声从符华清身后的马车上传来。   那声音婉转悦耳,语气里还夹杂着几分嗔怪。   “就说剑尊不爱凑热闹,你们偏不信。”   叶知离脚下一顿,无意间踩断了根拇指粗细的枯枝。   在这阵无人察觉的闷响里,宗湘灵掀帘而出,冲着盛间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剑尊,好久不见。” 第30章 偏心   叶知离没想过,他竟然还会再见到宗湘灵。   如果说符华清的出现只是让他不快,那么听见宗湘灵这么熟悉的论调,则是让他从心底涌出一股难抑的厌恶。   “就说剑尊不爱凑热闹,你们偏不信。”   类似的话他从宗湘灵嘴里听过太多次。   比如他试着下厨给盛间做顿饭,宗湘灵说盛间不吃俗物。   他给盛间做件衣袍,宗湘灵说盛间不喜欢衣袍上的花色。   他给盛间写副字画,宗湘灵说盛间从不附庸风雅。   字字句句都在提醒他,人家两个有多了解,关系又有多亲密,哪怕他在盛间的施舍下与盛间结成道侣,也不过是一个外人。   可最让他心寒的,仍然是盛间。   他至今都清楚记得,在盛间某年生辰,他熬了许多个日夜亲手做了件礼物,满心怀喜地去呈给盛间,而宗湘灵坐在一旁,看到礼物后脸上浮现出显而易见的尴尬。   她尴尬的不是自己的存在,而是他的礼物。   她甚至在他送礼物的当场,礼貌地提醒道。   “剑尊不喜欢这么亮的颜色。”   他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茫然无措地望向盛间。   而盛间就坐在他对面,直盯着他送的小物件,闻言淡淡地“嗯”了一声。   旁人的打击和挖苦他可以忍受或者反驳,但最亲近的人只需要一个音节,就足以将他从春暖花开的三月直接拉到数九寒天的严冬,将他心尖的那把火冻结成冰,在漫无边际的荒原上突兀又多余。   他承认他与盛间在一起的盛间还不够久,可能真的没有宗湘灵那么懂。   可你哪怕一言不发呢。   你为什么要附和。   他自嘲道。   是啊,宗湘灵作为六罗门门主的亲女儿,六罗门上下最受宠的小师妹,是盛间看着长大的。   人家多少年相处出来的情深义重,说不定再晚些天就水到渠成喜结连理,他却偏偏不长眼半路杀出来将盛间抢走,打乱了一段好姻缘。   任谁来说,他都是最碍眼,最不该出现的那个。   盛间也没想到会在这西来外城见到宗湘灵,他第一反应是去看叶知离的脸色。   那双较浅的瞳孔里满是嘲弄,凉得他心里发慌。   就这么片刻的功夫,宗湘灵和符华清结伴走到了他们身前。   大约是符华清提前跟宗湘灵说过,她看到叶知离长相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宗湘灵对着黑无常和叶知离颔首行礼:“久闻鬼王和叶联络使大名,有缘得见,三生有幸。”   从动作到言语都得体优雅,好一个名门正派里出来的端方仙子。   叶知离却自然地错开半步,不肯受礼,转而对着黑无常道:“我得先回去看看陆妄尘。”   黑无常眼神在叶知离和盛间身上逡巡一圈,挑眉道:“我陪你。”   叶知离微微点了下头,抬脚绕过宗湘灵和符华清径直向前走。   在与二人擦肩而过的刹那,他心中竟然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   他想知道,盛间会不会跟上来。   盛间口口声声对他有愧,对曾经有悔,如今故人当前,又会作何选择?   他与盛间已再无瓜葛,本不该有所期待,可他却卑劣地希望盛间会对宗湘灵置之不理,坚定地跟上他的脚步。   这个念头以他呼吸和心跳为养分,在最阴暗见不得人的角落疯狂滋长,无关情爱欢喜,只源于他多年来的耿耿于怀。   宗湘灵打招呼碰了个钉子,也不气馁,她本就是为了盛间来的。   她又朝盛间露出一个笑容,如春光明媚:“剑尊……”   盛间连看都没看宗湘灵一眼,甚至没有回上一个字,长腿一跨便紧紧跟上了叶知离:“等等我。”   宗湘灵一袭鹅黄流苏软缎裙,耳缀丁香紫玉i,略施粉黛,唇点朱红,哪处都是精心打扮,可惜一副好颜色全都抛给了瞎子。   她不可置信地以目光追向盛间背影。   盛间在二十年前找到宗邵元,说他在六罗门待了太久,以后只想陪叶知离过恣意潇洒的生活,说完便不顾任何人的挽留,独自下了山。   可惜天意弄人,叶知离刚出六罗门护卫界内便丧了命,她本以为盛间会再回到六罗门,却没想到这二十年来,六罗门连书信都未收到一封。   盛间应该是对叶知离愧疚至极,她想。   听说盛间会来西来城后,她也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可符华清却告诉她,仙盟派去玄涧阁的那个联络使与叶知离有八分相像,而盛间对他宝贝得紧。   她复又将目光投向走在前面的蓝衣修士,目含悲悯。   一个承载愧疚的替身罢了。   真是可怜。   *   叶知离在听到盛间脚步的刹那,偷偷在心中与从前的自己做了短暂和解。   这个人终于偏向了自己一回。   那棵角落里背阳的心树破开肮脏外壳,绽出了金黄色的花,盛间快步走到他身边带起的风扬落了一片花瓣,慢悠悠地飘在心湖之上。   原来被人偏爱,是这种感觉。   只可惜,来得太晚了。   盛间见叶知离面色不虞,也不顾黑无常在旁,慌忙开口解释:“我不知道他们会来,已经很久没联系了。”   这话叶知离倒是相信,但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敷衍道:“剑尊的私事没必要与我报备。”   黑无常看得兴起,可见二人真打算直接回客栈,一番权衡之下还是提醒道:“小叶子,这次西来之祸不单是我们玄涧阁的事儿,得让他们也出点力,你想破解西来宫的护山法阵,不如让仙盟来的掌事给你配两个人帮帮忙。”   这种给叶知离减负的提议盛间自然附和:“有理。而且仙盟那边,未必就没有类似的打算。”   叶知离也不是什么好大喜功之人,如果能尽快破解西来宫的护山阵法好去解救徐宋等人,他自然乐意合作。   想到这里他反应过来,他是仙盟派去玄涧阁的联络使,归根结底还是仙盟的弟子。   仙盟派人来找,盛间和黑无常可以不去,他却必须得去点卯。   刚刚都给气糊涂了。   他应道:“你们说的对。”   说完便换了条路,朝仙盟所在的地方走去。   可能是为了让大家好找,仙盟在西来城的住处在整个外城区修士聚集地的中心,所选的小楼也足有五层,远远就能看到。   仙盟来的掌事姓宋,身形很是健壮,大腿能比叶知离的腰粗,人倒是很和气,满脸喜洋洋的,一看就和好说话。   诚如盛间所说,宋掌事也不赞同青山派和鸣凤堂直闯西来宫的鲁莽做法,正在让阵法师破解阵法好偷偷潜入,叶知离的到来让他喜上眉梢。   “几位快请进,快请进,我们正在愁。”   叶知离对着宋掌事行礼后,跟着上了阵法师所在的第三层。   现如今修真界的阵法师数量着实堪忧,宋掌事费了半天劲才不知从哪里捞出来两个,水平也都不上不下。   幸运的是,这两位阵法师脾气都很好,没有因为叶知离年龄小而低看他,甚至在知道他便是改写辨妖盘的叶子后变得更加谦逊。   事关紧急,他没有耽搁,打算直接开始与两位同僚一起破解阵法。   在临进屋前,他忽地想到了什么,转头和宋掌事商量:“破解护山阵法的进度,对外能不能保密?”   宋掌事闻言本就细长的眯眯眼向中间一挤,就剩了条黑缝,四下瞧了瞧后,凑到叶知离耳边低声道:“联络使是觉得这些修士里……?”   两军对垒,怕的就是内部出点什么乱子。   虽然没有什么证据,但西来之祸实在蹊跷,来到西来城的修士也越来越多,哪怕有一个怀有异心,潜入西来宫就相当于自投罗网。   叶知离见宋掌事是个聪明人,笑道:“咱们要偷偷潜入,总不能大张旗鼓地说潜入阵法做好了。”   宋掌事了然,附和道:“联络使说得对啊,你放心,这事儿我保证办妥,但人多眼杂,一旦我们的人进了西来宫,那就不一定能捂得住了。”   叶知离:“足够了。”   在研究阵法的这段时间里,盛间以“保护阵法师”为借口,全程陪在叶知离身边,并用“不能打扰阵法师研究”为由,拒绝了包括宗湘灵在内所有人的关心探望。   宋掌事在仙盟里的地位不高不低,怎么都不敢得罪盛间这个剑道魁首,反正也不碍什么事,就全都由着盛间去了。   叶知离习惯了盛间的存在,没受什么影响,却是可怜了那两个阵法师。   本来水平就不够,在剑尊天然的威压下经常手抖。   于是剑尊就被从屋里赶到了门外。   黑无常本来还想凑个热闹,结果她再往门口一站,跟盛间就像一黑一白两个门神似的,嫌弃地去找姚乌喝茶。   叶知离眼见那两个阵法师从一炷香手抖五次变成一抬头就抖一次,无奈地又去跟盛间商量了下。   盛间的本意一是保护他的安全,二是证明自己没跟六罗门的那些人来往,干脆就敛了所有气势住到隔壁,只余下点淡淡的檀木香。   这下两个阵法师终于能均匀地喘气,看他的目光也愈发敬佩。   在第二天的傍晚,能不触发护山大阵,不引起西来宫内部妖魔注意的阵法终于赶工完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2520:12:54~2021-04-262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栗子哩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隐忧   宋掌事原本以为怎么都得五六天才能完成的工作,竟然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结束,大喜过望,几乎就想拉着叶知离夸上一通。   然后他的手还没碰到叶知离,就在一股饱含凉意的目光下垂了回去,只得用言语道。   “叶子啊,你可真是阵法方面的人才,不!天才!仙盟那边已经准备好了,虽然玄涧阁联络使的任务时间未满,但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回去直升内门,成为盟中长老的亲传弟子!”   叶知离闻言犹豫了一瞬。   他虽然与玄涧阁一众相处得很好,但退一万步说,哪怕姬踏雪愿意留下他,那也会引起仙盟与玄涧阁之间的芥蒂。   何况盛间也身在玄涧阁,他还是不太愿意再与盛间有什么纠缠。   他笑道:“多谢掌事和盟里的爱戴,我会好好考虑的。”   是否回仙盟一事不是现在谈论的重点,二人只简单说了两句便揭了过去。   眼下重要的是,需要有人先去西来宫探查一下情况,最好是摸准人质的身体和魂魄存放地点再做下一步的营救打算。   而潜入的人选,盛间自然是当仁不让。   黑无常原本也想去,但是被盛间给拒绝了,这种暗中的行动,他一个人快去快回最好。   盛间此行不仅要探查人质,还要尽可能多的搜查西来宫内部的信息。   尤其是大徒弟楼景同。   玄涧阁四人都觉得,这人身上有很大的问题。   夜色降临,盛间独自带着阵法,打开了进入西来宫的通道。   叶知离看着幽深的长街,那阵在他身边一直萦绕着的檀木香逐渐散去,他揉了揉鼻子,转身走上楼梯。   回到自己卧房后他没有睡下,而是挑亮了几盏长明灯,橘红色的灯火一片片燃起,像在这漆深夜幕间撑开了一方温暖的结界。   修士对睡眠的需求没那么大,何况现在盛间夜探西来宫,就算有需求,他也睡不着。   他将笔墨纸砚摆了满桌,慢慢写起了字。   当独自一个人静下来后,那点一直徘徊在胸口的焦虑在这寂静漫长的夜里便格外明显。   也不知道西来宫里是个什么情况。   于晚音称楼景同不愿坐宫主之位,五个师兄弟之间又都分外谦让和睦,若真是这样,妖魔到底是怎么进的西来宫?   而妖魔强占西来宫,抽取出所有人的魂魄,又是想搞什么阴毒之事?   以前盛间外出过很多次,他从来没有像今晚这般不安。   当他再次写错一字后,轻快的敲门声从外面响起。   陆妄尘扬声道:“小叶子,你还没睡吗?”   叶知离将笔放在一旁,他记得陆妄尘受伤颇重,还以为至今未醒,没想到已经可以下床了。   说起来也是他疏忽,刚破完西来宫的护山法阵,又因为盛间的事心神不宁,竟将陆妄尘给忘了个干净。   他连忙去将人迎了进来:“快进屋。”   姚乌医道圣手的称号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前一天还灵力被封肠子流了一地的剑灵如今脸色都红润不少,整个人活蹦乱跳的。   叶知离将一桌子的东西收到边上,给陆妄尘倒了杯茶,关心道:“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陆妄尘眉毛颜色重,眼角些微向上勾着,笑起来很有点邪气:“我没事,医圣说我很快就能恢复完全。”   他放心下来:“那就好。”   陆妄尘在西来内城见到叶知离的时候就满肚子的好奇,这下终于有机会问出口:“你呢?我后来打听过你的消息,听说你被妖魔围攻,金丹自爆,现在怎么……”   重生的事叶知离也懵着,他原本以为是机缘巧合,后来虽然察觉不对,但也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只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反正一闭眼一睁眼,什么都变了。”   陆妄尘倒是接受良好:“人还活着,比什么都强。”叶知离笑道:“你说的对。”   陆妄尘继续好奇:“那你和盛间是怎么回事?我记得后来你们两个的感情……这是又搅和在一起了?”   陆妄尘毕竟与他很早相识,算是旧友,对他和盛间的事比旁人知道的多些,问出的问题也一个比一个难回答。   他沉默了半晌,这才硬着头皮道:“孽缘吧。我醒来后就被仙盟派到玄涧阁当联络使,谁想到盛间也在玄涧阁。”   陆妄尘与他靠得有些近,嵌着点暗紫色的眼珠上清晰映着他面庞倒影,近乎突兀地冒出来一句。   “小叶子,你还会回头吗?”   那温热的吐息就在他脸侧,让他不由向后躲了躲。   他脑海里依次闪过昨日宗湘灵和符华清的脸,以及盛间紧随身后的步伐。   盛间确如自己所说,真的有在改。   如果是从前的他,大概会欢呼雀跃立刻原谅盛间两个人远走高飞。   然而世事无常,变了的人,岂止盛间一个。   像是在宽慰自己那般,他轻声道:“过去的,就该让它过去。”   陆妄尘察觉到他情绪的陡然低落,一手拍上他肩膀转移话题:“对,过去了的就过去吧,不行你就跟我回炼山,我教你铸剑。”   叶知离被陆妄尘逗笑,揉了一把对方的脑袋:“行啊,哪天我混不下去了,就去炼山找你。”   陆妄尘撇嘴:“混不下去了才来找我啊。也行吧,你还要你愿意来,炼山永远给你留一个炉子。”   二人正聊得愉快,就听有玄涧阁弟子敲门禀报:“联络使,有位于姑娘请见。”   叶知离与陆妄尘对视一眼,双方都有些迷茫,这大晚上的,于晚音来找她干什么?   为免有什么急事,他朗声道:“请她进来。”   于晚音换了身妆容,但仍温婉端方的风格,进门便是盈盈一礼。   陆妄尘见叶知离有客打算离开,叶知离将人给拽住了。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有陆妄尘在,多少能避避嫌。   好在于晚音也没在意屋里是不是多了个剑灵,从容地坐在了叶知离边上后才问道:“这位是?”   陆妄尘勾唇一笑,露出颗尖尖的小虎牙:“陆妄尘。连鹿大师尘寰剑的剑灵。”   于晚音简单做了自我介绍,两人算是认识了。   叶知离给于晚音沏了杯茶,开口询问:“不知于姑娘找在下所为何事?”   于晚音摇了摇头,柔和笑着:“只是想和联络使随便聊聊。听闻联络使以一己之力改写了辨妖盘,检测出了藏在人间数千妖魔,晚音佩服至极。”   叶知离谦虚道:“都是任星河任前辈的功劳,我也没做什么。”   于晚音:“联络使自谦了,我第一次见联络使时,便觉得与景同气质有些相像,他也是一个很儒雅谦和的人。”   提到生死不明的楼景同,于晚音眉间的愁苦愈深了些。   叶知离安慰道:“楼道友吉人自有天相。”   于晚音叹了口气:“但愿吧。我听说剑尊已经出发前去西来宫了?”   叶知离眼皮一颤,还不等他开口,于晚音继续道:“联络使别误会。现在仙盟主持大局,而西来外城中修为最高、最值得信任的便是剑尊,所有人都在关注着你们。”   安静了半天的陆妄尘突然拆台:“咦是吗?剑尊已经去西来宫了?我怎么不知道?”   于晚音面上一僵,强撑道:“毕竟出事的是我未婚夫,我关注得更多了些。”   叶知离余光噙着点笑意从陆妄尘身上撇过,随后敛了敛表情:“于姑娘不必担心,我相信在仙盟和各位修士的共同努力下,一定可以将西来宫里困着的道友成功救出。”   于晚音没想到叶知离这么滴水不漏,顺着换了个话题:“联络使与剑尊关系不错?”   叶知离低头啜了口茶,上辈子他和盛间是道侣的时候没人理会,如今分开了,问的人却是多了起来。   他不动声色道:“玄涧阁里氛围很好,大家关系都不错。”   于晚音笑笑:“听说联络使曾与玄涧阁的人在平泽镇与三若山一同经历生死,结下情谊。那平泽镇上,当真有近两百个中高阶妖魔?”   陆妄尘倒是没听过这段:“两百个中高阶妖魔?”   于晚音神色里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好奇,仿佛真的是想听什么传奇故事,可叶知离却是无端生出点戒备来。   他和声道:“是有这么回事。”   于晚音:“当今世间妖魔分两种,通过裂隙跑出来的天生妖魔,以及修士后天入魔,中高阶妖魔多为后者。不知联络使怎么看待这二者?”   叶知离就算是个傻子也明白于晚音不会大半夜来找他聊什么妖魔的区别,这其中多半包含了点什么含义。   他思虑片刻:“修士入魔的原因至今没什么统一定论,但大多数修士在入魔后仍然保留着自己的理智和情感。   “天生妖魔聚集乃是其天性,修士入魔再与之为伍,实在是有违本心。”   于晚音看向窗外,目光飘忽悠远,半天后才又重新转了回来,幽幽地盯着叶知离:“是啊,修士入魔,谁又能说得清呢。联络使,入魔的修士,就该死吗?”   屋内原本还算正常的氛围在刹那间凝滞,于晚音姣好的面容半边陷在阴影里,夜风从大开的窗户闯进来,隔着纱制灯罩将长明灯吹得飘摇。 第32章 笑话   叶知离隐隐察觉到了什么:“若无作恶……”   于晚音凄苦道:“听闻剑尊曾有位深爱道侣曾死于妖魔手下,联络使,你说剑尊会对不曾作恶的妖魔网开一面吗?”   放在内间的留仙剑察觉到主人的情绪,颤动轻鸣,叶知离再也控制不住,沉声问道:“你想说什么?楼景同是怎么回事?他是不是入魔了?”   你来我往的试探被残酷挑开,端方温婉的仙子以手掩面,几近崩溃:“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叶知离那点自从盛间离开后便一直存在的焦急终于落到实处。   于晚音可能原本只是想藏住楼景同的秘密,维护楼景同、维护西来宫在修真界的名声,可她没想到他真的能破开西来宫的护山法阵,让盛间潜入了进去。   听到这个消息后,于晚音意识到已经瞒不住了,赶忙来找他确定盛间是否会对不曾作恶的妖魔留手。   叶知离心里多少有点火气,这么重要的事怎么可以瞒着!盛间可是一个人去了西来宫!   他向于晚音确认道:“到底怎么回事,你看到楼景同入魔了吗?有用辨妖盘确认过吗?”   于晚音眼下已经挂上了两行清泪,痛苦地摇着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从外面回到西来宫的时候,景同他很虚弱,已经快要死了,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们告诉我,景同是与妖魔缠斗受了重伤,为了保住性命不得已选择入魔!   “他们只让我瞧了景同一眼,根本不让我去接触景同,说是为了景同好,现在辨妖盘到处都是,如果走漏了风声,景同必死无疑。   “第二天妖魔就来了,我被英韶护着逃了出来,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于晚音原本就比他低,此刻又坐在凳子上,只能仰着头看他,一只手拉着他的袖子,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哀愁与期望,希望他能开口说一句“剑尊不会滥杀”。   可叶知离没有半点同情。   西来宫近千妖魔,又有魔将奚乐坐镇,为了救出那些无辜的修士,盛间还得去寻找楼景同!   陆妄尘不止长相有点邪气,性格也有点邪,如今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由讥讽道:“你来得可真是时候,你怎么不等剑尊宰了你那未婚夫,或者被你那未婚夫宰了才来呢。”   叶知离听到陆妄尘后半句,冷冷瞪去一眼,待陆妄尘噤声后转而对于晚音道:“你既然不确定,那来找我做什么?如果楼景同未入魔,剑尊自然不会滥杀。”   一向温和的人拉下脸最为可怖,于晚音的手下意识便是一松。   叶知离不愿与于晚音多言,他唤出留仙,闯进夜幕之中,向西来宫飞奔而去。   如果真如于晚音所说,那楼景同或者厍英韶外的其他三个师兄弟中定有人勾结了妖魔,盛间的处境必然十分危险。   西来宫还有奚乐坐镇,他不怕盛间真刀真枪地与奚乐对上,就怕有人从背后捅刀子。   只剩细细一抹的月牙在空中悬挂,有厚重的云层那么一挡,便半分光亮都落不下来。   越靠近西来宫,身侧的风便越凉,叶知离额上不觉冒出了冷汗。   先前那些个别扭的情绪全然不见,只余下满心的担忧。   以盛间的速度,哪怕按慢的来说,如今也在西来宫里搜查了七七八八,说不定已经撞上了楼景同或者那几个师兄弟。   以盛间的性格,绝不会拿辨妖盘一个个验过去。   于晚音看似前来投诚,但话里也充满了疑点,还不知道有多少陷阱在前面等着。   陆妄尘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与他并排赶向西来宫。   “你别担心,盛间修为高强,也不是第一次前去冒险,不会出什么事。”   叶知离脚下速度分毫不减,平日里随和带笑的脸一直沉着,敷衍地“嗯”了一声:“你重伤初愈,回客栈待着吧,我就是去提醒盛间。”   盛间再怎么修为高强,那也还是个□□凡胎的普通人,会痛会流血,伤重也会丢性命。   何况西来宫里妖魔抽取了那么多魂魄,说不定是为了布什么阴邪的法阵。   现在也就是情急,不然他一定要和于晚音好好说道说道!   陆妄尘拒绝了他的好心:“你看你急的,连人都不知道叫,自己是个四体不勤的阵法师,去西来宫里能干点什么。我之前只是大意,修为可不算差,真要打起来还能保护你。”   叶知离耳根一红,也察觉到自己行为不太妥当。   他一直以来都没有求助别人的习惯,刚才又太着急,不然就该叫上黑无常一起去西来宫。   然而现在已经走出这么远,再拐回去黄花菜都凉了。   陆妄尘安慰道:“关心则乱,我懂。没事有我呢,盛间也不会有事。”   叶知离紧绷了一路的表情终于稍稍松下来一点:“谢谢。”   陆妄尘:“说什么谢,咱们俩勉强也算青梅竹马吧,何况前两天你和盛间还救过我性命。”   叶知离无语地瞥去一眼。   他见到陆妄尘的时候都过二十了,陆妄尘当时也就看着小,实际年龄比他还大,算哪门子的青梅竹马。   二人并肩前行了几盏茶的功夫,藏在团团黑气里的西来宫终于漏出个影子。   他握着留仙的手紧上一紧,正当打算掏出备用法阵时,陆妄尘忽地小声提醒道:“诶,那人是不是盛间啊。”   他定睛看去,黑雾转角处有人一袭白衣笔直站着,肩膀腰腕处的铠甲泛着冷黄色的光芒。   正是他担忧了半天的盛间。   见盛间不像受伤,他胸口堵着的那团气终于散去,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人没事就好。   然而盛间不是一个人站在那里,在盛间旁边还站着个身穿鹅黄长裙的女子,他一开始还没注意,这下仔细一看,发现女子他也认识。   六罗门的小师妹,宗湘灵。   掺杂着黑雾的风实在太凉,冷得他连指尖都动不了一下。   盛间不管宗湘灵挽留,执意追上他的场景仿佛就在眼前,那日心底隐秘的庆幸仿佛就是个笑话,巴掌抡了一两日终于还是打在了他的脸上。   陆妄尘见他神色变换,忍不住拽了下他:“小叶子,我们不过去?”   他垂下眼,转身折回来时的长街。   *   叶知离回到客栈的时候,正好撞上下楼的黑无常。   黑无常本来是有事要说,见他表情,话在嘴边过了一圈换成另外一句:“丢钱啦?”   他轻声笑道:“没有,等得心急,就跟妄尘在街上转了转。”   黑无常既不拆穿,也不问他究竟去做了什么:“我听人说你屋里有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   叶知离倒是不害怕于晚音会跑,她没跑的理由。   察觉到自己心情有些低落,他强打起精神,和黑无常将于晚音跟他说的话复述了一遍,末了补充道:“我觉得她应该还有东西没交代,可以再往下挖一挖。”   黑无常冲他比了个手势:“放心,让专业的来。”   几人上楼准备再和于晚音好好聊聊,包厢里的板凳还没暖热,盛间便赶了回来。   此时清晨将近,盛间见叶知离脸色不好,没理其他人的招呼,而是开口关心道:“一宿没睡?”   叶知离抬眼看向盛间。   他从不否认这个人剥开来足够温柔,但是这种温柔,原来人人有份。   陆妄尘的声音从旁响起:“知道小叶子会等,剑尊还回来这么晚啊。”   盛间仍专注地看着叶知离,极自然地接了下去:“多查了点东西,我下次注意。”   叶知离伸手翻出一个茶碗为盛间倒上热茶,轻声笑道:“好。”   姚乌打着哈欠走进包厢:“剑尊回来了啊,查到点什么?”   盛间这才正色道:“多亏叶子法阵,查到不少。各大门派被抓的弟子,还有西来城的百姓都活着,只是躯体关在西来宫天牢,魂魄被锁在重华殿。   “我没有见到楼景同,但看到了其他三个亲传弟子的尸体,并在他们房间发现了信件,他们打算杀了楼景同。   “也没有见到奚乐,但是西来宫里确实还有个法阵,看着很诡异。”说到这里他再次看向叶知离,“法阵我记下来了,一会儿画给你看。”   于晚音果然没说实话,西来宫里不但不和睦,反而充满了攻心斗角,师弟甚至想杀掉师兄。   那这么说来的话,楼景同是否入魔,或者入魔的原因就存疑了。   叶知离将于晚音找他的事也说了出来。   姚乌疑惑道:“所以楼景同到底入魔了吗?”   叶知离:“根据于晚音的表现来看,我觉得入魔的可能性大。”   黑无常:“那他为什么入魔,根据我的情报,那三个师弟加起来也打不过楼景同一个,怎么可能将人关起来。难道真如于晚音所说,楼景同受伤入魔在先?”   姚乌:“可如果是受伤入魔,那一定很虚弱吧,还被三个师弟关起来,又是怎么联系奚乐,出卖西来宫的?”   叶知离看向黑无常:“我觉得还是得再问一问于晚音,她一定瞒着很多东西。” 第33章 转生   事不宜迟,黑无常作为玄涧阁情报堂的堂主当场起身准备去找于晚音好好聊聊。   盛间则选择等黑无常的结果,自己先将在西来宫看到的法阵画下来,和叶知离探讨一下。   姚乌犹豫片刻,强行拉住想一起看阵法的陆妄尘去陪黑无常,留盛间和叶知离两人在包厢。   纱罩中的烛火燃得只剩半截,客栈外曙光已现,窗台上结出了薄薄一层露水,屋内也因为只剩下两个人变得安静起来。   盛间看着桌上准备好的笔墨纸砚,也不急着画,反而对着叶知离问上一句:“心情不好?”   叶知离研墨的手一顿,脑海里浮现出在黑雾转角处的两张侧脸。   罢了。   他明明对盛间说过,剑尊的私事没必要向他报备。   这个人再怎么样,都与他没什么关系。   他摇摇头:“在担心宋宋。你画吧。”   盛间这才提笔画起在西来宫看到的法阵。   宣纸上的图案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复杂,盛间不是阵法师,仅能凭借记忆描摹形状,叶知离也知道这点,他只需要看一个大概就足够。   当阵法被画到一多半时,他的脸色开始变了。   这是一个复合型的阵法,其大致走势前所未见,而且是个正在不断改进的半成品,不是盛间画错了或者没画完,它本身的逻辑就带有漏洞,有明显未闭合之处。   这个阵法的核心,是魂魄转生。   清晨的凉意自他脊背攀爬而上,从每个裸露在外的毛孔深入他五脏六腑。   为什么他会重生?   为什么姚乌都只说他魂魄不稳,看不出来他不是原身?   为什么妖魔要一次次想抓他回魔界?   为什么其他门派被抓弟子的地位都无足轻重,玄涧阁却是一个核心的堂主?   盛间敏锐地察觉到叶知离的异样,停笔问道:“怎么了?”   叶知离将魂魄转生的发现说了出来,盛间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又怕叶知离太过担忧,出言安慰道:“会不会是巧合?”   叶知离摇头:“哪里有这么多的巧合,对了,你们知道仙盟要派新联络使时,一共做过几次拦截?”   盛间:“我是第一次,后面他们做什么,我不清楚。”   叶知离:“可我在来墟水洲的路上,就已经被一个叫青鸟寨的强盗势力袭击过。”   盛间:“不是玄涧阁,玄涧阁做事不会假手外人。”   不是玄涧阁,那便是妖魔了。   也就是他刚出仙盟,就已经被妖魔盯上。可他上辈子只是一个耽于情爱的倒霉修士,连多遇见些妖魔都得靠金丹自爆同归于尽,有什么值得妖魔复活的地方,就算是妖魔复活他,又为什么要选在二十年后?   他上辈子的死亡,真的只是一场意外吗。   他恐怕早就被放在了既无边际又不见光的棋盘之上,落入了不知谁的精心算计当中。   盛间见叶知离脸色越来越沉,抬手按上叶知离的手背,不出意外的摸到了一片冰凉。   “别担心,我会陪着你。”   盛间的手掌宽厚温热,带着让人安心的力度,叶知离却下意识将手抽了出来。   他一直在劝盛间放下过去,放下愧疚,说什么你的私事与我无关,总不能现如今一遇到危险就又往人家身边凑,他还没那么下作。   更何况,人不能一辈子都把自己的希望与生命寄托在别人身上,否则迟早要出事。   这世上唯一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盛间与那片冰凉一触即分,伸出去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他不太自然地蜷了蜷手指,像是猜到叶知离心中所想一般,认真地与之对视:“你不必有所负累,我心甘情愿。”   叶知离垂下眼,避开了盛间满目深情。   二人间没什么跨不过的仇怨,当个普通朋友未尝不可,可另外的福分,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都承受不起。   一声饱含痛楚的哭声打断了二人僵持的沉默。   叶知离猛地抬头:“于晚音!”   他匆匆将画有阵法的图纸收了起来,与盛间一同赶往黑无常所在的隔壁。   于晚音一双杏眼哭得红肿,头上的金钗不知什么时候掉下来一根,左侧的发髻摇摇欲坠。   黑无常翘着二郎腿,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整个人呈一种放松的姿态,仿佛看于晚音一眼都是施舍。   而姚乌和陆妄尘在旁边目不斜视坐得端端正正,似是经历了什么不小的刺激。   叶知离眼神在几人间过了一遍,开口问道:“怎么了?”   黑无常懒懒道:“招了罢了。”   盛间:“招了什么?”   黑无常点名:“姚乌。”   姚乌胸膛又往前挺了挺:“于晚音说只知道楼景同与其他师弟间因为宫主之位闹了不快,不知道其他师弟具体做了什么,反正楼景同的伤是被自己人搞的。”   叶知离:“那楼景同到底入魔没有?”   黑无常补充道:“入了。她只是不想面对。”   叶知离寻了个地方坐下:“也就是说楼景同因宫主之位被谋害入魔,干脆破罐子破摔,引妖魔入驻西来宫?可他不是受重伤被关起来了吗?”   于晚音嗓音再不复初见般灵动,满是久哭后的暗哑:“是我偷偷将景同放出来了。”   盛间却不关心什么西来什么景同:“法阵呢?楼景同和奚乐抓那么多人是想用法阵做什么?”   于晚音抹了把眼泪,事已至此,再瞒什么都没有意义了:“景同想当人。我说过他不想继承西来宫,这是真的,他只想和我一同游山玩水看遍世间美景,可如今辨妖盘四处都是,他的身份根本瞒不住,所以弄了个法阵,想将自己从魔变回人。   “他说过不会杀那些修士,真的,景同他很善良,他不会害人的!   “我求求你们,放景同一马,他只是被人陷害入了魔,他想当人!”   叶知离淡淡道:“那个法阵是魂魄转生用的,他想怎么当人,重新投胎还是夺舍?”   于晚音显然不知道法阵的真正用处,红彤彤的小脸上一片茫然。   黑无常笑了:“看来你的如意郎君也没有那么爱你,也就你傻乎乎地帮他瞒这瞒那,也不顾自己往后的名声。”   叶知离觉得这于晚音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西来宫护山阵法未破的时候,咬死什么都不说,一听说盛间闯进了西来宫,立刻就过来找他要个心安,现在估计是黑无常跟她说了盛间探出的消息,这才又吐出来了点东西。   知道未婚夫有所隐瞒后,于晚音有短暂的失神,但还是很快恢复过来:“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不知各位可否放过景同,他并无害人之心。”   陆妄尘插嘴道:“那我也把你身魂分离关个七八十天,再用你的魂魄实验法阵呗。”   于晚音失语,知道自己与楼景同是难过此劫,也就不再多言,踉跄着步子往门边走去。   临出门时,她忽然回过身来看向盛间:“敢问剑尊,您见到那三位师弟的尸体时,他们是人,还是魔?”   盛间淡淡道:“人。”   于晚音唇角早被自己咬烂,正往外渗着刺眼的鲜红,她嗤笑一声:“心地纯善者被逼入魔,手染鲜血之辈却仍是人身。这天道,真是不公啊。”   *   叶知离将从于晚音这里得到的消息汇报给了宋掌事。   营救的事儿不可能只有玄涧阁一家出力,何况被抓的人躯体和魂魄是分开的,得有人去救魂魄,有人去保护躯体,还得分出来人跟不知道藏在哪儿的奚乐和楼景同等一众妖魔缠斗,他们几个可忙活不过来。   至于楼景同和于晚音的结局,那也是如今掌管修真界各大事宜的仙盟要负责的,他只需要操心怎么把宋宋平安救出来,以及西来宫内那个尚未完成的法阵。   姚乌作为玄涧阁的代表去参与了仙盟领头的关于营救计划的商讨,由于这个计划明显需要盛间做核心,所以哪怕盛间不太情愿,也还是跟着去了。   黑无常照旧神出鬼没,人一大早就没了踪影,客栈里除了几个玄涧阁的低阶弟子,就剩他和陆妄尘坐在一起聊天。   二人在炼山时关系便算不错,又是性情相投,如今久别重逢,谈得十分愉快。   说着说着,陆妄尘提起了那天在西来宫外,黑雾转角处的女子:“她就是六罗门的小师妹?”   叶知离点头:“嗯。”   陆妄尘不满道:“盛间这什么意思啊?怎么还拎不清呢,想跟你好好过那就断干净,尤其瞒着你偷偷见面算什么事儿?”   叶知离失笑,虽然当初是他和盛间一同认识的陆妄尘,可陆妄尘总是向着他多一些:“盛间做什么都与我没干系,等过段日子我就会回仙盟,到时候天高海远,再无瓜葛。”   说起回仙盟,他又想到了西来宫里那个魂魄转生的法阵,心上不由蒙了一层阴云。   见叶知离出神,陆妄尘还以为对方在为盛间不高兴,忙转移话题道:“你还记得在炼山时做的饭吗,再给我做一碗呗?”   叶知离眨眨眼:“什么饭?”   陆妄尘怀念道:“你当初用炼山的厨房给盛间做东西吃,我眼巴巴在旁边等了好久,你看我可怜分我了一小碗,那味道,我惦记到现在。”   叶知离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确实是这么件事,只是后来回六罗门后,被宗湘灵他们打击太多次,他已经很久不下厨了:“我不确定还能不能做出当时的味道……”   陆妄尘笑了起来:“没关系,只要是你做的都行,我去给你打下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2619:52:10~2021-04-272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废柴乐乐游天下、kikiko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辱骂   只是一顿饭而已,叶知离爽快答应:“就是西来城里的居民跑了至少有十天,不知道厨房还剩点什么能吃的。”   陆妄尘“啪”一声将储物袋放在桌上,当着他的面往外拿东西。   作为世间难寻的剑灵,陆妄尘的储物袋里没有各种法器,没有什么珍宝灵石,甚至没有各式各样的剑鞘,反而全都是被灵力封存的食材。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连各种颜色的蔬菜都很是齐全。   叶知离还没见过这种阵仗,当场愣了一下:“等等,你一个剑灵,储物袋里怎么带这么多吃的?”   陆妄尘理直气壮:“剑灵就不能贪嘴吗?这些个全都是灵材,长于黑玉沃土,饮的是天山清泉,普通人吃了能延年益寿呢,快看看你想做什么。”   叶知离:“你想吃什么?”   陆妄尘:“我都想吃,巴不得你把这些全做了,只是怕累着你,你看着挑吧。”   叶知离太久没进厨房,手有点痒,又怕技巧生疏,从一堆灵材里拎起来一只皮毛泛着油光的龙口鸡就进了后院。   他先是施了个净尘术,随后坐在井边上去毛放血,又将调料一一备好,在鸡身上涂抹均匀进行腌制。   陆妄尘作为连鹿大师的剑灵,对火候非常有心得,等他将鸡处理完毕后,灶台都给他烧了起来。   滚油下锅,配菜先在里面沸出白烟,他掂着勺子晃了两下,香味便开始往外冒,裹上蛋液面糊的鸡块入锅后噼里啪啦作响,颜色也逐渐被调料染深。   第一次捞出后,他又重新过了遍油,直将鸡块炸得外酥里嫩,与切好的辣椒段混杂在一起,上面点缀着几根翠绿的嫩叶,一看便让人食欲大涨。   陆妄尘也不讲究,上手捻起来一块就往嘴里放。   叶知离担心道:“小心烫着你……”   陆妄尘不在意的摆摆手,只将鸡块囫囵吞下后才舍得道:“我可是剑灵……小叶子你这手艺真是太可以了,我说真的,跟我回炼山吧,算了你去哪儿我跟着你,缺剑吗?我能打还能吃。”   叶知离:“得了吧你,去外面等吧,我再做两个。”   陆妄尘让他大胆做,放开做,多少都吃的完,他也没含糊,捡自己还记得的做了个五菜一汤,这下怎么都该够陆妄尘吃的。   陆妄尘看着一桌子的菜,表情可谓鲜活灵动:“剑生无憾了。”   二人还没刚吃几口,姚乌的吆喝声从客栈外边响起:“你们怎么吃起来了?”   叶知离见陆妄尘埋头苦吃没空搭理,自己解释道:“妄尘说想吃东西,我就给他做了点。”   姚乌这下来了兴致,一边撸袖子一边冲身后的随从弟子招手:“快快快,给我拿双碗筷来,我要尝尝小叶子的手艺。”   姚乌是跟盛间一道去仙盟那边商量事情,俩人自然一起回来,路上又恰好碰到了黑无常,这下三人都回到了客栈,见桌子上的菜勉强算够,就都坐了下来。   陆妄尘也没说什么,反而满怀期待地朝叶知离眨了两下眼。   叶知离了然地凑近,与之咬耳朵:“回来再给你做。”   盛间咀嚼着一块鲜香肥美的鱼肉,看见二人小动作亲密又默契,嗓子里泛起酸意。   而叶知离却完全没注意到盛间的心情,只觉得大家下筷速度让他很有成就感。   等大家都吃得差不多后,他朝姚乌问道:“你们商量出什么方案来了吗?”   姚乌将扇子挡在脸前,极其斯文地打了个饱嗝:“悖还不是那一套,说是分一部分修为高的去西来宫,等将人质们保护起来后就发信号,外面的人再冲进去。”   确实是普通却正常的决策,叶知离点点头,问起了另一件事:“于晚音呢?”   姚乌:“还不知道,得把人都救出来后,再看看仙盟上边是什么意思,不过修士之间可把她给骂惨了。说起来这个于晚音,以前跟楼景同在一起的时候就被人骂过,没想到现在还在被骂……”   叶知离不解:“以前骂她做什么?”   姚乌掰着手指给他数:“你想想,那楼景同是什么人,中北地区名门正派下一任当家,法术修为才情相貌,那都是各大门派里排得上的。   “于晚音呢?一个无门无派的散修,除了长得好看点,别的什么都不是,所以都在说她配不上楼景同,甚至说她是什么狐媚子,靠龌龊手段才扒上了楼景同。”   叶知离端着茶盏的手不由一顿,眼睑也几不可查地颤了下。   黑无常评价道:“我倒是觉得她修为不俗。”   姚乌:“可不是嘛,何况配上配不上的,关外人什么事啊,人家两口子开心就得了呗。楼景同那么好脾气一个人,一听说于晚音被传风言风语,当天就挨个找上门去,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反正第二天于那些人挨个排队去找于晚音道歉了。”   陆妄尘一听这话很认同地点了下头,袖子一甩,将巴掌拍得响亮,抑扬顿挫地夸赞道:“这才是男人啊!不像有的人,自己的道侣被人欺负,连个屁都不会放!”   叶知离那点子刚升上来的情绪顿时消散。   姚乌虽然不明所以,却也能听出来陆妄尘语气里的意有所指:“你骂谁呢?”   陆妄尘继续阴阳怪气:“我没骂谁啊,长得好看不说,体贴温柔还深情,这搁谁不得捧在手心里!要是换了我,肯定不让他受一点委屈。这找道侣可得擦亮眼睛,有的东西它看着好看,你仔细一闻呢,嘿,牛粪。”   叶知离忙在桌子下面踹了陆妄尘一脚,这就差指着盛间的鼻子骂,别到时候西来宫里的人质还没救,盛间先将陆妄尘给砍了。   陆妄尘被他一踹就听话闭嘴,他又偷偷看了眼盛间,那张线条凌厉棱角分明的脸上已经泛起不甚明显的青色。   然而陆妄尘那边收住,黑无常却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开口:“剑灵,你见过这种人?”   有人这么一问,陆妄尘更是来劲儿,将手往桌子上一拍就要接话。   叶知离心中一惊。   先是骂盛间不是男人,又骂盛间是牛粪,再骂下去估计就直接滚出三界五行不配轮回了。   他迅速又踹了陆妄尘一脚。   一把剑修成剑灵不容易,你逮着个剑道魁首元衡剑尊狠着怼干什么呢!   陆妄尘到嘴边上的话临了一转:“昨天刚在街上听说书人讲话本而已。”   叶知离闭眼暗暗呼出口气,恨自己死都死了,为什么还要复活坐在客栈里,在地底长眠多清净。   这西来城的百姓都跑完了,谁给你讲这三俗话本啊!   他强行将话题岔开,对陆妄尘道:“说起话本,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陆妄尘不疑有他:“什么事?”   叶知离:“东西在我卧房,来,我拿给你看。”   他也不管突兀不突兀,僵硬不僵硬,头也不回地带着陆妄尘上了二楼。   直到关上卧房的门,嗓子眼的那口气才吐了出来,无奈地对着陆妄尘道:“你刚刚说什么呢。”   陆妄尘找了张凳子坐下,无所谓地一摊手:“说实话啊,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叶知离坐去陆妄尘对面:“我知道你是替我鸣不平,但那可是元衡剑尊,你也不怕他把你给折了。”   陆妄尘挑眉:“我也不是吃素的好吧。”   叶知离:“好好好,你最厉害。但离都离了,以后咱们别去招惹他了,有那功夫不如给你炸小丸子。”   陆妄尘一听到小丸子这才勉强答应下来:“行吧,看我心情。小丸子什么馅儿的?”   *   叶知离三两句将陆妄尘给哄好,复又折回去寻盛间,他刚踏出房门,正巧碰见盛间要回屋,俩人对了个眼神后,一同进了盛间的房间。   他们来这里是为了救人,房间里没搁多少自己的东西,盛间这里更是一件私人物品都没有,简单得可以。   为防有人偷听,他特地将门给关好,再转过身时,却差点撞上盛间的胸膛。   他稍稍仰头看去,对方也在垂眼看他。   那张平日里冷漠沉稳的脸上并没有愤怒,只带着点让他诧异的难过。   还不等他说点什么,盛间却朝他的方向略微弯了弯腰,似是要将他笼罩在身体与门框这点窄小的空间里。   盛间仍旧没有冠发,几缕发丝就这么随着倾身的动作垂在了他的脸侧,他当年亲手为盛间挑的檀木香如今反将他包裹在内,犹如一方无形的囚笼。   他下意识侧了侧脸,温热的呼吸毫无阻挡地打在了他颈上。   太近了。   他伸手想将盛间推开,却反被对方抓住手腕往怀中带去。   强健有力的心跳隔着衣衫清晰传来,震得他忘了所有动作与言语。   盛间在难过,他想。   “对不起。”   低沉暗哑的嗓音响在耳边,叶知离不由放缓了呼吸:“陆妄尘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我已经说过他了……”   “他说的没错。”盛间又往他身上靠了靠,像是在寻找某种支撑,“知离,我都会改。”   他沉默片刻,还是从盛间怀里挣脱出来。   “盛间,我们聊聊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2720:02:27~2021-04-2820:35: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ikiko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断臂   叶知离绕过盛间,坐在了屋内那张红木圆桌的旁边,而盛间紧随其后,跟着坐到了他左侧的位置。   他斟酌了一会儿,直接了当道:“盛间,你现在是怎么想的,补偿我?还是打算重新结成道侣?”   盛间毫不犹豫:“都有。”   叶知离的声音很平静,甚至称得上是温和,语气却十分坚定:“我讲过,你不需要愧疚,我也不曾怨憎。说句似乎不知好歹的话,我现在的日子很开心,你如果一直想为我做点什么,反而会成为我的负累。   “至于重新在一起,我觉得我们并不合适。”   盛间张口,似是要说些什么,叶知离轻轻笑了一声:“你先不用急着反驳,我们两个之间的问题,不止出在你身上。   “我原来也敢爱敢恨,愿意坦诚,后来却渐渐变得瞻前顾后。我怕你丢下我,我努力追赶,尽力在各方面都不给你添麻烦,唯恐哪天你一个不高兴就将我抛下。   “我懦弱,自卑,无法坦诚,只会抬头仰望。我知道这不对,重生以来,我也都有在改。”   他为了进入内门提升修为,答应去传闻里可止小儿啼哭的玄涧阁。   到达玄涧阁后又因为联络使的身份被百般刁难,他没有哭喊求饶,而是一一化解,还和姬踏雪达成协定,互惠互利。   在平泽镇和三若山时,面对上辈子令他死亡的大批妖魔,没有害怕畏惧,甚至在身体不适神志不清的情况下仍能利用阵法加以应对。   在这一路上,他和玄涧阁的人也渐渐成为朋友,大家也很喜欢去他那里谈天喝茶。   他早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并且在克服和改正。   “盛间,我并没有困在旧日囹圄里,我仍然对‘爱情’抱有幻想,相信爱是坚定不移,是心有灵犀,是彼此坦诚。   “但是盛间,我们之间从未有过坦诚,也不会再有信任了。”   叶知离一字一句地竖起了透明高墙,明明白白地将问题刻在了二人中间,并笃定其无法逾越,不可摧毁。   眼见那高墙越来越厚,盛间慌忙道:“是我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从今往后,我也会学着向你坦诚,尽我所能去保护你。”   叶知离眼神向旁边稍微飘了一下,似是有所犹豫,迟疑半晌后还是无奈地问道:“盛间,你独闯西来宫的那一夜,于晚音前来询问,想要从我这里得到安慰,在我知道楼景同入魔后,你猜我会怎么办。”   盛间闻言愣了一下。   他独闯西来宫那一夜?   楼景同入魔,则代表他有被人从背后捅刀子的可能,叶知离……   叶知离会来寻他……   无论是出于朋友间的情谊,还是出于几十年下来练就的下意识反应,叶知离都会冒死来寻他,提醒他。   他如梦方醒,原来那一夜,叶知离看到了。   察觉到这点后,盛间呼吸陡然漏了一拍:“知离,她找我是因为……”   叶知离开口打断道:“我不关心是因为什么,但在陆妄尘问你为何晚归的时候,你避开了,对吗?因为你觉得我会生气。”   盛间点头。   叶知离笑道:“你看,盛间,对于一件你明知道我会生气的事,你的反应是隐瞒,而不是不去做。   “我一直都在说,你当初的选择在我眼里并不算错。你和宗邵元乃是至交好友,又在六罗门待了那么长时间,与门派上下情谊深厚,我也没有自不量力去让你为了我一个人与之决裂,放弃多年来积攒的朋友关系。   “对于六罗门和你的那些朋友来讲,你尽到了应尽的职责,但作为道侣,谁又不希望被偏爱呢。”   盛间那一夜西来宫外与宗湘灵相遇,确实是场意外。   宗湘灵说是为了接应他,又说起了一件事,他这才停下听了几句。   可叶知离说得对,这一切都不是理由。   他沉声道:“我以后不会再和你不喜欢的人来往,尤其是六罗门。”   一句近乎忏悔的诺言在叶知离听起来却像是什么笑话。   重生后他跳出来想过这件事,也就是不愿意在盛间面前诋毁所以不曾说。   一个去哪儿哪儿都会毕恭毕敬接待的剑道魁首因为懒得管事、和你们门主是好友,既是好意又为了保卫一方平安才在你们那儿待着,你们不好好供着也就罢了,还因为自家小师妹没嫁给人家就对人家的道侣挑三拣四,各种欺辱打压。   真是给你们脸了。   在他看来六罗门那群人早断了早清净,盛间不再来往,对盛间本人来说是件好事。   他又是一声轻笑:“盛间,你和不和六罗门来往,跟我有什么关系?难道你不和他们来往,我就能立地飞升吗?”   盛间哑然。   叶知离站起身:“盛间,我们之后,你应该可以学会如何平衡朋友和道侣之间的关系,把所有的遗憾都牢牢记住,好好对待下一个人吧。”   说完后,他便头也不回,径自离开了。   日头逐渐西移,暖色的光辉透过窗洒在屋内。   盛间上半身沐浴在霞光之中,腰部往下却全都陷在红木桌凳的阴影里,如同被粘稠冰冷的沼泽包裹腐蚀,以至于只剩下了个光鲜亮丽的外壳,内里却已经烂到无可救药。   *   和盛间聊完后,叶知离总觉得有些闷,想着反正也没什么事,不如去外面街上走走。   一楼大厅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黑无常和姚乌不知去了哪里,唯有陆妄尘一个人倚在大门口,听见他下楼的动静,自下而上地看过来,在发现是他的那一刻,犹如雕塑般完美又沉静的脸上勾起了笑容。   “把那个也安抚完啦?”   叶知离失笑:“街上走走,去吗?”   陆妄尘将身体站直,果断道:“去。”   刚刚谈完一桩陈年旧事,有陆妄尘这个知道内情的故人在身边,至少让他觉得不那么孤单。   往日繁华热闹的西来城如今除了几条修士居住的特定街道,其余地方连个鬼影都没有,空旷又冷清。   左右没什么热闹,他们随便找了条路散起步,没人正好,说话也自由点。   陆妄尘将身上那件绛紫描金的绸衫向后一甩,出声问道:“谈明白了?”   叶知离淡淡笑了声:“差不多,反正能说的我都说了,他要是再执迷不悟,我也没办法。”   陆妄尘一把揽过叶知离的肩膀,还哄孩子似地在上面拍了拍:“你尽力了。我早就说那盛间不是什么良人,你值得最好的。”   叶知离:“再说吧,我现在只想把西来宫里的人都救出来,这么久了,再拖下去恐怕会出事。”   说起西来宫,陆妄尘想到了什么:“对了,你跟于晚音说西来宫里的法阵是用于魂魄转生,但是需要重新投胎或者夺舍?可人死后本就会去投胎,夺舍的话,虽是禁术,却也不是不存在,妖魔何必费那么大劲去研究新阵法?”   叶知离神色微敛:“妖魔的禁术,投胎转世不说,夺舍的话,如果一个人的魂魄去了另一个人体内,修为高强点的修士还是能看出来,妖魔所研究的法阵如果成功,任谁都发现不了。”   陆妄尘的声音也沉了下来:“比如你这种情况……”   既然陆妄尘已经知道了,叶知离也没必要再强行瞒下去:“对。如果我的复活与妖魔有关,那这个法阵一定有很多种版本,至少西来宫里的那个,达不到我身上这种效果,可哪怕是我复活,魂魄也产生过离体的征兆。”   陆妄尘:“也就是说这种法阵一直都是个半成品。”   叶知离“嗯”了一声。   陆妄尘的衣摆和发丝都随风向后扬着,姣好惊艳的侧脸在夕阳下也削减了不少攻击性,显得柔和许多。   陆妄尘在脑海里想着阵法,随意地开口问道:“那小叶子你这么厉害,能把阵法给完成吗?”   叶知离摇了摇头:“这个阵法缺少一个最重要的阵眼,而且我搞不清其中到底是在混合什么,除非亲眼看到才能确定。”   陆妄尘了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转而困惑起了另外的问题:“说起来,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于晚音……”   见过于晚音?   叶知离刚要发问,忽地察觉到身后有什么人的气息,还不等他回头,一道熟悉的女声便响了起来。   “叶联络使留步。”   是宗湘灵。   他本就对宗湘灵心怀厌恶,如今又在和陆妄尘谈要紧事,索性根本不去理会。   然而宗湘灵却不放弃,仍在他身后叫着。   “叶联络使,我有要事相告。”   “是关于元衡剑尊,叶联络使您真不打算听一听吗?”   叶知离皱起眉,宗湘灵也就罢了,还是为了盛间而来,怎么一辈子两辈子,这两个人都绑一块儿阴魂不散地缠着他。   为免宗湘灵继续纠缠,他敷衍地侧头回了句“没兴趣”,可谓是极不留情面。   可宗湘灵却像是没听懂一般,快步从后面追了上来,伸出双臂挡在二人身前,脸上还挂着高深莫测的笑意。   “联络使大人,您急什么,我是想提醒您剑尊他从前……”   陆妄尘紫眸一动,几乎是没有片刻犹豫,反手拔剑出鞘,森寒的剑光在叶知离眼前一闪而过。   紧接着宗湘灵伸展着的左臂应光直掉在地上,切口处的肌理甚至平光齐整,鲜血从里飞溅而出,直上半空。   叶知离未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反应过来,眼见血液就要落在他身上,陆妄尘伸手将他一揽尽数避过。   他侧头看去,陆妄尘仍是一贯玩世不恭的表情,剑眉邪气上挑着:“小叶子说不感兴趣,听不懂吗?”   陆妄尘话音落下半晌后,街道上终于响起了宗湘灵凄厉的惨叫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2820:35:48~2021-04-2920:19: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茶茶5个;voon3个;木易三三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丽丽子20瓶;月亮上的垂耳兔6瓶;木易三三5瓶;筱小九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热闹   宗湘灵左臂肩峰处正不断往外淌着血,或许是因为太过疼痛,双腿一抖,就这么跪在了血泊当中。   那张秀丽的面容变得惨白,健全的右手试探着想要去摸断口,却在触及的一瞬间又缩了回去,无助又可怜。   陆妄尘完全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将剑上残留的血滴一甩,重新收回鞘中。   “记住了,我叫陆妄尘。乘鎏洲炼山的陆妄尘,他日寻仇,莫摸错了门路。”   宗湘灵的目光终于从伤处移开,满含愤恨地看着自己眼前的绛衣男子。   明明做出这种阴狠之事,却浑然不在意,狂妄都快从张扬明艳的笑容里满溢出来。   她颤着嗓子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陆妄尘完全不掩饰自己的嫌弃:“我管你是谁,别跪了,赶紧滚。滚得早了说不定还能把胳膊接回去。”   叶知离终于认清了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由侧目看了陆妄尘一眼。   刚才那一剑实在是太快,最可怕的是尽管如此凌厉,他也无法从其中感受到任何的恶意与威压。   能将剑势控制到这般地步,陆妄尘的修为绝非泛泛,起码要在徐宋之上。   宗湘灵也知道自己根本打不过,只好咬着牙从地上将自己断掉的左臂捡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唤出飞剑往远处赶去。   见宗湘灵走了,陆妄尘拉着叶知离绕过地上的血泊继续向前走。   “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哦对,于晚音。”   话题转换得极其自然,仿佛刚才的插曲连踩到一块小石子都算不上。   叶知离却没陆妄尘那么心大:“宗湘灵怎么也是六罗门门主的女儿,你不怕宗邵元找你麻烦?”   陆妄尘随意道:“六罗门若是能突破我炼山的防御,那也不至于这二十年来龟缩去了屁大点的地方,至于他们若单独来寻我,来一个我便砍一个,好给你出气。”   叶知离笑了笑:“行吧,如果他们有人去找你,我陪你一起面对。”   陆妄尘脸上流露出明显的喜色:“有你这句话,我刚才剑没白脏。”   总归不是什么多值得回忆的事,二人很快将话题重新转回“于晚音”身上。   叶知离:“你说你见过于晚音?”   陆妄尘点头道:“对,应该是前几年的事情吧,在和归山那边,不过不是见到她本人,而是……而是在什么东西上。”   和归山?   叶知离仔细想了想,黑无常对楼景同和于晚音进行过详细的调查,在其中一份文书里明白写着,这俩人在和归山相识。   不过在什么东西上是什么意思?   他疑惑道:“是被画下来还是石像之类的。”   陆妄尘皱眉回忆着:“记不清了,好像是跟未出阁的小姑娘有关,当时只匆匆一眼,所以我印象不是很深。”   叶知离:“那大概是种什么感觉?什么场景下看见的?”   陆妄尘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我记得那个小姑娘的表情好像是,四分得意三分羞怯两分愤恨一分害怕吧。”   叶知离:“?”   叶知离:“这么复杂?”   陆妄尘理所当然道:“对啊,正因为如此复杂才给我留下了点印象。”   叶知离试图在脑海里还原了一下陆妄尘的描述,发现着实是有些困难。   不过得意暂且不提,愤恨和害怕,到底不是什么好的情绪。   明天就要进入西来宫,现在再去和归山调查恐怕也来不及了。   他担心道:“得把这事跟黑无常讲一下,我还是觉得于晚音不靠谱,别出什么乱子才好。”   *   迎邻客栈。   符华清一手托着截藕白的胳膊,一手搀扶着宗湘灵,焦急地来到了迎邻客栈大门口想要求见医圣和剑尊。   然而无论他怎么说,门口的玄涧阁弟子都不肯行方便,要见医圣和剑尊,那得按规矩通报才行。   他心中恼怒至极,小师妹已经站都站不住了,这破门派怎么还死守着规矩!   眼见小师妹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他忍不住扯着嗓子大喊出声:“医圣!救命啊医圣!剑尊!我是华清啊!”   虽然天色越来越沉,但迎邻客栈附近的修士本就不算少,被符华清这么一叫唤,纷纷围上前看热闹。   “这不是六罗门的符华清和宗湘灵吗?宗湘灵的胳膊怎么让人砍了?嘶――还是连根砍断的。”   “符华清是想来找医圣医治和元衡剑尊为宗湘灵报仇?我记得剑尊以前跟六罗门关系不错。”   “你记差了吧,我怎么听说剑尊和六罗门早分道扬镳了?”   在一片喧哗声中,姚乌摇着扇子从二楼走了下来。   “吵吵什么呢?”   见到姚乌的身影,符华清大喜过望:“医圣救命!我小师妹的手臂被贼人砍断,如今性命垂危!”   姚乌定睛一看,不由赞道:“嚯,这切口够齐整的,谁干的啊?”   符华清恨恨道:“我小师妹本好心去提醒叶联络使一件事,谁知叶联络使和一位绛衣男子二话不说直接就把小师妹的胳膊砍了!求剑尊为小师妹做主啊!”   一听是小叶子和陆妄尘动的手,姚乌刚夹在指缝间的银针在空中顿住。   小叶子那么好的脾气,怎么会平白无故砍人家胳膊?   可符华清和宗湘灵,好像是盛间的朋友,这到底是治还是不治?   姚乌扭头对着身后熟悉的气息道:“剑尊,治吗?”   盛间在听到“叶联络使”四字后也从楼上闪了下来,闻言淡淡道:“不治。”   符华清没想到盛间如此绝情,当初盛间虽然因为叶知离的死亡和他们生了芥蒂,但人死都死了,还过了这么多年,明明早该过去了啊!   他慌乱道:“剑尊!其他事都好说,可小师妹这条胳膊再不治就真的保不住了啊!”   盛间不关心符华清的呼喊,而是对宗湘灵道:“你去烦他了?”   宗湘灵失血过多,此刻说话像蚊子哼哼:“我只是……”   盛间不愿听她多言,得到答案后便出口打断:“既是如此,右臂也不必留了。”   从夜在将合的暮色中凌空划出一道剑气,宗湘灵仅存的右臂也落在地上。   在场的所有人同时愣住。   而盛间却毫不在意,他声音冰冷,带着让人胆寒畏惧的威压:“告诉宗邵元,待此间事了,我便去踏平六罗门。”   说完长袖一扫,灵气轰然而出,将符华清和宗湘灵连同两截断臂一同荡去了不知哪里。   *   叶知离和陆妄尘回来时,就见修士们住的街上比往常热闹了许多倍,大家几个人凑成一堆,嘴里都在小声议论着什么。   叶知离好奇地听了一耳朵,什么“剑尊”、“六罗门”、“手臂”、“叶子”。   他心下了然。   应该是宗湘灵去找盛间告状了。   虽然早就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在真听到时,他表情还是不太愉快。   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自己的名字能离盛间和六罗门都远远的。   可现在动手的是陆妄尘,他倒无所谓,就怕宗湘灵跟盛间告状,盛间再因为念旧情把陆妄尘给砍了。   他侧过头跟陆妄尘交代道:“一会儿你就在我后面。”   陆妄尘撇撇嘴:“做了就是做了,我还怕他盛间不成。”   两人很快回到迎来客栈,几个玄涧阁弟子正在门口清扫着地上的血迹。   血迹?   叶知离不由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弟子还没说话,姚乌从大堂冲了出来:“小叶子!你可算回来了!”   见他疑惑,姚乌主动解释道:“哎呀,刚刚六罗门的一对师兄妹过来告状,说你把人家胳膊砍了!”   陆妄尘将他往身后挡了挡:“我砍的。”   姚乌上下打量陆妄尘一眼:“剑法不错啊。跟谁学的?”   叶知离将陆妄尘扒开:“别捣乱,然后呢?地上怎么这么多血?”   姚乌绘声绘色道:“然后剑尊就把那小师妹的右胳膊也给砍了,还说待此间事了,要去踏平六罗门!”   叶知离和陆妄尘对视一眼。   把宗湘灵胳膊给砍了?   还要去踏平六罗门?!   陆妄尘凑近跟叶知离咬耳朵:“你怎么跟盛间谈的啊?”   叶知离脸上一片茫然。   他说什么了?   姚乌不乐意自己错过什么八卦,凑上来一挤眼睛:“怎么回事啊?你们砍人家胳膊干什么?剑尊又是为什么?”   陆妄尘懒懒道:“正所谓好狗不挡道,我动手是因为她拦了我们的去路,至于盛间,你去问他自己呗。”   三人正说着,盛间的声音从姚乌身后传来。   “他们说你坏话,我才出来动手。”   虽然盛间没有明说,但这个“你”指的是谁,在场人都很清楚。   叶知离皱眉:“踏平六罗门怎么回事?”   盛间平静道:“给你出气。”   在与叶知离谈完之后,盛间彻底明白过来,虽然他当初与宗邵元说过和六罗门再无瓜葛,但态度还是不够有威慑力,以至于六罗门仍会一次又一次的找上来。   那些人只要出现,叶知离都会不高兴。   而且他和六罗门断不断交,又与叶知离有什么关系?   他的断交,只是他自己的一种行为,而叶知离曾经受过的伤害完全没有得到弥补。   它还会成为叶知离不碰不疼的一根刺,只要还扎在里面,叶知离就不会痛快。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2920:19:17~2021-04-3018:34: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茶茶2个;夜未央、陆沉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冉烨320瓶;夜未央80瓶;紫衣飘逸而过25瓶;小大的一只碗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清醒   姚乌八卦的眼神在叶知离和盛间身上来回逡巡,敏感地发现了二人现在的气氛不太对。   他犹豫一下,觉得命比八卦重要多了,主动招呼众人道:“走走走,明天要干活,今天我给你们做个战前检查。”   陆妄尘眯眼看了看盛间,最后还是被姚乌给强行拽走了。   外面天光晦暗,姚乌走的时候还特地将门给带上,一楼的大堂近乎全是死沉的黑灰色。   叶知离站在原地一动未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倒是盛间点亮了桌上一盏油灯,然而豆大的火苗照亮方寸已是勉强,最多只能半明半昧地描摹着二人的侧脸。   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这画面都称不上是温馨。   少顷后,叶知离开口问道:“你想怎么踏平。”   那语气没什么起伏,甚至失去了一贯的温和,怎么听都不像高兴。   “六罗门本建在六罗山,我去后越发展越大,在如今的勒极山占了地方,新建立门派驻地。”盛间一直仔细辨认着叶知离的表情,稍加思索后小心道,“那我只去荡平勒极山。”   叶知离在六罗门待了那么多年,自然多少知道六罗门的发展史。   不是盛间坐镇,六罗门不会有现在的规模。   他不知盛间先前是如何打算,但如果他跳出身份,从一个旁观的角度来看待这件事,勒极山本就是盛间给的,六罗门对盛间道侣不敬,如今盛间想毁掉,从道义上讲,这并不算过分。   可他却是那位倒霉道侣本人。   比起别的,他更好奇盛间为何会突然有此想法。   他再次问道:“是什么让你做了这样的决定?”   盛间垂眼看着那点瑟缩的烛火,声音与沉沉凉夜融为一体:“我听人说,爱一个人,要学会站在对方的角度。”   他生来便与剑打交道,不同人有多少交谈,也不通人情世故,而修真界以实力为尊,当他一剑破万法后,更是不需要费心去懂。   他在这世间独行了上百年,好容易遇见宗邵元和董眉,这两个人不惧不嫌,竟是能跟他说上许多话。   这应该就是所谓的朋友,他想。   后来董眉身死,宗邵元在董眉的埋骨之处建立了六罗门,他刚巧也走累了,便留在了六罗山。   有他坐镇,六罗门的规模越来越大,他的日子却是乏善可陈。   直到他遇见了叶知离。   他一向对感情淡薄,叶知离是他漫长无趣的人生里第一次心动。   当叶知离和六罗门起了冲突,他确实在二者之间摇摆不定,最终只在暗地里不痛不痒说上两句,或者从其他方面加倍对叶知离好以作补偿。   最好的法器最好的秘籍最好的剑法,叶知离收到的时候总会高兴地感谢,可眼底的光却一次比一次黯淡。   初见时的鲜活与热切逐渐消失,他在很久之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想看叶知离笑,看叶知离跟自己耍点小脾气,看叶知离会跳到他背上让他带着去山巅分享月亮。   所以他打算带叶知离离开六罗门。   可直到叶知离死后重生,一次两次交底谈心之后,他发现自己原来的打算也是错的。   爱一个人,应该站在对方的角度去想去考虑。   说和做缺一不可。   正如叶知离所说,他和六罗门断交,又和叶知离有什么关系,叶知离受的委屈和苦难都被补全了吗?   没有。   而且因为他不够决绝,宗湘灵他们甚至还敢来骚扰叶知离。   他放任的过错自会承担,至于其他的,要先替叶知离讨回来。   两个人如果想要重新开始,至少得把从前的坑都给填上才能着眼未来。   这次他会努力去学,怎么好好爱一个人。   叶知离没去看那盏灯火,而是将目光投向了窗外不甚明显的摇曳树影。   他并不感动,只觉得有些好笑。   盛间不会爱别人,而他不会爱自己。   可他们都明白得太晚,走到山穷水尽才彻悟,也就再没什么用。   听完盛间的计划后,他甚至还走神想起点别的事。   如果盛间将六罗门搞得一团糟,那么六罗门就没空去找陆妄尘的麻烦。   他淡淡道:“关于我们之间的问题,我应该跟你说得足够多了。”   盛间:“我明白。我是自愿的。”   叶知离不愿再与盛间多言,重复了那么多遍,他已经厌烦了。   盛间听懂听不懂、接受不接受,那都是盛间的事。   他抬脚向楼上走去:“随你便吧。”   *   二楼包厢里,姚乌和陆妄尘正在面对面下棋,黑无常则一人靠在躺椅上,漫不经心地擦着双匕。   见叶知离和盛间进来,几人都默契不提楼下那稀奇古怪的气氛,而是自然地聊起了明日潜进西来宫的事。   姚乌折扇一展:“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   说起这个,叶知离赶忙向黑无常问道:“于晚音的调查文书能不能再让我看看,妄尘提起的一件事我很在意。”   黑无常从储物袋里随手掏出来一个玉简扔给他:“什么事?”   叶知离:“他说他在和归山见到一个小姑娘,小姑娘身上带着和于晚音长相有关的东西?”   黑无常:“长相?那是什么东西?”   陆妄尘落下一子,转过身扒着椅背朝黑无常道:“我记得不是很清,说画像吧也没那么大,反正是随身携带的。”   姚乌掺和道:“小像?”   陆妄尘不太确定:“不知道。”   叶知离边重新查探玉简边接了一句:“他对人家姑娘的表情记得挺清的。”   姚乌拉长嗓子“哦”了一声,满脸懂得地将扇子在手上敲了两下:“姑娘长得很漂亮是吧~等等,不对,你是剑灵啊,你们剑灵如果找道侣,是不是要找个雌剑灵?你这择偶肯定很困难吧?”   陆妄尘一听这话立马不干了,像是故意显摆那修长双腿似地站起来走了两步,溜达到叶知离身边后又如松如竹地坐下:“我都修成人身了,当然要找人类道侣啊,而且我不喜欢小姑娘,我喜欢男人。”   说完又揽了揽叶知离的肩膀:“像我们小叶子这么软乎乎的,不比又凉又硬的剑好吗?”   盛间脚下一动,将一张圆木凳踢了过去,自己也强行挤在叶知离和陆妄尘中间坐下,冷冷道:“你自己不就是又凉又硬的剑。”   叶知离将神识从玉简里抽出来,面无表情地走到陆妄尘刚坐的位置,与姚乌面对面:“能不能说点正事?陆妄尘能记住那个小姑娘是因为她表情很特殊。”   姚乌轻咳一声,一起将话题拉了回来:“怎么特殊?”   叶知离复述道:“四分得意三分羞怯两分愤恨一分害怕……”   姚乌显然也很迷惑:“……这是个什么表情?”   陆妄尘:“我可以画下来!”   作为曾经的文人,叶知离对陆妄尘可以画下来如此复杂的表情这件事表示衷心敬佩。   他和姚乌一起将桌上的棋盘收到边上,铺起了笔墨纸砚。   一个姑娘家,手上拿着另一个姑娘小像之类的东西,到底是为了什么?   叶知离视线在屋里几个男人间转了圈,最后看向黑无常:“如果是你,你会因为什么拿别人小像?”   黑无常柳眉一挑:“暗杀对象?”   叶知离:“……”   叶知离:“我觉得应该不是。”   他不抱希望地将目光重新移回陆妄尘正在作的画上,与其乱猜,还不如欣赏一下画技。   只是陆妄尘画着画着,旁边的姚乌先来了一句。   “咦,这位姑娘,我好像见过……”   *   进入西来宫营救的计划简单分为两部分。   先由盛间带头的一队修士通过阵法潜入西来宫,等确定可以保护人质后发射信号,剩余的修士再强行进入与妖魔开战。   因为是潜入,所以小队人贵精不贵多,能选上的要么修为高,要么像叶知离和姚乌这种有一技之长,是以玄涧阁全员外带一个剑灵陆妄尘都入了队。   在第二日夕阳完全沉下去后,盛间一行人穿过黑雾漫天的西来内城,成功潜进了西来宫。   邱元恺修为稍微低了那么一点,被仙盟的宋掌事安排留在外城,照顾昏迷至今的厍英韶。   他百无聊赖地扒在窗沿上,透过昏暗的月光向远方眺望着。   算算时间,剑尊他们应该已经到达西来宫的重华大殿了吧……   早知道能有机会和剑尊一起行动,他说什么也得再勤奋点熬上几年。   今日流的泪,都是往日逃的懒。   他长长叹出一口气,突然间,他哀怨的“唉”声中,夹杂进了一道虚弱的轻咳。   他被这异样的动静吓了一跳,赶紧朝声源处看去,就见厍英韶不知什么时候醒了。   “厍道友你醒啦!你感觉怎么样?!”   他欣喜地跑回厍英韶床边拉开纱幔,帮着厍英韶坐起来靠在床头。   厍英韶神色间带着刚醒来的迷茫:“我这是在哪儿?”   邱元恺看厍英韶嘴皮干裂,又起身去倒茶水:“这是在西来外城,你已经安全啦。哦对了,你那个大师兄的未婚妻也逃出来了,放心吧。”   提到于晚音,厍英韶的表情忽地一变:“于晚音在哪里?”   邱元恺下意识答道:“她和剑尊他们一起去西来宫找你大师兄去了,她说你大师兄一定还有神志,还认得她……”   厍英韶愤恨道:“是于晚音害的大师兄!将妖魔放进来的人,就是于晚音!”   青花当底,祥云为衬的陶瓷茶盏随着一声脆响砸在地上四散开来,温热的茶水被窗外进来的夜风一吹便跟着变得冰凉。   邱元恺呆呆站在桌边,脸色煞白。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洗白盛间,他做错了就是做错了,无论是什么样的原因,他都不能那么对待小叶子,该付出的代价一件都不能少。   感谢在2021-04-3018:34:45~2021-05-0120:41: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陆沉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是燕蓉27瓶;爱吃蛋黄派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小径   通过于晚音和幸存西来宫弟子提供的地图,潜入的修士小队确立了一条从西侧门进入,途经天牢抵达重华殿的行动路线。   西来宫作为中北腹地的大派,又是在人间帝王的王殿遗址上扩建而成,占地颇广,建筑也大多是比较古典辉煌的风格。   邢堂入口处有两尊十丈高的雕像,恶鬼涂红抹紫,手持巨斧,在百年的风吹雨打间守卫着眼前的规则。   而关押着人质躯体的天牢,就设在邢堂地底。   陆妄尘从阴影里探出身子看了看,复而回头道:“没错,我就是从这里面跑出来的。”   按照他们的计划,在走到天牢时会留下一小部分人偷偷进入查查探。   黑无常跟盛间比了个手势,姚乌也重复了一遍:“我进去后会看看里面人的身体状态,如有变故,尽快联络。”   盛间点点头,带着剩余的修士从阴影另一侧飞速绕了出去。   叶知离边跟着众人向前走,边注意着身遭的情况。   按黑无常的说法,西来宫里最多有一千妖魔,可他们前行这么久,就算有意绕开大道,所遇见的妖魔也太少了,甚至空中的黑气还不如从外面看的时候浓郁……   西来宫之行处处透露着诡异,让他一颗心怎么都安定不下来。   重华大殿在整个西来宫最中心的位置,墙壁呈鲜亮的朱红色,上面金色的门派图腾与下垂的琉璃瓦檐交相辉映,在夜幕里闪着微弱而清澈的光。   当众人看到大殿的时候,纷纷握紧了手中的武器,这里关押着人质的魂魄,妖魔肯定会派重兵把守。   盛间放开神识一扫,低声道:“大殿周围,二十七个中阶妖魔,五个高阶妖魔,还有一个修为较高的高阶妖魔。”   几个修为不错的修士对视一眼,迷茫与敬畏尤甚。   这还没到重华大殿的宫门口,他们勉强能看清建筑就不错了,元衡剑尊连妖魔的数量和品阶都能感觉出来?   有人小声问着:“那一个最厉害的高阶妖魔,就是奚乐了吧?听说见到他的人没一个活着的。”   和他关系不错的同伴瞥了眼盛间:“元衡剑尊在这儿呢,你怕什么。”   叶知离也一个妖魔都没感受到,只是如果妖魔都在大殿周围护卫着,那他们偷偷摸摸进去肯定就不可能了,就算声东击西,也不可能全都给引走。   得硬闯。   一行人又顺着阴影往前走了一段,还不等叶知离将留仙出鞘,大殿外围的烛台瞬间全亮了起来,将整个重华殿的地界照得清清楚楚。   盛间下意识伸手一拦,将叶知离护在自己臂后。   一道刺耳的男声从大殿正门前响起。   “元衡剑尊驾到,在下恭候多时了。”   那声音像是嗓子在油锅里滚过,每个字都是粗细不同的腔调,听得叶知离浑身一抖。   他越过盛间的臂弯看去,殿前明显是个妖魔,头长巴掌大的独角,脸上生满了烂疮,偏偏还穿着一身纯色衣服,让人担心那疮什么时候烂掉流脓,滴身上岂不是太过显眼。   有修士倒吸一口凉气:“怪不得看见奚乐的人都死了……这也太丑了点。”   奚乐□□似的眼睛里眸光一凝,掐烂指尖,一滴腥臭的血珠子破空向那修士袭去。   盛间从夜一挡,将血珠子径直打落在地,青石砖上很快灼出个小洞,滋滋地向上冒气白烟。   那修士咽了口吐沫:“多谢剑尊……”   奚乐笑道:“元衡剑尊好身手,我自认敌不过,可剑尊杀我容易,如果没有重华殿的钥匙,任你是大罗金仙也进不去的。”   奚乐说完后抬手一扬,重华殿墙壁上显现出泛着黄紫色光芒的金纹。   那是一个法阵。   叶知离看到法阵后不但没有急躁,心中的担忧反而稍稍降下来一点。   果然救人的事不会这么简单。   奚乐将绣袍一甩,朗声道:“剑尊前段日子闯入我魔界,连斩十八条八目海龙可谓威风至极,不过我们尊上向来爱材,若剑尊肯归顺,尊上必将厚待。”   陆妄尘也不克制自己的音量,转头对着叶知离道:“这些歪门邪道怎么回事?明明就知道盛间不会归顺,非得浪费这一通口水做什么。”   叶知离只觉得奚乐一说话就吵得他脑袋疼,无奈道:“谁知道他们家尊上都在想什么。”   盛间自然不会搭理奚乐,而是侧头与他对视一眼。   他尽量将奚乐抛之脑后,仔细打量着那金纹的内容。   然而他越看越觉得不对。   墙壁上的阵法明显是为了防止他们强行突破救人而设,只要一遭到破坏,整个大殿就会轰然倒塌,里面两千多人的魂魄自是不保。   阵法本身周全老道,却并非牢不可破,只是……   盛间问道:“如何?”   叶知离面色微沉:“这个阵法的布置习惯,是针对我的……”   同一个作用的阵法,不同的人来布置细节之处肯定不同,而眼前的阵法,方方面面都在针对他的擅长与弱点,似是专门为他而设。   到底是谁弄了这个法阵,为什么对他的阵法水平如此了解?!   陆妄尘闻言脸色也不是很好看:“那能解吗?”   时间紧迫,救人为主。   他摇摇头回应道:“怎么着也得到天亮才能破开。”   除了阵法的诡异外,奚乐话里话外好像早知道他们这个时候会来,而且也明知道自己打不过盛间,为什么还要主动出现?   大殿的钥匙,未必就在奚乐身上。   盛间也想到了这点,眼见奚乐越来越不耐烦,开口道:“我拦住它们,你们去找钥匙。”   说着便将从夜一横,直冲奚乐而去。   从夜的寒光像是什么信号,其余妖魔也从暗处袭了上来,修士也没闲着,一时间众人打作一团。   陆妄尘拉着叶知离趁乱就往外走,另有两名修士见战况尚好,也一同跟了上去。   叶知离留仙荡开两只妖魔,正准备往重华殿外围的侧门走时,于晚音跑到了他的身边,在一片厮杀声与绚烂的法术光中分外焦急道:“我也去,景同还不知道在哪里。”   他心思一转,询问道:“西来宫最好的住处是哪里?你和楼景同平时又住哪里?”   如果钥匙在奚乐手上并且没带在身上,那肯定是放在了住处,而奚乐是妖魔的魔将,住肯定住最好的位置。   又或者钥匙在和奚乐合作的楼景同手上,以楼景同和于晚音的关系,多半还会待在二人从前住的地方。   于晚音:“养宜轩!西来宫所有弟子都住在养宜轩!”   叶知离:“带路!”   有盛间在重华殿吸引火力,于晚音专挑小路近路,他们没遇到什么阻碍,疾步而行,两柱香的时间后就来到了养宜轩内。   夜晚的养宜轩祥和宁静,根本看不出曾经历过近千妖魔的肆虐,四方纵横的交接处安置着个巨大的香炉,只是袅袅升腾着的,如今已变成了黑雾,以至于整个养宜轩看起来分外诡异。   “尽头!”于晚音指着前方道,“前任宫主和景同都住在养宜轩的尽头!”   妖魔袭击西来宫,若不是有重要人物住在这儿,肯定不会费劲去清理,还往炉子里点什么香。   几人很快来到养怡轩尽头的怀元居,也就是西来宫每一任宫主的住处。   于晚音急着见楼景同,第一个冲进了屋内,脚下还没站稳,忽地大喊出声。   “啊!!!”   叶知离紧随其后,就见怀元居的大堂中央躺着三具身穿西来宫门派弟子服的尸体。   他猜测道:“楼景同的三个师弟?”   于晚音不可置信:“对……没想到真的死了……”   叶知离皱眉:“不对,奚乐不住这里。”奚乐住的地方,绝对不会就这么放着三具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   他仔细看了一眼,正如盛间所说,这三个人并没有入魔。   陆妄尘也凑到尸体前面瞅了瞅:“一剑毙命啊,手法挺利索的,看来楼景同修为确实还可以。”   于晚音:“那我们去景同住的地方,钥匙说不定在景同那里,他一定还记得我,我会让他交出钥匙的!”   跟来的两位修士里有人嘟囔一句:“楼景同都能杀自己师兄了,未必认得你吧。”   于晚音一双杏眼直直瞪向那位修士,也不知道说给别人,还是说给自己听:“他认得,他一定认得!”   几人转身向外走,在叶知离后脚踏出怀元居门口的时候,一阵狂风自巨大香炉处裹挟着铺天盖地的黑雾席卷而来!   叶知离心道不好,他们这是中埋伏了!   黑风来得实在迅猛,他几乎就要站不住,就听陆妄尘自他旁边大喊道:“小叶子,抓住我!”   他下意识伸手抓去,指尖触及到了一片温热,心定的同时向留仙灌入灵力,猛地插进地下稳住身形。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阵势浩大的黑风终于散去。   他眼前的场景却不再是来时的养宜轩,而是一条蜿蜒向上山间小径。   一同前来的本有五人,现在也只能听到连他在内的两种呼吸。   一道无力的女声自他左边响道:“这是哪儿……”   他猛地收回手。   不对!   他刚刚明明抓着的是陆妄尘,怎么就变成了于晚音!   作者有话要说:  西来宫的副本这两章就走完啦,下个副本小叶子回仙盟,剧情上可能会残暴些,盛间是时候全方位回顾重造了。 第39章 血月   叶知离谨慎地观察了周围,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圆形的平台之上,附近绕有大半圈栏杆,下面是深不见底的峡谷,隐隐约约还响有凶兽的吼叫。   唯一的路,只有眼前这条山间小径。   他这是一从养宜轩出来就踏进了什么传送法阵,还是进入了秘境?   于晚音此刻也缓过来神,持剑戒备着。   叶知离悄悄瞥了眼,只要不碰上和楼景同有关的事,这位修为不错的女道友都十分正常。   反正也没别的路可走,二人还是从小径拾级而上,踏入了明显有陷阱在前面等着的山巅。   他们算是从山腰出发,到达山巅怎么也有一段距离,可真走起来才用了一炷香就看到了上面的亭台。   叶知离记得,西来城的月亮只剩了影子似得一个细边,而现在天上的月亮则是像刚从血里捞出来,虽然只有一半,却又亮又刺眼。   继续向上走了会儿后,一座纯木质的八角凉亭彻底显露出来,大理石质的桌边不是常见的石凳,而是一张漆红的太师椅,一位相貌俊秀,面色苍白,周身还萦绕着魔气的青年正独自靠在上面假寐。   “景同?!”   叶知离只觉身边有风掠过,就见于晚音慌忙跑向凉亭,那点子好容易正常回来的戒备一下子就荡然无存。   而他不疾不徐地跟了过去,在凉亭边上停下脚步。   楼景同被于晚音的呼喊叫醒,脸上明显带着喜色,只是气息却是虚弱得很:“晚音!你来了!”   于晚音想像从前一样扑进楼景同的怀中,却碍于对方一看就身体不适,仅半弯着腰,撑着太师椅的扶手嘘寒问暖:“景同,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楼景同笑容浅淡:“能再见你一面,我心满意足。”   于晚音连眼泪都停在眼角,似有所觉地问道:“什么意思?”   楼景同伸手一指天边的红月:“月尽,我尽。”   血色的月亮如今只剩一半,虽然不知道这一半能坚持多久,但按楼景同出事的时间来算,估计撑死也就小几天。   尽管早有预料,但在听楼景同亲口说出后,于晚音仍是难以接受,死死抓着楼景同悬在半空的那只手:“不,我不相信,景同你说过要陪我一辈子,要永远保护我的!我不相信!”   楼景同俊秀的面容上满是愧疚:“是我食言了,晚音,忘了我吧……你的人生,还很长。”   晶莹的眼泪映着天上血月的光辉接连坠落,于晚音固执道:“我不要忘,等你转世后天涯海角我都要去找你,景同你也不许忘了我,也要来找我!”   楼景同从怀里掏出方手帕,料子是上好的云锦,绣工却是拙劣,一对鸳鸯硬是绣得像是对没脚的鸡。   他温柔地替于晚音擦了擦眼泪,声音里掺杂着认命般的叹息:“晚音,我也是入魔后才知道……妖魔,没有转世。”   于晚音愣了片刻,不解道:“什么叫没有转世?”   “我们人类……”像是想到自己已入了魔,楼景同的话短暂一顿,将于晚音拉到自己旁边坐下,“人类转世的时候需要三魂七魄俱全,可一旦入了魔,死后魂魄便无法凝聚,无法凝聚便渡不过那黄泉水,也就没有转世轮回一说。”   于晚音颤声道:“那……那你的魂魄,会去哪里?”   楼景同神色里也有些茫然:“不知道,大概会消散在这天地之间吧。”   于晚音喃喃:“西来宫里的法阵,是你为了转世?”   楼景同点了点头:“是,不过显然没什么用,这么些天了,法阵仍然完不成。大概是天命如此。”   “不,我不信命……那个法阵……”说起法阵,于晚音终于想起亭子角落还有个外人,连忙看救命稻草般看向叶知离,“联络使!联络使你在法阵方面天赋异禀,能不能救救景同!”   叶知离正坐在凉亭的栏杆上,从看到悲情戏开场后脸上就一直近乎漠然。   他好端端地被从养宜轩移到这里,背后黑手肯定有其用意,这下尾巴终于露了出来。   原来是想让他帮忙送楼景同入轮回。   可别的不谈,妖魔没有转世的说法他倒是第一次听到。   “你说人类入魔死后,魂魄便无法凝聚,那天生的妖魔呢?”   楼景同苦笑道:“我也是刚入魔,天生妖魔的事不清楚。”   他点点头示意自己听到后便不再做声,向后一倚靠在柱子上,闭目养其神来。   于晚音怎么都没想到叶知离会是这种反应,眉间飞速闪过一丝疑惑,复又换上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哀声道:“叶联络使,你曾经说过,‘天生妖魔聚集乃是其天性,修士入魔再与之为伍,实在是有违本心’,可景同他未曾害过人性命,那些被抓来的百姓和修士全都好端端的,你为什么不肯救他?”   叶知离睫毛规律地扇动着,那双充满无辜感的下垂眼一旦闭上,原本看起来温润的面容在血月光映衬下显出了几分让人陌生的冷淡与疏离。   而他的声音与他的表情别无二致:“你这是要承认怀元居的那三位西来宫弟子死于你手?”   于晚音声音一顿。   叶知离轻笑着抬眼看去:“让我猜猜你还打算说什么。   “先将我弄到这亭子里演一出诀别的戏码,若是我像个傻子一样帮忙最好,若我稍微聪明一些,接下来就该和盘托出,用真情来打动我,毕竟我这人耳根子软,楼景同又确实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我猜得对不对,奚乐将军?”   于晚音迷惑道:“叶联络使,你在说什么?”   叶知离从栏杆上站起身,慢悠悠地踱到桌边:“你曾感慨过,‘心地纯善者被逼入魔,手染鲜血之辈却仍是人身’,我原以为说的是楼景同和他那三位师弟,后来才明白,这话说的是楼景同和你。”   昨日姚乌认出了陆妄尘画的画像,那画中人是个年纪不大的女修,家中有些人脉,姚乌恰巧给她调理过身体,也就知道了女修身上的一桩惨事。   原来这女修曾经爱上过一名男子,愿意为男子舍弃一切,结果却被狠狠背叛,恨意之下,女修向当地有名的传说――喜乐女祈福,没过多久,那名男子便惨遭杀害。   这位喜乐女专杀天下负心汉,修为高强,行踪不定。   偏偏女修想最后看看男子,恰巧偷见到了喜乐女的面容,画作小像带在身上。   在知道于晚音还有个“喜乐女”的称号后,其他事情便都解释得通了。   为什么于晚音回来的第二天,奚乐便能率千数妖魔入驻西来宫,后来又能抓到那么多修士。   为什么楼景同虚弱至极,人之将死,却能被留到最后,又和奚乐一样不见踪影。   为什么妖魔对他们的行动仿佛了如指掌,还刻意蹲守在重华殿外,话里在提醒要救人就得去找钥匙。   这一切都是于晚音计划好的,她想利用阵法将楼景同投入轮回,所以抓了许多人来实验法阵,结果水平不够,也不知是有意抓了徐宋引他过来,还是见他过来后有了希望,便想办法将他引到这山巅亭台,演戏给他看。   随着他一点点说出自己的推测,于晚音脸上的悲伤也一点点褪去,脊背缓缓挺直,下巴也稍稍上扬,呈一种自然的俯视之态。   那位让人闻风丧胆的魔将奚乐终于现出了影子,原本温婉的眉眼全都泛着凌厉,威压也直向他逼来。   如果不是刻意施加灵力,一般威压的原理都是以自身的修为让人恐惧,可他在盛间身边近距离待了几十年,怕什么都不怕别人修为高强。   他甚至和声道:“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你一介修士,怎会成为魔将。”   奚乐拍了拍自己整洁的裙摆,不怎么在意地回应道:“我也很好奇,我杀了那么多人,怎么还没有入魔。   “哦对了,我并非专为女人打抱不平,只是杀的人里面,渣男比较多罢了。   “我想入魔,却偏偏入不了,以至于成了我的一种执念,遇到尊上后便跟尊上走了。”   得到答案后叶知离淡淡“嗯”了一声,看向坐在一边的楼景同:“那现在这是?”   奚乐勾出一个自嘲道的笑容:“叶联络使,我的故事很简单,你就当我夜路走多撞鬼,渣男杀多遇劫,景同不完全清楚我的过去,以为我只替□□道,他爱上了我,而我也没把持住。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报应吧,我认栽。   “我之前去为尊上办事,不在的那段时间里,他们杀了上任宫主,还给景同下药,再假造我被他们欺辱的幻象,景同被他们逼得入了魔。   “我回来见到景同后知晓了一切,干脆领妖魔入驻了西来宫,杀了那三个畜生给景同报仇。入魔后无法转世,我便抓了很多人来研究转世之法,再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叶联络使,景同从始至终都没做过任何错事,我希望你可以救救他。”   叶知离瞥了眼亭外的深渊:“你求助的方式很独特。”   奚乐将手一摊:“谁让你身边总跟着一个阴魂不散的元衡剑尊,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来吧,时间紧迫,只要叶联络使能补全法阵让景同投胎,我便送你离开这往生隙。”   叶知离听见“往生隙”三字后心不由一沉。   传说往生隙是生死边缘的灵界,施法者可将濒死之人送进去短暂停留,能停多少天,要看施法者的修为能撑多少天。   同样的,灵界的坚实程度也依靠施法者的修为而定。   他有自知之明,自己的修为肯定和奚乐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你这是在威胁我?”   奚乐:“我更愿意称之为,合作。”   奚乐笑着向叶知离伸出手,想要去握住他的手腕,在二人将要相碰的瞬间,混沌被凭空撕裂出一道横贯天地的巨大裂口。   亘古的寒意从那裂口处汹涌袭来,整座山转眼便结上层薄霜,盛间下一瞬已站在叶知离身前,从夜携风狠狠插下,直将奚乐玉白的手掌钉在地上。   “他不必被迫与任何人合作。”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0220:30:58~2021-05-0320:28: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木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轮回   叶知离扭头去看盛间侧脸,依旧是没什么表情的冷漠模样,周身气场却如山如海,让人感到熟悉的心安。   盛间右手仍紧握从夜,在保持戒备的同时问向叶知离:“没事吧?”   叶知离摇摇头:“你怎么来了?”   盛间:“重华殿前妖魔太弱,此中必然有诈,我便来寻你。”   叶知离心中明白,那些妖魔是奚乐抛出来拖延时间并分开他和盛间的诱饵,再弱也不会弱到哪儿去,何况盛间也不知道他去什么地方找钥匙,还得再寻到往生隙,又得费大力打开,其中困难怎是简短一句话便能概括的。   他正想道谢,楼景同忽然呼喊出声:“晚音……元衡剑尊手下留情!”   奚乐单膝跪在地上,从头到脚都染着白霜,面色竟和命不久矣的楼景同不相上下,可见盛间这一剑施加了怎样的灵力。   而楼景同也从太师椅上跌落下来,焦急地与之跪在一起。   作为魔尊的心腹魔将,奚乐的真实修为着实不俗,怎奈大多都用来给楼景同造往生隙,偏偏对手又是盛间,这才猝不及防被一剑钉在这里。   没想到重重关卡,竟是连盛间半个时辰都拦不住!   她一把按住想要求情的楼景同,自下而上地仰望过去,目含愤恨丝毫不掩:“剑尊来得倒快。”   盛间来时只听到她威胁叶知离,二话不说就直接动了手,现下还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询问地看向叶知离。   叶知离简短解释道:“我们猜得没错,奚乐就是于晚音。人类入魔后如果死亡,魂魄将无法凝聚,也就无法进轮回,而楼景同被三个师弟逼入了魔,奚乐为了让楼景同可以有下辈子,布置了这一切。”   盛间了然地点了点头:“那就带出去吧。”   奚乐赶忙插话:“之前算我冒犯,然我死不足惜,但有一个秘密,叶联络使或许想听一听。”   哪怕处于绝对的劣势,甚至每说一个字都会将寒气带入骨髓一分,奚乐的语气也丝毫不见怯懦,一双眼里还在闪着光,仿佛还有什么底牌。   这倒是让叶知离来了兴致,他眉峰一挑:“说说看?”   奚乐直勾勾盯着他,犹如林地里最艳丽的毒蛇:“叶联络使,叶知离叶道友,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二十年后,你又为什么会死而复生吗……”   叶知离心中一动。   果然,他的死亡和重生都与妖魔脱不开干系。   他淡淡道:“为什么?”   奚乐展颜:“帮景同入轮回,我便告诉你。”   他只思考了一瞬,便轻轻拍了拍盛间的手,示意盛间将从夜收起来。   事实证明盛间确实不会对旁人有什么怜香惜玉的想法,也不管奚乐疼不疼,就随手那么一拔,带出来一地温热的鲜血。   楼景同赶忙掏出灵药倒在奚乐伤口处,满脸心疼:“晚音,没必要……”   奚乐却不答话,只急迫地问向叶知离:“我带你去西来宫里的法阵处?”   叶知离摆摆手:“不用,我都记得。”   正如奚乐所说,楼景同自始至终都没什么错处,一直都在受到蒙骗和陷害,帮上一把也没什么,就当积德行善。   在西来城的时候盛间就已经将法阵给他画了出来,他本来就对这些东西感兴趣,没事儿的时候研究过,心里有数,只是这里面有个最关键的问题。   “法阵还缺阵眼,你之前有准备过吗?”   奚乐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递给他:“黄泉水,够吗。”   这下他终于有些吃惊。   人死后要渡过黄泉才能往生,没想到奚乐竟然能拿到幽冥之界的黄泉水!   他伸手接过,和盛间一起打量起来。   瓶子是无根木所制,外层简单到没有一丝花纹,里面的黄泉水呈浑浊褐色,没什么味道,却散发着阴冷的气息。   他好奇道:“哪儿来的?”   奚乐已经被楼景同扶着坐在凳子上,仅是残了一只手,对杀人无数的魔将而言算不得什么,闻言随口道:“不关你的事。”   叶知离:“既然你有黄泉水,为什么不直接帮楼景同?”   奚乐:“黄泉水只在人的身上起过作用,还没有将妖魔成功带入轮回的例子,我不敢冒险。”   叶知离看着那拇指长的小瓶,他能死而复生,多半也是靠着黄泉水。   他在心中思虑了一番如何运用,很快就想出了答案。   入魔后无法转世的根源在于死时魂魄的消散,也就是关键在于如何自身的魔气,凝聚魂魄。   而黄泉水是至阴之物,只要灵力足够,三方平衡,便能化为己用,法阵的重点,就是在魂魄没有意识的时候还可以维持这种平衡。   他从储物袋里掏出来一个茶杯,想了想,又换成了碗大的器皿。   “如果追求效果,最好是用含有灵力的血来布置阵法,奚乐将军,你看?”   这是一次修真界从未有过的尝试,多少也算是逆天之举,需要的血液灵力不在少数,他得尽量避免消耗,好保证法阵不会出错。   而盛间凭什么白白为一个素未谋面的外人流血,何况还得时刻提防着奚乐会不会再作什么妖。   所以这血的来源,自然该奚乐这个楼景同的未婚妻承担。   楼景同看到器皿的大小,脸色更是白了几分:“晚音……我能遇见你,已经没什么遗憾了。”   奚乐稳稳将楼景同按了回去,对着叶知离嘲讽般道:“叶联络使还真是会做生意。”   不管嘴上怎么说,她还是将器皿接过放在桌上,又将手间刚包扎的布条使劲扯开:“别浪费时间了,开始吧。”   叶知离掏出根毛笔,在那血液不断增多的器皿里沾上一沾,在半空绘制了起法阵。   他手下的动作十分平稳,金红色的光芒徐徐展开。   法阵明明是以黄泉水为阵眼,以鲜血为阵纹,却没有一丝邪气,反而带着让人平静的力量。   盛间一直握着从夜,寸步不移地守着叶知离,他很喜欢看叶知离绘制法阵时的样子,眉梢眼角都写满从容自信,并且快乐又满足,令他怎么都移不开眼。   这辈子无论如何,他都要保护叶知离可以无忧无虑做自己想做的事。   天上的血月越来越窄,而奚乐也因为失血过多嘴唇开始苍白,全靠撑着桌子才能勉强站立。   在奚乐连撑着桌子也站不稳时,叶知离的阵法终于完成了。   以凉亭为中心的透明圆球向整个往生隙扩散开来,圣洁而宁静的金红光芒笼罩了他们四个全身,那一小瓶黄泉水化为一缕绕着金红黑三色的细线虚虚将楼景同从头缠到脚,竟然让虚弱了许久的楼景同生出了些力气。   这个阵法只够楼景同一人转世,尽管如此,也令叶知离有些体力不支,盛间眼疾手快地揽过他的肩膀缓缓渡着灵力,让他不至于倒在地上。   叶知离没在这个时候不知好歹地计较,他对奚乐道:“撤下血月,楼景同便能走了。”   奚乐一直在想办法送楼景同转世,可真到了这一刻,难免还是有些舍不得。   她的手臂动了动,似是想最后和楼景同拥抱一下,又看到自己身上大片的血污,终究还是垂了回去。   楼景同为黄泉水所缚,动弹不得,只能讲话:“晚音,再抱抱我。”   奚乐眼眶泛着点酸意,她第一次见到楼景同的时候,这个人就是如此温柔,如今生死离别,好像仍旧没什么变化。   往日情景一一在脑海里浮现,她似有千言万语要讲,最终却只化成了极轻的一句话:“景同,我马上就来……”   楼景同听明白这话的意思,奋力挣扎起来:“不要,晚音你不要做傻事!!”   奚乐却仿佛听不到一般,一手狠狠剜向自己的腰腹,从里面掏出了颗光芒耀眼的内丹。   在接触到空气之后,内丹便化为两半,一半没入她的眉心,另一半投进了楼景同的体内。   她痛苦地闭上了眼,将泪水全都憋了回去,在楼景同的呼喊声中再次伸手冲着残月狠狠一拽,黑然轰然降下,楼景同的身影和那月亮一同消失不见。   盛间立刻抛出一颗夜明珠,微弱的光线下,叶知离看到奚乐跪在地上颤抖的肩膀。   ……   世人多为情所困,看来哪怕是投身魔尊的魔将也不能幸免。   奚乐没有让他等太久,很快将情绪抽离,反手从发髻上拔出一根发钗扔给了他。   “重华殿的钥匙。”   盛间见奚乐快要支撑不住,赶忙问道:“重生是怎么回事?”   奚乐为了留住楼景同的性命创造往生隙已经花了太多灵力,又剖出内丹作为联系好让二人下辈子再相遇,现在连坐直的力气都没有,目光也开始渐渐失去焦距:“去仙盟吧,那里有一切的答案。”   她又虚弱地哼了一声:“看在你帮了景同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叶知离,越是名门正派,越是令人作呕。”   当最后的音节飘散在空气里,奚乐脸上的表情终于定格。   那是一个安详的笑容,像是陷入了一场没有尽头的梦。   叶知离握紧了钥匙,和盛间对视一眼,一齐离开了往生隙。   陆妄尘刚好带着人赶到往生隙的入口,见叶知离出来就快步迎了过去,上上下下将人打量一番。   “小叶子,你没事吧?”   厍英韶醒来后告知宋掌事于晚音有问题,加上西来宫内放出信号,如今所有来到西来城的修士都进了西来宫,不仅成功将天牢和重华殿围了起来,还将门派驻地里的妖魔尽数斩除。   叶知离一晃手里的钥匙:“走,我们去救人。”   不知是不是为了给楼景同留名声,杀人不眨眼的奚乐这次没有杀死一个百姓或者修士。   徐宋被姚乌一巴掌唤醒后很快迷瞪过来,赖皮地往人背上扒。   重逢带来的欢喜在整个天牢内接连响起,叶知离没有管其他门派是什么场面,也不关心仙盟如何料理后事,笑着帮徐宋爬到姚乌背上,黑无常和盛间一左一右护在旁边,四人脚步轻快地往出口走去。   *   边界碎裂不堪的往生隙内,一道血月自深渊缓缓升起,圆整地悬上高空。   躺在地上的女人忽地睁开了眼睛,眸中一片猩红,黑雾从她心口弥漫,疯狂修补着身上的伤处。   尊上攻占西来宫的三个目的已经全部完成。   接下来,好戏就要上演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些设定是我自己胡编乱造,设定为剧情服务,剧情为感情服务,大家不用深究。   有兴趣的小天使可以猜一猜魔尊的三个目的是什么~   感谢在2021-05-0320:28:14~2021-05-0420:48: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陆沉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卿暮.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山丘   因为知道被抓的人全都人魂分离,大家提前做好了准备,当场就帮忙将躯壳与魂魄归为一体,修士们恢复得快一些,原地休息了会儿就能自己撑着离开西来宫,而被困的百姓则有其他修士帮忙照顾,等情况好点再分批护送回去。   原本金碧辉煌的西来宫门派驻地如今已经被毁了一半,像是人身体上东一块西一块的斑驳创痕,亲传弟子那脉也只剩了个未怎么经事的厍英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元气。   所幸其他弟子大部分都还活着。   只要人在,一切都还有希望。   本次西来之祸里,是叶知离在西来宫的护山法阵上开了个口子,盛间潜进去获得了重要情报,后来又是他们俩单独解决了奚乐,虽然最后的营救行动离不开所有人共同努力,但他们俩在其中的贡献有目共睹。   其具体表现为叶知离走到街上时遇到了无数热情的招呼,让他颇有些不好意思。   直到盛间再次和他走到一起,那点子热潮才终于被冰冻似的退却,让他能够喘口气。   毕竟不是谁都能有勇气能顶着元衡剑尊的冰块脸和从夜剑上前搭话的。   他轻轻揉了下鼻子,以前他和盛间一起出门从来都是盛间的陪衬,现在却好像变成了盛间是避免他不好意思的工具。   几人打算让徐宋缓一缓,隔天再启程回玄涧阁。   临行前宋掌事抽空来见了他一面,问他回仙盟的事考虑得怎么样。   他没有犹豫,当即便答应下来,说去玄涧阁收拾一下东西,会尽快启程。   奚乐死前告诉他,想要知道重生的秘密,就去仙盟,那里有一切的答案。   他完全可以不理会什么阴谋辛密,将过往忘却埋藏,以全新的身份面对世界。   但他重生以来,妖魔几次三番地针对他,就像柄悬在头顶上晃晃悠悠的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真的要了他的命。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宋掌事听到他要回去后笑得再次没了眼睛,说一定会将此次西来之祸里他的功绩如数上报。   二人打了几道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官腔,这才各自上路。   姬踏雪和半佛圣人收到消息后早早等在了玄涧阁的大门口,亲眼见到他们五个安然无恙后才彻底放心。   徐宋见到姬踏雪一跃就扑了上去,让等待已久的姬阁主切身体会了下什么叫做同等的思念。   后者怀着自己孩子在外面受苦了的心态忍了,直到徐宋蹬鼻子上脸抱着姬踏雪就要亲,怀苍终于铮鸣出鞘。   还好半佛圣人心地善良,在姬踏雪动手的前一刻将徐宋拎着领子给扒拉了下来,这才避免了一场家门口自相残杀的惨剧。   而盛间似乎就是为了护送他们回来,在玄涧阁就待了一盏茶的功夫,和姬踏雪说了几句话,就以去办私事为由转身又走了。   剩下的人累了这么多天,各自回房休息了两日,第三天才重新聚集在了叶知离的小院。   徐宋抢占了小院里唯一的那张躺椅,闭眼躺在上面,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扇子,可谓是惬意之极:“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啊。”   黑无常挑眉道:“徐堂主说玄涧阁是狗窝,我记下来了。”   徐宋赶忙求饶:“姐,我错了,笔下留人!”   黑无常没搭理徐宋,转而问向叶知离:“听说你打算回仙盟了?”   徐宋一听这话连椅子都不躺了,一股脑跑到了桌子边上坐下:“什么?小叶子你要走?”   叶知离笑笑:“我正想要怎么跟你们说,在这儿待了这么久,是到了回去的日子了。”   徐宋哭丧着脸:“不要吧,我们才刚重逢你就要抛弃我了吗?”   叶知离揉揉徐宋的脑袋:“有空我会来看你,或者你来看我也行。”   徐宋:“你怎么回去啊,现在妖魔那么多,路上那么危险,要不我送你吧。”   黑无常:“然后你们俩都被抓进什么东来宫南来宫吗?歇着吧你,阁主说盛间会陪小叶子回去。”   提起这件事,叶知离心里升起些异样。   陆妄尘也说要陪他回仙盟,怎么劝都不听,他说他自己可以陆妄尘说今晚吃面条,根本无法沟通,现在人正在墟水洲里待着,就等哪天一起出发。   盛间倒是能听懂他说话,但无论他说什么都是那副“你不用管我”、“你就当我不存在”的模样,可谓是和陆妄尘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几人都或多或少地表达了一番不舍后,姚乌犹豫了半天,还是问出了所有人都十分好奇的一个问题:“小叶子,你跟剑尊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叶知离早就料到可能会有此一问。   姚乌他们一直都觉得盛间对死去的道侣情根深种,结果他一来玄涧阁,盛间的对他的态度就太过异常,怎么看都不像是初见,尤其是他坦白身份后,盛间更是连装都不装,一直往他身边凑,还搞明显的搞特殊待遇。   只要对盛间有所了解,再动动脑子,多少都能猜出来一二。   他是真把这些人当成朋友,和声承认道:“差不多就是你们想的那种情况……”   一直以来的猜想得到了证实,在场的几人脸上满是了然。   姚乌晃着扇子啧啧道:“这就是修真啊,一切皆有可能。你们真是有缘分……修真界这么大,你偏偏来了玄涧阁。”   半佛圣人拨动念珠:“阿弥陀佛,盛间上辈子一定是什么佛的转世才能有次幸运再跟你遇见。”   那天在客栈里陆妄尘对着盛间阴阳怪气的时候,黑无常就将故事拼凑了个大概,此刻语气带着点不屑:“魔罗转世吧他,怪不得成天追你屁股后面跑,活该。”   叶知离刚想说点什么,就见徐宋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果然!剑尊是在墟水洲里对小叶子一见钟情,从而选择抛却过往准备开展人生第二春,对小叶子展开了热烈地追求,企图重振夕阳红雄风,老年吃嫩草!话说在我昏迷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你们二人已经发展到剑尊要去仙盟提亲了吗?”   叶知离:“……”   黑无常、姚乌、半佛圣人:“……”   小院内一时沉寂下来。   徐宋:“哪里不对?”   冰冷如沉夜的声音从徐宋身后的小院门口处传来:“你觉得呢。”   徐宋哆哆嗦嗦回头,看到了盛间同样冰冷凌厉的面容,以及手上那把还未出鞘就发散着寒意的长剑。   他咽了咽口水,一屁股从凳子上跳了起来缩在叶知离身后,嗓子里大喊着:“我觉得我刚才是在放屁!”   除了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眼神外,盛间没跟徐宋多加计较,而是对着叶知离道:“东西收拾好了吗?”   叶知离已经被迫接受了要和盛间同去的事实:“需要交给仙盟的文书我送去了姬阁主那里,如果没什么问题,明日就可以启程。”   姚乌皱眉道:“怎么这么快?”   “仙盟早就让我回去,已经拖很久了。”叶知离笑笑,从位子上站起身:“那我先去跟妄尘说下时间。”   盛间的表情比刚才听见徐宋那番话的表情还要差一点:“一起吧。”   半佛圣人想到了什么:“对了,今天是祭奠日,下午的祭礼你们去吗?”   叶知离不解:“祭奠日?”   小院里原本轻松愉快的气氛很快沉重了下来,就连一向不着调的徐宋都乖乖站直,面含尊敬。   姚乌:“祭奠日是墟水洲一年一度,祭奠为抗击妖魔而战死的前辈的日子。”   这百年来,妖魔在世间横行肆虐,多少百姓因此流离失所,与亲友阴阳两隔,又有多少人为了保护想要保护的,将热血和性命永远留在了脚下的土地上。   为了祭奠这些前辈,很多洲城都专门设定了自己的祭奠日,好让大家寄托哀思,更好地向前走。   这话题听着便觉沉重,叶知离点了点头:“去。”   几人路过墟水洲城,接上了早在城里等待的陆妄尘,随着成群结队的百姓一同步行向城外的一座小山丘走去。   山丘平常有专门的人负责打理,从山脚到山顶竖满了墓碑。   那些墓碑材质不同,墓志铭也不一样,甚至还有的坟头上只插着一块光秃秃的木头,连里面埋的人姓甚名谁都不曾写。   除却刺目的尸山血海,大概没有什么场景比眼前庄严又肃穆的墓碑群落更让人触动。   一些百姓在山脚停下,另外一些记得自己的亲人或者恩人埋在什么地方,互相搀扶着走上山路。   黑无常沉默地走在前方,带头一一找寻玄涧阁曾经牺牲弟子的坟墓。   低语、啜泣、放声大哭、强装欢笑。   叶知离在这世上最痛苦的情绪间走了一路,眼里早就泛着酸。   在走到山顶的时候,他不由转身看去。   火红的夕阳挂在天边,数不清的人或跪或站,或抬头挺胸或脊背佝偻,纸钱铺满了山丘的每个角落。   前辈们已经为了所深爱的人间战死,而他们依旧在为之努力。   他也打算修成大道,跳出轮回,但如果有一天需要他去做选择,大概也会选青山埋骨。   叶知离怎么都不会想到,在未来的那场变故里,他一个修为平平无足轻重的修士活了下来,而被誉为剑道魁首的元衡剑尊却沉眠于此。   因为被天下人所唾骂,为防被掘坟鞭尸,盛间甚至连一块带有名字的墓碑都不能立。   孤单,凄冷,不配见得天日。   如果他能窥得未来,说什么都要将盛间按在玄涧阁,独自回仙盟面对那淬毒染血的迷雾与深渊。   可他只是一个阵法师,连明日几时晴几时雨都不知道。   他只在感受到肩膀上安慰的力度时,抬头对上盛间潜有高山远海般的双眸,继而回一个“我没事”的表情,一同踏上了前往仙盟的不归路。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我是亲妈!   下一章进入仙盟part~   感谢在2021-05-0420:48:11~2021-05-0519:35: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陈三愿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回盟   万里高空,云层之上。   从玄涧阁赶往仙盟的路途需要小几日,叶知离在飞舟甲板的位置摆了个矮桌,百无聊赖地喝茶看书。   他从仙盟出发时身边是一群陌生护卫,还遇上了疑似妖魔的伏击,虽然前路并不清明,却对全新的身份将拥有的全新人生充满期待。   如今从玄涧阁往仙盟走,前路仍旧看不真切,身边竟变成了上辈子的两个熟人,真可谓是世事无常。   而这两个熟人正跟跟俩门神似的坐在他左右,隔着他暗流涌动。   一开始只是眼神偶有对打,没多久陆妄尘就直接出言道:“盛间你说你不守着玄涧阁,跟我们去仙盟干什么,添乱嘛这不是。”   盛间淡淡道:“是你跟着我们。”   陆妄尘故意提起往事刺激:“谁跟你是我们,你和小叶子已经和离二十年了,就是个没名分的前夫,你不想回玄涧阁,你回六罗门啊。”   盛间赶紧瞧叶知离,见叶知离翻书页的动作果然顿了一顿,解释道:“我已经去把勒极山给劈了。”   叶知离终于将目光从书上移开,满脸惊疑地看向盛间:“劈了?!”   盛间斟酌道:“我没伤人,但是从山门到大殿都……”   叶知离:“宗邵元没拼死相拦?”   盛间:“他带着女儿去寻医问药了。”   叶知离想起被陆妄尘一剑砍了左臂,又被盛间一剑砍了右臂甚至还被荡飞的宗湘灵:“人还活着吗?”   盛间:“死不了。”   叶知离点点头。   虽然他确对过去心存芥蒂,但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让别人用性命来偿还,盛间知道他脾性,自然也会把握分寸。   六罗门的种种……或许是时候全都放下了。   陆妄尘显然也没想到盛间说踏平六罗门就真给踏平了,一时间竟是失语。   盛间抓住机会挤兑:“你不回炼山,又来添什么乱。”   陆妄尘很快支棱起来:“仙盟的事肯定有诈,我得去保护小叶子。”   盛间淡淡道:“保护到被抓去西来宫吗。”   陆妄尘:“我那只是大意!大意!”   这下叶知离的书是彻底看不进去了,他将书收了起来,伸手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并将茶碗不轻不重地往桌上一放,两位门神终于清静了。   他重生后一睁眼便是在仙盟,如今溯本逐源,方向也不算错。   只是奚乐在临死前还提醒他,“越是名门正派,越是令人作呕”,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权色利欲还是人魔勾结?又与他有何干系?   盛间开口分析道:“或许可以换个思路,不是‘妖魔一直盯着你打算做什么’,而是‘妖魔一直以来打算做什么’。”   陆妄尘少见地没有跟盛间作对,而是帮忙捋起时间线:“百年前裂隙初现,大批妖魔侵占人间,那是人类死亡最惨的时候,修真界很快反应过来,开始反击,而妖魔攻势不减,就跟要将魔界掏空一样,疯狂与修真界战斗,这一战,便是五十年。   “无数的修士与妖魔葬身在这片土地,整个修真界都受到了巨创,而人间妖魔的数量也终于减少,战局扭转,修真界乘胜追击,近些年基本上已经看不到多少妖魔的踪迹。   “直到前段日子,小叶子造出了辨妖盘,修真界这才发现妖魔从未退去,而是以更隐秘、更恶毒的方法藏在了人间,我估摸着新一轮大战已经不远了。”   盛间一直战斗在前线,对这段历史比陆妄尘知道得更多些:“五十年前妖魔数量开始减少,而到三十年前这个时间节点,妖魔数量却是经历了一次锐减,修真界这才占了上风。在这次锐减后的第十年,知离……出事了。”   过了这么久,叶知离早就能坦然面对自己上辈子的死亡,神色都没动上一动:“也就是说,在这十年里,魔界可能发生了什么事。”   这十年里,他又在做什么?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怎么都想不出哪里特别。   叶知离眉峰走势比较平缓,不笑时也像带着两分笑意,怎么看都是偏柔和的类型,又并非完全不懂世事,长久以来的经历在他身上逐渐沉淀,形成了一种既温润又让人觉得平静的气质。   可现在,那张总是随和的面容上,双眉正不甚明显的向内挤压,一看就是怀满了心事。   盛间下意识抬手想要像从前一样揉揉叶知离的脑袋以作安慰,却在抬到一个不算高,但明显有些尴尬的位置停了下来。   他连这艇飞舟都是强行挤上来的,如果有什么逾越的举动,说不定会被叶知离直接给扔下去。   可让他就这么将手垂回原位,又实在不忍心,也舍不得,几经犹豫后准备落在叶知离的肩膀上。   叶知离正陷在回忆当中没有注意,陆妄尘却是发现了他的小动作,得意冲他一挑眉,在他手掌碰到叶知离肩膀的前一瞬一把将叶知离揽了过去。   “小叶子别担心了,说不定是魔界死得太多,他们老大开始舍不得了,你的事只是碰巧罢了。”   叶知离眉间一松,给陆妄尘递去一个放心的笑容:“走一步看一步吧。”   盛间悬在半空的手最终竟是落了空,默默放回了冰冷的从夜上,而陆妄尘却不依不饶,趁叶知离不注意,偷偷挑衅地看他。   他忍不住瞪去一眼,就见陆妄尘直往叶知离怀里钻,嘴上还不忘阴阳怪气地告状:“剑尊的威压太可怕了。”   叶知离当即转头,他眼里的那点不悦敛得太慢,还是被看了去。   “盛间,你又欺负妄尘干什么?”   盛间几乎是愣了一瞬。   他被叶知离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太多次,可此刻却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心酸。   二人在一起的那几十年里,叶知离满心满眼全都是他,所有的偏爱也都给了他。   可现在却护着另一个人,脸上甚至还带着点指责。   他喉结滚了滚,却是不知道该如何辩解。   他和陆妄尘那点子微妙的举动,如果拿出来一一列举反倒显得他矫情又小题大做,叶知离不但不喜欢,还会觉得厌烦。   原来叶知离就是怀着这种心情在六罗门过了几十年之久……   他现在和叶知离并不是道侣关系,见叶知离偏心别人就已经像被人掐了肺管子,那叶知离从前该是怎样的煎熬,抱着的希望一点点落空时又会有多难受……   叶知离见盛间不说话,还以为对方认识到了错误正在反省,将怀里的陆妄尘也给推了出去:“还有你,别成天去惹盛间,哪天他要把你给折了我可拦不住。”   陆妄尘懒懒坐回原位,不情不愿道:“知道了。”   一人给了一棒子后,叶知离无奈地叹出口气。   如果可以,他还是宁愿一个人去面对糟心事儿,别到时候妖魔没打,自己人先互殴了个头破血流。   盛间对他怀有愧疚也好感情也好,他是怎么劝都劝不动。   而陆妄尘也是好心,看在曾经相处不错如今还聊得来的份儿上想帮他渡过难关,又因为看盛间曾经做的那些事不顺眼,处处针对盛间。   他真是招惹了两尊大佛啊……   *   几日后,三人按时抵达了仙盟。   和四方的玄涧阁或庄严的西来宫不同,仙盟周遭萦绕着淡淡的云雾,正门高近百尺,上面雕着大气恢弘的神兽,颜色明亮却不轻佻,几个身穿水绿色仙盟服装的弟子正手持长戟,尽职尽责地守在外面。   宋掌事一直觉得叶知离是可造之材,年纪轻轻就能从一个外门弟子升到长老亲传,又和剑尊鬼王医生等一众大能关系甚密,假以时日必定飞黄腾达,故而在接到叶知离返回仙盟的来信时便算好了时间,准点等在了门口。   “叶联络使!你终于回来了!”   宋掌事话音还没落,就看见叶知离身边站着的盛间和陆妄尘,心中不由一喜。   他押宝可真是押对了,元衡剑尊和炼山传人都亲自护送,这待遇可真是够高!   “见过元衡剑尊,见过陆大师。”   和几个护卫打过招呼后,宋掌事领着三人就往仙盟里面走。   “叶联络使,因为你要升入内门,所有上面给你批了一个单独的院落,从玄涧阁到仙盟路这么远,要不要先休息休息?剑尊与陆大师可要在仙盟待几天?在下去为二位安排住处?”   盛间淡淡道:“我与叶子同住即可。”   陆妄尘跟着说:“我也要和叶子住一起。”   宋掌事这下为难了,以盛间和陆妄尘的名声和地位,要住在仙盟肯定需要和上面报备一下的,而且虽说是给内门弟子的单独院落,却也并没有大到哪里,要是让这二位再挤进去,那可是招待不周。   他不由看了眼被夹在中间的叶知离。   叶知离自然明白宋掌事的难处,解围道:“我先去呈交文书吧,剑尊与陆大师是来仙盟作客的,宋掌事看着安排便是。”   见盛间和陆妄尘没有反对,宋掌事心里对这位载誉而归的联络使的敬佩又深了不少。   宋掌事:“刚好,叶联络使你交文书的地方与咱们仙盟给贵客居住的地方顺路,我带你们过去!”   宋掌事领头,和三人一起踏上长街,只是一个拐角,转眼就热闹了起来。   正当宋掌事给盛间和陆妄尘介绍仙盟时,一道颇有些浑厚的男声远远冲着叶知离叫了起来。   “叶子!!”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昨天的评论,大家不要怕哈……绝对是正常意义上的He。   仙盟副本更多的是在剧情上推一个小高//潮,至于盛间的死亡……盛间是要在玄涧阁出事的嘛,什么时候回到玄涧阁什么时候才需要担心(?)。   仙盟副本也会开虐盛间,但是只会【为防剧透自动消音】,大家放心!   感谢在2021-05-0519:35:53~2021-05-0620:14: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voon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客居   来人长相粗犷,身形健硕,仙盟仙气飘飘的水绿色门派弟子服被穿得颇有田间乡土气息。   眼见叶知离就要被风风火火大力撞个满怀,盛间不着痕迹地上前半步,气势那么一压,史斌不自觉愣了一瞬,脚下的动作也跟着慢了下来。   然而神经粗如史斌,根本没把这点找不到来由的“错觉”放在心上,在缓冲过后以正常人的力度抱上了叶知离。   “叶子!你真的活着回来了!”   叶知离仍是温和笑着:“我就说过不会有事,你过得怎么样?”   史斌放开他后一拍胸脯:“我在准备升入内门的考试,这次一定要通过!”   穆咏歌紧跟在史斌身后,初见时浑身的丧气已经全然不见,一看就在仙盟养的极好,人都胖了两圈。   “叶子,欢迎回来啊。”   “穆师兄,好久不见,跟师姐怎么样了?”   “你可真是赶上时候了,我和你师姐快要成婚,你可得来参加婚礼。”   虽然只有刚重生时的短暂相处,但毕竟是醒过来后头次认真接触的人,叶知离对史斌和穆咏歌还是有些怀念。   他在几人间帮忙互相介绍了下,史斌对传说中的人物单纯是满脸敬佩,而穆咏歌则是一看盛间就被吓得腿软,也不知道当初在玄涧阁的时候到底发生过什么。   许久不见的三人边叙旧边往前走,只是史斌刚才那连续两嗓子可把路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仙盟风气开放,有不少人认出叶知离后都会上前行礼打招呼。   叶知离再次感受到了盛间在修真界的显赫威名,只是时至今日他也越走越高,不再像从前只是个可有可无的陪衬。   宋掌事先是领着几人到了仙盟客居,这仙盟就是比玄涧阁有钱多了,叶知离在玄涧阁待遇高也只是有个小院,仙盟直接给盛间和陆妄尘安排了两座雕栏玉砌的带院庭楼,设计典雅出尘,但若仔细看去,处处都造价不菲,随便掰下来一片瓦都够人间一家百姓吃上整年。   宋掌事拍了拍自己结实的弘二头肌,笑道:“这是咱们仙盟规格最高的客居了,剑尊,陆大师,叶联络使,你们看还满意吗?”   明明是给盛间和陆妄尘准备的地方,却还特地问了下叶知离,可见宋掌事心思玲珑。   盛间和陆妄尘都没什么意见,叶知离也觉得不错,将这两尊大佛安顿下来后,他这才在宋掌事以及两位师兄的陪同下前去递交文书。   两尊大佛本来也想跟着去,被叶知离一人瞪了一个眼神,这才老老实实地停下脚步。   仙盟给贵客居住休息的地方自然足够清净,当叶知离他们消失在拐角后,整条枝繁叶茂的梧桐大道上便连个人影都没有,只能听见风带起的飒飒声。   盛间轮廓深刻清晰,嘴唇偏薄,下巴的线条又过于凌厉,加上总是没什么表情,周身总是带着点生人靠近必死的气场,叶知离在时还会故意克制,如今叶知离一走,连眼神都跟着沉了下来,泛起森寒的凉意。   几十年前,他在和叶知离拜托连鹿大师铸造留仙时在炼山待过段不算长的日子,那时他们二人感情尚好,陆妄尘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笔陪衬。   为什么几十年后的今天,陆妄尘却忽然出现,还霸了个旧友的名位,死死缠着叶知离不放。   盛间转过身直面陆妄尘,声音比往常还要冷上几分:“你一直在跟着知离,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二人本就相看两厌,藏在海面下的暗涌终于在寂静独处的这刻喷薄而出,暴露在被梧桐叶割裂成无数碎块的日光之下。   陆妄尘作为一个有幸化为人身的剑灵,却从来没对盛间有过什么真切的畏惧或者尊敬。   因为剑灵非人,他的瞳色如他常穿的衣服,暗紫中略微透着旖旎的红,配上那张本就惊艳的五官,笑时总是容易流露出些勾人的邪气。   面对盛间含着威压的质问,他不避不让地对视了过去。   “几十年前有幸见过知离死心塌地的模样,我艳羡至今,现在好容易得了机会,你说我究竟想要做什么。”   二人就这么互相凝望了半晌,像是想要通过眼神看穿对方到底有多少真心。   终于,盛间淡淡道:“你没有这个机会。”   陆妄尘眉峰一挑:“你才是再没有任何可能。”   *   叶知离还不知道盛间和陆妄尘私下里经过了怎样一番试探,将文书上报给了负责同龄联络使事宜的总管事,不卑不亢地听了大篇称赞,只觉玩笔杆子的就是了不起,几乎要把他夸到和玄涧阁一众大能比肩的地步。   此外,总管事还给他一份名单,说上面都是仙盟愿意接收他为弟子的长老,让他回去好好考虑考虑。   他拿了名单,谢过了总管事,这才算正式卸下了“叶联络使”的身份。   宋掌事杂事繁多,偷偷叮嘱了他一些有关长老的小道消息后就被人匆匆叫去忙活,他也没再让别人跟,只和两位师兄一起往新分配下来的小院走去。   眼下只剩了他们师兄弟,没了让人望而生畏的元衡剑尊,没了毕竟隔了阶层的宋掌事,三人聊天也更放开了一些。   史斌满脸憨厚:“叶子,你可是真人不露相啊!没想到你真能从玄涧阁活着回来,还和元衡剑尊这等人物交上朋友。”   叶知离有些心虚地摸了下鼻子,只温和笑了笑。   史斌继续道:“我自己在仙盟都快要担心死了,好在能从话本里听到你的消息。你可不知道,你的事迹仙盟上下都在口耳相传,什么智取黑无常、勇斗半佛圣人、生擒元衡剑尊……”   叶知离越听越觉得离谱,一双眼睛都不由瞪大了些:“等等等等,这全是什么跟什么?”   盛间不在旁边,穆咏歌甚至连腰背都挺得更直,满脸的喜悦藏都藏不住:“你去了传说里‘能止小儿啼哭’的玄涧阁,不但一点事没有,还和那些只闻名不见人的大能当了朋友,被附近的说书人写成话本了。”   叶知离:“那也太偏离现实了吧?还生擒元衡剑尊……”   他要是能生擒盛间,现在就去按着盛间和陆妄尘的头把这俩一脚踢回玄涧阁一脚踢回炼山。   穆咏歌摆手道:“诶,这不是你改写传播了辨妖盘嘛,自从辨妖盘后,有关你的话本就开始画风突变。要不是你,还不知道那些妖魔要在人间仓多久,搞出多大的乱子呢,这是对你实力的肯定。”   叶知离哭笑不得:“辨妖盘是任大师做的,分发到各大门派是仙盟大家的努力。”   穆咏歌:“若不是你发现了任大师的遗体,那辨妖盘便永远无法得见天日,何况任大师那阵法风格,换个人来破解和复写的话,估计妖魔早就占领人间了,你就别谦虚了,你的功劳,我们都有数。”   叶知离不再多言,不是他的荣誉他不要,但是他的,他也不会过于谦虚推辞。   史斌忽地想到了什么:“说起来有关叶子你的话本,西来宫之后好像有了新的变化。”   叶知离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变化?”   史斌:“你看嘛,三若山之行元衡剑尊为你独闯魔界,西来之祸你又和元衡剑尊一起了结魔将奚乐的性命,所以有人说……”   叶知离:“说什么?”   史斌:“说你当初不是生擒元衡剑尊,是色//诱元衡剑尊。”   叶知离:“???”   叶知离:“这话本的出处是哪里?”   穆咏歌回想道:“我记得当初你要去玄涧阁的时候,有个庄家开了个赌局,就赌你能不能从玄涧阁活着回来,现在庄家明显就要赔了,就想着从其他地方回血,于是专门找人写了话本卖钱。”   叶知离记起当初那个赌局摊位正中央的年长师兄,只觉得因果循环,天意难测。   但凡那年长师兄见识过什么叫平江雨,就绝对做不出这种自掘坟墓之事。   史斌和穆咏歌还想多问点细节,叶知离赶忙将话题给转开,以免从夜剑下再多两个亡魂。   “对了,你们记得当初将我救回来那个医修吗?”   他这具身体的原主不知因何落水身亡,被拉上岸的时候,估摸着已经没了气息,直到他的魂魄与身体相结合,这才造成了被救活的假象。   而当初拉他这具身体上岸的、“将他救活”的,都是那位热心的医修。   临去玄涧阁前他便试着找那位医修答谢,不过没有找到人,只依稀记得相貌普通,穿着倒是不凡,不知道是哪位仙盟长老的亲传弟子。   穆咏歌思考了一会儿,回答道:“好像是陶子真吧?”   叶知离没想到穆咏歌竟然知道,不由一喜:“那这位陶师兄现在何处?我平安归来,自该好好答谢一番。”   穆咏歌摇头道:“陶子真是咱们仙盟盟主的亲传弟子,我可没本事知道这样的人物去向为何。”   仙盟盟主的亲传弟子……   奚乐临死前的提醒再次浮现在叶知离心头,为之蒙上了一层昏暗的阴影。 第44章 星垂   仙盟给叶知离新安排的小院和姬踏雪给他安排的差不多大,只是整体风格比玄涧阁那座更精致些,有种人间江南的缱绻意味。   当他来到小院时,盛间和陆妄尘却早已经在院中等着。   这俩人一个坐在院里的圆桌旁边喝茶,一个干脆在大树下搭了个吊床,正惬意地躺在上面晃悠,可以说是泾渭分明,互不理会,直到察觉到他,才同时地将头抬起来。   “你回来了。”   穆咏歌做了整路的心里建设,结果一看到盛间还是忍不住腿抖。   “叶叶叶叶子,那什么你师姐等我吃饭你长途跋涉辛苦了早点休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我们改日再再再再聚吧。”   说完还拉了把不知所措史斌,唯恐脚慢一步就要血溅当场。   叶知离本想请人进去坐坐,结果根本就叫不住,眨眼间穆咏歌就带着史斌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被这逃命似得速度吓了一跳,站在原地呆了片刻才转身进院,迷惑地问向盛间:“你当初到底对穆师兄做过什么啊……”   盛间边给他倒了盏茶,边仔细回忆了一下:“不记得了。”   盛间向来敢作敢当,既然说是不记得,那就是真的不记得了。   叶知离无奈摆手:“你以后见到穆师兄的时候尽量……和蔼点,看人家在自己家地盘上都给吓成这副样子。”   盛间点了点头,开始思考和蔼是要怎么个和蔼法。   陆妄尘已经为了叶知离从吊床跑了过来,屈尊降贵地与盛间同坐一张桌边。   “怎么样小叶子,你们那管事儿的有没有给你提个副盟主之类的当当。”   叶知离哭笑不得:“说什么呢你,这话要是让人听见我不得被逐出仙盟。”   陆妄尘保证道:“放心,我神识一直外放着,附近没人偷听。”   叶知离掏出总管事给他的玉简:“跟之前说的一样,我可以自由挑选一位长老拜进门下。”   陆妄尘表情仍是带着几分轻佻,一双定定看着他的琉璃紫目却是既认真又郑重:“你要是愿意跟我走,我肯定让你跟我平起平坐。”   叶知离很少见陆妄尘这么正经,十分意外,不过在最初的晃神后还是很快反应过来:“心意我领了,如果我是在炼山重生的肯定跟着你,现在就算了。”   他这话说得像是带着点雏鸟情节,不落人颜面地把提议给挡了回去。   对他来说,在炼山那段日子是他和盛间最为快乐的时光,如果他真去了炼山,多少会触景生情,怎么看都不适合修炼。   有些东西,就该随着他的死一同留在上辈子。   想到这里,他不由烦恼起来怎么让盛间回到玄涧阁,这人总跟着他算是什么事儿。   还不等他往深里想,盛间出声道:“想好选哪个长老了吗?”   自古以来拜师都是件大事,仙盟重视他的能力给他选择的机会,他当然要好好把握。   “还在犹豫。廉进前辈和宫阳伯前辈我都很喜欢。”   陆妄尘也将神识探入玉简当中:“好家伙,这么多。”   盛间总结道:“廉进专攻阵法,宫阳伯阵法和炼器双修,他们两个人品上都没什么污点,而且脾气都不错。”   陆妄尘:“这俩人我也听说过,不过我记得水平都不如任星河吧,能教你的估计有限。”   叶知离上辈子在六罗门的时候自知不讨喜,而且剑术上资质平平,除了偶尔跟着盛间出去走走,大多数时间都在住处研究阵法。   他所研学的秘籍心法都是盛间四处为他搜罗而来,自然不是什么凡品,外加他天赋和喜好都在阵法上,几十年下来取得的成就绝对够在阵法界打出一个名声。   可惜那时他的自信备受打压,眼前也只有六罗门那么大一片地方,何况还有盛间一直在他身边,可以用武力解决的事根本轮不到他出手,他的阵法水平也就无从展现。   廉进和宫阳伯再怎么说也比他年长上几百岁,肯定有值得他学习的地方,另外如果拜入仙盟长老名下,资源的倾斜肯定少不了,最重要的是还能拥有可以安心修炼的环境。   陆妄尘摸着下巴道:“相比起来,廉进应该更适合你吧?”   叶知离和盛间同时道:“不如宫阳伯。”   听到默契的声音,叶知离不由愣了一下。   虽说他想安心修炼,但如今妖魔卷土重来,整个人间再次陷入战火,他总不可能一直坐镇后方。   而在战斗的时候,妖魔也不会给他时间让他去慢慢地布阵。   他原本就会一些炼器,如果再往深里学,到时候就能将阵法与法器结合,以发挥出更好的实力。   盛间则是足够了解叶知离。他虽然下定决心保护叶知离一辈子,可他也希望看到叶知离做出从心的选择,做自己喜欢的事。   陆妄尘见二人的样子,难免有些泛酸,表情不明显地往下一耷拉。   只是还不等他说上两句,忽地坐直了身体,警惕地看向院门。   盛间也察觉到了陌生气息,目光早就移了过去。   叶知离修为比盛间和陆妄尘低了些,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片刻后,一位身穿仙盟标志性水绿色服饰的男子悠悠走入他的视线。   越是修为高的修士,外表越显不出年龄。   他直到看见男子的身影才能发觉对方的存在,男子修为可见一斑。   若单从面相上说,男子算是青年,身材高挑,相貌俊朗,举手投足间稳重且叫人觉得亲近,身上虽说是仙盟的弟子服,却比普通样式上繁复许多,贵气又不减灵逸,衣摆处的金线暗纹竟还是个小而精的阵法。   盛间侧身对叶知离提醒道:“夏星垂。”   叶知离诧异。   这人竟是仙盟盟主,夏星垂!   传闻当初妖魔突袭人间,是夏星垂紧急组织修士进行抵挡,统筹协调各大门派分管各个裂隙,建立了一道道的防线,这才给了修士喘息之机,得以撑过最艰难的五十年。   叶知离没有想到,夏星垂竟然这么年轻。   盛间没有刻意控制音量,夏星垂自然是听到了,还抬手冲盛间行了个平礼:“元衡剑尊。”   盛间微微颔首,算是应了。   夏星垂又朝陆妄尘道:“陆大师。”   陆妄尘态度算不上恭敬,却也没给叶知离添乱,算是礼貌地回了个礼:“夏盟主。”   夏星垂越走越近,到桌边后自然地坐下:“夏某琐事繁多,方一听到消息便往这边赶,多谢二位送我们仙盟的小阵法师回来,在仙盟的这段时间,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夏某讲便是。”   盛间淡淡看了夏星垂一眼:“叶子是玄涧阁的朋友,本尊自该负责他的安危。”   叶知离极少听盛间自称本尊,这个人一直都是“我”啊、“你”啊的,可仔细想想,盛间不爱凑热闹,也不爱出席公众场合,也确实少有需要这么自称的时候。   夏星垂露出一个春风化雨的笑容,两人间那点细微的对立之意瞬间消弭得无影无踪,他转而对着叶知离道:“这一趟辛苦你了。”   叶知离对夏星垂一拱手:“都是弟子分内之事,不辛苦。”   夏星垂赞赏地看着叶知离:“如今修真界阵法师稀少,像你这般优秀的更是屈指可数,你才刚升内门,待跟着盟内长老多习惯上些时日,未来必定不可限量。”   叶知离在心中迅速过了一遍夏星垂这番话。   夏星垂没提他是拜盟内长老为师,而是说“习惯上些时日”,多半是对他水平深浅有数,又说“刚升内门”“未来必定不可限量”,暗示他从前只是个外门弟子,不好一下子把位置给抬太高,但这个位置肯定会有。   他也不是什么不识抬举的人,恰到好处地感谢道:“有劳盟主挂心,叶子定然不负盟主所望。”   夏星垂这次亲自到小院,一是因为元衡剑尊和炼山继承人来仙盟作客,仙盟自然该给出应有的礼遇,二是他确实对这个勇闯三若山、改良辨妖盘、突袭西来宫的外门弟子感兴趣,想要亲眼见上一见。   待见过后他心中更是满意,只觉叶子年轻有为知事懂礼,是个可塑之才,复又尽心地提点两句才作罢。   临行前,夏星垂还不忘试着撬一撬玄涧阁和炼山的墙角。   “我们仙盟最缺的便是二位这样的举世大能,若是二位有意,仙盟必然厚待。”   叶知离本来以为盛间和陆妄尘会一口回绝,谁知竟是没等到这俩人的回声。   他有些狐疑地看向自己左侧,难道盛间真的打算跑来仙盟?   他复又一想,陆妄尘他不清楚,但以盛间现在对他的情绪态度,还真不是不可能……   思及此他赶忙在桌下偷偷踹了盛间一脚,真要真是因为他让夏星垂把盛间给拐跑,那他这辈子都无颜面对姬踏雪了。   虽然叶知离面上不显,但盛间还是接收到了他的意思,尽量委婉友善地回绝了。   虽然这个尽量委婉和友善是盛间自己觉得的。   叶知离不敢当着夏星垂的面做得太明显,好在陆妄尘懂事,跟着盛间一同回绝了。   夏星垂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只不甚在意地笑笑,打算起身告辞。   叶知离起身相送,在走到门口时,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弟子曾落水时为一位名叫陶子真的陶师兄所救,听闻这位陶师兄是盟主的亲传弟子。”   夏星垂“嗯”了声:“不错,子真是我的徒弟。”   叶知离:“不知陶师兄如今身在何处?”   夏星垂眼睫轻垂,神色悲惋:“前些天子真外出斩杀妖魔,不幸牺牲。”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0719:38:02~2021-05-0820:42: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mohhh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角月   叶知离几乎是脱口而出:“牺牲?!”   夏星垂叹气道:“大概八天前吧,子真主动要求参与清理问川寨的妖魔,结果……罢了,今日天色已晚,你若是有心,明日便去怀英谷祭奠一番吧,他是个喜欢热闹的,有人去看他,他必定会高兴。”   叶知离品出了夏星垂话里的亲近,这二人毕竟是师徒,情谊自是不浅,他安慰道:“盟主节哀。”   夏星垂摆摆手,径自离开了。   叶知离带着满心的惊疑回了院内,盛间和陆妄尘也听到了刚才那句“牺牲”,脸色都不太好看。   八天前,算算日子,正是宋掌事将他打算结束联络使任务的消息带到仙盟的时候。   这算不上什么机密,外加他又有着那么点“风头”,陶子真很容易就能打听到。   他绝不信陶子真的“牺牲”是巧合,只是不知道这个“牺牲”,到底是真死,还是金蝉脱壳之策。   陆妄尘皱眉道:“这也太假了,跟赶着去投胎似的。”   盛间提议:“去查查陶子真生前住的地方?”   陆妄尘不抱什么希望:“陶子真既然决定‘牺牲’,多半已经准备好了身后事,何况现在人都下葬了,未必能查出来点什么东西。”   叶知离乍开始也是这么觉得,可转念一想,如今辨妖盘普及,仙盟内部肯定要彻查一遍,陶子真是人无疑。   而陶子真是盟主的亲传弟子,地位这么高,就算他心有猜疑来问,陶子真咬死不承认,他也不能拿人怎么样。   那么陶子真为什么着急跑路?   陶子真这一“死”,反倒更像是引他们去查。   如果当真如此,他这次回到仙盟,就是落入了一个更大的圈套。   这种摸不着头脑、完全被动的感觉太让人无力,他甚至想干脆去魔界问问妖魔的尊上到底要做什么,难道是单纯喜欢耍他玩?   他下意识伸手端起桌上的茶盏啜了一口,喝完后才想起来里面本该是空的。   他侧目看去,茶壶手柄的方向,正冲着盛间。   盛间。   对,妖魔本是想将他生擒去魔界的,数次未能得手都是因为盛间在场,奚乐也说过,她早想找他救楼景同,怎奈盛间一直跟在他身边。   按情理来讲,如果没有盛间,他可能早就被妖魔抓去,盛间是他的恩人,他该心存感激。   可除了感激外,他更多怀有的却是一种烦闷。   尤其想到刚刚夏星垂邀盛间来仙盟,盛间竟然真有答应的想法,那股子烦闷便愈加浓厚。   这天下,唯独盛间一人的情意,他不愿意承,也承不起。   他将茶盏放置桌面,连同关于陶子真的猜想也一同咽了回去:“妄尘说得对,陶子真既然是听到消息选择‘牺牲’,必然早就收拾好了一切。”   盛间闻言看了他一眼,却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陆妄尘撑着下巴:“那怎么办?线索就这么断了?”   叶知离:“仙盟这么大,妖魔肯定不会只有陶子真这一个卧底,我们可以从陶子真的人际关系着手。”   陆妄尘:“有道理,此事宜早不宜迟,我这就去查一查。”   叶知离起身拦道:“不然还是我去吧……”   陆妄尘将他往座位上一按:“仙盟认识我的人不多,而且我修为比你高,你就等我消息吧。”   陆妄尘显然是个实干派,说要去查,身影一闪便消失在了院墙边上。   还是个不爱走正门的实干派。   待陆妄尘连气息也彻底不见,盛间开口:“你……”   凭着对盛间的了解,叶知离估摸着对方已经猜出他的想法,于是也不等盛间说完,干脆地出言打断:“你准备什么时候回玄涧阁?”   空旷的小院里就剩了他们两个,其余活物只有清池中的几尾锦鲤,听不懂人话也不通人性,完全不曾察觉空气中气氛陡然的变化,只知道欢畅地摆动尾巴。   见盛间沉默不语,叶知离追问道:“盟主问你时,你是不是考虑答应。”   反正已被看了出来,盛间如实道:“玄涧阁有姬踏雪坐镇,不缺我一个。”   叶知离语速都快了些:“我便缺你一个了吗?”   他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有些咄咄逼人,随便换了谁来他都不会是这种态度,可面对盛间的时候,总是会带上点脾气,而且脾气越来越大。   他从小就被教导要知恩图报,别人对你好,你也要对别人好,不能辜负。   可盛间想要的,他不能给、也不愿给。   所以每当盛间试图向他靠近一步,他都感觉身遭的空气被再次挤压,连呼吸都困难。   他抬头看了眼渐沉的夕阳,暗自吐出口浊气,将胸间的烦闷重新压下,转而换上惯常的平和。   “盛间……”   盛间一见他这副表情便察觉到什么,猛地站起身:“我去查一查陶子真死亡的具体原因。”   叶知离语气加重:“盛间!”   盛间往外走的步伐硬生生顿住,却是不肯回头看。   面对盛间的背影,叶知离坐在圆凳之上一动不动,只有声音几近叹息:“盛间,你别这样……你为什么不能放过你自己也放过我?”   盛间垂在一侧的手掌紧紧握了起来:“仙盟现在很危险。”   叶知离:“有辨妖盘在,我身边藏不成妖魔,而且夏星垂看重我,等我升进内门,身边的防卫也会提升,再不行还有陆妄尘,他也会陪着我。”   盛间猛地转身,话里掺杂进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为什么陆妄尘可以?”   叶知离平静道:“因为他从来都是我的朋友,而你是我早该一刀两断的旧日爱人。”   “朋友?”盛间想起陆妄尘自出现以来的种种,以及今天那条梧桐路边的对峙,忍不住道,“可他却不只想当你朋友。”   叶知离下意识呵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盛间无声一笑,目光复杂:“你不信便将他叫来,看他敢不敢承认。”   叶知离被盛间笃定的表情弄得一愣。   不至于吧……   他与陆妄尘认识是几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他还是和盛间一起去的炼山,如果说是这辈子,那他们在相处了没多久,怎么就“不只想当朋友”了?   他正想着,眼前的光线忽然变暗,盛间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   他本是半背圆桌而坐,一手放在膝上,一手撑着桌面,而盛间将他撑在桌面上那只手掌温柔地握进自己掌心中,将被冰凉桌面沾染的寒意尽数驱散。   紧接着,他看到盛间缓缓矮下身来,竟是以仰望的姿势,自下而上地凝视他。   “至少给我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他试着用力抽回手,却没有抽动:“陆妄尘那边我会去讲,你别转移话题,我们现在说的是你。”   夕阳从盛间身后斜斜照来,原本俊美无俦的面容因为逆光变得不太真切,悬在腰间的从夜也挨在了地上,拉出了一条细长的影子,像是放下一身的傲骨与尊严般,盛间的呼吸变得有些沉重,近乎祈求道:“那你就当,可怜我……”   叶知离从未见过盛间这副样子。   元衡剑尊剑恸九州,从夜可劈山填海,倒转阴阳。   这个人仿佛生来就该站在世间的绝高之处被众生崇敬,现在却仅仅因为想留在他旁,竟就在这么一所再普通不过的小院里,求他可怜……   盛间那双原本目空一切的眼里,此刻全都是他。   叶知离喉结一滚,在说话的瞬间想到了旧日的一个场景。   还是在六罗门的时候,他熬了许多日夜去学一个非常难的角月阵法,却是怎么都攻克不了。   包括宗湘灵在内,所有知道他在学习角月阵法的人都在或明或暗地说他不可能学会。   盛间也安慰他循序渐进,没必要太着急。   他上了劲,说肯定能研究出来,如果他真的在这几天成功,盛间就要答应他一个条件。   盛间说好。   那时的他已经被打压的自卑、患得患失,却还对盛间抱有最后的期望。他说希望自己可以任性一次,比如让盛间不要再去理会一个人。   他又苦熬了一段时日,差点炸毁自己一条胳膊,终于将角月阵法设置成功。   这世上能学成角月阵法的人可谓了了,而他却顾不得自己取得了怎样的成功,将思路记载手稿上后就去找盛间讨要他的奖励。   他笑着仰头对盛间说,我学成了。   盛间说,真厉害。   只字不提承诺。   他心沉下去一半,鼓起勇气主动问,你答应过我,不再去理会……   他看着盛间那双沉静的眼睛,被抛下的惶恐再次将他包围,他不敢去赌自己和六罗门谁更重要,临到嘴边的名字怎么都说不出来。   盛间难道就不懂吗?   盛间肯定懂。   可盛间知道他学成后却没有明显为他高兴的喜悦,也不肯主动谈及奖励,在他说到时又是如此沉静,像在看一个任性的小孩。   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在盛间的眼神下全数溃散。   他到底是什么都没敢说。   叶知离从回忆中抽离,时过境迁,二人的姿势和地位却是完全调转了。   他可怜盛间,盛间又何曾可怜过他。   他目光沉静,一如往日的爱人。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风水轮流转,出来混的都是要还的。   感谢在2021-05-0820:42:04~2021-05-0920:42: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山林有木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赏月   是夜。   叶知离换了身方便行动的劲装,往陶子真的住处潜行而去。   眼下已过子时,就是最热闹的长街也歇了灯,白日里流光溢彩、恍若天宫的仙盟整个安静下来,沉睡在满月的清辉中。   虽然仙盟内十二时辰都有人巡逻,但从一个内门弟子的住处,到另一个内门弟子的住处,这段路叶知离走得还是比较顺畅的。   他此行没有叫陆妄尘,更没有叫盛间。   傍晚时分盛间曾笃定陆妄尘对他有超过朋友的想法,他仔细回忆了一番,陆妄尘本来就是有点轻佻的性格,嘴上是喜欢占点便宜,但要说真喜欢他,好像不至于。   可盛间也不是无理取闹之人,虽然陆妄尘总喜欢与之作对,但盛间总不会因此就空口污蔑。   若是冒然去问陆妄尘显得有些唐突,不问清楚他又不好去接受对方的好意,得找个机会试探下。   普天之下,唯情债难还。   他和盛间不就是因为那点子上不得台面的情情爱爱纠缠至今吗。   他晃了晃脑袋,现在一想到盛间就觉得头疼。   哪怕盛间放低了姿态想要留下,他还是拒绝了。   只不过一如既往的没用,盛间没有半点走的意思,说句死皮赖脸都不为过。   天知道他有多怀念从前那个清冷出尘不可一世的元衡剑尊。   不过是人都得要三分颜面,他拒绝的次数多了,就不信盛间还能坚持多久。   就这么一边想一边走,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叶知离无惊无险抵达了陶子真的住处。   作为仙盟盟主的亲传弟子,陶子真的院落竟和他的差不多大,看来夏星垂给他的待遇着实不错。   他没有耽搁,直接去了陶子真的书房。   陶子真是八天前去清理问川寨妖魔,五天前出的事,直到昨天遗体才被运回下葬,所以屋里的东西还没怎么动。   书房里的摆设规规矩矩,空气中还带着点久浸未散的药香。   如果陶子真要故意留给他点什么东西,肯定不会放在太过明显之处,但也不至于让他发现不了。   他从书房找到药舍,又跑进了陶子真的卧室,终于在雕花木床的底下摸到了一个隐蔽暗格。   果然。   陶子真早有准备。   他在旁边取了根棍子将那暗格打开,几息之后,见没有什么机关暗器,这才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   暗格里面放了几封书信和一幅画轴。   书信这东西一看就知道得读上很久,他如今是自己一个人偷偷溜进陶子真的住处找东西,还没心大到在犯罪现场直接去细细研读。   不过画轴一眼就能瞄个大概,本着好奇,他拆开了画轴上缠着的红色丝绸。   这是一幅人像画。   而画上,正是他从前的模样。   今晚分外明亮的月光透过大开的窗户照进屋内,画轴明显经过了精细装裱,触感既凉又滑,叶知离面无表情地与画中人对视,明明有着八分相像的面容,却在此刻变得分外迥异。   盛间那里也有一幅他的画像,画他笑眼盈盈,剑挑桃花,温情而缱绻。   画能呈心,你心中是何感情,画出来便是什么。   可盛间怎样画他,他都能理解。   陶子真的这幅画上,天光正好,他半身站在河中,手掬清水似是要泼向画外,畅快又自然。   若非他熟悉盛间笔触,甚至会以为此画亦出自盛间之手。   他在看到画轴的时候便已有了上面是自己的心理准备,可他原以为会是张冰冰冷冷的肖像,却不料竟是暗藏了隐约的情愫,反倒让人更加不寒而栗。   叶知离敛了敛神色,将画轴重新卷好,随着书信一同放进了储物袋内。   如果真有写什么线索,一定在这些书信当中,只是时辰不早,他该回去了。   他找到进来时的那面院墙,脚下一蹬,劲瘦的腰向上使力,一个翻身干净利落地闪了出去,在外面的青石砖上躬身站稳。   巷里静谧非常,围墙的阴影下只有他轻而快的脚步声。   当他后脚刚迈进光亮的范围,像是等了他许久那般,一个身影从旁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   “好巧。”   有人!   他脚步顿住,俊眉向下轻轻一压,眼中升出满满防备,手也悄悄恰起法诀,随时准备唤出留仙。   他缓缓转过身,来人身穿比白日里简便不少的水绿外衣,一手负在身后,脸含笑容,端端正正地站在他面前,颇有些玉树临风的风姿。   是夏星垂……   叶知离心念电转。   夏星垂为什么在这里?看上去还是故意等他?陶子真的事夏星垂知道多少?妖魔的渗透到底到了哪一层?   他霎时间脑海里闪过无数猜测,面上却不丝毫不露,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见过盟主。”   夏星垂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继而貌似普通谈天那样开口道:“我刚刚处理完公事,想念故去的子真,便过来看看。”   叶知离附和道:“盟主与陶师兄师徒情深。”   夏星垂笑笑:“听闻元衡剑尊早年在玄涧阁时有位道侣,二人亦是情谊深厚,剑尊道侣似是姓叶,在阵法方面也有着极高的造诣。”   叶知离指尖微微一动。   他和盛间从前在一起时,只是因为盛间低调,故而不曾主动向外人提起,但若有心,其实并不算难查。   夏星垂作为仙盟盟主,对世间大能的信息私下里肯定皆有详细的记录。   而他风头太盛,又和盛间整日凑在一起,夏星垂难免会起疑。   可他没想到,夏星垂竟然能如此敏锐,他下午问起陶子真的理由并不突兀,即便如此,对方仍是有所察觉。   难道是夏星垂早知陶子真有问题?   不过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重要的是如何解释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以及他的真实身份。   他正想着如何接话,一道熟悉的男声从巷里传来。   “本尊的家事,夏盟主倒是清楚。”   盛间信步走出阴影,毫不掩饰保护的意思,来到他身前才堪堪停下。   夏星垂像是毫不意外那般,又随意地笑了笑:“这大半夜的,剑尊出来赏月?”   盛间淡淡道:“夏盟主不也是好兴致。”   “这月色太适合有情爱侣,我这种孤家寡人哪能赏得其中趣味。”夏星垂眼神意有所指地在他和盛间身上过了一遍,继而道,“我只是怀念我的徒弟。”   盛间也侧目看了看叶知离,这才开口道:“叶子当日承蒙夏盟主爱徒所救,现下回到仙盟,亦是惦念得紧。”   饶是让叶知离听,这话都实在勉强。   就算惦念得紧,哪有一天没来看看,偏要等到深更半夜的时候翻人院墙的道理。   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在场的人全都心知肚明。   夏星垂没有细究,只定定地看向盛间:“元衡剑尊名动四野,从夜剑下妖魔尸积山血成海,修真界在魔界浩大凶狠的攻势下仍能苟延残喘,多亏剑尊高义。   “不知现如今,夏某是否还能相信剑尊的高义。”   叶知离站在盛间身后,见穿巷而来的风将盛间未冠的黑发发尾轻轻撩起,月光洒在他面前的鎏金肩甲之上,反射出刺眼的亮色。   空气里不知何时起了剑拔弩张的意味,他呼吸一紧,唯恐盛间说完答案后便与夏星垂当场打起来。   盛间未有丝毫犹豫,声音沉而笃定,以半生名誉为他做出担保。   “可信。”   夏星垂得到了想要的答复,肩膀难以察觉地向下一降,所有的试探与戒备全数不见,仿佛只是场错觉。   这位声称怀念爱徒的仙盟盟主施施然一摆手,连看都没再看陶子真生前住的地方一眼,转身便走。   “既是如此,今晚仙盟的月亮,便是为二位而明,夏某就不多讨人嫌了,告辞。”   待确定夏星垂走出足够远,盛间这才转身面对叶知离道:“还好吗?”   叶知离摇头示意自己无碍:“你怎么来了?”   盛间如实回答:“陶子真死得刻意又招眼,像是特地做给人看的,我猜到你定会深夜来查陶子真,怕你遇到什么危险。”   面对夏星垂时如山如海般的气势尽数卸下,盛间说话的时候反而有些忐忑。   即使他不出现,叶知离既没有做过什么错事,又有惊世之才,再加上顾虑着二人的关系,夏星垂未必会拿叶知离怎么样。   可他就是看不得夏星垂那用咄咄逼人的模样对着叶知离,看不得叶知离受半点委屈。   叶知离没想这么多,只有些无奈地叹道:“你这可是把自己的名声和我绑在一起了,如果将来我真做出什么大不韪之事,夏星垂肯定要拿你开刀。”   见叶知离没不高兴的意思,盛间这才放下心来:“没关系,让他来便是。”   叶知离笑道:“夏星垂若是去找你麻烦,那绝对不是他一个人,肯定得带着背后的仙盟,说不定还要带着整个修真界。”   盛间神色不变:“哪怕是整个三界,都没有关系。”   这宣誓般的承诺实在太重,听得叶知离心头一颤,再也不敢去看盛间,只抬头望着清明的月亮,半晌后暗自叹出口气。   他本是想让盛间赶紧走的,却又一次被盛间相帮。   再这么下去,二人还不知道要纠缠多久。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0920:42:37~2021-05-1020:54: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voon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沉龙   叶知离一边往回走,一边想着仙盟这对师徒的事。   夏星垂机敏聪慧,虽然满嘴都是怀念爱徒,可除了初见时流露出来的那点悲惋,刚才可是半分难过的情绪都没有,估计是早已察觉到了陶子真的异心。   他当初被陶子真从水里救出,回来后又主动问起,这才惹得夏星垂半夜前来蹲守。   可尽管他在阵法上小有所成,也不过是势单力薄的普通修士,夏星垂想拿捏他轻而易举。   说到底,夏星垂忌讳的,还是盛间。   一个初出茅庐的阵法师,和一个大名鼎鼎的剑道魁首,这两个身份私通妖魔带来的影响,可谓是天差地别。   如今盛间已经表了态,夏星垂就不会再在他心上多费什么猜疑的心思了。   叶知离目不斜视,一双鹿眼总是朝着前方,而盛间的余光里却一直都是叶知离。   正如夏星垂所说,今晚的月亮很大,很好看。   月光下的人,更好看。   叶知离如瀑般的墨色长发被高高束在脑后,瓷白色的脖颈就这么暴露在空气里,喉结偶尔来回一滚,勾得人心里痒痒的,再往下是一身裁剪得体的暗蓝色贴身劲装,腰线被勾勒得分外鲜明,衬得整个人挺拔英朗,姿容卓越。   他很少见叶知离这副样子。   两人从前在一起的时候,叶知离总是穿着宽松舒适的浅蓝绸袍,哪怕早早就经受家破人亡,故土沦陷,仍然对这个世界怀有热忱,像个温温和和、脾气极好的小公子,最适合藏到别人看不见的地方,被他抱在怀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时不时说着小话。   可他从前不懂得珍惜,现在别说拥抱,叶知离天天想着把他往外推,巴不得他当初就打包滚回玄涧阁,最好还能回去后立刻与别人成婚,从此天南海北再不相见。   可眼下这种情景,他怎么能放心叶知离一个人面对危险与阴谋。   他侧头问道:“你找到了什么?”   叶知离心中正想着事,闻言下意识道:“一幅画和几封信,不过信还没来得及拆。”   盛间:“画上是什么?”   叶知离犹豫一瞬,不太愿意将盛间越卷越深。   盛间见他样子便知他心中所想,兀自猜道:“画上是你?”   叶知离眨眨眼,满脸写着“你怎么知道”。   盛间的神情又柔和几分,虽然这点柔和若是换个人来就是趴到鼻尖上也难以发现:“猜的。”   既然盛间已经猜出来了,那他再掖着藏着也没意思,干脆从储物袋里掏出画递了过去。   他又跟着看了一遍画,像是自言自语道:“我怎么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站到河里玩水……”   盛间几乎不用回想便出声道:“二十七年前的夏初,在沉龙岸。”   因为震惊,叶知离甚至还稍稍落后了盛间半步,还好后者立刻察觉,并停下来等他。   二十七年前的事,盛间还能记得这么清楚?!   盛间垂下眼。   在叶知离亡故的二十年里,他曾将二人相处的每一个细节都拿出来反复回忆,靠着那点钝刀研磨心脏,血肉被凌迟般的疼痛艰难度日。   见叶知离还没有印象,他继续道:“宗邵元大寿。”   经盛间这么一提醒,叶知离总算是跟着记了起来。   二十七年前宗邵元要过大寿,哪怕他就在六罗门待着,人家也不肯叫他,席上根本没他的位置,倒是盛间和宗湘灵坐得像是一对道侣。   盛间顾忌宗邵元的大好日子,又或者早就习惯了这种安排并不觉得有什么,总之是什么都没有做,更是什么都没有说。   盛间的态度让他心灰意冷,狼狈落魄地离开了会场,什么行礼都没带,逃命似地御剑离开了六罗门,漫无目的地闷头往前飞。   与盛间在一起那么多年,他第一次有了想离开的想法。   人家郎才女貌多么和衬,亲朋好友又全都看好,就等他哪天终于舍得去照照镜子看清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丑陋恶人,继而生出来良心主动放盛间自由。   既然都想他走,那他走便是,省得天天在那儿碍别人眼。   他修为有限,自己飞了快有一日,竟是飞到了沉龙岸。   传闻千万年前有巨龙撞天柱而亡,死后尸体留在了水岸边,血水将附近的植物全都染上了深蓝色,肉身被野兽啃食了个干干净净,唯独一段脊背的骨架耸在那里,任凭风吹雨打,修为多高的修士都无法撼动它半分。   沉龙岸因此得名。   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块大石头上,盯着那段骨架看了半天也没分辨出来到底是不是龙骨。   毕竟龙是传说里的东西,谁知道究竟存在不存在。   地上的草差不多有他小腿高,放眼望去仿佛没有尽头。   天是蔚蓝,水是碧蓝,草是深蓝。   他还在心里想也怪不得这地方没什么人久待,时间长了眼睛疼,直到天黑下来才觉得好受些。   他一会儿想自己再也不要见到盛间,一会儿又生气盛间为什么不来找他,思及此又自嘲觉得盛间说不定也巴不得他走。   他就这么自己煎熬了一整夜,在霞光初现的那刻终于醒悟。   自己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若换了遇见盛间前的他,才不会给宗邵元和宗湘灵什么颜面。   他的道侣当然要向着他,既然宗邵元不把他当回事,连个位子都没给他留,那他的道侣怎么都该和他一起离开才是。   盛间根本不爱他,否则怎么舍得他受委屈。   他只是盛间的一时心动,别说不足够走到天长地久,就连一个六罗门都熬不过去。   他给自己打了许久的气,准备回六罗门与盛间和离,结果因为在石头上坐得久了,腿有些发麻,站起身时一个趔趄,眼见就要从半人高的高度摔下去,却忽地跌进了温暖又温暖的怀抱。   盛间来找他了。   所有刚树起来的决心在那一刻土崩瓦解,只剩下满腹的委屈与酸楚。   他也恨自己不争气,可几十年的感情哪儿是说断就断,何况盛间还特地跑去哄他。   他就像个没什么骨气立场的废物,三两句就被哄得开开心心,甚至还站在附近的河里朝盛间泼水。   这等冒犯的举动平日里给他十个胆子他也是不敢的,可当时仗着盛间哄他,竟是找回了初见时的畅快。   可一时的心软根本没有任何用处,二人回去后很快便故态萌发。   只是他已经起了和离的念头,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后终于对盛间彻底死心,正式提出和离。   因为上辈子退让过太多次,今生才无比坚决。   他不要回头了。   盛间一直观察着叶知离的神色,每次提到这些旧日嫌隙,叶知离总是会不开心。   而叶知离没空计较那些弯弯绕绕,毕竟有关正事,就算心里不舒服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发作。   “二十七年前……沉龙岸边有别人?”   盛间肯定道:“有路过的修士,不过没靠得太近。”   叶知离不无艳羡地看了盛间一眼,再次夸赞道:“你记性真好啊。”   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了叶知离的住处。   盛间根本不给叶知离告别的机会,一同走进了院门,反客为主地问道:“信件呢?”   叶知离笑了下:“不如你再猜猜信上是什么,猜对了我给你看。”   这就是拒绝盛间继续牵扯进去的意思了。   盛间轻咳一声,似是有些不太自在:“你还记得刚才夏星垂说的话吗?”   叶知离没想到盛间会提到这个,不明所以道:“哪句?”   盛间:“夏星垂说,修真界在魔界浩大凶狠的攻势下仍能苟延残喘,多亏我高义。”   叶知离稍稍瞪大了眼,还以为盛间被不知哪路狂妄自大的仙佛神魔给夺了舍。   能阻止妖魔占领人世,那是千千万万修士共同努力的结果,夏星垂明明在刻意给盛间带高帽,如果盛间仍在正道,捧就捧了,马屁谁不爱听。   可万一哪天盛间行差踏错,杀字就该上来了。   他狐疑道:“你不会听不出来夏星垂打什么算盘吧?”   盛间淡淡道:“这不重要。”   叶知离:“那什么重要?”   盛间:“陶子真早在几十年前便打入仙盟内部,所做之事绝非只为你重生,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这是整个修真界的事。而我……高义。”   听完这番大义凛然的说辞后,叶知离沉默半晌,感叹般地吐出一个问句:“你觉不觉得自己有些无耻?”   也不知道是盛间浑然不觉,还是想留下的欲望压下了羞耻感,完全没有将话收回去的意思。   叶知离到底还是败下阵来,认命地走向书房,而盛间非常自觉,随手一挥替他燃亮了书房的灯。   尽管默许盛间跟了进门,他还是坚持道:“我先看看,如果有关于修真界的事再给你。”   盛间没再去挑战他的底线,在他附近找了个位置坐下,静静等着“宣判”。   叶知离一封一封拆读书信,在看完最后一个字后终于妥协。   还真是有关大事。   他将几封信摞在一起,打算递给盛间。   在那修长手指与宣纸接触的刹那,他忽地反应过来:“不对啊,我是仙盟的人,有什么事我该汇报给夏星垂!”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1020:54:53~2021-05-1122:57: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陆沉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瓶子   叶知离握着书信就想往回收,而盛间明明也已经摸到书信,在察觉到他的力道后还是默不作声地将手松开了。   然而盛间并没有就此放弃,开始一本正经地跟他讲起道理:“夏星垂目的是捍卫修真界,我也是。”   叶知离:“面对妖魔,修真界理当齐心,有需要请剑尊出山的地方,夏盟主绝不会瞒着。”   “知道的越早,越能多做准备。”说到这里,盛间话锋一转,“姬踏雪他们守在大战前线,而仙盟与玄涧阁素来只有表面和平,夏星垂未必肯在第一时间提醒。”   仙盟乃是修真界正统势力的巅峰,名门正派都以仙盟为中心听其号令。   而玄涧阁则是最醒目的“异己”,不朝服不归顺甚至不听话,送去五个联络使能吓疯四个,因由诸多顶尖大能散修聚集而成,又坐落偏僻,天高皇帝远,仙盟想吞吞不掉,还得仰仗他们镇守墟水,说是眼中钉肉中刺不为过。   如果有机会能吞下玄涧阁,哪怕只是挫一挫这些大能的锐气,夏星垂想必很是乐意为之。   和仙盟比起来,叶知离也更喜欢玄涧阁,姬踏雪他们人都很好,在那里可以随性又自由。   只是一来盛间也在,再者他作为仙盟的联络使如果反水留下,只会加深仙盟和玄涧阁的矛盾。   盛间的这个理由,还真是戳中了他的死穴。   他把信件又递了过去,口中还不忘强调:“我可是看在姬阁主他们的面子上。”   盛间眼底蕴着笑意:“姬踏雪他们听了应该会很高兴。”   叶知离摆手:“看信吧你。”   陶子真留下来的信像是份还未呈交的情报资料总结,重要的一共有两件事。   他的重生,确实是魔界授意,陶子真亲手为之。   不过这点上陶子真打了个时间差,不是叶子被要去玄涧阁吓得跳湖,而是叶子先失足落水而亡,陶子真趁此机会,找关系将叶子调去玄涧阁当联络使,并将他的魂魄放进了叶子的身体里。   容貌相似,只是一个无意中的巧合。   另外一件事,则是陶子真经过许久的调查,知道了混元乾坤瓶所在位置,以及信上特别标注,混元乾坤瓶已被开启。   待盛间看完后,叶知离问道:“混元乾坤瓶是什么东西?听着像个法器。”   “是法器。”盛间伸出根手指在半空中虚虚画了几下,冷蓝色的灵力很快组成了一个宽口细颈圆肚的瓶子,“据说该瓶源自混沌上古之初,可容天纳地,世间万物生死灵否,无不能收,无不能存,我也只见过它的图画,没想到竟在夏星垂这儿。”   叶知离点点头:“还是个神器。陶子真说混元乾坤瓶已经被夏星垂给启用,那夏星垂到底拿来装什么了?”   盛间:“不知道,现在更重要的是,陶子真为什么要给你留下这些。”   夏星垂作为仙盟盟主,对魔界所掌握的资料绝非寻常人可以想象,既然陶子真刻意提到了混元乾坤瓶,那么这件神器一定和魔界有着莫大的关系。   如果可以选择,叶知离其实更喜欢平静。   一个人也好,有人作伴也罢,可以游山玩水,斩妖除魔,还能去人间的集市逛逛,他很想去放一次河灯。   累了就找个人迹罕至的溪边搭个小屋,每天看日升月落,朝霞换晚。   可陶子真留下的信息让他觉得自己离阴谋的中心越来越近,而脚下着的浊水,也越来越深。   只要他朝那什么混元乾坤瓶迈出一步,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手背忽然覆上温热的触感,他抬头看去,盛间正认真又专注地望着他:“不如我送你回玄涧阁,这边交给我便是。”   长夜已尽,不算明朗的颜色在天边逐渐晕开,院外传出清脆的鸟叫,第一滴露水从嫩绿的叶片上滑下,新的一天开始了。   叶知离少见地对盛间露出一个足够温软的笑容:“多谢。”   只是那笑容稍纵即逝,美好得如同一幕幻觉。   尚不等盛间接话,叶知离已经收起了所有情绪,手指一下下砸在光滑的桌面上:“我不是害怕,我只是觉得,不能一直被牵着鼻子走。”   “小叶子你鼻子怎么了?”   陆妄尘肩负清晨寒意,大咧咧从外面走了进来:“诶?混元乾坤瓶?”   盛间灵力凝在半空的图案尚未散去,没想到陆妄尘倒是一眼认出。   叶知离:“你也知道混元乾坤瓶?”   陆妄尘理所当然道:“我们炼山是炼器,不是只练剑,像这等上古神物,自然从小就得了解,你在哪儿见到这瓶子的,我还没见过呢。”   桌上摆着几封书信,空中飘着灵力画的瓶子,怎么看都是在商量事情,这种情况下叶知离也不好再瞒,将昨夜发生的事跟陆妄尘简要说了一遍。   陆妄尘撇撇嘴,不满道:“偷鸡摸狗这种事你竟然不叫我?”   叶知离:“……”   虽然听起来不太对,但确实是半夜爬墙去拿东西。   他摸了摸鼻子,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反思自己的行为,还是对陆妄尘的爱好有所感慨。   他试探道:“下次再有类似行动一定叫你?”   陆妄尘没真的生气,见他这么说也就不继续计较:“行吧,现在怎么办,我去把那破瓶子给你偷出来?”   叶知离慌忙阻止道:“倒也不必这么快开展新一轮的‘偷鸡摸狗’,夏星垂对那破瓶……神器必然十分重视,而且我们现在还不知道里面到底在装什么,冒然偷出来可能会坏事。”   好在陆妄尘一向听他话,没真的当场表演一个来到仙盟第二天就去偷仙盟宝物的猖狂行径。   陆妄尘喝了口热茶,意味深长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这个夏星垂倒是有点意思。”   叶知离:“怎么有意思了?”   陆妄尘:“陶子真是他徒弟,出事的任务也是仙盟的,他话里话外怀疑你,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   *   叶知离要拜入宫阳伯门下的选择已经呈递上去,只是在仙盟拜长老为师这种事比较重大,需要做很多准备,算日子选场地找见证人,以至于正式的拜师仪式还得过上一段时间。   作为全须全尾、身心健康从玄涧阁活着回来的第一人,又有不知从何而来乱七八糟,像什么“杰出新秀”、“盟主亲自提拔的外门弟子”、“最具潜力阵法师”之类的名号加身,来拜访叶知离的人可谓是络绎不绝。   别的不重要,大家就是想看看,能从玄涧阁安全回来,还拐了元衡剑尊当保镖的同门究竟长了几只眼睛。   史斌和穆咏歌也找了来,四处瞅了瞅没见到盛间,只有一个看起来还挺好说话的陆妄尘,拉着叶知离就开始叙旧。   叶知离还记着当初离开仙盟时收到穆咏歌的一堆药品,将在墟水洲为穆咏歌和那位师姐置办的礼物送了出去。   他也没忘了史斌的一份。   对于史斌,他还没有想好,要不要把从前的叶子已经死了这个消息说出来,如果要说,又要怎么说。   临近正午,又有三位弟子结伴前来拜访。   “叶师弟,久仰大名!”   这三名弟子恰是三胞胎,除了发髻高低有所不同,其他地方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叶知离没什么脾气,掀起刚洗过的茶盏一人倒了杯茶:“三位师兄好。”   最左边的大哥恭维道:“听闻叶师弟骁勇无比,今日一见,不曾想竟是这般潇洒英俊。”   叶知离还没让人夸过潇洒英俊,不由温和笑了下:“三位师兄亦是风流倜傥。”   中间的二哥一拍自家小弟:“而且还很会说话!叶师弟,听说元衡剑尊和陆大师也一起来了,怎么不见二位前辈?”   叶知离笑道:“剑尊有些私事,陆大师去切灵果了。三位找他们二人有事?”   三胞胎齐齐摇头:“没有没有,就是想瞻仰下前辈们的风采。”   最小的那个三弟眼睛滴溜溜转了圈,见盛间和陆妄尘都不在,悄悄问道:“叶师弟啊,传说里的那些事是真的假的啊?”   叶知离有些茫然:“什么传说?”   三弟一挤眼:“就那些。”   叶知离还没明白,穆咏歌却是懂了,耳根一红,手握成拳头抵在唇边轻咳了声:“都说是传说了……”   三弟不太相信道:“可是……”   穆咏歌提醒道:“年轻人,还不懂性命要紧。”   二人正打着哑谜,陆妄尘端着果盘从小厨房里走了出来:“说什么呢,什么传说?什么性命?”   穆咏歌反应极快:“没什么。”   陆妄尘眼神在三胞胎身上打了个转,敏锐地锁定了胆子最小的二哥,紫色的瞳孔微微一眯,带着点若有似无的灵力直射向二哥的双目。   二哥浑身一震,直挺挺站了起来,从怀中掏出个方方正正的小册子拍在桌上:“就叶师弟与元衡剑尊的二三事!”   穆咏歌、大哥、三弟:“!!!”   叶知离、史斌:“???”   陆妄尘嫌弃地看了眼小册子,反而开口问道:“有我和小叶子的吗?”   中了幻术的二哥老实道:“目前没有!”   叶知离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个什么表情,放在大腿上的右手指尖搓了两下,犹豫着要不要去拿那本匪夷所思的读物。   在他做出决定的前一瞬,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径自从桌上将小册子拿了起来。   盛间随意地翻了两页,还不忘对着陆妄尘淡淡道:“以后也不会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会出现“老朋友”~ 第49章 决斗   盛间的忽然出现,让大哥一把捞过刚刚清醒的二弟,和三弟一起加入了穆咏歌的抖腿行列中。   叶知离脸皮薄,见盛间翻看有关他们俩的小册子耳根瞬间就红了,一把将小册子抢过去:“别看了!”   盛间自然地将手垂下,不但没有反驳,甚至还和声道:“嗯,不看了。”   其十分优秀的认错态度让三胞胎和穆咏歌同时瞪直了眼。   这不就跟话本里说的一样吗!   传说中如冰似雪高不可攀的元衡剑尊对小阵法师有求必应,要星星不摘月亮,毕生温柔只给一人!   陆妄尘很是不服,对着还能勉强站直的大哥道:“这破书谁写的?我出灵石,我和小叶子的给我整十本!”   “还整十本……”叶知离气上心头,转头瞪了陆妄尘一眼:“你也给我消停点!”   陆妄尘故作委屈:“小叶子,你偏心!凭什么盛间有,我就没有!”   叶知离用竹签随便扎了一块红色的灵果试图堵上陆妄尘的嘴:“行了行了,又不是什么好事,你争什么争。”   被亲手投喂的陆妄尘登时N瑟了起来,几口将灵果咽了下去,冲盛间投去挑衅的一眼,将竹签递给叶知离:“还要。”   不等叶知离说句蹬鼻子上脸,盛间眼神一凝,那根竹签立刻被冻成了冰棍,轻风一过,了无痕迹。   陆妄尘毫不犹豫地告状道:“小叶子,盛间欺负我!你看我的手!”   叶知离唯恐盛间动了真格的,担心看去,只见陆妄尘掌心是泛了一小块白,多半是因为握着那根变成冰棍的竹签沾染上的,用不了几息就能好全。   盛间冷冷道:“不愿意就要就剁掉。”   陆妄尘把剑重重拍在桌上:“来啊,谁怕谁?”   本来平静的小院变得越来越热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打起来,叶知离暗自咬了咬牙,恨不得把这俩人全给赶出去。   考虑到院里还有客人,他强撑着笑容,不好意思地看向三胞胎:“抱歉……”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三胞胎熟知这个道理,连带着史斌和穆咏歌一道匆忙告辞,其速度如果被夏星垂看见,肯定会感叹一句仙盟的新一代弟子勤奋用功,不然怎能有此成就。   等外人都走了,叶知离这才将脸一拉,厉声教育起院里的两位神仙:“你们两个有完没完?”   盛间和陆妄尘同时收势,乖乖地坐在桌旁。   叶知离手里还握着那本小册子,上面“元衡剑尊与小阵法师二三事”几个花体字歪歪扭扭,也不知道是烫上了什么材料,被阳光一照还反射着七彩的光。   他一时间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直在心里骂起盛间和搞出这些幺蛾子的师兄。   对,搞出这些幺蛾子的师兄。   思及此,叶知离眼睛一眯,对盛间和陆妄尘道:“你们是不是该回自己住的地方去了。”   陆妄尘在叶知离这儿待了一上午,盛间可是刚过来,凳子都还没坐热,于是想办法试图唤起叶知离的同情心:“我连口水都还没喝到……”   如果不是手里握着小册子,叶知离说不定真的会留盛间喝杯茶,但封皮上的字实在耀眼,再让盛间这么待下去,估计下一本就要是五六事、七八事了!   陆妄尘上前两步,伸手假意在他背上拍着给他顺气,嘴上煽风点火道:“盛间你还不赶紧走,就知道惹小叶子生气!”   他侧身躲开陆妄尘,淡淡道:“你也去找个医修看看手,不是伤着了吗,不行装个假肢。”   说完后,他将小册子收进了储物袋,大步就往院外走。   陆妄尘在后面叫道:“小叶子你去哪儿啊,我陪你!”   “我自己去清静清静,你们也去外面打一架,打完了我就回来了!”叶知离脚步顿了下,忽地转身对着二人露出一个笑容,“如果跟着我,我就找人,写剑尊和炼器师的二三事。”   盛间和陆妄尘浑身一震,被这句温和又极具威胁的警告钉在原地。叶知离见状满意地点点头,独自一人赶往仙盟长街。   这俩人谁看谁都不顺眼,再不管一管,任他们这么折腾下去,就怕哪天把仙盟整个都给拆了,到时候夏星垂再来找他算账,他可是赔不起。   虽是在日头正盛的当午,长街上的仙盟弟子依然络绎不绝,摊位满路都是,他凭借着记忆一一寻去,没多久就找到了当初设赌局的小摊。   如果他没记错,那名做庄家的师兄好像是姓阳。   阳鸿畅还是初见时的老样子,眼角有几道不明显的细纹,是以显得年龄稍微长了些,身上的仙盟弟子服穿得规规矩矩,腰间还垂了块做工精细价值不菲的玉佩,随着招呼客人的动作没规律地晃荡着。   叶知离走得稍微近了些,正看到阳鸿畅将本印着图案的册子与一名师姐银货两讫。   感情是直接把赌局改成了书摊!   阳鸿畅刚将灵石收进自己的储物袋,感受到面前覆下阴影,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这位师弟你想买点什么?”   叶知离温和道:“都有什么呢?”   阳鸿畅抹牌九似地熟练将书一排:“哎呀师弟你来的正是时候,咱们这儿刚来的新货,你看你想……叶叶叶师弟!”   看清是叶知离后阳鸿畅当场破音,慌忙就要收起刚排好的小册子。   叶知离按住阳鸿畅的手臂,一双纯良的小鹿眼燕尾直往上挑:“师弟与师兄久别重逢,本该设宴庆祝才是,怎么师兄见了我就这般冷漠?难道是师弟哪里得罪了师兄?”   阳鸿畅四下一瞅,见叶知离是一个人来的,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师弟说得哪里话,这不是天快要下雨了吗,我得赶紧回去。”   “师兄真是能掐会算。”叶知离将套着剑鞘的留仙竖着往桌子上一扎,在沉闷的钝响中笑着道,“不如师兄再算算,我这柄剑长短几寸?”   那能从玄涧阁身心健康活着回来的能是正常人吗,阳鸿畅当即认怂,把叶知离从摊位前拉到摊位后面,还给搬了个小马扎:“叶师弟啊,都是当师兄的不对,但师兄实在是揭不开锅了啊!”   叶知离接过阳鸿畅端来的茶水抿上一口:“谁让你当初设赌局。”   阳鸿畅懊悔道:“我在盟里干这行当干了小一百年,谁想到能在师弟身上翻了车,师弟真乃神人也!”   叶知离才不信阳鸿畅此刻的恭维,随手从摊位上捞了两本“新货”。   《元衡剑尊的小娇妻》   《剑道魁首的心尖宠》   《与万年冰山的痴缠恋歌》   留仙剑随着主人情绪不甚明显地晃动起来,把阳鸿畅看得心惊胆战。   叶知离默默念了段心经,尽量维持着风度:“师兄,你就算不考虑我的心理健康,难道就不考虑一下自己的生命安全吗?”   阳鸿畅感慨道:“人为财死啊,叶师弟,你是不知道这些话本有多受欢迎,诶,你们俩到底是真的吗?”   叶知离立刻反驳:“假的!如今妖魔重新入侵人间,而我修为泛泛,元衡剑尊只是为了仙盟与玄涧阁之间的和平共处才好意护送我回来。”   阳鸿畅了然点头,伸手揽过叶知离的肩膀说起悄悄话:“剑尊脾气好吗?要不这样,我给你分这个数,你给我提供点素材,我保证你三年买宝剑五年买神器十年买飞升丹!”   “实不相瞒,今天剑尊看到你的小册子了。”还不得阳鸿畅惊恐,叶知离继续道,“剑尊当场暴怒,要断你四肢,绝你经脉,陆大师为了拦住剑尊已身受重伤,我念在同门一场,拼死脱出就为了让师兄你赶紧逃命。”   阳鸿畅:“真的假的?!”   叶知离面无表情站起身:“暂时是假的,但你再继续写下去,假的也会变成真的,你可别忘了,元衡剑尊现在可就在仙盟作客呢。”   盛间远在玄涧阁时,阳鸿畅对钱财的欲望占了主导地位。   如今盛间离得这么近,加上叶知离一吓唬,阳鸿畅估摸了一下从仙盟的贵客居到自己住处的距离,觉得自己离命丧黄泉大概也就差那么几息:“叶师弟……”   叶知离冷漠地将摊位上的小册子全都收了起来:“我将永远保留向盟主和剑尊告状的权利,师兄,劝你好自为之,不然我今晚就去你床头刻阵法。”   解决完乱七八糟小册子的源头,叶知离像是卸下了一块胸口巨石,拎着留仙打算回住处。   就见一位年纪稍轻些的仙盟弟子一路跌跌撞撞跑来直扑向旁边的摊位:“我听说元衡剑尊要跟人打起来了!”   叶知离脚下一顿。   他出门前让盛间和陆妄尘出去打一架,那是气话啊,不会真的打起来了吧?!   周遭的弟子纷纷围了过去:“怎么回事?”   年轻弟子好容易将气喘匀,指着东南方向道:“是决斗!决斗!剑尊要为了一个叫宗湘灵的女修跟人决斗!”   阳鸿畅愧疚地看向叶知离:“师弟,对不起,看来我真的误会你了……” 第50章 须铭   旁边摊位的摊主是个剑修,在修真界,十个剑修里面有八个都把元衡剑尊视为仰慕对象,一听有人有人要找剑尊决斗,当场开始收摊子。   “谁啊?是谁这么大胆找元衡剑尊决斗?”   跑来通知的弟子是摊主好友,来叫人前特地打听过:“就西南边砂炙宗那个剑圣。”   “他找剑尊决斗干什么?”   “说是因为剑尊砍了那个女修的胳膊,还把女修的家给拆了!”   叶知离蹙眉。   剑修一脉除盛间外不是没人排的上名号,可什么剑圣他却是从未听过。   他以为六罗门的事随着盛间踏平勒极山,已经在他生命里彻底消失,以至于宗湘灵这个名字再度出现时,胸口生出股难以忽视的厌烦。   只是盛间是因为他才动手伤的宗湘灵,也是因为他才去拆的六罗门,如今有人来寻仇,他多少该去看看怎么回事。   摊主的东西很快收拾完毕,边上其他的仙盟弟子也纷纷去凑热闹,叶知离略一犹豫,便抬脚跟上人流。   阳鸿畅的小册子全被他给没收了,反正没什么事做,干脆一起去看决斗。   叶知离开口问道:“剑圣是谁啊?”   阳鸿畅目露嫌弃:“须铭,砂炙宗的宗主,眼睛快要长到天上去,说是剑圣其实是自封的,根本就没人认,私底下说元衡剑尊不算剑修而算体修,剑道魁首也是名不副实,只有他自己才算正儿八经的剑修。”   叶知离更为不解:“盛……元衡剑尊怎么就成体修了?”   “广宁城一战剑尊只身入城,未动灵力便将城内妖魔杀了个精光,而须铭觉得既是剑修,怎能不动灵力?”阳鸿畅不屑地哼出一声,“当时广宁城内除了妖魔外,还有许多无辜百姓,剑尊是为百姓考虑才不动灵力,再说了,不动灵力就能杀那么多妖魔,不是更厉害吗?!”   叶知离越听越离谱:“就因为广宁城一战?”   阳鸿畅:“就因为广宁城一战,须铭到处说剑尊只会贴身战斗,不像他,隔老远就能一剑劈下去。”   刚才那个摊主听不下去了,扭头怒骂道:“须铭算个屁!我们剑修可没人承认什么剑圣,我们只有一个元衡剑尊!剑尊霜寒千里冰封万年魔火的时候,他还在泥坑里打滚呢!”   叶知离没想到这位剑修对盛间如此推崇,不由肃然起敬,同时悄声对阳鸿畅道:“你挨着这位师兄卖剑尊的小册子竟然没被打死?”   阳鸿畅赞赏道:“人家觉得剑尊有追求爱情的权利。”   叶知离:“……”   他一时间不知道哪件事更离谱。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他猜测道:“这个须铭是想靠剑尊来提高自己的知名度吧……”   摊主啐了一口:“我一开始也这么认为,后来发现这傻……这人见自己说了好久,剑尊也没去找麻烦,多半是剑尊心虚,于是牛皮吹得自己都信了!我呸!”   叶知离觉得以盛间讨厌麻烦又两耳不爱问窗外事的性格,要么是懒得搭理,要么是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个人。   须铭最爱听人吹捧,凡做什么事都要先搞起来阵仗,是以叶知离他们抄小路赶到盛间住处时,须铭也刚刚来到。   出于好奇,叶知离特地往前站了站,看到一个身量颇高,面容还算端正,穿着玄色衣袍的男子手持把同样乌黑的长剑挺在道路中央,满脸不悦地朗声叫道:“剑尊可敢出来一见!”   叶知离心里不由“嚯”了声,“可敢出来一见”,这语气可真够大的。   他还没等到盛间,宋掌事不知从哪儿听到风声,急匆匆地先到了:“须宗主,您有什么事儿,咱们先……”   须铭打量了眼宋掌事,根本没把话听完就拔剑一荡,竟是将毫无防备的宋掌事直直荡飞,周围的空气跟着灼热,烧得众人齐向后退。   敢自称剑圣,手上多少有几分真本事。   叶知离脚底使力一跃而出,凌空将宋掌事接了下来,稳稳回到地面:“宋掌事,你还好吗?”   宋掌事裸露在外的皮肤泛着异常的红色,像是被须铭的剑气烧伤,不过并未刺进筋骨:“无碍。”   叶知离受了宋掌事颇多照拂,此事又因他而起,于是抬脚走上前去:“须宗主,无论你与元衡剑尊有何恩怨,大可私下解决,何必出手伤人?”   须铭当真是鼻孔朝天,见是个没阶级的小弟子都不带正眼瞧的,只兀自对着盛间住处的大门道:“盛间断我未婚妻手臂,又毁她家园,我今天定要讨一个公道,谁都不能阻我!”   叶知离不由一愣:“未婚妻?”   须铭傲然道:“不错。六罗门门主嫡女宗湘灵,乃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说到此处,须铭炫耀般终于舍得恩赐他一个眼神。   只是这一眼就定住了:“我见过你的画像,你就是那个让湘灵被断臂毁家罪魁祸首?”   叶知离既然敢站出来,就不怕对方发现自己的身份:“她怎么跟你说的?”   热浪如化实质,在空中翻滚得愈发澎湃,须铭缓缓抬起佩剑,剑尖直指叶知离,声带讥讽:“湘灵好心提醒你,你却不识好歹,让盛间和陆妄尘一人断她一臂,都说好女不侍二夫,你堂堂男子,却活像青楼里出来的,贪嘴得紧。”   感受到须铭的杀意,叶知离留仙出鞘,左手掐起法诀,心里打起十二分防备,面上仍是带笑:“听这语气,须宗主似乎很是了解。”   宋掌事眼见须铭真要动手,脸终于拉了下来,将围观的弟子全都赶去后方,灵力从体内疯狂泄出,直与须铭相抵:“须宗主,这里可是仙盟!”   须铭看也不看宋掌事,双手将剑举过头顶,白色的火焰与黑色的剑身融为一体,直劈向叶知离。   叶知离侧身闪躲,留仙势从地起,金光在空中划出一道霜寒光幕,与热浪相撞的瞬间便化为温热水汽,砰地全落在地上。   须铭眯起眼:“平江雨?”   叶知离笑道:“须宗主好见识。”   他左手又大摇大摆地掐起暮云寒的法诀,似是没有半点惧怕。   刚才须铭那一剑没有使出全力,真要打起来,他和宋掌事加起来都赢不了。   可他听到宋掌事已经让人去找救兵了,偌大的仙盟里,就不信没人能制住一个须铭,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   须铭显然也知这点,嗤笑道:“既真是盛间的人,那我便不必留情了。你也好,盛间也好,陆妄尘也好,我都不会放过。”   周身的温度再次上升,即使叶知离随盛间练的功法至寒,此刻汗也止不住往下淌。   同时他也意识到,与最开始的试探不同,这次须铭是真要下死手了……   宋掌事的能力都在管理盟内事务上,修为虽然不算低,但在须铭面前明显不够看,而须铭却也不敢动宋掌事,真动了宋掌事,那就不再是自己与盛间私人恩怨。   黑色剑身上的火焰已烧至青蓝色,随着声嘹亮凤鸣化为火鸟,以迅雷之势绕过宋掌事直逼叶知离面门。   叶知离横起留仙,调动所有灵力形成屏障,在火鸟与留仙相撞的瞬间,一道冰墙自他剑前半寸处升起。   寒气以冰墙为分界线,如同春里最后一缕凉风,携着清爽又安宁的味道拂过叶知离耳畔,让他整个人放松下来。   而冰墙另一边,方才狂横的火鸟维持着展翅的姿势被冻得结结实实,哐当一声砸落在地。   寒气并未就此停住,以更奔涌的气势在地面疯狂蔓延,转眼将须铭腰部以下全都冻上。   在叶知离收剑的刹那,冰墙轰然碎裂,无数碎片朝须铭席卷而去,须铭脚下连接的冰面碎裂,连人带剑一并被狠狠掼向棵粗壮的梧桐。   梧桐应势而断,带起了漫天的烟尘。   盛间自叶知离身后大步走来,仔细地确认上好几遍没受伤还不算完:“有没有被吓到?”   叶知离失笑:“倒是怕你砸坏什么房子树什么的,夏……盟主再来找我赔钱。”   盛间终于放下心:“让他找我便是。”   “还好小叶子没事!”问询赶来的不止盛间一人,陆妄尘站在叶知离另一侧,手握长剑,嫌恶地望向远处正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的人影:“我听说有人要跟你动手就急忙过来了,这人谁啊,动你干什么?”   叶知离看着盛间:“砂炙宗的宗主,剑圣须铭,你知道吗?”   盛间摇头:“未听说过。”   叶知离收起留仙,语气不明道:“宗湘灵是他的未婚妻,人家说了,要为未婚妻报仇,不会放过我们三个。”   陆妄尘来了兴致:“快让我瞅瞅长什么样,呦,这脸可真够大的,拉去后厨剁了足够仙盟吃上一整年吧。”   叶知离无奈,陆妄尘这张嘴真的是……   三人正在这儿说着,刚被宋掌事赶去一边的仙盟弟子们沸腾了。   这须铭拽得二五八万,却连元衡剑尊一招都接不住!   须铭缓了半天,难以相信盛间竟强到这般程度,自己明明已是砂炙宗附近几个洲最强的剑修,怎么会败得这么惨?   这不对。   他以剑撑地,面色铁青地指责道:“盛间!你敢不敢不偷袭,光明正大地与我斗上一斗!”   陆妄尘刚才出手比盛间慢了,心里正不高兴,见须铭上来讨打,手上挽了个剑花就要过去:“先让爷爷试试你的斤两。”   叶知离伸手拦人,陆妄尘可比盛间邪性得多,说不定一个不高兴就能将须铭给打死。   只是还不等他开口,一道娇小的身影从旁冲了出来,大义凛然地拦在陆妄尘和须铭中间。   “你们不要打了!” 第51章 闻默   陆妄尘看着伸出双臂拦在路中央的宗湘灵,眉峰一挑,手上换了个握剑的姿势。   不用陆妄尘开口,宗湘灵就从他三分邪气的笑容里读懂了什么,浑身一个哆嗦,赶紧将双臂放下,鹅黄色的衣摆打了个旋,跑到须铭身边将人给撑了起来:“铭哥,你没事吧?”   须铭一见到宗湘灵,身上的蛮横眨眼便丢了个彻底,哪怕自己刚从地上爬起来,也不忘关心道:“你怎么出来了?身上还疼吗?”   宗湘灵摇摇头,美目里泛着潋滟水波,完美诠释了什么叫“我很疼但没关系我还能撑”。   叶知离冷眼看着这场迟来的郎情妾意,他原还想着宗湘灵追在盛间身后跑了那么多年,怎么会看上一个没脑子的须铭,现在却是有些明白。   须铭虽然傻了点,但对宗湘灵是真的好。   而且须铭并没全然没有优点。   至少勇气可嘉。   他下意识想要转身离开,不想在这种盛间和宗湘灵同时出现的场合多待上一瞬。   可以须铭的性格,现如今出了这么大的糗,绝对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他现在走了,以后麻烦定少不了。   盛间知他所想,小心问道:“不如我送你回去,这边我会处理。”   叶知离近乎漠然地冲盛间投去一眼,心中竟生出点不合时宜的讥讽,甚至想问问盛间打算怎么处理深爱自己多年的姑娘。   他知道盛间对宗湘灵没有半点情意,他也并非对盛间旧情未了,或者有什么不应当的占有欲。   只是从前发生的种种已经不可更改,如今时过境迁,他换了姓名身份,更是没理由再从宗湘灵身上讨回任何过往情绪的补足。   宗湘灵像是他与盛间过往几十年所有不堪的一个缩影,成为扎在他血肉中最深的那根刺,眼不见便清净,但凡碰上一碰,就搅得他直犯恶心。   他讨厌的不是宗湘灵,而是那个懦弱、卑微的自己。   可人不能总困在过去的泥沼,他必须学会面对。   叶知离暗自呼出一口浊气,对着盛间摇了摇头:“我也有份。”   陆妄尘不愿意看须铭和宗湘灵的腻腻歪歪,出声提醒道:“喂,还打不打了?”   宗湘灵按住想逞能的须铭,直面陆妄尘:“今日之事皆因我而起,其中有诸多误会,不如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以免伤了和气。”   陆妄尘像是听了什么笑话,眼尾向上勾着,眸光却是不带一点温度:“刚刚冲小叶子动手时怎么不说有诸多误会,怕伤和气呢。”   须铭不肯宗湘灵被人这般对待,黑剑在空中一划,直对陆妄尘:“难道你无端砍湘灵一臂之事是假?”   陆妄尘随意道:“我确实砍了,不过却非是无端。”   须铭:“那是为何?”   陆妄尘:“好狗不挡道,她却要拦我去路,你说她是什么?”   须铭大怒,再也顾不得宗湘灵的阻拦,聚起灵力就要和陆妄尘分个高下。   陆妄尘等的就是这一刻,握在剑柄上的指节施加力气,随时准备跃身冲出。   眼见陆妄尘和须铭就要打起来,一位身着水绿色劲装的女子凌空而落,清亮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住手!”   单看面相,女子不过二十出头,姿容秀美,面对满地的狼藉和一触即发的战局没有半分怯意,眉宇间尽是沉稳。   宋掌事大喜过望,躬身行礼的同时刻意朗声道:“见过闻副盟主!”   叶知离颇有些诧异,没想到来的竟是闻默。   据传夏星垂初上任仙盟盟主便雷厉风行地清理了一批旧部,继而一手提拔了籍籍无名的闻默当上副盟主。   闻默也未辜负期待,其处事手腕高明,修为亦是深不可测,上位后立下诸多功劳,在修真界的名声直逼夏星垂。   有不少人私下推断,闻默虽是女子,心气却是极高,未必肯一直居于夏星垂之下。   对于这些传言,夏星垂只畅快笑道,若闻默真对盟主之位有意,他愿退位让贤,自己给闻默当副盟主。   一个规模稍大点的西来宫便风起云涌,这修真界最大的仙盟,水又会浅到哪里去。   叶知离上前拉过陆妄尘,示意不要轻举妄动,自己也跟着围观的仙盟弟子一起行了个礼。   闻默看起来脾气挺好,没什么架子地冲弟子们挥挥手:“都散了吧。”   仙盟弟子显然也很尊敬这位副盟主,任由宋掌事带着他们离开了热闹现场。   闻默目光在几人身上转了一圈,像是看不懂紧张气氛似地,露出个让人舒服的笑容:“路上风大,几位不如随我移步巍渊阁,夏盟主最喜欢在那儿喝茶,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须铭脸上神色变换,宗湘灵见状扯了扯他的袖子,他这才拱手道。   “那须某便给闻副盟主这个面子!”   叶知离心思一转,须铭这是知道真要动起手来根本打不过,闻默一提议,加上宗湘灵催促,便顺杆下来了。   而对他来说,如果仙盟插手倒也挺好。   不然万一盛间和陆妄尘哪个下手重了点,难免会落人口实。   盛间向来什么都听他的,陆妄尘虽然因为没打成架不高兴,但也知道轻重,任由他答应下来。   *   巍渊阁坐落在仙盟的一处山峰之上,是夏星垂的私人住处,亭台楼阁大方典雅,清溪绕行其间,梅兰竹菊开在四角,不知名的小兽听到动静还会藏在石头后面探头来偷看。   叶知离对夏星垂这地方越瞧越是喜欢,琢磨着自己什么时候也弄上一个。   盛间见他眼神,侧头问道:“我去给你找座空山?”   陆妄尘也不顾及闻默还在前面领路,插话道:“找什么空山啊,小叶子你来炼山,我直接给你照着这个改,保管比他这个还要好。”   叶知离感叹:“你们别给我添乱就谢天谢地了。”   “我可没添乱啊!”陆妄尘不服地伸手一指,“都是盛间,今天这事要不是盛间……”   叶知离看了眼闻默,低声提醒道:“别乱说话!”   闻默恍若未觉,脸上盈着笑意:“你们关系可真好啊。”   叶知离勉强跟着笑了笑。   他和盛间是已经和离的前道侣,盛间和陆妄尘互相嫌弃,陆妄尘好像对他有点什么。   这关系可真是好……乱啊。   如闻默所言,夏星垂正坐在巍渊阁里某个清澈池边的凉亭内等着,一见他们过来便招手。   须铭忍了一路,率先走进凉亭对着夏星垂告状:“见过夏盟主,夏盟主,今日是须某扰了仙盟清净,须某自当灵法,可您执掌仙盟百余年里,仙盟从来都是说理的地方,这事儿您可得给须某个公道!”   夏星垂往须铭面前推了杯茶,和声道:“须宗主消消气,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西来之祸时,在下的未婚妻湘灵曾好心想提醒您盟里的弟子叶子一件事,可他身边的陆大师却不分青红皂白砍下湘灵左臂!”   须铭说完陆妄尘后,又愤愤看向盛间:“湘灵去请医圣帮忙医治,而元衡剑尊却不让医圣相帮,这也就罢了,还因为叶子,将湘灵右臂也砍了下来,西来之祸后又趁宗门主带湘灵寻医问药之际,踏平了六罗门!须某乃是血性男儿,怎能看心爱之人受此折辱!”   陆妄尘翘着二郎腿坐在边上,闻言噗嗤笑出声:“血性男儿,被盛间冻成冰块的血性吗?”   须铭猛地一拍桌子:“那是偷袭!陆妄尘,你可敢跟我对战一场?!”   陆妄尘正要应战,见叶知离不轻不重地瞪了自己一眼,撇撇嘴将拔出一半的佩剑又收了回去。   和须铭的怒气冲冲比起来,叶知离可谓分外平静。   盛间和陆妄尘动手,无非是因为上辈子宗湘灵带头并煽动六罗门弟子打压欺辱他,他们是在为他报仇。   可重生之事不能拿到明面上说。   他淡淡道:“六罗门原是小门小派,靠着元衡剑尊才能有在勒极山的规模,元衡剑尊只是踏平勒极山,收回自己曾经的给出的好处,并未伤人性命。”   叶知离的眸色浅而通透,像是能看透人心一般,哪怕身边坐着的是元衡剑尊、仙盟的正副盟主、炼山的继承人、砂炙宗宗主以及六罗门门主之女,也没有半点自卑之意,举手投足间气度从容,眼底未曾有过半点波澜。   说到此处,他目光一转,静静看向宗湘灵:“另外,你说宗湘灵当初好心想提醒我,你可曾问过,她是想提醒我什么?”   宗湘灵被那目光看得一震,慌忙移开,不敢与之对视。   叶知离眼睫轻动。   那些曾因盛间做出的桩桩件件,甚至当初在西来城里堵他,也多半是对符华清因他受挫之事不满、又或者单纯是习惯性的,不希望盛间身边有别人。   所以特地想提醒他,他和盛间的前任道侣面容相像,好让他与盛间再生嫌隙。   只是宗湘灵怎么都想不到,他身边跟着个邪性的陆妄尘,连讲话的机会都没给,直接就动了手。   他追问道:“宗姑娘,有些话,你当真想让我在这里说出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叶子在越来越好!   感谢在2021-05-1420:39:00~2021-05-1520:55: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乔羽若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表态   须铭听得一头雾水,开口问道:“湘灵,他在说什么?”   宗湘灵防备地抱起双臂,不确定眼前的男人对从前那些事知道多少。   她原以为盛间对叶知离过于愧疚以至念念不忘,而叶子不过是凭着张过于相像的面容才得盛间移情。   可现在看来,叶子似乎早就清楚。   如果不是叶子与叶知离身上的气质迥然不同,她都要以为叶知离根本就没死!   叶知离见宗湘灵反应就能猜到个大概――须铭根本不知道宗湘灵曾追求过盛间那么久。   就像他和盛间的关系只被封锁在六罗门之内一样,宗湘灵没什么希望的追求也不曾外传。   他在来巍渊阁的路上忽地反应过来,西来宫那夜,他见到盛间与宗湘灵在黑雾转角对话,多半就是宗湘灵说自己即将成婚。   须铭可能并不在意宗湘灵单恋情史,可二人既然在一起,宗湘灵又因为盛间去做多余的事,那便是另外的性质了。   叶知离没给宗湘灵太多思考的时间,堵完这对未婚道侣后,又对夏星垂道:“盟主,此事乃弟子私事,不料给盟里带来如此大的骚动,弟子甘愿受罚。”   须铭见他请罪请的不是鼓动盛间和陆妄尘伤人,而是扰乱仙盟秩序,若夏星垂答应下来,此事就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顾不得宗湘灵到底是去提醒什么,迅速抢话道:“夏盟主,难道湘灵的伤是假的吗?!”   夏星垂作为仙盟掌门,深通人性,加上调查过叶知离真实身份背景,此刻将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心中有了计较,对着右手边的闻默抛了个眼神。   闻默了然,她其实五官生的温柔,只是上位者做久了,身上难免会带有些压迫的气势,考虑到宗湘灵身在病中,尽量放轻了语调:“宗姑娘,你是怎么想的?”   那语气温和又亲近,叶知离听了都险些要卸下防备。   宗湘灵更是差点被惑了心,偷偷在腿上拧了一把,眼中泛起水雾:“我当初也确实拦了陆大师的路,陆大师不高兴,实在情理之中。元衡剑尊与家父乃是好友,剑尊教训我,那是应该的,是以不曾有怨言。”   须铭听宗湘灵这番话更是难受:“湘灵,你何必委屈自己!我知晓你心地善良,可是……”   宗湘灵连忙打断须铭,与之双手交握:“铭哥,我不委屈,如果不是我当初多事,怎会有后来的祸乱。”   许是情绪太过激动,宗湘灵突然“嘶”了一声,双臂颤抖起来。   须铭紧张道:“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闻默适时上来关心:“我记得宗姑娘是来仙盟求医问药,恰巧仙盟的张医师前些日子才出关,不如让张医师瞧一瞧?”   夏星垂也跟着道:“须宗主与宗姑娘放心,此事既与我盟内弟子有关,仙盟定会对宗姑娘的双臂负责到底!默默,快带宗姑娘前去找张医师,身体要紧。”   闻默应了声,仔细地与须铭左右搀扶起宗湘灵,一同往山下赶去。   叶知离垂首轻啜了口茶水,借此挡住唇边笑意。   事情算是了了,今天须铭一走,以后就再掀不得波浪。   须铭若是修为高,直接去找盛间报仇便是,若是有脑子知道自己打不赢,就去利用舆论或者拉帮结伙。   可偏偏修为低还没脑子,挑盛间在仙盟的时候挑衅,夏星垂不得不掺和进来。   修真界实力为尊,盛间那是什么地位,想让夏星垂来做主处置盛间,简直是痴人说梦。   只要夏星垂一掺和,这事必定被和稀泥。   然而他这边想消停,陆妄尘却不依不饶起来:“我说夏盟主,你都找人去给宗湘灵治病了,须铭欺负小叶子的事儿就不管一管吗?”   夏星垂没想到陆妄尘这么能讹人。   这事儿起因是你们给叶知离出气,除非直接吆喝叶知离的真实身份,不然任谁来看都是你们因为一点小矛盾就动手见血。   他能给压下来已经很袒护叶知离了,竟然还跟他要补偿?!   叶知离也有点不好意思,伸手扯了把陆妄尘,轻咳道:“盟主,是弟子给盟里添麻烦了,弟子任凭盟主发落。”   盛间剑眉向下轻压,似是不悦:“此事与你无关。”   夏星垂很是后悔刚才让闻默带着宗湘灵下山,现在独自在这儿看三人唱黑脸红脸,转念想到什么,对叶知离道:“不论如何,你现在毕竟是我仙盟弟子,仙盟最近在加强防御法阵,仲溪正缺人手,你去给他帮忙吧。”   叶知离心中一喜。   这“发落”既维护了夏星垂的盟主颜面,又没让他受委屈,甚至比刚才的袒护还要偏心。   乍看上去是让他去做苦工,实质却是让他接触到仙盟最核心的防御法阵,能学到东西不说,也算是他的一份资历。   他拱手道:“弟子定不负盟主所托。”   夏星垂满意地点了点头:“说起来这个……”   叶知离见夏星垂似有事要说,却欲言又止,顿时明白过来,对盛间和陆妄尘道:“你们去挑点灵材,晚上我下厨,一起吃顿饭怎么样?”   闻言,盛间深深看了夏星垂一眼,这才缓缓起身对他道:“我在外面等你。”   陆妄尘嘴里嘟囔着“谁稀罕”,但也老老实实跟盛间一同出了门。   宽敞的凉亭里一时只剩下了叶知离和夏星垂两个人,初到时的吵闹半点不剩,清净得往桌子上摆个棋盘可以当场下棋。   夏星垂待人向来和蔼,语气像是真切关心一般:“知离啊,你对以后是怎么打算的?”   叶知离斟酌道:“知离愿为太平盛景尽自己的一份力。”   夏星垂追问:“待天下太平后呢?”   “待天下太平……”叶知离也不隐瞒,“可能会想着四处走一走,看看这无数同道人共同维护的成果。”   夏星垂那眸中映着满园春色,毫不避讳地将叶知离囊括其中:“你一个人去,还是跟元衡剑尊同路?”   叶知离与那眼神交错而过,低头看着手中的茶盏。   这是要他表态。   他到底是以学艺弟子的身份留在仙盟,还是以与元衡剑尊有未断感情纠葛的前任道侣的身份留在仙盟。   前者是仙盟自己人,后者是仙盟的客人。   今天须铭和宗湘灵的事,夏星垂能压下去,如果以后再多来几次,盛间又不加入仙盟,夏星垂还得帮着擦屁股,那不是纯粹给添乱吗?   换做是他,他也想敬而远之。   可如今的问题是,他愿意留在仙盟,盛间不肯走,而妖魔又在仙盟设了局。   他思虑片刻,开口道。   “夏盟主,晚辈有一事相禀。”   *   宗湘灵的双臂虽然接了上去,但因陆妄尘剑意中含着火毒,所以左臂运用灵力总是时断时续,为了治伤,这才和须铭来到仙盟求医。   张医师不愧为仙盟一等一的医修,见过宗湘灵后很快提出了医治的方法,二人也就在仙盟住了下来。   不知是宗湘灵想要躲避,还是闻默刻意安排,二人住的地方和叶知离乃至盛间陆妄尘住的地方都离得很远,徒步走上一天都碰不到。   盛间深知叶知离脾气,平时就想让自己赶紧滚回玄涧阁,如今宗湘灵一在仙盟,自己肯定更是得不到什么好脸。   为了不让叶知离有任何误会的机会,恨不得一天十二时辰全待在叶知离身边。   叶知离倒没想那么多,只觉得有些累。   他才到仙盟刚满一天,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往后指不定会是什么样子。   宗湘灵的出现确实让他情绪有些波动,盛间的靠近本来就是在挤压他的呼吸空间,现在又时刻想证明什么,让他更加想要逃开,隔天上午就去了仲溪那里报道。   仙盟防御法阵这么隐私的事儿,盛间总不能再跟着。   仙盟有一个盟主,一个副盟主,十五个长老。   仲溪则是长老之首,地位极高,甚至都没出现在他拜师的选项中。   跟总是温和可亲的夏星垂、闻默不一样,仲溪个子不低,身材却有些过分纤瘦,嘴唇总是紧绷着,眉间有一道皱眉皱久了留下的深刻纹路,一见到他就审视般地将他从头看到尾,像是每个毛孔都不打算放过。   “叶子?”   叶知离躬身行礼:“见过仲长老。”   仲溪负手道:“听说你在法阵方面颇具天赋,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吗?”   叶知离规矩答道:“来为仙盟的防御法阵增加一重检测功能,阻止试图使用各种方法、从各个方向潜入仙盟的妖魔。”   在巍渊阁的时候,夏星垂为他点明了如今修真界的境况,辨妖盘出现后,包括仙盟在内的各大门派多多少少都混进了潜藏的妖魔。   常规的防御法阵是遇妖魔气息才会触发,仙盟加强防御法阵,为的就是减少错漏,好在辨妖盘的辅助下,连藏在修士体内的妖魔都不放过。   仲溪问道:“那你有什么想法吗?”   叶知离:“可以试着将辨妖盘的筛查机制融进防御法阵中。”   仲溪脸色几不可查地松了下:“我们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尚在尝试,你是辨妖盘的改进者,应该会有不错的思路。”   叶知离:“弟子定竭尽所能。”   见他态度谦虚诚恳,并未因有些薄名就狂妄自大,仲溪这才点头道:“跟我来吧。”   仲溪已经不再防贼似地对待叶知离,而叶知离却开始重新打量起仲溪。   混元乾坤瓶锁在陌昭峰上,要想打开陌昭峰的结界,需要同时拧动三把钥匙,这三把钥匙分别在三个不同的人手里。   仙盟盟主,夏星垂。   副盟主,闻默。   长老之首,仲溪。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1520:55:49~2021-05-1620:52: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陆沉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傀儡   夏星垂徒弟收有不少,陶子真只是其中不怎么起眼的一个。   然而陶子真对混元乾坤瓶现今情况的研究颇为详实,其中诸多内容根本不是他这个身份地位能接触到的,在他之上,一定还有更重要的角色怀着异心。   会是谁呢。   叶知离一边暗自琢磨,一边随着仲溪踏入了问天斋。   本次参与研讨阵法的仙盟弟子都聚在问天斋里,仲溪让他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便不再多言。   好在仙盟内氛围向来不错,加上他在阵法界多少有了名气,众人对他的加入很是热情。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他竟然看到了阳鸿畅,不由特地打了招呼:“师兄,你怎么在这儿?”   阳鸿畅一拍大腿,含恨道:“我本来就是主修阵法的,也就昨天休沐去赚点外快,还被你给撞见了。”   说到此处,阳鸿畅又左右瞥了瞥,十分自来熟地揽过叶知离肩膀,挤眉弄眼小声道,“我说,就昨天那情况,你说你跟元衡剑尊没关系,咱们仙盟的狗都不信。”   叶知离:“……”   叶知离尽量克制地将阳鸿畅的胳膊给甩掉,反拉着人往里走去:“师兄,正事要紧,我们去看看防御法阵吧。”   此次法阵改进的方向和他的思路不谋而合――要将辨妖盘的内容融入进去。   然而辨妖盘里的内容少而精,以凝练实用为主,仙盟的防御法阵广而密,笼罩着整个仙盟,二者结合起来比较困难。   原本的融合方案有两种。   一是在法阵中心加入放大版的辨妖盘,其下以专供的灵力支撑维持运作。   二是在法阵各个关键节点插入辨妖盘,以小范围连接成片,其运作所需灵力与法阵同源。   由于第二种操作更为复杂,实施难度大,所以以现在大家都在专心攻克第一种。   叶知离觉得相比起来,怎么看都是后者会更好些。   如果只单独加入放大版的辨妖盘,一旦此处出了问题,整个法阵对高阶妖魔的筛查就会全然报废,而且是接在防御法阵里,说不定还会牵连最基本的法阵功能。   在各个节点插入辨妖盘虽然繁琐了些,但安全性更高。   他试着和阳鸿畅说出自己的观点,对方却是朝他竖了个手指头,做出“嘘”的姿势:“谁都知道第二种方案好,但我们现在需要时间。”   叶知离不解:“时间?”   阳鸿畅低声道:“你才刚回来还不知道,那种藏在人体内的妖魔被称为傀儡魔,魔界像是因傀儡魔被发现恼羞成怒,正在疯狂制造新的傀儡魔,所以我们的防御法阵必须尽快跟上,选第一种是眼下的不得已而为之。”   也就是现在的形势比较严峻,叶知离继续问道:“那傀儡魔的情况查出来多少?”   阳鸿畅摇了摇头:“傀儡魔什么时候出现的、怎么钻进人类身体里的、又是怎么掩藏气息的,通通都还没个定论,闻副盟主已经亲自去查了。现在只知道第一次被发现是你在玄涧阁当联络使的时候,说起来,你也算是立功了。”   叶知离苦笑,这算什么立功。   忽然间,他笑容一凝,耳边浮现出盛间曾说过的一句话。   “到三十年前这个时间节点,妖魔数量却是经历了一次锐减,修真界这才占了上风。”   他曾因要寻找棵乐石与盛间等人一同出发前往三若山,中途得知有妖魔流窜进平泽镇,便前去斩妖除魔,结果无意撞破镇子在许多年前遭受过妖魔袭击,而妖魔也借此慢慢替换掉所有镇民潜伏在人间的事。   他当时和姚乌一起看过平泽镇的文书。   那次妖魔袭击,恰是三十年前。   如果说当初妖魔数量的减少,是从地上转到地下,变为容易躲藏的傀儡魔,那究竟是什么促成了这一转变?   仙盟的防御法阵比西来宫要复杂上许多倍,叶知离来帮忙的第一天的大多数时间都在研究其原本法阵,仲溪见他和阳鸿畅关系亲近,干脆就派了阳鸿畅为他讲解。   凭着自身天赋,阳鸿畅的话他即说即懂,甚至还能举一反三,将未说的地方一一猜到,领悟速度令整个问天斋的同门咋舌。   以前他总是一个人窝在房里修炼学习,这种许多人共同研讨法阵的场合对他来说很是新鲜,但感觉并不坏。   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到了弟子们休息的时间。   阳鸿畅瞅了眼天色,叫了声还在看法阵图的叶知离:“叶子,该走了。”   叶知离回过神来,脸上绽出一个笑容:“你先走吧,我来得晚,得尽快跟上你们的进度,再待会儿。”   阳鸿畅凑过去在他耳边小声道:“诶我说,我们再商量商量,元衡剑尊那边你扛着,我再搞点货,咱们五五分怎么样?”   叶知离眨了下眼,脑子里还满是阵法,没弄懂阳鸿畅说的是什么货。   阳鸿畅却以为他是不愿意,一咬牙,狠心道:“三七分,不能再多了,我们搞创作也是很费心血的。”   原来是指那些胡编乱造的小册子……   叶知离无语地看向阳鸿畅,只觉这位师兄还真是要钱不要命:“你觉得剑尊会不会认为把你冻成冰雕放在仙盟门口也是一种创作?”   阳鸿畅当真思考了一瞬:“我能穿着衣服吗……”   叶知离失笑:“换个行当吧,不然还得劳烦盟主去救你,到时候肯定会没收你所有灵石充公。”   阳鸿畅长叹口气:“人生不易啊,唉,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去啊,明天记得按时来,仲长老很严的。”   叶知离周全道:“知道了,谢谢师兄,师兄慢走。”   当阳鸿畅离开后,问天斋很快就寂静下来,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了叶知离自己的呼吸声。   他将桌上的资料按规矩收好,起身迈向后院。   问天斋装点素雅,长廊壁上点挂着一幅幅简洁的水墨画,白色的纱幔迎风而晃,当人行走其间时身影若隐若现,总不真切。   后院最大的那间房内已经点起了长明灯,仲溪正端坐案后,捧着本刷了朱漆的竹简仔细批注。   当叶知离出现在仲溪门前时,二人的眼中都没有任何意外。   叶知离平和道:“仲长老还未去休息?”   仲溪将竹简和毫笔放置一边,意有所指:“我怕走得早了,有人寻不到我。”   隔着半人宽的书案,叶知离忽地开口问道:“仲长老可听说过混元乾坤瓶?”   没有任何铺垫,他的发问可谓突兀至极,语气却是随意,像是在问仲溪晚上吃的是什么饭菜。   饶是仲溪知叶知离此番前来必有所图,也不免愣了一息。   叶知离没有放过仲溪脸上任何表情变化,只见最初的错愕后,仲溪很快反应过来,鹰隼般的眼睛微微眯起:“我就说一个尚未升上来的外门弟子,怎么这么轻易便加入防御法阵的研究……盟主是为了混元乾坤瓶才派你来的?”   叶知离笑道:“仲长老误会了,弟子纯属好奇。”   仲溪却是不信,鼻间模糊地哼出一声:“看来他还是没说服闻默。我说过,姓闻的狼子野心,盟主早晚压不住。”   叶知离没想到竟是诈出来点西来宫的权势问题,话已至此,干脆就顺着说了下去:“那仲长老是怎么想的?”   仲溪沉着一张脸,厉声道:“我还是原来的想法,必须开启混元乾坤瓶的第二道瓶口。   “三十年前连鹿大师教盟主开启混元乾坤瓶,妖魔数量自那时锐减,当初大师提醒,第二道瓶口万万不能打开,不然修真界危矣。   “可如今傀儡魔现世,种种迹象表明此事和混元乾坤瓶必有关联。”   “闻默只是不敢承担任何危险与责任,她只是想有一个好名声,方便她夺取盟主之位!”   三十年前……   连鹿大师……   叶知离心头一动。   当人类与妖魔战斗到第五十年时,妖魔数量开始下降,这是一个正常的消耗状况。   可三十年前的数量锐减就很耐人寻味了。   他是因重生之事被奚乐引诱至此,可偏偏连鹿大师的剑灵,炼山的继承人,陆妄尘也跟了过来。   这难道也是巧合?   按仲溪的说法,如今拿着开始陌昭山结界钥匙的三个人分成了两派。   仲溪认为傀儡魔的出现和混元乾坤瓶的开启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所以想要打开第二道瓶口一探究竟。   闻默却想追求稳妥,不愿打开。   而夏星垂态度不明……   从何仲溪简短的对话中,叶知离已经得到了太多信息,再说下去只怕会露馅,便不动声色地告了辞。   他踏着已沉下来的夜色,穿过来时飞扬的白色纱幔,一步步朝问天斋的出口走去。   当他决定去探究混元乾坤瓶之事的时候,一切就回不了头了。   他会离漩涡的中心越来越近,离真相和危险也越来越近。   从他上辈子的死亡开始,他已经被魔界牵着鼻子走了太久,这一次,他不能再被动了。   当他走过最后一个拐角,踏出问天斋的大门,一道熟悉的身影闯入他的视线。   盛间如松柏般挺直地站在路边,金白相错的衣袍随风摆动,恍若阵阵烟波。   “结束了?”   问天斋的人早就走光,叶知离是有话与仲溪说,才会故意留到现在,他没想到盛间会等在此处,又等这么久,下意识回应:“嗯。”   就像从前教他练剑,无论他错多少次都不会有半点不耐一样,盛间并未多问,只换了个姿势站去他身边,淡淡道:“走吧。”   那态度自然又随意。   简单几个字便给人无尽心安。   作者有话要说:  盛间来接小叶子下学~ 第54章 奸细   二人向前走出几步后,叶知离才问道:“你怎么来了?”   盛间走在他左边,闻言侧头看向他:“听说仙盟又混进一个藏进修士体内的妖魔,觉得不安全。”   叶知离不由蹙眉。   怪不得仲溪放弃更加稳妥的第二种方案,想要加快防御法阵的进程。   辨妖盘的出现揪出了绝大多数潜藏的傀儡魔,魔界一看情况不对果断转换策略主动出击,原本大战将了的平静假象被彻底撕开,奚乐率魔兵大举占领西来宫之事,肯定也得了魔界最高统领的应允。   如今各个地方都不安生,哪怕是仙盟,形势也不容乐观。   盛间见叶知离半晌不说话,复又重新找起话题:“你和仲溪谈了什么?”   叶知离微讶:“你怎么知道我找仲溪谈了?”   盛间淡淡道:“猜的。”   几十年的相处,足够二人在很多事上互相了解。   叶知离没有细究,对盛间使了个眼神,后者意会,随即在身边撑起了个隔绝声音的结界。   幽蓝的光芒一闪而逝,瞬间变化为无形。   他这才放心将自己发现的东西都说了出来,尤其是仙盟三位的立场:“我个人认为夏星垂没问题,不然陶子真没必要死遁,闻默和仲溪一个坚持不能打开第二道瓶口,一个认为傀儡魔的出现和混元乾坤瓶第一道瓶口的开启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陶子真究竟是想引我做什么……”   盛间:“或许这次,魔界算计的并不是你,而是陆妄尘。他是连鹿造出的剑灵,又是炼山的继承人,和混元乾坤瓶关系也很是密切。”   叶知离叹出口气:“我最怕的就是这个,如果不是我,陆妄尘也不会来到仙盟。”   “这里面有问题。”盛间摇了摇头,目光沉静,“宋掌事只将你会回仙盟的消息带了回来,陶子真怎么知道陆妄尘也会来仙盟?”   叶知离闻言一愣,腰间环佩撞出脆鸣,寒意如有实质,密密麻麻由他脚底攀爬而上。   若真如盛间所说,连鹿大师三十年前便开启混元乾坤瓶,妖魔惦记已久,那陆妄尘出现在西来宫就未必是巧合。   可就算妖魔用计让陆妄尘去西来宫,也无法保证陆妄尘就一定会跟他来仙盟。   他垂在一侧的手指动了动:“我们身边……”   除非他们身边藏有妖魔的奸细,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才能因势利导,推波助澜。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他眼前浮现,他根本不知道要去怀疑谁,也不愿意去怀疑任何一个人。   盛间出声打断了他的猜想:“至少西来之祸背后没那么简单。”   叶知离和盛间想去了一起。   西来之祸乍看是奚乐为楼景同复仇,并为救楼景同设的局,如今细细去想,漏洞颇多。   重华殿墙上的法阵明显是针对他设立的,对他有多少斤两、设阵破阵习惯一清二楚。   他是为救徐宋才离开玄涧阁,可徐宋当初原本要去的地方别说西来城,甚至根本都不在无双洲,怎么会被抓去西来宫?   陆妄尘虽说是剑灵,无魂无魄,但奚乐当真半点不知道,任由陆妄尘逃跑吗?   他开口问道:“陆妄尘呢?”   “不知道,”盛间还不忘加句解释,“我为什么要关心陆妄尘?”   叶知离哑然,对盛间这种一谈完正事找到机会就要表示一下对陆妄尘很有意见的态度十分无奈:“先找到人吧。”   *   盛间来问天斋接叶知离,陆妄尘那边也没闲着,借着交流炼器之名去探了探宫阳伯的底,免得叶知离到时候拜入门下受什么欺负。   所幸已经天黑,再怎么忙都该回去休息了,三人没废什么功夫就聚在了叶知离的小院。   陆妄尘听完叶知离的问题后苦恼地回想了很久,仍是不太确定:“连鹿大师仙逝后,我经常下山斩妖除魔,去西来宫是碰巧听说那边出了大事,所以想去帮忙来着。   “至于从西来宫天牢逃出来,你这么一说我才觉得好像确实太顺利了,虽然过程受了点伤,但都算不上致命。”   叶知离和盛间对视一眼,问出了另一个他很关心的问题:“连鹿大师三十年前曾来仙盟教夏星垂开启混元乾坤瓶的事你知道吗?”   陆妄尘苦恼的表情慢慢淡去,甚至变得严肃起来:“三十年前?”   叶知离确认道:“三十年前。”   陆妄尘摇了摇头:“不对,那几年连鹿大师根本就没下过炼山,因为身体原因,一直在闭关调养,我小时候看到混元乾坤瓶图画还问过他,他自己都不怎么清楚,更别提来仙盟教夏星垂怎么开启了。”   连鹿大师未曾来过仙盟的事让三人心头阴云更重。   如果陆妄尘所言为真,那三十年前来到仙盟的人,究竟是谁,又意欲为何……   叶知离苦笑着对盛间道:“怪不得玄涧阁说什么都不肯跟仙盟掺和,我现在觉得墟水洲简直是人间净土,世外桃源。”   盛间提议道:“你若是嫌烦,我们这就回去。”   “已经来不及了,”也不顾已是晚上,叶知离又喝下一杯茶,“事已至此,躲是没有用的。”   哪怕也被卷进漩涡中心,陆妄尘的状态仍然很是放松,还靠在椅背上翘起了二郎腿:“没想到这事儿还真有我的份,小叶子别怕,咱俩百年修得同船渡,我一定保护好你。”   叶知离也给陆妄尘推去一杯茶:“你顾好你自己吧。”   陆妄尘当即便饮上一口:“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要不要开混元乾坤瓶?这么大的事儿,得跟夏星垂说一声,总不能让我们自己担着。”   叶知离抬头望去,此刻已是月上中天,他用力按了按太阳穴:“我本来也想告诉夏盟主,但又觉得珍告诉了,便是遂了陶子真的意,今天先就这样吧,容我再想想……”   见他似乎很是疲倦,盛间和陆妄尘也就没有多留。   哪怕与盛间和陆妄尘相熟,叶知离依然守礼,起身在院门口相送。   然而这互相厌烦的俩人住的地方偏偏挨着,回去也是同路,陆妄尘脾气稍微差了些,白了眼身边的盛间,脚下一个使力,闪身消失在街道上。   待陆妄尘走后,盛间忽然转过身来,藏了险山远海的墨色双眸定定注视着他。   他以为盛间有话要讲,却只等来了一场沉默。   盛间似是在这段被主观模糊掉长短的时间里做了难以明说的思考,在他提起温和笑容想要主动询问的前一刻,盛间终于开口了。   “你永远可以相信我。”   叶知离的笑容霎时一停,可他反应极快,眉梢眼角的那点僵硬随着一个自然的眨眼动作转瞬便被化去。   他含着感激与真诚,应道:“多谢。”   不是“我知道”、“我会的”,而是“多谢”。   察觉到叶知离话中的回避,盛间也没有强求,独自走进了夜色深处。   等盛间的身影彻底被夜色吞没,叶知离缓缓合上院门,脸上的疲惫一扫而光,连同笑容也隐去不见,动作平稳地收拾着桌上的茶盏,在指尖触碰到盛间刚刚用的杯子时,眼睑向下敛了片刻。   这个人实在是……太敏锐了。   还不等他将桌面上的器具全都收起,身后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隔着一道木门,他没有感到恶意,也就没有多想,还以为是盛间或者陆妄尘有什么事,去而复返。   他换上一贯的表情,拉开了刚刚合上的门:“是忘了什么东西吗?”   然而敲门的不是盛间,也不是陆妄尘,再重新给他十次机会都未必料得到。   宗湘灵穿着身湖水绿的锦缎长裙,肩披深绿小褂,双手交握身前,规矩又乖巧。   叶知离还沉浸在之前的情绪中,在看到宗湘灵的第一眼心中升起的并非厌恶,而是深深的提防。   他还未来得及问对方来意,宗湘灵抢先上前一步,仰头认真看他:“是知离吗……”   叶知离本能地否认:“宗姑娘在说什么?”   宗湘灵簌簌落下泪来:“知离,真的是你……”   叶知离:“……”   怎么就不听人说话呢。   宗湘灵深夜造访,一见他便叫他前世姓名,这事实在蹊跷。   他侧目扫了一眼,确认宗湘灵是自己前来,便先将人让进了院:“宗姑娘这是认错人了?”   宗湘灵一边抹泪一边解释道:“有人告诉我,是剑尊助你借现在这具身体重生,所以一个仙盟的外门弟子才会在阵法上有如此高的天赋,怪不得你会知道那么多事,怪不得剑尊会这么重视你……   “知离,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叶知离没空去管宗湘灵是不是在猫哭耗子,精准捕捉到对方话里的关键:“谁告诉你的?”   宗湘灵晃了晃袋:“一个用了易容法术的人,我不知道他是谁。”   叶知离鹿眼微微眯起。   这人倒是很会说话,直接拿盛间的名号压了下来,说是盛间复活了他,增加了可信度,又列举他现在的种种疑点,成功说服了宗湘灵。   现在这个阶段,他不想节外生枝,故而继续否认道:“宗姑娘,你应当是被人骗了,盟主认过我的身份,我知道一些旧事,是因为陆妄尘喜欢八卦,剑尊待我特殊,是因为玄涧阁特地叮嘱……”   宗湘灵凄然一笑:“知离,你是不是恨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1720:56:00~2021-05-1820:24: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岚月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外人   叶知离没想到宗湘灵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愣了下神。   只听宗湘灵继续道:“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是因为我们六罗门弟子待你不好,才逼得你与剑尊和离,最后命丧野外。   “所以你才让剑尊和陆大师断我两臂,甚至让剑尊毁我家园。”   叶知离觉得有些冤枉,他从未指使谁伤害过宗湘灵乃至六罗门,可这些事又确是因他而起。   他沉默半晌,缓缓出声:“不管你信与不信,我从未想害过谁。”   宗湘灵抬头望了眼被层层乌云遮住的天空,眼泪渐渐止住,目光里竟是流露出许多怀念:“我还记得,剑尊经常带我们一起斩妖除魔,指点我们几个师兄弟修炼剑法,还为了我们搜罗炼器材料。   “虽然这人间被妖魔搅得腥风血雨,但对我而言,日子却平静喜乐。   “那时的剑尊也很开心,每天与我们待在一起,我原以为……我原以为一辈子就会这么过去。”   她眼中泪花未散,像是盈着层不真实的雨雾,目光复杂:“为什么,为什么一切全都变了,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般模样,剑尊连见都不愿连华清,也不愿与我多说半个字,甚至还会对曾经生活和热爱的地方刀剑相向?!”   这话并未直接言明,却字字指向叶知离。   叶知离颇为荒唐、甚至自暴自弃地想着。   因为他。   全都是因为他。   因为他,盛间才会不得不抛弃故土,背离自己守护多年的人与事,还要陪他一起在无尽的阴谋与危险中举步维艰。   宗湘灵伸手想要去抓他手臂,被他侧身躲开继:“知离,求求你,让剑尊回来看看好不好,哪怕他踏平了勒极山,六罗门上下也从未怨恨过他!”   像是怕他不答应,宗湘灵赌咒一般对天起誓:“我从前是对剑尊怀有情愫,可我已经不喜欢他了,我马上就要嫁人了,你知道的,须铭对我极好……”   叶知离很想对宗湘灵大声喊道,他一直想让盛间走,可盛间就是不走,你有能耐就将盛间带回六罗门啊!他也不想成天对着盛间!   凭什么事事都要来怪他?   他和盛间到六罗门后,他们都在怪他,说他抢了他们的元衡剑尊。   他和盛间和离不再去讨人嫌,宗湘灵又来怪他,怪他仍霸着人不撒手。   就不能让他清净过自己的日子吗?!   在意识到胸中的闷气,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情绪有些失控,手指与桌面相碰的瞬间,那冰凉的温度由指尖流淌进心脉,让他想起盛间刚刚离开时,怀有期待的那双眼。   盛间说,你永远可以相信我。   那一直萦绕在盛间身遭的檀木香以错觉的方式重新将他包围,他深汲一口独属夜晚的冷风,渐渐平静下来。   不对。   宗湘灵知道他的身份并过来找他,是幕后之人有意为之,现在看来,那人是想借宗湘灵来分化他和盛间。   不管那人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他都不能让那人如愿,从而使他和盛间在本就危机四伏的仙盟陷入更困难的境地。   他学着盛间惯有的语气,淡淡道:“宗姑娘,我想你误会了。你所熟知的那位剑尊前任道侣早就死在了二十年前,在下只是一介外人。   “剑尊与你如何,那是你们二人之间的事,往大了说,那是剑尊与六罗门之间的事,作为外人,在下没这个资格,也没这个能力去左右剑尊的想法。”   见叶知离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宗湘灵没有再劝,只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张大红色的请柬放在桌上,往他的方向推了推。   宗湘灵带着几分苦意地冲他笑了笑:“我的婚礼,希望你和剑尊会来。”   叶知离简短道:“我会转达。”   宗湘灵:“有劳。”   随着宗湘灵的离开,他的院落重新变得安静,淡雅秀美的水乡风格里,艳色的请柬静置在桌上,成为最突兀的一抹红。   叶知离垂眼看着那点颜色,最终还是将它收了起来。   明早拿给盛间吧。   宗湘灵迂回到他身上,也无非是想请盛间去参加婚礼罢了。   *   尽管叶知离做好了打算,请柬还是没能如期交给盛间。   第二天一早,盛间和陆妄尘两个冤家比赛一样,一同来到了他的院中。   他总不好当着陆妄尘的面拿出请柬,让陆妄尘知道宗湘灵来找他,怕不是会把宗湘灵刚接好的手臂再给砍掉一次。   昨夜院中那场突如其来的指责随着月落星沉一并消失,他恍然发现自己甚至没有给宗湘灵倒杯茶水,除了那封被他收起来的请柬,宗湘灵连半点痕迹都没有留。   他心中起伏交叠的各种情绪也被自我消化,原本零星的那点沉默也在见到二人的瞬间被极好地遮掩,在“思考了一夜混元乾坤瓶”的幌子下面慢慢安定下来。   陆妄尘也就无从察觉,只说起了正事:“小叶子,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叶知离搬出早就准备好的答案:“兹事体大,无论开不开启混元乾坤瓶的第二道瓶口,我都觉得应该知会夏盟主一声。”   盛间对他的决断向来没什么意见,陆妄尘不喜欢被动,昨天就想着借机去看看那传说中的神器,跟着答应下来:“那等你有空,我们一起去找夏星垂。”   叶知离道:“既然决定好了,趁今天的防御法阵修补事宜还未开始,现在就去吧,以免夜长梦多。”   三人达成一致,一同去前去巍渊阁。   因有通传,夏星垂早换上了属于仙盟盟主的繁复着装,在会客厅等着他们。   夏星垂站在修真界权力的顶峰,人却没什么架子,除了叶知离半夜去爬陶子真的墙,去房里找东西翻出来被发现时透露的那点防备外,几乎从未显露过什么攻击性。   然而毕竟位置摆在那里,再好脾气也带着上位者的沉稳气度,让人不敢轻易去招惹。   顶着仙盟弟子的身份,三人中唯独叶知离行了个礼,只是手还没举在身前,就被夏星垂给免了:“进来坐吧,这么大早赶来,是有什么事找夏某?”   既然夏星垂如此直接,叶知离也就没做多余的寒暄:“不瞒盟主,确有要事相告。”   在他的示意下,陆妄尘将三十年前连鹿大师并未来过仙盟一事说了出来。   夏星垂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思虑半晌后对叶知离道:“这就是你那天在陶子真房里发现的线索?”   叶知离没再强行找什么借口,将陶子真的那几封书信都拿了出来:“盟主过目。”   夏星垂一一看过,而后对着虚空挥了下手,一团褐绿色的雾气在桌边凝成实体并跪了下来,竟是身着软甲的暗卫。   夏星垂:“将副盟主和仲长老叫来。”   那暗卫道了声“是”,又重新化为雾气,散于天地之间。   仙盟的办事效率倒快,不多时,闻默和仲溪先后赶到。   连鹿大师炼山的继承人就坐在这儿,元衡剑尊也是极好的佐证,径直书信和三十年前连鹿大师未曾到过仙盟言论的可信度。   夏星垂没有废话,言简意赅地将情况复述了一遍。   仲溪嘴边的两缕胡子都要飞起来,语速也跟着变快些:“我就说混元乾坤瓶必然有问题!如果三十年前来的不是连鹿大师,那我们开启第一道瓶口的时候就已经中了妖魔的陷阱!盟主,必须尽快打开第二道瓶口,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什么东西!”   混元乾坤瓶共有三道瓶口。   打开一道,世间万物只进不出。   打开二道,可窥其内里,可取其内物。   打开三道,万物尽出。   闻默仍是持着自己的观点:“仲长老此言差矣,三十年前混元乾坤瓶开启后,世间妖魔确实大减,谁能保证这几封书信不是妖魔的陷阱呢?”   仲溪长袖狠狠一甩,看得叶知离总以为那袖子恨不得拍在闻默脸上:“傀儡魔的事还不够说明问题吗?摇光尊,你负责调查傀儡魔调查出什么了?难道要等到更多无辜弟子被害、等到妖魔彻底攻下人间才能得出答案吗?!”   闻默又被叫摇光尊,然而在仙盟里,这个称号就如同夏星垂的流峦尊,被简化成了盟主和副盟主。   如今仲溪嘲讽似地叫闻默摇光尊,看来是不愿承认闻默的副盟主地位。   面对仲溪的词严厉色,闻默仍是从容:“我已查到些线索,傀儡魔与三十年前开启混元乾坤瓶关系不大,仲长老,我知你因当初副盟主的位置处处看我不顺眼,但在正事上,没必要带私人情绪吧?”   仲溪的诘问被闻默这么太极般推了回来,登时脸都气红了:“你自己也说傀儡魔与混元乾坤瓶二者关系是‘不大’,而不是‘没有’!闻默,我就问你,面对怀英谷躺着的无数英灵,你难道就不觉得有半分心虚与愧疚吗!”   闻默脊背挺直,亭亭站在那里,发髻上缀着的金步摇未晃动上半寸,气息又稳又平,直直同仲溪对视回去:“闻默入仙盟百年,上对得起夏盟主,下对得起无数仙盟弟子,无愧天与地!”   仲溪冷冷一笑:“既是如此,那敢问摇光尊的心魔是怎么回事?” 第56章 摇光   闻默下意识侧身看了眼夏星垂,只是这一个小动作,让她再想否认都是白费功夫。   夏星垂的脸色果然变得严肃,语带担忧地问向闻默:“你的心魔?”   闻默恨恨瞪向仲溪,后者捋起下巴上的胡子,像是打了什么胜仗般,眉间的得意毫不掩饰。   她解释道:“盟主,不碍事……”   叶知离观察着闻默的表情,猜测起这个“不碍事”的程度。   修道之人,难免会遇上心魔。   只是这心魔危害可大可小,大的话可以让修士直接入魔,再也回不到人类的阵营中。   小的话不过一场梦的功夫便能过去,亲友去世、死亡边缘的场景,甚至对蛇虫鼠蚁的惧怕都能成为心魔。   说起来心魔,叶知离想到在三若山的五常境里,盛间为心魔所困,在第二层耽搁许久,反倒是他一身轻松地率先跨了出去。   也不知道这些高阶修士的心魔都是什么。   无论闻默再怎么解释,她心魔的事一被仲溪揭穿,在这场是否开启混元乾坤瓶第二道瓶口的争论里便落了下乘。   夏星垂本是左右摇摆,见状终于下定了决心:“默默,不如你先去休息些时日吧。”   称呼亲昵,语气关切。   听起来是为闻默身体考虑,话中却是藏着防备与漠然。   闻默挣扎道:“盟主,我的身体没问题,心魔一事……”   夏星垂温声打断:“纵是无碍,也得再好生养养,打开陌昭峰的结界,是很耗灵力的一件事情。”   这对原本亲密似好友的盟主副盟主,在此刻撕开了最上面那层蝉翼假面,露出了冰冷现实的内里。   或许二人本就未曾推心置腹,又或者夏星垂终归是要以仙盟为先,一步都不肯行差踏错。   闻默跟在夏星垂身边百年有余,知晓对方主意已定,自己再说什么都是在毁坏仅剩的体面。   相识百载,不足相知。   她垂首轻轻一晒,发钗上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纠缠在一起,成了个金贵的死结。   “属下遵命。”   待闻默答应后,夏星垂又冲盛间行了个礼:“如今妖魔难防,陌昭峰结界与混元乾坤瓶相连,一旦开启,持着钥匙的施法人都会有不小的损耗,不知元衡剑尊会在仙盟待到何时?”   叶知离和陆妄尘对了个眼神,怪不得夏星垂愿意放任他们三个看了场仙盟的好戏,原来是在这儿等着。   于公,此事涉及到妖魔埋了三十年的阴谋。   于私,叶知离又被紧紧牵扯其中。   盛间淡淡道:“本尊会来。”   夏星垂抚掌笑道:“好,好!夏某会召回在外的弟子,好生为打开混元乾坤瓶第二道瓶口做准备,届时会通知三位。”   一件要事就这么定下,在场的人各自散去。   达成目的的仲溪脸上喜满是喜色,连眉间的皱痕都像是浅了许多,路过闻默时,精瘦的身躯特地带起了阵风,如同无声的嘲笑。   闻默没有因为仲溪的行为失态,步履与来时无二,她平静地唤出飞剑,自巍渊阁飞向远方。   叶知离他们被夏星垂亲自送下了山,还聊了些有关混元乾坤瓶的事宜。   陌昭峰是仙盟灵气最充裕的一座山峰,为了保护神器,夏星垂设置了非常严密的结界,哪怕修为到盛间这个程度,要强行破开都会受重伤,即使是用三把钥匙打开结界,三位施法人也会遭受损耗。   现在妖魔反扑,形势严峻,闻默不愿冒险也是情理之中。   然而只有找到傀儡魔的成因,才能切断其源头,既然有线索,那无论如何都该试上一试。   夏星垂还有事要忙,只将他们送下山便折了回去,叶知离还要去仲溪那边帮忙加强仙盟的护山阵法,盛间和陆妄尘闲着没事,就多陪他走了一程。   陆妄尘啧啧道:“这仙盟可真有意思,你看刚才仲溪神气那个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曾经在闻默那儿受过多少憋屈。”   叶知离也不免有些感慨:“我听说当初仙盟换新副盟主的时候,尤数这二位争得火热,此后副盟主上位的许多年里,也处处压仲长老一头。”   陆妄尘“呵”了一声:“怪不得呢,积怨已久啊这是,在巍渊阁上俩人刚开始吵的时候,我都以为仲溪要跟闻默打起来。”   因着盛间是剑道魁首的关系,叶知离特地研究过修真界的剑修排名,略加回忆了下:“我记得副盟主好像排剑修榜第七吧?”   盛间道:“已经第四了。”   叶知离微微瞪大了眼:“已经第四了?!这么厉害。”   陆妄尘好奇地问道:“那夏星垂呢,我记得他也是剑修吧,他排第几?”   盛间摇摇头:“没人见过夏星垂的真正实力,但夏星垂是闻默的半师,闻默的剑术,就是夏星垂教的。”   竟是有一半的师徒关系。   想起刚才夏星垂做出决定后不容置疑的气场,叶知离赞道:“能当上仙盟盟主,果然不简单啊……”   夏星垂。   摇光尊。   他唇边勾出个不甚明显的弧度,又很快在说话的瞬间收敛:“对了,妄尘,你说你在炼山见过混元乾坤瓶的画卷?”   陆妄尘答道:“对啊,怎么了?”   叶知离:“我想见见这弄得一对亲至师徒的好友不愉快的神器究竟是长什么样。”   陆妄尘闻言一摆手:“悖炼山太远了,不如我去给你重画一幅。”   叶知离谢道:“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陆妄尘停下脚步,“我记得你中午休息吧,我现在去画,中午给你送过来。”   待到陆妄尘离开后,叶知离与盛间抄近路走进一条小巷,他正想着怎么把请柬交给盛间,就听盛间忽然开口:“闻默摇光尊的称号,是自请、而夏星垂允的。”   当修士有了一定的美名,尊称也就接踵而来,有的尊称是自己起的,有的是旁人送的,闻默认夏星垂为半师,这等行为也挑不出什么错。   叶知离侧身与盛间对视,目中一片了然。   他眨了下眼,故意打趣道:“元衡剑尊真是通晓天下事。”   盛间极轻地笑了下,像是被料峭寒冰凝固百年的湖泊上荡起了一缕春风,以最适宜的热度暖开了道口子,下面的湖水由此缓缓溢了出来,坦露出真实内里以拥抱人世。   “不及你。”   叶知离跟着笑了笑,眼见问天斋越来越近,从储物袋里掏出那封烫手的请柬递过去:“给你的。”   盛间不明所以地接到手中:“什么?”   叶知离:“宗湘灵婚礼的请柬。”   精致的烫金请柬仿佛成了条被咬一口就见血封喉原地升天的毒蛇,盛间脸色刷地变了,当即就要把请柬扔出去。   叶知离一把握住盛间的手腕:“你做什么?”   盛间利落道:“不要。她又去找你了?”   “她的目的应是你,可惜你不见。”叶知离简短地作了回答,觉得这话题再继续下去又要变得不愉快,赶忙转了话锋,“不过她来找我,应该是被人设计。”   盛间:“被人设计?”   叶知离尽量跳出当事人的身份,以冷静客观的角度将故事叙述一遍:“有人易容后去找宗湘灵,说是你将我复活,她来找我哭诉,说六罗门上下无人怪你,请你去参加她的婚礼,希望你能回去看看。”   他不敢带上任何表情,唯恐盛间下一秒就当街跟他剖明心迹,虽说已经撑起了防偷听的结界,又是走在人迹罕至的巷中,但那画面想想怎么都不太好看。   盛间顺着他的思路道:“幕后之人是想离间你我。”   叶知离点点头:“我也是这么认为,那人目的是想让你尽快离开仙盟,此事多半也与混元乾坤瓶第二道瓶口的开启有关。”   盛间笃定道:“我不会去的。”   叶知离失笑:“盛间,你知道的,你去不去,我都不关心。”   他微微歪了下头,像是有些为难:“我一直在找机会,既然眼下谈起,那便一并说了吧。   “我能理解你想要补偿我的心情,盛间,我愿意接受。混元乾坤瓶的事无论对我还是对修真界的未来,都是非常重要的一环,作为个人,我很感激你能帮我渡过此劫。   “如果上辈子不是你为我找寻天地灵宝、阵法秘籍,我也不会有今天的成就,这辈子你又三番五次救我于危难,你‘欠我的’,其实已经还清了。   “当第二道瓶口打开那天,必定会牵扯出一个巨大的秘密,到时候你就带着这个秘密回六罗门吧。作为抗击妖魔最前线,姬阁主他们很需要这个秘密。”   经过这么久的纠缠,叶知离想明白一个道理。   大多数人对一段感情念念不忘,未必是有多深情,可能更多的是因为不甘心,想要去补全遗憾。   有点类似于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真要重新握到手里,可能也就那么回事。   堵不如疏,与其一直拒盛间于千里之外,还不如让盛间做了想做的,说不定能早日帮盛间走出来,让二人都拥有解脱。   他看着盛间的脸色,再次笑着补充道:“如果能让你更好受些,我也可以再加点条件,比如不许去参加宗湘灵的婚礼,今生再不见六罗门的任何人。”   这些事都不足在他心上成疾,但既然盛间认为是,那它们可以是。   盛间握着从夜的手骨节发白,青色的血管明显向外爆着,喉结上下一滚,似是有无数话要说,临到了嘴边,却只剩一句:“我这就让姬踏雪派人来等消息。”   叶知离语气温柔,却是坚定不容置疑:“盛间,这是我的底线。”   若是现在有面镜子,叶知离或许会发现,他的表情像极了知晓闻默有心魔的夏星垂。   那是再怎么遮掩也藏不住的疏离与漠然。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1915:54:56~2021-05-2017:06: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一分钱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分钱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陈三愿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遇刺   为了确保安全,夏星垂需要在打开混元乾坤瓶第二道瓶口一事上做足准备,在此期间,叶知离仍旧每天去问天斋报道,和一众仙盟弟子加强仙盟的防御法阵。   有了他的加入,法阵进展加快不少,眼见要圆满成功时,穆咏歌和那位师姐的婚期恰也到了,他便抽空去了一趟。   盛间本来想陪他一起去,考虑到这是穆咏歌的婚礼,别拜堂的时候穆咏歌腿一哆嗦,拜天地成了拜元衡剑尊,叶知离还是把盛间给按在了住处,由陆妄尘一人得意地陪他去了喜宴。   想到当初正是因为穆咏歌惜命,赶着回来与师姐在一起,才让他有机会去玄涧阁,推动了后来一系列的发展,心中不由生出些感慨。   师姐的性格打扮和黑无常比较像,是位成熟的女修。   穆咏歌能当上内门弟子,各方面都不算差,但哪怕与师姐定情已久,站在师姐身边的时候仍旧喜欢傻笑。   史斌也来参加了喜宴,这位原主的故友刚刚考上了内门,在这本就喜庆的场合里,憨厚的脸上更是满面春风。   叶知离为穆咏歌和史斌分别准备了礼物以作庆贺,随后就坐在桌边看婚礼进行。   陆妄尘对婚礼没什么兴趣,只有一搭没一搭地磕着瓜子,跟叶知离说上几句闲话:“我听说宫阳伯也去帮忙搞防御法阵了,他没借着是你未来师父的名义刁难你吧?”   拜师讲究个喜庆日子,夏星垂说是特地请了位专擅此道的长老帮忙算了下,只是这日子排得实在有些晚,怎么看都得在打开混元乾坤瓶第二道瓶口之后了。   叶知离答道:“宫长老是位很温和的前辈。”   陆妄尘这才满意:“那就好。”   宫阳伯年纪比仲溪大上不少,头发和胡子都已花白,干起活来倒是一点不慢,说话温声细语的,对叶知离的问题总是十分耐心。   回答过陆妄尘之后,叶知离在心底又将宫阳伯夸了一遍。   如果能拜在宫阳伯门下,以后的日子一定非常值得期待。   可惜了。   他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言,正打算和陆妄尘说点别的什么,忽地察觉对方情绪不太对,紫琉璃般的眼中透着股冷意。   他顺着陆妄尘的目光望去,没想到竟是看到了多日不见的须铭与宗湘灵。   宗湘灵喜欢凑热闹,估计是听到仙盟内有人成亲,就拉着未婚夫婿看看。   在叶知离望去的刹那,宗湘灵的目光也投了过来,在他桌上逡巡了一圈,像是找盛间没找到,又顾忌他身边有个邪性的陆妄尘,最后只对着他遥遥点了点头。   总归很识时务。   他拍了下陆妄尘的肩膀,示意陆妄尘把敌意收起来。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席间又传出一阵兴高采烈的起哄声,原是穆咏歌和师姐正要拜堂,哪怕在场的都是修士,此等习俗还是免不了的。   一对新人等这天等了太久,表情坚定而虔诚,特别是穆咏歌,大喜的日子,看上去下一刻就要淌出热泪。   司礼是师姐那边的一个长辈,红了眼圈也不忘提醒双方接下来该拜向何方。   叶知离看着看着,思绪飘到了很多年前的一片山林中。   那时他少年心性,又正是情浓,看到别人成亲,自己也想要一场婚礼,盛间事事随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下来。   他喜欢清净,盛间喜欢低调,两人一拍即合,精心找了处风景秀美的山林,又特地搭了个小竹屋,学着人间礼数拜堂成亲。   因俩人都是头一次,没什么经验,更没有司礼主婚人,婚礼过程中数次笑出声。   好在只有他们两个,再哭笑不得的事对有情人来说都甜蜜幸福。   他那时当真以为与盛间是对有情人,直到很久之后才发现,沉溺其中的唯有他自己。   盛间只是一时心动踏错了路,又什么都不懂,才会选择事事纵容。   所以他想结婚便结,他吃醋盛间为六罗门弟子带去铸剑材料盛间就带着他铸了把最好的,他练剑也好学阵法也好都会全力支持。   所以除了最开始带他走外,盛间主动表达情意的次数寥寥无几。   到六罗门之后,这点就尤为明显。   他花了几十年时间一点一点去教,发现实在无法暖化盛间后选择离开。   谁知在他绝望后,盛间却懂了。   有缘无分,大抵如此。   嘹亮的“礼成”声将叶知离拉回现实,史斌正坐在他旁边,面对步入内室的新人背影,抬手抹了两把眼泪,口中颤声喃喃:“真好啊。”   叶知离看着互相搀扶的那对手臂,含笑附和道:“是啊,真好。”   *   一场喜宴,下半程叶知离总在担心陆妄尘动手,直到出门后和宗湘灵他们分道扬镳,这才松了口气。   和宗湘灵他们打起来倒没什么,只是这场合不合适,穆咏歌结婚呢,哪儿能砸了人家的场子。   陆妄尘喜宴上兴致不高,出了门倒是话多起来:“我原以为穆咏歌和他那位新婚夫人地位不高,没想到人来这么好些。”   叶知离回忆了下:“很多都是来凑热闹放松的,不太像穆师兄或者师姐朋友。”   陆妄尘不解道:“放松?最近妖魔数量好像确实屡增不减,战斗越来越多,说起来穆咏歌怎么挑这个时候结婚?”   “妖魔多,也就意味着修士们死伤的数量多,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喜事来中和调解。”叶知离看向远方的目光没有落到实处,里面带着点不清不楚的悲悯,“世事无常,谁都不能保证,这一刻还在拥抱的人,明天是否还能再见。”   身处乱世,更该及时行乐,抓紧想要抓紧的人。   话题实在沉重,就连陆妄尘都沉默一瞬,再开口时话题转到了别的角度:“以前别人叫我参加这种场合,我从来不去,今天一看好像还挺有意思。”   叶知离笑道:“等你将来与人成亲,自己也办一场。”   陆妄尘竟真是随着他的话畅想一番:“如果是我,定要将迎亲的队伍从我家排到对方家里,让全天下都知道我的夫人是谁。”   叶知离想象了下那场面,给出了个比较实际的建议:“那你可以从现在开始攒钱了,说不定你要娶的人离炼山远呢。”   陆妄尘保证道:“这个放心,老婆本我早就存好了。小叶子你喜欢什么样的婚礼?”   “简单的吧,”叶知离如实道,“人越少越好,清净。”   陆妄尘刚刚还说着成亲要昭告天下,在听了叶知离的答案后很快改口:“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清净也挺好的,两个人开心最重要。”   换做从前,叶知离不会多想,可前些天盛间提醒过他,陆妄尘不止是想和他当朋友,于是再听这话心里就有点不对味。   他故作无意道:“你想得倒远,身边连个人都没有。”   谁想陆妄尘回答得很是干脆:“我这不是有你嘛。”   叶知离心中更是古怪:“我又不能跟你成亲。”   他没有等到陆妄尘的回答,不由抬眼看去,而对方忽地揽过他肩膀,将两人拉得极近。   无论看上多少次,叶知离都要承认陆妄尘脸生得实在优越,即使这种距离下,轮廓和五官都挑不出半点错来,尤其是那双清亮又妖异的紫眸,像是时时刻刻要蛊惑人心。   “小叶子,我……”   然而陆妄尘话还没说完,阳鸿畅边扯着嗓子边朝叶知离跑来。   “叶师弟!大事不好啦!!!”   叶知离如梦初醒,一把将陆妄尘推开:“怎么了?”   陆妄尘重重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佩剑竟是握在了手中。   阳鸿畅被迎面袭来的杀气吓得一震,要说的话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然而阳鸿畅害怕陆妄尘,有人却不怕。   盛间自阳鸿畅身后信步走来,看都没看陆妄尘一眼,只对着叶知离道:“仲溪遇刺了。”   叶知离大惊:“什么?现在情况怎么样?”   盛间领上叶知离就往前走:“人没死,但也伤得不轻。”   叶知离追问道:“仲长老修为不俗,这又是在仙盟,谁能光天化日令他重伤?”   “夏星垂已经派人去查了,”盛间补充道,“仲溪声称自己没看到刺客的脸,但肯定不是妖魔,而是个修士。”   陆妄尘手中剑还是不肯收回去,只是心中已经认命,跟着加入了讨论:“难不成是……”   虽然陆妄尘没有明说,但一个名字同时浮现在三人脑海中。   闻默。   闻默是仙盟副盟主,在当今剑修排行榜上位列第四,又因为混元乾坤瓶的事与仲溪处于对立……   实力和动机一应俱全。   混元乾坤瓶的事乃是仙盟辛密之一,夏星垂召集的都是身边亲信,阳鸿畅显然还不够格,面对三人的哑谜满是茫然:“难不成是谁?”   陆妄尘冷冷道:“你再多说一个字就是你。”   自认不知招了哪门子无妄之灾的阳鸿畅立刻闭嘴。   叶知离瞪了眼陆妄尘,转而对着阳鸿畅道:“仲长老现在在哪儿?我们去看看他。” 第58章 结界   仲溪目前还在问天斋的内室,叶知离他们到的时候,张医师正在里面帮仲溪治伤。   夏星垂和闻默都已经到了,此刻正一同站在外面等着。   叶知离留意了下,夏星垂亲和的脸上带着几分焦虑,似是在为仲溪的伤势担忧,而闻默表情竟像是和夏星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完全看不出曾与仲溪大肆争论落败。   不过想想也是,能坐到副盟主这个位子上,怎么可能连这点情绪控制的能力都没有。   这位副盟主和盟主比起来,唯一的区别大概是怀中抱了把剑,剑鞘是通透的绿色,上面竖排雕着三个复杂的古字。   ――万物生。   叶知离的打量一晃即过,他正想问问情况,身边的陆妄尘却抢先开口道:“仲溪怎么样?”   他有些惊讶地转过头,没想到陆妄尘竟会主动关心仲溪,结果看到陆妄尘的佩剑还没有收回去。   不像是关心仲溪,倒像是怕仲溪没死,时刻准备去补上一剑。   所以刚才陆妄尘到底是想说什么,被打断了居然这么大火气……   他偷偷拍了拍陆妄尘,让对方把剑收好。   夏星垂冲闻默点了点头,后者答道:“并未伤及性命。”   叶知离这才放下心,又等了大约一炷香,张医师开门走出,朝夏星垂躬身一拜:“禀盟主,仲长老已无大碍。”   夏星垂道了声“辛苦”,打头迈进了屋内。   仲溪正靠在软塌上,胸膛缠着大圈的绷带,见到夏星垂就要行礼。   夏星垂赶忙将人拦住,重新按了回去:“仲长老感觉如何?”   仲溪面色惨白气息虚浮,说起话来也不怎么平稳:“多谢盟主关心,属下无事。”   “那便好,”夏星垂继续问道:“对袭击之人的身份,仲长老心中可有数?”   闻言,仲溪漆黑的眼珠顿时一凝,掺杂起几分明显的狠意,就当叶知离以为仲溪要说出猜想的时候,对方却摇了摇头:“属下不清楚。”   夏星垂:“身形模样呢?”   仲溪:“也不清楚。”   连着两个不清楚,夏星垂的脸色明显沉了下来。   在仙盟,夏星垂主持大局总领各项事宜,闻默更像是个先锋官,常年领着弟子在外抗击妖魔,而仲溪则负责内部的安全相关,比如这次组建问天斋修补防御法阵就是由仲溪统领。   现在仲溪自己在仙盟内部被袭击,还对袭击之人的情况一问三不知。   饶是夏星垂脾气再好,也不能容忍仙盟成个连安稳觉都睡不了的破烂篓子。   只是叶知离看仲溪那样子,并非是心中没数,更像是碍着什么不说罢了,他正暗自琢磨着,眼前忽然闪过一片绿光,原是闻默撑起了一道结界。   此时室内只剩下仙盟的三位核心人物,以及叶知离、盛间和陆妄尘。   夏星垂再次问道:“仲长老现在可以放心说了。”   仲溪费力的坐直身体,头颅下低,做出个请罪的姿势:“那人身量中等,性别不知,修为极高,似是为混元乾坤瓶而来,想要逼迫属下交出打开陌昭峰结界的钥匙,属下拼死抵抗,这才没让贼人得逞。”   闻默神情严肃:“能将仲长老打成这样,还没在当时引起太大骚动,这修为恐怕……”   叶知离下意识朝盛间看去一眼,又转念一想,在这儿站着的好像除了他外全都特别能打。   盛间普天之下难有敌手,陆妄尘的剑意也不容小觑,闻默排在剑修榜第四,而她的剑术是夏星垂教的。   他正欲收回视线,却和盛间撞了个对着。   而盛间小幅度地冲他摇摇头。   叶知离摸了摸鼻子,他当然知道盛间不会做出这种事,完全就是下意识的反应。   闻默本就不赞同打开第二道瓶口,抓住机会道:“盟主,陌昭峰结界特殊,要解结界必然会对施法人造成一定的损害,如今仲长老受重伤,此事……”   仲溪一直不愿详提袭击之事就是怕闻默借机发挥,此刻气上心头,胸口的绷带上已染上血迹:“我等正派人士,岂能这么轻易退缩,以正中妖魔下怀!”   闻默关心道:“混元乾坤瓶事关重大,为不造成众修士的恐慌,一直在秘密进行,所能调派人手有限,对打开陌昭峰结界的施法者要求更甚,必须信得过,又修为高强,可仲长老这伤势……未必承受得起损耗。”   仲溪撑着床板就要站起来,激动地看向夏星垂:“盟主!修真界势如危卵,百姓更是受尽灾苦,此次袭击明摆着就是为阻止我们打开第二道瓶口,属下就算赔上这条老命,也要摧毁妖魔奸计!”   闻默也向夏星垂请命:“盟主曾言‘盟中弟子虽当以斩妖除魔,护卫人间为己任,却也要以性命为重,人在,人间才在’,仲长老唯有保住性命,才能更好的维护人间啊!”   这两人说得各有其道理,屋内一时陷入沉默。   三十年前,连鹿大师携混元乾坤瓶来到仙盟,说此物可解修真界燃眉之急,只是神器需要一个既安全又灵力充沛的地方供养。   夏星垂知混元乾坤瓶是何物,见其不假,又相信连鹿大师为人,便答应下来。   可如今陆妄尘却说连鹿大师三十年前从来未离开过炼山。   既是被设计开启,那这容天纳地的神器中积攒了三十年的东西,多半是祸非福。   加上傀儡魔愈演愈烈,再拖下去结果自不必多言,好容易有了点线索,怎么都要去试上一试。   可陶子真也好,仲溪在光天化日之下遇袭也好,都证明着仙盟内部出了问题。   在这种紧要关头,能顶上仲溪施法位子的人,确实难找。   夏星垂思虑半晌,却是将目光投向了盛间和陆妄尘:“傀儡魔之事若不彻查,我人间永无宁日,只是眼下事出紧急,不知剑尊和陆大师可否施以援手。”   “我说这一唱一和做什么呢,原是在这儿等着。”陆妄尘向来无所顾忌,听完后轻哼道,“夏盟主还真是‘人尽其用’啊。”   夏星垂一晒:“形势所迫,让二位看笑话了。”   盛间似是早有所料,只淡淡出声:“本尊会去。”   叶知离不由又看了眼盛间,这个人从来都不太喜欢说话,但对天下的护卫与热爱之情却不比谁少。   夏星垂曾说从夜剑下妖魔尸积山血成海,修真界在魔界浩大凶狠的攻势下仍能苟延残喘,多亏剑尊高义,这话并非全是恭维。   得了盛间的承诺,仲溪终于肯重新坐回榻上,口中还不忘夸上几句。   “仲长老,您可是仙盟股肱,千万要保重身体。”夏星垂宽慰两句,又端水似地将闻默也扯了进来,语气亲切道,“默默,一定要将伤仲长老的贼人给抓出来,记住仲长老这道伤,到时候双倍还回去。”   闻默没什么表情地抱剑垂首:“属下谨记。”   结界被夏星垂挥手撤去,那和闻默如出一辙的荧绿色稍纵即逝,屋外天上不知何时堆起了厚重云彩,将日头挡了个严严实实,连天色都变得晦暗。   几人没再打扰仲溪休息,陆续离开问天斋。   叶知离看着闻默手中的万物生,又回头透过尚未合拢的门缝望了眼回廊上正在飞扬的白色纱幔,目中一片清明。   盛间察觉他动作,轻声问道:“怎么?”   叶知离缓缓摇头:“没什么。”   *   仲溪重伤未愈,但仙盟的防御法阵却是拖不得,宫阳伯临危受命,撑起了问天斋的大摊子。   在法阵完成的第三天,开启混元乾坤瓶第二道瓶口的日子到了。   叶知离踏在飞剑之上,被盛间和陆妄尘一左一右护在中间,于半空中认真打量着不远处的山峰。   陌昭峰是仙盟驻地灵气最充沛的一座山峰,本是修炼的好地方,却因混元乾坤瓶而腾了出来,翠绿色光华犹如道连绵不绝的瀑布自峰顶向山下倾泻,在触及云层高度又四溅开来,纵是他尚未靠近都觉得通体舒畅。   正如闻默所说,此次来的是仙盟精锐中的精锐,又全都是夏星垂心腹,各个手持法器,如临大敌般防备着。   混元乾坤瓶之事是仲溪极力促成,虽然不能亲自开启陌昭峰结界,却也坚持到场,想要见一见里面装着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夏星垂算了时辰,冲盛间一点头。   盛间并未立即过去,而是对叶知离道:“保护好自己。”   陆妄尘嫌弃地挥手赶人:“小叶子有我呢,你赶紧去。”   叶知离直望着盛间的眼睛,意有所指地叮嘱道:“事事易变,多加小心。”   盛间极短促地笑了下,应了声“好”,便凌空飞去与夏星垂、闻默站到一起。   一道冷蓝色、两道荧绿色的光柱自半空直射向陌昭峰峰顶,在相撞的瞬间闪出几乎要将人灼盲的亮度,携同滔天的气浪向四周荡开。   叶知离赶忙施法稳住身形,伸手挡在脸前,半眯着眼先去看正在施法的三人。   只见气浪还未涌到盛间身前便被化解,白色的长袍随着他周身灵力翻飞,眉心红印已现,面上却仍是漠然,如同冷眼旁观人世千万年的神o,强大而高不可及。   “结界开了!”   仲溪惊喜的叫声令叶知离重新看向陌昭峰,那翠绿色瀑布终于停滞,由中心裂开了道口子。   一块数十丈的石碑稳立裂口中心,上书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陌昭峰。 第59章 知己   在场众人按照原定安排,一队守在外围,一队人在峰口,在成排的护卫下,夏星垂踏上了陌昭峰的土地。   盛间帮完忙后便飞回了叶知离身边,陪他一同进入陌昭峰。   在视线投向盛间的刹那,叶知离恍惚看到了闻默的侧脸。   这位被仙盟弟子爱戴的副盟主虽然平日就没什么架子,但在看到陌昭峰的镇峰石时,却露出了怀念的神情。   是不带任何公式化、自内而发的温柔。   只是这点温柔一闪而过,还不等他去细究就消失不见。   他很快回过神来,问向身边的盛间:“怎么样?”   陌昭山的结界连着混元乾坤瓶的层层保护,要催动这种上古神器,消耗定是不小。   盛间看上去像个没事人,脸色如常,脚下步子也不见丝毫虚浮,然而面对叶知离的询问却只摇摇头,没发出半个音节,显然已有些累。   仲溪感激道:“多亏剑尊相助,仲谋惭愧啊。”   盛间这下连头都懒得摇了,直接没搭理仲溪。   几人绕过镇峰石,踏入陌昭峰内部,在空旷雄伟的大殿正中心,一个有叶知离小臂高,宽口细颈圆肚的瓶子悬在空中,散发着纯净的灵力。   混元乾坤瓶。   夏星垂与闻默对视一眼,伸手朝向混元乾坤瓶。   那瓶子像是受到了某种牵引,平稳地飞往夏星垂的方向。   就在此刻,变故突生。   一道身影从夏星垂身后猛地冲出,夏星垂刚施了法术,正是有些虚弱,被猝不及防这么一撞,混元乾坤瓶竟是被那道身影拿在了手里!   峰顶光华未散,随着混元乾坤瓶的移动,将那道身影整个包括在内,亮到不太真切。   叶知离凝神看去,从夏星垂手中抢了混元乾坤瓶的人,却是刚才连路都走不稳的仙盟长老之首,仲溪。   闻默迅速反应过来提剑上前,厉声问道:“仲溪,你做什么!”   在这团刺眼的光中,仲溪脸上总是板着的肌肉上下动了动,现出一个略微僵硬、勉强能称之为笑容的表情:“盟主不是想看看这混元乾坤瓶里究竟装了什么东西吗,属下帮忙打开。”   仲溪一边说着,边用中指上带着的翡翠戒指抵在瓶身中央,看那动作,却是想直接打开瓶子的第三道瓶口!   混元乾坤瓶一共有三道瓶口,打开最后一道,里面的东西会被全数释放出来。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而仲溪独自抱着混元乾坤瓶站在众人的对立面,这点泾渭分明的距离就是傻子都能看出来不对劲。   夏星垂出声阻拦道:“且慢!仲长老,夏某自认待你不薄,你缘何如此!”   仲溪那点诡异的笑容还挂在脸上,看向夏星垂的目光却是森寒嘲讽:“当年若非你搅局,我又何须你待我不薄。”   叶知离心中了然。   这就牵扯到仙盟权力交迭的发展史了。   他也是这些天才知道,当年选举仙盟盟主时,仲溪本来有望当上盟主,结果夏星垂横空出世,把位子给抢了。   后来仙盟换副盟主,仲溪本来还想争一争,结果夏星垂又带出来一个闻默,这下仲溪只当了个长老之首,连个二把手都没混上。   陆妄尘看热闹不嫌事大,口中啧啧有声:“这仲溪之前还说闻默贪慕权力,原来是恶狗先咬人。”   仲溪被陆妄尘刺激,再次骂道:“我为仙盟勤恳数百年,夏星垂却处处防备于我,还特地扶持闻默与我作对,如今竟是趁我受伤,连我负责盟内事务的权力都要夺走,凭什么!”   问天斋内,夏星垂一句看似不经意的叮嘱,让闻默务必查出袭击仲溪的真凶,背后却是盟内事务总领的更替。   面对仲溪慷慨激昂的责问,夏星垂没有一点愠色,甚至出言安抚道:“仲长老,若是此事,我们可以好生商量,混元乾坤瓶内情况不明,你先将神器放下……”   仲溪冷哼一声:“夏星垂,你当真以为我只贪这世俗权位?”   夏星垂不解道:“还为何?”   仲溪将手举高,指上那鹌鹑蛋大的翡翠戒指脆声碎开,化为一地晶莹裂片:“你可知这混元乾坤瓶内所装何物?你又可知这百年来修真界斩妖除魔究竟会造成怎么样的结果吗?!”   仙魔大战已有百年,修士皆以斩妖除魔护卫天下为己任,然而仲溪这话,却像是在说他们的所作所为全是错的。   夏星垂肃然问道:“会有怎么样的结果?”   仲溪阴鸷的一双眼里满是嘲弄:“你很快就能知道,近来仙盟边上的裂隙活动频繁,夏星垂,你护了百年的仙盟,终究要毁于一旦了,你将为你的自作聪明付出代价!”   闻默眉头紧蹙,继续追问:“仲溪,你刚是向妖魔发了信号?!勾结妖魔,好大的胆子!”   “闻默,你不用跟我虚张声势,打开陌昭峰结界消耗你太多灵力,而万物生又极为特殊,依你现在的情况,根本连剑都拔不出来,夏星垂和元衡剑尊也与你半斤八两。”仲溪将指上的翡翠粉末抖落干净,坦然承认,“况且你们害怕混元乾坤瓶中会有什么危害仙盟的东西,刻意将陌昭峰与仙盟隔开,如今再想提醒外面的人警惕已是太晚,哈哈哈哈哈……”   叶知离惋惜地摇了摇头,初见仲溪时,对方一本正经,唯恐他会给防御法阵的加强添乱,一心为了仙盟,不曾想真实面目却是这般疯狂与偏执。   或许从前仲溪确实是怀着济世情怀,只是在仙盟争权中屡次失败,从而丢了本心。   一直被忽略的陆妄尘不悦道:“喂,我还在这儿站着呢。”   仲溪轻蔑地看了眼陆妄尘,身上忽然灵力暴涨,周遭环绕起黑色的漩涡。   叶知离认出漩涡里翻滚着的纹路样式,仲溪这是使用了禁术,强行在短时间内提升自身修为,但代价却也极大。   闻默也认了出来,脸色阴沉:“仲溪,你不要命了?”   仲溪毫不在意地一挥袖子:“我本就大限将至,死前能拽上你们这些人,是我赚上颇多。”   闻默厌恶地不愿再看,转而对夏星垂请命道:“盟主,仲溪也就知道这么些,我是不是能动手了?”   夏星垂刚才的紧张与严肃一扫而光,只随性摆了摆手,向后退上几步:“去吧。”   动手?   仲溪察觉到了什么,然而闻默没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她将万物生横在眼前,随着剑身缓缓出鞘,比仲溪身遭黑色漩涡更加强悍的荧绿灵气以摧枯拉朽的气势涌向四周。   叶知离差点没站稳,盛间伸手按住他肩膀,这才让他不至于被荡飞出去。   剑修排行榜第四位的实力,绝非仲溪一个风烛残年全靠尽数强撑的修士可以抵挡。   仲溪与闻默共事多年,在看到万物生出鞘的瞬间便知不好,立刻将混元乾坤瓶举在身前:“你怎么还有如此大的灵力!闻默!你动我可以,就不顾混元乾坤瓶里的东西了吗!”   闻默恍若未闻,万物生直劈向前,将混元乾坤瓶斩碎后,分寸不错地在仲溪胸前未愈的伤处重新划了一剑。   仲溪剧痛之下没去管伤口,将目光落在了地上。   那传说中的神器裂成无数片,而除了一地的碎片外,却是什么都没有。   仲溪骇然道:“不对,这瓶子是假的!”   夏星垂慢悠悠鼓起了掌:“不错,这瓶子是陆大师亲手炼的仿制品,另外,外面的结界也是叶道友连夜用法阵搭建而成。”   “你算计我……”仲溪不可置信地踉跄了下,将一块瓷片踩了个稀烂,抬头死死盯着夏星垂:“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夏星垂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叶知离。   叶知离不是好大喜功之人,本来只想看场热闹,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儿,然而这种关头也不好拂夏星垂面子。   “在拿到陶子真留下的东西后我便在想,幕后之人告诉我混元乾坤瓶一事究竟是打算让我做什么。   “奚乐临死前引我来仙盟调查重生之事,提醒我仙盟皆不可信,夏盟主知我身份有疑,又有元衡剑尊在侧,我们双方定会互相防备。   “而我身边跟着陆大师,迟早会发现三十年前连鹿大师未曾来过仙盟,从而猜测夏盟主是否在进行什么不可告人的……”   说到此处,叶知离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幕后之人想得到混元乾坤瓶已久,最初是想让我借元衡剑尊与陆大师之手盗取,好趁虚而入,可惜我没有入套,反而将掌握的线索对夏盟主和盘托出,从而设了个局。”   再之后,仲溪为了解决除夏星垂和闻默外最有威胁的盛间,上演了出苦肉计,让盛间替自己去当开启结界的施法人,为夺取混元乾坤瓶制造机会。   而他早就与夏星垂联手,提前打开了陌昭峰的结界,放了个假的混元乾坤瓶进去。   只是这些仲溪自己也猜得到,没必要由他去说。   仲溪满眼怨恨:“夏星垂早知仙盟出了问题,所以特地来试探究竟是我还是闻默?”   叶知离和声道:“仲长老,你怎么还没有明白,这个局从最开始,针对的就只有你一人。”   闻默的尊号是自请,夏星垂准允。   摇光乃是北斗星中的一颗,又称破军。   当漫天星垂,愿为君先行。   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夏星垂在闻默和仲溪两人间摇摆,闻默向来代表的都是夏星垂的意思,是夏星垂制衡之术罢了。   待叶知离说完,闻默重新换了个拿剑的姿势:“盟主有令,要我记住仲长老这道伤,到时候双倍还回去。仲长老,刚只还了一剑,还有一剑呢。”   她脸上盈着笑,直视着仲溪的眼中却没有丝毫温度,荧绿色的灵力再度暴起,由四周汇聚凝在佩剑之上。   剑修的剑,随道心而出。   闻默也有自己的道心。   为酬知己,万物生。   作者有话要说:  破瓶子的事下章收个尾,就要开始持续下刀子了,提前预个警……放心绝对是正常意义上的he。【顶锅盖】   感谢在2021-05-2220:56:41~2021-05-2320:32: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木易三三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真相   闻默下手既狠又稳,并未夺去仲溪性命,但让对方再也动弹不得。   她朝殿外喊了声,很快就有人进来处理。   能参与此次行动的都是夏星垂与她的心腹精锐,看到要抓的人是仲溪时惊诧一瞬,却机灵地什么都没说,手脚利索地将人架起来。   闻默刚收起万物生,心情还算不错:“仲溪,虽然你已经活不长了,但死却并不简单,你不如好好想想,知不知道什么能给自己换一个痛快的东西。”   叶知离心道,虽然刑讯威逼在各大门派中都多多少少存在,但像闻默这么一个副盟主,不顾及外人,坦白说出来的却是不多,想来是把他们看成了一条船上的人。   仲溪半死不活闭着眼,不肯理会闻默。   而闻默没有半点不高兴,随手冲心腹吩咐道:“拉去潜融堂吧。”   潜融堂这三个字像是禁语,让沉默许久的仲溪浑身打了个激灵,在即将出殿门的那刻忍不住冲闻默吼道:“闻默,你难道就不担心仙盟外的那些妖魔吗!”   闻默很是大度地为其解惑:“仙盟附近的几道裂隙,自昨晚起就闭得严严实实,那些逡巡的妖魔全都撤了回去。仲溪,你不如自己猜猜,什么时候被魔界当成弃子了吧。”   仲溪再度疯狂起来:“不可能!魔尊早就计划好了的!”   夏星垂终于来了兴致,打了个手势让心腹将仲溪放下:“你见过魔尊?”   仲溪一落地便坐也坐不住,径直趴在了夏星垂脚边,到底是曾经的长老之首,落到这副田地实在有些不雅。   叶知离心中亦是一动,紧紧等着仲溪的答案。   奚乐口中的尊上,仲溪口中的魔尊,魔界的最高统领,策划了这百年仙魔硝烟战火的罪魁祸首,整个修真界一直都在打探魔尊的消息,却得不到一星半点线索,任谁都很是好奇。   尽管仲溪主动提起魔尊,可他却没抱什么希望,这样一颗弃子,未必能“有幸”得见魔尊真身。   正如叶知离所料,仲溪否认道:“这倒不曾见过,只知道这一切都是魔尊的手笔……”   夏星垂颇为失望:“还是拉去潜融堂吧。”   仲溪不怕死亡,不怕背叛后被人唾骂,唯独对潜融堂这三个字有不小的反应:“夏星垂!你就不想知道混元乾坤瓶里究竟是什么吗!”   夏星垂似笑非笑:“你以为,我会允许盟里放着我不清楚底细的东西吗。”   仲溪再次愣住:“可我是亲眼看着神器被放进结界,钥匙自那之后一直在我这儿,也就前些天才交出去……你曾经私下强行打开过结界?!”   事到如今,夏星垂坦然承认:“也不算私下吧,默默知道。”   陆妄尘听了半天,仍是一头雾水,见夏星垂没有解释的意思,主动问道:“所以那破瓶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叶知离平静出声:“是魔气。”   陆妄尘:“魔气?”   仙盟是修真界的中枢,又向各大门派遣着联络使,可以说是信息的集合地。   夏星垂通过妖魔数量的变化发现,仙魔大战最开始的那五十年里,妖魔数量一直在增多,并且增幅很大,可如果按这个水平来算,修真界早该完了。   接着他发现,妖魔的数量虽然多了,修为却越来越弱,而人间的灵气,也跟着越来越少。   这非常不对劲。   针对这点,他和闻默开始了漫长地探索。   再说回傀儡魔。   闻默曾说对傀儡魔的调查有所进展,此言非虚。   傀儡魔虽然有智慧,能思考,但她偶然发现一只的异样,如果时间长了,其逻辑行为会发生混乱。   于是她开始解剖傀儡魔。   天生妖魔以魂魄为体,她便从魂魄下刀。   她解剖了许多只,再回到那只逻辑混乱傀儡魔身上的时候,发现了问题。   人有三魂七魄,其中命魂通过天冲灵慧魄主灵智,而妖魔也有类似的一魄。   但那只傀儡魔的体内,主灵智的,却有两魄。   也就是说这一个人体内,塞进去了两只以上的妖魔魂魄。   她抓住这点深究,发现原来所有傀儡魔都是由不同的妖魔魂魄强行组合塞进了人类的躯体里,以肉身为滋养,这才能长凝不散。   当叶知离和夏星垂互相交换信息后,双方有了共同的猜测。   之前奚乐让他帮楼景同进入轮回时说过,修士一旦入魔,死后魂魄就无法凝聚,从而无法投胎。   那西来宫转生法阵的构架明显非一日之功,现在想来,楼景同只是一个被顺水推舟的引子。   西来宫内斗是真,楼景同入魔是真,奚乐报复是真,魔尊想要趁此机会让他完善转生的法阵,也是真。   无论是天生妖魔,还是后天入魔,二者皆没有来世。   其中天生妖魔情况更为特别,比如一只高阶入魔死后,它无法进入轮回,魂魄会散在天地之间,变成几只中阶妖魔,再次死后,又会变成更多的低阶妖魔。   直到最后,它会化为一团黑色的魔气。   这种魔气会和灵气互冲,如果积攒到了一定的程度,甚至会对天下的根基造成损害。   魔尊既是觊觎人间地界,就不会放任这种情况发生,于是伪装成连鹿大师,将混元乾坤瓶带到了仙盟,以上古神器吸收魔气,防止天下崩塌。   而仲溪正是清楚此点,才会在要打开假混元乾坤瓶的时候说夏星垂护了百年的仙盟要毁于一旦。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魔尊当年借混元乾坤瓶收纳魔气,如今却又想打开混元乾坤瓶。   和陆妄尘解释完后,他出声问向仲溪:“仲长……前辈,若你能说出魔尊此次打开混元乾坤瓶的目的,夏盟主一定会念旧情的。”   他这边□□脸,闻默也唱起了白脸:“仲溪,现如今仙盟内部事宜已落在了我的手上,你觉得你进了潜融堂会发生什么?”   仲溪愈听,脸上的表情愈是溃败。   自己与夏星垂与闻默明里暗里斗了百年,原以为的精心筹谋,却连别人眼中的跳梁小丑都算不上。   仲溪努力试着从地上爬起,旁边的心腹接到闻默眼神后帮忙搀扶了一把。   似是看清了形势,又或者被现实给打击道,仲溪认了命,有气无力地说道:“夏星垂,我愿赌服输。然而魔尊之事,我所知确实不多,只能推测魔尊这么多年来一直找什么,现如今已经找到了,所以才要来拿混元乾坤瓶。”   叶知离追问道:“找什么?”   仲溪:“找……找……”   “小心!”   在仲溪即将说出答案的那刻,盛间忽地将叶知离往身后一拉,同时施法将缠着仲溪的心腹打到一边,在仲溪身遭竖起六面窄小的冰墙。   在冰墙将仲溪完全笼罩住的瞬间,整个人猛地炸了开来,骨头尽数断裂,碎肉与鲜血混在一起,飞溅在透明的冰壁之上。   紧接着,零碎的肢体开始溶解,渐渐化为一滩血水,在冰墙组成的容器里起伏不定,不断冒出鲜艳的气泡。   刚刚还好端端一个人,眨眼便没了。   闻默定睛一看,肃容道:“是宿肠毒。”   宿肠毒毒性极为狠辣,从仲溪的惨状可见一斑。   然而更令叶知离遍体生寒的,是仲溪因为苦肉计身受重伤,仙盟数一数二的医修张医师明明前天才为仲溪治过病。   也就是说仲溪中毒在那之后,仙盟除仲溪外,还另藏有妖魔细作。   陆妄尘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嘴上却一贯嘲讽道:“你们仙盟可真是四面漏风啊。”   之前仙盟内部事宜都由仲溪牢牢把持,这其中不知放进来多少异心异物。   夏星垂沉声唤道:“默默。”   闻默心领神会:“我这就彻查仲溪生前事务,并对仙盟上下彻底排查。”   夏星垂低低“嗯”上一声,算是应了,接着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件物什。   那是真正的混元乾坤瓶。   陆妄尘作为炼山的继承人,手艺十分精巧,刚才碎的那个假货与真的相差无几。   “混元乾坤瓶开启后不能离开灵力充沛的地方太久。”夏星垂将它放到大殿里的法阵阵眼上,继而对着闻默笑笑,“陌昭峰本是给你的准备的,却是一直便宜这瓶子。”   闻默也跟着笑了:“仙盟也没我去不得的地方。”   叶知离看着二人的互动,心中不免升出诸多艳羡。   来世上走一遭,能有人与自己互相了解信任,互相扶持,百年如一日的陪伴左右,实在是莫大的幸事。   若是独自走余下的漫漫修真长路便不必说,可要是与人同行,他也想像夏星垂和闻默一样。   他不由想起这些天里,盛间曾看出他的想法,却并没有拆穿,而是默默支持他,告诉他可以永远相信自己。   正是因为他也信任盛间,他才会将计划和盘托出,让盛间参与进来。   他们知道彼此所有的爱好与习惯,了解彼此的优缺点,只需要一个眼神就明白要说什么、要怎么做。   无言的默契最让人心动,可偏偏与他相知的人是盛间……   偏偏是盛间。   作者有话要说:  妖魔分裂之类设定都是作者瞎扯,看一乐呵就好~ 第61章 心意   混元乾坤瓶的事看似随着仲溪的死亡告一段落,但叶知离心中清楚,这只是一个不甚起眼的转折点。   甚至可能只是一个开始。   仙盟内权力交迭,夏星垂有很多的事情要忙,闻默也在加紧排查盟中的细作。   令叶知离有些意外的是,盛间也提前跟他报了个备,没有像往常一样整日陪在他身边。   习惯突然打破多少会给人带来不适应,然而在他潜意识里,似乎终究是要与盛间各奔天涯的,于是这点不适也就没被他放在心上。   他在屋檐下的木板上支了矮几,放上几个软垫子,又泡了壶清茶,就这么接地气的坐着,面迎和风对混元乾坤瓶的事进行复盘。   妖魔每一次死亡都会分化为多只更低阶的妖魔,人间直到最后变成魔气。   魔气会和灵力相互抵消,继而对人间的根基造成影响。   那魔界呢。   魔界自从诞生,到百年前裂隙连同人间的漫长岁月里,一直都是封闭的状态,它又积攒了多少魔气?   魔尊想要占领人间,和这点是否有关系?   裂隙又是如何出出现的?   还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手腕忽地一沉,他端着茶碗的手被按了下来。   陆妄尘满脸无奈地提起茶壶往他茶碗里满上:“小叶子,你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这天可都黑了。”   他思虑妖魔之事太久,天色早就沉了下来,唯有旁边低矮的栏杆上不知陆妄尘何时放过去的夜明珠发着荧荧紫光。   那珠子和市面上常见的不同,名叫紫曜珠,乃是取自极东之地的烈焰山,千百年都未必能产出来一只手的数量,如此珍贵的东西,陆妄尘却连个底座都懒得配。   叶知离歉然地笑笑:“我在想魔尊还有什么计划。”   陆妄尘“恪绷松:“想他那么多呢,好不容易把混元乾坤瓶的事解决,你至少给自己放个假吧?”   叶知离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一直思考一个问题容易陷入局限里,适时换换脑子也未尝不可:“你说得对,不想了。妄尘,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接下来?”陆妄尘理所当然道,“我还没想好,你的打算呢?”   叶知离也不隐瞒:“我打算离开仙盟四处转转。”   他和盛间从前那点关系会为他带来许多特权,也会给夏星垂带来很多麻烦。   他上辈子便在盛间的庇护之下,近乎失去自我的过了几十年,重生再来一次,他不想再以元衡剑尊前任道侣的身份有任何特殊。   “之前不还拜师吗,怎么不在仙盟待了?”陆妄尘被他一句离开给说懵了,一双紫不溜秋的眼珠子眨了眨,里面很是迷茫。   然而迷茫归迷茫,陆妄尘接受得倒是很快,“那我们就四处转转,斩妖除魔去。或者你跟我去炼山也行,我的就是你的。”   叶知离心中一动。   盛间的提醒以及陆妄尘之前的未尽之言再次浮现在他脑海里。   他状似无意地笑道:“我一个修习法阵的,要你炼山做什么,倒是你,再不回去,小心侠尺窑的火都要灭了。”   陆妄尘不满道:“现在妖魔横行,你自己多不安全。”   叶知离眼里的情绪终于沉了下来。   紫曜珠当真对得起它的价钱,将这块檐下之地照得透亮又暧昧,甚至连空气中都染上惹人迷醉的馥郁花香,若是拿出去讨美人欢心,配上陆妄尘这张近妖的脸,定不会空手而归。   当初陆妄尘说要陪他来仙盟,他以为是朋友之间的仗义,后来没像劝盛间一样劝陆妄尘,是发现混元乾坤瓶之事,陆妄尘也身在局里。   魔尊设计他来仙盟,是为了借盛间之手盗取混元乾坤瓶,而陆妄尘被推来仙盟,是为了刺激夏星垂打开陌昭峰的结界。   如今事情已了,他既无意,总不好去欠人情债。   他望了陆妄尘半晌,最终吐出一句:“与其担心我,不如回去琢磨琢磨怎么再炼出来一个剑灵同伴,好与你共度余生。”   如若陆妄尘无心,那他这句话便是无伤大雅的玩笑。   如果陆妄尘有心,便能听出来他是在拒绝。   然而陆妄尘没有丝毫犹豫,也定定望向他:“什么剑灵不剑灵,哪有小叶子好。”   紫曜珠散发的花香越来越重,搅得人头昏脑沉,叶知离从陆妄尘眼神里品出点什么,不自觉就想向后挪去,又在理智下堪堪停住。   “我是你好友,好友要有,道侣也该有。”   说到这种程度,已经足够表明他的意思。   而陆妄尘似笑非笑地看了眼他按在地上的指节,显然已察觉到那刚挪开的半寸。   二人是一同坐在廊上软垫,距离就像那颗不知何时亮起的紫曜珠,也不知何时靠得更近了些。   空气开始甜得发腻。   叶知离闻惯了清冷的檀香,不太喜欢这紫曜珠的味道,想要去院中醒醒神。   结果他坐了太久,腿软脚麻,还没一站就又跌了回去。   “当心点!”   陆妄尘倾身过来将他接住,距离一下子变得更近。   叶知离眼前满是深深浅浅的紫色,比如紫曜珠发出的荧光,以及陆妄尘澄澈的瞳眸。   “好友也好,道侣也好,我都希望是小叶子。”   陆妄尘没有从他刻意搭起的台阶走掉,反而拾级向上,直捅破了那层不堪一击的窗户纸。   他暗自叹了口气,手上推开对方:“妄尘,我其实一直无法理解你为什么会对我……”   陆妄尘顺从地将手臂松开,神色温柔:“在炼山时,你站在山巅,面朝那轮红日,笑得很好看。”   叶知离失笑:“就因为这个?”   陆妄尘轻轻摇头,将他因为刚才动作滑落胸前的一缕黑发理了理:“你练剑的动作,饭菜的味道,我至今都还记得很清楚,尤其是对待盛间时,眼里容不下旁人的模样。   “我曾觉得你永远都不必知道,在你全心全意爱着一个人的时候,也有人在偷偷爱慕着你。   “不曾想命运无常,你与盛间和离,而我再次与你重逢。”   叶知离眼睑低垂,陷入了沉默。   正如陆妄尘所说,他当时只顾着盛间了,怎么会想到当时外貌形体还是个孩子的陆妄尘会对他有什么异样心思。   他和声道:“妄尘,或许你并不是爱我,只是希望也有人那样待你。”   回答他的,是陆妄尘一声轻笑。   他不明所以抬眼去看,却忽觉一阵天旋地转。   他被陆妄尘猛地扑在墙边,剑灵宽厚的手掌还不忘垫在他脑后,而那张俊美的容颜也埋进他的肩颈,温热的呼吸毫无阻拦打在他项上。   紧接着,他感觉到了一阵刺痛。   陆妄尘咬了他一口。   他双手按上陆妄尘肩膀,却是怎么用力都推不动,看上去不但不壮实,腿长腰细身材纤长的人如同一座小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你干什么!”   刺痛处又传来温软湿润的触感,叶知离意识到是什么后,耳根当即红了个彻底。   “陆妄尘!”   陆妄尘终于舍得抬起头,再看向叶知离时,眼中已满是浓浓的占有欲:“小叶子,我想要的,是这种,你明白了吗?”   叶知离手上仍向外推着,想要离开这充满压迫感的怀抱:“你别闹了……”   陆妄尘抚摸着他颈上那片红痕,像哄孩子一样低声道:“我没有闹。小叶子,知离,我知道你一时半会儿走不出过往,但我是认真的,希望你也可以认真考虑考虑。”   叶知离怎么都推不开,只得妥协:“好好好,考虑考虑考虑,你先放开。”   陆妄尘挑眉:“真的?”   叶知离:“真的,你重死了。”   在陆妄尘让开身的瞬间,叶知离赶忙从地上爬起来往外走了几步,他一边整理胸口已经有些乱的衣襟,还不忘踹了那恣意笑着的人一脚:“你明天就给我回炼山!”   陆妄尘跟着站起来,从后面将他搂住:“我不要。”   叶知离被磨得没了脾气,但感情这事哪是这么简单,他得跟陆妄尘好好地讲讲道理!   而在他抬头的那刻,他看到了院门口站着一个人。   那人站在紫曜珠暧昧光线的尽头,身穿月白长袍,上以金线绣着层层云浪,风自那人摆边一吹,寒意便渐荡了过来。   他视线很快与盛间对上。   他好像读到了极其复杂的情绪,难过,愤怒,沮丧,以及缠绵刻骨的痛楚。   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读到。   盛间对着他,声如沉夜,听不出半点端倪:“我有事和你说。”   叶知离拍拍陆妄尘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你先回去。”   陆妄尘如同挑衅一般,手臂环得更紧:“他怎么不走。”   盛间不但不走,还携着几乎肉眼可见的低压进了院子,离叶知离越来越近。   叶知离唯恐盛间真跟陆妄尘打起来,何况盛间白天离开一天,这个点过来找他,说不定有什么正事,于是对着身后催促道:“我和盛间聊点正事,你先回去。”   陆妄尘不情不愿地从他身上下来:“他要欺负你,你就叫我。”   在路过盛间身边时,陆妄尘还不忘挑衅地看了盛间。   然而盛间丝毫没有理会,只径直走向叶知离。   那瓷白细腻的脖颈上,一块红痕分外惹眼。 第62章 决定   院中花香浓郁腻人,檐下走廊的矮几和软垫有着明显的凌乱,地板上歪倒了两个茶碗,流出的茶水尚未干透,紫曜珠仍待在原处,暧昧的紫光将一切细节照得分明,供人无限遐想。   叶知离能感受到盛间强烈的情绪,那熟悉的威压比往常要强烈上许多倍,气势骇人,若是放到外面,怕是要将仙盟弟子吓跪一地。   如果控制不好,仙盟就要改叫冰盟了。   他出声提醒道:“盛间。”   盛间没有回答,目光只沉沉落在他脖颈上。   叶知离很快反应过来,任谁被咬了一口,红痕还被人看着都会不好意思,下意识就要伸手去遮。   而盛间快他一步,将他的手挡在一边,指尖聚起冷蓝色的灵力,轻轻点上了那块红痕。   有些凉。   叶知离本能瑟缩一下。   其实和盛间平日里施展出的极寒之力不同,落在他脖颈上的那点凉意,更像是冬天再普通不过的一簇雪花,轻得仿佛没有重量,在穿透他皮肤后甚至变得温热起来。   等盛间的手收回,叶知离不用看便知道,那点殷红已经身边都没剩下了。   他本能想解释自己和陆妄尘不是那种关系,可如果对盛间解释,反倒更不像话,还不等他想好怎么说,盛间先开了口。   “他向你表明心意了?”   叶知离脸皮薄,尤其不想和盛间谈论陆妄尘对自己的感情,眼神不由闪避起来。   盛间喉结滚了几滚,像是在做着莫大的挣扎,眼中的险峰已遮上云雾,海面也卷起风浪:“你对他?”   叶知离斟酌半天,正要回答,却被盛间忽地出声打断:“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有些不可思议地望向盛间,目光却与盛间的双眼交错而过,只零星捕捉到一点懊恼。   盛间在逃避,他心想。   盛间害怕听到不愿意接受的答案,在话出口的瞬间便生了悔意。   这个认知让他心中一颤,还不等他再问什么,只觉腰上一紧,就被盛间揽着上了飞剑,寒芒在空中划开一道湛蓝光尾,直往远方掠去。   盛间说的地方,是一座光秃秃的山顶。   连根干枯的树杈都没有,只没规律堆着几块乱石。   视野虽是不错,可惜今夜月亮只剩极细的一道,几颗光芒微弱的星辰悬在角落,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若是换个日子,极目远眺便能将大好山河尽收眼底。   好端端的,盛间带他来这儿干什么?   像是看懂了他的疑惑,盛间淡淡问道:“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叶知离有些茫然。   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思考一会儿,试探答道:“混元乾坤瓶一事作结庆祝日?”   盛间被这回答逗得神色都松了下来:“今日是你的生辰。”   叶知离闻言一愣。   他的生辰?   修士生命漫长,很少有人年年过什么生辰,他上辈子后来也没怎么过,如今又琐事繁多,也就给忘了个干净。   他再次环视山顶,心中有了预感。   天边忽然闪出明亮的光团,洪亮的砰声跟着传到他耳中。   各色的烟火将刚刚还阴沉的天幕照得宛如白昼,升天的簌响如同首欢快的赞歌。   他记起来,许多年以前,盛间也为他放过这么一场烟火。   那是他们在一起后,他过的第一个生辰。   说来好笑,那天盛间在天黑下来后带着他去了处荒废的古城墙上,四处是残垣断壁,放眼望去,一片荒凉。   他差点以为盛间要把他埋在城墙底下。   在他即将哆嗦的前一刻,绚烂的颜色在天际炸开,那突如其来的声音与光亮惊得他往盛间怀里就是一钻,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似驻云端不染凡尘的元衡剑尊竟会给他弄上一场这么接地气的庆生。   如沉夜般的声音在他耳侧响起:“我从前路过久历洲,听说过生辰应该放烟火庆祝。”   他还听到那结实健壮的胸膛下,不同往日的心跳声。   盛间在紧张。   因为怕他不喜欢。   可他怎么会不喜欢,这漫天的烟火和近在咫尺的心跳,他统统喜欢得要死。   他飞快踮起脚在盛间微凉的侧脸上亲了一口,又重新靠回温热的胸膛,甚至还得寸进尺地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舍不得眨眼地望向天空。   盛间双臂环在他腰际,下巴也抵到他肩上,于一道道轰响声中,和他一起讨论哪个颜色和图案最好看。   待万籁俱寂,便是极尽的缱绻。   如同记忆中那般,盛间从背后环了上来。   触感,温度,心跳,与过往别无二致。   紫曜珠甜腻的气味在这一路上已尽数散去,他只陷在熟悉心安的檀木香中,或许是太过相像,一时间竟没有去挣扎。   原来盛间今日消失一天,是去做了这些。   “谢谢。”   盛间的声音开始平稳:“还怕你会不喜欢。”   叶知离轻笑一声,将最后一朵烟火的余光尽收眼底。   还不等他说些什么,只见盛间空出一只手,在二人身前悬起一斛明亮鲛珠,接着又掏出封信。   叶知离好奇道:“是什么?”   盛间为他展开:“玄涧阁的信,给我们俩的。”   叶知离眼睛一亮,赶忙看了起来。   信的开头是姬踏雪正经的嘱咐关怀,然后是姚乌说在外面放心玩家里一切都好,最后就是徐宋通篇的流水账,以及其他几人的问候。   盛间低沉悦耳的声音适时响起:“他们都很想你。”   叶知离心中暖暖的,他只在玄涧阁待了几个月,却是当真交了些不错的朋友。   与盛间无关,凭自己本事交到的朋友。   盛间继续道:“我知你不愿继续待在仙盟,不如我们一同回玄涧阁。知离,我不奢望什么重新来过,至少给我一个追求的机会。”   叶知离垂下眼,静静看着腰间环绕的那双手。   就算他可以忘却过往,就感情上来说,盛间又是否值得托付与信任。   在二人呼吸交错间,他终于伸手覆了上去。   他在试着将盛间的手拿开。   盛间察觉到他的态度,反而环得更紧了些,像是一松开便再也抓不住。   “仙盟情况复杂,玄涧阁更加安全。你若不想见我,我就在山上不下来。就算不留在玄涧阁,回去看一看也好。”   盛间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看来确是很想和叶知离一起走。   如果这次分开,那么二人就真的没有将来了。   叶知离目光投向远方,却是没有落到实处。   平心而论,他也很喜欢玄涧阁的人和那里的氛围。   回去打个招呼报个平安,应该可以吧……   他轻声道:“容我想想。”   这是他重生后,在二人僵持的感情关系中,第一次退让。   *   翌日。   叶知离忽然想到了有关魔气的事情。   他那一下午的思考并非未有所得,只是他需要验证一个猜想。   妖魔无法投胎,只会在数次死亡后变成魔气,而魔气会侵蚀人间根基,令四时紊乱,日月颠倒。   那魔界是否也会被魔气影响,变得无法生存?   若当真如此,从魔界百年的行为来看,魔尊将妖魔借裂隙输入人间,要么战斗,要么躲藏,为的是减少魔界妖魔的数量,转嫁魔气的危害。   而且魔尊也一直在寻找令妖魔可以转世投胎,不再变成魔气的办法,这也是一种佐证。   这偌大修真界,去过魔界的,唯有盛间一人。   三若山时,他身中八目海龙之毒,盛间为寻解药,只身闯入魔界,连斩十八只身比山高的八目海龙。   然而当初盛间一心寻药,对旁事未曾多留意,只记得确是死气盈天。   二人商量了几句,盛间决定再去仙盟附近裂隙看一看。   不需要进入魔界,风险太大,只看看裂隙的死气,和混元乾坤瓶内的死气,是否一样。   盛间离开之后,叶知离又同陆妄尘说了会儿话。玄涧阁不似仙盟,陆妄尘无法在里面久待,他选择回去,也注定不能同行。   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他总不会一直将人吊着。   陆妄尘对他的答案并不意外,只是失落得非常明显:“小叶子,我们再商量商量,我绝对比盛间做得好。”   叶知离莞尔:“和盛间没有关系,只是感情这事……”   看陆妄尘的表情,叶知离揉了揉鼻尖,实话实说道:“我喜欢的类型比较单一。”   他曾对盛间一见钟情并非单纯因为恶俗的“英雄救美”,盛间的气质也是吸引他心动的重要原因。   如果再找道侣,他也会选择一个同样气质的人。   陆妄尘如遭雷击,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可以改。”   叶知离揉揉陆妄尘的头,像从前在炼山的时候,对待那个还没他高的孩子:“做你自己就好,你会遇到喜欢且合适的道侣。”   陆妄尘反将他的手握住,坚定道:“我会变成你喜欢的样子。”   叶知离有些无奈:“不要为了别人改变自己最本质的东西,而且,我要走了。”   陆妄尘听说他要去玄涧阁的打算,自知留不住,在那儿想半天,又摸着下巴说出个馊主意:“那我带着炼山去入赘。”   叶知离:“……”   作者有话要说:  后排提示,离he还有点远,明天落刀。 第63章 辞别   叶知离对陆妄尘的不着调有了全新的认识。   但他心中确实没有半点异样情愫,是以绝对不能耽误这一柄好剑灵的漫漫剑生:“你这要把连鹿大师气活过来。”   陆妄尘紫眸里完整映着他的面容,向来都是不羁狂妄的人竟是破天荒显出些委屈:“小叶子,试一试也行啊……”   奈何叶知离虽然好说话,在这种原则问题上软硬不吃:“回去吧,炼山不能一直无主。”   叶知离没有刻意拉开距离,或者营造什么天堑距离,不可接近的屏障,他神情自然,还带着点一贯的温柔,却明明白白告诉你。   回头吧。   或许人一辈子不会只有一次热烈勇敢,但他着实被消磨太久,需要去慢慢积攒力量,才能去面对下一位。   他和盛间犯下的错误,不该让无辜的人去帮忙修补。   陆妄尘看了许久,没有发现任何伪装与动摇,委屈逐渐消失。   他听见陆妄尘低低笑了下,接着眉目开始舒展,恢复了熟悉的含有几分邪气的爽朗:“我不会放弃的。”   不等他再说什么,陆妄尘起身离开了小院。   叶知离看着那道消失在门口的紫色衣摆,似是叹息般,缓缓摇了摇头。   他在感情上好像很失败,无论是他自己,还是盛间或着陆妄尘,他都处理得不太好。   *   叶知离并未在陆妄尘的事上纠结太久,时间不等人。   他早在因须铭找盛间决斗,闹到夏星垂那里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不在仙盟待下去的决定,并且提前跟夏星垂打了招呼。   既是决定要走,那便越快越好。   他得去跟夏星垂辞别,再到仙盟长街买点礼物,下午等盛间回来便能出发。   仙盟的主殿名叫仙弘,由一条数百丈长的玉白台阶连向半空。   仙弘殿内旷而不寂,金贵而不庸俗,由两排六根雕了龙凤的灵柱撑起,尽头的高台上置了张长桌,几架垂有流光的装饰摆件分放左右,夏星垂着一身规整繁复的盟主服饰端坐桌后面,正在认真翻阅着文书。   叶知离一路走过,还闻到了淡淡的龙涎香。   听到动静,夏星垂从案上抬起头来:“叶道友。”   叶知离行了个礼后表明来意。   二人你来我往假模假样地寒暄了一番,彼此心知肚明。   夏星垂在感慨仙盟不愿失去像他这般的阵法人才后,当着他的面将“叶子”这个名字从仙盟名谱上剃去。   自此以后,叶知离便与仙盟没有任何干系了。   叶知离歉然:“这段日子,给夏盟主添了许多麻烦。”   “这是哪里话,叶道友也帮了夏某良多。”夏星垂摆摆手,从桌上找出块玉简,指尖一动,玉简便凭空出现在了叶知离手中,“叶道友既是要回玄涧阁,顺道把这个消息一同带回去吧,我想,姬阁主应该很是需要。”   玉简上并未设禁制,意思是让叶知离也看一看。   叶知离放出神识向内探去,脸色顿时变了。   玉简里面大多是关于魔尊百年来行动轨迹的研究,而魔尊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墟水洲。   算算时间,恰是他从无双洲回去玄涧阁后,来到仙盟前的那段日子。   叶知离想起在陶子真那里翻到的东西,除了有关混元乾坤瓶的信笺,还有一幅画着他前世的画轴。   思及此,他赶忙再向前看去。   果然。   魔尊也曾去过沉龙岸……   二十七年前和现在,至少两次不曾现身的相遇,真的只是偶然吗……   他敛下表情,不动声色地朝夏星垂道谢。   此刻一阵清风自他身旁迅速划过,待他再睁眼时,闻默端着个形状古怪的玛瑙盘子站在了夏星垂身边。   “我回来的时候见盟外那棵祁a树结果了,顺便摘了点。”玛瑙底座与桌面相撞的瞬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她自己往嘴里扔了一颗灵果,还不忘招呼叶知离,“叶道友也来尝尝。”   夏星垂无奈地笑笑:“你就不怕让人瞧见。”   闻默没所谓道:“瞧见就瞧见呗,我又不是没付钱,你们这说什么呢?”   夏星垂:“叶道友要回玄涧阁了。”   夏星垂什么事都没瞒过闻默,她闻言眼珠子滴溜一转,灵动地眨了两下:“这么快就要走呀?叶道友,再留两天呗。”   叶知离:“已经叨扰太久了。”   闻默把玛瑙盘子往他的方向推了推:“不久不久,要不再留两天,我觉得防御法阵还能再改改。”   叶知离噎了下。   没想到闻默竟是能在这儿等着。   夏星垂轻咳一声,闻默耸耸肩,出声笑道:“开个玩笑,不过六罗门那位宗姑娘明天大婚,你和剑尊今天就要走吗?”   明天宗湘灵大婚?   见他茫然,闻默开口解释:“你不知道吗?听说是六罗门新地盘在建,砂炙宗地儿又热,宗姑娘正巧见到我们盟内有人成婚,就也想在仙盟把婚礼给办了。   似是想到六罗门被迫建立新驻地是因为盛间,闻默又添了一句:“这事儿是仲溪之前答应的。”   叶知离是当真不知道。   之前宗湘灵受人蛊惑,半夜前来寻他送请柬,为的是通过他让盛间去参加婚礼。   毕竟仙盟一别,时间隔得越久,六罗门越难与盛间修复关系。   宗湘灵为什么没来通知他婚礼的时间地点变更?   是觉得找他没用,还是……自己通知了盛间。   怪不得盛间这么急着回玄涧阁。   叶知离险些失笑,盛间还真是小心,唯恐他有一点不快。   昨夜的烟火再次在眼前炸开,他握着玉简的指节微微一颤。   他们不能重新来过……   那能不能有新的开始?   他是不是可以,再相信盛间一次,至少试着去放下成见?   闻默又往嘴里扔进去个果子,咬碎咽下后,故意半嗔半抱怨道:“昨晚上可真是亮堂,可怜我在仙盟待了百年,唯一一次近距离见烟火,还是查妖魔藏身地,进了个烟火库。唉,羡慕得紧啊。”   夏星垂也不顾忌叶知离在这儿,当场认错:“是是是,夏某对不住闻副盟主,改明儿就去把仙盟附近所有的烟火全搬来。”   叶知离被夏星垂和闻默这一唱一和弄得耳根通红,浑身不自在:“没什么事的话,晚辈就先告辞了,祝夏盟主和闻副盟主福星高照,事事顺意。”   看着叶知离快步离开的背影,闻默笑了好一阵儿,她用胳膊杵杵夏星垂的肩膀:“这俩人真有意思,你赶紧给算一卦。”   这种小事上,夏星垂对闻默向来纵容。   他掏出三枚古币,默念着咒语向上一抛,古币曳着绿色尾巴般的光华直直坠下,流萤霎时泄了满桌,殿内充足的日光在三枚古币前都黯然失色。   闻默探头过来:“怎么样怎么样?”   夏星垂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大凶。”   *   叶知离还不知道自己被百卦百灵的夏盟主给算出了凶卦,正独自走向仙盟长街。   为了忘记夏星垂和闻默的打趣,他强迫自己想了一路的正事。   大概因为仙盟一直在努力追查魔尊的踪迹,时间越接近现在,所查到的方位也就越精准。   如果夏星垂给的信息没错,魔尊曾在祭奠日那天出现在了墟水洲埋烈士英骨的山丘。   那是因魔尊自己族类入侵而形成的埋骨之地,作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魔尊为什么要走上山丘?   难道就不怕无数英灵寻仇吗!   面对漫山遍野的哭声,魔尊会是怎样的心情?   骄傲,喜悦,轻蔑,还是漠然?   二十七年前的沉龙岸,以及现在的墟水洲,到底与他有什么关系?   真要说的话,好像都是他和盛间在一起的时候。   魔尊总不至于是盛间吧,这人怕麻烦怕得要死,每次斩完妖除完魔都要找清净地方待着,谁都不愿意见,怎么可能再费心为魔界忙活。   叶知离摇摇头,将自己不靠谱的猜想晃了出去。   长街到了。   这么些时日下来,他多少也攒了些灵石,想着玄涧阁里面每个人的喜好挑了起来。   他将长街从头逛到尾,总算是将东西给买齐了。   也不知道盛间回来了没有,叶知离看了看日头,决定先行回去,然而在他转身的那刻,忽然被人迎面撞了个满怀。   “哎呦――”   叶知离后退半步堪堪站稳,那人却一屁股坐在地上,怀中抱着的东西连盖子都给磕成了两半。   竟是多日不见的宋掌事。   宋掌事也没管自己摔没摔着,第一时间去看盒子,见里面的东西没事才松了口气。   “对不住啊这位道……咦,是叶道友。”   叶知离连忙将人给扶起来:“宋掌事,你没事吧?东西呢,摔坏没?”   宋掌事一手抱起盒子,一手拍拍身上的土,嘿嘿笑了两声:“放心,我人没事,惭愧惭愧,这是撞上了叶道友,东西坏了也没事。”   叶知离不明所以,宋掌事明明就很宝贝盒子里的物件:“什么叫撞的是我,东西坏了也没事?”   宋掌事笑意更深:“这是剑尊让买的。”   盛间?   叶知离探头往没了盖的盒子内看去,里面的锦缎上正安安静静躺着根发簪,簪身是上好的犀灵木,簪首是晴璧玉雕成的粉色桃花,就算他不懂首饰,也知其价值不菲。   盛间也给玄涧阁的众人带礼物了?   他思来想去,玄涧阁里和盛间关系不错的女修也就一个黑无常,送黑无常粉色桃花……多半会被追着打出两百里地。   他疑惑出声:“这真是剑尊让你买的?”   宋掌事肯定道:“对啊,昨日剑尊让我带他去仙盟卖贵重礼物的地方亲自挑的,说是送给六罗门宗姑娘的新婚贺礼。”   叶知离弯腰捡盖子的动作一顿。   送给宗姑娘的新婚贺礼…… 第64章 分离   叶知离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太确信地又问了一遍:“你说,昨天剑尊叫你带他亲自去挑贺礼?”   宋掌事以为他是没有听清,随口重复道:“对啊,这不是挑好了让我给装起来嘛,剑尊真是大方,买了好多呢。”   见叶知离动作捡盖子的动作停下,宋掌事也没在意,自己抱着盒子弯腰捡起来盖了回去:“还好东西没事,我得再去换个礼盒。叶道友你还有事吗?没事我先走了。”   “嗯?”随着那根发簪被重新遮住,叶知离也反应过来,“没事,宋掌事慢走。”   仙盟长街人来人往,热闹得如同人间集市,叫卖吆喝,讨价还价的声音仍持续响起,叶知离却像是什么都听不真切。   他本以为昨日盛间消失的一天,只为造一场他喜欢的烟火来庆贺。   没想到还他分去给宗湘灵买准备新婚贺礼。   不少弟子从他身边走过,留下困惑的目光,一位年纪偏小些女修正在人群中找同自己来的姐妹,见他愣在那里,不由关心问道:“这位师兄,你还好吗?”   叶知离如梦初醒,勉强笑了笑:“多谢,在下无碍。”   他没继续留在长街中央扰人生意,只慢慢朝自己住处走去。   他头次心软,却换来这么一个结果。   盛间早等在他院门口,一看到他便迎了上来,许是他情绪太过明显,盛间原本想问的话都咽了回去,开口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他抬头看向盛间。   岁月未曾在这位举世无双的剑尊脸上留下任何痕迹,盛间如同初见那般眉目深刻,俊美非常。   眸中对他的关心也不似作假。   然而这份关心从来都不是他所独有。   他不是想霸占着盛间,不允许别人分去一星半点,也不是有多怨恨责怪宗湘灵。   可六罗门之事是如何横在二人之间,盛间心中清清楚楚,盛间换做给任何旁人送礼也好怎么都好,他都不会多想上一丝一毫。   或许盛间是觉得宗湘灵大婚只此一次,甚至可能是想为过往画上一个圆满的结尾。   但盛间不该嘴上说着再无干系,背地里却精心准备送去庆贺。   是他错了。   他不该在看到夏星垂与闻默亲密无间的信任时心生艳羡,在看到昨日那场烟火时回忆起他曾与盛间那段单纯美好的时光,再想到重生后盛间是如何陪他次次陷入险境,在魔界设下的层层陷阱中同他一起面对,从而有了一时心软与退步。   他开口问道:“魔气的事怎么样?”   盛间如实回答:“裂隙和混元乾坤瓶内的魔气一样,都是死烂的气息。”   叶知离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储物袋和一枚玉简递给盛间:“妖魔死亡最后会化为魔气之事,夏盟主已经着手通知各大门派,玄涧阁不日就会收到消息。   “但根据调查,魔尊曾在祭奠日那天出现在墟水洲埋烈士英谷的山上。   “这么久以来,墟水洲都是妖魔进攻的主要地点,仲溪也说魔尊一直在找一样东西,现在已经找到了,我怀疑那样东西和墟水洲有什么密不可分的联系。   “此事干系重大,没办法在书简中写明,你最好尽快回去,亲自告诉姬阁主他们。”   盛间听到叶知离话中的那个“你”字,显然察觉出了什么,一把握住他伸出来的手,不安道:“我们一起回去。”   叶知离将东西强塞给盛间后把手抽了出来:“我就不回去了,这是我给大家带的礼物,劳烦你替我向大家问好。”   盛间略微带上些不甚明显的急迫:“昨天明明说好……”   叶知离静静看着盛间,眼神疏离:“没有说好。昨天我说的是‘容我想想’,现在我想明白了。”   二人间的那道无形屏障本被昨夜的缱绻暖化些许,此刻被灼灼日光那么一照,却又再度重新升了起来,更密不透风、更紧实地将叶知离包裹在内,不留丁点缝隙。他看着盛间薄唇微抿,握有他塞去的玉简和储物袋的手迟迟不肯落下,只悬在半空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不善言辞的元衡剑尊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会有如此突然地转变,然而手段也已用尽,实在不知该再怎么说怎么做。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以为盛间会任性地选择留下,继续跟在他身边。   可玄涧阁的事又太过危急,他爱过的人还不至于在这种时候胡来。   半晌后,他听到盛间如同拽着救命稻草般沉缓出声:“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叶知离轻轻一阖眼。   他的期待与信任曾无数次被盛间摔到粉碎,如今好容易重活一世,差点又在感情里成为笑话。   世间万事皆可告知托付,唯独一颗真心,他不敢给盛间。   烟火很好看,盛间的胸膛也很安稳,从前种种温馨过往他全都记得。   “盛间,趁还能远远做个朋友,给彼此留点余地吧。”叶知离将盛间的手臂按了下去,眼角跟着温柔起来,“不要走到山穷水尽,让值得怀念的东西变得惹人厌恶。”   凡事点到为止,才能长久不衰地鲜活在记忆里。   他将话说到了这个程度,任盛间再为往事所困,也该要点元衡剑尊的脸面。   他冲盛间最后一点头,打算回院子休息休息。   在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听到盛间突然开口:“你不愿去玄涧阁,是不想见到我,还是因为……陆妄尘。”   叶知离闻言一愣,脖颈上又传出隐痛的错觉,和陆妄尘在紫色光幕间肢体接触的画面不约而同出现在二人脑海中。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坦荡言明自己只想与陆妄尘有君子之交,还是将错就错地认下,好断绝盛间的念想。   盛间像是从他的沉默中意会到了什么,唇边一晒,已经染进橘色的霞光自天际而落,在凌厉的侧脸打上层柔和光晕,清冷孤傲的剑尊竟像是被从云端拉进了尘世,恍然成了个姿容绝然的凡人。   “我明白了。”   叶知离还没想到的回答不必再想。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二人停下的脚步再次朝着相反的方向迈开,谁都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叶知离心道。   终于是彻底结束了。   除此之外,他眼前没有浮现任何回忆里的画面,上辈子和这辈子,单纯美好,又或者冷战闹别扭,他什么都没有去想。   只觉得心头好像少了点东西,不痛,就是空荡荡的。   他面无表情地走向院中,原本的计划被打乱,今晚还得在仙盟借宿一夜,明天再出发。   在他踏进院门地瞬间,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男声:“小叶子!”   叶知离转身,陆妄尘一席紫色云锦外袍,扛着的同色系的包裹,正亭亭站在路边,又喜又疑惑地看向他。   他不解道:“你怎么在这儿?”   他还以为上午跟陆妄尘说完后,陆妄尘就该离开仙盟了。   陆妄尘理所当然道:“本想着来送你一程,我怎么见盛间自己走了,你后悔啦?”   叶知离苦笑一声:“差不多吧。”   陆妄尘当即大喜,包裹往天上一扔,什么都顾不得,直接冲上来将他抱在怀里,嘴里念念有词:“为什么啊?肯定是盛间又惹你伤心了!我就说盛间不是什么好东……”   见他眼神不对,陆妄尘迅速改口:“我就说盛间靠不住嘛,怎么样,咱们去炼山?就我们俩,现在走速度快点的话还能看日出呢。”   叶知离不轻不重地推了陆妄尘一把,笑骂道:“行了吧你。对了你的珠子忘给你了。”   他从另一个储物袋里掏出紫曜珠,递还给陆妄尘:“这么贵重的东西,你倒是一点都不记心上。”   陆妄尘握着他的手将紫曜珠卷在手心,往他的方向回推过去:“死物罢了,什么能有我们小叶子贵重,送给你当弹珠玩。”   叶知离却是不肯收:“我不要,你赶紧拿回去。”   陆妄尘帮他装进储物袋里:“你先替我拿着嘛。”   说着,陆妄尘指了指被遗弃在路边的包裹:“你看我东西都满了。”   叶知离不知该因陆妄尘的修为竟高到可以随意打开他的储物袋而惊疑,还是该为陆妄尘随身带的东西之多而敬佩。   他想将紫曜珠掏出来还回去,手又被陆妄尘给稳稳按住:“我们现在出发吧?”   那双紫琉璃似的眼睛眨啊眨,倒真像当年炼山时的那个孩子,叶知离至今不太能接受,明明从前那么乖,又听话又恭敬,怎么就偷偷喜欢他了?   尽管陆妄尘作为剑灵,那时候的年龄比他现在都大,下意识还是觉得离谱。   他好脾气地抽回手:“我也不去炼山。”   陆妄尘不掩沮丧地“啊”了声:“那你打算去哪儿?”   叶知离目光悠远,缓缓出声:“再说吧。倒是你,该回炼山去了。”   陆妄尘一挑眉,笑眼盈盈:“我原本打算,你要是跟盛间走了,我就去再修炼段时间,变成你喜欢的样子,到时候把你抢回去,结果现在你孤身一人,我才不要离开。”   叶知离失语。   算了。   他努力忽视胸口那点空洞,将袖子挽了起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我刚去长街买了点东西本想着去玄涧阁的路上吃,现在煮了算了,你吃什么口味?” 第65章 死亡   俩人都是已辟谷的修士,基本上对进食没什么需求,只不过陆妄尘喜欢吃叶知离弄的东西,叶知离想要点事情做来转移注意力,一顿饭从做到吃,结束后已经入了夜。   陆妄尘本来想赖着睡小院的空房,让叶知离给赶了回去,于是整个偌大的住处又只剩了他一个人。   卧房窗户被他大敞开,今天的夜空和昨天的很像,月亮只剩一掐,星星一只手数得过来,夜幕阴沉沉的,像是随时会下雨。   他侧躺在床上,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事情。   以盛间的速度,如果稍微用些力,估计路已经走到小一半了吧……   不知道姬阁主他们知道消息后会怎么样。   魔尊出现在墟水洲究竟是为了找那样东西,还是和他有关。   他明天下山的行程,会顺利吗。   心中杂念太多,时至三更,他才不怎么平稳的睡去。   在叶知离闭上眼后又过了一阵子,一道身影穿过夜色而来,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他房门口。   来人脸色苍白,唇边还带着殷红的血迹,似乎刚受过什么重伤。   然而来人却对此完全不在意,兀自伸手凭空那么一点,门枢便“吱呀”一声移开了。   天际飘过大片乌云,将本就黯淡的光线遮了个干净,来人便整个陷进黑暗中,步子优雅矜贵地走向叶知离。   枕畔的留仙先一步察觉到危险,在剑鞘里晃动起来。   来人并不慌张,继续向前走着,黑气自虚空冒出,凝成荆棘藤蔓,牢牢将留仙锁在原处。   眨眼间,来人已至叶知离床头。   尽管夜黑如墨,来人的修为也足够看清叶知离的每一寸眼睫,本就温润舒朗的面容在睡着后更显无害,像是可以任人捏扁搓圆都不会生气,根本看不出内里是那般固执。   两根手指悠悠竖起,不轻不重地抵在叶知离的眉心,那指腹冰凉刺骨,像是千万年暖不化的寒冰。   黑气自来人身上暴起,汹涌着注入叶知离体内。   尽管沉沉睡着,叶知离仍然感受到了疼痛,不自觉闷哼一声,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黑气停顿片刻,仍是强势地尽数钻了进去。   待施法完毕后,来人动作轻柔地帮叶知离擦去额头的汗水,还替他向上拉了拉被子,这才转身踏向屋外。   木门自动合上,门枢也恢复原位,乌云终于散去,黯淡的光线重新透过光照在叶知离泛红的脸上。   像是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   叶知离对屋内的一切浑然未知。   他正陷在一场梦中。   梦中天边烟火正盛,艳丽的色彩照在荒废的古城墙上,以及盛间的侧脸和肩头。   他开心的靠在盛间怀中,仰着脸说那朵蓝色的烟火最好看。   盛间低声应了:“下次多买。”   叶知离又指着炸出的黄色烟火道:“这个也好看。”   盛间继续应道:“也买。”   叶知离忍不住笑着从盛间怀里钻出来,按着盛间的肩膀将人换了个方向,满意道:“这个最好看。”   盛间唇角不明显地一提,也定定望着他:“你的。”   叶知离笑弯了眼,满心欢喜快要溢出来。   在这时,盛间没头没尾来了句:“我们明天回玄涧阁吧。”   玄涧阁?   像是个修真门派的名字,他好像在哪儿听过,可怎么都想不起来,他刚要开口去问,就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喉咙间响起:“我不想回去。”   脚下的断壁残垣渐渐虚化,身遭变成了荒凉的山顶,而二人没一个觉得不对劲。   被他拒绝,盛间也不恼,声线平稳地分析起来:“仙盟情况复杂,我们离远些,不好吗?”   叶知离恍惚间就想点头。   去了之后就万事大吉,不用再整天提心吊胆,操心妖魔什么时候杀过来,使他得之不易的新生再次归于沉寂。   在他点头的前一刻,他忽地察觉到异样。   不对,他不是这种性格。他应该怎么想来着?   他当时又是怎么想的,当时?为什么是“当时”,不是现在吗?   还不等他分出个所以然,盛间背后那朵刚炸开的烟火正中央好像窜出个什么东西,直直朝这边飞来。   那东西身体细长,缀着妖异的红光,速度极快,眼见就要从盛间背后贯穿心口。   他顾不得太多,口中惊叫出声:“小心!”   与此同时,他猛地将盛间往自己身后一拽,右手握起留仙,将红光拦腰砍成两截。   其中一截被他的力道荡在一旁的石块上,没进去了半寸有余。   原是一只长箭。   他眼神刷地冷了下来,在盛间发出第一个音节时迅速转身,将留仙抵上对方脖颈,冷冷出声。   “你是谁?”   “盛间”对随时可以取自己性命的留仙视而不见,只望着他困惑开口:“知离,你在说什么?”   叶知离咬上自己舌尖,正如他所料,他正处在一个极为真实的梦境当中,并且不能自主醒来。   他试探猜测道:“梦魔?”   “盛间”仍然装傻充愣:“什么梦魔?”   叶知离记忆完全恢复,没兴趣在这儿跟它虚与委蛇,直接拆穿道:“盛间不可能察觉不到身后的危险。”   也不可能在面对危险时让他挡在前方。   随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盛间”开始融化成黑气,当黑气散去后,露出一个身披斗篷,头戴面具的黑衣人。   面具正中央仍是一只随着污泥的晃动不停展翅的蝴蝶,鲜活而灵动。   当真是梦魔。   叶知离心下惊疑,他尚在仙盟境内,梦魔怎能入他梦中?   看来仙盟内的脏东西还是没处理干净。   他往留仙上施加灵力,欲将梦魔斩杀当场。   像是发觉他的意图,梦魔手藏在长袍之下,将留仙向旁边拨了一拨:“叶道友莫急,在下冒死前来,是有事相告。”   叶知离却不收剑:“谁与你是道友。”   梦魔怕他随时发难,还是往后撤了几步:“叶公子,叶仙长,你先听在下一言,在下这次可是带着莫大的诚意而来。”   叶知离:“诚意?”   梦魔暗自松了口气,重新挺直了背:“不错。叶仙长已知道,妖魔死后最终会化为死气,死气又会腐蚀天地根基,魔界若崩,人间亦不能存。   “无奈之下,尊上以死气化为裂隙,使妖魔得以借此来到人间,好维持平衡,以稳住人魔二界。   “尊上念叶仙长在法阵方面有惊世之才,故而命在下前来相邀,如果叶仙长愿在妖魔轮回之事上出份力,那是人魔二界之幸,尊上亦不会亏待叶仙长。”   梦魔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好像魔尊是什么救苦救难的人物。   可魔尊若当真这么好心,又怎会牵连那么多无辜性命。   魔尊想要维持魔界平稳是真,趁机占领人间,也是真。   叶知离嘲讽似地笑了声:“魔尊的诚意还真是独特,二十年前要我性命,二十年后也躲躲藏藏。”   梦魔拱手道:“二十年前的意外非尊上本意,叶仙长遭难,尊上亦是痛心,这二十年来,尊上一直在犹豫是否要将叶仙长卷进其中,只是如今已到存亡关头,迫不得已才来寻叶仙长。   “尊上说过,只要叶仙长肯来,条件随便提,另外,尊上还说……还说……”   叶知离:“还说什么?”   梦魔面具上的蝴蝶触角晃动两下,再出声时带着丝不易察觉的古怪:“尊上知叶仙长和元衡剑尊存有嫌隙,待到功成之日,就将元衡剑尊断去经脉,五花大绑捆了锁在院里,供您亵玩。”   叶知离留仙一抖,差点没握住。   这什么虎狼之词!   他厉声道:“你在胡说什么!”   梦魔赔笑:“叶仙长您别动怒,有话好商量,尊上说了,您有要求尽管提便是。”   叶知离严词拒绝:“回去告诉魔尊,叶某是人,只相信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梦魔看上去对他的答案并不意外,却还是尽职尽责道:“叶仙长,尊上送了件礼物给您,希望您会喜欢。”   对魔尊的礼物,叶知离第一反应便是不要:“不必了。”   梦境开始碎裂,山峰在脚下坍塌,天边的烟火如同颜色鲜艳的脓水迅速滑落。   在叶知离醒来的瞬间,梦魔的声音传进他脑海中。   “礼物已备好,叶仙长马上就会见到了。”   叶知离猛然从榻上坐起,一把握住枕边的留仙剑,许是在梦中停留太久,头有些昏沉。   可他顾不得这点不适,甩甩脑袋,简单洗漱过后就要去找夏星垂。   梦魔竟能潜进仙盟,说明防御法阵有问题,他当时只参与了法阵的加强,毕竟不打算在仙盟长待下去,也就很尊重的没去细究其他方面。   现在看来,想必仲溪还在上面给妖魔留了个后门!   然而他刚踏出院门,就被人当胸踹来。   他反应极快,一个闪身躲了过去,留仙登时出鞘。   这大早起的,谁来找他晦气!   他闪后不停,又向后掠去几步,稳住身形后将留仙横在胸前,正欲回击,在看到那人后却愣了一瞬。   须铭喜袍上满是鲜血,双目眦红,恨意滔天地朝他吼道:“还湘灵命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情节点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啦!   感谢在2021-05-2818:21:37~2021-05-2917:04: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8000530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800053073瓶;小烦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遗体   叶知离以为自己听岔了。   须铭让他还宗湘灵性命?   他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须铭握着玄铁剑,哪怕灵气四溢,也盖不住身上那刺鼻的血腥味,额头手背青筋暴起,像是随时都会崩溃:“你还装什么傻!湘灵死于平江雨,如今盛间不在仙盟,除了你,还有谁会用平江雨!”   叶知离心顿时一震。   宗湘灵死了?!还是死于平江雨?!   不等他细想,须铭举着剑就朝他劈来,令他不得不全神抵挡。   留仙与玄铁剑相撞的脆响回荡在院中,霎时间墙角的树砸在石桌上两两相殒,整条回廊的柱子都被砍断,剑光所到之处,西厢连门带窗户烂了个彻底,荡起的烟尘比人都高。   又是一道带火剑气袭来,叶知离迅速避过,溅起碎石在他脸边擦出一道狭长的血痕。   他心道不妙,自己修为本就不及须铭,加上对方正是狂躁的状态,灵力不留底地往外冲,他不可能招架得住。   再不跑出院子,不死也得残。   他奋力在墙上一蹬,翻身跳到了院外。   须铭大婚自然要办得热热闹闹,除了亲朋好友,仙盟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被送了张请柬,结果这婚礼还没开始,新娘子就丧了命,须铭又像是知道凶手是谁,旁观的自然也就跟过来了,此刻全都围在外面,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火热。   叶知离大眼一扫就认出来好几个,全是六罗门的“故人”。   看到他出来,个个都上来要抓他:“别让人逃了!”   此刻背后的围墙也被须铭一剑给劈开,叶知离前有狼后有虎,一个躲闪不及,被气浪冲到一边,险些要摔倒。   他以留仙撑地重新站稳,边拆招边试着讲道理:“我没有杀宗湘灵,平江雨又不是不准旁人学……”   然而至爱刚刚遇难,须铭怎么可能听得进去他解释:“湘灵为人和善,从不树敌,除了你,仙盟还有谁与她有仇!”   叶知离刚要回应,梦魔消失时的话响在耳畔。   “尊上送了件礼物给您。”   “叶仙长马上就会见到了。”   难道这就是,魔尊的诚意和礼物……   宗湘灵的死,是因为他……   只是一个走神的功夫,玄铁剑就到了他面前。   已经来不及再躲闪,叶知离只得断臂求生,抬腕去挡。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至纯至猛的灵力将须铭连人带剑全给掀开,狠狠掼在了一地的碎石之上。   陆妄尘踏空而来,见他被欺负,气得拎着剑还要往须铭身上捅:“我就一会儿没来,就有人欺负小叶子。”   叶知离慌忙拦住,宗湘灵的事本就尚未搞清楚,别真结下什么大仇:“妄尘别冲动,是误会。”   陆妄尘不依不饶道:“什么误会!你都受伤了!”   叶知离往自己身上一瞅,就沾了点土灰,唯有脸颊存有点可以忽略不计的隐痛。   须铭很快爬起身,带着一众同僚就要再次冲上前,陆妄尘火气更盛,眼见就又要一堆废墟上打起来。   危急关头,清亮的女声从天而降。   “住手!”   闻默一身绿色劲装如雷霆般落在双方中间的空地上,坚实的藤蔓自她脚下飞舞着扬起,随时准备夺取哪方的兵刃。   自家地盘的院落都被拆了,她面色自然不虞,秀眉向下压着,沉声道:“几位这是在我仙盟干什么?”   须铭玄铁剑仍不肯落下,咬牙道:“叶子杀我发妻,此仇不共戴天!”   在须铭身后,一同赶来的亲朋好友也纷纷出声。   “叶子杀我们师妹!”   “杀人偿命!”   叶知离自然不肯任人随意污蔑,但他还能保持理智,按住想要动手的陆妄尘,轻轻一摇头,示意对方不要轻举妄动。   他拱手道:“宗姑娘遇难,叶某同样惋惜,可宗姑娘真不是叶某所杀,还望须宗主切莫冲动,以至亲者痛仇者快。”   须铭怒道:“湘灵死于平江雨,凶手不是你就是盛间!”叶知离重复刚才说过的解释:“平江雨人人都能学,元衡剑尊向来敢作敢当,若是他动的手,不会不出来承认,这分明就是有人想栽赃嫁祸!”   须铭:“你是他的姘头,说话自然向着他,不是你就是盛间,除了你俩以外,还有谁与湘灵有仇怨?!”   这下叶知离还没生气,陆妄尘先急了起来,看向须铭的眼神格外冷冰:“你嘴巴放干净点,不然我把你舌头割下来给姓宗的陪葬。”   “凶手还这么嚣张!这世间还有没有天理!”   除了须铭和宗湘灵亲友的质问,围观的众人也交头接耳猜测起来。   “宗姑娘到底是谁杀的啊?真是我们仙盟的人干的?”   “叶子不是已经退出仙盟了吗?”   “我听说剑尊前段时间可是把六罗门都给踏平了,难不成这次……”   “不可能吧,没听说宗湘灵做什么天怒人怨的错事啊,这也值得从夜见血?”   声音乱糟糟混成一团,吵得人脑袋疼。   “诸位稍安勿躁,且听闻某一言!”闻默话间带上了点灵力,仙盟副盟主的威压令一出,场面霎时变得鸦雀无声。   她转过身面向须铭,礼貌地一敛眉目:“须宗主节哀。”   须铭不吃她这套,声音仍旧发着狠:“我只要叶子偿命。”   “既是在我仙盟遭难,仙盟自该给一个交代。”闻默话锋一转,继续道,“只不过此事蹊跷,须得谨慎探查,将真正的凶手给查出来,才能告慰宗姑娘的在天之灵。”   闻默这话说得并没有为凶手开脱,只是劝须铭不要因为冲动误事,须铭却正因宗湘灵的死急火攻心,理智全无,全当她是偏心叶子。   他手中的玄铁剑调转了个方向,直冲着闻默,口中不管不顾道:“你们仙盟就是这般袒护包庇凶手吗!好啊……这就是仙盟……”   自当上副盟主以来,闻默还没受过这种待遇,她念着须铭刚死了差点过门的妻子忍了,谁知须铭却又侮辱起仙盟,着实让人不快。   她皱眉道:“须宗主,还请放尊重些。”   “尊重?”须铭因为情绪激动,声音打着颤,“闻副盟主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若死的是……”   在那个名字就要脱口而出的刹那,一位修士忽地落在了须铭的身边,粗着嗓子将话给拦了下来。   “须铭。”   叶知离心头一动。   没想到再见宗邵元,竟是在这种场合。   作为盛间曾经的好友,宗邵元年纪没和盛间差上多少,性子更为外向,喜欢跟人开玩笑,特别注意打扮,只要是不穿门派弟子服的场合,私服就没重样的,头发永远梳得整整齐齐,怎么风流倜傥怎么来,谁看了都说不像个已经有了那么大女儿的父亲。   然而现在的宗邵元喜袍的衣摆上沾满了斑驳血污,长发虽仍冠在头顶,却是白了一半,双眼通红,表情肃穆。   修为法术似是在他身上失去作用,满是疲态的脸上已叠起了皱纹。   毕竟是痛失爱女……   须铭对宗邵元向来恭敬,强忍着把话咽了回去。   宗邵元沙哑着嗓子对闻默致歉:“须铭年少,还望闻副盟主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闻默淡淡道:“宗门主亦请节哀。”   叶知离发现闻默的肩膀陡然一松,他目光下移,万物生已出鞘一半,若是宗邵元来得再晚些,须铭真将夏星垂的名字说出口,多半会横尸当场。   这是捡回了一条命。   紧接着,他感受到宗邵元看向了自己。   那对眼眶稍显浑浊,落在他身上时像要将他里里外外看个透彻,他定住心神,垂眼应声:“宗门主节哀。”   宗邵元开门见山地问道:“是你杀的湘灵吗?”   “不是。”叶知离断然否认,临了还不忘把盛间给带上,“也并非剑尊所为,宗门主与剑尊多年好友,该知剑尊秉性。”   宗邵元点了点头:“我知他秉性,也知你秉性。”   叶知离猛地抬头望去。   宗邵元知道他是谁!而宗邵元错过他的视线,对闻默行了一礼:“如今仙魔战乱,情势复杂,宗某心知小女之死另有隐情,愿与仙盟共同揪出真凶,还小女一个公道,也为天下讨一个安稳。”   闻默回礼道:“宗门主深明大义。”   与宗邵元达成共识后,闻默又看向叶知离。   叶知离主动道:“在下也愿全力配合。”   “有劳。叶道友这地方也没法住了,我叫人领你去霄汉居吧。”闻默打了个手势,手下立刻就站了过来,“阿四,叫上几个兄弟保护叶道友,如今情况未明,不能有半点闪失。”   “属下明白!”   叶知离了然,所谓的保护也有监视之意,宗湘灵死于平江雨,盛间不在仙盟,他是最大的嫌疑人,再怎么说,也得给宗邵元一个面子。   他对闻默的安排没什么意见,只在走之前试探对宗邵元道:“我想见一见宗姑娘。”   须铭想也不想便拒绝:“谁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   宗邵元倒是摆了摆手:“叶道友有心,来便来罢。何况叶道友了解平江雨,或许能看出点什么。”   得了宗邵元的允许,叶知离一路跟着去了喜堂。   再叫喜堂已是不合适,满室的红绸红烛都被撤了去,宗湘灵头上的凤冠被摘下来搁在旁边,仅剩嫁衣还穿在身上。   本是准备大婚,脸上点着粉黛,恰将死亡带来的苍白给盖了去,眉间的痛苦也不知被谁给抚平,只安安静静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   在叶知离看来,宗湘灵上辈子做过的事确有许多欠妥,但那都是因喜欢或者占有欲衍生出的东西,充其量也就跟“争风吃醋”沾点边。   他最多只是不喜欢宗湘灵,在看到她的遗体时,心中还生出了些悲凉。   他闭了闭眼,将目光移到嫁衣破烂处,确实是平江雨造成的伤口,裂痕自下而上,冰霜至今未融,还在向外冒着寒气。   只是他怎么看,都只感受到了纯净的灵力,没有半分魔气掺杂。   究竟是谁杀的宗湘灵…… 第67章 礼物   宗湘灵修为不算差,还有许多寿数可活,须铭虽然没什么脑子,又心高气傲了点,但对她确实是情真意切,二人本该在婚后成为一对亲密无间的道侣,却全被突如其来的意外给毁了。   宗绍元膝下也就这么一个女儿,平日里娇惯得可以,心情更是难以想象。   这若是魔尊送他的礼物,那委实不算什么好东西,和“好”这个字半点边都沾不上。   就算跳出一个正常人的同情来说,这送的也不是礼,送的是麻烦,他本来就要离开仙盟,现在只能被迫留下。   更别说以魔尊一直以来的手段,宗湘灵死亡的背后一定还藏着更大的阴谋,绝不可能这么简单就结束。   他神情悲悯,低头为宗湘灵默哀了会儿,这才转身离开。   见过宗湘灵后,他跟着那位叫阿四的闻默属下去了新的住处。   混元乾坤瓶的事上,他与夏星垂和闻默合作过,彼此间勉强还算了解,闻默的“监视”只是意思意思,给他安排的住处比从前大上一倍,还允许陆妄尘陪他一起待着,跟作客没什么区别。   他在院内煮了壶清茶,边喝边想魔尊打算借宗湘灵的死做点什么。   陆妄尘还惦着他脸上那快愈合的伤口,掏出瓶贵得吓人的灵药,不要钱似地往他脸上抹。   “好了好了,怎么这么凉!”他慌忙拦住陆妄尘作乱的手,“你是给我抹药还是摸我脸呢!”   陆妄尘不满道:“小叶子长这么好,这要破相了怎么办。”   叶知离又向后躲了躲:“再抹真该破相了。”   “行吧。”见他确实好的快差不多了,陆妄尘这才作罢,转头四处看了看,闻默安排的人都在院外守着,院中就他们俩,于是偷偷冲他道:“诶小叶子,那宗湘灵真不是你动的手?”   叶知离无奈地看了陆妄尘一眼,如实道:“真不是我。”   陆妄尘继续猜测:“难道是盛间?”   叶知离:“我刚没敷衍他们,不是我干的,我相信也不是盛间干的,这事里面有很大的问题。”   陆妄尘:“什么问题?”   说到此处,叶知离端起茶盏啜了一口:“等人来了一起说吧。”   他刚在喜堂的时候,给闻默使过一个眼神,以闻默的聪明程度,一定看得懂。   又过了约莫两刻钟,闻默如同阵没影子的风一般,无声无息地在白玉桌前落座。   他含笑为闻默斟上一盏新茶:“闻副盟主来得真快。”   闻默跟着笑了笑:“叶道友相邀,怎会怠慢,这是有什么事要找我?”   叶知离这才有详有略地把梦魔的事给说了二人一遍。   “宗湘灵的死果然没那么简单。”闻默听得皱眉直皱,手指有以下没一下地敲在桌面,发出声声闷响,半晌后颇为同情地对他道,“你也真够倒霉的。”   叶知离叹道:“至少我还活着不是,比很多人都幸运,就是不知道魔尊接下来打算怎么借此事来发挥。”   闻默问道:“伤口有什么问题吗?”   叶知离摇了摇头:“看不出来,用得中规中矩。”   “我说……”陆妄尘插话道,“你们仙盟怎么总是出事,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闻默不无感慨:“树大招风啊,仲溪是仙盟元老,掌管内务多年,他搞出来的漏子不知多久才能补上。”   叶知离正要安慰,就见陆妄尘和闻默深色同时一凛,看向东面的院墙。   他跟着看了过去,什么都没发现,不由问道:“怎么……”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也感受到一股清晰的腥臭,紧接着,拳头粗的黑影跨过院墙飞到了院里。   不是拳头粗,那前端分明就是黑气凝成的妖魔前爪,明明没有嘴巴,却仍发出狠厉的叫喊。   气氛陡然紧绷。   陆妄尘二话不说一剑劈了过去,直将那独爪斩成两段:“这什么东西!”   叶知离也严肃地握起留仙:“是死气!”   就像修士身上有灵力一样,妖魔也自带魔气,待妖魔死亡后会一化二,二化四,化到最后就成为死气。   死气多了也可以凝结,只是再也聚不成成个的妖魔,地上那两段断爪,正是死气聚成的残破肢体。   断爪像是危险开始的信号,更多的残肢,譬如小腿、头颅,甚至内脏,一个接一个,黑压压地出现在院落上方。   闻默仰头看着阴下来的天空,肃容道:“仙盟哪儿突然出现这么多死气?”   阿四从正门跑了进来,一下子单膝跪在闻默身前:“副盟主,大事不好!仙盟境内出现了无数死气聚集而成的妖魔残肢!”   闻默沉声询问:“盟主呢?”   阿四:“盟主一见残肢便赶往了陌昭峰!”   叶知离一听陌昭峰三字便知不好。   混元乾坤瓶!   此时又有一位仙盟的绿衣弟子跑了进来,神色焦急:“禀副盟主!护卫陌昭峰的弟子全数牺牲,陌昭峰结界已破,混元乾坤瓶下落不明!”   “什么?!”闻默登时站了起来,“何时发生的事?”   绿衣弟子:“按同门尸身情况来看,应是昨晚,但贼人在陌昭峰布下了遮掩法阵,以至盟主到后才发现!”   预感应验,叶知离惊疑不定。   陌昭峰的结界他是见过的,就算是仙盟的正副盟主,外加一个盛间联手,借由钥匙开启,也要耗费极大的灵力。   若是单枪匹马去破坏,哪怕是盛间亲至,也要受上重伤!   是什么人能在昨夜杀了所有护卫弟子,还强行破了结界盗走混元乾坤瓶!   闻默回头看了叶知离一眼,意味不明出声:“这下我都要开始怀疑是不是你和剑尊干的了。”   叶知离:“魔尊……难不成魔尊现下就在仙盟之内!”   陆妄尘握住他的肩膀,帮他冷静下来:“我们过去看看。”   三人没有耽搁,一同御剑飞向陌昭峰,路上死气聚成的残肢到处都是,仙盟弟子正在自发地抵御,然而死气被斩断后很快就会复原,根本杀不干净。   死气来得又突然又迅猛,眨眼就覆盖整个仙盟,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原本的祥和温馨化为乌有,走到哪里都是扑鼻的腥臭,厮杀叫喊声不绝于耳。   等他们到时,十余个仙盟弟子围成一圈护法,夏星垂凌空站在中心,灵力将衣摆卷得乱飞,没有底线一般泻下陌昭峰峰底。   这是叶知离第一次见这位修真界地位最高的男人动手,陌昭峰的天空都成了绿色,强横的威压让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能以一己之力截住这么多的死气,其修为即使比不上盛间,也不会差太远。   叶知离顺着灵力奔流的方向看去,峰底是一片乌黑死气与夏星垂荧绿灵力交织而成的混乱景象,如同一锅沸了的泥汤,妖魔的躯体藏在密密麻麻的气泡里,挣扎着想将他们拖下去撕裂吞没。   显然,这里就是死气的源头。   混元乾坤瓶被贼人打开,三十年来积攒的死气已全部放出,魔尊的计划拐了个弯,仍是实现了……   闻默率先飞到夏星垂边上,关心道:“能撑住吗?”   夏星垂面色不善:“撑一时没问题,再久就不行了,得想办法把它们封印起来。”   陆妄尘开口道:“要封印这么多死气得要混元乾坤瓶这等神器才行,现在去哪儿找?”   混元乾坤瓶已被魔尊带走,肯定不会好心给你还回来。   眼见情况陷入僵局,叶知离忽地想起什么,情急之下,语速都变得快上许多:“法阵!我记得上次来时在陌昭峰峰底见了一个吸附聚拢的法阵,只要开启法阵,就能将这些魔气给收进去!陌昭峰灵力充足,怎么都能关一阵子。”   闻默也知道法阵的事:“那法阵已废弃多年,不知道还能不能用,就算能用,也得有人穿过这重重死气打开阵眼,法阵启动之时,开启法阵的人也会被气死吞没,十死无生。”   开启法阵也许会死上几个,若是任由这些死气流窜,别说仙盟,人间都会受到影响,到时候死伤根本无法计数。“我去!”叶知离望着令人胆战心惊的峰底,坚定道,“我对那法阵有印象,有把握可以复原!”   陆妄尘断然否决:“不行!你会死的!”   死黑与荧绿交织映在叶知离浅色瞳孔上,瑰丽得惊人:“等死气跑出去,我们也活不长。”   峰底的死气又积攒了一波攻势,猛地撞击夏星垂临时构建的结界。   闻默体内迅速爆发出巨大的灵力,融进夏星垂结界中,将那股死气再度按熄了火。   她厉声道:“仙盟之事,断没有让旁人送命的道理,星垂,你撑住,我这就去打开法阵!”   叶知离:“我跟你一起,那法阵得先修复才能用。”   “我也去!”陆妄尘一把抓住叶知离,“你们承受不住死气的侵袭,我是剑灵,灵力至纯,无魂无魄,到时候由我来开启阵法,还能撑上一阵子。”   危急关头,夏星垂也没再说那些冠冕堂皇之词:“陆大师所言不错,眼下仙盟中,也只有他能在峰底搏出一线生机。”   此情此景,无需多言。   闻默总结道:“我、叶道友、陆大师一同下去,由我开路,叶道友修复法阵后我会将他送回来,陆大师留下打开阵眼。”   叶知离:“事不宜迟,我们尽快!”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两三章之内会离开仙盟,结束本part,下一个part会是盛间和知离比较温馨的情节……吧。   至少我觉得还挺温馨。 第68章 尘寰   闻默与夏星垂的灵力同源,由她撑开一个几丈见方的防御结界,三人从半空坠入峰底。   在坠落的途中,断胳膊断腿、滴着涎液的半张脸、巴掌长的尾巴,甚至舌头牙齿内脏,全都蜂拥扑在透明结界上。   为了让叶知离适应一下峰底的情况,闻默没有隔绝外面的声音和味道。   越是向下就越是煎熬,恶心得叶知离差点要吐出来。   当修士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多妖魔近距离包围,右手死死握着留仙,就怕什么时候闻默的结界爆了。   尽管这种情况下,如果结界真爆了,只是这一瞬间丧命和下一瞬间丧命的区别。   死亡近在咫尺,可他没有任何退缩的念头。   为了缓解情绪,闻默开起了玩笑:“这么不信任我?”   叶知离声线还算平稳:“信任的,就是有点太刺激了。”   闻默眉峰一挑:“如果剑尊在这儿,你还怕吗?”   如果是盛间……   叶知离愣了下,脑海中不由想象出盛间坚毅的侧脸与带着寒气的灵力,心渐渐平静下来,右手也跟着一松,惨白的指节开始恢复血色。   如果是盛间,刀山火海都去得。   闻默刻意酸道:“唉,还是我跟盟主修为不够啊~”   尽管知道闻默是帮他调整情绪,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他揉了揉鼻尖,正欲出声时,峰底到了。   如果说这一路上都是聚成的零碎妖魔,那峰底就是最为破碎,也最为原始的死气,犹如烂泥形成的沼泽,单是瞥去一眼就能猜到会是怎样的触感。   所幸他还在结界中,不用将脚踏上那滩沼泽。   他要找的法阵,是聚灵阵的一种,聚灵和聚魔气的本质相差无几,主要是将附近指定的一种存在吸附进去。   有法阵的底子在那儿,花费不了太大的功夫。   闻默操控着结界,在沼泽上方凌空艰难前行,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们来到了一处宫殿的门口。   大门由整块的冰火岩构成,坚实无比,上面没有半条花纹,只布满了青苔和藤蔓。   陌昭峰能成为仙盟灵气最充足的地方,正是因为这宫殿里锁着一条灵脉。   而灵气与死气会相互抵消,以至死气全都停在宫殿前三丈之外。   闻默叮嘱道:“开门需要打开结界,陆大师,你保护好叶道友,门一开就冲进去。”   叶知离和陆妄尘齐齐应了声,各自御起法器防备。   闻默比了个手势,结界伴随着新迸发出的灵力向三人身后荡开,将附近的妖魔全都扫到了一边。   趁这个时候,闻默掏出一块方印,稳稳砸在门前的地面上。   尘土簌簌落下,石门从中间裂开条缝,死气再度扑了上来。   “趁现在!”   三人抓住机会,由闻默打头,陆妄尘殿后,依次侧身闪了进去。   陆妄尘进去后立即反手关门,几道死气见猎物要走,竟是不顾及自身折损,挤进门缝缠上陆妄尘的手腕。   叶知离留仙刚举起来,就见紫光一闪,那些死气如同幻觉般,什么都没有留下。   他一把拉过陆妄尘,同时脚上施加灵力一踹,将石门给重新踹了回去。   “你没事吧?”   陆妄尘随手拍了拍胳膊,浑然没有在意刚才的生死一线:“没事,我们快进去吧。”   之前为了骗仲溪,叶知离在陌昭峰以法阵伪装了个假结界,那时候他就来过这座地下宫殿一次,知道里面到处都是机关。   不过闻默在仙盟待了百余年,对仙盟每一处都很是熟悉,三人畅通无阻地走到了法阵处。   叶知离赶紧上前去检查了一遍,确定法阵修复思路。   闻默询问道:“怎么样?能用吗?”   叶知离点点头:“没问题,只是如果将所有死气都吸进来,那这条灵脉就废了。即便如此,也只能阻挡一时。”   闻默早有心理准备,如果死气是一条灵脉就可以解决,也就不会困扰魔尊这么多年了。   她应道:“放手去做吧,陌昭峰本就是盟主送给我的,毁了就毁了,其他的日后再想办法,只要人还在,仙盟就还在。”   既然闻默这个主人准了,叶知离就没什么好可惜的,他从储物袋里掏出法器,准备修补法阵。   在动手的前一刻,他忽然犹豫了。   魔尊多半知道此处有一条灵脉和法阵,而他可以借助这两个条件来解决仙盟的灾祸,为什么还要把死气倾倒在这儿?   以他对魔尊的了解,魔尊每做一件事都有其目的。   这次又会有什么后手?   见他迟迟未动,陆妄尘问道:“怎么了小叶子?”   叶知离收起猜想,不论魔尊的目的是什么,眼下的情况必须解决。   他说了句“没什么”就开始着手修补。   按理说有陆妄尘和闻默两尊大能护法,他本可以安心做自己的事,可他却仍是忍不住分了一丝心神防备着不知会不会出现、会以何种方式出现的意外。   在六罗门的日子让他知道不能依靠任何人,后来在玄涧阁待了那么些天,这个习惯被淡化了些,只是在这种紧要关头,还是不可避免重新升了起来。   可正如闻默所说,如果是盛间在这儿,他就不必费这一丝心神。   他无法在感情上信任盛间,在正事上,他只信任盛间。   这也是他前天夜里看到烟火动摇的原因。   陆妄尘喜欢他,却不懂他。   盛间一眼就看出来他不愿意待在仙盟,而陆妄尘在听到他要离开仙盟时却十分意外,若是换了盛间在这儿,肯定能明白他在犹豫什么。   互相了解和不必言说的默契太过珍贵,他上下两辈子,也只遇到一个盛间。   可惜。   知道夏星垂还在外面苦苦支撑,仙盟存亡系在他身上,他动作又快又稳,不多时就将法阵修补完成。   见他成功,闻默催促道:“我们快走。”   陆妄尘也劝他:“你是人,待得越久受死气侵蚀就越大,放心交给我,你赶紧上去。”   叶知离又叮嘱了一遍在阵眼开始法阵的关键,确认陆妄尘真的记住了,这才道:“你要小心。”   陆妄尘笑了,眉目间带着惯有的邪气:“我还要活着出去,等着娶你过门,不会在这个时候出事。”   说完又对着闻默道:“保护好小叶子。”   闻默郑重地应了:“我们在上面的等你。”   尽管陆妄尘还是那么不着调,在这个时候叶知离也没计较太多,和闻默一起走向殿门的方向。   在经过拐角时,他回头深深望了一眼。   陆妄尘一席紫衣傲然站在原处,也在望着他,成排的长明灯将整个大殿照得通明,却亮不过那双含光的紫眸。   陆妄尘无声地对他做了个口型。   等我。   在闻默的保护下,叶知离重新回到了陌昭峰顶的空中。   像是陆妄尘算好了时间,待他站稳身体后,一股强大的吸力自峰底呼啸而来。   风声和哭嚎声混为一体,愈演愈烈。   陌昭峰边缘的花草树木被连根拔起,死气和周围的碎石转瞬便消失在黑色漩涡中心,像是要吞天食地一般,那张漆深不见光的大口向周围蔓延开来。   好在夏星垂和闻默早早撑起了结界,否则也要一同被拽下去。   不知是在峰底被死气影响,还是为了修补法阵太费神,叶知离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直想从剑上往下栽。   闻默伸手捞了他一把,关心道:“你还好吗?”   叶知离道了声谢示意自己没事,又捏了个清心诀,这才感觉呼吸顺畅了些。   结界外是肆虐的狂风以及满目的死气,明明什么都看不清楚,他还是探着头往峰底寻找陆妄尘的身影。   夏星垂和闻默还挺讲道义,将他们所在的结界向下压了又压,就等陆妄尘出来可以尽快接应。   可他等了很久,等到仙盟内的死气陆续被法阵吸附进去,数量开始减少,让人心烦意乱的尖锐声响也逐渐变小,天空露出原本的颜色,也没有等到任何人从峰底出来。   他一颗心越来越沉,不由对着峰底叫了起来。   “妄尘!陆妄尘!”   叶知离明白修真之路本就是逆天而行,加上又身处乱世,死亡与牺牲,再寻常不过。   可陆妄尘怎么会出事?   明明刚才还挺直站在那里,说什么要娶他过门之类的轻浮之语,怎么现在还不出来?   “陆妄尘!”   随着他情绪变得激动,眼前再次发黑,险要御不成剑。   夏星垂给闻默递了个眼神,闻默出声道:“我们下去看看。”   在闻默要再次撑起小结界的时候,一道紫光从漩涡中心射了出来,直冲向叶知离。   叶知离大喜过望,飞快伸手去捞,却是摸到了一片冰凉。   一柄精致华美的长剑横在他两手中间,分量有些重,压得他差点弯下腰。   剑鞘上“尘寰”二字映着重新照下来的日光,反出不真实的亮彩色。   他托着剑,颤声喃喃道:“妄尘?”   剑身轻鸣一声,一团虚弱到似乎随时都会消散的紫色灵力悬在剑鞘上方。   那些紫色星点像是费劲了力气,艰难地组成了字的模样。   “是我。”   “不必担心。”   叶知离胸中吊着的那口气终于吐了出去,他表情一松,发自内心地笑了下。   万幸。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盛间应该就能出来了,准备开下一个part! 第69章 入魔   叶知离仔细看了看尘寰剑,除了灵力微弱了些,并没有什么地方受损。   多半是因为灵力消耗太大,这才变回了原型。   夏星垂也凑过来看了一眼,安慰他道:“别担心,应该是消耗过度,带回去给宫长老看一看吧。”   峰底的法阵还在持续运转,陌昭峰得有人盯着,闻默留了下来,夏星垂回主峰主持大局。   虽然法阵吸去了大部分死气,但仍有一部分在仙盟里飘荡着,需要弟子们自行去对抗,各色的灵力亮在仙盟各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到时候又会有多少伤亡。   叶知离在护卫的带领下找到了宫阳伯,这位炼器与法阵双修的仙盟长老一眼就看出来陆妄尘没多大事,只要放在灵气充足的地方滋养一段时间自会痊愈。   不过深入死气深渊最中心,难免多少受到了点影响。   他还和盛间学了点剑术,宫阳伯却是只会炼器和法阵,基本没什么战斗能力,现在也没什么事,干脆就帮他修复起尘寰剑来。   刚刚一直在担心陆妄尘,情绪上头的时候感觉不太大,现在一平静下来,脑袋又开始犯晕。   叶知离再次给自己掐了个清心决,不过这次不顶什么用。   应该是太累了,他心想。   在梦里和梦魔对峙、醒来后遇到宗湘灵死亡,须铭找上门来,还没休息会儿,就又赶着去陌昭峰底弄法阵,对精神消耗确实有些大。   宫阳伯和他在增强仙盟防御法阵的时候产生了些交情,见他面色有些发白,就劝他在自己这儿歇会儿。   又考虑到他会惦记着陆妄尘,甚至还毫不见外地允许他在炼器室里休息。   可见宫阳伯对这位没师徒缘分的晚辈有多喜欢。   叶知离是个重礼的,对宫阳伯表达了感谢,但炼器手法属于私密,哪怕只是帮忙修复,他既然没成为宫阳伯的弟子,怎么都不该多留,于是去了外间。   他等了一会儿,有些熬不住身体的疲倦,沉沉睡去了。   待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   他抹了把脸,感觉清醒了许多。   宫阳伯正从外面回来,手里正端着个长条型的透明器皿,和蔼地同他打了声招呼:“你醒了?”   叶知离立刻站了起来:“宫长老辛苦了,妄尘他怎么样?”   宫阳伯示意他打开房门,二人一同走了进去。   尘寰剑悬在炼器室中央,宫阳伯指尖一动,便缓缓落在了器皿里。   宫阳伯从储物袋掏出一个葫芦,倒进去了些灵力颇丰的液体,转瞬便染上了漂亮的紫色。   “再养几天就没事了。”   叶知离欣喜道:“多谢宫长老。”   器皿被放在一个半人高的平台上,他走过去朝尘寰剑挥了挥手:“妄尘?”   尘寰剑在液体中上下晃了晃,像是对他的回应。   神识还在,而且看起来状态还不错。   这下叶知离更是高兴。   还好,有惊无险。   宫阳伯显然已经听说陌昭峰发生的事,不无感慨道:“还好剑灵无魂无魄,不然还真不一定能从峰底出来。”   叶知离应道:“不幸中的万幸吧,天佑修真界,天佑百姓。”   宫阳伯和蔼地点了点头:“是啊,天佑修真界,天佑百姓,这才没让妖魔的奸计得逞。”   说到妖魔,气氛不由更凝重了许多。   之前各种事纷踏至来,叶知离根本没空去想,现在他思路清晰很多,忽然就从宫阳伯这句话里察觉到了点东西。   他看着器皿里起伏着的紫色液体,想起被魔尊偷走的混元乾坤瓶。   混元乾坤瓶乃是上古神器,就算是碎掉,也会有很大的存在感。   可他们在峰底什么都没发现,说明魔尊把它给带走了。   魔尊难道是打算用混元乾坤瓶装什么东西?   装什么呢?   思及此,他又想到仲溪临死前说魔尊一直在找一样事物,如今已经找到了……   魔尊的目的是让妖魔得以进入轮回,解决死气的问题,他的重生可能就是魔尊的一次试验。   因为要看人如何依靠魂魄重生,从其中找寻线索。   楼景同也是魔尊的一次试验,楼景同的重生……   黄泉水!   叶知离瞳孔骤然紧缩。   穆咏歌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我在玄涧阁境内听过一个传闻――玄涧阁是建在黄泉之上的。”   他原以为玄涧阁为了不受仙盟挟制而对派去的联络使多有为难,盛间和黑无常经常一人一身白一人一身黑,活像对黑白无常,这才有此传闻。   可陶子真特地选了个要去玄涧阁的身体让他重生,玄涧阁又是妖魔进攻的重中之重,是仙魔大战的前线,加上魔尊曾出现在墟水洲……   难道黄泉真的在玄涧阁之下?!   如果是这样,那玄涧阁就危险了!   宫阳伯这里有结界防守,陆妄尘的安全不成问题,叶知离当即便向宫阳伯告辞,前去找夏星垂。   得赶紧想办法通知姬阁主他们。   好在夏星垂为防止他有什么事,特地给他配了个护卫,说自己想找夏星垂后,护卫就带着他往仙盟的广场走去。   只是他去的不是时候。   现在大部分弟子都聚在广场,医修的医治刚告一段落,都在收拾着东西,夏星垂站于高台之上,手里展着书简,侧耳听位长老模样的人物说话,时不时点头回上两句。   在这位长老后面,还有几个人排着队,面色各异的等待汇报。   看上去很忙。   叶知离决定等一等,眼下场面他挤不上去,也不适合挤上去。   混元乾坤瓶积攒了三十年的死气一朝放出,即使他们开启了陌昭峰底的法阵,剩余体量仍是不小,广场上有不少弟子都是席地而坐,讲究的最多就在屁股底下放个垫子,可见都是累了一天。   即使这么宽敞露天的地方,药味也很是浓郁,叶知离大眼洒了一遍,至少在广场的弟子伤得都不算重。   他还在当中看到了几个熟人,阳鸿畅,穆咏歌,就连刚升进内门的史斌都在。   他抬脚走下台阶,结果眼前一黑,差点脸着地给跌下去。   好在旁边有栏杆,不然就丢大人了。   怎么回事?   他晃晃脑袋,可能是这一路快步过来走得太急,睡前的不适再度冒出了头,他琢磨着看看哪位医修有空,能帮他看看自己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弟子们都在谈论仙盟这次灾祸,猜测可谓天马行空,听起来各有各的理,不过义愤填膺倒很是统一。   此时,夏星垂掺杂着灵力,沉稳且叫人信服的声音从台上传了出来。   叶知离动作顿住,和其他全都站起来的弟子一起看向高台。   夏星垂先是说了一番勉力的话,又命弟子自行十人结成一队,搜查仙盟各个角落,确保没有死气遗漏。   这位仙盟盟主忙了整天,身上繁复的着装却未有丝毫失仪,如同仙盟的定海神针,只站在那里就足够成为所有人的支柱,他腔调威严正经,话中秉持着一贯的理念。   “务必要以个人安危为主,如遇不确定、不可解决之事,尽快告知附近掌事,切莫拿性命相拼。”   弟子齐齐应“是”,在夏星垂示意可以行动后开始自发组起了队。   见弟子都要去干活,叶知离也不好意思再拉着谁给自己看病,脚下一转打算去找夏星垂。   他逆向穿过人群,眼前已经开始出现重影,就算再迟钝,也意识到自己出了问题。   在擦肩而过的时候,模模糊糊听到了几个弟子的交头接耳。   “听说陌昭峰的灵脉废了,好可惜啊,不知道是谁干的,竟能打破陌昭峰的结界!”   “肯定是妖邪之辈,我今天跑了一天,也就刚让医修疗伤的时候喝上一口水,可真气煞我也。”   “活着就知足吧,外门那边死了不知多少,就连内门也有修士丧命,现在仙盟不知道还藏有多少那玩意儿,今夜还很长啊……”   “诶,死气聚成的妖魔也是妖魔啊,辨妖盘能不能测出来?”   “我试试……动了动了!等等,怎么这么近?!”   有妖魔在附近?!   叶知离强打起精神,往出声弟子处看去,而那位弟子手握辨妖盘,上面的指针正对着自己。   ?   等等,指着谁?   双方对视一眼,同时陷入茫然。   握着辨妖盘弟子的同伴认识他,僵笑道:“你辨妖盘坏了吧,这是叶子啊,辨妖盘就人家给折腾出来的,快别丢人了,看看我的。”   同伴从储物袋里掏出自己的辨妖盘注入灵力,指针转了几圈,仍牢牢锁定在他身上。   叶知离看着细长指针,神情变得凝重。   既然不是辨妖盘出了问题,就是他出了问题。   几个弟子反应过来,口中骂着脏话就连忙往后退,一个年纪小点的没忍住大喊出声。   “妖妖妖魔?!!!”   “什么妖魔?”   “哪里有妖魔?!”   听到声音的仙盟弟子自发围了过来,他被困在中心,想要调动灵力让自己更清醒些,却发现体内连一丝灵力都没剩下。   他正面的弟子已经竖起佩剑,他从剑身上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   面色灰败,原本清澈无辜的鹿眼里泛起浑浊,神采全无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倒真和妖魔有几分相像。   夏星垂也注意到这边的异样,将手里的东西往护卫跟前一推,飞身掠了过来。   “怎么回事?”   叶知离艰难转动着身体,想和夏星垂交流,然而他四肢像是灌了铅般沉重,甚至连话都说不出口,唯有一颗心跳得又乱又快。   他怎么会变成妖魔?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没把攻应该出来……但他下章一定出现,再不出现我这个月遛狗全程倒立着遛! 第70章 冰宫   叶知离用仅剩不多的理智思考着自己的处境。   应该是在他被梦魔入梦的当晚,又被魔尊的人在身上做了什么手脚。   这是要强行把他拉入妖魔的阵营吗!   仔细想想,这事又讽刺又有些好笑,将辨妖盘复写并带进修真界的是他,如今被辨妖盘鉴定为妖魔的,也是他。   好在夏星垂早知道他的身份,也知道魔尊一直在设计阴谋。   他冲用尽力气对夏星垂做了个眼神,也不知道以自己现在的情况,有没有表达出想表达的意思。   周遭因他是妖魔的事吵吵闹闹,像是一根根冷硬的棍子在他本就不舒服的脑子里胡乱搅和。   夏星垂右手一扬,议论声终于止住。   “闻默,将人带下去。”   “是。”   现下一切未明,以拖为先。   难得的寂静让叶知离像是从压抑的海底浮上来,在水面探出个头,久违吸得一口新鲜空气。   然而这口气还没吐出去,旁边突然落下个深红色的身影。   须铭一席喜服未脱,原本昂贵精美的布料因为与死气缠斗一天变得破破烂烂满是泥污,早起眉目间的疯狂丝毫不见。   见到夏星垂后,须铭神色庄重、不带犹豫地直接跪了下去,引起一片惊呼。   夏星垂也没想到会有此插曲,倾身就想把人给扶起来:“须宗主这是做什么?”   须铭动也不动,只仰头铿锵道:“夏盟主,此人绝对不能放过!”   夏星垂好声道:“夏某定会查明情况,须宗主先起来。”   须铭膝盖像是和地面融为一体,完全没有挪开的意思,冲夏星垂又一拱手:“夏盟主有所不知!此人并非仙盟前外门弟子叶子,乃是元衡剑尊死了二十年的前道侣,叶知离。”   此言一出,举众哗然。   叶知离觉得自己意识沉着的海瞬间变成了锅滚烫的油,已经够难受了,须铭偏偏甩手往里面溅上几滴水,弄得他备受煎熬。   史斌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粗犷的脸急得通红:“你不要乱说话!叶子是我一起长大的兄弟!”   须铭继续道:“兄弟?你兄弟参与仙盟考核时只进了外门,一个普通的仙盟外门弟子,怎么可能在人人畏惧的玄涧阁安然无恙,还由元衡剑尊与陆大师护送回仙盟?!   “一个普通的仙盟外门弟子,怎么可能解开任星河大师辨妖盘的秘密,并加以改进?!   “一个普通的仙盟外门弟子,又怎会与湘灵结仇,要害她性命?!   “而叶知离与元衡剑尊久居六罗门,元衡剑尊为他寻来各种法阵修习之法,他又因湘灵与剑尊早早相识一直争风吃醋怀恨在心,这些事六罗门人尽皆知!”   质问完史斌后,须铭又朝向夏星垂,朗声道:“叶知离重生绝非善法,元衡剑尊早与魔界勾结,二人此行前来仙盟乃是为毁我修真界根基!   “陌昭峰结界牢固,除了元衡剑尊,谁又有这个动机,这个修为以一己之力去摧毁!   “还望夏盟主明察秋毫,为修真界除去祸根!”   须铭说得大义凛然,激昂慷慨,真真假假混在一起,煽动性极强,围观的人登时信了一多半。   叶知离混沌着想,估计有“高人”去找了须铭,就像当初挑拨宗湘灵那样。   只是这次高明许多,他确实是叶知离,可他并未做什么坏事,仅凭这点须铭根本没办法怎么着他。   偏偏现在辨妖盘指认他是妖魔,而须铭当着这么些人的面将他的身份扯了出来,夏星垂就算想帮他也得掂量掂量。   他这边和将他意识向深海拽的蛮力做着扛着,那边夏星垂几次要扶,须铭始终不肯起来,跟逼宫似的。   闻默脸上流露出一分不悦:“须宗主,盟主说了,会查明情况,你这是不信仙盟吗?”   须铭固执道:“须某自然信得过二位的为人,只是叶知离阴险狡诈,恐会有变!”   “你……”   闻默话未说完,就听天空传来阵闷响。   叶知离抬眼去看,只见零碎星点自头顶散落。   有弟子呼喊道:“是防御法阵!防御法阵破了!”   他心中不详之感更加浓重。   仙盟的防御法阵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破掉?!   紧接着,几百妖魔黑压压地从天而降,领头的是一位妙龄女子,身穿鹅黄绸袍,手握长剑,身遭魔气四溢。   叶知离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   竟是死在往生隙的奚乐!   这不可能!   当初他是和盛间一起看着奚乐断气的,就算他会看错,盛间也不会!   西来之祸后,魔将奚乐的身份连同画像传遍整个修真界,仙盟弟子也都认识这张脸。   “奚乐不是被元衡剑尊和叶子,不对,叶什么来着给杀死了吗?!”   “奚乐还活着!不是说奚乐是个背叛修真界的修士吗?!这明明是个妖魔!”   “叶知离说谎了!他果然是妖魔的奸细!”   夏星垂长袖一挥,在众弟子和奚乐带领的妖魔间划出一条泾渭分明的灵力长河。   “闻默!”   闻默万物生出鞘,灵力注入剑身,随时准备攻上去。   和夏星垂明显的敌意相比,奚乐却显得有些悠闲,眉眼间还露出了娇滴滴的笑意:“夏盟主不必防备,在下此番前来,不打算与仙盟开战,只是为了接回叶公子。”   说完又冲叶知离恭敬一礼:“多亏叶公子相助,尊上已经得手,咱们可以回魔界了。”   说得真亲近。   这是迫不及待要将自己“妖魔”的身份按死啊……   叶知离心知众弟子已经为了抗击死气劳累一天,有不少同伴伤亡,憋了一肚子火,如今奚乐又突然出现死而复生,口口声声要接他去魔界,怕更是很难当场觉察出其中的不对。   他身体的状况仍在持续变差,现在几乎连眼睛都要睁不开,全靠神识来感知外界。   他根本无法为自己辩驳。   而普通弟子看不出来,夏星垂这位知情者却是清楚。   如果奚乐不出现说不定会怀疑一二,可魔界戏演得太用力,就像假的了。   夏星垂沉声道:“修真界与魔界势不两立,若叶知离是潜藏的奸细,自该由我仙盟论刑,奚将军想将人接走,未免太异想天开了吧。”   奚乐笑道:“夏盟主,您瞧瞧这些弟子,哪个不是想将我们叶公子生吞活剥了,叶公子魔尊看上的人,若是伤了一根头发丝,尊上都要动怒的。   “仙盟众位今日已累了一天,是时候歇歇了,您退让一步,咱们改日再打如何?”   须铭终于站了起来,玄铁剑上燃起青色火焰:“叶知离是仙盟祸乱的罪魁祸首,岂能放虎归山!不如尽快就地正法!”   “这位兄台,尊上雷霆之怒,你要替无辜百姓扛下吗?”奚乐不紧不慢,“我知两位盟主都是修真界大能,我也没想着今天给贵宝地添什么乱,只是人间这么大,哪里出点什么事,仙盟也未必赶得及过去吧?”   须铭:“牺牲乃是一种荣幸!若是人人惧怕,修真界焉存?!”   奚乐这下才认真打量了须铭:“想不到修真界竟有阁下这种视人命为草芥的无耻之徒,不如也来投效尊上?”   须铭:“你!”   奚乐懒得和须铭废话,而是意味深长地望了夏星垂一眼:“夏盟主,再不把叶公子交出来,有些事怕是真的难以转圜了。”   叶知离闭眼听着几人对话。   奚乐所谓的再难转圜,怕不只是指魔尊会攻击人间,还在暗示夏星垂他的身体状况。   如果夏星垂重视人命,就应该将他交出去。   如果夏星垂重视他的性命,更应该将他交出去。   弄明白形势以后,他心中反而十分平静。   意识越来越沉,神识的感知也越来越弱,那双将他向深渊里拽的手掐上他的喉咙,夺去了他本就几不可查的呼吸。   他已经没有再强撑的理由,僵硬的身体一松,任自己陷进深不见底的黑暗。   在彻底被深渊吞没的那刻,他产生了极为短暂的幻觉。   他听到了盛间的声音。   *   偌大的仙盟广场上夏星垂、奚乐、须铭三方对峙,谁都不肯退让半步。   奚乐记得尊上交代要速战速决,不由催促道:“夏盟主,叶公子可是要撑不住了。”   须铭见夏星垂犹豫未决,也跟着道:“还望夏盟主尽快下令,处死叶知离,为告慰各位同道在天之灵!”   须铭话音未落,人还没刚站起来多久,又惊恐着噗通跌了回去。   广场上的风像是全被抽走,骤然变得寂静。   几乎是转瞬间,威压雷霆般摧枯拉朽地从天穹压下,寒冰疯狂在广场上蔓延,将原本富丽堂皇奢而不俗的地界尽数覆盖,成了座彻头彻尾的冰宫。   映着半明半昧的月光,竟是有几分绮丽的味道。   而在这份绮丽间,众弟子全都颤抖着跪在冰原之上,鲜血一吐出口就被冻成冰坨子,砰砰砸落冰面,连滚都没打上一个就又冻在了一起。   “本尊的人,还轮不到尔等插手。”   盛间不知何时出现广场中央,怀中拥着已经失去意识的叶知离,锋利的眉尾下眼神凛冽森寒,从夜如同出了禁制的猛兽,守在他身边发出震天撼地的咆哮,似要将眼前的一切尽数吞没。 第71章 燕泉   雪花扬扬洒洒落下,将大地染成无垢的白色,亮如昼日。   广场上唯有夏星垂和闻默两位仙盟盟主还能站直稳着,刚才还悠哉自得胜券在握的奚乐再也轻松不起来,全靠长剑撑地才不至于丢人地跪下去。   她勉强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元衡剑尊来得总是很快。”   盛间无暇理会,怀中叶知离身上的魔气比一只高阶妖魔都要浓郁,面色灰白,连嘴唇都变成了黑紫色,他用神识去探查对方识海,本就沉着的一张脸愈发让人胆颤。   冰层裂开无数道纹路,噼里啪啦向周围伸展开去。   他他抬眼看向奚乐,寒声道:“你们做的?”   奚乐仍是弯着腰,努力抬头看他:“剑尊,做妖魔有什么不好,不比当人来的自在?”   盛间脚下一晃,连个残影都没留下,眨眼间便出现在奚乐背后。   消失的风再度出现在广场上,扬起了他脸颊边的一缕青丝。   人头从奚乐修长的项上滚落,不轻不重地砸向地面,那张秀美的容颜上连一个惊讶的表情都来不及出现。   魔尊的心腹,世人闻风丧胆的魔将,不知从何处得来的第二条性命,就这么被快到看不清的招式再次结束。   鲜血顺着从夜剑间缓缓滴下,形成了一朵朵灿艳的小冰花。   在场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冷气,知元衡剑尊修为近仙,没想到却是已经强悍到如此地步!   盛间充耳不闻,揽着叶知离就想离开。   须铭踉跄着站起了身,强行挡在他前方,视死如归地道:“盛间,你伙同叶知离盗取混元乾坤瓶,谋害湘灵性命,难道想就这么一走了之吗?!”   盛间眸中闪过一刹的惊愕,又很快被掩在眼底,只冷冷道:“让开。”   夏星垂在他身后出声:“剑尊,今日之事,为你,也为叶道友的清白,需得一个解释才好。”   盛间反问:“他在你仙盟变成这副模样,夏盟主还未给本尊一个解释。”   夏星垂应道:“既是如此,剑尊更该留在仙盟,好好聊聊才是。”   想着之前混元乾坤瓶事上的交情,盛间对夏星垂多了那么一丁点耐心:“来不及了。”   夏星垂闻言和闻默对视一眼,一同猜到了什么。   在他抬脚欲走之际,有人提剑踏雪而来。   “有什么来不及!盛间,你今日必须留下一个交代!”   盛间转身看去,却是宗邵元。   昔日意气风发的老友头发半百,记忆里的爽朗寻不到一丝痕迹,唯有陌生的、孤注一掷的决绝,隔着条被冰雪遮盖的小道,形单影只地站在他的对立面。   若是平时,他或许会多说上几句,可现在叶知离情况危急,实在顾不得那么多。   他皱眉道:“宗湘灵的事,与知离无关,我不愿与你动手。”   宗邵元痛失爱女还未满一日,正是最悲恸的时候,听他言语更是怒极反笑:“你当真要为了护着一个入了魔的前道侣,连一世英名,公道正义都不顾了吗?!”   盛间简短道:“这是我的事。”   宗邵元忍受不住起势攻了上去,口中不忘凄声质问:“那湘灵何其无辜!”   宗邵元作为六罗门的门主,修为比须铭高上一个大境界,招式狠辣,剑出如风,次次直取盛间命门。   而盛间正如自己所说,念及旧情不愿与之动手,仅连连闪避,可宗邵元却不肯放过,知自己不敌,剑锋一转,竟是朝向了盛间怀中的叶知离。   从夜终于动了。   盛间右手一抬,将宗邵元拨到一边,趁机御剑就要离开仙盟。   宗邵元连忙跟了上去:“休走!”   盛间生出不耐,调动灵力,寒冰自宗邵元脚下法器而起,牢牢将宗邵元下身裹在其中,打着旋往地面坠落。   然而解决了宗邵元,闻默又追了上来,携万物生与从夜抵在一起,寒蓝与荧绿在二人身前轰然炸开。   火花四溅间,盛间冷声道:“仙盟要拦本尊?”闻默几不可查地轻声提醒道:“从西南方向走,那边防卫薄弱。”   她与夏星垂心知肚明,盛间和叶知离两人都是无辜被妖魔奸计陷害。   可叶知离被辨妖盘判定为妖魔,这是众人亲眼所见之事,盛间又在盛怒之下冻上了仙盟广场,她若是什么都不做,以后仙盟又该如何自处?   面子工程,总要做一做的。   尽管闻默根本拦不住自己,盛间还是神色稍缓,承了这份情意:“多谢。”   说完便头也不回,带着叶知离往西南方向飞去。   *   燕泉山是座没什么名气的小山,低调的夹在某条山脉一隅,甚至有的舆图上都没有记载。   灵气说不上充沛,但也不至于太过匮乏,总的来说中规中矩,因人迹罕至,叫不出名字的树长得老高,野草跟着在下面疯长,都不知道是哪儿来的这么多养分。   叶知离缓缓睁开眼,入目是张简单干净的木床,他鼻尖动了动,闻到了草木清新的香气。   发生什么了?   因为刚刚转醒,他脑子里空白一片,用手撑着床榻坐了起来,侧目环视所处的环境。   屋内的空间跟他在玄涧阁的正房差不多大,陈设风格统一,大方素雅,细节处又不缺少温馨点缀,一看就知道屋主人精心下过功夫。   叶知离忽地一愣。   不对啊……   这不是他当初和盛间成亲的地方吗,屋主人就是他和盛间来着,他怎么在这儿?   他应该在……   叶知离表情慢慢变得凝重。   他的身体不知发生了什么异状,在仙盟广场大庭广众下被辨妖盘判定为妖魔,须铭前来告状,真假参半地挑明了他的身份,往他身上扣了口大黑锅,随后奚乐又率领妖魔赶到,想要将他彻底逼去魔界阵营。   门口传来“吱呀”一声轻响,将他从回忆中唤回现实。   盛间一身洁白便装推门走了进来,见他已经清醒,靠近关心道:“身体怎么样?”   叶知离感知了一下,那种随时随地要因为窒息昏倒的感觉半点都没剩下,除了手脚有些酸软外,再没什么别的不适。   他据实已答,这时盛间已经走近坐在床边,离得近了,他发现盛间面容里有着难掩的疲惫。   盛间修为已臻化境,怎么会累成这样?   他刚要去问,突然察觉到什么,惊疑地去拉盛间手腕。   “你的灵力修为呢?”   尽管二人相处的时候盛间会刻意控制威压,可剑道至尊灵力修为的存在感是再怎么藏也藏不住的,尤其盛间还是单系冰灵根,周身总是比别处要清凉上几分。   然而现在,他从盛间身上感受不到任何灵力的波动。   盛间把手腕缩了回去,顺便还向下拉了拉衣袖,却是没有作答的意思。   叶知离迫切追问:“是因为我……”   盛间见瞒不过,只好解释道:“你识海内被注入了浓郁密集的魔气,足够你从一个人转换为妖魔。”   叶知离只觉浑身冰凉,不抱希望道:“那魔气呢?”   “在我这儿。”盛间淡淡道,“被我困在识海里了。”   叶知离喃喃出声:“就没有别的办法吗?为什么来燕泉山,不去仙盟或者玄涧阁?”   盛间摇了摇头:“仙盟危机四伏,没办法待,你已被魔气侵入太深,在回玄涧阁的路上就快要支撑不住,只能临时来这里替你祛除魔气。”   叶知离简单回忆了下,盛间在的时候没有发现异常,他多半是在梦魔找上门的当晚被往识海注入魔气。   因为魔气过于浓郁,量又大,而且在他识海侵蚀太久,这才不得不连累盛间以全部灵力和修为去替他转移过去困在自己的识海中。   若是稍有不慎,说不定盛间就会堕入魔道,或者法力尽丧。   他垂下头,按在床榻的那只手五指紧紧蜷缩,手臂也跟着颤动起来。   他怎么能连累盛间到这种地步。   怎么能。   “无碍。”盛间的声音从上方响起,他刚仰起脸就被抱了个满怀,像是安慰那般,盛间双手缓缓拍打着他的后背,“等回了玄涧阁,姚乌会有办法。”   叶知离急道:“那我们现在就走。”   盛间极短促地笑了一声,无奈地揉了揉他的脑袋:“不急,先休养几天。”   叶知离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盛间明显是从仙盟广场将他抢走的,他当时被当成魔界派去的奸细,潜藏人间的祸害,盛间的名声估计也会一落千丈,好不到哪儿去。   修真界各大门派很快就会知晓此事,肯定会在他们去玄涧阁的路上围追堵截,为修真界“除害”,说不定现在玄涧阁周边就埋伏上了好些人,等他们自投罗网。   眼下盛间动用不了灵力,而他也还没彻底恢复,要是回玄涧阁,还不如直接去仙盟投降。   他和盛间绝对不能就这么一直顶着个修真界叛徒的污名,只是要洗清名誉,就得有平等对话的底气和实力,不然还没开口,就不知道被谁给一刀砍了。   为今之计,得等他们俩先休整一番,想办法找姚乌把盛间体内的魔气排掉再做打算。   他从盛间怀里钻了出来,垂眼闷声道:“抱歉,是我连累了你,朝不保夕不说,还要平白遭人唾骂。”   “修为可以再修,名声更是虚妄。”盛间动作温柔地将他攥紧床单的手指一一掰开,又与之十指相扣:“你对我,永远不必说抱歉。” 第72章 共枕   叶知离和盛间离得极近,因着灵力消失,他再感受不到冰灵根带来的凉意,只有满鼻腔的檀香,却仍然觉得沉稳又安心。   他看着扣在一起的双手,指尖稍稍动了下,不知该不该松开。   再抬头时,正好对上盛间投来的视线。   盛间少年成名,一出世便站去了极高的地位,长相轮廓鲜明,眉眼深邃,唇形稍薄了一些,又总是不爱笑,加之冰灵根由内而外的灵力,看着什么时经常会让人觉得有种睥睨的漠然。   然而此刻漠然被浓浓的温情蜜意所取代,露出了炙热的内里,试图借此一点一点融化二人间那道无形的屏障。   叶知离眼睫扇动,向后仰了仰身子,还是将手抽了出来。   盛间也没勉强,转移话题问起了仙盟发生的事。   他简单说了一遍,继而问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魔尊的事和姬阁主他们说过了吗?”   盛间“嗯”了声:“我怕你出事,说完便赶紧去找你,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叶知离宽慰道:“哪里算晚,如果不是你,我现在已经是一只妖魔了。”   说起妖魔,他想到之前急着去仙盟广场的原因,又将黄泉的猜测说给盛间:“黄泉到底在不在墟水洲?”   “没听说过,可能得问一问黑无常。”见叶知离又要着急回去,盛间补充道,“仙盟之事很快会传到姬踏雪耳里,你能猜到黄泉的事,姬踏雪也可以。”   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他拥有的信息没瞒过姬踏雪,而且姬踏雪又不是个傻的,早晚能想到黄泉上。   放下玄涧阁的事,他不免又担心起别的:“不知道妄尘现在怎么样。”   盛间抿了抿唇,虽然不乐意,还是说道:“夏星垂是个聪明人,陆妄尘也不是泛泛之辈,不会有事。”   叶知离叹了口气:“但愿吧。”   事情脉络变得分外清晰,他们的处境也跟着艰难起来,也不知道明天会变成什么样。   他正想着,额上忽然传来一点温热。   盛间轻轻抚上他无意间皱起的眉心:“不要想那么多,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自己的身体。”   叶知离挠挠头,姬踏雪也好,陆妄尘也好,仙盟也好,哪个不比他厉害,何况他和盛间被困在燕泉山,操心那么多也没用。   正事很快聊完,他往窗外瞥了眼,现在已是离开仙盟后的第二日,刚刚才入夜,天边的亮色还未完全褪去。   目光再转回来时,又看到盛间眼角的疲惫,连忙想将床榻让出来:“你快休息休息,没修为不能硬撑,要多睡会儿才好。”   盛间按住他掀被子的手:“你也是病人,也得多睡会儿。”   他俩在燕泉山搭的小院是成婚用的,那时候正是情浓,整个院里就一张床榻。   叶知离知道盛间性格,这人是绝对不会让他睡地铺的,而盛间为他累成这样,他也不舍得让盛间睡地下,妥协道:“那你也上来睡吧,现在别计较那么多了。”   盛间眼睛不甚明显的亮上几分:“好。”   好在叶知离还有点灵力,简单洗漱过后,两人准备休息。   结果在睡里外这件事上又起了分歧。   虽然燕泉山人迹罕至,叶知离后来也回来过几次,特地在这间充满温情的小院附近设下过法阵以做遮掩和防御。   就算是盛间,也是他给在法阵上留了个后门才进轻松地进去自如,可以说是安全又隐蔽。   但如今二人在修真界,名义上一个是妖魔,一个是救走妖魔的叛徒,可谓是人人喊打。   以防万一,叶知离坚持要睡外面,真要有什么事,他还能抵挡一二。   盛间犹豫了下,还是道:“你睡后不太……”   盛间说得委婉,叶知离却是懂了。   他睡相好像真的一直不太好……   然而和安危比起来,晚上滚下榻又算的了什么?   他红着耳根把盛间往里推:“睡你的吧。”   盛间也不再推辞,坦然接受了他的好意,睡进了内侧。   所幸床榻只有一张,被褥却有好几套,白天盛间都给晒过了,叶知离简单收拾了一下,两人各盖了张,在天色全黑后准备结束这糟糕的一天。   叶知离拉了拉被角,有种新鲜的不真实感。   往日里都是盛间保护他,现在轮到盛间给他晒被子,由他来保护盛间,一切都像场梦。   二人自从和离之后,在感情上一直拉拉扯扯,他从来不肯卸下心房,盛间离开仙盟时,他还极为绝情的说不要把路走到山穷水尽,这才两三天,没想到竟然又躺在了一张榻上。   真可谓是世事无常。   他不禁偷偷侧了下头,盛间也正在看他。   偷看被抓了个现行,弄得他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摸了摸鼻尖:“你怎么还不睡?”   盛间突兀地问道:“你真的喜欢陆妄尘吗?”   窗外夜色深深,二人穿着同样柔软舒适的里衣,同睡一榻,平日的气势,戒备与疏离浑然不见,恍惚间还真像对平凡的恩爱夫妻,在为了点情情爱爱的小事吃起醋来。   叶知离对陆妄尘是半点绮念都没有,闻言第一反应是莫名,继而想起来陆妄尘确实是对他有意思,当初盛间走的时候也问过这个问题。   那时他没有回答,而盛间好像会错了意,以为他也对陆妄尘有心。   即使如此,盛间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在仙盟和玄涧阁之间飞了个来回,就怕他遇到什么危险。   他觉得心头堆着什么东西,堵得他有些不舒服。   应该说清楚吧。   无论他和盛间怎么样,陆妄尘也不该是挡箭牌。   他回答道:“我只当妄尘是朋友。”   得到了令人欣喜的答案,盛间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满意足,眉梢眼角都勾起温柔的弧度,若是让旁人看了去,怕是要惊掉一地下巴。   叶知离想起二人那次冰冷对峙的缘由,心又向下沉了沉,并非不满,而是带着点悲戚:“可惜宗姑娘她,你若是多留一日参加了她的婚礼,有你在场,也不至于……她很喜欢你送的那根发簪,我见到她时,还已换好了喜服,发簪插在她发髻上最显眼的位置。”   盛间疑惑道:“我何时送过她发簪?”   叶知离眨眨眼:“就成亲前日啊,那天我从夏星垂那儿回来,正巧撞上宋掌事抱着装发簪的礼盒,说是你送的新婚贺礼,盖子还给我俩撞烂了。”   “不是我。”盛间苦笑一声,“你是因为发簪的事,所以才说那些话?”   不是盛间……   叶知离反应过来。   魔尊实在了解他的脾性,就连发簪的事也一手设计,将盛间给逼离了仙盟。   盛间坚定道:“我说过,不会再有任何干系。”   他心中懊恼:“若是我……若是我多问你一句,也不至于变成这样。”   盛间声音放缓:“怎么该怪你,是妖魔太过奸诈。”   叶知离低低应了声:“一定要将妖魔赶出人间,为所有无辜受难者报仇。”   “会的。”怕叶知离越想越难过,盛间劝道,“睡吧,修养好才能去报仇。”   叶知离这才合上了眼,他在感情上始终无法信任盛间,不然也不会让妖魔有机可乘。   或许他该试着迈出一步,至少不能让这点成为妖魔离间他们来作妖的漏洞。   尽管他已睡了整天,但魔气在他体内作祟过于凶猛,耗费精力太大,又有盛间在侧,熟悉的环境与气息令他过分心安,不多时呼吸就渐渐变得平缓,重新睡了过去。   在叶知离睡熟后,盛间睁开了眼。   规律的呼吸声近在咫尺,月华从没有完全闭合的窗口照在叶知离侧脸,渡上了一层柔和的光影,不带任何防备,就这么静静躺在他身边,一切美好到不真实。   尽管是形势所迫才能有眼前的温存,但和最开始叶知离连身份都迟迟不肯讲明,恨不得天高水远再不相见比起来,也算是一大进步吧。   被压制在识海的魔气仍在继续翻滚,试图找出个脆弱角落喷涌而出,不断蚕食着他的神志,令他每动一下都痛苦不堪。   可他却觉得值得。   如果可以用这种痛苦来换和叶知离心平气和说几句交心、又不是赶他走的话,那他很乐意继续承受。   他能理解叶知离在感情上对自己的不信任。   毕竟他曾辜负过几十年。   伤害是一点一滴累积的,修补也不可能一蹴而就。   他会用余生去重建这份信任,等叶知离再次心动,无论……   “唔……”   盛间猛地伸手一揽,将差点翻身掉下床榻的叶知离险险拉了回来。   他无奈地一弯眉眼,明明白天聪明乖巧懂礼貌,往那儿一站整个君子端方,睡着了总是不老实。   感觉到臂弯里的人还要再动,他稍稍施了点力,把人往里侧带了带,唯恐真的摔去地上。   在嗅到熟悉的味道后,叶知离又在他怀里拱了拱,这才彻底老实下来。   窗外风清月明,明日,会是个晴天。   *   翌日。   叶知离有修为在身,率先醒了过来。   他一睁眼便是盛间高挺的鼻梁,乌黑浓密的睫毛,以及落在枕上细碎的几缕额发。   还挺好看的。   他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哈欠,打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发现有什么不对。   他怎么好像,在盛间的怀里?!   昨晚不是分开睡的吗?什么时候跑一起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0420:37:48~2021-06-0519:46: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俏丽嘛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兄弟   盛间觉浅,被叶知离的呼吸声吵醒,半睁着眼看了下外面的天色,又把他往怀里揽了揽:“时辰还早,再睡会儿。”   叶知离被拉得又与盛间靠近了些,他神志本就不怎么清醒,许是气氛太好,而盛间动作口吻又都太自然,一时间竟没想到挣扎。   天刚蒙蒙亮,确实还早。   要不再睡会儿?   未完成的哈欠带着清早惯有的瞌睡劲儿顶了上来,他眼皮犯沉,动了两下就想再次合上。   他在床褥间蹭了两下,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正打算继续睡,肚子却好像抵上了什么东西。   他反应几息,一双鹿眼瞪得滚圆,脸也烧得通红,整个人瞬间清醒了,猛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对着盛间低低呵道:“盛间!”   盛间一开始还有些茫然,顺着他的目光才明白怎么回事,脸色略微有些尴尬:“抱歉……”   温香软玉在怀,大早起这种自然而然的反应,还真不是说控制就能控制的。   叶知离自然也懂,只是这下谁也不好意思再睡下去,各自收拾收拾起床。   比起在仙盟三天两头就要心跳过快,面对各种阴谋诡计的日子,燕泉山平静得像个世外桃源,有叶知离的法阵在外撑着,连飞禽走兽都没几只。   之前在仙盟买的吃食还没耗完,叶知离拿出来下厨和盛间一起吃了,盛间现在修为都用来控制识海内的死气,正需要这种带着灵力的食物。   燕泉山的院落不算大,但该有的一件不落。   傍晚天凉了些后,叶知离在院中那颗大榕树下面泡了壶灵茶,和盛间一起聊起这百年来的事。   他开口道:“梦魔说,魔尊以死气化为裂隙,妖魔借此来到人间,好分散死气维持二界平稳。也就是我们的敌人不止是作恶的妖魔,还有那会侵蚀人间根基的死气。”   “我上次去裂隙附近,里面的死气和之前在三若山时比起来愈发浓郁,魔界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盛间放下手中的茶盏,认真同他说起来,“但裂隙的出现原因还是存疑。”   叶知离一愣:“不是魔尊弄出来的?”   盛间摇摇头:“死气在不断侵蚀魔界根基,包括人魔二界的边界,我更倾向于魔尊只是能稍微控制死气,借力推了一把,不然裂隙这种魔界边缘地界,不该有太重的死气。”   这么说来,魔尊将妖魔输入人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可人间万千修士百姓又有何辜?   叶知离压下心中的厌恶,继续向下捋着时间线:“在这仙盟大战的一百年里,魔尊一直在想办法解决妖魔化为死气的根源,后来不知通过什么途径,发现了黄泉水可以作为妖魔进入轮回的媒介。   “三十年前,魔尊假扮连鹿大师,携混元乾坤瓶去了仙盟,借仙盟陌昭峰灵脉储藏死气,还找到了将妖魔残缺魂魄塞入人体内、形成傀儡魔的办法,让妖魔以傀儡魔的形式潜藏人间,留作后用。”   说到这里,叶知离顿了顿,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这才继续道:“魔尊无法直接发挥黄泉水的作用,所以盯上了我在法阵方面的能力。   “二十年前你我和离,我孤身下了勒极山,魔尊趁虚而入,派出妖魔想将我带回魔界,结果出了意外。   “魔尊一直在寻找黄泉的源头,后来发现就在墟水洲境内,更是派重兵攻打墟水洲。   “这二十年不知又发生了什么,魔尊又借用百年来研究的成果将我复活在了叶子身上,送到了最前线,也是最容易下手的墟水洲。”   “魔尊的这个选择是在赌。”他抬眼看向盛间,“因为你在玄涧阁。”   然而魔尊赌输了,盛间早早认出了他,并且一路相护,几次三番打断了魔尊将他带走的计划。   不过魔尊没有放弃,利用西来之祸,借他之手补全妖魔进入轮回的法阵,只是那法阵勉强算个半成品,送一个楼景同转生还可以,让所有妖魔得以进入轮回,还是差了不少。   但在西来之祸里,魔尊还布下了奚乐这颗棋子,额外引陆妄尘入局,并引他们前去仙盟。   魔尊此时已打算取回混元乾坤瓶,想要带走黄泉,并打算让仲溪将黑锅扣给他们三人。   扣锅计划被打断,但魔尊留了后手――宗湘灵。   他和盛间过往的嫌隙再度翻出,因为感情上信任不够被离间,盛间离开仙盟。   趁这个机会,魔尊往他身上注入魔气,并让须铭在大庭广众之下里揭穿他的身份,奚乐再次出现,想坐实他叛徒的污名将他逼到魔界阵营,结果盛间去而复返将他救下,不过也付出了二人共同被误会,盛间灵力修为受限的代价。   接下来,魔尊会去玄涧阁取黄泉。   而他和盛间因为污名和战力,回玄涧阁的路会遭遇重重阻碍,很是艰难。   思路被理得清清楚楚,盛间真诚地赞赏道:“怪不得魔尊如此看重你。”   尽管知道盛间是在鼓励,叶知离还是又不太自在地低头抿了口茶,再开口时,转而夸起了盛间:“如果不是你,魔尊早就得逞了。”   二人对视一眼,一同笑了起来。   见天色渐晚,叶知离没再接着聊妖魔的事,边挽袖子边问道:“晚上想吃点什么?”   盛间跟着站起身:“都可以,我来帮忙。”   那些淬毒染血的阴险算计被缓慢升腾的俗世烟火掩去,他们默契的谁都没有再提,只讨论手下放多少调味香料,要不要再做一张床榻,明天会不会下雨,全都是些琐碎无聊的小事,安逸且平凡。   这是叶知离最喜欢的人生,如果可以选择,他愿意一直在燕泉山住下去。   可他不能。   盛间的身体需要找姚乌医治,死气的事必须解决,如果再待的久一点,说不定那些打着“惩奸除恶”旗号的修士就会发现这处藏身之所,把他精心布置的院落弄得面目全非。   他曾担心过以他们现在的情况回玄涧阁会不会给姬踏雪他们带来麻烦,而盛间比他更了解玄涧阁那群人,如果他们现在不回去,就会遭到玄涧阁的千里追杀。   他想到黑无常腰间那两把锃亮的匕首,果断闭了嘴。   他们只在燕泉山待了三天,等叶知离身体彻底恢复,便简单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叶知离最后隔着法阵看了眼自己心爱的地方,要彻底解决妖魔之事的决心更加强烈。   盛间在他身边沉声道:“等一切结束,我们再回来。”   他没有应话中的“我们”二字,嘴唇动了动,却也没有否认。   燕泉山不在仙盟的玄涧阁的直线路径上,盛间当初为了躲避追赶特地绕了一小段路,现在他们要去离燕泉山最近的一个城镇――红运城。   据盛间所说,红运城有玄涧阁设着的秘密据点。   叶知离随手召出飞剑,让盛间先走上去。   以前两人同乘一把剑的时候,都是他在前盛间在后,好方便照看。   如今盛间不能动用修为,自然该他照看盛间。   盛间在这种小事上从来都顺着他,二话不说站到指定位置。   叶知离兴致勃勃跟在后面,这还是他第一次御剑带盛间。   感觉很奇妙。   然而当他真站在盛间身后,唇角那点弧度登时全僵住了。   盛间比他高大半个头,肩又宽……   他隔着盛间看不见路啊!   等了半晌没等到飞剑离地,盛间不由回头问道:“怎么了?”   叶知离无可奈何,坦白道:“还是我站前面吧,你太高了。”   盛间竟是又笑了,尽管那笑容又浅又快,但在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非常明显:“那我站后面。”   “抓紧别掉下去啊。”等确定盛间站稳后,叶知离终于调动灵力,飞剑凌风斜入云端,他好奇地侧头询问,“你最近是不是越来越爱笑了?”空中风声太大,盛间像是听不清那般,整个身子从他背后贴了过来,双臂揽在他腰上,下巴也抵上他的肩膀,在他耳边出声应道:“你说什么?”   叶知离咬了咬牙:“我说你不要得寸进尺!”   盛间低低“嗯”了声,却是哪儿哪儿都没动,仍在他身上赖着。   若是旁人无法使用灵力,说不定几百年修为会毁于一旦,而且是从剑道魁首那么高的位置摔下,心里肯定多少会有不快。   可这几天没从盛间身上看到半点负面情绪,像做饭打个下手这种能帮忙做的事盛间件件不落,但对他的一些保护和照顾反而十分享受。   虽然盛间是因为救他才变成这样的,他愿意承担责任,只是没想到盛间这么……心大。   叶知离看了眼自己腰间扣着的大手,暗自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有将其打开。   心大就心大吧,总比想不开好。   叶知离御剑速度比盛间慢许多,加上又得靠盛间在后面认路,二人在天上飞了小半日,这才到了红运城。   从玄涧阁去仙盟前,徐宋曾咋咋呼呼说仙盟都是一群狼心狗肺意图不轨的下作之辈,姚乌虽然没这么直白,却也默默为他准备了不少东西。   临落地时,他掏出了姚乌给他的幻容丹。   医圣手笔,任你修为多高都难以看穿。   叶知离还是第一次使用这玩意儿,饶有兴致地对盛间提议道:“我们要不要造一个成套的假身份,比如落难的亲兄弟来红运城寻亲?”   前道侣兼现任心上人变“亲兄弟”,盛间表情古怪一瞬:“一定要是亲兄弟吗?”   叶知离没想那么多,理所当然道:“为我们的形影不离找个合适借口嘛。”   形影不离这个成语极大地取悦到盛间,他很快妥协:“那就亲兄弟吧。”   半柱香后,一对长相相近,其貌不扬的“亲兄弟”落在了红运城城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0519:46:01~2021-06-0620:20: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voon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压剑   盛间只是知道玄涧阁在红运城秘密据点的名字――如见客栈。   可他从没来过红运城,不知道这个如见客栈究竟在什么地方。   叶知离更是连听都是第一次听说,他提议道:“找人问问吧。”   二人一同走出小巷,红运城规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街上到处挂着红色的旗帜绸缎,天色已经擦黑,各式的灯笼都挂了起来,百姓和修士穿行其间,热闹非常。   叶知离往前迈了几步,拦到一对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的年轻人。   男人高高瘦瘦,穿着身干净素雅的白袍,女人穿着同款式的衣裳,长着双古灵精怪的笑眼,背上都背了把宽刀,应该是对修士。   他礼貌拱手道:“冒昧打扰,二位道友可知如见客栈怎么走?”   虽然容貌平平,但叶知离言谈举止间身上那股文雅的书生气质还是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   女修笑眼一弯:“巧了,我们恰住在如见客栈,正要回去,二位道友若是不嫌弃,不如同路?”   叶知离喜道:“那真是太好了,有劳二位。”   女修摆摆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主动在前面带路:“道友也是来红运城参加灯会的?”   叶知离不解:“我与兄长是来红运城寻亲的,这里正好有灯会?”   “那你们来的可真是时候。”女修笑了笑,指向路边的一面彩旗,“红运城的灯会可有名了,尤是沓沭河的河灯,若是不急,明晚上可以去瞧一瞧。”   叶知离看了眼盛间,和声道:“有兴趣吗?”   盛间一本正经,声线没半分波动:“全听弟弟的。”   女修称赞道:“兄弟情深啊。”   叶知离则被这声“弟弟”噎了一下,虽然这个身份是他一时贪玩提出来的,但真跟开口盛间哥哥弟弟相称,还是不免头皮发麻。   自作孽。   好在背刀道侣未曾注意二人间这点异样,女修性格颇为活泼,而且貌似对红运城的灯会十分推崇,一路上详细地解释起来。   叶知离还蛮喜欢听这种风俗,适时问上几句,二人一来一往很是融洽。   临到末时,女修还不忘再次由衷道:“你们运气是真好啊,也就附近的各大门派都去追杀元衡剑尊了,若换了从前,你们来得这样晚,定是连个住处都找不到。”   叶知离心头一动,不着痕迹地问道:“元衡剑尊是出了什么事?”   女主比听到他们不知道红运城灯会时还要惊讶:“你们不知道?”   叶知离摇摇头,不太自在地半真半假道:“我与兄长刚刚下山,还未满一日。”   “我说呢。”女修了然,好心为他解释,“前些日子,元衡剑尊的前道侣叶知离在仙盟被发现竟已成为妖魔,魔将奚乐奉魔尊之命前来接叶知离回去,正当仙盟和妖魔对峙之时,元衡剑尊从天而降,不顾众人阻拦,带着叶知离扬长而去。   “是以这二人都被修真界当成叛徒,各大门派都在搜寻他们的踪迹呢。”   叶知离和盛间对视一眼,外界的情况和他们猜想的差不多。   他好奇地多问了句:“那你们怎么不去?”   女修理直气壮道:“我们打不过啊。”   叶知离:“……?”   女修:“虽说元衡剑尊身受重伤,尽管如此去的那些人还都是各门派中的精锐,就这仍要拉帮结伙,唯恐追杀不成反被元衡剑尊的从夜剑给拦腰斩了。我和我夫君有自知之明,就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顺便尽力斩妖除魔。”   叶知离心道不对。   盛间修为受限是因为替他吸出了识海内的魔气,按理说外人不该知道,怎么就“虽说元衡剑尊身受重伤了”?   他转念一想,多半又是那无处不在的魔尊搞的鬼,为的就是借修真界之力来追杀他们,真可谓是阴险至极。   而这“消息”竟还有人信了,说什么匡扶正义惩奸除恶,真这么有心怎么不去在裂隙边上搭张床日夜守着,还不是想要趁盛间有恙打算落井下石,想借此机会一举成名。   心底的那阵薄怒还未升起,肩膀忽然一沉。   盛间在他身侧淡淡出声:“到了。”   他抬头看去,眼前是栋四层高的小楼,如见客栈烫金描红的匾额正端挂在檐上,那字体说好听点是龙飞凤舞,说难听点时潦草难辨,倒有些像是……徐宋的风格。   玄涧阁还真是,很随意啊。   进了客栈后背刀道侣便和二人告别,径直上了楼梯。   小二将肩膀上的布巾一甩,机灵地走过来躬身招呼:“二位客官想吃点东西还是住店?”   叶知离答过住店后,小二满含歉意道:“这……红运城灯会在即,咱们客栈的客房都被定的差不多,如今只剩了一间。”   像是唯恐到手的生意跑去别家,小二赶紧接了下去:“但咱们上房很大,绝对够二位住,现在红运城到处都是来看灯的,您去别处也不一定有客房,要不考虑考虑?”   盛间出声道:“带路吧。”   小二朗声笑道:“好嘞!二位这边请!”   这小二说的不错,如见客栈的上房确实不小,装潢富丽,家具一应俱全,从屋顶道地板都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窗外正好还临着条清澈见底的浅河,和别处比起来更加清静。   尽管如此,一间房里还是只有一张床。   无论那床有多大,到底还是一张床。   叶知离心中认命。   反正已经同床共枕三天了,也不差这最后几日。   小二又简单叮嘱几句就打算走,盛间在此刻突然道:“将你们掌柜叫来。”   小二一愣:“叫掌柜做什么?”   盛间不答,只端端坐在那里,神情淡漠。   小二只上下打量了盛间一眼就不敢再看,弯腰恭敬一笑:“您二位坐着,小的这就去请。”   叶知离在旁看了这段简短对话全程,尽管用了幻容丹,盛间身上穿的还是储物袋里他上辈子做的衣裳,布料做工样式无一不精贵,虽然没修为,但盛间身材高大,气势不减,单看背影和往日别无二致。   对足够强大的人来说,相貌更像是一种锦上添花的点缀,不影响别人对你是否恭敬。   最多影响择偶。   他正很有闲情逸致地想着,一位有些发福、憨态可掬的中年男人敲响了客房敞着的门。   掌柜目光狐疑地在他们二人身上转了圈,进屋后谨慎地反身将门给关上,试探道:“不知二位找在下有何事?”   盛间手指在桌上敲了几下:“踏雪卧冰何所似。”   掌柜一双下垂眼瞬间亮了起来:“恰似两个大鸭蛋!可是……可是元衡剑尊?!”   在得到盛间确认的眼神后,叶知离撤下了幻容丹的功效,疑惑出声:“大鸭蛋?”   盛间解释道:“黑无常设下的暗号,如果没记错……应该是在记恨四十年前姬踏雪和姬卧冰抢了她亲手腌的咸鸭蛋。”   叶知离愣在当场。   一时不知该惊讶黑无常这等人物竟然会去腌咸鸭蛋,还是该惊讶姬踏雪姬卧冰抢咸鸭蛋,又或者惊讶黑无常记仇几十年并用咸鸭蛋做暗号……   “我就说这气势肯定是剑尊!”确认了身份后掌柜大喜,凸起的肚子都跟着晃荡,“那这位便是叶堂主吧?您二位可算来了!”   叶知离连忙道:“等等,什么叫可算来了?还有叶……堂主?”   “悖 闭乒翊笫衷谧约盒厍耙慌模骸敖W鸷鸵短弥饔兴不知,仙盟的事传到阁里后,黑堂主立刻下令让各处秘密据点做好战斗战斗准备,如果您俩找来,那就一定保护好,如果您俩不来……”   叶知离想到之前盛间的话,顺利接了下去:“就会遭到千里追杀。”   掌柜和蔼一笑,却是没有反驳。   盛间:“叶堂主是怎么回事?”   掌柜:“玄涧阁肯定是要护着自己人的,姚堂主说不如干脆给叶堂主个名分,到时候也好往外说。”   叶知离不无感慨,玄涧阁的这群朋友还真是重情重义,特立独行,盛间救他已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玄涧阁竟然还明目张胆地将他立为堂主,无论是对盛间还是对他,都抱着极大的信任。   他不由问道:“我记得玄涧阁各职位齐全,这是新设立了个什么堂?”   掌柜答道:“压剑堂。”   叶知离:“抵押的押?”   掌柜:“一直梨花压海棠的压。”   叶知离:“……”   他不知该不该收起刚才的感动,果断结束了话题:“下一个问题。”   盛间不但没因这个“压”字生气,眼底反而还浮现出了些许纵容的笑意,只是那点笑意稍纵即逝,快到像是错觉。   待叶知离和掌柜说完,盛间对掌柜吩咐道:“去找阁中离红运城最近的堂主来见。”   红运城不在仙盟到玄涧阁的直线上,危险相对没那么大,等他们真正启程回玄涧阁,以叶知离的修为,未必扛得住那些各大门派的精锐。   不过盛间没有解释,掌柜也没有多问,领命离开了客房。   叶知离和盛间又聊了几句,照着盛间的口味给人叫了一桌子饭菜,他已经辟谷,身上布阵用的东西快用完了,打算趁这个间隙去外面街上买点。   盛间现在连储物袋都没办法打开,索性全交给了他,还好像储物袋、从夜剑这种东西,盛间早就为他留了权限。   元衡剑尊几百年的家底,虽然只是随身的一个储物袋,里面的灵石也足够可观。   控制体内魔气是非常消耗灵力的事,他还得买些灵材给盛间补一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0620:20:29~2021-06-0720:03: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十四鸭鸭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屏风   为防止被人认出来,叶知离重新用上了幻容丹,腰间佩的也不是留仙,而是之前盛间送他的炎朱。   按白日那位女修的说法,红运城的灯会明天才开始,然而现在街上就已经挤满了人,大多都是附近洲城来凑热闹的百姓,其余的修士修为好像都没有太高,不知道是不是厉害的那批都去错误的路线上围追堵截盛间了。   因担心盛间一个人在客栈出事,他脚下动作比往日快上些许,买完了布阵用的材料后就直奔卖灵材地方。   他专挑效果好的拿,价格自然也接连往上翻,跟在他身边伺候的伙计笑得眼都弯了,多半是有提成。   这些东西以他的财力只能看看,可他拿着盛间的储物袋,就是整间店都能买下几十家。   只是到底灵材到底治标不治本,还是得赶紧回玄涧阁找姚乌医治才好。   见他拿了补气血的,伙计献宝似地又呈给他一个金底镂空木盒:“仙长看看我们到的新货,积荣丹,从根源补起,无论多重的伤,第二日保您容光焕发。”   叶知离听过积荣丹,说是灵材,这东西更像是灵药,对灵力消耗过大造成的虚弱,效果确实立竿见影。   然而这么猛的药性,得有个基本的灵气垫底才能撑起来。   他和声拒绝:“家兄体弱,积荣丹用了恐反会伤身,对了,箜窕根再拿些吧。”   伙计“诶”了声,仔细为他装上两盒箜窕根,嘴上不忘艳羡道:“仙长对您兄长真好啊,亲自来挑货,身为剑修还这么懂灵材。”   叶知离眼睫一垂,不知该作何回应。   盛间是为救他才会受伤,他上心是天经地义。   临走时柜台的伙计一算账,分外客气地给他报了个数。   价格还挺公道。   他一边让伙计帮他打包,一边从储物袋里掏灵石。   可他已经有小几十年没动过盛间的储物袋,一时有些不习惯,在掏灵石的时候不小心连带出来了什么东西。   他低头去捡,见是一把市井常见普通折扇,因跌在地上,扇面半展着。   他意识到什么,缓缓将折扇打开,上面是两排矫若游龙的墨字。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姚乌说盛间到玄涧阁不久,他们几个抗击了次妖魔的突袭后,在街上找了位书生各买了把扇子。   他手上的,应该就是盛间当初那把。   原来盛间一直随身带着。   他小心将扇子装回储物袋。   魔尊要从墟水洲将黄泉带走,这么重要的事,本尊必定会出现,只要他们能解决妖魔转世的问题,再抓住魔尊,就离仙魔大战真正的终结不远了。   等结束后,他和盛间会怎么样?   扪心自问,他现在对盛间已经没那么抗拒了,但若说是喜欢,却也还有很长的距离。   天边一轮新月高悬,在街上连排成片灯火的映衬下,竟怀带了些许蓬勃的朝气。   他敛下心绪,灵活地挤进人群中。   走一步看一步吧。   先将正事解决了再说。   *   如见客栈的规模在红运城忝列上等末位,走廊铺的是价值不菲的红软松木,每间客房门前都放了两棵长势甚好的木植,壁上嵌着的明珠每颗还精心雕了不同的花纹。   叶知离没有多看,只径直回了自己的住处。   他对谁都礼貌客套,唯独对盛间有些习惯成自然的过分亲密,加上同住一起,进屋的时候只轻叩两下门扉,没等回应便推门进去。   以盛间的习惯,这个时候多半正坐在桌边喝茶,可他进门后却没看到盛间的人影。   难道是去找掌柜说事了?   他升起些疑惑,将东西往桌子上一放,打算先换身衣服。   他脚下轻松地走向屏风,手上解丝绦的动作在抬眼的瞬间忽然顿住。   屏风后面水汽氤氲,而在这片雾气中,他要找的人正不着寸缕地从浴桶里站起来。   元衡剑尊体法双绝,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典型,肩膀宽阔,浸过水的长发有几缕搭在胸前,水珠顺着精壮紧实的胸膛滚落,留下一串晶亮的水渍后继续下滑……   毕竟是做过最近距离接触的前任道侣,叶知离还不至于像未出阁的小姑娘一样大声尖叫,脸颊却是烧得通红,赶忙背过身。   然而他这动作来得太晚,刚看到的画面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腰围好像没怎么变。   大腿上的疤倒是淡了不少。   不对。   为什么会他会注意到这个啊!   盛间倒十分坦然地从浴桶里跨出,随手拿了件衣服披在身上,还不忘解释道:“我以为你会回来得再晚一些。”   叶知离愣了半天憋出来一句:“刚吃过饭就沐浴对身体不好……”   他转念一想,这里不比燕泉山的院落,还有单独泡澡的厢房,盛间选择在这个时候沐浴,估计就是怕他尴尬,没想到他突然回来了。   盛间没计较他这傻得冒泡的话,体谅地应了句“记住了。”   叶知离尴尬地想要再去街上溜达一圈,又想起现在盛间没法动用灵力,身上湿哒哒的肯定不好受,手上掐了个决帮忙弄干。   接着他身上一沉,盛间从背后将他轻轻环住,平稳的声音自耳边响起:“叶堂主打算什么时候给我个名分,履行堂主的职责。”   未散尽的水汽染在他脸畔,好容易散去的热度又腾地升了上来。   他往外推着盛间的手臂,目光只向下落到地上,怎么都不肯去看颈窝埋着的那张俊脸:“剑尊这是跟谁学的……学的这么多混账话!”   盛间不舍得把人逼得太紧,顺势松开手,从一旁的柜子上拿过几本话本。   叶知离接过一看。   《无情剑尊痴情阵》   《他逃,他追――剑尊漫漫追妻路》   《阁主与新锐剑修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这是能堂而皇之出现在玄涧阁秘密据点客栈里东西?!   等等,最后一本……   叶知离手下一颤,竟然有去翻阅的欲望……   指尖碰到平整的封面,他终于还是拳头一握,将几本话本全都塞进柜子底部,义正言辞地对着盛间教育道:“以后多看看剑谱!”   想到盛间剑尊的身份,他又补充道:“不行就写剑谱!造福后世剑修!”   盛间也不笑他,全都应“好”。   一段让人面红耳赤的插曲很快被岔去,他们落到红运城时天色就已有些晚,又一句找到如见客栈,和掌柜说了会儿话,叶知离还去外面买了趟东西,眼下早到该休息的时候了。   叶知离给自己施了清洁的法术,换了干净的里衣后睡在了床外侧。   盛间恢复前,他都会睡在这么一个保护的位置。   等盛间恢复,他们也不用睡一张床了。   他闭上眼,努力将刚才那幕旖旎的画面忘掉。   谁知这些天在榻上一向老实的盛间却侧过身,往他的方向靠近了些。   “明晚要不要去放河灯?”   他从前就想着凑机会去放一次,眼下正好撞上,想写姬踏雪他们来得不会太快,于是答应下来:“好啊。我刚见到沓沭河了,很漂亮。”   他说话的时候会看着人,在一室夜色里,盛间的眼睛格外明亮,没阵海波都潋滟着浓浓的情意,像是随时要将他吞没。   每次对上盛间的深情,他都下意识想要逃避,外加睡前还撞见了盛间沐浴,更是连忙将眼神错开。   也就是这一错,他没有看到海底深处极力遮掩的复杂。   他转移话题道:“如果能在魔尊来抢黄泉的时候把魔尊给抓住,天下就会重归太平了吧。”   盛间淡淡“嗯”了声,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会太平的。妖魔会重新被封进魔界,傀儡魔也会彻底消失,唯独剩一些入了魔的修士,成不了气候。”   虽然整日喊着斩妖除魔,但不少入魔的修士都是一步踏错,其实心里还将自己当个人,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修真界对这类少数群体看法不一。   有的觉得既已入了魔就非我族类,必须斩草除根。   有的则认为万事不必做绝,既心向道门,放上一马也无所谓。   叶知离正想着,盛间忽然问道:“如果我入了魔,你会动手吗?”   盛间入魔?   叶知离第一反应是盛间要控制不住体内的魔气,紧张地拉过对方的手探查,见状态平稳才稍稍放心。   那就是盛间在担忧?   他很快将这个念头抹去,在与盛间相处的几十年里,盛间一直是强大的代表,就算落难至此也没展露出半点低落,每次盛间有所担忧,都是因为他。   不是说盛间就不配软弱,只是这不符合盛间的性格。   盛间这个人,哪怕下一秒就要面对死亡,也会维持着惯有的姿态,面不改色,从容而无畏。   饶他是这世上最了解盛间的人,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此一问。   他关心道:“怎么问起这个?”   盛间表情纹丝未动,像是随口闲聊:“想起楼景同罢了。”   西来之祸里掺进了魔尊的手笔,奚乐对楼景同真心与否已不可考,但叶知离还是比较相信奚乐表露出来的殷切与急迫中,多少有几分真情实意。   如果盛间入了魔,他真的能下得了杀手吗?   几乎不用思考,他心中就已经得到了答案。   “大概会将你锁在燕泉山吧。”   没想到那日梦魔在他梦里说的混账话,竟削减了不少狠毒,又从他口中对盛间说了出来。   倘若盛间真因为替他吸去魔气入魔,他愿意在燕泉山陪盛间隐居一辈子。   盛间神情更平和了些,似是对他的答案非常满足:“你就不会生气或者失望的吗?”   叶知离不解道:“为什么要因不可抗力对你生气或者失望?又不是你自己欺瞒蒙骗,做对不起我的什么事。”   盛间心中熨帖,本想去碰一碰叶知离,闻言伸到一半的手明显一顿,在未被叶知离察觉的黑暗中悄悄退回原处。   他已经该知足了。   天色太晚,二人没再多说,不久便息了声双双睡去。 第76章 河灯   次日清晨。   叶知离在燕泉山的三天里,明明睡时在两个被窝,醒来后都跑进了盛间怀里。   他对自己睡相已经不抱希望,果不其然,哪怕换到了红运城的客栈,他仍然没能躲过睡熟后的自然反应。   他绝望地从盛间怀里爬出来,哑声叹道:“不如今晚睡的时候我把自己绑起来吧。”   盛间意味不明道:“你确定?”   叶知离想了想那画面……   好像确实不太对。   他揉了揉脑袋,应该是没睡醒才会说胡话。   盛间现在没什么事,叶知离却是有法阵要忙。   就算此次能在墟水洲解决掉魔尊,死气的事仍然会威胁人间。   妖魔必须也有自己的轮回,从源头杜绝死气的增加,才能彻底结束这一切。   而且妖魔的轮回最好建在魔界内,和人间没有任何联系。   他将客房内的桌子收拾出来,摊开他专用的一排法器,打算先将魔尊的半成品法阵重复画下来。   可他越画越觉得不对。   奚乐给他看的法阵只勉强能承受一小瓶黄泉水,送楼景同自己入轮回,魔尊忙活了百年不可能只忙活出来这么个玩意儿。   奚乐的法阵应该是从魔尊法阵里抽出来的一个分支,他得先想办法先将法阵扩写。   以小见大,又知道魔尊的最终目标,对他而言并不算太难。   但当他以此为根基进行扩写的时候,忽然发现大法阵的部分内核有些眼熟。   盛间反正闲来无事,就陪在他身边坐着,偶尔帮他倒杯茶水,递个工具,一介剑尊活生生成了个书童。   见他表情不对,盛间关心道:“怎么了?”   每个阵法师都有自己独特的布阵风格,手法大多是对外保密的,但就像盛间无数次耐心教他平江雨一样,他同样不介意盛间看着他布阵,甚至如果盛间想学,他也愿意倾囊相授。   但魔尊的这个法阵风格,和他实在很是相像。   他停下手中的释龙毫,回答道:“你还记得之前你给我雕过一只耗子吗?”   盛间沉默一瞬:“你是说尔暇兽?”   叶知离轻咳道:“对,就那个。”   尔暇兽是修真界的一种仙宠,半人高,皮毛紫白,长嘴大耳,背上长着对有他小臂长的翅膀,尾巴只细短一截,煞是可爱。   他曾和盛间救过一只濒死的尔暇兽,期间花了不小的代价,可到底还是没救活。   他当时难过得不行,盛间为了哄他,亲手给他做了那只尔暇兽的木雕。   可惜元衡剑尊剑法无双,小刀玩得也出神入化,在雕刻方面却……只能说人无完人吧。   后来他修习法阵,曾一时走岔了路,想将那只尔暇兽复活,在木雕上做了尝试。   魔尊的大法阵里,恰巧就有这么一段木雕身上的内容。   听完他的回答后,盛间眉头稍稍下压:“魔尊对你很是了解。”   叶知离点头道:“说得自恋些,我估摸着魔尊看过我所有手稿,但前期那些经验总结不少都是错的。我临死前不久才顿悟,根本没来得及写进手稿里。   “怪不得魔尊的法阵里有很多自相矛盾的地方,原来是学错了。”   只是他上辈子不像任星河,有许多阵法师争相拜读手稿,魔尊能知道,多半还是六罗门内部有妖魔的奸细。   如果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他和盛间最后的决裂,未必没有魔尊在里面推波助澜。   叶知离轻轻一晒。   罢了,都是陈年旧事。   盛间又向他茶盏里添了些水:“在往生隙时,你替奚乐改过法阵。”   “没错。”叶知离展颜笑道,“我估计魔尊已经找到解决死气的办法了。”   盛间:“什么办法?”   叶知离指尖在半空划了几下,明黄色的灵力勾勒出个二人都认识的物件。   混元乾坤瓶。   “我们之前一直以为混元乾坤瓶是魔尊用来容纳黄泉,将黄泉带去魔界的媒介。”他随手一挥,明黄色接连坠落在桌上法阵的几个关键处,“可我刚刚发现,混元乾坤瓶不但可以带走黄泉,还可以充当轮回法阵的阵眼。”   “据说混元乾坤瓶本相比陌昭峰还要大,它能聚集死气并且凝结死气,在仙盟时就养出了不少妖魔的残肢断臂,如果在里面布下法阵,再引入黄泉,一个简易的轮回便成了。   “只要魔尊保护得当,基本不会出什么问题。但前提是,魔尊可以完成轮回法阵。”   盛间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你认为魔尊尚未完成?”   叶知离应道:“如果他完成了,就不会想方设法将我弄去魔界,之前还只是派手下来捉,现在直接想将我变成妖魔,手段愈发过激,倒显得有些急迫。”   这也是他疑惑的一个地方。   魔尊到底在急迫些什么?   盛间猜测道:“按裂隙的状态看,魔界还能撑一阵子,应该不单是死气的事。”   二人又猜了几个方向,路路都说得通,却又似是而非,最后干脆将话题放下,叶知离继续研究起轮回法阵。   他越试着去布阵,越觉得魔尊不可能完成。   当年为了复活尔暇兽,他研究出来的法阵名为“唤魂”,核心是召唤尔暇兽散在世间的各魂各魄再加以凝结。   他现在是想在魔尊法阵基础上去构建,可魔尊法阵的基础却是他当年的唤魂。   唤魂法阵乍看起来和魔尊想要的轮回效果相似,但内里却是千差万别。   魔尊从一开始就打错了根基,高楼肯定起不来,不过有些思路倒是很有借鉴意义。   他在房内研究了一天,期间陪盛间吃了早中晚三顿饭权当休息。   当他再次想通一个节点时,脑海里崩了整日的绳子自中心缓缓垂下,他吐出口浊气,浑身肌肉都跟着松懈下来,像是闭关百年走出结界,重新踏进人世,红运城的喧哗真切地传进了他的意识。   他望了眼窗外,已是月上中天。   盛间询问道:“累了?”   他愣了下,刚才太过投入,都没察觉到盛间竟是陪了他整日。   法阵之事对于外人来说很是枯燥,饶是他天赋加身,又是兴趣所致,动了一天脑子也觉得有些疲累。   而盛间却就这么全程陪了下来,没有半分不耐烦。   叶知离笑了下:“我还好,你不觉得无聊吗?”   盛间答道:“你在就不无聊。”   这话说得随意自然,没故意表忠心的意思,听起来却格外真诚,暖得叶知离心头一热。   他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踱步到窗边,继而回头对盛间道:“去放河灯?”   盛间本已不抱希望,只当昨日叶知离是随意说说,加上还有轮回法阵的事要忙,便是不去也在情理之中。   没想到现在叶知离会主动提起。   就他们两个人。   放河灯。   叶知离站在窗边,正侧着身子回头问他,半张脸被窗外各色灯火染上些不落俗的绮丽,已是绝好的容颜,气质却更甚于皮相,在无数风浪阴谋中滚过,一双鹿眼中却仍不失少年朝气,让人见之就心声渴望。   魔气明明还在他体内不断作祟,搅得他头痛欲裂,浑身经脉像随时要炸开,可他却像是用了这世间最有效的灵丹妙药,竟半点都感觉不到了。   盛间眉目舒展,声音是自己都未曾注意的平和。   “好,现在便去。”   *   红运城的灯会不负盛名,即使叶知离和盛间出来得晚了些,路上的人比白天都多。   花灯挂了整街,飞鸟虫鱼,生肖人像,还有的店家弄出了一排灯笼组成的故事,专门请了说书人在店内细说,响木一拍,赢了满堂喝彩。   二人一路走一路看,甚至还很有兴致地猜了几个灯谜,尤是叶知离,手上还捏着半个没吃完的糖糕,悠闲得完全不像正在被修真界各方追杀。   绕过三门街,拐过四龙口,又向右走了半柱香,他们见到了之前女修说的沓沭河。   河面上建着架够十人并排的拱桥,一河清水里飘着盏盏样式各异的河灯,火光随着水波摇摆不定,直在人心尖荡起波澜。   有小贩见他们手中无灯,热切地推销起自己的东西:“二位仙长要不要买上几盏,全红运城数我家花灯最为灵验,写上愿望放进河里,升官发财,荫庇妻小,得成大道,保管您心想事成。”   叶知离凑过去看了看:“都有什么灯?”   小贩一一介绍,灯灵不灵验再说,口才却是极好,叶知离听得高兴,价格又不贵,大手一挥买了许多,拉着盛间就往河边走。   他分了盛间一半,俩人蹲在岸上慢慢往河中放去。   轮到最大的那盏双人花灯时,叶知离掏出毫笔递给盛间:“写个愿望?”   盛间没接:“你先写。”   叶知离没再推辞,提笔在灯面上写下四个工整楷字。   天下太平。   他希望仙魔之战尽快结束,世间各处都能像眼前的红运城,静好美满。   等他写完,盛间才接过灯笔,在他写过的另一侧书上四个苍劲有力的墨字。   吾爱长安。   花灯以荷为底,以莲为盖,灯芯一经点燃就散出橘黄色的暖光,花纹枝蔓盘根错节,在地上打出支离破碎的光影。   叶知离静静看着,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二人一人托着一边底座,平稳地将花灯放入河中。   有风一吹,那花灯便顺着向河中央飘去。   盛间没有忍住,在热闹的人群中握上叶知离的左手,用指腹轻轻按了按他的掌心。   “等明年今日,我们再来。”   叶知离侧头看去,那双载山沉海的眸子里一片灯火闪烁,漫天的光彩都及不上半分。   他胸口砰砰跳动,一种久远的心情跨越满河热切而来,宛如初见那般,陌生又熟悉。   明年今日……   他嘴唇上下一碰,正要回应,一道刚听过不久的女声在旁响起。   “这不是昨日两位道友吗?你们也来放河灯啦?”   之前见过的女修也牵着自己爱人的手,不知何时走到了二人附近。   女修目光下移,又落在二人也牵着的手上,恍然间明白了什么,意味深长道:“兄弟情深啊。” 第77章 集会   叶知离脸颊一热,飞快松开与盛间交握的手。   他轻咳一声,却是不知该如何回应,正眼神躲闪的思考时,左手又被盛间握了回去。   盛间淡淡道:“二位亦是伉俪情深。”   谁跟他们亦是啊!   叶知离腹诽两句后反应过来,冲面前的道侣点头致意道:“良辰美景,我和兄长就不耽误二位赏灯了,告辞。”   说完便拉着盛间拔腿就走,将满街的繁华远远抛在背后,连头都不肯回上一个。   他路上还不忘对盛间教育:“我们现在是兄弟!亲兄弟!你乱承认什么!”   这得造成多离奇!多严重的误会!   盛间对他的教育“嗯”、“对”、“是”的照单全收,然而怎么看都不像打算悔改的意思。   叶知离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最近对盛间太好了,以至于盛间变得有点猖狂。   可一想到他对盛间态度转好的原因,脾气又怎么都生不起来。   算了。   就当关心病人的心理健康。   花灯看完了,河灯也放过了,二人领略了翻红运城赫赫有名的灯会,也算是不虚此行,天色越来越晚,盛间需要正常的休息,于是开始一齐往客栈的方向走。   二人赶上的本就是灯会尾巴,又玩了这么半天,回去时长街将歇,唯有一连串的彩灯还在檐上挂着,将路照得十分亮堂。   越往回行人越少,偶尔路过条比较偏僻的小巷,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人的影子。   刚才那点尴尬已经过去,叶知离没话找话地同盛间聊起天:“墟水洲有什么类似的节日和风俗吗?”   盛间回忆了下:“没有灯会,但是冬末会有比较大的集会,也很热闹。”   叶知离算算时间,好像也没差多远了。   其实他重生至今,满打满算还没到半年,可事情一件接一件,比他整个上辈子都跌宕精彩。   好在已经看到了结束的曙光,不然成天疲于奔命在阴谋诡计里打转,可是真够累的。   他脚下步履不停,声音轻而平稳:“希望黄泉一事能够顺利,等冬末的时候就可以去参加集会了,集会上都有些什么?”   盛间不爱凑热闹,只讲着自己零星听过的信息,好在叶知离也不嫌弃琐碎,自己在脑海中慢慢将集会的模样拼凑出来。   应该很有意思。   以玄涧阁那群人的性格,肯定会去凑热闹,到时候会更有意思。   他正要说话,盛间忽地伸手在他面前一拦,做出个保护的姿势,周遭的空气也都冷了下来。   “小心。”   叶知离放出神识,只在巷口拐角处察觉到了有人经过,虽说已是深夜,说不定就是看灯晚归的路人,但本着对盛间的信任,他还是当即唤出了炎朱。   那人的脚步声很是轻盈,像是仅用足尖点在青石砖上,纤细的阴影先一步投在巷口与长街的交叉处。   像是个姑娘。   来人动作未停,下一瞬便走过拐角进入巷内。   单看外表,那姑娘只有十六七岁,穿着朴素的布裙,头上扎着根做工简陋的木簪,姿丽却惹眼异常,看上去单纯又无害。   而叶知离却心下一沉。   小惠……   或者说,秽姬。   秽姬修士入魔,可隐藏身上的魔气,当初在平泽镇,秽姬刻意在他们面前用瓷器碎片划伤自己,借由鲜红血液来打消他们对平泽镇的防备,好保护妖魔的据点。   随后他发现任星河留下的辨妖盘,拆穿了妖魔的身份。   盛间本来有机会除掉秽姬,却因为他中毒,只好将她放走。   没想到还有机会再次遇见。   虽然他们现在有幻容丹隐匿身份,可叶知离没有抱任何侥幸,红运城这么大,秽姬偏偏挡在二人路前,还毫不避讳地直盯着他们,怎么都不像是巧合。   果然。   “元衡剑尊,叶仙长,别来无恙。”秽姬躬身行礼,语调也称得上温柔,看他拔剑出鞘,还娇娇笑了两声,“怎么也算是故人重逢,何必动刀动枪,真是伤了妾身的心。”   叶知离疑惑更甚,他们不在仙盟到玄涧阁的直线上,姚乌的幻容丹即使是魔尊亲临都看不透,秽姬又是怎么发现他们的?   他将盛间挡在他身前的手臂按了下去,持着炎朱问道:“那么多人想找到我与剑尊都遍寻不获,阁下倒是神通广大。”   秽姬唇边带笑,又向前走上几步:“叶仙长若是好奇,便同我回去拜见尊上,尊上惜才,想必会解答仙长所有疑惑。”   既已暴露,叶知离将炎朱交给盛间防身,自己唤出留仙:“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秽姬实力只能勉强挤进高阶妖魔的末尾,他尚能应付。   既已决定应战,自然是先下手为强!   留仙势从下起,刺骨的寒意直冲秽姬面门。   秽姬挥动黑光骨鞭,将平江雨当空拦下,黑黄两色撞出一片耀眼光亮。   招式还未落地,叶知离紧握留仙已然杀近,秽姬反应迅速,黑光骨鞭绕了个圈抵挡他的剑锋,双方缠斗起来。   若是他与秽姬一对一,得手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可他还要护着无法战斗的盛间,不免有些吃力。   这个时候他更为深刻的感受到盛间的强大,往日在漫天妖魔中,盛间护着他竟还能游刃有余。   双方越打越是激烈,眨眼便过了几十招。   叶知离眉目一凛。   不能再这么下去,红运城中不仅有普通百姓,还有来看灯会的修士,若是闹大将修士都吸引过来,到时候二人就更不好脱身了。   可秽姬也知道这点,每招每式都按最凶猛的来,唯恐惊不到其他人。   他暗暗惊疑,难道秽姬就不怕被一众修士抓去吗?还是有什么后手?   此时盛间忽然叫道:“姬踏雪!”   刹那间他默契地领会到盛间意图,姬踏雪坐镇玄涧阁,就算是要接他们回去,肯定会派其他人来,断不会轻易离开墟水洲。   秽姬一听天玄君的名号不由向旁边看去,天玄君乃是天下第一刀,她可是连丝刀风都挨不起。   就是现在!   叶知离用出了有史以来最快的招式,留仙径直在秽姬的胸口捅了个对穿!   秽姬不可置信地移回目光,未握鞭的左手抚上胸口,恼怒不甘地瞪了盛间一眼,反身就想离开。   叶知离哪会给她这个机会,留仙再度挥出明黄色的弧线,将秽姬斩了个尸首分离。   平泽镇纷乱中侥幸从盛间手里逃掉,兜兜转转还是死在了他们二人手上,本来姣好的面容变得分外狰狞,躺在一滩血泊之中,死不瞑目的朝着叶知离的方向。   叶知离却是理都不理,一战告捷,额上已冒出细密薄汗,气息还没喘匀就立刻退回盛间身边,眼中盈满了笑意:“真有你的。”   盛间帮他将擦去汗珠,和声道:“辛苦了。”   叶知离摆摆手:“没……糟了!”   他话都没说完,忽然感受到了阵浓郁的魔气,再次转头看去,路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二十只高阶妖魔!   怎么这么多!   与秽姬的打斗中幻容丹不小心碎成两半,一个高阶妖魔都让他费了半天劲,如今竟来了二十个……   和修士入魔的秽姬不同,这些妖魔连客套的招呼都不打,根本不给他休整的机会,你推我挤凶着让人胆战心惊的丑脸就朝他冲了过来。   他猛地一推盛间:“你快走,去找掌柜!”随即折身迎了上去。   两边街道上的灯笼如落雨般坠了满地,灯油漫出来,又引燃了未收进屋的木摊,被风一吹连成片片火海。   火光映在叶知离的侧脸,上面溅上了令人作呕的污血,一只妖魔已然近身,明黄色的灵力重新大盛,将妖魔从肩颈竖着砍下。   他抬脚一蹬,想要跳上旁边的屋顶。   二十只高阶妖魔,他根本就打不过!   然而他左脚刚踏到砖瓦,又被从旁侧窜出来的妖魔给撞回地上。   怎么还有埋伏的!   叶知离不清不楚地暗骂一句,顾不上可能被撞裂的左肩骨,抬起留仙逼退要袭上来的妖魔。   不多时,他就已是强弩之末,妖魔的利爪几次从他身边滑过,只要他身形再慢上一分就要刺入皮肉。   而此刻,二十只高阶妖魔还剩下十七。   他被这十七只妖魔连连逼退,靠着一面未刷漆的墙喘起粗气,心里把魔尊连同魔界上下诅咒了个遍。   不过他还没骂上几句,一条布满了倒刺的尾巴带起冷风狠狠掼向他。   他险险避开,侧脸渗出道鲜红血丝,右手将剑一甩,荡出圈明显已现颓势的灵力,纵身向上方一跃。   再不走就真走不掉了!   当他腾至半空时,已经死了的三只高阶妖魔猛地合二为一,从地面轰然起身,紫黑色的口器直对他的心脏!   可他人在空中,根本无处借力。   那口器里吐出股同色的烟雾,腥臭的味道扑了他满脸,让他有些昏昏然。   就到这里了吗……   魔尊还需要他,不会动他性命。   那他会被魔尊变成妖魔吗?   还好让盛间先走了,不然连盛间都要倒霉。   叶知离闭上眼,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黑暗。   可在口器抵上他胸前衣裳的瞬间,一阵排山倒海的冰冷灵力自他身后汹涌而至,将所剩的妖魔全冻成冰柱,化为随风而散的粉尘。   他自半空落下,跌在了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盛间衣摆翻飞,手握从夜,刚刚还映了满河灯火的眼眸里,正闪着森冷的猩红。 第78章 失守   叶知离脑中有一瞬的空白。   他被盛间扶着站稳,当脚踏上实地的刹那,才抗拒地接受了现实。   盛间为动用灵力,识海失守了。   魔气正在疯狂浸染盛间的每寸经脉和骨骼,耀武扬威地吞噬着他最喜欢的檀香。   他颤抖地抓着盛间的手臂,用神识去探查对方的状况:“盛间,盛间你感觉怎么样……”   盛间极淡地笑了下,抬手捧起他的脸,指腹摩挲间动作轻柔地替他擦去溅上血污。   在那双诡丽的红海中,他清晰地看到自己有多惊愕与害怕,与盛间的平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不是怕这样的盛间会伤害他,他是怕盛间真的入了魔。   紧接着,他感到唇上一凉。   那甚至不算一个吻。   只是珍而重之的一次触碰。   盛间眉间微沉:“你身上很香。”   叶知离从带血的旖旎中回过神来,气得骂道:“这都什么时候了!”   这么近的距离之下,他察觉到盛间体内的力量再次聚集,不由着急地将人按住:“盛间,快停下!现在还来来得及!”   盛间反抓住他的手,力道不大,却恰让他无法挣脱。   “你说过,如果我入魔,就将我锁在山上。”   叶知离恨不得把说这话的自己给打死:“哪有这样的!你如果真入了魔,我定不会管你!快停下!”   而盛间只淡淡回他一句“无事”,一手任他挣扎,一手抬起从夜,气浪以二人为圆心向周遭猛烈荡开,河边的柳树连枝叶都未扬动半寸,而各个可藏人的阴影处却同时飞出近百个身影。   这百个里有人有妖魔,全都像被无形的力量掐着脖子抛出来,形色狼狈的趴在地上,各自扶腰的扶腰,打滚的打滚,哀嚎声响成一片。   叶知离虽然料到他和妖魔的缠斗会吸引附近的修士和妖魔,仍然被这阵仗稍微惊了下,下意识重新架起留仙将盛间护在身后。   一位修为最高的修士率先站了起来,浑身正气地冲二人吼道:“都说元衡剑尊与其道侣双双入魔背叛修真界,老朽本还不信,现在一看竟是不假!盛间!叶知离!天网恢恢,邪不压正,你们还不束手就擒!”   叶知离有些嫌恶地看着领头修士,好一个“本还不信”,说得可真是慷慨大义,眼底的精明却是藏都不舍得藏!   他和盛间不能被冤枉,可现在若是落进这些人手里,那才是连伸冤的地方都没有!   “阁下若是如此嫉恶如仇,不如先将这红运城的妖魔解决掉吧,省得它们为祸百姓。”   盛间不欲理会,拉着他就要走。   而领头修士不依不饶,长枪在腕间挽了个花,径直指向挡在前面的叶知离。   “休走!你们不也是妖魔吗!”   盛间站定抬眼,所有指着叶知离的武器全都冻成了冰粉。   叶知离急迫地按住盛间的手腕:“盛间!”   盛间识海已然失守,再放任随意使用灵力,那妖魔化就真的不可逆了!   他心念电转,这些修士和专门来找他们的那些人不同,只是恰好撞上了,结果却刚好被盛间给打了出来,面子上过不去,未必真要和这些人动手。   心脏怦怦直跳,他竭力调整好表情,敛下情绪朗声道:“诸位,仙盟之事乃是由在下而起,择日在下必当前往仙盟,为自己,也未元衡剑尊讨一个清白说法,今日还有要事在身,不陪了。”   盛间刚才两招已经震住这些人,只要不出乱子,未必有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然而修士愿退一步,其中的妖魔却是不肯。   不知谁在人群中吼了一声:“元衡剑尊重伤未愈,刚刚不过是回光返照,这些妖魔就是他和叶知离引来想将我们一网打尽的!”   叶知离侧目看去,说话的是躲在领头修士背后的一位矮个男子,与他目光对上,还阴测测地笑了一下。多半是混入修士群众的魔修!   而妖魔也真的伺机而动,趁一位修士不注意,用利爪取了其性命。   “啊!!!”   凄厉的叫喊和鲜血的味道在空中散开。   一旦见血,那就什么都不可控了。   修士和妖魔通通动作起来,那矮个魔修又火上浇油地喊了句:“擒贼先擒王!盛间和叶知离要跑!”   叶知离几乎气急!   他连忙按住盛间,说什么都不让盛间再动用灵力:“盛间,再这样下去你真的会成魔的!”   魔尊主要是想来抓他,那些个妖魔都是阶级都不低,有智慧能沟通,引导出眼下的乱子就是等他求饶!   只要他愿意妥协跟魔尊回去,想必妖魔会答应替他拦住那些修士伤害盛间。   不用叶知离开口,盛间就已猜透他的意图,神色淡然地摇摇头,再次将攻上来的修士荡开:“我不会将你交给魔尊。”   叶知离劝道:“魔尊还需要我帮忙完成轮回法阵,不会动我的!你先回玄涧阁将伤养好再来找我!”   盛间不答,从夜剑仍源源不断的攻击着。   叶知离眼眶泛红,盛间本该站在云端供天下修士仰望臣服,如今却被当成修真界的叛徒围攻,甚至一身的清气快要被消磨干净,马上就要变成妖魔!   他无力地阻止着:“盛间,你不能这样。”   绝望越来越浓厚,压得他快要喘不过起来,混乱之际,一道轻佻的男声突然从天而落:“呦,剑尊这是搞什么呢!”   叶知离循声望去,一抹高挑的身影扛着半人大的长刀出现在二人面前。   男人眉目周正,五官与姬踏雪有七成相像。   从夜剑终于慢慢垂下,盛间平缓出声:“你来了。”   见叶知离迷茫,盛间解释道:“姬卧冰。”   姬卧冰!   叶知离记了起来:“姬阁主的表弟!”   如果是姬踏雪是这世上最著名的刀客,姬卧冰则是兵器全才,只要是能用来战斗的,都无一不精,其声名不比姬踏雪低到哪儿去。   姬卧冰反手用刀背拍飞一个靠近的修士,亮白的灵力霸道地在周围圈起一道屏障,随后笑嘻嘻地同叶知离打招呼:“这位就是剑尊的前任道侣?真是一表人才!”   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   叶知离差点喜极而泣,简单回应后把从夜从盛间手里抢了过去,塞进自己的储物袋,说什么都不肯再让盛间出手。   除姬卧冰外,他的一位熟人也不知从哪里跳了出来。   “小叶子!怎么回事,小叶子你受伤了!谁干的!”   陆妄尘一袭紫衣,准确无误地闯进叶知离怀中,上下将他检查了个透彻。   叶知离欣喜道:“妄尘,你怎么来了!你的伤怎么样了?”   陆妄尘:“我来找你的路上撞见了姬卧冰,就一起过来了,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叶知离:“先不要说那么多了,赶紧回玄涧阁!”   姬卧冰和陆妄尘的出现可谓柳暗花明,绝处逢生。   战局直接被扭转,哪怕盛间和叶知离俩人一动不动,也可以吊打这百来数的修士加妖魔几个来回。   三人一剑灵不费吹灰之力地御剑离开了红运城,而那些修士和妖魔自知无望,追都没追。   姬卧冰和陆妄尘的御剑水平比叶知离高出不知多少,叶知离也就没去添乱,从储物袋里掏出大把的灵药灵材喂给盛间,并没底似的往外泄着灵气,帮盛间压制体内的魔气。   姬卧冰的飞剑比寻常的宽出一大截,在上面打滚睡觉都不成问题。   发现盛间状况不好,姬卧冰将飞剑交给陆妄尘,盘腿坐到后面陪叶知离一起给盛间渡灵气。   约莫过了两柱香的时间,盛间睁开了眼睛,里面的猩红已然褪去,重回原本的清亮。   “够了。”   姬卧冰拍了拍叶知离的肩膀:“别担心了嫂子,暂时压制住了,等回玄涧阁让姚乌给他排排毒,保管第二天活蹦乱跳。”   陆妄尘不满道:“你瞎叫什么呢,什么嫂子,小叶子还没和盛间重归于好呢!”   叶知离身心俱疲,不想去计较这声让他浑身激灵的嫂子,也不想去跟陆妄尘掰扯什么重归于好,他又检查了一遍盛间身上的魔气,这才松出口气,对姬卧冰和陆妄尘道:“你们来得太及时了。”   姬卧冰一拍大腿:“我一听到你们的消息就赶过来了,怎么样,兄弟可以吧?”   叶知离笑道:“可以可以,太可以了。妄尘呢,你不是在仙盟吗?”   陆妄尘修为本来就高,又是剑灵,不需要站在什么特定的位置才能御剑,走过来和他们三个坐在一起:“宫阳伯的药水还挺有用,我第二天就恢复人身了,夏星垂知道你们是被冤枉的,根本就没拦着我走。   “除了没拦着我外,还特地找借口拦下了几批想要追杀你们的精锐。说起来小叶子你怎么就成妖魔了?我看你身上一点魔气都没有啊。”   叶知离与盛间对视一眼。   看来夏星垂作为仙盟盟主,判断力果然在大部分人之上。   他将那日在仙盟发生的事,以及这几天的经历都细细说了一遍,听得陆妄尘和姬卧冰啧啧称奇。   姬卧冰抱着宽刀叹道:“这魔尊也太不是东西了吧,逮着你们这对有情人使劲薅,多半是单身太久嫉妒坏了。”   明明刚从那样危急的环境中脱离,姬卧冰是个嘴上爱胡扯的,陆妄尘是个爱怼人的,气氛不但没有紧张,反而出奇的放松下来。   就这么在天上飞了将近半日,墟水洲终于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短暂的跑路part结束,要回到温暖大家庭的怀抱啦! 第79章 治疗   玄涧阁众人与盛间因同样的目标与可以相融的性情走到一起,十数年里一同抗击妖魔,多少次后背相托生死一线,足够了解信任。   众人与叶知离相处时间虽然不长,却也够了解这位年纪不大的阵法师聪慧有胆识,待人真诚,从不藏私,何况还是盛间一直坚定选择的前道侣。   当仙盟的意外传到玄涧阁时,阁中上下没一个人相信他们会背叛修真界,徐宋甚至拍桌破口大骂,说全都是仙盟的阴谋。   仙盟一直都想吞下墟水洲这块地界,有什么事第一个怀疑仙盟准没错。   还好姬踏雪虽然也不喜仙盟,但作为一阁之主,脑子还是有的,当场就推断出与妖魔脱不了干系。   当他们得到盛间和叶知离被困红运城、姬卧冰前去接应的消息后,将墟水洲周围“打扫”得干干净净,只要在阁的堂主全都在外面等着,就看还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他们的地盘上撒野。   由姬踏雪领头站在最前端,脸上仍旧是平日里一团和气的样子,而怀苍却出了刀鞘,闪着纯厚的寒芒竖直插在地上,犹如定海神针一般屹立着。   姚乌和徐宋各持法器,一动一静地分站姬踏雪左右,折扇和长剑隐泛着灵力,皆是随时可以出手的姿势,谁敢靠近半步都会被尽数剿灭。   半佛圣人和黑无常则浮在半空,前者平静地转动着手中的念珠,面色和蔼,腰间挂着的方印却任谁都不敢小觑,黑无常眼神未落在实处,看上去混是漫不经心,双匕却在手间转着阴森的紫光,当真是一佛一修罗。   姬卧冰的飞剑在几人算好的时间里飞速驶来。   徐宋一直盯着城外的方向,刚见到个小黑点,大老远就朝还在剑上的叶知离他们吆喝:“快下来!下来!”   姬卧冰剑御得又疾又稳,眼见就要把玄涧阁的大门给装个对穿,却在前一瞬轻松停了下来,连要将剑上的人甩下去的意思都没有。   姬卧冰收起飞剑,大步走向了自家表哥:“人我安全带回来了!”   姬踏雪简单应了声,见盛间状况二话不说就让他们进阁。   当他即将踏入大门的那刻,不轻不重地回头望了眼尾随了姬卧冰一路的尾巴。   除了盛间这个喜欢清静的异类外,玄涧阁但凡堂主之上的,哪个拎出去在修真界都是威震一方,就连年轻一代的徐宋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些虎视眈眈的众修士踌躇半天,即使玄涧阁这等行为近乎站在了整个修真界的对立面,终是没人敢率先撒野,眼睁睁看着他们进了大门。   姚乌带着盛间直奔医堂,因人数太多,大家都没去给姚乌添乱,在屋外的圆桌围了一圈,拉着叶知离问长问短。   徐宋又喜又忧:“我听说的是小叶子你入魔了啊,怎么一回来变成了剑尊?你怎么样?”   叶知离:“魔尊的人在我体内注入了大量魔气,盛间替我吸走了。”   他担心地看着那道关上的门扉,低声道:“也不知道……”   半佛圣人安慰道:“刚刚看剑尊的情况,应该还能勉强压制住,有姚乌在,不会有事的。”   叶知离勉强一笑:“但愿吧。你们怎么样?玄涧阁一切还好吗?”   黑无常将一杯刚沏好的茶推到他面前:“一切都好,你上次让剑尊带回来的礼物我们都收到了,一看就是你的眼光,比剑尊好到不知哪里去。”   叶知离闻言表情鲜活了些:“喜欢就好。对了,黄泉真的在墟水洲之下吗?”   姬踏雪看了眼黑无常,沉声道:“黑无常曾以身镇万鬼窟近百年,这事你知道吗?”   叶知离:“有所耳闻。”   女子体质本就偏阴些,黑无常为一方百姓独自陷在万鬼窟,其心性气魄着实令人动容。   姬踏雪继续道:“黑无常修为已近大乘,有她在,万鬼百年不灭,正是因为黄泉在下,阴气太盛。后来半佛圣人来了,与她联手才超度了万鬼,只是鬼气经久不散,为了镇压鬼气,我们才在万鬼窟旧址上建立了玄涧阁。”   叶知离觉得脚底一凉。   也就是说玄涧阁下真的有黄泉……   一切都对上了。   他开口提醒道:“魔尊已取得混元乾坤瓶,或许不日就将对黄泉下手。”   姬踏雪:“我们猜到了。死气的问题不仅影响魔界,还会影响人间,魔尊想让妖魔有自己的轮回无可厚非,但不该搭上那么多人的性命,想必魔尊还想趁此机会占领人间。”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能放任魔尊的野心,但死气的问题必须解决。”叶知离在空中比划两下,画了个简单法阵的样式,“我推测魔尊已经找到了建立轮回的媒介――混元乾坤瓶和黄泉。”   他将轮回法阵的构思和几人简单说了一遍,徐宋惊喜道:“叶子……知离你能完成轮回法阵?”   叶知离坦然道:“我见过混元乾坤瓶和黄泉水,对这两件事物有大抵的了解,有九成九的把握,但轮回法阵太大,我需要一些时间。”   一直未出声的陆妄尘找到机会插了进来:“我从仙盟去寻你的路上,发现妖魔的数量比平时更多了些,各地的裂隙都不太安生。”   黑无常也得到了这样的情报:“没错,最近妖魔活动越来越频繁了,墟水洲附近裂隙的魔气也更加浓厚。”   叶知离想到在红运城里和盛间的讨论,他们原本以为魔尊只是找到了媒介,但未必能完成轮回法阵,所以才急着将他带回魔界,现在看来,魔尊的架势似乎是胜券在握。   一个曾被他和盛间私下提起的问题再次浮现在他心头。   徐宋见他沉默,关心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玄涧阁不止姚乌一个医修,还是找人给你看看吧。”   叶知离对自己的身体十分清楚,他摇了摇头:“我没事,如果各地妖魔变得更多,就算玄涧阁没有被修真界孤立,或者有修士以大局为重,怕也是抽不开身来墟水洲帮忙了,这次魔尊似乎是势在必得。”   姬踏雪坚定道:“无论魔尊是什么打算,我们一定要在墟水洲将之除掉,不让妖魔再继续为祸人间。”   妖魔会源源不断的通过裂隙进入人间,如果不除就会伤害百姓性命,如果动手,又会化为死气影响人界根基。   不能再拖了。   *   日头逐渐西移,而众人无论是否有事要忙全都待在院中,等姚乌治疗盛间的结果。   当最后一缕霞光消失在天际时,姚乌推门走了出来。   叶知离第一个迎了上去:“怎么样了?”   盛间体内的魔气本就太多,又有向心脉侵蚀的迹象,哪怕是作为医圣的姚乌出手也废了不少力气。   有打下手的弟子机灵地递上一块方巾,姚乌拿过擦了擦汗,对他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你乌哥出手,岂有治不好之理?放心吧你就,剑尊修为深厚,再按期治疗几次就能根除。”   叶知离完全不掩饰内心的喜悦,径直进屋去找盛间,结果还没跨过门槛,就撞上了一堵结实的肉墙。   他后退半步,也不管形容有些匆忙狼狈,拉过盛间的手臂仰头便问:“你感觉如何?”   盛间未冠的青丝全拢在背后,露出利落地五官,原本苍白的脸上已经有了血色,周身再没有一丝魔气的痕迹,檀木香也只堪堪剩了点清冷好闻的余韵。   将他扶稳后,盛间替他揉了揉被撞红的鼻尖,声线是一如既往的平缓:“无碍。”   感受到熟悉的灵力,叶知离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落地,如同经历了海上的漫长漂浮后踏上海岸,被夏初温暖的阳光一照,整个人都松懈下来。   他长长舒出一口浊气。太好了。   盛间没有入魔。   真是太好了。   看到盛间没事,其余人也都松了口气,黑无常挑眉揶揄道:“哎呦,你可算出来了,再不出来咱们叶堂主就该掀房子了。”   半佛圣人手掐念珠:“阿弥陀佛,黑无常所言极是,叶施主可是连饭都没吃。”   叶知离好笑地回头看了一眼。   他本来就已经辟谷了吧!   就没一个正经的。   几人哄笑着闹作一团,只有陆妄尘见叶知离和盛间亲密,情绪不免有些低落。   姚乌作为忙活了半天的医修,也没跟着挤,独自喃喃着“用完大夫就扔”,姬卧冰笑着给他倒了杯茶:“今晚上咱俩搬剑尊的金库去。”   大夫这才满意:“老婆本都不给他留。”   徐宋不知从哪儿听了盗版的爱恨情仇,一把揽过陆妄尘的肩膀,低声宽慰道:“剑灵兄,天涯何处无芳草,仅说我们玄涧阁单身的男男女女就多的数不过来,别在一棵树上吊死嘛!”   陆妄尘站直看着。   哪怕过了几十年,隔着一道生死的河,时空变换人事全非,叶知离满心满眼又是只有一个盛间,正被人打趣到脸面薄红,而盛间微微抬手截断还想说话的黑无常,将人往怀里揽了揽,维护之意不言而喻。   向来张扬狂妄,玩世不恭的剑灵终是没忍心打破这美好的气氛,藏在众人身后,化作了一道最没存在感的影子。 第80章 新锐   叶知离在玄涧阁住处的还是他之前当联络使时的小院。   生活仿佛回到了他刚从三若山回来的那段日子,几个朋友没事就来院中喝杯茶聊聊天,然而黑无常带来的情报却昭示着外界的形势越来越严峻,妖魔涌出裂隙的频率明显增加,规律让人怎么都琢磨不透。   玄涧阁的众人纷纷开始忙了起来,就连刚刚恢复的盛间都会出去斩妖除魔。   可他身边缺不了人,姬卧冰直言谁知魔尊会不会哪天发疯闯进玄涧阁将他绑走,于是陆妄尘这个不属于玄涧阁阵营的剑灵干脆留了下来,每天陪着他研究轮回法阵。   这日早上下了会儿小雨,院中的冷杉被洗刷得油亮,天气越来越冷,若是换了别的树,光一地的落叶就要打扫好久。   要入冬了。   他对无法回应陆妄尘的感情抱有些隐秘的愧疚,对方从仙盟跑出来,千里迢迢来找他,结果他扭头和盛间解开误会,感情迅速回暖,想想就挺尴尬。   其他人都去清理墟水洲附近的妖魔,院中就剩下了他们两个,他再次想起这事,神思不定地放下了释龙毫。   陆妄尘正在帮他磨朱石,见状便问道:“怎么了小叶子?”   叶知离沉吟片刻后开口:“如今修真界受妖魔挟制,分不出人手、或许也没有谁愿意来墟水洲帮忙,玄涧阁沦为最危险的孤岛,姬阁主他们在这里生活了近百年,感情深厚,你没必要留下来冒险。”   陆妄尘闻言一晒:“我当是什么事,如果黄泉被魔尊抢走,整个人间便全完了,我能躲去哪里?炼山不也是人间普通的一处嘛,我才不会坐在炼山等别人拼出个结果来被动接受。”   “你不用有什么负担,我留在这里,不只是为了你。但是……”陆妄尘犹豫了下,还是问道,“你和盛间,你真的决定好了吗?”   晚秋的风穿堂过巷,在空中打了个旋钻进桌底,撩动二人垂顺的衣摆,鲜亮的水蓝与绛紫短暂的撞在一起,又随着风化为泾渭分明的两道长河。   叶知离垂眼看着平铺在桌上的法阵半边,一时不该作何回应。   他和盛间说和好了吧,还没到那份上。   说没和好吧,好像也就差他一个点头。   见他不答,陆妄尘无奈地叹了声:“我就化个原形的功夫,盛间就趁虚而入了,时机掐得真巧。”   叶知离失笑,这一路过来,他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值得说,可话在喉口翻滚半天,最后只剩下一句:“世事无常。”   几十年的时间眨眼即过,他还少见的体验了上下两辈子,奈何桥边走一遭,兜兜转转回到人世,勒极山与玄涧阁相距万里,连身份姓名都换过,却还是又遇到了盛间。   而后同去三若山,夜闯西来宫,并肩探仙盟,甚至一起经历了从未想过的低谷逃亡。   那封薄薄的和离书不但没有斩断他们之间的缘分,反而将他们越捆越紧。   当真是世事无常。   陆妄尘细想一会儿,搔了搔下巴:“如果我没记错,你在仙盟的时候,还并不打算与盛间重修旧好吧,盛间这伤受得值啊,共患难可真适合培养感情……”   这话说得随意,紫色的瞳孔中连一丝涟漪都没有,叶知离却心头一动,从里面品出点不可言说的味道。   他重生后的每一次遇险与每一次获救,盛间的身影确实牵扯其中,无数细节在脑海中闪现,可他却不敢伸手去抓。   气氛陡然静了下来。   如果按照这个思路,那……   “知离!快给我倒杯水!可累死我了!”   不等他向下细想,徐宋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除了徐宋,还有姚乌、半佛圣人以及盛间。   叶知离提了提嘴角,在转身的瞬间恢复了一贯的温和:“怎么一起来了?其他人呢?”   徐宋挥挥手,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的位置:“黑无常不知道干嘛去了,卧冰帮着阁主处理文书呢,一会儿就过来。”   趁他倒茶的功夫,徐宋探头看了眼桌上摊着的法阵:“嚯,这密密麻麻的,你整日对着这玩意儿不头疼吗?”   叶知离笑道:“大概就像你们剑修整日练剑一样,习惯就好,喜欢就好。”   徐宋点点头:“也是。”   半佛圣人仔细看了看:“有点深,看不太懂,有这个就能让死去的妖魔进入轮回?”   “还需要混元乾坤瓶和一定的黄泉水。”叶知离伸出手指比划了个距离,“将这个法阵写进混元乾坤瓶,再将混元乾坤瓶放进魔界的中心点,往里面注入黄泉,就可以形成一个简单的轮回。”   姚乌摇着扇子,连声赞道:“虽然听不懂,但是厉害啊,这可是轮回,你竟然给搞出来了。”   叶知离水喝了一半,慌忙把茶盏给放下:“万万不敢当,混元乾坤瓶可以凝聚死气,而黄泉可以稳固原本一体的魂魄,我仅仅负责激活二者之间的连接以及循环,主要还是上古神器和黄泉本身的作用。”   陆妄尘把茶盏又给他端了起来:“谦虚什么呢,魔尊搞了一百年都没搞出来,还不是得靠你。”   徐宋也跟着道:“就是,不然魔尊成天没事儿算计你干什么,还好我们剑尊慧眼如炬英明神武,一路都没让魔尊得逞!”   提及盛间,叶知离自然地把话题转了过去:“外面现在怎么样?”   “妖魔越来越多了。”盛间剑眉稍稍下压,“最奇怪的是仙盟传来消息,说各地的裂隙范围发生了不明显的变化,我去确认过了,三若山的裂隙扩大了两丈左右。”   徐宋惊道:“裂隙那么大,两丈你都看出的来!”   叶知离相信盛间的眼力,盛间说扩大了两丈,那必然不会错。   可如果裂隙发生变化是魔尊在为进攻玄涧阁夺取黄泉做准备,那就和他们之前的猜测相悖了。   他疑惑出声:“不是说裂隙并非魔尊弄出来的吗?”   盛间:“我还是坚持原来的看法,裂隙是死气人魔二界边界的产物,魔尊控制权有限,至少无法闭合或者更改裂隙的总体范围,如果墟水洲这边的裂隙变大了,其他地方的裂隙必然会相应变小,明天我会去看看。”   叶知离有些担忧:“离墟水洲最近的裂隙也有很远,你的伤……”   盛间眉眼间的严肃全都化在了这句简单的关心里,如春雪初融,在这么多人面前毫不避讳地放缓了语速:“无碍,去去就回。”   他停顿了下,接着道:“带你一起?”   叶知离还没应声,徐宋率先坏笑起来,对着身侧的半佛圣人抛了个让人浑身哆嗦的媚眼,仿佛被骨头卡了嗓子,娇滴滴道:“半佛圣人,带我去最近的裂隙看一看吧,咱们也去去就回。”   半佛圣人十分配合,起身端正地给徐宋行了个礼,又故作深情地握上了徐宋的右手:“若不嫌弃贫僧……”   叶知离被臊得整只耳朵通红,不由轻咳了声:“注意形象!”   众人齐齐笑了起来,他正无奈时,忽地看到随着半佛圣人坐下的动作,僧袍里好像掉出来什么东西。   是一本册子。   离得近的陆妄尘好心弯腰帮忙捡起来:“半佛圣人,你的书掉了,这什么……《阁主与新锐剑修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空气凝固了。   叶知离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本册子,与他在红运城秘密据点的客栈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半佛圣人私底下都在读点什么!   那可是半佛圣人!   这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玄涧阁里!   徐宋反应过来,探身一把抢过册子翻了几页,面红耳赤道:“半佛圣人!你你你!”   半佛圣人和蔼笑着,手上仍不断拨动念珠:“阿弥陀佛,阁主经常教育我们要多读书。”   徐宋:“你这看得什么书啊!这谁写的!”   半佛圣人不带犹豫地卖了队友,将目光投向姚乌:“阿弥陀佛。”   叶知离浑身一震,姚乌怎么干起和阳鸿畅一样的勾当来了!他当初在客栈看到的《无情剑尊痴情阵》、《他逃,他追――剑尊慢慢追妻路》岂不是也出自姚乌之手!   始作俑者将手中折扇向上举了举,挡住自己的半边脸,叹道:“没办法啊,最近阁中财政吃紧,缺钱啊!”   徐宋拔出扬凤就朝姚乌冲了过去,姚乌折扇一挡,身形灵活地躲到了刚进门的姬卧冰身后:“卧冰!救命!有人要断我们玄涧阁财路!”   姬卧冰一见徐宋手中的册子就明白了个大概,笑着伸出二指将扬凤架住:“哎呀,特殊时期,收成不好,大家贡献贡献嘛。”   徐宋:“你怎么不贡献!”   姬卧冰从储物袋里掏出厚厚一摞册子摆在桌上:“谁说我没有。”   还是系列读物。   徐宋将扬凤放在一边,飞速将所有册子翻了一遍,哀泣道:“为什么只有我穿了女装!”   叶知离心中的同仇敌忾消失了个干净。   重点是女装吗!   他刚进阁的时候就是徐宋穿女装来骗他的吧?!   徐宋骂完后开始拉拢盟友,第一个找了他这位受害最多的人:“知离,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叶知离迟疑了下,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扬凤,又往盛间身边靠了靠,这才出声道:“其实我以为你和姚堂主才是……”   众人再次哄笑做一团,连盛间眼边都隐约带着笑。   寒冷的秋风一阵接一阵晃动着院中的冷杉,声似嚎哭的风声被尽数压在不知谁的调笑里。   明明大战迫在眉睫,这小小的院落中仍是过分欢快,生死不定的明日被抛在脑后,没有人再去理会,紧张感被硬生生冲淡大半,仿佛天塌下来都没有任何影响。   叶知离隔着圆桌看向盛间,对方也正好回望过来,云雾缠绕的山峦海浪有一瞬静止,在明媚日光可抵达的尽头,他清晰地看到了亘古未变的景致。   愿岁岁有今朝。   岁岁常伴。 第81章 落雪   隔天盛间还是去了趟离墟水洲最近的裂隙,而裂隙的情况也证实了盛间的想法。   墟水洲境内的裂隙在逐渐扩大,而外面的裂隙在逐渐缩小,再这么继续下去,结果可想而知。   轮回法阵只余了个尾巴,没多久就大功告成,按照计划,等他们解决了魔尊后,会将法阵写进混元乾坤瓶里,再注入一定的黄泉带去魔界。   像是为了不让叶知离担忧,盛间没有再频繁向外跑,更多的时间留在了玄涧阁里,陪着他说说话,或者做一些关于大战的准备。   反倒是陆妄尘看不得他和盛间腻歪,差点要向天上翻白眼,跟着其他人外出去斩妖除魔了。   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猝不及防,叶知离睡觉不爱关窗户,迷迷糊糊睁开眼还以为天已放亮,掐指一算发现未过丑时,原是纯白无垢的雪遮上了玄涧阁大大小小的房檐屋脊,以及地上的每一块青砖。   绝大多数修士都是不怕冷的。   他兴冲冲地简单洗漱后换了件衣服,连头发都没挽好就跑出院门,外面雪花还在飘着,只不过小了些。   一年四季,他最喜欢冬天,四季之景,他又最爱雪后。   盛间是单系冰灵根,有着世间最强韧的经脉筋骨。   在不少传说话本里,元衡剑尊天父地母,诞生于西北最险最高的雪山冰层之中,是以灵力至纯至胜,躯壳经千万年的淬炼打磨,才能承受这天地馈赠。   然而这些带有离奇色彩的故事,无非是盛间喜好清静,鲜少露面,又因为太过强大,以至于在世人眼里变成了个符号,仿佛盛间就是那高不可攀吞人性命的雪山本身。   他年少无知时仅凭一腔孤勇便想走上山顶,直到半路才觉艰难,本以为会在雪里做一个温软的美梦,往后余生溺毙其中也算不辜负相遇。   他是闯进盛间漫长生命里的一段偶然。   而盛间抱起了这段偶然。   他穿过走廊,走进雪地,在脚下连绵不断的细响中,忽地生出了一种冲动,他想去见一见盛间。   并不打算做什么,只是想见一见。   叶知离的表情不自觉变得更加柔和,他没有打伞,也没有动用灵力,任凭雪花一片一片落在肩上,身后留下了一串脚印,在“吱呀”声中,他拉开了院口的木门。   在院外石径的正中央,盛间一身宽松常服,笔直地站在雪里,像是早察觉了动静,眉眼平和地望着他的方向。   叶知离恍惚想起这辈子与盛间在墟水洲初见,他因盛间的迟疑离开时,盛间独自站在长街尽头,如同最孤独突兀的那抹白,就和现在一样,让他忍不住去想这个人站了多久,还会站上多久。   见他愣在门口,盛间上前几步,替他扶了扶发髻上有些歪的发簪:“怎么醒这么早。”   叶知离笑道:“不知怎的就醒了,发现外面下雪,就想着出来看看。你怎么在这儿?”   盛间垂眼与他对视:“听到落雪,想着你会出来看,便想来见你。”   以盛间的修为,怕是第一片雪花落下时就察觉了……   盛间等了他半夜。   叶知离没有再像以前一样躲开盛间的目光,坦然道:“那就一起看看雪景。”   盛间眼中溢上喜色,喉结滚动间道出一个“好”字。   他们在六罗门看过许多次雪景,六罗门的建筑用材精贵造型飘逸,被雪薄薄遮上一层更显晶莹剔透,如置身幻境。   而玄涧阁的建筑古朴典雅,坚实却并不笨重,积的雪也比六罗门更厚些,犹似神明静默的肃穆。   正值深夜,二人除了几队巡逻弟子,此外再没撞见什么人,一路静谧得出奇。   盛间提议道:“今夜月圆,不如去山顶看看。”   玄涧阁有一座独立的山峰,高耸入云,在山脚仰望不见其顶,那是盛间的住处。   就像不再回避盛间含着深情的眼神,叶知离依旧没有拒绝。   有盛间带着,他没有再用山脚的传送阵,转眼便到了山顶。   本就是霜白叶子的枫树上也沉甸甸压着雪,乍看去还以为是雪长在了树上,月亮冰鉴般悬挂空中,将山顶照得宛如白昼。   这里的一切布置都和六罗门时一样,叶知离看过无数遍,却不知是否心态不同,又或者太久未见,他瞧出了点新鲜感。   他熟门熟路地走到琉璃桌边坐下,桌上设了法阵,未染风雪,甚至还煮着壶热茶,雾气氤氲出了一小方温暖空间。   茶具也是他从前挑的那套,清贵大气,底绽冰纹。   盛间帮他斟上一盏,浅尝小口便觉心神舒畅。   他笑道:“还是原来的滋味。”   盛间眉目平和,话出口语气仍是淡淡的:“我备了许多,你喜欢就来拿。”   叶知离应了声,也没跟盛间客气这些琐事。   盛间从储物袋里取出件木雕递给他:“这个给你,里面有我的一缕神魂。”   叶知离有些不解,虽然木雕是盛间早就送他的东西,现在再给他无可厚非,可为什么还要多加一缕神识。   盛间解释道:“大战在即,你靠着它,可以找到我。”   提起随时可能来到的妖魔,叶知离心头不由沉了沉:“姬阁主各处都已布置妥当,想必不会出什么乱子。”   “届时一定会很乱,你要保护好自己。”盛间叮嘱后仍觉不放心,“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冲动。”   盛间眼底藏着不甚明显的复杂,而叶知离被手中木雕上翅膀的断痕触感吸引,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再抬头时恰好错过,只当盛间担心他安危:“放心吧,我会死守自己位置的,倒是你们要直面大批妖魔,才更要注意安全。”   盛间应道:“我会注意。”   叶知离目光飘向亮得过份的月亮,话在胸中酝酿半天,最终还是试探着说了出来:“等一切结束,要不要一起去燕泉山待段日子?”   他声调不似往日的平稳,话尾还带了点轻微的颤音,却如同一道劈开鸿蒙混沌的惊雷响在盛间耳畔。   拨云散雾,风雪初停,明是身处凛冬,万物却已经悄然生长。   盛间合了合眼,像是在消化这个等待已久的惊喜,半晌后方才沉缓出声:“好。”   叶知离笑了:“我还想去红运城再放一次河灯。”   盛间:“一起去。”   叶知离:“姚乌的册子不能再乱写了,明明有现成的。”   盛间:“我叫他改。”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大多是关于未来的美好愿景,偶尔掺杂几句关于大战的部署,时间悄无声息地随着月华淌去,一夜就这么平静翻过。   天亮了。   *   玄涧阁地处偏远,下雪是件常事,众人中只有徐宋妄图让姬踏雪趁机示范一下那招“踏雪寻梅”,然后被姬踏雪直接从玄涧阁一刀背拍到了墟水洲城。   比起看雪,大家似乎对徐宋挨打更感兴趣。   不过由于太忙,这点热闹并未持续太久,所有人又投入了紧张的筹备当中。   各处的情报纷沓至来,叶知离随便出个门就能碰见乘着法器匆忙往大殿送消息的弟子,姬踏雪和黑无常忙得脚不沾地,计划书若是连起来能从桌上延伸到殿门。   他曾顺路看了眼墟水洲外的情报,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裂隙持续异动,连同仙盟在内,各大门派都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每天斩杀的妖魔不计其数,好在累是累了些,出现的妖魔大多只是低阶妖魔,修士实际伤亡并不大。   根据仙盟传来的信息来看,这些妖魔还只是开胃的前菜,重头戏很快就要上场,可惜各大门派自顾不暇,玄涧阁还是要“自求多福”。   最终战来的那日没什么特别,天际没有狂风骤雨,也不算太过晴朗。叶知离像是冥冥之中有所预感,晚上睡得极不安稳,没睡多久就醒了过来,觉得心头压了块大石头,闷得他喘不过气。   盛间晚上鲜少睡眠,他没有多加思索,打算去找盛间说会儿话。   他下床走近衣柜,在捞平日飘逸的外袍时,手鬼使神差地向右偏移半寸,选了身利落的劲装。   外面起了风,但不大。   正是夜半子时,在零散几朵乌云刚碰到弦月边角那刻,盛间注入灵力的示警声先于巡逻弟子响彻玄涧阁上空。   “来了。”   那声音清冽好听,却沉重地敲在每一位弟子的心头。   灯火接连亮起,玄涧阁弟子全都冲了出来,面对奇袭,尽管神情各有不同,却统统坚毅地握着自己的法器。   像是为了附和盛间的示警,玄涧阁东北方向的半空被硬生生撕开了道漆深的裂隙。   借着火光,叶知离看到裂隙的颜色比夜幕更重,魔气卷着妖魔如同一滩滩烂泥,伴着仿若海啸的叫喊尽数泄向人间。   魔尊竟没有借用墟水洲境内任何一处裂隙,而是创造了道崭新的!   诧异只在脑海持续一瞬,继而升起“不过如此”的念头,叶知离心道姬踏雪几十方墨没有白费,尽管魔尊奇袭含了心思,却也在姬踏雪的计划之内。   阁主的算无遗策极大地鼓舞了军心,所有人动作快而齐整,不见任何慌乱。   叶知离按照第六十二套计划内容,迅速御剑赶去指定地点。   飞到一半时,他撞上了握着从夜凌空掠过盛间。   二人短暂地对视一眼,相□□了点头便擦肩而过。   叮嘱的话早就说了太多,未来还有很长,他们不需要在这个危急关头依依惜别。   他相信盛间,正如盛间相信他。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就要结局啦,考虑到情节紧凑,中途断掉影响观感,会停更一两天,在周三或者周四一下子全放出来,大家可以攒一下。另外结束后会掉落几章番外,大家有想看的人物或者情节可以评论~   感谢在2021-06-1314:06:58~2021-06-1416:32: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怜世卿者举酒不做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魔尊   作为玄涧阁战斗力最差的堂主,叶知离被安排在了阁中守卫,姬踏雪还特地给他临时提拔了几个副堂主,好让他随时联络支援其他各个关口。   除了这些副堂主之外,陆妄尘也会贴身保护他的安全。   陆妄尘比他先到一步,一见他来就迎上前:“小叶子,你没事吧?”   叶知离摇摇头:“阁中的防御法阵我刚检修过,连同墟水洲城都保护了起来,除非盛间他们撑不住,否则里面人的安危没什么大问题。”   陆妄尘看了眼天边:“裂隙在玄涧阁的东北方,墟水洲城在西南方,二者有一定的距离,普通百姓应该不会遭难,接下来就玄涧阁这些人的了。”   叶知离“嗯”了声,手握留仙站在城墙上,遥遥望着裂隙附近的情形。   天幕被各色的灵力光芒照得五彩纷呈,玄涧阁人数虽少,却个个足以以一敌百,尤其是堂主及以上,拎出去都足够单独成宗立派,尽管妖魔来势凶猛,但始终未曾突破第一道防线。   叶知离心中清楚,这不过刚刚开始,尚处在试探阶段,双方都未施展出真正的实力。   黄泉并不是只在玄涧阁下流淌,但它是人间与幽冥交接点最近的地方。   换句话说,是最容易将黄泉取出来的地方。   除了要和妖魔在裂隙口正面交锋外,玄涧阁众人还要分出人员守住几个薄弱的交接点,防止妖魔趁虚而入,可以说是留了不少后手。   而妖魔那边,按照叶知离他们的猜测,魔尊会撤掉人间各处的裂隙,将兵力集中在玄涧阁,以现在妖魔的数量来看,显然还差得远。   更重要的是,魔尊仍未出现。   陆妄尘的声音忽地在身边响起:“停了。”   叶知离时刻盯着裂隙前的身影,自然没错过异变。   妖魔本源源不断的通过裂隙来到人间,而现在像是听到了什么指令,只剩了张空洞的漆深巨口。   他握着剑鞘的手不由收得更紧:“不对……是来了。”   正面迎敌的盛间他们同时意识到问题,随着一声洪亮的“散”,反应迅速地向后撤离。   在短暂的静止后,裂隙如同沉睡万年的异兽悠悠转醒,蜷缩成一团的躯体灌着力道往四周伸展开去。   原本的异兽巨口裂成了片接天连地的竖直深渊,附近的山峰连块细小的碎石都没落下,全都被吞进了那深渊当中。   当深渊伸展完毕,有十七道身影从里面接连飞出。   那是除死去的奚乐外,魔尊剩余的十七位魔将,它们并未攻击,而是列阵守在深渊附近,恭敬跪在半空中,面朝深渊的方向。   一阵强烈压迫感陡然从深渊处袭来,那是与盛间全然不同的冰冷,阴寒仿佛要渗入骨髓,刺进奇经八脉,修为低点的弟子当场便支撑不住,叶知离也捂着胸膛吐出一口鲜血。   陆妄尘赶忙撑住他的臂弯,借着陆妄尘的力量,他仍死死盯着深渊处。   “咣――”   “咣――”   两道震天的闷响后,一个巨大的魔物从深渊里跨了出来。   那魔物浑身被黑色雾气围绕,高近山,勉强能看出个似人非人的形状,五官自是没有,抓持半透明的混沌类剑武器。   叶知离喃喃道:“那便是魔尊?”   如果不是魔尊,十七位魔将怎肯屈膝臣服。   魔尊和蝼蚁似的众人不打算做任何交流,不等姬踏雪下令,二话不说挥剑直劈向玄涧阁门派驻地!   盛间第一个反应过来,从夜携万钧的力道直将那大他千百倍的武器一己扛下,短兵相接撞起的灵力荡起滔天巨浪,瞬间将夜空染成了瑰丽的冰蓝色。   姬踏雪朗声道:“动手!”   魔尊连同十七位魔将全数出动,玄涧阁待命人员也一个不留,最后的决战真正开始了。   厮杀声越来越近,尽管玄涧阁单个战力远大于对面,奈何魔尊孤注一掷,将全部的兵力集中在了深渊,拿妖魔的尸体堆出来了一条血肉模糊的道路。   阵线慢慢向玄涧阁门派驻地压了过来,叶知离全神贯注一遍遍探查防御法阵,随时准备弥补错漏。   他额上滚下粒豆大的汗珠。   时间。   他们需要时间!   因混元乾坤瓶失窃和他在那么多人面前被辨妖盘判定为妖魔,各大门派都认为他和盛间是修真界的叛徒,从而连同玄涧阁一起孤立,随后魔尊开始往人间输入妖魔困住所有修士的手脚,不给他们解释的机会。   但整件事都是魔尊的阴谋,夏星垂作为仙盟盟主已经看了出来,如今魔尊将兵力调到玄涧阁,其余地方的压力就会变小,夏星垂也一定会派人前来支援。   黄泉若是被抽去魔界,人间不被魔尊占领也会失去自己的轮回。   不能全靠玄涧阁对抗整个魔界,这是全天下的危机!   魔尊是想打一个时间差,他们只要撑过这个时间差就赢了!   然而天不遂人愿,在他灵力消耗大半时,凶猛的爆炸声自北方响起。   很快,一位副堂主慌忙来报。   “叶堂主,不好了!”   叶知离回头问道:“怎么了?”   副堂主身上被划出了数道伤痕,眼含血泪:“北部防御点被攻破,徐堂主金丹自爆,与妖魔同归于尽!”   徐宋……   叶知离踉跄后退半步:“什么?!”   陆妄尘脸色也不太好看,安慰他道:“小叶子你先别急,还没结束。”   叶知离稳住心神:“那北部防御点现在是谁在守着?”   副堂主:“是附近的一些弟子临时支援。”   法阵已经做了好几层的堆叠,短时间内不会出什么问题,叶知离将事务做了简单的安排,转身就要下城墙。   陆妄尘一把抓住他:“你去哪儿?”   叶知离镇定道:“北部防御点需要支援,而且我不信以徐宋的修为,有诸多法宝护身还留不下一条命,我要去看一看。”   陆妄尘了解叶知离性格,知道拗不过他:“我陪你一起。”   二人没再嗦,直奔北部防御点。   北部防御点在玄涧阁门派驻地外,此刻已化为一片焦土,靠东的方向竖着一排快有城墙高的火墙,拦截着蠢蠢欲动的妖魔。   火墙内仅剩了几个衣着狼狈的弟子,全都紧绷身体持法器戒备着。   叶知离四处瞅了一眼,没看到徐宋。   当他打算出声询问时,忽地感受到什么,目光倏地转向火墙。   一名身穿重甲,手握长矛的魔将越火而来,针窄的眼睛四下一洒,长矛直杀向他。   陆妄尘先他一步抬剑挡上长矛,并将魔将重新踹向火墙。   魔将翻了个带着闷响的跟斗,在火墙边缘堪堪停下,后爪一蹬,即使重甲加深也速度不减,灵活地冲陆妄尘袭去,瞬息之间,双方已过上百招。   以陆妄尘的修为,对付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魔将绝非难事,可徐宋生死不明,时间紧迫,叶知离掐准机会,留仙直刺向魔将后心。   而魔将背后像是长了眼,朝陆妄尘虚晃一式长矛后反手冲他挥来。   他高抬起腿狠狠踩在长矛柄上,只眨眼的功夫,紫光一闪而过,被盔甲包裹在内的头颅重重砸在泥泞的地上,血水溅起半尺高。   陆妄尘为这默契的配合扬起一个笑容,叶知离也短促地笑了笑,交代完剩余弟子后,开始放出神识去探查北部防御点的每一个角落,口中不忘接连叫道:“宋宋!”   “宋宋!”   “徐宋!”   没有,哪里都没有。   叶知离神情逐渐变得有些焦急,当他靠近一棵焦黑的老槐树时,陆妄尘猛地一把将他推开:“小心!”   那已被陆妄尘斩下头颅的魔将竟是又爬了起来,长矛直插//入二人中间。   陆妄尘不清不楚地骂了句什么,又是一脚将魔将踹到一边。   叶知离刚要上去帮忙,脚下却是一空,地面忽然塌陷,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洞穴,他当即便想唤出飞剑,而灵力却被黑洞抽了个干净,径直向下跌去。   “小叶子!”   陆妄尘察觉到他这边的异样,连魔将也顾不得,飞身扑来抓住他的手,同他一起跌进黑洞。   变故发生得太过突然,叶知离尚没弄明白究竟出了什么事,眼前一暗,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   当叶知离再度醒来时,他率先感受到的,是周围无孔不入的阴冷,以及身下梆硬的地面。   他揉了揉有些发疼的后脑勺,估摸着是掉下来的时候磕到了哪处石头。   “小叶子,你醒了?”   叶知离扭头看去,正对上陆妄尘一对满含担忧的紫色瞳孔。   他开口问道:“你怎么样?这是哪儿?”   “还不知道,我也刚醒。”陆妄尘摇摇头示意无碍,向他伸出一只手,“先起来吧地上凉。”   叶知离理智回笼,渐渐清醒过来,他没去握那只纤长好看的手,自己撑着站起了身,待视线恢复正常后环视了圈周围。   这好像是个空旷的地下宫殿,比玄涧阁的主殿还要大上几倍,壁上燃着一百三十六盏长明灯,只是烛火都不太亮,殿里仍是阴森森的。   下落时被夺去的灵力又回到了身上,可即使有修为护体,过低的温度还是让他打了个激灵。   周围没有任何器具陈设,只堆了不少被腐蚀到细条似的白骨,殿顶封得严严实实,他试着打去道灵力,却是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他皱眉道:“得尽快想办法出去,外面现在不知是什么样。”   陆妄尘飞到殿顶,伸手按了按封顶的石块:“天罡岩,强拆是拆不掉的,应该有机关。”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1416:32:42~2021-06-1521:16: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8000530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8000530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黄泉   叶知离神识将宫殿扫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像是机关的地方。   这里除了成堆的白骨,就是无处不在的寒意。   他微微敛目,仔细感受着往他骨缝里钻的刺痛。   这感觉与盛间冰灵根造成的寒冷截然不同,与魔尊带来的压迫感也不一样,真要说的话,倒是在黑无常身上见过。   黑无常……   叶知离心中一惊,再次打量起偌大的宫殿,脱口而出道:“万鬼窟!”   陆妄尘似是没有听清:“什么?”   “我之前听黑无常说过,万鬼窟其实是个宫殿,因距黄泉太近,故而万鬼难灭,为了保护一方百姓,她封了殿顶以身镇之,直到半佛圣人来了,二人合力才将万鬼超度。”叶知离解释道,“只是鬼气尚在,姬阁主才在其上建立了玄涧阁,有镇守保护之意。”   闻言,陆妄尘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那黑无常说过怎么出去吗?”   叶知离苦笑道:“只因为牵扯到黄泉,我才听了一耳朵,具体的就不知道了,再找找机关吧。”   陆妄尘骂骂咧咧:“都怪刚才那魔将,好巧不巧捣在了万鬼窟上面,玄涧阁都没什么保护措施的吗?”   在万鬼窟待得越久,低温的影响就越大,叶知离不得不主动调用身体里的灵力来维持清醒。   更令他担心的,是外面的战况,本就每一刻都在流血、都会出变故,他和陆妄尘跌进来就昏迷,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再次搜寻无果后,他掏出布阵用的法器:“来不及了,我会在天罡岩上弄一个法阵,到时候我们冲着法阵中心灌输灵力,虽然裂口宽度有限,但挤一挤也能出去。”   这种法阵本质是对灵力的一个集中与放大,布置起来太过繁琐,浪费时间不说成功的概率也低,但现在别无他法了。   陆妄尘陪他研究轮回法阵陪了好些天,对他的习惯与需要很是了解,于是帮他打起了下手。   寂静的大殿里一时静默无声,只有长明灯无风而闪烁,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扭曲细长,与百年前的鬼魂没什么区别。   大概是嫌弃太闷,法阵的布置难度又不高,陆妄尘拉着叶知离聊起天来:“小叶子,等一切结束后你有什么打算?”   叶知离随口道:“该干什么干什么吧,可能会去四处转转,我还没好好看过人间山河。”   陆妄尘撑着下巴看他,目中满是期待:“带我吗?”   叶知离手中动作一顿,抬眼瞥了过去。   他若是与人作伴,肯定是和盛间,陆妄尘心中想必也清楚,却还是问了出来,甚至面对他的沉默仍笑着对他,似是久了就能等到新的答案。   半晌后,他终是先按捺不住,无奈道:“妄尘,你知道的。”   烛火晦暗间,陆妄尘微微低头垂眼,长睫遮挡着的目光不知何时沉了下去,连平日里漂亮的紫色都变得不太真切:“我是怕你会后悔。”   “我相信他。”外面情况未明,叶知离眼下不愿意多聊这些旖旎情事,“好了,不说这个,我们先抓紧出去,帮我找找那根细的朱笔。”   陆妄尘闷闷“嗯”了一声,在一堆被倒出来的器具里找起了笔。   见陆妄尘老实安静后,叶知离转过身继续写他的法阵,当他指尖触摸到中间的符号时,整个宫殿忽然晃动起来,紧接着,一股强烈的力量自脚下以迅雷之势汹涌而至。   “不好!”   他几乎在瞬间就猜到了什么,翻身将陆妄尘扑向远处的墙壁。   在他们离开的刹那,十人环抱的水柱冲天而起,坚硬无比的天罡岩如同薄弱的宣纸宣纸被撞出个大洞,一百三十六盏长明灯尽数熄灭。   叶知离愕然看着眼前的场景。   水柱并不清透,反而泛着淡淡的浑浊,那是人间从未见过的色彩,在地面到天罡岩的这段距离里,没有飞溅出一滴水珠,奇怪的是,明明水柱周身如有荧光围绕,却照不穿这殿中哪怕半寸的黑暗。   他恍惚间听到有什么在呼唤他。   在一阵阵的呼唤中,玄涧阁、徐宋、黑无常……盛间,这些名字在他心中一点一点淡化,只余下旷古的平静,让人想停在那篇永恒的安宁里。   胸口蓦地一热,叶知离清醒过来,惊觉自己距那泉水只有半步之遥,而陆妄尘正在他身后死死拉着他,口中大叫着他的名字。   他连忙后退好几步,伸手抚上胸口。   那里放着盛间给他的木雕。   陆妄尘脱力坐在地上,却仍不肯松开他的手腕:“小叶子,你总算醒过来了。”   叶知离道了句“抱歉”,转身背过水柱,再不敢轻易去看。   他从储物袋里掏出陆妄尘之前送他的紫曜珠,大殿总算再次亮起来。   他低声道:“这就是……黄泉?可我之前在奚乐那里见到是褐色。”   陆妄尘:“离本源久了会有所变化,很正常。”   “可黄泉为什么会……”叶知离意识到什么,浑身冰凉,“难道盛间他们失守了?!”   不然黄泉为什么会冲破幽冥边界来到人间?   他焦急地站起身:“不行,我们要尽快上去!”   陆妄尘将他拉住,神色凝重道:“玄涧阁那么多大能都守不住,我们上去有什么用!你别急!”   叶知离试图甩开陆妄尘:“我怎么能不急!”   “你先冷静,我想想……玄涧阁那几个都不是简单角色,不会这么轻易就被打倒,我们得给他们争取机会。”万鬼窟死气未散,黄泉不断上涌,至邪至阴的大殿里,紫曜珠的光芒映在陆妄尘紫色的瞳孔中,有种诡异的、动人心魄的美,“我们去打魔尊一个措手不及。”   叶知离不解道:“措手不及?”   陆妄尘点点头:“对,如果我们贸然出去,只会给他们添乱。魔尊不可能将混元乾坤瓶带到人间,不然姬踏雪一刀给他劈了就全都玩完,黄泉一定是直接通往魔界的,我们藏进黄泉里,偷偷潜入魔界找到混元乾坤瓶,肯定会打乱魔尊的计划,给玄涧阁的人赢得喘息之机。”   叶知离被这大胆的计划吓了一跳:“藏进黄泉?!”   陆妄尘:“没错,我可以倚靠法器和修为在我们周围形成一个结界,久了不敢说,但撑到魔界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叶知离考虑几息,很快冷静了下来:“你说得对。玄涧阁弟子修为都不差,何况单说剑道魁首、天下第一刀、鬼道统御、半佛圣人,这四位都是修真界的顶尖战力,外加其他高手,若是这些人都守不住,我们出去也是添乱送死。   “但我们也不能贸然去魔界,谁知道这黄泉会通向哪里,万一直接进混元乾坤瓶怎么办?”   陆妄尘保证道:“我会在进去的前一刻带你冲出黄泉。”   叶知离想了想,仍是拒绝:“不行,黄泉入世,说明玄涧阁已落下乘,这时候我再去魔界,盛间知道了定会为我安危分心。”   陆妄尘:“可如果我们待在这里什么都不做,那不是等死吗?如果去魔界,反而还有一线生机。”   见叶知离无动于衷,陆妄尘忍不住继续道:“小叶子,你就这么怕去魔界吗?”   叶知离好奇地看陆妄尘一眼:“你就这么想去魔界吗?”   “我……”陆妄尘话起了个头,却看到了叶知离浅色眼眸里缓缓升起的嘲讽。   那张总是如春风温和的脸上表情逐渐淡去,变得陌生而疏离。   陆妄尘意识到什么,沉声道:“你不是一直想出去吗?我这也是为你好。”   叶知离似笑非笑,抬腕将紫曜珠抛在半空:“为我好,所以故意把这东西放在我这儿,是怕我走丢?”   陆妄尘眉峰一挑:“小叶子这话我怎么听不太懂。”   叶知离拍了拍衣摆上的土,甚至很有闲情逸致地调整了身上各处软甲的位置,在陆妄尘耐心耗尽的前一刻才温和出声:“在红运城时,盛间说我身上有香味,可重生后我与他相处良久,这种味道从未出现过,在抵达玄涧阁后,他又闻不到了。   “也就是说他只有在临近入魔的时候才能闻到这种味道。这么一想,红运城不在仙盟到玄涧阁的直线上,我们修养的地方又有屏蔽法阵,妖魔能又快又多的找到我们的理由,好像已经呼之欲出。”   陆妄尘那点想去魔界的急切彻底消失,恢复了一贯的从容与傲慢,像是听了个离奇有趣的故事,末了还不忘捧场地反问道:“这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和紫曜珠有什么关系?”   叶知离也不急:“那就说点更有关系的。西来之乱时你借口剑灵无魂无魄逃了出来,又用连鹿大师剑灵的身份接近我,想知道我是否可以完成西来宫里的法阵,我没想那么多,只以为是故人重逢。   “仔细想想,西来一行你收获颇丰,解决了下属的仇恨,借我完成了法阵,自己打入我身边,还留了奚乐做后手,等着用来诬陷我,实在是聪慧,我甘拜下风。” 第84章 身份   陆妄尘笑道:“没想到我在小叶子心里这么厉害。”   叶知离将手一抬:“还有更厉害的。   “你三十年前借连鹿大师的身份将混元乾坤瓶送入仙盟,三十年后再次亲身入局,我原当你也是受害者,没想到这只是你加入调查混元乾坤瓶的借口。   “你本打算利用盛间偷混元乾坤瓶,但被我识破,于是只好寄希望于仲溪,当时也确实在仙盟附近裂隙准备好兵力,但你提前得知我猜到了仲溪卧底的事,只得先行收手,于是仲溪成了弃子,你怕仲溪说出真相,提前在他身上下了毒,正因为你在当场,他才会那么‘及时’毒发。   “你知道有盛间在事难成,于是你三番两次借宗湘灵之事来挑拨离间,这下你终于成功了,盛间独自离开仙盟,你找到机会,强行突破陌昭峰的法阵偷走混元乾坤瓶,杀了宗湘灵,在我识海内种入魔气。   “第二天东窗事发,你因强破结界受了重伤,为了隐瞒伤势,将死气倾倒陌昭峰底,借口剑灵受死气影响小打开峰底的法阵,‘因灵力枯竭,化为原形’。   “另外,你还挑拨须铭在众人面前揭发我身份,又让奚乐来接我,将叛徒的帽子死死扣在我和盛间头上,想彻底将我逼去魔界,想必是发现哪怕研究过我所有手稿也无法完成轮回法阵吧,而且在我身边待得越久,做得越多,越容易被我发现,所以行动一次比一次过激。   “可你没想到,盛间竟然以最快的速度在玄涧阁仙盟间飞了个来回,救走了我。   “你知道以盛间对我的感情,肯定会牺牲自己替我吸走魔气,所以放出消息,说盛间受了重伤,引修真界有心之人前来‘铲除叛徒’。   “另外你还在我身上放了紫曜珠,这上面有妖魔才能闻到的味道,所以你和妖魔才会那么快的找来。   “而如今,你又通过我,得知了姬阁主关于大战的种种布局,特地从防卫最薄弱的徐宋处突进万魔窟,并从此处将黄泉引入人间。”   叶知离清晰地说完推测,目光灼灼地对着陆妄尘,语气里隐含不知对自己还是对对方的嘲讽:“我说的对吗,魔尊……”   浓郁的魔气从四面八方翻滚而来,陆妄尘脱去了剑灵纯正灵力的外壳,如同脱胎换骨一般,紫红色的亮光猛地破开魔气,璀璨的紫曜珠沦为彻底的陪衬,他抬起下巴,以一种睥睨的姿态俯视着叶知离,并饶有兴致地鼓起了掌。   “不愧是本尊看上的人,可惜醒悟的太晚了。只是有一点本尊很好奇,你说的那些事,盛间都可以做到,为什么就不能是盛间使苦肉计?”   总是喜欢缠着他说浑话的桀骜少年只是一个虚构出来的梦幻泡影,而现在那层光鲜亮丽的外壳被拆了个稀碎。   叶知离在陆妄尘刻意释放的、带有法力的威压下努力地将脊背挺直。   他并不畏惧,也早就对陆妄尘的身份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真到了这刻,仍觉得陌生与悲哀。   “我相信盛间。”叶知离坚定道,“盛间真诚而纯粹,不会用这种下作的手段。只是我尚有几件事未明,不知魔尊可否解惑?”   陆妄尘……又或者叫魔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叶知离:“剑灵是否真的存在过?”   魔尊负手而立,以他的修为,对付一个叶知离不过动动手指的事,外面又形势大好,也就心情不错地回答起来:“存在过。但被本尊抹去了,毕竟剑灵已修得人身,又无魂无魄,实在是个再好不过的容器。   “本尊来到人间四处寻找解决死气的法门,恰巧在剑灵的记忆中发现了你,便知是天助我魔族。尘寰剑也不愧是连鹿毕生心血,是把神兵利器,于是就全数化为吾用。”   叶知离想起记忆里那个乖巧羞涩的孩子,再次愤怒起来:“魔尊可真是‘不拘小节’。”   魔尊笑道:“缪赞,可还有什么问题?”   叶知离:“我已全部清楚了。”   魔尊上前一步:“既是如此,小叶子便跟本尊回去吧,轮回法阵还需要你。”   叶知离冷声道:“我写法阵时从未避着你,以你的资质,肯定早就记了下来,如今黄泉得手,想必是直接注入魔界已经写满法阵的混元乾坤瓶中,魔界的轮回已成,何必再多此一举。”   魔尊眼神露骨地看着他,狂妄的占有欲毫不遮掩:“二十年前本尊就想将你收为己用,可出了意外,这二十年里研究你的手稿,对你的才华颇为欣赏,这才费力将你复活,并接近于你。   “可这段日子,本尊觉得你其他方面也还不错,小叶子,本尊言而有信,等事成之后,会依言将人间赠予你,至于盛间,你若是想留着,本尊便断其经脉,任你施为。”   被呼风唤雨,搅起人魔二界百年大战的魔尊如此看重,叶知离不但不觉得荣幸,反而直犯恶心。   他嗤笑一声:“我与盛间之事,还轮不到外人插手。至于人间,那是我们的人间!哪里由得你大言不惭‘赠送’!”   魔尊惋惜地叹道:“结局已定,小叶子何必如此固执,来试一试又何妨,比起那个拎不清又不懂情趣的盛间,本尊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说到这里,魔尊暧昧地勾起眼尾:“任何方面。”   这等明晃晃的暗示引起了叶知离新一轮作呕,面色更冷上几分:“在下不才,担不起魔尊青眼。”   魔尊见说不清,也就不打算继续浪费时间,厉声道:“由不得你了。”   面对魔尊欺压而来的身影,叶知离非但没有慌张,甚至反常地放松下来:“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魔尊脚下一停,敏锐地察觉到异样。   电光火石间,从夜携真正至纯至圣的寒意撞破天罡岩,只冲向魔尊头顶!   魔尊飞身躲开,转瞬出现在数丈之外。   盛间如山海般沉稳地挡在叶知离身前,未染尘埃的衣摆随风落下,眉心纹印殷红如血,寒蓝色的光晕勾勒在俊美坚毅的侧脸,将人衬得恍若神o。   盛间侧目询问:“你怎么样?”   叶知离笑道:“你不一直在保护着我嘛,我能有什么事。”   魔尊当即意识到不对:“这是你们设下的计!”   叶知离从盛间身后探出脑袋:“我也很欣赏魔尊的才华,你真的挺聪明,可惜用错了地方。”   魔尊面色泛青:“轮回法阵,还有姬踏雪的迎战计划,都是你故意泄露给本尊的?原来你早就发现……”   叶知离学着魔尊刚才的样子鼓起了掌:“不愧是魔界之主。”   他和盛间在燕泉山时便将整件事情从头到尾过了一遍,他们原本以为魔界的奸细是仙盟内部的人,可细细推导后发现,这个奸细只有在他身边才能随时调整布局。   不是盛间,那只可能是陆妄尘。   而且能突破陌昭峰的法阵,其修为也只有魔尊。   死气非魔界一界之事,他特地将轮回法阵和最薄弱的防御透露给魔尊,以魔尊的性格,肯定会提前做好布局,他们只需要将计就计。   魔尊微微眯起眼,直望着他:“你是故意和本尊拖延时间。”   叶知离坦然承认:“不错,虽然修真界和大门派的人被你拖住,但姬阁主他们混迹修真界这么多年,信得过的朋友还是有不少的。仙魔决战本就不该只由玄涧阁独自承担,魔尊,束手就擒吧!”   魔尊怒极反笑,不再理会他们二人,径直穿过层层天罡岩,朝地面冲去。   叶知离对盛间道:“我们也走。”   盛间低低应了一声,揽着他重回地面。   而地面正是曙光初升。   玄涧阁众人原本就是保留实力,营造出不敌溃败的假象,好给魔尊机会完成轮回法阵,解决气死问题,如今轮回法阵已成,等待已久的帮手全都跳了出来,   修士们淌着血污,站在成堆的妖魔骸骨之上,形容大多不算整洁,气势排列却是整肃非常。   原本来势汹汹的妖魔被重新推回划出的阵线之外,姬踏雪领列阵前,怀苍在漫山遍野的厮杀声中划出一道嘹亮的鹿鸣,将试图上前的两位魔将斜劈成几段。   黑无常再次与半佛圣人联手,鬼气形成浩大的灰色漩涡将涌向裂隙的黄泉水柱包裹起来,金印紧随其后,擦着漩涡的边缘横插而进,圣洁白光与森森死气在此刻交融成整体,将蒙蒙亮的日光遮去近半。   姬卧冰、姚乌,以及刚刚还不知所踪的徐宋三人同时飞至高空,灵力如山峦般重重砸下。   随着一阵震天撼地的巨响,黄泉水柱被拦腰截断,通过万魔窟的通道重回幽冥。   分出去这么多,足够了。   原本大好的局势顷刻反转,魔尊仰天长啸一声,那从裂隙中踏出的巨大魔物只是他捏造出来的一个分//身,随着四散的魔气重归他体内。   人间所有的裂隙已汇聚在这一处,更多的妖魔从裂隙涌出,双方再次战到一起。   魔尊恨恨地盯着盛间:“都是你,一直坏本尊好事!”   被抹去剑灵的尘寰剑依旧是世间少有的神兵利器,任由魔尊握在手中,带起滚烫的热浪直劈向盛间。   盛间不避不让,从夜与尘寰撞出巨大火花,荡起的余波在二人身后形成冰火两个完全相反的世界。   盛间与魔尊愈打愈是凶猛,从地面到山巅,从云层又落回半空,凡过之处,皆成冰火共存的废墟。   这已经不是叶知离能够插手的战斗,他甚至看不清二人的招式,只能在修补防御法阵的空档凭借对盛间的了解来分辨谁处在上风。   蓝紫两个光影如同两道绮丽而锋锐的闪电,在天地之间忽隐忽现。   不知过了多久,在他眼花缭乱时,一团烈火从天而降,砸穿了附近的一处山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1521:01:21~2021-06-1720:02: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分钱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月酌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柠檬味的橙小橘13瓶;月酌10瓶;一分钱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结局   那是魔尊的半截小臂。   魔尊见势不妙,转身就要飞向裂隙。   盛间凌空先一步挡在魔尊面前,一甩从夜剑上的黏稠液体,神色冰冷而淡漠。   姬踏雪等人已控制住局面,一个接一个飞上半空,将魔尊困在正中央。   半佛圣人身后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金色佛文:“这百年来的罪孽,是时候结束了。”   叶知离站在稍远的距离,面目表情地看着魔尊。   这位在宫殿里还大放厥词,掌握魔界生杀权柄的主人右手握着断掉的尘寰剑,左臂潺潺滴落的血液响着燃烧的滋声,华贵精美的紫色长袍被划得不成样子,就连那张惊艳姣好的面容上都有一道自左额至嘴角的新鲜血痕。   许是上苍有灵,又或是修士们刻意规避,墟水洲那座埋葬着为抗击妖魔而战死的前辈的山丘未曾受到任何波及,正肃穆地与魔尊打着照面。   那形状各异的墓碑如同一对对坚贞不渝的招子,一双双等待已久化为白骨的手,在岁月与鲜血、无数人前赴后继的努力之下,终于迎来了从未被遗忘的愿想。   正如半佛圣人所说,一切都该结束了。   今日之后,万物新生。   在这终结的时刻,哪儿哪儿都写了穷途末路的魔尊忽地看向站在后面的叶知离,表情狰狞而疯狂。   “结束?”   “本尊得不到的,你们也休想得到!”   断掉的尘寰剑自高空坠落,魔尊周身骤然爆发出最为强烈的魔气,就连盛间都不愿直面其锋,带着叶知离飞身向后移开。   这股极具攻击性的力量没有射向在场的任何一位修士,而是径直撞向了裂隙深渊。   剧烈的轰鸣引得风云震动,天地为之变色,深渊先是向四周膨胀一瞬,继而不断向内紧缩……   姬踏雪瞳孔一滞,呼喊道:“快闪开!魔尊自爆,要炸了裂隙!”   在一众的兵荒马乱之中,叶知离隐隐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不对。   不止!   他正要与盛间说话,却被盛间交给了正在撤退的徐宋。   “照顾好自己。”   盛间调动着自己全部的灵力凝成一个硕大的光团,朝玄涧阁北面飞去。   裂隙在下一刻轰然炸开,可死气没有向四周飞散,而是化为一只貌似邪龙的怪物,当头冲向了玄涧阁北部防御点。   叶知离一把推开徐宋:“魔尊不是要炸了裂隙!他是要炸了黄泉!”   在呼啸的邪龙即将撞向地面的前一刻,天上飘下一片细小的雪花。   以北部防御点为圆心,整个墟水洲转瞬间铺上了纯洁无垢的白。   盛间的灵力在北部防御点形成了一道坚实的冰层,邪龙一头撞在了冰层之上,激烈的冲击下地面裂开数条巨大地裂缝。   而邪龙仍不放弃,用尽力量想要钻进万魔窟,毁掉幽冥中的黄泉。   盛间眉心的纹印越来越亮,寒意未有片刻消退,紧攀附邪龙身躯而上。   嘴、角、头、爪、身、翼、尾。   邪龙被一寸寸冻成庞大的冰雕,终于双目圆睁地重重砸上地面。   结束了……   叶知离惊觉自从邪龙出现的那刻他就遗忘了呼吸,忍不住捂着胸膛大口喘起气。   他顾不得眼角渗出的生理性眼泪,御剑飞向盛间。   要拦截魔尊自爆的力量与这么多的死气,盛间灵力多半也已经耗尽了,他得将人接回来。   很累。   盛间一定更累。   可当他撑着疲惫地身躯好容易接近盛间,却听盛间和声冲他道:“别过来。”   叶知离愣在当场,满脸茫然:“怎么了……”   盛间没有回答,只静静地对他对视,在无数修士的面前,向来清冷的眉目间竟满是温柔。   明明飞雪仍在纷纷扬扬,底下修士也在欢呼庆祝,叶知离却觉得万物似乎凝固定格,以至于他只听得到自己逐渐变快的心跳声。   感情先理智一步疯狂不安,他强笑着对盛间道:“你回来啊。”   他试着朝盛间迈出一步,这下盛间终于出声,却只沉沉叫着他的名字:“知离。”   眷恋又不舍。   以及浓浓的愧疚。   叶知离仿佛被定在原地,怎么都动弹不得。   下一刻,那对标致的鹿眼忽地瞪大。   天地间四散游离的死气像是受到吸引,一缕缕钻进盛间的体内,冻着邪龙的冰层也悄然化开,抖着身躯吞向盛间,却同样被盛间反吸了进去。   他喃喃道:“你在做什么?”   盛间平静出声:“轮回法阵扼制了死气的源头,魔尊也已不在,但残存在人间的死气仍会侵蚀人魔二界的边界。”   进入盛间体内的死气越来越多,那日替他吸去的魔气比起来只是冰山一隅。   已经到了不可逆的地步。   叶知离明白了盛间的打算。   元衡剑尊并非天父地母,可躯壳经脉确实千年难遇,才能承受这世间最凌冽的灵根与法力。   为保护黄泉,盛间耗尽了灵力,身体成为绝佳的容器空壳。   盛间要……带走人世剩下的所有死气,彻底关上人魔两界的大门……   凭什么……   盛间凭什么!   真当自己是什么拯救苍生的圣人吗!   凭什么说牺牲就选择牺牲!有没有问过他!   有没有跟他商量过一句!   叶知离不管不顾就要扑向盛间,却被及时赶来的半佛圣人牢牢拽住:“现在不能过去,你会被卷进去的!”   黑无常也按住他的肩膀,声音颤抖:“来不及了。”   所有人或震惊或不舍,甚至有的不忍去看,还有谁带着低哑的哭音道上句“剑尊高义”。   唯独叶知离像疯了一样,眼眶通红,在玄涧阁几人的拦截下对盛间大声骂着:“盛间!你混账!”   “你混蛋!”   “骗子!”   “你说的那些话全都是放屁吗!”   他上下两辈子加起来说的脏话都没有这一会儿说得多。   他不是不能理解,如果换了他,他也愿意为太平牺牲自己。   可死亡这件事猝不及防落在盛间头上,他要怎么接受?   面对叶知离的指责,盛间始终一言不发,眉心的纹印随着钻进体内的死气增多而愈发黯淡。   叶知离想,盛间应该是很痛苦的。   这么多年里,再重的伤盛间都未发出过一声闷哼,而此刻盛间的眉却是皱了起来。   他看着那道皱痕,颓然地垂下手臂,眼泪早已流了满脸。   “盛间……你不能丢下我……”   裂隙由死气而成,魔尊将人间的裂隙全都唤到墟水洲,如今这些死气进了盛间的体内。   那双总是漠然的眼里,光芒已经开始溃散。   即使已经什么都看不清,盛间仍精准的捕捉到叶知离的位置,歉然道:“不告诉你,因为我怕我会舍不得。   “一旦开始,不能停下来。”   “我怕我,舍不得。”   “知离。”   “长安。”   那声音断断续续,只剩嘴唇颤动。   在最后一缕死气钻进盛间体内后,四周陷入了一片沉寂。   叶知离不知哪里来的力量,冲过了半佛圣人和黑无常的阻拦,从飞剑上一跃而起,扑向了半空中的盛间。   可他什么都没有碰到。   盛间如同空气般消失在了天边艳阳之中。   一簇洁净的白雪拥着他缓缓落地,在他脚面踏实的瞬间便化为透亮的雪水,顺着不平整的地面汇成巴掌大的水滩,被风那么一吹,连个印子都没剩下。   *   最终的决战中,因为玄涧阁整体修为较高,又早做了万全的准备,所以损失不算大,只是许多地方需要重建。   盛间牺牲后,所有人都以为叶知离会消沉一段时间,起码会大病一场。   姚乌连药箱子都搬来了,可谁都没想到,叶知离只睡了一觉,第二天天没亮就洗漱完毕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带着从夜剑就向姬踏雪辞行。   仙魔大战已了,最后的时候也有一些修士前来帮忙并见证了盛间的牺牲。   可在更多的人眼里,盛间还是那个偷走混元乾坤瓶,救走入魔前道侣的叛徒。   他要去仙盟,将真相告知天下,为盛间洗刷冤屈。   为了他的安全,姬卧冰亲自将他送到仙盟。   作为玄涧阁阁主的亲表弟,姬卧冰的态度,就是玄涧阁的态度。   当名声洗清后,叶知离没有回玄涧阁,而是开始四处游历。   他能如此快速的从盛间死亡的悲痛中振作起来,除了要帮盛间找回名声外,还因为当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   那是决战不久,在盛间所住院落的场景。   与现实不同的是,盛间将尔暇兽的木雕交给他的时候告诉了他三个选项。   盛间是为了化去人间死气,魂飞魄散,而木雕上附有盛间的一缕完整的神魂。   如果他愿意,可以搜集盛间散落在人间各处的魂魄。   如果他恨盛间的欺瞒,可以将木雕一把火烧掉。   如果他无爱无恨,可以将木雕交给玄涧阁的谁。   他醒来后就咬牙切齿地将盛间重新骂了一顿,继而不需要犹豫,就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没有妖魔的威胁,没有来自修真界的威胁,即使只有他一个人,也走得很是悠闲。   百年的战火终于落下帷幕,各地界都在重建家园,不少门派为了守卫裂隙,在裂隙附近安家,如今裂隙消失,有的考虑重新搬回去,也有的懒得再去折腾。   有需要的时候,叶知离会帮些力所能及的忙,他性情温和相貌出众,修为也不俗,一路上交了不少的朋友。   除了新友外,他还遇到了几个故人。   比如宗邵元和须铭。   尽管他没有亲自动手,可宗湘灵却是因为魔尊算计他而死。   还有史斌。   史斌与叶子是关系很好的师兄弟,虽然叶子的死确实是个意外,但他毕竟占用了叶子的身体。   他从黄泉里带来了两捧魂魄,以他的能力,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   今年玄涧阁冬日集会的时候,叶知离正怀揣木雕,一人走过皑皑雪山,有修为和盛间神魂护体,他完全感觉不到冷。   为了化去死气,盛间的魂魄太过分散,他走了好几个月,也只收集到一点。   不过没关系,才几个月,以他现在的修为可以活很长时间。   次年入冬的时候,他独自去红运城放了河灯,巧的是,他又遇到了当初的那对道侣。   红运城的骚动里,道侣已经知道了他和盛间的身份,后来也知道了盛间为了人间陨落,两人陪他喝了一顿酒。   他在醉中将盛间骂了一通。   结果当夜的梦里他又重新见到了盛间,并埋在盛间怀中哭上好久。   醒来后身边空空如也,只有枕巾湿了大片。   于是他又将盛间骂了一通。   姚乌的小册子不再乱写了,不过他和盛间的爱情故事倒是更为广泛的流传开去。   以至于他路过某地,要拜访一位修士的时候,守门的小童边往里跑边喊道:“师父!元衡剑尊的遗孀来了!”   清醒状态下,当着外人的面,这次他忍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后,他走得有些累,于是又回到了燕泉山的小院。   小院还是他和盛间离开时的模样,干干净净,未曾有人进来过。   他将新买来的东西安置好后睡了一觉,第二天起来在桌子上写写画画。   夏星垂跟他说如今修真界很缺阵法师,如果他有想法,仙盟可以出资帮他建宗立派。   他拒绝了。   再怎么说他也顶着个玄涧阁堂主的名号,去建宗立派算个什么事儿。   不过他愿意将自己的一些经验整理成册,供天下好此道者修习。   几个月后,书册正式完成,他为了结尾熬了几个日夜,整个人晕晕沉沉的。   窗外正下着场久违的大雪,将东西简单收拾了一遍,叶知离来到窗边伸了个懒腰,在放长的呼吸中,他嗅到了缕清新香气。   姬踏雪那儿移来的梅花开了。   叶知离唇边隐约带上点笑意,从柜子里找出个寒蓝色的罐子,也未撑伞,揣在袖中就进了雪里。   第一朵梅花上的新雪,很适合酿酒。   他全神贯注地往罐子中抖雪,许是日子过得太过清平,没察觉到因风吹过,屋檐上坠着的冰块晃晃悠悠直坠而下。   眼见那冰块就要砸在他肩上,一只骨节细长的手从他身后探出,稳稳替他拦住了这点没什么所谓的危机。   叶知离回头看去。   既逢故人,风停雪歇。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结束啦!后面会有几章番外,感谢看到这里的各位小天使!   感谢师父、我陆、我丽、我satsuki!   拥有了第一本完结文,开心!以后会努力将更好的故事带给大家!   ――   近期会开《盟主的替身不干了》这本,狗血hzc,有兴趣的小天使可以收藏一下~   一百年前,师父劝他,他所执念的只是一场泡影,但他为了亲情,一意孤行下山,回了何家。   五十年前,师兄劝他,方衍可能并非良人,他为了爱情,执迷不悟,去了方衍身边。   在何家何知昼遭尽冷眼,生死一线换来的功劳尽数被归在同父异母的亲弟弟何远亭身上,就连方衍都是在拿他当替身――因为他与何远亭八分相像的容貌才同他在一起。   当何远亭出了事,自己敬重的亲人、爱人,都希望他去替何远亭赴死。   何知昼放了一把火,漫天火海里,只剩最后一口气时轻声叹道:   “这一百年,我后悔了。”   这一次,他一剑斩破九重天,割裂三千情丝。   后来,他手中长剑一舞,锋锐的剑尖抵在方衍颈上,眸色冰寒:“你说谁像何远亭呢?”   方衍抓住剑刃就往自己心口扎,斯文败类笑着:“当然是那小崽子像你,我这样向你赔罪可好?”   【小剧场】   何知昼死后,方衍一身狼狈赶到逐剑阁山下,雨中湿了透底,却只等来了何知昼的师兄。   那师兄满脸人畜无害,说出的话却剜人心头肉:   “听说方盟主曾推知昼去替人受了八八六十四道天雷,如今不如亲自去体验一番其间滋味,若方盟主能活下来,再说求见之事吧。” 第86章 番外1   话说如今的修真界。   也不知道决战的时候谁那么有闲工夫,用一块影石将元衡剑尊与魔尊打斗的场面记录了下来,尤其最后牺牲的场面,看得无数人潸然泪下,本就基数最大的剑修又涌进诸多新鲜血液。   有剑尊的追随者集结起来,说要给剑尊建一个忠烈祠、剑尊殿之类的东西。   剑尊的塑像要用灵石雕刻。   天底下最贵的那种。   阳鸿畅一身素衣站在选址上,看着刚垒起来的矮墙提议道:“剑尊的雕塑旁边要不要再雕个阵法师。”   “这……叶大师尚在,不太好吧。”   “可剑尊一个人多孤单寂寞,他们是如此的相爱。”   “不如问一问叶大师的意思?”   “我已经派人去找叶大师了,大家等等消息吧。”   一群人七嘴八舌商量,忽地有位满脸喜色的修士从天上斜冲下来,荡起一阵乌糟糟地灰尘窜到了忠烈祠门口,因落地不稳,差点扑通一声给阳鸿畅跪下。   阳鸿畅吓得赶忙把人给扶住,他怎么敢在元衡剑尊的雕塑前受人跪拜!哪怕雕塑还没建立起来也不行!   一位蓄着胡子的剑修认出这是自家不争气的弟子,上前几步问道:“怎么样,找到叶大师了吗?叶大师怎么说?”   弟子手臂向后指着虚空,气还没喘匀,脸憋得通红,说话断断续续的:“剑尊……剑尊……”   剑修急道:“剑尊怎么了?叶大师怎么说的?”   弟子:“剑尊活了!”   *   剑尊归来消息修真界造成了一轮非常大的震荡,尤其是剑修圈子更是集体狂欢,把原本就是剑道魁首的剑尊捧得快要跳出三界,仿佛下一刻就能看到剑尊立地升仙。   有人欢喜就有人忧。   当初叫嚣着铲除叛徒的人基本分为两拨。   一拨单纯想惩奸除恶,这部分人性子大多比较烈,敢作敢当,不少还想着去给盛间当面致歉。   盛间没理。   另一拨当初是想着浑水摸鱼,把盛间这个压在顶上的剑尊给弄下去,好给自己博个美名,打通一条出头之路,如今盛间回来了,整天提心吊胆怕被报复。   盛间也没理。   他正忙着哄叶知离。   大战结束后,叶知离反应过来,盛间的牺牲其实是早有预谋,这么大的事,商量都不带跟自己的,成何体统?   于是他的脸色比决战那天墟水洲下的雪还要冷。   “剑尊愿为人间太平景牺牲性命,实乃高义。在下愿为剑尊聚拢魂魄,仅是出于一腔敬佩,不让天下有志之士寒心,如今剑尊既归,在下也该离开,从此咱们桥归桥,路归路,还望剑尊莫要再做纠缠了。”   元衡剑尊苦苦追前道侣一场,一夜回到了最开始。   对此,玄涧阁的诸位同僚表示:活该。   姚乌抱着盘瓜子幸灾乐祸:“剑尊啊,你山顶的那个小家没啦,决战的时候被劈啦!”   叶知离漠然地对跟在自己身后的盛间道:“剑尊还是去收拾收拾住的地方吧,从燕泉山一路赶到玄涧阁,我累了,晚安。”   盛间试图跟进去蹭个同居,结果差点被一门板拍在脸上。   被天下修士敬仰,在外面将要拥有好几座剑尊殿的剑尊一回来,连晚上住宿都成了问题。   徐宋笑得前仰后合,半晌才故意朗声道:“剑尊,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很多优秀的修士追求我们知离呢,男男女女能从玄涧阁排到仙盟大门口!”   叶知离听着外面的热闹,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径自洗漱躺去了榻上。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他还是一肚子火。   盛间爱睡哪儿睡哪儿,就是再在人魔二界撕开个口子跑魔界睡去也不关他的事。   *   其他在外面忙活的各位堂主听到盛间复活的消息后,在第二天齐齐赶回了玄涧阁。   也不怪外面那些修士吹捧,盛间因祸得福,死而复生后境界更上一重,离当场飞升就差那么一点。   玄涧阁的几位堂主都是当世大能,都对盛间现在的修为很感兴趣,拉着盛间在训练场比试,黑无常半佛圣人,甚至一向持稳的姬踏雪都掺和进来。   叶知离到的时候,半佛圣人已经落败,正坐自带的蒲团上调息。   他朝训练场正中间望去,黑无常的身形快到只剩下细线般的黑影,从各个方位环绕着攻向盛间。   而盛间脚下半步未移,左臂负在背后,只右手握着从夜轻微晃动,毫不费力就挡下了黑无常的所有攻击。   见他过来,半佛圣人起身收了蒲团,笑着和他聊起天:“剑尊果真是精进不少啊。”   叶知离点头:“灵力的颜色也变了。”   仍旧是漂亮的寒蓝色,不过和以前比更加透明。   听到他的声音,盛间手上动作不停,在刀光剑影中朝他投来一眼,继而对排队等着比试的几人道:“一起上吧。”   徐宋拔出扬凤:“剑尊你也太嚣张了吧?!”   骂归骂,包括姬踏雪在内的几个同门还是一起冲了上去,就连刚调息完的半佛圣人都重新加入战场。   即使当世大能联手,盛间仍游刃有余,从夜与各式武器发出清脆撞击声响。   姬踏雪发出声简短号令,几人围成一圈,五颜六色的灵力刹那兜头齐压向盛间。   只是那灵力未压到一半,半透明的寒蓝色灵力从正中冲天而起,气浪如有实质,将所有人全数荡开。   叶知离鹿眼微眯,反手拔出留仙,脚踏气浪直朝盛间而去。   从夜霎时敛去寒意,剑谱排行榜第一位的神兵利器竟显露出几分乖顺,擦过留仙时似退还进,如同情人你侬我侬的依偎。   神剑有灵,就算持剑者不是盛间,也不会伤叶知离一下。   徐宋从地上坐直,吆喝道:“这放水也太明显了吧?!这是泄洪啊!”   叶知离也不说话,招式一改,忽然变得快而凌厉,看到盛间和别人比试,他也手痒,何况他心中还有气,正好借着一通发泄出来。   盛间知他所想,跟着换了剑招,从夜从只守不攻到偶尔不掺杂灵力的挥去几下,算是有来有往。   自盛间牺牲那刻至今积累的担心、绝望、忐忑、疲累,以及无处安放的爱意,全都融进留仙的一招一式中,以最直接,最坦诚的方式传达给盛间。   往事在脑海中飞驰而过,叶知离眼中情绪似潮水翻涌,看得盛间心疼不已。   再一剑刺来时,从夜擦着留仙剑身滑向剑柄,堪堪停在“离”的刻字脚下,而盛间也顺势向前,靠近叶知离低声道:“我知错了。”   叶知离不做理会,侧身躲开从夜,留仙仍不肯停,只是招式明显缓和下来。   盛间正要趁热打铁,姬卧冰啃着个糖饼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一脸没睡醒的样子,随口对姬踏雪道:“大早起的这俩人干什么呢,剑尊新研究出来的情意绵绵剑?”   这话没刻意小声,修士又都耳聪目明,叶知离自然听到了。   什么情意绵绵剑!   他脸皮本来就薄,闻言立刻收了招,反身就要往回走。   “吃饭去。”   还没走出两步腰间就被环上对坚实的手臂,肩膀跟着一沉,继而侧颈也感受到温热的呼吸:“不生气了好不好?”   他使劲挣了挣,没挣开,不由低声道:“松开,这么多人看着呢。”   一向喜欢清静低调,从来懒得解释二人关系的元衡剑尊耍赖一样死不松手:“就是让他们看到,不让他们惦记你。”   人群中不知是谁吹了声口哨,臊得叶知离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你先松开!”   盛间自知不能太过火,只得无奈地松了手臂。   果不其然,叶知离一得到自由就大步往外走,看那意思,就差直接御剑了。   盛间紧随其后,在路过姬卧冰时,听到对方不带恶意的调侃:“任重而道远啊。”   闻言,盛间眉目几不可查地一展。   “我知道。”   他回答得极为短促,只礼貌地停顿了不到半息,就又重新跟上叶知离的背影。   不管路有多远,只要尽头是叶知离,他愿意走上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还会有两个番外,马上结束!   感谢在2021-06-1720:11:25~2021-06-2020:36: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茶茶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voon、十四鸭鸭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voon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番外2   叶知离气性从没这么大过,态度比刚重生时还要坚定,说什么都不肯松口。   至少表面上是。   这天晚上他正要休息,卧房的门再次被从外面敲响。   他冷漠着一张脸把门拉开:“你的山顶还没修好吗?”   盛间半点不心虚,简单地“嗯”了声,侧身进了屋后熟门熟路地从柜子里抱出一床被子打起了地铺。   这场景如果传出去不知要惊掉多少人的下巴。   堂堂元衡剑尊竟需要打地铺!   而且这打地铺的权利还是费力争取来的!   不过元衡剑尊本人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熟练地铺好后往上面一躺,甚至还冲叶知离问道:“还不睡?”   其态度可谓十分自然,仿佛自己不是强行借住的“客人”,也没有躺在冰凉梆硬的地上。   叶知离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半晌后才出声:“你就不怕给人知道……”   盛间坦然道:“知道又如何,家事又没碍着谁。”   叶知离又是一阵沉默,最后认命地回了榻上,闭眼前不忘叮嘱:“不许上床。”   在燕泉山的时候盛间识海内压着魔气,他心软不舍得也就算了,现在的盛间去雪山山巅躺个一年半载都没事,想睡地板就去睡。   盛间已经将这句睡前提醒当成“晚安”来听:“记得。你说过一个月内不许上床。”   叶知离反应了下,最开始盛间没地方住要跟他挤一起的时候,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好像是“至少一个月你都不要想上床睡”。   他当时只是生气随口说的,看盛间这意思,是要把一个月当个时间限制?   算了。   要是到时候他还没消气,就继续向后延长。   他正要放松,突然又想起什么:“我明天要出去一趟,可能过几天才回来。”   夏星垂一直念叨着修真界阵法师太少,希望他能帮忙带出来些,不组建什么宗门,就简单弄个学堂,他得闲了就去提前通知,学堂的负责人会通知好此道的修士来听课。   他想了想,如今天下太平,左右也没什么事儿,索性就答应下来。   万一哪天又蹦出来个张妄尘、李妄尘,也不用逮着他一直羊薅。   只是人才谁不想要,夏星垂希望学堂建在仙盟附近,姬踏雪希望建在墟水洲附近,叶知离作为玄涧阁一个虚有名衔的堂主,自然是偏向玄涧阁。   盛间听叶知离提起过这事,接话道:“我陪你。”   “就在墟水洲附近,很安全,我自己没问题。”叶知离果断拒绝,并嫌弃地翻了个身,“你赶紧把你的地方修修吧,住不住都修好,如果我回来你还没收拾干净,连地铺也别打了。”   说完就不再管盛间,合上眼进入睡眠。   *   隔天叶知离一大清早就去忙活学堂的事,盛间终于开始好好收拾他那个被大战殃及的山顶小院。   其实他之前已经收拾过了,只是一直纠结重建是修回原来的样子,还是修成新的模样。   毕竟二人在六罗门的小院里虽然留下的开心回忆不少,难受的回忆却也多。   他希望叶知离不会每次看见点什么东西就想起槽心的事。   对于重建成什么样,他也问过叶知离的意思,叶知离没什么意见,似乎他建成什么样都和自己没半点关系。   正当他站在山底对着空白的图纸考虑时,有人来到了他身边:“剑尊,想什么呢?”   他抬头看去,正对上路仁义那张笑意温和的脸。   路仁义,药王谷谷主,姚乌的朋友,来玄涧阁作客的客人。   不熟。   毕竟是姚乌的朋友,他将图纸一卷,应道:“有事?”   路仁义摇着和姚乌同款式的扇子,儒雅地笑了声:“只是看剑尊在此纠结,关心罢了。”   修住处这是他和叶知离的私事,还用不到外人掺和:“私事。”只淡淡回了句,他便告辞回了山顶。修成什么样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叶知离看了舒服。   盛间速度极快,一个闪身就连背影都没留下。   路仁义站在原处,仍摇着扇子,无声望着那看不到顶的山体。   徐宋本来是受姬踏雪所托,来给盛间送点东西,结果来得不知该说巧还是不巧,正把这一幕尽收眼底。   而路仁义此刻也发现了他的存在,转身冲他打招呼。   他挠了挠后脑勺,又伸手指了指云端,狐疑道:“路谷主这是?”   路仁义没装模作样地说些搪塞之词,反而兄弟好地揽过他肩膀:“我看那位叶大师一直躲着剑尊,不像是要重归于好的意思,你和他们熟,你觉得呢?”   徐宋心底一个咯噔。   还真让他猜对了。   只是这话却不知道该怎么答。   叶知离是一直躲着剑尊,可显然是在生剑尊的气!   人家小情侣闹闹矛盾,是情趣啊!这事玄涧阁上下心知肚明!   如果叶知离真对盛间没感情,陪盛间回玄涧阁报个平安,那是仁至义尽了,大可以扭头就走,或者像刚重生的时候一直往外推,又怎么会在他们和盛间比试的时候横插一剑?   但路仁义是姚乌的朋友……   他斟酌着道:“我觉得剑尊和知离挺配的。”   路仁义又笑了:“在下身为药王谷谷主,自认修为还算可以,一个在前面冲锋陷阵,一个在后面随时帮忙善后,不也挺好?”   徐宋:“可人家俩是一对啊。”   路仁义:“若是叶大师与剑尊复合,在下自不会多做唐突之事,可如今二人并未在一起,未来还说不定如何,剑尊尚是独身,在下也不算坏了道义吧?”   徐宋这下是真的说不出话了,虽然哪里不太对,但路仁义讲的确实有道理啊……   他又挠了挠后脑勺,不管了,总归是盛间的感情,让盛间自己处理去。   不过出于朋友情谊,他得告知叶知离一声。   *   再说回叶知离那边。   学堂主要是姬踏雪出资,夏星垂也帮忙掏了点经费,并且承担了绝大部份的宣传工作。   有玄涧阁阁主和仙盟盟主牵头,学堂落实得很快,他这趟主要是被请来看看有没有哪里不满意,指点一下还缺点什么东西,以及书册的交接。   结果来了还没几天,徐宋就给他传信,说路仁义对盛间有别的意思。   叶知离坐在桌案旁,凝视着书信结尾那句“有人撬墙角,速归”思考了半天。   当第一缕夕阳穿过窗口落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找来学堂负责人交代几句,长袖一甩御剑飞向玄涧阁。 第88章 番外3   在人间四处游历的这段时间,叶知离的修为有了长足的进步,其具体表现为,当他从墟水洲边缘回到玄涧阁时,天边还带着点隐约的亮色。   凭借存有盛间神魂的木雕,他精准地落到了大殿前的青石砖路上。   渐沉的夜幕中,盛间正和路仁义并肩从大殿门口往外走,似是还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盛间对他的气息很是敏感,他刚站稳撤去飞剑就已来到他身前,脸上原本的漠然一扫而光,虽然仍是没什么表情,眸中却流露着明显的喜色:“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   叶知离淡淡应道:“事情已解决差不多,在外面住不习惯。”   盛间:“那便都回来住,如果怕来不及,我送你就是。”   叶知离本想说太麻烦,余光扫到向二人走来的路仁义,话到了嘴边又是一转:“也好。”   他冲路仁义简单点头示意,算是周全了礼数,随后便和盛间一同离开。   自从红运城共患难之后,尽管并未松口,可在他的潜意识中,未来道侣的人选只有盛间,二人重归于好只是时间问题。   他单纯还在生气罢了。   在二人的这段感情里,他对盛间有着绝对的信任,别说一个路仁义,就是再来十个都不怕盛间变心。   可感情毕竟是两个人的事,他多少也该做点什么。   正当他胡思乱想着,身旁的盛间忽然提议道:“山顶的住处修好了,今晚月亮大,要不要去看一看?”   他这下来了兴致,神情都生动了不少:“走吧。”   有盛间带着,到山顶不过是瞬息的事。   叶知离踏上山顶,对着陌生的景色眨了眨眼,有些不太敢认。   低矮的院墙从材质到颜色都焕然一新,纯白打底,里面掺杂了几滴静谧的深蓝,低调又矜贵。   院中的琉璃桌也换成了千金难求的雨经木,纹路清晰可辨,成色上好,那套他亲自挑的茶具倒是没换,正安安静静摆在正中央的位置。   他大眼洒了一周,原本的摆设与布置全都换了个遍,唯他亲手挑选的东西留了下来。   他穿过铺满月华的长廊,屋门正大敞着。   屋内的模样倒是没怎么变,只零星少了几样东西。   当他一只脚迈进屋内,忽地反应过来,盛间这是把所有会牵动他不快回忆的东西都剔除了。   “喜欢吗?”   只简单的三个字,他却听出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每一处细节,盛间都在考虑着他的感受。   心中再次传来一阵熨帖,他没再说什么“与我无关”之类的话,终于舍得露出来个笑脸:“很喜欢。”   就着清辉,二人在院中小酌了几杯,眼见天色越来越晚,叶知离没提要走,反而霸道地占了盛间的床榻。   他侧躺在床边,半撑着脑袋看盛间在自己的地盘还任劳任怨地打地铺。   向来以好脾气著称,性情温和不爱争抢的叶大阵法师用目光描摹着自己心上人优越的侧脸,又想起刚刚在玄涧阁大殿门口,见他一归来就找盛间的路谷主满眼的失望,许是借了几分微薄酒意,竟破天荒地生出些气魄来。   其实过了这么久,他胸口闷着的气已经散得差不多,反正早晚要在一起,继续拖着算什么事儿?   路仁义是药王谷谷主,身份修为在修真界都排的上名号,若与盛间结为道侣可谓强强联手,可那又怎么样。   盛间是他的。   谁都别想叫他让出来,谁也都别想抢走。   烛火弹指而灭,叶知离在突然降临的黑暗中随口出声:“你今天跟路仁义在那儿说什么呢?”   盛间据实以答:“他问我医修可否学剑,我说看天分。”   叶知离:“然后呢?”   盛间:“他又问我他天分如何,我说不行。”   叶知离险些笑出声,他认识盛间这么多年,盛间也就在教他剑法的时候委婉又耐心,对着外人可真是一点不留情面。   眼睛已经适应了光亮的变换,他努力掩饰自己的欣喜,状似不经意道:“你知不知道人家对你有别的意思?”   盛间不明所以,皱眉猜测道:“拜师?”   叶知离失笑,颤着身子从储物袋里掏出一颗夜明珠扔在半空,又把徐宋的书信递给盛间:“你可真是,自己看吧。”   盛间迅速浏览了一遍信件,复又看向叶知离:“你是因为这个赶回来的?”   叶知离笑声戛然而止,试图辩驳道:“主要还是因为那边忙完了。”   他话音未落就感觉身上一沉,盛间竟是单方面不顾二人签下的条约!   “你干什么呢!说好这个月只能睡地铺!”   “山下刚打过更,一个月已经过去了。”盛间躺在他身侧,依恋地将头埋在他侧颈,声音沙哑道,“我很高兴。”   听到如此坦白的心意,叶知离也不再扭捏,在盛间怀里动动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我觉得得给你个身份,也省得有人惦记你。”   二人双双死而复生,经过漫长的挫折之后终于要修得正果。   他们都等了太久。   在叶知离看不到的角度,盛间眸色越来越深,呼吸也开始变得粗重,几乎是下意识道:“什么身份?”   叶知离毫无所觉,仍自顾自琢磨道:“我的夫人?”   他等了半天没等到盛间的回应,还以为对方不同意,不由抬头去看,却正对上一双饱含情意的眼。   紧接着,那悬在空中的夜明珠无辜让锦被蒙了个彻底,半点亮光都透不出。   叶知离唇上一凉,却是盛间压了上来。   他抬手按上盛间的肩膀:“突然干什么呢你?!”   盛间亲吻着他的唇瓣,含糊不清道:“做你的夫人可以做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结束了!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新奇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