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兰陵》全集 作者:梵璃 声明:本书由奇书网( 简介 他,是北齐史上名动一时的兰陵王,战无不克攻无不胜,却喜欢同一个小丫头斤斤计较,本是水火不容的两人,心却渐渐靠近…… 他,是北周难得的千古一帝,却沉溺在年少的一段回忆里,那带着梨花酒窝的女孩,深深刻在脑海,再遇时便一眼认出却为何不相认…… 她,郑家有女,巾帼不让须眉,破阵杀敌,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却唯独对自己的心无法掌控…… 乱世王朝的一段往事,当繁华落尽时,是随风吹散还是早就命中注定好了? 序 吱呀~锁月殿的大门突的被人推开,在寂静中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我放下手中经卷,皱眉回头。阳光照进殿内,在来人的周身环出一圈柔和的光晕,我微眯双眼,才看清站在逆光阴影里的来人——阿史那纤儿。 我微微叹了口气,复又回头,拿起经卷,继续诵读。 自我搬进锁月殿以来,她便不时过来,却从不进殿。只是静静呆在殿外听我诵经或是同我隔着殿门说着一些天下的近况。今日似是有些突兀,但我却不以为然,这世间的人,我早已没有什么牵挂。 何况我与她,之前的种种,恩恩怨怨,剪不断,理还乱。如今,我只求心境平淡。 阿史那纤儿几步走到我面前,一把夺过我手中的经卷,突然带着哭腔的大声吼道“郑嫣,你到底有没有心啊!” 我有些恼怒的看向她,这才发现她早已失去往日的雍容傲气,脸上尽是憔悴和痛苦,而泪水就像断线了般一直掉。 我来不及细想,她沙哑的声音又起“他死了,你知道吗?他死了,昨日军中传来噩耗,他死了。” 我心中一惊,似乎有什么从身体里抽离出来,想抓却抓不住,身体一个踉跄,慌乱的扶住身后的香案,泪水竟不由自主的滑下眼角。 我泪眼朦胧的望着眼前的阿史那纤儿,那一身的白衣刺痛了我的双眼,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她今日着了一身素衣。 我上前抓住她肩膀,声音颤抖的问“你说什么?他死了?弥罗死了?不可能,你在骗我,他怎么可能死呢?” 阿史那纤儿厌恶的挣开我的手,声音哽咽“不可能?郑嫣,你现在这个样子做给谁看。四年了,你将自己禁闭在这锁月殿中,已经四年了。你可知这四年,他是怎样生活的。不,你根本就不知道,你是个没有心的女人。” 阿史那纤儿苦笑的摇了摇头,跌坐在地上。抬眼望着我,那眼光中的恨意是那么的明显和刻骨。 却突然低头,声音低低的说“这四年来,他没日没夜的处理朝政,领兵出征也都是自己身先士卒。世人都道他是个千古难遇的勤勉帝王,而只有我知道他这一切都是为了谁,这四年来他生活在怎样的痛苦和煎熬里。” “够了,别再说了,求你,别再说了。”我咆哮的打断她的话,瘫坐在地上,我不愿再听下去了,因为心已疼痛到不行。 而她显然不会如我所愿,她抓住我的手,让我面对她,她的妆容已花,可是那眼眸里的沉痛和恨意有增无减。 “怎么,听不下去了吗?心痛吧,你这个冷血的女人,他这些年来可比你要痛苦千倍万倍。即使你那般对他,他亦无怨无悔。你禁闭你自己,他不敢来见你却又怕你一个人寂寞,于是他时时叮嘱我多来看看你,如果不是他要求,我真希望我再也不见你,见到你,我就会想到他的痛苦。” 阿史那纤儿慢慢放开我的手,继续道“你见过他咳血的时候吗?不,你自然没有见过,你每日将自己关在这黑暗的殿中,只会诵读着经书去悼亡你那早死的高长恭。你从不会关心他,你的心太狠。”她顿了顿,似乎陷入了某段痛苦地回忆里,半响才说话“半年前,他便开始咳血,御医说是因为操劳过度,郁结不解所致。他当时只是无谓的笑笑,可是之后却渐渐加深,每日咳血的次数也变得多了。一月前更甚。可是他却突然要出征突厥,决定的很快,我连阻止都来不及。他身体本就大不如前,我害怕他这一去便再也回不来了。谁知,竟成真的了。” 阿史那纤儿的声音渐渐变成了低低的啜泣,而我也只是呆坐在地上,脑中迟迟不肯接受这样的事实。 我们就这样各自呆坐在地上,我脑中回放着和弥罗的过往,从长安初遇,到离别,再到重逢,仿佛很久很久了,可是却突然就这样的天人永隔了。我本以为我是恨他的,却在得知他死去的时候,心中一片苦涩。 很久很久后,直到殿内的阳光变成昏黄,阿史那纤儿才起身,她扔给我一块类似令牌的东西,声音从头顶传来“这是出宫的令牌,你拿着它,可通行无阻。这是他最后的遗旨——放你自由。”说完便准备离去,我慌忙拉住她的裙角,声音暗哑无力“他在哪,带我去看看他,好不好?” 阿史那纤儿将裙角从我手中抽出,脸上尽是嘲讽“你现在要见他?当初他活着的时候你为何不肯见他一面,如今他死了,你见他做什么!”说完便不再看我。 “求求你,让我见见他。”我抬眼望着她,眼中尽是绝望和哀求。 阿史那纤儿回头看了看我,终是妥协,无奈的叹了口气,许久才慢慢说:“你跟我来吧。” 满目的白色,一路走来,四年未见的风景,全都笼罩在一片素白里,我的心也如同被千刀万剐般疼痛。 走至灵堂,阿史那纤儿挥手让所有宫人都离开,然后淡漠的说“他就在里面,你去看看他吧,一会有人送你出宫。”说完便准备离开。 “等等,阿史那纤儿,谢谢。”我叫住她。 她回头,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你不用谢我,我只是用这种方式来爱他,他是想见你的,我无法阻止。往后,你兀自珍重。” “你也是”我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消失在远处,心中苍凉一片,阿史那纤儿,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曾经我恨过她,可是如今望着她单薄的身影,竟是满心的佩服和释怀。 有生之年,我们总会伤害一些人,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竟也可以平静忘怀。这四年来,我将自己埋在仇恨里,总是耿耿于怀别人对我的伤害,而我自己又何尝不是。 我们本来就是一种人,只是明白的太晚。 我收回视线,望着眼前的一片素白和里面那黑色的灵柩,竟不敢往前再迈出一步。 弥罗,你就在里面吗?你恨我至此吗?一定要至死方休吗?如今,你要我带着满满的歉意和悔恨去了此残生吗?如果是这样,我宁愿当初死在那场大火里,你何必又要救我。 而长恭,你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会作何感想。你去时我答应要好好照顾自己,可是如今我这副摸样,算是没有对你兑现诺言吧。你会怪我吗? 我就这样站在夕阳下,回想着之前的种种。那两人的身影不停在脑海中变换,有笑容,有泪水,有相逢,有离别,只是此时此刻,只有我一人去珍藏这些记忆了。 夕阳下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很长,那么遥远,就像那两人,从此从我生命脱离,渐行渐远,甚至连道别都没有。 我抚上腕上长恭送我的冰晶石,仿佛那是我力量的源泉,仿佛长恭就像往常立在我身旁轻声说:“去吧。” 我缓缓移动步伐,走了进去。 第一章 长安 长安城中一处不起眼的别院,后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六七岁左右的小女孩将脑袋探了进来,环顾四周。发现无人,才轻轻的吐了一口气,轻着脚步走了进来,将门小心的关好,偷偷向内院走去。 途径一片桃花林,满园的芬芳,小女孩突然停住脚步,想是小孩子玩心又起,这满园的春色终于被她注意到了吧。 果然,只见她走到一棵桃花开得最多的树下,突然伸出手摇动着树干,于是枝头的落英纷飞,再加上习习的春风,将这些飞舞的精灵吹散。女孩伸开双臂,在这漫天的桃花中蹦蹦跳跳,嘴中也不停喊着好玩好玩,全然忘记了自己还没成功回到内院,甚至连不远处有人驻足也没有发现。 不远处立着两个女子,青衣女子身着青色纱裙,眉目清秀,是个难得的美人,头挽流云髻,望着不远处不停蹦跶的女孩黛眉微蹙。而旁边的紫衣女子身着紫色罗裙,头发只是简单的束起,除了一支碧玉簪身上没有任何配饰,但却怎么也叫人移不开眼。 如果说青衣女子是个长相精致的美人,那么这紫衣女子便是个倾世的美人,满园的桃花都为她失色,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了眼前这人,脑中也只剩她的影子。而此刻她正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容望着不远处的女孩,眼中流露出一种柔和的神色。 “嫣儿,你在干什么!”青衣女子开口叫住女孩。 “娘亲?”女孩一愣,骤然停住步伐,回首出声。而那些飞舞的桃花也似乎受到惊吓一般,缓缓飘落在地上。如果不是女孩身上头发上的落英,就仿佛一切没有发生一般,平静而死寂。 而那紫衣女子的眼神也随着女孩的动作一停而黯淡下去。 女孩几步跑到青衣女子身边,正准备主动认错的时候,却突然停住,眨着大眼睛望着青衣女子身边的紫衣女子。目不转睛的,深怕一闭眼就消失了般。 青衣女子见此,无奈摇摇头,轻轻拍了下女孩的小脑袋,微嗔道:“嫣儿”。女孩回过神来,拉住青衣女子的衣袖,轻轻晃动着,眼睛却依旧望着紫衣女子,“娘亲,这个漂亮姨娘是谁啊?” 漂亮姨娘?青衣女子不禁失笑,摇了摇头,正准备开口时,紫衣女子淡淡的声音却响起,“你是嫣儿啊,我就是你姨娘啊,是你娘亲的结拜姐妹,玉怜,怎么?你从未和嫣儿提起过我吗?”话罢看向青衣女子,眉目依旧淡淡的,却有种令人无法违抗的神色。 青衣女子一愣,但随即一笑,“倒是我的不是了,嫣儿,这是我之前的结伴姐妹,也就是你姨娘,以后会和我们住在一起。” 女孩一喜,拍手道“真的啊,太好了,那姨娘,你以后会一直和我们住在一起吗?”说话间,已经蹭到紫衣女子的身边。 紫衣女子蹲下身来,抚着女孩头发,微笑着说“嗯,当然。” 女孩冲紫衣女子一笑,露出脸颊的两个梨花酒窝,像是春风拂进人心,紫衣女子微微失神。 “嫣儿,你今日的功课做的怎么样了?”青衣女子的声音从侧旁传来。 “啊!功课?”女孩一拍脑袋,今天只顾着溜出去玩,竟忘了还有功课要做。 青衣女子面色一敛,“嫣儿,你又溜出去玩了,对不对?” “娘亲,我” “我说了多少次,我不限制你出去的自由,但功课一定要先做,你这孩子为何就不听呢?要继续如此,日后回邺城我如何向你爹爹交代。”青衣女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望着此时躲在紫衣女子身后的女孩。 “嫣儿,你告诉姨娘,你做的都是哪些功课啊?”紫衣女子将身后的女孩拉出来,柔声问道。 女孩有点苦恼的看了看青衣女子的脸色,有些委屈的回答“娘亲每日都要我读那些枯燥没劲的书,还请了好多严厉的先生来教我,嫣儿背不会,他们还会打嫣儿的手心。”说完,还抹了抹眼角的泪水。 青衣女子叹了叹气,无奈的说“他们哪里敢打你,每次不是你弄些怪招来整他们吗?最后可都是你把先生一个一个吓走的,现在的长安城里怕是没人肯教你了吧。” 女孩心里小小的怨怪了下青衣女子,似是破坏了她在紫衣女子面前的好形象。 谁知紫衣女子一听,扑哧一笑,随后抬头望向青衣女子,有些好笑的说:“我倒不知嫣儿竟有如此精灵,玉怜,倒和你当初有几分相像了。” 青衣女子也是一笑,点了点头,“的确,只是她这样的性子,以后对她没什么好处。” 紫衣女子摇摇头:“玉怜,她既是生来这样的性子,何不让她随性而为呢?你若是强行让她改了,她必是不快乐的,别忘了,她还只是个孩子。” 青衣女子报以一笑,将目光转向女孩身上,徐徐说:“也许,你说的对,她还是个孩子。” 紫衣女子莞尔一笑,回过头来凝视着女孩,问:“嫣儿可愿认姨娘作先生,让姨娘教你功课啊?” 女孩本来就似懂非懂的听着这两个大人说着自己无法理解的话,突然听到紫衣女子的询问,一愣神,但却马上反应过来。心中自是欢喜,有这么个美人师傅,心里是一百个愿意啊。 只是女孩却没有马上欢呼雀跃,而是怯怯的看向自己的娘亲。 青衣女子一笑,“傻孩子,你望着我做什么,既然你姨娘要教你,我也无话可说啊。不过,要好好和姨娘学,要知道,你姨娘从不教人的。”说完便对紫衣女子一笑,“那嫣儿就拜托你了。” 紫衣女子回以一笑,“好。” 女孩听到娘亲答应,一阵雀跃,一把抱住了青衣女子,嘴里还念念有词:“太好了太好了,娘亲最疼嫣儿了。” 青衣女子轻轻抚着女孩的脑袋,宠溺的说:“你这孩子,一会哭一会笑,瞧你这脸”,说着,掏出手绢为小丫头擦拭脸上的泪痕。 紫衣女子望着眼前这一幕,突然将视线转向一边,望着桃林的尽头,仿佛沉入了回忆里。眼中尽是宠溺和柔情,但很快消逝,恍如错觉。 第二章 执念 “姨娘,这个音是不是这样弹的啊?” “嗯,嫣儿真是聪明。” 别院的荷风亭里,传来阵阵乐音,扫去了少许初夏的闷热。而那亭中的人正是那日的紫衣女子和小女孩。 那女孩便是郑嫣,而那紫衣女子名唤秋水仪,是郑嫣母亲柳玉怜的结拜姐妹。自那日后,郑嫣便随着秋水仪学习琴棋书画,想来,已经三个月了。 说来也奇怪,郑嫣自从随秋水仪学习以来,也不惦记着出去玩了,只是整日同秋水仪呆在别院里,学习的时候也格外的认真,仿佛之前那个让全长安城的私塾先生闻之色变的小霸王从未存在过。 秋水仪不光只是容貌倾城而已,琴棋书画,皆可称为一绝。这样的人做郑嫣的师傅,可想而知,郑嫣将来的成就如何。 当然,郑嫣也是个难得聪明的小孩,不管是诗书文才还是琴艺书法,只要秋水仪教的,她总能一点就通。其中又尤以琴艺更为出色,不过三月时光而已,郑嫣已能将广陵散弹奏的酣畅淋漓。其它的更是不必言说。 多年后,每每郑嫣想起这段回忆,也不得不叹造物弄人,一切似乎是命中注定,不过这还是后话。 荷风亭环水,亭中两人一个坐着抚琴,一人站在一旁随时指点,秋水仪今日着一件淡蓝色的罗衫,和煦的阳光在湖面反射出柔和的光,此情此景,更显夏日的动人。 远处的假山旁有人驻足,望着这一幕,视线紧紧定格在那淡蓝色的身影身上,久久无法移开。 “主子,”身后同样驻足的柳玉怜忍不住开口提醒,“不然,让玉怜安排你们见上一面吧。” “不了,如今形势紧迫,我不想她为我担心,其实能够这样远远的看她一眼,已经足够,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必须离开了,水仪就交给你照顾了,务必要护她周全。”那人挥挥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主子放心,玉怜定会好好保护她的。”柳玉怜恭声说。 “好,我走了。”说罢,最后望了一眼亭中的女子,随后大步离开。 柳玉怜望着男子离去的身影,不禁微微叹气,却也只是摇摇头往回走去。 而亭中的女子似是感觉到什么了,抬头望向假山的方向,却什么也没看到,眉心微蹙,却只是暗想自己又出现错觉了。 郑嫣看秋水仪有些许走神,便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心的问“姨娘,你怎么了?” 秋水仪回过神来,微微一笑,示意自己没事,柔声说“姨娘没事,可能是初夏不太适应天气的闷热,有点头晕,嫣儿你先把我刚刚教你的曲子练练,姨娘去那边透透气。” 郑嫣点点头,继续拨动指下的琴弦。而秋水仪缓缓走出荷风亭,向假山那边走去。 日上杆头,柳玉怜来到荷风亭,见只剩秋水仪独自坐着望着湖面发呆,便轻唤道:“水仪。” 秋水仪回过头来,柳玉怜在她对面坐下,问道“嫣儿去哪了呀?” “她今日央着我说要出去玩玩,想这三个月来她也未曾出去过,毕竟是小孩子,贪玩是天性,我便允了。”秋水仪想起自己回到亭中,郑嫣那副小可怜的模样,向自己撒娇要出去玩玩时,不禁有些失笑。随手倒上一杯茶,递给对面的柳玉怜。 “哦,难怪不见她,我还以为是你这师傅管的太松,让她溜了呢。”柳玉怜接过茶水,轻叹道:“不过这三个月也多亏了她,竟然能够做到三月足不出户,你这个师傅当的确实适合。” “其实嫣儿本就聪慧,可能是你当初给她找的先生太过死板苛刻,再加上她的性子本就不愿受束缚,所以才会有那些逆反的行为。”秋水仪轻抿了一口手中的茶,想起这三月郑嫣的表现,虽说不能称之为神童却是极其聪慧的,甚至连她这个师傅都觉得假以时日,郑嫣的成就将远远超过自己。 “你这个师傅倒是极为了解她了,我这个为人娘亲的反倒有点惭愧了。”柳玉怜不禁打趣道。 “玉怜,其实你是最了解嫣儿的人,不然你不可能任由嫣儿胡闹却不责罚她,只是你总想逃开,于是也不想嫣儿变成你。”秋水仪凝视着她,缓声说。 “其实,我也很矛盾。但是我却不知道该如何,我望着嫣儿,总会想到当初的自己,虽然真实可是却总是害怕,害怕嫣儿会变得和我一样。”柳玉怜脸上笑容消失,将视线转开,走至荷风亭的边缘,望着湖中自己的倒影,眼中尽是迷茫和痛苦。 秋水仪走至她身边,叹息道:“玉怜,你太执拗了,你这样逃避又能逃避到何时呢?其实有时我倒是很羡慕你,不像我,时时刻刻,那段记忆总是如同梦魇般缠绕着我。你至少可以回忆,而我连回忆都不敢。” “水仪,你”柳玉怜欲安抚她却发现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好。 秋水仪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复又看着湖中两人的倒影,无奈的说:“就像刚刚,我竟感觉我看到子进了,可是当我到那里时却什么也没有,竟是自己的错觉。” 秋水仪自嘲的笑了笑,望向柳玉怜,声音哽咽:“玉怜,我是不是很傻,他怎么会出现在长安呢?” 柳玉怜很想告诉秋水仪那不是她的错觉,可是想起那人临行前的话,只得不忍的劝道:“水仪,会好的,别乱想了,会再见的。” 秋水仪对着她笑了笑,但是眼中却已是泪光闪烁。 两人相视而笑,望着湖面,想着心中所想之人。 有些时候,总是说别人傻,其实谁也无法看穿。于是执念着自己的执着,画地为牢,逃避着,迟迟不愿解脱。 第三章 六月雪 郑嫣在街上闲逛着,一会摆弄着这个一会摆弄着那个,好不自在。连身后紧紧跟着的南宫也不禁笑了,这个小姐有点不像其他的小姐。别人家的小姐都是养在深闺,哪有像自己的小姐一样到处乱逛的。 南宫是桃林那日后,柳玉怜重新安排照顾郑嫣的丫头,比郑嫣稍大三四岁的样子,眉目清秀,难得的是眉眼间有种女子少有的英气。 犹记那日夫人将她安排给郑嫣后,郑嫣围着她转了转,突然甜甜的叫了声:“姐姐。”并对自己露出个大大的微笑,自己竟然是一阵晃神。 来长安之前,一直听说这小姐是个难伺候的主,一路上都是她的“丰功伟绩”,什么将毛毛虫放进先生的衣袖里之类的,最后整个长安城没人敢当她老师,没想到眼前的朝自己甜甜叫自己姐姐的女孩竟是那个传说中的恶魔小姐。 南宫不禁失笑,这世间还是谣言不可信啊。 费了很大的口舌才让郑嫣了解主仆之分,只能叫自己的名字。但是最后郑嫣还是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在两人的的“协商”下,郑嫣才答应平日里就叫她的名字,两人单独相处时可叫她姐姐。 “看,姐姐!”郑嫣突然从前方跑到身旁,脸上还覆着一张鬼面具,把南宫吓得一声尖叫,反应过来时,郑嫣已经在一旁笑个不停。 南宫无奈一笑,微嗔了郑嫣一眼:“小姐,你吓死我了。” 郑嫣好不容易止住笑,大声说:“谁让你一个人想着心事呢,我叫你你也不应。”说完还不忘晃了晃自己手中的面具,便继续向前走去。 南宫好笑的摇了摇头,这个小姐啊,果真是个古灵精怪,这三个月相处以来,的确是乐趣和惊险无穷啊。想着已经几步跟上了郑嫣。 郑嫣逛了会集市,便觉得有点枯燥了,便神秘的凑到南宫身边,对南宫眨了眨眼睛说:“姐姐,我带你去个地方。” 南宫有点疑惑,这个小姐到底要带自己去哪里呀,但是依旧任由郑嫣牵着向城外走去。 绕了好久,郑嫣终于停下来了,而南宫也在那一刻止住了脚步。 首先出现在眼前的是遍地的六月雪,长安的六月雪本就少见,可是这儿却是漫地都是,白色的花瓣,仿佛漫地的雪花。更难得的是,接连着这片花海的是看不见边际的湖泊,湖上氤氲连天,远处的秦岭若隐若现,显得神秘而绵长。 真是此景只应天上有,人间哪能几回见啊。 这么美的风景,南宫还是第一次见到,于是久久沉浸于眼前的景色之中,惊叹着眼前的一切。 而郑嫣则几步小跑,来到湖边,自己脱了鞋袜,踩进离岸边不远的水中,溅起一片一片的水花。嘴里还唤着南宫:“姐姐,你也过来啊。” 南宫将视线转向郑嫣,微笑着走向郑嫣。 才刚刚走近,郑嫣蹲下身,狡黠的一笑,使劲的甩了南宫一身水,得逞后还挑衅的扬了扬眉头。 南宫看着眼前向自己挑衅的女孩,再加上自己衣衫已湿,不禁也玩心一起,索性也走进湖水里,同郑嫣打起了水仗。 不一会,两人身上都湿漉漉了,却依旧笑闹着。 突然想起了一个稍显童稚却又难掩威严的声音:“你们在干什么?” 郑嫣一惊,手中的水也随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甩去。声音的主人似是没想到水会向自己甩来,待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闪躲,于是被水撒了一身,连头发都沾上了点点水滴。 郑嫣定睛一看,才发现,岸边站着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岁数的男孩,眉目间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和桀骜。而男孩的黑衣被自己甩出的水已经都浸湿了,却一点也不显狼狈。 只见那男孩微微整理了自己的衣服,抬头望向那个害自己如此狼狈的罪魁祸首,眼中尽是危险的气息。 郑嫣见自己害及无辜,匆忙上岸,正准备出声道歉,却被身旁的南宫拉到身后,护在身后。她见南宫紧紧盯着眼前的男孩,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像是如临大敌般。 而郑嫣在看到男孩眼中的神色时,也闻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但是,两人最终都没有动手。 只见郑嫣握住南宫的手,对她摇了摇头,走出她身后。迈步走向男孩,身后南宫一惊,出声提醒:“小姐!” 郑嫣对她回头报以一笑,让她放心,然后回头走到男孩近前。 南宫见郑嫣如此也不好再劝阻,只是依旧戒备的望着男孩。 男孩望着近在眼前的郑嫣,微微皱眉,眼中浮现一丝戒备,杀气未退,却还是凝视着郑嫣,似乎要看看这女孩要耍什么把戏似得。 谁知郑嫣什么把戏也没耍,只是对他咧嘴满是歉意的一笑,从怀着掏出一个不知道绣着什么好像是桃花的手绢递给男孩,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诺,这个给你,擦擦你身上的水。” 男孩眼中戒备还在,静静打量着郑嫣,却不去接那手帕。 郑嫣见男孩不接手绢,便突然拉住男孩的手,将手绢塞进他手中,解释道:“我是真心道歉的,本来这里就少有人来,突然冒出个声音来,我吓到了所以才会不小心把水溅到你身上了。” 说完认真的看着男孩,见他脸上有些微微发白,又道:“你赶紧拿着手绢擦擦吧,不然着凉了,就要喝很苦的药了。” 男孩依旧不说话,但眼中戒备已经不在,拿着郑嫣塞给他的手绢擦了擦脸上和头发上的水珠。 郑嫣看着他对自己已全无敌意,便对他微微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这一笑正好撞进男孩的眼中,心中一惊。从此再难忘怀,多年后男孩故地重游时,想起这个笑容,也不禁不叹一切是那么的顺理成章,是那样的造物弄人。 郑嫣忽然抬头望了望天色,发现已经夕阳西下,一拍脑门,回身跑到南宫身边,大惊道:“姐姐,天快黑了,我们得赶紧回去了,不然娘亲又要说我了。” 南宫点了点头,复又神色复杂望了望男孩,然后牵着郑嫣离去。 谁知走了几步的郑嫣突然回头对男孩大声说:“你赶紧回家换身干衣服,再见!”说完回头离去。 男孩望着郑嫣离去的小小背影,再看了看手中绣工粗糙的手绢,嘴角露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轻声说:“真丑。”说完望了望郑嫣离去的方向,转身离去。 留下身后夕阳下的一片绝色美景,而那些洁白的花朵也在晚风的吹拂下随风摇摆,像是恋人的絮语,宁静的开放。 第四章 回忆 回来的路上,郑嫣突然问南宫:“姐姐,你刚刚为什么那么紧张啊?明明刚刚不过是个小男孩而已啊。” 南宫瞧了瞧她,摇了摇头,回到:“我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那样,但是那男孩却总给人一种危险的气息。” 郑嫣也点了点头,回想刚刚男孩的眼神,的确吓人,但郑嫣马上又想到一个问题,于是脱口而出:“那姐姐你是不是也会武功啊?姐姐可不可以教嫣儿武功啊?” 南宫一惊,不知道是回答是还是不是。 想起那日夫人找来自己照顾小姐前,夫人曾叮嘱自己万万不可露出会武功的迹象,也不可以教小姐武功。可是今日这种情况却又不得不提起功力以免小姐受到伤害,虽然对方只是个小男孩,可是直觉却告诉自己那男孩绝不简单。 而且日后那男孩的所为,也的确证实了南宫的直觉,只是那是后话,如今眼前还有个难缠的主。 郑嫣本就冰雪聪明,只不过是贪玩了点,所以总被人视为疯丫头。大家总认为她没心没肺大大咧咧,只是却不想郑嫣却总能察言观色,一眼看出别人的心思。 此时她一眼便看出了南宫脸上为难的面色,心中突然一阵失落。沮丧的说:“姐姐既然为难,那嫣儿便不学了。” 听出她话中的失落,南宫竟突然不忍心了,于是轻声问:“嫣儿可以告诉姐姐为什么一定要学武啊?” 郑嫣停住脚步,神情认真的望着南宫,问:“姐姐见过娘亲舞剑的样子过吗?” 南宫虽然知道柳玉怜的武功很高却从未见她显露过一招半式,于是摇了摇头。 郑嫣低下头,想了想,又抬头望着南宫说:“我见过,很久之前,我见过娘亲舞剑的样子,那时正是桃花盛开的时候,我中午睡不着便去桃林里玩,却看见娘亲在桃林舞剑。那时满枝头的桃花都离开枝头,在娘亲周围围绕,我从没见过那样的美景,那样的娘亲。” 柳玉怜平日总是平易近人的样子,对谁都是和颜悦色的,对于下人她从不会有主子的架子,对于郑嫣她虽有时有点恨铁不成钢的责怪却从未惩罚过郑嫣。 只是那样的她却总让人觉得疏离和不真实,就连郑嫣也有那样的感觉,娘亲性子其实本身并不是平日的样子,而是另一番模样。 而那日桃林中的柳玉怜,是灵动的。她的身影在林中轻巧移动,剑气所指,桃花飘动,一袭白衣,可谓是倾尽了那满院的桃花,也触动了不远处观望的郑嫣。 那一日,终于知道了娘亲原本的性情,那是一种超脱世俗的江湖气,不受约束,真性情的挥洒所有的情绪。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身后不远处,一个无奈叹息离开的身影。 郑嫣突然顿了顿,眼神由刚刚的自豪却突然转为暗淡,接着说:“后来娘亲终于停下来了,我正准备去找她时,她却接住空中一朵桃花花瓣,突然泪流满面,然后拂袖而去,只剩一地的桃花花瓣和清香。” “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娘亲舞剑了,后来我去她房中,才发现她房中角落挂着一柄剑,正是那日她舞的那把剑,只是上面已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我只是想娘亲开心,如果我也能那样在娘亲面前舞剑,也许娘亲就会如同看到自己舞剑一样,这样,娘亲才会真正的开心。” 郑嫣说完默然,而南宫也觉得心情沉重,两人都没有出声。 过了一会,南宫似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似得,重重的吐出一口气说道:“小姐,我教你剑术,只是还未学成之时万万不可以告诉夫人。” 郑嫣不可置信的看着南宫,随即甜甜一笑,认真的说:“好。” 说完便拉着南宫向前走去,南宫微笑,心想,若是小姐开心了,那夫人便也开心了,自己违了夫人的意思又如何呢,便也心下释然。 而郑嫣也在心中想着自己要快快的学会剑术,这样娘亲就会早点开心了,想到娘亲可以像那日一样真性情一般表露自己的情绪,郑嫣心中欢喜。 只是此时的郑嫣却无法料之后事,她一心想要看到娘亲真心开心的那天,却不知道那一天,始终没有等到。 夜色渐黑时,两人回到别院,郑嫣回屋后便去柳玉怜那边同她一起吃了晚饭。 柳玉怜问了问郑嫣最近的学习情况和今日的所见所闻,见郑嫣有些乏了便让南宫将她带回屋里歇息了。 初夏的虫鸣声充斥入耳,给晚间宁静的别院带来点点的生机。 回屋后的郑嫣托着腮帮子坐在窗口,望着天上的明月,心中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南宫摸了摸她的脑袋,问道:“小姐,在想什么呢?” 郑嫣依旧望着天空,嘴中答道:“我在想今天那个男孩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眼神呢?”郑嫣努了努嘴,“而且他怎么会找到那里,那里明明从没有人去的啊。” 南宫也是疑惑,只是摇头说道:“我也从来没见过一个孩子有那么狠厉的表情,也许他的身上有着不寻常的经历吧。至于那个地方,既然小姐你能找到,那别人自然也会找到的,这倒没什么奇怪的。” 郑嫣点头表示赞同,想了想,觉得还真玩累了,于是便决定不想了,离开窗口便趴到床上睡觉去了。 南宫无奈,但还是细心的给郑嫣脱了鞋袜给她盖上了被子,将灯吹灭,掩门出去了。 窗外的月光打在男孩手中的手绢上,透出一股柔和的光。屋内没有点灯,而男孩却还是站在窗口凝视着手中的手绢,脑中尽是今日那个女孩的微笑。嘴角浅笑,男孩将手绢小心收回怀中。 走到桌边,看到刚刚若风送进来的姜汤,正要倒掉,却突然想到女孩的叮嘱,于是仰头喝掉,最后满是满足的走进内室去了。 第五章 弥罗 日升月落,第二天一大早,郑嫣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到南宫要她教自己练剑。 但是找到南宫后,郑嫣却突然想起每日上午都要和秋水仪做功课的,练剑自然是每日都要练习的,可是功课也不能落下,而且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练剑的,念及种种,郑嫣沮丧了。 见郑嫣耸拉着耳朵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南宫想了想,说道:“小姐,我们可以下午去练剑,至于地点嘛,昨日咱们不是经过一片枫树林吗?我看那里挺适合的,就是离你昨日去的地方很近,那男孩也不知道会不会再出现。”想到那此处,南宫不禁有些担忧。 郑嫣闻言,想了想,“姐姐,就这样吧,你别担心了,除了那里没有更适合的地方了。至于那男孩,我们又不是在昨日去的地方练剑,就算他再出现也没什么的了。” 南宫想想也是,没有比枫树林更合适的地方了,遂点了点头。 于是郑嫣每日下午便会和南宫一同来到枫树林,学习剑术。 南宫起初并未让郑嫣直接拿剑练习,只是让郑嫣用树枝练习,一开始南宫还觉得郑嫣这么大的孩子再加上是第一次接触剑术,肯定会很难入门。 谁知郑嫣只用了很短的时间便入门,并对南宫教她的招式过目不忘,虽然力道不足,但却一招一式都有模有样。 这倒是让南宫挺吃惊的,但一想想自己家的这位小姐本就不比他人,天资聪颖早已在她修习琴艺时便体现出来了,再加上她本就有个剑术超群的娘亲,多少也有点遗传因素。于是便也觉得欣慰和隐隐的自豪。 这样一过,便是一月多过去了,天气也接近酷暑,而郑嫣却并未因为天气的原因放弃练习,她依旧在枫树林反复练习南宫教她的新招式。 此时的郑嫣已经学会了一些简单的剑招,并且力道也渐渐足了起来,不再是初练时的那般的花拳绣腿。 这一日,郑嫣独自一人在枫树林中习剑,南宫没有一起来。柳玉怜将她找去很久,都没有回来,郑嫣怕耽误今日的练习,便一人先来了。可是练了很久,南宫还是没来,再加上这一日的日头着实毒辣,于是郑嫣便拿着树枝顺着枫树林向前走去。 不一会郑嫣便走到了当初的那个地方,只是此时草地上的六月雪已经不再盛开,只剩星星点点的少许白色花瓣。郑嫣心中一片惋惜,向湖边走去。 放下手中的树枝,郑嫣坐在湖边,无聊的扔着石子。 突然身旁坐下一人,郑嫣以为是南宫,便侧首怪道:“姐姐,你怎么”话还未说完,郑嫣突然从地上站了起来,惊道:“怎么是你?” 地上那人也站了起来,正是那日的男孩,他同郑嫣一般大却比郑嫣高出半个头,此时正好笑的看着郑嫣,无辜说道:“怎么不能是我?” 郑嫣微仰着头,小声说:“你不是一直没来吗?今天怎么偏偏就来了啊,而且一出现又吓到我了。” 男孩回道:“这本来就是我的地方,我愿意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至于吓没吓到你,我可不管。” 郑嫣一听,小孩子争强好胜的心又起,于是便反驳道:“什么你的地方,这地方明明就是我先发现的,半年前我就到这玩了,那时怎么没见你啊。你说是你的凭什么啊。” 说完抬头恶狠狠的看着男孩,仿佛在争抢什么重要的东西似得。 谁知男孩却突然望向远处的秦岭,声音有些遥远的说:“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地方。” “嗯?”,郑嫣一愣,问道:“你母亲留给你的?那她呢?” “她死了。”男孩的声音出奇的冷静,仿佛死的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一般。 郑嫣望着男孩孤独的背影,想开口说些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好就这么站在他身后,阳光落到两人身上,拉长了两人的身影。 “她死前告诉了我这个地方,她说如果我想她了便可以来这里看她,在这里可以找到她,可是我在这里找了整整两个月,她却始终没有出现。后来我明白了,她是个骗子,她已经死了,我其实早该明白的。” 男孩顿了顿,声音有些颤抖:“后来我就再也没有来过,直到碰到你的那日。我只是觉得无聊出来走走却不知不觉的走到这里,正好撞见你们。” “所以你那日看到我们在这里玩水,你才会那么生气,觉得我们打扰了你母亲?”郑嫣轻声问。 男孩点了点头,“算是吧,我虽知道她不在这里,可是却还是希望没有外人打扰,她本就是个喜欢安静的人。” 郑嫣走到男孩面前,对他安慰的一笑:“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是你娘亲留给你的地方,半年前我发现了这里,我喜欢上了这里的六月雪,我从未见过长安城里能有这么一大片的六月雪。后来我便经常来,却也没碰到过别人,于是我便以为这里少有人烟,那日见到你倒是十分的讶异。” 对男孩抱歉一笑,郑嫣认真的接着说道:“那我以后再也不来这里了,我把这里还给你娘亲,这儿这么美,我想她是愿意在这里的。就算她已经离开人世,但是我想她还是陪在你身边的,就像这里的六月雪,虽然现在凋谢了可是来年它还是会开放的。” “那这里还给你了,你要常来哦,这样你娘亲才不会难过,而你也会开心。”说完神色不舍,却终是成全的一笑,转身离开,却被男孩叫住,“喂,等等,你以后还是可以来这里的。” 郑嫣有点不相信的回头望着他,男孩解释道:“既然你能找到这里,许是娘亲愿意让你找到的,而且你既然喜欢这里,就常来这里罢。” 郑嫣粲然一笑,对男孩感激的说:“谢谢你”,然后问道:“我叫郑嫣,你呢?” “弥罗。”男孩答道。 “好,那我们以后便是朋友了。以后你要常来这里啊,就算你娘亲不会出现,可是还有这里的美景还有我陪你啊。”郑嫣开心的说。 男孩轻轻点了点头,脑中回荡着女孩刚刚说的话。朋友?自己真的可以拥有朋友吗?不是在母亲死去的那天就暗暗告诉自己不再相信任何人了吗?而眼前的女孩笑的那么明艳,自己的心却微微动摇了。 郑嫣见男孩微蹙眉头,便伸手抚平他的眉心,严肃的说:“你不要总是不是皱眉头就是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啊,要多笑笑啊,明明就和我一般大,却总装出一副大人的模样,多难受啊。” 当女孩带着点点清香的手触碰自己眉心的时候,男孩竟然没有躲开,他心中一惊,自己不是从小就与人疏远的吗?除了母亲,自己不愿别人碰到自己,即使只是个寻常的触摸。 为何此刻闻着那淡淡的清香,望着眼前笑容满面的女孩,一切都改变了呢?不是躲不开,而是脚像生根了般不想躲开。 第六章 约定 “小姐,”不远处传来南宫焦急的声音。 南宫从柳玉怜那回来后,发现郑嫣不在屋内,便猜想她可能是先去枫树林了,于是一路寻来。枫树林无人,想了想郑嫣应该在这里。 谁知刚刚走到这里便发现上次的男孩也在,并且和郑嫣对立着,心下一慌,生怕两人起什么冲突,于是快步走来。 郑嫣听到南宫唤自己,便朝男孩吐了吐舌头说:“出来太久了,我也该回去了,我先走了啊,下次见,弥罗。”说完便向疾步向自己走来的南宫走去。 男孩点了点头,望着郑嫣离开。待她走远,他伸手抚住自己的眉心,微微一笑。 南宫见郑嫣向自己走来,忙迎了上去,抓住郑嫣肩膀细细瞧了许久。郑嫣见她如此紧张,不禁嗤笑,说道:“姐姐,你干嘛啦?” 南宫见郑嫣活蹦乱跳的样子,又望了望远处的男孩,问道:“你们没起冲突吧。” 郑嫣一听,故意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说:“我们刚刚打了一架,我输了。” 南宫一听,忙问道:“那有没有受伤啊?”问完还准备移步去找男孩算账。 郑嫣忙拉住她,大笑道:“姐姐,骗你的啦,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哦。” 南宫还来不及吃惊,郑嫣便拉着她催促道:“姐姐,我们得快回去了,不然真要挨骂了。” 说完,两人匆匆离去,而男孩在两人离去不久静静的站在湖边许久许久,脸上掩不住的一片柔和,仿佛冬去春来时的冰雪消融。而湖水在夕阳下波光粼粼,更加衬出男孩脸上的表情。 许久,身旁响起一个恭敬的声音:“公子,该回去了。” 男孩点点头,脸上已经一片沉静,却比往日少了几分冷傲。这让侍立在旁的侍从不禁一愣,心想今日的公子同往日有些许不同呢。 前方男孩的声音冷冷传来:“若风,你在想什么呢,还不快走。” 若风正是那侍从,听到男孩的声音,打了个冷颤,刚刚还想公子不同了,可这冷冷的语气却又明明是公子的,但也来不及他细想,忙跟了上去。 在回去的路上,郑嫣对南宫大致说了今日的情况,南宫开始隐隐有些担忧,可是看到郑嫣一脸高兴的模样,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只是暗暗告诉自己,以后要时刻跟着小姐,即使对方只是个小男孩,却也不能掉以轻心。何况今日夫人对自己吩咐的一席话,郑嫣也绝不能有一丝闪失。 想起今日柳玉怜对自己说的话,心中一紧,有些事终要开始了吗?望着眼前有着纯真笑容的女孩,不禁想到若是有一日,她知道了一切,还会这样天真无邪的笑容满面吗? 南宫握了握自己的手,心中终于坚定,不管结果如何,自己只需好好保护小姐,只为留住这缭乱世间的最后一抹真实。那笑颜是世间最珍贵的东西,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这笑容消失,即使欺骗和隐瞒。 只是世事难料,终是难以顺应人心。 时光飞逝,四季轮转。酷暑已经过去,荷风亭的荷花已经枯萎,但枫叶林里的枫叶却是红似火光。 郑嫣一身红衣,在枫树林里挥舞手中的短剑,虽然动作并不是那么娴熟,却让观者觉得那弱小的身影要与这枫树林连成一片,更显动人。 许久,郑嫣停了下来。 啪啪~南宫鼓掌赞道:“小姐,今日练的不错,已有很大进步了啊。” 谁知郑嫣却没有因此高兴,只是苦恼的说:“姐姐,你总这么说,可是什么时候才能在娘亲面前舞剑呢?” 南宫耐心的回答道:“小姐,你要知道,欲速则不达,你看如今你已经不用树枝了可以用短剑练习了,可见你的确进步很多了。” 郑嫣望了望手中的短剑,那时半月前南宫叫人打造的,虽说不是什么名剑却十分称手,正好适合自己。 那日南宫将剑拿给她并告诉自己可以不再用树枝练习的时候,她可是高兴了一整天,连晚上都是抱着剑睡的。 郑嫣对南宫感激一笑,突然发现南宫身边还站着一个男孩,惊喜道:“弥罗,你怎么来了?” “我站在这很久了。”弥罗有些无语,这个剑痴,竟连自己站在这里半天也没发现。心中叹了口气,不过刚刚那舞剑的红色身影此时还在脑海中盘旋。 “额我没看到啊,走,我们去湖边。”郑嫣无辜的耸耸肩膀。说完便拉住男孩,向枫树林尽头走去。 南宫无奈的在他们身后跟着,自上次郑嫣同男孩成为朋友以来,两人便经常一起玩耍。男孩不是天天来,但每次来南宫都发现那男孩是开心的。 而自己也对他渐渐没了敌意,所以便也放心任由他俩闹着。 此时,南宫远远坐着,而郑嫣同男孩坐在湖边说着话,远远的还能听到秋风吹来的笑语声。 郑嫣瞧了瞧身后已经全部枯萎的六月雪,惋惜的说道:“要是永远是初夏该有多好啊。” 男孩不语,只是顺着郑嫣的视线望着身后的六月雪想着什么。眼中似是做了什么决定似得,坚定不移。 郑嫣见气氛有些沉默,便拍了下男孩,问道:“弥罗,好多天不见了,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忘记了来看我啊?” “没有,”男孩见郑嫣依旧望着自己,不禁又解释道:“只是最近功课很多,没有时间溜出来。” “哦,原来是这样啊。” “那你呢?你还是每日都来这里?”男孩侧头问道。 “也不是,只是每日都要来枫树林练剑,偶尔会来这边的。”郑嫣声音突然一转,有些不舍的说:“只是过段时间不能来了。” 男孩不解道:“为什么?” “因为冬天快来了,我很怕冷的,一般冬天一到我都不出门的。所以冬天到了,我就不会外出了。”郑嫣解释道。 “你很怕冷?” “嗯,娘亲总说没什么能管住我,可是冬天却可以,每年冬天丫头们都在府里堆雪人打雪仗,可是我都只能呆在屋里抱着暖炉望着。” “你会乖乖呆着?”男孩好笑的反问道。 “你别不信,虽然有次我忍不住跑出去和丫头们一起玩,可是没玩一会我便全身发凉,病了很久,喝了好多好多药,听丫头们说娘亲那次差点急哭了。于是后来冬天一到,娘亲便禁止我出门了,而我也害怕吃药了,也不想害娘亲抹眼泪,于是就乖乖呆在屋里了。”郑嫣撇撇嘴,无奈的答道。 “看来你并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孩笑道,却突然笑容一敛,小声说:“那又要很久见不到你了。” “嗯?你刚刚说什么?”因为风有些大了,郑嫣没能听清男孩后面的话。 “没什么。”男孩清了清嗓子,突然从脖子上取下一块紫玉,将它放在郑嫣的手心。 郑嫣不解的望着男孩,男孩出声解释道:“这是我母亲送我的礼物,现在给你。” 郑嫣一听,忙将紫玉还给男孩,说道:“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东西,我不能要。” “又不是说送给你的,我是怕你一个冬天呆在家里就把这里忘了再也不来了。这紫玉对我很重要,你好好保存着,等到春天到了你再到这里还我就是了。”男孩白了郑嫣一眼,说道。 说完复又将紫玉交给郑嫣。 郑嫣撅着小嘴有些恼怒的说道:“我怎么会忘了这里啊,我又不是笨蛋。”但却伸手接过了紫玉,小心的收好。 但眼光闪烁了一下,说道:“公平起见,再加上谁知道你会不会又一气之下不来这里,我也送你样东西,这样的话来年春天你拿我的东西换你的紫玉,否则我可不还给你。” 说完便在身上找了又找,可是除了手中短剑却什么也没有。 男孩好笑的看着她,似乎在说我看你现在送什么给我。 郑嫣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正准备将手中的短剑送给男孩,可是又想到这是南宫为她打造的,不知道送给男孩南宫会不会怪自己。 正犹豫间,男孩却突然一笑说道:“别找了,我看你也没什么送给我。不过我这倒有一个对你来说,是个类似证据的东西。” 郑嫣一阵疑惑,出口相询:“是什么啊?” 只见男孩狡黠一笑,从怀中掏出当日郑嫣给他擦水的手帕。 在郑嫣面前晃了晃,略带戏谑说道:“这个手帕的绣工啊真是太丑了,想是你那会一天到晚只知道出去玩,竟连平常女孩最拿手的女红都不会吧,这绣出来的是什么呀,像桃花却又不像。” 郑嫣一瞧,面色一红,嘴上却不服输:“谁说的,我那时是刚刚学习女红,这可是我第一个作品,丑了点很正常啊。弥罗,你把这个还我好不好,我下次给你带个好看的。”说完便欲伸手去抢。 男孩本来就比郑嫣高出半个头,再加上反应本就敏捷,很轻松的就躲过了郑嫣的魔爪。待站稳后,他将手帕收回怀中,有种恶作剧得逞的笑道:“这个呀还是先放在我这里稳妥,哪天要是你不小心弄丢了,你这大小姐的名声只怕更臭了。而且,这样你才会有所忌惮,到时不怕你不将紫玉带来这里给我了。” “你你怎么这么无赖啊。”郑嫣一时气急却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装出一副可怜的模样望着男孩,撒娇道:“弥罗,把手帕还给我好不好,不然我把这柄短剑放在你那,这是南宫送我的,对我同样重要的。” 此时的郑嫣只想一心拿回手帕,早把南宫会不会生气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看来还是面子重要啊,那块手帕绣工实在太丑,大抵是小孩子自尊心受损。本是要扔掉的,却不想那天不小心给了男孩。 后来自己便也将之抛于脑后了,如今却又被男孩拿出来,不禁觉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似乎尤其在男孩面前,她总想把自己最好的那一面留给他,可是这样一来,全毁了。 谁知男孩却不领情,只是撇撇嘴说:“我宫我家中比那短剑好的兵器多的是,我可不稀罕,倒是这手帕,还真是没有见过这样绣工特别的手帕啊。” 郑嫣见这样也不行,于是索性拉下脸说道:“那你要不还我,我就再也不来这里了。”说完瞪了瞪男孩。 男孩却也不退让,只是仿佛看透郑嫣一般说:“你不会的。” 郑嫣见男孩软硬不吃,无奈,自己的确做不到不来这里,一来,这里的六月雪是自己极喜欢的,二来,那紫玉是弥罗娘亲留给他的,自己无论如何也必须还他。 于是郑嫣只好妥协:“那明年春天的时候,你将手帕还我。” “好,一言为定。”男孩爽快的说,说完伸出手。 郑嫣也只好与他击掌,说道:“一言为定。” 啪~空中想起一声清脆的声音,两人相视一笑。 只是,两人这一别,再见时,已是多年以后。 第七章 分别 武定八年的冬天似乎十分漫长,雪花似乎舍不得这人间般,迟迟不肯融化。 窗外是皑皑白雪,窗内是抱着暖炉发呆的郑嫣。南宫又被娘亲叫去了,这几日似乎南宫总是不见人影。姨娘也是,都很久没来教自己功课了。而自己又不能出去只好无聊的呆在屋里,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郑嫣突然觉得有点想念弥罗了,自己虽然平时大大咧咧,却从没有什么朋友,弥罗应该算是自己的第一个朋友吧。 想想这半年来的点滴,郑嫣忽然觉得有个这样的朋友真不错。虽然有点孤傲的臭脾气,可是他对自己却是极好的。 想着想着不禁掏出那块紫玉,只见紫玉上的六月雪栩栩如生,仿佛就在静静开放似得,在郑嫣手中发出暗紫色的光。 郑嫣微笑,收起紫玉,望了望窗外的雪,心中期盼,冬天快过去吧,这样就可以快点见到弥罗了。 想了想便回里屋睡去了,在梦里,郑嫣看见弥罗在约定的地方向自己走来。 “小姐小姐,醒醒。” 睡梦中,郑嫣仿佛听到了南宫焦急的声音,不情愿的睁开朦胧眼睛,问道:“姐姐,干嘛啊?嫣儿还想睡呢。” “小姐,乖,快起来,我们必须赶紧离开。”说完南宫一把拉起还想继续睡觉的郑嫣,便急急的将她往外拉去。 郑嫣被这一拉清醒了不少,察觉到南宫的不安和焦急,紧张的问道:“怎么了,姐姐,发生什么事情了?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别院被人包围了,我们现在去和夫人会合。”南宫一边拉着郑嫣快步走着一边说。 郑嫣一听,心中一紧,不自觉的拉紧了南宫的手。 南宫察觉到了郑嫣的害怕,宽慰道:“小姐也无需紧张,夫人房内有密道,我们可以从那里逃离。” “嗯,我们快去娘亲那里吧。”郑嫣突然有点担心柳玉怜,不禁加快了脚步。 不一会,两人便到了柳玉怜的屋内,郑嫣刚刚走进屋内,便看到了一身劲装的娘亲,手上还拿着那把搁置了不知道多久的剑。上面的灰尘已经被拭去,此时细看,才发现剑身竟镶刻着一个小小的柳条。 柳玉怜见南宫将郑嫣带来了,像往常一样笑着问道:“嫣儿,害怕吗?” 郑嫣睁着眼睛看着她的笑容,竟十分的安心,摇了摇头,说:“有娘亲在,嫣儿不怕。” 柳玉怜赞赏的点点头,随即抬头望着南宫,神色凛然,问道:“南宫,我那日对你说的话,你可记住了?” 南宫恭声回道:“南宫记住了。” “好,那你现在带嫣儿走吧。”说完深深的看了一眼郑嫣,尽是不舍。 郑嫣一听,突然忍不住大哭,抱住柳玉怜,说道:“我不要走,娘亲不走,嫣儿也不走。” 柳玉怜轻轻推开郑嫣,蹲下身来,伸手拭去郑嫣脸颊的眼泪,柔声说:“嫣儿乖,你先和南宫走,娘亲只是还有些事要处理,随后便与你们汇合。” 郑嫣使劲的摇头,哽咽道:“不,娘亲你是骗我的,我要和娘亲一起走,娘亲在哪里,嫣儿就在哪里。”说完更紧的将柳玉怜抱住。 听到女儿的哭声,心中一痛,却始终忍着不让眼泪掉落,柳玉怜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嫣儿不是还要练剑给娘亲看吗?” 郑嫣止住哭声,离开柳玉怜的怀抱,不可置信的望着她,问道:“娘亲怎么知道?” 柳玉怜一笑,刮了刮郑嫣的鼻子,说:“你是我女儿,你能有什么事情瞒得了我呀。” 郑嫣想想也是,自己有时梦中都在舞剑,估计娘亲肯定是那会发现的,于是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 “所以嫣儿先走,娘亲不会扔下嫣儿不管了,南宫会带你去你爹爹那里,到时娘亲我会去那里汇合,到时我们一家就在一起了,那时我和你爹爹一起看你舞剑,好不好?” 郑嫣半信半疑的看着对自己笑着的娘亲,突然觉得娘亲离自己很远很远,甩甩头一看却又明明在自己眼前。 “那好,我们拉钩,娘亲不能骗嫣儿,不然嫣儿就再也不理娘亲了。”说完伸出小指头望向柳玉怜。 柳玉怜坚定的点了点头:“好,拉钩。”话罢便钩住了女儿小小的指头,心里却说道:“嫣儿,原谅娘亲。” 可是这些,郑嫣直到很久之后才知道,现在的她只是一心想着娘亲不会欺骗自己,想着等到逃出去能在桃花林中舞剑给娘亲和爹爹看,想着终于可以见到爹爹并能一起幸福的生活了。 只不过那一切,不过只是一场梦,梦醒了,就都打碎了。 柳玉怜站起身来,对着南宫微一颔首,说道:“去吧,好好照顾嫣儿。” 南宫恭声回道:“是,主夫人保重。”说完便牵起郑嫣朝密道的入口走去。 柳玉怜望着不断对自己回头的女儿,一直微笑着,直到那娇小的身影消失在密道入口。随着那石门的渐渐关上,心也骤然冰凉。 “嫣儿,”轻声唤道,却无人回应,柳玉怜忍了多时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屋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柳玉怜回过神来,脸上的哀容尽褪,面色一片沉寂。 那些人怕是已经闯过桃花阵了吧,倒是比自己相像中的速度快了许多,看来这么多年以来的确是隐藏着蓄精养锐了吧。 想着柳玉怜不禁握紧手中的剑,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轻声说:“流云,他们来了呢,想再尝尝他们鲜血的滋味吗?”说完,眼中一片残酷和嗜血。 柳玉怜打开门,像桃林的方向走去,屋外的雪很厚很厚,踩在脚下吱呀作响。雪地上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却又在瞬间被还在飘落的雪花覆盖,仿佛从来没有人走过一般。 柳玉怜回头望了望身后的屋子,耳旁想起的是郑嫣欢快的笑声,眼中浮现一丝宠溺,但是只是一瞬间,便转过头继续向前走去。 雪一直在下,洁白洁白的,仿若梦境。只是不远处传来的打斗声和愈来愈浓重的血腥味,却又是那么的真实。 第八章 别长安 郑嫣望着渐渐关上的石门,久久不肯离去,眼泪如泉水喷涌而出。南宫不忍,轻声说道:“嫣儿,别难过了,夫人不是答应了你会去邺城找我们吗?我们现在应该赶快离开,让夫人无后顾之忧啊。” 郑嫣回头定定的望着南宫问道:“姐姐,娘亲会来找我的对吗?” 南宫摸了摸郑嫣的头,点了点头,眼睛却不敢看着郑嫣,只是望着石门轻声说:“会的,一定会的,夫人会没事的。” 两人站了很久很久,才慢慢转身向密道的深处走去。 那一夜桃花林的腥风血雨,谁也没能亲眼所见,于是无法去想象也没人愿意去想象,只因那本就是一种痛彻心扉。只是有些东西总是很奇怪,你不愿却总会那样活生生血淋淋的呈现在你面前。 对于后来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的郑云清,便是这样的。这个男子,在乱世中经历了太多的沉浮,却在满目疮痍的桃林中失声痛哭,而那些跟随他出生入死无数次的将士也都在走进桃林那一刻动容,心中对这桃林的主人满是折服和惋惜。 那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竟能如此决绝的去选择毁灭? 密道里黑漆漆的,郑嫣和南宫摸索着走了许久才感到前方有风吹进的凉意,顿时两人都兴奋的奔向那通风口,终于出来了。 但两人却又是同时眼光一黯,郑嫣望着出口,担忧的说道:“不知道娘亲怎么样了。” 南宫也望了望洞口又看了看郑嫣,将她身上的狐裘紧了紧,轻叹道:“嫣儿放心吧,夫人武功很高的,一定会脱险的,我们还是尽快赶路吧,说不定等到我们到了邺城,夫人已经到了呢。只不过,你这畏寒的体质,能赶路吗?”话罢一脸担忧的看着郑嫣。 “我没事的,姐姐,我们赶紧赶路吧,我想早点见到娘亲平安,至于怕冷嘛,我多穿点衣服就好了。” 南宫虽担心郑嫣的身体但是眼前凶险未知,还是觉得先离开长安才稳妥。 于是两人收拾收拾便向前走去,留下身后越来越远的长安城,和远处轰的一声,只是两人都没有听到。 不知走了多久,天亮了,雪也停了,两人才发现走至一片森林中。阳光透过茂密的树枝,铺满了整片森林,而那些之前迟迟不肯融化的雪竟开始慢慢融化。 南宫望了望周围的环境,再回身站在郑嫣面前,问道:“小姐累了吧,我们先坐下来休息休息,出了这片森林有一个小镇,我们可用在那边买一辆马车,这样会比我们徒步快很多。” 郑嫣点点头,找了一块石头扫去上面的雪坐下,突然像想起什么似得突然紧张的问:“姐姐,姨娘呢?为何没见她?” 南宫眼神一滞,但随即回了一个安心的笑容:“小姐放心,秋夫人已在几日前便被人接走了,她已经平安。” “哦,那就好,那姨娘她去哪里了,也是邺城吗?”郑嫣又问道。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南宫摇了摇头。 “哦,那”郑嫣还想问什么,肚子却咕噜咕噜的响了。 南宫一笑,从带出来的包袱里拿出一包糕点,递给郑嫣,笑道:“饿了吧,诺,吃饱了我们好赶路。” “嗯”郑嫣接过糕点,竟是自己最爱的桂花糕,上面还有娘亲身上淡淡的清香。 想到娘亲,郑嫣不禁鼻子一酸,眼泪啪嗒啪嗒的打在糕点上,南宫忙拭去郑嫣脸上的泪水,轻声问:“小姐,是想夫人了吗?” 郑嫣吸了吸鼻子,点点头,说道:“嗯,这桂花糕是娘亲做的,上面有娘亲的味道,可是娘亲却不在身边。” “小姐,你要坚强点,等我们到了邺城自然会见到夫人的。到时你要是还这样哭哭啼啼的,夫人会不开心的。”南宫柔声说。 “嗯,姐姐你说的对,我要坚强,娘亲是喜欢看我笑的,我要笑着见到娘亲,不再哭鼻子了。”郑嫣郑重的点了点头,抬手抹去眼泪,对南宫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南宫欣慰一笑,但是心中却是一片愧疚和坚定。小姐,原谅南宫的欺骗,但是你必须从现在学会坚强,因为这样才能更好的面对将来的风雨。 若是从此你学会了长大,即使将来你会怪我没有告诉你事实,南宫不悔。 两人吃饱了休息好了,便继续赶路。 果然正如南宫所说,穿过森林便是一个小镇。两人在小镇上买了些生活必需品,准备好充足的干粮,南宫还买了一辆马车。一晃又是一天过去了,两人遂在镇中找了家客栈休息,第二天再赶路。 一晚上郑嫣睡的极不安稳,梦中都是柳玉怜全身是血的模样,突然轰的一声,一切都变成废墟。 郑嫣啊的一声从梦中惊醒,脸上全是泪痕,心还在狂跳。 而听到叫声的南宫也从桌边站起奔到窗前,问道“小姐,怎么了?” “姐姐,我梦到娘亲全身是血,然后然后就轰的一声,什么都看不见了。”郑嫣恐惧的抓着南宫的手哽咽道。 南宫将郑嫣抱在自己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那只是个梦,不是真的,梦都是反的。” 郑嫣静静靠在南宫怀中,紧紧抓着南宫的手,心中的恐惧莫名一寸寸加深,那梦是那样的真实,仿佛就是发生在自己眼前一般。 就这样过了一整晚,第二日,两人精神都不是很好,但是两人却还是匆匆吃过早饭便启程了。 南宫本来考虑到郑嫣的身体,想再歇息一日,可是郑嫣却坚持要今日赶路。南宫无奈,只好听从郑嫣。 马车离开小镇,飞扬的尘土模糊了所有的风景。 第九章 邺城风雨 星夜兼程,没日没夜的赶路,一路上也没有什么阻碍,终于到了邺城。此时正是初春,万物复苏,可是郑嫣却没有心思去管这些。 到了邺城内,她便要下车去打听父亲的府邸。可是南宫却拦下了她,说道:“小姐,我知道老爷的府邸,我带你去,你不用下车打听了。” 郑嫣疑惑的问道:“姐姐你怎么会知道?你不是一直在长安吗?” 南宫神色一变,但随即便恢复了常态,说道:“夫人曾经和我说起过。” “哦,那赶紧带我去吧,说不定娘亲已经到了。”郑嫣有些急切的催促道。 “好。”南宫手中马鞭一挥,马车便向城南奔去,过往的行人纷纷让道,心中想的却是最近邺城怕是要变天了。 的确,在郑嫣和南宫赶来邺城的期间,邺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首先是手握重权的丞相高澄在自己的别院宴客时被家奴刺杀,虽然此刻已当场诛杀,可是却留下了高家的一大家子和一堆烂摊子。 本来对于当朝皇帝是件可喜之事,手握大权的丞相死了,自己也不用受那窝囊气了,正准备将实权夺回时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此人便是高家老二高洋,此人相貌不扬,不似其他兄弟,平日也都是沉默寡言,曾经还被他大哥高澄嘲笑道:“此人亦得富贵,相法亦何由可解”。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高家危机四伏时,突然挺身而出,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使高家化险为夷。 于是顺理成章的,高洋承袭了高澄的爵位,并被孝静帝封为齐王。一切似乎皆大欢喜,可是这高洋的野心却和他大哥高澄一样甚至更甚。接任丞相之后,将权力慢慢集中到自己手中,渐渐架空孝静帝。其称帝之心,早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当然这些都不是寻常百姓去思虑的,这天下姓高还是姓元,对于自己,只要能衣食无忧便好了。但是闲暇之余却也会想这高洋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怎么会忍而待发这么久。 一个月多前,邺城城北东柏堂高澄慵懒的坐在主座上,怀中还抱着个蒙着面纱的美人,正是不久前他封的琅琊公主元玉仪,那女子一双美目秋波动人,不时的与他耳语。 高澄的幕僚崔季舒,杨愔等分列正襟坐于座下,高澄把玩着女子的一撮头发,眼睛却望向座下的崔季舒问道:“季舒,禅让之事准备的怎样了?” “回大人,已经是万事俱备了。”崔季舒恭敬的回道。 “嗯,如此甚好。那我让你前往长安办的事情呢?”高澄点点头复又问道,眼中竟有些莫名的期待。 “大人放心,属下已派遣暗焰前往,必定不负大人所托。” 说话间,有一人推门进来为他们添茶,高澄撇了撇眼,听到崔季舒的回答,心下一阵轻松说道:“那便好。” 说完,高澄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容,釜底抽薪,如此,才可高枕无忧了,而那人,自己也快要见到了。 这一次,再也不会放手了。这个决定在自己得知她人在长安之时便已下定,无论谁反对,再也不会了。 正想着那人的时候,突然想起一声惊叫,随即脸上一热,一股血腥味直冲口鼻,眼前晃过元康倒下的尸体。 高澄一瞧,刚刚还端坐的众人早已如无头苍蝇般乱窜,而一人持长剑直逼自己面门,正是刚刚进来为众人添茶的小厮。 可是此时刚刚顺从的仆人模样已变成狰狞只想取自己性命的刺客模样,口中还喊道:“高澄,拿命来。” 高澄本就是能文能武,此时虽已是十分危机,可是长年征战的历练让他面对危险总是能从容对待。虽然今日由于是密探,身边没有一兵一卒也没有称手的兵器,但是他却在一瞬间跃起,躲过了刺客的袭击,而面上无半点狼狈和惊惧。 那刺客见高澄躲过,剑锋一转,回身一击,高澄手上没有兵器,只能以防御为主,正欲提气躲过,却突然发现自己浑身无力,一点真气也不能提起。 所谓一切,一步错,满盘皆输。 那杯茶,有问题。 此时的高澄只能看着那剑刺进自己的胸膛,他似乎听到什么破裂的声音,而口中也尽是鲜血。 意识渐渐模糊,那一刻,高澄竟没有想到自己死后高家会如何,没有感到死亡的恐惧,脑中尽是那人。 那个在海棠树下遇见的,比海棠还要美丽的女子。她的笑,她的怒,她的眼泪,她的一切。虽然她从未真正属于自己,可是此时脑中却满满的都是她。 恍惚中,高澄似乎看见那女子朝自己走来,笑靥如花,朝自己伸出手,静静的等待着自己。 高澄露出最后一抹温柔的笑容,想伸出手,却终是无力的垂下,随后眼中最后一道生机尽灭,倒了下去。 由来只有我笑他人痴,却终是自己看不穿。到最后,高澄心中还执拗于那人,只是那人如今身在何方,是否对他亦有一丝情意呢? 那刺客见高澄已死,望了望早已惊恐散去的众人,嘲弄的一笑,提剑引颈自刎。 后来高家得知消息,欲查清事实却由于刺客自裁无从下手,只好作罢。高家失去支柱,陷入慌乱。 高家第二子高洋就在这时突然将高家所有子嗣召集在高府,说是商讨如何化解危机。众多兄弟按次序而坐,首位空缺,作为此次商讨主人的高洋不知所踪。众人皆皱眉等着这个迟到的二哥,高老夫人也面色不悦。 高家的确是出尽美男的家族,除了传闻中的高洋几乎每一个都是一等一的美男子,尤其以位于座位末端的白衣少年和他旁边的男孩。 两人均是着一身白衣,白衣少年要比男孩年长四五岁的模样。这白衣少年剑眉星目,别样风华,而那那男孩站在这样如神仙模样的人面前却一点也不黯淡。虽说只有十岁左右的模样,却亦是风华渐显,面容俊美。乍一看两人眉目间也有些相似却又各自不同,这样的两人若是生为女子,那必定是万般风华倾城倾国。 见众人许久没有说话,那男孩拉了拉白衣少年的衣袖问道:“九叔,我们还要等多久啊?” “你二叔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让我们在这么候了这么长时间,再等等看吧,长恭。”白衣少年轻声道。 男孩点了点头,但心里却想自己这平日不为别人称道的二叔到底要干嘛。 又过了会,高洋才姗姗来迟,脸色上是难掩的兴奋。其实这高洋长的也并不差,只是若是扎在这美男堆里就稍显逊色了,可是难得的眉目间却给人一种亲近和平和。 见众人面上都有所不悦,忙抱歉道:“让众位就等了,是我的不是了。” 高老夫人面色极其难看的问道:“洋儿,你这是什么意思,说好申时到的,你看看天色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高洋赔笑道:“母亲莫气,儿子只是进宫面圣,耽搁久了,众位兄弟子侄也莫怪啊。” 座下众人要么假意一笑,要么对此嗤之以鼻,真是各种嘴脸。可高洋似乎见怪不怪的一笑,随后入座首座。 高老夫人有些不耐烦的问道:“洋儿,今天叫我们前来何事快说吧。” 高洋微微颔首,说道:“是,其实今日让大家前来是想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 好消息?众人不禁哗然,如今高家危机四伏,哪能有什么好消息啊。这高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啊。 长恭和白衣少年都皱了皱眉头,但还是看着高洋,等待着他的下文。 高洋清了清嗓子,说道:“今日进宫,皇上下旨让我世袭大哥的爵位,并封我为齐王,明日我便要前往封地晋阳了。” 此话一出,众人心中五味杂坛。这样一来,高家危机解除,盛宠不衰甚至更甚。可是众人高兴之余却又十分鄙夷,大哥的爵位凭什么要旁落到这个平时不被父亲器重而且似乎也没多大能力的老二身上呢。 但是皇帝旨意已下,众人就是千般不愿,却也都毫无办法了。而且,高澄一死,朝中高家的势力也不知为何的慢慢集中到高洋手中。此时的高洋已经不是往日可以任人欺辱的高洋了,众人又不得不接受这一切。 长恭看了看周围人的脸色,心中一叹,自己的这些叔叔倒还真是有趣,明明不服却又不敢有什么作为。再看看座首的高洋,心中不禁有些佩服,也越发觉得这平时怯懦的二叔变得不一样了。 众人对了高洋道喜后,高老夫人借由身体不适离开了,兄弟间也说了会客套话便都各自告辞离开。 高湛与长恭正欲起身离开时,高洋却叫住了二人。 “九弟,长恭。” 两人一滞,疑惑的看着高洋。 高洋微笑道:“九弟,你与大哥平日关系最好,如今我承袭他的位子,你会不会对我有什么不满?” 高湛报以一笑回道:“二哥言重了,都是自家兄弟,谁做这齐王都一样,只要高家平安便好。” 高洋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然后望向长恭问道:“那长恭呢?” 长恭没想到高洋会问自己,但也随即答道:“二叔多虑了,就像九叔说的,只要高家平安就好,我想父亲若是知道,也是同意的。” “嗯,你们能这样想便好,大哥已去,可是高家却不可亡呀。”高洋望了望远处,复又问道:“你们说,若是让高家世代平安最好的方法是什么?” 长恭正欲答道,却被高湛不留痕迹的拉住,高湛抢先问道:“二哥有何打算?” 高洋神情复杂的看了看两人,随即轻松一笑,说道:“暂无什么打算,你们先回吧。” “好,那我和长恭就告辞了。”说完,两人便转身离去。 高洋望着两人的背影,眼中一片沉寂。 回去的路上,长恭突然问高湛:“九叔,你刚刚为何拉住我?” 谁知高湛没有回答反而问道:“我若没有拉住你,你要如何回答?” “自然是取而代之了。”长恭自信的说。 “我就知道你要这么回答所以才拉住你,”望着还是一脸迷惑的长恭,高湛耐心解释道:“如今的形势还未到时机,元氏气数未尽。父亲和大哥那样的人都无法做到取而代之,你二叔真的可以吗?总之,长恭,你要记住,谨言慎行,方能长久啊。” 长恭点点头,说道:“嗯,长恭明白了,定会记住的。” 高湛看着这个平日里大哥最疼爱的儿子,也是自己最欣赏的侄子,不禁笑了。白衣飘飘,恍若仙人。 第二日,高洋便带着部下前往晋阳封地,邺城也渐渐离了视线。 第十章 失望 一辆马车在邺城城南的太尉府前停了下来,南宫跳下马车,将郑嫣扶了下来。 郑嫣站在门前,望着眼前气派的太尉府,心想父亲就在里面吗?而娘亲是否也已经到了呢? 想到娘亲,郑嫣几步走到门前,轻轻叩动了门上的铁环。不一会便有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前来应门,上下打量了一下两人,问道:“两位,有何贵干?” 郑嫣正要答道,南宫却上前一步,说道:“这位小哥,我们有要事找郑大人,请小哥通传一下。” 那小厮摆了摆手回道:“我看两位还是请回吧,我家大人随齐王去了晋阳,如今已有个把月了,怕是近日不会回邺城了。” 说完便要关上门,谁知郑嫣却突然闯了进去,南宫便也尾随郑嫣进去了,只余那小厮在身后叫唤道:“喂,你们两个,给我回来。” 郑嫣毫无方向的一直往前跑,南宫也紧紧在后面跟着。虽然知道父亲不在邺城,可是她想知道娘亲有没有在这里。 跑着跑着竟跑到一处桃林,如今是初春,桃花还未开放,但却另郑嫣蓦然停住脚步,这里同自己在长安的桃林一模一样,桃林望着这满园的桃树,突然就无声的哭了。 突然,郑嫣发现不远处有一女子背对着自己站在一棵桃树下,身上穿的衣服是娘亲最爱的青色。 郑嫣慢慢靠近那人,待走到近处,突然出声唤道:“娘亲。” 那女子听到声音回头,望着眼前带着泪痕的女孩,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却转瞬化作一种看到陌生人闯入的恼怒,厉声道:“哪里来的小丫头,竟敢私闯太尉府!” 而郑嫣也在女子回头的那刻看清了女子的模样,那不是娘亲,娘亲不会像她那样对自己严厉的说话,而且娘亲比她要好看数倍,郑嫣突然一阵失望,转身欲走。 而那女子看到郑嫣不回她话,还无视自己的转身离开,不禁十分气恼,一把抓住女孩的手臂,问道:“我问你话呢,你怎么不回答!” 郑嫣手臂被那女子紧紧抓住,想要挣脱却挣脱不了,不禁眉头微皱,南宫见此,便将女子的手不着痕迹的甩开,将郑嫣拉回身边说道:“这位夫人,失礼了。” 而此时,那小厮已带了四五个仆人模样的人赶了过来,那女子见到,便喝到:“郑尉,你看的好门,怎么放了外人进来!” 那小厮忙点头哈腰的说:“夫人,是这小丫头趁我不注意闯进来的,我这就把他们轰出去!” 那女子不耐的说:“那还不快点!” “是是是,你们几个把她们两给我轰出去。”那小厮一听赶紧吩咐带来的那几人动手。 谁知南宫却只是带着郑嫣几个轻轻的移步,出手之快,待郑嫣看清,那些人已经倒在了地上。 那女子一见,更加气恼,正要说话,南宫却突然盯住那女子,眼神发出危险的信号。那女子心中一怵,到了口边的话也都全吞回肚子里了。 只听南宫冷冷的声音传来:“我家小姐岂是你们这些人能碰的,既然郑大人不在府中,那我们便改日拜访,告辞!” 说完便牵着郑嫣快步离去。 离开太尉府,两人没有坐马车,而是在街上走着。郑嫣神色失落,而南宫见郑嫣不高兴,便一直在旁边开解着郑嫣。 “小姐,别难过了,既然知道老爷在晋阳,我们明日便可去晋阳找他啊。虽然刚刚也没看见夫人,可是夫人也许是已经到了邺城,听说老爷去了晋阳,于是她便去了那边呢。小姐,别不开心了。” 郑嫣却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似得低着头,南宫无奈却不知道能再说些什么了。 突然,郑嫣停下来,侧过头,问道:“姐姐,刚刚那个仆人叫那个女子夫人,她是不是爹爹娶的妻子啊?” 南宫一愣,不想郑嫣竟突然问自己这个,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郑嫣却又低下头去,继续说道:“那娘亲是不是到了邺城。发现爹爹娶了别的女子,便离开不等嫣儿了呢?” 南宫忙回道:“不会的,那女子也许是老爷的某位亲戚,刚好住在太尉府呢,小姐,你别乱想了。就算那女子真是老爷娶的妾室,夫人生气,却也不会丢下小姐你不管的啊。” 郑嫣抬头问道:“是吗?” 南宫坚定的点点头说道:“嗯,当然了,小姐不相信我也该相信夫人的,她肯定会来找小姐的。” “姐姐,我相信你!”郑嫣认真的说。 南宫笑了,可是那笑里却有些许苦涩。心中默念,小姐,我并非是故意欺骗,只是你若知道那些事,只怕是不快乐的。如今能让你快乐一天,我便不顾一切让你快乐一天,这样未来你知道一切的时候还有这么的笑容可以回忆而不是痛苦。 南宫整了整自己的思绪,低头问道:“小姐饿了吧?我们去吃些东西吧。” 郑嫣点点头,便随着南宫向前面不远的月扬楼走去。 两人点了许多菜,一路上舟车劳累,两人已是许久没有大吃一顿了,于是都敞开肚腹的吃着眼前的美食。 不一会,桌上一桌子菜便被两人解决了,两人摸了摸自己圆鼓鼓的独自,相视而笑。 结完帐,两人走出月扬楼,郑嫣回头望了望,默念道:“月扬楼?倒是个十分好听的名字。” 南宫点点头,说道:“嗯,的确,这月扬楼是邺城最出名的一家酒楼,据说背后的东家还是高家高孝瑜呢。” 郑嫣点点头,回过头来,说道:“姐姐,我们走吧。” “好。” 此时已是下午,两人在街上走着,正想着找哪家客栈落脚时,南宫却突然咦了一声停了下来。 郑嫣看了看她,发现南宫眼睛望着不远处,便随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 只见对面走来一个穿着黑色便装的男子,面色严峻,有种大义凛然的气魄,而身边跟着一个十多岁模样的男孩,同那男子有七分相似,但眉目间却比那男子柔和许多。 那两人显然也发现了郑嫣和南宫,郑嫣见那男子眼中闪过一片惊异,便快步走到她们面前。 男子有些惊奇的打量打量南宫,出声问道:“你是南宫?” 南宫冲男子一笑,回道:“斛律将军,好久不见了。” 听到南宫如此回答,那男子眼神更加肯定了,爽朗的笑道:“还真是你,许久不见了,你这女娃倒是变了不少,我差点没能认出来。” 南宫笑了笑,斛律光突然低头望了望郑嫣,问道:“这丫头难道是?” 南宫点点头,回道:“正如将军所想,这便是我家小姐。” 斛律光听后笑了笑,赞道:“这郑老弟倒是多了个水灵的女儿啊。” 南宫也跟着笑了笑,郑嫣望着两个笑着的大人,一脸的疑惑。 想是看到郑嫣脸上的疑惑,斛律光蹲下身来说道:“你是嫣儿吧,我是你父母的至交,以后你可叫我斛律叔叔,你一岁时我还抱过你哩。” 郑嫣听后,甜甜的笑道:“斛律叔叔!” “嗯,”斛律光摸了摸郑嫣的脑袋,将身边的男孩拉过来,说:“嫣儿,这是靖轩,比你大四岁,你可以叫他哥哥,”话罢,又对着那男孩说道:“靖轩,这是郑嫣,是你郑叔叔的女儿,以后要好好照顾她。” “知道了,爹。”说完,男孩对女孩微微一笑,唤道“嫣儿妹妹。” 郑嫣亦是甜甜一笑,回道:“靖轩哥哥。” 斛律光满意的一笑,说道:“天色不早了,你们怕是已经去过郑府了吧。元清随齐王去了晋阳,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不如你们先在我府中住下,这样我也好多加照拂。” 南宫摇了摇头,拒绝道:“将军,不必了,我与小姐已经决定去晋阳找老爷了。” 谁知斛律光摆摆手,说道:“你们还是在我府里妥当,万一元清从晋阳回来了,你们这样一来一去不是错过了吗?还是呆在邺城等着,才是上策。” 南宫想了想,觉得斛律光说的也有道理,再加上郑嫣也需要好好休息一阵,于是低头问了问郑嫣:“小姐,你觉得呢?” 郑嫣点点头,说:“斛律叔叔说的也有道理,不然姐姐,我们就在邺城等吧。这样万一娘亲是晚到了,我们也能见到娘亲。” 南宫同意的点了点头,抬头对斛律光说道:“如此,便要叨扰将军了。” “无妨,就冲我和元清夫妇的交情也该照应。对了,刚听嫣儿说起娘亲,难道玉怜也回邺城了?”斛律光有些疑惑的问。 南宫眼中闪过一丝隐瞒,但还是点点头说道:“夫人与我们约定好在邺城相见。” 斛律光捕捉到了南宫眼中一闪而逝的眼色但并未点破,只是上前拉住郑嫣的手,说:“既是如此,你们就更该呆在邺城,来,嫣儿,我们走吧。” 话罢,四人便向城东的将军府走去,而夜色也在一点一点降临。 第十一章 初遇长恭 于是郑嫣和南宫便在将军府中住了下来,这样一住便是半个月过去了。 由于郑嫣本就讨人喜爱,再加上爱笑,很快斛律将军府上上下,上至夫人公子,下至仆人丫鬟,都喜欢上了这个来将军府作客的郑家小姐。 而郑嫣也清楚了斛律家中的一些情况。斛律光有四个儿子,大儿子斛律武都前年娶了义宁公主有了自己的府邸和封地,便从此外居。二儿子斛律须达长年呆在边关很少回邺城,只有三子斛律世雄和四子斛律靖轩也就是上次街上和斛律光一起的那个男孩还在将军府。 而斛律夫人如今又有了身孕,快四个月了。郑嫣每日几乎都腻在斛律夫人那里,总是摸着斛律夫人的肚子说斛律姨娘应该生个妹妹。而斛律夫人也十分疼爱郑嫣,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会给郑嫣送去一份。 至于世雄和靖轩两兄弟,因为家中都是男孩,自然对这个可爱的郑家妹妹格外的喜欢,而郑嫣也爱同他们一起玩。 斛律世雄性格憨厚,郑嫣总爱捉弄他,而每次斛律世雄都会上当但从不会责怪郑嫣。而靖轩性子总是淡淡的,郑嫣在他面前不敢十分造次也不会捉弄他,每次都是静静的呆在他身边。 而靖轩对郑嫣总是微笑,那笑容让郑嫣觉得十分的温暖和亲近。 一日,郑嫣从斛律夫人那里回来,南宫不在,而世雄和靖轩也一大早就不见了人影。百无聊赖的郑嫣站在自己的院内,眯眼望了望日头,半月来娘亲一点消息也没有,心中不禁一酸,眼泪就滑过眼角。 而这一幕刚好被刚刚进院的长恭看到,阳光下,女孩一袭淡紫裙衫,微仰着头望着的太阳,可是眼角却闪烁着眼角的泪光。 唇角一弯,长恭向郑嫣走去,嘲笑的说:“听说斛律叔叔府中来了位可人的小姐,却不想是个爱哭的疯丫头,真是失望,真是不懂靖轩怎么会夸赞你。” 郑嫣听到声音,回头,将眼角的泪水快速抹去。自那日答应南宫要坚强后,自己便再也不会在人前落泪。刚刚只是突然想起娘亲不禁泪流,却不想被眼前的男孩看到。 郑嫣听出男孩话中的讽刺,再加上心中郁闷不禁更加恼怒,便瞪着男孩说道:“我本来就是个疯丫头啊,你也说是听说的了,自然那什么可人的小姐是假的啊。看你也这么大人了,难道竟不知道这世间还有句话叫流言蜚语以讹传讹吗?真是惭愧!” “你,”长恭没想到郑嫣会这么回自己,一时不知道如何回过去,几步走到郑嫣面前,他比郑嫣高出大半个头,此时瞪眼俯视着郑嫣。心中暗叹这丫头倒还真是伶牙俐齿,倒真是和其他的大家闺秀不一样啊。 半晌,长恭继续报以一笑,不以为然的说道:“那有什么好惭愧的,倒是你,别人家的小姐可都是养在深闺,知书达理的,我看你这模样,应该是除了玩什么都不会吧。” “谁说的!别人家小姐会的,我会,别人家小姐不会的,我也会!”不知为何郑嫣不愿在这个突然闯进自己世界,还嘲笑自己哭的男孩面前示弱,便脱口而出道。 “哦?是吗?那不然你就弹一曲看看,好证明你刚刚的话不是信口开河的。”长恭玩味的一笑,心想倒要看看这个丫头怎么收场。 郑嫣倨傲的瞧了一眼男孩,然后回屋,不一会便抱了一把琴出来。找了院内一块大石头放下琴,自己席地而坐,而男孩就站在她的对面,正一脸玩味的望着她。 郑嫣微调了一下琴音,抬头看了看男孩,男孩微微扬了扬头,示意郑嫣开始。 郑嫣低下头来,轻拨琴弦,一曲阳春白雪便从指尖流畅而出。长恭嘴边一副玩味看热闹的神情随着郑嫣指下的第一个音弦起便骤然消失,眼中一片清明。 而因为回屋换衣的斛律两兄弟也在踏进院门的时候顿住,只见阳光投射在抚琴的女孩身上,反射出唯美的光芒,而女孩的指尖在琴弦上轻轻的拨动。 音律柔和欢快,时而急促时而缓慢,但依旧给人一种清新流畅之感。三人沉浸在郑嫣的琴声中,仿佛看到了白雪融化,大地复苏,一片生机的初春之景。 而郑嫣则是一心沉浸在指下的琴弦中,她并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弹奏这一曲阳春白雪,但心中想到的却是和娘亲在长安的那一段日子,不由心中一片温暖,嘴角微微弯起。 突然琴音上扬,戛然而止,三人眼前的初春景象也随着琴音一止而消散。但是三人还未从那场琴音中回过神来,长恭望着郑嫣的眼神尽是认真和凝重,世雄一心研习兵法本不通音律此时却也是一脸欣赏,靖轩则是淡淡的微笑,眼神里却满是惊艳。 啪啪~首先反应过来还是靖轩,他赞叹的拍了拍手便像向郑嫣走去,而长恭也反应过来,回头望着走过来的靖轩。世雄也随即跟着走了过来,嘴里还赞道:“嫣儿,没想到,平**总是蹦蹦跳跳的,难得有刚刚那股沉静的劲啊,刚刚那首曲子弹得真好听!” 郑嫣侧了侧头,便看到了首先走过来的靖轩,便笑着叫道:“靖轩哥哥”,便从地上站起来,跑到靖轩的身边。 长恭望着跑向靖轩的郑嫣,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但马上又恢复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听到世雄的夸赞,郑嫣骄傲的扬了扬纤细的眉毛,说道:“当然了!”说完,转身挑衅的望着长恭,说道:“怎么样,现在你还觉得我除了玩什么都不会了吗?” 谁知长恭只是微微颔了颔首,似笑非笑的说道:“不过是一曲阳春白雪而已,又有何称奇的呢!邺城随便哪家小姐都会的,不足为道。” 虽然郑嫣的琴艺的确可以称得上是自己见过的女孩子里最为让人称道的,而且她的指法也与自己见过的不同,但是却不知道为何就是不愿意将心中的惊艳表现出来。 郑嫣一听,心中气恼更甚,这个人似乎是存心是和自己杠上了。自己的指法是姨娘亲授,而且也是姨娘的独创,天下间除了自己和姨娘再无人会此种指法,而且自己的琴艺本就是极好的,连姨娘都说假以时日自己必定能超过她。却不想眼前这个人竟说自己的琴艺不足称奇。郑嫣不禁声音上扬大声说道:“那你说怎么样你才心服口服!” 长恭看到郑嫣气急,心中虽闪过一丝愧疚,脸上却是一副恶作剧得逞的样子,说道:“怎样我都不会对一个小丫头心服口服的。”说完还向郑嫣挑衅的一笑。 郑嫣还想说话,却被靖轩的声音打断:“好了,长恭,别再逗嫣儿了。” 靖轩见两人火药味愈浓,不禁出声制止。 说完微笑的看着郑嫣说道:“嫣儿,这是长恭,高家的四公子,比你年长两岁”然后侧首对长恭说道:“长恭,这就是我和你提起过的嫣儿,想来你应该知道了。” 长恭点了点头,望着郑嫣说道:“喂,疯丫头。” 郑嫣一听,蹙眉瞪着长恭,反驳道:“你才疯丫头呢!” 长恭突然爽朗的笑了,而靖轩和世雄也在一旁笑了。 郑嫣看了看笑着的三人,最后视线停留在高长恭身上,刚刚只顾着和他吵架竟没有好好打量他。 只见他一身白衣,不过十岁却偏偏生的十分好看,面目极其俊秀,再加上此刻他的笑容,仿佛整个世界只余那一人,潇洒似仙人。虽然自己一直觉得靖轩哥哥是已是十分的俊逸,可是在眼前这人的面前却还是逊色了许多。 长恭突然停住笑声望向郑嫣,发现她正一脸认真打量着自己,突然玩心一起,突然凑近,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说道:“疯丫头,你再看我,口水就要掉下来了。” 面对面前突然放大的脸,郑嫣显然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大步,待站稳后,不服气的说道:“谁看你了,少臭美了!”但还是不争气的咽了咽口水。 “哈哈”,长恭见郑嫣如此,大笑道:“我可是明明看到你看着我了哦。” “才没有!”郑嫣嘴上还是不服的说道,但面色却攸的一红。 长恭见郑嫣脸色一红,笑的更甚,这时靖轩上前拍了拍长恭淡淡说道:“好了,长恭,我们还要去武场呢!” 说完深深看了眼郑嫣便先行离开。 长恭点点头,回头对郑嫣笑了笑说道:“疯丫头,下次再来看你!”说完便与靖轩并肩而出。郑嫣心中小声的说道我才不要再见到你呢。 而留在最后的世雄走到郑嫣面前安慰道:“嫣儿,你别和长恭一般计较,他平时不是这样的,今日也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了。你的琴是真的很好听的!” 郑嫣感激的一笑,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世雄哥哥,我没事啦,我对自己的琴艺有信心,只是有些人不懂得欣赏罢了。” 世雄见郑嫣朝自己笑了,便放心了,说道:“那我去武场了啊。” 郑嫣点点头,笑着看世雄离开。 远处三人成行,待他们走远,郑嫣回身将琴抱回屋内,脑中却突然浮现阳光下长恭爽朗大笑的模样,郑嫣甩甩脑袋,自己怎么会想到那个讨厌鬼啊,虽然他长得是十分的好看,可是自己还是讨厌他的。郑嫣心中暗暗这样告诉自己,拂去了脑海中的那个身影。 第十二章 春天的等待 去武场的路上,世雄拍着长恭肩膀问道:“长恭,你今日是怎么了?为何非得和嫣儿过不去啊?” 长恭一笑,摇摇头回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忍不住想捉弄她。”嘴角去浮现一弯好看的弧度。 世雄听到长恭的回答,也笑了笑说道:“不过也好,这丫头啊总是捉弄我,现在你倒算是给我报仇了,哈哈。” 长恭眉毛一挑问道:“是吗?”,然后望向靖轩说:“靖轩你也不管管吗?那丫头似乎是很听你的话的啊。” 靖轩淡淡一笑回道:“她哪里听我的话啊,不过是在我面前稍微安静点罢了,再说,三哥又不是看不出那小妮子的把戏,可是他却每次都故意上当。” 世雄见靖轩这么一说倒有点不好意思了,便挠了挠头有些尴尬的解释道:“我这不是看嫣儿经常想她爹娘嘛,每次那会她都不开心,我就故意上当让她开心一下嘛。再说了,我这么大一男子汉,难道要和一个小丫头斤斤计较吗?” 长恭笑了笑,说道:“世雄你倒是挺为那疯丫头考虑的嘛。”说完望了望靖轩问道:“那丫头经常不开心的吗?” 靖轩摇摇头,说:“也不是,其实嫣儿十分懂事,虽然想到爹娘总会难过却从不在我们面前表露出不开心的样子,总是大大咧咧笑容满面的。但是我和世雄有时总觉得嫣儿太过坚强了,于是她闹我们也由着她,至少那样她可以开心一些。” 长恭点点头,回头望了望远处,脑中浮现刚刚郑嫣在阳光下落泪的模样,心中竟有些微微的疼惜。 那会她是想自己的爹娘了吗?因为不愿在旁人面前表现出悲伤所以当自己突然闯入院中她才会那么恼怒吗?刚刚还那样讽刺她,她是否从此会讨厌自己了呢? 长恭心中一串疑问,但终是报以一笑,同斛律兄弟继续向武场走去。 郑嫣回屋不久,南宫便从外面回来了。郑嫣忙跑到她面前问道:“姐姐,你这么久去哪里了呀?” 南宫神秘的一笑,从身后取出一样东西放到郑嫣手中,说道:“我出去为了这个啊!” 郑嫣低头一看,竟是一把短剑,而且和之前被自己遗落在长安的那把一模一样,心中一片感动,一把抱住南宫说道:“姐姐,你真好!” 南宫摸了摸郑嫣的脑袋,笑着说:“只要小姐开心就好!” 郑嫣望着手中短剑,突然想到了弥罗,如今春天已经到来,而弥罗是不是还在念慈湖边等着自己呢?念慈湖,还是那日与弥罗分别时彼此一起为那地方取的名字呢。 不觉抚上脖子上的紫玉,自逃亡以来,自己就一直戴在脖子上,但一心只想见到父母的自己却很少想到弥罗。 如今看着南宫送给自己的短剑,却不自觉的想到他。 那时他看自己练剑,那时他嘲弄自己的绣工,那时他们有一个春天的约定。 可是自己终究还是爽约了,不知道弥罗现在过的怎么样了,他是不是像气恼他母亲一样气恼自己骗他了呢?想到这,郑嫣心中不禁无奈。 长安城的一处府邸,一个男孩站在一棵茂密的槐树下,手中紧紧攥着一方手帕,正是弥罗。 弦月当空,弥罗嘴唇抿的紧紧的,他的身影隐在槐树的树影下,但依稀可以感受他身上的冷漠。 立在弥罗身后不远处的若风无奈的看着前方的主子,心想主子怎么了。自从春天来了之后每日很早便出去了,还不让任何人跟着,直到傍晚才回来,而每次回来总是一脸的失落,然后总是像现在这样拿着那手帕站在院子里很久很久,说不出的落寞。 好几次若风都想出声相询,可是每次话到嘴边都被弥罗那周身的冷漠逼了回去。长此以往,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自己从小便跟着主子,还从未见他如此过。主子从小便与人疏离,除了已故的夫人他从不愿与其他人亲近。别人都对主子退避三舍,见到他也绕道而行。只有自己清楚主子其实是个极好的人,也是个极其睿智的人。 三岁便会吟诗,不管多难记住的文章他都能一下子记住。后来主子同贺拔老将军习武,也受到极少赞誉别人的老将军的称誉。如今虽只有九岁,却是风姿卓越渐显,文武全才,只是性子还是如故。 但是即便性子冷淡,老爷却十分宠爱,因此即使别人对主子的孤僻如何不满也多多少少不敢说什么闲话。 只是如今,主子似乎沉浸在某段回忆中,时而微笑时而落寞。那方手帕的主人到底是谁呢? 而弥罗此时脑中心中尽是郑嫣的影子,她的笑容,她在枫树林里舞剑的模样,她同自己斗嘴时微微泛红的脸庞,许多许多的记忆,如潮水每晚向自己涌来。 不是说好春天再见的吗?为什么如今春天来了那么长时间了,她还是没有出现呢? 瞧了瞧手中的帕子,弥罗露出一丝苦笑。 再等等吧,也许她是许久没有出门了,那大雪初融的景色她没看到,于是便以为春天还没到。她一定会出现的,一定会的。 弥罗心中不停的这样告慰自己,只是这样的借口连他自己都不信。那么一个期盼冬去春来的女孩怎么会忘记春天已经来了呢,只是自己却总是想出这些借口来安慰自己,而期待第二天的太阳升起。而自己又会在念慈湖等上一天,只希望这次等来的不是失望。 只是失望之事总是多多,多少个春天过去了,弥罗依旧没有等到那个女孩。即使等来了,却已不是当初那个对自己笑靥如花的女孩了。 第十三章 学武 郑嫣自那日南宫送她短剑以来,便每日都会抽出点时间来练习剑术,另南宫十分惊奇的是两月多未碰过剑的郑嫣,竟能记住当初自己在长安教她的一招一式。不过回想自己家这小姐学哪样东西不是天资秉异的,也就不足称奇了。 而有一日郑嫣在院内练剑被斛律光恰巧碰到后,他便讶异的很,时不时提点郑嫣一些剑术的技巧,而郑嫣也对他佩服的不得了。 嘴甜的郑嫣把斛律光逗得乐呵呵的,后来竟被斛律光破例收为徒弟,每日同长恭和斛律两兄弟一起到武场练武。 斛律光本就是骁勇善战的常胜将军,多年来打的胜仗数不胜数,武功自然卓越,有他做郑嫣的师傅,自然最好不过了。 南宫听说斛律光将郑嫣收为徒弟,本是不同意的,因自己曾答应过夫人不教郑嫣武功,后来无奈教的剑术也不过是些花俏的招式,舞剑自是没有问题但却称不上武功。 正准备好言相劝时却又想到如今形势不同,以后小姐可能还要面对许多事情,自己也未必能时时跟在身边保护。 虽说练武十分辛苦,自己也是体会到的,可是却也能磨练自己,也许那样小姐会学会更加坚强些。 而且若能有斛律光那样的将军来指点小姐,自然是极好的。这样也不算违背对夫人的承诺。 再加上斛律光的兵法十分厉害,如此小姐也能学到点。有时候做人便同打仗是一个道理,若是小姐能够学到一些,日后面对一些事情也是有很大帮助的。 于是南宫便没再劝说郑嫣,反而十分的支持郑嫣。 对于郑嫣学武的事情,反应最强烈的是斛律世雄,他当时听到这个消息后直接跑到郑嫣院里,说些什么练武很苦啊,女孩子就应该学学诗文什么的不应该舞刀弄枪的,而且练武难免会受伤什么的话,总之就是让郑嫣打退这念头的话。 谁知郑嫣只是对他炸了眨眼,笑着回道世雄哥哥不要担心,嫣儿会好好保护自己之类的话,眼睛中却是一片坚定,最后世雄只好无奈的离去。 而斛律靖轩和长恭的态度就缓和许多,靖轩闻言只是淡淡一笑说了一句倒是她的性子,只是眼中有种微微的担忧。而长恭闻之只是一愣说了句疯丫头也要和我们一起练武了,那倒是有趣多了。 总之个人态度都各有不同,倒是当事人郑嫣仿佛觉得对此无关紧要似得。 其实郑嫣心中所想不过是自己和斛律光学些武功,若日后娘亲没来找自己,自己便也可只身去找娘亲,虽说有南宫这么个武功高强的人在身边,可是自己还是会点武功要好,总不至于成为拖累。 而且自己总是感觉南宫似是不太愿教自己武功的,就算教了自己剑术,可是还是感觉她保留了很多。 于是顺理成章的,郑嫣便每日同长恭他们三个在一起练武。因是女孩,斛律光对她的要求要稍微松些。而郑嫣一开始也很有兴致,可是后来却慢慢的要么就是迟到,要么就是早早的回去了。 而斛律光见她初学再加上每次郑嫣都可怜兮兮的模样,也不好责怪于他,于是便也不怎么追究。 但是这样却还是让郑嫣觉得十分的吃力,每次从武场回来都觉得浑身都要散架似得。 一日,郑嫣也不知为何早早的到了武场。那会斛律光正好不在,而斛律两兄弟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偌大的武场中央,只见一袭白衣飘转,手中剑,剑气如虹。剑身反射的阳光,灿烂而夺目。而那执剑之人,飘逸的身影,却比那光芒还要夺目。 这是郑嫣第一次见长恭舞剑,自己本就和他们一起学武的时间不长,而且也都是晚来早回的,自然很少能见。 而今天却意外的碰见了,台下,女孩紧紧望着台上男孩灵活的挥舞手中的长剑,台上,男孩专注于手中的剑却未觉台下那抹凝视自己的身影。 唰~宝剑回鞘的声音传来,郑嫣回过神来,而长恭也察觉到了台下的郑嫣。不禁笑道:“原来是疯丫头啊,今日怎么这么早啊。” “怎么,我就不能早来吗,斛律叔叔都不管我呢,你倒管着我了!”说完便走上武场。 其实刚刚郑嫣看到长恭练剑,才明白自己在南宫那里学到的不过尔尔,太过花哨,看来南宫教自己还真的只能在娘亲面前舞舞而已啊。 想想不禁心中暗暗责怪了下南宫,可是想到南宫当初为难的样子,而且她本就是要学舞剑,也不算欺骗自己便也释怀了。 本是想称赞长恭两句的,可是话到嘴边却突然变了,就是不愿去称赞他,谁让他总是嘲笑自己。 长恭将剑放好,走向郑嫣。有些讽刺的说道:“我自然是管不着你这大小姐的,学个武都磨磨蹭蹭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我看你还是别学了,省得坏了斛律叔叔的名声。” 郑嫣一听,气急,涨红着脸大声回道:“我才不会,我不过是这段时间没有休息好,我今天不是早早来了吗。高长恭,你看着吧,从今日开始我便好好练武。定不会坏了斛律叔叔的威名。” 长恭轻轻一笑,说道:“那长恭便拭目以待了!”说完,在郑嫣身旁顿住,望着她红红的脸蛋不禁笑出声来。 突然长恭停住,低下头来,在郑嫣耳边轻声说道:“那疯丫头知不知道,今日斛律叔叔和靖轩他们外出有事去了,今日便不练武呢?哦,你当然不知道了,昨日个斛律叔叔说的这话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去哪偷懒了呢,自然是不知道呢。所以呀,疯丫头啊,你还是明日再来证明你不会给斛律叔叔丢脸吧。哈哈!” 说完,便大笑着离开。 而郑嫣则耳根子发红,一来是被长恭气的,二来是还没有人那么贴近自己耳朵说话。而刚刚长恭的话从耳边传来,伴随自己的发丝拂过,耳朵竟觉得痒痒的,不禁红了,心跳也突然加快。 等到郑嫣回过神来,长恭已经走远。郑嫣回过头来,望着远处那白色的背影,心中咒骂道该死的高长恭,你就等着瞧好了,我决不会给任何人丢脸,我要让你刮目相看。 只是自己为什么会那样在意他对自己的态度呢?虽然曾经弥罗也嘲笑过自己,世雄也会说自己两句,她也没有这样的在意过。 就连靖轩她也没有这样在意过,虽然在他面前总是很安静的呆着,可是那只是因为靖轩的性子本就好静,自己不想吵吵闹闹打扰到他而已。 自己,现在,是怎么了?郑嫣不禁陷入了疑惑中。 第十四章 海棠无香 自那日后,郑嫣便果真每日都准时来到武场。与那日之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不再偷懒了,比以前更加认真了,每日练武后还经常跑到斛律光的藏书阁去看看书,而且一看就是半天。 看着郑嫣那股认真劲,长恭总是暗暗发笑,这疯丫头还真是和自己较上劲了,但还是不忘时时的逗逗她。 这样时间一过,便到了四月。四月的邺城似乎到了春天极美的时候,邺城的海棠花全开了,但却少了清香。 记得郑嫣院内那棵海棠开花后,她让南宫折下一枝给自己嗅了嗅却无半点香味。于是她到靖轩那问道:“靖轩哥哥,为什么海棠是没有香味啊?” 当时靖轩摸了摸郑嫣的脑袋回道:“这人间本就有一大恨事,便是海棠无香啊。” 说完又问郑嫣:“嫣儿知道海棠的典故吗?” 郑嫣摇了摇头,靖轩微笑了一下,轻声说:“传说凡间本来是没有海棠的,而且它原本它是有香味的。” 靖轩望了望一脸认真的郑嫣继续说道:“那九重天上的玉帝是个爱花之人,他的御花园里有个花神,同嫦娥是好姐妹。一日,花神见嫦娥的广寒宫里种了一种从未见过的仙花,小花数朵簇生成伞形,甚是奇巧可爱。 于是向她讨要这种花。可是嫦娥却说这是天竺国进贡给王母娘娘的花,没有王母娘娘的允许,谁也不能送。 可是花神是个执拗之人,一见那花便喜欢上了,于是她就一直求着嫦娥送一盆给她。 结果嫦娥经不住她姐姐长姐姐短的央求,想着广寒宫这么多花少一盆也没什么,于是便送了花神一盆。 后来花神刚刚捧着花出了广寒宫,却正好碰到王母娘娘。 王母娘娘见花神手中是天竺国进贡给自己的花,便明白嫦娥一定私下将她的花儿拿去送人,因而怒气冲天地训斥嫦娥胆大妄为,并且挥手将玉女和她手中的那盆花儿一起打下了凡间。 而这盆花正巧落在一个靠种花为生计的老汉的花园中,老汉有个女儿叫海棠,姑娘的面貌也像花儿一样美丽。老汉见一盆花从天而降,种花人自然是爱花惜花,便连忙伸手去接,怕有闪失,又忙叫女儿过来帮一把,口中连叫:“海棠、海棠!”海棠姑娘听见了,急急地跑过来,看见爹爹手里捧着一盆花儿,连叫“海棠”。 便高兴地问:“爹爹,这美丽的花儿也叫海棠吗?”老汉接住了这盆花,只见是一种从未见过的叫不上名儿来的花,听见女儿这么一说,觉得这花儿的确和女儿一样美,就干脆将错就错叫它“海棠花”了。 只是海棠花儿虽被爱花的老汉接住了,并且从此培植在人间,但它的香魂却随风飘去了。这就是为什么有人传说海棠花原有天香,如今却没有了香味的缘由。” 郑嫣撇了撇嘴有些惋惜的说道:“真是太可惜了,它的花本就开的极美,像精灵一般,却没有了那天香味。” 靖轩点点头,淡淡说道:“是啊,只是这世间的事情又有哪件是圆满的呢,所以也就无可惜之言了。” 郑嫣望了望靖轩又低下头来,这世间事真的无法圆满吗? 两人静默了许久,郑嫣才出声告辞。 待回到自己屋内,郑嫣拿起桌上的笔,沾了沾墨,在摊开的白纸上写下: 神仙昨日降都门,种得蓝田玉一盆。 自是霜娥偏爱冷,非关倩女亦离魂。 秋阴捧出何方雪,雨渍添来隔宿痕。 却喜诗人吟不倦,岂令寂寞度朝昏。 蘅芷阶通萝薜门,也宜墙角也宜盆。 花因喜洁难寻偶,人为悲秋易断魂。 玉烛滴干风里泪,晶帘隔破月中痕。 幽**向嫦娥诉,无奈虚廊夜色昏。 诗成笔落,口中轻声说:“海棠呀海棠,你那缕香魂,是飘向了哪里了呢?难道是追随那花神而去了吗?可是这样对于这坠落凡间的海棠花不是太不公平了吗?” 说完不禁眉头微皱,却又无法深究,只因这本就是个古老的传说。真假已无处可寻,只是那春天里的娇小花朵却终究是无一丝香味了。 想着不自觉的走到院中的海棠树下,手轻轻抚过海棠的枝干,望了望月光下摇曳的树影,心中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第十五章 爹爹 第二日,郑嫣从武场回来后不久,南宫便带来了一个让郑嫣振奋不已的消息。齐王带部下回邺城了,此时就在城外。当然这对于郑嫣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样爹爹就也回来了。 郑嫣听到南宫带来的这个消息后,便去找斛律光去了。 在将军府的主厅,郑嫣见到了斛律光,一见到她,郑嫣便开门见山的说:“斛律叔叔,我想出城去见爹爹。” 斛律光见郑嫣一脸急切的模样,微笑的说:“嫣儿怕是知道齐王已携部下回邺城之事了吧,但是现在你不能出城去。” “为什么啊?”郑嫣一脸疑惑。 斛律光笑了笑,说道:“现在你爹爹还在和齐王处理一些事情,你去了也见不到他。但是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他了,相信他会尽快赶到我府中的。所以,嫣儿,你不要着急,叔叔保证你今日一定能见到你爹爹,你只要在将军府等着就可以了。” 郑嫣听斛律光这么一说,想想也是,她这样贸然出城,又不知道爹爹长什么样,恐怕只会是空手而回。看来自己只好在将军府中等着,只希望爹爹快点收到斛律叔叔的消息,尽快赶来啊。 于是郑嫣便点点头,向斛律光告辞回屋去了。 这一日,郑嫣几乎是数着时间过来的。南宫见她一直在屋内坐立不安,来来回回的走着,心知她心中着急却又不知道说什么的好。 待到傍晚的时候,有个小厮过来说请郑嫣去主厅,南宫谢过小厮,便同郑嫣一起去了主厅。 一路上,因想到自己一会要见到从未谋面的爹爹,郑嫣紧张的手心全是汗,南宫轻轻拍了拍郑嫣的肩膀,示意她别紧张,郑嫣对她感激的一笑,紧张之感稍微松弛了些。 不一会,两人便到了主厅。只见正中左边的主座坐着斛律光,斛律兄弟坐在下首,而斛律光旁边的另一主座坐着个青衣男子,三十来岁,眉目间有些沧桑,却掩不住神色间的别样神采。 而那男子也在郑嫣进来的时候便一眼瞧住了她,眼中尽是震惊和惊喜。口中也不禁唤道:“嫣儿。” 郑嫣一听那男子叫自己,泪水就再也忍不住了,奔向那男子的怀抱,叫道:“爹爹。” 男子闻言,浑身一震,一时百感交集,伸手轻轻抚上郑嫣的脑袋。 斛律光见两人相认,不禁微笑,说道:“既然父女相认,想必是有很多话要说,那这里就暂时留给你们父女了。世雄,靖轩,我们走吧。” 郑元清抬了抬头,说道:“这段时日多谢斛律兄了。” 斛律光挥挥手:“你我之间,不必言谢。”说完便带着二子离开,靖轩回头深深看了看伏在父亲怀里哭泣的郑嫣,微微一笑,转身离开了。 南宫心中一片欣慰,转身在屋外静静守着,把屋内那方天地留给这对素未谋面的父女。 许久,郑嫣才从郑元清怀中抬起脑袋,睁着有些朦胧的眼睛,问道:“你真的是爹爹吗?” 郑元清一阵好笑,微笑的嗔怪道:“我不是你爹爹,那谁是你爹爹呢!” 郑嫣突然扭过头去,说道:“那爹爹你怎么不去长安看嫣儿呢?” 郑元清愣了愣,旋即一丝苦笑,说道:“谁说爹爹没有去看嫣儿呢,嫣儿小时候爹爹就去看过你呢,是你不记得了罢。” 郑嫣有些疑惑的问:“是吗,怎么我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郑元清轻轻的刮了刮郑嫣的鼻子,说道:“嫣儿那时还小,自然是不记得啊。” 郑嫣点点头,又问道:“那后来嫣儿长大了能记事的时候,为什么爹爹没去过呢?” 郑元清一愣,但旋即回道:“只因我与你娘亲有一个约定罢了。”说完,望着门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眼中一片暗淡。 可是郑嫣却没发现,只是听到爹爹提起娘亲,便突然拉住郑元清的衣袖问道:“对了,爹爹,娘亲有没有去找你啊?那日娘亲让我先走,说是会随后来找我们的,可是到现在为止娘亲还是没有来找嫣儿。她是不是去找爹爹了啊?” 郑元清将视线收回,望着眼前这与柳玉怜有七分相似的女儿,心不禁渐渐抽痛。 长安城的那一幕又重新显现在自己的面前,心痛不已,只是再也无法去改变的事实终究还是事实,那天的触目惊心,那天的痛彻心扉,将是自己一辈子的梦魇,也是自己一生最后悔的时刻。 若是知道有一天会是这样的结果,自己当初怎么能放她离开。若是那日远走高飞,会不会此时自己正同她举案齐眉,过着琴瑟相合的生活。 只是彼此都有太多放不下的东西,即使深爱,也无法扭转那时的年轻气盛。于是便有了那个约定,却不想竟是个死约。 但望着眼前女儿天真的模样,却突然不忍将真相告诉她。若是自己告诉她真相,想必她必会一生生活在痛苦中,从此失去了孩童最纯真的笑容吧。而玉怜怕是也会怪自己,她也是不希望女儿知道真相的。 “爹爹?”郑嫣见郑元清久久没有回答,便忍不住出声唤道。 郑元清听到郑嫣的声音,回过神来,对郑嫣微笑的问道:“你娘亲的确去找过我了。” 郑嫣听到娘亲去找过爹爹,想到娘亲肯定平安了,心中似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般轻松,但却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便问道:“那爹爹,怎么不见娘亲和你一起来接嫣儿啊?” 谁知郑元清并没有立马回答郑嫣,而是问道:“嫣儿知不知道爹爹与娘亲有个约定?” 郑嫣摇摇头,郑元清笑了笑接着说:“我与你娘亲身上都背负了太多东西,于是便有了个约定。我们约定若是二十年后我们都能彻底放下自己身上的担子,那么我们便会再见,从此隐退朝堂,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如今已经八年了。” 郑嫣不解的望着郑元清,郑元清轻轻摸了摸郑嫣的脑袋,继续说道:“这次,你娘亲突然到晋阳找到我,说是让你到邺城找我来了,要我好好照顾你,但是那个约定还未到期,而且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现在也不方便继续照顾你了,于是便不能同我一起回来。” 郑嫣虽不太懂其中缘由,却也明白了一些,但想到娘亲没有来找自己,眼眶不禁有些湿润了。有些委屈的说:“娘亲怎么能这样,就算为了我破次例也不可以吗?” 郑元清轻轻抱住郑嫣,柔声说道:“有爹爹照顾嫣儿,嫣儿不高兴吗?你娘亲也已经照顾你八年了,她也该休息休息去处理她自己的事情了。就让爹爹也照顾嫣儿一段时间,这样将来你娘亲也不会说我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啊。” 郑嫣虽然心里难过要很长时间不能见到娘亲了,但想到大人们总有许多处理不完的事情,她不能成为娘亲的累赘,再说如今爹爹回来了,以后便有爹爹陪着自己了。 而娘亲处理好事情后,肯定会来找自己的,只要娘亲平安就好。自己要在这段很长见不到娘亲的时间,好好读书练武,让娘亲将来见到自己的时候大吃一惊。 而且爹爹那么久都没见过自己,肯定十分想念自己,就像自己这段时间想念娘亲一样,自己一定要好好陪陪爹爹。等娘亲来,一家就能团聚了,那一天,一定不远。 郑嫣这样想着,在郑元清怀中甜甜的笑了。郑元清看着她那孩童的笑容,心中一片苦涩,玉怜,你看见了吗?我们的女儿笑的这样单纯,我做的是对的呢。 第十六章 回府 那日,当夜色渐黑时,郑元清便带着郑嫣、南宫向斛律光告辞,坐马车回了太尉府。 刚从车上下来,便有一女子携着一个小男孩迎了上去。那女子正是那日郑嫣在桃林遇见的女子,见那女子向自己这边走来,郑嫣不禁心生厌恶。 而那女子也认出了郑元清手中牵着的郑嫣,黛眉微蹙,望了郑嫣一眼,眼中闪过一瞬的疑惑和讨厌,便牵着男孩走到郑元清面前。 那女子的声音似是期盼已久般说道:“老爷,你总算回来了,我和辰儿都很想念你啊。” 郑元清抬眼看了看那女子和男孩一眼,见她神色间有些凄婉,心下一软,轻声说道:“只是晋阳事情太多,才拖到如今才回,咱们进去吧。” 女子温顺的点点头,牵着男孩的手说道:“家中已准备好了家宴,为老爷接风。” 郑元清点点头,说道:“好,”然后低头柔声对郑嫣说:“嫣儿,咱们进去吧。” 郑嫣瞟了瞟女子,点点头,由郑元清牵着进府去了。 那女子听出郑元清语气中的柔和和宠爱,望着那两人的背影,心想这女孩究竟是谁,老爷还从没向那样对待辰儿呢。缓了缓神,女子便也牵着男孩进府去了。 在饭桌上,郑元清一直给郑嫣夹菜,还不忘将郑嫣嘴边的饭粒擦去,眼中是盈盈的笑意,尽是溺爱。 而郑嫣则大口大口的吃着那堆积如山的饭菜,心想爹爹也太看得起自己的食量了吧,但还是微笑着吃着,心中是满满的幸福。 而那女子却有些食不知味,最后,终于忍不住的问道:“老爷,这孩子是?” 郑元清手中筷子一停,将一个鸡腿放到郑嫣碗中,然后放下筷子,说道:“看我,竟忘了你们还不认识嫣儿。静若,这是嫣儿,是玉怜和我的孩子。” 说完看着郑嫣说道:“嫣儿,这是你二娘,那是天辰,你的弟弟。” 二娘?郑嫣有些惊异的看着方静若,虽然自己曾设想她便是父亲后来娶的夫人,可是此时从父亲口中验证这一切,却突然觉得为娘亲十分的难过。 而方静若闻言也是一愣,眼神中闪过一丝恼恨,却在瞬间不见踪影,转而柔声的说道:“原来是姐姐的孩子,真是个惹人疼爱的孩子,辰儿,记住了啊,嫣儿以后便是你姐姐了。” 那男孩乖巧的点了点头,唤道:“姐姐。” 郑嫣虽不喜欢那女子,却见那男孩一副天真无辜的模样,一眼便喜欢上了这个弟弟,便冲那男孩微微一笑。 郑元清见如此,也不禁笑了笑。 方静若瞧住郑元清的笑容,不禁苦笑,自己嫁过来八年了,他从未这样对自己笑过,对天辰也没有。如今,却对着郑嫣那样慈爱真心的笑着。望了望旁边的自己的儿子,又望了望郑嫣,握了握手心,指甲刺的手掌生疼,眼中尽是厌恶和恨意。 但是,转眼间,方静若便恢复了常态,起身,慈爱的想抚摸一下郑嫣的脑袋。 可是郑嫣却突的躲开了方静若的手,郑元清疑惑的望了望两人,问道:“嫣儿,怎么了?” 郑嫣看了看方静若,说道:“爹爹,我不喜欢她。当初我刚来邺城,就到太尉府里来找您,可是她对我很凶,还把我赶了出来。” 郑元清听了郑嫣的话,抬头淡淡的扫了一眼方静若,冷冷问道:“静若,嫣儿说的可是真的?” 方静若听到那话中的冷意,心中一凛,收回自己停在空中的手,眼眸中换做一种委屈的模样,说:“老爷,确有其事,只是那时并不知道嫣儿的真实身份,只当是闯进府里的丫头,所以便让人赶了她们出去。” 顿了顿,方静若继续说道:“再说,那时嫣儿也没表明身份,她身边的丫头还把所有的下人都打倒了,我们可是半点便宜也没得到啊,而嫣儿的衣角他们都没挨着啊。这事都怪我没问清楚,还请老爷责罚。” 说完一脸柔弱,郑元清望了望她,摆摆手,说道:“算了,错也不全在你,你坐回去吧。” 方静若福了福身,坐回自己的位子。 郑元清侧首看着郑嫣说道:“嫣儿,你就原谅你二娘吧,那日错也不全在她,再说南宫也教训了那群下人,你的气也该消了吧。” 郑嫣望了望立在一旁的南宫,只见她对自己点点头,又望着郑元清,遂释然一笑,说道:“嗯。” 说完冲方静若一笑,叫了声:“二娘。” 方静若温柔的一笑,应道:“嗯,嫣儿真乖。” 郑嫣低下头来,虽然那女子对自己笑的那样慈爱,可心中总觉得不太真实,但是想到身边的爹爹,不禁心中温暖。 吃过饭,方静若便带着天辰先行退下了。而郑元清则带着郑嫣在桃林中慢慢踱着步,南宫在身后静静跟着。 桃林的花此时开的正旺,在月色下一片静美,柔和的月光投射在那对父女身上,说不出的美好。 两人静默了一会,郑嫣突然问道:“爹爹,你为什么要娶二娘啊?” 郑元清似是知道郑嫣会这样问,无奈一笑,说道:“如果爹爹是无奈娶了她,嫣儿信吗?” 郑嫣不点头也不摇头,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 郑元清宠爱的看了郑嫣一眼,望着桃林的尽头,声音中带着些无奈的说道:“到底还是我对不起你娘亲。” “那时我与你娘亲相识,便一见倾心。后来也在齐王的撮合下成亲,但是你娘亲嫁过来三年,却一直未有所出。 我娘亲便一直对你娘亲不满,多次劝我另娶妾侍,我与你娘亲本是两情相悦也并不看重子嗣之事,我便也将我娘亲的话当成了耳旁风。谁知最后我娘亲竟以死相逼,最后无奈我便娶了你二娘。 谁知你娘亲竟在我娶妾那日不告而别,我撇下喜堂的静若,疯了似得去找她。 最后终于在邺城城外找到了她,我说我不娶亲了只要她跟我回来。可是你娘亲却说要去长安的别院静养,同我立下了那个约定,最后绝尘而去。 后来家人寻来,说我娘亲听说我逃婚,当下旧疾复发,我无奈,只好赶回家中。 从此,我和你娘亲再也未见过。即使是你出生后,我去长安看你们,她也不愿再见我,只让你斛律叔叔抱着你来让我看看。 后来朝中事情多了,我也没有再去长安了。本想她是个执拗的人,自然会守约。却不想前不久,她突然到晋阳找到我,说要我尽到父亲的责任,照顾你一段时间。 但依旧是不愿见我的,如今我亦想通了,既然约定了,便守约,如此两人才能毫无负担的在一起。”郑元清停了停,低头问郑嫣:“如此,嫣儿还怪爹爹娶了别的女人吗?” 郑嫣摇摇头,抹了抹眼角的眼泪,突然抱住郑元清,哽咽的说道:“嫣儿不怪爹爹,嫣儿会陪着爹爹一起等娘亲回来,只希望时间能快点过去,那样我们一家就能快点团聚了。” 郑元清愣了愣,抚摸着郑嫣的脑袋,眼中一片凄迷,心中说,嫣儿,爹爹竟不知道是给了你一个念想还是给了自己一个念想。约定?那个约定,你娘亲不会再来赴约了。只是我,现在不能告诉你这些。 第十七章 高洋 南宫望着不远处的那对父女,刚刚郑元清说的自己也多少知道一些,如今听到郑元清自己亲口说出这段过往,心中也不禁为这两人惋惜。 那个约定,现在怕是只是他一个人的约定吧。只是他却还要在自己女儿面前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似得,和女儿一起期盼时光快点过去,幻想着将来一家团聚的生活。 那种苦,那种失去的痛苦却只能埋在心底,不能让眼前聪慧的女儿发现丝毫。 而他除此之外,还要每日对着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看来这些年,他也不容易。自己一直从小跟着夫人,有时总为夫人不值。现在想想倒是自己错了。 这场爱情里,到底谁亏欠了谁,都是说不过去了。如今便更是成了一个绝笔,再无人去计较了。 夜深,月光皎白,三人成影,空气中散发出桃花的香气,久久没有散去。 而在斛律光府中,郑嫣一直住着的院内,一个青衣身影立在那海棠树下也是很久很久。 正是斛律靖轩,想着刚刚郑嫣离去的模样,虽脸上有点不舍却还是难掩见到爹爹的兴奋和幸福,这儿终究不是她的家啊。 靖轩微微的摇了摇头,想着自己是怎么了。那丫头不过才离去不久,自己竟有点想念她了。 习惯了她静静呆在自己身边的感觉,习惯了她捉弄三哥时得逞的笑容,习惯她在武场上对长恭不服输的模样不过短短数月,竟对那丫头有那么多的记忆和习惯,如今她走了,还真是舍不得啊。 想着想着不禁挪动脚步,走到屋门外,轻轻叩了叩门,却没有熟悉的脚步声前来应门。靖轩不禁自嘲的笑笑,轻轻推开门,月光溜进屋内,照亮了屋内的人去楼空。 靖轩有些惆怅的点亮屋内的烛火,走到书桌旁,突然发现了郑嫣那日写的诗。 拿起那写着娟秀字体的纸张,轻声读着那诗,不禁微微笑了。想起那日她来问自己海棠为何无香的模样,再看着眼前的诗,眼角的笑意渐渐加深。 很久,靖轩才离开,轻轻关上屋子的门,手中却拿着郑嫣写着诗的宣纸,最后缓缓离开。 第二日,郑嫣早早便起床了,这是在斛律光府中养成的习惯,也可以说是被长恭嘲笑出来的习惯。 想起长恭,郑嫣心想他应该还不知道自己离开斛律将军府了吧,他今日是嘲笑不了自己了。 想着终于今日可以不见那讨厌鬼,心中不禁十分的开心,于是推开门便蹦蹦跳跳的跑了出去。 郑嫣所居的地方叫望月阁,临近桃林,是郑府的一块风水宝地。临阁望月,别是一番滋味。尤其是春天,桃林的阵阵清香尽数飘向这里,令人心旷神怡。 但却一直以来都是空着的,郑元清也不允许任何人接近这里,谁知郑嫣一回来便将这里给了郑嫣,可见他对郑嫣的宠爱有多深。 一路上,鸟语花香,郑嫣心情甚好,这枝桃花看看,那只蝴蝶扑扑,好不自在。 蹦蹦跳跳之间,突然猛地撞着一个人,耳边传来一声怒斥:“大胆!” 郑嫣不明就里,待站稳后,被那声怒斥惊住。抬眼一看,才发现,一男子正眯着眼打量着自己,而跟在他旁边的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正一脸凶神恶煞的望着自己。 见郑嫣呆愣站着,那书生不禁继续斥责道:“哪里来的丫头,见到齐王为何不拜?” 谁知那男子只是微微抬抬手,说道:“之才,不过一个小丫头,算了。” 那书生忙退回男子身后,恭敬的说:“属下遵命。” 郑嫣听到那书生称眼前男子为齐王,想到这应该是百姓口中那个前不久在高家轰动一时的高洋,便是长恭的二叔。不禁仔细的打量着他。 只见那男子紫冠束发,白衣翩翩,腰间是金色蟒纹腰带,腰间别着一个精致的龙纹玉佩,手执一把山水折扇。面容并不能称为十分的好看,但是却亦是个标致的风流公子模样。 郑嫣不禁联想到世人对他相貌的传言,说他是个奇丑无比的人。心中暗笑,原来流言真的是不可信的。 眼前的男子,虽不能说绝色,却亦是风度翩翩,放在人群里那也是个一等一的帅哥。 只不过是生不逢时,偏偏降生在那个美男如云的高家,看高长恭就是了,才十岁左右的模样,却偏偏长着一副让女子都艳羡的容貌。哎,郑嫣心中长叹。 于是眼前这个在高家算是长相平庸的男子,便渐渐被忽视,甚至成了人们口中高家的笑柄。 可谁又能想到,高家危机四伏时,是此人力挽狂澜呢。 郑嫣歪着脑袋想着,再加上从南宫那里听到的,不禁有些想弄明白眼前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高洋见郑嫣打量自己良久,微微的不悦,但却只是轻声问道:“小丫头,你看了本王这么久,是意欲何为呢?” 郑嫣听到男子的声音,也没多想便脱口而出:“我只是想看看齐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高洋一听,眉眼一弯,继续问道:“那你可看出什么来了吗?” 郑嫣摇摇头,老实的回答:“没看出来,只是知道了和传言中的不同罢了。” “哦?哪里不同呢?” “没传闻中那么丑。”说完,郑嫣才知自己失言,试想有哪个位高权重者愿意别人说起自己的伤疤啊,而且还是从小便有的。但话已出口,难以收回啊。 谁知高洋只是笑了笑,仿佛云淡风轻似得,对身后的书生说道:“之才,你看这小丫头倒说了真话呢。” 那书生有些担忧的看了看男子,说道:“主子天资卓越,不必理那些闲言杂语,我看是这小丫头太大胆了。” 高洋摇摇头,目光有些深远的望着一处说:“可那也的确是实话,有时我也会想,我这样的人,除了父亲谁也不愿正眼瞧我,兄弟们个个都不比我逊色,如今我又何德何能呢。” 书生还想再劝说着什么,却突然被郑嫣的声音打断。 只听郑嫣说道:“齐王,嫣儿觉得你若是如此想,便是大错特错。试问,这世间有何人能尽善尽美。人无完人,只求无愧于心。既是有宏图大志,绝世之才,又何苦念念不忘过往,人生本就短暂,及时行乐,趁自己还有能力,趁自己还有这抱负之心,做自己想做之事。一切还需看自己,在嫣儿看来,一切都是后天所为,无关其它。” 郑嫣说完这番话,心中不禁奇怪,自己今日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大胆,竟和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上的王爷谈论为人之道。 但总是话说出口之后,方知后悔。 高洋有些惊异的看着眼前的郑嫣,而那书生更是惊奇,心想这太尉府是何时多了这么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啊,不过刚刚那席话的确是句句在理,字字珠玑啊。 书生不禁多打量这里郑嫣两眼,不过八九岁的模样,却能深知这些为人之道,而且还敢当着高洋的面指出,便可见其勇气。 若是以后发展下去,只怕会巾帼不让须眉了吧。想着眼中的惊奇不禁变为赞赏,心中由对刚刚郑嫣撞到高洋时的不满变成了欣赏。 这个丫头,不简单啊。 第十八章 江山易主 高洋神色复杂的望着郑嫣,脑中不断回味刚刚郑嫣的话。还从未有人在自己面前如此说过这些话。一直以来自己听到的最多的便是嘲笑,到后来大哥遇刺自己手握重权,听到最多的便是假意的顺从或是奉承。 倒是很少有人在自己面前如此说教,而且对方还是个小女孩。心中微动,不禁想,这女孩究竟是谁。 正猜测着女孩的身份时,郑元清的声音传来:“主子!” 高洋回头,眼中迷惑消散,微笑着看着来人,说道:“元清,你来得正好,快来看看这是你府里的哪个丫头。” “是”郑元清快步走了过来,瞧见高洋嘴里的丫头正是郑嫣,心下一紧,想着这丫头是不是闯什么祸了。 而郑嫣也在看到郑元清的时候,跑到他身边甜甜的叫了声:“爹爹。” 高洋明显一愣,但马上恍然大悟般说道:“原来是你和玉怜的孩子。” 郑元清点点头,抚摸着郑嫣的脑袋,望向高洋问道:“主子,刚刚嫣儿没给您闯什么祸吧?” 高洋望了郑嫣一眼,只见郑嫣对他眨了眨眼睛,便笑着说道:“那倒没有,不过是偶然碰到了而已,然后你便来了。” 郑元清笑了笑,说道:“这丫头平日有些莽撞,元清刚刚还怕她冲撞了主子呢。” 高洋无谓的笑笑,说道:“便是冲撞了,本王也不会同她计较的。”说完,对郑嫣挑了挑眉,郑嫣松了口气,感激的冲他一笑。 高洋身后的书生突然出声对郑元清说道:“元清,你倒是多了个好女儿啊。” 郑元清对那书生笑了笑,说:“之才兄取笑了。” “好了,今日要进宫,有些事是该处理了,咱们走吧。”高洋出声。 而郑元清和那名叫之才的书生俱是一愣,两人对视一眼,看来一切,就在今日了。 郑元清回头叮嘱了郑嫣几句,便随着那两人出府去了。 郑嫣听话的点点头,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抬头看了看天。才发现刚刚还晴空万里的天空,竟然突然乌云密布,看来要变天了。于是转身往回走,回到了望月阁。 郑嫣回屋后不久,倾盆大雨从天而降,毫无预兆般。而这一天,没有预兆的事却还远不只这些。 武定八年四月,高洋发十万精兵包围皇城,孝静帝被逼禅位于高洋。 五月,高洋登基,定国号大齐,建都邺城,改年号天保。奉母娄氏为皇太后,妻李氏为皇后,追封高澄为世宗文襄帝。降孝静帝为中山王,迁往封地,从此东魏灭亡,北齐开始—— 《北齐书》一切就是这样毫无预兆的发生了,改朝换代在掌权者手中仿佛只是弹指间的事情了,对百姓而言,无权去考究,只要还能好好生活便是满足,至于那高高在上的是谁也不重要了。 对于郑嫣,似乎没有改变多少,只是门口的牌匾换成了丞相府,爹爹升了官职,但却依旧宠爱着自己。 而自己,终究是个小孩,虽然有时会想那日的事情,却不过一笑置之,只要爹爹疼爱,对于谁坐了皇帝又与自己何干呢。 转眼已是夏天,蝉鸣声声声入耳,丞相府里的池塘荷花全开了,粉红色的花朵立于水中央,随风摇摆,甚是妖娆。 池塘边的回廊处,一方石桌,坐着三人,正是郑嫣、长恭、靖轩。长恭和靖轩对面而坐,郑嫣坐在靖轩旁边,桌上是一副棋局,长恭执黑子而靖轩执白子。 此时,两人似乎陷入了僵局,俱是眉头微皱的专心于手下的棋子。而郑嫣也在一旁冥思苦想,如何解开眼下这棋局呢。 一阵和煦的微风拂过,吹起了三人的发丝。空气中传来荷叶的清香,静谧和谐。远观这三人,倒有种如临仙界的感觉。 突然,郑嫣似是想到了什么,夺过靖轩手中的白子,置于棋局的一处,顿时所有死角全部解开,棋局豁然开朗。而且所有的优势俱转向白子,很明显,黑子输了。 长恭将手中的黑子放回棋盒,挑眉望着郑嫣,有些懊恼的说道:“疯丫头,你不知道观棋不语真君子吗?” 郑嫣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我才不知道呢,我只知道你们要再这么耗下去,估计天都要黑了。不是说好今日去城外骑马的吗?我可不要再闷在府里了。再说了,我又不是君子,我才不管呢。” 长恭白了她一眼,“就知道玩!” 郑嫣依旧无所谓的直接忽视了长恭的白眼,两人斗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郑嫣早已学会了直接无视了,这种态度倒让长恭大为光火。 只见郑嫣凑到靖轩身边,拉了拉靖轩的袖子,“靖轩哥哥,我们去城外骑马吧。”说完又转头对长恭说道“这局,高长恭你输了,今天中午的午饭你做东了。” 长恭冷冷的哼了一声,“这一局,我简直就是同你二人对弈,靖轩棋艺本就十分高超,再加上你这疯丫头的最后一子,你们胜之不武。” 郑嫣扬眉一笑,对长恭做了一个鬼脸说:“那又如何,输了就是输了,无所谓输给几个人啊。再说,月扬楼本就是你大哥的产业,不就是做东嘛,对你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长恭一时无语,看着一脸得意的郑嫣,恨不得抓起那丫头直接狠狠揍一顿。 刚刚那一子,其实若是用黑子下也是一样,自己那时便也想到了。却突然被郑嫣抢先下了,而且她还是帮着靖轩赢了自己。 不知为何,心中竟隐隐有些恼怒和一种异样嫉妒的感觉,那丫头似乎事事都为靖轩着想,对自己,除了斗嘴就是无视。 自己,这是怎么了? 靖轩拍了拍长恭的背,说道:“我们也走吧。” 长恭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而前方,郑嫣早已蹦达蹦达的跑了老远。 第十九章 风影雷啸 邺城城外,一人策马疾驰,而身后跟着两人策马缓行。靖轩出声提醒郑嫣:“嫣儿,你骑慢点,你本就学骑马没多久,虽然挑的是比较温顺的马,但还是小心的好。” 郑嫣勒了勒马缰,吁了一声,马儿便停了下来。郑嫣回头,回道:“靖轩哥哥,你就放心吧。斛律叔叔教的骑术,我已经学的很好了。再加上萧萧很听我话,它才舍不得把我摔下来呢。” 说完还不忘摸了摸萧萧的鬃毛,而萧萧也极听话的往郑嫣的手心蹭了蹭。 郑嫣得意的一笑,一甩马鞭,喊道:“萧萧,走。”话还未尽,萧萧便载着郑嫣飞驰,草地上似乎只余一人一马的身影,其余的都只是陪衬。 长恭有些疑惑的看着靖轩,问道:“萧萧?” 靖轩笑了笑,解释道:“是嫣儿给那马儿取的名字。” 长恭无奈的摇头笑了笑,“倒真像她取的名字,没想到风影竟也接受了这样的名字。” 说完,视线便定格在草地上那一人一马的身上,脑中浮现那日郑嫣学骑马时的场景。 郑嫣回府后不久,便向郑元清说明自己在跟着斛律光学武,并且希望能够继续去将军府练武。而郑元清对这个女儿的要求一向是不会拒绝的,所以也没有多加阻拦。 就这样,每日郑嫣还是向往常一样,由南宫陪着去将军府练武。 那日,斛律光要教三人骑射,长恭和靖轩之前本就学会了骑马,骑射自然不是问题。倒是郑嫣,别说射箭,便是骑马,她也顶多是看着马儿跑跑,骑马是想也不敢想。 斛律光无奈,只能先教郑嫣骑马,并让长恭和靖轩做陪练。 骑马,首先应该去挑马。三人来到马厩,长恭和靖轩各自挑了一匹马,就剩郑嫣还在原地站着。 长恭见此,不禁好笑,遂上前拍了拍郑嫣,“怎么?疯丫头,你不会是连马都怕吧?” 郑嫣见到这些比自己个头大许多的马儿时,的确心里觉得发怵。若是刚刚这话是靖轩说的,她一定会点头。 可是偏偏说这话的是长恭,她自然不会服输,于是将头一扬,说道:“谁说的,我只是在想挑哪匹的好。” “哦?那想好挑哪匹了吗?你可不要挑太长时间,我和靖轩本就学会了骑马,还得给你做陪练,你还在这慢悠悠的挑马,看来骑射是不用学了,我们得跟着你遭殃了。” 郑嫣一听,心想我又没让你陪练,是斛律叔叔要你一起陪练的,我只要靖轩哥哥教我就行了。 但还是手一指,随便点了一匹马,想着死就死吧,赶紧先挑一匹马的好,虽然长恭那家伙的话很讨厌,但是说的却是事实,自己本就耽误了两人习武的进度,还是赶紧学会骑马的好,不然真的会被长恭那家伙嫌弃和嘲笑死的。 长恭见郑嫣挑好了,看了看那马,突然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问道:“你确定选好了?” 郑嫣瞟了瞟那马,点点头。 “那好,来人,将郑小姐挑的马牵过来。” “是。”马厩里的小厮立刻将马牵出来,正准备将马缰交给郑嫣时,那马却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郑嫣吓的立马躲到长恭的身后,紧紧拽着长恭的手臂。 长恭侧首望了望身后的郑嫣,笑了笑,挥手让小厮牵着马下去,然后无奈说道:“喂,疯丫头,你还要拽住我多久啊,手臂都快被你拽断了,那马已经牵走了。” 郑嫣闻言,从长恭身后探出脑袋,待发现马儿真的被重新牵回马厩后,才发现自己竟然特丢脸的躲在长恭身后还紧紧抓着他的手臂。 于是她猛地松开长恭的手臂,退开一步,脸色红红的。 长恭见此,揉了揉被郑嫣抓的有点酸痛的手臂,笑道:“疯丫头,你竟然敢挑斛律叔叔马厩里性子最烈的追风,今日我对你是更加佩服了”说完仰头哈哈大笑。 郑嫣白了长恭一眼,质问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让人把它牵出来?” “因为我还想知道你的胆子究竟大到什么程度的啊,谁知道哎,真是让人失望!”长恭已经停止大笑,正一脸失望的看着郑嫣。 郑嫣狠狠瞪视着长恭,还想说什么的时候,靖轩牵着一匹略显瘦小的马走了过来。 见两人又是一副要吵架的模样,不禁说道:“怎么了,你们两人?我才离开不久,你们就又吵上了?” 长恭耸耸肩,“没有,不过逗着她玩的。” 靖轩点点头,将手中牵着马牵到郑嫣面前,说道:“嫣儿,这是一匹幼年的汗血宝马,性子很温顺,对于你初学骑马,是最好不过了。” 郑嫣睁着大眼睛看了那马良久,最后终于在靖轩微笑示意下,轻轻摸了摸那马儿的头,谁知那马竟像是一下子认定了郑嫣似得,温顺的任由郑嫣抚摸,还不时的蹭了蹭郑嫣的手心。 郑嫣见此,心中恐惧减少,大胆的接过靖轩手中的马缰,慢慢的牵着马儿走着,还不时的同那马儿说几句话。 而那马儿也极其温顺的任由郑嫣牵着,长恭不禁叹道:“没想到,风影竟认了疯丫头。” “是啊,不过话说回来,去年雷啸不也认了你吗?”靖轩突然说,话中有丝难以察觉的失落。 风影、雷啸是当初孝静帝赏赐给斛律光的幼马,只因品种珍稀再加上是一对罕见的雌雄马。 斛律光一直十分珍视,去年长恭学骑马时,竟与雷啸一见如故似得,而雷啸也一下子认定了长恭。斛律光虽珍惜却也深知好马认主的道理,于是便将雷啸送给了长恭。 而风影则一直圈养在马厩里,只因它十分温顺但再加上是匹雌马,斛律光家又多男丁,虽是好马却也无人去骑。 这次,靖轩想到郑嫣初学骑马,风影是最适合的马,便将它牵了出来。没想到,它竟像当初雷啸认主一般,就这么认定了郑嫣。 于是,就这样,斛律光便又将风影送给了郑嫣,反正放在马厩圈养也不过是可惜了一匹好马,如此,它能寻到自己的伯乐,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在斛律光的教导下,再加上靖轩和长恭的帮助,郑嫣的骑术渐进。由开始的见马就躲,到后来的稳稳当当,再到现在的策马飞扬。 第二十章 月扬楼 长恭从远处收回视线,侧首问道:“斛律叔叔那边战况如何了?” 靖轩摇摇头,“不清楚,但是应该没有多大问题。柔然本就多年内乱,此时出兵剿灭正是时候。” 长恭点点头,突然十分憧憬,“什么时候,我也可以上战场呢?” 靖轩望了望他,说道:“我们还是好好在邺城练武修习兵法,等到爹回来,总不能一点进步也没有。至于出征,以后肯定会有机会的。” “不错,如今需先修身,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一展抱负。” 说到这些,两人眼中尽是一种坚定和清明。 文宣帝高洋登基后不久,柔然便蠢蠢欲动,于是高洋便命斛律光领三万精兵前去剿灭柔然。如今,已经快两个月了。 而这两个月,郑嫣,靖轩,长恭经常在一起练武,骑马,下棋,虽然时有长恭和郑嫣两人的小插曲,但日子也算过的其乐融融。 三人从城外回来,便直奔月扬楼。掌柜一见是三人,立马将三人迎上了二楼的雅间。 郑嫣俨然一副老顾客的模样,一口气点了月扬楼所有的招牌菜,掌柜忙下楼吩咐准备去了。 长恭抿了一口茶,瞧了郑嫣一眼,“疯丫头,你点那么多,吃得完吗?” “当然吃的完啊,再说不是还有你们两吗?我都好久没来这里了,”说完,眯眼望着长恭:“我说,长恭,你不会是嫌我点多了,心疼了吧?” 长恭一脸黑线,摆摆手,说道:“只要你吃得完,随便你点,就怕撑死你!” “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啊?还怕我撑死了,放心,今天我胃口可好了。”说完,对长恭眨了眨眼睛。 长恭语塞,于是索性什么也不说了。 而靖轩也只是静静望着两人发笑,一时间,雅间内一片沉默。 突然,雅间的门被轻轻叩了叩,长恭以为是掌柜上菜来了,便说:“进来。” 说完无意的望了眼门外,却不禁愣了一愣,然后站起身来,“九叔,大哥,你们怎么在这里啊?” 郑嫣和靖轩闻言也都望向门外,只见两个年龄相若的少年立在门外。两人俱是一身藏青色的便衣,其中一人朗目星眉,面容柔美,神情闲散,仿佛超脱于这俗世不惹尘埃。 另一人,手执一把折扇,容貌魁伟,神采瑰丽,俨然是个翩翩的风流少年。 两人虽都是面容俊美,却又各自不同。相同的是都笑意盈盈的望着屋内的长恭。 那执扇的少年突然将扇子打开,笑着说道:“长恭,你在这借我名头宴客,我还没问你呢。你倒问我怎么在这里了?” 长恭微微作揖,好笑的说道:“大哥,还未事先知会,还请多多见谅了。” 说完,两人对视,突然仰头哈哈大笑。 而另一个少年,则走进雅间,微微责备道:“好了,你们两兄弟啊,也不怕人笑话。来,孝瑜,我们也进来坐坐,凑凑这热闹。”,虽然语气淡淡带着点责备,但是却掩饰不了那眉间的笑意。 郑嫣有些看呆了,心中腹诽,这高家到底有多少惊艳啊。 靖轩起身上前,“拜见长广王、河南王。” 那少年摆了摆手,说道:“靖轩,无需多礼,在宫外,大家都随意点。” 而那执扇的少年亦说道:“是啊,靖轩,大家都是熟识,不必拘礼的。” 说完,突然发现静立在一旁的郑嫣,有些惊奇的问道:“不知这位是?” 这一问,另一少年的视线也落在了郑嫣的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探究。 长恭一笑,上前拍了拍郑嫣,说道:“疯丫头,又看傻了吧。” 话罢,笑着望着两个少年,说道:“九叔、大哥,这是郑嫣,丞相府的千金,也就是我常说的疯丫头。” 然后回头,瞧了瞧郑嫣,“喂,疯丫头,这是我九叔和大哥。” 郑嫣点点头,然后反应过来,反驳道:“谁看傻了啊!” “还说没有?你刚刚明明那模样和那次在将军府看我舞剑一样,看,口水都快掉了下来!” “高长恭,我说没有就没有!我刚刚只是在想,你九叔怎么和你大哥一般年纪啊,我看他是你哥哥才是!”郑嫣声音上扬,心中暗暗的说:“再说,谁让你们高家的人都要长的那么好看。” “你还不敢承认?瞧,你脸又红了!” “我没有!” “你就有!” 靖轩见两人又杠上了,不禁无奈抚额,对旁边站着的两人解释道这两人见面就这样,没有太平的时候。 那执扇的少年闻言轻笑道:“这丫头,倒真有点不同。我看,她和孝琬应该很谈得来,孝琬和长恭平时也就这个样子。你说是吧,九叔?”说完侧首看着另一少年。 只见那少年只是点了点头,淡淡回道:“的确”,视线却还是定格在面前那两个沉浸在彼此争吵世界的两人身上。 过了会,两人终于吵累了,都坐回自己的位子找水喝。而其余三人早已坐在位子上品着茗茶。 那被长恭叫做九叔的少年倒了一杯茶递给长恭,长恭接过,“谢谢九叔。” 而郑嫣也接过靖轩递过来的茶水,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 执扇的少年,叩了叩扇骨,轻笑道:“这郑家丫头,真是有趣。” 郑嫣一听,扬眉看了看少年,说道:“我才不觉得有趣呢,是长恭这家伙总是取笑我,我这叫以牙还牙。” “好一个以牙还牙,长恭,你倒是碰上对手了。” 长恭笑了笑,“人生得一对手,是幸事啊。” 说完,除了郑嫣瞪了瞪长恭,其余的人都笑了。 长恭回瞪了郑嫣一眼,回首问道:“九叔,你和大哥怎会在此处?” “怎么?难道只许你和你的朋友在此聚首,我和你大哥就不能来这月扬楼了?” “没有,长恭只是问问而已啊。”长恭有些局促的说道。心中不禁想九叔今日是怎么了。 那少年似乎也觉得有些异样,遂淡淡一笑,说道:“我和你大哥只是经过月扬楼,正好午饭还未吃,便进来了。谁知,掌柜的说你今日也在这,便过来看看。” “这样啊,那就在一起吃好了,正好疯丫头刚刚也点了很多菜。” “也好。” 不一会,掌柜便来布菜了,月扬楼的招牌菜应有尽有,五人便在雅间里吃起了这丰富的午饭。 后来,回去的路上,郑嫣从靖轩口中得知。那执扇的少年是长恭的大哥高孝瑜,被封为河南王。 此人记忆力惊人,有过目不忘之能。为人宽厚,待人接物,皆显君子之风。只是人无完人,河南王爱美人之名,在邺城也是世人皆知的。据说其如今虽不过十五的年纪,却已是姬妾成群,家中美人如云。 而那另一个少年,是长恭的九叔高湛,被封为长广王。当初极受长恭祖父高欢的喜爱,对这个弟弟,长恭的父亲高澄也十分器重。 此人文武全才,容貌俊逸,处事淡漠,仿若这世间的事情都与他无关,是个神仙似得人物。 长恭因娘亲早逝,高澄又十分疼爱这个儿子,于是时刻带在身边,而高湛也经常一起,于是这两子侄的关系也比其他人更为亲密,而高湛对这个侄子也格外的特别。 至于孝瑜,早年曾在高欢府中住过一段时间,同高湛一起长大,两人同岁,于是孝瑜也是十分喜欢这个九叔的。 倒是个个优秀,只是总感觉有哪里不对,郑嫣甩了甩头,是自己多想了吗? 我们时而会被眼前所见的蒙蔽,世人总说眼见为实,只是有些时候,人心却是最难掌控的,于是亲眼所见也并非是真实的。 第二十一章 喜事 吃过饭,五人便在月扬楼前分别。靖轩同郑嫣一道,而长恭同高湛、高孝瑜一起。 小厮上前给他们牵上了马,高孝瑜望见郑嫣牵过风影,不禁说道:“这不是斛律将军府内的风影吗?怎么在这里?” 靖轩点点头,“正是风影,只是当日嫣儿学马时,风影便认了主,后来父亲便将风影送给了嫣儿。” 高孝瑜豁然开朗,朝着郑嫣说道:“嫣儿,你还真是幸运,竟能得到风影。” 自刚刚饭桌上的交谈,孝瑜发现郑嫣是个直爽爱笑的女孩子,没有许多大家闺秀的娇柔气,遂十分欣赏郑嫣,也随着长恭叫了嫣儿。 “那是,萧萧和我可好了。”说完,郑嫣摸了摸萧萧的脑袋。 “萧萧?” “嗯,我给它取的小名啊。” “也只有你才会这样啊”孝瑜无奈笑了笑。 高湛站在一旁望着眼前的一幕,神色有些复杂的望着郑嫣,眉头微皱,似乎在想着什么。 回高府的路上,高湛突然问长恭:“长恭,你觉得郑家那丫头如何?” 长恭有些疑惑,九叔怎么突然问起了嫣儿啊。但还是回答道:“她呀,不过是个疯丫头。但是却又不尽如是,若问才情,她绝不比任何人差。九叔,你要是听过她弹的那曲阳春白雪,定会倾叹的。” 长恭顿了顿,接着说:“而且如今同我们一起在斛律叔叔那里学武,她也没有示弱过,颇有点巾帼不让须眉的感觉。单论这份胆气和毅力,便是寻常的大家闺秀难比的。” “不过,九叔怎么会突然问道嫣儿呢?”长恭不解。 高湛望着长恭眉色间提起郑嫣的那份神采,眼神黯了黯,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马上淡淡的说:“没什么,只是今日看那丫头的样子,觉得十分的不同,便随口问问。” “哦”长恭应道。 而高湛却陷入了沉思,虽然如今很多事情还未查明,还有很多不确定,但若是真如自己设想的一样,那以后该如何呢? 只是看到长恭那高兴的模样,自己却犹豫了。到底该如何呢? 夏季的炎热使时间过的似乎十分的缓慢,斛律光大破柔然的消息传到邺城的时候,已经是八月了。 皇帝晋封斛律光为护国大将军,而将军府似乎也是好事不断,斛律夫人为斛律光添了一个女儿。 那日,郑嫣听到消息的时候,便匆匆赶往将军府。走到院内,靖轩和长恭都守在门外,郑嫣走了过去。 “斛律叔叔还没到吗?” 靖轩摇摇头,“还没有,大军还在路上,但是已经派人快马加鞭去通知爹了。” “那斛律姨娘还好吗?” “不知道。”靖轩一脸担忧的望了望紧闭的门。心中默念,娘亲千万不可有事啊。 长恭拍了拍靖轩肩头,“靖轩,没事的,你放心吧。” 靖轩感激的冲长恭笑了笑,三人陷入沉默。这个时候除了等待,还能做什么呢。 但三人听到屋内斛律夫人的惨叫,皆是心惊。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遇见,再加上三人都年轻,此时除了心中默念斛律光快点回来和祈祷斛律夫人母子平安外,别无他法。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内终于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屋外,三人那高高悬着的心俱是一落。 不一会,稳婆抱着一个襁褓出来,高兴的冲三人说道:“恭喜四少爷,夫人生了一个女儿。” 靖轩看了看襁褓里的婴儿,半晌开口:“我娘亲如何了?” “少爷放心,夫人很好,母子平安。” 靖轩终于松了一口气,移步走进了屋内。 长恭也欣慰的笑了,郑嫣绕到稳婆身边,望了望襁褓里的婴儿,皮肤皱皱的,眼睛也是半睁的。 想着,这就是斛律夫人生的女儿吗?当初还开玩笑说斛律姨娘应该生个女儿的,如今倒真应了自己的话。 郑嫣低头笑了笑,长恭上前说道:“我们进去看看斛律夫人吧。” “嗯。” 说完两人便走进屋内,一进屋,屋内的熏香味下还有隐隐的血腥味,而靖轩坐在床边紧紧握住斛律夫人的手。 “靖轩,你爹爹还没回来吗?”斛律夫人虚弱的问道。 “娘,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去通知爹了,爹一定会尽快回来的。” 郑嫣望着床上虚弱的斛律夫人,眼角竟有点微微的发酸,当年娘亲生自己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 那是爹爹不在她身边,而此刻的斛律夫人还有靖轩哥哥在,那时娘亲是怎样承受过来的呢? 晃神间,身后传来一阵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郑嫣来不及回头,就看到眼前人影一闪,代替了靖轩的位置,坐在床边,握住斛律夫人的手。 正是斛律光,他身上战甲未褪,额头尽是汗水,想是拼命赶路所致。只听他沙哑的说道:“阿楠,你辛苦了,对不起,我没有及时赶回来,让你一个人” “明月,别说了,回来就好,我不怪你。”斛律夫人温柔的望着斛律光轻声说道。 “我们先出去吧”长恭望了眼床前的两人,眼神有些迷离恍惚,率先走出屋子。 靖轩和郑嫣望了望床边,也转身走出了屋子。 三人站在屋外的院子,郑嫣见长恭有些出神,不禁问道:“喂,长恭,你怎么了?” 而长恭只是静立着,却不回话。 郑嫣见此,不禁提高音量,“高长恭,我问你话呢?” 长恭思绪被打乱,有些恼怒的侧首瞪了眼郑嫣,然后对靖轩说道:“靖轩,我还有事,先告辞了。”说完便扬长而去。 郑嫣一愣,望着长恭离去的身影,不禁疑惑,长恭这家伙怎么了,从前不管自己说什么,怎么吵,他都不会生气。今日,他到底是怎么了? 靖轩望了望长恭离去的背影,揉了揉郑嫣的脑袋,安慰道:“嫣儿,别生气,长恭恐怕是想起了他父母,所以刚刚才会那样失态。” “靖轩哥哥,我没生气,只是奇怪他今天怎么那么大火气。不说他了,不过刚刚怎么就斛律叔叔回来了啊?世雄哥哥呢?” 靖轩摇摇头,“不知道,可能是留在边关了吧,虽然柔然已破,但还是有隐患的。” 郑嫣点点头,就这样静默了一会,便也出声告辞,“靖轩哥哥,既然斛律姨娘母子平安,那我先回去了。爹爹还不知道我出来了呢,我要回去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嗯,去吧。” 第二十二章 落水 郑嫣刚回府,才刚刚进门,便与一人迎面撞上,正是郑元清。 郑嫣稳稳了身体,看到郑元清,问道:“爹爹,你急急忙忙的去哪啊?” 郑元清责怪道:“还不是去将军府,我刚从宫中回来便听府里的人说你今个儿一早便匆匆忙忙去了将军府,怎么回事啊?” 郑嫣恍然大悟,今天早上急着赶去将军府,也忘了给爹爹留个口信,便上前拉住郑元清的衣袖,笑着说:“是嫣儿的不是了,不过爹爹你知道吗,今天斛律姨娘生了个女儿呢。” “哦?是吗?那现在情况如何了?” “母子平安,皆大欢喜啊。”郑嫣开心的说道。 “那就好,那你斛律叔叔回来了没有?” “嗯,已经回来了。” “嗯,看来我得备份大礼给他送去,他可是想女儿想疯了。”郑元清笑着说。 郑嫣虽然有点郁闷长恭为何突然生气,但心情还是很好的。于是便一路蹦蹦跳跳的回望月阁,途径府中一处池水时。见郑天辰独自站在池边,便走上前去。 平日里郑嫣与方静若少有交集,郑嫣一想到正是这个女子,使自己父母无法团聚,自己怎样都对她没有好感。再加上自己对她印象本身就不好,所以也不愿同她有什么交集。 而方静若对于郑嫣也是如此,自从那次郑元清将郑嫣带回来在饭桌上的见面外,加上郑嫣又住在望月阁,于是便再也没有见过。 但是方静若的儿子郑天辰却似乎十分喜欢这个姐姐,总来缠着郑嫣玩,而郑嫣本就还是个孩子,长恭和靖轩也不能天天来相府,于是也十分喜欢同这个弟弟一起玩。 日积月累的,郑嫣便也将他当作自己的亲弟弟般,那份对方静若的厌恶也因为郑天辰而少了几分。 正欲出声,可是郑天辰却似脚下不稳般扑通一声掉进了池水里,郑嫣心中一慌,也来不及细想便纵身跳进池水里。 虽然这池水不深,但对于两个孩子却还是致命的。郑嫣虽然会水,但此时却要带着郑天辰,自然十分的吃力。 再加上郑天辰本就受到了惊吓,郑嫣在水里找到他后,他便一把抱住郑嫣,口里艰难的说:“姐姐。” 郑嫣对他笑了笑,轻声说:“天辰,别怕,姐姐带你到池边去。” 虽然只有短短的距离,但是被郑天辰抱着的郑嫣却渐渐感到无力,身体也抵不住池水的阻力,再加上初秋的池水冰凉,郑嫣体内的力气在渐渐流失,而意识也开始涣散。 但她却依旧对着天辰笑,一遍一遍的说别怕。但是最终郑嫣却还是没有将天辰带到池边,倒是听到声响的南宫赶了过来,将两人救了上来。 郑嫣半梦半醒间,发现许多熟悉的面容在眼前晃动,有娘亲临别时的不舍,有南宫对自己说坚强时的坚定,有靖轩淡淡宠溺的微笑,有长恭嘲笑自己得逞的笑容最后辗转醒来,看到的是爹爹憔悴的面容。 郑嫣心中一酸,轻轻的喊了声:“爹爹。” 郑元清见郑嫣醒来,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沙哑的说:“嫣儿,你终于醒了。” “爹爹,嫣儿让您担心了。”郑嫣一听那沙哑的声音中竟带着丝丝的颤抖,顿时泪流满面,哽咽道。 郑元清见女儿流泪,竟不知所措,慌忙轻轻拭去郑嫣眼角的眼泪,安慰道:“没有,嫣儿醒了就好。” 郑嫣听话的点点头,对郑元清一笑,“爹爹,你看您的眼圈,都黑了,您也回屋休息去吧,嫣儿已经没事了。” “我没事,我再陪陪你,你再睡会吧,这两天你也没睡个安稳。”郑元清柔声说,还不忘替郑嫣掖了掖被角。 “嗯,那嫣儿睡着了,爹爹也回屋去休息。”说完,郑嫣听话的闭上了眼睛。 “嗯”郑元清望着郑嫣的睡容应道。 快睡着的时候,郑嫣隐隐感觉到一双冰凉的手轻轻抚上自己的额头,然后便听到轻轻离去的脚步声和关门声。 那是爹爹的手,记忆里爹爹的手都是温热的,即使是寒冬也依旧,可是如今却因为担心自己而变得冰凉。 郑嫣心中难过,睡意全无,眼泪再次涌出,不经意的翻了个身,眼泪掉落在枕间。 第二天早上,郑嫣被自己的肚子咕咕的叫醒,正准备起床,南宫推门进来了,看到郑嫣醒来,忙快步走到床边,眼中尽是惊喜。 声音也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小姐,你终于醒了。” 郑嫣一阵奇怪,怎么每个人都这么说,难道自己昏迷很久了吗。 郑嫣从床上坐起,疑惑的问道:“姐姐,你和爹爹在都这么说,我昏迷很久了吗?” “可不是,小姐已经昏迷三天三夜了。”南宫有些哽咽的说道。 “啊?三天三夜?怎么可能?”郑嫣不禁跳起来,头却不小心撞到了床顶,吃痛的揉着痛处。 南宫见郑嫣已经病愈,变得像以前一样,见她这样冒冒失失,不禁责怪道:“小姐,你慢着点。”说完,将郑嫣拉了过来,轻轻的为她揉了揉刚刚撞到的地方。 郑嫣乖巧的任由南宫为她揉着痛处,但还是问道:“我记得那天我看见天辰掉进池水里,于是跳下去救他,后来我找到他,想要带他游到池边,可是却慢慢没有了力气,后来我就不知道了。姐姐,到底怎么回事啊?” 南宫轻轻弹了弹郑嫣的额头,微嗔道:“就算是去救天辰,你也可以叫周围的仆人去救,你怎么能自己跳进池中去呢? 要知道,现在虽然只是初秋,可是池水还是很寒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畏寒,夏天的时候沾点水没什么事,可是现在你跳进池水里,你这不是让人担心吗?那日若不是我刚好从那边经过,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想起那日的惊险和郑嫣昏睡的三天三夜,心中不禁后怕,南宫眼中一酸。 郑嫣见此,抱了抱南宫的手臂,轻声说:“姐姐,嫣儿让你担心了,是嫣儿的不是了。只是当时情形紧迫,我也没来得及细想,只一心想着救天辰。” “好了,姐姐,你别难过了啊,我保证,以后不会这样了。” 南宫深吸了口气,刮了刮郑嫣的鼻子,“那你可得保证好了!” “嗯” 见郑嫣冲自己一笑,南宫揉了揉郑嫣的头,这时郑嫣的肚子又适时的咕咕叫了起来,南宫一笑:“小姐,饿了吧,我去给你准备吃的去。” “嗯,姐姐最了解我了。” 第二十三章 探望天辰 不一会,南宫便拿着一大食盒吃的回来了,全是郑嫣爱吃的。郑嫣见此,忙坐到桌边,狼吞虎咽般的吃了起来。 南宫在一旁不时递过茶水,说道:“小姐,你慢点。” 而郑嫣才不管呢,她只想快点把自己空了三天的肚子填饱了。 没多久,郑嫣吃着最后一块桂花糕,问道:“对了,姐姐,天辰怎么样了?” “他呀?情况也不太好。” “怎么了?”郑嫣吞下最后一口桂花糕。 “听那边的人说,天辰从小身子就不好,这次落水,感了很重的风寒,一开始还高烧不退,如今虽然烧退了,但是还是十分虚弱的。大夫还说以后可能还会落下病根。” “这么严重啊?那我去看看他。”说完,郑嫣便向外走去。 南宫一把拉回她,劝道:“小姐,我觉得你还是不去的好。” 郑嫣不解,疑惑的望着南宫:“姐姐,你这是什么话,天辰再怎么样也是我弟弟,虽然我并不喜欢二娘,可是我早已将天辰当作了亲弟弟。” “小姐,你误会了我的意思了。只是你和天辰落水那天,我将你们救上来后,老爷和二夫人也闻讯赶来。二夫人当场哭着抱着天辰,说是你将天辰推下水的。” 南宫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接着说道:“还说是你我主仆导演的一场好戏,非得让老爷主持公道。” “竟有这样的事,那爹爹怎么说?”郑嫣皱眉,这种被人冤枉的滋味倒真是不好受。 “老爷自然不信,只是淡淡的说了句,我相信嫣儿不是那样的人,便抱着小姐回了望月阁。后来老爷便请了邺城最好的郎中来为小姐医治,但小姐却一直高烧昏睡。” 说到这,南宫一阵心疼,“郎中说是小姐身子底子的问题,水呛进的肺腑再加上畏寒的原因,所以才会一直发烧昏迷,只要烧退了就好。 于是老爷便一直守在小姐身边,寸步不离。连喂药喂水都是老爷亲力亲为,小姐虽是昏睡,却一直睡的不安稳,一会哭一会闹的,都是老爷彻夜不眠的在小姐身边。” “爹爹”郑嫣低头,脑中浮现那晚自己醒来郑元清憔悴的模样,心中难过,爹爹对自己竟能如此仔细。 “所以,小姐,你以后可不能这样了。老爷这三天来,真是连合眼都没有,我来劝过很多次,可是他都不听。” “嗯,我知道了,以后我不会让大家担心了。”郑嫣郑重的点了点头,心中下定决心,以后真的不能再让爹爹和南宫担心了。 郑嫣稳了稳心神,对南宫笑了笑,“可是,姐姐,我很担心天辰,我不管二娘怎么说,但是我还是要去看看天辰,作为姐姐,我想要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南宫见此,也不好再劝,只好说道:“好吧,那我陪小姐去吧。” 郑嫣点点头,便同南宫走了出去。 路上,南宫告诉郑嫣,这三日白天,长恭和靖轩都会过来,一呆就是一整天,直到太阳落山才离去。 听到长恭的名字,郑嫣想他那日没有来由的生气,想到他竟会来看望自己,想是已是不生气了吧。 没走多远,郑嫣抬头发现前方走来的靖轩和长恭,倒真如南宫所说,这两人还天天早上便来呢。 郑嫣冲他们一笑,“靖轩哥哥,长恭,早啊。” 那两人望着面前对自己笑着的整个,愣了愣,倒是长恭反应过来,调侃道:“疯丫头,你终于又活蹦乱跳了啊,你不知道,这几日我们可是吓死了!” 郑嫣心里高兴,也不去理会长恭话里的调侃,只是依旧笑着说:“怎么,我不就是偷懒了几天,就把你们吓到了?那我还是干脆多偷懒几天好了!” “你敢!”长恭突然厉声说,把郑嫣吓了一跳,就连靖轩也是一愣。 长恭见此,尴尬的清了清嗓子,心想自己是怎么了,明知道那丫头是在开玩笑,可是听到她那样说却没有来由的一慌,这三天她昏迷的面容又浮现在眼前,心中更是一紧。 但嘴上还是说道:“我的意思是,你这三天可是落下很多功课了,你再睡下去,斛律叔叔可不认你这个徒弟了,到时你就后悔去吧。” 郑嫣努了努嘴:“斛律叔叔才不会呢。”说完,转头向靖轩一笑:“靖轩哥哥,对吧?” 靖轩淡淡一笑:“那可说不准,你这几日倒是让我们担心死了,若不是娘亲还在月子中,爹爹和她也早就来看你了。娘亲还念叨你当初说她应该生个女儿的,如今倒被你说中了。还说要让你给妹妹取名的呢,可是你倒好,干脆病倒不省人事。” “啊?斛律姨娘真这么说啊,那一会我便去将军府好了,不过我现在要去二娘那里看看天辰。”郑嫣闻言,脸上都乐开了花。 “不然,你们在上次下棋的回廊等我好了,我去去就回。”郑嫣提议道。 长恭和靖轩点了点头,向回廊走去。而郑嫣则和南宫一起去了郑天辰那里。 刚刚走进院子,方静若便带着一名丫鬟从天辰的屋子里出来,抬头见到郑嫣主仆。 眼中竟是怨恨,郑嫣淡淡的叫了声:“二娘。” 方静若突然快步走到郑嫣面前,指着她厉声说道:“你们来干嘛?猫哭耗子假慈悲吗?” 郑嫣眼中闪过厌烦,说道:“嫣儿只是来看看天辰。”说完便想从方静若身边走过,却被方静若拉住。 “你把天辰害的还不惨吗?他身子本来就弱,你还将他推进池中,他可是一直把你当作亲姐姐啊!”方静若有些失控的大声说道。 郑嫣挣开她的手,冷冷说道:“二娘,我再说一遍,我没有将天辰推下去,其他的我不想解释也无从解释。今日我来,只是想要看看他怎么样了?请您不要阻拦。” “郑嫣,我告诉你,我不会再让你接近天辰了,而且他已经睡下了,你走吧。”方静若挡在郑嫣面前,冷漠的说。 南宫欲上前却被郑嫣拉住,“姐姐,今日我们是来看望天辰的,不要起冲突,以免影响到他。” 说完望向方静若:“二娘,请您让开,我只是想看看天辰别无他意,不管你今日是不是阻拦,我都要看看他。” 方静若冷笑一声,“倒看不出来嫣儿你还是个很会演戏的人啊,在你爹面前装乖巧,表面上对天辰像亲姐姐一样,暗地里却对他下黑手。这么小的年纪,竟然心机如此之深。还真和你那娘亲一样呢!表面上大方的离去,其实却依旧霸占着你爹的心,你倒真是学的一模一样呢!” 第二十四章 冲突 听到方静若提到自己娘亲,郑嫣不禁怒视着她说道:“二娘,你这是什么话,你凭什么说我娘亲,若不是你,我娘亲怎么会和爹爹两地相隔。你可以怎样的冤枉我,但是你不可以说我娘亲半句!” “两地相隔?恐怕现在应该是”方静若还想说什么却突然被一声暴喝打断。 “住口!” 郑嫣还没回头,身后声音的主人早已走到前面,扬手啪的一声,方静若的脸上顿时一片通红。 方静若捂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的人,声音颤抖的说:“老爷,你竟然竟然在小辈面前打我?” 郑元清冷冷的声音传来:“刚刚你说的话,我都在院外听见了。嫣儿不过是好心过来看看天辰,你阻拦她做什么,还敢拿玉怜说事,你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吗?” “我”方静若还想解释什么却突然心中苍凉,说什么都是错,解释在眼前的人面前不过是借口,于是只能捂着脸狠狠的瞪了郑嫣一眼,侧过头去。 郑嫣第一次见郑元清打人,而且还是为了自己,望了望捂着脸的方静若,心中一软,摇了摇郑元清的手臂,轻声说道:“爹爹,别生气了,会吵到屋里的天辰的。刚刚二娘说天辰已经睡了,不然我下次再来看他好了,我们先离开吧。” 郑元清看了看郑嫣,点点头,便牵着郑嫣离开。临走时还说道:“静若,以后嫣儿来看天辰,不要再阻拦了。”语气虽然没有刚刚的怒气,却依旧是不容人反对的坚决。 方静若回过头看着郑元清和郑嫣的背影,眼中一片凄迷和痛楚。无意瞟了瞟院外,刚刚竟没发现院外还有两人,正是靖轩和长恭。 两人打量了方静若一眼,靖轩淡淡的点点头算是问安了,而长恭则冷冷的望着她。 方静若的视线最后落在长恭身上,那孩子的眼神竟让她心中一凛,而她在看到长恭的面容时,竟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脸上露出惊惧的表情。 但是这一切,长恭并没有发现,因为那一瞬间,他便与靖轩随着郑元清转身离开了。 以后的很多时候,长恭会想若是这一日能发现方静若的异常,会不会后面的许多事都不会发生,很多事情都是可以避免的。可是那是上天注定的转身,是上天注定的错过,谁也无法去反悔。 五人走在回去的路上,郑嫣问道:“爹爹,你怎么突然过去二娘那边了?” “我去望月阁看你,发现你不在,便一路找来,正好在回廊那边碰到长恭和靖轩,他们说你来这边了,我怕你和你二娘起什么冲突,便过去了。” “哦,对了,爹爹,斛律姨娘说要我给斛律妹妹取名字呢,我想去将军府看看她。”郑嫣开心的说道。 “嗯,那你和长恭他们一起去吧。晚些我也要过去一趟,本来说好送斛律兄一份大礼的,结果你一病就什么都忘了。” 郑嫣闻言吐了吐舌头,长恭、靖轩拱手告辞,三人一起离去。 郑元清望着三人出门,良久,回头问道:“南宫,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回老爷,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南宫恭敬的回道。 “嗯,那就好,从今日起你只需好好保护嫣儿,其他的事,我会处理的。” “是。” 马车上,靖轩坐在中间,长恭、郑嫣对面而坐,郑嫣瞧了瞧小心的问着长恭:“长恭,那天你为什么那么生气啊?” 长恭看了一眼郑嫣,“没有。” “那你那天声音那么大,还气冲冲的离去。”见长恭不生气了,郑嫣胆也大了起来。 “我说没有就没有,那日不过是突然想到有些事还没处理便先离开了。”长恭瞟了眼郑嫣。 “哦”郑嫣收回视线,拉开车窗帘子的一角,望了望街上的景象。 “少爷,到了。”车外驾车的小厮说道。 三人跳下马车,郑嫣一下马车,便直奔斛律夫人的屋子。 “斛律姨娘!”郑嫣一边推开门一边叫道。 屋内的斛律夫妇听到郑嫣的声音,向门外望去。郑嫣几步跑到内室,声音清脆的说道:“斛律叔叔也在啊,斛律姨娘,嫣儿来看您来了。” 斛律夫妇见郑嫣活蹦乱跳的,心知她病愈了,心中俱是一喜,这丫头,还真是让人操心了不少。 斛律夫人招了招手,让郑嫣坐到她旁边,细细的打量了她一阵,有些心疼的说道:“你这丫头,怎么那么冲动呢,害的我和你斛律叔叔为你操心的,看,都病的瘦了一圈了!”说完抹了抹眼角。 郑嫣想到有这么多人关心着自己,心中感动,柔声说道:“斛律姨娘,你刚刚生了孩子,应该开心才是,再说,嫣儿现在不是没事了嘛。” “是啊,阿楠,嫣儿说得对,你该开开心心的。嫣儿如今也没事了,你也放心了。”斛律光在旁边轻声说,然后转头略带责备的对郑嫣说道:“嫣儿,你这丫头,的确是不让人省心啊,以后可要注意了。” 那语气虽是责备,却带着浓浓的关怀,郑嫣吐了吐舌头,低着头说:“知道了,斛律叔叔。” 斛律夫人见郑嫣低着头,以为是斛律光的话让她难过了,便嗔了斛律光一眼,说道:“明月,嫣儿才刚好,你呀,就少说她几句啦。” 说完,拉住郑嫣的手,柔声说:“嫣儿,别难过啊,你斛律叔叔说话就那样,但这几天他真没少操心,要不是因着我,他早就去看你去了。” 郑嫣抬头,反握住斛律夫人的手,微笑着说:“没有,嫣儿知道你们都关心我,感动还来不及怎么会难过呢!”说完,朝周围望了望,疑惑的问道:“只是斛律姨娘,小妹妹在哪啊?听靖轩哥哥说您还让我给她取名呢?” “可不是,就等你这丫头来给她取名了。奶娘刚刚抱下去喂奶去了,一会再抱过来。”斛律夫人刮了刮郑嫣的鼻子,笑着说道。 “我说疯丫头,你跑得也太快了吧。”这时,长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不是急着看到斛律姨娘嘛!”郑嫣努了努嘴说道。 不一会,靖轩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个抱着孩子的丫鬟。郑嫣忙迎了上去,看着睡梦中的孩子,小小的手,嫩嫩的皮肤,比三天前要好看了许多。 靖轩笑着看了看郑嫣,然后走到斛律光面前,“爹,刚刚管家来报,家中有客来访。” 斛律光点点头,回头对斛律夫人说道:“那我去去就来,让孩子们陪你会。” 斛律夫人温柔的点了点头,斛律光便出去了。 第二十五章 幽兰谷 丫鬟将襁褓交给斛律夫人后,斛律夫人便让她退下了,见郑嫣甚是开心的望着自己手中襁褓里的婴儿,斛律夫人轻声问道:“嫣儿,你可想到为妹妹取什么名字了啊?” 郑嫣摇摇头,将视线收回,“还没想好呢,我现在想想啊。” “夫人竟让这疯丫头给斛律小姐取名?”长恭不禁打趣道。 斛律夫人笑了笑,“长恭,你怎么总是和嫣儿过不去呢,我看呀,嫣儿定能为这孩子取个好听的名字。” “不要到时候贻笑大方就好了,你说是吧,疯丫头!”长恭挑了挑眉看着郑嫣。 郑嫣却不理会长恭,只是托着腮帮子,一脸认真的想着取什么名字的好。 突然,郑嫣拍了拍脑门说道:“就叫兰儿,嵇康曾有其馨如兰的赞誉,而且兰花本就是高洁的象征,用兰儿做斛律妹妹的名字,再合适不过了。” “兰儿?”斛律夫人低低的念道,眉眼一笑,“好,就叫兰儿了,倒希望这孩子真能如嫣儿说的一般高洁清雅。” 斛律兰儿倒又应验了郑嫣的话,一生高洁清雅,温婉动人,只是郑嫣却未能想到嵇康的那句诗后面是佳人不存,能不永叹。 从将军府出来,已是下午,郑嫣和长恭一起,两人都未坐马车,只是并肩走着。 阳光洒在两人身上,拉的两人的影子长长的。 长恭微微侧首说道:“疯丫头,看不出来,你竟崇尚竹林七贤中的嵇康。” 郑嫣扬了扬眉,“是啊,从读他的诗,学着弹奏他的广陵散开始,便喜欢上了。他虽纵情于酒却能做到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境界,比很多那时的人看的还要通透。” “只是,这样的一个人,”郑嫣突然神色一黯,叹息道:“只是这样的一个人,终是为小人不容,最终只剩一曲绝唱留传人世。” 长恭闻言也是一阵叹息,“纵使才情风骨绝世,也逃脱不了命运的安排,广陵绝响,从此也只能成为怀念了。” 郑嫣有些出神,没想到长恭竟然也是嵇康的推崇者,“长恭,你竟也是嵇康的推崇者?”,要知道,即使淡漠如水的靖轩,也并不怎么推崇嵇康。 “怎么?我不像吗?”长恭白了郑嫣一眼,突然将视线投向远处,低声说:“疯丫头,给我弹奏一曲广陵散吧。” 郑嫣一愣,望了望长恭的侧脸,只见他眉头微皱,唇紧抿着,眼睛望向远处。 不知道为何,那一刻,郑嫣觉得眼前的长恭十分的陌生和疏离,这是与平时不同的长恭,带着微微的哀愁和空洞。 郑嫣不自觉的点了点头,却没有想到如今身边连琴也没有,如何能弹奏。 长恭侧首看了看郑嫣,说了句“那你等我一会”,便离去了。 郑嫣百无聊赖的在原地转着圈,等到长恭离开后,她才想起没有琴要如何弹琴,不禁有些郁闷。而且长恭那小子去了也有一会了,也没有说明去干嘛,心中便更加郁闷了。 突然耳边想起了一阵马嘶,一人一马停在自己面前,竟是雷啸,马上那人可不正是长恭。 郑嫣正准备说什么的时候,长恭伸手说:“上来,带你去个地方。” 郑嫣愣愣的伸出手,便被长恭拉上了马,怀中突然一沉,郑嫣低头,竟是一把古琴。 郑嫣侧头问道:“去哪啊?” “到了,你便知道了。”长恭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郑嫣一阵心乱,低下头望着手中的琴,脸却悄悄的红了。 马儿疾驰了一会便缓缓的停了下来,耳边传来水声,郑嫣抬头,眼中竟是惊艳。 长恭从马上下来,伸手将郑嫣拉了下来。郑嫣抱着古琴,望着四周,感叹道:“这里,好美啊。” 眼前是一片山谷,瀑布从悬崖高处倾泻而下,在谷中回荡着动听的声音。石壁上全是郁郁葱葱的绿影,将这山谷点缀更加动人。 脚下是细细的溪流,潺潺的流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不得不承认,这是郑嫣见过最美的风景,就是是长安的念慈湖,也无法比拟的。 这山谷胜在它的灵动,虽然念慈湖也很美,但却比这里少了些灵秀。 郑嫣一脸惊艳的问道:“长恭,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啊?这里,是我见过最美的地方。” “有次我一个人出来的时候,无意间发现的。后来每每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便来这里。” “那这里有名字吗?”郑嫣转身问道。 长恭望了望她,笑了笑,“以前没有,不过现在有了。” “嗯?”郑嫣有些疑惑。 “就叫它幽兰谷吧,虽然这里没有兰花,却总让人有种空谷幽兰的感觉,清新淡雅,超然脱俗。这里是唯一能让我心静的地方。”长恭解释道。 “幽兰谷”郑嫣默念出声,的确,这里给自己的感觉也是这样,不管心情如何,只要一走进这里,什么都烟消云散,只余这此景深刻脑海。 郑嫣冲长恭一笑,“这个名字甚是适合。”说完便找了一块石头坐下,将古琴放在膝上,指尖微动。 激昂跌宕起伏的琴音在谷中响起,长恭站在一旁,望着那潺潺流水不禁轻轻闭上了双眼,而郑嫣亦是缓缓闭上上双目。 此时,两人都随着这曲调回到了那个遥远的年代,竹林里的声声打铁的声音,一个飘飘如仙人的男子,尽在脑海汇聚成影。 琴音回转,戛然而止,两人同时睁开双眼,望向彼此,相视而笑。 幽兰谷,空谷绝响,一曲回眸,世间百年。曾经谱写历史的人已是幽魂,而不断有新人去重新谱写和重演。沧桑多年,转身已是物是人非。 若是能重新选择,只怕也是愿意重蹈覆辙,只因这景,这人,早已是逃不开了。 第二十六章 百花宴 冬去春来,草长莺飞,时间也在慢慢流逝,转眼已经是天保五年了。 流水易逝,岁月易去,其实有些时候只是一转眼的瞬间。 丞相府内,桃林深处,一个少女手中握着一本书卷,微微瞌目。乌黑的发丝随着微微的春风吹动,宁静而不惹尘埃。 而枝头开的旺盛的桃花,经过昨夜的春雨洗礼,粉红色的花瓣更显娇羞。此时也仿佛感染少女的宁静般,在风中窃窃私语,害怕打扰了少女的清梦。 桃林突然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在少女面前停住,而少女却依旧紧闭双眼。 脚步的主人无奈轻笑,弯下身来,欲取走少女手中的书卷,少女却慢慢睁开了眼睛。 少年见此,直起身来,望着少女笑道:“疯丫头,你怎么总是这样啊,看书都能睡着。” 少女微微伸了个懒腰,从地上起身,挑了挑眉,“我这是闭目养神,谁说我睡着了。再说,你还不是每次都扰我清梦。” 少年耸耸肩,表示无辜,“我可没有,别冤枉我。” 少女瞟了瞟少年,转身离去,少年在身后问道:“疯丫头,今晚的百花宴你去吗?” 少女顿了顿脚步,回头,“去啊,皇上不是下旨指名要我去吗?我可不敢抗旨,”少女有些无奈,却又显得兴奋,“不过,我还没去过皇宫呢,还不知道这百花宴是什么样的情景呢,去就去吧,反正我也不吃亏。” 说完,歪着头问道:“不过,长恭,那百花宴比幽兰谷还美吗?” “你晚间去了不就知道了。”长恭似笑非笑的回道。 “不说就不说,卖什么关子嘛,我看啊,还是幽兰谷是最漂亮的。”说完撇了撇嘴,移步离开了。 少年望了望少女离去的背影,心中发笑,这丫头如今是越来越无视自己了。 不过少年心中也甚是奇怪,皇上怎么会突然让这疯丫头去百花宴呢?但想想晚上便知答案,便也释然一笑,提步离开了桃林。 傍晚的时候,郑嫣随着郑元清进宫了。一路上,郑嫣皆处于赞叹之中。过去只是听说这帝王家有多豪奢多富贵,总想着若是真的如此那便多少有些俗气了。 却不想那只是世人的误传罢了,一路走来,亭台楼阁,皆是精致秀雅,宫殿巍峨,尽是帝王霸气。百花争艳,风情万种,清香扑面,心旷神怡。 帝王乡,是眼前的这样的一番风景,处处都是惊艳。郑嫣不禁看呆了,如果说幽兰谷是清新淡丽的绝色风景,那么这皇宫便是使人沉醉的富贵之乡。 在宫人领路下,不一会,郑嫣和郑元清便到了百花园,此时宴会还未开始,但却还是到了不少人。 这些人中或是朝中重臣,或是皇亲国戚,郑嫣的视线在人群中穿梭,终于定格在一个白衣少年的身上,正是今日来问自己去不去百花宴的长恭。 而长恭似乎也感觉到郑嫣的视线,也转头望向她,两人在人影交错中对视了一眼。长恭移步笑着向郑嫣走来,那笑容是给人如沐春风般感觉的明媚,郑嫣望着走向自己的少年,也微微笑了。 长恭走到郑嫣近前,笑容不变,“疯丫头,真没想到你会来的这么准时啊。” 郑嫣撇撇嘴,心想就知道没什么好听的话,亏自己刚刚还在他的笑容里微微的失神了呢,这么多年来,他哪次没有取笑自己呢。 除了第一次去幽兰谷那次,那次是难得的恬静和谐。想起幽兰谷,郑嫣嘴角微微弯起,那里的确很美呢,美的自己都能忘记时间,每次一去那里,便要呆上很久才回府。 自从那次随着长恭去过一次后,郑嫣便时不时骑着风影去那里,有时一个人,有时长恭也会一起。 在那里,什么烦恼,都会忘记,什么忧愁,都会散去。 长恭见郑嫣没有说话,便伸出手在郑嫣面前晃了晃,“喂,疯丫头,你傻了啊?” 郑嫣伸手打掉自己眼前晃动的手,白了长恭一眼,“听到了啊,我一向都十分准时的啊!” 长恭瞟了瞟她,“疯丫头,你知道你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吗?” 郑嫣努了努嘴,不以为然的说道:“怎么,是什么?不准时啊?” 长恭装作一副不可救药的模样摇了摇头:“就是没有自知之明啊!”说完便轻笑出声。 郑嫣一见又被长恭捉弄,心中恼恨却又无可奈何,便偏过头去不去理会。 可就是这一偏头,她竟无意发现了不远处高湛望着自己的目光,有几分探究,几分疑虑,几分惊艳。郑嫣心中一惊,却无法多想,只因园内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皇上驾到!” 郑嫣忙随众人跪下迎驾,高湛也收回自己的视线,刚刚无意听到长恭的笑声,便向这边望去,却发现了那一幕。 少女微微出神,嘴角弯起,身后是夕阳下百花盛开之景,正是郑嫣。不过四年光景,当初的女孩如今俨然是一个清丽脱俗的少女,若是再过几年,只怕是容颜倾世,绝世而立了。 再望了望长恭,翩翩少年,白衣衣袂飘动,与那少女立于一处,竟似一双璧人。 只是有些未明的事情,却不禁又让高湛有些疑虑,复又转向少女的眼神也变得有了些许探究。 只是不过一瞬的事,当听到宫人的通报时,他便收回视线,掀起衣摆跪下迎驾。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爱卿平身,都入座吧。”上面的主座传来一个浑厚稳重的声音。 郑嫣在入座的时候,无意望了望上方高高在上的皇帝。 明黄色的黄袍,金冠束发,紫色龙纹腰带,面容有些许微微的清瘦,但依旧掩饰不了那种从内散发的帝王之气。 他旁边坐着个雍容华贵的美人,凤冠霞帔,一双丹凤眼正一一扫过众人,最后在郑嫣身上停留了一会,便又马上转向自己身边的高洋,化作柔柔的深情。 高洋回望一眼,淡淡一笑,挥手示意百花宴正式开始,顿时丝竹之声,琴箫相和,看台上舞姬执各种鲜花翩然起舞。所有人都沉醉在这美不胜收的艳丽之中,暗暗称赞。 花香迷人,丝竹入耳,美人起舞,众人陶醉,这便是富贵温柔乡。 第二十七章 故人? 郑嫣望了望看台又望了望那高高在上一脸沉醉的皇上,有一天,他会像这样一直沉迷在这样的****里吗? 郑嫣有些疑惑,这四年来,他政绩显卓,整顿州郡,制定法律,广纳贤才,知人善用,使国家渐渐强盛。 两年前开始北征塞外,先后征服契丹、山胡、柔然等族,每次都同大军一起冲锋陷阵,可谓是胆识过人。 当然这些都是靖轩和世雄出征回来告诉自己的,想起靖轩兄弟,郑嫣低下头来,眼神黯了黯。 这两年来,因他们两总会随着斛律光一起出征,以至于自己同他们聚少离多。如今他们还随着斛律叔叔在库莫奚征战,而自己却还在这里品茗赏花。 郑嫣这样一想,便觉得这里的歌舞升平别样的压抑。抬头望了望对面的长恭,只见他只是低头品着手中的茗茶,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似得。 郑嫣微笑,心中的压抑扫去了不少。这两年来,每次都是长恭陪在自己身边。闷了,有他陪着自己下棋解闷,难过了,有他陪着自己一起去幽兰谷听潺潺流水声。 这两年的岁月里,似乎在哪都能看到他的身影,虽然还是不时的同自己斗嘴,但是却也的确是一直在自己身边的。 爹爹虽然疼爱自己,但总是政务繁忙,每天都是早出晚归的。南宫也是,神神秘秘的总是不见人影。 如果这两年没有长恭,想必自己都快闷死了,现在想想那些平日里的斗嘴吵架,也变得不是那么的讨厌了。想着,唇角的弧度更深。 等到郑嫣从回忆里回过神来,一曲已罢。 高洋举杯,睥睨着座下的众人,说道:“百花齐放,煞是动人。今日能同众卿共赏如此美景,朕十分高兴,来,为这一夕良辰,我们共饮一杯。这可是塞外进贡的葡萄美酒,今晚,大家不醉不归啊!” 说完便仰头一饮而尽。 座下众人忙举起手边的酒杯,应和着仰头喝光那杯中美酒。 郑嫣亦是,可是虽是葡萄美酒,但是塞外的酒一向很烈,于是郑嫣很没出息的呛到了。 郑元清好笑的抚了抚郑嫣的背,说道:“你这孩子,这可是酒,你随便抿口就好了。” 郑嫣低低的咳嗽了两声,好在周围都是觥筹交错之声,也没人发现,她冲郑元清笑了笑说道:“爹爹,我没事。不过那酒倒的确很烈,不然我先下去在周围走走透透气。” 郑元清见郑嫣的确被酒呛得有点微微狼狈,便点点头说道:“嗯,去吧,不过记住这是皇宫,不要乱跑,就在周围转转就好。” 郑嫣听话的点点头,“嗯,爹爹放心,嫣儿一会就回来。”说完便提着裙角小心的站起,偷偷的从人群中退了下去。 一离开宴席,郑嫣便大大的伸了个懒腰,还真的很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快闷死了。 郑嫣抬头看了看月亮,一轮明月,别样的明亮。环顾四周,尽是群芳争艳之景。刚刚那口酒,倒的确是让自己狼狈不少,幸好长恭没看到,不然又得笑话自己了。 郑嫣在百花丛中慢慢踱着步,怡人的香气迎风而来,郑嫣心中被刚刚那口酒呛到的感觉顿时好了不少。 转了一会,想到爹爹可能会担心,而且自己也舒服了不少,便转身准备回去。却突然在此时看到一华服女子,从不远处独自匆匆走过,那凤冠霞帔,竟是皇后。 郑嫣有些疑惑,她一个人离席,而且身边没有带任何宫人,不禁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移步在她身后跟着。 待走到一处,那前面的女子却突然不见了踪影。郑嫣从隐匿处走出,望了望周围,荒草丛生,竟是个十分荒僻之地。 心中不禁懊恼,都怪自己刚刚因为怕女子发现自己便远远的跟着,不想跟到此处,那女子却突然没了踪影。 真是气恼,如今人跟丢了,自己还迷路了。看这四周的模样,想必是不太可能找到人问路了。 只有自己找路,这下爹爹肯定要担心了,得快点回去。 想着,郑嫣便转身欲沿原路返回,可是却发现来时的路已被荒草掩盖,再加上刚刚自己只一味注意着前方的女子竟忘了脚下的路。如今早已分不清自己哪条是回去的路了。 郑嫣心中焦急,束手无策的站在原地四处张望,心中期盼此时要是有个人刚好从这经过也好啊。 似是老天似是听到了郑嫣的祷告,正在郑嫣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时,突然不远处传来女子低低的声音:“主子,您慢点。” 郑嫣心中一喜,循声望去,隔着丛丛的杂草,果然能看到闪闪的亮光。 正欲出口叫道,却突然想到刚刚自己是跟踪那华服女子到这里了,而那女子突然又不见了,如今又传来女子的声音。事有蹊跷,郑嫣闭了闭口,轻着脚步向声音的那边走去。 这样,自己可以不被发现的回到宴席上,亦可以看看那女子究竟一人独自来此到底有何目的。 心中这样一打算,郑嫣便穿过杂草,准备跟在女子身后找到出路。 可是郑嫣却在看到那女子的时候愣了愣神,只见她一袭紫衣,头发简单的被一个碧玉簪挽起,被一宫女扶着缓缓的前行着,她不是皇后,但是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可是郑嫣却突然冒出了个念头,那女子竟像极了秋水仪。而且那个碧玉簪,和当初秋水仪戴的一模一样。 只是,若真是她,为何她会在宫中呢? 郑嫣不解,但见那女子越走越远,不禁脚步加快,心中的念头也越发的呼之欲出。 郑嫣心中一片慌乱,只是拼命加快脚步,想要赶上两人,看清那女子的模样,是不是当初那个在长安桃林对自己露出一个倾世笑容说要当自己先生的女子。 可那两人却似乎越走越远,不论自己如何赶也赶不上似得。郑嫣眼中泪水竟忍不住流了下来,泪眼朦胧间,前方两人的身影却突然消失在一片竹林里。 第二十八章 禁地 郑嫣赶到竹林的入口停住,只见一块石头上刻着竹苑二字,在月色下格外清冷。 月光下的湘妃竹投下大片的阴影,一眼望去,竹林深处黑暗一片,毫无生机。刚刚那微弱的烛火也不见了,郑嫣心中不禁有些惧怕,脚步也不自觉的向后退了退。 刚刚那两人真的走进竹林了吗?可是为什么却一点痕迹也没有,郑嫣心中思量,但是如果不进去看看,又何来解答呢? 于是郑嫣一咬牙,迈步准备走进竹林,却突然感觉手臂一紧,自己也被一股力量拉了回来。 本就心慌意乱的郑嫣此时更是一惊,惊叫了一声,转过头去,却发现拉住自己的正是长恭。 不知怎么的,在看到长恭的那瞬间,郑嫣心中的恐惧全无,有的只是心安和平静。 长恭带着恼意的声音传来:“你是疯了吗?你不知道”声音在看到郑嫣脸上泪水时顿住,眼神也稍微柔和了一些,“疯丫头,你怎么了?” 郑嫣抹了抹眼泪,虽然听出了长恭声音中的恼怒,但是也看出了他眼中的担忧,整了整思绪,她微笑道:“我没事,只是刚刚迷路了,心中有些害怕。” 长恭透过郑嫣望了望她身后的竹林,挑眉道:“哦?那你怎么跑到这边来了?” 郑嫣也转身望向竹林,有些沮丧的说:“只是仿佛看到了个故人,于是便一路跟来了,谁知道她走进竹林后却没有了踪影。” “你是说你见到她走进了竹林?”长恭不可置信的问道。 郑嫣点点头,长恭淡淡笑了笑,说道:“疯丫头,我看你是害怕的都花了眼吧,这竹苑是宫中禁地,任何人没有皇上的允许都不得进入。” “是吗?”郑嫣倒还真不知道这竹苑竟是禁地。 “嗯,曾经有人误闯竹林,都被皇上处以极刑了。所以宫人一般都绕道而行,再加上竹苑本就地处宫中偏僻之地,自然更是无人来此了。你说刚刚看到你那故人走进这竹林,想必是你看花眼了。” “而且,这竹林是有阵法的,一般人是进不得的。” 郑嫣闻言低头,刚刚真的是自己看花眼了吗?可是为什么自己会觉得那么真实呢?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郑嫣抬头问道:“长恭,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皇上曾带我进去过一次,也是那一次我才知道这竹苑是有阵法的。”长恭望着竹林深处回道。 “嗯?他带你进去做什么?”郑嫣有些疑惑了。 长恭摇了摇头,“不知道,他只是带我进去转了一圈,什么话也没说。” 郑嫣更加疑惑了,“那竹林里有什么啊?” “除了竹子还是竹子,不过有个小竹屋,很是简陋,但是却没人。” 长恭拍了拍郑嫣肩膀,“我们走吧,你离席已经很久,也该回去了。” 郑嫣点点头,回头深深望了眼那竹林,便随着长恭离开。 一路上,郑嫣都在想着刚刚的事情,冷不丁的长恭的声音传来:“疯丫头,你以后要小心点,若刚刚不是我及时看到,只怕你现在已经” 想起刚刚自己在宴席上看到郑嫣离席,想是这丫头又是坐不住了,再加上刚刚那口酒,定是编了个理由出去透透气了,于是便也觉得没什么。 只是许久过去了,那丫头还是没有回来,心中不禁担忧,这深宫禁地,那丫头别闯出什么祸来的好。 这样一想便再也坐不住了,于是向身边的高湛说了声便去寻郑嫣去了。 只是百花园内哪里有郑嫣的身影啊,长恭转了一大圈也没找到她。心中一惊,想着那丫头不是真闯了什么祸吧。 正一筹莫展时,脑中却突然冒出了一个字眼:竹苑! 虽然那里离百花园有很长一段距离,郑嫣不太可能去那里。可是自己脑中想到竹苑的时候,脚步就不自觉的向竹苑的方向赶去。只是一种直觉,告诉自己,她在那里。 没想到,这丫头竟然真的在那里。当看到她站在竹林入口徘徊,正准备进去的时候,心中一惊,只知道加快脚步,一把抓住她。 当触碰到郑嫣手臂的那瞬间,长恭心中才仿若松了一口气般。万一她不甚闯了进去,该如何是好,即使不被人发现,可是那竹苑的阵法,若是一步错,后果又该如何。 想到这里,长恭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 扭头望向郑嫣,只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不禁想,她口中的那位故人究竟是谁呢?让她这样失态,五年来,这还是自己第二次见到她流泪。 郑嫣对长恭挤出一丝笑容:“我没事了啦,你别一副凶巴巴的样子了,我好歹受到惊吓了啊!” 长恭瞥了郑嫣一眼,淡淡说道:“不想笑就别笑,你无需那么勉强的对我笑。” 郑嫣一愣,脸上笑容散去,眼中泛起一丝感动,想说什么却还是报以一笑,同长恭继续向宴席走去。 两人一路无言,正当郑嫣觉得别扭,认为该说些什么的时候,一个宫人急匆匆的向这边走来,见到两人的瞬间,面上一喜,向两人施礼后。呼吸有些急促的说道:“郑小姐,可找到您了,皇上那边正说要见您呢?” 郑嫣和长恭俱是一愣,长恭上前问道:“公公可知皇上找郑小姐,所为何事?” 那宫人恭声回道:“这个奴才就不知道了,郑小姐还是快快赶回去吧,皇上还等着呢。” 郑嫣微微点头,“有劳公公了,郑嫣这便过去。” 说完,对长恭一笑,加快脚步跟着宫人朝宴席走去。长恭见此,虽然有点担心,但还是跟上前方二人的脚步。 不一会,便回到了百花园。抬头望去,座上的高洋已经微醺,而皇后亦是一如当初般端庄的坐在他身边,仿佛从不曾离开过似得。 郑嫣心中疑惑,环顾四周,只见众人皆举杯朝向长广王高湛。 郑嫣有些不解,但来不及细想,只听那宫人恭敬的禀告道:“皇上,郑小姐来了。” 高洋半眯着眼睛望了望郑嫣,问道:“你这丫头,找你的时候竟不见了踪影,去哪了呀?” 郑嫣闻言,想起刚刚的竹苑心中一惊,但马上平复下来,跪下回道:“回皇上,刚刚的酒有些烈,郑嫣不过是离席去透透气罢了,然而,第一次进宫,路也不太熟,再加上这园子太大,于是便迷路了,这才耽搁了一阵子。” 高洋一笑,“到底是个孩子,如此美酒到她嘴中倒成了烈酒,你起来吧。”说完,望了望郑嫣身后的长恭,出声询问的:“长恭怎么也一起啊?” 郑嫣起身,听到高洋问长恭,回头望着他。 只见长恭微微一笑,回道:“回皇上,侄儿不过是想去百花园里转转,谁知道碰到迷路的郑小姐,于是便带着郑小姐一起回来了。” “原来如此。”高洋慵懒的靠在座上,悠悠说道,“你们先入座吧。” “是”两人答道,便各自回到了自己的位子。 第二十九章 修罗 郑嫣坐回到自己的位子,郑元清担忧的小声问道:“嫣儿,你跑哪里去了,不是说只是去透透气吗?怎么会迷路呢?” 郑嫣冲郑元清安慰的一笑,“宫里太大了,走着走着就忘记了路了。不过,嫣儿这不是回来了嘛,爹爹不用担心了啊。” “你这丫头啊!”郑元清一副拿这个女儿毫无办法的摇了摇头。 郑嫣调皮一笑,想起刚刚的疑虑,遂问道:“爹爹,为什么刚刚大家都敬长广王的酒啊?” “哦,你回来之前,皇上刚刚给长广王赐婚了,我们身为臣子的自然要敬酒祝贺。” “这样啊,”郑嫣将视线投向对面长恭旁边的高湛,一身白色金丝绣边的长袍,眉眼间意气风发,美的惊世绝伦,这世间能有哪个女子能与之相配呢? 心中这样想着,话也小声的脱口而出。郑元清自然听到了,微微一笑,“长广王长相俊逸,才学博略,这世间能与之相配的人的确少之胜少。但是皇上此次赐婚的正是尚书令之女胡月容,可是邺城数一数二的美人,倒也相配了。” 郑嫣闻言点了点头,心中想着这胡月容究竟是个何样的女子,倒真想亲眼见见。 突然高洋的声音响起,“嫣儿,听说你琴艺绝卓,恰逢今日是百花宴再加上刚刚朕给九弟赐婚,可谓是喜事临门,不如你为我们弹奏一曲,如何?” 郑嫣闻言才想起刚刚宫人去寻找自己的事情,虽然一路上都在想皇上找自己所为何事,但是回到宴席后竟忘了。 郑嫣从座上站起,微微福了福身,“皇上謬赞了,嫣儿不过会一点皮毛而已,绝卓倒称不上,既然皇上有此雅兴,那嫣儿便献丑了。” “好,来人,将前不久进贡的那把冰弦拿上来。”高洋挥手吩咐道。 宫人忙躬身退下去取那上古名琴去了。冰弦,以冰蚕丝为琴弦,乃是一把旷世的名琴。 不一会,宫人小心的拿着冰弦回来了,待宫人将琴置于案上,郑嫣走到案边坐下,轻轻拨了拨琴弦,果然声音空灵绝妙,真不愧是上古的名琴。 郑嫣微微闭幕,唇角弯起,伴随淡淡的一声,郑嫣指尖变幻,一曲阳春调便充斥在座上每个人的耳畔。 大家的视线都集在郑嫣身上,而眼前的景色却是在不断的变换。 阳春一曲,将这百花宴的美景表现的淋漓尽致,堪称一绝。而郑嫣的指法也是前所未见过的,更是为这曲这景平添了一种别致。 高洋望着坐于正中央的郑嫣,眼中有些迷离,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另一个世界。郑元清则是一脸欣慰的望着女儿,点着头。 长恭则见怪不怪的慢慢喝着茶,但视线却一直在那少女身上。高湛在听到琴音的瞬间,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和欣赏,但是在看到郑嫣指法时,心中却是一沉,脑中浮现的是多年前的另一番景象。 其他人更是不用说,座上惊艳声不断。就连一向严肃的常山王高演也微微的有点笑意,仿佛沉醉在阳春三月的美景中。 最后一个音在郑嫣指尖止住,大家都在那一瞬间面露失望之色,仿佛还没听够,欣赏够般。 高洋整了整思绪,拍手称赞道:“嫣儿,你这琴艺若是被你说的不过尔尔,那这世间怕是都无人敢卖弄半分了吧。” 郑嫣起身,微笑着说道:“皇上过奖了,嫣儿不敢当。” “有什么不敢当的,朕说你敢当就敢当!”说完望向郑元清,“元清,得此一女,此生无憾啊!” 郑元清忙起身,躬了躬身,声音带着点点的自豪说道:“是皇上太看得起这丫头了。” 高洋低头笑了笑,复又抬头,看着郑嫣,说道:“今日听嫣儿一曲,只觉余音绕梁,回味无穷。从来都是宝剑赠英雄,如今朕便将这把冰弦送给你,也算给冰弦觅得一位知音了。” 郑嫣刚刚弹奏时便觉得同这琴有缘,一眼便看中了,可是想到这是皇家之物时心中不禁失望不能拥有它,听到皇上将冰弦赐给自己时,心中一喜,忙跪下谢恩。 高洋挥了挥手,“起来吧,入座吧。” 郑嫣站起身来,早已有宫人上前为她收起冰弦,小心的放好。 这时,一名侍卫打扮的人匆匆走到高洋身旁,请安后附在高洋耳边说了些什么。高洋眼中精光一闪,神色复杂的望了望郑嫣,然后挥手让侍卫退下,站起身来。 “朕有些急事要去处理,众爱卿慢慢享用这美酒佳肴,朕去去就回。” 说完转头对皇后说道:“皇后,这里就暂时交给你了。” 皇后点点头,“臣妾遵旨。” 高洋带着侍卫离开,座下众人忙起身说道:“恭送皇上。” 不过一会的功夫,高洋去而复返,脚步有些踉跄,像是喝醉了一般。 只见他坐回主座,有些微微的失神,却只是一瞬间的事而已。转眼他嘴角弯起一个残酷的笑容,拿起手中的酒壶,仰头喝尽壶中的酒。 众人在高洋回到席间的时候便看出了这位帝王此时的异常,但又不敢出声相问。只是个个都噤若寒蝉般,互相小声交换着心中的疑惑。 高洋见座下众人皆没了声音,也没有继续喝酒,便放下酒壶,抬头问道:“怎么?众爱卿觉得这百花宴毫无乐趣了吗?” 众人忙说不敢,谁知高洋只是无谓的笑了笑,醉意熏熏的说道:“朕看也是,不若朕让众爱卿看样有趣的东西吧。” 说完,便自顾自的从袖中拿出一物,甩到宴席的中央。 众人刚刚还在疑惑皇上要拿出何种有趣之物出来,可是待看清高洋抛出之物时,每个人都面色大骇,那是一颗血淋淋的头颅。 任是那些经历不少风雨的重臣,此时也都是满脸惧意。有人当场呕吐,有人紧紧抓住身旁的案桌,有人瑟瑟发抖 郑嫣躲在郑元清的怀中,眼睛却紧紧盯住那地上的头颅,隐约可见那是个面容姣好的女子,可是此时双目圆睁,仿佛眼中尽是不信那帝王会砍下自己的头颅。 郑嫣强忍住心中欲涌出的呕吐感,紧紧抓住郑元清的袖子,郑元清望了望自己怀中的女儿,将袖子拉高了些,正好挡住了郑嫣的视线,轻声说道:“嫣儿,别怕。” 而郑嫣对面的长恭要淡定很多,但是脸上还是难掩惊惧的苍白。高湛望了望长恭,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长恭回头,对高湛摇摇头示意没事。 众人还未从惊惧中缓过来,高洋那修罗般的声音又起,“如何,此物要比刚刚的美酒歌舞要有趣很多了吧。”高洋顿了顿,睥睨一切似得望了望众人的反应。 然后接着说道:“说起歌舞,怎么能无丝竹之乐呢?可是朕刚刚将冰弦赏给嫣儿了,来人吶,去将薛贵妃的的尸体抬上来。” 早已吓得瑟瑟发抖的宫人忙唯唯诺诺的下去了。众人心中惊惧加深,今晚还要有多少惊怖的事情发生,每个人都想移步离开,但是却都摄于眼前这位修罗帝王不敢有任何轻举妄动。 这时,常山王冷冷瞧了众人一眼,神情严肃的跪倒在高洋面前,冷峻的声音传入每个人的耳朵,“皇上,酒易伤身,也易影响一个人的判断能力。刚刚皇上所为,已是极为残暴之举,还望皇上切勿再有此等行为了。我看今日皇上也累了,不如百花宴就此结束吧。” 众人闻言,对这位素来冷峻严谨的王爷都偷偷投去感激的目光,心中也微微的松了一口气,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才是良策啊。 可是皇上却显然不让众人好过,他嘲弄的一笑,眼中怒气陡生,怒喝道:“常山王是说朕是暴君吗?你好大的胆子!看来今日朕若不好好惩罚你,你还真不知道如今这天下由谁做主了!” 说完猛地抽出身边侍卫的佩刀,大步走到高演面前,反提刀柄对着高演就是一顿痛打。嘴上还问道:“说,你刚刚说的不是那个意思!” 可是高演本就是个性格倔强正直的个性,虽然口中鲜血不断流出,可是他依旧扬起声音说道:“臣弟无错,还请皇上三思而行!” 高洋一听,更加来气,手中力道加大,直打到高演昏厥过去才罢手。扔掉手中的刀,望了眼倒在地上的高演,高洋冷冷吩咐道:“送常山王回府!” 众人见此一幕,脸色更为苍白,心中骇意加深。长恭本是想上前求情的,可是却被高湛拉住,高湛用警告的眼神对长恭摇了摇头。 第三十章 才女 宫人将常山王抬了下去,便有人上来禀告薛贵妃的尸首已经带上来了。 郑嫣从郑元清袖子的空隙间瞥见那是一袭紫衣的无头女尸,紫衣?竟是刚刚自己看到的那紫衣,一模一样,难道自己那时遇见的女子是这个薛贵妃? 郑嫣心中犯疑,但如今已是死无对证了,郑嫣眼神黯了黯,但旋即便听到高洋的声音继续传来:“来人,将这尸首的琵琶骨取出,交与乐师,做出一把好琴来。” 侍卫领命,颤抖的将那尸首抬了下去。郑嫣捂住嘴,这到底是怎样的帝王,竟如此对待一个枕边人。都说帝王无情,却不想能够残忍到这种地步。 郑嫣有些同情的望了望座上的皇后,只见她强自镇定的观望着眼前所发生的这一切,脸色苍白却只是紧紧握住自己的手,仿佛在给自己力量去面对这样的场面,这样的帝王。 见侍卫下去,高洋眼中突然又闪出惋惜的眼神,然后突然捡起地上的头颅,紧紧抱住,痛苦的呼喊到:“佳人难再求啊,佳人不复得啊!” 这场修罗般的百花宴,最终以高洋痛惜,皇后扶着他回宫后宣告百花宴结束而告终,这一夜的起伏,只怕是让在座的每个人都终身难忘。 郑嫣回府后便回望月阁休息去了,南宫见郑嫣站在门外却久久不回屋,问道:“小姐,你怎么了?” 郑嫣只是抬头望了望空中的明月,然后有些渺茫的问道:“姐姐,你说什么是帝王之心呢?” 南宫不想郑嫣有此一问,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是问道:“小姐,是今晚百花宴出了什么事吗?” 郑嫣低下头,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姐姐,我累了,想睡了。” 说完便走进屋内躺下,南宫虽想再问点什么,但看到郑嫣那满脸的疲惫,便走到床边,为郑嫣盖好被子,熄灭了屋内的烛火。 黑暗中,郑嫣睁开了双眼,想着今晚发生的一切,总觉得哪里有点错了,却始终想不出来,最终郑嫣还是败在一个困字中,慢慢的睡着了。 一夜的噩梦,梦中是那圆睁的美人头,是那一直追赶却始终追不上的紫影,是高洋那冷冷的如修罗般的声音。 深夜,竹苑深处的竹屋,一个男子慢慢走了进去。明黄色的龙袍,紫冠束发,正是高洋,但是此刻他的眼中早已没有了醉意和戾气,有的只是幸福和温柔。 竹屋内的女子听到响动,正准备回头,却突然跌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熟悉的龙延香,女子一笑,“子进,你来了。”倾世的容颜绽放,将这夜晚点缀的更加光彩夺目,连那皎洁的明月都微微掩进云层。 高洋用略带沙哑的声音在女子耳边回道:“我好想你。” 女子听出那声音中的倦意,微微皱眉,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高洋慢慢放开了女子,转身走到窗边,望了望那掩藏在云层的圆月,然后回头:“无事,我只是觉得有些累了罢了。” “是吗?”女子有些怀疑的问道。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高洋淡淡一笑,复又走到女子面前,将她耳鬓掉落的发丝挽到耳后,轻声说:“我今日将冰弦赠给那丫头了,她的琴艺与那冰弦可谓是绝配。” 女子欣慰一笑,“她本就聪明绝顶,冰弦赠与她,亦是十分合适的。”说完眉眼间涌上淡淡的哀愁:“我们欠她的太多了。” 高洋抱住女子,柔声劝道:“好了,别再想了,你身子本就不好,那些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那丫头,我会好好补偿她的。” 女子在高洋怀中轻轻点了点头,只是心中却想,真的可以补偿的了吗? 而高洋眼中则是一片坚定,这一生,再也不会让怀中的女子离开自己了,谁也不可以将她夺走了。 至于那些代价,就让他一个人去面对就好了,他能做的就是为怀中的女子撑起一片幸福的天地。至于其他,他早就不在乎了。 第二天早晨醒来,一夜没睡好,郑嫣感觉浑身散架了般,眼睛也感觉酸涩难受。 南宫打水进来便看见郑嫣坐在床上揉着发涩的眼睛,唤道:“小姐,你醒了啊?” “嗯。”郑嫣说着便从床上起来了,穿好鞋,走到南宫旁边,正准备洗脸,却见南宫奇怪的看着自己,郑嫣不禁疑惑的问道:“姐姐,怎么了?” 南宫噗的笑出声来,“小姐,你看你这眼睛,红肿的就像被人打了似得。” “啊?”郑嫣一听,忙跑到铜镜边,只见自己的眼圈都红了,肿的像金鱼眼一般。 南宫在身后笑道,“刚刚还准备告诉小姐一件事呢,可是现在看小姐这个样子,我还是觉得不说好了。” 郑嫣一听有好事,放下铜镜,又溜回南宫身旁,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姐姐,什么事啊?” 南宫微微挑眉,“南宫觉得现在还是不告诉小姐的好。” “姐姐,好姐姐,你说嘛。”郑嫣拉着南宫的衣袖撒娇道。 南宫见此,终是拗不过郑嫣的软磨硬泡,微笑道:“好好,告诉你告诉你。” 顿了顿,南宫说道:“小姐昨日是不是在宫中弹了一曲阳春调?” 郑嫣点点头,南宫自豪的一笑,“听说皇上还将绝世名琴冰弦赠与小姐,如今整个邺城都知道小姐琴艺过人,个个都称颂小姐你是一代才女呢,人人都欲求见一面呢。” 郑嫣闻言,淡淡一笑,“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南宫点点头,然后笑道:“只是不知道别人看到他们口中称颂的才女竟然会顶着这么一副熊猫眼时,会不会失望透顶呢?” 郑嫣瞥了她一眼,“姐姐,你现在倒学会像长恭一样嘲笑我了啊。” 南宫连说不敢不敢,但看到郑嫣的眼睛时又忍不住笑意。郑嫣见此,便伸出手去挠南宫的痒痒,两人便闹上了,许久两人玩累了,都停下来了。 郑嫣坐在椅子上,想起昨晚之事,问道:“姐姐,可还听到别的什么事了?” 南宫摇摇头,“没有,难道昨日宴会上还发生过其他事情吗?” 郑嫣望了望南宫,想想不过是多增加一个人操心罢了,便摇摇头回道:“没有。” 用过早饭,郑嫣便独自坐在回廊边,想着什么出神。 原来这世间的事,总有很多会被抹杀掉的。帝王家事更甚,昨晚之事,竟未泄漏万分,而自己却因为一曲阳春调而名声大噪。 看来,人世无常,那些曾触目惊心的残酷,总会被人刻意的掩埋,那些因此香消玉殒的人,终究会吹散在历史的尘埃中。 丑陋和暴戾,终将被光辉所覆盖,那些黑暗,在角落里慢慢腐蚀,然后被人遗弃。 三日后,郑嫣才知道,那日惨死的妃子是老将军薛武之女薛紫萱,而那薛贵妃也是进宫不久便得高洋的极尽宠爱,至于这份宠爱背后有多少目的,谁也无法知道也无人想去了解了,人已逝,身前身后,又何必去计较呢? 薛武闻女惨死,也不知道是谁大胆的透漏了薛贵妃惨死的经过,薛武当即便进宫欲找皇上理论。谁知道才在宫中找到皇上,却见他痴痴的抱着自己女儿的牌位痛哭,嘴中呢喃道:“佳人难再得啊。” 当见到薛武时,高洋猛的上前抓住他的手,痛苦地说道:“薛卿啊,朕对不起你啊,朕无脸面面对你啊,朕竟竟然那样对待紫萱,爱卿若有任何愤概,都朝朕发泄了吧,朕恕你无罪。” 薛武望了望抓住自己手,满脸悔意和痛楚的高洋,那股怒气顿时减了不少,再加上那根深蒂固的君臣之礼,心中虽然因为失去女儿而难过,可是却也不再怪这眼前的帝王的绝情了。 看到他如此为女儿痛苦,想着这帝王不过是酒后性情大变,才误杀了女儿,如今,他这副模样,女儿也该在天安息了。 想到这,薛武跪下,“臣不敢,皇上还是莫要太过伤心了,国事要紧,至于紫萱,就当她没有这个福分了。” 高洋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人,将他扶起,“爱卿这样说,朕心中更是悔恨啊,朕会好好厚葬紫萱的。” 五天后,高洋宣布薛贵妃病逝,其葬礼十分隆重,出殡那日,高洋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望着那抬出宫中去往帝陵的棺柩,眼中一片清冷。 第三十一章 高府 “兰儿,来啊,追上我啊。”斛律府内的花园,郑嫣在前面跑着,而她身后则跟着个稚气未脱的小孩。 这时一个温婉的声音传来:“嫣儿,兰儿,你们两慢着点。来,这儿有新鲜的水果,你们玩了一阵子了,也该休息休息了。” 两人闻言,都停下脚步,向斛律夫人走去。兰儿走到斛律夫人身边,问道:“娘,妹妹睡了吗?” 斛律夫人点点头,“睡下了。”说完将剥好的橘子递给兰儿和郑嫣。 郑嫣笑着接过,望着温婉的斛律夫人,心中一片温馨。天保三年,斛律夫人又为斛律将军添了一个女儿,名唤婉儿,生的也是娇小可爱,郑嫣喜欢的不得了。 “斛律姨娘,斛律叔叔最近有没有来信啊?”郑嫣一边吃着橘子一边问道。 斛律夫人眼神黯了黯,摇摇头:“没有。” 郑嫣见此,握住斛律夫人的手,投去让她放心的眼神,“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斛律夫人点点头,感激的一笑,说道:“谢谢你,嫣儿。” 郑嫣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斛律姨娘,你就好好在府里照顾好兰儿和婉儿就好了,斛律叔叔他们一定会尽快回来的。” 说完,郑嫣抬头看了看日头,想起今日还和长恭约好去幽兰谷的,便起身告辞道:“斛律姨娘,我和长恭约好一会见面的,我先告辞了,下次再来看您。” 斛律夫人点点头,柔声说道:“去吧,路上小心点。” “嗯,”说完摸了摸兰儿的脑袋,“兰儿,姐姐走了,要好好听娘亲的话哦。” 兰儿乖巧的点点头,郑嫣对斛律夫人笑了笑,便转身离去了。 高府门前,郑嫣轻轻的叩了叩门,很快一个小厮便来应门,见是郑嫣,忙堆笑道:“是郑小姐啊,快快请进吧。” 郑嫣道了句谢谢,便走进了高府。这几年来,郑嫣来高府的次数也多了很多,对于高府的华丽也不再有当初的惊叹了。 记得第一次来找长恭,走进高府,郑嫣便觉高府的气派是邺城任何一座府邸都无法比拟的。 假山环水,怪石嶙峋,园林瑰丽,皆是大家之作,虽然华丽,却又不显做作和虚华,那是一种高贵和自然的结合体,让人觉得这不是一座府邸,而是一处美不胜收的园林。 正想着,冷不防肩上一痛,“喂,疯丫头。” 郑嫣皱眉望着此时站在自己右边的少年,摸了摸肩膀,说道:“孝琬,你能不能每次都这么大惊小怪的,你叫我疯丫头就算了,可是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这么大力的招待我的肩膀啊,很痛的啊。” 少年撇了撇嘴,见郑嫣真的十分吃痛的样子,妥协道:“好了,我错了,我以后不再打你肩膀了。” “不是不打肩膀,是哪都不能打,你那力气,我可承受不起。”郑嫣扬眉说道。 少年似是很沮丧般,应道:“好好,不打,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闻言,郑嫣得意的一笑。 少年见此亦是一笑,郑嫣望着少年俊朗的面容。长恭的这个三哥除了不知轻重外,其他的倒是无可挑剔的。 无论是长相还是文才武略,都是拔尖的。 第一次见他时,他便跟着长恭叫自己疯丫头,这让郑嫣微微有点不爽,但是他却无论如何也不改口。 但是有一点好处就是,这个孝琬总是和自己是一个战线的,每次都和自己一起调侃长恭。 听长恭的大哥孝瑜哥哥说,因为长恭从小娘亲便逝世了,是孝琬的娘亲将他抚养长大的。所以孝琬总是和长恭打闹,什么都和长恭争抢,但是闹归闹,他同长恭亦是手足情深。 所以郑嫣慢慢的也和孝琬打成一片了,倒应了孝瑜的那句玩笑话,这两人倒真是能连成一线。 孝琬晃了晃郑嫣,“疯丫头,又来找长恭啊?” 郑嫣点点头,“嗯,我今日和他约好未时见面的,他人呢?” “他同大哥找九叔去了,”孝琬答道,然后望了望郑嫣,“现在离未时还早,我带你转转吧,顺便和你再说说长恭小时候的糗事?” “我看成。”郑嫣对他投去一个默契的笑容,嘴角的弧度更甚了,高长恭啊高长恭啊,你总是笑我,看我不把你所有的糗事全挖出来,好好的嘲笑你一番。 于是两人笑着向不远处的亭子走去,刚坐下,孝琬便眉飞色舞的说着长恭小时候的糗事,而郑嫣则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听的津津有味,不时的还发出几声大笑。 看着现在的长恭,谁也想像不出他小时候会是那个样子。六岁的时候竟然还怕黑,要抱着孝琬的娘亲才能入睡。而且还曾经差点把别人家的房子给烧了,回来被他爹爹责罚。 总之,许多陈年旧事,都在孝琬滔滔不绝的叙述下,变成一个个片段,让郑嫣不禁想象长恭小时候究竟是个什么模样,照孝琬这样说,他怎么能成为如今的翩翩少年呢。 哎,心中一叹,可惜呀,不能亲眼所见。 突然,一个好听的声音响起,“孝琬,你在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孝琬声音停住,郑嫣也转身望向来人。 “娘,”孝琬唤道。 郑嫣转身后便也认出来眼前这个雍容华贵的女子,正是当年的冯翊长公主,也是孝琬的娘亲。 郑嫣福了福身,“嫣儿见过夫人。” 高夫人忙虚扶了下,微笑道:“嫣儿,不必多礼。刚才孝琬和你说着什么呢,竟那么高兴。” 郑嫣笑了笑,回道:“孝琬在和我说长恭小时候的糗事呢,真是想不到长恭小时候竟是那模样。” 高夫人也笑了,感概道:“是啊,那时候的长恭,倒真是和现在要有很大的差别啊。” 说完,嗔了孝琬一眼,微笑的问郑嫣:“嫣儿,那孝琬有没有告诉你他小时候的事啊?” 郑嫣一听又有好玩的事便兴致勃勃的说道:“他哪肯告诉我他的事啊,不然夫人和嫣儿说说吧。” 高夫人见郑嫣那模样,笑了笑,牵着郑嫣的手坐下,“那好,我现在就说给你听。” 孝琬一听,急了,“娘亲!” “怎么,就许你说长恭,还不许我在嫣儿面前说你了?”高夫人瞟了瞟孝琬说道。 郑嫣瞧了瞧孝琬,只见他急的脸都红了,心中好笑,但是她哪里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遂摇了摇高夫人的手央求她快说。 孝琬见此,也无可奈何,只好扔下一句“我练武去了。”便走开了。 郑嫣和高夫人相视而笑,郑嫣望着高夫人的笑容,想到初遇她时,自己总觉得一个前朝的长公主,再加上取而代之的是自己的夫家,想必这个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女子必然是哀愁和狼狈的。 可是见过之后,郑嫣才发现自己错了,雍容华贵的脸上总是有着一抹淡淡的笑容,举手投足之间依旧是大家之气,眉目间也无半点哀容,在高澄遇刺后便承担起照顾高府的责任,一个女子之躯,挑起一切。 而高府也在她的管理下,大事小事都井井有条,整个高府的人都称颂和敬佩着她,对她亦是恭恭敬敬的。 郑嫣不得不佩服眼前的这个女子,看着她,郑嫣总是想起宁静安好,淡若流水来,只因这周身的气质的确就是如此。 第三十二章 靖轩归来 未时刚过,长恭便从长广王府回到了高府,才进门便听到郑嫣早就到了。打听到郑嫣所在,长恭便向那亭子走去。 只见那丫头和自己的大娘坐在亭中有说有笑的,长恭嘴角也噙着一丝笑容,走了进去。 “大娘。”长恭对高夫人请了安。 高夫人点了点头,“长恭回来了啊,嫣儿等你有一会了。” 长恭微笑道:“是,在九叔府中耽搁了一会。”说完,对着郑嫣说道:“疯丫头,让你久等了。” 郑嫣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反正自己也没有什么不高兴的,何况还知道他们两兄弟小时候的许多趣事,自己也是赚到了,于是笑道:“无妨。” 长恭都有点意外今日这丫头等了许久竟什么也没说自己,这时高夫人起身,“今日也乏了,我先回屋去了,你们两个年轻人慢慢聊吧。” 长恭低了低头,“大娘慢走。” 郑嫣也福了福身:“夫人慢走。” 高夫人望了望两人一眼,微笑着离开了亭子。 顿时,亭中便只剩长恭和郑嫣两人。郑嫣想到孝琬告诉自己的长恭小时候的事,再望着眼前的少年,还真是判若两人啊,念及此,郑嫣忍不住的笑出了声。 长恭瞪了瞪郑嫣,有些不解的问道:“疯丫头,你笑什么啊?” 郑嫣上下打量着长恭,歪着脑袋,啧啧的叹道:“长恭,我真是想不到你小时候竟是那副摸样啊。” 长恭被郑嫣瞧得头皮一阵发麻,又听见郑嫣说自己小时候的事,心中一紧,这丫头知道了些什么了?但面上却依旧云淡风轻的问道:“我小时候怎么样了啊!” 郑嫣诡异的一笑,凑到长恭面前,“长恭啊,你就别装了,孝琬什么都告诉我了。哈哈” 长恭心中咒骂了孝琬几句,见郑嫣笑的正欢,嘴角抽搐了下,但还是镇定的说道:“谁没个小时候啊,我就不信疯丫头你小时候没有什么糗事,指不定啊你的糗事说个三天三夜都不够吧。” 郑嫣停住笑,撇撇嘴,“才不是呢,我小时候可乖了!”虽然这话说的实在是很虚,但是郑嫣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出来。 “是吗?”长恭挑眉,一副不信的模样,然后双手抱胸似笑非笑的看着点头的郑嫣说道:“那你的意思是,你小时候很乖,然后你现在就是退步了?” 郑嫣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句后话,硬是将自己想好要好好嘲笑长恭的话给逼回肚子里去了。她一扬眉,撇撇嘴,率先走出亭中,说道:“我去幽兰谷了,不管你了!” 长恭笑了笑,快步跟了上去。 一月有余,终于传来了斛律光回朝的消息。掐算着日子,想着靖轩他们回邺城的日子。 那一日,晴空万里,鸟语花香,一大早,长恭同郑嫣便早早的在城外等待着归来的靖轩。 等了一会,终于传来了整齐的马蹄声,两人抬头,远处尘土飞扬,为首的正是斛律光父子。 郑嫣和长恭俱是一喜,郑嫣挥了挥马鞭,便骑着风影向他们奔去,长恭也紧随其后。 待走近,郑嫣勒了勒缰绳,在斛律光父子面前停住,而斛律光也在看到两人的同时抬了抬手,让军队停了下来。 “斛律叔叔,靖轩哥哥,你们终于回来了。”郑嫣高兴的说道,随后赶到的长恭也对斛律光父子露出了笑容。 “是呀,很久了,终于回来了。”斛律光声音有些疲惫的说道,然后望向身侧的靖轩,“靖轩,你们三个也许久没有见了,随他们去吧,好好叙叙旧,我带着军队回宫复命便是。” “是,爹。”靖轩骑马出了队列,郑嫣和长恭向斛律光告辞后,三人便扬鞭而去。 斛律光望了望三人的背影,抬了抬手,命令军队继续向前行去。 三人来到之前常来骑马的草地,下马,席地而坐。郑嫣这才发现靖轩略显憔悴的面庞,下巴处还有细细的胡渣,眼中尽是血丝。 自己印象中的靖轩哥哥总是给人清爽淡漠的感觉,可是如今眼前的人却眼中一酸,有些哽咽道:“靖轩哥哥,你在塞外过的可好?” 话出口时,郑嫣不禁有些自嘲,塞外天气异常再加上诸多战伐,靖轩哥哥如何过的好。 靖轩望着郑嫣眼中闪烁的泪光,对她温暖的一笑,摸了摸她的脑袋,声音是依旧的好听:“傻丫头,我很好。” 郑嫣不信的望着他,“是吗?可是你看起来怎么那么憔悴?” 靖轩收回手,将视线转向天边的流云,淡淡的声音响起:“沙场征伐,再加上赶了这么多天的路,自然有些累了啊。” 长恭转头望了望靖轩,心中一叹,其实没有谁比自己更明白靖轩。他从小便厌倦了战争,只希望如那流云一般自在生活。 可是身为将门之子,身处这战乱不断的乱世之中,那样自由的生活谈何容易。无可奈何的事有那么多,任是潇洒自在的靖轩,也不得不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身心俱疲,便是他此时最真实的心情。 可是面对郑嫣,他不愿吐露这些,只想让她放心,换做自己,也会如此。于是长恭拍了拍靖轩的肩膀,对他点头一笑。靖轩回头,会意一笑。 郑嫣瞧了瞧两人,关心的问道:“靖轩哥哥,你要不要先回将军府休息休息,我和长恭准备今晚在月扬楼给你接风。” “不必,我回去换套衣服,看看娘和妹妹便去找你们。” “嗯,也好,斛律姨娘都想死你们了。”郑嫣说道。 三人闲聊了一会,郑嫣一直追问塞外的风光和战场的模样,长恭本以为靖轩是不愿提的,却不想他只是一直微笑着耐心的回答着郑嫣的每一个问题。 问完问题,郑嫣便说着靖轩不在邺城所发生的事情,当然百花宴的事郑嫣倒是没提。反倒是长恭在旁打趣道:“靖轩,你一定想不到,如今疯丫头可是咱们邺城有名的才女呢?” 靖轩闻言也不惊讶,只是依旧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了,嫣儿。” 郑嫣面色一红,“哪有,不过是世间人夸大其词罢了,这才女我可担不起。” “你若担不起,这世间又有几人担得起呢?”靖轩反问道。 长恭也在一旁说道:“百花宴一曲,你本就艳惊四座,何来担不起一说呢?” 郑嫣望了望两人,有些不好意思,起身骑上风影,说道:“我不和你们两说了,我先去月扬楼看看掌柜的有没有将菜准备好,我们月扬楼见。”说完便向邺城方向奔去。 长恭和靖轩无奈笑了笑,这丫头竟不好意思了。 等到郑嫣身影消失,两人收回视线。 “靖轩,你变了。”长恭开口道。 “嗯?”靖轩似乎没怎么听懂。 “你以前出征回来不会说这么多的,有的只是疲惫而已。”长恭解释道。 靖轩面色柔和,有些飘渺的声音传来:“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只是觉得看到嫣儿时,心里也不是那么疲惫了,于是她问什么我便答了什么。只是沙场征伐,你知道的,我并不乐中。” 长恭无奈的叹息道:“你从不去抗拒,总有一天你会为你的心所累的。” 靖轩望了望一望无际的天空,叹道:“谈何容易,很多事不是你抗拒就能达成的。再说你,还不是一样吗?我们终是困在了自己所设的牢笼里了。” 长恭自嘲一笑,是啊,自己总劝靖轩,却总是忘记了自己其实还不是一样。 人心,是最难预料的,我们总是去抗拒着一些事一些人,却从来无法明白自己心中究竟是不是早已画地为牢,困住了自己也困住了别人。 第三十三章 追求 晚间,三人在月扬楼畅饮,当然郑嫣是以茶代酒了。上次在宫中的那口酒让郑嫣够呛的了,所以她便决定从此滴酒不沾了。 长恭和靖轩也觉得女孩子还是少喝酒为妙,便也由着郑嫣喝着茶水。 而两人却俨然一副不醉不归的架势,只因郑嫣走后两人的一席对话,两人心中皆是郁闷,是故两人都有种借酒浇愁的感觉。 郑嫣皱眉望着不断仰头喝尽杯中酒的两人,伸手将两人酒杯挡下,问道:“你们两个怎么了啊?” 两人对视一眼,都无奈的放下了杯子。 郑嫣左右打量着两人,见两人都不答话,郑嫣眼珠一转,微笑道:“不如我们来行酒令吧,输的人罚酒。” 长恭和靖轩闻言,赞同的点了点头。 郑嫣见两人终于有了反应,心中一喜,说道“那便以酒为题好了,我先来。”郑嫣想了想,说道:“酒醒云舒成对影,高歌一曲行酒令。” 长恭位于郑嫣下首,见郑嫣说完低头想了想,抬头说道:“狂客千杯熏醉颜,眼茫独怆笑人间。” 郑嫣心中一赞,想不到出身显贵的长恭竟也有种这种快意恩仇的江湖气,嘴角弯起,看向靖轩。 只见靖轩手执酒杯,低低吟出:“海酒山肴盛宴饮,日灯月烛诗文品。”说完看向郑嫣。 竟真是如此,靖轩哥哥原来喜欢的是自由自在的生活,诗文酒会,便如同那时的流觞曲水般,好不自在。那杀伐,的确不适合他。 郑嫣想的出神,竟忘了接下靖轩的诗文,于是只好自罚一杯,自然,喝的是茶。 就这样,几轮下来,三人皆有受罚,到最后,长恭和靖轩竟有些醉意了。 待坛中酒空,三人也已经尽兴,见天色已晚,便都各自打道回府。 第二日一早,郑嫣便听到消息,此次征伐库莫奚大捷,皇上龙颜大悦,封斛律光为咸阳王,斛律靖轩为太子太保,其他众将也皆有封赏。 郑嫣心里为靖轩高兴,但是想到靖轩从此要经常出入宫中,就更难有机会见面了,想到这,心中又不禁一阵沮丧。 午后,百无聊赖的郑嫣坐在望月阁的院内,撑着脑袋望着院门,突然一个青色身影闯入视线。郑嫣站起身来,“靖轩哥哥”,说完便向那身影走去。 靖轩只是依旧宠溺的看着向自己走来的郑嫣,郑嫣走近后,对靖轩粲然一笑:“靖轩哥哥,听说皇上封你为太子少保了,恭喜恭喜啊。” 靖轩面色依旧是淡淡的,看出郑嫣笑容里隐藏的一丝沮丧,伸手摸了摸郑嫣的脑袋,轻声说道:“我并没有接受皇上的册封。” 郑嫣一愣,半天反应过来,啊的一声,疑惑的问道:“为什么啊?” 然后突然想起百花宴上高洋那副修罗模样,谁还敢忤他的意啊。 于是郑嫣也不等靖轩回答,便拉着靖轩打量了半天,确认靖轩并未有受到什么惩罚的痕迹时,才松了一口气。 靖轩有些奇怪的看着郑嫣的一举一动,不禁开口询问:“嫣儿,你怎么了?” “啊?没事,”郑嫣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那晚的血腥她才不让靖轩知道呢,那段记忆本就是一段噩梦,何必徒增别人的烦恼。 于是郑嫣掩饰的笑了笑,回到正题,“靖轩哥哥,你为什么拒绝皇上的好意啊?” 靖轩闻言,收回疑惑的眼神,淡淡说道:“我只是不想涉足官场而已。” 郑嫣望着眼前的靖轩,不禁联想到昨日那穿着铠甲却似乎与那杀伐格格不入的靖轩,那憔悴疲惫的容颜,心中明朗。 眼前的这人,本就不该受到任何约束,战场也好,官场也好,对于他而言,都不过是过眼云烟,他爱的也许只是自由罢了。 想到此处,郑嫣突然低头轻声说道:“靖轩哥哥,对不起。” 靖轩有些愣神,但旋即一笑,宠溺的拍了拍郑嫣的脑袋,“傻丫头,有什么对不起的啊。” “嫣儿明明知道靖轩哥哥不喜欢杀伐,不喜欢征战,不喜欢塞外,昨日还拉着你问了那么多,那对于我也许是新奇的事情,可是对于靖轩哥哥你却是挣扎的回忆。”郑嫣愧疚地说着。 靖轩按住郑嫣的肩膀,制止了郑嫣接下来的话,淡笑道:“嫣儿,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战场,也许曾让我挣扎和逃避,可是这一次我却庆幸,正因为去了塞外,我才可以回答你那么多问题,让你那么开心。” 顿了顿,靖轩接着说道:“其实,塞外,很美,只是若是少了那些血腥和征伐,也许那也不失是一个唯美的地方。一望无尽的草地,放马狂奔,快意人生,那里是个不错的选择。” 郑嫣听着靖轩说着塞外的风光,心中一片向往,若是有一日可以远离这里,和娘亲爹爹一起那样的生活,该有多好。 想到这里,郑嫣眼角一酸,但还是忍住了泪水,抬头对靖轩微笑道:“靖轩哥哥,若是喜欢,便去追求吧,那样的生活,真是让人艳羡。” 虽然嘴上这么说,可是心中却明白,那样的生活,谈何容易。将军之子,国之栋梁,翩翩君子,所有都束缚着眼前的少年,有些东西并不是你努力去追求就能得到的。 但是郑嫣却还是希望他能实现这渺茫的愿望,因为他是自己的靖轩哥哥,是那个卓尔不凡的靖轩哥哥。 靖轩放开郑嫣的肩膀,温柔的一笑:“谢谢你,嫣儿。” 两人坐在院内,久久都没有说话,可是阳光下的两人却是那样的和谐,仿佛两人已经坐了很久很久般。石桌上淡淡的茶香,袅袅的热气,飘向天空。 第三十四章 出征 时间,如同指间沙,一闪即逝。 又是一年春,幽兰谷中依旧流水潺潺,琴音依旧,少女傍水而坐,指下不停,少年白衣而立,两人和谐的仿若一幅绝美的风景画,旁人再难靠近。 琴音止,少年拍手称赞道:“疯丫头,琴艺又见长了呢。” 少女眉色一扬,伸手拭了拭裙角沾到的水珠,“难得能得到你的赞赏呢。” 少年无辜一笑:“这话就真冤枉我了,我可是就事论事的,向来公平。” 少女瞟了少年一眼,从水边站起,抱琴走到少年身边:“你少装无辜了,这么多年,你还是和我唱反调的时间比较多。” 少年由衷一笑,望着眼前的少女,相识六年了,就连如今的自己也弄不明白为何处处都要同她斤斤计较。也许一开始真的只是想逗逗这丫头,可是后来呢,她其实什么都做做得很好。 少女走到少年身后停住,面色黯了黯,却还是不露痕迹的问道:“明日,你就要随大军出征吗?” 少年回身望着少女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不舍,但还是答道:“嗯,此次突厥来势汹汹,军情紧急。” 少女背对着少年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今日听说他要随军出征之时,自己心中尽是道不尽的惆怅和隐隐的担忧。 沉默了一会,少女开口:“那你多加小心,明日我和靖轩哥哥去城外送你。”说完便抱着琴,骑上风影,离开了幽兰谷。 少年望着少女离去的方向,回头望了望刚刚少女弹琴的水边,轻轻的叹了口气。 今日早晨早朝后,皇上召见斛律光和段韶两位将军,长恭刚好也在场,这几年皇上似乎十分的器重长恭,每有大事总是让他随驾。 突厥汗国这几年突飞猛进的强大起来,不断吞并周边的小国,疆域也不断扩展。此次出兵欲吞并已臣服于齐的柔然,柔然遣使求援,正等着皇上的援兵。 高洋将求援的奏章给了两人看后,问道:“两位爱卿以为如何?” 斛律光和段韶互相对视一眼,多年一起征战的默契使他们达到共识,两人点了点头,斛律光上前恭声说道:“回皇上,臣认为该战。此次突厥来势汹汹,虽说只是进攻柔然和吞并周边小国,但是若是长此以久,必成大患。所以,臣认为此刻趁突厥还未强盛出兵,方为上策。” 高洋点点头,“段将军以为如何?” 段韶上前,回道:“回皇上,臣认为斛律将军所言有理,此时出兵实乃良机。” 高洋闻言想了想,转头看向长恭,“两位将军的看法,长恭觉得如何?” 长恭刚刚已经看过奏章,听了两位将军的话后,心中一片赞同,此时见高洋问自己,忙恭声回道:“回皇上,臣以为两位将军的话句句在理。而且柔然归顺我朝已久,年年进贡未有异动。此时突厥进犯,若是我们不及时援救,只怕会让那些臣服的国家寒心。臣以为,此战必战,而且是要战必胜。如此一来,突厥必受重创,而其他臣服的国家亦看到我朝仁义和天威,不敢造次。” 高洋点头,坐回龙椅,“三位爱卿的话,朕也十分认同,此次出征势在必行。”高洋看向斛律光,说道:“明月,此次出征你为主帅,段韶将军为副帅,至于左右将军便由” 高洋正准备说左右将军亦是斛律兄弟时,长恭突然站出请缨道:“皇上,长恭请战。” 高洋愣了愣,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见长恭眼神坚定,却又不好拒绝,于是他淡淡一笑,说道:“好,果然是我高家子弟,也是时候到战场磨砺磨砺了。 此前征战斛律兄弟皆有出征,世雄此时正在柔然镇守,是为左将军。既然长恭主动请缨,那便为右将军,靖轩嘛,将军府也需要人照拂,就让他留在朝中吧。” “臣等遵旨。”三人皆道。 高洋挥挥手,说道:“明日大军出发,你们都回去准备准备吧。” 三人领命,各自告退。 高洋望着长恭的背影,心中复杂,却什么也没有说。 长恭回到高府,宫中便派人送来一套银色铠甲,同长恭十分匹配。众人谢恩后,才知道今日长恭主动请缨出征突厥。 一时间众人脸色都有微微的愁容。高夫人满脸担忧的说道:“长恭,战场凶险,你何苦亲自涉险?你父亲若是地下有知,只怕要怪我没有好好照顾你了。” 长恭对高夫人安慰一笑,“大娘,你多虑了。男儿本就需要历练,而战场本就是绝佳之地,我从小同斛律叔叔习武,这一身武艺也是时候派上用场了。至于父亲,若是他知道,他也会支持长恭的。” 高夫人掩了掩眉色间的愁容,回身说道:“我去给你准备准备出征所用之物。” “嗯,大娘,谢谢你。”长恭感激道。 高夫人顿了顿脚步,但随即便移步离开了。 平时总是和长恭合不来的孝琬此时亦是愁容满面,说道:“长恭,再怎么历练也不必上战场了吧,你这一走,让三哥好生无聊的。” 长恭瞪了孝琬一眼,“三哥,你不是和嫣儿挺合得来的吗?我不在邺城的日子,你们两可以继续一起闹啊,这样不是不无聊了。” “这样也是,疯丫头的确也挺有趣的。”说话间,孝琬却又突然收住笑容,一脸认真的说:“长恭,战场上,不要逞强,万事小心!” 长恭闻言,知道孝琬是关心自己,便微笑道:“三哥,多谢,好好照顾大娘。” 孝琬使劲的拍了拍长恭的肩膀,说道:“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娘的。” 过了一会,闻讯赶来的高湛和孝瑜,便又开始了对长恭的教导,话都大抵是一样的,其间的担忧也是一样的。长恭心生感动,却只能不住的点头,承诺自己会好好照顾自己。 后来终于逮到个空档,找了个借口,长恭便溜出去找郑嫣去了。那时郑嫣也听到长恭要出征的消息,正有些郁闷的时候,长恭便出现在自己面前。 正准备问长恭时,长恭却二话不说,只说了句“带上琴,我们去幽兰谷”便拉着郑嫣骑马离开。 两人带着琴来到幽兰谷,于是便有了刚刚的一幕。 少女走远,少年回神,心中涌上点点的甜蜜,刚刚的琴音,虽然欢快,却依旧带着少许的忧愁,瑶琴本就随着弹琴之人的心境变化而变化,疯丫头,还是关心自己的啊。 想到这,少年淡然一笑,骑上雷啸,飞驰离去。 第三十五章 送别 邺城城外,万里无云,是适合出行的天气,可是此时却的城外却正在经历一场送别,于是好天气也只是徒增了一种烦恼。 郑嫣有些不舍的望了望长恭,但脸上笑容不变:“喂,长恭,我的及笄礼你可不要错过了,你可是答应了,我及笄之后你便不再叫我疯丫头了。” 长恭低头轻笑:“疯丫头,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参加你的及笄礼的,此次出征突厥,虽路途遥远却也不会要那么长时间才回来。你的及笄礼,我肯定不会错过。” 郑嫣嗔了一眼长恭,“最好是那样,我等那天可是等好久了,再也不用听你叫疯丫头了,我要从那天整整的算起。你若是错过了,肯定会后悔的。” 说完郑嫣撇了撇嘴,其实自己的及笄礼并不是一定要长恭参加的,虽然他曾答应自己及笄后他便不再叫自己疯丫头。可是长时间以来,自己似乎已经习惯了他这样叫自己。 改不改口似乎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可是当斛律姨娘告诉自己女子及笄礼对于女子十分重要时,不知道为何,自己竟希望长恭能来参加。 可是却偏偏赶上突厥进犯,郑嫣不禁有些微微的郁闷。 长恭眼中坚定,再次说道:“疯丫头,我会很快回来的。”瞧见郑嫣眼中的不舍,长恭心中一动,眸中尽是笑意。 “最好如此,你自己多加保重,我先走了,你和靖轩哥哥话话别吧。”说完郑嫣一扬马鞭,留下长恭和靖轩。 两人望了望郑嫣离去的方向,靖轩开口说道:“沙场凶险,多加小心!” 长恭点点头,“放心,我会的。”说完又望了望郑嫣离去的方向,对靖轩叮嘱道:“好好照顾疯丫头,别让她闯什么祸了。” “你放心好了,嫣儿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总叫她疯丫头却也知道她其实是个极有分寸的女孩子。”靖轩淡淡笑道。 “嗯,我多虑了“,说着,长恭眼睛不自觉的望了望刚刚郑嫣离去的方向,接着说道:“只是不放心她。靖轩,她就烦劳你多加照拂了。” 靖轩点点头,“放心,安心上战场吧,至于嫣儿,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长恭感激一笑,掉转马头,抱拳说道:“我得走了,你们多加保重。”说完便准备扬鞭离开。 这时靖轩突然说道:“长恭,谢谢你。” 长恭回头,报以一笑,“靖轩,你我之间,无需言谢。”说完便扬鞭离开,赶上前方远去的大军。 靖轩淡淡一笑,望着尘土飞扬的远方,心中暗暗说道:“我会为你守护她的。” 此次若不是长恭请缨,只怕出征的依旧是自己吧。虽然长恭并不像自己那样厌倦战场征伐,可是出身显贵的他又何来以身犯险的理由,而且那满是血腥和残酷的战场,同长恭本就是格格不入的。 虽然不知道当日皇上传召时的情景,却也凭借多年的默契知道长恭是在请缨代替自己出征。 他本可以置身事外的,却偏偏因这多年的兄弟情义和深知对方的秉性而前往边关。 这本就是一个无可奈何的漩涡,多少人想要远离,可是这世间却总有那么一个深知自己的人,为自己来趟这浑水。生死之交,两肋插刀,也不过如此。 靖轩心中长叹,人生得此知己,早已经毫无遗憾。至于那个他最在乎的人,他会用尽生命去守护的。 暗暗下定决心,待再也看不见长恭的身影时,靖轩才掉转马头回去了。 先行离去的郑嫣并没有回去,而是绕过大军,行走在山道上,待走至山顶,郑嫣勒了马缰,停在了山顶上。 望着山下一列列走过的军队,郑嫣努力的去寻找那一抹白影。终于,在阵列后,一个银白色的身影疾驰向先头部队赶去。 长恭!郑嫣心中默念,眼眶竟然有点红了。座下的风影似乎感觉到了主人的哀愁,嘶鸣一声。 也不知道为何山下的那抹白影也停住了,雷啸似是感应到了一般,同风影发出同样的嘶鸣。而两人则隔着高高的山峦对视着,郑嫣含着泪光笑了。 长恭亦是,噙着一丝温柔的笑容,望着山顶那模糊的身影。 时间似乎凝固在这一刻,整个世界只剩这似乎隔着千山万水却又那样接近的两人。 但是终是留不住要离去的人,长恭回神,转头离去。 而郑嫣则一直立在山顶,久久没有离去。直到大军再也看不见影子,直到太阳西斜。郑嫣才勒了勒马缰,向山下走去。 夕阳下,只剩郑嫣和风影孤独的身影。郑嫣抬头望了望天,云霞被夕阳染上了一层金黄色,别样的美丽。但是此时的郑嫣却毫无欣赏的心情,心中满是那离去的身影。 什么时候,那个人已经在自己心底扎了根。什么时候,自己竟然那样在乎那个人的离去。什么时候,自己竟习惯了有他陪伴的日子。 这种感觉,即使当初靖轩跟随斛律光出征时,自己也从来没有过。虽然自己会不舍靖轩离开邺城,会担心靖轩在战场上有没有受伤。可是对于长恭,除了不舍和担心,还有失落和未名的情绪。 郑嫣摇了摇脑袋,抚上心口,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收回手时,无意间碰到了颈间的玉佩。郑嫣将紫玉取下,脑中那个模糊的男孩,如今也已经长大了吧。 六年了,自己离那个约定已经六年了。而弥罗,如今又身在何方呢?又过的如何了呢?他会不会还在怨恨着自己爽约了呢?或者说他其实早就忘记了自己,只是自己还一直耿耿于怀罢了呢? 有些人,注定一眼万年,有些人,注定一生亏欠。人世间的对与错,往往也只是人一念之间的执着罢了。 第三十六章 宿命 长安太师府,安定公爵宇文泰病重,出出进进的御医皆是一脸愁容,每个把过脉的御医都是摇了摇头。气若游丝,脉象虚弱,看来此次已经是回天乏术了。 等到众人离去,一名黑衣少年走进屋内,望着床上虚弱的中年男子,眼中看不出什么神色,只是紧握的双手暴露了他心底的害怕。 男子似是感觉到了一般,缓缓睁开双眼,看到少年,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却又化作深深的疼爱,他对少年微微的招了招手:“弥罗,来,坐过来。” 少年点点头,坐在床边,唤了声:“爹。” “这几年我长期在外,你这孩子竟长这么大了啊。”男子才说了两句话,便忍不住剧烈的咳嗽。 少年为男子抚了抚胸口,顺了顺气,淡漠却又难掩关心的声音响起:“您好好休息吧,别说话了。” 男子摇摇头,待呼吸有些和缓时,自嘲的一笑:“我的身体已经不行了,有些话若是现在不说,只怕我们父子就再也说不了话了吧。” 少年微微一皱眉,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视线从男子身上移开,望着屋内的一幅美人图。万花丛中,一个水色裙衫的女子俯身正在摘下一朵六月雪,脸上尽是幸福的微笑。 少年眼中尽是不可置信,话也问出了口:“您竟然挂着母亲的画像?” “怎么?难道你以为我真那样绝情?”男子无奈的嘲讽一笑,接着说道:“你母亲那样认为,没想到你也是那样认为的。” “难道不是吗?若不是你,也许母亲不会死。”少年眼中陡升恼恨,想起母亲死去的那天,心不禁抽痛。 “是吗?是我对不起你母亲,这辈子,我唯一觉得对不起的人就是她。可是那时我也想不到她竟选择以死来解脱,若是知道我定不会咳咳咳”男子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似乎是触及了心里最深的伤痕,嘴角竟咳出了血丝。 伸手虚弱的抹去嘴角的血丝,男子自嘲道:“我那时的确追求权势,还因此娶了自己不爱的女人,狠狠的伤害了你母亲。初见你母亲时,她是那样的单纯,像一张白纸般,那时我便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守护她,让她做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男子眼中一痛,缓缓继续说道:“可是后来她眉间的愁容越来越深,我知道是为什么,却无法去改变什么。可是后来后来,她竟突然服毒自杀,若是我知道有这么一天,那么我宁愿放弃手中的一切,与她远走高飞。可是我那时总觉得我们之间的爱情从未改变,至少能将她留在我身边。后来我明白了,自我娶了元氏后,我和她的爱情已经是支离破碎了。你母亲,连后悔的机会都未留给我,就那么去了。” 说完,嘴角一弯,似是解脱般的说道:“不过现在好了,我终于可以去见她了。” 少年静静的听着,什么话也没有说,见男子眼色迷离,似是穿透这红尘,见到了那最想要见的人一般。少年微微的叹息道:“您休息吧,别多想了,我先回去了。” 说完,便站起身来准备离开,男子却突然叫住了他。 “弥罗,爹知道自己对不起你们母子,但是我真的希望你能过的幸福,不要重蹈你母亲和我的覆辙。若是爱上了一个人,便全心去爱。”男子眼中迷离散去,一片清明。 望着眼前这个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即使深知自己已经时日无多,却依旧放心不下这个孩子。他的冷僻,他的倔强,像极了自己,而这些总会伤害到那些深爱的人,留下一生的悔恨。 少年没有转身的点了点头,淡淡的说道:“你好好养病吧,不必担心我。”说完便离去了。 男子望着慢慢掩上的屋门,心中长叹,缓缓的闭上了双眼。 少年回到自己的屋子后,脑中想着男子刚刚说的话,全心去爱?想着不禁取出一个锦盒,打开,取出盒中的手帕,手指反复摩挲着上面的刺绣。 六年了,时间过的很快却也过的很慢。自己在念慈湖等了一年,直到第二年的春天,那女孩依旧没有出现。 记得最后一次去念慈湖,直到半夜才回来,那一晚,大雨倾盆。自己浑身湿透的回到太师府时,吓坏了若风,而自己也因此生了一场大病。 从此,自己便将这手帕收进锦盒再也没有拿出来过,而念慈湖自己也再也没有去过了。 那女孩,是再也不会出现了吧。 虽然自己恼恨她爽约,但是脑海中那梨花酒窝的女孩却始终挥不去抹不掉,像是印刻在自己脑海中很久很久了一样,同自己的骨血已经融为一体了,再也摆脱不了了。 对于她,他始终怨恨不起来。就如同那日她将水甩在自己身上,他也并未真正的生气一样,如同她牵起自己的手,一向抗拒别人接近自己的他也没有甩开她的手一样。 也许,她注定是他的劫,逃不开了,甩不掉了。少年这样想着,脸上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将手帕小心的放回锦盒,将锦盒放回原处。 少年负手而立,心中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她。即使找不到,也要等到她,他逃不开的,她也逃不开。 的确,有些人,逃不开,挣脱不了。但是却又未能事事尽如人意,有希望,便有失望。几家欢喜几家愁,都是各自的宿命。 半月后,安定公爵宇文泰逝世。这个叱咤一生的军事家、谋略家终于走完了他辉煌的一生。 临去前,宇文泰因诸子尚幼,便将整个宇文家托付给自己的侄子宇文护,年仅十五岁的世子宇文觉继承宇文泰的爵位。 宇文泰的这个决定影响了宇文家的一生宿命,也正是这个决定,成就了之后的北周乃至那传颂千古的乱世帝王。 黑衣少年望着府中的一片素白,仰望着天空,心中有着淡淡的伤痛,却又满是释怀。 自母亲去后,自己是一直记恨着父亲的,可是如今恨着的人死去,却又发现自己竟会为此伤痛。如今,这世间倒是清静了,却依旧还是自己孑然一身。 阳光刺痛双眼,少年收回视线,手中拿着刚刚从宇文泰房间里取出的美人图走到棺柩旁,慢慢拉开棺柩,看着那苍老却紧闭双眼的面庞,一片宁静,没有任何对死亡的恐惧,甚至嘴角还有一丝浅浅的笑容。 少年叹了口气,将画卷放在了宇文泰的手边,轻轻盖上了棺柩。 第三十七章 初战 数日后,斛律光的大军终于到达了边关。大军扎营,先作休整。 商讨了一整天的战术,长恭前脚才刚刚走进帐内,正准备休息休息,谁知斛律世雄后脚便跟了进来。 “长恭,这次怎么是你随军出征了?”世雄开门见山的问道。 “皇上那日召见斛律叔叔和段将军时,我正好在场,想到战场历练历练,便向皇上提了。”长恭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肩膀解释道。 “嗯,这样啊,那我家中如何,娘亲和妹妹们如何了?”世雄关切的问道。 长恭走到世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世雄,他们在邺城都很好,你就放心吧。战场上不容分心,否则可是刀枪无眼。” 世雄点点头,站起身来,说道:“我知道,放心,我许久没有回去了,想着这几年你都在邺城便过来问问,既然他们一切安好,那我便放心了。” 说完也拍了拍长恭的肩膀,说道:“多日赶路,想来你也累了,赶紧休息休息吧,明日可没有这么轻松了。” 长恭一笑,点点头。世雄走至帐门,突然回头问道:“长恭,嫣儿如何了?” “她很好,很多时候还是她去陪着斛律夫人呢。” 世雄放心一笑,点头说道:“好,那我先走了。”说完便离开了长恭的营帐。 长恭回身,揉了揉额头,还真有点累了,于是便和衣而睡。 半夜时分,长恭醒来,翻来覆去,竟毫无睡意。于是便起床走至帐外,抬头望着边关的明月,脑中浮现郑嫣的面容。 塞外风景,的确美不胜收,如同靖轩所说,若是少了这些杀戮,只怕会是个人间天堂。只可惜,上苍总是会抹杀美好的事物,这里,没有片刻的宁静。 夜晚的风沙吹到脸上,竟有些微微的疼痛。明月依旧,只是所处之地却已经不同,想到这,自己竟有些想念疯丫头了。 若是有一日,这里能归于平静,自己一定要带着那疯丫头来到此处,看这里的大漠孤烟,看这里的皎洁月光,看这里的胜却人间。 念及此,长恭神色柔和,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第二日,所有军队整装待发。斛律光一声号令,则各自兵分,按照昨日的部署按部就班的出发。 昨日商讨的部署是斛律光率领主力军队正面迎击突厥大军,段韶和世雄负责从两面进行包抄给敌人来个措手不及。而长恭则是率领一队精骑偷袭突厥后方,绝其后路。 这种战术可谓是百密而无一疏,这是斛律光惯用的战术,稳妥而精密。 听到斛律光的号令,长恭便率领一队精骑先行离开,走远路绕到突厥大军的后方。 长恭带领的军队行至一个山谷前,雷啸不安稳的嘶鸣了一声,长恭心中惊疑,抬手制止大军前行。 顿时四周静谧的诡异,众人皆是环顾四周的环境,山谷虽然看不出什么异样。可是若有突厥伏兵,那入谷必是一场恶战,可是若是要到敌人后方,这山谷却是必经之路。 长恭微微皱眉,不一会,前去探路的士兵回来禀告道:“报告将军,谷中并无异样,只是谷中的山上却极易隐藏。” “哦?”长恭一挑眉,顿时胸有成竹般微微一笑,大声说道:“众将士听令,停止前进。” 众人不解,既然探路的士兵说山谷中并无异样,按理说来,应该加紧前进,绕到突厥后方,绝了突厥的后路方为上策。 可是眼前这个年轻的将军却下令停止前进,众人皆是无法理解长恭的用意,都疑惑的看向长恭。 长恭见众人疑虑,淡淡一笑,望着远处山谷的出口,眼中一片肃杀。然后下马,对众人一阵部署。众人虽疑虑,可是却又不得不遵照长恭的号令。 于是所有的将士也都下马,按照长恭的吩咐进行准备,然后各自隐藏在山谷两旁的丛林中。 半个时辰过去了,山谷依旧是宁静一片,将士中也有些人等的不耐烦了,可是见长恭依旧是一脸严肃的盯着谷中的任何风吹草动,又不敢抱怨什么。 突然,不远处传来整齐的马蹄声,众人心中一喜,真的来了。心中激动的同时也满是佩服的望着长恭,这年轻的将军似乎算好了敌人的每一步一样。 原来刚刚长恭让众将士下马,在谷内布下陷阱,然后隐藏在暗处,并告诉将士们,突厥铁骑必在一个时辰之内出现在谷内。 一开始大家都不信,想这山谷本就是突袭的绝佳之地,哪有人自己往坑里跳啊。但是即使心中不信,却又不能违背将军的号令,于是便也都依令部署。 谁知道这突厥铁骑竟真的从这山谷经过,而且也却是在一个时辰之内出现的。众人一时间皆是敬佩,但很快便将视线投向了谷内行进的铁骑身上。 这是突厥的一支强大队伍,整齐而声势浩大,只见他们在谷口顿了顿,但不一会便又继续向前前进。 请君入瓮,如今正是时候,待突厥铁骑全数走进山谷,长恭一挥手,众将会意,启动陷阱,顿时山头的人影初现,箭如雨下,突厥铁骑明白过来时却已是为时已晚。 早已埋伏在四周的北齐精骑已经堵住了山谷的出口和入口,此时的山谷如同暗夜的修罗场,只剩下了杀戮。 山上的箭还在不断射向谷中的突厥兵,乱石飞滚,瞬间就将人砸成肉泥。 突厥军中的一名将领一直沉着的躲过各种攻击,并一直告诫士兵,不要慌。而那人似是起到了主心柱的作用,那些刚刚还不断呼救逃窜的士兵竟真的慢慢沉着冷静了下来,渐渐的又恢复了井然有序的状态。 只见那将领神态自若的继续指挥着士兵躲闪着攻击,还不断的调整阵形,准备绝地反击。 长恭紧紧盯着那名将领,眼神一凛,拔出腰间佩剑冲下山去。速度之快,连身边的副将都久久没有反应过来。见主将冲下山去,众将士也都纷纷拔剑冲到山下砍杀敌军。 长恭手中的长剑直逼那名将领,而身旁冲过来阻拦的士兵也都被瞬间斩于马下。 手中剑光闪烁,杀气四溢,长恭冷冷看着对方,眼中尽是肃杀。而那将领刚刚也未曾料到,险险的避过长恭的攻击,虎口溢血,握剑的手被震的忍不住颤抖。 待看清长恭的面容,那将领望了望四周被砍杀的突厥兵的尸体,轻笑道:“没想到我赫连拓竟被一个年轻人逼到这种地步,只是你们北齐难道就没有长相伟岸的男子了吗?竟派了你这么一个阴柔的少年前往战场,不怕别人笑话吗?” 长恭闻言,冷哼一声,反叽道:“我看你们突厥人也不过尔尔,长相伟岸如何,也不过是手下败将而已。” 说完长恭剑锋一转,直取对方咽喉。那将领提剑来挡,两人打斗了几个回合,最后长恭轻点马背,提气运功,剑气顿时陡升,将那将领斩杀。 而其他突厥兵看见主将被杀,失去了主梁柱,然后又看着身旁众多被砍杀的同伴尸体,也纷纷不再恋战,绝望的选择投降。 这一仗,近乎完胜,突厥近两万铁骑几乎全军覆没,而长恭的五千精骑也不过损失了百人而已。 第三十八章 紫瞳对手 斛律光和段韶两人的配合,也使突厥主力受到重创,这一仗,打的是十分的漂亮。齐兵军营一片雀跃,尽是胜利后的喜悦。 但是大家都明白,今日突厥的主力不过是一部分,接下来的时日里还要有不少交锋,所以即使今日大捷,众人也并未放松,依旧抓紧练兵。 晚间,斛律光、段韶、世雄、长恭和一些主要将领在大帐内进行接下来的战术布防。 斛律光赞赏的看着长恭说道:“长恭,今日一战,你功不可没。” 长恭起身,抱拳道:“长恭不敢当,今日长恭并未按照元帅的军令行事,自作主张,还请元帅处罚。” 斛律光挥挥手,“哎,军令部署虽是我下的,但是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兵法讲究变通,这一次你处理的甚好,而且此次奇袭你本就立了大功,也算是功过相抵了。” 长恭还要说什么,身旁的段韶却接过话来:“长恭,元帅的话有理,你虽没有依照军令突袭突厥后方,但是却几乎全歼他们的两万铁骑,这远比你突袭的功劳大。何况若不是你阻拦这两万人马,只怕今日我们未必有胜算。” 说完对长恭点点头,示意他坐下来。长恭望了望斛律光和众将,众人也皆是赞同,如此,长恭也不好再说什么,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这时,世雄疑惑的问道:“长恭,今**怎知突厥兵一定会从谷中走过。” 长恭微微一笑,解释道:“因为雷啸,雷啸本就汗血宝马,听力异常灵敏。而据我所知,突厥铁骑向来军容整肃,今日雷啸在谷外便表现异常,想必是听到了突厥军队整齐的马蹄声。” “而且此时前去探路的士兵也回来报告谷中没有埋伏,于是我便想,不如来个请君入瓮,这样方能以最少的兵力将这支突厥军队一举歼灭。” “不过也好在此次领军的是赫连拓,听说此人向来不屑于用奇袭,一心靠的是自己的勇猛稳扎稳打,而且我在谷外注意到了地上有马蹄踏过的痕迹,想来突厥那时也是刚刚探过路的,于是我便想与其绕到突厥后方还会面临与其正面交锋的危机,不如利用山谷的地形来个奇袭。” 长恭说完,众人脸上尽是赞赏。世雄也拍案道:“管他什么赫连拓呢,还不是身首异处,这一仗,长恭,你打的太漂亮了。” 长恭淡淡一笑,然后神色凝重的望着斛律光,“此战虽是大捷,只怕接下来的战事并不轻松。听说他们的太子殿下正在前往战场的路上,阿史那弘,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斛律光赞许的点头,“想不到长恭你第一次上战场,竟能知道这么多。实属难得,不错,阿史那弘的确在前往战场的路上,此人向来阴毒狡诈,善用兵法,若不是他,只怕突厥也不会能强大的这么快,所以对于此人我们要小心应战。” 众将闻言,都神色凝重的点点头。 阿史那弘,是突厥王的第三子,从小便深受突厥王的喜爱,虽不是正妃所生,却被破格早早的立为太子,其手段狠辣,做事雷厉风行,从不拖泥带水。 突厥人敬奉紫色,认为有紫瞳的人皆是天神转世,天赋异禀,而这阿史那弘却刚好有双打娘胎就有的紫瞳。如此,突厥人更是将其视为神明一般。 据传,如今的突厥王整日沉迷酒色,国家大事都交给阿史那弘打理,自己乐得自在。所以他虽只是太子,可是那突厥王的位子早早的便交在了他的手上。 本来突厥只是柔然的一个分属部落,但是在阿史那弘的带领下,很快他们的铁骑便扩展到四周的国家,并渐渐被吞并,使突厥的疆域不断扩大。 而柔然对于这个只是自己奴隶部落的强大,起初并不在意,可是当突厥的铁骑踏上柔然的国土时,柔然才知道长久以来的作壁上观不过是养虎为患。但此时反抗也已经是为时已晚,于是不得不向齐国求援来解此刻的灭顶之灾。 阿史那弘,长恭心中默念,这个人,将会是自己难得一遇的对手。不出几日,便能与之争锋,想到这,长恭不禁笑了笑。 从来只是闻其做事如何狠辣而不留余地,闻其被突厥人如同神一般的敬奉着,此次,终于能同他一决高下了。 三日后,突厥营帐所有的将士皆跪倒在地,而座上那人,他们心中神一般存在的太子殿下,阿史那弘,正冷冷的打量着他们。 只见那人一身玄色胡服,腰间一把长剑,眉眼微微上扬,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容,邪魅而俊逸的面容上尽是冷酷,尤其是那紫瞳更是为其增添了一抹诡异的神采。 那鹰钩一般挺拔的鼻子冷哼一声,眼神中尽是危险的信息,冷冷的说道:“两万铁骑就那样轻易的被击杀了?此次齐国统军的是谁?” 一名将领唯唯诺诺的回道:“回太子,依旧是斛律光。但是谷中奇袭的却不知道是什么人。” “哦?”阿史那弘唇角弯起,把玩着手中的玉盏,心中不禁期待接下来的战局了。 齐军中竟有这么一个角色,能在顷刻间将自己引以为傲的两万铁骑全数歼灭,看来此次征战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片刻后,阿史那弘望了望座下还跪着的人,冷声道:“你们先下去,明日我们再商讨战术。” 众人仿佛获得大赦般,恭声退出了主帐。 要知道这位太子殿下虽然政绩显著,文韬武略也都是上乘,众人都臣服他,可是他的性格反复无常,而且冷酷无情,此次吃了败仗,他是极为光火的,众将都十分畏惧。 待众人散去,阿史那弘吟尽杯盏中的美酒,紫瞳中尽是异样的光芒。 第三十九章 对峙 塞外的天气,阴晴难辨。本来还晴朗的天气却突然下起了暴雨,斛律光协同长恭、世雄站在帐门口,望着那瓢泼大雨,三人的目光都望向突厥营地的方向,一脸凝重。 已经五天了,距离那场交锋已经过去五天了。而阿史那弘也已经赶到了营地,却始终不见其有什么异动。斛律光采取的战术是敌不动我不动。 对于阿史那弘,每个人始终只是耳闻他的诸多事迹,战场上还是第一次面对,谁都没有把握,谁也摸不准此人的底细,于是斛律光同众将商议后还是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这场暴雨似乎没有什么停下来的意思,但是帐门外的三人却都闻到了一股杀伐的气息,看来这场大雨后便是对战之时了。 想到此,长恭嘴角不禁露出一个期待的笑容。 突厥营帐,静谧无声,帐外的大雨声似乎要吞噬掉一切般。众将分列而坐,阿史那弘望着案上的布阵图,陷入了沉思中。 明日,就在明日,两军对战,已是时候了。 雨后的黄沙闪烁着点点的晶莹,天空也是被洗涤一般的纯净,一望无际的沙漠绵延不绝,这本是海天一线的美景,可是却无人去欣赏。 只因那黄沙之上,两军对峙,双方士兵的铠甲在阳光下发出刺眼的光芒。 长恭一身银白色铠甲,嘴角微扬,目光落在突厥军中那个玄色身影上。而阿史那弘似乎也感觉到了长恭的目光,紫瞳一闪,嘴角亦是一抹难以名状的邪魅笑容。 突然阿史那弘微微抬手,突厥兵便呈翼状分列开来,顿时突厥军队那边尘土纷扬,而阿史那弘则立在两列的交接之处。 鹤翼阵,果然是阿史那弘。将自己置于中心之地,掌控全局,但同时也陷自己于险境,鹤翼阵的关键便是阵中,破阵之处便是灭中心斩两翼。 斛律光静静的观望了阵形,正准备布置破阵部署时,长恭驾马上前,说道:“元帅,长恭愿领军破阵!” 斛律光赞许的望了望长恭,点点头,说道:“好,那便由长恭做先锋,入阵破其中心,段将军和我分别破其左右两翼。”说完回头对世雄说道:“世雄,你留守后方,以防敌军偷袭。” “是!”众人领命,异口同声道。 长恭领着一队骑兵出发,斛律光拍了拍长恭的肩膀:“长恭,我们并不知道阿史那弘的实力,而中心又由他来守,你多加小心,不可逞强。” 长恭点点头,对斛律光报以一笑:“元帅放心,长恭明白。” 说完,便领着骑兵直奔阵中。而此时斛律光和段韶也是对视一眼,各自点点头,便也率着一队人马尾随长恭奔向阵中。 待三队人马入阵,阵列的两翼开始收拢,将众人困于阵中。段韶、斛律光都是老将,依旧泰然自若的指挥着将士进行破阵的部署。 斛律光和段韶所率的两队人马在阵口分道,各取敌军的两侧。而长恭则是一路向前,直奔阿史那弘所在的阵中心。 阿史那弘望着那抹银白色的身影慢慢接近,嘴角划过一个残酷的笑容,一声令下,身旁的弓箭手便依令放箭,顿时箭如雨下般向长恭这边袭来。 长恭拔出佩剑,以剑气相抵,不断躲闪射向自己的箭,但是身旁的齐兵却倒下了不少,长恭剑眉一横,大声说道:“列阵!” 众将士忙依照长恭的号令,列下防守的盾牌阵法,顿时齐兵放慢的前进的步伐,以盾牌挡住前方的箭林,一步一步向阵中心前行。 而长恭满意的望了望齐兵的防守,然后突然扬鞭,快马向前奔去,军中副将大声喊道:“将军!” 可是长恭只是头也不回的说道:“阵法不变,一切按照我的部署行事,我先行一步。”说完一边提剑躲避掉不断射向自己的羽箭,而前行的脚步却并未因此有所迟缓,眼中只有一个目标,便是阵中那玄色身影——阿史那弘。 阿史那弘望着那在箭雨中快马奔来的身影,紫瞳中闪烁着一种危险的信号,突然他挥手示意弓箭手停止射箭,然后下令所有铁骑正面迎敌,而自己则拔剑上马,向长恭奔去。 齐军见突厥兵停止了箭雨的攻击,忙纷纷撤去盾牌,在副将的带领下快步向前方冲去。两军顿时正面交锋,一时间喊杀声不断。 嘶长恭和阿史那弘的剑在空中相接,发出一丝火光,而两人拿剑的手亦是微微的颤抖了一下。 两人勒紧马缰,互相打量着对方,心中皆是叹道:此人的确是个不简单的对手。 阿史那弘紫瞳一闪,微微笑道:“想不到齐军中竟有你这么一个角色,敢问阁下究竟是何人?” 长恭亦是淡淡一笑,“从来都是只闻太子殿下之名,今日看来果然是名不虚传,在下邺城高长恭。” “高长恭?”阿史那弘轻念出声,然后淡淡一笑,说道:“看来阁下往日是真人不露相了,今日得以相识,痛快。” 长恭抱拳道:“殿下过奖了。”说完提剑指向阿史那弘说道:“人生难求一对手,今**我便痛快的打一场。” 阿史那弘邪魅一笑,“有何不可。” 说完,两人皆是笑容一敛,提气用功,手中剑便化作长蛇般的剑气,直指对方。 阵中,白色身影和玄色身影打斗在一起,就连身旁互相厮斗的两军也感觉到了两人的剑气摄人。 长恭手中长剑挥舞的淋漓尽致,如破晓的日出,凌烈而目空一切,而阿史那弘手中剑也并不落后,两人一时无法分出高下。 而身旁的两军也在残酷的厮杀中,沙地上满是尸体,有断成两截的身子,有双目圆睁的头颅,有一箭穿胸的狰狞,漫天的黄沙伴随着彼此军队的呐喊声,俨然就是一个人间地狱。 每个人都杀红了眼般,见人便砍,遇人便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这便是战场,修罗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死的残酷战场。在这里,人命如草芥,不值一提,顷刻间便是身首异处,马革裹尸。 哀嚎,喊杀,充斥着整个塞外的天地,尸体,血腥,遍布着整片沙漠。 第四十章 水墨愁思 狂沙漫天的塞外,正上演着一幕血流成河的悲歌,沙场征伐,对于谁来说都是一种残酷。但是这个乱世漩涡,一旦陷进去了,便是谁也无法脱身了。 远在千里的邺城,月扬楼的雅阁,一名男子手下的笔如行云流水般在纸上游走,骨节明显,似是用了很大的精力来做这幅图。 男子身旁立着一名少年和少女,正是靖轩和郑嫣。两人今日不过是来月扬楼吃顿饭而已,却没想到会碰到孝瑜。 这一次,只碰到了孝瑜一人,郑嫣心中不禁松了一口气。想起高湛看着自己时复杂的眼神,郑嫣心中便觉得有种难以名状的别扭和心惊。 三人在雅阁的门口遇见,简单的打过招呼后,孝瑜竟邀请靖轩和郑嫣进到雅阁来,然后什么话也没说就开始作画,这让郑嫣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是看到孝瑜笔下如神般的画时,心中尽是佩服和惊叹,而靖轩亦是一脸微笑的看着孝瑜笔下的画。 三人就这么沉默的呆在雅阁里,每个人的视线都在那幅画上。 终于,孝瑜放下笔,望了望身旁的两人,问道:“如何?” 靖轩将视线从画上收回,说道:“你的画工本就大成,这幅春景的山水图堪称完美了。” “只是”靖轩顿了顿,正准备接着说的时候,郑嫣却突然喃喃接道:“可惜这画画之人的心境却不比这画中春景的意喻了。” 靖轩和孝瑜闻言,都转头看向还在看画的郑嫣。孝瑜眼中有些惊异,这幅画自己已经是很努力的去压制自己的心情了,只是无意间想画幅春景图罢了,却不想如此还是被眼前两人看穿了。 只是靖轩与自己相识多年,能看出来其中的心境,倒不惊奇,只是这丫头,竟也能看出。孝瑜眼神柔和,尽是赞叹,心中对郑嫣的喜爱更增,难怪长恭总说这丫头冰雪聪明,看来平日里自己还是看低她了。 孝瑜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问道:“那嫣儿,你说说这画和我的心境有何不同啊?” 郑嫣将视线收回,有些认真的看着孝瑜说道:“今日看孝瑜哥哥的画,方才知道孝瑜哥哥的本来性情了。” 说完不等孝瑜询问,郑嫣接着说道:“这幅画的春景自然是美不胜收,万花绽放,奔涛河流,远处群山若隐若现,再加上孝瑜哥哥超群的画工,自然描绘的酣畅淋漓。只是” 郑嫣停了停,复又看向那幅画,有些惋惜的说道:“只是那江中一叶扁舟,在奔腾的江面上飘摇,似是随时随地都要沉入江底一般,而那舟上之人却似乎什么也没感觉般,依旧倔强的坐在舟中,未免徒增了些伤愁和无奈罢了。” 说完,郑嫣将视线转向孝瑜,“孝瑜哥哥,人若是太过于倔强便是逞强了。” 孝瑜有些释然的一笑,脸上闪过一丝错愣,却又瞬间恢复了往日玩世不恭的模样,靖轩心中微微叹息,其实身不由己的人又何止自己一个。 郑嫣也捕捉到了孝瑜脸上那一闪而逝的表情,但是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走到案前,提笔在画中的空白处写下四行诗文: 春花落尽成秋色四月微风轻似梦奈何生于帝王家风雨飘摇成孤影放下笔,郑嫣便突然笑道:“靖轩哥哥,我饿了,我们去吃东西吧。”说完望着此时敛去笑容的孝瑜,问道:“孝瑜哥哥,你也没吃吧,不然一起吃好了。” 孝瑜对郑嫣微微一笑,“你们先去,我随后就到。” 郑嫣点点头,便拉着靖轩离开了雅阁。 画上笔墨未干,望着郑嫣娟秀的字,孝瑜眉头微皱,奈何生在帝王家,风雨飘摇成孤影。竟是字字应正自己的心境,没想到这丫头竟能看的这么透彻。 只是这风雨,自己已经无可选择,不管自己有多么不愿,却还是无从选择。很多事情,从一开始就早已注定了。宿命如此,任由你如何挣扎,也是于事无补了。 孤影也好,帝王家也好,此生,既已如此,来生只望不再投身于这浊世之中。 孝瑜无奈的自嘲一笑,待墨迹干了,将画小心的卷起,细心的收好,关好雅阁的门,向郑嫣所在的雅阁走去。 水墨愁思,只是笔下晕开的点点墨迹,待到风波平静时,一切又似乎是那样的顺理成章。 多年后,雅阁中,这一幅淡墨山水,独自悬挂在墙上,染上了几许尘埃,却早已无人打理。 谁也无法去选择该怎样去活着,这漩涡只会越来越深,卷进来的人也只会越来越多,谁都不能逃脱。我们像那些戏台上被人操控的木偶,一生戏曲,等到人走茶凉,便会被抛于角落,再无人记起。 郑嫣和靖轩所在雅间门被打开,两人回头望着孝瑜,三人俱是淡然一笑。有些人有些事,不需要再去点破,也不需要再去劝慰什么,身不由己,并不是独属某一个人。 正因为如此的感同身受,所以才不必言说太多。 三人坐定,郑嫣问道:“孝瑜哥哥,可有前线的消息啊?” 孝瑜打开手中的折扇,挑眉一笑:“嫣儿,你这是在问前线战况呢还是只是要问长恭的情况呢?” 郑嫣有些心虚的低了低头,但却还是底气十足的回道:“当然是前线的战况了,我问长恭干嘛。” 孝瑜轻声笑了笑,然后眉色间有些担忧的说道:“还未有什么消息,但是斛律将军和段将军领军,应该会万无一失。” 郑嫣点点头,见没有前线的消息,不禁有些失落,靖轩见此轻轻拍了拍郑嫣的肩膀。郑嫣抬头对靖轩微微一笑,示意自己没事。 三人静默,一室静谧。但各自的思绪却都飘向了千里之外的塞外,那里应该与此时此地的静默完全相反吧。 第四十一章 大捷 营帐内,长恭一身白衣,脸色微沉,望着手中的布阵图,眉头微微皱起。 这时,营帐的帐门被掀起,世雄大步前来,朗声说道:“长恭,好消息,突厥退兵了。” “哦?”长恭闻言抬头,有些不相信的看着世雄,“怎么突然退兵了?” 世雄在长恭身旁站住,摇摇头,“不知道,只是刚刚突厥派来使者求和,并愿意向我朝纳贡,从此各自井水不犯河水。” 突然熄战求和,这并不像阿史那弘的作风,长恭更加疑惑了。 世雄的声音继续传来:“而且,今日一大早,阿史那弘便带着部下回突厥去了,其余军队也在不断撤离。” 这一切似乎太突然,自己刚刚还在想着下一步的布局,而此刻却听闻突厥撤兵的消息,实在是匪夷所思。原本以为,和阿史那弘的一仗,必会不死不休,却不想结局竟是如此。 长恭起身,准备去主帐找斛律光问问情况,却被世雄一把拉住,“你肩上的伤还没好,出去做什么?” 长恭冲世雄笑了笑:“世雄,这么长时间了,我肩上的伤已经没事了,我想去斛律叔叔那里问问具体的情况,临时退兵,这并不是阿史那弘的作风,唯恐有诈啊。” 世雄闻言想了想点点头,“那我同你一起去吧。” 长恭点了点头,于是两人便向主帐走去。 那一日的对战,最后以齐军获胜而结束。斛律光和段韶联手破了突厥鹤翼阵的两翼,而长恭与阿史那弘的那一场对决亦是难分高下,最后长恭险胜。 两人打斗了几个回合,却始终不见高下。长恭剑气陡提,手中的剑也在瞬间化作万丈光芒般,如利刃似得扫向阿史那弘,阿史那弘邪魅一笑,纵身跳下马背躲过了这一击,但鬓间却有几缕发丝被削下。 长恭见此,也纵身一跃,跳下马来。 阿史那弘接住自己的那几缕发丝,唇角微扬,说道:“好,还从未有人将我逼到如此境地,高长恭,这一仗,本宫打的甚是开心。” 长恭淡然一笑,“太子殿下过奖了,若不是此时身处对立之境,我想太子殿下这个朋友,长恭必是交定了,只是可惜,我们注定是对手了。” 阿史那弘闻言亦是撇去平日里的那份邪魅和冷漠,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不错,真是可惜”但随即话锋一转,“不过,本宫倒并不觉得遗憾,有你这么一个对手,本宫亦是觉得不虚此行。” 长恭拱手:“彼此彼此,如此,便一决高下吧。” 两人提剑,继续厮斗在一起。 不得不说,两人的剑术都是卓越的,高手过招,千秋难分。那白色和玄色的剑影交错,不时传来两剑摩擦的声音,如破空的惊鸣,让人眼花缭乱。 突然一种剑入骨髓的声音隐隐传来,厮斗在一起的两人都停住了手中流转的剑,阿史那弘不可置信的望着自己胸口的那当胸一剑,平生第一次,输给了别人。虽然还想继续同眼前这人打上几个回合,但是体内的血液似乎慢慢流失,再无力气了。 “太子殿下!”几个类似于阿史那弘近卫的将士看到这一幕,皆是心惊,忙退到阿史那弘身边,围成一个保护圈,其中一人下达撤退的命令后,便同长恭打斗在一起。 长恭有些失神的望着对面被自己贯胸一剑的阿史那弘,那紫色的眼眸灰暗一片,似乎毫无生机了。 自己赢了,心中却并非那样的高兴,只因人生真正的知己对手难求,而在这样的境地之下,不死不休却又是不得不去接受的选择。 见有人向自己袭来,长恭回过神来,抽回手中的剑,抵挡那人的攻击。若是换做平时,对付这人自然是不在话下,可是刚刚一剑击向阿史那弘时,自己的肩胛也被他一剑击中。此时那银色铠甲上尽是血迹,早已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了,只是肩膀处的疼痛是那样的清晰。 长恭渐渐感到体力不支,再加上那人似乎是看到阿史那弘受伤,手中的刀也尽是来势汹汹,刀刀致命。 眼见自己就快抵挡不住,突然两人之间横过一把长枪,转瞬间便只见长枪和大刀交错,长恭抬头,竟是世雄。 不一会,世雄便将那人击杀。快步走到长恭身边,见他有些苍白的面容,担忧的问道:“长恭,你受伤了?” 长恭淡淡一笑,“没事,一点小伤。你怎么到阵中来了?” “爹和段将军那边已经击破突厥的阵法了,突厥溃不成军,正在极力撤退。爹不放心你一人对付阿史那弘便来我来援助你。”世雄解释道,并望了望周围,出声问道:“不过,怎么不见阿史那弘?” 闻听齐军大胜,长恭顿时松了一口气,见世雄问起阿史那弘,神色又不禁黯了黯,但随即却又是释怀,战场上本就不会有朋友只有敌手,遂淡淡回道:“他被我当胸一剑,想必活不成了,已经被部下保护着撤退了。” “哦?”世雄脸上尽是骄傲,猛地拍了拍长恭的肩膀,朗声说道:“干的不错,没想到你第一次上战场便连立两个大功,果然是我斛律世雄的兄弟!” 长恭吃痛,闷哼一声,世雄见此,又是一脸担忧的问道:“你肩膀受伤了?” 长恭白了世雄一眼,“本来没什么重伤的也被你拍出重伤了。”说完环顾四周,皆是双方士兵的尸体,而齐军还在不断追击没有及时撤退的突厥兵。 长恭跃上雷啸的马背,对世雄说道:“世雄,我们去和斛律叔叔会合吧。” “嗯,也好,你的伤也需要军医包扎。”世雄应道,也跃上马背,两人一起策马向中军前去。 一路上,皆是扑鼻的浓重血腥味,惨烈的战场此时已是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两人一路行来,目睹那些一具具尸体,有自己军队的也有敌方的,刚刚还在喊杀的人却在下一刻间被削掉了脑袋,这里是仿若人间地狱的天地,满目尽是死亡。 这就是同突厥的较量,齐军大捷,却也死伤惨重,齐军的士兵在尸体群中找着同伴的遗体,然后一把黄土,便将这些曾经还鲜活存在着的人掩埋掉了。 没有谁会去记得他们的姓名,也没有人会去记得他们每个人的容貌,他们从此便同这塞外永远的埋葬在了一起,从此这天地间又多了那么多累累白骨,少了那么多生动鲜明的人。 死去的人,活着的人,胜利的喜悦,祭奠的哀伤,都一同存在在这一片天空下,只是天依旧是那样蓝,而人却有可能不在了。 第四十二章 突厥退兵 赶至中军,两人刚进到营帐,世雄便将军医叫来为长恭包扎。 斛律光见此问道:“长恭,你受伤了吗?” 谁知长恭还未回答,世雄却急性子的说道:“爹,你不知道,长恭今日立了大功,那突厥太子被长恭一剑贯胸,怕是活不成了。只是长恭也被那蛮子伤了肩胛。” 在座的众人闻言深吸了一口气,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看向长恭的眼神也变得更加敬佩,就连在场的段韶也是赞许的点着头。 要知道那突厥太子的确不是一个好对付的角色,而据传言他的剑术也是超群的,迄今为止还未有人能胜过他。可是眼前这位少年却能将其打败,并且是一剑贯胸,可见眼前之人的实力是有多么的不可限量了。 “不错,的确是大功一件”斛律光欣慰的赞道,然后关心的问着给长恭包扎的军医:“军医,长恭的伤势如何?” 军医一边给长恭一边回道:“回元帅,将军的伤并无大碍,只是这肩胛的一击,对手用了很大的力道,伤到了筋骨,剑气侵入骨髓,若是不好好静养怕是会留下病根。” 说完对长恭叮嘱道:“将军近日就不要提剑了,伤口也不要沾到水了,这几日需好好静养,以免留下病根,过些时日方能恢复。” 长恭点头,“长恭记住了,有劳军医了。” 军医收拾好药箱,心中对这位年轻的将军尽是佩服,看那伤口便可见对手的实力所在,而眼前这人却能击倒对方,可见其实力不可小觑,闻言忙说道:“将军言重了。”说完便告辞离开了帐营。 军医退下去后,斛律光对长恭说道:“长恭,这几日,你就好好休息吧,军中之事就不用管了。” 长恭无谓的笑了笑,“元帅,长恭的伤并无大碍,军医的话有些言过其实了,我现在上阵杀敌都是可以的。” 世雄插话道:“你还是好好休息吧,阿史那弘的那一击怕也是倾尽全力了吧,要不然刚刚你也不会连那普通的侍卫的刀也接不下。” 斛律光也接着说道:“世雄说的有理,长恭,你就好好静养,其他的事暂时就不需要管了。再说,此次突厥大败,他们的太子又深受重伤,一时半会还不会有什么行动,而且我军也损失不少精兵,也需要时日进行调整,你就利用这段时间好好休息吧。” 长恭闻言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默然的点了点头。 就这样,长恭这一静养便是十日,这十日里,虽然并未有什么战事但是却听到不少消息。 阿史那弘受到那样的重创却并未死去,在突厥巫医和军医的配合医治下,竟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又回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长恭正在自己的营帐内捧着一本兵书读着,当时心情复杂,一方面觉得此人没有死在自己剑下心里多少觉得安慰许多,但另一方面此人没死将来必是齐国的大患。 念及此,长恭只好无奈的叹息,若是两人不在对立的一方该有多好。这样,便能结识一位塞外的知己,把酒畅饮,肆意快活。可惜命运早就这样安排,已经没有选择。 于是在得知阿史那弘已经脱险后,长恭便更是每日不出大营的研究兵法,想要在阿史那弘痊愈再战之前想出好的布局,一举将突厥军歼灭。 可是如今突厥却突然退兵求和,倒真让长恭好生郁闷。在去大营的路上也是眉头紧锁,这个阿史那弘,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行至主帐,长恭走了进去,只见斛律光和段韶会同几位将军正在商议突厥突然退兵之事,看见长恭,斛律光问道:“长恭,你怎么来这儿了?你的伤不是还没好吗?” 长恭淡笑:“长恭伤势已经基本痊愈了,刚刚听世雄说突厥突然退兵求和,觉得此时蹊跷,便想过来看看元帅和众位将军的看法。” 斛律光点点头,示意长恭和世雄坐下,然后继续刚才的话题道:“据我军探子回报,突厥内部并不是十分稳定,突厥正妃之子,突厥二王子阿史那棘连不满阿史那弘已久。此次阿史那弘重伤,对他来说不失为一个绝佳的机会。而这阿史那棘连也并非等闲之辈,而且再加上突厥正妃家族的支持,突厥内部形势堪忧。想必阿史那弘匆匆离去便是因为此事,而这边战局吃紧,他也不得不选择暂时熄战求和。” 长恭听完斛律光的话,皱眉想了想,说道:“突厥此时内杠,看似是我军乘胜追击之时,可是我军经过这几战也是伤亡惨重,而且军士也大多疲惫,看来此次突厥的求和,我们还是接受的好。” 斛律光点点头,“我与众将军也是这个意思,若是再下去,只怕我们也未必能讨得什么好处。如今西魏宇文护执掌大权,对我朝也是虎视眈眈,与突厥熄战,也能让其无法讨得渔翁之利。” 众人皆是点点头,西魏的权力急于宇文护之手,而他向来觊觎北齐国土,若是此时同突厥斗个鱼死网破,只怕得意的必是此人,那是腹背受敌,只怕北齐将会在顷刻间覆灭。 “如此,那我即刻写好奏折禀明皇上,快马送到邺城。”斛律光说完便写好奏折并将其交给一人,命其快马加鞭送到邺城。 几日后,高洋的圣旨送到了边关,斛律光和众将的决议被高洋肯定,从此突厥同北齐修好。 突厥的军队已经尽数撤去,整个塞外突然就变得十分安静了,长恭立在一处高地,面无表情的俯瞰着这一切。这场战争,终于结束了。 远处的天山依旧若隐若现,沙漠依旧黄土飞扬,只是那曾经埋藏的万千尸骨从此便长眠于此,再也无法回到故土了。 回头望了望正在忙着整顿回朝的齐兵,长恭微微的叹了口气,但旋即嘴角微微上扬,终于要回去了,疯丫头,好久不见了呢。 想到郑嫣,长恭脸上的神色柔和了不少,心中也泛着点点的欣喜,最后望了一眼远处的天山,长恭转身向自己的帐营走去。 第四十三章 回朝 经过数日的行军,长恭终于看到了熟悉的景色,邺城的城外如同当初自己离开时一样,此时是说不出的亲切。 只是离去的时候还是春天,如今却是夏末了。时间过的真快,再过两个月,疯丫头便及笄了。 想到郑嫣,长恭不禁向远处的城门口望了望,模糊中似乎有两道熟悉的身影,长恭心中一喜。 郑嫣和靖轩骑马驻足在城门外,望着远处,寻觅那熟悉的身影。 听闻齐军大获全胜即将班师回朝还是数日前,算算日子,今日也该到邺城了。郑嫣一大早便同靖轩一起早早的等候在城外,只为能第一眼便能见到长恭。 春天的桃花已经全部凋谢,池塘里的荷花绽放了也快要凋谢了。 转眼距离长恭出征已经快三月了,这三月里,郑嫣时常一个人带着冰弦骑着风影去幽兰谷,在空旷的山谷间弹起广陵散,仿佛这样就可以淡化心中那自己都无法察觉的思念和情思。 如今,他就要回来了,就要如同当初一样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了。想到这,郑嫣嘴角微扬,说不出的柔和。 靖轩侧首看了看郑嫣那嘴角的笑容,眼中晃过一丝惆怅,但随即释然一笑,既然已经决定只是守护,那便一生守护,何必去惆怅,自己应该去祝福的。 想起那日自己走进望月阁的院内,郑嫣一脸惆怅的弹奏着指下的冰弦,琴音也尽是哀思。所谓琴音便是人心,在那一刻,作为旁观者的自己,更是能明白郑嫣的心境。 那两人,其实早已不知不觉将对方放在了最重要的位置,无人可以替代,也无人可以介入那两人的世界。 只是这两人真的能互相明白心迹吗? 靖轩有些担忧的收回视线,望向远处,渐行渐近的马蹄声响起,郑嫣有些紧张的抓紧马缰,眼睛却紧紧盯着远处。 终于远处的人终于进入视野,位于主帅右侧的那道身影,银白色的盔甲在阳光下闪着夺目的光芒。郑嫣一挥马鞭,向那道银白色奔去,靖轩见此,亦是快马相随。 而长恭也看见了远处尘土飞扬中向自己奔来的两人,唇角一扬,但还是对斛律光请示道:“元帅,长恭可否先行一步?” 斛律光望了望远处策马二来的两人,笑着说道:“去吧,我与段将军先将军队安顿好了,随后入宫。你也不要耽搁太长时间了,今**也需同我们一同入宫。” 长恭点点头,“长恭知道,过会我便去找两位一同进宫。”说完快马向远处两人奔去。 待走至近前,三人俱是一勒马缰,都停住了脚步。 此时,三人相逢,郑嫣本来有一肚子的话要说的却在此时什么也说不出来,而长恭亦是在路上就盘算好怎么打趣郑嫣,此时见到了却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两人只是静静的对视着。 郑嫣细细打量着长恭,见他并没有什么受伤的样子,心中松了一口气,但想起这段时日里自己那不明就里的惆怅情绪,眼眶不禁酸了。 而长恭亦是打量着郑嫣,见她有些瘦削的面容,心中一疼,这丫头,竟没有好好照顾自己,正准备开口数落她时,却见她神色一黯眼眶有些微微的发红,话到嘴边了却没有说出来。 靖轩在一旁见两人这副模样,心中暗笑,这两人倒真是绝配,永远都逞嘴上之能,其实却是真心的关心对方。 靖轩出声道:“长恭,听闻此次征战,你们碰上了突厥太子阿史那弘,你可有负伤?” 长恭和郑嫣闻言皆是收回视线,长恭看向靖轩回道:“无事,但说起此人,却的确不失为一个难寻的对手。” 郑嫣听到长恭说无事时,刚刚提起的心又放下了,阿史那弘,自己曾在一些兵书上和别人的口中听闻过此人。紫瞳妖娆,为人狠厉,给对手从不留一丝余地,他是突厥草原上的神砥,是突厥人心中高高在上的神。 然而这样的人,也会失败。此次塞外一战,突厥军队遭到重创,而阿史那弘也被长恭一剑贯胸,几乎丧命。 郑嫣望着长恭,银色盔甲,散射着万丈光芒般,将他包围,郑嫣不禁想到,遇到这样一个人,任是你如何厉害,又哪有不输的理由呢。 郑嫣笑了笑,突然问道:“长恭,世雄哥哥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啊?” 长恭叹了口气,“世雄还要继续镇守边关,但是皇上已经派遣其他将军前去接换,想必过不了多久他也可以回到邺城了。” 郑嫣一喜,“真的啊,那这样你们就都可以参加我的及笄礼了。” 长恭和靖轩看着郑嫣欢喜的面庞,相视而笑。 因长恭还要进宫面圣,三人在城外只呆了一会便回到了城内。 “我先进宫去了。”长恭对两人说道。 “嗯”靖轩点点头,“你先去吧,不要耽搁了时间,皇上已经下旨今晚为你们凯旋接风,在宫中已经设下宴席,晚上我们再叙吧。” 长恭点头,然后刮了一下郑嫣的鼻子说道:“那疯丫头,我们晚上见了。”说完也不等郑嫣反应过来,就扬鞭离去了。 郑嫣摸了摸自己的鼻尖,瞪了瞪远去的银白色身影。 靖轩摸了摸郑嫣的脑袋:“嫣儿,我们也回去吧,晚上在宫中见吧。” 郑嫣转头望向靖轩,点头道:“嗯,也好。” 话罢,两人便各自策马向相反的方向离去了。 太极殿中,高洋有些慵懒的靠在榻上,而群臣皆是正襟立于殿中的两侧。 “斛律将军到。”突然殿中想起内侍尖细的声音,等候在外的长恭不禁轻轻皱了皱眉头。 高洋从榻上直起身来,“宣!” “宣斛律将军。”内侍继续着那烦人的声音道。 斛律光、段韶、长恭走进殿来,高洋望着那位于右侧的白衣身影,嘴角噙起一抹笑容。 三人跪倒在地,恭声说道:“臣参见皇上。” 高洋摆摆手,“爱卿平身,这一次突厥之行,爱卿幸苦了。” “为皇上分忧,乃是我等的分内之事。”斛律光恭声回道。 高洋满意的点点头,然后突然望著长恭说道:“长恭,斛律将军的捷报上说此次同突厥的较量,你应算上头功,果然不愧为我高家子弟。” 长恭闻言忙回道:“皇上过奖了,长恭不过是出了一点点小力罢了,若论头功,长恭还比不上斛律将军和段将军。” “诶,斛律将军的奏折上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不说你谷中奇袭,就是你同突厥太子的一场较量,而且还能将其打败,已经是一大功了。真是英雄出少年啊,明月,我们也该服老了。”高洋感概道。 “皇上说的是。”斛律光亦是满脸笑容的说道。 “好了,你们也舟车劳顿了,都先回去休息休息吧,晚上朕在宫中设宴为你们接风。” “臣等遵旨。”三人应声退下。 第四十四章 受封兰陵 夏夜的星光璀璨,和煦的微风吹动晚间的荷叶,三面环水的昭明殿,此时一片歌舞升平,觥筹交错。 郑嫣坐在席上,环顾着这座一年前才建造的宫殿,奢华至极。听爹爹说,这座宫殿动用了十万人来建造,耗资巨大。又是一座水上宫殿,别是风情。 当时朝中大臣大都反对皇上建造这座宫殿,只因太劳民伤财了。可是皇上却一意孤行,一定要建造这座宫殿。 于是便有了眼前这座奢华的昭明殿,玉石雕刻的柱子,金碧辉煌的正殿,就连石阶都是精心打造的。殿中珍玩摆设更是佳品,淡淡的木槿香味弥漫。 只是这昭明殿,让多少百姓饱受压榨,流离失所,朝不保夕,而位高者却依旧在此饮酒作乐,丝毫没有将那些平凡百姓的性命放在眼中。 郑嫣长叹一口气,拿起手中的茶盏,抿了一口。 酒酣之时,高洋的声音突然响起:“这次同突厥一战,长恭立了大功,朕便将徐州封赏给你,并封长恭为兰陵郡王。” 长恭闻言,忙离席谢恩:“臣,谢皇上恩赐。” 待长恭坐回席上,在场的大臣忙起身举杯朝长恭道喜,而长恭亦是一脸微笑的饮下大臣们敬来的酒。 孝瑜和孝琬脸上都是赞赏的看着自己的弟弟,脸上尽是骄傲,而高湛亦是一脸欣慰,这孩子,竟慢慢长大了,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靖轩坐在席上,冲长恭举杯,两人默契的淡淡一笑,相互饮下杯中之酒。 郑嫣心中为长恭高兴,看着他一杯一杯的饮下大臣们敬的酒,不禁黛眉微蹙,眼中泛起淡淡的担忧。 但是自己却又不好出声提醒,郑嫣皱了皱眉,对旁边的郑元清说道:“爹爹,嫣儿觉得有些不舒服,想出去透透气。” 郑元清闻言关心的问道:“怎么不舒服了?” “可能是席间有些闷热,我出去转转便好,爹爹不用担心。”郑嫣冲郑元清安慰一笑。 “嗯,那快些回来,别再像上次进宫那样走丢了。”郑元清叮嘱道。 “嗯,嫣儿知道。”说完最后再看了眼还周旋在大臣们之中的长恭,郑嫣便悄悄退出了殿中。 抬头望了望天空的繁星点点,夹杂着荷叶清香的微风阵阵袭来,郑嫣觉得心中的那股郁闷减轻了不少。 慢慢踱步到不远处的一处回廊,郑嫣倚着回廊坐了下来。望着起着淡淡波澜的池水,没来由的一阵惆怅。 习习微风送爽,却再也吹不走心中的那丝愁绪了。郑嫣突然觉得心口像是有什么堵着似得却又说不上什么来由。 池塘边的木槿花成片绽放,嫣红一片。偶尔有一些落英飘离枝头,随风而去。 昭明殿中歌舞和酒杯碰撞的声音不断传来,热闹非凡,可是郑嫣却突然觉得那里的一切都不属于自己。 即使那里人再多,再热闹,郑嫣总觉得心中空落落的。还不如在这里找一方独处的天地,静静出神。 昭明殿中的奢靡,不断上演,而这里的宁静却独属于自己一人。 正出神时,身旁突然传来淡淡酒香,郑嫣抬头,竟是长恭。 长恭在郑嫣身边坐下,带着淡淡的醉意问道:“疯丫头,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干什么?” 郑嫣却不回答,只因看到他发间飘上了一片木槿花的花瓣,想来是刚刚经过木槿树下时被飘落的。 郑嫣不禁伸出手,想将那朵花瓣拂去。手触碰到长恭头顶时,郑嫣却突然回神,抬头竟与长恭视线相触。 因为郑嫣想要为长恭拂去花瓣,身子微微的前倾,两人之间的距离也缩短了不少,此时郑嫣的手还停留在长恭的头顶处,两人视线相触,旁人看来竟是说不出的暧昧。 两人对视良久,郑嫣心中一动,心跳也跟着加快。这还是自己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着长恭,精致俊朗的五官,瘦削的下巴,紧抿的唇,竟是那样的无可挑剔,风华尽显。 而长恭亦是细细打量着眼前的郑嫣,纤细的眉,白皙的脸庞此时还点点的泛红,眼睛出神的望着自己,青丝轻轻飞扬,恍如仙人。 两人就保持这样的姿势凝视着对方,仿佛时间就定格在这一瞬间了一样。 突然又一阵轻风拂过,那木槿花瓣随风吹落,在两人中间飞舞着飘向静谧的池中。 郑嫣回神,慌忙收回手,低下头来,可是耳根子却早已发烫,自己竟差点迷失在眼前男子的那眼眸中,想起刚刚一幕,郑嫣脸色更红,心也不由的多跳动了几拍。 而长恭亦是回神,不自然的笑了笑,干咳了几声,似是要掩饰自己心中的那加快的心跳声。 两人就这样默默的坐着,少女微低着头,似乎心事重重,而少年则是淡淡的笑容挂在嘴边,可是那眼眸中的柔情却泄露了他的心事。 许久,两人的心绪平复不少时,长恭才开口轻声道:“再过月余,就是你的及笄礼了,到时想要什么礼物?” 郑嫣抬头,眼中疑惑,似是没有听清楚。 长恭无奈的叹了口气,声音提高了些问道:“疯丫头,我问你及笄礼要什么礼物,是月扬楼的招牌菜呢还是清心斋的糕点呢?” 这回郑嫣总算听清楚了,狠狠的瞪了长恭一眼:“送吃的岂不是太便宜你了!再说及笄礼,哪有送吃的的道理。” 长恭无辜的耸耸肩膀,“我看你平日就喜欢去这两个地方吃东西,以为你必是极其爱之的,所以也省得我费脑子想着送你什么,倒不如就挑你最爱吃的东西送。” 郑嫣白了长恭一眼:“我才不会那么便宜你呢,虽然月扬楼和清心斋我都爱去,可是作为礼物的话,未免说不过去了吧。” 郑嫣顿了顿,想了想,但终是无奈的说道“我一时也想不起想要什么样的礼物,不如就由你自己想好了,不过如果你送的礼物我要是不满意的话,你就要送到我满意为止,反正你也刚刚封了王爷,肯定不缺钱。” 长恭心中好笑但嘴上依旧不依不饶:“疯丫头,你这样可太过分了,我可是好心问你要什么礼物的,其实我大可以不必送的。” 郑嫣挑眉,狡黠的笑道:“是吗?那好呀,你别送啊,我也没要求你一定要送的。不过我觉得那些写野史的文人,一定很有兴趣想要知道这一战成名的兰陵王,小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说完,郑嫣不禁失笑。 长恭脸色转绿,心中暗暗咒骂了孝瑜一句,在昭明殿喝着酒的孝琬不禁打了一个冷战,裹了裹身上的锦衣,心想这才夏天怎么突然觉得背脊发凉,不禁多喝了几口酒才稍微缓和。 最后长恭只好束手无策的说道:“算我怕你了,你的礼物,我会好好想的,不过若是我送的礼物你要是爱不释手,到时候你就不可以再拿我小时候的事来威胁我了。” 郑嫣想了想,反正刚刚自己不过是开了个玩笑,又没真想去那些文人面前说这些事情,于是便爽快的点点头:“一言为定!” 第四十五章 回廊紫影 啪的一声脆响,在回廊回荡,郑嫣不禁心中一动,多年前自己和弥罗不也是这样击掌约定的吗?只是如今已经快七年了,自己却始终没有去兑现那个约定。 念慈湖的六月雪开了又谢,而自己却始终没有回到那里。 想到这,郑嫣神色不禁黯了黯,长恭见此,伸手在郑嫣眼前晃了晃:“疯丫头,你怎么了?” 郑嫣摇摇头,无奈的说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了很久之前和一个朋友的约定,但是我却因故失约了。” 长恭一脸疑惑,出声问道:“和朋友的约定?” 郑嫣点点头,有些惆怅的回答道:“嗯,是我当初在长安的事了,那时我们偶然相识,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是我却早已将他视为最重要的朋友了。本来我们有一个春天的约定,但是后来突生变故,我便不辞而别来到了邺城,从此便再也没有见过了,而那个约定,也已经失约了快七年了。” 说到这,郑嫣眉心微皱,心中泛起愁绪,长恭拍了拍郑嫣的肩膀,安慰道:“既然是突生变故,自然无法告知,至于长安,日后也有机会再去,我想你那朋友若是知道你的难处,定会原谅你的。” 郑嫣感激的看了看长恭,对他微微一笑:“但愿如此,只是他的性格,怕是很难会原谅我的失约。” 那个人,冷漠淡然,一身黑衣,将所有人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但是却那样的怀念自己的母亲,当得知自己的母亲骗了自己的时候却决绝的选择再也不踏足念慈湖。 而他对自己亦是那样的与众不同,自己已经失约,连解释的理由都没有给他,想必他是不会再原谅自己了吧。 长恭看着郑嫣黯然的神色,心中突然有些莫名的恼怒,那个人究竟是谁,能让眼前的少女这样在意,为他这样黯然失神。 这样想着,长恭不禁紧紧抓住郑嫣的手臂,声音有些上扬道:“疯丫头!” 郑嫣有些吃痛的看向长恭,眼中尽是错愣。长恭发觉自己的失态,面色稍稍柔和了些,将自己的视线转向池水:“好了,不要担心太多,未来的事,谁又说的准。我们离席已经有段时间了,该回去了。” 郑嫣默然的点点头,两人便站起身来,向昭明殿走去。 回廊尽头,一抹紫影从暗处站了出来,望着并肩离去的两人,倾世的容颜上绽放一个绝美的微笑,发间那精细的碧玉簪在夜色下发出淡淡的荧光。 那一晚的宴席,平静而酣畅,每个人都是酒兴满足的面色,长恭封王,斛律光和段韶也升了爵位,可谓是大喜。 深夜,当昭明殿中众人散去,高洋依旧坐在座位上自斟自酌,身旁没有一个宫人也没有皇后在旁陪伴,说不出的冷清和萧条。 突然一双纤细的手按住高洋欲送往嘴边的酒杯,高洋有些怒意的抬头看向来人,却在顷刻间化作万股柔情:“你怎么来了?” 女子淡淡一笑,在高洋身旁坐下,轻声说道:“我在外面见众人都散去了,却唯独不见你出来,便进来看看。却不想你又贪杯了。” 那女子的声音虽然淡淡的,但依旧掩不住那浓重的柔情和责怪。 高洋一愣,伸手握紧女子的手,笑着说道:“今日高兴,于是便多喝了几杯。”那表情俨然不是一位高高在上的帝王,而更像一个害怕妻子生气的平凡丈夫。 女子微嗔道:“什么事这么高兴,非得还要自己在此独酌啊?” 高洋对女子抱歉一笑,解释道:“你可知长恭在战场上立了大功,当**还怪我同意他上战场,可是今**看,那孩子就该出去磨砺磨砺,战场历练了他不少。” 高洋顿了顿,接着说道:“今日我将徐州赐予他,封他为兰陵王了。” 女子闻言,一开始有些错愣但又随即释然一笑:“或许,你是对的,他是该磨练磨练了。只是他尚且年轻,又是子侄之辈,封王不是有违祖制吗?” “战功本就是不可同日而语的,而且他已经过了志学之年,封王又有何不可。即使有违祖制,我可不管,只要你开心就好。”高洋温柔的望着面前的倾城女子,眼中尽是情愫。 女子心中感动,轻轻靠在高洋的肩膀上,柔声说道:“子进,其实你不必如此,他毕竟是” “好了,别再提了,过去的事,何必再去提起,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其他的我都不在乎。”高洋轻声打断女子的话,抚过女子的青丝,眼中深情一片。 “只要你在我身边,其他的事,我都可以不去在意,只是不要再离开我,那种痛苦,我不愿再尝试一次了。”高洋在女子耳边轻轻说着,紧紧握住女子的手,似乎生怕转眼间女子会消失一般。 女子靠在高洋肩头,突然想起刚刚在回廊上看到的那一幕,不禁抬起头对高洋说道:“子进,不如你为嫣儿指一门亲事吧,那孩子,我们欠了太多。” 高洋低头凝视着怀中女子,点点头:“那你是否心中已有合适的人选?” 女子淡笑的点点头。说道:“我看她与长恭倒是十分登对,两人站在一起简直就是一双璧人。” 高洋想了想赞同道:“的确,这两孩子从小便一起长大,如今已经相识六年多了,也算是青梅竹马了,若是两人能走到一起,也不失为一双天作之合。” 女子脸上化作温情的笑容,脑中浮现刚刚回廊的那一幕。天作之合,再合适不过了。 “只是你我这样想,也不够啊,也要那两个孩子两情相悦才是。我们虽然想补偿两人,却也不可以乱点鸳鸯谱,弄巧成拙了。”高洋有些担忧的说道。 “嗯,不错,那就再过些时日看看吧,若是两人果真互相爱慕,再赐婚也不迟。”女子淡淡的回道。 殿外静谧的夜色笼罩,女子将视线投向远处隐于黑暗中的回廊,眼中尽是温柔,刚刚那两人的身影仿佛还未离去,依旧定格。 第四十六章 姐弟 烟花散去,一梦经年的愁绪,淡化在水墨的江山中,轻风飘摇,长剑出鞘的气势,幻变于兰陵的史歌里。 夏荷还在慢慢枯萎,亭中少女在一幅水墨图上提上了这两行字,不知道为何今日突然想要画上这么一幅画,写上这样两行字。 郑嫣轻轻放下笔,身旁的天辰走近,看着那画问道:“姐姐,你画的这幅画是哪里的风景啊?这世间能有这般美景吗?” 郑嫣侧首望着眼前瘦弱的弟弟,苍白的面庞上一片向往,那次落水,天辰还是落下了病根,从此身体更是羸弱,每日都在府中静养再也没有出过门。 想到这里,郑嫣心中一阵心疼,他这样的年纪,应该是在郊外策马奔驰,自在潇洒,可是却因为那次意外,从此要同药相伴一生,而且再不能像普通人那般生活了。 虽然那次意外同自己并没有什么关系,但是郑嫣却还是希望自己的这个弟弟能健康成长,可是如今的境地却是那样的让人无可奈何。 所以郑嫣便越发疼爱这个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在府里的日子也多是和他呆在一起,每次作画弹琴也都让天辰陪在身边,总觉得这样多少能让自己心中的内疚好过一些,也能让天辰在府里的日子不是那样的无聊。 至于自己的那个二娘,起初是坚决不同意天辰和自己呆在一起的,可是天辰却一直要求同郑嫣呆在一起,还眼泪汪汪的求着自己的娘亲不要怨恨郑嫣。 后来方静若终是妥协了,于是郑嫣同天辰这对姐弟两在府中也变得形影不离了。 和方静若的关系如今不温不火,虽不能算是和谐相处,却因着天辰的关系,也还算是心平气和。 但是和天辰的关系却是一日比一日好,虽不是亲姐弟却胜似亲姐弟。郑嫣每次出府,天辰都眼巴巴的送到门口,然后叮嘱郑嫣要早些回来。 而郑嫣每次出去也都惦记着天辰,总会带些小玩意回来送给天辰,就算是和长恭和靖轩在一起时,她也不忘要早些回去,以免天辰一个人呆在府中无聊。 “姐姐”见郑嫣有些出神,天辰不禁出声提醒道。 郑嫣回过神来,宠溺的望着天辰说道:“其实,只要天辰你能用心去欣赏周围的一切,你就会发现到处都是胜似人间的美景。” “画中之景的意境,其实即使不能亲眼所见也是可以用心去感悟的。”郑嫣柔声说道。 天辰虽然身体不好,但是却也是个聪颖的孩子,自然能听明白郑嫣话中的意思,他对郑嫣感激的一笑:“姐姐,天辰明白了。” 郑嫣摸了摸天辰的脑袋,宠溺的笑了。 夏风拂过荷叶,激起池水的一层层涟漪,郑嫣和天辰并肩立在亭中,和谐而静美。 突然天辰开口问道:“姐姐,再过一阵子便是你的及笄礼了,你想好要什么礼物了吗?” 郑嫣侧首,笑容满面的问道:“天辰要送姐姐礼物吗?” “嗯,听人说女孩子的及笄礼十分重要,而且又是姐姐的及笄礼,天辰自然要送姐姐一份大礼。”天辰用力的点了点头。 郑嫣轻声笑了,她按住天辰的肩膀认真的说道:“天辰,你要记住,姐姐不需要你送我什么礼物,只要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就是给姐姐最好的礼物了。” 天辰望着眼前一脸认真真诚的郑嫣,无邪的眼睛中闪烁着泪光。 他突然一把抱住郑嫣,感动的说道:“嗯,天辰听姐姐的,天辰一定会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姐姐不用担心天辰。” 郑嫣亦是感动的快要落下泪来,伸出手在天辰背上轻轻拍着。 南宫在远处静静看着亭中的这对姐弟,自己的这位小姐,真不是一般的叫人佩服。 转眼已经快七年,时间真是如同白驹过隙,转瞬即逝。南宫不禁感概道,但是时间过的越快,有些真相就会越来越近,甚至会始料未及,叫人措手不及。 晚上,郑嫣在望月阁将白天所做的画挂在了房内,静静看着画中的风景,脑中满是回忆。 画中所画,便是和长恭经常一起去的幽兰谷。正因为已经刻入脑海,所以无需身临其境便能轻易将其展现在纸上。画中虽没有两人的身影,但是脑中却尽是。 弹琴吟诗,策马奔腾,谷中潺潺流水,就连那股谷中淡淡的清香也仿佛就在鼻间萦绕。 郑嫣嘴角微弯,眸中流转万千情绪,似乎不经意间,那白衣少年的影子早已镌刻在脑海,再也无法忘却了,无论何时何地,总会不经意的想起。 南宫见郑嫣只着中衣立在画前,无奈摇了摇头,轻轻的给郑嫣披上了外袍,轻声说道:“小姐,夏夜微凉,莫要着凉了。” 郑嫣转身,拉紧了身上的外袍,对南宫感激一笑:“谢谢姐姐。” 南宫望着转身站在自己面前的郑嫣,有些愣住了,曾几何时,当初那个喊着自己姐姐的小姐竟然也出落的这样高挑了,眉目间的稚气也全数褪去,风姿初显却是那样的让人移不开目光了。 将视线投向墙上的画,南宫惊艳的问道:“小姐,这幅画,真美,是小姐曾去过的地方吗?” 郑嫣笑而不答,只是反问道:“那姐姐觉得此景同长安的念慈湖相比如何?” 南宫认真的看着画中之景,再联想着当初长安所见之景,半晌才回道:“两处景色皆有特色,都是人间难得的美景。但若是一定要做个比较的话,南宫倒觉得还是这画中之景更胜一筹,空谷绝响,流水潺潺,更接近一种自然潇洒之境。念慈湖只能是人间美景却不及这画中景色的仙境般的飘然。” 郑嫣赞同的点点头,不禁打趣道:“没想到姐姐竟能分析的如此透彻,倒让嫣儿自叹不如了。” 南宫嗔了嗔郑嫣:“小姐又打趣我了,南宫不过是说出了心中的感受罢了。倒是小姐能将此景描绘的栩栩如生,而且那一段话也提的恰到好处,南宫倒觉得小姐是要让这邺城的千金们自惭形愧呢。才女之名,小姐已是当之无愧了。” 郑嫣闻言只是笑了笑,也不作反驳,世间名声,对于自己,不过是过眼云烟,自己只是想守护自己在乎的那些人那些事,幽兰谷,便是其一。 月色隐隐打在画上,郑嫣和南宫静静立着,望着那画,沉默良久。 水墨江山,承载的愁绪,兰陵史歌,幻变的情愫,在这样的夜色下,慢慢侵入郑嫣的心底,悄无声息。 第四十七章 草原生变 苍茫天地,烈日当头,草原上疾驰的马车和周围劲装打扮的护卫,在静谧的草原上显得格外突兀。 若有若无的风轻轻吹起马车帘子的一角,隐隐显露出一个白色的身影,他的身上随意的披着银白色的狐裘,脸色苍白,薄唇紧抿,看不出任何表情,似是毫无声息一般,只是那半睁的眼眸反射的淡淡的紫色光亮,才让人觉得此人还有生息。 突然,马车一个趔趄停了下来,马车里的那人也因着惯性向前倾去,好在身旁的人已经出手扶住了他。 紫瞳睁开,嘴角依旧是一种玩味的笑容,此人便是被长恭重伤的阿史那弘,虽然因身受重伤面上毫无血色却毫不狼狈。 他转头看向刚刚扶住自己的护卫,声音毫无波澜的说道:“赫连,你去看看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那被叫做赫连的人忙恭敬地回道:“属下遵命。” 话罢便掀帘跳下马车,问道:“怎么回事?” 其中一名护卫忙回道:“前方异常,属下已经派人前去打探了。” 赫连点点头,目光望向草原的尽头,心中不禁担忧起来,殿下此时还重伤在身,万万不可以中途发生变故啊。 但是显然老天不会让赫连如愿,不过片刻,周围便涌出一队人马来,为首的人手中还拿着刚刚派去打探消息的护卫的头颅。 只见那人一个手势,阿史那弘所在的马车和一同前行的护卫就被包围了。 那人将手中头颅扔到地上,然后打量了一下赫连,冷笑道:“赫连将军,别来无恙啊。” 赫连满脸戒备的按住腰间的弯刀,但依旧镇定的说道:“不敢,竟然是索格大人,不知大**老远的带着这么多人马前来,而且还诛杀了我的部下,不知道大人是想要干什么?” 索格眼中精光一闪,瞧了地上的头颅一眼,一脸仿佛不知道那人是赫连部下惊讶的回道:“将军误会了,刚刚索格以为是哪个误闯我草原的敌军,便一剑斩杀了他,却不想竟是将军的部下,如此,索格向将军赔不是了。” 说完竟还装模作样的对赫连拱了拱手,接着说道:“既然赫连将军在此,那马车里的必定就是太子殿下了。”索格下马,却也不跪拜,只是冲着马车高声说道:“太子殿下,二殿下听闻您在战场上负伤,十分担心,便遣了属下前来,一路护送您平安回到突厥。” 赫连闻言,怒气陡生,这阵势哪是护送,只怕是一路监视和软禁吧,而太子殿下是和等人也,岂能任由他摆布。 于是赫连握紧手中弯刀移步挡在见马车里毫无回音欲上前掀开车帘的索格面前,冷声道:“太子殿下有我等护卫回去便可,无需劳烦大人。” 索格见此,脸上也尽是怒意,横眉望着赫连说道:“我不过是奉命而来,还请将军不要阻拦,否则休怪我等得罪。” 两队人马见两人剑拔扈张,似乎下一刻就要搏斗在一起,于是也纷纷拔剑,顿时气氛变得格外的紧张。 咳咳,马车内传来一阵咳嗽,下一秒帘子便被掀开,阿史那弘出现在众人面前,他淡淡的打量了索格一眼,却让索格瞬间有种毒蛇缠身的恐惧感,但是看到阿史那弘那苍白虚弱的面容时,这种恐惧却又迅速降低了不少。 看来所得的消息的确准确,眼前的这位如同神一般的太子殿下果然被人重伤,虽然已经是极力在掩饰了,可是毕竟是经历不少的索格,一眼便看出了阿史那弘的掩饰,扶着马车的手微微颤抖,脸色苍白也是无法掩盖住此人深受重伤的事实。 索格顿时惧意全无,平时不敢对视阿史那弘的眼睛,此时竟与其平视,看向那紫色眼眸,暗淡无光,那抹紫色似乎也会随时抽离一般,变成灰暗一片。 索格心中暗笑,眼前这人,已经没有了反抗的能力,而自己今日所带的人马又皆属高手,看来此次定能不辱使命,将眼前这人带到二殿下面前了,那自己的功劳可就大了。 想到这,索格那精瘦的面庞上不禁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阿史那弘静静的观察着索格表情的变化,心中冷哼一声,但依旧是不露声色的问道:“刚刚听索格你说,棘连担心我的伤势,派遣你前来护送我回突厥?” 索格闻言,脸上笑容消失,但是依旧无法掩饰眼神中的狂喜,只见他点头回道:“回太子殿下,是的,二殿下十分担心这回程中出现什么变故,影响了殿下的伤势,便派属下前来护送殿下一程。” “变故?若是你不出现,只怕才会没有变故吧!”赫连本就是直性子,受不了索格那副提起二殿下的谄媚样子,怒声说道。 “赫连!”阿史那弘冷冷打断赫连接下来的话,然后转头看向索格,淡漠的说道:“既然二弟有心,那我这个做大哥的便乘了他的好意,有劳索格大人了。” 索格见阿史那弘并无反抗的意思,并欣然接受了这样的安排,心中更是兴奋。虽然眼前的这人已经没有什么反抗的能力,可是赫连和他的部下却并不是十分的好对付,若是真的动武,自己也未必能讨得什么好处。 “殿下!”赫连疑惑阿史那弘的决定,自己都能看出二殿下的居心,睿智如他,怎能看不出来呢。 “赫连,你同索格一起带领两队人马,速往突厥前行。本宫累了,到了记得叫我。”说完头也不回的钻进马车,随着帘子的掩盖,阿史那弘的那抹嘲讽而残酷的笑容也被一起掩藏,紫瞳里尽是嗜血般的冷漠。 赫连还想说什么,可是看着那帘子紧闭,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听命上马,同索格一起前行。 索格满意的将包围圈收回,高兴的跃上马,脸上的笑容此刻在烈日下更显狰狞和丑陋。 若是他知道几日后自己身首异处的命运,或许就不会如此开心,也不会为带回阿史那弘而兴奋不已了,只因阿史那弘,是个魔鬼,可惜这一点,索格在他死去的前一秒才明白。 第四十八章 普贤寺 距离郑嫣的及笄礼转眼只剩下半月了,丞相府的众人也都忙着准备,这个来到丞相府七年的小姐,给府中众人带来无限欢乐的小姐,转眼间就长大了,就快要成年了。 大家都喜欢她都敬爱她,所以每个人在准备时脸上都是灿烂的笑容,只希望将心中敬爱的小姐的及笄礼办的隆重而难忘。 一大早,郑嫣便换上了一袭水蓝色的锦衣,满意的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飘散的发用锦带简单的束起,简易却又淡雅清爽。 推开窗,秋高气爽,今日,是个好天气。 南宫进门问道:“小姐,准备好了吗?” “嗯,好了,我们走吧。”郑嫣点头,然后先行出门去了。 南宫微笑着看着郑嫣的背影,也随后跟上了她的脚步。 按照邺城的风俗,女子及笄的前半月,需要去邺城有名的普贤寺祈福,为抚养自己长大的父母求福祉也为自己求的一份成年后的平安。 今日郑嫣便同南宫前往邺城城外翠山上的普贤寺,那是邺城香火最盛的寺庙,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都愿前往普贤寺供奉香火。 一路上,山间风景,虽是时值秋天,却也不显萧条,郁郁葱葱的青松古柏,将这山间小路修饰的更加幽深。郑嫣和南宫走在带着凉凉秋风的山路上,过往的行人不断,山间鸟鸣更是动听。 郑嫣心情大好,而南宫亦是一脸笑容的望着前方不远处的水蓝色身影。 走走停停,终于来到了普贤寺的寺门口,郑嫣抬头望了望门前的匾额,普贤寺三字苍劲有力,飘洒而灵空,可见下笔之人的心境平和淡然。 走进寺门,中间一棵古老的菩提树矗立在中央,粗大的树枝,浓郁的绿叶,秋风拂过的叶片随风摆动,似乎是在风的絮语中诉说着自己的年华久远。 郑嫣伸手抚摸着菩提树的树干,抬头望着那满树的绿叶,仿佛受到感染一般,心中一片宁静。 许久,郑嫣才走进寺内,望着寺内安放的各尊大佛,郑嫣心绪安宁,跪在**上,闭上双眼,心中静静的祈祷。 只愿爹爹和娘亲早日团聚,一家人幸福安逸的生活在一起,希望自己在乎的那些人能够一世平安,那些愁绪和无奈也都能随着时光散去,不再受这俗世的羁绊,能够随心而为。 默默念着自己的愿望,郑嫣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幅对于未来的美好畅想,心中也不断祈祷佛祖能够成全了自己所有的心愿。 良久,郑嫣才睁开双眼,从**上站起,对立在一旁的南宫说道:“姐姐,我想一个人去转转,你帮我上完香火便在寺门口见吧。” 南宫点点头,嘱咐道:“好,那你自己小心点。” 说完南宫便走出了寺内,郑嫣望了眼璀璨发光的佛祖,安详的面容上尽是普渡众生的宽容,郑嫣微微笑了笑,便向寺庙的后院走去。 寺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郑嫣闻着只觉神清气爽,再加上一路走来淡雅的风景,郑嫣觉得此地的确是一个清心圣地。 朝佛的人,清心寡欲,无欲无求,俗世之人,即使满心七情六欲,到了这里,也可收获片刻的宁静。 郑嫣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这里的宁静和淡然,让人有种挣脱世俗之感,全身如同卸下所有的负担般,轻松而愉悦。 在一方石桌面前,郑嫣停住,坐了下来,静静的去欣赏着周围的一切,安然的去感悟这短暂的宁静。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开门声,郑嫣回头,看清开门那人时,有些愣住了,竟是孝瑜,但是他脸上的神色却似是有些暗淡。 “孝瑜哥哥。”郑嫣出声唤道。 孝瑜闻言抬头,当看到是郑嫣时,浅笑的关上门走向郑嫣问道:“嫣儿,你怎么在这里?” “离我的及笄礼就半月了,今日我上山来祈福,倒是孝瑜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郑嫣疑惑问道。 孝瑜依旧浅笑也不回答,只是负手道:“嫣儿可愿随我走走?” 郑嫣点点头,“好。” 孝瑜回头望了望刚刚出来的那间厢房,然后叹息着负手向前走去,而郑嫣亦是亦是随着他的视线望了望然后赶上了他的脚步。 走到一处山道的凉亭,孝瑜停住了,郑嫣也随着他的脚步一顿。 “嫣儿,觉得这山中之景如何?”孝瑜突然回头问道。 郑嫣愣了愣,然后才发现两人此时处于翠山的最高处,整片葱绿尽在自己的眼下,心中暗叹,苍茫大地尽在脚下,登高望远,好不壮阔。 收回视线,郑嫣笑着答道:“山中之景净收眼中,葱绿山脉,扫去了秋天的萧条,也可以拂去心中的那缕愁思。” 听到郑嫣的回答,孝瑜摇头淡笑道:“你这丫头,真是什么事也瞒不过你。” 说完笑容敛去,脸上赫然一副愁绪满怀的神色,只听孝瑜淡淡的声音在凉亭中响起:“刚刚你见我出来的那间厢房,是我娘亲修行之处,算起来,她来普贤寺带发修行已经快十年了。” 似是陷入回忆中,孝瑜顿了顿接着说道:“每年我都会来翠山几次,只想将她接回自己的府邸,好好的敬养她,可是她却每次都是拒绝,也从不愿同我多说一句话。” “我知道她性子淡,可是为什么连给自己亲生儿子孝顺她的机会都不愿呢?”说到这,孝瑜不禁有些激动,脸上也是从未有过的哀戚。 郑嫣安慰的对孝瑜一笑,想了想说道:“孝瑜哥哥,我理解你的感受,就像我,七年了,娘亲还是没有来找我,眼看我就要及笄了,她却依旧是音讯全无。但是我理解她,也许她此时正有什么难办的事情缠住了她,所以我会等待,等到她出现。” “我想孝瑜哥哥的娘亲,也有自己的苦衷吧,或者有难以解开的心结,你应该给她时间,而且不要放弃等待,我相信终有一天,她会明白你的一片孝心的。” 孝瑜静静听着,然后凝视着郑嫣说道:“嫣儿,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的脑中到底装的是什么,别人的心思在你眼中总是无处遁形。不过,还是谢谢你,嫣儿,听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有些豁然开朗了。” 郑嫣吐吐舌头,“只要孝瑜哥哥你不要再把眉头皱的那样深就好了!” 孝瑜爽朗的笑了,望着眼前的明媚少女,心中一片感激。仿佛自己每次愁绪满怀时,总是眼前的少女出现,然后给了自己最大的安慰。 “哎呀,南宫还在寺外等我呢,孝瑜哥哥,我先走了啊。”说完便往山下匆匆走去。 孝瑜点点头,望着少女离去的背影,待到郑嫣的身影消失在松柏的阴影中,他才转过身来,负手对着眼下的浓郁之景,释然一笑。 第四十九章 神秘锦盒 高府,长恭的房门紧闭,任门外的孝琬如何敲门,房门也依旧不见打开。 这几日来,长恭一直将自己关在屋内,除了吃饭的时间出来一下就从没有出过门,这让孝琬十分费解,可是无论他在屋外如何叫嚣,长恭依旧没有打开门。 今日孝琬又在屋外敲着门:“长恭,你这段时间到底在干什么啊?神神秘秘的,让我进去看看嘛!” “长恭,你要是再不开门,我可就撞门进去了啊!” “长恭,你不要那么小气嘛,看在咱们兄弟一场的份上,你就让我进去看看嘛!” “你当真不开门?我真撞门了!” 孝琬观察着房门的动静,可是还不见打开,心中更是郁闷,这几日每天自己都在门外说的口干舌燥了,可是长恭却依旧神神秘秘的。 这让孝琬更是好奇,长恭到底一个人在屋内干什么,可是虽然孝琬这几天总想看出什么端倪来,但是却还是一无所获。 今日,孝琬终于再也坐不住了,正准备撞门的时候,长恭却突然将门打开了,见孝琬一副要冲进屋内的样子,长恭不禁打趣道:“三哥,你这样子倒是一副拼命三郎的样子。” 孝琬稳了稳步伐,见长恭终于出来了,也不管长恭的打趣,忙上前抓住长恭的肩膀,好奇的问道:“长恭,你这几日到底在干嘛啊?” “这个啊,我可不告诉你!”长恭说完正准备离开,却还是被孝琬缠住了,不得不说自己的这个三哥什么都好,就是心里藏不住事,什么都表现在面上,而且缠人的功夫一流。 “咱兄弟一场,你怎么能这样呢,快给三哥说说,你这几天究竟在干什么?”孝琬挡在长恭面前,一脸好奇的说道。 无奈,长恭只好扬了扬手中的锦盒,“诺,就是这个。” 孝琬欲伸手去拿那锦盒,却被长恭躲开了。只见长恭闪躲过孝瑜的手,然后装作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说道:“三哥,这个可不能给你,这是送给疯丫头的。” 孝瑜有些气馁的收回手,没办法,论起武艺来,自己的确比不过长恭,要从他手中抢到锦盒怕是不可能了。 于是孝琬并未因此作罢,只见他一副循循善诱的说道:“长恭,你就告诉我里面是什么嘛,我保证不告诉疯丫头。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三哥我的性子,若是这事情没弄个明白,我肯定连觉都睡不好。” 不提还好,一提这个,长恭就来气,若不是自己的这个三哥,自己也不需要如此费心的去准备疯丫头的礼物。 于是将锦盒收回袖中,瞟了瞟孝琬一眼,“三哥,与其费心想要知道我这锦盒中装的是什么,不如赶紧去挑件礼物送给疯丫头吧。而且,疯丫头及笄那日,你便能知道这盒中是什么了,不过半月而已了啊。” 说完,长恭一副得逞的笑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留下站在原地气的牙痒痒的孝琬。 想起这几日自己这个三哥那抓狂的表情,长恭舒出一口气,仿佛大仇得报一般。然后又拿出袖中的锦盒,微微一笑,这个礼物,疯丫头应该会喜欢吧。 其实若是没有孝琬的缘故,自己还会如此精心的亲手为那丫头准备这件礼物吗?长恭不禁想道。 “长恭!”正想着时,却不想碰到迎面而来的孝瑜。 长恭应道:“大哥!”便向孝瑜走去。 孝瑜收拢象牙骨扇,指了指长恭手中的锦盒,问道:“你这手中拿的的是什么?” 长恭闻言看了看手中锦盒,笑着答道:“给疯丫头的礼物。” 孝瑜恍然大悟般一笑:“原来这几**在屋内就是为了给嫣儿准备礼物啊,”说完骨扇展开,笑道:“可把你三哥好奇的够呛啊!” 长恭点点头,想起孝琬不禁笑出声来。 无意瞧见了孝瑜鞋上的淡淡青泥,长恭收住笑容有些担忧的问道:“大哥今日去普贤寺了吗?” 孝瑜闻言笑容一敛,将视线转开,俊朗的眉间泛起一些苦闷,“嗯,去过了。” “那二娘还是不肯同你一起回来吗?”长恭虽然明知道答案却还是抱着希望问道。 孝瑜无奈苦恼的摇摇头,拿着骨扇的手也指节发白,眉色间浮上浓重的愁苦。 长恭见此,上前拍了拍孝瑜的肩膀:“大哥,我想终有一天,二娘会体会到你的一片孝心的。” 望着远处的天空,孝瑜叹息着点点头,然后转头望着长恭说:“你倒是同嫣儿说了一样的话。” “嫣儿?”长恭有些疑惑,“大哥今日见到疯丫头了吗?” “嗯,”孝瑜点点头,“今日在普贤寺同她碰巧遇上了,离她及笄也就半月了,她正好去寺中祈福。” “哦,”长恭恍然大悟般,然后关心的对孝瑜说道:“大哥,将心放宽点吧,有些事情强求不得的。” 孝瑜轻轻摇了摇骨扇,对长恭释然一笑:“我没事,这么多年来,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答案,你去吧,我一会还要去月扬楼看看。” “好,那我先走了。”说完,长恭安慰性的拍了拍孝瑜的肩膀,然后向府外的方向走去。 出府后,长恭径直向将军府走去了。经过清心斋的时候,没想到竟碰上了从普贤寺回来此时正买好糕点出来的郑嫣主仆。 长恭笑着上前打着招呼:“疯丫头。” 郑嫣听到有人叫自己,抬头望去,发现竟是长恭,于是将手中糕点递给南宫,走向长恭:“咦,长恭,这几**都干嘛去了啊?都没怎么见到你。” “你这段时间不是也没怎么出府吗,自然没怎么见到了。” “嗯,的确,今日终于是出来透透气了,没想到及笄礼讲究那么多,那样的繁复,在府里呆着我都快闷死了。”郑嫣苦恼的说道。 长恭无奈的笑了笑,就知道这丫头肯定受不了那些繁文缛节,于是问道:“我现在正要去将军府,听说世雄回来了,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郑嫣有些惊讶,“世雄哥哥回来了吗?什么时候的事情啊,我怎么不知道?” “我也是今早听说的,可能你今日去普贤寺了便不知道吧。” 郑嫣点点头,然后转身对南宫说:“姐姐,你先回府去吧,我同长恭去趟将军府,过会便回去。” 南宫点头,嘱咐道:“好,那我先回去了,不过小姐你也要早点回去,离及笄礼越来越近了,要准备的事情也多了。” 郑嫣应道:“嗯,我知道了,我会早些回去的。”说完便对长恭说道:“我们走吧。” 于是两人便并肩一起向将军府的方向走去,南宫站在清心斋的门口,目送两人的背影消失也回府去了。 第五十章 四人聚首 才走进将军府,便听到世雄爽朗的笑声传来,郑嫣不禁加快脚步走到院内,只见世雄抱着婉儿正对着兰儿说着什么,而靖轩则是立着一旁,看着自己的哥哥和妹妹们。 “世雄哥哥,”郑嫣走了过去,“刚刚你在同兰儿说什么呢,那么开心。” 世雄回头,见是郑嫣和长恭,憨厚的一笑:“你们怎么来了?” 郑嫣眉头一挑:“怎么不能来?我可是听说你回来了,高兴的从家里溜出来的。怎么?不欢迎我啊?那我走了!”说完还真的装作一副要走的样子。 世雄忙拉住郑嫣,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没那个意思,我只是听靖轩说你近日都在忙着及笄礼的事,都未曾出过府,于是刚刚见到你,倒有些惊讶罢了,你还真生气了啊?” 长恭笑了笑,拉开世雄的手,瞟了瞟郑嫣嘴角那股强忍着的笑容,心中无奈的叹了口气,“世雄,你不用理她。她哪里是溜出来的,不过刚刚在路上碰到,听说你回来了,便同我一起来了罢了。” 世雄有些憨憨的挠了挠头,看向长恭:“是吗?” 长恭点点头,然后看向郑嫣,说道:“我说疯丫头,你都捉弄世雄多少年了,你就不能改改吗?” 郑嫣见自己被拆穿,狠狠的瞪了长恭一眼,一副就你多管闲事的模样,然后努了努嘴:“好了,我没生气,我刚刚逗你玩呢,世雄哥哥!你回来,我是极高兴的,怎么会生气呢!” 世雄舒了一口气,见婉儿一直要蹭着郑嫣,便弯下身来,将婉儿放了下来。 婉儿一着地,便直接跑过去抱住郑嫣,撒娇道:“嫣儿姐姐,你都好久没来看婉儿了。” 郑嫣俯下身,点了点婉儿的鼻尖,解释道:“那是因为姐姐要忙啊,等姐姐忙完了,就又可以天天来陪婉儿和兰儿了。” 然后又望向静立在一旁的兰儿,问道:“兰儿,有没有想姐姐啊?” 兰儿乖巧的点了点头,郑嫣眉眼一弯,这孩子倒是越来越像斛律姨娘的性格了,静默乖巧,温婉淡雅,当得起当初自己给她取的这个兰字。 不过,相比下来,婉儿要比她活泼多了,每天都叽叽喳喳的,自己一来便会缠着自己不放,但是不管是兰儿还是婉儿,自己倒是真心喜欢这两个小孩子,因为她们都那样真实无邪,单纯如水,一静一动,说的便是她们两姐妹。 “靖轩,我怎么觉得这两小丫头喜欢嫣儿反倒胜过了我们这两个亲哥哥呢?”世雄见那自己的妹妹们都喜欢围着郑嫣,不禁问道。 靖轩淡淡一笑,“的确如此,许是嫣儿本就招人喜欢,再加上这几年,嫣儿总来府上陪着她们,所以相比而已,会更亲近点吧。” 世雄点头,长恭在一旁也轻笑道:“不过,我看吶,这婉儿是越来越像她了,你们两个还是要操心下将来家里可能会多一个混世魔王吧。” 郑嫣瞟了长恭一眼,然后继续同兰儿和婉儿说笑着。 这时斛律夫人走了过来,见郑嫣和长恭也在,便笑着说道:“嫣儿和长恭也来了啊,不如晚上就在府里吃晚饭吧。” 郑嫣起身,对斛律夫人微笑道:“斛律姨娘,不了,我一会还要回去呢,这几日事情比较多,待过阵子,我天天来将军府蹭饭。” 斛律夫人一脸慈爱的笑容,点头说道:“也是,这段时间有得你这孩子忙的了,那我便也不挽留你了,过阵子你来,我亲自下厨为你做些你爱吃的菜。” 郑嫣开心的跑过去抱着斛律夫人,“谢谢斛律姨娘,斛律姨娘对嫣儿最好了。” 斛律夫人轻轻拍了拍郑嫣挽在自己臂间的手,微嗔道:“你这孩子,都快及笄了,还像个小孩子似得。”然后望向长恭问道:“那长恭呢?” 长恭对斛律夫人抱歉一笑,“我晚些还要去九叔府里一趟,怕是要辜负夫人的美意了,下次长恭再来叨扰吧。” 斛律夫人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既然你们都有事情,那便忙去吧,无妨。” 说完便去牵过兰儿、婉儿说道:“你哥哥姐姐们许久未见了,娘亲带你下去吃点心,让他们好好叙叙旧。” 兰儿点头,婉儿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点头,由着斛律夫人牵了下去。 四人围着石桌坐了下来,郑嫣望着世雄说道:“世雄哥哥,你看你,都晒的那么黑了。” 世雄憨厚的笑了笑,“沙场征战,这肯定是不可避免的,倒是嫣儿你,这么久不见,倒是出落的越发水灵了。” 郑嫣扬了扬眉,眼角微弯,笑道:“这是肯定的啊。” 靖轩和长恭见郑嫣那副毫不谦虚的模样,不禁笑了。 四人各自聊了聊这几年的琐事后,长恭突然问道:“世雄,你留在边关这段时间,可曾有突厥那边的消息啊?” 世雄点头,然后神情有些严肃的说道:“嗯,消息我倒是听到一些。”然后环顾了下三人,继续说道:“突厥生变了,就连阿史那弘也被半路软禁监视了。” “哦?软禁监视?”长恭有些讶异。 “你也不信对吧?可是我探得的消息便是如此,阿史那弘被你重伤后,幸得此人命大,竟慢慢苏醒过来。但是与此同时他也收到消息,得知阿史那棘连密调兵马,准备发动政变。” “于是便不顾自己还未恢复的身体,快马加鞭往突厥赶去。在途中却被阿史那棘连派来的人拦截,奇怪的是双方并未有什么冲突,阿史那弘似是乖乖任由其摆布一般,由那些人一路监视回到了突厥。”说到这,世雄眼中浮上疑惑和不解。 “后来呢?”长恭问道。 “后来的情况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据说阿史那弘一回到突厥,便遭到重兵监视,在自己的帐中被软禁了,而他部下的势力也在渐渐被分散。看来,这次突厥必将大乱了。”世雄顿了顿,接着说道:“不过可惜了阿史那弘,竟然就要这样将王位拱手交给自己的弟弟了。” “我看未必,这一场变故,鹿死谁手还有待考究呢?以阿史那弘的行事作风,怎么可能乖乖坐以待毙。”长恭倒不同意世雄的看法,虽然无法说出原因,但是那是一种直觉,突厥如今形势并非像世雄说的那样简单。 郑嫣听着两人的对话,心中也不禁想到这阿史那弘究竟是何许人也,难道真如传闻中那样,是突厥的紫瞳神砥吗?那么如今他身陷囹圄,是否也是早已算计好的呢? 第五十一章 胜败一举 深夜的突厥草原,静谧无声,突起的大风钻入衣领,两名守卫一处大帐的士兵不禁缩了缩脖子,心中暗咒这样的鬼天气怎么刚好就被他们两碰上了。 无意的瞟了瞟身后的大帐,黑暗一片,谁会想到那个叱咤突厥的太子殿下此时正被软禁在这座大帐中,想起那人深不见底的紫瞳,两人只觉身上的冷意又添几分。 裹了裹身上的胡衣,两人望着没有一颗星星的黑暗天空,心中企盼着前来交接的士兵赶紧过来,自己好回去睡个温暖的觉。 似是老天听到了这两个士兵的企盼,不一会,前方便有三人前来,那两个士兵顿时心中一喜,远远的就喊道:“这边,你们终于来了,都快冻死我们两了。” 说完便收拾收拾收拾准备回去,而那会功夫,前方三人已经走近,那两个士兵开心的对那三人说道:“这里交给你们了,我们回去休息了。” 三人也不说话,只是点点头。 两个士兵走了几步,又回头对三人说道,“差点忘记了,兄弟,交接的令牌你还没给我呢!” 三人也不回答,其中两人向站在前面的那人交换了个眼神,只见那人上前低头说道:“看我这记性,一时间竟忘记了拿令牌过来,两位兄弟不如随我回营帐拿去吧。” 那两个士兵点了点头,说道:“如此,我们便走一趟吧,只因二殿下吩咐过交接时必须要有令牌,也并非是我等故意为难兄弟。” 那人上前继续低着头说道:“是我自己疏忽了,不怪兄弟,我们这边走。”说着便带着两个士兵向前走去。 谁知道那两个士兵刚刚转身,身后的两人便拔出腰间弯刀,悄无声息的划过那两个士兵的颈间,速度之快,连给敌人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两个士兵瞬间倒地,眼眸中还停留着刚刚觉得可以回去好好休息的笑意,只是死亡,转眼之间,便在这寂静的草原上上演。 刚刚还低着头走在前面的人抬起头来,在暗淡的月光下露出面容,竟是赫连。 只见他望了望地上的两具尸体,挥手对早已将弯刀收回腰间的两人说道:“不露痕迹的处理掉,不得有任何闪失。” 两人点头遵命,将那两具尸体拖了下去。 这时,一直处在黑暗中的大帐却突然亮起了烛火,帐帘被掀开,阿史那弘走了出来,紫瞳在夜色中发出异样的光芒。 “殿下!”赫连跪倒在地。“属下无能,这段时间让殿下受苦了,还请殿下责罚!” 阿史那弘上前伸手扶起赫连,“本宫无妨,再说此计本就是我设下的,你也一直按照我的计划处理的很好,何罪之有!” 说完,紫瞳一闪:“一切继续按照我的计划进行,不得有任何差池,胜败在此一举,明白吗?” 赫连恭声回道:“属下明白。” “那你先回去吧,明日之争我势在必得,本宫决不允许出现任何差错!”阿史那弘冷声说道,眼中一片肃杀。 “属下遵命。”赫连恭敬退下,而刚刚的虽他一起前来的两人也毫无声息的换上了那两个士兵的军服,继续面无表情的守在帐门外。 而阿史那弘负手望着远处的王帐,双眸一眯,然后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帐中。 半夜时分,突厥王帐,一抹玄色的影子出现在王帐之中。突厥王似乎早就知晓了一般,从案前站起身来,慈父一般的说道:“弘,你终于来了。本王等你很久了。” 阿史那弘的面容在淡淡的烛火中显现出来,只见他走至突厥王面前,行了一个君臣之礼,淡漠的如同陌生人的说道:“弘救驾来迟,还忘父王不要怪罪。” 突厥王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却被这淡漠的声音生生压回,他只好无奈的叹了口气,坐回原处,然后指了指对面的位子说道:“坐吧。” 阿史那弘应声坐在了突厥王的对面。 这样在烛火中一看,阿史那弘倒同这突厥王长的十分相似,只是如今的突厥王已是沧桑百年身,面容上也已经刻上了岁月的痕迹,但是却能隐隐看到当初他亦是那样的气宇不凡,叱咤草原,只是岁月无情,到底留不住年华。 “你准备何时动手?”静默中突厥王淡淡开口。 “这个,就无需父王费心看,弘自有打算,父王只要记住这突厥还是在父王手中便是。”阿史那弘冷冷回道。 “在本王手中?”突厥王在暗淡的烛火中摇了摇头,竟像是苍老了不少的一般的说道:“本王老了,也该远离这些是非了。” 然后望向阿史那弘说道:“不过,弘,你要记住,一个君王,并不是狠厉和冷血那么简单,为君之道,还需要一个德字和一颗包容众生的心啊。” “父王多虑了,为君之道,还无需父王来告诉我。”阿史那弘皱眉,冷漠的打断了突厥王的话。 “既然如此,那本王便不说了,但是终有一天你会明白。”突厥王神色黯然的说道。 两人又陷入沉默之中,许久,阿史那弘起身说道:“夜深了,父王早点休息,弘告辞了。” 说完便欲离去,突厥王却突然叫住他:“若是你胜了,便放了他们吧。” 阿史那弘闻言怒气陡升,嘲弄的笑挂在嘴边,转身看着突厥王冷声说道:“怎么?父王还惦记着您那王妃和儿子?您别忘了,将您软禁在这王帐之中的便是此二人,这么多年来,您还没保护他们保护够吗?看看现在,您的保护得到了什么回报。” 嘴角嘲弄散去,阿史那弘脸上浮现一副冷漠无情的模样,淡淡说道:“我不会学父王,放虎归山,不过是对自己的残忍罢了。斩草不除根,只会后患无穷。” 话罢,阿史那弘便掀开帐帘,悄然离开了王帐。 突厥王有些错愣的立在原地,自己的这个儿子,已经再难掌控了,而自己终于是老到再也无力回天了。不过既然是他要的,自己作为父亲便为他扫平这一切障碍吧,也算是终老前为他做的最后一点事情吧。 这样想着,突厥王转身望着身后的王座,解脱般的一笑。 第五十二章 血溅王帐 秋风起,天气骤凉,满地的落叶被吹起,在空中转了几个圈又回到地上。 郑嫣百无聊赖的坐在窗口,望着远方的天空,离及笄礼越来越近了,想起那些繁复的及笄礼细节,郑嫣就头疼,但是却又毫无办法。 想到这,郑嫣不禁皱眉,微微叹了口气。 邺城的秋天到了,萧瑟的秋风吹遍每一个角落,而遥远的草原更甚,风沙满天,打在人脸上生疼生疼。 阿史那弘坐在帐内把玩着酒杯,仰头喝下,帐外的风沙拍打着帐顶,似是在预示着什么。 突然,帐门被掀开,冷风顿时贯彻整个大帐,但是阿史那弘只是淡淡起身望着来人,似笑非笑道:“今日什么风竟将二弟刮来了?” “大哥,”阿史那棘连望着眼前这个似乎不可一世的紫瞳兄弟,心中冷笑,但是却还是面不改色道:“父王今日召集我们前去王帐,我前来不过是相邀大哥一同前去。” “哦?如此,那我们便快去吧,莫让父王等急了。”说完,阿史那弘放下酒杯,从阿史那棘连身边擦过,向前走去。 阿史那棘连望着他的身影,眼眸里闪烁着一种痛恨的神色,但是却又旋即恢复常态,对于一个将死之人,自己已经无需再多做计较,这样想着,阿史那棘连也跟上了阿史那弘的脚步。 来到王帐,只见索格带领皆是佩刀的侍卫立在一旁,突厥王坐在王座上,身边是突厥王妃,此时那雍容的面容浮现出一副洋洋得意的神色。 看到阿史那弘的瞬间,反射性的变换成淡淡的惧意,但是想到如今自己已经胜券在握时,嘴角又不禁浮现一抹快意的笑容。 阿史那弘进帐后,像往常一样的向突厥王请了安,然后问道:“二弟说,今日父王有事召集我们,不知所为何事?” 突厥王望了望前方自己的两个儿子,皆是那样的出类拔萃,只可惜,今日却注定要手足相残了。王朝贵胄,便是连这世间最珍贵的亲情也变成了虚无。 突厥王突然觉得心力交瘁,一切已经没有回转之地了,自己除了心知肚明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束手无策了。 “无事,不过是你兄弟二人许久不见,本王便叫你们一同前来叙叙旧罢了。”突厥王声音有些疲惫的说道。 阿史那棘连闻言,脸色一变,不可置信的问道:“父王,你今日叫我和大哥前来并不是这么简单吧?” 突厥王依旧有些无力的说道:“本王还没老到不记得事情的份上,今日叫你们前来只是为了叙旧而已。” 阿史那棘连眸色一冷,声音也变得狠厉:“我看父王还真是劳拉,难道您忘记刚刚您立诏废除大哥太子之位立我为太子之事了吗?” “你大哥继太子之位以来,身先事躬,从未有过差错,本王为何要废掉他?”突厥王有些不耐的说道。 谁知阿史那棘连不屑的一笑,脸上伪装的尊敬也在这一刻尽数卸去,脸上是肃杀的狠戾,冷冷望着突厥王说道:“既然父王记性不好,那儿子便替父王公布这诏书好了。” 说完便向索格示意了一下,索格忙拿出一帛锦书,阿史那棘连接过,然后得意的冲阿史那弘说道:“大哥,您可要听清楚了。” 阿史那弘依旧一副淡淡的模样,紫瞳中的笑意更浓,也不说话,只是点点头,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阿史那棘连见此,更是得意,手一抖,摊开锦书,脸上的神情却在瞬间变得苍白和难以置信,半响都没有读出一个字。 “二弟倒是读啊,大哥我还洗耳恭听着呢。”阿史那弘噙着一股玩味的笑淡淡说道。 阿史那棘连狠狠瞪了索格一眼,然后将那锦书撕成两片扔在脚下,阿史那弘淡淡瞟了一眼,笑意更显,然后嘲讽道:“我看没有记性的是二弟吧,竟拿出一张空白锦书说是父王的锦书,真是笑煞旁人了。” 不理会阿史那弘的嘲讽,阿史那棘连几步走到索格面前,抓住他的衣领厉声问道:“本宫问你,诏书呢?” 索格一脸惊惧,使劲摇头,“殿下,我真的不知道,它一直在我手中的啊,怎么可能变成空白的呢?这不可能。” 阿史那棘连一把放开索格,怒声说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索格跌坐在地上,还处在惊惧和不解中。 见阿史那弘一脸笑意,阿史那棘连冷笑道:“大哥,你也无需得意,今日,即使没有这诏书,你这太子也废定了!” 说完指了指周围,继续说道:“你看,这周围如今都是我的兵马了,你已经插翅难飞了,我看你还是束手就擒吧。” 阿史那弘嘴角勾出一道诡异,冷漠说道:“二弟,怎么那么肯定这周围就一定都是你的兵马呢?连诏书都能被掉包,你不觉得很蹊跷吗?” “你无需再使离间计了,这些都是我亲调的兵马,决不会有错,我劝大哥你还是乖乖交出太子印鉴,念在过往兄弟情谊上,我答应你给你留下全尸。”阿史那棘连自信满满的说道。 “既然二弟你都这么说了,那”紫瞳一眯,闪出危险的信号,如鬼魅的声音想起:“就休怪做大哥的没有提醒你了。” 话还未落,阿史那弘狠狠摔落藏在袖中的另一酒杯,啪的一声,刺耳的如同索命的修罗。 顿时帐中多出很多黑衣护卫,在那些都还未来得及拔刀的侍卫身后悄无声息的一剑刺穿了他们的胸膛,顿时局势逆转,刚刚还危机重重的阿史那弘便不费吹灰之力的将危机解除。 黑衣中,赫连走出,一刀砍掉还在地上呆坐的索格的头颅,然后收回弯刀,立在阿史那弘身后,冷冷的注视着眼前已经惶恐的连连摇头说不可能的阿史那棘连。 索格的头颅滚到阿史那棘连的脚边,面上还残留着狰狞的恐惧。阿史那棘连踉跄的后退一步,然后似是难以相信眼前局势突变的事实,望着阿史那弘说道:“这不可能,你的势力我明明已经全部削弱的毫无东山再起的机会,这一切根本不可能这样!” 阿史那弘冷冷看着面前这个已经输的一败涂地的弟弟,“你错就错在太小看了这些被你分散的势力,也太轻视对手的能力了,你以为你散播我重伤将死的消息便会动摇他们反投你帐下吗?你太小看一个人的忠诚和信念了。” 阿史那弘惋惜的说道:“若论才智,你并不差于旁人,只是可惜你的心,太小,根本再也容不下其他本可以用眼睛去观察到的事物了。” 说完,抽出身后赫连的弯刀扔到阿史那棘连的面前,淡淡说道:“你自己做个了断吧。” 阿史那棘连呆呆的望着地上的弯刀,心中始终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呆立在原地。 “都给我住手!”久久没有说话的突厥王妃突然开口,众人望向王座方向,才发现,此时突厥王妃正将一把匕首抵在突厥王的颈间,然后望着阿史那弘说道:“若是还在乎你父王的性命,就让你的人退下,放棘连离开!” 阿史那弘双眼微眯,危险的望着突厥王妃,正欲说什么时,突厥王却突然向前一倾,顿时锋利的匕首便割破他的喉咙,鲜血喷了突厥王妃一脸。 她不可置信的望着面前自己的丈夫,手中匕首落在地上恍铛一声响,她声音颤抖的问道:“为何,你明明知道我不会刺下匕首,却宁愿死也不肯给棘连一条生路,他也是你的儿子啊!” 突厥王闭了闭眼睛,嘴角溢出鲜血,似乎忍受着极大的痛楚,艰难说道:“蓉儿,我们也老了,他们年轻人的事就让他们年轻人自己了断好了,本王累了,不想再目睹这一切纷争了,你好自为之。” 说完将视线转在前方自己的两个儿子身上,苦涩的笑容挂在嘴边,也罢,既然无法阻止那便眼不见为净,让这一切成为自己身后事。 最后深深的望了眼阿史那弘,这个自己倾注了诸多心血培养的儿子,如今已经无需自己的护佑了,他已经冷漠的不近人情了,强大到可以成为这草原的王者了。 意识慢慢涣散,最后突厥王终于再也抵挡不住生命的流逝,最后倒在了案前,这个曾经叱咤草原的突厥之主,就这样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阿史那弘望着突厥王眼中的灰暗再到他倒在案前,眼波中闪过一丝苦痛,却又在瞬间如同投入湖中的石子,激起一层涟漪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突厥王妃望着这个自己陪伴了一生的丈夫死在自己面前,顿时万念俱灰,所有支撑也在瞬间崩塌,她呆呆的吃力的抱起突厥王,喃喃的说道:“你怎么先走了呢,你不是还要带蓉儿策马在草原上无拘无束吗?” 眼角留下一行清泪,突厥王妃突然招手让阿史那棘连过来,“棘连,到母妃这里来。” 阿史那棘连见此变故,自己也清楚自己大势已去了,望着变得有些痴傻的母亲,他慢慢走到突厥王妃身边蹲下,唤道:“母妃!” 突厥王妃似是在瞬间苍老了许多,轻轻的抚着儿子的面容,淡淡的眉眼间尽是慈爱的笑意,突然,她捡起刚刚架在突厥王脖子上的匕首,狠狠刺进阿史那棘连的胸膛,鲜血喷涌而出。 阿史那棘连痛心的望着自己的母亲,心口传来的痛楚渐渐加深,但是终是释然一笑,慢慢闭上了双眼,倒在了自己母亲的怀中。 突厥王妃嘴角带着笑意的说道:“如今好了,我们一家三口终于团聚了。” 然后转头看向阿史那弘,嘲讽的说道:“你看,即使你胜了,你也不过是赢得了一把冰冷的王座,而我和你父王你弟弟又可以团聚在一起了,其实,你终究什么也得不到。因为,你是个没有心的魔鬼,没有人愿意同魔鬼共处的,这世间最平凡的亲情,你再也不会拥有了。” 说完嘴角露出一抹同情的笑容,将匕首拔出插进自己的胸口,然后倒在了刚刚死去的两人身旁。 阿史那弘闻言,背脊一直,似乎真的有什么从生命中抽离。望着王座旁没有了声息的三人,他微微闭了闭双眼,然后毅然转身离开了王帐,只有他的声音冷冷传来:“王妃同二殿下造反,欲弑君谋位,幸发现及时,已当场伏诛。但我王仁厚,在临死前还说并未怪罪他们,谋反之罪免去,厚葬。其余参与谋反之人,严办!” 第五十三章 兀长梦魇 突厥易主的消息传到邺城时,已经距离郑嫣及笄只有两天了,那一天,郑嫣正同长恭、靖轩在月扬楼小聚。 “如今阿史那弘成为了突厥之主,那我朝和突厥之战不是在所难免了吗?”郑嫣不禁歪着头望着长恭和靖轩问道,眉色一黯,感概道:“那两国的百姓又要遭殃了。” 长恭放下手中茶盏,摇摇头说:“那倒未必,此次虽然阿史那弘成功解除危机,平定叛乱,但是突厥内部亦是被这场叛乱弄得乌烟瘴气,元气大伤,一时间怕是很难恢复。” “所以这个倒暂时不用担心,”说完长恭眉眼间又浮上一丝担忧:“倒是西魏,我听说宇文护如今大权在握,早已经不将皇帝放在眼中,而他一向又对我朝虎视眈眈,只怕不久西魏也要变天了,到时西魏那边倒是个祸患啊。” 靖轩亦是担忧的赞同道:“不错,阿史那弘那边暂时还无需担心,只怕是宇文护这只猛虎出山,才是让人更为忌惮的。” 郑嫣并未听过宇文护的名字,自然不懂,她一脸疑惑的望着面前的两人,想要弄个明白,靖轩见此,淡淡一笑:“不说这个了,倒是嫣儿,离你及笄礼也就两天了,都准备妥当了吗?” 本来还疑惑着的郑嫣一听靖轩说起及笄的事,不禁耸拉着耳朵说:“靖轩哥哥,你能不能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啊,我都快被烦死了。为什么一个简单的及笄要有那么多复杂的环节啊,我现在脑子里都快崩溃了,想起来就烦啊。” 长恭和靖轩闻言皆是一笑,长恭双手抱胸,无奈笑道:“都快是要成大姑娘的人了,竟然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及笄对女子可是仅次于终身的大事,多少女子期盼这神圣的一天啊,你倒好,还未到就已经烦了。” “我倒觉得其实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及笄本就是我自己的事情,何须请些无关痛痒的人来,有你们、爹爹就够了,至于那些繁文缛节,我也觉得大可省去。”郑嫣努了努嘴说道。 靖轩微微喝了口茶水,然后宠溺的说道:“嫣儿这倒错了,这及笄礼是自古传下来的习俗,而且女子及笄本就是大事,即使繁复了一些,可是这一生一次的礼节还是应该大为操办一下的好。” “靖轩说的有理,我看你啊,还是忍忍吧,过了这几天不就好了嘛,再说你身旁自会有人提点,又无需你自己操心。”长恭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夹带着大街上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一股淡淡的秋风吹进室内。 三人只觉这凉凉的轻风让人顿时心旷神怡,谁也没有再说话,拿起手中冒着淡淡热气的君山银针慢慢品着。 千里外的突厥草原,一人一马在草原上狂奔,深色的狐裘,冷若冰霜的面容,紫色眼瞳此时浮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哀伤,风在耳边疾驰,似乎只有在这样的速度下,自己才能减轻心中那片沉重。 阿史那弘的额间已经溢出点点的汗珠,但是他却依旧没有勒马停下来的意思,距离突厥王下葬已经三天了,这三天来,他每到这个时候便会驾马在草原上狂奔。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消除心里的阴霾,但是停下来后,却又是无比的寂寥。赫连有些担忧的望着草原上奔驰的新王,是谁说此人淡漠无情,冷血残酷,那么这几日那怎么也掩藏不住的痛楚和愁绪又作何解释呢。 只是世人误传罢了,赫连低头摇摇头,复又抬眼望着那深色的身影,心中期盼他可以早日从失去的痛楚中解脱出来来。他那样的人,受的伤只能自己慢慢愈合,别人是怎样也踏不进了。 阿史那弘行至一处高坡,勒马停了下来,轻松的跳下马来,只见他负手立在高坡上,望着此时突然刮起大风的草原,说不出的萧条寂静。 俊朗的侧脸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唇角紧抿,似是在强忍着某种伤痛。 三日前的深夜,也就是突厥王下葬的前晚,阿史那弘突然出现在空无一人的灵堂,靠在棺柩旁呆了整整一晚。 待醒来时已是天见初晓,阿史那弘只觉面上有些凉意,伸手一抹竟发现自己流泪,微微拭去还残存的眼泪,他淡淡望了棺柩一眼,然后转身离开了灵堂。 那一晚,阿史那弘做了一个兀长的梦,梦里一个修长俊朗的男子正在手把手教着一个紫瞳男孩练习射箭,一发就中,那男子宠溺的摸了摸男孩的头赞道:“我的弘就是聪明,一教就会。” 这时一个胡衣女子走了出来,冲两人笑道:“你们都练箭练了许久了,都过来歇歇吧。”说完便拿出了刚刚做好的羊奶糕,冲男孩招了招手。 男孩高兴的放下弓,跑到女子身边,笑着说道:“谢谢娘。”说完便大口吃起了羊奶糕,女子在一旁宠爱的看着男孩,然后望向站在一旁的男子。 男子温柔的看着妻儿,然后走过去牵住了女子的手。 突然,画面跳转,帐篷着火,男子不在,但是火势之凶猛,无处可躲,而且黑烟弥漫也无法逃出帐外。 女子紧紧护住怀中男孩,突然一咬牙,将帐篷内的水淋湿全身,退至一角,将男孩紧紧的护在身下,此时的男孩早已吓得不能动弹了,只能疑惑的看着母亲的举动。 女子在男孩身边轻声说道:“弘,要记住,好好活下去,你父亲肯定会来救我们的。” 男孩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然后静静的呆在母亲的怀中,烟雾弥漫,男孩终于支撑不住陷入了昏迷之中。 待到醒来时,却不见了母亲的踪影,只有父亲紧紧拽着他的手坐在一旁。 那一日男孩知道自己的母亲为了救自己而被烧成了焦炭,而当他的父亲赶来扑灭大火后,自己也就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也许是上天眷顾,一月之后自己竟奇迹的醒了过来。也就是在这一日他才知道自己的父亲竟是突厥的王,而自己也被立为了太子。 那一日后,男孩便变了,沉默寡言,不再像当初那样单纯了,身上总是散发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但是对于父亲,他倒并未有多少怨言,只因那一月来,父亲的憔悴尽在他醒来的那天一览无遗。他笃定父亲心中的苦,和自己是一样的。 直到有一天,无意间他跑到父亲的王帐附近,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争吵声,于是他不禁驻足在帐外偷偷听着。 “蓉儿,你太过分了,阿薇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子,你下这样的毒手,不怕遭报应吗?”是父亲的声音,阿薇是自己母亲的名字,听到这,男孩心中不由一紧。 “王,你莫要忘记了你还是突厥的王,你有这草原的天下,你不该沉溺于一个平凡女子的温柔乡中,蓉儿如此做,不过是要你悬崖勒马,若是你觉得蓉儿做的过分了,那便处死蓉儿好了,就当一命抵一命。”说完便听到了弯刀拔出的声音,但是恍铛一声,刀落在了地上。 男子的声音传来:“你这是做什么,如今人已死,是你死也无法补偿的。这件事便到此为止,谁也不要再提了,尤其是在那孩子面前,还有册立太子一事,你也不要再有任何异议了,这是你欠那孩子的。”说完男子向外走出的脚步传来,男孩慌忙躲到一边,紧握拳头,紫瞳里尽是仇恨。 一切的真相,如此生生的被揭开,男孩只觉恨不得冲进帐内将那女子碎尸万段,可是他终是压制了下来,面色一片清冷,紫瞳里尽是坚决。 伤害自己,害死自己母亲的人,他要他们生不如死,从此被自己玩弄在股掌之中,直到自己同意让他们死。 高坡上,阿史那弘迎风而立,如今终于大仇得报,可是心中却并不是那样的痛快,闭了闭双眼,算计了十几年,如今可谓是解脱了,却突然觉得心中更加沉重不堪了。 孤寂的身影,在草原上静默,有些过往正悄悄随风散去,但是心中的魔魇却注定一生缠绕。 第五十四章 及笄 金秋时节,朗月高挂,丞相府张灯结彩,只为庆祝丞相千金的及笄礼。 夜色下,形色匆匆的人们脸上都是由衷的微笑,桂花飘香,让人心情更是大好。 正厅中,郑元清坐在首位,旁边是一把空空的椅子,斛律光和斛律夫人列在次座,方静若则是面无表情的坐在一旁。 断断续续的宾客也来齐了,郑元清挥挥手吩咐奏乐,一时间丝竹声入耳,是淡淡却不失活力的音律,同郑嫣正好匹配。 郑元清起身,对到场的宾客微微拱拱手,笑着说道:“今日,元清在此感谢各位能莅临小女的及笄礼,元清不甚感激,下面及笄礼正式开始。” 说完对身旁礼官点头示意了下,那人忙高声喊道:“有请郑小姐入席,拜见各位亲朋。” 礼官的声音刚刚落下,郑嫣便一身紫色锦衣出现在大家的视野中,众人看向门口的眼神也在瞬间化作惊艳定格。 只见郑嫣一身紫衣,长发飘飘,嘴角含笑,眉间点过一笔桃花妆,白皙的皮肤带着点点的绯红,再加上空气中那股桂花的清香,让人不禁觉得眼前此人如同飘渺独行的画中人,一步一步踏进自己的眼前。 满堂的宾客都盯着门外缓缓走来的郑嫣,脸上的惊叹溢于言表。 紫衣飘袂,本是雍容华贵之色,却偏偏在眼前的女子身上展露出如芙蓉出水般的清雅。 长恭望着浅笑的郑嫣,嘴角不自觉的勾起,视线紧紧落在郑嫣身上,能将这一身紫衣穿出清新淡雅之感的人怕也只有眼前一人吧,不过,这世间有这一人,便也足够了。 而自己又偏偏和她遇见,此生足矣。 靖轩则是依旧淡笑的望着郑嫣,心中欣慰,转眼间,那个当初一眼便刻在心里的女孩终于长大了,从此青丝为谁挽起又为谁放下呢? 转头望了望身旁的长恭,心中又是了然,也只有他,能够配得起眼前这明艳女子了,郎才女貌,举世无双的璧人,只是他们什么时候能够终于明白各自的情感呢? 想到这,靖轩不自觉的皱了皱眉,正好被站在前面的世雄看到,他有些疑惑的小声问道:“靖轩,你怎么了,今日可是嫣儿的重要日子,大家都高高兴兴的,你怎么皱眉了啊?” 靖轩闻言抬头,恢复了之前淡笑的模样,“三哥,不过是想起一些琐事,与嫣儿无关。” “嗯,那就好,琐事以后再想,今日开开心心的来参加嫣儿的及笄礼就是了。”世雄拍了拍靖轩手臂说道,靖轩点了点头,世雄才放心的回头继续看着已经走到郑元清面前的郑嫣。 郑嫣缓缓跪下,双手举眉平齐,深深的叩拜了下去。郑元清上前扶起,这时礼官高声说道:“有请斛律夫人为郑小姐挽发。” 斛律夫人起身走向郑嫣,而郑嫣则跪坐在丫鬟铺在地上的软垫上,抬眼间望见那空着的座椅,心中不禁有些酸涩。 娘亲还是没有出现,虽然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真正看着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还是十分失望的。 眉色黯了黯,看着慈爱的走向自己斛律夫人,因为娘亲不在而自己和二娘的关系又不好,父亲才决定让斛律夫人为自己行这及笄礼的。 这么多年以来,斛律夫人给了自己母亲般的关爱,也弥补了不少自己对于娘亲的想念,想到这,郑嫣冲斛律夫人感激一笑,脸上的酸涩淡化了不少,眉间的黯然也渐渐消散。 她不想在众人面前流露失望和难过,父亲和他们都为自己的及笄付出了许多努力,自己要开心的渡过这个及笄礼,从此,自己就真的长大了,再也不能让他们担心了,郑嫣暗暗下定决心。 斛律夫人拿起身旁丫鬟递过的木梳,轻轻为郑嫣梳起,黑色的发丝慢慢的被梳起,一层层挽起,最后成为一个简单却不失美丽的流云发髻,斛律夫人正准备取过托盘里的簪子插进发髻时,郑嫣却突然开口,从怀中取过一个锦盒说道:“斛律姨娘,用这个吧。” 斛律夫人笑着接过,说道:“你这丫头,既然已经有了喜欢的簪子,为何刚刚不拿出来?” 郑嫣笑着答道:“我也是才收到不久,觉得要比那支原本准备的簪子看着好看,便一起带来了。”说完,眼角还不经意的瞥了瞥长恭的方向。 长恭闻言,低头笑了笑,不久前的那丝阴霾和怒气全数消散,那是自己在及笄礼开始前不久,在望月阁给郑嫣的锦盒,也是自己那段时间自己亲手精心为她准备的礼物,如今听到她说喜欢,突然就觉得自己也跟着开心起来。 想起刚刚在望月阁郑嫣打开锦盒眼神中惊艳的表情,但是嘴角却是微微撇了撇说道:“不过就是一支簪子嘛,有什么了不起的,这个礼物,我才不满意呢。” 长恭当时便拿过锦盒,心中也有些恼怒,这支簪子是自己辛苦那么多日亲手所作,本以为她会十分喜欢的,却没想到她见此却是这副态度。 谁知郑嫣一把又抢回了锦盒,说道:“虽然不满意,但是勉强还可以放在一旁做个摆设。” 长恭闻言更是气到不行,可是却还是抢不回锦盒,最后只好罢手,然后甩袖留下一句随便你便转身离开。 哪料到郑嫣竟会在及笄礼上拿出这簪子,并将原本准备的簪子替换,想到这,长恭嘴角笑意更浓。 这时孝琬凑了过来,捅了桶长恭的臂弯,“好小子,你倒挺用心的,原来那锦盒里竟是一支簪子,而且还被疯丫头爱不释手,竟然替换了皇上御赐的紫玉簪,我倒要看看这簪子有多好看。” 孝瑜则是象牙骨扇一展,淡淡说道:“不管这簪子比不比的过那支御赐的紫玉簪,但是心意更为珍贵,再说,出自长恭之手,只怕也不赖。” 长恭对两位哥哥一笑,一副你们拭目以待的模样,心中泛起一阵感动。 只要她喜欢便好,这一生,怕是要沉醉在前方女子的笑容里。其实从当初将军府初遇时,便注定了。 从此青丝挽,发髻流转,为谁放下。十月金桂的年华,为谁而留。 第五十五章 白玉桃花簪 斛律夫人轻轻打开锦盒,小心取出锦盒中的簪子,顿时一支白玉簪亮于众人眼前。 上等白玉,触手温凉,斛律夫人也不禁赞道:“好一朵桃花独秀啊。” 郑嫣低头笑了笑,那一朵桃花的确镌刻的栩栩如生,记得自己只是偶尔提起过长安的桃花林,而自己也钟爱桃花,没想到长恭竟记住了,并将这桃花精心雕刻于这白玉簪上。 念及此,郑嫣眼角侧向长恭,一抹淡笑浮现,别是动人。 长恭本就是望着郑嫣的,见郑嫣视线瞥向自己,扬眉冲她笑了笑。 斛律夫人将白玉簪插进郑嫣发间,顿时流云发髻更显雅致和美丽,不得不说这支白玉桃花簪与郑嫣是极其的匹配,简直就是精心为今日这发髻制成一般,浑然一体,仿若本就就是一个整体。 长恭当初也并没想到这白玉簪会与此刻的郑嫣如此相配,当初不过是无意记起她提起过长安的桃花并告诉自己她钟情于那春色里的嫣红。 于是自己便不由自主的在玉簪上镌刻上了这么一朵桃花,如今看来,倒是无巧不成书,倒是匹配的很。 孝琬在一旁也不禁赞道:“确然是十分的相配,长恭,咱们兄弟这么多年,没想到你竟有如此手艺,这白玉簪同那御赐的紫玉簪相比,的确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长恭淡淡瞥了瞥孝琬一眼:“三哥你总是关心那些旧时的陈年旧事,自然不能发现。” 孝琬有些尴尬的收住笑,“还记恨着我当初和嫣儿说你那些儿时的事啊,我那不是无心之失嘛。” “无心之失?三哥,别人若说这话我信,可是你说,我可不会信。你那分明是故意的。”长恭扬眉摇头说道。 孝琬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孝瑜打断了,“你们兄弟两,还真是有趣,平时我就不管了。可是现在难道你们要在嫣儿的及笄礼上讨论出谁对谁错吗?” 长恭叹了口气,没有说话,而孝琬也闭了口。 孝瑜淡淡一笑,用骨扇拍了拍长恭问道:“这白玉簪,怕是花了你不少心思吧?” 听出孝瑜话中的言外之意,长恭到有些局促了,“大哥!”孝瑜淡笑看着长恭,也不说话,似乎是在等着长恭的答案。 长恭将视线转移,“也没怎么花心思了,只是无意间得到了支上等白玉簪,但看着又有些单调,刚好疯丫头喜欢桃花便随手加了多桃花罢了。” “是吗?仅此而已?”孝瑜一脸不信。 “仅此而已!”长恭毫不犹豫的说道,但心里真实的回答只有他一人得知了。 “我不过是问问,看你急促的模样。”孝瑜无奈的笑了笑,收回骨扇,一脸意味深长的看着转过视线的长恭。 自己的这个傻弟弟,明明就精心准备了这支簪子,竟还是不肯承认自己心中最真实的想法,难道果真是当局者迷吗? 将视线转向前方的郑嫣,此时她正在给主座上的郑元清行礼,紫衣流转,华灯下的面容姣好,青丝高挽,白玉簪插在发间,一切静好,让人动容。 “礼成!”礼官高声说道。 众人道贺之声传来,而郑嫣却是心下一松,大大的呼出一口气,心想终于结束了,现在只想快点回到望月阁好好睡上一觉。 可是这个时候孝琬却突然凑了上来,盯着郑嫣发间的白玉簪细细打量着,啧啧了两声,“疯丫头,没想到啊,你今日的确与以往不同了许多呢。尤其是这白玉簪,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相印,真是不枉长恭的一番心意了。”说完还不忘瞥了瞥长恭。 郑嫣面色一红,但随即抬头,扬眉说道:“孝琬哥哥,这白玉簪的确甚得我心,只是你的礼物,我可是很不满意的啊。”说完,郑嫣装出一副有些生气的模样。 孝琬见此,忙焦急的问道:“怎么不满意啊?那也是我好不容易想出来的啊,费了我不少脑子呢。” 郑嫣装作嫌弃的摇了摇头:“谁知道呢,反正啊,我就是不满意,你看着办好了。” 孝琬一副懊恼的样子不知道说什么好,郑嫣得逞的笑了笑,然后趁着众人不注意,溜回了望月阁。 南宫在身后一路跟随着郑嫣,望着郑嫣高挽的发髻,心中想到,小姐终于长大了。 月色下的白玉簪在黑夜中反射着淡淡的光芒,而郑嫣的紫衣在这样的淡淡光芒下更显得飘飘欲仙,那微笑着的梨花酒窝,让人心中不由一动。 南宫浅笑,自己家小姐的风华只怕会随着时间渐显,今晚已是如此倾倒众生了,将来怕是更要让这整个邺城的小姐们望尘莫及了。 只是希望有些事情能够永远的掩埋,小姐能够一直这样的成长下去,也许才是最好的结果。 回到望月阁的郑嫣第一件事就是将身上的锦衣脱去,只着中衣,然后取下白玉簪,满头青丝便流泻而下,郑嫣便觉身上轻松不少,心里也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南宫给郑嫣披了件外衣说道:“如今虽还未入冬,但是夜晚已经微寒,小姐还是不要着凉了的好。” 郑嫣感激一笑,“只是今日身上穿的太过繁复,再加上一折腾就更累了,所以一回来便只想将这锦衣脱了去,还未曾想到天冷容易着凉这一说。不过,有姐姐在,嫣儿也不会着凉的。” 南宫笑了笑,见郑嫣一脸倦容,便柔声说道:“小姐,你也累了一天了,我去正厅和老爷说声,你好好休息吧。” 郑嫣微笑着点点头,“也好,那就有劳姐姐了。” 南宫应了应便向外走去,并随手将门关上了。郑嫣转身走向内室,在铜镜前停住,望了望镜中的自己。然后低头望着自己手心握着的白玉簪,嘴角浅笑。 第五十六章 长安乱 夜色渐浓,郑嫣却突然没了睡意,披衣而起,推开窗户,望着窗外的月色,突然思念起了娘亲。 长安一别,如今已是七年。不知道娘亲一个人过的好不好,会不会记得今日是自己十五岁的生辰。往日在长安的一幕幕涌上心头。 郑嫣鼻子一酸,但是她却又将头微仰,将那就要滚下眼眶的热泪逼了回去。 回头望着案上摊开的画卷,那是靖轩哥哥送给自己的及笄礼。画中女孩白衣胜雪,在海棠树下驻足,只为寻觅那本就不存在的芬芳。 是不是本就太过痴迷,所以却忘却了原本呢? 画卷上还题着那日自己无意所做的海棠诗,娟秀小体,竟是按照自己的笔迹描摹上去的,郑嫣勾了勾嘴角,心中感动,这份礼物,亦是那样的珍贵。 那是自己在将军府的生活,也是童年时在邺城的最初记忆,而那个送画的人,自己也早已将他敬为兄长。 回身走到案前,郑嫣慢慢收起画卷,将它小心的收好。 无意低头,发现颈间的紫玉在月光下闪烁着点点紫光,心中一动,弥罗。 长安城,大周宫中一处较为隐蔽的角落,宇文邕长身而立,静静望着这夜色下的皇宫,巍峨宫殿,华灯流转,尽是虚华景象。 一月前,堂兄宇文护领兵包围皇宫,逼迫恭帝退位,尊自己的兄长宇文觉为帝。从此拓拔氏一手创立的西魏就这样结束了,而宇文家则是走上了权力的高峰。 望着秋风下萧瑟的皇城,宇文邕冷漠一笑。不过一月的时间,改朝换代,就这样云淡风轻的发生了。 那些曾经臣服于拓跋氏的老臣也在宇文觉登上皇位的那一刻,纷纷倒戈,投向宇文家。虽开始也有不少的反对之声,可是却不出几日的功夫却又销声匿迹。 宇文邕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心中鄙夷,人的忠诚,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故作姿态的忠心,不过只会让人觉得是惺惺作态的恶心。 而自己,也决不会再轻信任何人。任何人,也包括她吗?七年未见的那个有着梨花酒窝的女孩,自己真的可以做到吗?不再轻信。 想起那个女孩,宇文邕眉间的冷漠又消减了不少,但是却又被周身一种淡淡的薄怒所代替。 她,终是负了那个约定,也许如今她已将那个约定忘得一干二净,而自己却还在回忆中挣扎。想到这,宇文邕不禁握紧了拳头。 “殿下!”身旁突然传来若风的声音,宇文邕面上神色恢复常态,回头,淡淡问道:“什么事?” “听说皇上最近在同赵大人等元老大臣秘密商量着要罢黜晋国公。”若风恭敬回道。 宇文邕想了想,宇文护自从专权以来,愈发猖狂,当初他就不将恭帝放在眼中,如今更是不将自己一手扶持的皇帝当一回事。 此人若是不除,只怕自己兄弟几个只会成为他手中随意玩弄的傀儡。 可是现在却并不是时候,宇文护大权在握,大部分大臣又是他一力培养起来的心腹,若想除他,必须精心布置,不能急于一时。 “若风,你派人秘密将消息透漏给独孤信,他必会阻止的。”宇文邕突然说道。 “独孤大人?”若风有些疑惑。 宇文邕点了点头,“我本就是闲人一个,平日也并不与他人结交,此事我不便出面。独孤信定能阻止。”说完眼中尽是笃定,宇文邕深知独孤信为人,正直多谋,想的也比旁人深远。此时并不是除宇文护的良机他也心知肚明。 “可是晋国公如今大权在握,目中无人,朝中大臣也对他有所微言,为何不借此机会除掉他呢?”若风不禁又问道。 “若风,你只需照我说的去做便可,其余的你不必多问,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现在,你只需记住,宇文护可不像表面那么简单。”宇文邕将视线投向远处的黑暗夜色中,清冷的眸子倒映出月光般的冷寂。 “是,属下这就下去办。”若风恭声退下。 宇文邕有些忧色的望着此时一片沉寂的深夜皇城,看似平静的表面,其实早已暗流涌动。 果然如同宇文邕所料,独孤信得知消息,力劝宇文觉打消此时除去宇文护的念头,可是宇文觉表面应承心中却依旧坚持。 这一点,倒是让宇文邕始料未及的,自己这个哥哥的心思和执拗,终究还是算错了。 宇文觉和赵贵的密谈很快被人告发,宇文护以蛊惑皇帝的罪名毒杀了赵贵,而独孤信也因知情不报下狱,最后惨死狱中。 本以为宇文觉会就此罢手,却不想,同年冬天,宇文觉召集心腹大臣准备诛杀宇文护,却又被宇文护发觉。 宇文护以清君侧的名义除去了宇文觉的左膀右臂,安插自己的人手,顿时宇文觉便被架空。 不久宇文护凭借手中兵权和谋划,废除宇文觉,并从岐山迎回宇文毓,以其天资聪颖,仁德爱民为由立为皇帝,年号武成。 得知这一切的时候,宇文邕也只能淡淡的置之一笑,立谁为帝,不过只是一个幌子的问题。 而自己的三哥不过只是一个牺牲品罢了。既然自己已经无法阻止,那便顺其发展,且行且看。 宇文邕拿起手中的酒杯,浅浅一抿,不过说起宇文毓,自己的大哥,宇文邕脸上神色柔和不少。 为人温婉宽厚,战功在身,而且在岐州励精图治,深受百姓爱戴,的确比自己那个性子较急躁的三哥更适合做这个皇帝。 而宇文毓也是众兄弟中同自己最为亲近,也是除了父亲母亲之外唯一一个肯亲近自己的人。 所以对于此事,宇文邕也未做多想。 这时宇文邕殿中大门被推开,宇文毓走了进来,冲宇文邕一笑,“四弟,许久不见了。” 宇文邕亦是一笑,淡淡的却不是那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说道:“大哥。” 两兄弟在桌前坐下,宇文毓拿起桌上的酒杯,仰头喝尽。不禁笑道:“看来,还是四弟最清闲,美酒佳肴,快意人生啊。” “我不过是闲人一个,大哥如今身在高位,大周的社稷也尽在你的一念之间,又岂是我能相比的。”宇文邕依旧淡淡的回道。 几杯酒下肚,宇文毓似是有些醉意,只见他摆摆手说道:“我倒是羡慕四弟的很啊,我本也无意这江山,在岐州的生活,随心所欲,好不自在啊。可是如今,你看我黄袍加身,看似风光无限,却又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了。” “大哥,”将宇文毓有些醉意,宇文邕皱了皱眉,按下宇文毓还要去倒酒的手,说道:“不要再喝了。” 宇文毓苦涩一笑,也没有再给自己斟酒,只是起身说道:“我该回了,还有很多政事要处理。” 说完走向门外,却又在门外顿住,突然回头对宇文邕说道:“父亲去后,这世间便只余你我兄弟几人,做大哥的,只想好好保护自己的弟弟,你如此,三弟也是如此。这皇位即使不是我的本愿,我也会好好坐下去。你们安好,我也算无愧父亲在天之灵了。” 宇文邕望着消失在门外的宇文毓,眼神复杂,回身拿起刚刚的酒壶,仰头一饮而尽。 第五十七章 未若柳絮因风起 辞旧迎新,转眼就这样快要过完一年了。 寒梅开满枝头,股股清香,雪花渐渐落下,银装素裹。像是这天地间最纯洁的精灵坠落凡间,银白色的一片,浸洗着世间的污浊。 郑嫣一身素衣,在梅花树间以剑起舞,青丝束起,清爽怡人。手中长剑挥洒自如,飘袂衣阙,道不尽的潇洒动人。 南宫站在一旁,手中拿着郑嫣的狐裘,望着那移动的素衣身影,心中惊叹,这几年的习武,郑嫣的武功已经精进了不少,如今怕是自己也未必是她的对手了。 嘴角含笑的望着这个自己决定此生守护的小姐,南宫心中欣慰,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又是谁能相比的呢? 渐显风华的姿容,举手投足之间洒脱却不失大家之气,这世间的女子恐怕都已经远远的被郑嫣甩在其后了,南宫只觉一种自豪在心里油然而生。 不多时,郑嫣便收住剑势,向南宫走去。南宫忙上前,将狐裘披在郑嫣身上,嘴上叮嘱道:“小姐,虽然这几年,你那畏寒的体质也好了许多,可是这大冬天的练剑,万一冻着了怎么办?” “姐姐,你怎么还将我当初那个怕冷的小孩子啊,如今,我已经不再那么怕冷了,而且身体也好了许多,不过是练了会剑,没事的。”郑嫣将狐裘裹了裹,笑着说道。 南宫嗔了郑嫣一眼,然后端上一杯热茶,递给郑嫣说道:“来,刚刚泡好的茶,喝着暖暖身子。” 郑嫣接过杯子,然后对南宫说道:“姐姐,你自己忙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 南宫点了点头,走时还不忘嘱咐道:“那小姐你也不要在外面呆太久,早点回屋去的好。” 郑嫣笑着应道:“嗯,我知道了。” 梅花绽放,雪色天地中的一点嫣红,傲骨节操,万花凋谢后的美丽。郑嫣折下一支梅枝,低头闻了闻它的芬芳,然后拿着梅枝向不远处的回廊走去。 在回廊处找了个地方,郑嫣放下梅枝,坐了下来。抬头望着还在不断飘落的雪花,万物无声,似乎只剩簌簌雪声。可是那白色精灵却在落到地面的瞬间,便消失在厚厚的雪地中,再也寻不着痕迹了。 郑嫣有些出神的望着雪花不断飘落,突然觉得有些倦了,但却又不想离开这白茫茫的一片静谧天地。 于是索性也不管这外面的寒冷,郑嫣靠在回廊的柱子上,渐渐的闭上了双眼。用心去听这静谧天地里的微微絮语,用心去留住这稍纵即逝的美好。 就这样,郑嫣竟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回廊处又多了一个白色身影。 只见他轻轻解下身上的披风,弯下身来将披风盖在了郑嫣身上。而郑嫣也在这一刻醒来,抬眸对上一双好看的眼睛。 “长恭!”郑嫣有些意外的叫道。 见郑嫣醒来,长恭直起身来,瞟了瞟她一眼,有些责怪的说道:“我说疯丫头,这可不是春天的桃林,这种大冬天你竟然也能睡着,不怕冻坏了吗?” “我刚刚只是想闭眼静静,却没想到竟然睡着了。”说完似是又想起什么来了,有些气恼的说道:“你怎么又叫我疯丫头了?不是说好我及笄之后就不叫我疯丫头了吗?” “谁叫你还是一直疯疯癫癫的模样啊,这样叫我如何改口?”长恭耸耸肩,然后在郑嫣旁边坐下。 “你!哼,不和你计较了。”郑嫣狠狠的白了长恭一眼,然后没好气的问道:“你今日来找我何事?” 长恭瞥了眼郑嫣,看着她那一副气恼的模样,心中发笑,“无事,只是想来看看你这疯丫头呆在府中,有没有再干出什么疯癫事情来罢了。” 郑嫣一听更来气,于是声音也有些恼怒的说道:“那现在看到了,你可以回去了。”说完便起身欲走。 长恭无奈,站起身来拉住郑嫣,望了望郑嫣脸上的神色,带着点歉意的说道:“生气了啊?” 郑嫣依旧不说话,只是狠狠的瞪着长恭,长恭不禁笑出声来,郑嫣甩开长恭的手准备离开。 而长恭则挡在郑嫣面前,一脸赔笑着说道:“好了,疯嫣儿,别生气了。” 说完还拿出一包点心在郑嫣面前扬了扬,说道:“看,我今日来啊,是为了给你送清心斋的糕点。你向来冬天很少出府,想必这清心斋的点心也许久没吃了吧。你就念在我这一片苦心的份上,别生气了啊。” 郑嫣望了望长恭一脸诚恳的模样,接过他手中的糕点,然后又坐回远处,说道:“那好吧,看在你难道这么用心的份上,便原谅你了。” 说完,便拆开了纸包,果然是自己最爱吃的桂花糕。不知道为何,清心斋的桂花糕是自己在邺城吃过的所有糕点中,最像当年母亲给自己做的糕点口味的。所以当初一尝,便从此只偏爱这一家的桂花糕了。 长恭望着此时坐在自己面前吃着糕点的郑嫣,身后是万里雪飘之景,嘴角浮现柔和的笑容。 郑嫣吃着糕点,望了望外面的雪,感概道:“今年的雪下的好大,也是这几年下的最久的一次了。” 长恭点点头,复又在郑嫣身旁坐下,望着越来越大的雪说道:“是啊,这也是我见过的最大,时间最长的雪了。” “这样看来,倒真的应了当年咏絮女的那句未若柳絮因风起,此时的雪景,何尝不是柳絮因风吹散之景。”郑嫣突然想到当初在书上看到的才女谢道韫的咏絮之词。 “倒是应景,此间将这雪比拟做柳絮之人,这世间怕只有她一人而已吧。”长恭也不禁感叹道。 郑嫣收回视线,淡淡一笑,“的确,她倒的确让人称奇。咏絮之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神清散朗,林下之风,会稽世道,当世奇女啊。” 长恭赞同的点点头,“却是如此,寡居会稽,在文风鼎盛之季,传道授业款款而谈之人,很是让人佩服啊,虽是女子,却不输男儿。” 两人会心一笑,雪静静的下着,更添皓白。 柳絮翻飞,白雪纷扬,两人的脑中似是回到了百年前的那天,同样的大雪纷飞,同样的严冬腊梅。一个清秀女子望着天空中,在众多兄弟姐妹中突然答道:“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五十八章 兄弟之情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往往想要保护的人和事,却在一瞬间崩塌,而自己就连回還之地也没有。 长安的雪下了整整三天,地上的白雪厚厚一层,踩上去嘎吱嘎吱的响,殿外的池水也冻结成冰,来往的宫人都缩着脖子快步前行。 宇文邕在殿中独自默默观望着这一切,飘落的雪花大片大片,似是要掩埋了这天地,从此冰封世界。 这时若风出现在他的身后,突然跪倒,声音有些沉重的说道:“殿下,略阳公昨夜薨了。” 许久,宇文邕都没有说话,若风不禁唤了声:“殿下?” “好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宇文邕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感情的起伏,但是若风却突然觉得一丝比那外面冰天雪地更冷的杀气蔓延在宇文邕周围。 待若风退了下去,宇文邕眼神凝重的望着窗外渐渐暗了下去的天色,眼中一片肃杀。 夜色下的宫殿隐在黑暗中,宇文邕在雪地中慢慢走向正武殿,推开殿门,一股浓重的酒气便扑鼻而来。宇文邕皱了皱眉,走进殿中便见宇文毓一人独坐,手中拿着酒壶,一副醉态。 “大哥,”宇文邕唤了声,宇文毓停下手中的酒壶,抬眼看了看来人,对宇文邕招了招手,“原来是四弟,坐吧。” 宇文邕应声在他对面坐下,宇文毓将另一个酒杯倒上酒推到宇文邕面前,“既然来了,就陪大哥喝喝酒。” “大哥,你从小就不宜过量饮酒,你醉了,还是早些歇息去吧。”宇文邕也不去拿那酒杯,只是淡淡劝道。 “怎么?你如今倒不愿同大哥喝杯酒了,难道大哥已经无用到这种地步了吗?”宇文毓似是有些气恼的说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如今大哥你身为一国之君,国事本就操劳,又何苦饮酒伤身呢?”宇文邕继续淡淡的劝说道。 宇文毓冷哼一声,眼神中升起一种刻骨的恨意,“一国之君?只怕这大周没有多少人将朕当作这一国之君吧,这大周只买他宇文护的账。” “大哥!”宇文邕打断了宇文毓的话,“小不忍则乱大谋,莫要自乱阵脚了。三哥的事,我已经听说了,这并不怪你。” 宇文毓无奈摇了摇头,“四弟,你不必安慰我了。当初我同意回长安,也不过是想至少我承了这皇帝之位,至少能保得你们兄弟平安,可是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宇文护,朕定要他血债血偿。”宇文毓突然一改往日的儒雅,咬牙恨恨的说道。 宇文邕有些担忧的望着眼前有些同往日不同的兄长,却终是深深叹息道:“夜深了,大哥早点休息吧。” 宇文毓抬头望着如今这世界上自己仅存的弟弟,眼中坚定,不管如何,就算和三弟一样的下场,也要为自己的这个弟弟扫清障碍,宇文护,自己非杀不可。 从正武殿出来,宇文邕双拳紧握,嘴唇紧抿。若风就这样在身后静静跟着,雪地上倒映着深深浅浅的脚印。 这时,宇文邕突然停住,若风也跟着停住,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宇文护正带着几名侍卫向这边走来。 “四殿下?这么晚了,您怎么在这里啊?”宇文护也发现了前方的宇文邕,便开口问道。 宇文邕眼中杀意快速一闪,但旋即变作一副恭顺冷淡的模样,“原来是晋国公,不过是看这雪景太美,于是便出来走走。” 宇文护笑着点点头,然后望了望宇文邕身后的脚印,眼中精光一闪,“殿下这赏雪竟赏到正武殿去了?” “哦,这不是刚巧路过,见皇兄在殿中还未歇息,便同皇兄小酌了几杯而已。”宇文邕淡笑的答道,然后瞧了瞧宇文护带来的侍卫,装作疑惑的问道:“不知晋国公这么晚了,还带着侍卫,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宇文护闻言淡淡一笑,“无事,只是略阳公突然遇刺,虽然刺客已经被抓,但是做臣子的还是担心皇上的安慰,便挑了几个武功高强的侍卫到正武殿保护皇上。” “晋国公费心了,如此,那我便先告辞了,晋国公请便。”说完,宇文邕便带着若风继续前行。 宇文护望着宇文邕离开的背影,嘴角显现出一副嘲弄的笑容。这个传闻中的孤僻王爷,见了自己不也还是要点头哈腰。 就算身有绝才那又如何,在自己眼中也不过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冷僻孤寂,整日贪杯,曾经就知道成天往城外跑,如今又是呆在自己殿中足不出户的人,对于自己,还构不成任何威胁。 最后望了望宇文邕的背影,宇文护转身向正武殿走去。 推开殿门,和宇文邕一样,宇文护问到的是一股浓重的酒味,嫌恶的皱了皱眉,他还是走了进去,对着此时站在窗边的宇文毓行了礼:“参见皇上!” 宇文毓侧过身来,望着跪在地上的人,只恨不能当场将他碎尸万段,但是此刻却不行。眼眸中恨意闪了闪,宇文毓上前虚扶,问道:“晋国公这么晚了来见朕,有何事吗?” 宇文护起身答道:“回皇上,略阳公遇刺,虽然刺客已经伏法,可是难保还有同党,臣担心皇上的安危,于是连夜挑选了几个得力的侍卫,来保护皇上的安全。” “哦?”宇文毓脸上嘲讽之色一闪而逝,保护?只怕是监视吧。谁都能看得出自己三弟的死和眼前这个人有莫大的关系,刺客不过是一个替罪羔羊,这世间为他卖命的人不在少数,还怕没人来背这个黑锅吗。 瞟了瞟还在地上跪着的四名侍卫,宇文毓挥了挥手,说道:“都起来吧。”然后转头对宇文护说道:“晋国公,有心了,大周有你这等良臣,朕深感欣慰啊。” 宇文护假意一笑,“为皇上分忧,是我等的责任。” “那就让他们四人从此保护正武殿的护卫吧,朕乏了,晋国公也早些回去休息吧。”宇文毓一边打了个哈欠一边挥手说道。 宇文护见此,便也不多说什么,只说了句“臣告退”后,便带着四人退出了正武殿。 第五十九章 瘟疫 辞旧迎新,冬去春来,白雪初融,万物苏醒,本是一片欣欣向荣之景。可是沧州却传来了瘟疫的噩耗,当地官员虽已经极力去救助却还是力不从心。 这场瘟疫来势汹汹,没有任何预兆,一时间沧州笼罩在恐惧的阴影中。上至官员下至百姓,无不惶恐不安。 太极殿中,高洋高坐龙椅之上,脸色阴沉,而阶下的大臣们亦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众爱卿觉得这沧州瘟疫,该如何办才好?”高洋皱眉问道。 这场不知缘由的瘟疫,谁也不知道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众人只能低头互相交换着眼色,却谁也没有上前。 高洋冷冷的望着底下的众人,冷哼一声:“平日里你们不是话很多吗?怎么今日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呢?” 这时杨愔上前,恭敬说道:“回皇上,只是因为此次瘟疫还不明原因,若是贸然前去,只怕是徒添了几人的性命。沧州刺史既然说城中医者都无法找到根除这瘟疫的方法,想来是极其棘手的。依臣所见,应该派遣医术高明的医者前去沧州,再调派精兵镇守沧州,以免疫情扩散。” 众人忙点头附和,高洋转头望向郑元清问道:“元清,你以为呢?” 郑元清上前一步答道:“回皇上,臣也觉得杨大人之言有理,如今沧州百姓处于恐慌阴霾之中,虽然沧州官员还在尽力去救治,可是只怕是回天乏术,医者都束手无策,恐怕到时候会引起百姓的**。而邺城中名医无数,若是能召集医者前往,才能釜底抽薪啊。” “两位爱卿之言有理,那便依爱卿所言,传旨下去,召集各地名医前往沧州,势必要解了沧州的燃眉之急。”说完,高洋望了望在阶下立着的斛律光,问道:“明月,朕曾听你说起过靖轩师承医圣道然,不知靖轩医术如何?” 斛律光闻言上前答道:“回皇上,小儿医术只能说得得到道然的真传,但是却未曾派的上用场,这次也许是个不错的历练机会。请皇上准许小儿靖轩一同前往沧州吧。” “好,这样朕便更放心了。那此次召集的医者便由靖轩带领,所有人皆要听斛律靖轩的调遣。” 这时,长恭突然站了出来,恭声对高洋说道:“皇上,臣也恳请一同前往。” 高洋有些犹豫的看着长恭,“长恭,你并不熟知医术,去了只怕也帮不上什么忙吧。” “皇上,臣倒觉得不然。如今沧州混乱,百姓随时都有可能**,若是我前去帮忙镇守,一来我是皇上子侄,皇亲贵胄,百姓自是明白了我朝并未放弃他们:二来,靖轩也可以省下心力专心研究破除瘟疫之法。” 高洋凝神想了想,长恭的话不无道理,只是沧州险地,若是让他前去,只怕有人又要成日担忧了。想起那竹林女子,高洋眼中泛起一丝柔和,但随即转头对长恭说道:“长恭,你的话,不无道理,但是前去镇守,朕可以派遣别人前去,并非是非你不可的。” 听到高洋所言,在场的孝瑜、孝琬、高湛都是松了一口气,刚刚没想到长恭会突然站出来,三人都未来得及阻止他。沧州之地,没有谁能了解那边的情况如何,可是单单这瘟疫两字便是让人闻之色变。 前朝多少例子,遭受瘟疫侵害的州郡,到处都是腐烂尸体的臭味,每天不断有人死去有人感染,整座城一片哀嚎,却又只能眼睁睁看着亲人死去。 而且还是让众多医者束手无策的瘟疫,可想而知,前去沧州之人,生死未卜,怎能让长恭淌着浑水呢。 可是长恭似乎根本就不管这三人心中所想,继续说道:“百姓身在火热之中,做臣子的自然要为皇上分忧。沧州虽然如今是险地,可是臣相信靖轩的医术,这场瘟疫,他一定能解。” 高洋陷入了思索中,这时杨愔上前说道:“皇上,臣觉得兰陵王有理,沧州如今必定混乱,若是有王爷前去镇守,必定能够安民心,这样对疫情的控制才能顺利进行。如今疫情紧急,请皇上早做决定啊!” 高洋闻言点了点头,面上虽有忧色,但是杨愔所言也却是事实,于是高洋说道:“那好,兰陵王一同前往,所有官员士兵皆听他的号令,不得违令。务必要保证沧州疫情稳定,不再扩散,尽快解除瘟疫。” “臣遵旨。”长恭点头说道。 下朝后,高湛脸色有些阴沉,而孝瑜则是一脸担忧,但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孝琬在一旁一直对长恭说:“我说,长恭,你上次出征也就算了,你这次干嘛要淌这浑水。你可知这历朝历代的瘟疫有多可怕,别人躲还来不及,你倒好,竟然主动请缨,你是嫌你活得长了吗?” “孝琬!”见高湛脸色更为不佳,孝瑜不禁出声喝止孝琬,然后回头对长恭说道:“长恭,你确定一定要去沧州吗?” 长恭望了望三人,点了点头,“我既然拿的是百姓俸禄,就必要为百姓做些什么。沧州百姓如今水深火热,身为臣子的我怎可袖手旁观。何况靖轩还是我的好兄弟,我若是不助他一臂之力,岂不是成了不忠不义之人。” “而且,我前去,是最合适的。我带过兵,知道如何部署是最好的。何况,我与靖轩兄弟多年,也早已有了默契,自然能够配合的很好。” “好了,你说什么都有理,我无话可说了,先行一步。”孝琬有些气恼,说完便向宫门走去。 长恭想叫住孝琬,却被孝瑜拦住,“你三哥也就是担心你,回头我说说他就是了,不必理会。” “只是,沧州之行,必定凶险万分,你千万小心。”孝琬担忧的叮嘱道。 “放心吧,大哥,我自有分寸。”说完,长恭转向高湛说道:“九叔,听说九婶近日就快临盆了,看来此次侄儿不能像当日仁纲出生时登门道喜了。在这儿,长恭便先向九叔道声恭喜了。” 高湛嘴角笑了笑,但还是被一脸忧色有代替,“等你回来之时再来府中道喜吧,此去沧州,凶险不输战场,你切勿逞能,万事小心。” 见高湛面上阴沉散去不少,长恭点点头,心中也松了一口气。 第六十章 沧州之行 将军府,斛律光下朝后便向大家说明了今日朝堂上的事。 因病没有上朝的世雄急性子的说道:“爹,虽说如今沧州疫情紧急,可是为何要让四弟以身犯险。我斛律家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便算了,可是这瘟疫横行为何也要我斛律家出头呢?” 斛律光怒斥道:“放肆,你这是说的什么混帐话。我斛律家一向忠肝义胆,为皇上分忧是我等责任,无论是战场还是如今的沧州,我斛律家的人也不能落于人后。” “何况还是皇上当着众臣的面提起靖轩是道然之徒,忤逆圣意之事不是我们斛律家的作风。” “可是,爹,四弟虽是道然之徒,可是这场瘟疫来的突然,四弟恐怕也没有十全的把握啊。”世雄担忧的说道。 斛律光想了想,世雄之言在理,于是看向靖轩问道:“靖轩,你可有把握?” “只有到了沧州,真正的了解情况,我才能确定自己有没有把握。不过爹和三哥放心,到时我会请师父前来,解这沧州疫情。总之,我尽力而为。”靖轩坚定的说道。 “若是能请来道然,倒是如虎添翼,总之,你自己也要千万小心。”斛律光叮嘱道。 “知道了,爹。” “对了,今日长恭听闻你要前去沧州,便也主动请缨一同前往。”斛律光突然说道。 靖轩和世雄俱是一愣,世雄愤愤的说道:“又是一个不要命的。” 靖轩则随即恢复常态,淡淡说道:“如此,我更是不能辜负长恭的信任了。” 多年兄弟,危难之时,并肩奋战,生死之交,当如是也。这样的知己,自己又怎么能让他身陷险境呢,这沧州疫情,无论如何,必须要解。 郑嫣闻知消息时已是午时刚过,温暖的春日打在身上,很是暖和。 当南宫将消息告知之时,郑嫣正在绣着什么的手突然一顿,顿时指尖冒出一点殷红的血。 南宫忙给郑嫣包扎了下,嘴上责怪道:“小姐,怎么这么不小心。” 谁知郑嫣则不理会自己的手指,只是紧张的问道:“姐姐,他们两个都要一起去吗?” 南宫点点头,“听说斛律公子是皇上早朝时点定的,可是兰陵王却是自动请缨前去的。” 郑嫣皱了皱眉,这两人真不要命了吗?自己曾经在书上看过不少前朝的例子,荒野上全是尸体,恶臭连天,而有疫情的城中则更是惨不忍睹。 “他二人现在何处?”郑嫣紧张的问着南宫。 “听说在城南招募名医。”南宫话还未完,郑嫣便已经将手中的刺绣扔到南宫怀中,飞奔而出。 果然正如南宫所言,那二人的确在城南招募医者,郑嫣下马,急匆匆的向两人走去。 而两人也在抬眼的时候看到了朝自己快步走来的郑嫣,等到郑嫣走近,长恭正准备叫她时,郑嫣却怒气腾腾的质问着两人:“你们两个,当真要去沧州?” 两人闻言一愣,这丫头,怎么火气这么大。长恭和靖轩互相望了望,点了点头。 “好,那你们带上我,我也要去沧州!”郑嫣突然说道。 靖轩和长恭俱是脸色一变,长恭敛住笑容说道:“嫣儿,不要胡闹!” “我没有胡闹,反正我呆在邺城也没事干,我这个丞相千金加上你们一个将军之子,皇室王爷,去镇守沧州,恐怕只会更加安定民心。”郑嫣扬眉说道。 “沧州之行,我与靖轩前去便已经足够了,你还是好好的呆在邺城。”长恭一副不容反驳的模样严肃的说道。 谁知郑嫣本就是个不会轻易放弃的人,仍旧固执说道:“沧州,我也去定了,你们不带我去,我便自己去。”说完便转身欲走。 谁知长恭却一把抓住郑嫣的手臂,眼神充满警告:“嫣儿,我再说一次,沧州之行,我与靖轩足矣,你必须乖乖呆在邺城,哪也不能去!” 郑嫣从未见过长恭如此严肃的表情,不禁有些错愣,靖轩见此,上前拍了拍长恭,淡笑说道:“你们两,这是执拗个什么劲。” 长恭闻言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只是刚刚看到郑嫣那样坚定固执说要前去沧州时,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担忧和惊恐。 气氛不禁有些尴尬,靖轩笑着打了打圆场:“好了,嫣儿,别在这胡闹了,快回府去,后天我们便要启程前往沧州,时间紧迫。今日我与长恭还要将招募的医者编排,准备药草之类的东西。” 郑嫣撇了撇嘴,心里嘀咕道:“我哪有胡闹,我是认真的。”可是想到刚刚长恭那严肃的模样,却又没敢说出口。 长恭回身继续整理着医者的名单,不再理会郑嫣,郑嫣望了望两人,觉得也无需再多说什么了,便骑上风影回府去了。 你们不让我去,我偏要去。沧州之险,我必要和你们同进退。不知道为何,郑嫣得知消息之时,除了担心,心中便是这样的信念。不管如何,生死相守,不离不弃。 同生共死,这一刻怎么能少了自己。不管怎样,得知他俩要身犯险境时,便已经下定决心。这种坚定不是任何人任何事可以改变的,甚至可能更早就已经决定了。 郑嫣走远,长恭抬眼望了望郑嫣离去的方向,问道:“靖轩,刚刚我是不是太凶了?” 靖轩忍住笑意,有些调侃道:“可不是,我们一向音容柔和的兰陵王,竟然也有刚刚那样凶神恶煞的模样。” “我只是怕,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性子,若是决定了又怎么会轻易更改,若是她真的前去沧州,叫我如何是好。”长恭不理会靖轩话中的调侃,只是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 靖轩闻言也是笑容一敛,换做自己,又何尝不是。若她也身处险境,自己又何尝知道如何是好。 不管如何,都要打消她要同去的念头,可是真的那样容易吗?他和她那样相似,又怎么会因为对方的怒意而打消念头呢? 倔强如是,执拗如是,并肩而立的这两人又岂肯放过对方,这一生注定痴缠。 第六十一章 留书出走 回府后的郑嫣,什么话也没说,一回到望月阁便将门关上。南宫有些奇怪,上前敲门,郑嫣却怎么也不肯开门。 “小姐,你怎么了啊?不要吓我。”南宫焦急的在外说道。 “姐姐,你忙你的去吧,我没事,只是很累,想要休息。”许久郑嫣才回道。 听到郑嫣回答,南宫心中松了一口气。但是心中疑虑更深,小姐是怎么了,从外面回来就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 但是见不到郑嫣,自己还是只能干着急。 呆在房中的郑嫣,并没有真的去休息。而是取出一块方布铺在桌上,然后取来几件衣物,包裹好,放在床的里侧,并将自己练剑所用的长剑放在旁边。 后天,不管谁阻止,沧州,自己去定了。 想了想,郑嫣又走到书案前,提笔修书一封,小心的放进信封,上面写下爹爹亲启。 两日后,长恭和靖轩带着招募的医者向沧州快马赶去,谁也没有注意到随行的队伍后面,一个清秀少年正策马赶来。 赶了一天路,因天色已晚,长恭便让随行的队伍在沿途的一处小镇的客栈中住了下来。马不停蹄赶路的众人早就疲惫不堪,在客栈吃过晚饭后便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长恭和靖轩也在客栈大堂坐了一会,便也回屋去了。这时,客栈里又来了一个穿着斗笠看不清面容的人走了进来,看那着装应该是个少年。 客栈老板忙迎了上去,“请问客官是住店还是吃饭?” “给我一间上房,准备好晚饭送到我房中。”少年低低的声音传来。 “好嘞。”客栈老板赶紧让小二领这少年上楼去了。 等到小二退了下去,少年将斗笠除去,竟是化作男装的郑嫣。长发高挽,以冠束发,身上是灰色的男子长袍,倒是十分合身,若不仔细观察,赫赫就又是一名翩翩少年。 郑嫣眉间有些倦色,摸了摸自己已经饿的空空如也的肚子,在桌边坐了下来,倒了杯茶水,等着小二送来晚饭。 邺城丞相府,眼见已经日上三竿了,可是郑嫣还是没有起来。南宫瞧了瞧郑嫣的门,却没见回音。 心中不禁疑虑,想了想,南宫使劲的推了推门,门竟然开了。 进屋后,郑嫣早已不见了踪影,连同那把长剑一起消失了。而床上枕头被子也都平整的放在原处,似乎是一夜都没有动过。 南宫一惊,正准备出门寻找时,无意瞥见书案上的信封,只见上面是郑嫣熟悉的字迹,爹爹亲启。 南宫忙赶去前厅,将信交给了郑元清。听到郑嫣不见了,郑元清心中一慌,忙拆开信。只见郑嫣的娟秀小体在纸上写道: 爹爹,看到这封信时,女儿已经在前去沧州的路上了。爹爹莫要责怪女儿的冲动,只因世间知己,只此二人。心知他们如今前去险地,女儿无法作壁上观,只想同他们一起并肩作战。女儿知道,这样爹爹会很担心我,可是女儿也只好说句请爹爹原谅女儿的不孝。不过生死与共,仁义之说,也是爹爹多年来教导女儿的为人之道,女儿此行是将这道理付诸行动了。而且,女儿已经行过及笄礼了,也算长大了,一身武艺在身,爹爹也莫要担心了,此行,女儿会好好照顾自己的。爹爹只需安心等着女儿从沧州归来,勿要挂念。 嫣儿敬上读完信,郑元清面露忧色,但是此时却又来不及阻止了。沧州,此时是何等的险境,这丫头,竟然只身前去,若是出了什么意外,郑元清突然不敢往下想了。 南宫见此,有些担忧的问道:“老爷?” 郑元清望了望南宫,说道:“嫣儿只身前去沧州了,想来是跟在兰陵王和靖轩后面了。” 南宫更是一惊,“沧州?那里如今不是” 郑元清点了点头,“瘟疫横行,皇上派遣兰陵王和靖轩前去解除沧州之险。” 想了想,郑元清转头对南宫说道:“南宫,你带偃月南下暗中保护嫣儿,去沧州之路只有一条,应该很容易便能找到她。不过记住,暗中保护便可,不可露了行踪,如今还不是时候让她知道偃月的存在。” “南宫明白,老爷放心吧,我和偃月定会护得小姐平安。”南宫恭声回道。 “嗯,那你速去召集偃月,即刻动身吧。”郑元清吩咐道。 “南宫遵命。”南宫应声退下,匆匆离去了。 等了很久,郑嫣快要睡着时,房门被轻轻叩了叩,郑嫣心想,这小二送个晚饭竟然那么慢,正准备好好说说他时,却在打开门的瞬间愣住了。 只见长恭拿着一个装着饭菜的托盘站在门口,面色阴沉的望着还在惊愣中的郑嫣。 “怎么?不请我这个小二进来坐坐吗?”长恭淡淡开口,声音有些冷漠。 郑嫣不禁打了一个冷颤,但还是让长恭进来了。长恭放下饭菜,依旧淡淡的说道:“饿了,就先吃饭吧。”说完,便在桌边坐了下来,一点要走的样子也没有。 郑嫣在长恭对面坐了下来,偷偷看了看长恭的脸色,却不见任何波澜,郑嫣心中忐忑,但是还是敌不过肚子里的饿意,想着不管怎样先填饱肚子再说,于是便将饭菜端到自己面前,先解决了晚饭再说。 “吃饱了?”见郑嫣吃完了,长恭依旧不冷不淡的问道。 郑嫣点了点头,这时长恭接着说道:“既然吃饱了,那就好好休息一晚,明日我派人送你回邺城。” 说完便起身准备向外走去,谁知郑嫣倔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我既然决定前来,便不会回去。” 长恭转身,眉间带着薄薄的怒意回道:“不管如何,明**都要回邺城。” “我不会回去!”郑嫣抬眼,坚定的说道。 “这可由不得你!”长恭扔下这么一句话便拉开门离开了。 郑嫣望着重重关上的房门,有不禁有些怒意,但是不管如何,自己决不会在此时回邺城,谁也不可以阻止自己前去沧州的决定。 第六十二章 郊外相遇 第二日一早,长恭便出现在郑嫣的房门口,敲了几下房门却不见任何回音,长恭暗叫不好,使劲推开门冲了进去。 果然,郑嫣房内早已经没有了她的身影,心中咒骂了一声,但是很快又被担心和焦急所代替。 走出房门,对昨晚自己走后派来看着郑嫣的两名士兵厉声问道:“郑小姐人呢?” 见从来对大家都和和气气的王爷突然这么大的怒气,两名士兵扑通跪倒在地,其中一人战战噤噤的回道:“回王爷,属下不知,但是昨晚您出门后,郑小姐便一直没有出过房门。” “长恭,怎么了?”一大早刚起床的靖轩听到外面长恭带着怒意的声音,拉开门问道。 长恭瞟了瞟跪在地上的士兵,终是挥了挥手淡淡说道:“你们先下去吧。”两名士兵忙慌忙起身,退了下去。 长恭一脸忧色的走向靖轩,说道:“昨晚我发现了尾随而来的嫣儿,但是见天色已晚而且她亦是面有倦色,于是便准备今早派人送她回邺城。结果,这疯丫头倒还真不让人省心,竟然又偷偷溜了。” 靖轩闻言也是一惊,但是还是安慰道:“嫣儿是个有分寸的女孩,你也莫要太担心了,而且你还不了解她的性子吗?一旦决定了的事,哪容得了别人替她改变呢。你就算今日真的派人送她回了邺城,也难保她不会继续跟来。” 长恭无奈的叹了口气,想了想对靖轩说道:“靖轩,你先带大家继续赶往沧州,我沿途去找找嫣儿,不管如何,她一个女孩子独身在外不安全,就算是要去沧州,还是让她跟在我们身边才稳妥。” 靖轩点点头,长恭便转身下楼,片刻便不见了踪影,只听见楼下雷啸的一声长啸,便又恢复了安静。 郊外,赶了一夜路的郑嫣正靠着一棵大树休息着,此时的郑嫣已经恢复了女装,抬眼望了望头顶的日头,想着应该暂时不会有人追来了,心中也不禁松了一口气。 给风影喂了水,郑嫣便又坐了下来。星夜赶路,一夜没有合眼,还在担心长恭会追来,此时松懈下来,只觉双眼已经不听使唤起来,就这样,郑嫣慢慢的闭上双眼,沉沉的睡着了。 待再醒来时,日头已经快要西斜了,郑嫣缓缓睁开眼,正准备起身继续赶路时,却突然觉得眼前一黑,身体向一侧倒去,暗叫一声不好,却突然被一个有力的臂弯揽住。 郑嫣心中更是一慌,眼下已近黑夜,而且又是荒郊野外,不容分说,郑嫣便伸手握向腰间的长剑,正准备拔剑时,却又被那人按住了握剑的手。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疯丫头!”是长恭。 郑嫣只觉心中突然一安,抬眼看去,果然是长恭,此时长恭已经放开了郑嫣,眉头紧皱的看着郑嫣。 想着刚刚自己经过这里时,远远的便看到树下的白衣身影,心中狂喜,策马便朝这边赶来。 可是待走到近前,发现郑嫣正放下所有警惕靠着大树睡着时,长恭恨不得立马将这丫头拉起来好好教训一番。要知道这荒郊野外,就算没有什么野兽,可是万一有什么强匪出现的话,看着这样一个明艳女子,难保不会有歹念。 万一真的发生这样的意外,自己会怎样连自己都不清楚,只是明白此刻自己想想都后怕,也不敢去想,眼前的女子早已是自己的全部,若是有人伤害她,不管是谁,自己必会倾尽一切让那人生不如死。 看着郑嫣倦倦睡去的睡容,长恭心中又不禁一软,在郑嫣身旁坐了下来,不忍心去惊醒睡梦中的少女。 就这样,时间便在一点点流逝着,转眼阳光的余晖便洒在了两人身上,淡淡泛黄的颜色,却掩盖不住此时在树下两人的风华绝代。 就在这时,少女辗转醒来。明眸流转,却又在起身的瞬间陷入慌乱。 “长恭!”见长恭什么话也不说,只是静静盯着自己,郑嫣心中更是慌乱,他不会是真的生自己的气了吧,遂小心的开口唤道。 长恭敛神,瞪了郑嫣一眼,然后牵过风影给郑嫣,淡淡说道:“上马,我们回去。” 郑嫣不去接那缰绳,倔强的说道:“我不回去!” 长恭瞟了瞟郑嫣,“同我一起和靖轩会合,出来快一整天了,想来他也很担心了。” 郑嫣闻言,愣住了。这意思是同意自己跟随一同前往沧州了吗,心中雀跃的都忘记了去接长恭递过来的缰绳了。 “怎么?嫣儿你是要同我共乘一骑吗?”长恭扬眉调侃道。 郑嫣面色一红,撇了撇嘴,火速接过长恭手中的缰绳,跃上风影。回头望向长恭,只见他跃上雷啸,驾马上前,说道:“我们赶紧赶回去吧,靖轩还等着我们呢。” 郑嫣点点头,两人遂策马疾驰,去同靖轩会合。 风中传来两人的这么一段对话。 “长恭,你是怎么发现我跟在你们后面的?” “这个嘛,是感觉。” “感觉?怎么可能?到底是因为什么啊?我一直奇怪着呢,你背后又没长眼睛而且我已经化作男装了,再说我一直和你们保持很远的距离。” “其实,是雷啸告诉我的。” “雷啸?” “嗯,雷啸同风影本就是一对汗血宝马,自然有着普通马种不一样的灵性。一路上,我就发现雷啸十分的不安,同往常很不一样。在客栈的马厩,我发现雷啸突然变得又像往常一样的安静,于是仔细观察了下,才发现了被你隐藏的风影。” “原来如此,都是你的错,雷啸,我以后让风影再也不要理你好了,看你告密!” 风中传来雷啸不满的低鸣,和长恭爽朗的笑声。 两人渐行渐远,夕阳西下,黄金般的颜色也慢慢的褪下,在地平线处留下最后一抹光辉。 沧州之行,似乎已经皆大欢喜,可是所有人的宿命却在这一刻正在悄悄改变,谁也无法预知的未来和风雨,就要席卷每个角落。 而那样的欢声笑语,是不是能经得起老天的考验,最后又该何去何从。 第六十三章 同去沧州 很快,长恭和郑嫣便追上了本就有意放慢前进速度等着两人的靖轩。 “靖轩哥哥!”郑嫣唤道。 靖轩回头望着向自己赶来的两人,嘴角露出宠溺的一笑,然后待郑嫣走近,有些责怪道:“嫣儿,这一次,你太任性了,丞相大人此刻怕是已经焦急到不行了吧。” 郑嫣吐了吐舌头,解释道:“我已经给爹留了书信,而且一路上有你们一起,想来爹应该不会太过于担心。再说,我现在都已经离邺城很远了,想回去也晚了啊。” “只要还未到沧州,你想什么时候回去都不晚。”长恭在一旁瞟了郑嫣说道。 郑嫣瞪了瞪长恭,“都怪你,竟然找人看着我,害的我昨晚一夜没睡,拼命赶路,现在都快累的不行了。” “你还敢说?刚刚在那荒郊野外,就算你已经很累,可是也不至于睡的那样沉吧,就算是很累,你一个女孩子家也应该去前面镇上找家客栈再好好休息吧。刚刚若是别人经过发现你,万一动了歹念”长恭意识到自己情绪有些失控,突然收住了接下来的话。 靖轩看了看面前似乎又要开始吵架的两人,淡淡一笑,似是无意的驱马挡在两人之间,“好了,别吵了。嫣儿,你以后出门在外,多加注意,外面不比家中,凶险万分,不管如何防人之心不可无,长恭刚刚说的也的确在理。” 郑嫣撇撇嘴,望了望靖轩,然后低下头来,轻声说道:“嗯,嫣儿知道了,刚刚只是太累了,本来只是想靠着树休息一会,谁知道竟会睡着。以后我多加注意就是。” 靖轩淡笑,然后看了看长恭,“长恭,我们还需赶路,如今你们两人回来了,要加快脚步前行了。” 长恭点点头,然后挥手让众人也加快脚步,继续前行。 就这样,郑嫣同长恭、靖轩便一同前往沧州。此时,三人带领的队伍也快接近沧州边界了。春风飘拂,本是让人心旷神怡的季节,三人却都面有忧色。 “靖轩哥哥,你对这次沧州的瘟疫可想好应对之策了?”郑嫣不禁问道。 靖轩摇了摇头,“这个需到了沧州境内才可断言,瘟疫本就是历朝都难以避免的事情,但是也并不是无药可医,此次沧州之势虽然并不是十分乐观,但是我觉得总会有解决的办法的。” 郑嫣点点头,然后对靖轩粲然一笑,“靖轩哥哥,嫣儿相信你,你一定可以想出应对之策的。” 靖轩淡淡一笑,然后打量了郑嫣一眼,笑着说道:“嫣儿,你这一身男装,倒是十分合适,俨然就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啊。” 郑嫣眉眼一弯,将手中骨扇一下摊开,装出一副老成的男子声音说道:“阁下謬赞了,若比起阁下和高公子,在下就要惭愧了。” 长恭和靖轩闻言一笑,郑嫣也跟着笑了起来,随行的众人望着前方马上风姿卓越的三人,在逆光下反射出柔和的光,那笑声也让人不禁放松了紧张的心情,让人不由产生一种,就算此次沧州之行有去无回也无憾了的想法。 就算前方是怎么的洪水猛兽,似乎只要有这三人在,就仿佛一切都不是那么重要。 经过几天的赶路,长恭一行终于到达了沧州。一走进沧州境内,众人便感觉到了一种浓重的死亡气息。 整条长街上没有一个人影,安静的似乎下一刻就要消失一般,但是却又能听到隐隐的抽泣声,让所有人不禁背脊一凉,觉得毛骨悚然。 众人到了没有多久,沧州刺史便带着几名官员前来迎接,几人如同看到救世主一般跪倒在长恭面前,“臣等恭迎兰陵王大驾。” 长恭跳下马,上前扶起跪在最前方的官员,然后对众人说道:“大家都起来吧,与其在此对我跪拜,不如速速同我等说说现在沧州的情形吧。” 那几个官员忙起身说道:“是是是,王爷这边请。” 一行众人便一同前往沧州的刺史府,将众人安顿好,长恭三人便带着几名从宫中带来的御医前往大厅同沧州官员商量接下来的对策。 “王大人,如今沧州情势如何?你且细细同我们说说。”待众人到齐,长恭问道。 “是,王爷。”沧州刺史王允答道:“如今沧州已有过半的百姓感染了瘟疫,沧州的医者虽然已经尽力去医治,可是每日还是有人不断死去,而且就算病人病情被压制却只是暂时的,到现在为止,医者还没有找出彻底根治瘟疫的方法。” 靖轩沉思了一会,皱眉说道:“看来,这场瘟疫倒是十分棘手,按照常理而言,若是能够痊愈便不会复发,可是据大人所言,却并非如此。” 王允点点头,“斛律公子说的是,所以这也是极难处理的问题。谁也不知道谁会什么时候复发,根本就无法隔绝开来。” “那如今那些死去的百姓作何处理的?”靖轩接着问道。 “一开始便照医者所言,按批及时进行了火化。” 靖轩点了点头,“这倒是做的极好。” “王大人,如今沧州百姓可有**发生,沧州的关口可都严加防范了?”长恭问道。 “回王爷,关口已经加派人手封锁了,至于城内的百姓,虽然怨声载道,但是还未有什么大的**发生。只是若是瘟疫再得不到解决,臣只怕到时候情况就不这么乐观了。”王允面色担忧的答道。 “王大人,你放心,本王既然已经身在沧州,必会竭尽全力解了这沧州的瘟疫,你只需按照往常一样做好自己本职的事情就好。”长恭坚定的说。 “是,有王爷这句话,臣替沧州百姓谢过王爷了。”王允跪倒在地激动的说道。 长恭上前扶起王允,“大人不必言谢,为百姓除了这灾难,是我等身为臣子的责任。” 说完便同靖轩和几名御医说道:“如此,那我们不如先出去查看查看情况。” 众人忙点头称是,长恭回头对郑嫣说道:“嫣儿,你就留在刺史府,不用同我们一起出去了。” “带我一起去吧,既然都到了沧州,难道你要将我一直留在这刺史府吗?大不了我保证不给你惹麻烦就是了。”郑嫣望着长恭说道。 长恭无奈,想了想只好点点头,这丫头还是带在身边稳妥,于是对王允说道:“王大人前面带路吧。” 王允忙应道上前带众人前去疫区。 第六十四章 千钧一发 一行人刚刚走进疫区,心中皆是一沉,都道战场残酷,可是在这样突如即来的灾害面前,所呈现给人的是心里巨大的沉痛,那种活生生的生死之际在自己眼前一幕幕上演,任是谁也无法承受。 郑嫣刚走进疫区,迎面而来的是一股恶臭,像是尸体腐烂的气味。这时王允拿来一些白布让大家覆在面上,以防被传染。 覆上白布后,郑嫣便觉那气味要消减了不少,抬头望了望四周遍布的沧州百姓,郑嫣便觉心中十分压抑。 转头看了看身边的长恭和靖轩,只见两人亦是眉头紧锁。 此情此景,任是自己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还是无法消除自己如今亲眼所见的震惊。 那些或坐着或半躺着的百姓脸上惨白,毫无血色,眼神中尽是对死亡的恐惧却又似乎已经麻木了一般,无神的望着突然到来的众人。 几个医者穿梭在这些似是早就放弃了生命的百姓中间,不断的把着脉,而一些士兵也在人群中不断的送着一碗又一碗的汤药。 靖轩上前,拦住一名士兵,接过他手中的汤药,放在鼻下嗅了嗅,皱了皱眉,复又将汤药交还给士兵。然后走向一名刚刚把过脉的医者身旁问道:“先生,不知这些染病的百姓是何症状?” 那医者打量了一下靖轩,然后叹道:“染病的人一开始只是发烧头痛,然后身上便开始长红斑,这本是很平常的症状,只是不出三日,那些红斑便会慢慢溃烂,而且病人也必会高烧不退。” “那现下给病人所用之药可有何见效之处?”靖轩接着问道。 那医者无奈的摇了摇头,“这药只能暂时压制红斑的溃烂,但是却无法根除病症,所以病人最后还是逃不过高烧致死。” 想起那些自己这些天亲眼所见的死亡惨状,亲耳所闻的那些哀嚎,身为医者,最无奈和痛恨的事情便是只能任由病人在自己面前受病魔的折磨而死去。 医者痛苦的闭了闭眼睛,然后喉头有些沙哑的说道:“我从医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棘手的情况,真是有愧于这沧州百姓啊。” “先生不必过于自责,人世间的事情本就变数太多,人的一生也必会有些束手无策的事情,若是一味的去责怪自己,那岂不是一生都活在悔恨中。”靖轩环顾了四周,接着说道: “而且先生已经做的极好了,虽暂时无法根治他们,但是能够减轻病人的痛苦,多少也给了他们活下去的希望啊。” 医者感激的看了看靖轩一眼,这时,一个士兵从外面匆匆闯了进来,跑到王允身边耳语了一番。 王允皱眉,长恭见此,不禁问道:“王大人,何事如此慌张?” “回王爷,刚刚我手下来报,说是在一处关卡抓住了一个欲秘密潜出城去的百姓,您看该如何处置?”王允恭声答道。 长恭低头想了想,然后抬头说道:“先把他带到这来吧。” “是!”王允应道,然后便挥手让那士兵去将那百姓带上来。 不一会,一名大汉便被带了上来,长恭上前问道:“沧州如今情势紧迫,而且王大人也已经下了严令,任何人都不得离开沧州半步,阁下是要违令吗?” 那大汉被士兵压制着,挣扎的想要站起来,闻言,抬头打量了眼前的陌生男子,冷哼一声:“哼,不逃走,难道要在这等死吗?这是瘟疫啊,可并不是什么小病小灾。” 提起瘟疫,那大汉似是刚刚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在疫区,脸上便露出极其恐惧的表情,突然疯了似地挣开压住他的士兵,想要向外逃去,可是却在半路被人截回。 两名士兵压制着他,可是那大汉像是失去了理智一般,大声吼叫道:“你们放开我,放开我,我妻子女儿都死了,都是这瘟疫,都死了都死了,我一定要逃出去,这里是魔窟,是魔窟啊!我不想死不想死!” 底下的百姓的情绪似乎受了这壮汉的影响,一下子骚动起来,甚至有几名看上去还很精神的病人也慢慢站了起来,想要趁乱逃出去,情势一触即发。 王允见此,心中大叫不好,正准备吩咐加派人马镇守疫区时,身旁的白衣男子的声音突然冷冷响起:“来人,将此人带下去,杖毙!” 声音冷漠的似是让人如坠冰窟,人群中的骚动也在这样的声音中骤然停止,一时间疫区中寂静一片,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长恭身上。 压制大汉的士兵首先反应过来,将大汉拉了下去,而大汉也在这一刻开始疯狂的哀嚎起来,但是却因被拉出疫区而渐渐变成了淡淡的抽泣声。 长恭打量的在场的每个人一眼,然后走向病人的中间,淡淡的却让人感觉安心坚定的声音响起,足以让每一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我知道众位在这场瘟疫中失去了至亲,甚至自己也身染瘟疫,如今已是身心俱疲。也许你们会想逃出这里才是生存之道,可是你们可曾想过若是将疫情带到了沧州以外的地方乃至整个齐国,这不是要整个齐国一起承受这样的灾难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逃出去无非是增加更多的苦难罢了,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长恭顿了顿,望了望众人脸上的神色,然后接着说道:“皇上派我们前来,便是为了这沧州的疫情,随行的医者也都是邺城有名的名医。世间万物相生相克,这瘟疫并非无药可医,我们定会竭尽全力替众位解了这疫情。当然,也希望众位能够坚定活下去的信心,同我等一起同心协力对抗这场上天给我们的考验。我高长恭在此,承诺大家,沧州疫情一日不解,我便一日不会离开沧州。” 高长恭?百姓们听到这个名字时,人群中不禁都交头接耳起来,那是大破匈奴的少年将军,是高高在上的兰陵王爷,今日却以身犯险来到沧州,并承诺不除瘟疫便誓不回朝。 众人心中感动不已,但更多的化作一种崇敬。突然一人高声说道:“我们听王爷的,不管如何,我们相信王爷。” 此话一出,众人便纷纷响应,都选择了相信长恭,一时间那些本来还脸色苍白麻木的看着眼前情景的百姓们,似是见到救星一般,眼神中也渐渐变得有了生机。 长恭眼神坚定的望着已经燃起求生念想的百姓们,心中坚定,不管如何,既然是自己来了沧州,就必定要救这些普通百姓于水深火热中。 抬眸,无意瞧见郑嫣正向自己忘来,眼中亦是同自己一样的坚定,两人眉眼一弯,脑中竟都是一句足矣。 第六十五章 并肩而立 离开疫区后,见郑嫣面有倦容,想着这几日赶路她也没睡好,长恭便让郑嫣先回了刺史府,而自己则随王允去了沧州各个关卡。 将带来的精兵分散部署在各个关卡,加强了沧州的封锁,而疫区那边亦是重兵把守,如此,沧州便真的如同一座困住的城,谁也无法出入。 这样一来,加上对那大汉的惩罚起到了一定杀鸡儆猴的效果,只怕那些百姓已经没有了逃出沧州的念想了,形势暂时稳定了下来,接下来便要看靖轩的医术了。 忙碌了一天,到了深夜,长恭才回到刺史府。一进门,便见月色下换上女装,站在树影下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的郑嫣。 “嫣儿,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休息?”长恭走向郑嫣问道。 郑嫣侧首,望着走近自己的长恭,叹了口气道:“我睡不着。”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长恭不禁有些紧张的问。 郑嫣浅笑,“我没事,只是今日所见实在太出乎自己的想象了,虽然在来沧州之前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亲眼目睹的震惊却依旧是有增无减。那些挣扎在死亡边境的表情,到现在还在我脑中清晰的存在着。” 低头顿了顿,郑嫣抬头坚定的望着长恭说道:“长恭,你一定要救他们。” 长恭上前轻轻刮了刮郑嫣的鼻子,然后亦是坚定的一笑:“我今日不是说过吗?沧州疫情一日不解,我便一日不回邺城。你放心,我同你是一样的感觉,那些百姓脸上的神情只怕是一生也忘不了了,所以我定会用尽全力去达成我的承诺。” 郑嫣会心一笑,无意瞟了瞟长恭的身后,疑惑的问道:“靖轩哥哥呢?” “因为要时刻观察病人的情况,靖轩同御医和那些医者暂时住在了一起,一同研究瘟疫的根治之法。”长恭声音有些疲倦的答道。 郑嫣点了点头,“这样也好,希望靖轩哥哥能够早点想出应对之策,这样沧州百姓就能早一日脱离苦海了。” 见长恭眼中深深的疲倦,郑嫣不自觉的有些担心的皱了皱眉,“你今日也累坏了,早点去休息吧。” “嗯,你也回去休息吧。” 郑嫣点头,站了这么久,竟也有些困意了,便转身向自己的房间的方向走去,长恭望着郑嫣离开的背影,突然觉得也不是那么的疲倦了。 嘴角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长恭转身亦向自己房间走去。 第二天一大早,郑嫣醒来,推开房间的窗户,望着外面有些灰蒙蒙的天色,眉头微微皱起,看来快要下雨了。 简单梳洗一番,郑嫣便拉开房门向长恭的房间走去。一路上,都难以见到几个人影,本是鸟语花香的季节,此时似乎是感染了沧州的悲惨般,万物无声,静谧的可怕,就连那些本该盛开的花也都如同快要凋谢一般耸拉着花瓣。 轻轻敲了敲长恭的房门,却不见回声,正准备推门进去时,一个小厮过来恭声说道:“郑小姐,王爷早上天还没亮便去疫区了,现在不在屋内。” 天还没亮?郑嫣闻言心中微微的责怪了长恭几句,明明昨日忙了一天,晚上也回来的那么晚,今早也不知道多睡一会。 见那小厮还在一旁候着,郑嫣问道:“王爷走之前可有什么留下?” “回小姐的话,王爷说若是小姐早上来找他便告知他的去向,并让奴才转告小姐,今日天色不好,许会下很大的雨,还请小姐就在府中呆着,莫要出去了。”那小厮将长恭今早的吩咐一一告诉了郑嫣。 “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忙吧。”郑嫣点点头,然后转身从自己来时的路回去。 郑嫣在自己屋内无聊的呆了一上午,也没见长恭回来,再加上天气有些闷闷的,而且整个刺史府也都安安静静的。郑嫣心中不禁有些烦闷,待晌午过后,郑嫣便一个人呆不下去,偷偷的从马厩里牵出风影,向疫区驶去。 晌午过后,长恭从关口正好回到疫区,见靖轩在临时搭建的草药房配制着什么药,便走过去问道:“靖轩,怎么样了,可配出根除瘟疫的药了?” 靖轩放下手中的草药,摇了摇头,声音中带着淡淡的疲倦和无奈,“还未配制出来,现在的药只能暂时稳住病情,还不能根除病症。” “嗯,无妨,能稳住病情也能给我们争取一些时间,你慢慢研究便好。”长恭拍了拍靖轩的肩膀安慰道。 靖轩感激的笑了笑,还准备说什么的时候,眼睛无意瞟到了外面一个白衣身影,不禁唤出声来:“嫣儿”。 长恭闻言转身看着外面正向草药房而来的郑嫣,有些责怪的说道:“这丫头,我明明让她呆在刺史府的啊。” 说话的瞬间,长恭亦抬脚向郑嫣走去,靖轩淡淡一笑,也走了出来。 “长恭,靖轩哥哥!”郑嫣发现走出来的两人,大声唤道。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不是让你呆在刺史府吗?”长恭皱眉问道。 郑嫣瞟了眼长恭,“刺史府里太无聊了,半天也不能见到个人影,我不想再继续呆下去了。听那小厮说你在这里,便过来看看,反正我呆着也是呆着,不如过来看看可不可以帮上什么忙。” “帮忙?你别给我添乱,我就谢天谢地了。”长恭白了郑嫣一眼。 郑嫣本欲再争辩什么的,可是却又扬眉说道:“我又不是来帮你忙的,我是来帮靖轩哥哥的忙的。以前在将军府也看过一些关于草药的书,如今正好可以给靖轩哥哥帮上点忙。” 靖轩低头笑了笑,“好啊,嫣儿能来帮我的忙再好不过了。” “靖轩,你就不怕这丫头给你添乱?”长恭有些不信郑嫣的问道。 靖轩笑了笑说道:“嫣儿的性子,一个人在府中呆着也无事干,不如来帮我,研磨些草药或者煎药她总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还是靖轩哥哥好,放心吧,我一定会很认真的煎药的。”郑嫣望着长恭说道。 长恭无奈的摇了摇头,“那好吧,你便每日过来帮靖轩煎药吧,不过切记面上一定要用白布覆面,而且尽量不要太接近染病的百姓!” “嗯,我知道,放心吧。”郑嫣点头应道。 在这里,有你在,便不再害怕。不管如何,生死虽每日上演,但是却这样庆幸可以三人这样并肩而立,一同去对抗那来势汹汹如同魔鬼一般的瘟疫。 生死依存,不离不弃。 第六十六章 春雨如丝 几日下来,郑嫣的身影穿梭在疫区的每个角落,虽是第一次煎药送药,但是郑嫣却并未出过什么差错,而靖轩也因为郑嫣的帮忙轻松了不少,这倒让长恭有些意外。 而疫区的百姓也在第一天便记住了这个有着梨花浅涡的少女,她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即使身受病症的折磨,可是却在见到少女脸上的微笑时,竟觉得也不是那样的痛苦了。 那样的笑容,足以感染每一个人心底的那片柔软,那样的微笑,足够给予这些徘徊在死亡边际的人们最大的慰藉。也正是这样的笑容,让本已觉得毫无生机的人们看到的前方的希望。 春雨丝丝,打在脸上还有些微微的凉意,郑嫣仰起头,望着天空中飘下的蒙蒙雨丝,眼中有些淡淡的担忧。 已经很多天了,可是靖轩还是没有配出能够根治瘟疫的药,而那些百姓虽然暂时被压制了病情,可是还是每隔几天都有人死去。 想起前日病发最终没有得救的萱儿,才十一岁的年纪而已,胖嘟嘟的可爱模样,总爱跟在自己身后叫着姐姐的小女孩。如今,却与自己天人永隔了。 即使在病发前天,萱儿还缠着自己要听故事,可是第二天自己刚刚到疫区便得知那个总爱在自己身边转悠的女孩已经去世了。 伴随着雨丝的飘落,郑嫣脸上的惆怅和哀伤越来越深,眉头越皱越紧。 这时一把伞遮住了眼中的天空,郑嫣低下头,侧首,是长恭。 望了望郑嫣有些湿意的发丝,长恭不禁皱眉责怪道:“外面下着雨,还在外面呆这么久。” “雨并未下大,无妨的。”郑嫣淡淡说道。 长恭叹了口气,“回去吧,虽是春雨,却也有些寒意,万一病了,大家可没有时间照顾你。” 闻言郑嫣却亦是一动不动的呆在原地,长恭有些奇怪,上前拉过郑嫣,却见她已是满脸泪水。 长恭心惊,紧张的问道:“嫣儿,怎么了?” 泪水突然如同决堤一般,这几天强撑的坚强和微笑瞬间崩塌。 每日亲眼见到那些百姓挣扎在病痛的折磨里,自己总想给大家最好的笑容,让大家能够找回活下去的勇气,可是这样的想法却在一天天消逝。 萱儿的死,更是让自己给别人呈现的坚强和微笑变得虚无。虽然自己相信靖轩会配好解救他们的药,可是不知道为何现在这一刻,自己只有深深的疲倦。 见郑嫣不答话,又发现她脸上深深的疲倦和哀戚,长恭不禁心中一痛,然后伸手轻轻揽过郑嫣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前,低声说道:“嫣儿,难过就哭出来吧。” 郑嫣靠在长恭胸前,听着他胸膛稳稳的心跳声,突然觉得是从未觉得的心安。在他面前,自己似乎总是不懂得伪装,这一刻,她贪恋着这心跳声,也只想将自己心中所有的不快和忧伤发泄出来。 绵绵的雨丝打在伞上,溅起一个个的水花,少女泪痕浅挂,靠在那俊逸的少年胸前,眉头渐渐舒展。 春雨无声,周围静谧一片,伞下的两人俱是一身白衣,倾世容颜,像是凝在了这一幅自然天成的画中。 谁也不能踏进,谁也不忍心去打破这一幅画卷。 郑嫣和长恭回到疫区时,雨已经停了。两人一回到疫区,便有一个士兵急匆匆跑来,禀告道:“王爷,斛律公子正在找您。” 长恭闻言眉头一舒,急忙问道:“那他现在何处。” “回王爷,斛律公子此时正在草药房。” 那士兵还未说完长恭便带着郑嫣向草药房奔去,刚刚走进屋内,长恭便问道:“靖轩,找到根治疫情的方法了吗?” 靖轩见两人一同前来,有些诧异,但转而答道:“这几日倒是有些进展,可是我却不能肯定和贸然给病人服用,而且我还缺一味药。” 闻言长恭和郑嫣两人俱是一喜,如此一来,大家便又看见希望了。 “哦?是何药?”长恭不禁有些疑惑,按理说所有能找到的药材自己已经在邺城出发之前便集齐了。 “是灵芝草。”靖轩答道。 “那我速派人去采集。”长恭说着便欲出门吩咐。 靖轩叫住他说道:“长恭,不用派人去了,这里没有。”见郑嫣和长恭有些疑惑,靖轩解释道:“这种灵芝草只有我师傅医圣道然有,但是我已经飞鸽传书给他很多天了,依旧不见回音。” 说到这靖轩不禁皱眉,“而且我的根治这瘟疫还需师傅相助才可,如今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靖轩哥哥,你不便离开疫区,百姓的病情还要靠你,不如我与长恭去寻你师傅一趟吧?”郑嫣突然说道。 长恭闻言亦是点了点头,“不错,既然修书不行,那我便亲自去趟长安,请他老人家出山相助。” “看来也只好如此了。”靖轩望了望两人说道。 “嫣儿,你留在沧州,如今宇文护掌权,长安又是大周的中心,必定戒备森严,我一人去便可。”长恭突然回头嘱咐郑嫣道。 谁知郑嫣摇头说道:“不可,我与你一起前去才算稳妥,你不能带亲卫,我同你一起也好有个照应,而且我之前在长安住过,对长安也算比你了解。” 靖轩赞同的点点头,“嫣儿的话有理,你们二人前去,也好照应对方。” 长恭想了想,点点头,“那好吧。” 说完对靖轩说道:“靖轩,你再写封信给你师傅吧,我一同带去。” “嗯,我将药材和请师傅相助的要求都写在里面,到时候他一看便明。”靖轩说着便向案前走去。 郑嫣和长恭等了一会,靖轩便拿出一封信和一张地图交给了长恭并说道:“我师傅在长安骊山中隐居,这是地图,你按着地图来找便能找到他的隐居之所了。” 长恭点点头,接过书信和地图,“你放心吧,那这里便交给你了。” 然后回头对郑嫣说道:“嫣儿,那我们也回去准备准备,即刻出发去长安。” 郑嫣点头,然后对靖轩说道:“靖轩哥哥,那我们走了。” 靖轩淡笑着点了点头,目送着两人离去。 长安此去,马蹄踏起的烟尘掩埋了身后的天地。世间事,本就难以预料,谁会知道,上天有时候总会开那样的玩笑,无巧不成书,是祸是福? 第六十七章 再见长安 长恭和郑嫣回到刺史府简单的收拾了一路要用的衣物和盘缠,便向长安奔去。 两人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必须去长安找到道然,拿到灵芝草。 策马而行,两人的身后是纷飞的尘土,带着春泥的点点清新,将两人疾驰的身影湮没在远方的天空中。 几日后,两人到达长安已是日头西斜。长安城城门口行人已经渐少,只有几个守卫有些慵懒的检查着每一个过往的为数不多的行人。 长恭和郑嫣下马,此时为了方便郑嫣已经换上了一身男装。两人俱是一身普通百姓的打扮,却依旧难掩那从内散发的卓然之气。 长恭上前一脸笑意的向那盘查的守卫递上一个装满银两的钱袋,嘴上还说道:“这些银子还望各位军爷笑纳,我与我兄弟回到长安探亲,还望军爷多多通融。” 那守卫快速接过钱袋,打量了两人一眼,只见夕阳在两人脸上打下余晖反射出好看的弧度,守卫心中不禁感慨,这长安城是怎么了,怎么接连来的尽是这么俊逸非凡之人。 但是只要有钱拿,哪里管的了那么多啊,守卫挥挥手,说道:“你们进去吧。” 长恭忙点头谢道,然后带着郑嫣向城内走去。 两人走了一段路程,身后突然隐约传来传来守卫恭敬的声音,“参加四殿下。”不知道为何,郑嫣突然停住脚步回过头望去,却只瞥见一个黑衣身影的侧面。 隐约间,那人长身而立,周身散发的冷漠之气,似是要冰封整个世界,模糊的侧脸隐在夕阳的光辉中,却始终看不清。 “嫣儿,我们需赶紧找家客栈去了。”长恭见郑嫣停下,在一旁提醒道。 郑嫣点点头,最后望了一眼那黑衣身影,转身同长恭一起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而身后那黑衣少年也在郑嫣转身的瞬间无意向郑嫣所在的方向瞥去,却只能看到一个渐渐远去的白衣身影。心中蓦地一动,却又说不上缘由。 自己真的是疯魔了,最近几日总是不时的去城外的念慈湖,多年未去的故地还是一如当初,只是物是人非罢了。 刚刚那个身影,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好熟悉。 但是宇文邕还来不及细想,若风便提醒道:“殿下,该回宫去了。” 宇文邕点点头,然后向王宫的方向走去。脑中刚刚瞥见的身影和记忆中的女孩不断穿梭,宇文邕不禁自嘲的笑了笑,她,怎么会出现在长安呢。 长恭和郑嫣随意找了一家客栈住下,两人赶了几天的路,俱是疲惫,于是便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这一晚,明月当空,春风微拂,皎洁月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打进屋内。虽然很累,郑嫣却突然觉得难以成眠,解下脖子上的紫玉,紧握手中。 今日那个黑衣身影,为何让自己觉得那样熟悉,虽然只是远远的一个侧脸,但是心中却在那一刻莫名的有些欣喜,脑中也将记忆里的那个黑衣男孩和那黑衣身影结合在一起。 弥罗,嘴中轻念出声。好久不见,那个人真的是你吗?想着,郑嫣最终敌不过疲倦沉沉的睡着了。 一夜全是关于弥罗的梦境,梦境里的男孩将丝帕撕碎,狠狠丢向自己,而自己却只能为自己的失约而呆立原地,不能言语,面对着面前男孩的所有愤怒和恨意。 眼泪滑过眼角,滴落在枕头上或作冰凉的水珠,渐渐掩埋在黑暗的夜晚中。 第二日早晨,郑嫣被街上的嘈杂声吵醒,拉开门正好遇见刚好出门的长恭,郑嫣对他笑了笑:“长恭,早啊。” 长恭望了望郑嫣有些红肿的眼睛,问道:“怎么?昨夜没有睡好吗?” 郑嫣想到今早发现枕边残留的湿意和镜中自己红肿的眼睛,联想到那一整晚的梦境,言语中不禁有些闪烁道,“有点睡的不安稳,不过不妨事的,我们还是早点出发去找道然前辈吧。” 长恭并未发觉郑嫣的异样,只是嗔怪道:“你这疯丫头,”但想到还是得先找到靖轩的师傅要紧,于是无奈的说道:“我们先下楼吃点东西吧,吃饱了我们再去找靖轩的师傅。” “嗯,这样也好。”郑嫣点头,便同长恭一起下楼去了。 两人刚刚下楼坐定,便见几个胡衣男子从楼上下来,为首的那人玄色胡衣,面容俊逸却又透出一股邪魅,尤其是那一双紫瞳,更是让人见之一凛。 长恭眼中闪过惊异,但是随即化作一抹淡淡的微笑,望着那为首之人,阿史那弘。 而阿史那弘也在下楼的瞬间便发现了坐在楼下的长恭,嘴角噙起玩味的笑容,心中不禁想此次长安之行倒真是不虚此行了。 下楼后的阿史那弘径直向长恭所坐之处走去,然后开门见山也不为自己的身份做掩饰的说道:“高长恭,许久不见了。” 长恭起身拱手道:“殿下又何尝不是呢。” 郑嫣望着两人,心中也猜出了眼前男子的身份,突厥太子,如今的突厥王阿史那弘。 阿史那弘笑了笑,在长恭和郑嫣的对面坐下,而跟着他的几个侍从皆是一脸恭敬的立在他的身后。 “没想到,这次竟如此赶巧,弘难得出趟远门,竟能碰到高公子你。不知公子此次来长安所为何事呢?”阿史那弘一脸笑意的说道,紫瞳闪烁,似是在算计着什么。 长恭淡然一笑,然后回道:“长恭不过是在邺城呆着无聊罢了,倒是殿下,抛开突厥所有繁复的政务,前往长安,恐怕不是散心那么简单吧?” 阿史那弘邪魅的笑了笑:“弘也不过是在突厥呆腻了,便出来走走罢了。” 说完,阿史那弘又将视线转向长恭身边的郑嫣,狭长的紫瞳此时尽是探究,“不过公子可真是艳福不浅吶,就算是无聊出行都能有如此绝色佳丽一同前行,真是羡煞弘了。” 虽是一身男子打扮,可是却还是能让一眼看出眼前的少年郎分明就是一个倾城的美娇娘。 突厥容貌姣好的女子大有人在,可是眼前的少年打扮的女子虽无法称得上天下第一的美貌,但是却不由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清新,在她面前,无论是谁,似乎都会沦陷。 而这样的女子,这样奇特的感觉,自己还是第一次才碰到。 阿史那弘心中突然莫名升起一股妒意,紫瞳也变得危险。 长恭见此,起身拉起郑嫣,装作无意的挡住阿史那弘的视线,淡淡说道:“殿下过奖了,殿下如今坐拥整个突厥,美人如云,又何来羡慕长恭之说。” 说完,长恭拉住郑嫣对阿史那弘告辞道:“长恭还有要事在身,便先行告辞了。” 阿史那弘闻言依旧面色不改的笑着说道,“如此,那便后会有期了。” 长恭点了点头,便拉着郑嫣快步走出了客栈,不管如何,阿史那弘都是一个危险的人物,尤其是刚刚他看郑嫣的眼神,更是让自己心惊。 不管如何,如今在长安境内,还是万事小心为妙。 阿史那弘望着匆匆离去的两人,伸手按住自己曾被长恭一剑贯穿的伤口,现在还隐隐发痛。这个人,注定是自己的对手了,也只有他能将自己逼到那么狼狈。 可是这样的一个人却那么的在意身边的那个女子,看来每个人都是有弱点的,而高长恭的弱点便是刚刚那个女子,还真是迫不及待的想看看他方寸大乱的样子呢。 想到这,阿史那弘嘴角勾起玩味的笑容,紫瞳微眯,冷酷而魅惑。 第六十八章 只为惊鸿一瞥 “长恭,刚刚为什么那么急着要离开客栈啊?”在一家名为如玉楼的酒楼中吃过早饭的郑嫣想起刚刚长恭拉着自己快步离开客栈的模样不禁问道。 “没事,只是阿史那弘这个人,我们还是离他远点为妙,毕竟现在我们身处长安,不宜惹出太多是非。”长恭喝着刚刚泡好的清茶淡淡答道。 郑嫣想了想,点点头,“不错,长安突然出现几个胡人,已是十分惹人注目的事情了,再说他此行长安的目的还未明,若是和他扯上关系,只怕我们也会寸步难行了。” 长恭赞许的望了望郑嫣,只是自己心中除了刚刚郑嫣说的顾虑外,还有阿史那弘看向郑嫣的眼神。 紫瞳中的惊艳溢于言表,旋即嘴角玩味探究的邪魅笑容,都让长恭心惊。 “不过”见郑嫣话语突然顿住,长恭抬头用疑问的眼神看向她。 郑嫣突然嫣然一笑,“不过,这个突厥王倒真是有些出乎我意料。” “哦?怎么出乎意料了?”长恭淡笑问道。 郑嫣走向窗边,然后回头答道:“我一向以为胡人都是野蛮粗俗,毕竟身在蛮夷之邦,又是草原生活,自是粗犷了些。” “却不想这突厥王倒是生的一副阴柔俊逸的面容,紫瞳邪魅,虽让人畏惧,却又不得不说这紫瞳给此人更添光彩。举手投足之间也都是汉人礼仪,并不见任何粗俗之处,可谓言行举止都恰到好处。” “除了世人相传的狠厉阴毒之外,我倒觉得此人不失为天下公子中的上乘。” 见郑嫣眼中和口中对阿史那弘的赞许,长恭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但是却只是端起手中茶杯轻抿一口,问道:“怎么?疯丫头,你看上那突厥王了?” 郑嫣狠狠瞪了长恭一眼,“我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但是若说看上他,倒是你错了。” 闻言长恭嘴角弯起继续问道:“哦?这突厥王可是拥有整片突厥草原,人也生的俊逸非凡,在突厥更是被奉作神一般的敬仰。疯丫头如何就看不上他了呢?” 郑嫣撇撇嘴,扬眉答道:“拥有整个突厥又如何,是神一般的人物又怎样,我只想寻求一份简简单单的生活,一个全心对我的人,至于其他,相貌如何身世如何,对于我来说,都是无可谓的东西罢了。” “而且,此人身上戾气太重,算计太多,太过复杂了。” 说完郑嫣转身趴在窗口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平凡的生活多好,简简单单,自由自在。 闻言,长恭心中一松,放下手中的茶杯,望向此时正趴在窗口望着街上行人的郑嫣,有些出神。 她是那样的闪耀夺人眼球,即使男装示人,却依旧难掩那倾城之貌。就连深不可测的阿史那弘,她也能一眼看穿,聪慧如她,如今只是这样静静看着她,便也觉得足够了。 但是,无论如何,谁也别想从自己身边夺去她,谁也不可以,这个决心,似是很久很久便已经下定了。 而给她想要的简单的生活,那个全心对她的良人,也只能是自己。 正如她所言,不为那倾城之容,不为那相门身世,只为将军府内的那一眼,只为这人世匆匆的惊鸿一瞥。遇上了,便早已注定好了。 两人静默了一阵,郑嫣从窗边走回问道:“长恭,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去骊山?” “你吃饱了吗?”长恭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反问道。 郑嫣点点头,“嗯,吃饱了,也休息好了。” “那我们现在便走吧,多耽误一刻,沧州的危机便加深一刻。”长恭起身说道,然后拿起两人的包袱向外走去。 郑嫣快步跟上长恭的脚步,想到沧州,脸上不禁多了一份担忧。 两人牵过雷啸风影,向长安城北的骊山赶去。 站在骊山脚下,两人望着眼前绵延不绝的山脉,不禁心中赞叹眼前秀丽多姿的风景。 “飞马登云而来,从此为人间胜景。倒真是名不虚传。”长恭感概道。 郑嫣赞同的点了点头,“将身化作这俊秀之景,若是说远古的传说不过是世人杜撰的美好过往,我觉得倒不如相信那样的传说,虽是一次失误,却给人间带来这一片山清水秀的美丽景象,而仙人也因留恋而从此永驻人间。” “不错,骊马化作眼前之景,也是没有遗憾了。”长恭转头望了望郑嫣,继续说道:“我们上山吧。” 郑嫣点点头,然后扬鞭沿着山路而上。 走到山腰处,郑嫣突然停住,望着对面的那一波静谧的湖水静静出神。 走了这么久,现下才突然发现原来对面就是当初和弥罗一起渡过一段快乐童年时光的念慈湖,隐约中自己耳边似是听到了弥罗有些淡然却又有些温暖的声音,而鼻间也似是闻到了六月雪的花香。 只是如今自己只是远远的站在对面回忆,甚至都忘记了秦岭的对面便是念慈湖,只是刚刚无意的一瞥,往事才如潮水般涌来。 当初自己是站在湖边远远望着对面这连绵的山脉,而如今自己却是驻足于这山脉的中央遥遥的望着对面的湖水。 风景依旧,但是所在之处,所见之人却已然不同。沧海桑田,当一切物是人非上演,自己竟也觉得是这样的无奈。想必,心中的那个结,只怕会永远留在这里了。 见郑嫣突然停住,长恭疑惑,勒住缰绳,走到郑嫣身边轻声问道:“怎么不走了?” 郑嫣闻言回头,轻轻摇了摇头,“没事,我们继续上山吧。” 说完便策马向前行去,长恭望着前方马背上的郑嫣,想着刚刚在她眼中捕捉到的那抹忧愁和无奈,同那日在昭明殿殿外的回廊一模一样。 转头望了望山脉对面的那汪湖水,长恭皱了皱眉,心中不禁想到,那里曾经有她怎样的回忆呢? 但是长恭来不及细想,郑嫣便在前方催促道:“长恭,你呆在原地干什么,我们要快些上山,不然天色黑了,山路就不好走了。” 闻言,长恭回神扬鞭赶上了郑嫣。 第六十九章 医圣道然 按照靖轩所给的地图,郑嫣和长恭很快找到了位于骊山山顶一处十分隐蔽的竹屋。 只是当两人见无人应门,推开竹屋的门时,却发现竹屋内空无一人。淡淡的药草味在鼻间萦绕,屋内的桌上也蒙上了一层浅浅的灰尘,看来已经有段时间无人住了。 两人不禁愁上眉头,看来真如靖轩所言,道然很有可能云游去了。 这样一来,沧州之势便变得十分的棘手。郑嫣和长恭在屋内转了一圈,最好只好皱眉无奈准备离开。 正在这时,屋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两人对视一眼,眼中也泛起淡淡的戒备。 长恭率先走出屋去,却在见到屋外那人时,眉头一松。郑嫣紧跟着长恭出去,只见屋外一个身着藏青色布衣的老叟,白须白发,恍如隐藏在这山间的仙人一般。 那老叟打量了两人一眼,淡淡开口问道:“你们是何人?” 长恭上前拱手一揖,道明来意。“想必前辈便是医圣道然先生吧?我们是靖轩的朋友,此次前来是想请前辈出手相助的。” 说完,长恭将袖中靖轩的信双手递给老叟。 老叟淡淡瞟了瞟长恭一眼,然后伸手接过信件,拆开来看。 靖轩的信很短,老叟很快便看完了。他将信收回袖中,然后对两人说道:“靖轩的意思我明白了,你们二人随我来吧。” 说完,老叟便提步进屋去了。 长恭和郑嫣忙跟着重新回到了屋内。 谁知老叟一进屋,便皱起眉头淡淡抱怨道:“看来真是离开久了,屋子里竟然都落这么一层灰了。” 说完回头望向郑嫣,语气依旧淡淡道:“丫头,你过来,帮我把这屋子收拾收拾。” 郑嫣有些错愣,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我?” 老叟眉头皱的更紧,声音中也透漏着些不耐烦,“对,就是叫你。这屋子脏的已经不能呆下去了,你替我收拾下,我好给你们配药。” 郑嫣哦了一声,心中不禁嘀咕道:靖轩哥哥的师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看那气度明明就像一个隐世的仙人,但是一说起话来却是个奇怪的老头,还莫名其妙的使唤自己干活。 但是心中嘀咕倒是嘀咕,手上的活郑嫣可是一刻也不敢停,想着那些为沧州百姓救急的灵芝草,郑嫣擦桌子的手也不禁加快了不少。 长恭在一旁帮忙着整理屋子,看着郑嫣不熟练的擦着桌子,和撅起的小嘴,心中发笑。 转头望了望那老叟,只见他一脸悠闲的喝着郑嫣刚刚泡好的茶,指挥着两人干这干那的。 长恭不禁心想当初靖轩和老叟一起学医时,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两人虽是第一次这样打理屋子,但是速度还是很快的。老叟站起身来,这里检查检查那边瞧瞧,然后转身对两人满意的说道:“不错,看不出来,你们这两个平日里养尊处优的王孙子弟,竟能将老夫这屋子整理的这么干净。” 说完,指了指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的两个茶具,淡淡说道:“你们两个也喝点茶休息休息吧,看不出来这丫头竟泡的一手好茶。” 两人应声坐了下去,忙活了这么一段时间,两人也累了。老叟走向里屋,说道:“你们坐回,我去给你们配药。” 闻言,两人眉头一喜,起身道:“有劳前辈了。” 老叟摆了摆手,“不必多言,既是靖轩所托,再说也帮我整理了这屋子,配药就当老夫答谢你们吧。”说完,老叟便进了里屋。 两人复又坐下,闻着里屋内传来的阵阵药香,郑嫣小声问道:“长恭,这个人真是药圣吗?” 长恭笑着点了点头,“当然是了。” “那他怎么一点世外高人的样子也没有啊,还一直使唤我们干活,明明就是一个怪老头。”郑嫣撇了撇嘴说道。 长恭忍住笑意,小声回道:“也许这便是他的性格,古怪刁钻,但是医术超群却又是不可忽视的。不过”长恭突然顿住没有说下去。 郑嫣自然好奇,急切的问道:“不过什么?” 长恭低头轻声笑道:“不过,我倒对他是不是医圣没什么疑问,只是不禁想靖轩那样的性子怎么会同他学医那么多年。那段日子,他是怎么过来的。” 闻言郑嫣也不禁一笑,“这倒是,靖轩哥哥怎么能受得了这怪老头。” “丫头,叫谁怪老头呢?”突然,老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听不出任何情绪。 郑嫣吓了一跳,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回头抚着胸口说道:“前辈,你这样不声不响,真的会吓死人的。” 谁知那老叟只是淡淡一笑,“这本就是我的地方,难道我在自己的地方走路还要同你打招呼。” 郑嫣吐了吐舌头,“晚辈不是那个意思,只是突然听到前辈的声音,吓了一跳罢了。” 老叟没有说话,踱步走到他们面前,将手中的药瓶和一张药方交给长恭,依旧淡淡说道:“这便是灵芝草,靖轩的药方没有错,但是需要再加几味药。药我已经加进去了,这是修改后的药方,你拿给靖轩,他便明白了。” 长恭接过,点头答道:“晚辈明白了,有劳前辈了。不过,前辈可否同我们前往沧州一趟?” 老叟摇了摇手:“不必,我云游已久,也需好好休息一阵,如今一把老骨头,折腾不起了。你将这药方带给靖轩,按这药方配药,沧州百姓便能得救了。老夫去不去已经无所谓了。” 长恭低头想了想然后抬头说道:“那如此便多谢前辈了,我们也不叨扰前辈了。” 老叟似是有些疲倦,随意的摆了摆手淡淡说道:“去吧。” 长恭拉过郑嫣告辞便匆匆下山去了。 下山前郑嫣不由的回了回头,无意瞥见了老叟额间散落的几缕白发,突然间便觉得老叟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幽居山中,避世济人,不问这世间名利钱财,云游四海,漂泊天地自在逍遥。 医圣道然,如是也,这世间少有的洒脱之人,郑嫣突然有些明白了靖轩为何可以同他修习医术多年了。 转头,望着山下的路,崎岖盘旋,郑嫣突然觉得自己走的将是一条艰难漫长却无法回头的路。 若是能够留在这山中,过着隐世的生活,也未尝不可。只是这世间自己放不下的东西太多太多,抛开一切,谈何容易。 想到这,郑嫣不禁将视线投向前方长恭的背影,眼中有些许柔情流露。 第七十章 故地重游 长恭和郑嫣下山后,日头已经落下了地平线,而空气也变得有些沉闷,看来不久将有一场大雨。 两人商量了一下,觉得夜晚赶路再加上暴雨若突然来袭,只怕不便前行,便决定在长安再住一晚。 当然两人并没有选择刚到长安那日选择的客栈,而是选择了一家比较小却收拾的十分干净的客栈。 黑夜来袭,郑嫣突然没了困意,推开屋内的窗户,望着窗外静默的接道默默的发着呆。 晚风有些寒意的吹进衣领,天空中也时不时的响起几声闷雷声,乌云与那浓密黑暗的天空融为一体,月亮也深埋在那片黑暗中,除了稀疏的几家灯火,四周便陷入了一片宁静和暗夜中。 郑嫣望了望天,想着这雨怕是一时还下不下来,心中有个念头其实在自己来长安的路上便已经产生了。 此时不惊动长恭,自己单独前去也算正好。于是郑嫣便关上窗户,轻轻打开了房门,因为怕惊动客栈的小二吵醒长恭,郑嫣没有去马厩,而是直接步行向夜色的深处走去。 走了有一会,郑嫣突然在一处大宅门口停住。抬头望着有些破败的柳府二字,郑嫣突然一阵心酸。这里曾是自己住过多年的别院,如今竟是这样萧条破败。 郑嫣走到门前,望着上面有些锈斑的大锁,眼中尽是失望。看来这里许久没有人来过了,娘亲只怕也再也没有来过了。 心中的难过,伴随这这烦闷的天气也不禁加重了几分。一直以来只是想来这里看看,不惊动任何人,哪怕一眼也好。 虽然知道娘亲不会来这里,但是心中还是有些期盼娘亲能像曾经那样,不管自己在外面惹了什么祸,在这里总有娘亲在等着自己。 在这里,自己可以不怕任何风雨,不怕任何挫折。因为这里有那个一直疼爱自己的娘亲,有那个有着温婉笑意的娘亲。 可是如今,自己却连她身在何方也不知道。 眼中有些酸意,郑嫣绕过大门,向曾经自己经常偷偷溜出去玩的后门走去。同大门一样,后门上也是一把大锁。风雨的冲刷,那锁已经刻上了年久的痕迹。 郑嫣望了望如今对自己已经算不是很高的后墙,不禁回忆到有一次后门不知道为何关上了,自己想爬墙溜回去时,却怎么也爬不上去,最后终于爬了上去,结果那墙早就超过能想象的高度,坐在上面只觉双腿发抖,一步也不敢挪动。 后来还是娘亲将自己抱了下来,那一刻在娘亲的怀抱中,是从未有过的心安,想着有娘亲在的地方,便是天堂。 郑嫣嘴角泛起一丝微笑,然后提气准备翻过后墙,却在这时突然被人拉住。 郑嫣一惊,转头望向抓住自己的那人。这时一个闷雷响起,天空中劈开一道白光。郑嫣看清那人的面容,不可置信的唤道:“姐姐?” 南宫放开郑嫣的手臂,然后应道:“是我,小姐。” 郑嫣打量了南宫几眼,疑惑的问道:“可是,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老爷不放心小姐的安危,便派我在后面跟着。”南宫解释道。 “哦,那你怎么现在才现身?”郑嫣不禁又问道。 “沧州戒备森严,不准任何人通过,我便在沧州城外守候着,后来得知小姐和王爷来了长安,这才赶来。” 听完南宫的解释,郑嫣点了点头,然后指着别院问道:“姐姐,可还记得这里?这是当初我们生活的别院啊,只是如今却只是一座空宅了。” 南宫顺着郑嫣的视线望去,别院在黑夜中孤独的存在着,曾经的欢声笑语如今只有一片死寂的宁静。 想着刚刚看到郑嫣欲翻墙而过时,自己便不得已从暗处现身,脑中只有一个想法,不管如何都要阻止郑嫣进到别院去。 因为那里,早已不是当初的别院了。 见南宫久久没有说话,郑嫣不禁轻声提醒道,“姐姐。” 南宫回神,然后对郑嫣笑了笑,“当然记得了,这里的别院我怎么可能会忘记,那时的小姐和如今相比简直是千差万别啊。” “姐姐,你又拿我开玩笑。”郑嫣白了南宫一眼,然后又说道:“姐姐,我想进去看看。” 南宫笑容敛住,心中一惊,脑中也在想着如何阻止郑嫣进去,话也脱口而出:“小姐,如今别院也好几年没有人住了,里面怕是狼藉一片了,我们还是不要进去了。” 郑嫣摇了摇头,“即使狼藉一片,那也是曾经有那么多和娘亲在一起的记忆的地方啊。” 说着,郑嫣便又走到墙边,南宫慌忙拉住郑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来阻止。 郑嫣眼中闪过一丝疑虑,然后盯住南宫问道:“姐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为何一定要阻止我到别院里面去?” 南宫被郑嫣的眼神看的一时无言以对,但是手还紧紧抓着郑嫣。 这样反常的南宫,让郑嫣心中突然冒出的可怕想法得到了确定,她反抓住南宫的手,声音有些微颤的问道:“姐姐,别院里是不是曾经发生过什么可怕的事或者这里面有什么秘密?” 可是南宫只是拼命摇着头,“小姐,你就别问了,别问了。” 郑嫣挣开南宫的手,冷冷的说道:“姐姐,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将你当作自己的亲姐姐,什么事我都未曾瞒过你,如今你还要继续瞒着我吗?” 谁知南宫扑通跪倒在地,眼中含着泪光望住郑嫣说道:“小姐,有些事你不知道会活得更好,我并非有意欺瞒,只是这件事我不得不瞒着小姐。” 郑嫣有些错愣的望着跪倒在地泪流满面的南宫,再联想到这几年娘亲的音讯全无,偶尔得知娘亲的消息也是从爹爹口中得知。 想到这,刚刚脑海中冒出的那个可怕想法似是要呼之欲出。 郑嫣不顾跪在地上的南宫,似是已经疯癫了般提气翻过了那道别院的围墙。 南宫望着郑嫣消失在眼前的身影,眼中泪水迷离。但是此时她已经不能再阻止了,也无法再阻止了。 一切已经失控,所有的真相就要浮出水面,这个所有人隐藏了七年多的真相,就这样要在这样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赤裸裸的显现出来。 没有人可以阻止,再也没有人可以隐瞒下去了。 第七十一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 天空中的闪电似是要将天空劈开一般,响亮的雷声像是猛兽的怒吼,似乎要将这整个世界吞没一般,郑嫣站在荒草丛生的院中,满目疮痍,自己竟找不到原来的路了。 记忆中的路,如今变得已经全然不同,到处都是碎石到处都是荒草,自己像是迷途在这片陌生天地的过客,茫然而无助。 但是心中只想拼命否定掉那脑海中萦绕的可怕想法,于是不管如何自己都要找到路,凭着记忆郑嫣向曾经记忆中的桃林走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不知道自己脸上的泪水流了多久,不知道是第几次被石子绊到,郑嫣只是向着记忆中的那个方向走去。 她只想这么一直走下去,仿佛这样心中的不安就会减少许多,可是有些事情,终究是躲不过的,有些路,自己也终是找到了。 终于,郑嫣在一片荒地中停了下来。 记忆中的桃林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模样,甚至是根本找不到了桃林的影子了。 没有了当初的桃花盛开,没有当初的花香满园,没有了当初的嫣红花海。 如今眼前曾经熟悉的地方变得陌生不识,寸草不生,地面上残留的断枝早已经腐烂,但却隐隐留着被烧过的痕迹。 天空中闪电不断,这一片惨不忍睹就这样赤裸裸的显现在郑嫣的眼前。 有些惨象,即使经过岁月的摩挲,给人的伤痛和震惊,只会有增无减,只会将所见之人推入更深的深渊。 郑嫣突然就这样顿住了,再也挪不开一步。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竟是这样的一派惨象?脑中疑问不断,但更多的是被心中翻滚的疼痛所吞噬。 这里曾经,必定是一个暗夜的修罗场吧。 而娘亲,只怕早在那一晚,便不在了吧。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郑嫣回头便看见了紧跟前来的南宫,郑嫣闭了闭眼,突然无比苍凉却十分冷漠的说道:“南宫,到现在,你还不肯告诉我,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事吗?” 见郑嫣突然叫自己名字,南宫一愣,心中长叹,自己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如今亲耳听到郑嫣话中的冷漠,南宫突然觉得心中绞痛,当初的那个小姐只怕从今日开始便要从此变成曾经了。 南宫深深叹了一口气道:“我们离开那日,是暗焰包围了别院。” “暗焰?”郑嫣眉头一皱。 南宫点了点头,“嗯,不错,正是暗焰。那是可以同偃月同日而语的神秘组织,据说当年偃月差点全数灭于其手。” 闻言郑嫣心中惊异,“偃月?你是说曾经帮助元家夺得天下的偃月?” “嗯,正是。偃月为柳家军的一支特有的神秘军队,帮助元家夺得天下,所向披靡,从未失败过。”南宫顿了顿,然后望向郑嫣,“而夫人正是这一任偃月之主。” 郑嫣听到南宫的话惊讶万分,自己的娘亲竟是传闻中偃月之主。 但是郑嫣已经来不及讶异,只听南宫的声音继续说道:“那日,不知道为何,暗焰突然奔来长安,直接包围别院,夫人怕小姐你有什么闪失,便让我带小姐先行离开。” “那后来呢?” “夫人除了嘱托我好好照顾小姐外,只对我说了一句,此事也该有个了解了便没有再说什么。”南宫想起那日柳玉怜有些决绝的表情,再联系到后来自己所得知的情形,只觉一切真的早就是那样的注定。 “偃月那日为何不在?”郑嫣突然问道。 “偃月早在几日前被夫人调回秘密送秋夫人离开了。” “姨娘?”郑嫣不禁疑惑。 “嗯”南宫点点头,“本来偃月早在那次灭顶之灾时便接近全军覆没,后来夫人精简了偃月,便只剩下十二人了。而那次护送秋夫人,就已经派去了十一人,只剩我一人留下保护小姐。” “你也是偃月的其中一人?”郑嫣望著南宫问道。 “嗯,是的。” “那那晚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南宫似是回忆到了这几年自己所探的消息,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痛楚的说道:“那晚的事,我并不是十分清楚,是日后调查所得。” “夫人其实早在这桃林内埋下了许多火药,并且布下桃花阵拖延时间,可是暗焰最后还是破除了桃花阵,于是那晚在这里一场激战,夫人一人面对暗焰几乎全数人马。” 说到这,南宫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而郑嫣亦是心中一痛,自己的娘亲竟是那样的傻。 南宫伸手拭去了眼角的泪水,然后声音沙哑的继续说道:“最后,只听这里轰的一声,一切便化作死一般的宁静,暗焰全军覆没,而夫人却也” 南宫再也说不下去了,郑嫣也明白了一切,果真如此,自己生活在谎言中七年了,还一直期盼娘亲能来邺城一家团聚,却不知那终究只是自己期盼,最绝望的期盼。 郑嫣就这样跪倒在地,痛哭出声,所有的记忆交织在脑海。娘亲的笑,娘亲的怒,娘亲的泪,所有都一起涌上心头。可是如今这些却终是变成了回忆,一场无法回去的记忆了。 那是娘亲留给自己最后的记忆了,石门后深深的一眼,从此天人永隔。而自己却一直生活在谎言和欺骗里,是每个人小心翼翼编织的美好梦境,而自己竟也怡然自得,毫不怀疑。怀着那样可笑而不会实现的期盼,每天就那样毫不察觉的渡过。 郑嫣突然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傻瓜,是最不孝的女儿,是这天底下最没有心肝的人。 头顶的雷声不断,似乎下一刻,这人间便会变成它的口中之物一般,狰狞而可怖。 可是郑嫣一点也不害怕,此刻心如刀绞,痛却早已喊不出声来,想哭却发现眼泪似乎是流干了一般。 抬眼望着乌云遍布的天空,再低头望着如今别院的惨烈之景,郑嫣不禁想若是这雷能一击击中自己,忘了眼前所见的一切,忘记耳边所听到的一切,就让自己继续活在那场现实里编织的梦境里,该有多好。 可是,这根本不可能。有些事情已成事实,而自己如今也梦醒了,回到了这残酷的现实中。 只是心很疼却感觉不到,像是失去知觉了一般,突然好想用匕首捅向心脏,看看那里是不是还有一丝知觉。 乌云渐渐聚集,将整个长安包裹,也将郑嫣包围在黑暗中,一切变得沉寂,沉寂的可怕。 第七十二章 大雨倾盆真相白 大雨就这样从天而降,大颗大颗的雨珠打在地上溅起阵阵的水花,可是郑嫣却就那样跪着一丝不动,身上的白衣沾上了许多泥土,变得污浊不堪。 而雨珠打在脸上,生疼生疼,郑嫣却不管这些,只是呆愣的跪在原地,望着眼前的一片,脑中浮现的是过去的种种。 在这里,自己曾亲眼见到娘亲那样飘洒的舞剑,在这里自己曾第一次见到娘亲那样的落泪,在这里,自己曾伴随着那飘落的桃花起舞,这里,有太多的回忆,太多太多,多的连自己都分不清哪些是梦中哪些是回忆了。 可是分清楚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这里已经是曾经沧海,那些残留的记忆和梦境从来都只有自己去想起去入梦。记忆中的那人早就化作一缕青烟,从自己的世界里消散的干干净净。 为什么一切改变的这么突然,为什么是这样的事实,那是疼爱自己和自己相依为命七年的娘亲啊,为什么就这样从此消逝在自己的生命中。 为什么最后自己连期盼都失去了意义,这么多年,只有自己像个傻子一样,守着那早已成为绝望的希望。 南宫上前想要拉起郑嫣,却被郑嫣躲开,望着自己空着的双手,南宫无奈,痛心的说道:“小姐,回客栈去吧,你这样,夫人在天之灵要如何安息。” 郑嫣漠然的起身,沿原路返回,而南宫只是默默的在身后跟着。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不用跟着我了,我没事。”郑嫣突然淡淡说道。 “可是”南宫还想说什么,却见郑嫣漠然的表情和周身的冷漠,言语中也是不容抗拒的冷意,南宫只好停住脚步,待郑嫣走远,才静静的远远跟着。 大雨中,郑嫣麻木的走着,脸上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只知道要这么一直走下去,这样没有任何停留般,自己的心仿佛就不会那般疼痛一般。 身上已经被雨淋湿,加上晚风袭来,寒冷包围着全身,可是郑嫣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冷,再冷也敌不过心中的冷意,雨再大也冲刷不了自己心头那股浓浓的痛楚。 就这样一直向前走着,郑嫣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了,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了。 整个大街上没有了白日的喧嚣,稀疏的光亮也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片黑暗,深深的黑暗,远处的路掩藏在漆黑的雨幕中,像是毒蛇的张开的嘴,贪婪的想要吞噬掉每一个走向那里的人们。 “疯丫头,你是疯了吗?” 突然耳边传来熟悉的怒斥声,而面前的路也被一个白色身影挡住。 郑嫣连头也未抬,她只想往前走,就算那是毒蛇沾着毒汁的大嘴,自己也只想就此覆灭。 郑嫣绕开那白色身影,准备继续麻木的向前走去。 可是转眼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道拉回,郑嫣的手臂被紧紧拉住,迫使她不禁抬头望去。泪眼朦胧中,郑嫣终于看清了那白色的身影,是长恭。 突然间,自己身上所有的力气像是被抽离了一般,在看到长恭的那瞬间,郑嫣突然很想睡去,就这样沉睡下去,那样深深的疲惫,不管是脚下还是心底。 长恭望着郑嫣红肿的双眼和身上污浊不堪的白衣,大惊,声音也有些颤抖:“嫣儿,到底怎么了?” 郑嫣定定的望着长恭,心中所有的酸涩和痛楚在他面前瞬间崩塌,只是她什么都不想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只是这样定定的看着长恭,仿佛那是她最后的支撑一般。 长恭立在雨中,望着郑嫣眼中深深的绝望痛楚,心中抽痛,像是有什么从体内抽离,而郑嫣的身影似是变得虚无,仿佛即将消失在这大雨倾盆的雨幕中。 不久前天空中的一阵巨大的雷声将自己从睡梦中惊醒,后来便不知为何就怎么也睡不着了。 起身打开窗户,窗外大雨倾泻而下,就在自己想要关上窗户的瞬间,却瞥见街道上那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只见她像是失去灵魂一般,在大雨瓢泼的夜晚独自行走,身上的白衣早已污浊,而脸上也早已是泪水雨水混杂。 那一刻,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刺中,突然袭来的疼痛。 长恭想也没想的就冲下楼去,望着街上漠然行走的郑嫣,心中的疼痛加深,上前便伸手拦住了她。 长恭伸手拭去郑嫣脸上那已分不清泪水和雨水的水珠,轻声说道:“嫣儿,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让我为你分担,不要一个人独自这样撑着。” 郑嫣依旧目不转睛的望着长恭,似乎只要自己一闭眼,眼前的人便会消失一般。 “嫣儿,我告诉过你,在我面前,你无需掩藏什么,也无需强装什么,若是想哭,就大声哭出来,不要这个样子,你这个样子”长恭心痛的说着。 长恭话还未完,突然,郑嫣紧紧抱住长恭,痛哭失声。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说道:“我我没有了娘亲,原来这么久,我一直生活在欺骗中,我娘亲早在七年前便惨死在长安了,是那样惨烈的死去,我从未想象过的惨烈。” 长恭伸手抱住郑嫣,轻轻拍着郑嫣的背,柔声安慰道:“嫣儿,坚强点,有我在,不要怕。你娘亲既然要大家瞒着你,就必定是希望你能快乐幸福的生活下去的。现在把所有的悲伤都宣泄出来,大声哭出来,不管如何,我都会在你身边的。” 长恭轻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郑嫣只觉心安,虽然心中依旧疼痛,但是身边似乎有了长恭的陪伴,自己便可肆无忌惮的发泄所有的痛楚。 空空的街道上,雨幕下的两人,紧紧拥抱,似是在用生命拥抱一般。 不知道为何长恭觉得这样的郑嫣似是会在下一秒消失一般,手上力道加大,无论如何,自己都要留住她,即使堕入地狱,也不会放手。 静默的夜晚,郑嫣的哭声隐藏在倾盆大雨中,她似是要流尽这一生的眼泪般在长恭的怀中那样痛哭着,所有的痛楚,所有的难过,所有的绝望,在这一刻,沉沦在这崩溃的情绪中,似是再也无法自拔。 第七十三章 东风无力百花残 雨越下越大,而两人的身影却就这样一动不动的停留在雨中。万家灯火灭,黑暗中,似乎只有彼此才是唯一的依靠。 郑嫣突然贪恋这样的怀抱,只有这样的怀抱能让自己心中的难过减轻不少,只有这样的怀抱才能给自己支撑下去的信念。 那个原本构筑的世界已经在今晚轰然倒塌,没有任何预兆一般的化作废墟,甚至不给自己任何考虑的机会。 长恭紧紧抱住郑嫣,给她支撑下去的力量,不断在她的耳边说着:“嫣儿,别怕,什么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怀中的女子是自己决定要用一生去守护的,如今抱着她发抖的身体,长恭只恨自己无法承担她的痛苦,无法将她所有的难过和痛楚都加诸在自己一人身上。而她,只要像以前那样幸福快乐的生活便好。 只是自己明白,那样的郑嫣只怕再也回不来了。像是飘向远方的断线风筝,再也回不来了。 而郑嫣亦是紧紧抓着长恭,似是溺水的人儿抓住了最后的一缕希冀,从此便再也不肯放手。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身上也全都湿透了,而郑嫣撕心裂肺的哭声不断冲撞着长恭的心房,那里像是被人不断用匕首刺穿,一阵一阵的抽痛。 最后大雨终究掩盖了郑嫣的哭声,许久许久,郑嫣的声音渐渐转为低低的抽泣,最后在长恭的怀中沉沉的昏睡过去。 长恭将她打横抱起,走到客栈的门口突然停住,望着此时走近的南宫,只见她亦是浑身湿漉漉的,长恭皱了皱眉头,见到南宫,他并不意外。 其实早在来长安的路上他便察觉有人跟着他们,但是不明对方身份不好贸然行动,只好对方不动自己亦按兵不动。 此时看见南宫,便什么都了解了。只是郑嫣到底发生了什么,从她刚刚断断续续的话里也听不出什么仔细出来,那便只好问南宫了。 “你先回屋换身衣服,随后到嫣儿房中来吧,她还需要人照料。”长恭对南宫淡淡说道。 说完,长恭便抱着郑嫣上楼去了。 南宫茫然的点了点头,只是心中不禁想到如今的小姐还肯让自己来照料吗。 但是自己还是回屋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很快出现在郑嫣的房门口。房门没有关上,从外面看,长恭正抱着郑嫣靠坐在床沿。 两人身上衣衫尽湿,发丝也被雨水打湿,却一丝狼狈也不显,这样远远看去,在微弱的烛火中倒像是一副古老的画卷,在昏黄的烛光下慢慢晕开。 南宫轻轻叩了叩门便走了进来,望了望长恭的白衣亦是湿透,便出声提醒道:“王爷,我来给小姐换身衣服,您也回屋换件干衣服吧。” 长恭低头望了望还在昏睡中的郑嫣,点了点头,将她慢慢放到床上,小心翼翼的,似是那怀中是什么举世的珍宝一般。 南宫等到长恭走后,将房门掩上,小心的为郑嫣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然后为她盖好棉被。 这时房门被敲了几下,南宫起身拉开房门,是换好衣服的长恭。 “她如何了?”长恭视线望向床上的身影,关切的问道。 “回王爷,小姐已经睡下了。”南宫低头答道。 “那就好,你随我来,我有事问你。”长恭突然说道,然后转身走向二楼的长廊。 南宫应道轻轻的关上了房门,随长恭走去。 “今晚究竟发生何事了?嫣儿为何会那样失控?”长恭开门见山的问道。 南宫抬眼望了望长恭询问却不容退缩的眼神,低头想了想,然后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大致的告诉了长恭。 只是偃月和暗焰之事,她并没有告诉长恭。 长恭皱眉听完这一切,眉头皱的更紧。失去至亲的痛,自己又何尝不是感同身受。只是逝者已矣,生者还需要继续生活下去,这才是人间最无法逾越的痛苦。 “你先下去休息吧。”长恭对南宫淡淡说道。说完便向郑嫣的房间走去。 “王爷,我无事,就让我照顾小姐吧。”南宫在身后说道,声音有些哽咽。 长恭停住脚步回头说道:“你一直在暗处保护嫣儿,现在又发生这样的事,还是去休息休息吧,嫣儿,有我守着便可以了。何况,她现在只怕暂时呀不想见到你。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她是个聪明的人,过不了多久,她会相通的。” 南宫站在原地望着长恭走进郑嫣的房间,转身望着黑夜中的这方天地,眼泪,瞬间化作水珠打在了长廊的木头上。 半夜,郑嫣发起了高烧,嘴中一直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长恭欲出去找郎中,可是手却被郑嫣紧紧拉住。望着郑嫣憔悴不堪的面容,便再也不忍离去,只想这样守着她。 无奈,最后长恭只好叫来南宫,让她去找医生。本来南宫便没有离去只是守在房门口,听到长恭叫自己便马上推门进去。 当看到郑嫣因发烧泛红的脸颊和梦中痛苦挣扎的模样,便恨不得当场杀了自己,心中咒骂了自己几千几万遍,都是自己,那些隐瞒,竟让小姐承受这样的痛苦。 慌忙中,南宫拭去脸颊的泪水,向外奔去。很快,郎中便被请了来。 为郑嫣把了把脉,那郎中便说是急火攻心加上淋了一夜的雨导致身体受寒,这才高烧不退,开了几副药,为郑嫣疏通了几处穴道,便说已无大碍了。 南宫随那郎中前去抓药,此时忙活了一晚上,天已经大亮,可是郑嫣还是没有醒来。 长恭抚了抚郑嫣的额头,幸好,烧已经退了。 长恭静静的望着郑嫣,手也不禁抚上她的面容。此时因高烧已退,郑嫣的脸色也由红转白,只是那苍白的面色刺痛了自己的双眼。 就算是睡梦中,她的眉头依旧紧皱,似乎陷入了一场痛苦的回忆,长恭突然很想叫醒郑嫣,告诉她,在这个世界上,其实她还有他。 可是却又转而发现自己是多么的无能,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这般痛苦,却无能为力。 默默的望着郑嫣的睡容,这样守护着她,生死不离,是诺言。 第七十四章 冰晶定情 晌午时分,郑嫣终于辗转醒来。 “水,水”郑嫣虚弱的说道。 坐在床沿的长恭见郑嫣醒来,面色一喜,听到她要喝水,忙起身快步给郑嫣倒了一杯水过来。 “来,慢慢喝。”长恭小心扶起郑嫣,将水杯送到她嘴边轻声说道。 因昨夜的高烧,郑嫣只觉口干舌燥,浑身也仿若虚脱了一般毫无力气,她静静靠在长恭肩头,一会便将水喝完了。 “饿吗?要不要我叫小二送点吃的东西上来?”长恭接过郑嫣手中的水杯放在一旁继续问道。 郑嫣虚弱的摇了摇头,“不想吃。” 说完郑嫣抬头望了望长恭,见他眼中布满的血丝,不禁皱眉道:“你一夜没睡吗?快回去歇息吧。” “我无妨,只要你没事便好。再睡会吧,你昨夜一直都在高烧中,没有睡好,还是养足精神的好。”说完长恭将郑嫣慢慢放回床上,为她仔细的盖好被子。 郑嫣本就极累,不管是身体还是内心,都似是耗空了一般,于是便闭上眼睛复又沉沉睡去。 长恭心疼的望了眼郑嫣沉睡的模样,然后将视线转向窗外的远方天空,不知为何心中突然升起一丝不安。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天空也慢慢放晴,没有了昨日的阴霾,此时一片晴空万里。 郑嫣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了,这次醒来也不例外,第一眼便望见了在床沿靠着闭目的长恭,俊朗的面容上就连睡着了也皱着眉头,但是眉间更多的却是疲倦。 郑嫣忍不住伸手划过长恭的眉峰,似是要抚平那紧皱的眉头。 而长恭也察觉到了,睁开了双眼。 “睡好了吗?”长恭开口轻声问道,可是声音却因一晚没睡变得有些许沙哑。 郑嫣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责怪道:“我又不是小孩子,自会照顾自己,你怎么不回屋好好休息。” 长恭淡淡一笑,“我说过,我无事,只要你好,便好。” 郑嫣一听,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升起一股无名的火气,声音也有些上扬道:“什么叫我无事便好,你若是因为我病倒,不是要我担心吗?” “我这不是没事,要你担心什么,傻丫头。”长恭依旧淡淡笑道。 “我病了,你会担心,你病了,难道我就不会担心吗?一夜未睡,再加上还淋了那么久的雨,就算你身子好也不知道如何爱惜吗?”郑嫣情绪有些激动的说着,突然眼中闪过泪花,声音也变得低低的,“长恭,我是真的再也不能失去了,我真的很怕。” 长恭敛去笑容,伸手抚去郑嫣脸上的泪水,柔声说道:“傻瓜,我没事,你也不会再失去谁,我一直就在你身边。” 说完,长恭从袖中拿出一物,将它戴在郑嫣的手腕,郑嫣微微抬手,眼中闪过诧异,不禁望向长恭。 长恭的视线也落在郑嫣腕间之物上,然后淡淡说道:“这是我从小便带在身边之物,父亲说这是娘亲的随嫁之物,也是她的遗物。父亲说这冰晶石是世间难得带有灵性的水晶石,其寓意也是平安幸福,而它也只能送给我最珍视的人。如今我将它送与你,不知道嫣儿你可否愿意从此成为这冰晶石的主人?” 郑嫣望着腕间那串湛蓝的珠串,淡淡的如同天空般的颜色,让人一眼便能沉溺。清新淡雅,飘洒素净,郑嫣脑中不禁冒出这八个字来。 抬眼望了望长恭期待却又有些害怕被拒绝的眼神,满是柔情,自己突然就想就此沉沦。 想起这七年的点点滴滴,芳心早许,只是谁也没有察觉。恐惧时,疲倦时,难过时,脑中第一个出现的身影便是他,也只是他。 其实一切早就是那样的顺其自然,感情也在岁月的流逝中慢慢积累,只是彼此都未有察觉而已,也或许是早就察觉到了却都不肯去承认。 见郑嫣久久没有回话,长恭眼中神色突然化作失望,虽然已经预想了这样的答案,可是却还是突然觉得心中酸涩难忍。她的犹豫,她的沉默,是因为她颈间那紫玉的主人吗? 昨晚抱着郑嫣回客栈时,无意发现了她颈间的有些褪色的红绳,红绳的底端是一块紫玉,通体紫光,亦是稀少之物。紫色的六月雪,如同开放在紫光中的绝美花瓣,一片一片似是化作藤蔓一般缠绕住长恭的心,紫玉所托,那人究竟是谁? 虽然冰晶石一直在自己身边,也想着有一天能送给郑嫣,但却不是现在。可是当自己发现那块紫玉的存在时竟突然心慌意乱,只想马上将冰晶石送给郑嫣。 尤其是那已经褪色的红绳,想着郑嫣已经戴着它多年,自己不禁有些妒忌,当时就想将那紫玉取下。 如今见郑嫣只是望着冰晶石却不说话,以为郑嫣便是拒绝了,心中的妒忌加深,话也不由脱口而出:“嫣儿,你拒绝是因为那块紫玉的主人吗?” 郑嫣闻言望向长恭,见长恭脸上交织的复杂带着失望的神色,嘴角微微弯了弯,自己不过是出了出神,他竟然误会了自己。 郑嫣抬手轻轻取下脖间的紫玉,放在手心然后解释道:“这块紫玉只是我儿时的一个玩伴送的罢了,如今既有了这串冰晶石,那我便将它收起来好了。” 长恭本就有些怒气,自然还没反应出郑嫣话中的意思,待明白过来,眼中所有失望散去,望向郑嫣,却见她苍白脸庞上那浅浅的笑意,心中所有的阴霾瞬间飘散,取代的是满腹的喜悦。 她真的答应了,多年来的心事如今终于尘埃落定。将军府中的初识,七年的相知,多年慢慢积累的感情,终于在现在实现,两心相许。 两人深深对视,所有回忆涌来,所有记忆交织着两人的岁月,漫漫人生中,是什么时候便悄悄爱上了,是什么时候便以彼此的喜怒哀乐为自己的情绪,是什么时候便已经下定决定生死不离。 是那一眼万年,还是空谷幽兰中的一曲绝响,还是回廊处彼此深深的凝视,谁也不知道,只知道,如今,牵起的手,谁也不会轻易放开,只知道如今眼中心中尽是彼此,他们的世界早就融为一体,再无人能踏足。 长恭低头俯身在郑嫣额间留下深深的一吻,郑嫣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面上一红,但嘴角却是幸福的微笑。 湛蓝冰晶石,在郑嫣的腕间发出淡蓝色的光芒。茫茫人海中的寻觅,如今终于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从此只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此情所许,再也不会改变。 第七十五章 主仆淡漠 晚间,南宫端了药进来,此时长恭已经被郑嫣劝回去休息去了。 见郑嫣一人靠在床上看着一本医书,南宫将药端到郑嫣面前,眼睛却不敢接触到郑嫣的视线,只是低声说道:“小姐,先吃药吧。” 郑嫣抬眼看了看近在眼前的药碗,淡淡的接过,然后将头撇向一边,“你先下去吧,我随后便喝。” “小”南宫还欲说些什么,可是见郑嫣撇过去的视线和身上的淡漠气息,终是什么也没有说,点头道:“那我便先下去了,小姐趁热把药喝了吧。我先出去给小姐准备些清淡的吃的。” 说完,南宫…轻声退出了屋内,将门轻轻掩上了。 郑嫣转头望向那道自小便陪伴在自己身边的身影,心中泛起酸涩,其实自己并没有真的怪南宫,毕竟她也是受母亲的命令指示。 这么多年来,除了隐瞒这件事外,其他的她都尽心尽力,自己对她早已超出了主仆之情,那是从小依赖的姐妹之情,从当初逃离长安到邺城那一路的记忆,再到这七年来邺城中的日夜陪伴,自己怎么会一丝感动和感激也没有。 又怎么会恨她,那是每个人的难处,回忆起她有时自己问起娘亲状况时那犹豫的样子,其实这么多年以来,她也是活在煎熬和矛盾中。 她,又何错之有,错的是命,是这一场命中注定的劫难。 只是此时,自己突然不知道如何去面对她,这个陪伴了自己多年,也欺骗了自己多年的人,虽是有苦衷和许多不得已,可是自己却还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 想到这,郑嫣苍白的病容上更添烦恼之色。 手上的药碗已经渐渐失去温度,郑嫣闻着那淡淡的药香,皱了皱眉,仰头喝下。 平日里自己是最怕苦的,可是今日却也不觉得这药有多苦。 没过多久,南宫便又推门进来了,这次她手上是一个食盒,只见她轻声走到桌前,将食盒里的粥和小菜拿了出来,对郑嫣轻声说道:“小姐,来喝点清淡的粥吧,你大病初愈,也需吃点东西,不然身体受不了。” 郑嫣不答,却也放下手中的书,准备下床。南宫见此,忙上前欲扶住郑嫣,却被郑嫣避开,如同那个在别院的雨夜,堪堪避开。 南宫神色中尽是失落,但还是快步走回桌边,为郑嫣盛好粥准备好碗筷放在郑嫣手边。 郑嫣坐定,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闷闷的喝着粥,因为胃口不是很好,郑嫣只是随便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碗筷,然后踱回床边,靠坐在床上,继续拿起刚刚的医书看了起来。 南宫见此,不禁提醒道:“小姐,多吃点吧,你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了。” 郑嫣翻着手上的医书,只是淡淡的说道:“我不饿,你先拿下去吧。” 南宫叹了口气,闭了闭眼,然后继续说道:“小姐,你病刚好,需要好好调理身体,还是多吃点吧。” “我真的没有胃口,你还是拿下去吧。” “小姐”南宫还想劝道却突然被郑嫣打断:“好了,南宫,你不必再说了,我是真的吃不下,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并无大碍。” 最终,南宫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提着食盒走了出去。 走出门口时正好碰见休息好了过来看望郑嫣的长恭。 长恭望了望南宫手上的食盒,望了望里面问道:“嫣儿吃过了吗?” 南宫摇了摇头,“小姐说没胃口,只吃了一点点而已。” “好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不用担心,我过会再叫人送些吃的来。” “还是王爷考虑的周到,那我便先下去了。”南宫闻言,心中的担忧轻松不少。 长恭走进屋内,望着床上半倚着的郑嫣问道:“晚上不饿吗?就吃那么一点?” 郑嫣摇了摇头:“不饿,胃口不是很好。你吃过了吗?” “还没有,本来是想过来陪你一起吃晚饭的,既然你不饿,那我便让人给你备着些吃的,免得你晚点饿了。”长恭在桌边坐下,一边倒着茶水一边说道。 “随便你安排吧。”郑嫣望了长恭一眼,复又拿起手上的书,但是瞬间又似乎想起什么似得,抬头问道:“药方和配好的药你送回沧州没有?” 长恭放下手中的茶杯,摇头回道:“还没有,你一病我早就方寸大乱,哪来得及去送药方啊。” 郑嫣一惊:“那沧州如今情势如何?” 长恭对她安慰的笑了笑,“你无需担心,迟误几日,靖轩还是有方法支撑过来的。倒是你,要好好调养一段时间。” “不必,我已经决定先行回邺城。你还是快点回到沧州,将瘟疫解除了的好。”郑嫣将书放在一旁,认真说道。 “你要先回邺城?”长恭闻言站起,面对着郑嫣问道。 “嗯,我娘亲的死,还未调查清楚,我想先回邺城问问我爹。” “不可,你独自回去,我不放心。你还是先同我一起回沧州,然后同我们一起回邺城。” “我同南宫一同回去,你无需担心,沧州百姓要紧,你速回沧州。至于我,我会好好照顾自己。”郑嫣眼中有些恳求的望着长恭。 不管如何,娘亲的死自己一定要调查清楚,谁也无法阻止。而第一步,自己必须向最了解情况的父亲问清楚事情的所有来龙去脉,这样才可理出头绪来深入调查母亲的死因。 自己就算穷尽一生之力,也必须为母亲报仇雪恨,不知道为何自己总有种感觉,母亲的死绝不是那样的简单。 长恭皱了皱眉,“嫣儿,你这是何必,人已经死去,又何必再去挖开那些让人无法承受的伤痛?何况如今已经过去七年,调查起来也未必会有什么结果。” 郑嫣摇摇头,眼中坚定一片,“不,无论如何我都要弄清楚,长恭,你知道吗?我现在梦中都是母亲惨死的模样,浑身是血,提剑的手都颤抖着,最后随着一声巨响,什么都化为灰烬。” 说到这,郑嫣只觉浑身冰冷,眼眸中滴落的泪水也似是决堤一般。 长恭走到床边揽过郑嫣,轻轻拍着她的背,“好了,都过去了,不是吗?你若是想调查,我便陪你一起调查好了,不过你要答应我,不论怎样,你都有好好对待自己,不要再像那晚一般了。” 郑嫣在长恭怀中点了点头,哽咽道:“好,我答应你。” 第七十六章 遇伏 那是一个兀长的梦魇,娘亲往日在梦中的浅笑素雅,却突然变成了满身血污,眼眸因为嗜杀变得通红一片,而其余的黑衣人围在娘亲的周围,嘴角是残忍绝杀的冷笑。 娘亲手中的流云剑还在滴着鲜血,她静静打量着周围的黑衣人,突然幽幽说道,“一切也该在今日彻底结束了。” 说完,点上藏于袖中的火折子,将它抛在一处,只见顿时火光四射,轰的一声后,所有的一切都归于宁静。桃林燃起了大火,雪也无迹可寻,只有血水不断流动。 而那些残肢断臂更是处处可见,空中的雪花突然夹杂一片破碎的青衣衣角缓缓飘下,最后湮灭在那熊熊的烈火之中。 “不要!”郑嫣突然大喊一声道。 “小姐,怎么了?”听到郑嫣的喊叫声,南宫一脸紧张的掀开马车的帘子问道。 郑嫣闻言这才发现自己身在马车之中,因身体还未大好,不宜骑马赶路,只好买了一辆马车来代步,而刚刚自己竟然靠在马车中睡着了。 又是那个梦。 “我没事,只是做了一个噩梦,继续赶路吧。”郑嫣拭了拭额角的冷汗说道。 “是。”南宫见此将帘子放下,继续赶路。 郑嫣坐回原处,将手中的冰晶石放在眼前,突然就想到了长恭。 和他分开已经三天了,那日自己和他提起先回邺城,起先他是不答应的,可是最终还是没有拗过自己,只好答应,并嘱咐南宫一路好好保护自己。 而他也已经快马加鞭赶回沧州,解沧州的燃眉之急。 “南宫,我们现在到了哪里了?”隔着帘子,郑嫣开口问道。 “回小姐,已经快过长安的边境了。” “嗯,那就好。”郑嫣靠坐,不知为何心中突然升起不安,长安,一世长安,可是却给了自己最大的噩梦。 现在自己只想远远离开长安,从此不再踏足。 可是郑嫣没想到的是,一切才刚刚开始而已。长安长安,又哪里那样容易逃开。 突然风影一声长啸,马车也突然一晃,郑嫣心中一惊。 只听南宫带着杀意的声音冷冷响起,“众位拦我们去路,意欲何为?” 一个慵懒带着些蔑视的声音回道:“哼,齐国的小小奸细,竟敢私自来长安,是真的将这里当作你们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无人之境吗?” 说完对着马车说道:“车里的那位,也该出来了吧,如今你们已经四面被包围了,插翅难飞了。” 郑嫣冷冷一笑,没想到都快到长安的边境了,竟还是突生变故。不过这些人究竟是何人,听那人口气似是周国的官兵,只是自己和长安从未暴露过行迹,又怎么会被人识破身份。 阿史那弘?难道是他?这一路上,只有他知道长恭和自己是齐国的人。 郑嫣这样想着,手也拉开帘子,从马车中走了出来。 包围着郑嫣主仆二人的都是官兵模样打扮的人,此时只见一身白衣的郑嫣走出马车,竟都是眼前一亮。 白衣飘飘,有些苍白的面庞,似是大病初愈,此时那流转的眼眸中是淡淡的冷意。 郑嫣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最后视线落在那为首之人的身上,一身锦袍,竟用的是皇室的金丝纹线,看来此人必是宇文家的皇室贵胄。 看上去,此人已经步入中年,莫非是周国晋国公,独揽大权的宇文护? 郑嫣这样思忖着,而宇文护也在静静打量着郑嫣,轻尘脱俗,遗世独立,正是面前女子的写照。 这样的女子,才真的能让兰陵王心心所念,成为他的弱点。 两天前,自己便接到密报,说是兰陵王出现在长安,而且身边所带女子便是他唯一的软肋。 而自己也早就耳闻兰陵王高长恭的事迹,大破突厥,将那个自己都毫无十足把握的阿史那弘打败险些丧命,此时得到这样的密报,心中狂喜,在长安,高长恭只身一人只带一名女子在身边,对付他简直就是手到擒来。 而将他掌控在手中,那么齐国便如同少了一只猛虎,他日两国开战胜算也必会多许多。 但是收到的密报可靠性却有待考究,于是这两日来自己便派人到处密探消息的可靠性,可是却并未得知高长恭的消息。 而长安城每日出入的女子又何来少数,自然难以查访。直到今早,才有人来报,曾有两个容貌俊美的男子进过长安城,而其中一个男子同传闻中的兰陵王十分貌似。 宇文护这才一路追踪而来,只是高长恭已经先行离开了,只剩眼前的女子了,不过有这女子在手,还怕高长恭不出现吗? 想到这,宇文护一声冷笑,“我劝两位还是束手就擒,我的这些手下可不会怜香惜玉,到时二位若有什么闪失,我可就不敢保证了。” 郑嫣不禁嗤笑道:“阁下怎就认为不是你们性命堪忧呢?” 宇文护依旧冷冷笑道:“姑娘口气好大,你们主仆二人,怎能挡住我手下这百号精良之师呢?” “那倒未必,这古往今来以少胜多的例子数不胜数,不试试,又怎么知道没有一线生机呢。”郑嫣从马车上走了下来,跃上风影,冷冷的注视着宇文护。 “既然姑娘要试试,那我便奉陪到底。”宇文护突然收起笑容,然后挥手对手下命令道:“活捉那女子,其余的人一个不留。” “是。”众人领命,便提剑向郑嫣主仆奔来。 南宫此时已经长剑在手,她对身旁的郑嫣说道:“小姐,你先走,我来断后,偃月会护送小姐一路平安到达邺城的。” 郑嫣笑了笑,“南宫,你我还未一起并肩作战呢,你身陷险境,我怎可先行逃离而不管不顾呢?”说完望着向自己奔来的提剑官兵,淡淡说道:“南宫,我们试试,以几人对抗百余人,如何?当年母亲都可以以一己之力对抗暗焰的百余人马,我们为何不可一试呢?” 南宫闻言,深深的望着郑嫣,突然释然一笑,“既然小姐如此说,那南宫便同小姐一试。” 郑嫣浅笑,手中长剑出鞘,握在手心,眼眸中冰冷一片。 第七十七章 救命恩人 剑气如虹,郑嫣手中的剑像是化作了千万片芒刺,直击那些冲到自己身边的官兵的心脏,干净利落,不给对手任何反击的机会。 这是郑嫣第一次杀人,当望着对手的鲜血从胸口奔涌而出,郑嫣竟没有觉得丝毫的恐惧和慌乱,相反是镇定自如。 身边的敌人一个一个的倒下,却不见郑嫣身上有任何血污,白衣飘袂,不惹尘埃。 而隐藏在周围的偃月也都全数现身,同南宫保护在郑嫣周围。 这时宇文护眼中杀意一显,提剑向郑嫣逼来。南宫欲拦,却被宇文护的剑气逼开,随后几个冲上了的官兵转瞬便缠住了南宫。 南宫顿时心中慌乱,一边挡住官兵的攻击,一边眼角瞟向郑嫣所在的方向。 郑嫣刺穿了冲到自己身边的最后一个官兵的胸膛后,只觉一股浓重的剑气向自己袭来,下意识的提剑去挡。堪堪避开了致命的一击,只是自己握剑的手却开始有些颤抖。 抬眼,便见宇文护一脸嘲讽道:“我劝过姑娘不要逞强,此时束手就擒还为时不晚。” 郑嫣淡淡瞟了瞟宇文护一眼,然后淡笑道:“胜负未分,阁下怎么知道我必会输呢?”说完,将剑柄一转,离开了宇文护手中长剑的桎梏。 郑嫣将功力提升到最大,将平日所学全数用上,虽然自己并未负伤,可是体力却越来越弱,渐渐都快挡不住宇文护咄咄逼人的剑气了。 而一旁的南宫也发现了这一点,可是环顾四周,自己和偃月其余十一人皆被缠住,没有谁能迅速脱身去助郑嫣一臂之力。 南宫心急,冷不防的手臂一痛,低头一看,竟被一名官兵的长剑刺中。南宫忍痛挑开那那官兵的长剑,一剑刺去,顿时那官兵双目圆睁,心口鲜血如注,慢慢的倒在了地上。 郑嫣提气从马上跃起躲过宇文护的强势一击,却不料腰间的一个锦袋被剑挑断,掉落在地。郑嫣心头一紧,下意识的去捡那锦袋。 却没想到宇文护的剑气一转,直刺此时正蹲下身来的郑嫣心口。 南宫和偃月众人一惊,每个人都想去阻止那一剑,可是虽然和郑嫣隔着的距离并不远,可是却都无法分身去救,只能眼睁睁看着宇文护的剑刺向郑嫣心房。 捡起锦袋的郑嫣也察觉到了后方那致命的剑气,只是躲开已经来不及了。 握紧手中的锦袋,郑嫣突然闭上双眼,静静等候那一剑,或许这样死去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也许死去,自己便能见到娘亲了,也许死去,自己便可以从这场噩梦中解脱出来。只是长恭,或许只能说一句抱歉了,若是有来生,该有多好。 安静的等待着那预想的死亡,郑嫣突然觉得并不是那样的恐惧,相反,自己竟觉得死亡是件安宁而美好的事情。 只是胸口那预想着的疼痛并没有传来,郑嫣便觉腰上一紧,然后整个人腾空后又落回马背,风影长啸,瞬间向前奔去。 “小姐!”南宫大喊道,却只能望见远远的一个身影。 宇文护见快到手的猎物竟突然间冒出个程咬金,生生将自己挡住。 虎口传来阵阵刺痛,宇文护低头一看,虎口处竟在流血。刚刚若不是那人,自己那一剑只怕已是取了那女子的性命,也正因为全力倾注于那一剑,竟没发现身边突然出现了另外一人。 宇文护眯眼望向远处已经看不到的人影,心中不禁想,此人究竟是谁。 竟能不动声色的接下自己手中的倾力一剑,并从自己眼皮底下救走那女子。 南宫趁宇文护晃神的空档,同偃月众人杀出重围,向那人带走郑嫣离去的方向追去。 几名官兵欲上前追去,却突然听到宇文护冷冷的声音说道:“不必追了,先回府从长计议。” 说完便扬鞭向来时的路奔驰而去。 众官兵忙纷纷上马跟随宇文护一同离去。 郑嫣被那人揽着腰一路狂奔,终于在一处树林停住。那人轻轻跃下马背,然后淡淡的瞟了一眼郑嫣,然后便准备离开。 见此,郑嫣很快跳下马,拦住那人去路,“阁下是谁?刚刚为何要救我?” 此时郑嫣才发现此人一身黑衣,脸上也蒙着面,看不清任何容貌和任何表情。 只有那双清冷的眸子正在淡淡的打量着自己,郑嫣只觉浑身一冷,那眼神似是瞬间便能让所有的生息冰封,没有一丝温度。 最后那人的视线落在郑嫣手中的锦袋,冷声问道:“你刚刚竟不顾他人的袭击,所为的就是你手中之物?” 郑嫣点点头,“不错,”说完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锦袋,有些出神,轻声说道:“这是很久前一个朋友寄存在我这里的东西,我已经注定失约于他,此物我是万万不能弄丢的。” “既已经失约,又何必在乎这么一个物什,何况是在刚刚那样的情况下,你自己都性命堪虞,还要管这锦袋,不是愚蠢至极吗。”那人似是有些不屑说道。 郑嫣对上那双清冷的眸子,有些倔强的反驳道:“你虽是我的救命恩人,却也不能乱作判词。我虽然已经失约,那的确是我的错,只是守住这东西却并未因为失约而变得没有意义。流水常在,未来还有那么多日子,若是重逢了,便可将这物什还给他,若是若是不能再相遇了,我便一直留住这东西,这样我也算遵守了约定的一部分。” “哼,真会自己给自己找说辞,明明已经失信,还有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来掩饰自己的虚伪。”那人冷笑,然后伸手趁郑嫣没留神抽走了她手中的锦袋。 并冷声说道:“如此,我便好人做到底,让你断了这念想。” “不要!”郑嫣大声说道,伸手来抢那人手中的锦袋,却被那人轻松避开。 那人冷漠的眼神瞟了瞟郑嫣,然后低头打开了手中的锦袋拿出了其中之物。 那是一块上好的紫玉,六月雪齐齐绽放的场景在那紫光中显现无疑。那人突然紧握手中紫玉,眼中尽是不可置信,而那拿着紫玉的手也在微微的颤抖。 郑嫣发觉了那人的反常,但是并未想太多,因为自己一心只想夺回紫玉,于是便趁机迅速抢走了那人刚刚抽走的紫玉。 那人望着突然空了的手指,抬头便看见郑嫣小心的将紫玉收回袖中,然后对自己露出淡淡的梨花浅涡,“不管如何,刚刚谢谢你救了我,我还要赶路,便就此别过吧。” 说完郑嫣便向前走去,从那人身边擦肩而过时,突然感觉到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但是却不知道是什么。 郑嫣摇了摇头,自嘲的笑了笑,然后跃上风影,对背对着自己的那人说道:“差点忘了,不知阁下姓甚名谁,今日之恩,他日必定相报。” 郑嫣等了一会,那人还是没有说话,就当她以为他不会说话时,那人冷冷的却又不似刚刚那般毫无温度的声音传来:“念言。” “念言?”郑嫣轻念出声,这时那人的声音又再次响起,“姑娘无需言谢,我不过是路见不平罢了。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便先行离开了。姑娘保重,告辞。” 那人说完便背对着郑嫣向前离去,不留任何痕迹的消失在郑嫣视线的前方。 郑嫣突然觉得,有什么在流逝,慢慢的脱离了原来的轨道。想了想,郑嫣还是掉转马头,同那人离去的方向背离而去。 第七十八章 人面桃花再相逢 杨柳轻拂,心里的涟漪如同柳叶随风飘摆,久久不能平复。 久别重逢,竟是七年光景。 宇文邕隐在一棵柳树后,缓缓摘下脸上的黑纱,眼中凝重一片的望着郑嫣离去的方向。 “嫣儿,七年未见了。”轻若游丝的声音从宇文邕的嘴中吐出。 手中还余留着刚刚她拼死相护的锦袋,只是紫玉却已经不在。 七年前紫玉为约,如今却也因紫玉重逢。 昨日他便得知宇文护正在调查兰陵王秘密潜入长安之事,本来他只想作壁上观的,但是今早听闻宇文护调遣百余精兵出城追击之时,他却突然像是被什么力量牵引着一般一路尾随宇文护的精兵前来。 远远的看着那道从容的白衣身影走出马车,轻松的跃上马背,宝剑出鞘,剑锋所指,无人能伤她分毫。 虽距离不是很近,但是那明艳姿容依稀可见。也许不是倾城倾国却是恍若仙人般,不食人间烟火。 当看到宇文护带着浓浓杀意的剑气直刺女子心口时,自己却不知道为何如同疯魔般冒险现身相救,不知道为何自己无法眼睁睁看那女子死在宇文护的剑下,不知道为何那一剑刺去时自己的心口突然一阵发紧,像是被什么抓住再也透不过气来一般。 于是也不管宇文护能否认出自己的身手,便迅速提气揽起那女子,向前奔去。 一路狂奔中,女子身上淡淡的幽兰清香阵阵传来,自己的手也下意识的紧紧揽住女子,深怕她受到任何伤害般,像是手中的至宝般保护着她。 但是宇文邕心中却疑惑不解,为何自己会如此对待一个陌生女子,为何自己会觉得她是那样的熟悉,为何自己会感觉失去她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 他们只是素昧平生的陌路人,从未有过任何交集也从未相见过。 也许是自己对宇文护恨意太深,便想处处让他不如意,他想杀这女子,那自己偏偏就救下这女子。宇文邕想不出任何头绪,便这样安慰自己。 但是人的心,哪里能够骗得了自己呢? 如今,宇文邕总算明白了一切,也清楚了自己为何会这样的反常。 一切都是紫玉牵引,一切只因为那人是她,郑嫣。 刚刚打开锦袋拿出紫玉的瞬间,宇文邕的心仿佛停止了跳动一般,连呼吸都变得很轻很轻。 竟是她,那个他等了七年的人,那个他想见了七年的人。 脑海中那段儿时的记忆涌上心头,心中也被重逢的喜悦填的满满的。 虽然自己曾经想过那几乎不可能的重逢时,该要如何冷漠的对待她,该要如何绝情的说出心中的恨意,可是此刻除了狂喜便再无其它。 尤其是在看到她如此珍爱那块紫玉时,顿时所有的恨意全部消散,所有积压七年的阴霾也全数幻灭,宇文邕第一次觉得天空也是那样的纯净蔚蓝。 七年光景,当初那个调皮胡闹,连丝绢都无法绣好的女孩如今却转眼变成有着如仙人般轻尘脱俗容貌,剑术超群,淡然镇定的面对远比自己多上许多的对手的出色女子。 时间有时真的是一件很奇妙的东西,它能将一切打磨,将一切掩埋,却又能让一切显露。 梨花浅涡,笑容依旧,宇文邕嘴角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原来是她。 只是如今却无法相认,只能眼看着她离自己而去。 自己的自由尚且还受限制,而且她还是宇文护要杀之人,把她留在身边只会让她的处境更加危险,倒不如先让她离开,至少这样她是安全的。 虽然认出她的瞬间,自己只想将她拥入怀中,告诉她自己便是当初的弥罗,想问清楚她当年为何要失约,想说的话太多太多,只是这些话,自己的身份,却都不能在此时告知。 因为他只想她能平安,宇文邕生平第一次如此痛恨宇文护的存在,就连当初得知是他秘密派人毒杀宇文觉时自己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恨过。 不管如何,他不能让郑嫣陷入这场宇文家的漩涡里,他自己已经是身不由己了,又何必让自己珍视之人再以身犯险。 所以,只好这样放她走,但是他日再遇,自己便决不会像今日一样放她离开了,他要将她紧紧保护在自己身边,留在身边。 最后深深望了眼郑嫣离去的方向,宇文邕转身离去。 郑嫣骑着风影慢慢前行着,脑海中不断回顾着刚刚那双清冷的眸子,总是感觉十分的熟悉,却总是想不起似乎在哪里见过。 或许只是自己的错觉吧,郑嫣埋头,拿出袖子的紫玉。那日解下后便将它放在腰间的锦袋中,随身带着,同那冰晶石一起从不离身。 想起刚刚宇文护那一剑,郑嫣也觉心中发冷,只是那时自己若是真的被一剑刺杀,那此时又是何种光景呢? “小姐!”这时,不远处传来南宫的声音。 郑嫣将紫玉收回袖子,抬眼望去,只见南宫和偃月其余十余人一同向自己奔来。 勒马停住,众人纷纷下马,除南宫外,其余十一人齐齐跪下,声音也异常整齐:“属下护主不力,还请主子责罚!” 郑嫣忙跃下风影,虚扶起众人,“众位无需多礼,此时并不怪你们,只是事出突然,何况我又未受什么伤害。” 众人起身,南宫上前问道:“小姐,你没事吧,刚刚那人是何许人也?” 郑嫣有些懊恼的摇了摇头,“不知道,他一直蒙着面,我看不清他的容貌,不过并非是敌人。” 南宫点头,“只要小姐没事便好,”说完回头望着身后整齐而列的十一人继续说道:“小姐,这便是偃月其余的十一人,一路上她们都是随我一起暗中在保护小姐。” 郑嫣打量着眼前多出来的陌生面孔,只见那十一人皆是一身黑衣,但却都是容貌姣好的女子,郑嫣感激一笑:“这一路有劳各位了!” “不敢”众人忙应道。 郑嫣依旧浅笑,然后转头对南宫说道:“南宫,我们继续向邺城赶吧,是非之地,还是远离的好。” “小姐所言极是,我们这就前行,只是马车在刚刚的打斗中已经毁坏,小姐骑马不要紧吗?”南宫有些担心郑嫣的身体。 “无妨,骑马便可。”郑嫣上马,淡淡回道。 南宫和偃月十一人忙一同上马,十三人一同策马向邺城的方向赶去。 第七十九章 试问闲愁都几许 宇文邕回到宫中已是傍晚时分了,此时他早已换下黑色劲装,斜阳夕照,他一身黑色锦服,步履有些踉跄的向自己所居的宫殿走去。 “四殿下今日这是打哪来呢?”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突兀的声音。 话还未落,宇文护便走到宇文邕近前,一脸探究的打量着他。 宇文邕眼神有些涣散的望了望眼前挡住自己去路的人,脸上显现淡淡的笑意,但是声音却因饮酒变得有些沙哑,“原来是晋国公啊,今日天气尚好,正好适合出行游乐。” 闻见宇文邕一身的酒味和坊间的胭脂香粉味,宇文护皱了皱眉头,神色中夹杂着不耐,“殿下只倒是游乐到那万花丛中去了吧。” 宇文邕眼神有些迷离,尴尬一笑,“晋国公玩笑了。” “也罢,下官还有要事,便先行告退了。”宇文护也不行礼,只是语气淡淡的说完便匆匆离去了。 宇文护不禁有些嗤之以鼻,今日部下说那黑衣人的身形倒是与这一向怪癖的四殿下十分相似,自己倒还真信了,急匆匆的进宫一探虚实。 没想到,这个四殿下终是不成气候,今日那人的身形矫捷,武功必定不一般,而刚刚眼前那个醉鬼又哪里能有那般本事。 即使师从拓跋将军又如何,即使从小聪颖又如何,到头来不过还是一个留恋烟花之地的纨绔子弟。 待宇文护走后,宇文邕转身望向宇文护的背影,眼中的迷离涣散早已不见,只有一片清冷和淡淡的杀机。 郑嫣同装扮成黑衣人的宇文邕告别后,不明的忧愁突然涌上心头,脑海中萦绕的也是刚刚那双清冷的眼眸,似乎在哪里见过却又说不上缘由。 将袖中紫玉取出,阳光下泛起的点点紫光,郑嫣微微皱了皱眉,心头不知道为何闷闷的,手不禁微微压住胸口。 这时突然听见南宫大声唤道:“小姐。” 郑嫣将紫玉收回袖中,抬头望向急匆匆向自己奔来的南宫。 “小姐,你没事吧?”见郑嫣眉头微皱,手压着胸口,南宫以为郑嫣受了伤,便直奔郑嫣身旁焦急的问道。 郑嫣对南宫露出一个安心的微笑,“我没事。” 说完环顾了四周,疑惑问道:“偃月的其他人呢?” “哦,刚刚我们发现小姐的踪迹,我便让她们继续隐在暗处了,我们人多上路,太过引人注目了。” 郑嫣点了点头,“这样也好,那我们走吧。” “小姐这样赶路可以吗?要不要稍作休息?”南宫有些担忧郑嫣的身体。 “无妨,还是早日赶回邺城的好。” 说完,郑嫣策马上前,却没走几步突然回头,对还在呆在原地的南宫说道:“南宫,我们赶紧赶路吧。” 南宫点了点头,掉转马头跟上了郑嫣。 心中的那股莫名的情绪并未消减,但是郑嫣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她只想尽早赶到邺城,问清事情的所有缘由。 身旁的长剑此时已经回鞘,宝剑的锋芒已经隐于黑暗中,今日是郑嫣习武以来第一次杀人,但是她却并不畏惧,只因她终于懂得了对待敌人的仁慈不过是对自己的残忍。 只有一剑击中才能有一线生机,那些从官兵胸膛奔涌而出的鲜血让郑嫣作呕,但是她依旧淡漠的挥剑刺中,不论自己有多厌恶杀戮,可是身不由己却也终是无可奈何罢了。 斜阳渐下,郑嫣和南宫的身影被拉的很长很长,似是远处若隐若现的延绵山脉,随着昏黄的光线渐渐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 长恭一人快马加鞭疾驰在通往沧州的官道上,心中虽担心郑嫣,但是眼下却不得不以大局为重,所以才不得已答应让郑嫣先行回到邺城,而自己则要带着灵芝草和药方继续回到沧州。 此时已经赶了几日的路,前方沧州的城门已经渐渐显现在眼前了。 今日守城的正是王允,他一眼便认出了已经行至城门下的长恭,忙命人打开城门,自己也匆匆下了城楼。 “王爷,你可算回来了。”长恭跃下马背,王允连忙上前接过长恭手中的缰绳。 自长恭道明将要去长安请医圣道然相助时,这段时日自己便一直在城楼上巡查,只希望这位如同神人般的王爷能尽快为沧州百姓带来佳音。 如今,他总算回来了。 长恭对王允点了点头,“我们先去疫区,灵芝草我已经带回来了。” 王允一听,顿时喜上眉梢,眉色间是难掩的兴奋,心中也松了一口气。 有了灵芝草,瘟疫可解。如今沧州百姓终于有救了。 两人步行走到疫区时,靖轩正好走出草药房,这几日已经又有多人接连死去,而自己却还是无能为力。 医者之心,最大的伤痛莫过于眼睁睁看着病人在自己眼前忍受病症的折磨却束手无措,只能任由他们的生命走向尽头。 靖轩这几日只觉心力交瘁,眼中也布满了血丝,脸色有些苍白,憔悴不堪。 “靖轩!”长恭远远便看见了走出草药房的靖轩。 靖轩闻声抬眼望去,见长恭终于回来了,心中一松,忙淡笑着向他走去。 两人走近,靖轩问道:“怎么样?拿到灵芝草了没有?” 长恭从袖子拿出装有灵芝草的药瓶和一纸药方递给靖轩,“拿到了,这便是灵芝草,这个是你师父帮你修改过的药方。” “哦?”靖轩眉间一喜,忙接过长恭递来的药瓶和药方,打开药瓶,靖轩凑近鼻尖闻了闻,脸上神色变得释然不少,然后又迫不及待的打开药方,顿时眉色间所有的阴霾似是瞬间散去一般。 靖轩释然一笑:“确是灵芝草,而这药方也的确可以解这瘟疫,只是我师父没有一同前来吗?”靖轩望了望长恭周围,不禁有些疑惑的问道。 “道然前辈云游归来不久,他让我转告你,有这药方和灵芝草,便是他没有前来,也可解沧州之急。”长恭解释道。 “的确,师父如今年事已高,也不便路途艰辛,如此,那我便赶紧去配药了。”说完,靖轩便转身向草药房走去。 突然,靖轩似乎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问道:“对了,长恭,嫣儿呢?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长恭闻言,眉间的喜色瞬间又化作浓浓的担忧,但是他终是淡淡一笑,“此事我改日再告知你,眼下,你还是赶紧将药配好吧。” 见长恭眼中的担忧,多年的默契,也能察觉到郑嫣必是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只是眼下,沧州百姓要紧,虽然很想问清缘由,但是靖轩还是叹了一口气便走进了草药房。 第八十章 庭院深深几度伤 熟悉的丞相府邸此时就近在眼前,郑嫣勒紧缰绳却不下马,只是抬头望着府邸上方的那块镶金牌匾。 不知道为何自己突然就不敢迈进这个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家门了,自己离家已近月余,当初留书出走,也曾想过他日回来时的光景,只是如今却与想象中的不同了。 一旁的上前欲来牵马的家仆见郑嫣没有下马的意思,而这个一向对人和善的小姐此时也有些面色不善,一时间那家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用疑问的眼神望向南宫。 南宫见那家仆一脸犹豫的望着自己,只好出声唤道:“小姐?” 郑嫣转头,南宫轻声提醒道:“小姐,我们到了。” “哦。”郑嫣低头应了一声,本欲下马的她却突然掉转马头,向邺城城外的方向奔去。 “小姐!”南宫心中一紧,手中马鞭也正欲扬起追上郑嫣,却只听徐徐微风中传来郑嫣的声音,“我去去便回,你们不必跟着我了。” 南宫无奈,只好再次勒紧缰绳,望着郑嫣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街上。心中虽然担心,但是却又不能不依郑嫣所言,也许她真的需要一个人好好静静,慢慢的从过往的回忆和期待中自己一个人走出,而自己也相信这样出众的小姐一定会做到。 不管如何,伤痛总会存在,而从伤痛走出,便只能看自己的心境了。有些伤口需要一个人去慢慢愈合,别人说的再多也不过是安慰之言而言,到底还要看自己。 幽兰谷一如当初,溪水依旧潺潺流动,水声的动听之处,便在于这片宁静天地中的轻轻回音,郑嫣找了一块石头坐下,闻着谷中淡淡清香,闭上双眼,心中的烦闷顿时消减不少。 许久,郑嫣才睁开双眼,黛眉微蹙,眼角也有些潮湿。空荡荡的山谷,风景如画,虽然能散去内心那股莫名的烦躁,却始终消除不了这几日深埋的伤痛。 心底隐隐的疼痛突然袭来,缓缓吞噬掉所有,最后只剩一片空白,郑嫣复又闭上双眼,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睁开眼睛,郑嫣伸手拭去眼角的泪水,无意触碰到手腕上的冰晶石,空空的心脏似是又变得满满的,无论怎样,至少还有他在身边。 抬头望着空空的山谷,想起和长恭第一次来这里的场景,那时自己同他还是整日吵闹不断,只那一日,两人却是出奇的和谐。 静默的天地,空谷中的广陵绝响,两心相照,没有平日里的喧闹,只剩两人平静的竹林心境。 也许,那时便早已注定了这一场两心相知,那时便早已陷入彼此的世界,再也无法分割。 想到长恭,郑嫣嘴角微微一弯,眼中亦是坚定一片,不论如何,自己都要坚强,再大的痛楚,也只有去面对,一味的逃避,最后不过是困住了自己也伤害了别人。 即使前路多艰险,至少还有他,自己不是一个人独自去面对这一切。 想到这,郑嫣叹了一口气,释然的望了一眼谷中的景色,然后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郑嫣回到丞相府,走进院中,便看到了背对着自己负手而立的郑元清。修长的身影,青衫布衣,褪去朝堂上所有的锋芒,此时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 望着郑元清的背影,郑嫣突然一阵心酸,娘亲的死,恐怕父亲比自己所受的痛楚还要深刻。而他还要表面对自己装作娘亲还在世的摸样,不断推翻自己心中的绝望去给自己期盼的希冀。 爱人的死去,约定变成死期,却只能任由这场天人永隔毫无征兆的发生。 单纯怀抱期待的女儿,一家团聚变成支离破碎,却还要装作无事人般不断给女儿希望。 想来,这七年,他是活在怎样的矛盾和煎熬中。面对自己时,他要将所有的痛苦掩埋,不给自己任何怀疑的蛛丝马迹。 可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只怕他也会独自一人面对着清冷的明月黯然神伤吧。 毕竟,是那样深爱的人。 郑嫣突然觉得父亲苍老了许多,当初意气风发少年得志的天之骄子,如今也不过是痛失妻子还要处处小心隐瞒女儿,只为让她幸福成长的普通丈夫父亲。 “爹!”郑嫣眼中泛起酸意,不禁轻声喊道。 郑元清转身便看到自己宠爱了七年的女儿,也愧疚了七年的女儿,向自己跑来,直接撞进自己的怀中,像个小孩般的嚎啕大哭。 轻轻拍着郑嫣的背,郑元清眼中不禁也有些泪光,愧疚的声音也从沙哑的喉头缓缓响在郑嫣耳边:“嫣儿,爹对不起你啊。” 郑嫣在自己父亲的怀中拼命摇了摇头,哽咽道:“不,爹没有对不起嫣儿,是嫣儿不孝,竟让爹独自生活在痛苦和煎熬中这么多年。” “嫣儿,”郑元清心中感动一片,不得已的隐瞒,只为让女儿能够永远快乐下去,却也因为欺骗总是害怕女儿终有一天知道真相后不会原谅自己,每日总是在矛盾中徘徊,却始终还是这样欺骗了七年。 郑嫣从郑元清的怀中抬起头,拭去脸颊的泪水,对他微笑道:“这样也好,嫣儿如今知道了事实,爹也不用再每日生活在无奈和煎熬中,也不用觉得对不起嫣儿了。” 顿了顿,郑嫣忍着心中的痛意,嘴角的微笑不变,“爹也不用担心女儿,如今我已经长大了,死者已矣的道理女儿还是明白的。更何况,其实娘亲一直没有离我们远去,这么多年她一直在我们心里,往后也是,她会一直在那里的。” 郑元清伸手抚上郑嫣的发鬓,心中安慰一片,“我的嫣儿终于长大了。” 郑嫣依旧笑着,将父亲有些粗糙的手握住,“所以,爹也不要再难过了,娘亲一直看着我们呢,我们若是难过,她也会难过,我们应该开心的继续生活下去,不管怎样爹还有嫣儿。” “是啊,我还有我的嫣儿。”郑元清有些清瘦的脸上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抬眼望着满园的桃花,然后将视线投向远处的天际。 玉怜,你看见了吗?我们的女儿终于长大了,如今她已然是那样的坚强。 其实,嫣儿说得对,你依然在那里,我们的约定依旧不会因着这生死而阻隔,桃花依旧开放,一如初见,嫣红而绝世。 第八十一章 桃林追忆 曾经的年轻,曾经的岁月,回忆起来,竟发现已是那么多年,但是相知相恋的点滴却如同刚刚发生不久一般,深刻脑海。 桃林中隐隐的香气一如那年,甚至伸手就能再次触碰到那其实已经逝去之人的脸庞,温婉如初。 回眸深处,依稀可见那执剑却无杀伐之气的女子向自己缓缓走来,然后再灯火阑珊处露出一个绝世的笑容。 只是,此时却成了永远的追忆。消散的身影在自己眼前化作了青烟,飘向远处的天空,最后消失不见。 这一日,郑元清和郑嫣父女二人在桃林深处席地而坐,伴着徐徐的春风,一场印刻的记忆缓缓浮现。 那是多年前的春天,郑元清作为高洋府中的幕僚前来拜访,却无意间同执剑在桃林起舞的柳玉怜相遇。 那是雨后的午后,郑元清匆匆欲从桃林穿过直奔大厅,却不想无意间瞥见了桃林中那一抹青色身影,如同一眼万年般,生生定住的脚步,从此一生沉醉。 雨后的桃林,点点的水滴在阳光下映衬出一个一个的金色光圈,桃林花开,清香扑面,花瓣娇脆欲滴,各自在这样的午后争相开放。 嫣红之处,青衣飘袂,在这样一片嫣红花瓣下,却丝毫不减其风姿,一眼便让人再难移开视线。 灵动的剑气,飘洒自如,桃林中瞬间下起了一场花雨,漫天的嫣红花瓣,盘旋的落在树梢上,落在泥土里,落在那人的青色罗裙上。 那一刻,郑元清都觉得眼前的那人是守护这桃林的仙人,无意的显现身形,飘渺而遥远。 剑身回鞘,女子似是察觉到了周围陌生人的气息,执剑向郑元清所在方向望去。 那一瞬,空气似是凝固了,郑元清望着执剑向自己缓缓走来的女子,青衣飘飘,柳叶眉梢微微上扬,眼神中有着些许疑惑和戒备。 这样的姿容,不能说是倾城倾国,却是灵动潇洒,让人一眼便能记住再也无法挥去的身影。 “公子是何人?”女子淡淡开口问道。 这时的郑元清才回神,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他抱拳尴尬一笑,“我乃太原郡公的门客,刚刚只是无意走进这桃林,打扰姑娘的雅兴,是我的不是,元清在这里向姑娘赔个不是了。” 那女子淡淡一笑,摇了摇头,“无妨,既是大人的门客,必是有要事要见大人,那我便不耽误公子了,告辞。” 女子浅笑,提剑离去,擦身而过时,一股淡淡的清香在身旁飘散,郑元清突然转身望住女子的背影问道:“敢问姑娘芳名?” 女子回头,依旧是淡淡的笑容,温婉的声音传来:“柳玉怜。” 柳玉怜,从此这个名字便进驻了郑元清的心中,在岁月的流逝间镌刻出深深的痕迹。 后来,郑元清渐渐得到高洋的赏识,不断被提拔,俨然成了高洋的左膀右臂,高洋对他更是信任有加。 而他也得知了柳玉怜的身份,柳家独女,当年帮助元家打下江山的柳家传人,如今的偃月之主。 柳家惨遭变故后,柳玉怜被高洋救起,从此为高洋效命,一手培养新的偃月十二人,黑纱蒙面,孤傲却如同宝剑般锋利,虽已经没有往日偃月的人数,但其锐气却不输当年的绝胜之师。 本以为这样的一个女子必是冷傲,却不想竟是那样的温婉如玉,眉色间尽是清新淡雅,毫无杀伐的锐气。 在后来的往来中,郑元清与柳玉怜渐渐熟络起来,郑元清也发现了她与别的女子的不同。 爽朗温婉,不似寻常女子的造作扭捏,骨子里透着一股淡淡的江湖气,对人对事都是直言不讳,从不遮遮掩掩。虽深得高洋赏识,却没有一丝傲气,对待每个人都是淡淡的微笑,举止得体,一副大家之气。 这样的女子,对于郑元清便是劫数,一场心甘情愿的劫。 而郑元清本就是意气风发,俊逸非凡的男子,再加上为人光明磊落,举手投足间尽是难掩的光华。 这样的男子,对于柳玉怜又何尝不是一场逃避不了的劫。 郎才女貌,才子佳人,天作之合的一对璧人,两心想通,相识相知,随着岁月越积越深,从此沦陷于彼此的世界,那般甘愿,那般顺理成章。 府中多年未有什么喜事,而这两人又深得自己欣赏,高洋自是愿意成全这一桩美事。 火红嫁衣,发髻高挽,眉间朱砂,那心心念念的人儿一步一步踏着万世繁华向自己走来,郑元清在那一刻都怀疑一切只是梦境,周围所有的声音所有的人都变为虚无,眼中只有那身着红衣缓缓向自己走来的如玉女子。 伸手,将那纤细的手握在手心,双手交握,从此心心相结,白首不离。两人对视而笑,嘴角尽是盈盈的幸福。 从此,我许你一生烟火。 从此,我为你放下万千青丝。 一世繁华,你一路披荆斩棘前来,只为一个转身的背影。世事难料,你一心所求的幸福美满,却终是不能如意。 而那时的双方却只想从此比翼双飞,同心而居,后事如何却终归是没有预料。 变故丛生,那场繁华烟火后,却终是落于这世俗,身在这世间,万般无奈,却也不得不接受所有宿命的安排。 夜间,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郑嫣披衣而起,推开窗户,将手伸向窗外,夜色中细细的雨丝落在手心。无根之水,最是纯净,却也无奈坠落凡世与那泥土变为一体。 桃林的一场追忆,让自己了解了父母之间的那段荡气回肠的爱恋,这样的两个人本就不该涉足于这场乱世繁华中,他们本该如同平凡人一般生活于这世间,却无奈成为了命运的牺牲品。 到底敌不过的是这世间命运的安排,就算是那样卓越的两人,也不得不缴械投降,从此同心而离居,造成如今的生死相隔。 谁对谁错,又有谁能评判,终归是败给了宿命。 那场曾经的迷人烟火如今只好化作漫天飞沙,席卷而去,最后变成追悔莫及的无奈。 郑嫣皱了皱眉头,抬头望着漆黑一片的夜色,静默的立在窗前,许久都没有离去。 第八十二章 无边细雨萧萧下 晚风习习,春雨如丝,剪不断愁绪几许。 远在沧州的长恭和靖轩两人正在连同其他医者忙着救治身染瘟疫的病人,医圣的药方的确有效,这几日已经陆续有人痊愈而且也没有复发,这倒是让靖轩和长恭十分欣慰。 只是感染瘟疫的百姓太多,这几日众人皆是没有合眼,此时几人已是精疲力尽。 给最后一个病人送去汤药后,几人皆是一身轻松,但是疲惫也在下一刻袭来。 长恭见此,便吩咐大家回去好好休息,众人忙纷纷告辞回到居所去了。 “靖轩,你也回去休息吧,这儿我守着便好。”见靖轩站在原地不动,长恭出声说道。 “从长安回来后,你也未曾好好的合过眼,我留下守着就可以了,你还是回去休息吧。” “我没事,以往行军也是几日几夜不能合眼,我也习惯了,倒是你,这段时日,辛苦你了。” 两人眼中都布满了血丝,却都互相推诿着让对方回去休息,最后长恭也不知道从哪里弄出一坛酒,于是这样的雨夜,月色隐于云层,两人对桌而坐,举杯对酌。 酒入愁肠,不过举杯消愁愁更愁。 “长恭,嫣儿到底怎么了?”这几日两人都忙着救治沧州的百姓,甚少说话,靖轩虽然担心郑嫣却最终还是忙得不可开交无法去询问长恭。此时只剩两人,疫情也控制了下来,靖轩便不禁问道。 仰头,一杯酒饮尽,长恭放下酒杯,“疯丫头的娘亲已经去世了。” “去世?”靖轩声音有些不可置信,要知道这么多年来,从当初郑嫣暂住将军府开始直到如今七年,她无时无刻不想着同自己的娘亲重逢一家团聚,可是如今却突然得到这样的一个事实,那无意是晴天霹雳。 长恭点头,“七年了,从嫣儿从长安离去的那天,她的娘亲便去世了。” “那嫣儿如今如何了?”靖轩心惊,七年了,七年来的期望转瞬变成绝望,所有的信念轰然倒塌,这样的真相叫她如何能受得住。 长恭无奈的开口:“她要先行回到邺城,欲调查她娘亲的真实死因,我最终还是拦不住她,便只好让她先回去了。不过她身边有南宫护着,你无须担心,而她,我想也应该让她一个人好好想清楚,毕竟这种事情,还是要靠她自己去走出。而我也相信她,她会想明白的。” 说到这,长恭眼神变得坚定不移,不错,正因为相信那样的郑嫣,自己才敢放她先行离开。 靖轩拿起面前的酒杯,亦是仰头喝尽,然后淡淡一笑:“不错,我们应该相信嫣儿,她本就聪慧也比常人坚强许多,我也相信终有一天她会明白一切的。” 长恭一笑,举杯,两人的酒杯在寂静的夜空中清脆一声碰撞,两人饮尽杯中酒。 有些人,就是那样没有任何质疑的去相信,那样的郑嫣,聪慧善良,虽是柔弱女子,却有着不同寻常女子的气度,真相也许会打击到她却无法击败她。 因为她是那样的坚强,那样的懂得珍惜,也许伤痛不能很快走出,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始终有那么一天,她会明白一切。 而自己只需在她脆弱的时候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默默守护着她便好。 夜色渐凉,这几日的春雨竟然绵绵的下个不停,而郑嫣也没有睡好过,每夜噩梦缠身,黑暗如同猛兽张开的血盆大嘴,似乎要吞噬掉掉落梦境中的郑嫣。 起身走至桌前,郑嫣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半开的窗户轻风吹进,伴随着细雨打落屋檐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中格外突兀。 这几日自己已经让南宫继续调查娘亲的死因,只是没有惊动郑元清。 本来在回来的路上自己是打算向自己的父亲问一些事情的,可是在桃林中看到那个依旧修长却又是那样沧桑的背影时,自己就突然改变主意了。 这么多年,父亲已经过的十分的辛苦了,自己又何必再去揭开那道伤疤,就让它永远留在那里,谁也不去触碰,让岁月去淡化,所以郑嫣便严令南宫不可泄露半句。 只是这几日南宫的调查,结果还是毫无头绪。但是如此郑嫣便越发觉得娘亲的死绝对不简单,也更坚定了郑嫣继续调查下去的决心。 眼中的坚定,是不论如何也要知道事实真相的决心,郑嫣放下手中的茶盏,望向窗外的夜色。 第二日一早郑嫣还没睡醒便听见外面有人敲门,郑嫣随便收拾了一番便拉开了房门,是天辰。 天辰一见郑嫣,一把抱住郑嫣,嘴中念叨:“姐姐,你终于回来了,天辰都担心死你了。” 郑嫣回来那日,天辰正好随方静若去了方家,而这一住便是几日,刚刚回府便听说郑嫣回来了,天辰也不顾方静若哀怨的眼神便向望月阁奔来。 郑嫣轻轻拉开天辰,望着他那因为一路跑着过来而变得通红的脸蛋,心中感动,轻声说道:“姐姐错了,姐姐害天辰担心了,不过我这不是回来了嘛,这下天辰该高兴了吧。” 天辰点了点头,然后使劲的打量着郑嫣,郑嫣则笑着看着他,调侃道:“天辰,你要看姐姐到什么时候啊,我都说了我没事啊。” “沧州险地,女子中也就姐姐你敢去闯,害爹和我担心了好久。”天辰语气带着淡淡的责怪说道。 郑嫣本就理亏,也不好反驳什么,只能任由天辰说着,等天辰说完,郑嫣扬眉说道:“怎么?终于说完了?” 天辰见郑嫣那架势不禁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只见郑嫣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然后一板一眼的说道:“什么时候竟然敢教训姐姐了?而且你这一大早就扰了姐姐的清梦,还敢来教训我?” 说完一副要教训天辰的摸样,因着这几年自己总是缠着郑嫣,便也了解了郑嫣的脾性,见此自然是撒腿就跑,然后还不忘回头对郑嫣说道:“姐姐,我看你还没睡好,改日再来看你,我先走了。” 郑嫣望着天辰跑远的身影,终于舒心的笑了,其实有他们,自己并不孤单,即使前方大雨倾盆,身旁依旧有他们。嘴角浅笑,郑嫣转身回屋,此时睡意全无,便走到案前,轻轻拨动冰弦。 琴音飘渺,指尖弦律如流水般缓缓而出,犹如画卷微展。 第八十三章 且行且歌 四月的微风拂过,轻柔和煦。沧州的天地此时已经扫去一切的阴霾,当初的愁云惨雾也消散不见,长街相送,百姓们正夹道送别要离开的长恭众人。 长恭翻身上马,对着前来相送的百姓微微笑道:“各位回去吧,不必相送了。” 闻言,百姓都自发停住了脚步,王允上前对长恭施礼,“那王爷一路走好,我代沧州百姓多谢王爷了。” “王大人不必多礼,沧州瘟疫虽除,但是此次瘟疫带给沧州的影响却还未消除,往后还要靠王大人好好打点,大人恐怕要辛苦一阵了。” 瘟疫来袭,沧州深受其害,所有的农田荒废,整个沧州如同一座空城,再加上百姓伤亡惨重,沧州堪忧,将来的治理还需靠这些官员慢慢回旋。 “不敢,王允既拿朝廷俸禄,自然要为天子分忧,请王爷放心,属下一定好好治理沧州,让它尽快从这场瘟疫中恢复过来。”王允恭声坚定的说道。 长恭赞许的点点头,“如此甚好,我也会在皇上面前禀告沧州的境况,朝廷必会助你一臂之力的。” 说完对着众人抱拳说道:“各位,后会有期。” 沧州百姓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久久没有离去。那是他们心中拯救了整个沧州的神,他的到来,为他们带来了福音,也给他们带来了活下去的希冀。 而他又是那样的绝代风华,如同黑夜中光芒四射的光,照亮了每个绝望的人的心。 一袭缟白锦服,没有皇家子弟的不可一世,也没有皇室贵族的纨绔,只有那淡淡眉眼中的忧国忧民,和给所有人希望的决心。 那是遥不可及的兰陵王爷,却又是那样平易近人的出现在危难身旁,这样的男子,如何让人忘却,从此兰陵王声名远播,沧州百姓对其称颂不已,长恭俨然成为了他们心中不可亵渎的神砥。 而那个亦是一身白衣的女子,那个在疫区给大家带来那么多欢笑的女子,让多少人如同死灰一般的心也为那样纯净的笑容而复活,只是她却再也没有出现。 但是谁也无法忘记她,白衣风华,举世无双,那浅笑的梨涡撞进眼底,给了他们同瘟疫恶魔继续斗争下去的勇气和力量。 还有那个同样气宇不凡的男子,淡泊一片,医者仁心,给了所有濒临死亡的人希望,那淡淡却坚定的眉眼让人毫无条件的去相信他。 只有相信他们,所有的恐怖雾气才会慢慢散去,晴朗的蓝天才能如同此刻般显现在眼前。 天很蓝,风很轻柔,春天的气息也开始笼罩沧州,死寂的万物也渐渐复苏。 长恭回首最后望了眼已经远去的沧州城楼,终于露出了一个舒心的笑容,百姓无忧无灾,便好。 只是,邺城那边的郑嫣,现在在干什么呢? 想到郑嫣,长恭不禁扬鞭加快步伐,心中只想快些赶到郑嫣身边,为她遮挡所有的风雨,为她分担那些还无法忘却的伤痛。 “小姐,”午后的桃林,郑嫣挥舞的剑气因着南宫的声音而停住,飞舞的粉色花瓣飘落,像是下了一场花雨。 “怎么了?是不是娘亲的事情调查有些眉目了。”郑嫣不禁着急的问道。 南宫摇了摇头,“那倒不是,只是沧州那边传来消息,瘟疫已经解除,沧州百姓得救了。” 听到不是自己娘亲的调查有了头绪,郑嫣眉间露出些许失望,却又在听到南宫之后的话时,眉梢一喜,心中似乎也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如此,沧州的险境已解,那些无辜百姓终于得救,虽然有不少人死去,但却也算皆大欢喜。只是劫难后的沧州,前景还是堪忧。 “那长恭和靖轩哥哥什么时候回邺城?” “听说王爷和斛律公子已经启程离开沧州了。” 郑嫣轻轻点了点头,将手中的长剑收回剑鞘,微微叹了口气,然后向望月阁走去。 南宫望了望郑嫣的背影,一时间竟分不清她是悲是喜,但却又不知道开口说些什么,只好跟上郑嫣的脚步。 苍茫草原,紫瞳闪烁,手中杯盏不停,烈酒下肚,阿史那弘的嘴角浮现一股奇怪而妖魅的笑容。 而跪在他面前的一名护卫却是冷汗津津,从刚刚自己向这个如今称霸整个草原的王禀告了当日那白衣女子的境况时,阿史那弘也不说话,只是一杯接着一杯喝着烈酒,嘴角还是那样让捉摸不透的笑容,自己几次想要出声却都将话吞回肚里。 要知道眼前的人是那个阴晴不定的冷酷草原之主,眼下也看不出他是怒是喜,上上之策便是缄默其口,就这样等着他的下一个指令。 就在那护卫跪着的膝盖已经隐隐发麻时,阿史那弘突然挥挥手冷声说道:“本王知道了,你且先下去吧。” 那护卫闻言,终于松了一口气,恭声退了下去,顿时偌大的王帐便只余阿史那弘一人。 饮尽最后一杯酒,阿史那弘不禁失笑。 那白衣少女的确不凡,竟能从宇文护手中百余精师中逃脱,以少制胜,面对大敌时的淡漠和镇定,让人不得不暗叹一声,如此的奇女子。 虽然无法看到高长恭那焦急心惊的摸样,多少有些失望,但是阿史那弘心中却又不禁多出了几丝释然和轻松。 当初自己派人将兰陵王潜入长安并带着一名至关重要的女子在身边的消息,秘密透漏给宇文护时,自己也曾犹豫过,但是为了看到高长恭那心急如焚的摸样还是派人那般做了。 可是后来自己却莫名的后悔起来,在回突厥的路上也总是担忧若是那女子真的落在宇文护手中该如何是好。 如今得知她竟能突破重围,平安离开长安,自己的心中也长舒了一口气,这些时日的莫名不安也全部不见。 阿史那弘眸中显现丝丝的疑惑,难道只是那一眼,自己便不可自拔的沦陷进去了。 那个女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举手投足间的大家之气,却不扭捏造作,眉目秀丽,不知为何总给人一种清新脱俗的感觉,似是那出水芙蓉般,不着尘世,绝世独立。 阿史那弘握紧手中的酒杯,紫瞳中闪现一种势在必得的决心,而心中也泛起了浓浓的妒意。 尘世的回眸一眼,沦陷于雨后的彩虹,从此那双纯净的眸子便永驻心底,再难挥去。 第八十四章 拈花一笑心如镜 杨柳拂过湖面,化作一阵涟漪,郑嫣立在湖边,望着空中飘来的点点飘絮,伸手接住,却在转眼间被风带走,郑嫣微微愣了愣神,转身看向那长长的伸向山顶的山路,终于迈开看步子。 蜿蜒的山路遥遥的直通山顶,两旁的大树依旧郁郁葱葱,遮掩住了所有的阳光只有点点的光亮投射在地面。 青石板上有着早晨的露水,山间的空气也甚是新鲜,丝丝的凉意沁人心脾,郑嫣深深吸了一口气,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加快脚步向山顶走去。 这是郑嫣第二次来普贤寺,今日不知为何竟突然想登上这高高的山顶,在那静谧的寺内默默打坐。 给自己一片宁静的世界,让自己能够心安,或许这里是个不错的地方。 日头正中,郑嫣终于到了普贤寺的门前,依旧是淡淡檀香味,而普贤寺也依旧香火鼎盛,来往的虔诚信徒面色庄重的在这里祈求上苍的庇护,向佛祖静静的祈福。 郑嫣走进寺内,只觉心境平和,跪坐在那金身佛像面前,抬眼望着面色宁静的佛像,那样的不食人间烟火,嘴角始终保持着那普度众人的柔和笑容,只是,真的可以解救所有的人吗? 那些祈福他真的能听得见吗,真的能够帮人们实现吗?郑嫣缓缓低下头来,眼中有些雾气,静静闭上双眼,合上手掌,在那轻轻的诵经声中静默的听着自己心底的声音。 而那高高在上的佛像只是如同看着每一个虔诚的世人般,始终柔和的望着跪坐在自己面前的每个人。 金身化作万丈光芒,但是面上的表情却不见任何改变,一如既往,不管跪坐的那人如何呼喊如何祈求,也终是无动于衷的那样俯视着每一个人。 没有任何温度的金色光芒阻隔住了每一个人内心深处的那最单纯的愿望,求佛,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念想,不过是给自己一个继续生活下去的借口。 欺骗和谎言总在循环,谁又真的会相信这冰冷的佛像能够听见自己内心的绝望和无助,一切,只不过是世人自欺欺人的幻想而已。 而人的贪念始终没有尽头,虔诚的求取最后换来的究竟是什么呢? 许久,郑嫣慢慢睁开双眼,起身再也不看那佛像一眼,转身准备离去之际,突然一个淡淡深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施主留步。” 郑嫣疑惑的回头,却见一个白眉长须,袈裟在身的僧人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 郑嫣合掌微微施礼,开口询问道:“师父是在叫我吗?” 那僧人点了点头,然后冲郑嫣和善一笑,“正是施主。” “哦?”郑嫣挑眉,“不知道师父叫我有何事?” “施主可愿随贫道在这寺中走走?”谁知道那僧人不答反问道。 “如此也好,师父请。”郑嫣想了想,终是点了点头。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是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两人步行至普贤寺的后院,那僧人走到菩提树下,摘下一片绿叶,淡淡问道:“施主可听说过佛祖拈花一笑的典故?” 郑嫣亦是走到那棵古老的菩提树下,点了点头,“世尊在灵山会上,拈花示众,是时众皆默然,唯迦叶尊者破颜微笑。拈花一笑,无相之境,顿悟一切,这是佛理中最高的境界。” 那僧人赞许的对郑嫣淡淡的微笑,点了点头,“施主聪慧,如此便也应该懂得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的禅机。凡事不可强求,人之生死也是早已有了定数了,若是一味沉溺,只会苦了自己也害了别人。万物皆空,生死轮回,也不过是人世的常理。人的苦难来源于内心的执念,若是执念不解,只怕会虚度了一生,荒废了一生。” 郑嫣闻言自是明白了僧人的意思,淡淡一笑,“大师的告诫,郑嫣记下了,但愿终有一日能如大师所言而大彻大悟。” 那僧人点头,“施主天性聪敏,又能清楚自己所求,贫僧倒是相信会有那么一日。” 说完,那僧人便转身离去,郑嫣慌忙问道:“大师请留步,不知大师是普贤寺的哪位高僧,他日若是郑嫣有些禅理不懂之处,也好请教。” 那僧人脚步不停,依旧向前走去,有些虚无的声音飘进郑嫣的耳朵,“佛曰不可说不可说,施主他日若有什么难处,来这普贤寺,佛祖自有安排。” 见那僧人走远,郑嫣不禁有些失望,但是却又不好强留什么,这大千世界如今,好一个干干净净。 环顾空空的后院,郑嫣突然有种如临梦境的错觉,那僧人飘渺而来又飘渺而去,仿佛从不曾出现,只是刚刚那一番话却又萦绕在耳边始终没有散去。 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大智大愚有时真的只是一念之间而已,放下和放不下,只是因为手中拽的太紧,以至于失去时才会那般无助和难过。 郑嫣叹息,转身准备离去。却突然听见身侧厢房的门吱呀的打开了,郑嫣不禁侧首。 那是一身布衣打扮的妇人,眉眼间依稀可见以往的风华,虽是粗衣布衫,却依旧能给人淡漠高贵之感。 那妇人拿着茶具走向郑嫣,淡淡的打量了郑嫣一眼,然后在一旁的石桌旁坐下,倒了两杯茶。 郑嫣在那妇人面前坐下,妇人将倒好的茶推到郑嫣面前,示意她尝尝。 不知被什么力量牵引着一般,郑嫣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杯中浓浓的茶水,顿时苦涩却带着点点茶香的味道萦绕舌尖,好苦的茶。 郑嫣不禁皱起眉头,那妇人见此只是淡淡一笑,拿起自己面前的茶杯,慢慢的品着杯中茶水,似是品尝着什么美味佳肴般,慢慢的品着,不急不躁。 等到杯中茶水喝尽,那妇人才放下茶具,然后望了一眼郑嫣发间的白玉簪,没来由的淡淡说了一句:“这白玉簪倒是极配你的。” 郑嫣疑惑不已,却始终没有开口相问,只是同那妇人就这样静静的对坐着。 第八十五章 一盏苦涩余香绕 郑嫣杯中的茶水渐渐冷却,两人依旧没有说话,就当郑嫣准备起身告辞离去时,那妇人却突然开口,“你是孝瑜的朋友吧?” 郑嫣顿时明白眼前妇人的身份,而自己也猛然记起刚刚她走出的厢房也正是自己当初在普贤寺遇到孝瑜走出的那间厢房。 闻言郑嫣点了点头,然后问道:“您是孝瑜哥哥的母亲?” 那妇人却没有回答郑嫣,只是继续说道:“刚刚玄空大师的话,你记住了吗?” 郑嫣没想到她会突然这样问自己,不禁一愣,但是更多的是吃惊。 玄空?普贤寺的方丈,难道刚刚那位僧人眼中流露出不可置信,玄空,世外高人,点化世人,普度万生,早已是名扬天下的高僧,难怪刚刚能够一眼便点中自己心中所想所伤。 都说是佛祖普度众生,却不想一切都只是人为罢了,佛在心中,那本就是难以企及的遥远之事,若只是一味祈求上苍,到头来终是一无所得。 那妇人见此,只是依旧面无表情的为郑嫣添上一杯热茶,然后淡淡开口:“一念成魔,一念成痴,万事万物都有他们本身的因果报应,凡事不要强求,逝者已矣,而生者亦要挣扎在这俗世,生生无法脱离,到尽头时一切皆是成空。” “就像你刚刚品的这杯茶,刚入口,苦涩难忍,但是如果细细品尝,却又能感受到齿间的茶香,一切都在循环,没有永久的苦楚也没有永久的香甜。人生苦难还久久未有完结,既生在这世间就必定要承受这世间给你的一切喜怒哀乐。” 说完,那妇人将新添的茶水推到郑嫣面前,接着说道:“如今你再品品这茶,看看是何滋味?” 郑嫣拿起杯子,细细品着杯子的茶水,一开始依旧是苦涩一片,但是慢慢品下去却有股香甜涌进喉间,淡淡的茶香缠绕齿间。 苦尽甘来,万相轮回,郑嫣微微一笑,所有便如这茶,一切皆在这茶中。 放下手中的茶杯,郑嫣冲那妇人感激一笑,“多谢夫人提点,我想我明白了不少。” 妇人淡淡一笑,“姑娘蕙质兰心,想必也不会被这些俗事纠缠多久,一切还望姑娘兀自珍重,不用徒增烦恼。”说完,那妇人收拾好茶具,便向厢房走去。 郑嫣望着那布衣身影,不知为何话就脱口而出,“夫人既是也明白这些道理,也应该知道孝瑜哥哥的一片苦心,为何宁愿呆在这里却都不愿意给孝瑜哥哥一个奉养双亲的机会呢?” 那妇人没有回头,只是定住脚步淡淡回道:“这大千世界对于我早已是空空如是,见与不见,都是虚境。既是空,又何必徒增烦恼。”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进了厢房,厢房的门在郑嫣面前慢慢关上,隐约间郑嫣似乎捕捉到了妇人眼中一闪而逝的哀伤,只是久居寺内,亲情淡薄的她又怎么会黯然神伤,她的世界中已经空无所有,连那唯一的儿子都可以视而不见又何来哀愁呢。 因果循环,是这世间亘古不变的准则,万事成空,终有一日,尘归尘,土归土。 从山顶下来的郑嫣并没有直接回到府中,而是在城外慢慢的踱着步,今日出来并没有骑着风影出来,只因突然想这样脚踏实地的一步一步走向这条朝圣的山路。 蜿蜒崎岖的山道,清风送爽,阵阵的清香直扑口鼻,郑嫣心境平和,眼前的风景也不断宽阔,脚下的路绵长不绝,不知道还要走多久,也不知道前方还有多少艰险,只是人生路途遥远,不论如何,都要继续走下去。 即使一切早已沧海桑田,即使有些梦终究是碎了,但是无常的世间,每天又何尝不是生离死别处处上演,若是一味沉溺,只怕这世间早已是昏暗一片,所有的人都不可自拔的自我沦陷了吧。 不知不觉的郑嫣便走到了幽兰谷,抬眼望着那熟悉的景色时,郑嫣亦是一阵讶异,竟能毫无察觉的走到这里,微微一笑,提步走进了山谷。 在一处坐下,谷中熟悉的一切更是让郑嫣心中祥和,随手捡起地上的一片树叶,放在唇边,顿时,一种轻柔的音律从叶间响起。 没有丝竹声的声声入耳,没有琴弦拨动的震撼人心,但是那音律却犹如这谷中的山泉,缠绵悱恻,阵阵穿透人心,泉水叮咚,花香淡淡,没有华丽的浮翩却有那回归自然的纯净。 谷中的鸟鸣也在音律响起的那一刻停止,似乎听着这样动人的声音,鸟儿都自惭形秽的停住鸣叫,静静的听着这幽幽的旋律。 眼眸中清明一片,郑嫣嘴角微弯,沉浸在这片静好中。 而同样沉浸的倒不止郑嫣一人,还有谷口处那道白衣身影。 长恭从沧州一路快马加鞭赶回,行至邺城外时,突然让靖轩先进宫面圣复命,自己则掉转马头,直奔幽兰谷而去。 有种感觉在牵引着自己,告诉自己,她在那里。 谁知刚刚走到谷口的近前,就突然听到谷中那轻轻的柔和音律,一时间长恭只觉忘记了呼吸,脚步顿住,听着那样动听的声音,而视线也紧紧定格在那坐于大石上的白衣女子身上。 曲罢,乐声戛然而止,鸟儿似是还没反应过来,一时间谷中寂静一片,郑嫣浅笑起身,却瞥见了谷口那道熟悉的身影。 顿时,周围的空气凝注,所有的事物都在这一刻停止,两道白衣身影互相凝视,然后缓缓走近。 似是隔了几世的时光,转瞬化作飞烟。微展的画卷渐渐展开,只余两道白影,在这寂静却绝美的山谷中默默凝望着彼此。 长恭轻轻拥住面前日夜思念担忧的人,暗哑的声音在郑嫣头顶响起:“嫣儿。” 郑嫣依旧浅笑,伸手回抱住长恭的腰,将头埋进他的胸膛,心中已是安然,如今有他在,便好。 再大的风雨,再大的苦难,又算得了什么,从此身边有了他,便再也不害怕。 哪怕前路的风雨依旧来袭,哪怕前路那么遥不可及,如今,有这么一个温暖的怀抱为自己遮挡住一切,又有何所惧呢。 两心相依,那是上天的馈赠,让他们找到了彼此,心终于有了归宿,再不漂泊。 第八十六章 万般无奈心所向 邺城郊外,长恭与郑嫣牵着雷啸并肩而行,春风中绿油油的青草随风飘摆,好不自在。 “靖轩哥哥也一起回来了吗?”郑嫣侧首。 长恭点点头,“回来了,我让他先进宫复命了,一会我也该进宫了。” “这次你和靖轩哥哥合力解了沧州之险,皇上只怕要大力奖赏你们。” “不过是为百姓谋福祉,拿了百姓俸禄必要为百姓做些什么,奖赏之类的倒多余了。”长恭顿了顿,然后有些担忧道:“倒是靖轩,他向来不愿在朝为官,可是皇上却早已属意他为太子少保,这一次想必又要旧事重提了。” 闻言郑嫣眼中亦是淡淡的担忧,靖轩的性子淡泊,不愿受朝堂束缚,因此皇上多次欲封他为官都被他婉拒了,只是那是高高在上的君王,他看中的人才又岂会轻易放过。 兴德殿中,长恭和靖轩跪在中央,两旁文武百官肃然而立,而最上方的高洋看不出任何表情的端坐龙椅之上。 “臣等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两人齐声说道。 “两位爱卿无须多礼,平身。” “遵旨。” 两人站起身来,高洋望着殿中二人,突然觉得自己苍老了不少,自古英雄出少年,眼前这两人的气宇轩昂如同那暗夜里光华势不可挡的夜明珠,在夜色中照亮一方天地。 “沧州的情况,朕已经于昨日收到了奏折,此次,你们二人立了大功,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没有辜负朕对你们的信任。” 高洋眼中赞许之色尽显,只听他继续说道:“兰陵王高长恭加封长乐郡侯,赐封长乐郡。斛律靖轩为太子少保,赐黄金万两。” “皇上,臣等不过是为皇上分忧而已,并未有何需要嘉奖之处,还请皇上收回成命。”长恭上前恭声道。 此言一出,刚刚羡煞两人的百官眼中浮现一丝惋惜和担忧,那是何等的殊荣啊,可是这两人却如此拒绝这性情多变君王的赏赐,只怕又是要触怒龙威了。 百官中不少胆小之人都低下了头,心中想着一会若是皇上生怒,自己该如何应变。 可是高洋闻言只是淡淡笑了笑,声音也是极其的平静:“不为名利,只为百姓,果真是我大齐之福。但是朕一向赏罚分明,你们也无须再做推诿,今晚昭明殿朕为你们设下宴席洗尘接风。” 说完,高洋便便拂袖扬长而去,根本不给两人任何拒绝的机会,靖轩和长恭对视一眼,终是无奈的一笑。 下朝后,斛律光同儿子走在回府的路上,他轻轻拍了拍靖轩的肩膀,叹道:“伴君如伴虎,往后身在朝堂,要万加留心,既然无法再拒绝,倒不如坦然去接受,这样才是大丈夫所为。” 靖轩对自己父亲感激一笑,“爹,你放心吧,皇上的意思我明白,若是我一日不入朝为官想必他亦会继续坚持,如今也好,太子少保和朝堂的接触也并不是很多,我也算承了皇上的美意,也不必卷入太多官场是非。至少现在我也不必再担心皇上再封我做官的事情了。” “我知道你一直不愿意涉足官场,如今也不得不身不由己,这漩涡又有谁能逃脱的了,你能如此想为父就放心了。”斛律光心中叹了口气,自己的这个儿子,淡薄超脱,官场并不适合他,只是如今却不得已要卷进这高高的庙堂之上。 那是端坐高位手握天下生杀大权的君王,没有谁能忤逆他的旨意,身为臣子除了遵旨谢恩别无他法。 父子两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宫闱的高墙之中,而长恭此时正被孝琬缠住。 “长恭,沧州之险是如何解的啊?不是说这场瘟疫来势汹汹,大夫们都束手无措啊?你和靖轩是如何能找到解救之法的”孝琬一直围着长恭不断的问着问题。 而长恭则是一一回答,心中为刚刚没有随着靖轩一起离去而后悔不已,自己怎么摊上这么一个话茬子一开就没完没了的哥哥啊。 一旁的孝瑜见长恭被孝琬缠着快要崩溃的表情,将手中骨扇合上,拍了拍孝琬的头,然后笑道:“孝琬,你若是想问长恭沧州的情况,可以以后再问,长恭刚刚回朝,路途遥远,一定已是疲惫不堪,你让他先回府好好休息一起,再问不迟啊,何况府中大娘和九叔还等着呢。” 孝琬虽然想继续问下去,可是听孝瑜这么一说,也只好暂时放过长恭,有些不情愿的说道:“大哥说的有理,我们还是先回府。” 长恭心中一松,如释重负,向孝瑜投去感激的眼神,一副拿孝琬无奈的摸样,孝瑜拍了拍长恭的肩膀,亦是摇了摇头,对于孝琬这个兄弟,两人只能在心中长叹一声,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精神在他的身上得到了最好的说明。 “对了,大哥,你刚刚说九叔也在府中?”想起了孝瑜刚刚的话,长恭有些疑惑的问道:“他今日怎么没有来上朝?” 孝瑜还未答话,只听孝琬鼻间冷哼一声,“他怎么可能来上朝,他现在整日专注于握槊,整日称病不来上朝,玩物丧志,还提拔他府中那谄媚小人为开府行参军,只因那小人十分擅长握槊便因此深得九叔的宠信。那般龌龊小人,真不懂九叔是怎么想的,竟然将他留在府中委以重任要是我,早就”. 孝琬还欲再说,却被孝瑜厉声喝止,“孝琬!” 闻言孝琬自是闭了嘴,但是眼中的不屑依旧挂在脸上。他瞥了瞥孝瑜一眼,然后口中小声说道:“大哥,也就你还那般拥护他。” 孝瑜皱眉看了孝琬一眼:“孝琬,你这毛躁的性格何时能够改掉,此时我们还是身在宫廷重地,凡事要小心慎言,隔墙有耳,你不知道祸从口出吗,若是这番话传到皇上耳中或是传到九叔耳中又该如何。” 长恭见此,自是听得糊涂,便回头向孝瑜问道:“大哥,你别责怪三哥了,他只是直性子,一时间激动了些,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三哥刚刚要那样说九叔?” 孝瑜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瞟了一眼此时也是一脸不高兴的孝琬,然后叹息了一声,“这事说来话长,回府的路上我再慢慢和你细说,现在我们还是赶紧出宫吧。” 长恭赞同的点了点头,然后拉住还站在原地一脸气愤的孝琬说道:“走了,三哥,别生气了,我们先回府再说。” 孝琬虽然心中气愤,但是也懂得孝瑜出声制止是为了自己好,便也随着长恭跟上了孝瑜的脚步。 第八十七章 误惹尘埃叔侄情 在回府的马车上,长恭才了解到了这段时日来所发生的一切,也正是这一切让所有人渐渐偏移了原本的轨道,只是这些还是后话。 马车上,孝琬依旧是一脸不高兴,而孝瑜面色亦是有些气恼。坐在两人中间的长恭无奈的看了看两人一眼,然后劝道:“好了,大哥,三哥,莫要为刚刚的事情生气了,为了别人伤了兄弟情义,不值得。” 孝瑜将骨扇收紧,无奈的摇了摇头,“长恭,你不是不知道孝琬的脾性,这些话他已不是第一次说了,前不久他还在府中大骂九叔宠信那幕僚,视朝堂为无物。他的这种性子迟早有一天要深受其害。” “我说的都是实话,大哥,说句实话,你难道一点也不觉得那个和士开简直就是一个毫无本事只知道谄媚逢迎的小人吗?”孝琬终于忍不住自己的性子,不禁反问道。 孝瑜还欲继续教训孝琬几句,可是却被长恭拦下,“好了,大哥,你莫要怪三哥了,三哥一向直言不讳,虽是莽撞了些,但是如今不也没有犯什么大错嘛,你就饶了他吧,你再怎么说,他这耳根子现在也听不进去。” 孝瑜摇了摇头,终是没有再说孝琬什么,深深吐出一口气来,孝瑜靠坐在马车上,然后淡淡开口:“那和士开祖先是西域胡人,后来因为经商举家迁往中原,他的父亲曾经还得到过我们祖父的重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和士开投靠了九叔府中,平日里他也十分的谦恭,所以我一向也没怎么多加注意他。只是这段时间九叔也不知道为何竟迷上了握槊,而这和士开又刚好十分擅长握槊,九叔对他犹如相见恨晚般,从此便对他信任有加,并不断提拔他。这几日九叔皆是称病不朝,在府中和这和士开对弈握槊。” 闻言,长恭眉眼间泛起担忧,然后接着问道:“那此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孝瑜摇了摇头,然后无奈回道:“其实孝琬所言不差,此人确是一个只懂得曲意逢迎的谄媚小人,真正的本领他的确没有,但是旁门左道倒是熟知不少,奉承巴结的功夫倒是一流。” “这样的人九叔怎可留在身边,大哥也不劝劝九叔吗?” “没用,我也曾劝过九叔多次,可是他总说此人对于他而言是难得的相知挚友,虽然他性子善阿谀奉迎但是却亦有其过人的才能,九叔说他自己清楚此人为人,也知道如何正确去看待他。既然九叔都这样说了,我自是不好再说什么。”孝瑜有些无奈,每次自己劝告高湛时,他便总是说自己清楚应该将和士开放于何位。 “奴颜献媚,这样的人万万不可留在身边,一会见到九叔,我必须要好好劝劝他。”不用再说,长恭也能猜到那和士开是什么样的人了,只是九叔那样风华的人,为何却偏偏要宠信这样的一个人呢,这倒是让长恭想不明白。 马车在高府前缓缓停下,长恭三人一走进大厅,便瞧见了坐于主座右首面色有些苍白的高湛。三人先向高夫人行了礼,然后又向高湛行了叔侄之礼。 “回来了就好,快坐下吧。”高夫人欣慰的望着长恭,慈母般的说道。 长恭向高夫人点了点头,“让大娘为长恭担心,是长恭的不是了。” “儿行千里母担忧,如今平安回来了便好,一路辛苦了,先坐下再说吧。”高夫人怜爱的看着长恭轻声说道。 闻言长恭心中一片感动,回身坐下,正好同高湛望向自己的眼神撞在一起。 见高湛面色苍白,长恭不禁关心的问道:“听闻九叔称病不朝,不知如今身体可好些了?” 高湛淡淡一笑,“无妨,不过是感染了些风寒,过几日便能痊愈了。” “那便好,不管如何身体还是最重要的,平日里多加注意些便是。” 听到长恭话里的担心,高湛心中欣慰,再加上看到他如今平安归来,这段时日的担忧也都不见了,整个人也松了一口气。今日闻听他已经回到邺城,便不顾自己这病躯匆匆赶来,只为亲眼看到长恭平安归来。 见晌午快过,高夫人起身,对在座的众人说道:“我去吩咐准备午饭,你们叔侄几个好好聊聊吧,九弟午间便留在府中用饭吧。” 几人起身,高湛拱手道:“全由大嫂做主了。” 高夫人点点头,然后走出大厅,一时间厅内便只余叔侄四人。 “九叔,听闻最近你府中的和大人十分擅长握槊?”长恭开门见山的问道。 高湛冷冷的扫视了孝瑜一眼,然后淡淡回道:“士开倒却是十分精通握槊,好几次我还都输给他了。” “虽说志趣相投却也并无重用之理,而且九叔也已经多日没有上早朝了吧。”长恭依旧说道。 高湛淡淡一笑,但是声音也突地变得有些冷漠:“长恭这是要教训九叔吗?” 长恭平视着高湛投来的冷冷眼神,不依不挠的说道:“长恭不敢,但是自古以来,远小人的道理九叔不可能不知道,和士开虽然极擅握槊,但是那也顶多可以成为一位知己,若是委以重任,九叔不觉得有些说不过去吗?” “士开在我府中已经多年,一向恪尽职守,谨言慎行,谦恭有礼,我倒觉得这参军对于他而言是再适合不过了,何况这开府行参军也不是什么要职,又有什么关系。” 没想到一向看事情通透的九叔偏偏要在和士开身上同自己争执,长恭心中想此人究竟有何等本事竟能让一向谨慎卓绝的高湛如此看重,看来此人将来必是祸患。 见这对叔侄一副随时要吵起来的摸样,孝瑜上前打着圆场:“好了,长恭不要再说了,九叔如今还病着呢,此事以后再说。”说完对长恭使了一个眼色。 长恭见此,又发现高湛苍白的面色更加苍白,只好对高湛淡淡说道:“长恭冒犯九叔了,还望九叔莫要见怪,如今还是养病要紧。” 高湛没想到一向对自己尊敬有加的长恭竟和自己有了这样的争执,心中自是十分的不痛快,清咳了两声,高湛起身,对孝瑜说道:“我先回去了,你帮我和大嫂说声,我府里有些急事要处理,今日便不在府中吃饭了。” 说完,便头也没回的拂袖而去,长恭三人立在厅内,一时无言。 望着高湛离去时有些不稳的步伐,长恭心中也不是滋味,那是疼爱自己多年的九叔,今日竟为了一个外人起了争执,而自己也开始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正在渐行渐远,只是这一切又是谁的错呢。 第八十八章 沁雪郡主 皇家的奢华依旧在上演,亭台水榭,无不处处显现宫中的富丽堂皇,依旧是当初的昭明殿,却比上一次更加夺目。殿内的古玩珍奇换了又换,那位于殿中心的玉石柱上镶嵌的一颗璀璨夜明珠更是价值连城。 殿内的木槿花已经换做君子兰,在这样的喧闹中寂静开放。 殿中舞姬翩翩起舞,琵琶声声,阵阵和弦。高洋高坐上座,身旁是端庄雍容的皇后,文武百官则各自分列坐在下面,靖轩和长恭坐于一个案前,对面的位子空空的,那本是长广王的席位,但是此时却是空席,只有一脸严肃的常山王独自喝着闷酒。 长恭眼中闪过失望,也许今日之事是自己太过冲动,那毕竟是一直疼爱自己的九叔,而自己也应该相信他的判断能力,即使那和士开真的是一个奸佞小人,九叔也能分辨清楚,也许重用他不过是一时兴趣相投罢了。 自嘲的笑了笑,长恭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郑嫣入席后,视线便一直在长恭身上,发现他眼中的失落,心中不禁担忧,再看到他将一杯烈酒饮尽,心中更是焦急,也并不清楚他是遇到了什么烦恼事。 可是现在却又不好上前相问,只好继续坐在原处默默的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郑嫣本就心不在焉,自然没有发现周遭的一切。最后还是坐在身旁的郑元清轻轻唤回了女儿的思绪,“嫣儿?” 眼中有些错愣,郑嫣侧首疑惑的望向自己的父亲,郑元清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提醒道:“皇上在叫你。” 闻言,郑嫣眼中所有的疑惑散去,抬眼才发现殿中所有人的视线都停留在自己身上,郑嫣有些尴尬的从案前站起,跪倒在此时舞姬已经散去的殿中央,低头说道:“郑嫣在!” 高洋淡淡的声音自前方传来,“你这丫头又是在想些什么呢?怎么每次宴席都喜欢发呆?起来吧!” 郑嫣站起身来,恭声答道:“请皇上恕罪,不过是刚刚的琵琶声动人至极,郑嫣一时陶醉,所有才有些出神。” “若论音律,这宫中只怕没有哪一个乐师能够比得上你,朕倒是没想到你是沉醉在刚刚的琵琶声中了。” “皇上过奖了,宫中人才辈出,又岂是郑嫣所能企及的。”郑嫣低头,谦恭的说道。 高洋闻言,笑了笑,“还是老样子,算了,也罢。不过朕听说你当日也曾前往沧州了?” 郑嫣猛然抬头,当触及高洋那似笑非笑的眼神时,复又低下头,“回皇上,郑嫣的确是前往沧州去了。” “果真是你,沧州刺史上的折子中提及一个白衣少女,并说这少女在疫区给百姓带去不少欢笑,也给那些挣扎在生死边际的沧州百姓带去了生存下去的希望和决心,朕刚刚还猜着是你呢。没想到倒真是你。” 高洋笑着说道,然后望向郑元清夸赞道:“元清,你这女儿倒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沧州险地都敢去闯,以身犯险,造福百姓,不得不让朕佩服啊。” 郑元清忙起身走至郑嫣身旁,恭声说道:“皇上过奖了,这丫头本就胡闹,倒没想到此次竟能给沧州百姓带去那样的影响。” “元清也不必过谦了,你这女儿朕甚是欣赏,胆识过人,有着平常女子的宽博之心,济世救人菩萨心肠,可谓是我朝奇女子。朕今日便封郑嫣为沁雪郡主,可自由出入宫闱,其品级同皇室郡主等同。” 高洋带着些许慵懒的声音从前方清晰的传入殿中每个人的耳中,异性郡主在本朝甚至前朝元氏都是史无前例的,而如今高洋却破例封丞相之女为郡主,其恩宠昭然若揭。 众人的视线都聚集在郑嫣身上,心中也暗赞郑嫣前往沧州的勇气和魄力,但是此时更多的是艳羡。 长恭和靖轩也是一愣,没想到沧州刺史竟然提及郑嫣在沧州的事,那般的人物,只需寥寥数句,熟知郑嫣的人便能猜出那白衣女子是谁,何况是洞察一切的皇上。 可是郑嫣似是愣在当场,迟迟没有谢恩。郑元清拉了拉郑嫣,轻声提醒,郑嫣这才回神过来,然后重新跪倒到地,“郑嫣谢皇上隆恩。” 高洋望着跪在殿中的郑嫣,无意瞥见那白皙手腕上的冰晶石,顿时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愣,但那仅仅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而已。他恢复笑意,然后靠坐回龙椅上,摆摆手,“起来吧。” 郑嫣起身,同郑元清回到了席位上。 感受到大家艳羡的目光,郑嫣心中却并未有多少欣喜,皇家本就是个无底的漩涡,如今自己本就卷入了娘亲的悬案中,又何必再徒添烦恼,只是皇命难违,此刻也只得接受封赏。 抬眼望了望斜前方的靖轩和长恭投来的关心的眼神,郑嫣淡然一笑,示意让他们放心。 琼林宴上,觥筹交错,美酒佳肴,底下的美人如玉,轻纱飘袂,好一派皇室盛宴的场景,只是郑嫣却根本无心去欣赏这一切,她本就不喜欢皇室的奢华浮夸,只是每次都被高洋点名进宫,如今被封郡主,只怕以后是再难逃开了。 郑嫣无聊的望着面前的酒杯,静静出神,却突然发现眼底出现了一片堇色华服的裙摆,郑嫣不禁抬头,竟发现皇后竟端着酒杯站在自己面前微笑的望着自己。 郑嫣慌忙起身,对皇后施礼后,皇后嫣然一笑,丹唇微启:“皇上倒真是说对了,你这丫头真是什么时候都能发起呆来。” 说完,端着手中的酒杯,微笑道:“如今你和本宫也算是一家人了,往后多多出入宫中,也好多来来陪陪我,我只有那么一个儿子,到底是不如女儿家贴心啊。” “皇后娘娘谬赞了,太子殿下是人中之龙,才德兼备,又是难得的孝子,岂是嫣儿可以相提并论的。”郑嫣有些局促的说道。 皇后低头淡淡一笑,“你过谦了,来,这杯酒我敬你,不过你可要答应往后可要多来看看我这老婆子。”说完皇后将杯中酒喝尽,望向郑嫣。 郑嫣拿起案上的酒杯,虽然不喜饮酒,可是眼下却也不得不喝一杯了,仰头喝下杯中的烈酒,郑嫣浅笑说道:“娘娘风华难掩,怎么会是老婆子,嫣儿往后进宫便时常去凤霞宫便是了。” 皇后一笑,“往后本宫终于也有个体己的人了。” “娘娘厚爱了。”郑嫣恭声答道,那华服女子脸上淡淡的疲惫和落寞落于眼底,这样一个集后宫所有殊荣于一身的女子何来这般落寞。 答案不得而知,只因那高高在上的君王,宫中女子多少痴情,一生韶华倾覆,只为争夺那冷情君王的一夜恩宠。即使凤冠霞帔如何,也不过是这深宫中众多可怜女子中的其中一个罢了。 第八十九章 金凤台上情意绵 耳边一片恭喜之声,郑嫣心中微微叹了口气,这时高洋的声音又传来:“此次前去沧州的三人可谓是圆满的完成了任务,朕今日已经嘉奖过长恭和靖轩二人了,如今册封嫣儿郡主身份,皆大欢喜,让我们敬解救沧州百姓的三人一杯。” 百官附和,众人举杯畅饮,耳旁也传来声声的恭喜,郑嫣突然有些厌烦,却又不好发作。 待到酒至酣处,还不时有人上前敬酒,郑嫣望了一眼不远处的长恭,然后起身悄然离席。 长恭接过一名官员敬来的酒,淡笑着饮尽,眼角瞥见起身向殿外走去的郑嫣,心中发笑,这丫头,又呆不下去了。 随便编了一个借口,长恭便也离席而去,而这一切却都被高洋看在眼中,但是他只是不露声色的喝着酒,眼眸中闪过复杂的神色。 又是宫中的夜晚,弦月如弓,花香满园,一切是那样相似却又各自不同,郑嫣伸手抚过长廊处的栏杆,想到皇后刚刚眉眼中流露的无奈和落寞,不禁微微叹息。 后宫之中,美人如云,佳丽三千,可是又有多少能够博得君王宠幸呢,而帝王之情,多难长久,就如当初百花宴上的薛贵妃,虽是极受宠爱,却到头来死在了自己挚爱的那个男人手中,而且还是那般惨死。 宫闱中的争斗,远远无法想象,一生最美的年华在这深深的宫廷中渡过,那些没有获得圣宠的终是从此伴随着这漫长的岁月渐渐老去,最后在等待中绝望的死去。 而也许有些人会一朝蒙受圣宠,却不想君心难测,而帝王的心不会在一人身上停留太久,最后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镜中的自己老去,含恨而终。 这宫闱,若是踏进,必是一场难以倾覆的劫难,就算最终手握整个后宫,也只能在寂寥的夜晚独自落泪,凤冠霞帔本就不是自己心中所想,而君王的爱意才是能够抚平那早已伤痕累累的心脏的良药,只是谈何容易。 郑嫣这样出神时突然听到身后长恭的声音:“嫣儿。” 转身便看到了那个掩了月色风华的身影,郑嫣莞尔一笑,看着长恭一步步走向自己。 两人相视一笑,并肩而立。 “皇上今日给你们什么封赏了?”郑嫣开口问道。 “我被加封长乐郡侯,而靖轩则被拜为太子少保。”说道靖轩,长恭口气中带着淡淡的无奈。 郑嫣挑眉,“太子少保?”低头叹息,如今不想涉足官场的靖轩最后还是无法摆脱宿命的安排,这世间真的没有一个人能忤逆君王之心。 眸中有些失落显现,长恭见此,轻声劝道:“好了,不要想那么多,我倒认为靖轩拜为太子少保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如今他不必担心皇上再让入朝为官,何况太子少保与官场交集并不多,太子早已成年,而且又是文武双全,少保之职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空职。” 说完,长恭很自然的拉住郑嫣的手,然后向前方的百花园走去,“走,带你去个地方。” 手被长恭握住,手心的温度传来,郑嫣心中宁静,望着拉住自己向前走去的背影,她浅笑,眼眸中被幸福代替。 郑嫣本以为长恭要带自己去百花园,可是两人却未在那片花海中停留,郑嫣不禁问道:“长恭,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长恭依旧拉着郑嫣的手,回头说道:“一会你到了便知。” 穿过百花园,两人来到一处长长的台阶下,长恭放开郑嫣的手,侧微笑道:“好了,就是这里。” 郑嫣环顾周围,月色下,寂寥一片,身后是长长直通百花园的石子路,而面前的是一级级长长的台阶,没想到宫中还有这么一处地方。 “这是哪里啊?为何从未听说宫中还有这么一处地方?” 长恭淡淡一笑,然后将视线转向那长长的台阶,笑着回道:“这里你必是听说过,只是一直没有见过罢了。” “哦?我听说过?”郑嫣不禁疑惑。 长恭点点头,然后接着说道:“这里便是不久前建造的金凤台。” “金凤台?”郑嫣的确听说过金凤台,当年曹操建造铜雀金虎冰井三台,可谓是壮大宏伟,后来皇上觉得三台还是不够高大,于是便征用三十万民夫,扩建三台,如今当初的铜雀台便坐落在宫中,而铜雀也被改作金凤。 “走,我们上去看看。”长恭在前面对郑嫣伸出手,郑嫣淡笑将手轻轻放在长恭掌心,长恭握紧,两人便一同向那金凤台的最高处走去。 登高望远,站在金凤台上便可将整个皇宫收入眼底,华灯流转,金碧辉煌,来往的宫人,在此尽可一览无遗。郑嫣顿时心中开阔不已,那份昭明殿中的压抑此时也都不见,眼中只有这月色下的所有美景,最重要的是身边还有这个紧紧牵住自己的人。 郑嫣嘴角微弯望向长恭,却不想眼神交会,两人眼中的情意便这样撞进了彼此的眼底。 长恭望着月光下郑嫣眸中的柔情,白衣飘袂,如同月中仙子就这样坠落在自己的面前,慢慢的靠近,两人的眼神都紧紧的定格在彼此的眼中,柔情一片。 淡淡的情愫在两人周围扩散,郑嫣慢慢闭上双眼,微颤的睫毛暴露了她心中那加快的心跳,白皙的脸上也浮上一抹红晕。 温热的鼻息淡淡萦绕在脸庞,郑嫣的心跳似是漏跳了几拍,转瞬,温暖的唇覆上丹唇,将一切情愫包裹其中。月色也在这一刻隐入云层,四周静籁无声,只余这金凤上的情意绵绵。 静谧的夜色,微微的虫鸣,伴随着微风拂过,那是恋人之间轻声的絮语,在诉说着一段乱世的绝代风华。这是误闯入人间的唯美画卷,在静静的诉说着这一对完美璧人的不悔情意。 安静的,两人拥吻的画面就此定格,在这样的夜色中化作一幅不可磨灭的画面,渐渐模糊,只余那金凤台上的两道白衣身影。似是融为一体,却又好像他们本就是一体。 第九十章 紫影飘袂青烟散 竹林小屋,隐隐的传来几声咳嗽声,而一直驻足门外的男子听到,心中刺痛,推开竹屋的门走了进去。 屋内的侍女慌忙跪下请安,而那男子极其不耐的挥手让她退下,侍女忙唯唯诺诺的退出竹屋。 望着靠坐在床上虚弱的紫衣女子,男子轻轻抚住女子苍白的脸庞,胸中一痛,沙哑的声音从喉间响起,“阿柔。” 女子倾城的容颜如今被苍白的病容所代替,但是她的笑依旧是那样的打动人心,她淡淡一笑,“子进,很多年了,你没有这样叫我。” 男子猛然将女子拥入怀中,有些霸道的低吼道:“你永远是我的阿柔,谁也不能将你从我身边带走,你要永远陪在我身边,陪我看尽这人世繁华,陪我这样问鼎天下。” 女子在男子的怀中温柔的笑了,微弱的声音传来,“子进,我会一直陪着你,虽然生死有命,但是若是哪一日我睡去了没有醒过来,我也依旧是陪着你的,因为你一直在我的心中。” “不,阿柔,答应我,不要睡的太沉,我要你每日陪我看日出日落,每日为我抚琴,每日为我束发,不要离开我,永远不要,你说过我在哪你便在哪。”男子将女子拥的更紧,仿佛怀中的人会在下一秒从眼前消失一般。 女子惨淡一笑,柔声说道:“子进,对不起,我想我可能要食言了,不管如何,答应我,好好活着,你不止是我的子进,你还是这天下的君王,没了我,你还有整个大齐。” “我只要你,若是没了你,我要这天下有何用。”男子有些近乎癫狂的抱紧女子,心中发紧。 “咳咳,”女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捂着嘴的锦帕殷虹一片,触痛了男子的眼,他大手一挥,声音极其不安的吩咐着守在外面侍女速去召集御医。 侍女瞥见那带血的锦帕,也是一惊,慌忙出了竹林去寻御医去了。 女子咳嗽不止,男子轻拍着女子的背,声音止不住颤抖,“阿柔,你再坚持会,御医马上就来了。” 又是一口鲜血自喉间奔涌而出,男子紧紧握住女子的手,身体也因为惊惧而有些微微的颤抖,女子更加惨白的面容上浮现一抹虚无的笑容,“子进,没用了,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即使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了。” “不会的,不会的,”握着女子的手颤抖着,男子努力让自己露出让女子心安的笑容,声音沙哑,“如果宫里的这群庸医没用,我便去宫外给你找最好的大夫,对了,你知道长恭的那个知己好友斛律靖轩吧,斛律光家的四公子,他是医圣的徒弟,他一定会有办法的,我这就吩咐人去传召他进宫。” 说完男子步履踉跄的欲向外走去,却被女子轻轻拉住,女子淡淡的摇了摇头,“子进,我只是累了,没事的,不用去麻烦他们,现在我只想你陪在我身边,别离开我。” “好,我不离开你,我就在这里陪着你。”男子坐在床沿,依旧紧握女子的手,深怕一放手,女子便会化作一缕青烟飘散人间。 御医进屋的那一刻便望见了这一幕,女子惨淡的容颜毫无血色,但是却是那般倾世的容颜让人难以移开眼,而男子周身的高贵和君王的冷漠让人不敢亵渎,只是此时这个平日性情多变的君王眼中只有深深的疲倦和憔悴,面上还带着害怕失去的惊惧。 御医回神,上前请安,男子忙一把拉起他,然后冷冷的说道:“无须行礼,赶紧去把脉,不过朕告诉你,若是今**无法医好这病人,你就等着全家陪葬。” 御医闻言,吓出一身冷汗,但是作为医者的本能,他还是将恐惧压下,然后走到床沿为那倾世女子把脉。 脉象虚弱,气丝若有若无,脸上血色已经尽数褪去,御医摇了摇头,无力回天了。 此刻御医的冷汗直冒,扑通跪倒在地,无奈的说道:“启禀皇上,这位夫人脉象已经接近虚无,臣无力回天了。” 男子闻言差点惊得向后倒去,稳住步伐,冰冷带着杀伐的声音响起,“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御医打了一个冷颤,但是那般光景已是弥留之际,自己确实没有办法,就算此时神医在旁,也只能道一声无奈。咬了咬牙,那御医把心一横,“臣的意思是这位夫人已经是弥留之际,即使神医在世也只能束手无措了,臣不才,还请皇上赐死,只是希望皇上开恩放过我的家人,如此,臣死而无憾。” 男子冷哼一声,声音更是冷若寒冰,“放过,又哪里有人放过她呢,朕说过,治不好,你们全家都要陪葬。”眼中闪现嗜血的光芒,男子冷冷望着跪在地上的人。 这时,女子睁开双眼,轻轻的拉了拉男子的衣袖,虚弱的开口,“子进,莫要再添罪孽了,我身上的罪孽已经够深了,不要再滥杀无辜了,放他走吧。” 男子转头望了望女子眼中的恳求,深深呼出一口气,然后厉声道:“给朕都滚出去!”御医闻言,慌忙起身退了下去,而那侍女也瞬间消失在屋门口。屋内顿时又只剩下那女子和男子。 “那般无用的人,你还为他求情干什么。”男子有些愤愤的说道。 女子淡淡一笑,“他说的本就是实话,何罪之有,我身上牵扯的人命太多,早已是一身罪孽,如今这样也算是因果报应,以命相偿,终于能够心安了。” 男子闻言低低怒吼道:“我说过一切都不关你的事,所有的罪孽由我来扛,若是说因果报应,也应该是报应在我身上,而不是这般让你受折磨。” “我无事,很快,我便会解脱了,子进,你要好好活下去,做你的君王,治理你的国家,爱惜你的子民,我会一直守护在你身旁,不会远去的。”女子眼皮越来越沉,好想就此睡去,却又似乎贪恋眼前男子的脸庞不愿闭上双眼。 男子发现女子越来越想闭上的双眼,心中抽痛,紧紧握住女子的手,冰凉一片,所有的温度正从女子体内慢慢流逝,“不要睡,阿柔,你知道吗?长恭和嫣儿终于明白了彼此的心意,那串冰晶石他已经送给了嫣儿,我还想着什么时候给他们两个指婚呢,你一定是想看他们两个成亲的样子吧。” 女子闻言温柔一笑,嘴中呢喃道:“长恭?那孩子,是我对不起他了,如今他能幸福找到相爱的人,我便心安了。只是他们成亲,我只怕是是看不到了。子进,我好累,我想睡了,真的好累好累。” 女子终于瞌上双目,像是睡着了一般,但是鼻间那游丝般的呼吸已经消失,而那被男子握在手心的手也再也没有了一丝温度。 红颜消散,紫影飘袂,却终是化作青烟,同这天地化为一体,绝世容颜从此冰封,闭紧的双目也再也不会睁开,那顾盼的流转眼神从此只能留在追忆中,所有,终是被死亡所打败。 第九十一章 一念成魔为卿狂 蝴蝶纷飞,白色的粉蝶围绕,百花送行,竹筏上静静安睡的容颜,像是阻隔千年一般,朦胧飘渺。 江边突起风尘,激起一阵阵涟漪,只是竹筏上那绝世面容却不为所动,依旧是紧紧闭着双眼。 一身紫衣,倾城容貌,安宁恬静的淡淡浅笑定格在嘴边,让环绕在那周身的花瓣都黯然失色,略显苍白的脸庞,显现隐隐的病容,却犹自风姿。 只是红颜终究薄命,自古美人如英雄,不许人间见白头,那冰冷的身体与那江水如出一辙,只是瞬间的人间片刻,便已是天人永隔。 一身黑色素衣的高洋紧紧握住女子早已冷若冰霜的手,始终不肯放手。那是曾经相约一世相伴的人儿,如今却终究阴阳两地不得相见。即使手握天下又如何,却留不住这挚爱逝去的脚步,留不住这温婉如玉的面庞。只能眼看着她的呼吸全无,身体残留的温暖一点点变成冰凉。 面色上那君主威严尽去,只剩下痛失爱人的痛苦和绝望,爱恨嗔痴,生离死别,这本就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过程,即使是那高高在上的天子也不例外。 死神不会刻意眷顾谁,即使你是那真龙天子,夺命也只是瞬间。 只是死者已矣,苟活于世的人要如何去面对接下来的日日夜夜,那是漫长而暗无天日的每个日夜,回忆和现实交织的错乱人生。 谁也没有想到,这紫衣女子的逝去,在日后造成了多少风波,又给多少人带去了永世难忘的惨痛,一切,已成定局,谁也无法逃开了。 “阿柔!”高洋轻声唤道,却只换来周围江水拍打岸边的水声,再无其它。 望着女子依旧安睡的面容,高洋的眼中闪现出一丝癫狂,眸中最后一丝光亮也随着渐渐西斜的日头变得暗淡。 许久许久,仿佛隔了千年的时间,高洋慢慢放开女子冰凉的手,解开拴住竹筏的绳子,缓缓站起身来。 江水流逝,而那竹筏也渐渐随着水流顺水而下,高洋闭了闭眼,似是不忍心看到这一幕,但很快他便睁开了眼睛,视线紧紧跟随着那随水而去的竹筏。 心脏处的疼痛再次袭来,似是要将心掏空般,撕裂般的疼痛,高洋轻抚胸口,自嘲一笑,心死之人,如何还能知道疼痛。 江水流动,注入每一片江河,那是自由的天地,他知道她是爱这自由的。这一生,她便困住了高家的漩涡中,如今,便遂了她的愿,让人随这江水而去,自由于这天地间,不再受到约束,忘却那些不堪的过去,从此清清静静坠入人世轮回,只愿来世还能相遇。 只是那时他已不是他,而她亦不是她。 竹筏渐行渐远,就这样离了视线,可是高洋依旧站立在江边一动不动,视线也一直停留在竹筏消失的方向,没有移动半分。 生命随着竹筏抽离,从此心死,犹如行尸走肉。记忆中只余最后一道紫影,含笑而行,手中只余一柄碧玉簪,物是人非。 世间痴情,到底敌不过命运。那九重阙上从此只余一个冷血君王,身边再没有那熟悉的声音轻声责怪自己批阅奏章太晚,再没有一双纤细的手接过自己手中的酒杯皱眉劝告,枕边再也没有那淡淡的带着微微清香的呼吸,从此龙椅高坐,却已是孤冷一人。 四季变迁,花落花开,又是一年春。邺城城内桃花依旧如画,海棠花开,依旧无香却能引来不少附庸风雅的文人雅士为之颂歌。 月扬楼的雅间内,长恭、靖轩、郑嫣环桌而坐,桌上杯中泡好的君山银针已经失去了温度。 “此次东山之行也不知道又会生出什么是非。”郑嫣喝了一口冷茶,眉头紧皱。 长恭瞟了瞟窗外的艳阳高照,轻轻覆上郑嫣放在桌下的手,眼中尽是令人安心的笑意,“嫣儿,你若是不愿一同前往,明日早朝后我向皇上启奏下便可。” “不可,如今皇上的性情琢磨不敌,阴晴难料,他也指明此次东山之行我需一同前往,若是拂了他的意,到时候还不知道又要生出什么事情来呢。何况,你们两也要一同前去,我也没什么好怕的。只是不愿再见那血腥罢了,可是终究躲不过啊,只望此次皇上能够尽快恢复常态,莫要再生事端了。” 郑嫣微叹一声,对上长恭关切的目光,露出一抹让他放心的笑容,但旋即又低下了头。 想起这一年来高洋所为,确不是一个贤明君王所为。当初勤政爱民励精图治的明君如今却终日嗜酒,每夜莺歌燕舞,夜夜笙歌。 一念成魔,只是旦夕之事。 荒yin无度,富丽奢华的昭明殿如今已是一片**之地,高洋每日同妃嫔舞姬玩乐其中,多日不理朝政已是寻常之事。 迷醉的世界,困住了这样一个曾经广受称颂的乱世君王,那高高的帝位已经变得可有可无,而手中的酒才是至上之物。 伴随着迷乱的天地的,还有铺天盖地的血腥。 数月前,阳夏王高隆之告老还乡,高洋却握着酒壶列出十余条罪状怒斥阳夏王,并命人责打已经步入花甲的阳夏王一百多鞭,结果可想而知,阳夏王便如此在鞭打中永别世间。 一月前,早已闲赋在家的中书令杜弼突然接到高洋的一纸圣旨,顿时杜家便一片哗然。全家灭族,罪状看似昭然若揭却也不过是些莫须有的罪名,可怜一生正义,才华横溢的骠骑将军最终还是不能善终,在那一纸荒诞的圣旨下枉送性命。 靖轩一向淡淡的眸子中此时亦是愁云满面,抬手为郑嫣添上热茶,语气中也尽是担忧:“嫣儿的忧虑确是,这一年来皇上的变化我们都看在眼中,性情大变,比以前变得更加喜怒无常,枉死的大臣数不胜数,此次东山之行,不得不让人担心啊。” 手握生杀大权,那是一把无形的利剑,瞬间便能让人毙命,而这一年的种种,高洋俨然要用这把利剑,将这手中的天下变成恶魔般的地狱,就此堕入不得回转。 三人面上一忧却都无可奈何。 “伴君如伴虎,再加上如今皇上的性情,每个人都是岌岌可危,但是担忧终是没用,此行我们皆在其列,无法推诿,只望此行不要再起风波了。”长恭放下手中茶盏,叹息了一声,突然侧首问道:“对了,靖轩,如今太子如何了?” 靖轩无奈的摇了摇头,“金凤台一事,太子已不是当初的太子了。” 长恭和郑嫣闻言,对视一眼,眉头皱的更紧,郑嫣更是手脚冰凉,但是却终是抵不过心中的寒意。 发觉郑嫣的手有些发冷的,长恭握紧她的手,对她安心一笑,郑嫣这才感觉冷意消减不少。 靖轩在这一年来也见证了长恭和郑嫣之间的点滴,心中虽有些酸涩,但更多的却是欣慰。看着这样的天生一对璧人,越走越近,终于明白了彼此的心意,靖轩觉得即使在现今这样一片愁云惨雾中也依旧有大好的晴天。 释然一笑,靖轩端起面前的茶盏,顿时茶香四溢,清新扑面。 第九十二章 血洒金凤梦魇绕 凤吟殿中,一身华服的女子一脸忧愁的立在窗边,金丝绣边的芙蓉锦衣,牡丹髻上一支凤凰珠钗,凤眸顾盼,但是面上却是淡淡的苍白。 郑嫣走入殿中便见到这一幕,微微叹了口气,她轻轻走到皇后身后失礼道:“郑嫣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敛了敛神色,转身虚扶,微笑道:“嫣儿今日怎么有时间来看本宫?” “这几日听闻娘娘胃口不是怎么好,于是便从宫外清心斋给娘娘带了些可口的点心来,让娘娘开开胃。”郑嫣说着便接过身后宫女手中的食盒打开,将一碟碟十分可口的点心摆在了桌上。 皇后眉色一柔,脸上露出感动的神色,“你这孩子,有心了。” 郑嫣扶着皇后坐在桌边,然后开始一样一样的给皇后介绍着各个点心。 “娘娘,你看,这是桂花糕,是清心斋的招牌点心,宫中虽然不缺各种珍奇点心,可是偶尔品尝品尝这民间的玩意,也别有滋味的。” 皇后接过桂花糕,轻轻咬了一口,顿时桂花的香味萦绕齿间,回味无穷,“依本宫看,这桂花糕早已超过了宫中糕点数倍,余味无穷,齿间留香。” 郑嫣见皇后终于开了胃口,眉梢一喜,便继续依样给皇后介绍摆满桌面的糕点,而皇后也一一接过品尝。 不知不觉已是傍晚,那一桌糕点也被皇后挨个品尝完了,两人也在品茗话着家常,见天色渐晚,郑嫣起身告辞。 “娘娘,如今夕阳西下,天色渐晚,嫣儿也该出宫去了。” 皇后望了望窗外的天色,雍容华贵的脸上依旧是浅浅的笑容,“今日倒过得比往常快了许多,本宫倒要多谢嫣儿你今日能来陪本宫了。” “娘娘说笑了,过几日嫣儿便要随驾前往东山,到时便不能进宫来陪娘娘说话了,还望娘娘兀自珍重,莫要想那些烦心的事,不管如何,每日的膳食还需多吃一些,如果娘娘没有胃口,可以吃些嫣儿带来的点心。娘娘若觉得还合口味,等嫣儿回来便再去清心斋给娘娘送进宫来。” 皇后点了点头,心中感概一片,“你说的本宫记住了,快回去吧,莫要误了出宫的时辰。” 郑嫣粲然一笑,“那嫣儿便告辞了,娘娘保重。” 待郑嫣走出凤吟殿,回身望了望匾额上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眼眸中划过一丝同情和无奈。 凤舞九天,凤吟殿是后宫多少女子争夺之地,那是后宫至高无上的位置,每个人为之使尽手段,只为那凤冠荣耀,睥睨后宫,却不知这一室清冷,只有居于这殿中之人才明了,冷暖自知。 太子之事,对于皇后也是打击不小。 那日,金凤台之事,郑嫣虽然没有亲眼所见,却光是耳闻也觉得心惊。 月余前,醉醺醺的高洋突然登临金凤台,并传召太子高殷前来。 太子登上金凤台时,便发现高洋醉眼朦胧的继续往嘴中倒着美酒,正欲上前相劝时,高洋却也发现了高殷。 “来人。将人带上来。”高洋招来侍卫冷冷说道。 高殷疑惑不已,却最后只是恭敬的站在一旁,本以为只是父亲酒醉后随意的传召,却不料,这将会成为他一生难以摆脱的梦魇。 没过多久,侍卫便带上一个手脚皆被禁锢的囚犯,高殷更是不解,只好一脸疑问的望向座上似是沉醉于酒杯中的父亲。 高洋淡淡瞟了眼高殷,然后拿起身旁的佩剑扔到高殷面前,修罗般的狰狞面孔带着几分醉意更显可怖,而声音中也尽是不带任何感情的冷酷:“杀了他。” 那囚犯一听,顿时脸上尽是恐惧,想要挣扎的站起身来,却被身旁的侍卫死死按住。 而高殷则是一脸错愣的望着自己的父亲,半天才回过神来,他向高洋恭声说道:“父皇,上天有好生之德,请恕儿臣不能从命。” 高洋仰头又喝下一杯烈酒,然后冷冷的瞪视着高殷,声音依旧残忍:“朕命令你,杀了他!” 高殷在高洋那样的目光下生生的打了一个冷颤,但是他还是没有拿起脚下的剑,只是扑通跪倒在地:“儿臣虽不知此人犯了何罪,但是圣贤常说得饶人处且饶人,上天有好生之德,即使罪大恶极也不至于以死抵罪,还望父皇收回成命。” “圣贤?你平日里读的究竟是些什么书,身在皇家竟如此软弱心肠,朕最后再说一遍,杀了他!”高洋突然将酒壶扔到地上,顿时酒香四溢,而青花碎片亦是遍布一地。 一时间无人敢上前,高殷也在高洋那般咄咄逼人的逼视中缓缓拿起地上的剑,拔出宝剑,寒光显现,高殷只觉一身冷意,而高洋则静静靠坐在座上,冷冷的盯住高殷。 那囚犯此时早已吓得冷汗一身,但是却终是挣脱不了侍卫的禁锢,只能跪在地上浑身颤抖,口中也在不断的哀嚎着殿下饶命。 握剑的手忍不住颤抖,高殷本就是饱读圣贤书的文雅太子,再加上随了皇后温婉的性子,平日里连只蚂蚁都没踩死过,哪里会杀人,此时被高洋逼迫着不得不提剑,只是那一剑却始终刺不下去。 见高殷只是战战兢兢的颤抖的拿着剑,耽搁半天却始终没有杀了那囚犯,高洋顿时火气直冲脑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抓起手边的马鞭对着高殷就是一鞭。 高殷背上吃痛,手中的剑也应声而落,可是还来不及反应过来,高洋又在高殷背上落下重重的两鞭,把这文弱的太子打的瘫坐在地,呆滞的不断发抖。 “整日里看的尽是些汉人那套的诗书礼仪,却终不懂君王之道,骨子里也尽是妇人之仁,如此,要朕日后如何将这江山交给你,今日,朕便要让你知道君王之道在于一个狠字。” 说完,高洋弯身捡起地上的剑,对准那囚犯的心口便是一剑,鲜血喷溅而出,顿时高殷脸上鲜血满面,口鼻中也全是浓重的血腥味。 但是他似乎还未从震惊和恐惧中缓过神来,只是呆坐着,嘴中已经含糊不清,身体更是忍不住的战栗着。 高洋不耐的瞥了眼高殷,不耐的对近侍吩咐道,“送太子回宫!” 血洒金凤台,那一剑毙命的囚徒临死前瞪圆的双目,从此缠绕了高殷一生,那是无法摆脱的恐惧梦魇,夜夜梦回之时,便是那枉死的魂魄索命而来。 也是自此,那个温婉亲切,待人和善,礼遇有加,才华卓越的太子殿下不复存在,终日里只是将自己深深锁在殿中,沉默寡言,时常还会精神恍惚,尤其是夜间噩梦连连,面色苍白似是丢了魂一般,早已没了平日里的谈笑风生和少年的意气风发。 第九十三章 东山之行为父忧 皇族出行,一向是浩浩荡荡的队伍,壮阔不已,此次东山之行也不例外。就连近侍便有百人,更别提什么宫女侍卫了。 百官随行,自是更加增加了队伍的人数,高洋乘坐的龙辇稳稳的在侍卫的护卫下前行着,此次他独身一人,身边没有带一个妃嫔,就连皇后也没有随行。 见惯了这段时日高洋的左拥右抱,大家倒有些意外。 郑嫣骑着风影款款而行,回身望了望身后长长的队伍,身旁的长恭见此一笑,“嫣儿,你望什么呢?” “这么长的队伍,要走到什么时候才能到东山啊,不过是去东山祭祀祈福罢了,何必要这么壮大的队伍。”郑嫣回头有些不以为意。 “皇家出行本就如此,好在东山同邺城相距不远,再走个半日也就到了。”长恭见郑嫣神色间的倦色,不禁担忧道:“若是累了,便回马车休息去吧,何必非得骑着风影风吹日晒的。” 郑嫣摇了摇头,“无事,若是坐回马车只怕我会闷死,这样骑着风影,还能赏着这一路的风景,如此倒有趣多了。” “我是怕你这一路舟车劳顿的受不住,不管如何马车里还是比骑马要舒服多了。” “我哪有你想的那么柔弱,呆在马车里我才是真的受不住呢。”郑嫣瞟了瞟长恭,但眸中却包含了些许柔情。 长恭释然一笑:“也罢,让你回马车你定是坐不住的,反正也快到东山了,不过若是倦了就别逞强,不管如何累了就该休息。” “好了,我知道了,不会逞强的。” “对了,郑大人的伤如何了?”长恭侧首关心的问道。 闻言,郑嫣眉色间又泛起担忧,“如今也快没事了,但是还需静养。” 想起父亲的伤,郑嫣不禁心惊,那日高洋又喝醉了并大肆挥刀砍向身边的宫女内侍,而这一幕刚好被前来奏事的郑元清和左仆射赵德撞见。 作为臣子,见此一幕自然是要进谏的,两人遂上前劝阻高洋疯狂的行径,谁知高洋酒醉后谁也不论,只要有人上前他便挥刀砍向谁。 而跪在前面的赵德无疑便瞬间变成了高洋刀下之魂,稍稍跪于后方的郑元清所幸捡回一条命,但是却也被砍伤。 那是郑嫣第一次见自己的父亲受那么重的伤,记忆中的父亲都是青衫长袍,修长的身形中透出一股清冷却不孤傲的气息。那般飘飘若仙,那般不着尘埃,可是却也有那样紧闭双目脸色惨白,浑身缠满纱布的时候。 当宫中来人抬着浑身是伤的郑元清回府时,郑嫣便是一阵眩晕,若不是身旁的南宫扶住她,只怕那时她便会直接昏倒在地。 但是她知道她不能有丝毫的慌乱,稳了稳心神,郑嫣命人将郑元清抬回房中小心的放到床上,然后给宫中的几名内侍打了赏。 虽然郑元清的伤口已经在宫中进行了彻底的清理,但是郑嫣还是不放心,遂快马赶到将军府请来了靖轩。 刚刚回府走到郑元清的屋外,便听到里屋方静若低低的啜泣,郑嫣脚步一顿,微微叹了口气,然后同靖轩一同走进了里屋。 天辰见郑嫣进来,忙跑过去拉住郑嫣的袖子,神色间亦是满满的担忧:“姐姐,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伤的这般严重?” 郑嫣安慰的拍了拍天辰的肩膀,“好了,让靖轩哥哥先帮爹看看伤口,至于爹为何负伤,我也不是很清楚,眼下还是先将爹的伤治好才是。” 天辰点了点头,放开郑嫣的袖子,看向身旁的靖轩,眼中诚恳一片:“靖轩哥哥,你快去看看我爹的伤吧。” 靖轩点点头,望了望这对一脸忧心的姐弟,冲他们安心的淡淡一笑,然后走至郑元清的床边仔细的为他检查着伤口。 方静若哽咽着起身让出床边空地,好让靖轩能够仔细看诊,天辰走过去握紧了她的手,方静若侧首望着天辰,眼中安慰不少。 郑嫣静静的看着这一切,突然便觉得心中一痛,别开眼去,但是那心痛却未有缓和。 不多久靖轩便为郑元清仔细检查过了,他走回郑嫣身边,安慰道:“郑大人的伤已经无碍,虽然刀伤很深,但好在宫中御医已经及时做了仔细的处理,伤口已经无妨了,只是这段时日怕是要卧床静养了,切勿操劳。我再开几副方子,对郑大人伤口复原会很有帮助。” “多谢靖轩哥哥了。”郑嫣闻言心中终于一松。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说完,靖轩便走至案前,提笔很快写下了几张方子。 郑嫣接过单子,很快找来府中家仆下去抓药去了。 送走靖轩,郑嫣终于支撑不住,瘫软着坐在椅上,一旁的南宫忙递上一杯热茶,“小姐,喝口茶吧,如今老爷并无大碍,你也不要过于担心了。” 郑嫣接过茶盏,轻抿一口,却觉得索然无味,于是索性放下,转头对南宫吩咐道:“南宫,你去打听下父亲究竟为何负伤。” “嗯,小姐宽心,我这便去打听。”南宫点头退下,匆匆离府去了。 郑嫣坐在椅上,久久没有移动半分,虽然很想去看看父亲醒了没有,但是她不想撞见一直伺候在旁的方静若,虽然这几年两人的关系有所缓和,但是郑嫣心中还是无法心平气和的去对待她。 尤其刚刚那一幕,天辰握着她的手守护在父亲床边,郑嫣望在眼中,竟突然觉得自己倒成了那最多余的那一个,静默的站立在一旁,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或许,是自己当初的到来,打乱了他们的生活。郑嫣这样想着,突然一阵疲惫袭来,竟靠在榻上睡着了。 傍晚的时候南宫才带来消息,将自己打听到的缘由告知郑嫣。郑嫣只觉心中发紧,不禁一阵后怕,若是跪在前方的不是赵德而是自己的父亲,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心惊的同时,郑嫣也不觉在心中咒骂高洋的疯癫无德,只是自古君君臣臣,却又有无法逾越的距离。忠义心中留,不管如何那都是高高在上不可亵渎的皇帝,即使不幸成为他的刀下亡魂,也只能叹为君尽忠罢了。 郑元清第二日便醒了过来,好在靖轩医术精湛,伤口也没有发炎,只是无法下床而已,这倒是让郑嫣放心不少。 这几日郑元清伤口已近愈合,只是元气还未完全痊愈,所有此次东山之行,郑元清没有一同前往,而南宫也被郑嫣留在府中照料一切。 长恭闻听郑元清在宫中负伤也是一惊,火速便赶往丞相府陪在郑嫣身边处理着各种大小事,那几日望着郑嫣深深的倦容,他除了心疼除了为她分担就别无他法。 如今听郑嫣说郑元清伤势已好,自己也松了一口气。“如今郑大人既然已无大碍,你也莫要再伤神了,这段时日下来你瘦了不少。” 郑嫣浅笑低头,复又抬头望着长恭,“嗯,我知道。”两人对视的侧脸被迎面的阳光笼罩,金色的光芒环绕,唯美动人。 第九十四章 苍天降言变故生 果然真如长恭所言,不到半日,众人终于到了东山。 东山岸伟,茂密的丛林掩盖住整座山的风景,却依旧淹没不了让人观之的宏伟。高耸入云的峰顶,让人望尘莫及。走进山中,沁凉的山泉缓慢的流动着,甘甜可口。 几番劳累,一到行宫,高洋便吩咐众人各自休息。无意郑嫣瞥见他眼中深深的疲惫,竟突然有些同情这个身在高处的帝王。 高处不胜寒,想必那冰冷的龙椅也并非像别人想象的那般好坐吧,整日以酒为伴,恐怕也只是因为孤寂了太久,压抑了太久,才会有那些疯狂的行为吧。 郑嫣在心底为高洋深深的叹息着,但是来不及多想,转身的瞬间便望见不远处走下马车的太子高殷,今日的太子倒要精神了许多,只是面色还是有些苍白。 谦谦君子,待人和善,美名远播,书法诗词无一不是上乘,那是曾经的太子。而如今羸弱不堪,每日被噩梦缠绕,精神恍惚,金凤台一事,确是给他造成了难以回还的阴影。 跟随太子站在一旁的靖轩抬头便看到了郑嫣看过来的视线,见她眼中显现的恻隐之色,淡淡的点了点头,便随着太子进了行宫。 “有些事我们既然无力去改变,不如就随它去吧,你莫要事事忧心,我们进去吧。”长恭走到郑嫣身边,微微侧首挡住了她看向太子的视线。 郑嫣收回视线,点了点头,“我只是觉得可惜了而已,毕竟当初的太子,是那样的才情卓越,令人敬佩。” “但愿他能早日自己克服心中的阴影,有些事情若是他自己不能克服,谁也帮不了他。”长恭叹道。 “他那样的人,是从小被困住的金丝雀,又一直被皇后保护的很好,再加上他所崇尚的皆是儒家仁政,自然心慈善良。被皇上那般逼着去砍杀一个素未平生的陌生人,自是艰难和挣扎,又亲眼见到皇上举刀砍杀那人,更是一种伤害和梦魇。如今,笼子破碎了,金丝雀却也同时发现翅膀也已经断了,再也无法飞翔了。”郑嫣有些感概的说道。 长恭没想到郑嫣分析的如此透彻,太子的情况的确确如郑嫣所说,那样的人,只怕一辈子也无法逃过自己心中埋下的阴影。 上前握住郑嫣指尖,长恭侧首劝道:“好了,不要再多想了,进去吧。”说完便拉着郑嫣走进行宫的大门。 不得不说,东山行宫俨然就是第二个皇宫,虽没有皇宫的壮大,但是宫殿楼阁,水榭楼台,皆是奢华明艳,而各处的摆设也都是千金难求的精品,所有物什应有尽有。 自古以来宫廷奢华,只是富丽堂皇下,包含了多少百姓的血汗,郑嫣望着行宫中的景色,无谓的摇了摇头。 在行宫中住了几日,高洋都没有怎么露面,只是每天关着宫门同高僧诵经念佛,并无其他。 而郑嫣则有些闲的无聊,但是没有皇上的旨意又不好随意走动,不过好在此次随行的有长恭、靖轩,还有孝瑜和孝琬,这倒是让她的烦闷消减了不少。 每日同孝琬斗斗嘴,和长恭、靖轩骑马下棋,同孝瑜切磋画艺,日子过的倒也充实。 这样很快便也到了祭天那日,长阶直指云霄,众人肃然静默在高洋身后,望着高高的祭祀台。太常寺测算的吉时刚过,礼乐便响起,高洋携同文武百官王公大臣一同朝拜着那神圣的祭台。 突然本来还是晴空万里的天空变得昏暗一片,一声惊雷响起,闪电瞬间劈向祭台,顿时香案落地,所有的东西洒落一地。 众人皆是一惊,侍卫瞬间护卫在高洋周围,警惕的观望着一切,那一声惊雷后,天空中乌云散去,又恢复了原本的万里无云。 高洋神色肃然的挥手让侍卫退下,沉声问道:“太常寺钦天监何在?” 这时人群中一人慌忙走了出来,跪倒在地,声音变得瑟瑟发抖:“臣太常寺钦天监韩魏参见皇上,请皇上恕罪。” “这吉时是你推算出来了,怎么会突然横生异象,你且要给朕一个说法,否则朕便让你全族陪葬。”高洋的声音带着寒意让韩魏背脊一阵发凉。 “臣遵旨,臣这便下去调查。”说完,韩魏步履踉跄的离开了祭台。 “都别呆在这儿了,先回行宫去!”高洋一脸冷意的大步离开。 众人不敢惹怒已经震怒的高洋,便也都恭敬的跟随高洋回了行宫。 直到晚间,钦天监韩魏才回到行宫,高洋端坐高座,而随行之人亦是大气不敢出的站立两旁。 韩魏跪在殿中冷汗湿了衣衫,但是他不敢有丝毫怠慢,详细的将今日的推算向高洋禀告。 “启禀皇上,今日天降异象,臣已经得了结果。” 高洋淡淡打量了韩魏一眼,没有任何情绪流露的问道:“说。” “回皇上,臣同几位太常寺的大人观测了天象,详细推算后便得到一句断言。”韩魏突然停住没有说下去。 高洋的视线重新落在韩魏身上,眉头微微皱起,“说下去。” “臣臣不敢说。”韩魏只觉冷意更深,汗也随着发鬓流了下来。 “说,朕允你无罪。” 无奈,韩魏在高洋的逼视下终于说了出来:“亡高者黑衣。” 高洋闻言,将手中的茶盏重重的落到案上,霍然起身,盯住韩魏问道:“大胆,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臣不敢妄言,异象的测算确是得到了这么一句判言啊。请皇上恕罪啊!”韩魏匍匐在地,浑身发抖。 “你先起来,”高洋淡淡说道,待韩魏站起,又开口问道:“既是黑衣,那何物最黑?” 韩魏恭敬起身,低头想了想,又恭声回道:“回皇上,黑者莫过于漆。” “漆?”高洋眼色有些复杂,但是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挥手让韩魏告退,韩魏战战兢兢的退出了殿中,而高洋则是一脸严肃的坐回座上。 众人望了望高洋的脸色,一时也捉摸不清,只好继续静默的站立两旁。 许久,高洋的视线突然落在上党王高涣身上,突然他的嘴角浮现一抹诡异而残酷的笑容,如魔鬼般的声音在殿中响起:“来人,将上党王押下去关起来,等朕回了邺城再治其罪。” 高涣错愣片刻,但是旋即便跪倒在地,“皇兄,臣弟所犯何罪,为何要将臣弟关押?” 高洋冷哼一声:“哼,上苍都已经降言,你还有何狡辩的,你排行老七,七同漆谐音,亡我者黑衣说的不就是你吗?” “没想到皇兄竟偏信方士的胡言乱语,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是仅凭这一点便治臣弟的罪,臣弟不服。”高涣不卑不亢的对视着高洋说道。 高洋冷冷一笑,无谓的回道:“你如今已是戴罪之身,朕可不管你服不服,既然天意如此,那朕也不能继续养虎为患,来人,带下去。”说完,便拂袖转身,不再看高涣。 “如此定罪,臣弟不服,臣弟不服啊”高涣的声音渐行渐远,众大臣无一人上前求情,只因此时的高洋已是愤怒之极,不管谁上前插话皆会引火上身。 无端生出变故,一句上苍的断言,却成了不可饶恕的罪过。 第九十五章 乱世浮沉永相随 突生变故,这场祭天最后还是无疾而终,上党王当夜便被连夜押回邺城,而高洋也在第二天便匆匆下旨所有人启程回去。 经逢此事,众人都心情复杂的行在回程的路上,东山的美景被渐渐落在身后变得模糊不清,而前方的阴霾似乎越来越深。 郑嫣望了望前方乌云聚集的天空,这场黑暗的杀戮残暴何时才能结束呢。想起高洋这段时日以来的暴行,郑嫣只觉浑身发冷,善恶难辨,性情多变,时而威严明义,时而残暴不仁,难道这便是帝王。 突然冰凉的指尖一暖,郑嫣侧首,便瞥见长恭眼中的担心,而长恭亦是在触碰到她指尖的冰凉一惊。 “手怎么这么凉?” 郑嫣淡淡一笑:“没事,许是风吹的久了,便有些凉意。” “若是觉得冷就回马车里去,别硬撑着。” 郑嫣轻轻摇了摇头,眼中突然泛起一丝哀伤,“不,我想这样和你一起骑马并行,因为我不知道这样的时候还有多少了,我想抓住每一个这样的时光,有你并行。” “你说的是什么傻话,不要胡思乱想。”长恭更加用力的握住郑嫣的手,不知道为何听到郑嫣的话,他突然觉得有些恐慌,仿佛下一刻她便要从自己面前消失不见似的。 郑嫣自嘲一笑,“我哪有说什么傻话,你瞧如今皇上连自己的兄弟也不放过,又何况是我们这些外人呢?爹一生追随皇上,对皇上尽心尽职从未有过什么纰漏,却还是被皇上砍成重伤,日后,难保皇上不会一道圣旨绝了我郑家。到时” 郑嫣话还未说完,便觉得手背上一股大力迫使自己转过头来。 长恭一脸正色的望住郑嫣,声音也带着不可抗拒的坚决,“嫣儿,听着,只要有我在,我便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那日郑大人负伤,不过是因为皇上酒醉的早已识不得他人,你别胡思乱想。至于七叔,皇上不也没有痛下杀手吗,关押收监不过是为了堵住这悠悠之口,毕竟那日之事我们每个人都有目共睹,再加上钦天监之言,当时皇上不得不下旨擒拿啊。所以,不要劳神多想,你说的绝不会发生。” 郑嫣微微一愣,但眼神却瞬间一黯,“你也说那是酒醉之事,那又有谁能保证皇上不会酒醉后下旨呢?生杀大权,无论酒醉酒醒,都在他的手中,无人能挡。” “嫣儿,相信我,我既说此事不会发生,那它便不会发生。即使有万一,我也会拼尽全力护你周全。” 长恭坚定让人心安的声音在郑嫣身侧响起,郑嫣抬头对上长恭的眼睛,露出安心的笑容:“若是真有那么一日,有你在身边,我也不怕。” 十指交缠,前方风雨即将来袭,可是只要两人相扶相持,再大的风雪也不会害怕。 回宫后的高洋似乎遗忘了东山之事,没有任何的不愉快,依旧过着夜夜笙歌,日日沉醉的生活,也因为如此上党王依旧被关押在地牢中。 如此算来离东山之行已经数月了,六月的天开始有些炎热。郑元清的伤也已经痊愈,一月前便回到了朝堂之上,因着高洋每日只与舞姬美酒为伴,不理政事,身为左丞的郑元清自是要忙碌不少,每日早出晚归,同右丞杨愔等重臣一起帮助高洋协理朝政。 郑嫣虽担心自己父亲的身体,但是却没有阻止,因为她明白自己的父亲早已将一颗忠心尽付于高洋,从年少被高洋赏识到如今的光景,不论高洋如何改变,他都是那些忠臣心中不变的信仰。 郊外赛马,将多日来的烦闷宣泄,郑嫣、长恭两骑并行,不分伯仲。 待两人勒马停住,草地上坐着的两人起身。 啪啪,一人拍掌,爽朗的声音响起:“嫣儿,许久不见,没想到你的骑术精进不少,如今同长恭都是难分高下了。” 郑嫣下马,笑着走向草地上站着的两人,闻言笑意更深,“世雄哥哥,你难道不知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吗。你一去边关便是数年,又怎么能用当年的眼光来看待别人呢。” 世雄爽朗一笑,“这倒是我的不是了,不过”世雄突然一顿,意味深长的望了望郑嫣和她身后的长恭一眼,然后别有深意的笑道:“数年不见,的确刮目相看了,你们两个如今也不像往日那般争论不休了,现在一看倒十分的琴瑟相合啊。” 说完便仰头大笑,郑嫣面色一红,狠狠的瞪了世雄一眼,然后转身又牵起风影,有些懊恼的说道:“风影饿了,我带它去青草茂盛的地方。” 长恭回头望了望牵着风影离去的郑嫣,嘴角弯了弯,然后转头向世雄和靖轩走去。 “世雄,你这一回来,倒叫嫣儿不好意思了?” 世雄耸了耸肩膀,“这倒不关我的事,只是那丫头脸皮薄罢了,我一说你们两如今琴瑟相合,她便溜走了。” 长恭低头轻笑,一旁的靖轩亦是一笑,“三哥,女儿家的心事,你怎好随意便说出口,嫣儿平日再怎么瞎闹也是个女孩子,自然是不好意思的。” “倒是我疏忽了,”世雄豁达一笑,“也罢,回头嫣儿回来了我向她陪个不是,来,咱们继续喝酒。”说完便又坐回草地。 靖轩和长恭笑了笑,也席地坐下,上好的花雕,三人席地对饮,淡淡的酒香飘满整个草地。 而没有走远的郑嫣回头看着这一幕,淡淡一笑。 若是每日都能如此该有多好,没有人缺席,世雄不用远去边关,靖轩不用入朝为官,长恭不用被这王族身份束缚住自己,四人能够每日这样把酒言欢,没有顾忌没有恐慌没有无奈,该有多好。 可是郑嫣比谁都清楚,这样的期望只是臆想,他们每一个都是那样的闪耀,没有什么能掩住他们周身自然流露的光彩,而他们亦是注定要在这乱世之中一世沉浮。 如同眼下这般席地畅饮不过是片刻的安宁和自由,转眼一切便又会回到原位。 郑嫣突然不忍再看下去,转身牵着风影继续走远,就让他们三个如此大醉一场吧,毕竟这样毫无束缚的日子对于他们来说何其珍贵。 而自己只需要陪伴在他们左右,一同相随沉浮在这乱世之中。 浅浅笑意,郑嫣一边走着一边抬头望着西下的太阳,说不出的柔和动人。 第九十六章 昭阳殿千机一变 “没想到我常年守在边关,邺城竟发生了这么多事,那如今的皇上岂不成了名副其实的暴君。”世雄听完长恭和靖轩说的这几年的往事,惊声说道。 “也不全是这样,皇上清醒时倒还能如同往日一般,只是酒醉后却是性情大变,残暴嗜血,而如今的情况便是皇上多半时间都是酒醉,酒醒之时少之又少。” 说到这,长恭和靖轩心中皆是一叹,更是不明白高洋这一年来的颠覆转变,到底是何事能让一个人一夜之间变得那般陌生癫狂,仿佛只有毁灭掉整个世间方能罢休。 “世间最难测的便是人心,何况是那样一颗高高在上了那么久的心。”靖轩微微仰头喝尽杯中的酒,淡淡叹道。 世雄点了点头,然后又望着面前的两人嘱咐道:“你们二人如今都在朝中为官,万事皆要小心。” 长恭和靖轩点点头,长恭拿起重新倒满酒的酒杯,“我们两倒无妨,倒是你,几日后便又要回到边关了,那里比不得邺城,你也需万加小心。这一杯,我敬你,像如今这般把酒言欢的日子只怕是越来越少了。” 世雄举杯,仰头喝尽,一种微微的离愁浮现在他憨厚的脸上。 聚散离合,每个人都要面对不同的相逢,然后又是不得不去面对的离散。相逢是喜,离散是悲。悲欢离合,是一场谁也无法逃避的人生之戏。 几日后,世雄便启程回边关去了,郑嫣没有去送他,只是托长恭带了一块平安符送予他。如今,她只希望所有的人都平安珍重。 坐回案前,郑嫣提笔,在无暇的白纸上画下那日三人畅饮之景,不知为何她很想留住那一日的时光。 画成笔落,郑嫣满意的望着还带着墨香味的画,微微弯起嘴角,这时一名家仆立于门外恭声说道:“小姐,老爷让奴才来告知小姐一声,今晚皇上在昭阳殿设宴,小姐需要一同前往。” 刚刚眉梢的一点的喜色在听到家仆的话后,又幻变成无奈和倦意,但是郑嫣依旧淡淡回道:“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待那家仆退下后,郑嫣起身走至窗边,眼中尽是疲惫。昭阳殿宴客群臣,歌舞升平,虽然人人都忌惮那高座上的帝王,但是面上却还是要做出一副冷静谦恭的模样。 郑嫣嘴角浮现一抹嘲弄的笑容,不知道为何突然联想到这几年所见的宫廷宴席之景,那些惺惺作态之人的嘴脸落在自己眼中皆是暴露无遗,郑嫣只觉可笑和疲倦。 但是她却也明白自己拒绝不了圣意,何况那宴席之上还有自己的父亲,早在从长安回来在桃林望尽父亲背影中的沧桑和落寞后,便决定要为父亲分担。 所以每次自己心中虽万般不愿,尤其是这一年来高洋性情突变后更是觉得疲惫,但却还是去了,这一次也不例外。 昭阳殿中依旧是每日不同的丝竹琵琶声,舞姬起舞,翩翩如蝶,水袖扬起掀起万般风情。 郑嫣坐在席上默默的饮着杯中的清茶,今日的宴会很壮大,除了群臣和高家王族外还有前朝元氏所有余留的后族,连孝瑜的娘亲都在场。 每个人脸上都是盈盈笑意,一脸陶醉的观赏着场中的歌舞,而高洋也坐在龙椅上轻笑的望着场中的一名舞姬出神。 今日的宴席确然平静,但是隐隐的郑嫣总觉得越是平静就越是不安,心中也有些烦闷,如同那暴雨来临前的闷热,让人心烦意乱。 舞姬散尽,琵琶声停,一切没有改变,殿中觥筹交错依旧,而高洋也举杯同座下众人举杯说着话。 郑嫣自嘲一笑,许是自己多想了,心中烦闷减轻不少,继续品着杯中的清茶。 “许久没见彭城王了,彭城王何在啊?”和常山王高演说着话的高洋突然抬眼问道。 座下一人匆忙起身跪到殿中,恭声回道:“回皇上,臣在。” 高洋嘴角笑容柔和,语气亦是平和,“朕刚刚和五弟讨论着汉史,无端生了一个疑问,不知道彭城王可否为朕解了这疑问?” 闻言彭城王元韶自是不敢怠慢,依旧恭敬答道:“皇上抬爱,臣当然愿意为皇上分忧。” “那好,朕便问你,汉光武帝刘秀何故中兴?”高洋突然紧紧盯住元韶淡淡问道。 此问一出,彭城王元韶自是变了脸色,而座下的元氏后族也是惶恐不已,但是既然皇上已经发问,却又不好不回答。于是元韶只好硬着头皮颤声答道:“是是因为王莽没有将刘氏子孙杀绝。” 高洋脸色柔和微笑骤变,转眼便换上狰狞的笑容,冷冷的声音也传遍整个昭阳殿,而更是如同梦魇般刺进每个元氏后族耳中。 “答道好,来人,拿下所有除了同我高家有姻亲关系的元氏后族,先关押起来再容后发落。” “皇上饶命啊!”元氏后族的声音零落的散落在昭阳殿中的每个角落,无力而绝望,但是高洋却只是冷漠的望着一种求饶的那些曾经贵为王室后族的元氏众人,一点也不为之所动。 郑嫣闭了闭眼,眉头微微皱起,正欲起身却被郑元清紧紧拉住,“嫣儿,不要胡闹!”郑元清淡淡的警告传入郑嫣耳中。 “爹,那是多少人的性命啊,何况他们并无过错!”郑嫣压低声音有些绝望的望着自己的父亲。 可是郑元清还是没用放开拉住郑嫣的手,只是疲倦的摇了摇头,“嫣儿,有些事不是你我能够阻止的了的,你是我的女儿,我不想你涉险。” 郑嫣发觉父亲眼中深深的倦意和自责,心中一软,轻轻点了点头,“爹,是女儿冲动了。对不起。” 郑元清淡淡一笑,放开了拉住郑嫣的手,拿起案前一杯烈酒,仰头喝下。 郑嫣没有阻止,她明白身为人臣的郑元清心中的苦,元氏后族如今只怕会全族尽灭,这本就是一场荒诞的闹剧,可是每个人却不得不将自己胸中的那股正义之气压抑,陪着那癫狂帝王继续疯狂下去。 抬头望了望坐于自己斜方的高夫人,发觉她平日端庄华贵的脸上此时已是一片惨白,唇被牙关咬的似是要滴出血来,置于案上的双手也在不住颤抖,郑嫣心中一叹。 那是曾经冠绝邺城无限宠爱的长公主,如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族人受苦受难,而她却还要一脸肃静和毫不在意的忠于残害自己族人的夫家,她心中的苦痛怕是无人能知吧。 可叹这世间事阴差阳错,隐忍的苦,只能强吞,而面上还需波澜未惊强自镇定。 郑嫣突然想将自己灌醉,也许酒醉便可忽视眼前发生的一切,也许酒醉便可不必如此复杂的活在这世间,端起案前的酒壶,郑嫣便是仰头饮尽,酒入愁肠,顿时化解不少烦闷。 可是这些历历在目的记忆却无法随酒意化去,只能任由它们侵袭着自己的大脑,突觉一阵眩晕,模糊中郑嫣似是看到一个白衣身影匆匆向自己走来,她微微一笑,然后便不省人事。 第九十七章 普贤禅音求心安 郑嫣醒来已是第二日清晨,睁开双眼环顾四周,竟是望月阁自己的居所,正欲起身却发现头疼欲裂,抬手抚了抚额头,郑嫣努力回想昨日之事。 模糊间记得自己喝醉后是长恭向自己走来,只是后来之事便怎么也记不得了。 待头疼缓解了些,郑嫣披衣起身,因着昨日饮酒过度,现下嗓子只觉干哑难忍,正准备倒杯茶水却发现坐在桌前撑着手打盹的南宫。 而南宫也察觉到了动静,睁开双眼便见郑嫣披着长袍掀帘而出的郑嫣,“小姐,你醒了?” 郑嫣点了点头,走到桌边坐下喝了一杯清茶后又添了一杯,“昨日是谁送我回来的。”喝完水后,喉间的干涩消减不少,郑嫣抬眼问道。 “昨日小姐在宫中喝醉,是王爷送小姐回来的。” “长恭?”郑嫣低头一笑,看来自己倒是没有记错。 “嗯,正是,王爷送小姐回来时说老爷在宫中脱不开身,而小姐昨日又饮酒过甚,在宫中多有不便,于是他便代老爷送小姐回来了。只是小姐,为何昨日宫中宴席要饮那么多酒,小姐不是一向不喜饮酒吗?” 想起昨晚郑嫣被送回来的模样,南宫都觉得疑惑不已,自己印象中的小姐一向是滴酒不沾,即使偶尔小聚喝上一些却从未过多的饮酒。但是昨日宫中设宴,她却喝的一身浓重酒味的昏睡不醒,想起来都让人困惑不已。 郑嫣淡淡点了点头,又回想起昨日宴席之事,瞬间眉间又重新笼罩上一层浅浅的无奈,“不过是一时酒兴罢了,便多喝了几杯,谁知宫中的酒烈,倒是醉了。” “饮酒伤身,小姐日后还是要注意些。” 郑嫣点头,复又问道:“对了,我爹昨日什么时候回来的,如今可还在府中?” “老爷昨日亥时刚过回府的,还过来看了小姐一次,只是小姐你那时酒还未醒睡得过沉没有发觉。今日一早老爷便又进宫议事去了。” 郑嫣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飘在杯中的细长茶叶,心中却是感概万千。 南宫见郑嫣这副模样,知其此时必是不想别人打乱她的思绪,便轻声说道:“小姐昨日宿醉,此时定是饿了,我下去给小姐准备些吃的吧。” “嗯,也好,清淡点便好。” 南宫退下后屋内便只剩下郑嫣一人,窗外的阳光打进屋内,倒映着斑驳的光影,郑嫣心中长叹。 突然一阵清风吹进屋内,拂起书案上的纸张沙沙作响,郑嫣起身走至案前正欲拿砚石压住纸张时却忽然停住。 那是自己昨日所做的画,此时墨迹已干,就连那淡淡的墨香也已经荡然无存,只是画中那三人却定格在那畅饮的瞬间,郑嫣微微一笑将画卷起,小心的收进了锦盒之内。 普贤寺的一处厢房内,青烟萦绕,屋内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一身粗布青衣的女子跪坐在佛像面前闭着眼默默的诵经,而她身后不远处还同样跪坐着一个华服女子,一身锦衣华服,雍容高贵,同这满室的简陋格格不入。 许久,青衣女子才睁开双眼,诵经声也戛然而止。但是她没有起身也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问道:“姐姐今日怎么想到来此了?” 华服女子脸上浮现一抹同她那华贵精致妆容不符的凄惨笑容,“我不过是来此寻一处清静,妹妹不会赶姐姐走吧。” “姐姐多虑了。” “多谢你,华槿。”华服女子感激一笑。 青衣女子没有回话,只是陪着那华服女子静默的跪坐着,而那敬奉的佛像正用一种慈爱包容的眼睛望着两人。 “姐姐可是碰见什么烦心事了吗?”两人之间的沉默被青衣女子淡淡的声音打破。 华服女子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反问道:“华槿,这么多年来,你在这过的好吗?” 青衣女子一愣,但是转眼便又是一片平和宁静,“寺内自然不比高家,粗茶淡饭,但是我这几年却越发觉得心境平和,这里的生活我觉得甚好。” 华服女子点了点头,“没想到老爷这么多姬妾中,倒是你活得最自由,华槿,你是如此的幸运。” “姐姐贵为长公主,又是高家主母,岂是华槿能比的。”青衣女子淡淡一笑。 “有些时候身份是一种无形的束缚,看似光鲜的表面其实包含的是深深的无奈,我倒是羡慕你,能够如此肆意活在这世间。”华服女子眼中浮现深深的苦痛,脸色哀戚一片。 青衣女子闻言回头,便望见华服女子满心的悲伤和无奈,眼眸中也带着淡淡的泪意。 这是她所不熟悉的高家主母冯翊长公主,她往日给人的始终是一副雍容高贵,典雅端庄的模样,而此刻这般悲切苦痛却是从未流露过。 青衣女子一惊,起身走至华服女子面前,扶起还跪坐在地的她,“姐姐,到底发生何事了?” 华服女子凄惨笑道:“所有元氏后族,即将被斩尽杀绝,而我却只能守着这高家长媳的身份眼睁睁的看着所有的亲人罹难,妹妹,我心中苦啊,他日面见先祖,我该如何解释自己的无能,又有何颜面面对他们?” “姐姐”青衣女子闻言震惊不已,但是一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眼前如此绝望的女子。 华服女子突然握住青衣女子的手,强忍住泪水挤出一丝柔和的笑容:“华槿,你与我不同,如今看你如此安好,我也代老爷为你高兴。不管如何,在这里你倒是保留了自己的本心。” 说完华服女子放开双手,转身准备离去。 “姐姐,”青衣女子叫住她,轻声说道:“心若如明镜,便能解脱,不要为这俗事烦恼,世人皆有世人的宿命,姐姐莫要太过于自责了。” 华服女子背对着青衣女子默默的点了点头,“我明白,保重。” “保重。”青衣女子望着华服女子走远的背影,轻轻说道。 天保十年八月,北齐文宣帝高洋下令将剩余的元氏宗族不分老弱男女,尽数处死。其中,或父祖为王,或身常显贵,皆斩于东市。其婴儿投于空中,承之以槊。前后死者共七百二十一人,悉投尸漳水,剖鱼多得爪甲,都下为之久不食鱼。 ——《北齐书》 第九十八章 缘生缘灭终作土 金秋十月,月桂飘香,一日,高洋闲来无聊,便携同刚刚进宫请安的长广王高湛前往地牢探望被自己关押起来的两个弟弟。 本来地牢只是关押着那日应了天降祸言的高涣,可是一向同高涣要好的永安王高浚为之求情,也被高洋一怒之下关进了地牢。 如今也已有数月了,今日也不知道为何高洋突然想到了两人,便邀了高湛一同前往探视。 地牢里污秽不堪,常年的阴湿使人一进去便闻到一股夹杂着潮意的恶臭。 两人都微微用袖子掩了口鼻,高洋皱了皱眉,但还是走了下去。 地牢的笼子中用锁链关押着长发披散,浑身肮脏不堪的两人,早已分辨不出此二人正是往日光鲜富贵的亲王,高洋见此,心中不禁一软。 而高涣和高浚发觉来人,面目一俱,但心中却又有一种解脱的释然,如此苟延残喘倒还不如来个痛快。 “三弟、七弟,朕今日无意想起儿时我们一起和过的歌谣,不知道二位弟弟可否在此与朕一和呢?”高洋的声音淡淡的,不见任何波澜。 笼中二人一愣,虽然心中惊疑,但还是颤声回道:“臣弟遵旨!” 高洋一笑,遂唱起儿时的童谣,而笼中二人不敢怠慢,胆战心惊的和道。 曲罢,儿时童真的记忆浮现在高洋脑中,再望着眼前衣衫褴褛的两人,一时间满心愧疚袭来,“许是朕错了,这段时**们二人受苦了” 赦免之词还未说出,一旁的高湛突然冷声提醒道:“皇兄,且不可心慈手软,猛虎焉能出穴!” 高洋闻言,低头想了想,眼中的愧疚也变为狠戾,声音也变得冷酷无情,“来人,上党王、永安王以下犯上,罪无可恕,杀无赦!” 那如同暗夜修罗的声音传来,高涣和高浚眼神中刚刚泛起的一点希望瞬间化为绝望,声音变得尖锐起来,“皇兄饶命啊,臣弟冤枉啊!” “九弟,你我素无过节,为何一定要将我二人如此赶尽杀绝啊。” “皇兄,臣弟冤枉,皇兄饶命啊。” 高浚和高涣的声音不断传来,但是高洋却一点不为所动,只是挥了挥手,让执矛待命的侍卫执行旨意。 顿时围在笼子周围的侍卫拿起长矛捅向笼子两人,一时间血肉横飞,浓重的血腥味弥漫,而高涣、高浚的声音渐渐没了声息。 待两人身上已是万千窟窿,肮脏不堪的囚服被鲜血染尽,高洋才命令侍卫停手。 冷冷的打量了眼此时已经魂归西方的两人,高洋拂袖转身,似是极其厌恶般,“将他们就地火化,这座地牢也从此封锁,永不再用!” 说完便快步离去,落在其后的高湛转头瞥了眼以往还兄弟情深的两位哥哥,一抹奇异的笑容浮现。 狠戾决杀,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漏网之鱼,即使是兄弟手足也不例外,这便是皇家。心慈手软,不过是给自己埋藏下莫大的隐患,日后必定悔不当初。凡事,必须狠快绝。 高家兄弟惨死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邺城,顿时人人自危。高家宗亲更是每日提心吊胆,半点不敢马虎。 郑嫣得知消息时,也是无奈一叹,心中多少有些恐惧,手足相残,在王室中本就常见,但是如此这般毫无罪名的惨死却让人心寒。 但是终究还是发生,没有谁可以阻止。 许是饮酒过度,高洋的身体已经一日不如一日,每日不可进食,只能以酒为食。而朝臣百官更是忧心忡忡,一时间风云渐起。 可是每日浑浑噩噩的高洋却似是不在乎这些,依旧每日过着酒醉奢靡的生活。 竹林小屋,高洋眼中难得的清明,伸手抚过屋内每一处痕迹,哀伤在脸上越来越明显。 最后那有些粗糙的手指触碰到墙上悬挂的一幅美人图上,女子紫色锦衣,淡淡的笑容挂在嘴边,青翠竹叶在画中似是摇曳,而那女子也似乎要从画中走出来一般。 “阿柔,这么久你一个人过的可好?”沙哑的声音轻轻响起,柔情万分,一改那个修罗君王的模样。 只是竹屋内没有任何回音,高洋自嘲一笑,“不过不管你过的好不好,马上我便会去陪你,到时候你就不再孤寂了,而我们也不需要再像在人世这般顾忌重重了。” 说完高洋眸色一转,带着某些奇异的光芒,声音变得很轻,“若是注定要到死才能偿还,那这条残命便就此夺去吧。” 万般柔情,只为卿留。卿若辞去,那还要这柔情似骨有何用,倒不如与这人道一同堕入地狱,修罗校场,唯我痴狂。 走出木屋,高洋突然觉得一身轻松,而脑中眼中也尽是那女子模糊的身影,一切仿若她还在这里般。笑意挂在唇边,高洋慢慢踱出了竹林。 回到昭阳殿的高洋突然倒在殿中,顿时人人惶恐。大臣闻讯纷纷进宫,其中自然包括常山王高演、长广王高湛,以及其余高家子弟。 众位御医把过脉后摇了摇头,对视后便都明白了彼此切脉后的断言,油尽灯枯,回天乏力。 这时高洋缓缓睁开眼睛,他挥手示意御医退下,然后对近侍吩咐道:“来人,宣常山王觐见。” “奴才遵旨!” 不一会,高演便急匆匆冲进殿内,快步走至高洋床边,跪倒在地,声音带着些哀戚,“臣弟参见皇兄!” “你过来。”高洋勉强睁开眼睛,对着跪在地上的高演轻声说道。 高演自然听命,站起身来向床边挪动了一些。 “皇兄有何吩咐?” “咳咳,”高洋突然剧烈的咳嗽了几声,高演欲上前劝道却被高洋挥手止住,“朕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必大惊小怪。朕召你来是有要事吩咐你,太子怯弱,朕担心他担不起大任啊。” “皇兄,”高演欲说些什么,却又被高洋止住,“你先不必说话,朕知道你的忠心,只是太子那性子,如何能君临天下。若是他日后真的难当大任,到时你便可取而代之,只是勿断了他的性命,给他一个虚名,就让他从此与那诗书文辞了却余生吧。” 高演闻言诚惶诚恐,慌忙跪下,“臣弟从未有此想法,太子聪慧,又能礼贤下士,必能当起大任,臣弟愿竭尽全力辅佐太子,定会让他成为一代明君。只是皇兄,莫要如此费神了,身体要紧。” “也罢,”高洋淡淡一笑,然后抬了抬手,轻声说道:“你们先下去吧,朕想一个人呆一会。” “臣弟遵旨。”高演恭声带着众人退下。昭阳殿中便只余高洋一人,他静静的环顾着周遭的一切,像是快要辞世之人回顾着过去的种种。 高洋本还算清明的眼神慢慢变得虚渺,最后沉沉瞌上了双目。 天保十年,文宣帝因饮酒声色过度,一病不起,最后薨逝于昭阳殿中。太子高殷即位,从此北齐人人自危的生活暂时告一段落。 而乱世又何时能智能休,平静外表下总会暗流激涌,看似缓和的境地其实早已一触即发。 第九十九章 父慈女孝暗涌生 生死茫茫,本就难以预料。皇帝薨逝,举国同悲,一时间邺城上下到处都是一片缟白。 国丧期间,不允任何婚嫁宴乐,甚至连平日里热闹非凡的闹市如今也是空空如也,寂静一片。 郑嫣这几日都呆在府中很少出门,一来长恭、靖轩因新皇即位之事忙的不可开交,也无人陪她一起出游,二来外面那片素白太过刺眼,叫人心中没有来由的忧伤,倒是眼不见为清。 何况人人脸上那伪装的悲伤,也叫人见之悲凉。高洋一死,人人自危的生活已近结束,所有人再也不用担心脖子上的脑袋瞬间搬家,也不会担心自己的妻子儿女无辜受难,从此似乎生活便开始有了转折,人人都像获得新生一般。 所以本是国丧却总叫人看不出一丝国丧的影子,虽然每个人脸上都呈现一种哀戚的神色,但是却又能被人看穿那隐在哀戚下的沾沾自喜。似是劫后余生的喜悦,却又无法尽情表现,只能一直隐忍着,也许直到无人的深夜,这些日才会开怀放声大笑吧。 想到这,郑嫣都觉好笑,明明那些人心中是开怀的,却还要硬生生的逼出几滴眼泪嚎啕大哭来表现自己的悲伤。 世间真性情,还余多少? 郑嫣虽然也曾亲眼所见高洋的修罗模样,这些时日来那些血腥残酷的记忆也历历在目,只是人既然都已经死去,那些生时的所有过错也随之带走,又何必再苦苦纠缠于那些不可饶恕的恶行呢。 相比而言,郑嫣倒还真是为了高洋有些难过。毕竟那也曾经横空出世一手解决高家危机的高家二子,也是君临天下励精图治的北齐君王,亦是叱咤沙场让宇文泰中途折返长叹的英雄,只是所有功过皆有后人传说,自己也不过真心的为了这样一个虽是君王却也只是一个普通人的高洋有些悲切。 郑嫣踱步在莲花池边,荷花早已枯萎,只剩一片狼藉。 想起儿时初遇高洋,那时自己的印象中还镌刻着传闻中的高家二子形象,也一直偏见的以为他不过是个长相丑陋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却不想这样一个人却能登临高位,完成高家几代人都无法实现的夙愿。 而如今一切缘由也都因着高洋的死去而散尽,像是那枯萎的荷叶一般,再无曾经怒放的痕迹。 “嫣儿。”前方不远处郑元清瞧见女儿正对着一池枯萎的荷叶发呆,不禁轻声唤道。 “爹。”郑嫣抬头,然后微笑着走向郑元清。 这几日,新皇登基,作为丞相,郑元清应该比平时更加繁忙才是,可是自高洋薨逝后,他倒突然变得清闲起来。 而高洋去后的第二日,常山王高演宣读的遗诏中,四位辅政大臣中依次是尚书令开封王杨愔、平秦王高归彦、侍中燕子献、黄门侍郎郑颐,却无平日里备受高洋宠信的郑元清,这倒让郑嫣疑惑不已。 “爹今日无需进宫吗?”郑嫣走到郑元清面前,轻声问道。 “如今还在国丧期间,先帝还未入皇陵,新皇又极尽孝道,这几日皆不议朝政,只一心为先帝守灵。”郑元清淡笑回道,然后望着郑嫣被风吹得有些散乱的发丝嗔怪道:“你这孩子,都是行过及笈礼多年的人了,还是这么不爱挽发,每日总是如同及笈前散着头发。你这般让长恭当年那般费心送的白玉桃花簪如何能够重见天日啊。” 郑嫣闻言面色一红,“爹,你莫要取笑女儿了。我本来这般自由惯了,挽发本就繁复,倒不如这般自在。何况我也就在府中才这样散着头发,若是平日出府,我自会挽发的。” “你的性子,爹还不知道,只是日后若是成了家,就不该像在府中一般散漫了。”郑元清轻声提点着郑嫣,然后话锋又是一转,“不过嫣儿,你还没回答爹的问题呢,那曾被你一眼相中,连当年先帝所赐的紫玉簪都被比下去的白玉桃花簪现在何处呀?” “在望月阁的锦盒呢,爹你尽爱拿女儿开心。”郑嫣面色更红,不禁低下头去。 郑元清见女儿一脸的娇羞,心中发笑,但是瞬间却又浮现一抹忧色,只是低下头没有发现而已。 “嫣儿,你所中意之人可是长恭?”郑元清突然问道。 郑嫣猛然抬头,望着眼前似乎早已看穿自己心事的父亲,慢慢的点了点头。 郑元清面上欣慰一笑,摸了摸郑嫣的发丝,有些感概道:“看来真是女大不中留了啊。” 不知为何,郑嫣从郑元清眼中看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心中一痛,猛然扑进父亲的怀中,撒娇似的的摇了摇头,“嫣儿要永远陪着爹。” 郑元清身形一僵,慢慢抬起手,抚着女儿的发丝,好笑的说道:“傻孩子,像你这般年纪的女子早已为人母亲了,哪有永远不嫁人留在爹爹身边的道理。何况你与长恭两情相悦,爹可不忍棒打鸳鸯。” 说完轻轻将郑嫣拉离自己的怀抱,眼中坚定,“嫣儿,你会比爹和娘亲要幸福许多,看得出来,长恭对你已是极好了,这么多年他也一直在等着你,要不然以他的身份早已是妻妾成群了。只是他却一直为你保留着那最重要的位子,所以你一定会很幸福的生活下去的。答应爹,无论以后发生何事,你都一定要开开心心的幸福下去。这是我的心愿,也是你娘的心愿。” 郑嫣眼圈发红,狠狠的点了点头,“嫣儿答应爹,只是爹也要答应嫣儿开心的活着,不要再为娘亲的死而独自一人承受悲伤,嫣儿如今也已经长大了,也可以为爹分担了。” 郑元清欣慰的笑了,伸手拭去郑嫣掉落的眼泪,责怪道:“你这孩子,别总是掉眼泪,这样让你娘亲在天上看到,又要难过了。” “嫣儿不哭,嫣儿要笑,这样娘亲看见了也会笑,爹爹也开心了。”郑嫣抬手抹了抹眼泪,对郑元清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父女**心一笑,轻风带着淡淡的桂香漂浮在两人周围,清新怡人。 而这一幕父慈女孝却正好被不远处隐在树后一双怨毒的眼睛看到,那眼中的绝望和怨恨像是一个诅咒直袭不远处的郑元清父女二人身上,只是两人却都没有发现。 有些时候淡淡的恨意会慢慢随着时间的积累变成深深的怨毒,像是暗处生长的毒瘤般,若是在人心上生根了,便再难拔出。 第一百章 重见旧物事难休 百花园中,郑嫣正急步走着,今晨便得皇后传召,虽然心中并不是十分愿意出门,但想到凤鸣殿中那独自驻足的孤寂身影时,却又不禁心生同情,而且自己这段时日也时常来凤鸣殿陪伴皇后,发现她其实也是那样的亲切慈爱,没有想象中手执凤印的高傲。 而自己也是打心眼里喜欢上了这个在深宫中看似风光却是那样孤独无助的女子,此时高洋一死,她心中最后的那一道光芒和希冀也瞬间化作灰烬,从此只怕是心灰意冷了。 想到这,郑嫣不禁加快了脚步,这个时候也许那个女子需要的只是有个人站在她旁边静静陪着她而已,毕竟未来还有那么漫长孤独的路在等着她。 猛地低头走着的郑嫣突然撞到前面亦是急步而行之人,待缓了步伐,郑嫣抬头正准备抱怨几声时,却在看到前方亦是抬头望向自己的人时,两人不禁异口同声唤道: “长恭!” “嫣儿!” 郑嫣到嘴边的抱怨吞回肚中,倒是长恭责怪道:“皇宫禁地,怎么走的那般匆匆,幸好撞到的人是我,换做别人只怕就要治你不敬之罪了。” “我不也是担心皇后娘娘嘛,今日她派人召我入宫,也不知所为何事。”郑嫣低头解释道,然后又抬头反驳道:“你倒说我,你刚刚不也是走的那般急嘛。” 说完郑嫣抬眼瞟了瞟长恭,长恭轻笑出声,无奈的耸耸肩,“好了,我们两都理亏了,不过皇上召我有事相商,我得先去正德殿了。你也先去凤鸣殿吧,别让皇后久等了。” “嗯,那我先走了。”郑嫣点点头,然后正准备移步离去,长恭却又突然叫住了她。 “嫣儿,”郑嫣疑惑的望向长恭,而长恭只是淡淡一笑,“这几日被宫中琐事缠身,过会我从正德殿回来,也正好得空,不如找上靖轩一起去月扬楼小聚。自上次世雄回来,我们也许久没有聚在一起了。” “也好,那我从凤鸣殿回来便在此处再见吧。” 长恭点了点头,嘴角微弯,“你先去吧。” 郑嫣离去,长恭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百花园的尽头,才转身急步朝正德殿走去。 凤鸣殿中,亦是素色一片,平日凤冠霞帔,锦衣华服的皇后此刻也只是一身素色锦缎加身,头发用简单却不失庄重的白玉簪挽起。 素颜扑面,少了平日里伪装的坚强和华服下的雍容华贵,此时倒更像个普通人,一个刚刚失去丈夫的遗孀罢了。 “嫣儿参见皇后娘娘。”郑嫣盈盈跪下,恭声请安。 本来坐在案前看着书卷的皇后抬眼,起身扶起郑嫣,话中带着微微的责怪,“你这孩子,要本宫说几次才记住,以后到凤鸣殿无需行此大礼。” 郑嫣借着皇后的虚扶站起身来,嘴角挂着让人见之心情大好的笑容,“嫣儿知道娘娘疼爱嫣儿,只是这该有的礼仪还是该有的,嫣儿又岂敢逾越呢。” 皇后摇了摇头嗔了郑嫣一眼,但终是淡雅一笑,“也罢,既然你定要每次行礼,那便随了你。” 郑嫣依旧笑着,但是眼中疑惑显现,“不知娘娘今日召嫣儿前来所为何事?” “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明日先帝便要下葬皇陵了,本宫想自己亲手帮他收拾些平日喜爱的东西让他带走,却又想帝王葬礼必是风光无限,又有什么珍奇是不放在皇陵中陪葬的呢,所以一时间本宫倒犹豫了,不知道如何是好。”皇后眼中浮现犹豫和无奈。 “娘娘的意思是要嫣儿帮娘娘拿个主意吗?” “可不是,你平日聪明伶俐,你倒帮本宫想想,这该怎么办。” 郑嫣闻言低头想了想,然后抬头回道:其实娘娘这份心意若是先帝知道,必是欣慰不已。若是一定要放些东西,不知先帝生前可有些什么钟爱之物吗?” “你知道的,先帝一生爱酒,其他的倒也没什么特别钟爱之物。”说到高洋生前,皇后眼中神色又不禁变得黯然。 郑嫣见此,忙安慰道:“娘娘莫要难过了,生死有命,您这般让先帝如何走得放心呢。” 说完郑嫣又想了想,然后问道:“不如挑些先帝平日的贴身之物,一同陪葬了也好。” 皇后抹了抹微红的眼睛,点点头,“如此也好,那我们便先去看看有何可以陪葬之物吧。” 郑嫣点头,然后上去挽住皇后的手臂,向殿外走去。 昭明殿中,各种珍玩依旧绽放着奢华的光芒,只是曾经拥有这座宫殿的人却已经辞世,物是人非也不过几日而已。这里似乎还有当初的丝竹声,似乎还有那浓重的酒香,似乎还有舞姬在殿中央翩翩起舞。 可是现今却只是一座极尽富丽的宫殿罢了,那执意建造这座宫殿的帝王已经西去,带着所有的罪孽就在这里沉沉的睡去了。 “嫣儿?”见郑嫣有些出神,皇后不禁唤道。 郑嫣回神,抱歉一笑,“嫣儿失态了,娘娘恕罪。” “无妨,别说是你,就是本宫,每踏进这宫殿一次,也都不禁回想先帝在时的种种。”皇后轻叹一声,然后移步走向内室。 郑嫣望着皇后有些踉跄的背影,想上前相扶却终是默默跟在她的身后。她是天下之母,她的脆弱只能是暂时的,未来无形的刀光剑影,她还要为她那怯懦的儿子挡住,所以她注定坚强,无需同情。 皇后走进内室在一个金色龙纹的箱子前停住,然后回头唤郑嫣走近,语气轻轻的似是害怕打扰了这里睡去的人一般,但是其实这里早已空无一人。 “嫣儿,你看,平日先帝的收藏都在里面,你说要放些什么东西的好?”说完,皇后轻轻打开了箱子。 箱子里的东西并不多,只有几幅字画和几块玉石,这倒是让郑嫣有些吃惊了,没想到那一向奢华无比的高洋收藏的东西却少之甚少,正犹豫着挑什么东西的时候,她的视线却被一个碧玉盒子锁住。 碧玉为盒,在箱子中闪耀着不同的光芒,让人一眼望住便离不开眼。 郑嫣拿出那玉盒,在某种力量的驱使下,她慢慢打开了玉盒。 碧玉簪! 盒中静静躺着一只碧玉簪,而某些记忆也电光火石般交织在一起,变得清晰异常。 皇后却似乎没有发现郑嫣的反常,眼睛也只是望着那只碧玉簪,轻声叹道:“看本宫这记性,怎么就忘记了先帝还有这么一件物什呢,只是少了另一只倒有些令人遗憾了。” 闻言郑嫣侧首问道,“娘娘是说这只碧玉簪还有另一只?” “的确,这玉簪是由上乘碧玉打造,举世再无第二块此等玉石。那时先帝还在高府,一次无意所得,便爱不释手,便命能人巧匠打造了两只碧玉簪。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另一只便下落不明再也寻不到了,先帝那时只是告诉本宫出门不小心掉了,我也就没有再问了。这么年来,先帝十分珍视这只玉簪,几乎从不离身的,没想到如今却独独将它落下了。” 说完便随手关上箱子,无奈笑道:“也罢,许是他发现落下这簪子,让本宫来寻,如此,便拿这碧玉簪陪葬吧。” 可是这些话郑嫣都没有听进耳中,只是听到此玉当世无双时,脑中的许多记忆便纠缠在一起,最后变得明朗一片。 郑嫣匆匆放下那玉盒,对皇后微微施礼,“娘娘,既然已经选好这物什,嫣儿也突然想起家中还有些事情未做,便先告退了。” 说完也不等皇后允许,便匆匆退下。 皇后望了望郑嫣离开的身影,又低头回头看看了桌上的玉盒,眼中有些疑惑却又隐藏着某些复杂的神色。 第一百零一章 玉池旧物暗机明 “郡主早些便离开了,看那神色倒是像有些急事似的,匆匆便离去了。”皇后身边的侍女莺儿回想着郑嫣不久前离开的模样,向长恭一一回道。 长恭点点头,然后望了望凤鸣殿紧闭的殿门,“既然嫣儿已经离去而娘娘又已经歇下,那我便不扰了娘娘休息,我先告辞了。” 说完便转身离去,身后莺儿恭声说道:“王爷慢走。”然后重新站到殿门外,眼睛却还停留在那颀长的背影上。 一个是王室贵胄,却从未因身份高贵而骄纵不堪,对待每个人都是礼数有加的淡淡笑容。一个是丞相千金,率真可人,举手投足间尽是大家之气还带着丝丝的灵气。 而这两人皆有绝世容颜,风姿卓越,他们两人比肩,必是光芒炫耀的让人移不开双目。 走在出宫路上的长恭眉头微皱,也不知道郑嫣那般匆匆离去所为何事。本来按照约定长恭在刚刚碰到郑嫣的地方等着她,却等了许久也未见她前来,心中有些担忧便前往凤鸣殿寻她。 却不想皇后已经歇下只余莺儿在凤鸣殿外守着,长恭不敢打扰皇后便只好问了莺儿郑嫣是否还在殿中。 谁知得到的却是郑嫣离去已有一阵的消息,长恭心生忧虑,想起那丫头听见自己说今日在月扬楼三人一聚时的那股高兴模样,而如今她却又什么也没说的急忙出宫,想必必是发生了一些事情。念及此,长恭不禁加快脚步,向出宫的方向走去“莺儿。” 凤鸣殿中突然传来皇后淡淡的声音。莺儿闻声忙打开殿门走了进去。 “娘娘,您不是歇下了吗?” 皇后慢慢走到桌边坐下,似乎很累的样子,淡淡说道:“睡不着便起身了,刚刚是长恭来了吗?” 莺儿点了点头,“可不是王爷嘛,说是来寻沁雪郡主的。” “这孩子,倒十分关心嫣儿。”皇后轻笑。 “娘娘说的极是,依奴婢看来,王爷和郡主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天造地设?”皇后挑眉,随后又是一笑,“其实若论这登对,本宫倒觉得斛律家的四公子也不错。毕竟这几年他们三人的情谊已是极好,先帝也曾想过要为嫣儿指婚,只是却因担心襄王有心神女无梦,最后还是作罢了。” 莺儿撇了撇嘴,想了想便将自己直觉里的看法说了出来,“娘娘说的也是,只是奴婢也不知道为何直觉里总认为认为王爷和郡主确然是互相喜欢对方的,而且奴婢愚见,郡主对斛律公子不过是兄妹之情,倒还不算是儿女之情。” 皇后抬眼笑着嗔了莺儿一眼:“你这丫头,自己也不过是个还未嫁人的姑娘家,倒开始思忖别人的心思了?你倒是说说你是如何看出来斛律家的公子和嫣儿是兄妹之情,和长恭倒是儿女之情了?莫不是你小女儿家的心思动了,整日观察着这二人?” 莺儿本就是个直肠子,性格直率,想到什么也就说什么,这也是皇后十分喜爱她的缘故,这深宫之中能有此般直来直去的人已是少之甚少,所以皇后便将她留在身边做贴身侍女,这么多年来对其也是信任有加,主仆二人之间说话也是从不分芥蒂的。 此时莺儿闻言面色一红,低下头来,“娘娘快别取笑奴婢了,奴婢不过是凭直觉而言。哪有动什么小女儿家的心思,奴婢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便是陪在娘娘身边终身伺候。其它的,别无所求。 说完顿了顿又说道:“娘娘刚醒,奴婢下去给您准备茶点去了。” 莺儿匆匆退了下去,皇后望着莺儿小女儿娇羞的模样,轻笑出声,到底还是未出阁的女孩子。皇后嘴角微弯,不禁回想起当初自己还未嫁入高家的时光。 那时自己是父亲的掌上明珠,又是家中最小的女儿,不管是父母还是兄弟姐妹,皆将自己捧在手心般的疼爱。 后来高家前来娶亲,父亲还因耳闻高家二子的丑陋而迟迟不肯将自己嫁入高家,后来还是自己不想两家陷入更深的矛盾中,便不顾那些市井传闻执意嫁给高洋。 新婚之夜,其实自己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当头顶的喜帕被揭开,抬眼相望时,却发现眼前一身喜服的男子其实并没有外面所传的那般粗鄙,反而是一双清明柔情的眼眸,举手投足间全然一副翩翩公子之象,而洞房花烛的那一眼,从此自己便将一生韶华尽付于他,终生不悔。 只是如今这清冷世间便只余自己了,皇后微微叹了口气,紧了紧领口,抬眼望了望外面昏暗的日光,想着邺城也快进入冬天了,天气又该转凉了。 回府后的郑嫣下马后便直奔望月阁,刚回望月阁不久的南宫见郑嫣急匆匆的模样不禁迎上去问道:“小姐,出什么事了?” 郑嫣停住脚步,抬眼问道:“南宫,近日偃月调查姨娘当年的去向可有什么进展?” 南宫摇了摇头,“没有,秋夫人的行踪便如同石沉大海般,不论偃月如何调查都没有结果。” “那便通知偃月,告诉她们无需调查了。” “无需调查了?”南宫不禁疑惑,这么久以来虽然对于当年之事的调查毫无进展,但是郑嫣却从未开口说过放弃,怎么今天却突然让偃月停止调查了。 郑嫣点点头,“不错,无需再调查她的踪迹了,因为她在一个我们谁也没有想到的地方。”说完郑嫣眼神似是伸向绵长的距离,直击那心中所确定的位置。 的确,只有那里,才能这么多年神不知鬼不觉的生活着,也只有那里,是偃月不能调查出来的,也只是那里,是所有人想不到也不敢踏足的。 “小姐遇见秋夫人了吗?”南宫闻言,脑中疑惑更深。 “倒不算遇见,只不过我心中已经确定她身在何处了。”郑嫣突然面色一沉,眼中凝重一片。 “哦?那秋夫人现在何处?”南宫也不禁紧张起来,毕竟找到了秋夫人,那么离当年的真相便又近了一步,这样所有的事情便都会浮出水面,而郑嫣也能早早的从执意调查当年之事中解脱出来。 “南宫,你永远也想不到姨娘竟会在那里,便是我,就算如今心中已是八九分的确定了,却还是有一分不相信。”郑嫣神色肃然的望着南宫,轻轻吐出两个字:“宫中。” 第一百零二章 昨夜西风凋碧树 夜色下,郑嫣一袭淡紫色罗裙站在望月阁的院中,简单的木槿花样被精致的绣工显现的如同枝头含苞待放的木槿花一般,生动而灵秀。 若是自己的猜想不错,那么接下来的一步便是去证实自己的猜想,虽然这个猜想已是应该确认不已的事实,但是因着心中那最后一分的不相信,郑嫣还是决定自己亲自去验证这一切。 这个想法,除了南宫,没有人知道,就连今日从宫中匆匆赶来府中的长恭,郑嫣也没有告诉他。 今日长恭走进望月阁的瞬间,郑嫣才想起同他在宫中的约定,但是那时自己已是心烦意乱,早已将相邀去月扬楼的约定忘于脑后,只知道急匆匆的回府来平息内心的慌乱和不安。 当长恭问她今日为何一声招呼没打的便急忙出宫回府时,郑嫣也不知道为何犹豫着没有将事情始末告知长恭,只是随便搪塞了一个身体不适的借口来掩饰,因为她明白若是长恭知道始末,必定会阻止自己前去探知事实。 但是她不能够,在这么接近真相的时候就罢手,即使那地方有多危险可怕,她也不会放弃。 好在今日她因为慌乱脸色有些发白,长恭才对郑嫣那般破绽百出的借口毫不怀疑,也许这便是关心则乱。临走前,长恭也只是嘱咐郑嫣好好休息,他日再约相聚。 郑嫣送走长恭后,心中虽然有些愧疚,但是眼下她要做的事情还有许多。 先帝入葬,殉葬之物琳琅满目,上等的古玩和千金难求的珍品皆同高洋一同沉睡于地底,群臣相送,举国悲痛。 郑嫣站在人群中间,望着陵墓的石门一寸寸关上,然后环顾着周围人的表情。有人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全身一松,有人眉梢喜色暗藏却面上泪眼微垂,有人嘴角微弯似是下一秒便要大笑出声一般。 当然这些人中间也有真心为先帝之死悲伤之人,但是却是少之至极,郑嫣不禁微叹,其实有那些冰冷的金银珠宝,古玩珍奇一同陪葬又能如何,到底还是失了这世间存活之人的心,就连最平常的真心也所剩无几了。 曾经的太子,如今的新皇站在最前处,郑嫣看不出他的表情,但是从他有些颤抖的肩膀可以看出他到底还是对自己那个时而威严时而疯魔的父亲是又敬又怕的,此刻的伤心也是发自内心的。 郑嫣低头,欣慰一笑。 先帝入陵,太子高殷即位,改正德殿为宣德殿,大赦天下。尊祖母娄氏为太皇太后,母亲李氏为皇太后。除四位辅政大臣外,以斛律光为左丞相,常山王高演为太傅,长广王高湛为太尉,段韶为司徒,郑元清为右丞相。 宫闱深处,月光下的石碑冷冷反射的幽幽的光,除了那次误闯,已是许多年未来,而这里却似乎还是原本的模样一般,荒凉清幽。 郑嫣冷冷望着石碑上的两个字,眉间坚定。 禁地。 确然正是当年郑嫣误闯之地,也是修罗般鲜血淋淋的那日,但是如今的郑嫣早已不再如同那时的畏惧了。 今日新皇宴请群臣,郑嫣便看准了此次机会,带着南宫同郑元清一起赴宴。好在今日长恭所坐的位子同自己有些距离而且此时也被群臣缠住了身形,想来一时半会也不会发现自己不见了。 所以,此时便是机会。 郑嫣回头对南宫使了一个眼色便带着南宫飞快的走进了竹苑中。 竹苑确实是一整片茂密的竹林,走在其间都能闻到竹叶淡淡的清香,月色下竹叶交织,投下斑驳的影子,好生美丽。但是看似平静的竹林中,确实暗藏杀机,这一点,郑嫣和南宫走进竹林便感受到了。 这看似随意普通的竹林中,阵法重重,一步错,便后果不堪设想。 郑嫣每走一步都是小心翼翼的,而身后的南宫亦是紧紧相随。 此时,郑嫣才庆幸自己平日所读的那些阵法八卦之书,竹苑中的连环阵也是自己曾经有所耳闻便潜心钻研的,所以破这竹苑中的阵法,倒也不难。 南宫虽然担心郑嫣安慰,想要走在前方,但是她对于阵法知之甚少,若是由她闯阵,只怕主仆两人都会身陷险境,于是她只好警惕的跟着郑嫣的步伐一步不错的向前走去。 “小心!”耳边传来郑嫣压低声音的惊呼,然后南宫便觉耳鬓擦过的肃杀之气。 没想到南宫一个晃神便跟错了步伐,好在郑嫣的提醒和及时的反应,才得以险险避开。 南宫余惊未消,提起所有精神的跟着郑嫣的脚步。 终于,两人终于走出竹林,眼前浮现一座简单却不失灵秀的竹屋。 郑嫣上前轻轻叩了叩门,半响都无人应答。她回头同南宫对视一眼,然后轻轻推开了竹门。 借着月光,南宫替郑嫣点亮了案上的烛火,顿时屋内明亮了不少。 环顾四周,这里俨然是一个女子的简单居室,铜镜、珠钗、瑶琴、笔墨书画,应有尽有。 突然,郑嫣的视线定格在墙上的画上,然后身体一僵,眼中神色被震惊取代。 南宫回身时便也发现了墙上的画,她亦是一震,眼中闪现着不可置信。 那画中绝色的紫衣女子,碧玉簪挽起长发,淡淡的微笑,赫然正是十年毫无音讯的秋水仪。 郑嫣突然想笑,自己还始终不信,如今终于将所有的片段拼接在一起,而也真真正正的应证了自己的那个猜想。 那日,竹苑入口处的紫影,不是薛贵妃而正是秋水仪,而初遇高洋时,他冠上的碧玉簪同秋水仪的正是一模一样的,正如皇后所言,这碧玉簪正是一对。 郑嫣突然有些站立不稳,向后倒去,幸好身后的南宫及时扶住了她,“小姐。” 紧紧盯住那画中的女子,郑嫣的眼眸突然变得极冷,有些念头也开始在脑中缠绕,但是却渐渐变得混沌不堪,而如今的秋水仪不在竹苑究竟身在何处,而她为何会被安顿在这宫中禁地之中,许多许多的疑问开始涌上心头,但是却迟迟不能得到解答。 郑嫣拼命的摇了摇头,借着南宫手上的力气站稳,最后瞟了眼墙上的画一眼,突然极其疲倦的说道:“南宫,我们先回去吧。”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出了竹屋,而南宫担忧的望着郑嫣的背影,然后望了望墙上女子淡淡的笑容,最后吹灭烛火,关上了竹屋的门。 第一百零三章 不减红囊顾诸春 郑嫣和南宫两人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竹苑,两人心里俱是疑惑重重,有些结似是解开了却又好像是打的更紧了,隐隐的似乎又是个难以解开的死结。 但是事情总算还是有所进展的,至少知道了这么多年来杳无音讯的秋水仪原来身在这深宫之中,而这中间必定会有千丝万缕的关联,有些事情即将就要现出冰山一角。 走出竹苑的郑嫣没有回头,只是默默的沿着来路返回,她虽一句话也没有说,但是心头思绪却已是百般缠绕,难以解脱。 “奴婢参见王爷。”突然身后传来南宫问安的声音,郑嫣心头一突,抬头望去,竟是许久没见的长广王高湛。 “嫣儿参见王爷。” “竟是你们主仆二人,免礼吧。”高湛眼中闪过一丝迷惘,然后抬眼望了望二人身后,语气突然一冷,“你们二人前去竹苑禁地做什么?” 郑嫣主仆二人心中一惊,但是好在郑嫣还算处变不惊,很快便稳住了神色,轻声回道:“王爷误会了,嫣儿并未遇到什么竹苑禁地。今日不过是南宫第一次随我入宫参加宫中宴席,刚刚见得了空,便带着她出来转转,也好领会这皇家的气派。只是宫中太大,嫣儿一时糊涂,竟迷路了。于是只好带着南宫四处找着回宴席的路,转了大半天,都没有找到来路。我正心里埋怨着自己呢,没想到竟刚好碰到王爷了。” 听完郑嫣的话,虽然高湛心中还有些许狐疑,但是看到郑嫣一脸懊恼的模样,似是真的因迷路埋怨自己一般,高湛也放下了心中的疑虑。 “没有私闯禁地便好,既然你们迷路了,那本王便带你们回到席间吧。”说完高湛转身向前走去。 郑嫣和南宫俱是松了一口气,两人忙跟上高湛的脚步,在他身后缓缓的走回席间。 一路上,三人都没有说话,郑嫣抬眼打量着前方高湛的背影,心中不知道为何每次遇见他都是不安的,即使刚刚自己私闯竹苑之事被自己蒙混过关,但是心里还是担心不已。就像现在,跟在他身后,自己的心中还是忐忑不安的。 突然前方的高湛沉重的咳嗽了几声,本来挺直的背脊也因此佝偻了不少,郑嫣慌忙问道:“王爷没事吧?” 高湛轻轻摆了摆手,声音中不带任何波澜,“没事,不过是这几天感染了些风寒,再加上刚刚席间饮酒的缘故,便有些加重了。” “王爷身染风寒,本不该饮酒的。”郑嫣轻声提醒。 “本王明白这个道理,”说完微微侧首望了郑嫣一眼,继续说道:“只是皇上设宴,岂有不饮酒的道理。” “是嫣儿多嘴了。” 高湛没有接着说下去,三人便又陷入了沉默中,没过多久,终于回到了宴席中。 宴席还在继续,众人依旧还是举杯坐于案前观赏着中央的莺歌燕舞,而长恭也坐在皇上下首说着些什么,坐回角落里的郑嫣松了口气,幸好他没有发现自己离席。 高湛坐回自己的位子,视线若有若无的瞟向郑嫣,见她紧张的望了望长恭所在的方向,然后又松了口气般的端起案前的茶水轻抿了一口。 心中蓦然一动,就像刚刚走回宴席的瞬间,高湛的心中突然萌生了想要这样沉默着让郑嫣跟在自己身后一直走下去的想法,不得不说,那时的自己竟有些微微的不舍。 有些莫名的情绪在心头缠绕。 但是马上,高湛便止住了自己的这种念头,转开视线,没来由的心中一片烦闷,高湛拿起案前的酒杯,仰头喝下浓烈的花雕,只觉胸前似是燃起了一把火,一寸寸烧灼着自己的心脏。 但是这种感觉,能让自己清醒。 可是下一刻,这种清醒却又瞬间变得迷离。 “王爷,这是为您刚泡好的茶。”身旁突然传来一个陌生宫人的声音,高湛不禁皱眉侧首望去。 只见那宫人恭敬的将一个青瓷茶盏轻轻放在高湛案前,高湛拿起茶盏打开杯盖,顿时一股清香怡人,“竹叶青?” 高湛复又抬头问道:“谁吩咐你泡茶给本王的?” “回王爷的话,是沁雪郡主。郡主说王爷今日感染风寒,不宜饮酒。而竹叶青本就清新怡人,味道淡雅,有消咳润喉之效,于是便吩咐奴才给王爷泡上一杯。” 闻言,高湛心中一暖,挥手示意宫人退下后,他抬眼望了眼郑嫣,却正好撞上郑嫣微笑望过来的眼神,嘴角突然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柔色,然后拿起茶盏,慢慢品了起来。 雪芽近自峨眉得,不减红囊顾诸春。 杯中茶叶浅绿匀嫩,清醇爽口,余香回甘,高湛顿时觉得喉间的那股干涩好了许多,那甜自嘴中竟慢慢化在了心中。 宴席结束,郑嫣已是极累,正准备离席出宫时,突觉腕间一紧,还未回头便听见长恭淡淡的声音:“嫣儿。” 郑嫣一愣,旋即回头,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疑惑的看向长恭。 长恭慢慢放开扣着郑嫣手腕的手,依旧淡淡问道:“席间见你不在,去哪了?” 郑嫣心中一紧,到底还是被他发现了:“席间有些烦闷,再加上南宫是第一次进宫,我便带她四处转转。”但是秋水仪之事,郑嫣暂时还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于是便只好拿刚刚搪塞高湛的理由来继续瞒着长恭。 长恭瞟了郑嫣一眼,有些不相信,这几日的郑嫣实在是太奇怪了,说话遮遮掩掩的,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仅此而已?” 郑嫣虽心虚但是面上还是镇定的,“嗯,仅此而已。” “那怎么和九叔一起回来的?”想起刚刚郑嫣同高湛一起回到席间的时候,长恭心中的疑惑更深。 “是在路上碰到王爷的,那时我和南宫正好找不到回来的路,王爷便说带我们一起回来的。”郑嫣解释道。 “哦?”长恭眼中依旧带着些许不信。 “长恭!”突然肩头被人拍了拍,长恭回头,一愣,唤道:“九叔。” 高湛点点头,然后瞟了瞟两人一眼,然后淡淡说道:“时候不早了,该出宫了。” 长恭望了眼郑嫣,虽然还想继续问下去,但是眼下也快过出宫的时辰了,再加上有高湛在一旁,便也只好点头说道:“嗯。”说完便又嘱咐郑嫣道:“那我便先行一步了。” 郑嫣本就害怕长恭继续刨根问底的问下去,闻言自是心中一松,忙点头道:“嗯,你先走吧,我一会便也要随我爹回府了。” 长恭望了郑嫣一眼,便随着高湛向宫门的方向行去,而郑嫣则站在原地对着高湛的背影露出感激的一笑。 第一百零四章 散作上林今夜雪 马车上,郑嫣有些心不在焉的想着今日在竹苑的惊人发现,连郑元清问她话都没有听见。 “嫣儿!”猛然听见父亲唤自己,郑嫣慌忙抬头望向坐在自己对面的郑元清。 郑元清见郑嫣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不禁眉头一皱,问道:“嫣儿,你今日是怎么了?心不在焉,失魂落魄的,一个人在琢磨些什么?” 郑嫣很快掩饰好心中的慌乱,淡淡笑道:“爹,你多虑了。女儿哪有失魂落魄的,不过今日宴席有些疲倦了,便有些精神不济罢了。” 说完还微微掩了掩嘴,装作很困倦的模样。郑元清半信半疑的打量着女儿,却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波澜,就连刚才的那抹慌乱也不见了,现在留下的只有淡淡的疲惫。 郑元清不禁有些心疼,也暗笑自己的多虑,刚刚也许是自己看花了眼,宠溺的抚了抚郑嫣的头,轻声说道:“如今你是郡主,像宫中这样的宴席是必要参加的,为父知道你不喜,自然会疲倦,但是我们身为臣子,注定抛弃的东西要比别人多。” 郑嫣点了点,灿然一笑,“爹,我明白。” “你明白就好。”郑元清依旧一脸宠爱的看着自己懂事的女儿,心中感慨万千。 回府后的郑嫣同郑元清道别后,便带着南宫一路走回望月阁。 “南宫,今日所见,暂时不要告诉任何人。”郑嫣对紧跟身后的南宫吩咐道。 “小姐放心,我有分寸的。” “嗯,还有,通知偃月众人,如今可以开始调查先帝和秋水仪的关系,有任何消息都要告诉我。” 南宫点头,应道:“我明白了。” “今**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我想一个人走走。”郑嫣回头说道。 南宫有些犹豫,但还是点点头,“那我便先回去了,只是如今已是深夜,小姐也要早些回望月阁。” “嗯,你先去吧。” 待南宫离去,周围只余自己一人脚步声时,郑嫣才突然觉得满心的疲倦,今日所见同过往交织重新涌上脑海,怎么也挥散不去。 当年长安荷风亭中,秋水仪一比一画教自己笔墨丹青的模样浮现在眼前,亲身传授自己别样指法弹奏琴筝的场景至今还历历在目。 印象中,那绝世的紫衣女子总是眉间带着点点的哀愁,但是对自己却十分疼爱,有时自己闯祸被娘亲责怪时,她也总是会维护自己。 将一身技艺传授于自己,待自己更是亲切无比,郑嫣早已将她当做了自己的亲人。 长安变故,自己无奈离去,从此再也没有见过她。这么多年,自己担心娘亲的同时,也心心牵挂着她,在祈祷娘亲平安时亦是祈祷她也平安。 尤其在知道自己娘亲早已惨死长安时,自己心中的担忧更是有增无减,只期望她能平安。 只是如今却突然发现那个自己一直挂念之人却和自己在同一个地方生活着,而且还是在那深深的禁宫中,郑嫣只觉心中一阵发冷,脑中想要弄清这一切的念头更浓。 眼前似是被重重的白雾包围,郑嫣突然觉得一切开始变得有些扑朔迷离,而心中也渐渐升起不安,这样的调查下去,自己是否真的能够得到最终的真相。 夜色微凉,一阵晚风吹来,郑嫣不禁觉得心头冷意更甚,抬头望了望天空中高挂的清冷弦月,她突然觉得有些什么开始袭入脑海。 又是漫天的白雪,郑嫣总觉得邺城的秋天是短暂的,每次还未闻够金桂的花香,便又见白雪了。 紧了紧身上的白色貂裘,郑嫣走出门外,伸手接住那晶莹的白色精灵,但当雪花飘落掌心,旋即又化作水珠,没了踪影。 叹息一声,郑嫣移步向望月阁的门外走去,雪花堆积的不深,但却能留下或深或浅的脚印,只是前方还是白茫茫的一片。 “姐姐。”突然头顶一把油纸伞为自己挡住风霜,耳边传来天辰淡淡的声音。 “天辰?”郑嫣抬眼望着自己的弟弟,浅浅一笑,但随即又面露忧色的责怪道:“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出来了,你不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吗?” “我没事,姐姐不要总是将我当做小孩子,我如今也已经长大了,难道我还不清楚自己的身体吗?再说这么多年来,你给我找的那么多补药,就算不能根治多年的病根,却也让我觉得好了不少。” 闻言,郑嫣疼爱的望着天辰,许是自己太过紧张他的身体了,这么多年来,自己得到什么上好的补品都是让南宫给天辰送去。 如今看来虽然他面色还是苍白,但是确实要比往日好了许多,而如今他也长的和自己一般高了,而自己却还将他当成记忆里的那个总爱缠着自己的小男孩了。 “好了,知道你如今长大了,不需要姐姐管了,但是眼下大雪纷飞,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坐坐吧。”说完郑嫣便向前方的回廊走去。 天辰便也笑着跟上了郑嫣的步伐。 “姐姐近日在忙些什么呢?”两人在回廊处坐下,天辰问道。 “也没什么,而且这几天越发冷了,便也不想出门去了,便没事在望月阁抚抚琴,练练字罢了。” 今年的冬天确实冷,郑嫣只想呆在府内不出门,就连长恭和靖轩来找她,她都不愿出门。 “姐姐当年在宫中一曲,便得先帝珍藏的冰弦古琴,倒是琴艺超群啊,只是这么久天辰还未曾听过姐姐当年在宫中的那曲阳春白雪呢。”说话间天辰眉间流露出一种神往,仿佛身临那多年前的惊人一曲般。 郑嫣笑了笑,“不过是那日侥幸得到先帝赏识,哪里有你说的那么神,你若是想听,改日到望月阁我弹奏给你听便是了。” “姐姐过谦了,姐姐的才华,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我虽未能亲眼所见那日之景,但是却也能想象出那日所有人脸上惊艳的模样。”天辰自豪的说道。 郑嫣嗔了他一眼,然后转过头,望着越下越大的雪,蓦地想起长安的雪,那夜离去的雪,亦是这般洁白无瑕,只是若被满地的鲜血染红又是什么样的情境呢。 是像暗夜绽放枝头的梅花,还是像风中飘散而落的残花,掩盖住一切尘埃? 雪终究会化,人也终究是离去了。世间留不住的风光太多,多的让人觉得仿佛只是混沌一遭罢了。 第一百零五章 乌云遮月月不出 遥闻碧潭上,春晚紫藤开。 水似晨霞照,林疑彩凤来。 五月的天,紫藤花开,缘木而上的藤蔓,与树连理,瞻彼屈曲蜿蜒之伏,有若蛟龙出没于波涛间。朵朵花坠,紫中带蓝,灿若云霞。 郑嫣放下手中书卷,抬眼望着不远处新载的紫色藤蔓,心中暗叹,好一幅美丽的景色。只是传说紫藤只能绕树而生,若是离了树,便不能独自存活。 世间,最不缺的便是残忍和缺憾。 如今已是五月了,距离自己好不容易得知秋水仪在宫中的消息已经快半年了。但是偃月四处打探还是无法得知秋水仪如今的下落,更不用说她和高洋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 郑嫣皱了皱眉,虽然自己心中隐隐的能猜到高洋和秋水仪之间的关系。在竹苑中的那幅画的落款正是高洋。 子进,是文宣帝高洋的字。 但是他们两人究竟和当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却是郑嫣无法想到的,眼下高洋已逝,只剩下下落不明的秋水仪知道事情的始末,所以不管如何郑嫣都想找出她。 眼下郑嫣正一筹莫展之际,而长安城内的皇宫中正进行着一场弑君的阴谋。 北周毓秀殿,宇文毓宴请群臣,为如今百姓丰衣足食举杯庆贺。 这三年来,宇文毓一直坚持以百姓为重,颁布了许多为百姓谋利的政令,同时又致力发展北周的财政经济,一时间百姓皆对他敬重有加,赞不绝口。 而群臣也因宇文毓的开明宽容对他臣服不已,一代明君的呼声越来越高。 但是也不乏有人因此而担忧,因此而包藏祸心,而因此故技重施。 宇文护在席间一句话也没有说,自前不久他将自己手中的一切军政大权全数交还宇文毓开始,他便很少上朝,每日都是闲赋在家,话也变得越发少了。 此刻他正端着手中酒杯,目光越过酒杯直射不远处那高座上的人。 带着淡淡的冷意,又带着些微微的懊恼。 这时一名宫人端上一碗莲子羹送到宇文毓案前,然后默默退下。 宇文毓拿起羹勺,慢慢尝了几口。 而这时宇文护突然眯起眼睛,嘴角浮现一股残忍的诡异笑容。 淡淡的杀伐气息渐渐萦绕在毓秀殿的上空。 黑暗夜色下,静默开放的罂粟花,邪魅而危险。 一杯酒下肚,宇文护突然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望着宇文毓,不易察觉的残酷笑容依旧挂在嘴角。 突然,座上的宇文毓面色一白,一口鲜血从口中吐出,瘫软在王座之上。 离宇文毓最近的宇文邕见此一惊,快步走到兄长身旁扶住他。而伺候在宇文毓身旁的宫人发现此景后,脸上瞬间变成惊惧,尖细的声音也突兀响起,“有刺客,护驾!” 顿时所有人便发觉了这一幕,见刚刚还谈笑风生的皇上突然血洒衣襟,每个人脸上的笑容都顿住了,瞬间化为惊恐,人群也开始慌乱起来。 很快,便有侍卫将整座毓秀殿中慌乱的众人控制住,而御医也很快赶了过来。 御医战战兢兢的把过脉后,仔细检查了宇文毓的面色和舌尖,然后又用银针试了试刚刚宇文毓吃过的食物,顿时脸色一变,眼中布满惊恐。 “如何?”宇文邕紧张的问道。 “回回王爷,是鹤顶红,皇上皇上是中毒了。”御医声音颤抖的回道。 宇文邕眼神一凛,震惊不已。 鹤顶红,天下至毒,无药可解。 但他还是闭了闭眼,有些绝望的问道:“可有解法?” “回王爷,鹤顶红,无药可解。”迟疑片刻,御医还是将这么残酷的事实告诉了宇文邕。 而座下众人闻言惊惧加深,全都由刚刚的坐立不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这其中自然包括宇文护,只是他的脸上却镇定万分淡然一片,仿佛事先便知道这一切似的,眼神冷冷的。 宇文邕突然将视线转向低头跪倒在地的宇文护,突然萌生了一种要同他同归于尽的冲动,正准备抽出身旁侍卫佩刀时,却突觉手臂一紧,宇文邕只好侧过头望向阻止自己的兄长。 只见宇文毓对他淡淡的摇了摇头,眼中尽是不赞同,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轻轻说道:“四弟,从此我便要将这江山交给你了,切记,莫要学我和你三哥,小不忍则乱大谋。” 宇文邕还未来得及反应,宇文毓突然借助宇文邕的扶住他的手慢慢站了起来,然后用在座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嗓音宣布道:“朕今日便在众爱卿面前,将这皇位传给朕的三弟宇文邕。” 话罢,宇文毓似乎是耗尽了最后一股力量般,沉重的向后倒去。 从此,这个被北周百姓称颂的皇帝便长眠地下,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世间了。 就如同那葱郁一片的绿叶,最后还是逃脱不了脱离树枝的命运,终是留恋不了这滚滚红尘,化为春泥。 皇袍加身,本是许多人终其一生也无法实现的遥远奢望,但是做了皇帝的宇文邕却一点也不觉得有多高兴,伸手轻轻抚过那把雕刻着金龙的龙椅,他眼中的恨意更深,这把龙椅,沾满了自己兄长的鲜血,而自己却无法手刃那罪魁祸首,他恨宇文护,但更恨自己。 若风一脸担忧的望着自家的主子,垂首立在一旁,却终究还是不知道该如何来劝慰宇文邕。 “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吗?”宇文邕突然问道。 “回皇上,属下到时,那端羹的宫人已经咬舌自尽了,而且他的居所也被他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 皇上遇刺,自然是要彻查的,宇文邕第一时间便派若风前去调查刚刚送羹的宫人,但是还是晚了一步。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宇文护的手段。 宇文邕握紧龙椅的扶手,眼神变成彻骨的冷意,“倒是处理的迅速,只不过欲盖弥彰,不论如何掩饰,有些人的野心终是掩盖不了,既然事已至此,那我们便同他演接下来的戏码。” “属下明白了,夜色渐深,皇上莫要太过悲痛了,早些回宫休息吧,明日还有登基大典呢。”若风知道亲眼见自己兄长死在自己面前却还要装作无事发生一般的对待着自己仇人的苦,但是自己却无能为力,只能这般劝慰这个从小跟随的主子。 宇文邕点了点头,然后回头望了望殿外的月色,乌云遮住的圆月,在云层中显现微弱的光芒,但是乌云终究有一刻会散去,这一刻,不会太久了。 接下来的较量,即将拉开帷幕。 第一百零六章 长安风雨千机变 深夜,长安城一处华贵的府邸,依旧歌舞升平,一点皇帝刚刚驾崩的悲痛也没有。 几人谄媚的笑着向坐于上首的那人敬着酒。 “晋国公这次先发制人,釜底抽薪,一举化解了所有的危机和障碍,确实高明啊。”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笑着赞叹道,此人便是前朝旧臣如今的尚书令苏浅,自宇文护掌权后,他便投于宇文护的旗下。 前几天宇文护手下探子突然得知宇文毓正在集结几位重臣想要趁宇文护交出兵权的时候先下手为强,一举诛杀宇文护**。 得知消息的那日苏浅便连夜赶到晋国公府中,却不想宇文护只是事不关己的让苏浅回去,然后便继续闭门不见。 这几天苏浅和其余几位追随宇文护的大臣皆是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却不想宇文护早已想好对策。 弑君,便是宇文护的手段,也只有如此才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 其余几人闻言皆是笑着应声赞誉道,而宇文护只是淡淡一笑,然后慵懒的靠坐在檀木椅上,然后一一打量了座下几人一眼,沉声说道:“今日之事,虽处理的天衣无缝,但是你们也不要就此放松警惕。说实话,对于现今的皇上,我还没有十全的把握,明天开始你们还是要打起十足的精神给我好好观察着。” “是,属下明白。”几人忙应道,但是心中却不禁有些不置可否。 对于那位曾经的四殿下如今的皇上,虽然交往甚少,但是在为数不多的碰面和接触中,他们也了解了些许。 冷漠孤僻,儿时虽然被誉为难得一见的神童,但是现今看来也不过是个整日只知道流连声色的纨绔子弟。问问守卫宫门的侍卫便能得知这位四殿下每日必会出宫寻花问柳,不理任何事。 这样的人,同宇文毓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而宇文毓还是照样死在自己的自作聪明中。 晋国公的归政不过是试探罢了,可是他却还是毫不犹豫的全盘接收,并且这三年来,他的声望也渐渐高出晋国公,这样的人,才是威胁。 于是,便有了今晚精心策划的一幕。 相较而言,宇文邕,已是不足为患了。 正武殿中,剑气回荡,宝剑的锋芒盖过了殿中的黑暗,宇文邕没有命人掌灯,只是在黑暗中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宣泄着心中所有的愤恨。 汗水从他的额角流下,打在冰冷的地上,宇文邕终于停住了手中的剑势,以剑抵地。 宇文邕跪坐于地,手紧紧握紧,青筋微露,眼中是强忍的恨意。 心中有个声音在不断控诉着他,不断折磨着他。 为什么自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兄长在自己面前死去?为什么明明知道凶手是谁自己只能任由他逍遥法外?为什么自己还是阻止不了这一切的发生?为什么 宇文邕不停的责问着自己,对宇文护的恨意更深,他只想用自己手中的长剑将那毒杀自己两位兄长的仇人除之后快。 可是宇文毓死前的话又浮现在自己脑海,的确,现在杀宇文护,还不是时候,也非良机。 杀了他,不过只能报了杀兄之仇,但是他的爪牙还遍布整个朝堂。成大事者,必要隐忍,蓄势待发,最后一举摧毁敌人的所有势力,才是上策。 宇文邕紧紧闭上双眼,隐忍着心中巨大的痛苦,手也因为握的太紧而微微颤抖。 待他再次睁开双眼时,已是清明坚定一片。 邺城。 郑嫣猛然从梦中惊醒,睁开双眼看着帐顶,心中有些不安开始蔓延。 竟是弥罗。 许久没有梦到的弥罗,一脸绝望的走向自己,突然自远方走到自己面前,将自己紧紧抱住,然后郑嫣便觉自己颈间阵阵凉意,那是泪水滴落的冰凉。 那冷若寒霜的泪水让郑嫣一惊,从梦中醒来,顿时倦意全无。 她从未见过那样的弥罗,她所认识的弥罗总是冷漠沉静的,就连他在念慈湖边提起自己母亲的时候也只是淡漠的,刚刚梦中那般绝望忧伤的弥罗,郑嫣从未见过。 心中不禁开始担忧,莫非远在长安的弥罗发生了何事吗? 但是这样的担忧却终是担忧,相隔千里,相隔多年,如今只怕是连彼此的容颜都已认不出来了。 黑暗中,郑嫣微微一叹,然后目光无意落在铜镜前的那个被锁住的锦盒上,自从上次从长安回来,她便将那块紫玉安放于盒内。 莫然只叹命运弄人,物是人非何时能休? 第二日一早,一夜没有成眠的郑嫣早早便起了床。 “小姐,这么早,你怎么便起来了?”南宫不由有些吃惊,许是疲惫的原因,郑嫣近日来总是起的很晚,像今日起的这般早倒是少见。 “睡不着,便起来了。”郑嫣喝了一口清茶回答道。 “那我赶紧让人给小姐你准备早膳去,这几日小姐起得晚,厨房那边恐怕今日还算按往日给小姐备着早膳。”说完南宫便匆匆退下朝厨房的方向走去。 郑嫣起身笑了笑,然后挑了件浅蓝色的纱裙换上,头发用银色丝线织成的发带简单挽起,满意的望着铜镜中的自己。 长安,新君即位。 宇文邕有些烦闷的低头望了望自己身上的金丝龙袍,紫玉金冠束起头发,腰间龙纹腰带,那些张牙舞爪的金龙栩栩如生,似是下一刻便要从那衣服上凸显出来,肆意整个人间。 突然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熟悉却让宇文邕恨之深切的声音传来:“皇上,登基大典的吉时快到了,臣特来请皇上前去,莫要误了吉时。” 宇文邕脸上的烦闷随着敲门声而中止,漆黑眼眸中闪现一丝狠戾,但是转眼便消散而去,只剩顺从和漠然。 将门轻轻拉开,宇文邕淡淡笑道:“有劳晋国公了。” 宇文护满意的一笑,“皇上言重了,吉时快到,还请皇上移驾大政殿。”说完,宇文护对身旁侍从使了一个眼色,不一会龙辇便至。 “晋国公操劳了。”宇文邕望了眼台阶下的龙辇,然后侧首恭顺的说道。 “皇上言重,为皇上分忧,乃是臣的职责。”宇文护低下头,声音恭敬,但是嘴角却浮现一抹得意的笑容。 宇文邕淡笑着走下台阶,慢慢坐上龙辇,眼底闪现一丝难以察觉的冷意。 公元560年,北周明帝宇文毓遭刺客毒杀,临死前传位于四弟鲁国公宇文邕。宇文邕即位后,改年号保定,大赦天下,闲赋在家的晋国公宇文护重新官复原职,大权顿时又重新回到宇文护的手中。 ——《北周史》 第一百零七章 踏尽千山无人识 “宇文毓的遇刺,其实并不意外。”邺城郊外三人策马驻足,长恭在马上淡淡说道。 “说是遇刺,想必也不过是宇文护的遮掩之词,到底是死无对证的悬案,这弑君的名头他倒落了个轻松。”靖轩驱马上前,视线落在远方接天的云彩上。 长恭赞同的点点头,“不错,明帝的威望这几年在百姓口中呼声渐高,加之又有贤臣辅政,对于宇文护是一个莫大的威胁。他独揽大权多年,自然是树敌颇多,又毒杀当年的宇文觉,若是有一日宇文毓羽翼丰满,新帐旧账一起算,第一个除的人便是他。而这个道理,宇文护也深谙不已,所以才会先下手为强,扫除眼前的障碍和威胁。” “欲盖弥彰,终有一日,他必会多行不义必自毙。”一旁的郑嫣插话道。 近日长安传来明帝驾崩,其弟宇文邕即位的消息,短短数年,北周便相继死去两位正值盛年的皇帝,一时间哗然一片,而每个人也都在暗自揣度这其间不可告人的皇室秘闻。 长恭转过视线,望着一身白色劲装打扮的郑嫣,轻声一笑:“至少如今明帝一死,他确实是暂时安全了。” 郑嫣点头,“只是善恶到头终有报,而他平日又嚣张跋扈,虽然一揽大权,却不知为人之道,狂妄自大,羽翼之下又多是宵小之辈,真正忠心对他的又能有几人。终有一日,大祸临头,便是灭顶之灾。” 靖轩和长恭闻言皆是望住郑嫣,心中微微的震惊,虽然郑嫣不同于一般闺阁女子,但是却终是个姑娘家,没想到竟能有这般见地。 “嫣儿似乎对宇文护十分了解?”靖轩不禁问道。 郑嫣回望了两人一眼,然后转过头望着远处的接天一色,淡淡说道:“我曾与他有一次正面的交锋。” 一旁听到郑嫣的话的两人俱是一惊,然后不可置信的将视线紧紧定在郑嫣身上。 郑嫣察觉到两人难以置信和探问的眼神,冲两人淡淡一笑,解释道:“就是上次我从长安回来的时候,我在路上陷入了宇文护的包围。” 不等两人说话,郑嫣接着说道:“许是他得知长恭身在长安的消息,便带领精兵前来追击,却不想长恭那时已经带着灵芝草去了沧州,于是一路追来便只遇到一同前往的我。” “那后来你是如何脱险的?”长恭光是听着都觉心惊,心中也开始恼恨自己的先行离开,让郑嫣独陷险境。 “虽说敌我悬殊,可是我也不会坐以待毙,自然是要奋力一搏,但是宇文护的武功很高,再加上手下又是精兵百名。眼见我与南宫快要敌不过之时,正准备想着如何全身而退时,却突然冒出个黑衣人救了我和南宫。” “黑衣人?是何许人?”长恭皱眉问道。 郑嫣摇摇头,“不知道,他救下我们之后便一声不吭的离开了,而且他蒙着面,我未曾看到他的样貌。” 总算有惊无险,长恭和靖轩心中一松。但是想想还是觉得后怕,长恭按捺住心中刚刚陡升的不安和紧张,不禁责怪道:“这么大的事,你怎么现在才说出来。” 郑嫣吐了吐舌头,“我不是害怕你们担心吗,再说我也平安无恙啊,说与不说有何区别。” 见郑嫣那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长恭突然想狠狠的教训郑嫣一番,毕竟那么大的事,自己到现在才知道,若不是今日提起宇文护,只怕自己会一直蒙在鼓里。 只是那个黑衣人究竟是谁,能从宇文护一众精兵中救出郑嫣主仆二人,想必武功造诣已是很高,而他又为何要救郑嫣? 长恭不禁将视线重新转向郑嫣,眼眸中闪现些复杂的神色,但更多的还是坚定的守护,不管如何,以后绝不会让她一个人身陷险境,也绝不会有这下一次了。 好在有惊无险,不然自己只怕会终生追悔莫及。 蓦地长恭突然抓紧郑嫣的手,也不管还有靖轩在场,不容置疑的说道:“嫣儿,绝不会有下次了,也不可以有下次了。” 郑嫣一愣,点了点头,然后浅笑道:“你紧张什么,我这不是没事吗,再说我可以保护自己的。” “以后我都会在你身边,不会让你独陷险境。”长恭坚定的许诺道。 郑嫣微笑,眼中柔情渐显,然后轻轻点头应道:“我知道。” 靖轩见两人如此,感概一笑,然后一扬马鞭,向草地的前方驰去。 郑嫣和长恭望着云霞照映下靖轩的背影,相视一笑,然后亦是扬起马鞭,追上靖轩。 广阔的草地上,三人驰骋,在云霞的光晕下定格成生动的画面,欢声笑语,回荡在这最广袤的天地间。 待马儿都累了,三人才跃下马背,朝着蔚蓝的天空席地而坐。长恭拿过郑嫣手中的上好花雕,递给她另外一壶酒。 “近**怎么也开始饮酒了,这花雕太过浓烈,不适合你饮,这是陈国进贡的梨花白,味道清雅,酒亦是极香,你且试试。” “不过是近日无聊,便也品品酒,倒觉得这其中文章可大了。”郑嫣接过长恭递过来的酒壶,揭开酒盖,一股淡淡的梨花香扑鼻,浅尝一口,倒确实清淡,不似花雕的浓烈和灼人。 “你从哪弄来这样的好酒,倒的确深得我意。”郑嫣饮了一口便觉齿间萦绕着梨花的清香,让人忍不住想要再饮一口。 “不久前皇上赏赐的,你若是喜欢,改日我差人送到丞相府便是了。” “如此甚好。”郑嫣眉头一扬,高兴的说道。 长恭无奈的摇了摇头,叮嘱道:“不过酒虽不烈,但是还是不可贪杯,平日里少喝为妙。不然郑大人可要怪罪我了。” “我自然知道,只是难得遇上这般清雅的酒,梨花所酿,果然不凡。” 梨花香气带着些许酒香,美酒一盏,此生无憾。 “对了,如今北周即位的新帝宇文邕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放下酒杯,郑嫣不禁问道。 世人对宇文邕所传很少,郑嫣只知道此人年幼时深受其父宇文泰的宠爱,并且还受到当时西魏大将拓拔将军的赏识,可谓是少年成才。 只是仅此而已,其余的便再也不为人所知。 长恭摇了摇头,“此人向来冷漠孤僻,世人对他所知亦是少之又少,只闻得他儿时聪颖非凡,被誉为当时的神童。而现今又是个模样,便无人可知了。” 不错,宇文邕这个人,是一个谜,很少有人了解他,也无人了解他。 这样的人,如今位及高位,恐怕亦是不凡。 隐隐的,长恭突然觉得此人将来必是一个强劲的对手。 “传闻此人虽年幼睿智,但是待成年后,便整日迷恋于声色,流连于烟花之所,早已没了当初的聪明才智,变成了个十足的不学无术的皇室子弟。”靖轩在一旁淡淡说道,却又突然话锋一转,“只是这一切也许不过是表象而已。” 长恭赞同的望着靖轩点了点头,“不错,我倒觉得此人不过是用表面来掩盖住所有的光芒,隐忍待发,然后一击中地,以迅雷难掩之势扫除面前的所有障碍。如果说宇文护是一匹野心勃勃的狼,那么此人必是假寐隐忍却实则凶猛无比的虎。” 蓄势多年,用假象瞒过所有人的眼睛,其实早就洞察一切,只差一个机会,只差最后致命一击。 第一百零八章 风云暗起诡谲生 长定殿中,北齐皇帝高殷负手踱步,有些苍白的清秀面容上,有些微微的疲倦,眉头深锁,似是有什么难解之题困扰已久。 一旁的杨愔见高殷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不禁上前继续进言道:“皇上,常山王和长广王不除,必定后患不穷啊,臣跪请皇上早下决心啊。” 高殷扶起欲跪下的杨愔,皱眉说道:“朕知道爱卿的苦心,可是他们二人终究是朕的叔父,朕怎能不顾亲情而将他们斩尽杀绝呢?这样让我来日如何有面目去见父皇,去见高家的祖宗。” “皇上仁慈,只是眼下常山王手握重权,而且他的声望又一直很高,何况他的身后还有太皇太后撑腰,不得不防啊。”杨愔担忧的说道。 高殷闻言,还是有些犹豫,只是含糊的点了点头,“容朕想想。” 一旁的燕子献、郑颐见此,对视一眼,上前直谏道:“皇上,不能再考虑了,杨大人说的对,若是再一味被动的拖下去,到时便真的是后患无穷,为时已晚啊。” 高殷回身望了望三位一脸担忧的重臣,眉色间涌上一抹淡淡的烦闷,最后他终是叹了口气说道:“也罢,便按丞相所言去部署吧,朕累了,你们先回去吧。”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向内室。 杨愔三人见高殷终于下定决心,心中顿时一喜,闻言忙恭声告退。 三人走出长定殿,脸上俱是欣喜的笑容,杨愔高兴的对身边的二人说道:“眼下皇上下了决定,那接下来的事便好办多了。” “的确,有皇上支持,所有问题便都会迎刃而解,真是让人心中轻松不少啊。”燕子献在一旁接话道。 “趁皇上终于下定决心,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商量个万全的对策来,早日除了这几个心腹大患才是上策啊。”郑颐心中虽然轻松不少,但是对付那两人绝非易事。 “只是大人,我不明白今日同皇上的密议为何没有通知平秦王,他也是先帝托孤的辅政大臣之一啊,何况他手中还有些兵权,若是能为我们所用,岂不是胜算更大些。”郑颐见今日的密谈独独少了高归彦,不禁有些疑惑。 杨愔抚须摇了摇头,“我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一点,但是平秦王毕竟是高家宗亲,虽说他未必会同常山王同出一气,但却也难保他会助我们一臂之力,若是让他知道我们的计划,他临阵倒戈,我们便万劫不复了。所以此事我们还需对他保密。切记,此刻已决不能出任何差错,我们需要好好部署,不能掉以轻心。” 郑颐和燕子献赞同的点了点头,异口同声说道:“大人放心,我们明白了。” “嗯,如此便好,我们还是早点出宫吧,在宫中逗留太久只会让人起疑。”说完杨愔便加快脚步向宫门的方向走去,而其余两人亦是快步跟上了他的脚步。 而三人刚刚只顾说话,却不知道不远处一双陡升冷意的眼睛正静静的观察着他们。 而刚刚他们的一席话也早已落入此人之耳。 高归彦冷冷的望着三人离去的身影,眼底如冰霜般寒冷,突然肩上一沉,高归彦带着些许怒意的回头,却见高湛一脸淡笑的望着自己。 “平秦王这是在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高归彦察觉自己的失态,忙揖手道:“让王爷见笑了,不过因这御花园中的风景过美,一时间竟驻足在此不忍离去罢了。” “哦?本王倒不知平秦王竟有如此雅兴,呵,看来还是本王不谙风情,扰了平秦王的雅兴。”高湛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语气亦是不见任何波澜。 “王爷言重,天色不早,仁英便先告辞了。”说完高归彦便准备移步离开,谁知才刚刚迈出一步,高湛却突然冷声说道:“身为高氏宗亲,平秦王是要置身事外吗?” 高归彦顿住脚步,回头望着高湛的背影,轻笑道:“仁英不懂王爷是何意?” 高湛依旧淡笑回头,只是那笑容中明显增添了不少冷意,“平秦王是聪明人,又何必同本王装傻呢?” “王爷见笑了,仁英确实不懂王爷之意,仁英只知不管是高氏宗亲,还是普通的百官,都要对皇上尽忠,为皇上效命。”高归彦毫不避讳的直视着高湛,有些探究的回道。 而高湛却似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般,不屑的一笑,“命都难以保住了,还谈这尽忠效命有何用,真是可笑。” “王爷错了,自古以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是能将一腔忠心倾覆,仁英倒觉得也是死得其所。”高归彦对于高湛的嘲笑不置可否,依旧不依不挠的说道。 高湛冷哼一声,“若是真是君要臣死倒也罢了,只是如今皇上仁慈,自然不会下这种旨意。可是你能保证那些汉臣不会在一旁怂恿,推波助澜,将我们这些手握重权的高氏一族斩尽杀绝吗?难道对于这些谗臣的谗言,我们还是要束手待毙吗?那样是不是太过迂腐和愚蠢呢?” 不等高归彦回答高湛话锋突然一转,盯住高归彦说道:“本王听说,今日早朝后,皇上密召杨愔三位辅政大臣在长定殿议事,却不知道同为辅政大臣的平秦王为何不在密召之列。” 高归彦闻言,眸子升起一股薄怒,垂在身侧的手也不禁慢慢握紧,但是他终是报以一笑,“王爷此意,是要挑拨我与皇上以及其余三位辅政大臣之间的关系吗?如果当真如此,我想王爷便失策了,仁英还有事,便先出宫了,王爷请便。”说完,高归彦便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高湛凝视着他离去的背影,低头轻蔑一笑,人心虽最难思忖,但是却是最好动摇的,有时候看似坚定的信念,其实只要旁人轻轻一推,便可轰然倒塌。 对于高归彦,便是如此,虽然他嘴上没有承认,但是刚刚从他的眼神中高湛还是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犹豫和愤恨。这样很好,接下来只需要再推一把力,便高枕无忧了。 嘴角挂着那抹同他那淡漠绝世容颜不符的诡谲笑容,高湛慢慢转过身去,走向那御花园的深处。 第一百零九章 机关算尽太聪明 “小姐,听说今日常山王向皇上请旨,说是要与斛律将军结为姻亲。”南宫将今日出门听到的消息告知郑嫣。 郑嫣正挥墨在纸上作上一幅芙蓉出水图,闻言笔尖一顿,顿时纸上便晕开了一层淡淡的墨色。郑嫣眼中闪过一丝可惜,但还是放下手中的紫毫,抬头问道。 “然后呢?皇上允了吗?” “嗯,听说皇上已近下旨了,将斛律家的大小姐许配给乐陵王。” “兰儿?”郑嫣一愣,没有任何感情的联姻,真的会幸福吗?脑海中不禁浮现兰儿淡雅如兰的模样,闭了闭眼,郑嫣突觉有些烦闷,走出门外,阳光有些刺眼,但是天际却慢慢的变得阴暗。 平静下的暗涌,似是渐渐快要袭来了。 十月底的天气说变就变,微风拂过已有丝丝的凉意,而平秦王府却是热闹非凡。 百官聚集,宴席上觥筹交错,俱是浓浓的酒香味。 平秦王举杯走到杨愔面前,笑道:“杨大人,你我同僚多年,交集虽然不多,但是杨大人却是本王少有的敬佩之人,来,这杯酒,我敬你。”说完便仰头喝尽杯中酒,笑着看着杨愔。 杨愔起身,端起案前的酒,笑道:“王爷抬爱,今日王爷是主宾,这杯酒该是我敬王爷的。”说完亦是仰头喝尽。 “不过,今日除了本王宴请众位同僚外,倒还有一事。”高归彦淡笑着说道。 杨愔不禁有些疑惑,“王爷所指是何事?” 高归彦低头轻笑一声,“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有两人景仰大人许久,今日托我牵线,说是想要同大人一见。” “不知王爷所说的两人是何人,现今又在何处?”闻言有人想要见自己,杨愔不禁疑惑更深。 “不过是两个无名小辈,现今就在我府上,不知大人可否卖我这个面子,与他们见上一面?” 杨愔揖手,“王爷言重,既是王爷引见,那便听王爷的,还请王爷请他们二人出来吧。” “如此,便多谢杨大人了,我这便派人去将那二人带过来。”高归彦面上一喜,忙吩咐身边侍从去请那二人。 “不敢。”杨愔依旧谦恭的回道。 只是许多事情终究难以预料,甚至胆战心惊的让人无所适从。 不一会,那侍从便领着两人向这边走来,杨愔抬头,只见那两人身形皆被掩藏在黑色斗笠中,容貌更是看不清,心中不禁更加好奇,这两人究竟是何人。 高归彦见两人走至近前,忙走上前去,面向杨愔介绍道:“这位便是杨愔杨大人,今**们总算是见到了。” 杨愔谦和的问道:“在下便是杨愔,不知道两位是?”说完便探究的打量着掩藏在黑暗中的两人。 可是那两人却没有出声回答,杨愔见此,心中不由升起一股莫名的不安,他又走近一步,问道:“不知阁下是” 这次他的话还未问出,那两人便同时摘下斗笠的帽子,露出两张俊朗却又似鬼魅般的面容。 竟是高演和高湛兄弟。 杨愔在看清两人面容时,顿时瞳孔放大,不可置信的颤声问道:“怎么怎么是你们?” 高演鄙夷的望着杨愔有些扭曲的摸样,冷声说道:“杨大人想问的应该是我与长广王本应去两地走马上任,怎么此刻会出现在平秦王府吧?” 杨愔此刻已是震惊不已,还未来得及回话,高演便冷冷一笑,“今日我便替皇上除了你这逆臣。” 说完,高演突然抓起案前的一个酒杯向地面甩去,顿时伴随清脆一生陶瓷的碎片飞溅,平秦王府内涌现许多带刀的侍卫,将整个王府中的众人包围。 这时,刚刚还陷于酒醉中的众人猛然酒醒了一大半,也看清了那穿着黑衣的两人和此时一脸惊惧的杨愔,顿时席间鸦雀无声。 “杨愔伙同燕子献、郑颐等人蛊惑皇上,挑拨君臣关系,意图不轨,罪大恶极,本王今日便替皇上清君侧,除谗臣。来人,将杨愔**拿下!”高演一声令下,本就是文臣手无缚鸡之力的杨愔**便都落网。 而在场的其余众人只是倒吸了一口凉气,隐隐的觉得邺城的天怕是又要变了。 但是这些刚刚还和杨愔等人谈笑饮酒之人,此时却没有为他们求一句情,忤逆之罪,已是可以处以极刑了,谁也不想去淌这场浑水,谁也不敢上前说上一句话,只是面目有些惊愣的呆在原地。 “常山王,你想谋反吗?”被侍卫禁锢的杨愔突然怒声斥道。 高演淡淡瞟了一眼杨愔,然后依旧冷漠说道:“想要造反的是你们吧,我既然曾受先帝所托好好辅助皇上,自然要尽忠职守,对于你们这些只知进谏谗言的小人,本王自然不能辜负先帝所托,今日本王便要绝了这后患。” “哼,说得好听,王爷怕是觊觎那皇位许久了罢,不然怎么会斗胆抗旨回京,打着清君侧的名头诛杀贤臣,意图篡位。”杨愔冷哼,轻蔑的斥责道。 “大胆!竟敢口出妄言污蔑我等忠贤。来人,给本王打!”不等高演开口,一旁的高湛怒斥道。 那几名侍卫自是遵命,顿时杨愔的惨叫便回荡在席间,而那些棍棒却毫不留情的打在这位文弱丞相的身上。不一会,杨愔便被打的浑身是血,鼻青脸肿,但是那眼中却还是一片愤恨和懊悔。 高演挥手让侍卫停手,“住手,留他一条性命,本王要让他亲眼看着到底谁才是乱臣贼子。” 谁知杨愔只是仰天长笑,不屑的说道:“自古成王败寇,又何须再做辩解,只是我下了黄泉,无愧于先帝所托,而你们有何颜面去见先帝。” 说完又便一脸鄙夷的望向高归彦,轻蔑一笑,“平秦王,当年先帝是何等信任你,如今你却背信弃义,忘了你身为托孤辅政大臣的责任,竟为虎作伥帮着这些逆党。” 高湛见状,上前一脚踢在杨愔胸口,顿时杨愔喷出一大口鲜血卧倒在地,高湛冷冷说道:“已是将死之人,还要口上逞强,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高归彦慢慢走到杨愔面前蹲下,瞟了一眼杨愔狼狈的模样,淡淡说道:“杨大人,你错就错在自己自作聪明,但如今谁胜谁负已见分晓,多说无益。我只想告诉你一句话,不管你如何布局设计,这天下还是姓高。” 说完冷冷一笑,高归彦站起身来,吩咐道:“来人,先将杨愔**押下去,容后发落。” “是。”侍卫领命,便拖拽着杨愔**押了下去。 待侍卫押着杨愔等人退下后,高演突然将视线转向席间的其余人,然后沉声问道:“本王现要进宫向皇上禀告逆臣**已经被俘,你们有谁愿与本王一同进宫?” 众人不语,只是相互望了望身旁的人,然后暗自思忖着该如何是好。 这时斛律光率先走上前来,“臣愿随王爷一同入宫面见皇上。” 下一刻郑元清也走了出来:“臣也愿随王爷一同进宫。” 闻言,高演满意一笑,然后淡淡打量着已经开始动摇的其余人。 果然,众人见大将军斛律光和丞相都站了出来,便纷纷走上前恭声说道:“臣愿随王爷一同入宫。” 一时间只余寥寥数人还无动于衷,但是面面相觑后,还是无奈摇了摇头走到高演的那一侧。 高演和高湛对视一眼,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 第一百一十章 英雄泪洒为君哀 夜色微寒,望了望窗外皎洁的明月,批奏着折子的高殷却突然坐立不安起来,心中陡升一股浓重的不安。就像那浓重夜色中,突然跳动的烛火,变作黑暗中的一点光亮却忽然熄灭,让人心中一跳,随即陷入更深的绝望中。 抬手抚了抚额角,高殷无奈一笑,许是没有休息好的原因吧,正准备放下手中的奏折走向内室休息时,守在长定殿外的侍卫突然声音惊恐的奔来禀告道:“皇上皇上,常山王和长广王带着一众大人硬闯进来了。” 那侍卫话还未完,高演便已行至殿门口,冷冷的打量了一眼听到脚步声回头的侍卫,顿时那侍卫便觉浑身凉意渗透了几层衣衫。 而职守长定殿的禁卫军统领连永乐也在瞬间明白了状况,马上召集两千精兵护在高殷周围,而他自己亦是拔剑同来人对峙着。 形势似乎只在瞬间便能一触即发。 高殷面上并不惊慌,仿佛是预料到了一般,镇定异常。他对那侍卫挥了挥手:“你先退下吧。”然后抬眼望着高演问道:“这么晚了,常山王如此兴师动众所为何事?” “皇上,杨愔等人意图谋反,已被臣拿下等候皇上发落。”高演说完便向身边的侍从使了个眼色,不一会杨愔等人便被带到高殷面前。 浑身是血的杨愔等人虽被捆绑住,但是在见到高殷时,几人还是挣扎着请安,“臣等参见皇上。” “哼,一群乱臣贼子,还有何颜面自称为臣。”高湛不等高殷开口便怒声斥道。 说完大步上前对高殷说道,语气虽然还算谦恭,但是那眉间的飞扬跋扈却显现无疑,“皇上,此等逆贼,还请皇上下旨诛杀。” 高殷望了高湛一眼,然后将视线落在杨愔等人身上,顿时脑海中突然浮现当年金凤台上的一幕,高殷浑身不禁打了一个哆嗦,有些梦魇又缠绕住自己,仿佛用尽所有力气也无法挣脱般。 依旧是血色的世界,只有哀嚎和求饶,可是转眼一切又万籁无声,只余一脸的温热和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高殷缓了缓神,正准备开口时,殿外突然传来内侍尖细的声音,“太皇太后驾到!” 众人闻言,忙跪下恭声迎驾:“太皇太后万福。” 高殷闻声忙走下台阶上前相迎,而高湛和高演则是对视一眼,然后一抹得意的笑容便挂在嘴边。 待太皇太后刚刚走进殿中,高演突然向一旁的盘龙金柱撞去,顿时额头鲜血如注,但是力道却控制的刚刚好,既不能要人性命却又能让人看出伤的不轻。 而高湛也将所有人的视线引到这边,适时的惊呼道:“六哥!” 太皇太后前脚迈出殿内便看到这一幕,顿时心惊,也不管前来相扶的高殷,只是推开高殷欲来扶住自己的手,然后快步向高演走去。 她心疼的扶住自己最为疼爱的儿子,看着他额角的鲜血,怒声对周边还处在惊愣中的众人说道:“都站着干嘛,还不快去请御医!常山王若有什么闪失,哀家便让你们全部陪葬!” 高演拉了拉自己母亲的广袖,淡淡一笑:“儿臣这是小伤,母后无需动怒,若伤了身体,儿臣倒要自责了。” “好了,你无需多说,一会御医来了赶紧让他们给你止血。”说完太皇太后将视线转向离自己最近的高湛身上,沉声问道:“老九,你倒是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六哥为何会自伤?” “是,回母后,这杨愔**近日密谋造反,想要先架空我和六哥,进而控制皇上。我与六哥早已察觉,便假意答应前往地方上任,目的是为了让杨愔等人放松警惕,一网打尽,今日儿臣和六哥便将这群乱臣拿下等候皇上发落,可是皇上似是还要庇佑他们,犹豫不决。六哥一片忠心,便不惜以死相谏,趁我们没注意便撞上这盘龙金柱。”高湛眼底浮现一抹得意,但声音确是极其恭顺的回道。 听完高湛的话,太皇太后冷眼看着站在不远处呆住的高殷,有些怒意的质问道:“皇上,难道宁愿相信这些包藏祸心的外臣,也不愿相信自己的亲叔叔吗?难道非要你六叔磕死在面前你才肯处置这些逆党吗?” 高殷一听,忙跪倒在地,“祖母明鉴,孙儿并未有此心,只是丞相等人谋反之事还未调查便就下旨处决,只怕难以堵住这天下悠悠之口,所以孙儿才会犹豫,并非是不相信六叔。” “调查?难道你九叔说的还不够清楚吗?难道你真的要看到我高家祖宗打下的江山落在这群汉臣手上才肯觉悟吗?到那时候你才知道后悔吗?”太皇太后似是怒极,声音也变得尖锐起来。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太皇太后只是淡淡的瞟了周围,然后对连永乐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 谁知连永乐闻言无动于衷,只是将视线望向高殷,高殷见连永乐眼中誓死护卫的坚定和询问,心中有些感动但很快便被酸涩所代替,无论如何自己也无法挽回面前的一切,若是势要顽抗,也无非是多添了几条无辜的人命。 而那些鲜血淋淋的记忆,他已经不想再经历一次。 “没听到哀家的命令,还不退下,你们是也要造反吗?”见连永乐根本不尊自己的旨意,太皇太后更是恼怒。 “连统领,带着他们退下吧。”高殷突然觉得极其疲惫,声音暗哑的说道。 连永乐不敢置信的望着那自己誓死效忠的皇上,今日之势,已是十分的明显,常山王打着清君侧的名头来势汹汹,无非便是逼宫。虽然自己没有把握完胜,但是若是要缉拿住高演等人逆转局势也并非难事,一切都只等高殷一句话,他便能剑芒所指,披荆斩棘,用鲜血去护卫这位年轻的皇帝。 只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么一句话,连永乐突然觉得心中悲凉一片,这位平日铁骨铮铮的硬汉,竟然为此时跪倒在地一意妥协的皇上滴落了一滴男儿热泪。 随后他抹了抹眼角的泪水,似是不忍再看到接下来的一幕,闭眼极其隐忍的说道:“众将士听令,退下。” 说完便大步的向殿外走去,不忍再停留一刻,而那两千侍卫也只好无奈随着连永乐退了下去。 一身武艺抱负,只为那高坐龙椅之人誓死效命,却不想,到头来,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一腔热血,从小便被那妥协之势浇灭,英雄之泪,最让人伤感和无奈。 第一百一十一章 惊闻巨变心难平 “小姐,”月扬楼中对酒而饮的三人突然被一声急促的声音打断。三人俱是疑惑皱眉望着猛然被推开的门。 “南宫?”郑嫣见南宫一脸焦急的模样,心中一惊,起身快步走上前问道:“你怎么来了?” 南宫缓了缓因一路奔来变得急促的呼吸,然后突然抓住郑嫣手臂,着急的说道:“小姐,我刚刚听闻常山王在平秦王府抓了许多先帝在时极为器重的汉臣,说是意图谋逆,现在已经直奔宫中而去了。” “什么?”闻言,雅间内的其余两人亦是猛然起身,三人脸上只余震惊。 倒是长恭很快镇定下来,走到南宫面前问道:“你可知是哪几位大人?” 南宫摇了摇头,“我听到消息后便直接来找小姐了,并未再去打听是哪几位大人。” “平秦王府今日设宴,爹也前去了。而且先帝在时官拜丞相,又是汉臣,那他岂不是”郑嫣没有接着说下去,她只觉心中发凉,然后便不顾一切的想要向外奔去。 “嫣儿,”长恭忙一把拉住她,劝慰道:“你先别急,我们陪你一起进宫探探虚实,你虽是郡主,但是此时早已到了宫门关闭的时辰,我有出入宫禁的令牌,我带你进宫。不过你要答应我,不要冲动,先弄清楚了情况再作定夺。” 郑嫣有些茫然的点点头,此时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自己的父亲能够平安,其余的她什么也不想管。 长恭回头望了望靖轩,靖轩淡笑着点点头,长恭回以一笑,生死之交,即便前方是龙潭虎穴,也有彼此同闯。 “南宫,你先回丞相府等消息,我和靖轩带着嫣儿先进宫看看到底发生何事,你放心,有我在,嫣儿不会有事的。” 南宫担忧的望了望郑嫣,然后点点头,“那我家小姐就拜托王爷照拂了。”说完便对着郑嫣说道:“小姐,你也不要太担心了,老爷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回神的郑嫣转过头对南宫安慰一笑,“我没事,你就听长恭的,先回府等消息,我这便和他们一同进宫。” “嗯。” 南宫话还未罢,郑嫣三人便匆匆向外走去,不一会月扬楼下便响起一阵长长的马嘶,转瞬便又恢复了平静。 光华殿中,太后还未入睡,手中还绣着一幅双龙戏珠的锦帛花样,莺儿将烛火挑了挑,顿时殿内明亮了不少。 自高洋遗体入陵,新皇登基后,昔日的皇后如今的太后便从凤鸣殿搬进的光华殿。 “娘娘,皇上若是穿上您亲手制成的这件锦衣,必定是锦上添花,更是俊秀英气。只是夜也深了,娘娘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啊。”莺儿暗叹太后的刺绣,却也担心她的身子经不起这漫漫长夜的寒气。 “哀家没事,哀家只想早点看到皇上穿上这件锦衣的模样。”太后一脸慈爱的笑容,轻声说道。 嘶~指尖传来一阵刺痛,太后低头便看见指尖一抹朱砂般的鲜血慢慢晕开在手中的锦衣上,微微皱眉,她不禁自嘲道:“也许真的老了,眼睛竟这般不管用了。” 莺儿见状忙帮太后包扎,这时殿门突然被重重打开,然后便有几名一身铠甲的侍卫打扮的人闯了进来。 “大胆!”刚刚为太后包扎好指尖伤口的莺儿斥道,“你们竟敢擅闯光华殿!” “还请太后娘娘恕罪,奴才们也是奉命行事,还请娘娘行个方便。”那几名侍卫中一人上前硬着声音说道。 莺儿还欲再说,却被太后挥手止住。 “你们奉谁的旨,所为何事?”太后镇定的问道。 “回娘娘,奴才们是奉太皇太后旨意请娘娘前去长定殿一趟。” “长定殿?”太后心惊,难道有些事终究是逃不过了?但她面目依旧淡淡的说道:“既是太皇太后旨意,那哀家便随你们走一趟。”说完便借着莺儿的手从榻上站起。 “多谢娘娘,请!”那侍卫让出一条道,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太后最后深深望了一眼那被自己放在一旁的锦衣,鲜红的血液晕开在金丝绣成的金龙眼旁,似是金龙留下血泪一般,面目狰狞。 刚刚走进长定殿,太后李氏便觉殿内紧张的氛围,还未站定便听到太皇太后冷声问道:“太后如今是有了皇上撑腰,便不将我这老妇放在眼中了吗?” 李氏一惊,跪倒在地,“臣妾不敢。” “你不敢?你如今还有什么不敢的!你不是还想随意摆布哀家和众位亲王吗?我等岂能任由你这汉人玩弄于股掌!”太皇太后霍然从座上站起,怒声说道。 “母后明鉴,臣妾绝无此心!”李氏连连磕头,极力辩解道。 可是太皇太后却并不管李氏的辩解,只是不屑一笑:“你如今这般惺惺作态做什么,杨愔**,意图操控我高家天下,加害哀家和几位亲王,皇上年少不懂事也就罢了,可是你身为太后,却为何不加以阻止呢?” 李氏的额头已经红肿的渗出血来,但她却依旧谦卑的连声说道:“母后,臣妾确实不知这些事情,自先帝去后,臣妾便每日诵经念佛,为母后和皇上祈福。母后刚刚所说,臣妾确实是一无所知啊。” “为哀家祈福?哀家看,你是巴不得哀家早死吧,这样你倒真的可以同这些汉臣连成一气,掌控一切吧。” 说完太皇太后又将视线望住垂首立在一旁的高殷身上,“皇上只怕也是这样想的吧?” 高殷猛然一惊,扑通跪下,“祖母明鉴,孙儿绝无此心。” 而这时额头的血已被御医包扎止住的高演走了过来,他慢慢跪在高殷身旁,一脸恭顺的说道:“母后,儿臣愿为皇上担保,他绝无伤害母后和儿臣之意。罪责都在这些汉臣身上,蛊惑圣上,排除异己,他们才是罪大恶极之辈。” 说完便又侧首望向高殷,“皇上,臣知道您重视贤德之臣,可是这些人包藏祸心,绝非良臣,还请皇上下旨处置!” 高殷面露犹豫,太皇太后见此,沉声问道:“怎么?皇上到现在还不肯相信自己的叔父吗?难道要为了这些乱臣将血亲置于危地吗?” 高殷眸色间泛起沉沉的倦意,但是他似是极力在隐忍着什么,肩膀有些微微颤抖,而身旁的双手也紧紧握住成拳。 第一百一十二章 步步惊心步步殇 匆匆进宫赶至长定殿的郑嫣三人便看到这一幕,太后发髻微乱,额间红肿,血顺着眉心流下,殷红一片。而当今皇上和常山王则跪在太皇太后座下,常山王面上镇定谦恭,而高殷似是挣扎痛苦边际,神色间有些许崩溃。 三人心中俱是一震,瞬间便意识到事态的严重,也隐隐察觉到一丝阴谋的诡异气息。 郑嫣担心自己的父亲,便在人群中不停搜寻着郑元清的身影。首先她便将视线定在跪在殿中浑身血迹的几人身上,只见那几人蓬头垢面,脸上亦是血迹斑斑,早已没了往日的潇洒重臣的模样,如今只剩沦为阶下囚的狼狈。 正因看不清那几人面庞心中焦急之时,郑嫣却无意瞥见前方不远处,郑元清熟悉的身影。 顿时,郑嫣心中一松,幸好,自己的父亲不在那几名汉臣之列。 所有的担忧消散的郑嫣此时也开始静心观察着周围的一切,隐隐的嗅出了某种诡谲的气息。 这时高殷淡淡的声音突然在寂静的殿中响起,此时他眼中的隐忍已经全数散去,只有深深的绝望和妥协,而那握紧的双拳也慢慢松开。 只听他淡淡却疲惫不堪的声音说道:“天子之位朕都能相让于叔父,何况是这几名汉臣。”说完起身扶起跪在自己身旁的高演,依旧淡淡说道:“六叔要如何惩治他们,便如何惩治吧,朕累了,先回去了。” 话罢,莫说是那跪在殿中愿为高殷以死效忠的杨愔几人。就连其余在场的众人,皆是心寒和震惊。 杨愔不敢相信的望着高殷转身离去的背影,眼中顿时布满深深的绝望,这片忠心最后得到的结局却是含恨而死,当高演命人将几人押入地牢择日处斩时,杨愔突然觉得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脑中只有刚刚决然离去的背影。 耳边还响着郑颐几人“皇上饶命”的呼喊之声,杨愔突然想仰天大笑,皇上饶命?他们已经是被弃之如履的棋子,那个他们一心效忠的皇帝早已抛弃了他们,是这个他们信奉一生的人亲手将他们送上了断头台。 只是又有什么好恨的呢,人生不过一死,至少自己无愧于这一颗忠心。 杨愔释然一笑,然后闭上了双眼。 而这一笑,正好落到郑嫣眼中。 心中不免有些同情,侍奉君王,本就是一桩吃力不讨好的苦差,而这个人竟能在刀光剑影中秉持一颗忠心走到现在,凡事都以君王社稷为先,满腔报复才情托付于这残酷无情的帝王之家,到头来却只换来背弃和身首异处。 最是无情,帝王家。 而这一切又是谁的错,错在这些人的愚忠,还是高殷的软弱,亦或是高演的处心积虑? 郑嫣突然有些不忍心看下去,微微侧首便见长恭一脸漠然的望着前方的某处。顺着他的视线,郑嫣便看见不远处高湛脸上得意和胜利者的笑容。 那是同他不符的笑容,也是郑嫣觉得十分陌生的高湛。一直以来,高湛总给人一种与这俗世不符的超然之气,他身上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从不相争的高洁,白衣飘飘,胜似神仙。 可是这一瞬间,郑嫣突然觉得这样的高湛是那样的陌生和真实,仿佛这一刻的他才是最真实的他,因为他本就是这俗世中的一人,所有的表象不过是他欺骗世人的面皮。 而若真是如此,那他该有多么可怕。而此时同样望着他的长恭只怕也同自己是一样的感觉吧。他只怕比自己更为震惊,因为那是同他朝夕相处的叔父。 郑嫣伸手握住长恭有些握紧的左手,望着他淡淡一笑,长恭转过头来,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这时,高湛似是发觉侧首不远处的两道目光,微微转过头去,便发觉互相凝视着对方的长恭和郑嫣。 他心中突然有些慌乱,难道刚刚他们察觉到了自己面上那抹笑容,但是见他们面上并无异常,高湛便自嘲的觉得自己多想,那两人眼中此时只有彼此,又哪里容得下别人。 这么一想,心中的慌乱瞬时变为些许苦涩。 “既然事情已经解决,那大家便先回去吧,这么一折腾,哀家也累了,都散了吧。”太皇太后见高殷已经撒手不管,而杨愔这些障碍已除,便起身向殿外走去。 高湛和高演忙一左一右扶住太皇太后,恭顺说道:“儿臣送母后回宫。” 太皇太后一脸慈爱的望着自己的两个亲儿,然后走到太后李氏面前,居高临下的说道:“你也别跪着了,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你也回宫去吧。” 说完便在两个儿子的搀扶下走出长定殿。 “多谢母后。”太后慢慢起身恭声说道。 郑嫣突然觉得心酸,皇家之争,牵连多少无辜的性命,又要绝望了多少人的心。 见高演和太皇太后已经远去,众人也开始纷纷散去,郑嫣却并没有离去,她慢慢走到还站在原地的太后面前,递上一块干净的锦帕,“娘娘。” 太后抬头,望着郑嫣眼里的关心,感激一笑,“谢谢你。嫣儿。” “娘娘哪里的话,嫣儿只觉惭愧,帮不了娘娘什么。”郑嫣声音有些微微的沮丧。 可是太后闻言只是慈爱的摇了摇头,“不,你无需惭愧,连我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管不顾我这个母亲了,倒只有你,嫣儿,也只有你,还愿理我这老妪。” “皇上也有自己的无奈,娘娘莫要怪罪他了,好在现在相安无事,娘娘就放宽心,回去好好休息吧。”说完郑嫣便吩咐赶到太后身边的莺儿吩咐道:“莺儿,好好照顾娘娘,扶娘娘回宫吧。” 莺儿忙扶住太后,点点头,“奴婢知道了,请郡主放心。” 郑嫣微微一笑,然后对太后坚定的笑了笑。 太后感激的望了眼郑嫣,便借着莺儿的搀扶慢慢转身离去。 郑嫣望着太后蹒跚的背影,心中微微叹息,但是她终究是改变不了什么了。 经过长定殿这一闹,只怕接下来的事情会更加让人猝不及防。 这本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犹如戏子的表演,技艺冠绝,让观众犹自沉醉,却不知那本就是一段别有目的的演出。 到最后,空空如也的戏台,而那些观众却还站在原地,等着下一场戏剧。 殊不知,这是一场可怕的循环,将人卷进更深更难以逃脱的漩涡,最后至死也不能解脱。 第一百一十三章 何事秋风悲画扇 万里无云,似乎是个好日子,可是邺城城北的一处地方却是一片哀嚎。 一族全灭,杨喑眼中不舍内疚的一一扫过法场上被自己无辜牵连的家人,突然闭上双眼,不忍再看一眼。 这时高湛带着些嘲弄的声音传来:“杨大人,你可得仔细看看这些被你无辜连累的族人,不然待会身首异处,想看都来不及了。” 闻言,杨喑猛的睁开眼睛,幽幽的盯住法场监斩的高湛,然后冷冷一笑:“这个就不劳王爷费心了,杨喑自知此生对不起全族的亲人,死后到了阴间必然为他们承受一切。只是王爷你,可有何面目去面见自己的父兄?” 高湛脸色微微一变,但是很快便恢复了常态,然后冷声吩咐早已执刀待命的侩子手:“死到临头还要嘴硬,来人,行刑!” “是!” 高湛的命令一下,侩子手手中的大刀便高高举起,然后瞬间准确无误的落下。动作干净利落,顿时血溅三尺。 长恭伸手遮住了郑嫣的眼睛,但是她还是从指缝中隐隐看到了那一幕。 殷红的血喷洒了一地,地上尽是双目圆睁的头颅。强忍住胸中翻滚的恶心,郑嫣再也不看那法场一眼,转身离去。 而长恭只是淡淡瞟了眼法场上眸色间带着些许得意的高湛,便也随着郑嫣而去。 高湛突然觉得有道不具名的眼神盯住自己,敛住脸上的神色,在人群中扫视了一番,却未见有何异常,顿时不觉有些自嘲。 自那日长定殿之事后,便总是觉得有一道莫名的眼神紧盯在自己身上,但是每次却都发现是自己多心。 回过神来,高湛打量了周围的一片血流成河,便见杨愔圆睁双目的头颅正盯住自己,眉头微皱,高湛挥手吩咐道:“皇上有旨,杨愔**虽然罪大恶极,但是念在他为丞相这几年,为我朝鞠躬尽瘁,特允厚葬。” 说完,便拂袖而去。 “嫣儿。”长恭拉住快步向前的郑嫣。 郑嫣被长恭拉住牵绊住脚步,微微抬眸望着长恭,皱眉问道:“这便是君要臣死吗?我们明知事实并非如此,为何还要假装无事一般的袖手旁观。爹爹如此,斛律叔叔如此,就连你和靖轩哥哥也如此。我不明白,一个人鞠躬尽瘁,一心效忠,为何今日换来的是这样的结局?” “你说的没错,”长恭微微叹息一声,然后将视线投向快要西斜的火红落日上,眼神中带着些惋惜,“杨愔一生为高家死而后已,立下不少汗马功劳,而且又才情横溢,是难得的贤臣。只是你可知他汉臣的身份要受到多少忌讳。而且他千不该万不该在新皇登基不久,便想动我六叔和九叔。还意欲架空他们和太皇太后的权力,这是大忌。” 长恭顿了顿,接着说道:“太皇太后一向不喜汉人,就连当今太后,她亦是反感。杨愔想要皇上收揽所有的权力,就必要犯这大忌。而这场争斗,他并非没有胜算,只是他错在太过聪明太过算计了,加上皇上一直孝恭,自然不敢忤逆太皇太后。所以,他的死其实早就成了定局。何况就算没有这桩事,他也未必能安享晚年。你以为太皇太后和我那两位叔叔会允许一个外臣在他们面前指手画脚吗?” 听到长恭的这些话,郑嫣只觉这中间的缘由复杂,牵连的实在太广。 “流放在外,也未尝不可,这样不是更能彰显皇上的仁慈,也能显示常山王的大度。” 长恭闻言轻声一笑,摇了摇头,“嫣儿,都说你聪慧万分,怎么现在倒糊涂了呢。每每如此,你总是要那样善良的去看待这种事端。斩草不除根,必有后患。六叔的作风一向雷厉风行,他绝不会允许有任何障碍和威胁存在的,再说,除去杨愔,对他来说,以后的路要好走的多。” “以后的路?”郑嫣猛然抬头,虽然自己心中早已确认了但是此时听长恭说起还是有微微的震惊,“你是说” 郑嫣没有说下去,因为他从长恭眼中看出了笃定。 两人沉默了一会,长恭安慰的拍了拍郑嫣的肩膀,“天快黑了,我送你回府,有些事必定不是我们能够控制,何况当今皇上又如何能坐稳这皇位。” 郑嫣没有答话,心中却亦和长恭的想法一致。 有一直忌讳汉人的太皇太后,还有虎视眈眈的常山王,再加上高殷有时还会因往事梦绕而神志不清,再加上如今左膀右臂尽除,这般不利的条件,那龙椅岂是那样好坐的。 所以当得知高殷颁旨让位于常山王高演时,郑嫣一点也不惊讶。 这本就是,命定的事情。 乾明元年,北齐皇帝高殷宣旨让位于常山王高演,太皇太后下旨废高殷为济南王,出居别宫。高演即皇帝位,是为孝昭肃宗。尊母亲娄氏为太后,居光华殿。废帝母李祖娥迁居昭信殿,尊为昭信皇后。 ——《北齐书》昭信殿外,高殷站在门外,迟迟没有进去。 而李祖娥亦是知道高殷此时就在殿外,只是她只是任由莺儿扶着站在门边,却没有让莺儿上前开门。 “娘娘,不给皇不给王爷开门吗?”莺儿轻声问道。 李祖娥淡淡摇了摇头,“不必了,何必相见,他心中有苦,我怎会不知道,只是本宫只要他平安就好,这皇位谁愿意坐便由谁坐去罢。离开这儿,对他也好。” 莺儿眼中不禁涌上泪水,但还是转头拭去,然后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娘娘的苦心,王爷那般聪慧,必定是明白的。” 这时,殿外高殷熟悉的声音透过紧闭的殿门清晰传来,“儿子今日便在此拜别母亲了,还望母亲能够原谅儿子的不孝,不能侍奉左右。” 话罢,李祖娥便隐隐听到外面青石台阶上传来闷闷的三声响动,心中一疼,本能的就像打开殿门制止高殷那重重的磕头声。 但是刚刚触碰到殿门时,李祖娥便又飞快的缩回了双手,一脸心酸的望着掩住的殿门,终是转过身去,闭上双眼,泪也随之划落脸庞。 高殷额头青肿,但他似是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般,慢慢站起身来,望着那谁也没有打开的殿门,心中愧疚和疼痛溢满整个心脏,但是却无可奈何。 不舍的转身,身后的昭信殿渐渐离了视线,变成了再也寻不到的光影。 第一百一十四章 陌上花开留将去 新帝登基,群臣恭贺,而朝政之中的风起云涌,也在杨愔死后变得更加白热化。 高殷在位时,因为杨愔一手的镇压,而将所有的精力放在对付二王身上,所以高洋在位时导致的朝堂弊端和矛盾依旧存在,并未得到根本的清除。 而再加上高洋一年多来的酗酒奢靡,大兴土木,百姓亦是怨声载道,国库依旧盈亏,杨愔一死党派之争更是激烈,这些对于高演来说都是不得不处理的难题。 高演在文宣帝在时,极受器重,不然高洋也不会讲高洋托付于他。而且他为人又素来严谨果敢,处理政事来也是井井有条。 所幸如此,才能保住大齐的江山社稷。 高演登基后不久,便一心沉于政事之中,不得不说,虽然皇位是从亲侄手中夺来,但是他确实比高殷更适合坐这把龙椅。 很快,在高演的雷厉风行下,各党派之争终于得到暂时的平静,国库也慢慢充盈,百姓更是极为爱戴这位皇帝。 将军府中,郑嫣为兰儿换上一套水蓝色的锦衣,然后将垂于腰间的长发用玉簪挽起,望着镜中的人儿夸赞道:“兰儿真美,他日太子殿下见到了必定是惊艳万分。” 斛律兰儿面上一红,“姐姐谬赞了,若论容貌,兰儿怎能及得上姐姐。” “你这丫头,现在倒学会挪揄我了。”郑嫣微微白了兰儿一眼,然后为她在鬓间别上一朵还带着清香的玉兰花,“这玉兰,倒是与你极为相配。” “嗯,我看着也欢喜。”兰儿一脸微笑的望着镜中的自己。 “以后嫁入宫中,就不能这般素雅了。虽然我们兰儿天生丽质,即使不施粉黛也必是个美人胚子。但是日后你毕竟是太子妃,多少还是需要打扮下的,否则对皇家也是一种不敬。” 想着兰儿平日淡素的装扮,虽然那的确与静芷如兰的兰儿如同浑然天成般般配,但是念及宫中礼仪,郑嫣还是轻声提点着。 兰儿乖巧的点点头,“姐姐说的,兰儿都记住了。只是” 见兰儿突然顿住,郑嫣不禁疑惑的看着兰儿,“只是什么?” 兰儿低头轻笑,“姐姐倒总是惦记着别人的事,连自己的事情都不那么上心,难怪娘亲要那么记挂着你。” 郑嫣更是疑惑,“我让姨娘记挂什么了?” “也不知道姐姐是真不明白呢还是装糊涂呢,我的意思是如今兰儿也快要嫁作人妇,姐姐为何到现在还不为自己打算呢?” 闻言,郑嫣顿时恍然大悟,“我当是什么事呢,你是皇上指婚,再加上乐陵王如今又是太子,听说亦是一表人才,我可没有这般福气。” “姐姐何必要和兰儿装傻,我倒觉得长恭哥哥和姐姐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两人又相识已久,若是中意,何不去向皇上求个旨意,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郑嫣没有回答,只是将视线淡淡的移开,然后许久才慢慢说道:“兰儿,这么多年来,目睹了这么多的风雨,我倒是越来越胆小了,很多事情也不像当初那般可以勇敢的做决定了。就算连我父母那般相知相爱的人,最终还是劳燕分飞,最后天人永隔。我终究提不起这最后的勇气,迈出最后一步。” 兰儿伸手轻轻拍了拍郑嫣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轻声劝道:“姐姐,都说你聪慧至极,可是每次碰到自己的事,你总会想的太多,蒙蔽住自己的真心,所以才会这样踟蹰不前。可是若是一直这般蹉跎,不是毁了两个人的幸福吗?有时,孤注一掷,赌上一赌,又有何不可呢?” 郑嫣复又将视线转向铜镜中的兰儿,淡淡一笑,话也不自觉的问出口:“那兰儿可觉得这样的婚姻是幸福的呢?一道圣旨,便要嫁给从未相识的人。” 话说出口后,郑嫣始觉自己的失言,不禁紧张的望着兰儿,正准备为自己的失言抱歉时,兰儿却轻声开口。 “姐姐问的这个问题,兰儿也曾想过,但是圣旨既然已经接下,我不能为了一己私欲而将整个将军府至于水火之地。既然无法去改变这样既定的事实,那我便接受这样的安排,赌上一赌,至少我还有赢的机会。若是连赌注都不下的话,那将军府岂不是又要变成第二个杨家。” 虽然兰儿声音轻柔,但是郑嫣还是从中听出了那话语里的坚定。 郑嫣欣慰一笑,“兰儿,你比姐姐要勇敢许多。” 兰儿抬头望着郑嫣,轻轻拍了拍郑嫣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姐姐,你比兰儿要幸运许多,兰儿希望你能抓住自己的幸福。” 铜镜中,两个女子相视一笑,一个温婉动人,一个灵动倾世。 从兰儿屋内出来,郑嫣脑中就一直想着兰儿所说的话。其实有时放手一搏,不去计较那么多,或许幸福来的更加简单。 脑中浮现当初在长安长恭送自己冰晶石的场景,再加上这些时日的相处,其实自己应该相信他,这么多年,他一直在等着自己。 可是每每这般想时,脑中总会浮现一个黑衣身影,虽然模糊,却那般让人难以抹去。 郑嫣无奈的摇了摇头,正准备离去时,抬眼间却看见靖轩向这边走来。 “嫣儿。”靖轩也在走进院中看见驻足有些微微惆怅的郑嫣,不禁轻声唤道。 “靖轩哥哥。” “刚刚那般惆怅,所为何事啊?”靖轩淡淡问道,但语气中却带着关心。 郑嫣一愣,但旋即又淡淡一笑,“无事,不过是今日来看兰儿,见她快要嫁入宫中,以后便不能如同现在这样想见就见了,不禁有些伤感罢了。” “你如今倒是越来越多愁善感了,”靖轩上前轻轻拍了拍郑嫣的肩膀,“嫣儿,不管经历什么或是未来要面对什么,别失了你的笑容。” 郑嫣点了点头,然后嘴角微微笑道:“靖轩哥哥进去看看兰儿吧,我先回府去了。” “去吧。”靖轩点头。 擦肩而过的瞬间,淡淡的木兰香气在空气中浅浅扩散开来,而那发间的白玉桃花簪亦是更加映衬的那离去背影的清丽。 靖轩有些晃神的望着郑嫣慢慢在眼前离开,突然间,他竟想叫住她。 可是很快回神的他,便制止了口中呼之欲出的名字,然后无奈的自嘲一笑,转身向兰儿的居所走去。 而这一切,都被站在窗口目送郑嫣的兰儿看到。见哥哥向自己的屋子走来,她默默的关上窗户,眼底有些淡淡的黯然和无奈。 其实,哥哥那颗淡泊一切的心,也被那灵动清丽的身影占据了吧。可是,终究是不可得。因为那翩翩的两道白衣身影,早已是一体,谁也无法插足。 第一百一十五章 挽弓离弦胜须眉 皇家围猎,马嘶号角声交织,黑衣铠甲的将士将整座树林围护住,紧密严肃,任何闲杂人等皆都无法走进。 而围场中,皇家贵族,群臣百官,皆在马背上驰骋,手中羽箭瞄准林中惊散的飞禽走兽,一发即中。 高家本就是鲜卑族人,而朝中如今汉臣并不见多,对于女子礼法并不是十分看重,所以围场上还能寻得几位执弓拉弦的女子。 其中便有郑嫣。 郑嫣一身黑色劲装,清丽的面容中透出些许灼人的英气,手中的箭对准前方一只惊慌逃窜的小鹿,嘴角微弯,郑嫣迅速拉弓,箭离弦而出,一箭击中,那小鹿顿时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便没了声息。 回身望向不远处的长恭,跟随他的内侍两手已是提满了猎物,郑嫣不禁策马上前,而长恭亦是感觉到了一般,回头笑着看郑嫣走近。 “嫣儿,这几年没有碰过弓弦的你,今日竟能连连命中,看来当初斛律叔叔果真是没有选错徒弟。”长恭看着郑嫣马后亦是两手满满的内侍,不禁说道。 郑嫣眉头一扬,“许久没有碰过弓箭了,我也没想到竟然没有忘记斛律叔叔当年所教。” 箭在弦上,就必定要一击即中,命中目标。 这是当年斛律光在教导三人骑射时所说的话,不管如何,只要有弓箭在手,就决不允许有任何差错。 “例无虚发,是斛律叔叔一直奉行的,只是现在他带兵前往陈国平乱,不能看到你今日的成果,否则他必会十分欣慰的。”长恭眼中赞许之色尽显,笑着说道。 郑嫣低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眉间浮现一抹担忧的神色,“陈国生乱,斛律叔叔带兵平乱,也不知道现今如何了。” “昨日斛律叔叔才到陈国边境,如今怕是还在驻营整顿兵马。不过,戎马一生,斛律叔叔到现在为止还未吃过什么败仗,这一次也不会例外。”说到这句话时,长恭眼中尽是敬佩,语气中也带着自豪。 “不错,何况这次段韶将军也一同前去,如虎添翼,他们必定会凯旋而归。” “嗯,我们也该回去了,去看看其他人收获如何。”长恭轻声说道。 “也好,我也有些乏了,今日也算是收获颇多。” 说完两人扬鞭策马向围场的营地奔去。 两人回到营地时,高演已经回来了。坐在最首的位子上的他,远远便瞥见两道一黑一白的身影向这边快马奔来。 见高演已经回来,两人翻身下马,忙向高演请安。 “臣参加皇上。” “臣女参见皇上。” 高演淡淡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两人一眼,抬手说道:“今日行围,不需要顾及这么多君臣之礼,平身吧。” “是。” 两人起身不久,高演便又问道:“你们二人今日打到的猎物呢?” 闻言,长恭身后跟着的内侍将猎物呈在长恭脚边,高演眼中闪过赞赏,不禁夸赞道:“不错,不愧是我高家子弟。”说完便又将视线转向郑嫣,“沁雪郡主的呢?” 跟随郑嫣的内侍没有跟上郑嫣的马,此时也不知去了哪里,听见高演问自己,郑嫣不禁敛神,正欲回答时,一声铜铃般清脆却带着些傲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父皇,你看,今日云夕给您打到了些什么好东西。”话罢,郑嫣便瞥见一个绛紫色的身影向高演快步走去,而自己脚边不远处瞬时堆积了不少猎物。 郑嫣低头望了望那一地的猎物,顿时不禁暗叹,果然是一堆好东西,上好的豹皮,精致正好合适的鹿茸,眼光无意间瞟到一只白色的小小身影,竟是最难打到的白貂,只是平日精灵灵气让人难以捉住的小东西,此时却无任何生气,被箭洞穿的伤口还在向外留着鲜血。 一个女子,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捕到这些连普通将士都很难猎到的猎物,郑嫣心生佩服,不禁抬头去打量此时坐在高演身旁的女子。 只见她一身绛紫色的锦缎骑装,眉目清秀,精致的妆容恰到好处,上扬的眉头间带着些许桀骜。此时正对着高演轻声说着些什么,而高演亦是一脸宠爱的望着那女子。 刚刚听见她叫高演父皇,只是在宫中,郑嫣从未见过还有这么一位公主。郑嫣不禁带着疑惑的眼神多打量了几眼。 那女子似是感觉到了郑嫣探究的视线,转头迎向她的目光,在看清郑嫣的面容后,眼中也不禁闪现一丝惊艳,但是骄傲如她,转瞬便化为与生俱来的傲气。 郑嫣见女子发觉自己的目光,忙低下头来,心中不禁责备了几句跟随她一起围猎的内侍,但是现在她却宁愿那内侍不要跟上自己的步伐。 因为自己的猎物在那女子面前,不过尔尔。 只是似乎老天就是那样不尽如人意,郑嫣正心里祈祷时,跟随她的内侍姗姗来迟,将郑嫣的猎物放在她的脚边,然后跪在地上请罪道:“奴才参加皇上,还请皇上和郡主恕罪,刚刚奴才一时大意没有跟上郡主的马,在林间迷了路,这才回来。” 闻言,高演淡淡一笑,转头望着跪在地上忐忑不安的内侍,“朕倒说呢,斛律将军亲手培养出来的徒弟怎么会在行围时一无所获呢,原来是你这奴才来晚了。来人,先拉下去,杖责五十。” “皇上恕罪,奴才该死。”那内侍闻言,也摸不清高演是什么意思,只好不停磕头求饶。 郑嫣见此,心中不禁有些不忍,看那内侍的模样,似乎是刚刚进宫不久的,脸上还能见到些许的稚气未脱,其实他并无什么过错,于是便上前求情道:“皇上,风影本就是良驹,再加上臣女走时也忘记让公公跟上,所以这位公公并未有什么过错,还请皇上饶了他吧,莫要扰了皇上今日行围的心情。” “也罢,既然有沁雪郡主为你求情,今日便饶了你,先下去吧。”高演挥手淡淡说道。 那内侍闻言忙谢恩道:“多谢皇上,多谢郡主。”说完便快步退了下去。 这时高演将视线转向郑嫣的脚边,然后亦是赞赏道:“不错,嫣儿倒是巾帼不让须眉,斛律将军又教出了一名好徒弟啊。” “皇上谬赞了。”郑嫣昂低头谦恭的回道。 高演赞许一笑,然后转头望着身旁一脸不屑的女子,轻声责备道:“云夕,你应该多向嫣儿学学,她的骑射深得斛律将军真传,箭法亦是女子中罕有的卓越。” 一发便中,箭法精准,还能一招致命,这样的箭术却是难寻,尤其还是出自一个女子之手。 第一百一十六章 白衣染血护卿安 见一向很少夸赞别人的高演一脸赞赏的望着郑嫣,一向心高气傲的云夕公主不服气的说道。 “父皇,我的箭术也不见得比她差呀,而且我不是让您看我打到的猎物吗,您看,比她的要多得多也好得多啊。要学也是她跟我学。” 高演淡淡的瞟了一眼云夕公主脚边的猎物,脸上神色一凛,“你还敢说,这些猎物,真的是你亲手猎到的吗?” “当然是”云夕嘴边的那个我字还没说出,便在触碰到高演冷峻的眼神时吞回肚中,她似是理亏的低下头去。 高演见此,只是坐回座上,然后接着说道:“你初次回宫,别以为朕便不知道你的那些小孩子的伎俩,你脚下的这些猎物,是你的那些乔装的手下帮你打的吧,你可知你如此便是欺君。”说到欺君,高演不禁加重了口气。 “云夕知错了,父皇就饶恕云夕一次吧。云夕也是想让父皇开心。”云夕公主从座上站起复又跪下紧张的说道。 高演本就十分疼爱云夕,对这个女儿也是十分娇惯,所以虽然知道她的小动作,但是他依旧没有揭穿她,只是娇惯并不意味着就要骄纵她的一切,刚刚见她那般不屑的望着郑嫣,高演便觉莫名的火大,便不禁揭穿了自己这个不成器女儿的伎俩。 此时见她那般诚心认错的模样,心中不禁一软,伸手扶起她,“好了,日后不要再犯了。” 云夕乖巧的坐回座上,可是眼神却满是敌意的望着郑嫣,毕竟刚刚是高演第一次对自己那般严肃,而在云夕看来,一切的错都是眼前这个一眼便让人难以移开双目的女子,虽然这一点,她极其不愿意去承认。 午间,高演正设宴为今日收获颇多的行围庆贺,郑嫣饮了些酒,突觉嗓子有些干裂,而席间觥筹交错的氛围也让郑嫣有些无所适从。 以前这样的场合总有父亲在自己身边,而这次父亲却随着长广王高湛留在宫中处理一些政事,没有一同前来,郑嫣多少有些不习惯。 起身默默离席,郑嫣离开宴席来到一处空地驻足,顿觉空气清新了不少,喉间的干哑也舒服了不少。环顾四周,绿草丛生,接天一色。 郑嫣正欲面对着这蔚蓝的天空席地而坐时,突然身后想起一声冷哼,皱眉回头,便望见立于自己身后不远处的云夕公主,正抱臂一脸傲气逼人的看着自己。 “郑嫣见过公主。”郑嫣微微行礼。 “郑嫣,本宫要同你比试一场。”云夕虽然心高气傲,但是却也十分率真,便开门见山的道明自己的意思。 郑嫣一愣,旋即谦虚一笑:“公主乃是天之骄女,岂是郑嫣能比的。” 这话郑嫣说的谦恭,可听在云夕耳中,倒变成了郑嫣不屑于同自己比试,于是她神色一冷,抽出腰间长剑,拔剑指向郑嫣,“不管你说什么,今日我必要胜你!”说完也不管郑嫣手无寸铁,好胜心切的云夕便挥剑向郑嫣袭来。 郑嫣闪身避过云夕的攻击,恭声劝道:“公主,刀枪无眼,若伤了公主千金之躯,嫣儿便万死也无以谢罪了。”话罢,云夕又是一剑刺来。 “少废话,看招!”云夕此时已是恼羞成怒,只想求胜,郑嫣说什么她自然都是听不进去的。 郑嫣只是一心闪躲,慢慢便落了下风,眼见云夕的一剑又要袭来,情急之下,郑嫣足尖一点,折下不远处的一枝桃枝,以桃枝为剑,抵挡住云夕的步步紧逼。 云夕见郑嫣终于开始真正的同自己比划,唇角微弯,手中的剑势更是咄咄逼人的向郑嫣袭去。 宴席中,众人完全没有察觉不远处的刀光剑影,而长恭和靖轩亦是只当郑嫣是不习惯席间的氛围而出去透透气,全然没有发现同郑嫣一同出去的云夕。 酒香四溢,烤熟的野味传来阵阵扑鼻诱人的香气,长恭正想着郑嫣怎么出去这么久还未回来时,一个侍卫匆匆闯进来,气喘吁吁的禀告道:“皇上,云夕公主和沁雪郡主在外面打起来了!” 闻言,长恭和靖轩一惊,但是碍于高演在场,两人又不好离席,只好将视线转向高座上的高演。 而高演亦是从高座上站起,眼中闪现怒意,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回皇上,奴才刚刚在外面查岗,正好看见不远处的空地上,沁雪郡主和云夕公主不知为何突然就打起来了,至于到底是怎么回事,奴才并不清楚。”那侍卫将自己所见一五一十的禀告着高演。 “你上前带路,你们随朕去看看!”高演率先走了出去,淡淡吩咐道。 众人忙遵旨站起身来随高演走了出去,而长恭和靖轩本就心急如焚,自然紧跟着高演前去。 高演在走近空地时不禁突然顿住脚步,而身后跟着的众人自然停住了脚步,将视线定格在前方不远处。 空地之上,桃花漫天飞舞,那一身黑衣的女子一枝桃枝在手,却能堪堪抵挡住那绛紫色身影的逼人剑势,足尖轻盈,如同那灵动飞舞的桃花般,不惹尘埃,却又是那般真切的呈现在每个人眼前。 包括高演在场的每一个人无不在心中暗赞那黑衣女子竟能将一枝桃枝舞的如此轻灵,而且处处退让之下还能毫发无伤的挡住那提足所有功力招招狠戾的绛紫色身影手中的长剑,这一点已是很难有人做到,而且云夕公主本就剑术不凡,便更是让人为之一震,钦佩不已。 “都给朕住手!”高演回神,怒声喝道。 那缠斗的两道身影闻言,俱是一愣,郑嫣本就一直退让并没有用多少功力攻击云夕,自然是很快便收住手中桃枝的气势。 而云夕为了取胜已是提足了十成的功力,眼下听见高演带着震怒的声音,自是一惊,手中的剑势一乱,已经来不及收住,直逼郑嫣心房。 众人自是看到了这一幕,眼见那长剑就要刺进黑衣女子胸口,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而高演亦是一惊,但是那剑势却已经无法逆转。 “嫣儿。” 耳畔传来两声惊呼,高演便觉身旁突然飞快掠过两道一灰一白的身影,众人还未看清,两人便已出手。长恭足尖一点,飞快的掠到郑嫣身边护住郑嫣,而靖轩亦是使足所有内力,抬手化解云夕手中长剑的剑势。 郑嫣收住桃枝剑势之时,抬眼才发觉云夕失控的长剑已向自己袭来,只是那一刻自己已经闪躲不及,一时间她竟不知所措。 突然一道熟悉白衣的身影向自己飞快的奔来,转眼自己便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护在怀中,心中一安。 但是旋即在感觉到手中粘稠带着血腥味的液体时,郑嫣心中一慌,似是感觉不到心跳般,抬眸望着抱住自己却突然缓缓倒下的长恭时,顿时觉得自己所有的血液都在那一刻冷冻成冰,似是失去了所有触感般,没有任何感觉,只剩冷意袭满全身。 “长恭!”一声沙哑带着些绝望的声音在空地上回荡。 那一刻,眼前模糊一片,只觉脸颊冰凉,全身发冷,是谁在耳边轻声呼唤,又是谁染上那殷红? 第一百一十七章 无奈错将倾心付 辗转醒来,郑嫣微微睁开双眼,待适应了屋内的光线后,郑嫣不禁打量四周,一片陌生。 长恭! 脑中突然浮现长恭飞身护住自己然后突然缓缓倒地的那一幕,郑嫣便不顾这一室的陌生,也不管此时她身在何处,起身便要奔出屋子。 “嫣儿,你醒了?”闻言,郑嫣才发觉屋子外间还有人,不禁掀帘走了出去。 “靖轩哥哥?”见是靖轩,郑嫣心中一松。但旋即又紧张问道:“靖轩哥哥,长恭呢?他是不是受伤了?” 见郑嫣一脸紧张的模样,靖轩上前按住郑嫣的肩膀,轻声说道:“你放心,长恭已经没事了。” “没事?也就是说我的记忆没有错,他果真是为了救我受了伤。那他现在何处,靖轩哥哥,你带我去看看他吧,我想亲眼看到他平安。” 郑嫣央求道,靖轩点点头,“我带你去。” 寥寥四字,心中却是酸涩不已。 在路上,郑嫣才从靖轩口中得知自己已经昏睡了一夜,而昨日靖轩虽然出手欲制住那剑势,可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在长恭护住自己的时候,长剑已经刺进了长恭的后心。 不过好在靖轩的内力稍稍化解了那咄人剑势,并未伤及心房要害,经过太医的诊治,长恭已然无事了。 听到这,郑嫣才稍稍松了一口气,所幸有惊无险。 抬眼环顾四周,皆是亭台楼榭,琼楼玉宇,似是人间仙境,郑嫣不禁问道:“靖轩哥哥,那此处究竟是何地?” “这是皇上在此处的别宫,因长恭的伤势还需几日静养,不宜赶路回邺城,皇上便下旨先在别宫歇息几日,待长恭伤势好了再回邺城。” 郑嫣点点头,然后同靖轩继续向前走去。 两人穿过一处花园时,突然前方走来一人挡住了两人的去路。靖轩眉色一敛,将郑嫣护在身后,语气也不像往常那般和善,“参见云夕公主,我们二人还要前往清风轩探望长恭,还请公主行个方便,让我们前去。” 郑嫣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施礼。虽然昨日云夕咄咄逼人,但是郑嫣还是瞥见她惊慌的眼神和极力想去扭转手中长剑的剑锋,可见她并非故意要伤害自己。 但是郑嫣心中对云夕多少有些怨言,毕竟昨日是她伤了长恭。 听出靖轩语气中的冷意和不耐,云夕倒没有同昨日那般跋扈,但是养尊处优的她也不愿失了公主的身份,只是淡淡说道:“我只是有些话要对郑嫣说,还请斛律公子先行一步。” “不可,公主有什么事便在此说吧。”因昨日亲眼见到云夕对郑嫣的步步紧逼,招招狠戾,靖轩绝不会给她第二次那样的机会。 自己很早便下定决心,守护这二人,昨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长恭受伤,郑嫣被人逼的招招忍让。 他心中,已是万般自责。怎么能让昨日之事再有重新上演的机会。 云夕从未想到竟有人当面违背自己的意思,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郑嫣见气氛有些尴尬,而云夕又面露悔意,心中一软,轻声对靖轩说道:“靖轩哥哥,你先到前面等我一会吧,待我和公主说完话,便去寻你。” “嫣儿。”靖轩自然不愿让云夕和郑嫣独处,以免再出什么差错。 而郑嫣只是淡淡的点点头,旋即微微一笑,似是让靖轩放心。 靖轩无奈,只好先行一步。 “不知公主有何话要告知郑嫣?”待靖轩走后,郑嫣淡淡问道。心中虽然牵挂长恭的伤势,但是眼前的这倔强的公主似乎不将话说了便不肯罢休。 “昨日之事,”云夕低头顿了顿,然后带着悔意的突然抬头对视郑嫣询问的目光,虽然有些不愿和局促但还是将抱歉说出口。 “昨日之事,我并未料到会伤到长恭哥哥,亦没有真想取你性命,只是一心想要求胜,而你又一直退让,并以桃枝抵挡住我所有的剑术,我便剑招一时凌冽些,所以才会失控差点误伤了你。还望你包涵,云夕并非有心为之。”云夕抱拳微微弯腰道。 郑嫣虚扶,嘴角浅浅一笑,“公主言重了,我并未有怪罪公主之心,毕竟昨日公主已是极力在控制住那失控的剑了,想必昨日公主的虎口也被震伤了吧。” 云夕一愣,然后淡淡瞟了一眼掩于袖口的右手,此时还有些阵痛,没想到竟被郑嫣看出来了。 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云夕旋即又一扬头,浅笑道:“如此,那我们昨日的恩怨便一笔勾销,但是你我之间的比试还未结束。郑嫣,下一次,你可否同我抛开身份,真真正正的比试一场?” 郑嫣与云夕对视一眼,那笑容里没有桀骜没有自傲,只有真诚的欣赏,郑嫣亦是一笑,“公主剑术不凡,比试一场又如何。他日郑嫣必定同公主痛痛快快打上一场。” 云夕虽是心高气傲桀骜不驯的皇室公主,但是却难得的有一股爽朗的江湖之气,闻言,她率真一笑,“那本宫便等着那一日。” 郑嫣点点头,两人终是互为欣赏的相视一笑。 “好了,不耽搁你去看望长恭哥哥了,我已经问过御医了,他的伤势并无大碍,你也莫要担心了。”说完云夕低头轻笑一笑,然后转身离去。 郑嫣不知为何,被云夕看穿心事,面色一红,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低下头来的她,便没有发现云夕转身离去的瞬间望向不远处斛律靖轩的淡淡一眼。 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复杂的神色,但是却亦是掩盖不住云夕心中那淡淡泛起涟漪的心。 昨日一见,那飞身掠来的灰色身影,如同恍然入梦的仙人,眉色淡漠却让云夕心中蓦然一动。 芳心暗许,无奈眼前这般淡漠之人,心中却只有自己执剑而指的女子。昨日包括刚刚那男子眼中的担忧和紧张皆是为那女子而流露,而对自己,从头到尾,除了冷漠和戒备外,他甚至都没有将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一刻。 心中微叹,无奈,云夕只是淡淡一眼,便将视线和思绪转回,扬起头继续前行,仿若她依旧是那个骄傲的公主。 只是红颜将一心相许,又岂是那般能够解脱出来的。有些情愫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积越深,最后终难自拔。 无奈错把倾心付,却终究是沧海难为水,巫山过尽已是千帆难觅。 第一百一十八章 踏尽红尘为君歌 郑嫣轻轻推开清风轩的门,走了进去,而靖轩只是在郑嫣走进去后默默的找了个借口离开了,这片天地本就该留给他们两人,自己只需要远远守护便好了。 长恭倚在榻上,手中拿着一本古书,微微皱眉似是在研究着什么,连郑嫣走近的脚步声都没有发觉。 郑嫣见此,轻轻抽走长恭手中的书,淡淡责怪道:“身上有伤,怎可如此费神。” 说完便将那古书扔到一旁,瞟了长恭一眼。长恭轻声一笑,无奈的摇了摇头,“你怎么来了?” 郑嫣随意的在塌旁找了处地方坐了下来,然后狠狠瞪了眼长恭:“我来看一个为救别人连自己性命都不管的傻瓜!” 说完这句话时,郑嫣不禁觉得鼻间有些发酸,眼泪也在长恭面前不争气的掉落下来。 毕竟昨日当自己手上染上长恭的血时,心脏都似乎不再跳动,那浑身的冷意到现在她都觉得余悸未消。 长恭见此一慌,收敛住脸上的慵懒笑意,坐起身来,伸手拭去郑嫣的眼泪,“我不是好好的吗,这还哭什么呢。” “什么好好的,”闻言,郑嫣不禁哽咽道,“你不知道那一剑有多厉害吗,即使云夕公主在极力收回剑势,即使有靖轩哥哥出手,可是万一万一” 这个万一,郑嫣不敢去想,此时亦是在嘴边打结,不敢去做这样的设想。 “你亦知道有那样的万一,可是若是伤的是你,我何尝又不是和你一般的心境呢?你担心我,我又何尝不是。”长恭伸手突然将郑嫣揽进自己的怀抱,轻声叹道。 听到长恭有力心跳的瞬间,郑嫣突然沉默了,只是任由长恭怀中的温暖蔓延全身,泪也打湿了长恭的前襟。 那一刻,没有任何多想,只想将她护在怀中,为她挡住那锋利的剑锋,那一刻,只想她平安。 彼此,都只是要对方平安。 好在有惊无险,好在她毫发无伤。 长恭的伤虽然后心受到剑伤但好在并未伤及心肺,果然不出三日,正如御医所言,已经痊愈了八九成。 高演见长恭身体恢复的不错便下令回宫,毕竟在行宫耽搁太久了,朝中还有许多事物等到他回去处理。 虽然长恭已经一再强调自己已经没事,郑嫣还是十分紧张,坚持不让长恭骑马,也不知怎么朝皇上请来让长恭坐马车的一道旨意。 这下长恭只好抚额微叹,遵旨而行。他无奈的看着郑嫣之时,郑嫣只是扬眉一副看你还敢不遵旨的欠扁模样,然后扬着头看着长恭坐进马车才回身上了另一辆马车。 围场离邺城的距离并不远,当日傍晚众人便回到了邺城。高演嘱咐长恭好好养伤后便带着云夕公主回宫去了,而其余人则各自散去回府。 郑嫣喋喋不休的嘱咐了许多,才肯放长恭回府。对此,多年后在那个沙场夜寒的寂静夜空中,长恭不禁想起亦是忍不住发笑,更别提此刻。 “嫣儿,你要是再这么说下去,我回府可没时间好好休息了。”长恭见郑嫣还欲再说,不禁打趣道。 郑嫣却不理,只是瞪了长恭一眼,然后跳下马车,重新跃上风影的马背,然后说道:“好了,既然嫌我烦了。那我便不说了,你可以回府好好休息了。” 见郑嫣没有笑意的模样,长恭便以为郑嫣生气了,忙解释道:“怎么?生气了?我无非是打趣你罢了,别生气了。” 郑嫣见长恭一脸紧张的模样,扑哧一笑,然后轻轻摇了摇头,“我才没有生气,只是我该说的也都说了,时候也不早了,你回府好好休息吧,记住,伤口不能碰上水,你自己多加注意。” 长恭笑着点了点头,“你先回去,我看着你离开了便回去。” 郑嫣亦是浅浅一笑,“那我便先回去了。”说完便掉转马头不一会便消失在街角。 待再也寻不到郑嫣的踪迹时,长恭才吩咐马夫向高府行去。 才刚刚行至府门外时,郑嫣便发现守候在府门口的南宫,翻身下马,便早有家仆前来接过郑嫣手中的马缰。 “南宫,你怎么侯在这里了。” “小姐,”南宫应声走至郑嫣身边低声说道,“偃月传来了消息。” 闻言,郑嫣不禁有些惊讶,但旋即说道:“先回望月阁再说。” 南宫默契的点了点头,但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接着说道:“只怕小姐要去主厅用过晚饭才能回望月阁。” “嗯?”郑嫣回头疑惑的看着南宫。 南宫一笑,解释道:“老爷在主厅设下家宴,说是许久没有一家人在一起吃顿饭了,所以听闻小姐今天回来,便差人通知我,让我告知小姐。” “爹今日倒是心血来潮了,也罢,那我便先去主厅,你先回望月阁吧,我回去了自会找你。” 南宫点点头,“嗯,那我便先回望月阁了。今日家宴只怕二夫人也会在场,你莫要和她起了冲突。” 郑嫣淡淡一笑,“我如今又不是小孩子,自是明白的,到底她还是爹的妻子。”说到妻子二字时,郑嫣神色不禁黯了黯。 但是很快,那黯然只是瞬间的事,郑嫣恢复常态,继续向前走去。 一席家宴,丰富可口,席间,方静若只是淡淡的插上几句话,而郑元清则是一脸宠爱的看着女儿,不时的为郑嫣的碗里添上她爱吃的菜,而天辰则不时的问着郑嫣围场风光,郑嫣自然一一作答。 吃过饭后,方静若便带着天辰先行离去了,而郑嫣同郑元清闲聊了几句,见郑元清因这几日操劳显露出疲惫的神色,郑嫣便也很快回了望月阁。 “偃月传来的消息如何?可有什么进展?”郑嫣回屋后便找来南宫,紧张问道。 “回小姐,确实有些进展了。”南宫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小姐可记得先帝那一年来的疯癫残暴。” 郑嫣点点头,那样修罗血腥般的记忆如何能忘,那段记忆,是许多人心中难掩的伤疤和梦魇。 “据偃月所查到的来看,秋夫人很可能在先帝突然性情大变后便去世了?” “去世了?”郑嫣不禁心惊和难以接受,只因那人不光是过往一切的重要线索,更是自己早已将其当做至亲的师父。 南宫叹息的点点头,先帝性情大变之前不久,曾经秘密出宫,回来后便变成了当年那般修罗模样。 “可是这并不能证明秋水仪已死啊。”郑嫣皱眉说道。 “却是如此,可是后来偃月继续查访得知,那一日先帝出宫只为在江边送别一位紫衣女子的遗体。” 紫衣女子?郑嫣突然有些不愿去相信,默默握紧双拳,心中突然酸涩和不可置信。 难道所有的线索都断掉了吗?难道那个在荷风亭微微一笑包容自己所有亦师亦友的女子真的不在这人间了吗?难道终究是所有化作烟尘随风而逝了吗? 第一百一十九章 惊鸿再现当年曲 终将作土,终将被风吹散,最后无处可寻吗?郑嫣顿感无助,一时间竟没有听清南宫后面所说的话。但是有一个人的名字却清晰入耳——平秦王高归彦。 有些涣散的眼神重新恢复焦距,郑嫣望住南宫不确定的问道,“你刚刚说的是平秦王高归彦?” 南宫点点头,“的确是他,从偃月所探的消息来看,当日正是平秦王陪同先帝出宫的。他本就是先帝一手提拔的武将,自是十分信任,而先帝亦不可能只身一人出宫,所以这个消息南宫以为应该确实如此。” “只是”南宫不禁皱眉说道:“如今,平秦王带兵镇守冀州,想要见到他恐怕不易。” “这倒不难,即便是要我亲自前往冀州,也不过是舟车几日罢了。”只要还有线索便好,只要一切还有真相大白的一天便好。 郑嫣回身吩咐南宫道:“你让偃月继续调查,有什么消息立刻通知我。” “是,南宫明白,只是小姐你,真要亲自前往冀州一趟吗?”南宫不禁有些担忧。 “若有这个必要,我自然要去,毕竟如今只剩下这最后一条线索了。”郑嫣视线越过南宫望向窗外的黑夜,有几颗闪烁的星星悬挂天际,但却点不亮那整片黑暗的夜色。 而有些事情,似乎都是毫无章法的爆发在身边,没有任何预兆,就这么机缘巧合的凑到了一起。 春意盎然,又是一年的百花盛宴。只是这一次不再有胆战心惊和人人自危。 桃花香气扑面,在万花丛中依然是难掩的灿烂唯美。 云夕一柄竹笛,百花园中,余音回荡。郑嫣淡笑的看着云夕,心中暗赞她的才情。那笛声清脆而淡雅,不似她平日给别人不可一世的模样,相反那笛音中却暗暗含有着些许挣脱身份桎梏逍遥天地的洒脱。 园内掌声赞赏不断,只为云夕一曲,高演坐于龙椅之上宠溺的望着自己当做掌上明珠的女儿,嘴角微弯。 郑嫣侧目的瞬间瞥见靖轩眼中一闪而逝的惊异,轻笑出声,“靖轩哥哥,你也很震惊吧,没想到云夕公主平日那般心高气傲的模样,竟能吹出这样的曲子吧?其实,我也不信,若不是前几日听她吹过一曲,如今我只怕比你还要惊异。” 靖轩淡淡点点头,“看来是我看走眼了,她的笛音确实与她平日的模样天差地别。” “是啊,真是让人意想不到。”郑嫣叹道。 “有什么了不起的,要我说嫣儿你的琴音要比她的笛声好上许多。”这时坐在郑嫣不远处的高孝琬不屑的轻声说道。 郑嫣瞟了孝琬一眼,然后挪揄道:“孝琬哥哥,你向来不懂音律,今日怎么就能分辨出我的琴音和云夕公主的笛音的差别了。” 孝琬撇撇嘴,白了郑嫣一眼,“我夸你,还要被你取笑,这是什么道理。”说完转头望向坐在他旁边的孝瑜,“大哥,你倒是说说这丫头。” 谁知孝瑜只是低头笑了笑,然后忍住笑意说道:“我倒觉得嫣儿说的在理,你向来不通音律,今日怎么就如此精通了。何况云夕公主这一曲笛音,虽说不上惊为天人,却也是别出心裁,令人惊异不已。” “大哥,你怎么也帮着这丫头!”见孝瑜一心向着郑嫣,孝琬不禁狠狠瞪了低头轻笑的两人一眼。 正准备将视线转向长恭时,孝琬还是摇了摇头,“好好,知道你们都有理,就你们这群文人雅士懂音律,我喝酒好了,不和你们争论。”说完,还真给自己斟满满满一杯酒,一仰头喝尽。 长恭淡淡一笑,抬眼的瞬间触碰到郑嫣看过来的视线,两人相视一笑,情意自知。 “不过嫣儿,你怎么跟云夕公主突然走的这么近了,在行围时她还和你那般争锋相对。”靖轩不禁淡淡问道。 这几日,郑嫣和云夕两人如同相见恨晚般,几乎每日形影不离,不是比剑就是切磋琴棋书画,几乎没有什么消停的时候。 郑嫣低头笑了笑,想起自那日云夕说会再和自己比试一场的话,起初郑嫣还以为云夕不过是一时不服输的倔强之词,回邺城后的前几天云夕也没有来找自己,郑嫣最后便也不置可否了。 谁知一日郑嫣进宫来看望皇后娘娘的时候,却被云夕拦住,并缠着郑嫣一定要同她比试。 于是便有了几日不止不休的各种比试,云夕似乎是下定决心要赢过郑嫣,使出浑身解数和郑嫣比试着不同的东西,这倒让郑嫣哭笑不得。 但是在这几日的接触下,郑嫣对云夕却是越来越欣赏,也慢慢发现这个公主并不同于其他的皇室娇女,而她表面给人那种桀骜不可一世的模样却又并非她的本性。 相反,她的才情亦是首屈一指,而性子率真而且洒脱,并不似初见时的那般骄傲跋扈,所有面具不过是因此生误投这帝王家,不得不去承担那般的沉疴。 念及此,郑嫣还是不禁为云夕暗暗惋惜和叹息,身不由己的苦,虽是天之骄女,却也不得不隐藏自己的真性情,只能以厚重的面具来示人,她的身上,背负的也太多太多。 这一点,便让郑嫣更为钦佩她,初见时的所有不愉快也全数散尽,如今两人之间更是惺惺相惜。 “其实,云夕远远不是我们所见到的那样,她也是个真性情的女子。”郑嫣望着园中那个鹅黄色迤逦长袍锦衣的女子,轻声答道。 “素闻沁雪郡主当年瑶琴一曲,艳惊四座,先帝还将上古名琴冰弦相赠,不知道今日云夕是否能够得益一闻?”曲罢收回竹笛的云夕突然将视线转向郑嫣。 清晰的声音传来,郑嫣只好心中一叹,又来了,看来自己是无论如何都躲不掉的了。 郑嫣缓缓起身,微微行礼,“公主抬爱,公主刚刚一曲青山笛音,已是绝唱,嫣儿怎敢献丑。” “沁雪郡主自谦了,云夕笛音粗陋,还请沁雪今日能够弹奏一曲,让我等再饱饱耳福。”听闻云夕公主第一次这般自谦,众人倒是有些意外,但郑嫣却是见怪不怪,默契的朝云夕一笑。 “父皇,你说让沁雪再弹一曲当年的阳春白雪,如何?”云夕突然转头望向那高高在上的帝王。 高演淡笑着点了点头,脑中似乎浮现了那日亦是在这百花园中郑嫣的惊鸿一曲。 “也好,朕也许久没有听过了。” “如此,那嫣儿便献丑了。”郑嫣离席行礼,然后缓缓走向园中刚刚送来的琴筝旁坐下,然后抬眼望了眼长恭,只见长恭亦是望着郑嫣,淡淡的笑着点了点头。 郑嫣嘴角微弯,指尖拨动琴弦,阳春一曲,惊鸿再现,在这般春色中尽显无疑,而在场的所有人都陶醉在这曲折的琴音中流连忘返。 第一百二十章 请缨出战意难移 郑嫣的琴音还未断,便有一名内侍匆匆走上前来,在高演耳边耳语一番,顿时高演脸色大变,而郑嫣也很快察觉到气氛的不对,骤然收住指尖,琴声戛然而止。 高演不禁抬眼看向郑嫣,只见郑嫣不慌不忙的站起身来,微微躬身施礼,“皇上似乎有要事处理,嫣儿便不以这琴音打扰了。” “嗯,下次若有机会你可再创一曲,朕这里亦有一把绝世好琴,与先帝赠你的那把冰弦可以并驾齐驱,到时候便要看你能否赢得这把朕收藏已久的天绝琴了。”高演淡笑着点了点头。 天绝古琴,竟在高演那里。郑嫣不禁有些惊讶,以前她同秋水仪学琴时,秋水仪曾向郑嫣说起过天绝琴,通体由玉石打造,琴弦由冰蚕丝制得,所弹之音浑然天成,甚至能超过冰弦。 只是天绝古琴在多年的战乱纷争中早已失了踪迹,这不禁是让许多喜欢筝曲之人惋惜不已,没想到,竟被皇室所藏。 郑嫣淡笑着坐回位子上,然后便见那内侍匆忙退下后带上一人上来,隐隐的察觉到一丝紧张的氛围。 那人面见高演后,扑通跪在地上,声音带着些连日赶路的劳累和丝丝面见天颜的激动,“冀州赵齐参见皇上!” “免礼平身。宇文仲鸾现今何在?”高演淡淡说道。 提到宇文仲鸾,赵齐脸色一变,突然有些崩溃的回答道:“回皇上,臣有罪,长史大人、司马大人等几位大人已经全数罹难,平秦王反了!” “什么!”高演猛然从座上站起,宇文仲鸾和司马李祖祀以及赵齐都是他安排在高归彦身边的耳目,深得自己所信,没想到如今却成了高归彦的刀下之魂,一向爱才的高演如今痛失两名贤臣,不禁觉得愤恨不已,更是没想到高归彦竟能察觉的这么快。 而众人闻言亦是一慌,高归彦驻守冀州要地,如今却突然谋反叛乱,对于大齐无意是一个重创。 赵齐匍匐于地,声音几近崩溃,“平秦王为杀一儆百,将两位大人砍头后还将两位大人的首级悬挂于冀州城楼上,说是不日便要攻打邺城,臣是冒死前来为皇上报信啊。” “你的忠心朕明白,来人,赵大人一路舟车劳顿,先带赵大人下去歇息。”高演话罢,赵齐赶忙谢恩,在内侍的引领下退了出去。 “皇兄,”一旁的长广王高湛上前说道:“平秦王既然敢斩杀两位大人,就必定会说到做到,还请皇兄速做决断,派兵前去平乱。” “朕明白,”说完高演打量了场中的众臣,不禁皱眉,高殷在位时杨愔一力提拔的都是些文臣,等到自己登基整顿,如今也不过是些年轻没有沙场经验的武将,而眼下斛律光和段韶又不在朝中,一时间高演竟发现无合适的挂帅人选。 “皇上,臣愿意领军挂帅!”这时,突然一声熟悉的声音在场中响起。闻言高演大喜,循声望去,又不禁皱了皱眉。 是长恭。 而一旁的高湛亦是眉目一凛,皱眉对长恭轻轻的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逞能。 高归彦带兵经验丰富,战术阵法又擅长多变,不是谁能打败的了他的。 高演亦是深知这其中利害,他淡淡一笑,“长恭虽然曾经在突厥一战中表现的十分出色,只是平秦王亦非等闲之辈,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的战术你并不了解,所以并不适合挂帅出征。” 谁知长恭似是全然没有注意到高湛的眼色,只是跪在地上依旧坚持道:“可是,皇上,如今冀州之势已是紧张万分,若不及时出兵阻止,只怕后果会不堪设想。眼下斛律将军和段将军又带兵在外,远水解不了近渴,还请皇上下旨让长恭一试。长恭愿立下军令状,若是此去有负皇命,长恭愿一力承担所有。” “高长恭,战败的后果可不是你一力承担的起,你给本王退下!”高湛怒声斥道,而高演则是有些犹豫的看着跪在地上的长恭。 “家国之难,为皇上分忧乃是臣的责任,若是皇上不允,那长恭便在此长跪不起!”长恭目光坚定的沉声说道。 “皇上,臣亦愿随兰陵王一同出征平乱。”这时,长恭身旁多了一个跪着的藏青色身影,淡淡的声音亦是坚定不移的响起。 长恭侧首与靖轩相视一笑,然后两人俱是抬头等待着那高高而立的皇帝的许可。 高湛见此还欲再说什么,却被高演抬手止住,只听高演赞赏的说道:“好,英雄出少年,气魄不凡,能为家国分忧,不愧为我大齐良臣。朕便钦点高长恭为此次平叛的大元帅,斛律靖轩为右将军,领兵十万,择日出发冀州,朕在这里等着你们凯旋归来。” “臣遵旨!”长恭和靖轩眉头一松,俱是行礼谢恩。 可是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此次百花宴,只怕是注定要横生变故,而给每个人的震惊还远远不止这些。 长恭的声音刚刚落下,场中却突然响起一声清脆女声,“皇上,臣女也愿一同随军出征平叛!” 此言一出,场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郑嫣从容的站起身来,在长恭和靖轩身旁缓缓跪下,继续说道:“皇上,臣女愿一同出征!” 女子出征,历来少有,而且军中一向严禁有任何女眷,虽然大齐并未继承汉人的这些习俗,但是却也从未有过女子带兵出战过。 顿时场中一片哗然,而郑元清也很快从座上站起跪在郑嫣身旁,“皇上恕罪,臣教女无方,这便带她下去。”说完欲拉起跪在地上的郑嫣,可是郑嫣却依旧不依不挠。 “嫣儿,别胡闹!”郑元清不禁低声斥道。 “爹,我没有胡闹,眼下朝中武将少之甚少,而禁卫军统领又不能随意调任,我既然师承斛律将军,一身武艺,自然在此时要站出来,为师父承担起这职责。”郑嫣倔强的不肯起身,只是抬头坚定的望着父亲说道。 郑元清闻言,自是知道郑嫣心中决心已定,没有谁能比自己更了解他的这个女儿,若是决心已下,就必要不达目的不罢休,就像当初沧州之行一般。 无奈叹了口气,郑元清只好放开要拉起郑嫣的手,缓缓站起身来。 第一百二十一章 谁许我红妆征战 场中静若寒蝉,一时间鸦雀无声,众人看郑嫣的眼光有惊叹,有探究,亦有看好戏的模样。 而高演只是淡淡凝视郑嫣,却不说话,面上更是捕捉不到一丝情绪。 长恭见此亦是为急于阻止,“皇上,嫣儿不过是一时冲动,还请皇上莫要放在心中,古往今来岂有女子上战场的道理,还请皇上不要怪罪。” 良久,高演才慢慢开口,“沁雪郡主可知这沙场之中是不允许女子涉足的?” “郑嫣自然知道,只是规矩到底还是死的,若是碰到眼下这种情况,自然可以另当别论。何况前朝荀灌一介女子,亦能独当一面,面对千军万马亦是面不改色从容应对,那时她也不过十三岁的年纪。”郑嫣一脸欣赏和敬佩说起前朝的荀灌。 “郑嫣虽无法像荀灌那般,却亦能保证绝不会让皇上失望。” 闻言高演只是打量了郑嫣一眼,然后不露痕迹的轻声一笑,居高临下的问道:“沁雪可敢同朕比上一场?若是你能赢朕,朕便让封你为左将军随军出征。” “皇兄,”一旁的高湛眼光余角瞟了眼郑嫣不禁劝道:“出征之事非同儿戏,一介女流怎么能上阵杀敌呢!” “九弟不必再说,且看看这丫头敢不敢同朕比上一比。”高演回头淡淡制止了高湛接下去的话,然后又望向郑嫣等待着她的回答。 郑嫣咬牙,然后抬头淡笑着坚定回答道:“臣女愿尽力一试!” “好!来人,取朕的金弓来!”高演眸间显现些许赞赏,然后又说道:“那日围场狩猎,你的骑射不错,朕今日便同你比射箭,朕发三箭,你若是能赢朕,那朕便成全你。” “臣女遵旨。”郑嫣起身,一行人便随高演移步到校场。 高演接过内侍递来的金弓羽箭,连发三箭,皆中红心。胜负已定,就算郑嫣亦能三箭连中,也不过是打成平手。 长恭心中一松,而其余众人暗叹郑嫣的勇气外,也不禁有些惋惜,高演从小便箭术了得,百步穿杨,例无虚发,比射箭,对手只有输的机会。 高演将金弓重新放回原处,然后抬眼望着终于似乎在问还要再比吗,谁知郑嫣只是淡淡的一笑,拿起那金弓,同时搭上三支羽箭,全神贯注的盯住手中的羽箭和前方三支正中红心的箭。 众人暗暗惊叹郑嫣的坚持,但是终是没有任何胜算的可能,可是每个人的眼神却也又无法从郑嫣那一脸坚持的模样上移开双目。 突然郑嫣松开紧绷的弦,三支羽箭离弦而出,如同破空而出的惊鸣,速度之快,让人都没有看清那羽箭是如何直击远处的靶子的。 而更为人惊叹是是那三支同时射出的羽箭竟同时射中红心,而那靶心突然被劈开成两半的羽箭更是让所有人惊的瞪圆的双目。 场上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赞叹声不断。 那羽箭竟劈开了高演刚刚射中的一只羽箭,直指靶心。 在众人惊异还未回神时,高演眼中已尽是欣赏,他轻轻拍了拍掌,将所有人的视线拉回,“巾帼不让须眉,三支羽箭同时而出,竟能一同命中而且力道如此之大,让朕不得不对你刮目相看啊,这一局,是朕输了。” “既然有言在先,那朕便破例封你为左将军,随军出征平叛。沁雪,你可不能让朕失望啊。” 闻言郑嫣面色一喜,跪下谢恩:“臣女遵旨,多谢皇上,臣女必定不负皇上所望。” 可是一家欢喜一家忧,长恭等人脸上尽是无奈担忧的面色。 只是金口玉言,皇上既然已经下旨,那么这便是即成的事实,无法改变了。 出征之日定在两天后,百花宴自然因着这些事情而无疾而终,回去的路上,郑元清因被高演留在宫中商议些政事,于是郑嫣便独自先行回去。 还未走几步,云夕便拦住了郑嫣的去路,“嫣儿!” 郑嫣欲弯身行礼,却被云夕制止住,“我说过你我之间无需多礼,再说现在又没旁人在。” “虽无人,但还是在宫中,该有的礼仪还是要有的。”郑嫣还是坚持微微施了礼。 “今日我倒是见识到你有多倔强坚持了,可是嫣儿,沙场凶险,并非是我等能够想象的,你真的可以吗?”说起沙场凶险,云夕倒是没有亲身经历,但是多少却也从一些朝臣武将口中听过一些。 郑嫣虽然武功卓越,聪颖过人,但到底是个女流之辈,那般残酷她真的能如同这般的从容应对吗,云夕不禁有些担忧。 “有些事,若不亲身经历一次,又怎能知道自己可不可以呢?但是不管如何,嫣儿还是要谢谢公主为郑嫣操心了。”郑嫣感激一笑。 “你说这些做什么,总之啊,你一定要凯旋而归,本宫等着在宫中和你再切磋武艺琴艺,我们之间的比试还没结束呢!”云夕扬眉,笑着说道。 郑嫣点了点头,“好,等到班师回朝之时,嫣儿再同公主梅下煮酒花下论剑。”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人击掌为约,相视一笑。 与云夕道别后,郑嫣准备出宫回府时,抬眼便瞥见前方等着自己的长恭,心想还是躲不过去,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长恭,”郑嫣轻声唤道,可是长恭却只是瞟了郑嫣一眼,并不应她。 郑嫣自知理亏,自然不敢耍性子,只好柔声说道:“长恭,你别不说话啊,我知道自己今日让大家担心了,你若是生气了便是骂我几句也好啊。” 说完郑嫣抬眼望着长恭阴沉的脸色,一时间倒无所适从起来。 长恭带着些怒色的眸子突然盯住郑嫣,郑嫣心中蓦地一突,但是很快长恭便移开视线,终是什么话也没有说的拂袖而去。 郑嫣呆立原地,却还是没有上前追上长恭的脚步。 还要解释什么呢,如今自己也征得皇上的同意随军出征。而刚刚在百花园中,长恭已经万般阻止,那眼中的不赞同,自己也不是没有看到。 只是那一刻自己只想赢得皇上的那道圣旨,冀州之战,非去不可。 不光是因为平秦王高归彦所在冀州,更多的还是伤势刚刚痊愈的长恭此次是挂帅出征。还有那道他自己立下的生死状,也不由的让郑嫣瞬间便下定决心要随他一同出兵冀州。 不胜不归,败,则以死谢罪。 军令状,便是军令如山,没有任何身份的区别,只要立下,便要严令遵行。 而自己,那一刻,只想生死相随! 第一百二十二章 飞星流云冀州寒 三军待发,气动山河,高演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拿着装满美酒的酒杯,对着阶下严整待发的将士大声说道:“今日朕在此鉴别众位出征儿郎,等到他**们凯旋而归之日,朕亦在此迎接众位。此去冀州,势在必得!这杯酒,朕敬你们!” 说完,高演仰头喝尽杯中之酒,一声瓷器摔碎的脆响瞬时传来,他站在高高的阶上睥睨着所有黑衣铁卫的将士们。 而众将士亦皆是一脸崇敬的抬头望着那高高在上的皇帝,然后喝尽杯中的美酒,顿时一片整齐的瓷器破碎之声响起,瞬时又整齐的归于平静。 一身银甲恺卫的长恭驱马上前,意气风发,他大声的说道:“请皇上放心,此去冀州,不诛逆贼,誓不回朝。” 其余将士也都是慷慨激昂,立刻大声重复道:“不诛逆贼,誓不回朝!”一时间整个广场的上空都回荡着这些宏伟浩大的声音。 以至于等到台阶上下已经空空如也之时,最后留下来的孝琬和孝瑜耳边都似乎萦绕着气动山河的宏伟气势之声。 两人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望着长恭带兵离去的方向。 半晌,孝琬没有转过视线,但还是担忧说道:“大哥,为何不阻止长恭,沙场凶险,我们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兄弟远赴凶险之地?每次都是如此,突厥那次,沧州那次,长恭总是身先士卒,他真能次次那般幸运吗?” 闻言,孝瑜侧首,轻轻拍了拍孝琬的肩膀,“孝琬,不是我不去阻止,是我根本阻止不了。长恭当初突厥一战成名,就注定避免不了戎马一生了,何况他还是高家子弟,自然比别人承担的更多。这乱世漩涡,他既然已经掉进来了,就注定脱不开身了。” 除了迎刃而上,别无他法。 孝琬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然后又不禁叹道:“不过我倒更没想到的是,皇上竟然同意嫣儿带兵上阵。一个女子,如何能够提剑面对那般残酷的战场呢?” “也许这便是嫣儿的特别之处,不爱红妆爱恺卫。她,本就不是普通的闺阁女子。”孝瑜淡笑叹道。 孝琬没有接话,只是依旧望着不远处的蔚蓝天空,今日郑嫣一身黑衣铠甲的模样却是英气逼人。 雷啸一马当先,风轻轻吹起长恭银色铠甲下的长袍衣角,薄唇微抿,面色有些淡淡的阴沉,至始至终,他便再也没有和郑嫣说上一句话。 跟在长恭身后不远处的郑嫣一身黑色铠甲,头发高高的束起,一副少年将军的模样,此刻那双纯净如水的眼眸正静静的打量着前方冷漠的背影。 见到这样的两人,靖轩在马上微微叹了口气,但却无可奈何,他也曾劝过长恭,可是还是无果。 其实,长恭的感受,自己也一样感同身受。郑嫣请缨的那一刻,自己也是一阵心惊,亦是急于去阻止,只是长恭比他快了一步罢了。 而当那道同意郑嫣上阵的圣旨一下时,他亦是懊恼和无奈,大局已定,又哪里有阻止的余地。 此刻长恭心中只怕是生气全无,剩下的只有担忧和无奈。 冀州城外十里,三军整顿,扎营驻扎。 主帅营帐中,靖轩、郑嫣和几位主将正在商讨明日出战的战术。 “程显,今日我让你去打探的情况如何?”长恭望着一个黝黑却面容严峻的将军问道。 那是程显,郑嫣认识,是段韶将军的得意门生,为人谨慎小心,兵法也十分精通,确实是一员不可多得的良将。 “回元帅,冀州城外高归彦摆下北斗阵,而城内亦是粮草充实,我们要破冀州就必要破北斗阵。”程显恭声回道。 北斗阵?闻言,包括郑嫣在内的几个熟知阵法之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看来,要破冀州并非像想象中那样简单。 北斗阵如其名,阵法以北斗七星形状相似,看似易破,但是其中却是玄妙不已,变化多端。有时即使十分熟知北斗阵的人破阵都没有十全的把握,只因此阵可随时变幻,而且是在神不知鬼不觉的的瞬间变化,让人猝不及防。 营帐内的几人皆是眉头一皱,看来冀州之战,将会十分棘手。 “明日我们先去探探虚实,看看这北斗阵究竟有何等厉害,既然是阵法,就必有生门。只要能够找到生门,就必然迎刃而解。今日路途操劳,大家先回去好好休息,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长恭敛了敛神色,环顾了下众人脸上的疲惫之色,将军阵图收起说道。 “是,元帅也莫要太过操劳了。”程显拱手说完便带着一众将士退出了营帐。 郑嫣想说些什么,可是在视线触碰到长恭冷峻的面色时。还是什么也没说,微叹一声,也随后退出了营帐。 靖轩无奈的拍了拍长恭的肩膀,“明日之战,必定凶险,莫要分心了。” “嗯,我明白。”长恭点了点头。 沙场五更夜寒,郑嫣立在营帐不远处的一处小山坡上,白衣劲装衣袂在风中吹摆。 郑嫣拿出袖中的护身符浅浅一笑,这是父亲在自己出征前托付南宫交给自己,她知道父亲生自己的气,但是收到护身符的瞬间,郑嫣便明白父亲从未怪过自己,有的只有担忧和疼爱。 将护身符小心收回,郑嫣又不禁想起这几天长恭对自己的不理不睬,不禁又愁上眉头。 冀州的夜晚似乎要比邺城冷得多,但是夜色却是极美的,繁星似锦,点点闪烁。 渐渐风起中,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的郑嫣不禁抱了抱双臂。 突然肩上一暖,一件披风落在肩头,紧接着便听见长恭有些冷淡的声音传来,“怎么,这冀州的夜晚比邺城要冷许多吧,知道不习惯了吧。” 郑嫣低头一笑,虽然长恭的话里挖苦,但是却还是解下身上的披风为自己驱寒,心中自是感动。 “冀州虽冷,但是夜色却比我在邺城看过的美上多倍。”郑嫣侧首回道。 长恭瞟了郑嫣一眼,叹息一声,转身准备离开,郑嫣却叫住了他。 “长恭,我知道你还在为那日之事生气,可是我不后悔自己做的决定。正如你那日在清风轩对我所说的话一样,你担心我,我又何尝不担心你。当着群臣立下生死状,你以为我不心惊害怕吗,不管如何,是生是死,我都要陪着你一起!” 说到这,郑嫣眼中不禁噙满泪光,但她还是仰头将所有眼泪忍住,始终对着长恭的背影微笑着说道。 顿住脚步的长恭,蓦地心中一痛,猛地转身,将那寒风中的人儿拥入怀中,“嫣儿!” 千言万语,只有这一生低声呼唤,抵过光年的飞速,只这一个温暖的怀抱,融化了千年的冰封。 第一百二十三章 地动山河北斗阵 冀州城下,北斗阵以七星方阵摆下,黑色铠甲隐隐的散发着阴森森的光芒。 长恭一言不发的观望着前方的奇妙阵法,眉头微皱,而他身后的几人亦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北斗阵,毕竟对北斗阵精通之人少之甚少,战场之上也很少有人用如此繁复的阵法,本身这种阵法对于摆阵之人也是一个极大的挑战。 可是对手是身经百战并且又熟知兵法阵术的高归彦,北斗阵,还只是一个开始。 “可有破解之法?” 程显上前,“回元帅,此阵看似简单,但是却包含万千玄机,属下暂时还未想出对策之法。” “北斗阵本就诡异,看来此战还需从长计议。”说完,长恭望了望身后的郑嫣和靖轩,两人亦是赞同的点点头。 “鸣金收兵!”长恭吩咐道。 冀州城内,平秦王府。 “王爷,高长恭未曾闯阵,只是观望了一番,便领军回营了。”一个将士对座上一脸倨傲的高归彦禀告道。 高归彦冷声一笑,“无知小儿,想破北斗阵,可没有那么简单。你先下去吧,记住要继续严整待命,以防有诈。” “是” “看来王爷此次胜券在握了。”一旁的幕僚晏明说道。 高归彦嘴角轻蔑一弯,“高演也太小看本王了,竟派了三个无知小儿来我冀州,而且其中竟还有个女娃娃,这朝堂看来真是需要改头换面一番了。” “王爷所言极是,自古女子上沙场之人极为少数,没想到当今的皇上竟派了个丫头上阵对敌,此战,王爷必胜。”晏明亦是一脸自负的笑着说道。 只是那时的他们未能见到那三个默契十足又同样绝世独立的身影并驾齐驱的模样,而他们手中的剑亦是那般锋利和迅速,没有谁能挡住他们三人的脚步。 待到日后亲眼所见之时,方知自己的愚蠢和轻敌。 主帅营帐,众人皆是望着摆在中心的军阵图发愁。一时间无论是谁都难以想到破阵之法,只因那是捉摸不定的北斗阵。 “程将军,据传,北斗阵每次变幻之时,皆须笛音指引?”正在大家一筹莫展之际,郑嫣突然问道。 “郡将军也知道此点?”军中突然多了位女将,众人还是多少不习惯,但是据闻此女正是名动一时的沁雪郡主,又是皇上下旨,众人对郑嫣也不敢有多少异议,只是称谓上还是不是特别习惯。 郑嫣点点头,“嗯,我之前在一本兵法书上无意见过。” “不错,却有这一说,只是程显无能,未有亲身经历过这玄妙阵法,也不知道这传说是真是假。” 笛音指引,只不过是书上记载,程显也不敢断言。 郑嫣低下头想了想,然后抬头对长恭说道:“元帅,不知可否赌上一赌?” “哦?左将军有何良策?”长恭不禁问道。 “若是真如传闻,北斗阵变幻中,是以笛音指引,若是我在此时以琴音乱之,是否就能为你们破阵拖延时间,这样胜算是不是大点?” “这样确然如此,只是若不是如传说般那样,就要另当别论了。” 郑嫣赞同的点了点头,“所以我说的是可否一起赌上一赌?” 闻言长恭低头想了想,这时程显进言道:“元帅,虽然有些冒险,但是我觉得左将军之言在理,何况我们不比冀州粮草充足,此战还需速战速决。” “我知道。”说完长恭便在摊开的军阵图上摆弄了几番,示意明日的部署以及破阵之法。 这倒是让众人十分惊叹的,今日只是在那阵外观望片刻,没想到长恭竟将那阵法的布阵记得一清二楚并能瞬间想出破解之法,程显和营帐内的几位将士不禁对这位年轻的元帅佩服的五体投地。 第二日,两军对阵,长恭、靖轩、郑嫣驱马上前,静静的观察着阵中,风波平静,看来还未变阵。 突然一阵风吹过,有低低的笛音缓缓响起,而那阵中也开始发生细微不易察觉的变化。三人面色一喜,对视一眼,点点头,此时破阵,正是时候。 长恭一声令下,齐军便按照部署直奔阵中,长恭三人并驾齐驱,眼眸中只余眼前的那阵在眼前慢慢放大。 长恭、靖轩两人手中利剑已经出鞘,而郑嫣亦是将背上冰弦取出,直奔阵中。 一切浑然天成,没有一丝犹豫,只有迅速和耀眼。而那前方那般相似的三人,一马当先,似乎这天地间只剩这三人驰骋,耳中也只余这三人的马蹄声。 站在城楼上观望一切的高归彦当时便是这种感受,他不禁怀疑这世间怎会有这样叫人难以移开双目之人,隐隐的他觉得自己似乎犯了什么重大的错误般,或许,是自己轻看了他们。 三人兵分三路,各带精兵五千,入阵破敌。而程显则带三万精兵在阵外审时度势,以防万一。 冰弦在手,郑嫣足尖一点在马背上站稳,而风影亦是通灵性般,长嘶停住。 环顾两旁,郑嫣见长恭和靖轩已经带兵全数入阵,嘴角一弯,此时若不破阵,更待何时。 修长指尖拨动琴弦,顿时气势如虹,似是要震慑这江河般,激昂嘶鸣。 而那笛音只是瞬间一顿,便马上明白过来一般,掉转音律,笛音变得刺耳而尖锐,直逼郑嫣的琴音而来。 郑嫣微微皱眉,指尖加快,琴音更加流畅,不住的抵挡住那笛音的攻击。 而阵中的变化因为笛音变换为攻击郑嫣而变得缓慢,甚至来不及再做转化。 长恭和靖轩抓住这个机会,领军破阵,手中剑此刻似是化作万丈利刃,直击敌军士兵的心房。 双方此时都是杀红了眼,阵中顿时变成了一片血海,哀嚎和喊杀交织在一起,似是变成了这人间地狱一般。 郑嫣闻见那血腥味,不禁有些心绪不稳,指尖也因心绪的变化而一顿,顿时笛音似是发现了郑嫣琴音的变化,一股更加强劲的笛音排山倒海的袭来。 郑嫣一惊,忙变幻指法来挡住那刺耳音律,但还是为之所伤,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来,顿时冰弦为血所染,但是郑嫣已经顾不得那么多,就因为自己刚刚的分神,让那笛音有了可乘之机。 眼见那阵法开始又要变化,长恭和靖轩快要身陷险境。郑嫣不禁心焦的用内力加快指尖的拨动,用尽所有气力的去阻碍那笛音。 地动山河北斗阵,红颜一曲,千军万马之中,该如何斗转星移?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七星归一破阵曲 北斗阵千机一变,瞬时阵法诡异,七星归于一线,排成一列,将入阵之人围困其中。 守卫在阵外的程显见此,心中一慌,但是却在之前便得到长恭的严令,无论如何,若是他没有带兵破阵而出,任何人都不得轻举妄动。 手中的长剑被紧紧握着,似乎下一秒便会出鞘般。 高归彦在城楼上满意的看着这一切,心中虽有些为刚刚那三人惋惜,但是此三人今日必死于阵中,北斗七星为接天一线,便是生死之争。 任这三人如何了得,也难以逃脱被困致死的命运。 郑嫣口中的血腥味愈来愈浓,指尖也渗出血来,一滴一滴的打落在不断拨动的琴弦之上,意识渐渐有些模糊,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琴音若停,阵中变化必定是地转天璇,那时别说破阵就连出阵都成了问题。 念及此,郑嫣伸手取下发顶玉簪,直刺自己左臂,鲜血喷涌而出,但是却清醒不少。 内力全数提起,而指尖亦是将平生所学倾尽于这冰弦之上,渐渐的笛音被琴音慢慢桎梏住,难以分身顾暇其它。 阵中变化顿时突然一止,长恭和靖轩瞬间便感觉到了,两人也听到郑嫣的琴音已经越来越力不从心,心中焦急,此时必须要速战速决。 两人手中的剑不断挥舞,遇神杀神遇人杀人,此时再也顾不得其他。 而两军战士也亦是杀红双眼,身旁尽是同伴的尸首,但是他们不敢有一丝松懈,因为若是一晃神,下一秒身首异处之人必是自己。 良久,就在郑嫣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笛音却突然停止,而郑嫣指下的琴弦也因为骤然停止的攻击轰然断裂,郑嫣不禁有些惋惜,但旋即她已来不及管这断弦的冰弦,因为笛音一止,北斗阵的生死门便暴露了,而郑嫣已经察觉到了。 将冰弦附在马背上,郑嫣吩咐身后副将,“杨副将,这里交给你了!” “是,将军。” 瞬时郑嫣嘴角一弯,坐回马上,离弦而出,而身后蜂拥而至的敌军尽数被副将和那五千精兵所挡。 笛音骤然而止,只能说明那在阵中操纵一切之人已经同自己般力不从心,而阵中关键的生死门也因此而暴露,破阵已是呼之欲出。 北斗七星阵,虽然变化莫测,破阵如同登天之难,但是确如程显所说,任何阵法都有破解之法,这便是万物相生相克。 北斗阵的变化要考笛音控制,而只要笛音止,便同普通阵法没有两样,而且其生死门也会随即暴露,让对方找到死穴。 这是北斗七星阵最大的弊端和不可改变的弱点。 果然,确如自己所料,那笛音所在的位置便是阵中的生死门。 而那执笛之人,脸色有些苍白,一身青色劲装,冷冷打量着策马前来的郑嫣。 “没想到破我笛音之人竟是个女子。”那人淡淡的说道,但是视线却还停留在那马上的女子身上。 郑嫣一愣,但旋即反应过来,刚刚为了让自己清醒,拔下玉簪刺进的左臂,此时青丝尽散,自然女子之容尽露。 勒住马缰,郑嫣拱手说道:“阁下的笛音确实精湛,让郑嫣不得不服。” 男子淡淡一笑:“彼此彼此,姑娘的琴音又何尝不是。只可惜你我各为其主,不然翟某一定要与姑娘切磋一番。” “这世间事情本就是这般作弄,今日郑嫣注定要与公子为敌了。”说完郑嫣拔出手中长剑,指向那男子,冷声说道:“今日北斗阵,必要破之。” “如此,那翟某就讨教了。” 郑嫣足下一点,离了风影,剑气直指那男子,而那男子不慌不忙,以手中玉笛相挡。 玉笛如剑,挥洒自如,郑嫣不禁暗叹此人武功之高,但是与此同时,郑嫣只觉内力越来越弱,刚刚嘴里的那股血腥味又重新涌上。 玉笛袭来,强大的内力,郑嫣提剑去挡,却不想被内力震伤,口中那股腥甜喷涌而出,身体也急速向下落去。 男子神色一慌,正欲提气去接住郑嫣时,一个白衣身影在眼前晃过,转眼接住了那快要摔在地面的女子。男子眼神一黯,但旋即又归于暗沉。 “嫣儿,没事吧?”长恭瞧见郑嫣嘴角的鲜血,心下一慌,自责油然而生。 郑嫣淡淡笑了笑,摇头道:“我没事,不用担心我,眼下还是破阵要紧!” 长恭担忧的看了郑嫣一眼,确认她真的没事后,重新拿起置于地上的长剑,站起身来望着不远处的拿着玉笛的男子。 “原来是笛箫一曲惊林舞的翟许公子,没想到如今却沦为叛贼爪牙。”长恭打量那男子一番,冷冷说道。 “久仰兰陵王大名,今日得见,此生无憾了。”翟许不理会长恭话里的讽刺,拱手说道。 “如此,那便领教了。”长恭长剑出鞘,而那男子亦是执笛在手,瞬间,两人便提气厮斗在一起。 长剑气势如虹,而那玉笛却也不输半分,一时间难分高下。 郑嫣紧张的看着两人,这时耳边响起靖轩熟悉的声音,“嫣儿,你没受伤吧?” 瞥见郑嫣嘴角的鲜血,匆匆赶至这里的靖轩亦是一惊。 “靖轩哥哥,我没事。”郑嫣脸色有些苍白的回答道,但是视线却不离前方缠斗的两人。 靖轩亦将视线转向那边,静静观察着一切。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长恭的剑势变得更加迅速和果决,而那翟许手中的玉笛似是越来越难以挡住长恭的长剑,翟许面色也开始变得苍白。 突然,玉笛应声而断,翟许嘴角溢出鲜血,而长恭的长剑亦瞬间架在了他的脖间。 翟许颓然的放开手中已经断成两截的玉笛,似是认命般看着长恭说道:“输在兰陵王手中,翟许心中无憾。” 然后有些不舍的望向郑嫣,轻声说道:“翟某身前未曾佩服过何人的音律,但姑娘的琴艺却让翟某终生难忘,此生已矣,来生翟某希望不与姑娘为敌,可以好好的同姑娘切磋一番。” 说完翟许一脸微笑的突然抓紧长恭手中的长剑刺破的自己咽喉,了无声息的倒在了地上。 郑嫣想去阻止却亦是来不及,长恭轻轻拥过郑嫣,柔声安慰道:“嫣儿,知音难觅,可是这既是他自己的选择,你也莫要为他难过了。” 郑嫣淡淡望着躺在地上平静安和的翟许,不知为何只是仅仅今日一面之缘,郑嫣却从他的笛音中听出他的许多心声,让人不得不为他心疼和惋惜。 轻轻靠在长恭肩上,郑嫣突然觉得很累,但心里却是平静的,慢慢的她渐渐闭上了双目。 第一百二十五章 冀州决战军心震 翟许一死,北斗阵随之土崩瓦解,顿时便成一盘散沙,敌军方寸大乱。程显在阵外见此,立刻按照长恭的吩咐率领身后三万精兵围剿敌军。 而阵中长恭抱起陷入昏迷的郑嫣,跃上雷啸,转头对靖轩说道:“靖轩,这里就交给你了。” 靖轩点点头,淡淡望了长恭怀中的人儿一眼,“嫣儿是因为刚刚被笛音所带的内力震伤,伤了元气,调理一番便没事,你去吧,这里有我,你放心。” 长恭感激一笑,扬鞭一挥,雷啸便载着两人疾驰而去。 靖轩翻身上马,掉转马头,领着剩余的齐兵剿杀此时已经是抱头鼠窜的敌军。 城楼上的高归彦见此时局势竟然突然逆转,齐军破阵势如破竹,不一会城楼下自己的三万子弟兵,瞬间便全军覆没,不留一人。 高归彦抓紧城墙的石砾,眼眸微眯,尽是不可置信。而一旁的晏明更是被那阵中白衣恺卫之势所震慑,不发一言。 冀州一役,北斗七星阵,玄妙多变,兰陵王亲身涉险破阵,沁雪郡主以冰弦一曲在旁协助,最后终是破阵而出,平秦王三万亲兵尽数被灭,不余一人,而齐军只损失仅仅两千人。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古往今来,少年意气风发,破北斗阵之人,仅此一人而已。 只可惜,冰弦古琴从此毁于这一场战役之中,令世人嗟叹不已。 ——《北齐书》站在军营外的郑嫣望着不远处的山坡上立起的墓碑,不禁有些感伤。 古来征战几人回,而那些英魂注定要在此长眠,远望故乡。 昨日,那扑鼻的血腥味似是还在鼻间,那回荡在整个天空中的呐喊和哀嚎声似乎还在耳边回荡。 那是郑嫣第一次经历战场的残酷,虽然在出征的路上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还是在亲眼所见之时觉得惊心不已。 那不是戏台上的假意喊杀,而是真刀实枪,以血肉之躯搏命的地狱修罗。处处可见的残肢断臂,同伴的尸首,敌方的躯体,都毫无声息的躺在一处。 但是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力在,就必须提起手中的剑去为自己获取生机,否则一个不留神,下一刻被削掉脑袋的便是自己。 郑嫣微叹一声,正欲转身离去之时,却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嘴角浅笑,那鼻间淡淡萦绕的熟悉气息,莫名的让郑嫣心中一安。 “你不是和几位将军在商讨下一步的攻防吗?怎么出来了?”靠在长恭怀中,郑嫣轻声问道。 “已经商议好了,我不放心你,便过来看看。”指尖滑过郑嫣乌黑的发丝,长恭淡笑着回答道。 “我的伤已经没事了,你不必担心我。”郑嫣从长恭怀中抬起头来,“明日平秦王必定会集结所有兵力殊死一搏,你们要万加小心。” “你放心,好好养伤,明日就在这里等我回来。” “好。”郑嫣重新靠进长恭怀中,嘴角微笑,眼眸里除了淡淡的担忧更多的还是坚定不移的相信。 北斗阵一破,高归彦才意识到自己小看了长恭等人的实力,但是冀州城却并非那般易于攻下,这一点高归彦倒一点也不担心。 但是北斗七星阵被迫,高归彦耗费了不少兵力,又为齐军全歼,自然是元气大伤。虽然做了整顿,但是军心仍是有些涣散。 眼下齐军频繁攻城,不论如何也不能再继续挂着免战牌,否则只会导致自己军队崩溃,所以面对城楼下长恭带领的十万精兵。 高归彦下令应敌。 “没想到你们竟能破了北斗七星阵,倒真是本王轻看了你们。”高归彦望着对面马上的两人,有些赞赏的说道,但马上他话锋一转:“不过,今日倒未必能如那天一样幸运了。” 长恭低头一笑,然后揖手道:“长恭今日倒愿一试。” “好,那今日本王便同你们一战。”说完,一个手势,弓箭手瞬间一字列开,整齐的弯弓上箭,等待着高归彦的最后命令。 长恭眸光一闪,嘴角一弯,回头望向靖轩,只见靖轩亦是淡淡一笑,然后点了点头。 “攻城!”长恭一声令下,齐军便整肃而发,而长恭和靖轩亦是带领着几位将士冲锋在前。 “放箭!”高归彦眼眸一眯,高声下令道。 顿时,离弦之箭如同雨水般向齐军袭来,长恭和靖轩对视一眼,俱是一笑,几人拔剑,挡住飞掠在自己身边的羽箭。 而身后的齐军突然顿住喊杀前进的脚步,取出金盾相挡,而敌军的羽箭依旧飞射过来。 长恭和靖轩一夹马肚,加上两人座下皆是良驹,顿时便见两人如离弦般奔向敌军阵营。 高归彦望着前方那两个白衣少年的身影,眼中闪过赞赏和惊异,他拿过身旁一名弓箭手的弓弦,瞄准长恭,夹杂内力奋力拉弓射向长恭。 正一心挡住身旁羽箭的长恭还未抬眼便感觉到那股强大带着浓重内力的羽箭向自己袭来,飞身而起,手中剑流转,化作锋芒直挡那羽箭之势。 一声闷响,羽箭瞬间断成两截。长恭重新回到雷啸马背,继续向前驰去。 那万千羽箭如何能阻止那两人的脚步,不一会,长恭和靖轩便赶至敌军阵营,挥剑利落的砍杀前排不断弯弓的弓箭手,顿时箭势减弱不少。 身后赶至的几人也纷纷提剑奋力搏斗,而齐军见箭势已减,纷纷扔掉手中金盾,众志成城的向敌军砍杀而来。 顿时又一场残酷的厮杀便又开始,无休无止。 眼见齐军军心大振,而自己的子弟兵却节节败退,高归彦不禁有些发愣,提剑的手也有些微微的颤抖。 一旁的晏明好不容易冲破重围赶到高归彦身旁,“王爷,敌我悬殊,冀州城怕是守不住了,王爷还是先走吧,剩下的由属下来处理吧。” 闻言,高归彦浑身一震,挥剑砍杀一名冲至自己身边的齐兵,怒声斥道:“荒谬!本王岂是贪生怕死之辈,就是死,本王也要死在这沙场之上。” 说完,又飞身上前砍杀不断包围上来的齐军,晏明无奈的摇摇头,但依旧锲而不舍的劝道:“王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王爷还有雄图霸业在身,还望王爷以大局为重,先行离开。” 这时几名心腹也赶至高归彦身边,跪下请求道。 高归彦犹豫的看了看部下几眼,然后回身望了望周围的不断积累的尸首和两军不断砍杀的场景,突然闭上了双眼,但很快便睁开,似是下定什么决心般,有些沧桑说道:“你们的忠心本王记住了,本王不会让你们白白牺牲的。” 晏明几人见高归彦答应先行撤退,心下一松,毕竟这是他们跟了一辈子的主子,而他们也早已对他死心塌地,在他们几人看来没有比主子的安危更加重要的。 高归彦在乱兵之中匆匆上马,最后望了望几名部下最后一眼,便翻身上马,在众人的掩护下冲出了重围 第一百二十六章 凯旋归来得天绝 冀州城外,高归彦同几位护卫驾马疾驰,突然一声马嘶,高归彦座下千里驹似是受到什么惊吓般,突然停住。 高归彦抬头,便见一个白衣劲装的女子,立于马上静静的望着这边,青丝束起,手中一把长剑,面容清秀,正是那日抚琴破阵的女子。 “想不到平秦王一世英名,今日战败却只想着丢下部下逃跑。”郑嫣冷冷说道。 “大胆,竟敢对我家王爷无礼!”高归彦身旁一名护卫怒声说道,提剑就要袭向郑嫣,却被高归彦抬手止住。 “竟是你,”高归彦倒没理会郑嫣的挖苦,“那日抚琴破阵之人,你竟能胜了翟许,倒让本王开了眼界。” 郑嫣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不知姑娘找本王有何事?”高归彦开门见山问道。 “哦?王爷怎知我不是来擒拿王爷你的呢?”郑嫣微微一愣旋即说道。 高归彦视线不移,只是淡淡解释道:“姑娘只身一人,没有带任何人马。即便姑娘自负能够胜得了我和我的这些手下,若是擒拿,也该稳妥。所以本王便猜测姑娘定是有事相询。” “王爷果然睿智,明人不说暗话,郑嫣今日却有几个疑问要请教王爷。” “姑娘不妨直言。” 郑嫣淡淡一笑,“好,王爷果然爽直。”说完郑嫣敛住笑容,面色变得有些严肃,而视线也紧紧盯住高归彦,不放过一丝情绪的变化。 “不知王爷可曾听说过秋水仪这个名字?” 果然,郑嫣话一出口,高归彦面色便变了变,但是很快却又恢复常态。 他没有正面回答郑嫣,只是反问道:“姑娘打听此人所为何事?” 郑嫣自然发现高归彦脸上的些许不自然,但她亦是不露声色的说道:“我们本为师徒,只是十年前因故分离,再也没有见过。但是我却一直在打听的消息,前不久听闻王爷认识我这位师傅,便一心想要前往冀州来找王爷相询,倒没想到竟是这般同王爷兵戎相见了。” “人生本就变化无常,前一秒也许是朋友,下一刻便又是敌人,这倒无需感概。只是姑娘所问之人,若是还在寻找,本王便劝你,莫要再寻了。只此一句,其余的恕本王难以相告。” “难道我师师父她已经魂归西方了?”虽然知道高归彦不会再透露半句,但是郑嫣还是试探的一问,果然,在高归彦脸上她捕获了瞬间的失神,而这片刻的失神也更加让郑嫣肯定了秋水仪已死的事实。 这时耳边突然响起杂乱的马蹄声,高归彦身旁的护卫忙劝道:“王爷,敌军将至,我们还需赶紧赶路。” 高归彦点点头,然后又将视线转向郑嫣,“姑娘,请恕本王不能相告所有,但是本王只奉劝姑娘,莫要再去深究许多,否则最后吃苦的还是自己。” “王爷的劝告,郑嫣记住了。追兵将至,王爷还是先走吧。只不过郑嫣这次放王爷离开,前路如何郑嫣就保证不了。” “生死有命,本王自然明白。” 说完便一挥马鞭,带领几名部下向前奔去。 郑嫣一愣神,回神之后也没有立刻追上去,脑中不断回顾着高归彦刚刚的话。 “嫣儿,你没事吧?”见郑嫣一个人立在马上发呆,追击高归彦到此的靖轩驱马上前问道。 郑嫣恢复常态,摇了摇头,“我没事。” 靖轩有些疑惑的望了望郑嫣,然后又将视线投向高归彦逃走的方向,似是有话相问但却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长恭呢?”郑嫣自知理亏,只好转移话题问道。 “平秦王之军已经尽数被灭,长恭已经率军在前方去狙击平秦王,这一仗,我们完胜。” 郑嫣微微叹了口气,看来平秦王在劫难逃。即使有自己放他生路在前,但是终还是有长恭在前方等着他。 果然,临近傍晚的时候,长恭领军而回,带回来的除了手下五百精骑还有高归彦的尸首。 这几日见惯了生死和沙场残酷的郑嫣早已没有了当初的不适,在这里,除了生便是死,只有不断提剑杀人,才会获取胜利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和家园。 这,便是沙场,是真正的血肉相溅的地狱修罗。 三日后,大军整顿完毕,班师回朝。 一进邺城城内,周围皆是夹道欢迎的百姓,他们口中呼喊的都是兰陵王。 而马上那白袍恺卫的男子一脸淡笑的回应着百姓们的崇敬,郑嫣驾马在长恭身后望着他,眼中似是只剩这一袭白衣的男子,周围的所有声音全部化为虚无,天地间只余他。 高演依旧立在高高的台阶上,望着所有的精兵恺卫整装有素的跪倒在自己的脚下,高呼着万岁。他望着那跪在最前方的三人,眼底尽是赞赏和惊叹。 没有想到,竟是这三个年轻人出乎意料的成功制敌归来。 晚间宫中设宴,郑嫣本不想前去的,冀州征战再加上回朝路途的劳累,她早已是疲惫不堪,但是毕竟她是主将,不好推脱,只好入宫。 席间,酒到酣畅,高演突然说道:“听闻此次冀州之战,沁雪郡主以冰弦一曲破翟许的玉笛,最后冰弦弦断,但却亦破北斗七星阵,虽然可惜了一把绝世好琴,但却亦是适得其所。” 说完便招手唤来身旁内侍,吩咐道:“来人,去将天绝琴取来。” “郑嫣听封!”高演将视线转向郑嫣说道,郑嫣忙从席间走至场中跪下,只听高演的声音继续说道。 “沁雪郡主在冀州一役中功不可没,有巾帼不让须眉之势,今朕便破格册封为玉弦将军,并赐天绝琴,从此可自由出入宫闱。” 郑嫣微微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谢恩道:“臣女谢皇上隆恩。” 说完便伸手接过内侍双手奉上的天绝琴,古玉所制,触手生温,七弦如蚕丝般细薄,琴头雕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青鸾,栩栩如生,果然为绝世名琴。 郑嫣回到座上,抬眼望了望自己父亲,见那眼底有自豪亦有一些无奈和担忧,郑嫣悄悄握住父亲的手,对他展颜一笑,示意让他放心。 郑元清见女儿如此懂事,安慰的笑着拍了拍郑嫣的手。 美人如玉,自是英姿飒爽,女儿红妆,拔剑亦是可当须眉。 第一百二十七章 繁星似锦杀机藏 又是夏日而至,风荷正美。夏夜繁星似锦,在天空中闪着它们美丽的双眼,上弦弯月如同弯钩般挂在天空,窗外蝉鸣,为这寂静的夜色增添了不少生机。 晋阳宫中,高演还在批阅奏章。不得不说,高演确实是一个比之前的高洋更加勤勉的帝王,勤于政事,每日都要操劳道深夜。 但是今日的高演似是遇到什么烦心的事情,批阅奏折时眉头都是紧皱的,似是有些心绪不宁犹豫不决。 半响他突然停住手中的狼毫金笔,拿起放在手边的一纸奏章,重新打开,抚额微叹,复又拿起笔,在那奏章之上批上了一个准字。 而那纸奏折上面只有一个杀字。 济南王府,高殷站在窗边欣赏着夏夜之景,手中一杯清酒,眉间尽是悠闲之态。 卸下那王座赋予的沉重责任,这闲散亲王的生活却也不错,虽然行动受限,虽然时时有人监视,但是其余的却也怡然自得。 世人皆道自己软弱无能,可是那高座对于自己究竟意味着什么也只有自己清楚,所为冷暖自知便是如此。 人们只是看到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却看不见那龙椅背后的悲哀。 突然,府邸之门被狠狠敲了几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更加突兀,高殷手中的瓷杯也应声而落,碎片散落一地。 这时一名家仆慌张的前来禀告道:“王爷王爷,长广王和河南王带兵包围了王府,眼看就要闯进来了。” 高殷闻言倒不慌乱,只是淡淡吩咐那家仆道:“好了,本王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那家仆有些犹豫,也疑惑高殷竟能表现的那般淡定自若,但终是退了下去。 不一会,王府之门便被大力打开,在寂静的夜里发出一声闷响。 高殷低头望了望那散落的瓷器碎片,心中感概,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从容转身面对着此时已走进屋内的高湛,高殷微微施礼:“侄儿拜见九叔。” 高湛简单应了声,闻见屋内淡淡的酒香,望向高殷,“济南王好雅兴,这么晚了,不仅有这美景为伴还有美酒相陪。” “高殷如今不过是闲人一个,九叔就莫要取笑侄儿了。”说完抬头望着高湛,“不知这么晚了,九叔来此如此阵势所为何事?” “奉皇上旨意,给济南王送酒。”高湛一字一句冷声说了出来,身旁内侍便端出一杯装满酒的酒杯。 高殷倒退了几步,虽然这一天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不甘心问道:“为何?我如今已是如此苟活,过着济南王的闲散生活,从未有过异心,而且皇上当日也曾答应太皇太后保我性命,为何今日一定要如此咄咄逼人,非要置我于死地呢?” “皇上近日梦魇时常发作,钦天监一算,说是这邺城之内有与皇上天子之气相撞的帝王气,而济南王府便是这帝王之气所在。所以,为保社稷安定,你,不得不死。”高湛的话似是魔鬼一般,在这蝉鸣都突然停止的夜晚缓缓响起。 高殷闻言,突然仰天而笑,“哈哈,又是钦天监,皇上欲除我,何必找这些没个来由的理由,真是可笑。我高殷不惧一死,但是这般莫须有的罪名,要我如何甘心赴死。” “来人,将济南王拿下!”高湛倒不理会此时变得有些疯癫的高殷,冷冷的吩咐身后的侍卫道。 “是!” 不一会,两名侍卫便拿下了狂笑不已的高殷。 高湛冷冷的看了一眼高殷,然后挥手道:“灌酒!” 一名侍卫领命上前端起酒杯便往高殷嘴里灌下毒酒,而高殷却一直不停的挣扎,嘴里一直喊着:“我不服,我不服。” 一旁的孝瑜见不停痛苦挣扎的高殷,面露不忍,一直没意思说话的话不禁动了恻隐之心,“九叔,济南王并无大错,不如我们再去向皇上求情,且留他一条性命吧。” 谁知高湛只是冷声斥道:“糊涂,放虎归山无疑是置自己于死地,不管他有没有异心,他都必须死,才能免除后患。” 孝瑜没有再说什么,但是望着高湛的侧脸,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和自己一同长大的九叔如今是那样的陌生,那样的让自己心中发寒。 但是不管如何,高湛的话还是在理,就算今日高殷不死,日后也难逃一死。 抬眼看向此时已被灌下不少毒酒的高殷,他渐渐不再挣扎,最后终于瘫软倒地。 孝瑜闭了闭眼,心中虽有些难过,但是心中的某些追随的坚定却从不会动摇。 皇建二年,帝梦魇常生,后查明因与废帝济南王高殷天子之气相冲,帝大惊,赐毒酒。济南王,薨,时年十七岁。 ——《北齐书》夏天很快过去,转眼便是秋天。对于高殷之死,长恭几人皆是心知肚明,但是皇家纷争,远非这样简单,不是谁都能去涉足的。 尔虞我诈,今日或许还能坦诚相待,明日却可能会被刀剑砍杀,这里不是战场,却比战场更加残酷。 将军府,桂花飘香,树下,郑嫣和斛律兰儿站在一起。 “我倒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发呆呢,原来是睹物思人呢。”郑嫣拿过兰儿手中的物什打趣道。 那是一个白玉兰花坠,同兰儿极其相配,是太子高百年送予斛律兰儿的定情之物。 起初,郑嫣还担心这一场政治婚姻会伤害兰儿,会让她失去追求爱情的机会,谁知兰儿和太子在那次宫宴上竟一见钟情,从此两情相悦,只等兰儿及笈后成就百年姻缘。 这倒是让郑嫣始料未及也是十分欣慰的。 “姐姐打趣我了,兰儿哪有睹物思人,只不过是无意将这坠子拿出,便被姐姐看见了。”兰儿低头脸色泛红的说道。 郑嫣一笑,将坠子重新交到兰儿手中,“好好好,只是无意拿出,可是这坠子里的情意可是抹煞不了的呢。” “姐姐。”兰儿本就性子文静娇羞,此时又听郑嫣打趣,不禁脸色更红。 “好了,不提了,不提了。今日说好是来陪你赏花的,走吧。”郑嫣开心的笑了,然后移步向前。 兰儿亦是一笑,慢慢的跟上了郑嫣的脚步。 桂花林中,一蓝一白的身影渐渐在香气扑鼻的桂花从中消失了踪影,而林中也不时传来郑嫣爽朗的笑声。 第一百二十八章 晋阳宫中鬼怪生 月扬楼中,难得的,长恭、靖轩、孝瑜、郑嫣都在。 “哈哈,”听完孝瑜说完孝琬的情况,郑嫣不禁大笑起来,而一旁的几人似是被郑嫣的笑声感染,也都微微一笑。 “孝瑜哥哥,你说孝琬现在被他那位王妃管的死死的?”郑嫣捧腹说道。 孝瑜摊开他那从未离过身的象牙骨扇,笑着点了点头,“可不是,现在的孝琬可与往日不同了许多。” “我就说嘛,他今日怎么没随你一起来月扬楼,原来是家里现在多了个管家婆。” 孝琬前不久娶了兵部尚书崔一鸣之女崔莹为正室王妃,本来也没什么,却不想这崔莹从小习武,和普通闺阁女子十分不同,虽然还算知书达理但摊上孝琬那个性子却最终还是不得不大打出手。 本来大家还十分担心,尤其是高夫人,说了孝琬几次但都无果。 可是没想到两**打一架,却突然惺惺相惜起来,由原本的因父母之命互相看不顺眼而变得情有独钟,总算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前不久,崔莹已经梦熊有兆,身怀甲子,于是孝琬便整日不见踪影的陪伴在崔莹身边悉心照顾,两人可谓是伉俪情深。 郑嫣坐回位子上,笑着说道:“我只道这朋友之间可以不打不相识,没想到到孝琬哥哥那里却能成就一段姻缘,这次倒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了。” “可不是,如今的孝琬,可谓是羡煞旁人了。”孝瑜不禁感概道。 谁知郑嫣努努嘴,“孝瑜哥哥,此话就不能由你来说了。你可是邺城风度翩翩的河南王,家中姬妾成群,哪个女子不为你心动,这一点你可不必羡慕孝琬。” 孝瑜拿起酒杯饮尽一杯,“非也非也。” 说完便放下酒杯走到窗前,郑嫣还欲再说,长恭却打断她的话,“好了,今日咱们可是来喝酒的,出兵在外,许久没有这般畅饮了。” 郑嫣见长恭对自己微微的摇了摇头,顿时也明白了不少,于是她重新笑着将孝瑜从窗边拉回说道:“今日可是孝瑜哥哥你做东,你可别想逃了。” 孝瑜无奈的笑了笑,刚刚闪现的一丝阴霾也随之消散。 四人对桌而坐,月扬楼中上好的女儿红飘香,而四人的欢笑亦是不断。 “九弟,那和士开并非善类,你须离他远点,这样的人还是少亲近的好。”听闻高湛近日和那和士开整日黏在一起,又是几日没有来上朝,高演不禁严肃的劝告道。 和士开的为人,高演不是不知,所以在即位之初,他便随便找了个缘由将其调往外地,可是高湛却也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法子又将他调回了身边,这一点,让高演不满了许久。 “皇兄教导的是,臣弟自有分寸。”高湛恭声回道,心里却不以为意。 高演深知高湛对于和士开的知音之情,自己的话,他从来只是听听而已,“朕的话,你要听进去了才好。” 高湛点点头,一脸谦恭,“皇兄的话,臣弟都记在心里。和士开的为人,臣弟心里清楚,不过是对他有着惺惺相惜罢了,皇兄无需为我操心。” “你知道就好,夜深了,你也回府去吧,朕也累了。” “臣弟告退。”走至门外的高湛突然回头,嘴角一抹诡异带着些许狠戾的笑容浮现,他深深的看了眼转身走向内室的高演,然后身影便消失在深沉的暗夜之中。 寂静的晋阳殿中,高演挣扎在梦魇之中。 梦中,高洋怒目而视,不断质问着济南王为何而死,而他身旁站立的皆是披头散发圆目而睁的杨愔等人,几人步步紧逼着高演。 “皇兄,臣弟不是故意的,臣弟不是故意要杀济南王的。” “不要,不要!” “皇兄,臣弟错了!” 辗转间,高演突然一声惊叫,从那暗沉的梦魇中猛然醒来,额间尽是豆大的汗珠,心脏处亦是狂跳不已。 自那日赐死高殷之后,高演便一直梦到高洋在梦中质问自己为何要杀高殷,并向自己索命,还有一些旧臣,俱是鲜血淋淋的站在自己面前,想要谋取自己性命。 那梦境那样真实,叫高演不得不心惊,而每夜沉睡之际,这梦魇便会缠绕住自己,像是无形的手扼住自己的咽喉,一寸寸窒息而死。 高演抚住胸口,抬眼看了看天,还未大亮,虽然离早朝的时间还有一会,但是高演却已不想再睡,他甚至开始有点畏惧黑夜的到来。 早朝之后,高演突然提议前去邺城郊外行围,众臣只好遵旨。 郊外行围,众人自然是使出浑身解数来邀功请赏,而高演因连日来的梦魇缠绕,今日似是得到解脱般,驾马疾驰追击猎物。 云夕公主一月前前随太后娄昭君前往佛寺请愿,郑嫣回朝之后也没见到她,今日倒有些为她惋惜,否则今日确实可以和她好好比试一场。 正想着的时候,突然不远处响起一声惊叫,正是高演所在方向,郑嫣一惊,掉转马头向那边奔去。 待走近之时,郑嫣才发现群臣已经赶至那边,而内侍的声音也变得尖锐不堪:“皇上落马了,快传御医!” 跃下马背,郑嫣走近人群,发现高演已经陷入昏迷,而靖轩正在为他把脉。 “怎么回事?长恭。”郑嫣走到长恭身边,轻声问道。 “我也不清楚,听到声音便赶来这边了。” 郑嫣没有继续说话,因为身后已经有人在小声议论。 “皇上座下千里驹一向温顺,今日怎么会突然发狂将皇上摔下马背,一定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 “那也未必,皇上自从下旨赐死济南王以后,便经常神志恍惚,或许刚刚一晃神没有注意才摔下马背。” “这种事,谁也说不准,只希望皇上能够平安无事。” 几人闻言忙点点头,不管怎么样,高演这个皇帝还是很受众臣爱戴的,虽然皇位来的并不干净,但是不得不说他却是一位明君,比高殷更适合那个位子。 郑嫣抬头环顾了四周,无意却瞥见高湛嘴角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难道是他? 郑嫣不敢再多想下去,因为一直以来对于高湛,郑嫣都不愿将他与这俗世纠缠在一起,仿佛那样白衣飘飘之人,只能生活在九重宫阙之上,不应与这世间阴谋结合在一起。 可是,这往往不过是人心中无法兑现的夙愿,既然生在这禽兽之家,又何来能够置身事外,做到真正的纯净如初。 第一百二十九章 无端歹念横祸生 晋阳殿中,御医来来回回,不断的为高演诊治,皇后在一旁不断抽泣着,而太子高百年则在一旁不断安慰自己的母亲,又不时担忧着望着床上脸色苍白的高演。 群臣亦是像热锅上的蚂蚁般,在殿外焦急的等候着。 也不知是因为刚刚在围场上的那一眼,郑嫣格外的关注长广王高湛的表现,不时的将视线转向他。 只见他依旧是平日的一身白衣,此时眉头紧皱,来回踱步,似是不安焦急,却又让人感觉带了些别的情绪。 长恭见郑嫣心不在焉的,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怎么总是心绪不宁的,是刚刚吓到了吗?” 郑嫣收回视线,淡笑着摇摇头,“没什么,你说皇上的伤怎么样了?” 长恭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知道,刚刚靖轩不是说性命无忧,但是肋骨却断了几处,也不知是否伤到心肺,所以还需看御医怎么说。” 这时,晋阳殿的门终于打开了,郑嫣也来不及说什么,便随众人迎了上去。 “皇上如何了?”斛律光上前问道。 御医叹息着摇了摇头,众人心中不禁一冷。 “皇上尚在昏迷之中,虽然性命暂时无忧,但是断裂的肋骨却伤到了肺腑,只怕”御医的话没有说下去,但是众人闻言亦是心知肚明,无需多言。 正当众人还处在震惊中时,高湛突然站出来说道:“皇上病重,需要静养,众位大人还是先回吧。” 虽然还有几人想要继续询问皇上的病情,但碍于高湛的逐客令,面色都有些不佳,但是却也都纷纷转身离宫。 郑嫣同自己父亲一同回府,在路上,郑嫣忍不住问道:“爹,你对皇上这次负伤有何见解?” 闭目养神的郑元清淡淡的睁开双眼望了眼女儿,然后轻轻拍了拍郑嫣的肩膀,“嫣儿,皇家之事,不是我们能够妄言的。” 郑嫣皱眉,没有继续问下去,但有些事情心中也隐隐明白了不少。 一路无言回府,望月阁中,南宫正在等着郑嫣。 见郑嫣脸色有些苍白,南宫不禁担忧问道:“小姐,发生何事了?” “皇上行围,从马上摔了下来,胸前肋骨断裂,凶多吉少。” 折腾了一整天郑嫣,已是十分疲惫,回屋后便添上一杯茶水坐了下来。 “对了,你怎么回来了?”想起南宫应该和偃月在调查秋水仪之事,不禁有些疑惑。 “回小姐,我们为小姐找回了一个答案。” 闻言郑嫣本来漫不经心的眼神突然集中起来,望住南宫,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秋夫人,却是已死。”南宫一字一句回答道。 郑嫣心中一突,虽然那日平秦王的话已经可以肯定这个事实,但是郑嫣却还是想要自己去查明真相,如今得知秋水仪已死,心中还是难过万千。 可是郑嫣却来不及难过,南宫又继续说道:“而且,根据我和偃月的调查,倒发现了一些暗焰的蛛丝马迹。” “哦?继续说下去。”郑嫣皱眉说道。 “是,当年暗焰对偃月采取最后致命一击之时,其实他们亦是伤亡惨重,最后被一股不明势力所收纳。” “不明势力?”郑嫣不禁抬眼问道。 南宫点点头,“嗯,偃月暂时还无法得知这股不明势力是什么,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前朝朝中之人。” “前朝中人?若是他们收纳暗焰,而先帝刚好收纳偃月,那岂不是先帝的死对头?” 南宫赞同的点头说道:“小姐分析的不错,我和偃月也是这般猜想的,所以也正朝着这个方向继续调查,看来不日,一切便都会水落石出。” 多年一直纠结的真相终于快要浮出水面,郑嫣不禁有些不明的不安,但还是叮嘱南宫道:“嗯,你们也要万事小心。” “南宫明白,小姐今日也累了,早点歇下吧,我先告退了。” 南宫走后,郑嫣便觉疲惫全无,对于那个自己一直追寻的真相,如今是越来越近了,可是却有一种莫名的不安也在渐渐袭来。 几日后,太后得知消息匆匆赶回邺城,走进晋阳殿便听到了阵阵抽泣之声,心中一慌,在云夕的搀扶下匆忙走进内室。 只见高演此时已是病情加重,面色更加苍白,眉头紧皱,似是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众人见太后归来,纷纷下跪请安,但是太后却不理这些,只是匆忙的走到高演床前,轻声呼唤道:“皇儿,皇儿,你睁开眼睛,母亲在这,母亲回来了。” 高演似是听到了太后的呼唤,几日都在昏迷中的他竟然虚弱的睁开眼睛,对着自己母亲微微一笑,见太后已经垂泪,一向孝顺的高演不禁想伸手为母亲拭去眼泪,但是终因浑身无力而放弃。 他只好抱歉的一笑:“儿子让母亲担心了,母亲莫要为儿子落泪,儿子没事。” “都这样了,还说没事。”太后不禁微嗔道:“往日这个时令你也不爱去打猎,怎么这次竟非要去行围啊。” 闻言,想起自己行围不过是因那梦魇相缠,自己不过是想逃避罢了,又念及那被自己赐死的高殷和自己对母亲信誓旦旦的承诺,不禁愧疚袭上心头。 见高演眼中突然浮现的深深自责和悔意,太后也察觉到了不对,突然想起这几日在路途中所闻关于济南王已死的传言,不禁神色一敛,冷声问道:“皇儿,济南王何在?你如今病重,怎么也不见他来看望你。” 高演闻言,面色一僵,眼中的愧疚悔恨更深,但却不知道如何回答。 太后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差,但是她似是不死心般又继续问了高演两遍。 但是高演依旧默不作声,顿时太后便明白了一切,那传闻竟是真的。 她几步离开高演床前,对高殷这个孙儿的愧疚不禁涌上心头,没想到自己最终还是让他失了皇位又丢了性命。 太后不禁厉声斥道:“你竟然最后还是没有放过济南王,你曾经在哀家面前发下的誓言难道忘记了吗?若是日后伤害济南王便死于非命,现在看来,你是报应来了。罢了罢了,你这等逆子,哀家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你还是自生自灭的好。” 说完,太后便愤然拂袖而去。 高演眼中噙着泪水,虚弱的喊着:“母后、母后。”但却始终唤不回太后决然离去的身影。 高演眼中悔意更浓,一口鲜血也随之吐了出来,将那锦缎金丝龙袍染得鲜红。 第一百三十章 梅下煮酒知音心 自那日太后走后,高演的病便一日比一日差,如今已是药石无医。 晋阳殿中,余晖从窗外打进殿内,高演眼色有些迷离的看了一眼那惨淡的日光,然后将视线转向坐在自己床前的高湛。 “九弟。” “臣弟在。”高湛忙上前扶住高演伸过来的手。 “朕只怕时日无多了。” “皇上洪福齐天,不会有事的。” 高演摇了摇头,“你莫要安慰朕,朕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人俱有一死,朕也不畏惧。只是这江山社稷,倒是让朕放心不下。不过,朕已经拟下诏书,传位于你,望你好好治理我大齐。” 高湛闻言,眼中一喜,但还是扑通跪倒在地,“请皇上收回成命,太子贤德,一定能当得起重任。” “你莫要推却了,朕旨意便是如此,不会更改。”高演虚弱的抬手示意高湛起来,然后望着床顶有些虚渺的说道:“朕将这皇位传给你的意思,想必你应该明白。” 高演突然又将视线转向高湛,“百年无罪,莫效仿前人!” 高湛望着此时对着自己一脸恳求的兄长,坚定的回道:“皇兄放心,臣弟在一日,便会保太子一日,决不会让前事再度发生。” 高演满意的闭上了眼睛,“有你这句话,朕也就能走的放心了。” 皇建二年十一月,孝昭帝高演薨逝,时年二十七岁。遗诏入继大统,传位于其弟高湛。 同年十二月,高湛即位,改元太宁,其正妃胡氏为皇后,嫡子高纬为太子,母娄氏为太后。高演子高百年为乐陵郡王。 ——《北齐书》又是冰天雪地,梅花开满枝头,似是不畏惧这蚀骨的寒冷。 郑嫣无奈的看着梅下不断饮酒的云夕,想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先帝已去,公主节哀,就不要再折煞自己了。”最后郑嫣还是看不下去了,抢过云夕手中的酒壶。 “父皇都去了,我还是什么公主啊,就像太子已不是太子一样,我们如今不过是阶下囚罢了。”云夕有些酒醉,眼神有些迷离,嘴角带着一丝惨淡的笑容。 郑嫣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听见,慌忙打断她的话,“公主言重了,不管如今皇上是谁,公主的身份还是不会变的。而且皇上一定会善待王爷和公主的。” “嫣儿,怎么现在连你都不敢说真话了。先帝之子高殷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我们如今也不过是案上鱼肉。”云夕拿过郑嫣刚刚抢过的酒壶,继续仰头喝着酒。 郑嫣无奈的叹息一声,然后拿起雪地里的另外一壶酒,拔开酒盖,“也罢,不提这些事情了,今日说好是来陪你梅下煮酒的,那便痛快喝酒。”说完与云夕手中酒壶一碰,然后仰头喝下那上好的女儿红。 “爽快,这才是我认识的郑嫣,今日不醉不归!”两人的酒壶在空中碰撞,发出清脆一声。 红颜梅下煮酒畅饮,那两道清丽身影在那梅花盛开的季节互诉愁肠,寂静的天空悄然下起的大雪,将一切定格,只是谁也不知道这般把酒畅饮,红梅白雪下的知音心事,此生也就仅此一次了。 长恭和靖轩赶至这边的时候,郑嫣和云夕早已醉了,但是两人还依旧大笑着喝着酒,而雪地上已经多出了许多空酒壶。 看到这一幕的长恭、靖轩两人不禁有些面面相觑,但是此时又在宫中,不能声势,只好分别夺过两人手中的酒壶,准备将两人送回去。 谁知云夕醉的稀里糊涂,她甩开靖轩上前相扶的手,“不用你扶,我没醉。” 靖轩没有理会,只是上前扶住身体摇摇欲坠的云夕,“公主醉了。臣送公主回宫。” 云夕抬眼看了看靖轩,猛然脱离靖轩的桎梏,突然哽咽道:“我不用你管,你不是讨厌我吗?你不是因为那次我差点伤了嫣儿对我避而远之吗?今日怎么可怜我起来了,我不需要你的施舍,我自己能走!” 闻言靖轩有些不知所措,一时间也不知道是上前相扶的好,还是任由云夕自己摇摇晃晃的走下去的好。 起初,靖轩对云夕是有敌意的,但是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再加上郑嫣和她相见恨晚般的相知相交,那种起初的敌意也全数不见了。 没想到云夕还是耿耿于怀。 长恭扶起雪地里的郑嫣,将披风解下为她避寒,微醉的郑嫣听到云夕的话,心中不禁为她心疼。 这么久来,两人也算知音,对方的心思都瞒不过彼此。云夕的心意,郑嫣也明白。 或许只是那匆匆一瞥,这个才情横溢却又有些骄傲的女子便沦陷在那淡泊男子身上,虽然知道这可能只是一场一厢情愿的倾心相许,但是她还是选择去爱上,那样的义无反顾。 郑嫣想上前拉住云夕,却被长恭按住,她疑惑的抬头看向长恭,只见他对她微微的摇了摇头。 郑嫣只好重新将视线转向走在梅花林中云夕的背影,那样的形单影只,白雪在她身后簌簌而下,渐渐淹没了她一深一浅的脚印。 站在大雪下的靖轩似是有些感悟吧,若有所思的望着云夕离去的身影,但始终没有上前拉住她。 命运的轮盘,可笑的阴差阳错。既然自己无法对她许下什么誓言,那便只好任由这错误终结在它还未发展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有些事,终究勉强不来。她的心意,自己不是不明白。而是明白却不能给与任何回应,因为早在多年前便有一个白衣女子住进心里,从此再也无人可替代,即使她的身边已经有了另一个白衣身影的守护。 误将芳心付,却终究只是错。 回去的路上,靖轩似是多少也受到云夕情绪的影响,只匆匆说将军府中还有事情处理便回去了。 马车上,长恭和郑嫣对坐,两人都为靖轩有些担忧。 “长恭,靖轩哥哥和云夕真的不可能吗?”此时酒已醒的郑嫣不禁问道。 长恭摇了摇头,“许多事情,并非你我能够强求的。” 郑嫣微叹一声,对于靖轩对自己这一路来的守护,她并非毫不知情,但是感情之事勉强不来,心中对他纵使有千般愧疚,但是却无法去回馈这段单方面的感情。 云夕对靖轩用情之深,她比谁都明白,也希望两人能够成就一段姻缘,但是就像长恭所说,有些事情,终究勉强不来。 第一百三十一章 木兰香残君王乱 许多事情无法点破,也不能去点破。于是日子便这样相安无事的过下去,转眼高湛登基为帝已经两年了。 御花园中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只见高湛和和士开对着石桌而坐,桌上的玉石棋子摆满整个棋盘。 “士开,你又相让于朕了。”高湛放下最后一颗棋子,笑着说道。 只见对面那清秀面容的男子淡笑着揖手道:“皇上过奖了,是皇上的棋艺高于臣,臣自然会输。” 高湛闻言更是一笑,“你倒和朕谦虚起来,谁不知道你握槊之技高超,许是朕侥幸赢了这一盘。” 和士开应声随着高湛一笑,抬眼间却见高湛的视线转向自己身后。和士开不禁疑惑的回头顺着高湛的视线望去。 万花丛中,那女子一身白衣,素雅恬静,但是眉间的英气和灵气却又让那勃勃生机的百花黯然失色。回头再看了一眼高湛眼中闪过的惊艳和一闪即逝的苦闷。 和士开低下头,神色复杂。 郑嫣走进御花园,也发现前方不远处的高湛,见躲不过也只好上前请安。 “臣女参见皇上。” 高湛挥挥手,示意郑嫣起身。 “不必多礼,起来吧。” “许久没见你了,今日怎么进宫了。”高湛似是漫不经心的问道。 “回皇上,昭信皇后近日身体染恙,臣女便进宫来看看她。” 郑嫣一五一十的相告,本来她对于高湛就有一种莫名的抗拒感,再加上多次见到他那抹不同寻常的笑容后,她对于高湛更是退避三舍,就连宫中也不常来。 今日是昭信皇后身边侍女前来请自己,得知一向尊敬的长辈染病,郑嫣虽然不愿但还是进宫来了,没想到在回去的路上还是碰到了高湛。 “原来是皇嫂病了,如今可好些了?”高湛不经意的摆着手下的棋子问道。 “回皇上,服过药后已无大恙。” “那就好。” “皇上没有别的吩咐,那臣女便出宫去了。”郑嫣实在不想在这里多呆一刻,在高湛面前,她总是能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好在高湛十分爽快的点点头,“嗯,你去吧。” “臣女告退。”郑嫣离开前瞥了一眼坐在高湛对面的和士开,见他正以一种探究的眼神打量着自己,心中的厌恶不禁更深。 对于和士开,她早有耳闻,而且这也不是她第一次见到他。 对于此人,运用长恭的话来说便是,小人奸佞,最好是避而远之。 虽然此人面目清秀和善,郑嫣起初还并不以为意,后来经历黄门侍郎一案,她才始知此人的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朝中不断有人弹劾他,但是他却总能稳坐高位,并在这两年间连升几级,圣宠不衰。 也许,这便是他的手段,在高湛面前谦卑忠心,背后却是毒如蛇蝎,每日奸计害人,排除异己。 郑嫣想着,不禁加快脚步离开这令人压抑的地方。 不一会待那女子走远,和士开似是无心的说道:“沁雪郡主真是十分善心啊,竟还不时的来看望昭信皇后。” 高湛没有说话,但是心中却油然而生一股莫名的嫉妒。 和士开见此,顿时也明白了几分特殊的意味,嘴角也不禁挂起一抹算计的笑容。 昭信殿中,曾经高高在上的李皇后一身布衣站在佛像面前。自从得知儿子高殷去后,她便每日诵经念佛,以此来消除这俗世间的罪孽。 此生已别无所求,只望能够这样平静的了却余生。 但很显然,老天不会成全她这个微小的心愿。 突然,昭信殿门被使劲打开,李皇后一惊,正嘀咕着莺儿那丫头去哪里了,却不想回头便看见如今龙袍加身,一身酒气的高湛闯了进来。 李皇后慌忙跪倒在地:“臣妾参见皇上。” “皇嫂请起,”高湛扶起李皇后,“今日听闻皇嫂身体抱恙,不知现下如何了?” 高湛深夜来访,李皇后自然诚惶诚恐,低着头谦恭的回道:“回皇上,让皇上记挂了,臣妾已无大碍。” “哦?已无大碍?那可否侍寝?”高湛突然一改刚刚关心的模样,面色因醉酒而变得红润迷离。 那空气中淡淡的木兰香味让人神魂颠倒,那是那女子身上特有的味道,虽然她已经不在这里,但是她的气味却留在了这昭信殿中。 借着酒精的麻痹,高湛闻着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香气,醉眼迷离的看着面前已经受惊的李皇后,一步一步逼近。 李皇后没想到高湛会突出此言,看着高湛眼里陡升的**,她不禁一步一步向后退去。但是很快她便发现无路可退,被逼至墙角的李皇后只好哭着求道:“皇上,不要,不要。你我本为叔嫂,怎么可以如此**。” 此时已经欲火中烧醉的一塌糊涂的高湛可不理李皇后带着哭腔的求饶,“朕如今是皇上,有谁敢道半句是非!”说完便一把抓过李皇后往内室的寝殿中拉去。 李皇后自然是不从,待高湛一个晃神,奋力甩开高湛拽住自己的手,拿起桌上的一把剪刀直抵自己咽喉,威胁道:“皇上醉了,若是一意要逼迫臣妾,臣妾便立刻死在皇上面前。” 高湛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也不理会李皇后的威胁,只是冷声说道:“你若想死,那太原王的性命是不是也不要顾了?” 李皇后闻言,手中的剪刀一顿,终于为了保住自己这个仅存的儿子,只好任由高湛摆布。 一夜风流,昭信殿中**一片,高湛走后,李皇后终于紧紧拽住被角留下痛苦的眼泪。 宫中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皇上留宿昭信殿的事,很快在宫中传开,再加上以讹传讹的添油加醋,自然十分难听。 那一夜被高湛支走的莺儿回到昭信殿后,便见李皇后目光呆滞,泪眼微垂,地上也尽是布衣的碎片,瞬间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心惊的同时却又深深的担心着李皇后会自寻短见,这几日总是寸步不离的守着,深怕李皇后会想不开。 对于窗外的流言漫天,李皇后和莺儿俱是充耳不闻,也不愿去管,毕竟这种事情,着实不光彩。再加之人言可畏,若是还去辩解,不过徒增嘲弄罢了。 李皇后望着殿中供奉的观音像,心中酸涩一片,此时她只希望一切能够解脱,虽然有时候也许这便是报应和劫数。 木兰残香,君王心乱,谁也不知道这不伦的背后隐藏的却是一颗炙热却无法求得的爱恋之心,身份地位,已是悬殊,更别提那横亘中间的不可磨灭的距离和障碍。 第一百三十二章 锦瑟无端五十弦 凤鸣殿外的小花园,胡皇后一袭月白色的滚金锦裙,凤髻高挽,金步摇束起青丝,黛眉细如柳叶,美目顾兮,流转之处无不让人见之一动,果然不愧是当年邺城的第一大美人。 一曲钗头凤,在园中淡淡响起,如泣如诉,闻之者皆不得不为这乐声所吸引,停下脚步去感触这一曲古筝里深埋的许多情感。 曲罢,园中响起一阵清脆的鼓掌声。 胡皇后眉色一喜,正欲恭迎圣驾之时,却在抬眼看清来人时瞬间浑身一僵,面色也变得不自然起来。 “士开,原来是你。” 和士开从一旁走了过来,给胡皇后请安后说道:“正是臣下,今日正是臣奉旨教娘娘握槊的时候。” 胡皇后敛了敛神色,淡然一笑,“看我这记性,竟忘了这桩事,如此,大人请吧。” 和士开本就善于观人细微,自然察觉到了胡皇后脸上一闪即逝的失望和惆怅,他谦恭的坐在胡皇后对面,耐心的教着她握槊棋艺。 一边摆弄着棋子,和士开像是无心似的说道,“听闻这阵子皇上都宿在昭信殿中,娘娘莫要因此难过了。” 胡皇后闻言,面色的哀戚之色更显,但还是只是摇头叹道:“皇上的事,本宫如何也管不了。虽则这李氏是先帝皇后,但是前朝兄嫂下嫁之事也并非没有前例,皇上若是喜欢,纳了她为妃也无什么大事,本宫唯一的希望只是望他能够开心。” “娘娘果然母仪天下,胸怀大度,臣佩服啊。”和士开谄媚一笑,旋即又一脸关心道:“不过娘娘也莫要苦了自己,毕竟皇上的发妻还是娘娘您,何况还有太子殿下呢。” 胡皇后见和士开话里的关怀,心中不禁一暖。 有多久了,自己没有被这样关心过了。从嫁入长广王府的那一刻开始,虽则高湛对自己礼数有加,又有爱儿绕膝,但是从未有人真正的关心自己心中的感受。 苦也好,甜也好,似乎从未有人在意。 和士开见胡皇后有些出神,不禁轻声唤道:“娘娘,娘娘!” 胡皇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回过神来,淡淡一笑,“让士开见笑了。” “娘娘哪里的话。”和士开忙一脸陪笑道。 邺城城外,草长莺飞的季节,也应是策马红尘的时令。 此次虽然世雄还是没有从边关回来,但是却多了个云夕和孝琬孝瑜兄弟。郑嫣见云夕自那日梅下醉酒后便一直闷闷不乐,今日便将她也叫了出来,一同在这广袤的天地间策马驰骋。 几人策马而歌,十分痛快,俱是开怀大笑,就连一直闷头不作声的云夕也微微的笑了。 郑嫣不禁一喜,待几人休息后,她便将长恭兄弟几个支走,将那广阔的天地留给云夕和靖轩。 “嫣儿,你和长恭、大哥遛马,干嘛非要把我也拉过来啊。刚刚骑马我也累了,正想着歇会呢。”孝琬本就有些神经大条,自然不懂郑嫣的用心,不禁还为郑嫣刚刚死活拖拽着他离开而埋怨着。 郑嫣白了孝琬一眼,“孝琬哥哥,你是不是在家被那个什么崔莹管傻了啊,我这点用心你难道看不出来?” 孝瑜和长恭闻言不禁轻声嗤笑。 孝琬闻言脸色一红,每次郑嫣提起崔莹他便是这副模样,郑嫣看着也觉得好笑。 “嫣儿,咱能不提这茬吗?” “好好好,不提,我知道呀,现在孝琬哥哥你和崔莹嫂子关系可如胶似漆呢!哈哈!”郑嫣再也没有忍住,大笑了起来。 孝琬面上更是有些尴尬,但是眼神中却尽是柔情和甜蜜。 孝瑜不禁上前说道:“好了,嫣儿,你又不是不知道孝琬的性子,他呀,遇事总是少根筋,不明就里。你呀,就别在取笑他了。” 说完又拍了拍孝琬的肩膀,解释道:“孝琬,嫣儿这是要做红娘啊。” “红娘?”孝琬有些疑惑,然后又将视线转向靖轩那个方向,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嫣儿你是要撮合靖轩和云夕公主啊。” 郑嫣点点头,然后亦是看向坐在草地上还是不发一言的两人。不管如何,即使有些事情勉强不来,郑嫣还是不想留下遗憾,至少要给云夕这么一个表达心意的机会,这样方能无悔。 只希望她能好好把握这次机会。 郑嫣回头望向长恭,两人默契的一笑,两心相知。无论结果如何,他们的心愿都是一样。 有些事情,终须迈出第一步。 空气中的沉默让云夕有些局促,但是两人都没有打破这缄默,只是坐在草地上不发一言。 云夕性子急躁藏不住话,最后她还是忍受不了这片沉默,便先开了口:“斛律公子,那日酒醉之后我的话只是无心之言,若有冒犯,我便向你赔罪了。” “公主言重了。”靖轩依旧还是那般淡淡的回道。 这么一来一回,两人便又无话可说。 云夕知道郑嫣让两人独处的用意,可是眼下她却突然不敢主动开口,正犹豫间,靖轩却突然站起身来,“嫣儿他们也不知道去哪里遛马去了,竟还没回来,我去看看。” 云夕见靖轩要走,心中一急,突然叫住靖轩脱口而出那藏在心里许久的话:“斛律公子,我喜欢你。” 站起身来欲走的靖轩浑身一震,但是却没有回头,待回神过来时,只听他淡淡回道:“公主,靖轩感激公主的垂爱,但是对不起。” 虽然云夕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可是当听到靖轩亲口拒绝时,心中还是一痛,似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变得窒息难耐。 “是因为嫣儿吗?”小心翼翼的,云夕还是问出了口。 “与嫣儿无关,只是靖轩自己的原因,公主莫要乱猜。” 云夕突然有些想要发笑,但是眼泪却还是没有忍住流下脸颊。 她自顾自的说道:“自你救嫣儿的那日,我便再难忘记你的身影。我认识的那么多王公子弟中,你无疑是最特别的一个。虽然出身将军府,身上却无一点杀伐之气,而且你不似旁人那般热衷权势,性格淡泊。不得不说,你确实是我十分欣赏之人。” 微微仰头,云夕将眼泪逼回,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其实你的答案我早就知道,可是我还是想要一试。如今好了,我亲耳听到了你的答案,也算没有遗憾和悔恨的了。我现在只希望你不要像以前那般讨厌我了,至少我们能是朋友。” 靖轩慢慢的转过身,望着一脸真诚的云夕,淡淡一笑,“我从未讨厌过你,你这般至情至性,也叫人难以讨厌。至于朋友,从你和嫣儿相知之时,我们便是了。” 云夕忍住泪意粲然一笑,将泪痕拭去,“走吧,我们去找嫣儿他们吧。” 说完,云夕便从靖轩身侧擦过,向前走去,这时靖轩却突然说道:“云夕,谢谢你。” 云夕脚步一顿,微微侧头,“你无需谢我,”说完轻声一叹:“其实你比我更辛苦,我至少还能将这一切说出来,而你却什么也不能说。斛律公子,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快乐,你这样,很累。” 感同身受,放下一段感情,谈何容易。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云夕更了解靖轩心中的苦,因为他们都是那样一直无怨无悔的为着一个人默默奉献着。 第一百三十三章 离情争教花落处 自从做了皇帝,高湛便很少穿那素衣白袍了,皇袍加身,每日便都是那龙纹金衣。 站在刚刚修建好的汀兰殿外,高湛抬头看了看冬意渐寒的殿外风景,兰花早已凋谢,只剩梅花骨朵含苞待放,一阵寒风吹过,又散落了几片为数不多的花瓣。 花开花落,四季变更。本就让人惆怅,而眼下还有比这花落还要棘手难办的事情。 高湛即位这两年,突厥日益强大,国土也在不断扩展,而北周亦是虎视眈眈,不得不让人心忧。今晨朝堂之上已经有人提出来,但是却始终没有找到一个合理的解决之法。 眉头微皱,费尽心思所得的皇位,得到了却又不是那样快乐,即使手握这天下生杀大权,有些事情却还是以这天子之威强求不来。 “皇上。”见高湛眉头突然皱的越发紧了,侍立在一旁的和士开不禁出声询问道,“皇上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高湛回神,自嘲的笑了笑,然后转头问道:“士开,你能体会到那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吗?就像现在朕站在这高高的台阶上,竟感觉到彻骨的寒意。” “回皇上,臣不曾感觉到。只是这世间事,总会有些代价,还望皇上宽心。”和士开低头想了想答道。 良久,高湛突然这么说了一句。 “这至尊之位,也并非是无所不得。” 和士开一愣,至于高湛话里所指,他自然是心里清楚,但是高湛既然没有明说,便也不能由自己来点破。 “这人世都逃不过嗔痴二字,既然无法强求,不如放逐。” “放逐?”闻言高湛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不禁将视线转向和士开。 只见和士开点了点头,“不错,放逐。若是眼不见,也许心里便不那么想了。” 眼不见,便也不想了。 高湛心里不断回荡这这句话,有一个决定也在心里慢慢萌发。 朝堂之上,又有大臣提出如今突厥北周成患之事,主和主战两派又陷入了激烈的争论中。 高湛不禁抚额,出声制止。 “好了,大家都不要争了。”高湛话一出口,众人忙纷纷住口,静候着那高座之上的皇帝的旨意。 “河南王可有良策?”高湛自是询问一向器重的孝瑜。 孝瑜上前一步,恭声回道:“回皇上,眼下边疆并不是十分安稳,此刻并非用兵良机。听闻突厥王有个已到婚嫁年龄的庶妹,臣认为不如先与突厥联姻,达成一致,这样北周若是要出兵也要顾忌几分。” 高湛赞同的点点头,“河南王言之有理,只是这出使之人” “皇上,臣愿前往。” 闻言高湛抬眼望去,只见长恭已经走至孝瑜身旁继续说道:“皇上,臣之前与突厥王一战中,对其也算了解一些,此次出使臣愿意前往。” “皇上,臣觉得突厥一役,兰陵王同那突厥王已然结怨,并非是出使的合适人选。”一旁的孝瑜见长恭突然站了出来,不禁出言阻止。 高湛眉间有些犹豫,又转头看向和士开问道:“和大人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见高湛问自己,和士开亦是恭声回道:“回皇上,臣倒觉得兰陵王出使突厥再合适不过,毕竟据闻这突厥王性情狡黠多变,王爷曾与他有过交手,想必也比我们中的任何一个要了解的多。” 和士开没有理会一旁孝瑜的皱眉,只是继续说道:“所以臣认为兰陵王出使却是最合适之人。不过,臣还要举荐一人同王爷一同前往。” “哦?和大人举荐之人是谁?”高湛不禁挑眉。 和士开淡淡一笑,“回皇上,是玉弦将军。臣以为由玉弦将军同王爷一同前往,便是万无一失。” 本来还正纳闷着和士开竟会帮着自己的长恭闻言浑身一震,正欲出言相阻之时,却听一气若幽兰的声音在殿中响起:“皇上,臣女愿随王爷一同前往。” 此人便是一直未有出声的郑嫣。 自被封玉弦将军后郑嫣便奉旨每日男装官服上朝,锦衣绸缎,青丝高挽,英气逼人却又显现出女子的柔色,不失为这朝堂之上的一道风景。 高湛望着站在殿中的郑嫣,眼睛微眯,似是在审度和犹豫什么。 终于他似是下定决心般,“好,便由兰陵王同玉弦将军一同出使突厥,联姻之事就托付给两位卿家了。” “臣遵旨。” “臣遵旨。” 离情争教落花处,真的是可以躲得了、远离放逐的了的吗? 长安,正德殿。 “皇上,听说齐国已经派人出使突厥求亲了。”若风将今日探子的回报禀告给宇文邕。 此时虽然浑身酒气,但眼神却十分清明。 “何人出使?” “听说是曾经联手破了北斗七星阵的兰陵王和玉弦将军。” “玉弦将军?”兰陵王之名宇文邕很早便听说过,而且自己也一直想要与之一会,只是这玉弦将军之名却有些陌生。 “嗯,听说是个抚琴高手,当年以一琴破了翟许的竹笛音,而且武功亦是不错。而且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此人竟是个女子。”提到玉弦,若风脸上亦是有些敬仰,这样的人物本就难道更何况还是一个女子,也更是让人不禁猜想这样的一个女子究竟是怎样的绝代风华,举世无双。 “没想到北齐皇室荒乱,而朝中竟能涌现这么多人才,斛律光段韶已是很难应付,现在又多了个兰陵王和玉弦将军。”宇文邕不禁微微皱眉,看来要破齐国当真不易。 见宇文邕也没有说应对之策,若风不禁问道:“皇上,如今我们该如何应对?” 宇文邕瞟了眼窗外点点的雪花,淡淡说了一个字:“等!” 若风闻言更是疑惑,如今齐国求亲,若是与突厥连成一气,那北周必定遭受左右夹击,到时便后祸无穷。 “等?” 宇文邕点点头,淡淡解释道:“等宇文护向我开口,等他让我出使突厥。” “可是皇上怎么知道晋国公一定会让您前往突厥?”若风有些恍然大悟,但是又不禁疑惑道。 “他必定会如此,也只有这样才能解北周之危,可以说,他不得不为之。”宇文邕嘴角浮现一抹算计的笑容。 眼下北周危矣,宇文护一心想要灭齐,不可能不有所动作,更加不会坐看齐国坐大。而同齐国一样,与突厥联盟将是唯一万无一失之法。 所以如今,只需等。 第一百三十四章 风吹草低见牛羊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这是当年盛传草原的歌谣,将这草原风景描绘的栩栩如生。 草原风光,是不可取缔的风景。 一望无际的草原,蓝天白云,风光无限好。 冬日的暖阳打在身上,让人俱是暖意洋洋。即使这里还是大雪冰封,但是却犹自风光无限。 郑嫣同长恭策马在前,煦日照耀,两人的心情也在这辽阔草原之上开阔不少。 “长恭,你说此次我们向突厥联姻胜算能有多少。” 长恭望着远处接天一色的蓝天,摇了摇头,“不知道,但是如今北周亦是大患,突厥也并非不在危机之中,所以联姻亦是突厥唯一的方法。” “自古皆是以联姻作为这笼络两国的手段,却不知这场政治婚姻葬送的却是一个女子最灿烂的年华和一生的幸福。”郑嫣不禁想起当年联姻嫁入草原的王昭君,最后在一生的寂寥中了却余生。 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 长恭越过马背轻轻拍了拍郑嫣握着马缰的手,“有时候为了国家,有些牺牲在所难免。”说完,对郑嫣淡淡一笑,然后指着这片广袤天地问道:“嫣儿,喜欢这里吗?” 郑嫣一愣,将视线投向那每年春天都会青草碧如丝的草原,轻声一笑,点了点头,“草原壮阔,却是非同一般,在这里,似乎什么都是自由的。” “的确。”长恭赞同的点点头,然后侧首望着一脸向往微笑着的郑嫣,似是下定决心的说道:“嫣儿,若有一日,你我能够卸下朝中的诸多事务,推却掉身为臣子的责任,你我便找这样一处地方,过着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平凡生活。” 闻言,郑嫣转头望住长恭,见他眼中的坚定一片,郑嫣心中一暖,轻轻的点了点头。 若有一日,能够不顾这世间琐事,只余你我,便从此逍遥一生,再不踏进那漩涡一分一毫。远离所有阴谋,从此只是平凡自由一生。 到达突厥王帐之时,天已经全黑了。 “来,为这远方来的客人干杯。”阿史那弘举杯说道。这一次的相见倒没有当年在战场上的剑跋扈张,也没有那日长安相逢的诡谲莫测。 相反,阿史那弘倒是十分客气的接待了长恭等人。 突厥大臣忙举杯朝着长恭、郑嫣等人笑着附和着。 “大王客气了,长恭先干为敬!”长恭将杯中美酒饮尽,将空着的酒杯对向阿史那弘。 阿史那弘微微一笑,亦是仰头饮尽。 两人相视一笑,郑嫣见现在与突厥王的相见倒算十分平和,这一路上的焦虑也消减不少,低头拿起案上的酒杯,轻抿了一口,酒香顿时缠绕在舌间。 只是当她回味酒香之时,却没有发现阿史那弘望向自己一闪即逝的目光。 “素闻当日大破北斗七星阵的玉弦将军美名,不想却是位女子,本王佩服,如此,本王便敬将军一杯。”阿史那弘似是十分高兴,又将酒杯举向郑嫣。 郑嫣淡然一笑,“大王过奖了。”说完复又端起酒杯,正欲饮尽之时,却听见长恭用只有两人能够听清的声音说道:“草原酒烈,莫要饮的太多。” 心中一暖,郑嫣稍微饮了一口酒,顿时觉得确实十分辣烈,不禁庆幸长恭的提醒。她对阿史那弘抱歉的一笑:“这草原的秋露白确实不同反响,郑嫣平日极少饮酒,不胜酒力,还望大王见谅。” “将军无需多礼,量力而行便可。” 说完阿史那弘望向长恭问道:“兰陵王此次不辞路途遥远前往我突厥,不知有何见教?” 长恭在案前微微揖手,“大王是爽快人,那长恭便直言了。” 阿史那弘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大王如何看待如今的天下之势?”长恭发问道。 阿史那弘淡淡瞟了眼帐中的夜明珠,然后淡淡说了句:“风云暗涌。” “大王果然了解透彻,”确实,只此四字便已是这天下之局。长恭赞同的点点头,然后接着说道:“此次长恭前往突厥正是为了这四字。” “哦?此话怎讲?” “道理很简单,一根筷子很容易折断,但是一把筷子便就不那么容易了。北周如今日益强大,而掌控大权的宇文护又一直对整个天下虎视眈眈,若是突厥能与我北齐连成一气,对于两国都是一件好事。”长恭突然拿起案上的一只筷子折断后说道。 “连成一气?兰陵王似乎已有良策?”阿史那弘闻言,只是淡淡的靠在座上问道。 长恭一笑,“大王可是有位庶妹纤儿公主待嫁闺中,听闻公主才情非比一般,更是名动草原?” 阿史那弘轻声一笑,“没想到纤儿之名,已经传到了中原。”说完,阿史那弘点点头,“本王确实有这么一位妹妹。” “如此,若是北齐与突厥能结为姻亲,便是喜事一件,而且对谁都没有坏处。”长恭已然挑明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阿史那弘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淡淡回道:“这样倒也甚好,只是我这妹妹向来受我宠爱,我也一向尊重她自己的意见,此事还要看她如何想。可是这几日她去柔然探亲去了,一时还回不来,看来还要王爷多留几日了。等纤儿回来再说吧,这几日王爷也可以好好领略一下这草原风光。” 闻言,长恭自然心里有数,阿史那弘向来不在意任何人的看法,更是在突厥铁腕执政,从不给人反对的机会。而且一向又是冷血无情,若是宠爱这位公主至此,倒真让人难以相信。 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此言不过是推托之词,而他也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话已至此,长恭便已知此次联姻只怕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按理来说,此时既然已经得到答案,那么最好的便是远离这是非之地。 但是隐隐的长恭又有些期待阿史那弘等待的究竟是什么,让人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于是长恭便笑着拱手道:“如此,便也只好等公主回来再说了。那长恭便叨扰了。” “兰陵王言重了,突厥能来你和玉弦将军这般贵客,已是本王的荣幸了。” 阿史那弘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只是依旧客气的说道。 酒宴罢了,长恭和郑嫣等人便回到了阿史那弘安排的帐篷。 第一百三十五章 千里外素光同照 “皇上,前面就是突厥的国境了,接下来臣便不再随皇上同行了。” 马车上闭目养神的黑衣狐裘男子闻言缓缓睁开眼睛,眼角一抹奇异的笑容,浑身的王者之气霸气尽显,但是声音却是全然不同的谦恭。 “有劳将军一路护送了。” “皇上严重了,晋国公临行嘱咐末将务必保护皇上安全到达突厥边境,这不过是臣的职责。” 虽然话说的客气,但是口气里还是带着些不屑。 而宇文邕眼神更是发冷,但是语气还一如刚才。 “晋国公对朕的忠心朕明白,将军就请先回吧,代朕告诉晋国公,此次朕定会不负所望。不过这马车坐的确实不舒服,到了突厥朕要好好休息休息。” 马车外的那人本来还有些错愣,但是在听到宇文邕最后一句话时,眼神中的嘲讽不禁更深,心中甚是不以为意,想着临行前晋国公还嘱咐他要好好监视着宇文邕,想来还是多虑,就算生得再好的皮囊,也不过是一无是处的昏君。 “如此,那臣便先回长安了。杨将军会一直保护皇上在侧的。”说完,那人似是对身边副将嘱咐了一番,然后便带着一队人马掉转马头向来时的路奔驰而去。 等到马蹄声渐渐消失在寂静的草原上,宇文邕嘴角笑意更深,靠坐在马车中,眼神中尽是冷漠。 宇文护那只老狐狸果然正如自己所料,在得知齐国派使臣前往突厥求亲,便也依法刨制,派人护送自己前往突厥,只为破坏突厥和北齐的联姻。 而刚刚那人正是宇文护手下得力干将韩溪,一路上明着是护送,却实则是监视自己的一言一行。 只不过,棋高一着,对手便注定是满盘皆输。 看似棋盘落子,却不知道下棋的另有其人,看似聪明的一招却早已在别人的预料之中。白子黑子看似围困其中,却不知暗中只需一只手落后最后一字,那便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皇上,韩将军已经走了。” “朕知道了,继续前行吧,尽快能够在傍晚赶到突厥王帐。” “是。”那人脸上不似刚刚韩溪的不屑,反而是恭敬至极。 胡酒美味,突厥王帐中又迎来了一国贵宾。只是宇文邕在外的名声并不似长恭美名。 相反却是整日沉醉声色,任由大权旁若,软弱无能,儿时的美名早已荡然无存。 许多事情,即使美好,也终会被肮脏不堪所掩盖。 突厥大臣本来以为这样一名声名狼藉的皇帝肯定是一个其貌不扬,一身萎靡气的傀儡皇帝,于是对其也多是不屑。 但是在王帐中看到走进来的宇文邕,众人之前对他所有的看法都变成虚无。 那浑身自发的王者之气,甚至根本不逊色于自己君王,看到宇文邕的瞬间,众人都有一种屈膝跪下的冲动,那是一种自然的崇敬。 而他冷峻的面容,比在场音容俊美的兰陵王也毫不逊色。 走进王帐的宇文邕,嘴角有种一抹似笑非笑的微笑,但是眼中却是慑人的冷意。 “大王,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宇文邕淡笑着拱手说道,算是给阿史那弘打招呼。 阿史那弘亦是淡淡一笑,然后摊手请宇文邕入座:“彼此彼此,请入座。” 入座后的宇文邕抬眼发现坐在自己对面的长恭,虽然在到达突厥后便得知兰陵王等人已经比自己早到一日,而自己对高长恭也有所耳闻,但是在亲眼所见之时却还是有些与想象中的不同。 其美名远播,相貌俊美,又骁勇善战,被北齐百姓景仰,如今,总算是见到真人了。而如今这么一看,倒真觉得这世间的传闻也并不是全然不真实的。 “这位是?”宇文邕虽然心知长恭的身份,但还是一脸疑惑的问道。 阿史那弘似是才反应过来般,忙回道:“这位是北齐的兰陵王,皇上还没见过吧。” “确然,久仰久仰。”宇文邕对对面的长恭微微点了点头。 长恭抱拳,淡笑着点头示意。 虽然表面看似放荡不羁,好无遮然,但是那双清冷的眸子却还是显露出不易察觉的冷意和睿智。 这个声名狼藉的宇文邕,绝不简单。 长恭这般想着的时候,阿史那弘的声音却突然传来,“王爷,今日怎么不见玉弦将军?” “哦,嫣儿她今日身体有些不适,在帐内休息。”想起今日赴宴时,郑嫣那副不愿前往的模样,一意央求自己给她找个借口躲避掉,长恭现在想想都觉好笑。 不过这样也好,阿史那弘看向郑嫣的眼神实在是让他十分不舒服。 “身体不适?王爷怎么不早说,本王这便派人去给将军看病。”阿史那弘闻言一惊,似是十分懊恼自己照顾不周。 长恭忙阻止道:“大王别急,她也只是初到草原,不是特别适应这边的天气,休息一会便好了,不必劳烦大王了。此时她应该在帐内歇息,只怕不希望别人打扰。” “如此,那便看看晚些时候将军可好些,到时若是还是不适应便让御医去瞧瞧。” “这样甚好。”长恭心中不禁松了一口气,此时的郑嫣怕不会乖乖呆在帐内,说不定正在哪片草地上策马疾驰呢。 昨日来之后,她眼中对草原的向往就没有消减过,而自己在路上对她所说的也并非一时戏言。 只有这片自由,才是真正的她。而自己也会陪她享受那归于平凡的静谧时空。 那是他们共同的诺言,共同的梦想与追求。 念及此,长恭脸上不禁浮现一抹柔和。 而对面看似漫不经心的宇文邕却捕捉到了长恭眼中的柔色和嘴角自觉而发的温柔笑容。 事实上,从阿史那弘问起那玉弦将军的时候,长恭脸上的神色便增添了许多柔情,看来若想对付眼前这人,便必要从那玉弦将军下手。 而自己,对那玉弦将军亦是好奇不已,看来此次草原之行,自己将收获不少。 知己知彼,方能运筹帷幄,日后是敌是友,早已注定,没有任何悬念,这世间可以有谁比自己强,但是却不可以让这种强大成为自己逐鹿四方的障碍。 若是绊脚之石,则势要除去。 这便是王者之心,宇文邕低头掩了眼中的情绪,慢慢品着杯中胡酒。 而离王帐不远处的草地上,郑嫣正快马疾驰,眼中尽是享受这种自由开阔天地的快乐。 只是这草原之行,对谁,是劫,是孽,还是缘。 离别之人终会再见。 第一百三十六章 只有关山今夜月 是夜,郑嫣枕着手臂躺在草地上,看着黑夜中的璀璨繁星,听着静谧草原上隐隐传来的歌声,那是草原百姓的歌颂。不远处的帐篷全数亮了,笼罩在黑色的夜晚下,像是坠入人间的星星,同样的天上人间。 忽然,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郑嫣嘴角一弯。 “怎么,今日突厥王宴请周国皇帝,这么快就结束了?” 郑嫣没有起身回头,只是依旧保持原来的姿态轻声问道。 可是等了一会,都不见有人回答,而脚步声也停了下来。郑嫣不禁有些疑惑,就着手臂转头望了一眼,这一望,倒将让她愣住了。 郑嫣一直以为是长恭赴宴结束后来这里找自己来了,却不想在自己身后立着的却不是长恭。 很快回神的她骤然起身,神色也渐渐防备起来,打量着不远处的黑衣男子,郑嫣不禁问道:“你是何人?” 宇文邕只是席间饮了太多胡酒,一时心中不适,便出了王帐透透气。草原的气氛似乎也感染了他,走出王帐后便瞥见这片夜空,情不自禁的便走的离帐篷渐渐远了,却没想到会碰到郑嫣。 而,也幸好被这片夜空吸引的情不自禁,因为他碰到的是郑嫣,是她。 在看到突然起身立在自己不远处的女子面容之时,宇文邕眼中冷意不禁全数化为柔和和惊异。 自己万万没有想到,在这里,竟然能再遇见她。 郑嫣见宇文邕一时没有回话,微微皱了皱眉。夜空下一个人的静谧被一个陌生人打破,郑嫣心中多少有些愤慨,但是又不好发作,只好准备离开。 在走过宇文邕身旁时,郑嫣突觉臂间一紧,低头便发现那人将自己手臂抓住,而耳边竟传来宇文邕有些颤抖的声音:“嫣儿。” 郑嫣一惊,抬眼不可置信的望向宇文邕,便撞进一双清冷的眸子中。 那眼眸有些熟悉却又有些陌生,郑嫣不禁愣住了。尤其是眼前这个自己从未见过的陌生男子一声带着颤音的叫着自己的名字。 宇文邕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突然叫出口,只是刚刚郑嫣擦肩而过时,他突然想到那日救下她,郑嫣离去的模样。 同样的感觉,同样来自心底的疼痛和雀跃,矛盾的纠缠。 而他的手还停留在郑嫣的臂间,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但是他却怎么也不愿放开手,因为那种放开手她便再也不会出现的感觉已经越来越深了。 “你们在干什么!”这时,宇文邕身后传来一声怒斥,然后便有一阵脚步快步走来。 郑嫣回神抬眼便望见长恭面色阴沉的向自己急步走来,而此时郑嫣也发现因为自己手臂被宇文邕抓紧,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不少,正以一种旁人看来十分暧昧的姿态对视着对方。 郑嫣还未反应过来时,长恭便将她拉到自己身后,十分不悦的看着宇文邕。 而突然手中一空的宇文邕似是还未回神,只是眼神有些飘渺的越过长恭望着他身后的郑嫣。 待回神过来时,宇文邕眼中亦是暗沉,又变得平静无波。 “宇文公子醉了,来人,送宇文公子回大帐。”适时地,阿史那弘走上前来,缓解这两人之间陡升的剑跋扈张。 顿时便有两名胡人内侍欲上前相扶,却都被宇文邕眼中的冷意摄住,站在一旁一时竟无所适从。 而阿史那弘本来就有一种看好戏的意味在里头,只是自己作为东道主,必须要阻止这两人之间的争斗。 但是既然自己“好意”的阻止已被人拒绝,那他正乐得自在,阿史那弘微微使了个眼色,那两名内侍便迅速的退了下去。 宇文邕收回视线,望了望长恭,然后似是酒醉的有些趔趄了一下,淡淡一笑:“在下许是醉了,竟认错人了,还望兰陵王见谅。” 长恭虽然不悦刚刚郑嫣同他的亲密,但是眼下身在突厥,却不能惹是生非,只好卸下眼中的怒色转而抱拳说道:“是长恭冲动了,还望宇文公子包涵。宇文公子醉了,还需饮些解酒汤。” 宇文邕点了点头,然后望着郑嫣问道:“刚刚冒犯了姑娘,还望姑娘见谅。” 郑嫣淡淡一笑,“公子言重了。” 阿史那弘见两人之间的气氛总算缓和,虽然有些遗憾,但还是笑着说道:“我们的酒还未饮完,不如先回王帐,接着把酒畅饮?” “大王,我看不必了,宇文公子已经醉了,不如改日再一醉方休。”长恭心中突然升起一阵烦躁,便出声说道。 阿史那弘闻言只好淡淡一笑:“也好,那改日再聚。” “那长恭便先告辞了。”说完,长恭便拉着郑嫣离开了草地。 而望着长恭和郑嫣背影的宇文邕,视线落在两人紧握的双手上时,眼中的涣散已经变得清明一片,而一直在侧的双手也不禁紧握成拳。 “她是谁?”宇文邕回头望向同样望着郑嫣离去方向的阿史那弘。 阿史那弘收回视线,“玉弦将军,郑嫣。” 玉弦将军?竟然是她。 “长恭!你放手!”回到大帐,郑嫣不禁奋力的甩开长恭抓住自己的手,眉头紧皱的看着他。 谁知,长恭却脸色不佳的重新抓住郑嫣的手,怒声说道:“不!我不会放手!” 郑嫣皱眉忍住手腕的疼痛,抬眼望向长恭,瞥见他眸间一抹痛色和怒色时,不禁心中一慌,也明白了长恭为何这么大火气。 “我与那什么宇文公子没什么,只是我”郑嫣话还未完,长恭却突然放开抓着郑嫣的手,制止道:“好了,你不必解释。” 可是郑嫣却不依不挠,“我必须说清楚!我只是在草地上看星星,听到脚步声我以为是你,可是转头却发现是个陌生人,便准备离去,却不想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臂不让我离开。他身上酒味极重,只怕真是喝醉了认错人了。” 见长恭依旧不说话,郑嫣走到他面前,突然狡黠一笑:“长恭,你这是在吃醋吗?” 长恭眼中一愣,心中怒气虽消,但是瞥见郑嫣嘴角那抹狡黠的笑容时,便狠狠的白了郑嫣一眼。 “明日突厥公主回来,不管突厥王怎么说,我们都要一试。你早些休息!”说完便掀开帐篷的帐门快步走了出去。 郑嫣在长恭走后嗤笑出声,但心中却被甜蜜包围。 回身走回帐中的案前,瞥见那案上的紫玉毫笔时,心蓦地一突,耳中突然回荡刚刚在草地上那人的一句呼唤。 似是隔了光年,就这样沧桑的在耳边响起。而抬眼望去的却是一个陌生的脸孔,那个人究竟是谁? 他眼中的清冷,那般熟悉,郑嫣很清楚,他没醉。 只是他究竟是何人? 第一百三十七章 玲珑棋局巧布局 “皇上,杨大人来了。”宇文邕的帐外若风恭声说道。 宇文邕收起刚刚还未回神的思绪,“让他进来吧。” 不一会便有人打开大帐的帐门走了进来,正是白天韩溪走后说话的年轻副将。 只见他走进帐中便跪下请安道:“臣杨坚参见皇上。” 宇文邕此时已经踱回案前坐下,脸上神色不同于往日在宇文护部下面前的谦恭和伪装,反而是君王之态。 “起来吧。”宇文邕示意杨坚在一旁坐下,然后接着问道:“随行之人可都安排妥当了?” 杨坚坐定,听到宇文邕问自己,忙答道:“回皇上,已经安排妥当了,皆是臣的心腹,可保万无一失。” “那便好,”宇文邕几不可闻的淡淡一笑,“宇文护那只老狐狸,还可以等到以后慢慢对付,回朝后,我们还要演场好戏给他看着。不过眼下,突厥联姻,我们要势在必得。” “皇上所言极是,那突厥王性情善变,虽然曾与皇上定下盟约,可是却未必能够确保他没有留一手。”杨坚自是十分赞同宇文邕的观点,也更加确信自己没有跟错主子,眼前的这个人,是一只潜伏于黑暗处的猛虎,相较之下,更为可怕。 “你说的不错,阿史那弘虽然表面答应和我们结盟,但是却也没有断然拒绝齐国的求亲,看来他现在还在权衡。” 闻言杨坚不禁脱口问道:“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办?” 宇文邕淡淡的瞥了眼杨坚,然后缓缓说道:“阿史那弘软硬不吃,从他身上下手似乎是不可能了,但是换个角度而言,那突厥的纤儿公主倒是个可以突破的关键。” 杨坚低头想了想,确然如同宇文邕所说,阿史那弘并不好对付,既然他声言要公主自己做决定,那公主便是最好的突破点。 “皇上英明,臣今日听说突厥公主已在归途,想必明日就可以回来。” 宇文邕点了点头,然后将视线转向那跳动的烛火,脸上笑容尽去,心中已是冷漠一片。 每个人都有弱点,只要细心观察,然后再给予一击,便能将其收纳囊中。 许久宇文邕都没有说话,杨坚正欲告退之时,宇文邕却突然问道:“杨大人如何看齐国的两位使臣?” 杨坚倒没想到宇文邕会突然问自己,脑中回想这几日随宇文邕进王帐看到的兰陵王,确实如同传闻中的一样,面容俊逸非凡,而且浑身散发着一种让人难以忽视的光芒,即使在场的阿史那弘和宇文邕同样那样光耀动人,可是他身上散发的无形气势却丝毫不减分毫。 今日那三个截然不同的绝世男子,在那装饰奢华的王帐中第一次聚首,每个人身上的气质都不同,但却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这样的三个人不管是谁遇见,都愿意对其俯首称臣,肝脑涂地。因为他们身上本就都是霸气十足,再加上每个人都是那样的令人敬佩,他们的光芒是让人难以移开双目的。 “回皇上,兰陵王确实如同传闻中一般,长相俊美,而且浑身的贵族之气尽显可谓是人中少有。此次他竟然前往突厥求亲,对于皇上而言,无疑也是一个很大的威胁。” 宇文邕望着烛火的瞳孔微微缩紧,此人,确实是一个很大的威胁,不仅是这次联姻,更让宇文邕不安的是他和郑嫣之间似是关系匪浅。 亲密的让人妒忌,宇文邕胸中翻腾着嫉妒,脑中回想的也是两人交握的双手。 “那那位玉弦将军呢?”宇文邕话一出口,杨坚便感觉到了明显的冷意和一种陡升的压迫感。 但是闻言他也只好硬着头皮回道,“刚刚不过与那玉弦将军匆匆一面,臣也不敢断言她究竟如何,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能破翟许北斗七星阵之人,绝不简单。虽然只是一介女子,但是齐国皇帝竟能让她每日出现在朝堂之上,还封为将军,可见她在齐国的不凡地位。” 她,确实不简单。十几年未见,便是这般变化。当年那个还只会生疏练着手中竹剑的女孩如今却能跨刀上马破阵杀敌,巾帼之名远播天下。 宇文邕面色微微缓和,嘴角也微微翘起,这样的她,只怕让他更难以放手了。 今日那脱口一句的嫣儿已经证实了自己的心,他想同她相认,想告诉她,他便是当年送她紫玉的男孩,只是,那一瞬间的冲动却被接下来的一幕打断。 若是她得知自己便是弥罗时,她是因为重逢高兴,还是因为遗忘而疑惑呢? 心中微叹,宇文邕再也没有说话,一夜无眠,只有那微弱的烛火相伴。 邺城宫中,高湛随意的摆动着手中的棋子,看似有些心不在焉。 “皇上今日似乎若有所思,并不在这棋盘之上,臣都连续赢了皇上好几回了。”和士开见此不禁带着些狡黠的问道。 高湛放回棋子,再不看那棋盘一眼,眉间紧锁,“也不知道长恭他们到了突厥情形如何了?” “皇上宽心,既然王爷前往,则必然会带着突厥公主而回,皇上勿要烦心了。” “长恭前去,朕自然放心。只是”接下去的话高湛没有说出来,但是善于察言观色的和士开却已经隐隐明白高湛心中所扰。 “士开,为何即使朕选择放逐,却还是摆脱不了呢?” “那是因为皇上心中没有真正的放逐掉,若是狠不下心,便就要日夜受这纠缠了。” 闻言高湛眉头又是一皱,“日夜纠缠?”转而苦涩一笑,“朕只怕终生也未能摆脱了。” “皇上”和士开正准备继续劝道之时,高湛身边的贴身内侍刘瑾匆匆而至,在高湛耳边耳语一番便躬身退至一旁。 而高湛闻言面色先是一惊,但转而又是一喜,也没来得及让和士开退下,便急忙撇下他离开了御花园。 和士开很少见到高湛这般失态,心中不禁疑惑高湛为何事那样高兴,反应很快的他在高湛走后,拉住因没有反应及时跟上高湛脚步的刘瑾问道。 “刘公公,何事这般慌张?” 刘瑾见是甚得高湛宠信的和士开,便匆匆瞥了眼高湛离去的方向,低声说道:“昭信皇后有喜了。” 和士开闻言亦是一震,先帝皇后有喜,自然是要极其避人耳目。 “和大人,奴才得先走了。”说完,刘瑾便急忙小跑几步跟上前方高湛的脚步。 和士开回神望着高湛离去的方向,那个方向,确实是昭信宫的方向。 第一百三十八章 堪嗟梦来不由人 突厥王帐内,阿史那弘扶起向自己参拜的突厥公主,“王妹总算回来了,不然这两国贵客可要等的望穿秋水了。” 说完便让她坐在离自己最近的位子上,以显其身份的特殊。 郑嫣抬头打量了那公主几眼,红衣狐裘有些张扬,眉目间神采奕奕,而面容也是十分娇好。 虽然同为公主,但是眼前的这个胡服公主却要比云夕多了些乖张,少了几分灵气逼人,可谓是各有千秋。”外祖母的后事耽搁了些时日,还望王兄恕罪。“在阿史那面前,突厥公主似乎有些拘束,但却又让人难以察觉有什么不对。 据说这位突厥公主并非突厥王的亲妹妹,突厥王是庶出,本来王位不应该由他即位,可是老突厥王却力排众异,立其为太子。 后来突厥和齐国一役,他败于长恭之手。身受重伤,而那时突厥王嫡子二皇子发动政变,将负伤修养的阿史那弘软禁,并领兵逼宫。 却不想本来已经毫无还手之力的阿史那弘却能绝地反击,一举平定叛乱。 而在其养伤期间据说正是眼前这位突厥公主帮助他将他的指令带给那些被分散各属地的旧部手中。 可算是帮了阿史那弘大忙,于是在他做了突厥王之后,便封阿史那纤儿为突厥的长公主,从此本来因母亲身份低微一直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公主的阿史那纤儿便成为了突厥身份最为尊贵的公主,位列所有皇族公主之上,而且又备受突厥王的宠爱。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子的。 郑嫣不禁想起这几日从长恭那里听来的有关这位突厥公主的经历。 识时务者为俊杰,不得不说这位公主的眼界的确与旁人不同。 “事情办好了回来了就好,你本来就是尽孝道,本王怎么会怪罪。” 说完,阿史那弘便指着座下三人介绍道,这三位分别是齐国和周国的使者,兰陵王,玉弦将军,宇文公子。 他没有指明宇文邕的身份,但是阿史那纤儿却也能猜到,当年能够冒着二皇子重重封锁为阿史那弘传信,可见其睿智非凡,并且也拥有着一般女子难以比拟的勇气。 她向三人一一见礼,在长恭面前突然顿了顿,但很快便又回到了位子上。 这一幕,正好落在郑嫣眼中,心中蓦地一慌,不禁微微皱眉。 第一眼,便被吸引。那白色身影不似最高王座上那人的邪魅,也不似对座那人的深沉,虽然这帐中三位男子都是人中至极的男子。但是却只有他,谦谦君子,不着风华,却犹自散发着让人难以抗拒的魅力。 待阿史那纤儿坐回位上,阿史那弘淡淡看了她一眼,几不可闻的轻笑了一声,开门见山的问道:“两国贵客都向本王提亲,本王一时间也拿不准主意,只好等你回来再说,如今你也一一见过了,纤儿心中可有主意了?” 阿史那纤儿低眉想了想说道:“本来纤儿的婚事应该全由王兄做主,只是现在王兄都难拿主意了,而纤儿一时也不知道如何选择。不如明日请两国使臣同纤儿比上一场马术,到时以输赢定夺吧。” 闻言,同为女子的郑嫣不禁一惊,将自己的终身大事压在一场输赢未定的比试上,未免太不珍惜和重视了。这位突厥公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不过另一方面来说,郑嫣还是松了口气。至少她没有直言开口选择,轻轻吐出一口气,郑嫣不由转头看向长恭,只是侧脸而已,却突然觉得想要这样一直看着,一直这样霸占着他身边的位子。 只是这样真的有可能吗? 长恭似是察觉到了郑嫣的视线,转过头,便发现郑嫣眼中隐隐的忧色。 轻轻覆上她的手,坚定的给她力量,长恭对郑嫣微微一笑。 红尘,有你为伴。足矣。 郑嫣淡淡一笑,化解去眼中所有的不安,因着被长恭看穿心事轻轻的低下了头。 而两人的身上却分别投来三道不同的视线,那样敏锐的目光,虽然仅仅是一瞬间。 邺城昭信殿中,李皇后望着手侧的黑色汤药,眉间犹豫不决,而左手则微微覆住小腹。 那里,有一个生命,可是它却是个不该来到这个世上的孩子。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耻辱。 似是终于做了什么决定般,李皇后伸出右手有些颤抖的拿过汤药,缓缓放到唇边,正欲喝下时,门外却突然传来莺儿慌乱的声音:“奴婢参见皇上。” 莺儿话还未落,下一刻,殿门便被狠狠推开,而李皇后本就紧张,抬眼望着怒气冲冲向自己走来的高湛,更是惊惧不已。 手中的汤药应声而落,在地上发出瓷器破碎的脆响,顿时,药香便盈满整个室内。 高湛冷冷的打量了地上黑色的汤药一眼,猛得抓住李皇后的右手,嘴角显现一丝残酷的笑容:“怎么?你是想太原王从此在这人间消失吗?还是你自认为朕真的不敢动你?” 李皇后腕间吃痛皱眉,但是闻言眼中恐惧更深,绝望哀求道:“求皇上下旨赐死臣妾吧!” 高湛似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似的,残忍一笑,抓着李皇后的手力道加大,迫使她直视着自己。 “既然你这么想死,那朕也告诉你,想死可没有那样简单。朕那日已经告诉你了,你这腹里的胎儿,必须生下来。今日之事,朕可以不追究了,但是若是再有发生,朕必将太原王碎尸万段!” 说完猛的放开李皇后,转身对随行的刘瑾说道,“刘瑾,李皇后殿中宫女侍卫不足,你去调几个可靠的人过来,务必要保得李皇后周全,否则,你们就一起提头来见朕吧。” “是,奴才遵旨!” 刘瑾忙唯唯诺诺的退了下去。 高湛回头冷冷看了眼李皇后,冷哼一声便拂袖而去。 李皇后似乎失去所有依托般,瘫软的跌回塌上,眼泪无声的掉落,一旁的莺儿这些时日是亲眼目睹这些事情的,但是却什么也做不了,只好跟着在一旁抹着眼泪。 难道这便是绝望,就连死都难以选择。 而腹中这个注定成为别人笑柄的孽种,一定要带着耻笑降落这人间吗? 外面的天空闷闷的一声雷响,似是即将一场暴雨便要来临,冷风灌满整个昭信殿,但是李皇后却一动不动的呆坐在殿中。 第一百三十九章 草原飞雪情难辨 草原上下起的微微的白雪,可是却一点也没有因为寒冷而冷清,草原之上的一场两国的比试即将拉开序幕。 突厥王在王座上高坐,望着两侧的双方。 突厥的马术有不同于中原的规矩,需要两人一起配合,夺得彩头才算赢。 而且这两人必须配合的天衣无缝,骑术和抢彩必须同时进行,任何一方败出便是输。 郑嫣和长恭自然是一组,而宇文邕则与心腹杨坚组成一组,双方此时也已经挑好马匹站在对面,只等比赛开始。 “今日便由马术决出胜负,哪一方赢了,便是我突厥公主的夫家。”阿史那弘说完便暗示一旁的内侍,比赛开始。 双方四人皆是矫捷的翻身上马,只等开始的铜锣一响,双方便像离弦的箭般疾驰而出,目标皆是前方的红色彩头。 一路上有不同的障碍在阻止马匹的前进,一声声马嘶传来,但所幸几人都骑术不错,自然没有给马儿摔下自己的机会。 而双方皆是并驾齐驱,不见差别。 宇文邕薄唇微抿,手中的缰绳紧握,而前方那在点点白雪中随风摇摆的红色彩头更是在瞳孔中缩紧。 那便是目标,而他非赢不可。 待越过所有障碍,双方都离最后的目标越来越近时,杨坚突然出招阻止妨碍长恭行进的脚步,给宇文邕夺得彩头争取时间。 郑嫣见此,欲帮长恭,但眼见只是一瞬间,宇文邕便已经领先,不禁一夹马背,赶上宇文邕。 待两匹马靠近之时,郑嫣足尖一点,挥鞭打在宇文邕座下的马背上,马儿吃痛,长嘶一声,便受惊似的失去的方向。 宇文邕接着马背足下一点,稳稳的落在地上,眼神中不禁带着深沉的怒色望向袭击自己的人,但见到是郑嫣时,眼中的神色却顿时柔和起来。 郑嫣看到宇文邕神色之间的变化不禁有些疑惑不已,但是此时已经来不及多想,如今长恭已经难以脱身,决不能让宇文邕再拿到彩头。 一咬牙,郑嫣便夹紧马背准备向前冲去,但是很快反应过来的宇文邕淡淡一笑,足下一动,便使用轻功向前飞掠而去。 郑嫣自然不肯认输,亦是离了马背,运足功力向目标前进。 过招出手,不过转眼之间,一个出招狠戾只为阻止对手赢得这场比赛,而一个却因为对手是郑嫣而不敢出手狠戾只能一边避让一边向目标行去。 突然,郑嫣手中运功,使劲打在宇文邕的胸口上,宇文邕吃痛,落在了地上,而随着落地的还要一方白色锦帕。 随着雪花飘落在郑嫣脚边。 见对手落败,郑嫣正欲转身去夺那彩头之时,却无意瞥见那地上的锦帕。 便再也移不开一步。 那是,当年在长安念慈湖被弥罗拿去的锦帕,那生疏的绣工,熟悉无比。 “你是”后面的话,郑嫣没有说出来。 眼前这个周国皇帝竟是自己失约十多年的儿时伙伴,这个世界,太小,小的竟让本是敌手的对方突然成为自己的童年好友。 宇文邕瞟了那锦帕一眼,又看着郑嫣眼中的深深的震惊,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但是很快,天生的帝王之气便又让他恢复了清醒,回头望了一眼眼见杨坚已经负伤快要撑不住长恭之时,他飞快的捡起落在郑嫣脚边的锦帕,忍着胸口隐隐的疼痛,飞身而去,终是拿到了那鲜红的彩头。 而郑嫣却呆立在原地,隔着那轻羽般的雪花,望着那个黑衣狐裘的男子。 是他,只有他那般爱穿黑色的衣服,不管四季如何,他总算一身黑衣,而他身上掉落的锦帕也更证明了他的身份。 他是弥罗。只是,他怎么是周国皇帝呢。 “嫣儿,怎么了?”赶至郑嫣身边之时,胜负已定,见郑嫣有些呆愣在原地,长恭还以为她是因为输了比赛的缘故,不禁劝道:“胜负乃兵家常事,你不要太难过,何况那突厥王本就无意与我齐国联姻。” 郑嫣愣愣的摇了摇头,却又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将视线一直定格在那高台上。 高台上的宇文邕亦是隔着那飞花轻雪望着台下的郑嫣,突然觉得虽然他们隔着的不过是一个高台的距离,却犹如千山万水般,那样遥远。 心中一痛,但是却还是缓缓走下了高台。 几人回到原点,阿史那弘不禁鼓掌道:“果然精彩,但是按照突厥马术的规矩,宇文公子似是更稍胜一筹,但是却并未赢。” 突厥马术,需要两人一起到达终点夺得彩头,而宇文邕虽然赢了但是杨坚却因为长恭的阻拦而没有及时到达终点。 “宇文公子技艺惊人,长恭自愧不如,这一局,确然是宇文公子胜了。”长恭揖手道。 阿史那弘微微一笑,“兰陵王过谦了。”说完回头问道:“纤儿,你以为如何?可有决定了?” 突厥公主似是还没从刚刚精彩的比赛中缓过神来,闻言愣了愣,微微摇了摇头,“几位贵客都是深藏不露,让纤儿大开眼界,只是这决定,纤儿还无法下定,不如王兄再宽限我一日,明日纤儿必定会做出最后的决定。” “好,本王便再给你一日时间。”阿史那弘倒也爽快,说完便又回头对长恭几人说道:“四位辛苦了,里面请。” 夜色沙角微寒,白雪在寂静的夜空中依旧片片飘散。郑嫣心中有事,在大帐内坐立不安,便找了一处寂静的山坡,静静的望着这簌簌而下的雪花。 在这里,确实要让自己宁静不少。 但是显然,这样的宁静却只是片刻的。 “原来是玉弦将军。”夜空中突然传来一声邪魅的声音。 郑嫣回头便见不远处一身紫色貂皮狐裘的阿史那弘抱臂望着自己,而嘴角泛着一丝淡淡却又让人觉得邪魅不已的笑容。 “郑嫣参见大王。”虽然不喜此人,但是该有的礼数却又不能少。 “不必多礼。”阿史那弘突然走近郑嫣,在她身旁停下,侧首问道:“今日马术比赛,将军辛苦了。这么晚了,怎么没有回帐歇息?” 郑嫣淡淡一笑,“只是睡不着,便出来转转。倒是大王,怎么也会在这里?” 阿史那弘倒不回答,只是话里有话的说道:“彼此彼此,玉弦将军以为这草原如何?” 郑嫣没有想到阿史那弘会突然这样问,不禁侧首望向他,却见他已经掉转视线,只留一个完美的侧脸。 “自然是极美,我从未见过这般美丽的风景。如今是寒冬,它都可以美得不可方物,我想其余三个季节也自是美到极致吧。” 草原的美丽,让郑嫣暂时放下了防备,这里带给她感觉确实如此,这是浊世的仙境,只有这里,才有那放马纵歌的自由。 阿史那弘闻言微微出神,待回神过来时他突然脱口而问:“那你可愿留在这草原之上?” 郑嫣闻言一惊,有些疑惑的望着阿史那弘,但是却瞥见他眼中难得的认真。 难道 第一百四十章 世间安得双全法 郑嫣突然想要离开,却又找不到什么好借口。正犹豫之时,小小的山坡上却突然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我道大王哪里去了呢,原来在这里。”宇文邕有些慵懒的走上前来,似是才发现郑嫣般,“原来玉弦将军也在。” 阿史那弘恢复常态,刚刚一瞬间的失神也全数收敛,“宇文公子找本王有何事?” “也无甚大事,只是闲来想着这飞雪满天,实是把酒畅谈的绝佳机会,便准备去王帐相邀大王一同饮酒,却不想大王竟在这里。” “既然宇文公子相邀,有何不可呢?”阿史那弘淡淡一笑,便同郑嫣微微点头示意,便随着宇文邕离开了。 郑嫣望着宇文邕的背影,一时百感交集。 直到深夜,郑嫣脑中里交织的都是儿时弥罗和现在宇文邕的身影,夜不成寐,只剩无声的叹息。 而同样深夜未眠的还有一人,便是那看似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突厥公主。 深夜的寒风渐冷,阿史那纤儿却站在草原的空地上默默的出神。 那白衣的身影,怎么也挥散不去。 这时背后传来几声咳嗽声打断了她的思绪,阿史那弘皱眉回头便见刚从王帐出来带着些许酒味的宇文邕。 她微微见礼,宇文邕亦是揖手说道:“夜深露寒,公主还是回帐歇息的好,有些事情不是想想便能过去的。” 阿史那纤儿似是被猜中心事般,微微皱眉:“公子怎么知道我心中所想。” 宇文邕淡淡一笑,接着说道:“公主的心意,我自然明白。今日是宇文邕不解风情,将那头彩夺得,不能成全公主的心意了。” “你”阿史那纤儿脸色微红,毕竟被别人点破心事,虽是草原儿女不拘小节,但是多少还是有些尴尬的。 “只是公主可曾想过若是今日我若是成全的公主的心意,却毁掉了公主的一生。” “此话怎讲?”阿史那纤儿不禁问道。 “众所周知兰陵王出使是为齐国皇帝求取联姻而非他自己,就算是他自己,你认为能比得上他身边那位红颜知己在他心上的地位吗?这几日所见,想必公主已经心知肚明。” 接下来的话无需宇文邕多说,阿史那纤儿也已经明了。其实一开始她就明白了,自那宴席上一眼,身为女子,怎可不明。 “或许,我只是想赌上一次。”想想都觉可笑,阿史那纤儿嘴角酸涩一笑。 “从小到大,我就因着母亲的身份没有受到过别人的好脸色,许多事情我有自知之明不会去奢求。即使后来因为帮助王兄深受宠爱,我也总想这一切都是有尽头的,不要奢望太多。可是这一次,我明明知道不可能,却忍不住想要搏上一搏。” 说完,阿史那纤儿眼中有些盈盈泪意,但却被她仰头压制住。 宇文邕见此没有说什么,静默许久,才缓缓说道:“追求明知道得不到的东西,最后往往换来的是绝望,我劝公主早日回头。” 说完,便欲离去,但是阿史那纤儿在他身后却突然问道:“我没得选择了,不是吗?” 宇文邕没有回头,只是冷声说道:“选择在于你,但是我会给你你最想要的自由,让你永远的脱离那种从小被桎梏的感觉,我保证,你将获新生。”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去。只剩阿史那纤儿在原地愣住,脑中反复重复着宇文邕刚刚的话。 自由,是离自己那样遥远的词,这一次,真的能够如愿吗? 第二日,阿史那弘在两国使臣面前终于宣布了联姻的结果,阿史那纤儿最终还是选择了宇文邕。 对于这个结果,长恭倒不意外,只是有些担心回去无法向高湛复命了。 郑嫣松下一口气的同时,却突然有种闷闷的感觉,望着对面一脸淡笑的宇文邕,心中的某个角落仿佛突然空了似的。 显然,郑嫣的目光,宇文邕亦是察觉到了。 但是他没有突然没有勇气去面对郑嫣,那个自己藏在心里十多年的人。 深夜,郑嫣有些不舍的留恋着这草原的最后一个晚上,明日就要回邺城了,这里的风光便再也见不到了,这般想着,竟是深深的不舍。 不期而遇似的,宇文邕负手亦是走到了这里,望着前方在夜色下独立的女子,只觉这月色下的草原都为之逊色不少,青丝散尽,白衣风华,无人能比。 听到脚步声,郑嫣缓缓回头,看到宇文邕的瞬间,她没有一丝意外。 因为,他们之间确实还欠着一个解释。 两人并肩立在这寂静的草原之上,一个白衣一个黑衣,各自都是绝世独立的人物,为这夜空增添不少光芒。 谁也没有开口,郑嫣终是有些受不了这片沉默,开口说道:“弥罗,对不起。” 十多年后再次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叫着自己的名字,宇文邕顿时百感交集,口中的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郑嫣以为宇文邕还在一直生着自己的气,便自顾自的解释道:“那一年,我们家突生变故,我被我娘亲派人护送回了邺城,所以才一声不吭的就失约于你了,这么多年来,我都没有回过长安,也自然无从知道你的消息了。” 说到这,郑嫣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期间我有一次去过长安,那一次我在长安郊外遇袭,救我的人是你?”那双清冷的眸子和带给自己熟悉的感觉,突然交织并且清晰的融合在了一起。 那个人,就是他。 宇文邕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但是郑嫣从他眼中短暂的失神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为何那日不肯与我相认?” “我有我的苦衷,”宇文邕终于出声,突然望住郑嫣问道:“嫣儿,过去的事我不想再计较,面对你,就算有满心的怨恨也都烟消云散了。我现在只想问你,你愿意随我回长安吗?” 虽然并不想她随自己一起卷入那无端的斗争之中,可是他却突然害怕真的就这样失去她了,或者,他已经失去她了。 郑嫣一愣,瞥见宇文邕眼中深深的期望和害怕被拒绝的失落,她一时竟不知道如何作答。 许久,待心境平和不少,郑嫣慢慢的摇了摇头,“弥罗,我不会和你回长安。” “为何?因为高长恭?”宇文邕眼中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杀意和妒色。 “和长恭无关,只是邺城有我的家,我不会离开它。何况何况你也已经有你的家了。”说完,郑嫣眼色暗了暗,转过头去,不再看宇文邕。 “我与阿史那纤儿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 “弥罗,对不起。”郑嫣觉得什么话说都是多余,只有这一句,才能表现自己心中的愧疚和无奈。 世间安得双全法,郑嫣不想伤害眼前的男子,毕竟对于他,她已经亏欠了太多。 第一百四十一章 亦真亦假难相辨 郑嫣自袖中取出那块紫玉,这一次来突厥,不知道为何竟不由自主的将它带在身边。 现在她总算明白了,原来紫玉终于找到了原来的主人。 “这个还你,没想到当初的约定,到了如今才能兑现,这块紫玉也该回到它主人手上了。” 可是宇文邕却没有去接郑嫣递过来的玉佩,他淡淡的瞟了眼那还一如当初的玉佩,“可是我现在还不想将那锦帕还你。” 那语气不似九五之尊的皇帝,竟像个任性的小孩。 郑嫣一愣,旋即一笑,“那便留在你那里好了,就当是我失约的补偿。只是这块玉佩,我想还是物归原主的好。” 说完又将玉佩向宇文邕递了递,可是宇文邕依旧没有去接那紫玉。 “即是约定,自然是要等我愿意将这锦帕交还于你之时,你才能将这紫玉还给我。既然都放在你那里这么多年,那就再在你那里保存一段时间也无妨。” 宇文邕话毕,便转身离开,也不等郑嫣做出反应便已经走远。 至少,玉佩留在郑嫣那里,还能让她不时的想起自己,总好过从此撇清一切关系的好。 握紧身侧的双手,宇文邕暗自下定决心,总有一天,他一定会将她留在长安。 郑嫣望着夜色下那渐行渐远的有些瘦削的身影,他的肩上承受了许多,那背影竟让人觉得萧条了许多,郑嫣突然失去了叫住他的勇气。 而他那样孤独的身影,似是已经存在了那么久。 邺城晋阳殿中,高湛正一脸沉郁的看着这几日地方上奏的奏折,天灾人祸,似是一时间全部都集中在了一起。 被这些无端生起的灾祸影响的,高湛这几日都没有什么好脸色,但是上天降祸,除了基本的安定人心的政令却又苦无良策。 刘瑾为高湛添上一盘茶点,见高湛这几日都是眉头紧锁,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但是见高湛脸色不好,又不好出言相劝。 正担忧之际,刘瑾抬头便看到一脸风尘仆仆而来的和士开,不禁一喜,眼下也只有他能够劝住高湛了。 刘瑾走下台阶,迎道:“和大人,您总算来了,快劝劝皇上吧,皇上都好几日没有好好歇息了。” 和士开微微一笑,“刘公公宽心,我此次来便是为了此事。” 说完便大步上前觐见道:“臣和士开参见皇上!” 高湛从众多奏章中抬起头来,见是和士开,眉间也不禁舒展不少,“平身,此时早已过了早朝,和大人此时进宫所为何事啊?” 和士开起身,面色突然严肃起来,似是碰到了十分棘手之事,“回皇上,臣有急事禀告,不敢耽误,这才火速进宫面圣。” 高湛闻言眉头一挑,“哦?何事?” 见和士开面色也是少有的凝重,高湛不禁放下手中的奏折,认真的问道。 “请皇上先准许臣请一人觐见面圣。”谁知和士开却没有直接说明来意。 这样一来高湛疑惑更深,便挥手说道:“准奏。” 高湛旨意一下,不一会便有人将一个书生打扮的人带进殿中。 “草民贾德胄参见皇上。” 高湛冷冷打量了那人一眼,又望向和士开,“此人是谁?” “回皇上,此人正是乐陵王的书法先生。”和士开上前解释道。 “乐陵王?”高湛眼中不禁一沉,“所为何事?” “回皇上,这位贾先生有一些东西要呈给皇上看,皇上一看便明。” “是吗?”高湛声音一沉,看向贾德胄。 贾德胄倒没有初见天颜的慌乱,只是镇定自若的回道:“回皇上,确如和大人所说,皇上一看便明。” 说完便自袖中取出几张宣纸,双手呈上。 高湛对刘瑾使了个眼色,刘瑾便忙取过贾德胄手中的纸张,走回高湛身后呈给他。 一见到那纸上的字,高湛眼中闪现怒色,声音更是不带丝毫温度,“这是谁写的?” 贾德胄上前回道:“回皇上,是乐陵王的字迹,草民在教王爷书法时,见王爷偷偷的写了这几个字,便知事态有些严重,便悄悄藏了几张起来,只为面呈皇上。” “你可知诬陷亲王,可是死罪!”高湛沉声的说道,顿时贾德胄便觉一股莫名的压迫感袭满全身。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皇上明鉴,草民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无故诬陷王爷啊。皇上若不信,大可以请乐陵王前来对照笔迹啊。” 闻言,高湛冷冷的打量了贾德胄一眼,然后冷声说道:“你先退下吧。” 等贾德胄退下,高湛对和士开问道:“和大人以为此事是真是假?” “回皇上,臣倒觉得此事也不会无中生有,可是乐陵王的性子也不像如此大逆不道之人,臣一时也难以判断。不过贾德胄倒有一句话说对了,真与假只需请乐陵王前来一对笔迹便知,皇上倒不妨一试。” 和士开恭声说道,此话倒说得十分漂亮,一来借此撇清诬陷乐陵王的嫌疑,二来若是真是乐陵王的笔迹,他自己倒是又立一功。 高湛低头想了想,然后侧首对刘瑾吩咐道:“传乐陵王进宫!” 说完将视线投向大殿中那金龙玉柱上,狰狞的飞龙似是要从那柱子上一怒而出。高湛眼色深沉,隐隐的有种莫名的杀意在缓缓蔓延。 高百年接到圣旨时,正与曾经的太子太傅郑元清讨论着当年西晋建安傲人的风骨。 高百年被贬为乐陵王后,郑元清因觉得高百年确实慧根独特,而且对于许多历代文章都有独到的见解,使同样十分喜欢历朝绝世文章的郑元清同他的师徒情谊更深。 虽然已不是太子太傅,但是郑元清还依旧担着乐陵王老师的名头。 接到圣旨的瞬间,高百年便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这几年,他一直偏安一隅,皇上也几乎没有下旨召见过,如今这样突然下旨召见,只怕情况不妙。 “老师,看来我们得改日再讨论这些问题了。”不管如何,高百年都不想讲任何人牵扯进来。 但是郑元清到底是老臣,高百年都能察觉到的危机,他自然也能察觉到。 “皇上突然下旨召见,只怕情况不妙啊。” 高百年自知瞒不过郑元清,只好说道:“但是既然圣旨已下,我不得不进宫。老师也快些回府去吧,省的无端被百年连累。” “王爷这是什么话,你我既是师徒,明知王爷此行有险,我怎可偏安一隅,与王爷撇亲关系。我随王爷一起进宫,要是真的有是情况,我也能说上几句话。” 见高百年面色还是犹豫不决,郑元清不禁提醒道:“王爷,还是速速进宫,不然晚了,皇上只怕又要治一个不尊圣旨之罪。” 说完,便拉着高百年向前走去,可是前来传旨的刘瑾倒面露难色了,“丞相,皇上圣旨只宣王爷前去觐见,并没有宣大人前去啊。” “这几日地方灾祸不断,我正好有一些举措要禀告皇上。刘公公放心,我不会连累公公的。” 刘瑾闻言,也不好再出言相阻,只好任由郑元清随行。 第一百四十二章 祸起萧墙百年罪 乐陵王正欲穿过花园走向府门时,迎面却碰上了斛律兰儿。两人新婚不久,可谓是伉俪情深。只是如今,最后只怕也不过是劳燕分飞,天长地久不过奢望。 郑元清看出高百年眼中的不舍,他拍了拍高百年的肩膀,“去和王妃说明一下吧,省得王妃担心。” 高百年点点头,遂对刘瑾说道:“刘公公,内子还不知道发生何事,我与她说明一下,请公公稍候片刻。” 刘瑾心里清楚今日会发生何事,乐陵王只怕是凶多吉少,一时也有些不忍,只好说道:“还请王爷快些,不然让皇上等久,奴才也不好交差。” “百年明白。” 说完,高百年向斛律兰儿走去,虽然只有几步的距离,可是他却像是隔了几世的距离般,步步沉重。 但是他脸上却还是尽量做出一副无甚大事的模样,面对这一生挚爱,他只想让她放心。 取下腰间玉玦,将它放到斛律兰儿手心,瞥见她眉间的疑惑和担心,高百年微微一笑,“皇叔下旨召见,我去去就回,他一向不喜玉炔,这个就先放在你这里,等我回来再交与我。” 斛律兰儿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可是一时又说不上来,她只好收起玉炔,淡笑着点头说道:“恩,我就在府中等你,你要早些回来。” 高百年伸手轻轻抚了抚斛律兰儿的脸庞,突然留恋的不肯移开一步,若是可以这样同爱人平安一世的生活着,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只是如今这微薄的幸福也要被拆散了,高百年心中哀叹一声,终是拿开了手,转身穿过那傲雪红梅,渐渐消失在斛律兰儿的视线中。 晋阳殿中,高百年一走进,便感到一股浓重的压迫感。 高湛的面上看不出任何神色,一时也让人琢磨不出什么来。 高百年与郑元清上前请安,高湛见郑元清一同前来,隐隐有些不悦,冷冷的看向刘瑾:“刘瑾,朕让你宣旨请乐陵王前来,你怎么将丞相也请来了?” 刘瑾见高湛眼中的不悦,慌忙跪倒在地,解释道:“回皇上,奴才” 郑元清不等刘瑾说完便上前说道:“回皇上,刘公公确实有阻止过臣前来,也解释了圣旨只传召王爷,只是臣刚好想到了灾区的缓解之法,因害怕耽误灾情,便没顾皇上是否传召便前来了,还请皇上恕罪。” “噢?既是如此,那刘瑾你先退下吧。”高湛侧首对郑元清说道,然后又淡淡一笑,“郑大人来了也好做个见证。”说完便对立在阶下的和士开点头示意了下。 一直没有说话的和士开会意的拿上一副文房四宝,走到高百年面前,恭声说道:“请王爷在这纸上写上一个敕字。” 高百年不明就里,自然照着和士开所言在那纸上写下了一个敕字。 和士开淡淡瞟了一眼那纸上的笔迹,眼底微微浮上一抹诡谲的笑意,然后转身恭敬的将那宣纸呈给了高湛。 高湛一看那纸上的字迹,同贾德胄呈上来的字迹,一看便知出自同一人之手。 他顿时大怒,一把打翻和士开还捧在手中的文房四宝,墨香四溢,但是殿中的气氛却瞬间突变成紧迫和危险。 高百年见高湛发这么大的火,但是又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触怒了天颜,只好跪在地上说道:“皇叔息怒。” “高百年,你可知罪!”高湛怒声问道。 高百年脸上尽是惊愣,但是他本就是个老实孩子,又少按事实,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回皇叔,侄儿一切都谨遵皇叔教诲,并不知所犯何罪。” “不知所犯何罪?”可是这话听在高湛耳中却变得极为不中听,他站在阶上,将手中的几张宣纸扔到高百年面前,沉声说道:“你瞧瞧你自己所犯之罪。” 翻飞的纸片,高百年慢慢捡了起来,除了自己刚刚写的那一张,还有其余几张,皆是自己的笔迹,但是他还是一脸疑惑的看着立在阶上一脸怒色的高湛。 而郑元清瞥见那翻飞纸片上的字时,顿时大惊。 一模一样的字迹,工整的写着同一个字。 敕!乃是帝王诰命之意,是大忌。 看来此次,必是有人刻意为之,将眼前这什么也不懂的善良少年一步一步引进深渊。 单看此,也可见那人心思的狠毒。 郑元清跪到高百年旁边,微微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然后为他辩解道:“皇上,乐陵王一向循规蹈矩,此等大逆不道之事,确然不是他的作风啊,还请皇上明鉴。” “循规蹈矩?郑大人,你这话未免也说的太过绝对了。”说完高湛冷眼打量着高百年问道:“朕问你,这几幅字可都是你的手笔?” 虽然郑元清阻止了高百年疑惑的话语,但是他毕竟不会说谎,虽然察觉了事态的不对,但是却还是诚实作答:“回皇叔,确实是侄儿的笔迹。” 闻言,郑元清心中不禁一震,高百年这般承认,是将他自己推入了死路。 可是,显然高百年还没意识到。 高湛嘴角冷冷一笑,“郑大人听到了吧,这可是他自己亲口承认的。” 说完,脸上冷意更浓,嘴角更是变得嗜血,眼中的杀意已经溢于言表。 “乐陵王,你竟敢私自写这敕字,你是想造反吗!” 被高湛这么一说,高百年才明白过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顿时慌忙为自己辩解道:“皇叔,侄儿冤枉,侄儿绝无此心啊。那敕字,我确实不知道竟会忤逆天威,侄儿确实不知啊。” “冤枉?你都亲口承认了,还敢说自己冤枉!”说完高湛挥手招来几名侍卫,沉声说道:“来人,给朕打,打到他肯招为止!” “且慢!皇上,臣可以项上人头担保,乐陵王却无此心啊!请皇上明鉴!” 宫中侍卫多少练武之人,高百年一介书生,怎么能经受住这严刑,郑元清深知高百年为人,此等大逆不道之心他是决计不会有的。 “郑大人,你不要以为你为我高家建功良多,就可以恃宠而骄,你若是再敢求情,朕便治你一个包庇之罪!” 高湛将视线转向一时间停住不知道如何的几名侍卫身上,“怎么还不动手!你们是想抗旨吗!” 几人闻言也知道高湛此时已经是怒色沉沉,便走至高百年,上前便是棍棒交加。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一夕命丧尸难全 鲜血如注,晋阳殿中,高百年的哀求的声音不断回响,可是高湛却还是没有让侍卫住手的意思。 郑元清不忍见此,便上前继续进言道:“皇上,请皇上念在其年幼无知的份上饶恕乐陵王吧。” 高湛此时眼中怒色已经到了极致,而那脸上残忍的杀意更是有增无减,闻言,却丝毫不为所动。 那是比当年高洋更加残酷的身影,立在那高高的阶上,似是不着这世间风华,但是却早已是一身鲜血。 郑元清还欲再说,但是却被高湛突然投过来的视线止住,那是不带任何温度的目光,那是这世间最震慑人心的残忍目光。 高湛冷冷开口:“来人,郑元清身为乐陵王师长,竟然知情不报,还意图包庇,先收押天牢,改日再审!” 他的话一落,便有几人上前拿下郑元清,将其向外拉去。 郑元清却还一直在为高百年求情:“臣可以一死,但是还请皇上饶了乐陵王。” 声音渐行渐远,直到再也听不到了。高湛微微闭了闭眼,瞥了眼此时已经是浑身鲜血倒在血泊中的高百年。 他淡淡的挥了挥手,侍卫才停手。 高湛缓缓的走下台阶,走到高百年面前停住。 匍匐于地的高百年费力的睁开眼睛,试图伸手去拉住高湛的衣摆,但终是没有了力气。 微弱的声音在高湛脚步缓缓响起,带着最卑微的祈求,“请皇叔饶命,侄儿愿意终身为奴报答皇叔的活命之恩。” 高湛闻言,低头打量了高百年几眼,但是却没有一丝恻隐之心,对于谋逆自己的人,他一向是狠下杀手,就算是自己的侄儿也没有特例。 缓缓转身,高百年还是绝望的听到了高湛冷酷的杀令,“乐陵王谋逆,杀!” 话一落,便有提刀的侍卫手起刀落,顿时高百年便一命呜呼。 恍惚间,似是感觉到了乐陵王府的梅香,和斛律兰儿低低的轻笑声,临死前的那一刻,高百年突然觉得没有那样害怕了,死亡,真的不可怕。 只是这世间的牵挂,只能留在这身后了。新婚妻子,那是一眼定情的至爱,温婉如她,也希望她能够坚强的活下去。 死亡前一刻,高百年脑中没有了这朝堂的纷争,没有这高家盘旋复杂的乱世深渊,只有那宫廷家宴中深深的一眼,那幸运的一眼,让他遇到了兰儿。 和士开上前看了已经断气的高百年一眼,“皇上,乐陵王归天了。” 高湛淡淡点了点头,眼中的嗜杀赤红此时也已经慢慢消散。 “葬了吧。” 高湛淡淡说道,说完,似是有些疲倦,又似是受不了这满殿的血腥味,准备离开晋阳殿。 可是和士开却突然说道:“皇上,这王爷造反如今也不是先例,前有平秦王,现有乐陵王,臣以为皇上应该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闻言,高湛停住脚步,想了想,然后又冷冷看了地上那没了声息的少年一眼,“扔进池中,不得厚葬!” 说完,便快步走出殿去。 一夕命丧,可惜了这少年大好的年华。无心所写,却成为了害死自己的最后一把利刃。 还在从突厥回邺城路上的郑嫣自然还不知道这一切,而当她得知一切的时候,也只是一声嗟叹。 帝王诰命,这样莫须有的罪名,不过是给杀人者一个堂然皇之的借口,那般心性的少年怎么会有谋反之心。 邺城还很遥远,郑嫣本来是骑马的,可是一离开突厥境地后,她便又坐回了马车。 那般辽阔的草原终于被落在了身后,离开的那一日,草原下起一场大雪,覆盖了整片广袤天地,接天一色的纯白,似是洗涤了一切般,让所有回归了最原始的位置。 宇文邕因为还要留下来同阿史那弘商榷联姻之事,所以并没有立即回长安。 离开的那天,郑嫣没有回头,虽然她知道身后不远处有那样一道灼人的目光在注视着自己,但是她不敢回头,不想面对宇文邕那样失望的眼神。 握紧袖中的紫玉,郑嫣突然觉得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她突然不想这样纠缠不休,可是却没有勇气再同他说上一句话。 于是只有这样无疾而终的背离而去,没有道别。抬眼望了望前方长恭修长的背影,郑嫣嘴角微微一弯,赶上了他。 雪地里马背上并肩的身影,俱是与这天地一色的白衣,宇文邕突然觉得有什么刺痛了双眼,有什么在胸中汹涌。他想上前不顾一切带走那正在慢慢抽离自己世界的女子,不管她愿不愿意,他只想留她在身边。 可是帝王终究是极其能够隐忍的,宇文邕望着郑嫣渐渐离去的身影,终是松了握紧的双手,垂下了眼眸,不再看她一眼。 他的世界里,不仅仅只是为了拥有她。还有更多的事情还需要他去做,又或许他现在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以后能更好的拥有她。 终是离开了那最自由的天空,郑嫣坐在马成里,微微一叹,这时旁边递来一杯茶水,一个柔柔的声音在狭小的车内响起。 “小姐,诺,水。” 郑嫣抬眼,接过那女子递来的水,但是抚额说道:“锦秋,我说了多少次了,你不必叫我小姐,我也没说你是我的丫鬟。你年纪比我小,若是不嫌弃,便叫我一声姐姐。” 那女子闻言一愣,眼底似是蒙上一层水雾,但是还是有些怯怯的说道:“小姐言重,小姐对锦秋之恩如同再造,锦秋就算是为奴为婢也要报答小姐之恩。而且锦秋出身卑微,怎么敢称呼小姐为姐姐。” 郑嫣微微一笑,“我说你可以就可以,这世间哪里有那么多尊卑之分,我既说你以后是我妹妹了,你便会一直是我妹妹。你若是再叫我小姐,我可就不理你了。” 女子展颜一笑,那一笑,似是要融化那外面雪花冰冻的世界般,让人只觉春天都会提前到来般。 “是,姐姐。”泪从她微笑的脸庞流下,但是确实温暖的,被人关心,冬天似乎也不再寒冷了。 这女子是郑嫣和长恭在路上救的,那时正在突厥和邺城的边界,两人无意间救了这个被几个壮汉追赶的女子。 郑嫣见她一脸哀戚,小巧的模样,听她说来,似是正值两国战乱,与家人走散,流落至此,却又被人当做奴隶卖到这边陲小镇的,可是偏偏主人对其又十分不好,今日刚好逮着机会逃了出来,却很快被发现,幸好被郑嫣和长恭碰见,这才救了她。 郑嫣见她一副孤苦无依,我见犹怜的模样,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想着将她留在这里最后还不知道会如何,便带着她上路了。 换上郑嫣给她的干净衣服,再稍微梳妆打扮一番,倒也是个美人胚子,只是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对郑嫣更是小姐小姐的叫个不停,郑嫣见她模样乖巧可人,又实在受不了她那一声声卑微的小姐叫的,于是便让她叫自己姐姐,这样倒也不错,有这么一个妹妹,也不是什么坏事。 可是又有谁能想到,正是这样一个小姑娘,能将郑嫣原本应该平静的生活搅得乌烟瘴气,更是让她猝不及防,待明白的时候却为时已晚,只是这些还是后话。 眼前,郑嫣对其确实是同情和喜爱,而锦秋对郑嫣亦是满心感恩和感动,至少她面上确然如此。 第一百四十四章 归去来兮知父难 重新踏上邺城土地的那天,艳阳高照。郑嫣和长恭两人入城后,长恭本欲先送郑嫣回府,却被郑嫣阻止。 “你先回府吧,不必送我,出去这么久了,夫人和孝瑜哥哥他们也该担心了这么久,你还是先回去吧,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知道回去。” 长恭闻言,点了点头,“如此,那我便先回府了。” 刚刚说完,正好看到从马车里走出来的锦秋,长恭对她微微点了点头,算是道别,最后再看了眼郑嫣,便向高府驶去。 “王爷不送姐姐回府吗?” 这几日的路途相处,郑嫣他们也没有对锦秋隐瞒身份,毕竟既然决定收留她,日后还是会知道的,倒不如一开始便不隐瞒。 那日当锦秋得知二人身份时,自然是诚惶诚恐,一意不肯再叫郑嫣姐姐,一直说自己高攀不上,最后还是郑嫣威胁若是再这般计较身份便不再带她上路才作罢。 而时间自然是最好的催化剂,这几天相处下来,锦秋也没有了初识时的拘谨和胆怯,偶尔还能同郑嫣他们玩笑几句。 加之她又十分乖巧,对郑嫣更是姐姐长姐姐短的,不禁让她想起了家中的天辰,郑嫣对这个路途所救的妹妹更是喜爱。 “不了,我们出来的时间也已经许久了,我想他家中之人应该担心了,既然已经回来了,自然要先回家报平安。” 郑嫣的视线还停留在刚刚长恭离开的方向,锦秋见此,低头轻笑,“姐姐很在乎王爷吧?” 闻言,郑嫣面色一红,嗔了锦秋一眼,“你这丫头,竟然将玩笑开在了我身上,快坐回马车去,我们也该回去了。”说完也不管锦秋脸上的笑意便掉转马头向前行去。 锦秋吐了吐舌头,便转身又坐回马车,但是脸上的笑意却是更深。 郑嫣微微抚上有些发烫的脸庞,心中嗔怪锦秋的同时,却也不禁想,她与长恭之间竟是那般明显了吗?连认识没多久的锦秋也能察觉到,敛了敛神,嘴角挂着一抹她自己都尚未察觉的笑容。 回到丞相府,郑嫣便察觉到了一丝异样,这不,才刚刚走进府内,管家林安便朝郑嫣匆匆走来。 郑嫣扶住刚刚走到自己面前,而因步伐匆匆而有些气息不稳的林安。 “安叔,出什么事了?”林安因为做事稳重才被自己父亲任为总管,自然凡事都是有条不紊的,郑嫣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般焦急和不安的模样。 “小姐小姐,你总算回来了。”林安微微稳了稳气息,接着说道:“小姐,你回来,老爷就有救了。” “爹?”郑嫣闻言,心中一慌,忙抓住林安问道:“安叔,到底发生了何事,你倒是对我说清楚啊,什么叫有救了,爹现在在哪里?”以往郑嫣出远门,郑元清总会在她回来的那日为她接风,只是今日倒有些异常冷清了。 “老爷因为乐陵王一事,受了牵连,现在被皇上关进天牢了。” “什么!”手中包袱应声而落,郑嫣心绪一乱,竟呆立在原地了。 “小姐,小姐!”见郑嫣出神,林安连忙出声,这一唤,倒拉回了郑嫣的思绪。 脑中回顾刚刚林安的话,郑嫣也渐渐稳定了心绪,不管如何,首先必须要弄清究竟发生了何事。 “安叔,你刚刚所说,乐陵王之事,是怎么一回事,他怎么了?” “乐陵王因为犯上有了谋逆之心,被皇上下旨处死了,老爷因与王爷师徒情深,便一同进宫为王爷求了情,结果触怒了皇上,就被皇上关押了。” 谋逆,处死,郑嫣听着又是心惊。 本以为当年的那些杀戮和阴谋会有所消减,却不想如今又是这样一桩莫须有的杀伐。 而那个清秀少年的身影也不禁在这一刻浮现在郑嫣脑海,他怎么会谋逆,那样一个少年。 郑嫣嘴角浮起一股嘲讽的笑意,但是与此同时却又想到了那个蕙质兰心的少女,“乐陵王被处死,乐陵王妃如何了?” “听说宫中传出消息之时,乐陵王妃当场便昏倒在地,后来好不容易醒过神来,便是呆呆滞滞的,将军夫人不放心她,已经过府去照看她了。” 说到乐陵王妃,林安也是一阵叹息。 兰儿与高百年之间的情深,郑嫣一直是看在眼中的,本以为她终于寻得了自己的幸福,却不想幸福那样短暂,不过数年罢了。 如今却要承受挚爱惨死的事实,那样柔弱的兰儿该如何去接受。 但是担心兰儿的同时,郑嫣却更加担心自己的父亲,毕竟兰儿还有斛律夫人照看,而自己的父亲却还在天牢里生死未卜。 “姐姐。”见郑嫣一脸不安担忧的样子,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锦秋终于出声。 郑嫣回头,见锦秋一脸担心的模样,心中一暖,然后对她安慰一笑,然后又回头吩咐道:“林安,这是我在路上所认的义妹锦秋,你在望月阁帮我整理一间厢房出来,让她住下吧,以后在府中要以小姐之礼相待。” 林安看了一眼锦秋,随后低头应道:“是,我这便下去安排。” 说完便做出一个请的姿势,“锦秋小姐,请随我来。” 锦秋有些怯怯的看向郑嫣,郑嫣微微一笑,“这是丞相府的总管安叔,他会为你打理好一切的,你先回望月阁休息,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郑嫣这一说,锦秋倒安心了,“那锦秋先告退了,丞相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姐姐莫要太过担心了。” 郑嫣点点头,然后对林安示意了一下,林安便恭敬的引领着锦秋退下了。 一个人穿过府中的桃林,郑嫣突然觉得有些冷,脑中太多事情交杂。但是她知道她不能慌,她还要救自己的父亲。 刚走出桃林,郑嫣便听到一个淡淡却很温柔的声音,抬眼,便看见天辰一声青衣的站在不远处。 郑嫣尽量让自己嘴角的笑容更自然点,然后走向了他。 “姐姐,你回来了。”天辰依旧如故,每次郑嫣回来,他总是这样说道。 郑嫣走到他面前,点了点头。 看到天辰,郑嫣只觉所有烦恼都消散了不少,而她也坚定了自己要更加坚强。 至少她要守护好这个家,她是爹爹自小疼爱的女儿,亦是眼前这个个头已经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弟弟自小依赖的姐姐。 第一百四十五章 梅花开尽无许处 “姐姐。”天辰走上前,轻轻执了郑嫣的手,似是给她力量一般,眼中亦是深深的担忧。 “安叔都告诉姐姐了吗?”天辰小心的问道。 郑嫣点了点头,“嗯”说完,不禁转开视线望着刚刚还晴朗无云的天空,如今却有些灰蒙蒙了。 “姐姐不要太过担心,昨日我买通天牢的狱卒,去看了爹,爹很好,你不要太过担心。”天辰安慰道。 “你去看爹了?”郑嫣不禁又将视线转向天辰。 天辰点了点头,“嗯,昨日去过了。除了身陷囹囫,皇上不肯放爹以外,倒没有怎么为难爹。” 闻言,郑嫣心中总算一松,好在皇上没有为难自己的父亲,“晚些我进宫,再为父亲求情,不管如何,天牢里都是不能呆的地方。” 天辰赞同的点头,然后不禁自责道:“都怪天辰没用,没有办法救出爹,倒让姐姐这样担心了。”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郑嫣上前轻轻拍了拍天辰的肩膀,至少她觉得自己的弟弟强大的不少,往日那个羸弱的少年如今也会独当一面了。 至少在父亲入狱的这段时间,他确实将府中之事处理的很好,林安虽然能干,但是没了主心骨却也还是不行。刚刚一路走来,家中一切倒如常,看来天辰费了不少心。 见他面容又有些瘦削了,郑嫣不禁皱眉,心疼的说道:“这段时间府里的事你担待了,又瘦了不少,现在姐姐回来了,你便好好休息。姐姐一定会救出爹的。” 天辰坚定的点点头,“嗯,我相信姐姐。” 郑嫣似是想起什么似的,踟蹰问道,“对了,二娘还好吗?”郑元清入狱,她应该是极为担忧的。 “娘亲除了每日掉眼泪外,其他的还算好。”提起自己的娘亲,天辰不禁微微一叹。 “你回去告诉二娘,让她宽心。” “嗯,我知道。” 郑嫣抬眼望了望天色,“时候也不早了,我现在就进宫去,你先回去吧,等姐姐好消息就是了。” “嗯,姐姐万事小心,若是皇上还在气头上,你也莫要一味坚持求情,不然父亲没救出来,还将姐姐搭进去了。” 郑嫣露出让天辰放心的笑容,“我知道。” 说完,便也不顾这一路的风尘仆仆,便跃上风影,向宫中的方向驰去。 在接近宫门口时,郑嫣远远便瞥见宫门外一抹熟悉的身影,亦是白衣翩翩,亦是同自己一般风尘仆仆。 “长恭,你怎么在这?” “我回府便听说乐陵王一事,你父亲无辜受连累入狱,我知道你担心必会不顾一切今日便进宫为你父亲求情,因害怕途中与你错过,便没有去丞相府找你,反正进宫必要从这里进去,我便在这里等你了。” 闻言,郑嫣突然觉得刚刚在府中的那股冷意全数消散,心底尽是温暖,这世间,有这么一个人知她爱她,又愿意陪她不顾一切闯荡,真的足够。 郑嫣微微一笑,长恭亦是一笑。 心知你意,彼此都懂。 汀兰殿中,高湛打量着殿中一同前来的两人,漫不经心的接过身旁侍女递过来的酒杯,淡淡说道:“回来了?” “臣等有辱使命,未能完成皇上重托,臣等特来请罪。”说完,长恭便拉着郑嫣跪下。 毕竟,两人是公事在身,又未有达成使命,自然要请罪,求情之事还需先放在一边。 高湛倒显得满不在意,抬手让他们起来,“无妨,朕后宫之中也不缺这一位突厥公主。” 长恭和郑嫣起身,看来,今日高湛的心情还不错。 见两人还未退下,高湛抬眼,“怎么?还有事?” 郑嫣遂又跪下,恭声说道:“皇上仁慈,还请皇上饶恕家父之罪。” “原来今日玉弦将军是来为丞相求情的啊。”高湛放下酒杯,淡淡看向郑嫣。 那一眼,郑嫣只觉有什么在慢慢冰冻。 “回皇上,家父虽有失言,但并不什么大错,为乐陵王求情只因是师徒之情罢了,并无谋反之心啊。”话既然已经说出口,自然要澄清一切。 谁知高湛只是冷冷一笑,好心情似乎瞬间便消失了,殿中顿时一副强烈的压迫感遍布。 长恭见高湛眼中已有不悦,遂跪在郑嫣身旁,说道:“皇上,丞相为我朝一直尽忠职守,亦是老臣了,还请皇上看在他多年的功劳上,恕了他的罪吧。” 见长恭也为郑元清求情,高湛眼中不悦更深,蓦地起身,走下台阶,站在两人面前,冷声说道:“朕今日乏了,此事再议,你们先退下。” 郑嫣还欲再说,但却也清楚若是再说下去,只怕高湛会更为震怒,于是只好不情愿的随长恭退下。 “乐陵王已经被处死,为何皇上还是不放了我爹。”经过御花园时,郑嫣皱眉问道。 “同谋之罪大于天,虽然乐陵王其实并未有谋逆之心,你爹也根本没有牵涉其中。可是如今乐陵王已经以谋逆之罪被杀,皇上若是放了你爹,不是自己承认自己冤枉好人了吗。再说你爹当年是太子太傅,乐陵王被废后又还同他保持师徒的关系,怎么能够避嫌。” 长恭淡淡解释道,这其中确实牵扯太多。 为了让郑嫣的担心少一些,他还没有告诉她,其实高湛对郑元清不满已久,从一开始他就感觉到了,高湛对郑元清确实没什么好感。 郑嫣眉间忧色尽显,但是却又不能莽撞行事,只好心思沉重的低下了头。 见郑嫣如此,长恭上前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不过你也不要太担心了,你爹被关押也有些时日了,皇上若真的要办他,自然早就动手了。” 郑嫣顿住脚步,突然抬头说道:“长恭,我想去看看我爹。” 长恭知道郑嫣心中的担忧,闻言也不惊讶,“好,我陪你去。” 郑嫣没有拒绝,两人便朝着天牢的方向走去。 天牢中,自然是污秽不堪了,还隐隐传来一些低低的呻吟声,郑嫣经过牢中的那些刑具时,只觉心中发冷,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 未干的血迹,似乎还残留着那受刑之人的痛苦哀嚎。念及此,郑嫣不禁加快脚步,她要亲眼看到父亲平安。 因为郑元清是重犯,长恭买通了狱卒,这才让郑嫣进去。他没有跟着,只是站在门外守着。 “爹。”见那熟悉的身影此刻穿着还算整洁的囚衣坐在稻草所做的床上闭目,郑嫣眼底浮上一层水雾,不禁轻声唤道。 郑元清闻言睁开眼睛,眼中遍布惊异,但瞬间又化作宠溺,“嫣儿,你回来了。” 狱卒将门打开,恭敬说道:“郡主,和丞相大人好好说会话吧,一盏茶后小人再过来。” “有劳!”郑嫣轻声道谢。 说完便快步走进了牢房。 “爹,你还好吗?”郑嫣走近郑元清,认真的打量了他一会,见他身上并未有受刑的痕迹,看来高湛确实没有为难于他。 见女儿一副紧张的样子,郑元清微微一笑,“我没事,皇上并没有为难于我。” “可是他却也不肯放了爹。”郑嫣一想起高湛今日的拒绝之意,不禁觉得十分委屈。 郑元清轻轻抚了抚郑嫣的头,“嫣儿乖,爹真的没事。此去突厥,你倒瘦了不少,回府之后让林安好好张罗给你补补。” “爹!”郑嫣此刻已经全然没了沙场上驰骋绝杀的冷厉。也没有了平日的伶牙俐齿,此时她只想扑进父亲的怀抱好好哭上一场,像儿时一样。 郑元清轻轻抚着郑嫣的后背,眼中宠溺更深。 第一百四十六章 来不相知去不留 “乐陵王如何了?”问过郑嫣此去突厥的情形后,郑元清突然又担心起了那个少年,那日高湛的杀意是那样的明显。 郑嫣闻言,眉头一皱,轻声一叹,“皇上命人当场斩杀了他,而且还投尸于池,不准任何人收尸,说是要杀一儆百。据说,那一日,宫中荷花池中池水尽是赤色。” 那是要流尽多少鲜血,那样一个瘦弱的少年,竟然终是这般的惨死,郑嫣心中无奈也不禁为他报不平,只是如今人已死,多做评判又有何用。 “皇上终是不肯放过他啊。”郑元清无奈轻叹一声,眼中是痛失爱徒的深深痛意。 “爹,”见此,郑嫣不禁握住父亲的手,“就当是乐陵王命中有此一劫,皇上对他的戒心并非只是那一日而已,这一天总会发生的。您也不要太难过了。” “我明白,所以我才一直向他提倡建安竹林之风,只希望他能够心境平淡,让皇上消了对那孩子的戒心,事实上他本性也就那般,可是没想到,还是逃不过这般命运。” 郑嫣心中叹息,高百年,她虽然接触不多,但是能让斛律兰儿那般气质如兰的女子一见倾心的男子,怕是也是那样淡泊心性。 “乐陵王府现在如何了?乐陵王一死,府中必会大乱啊。”不管如何,虽然爱徒已死,但是他的家室,自己作为师父,还是要倾尽全力一保的。 “乐陵王府那边据说还好,毕竟平日乐陵王对下人都是十分好的,他们感恩自然会帮着兰儿料理一切。只是听说兰儿因为王爷之死,情绪还没恢复过来,不过斛律姨娘已经过府去了,有她陪着,兰儿应该好过许多。” 郑元清点点头,“你斛律叔叔回朝没?” “没有,但是捷报已经传来,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郑嫣如实说道。 斛律光带三子斛律靖轩前往边关平乱,已经有些时日了,眼下自己女婿乐陵王发生这般大事,也未能及时赶回。 “他回来了,乐陵王府安全了。”说完郑元清又叮嘱郑嫣道:“你一会去乐陵王府看看,兰儿毕竟还小,对世事不谙,而你斛律姨娘定是为了她焦急不已,自然没有心思再去顾忌其他,你去了,多多帮衬着,毕竟她们是你斛律叔叔的亲人,眼下他不在朝,我们能够帮上一些就帮上一些。” 郑嫣点点头,“爹,我知道,我晚些便去。你就不要操心了,嫣儿只希望爹爹能够平安。” “我暂时没事,你不用担心我。”郑元清对女儿安慰的一笑。 这时狱卒走了进来,“郡主,时候不早了,您也该回去了。” 郑嫣不舍的看了看父亲,郑元清对她微微一笑,“回去吧。” 那迈出的步伐一步步沉重,郑嫣慢慢走出牢房,最后再看了父亲一眼,终是离去了。 见郑嫣脸上的泪痕,长恭一阵心疼,“怎么了?” 郑嫣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看到爹爹,一时竟觉委屈十分,再加上今日得知消息的担惊受怕,就没忍住眼泪了。” 长恭宠溺的轻轻抚去郑嫣脸色还悬挂的泪珠,“不用担心,一切有我,我先你回府。” 这样的郑嫣,长恭还真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回去。 谁知,郑嫣却是摇了摇头,“我们先去乐陵王府吧,我有些担心兰儿。” 见郑嫣脸色深深的倦容,长恭有些犹豫,“可是你一路舟车劳顿,回来又如此操心,都没有好好休息,你先回府休息,乐陵王府,我去便可。” “没事,”郑嫣微微理了理有些散乱发丝,“我无妨,我只是想亲眼去看看兰儿。” 见郑嫣如此坚持,长恭知道拗不过她,只好点点头,“好吧,我先陪你去乐陵王府,然后再送你回府。” 乐陵王府,素白一片。 郑嫣在府门前突然停住脚步,突然的,不忍进去。 长恭自是明白,上前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眼中的神色告诉她,有他在。 郑嫣微微一笑,还是迈开了步伐走了进去。 刚刚走到斛律兰儿所居的雅馨苑时,郑嫣便听见了低低的啜泣声,目光也随之向前看去。 正好碰上了轻轻关上雅馨苑走出来,无奈摇头的斛律夫人。 “姨娘?”郑嫣走上前去。 斛律夫人见是郑嫣,眉头稍稍一喜,“嫣儿,你回来了。” 郑嫣微笑着点点头,“兰儿怎么样了?” 闻言,斛律夫人又是一阵悲伤,眼底也泛上泪光,“她在里面,你去看看她吧。好好劝劝她,你的话,她还是听的。” “嗯,我这就去看看她。”说完便走上前去,推开了雅馨苑的门。 长恭看着郑嫣进去,然后对斛律夫人微微失礼,“斛律夫人,乐陵王这么一去,府中应该还有许多琐事要处理,夫人就不要操心了,一切交给我打理吧,眼下还是兰儿要紧。” 斛律夫人垂眸,拭去眼角的泪水。 “长恭,谢谢了。” “夫人客气了,眼下斛律叔叔不在邺城,靖轩也不在,这点事,是我应该的。” “夫人也不要太过操心兰儿了,她自小便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再加上现在嫣儿在身旁,应该很快便会好了。” “但愿如此吧。”斛律夫人看向雅馨苑关上的门,微微一叹。 “走吧,让嫣儿好好劝劝她,我带你先去账房,乐陵王府不比将军府,我一时也毫无方寸。” 长恭点点头,转身随着斛律夫人而去。 雅馨中,斛律兰儿倚在床沿,眼中迷离,泪痕还挂在脸颊,而身体越发羸弱,脸色也苍白的吓人。 像是失去灵魂的精灵。 这样的兰儿,让郑嫣觉得,仿佛下一秒,她便会瞬间从所有人眼中消失一般。 走近床边,郑嫣见到兰儿那副憔悴的模样,不禁眼中一酸,“兰儿。” 斛律兰儿眼神毫无焦距,但是听到郑嫣的声音,还是呆滞的抬眼看去。 “嫣儿姐姐。”兰儿的声音低低的,因为哭的太久而变得沙哑不堪。 郑嫣在她身旁坐下,一只手执起她的手,另一只手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水,“兰儿,你怎么能这般折磨自己。” 话一出口,郑嫣也不禁有些哽咽。 可是兰儿却似是没有听见,自顾自的对郑嫣说道:“姐姐,他们说王爷死了,就连娘亲也那样说,可是我不信,姐姐,你告诉我,王爷他去哪里了,他怎么不来看兰儿了?” 郑嫣忍住发酸的眼睛,有些事实,若是隐瞒,只会让伤害更深,告知真相,才会让她得到解脱。 “兰儿,”郑嫣按住兰儿的肩膀,残忍的告诉她一直不愿接受的事实,“乐陵王已经死了,他已经被皇上处死了,我们都没有骗你,那是真的。” 兰儿眼中错愣了一瞬,然后她猛地推开郑嫣,拼命摇头,“不,姐姐,你也骗我,他没死他没死,我不相信,我要去找他!” 说完,兰儿便欲往外冲去,可是多日未有进食的她早已是虚空,自然脚下无力,郑嫣慌忙扶住差点摔倒的她。 声音也因为担心而提高了声调,“兰儿,你要振作,要学会去接受事实!乐陵王死了,你还有你的父兄,你的母亲,还有我们,你不可以因此而折磨自己,折磨所有爱护你的人!” 兰儿痴痴的坐回床沿,雅馨苑中一时死寂一片。郑嫣不忍,欲说些什么,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口,也许兰儿需要的不是安慰。 第一百四十七章 此间年非卿不娶 回到望月阁,郑嫣已是一身疲倦,回到屋内便倒在了床上。 什么话也不想说,什么也不要去想,好想这样沉沉的睡去,不去理会这些琐事,可是梦醒了,明天还有那么多事在等着自己。 迷迷糊糊的睡去,一醒来竟是第二日的清晨了。 刚刚走出屋内,便见锦秋向自己这边走来。 “锦秋?”郑嫣迎了上去。 “姐姐,”锦秋笑着应道,然后端来一盆清水送到郑嫣屋内,“姐姐该梳洗了。” 郑嫣这才意识到南宫不在,“锦秋,我说了,你不用伺候我,你不是我的丫头。” “姐姐,你就让我找点事情做吧,以前在主人家的时候,我什么活都能干的,只是现在府中每个人对我都以礼相待,什么都不让我做了,我反倒觉得这样可难受了。再说不过是给姐姐端盆水而已,怎么能及姐姐对我的再造之恩。”说完,锦秋已经麻利的拧干了一方方巾递给郑嫣。 无奈,郑嫣只好接过,“你若是觉得在府中呆的无聊,便找个丫头陪你到街上转转,府内也有琴棋书画,你得空可以好好学学,这些粗活,你不必干,你要记住,你不是奴隶了,你现在是自由的。” 说完郑嫣简单的梳洗一番,换过一身月白色锦衣,她对刚刚去倒水,现在又去而复返的锦秋说道:“我今日还有事要出去,你就好好在府中呆着,或者让安叔找个人陪你出去转转。你不必太过拘谨,在这里,就当做是自己家。望月阁平日不会有谁进来,倒也清静。” “嗯,姐姐慢走。” 郑嫣自然还是去了乐陵王府,兰儿的状态着实让人担心。 高府,长恭正欲出门,却被孝瑜叫住。 “长恭!” 长恭回头,“大哥?” 孝瑜走上前去,问道:“还是去乐陵王府吗?” “嗯,”长恭点点头,“昨日才发觉乐陵王一死,他府中之事还真是繁复,如今兰儿又还没恢复过来,靖轩和斛律叔叔又不在,只好我帮着照应了。” “这个自然,郑大人如何了?” 长恭无奈,“九叔也不知怎么了,就是不肯放过郑大人,但是又不在天牢中为难于他,如今还没有个万全的法子救他出来。” 孝瑜闻言,皱眉想了想,突然十分严肃的问道:“长恭,你很喜欢嫣儿吧?” 长恭没想到孝瑜竟有这么一问,不禁疑惑:“大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我玩笑。” 谁知,孝瑜倒没理会,只是依旧问道:“长恭,你只需告诉我,你是不是愿意娶嫣儿为妻?” 见孝瑜神色严肃,长恭也知道他的认真,便认真的点了点头:“不瞒大哥,此生非她不娶。” “有你这句话便可,”孝瑜微微一笑,展开手中象牙骨扇,眉头一舒,“那此事便好办了。” “嗯?大哥的意思是?”隐隐的长恭也已经猜到了孝瑜的意思,见孝瑜眼中投来肯定的眼神时,长恭却突然摇头道:“这不可。” “为何?此事乃是一举两得之事,一来,你和嫣儿这么多年的感情也可以修成正果,二来,因着你的关系,郑家便也变成我高家姻亲,九叔到时自然会放人。” 这倒轮到孝瑜疑惑了。 “我只是不想以这种方式来娶她。”长恭轻声一叹,这样对她似乎有些委屈了。 孝瑜顿时也明白了,但是眼下却也只有此法,“可是如今是非常之际,自然要非常之法以待,再说,你与嫣儿这么多年来,我们都是看在眼中的,也该有个着落了,我想嫣儿若是知道,也会答应。” “这样对她,太委屈了。”不管如何,长恭都不愿在这时候以婚姻来交换。 “可是”孝瑜有些话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来,他的担忧不是没有的,他同高湛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这段时日他的观察肯定不会错。 高湛对于嫣儿,有一种特别的情愫,似恨似爱,但是却难以琢磨,就连深知高湛的自己也难以去摸透。 所以他很希望长恭和郑嫣能够尽快将婚事定下来,这样,倒也断了高湛的念头。 见长恭疑惑的看着自己,孝瑜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这些猜想,他不能让长恭知道。 这时,倒是孝琬来解救了他。 孝琬刚刚在不远处,隐隐也听到了两人的对话,见长恭犹豫不决的样子,不禁也走出来劝道:“长恭,我觉得大哥此法可行,而且也是万全之策,你不能再犹豫了。” 长恭望了望两位站在自己面前的哥哥,他两的神色都是一样,心中微微一叹,道理他懂,此法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那好吧,一会我见到嫣儿,我会告诉她的,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去乐陵王府了。”说完便对两位哥哥点头示意了下,便走出府门而去。 看着长恭翻身上马离去后,孝琬侧首问道:“大哥,长恭会和嫣儿说吗?” “他会说的,他们两都是明白人,定会明白只有此法才能化解一切。” 说这话时,孝瑜脑中是一日高湛酒醉,眼神迷离的望着汀兰殿中的夜明珠,嘴中轻唤郑嫣的名字,而那一幕正好被前来奏事的自己看到。 那一刻,震惊,惊异,许多莫名的情绪都浮上心头。 那一刻,只想那两人尽快回来,只希望能够看到那两人红衣欢颜的模样。 “大哥,你怎么了?”见孝瑜一副出神的模样,孝琬不禁微微摇晃了下他。 孝瑜回神,“嗯?” “想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在想长恭和嫣儿成亲之日,我们需要准备些什么。” 孝琬嗤笑出声,“大哥,你也太希望他们在一起了吧。如今长恭和嫣儿还没有商量呢,你怎么知道嫣儿一定会答应,怎么知道他们就一定能成亲。” 孝瑜眉头一跳,孝琬的玩笑话突然让他眉间浮上忧色,但是不管如何,他都会倾尽一切之力,来成全那一对璧人。 “会的,一定会的。” 孝琬见孝瑜突然严肃的神色,也不再说话,但心里却和孝瑜是一样的想法,那两人,注定会在一起。 无论是沧海桑田,还是天涯海角,那两人,一定会在一起。 即使面前险阻重重,即使前面荆棘坎坷,他们都会冲破一切寻找到彼此。 此生,非卿不娶,非君不嫁。 第一百四十八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 河清二年春,武成帝高湛颁旨,赐婚于兰陵王,丞相郑元清之女郑嫣,亦是宫中唯一的外姓郡主和朝中唯一女将。可谓是登对十分。 对这两人,百姓只是耳闻和模糊的在两人凯旋那日依稀见过真容。 两袭白衣,并驾齐驱,那样耀眼,仿佛那样已经许久了。而他们的美名又早已远播天下,闻知这双璧人终于要修成正果,人人皆是喜悦。 只因,只有这样两个人,才能相携游遍这天下。 长恭望了望还在施工中的新建府邸,嘴角尽是愉悦的笑容。 那一日在乐陵王府,长恭终于还是犹犹豫豫的将孝瑜说的万全之策告知了郑嫣,他不想隐瞒她,虽然他已经定下誓言此生非她不娶,可是他还是不希望在那样的时机来成全这多年的夙愿。 郑嫣当日闻言,低头想了想,长恭以为她要拒绝,便告知她不要勉强,此法不通,必会有其他的办法。 他将自己心中所有的担忧和害怕因此委屈了她的真实想法全数告知,只是要让她明白,他真的希望能够在一个一切安好的时机来向她许下这一生的诺言。 那一日,郑嫣满心感动,她知道长恭的犹豫都是为了自己,那一刻,泪水便瞬间滑落,下一秒便扑进他的怀中,告诉他,她没有一点委屈,她愿意,即使没有救父那一层关联在,她也愿意。 长恭收回思绪,淡淡一笑,如今,幸福便在手边,这一生的追求终于已经近在眼前了。 三月后,当荷叶渐渐缀满露珠,碧莲的清香飘满整个羽倾池的时候,便是他们成亲之时。 那时候,她便是他的妻。 望月阁中,郑嫣轻抚手腕上的冰晶石,嘴角亦是淡淡幸福的笑意。 那一日,她明白他,她知道,他不想委屈了她。 他等了自己那么多年,而这些年,她总是不能给他一个确切的答复,他亦没有再问,但是他的心意,她一直明白。 所以,她终是答应了他。 这一生,有他相伴,已无遗憾。 只是想起那日长恭在汀兰殿中请求赐婚之时,高湛愤怒和痛意的眼神,着实吓到了自己,她从未见过那样的高湛。 虽然,那皇位,他倾尽了许多阴谋,也散尽了那曾经白衣的所有风华和淡漠,可是对于长恭,他却从未有那般震怒之时。 当然,更令郑嫣心中一紧的是,震怒后,高湛眼中突然死寂的苍白和无神,似是失去了灵魂一样,那样颓然的坐在高座之时。 孝瑜、孝琬的奏折,还有已经回朝的斛律光和靖轩亦是同时上奏,请旨为他二人成全一段绝世姻缘。 高湛已经无力回天,那一日,黄昏下的余晖打在高湛身上,那金黄色的龙袍却因他脸色失血的神情而变得暗淡无光,那一瞬,郑嫣似乎觉得那站在高阶上的人已经离开了这俗世,回到了他本来的世界。 可是耳边却又传来他真实的声音,仿若苍老了许多般,似是忍痛割舍了什么的,淡淡的两字。 “准奏。” 汀兰殿中,高湛一杯接着一杯饮着烈酒,似乎很多年前有那样一个女子告诉自己饮酒伤身,并特意交代内侍为自己送来一杯清淡的竹叶青。 以后的许多时候,每每想要饮酒到大醉之时,耳边总会想起那样一个清雅的声音,于是端起的酒杯复又放下。 许是那时,便将所有偏见和当初的不喜欢全数撤去,慢慢的沉沦下去,亦或是在那之前,便已经沉沦,早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了。 他一直蒙蔽着自己的心,以为那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毕竟他是自己最为疼爱的侄儿的倾心之人,不管如何,他一直欺骗着自己,也许那只是一瞬间的错觉。 可是当他亲手将她推至别人身边之时,他的心却转瞬变得空空的,而所有隐藏的感情也在那一刻全数爆发,嫉妒、愤怒、悔恨交织于脑海,却终是阻止不了。 她从来,不属于自己。曾经,现在,未来,都不可能属于自己。 也许放逐,才是唯一要做的。因为这本是一段错乱的单恋。 深夜的殿中,高湛就是这样一杯接着一杯,不断将那能够化解愁肠的杜康饮进肚中,只希望能够就这么醉下去,不愿再醒。 晌午过后,郑元清便来到了望月阁。 “嫣儿。” “爹!”郑嫣笑着走上前去,那一日高湛下旨后不久,郑元清便也从天牢中释放出来,只是官职尽去,如今只是庶民一个。 但是他倒也乐得自在,毕竟官场沉浮一生,也已经是浑身疲惫,如今总算可以尽享天伦之日。 于是闲暇下来的他,便不时的到望月阁看望郑嫣,父女两下下棋,谈谈诗词歌赋,笔墨丹青,两人皆是卓越之才。 “昨日的棋局咱们父女两还未下完,不如今日便看看究竟鹿死谁手吧。”郑元清宠溺的抚了抚郑嫣的头,轻声说道。 郑嫣一笑,“爹还真是一个棋迷,那嫣儿便奉陪到底了。” 话刚落下,南宫便为两人布上棋局,并各自为两人添上一杯热茶。 南宫退到郑嫣身后,笑着看着已经沉迷棋局的父女,不禁心中柔软。 如今,一切终于要尘埃落定了。 郑元清已经没事,而且也不再身不由己的沉沦官场,郑嫣也终于归属幸福,而对于那些往事的追究,也渐渐在这片喜悦之中慢慢淡化,所有似是已经完美了。 “爹,承让了。”南宫还在欣喜之中,郑嫣的声音却欢快传来。 低头看向那棋局,却见黑子已经全数被白子吃尽,一招看似简单却是致命的反转之举,却让整个棋局瞬间倾向白子。 “哈哈,”郑元清爽朗的笑声在望月阁的院内响起,“看来为父棋艺不精啊,青出于蓝啊。” 郑嫣亦是一笑,“是爹谦让嫣儿了。” 说完,南宫撤去棋局,父女两对着石桌而坐。 “嫣儿,婚期虽然还有三个月,但是该准备的东西还是要抓紧时间准备。”郑元清见女儿还没有一点快要为人妇的模样,不禁提醒道。 郑嫣面色一红,但还是点了点头,“嫣儿明白,倒是爹,如今已经撤下一切官职,闲赋在家,可谓是怡然自得啊。” 郑元清微微一笑,“官海沉浮,本就非我所愿,如今也算是宿愿已偿。待你嫁入兰陵王府,爹就真的放心了。到时,这邺城是一切,才算真正的放下了。” 闻言,郑嫣心中蓦地一突,“爹要离开邺城吗?” “嗯,”郑元清点了点头,“一方净土,平生所愿。我想去长安看看你娘曾经去过的地方,也算是兑现与她的约定吧。至少在那里,我会离她更近一些。” 郑嫣心中不舍,“爹怎么忍心抛下嫣儿。”说我眼中已有点点的泪光。 “傻孩子,”郑元清轻轻抚了抚郑嫣的发鬓,“都是快要为人妻子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一样。” “在爹面前,我要一直当个小孩子!”郑嫣倔强的说道。 “好好好,永远是爹的好孩子。”郑元清笑着说道,“但是这世上还有一人,会和爹一样去疼爱你,你们一定会一生厮守,而我也相信,爹不在的日子,他会代替爹好好疼爱你的。” “所以,嫣儿,不要为离别感伤,你母亲一人在那里那般久了,我也该去陪陪她了,即使隔着这阴阳的距离,可是我至少要让她明白,那个约定不会因为谁不在了就就此消失。” 想起已故的妻子,郑元清直觉心中发紧,似是有什么在桎梏着自己,那般疼痛。 郑嫣虽然不舍,但是却也明白父亲的心愿,也许自己不该阻止。 只是这里还有二娘和天辰,“可是,爹,天辰和二娘怎么办?” “你放心,我自会安排,你不必操心这些,你现在只需好好准备婚事,等着做长恭的新娘就好了。” 说完,郑元清站起身来,“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了。” 郑嫣跟着站起身来,看着郑元清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父亲苍老了许多,也许离开这里对于他来说,许是重生。 追思已经到了尽头,那个搁在心中的结也是时候去打开了。 可是,这样,对于天辰和方静若公平吗? 第一百四十九章 女儿心事苏莫遮 “南宫,锦秋那丫头去哪了?”望月阁中,郑嫣去寻锦秋,却发现她不在屋内。 南宫一笑,“小姐忘了吗?这几日锦秋姑娘和少爷总在一起,这会应该已经去少爷那里了吧。” 郑嫣恍然大悟,“看我这记性,竟忘了这丫头和天辰倒是十分投缘,本来今日刚好去置办些东西要出门,这丫头喜欢热闹,本欲叫上她一起,却不见了踪影。也罢,那就我们二人出去吧。” 说完,郑嫣便走出门去,南宫笑着跟了上去。 “小姐,我看锦秋姑娘好像是对少爷动了芳心。”路上,南宫将自己的猜想告诉了郑嫣。 锦秋来府中时日并不是很长,但是她的乖巧可爱,玲珑懂事,却很快让所有人都喜欢上了她。 而那日天辰来了望月阁一次,锦秋便对他十分倾慕,之后更是天辰哥哥的叫个不停,两人也总是腻在一起。 郑嫣微微一笑,“或许吧,无论是知己之交还是倾慕之情,他们这样,我也甚为欢喜。天辰本来就没有什么朋友,如今有锦秋陪着他,我也放心许多。” “嗯,小姐说的没错。少爷本来心性淡泊,除了小姐和府中之人,几乎不与外人来往,而小姐如今也快出嫁,有锦秋在倒也能给少爷带去一些安慰。” 郑嫣想着那两人互相欣赏的模样,嘴角微微上扬,“他们的性子本就极为相配,若是能够两情相悦,我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小姐就莫要过于操心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我想若是两人缘分到了,也比能修成正果。” 郑嫣对南宫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确实,感情的事,强求不来,一切且看两人造化吧。 “小姐,你看,那家绸缎庄不错,我们进去看看,小姐的嫁衣也该准备了。”南宫指着街上一家绸缎庄说道。 郑嫣收回思绪,望了望那绸缎庄一眼,“也好,走吧。” 主仆两走在回来的路上时,已是满载而归。 突然,一家店铺吸引住了郑嫣的目光,她将手中物什交给南宫,并回头对她说道:“南宫,你先回去,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要办,稍后再回。” 该买的东西已经差不多都买好了,南宫有些奇怪,但是却也没有相问,只是点头,然后继续向前走去。 郑嫣回首,望了望那店铺,走了进去。 竟是家面具店铺,各自各样的面具摆在厅堂中,各种模样,或憨厚,或可爱,或高雅,郑嫣嘴角一弯,有什么已经在脑海中盘算着。 掌柜见郑嫣气度不凡,一看便是大家闺秀,便迎上前去,“小姐是要买面具吗?” 郑嫣环顾了一周,却无合自己心意的,见掌柜的问自己,便说道:“掌柜,你家的面具只有这些吗?” 那掌柜点了点头,“所有的面具已经全数在此了,不知小姐需要什么样的面具。” 郑嫣倒没答他,继续问道:“可否订制?” 掌柜低头想了想,因为他家的面具早已是邺城很出名的一家了,来店中的人也都能找到一面适合自己的面具,所以店中还真无为客人订制面具这一说,但是眼前的这人却是那样出尘脱俗,让人不忍拒绝,而且他也很想知道,这样的一个女子,究竟需要什么面具。 见掌柜没有回话,郑嫣微微一笑:“若是不可,那便算了。”说着正欲出门,却被掌柜叫住。 “小姐留步,”那掌柜回神过来,“不知小姐需要何种面具?小姐可否将它画于纸上,我照样给小姐做上一个便是。” 郑嫣一喜,“多谢掌柜。” 说完便在店中的桌前坐下,拿起小厮备好的墨宝,片刻便将脑海中勾勒的线条展现于纸上。 微微吹干了墨迹,郑嫣将纸交给掌柜,“就照这个做吧。” 掌柜接过一看,顿时惊住。 那是一面可以遮住半面脸的面具,乍一眼看去,倒是狰狞万分,令人胆破心惊,可是却又不似鬼怪狰狞的吓人模样,仿佛是不愿受人打扰的仙人,为了避开一切而带上这张面具以拒世人。 掌柜还在惊愣当中,郑嫣的话却又飘入耳中:“就用黄金来打造面具,图案便照由这画便可。有劳掌柜了。” “小姐客气了。”掌柜回神说道。 待郑嫣走远,他都还在暗自思忖,这样的一个女子,为何需要这样一张面具。 但是,眼下还是赶紧为这女子打造好吧。掌柜低头开始认真的研究画中面具的纹络,不禁暗赞这女子的画工,不过短短一瞬,便能如此逼真,仿佛手中那薄薄的纸片便是那张面具。 郑嫣拿到面具时已是七日后。 银色的面具,上面的图案和自己绘制的一模一样,细细的纹络都是自己一笔一笔勾勒,轻巧华美,只是那图案如此一看,确实狰狞不已。 只是当看到这家面具店之时,脑海中便是这幅图案了。 郑嫣轻轻关上锦盒,对这个面具她甚为满意。 “掌柜的技艺已是如火纯清,郑嫣佩服,就这张面具吧。” 说完,郑嫣犹自付了钱,便拿着锦盒走出门去。 而那掌柜却还沉浸在听到郑嫣两字之时的震惊中,眼前的女子竟是美名早已传遍整个邺城甚至整个大齐的玉弦将军。 待不可置信的掌柜追出门去,却只能瞥见一个马上飞奔离去的白衣身影。 幽兰谷中,春意依旧。 郑嫣下马,便见谷中,一人长身而立,背对着自己。嘴角微微一弯,便走了过去。 长恭也在听到脚步声后回身,对郑嫣微微一笑。 “不是约好未时到的吗?你怎么早来了?”郑嫣走到长恭身旁轻声问道。 长恭眸色一深,柔声说道:“想早些见到你。” 郑嫣闻言面色一红,轻轻的低下头去,谁知身旁长恭却突然传来一声嗤笑声,她这才发现被长恭捉弄了。 狠狠的瞪了长恭一眼,郑嫣将一直藏在身后的锦盒没好气的丢进长恭怀中,“诺,给你!”说完,便离了长恭的身边,在不远处找了块大石头坐了下来。 长恭拿着锦盒,有些疑惑,不禁望向郑嫣。 郑嫣白了他一眼:“送你的!” 闻言,长恭唇角一弯,打开了锦盒。 银色的面具,静静躺在盒子中,图案虽然一眼看去狰狞万分,但是却是栩栩如生,别具特色。 “你”长恭拿起盒中面具,将视线转向郑嫣。 “怎么?不喜欢啊?”见长恭依旧一副疑惑的模样,郑嫣不禁有些来气,站起身来欲夺长恭手中的面具。 谁知却被长恭轻松避开。 “不,我很喜欢,很特别。” 还欲夺那面具的郑嫣闻言,微微一愣,转而心中又化作万般柔肠,面色也柔和不少。 “真的?” 长恭淡笑着点点头,“嗯,这样别致的面具,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只是,为何要送我这个?” 见长恭问自己,郑嫣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想起那日突厥王帐中那突厥公主的有意示好,郑嫣心中就闷闷的。 “我突然想送你这个啊。”郑嫣吞吞吐吐的答道,可是长恭似是不愿罢休,依旧望着自己。 没办法,郑嫣只好说:“以后出门你就必须带上这面具,不准摘下来,不管是出使也好,还是沙场征伐也好,你都必须带着它。” 闻言,长恭也大概明白了过来,轻轻揽过郑嫣,轻声笑道:“好,不管在哪里,我都会带着它。” 在长恭的怀中,郑嫣浅浅笑开,心中甜蜜一片。 第一百五十章 一寸相思一寸灰 刚刚回府,南宫却突然急忙向郑嫣奔来,郑嫣扶住她,“南宫,出什么事了?” “小姐,你快去乐陵王府吧,兰儿小姐自尽了。” 南宫焦急的声音在郑嫣耳边回响,郑嫣却突然愣在原地。 兰儿! 前几天她还笑称要为自己的新嫁衣上绣上一幅鸳鸯戏水,前几日她还似是从乐陵王之死中解脱出来,一派轻松的模样。 原来如此,聪慧如她,气质若兰,怎么肯独自苟活。这几日不过是做出一副假象来隐瞒住…所有人,然后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开。 郑嫣突然心中一滞,不禁责怪自己的大意。 见郑嫣一副痛楚自责的模样,南宫不禁出声劝道:“小姐节哀,莫要伤了自己的身体,兰儿小姐也不希望小姐如此。” 闻言,郑嫣猛然回神,回身重新翻身上马,向乐陵王府奔去。 兰儿走的安静,精致的妆容,就那样静静的躺在床榻之上,看上去是那样鲜活,却是早已没有了生息。 斛律夫人哭的几次昏死,要不是旁边有婉儿劝着,只怕下一刻也要随兰儿而去。 靖轩站在床前,双拳紧握,似是在隐忍着巨大的悲痛,双肩微微颤抖。 那一日,往日在郑嫣心中十分高大威武的斛律光,却似乎突然变得苍老了许多,看着女儿静静的睡容,步履酿跄,沉重万分。 兰儿右手紧扣,丫头们本欲掰开让兰儿走的安心,却不想兰儿的手却怎么也打不开,最后还是斛律光缓缓走至床前,似是父女感应一般,兰儿紧握的手终是掰开了。 她手中握着的是乐陵王常年带在身边的玉玦,郑嫣顿时只觉心中压抑的难受,强忍的泪水也在那一刻决堤。 那般沉寂的面容,似是没有离开,只是睡着了而已一样。郑嫣静静看着兰儿,好希望下一刻她能安静的睁开双眼,叫着自己姐姐。 可是眼前的事实似乎早已证明了这一切不过是妄想。 “姐姐,起风了,进屋吧。”深夜,锦秋见郑嫣独自一人坐在院中,知道她心中还在为兰儿的死自责难过不禁上前劝道。 郑嫣却似是没有听到一般,只是坐在石桌前,回想着兰儿生前的时光。 自己曾为她取名为兰儿,只希望她能够如兰花一般高洁坚韧,如今,还真可笑的应验了自己的初衷。 “姐姐,你就听锦秋一句,回屋吧。”说完,锦秋便上前欲扶郑嫣。 可是郑嫣却依旧不为所动,只是带着泪意看向锦秋,“锦秋,你告诉姐姐,兰儿她为何非要如此决绝的离世呢?” 锦秋见郑嫣眼中坚持,便也收回自己的手,闻言,只是轻声回道:“依锦秋所见,我想那便是兰儿小姐的选择,其实姐姐应该为她高兴才是,至少现在她能和所爱之人在一起,再也不会分开了。姐姐就莫要自责难过了,姐姐若是真的疼爱兰儿小姐,就应该支持她的选择。” “是吗?她的选择便是这般吗?”郑嫣抬眼望着淡淡的月光,似是在问锦秋,却又似是在问自己。 北周原州行宫,宇文邕得知那千里迢迢的远方的婚讯时,手中酒杯应声而落。 “什么!” 若风知道宇文邕已是气急,但是还是回答道:“回皇上,我们的探子收到消息,玉弦将军被赐婚于兰陵王。” 宇文邕没有说话,但是扶着龙椅的手已经收紧,鲜血从椅子的扶手上慢慢滴落。 “皇上!”若风惊呼。 可是宇文邕似乎根本不在意似得,大步离开,那黑衣下的愤怒已经达到了极致,若风暗叫不好,慌忙叫上领军护卫的杨坚一起追了出去。 “皇上!”若风的声音被宇文邕远远抛在耳后。 深夜,快马疾驰,宇文邕没有选择龙辇,只是迎着那刮得脸颊生疼的风急速行驶。 只有这样,心底的疼痛才能好过些,她就要成为人妻,而他却只能在遥远的这里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宇文邕突然好恨。 “皇上!”在快接近原州边界时,若风和杨坚终于追上了宇文邕。 两人拦住宇文邕,在他的马前齐齐跪下:“皇上三思!” 宇文邕勒住马缰,看也不看两人一眼,“给朕让开!” “臣等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请皇上为了大周的社稷着想,三思啊。此时离了原州,便等同是功亏一篑,这么多年皇上所受的苦,先帝的冤死,只会变成徒劳啊!” 杨坚坚定的望着风中那马上所立之人,决然说道:“若是皇上今日执意要离开原州,那就踏着臣的尸体过去吧。” 一旁的若风也接着说道:“杨大人所言有理,皇上若是执意要让这一切付诸东流,也请踏着若风的尸体过去吧。” 说完,两人直着身子跪在宇文邕马前,不让分毫。 宇文邕心中气急,怒声说道:“你们竟敢威胁朕!” “臣等不是威胁皇上,而是请求皇上能够以社稷为重,不要让这么多年的韬光隐晦变得毫无意义,大周需要皇上,皇上若是此时离了原州,后果将不堪设想!” 宇文邕在黑夜中淡淡的望着跪在自己马前的两人,心中的疼痛一寸寸加深,但是他终是深深叹息一声,掉转马头,向回去的路驰去。 若风和杨坚两人心中一松,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对方,便也上马跟上了宇文邕。 黑夜中,宇文邕紧握马缰,此刻他只想飞奔去邺城,将她带回来,让她成为别人的妻子,如何能够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可是,他肩上还有太多血海深仇,还有太多责任,还有那群冒死跟随自己的忠心之人,他不能背弃这一切。 原州此行,本就是掩人耳目,为的就是铲除宇文护。这个计划已经思忖多时了,眼下宇文邕心中的恨,让他不禁想要快些下手了。 若是没有宇文护,那日在长安郊外,他就可以向她袒露身份了,这样或许那时她就会留在自己身边。 若是没有宇文护,他便不会有那么多顾忌,不会每次都有机会将她带回自己身边时却因为害怕她受到宇文护的伤害而忍痛劝服自己。 宇文护! 宇文邕心中恨恨的重复着这个名字,这一次,你非死不可! 第一百五十一章 兰陵玉弦琴瑟合 三月之期很快如期而至,新建的兰陵王府已是张灯结彩,宾朋满座。 高夫人和郑元清坐于座首,两人面色皆是喜悦。两旁,靖轩脸色虽有些黯然,但是更多的还是祝福。云夕站在靖轩对面,望着他,心中微微一叹,眼色黯了黯。 孝瑜和孝琬两兄弟则是并肩站在一起,一脸期待的望着外面。 只是高湛却始终没有露面,自从那日赐婚后,长恭除了早朝便再也没有见过。 这一次,依旧如故。只是派刘瑾送来一对少有的琉璃杯盏前来恭贺便无一言。 长恭不禁有些失望,孝瑜见此,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长恭,今日是你大喜之日,就不要多想了。” 长恭点点头,恢复了常态。 终于,迎娶郑嫣的花轿就到了府门外。 当郑嫣一身凤冠霞帔,腰佩翡翠流云坠,纤纤玉手轻轻放在长恭伸过来的右手上,长恭只觉时间就此停止,连呼吸都变得多余。 轻轻执了她的手,将她牵引着走进早已是群朋遍布的喜堂,长恭的脸上尽是幸福的笑容,而盖头下的郑嫣脸上亦是如此。 这一生,当喜乐响起时,当所有人都在道着恭喜之时,当这满目鲜艳的红色喜字之时,惟愿就这样被他这样牵着,走着接下去的路。 而如今,却也正是如此。 从此,他们的血液将连在一起,他们的身心也将会只属于对方。 骨血相连,不离不弃。 在礼官的欢声中,郑嫣盈盈下拜,她知道高堂上坐着的是自己的父亲,而今晚,是自己的婚事,亦是他离去之日。 想到这,郑嫣起身的动作不禁微微一滞,长恭微微偏头,伸手握住她有些发凉的指尖,给予她支撑的力量。 “礼成!送入洞房。”礼官高声说道。 下一刻,便有人扶过郑嫣,将她引进内堂。 待回到听雨轩时,郑嫣不禁微微送了一口气,虽然这些婚事的繁复礼节已有人细心为自己提点过,可是真的到了这一日,却亦是十分吃力,而身上的嫁衣更是繁复异常,青丝被梳成垂云髻,金步摇和各种玉簪更是压得脖子难受。 等了会,见没有人声了。郑嫣终是坐不住,将头上的盖头取下,对着铜镜将头上所有的束缚尽数除去,顿时青丝随着肩胛垂直而下,三千发丝尽散。 望着铜镜中一身鲜红嫁衣的自己,郑嫣不禁轻轻抚上自己的脸颊,这镜中的真是自己吗?眉目依旧,只是眉间却多了几分为人妻子的神韵,似是有些不同了。 环顾四周,听雨轩的摆设不算奢华,简单却又不失身份,高贵中透露着些淡淡的江南味。 郑嫣嘴角一弯,这里以后便是他们的家。 正想着的时候,屋门被轻轻叩了叩,郑嫣回过头去,是南宫和锦秋。 “姐姐,你真的好美!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新娘!”锦秋走到郑嫣身边羡慕的说道。 郑嫣微微一笑,“将来我们锦秋出嫁之时,定会是绝世佳人。” “姐姐,你又打趣我!”锦秋羞涩的低下头去。 “小姐,你怎么将盖头取下来了,这盖头得由王爷亲自来为你取下,不然不吉利。”南宫见郑嫣将发丝散尽,不禁提醒道。 “无妨,这些礼节,我想长恭也不会在意。” 只要两人能够在一起,还要那繁文缛节的礼节有何用,他两人本就随性,更是不会受这世俗羁绊。 南宫想想也是,便也不再说什么。 三人闹了一会,屋门再次便打开,郑嫣三人回头,便见长恭亦是一身红色喜服出现在门外。 锦秋和南宫相视一眼,便识趣的纷纷告退,一时,屋内便只剩两人。 相顾无言,此刻两人的心情皆是千言万语也难以表达,但是嘴角的幸福却都是溢于言表。 长恭缓缓走到郑嫣身前,轻轻抚上她的发丝,“嫣儿,你好美。” 郑嫣脸色微微一红,微嗔道:“又不是第一次见我!” “可是这却是你第一次为我穿上这嫁衣,”长恭的手停在郑嫣的脸颊,“这一天,我等了许久。” 郑嫣心中已是一片柔软,微微低下了头。 情愫在屋内蔓延,两人的眼中也只剩下彼此,有什么在淡淡晕开,将两人包裹在其中。 这时,外面却突然传来一阵轻笑声,郑嫣不禁面色一红,低下头去,而长恭则是有些无奈的一笑,转身便打开了门,果然,是孝琬他们。 “三哥!”长恭不禁有些懊恼的叫道。 孝琬见长恭的模样不禁失笑,推开长恭的手走进屋去,而她身后的孝瑜、靖轩,自然跟着一起走了进去。 “嫣儿,恭喜了。”孝琬爽朗的说道。 郑嫣微微一笑,“多谢!” 而孝瑜则是将手中的折扇一收,感叹道:“嫣儿,从来都只见你着白衣,这却是第一次见你身着红衣,倒让我不得不惊艳万分啊,看来,我这四弟有福了。” 郑嫣浅笑道:“孝瑜哥哥过奖了,邺城上下,谁不知道河南王府佳人如云,我看孝瑜哥哥才是有福。” “嫣儿此话就错了,我那府中纵使有万千佳人,也不及嫣儿这当世无双啊!” 见郑嫣有些不好意思,长恭不禁笑道:“大哥,你贪杯了,怎么和孝琬一样爱开嫣儿玩笑了。” 孝瑜闻言,笑了几声,“许是今日高兴,还真是贪杯了。”说完便看向郑嫣,“嫣儿,今日是你大喜,如此良辰,就勿要虚度了。还未敬你一杯喜酒,改日我再补上。” “一言为定!”郑嫣抬眼应道。 “走了,孝琬,莫要耽误长恭和嫣儿的洞房花烛夜了。”孝瑜微微点了点头,便拉着孝琬向外走去。 “大哥,我还想留下来闹新房呢!”显然孝琬可不想放过这么个机会。 可是孝瑜却不理会他,只是将他拉向门外,谁知孝琬却依旧不依不挠的说道:“大哥,你怎么能这样偏着长恭,上次我的婚事,你们几个都闹成什么样了,不行,我要报仇。” 说完便准备溜回来,却还是被孝瑜拽住,不一会便被孝瑜拉着走远,只剩下微微的抱怨之声时不时的传来。 郑嫣扑哧一笑,却瞥见一直未有只言片语的靖轩还站在屋内,“靖轩哥哥。” 靖轩似是刚刚回神,淡淡一笑,“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说完,转身便准备离去,郑嫣和长恭对视一眼,却又发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 靖轩在门口突然停住,回头说道:“长恭,嫣儿,恭喜。” 说完便是释然一笑,又转过身离去。 长恭和郑嫣对着他的背影,眼中有些愧疚,但是心中的感激却亦是溢于言表。 这一生,你终是成全了谁,又负了谁。 第一百五十二章 金玉良缘却成空 屋内很快便又只剩两人。 长恭执起郑嫣的手,走到桌边,拿起桌上的合卺酒,递给郑嫣,“嫣儿,饮下这杯酒,你我从此便是夫妻。” 郑嫣微微点了点头,美目流转,似是那夜色中华灯初上的绚烂。 只是这时候,门外却突然又不合时宜的响起了敲门声。 两人之间微妙的情愫也被打断,长恭回身打开了屋门,却没有看到谁。 郑嫣亦走到门前,有些疑惑,“是谁?” “不知道,”长恭摇了摇头,“许是三哥又回来了罢,只是却又不见了踪影。” 长恭正准备关上门,郑嫣却咦了一声。 只见门前静静摆着一个锦盒,郑嫣不禁将它拿了起来。 两人回屋,郑嫣将那锦盒放在桌上打开,竟是一幅画轴。两人眼中皆是疑惑不已,相视一眼,郑嫣缓缓打开了卷轴。 卷轴上一个女子的面容渐渐显现,一身紫衣,腹部微隆,面上的神色看不出来是喜是忧,只是她身后的一片海棠却开的极美,只是却敌不过这个女子的一颦一笑。 没有谁比郑嫣更清楚这个面容了。 秋水仪! 郑嫣犹自还沉浸在看到画时的惊愣中,但是下一刻,她只觉浑身瞬时冰凉。 “娘亲?”长恭在看到画时不禁脱口而出。 郑嫣不可置信的猛然回头问道:“长恭,你刚刚说什么?” 长恭倒没有发现郑嫣的异样,只是淡淡说道:“这是我娘亲的画像,” 那一刻,郑嫣心头似是被什么重重一击,她摇了摇头,“怎么可能,你不是说你自出生便没有见过你娘亲吗?你怎么肯定这就是你娘亲的画像。” 长恭的视线还停留在画上,自然没有发现郑嫣脸上的震惊。 “你看,她腕间戴着的是什么。是我送你的冰晶石,这世间,仅此一件。” 郑嫣顺着长恭手指的方向看去,顿时所有的疑惑都变成确信,可是心却犹如掏空一般,这一切竟是在这样的时候赤裸裸的显现在自己眼前。 那日南宫回来,告知自己,当年高洋派人接回秋水仪确有缘故,而与此同时,暗焰也发现了她的踪迹,便也一路直奔长安而来,而暗焰背后的那人绝对位高权重,否则那时高洋绝不会如此避讳,将秋水仪藏在千里外的长安。 那人,竟是高澄,长恭的父亲,暗焰之主。 郑嫣踉跄的后退几步,心中虽不愿去相信,但是眼前事实就这样摆在自己面前,要如何不信。 长恭突觉郑嫣的异常,回头一看,却见她面色苍白,眼中竟是死灰一片。 心中一紧,长恭上前扶住她,“嫣儿,你怎么了?” 郑嫣有些绝望的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望向长恭,那眼中的绝望和冰冷蓦的刺痛长恭的心。 “为什么是你?”郑嫣的声音虽然淡淡的,但是却带着长恭从未见过的绝望。 长恭不明就里,见郑嫣一直不停的朝后退去,他突然想拉住郑嫣,因为那一刻,他觉得郑嫣会就此逃离自己的世界。 可是伸出的手,却被郑嫣堪堪避开。 长恭的手僵在半空中,郑嫣缓缓抬眼,泪水滑落,但是她的神色中竟带着些刻骨的恨意,那恨意更是让长恭一惊。 “这就是我的报应吗?”郑嫣苦涩自嘲一笑,仿若灵魂已经抽离般,声音近乎崩溃的说道:“我找了那么久的仇人,竟就在自己身边。如今,我还嫁给了他的儿子,嫁给了仇人的儿子!” 郑嫣的声音突然上扬,而最后那一句话更是深深刺进了长恭的心中,那一瞬,他的脸色尽是不可置信和震惊不已。 那一刻,只觉心如刀绞,郑嫣那般的神色,那般恨意明显的眼神,那般愤恨的口气,长恭只觉心口已经疼痛到不能呼吸,而有一种感觉也愈来愈强,也许,他终将失去郑嫣。 “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此生嫁给你,是我一生最幸运之事,可是现在我才发现这是我一生最后悔之事。”郑嫣突然大笑,但是很快眼神却又变得狠厉。 她突然取下屋内的短剑,宝剑出鞘,曾经至剑相对的是敌人,而如今却是爱人。 这世间的未知,便是如此的不可预测。 “既然你父亲是害死我母亲的罪魁祸首,那我今日便取他儿子的性命,以慰我母亲在天之灵。”郑嫣冷冷说道。 长恭没想到郑嫣竟会将利剑指向自己,那一刻,他突然清醒了,这一刻,也许他便失去了她。 微微闭了闭眼,长恭淡淡说道:“若是报仇能让你解脱的话,那便报仇吧。” 郑嫣眸色一冷,剑便直袭长恭而来。 可是,剑尖却在长恭心口处陡然停住。 终是下不了手吗?郑嫣突然苦笑。 忍着心中的剧痛,郑嫣想要刺下这一剑,可是手却怎么都不肯听使唤,这一剑,终是刺不下去。 叮~剑终是脱手而落。 郑嫣也跟着瘫坐在地上,无声的流泪,而心中也不断在责问自己,为何下不了手,为何自己一直扬言的报仇如今终于到了眼前,竟舍不得一偿夙愿。 见郑嫣这般颓然憔悴的模样,长恭缓缓低下身去,声音沙哑,“嫣儿,我不希望你这一生被仇恨束缚,我只愿你能够如同儿时一样单纯的生活着,其他的一切,我都会为你遮挡。” 郑嫣缓缓抬起泪眼,自嘲的笑了笑:“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可是长恭只是淡淡一笑,似是解脱了似得,“如果一定要让这仇恨就此终结,你才能释怀,那,便让我来终结好了。” 说完,不等郑嫣反应过来,长恭拿起郑嫣掉落在地上的短剑,狠狠刺进自己的胸口,顿时鲜血喷溅郑嫣一脸。 “不要!”郑嫣突然撕心裂肺的一声喊道。 可是剑却已经刺进了长恭的心口,那一刻,郑嫣只觉已经窒息,再也喘不过气来。 她扶住已经虚弱无比的长恭,泪眼婆娑的颤抖说道:“你为何要如此,我不要你死,我不要!” 长恭脸色因为失血而苍白不已,艰难的抬起手,抚住郑嫣的脸颊,“嫣儿,我只希望你可以好好活着,不要被仇恨蒙蔽了真心,你是这世间最单纯的女子,我不想你因为仇恨而掩藏了最真实的自己。” 说完,一口鲜血喷出,将那鲜红喜服染的更红,如同妖娆的红莲,诡异而残忍。 “你不要说话,”郑嫣颤抖为长恭止着血,“我去找大夫。” 说完便欲起身,却发现自己已是浑身虚软。 郑嫣只好大声喊道:“来人,快来人!” 听雨轩中不允许杂人进出,此时更是夜半无人,郑嫣不禁绝望不已,眼见着长恭慢慢苍白的面色,渐渐涣散的眼神,郑嫣只觉心痛难忍,或许报仇,真的没有那么重要了。 她只要他活着,好好的活着。 可是他的血似是要流进了一般,那般鲜血如注,连这满室的鲜红都顿时变得苍白。 郑嫣不停的喊着长恭的名字,她不要他死,可是他的眼睛却紧闭着,再也没有睁开。 第一百五十三章 千里绝杀长安屑 幽兰谷中,郑嫣独身而立,风吹起衣角,散尽了微微的闷热,却散不尽她眉间的惆怅。 低头轻轻抚过腕间的冰晶石,冰凉如初,但是心境却已经不同。 眼底的哀伤浮现,再也挥不去。 那一夜,他心口的鲜血如同流尽,紧闭的眼,曾经温柔拂过自己面容的手也无力的垂下,那时,她便明白了,这世间最重要之事不是报仇而是他。 那一刻,她只有一个念头,若是他死了,她便亦会随他而去。 只是后来去而复返的南宫发现了郑嫣的喊叫声,她推开门的那瞬间,郑嫣只觉遇到了救星,她紧紧的抓着南宫的手,身体冰凉的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温度,说的话也只有两个字,救他。 那一天,也吓坏了南宫,那样的郑嫣,她从未见过,即使是那日在长安得知真相时,郑嫣虽然伤心欲绝,但是眼底却不似这次的绝望和空洞。 而那一身红衣更是衬的她脸色惨白,双眼无神。 后来,南宫终是找来了靖轩。 那一夜,郑嫣只觉那样漫长。 看着靖轩因为棘手而紧皱的眉头,站在一旁的郑嫣只觉这夜似乎更深更沉了,或许以后便再也不会天亮了。 而,天终究亮了。 天晓时分,靖轩终于告知她长恭已经脱险,只是剑伤却已经伤及心腑,何时醒来却无法得知。 当靖轩疑惑的看着郑嫣之时,郑嫣却不敢面对他,本是洞房花烛良宵夜,谁知竟会成为指剑相向的场面。见郑嫣回避的眼神,靖轩微微一叹。只嘱咐要让长恭静养,高湛那边他会为长恭请示。 如今,已经半月了。外人只道是长恭和靖轩两人伉俪情深,难分难舍,便也都是一笑置之,只有少许之人知道,这半月,兰陵王生命垂危,而兰陵王妃亦是整日愁眉不展,不言不语。 孝瑜和孝琬每日都来,见郑嫣那般模样,也不忍相问,但那夜究竟发生何事,确实让所有人都不解,也许只有等长恭醒过来时,才会知晓。 现在,只希望他能醒来。 长安。 一场绝杀正在悄然进行。 从原州回来,宇文邕以污蔑晋国公之名,诛杀侯原崇等几位忠心的老臣,让宇文护彻底消了戒心,而三月后的今日,便是最后的一击。 正阳殿中,宇文邕一副慵懒的模样,语气恭顺的对站在自己面前的宇文护说道:“晋国公,近日太后饮酒愈发厉害,今晨内侍来报,太后已经难以进食,长此以往只怕情况会更糟,不若国公便同朕一起去瞧瞧吧。国公是太后亲侄,想必你的话她还是会听的。” 那语气仿若这身着龙袍万人之上的是宇文护而不是他宇文邕,宇文护早已在心底将面前这一脸恭顺的皇帝当作毫无用处的废物了,只等时机一到,便趁势除去他,今日也不知是他突发善心还是真的出于关心太后,便也答应了。 两人一路并肩走向未央殿,宇文护如今已经狂傲到不分君臣之礼了,宇文邕眸色几不可辩的微微冷了冷,推开未央殿的殿门,果然是一股浓重的酒味。 宇文护皱了皱眉,但是都走到门口了,又不好退出去,只好有些不耐的走了进去。 “参见太后。” 太后抬眼看了两人一眼,“竟是皇上和晋国公,今天怎么有时间上哀家这未央殿了。” “臣听皇上说,太后近日独贪这杯中之物,臣担心太后的身体,特来请太后顾全金躯。” “哀家不过是这几日多饮了几杯,不足成患。” 太后淡淡说道,似乎这身躯她早已不在乎了。 “臣…”,宇文护还欲说些什么,却被宇文邕拉住,“国公又不是不知道太后的性子,不如国公为太后诵读遍酒诰吧。” 说完从身后拿出一卷酒诰递给宇文护,无奈宇文护只好接过诵读。 这时,宇文邕慢慢走到他身后,神色突然一变,原本的恭顺也突然变成决绝冷漠,抽出藏在腰间的软剑,直击宇文护后心,而那一瞬,宇文护也突觉后面的剑气,下意识拿起手中经卷去挡。 但无奈纸帛怎么能敌利剑,瞬间便见漫天纸张的碎片飞舞,宇文护丢掉手中只剩残片的酒诰,冷冷看向宇文邕,“没想到,你竟然隐藏的连我都骗过了。” 宇文邕眸色已是暗沉一片,“若是没有骗过你,朕只怕便和大哥一样的下场了吧。杀兄之仇,今**就拿命来吧。” “哼,”宇文护冷哼一声,“就凭你,不自量力!” 宇文护突然自袖中取出随身佩戴的短剑,与宇文邕缠斗在一起。 两人武功相当,难分上下,但是宇文护因为手中短剑,抵挡着宇文邕招招狠厉的致命之招,也有些吃力。 这时,殿中宇文直执剑而出,加入两方缠斗的阵营,那两人皆是剑术好手,如今腹背受敌,宇文护渐渐不敌,很快,手中的短剑已经被打落,而下一秒,宇文邕的长剑已经架到他的颈脖之上。 似是不忿,似是不甘,宇文护轻蔑的看了宇文邕一眼,“我竟没想到会败于你手。” 杀兄之仇,宇文邕早已对其恨之入骨,多少年的韬光隐晦,此时握剑的手只想瞬间便取了他的性命,只是他还在等,等一个让宇文护更绝望的消息。 而适时的,殿外杨坚和若风的声音传来,“皇上。” “进来。” 两人进门见宇文护已经被制服,倒一点也不意外,两人瞥了宇文护一眼,而他在见到杨坚和若风一起出现时,眼神中的震惊更是难以言表。 但是下一刻那两人的话飘进耳中,宇文护只觉自己有多么低估宇文邕,而自己又是败得如何之惨了。 “皇上,晋国公府上下已经全部伏法,其余党羽也都一网打尽,如今已经关押天牢,在逃几人也皆被若风在途中所拦,如今已全数落网。” 宇文邕嘴角一弯,“做得不错,”说完转头看向宇文护,“晋国公如今可输的心服口服。” 宇文护仰天一笑,“哈哈,是我错了,竟不会识人了,败在你手上,也只能算是我的命了。” 说完,宇文护猛地向前一倾,顿时血溅三尺,喉头被刺穿,当场毙命。 宇文邕淡淡看了已经死去的宇文护一眼,“晋国公意图谋反,已经伏法,其党羽同罪,斩!” 说完,宇文邕便不再看他一眼,若风等人听命退下,而与此同时亦有侍卫进来将宇文护的尸体拖了出去。 待众人走尽,宇文邕看了高座上似乎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般淡若的太后一眼,“多谢母后相助了。” 太后似是无谓,“哀家不过是为了报杀子之仇罢了,皇上无需多谢。” 宇文邕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他们之间本就亲情淡薄,这样的对话已不多见,多说无益,“儿臣告退。” 第一百五十四章 无言谁会凭栏意 汀兰殿。 “兰陵王府还谢绝来客吗?”高湛对着殿中跪立的和士开问道。 “回皇上,据臣所知,还未。兰陵王大婚后,已是半月未有上朝,这于理不合啊。”和士开不禁进言道。 高湛冷冷打量了他一眼,那一眼和士开只觉如坠冰窟,于是只好闭了嘴不再说什么。 “也罢,”高湛苦笑,“既是朕亲口赐的婚,便由他们去吧,你也回去吧。” “遵旨!” 高湛站起身来,环顾这汀兰殿,一声微微的叹息缓缓响起。 “姐姐,你回来了。”郑嫣刚刚回府,锦秋便迎了上去。本来郑嫣嫁过来,想让锦秋继续留在郑府,可是她却执意要同郑嫣一起,最后郑嫣拗不过她,只好让她留在兰陵王府。 “姐姐,王爷醒了。” 锦秋的话,让郑嫣心头一颤,脚步也不自觉的向听雨轩的方向走去,可是走了几步却突然停住,自己该如何去面对他呢? 见郑嫣停下,锦秋不禁疑惑,“姐姐,你怎么不走了,王爷醒了,你不去看看他吗?” 郑嫣看了看锦秋,眉色犹豫,见她一脸疑惑,但是却又不知道如何解释,只好含糊应道:“我这便去听雨轩,你先去忙吧。” 说完便撇下锦秋一个人独自走向听雨轩。 可是站在门外的台阶下,郑嫣却不知道该不该推门进去。 “小姐。” 郑嫣回头,见南宫立在不远处。 “小姐,想进去看看就进去吧,王爷也希望看到你。”南宫见郑嫣犹豫的模样,不禁劝道。 对于两人之间那晚发生之事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去而复返也是因为偃月突然收到一封匿名的信件,上面清楚的写着暗焰之主,乃是当年的齐王高澄。 于是她才会匆匆去而复返,为的就是将这个消息告诉郑嫣,可是当听到郑嫣的喊叫声推开门的瞬间,她便明白发生了何事,很明显,郑嫣已经知道了。 可是她没有想到的是,那两人之间被仇恨贯横,却也有指剑相向的一天。 命运无常。 郑嫣回过身,离了屋门。 “我要如何面对他,妻子?还是仇人?”郑嫣叹道。 “王爷此番做,只希望小姐能够放下仇恨,而小姐也对他下不了手,为何不能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好好的和王爷一起生活,毕竟那是上一辈的恩怨了,王爷并无过错啊。” 南宫出声劝道,那一日,见长恭愿以性命来换取郑嫣的解脱之时,她便清楚了,这世间,能够那般对郑嫣之人,能够给她带来幸福之人只有长恭。 而她也希望,郑嫣能够幸福,仇恨,会让人痛苦。 “放下?谈何容易。”郑嫣回头看了听雨轩一眼,终是没有进去。“派人去高府说一声,就说长恭已经醒了。” 说完,郑嫣提步离开了听雨轩,南宫在她身后微微一叹,这般情形该到何时能了。 直到长恭痊愈,郑嫣都没有露面。 孝瑜和孝琬追问过长恭一次,那日究竟发生了何事,可是长恭却是闪烁其辞,孝瑜便也大概明白了这其中的微妙,便也不再过问。 只要这两人好好的,便也罢了。 “小姐,你真的不去看看王爷吗?”郑嫣在屋内,面无表情的喝着杯中的苦茶,见郑嫣每日虽然面上不说,但是却又是极其挣扎的想要去看望长恭,南宫再也忍不住的劝道。 杯盏苦涩,却不及胸中翻滚的苦楚,郑嫣缓缓放下杯盏,起身推开窗户,夏荷已有清香,快到夏天了。 见郑嫣又是这般默不作声,南宫眼角微微一酸,转身便离了屋子。 就这样站了许久,站到腿脚发酸,站到空中日月斗转星移,可是却怎么也不肯离了这窗口。 直到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郑嫣才回过头去。 月色华白,长恭一身白衣恺卫出现在郑嫣身后。 恺卫反射的清冷月光刺痛了郑嫣的眼,心中蓦地一惊。但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要出征了吗? 两人凝视对方许久,却都没有开口。 最后还是长恭暗哑的声音响起,“大周十万大军压境,洛阳八百里加急,今日早朝我已请缨出战,晚间便会出发,不放心你,所以过来看看。” 果然,出征。 心中一痛,他的伤。 伤及心腑,这么短的时间,如何能够完全恢复,可是转眼他却又要出征,难道朝中已经没有可用的将才了吗? 换做平时,郑嫣一定会拼命阻止,可是眼下,这些话她都只放在了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长恭见郑嫣面无表情的模样,心中骤然一痛,但依旧不甘心的问道。 可是郑嫣却依旧沉默,心中千言万语,却终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半晌,长恭自嘲的笑了笑,她的心,也许已经不再会属于自己了,也罢,何必再做纠缠。 “你好好保重,我走了。” 说完,长恭便头也不回的离去。 这时,郑嫣才回神,像是觉得失去了心一般,冲到门口,却不敢叫住他离去的背影,就这样看着那一抹白衣铠甲消失在自己眼前。 “你要小心。”待那白衣身影再也见不到踪迹之时,郑嫣才瘫软在地,轻声说道,泪也随之滑落。 沙场露寒,这一次,没有她与自己并肩而立。这一次,没有她一句叮咛。 只有手中这一面冰冷的面具相伴。 天绝琴音,听雨轩中缓缓响起,似低咽似叮咛,锦秋托着腮帮子坐在屋外的台阶上,听着那如泣如诉的琴音,眼神有些恍惚,似是被触动,在出神的想着什么。 南宫立在门外,轻声一叹。 人已经走远,这样又是何必。 屋内只有郑嫣一人身影,屋内似乎还残留着他熟悉的气息,郑嫣指尖不停,拨动的琴弦,泪却也不断打落在那天蚕丝上。 也许,只能以这种方式来为他送行,也许只能这样来传送着自己心中的千言万语。 那一夜,整个兰陵王府的人,都为这天绝一曲惊叹,有人垂泪,有人心疼,有人叹息。 而琴音也一直持续在破晓时分,才停止。而郑嫣指尖已经渗出血珠,眼泪也似是流干了般,痴痴的望着那琴弦上的血珠,鲜红的如同那夜。 第一百五十五章 昔日故园无此声 抬头看了看曾经的丞相府,如今也不过是一处普通的府第罢了。正准备走进去,却碰到背着包袱的林安。 “安叔,”郑嫣走上前去。 林安闻声抬头,便发现此时已经成为兰陵王妃的郑嫣,但是他还是习惯叫她小姐。 “小姐?你怎么来了?” “我无事便想回来看看,您背着包袱的是要做什么去?” 林安低头微微一叹,“唉,小姐有所不知,自从老爷离开后,这个家已经变得不是一个家了,夫人每日以泪洗面,喜怒无常,谁也劝不住,这不,今日突然召来所有人,说是如今郑府已经不同往昔,让大家领了工钱各自散去。” 郑嫣微微皱眉,但是心中也不禁有些许愧疚,“天辰呢?他也不劝着吗?” “少爷何曾不劝,可是夫人不肯听也没有办法。” 心中微叹,郑嫣又说道:“那安叔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林安有些不舍的看了看府中,但终是舍弃了般,“老奴老家还有几个亲戚,想来也可以投靠他们去。” “那便好。”离开是件好事,郑嫣自袖中取出一个钱袋,交到林安手中,“安叔,你为我郑家任劳任怨这么多年了,一直尽心尽力,这些算是我的一些心意。” 林安慌忙推诿,“小姐,这使不得,老爷对我恩情,我就算是死而后已也偿还不了,这钱我不能收。” “安叔,你就不要推却了。”郑嫣复又将钱袋放到林安手中,“若是爹在这里,也会这样做的,回了老家,不比在府中,再则你也多年没有回去,也不知那边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拿着这些钱你也不至于看人脸色,安叔,你就收下吧。” 林安倒没有想到郑嫣竟为自己想得这样周全,一时感动的老泪纵横,拿着钱袋,林安扑通跪在郑嫣面前,“老奴拜谢小姐大恩。” 郑嫣连忙扶起他,“安叔折煞嫣儿了,快起来。”说完郑嫣看了看天色,“时候也不早了,嫣儿就不耽误安叔启程了。” 林安点了点头,“那,小姐要多加保重,老奴走了。” 目送林安离开,郑嫣嘴角有一丝祝福的微笑。 府中的人各自散去,一时竟萧条了不少。郑嫣走在府中,突然有种叶落横秋的感触。 “姐姐?”一个熟悉的声音自前方响起。 郑嫣抬头,对天辰一笑。 “姐姐怎么突然回来了?”天辰走到郑嫣面前。 “府中没什么事情,便回来看看。”郑嫣上前拉住天辰,“二娘二娘还好吗?” 闻言,天辰眼神中因见到郑嫣的喜悦又变得黯然,“自从爹走后,娘便每日将自己关在房里,谁也不见。” 天辰微微一叹,复又转头问道:“姐姐可知爹去了哪里?” 郑嫣见天辰眼中的黯然,一时愧疚袭来,但是有些事情他不知道也好,于是只是淡淡摇了摇头,“不知道,爹向来想要向往这尘世的自由,游历天下乃是他平生所愿,或许他此去便是去追寻他的梦想了吧。” 天辰不禁有些失望,郑嫣见此,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带我去见见二娘,我去劝劝她。” “嗯。” 这是郑嫣第一次踏进方静若所居的若馨苑,苑内的摆设十分简单,有些本应盛开的花也因无人打理而凋谢。 郑嫣推门走了进去,便见方静若一个人呆坐在桌前,脸颊还残留着泪痕,而双眼更是无神。 “二娘。”郑嫣见她这副模样,往日的不喜也变成了深深的同情和愧疚。 方静若闻声抬眼,阳光反射在郑嫣周围,似是被众星捧月般,绚烂美丽,那一刻,方静若只觉一股浓重的恨意袭上心头。 她猛地起身,抓住郑嫣的手臂,便将她往外赶去。“你给我走,我不想见到你!都是你们母女,将我害的这么惨!” “二娘!”郑嫣吃痛,奋力挣开方静若的桎梏,提高声调道。 方静若似是失去支柱般,瘫软在地,郑嫣欲扶,却被她微微偏离避开。 天辰走上前去扶起方静若,“娘,姐姐只是来看看你,你何必如此。” 方静若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天辰,你还是不是娘的儿子,你怎么每次都帮着这丫头。你要知道,我们沦落至此,都是拜她和她那死去的娘亲所赐。要是没有她们母女,老爷就不会走,这个家也不会这般支离破碎。” “二娘,”郑嫣不禁也有些气恼,娘亲对于她而言都是心头的一根刺,“你若是有任何怨言,今**都可以朝我宣泄,只是不要将这些事情牵扯到我娘亲,她本就不在人世,你何必再无端的将所有事情推到她身上呢。” “哼,”方静若冷声一笑,“她确实不在人世,只是她就连死都要折磨我,连死都要夺走老爷。现在你得意了,你高兴了,我落得这般境地,你肯定是极高兴的。” 说完,方静若的声音突然又变得十分低沉,“这么多年的夫妻情谊,竟抵不过一个死人,他的心里从来都只有你们母女,从来都是。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以为我终于可以和他好好的在一起,可是结果却换来的是一座空空的府邸,全部的家当,呵呵,我从来就不在乎,我只希望他能够在他的心里留下一点点我的位置,可是” 方静若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泪水已经蔓延在整个脸颊,郑嫣心中不忍,但是却不知道如何去劝慰。 毕竟,郑元清的离开,是为了自己的娘亲。其实她说的没错,或许没有她们母女,郑元清和她应该也可以很好的生活下去。 也许,多余的是她。 郑嫣默默转身,离开了若馨苑。 她不该来,在方静若心中,曾经或许只是怨愤和不满,可是如今却已经是蚀骨的恨意。 她的到来,在方静若眼中,不过是胜利者的炫耀,而这场感情,其实谁也没有赢。不管是方静若还是自己的娘亲,她们都输给你宿命。 “姐姐!”郑嫣走了几步,天辰便追了上来。 郑嫣转身,看着因为小跑有些气喘吁吁的弟弟。 “姐姐,娘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她只是太伤心了。”天辰的声音如沐春风,让郑嫣心中的哀愁散去不少。 “不管爹在不在,这里永远都是姐姐的家,听说王爷出征了,姐姐若是在王府住的不喜欢,大可以搬回来住上一阵。” 郑嫣对天辰微微一笑,“嗯,我知道,你好好照顾二娘,改日我再回来。” “姐姐路上小心。” 天辰的声音在身后传来,郑嫣嘴角浅浅一笑,至少,天辰没有怪自己。 第一百五十六章 昭然若揭居心明 “嫣儿,你成亲之后倒变了不少。”御花园中,郑嫣和云夕相携并行,云夕突然笑着说道。 郑嫣眉头一挑,“嗯?”疑惑的看向她。 云夕轻笑出声,“以往你总是吵吵闹闹的,但是现在,你的话却突然少了许多,眉色间也多出了几分为人妇的神韵,倒是让我十分惊讶啊。” 那晚之时,云夕并不知情,郑嫣也不知从何说起,于是索性什么也不说,闻言她淡淡一笑,“难道公主希望我整日和你打打闹闹吗?何况公主也早过了出阁的年龄,是时候为自己打算了。” 云夕似是眼神落寞了一瞬,但是随即转过头去,“我在说你,你竟然将话题又引到我身上,嫣儿,你真不够朋友。” “我可说的是实话。”郑嫣突然眉目严肃,“云夕。” 云夕倒很少见郑嫣如此严肃的模样,顿住脚步,望向郑嫣。 “你还喜欢靖轩哥哥,是吗?” 小心翼翼的,郑嫣还是问出了口。 云夕将视线转向不远处的荷花,却不作答。 而郑嫣已经知道答案了。 微微一叹,郑嫣走到她旁边,“云夕,放下吧,或许他真的不适合你,这大千世界,必能找到一个真心爱你惜你之人,何必这般折磨了自己呢?” “我也曾这样想过,”云夕望着那点点的夏荷出神,眼色黯然,低哑的声音传入郑嫣耳中。 “只是我还是说服不了自己,这世间或许有人比他好上千倍百倍,可是只是这红尘中的一眼,我便再也无法自拔。感情,本就是难以捉摸,你越是不想却越想,你越是想放下却终究放不下。” 郑嫣望了望云夕有些黯然的侧脸,心中微微一叹。 这种感觉,自己何尝不是感同身受。明知道他是自己的仇人,可是感情却不会因此而消减。自他出征以来,夜夜梦中都是他。 也曾想求得一封休书,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可是越是这样想却越是割舍不了。 就算是彼此默默无言,各自生活在彼此的屋檐之下,却都满心的全是他。 这便是感情,不是说舍得就能舍得的。 从云夕处回来,郑嫣低头想着些什么,迎面却突然撞上一人。 郑嫣肩胛吃痛不禁皱眉抬眼望去。 只见一个锦衣少年怒气冲冲的看向自己,“哪里来的狗奴才,竟敢冲撞本王!” 他而身后的内侍慌忙跪下,“参见郡主。” 那少年眉色敛了敛,“郡主?” 郑嫣虽有些不耐,但是眼前这人身份应是个王爷,于是只好微微施礼:“参加王爷。” 那少年依旧怒色沉沉的看了看郑嫣,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急唤:“王爷,等等。” 顿时那少年脸色的神色更是阴沉,但是却不再停留,急匆匆的向前走去。 郑嫣退于一旁,那少年已经走远,抬眼处却见莺儿急匆匆向这边走来而刚刚那声王爷亦是出自她之口。 见那少年走远,莺儿知道自己追不上了,停下脚步缓了缓气息,却见站在一旁的郑嫣。 “郡主?” 郑嫣微微一笑,“莺儿。” 转头看了看那少年离开的方向,郑嫣不禁问道:“刚刚那位是?” 莺儿微微一叹,“回郡主,是娘娘的亲子,太原王。” “哦?”一直以来郑嫣都知道昭信皇后除了死去高殷外还有一个儿子高绍德,只是刚刚所见,那人确实与高殷天差地别,倒完全想象不出两人是兄弟。 “我看他怒气冲冲的模样,发生了何事。” “唉,郡主有所不知,娘娘怀有身孕之事,王爷一直不知道,今日是听外人笑谈才进宫一探虚实,娘娘闭门不见,更是印证了王爷所听之言,顿时王爷便大怒离去。” 郑嫣点了点头,昭信皇后怀孕之事,她也知道。只是这深宫之中,终有自己的身不由己,一个失去丈夫的女子,又怎么能同那九五之尊所抗衡,不过是命。 “娘娘近来可好?”郑嫣关心的问道。 莺儿神色黯了黯,“还不是老样子,倒是郡主,今日怎么入宫了?” “云夕约我,我便进宫来看看。既然遇上你了,那我便也去昭信宫看看娘娘吧。” “也好,郡主也能帮莺儿劝劝娘娘。”莺儿面色一喜。 路上,莺儿突然问道:“郡主,那**成亲娘娘不能亲身前去恭贺,娘娘都不知道后悔了多久呢。不过,娘娘送给郡主成亲的画轴,不知郡主可喜欢?” 莺儿想起那日昭信皇后在郑嫣成亲那晚让自己送去兰陵王府的画轴,想来应是一幅名画,不知道郑嫣看过之后是否喜欢,而她素来心直口快,便不禁问道。 闻言,郑嫣猛地顿住脚步。 画轴! “莺儿,你所说的画轴是用一个淡紫色锦盒装着的吗?” “正是,郡主看到了呀。” 郑嫣心头一突,“那日,你去兰陵王府吗?” 莺儿抱歉一笑,“本应进府向郡主道喜的,可是还未到兰陵王府,娘娘却又突然召我回去,莺儿那时还真不知道如何是好呢。” “后来呢?” “后来,有一个书生模样的少年,见我踟蹰便问我缘由,最后还是他帮我将画轴送去的呢。” “书生模样?”郑嫣眼色一敛,“莺儿,你可记得那少年的长相?” 莺儿不知郑嫣为什么突然问这么多,但是对于那少年的模样,她确实也记不清了。 “不记得了,那日月色不好,那少年的长相莺儿也没有看清。” 郑嫣心中不禁有些失望,但是旋即不禁想,昭信皇后为何要送自己那副画轴。 莫非 走进昭信殿,郑嫣便见昭信皇后有些憔悴的靠在榻上,腹部已经隆起,面色尽是慵懒。 “娘娘。”郑嫣轻声唤道。 昭信皇后缓缓睁开眼睛,见是郑嫣,眼神闪过一丝回避,但转瞬却恢复了常态。 只是这一瞬,却没有逃过郑嫣的眼睛。 “嫣儿怎么来了。”昭信皇后从榻上坐起,微笑着问道。 以前郑嫣总觉得这样的笑是慈爱,可是今日一看却觉这笑容太过虚假,甚至有些惺惺作态。 “嫣儿成亲后,还未进宫看过娘娘,今日便来瞧瞧娘娘,娘娘近来可好?” 昭信皇后依旧微笑,“见到你,本宫便觉欢喜。来,坐下来,让本宫看看我们嫣儿嫁人后可有些什么变化。” 郑嫣望着昭信皇后指着自己身旁的位子,却依旧站着不动。 昭信皇后不禁疑惑,看向郑嫣。 嘴角自嘲一笑,郑嫣声音骤冷,“娘娘送给嫣儿的大婚礼物,嫣儿可十分欢喜呢!” 闻言,昭信皇后眼中闪现慌乱,但是却又是眉色一笑,“嫣儿在说什么呢?你大婚我不便出宫,我还后悔没给你送份大礼呢!” 郑嫣不禁气恼,如此,她还要说谎,声音也不禁上扬:“娘娘还要这样惺惺作态到几时!莺儿那晚送去兰陵王府的画轴难道不是娘娘属意所送吗?” 昭信皇后似是再也隐藏不住,慌乱之色尽显,她没有想到郑嫣竟然知道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青灯古佛大悲咒 从昭信殿出来,郑嫣似是逃回兰陵王府的。那一刻,她不想再多做停留。 甚至,永远也不要踏足。 多年前,百花园将自己引进禁地之人,是她。故意让那碧玉簪显现在自己眼前之人,是她。等待时机成熟在自己大婚之夜将那最后一柄致命的画卷交给自己的人,亦是她。 原来这么多年,那如慈母一般的人,竟是处心积虑的不断加诸给自己痛苦。 郑嫣只觉心中寒意陡升,原来自己一直生活在别人设下的谎言中,那些好,不过是为了最后给予自己最大的打击。心中苦笑,原来世间最愚笨的人,是自己。 一切慈爱,都是虚情假意,目的不过是让自己卸下心房,走向她一步步设下的陷阱。 昭信殿中,莺儿泪流满面的跪在昭信皇后面前,“娘娘恕罪,都怪莺儿多嘴。” 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只看到郑嫣气冲冲的快步离开,进殿来,便发现昭信皇后亦是一脸泪水的瘫坐在地上,于是便将一切罪责揽在自己身上,只希望昭信皇后能够好过些。 昭信皇后起身,缓缓扶起莺儿,“这件事,与你无关。都是本宫造的孽,都是本宫的错。” 是报复吗?那年秋水仪秘密进宫,她不是不知道,也派人去查访,得知一切。那时她便恨,便只想报复,将无辜的郑嫣牵涉其中,虽然也曾有过愧疚,可是当高湛强行逼迫自己时,那口中呢喃的竟是郑嫣的名字。 而之后他更是残忍的告诉自己,他在乎的不是她,对于那一夜缠绵,不过是贪恋那残留的最后一抹木兰清香。 那一刻,所有的愧疚便随风而散。 她要报复,要让那一切昭然若揭,让那孩子知道嫁给仇人之子的痛苦。 她要将自己所受的折磨全数加诸于她的身上。 可是当这一切终于公然天下时,她却感觉到心疼。郑嫣脸上的震惊和不可置信以及深深的痛楚,让她突然怀疑这般报复究竟是对是错。 也许,对那孩子,自己早已将其当作了自己的女儿。 只可惜,明白的太晚。 如今,她终是失去了这么一个真心关心,诚心待自己的人。 昭信皇后只觉心痛难忍,仿佛有生命在体内流逝般,意识渐渐有些模糊,在失去最后一丝神志之时,她似是听到了莺儿的惊呼,而眼角垂下的瞬间也模糊看到罗裙下摆那一片嫣红的血。 “小姐,”望月阁,南宫匆匆走了进来。 自那日从宫中回来,郑嫣便搬回了郑府,至少在这里,她还有一丝慰藉。 南宫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中也隐隐清楚。对于那日给偃月送匿名信之人,偃月也隐隐调查到了出自宫中。 搬回郑府,最高兴的还是锦秋。在王府她整日闷的难受,如今回来了,便天天粘着天辰,也帮了天辰不少小忙,这倒让郑嫣十分欣慰。 郑嫣自一堆账目中抬起头来,自从方静若将林安遣回老家后府中的一切都由天辰打理。郑嫣回来后,新请了一些仆人,但是总管还是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因为担心天辰身体吃不消,如今自己回来了,便想着反正自己也无事多少帮衬着些,便揽下了府中的账目。 “发生了何事吗?” “昭信皇后出事了。” 郑嫣猛地站起身来,“什么?” 三日前,自己离去的时候,她还好好的。 “三日前娘娘突然早产,生下一名女婴,听说虽然没有足月但是却还是存活了下来。只是昨晚不知道为何,那女婴竟突然没有了气息。” “后来皇上彻查,才知是昭信皇后亲手掐死了自己的女儿。” “什么!”听到这,郑嫣更是一惊。自己的亲生骨肉,怎么可以能够瞬间便结束她的生命。 即使,那只是个耻辱。 “那皇上如何了?” “皇上大怒,急召太原王入宫,并当着昭信皇后的面,活活将其打死了。” 皇家之事,本就残忍,想起那日所遇的莽撞少年,不过三日,便又成了这皇家的一抹幽魂。 郑嫣微微一叹,这时南宫继续说道:“皇上还命人鞭笞昭信皇后,投于荷花池中,好在娘娘身边侍女忠心,冒死将其救回,只是娘娘此时已是万念俱灰,只残存了一口气罢了。” 闻言,郑嫣皱眉。 对于她,曾经她将她当作慈爱的长辈,可是此时她们之间却只有恨。 一切,现在与自己又有何关系呢。 “你先下去吧,生死有命,皇家的事,我们管不了。”这句话说出口,郑嫣都觉冰冷。 别说听着的南宫。 今日天气似是极闷,看来,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天快黑的时候,郑府门口跪着一个有些孱弱的少女,南宫听闻仆人来报,疑惑的走出门去,竟是昭信皇后身边的莺儿。 “莺儿姑娘?”南宫走下阶去,准备扶起她,可是小姑娘却倔强的不肯起来,只是盯着门口的郑府牌匾,坚定的说道:“今日不见郡主,莺儿便长跪不起。” 南宫收回手,“莺儿姑娘,你这又是何苦。” 本来南宫不想告知郑嫣莺儿来求,可是看她那副坚定的模样,似是今日没见到郑嫣便真的会长跪不起,而且,天空中已是闷雷滚滚,不久就会有一场暴雨倾盆而下。 于是,南宫终是告诉了郑嫣。 “小姐,你要见莺儿吗?”见郑嫣不说话,南宫不禁问道。 “那丫头一心护主,想来是来求我救昭信皇后的。”郑嫣站在窗前,看了看越发沉闷的天色,“你去告诉她,昭信皇后的事乃是她一手酿成,我也毫无办法,让她好自为之,与其在这里求我倒不如好好的呆在昭信殿看着她的主子。” 南宫无奈一叹,转身出去。 可是莺儿听了南宫的回话,却依旧不依不饶的跪在府前,不肯起身。 任是南宫如何相劝都不起来。 最后天色已经全黑,南宫也已经回到府内,只剩下一抹瘦弱的身影在夜色中跪立着。 很快,倾盆大雨来袭,雷电交加。 郑嫣站在窗前看着来势凶猛的大雨,眉头紧皱。 “她还是不肯走?” 身后南宫无奈的摇了摇头,“不肯,莺儿姑娘似是十分坚持。” “我倒没想到这丫头竟如此忠心。” 许久,郑嫣终是不忍,走出府门,便见已经晕倒的莺儿。 那一夜,沁雪郡主匆匆进宫,以文宣帝为名头请旨送昭信皇后出宫为尼。 高湛准奏。 河清二年夏,武成帝下旨,送昭信皇后出宫,如妙仁寺为尼,为文宣帝超度祈福。从此,这个女子,便残生与青灯古佛为伴,亦算是解脱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最是人间留不住 距离长恭出征已经快半月了,但是前线却依旧没有任何消息。这一次宇文邕集结十万大军,必是志要攻下齐国,没想到他的速度这么快。 韬光隐晦这么多年,一举诛杀把持朝政多年的宇文护,连他的诸多羽翼也尽数除的干净,这般雷厉风行,此番大举进军,只怕也是早有准备。 弥罗,确实是个不好对付的对手。 郑嫣这样想,更是辗转难眠,心中更是为长恭担心不已。心绪有些烦乱的她此时满心全是为长恭,却没有留意到房内一缕淡淡的清烟正在蔓延,渐渐的,郑嫣意识竟变得有些涣散,一股浓重的倦意袭来,翻身欲睡时,眼角处却突然瞥到一抹寒光,顿时倦意全无。 就在那把短剑快要刺下来时,郑嫣翻身一躲,坐起身来,正准备提气反击时,却突然发现浑身无力,头痛的厉害,但是她清楚这个时候她绝不能有丝毫的懈怠。 手指嵌入掌心的疼痛袭来,郑嫣只觉清醒不少,但是身上还是没有力气,而对方的剑势却不断袭来,郑嫣只能勉力的闪躲。 掌心的疼痛不断刺痛着郑嫣的神经,让她不至于意识不清,可是身上勉力支持的力气却渐渐消失,对方的剑却还依旧不依不饶的纠缠着她。 就在她觉得再也支撑不下时,耳边熟悉的一声惊呼:“小姐。” 随即眼前一花,便见一个青衣身影从身边掠过,拔剑与那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郑嫣浑身力道一送,正要向身后倒下时,却突然扶住,回头发现原来是锦秋。 “姐姐,你没事吧。” 郑嫣对她安慰的笑着摇摇头,“我没事。” 说完复又抬眼看向那缠斗在一起的两人。 青衣是南宫,而那黑衣人蒙着面,看不见面容,可是那身形却让郑嫣觉得熟悉不已。 南宫武功本就数一数二,这世间能赢她的人不多。而那黑衣人的武功也不过平平,若不是郑嫣中了迷烟,也不至于被他逼的那样吃力。 很快,黑衣人的短剑已经被打落,而南宫的剑也已经架到了黑衣人的脖颈上,“竟敢行刺我家小姐,不想活了吗!说,谁派你来的!” 说完南宫手中的剑已经更进一道,那黑衣人脖颈处顿时显现一串血珠。 “慢着!”郑嫣突然制止道。 然后在锦秋的搀扶下,慢慢走了过去。而那黑衣人似是有些害怕郑嫣的靠近,本来充满恨意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 若不是南宫的剑桎梏着,此时他怕早已闪躲了。郑嫣凝视了那黑纱下的面容许久,心也渐渐收紧,眼前的这个人突然让她觉得熟悉无比,颤抖着,郑嫣抬手有些吃力的扯掉了黑衣人脸上的黑纱,顿时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凝固了一般。 南宫和锦秋在看清那面容时已经是瞠目结舌了,而郑嫣则是呆立在原地,眼中的痛色那样的明显,心更是疼痛的麻木。 竟是天辰,一直以来自己真心相付的弟弟。 “少爷?”南宫和锦秋异口同声的不可置信的惊呼道,转头看向郑嫣,却见她似是还没回神,只是盯着那如今已经暴露在所有人面前的清瘦容颜,眼中痛色愈发深了。 而天辰低下头,不忍不看郑嫣那眼中的痛色不不可置信。 时间仿佛绕过了多年的光景,终于郑嫣沙哑的声音响起。 “为什么?” 紧紧盯着那自小便喜欢跟在自己身边,每次自己出门,总会嘱咐自己小心,然后回来时总会叫着自己姐姐拥抱自己的弟弟,即使是自己和二娘发生冲突,他也总是站在自己这边。 可眼下,这个执剑为夺自己性命的人,真的是自己疼爱了那么多年的弟弟吗? 在郑嫣的逼视下,天辰猛地抬头,声音却没有往日的温柔,只有生硬的冷意:“没有为什么,既然杀不了你,那便杀了我吧。” 说完天辰便欲向南宫的剑尖上撞去,郑嫣却眼疾手快抓住了剑身,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将天辰推到了一边。 顿时,新伤旧伤,郑嫣的右手已是鲜血淋淋,血红一片。 “小姐!” “姐姐!” 南宫收起剑,同锦秋围在郑嫣身边,小心的为她包扎着伤口。 “为什么要救我?”天辰呆愣在地上,望着郑嫣鲜血淋淋的手,心中的痛顿时全数袭来。 郑嫣没有顾及手上伤口传来的疼痛,闻言,只是淡淡看向天辰,简单的一句回话,却让天辰心中的痛更深一层。 “因为,你是我的弟弟。” 说完便不再看他,背对着天辰,郑嫣微微一叹:“你回去吧,不过不要再有轻生的念头,你别忘了,二娘还需要你。” “你不追究?”天辰缓缓站起身来。 “不管你对我做过什么,不管你犯了什么错,我都会原谅你,天辰,你是我的弟弟,做姐姐的本就应该包容你。”郑嫣心中的绞痛已是万分痛苦,但她还是忍着痛意回答道。 天辰仰头轻笑,“你以为你这样,我便会原谅你吗?娘亲说的没错,是你,夺走了本该属于我和娘亲的一切,你知道我多恨吗?” “那日落水,并非意外,是我想要借此让爹赶走你,只是没想到爹竟疼爱你至深,后来我便明白,你犯了多大的错,爹都不会追究。你知道看着你们父女情深,当时我多想杀了你吗?现在爹竟然为了你那死去的娘而抛妻弃子,这个家,你没看到吗?已经是支离破碎了。” 天辰顿了顿,嘲讽的一笑:“现在终于好了,我再也不用见到你那惺惺作态的样子,也不必再接受你的施舍,你知道吗,你的同情你的施舍让人作呕!” “够了,不要再说了!”郑嫣回身,泪水决堤般流了下来,心更是感觉不到任何温度,“你走吧,但是你要清楚,我从没有觉得自己是在施舍你,这么多年的姐弟之情,我都是真心相付。我承认,是我打乱了你们原本的生活,可是你也别忘了,若是没有你娘亲的介入,我娘亲也不会独自在长安生活那么多年,或许也不会也不会惨死。” 说完,郑嫣闭了闭眼,“这里以后还是你的家,我看我还是离开的好。”转头对锦秋和南宫吩咐道:“南宫,锦秋,还是我们走吧。” “是。”南宫上前搀住郑嫣,同锦秋一左一右带着郑嫣离开了望月阁。 天辰抚住心房处,为何,感觉不到一点心跳,为何心会那样疼痛呢? 噗~一口鲜血自天辰口中喷出,浸染了胸前的黑衣,妖艳而残忍。 望着外面郑嫣缓缓离去的身影,天辰突然觉得一直以来错的是他,今天,他终是失去了这个真心疼爱自己的姐姐。 闭眼前,天辰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口中轻声呢喃:“姐姐。” 第一百五十九章 洛阳围困红颜乱 那日自郑嫣走后,天辰便生了一场大病,卧床不起,郑嫣虽然知道,但是却忍住没有前往郑府去探望,若是换做往日,郑嫣必是日日守护在弟弟的床前,只是如今,这样的局面。 她知道,自己还是不要露面的好。 但是她心中对于天辰,不管发生何事,都是将他当作弟弟,或许这是一种多年的习惯,也或许这便是不可磨灭的亲情。 于是在得知天辰患病后,她便差南宫请去邺城最好的大夫,还让靖轩去看过几次,只是得到的情况却是天辰的病是心病,情况并不是太好。 连靖轩都只能说,外伤可知,心病难医。 那句话,靖轩说时,看似在说天辰,但是却也是对郑嫣所说。 这一点,她很清楚。 不过半月,让人始料未及的事实接踵而来,郑嫣只觉心力交瘁,突然,她只想远远逃开,可是这种想法却因南宫带来的消息而骤然停住。 那日,天气大好,本是个让人心绪平静的初夏,可是坐于荷花池边的郑嫣却因南宫的话,突然紧皱眉头。 “小姐?”南宫轻唤道。 郑嫣回神,声音似乎不是自己的,沙哑而颤抖,“你刚刚说什么?” 南宫面上焦急,声音也因此而急促,“前线来了消息,宇文邕的十万大军将洛阳围个水泄不通,而王爷也同洛阳失去了联系,如今下落不明。” 指尖发凉,郑嫣突觉这和煦的阳光也温暖不了自己发凉的身体,洛阳乃兵家重地,而且若是洛阳失陷,直接威胁的正是邺城,到时大齐危矣。 而且更让郑嫣恐惧的是长恭的失踪,宇文邕的能力郑嫣不是不清楚,所以心中更是发紧。 “军情可上报朝中了?” “恩,这个自然,洛阳重地,这样十万危急的军情自然已经送到皇上跟前,我得到消息时,皇上已经派遣援兵火速前往洛阳了。” 郑嫣心中终于一松,但是还是十分的不安。 或许,那只是他的诱敌之计,郑嫣这样安慰着自己。 午夜梦回,郑嫣自噩梦中猛的醒来,眼前似乎还残留着梦中长恭浑身是血提剑抗敌的模样,心中的不安渐渐积聚。 最后郑嫣一咬牙,起身,束起长发,换上一身劲装,随意收拾了一个包袱,拿起房内的长剑,正准备拉开门出去时,想了想,又回身在案前留下了一封书信。 待第二日,南宫见郑嫣许久没有出房门,推门而进时,郑嫣已是身处千里之外了。 书信的内容很简单,不过是说明自己的去意,让南宫不必为自己担心,也不必追来,要她好好帮忙照拂王府和郑府,其余的等她回来便可。 看到信的南宫微微一叹,自己家的这位小姐终是骗不过自己的心,得知王爷有难,她还是选择远赴那千里之外。 星夜兼程,只有这满天繁星作伴,座下风影似乎是感觉到了主人心中的焦急,载着郑嫣向洛阳飞奔而去。 “皇上,齐国援兵已经被击退,此时对方还无任何动作。”刚刚领军击退欲破大周防线的齐军的杨坚来到王帐禀告道。 “发现兰陵王的行踪了吗?” 宇文邕看着面前的布阵图若有所思的问道。 “回皇上,还未。” 宇文邕眉头皱起,大齐援兵到达洛阳城外已经也有几日,可是却不见有何大动作,面对自己铜墙铁壁的防守,似乎对方也是束手无策,每日虽都有攻打,但却依旧如初,不见任何改变,而宇文邕一直想一较高下的兰陵王高长恭更是没有露面。 嘴角噙起一抹笑意,看来这场仗,越来越有意思了。 齐军营帐,于谨性子急,这几日的战防让他觉得十分憋屈,终于他还是忍不住问道:“老程,你倒是告诉我,王爷究竟是何良策?这几日为何也不见了踪影?这几日的仗,是我于谨征战多年打的最窝囊的仗了,要我说,我们就该现在领军冲出去,破了那宇文邕的什么鸟防线。” 于谨话刚说完,营帐中便相继有几位将军附和道,“对,老于说得对,我们是来解洛阳之围的,不是坐在这里干等的!” 程显抬眼看了几人一眼,他是跟随兰陵王最久之人,而且为人沉稳,长恭走前便将整个中军托付于他,而此刻也更是应证了长恭的选择没有错。 只见他环顾众人后,轻轻扣了扣手边的布阵图,“既然几位将军执意要破那宇文邕的防线,那不知可有什么良策。” 刚刚还附和于谨的几人顿时便默不作声了,宇文邕的防线看似普通,可是十万大军的铜墙铁壁,要破敌谈何容易,更何况那年轻的帝王此次必是有万全的把握,手下猛将也多,哪有那样容易便让人攻破防守。 但是于谨却不管那样多,“我不管那宇文邕如何厉害,老子受够了这种打法,今日我一定要多杀几名周将,即使死了也值。” 说完便欲向外走去。 “于将军!”程显声调提高,叫住了他。 “难道你忘了王爷离开前的严令吗?若没有他的信号,谁也不准轻举妄动吗?你想违抗军令吗?” 于谨本就憨厚,性子急,但是对于军情也熟知,闻言猛地回神过来,此时自己领军出去无疑是以卵击石,非但破不了宇文邕的战防,还有可能打破主帅的全程布局,但是此时人已在帐门外,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面色有些尴尬,却又不知道如何是好。 程显见此,低声一笑,走上前拍了拍于谨的肩膀,“我说于将军,我知道你想上阵奋勇杀敌,不光是你,在场的众位将军也是,既然都等了这么几天,不如我们再等段时间,我相信不久王爷必定会让你一偿所愿,到时你杀敌可不要杀的手软。” 说完仰头一笑,帐中几人亦是附和着一笑,而于谨知道程显这是在给自己台阶下,便也爽朗一笑。 “绝不会,到时我定要那宇文邕看看,我齐军也并非是好欺负的。” 帐中气氛总算和缓,程显抬头看了看帐外的天色,又是一日要过去了,也不知道王爷的计划进行到第几步了。 第一百六十章 邙山大捷中军定 翌日,晌午时分,天空中一抹绚丽的烟火直冲云霄,程显和众将士都看到了那一瞬间的绽放。 程显面上一喜,等了几日的信号终于来了。 按照计划,程显忙下令三军听令,严整待发。 与此同时,宇文邕亦是看到那天空中一闪即逝的烟火,握紧手中的长剑,看来,真正的较量要开始了。 洛阳城上,守军将士看着那一抹烟花,有些不知何故,但却都是神情严肃,周军中阵形已经变幻,看来一场恶战在即。 可是就在洛阳城内将士欲奋血一战之时,号角声突然自周军包围圈外响起,只见一人一马当先,身后跟着估摸只有五百人的精骑向周军的重重包围喊杀而来。 难道是援军来了? 洛阳城与外面失去联系已经半月,对于朝廷派遣援军之事还不知情。 “将军,看来是援军已至,可否要开城门迎敌?”洛阳城守军副将魏虎见此,向主将谢广请示道。 谢广一向谨慎,此时敌我不明,他皱眉看了看城楼下,“再等会,如今敌我不明,我们不可大意,若是中了对方的诱敌之计,洛阳失守,到时我大齐必危。” “是!”魏虎闻言,神色亦是一敛。 “皇上,齐军五百骑来破防了。”杨坚恭声禀告道。 宇文邕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战场,“领军之人是何人?” 说到领军之人,杨坚不禁皱眉,“领军之人,脸上覆着一面银色面具,属下还真不知此人究竟是谁?” “面具?”闻言,宇文邕眉头亦是一皱。 “不管是谁,都不可让其与洛阳接应上!”但是很快,宇文邕便又下令道。 “遵旨!”杨坚急忙退下,翻身上马,向战场冲去。 周军见有人来袭,以为又像之前一样,齐军不过又是来打打幌子,虽然军中有严令,不得有丝毫的懈怠,可是他们也只是普通的士兵,自然也会乏,于是正准备懒散迎敌时。 却见此次领军之人,面上覆着一面狰狞的银色面具,身手矫健,而他身后所跟随的五百精骑,亦是个个身手不凡。 不一会,第一道防线轻松被破。 这时,周军才幡然醒悟,这一次,才是硬仗! 长恭手中的长剑不留痕迹的划过一个个冲向自己的敌军脖颈,血溅三尺,惨叫声不断,但是他只是眉头微微一皱,眼睛却牢牢盯住被重重包围的洛阳城。 雷啸嘶鸣,地动山摇般。周军只觉一股强势的冲力瞬间便席卷而来。 他的剑似是暗夜修罗,凡是接近者,必死无疑,而更让胆寒的是他面上那狰狞面具,在阳光下反射着令人心惊胆跳的寒光。 那一刻,即使是匆匆赶来的杨坚也觉得无力,只能任由那人带着不过五百精骑,破了周军的十万防线。 城楼下,长恭和折损不多的军士立于马上,身旁副将开口道:“请谢将军速速打开城门,让我等进去。” 魏虎见那些人真的是自己人,欲再次向谢广请求开城门时,谢广却突然开口道:“阁下是?” 刚刚虽是副将开口,可是谢广的视线却牢牢定在那银色面具上。 长恭抬头,“兰陵高长恭!” “哦?”谢**言却有些不信,“既是王爷,那可否将面上面具摘去,好让我等一辨真伪。” “好!”长恭倒答得干脆,伸手将面上面具摘去,顿时那战场上的血腥似是变成虚无,而在场第一次见到兰陵王真容的人更是多数,顿时不得不叹,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人,竟生的如此不染风华,而在战场上却雷厉风行,如同暗夜修罗,杀敌破阵不过谈笑间的事情罢了。 谢广曾见过高长恭一面,此时更是确信无疑,忙命令军士前去打开城门,而他亦是携着一众将士走下城楼相迎。 “洛阳谢广参见王爷!刚刚怀疑冒犯了王爷,还请王爷赐罪!”谢广在长恭身前猛地跪下。 “谢将军严重,”长恭上前扶起他,“谢将军为人谨慎,深知这战场上若有一丝差池便会是万劫不复之地,这几日洛阳与外面失去联系,并不知援军已至,小心谨慎是应该的,何罪之有。” 说完,便又看向谢广身后的一众将士,只见他们听说援兵已至,此时已又是双目炯炯有神,摩拳擦掌,似是马上就要大开城门,出城迎敌。 长恭面上一笑,这时,空中又传来了程显传送的信号,长恭抬眼一看,转头看向大家,声音足够所有人都能听清。 “众位将士可愿同本王出城迎敌?” “愿意!”整齐的声音,长恭一笑,将面具重新覆上,重新上马,“那好,那我们今日便同这周军背水一战!” “背水一战!背水一战!” 顿时,气势如虹,一时间众将士豪情万丈,只因他们相信眼前这位名动天下,当年一战成名的兰陵郡王。 也只有他,可以突破重重的包围,解救洛阳而来。 那一日,喊杀声血腥味弥漫整个洛阳城下,兰陵王以不到周军一半的兵力,击溃周国十万大军。 众人都以为周军防守天衣无缝,可偏偏就只有他才一眼看穿,周军包围圈的西北角处于放空位置,虽然是个绝妙的防守之地,但是若是稍加谋划便也容易攻破。 于是才有了长恭失踪的传言,那几日,他不过是带领将士前去勘察地形,找到最后的突破口。 而事实上,他也成功了。 关于那日的沙场杀伐,除了高长恭的用兵如神,除了洛阳城内的欢呼雀跃,除了两军夹击里应外合,反转性的让周军身陷齐军包围外,更让日后人人难以忘怀的是那战场中一黑一白提剑争斗之景。 那一刻,似乎周围不是战场,而只是那两人比试的武场。 一个是音容俊美,天下闻名的兰陵王,一个是韬光隐晦,君临天下的北周皇帝,那两人,一个黑衣,一个白衣,在那战场上执剑缠斗,似是这场较量,双方都期待了许久一般。 当两人已是难分高下之时,宇文邕回头看了眼已经溃败的周军,骤然收剑,大势已去,再做纠缠只会损失更重,他深谙此理,或许,灭齐之日,还不是时机,至少眼前这人,将是最大的阻碍。 “高长恭,朕还会回来了!”掉转马头在杨坚护卫下离开的宇文邕淡淡的声音从空中传来,长恭只是淡淡一笑。 洛阳之围,以北齐胜利告终。北周十万兵力,折损严重。 周军溃不成军,丢营弃寨,自邙山至谷水,三十里中,军资器械,弥满川泽。 ——《北齐书》 第一百六十一章 分赴西风此夜凉 洛阳城内,当郑嫣踏着这一路风尘,载着星辉款款而至时,洛阳之围已解,齐军大败周军,而那带着银色面具的如同神人一般解救洛阳百姓于水深火热的兰陵王,亦是在街头巷尾被传诵。 心中的一块大石终是落了下来,郑嫣突觉自己不顾一切远赴洛阳的可笑,他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失踪,这一仗,他其实早就胸有成竹。 用兵如神如他,她不是不知。 可是那一日,她辗转难眠,心中担忧惊怕,胸中一沉,便就那样章法大乱,只身前往洛阳。 那一刻,只想无论生死,她都要找到他。 牵着风影,郑嫣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着,突然身旁一阵哄闹声,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王爷来了!” 顿时,本还热闹非凡的市集瞬时变得肃然一片,而那些分立两旁的百姓脸上俱是一副翘首相望的神色。 郑嫣心中一慌,环顾四周,慌忙牵着风影拐进了一道无人的胡同。 她不想被他看到自己,而这里显然是个很好的藏身之处。 当长恭骑着雷啸在郑嫣眼前走过之时,郑嫣只觉呼吸都是困难,他安好,便好。 阳光下银色的面具,郑嫣心中一疼,不禁想起那日幽兰谷中,将面具送给他的场景。 那时自己不过是一时兴起,没想到他倒是真的将这面具随身带着,掩了那绝世容颜,却倾尽了一世真情。 郑嫣黯然垂下双眸转身离去的时候,没有发现本来还一直向前行进的长恭突然勒马停住,而雷啸也似是有些躁动不安,突然有一种很熟悉的气息似是环绕在自己周围。 长恭不禁回头看了看刚刚郑嫣藏身的胡同,却发现空无一人,眼神一黯,嘴角嘲讽一笑,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回神抬头,长恭示意大军继续向前行进。 洛阳城,悦来客栈中,郑嫣一人独坐窗前,脑中回荡的是白日里看见长恭的情景,皱眉看着腕间的冰晶石,湛蓝的微微光芒,轻声一叹。 飞身从窗外掠下,稳稳落地,抬眼望着夜色下寂静的长街,突然就想在这样的夜色中一直这么走下去,这样便可以不去思虑那样多。 不知不觉,脚步竟像不听自己使唤一般,就这样走到了长恭所在的都尉府,抬眼看了看此时亦是一片寂静的府衙,郑嫣突然想走进去,看看他,一眼也好。 可是在她要挪动脚步时,理智却突然将她拉回现实,回神的郑嫣转身准备离去,却猛地再次顿住脚步。 身后,一人白衣长身而立。站在自己几步开外,目光深深的看着自己。 心跳在那一刻似是漏停了几拍,竟这样遇见了,在这样的深夜。 “嫣儿。”两人凝视对方,似是过了光年的光景,身边的暗夜似乎也变得明亮,许久,长恭有些沙哑的声音带着不可置信的口气在寂静的夜空响起。 长恭几步走到郑嫣面前,颤抖的伸出手,欲触碰她的脸庞,想要确信眼前的这人究竟是在梦里还是在梦外。 这一次,郑嫣没有躲开。 仇恨也好,怨恨也好,都及不上他平安无事。 就让自己放纵一次,贪恋一次这样的温柔吧。 当真实的触感自右手传来,下一刻,郑嫣便被拥入一个带着凉凉夜寒的怀抱中。 记忆中,他的怀抱一向温暖,可是为何今日会这样凉,难道是旧伤复发? 郑嫣在长恭怀中微微皱眉,有些迟疑的环上长恭的腰,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话便已经脱口而出:“昨日之战,牵扯了伤口吗?” 长恭微微一僵,旋即不在意的摇了摇头,“无妨,你不必担心。” 这一答,郑嫣便知答案。 小心翼翼的离开他的怀抱,皱眉看着他,“你若是对我谎话连篇,那我此行倒是来错了。” 说完,便拉着他向府衙走去。 长恭不言,只是深深看着她,任由郑嫣带着他走进府衙,而留守的守卫明显有些愣住,可是长恭微微使了一个眼色,那几名守卫便也没有作声。 “我帮你看看伤口。”郑嫣曾经也读过一些医术,简单的包扎也会,走进屋内,找到一些包扎所用的纱布,便轻声说道。 长恭倒依旧不说话,只是淡笑着解开了长衫。 第一次见到男子赤裸的胸膛,郑嫣只觉面色发红,耳根子更是红透,只是下一刻当她撤去长恭胸口的纱布时,她便不禁愣住。 那样狰狞的一条伤疤,似是张开利嘴的毒蛇,缠绕在长恭胸口,而那伤疤却竟是拜自己所赐。 而她的心也在那一刻再次收紧,像是那伤口攀沿上自己心上,越收越紧。 眼泪就这样掉落,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这伤口,可是她好想永远不要看到,因为这伤疤,只会更深的烙在自己心头,心中的疼痛翻滚而来。 长恭见此,伸手握住她发凉的指尖,拭去她脸庞的泪水,“好了,都过去了,不要哭,我还是喜欢看你笑。” 颤抖的为那有些微微渗血的伤口做了处理,重新包扎了伤口,可是郑嫣还是忍不住眼泪和心痛。 微微侧首,郑嫣不敢再去直视长恭的眼睛,低低的声音在屋内响起:“对不起!” 轻轻将她拥入怀中,长恭在郑嫣头顶,柔声说道:“我从未怪过你,你也无需对我抱歉什么。”一声无奈的叹息自郑嫣头顶传来,长恭顿了顿,一切似在梦中,想也不敢想,她竟会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 “你知道吗?今日,能在这里看到你,我已经觉得很满足。我虽不知你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洛阳,但是能见到你,便真的足够了。” 说完,长恭将郑嫣轻轻拉离怀抱,望着她问道:“嫣儿,忘了那些不开心的,待这次回朝,你我并肩,一同游离这天下,如何?” 闻言,郑嫣很想说一个好字,可是心中的有些心结却又缠绕住自己,缓缓别过头去,“我” 拒绝的话,郑嫣还是说不口,但是放下,却一时又做不到,于是只好噤声微微摇了摇头。 长恭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终是一叹。 一时间,两人之间便陷入了沉默之中,这样的沉默在往日十分少见,可这一月来,却频频如此,郑嫣突然心生一股莫名的烦乱。 缓缓站起身来,背对着长恭,郑嫣似是想了许久一般,突然说道:“我想离开邺城一段时间,那里,我不想回去。” 长恭一愣,虽不舍,但是见她心意坚决的样子,也明白自己阻止不了,从小到大,她做的决定,没有谁能动摇。 或许他们之间真的需要时间去冲淡一切,长恭低声应道:“若是想要一个人出去走走,便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吧,只是你要兀自保重。我会等着你,在邺城,兰陵王府的女主人,只会是你。” 只是,长恭却不知道,这一别,便是六年光景。 嘴角牵扯一抹苦笑,郑嫣望了望屋外的淡淡月光,似是皎洁却又隐在云层中,时隐时现。 也许,时间可以遗忘一切,也许,离开彼此,对于对方,都是最好的结局。 第一百六十二章 半面哀伤东风送 离开洛阳,郑嫣却突然觉得无处可去。回头看了看隐在一片迷雾的洛阳城墙,隐隐的还可以看到那个白衣身影。 本来,昨日自都尉府回到客栈,自己便盘算好第二日一早便不作任何招呼便离开,但是早晨推开门,走到客栈楼下,便见长恭已坐在楼下等着自己。 她不想同他正面这样未知的离别,可是他终是来送了自己。 今日的洛阳城隐在一片大雾中,似是为这场离别做最后的铺沉,两人一路无言,走至城楼下,一直没有说话的长恭将一个包袱交给郑嫣,并嘱咐道:“这些都是路上需要的东西,不管如何,身在何地,都要万事小心,我不在你身边,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说完又自怀中取出郑嫣昨夜离去前偷偷放在案上的冰晶石,轻轻拉起郑嫣的左手,将那重新戴到她的腕间,“我说过,兰陵王妃只会是你,而这冰晶石的主人也只可能是你。” 郑嫣看着那珠串愣了愣,昨夜她偷偷将它取下还予他,是她对这场离别没有把握,未知的心,未知的结局,她不想赌上两个人的幸福,或许这世间有比自己更适合他的女子,可是他却又将这珠串重新戴到自己手上,并告诉自己,它只会属于自己。 无形的,郑嫣的心又沉了几分,但终究她还是翻身上马,义无反顾的离去。 模糊间,那马背上的白衣身影似乎突然停住,回身望向这高高的城楼,心中一喜,难道她改变主意要回来了吗? 可是很快,那身影却骤然掉转马头,向前奔去,深深的失望,深深的不舍,却只能眼看着她离去,无法做任何挽留。 微风送雨,是谁为谁携来了这一生一世一双人,又是谁无故送去这半面哀伤。 离开洛阳,郑嫣望着面前的大道,一时却也不知道取道何处。回身看着自己这一路走来的路,绵延的看不到尽头,原来,自己竟不知觉走了这么久。 远离,或许是最好的方法,只是,自己又能去哪里呢? 不知道为何,此时郑嫣突然想去长安,去看看当初的别院,也许还能碰上父亲。 这样一想,郑嫣便一扬马鞭,向长安疾驰而去。 长安城,郑嫣已经换上一套男装,折扇在手,不得不说,是个翩翩公子。 牵着风影,终于到了曾经和娘亲一起住过的别院,只是门依旧紧锁,一如当年。 郑嫣眼中闪过一丝失望,看来父亲确不在此。 这里不过是他们的伤心地,是那青衣所埋之处,或许此时自己的父亲已是带着娘亲遨游这天下,完成他们共同的心愿。 这样也好,没有见到父亲固然失望,可是若是见到了,若是他知道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又该如何呢。 郑嫣最后看了一眼那府邸,默默转身,向来时的路走去。 行至长安城外,郑嫣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念慈湖,那里的六月雪还在花期,飞舞的蝶,徘徊在那白色的纤小花朵上,美不胜收。 湖水依旧清澈,郑嫣看着水中的自己,却突然发现看不清自己的心。 曾经以为自己会坚定不已,可是现在却隐隐的感觉到了一丝动摇。 如果当时她和宇文邕回了长安,也许这之后的事情便不会发生,而一切也都会在那一刻终止。 也许,当初,自己应该选择的是长安,却不是邺城。 当年若是自己能够坚持和娘亲在一起,或许便也就此将这一具白骨埋于那幽静府邸,没有如此的纠缠。 兜兜转转,终是回到了这里,只是一切却已经面目全非。 一个人在湖边坐了一会,郑嫣抬眼看了看隐在云雾中的秦岭,微微一笑。 寂静的山路,郑嫣一人一马。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将曾经去过的地方再去兜转一圈,而这医圣的药庐,也不知为何会给自己一种十分安心的感觉。 终于上了山顶,郑嫣下马,却不禁愣住。 苍茫的秦岭山头,药庐还在,只是药庐前却平白多了一具孤坟。 缓缓走到那墓碑前,却不见任何镌刻之字,也不知道究竟葬的是谁。 难道是药圣? 这时,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少年出现在上山的路口,见那墓碑前立着一个白衣翩翩的男子,那侧脸在微风中不是怎么能看清,但却掩不住那半面风华,一时间那少年竟愣在当场。 郑嫣闻声侧首,见那少年手中拿着一个装着祭拜之物的篮子,站在原地呆呆的望着自己。 “你是?” 那少年闻言回神,有些狼狈的笑了笑,走上前去,“公子是谁?” 郑嫣却没有作答,只是反问道:“这里葬的是何人?” 那少年似乎对于郑嫣的回答不以为意,只是蹲下身去,将篮中之物放置坟前,幽然一叹,“是道然前辈。” “前辈?”郑嫣心中一惊,但旋即又是一叹,人生本就区区数载,即使是悬壶济世的神医也终是摆脱不了岁月的苍老。 只是,那墓碑为何是空的呢? “为何立了墓碑,却不写半个字呢?”郑嫣也蹲下身去,帮着那少年放着纸钱。 少年微微一笑,“是前辈的吩咐,他说此生来去匆匆,只不过是以这道然的身份活了一生,死后会变成什么却又不得而知,倒不如抛下这俗世的一切,干干净净的来,清清楚楚的去。名字,也无需要谁记住。” 郑嫣闻言亦是淡淡一笑,“这倒像那怪老头的性格。” 火终是将那纸钱烧成一对灰烬,最后随风散落。 少年和郑嫣看着那飞舞的零星碎片,都没有说话。待到所有灰烬燃尽,两人坐在药庐前,少年自顾自地说起了一些往事。 郑嫣从他的话中,得知医圣是于两年前的冬天去世的,他本就看破人世生死,自然不在意这躯体的有无。 而他名唤长孙晟,曾经若不是医圣倾力相救,只怕此时早已成了这尘世的一抹游魂。 这两年来,每逢道然的忌日,他都会上山来祭拜,却没想到今日竟能在这里遇上郑嫣。 待长孙晟下山去后,郑嫣看了看那墓碑一眼,推开了身后药庐的门。 依旧有淡淡的药香,只是屋内却已是布满厚厚的灰尘,郑嫣不禁回想起多年前来药庐求药之景,那时还是她和长恭一起打扫了整个屋子。 不自觉的勾起一抹微笑,郑嫣便动手开始整理屋子,不一会,屋内终于恢复了整洁,只是这时却没有一个怪老头说,小丫头,坐下歇歇吧,老夫这有上好的茶水。 眼神微微一黯,窗外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郑嫣走到窗前,雨雾缭绕的秦岭,清幽一片。 突然的,郑嫣不想离开这里,或许此处亦是自己唯一的栖身之处。 在这里,或许,自己的心会宁静许多。 秦岭深处,孤冢存,云山雾海,佳人留。 第一百六十三章 弹指六年再相逢 光阴飞速,时间如同斗转星移般,春去秋来,冬雪夏夜,仿佛过了很久,却又仿佛还是昨日。 郑嫣为自己添上一杯清茶,望了望窗外大好的太阳,心中早已被这秦岭的山水洗涤的清静一片。 没想到,自己,竟在这秦岭深处,一住便是六年。 这六年来,除了长孙晟偶尔来看看郑嫣外,便就一直是她一人。 那时,长孙晟得知她要一人独自身居这深山之中时,却也不是十分惊讶,只是淡淡一笑。 然后每隔一段时日,他总会给她送来一些生活上需要的东西,两人也时不时的把酒畅饮,诗词歌赋,天地万物,无所不说。 慢慢,郑嫣也觉得长孙晟,无疑是个很好的知己,也渐渐了解了他,胸怀抱负,一身才能,无论是文韬武略还是为人处事,皆可以称得上卓越非凡,郑嫣甚至都能感觉到他日后的作为。 而事实上,也确如郑嫣所想。 长孙晟日后的作为,甚至远远要比郑嫣想的更大。 药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郑嫣不禁有些疑惑,今日长孙晟怎么来了。 出门,阳光有些耀眼,郑嫣微微眯了眯眼,待适应了屋外的强光,却猛地被人抱住。 “小姐!” 熟悉的声音隔了六年的光景自耳边传来,郑嫣只觉一切似乎在梦中一样,浑身一僵。 郑嫣颤抖的唤道:“南宫?” 南宫放开郑嫣,抬眼处已是满脸泪痕,郑嫣从未见她哭过,今日重逢竟将她的眼泪全数倾尽了一般。 “真的是小姐你,”南宫有些哽咽,抹了抹眼泪,“我还以为这一生再也见不到小姐了呢。” 很少见南宫这样脆弱的时候,郑嫣只觉心中愧疚,若不是自己心中微微一叹,伸手将南宫拉住,“进屋说吧。” 待南宫心情平复不少,郑嫣为她添了一杯茶水。 许久,郑嫣开口:“南宫,对不起,那年离开,并未对你说起,这么多年让你为我担心了。” 南宫微微摇了摇头,“小姐严重了,要说最担心小姐的,还不是南宫。” 闻言,郑嫣神色一黯,她知道南宫指的是谁。这六年来,自己又何尝不是在担心牵挂着他的呢。 半晌,郑嫣才缓缓问出口:“那他还好吗?” 南宫微微一叹,苦涩的一笑,“好与不好,小姐心中不是早已有了答案,不是吗?”说完,南宫望了望窗外的天空,有些无奈的说道:“只是这些年来,还发生了许多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郑嫣心中一紧,眉头微皱,只听南宫缓缓道来。 “小姐不在的这六年,高家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多的就连我都觉得王爷会撑不下去。河南王河间王相继被皇上残忍赐死,高夫人甚至一度癫狂,整个高家顿时只剩王爷一人在勉力支撑。后来,待高夫人情绪稳定下来,斛律三公子自漠北回朝,王爷便请旨离了邺城,只身前去漠北镇守边关,也有五年了。临行前,嘱咐我务必在邺城等着小姐,一有消息便马上通知他。可是南宫在邺城等了五年,却始终不见小姐露面。” 南宫的声音在此处停住,郑嫣只觉心头抽紧,痛意袭满全身,最好的兄弟被一生效忠的叔父杀害,却不能报仇,高家说散就那样散了,而自己却亦是无情的再给他补上一刀,这些年,他究竟是如何过过来的。 忍住心痛,郑嫣眼中已是噙满泪水,颤声问道:“那他现在何处?” 南宫收回视线,“皇上病重,急召王爷回邺城,此时,王爷应该已经到了邺城。” “那你怎么会出现在此?” “皇上的病,御医无辙,就连靖轩公子也没有办法,王爷便传信于我,让我来秦岭寻找道然前辈,却不想在这里碰到小姐。” 闻言,郑嫣微微一叹,“可是道然前辈已经在八年前便去世了。” 南宫一惊,“那皇上的病,就真的当世无救了吗?” 郑嫣无奈的摇了摇头,只是看着日上竿头的太阳,微微隐在了云层中,顿时天空都暗了不少。 第二日,南宫便要启程回邺城,临走前,南宫有些依依不舍的看着郑嫣:“小姐,你真的不和我一起回去吗?” 郑嫣淡笑着摇了摇头,“不必了,在这里,我很好。” 南宫轻声一叹,“既是小姐的决定,那南宫便不再出言相劝了,对王爷我也不会提前小姐的只言片语,待邺城的事情了了,我便来秦岭陪着小姐。” “好,你去吧。”郑嫣依旧淡笑,只是心已经痛到麻木。 真的不回去了吗?心中一直反复的问着自己,可是却总有什么在纠缠着自己。 南宫走后不久,长孙晟倒出现了。 见郑嫣脸色不好,长孙晟不禁问道:“怎么了?” 郑嫣却只是望着秦岭的入口,幽幽问道:“长孙公子,你说,人的心,究竟会徘徊多久?为何明明知道要回去,可是却总是说服不了自己的心呢?” 长孙晟神色微微敛了敛,旋即答道:“那便要姑娘肯不肯放过自己了,很多事,看似复杂,其实很简单,问问自己的心,到底想不想回去?人生在世,不过短短数余载,若是每日都沉浸在过往中犹豫不决踟蹰不前,只是对自己生命的不负责任。长孙愚见,很多事情若是想不开,便不要去想,人生苦短,何不随心一次?姑娘是聪明人,这一点想必能够明白。” 郑嫣嘴角微微苦笑,垂下眸去。 邺城汀兰殿,高湛脸色苍白,身体更是瘦弱不堪,早已没了那绝代君王的模样。 自四年前天有异相,退位让于太子高纬后,高湛便每日沉醉于声色之中,每日以酒为伴,与当年的文宣帝有过之而不不及之处。 这几月,身体似是越发差了。 似乎睡了很久,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淡淡的笑容。 不一会,高湛缓缓睁开双眼,守在床边的和士开不禁一喜,“太上皇醒了,快去通知太后。” 高湛眼神有些虚晃的看着帐顶,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士开,你知道刚刚我梦见谁了吗?” 和士开眼中闪过疑惑,“臣不知,但是皇上刚刚睡梦中的笑容很是宁静。” “是吗?”高湛淡淡一笑,“六年了,她离开邺城已经六年了。” 高湛幽幽的说道,但脑海中却不停交织着那个气质若兰的女子,她的笑,她的谦恭,她的冷静,她的英姿煞爽,她的一切,似乎离自己那样遥远,可是他却还是不可自拔的喜欢上了她。 只是,这邺城天空下,没了她,已经六年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海棠无香送春来 兰陵王府。 “王爷,我到达药庐时,便只看到道然前辈的一具孤坟了。”南宫淡淡说道,但是对于遇见郑嫣之事却只言未提。 这么些年来,眼前的这个男子的酸楚和无奈是自己亲眼所见,只是郑嫣在自己离开时却吩咐过,不要将她在药庐的消息告诉任何人。 长恭放下手中的医书,这几日皇上的情况越发不好,靖轩也是束手无策,没想到如今连这世上唯一能够救治高湛的人却也终是化为一柸黄土。 “你辛苦了,先下去吧。”长恭微微抚额,回来的这几日他没怎么睡好,一来,五年未有回到这个王府,在这里隐绰间总会感觉到郑嫣的身影,可是待想要去抓住时却发现不过是幻影,平增了不少烦闷。 二来,高湛的病,实在棘手,连自己都在不断翻阅医术,寻找良方。 “王爷”见长恭有些深陷的眼圈,南宫突然想要告诉他,其实自己家的小姐就在那苍茫的秦岭之上,可是脑中却突然又浮现两人当年默默疏远之景,一时她也不知道是说好还是不说的好。 闻言,长恭抬眼,见南宫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微微皱眉:“怎么?还有事?” 南宫摇了摇头,“没事,只是王爷从漠北回来,就没有怎么好好休息,皇上的病虽然要紧,可是王爷也要当心自己的身体。” 长恭微微一笑,“没事,你路途辛苦,下去休息吧。” “是。”说完,南宫便转身退下,只是心中却生出一股内疚。 待南宫离开,长恭来到窗边,看了看那皎洁的月光,突然叹道:“嫣儿,六年了。” 月扬楼中的雅间中,一名身着白衣,头戴斗笠看不清真容的女子驻足在一幅画前,久久没有出声。 “姑娘,您点的菜好了。”思绪被小二的声音打断,不一会便听见一个清冷的声音说道:“进来吧。” 话罢,那小二便走了进来,为那女子摆好菜,而与此同时,那女子也已将头上的斗笠摘去,露出风华无双的面容。 连一向机灵的小二也不禁顿了顿,但意识到自己失礼后,便慌忙的退出了雅间。 清丽眉目,比六年前增添了几分妩媚成熟,也少了些许戾气,眉色间淡静如初。 正是六年没有回过邺城的郑嫣。 月扬楼变得许多,掌柜已经不是熟脸了,曾经熟悉的小二也全都不见了踪影,只有这楼内的布局还一如当初。 回到邺城的郑嫣,第一个想来的地方便是这里。 还是曾经的雅间,只是此时却不再是那几人陪着自己月下饮酒,品茗论诗了。 菜依旧是原来的味道,但是如今这么一吃却只觉如同嚼蜡,也没有当初的滋味。 吃不下,郑嫣索性放下筷子,抬眼继续看着那墙上的画。 春花落尽成秋色四月微风轻似梦奈何生于帝王家风雨飘摇成孤影熟悉的字迹,那是自己当年为这幅画所提的诗,而那淡淡的水墨愁思,出自那样一个春风如沐的男子之手,只是如今这画已经蒙上一层细细的尘埃,无人打理,而那男子也已经从这个世间消失。 恍惚间,郑嫣似是回到了那年春天,长恭领军出征,她与靖轩在这月扬楼碰到在此作画的孝瑜,那时的孝瑜意气风发,正是一展抱负之时,却眉间总向往这山水,只望有一日能够逃离这漩涡,身心俱松。 只是,没想到,他却是解脱,可是却是以那样的方式。 突然的,郑嫣只觉时光在岁月中变得不值一提,也许正如长孙晟所说,人生苦短,若是一意纠缠往事,不知向前看,只怕便也就那样毫无意义的苟活数载罢了。 有些事情,追不回来,但是前面的路,还可以选择。 郑嫣走到那画轴前,轻轻拭去了上面的灰尘,眼中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坚定一片。 兰陵王府,庭院几深,却因为少了女主人而显得有几分萧瑟。 长恭一身简单的白衣立在院中,今早他才去看了高湛,看来他的情况已经是越发糟了,如今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了。 汀兰殿中,长恭静静的走到高湛床边,轻声唤了句:“九叔。” 如同儿时一般。 高湛虚弱的睁开眼睛,淡淡一笑,“长恭来了。” 两人之间的话不多,只是闲聊了一些往昔的事情,似乎人越是濒临死亡,就越是念旧。 沉默了许久,高湛突然问道:“长恭,还记得当初九叔第一次见你的场景吗?” 长恭淡笑着点点头,“记得,当时母亲过世,父亲将我交给祖母看养,而九叔亦在祖母那里,我那是还以为九叔是哪个同姓兄弟呢,却未曾想竟是父亲常常挂在嘴边的九叔。” “是啊,”高湛的眼眶已经深陷,明明只有三十岁的年纪,却偏偏因这病痛被折磨的像是苍老了十多岁一般。 微微的声音,带着些沙哑,“那时我也不知道还有你这么一个侄儿,你也不过几岁的年纪,却总给我一种坚韧的感觉,第一眼见你,就喜欢上了你,后来也慢慢觉得有你这么一个侄儿是我的幸啊。” “九叔对于长恭而言,又何尝不是,那时娘亲刚刚去世,父亲将我放在祖母府中,我谁也不认识,只有九叔,第一眼见,便觉亲切。” 高湛似是很满足的一笑,“是吗?”淡淡一笑后,却又神色有些黯然,“可是,我却将你最好的亲哥哥一个个逼到了死路,长恭,你恨九叔吗?” 高湛突然凝视着长恭,轻声问道。 长恭叹息一声,释然一笑,“若说恨,当年我确实有过,所以才会远离这里,前往漠北,只是这么多年,我也想明白了,亲情虽是重要,但是九叔与我们之间还隔着一道皇权,想来,九叔也有自己身为帝王的无奈,便也不恨了。” 听到这样的回答,高湛终是满足的一笑,“如此,我也走的安心了。” 从汀兰殿出来,一路回府,长恭的眉头都是微微皱着的,这乱世中,谁都有身不由己之处,就算是那样不着月华的九叔也不得不跳进这泥泞之中,其实之于孝瑜孝琬,也算是解脱。 陷入深思之中的长恭,没有留意到身后的轻轻的脚步声,迤逦长裙拖曳着院中散落的海棠花,向着长恭款款而来。 第一百六十五章 芙蓉帐暖卧鸳鸯 飞花漫天,春风起,谁素手为谁点上一点梅妆,潇然间,转身处,是谁一身白衣静静凝视。 六年的光景,许是光年飞速急转,别情,掩埋于过往,重逢,幻变于眼前。 久久的,两人都只是驻足原地,却不敢上前,海棠花飘,将这一切渲染的犹如梦中,谁也不敢去打破这犹如夜夜缠绕的梦境。 那人依旧白衣飘飘,容颜风华,只是平添了几分憔悴,那人依旧白衣长裙,发间沾染几分飘絮,眉目却如故般绝代。 “长恭!”似乎过了很久很久,将一切拉回现实,这样一声就在耳边如此真实的轻唤。 长恭浑身一震。 这不是梦境吗?为何自己会觉得那样真实。 抬眼凝视站在自己不远处的郑嫣,她的一颦一笑就在眼前,她的泪她的怒自己似是已经触碰到了一般,怎么会有这么真实的梦境。 郑嫣正欲移步向长恭走去,下一刻,却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样紧紧的,似是害怕转眼会消失一般,那是融进骨血的思念和害怕失去。 泪,滑落,郑嫣抱住了长恭的腰,埋在他的怀中决堤般的哭出声来。 冰凉的泪打落衣襟,带着些春寒,如此真实的触感,长恭心中顿时百味交织,是喜是惊,连他自己都难以去分辨,此刻他只想紧紧拥着这怀中的人,这个在自己世界消失了六年的人儿。 道是不见,却终是敌不过自己的真心。 那一日,待长孙晟走后,郑嫣便已经下了决心,要回到长恭的身边。 他们之间已经错过了六年,若是真的此生不见,郑嫣想,自己一定会后悔,而他身边如今没了兄弟手足,她不能再看他孤零一人在这乱世沉浮。 不管生死,她都要与他比肩面对。 生死随他,这是多年前的誓言。 乱世也好,漩涡也好,万劫不复也好,她只想陪在他身边,无论多少代价,无论他们之间曾经纵横了多少仇恨,这一切终是随风而逝,只要两人携手,便是这世间最重要的事。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郑嫣才缓缓的从长恭怀中抬起头来,颤抖着伸出手,触碰着他有些微微陷下去的眼窝,心中疼痛难忍,千言万语却只化作一句。 “你让我好好照顾自己,可你却将自己照顾成了什么样子。”带着些嗔怪,却更多的是心疼。 闻言,长恭一愣,这熟悉的声音,他只觉等了很久很久。 嘴角微微一弯,下一秒,便吻上了那柔软的红唇,将所有的话都化为这缠绵的吻。 海棠花下,一双璧人,岁月静好。 那一晚,红颜青丝尽散,只为君梅妆尽褪,芙蓉帐暖,鸳鸯同卧,当铅华尽褪,只剩缠绵悱恻,听雨轩中,旖旎一片。 从此,骨血相连,两人融化成一体。六年的相思,多年的情愫,在那重逢的一晚,尽数消融。 窗外的海棠,在春色盎然的夜色中,微微隐了花瓣,似是娇羞的少女。 第二日早晨,郑嫣自睡梦中醒了过来,睁开眼便见长恭侧卧静静的看着自己,想起昨晚,郑嫣不禁面色一红,垂下了眼眸。 耳边传来了一声轻笑,长恭伸臂轻轻揽过郑嫣,使她与自己对视,“嫣儿。” 只一声低唤,却已经足够,郑嫣淡淡一笑,静静倚在他胸口,抚上那道狰狞的伤疤,“孝瑜哥哥他们的事,我都知道了,这六年来,你是怎么过来的?” 长恭似是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握住郑嫣的手,云淡风轻的说道:“一切,都过去了,你回来,便足够。” 泪,又忍不住滑落,郑嫣的声音也有些哽咽,“对不起。” 长恭抬起郑嫣下巴,两人对视,轻轻抚去她脸庞的泪水,“我说过,我们之间不说这个。” 说完,笑道:“你怎么越发喜欢掉眼泪了,倒越来越像个小孩。” 闻言,郑嫣忍住泪眼,没好气的瞪了长恭一眼,“怎么,嫌弃了啊?如果嫌弃,那我便回秦岭去,你一个人在这王府过吧。” 说完,还真欲起身,可是长恭哪里会放过她,郑嫣还未起身,便又被长恭压在身下,“你倒是再逃试试!” 两人此时的姿势暧昧不已郑嫣只觉耳根子都发红了,长恭不禁失笑,虽然不肯放过她,但是眼见她有些倦意,不禁有些心疼,便只是轻轻在她额间轻轻一吻。 郑嫣瞪了他一眼,将他推开,卷了被褥,侧身过去,“我累了,睡觉!” 这次,长恭倒随了他,转身由着她侧身睡过去,而他则披衣而起。 郑嫣听见身后的响动,不禁回头问道:“这么早,是要去上朝吗?” 长恭摇了摇头,“我去漠北多年,朝中职务也抛下,所以暂时还无需上朝,我只是想进宫看看九叔去。” 闻言,郑嫣愣了愣,旋即问道:“那太上皇的病到底如何了?” 无奈,长恭微叹一声,“药石无医,本来和靖轩商量让药圣前辈前来一趟,可是,没想到” 说到这,长恭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对了,刚刚你说回秦岭?难道这六年来,你一直在药庐?” 郑嫣回过身来,淡淡的点点头,“嗯,当日离了洛阳,我却不知该往哪里去,便想着去长安看看父亲在不在,谁知果然不在,便一人兜兜转转去了秦岭,结果发现道然前辈的孤坟药庐清幽,便就住了下来,谁知道,一住却是六年。” 想起这六年在药庐的日子,郑嫣只觉当初选择留下来没有错,若是在这天涯兜转却还真的不如在那样一片幽静中好好思考着未来该要如何。 而如今,她也找到了答案。 “可是,若你在药庐,应该已经见过南宫了吧?” 郑嫣点点头,“见过了,不过你不要怪她没有告诉你,是我让她不要告诉你的,那时我还没决定回来。” “哦?”闻言长恭挑眉看向郑嫣,“那怎么又突然改变主意选择回来了?” “不过是想通罢了,”郑嫣自然不会告诉长恭长孙晟的事,他本就是北周人,他日说不定还可能是敌人,转身便做陌生人也好,虽然那样的知己难求,令人惋惜,可是身处两国,却又无法真的如同那六年一样真心相交,没有任何芥蒂。 长恭淡淡一笑,也不再多问,只是嘱咐道:“好了,我进宫去了,你好好睡一觉,我很快便回来。” 郑嫣轻轻点了点头,目送着长恭离开。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三春看破风华逝 长恭走后,郑嫣闭了会眼,却发现睡意全无,起身,只觉浑身有些酸痛,面色微微一红,随意挑了件白衣着上,如瀑的发丝也用一柄玉簪挽起。 拉开听雨轩的门,郑嫣看了看天,春日依旧和煦,而院中的海棠花也尽数开放,郑嫣不禁走到院内,淡淡一笑。 “小姐,我给你准备了热水,先去洗浴吧。”身后传来南宫的声音,昨日南宫便见过郑嫣,所以此时对于郑嫣在听雨轩一点也不意外。 她心中也是一松,总算是圆满了。 郑嫣点点头,然后望了望南宫的身后,“怎么不见锦秋丫头?这六年来,她还好吗?” 按理说,锦秋若是知道自己回来,一定会一大早就到听雨轩见自己的,可是此时却不见了她的踪影。 南宫淡淡叹息,“小姐有所不知,当年你走后,二夫人曾来找过小姐一次,可是小姐那时已经去了洛阳。后来二夫人要带着少爷回老家,而锦秋也跟着不见了踪影,想来应该是随着少爷而去了吧。” 说到天辰,郑嫣眼色不禁一黯,但想着若是有锦秋在他身边,这样也好,也不禁舒心一笑,“有那丫头在,我也放心了。” 说完便转身走回听雨轩内。 日中时,长恭才从宫中回来,一回来便神秘的说道:“嫣儿,你看,谁来了?” 闻言,郑嫣望向长恭身后,便见靖轩和云夕站在自己不远处。 云夕一见郑嫣,眼中泪意就闪现出来,奔过来抱住郑嫣,“你这么多年去哪里了!死丫头!” 听到老友熟悉的声音,郑嫣不禁心情大好,而闻言更是感动不已,“我不过是出去走走罢了,你哭甚。” “你出去走走?我可从没听说过有人出去走走一走就是六年未曾露面。”云夕不禁有些嗔怪道。 “好了好了,算我错了,再说我现在不也回来了吗。”郑嫣轻轻拍了拍云夕的背,安慰道。 半晌,云夕放开郑嫣,细细打量了她几眼,见她眉目见并未有什么改变的,只是比往日多了分成熟的风韵,“看来你这六年过的也算不错,害我们白白担心了,不过你要是再敢这样不告而别,别怪我不认你这个朋友了。”说完,云夕便是一笑。 郑嫣亦是舒心一笑,“知道了!” 说完,郑嫣抬眼便看到立在不远处的靖轩,嘴角依旧浅笑,“靖轩哥哥。” 靖轩淡淡一笑,“嫣儿。” 相逢一笑,一切尽在这淡淡的笑容中,无需多言。 云夕缠着郑嫣闹了大半个下午,最后才有些不舍的同靖轩离开,见那两人竟然走在一起,郑嫣不禁疑惑的看着他们的背影问道:“长恭,我怎么觉得我错过了许多似得,他们两个怎么走在一起了?” 长恭微微一笑,揽住她,“你错过的,可多着呢。靖轩性子虽然总是淡淡的,可是云夕本就是个坚持的女子,任是坚冰也会被她融化的。” 说起云夕,却也如此,当时郑嫣劝她放手时,其实也想过她那样的性格是不可能放下的,而如今,确也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只是没有想到,也会有这么一天看着他们两人并肩一起的模样。 “不过,你要不要想歪了,云夕现在只是和靖轩在一起学医,也不知道为何,那丫头竟突然喜欢上了医术,往日那样活跃的人,如今竟能一心沉浸于医术药材中,真是想不到啊。” 这六年来,云夕性子沉寂了不少,也不知道为何突然找到靖轩说是要和他一起学医,那时靖轩还告诉她,她的性子不适合学医,可是云夕却一直坚持,最后靖轩还是没有拗过她,只好教她医术。 “不管怎么样,他们之间至少不会像以前那样疏离了,其实这样未尝不是一个好的开始。” 郑嫣在长恭怀中淡笑,视线中,那两人已经走远,只是郑嫣却仿佛预见了这两人终有一日携手并行的样子。 “对了,”长恭将郑嫣微微拉离怀抱,“今日我进宫见九叔,告诉他你已经回来了,他说明日让你进宫看看。” 郑嫣不禁有些疑惑,“我?”高湛似乎一向不喜自己,为何却突然说要见自己。 但是第二天,郑嫣还是随长恭进了宫。 汀兰殿中,高湛的脸色较那日更加苍白,这几日也开始咳血,可是御医却还是依旧束手无策。 “郑嫣参加太上皇!”寂静的殿中,一个熟悉的清亮的声音缓缓响起,高湛猛地睁开眼睛。 这时郑嫣已经走到了高湛床边,高湛眼中一亮,竟真是她,六年了,她的容颜还依旧如故,如同脑海中那清晰的身影一模一样。 “你终于回来了。”高湛的声音似是有些虚渺,仿若下一秒便会永远消失在这世间一般。 郑嫣点点头,她从未见过高湛这般憔悴的模样,记忆中的他总是一身风华,不着这世间的一丝俗气,即使是他那样冷漠无情时,也从未有这样的模样。 心中微叹,郑嫣轻声说道:“太上皇身体欠安,勿忘珍重。” “你知道我想到了什么吗?”高湛只是转过视线望着帐顶幽幽问道。 郑嫣眉间疑惑,不禁摇了摇头。 高湛轻轻一笑,“那日宫中宴席,你劝我不要喝酒时,便是这句话。” 说完,突然又将视线转向郑嫣,“或许从那时起,你便留在了我心中。” 闻言,郑嫣心中一惊,但是看向高湛时,只见他眼中已是苦涩一片,只听他继续说道:“那时我不愿答应你和长恭的亲事,不过是私心,我怎么可以眼睁睁看你嫁作他人妇,即使我得不到你,我也不希望任何人得到你。” 说完,高湛自嘲一笑,“可是,这段时间,我想明白了,你和长恭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谁也无法阻止你们的结合,或许从一开始便是我错了。” “这几月,我一直在问自己,若是就这样死了,最遗憾的事情是什么,我一直想不到,今日见了你,我算明白了。我欠你和长恭一句祝福,这世间能找到这么一个真心爱你,愿意倾尽一生去等你的人,着实可贵,如今你总算回来了,我也就放心了。” “嫣儿,九叔祝你和长恭能够白头到老,连理共结。” 说完,便轻轻瞌上了双目,似是不想再说话。 郑嫣心中一酸,看了高湛几眼,便也悄悄的退出了汀兰殿。 天统四年春,太上皇崩于邺城宫中,时年三十二,谥曰武成皇帝,庙号世祖,葬于永平陵。 ——《北齐书》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三军相对兵戎见 高湛薨逝后三月,周国同突厥联军再次直袭洛阳而来,这一次两国联军,可谓是来势汹汹,极其棘手。 大齐皇帝高纬以斛律光为帅,兰陵王高长恭为副帅,斛律靖轩和玉弦将军郑嫣为左右将军,率二十万大军出征洛阳。 周军行军帐营,若风恭声报道。 “皇上,齐军以斛律光为帅,兰陵王、玉弦将军,斛律靖轩皆一同出征。” 宇文邕淡淡一笑,将手中黑子落盘,六年了,终于可以再一决高下了。 “突厥那边准备的如何了?” “回皇上,一切已经安排妥当,只等我们出击突厥便会顺势而发。” 宇文邕淡淡的点点头,嘴角浮现一抹冷冷的笑意,这一次,他必要打败高长恭,兵行险招,这一次绝对会让他始料未及。 快到洛阳时,斛律光任长恭掌管中军,斛律靖轩为先锋将军,由两人留守洛阳,务必要保证洛阳的万无一失,而郑嫣则是领三万兵马前往宜阳郡,消了洛阳的后顾之忧。 各人各自领命,军情紧急,郑嫣和长恭也只是在马上以眼神示意了对方要小心,便各自带着自己的人马奔往彼此所要护卫之地。 宜阳郡在洛阳后方,看似不起眼,但是却也十分重要,若是守住了它,洛阳便不会腹背受敌,可谓免了其后顾之忧,而且宜阳郡易守难攻,地形较为艰险,一般也不会有什么人会进犯于此。 斛律光将郑嫣安排于此,本是好意,不愿让她沾染太多血腥,毕竟她是女子,可是他却没有想到,就是这么一个好意,差点让长恭悔恨终生。 宜阳郡地处边境,却民风淳朴,郑嫣入城后,便是这种感觉,守城将军刑柯闻讯慌忙迎接大军入城。 “宜阳刑柯参见将军!”爽朗的声音,郑嫣一听便觉此人应是豪爽之人。 淡笑着上前扶起,“将军无需多礼。” 抬眼间,刑柯只觉阳光绚烂的耀眼,很早便已听说玉弦将军的名头,今日一见,竟发现即使身着铠甲,却依旧抵挡不住那女子浑身所散发的灼人光芒。 刑柯愣神间,郑嫣环顾了四周的防守,回身对自己身边的副将程显吩咐道:“程将军,三军戒严,不可有任何马虎。” “程显领命。” 驻守宜阳已经三日,可是周军和突厥还未有什么大动作,这倒让人十分费解,可是无论是长恭那边还是郑嫣那边,都不敢有任何懈怠,因为他们这次的对手不仅仅是宇文邕,还有突厥的那条毒蛇——阿史那弘。 三日后,正当郑嫣还在研究手边的军阵图时,刑柯却突然莽莽撞撞奔来,一进门便跪倒在地,“将军,不好了,十万周军和突厥大军竟然越过宜阳的天险,正直奔宜阳而来!” “什么!”身旁的兵书随着郑嫣的猛然起身而落地,难道此次对方的目的不在洛阳,而在这毫不起眼的宜阳,一切不过是一个幌子。 微微稳了稳心绪,郑嫣回过神来,“走,先去看看。” 在路上碰到亦是急匆匆迎面赶来的程显,郑嫣便携了两人一同上了城楼。 想不到,对方的进军速度如此之快,眼下,周军和突厥联军十万已经黑压压的出现在城楼下方,郑嫣手指不禁扣紧城墙上的石柱,心中一惊。 但是很快,她便冷静了下来,如今大军兵临城下,自己绝不能有一丝慌乱。 “刑将军,城内守军多少?” “回将军,因宜阳一直因地处天险之地,常年来也无人犯境,所以一直以来守军都不是很多,眼下能用的兵力只有不到一万。” 刑柯镇守宜阳多年,却从未见过有谁能够跨过天险将宜阳郡围个水泄不通,声音中也因惊惧而有些颤抖。 郑嫣闻言不禁有些眩晕,加上自己所带的三万兵马,不过四万不到的兵力,如何对抗城下这十万铁骑。 可是无论如何,对方的目的已经很明显,取道宜阳,直击洛阳后方,她不能让宜阳在自己手中失守。 “城内粮草充足吗?” “回将军,可撑半月有余。” “半月?”郑嫣更紧的扣紧指尖,如果自己想的不错,眼下周国和突厥大军必定同时也会出击洛阳,好让洛阳守将无暇分身,等援兵,必定不是可行之策。 但是,若是以自己现在的兵力,想要抵抗简直就是以卵击石,为保万无一失,郑嫣回身看向程显,“程将军,若是我给你五千精骑,你可有把握冲出重围,前往洛阳调援兵前来?” 闻言,程显抬头看向郑嫣,只见她眼中已是一片孤注一掷的决心,那一刻,他只觉浑身的热血便充溢全身,声音无比的坚定:“程显虽然没有完全的把握,但是就算今日战死沙场,也决不辜负将军所托!” “好!”郑嫣清亮的声音响起,“我给你五千精骑,一会我会领军假意突围,声东击西,你直奔联军的西北角,务必要将宜阳的情况带到洛阳。” “程显领命。”说完便急匆匆起身去部署,但走了几步却又回身,“将军也要小心!” 郑嫣感激一笑,“将军无需挂心,只是宜阳的存亡就全数托付给将军了。” “程显必不辜负将军所托,将军放心。” 看着程显走下城楼的身影,郑嫣微微舒了一口气,闭了闭眼,转身看了看城下的大军,却在一瞬间愣住,领军之人,竟是他。 宇文邕,他竟然亲自带兵而来。 脑中有什么交织在一起,但是眼下他们是敌人,或者从许久前,他们之间便已经对立。 “刑将军,你留守城楼,待程将军破围而出时,你再开城门让我等进来,否则万万不可再开城门!” “刑柯遵令!”许是被眼前这女子面对千军万马的镇定所震慑,一时刑柯心中也觉得不是那么可怕,亦是坚定了守住这宜阳城的决心。 宜阳城下,城门大开,郑嫣领军而出,手中利剑握紧,直奔宇文邕的方向而去。 而那立于千军万马的黑衣男子,亦是看到了阳光倒影下的清丽身影,心中不禁一喜,一时竟有些忘了如今两人是身处对立的阵营,兵戎交接。 剑气寒光,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冷冷的光芒,宇文邕唇角一抿,这一天,刀剑相见,终是发生了。 郑嫣眼见着宇文邕亦是回神拔剑时,突然心中有些酸涩,虽然他们注定陌路,却始终没有预想到这样的一天。 大军阵前,白衣铠甲的女子眉头微蹙,手中剑却犹如飞舞的虹光,飘忽而凌烈,而那黑衣一向冷漠的眼中微微闪现痛色,但是手中的剑却亦是分毫不差的抵挡着女子手中的长剑。 第一百六十八章 兵临城下震山河 又是五日过去,这五日周军频繁攻城,但是郑嫣已经下了严令,不管如何,死守宜阳。 这五日,郑嫣身上的铠甲不知道沾染了多少鲜血,可是手中的剑,口中的命令却从未停歇。 立于高高的城墙,看着那些被滚石砸压的血肉模糊的敌军,看着那些被滚油浇灌瞬间变成血人的敌将,看着那些被万箭穿心的死尸,郑嫣心中虽然不忍,但是作为一方守将,整个宜阳都落在了她的肩上,这个时候她不能有丝毫犹豫。 战争本就是残酷,恻隐之心,决不可有。 晚间终是清静了许多,郑嫣披了件单衣,望着有些晦暗的明月,也不知道那日程显突围出去,如今可将消息送到了洛阳。 而此时,洛阳又是何种光景呢? 那日,她终是奋力为程显赢得了突围的时机,西北角,是周军最薄弱之处,只有那里才有突围的可能,而她只能与那领军之人缠斗,虽然她不愿与宇文邕兵戎相见,可是却不得不为之。 她终是赌赢了。 本来她以为自己不能全身而退,可是当自己气息渐渐不足,牵扯了些许往日征战的内伤时,宇文邕凌烈的剑气却是一滞,见他眼中闪现的失神和疼惜,郑嫣心中一横,趁他愣神之际,提气打落了他的剑,回身策马回城。 也许,他们之间,注定只能这样,仗剑相向。 洛阳城中,程显总算是突围出去,赶至洛阳城,将消息禀告给长恭。 闻听宜阳被十万大军围困,长恭只觉心骤然抽紧,当场便想立马飞身前往宜阳,他不能让郑嫣有任何闪失。 可是很快的,猛然起身的他却又回神过来,如今斛律光正在中州抵抗突厥大军,眼下洛阳不能没有主帅。 而且这几日,周军亦是每日都有来犯,此时洛阳绝不能有任何差池。 紧紧皱眉,长恭心中担心郑嫣,却又不能抛下眼下的一切。 这时,在一旁亦是眉头紧皱的靖轩开口,“看来一切都要提前了,明日便是决战,我先领军前往宜阳,明**破了周军,我们在宜阳会合。” 长恭低头想了想,终是点了点头,“那你也要万加小心,明**领三万兵马同程显一起解宜阳之围,我先破洛阳周军再与你们会合!” 靖轩淡淡的点了点头。 第二日,天气闷沉,似是要下暴雨一般,但是两军对峙却没有一丝紊乱。 郑嫣依旧立于城墙之上,眉头紧皱,城内的粮草已经不多了,到时即使周军没有攻破宜阳,自己的兵士也会因粮草不足而活活饿死。 而且这几日皆是严令守城,将士也俱是面露疲色,身心俱是到了极致。 看来,不能再等援兵了,只能孤注一掷,赌上一注了。 望着城下似乎依旧没有消减的黑压压一片,郑嫣目光前所未有的深沉,而一旁的刑柯似是也察觉到了,亦是神色严肃的观察着周军的一举一动。 “刑将军,下令,出城迎敌!” 此令一下,刑柯微微有些愣住,“将军,可是我们的兵力” 郑嫣出声打断了刑柯的话,“不论如何,我们不能再等援兵了,洛阳的情况我们一无所知,如果再这样耗下去,只怕将士们的信心也会消沉,不若赌上一赌,兵力虽然悬殊,可是若是不试只会在这城楼之上等着破城,若是一试,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见郑嫣意已决,刑柯只觉胸中那股当初从军的热血再次沸腾,“刑柯遵令!我等必与将军一起,誓死守卫宜阳!” 郑嫣满意一笑,“那就有劳将军下令部署了。” “遵令!” 号角声起,再也不是紧闭城门待战守城的声调,而是激昂的冲锋号角。 宇文邕眼中肃静,微微眯起,难道终是要到决战了吗?难道终要将手中的剑刺进她的身体吗? 不自觉的手渐渐紧握成拳,转身对身后的若风说道:“下令,今日必要破城,三军整顿,迎敌!” “是!”瞥见自家主子眼中微微闪现的一丝痛色,若风心中一叹,回身望了望此时已经出城立于马上的白衣铠甲的身影。 玉弦将军,他比谁都清楚她在自家主子心中的地位。 可是,眼下,两人终成敌手,非死不休。 郑嫣对望着对方亦是一马当先的宇文邕,嘴角紧抿,握紧手中的剑,只等对方下令出击。 果然,不一会,周军阵营便大举向郑嫣这边冲击而来,郑嫣咬了咬嘴唇,心中一横,“列阵迎敌!” 这时,只见齐军三万人马,分出两翼自郑嫣带领的一支兵力后展翼而出,像是腾飞的猎鹰,等待猎物的落网。 而郑嫣则带着一万兵力,直面周军的冲击队伍。 手中的剑,已是鲜血淋漓,而握剑的手也变得有些微微颤抖,可是自己周身的周军似是永远也杀不尽般,不断蜂拥而至。 身旁倒下的有自己的将士也有对方的,眼下每个还有力气提剑的将士都在不停挥舞着手中的长剑,砍杀着一个个冲上前来的敌军。 血腥味扑鼻而来,即使郑嫣不是第一次征战沙场,此时也有些微微的力不从心。 而这时,只听一声剑鸣,前方已是一道凛冽剑气扑面而来。 那人眉目俊朗,郑嫣认识他,正是那日在突厥与宇文邕一起夺彩的杨坚。 提剑来挡,郑嫣只觉虎口被震的一阵酸痛,可是还未恢复过来,对方的剑已经又是凌厉的朝自己挥来。 眼前不禁有些眩晕,郑嫣微微闪身却没有躲开那剑气,顿时左肩鲜血喷涌而出,疼痛让郑嫣骤然清醒了许多,咬牙自马背上飞身而起,手中的剑加重力道,招招直逼杨坚胸口。 宇文邕立于马上,看到郑嫣左肩的嫣红一片,突然想要去阻止这一切,可是他不能,他是周国的帝王,他不能阻止这一切,这场仗,他必须要赢。 忍痛,宇文邕偏过头,不再看那一幕,郑嫣已经渐渐抵挡不住杨坚的攻势,宜阳失守主将身死的命运已经再也难逃了,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后悔,可是这一次,宜阳,他势在必得。 嘴角苦涩一笑,宇文邕忍住心中的疼痛,抬眼继续看向那已经混乱一片的战场。 这时,耳边突然号角声起宇文邕神色一肃,齐军援军到了。 不知道为何,此时他心中竟是一松。 但是下一秒他便下令道:“务必要阻止援兵靠近宜阳城下!” 说完,便提剑出击。 那号角声,郑嫣也听到了,已经越来越力不从心的她闻声,心中一喜,程显终是没有辜负自己所托。 第一百六十九章 气动山河歃血盟 还未至宜阳城下,靖轩便听到了前方震天动地的喊杀声,心中一紧,不禁下令加快了行军的速度。 可是,就在快要靠近城下战场时,靖轩面前却出现了由宇文邕亲自领军的一只精骑。 两军相遇,自然是拔剑相向。 靖轩一把长剑在手,战场上那个淡漠的男子荡然无存,只剩杀戮。 宇文邕眸色一闪,提剑便袭向靖轩。 好一道凌烈的剑气,靖轩长剑一挥,与宇文邕打斗在一起但是因着心中牵挂还身处危险中的郑嫣,不禁有些急躁。 宇文邕招招致命,他不能有任何失误,今日谁人阻他,谁人就必要死在他的剑下,即使是那个淡笑着有梨花浅涡的女子也不可以。 靖轩心中有牵挂,自然会因此处处受到桎梏,就在他一分神的瞬间,宇文邕的剑已经直指他的心脏,这时抽出身来的程显一惊提剑挑开了宇文邕的剑。 “将军,你先去解玉弦将军之围,这里有我!” 说完程显便代替靖轩提剑与宇文邕缠斗于一起,靖轩为保大局,只好对着程显的背影说道:“将军小心!” 于是靖轩便带着一列人马向郑嫣所在的包围圈奔去。 郑嫣提剑的手已经渗出血来,意识也有些模糊,就在她以为今日会战死沙场时,靖轩终于赶来。 足下一点,靖轩扶住有些摇摇欲坠的郑嫣,“嫣儿,你没事吧。” 郑嫣淡淡一笑,“靖轩哥哥,我没事。” 而此时杨坚手中攻势不停,继续挥剑袭来,靖轩将郑嫣交给在一旁砍杀敌将的刑柯,“带玉弦将军进城!” “属下遵命!”刑柯砍杀完身旁最后一个兵士,扶住郑嫣,大声说道:“收翼!” 说完对靖轩示意的点点头,“交给将军了。” 在众将士的浴血护卫下,刑柯终是将郑嫣护着回到了城内,此时城门紧紧闭上,留下所剩无几的齐军还在浴血奋战。 离了那血腥味,郑嫣只觉胸中的气闷好了许多,微微回神,见城门紧闭,心中一紧,不顾刑柯的劝阻冲上城楼。 只见整个宜阳城下血光一片,残肢断臂处处可见,可是两军依旧砍杀在一起,那一抹白衣身影在城下格外显眼。 可是如今齐军连同援军所剩兵力不足两万,而且照此下去,只会全军覆没。 “刑柯,下令开城门!快!”郑嫣的声音沙哑无比,靖轩不能有事,他是为救自己前来,他不能有任何事。 可是一旁的刑柯却只是跪倒在地,也不下令。 郑嫣眼中怒色尽显,“刑柯,我的话,你没听见吗!” “将军,你责罚刑柯吧,但是眼下,城门绝对不能开,不然周军入城,宜阳就完了。” 这个道理,郑嫣不是不明白,可是城楼下,是自幼对自己如兄长一般的靖轩,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他出一点事。 郑嫣握紧冰凉的指尖,向下望去,只见齐军已经大数退到城楼下,靖轩也在其中,郑嫣心中一喜,回身对刑柯说道:“快开城门!” 刑柯见此,亦是不再犹豫,马上下令。 顿时,宜阳城门再次大开,那些九死一生的齐军纷纷入城,而靖轩身为主将,亦是依旧在前头为齐军入城奋战争取时间,那时郑嫣只觉心中抽紧,一分一秒都是那样的漫长。 可是,老天却似是要与郑嫣作对般。 就在靖轩所领的几千人马要进城时,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一支利箭,将开城门的一门将士贯胸,而与此同时,周军又向城楼下袭来。 慌乱中,刑柯忙命人关上城门。 郑嫣心绪不稳,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箭惊得后退一步,那阳光下手拉弓弦之人正是宇文邕。 城门紧闭,后无退路,前有周军,可谓已经是绝境。 郑嫣心中慌乱,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无意间瞥见城楼上的一捆长绳,有些踉跄的,郑嫣抓起绳子的一头,将另一头扔下城楼,大喊道:“靖轩哥哥,上来!” 靖轩回神,拉住绳子,提气欲飞身而上时,宇文邕却又是一箭而来,这一箭直指靖轩心窝。 郑嫣大惊,手中的松了松,靖轩借的力道突然消失,下坠了一些,但是好在郑嫣及时反应过来,重新抓住了绳子,也使那箭偏离了靖轩的心口,可是偏偏却一箭射在了绳子上,顿时只听一声断裂之声,伴随着沉闷的一声响,郑嫣因力道突然失控,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摔倒,好在身边有将士及时扶住了她。 那一刻,郑嫣只觉时间静止,那沉闷的一声让郑嫣眼中闪现惊惧,推开扶住自己的手,郑嫣奔至城墙,向前看去,只见因绳子突然断裂,本就负伤的靖轩已经摔在了城楼下,殷红的血刺痛了郑嫣的眼睛。 猛地,郑嫣拿起掉落在地的弓箭,搭上三支长箭,射向领军本来的周军主将,不一会三人纷纷落马,郑嫣怒吼一声:“刑柯,还不开城门!” 刑柯被这怒意镇住,慌忙命人开城门将靖轩救了进来,紧接着城门紧紧关闭。 郑嫣几步奔下城楼,看着浑身是血的郑嫣,突然就忍不住眼泪了,即使是宜阳被围,眼见就要城破人亡时,郑嫣都没掉下眼泪,可是眼见这白衣男子一身鲜血浸染,郑嫣只觉心痛难忍。 似是听到郑嫣的哭声,靖轩淡淡一笑:“嫣儿,别哭,我没事,长恭就要率军而来,宜阳便会安全。” 说完,便似是极累般一歪头沉沉睡去,郑嫣大吼道:“军医何在!” 军医慌忙而至时,刑柯突然疾步奔来,“将军,守军快抵挡不住了。” 郑嫣眼眸已是冷意一片,此刻她只有狂怒的杀意,只见她缓缓起身,对军医吩咐道:“好生照看着,无论如何都要给我救活他。” 那时,那军医只觉如同身临万里冰川,冷意蔓延全身,但他还是愣愣的点了头。 当他反应过来时,郑嫣已经随刑柯上了城楼。 周军乘胜追击,斗志昂然,不论城楼上的滚石如何砸压,他们都如同不要命的向前冲来。 郑嫣瞳孔收紧,今日就算身死,也要战到最后一刻,回身看了看已经是精疲力尽的守城将士,郑嫣冷冷带着坚定不移的声音响彻整个城楼上,“今日我与众将歃血为盟,誓与宜阳共存亡!” 说完便拿起随身携带的匕首划破手心,将那血滴落在城墙之上,顿时疲倦的众将似是受到极大的鼓舞一般,纷纷响应道:“共存亡!共存亡!” 一时间,整个宜阳上空都回荡着这荡气回肠豪气万分的呐喊声。 人,不可以心死,战场亦是如此,若是失去斗志,即使拥兵万千也是枉然。 今日,不论如何,郑嫣都要一战到最后。 第一百七十章 入阵一曲泣鬼神 当那响彻天地的呐喊声传入所有人的耳中,周军只觉前进的步伐被一种莫名的气势所震慑,宇文邕静静看着城墙上那一抹白色铠甲的身影,嘴角抿的更紧。 就是死也要守住这宜阳吗?就是死也要为他免除了后顾之忧吗?宇文邕握紧马缰,眼中突然交织着怒色和痛意,似是忍住了极大的伤痛般,冷冷说道:“下令攻城!” 蜂拥而至的周军一次次冲击着城门,而城墙上也不断涌现敌军的身影,遍地都是尸体,四处都是杀戮。 郑嫣身上已经受了多处伤,眼见就要撑不下去,刑柯上前劝道:“将军,刑柯掩护将军,将军先走!” 闻言有些体力不支的郑嫣以剑仗地,语气中带着无比的坚决,“此刻,我绝不会弃宜阳而去!” 说完微微调整气息,郑嫣借着长剑的力道再次站起身来,浓重的眩晕似是要将她吞噬般,踉跄的向后后退了几步,刑柯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正欲再劝时,抬眼却惊住了。 “将军,你看。” 顺着刑柯所指的方向,郑嫣发现周军包围圈之外,齐国大军飞速向这边赶来,而那领头之人一身银色铠甲,即使此时隔着那段长长的距离,可是郑嫣却分明能感觉到他的气息。 心中一安,郑嫣面色一喜。 他来了。 “众将听令,我齐国大军已经援至城外,大家一定要给我顶住,援军一到,宜阳安矣。” 众将闻言,面上是绝望重获希望的欣喜与坚定,“遵令!” 长恭一身银色铠甲被鲜血染透,这一路他不知道砍杀了多少敌军,他只知道要尽快赶到宜阳,赶到她的身边。不管是谁,阻挡者,必死于其剑下。 抬眼看着处在一片血海中的宜阳城,城楼已经破败不堪,而周军的攻势却未见任何减弱。 心中一紧,她如今可还好。 似是察觉到了长恭心中的担忧,这时宜阳城城楼上突然响起了一阵激荡起伏的琴音。 闻声,长恭心中微微一松,那是她的琴音,她还在。 这下,他终于安心了。 那一日的征伐比以往任何一场都要激烈残酷,两军真正的对垒,在那悠扬激荡的琴音中进行着,杀戮、鲜血在那一天全数倾尽,江山染血,谁也不知道身上的血迹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兰陵入阵一曲,气动山河,天地色变,驰骋沙场,所向披靡。 宜阳城下,尸横遍野,头颅,残肢处处可见,而鲜血就像融成了一条河流,鲜红的刺眼。 但后来终是以齐军的胜利而告终,长恭所率的军队成功解了宜阳之围,而斛律光也在北边出击突厥大军胜利,闻讯赶至宜阳,同长恭一起大败周军。 那一战,宜阳守军连同靖轩所带的援军几乎全军覆没,输赢到最后都变得不重要,即使是胜也是惨胜。 那一日的宜阳,气动山河,鬼神同泣,只为这惊天地泣鬼神的一战。 这一场仗,谁也没有赢谁也没有输,或者谁都赢了谁都输了。 宜阳城内别馆,郑嫣辗转醒来。 “醒了?”睁开眼睛的郑嫣闻声便看见了坐在自己床边的长恭。 心中一痛,他的下巴已经长出点点的胡渣,似是这连日来行军所致,眼中更是布满血丝,眼中酸涩,郑嫣不禁轻声嗔怪道:“你几日没休没止的行军,就不知道好好休息吗?” 长恭轻轻握住郑嫣的手,淡淡一笑:“我不累,你醒了就好。” 那一日,当他进到宜阳城内,见她身上的铠甲已经被鲜血染尽,琴弦之上亦是鲜红一片,他只觉那一刻心痛的无法呼吸,一声嫣儿脱口而出。 琴声戛然而止,她幽然起身,却在下一刻突然倒在了自己面前。 那一刻,他以为他会永远失去她。生命也如同静止了一般,没有呼吸,没有任何感觉,只有麻木。 感觉到了长恭骤然收紧的手,郑嫣淡淡一笑,伸出另一只手覆上了他的手。 “你别担心我了,我现在不是很好吗?” 说完似是想起什么,郑嫣不禁问道:“对了,靖轩哥哥为救我摔下城楼,他如何了?” 说起靖轩,长恭神色一黯,微微叹了口气,这件事瞒不过郑嫣。 “军医已经尽力诊治了,性命无忧,只是”听到性命无忧时郑嫣心中一松,但是下一刻却又被长恭话中的欲言又止而收紧。 “只是他的腿在摔下城楼时受到重创,可能可能以后再也站不起来了。” 长恭的话一句一字,打在郑嫣心头,心中蔓延的疼痛顿时席卷全身,那样一个春风如沐的人,喜爱自由之人,上天怎么可以就这样剥夺了他自由的权力。 终身残疾,对于他那样的人,是多大的伤痛。 郑嫣欲起身,却被一阵眩晕感而滞住脚步,长恭及时扶住她,“你这是做什么!” “我要去看靖轩哥哥。”郑嫣带着泪意看着长恭,长恭微微一叹,“就知道你会如此不顾惜自己的身体,走吧,我带你去。” 昔日亦是意气风发的翩翩公子,如今面色苍白,似是一夜间苍老了许多,郑嫣在长恭的搀扶下缓缓走到靖轩的床边,心中酸涩难忍,但她还是忍住泪意轻声唤道。 “靖轩哥哥。” 斛律靖轩缓缓睁开眼睛,苍白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一如往昔。 “你醒了,身上的伤好了吗?”一开口,靖轩便是如同往日兄长一般的关怀,郑嫣再也忍不住眼泪,靠在长恭怀中大哭起来。 而断断续续的声音也不断传来:“对不起,靖轩哥哥,都是我,若不是我没有能力守住宜阳,你也不会负伤至此,我对不起你,嫣儿对不起你” 长恭眼中亦是深深痛色,谁曾想昨日还在一起并肩作战意气风发的至交,今日却被宣告余生将在残疾中渡过。 靖轩眼中闪过一丝痛意,但是旋即又是往日般云淡风轻,“不怪你,何况我也已经坦然去面对,你也莫要自责了。这一切本就无法预料,不是吗?” 似是在安慰着自己又似在安慰郑嫣,斛律靖轩所说的话,倒是真心,也许这样了却残生,比面对这些无休无止的杀戮要好上千倍万倍。 也许从此再也站不起来了,可是他还有这眼这心,去感受每一寸土地的天然之气。 悠然一生,自由,其实也未必非要游遍天下。 第一百七十一章 帝王恩宠有时尽 这一次凯旋回朝,郑嫣和长恭没有往日的高兴,只因这场战役中,齐军折损将士近半,多少儿郎从此只能青山埋忠骨。 而且中军主帅程显阵亡,中军右将军斛律靖轩重伤,这些对于他们,这些曾经一起并肩作战如兄如友的生死之交,无不是一场战争余后的伤痛。 靖轩的情绪冷静淡若的让郑嫣始料未及,她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看开,或者她看到的只是表象。 凯旋回朝,高纬对每个人都有所封赏。正如历代帝王,将军凯旋而归,必是风光无限,加官进爵。 只是有些东西终是这些封赏无法弥补的。 宫中设宴,郑嫣却无心逗留,长恭身为中军主将,不得不留在席间周旋。 郑嫣随意找了个借口起身离开,那宴席上的歌舞升平让她莫名的烦躁。 这一场歌舞升平,太平安乐,是多少儿郎血洒疆场换来的。 行至百花园深处,如今已经是深秋,花开不过百日,如今也只剩残枝罢了。 正欲转身却见迎面而来的一个华服身影,一个名字呼之欲出,锦秋。 可是对方似是没有听到,只是在前方转弯处消失在百花园深处。 那容颜,她不会看错,虽少了当初的稚气未脱,平添了几分妩媚,可是那却是锦秋没错,只是,为何她会出现在宫中。 郑嫣眼中闪现疑惑,正欲移步朝那边走去时,这时身旁走来一名内侍,“郡主,王爷担心郡主不胜酒力,特差奴才来寻郡主,请郡主同奴才回宴席吧。” 郑嫣的视线还停留在前方的拐角处,闻言微微皱眉,但转念一想,这内侍在宫中,应该比自己要知道的多。 于是便似是随意问道:“公公,刚刚我见着一个陌生的嫔妃面孔,我出征数月,竟还不知皇上有了新宠。” 那内侍闻言陪笑的:“郡主这几月不在邺城又很少进宫,自然不知,郡主所说应该是皇上数月前所纳的冯淑妃。” “冯淑妃?那她的名讳可是锦秋?” “锦秋?”那内侍眉色疑惑,摇了摇头:“郡主所说的名字奴才并未听过,不过这位淑妃娘娘是穆大人的义女,名唤冯小怜,倒没听说锦秋这个名头。” “冯小怜?”郑嫣更是疑惑,那面容明明就是锦秋没错。 “郡主,王爷还等着呢,我们回去吧。” 郑嫣淡淡点了点头,看了那转角处一眼,同那内侍转身离去。 天统五年春,兰陵王请旨,驻守青州,离了邺城。 武平元年冬,邺城惊闻巨变。穆提婆,韩长鸾等人联名弹劾斛律光,诬陷其有谋反之心,后主高纬惊,诛杀斛律一氏,废皇后斛律婉儿,立冯淑妃为后。 这一切,等到长恭和郑嫣匆匆闻讯赶回邺城时,已经发生。 斛律一氏为高家天下戎马一生,位高权重恩宠至极,却最后难逃被猜忌赐死的命运,世人只能叹息,这世间难料的,是帝王心。 冷宫中,郑嫣一脸心疼的看着面如死灰的斛律婉儿,“婉儿,你这样不吃不喝,身体会垮下去的。” “姐姐,我的父兄都遇难了吗?”斛律婉儿不理郑嫣送过来的饭菜,只是淡淡问道。 郑嫣心中一疼,没想到不过一年多而已,如今却变成这样的光景,奸臣当道,小人的谗言终是比那一份铮铮铁骨的忠告更为好听。 “你不要想那么多了,有些事情既然发生便无法挽回,但是活着却能存个念想,你这样作践自己,怎么能让斛律叔叔他们走的安心。” 斛律婉儿眼中毫无焦距,似是生命就会这样枯耗下去,她突然将视线转向郑嫣,声音异常的沙哑:“姐姐,我斛律家究竟做错了什么,竟落得个满门灭族的下场。我父兄为大齐戎马一生,出生入死,几代的忠义良将,却为何得到的是这样的下场,我不懂,我真的不懂。” “婉儿,”郑嫣想要劝说些什么,可是却发现自己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些问题她何尝没有问过自己,难道帝王的恩宠真的只是朝来暮去的吗? 从宫中回到兰陵王府,郑嫣只觉身心俱疲,长恭见她脸色不好,上前扶住她,“怎么了?” 郑嫣眼中的泪水滑落,她靠向长恭的怀中,哽咽道:“长恭,我们离开这里吧,我觉得好累好累。” 长恭明白她此刻的疲倦,自己又何尝不是,他微微点点头,“待处理了斛律家的后事我们便离开,我带你去漠北,远离这里的一切。” 郑嫣静静的靠在长恭怀中,微微的点了点头,这里,已经没有了丝毫的留恋,此生,她只想与他为伴,看尽那大漠风光,这里太肮脏太混乱,沉浮了这么多年,身边的人已经越来越少,如今他们只剩下彼此。 而这一天除了两人心绪俱疲外,晚间兰陵王府还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当一身黑色斗笠的云夕摘去面纱时,郑嫣不禁一惊,“云夕?你打扮成这个模样干什么?” 谁知云夕却不答话,只是突然跪在两人面前,“求你们救救他。” 长恭和郑嫣忙上前扶起她,“你这是做什么,有话直说无妨。” 接下来云夕的话让长恭和郑嫣震惊不已,原来那日皇上赐死斛律一家时,云夕偷偷将靖轩救走,可是靖轩却因身心受创,面对全族被灭父兄手足皆命归黄泉而心死,眼下身体已经一日比一日差。 而如今邺城又戒严,一时云夕也无法将他带离邺城,今日听说郑嫣回了邺城,这才匆忙来求助。 “你是说靖轩哥哥还活着?”郑嫣心惊,不可置信的问道。 云夕神色一黯,点了点头:“可是他如今活着倒不如死了,我从未见过他那副模样,没有一丝生机。” 长恭和郑嫣心中震惊不已,后来在云夕的带路下,他们终于见到了靖轩,确如云夕所说,那样的靖轩是两人不熟知的靖轩。 神色呆滞,脸上没有一丝的生机可言,发丝尽白,竟是一夜白头。 那晚,无论郑嫣和长恭如何叫着他的名字,他都没有任何反应,也许很多事莫过于心死。 那夜,长恭和郑嫣安排人秘密送云夕和靖轩出城,郑嫣更是派偃月一路护送那两人平安。 也许,离开了邺城,远离这一切哀伤,他会慢慢好起来。 终章 乱世兰陵风雨休 目送着靖轩离去的马车,郑嫣只觉这天地间突然沉寂一片,寒风阵阵,却抵不住心中的寒意。 长恭察觉到她指尖传来的冰凉,将她身上的披风收紧,微微一叹,“我们回去吧。” 郑嫣淡淡的点了点头,转身同长恭向兰陵王府走去。 秋风无故送来哀伤,落叶遍地,却不及心上的那淡淡的伤痕,一切,都笼罩在寂静无声中,缘起缘灭,终是这样散去。 如今,身边只有他,而他也只有她了。 真的可以这样日日厮守,一梦白头吗? 郑嫣突然有些惶恐,这样的乱世,他们真的能够脱身而出吗? 心中莫名的升起一股烦躁,抬眼处,长恭自前方向院中缓缓踱来。 心中微微一安,郑嫣淡淡一笑。 “你去请辞,皇上怎么说?” “自然是应承,不过你要先行一步,有些事情我还需前往青州一趟。”长恭依旧如同往日一般答道。 隐隐的,郑嫣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上来。 “那我同你一同去青州好了。” 长恭淡笑着抚了抚郑嫣耳鬓的发丝,“漠北与青州不同路,而且天已经渐寒,你先行一步,也好过绕路的舟车劳顿,何况我一人前去赶上你也方便许多。” 郑嫣低眉想了想,“那好,那我与南宫先行一步,你要尽快赶上我们。” “嗯,先去收拾东西吧。”长恭携了郑嫣的手走进听雨轩。 郑嫣淡笑着随他走进屋内,却没有留言到长恭有些发凉的手心。 似是看不尽一般,长恭的视线一直停留在郑嫣身上,仿佛要将这一生的目光全数留在她身上一般,要在这一日将她看个仔细般。 郑嫣察觉到长恭的目光,淡淡一笑:“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吗?” 说完便伸手抚住自己脸,长恭淡笑着拉下她的手,“没有,好看着呢!” 然后挑眉看了看郑嫣收拾好的包袱,“都收拾好了吗?” 郑嫣点点头,“东西本来就不多,我们也没有打算在这里久呆,很多东西都是放在一旁原封不动的。” “那现在就出发吧。” “现在?”郑嫣不禁挑眉疑惑,“现在就离开吗?” 长恭拿过郑嫣的包袱,“怎么,不舍得这里了吗?” 郑嫣摇了摇头,“那倒不是,只是为何要走的这么急?”隐隐的,心中莫名的不安。 “我今日便要出发去青州,你自然也得今日出发,这样我才能尽快赶上你。”长恭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变化,只是握住郑嫣的手牵着她向外走去。 走到门外,南宫已经驾着马车在外面候着了,长恭将包袱交给南宫,回身对郑嫣说道:“路途中,好好照顾自己,我会尽快与你会合的。” 见长恭脸上并无异色,郑嫣的心稍稍一松,“嗯,那你要快些赶上我,不然若是我先到了漠北,定不饶你。” 长恭微微一笑,伸手揽过郑嫣,“好,我答应你。” 郑嫣面色微微泛红,轻轻推开长恭,跃上马车,“那我便先走了。” “嗯,去吧。” 马车扬起灰尘,南宫一甩马鞭,那马车便带着郑嫣绝尘而去。 萧瑟的秋风中,郑嫣回头只看到长恭的一抹白影在自己眼前越来越远,那风中低低的声音却没有传到她的耳中。 嫣儿,对不起。 待那马车终于在视线中消失,长恭口中的腥甜再也压制不住,从口中喷涌而出,意识也渐渐模糊,但是脑中眼前却还是郑嫣微笑的身影手中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木兰花香。 今日皇上召见,并不是为了请辞一事。 琉璃杯盏,穿肠毒药,一纸赐死的圣旨,那时长恭便明了一切。 功成身死,自古将军,不许白头。 这是他为九叔守护的江山,他不能背弃,仰天而笑,将那致命的鸩酒喝下肚中,万物悲鸣,只为这绝世兰陵而泣。 用内力强压着毒性,他终是赶回来见了她最后一面,看着她平安离开,他终于再也压制不了噬心毒药。 这一生,终是给了她希望,却还是让她绝望了。 缓缓闭眼的瞬间,长恭似是看到了那年在将军府的初见,海棠花下,那一抹清泪,刺痛了自己的眼,从此便决定一生守护,携手共行。 可是,如今,接下来的路,只有她一人走。 不知道,她会不会恨自己。 嘴角带着这人世的最后一抹眷顾,长恭慢慢瞌上了双目。 一场秋雨突如急来,似是在为谁哀泣,又似是在为谁挽留。 一场乱世烟云,就这样在身死形灭中渐渐落下帷幕。 兰陵郡王,戎马一生,贵为皇室,却终是逃不过一杯鸩酒的命运,那风华绝代的男子,那带着狰狞面具所向披靡的将军,终是与这尘土化为一体。 谁也不知后来,只是整个邺城都被笼罩在一场暴雨之中,百姓恸哭,万物哀鸣,似是在为那千古难求的绝世风华而哀悼。 兰陵王葬礼的第三天,雨依旧再下,可是兰陵王府却突然走水,一场大火将昔日风光无限的兰陵王府烧的干干净净,那日即使全城的百姓都来救火,即使那日大雨倾盆,也没能将那火扑灭。 整个兰陵王府在一夜之间化为灰烬,荡然无存。 呜咽泣鸣,那一晚,火光中,似是有一道清亮琴音破空而出,如泣如诉,哀鸣不已,令所有人动容,可是仔细去听时却又毫无声息。 有人说那是兰陵王冤屈的哀诉,也有人说那是琴艺冠绝天下的兰陵王妃在用天绝琴为王爷送行,也有人说那是夫妻死亦同穴的决心。 这一切,谁知道呢。 只是那两个曾在乱世浮沉,携手并行的两个绝世璧人,也都随着这历史化作尘沙,随风而逝。 死,也可以化作水中鸳鸯,死,也可以骨血尽数燃烧在一起,倒多少让人艳羡。 那样一双一世人,从此世间再难寻觅。 而那些为后人传诵的传奇,却还在为他们抒写,只是一切终成追忆。 建德七年,北周皇帝宇文邕连夺北齐三十余座城池,直逼邺城,高纬待冯淑妃潜逃,终被俘虏。失去良将的北齐已经毫无还击之力,北齐皇室,被宇文邕屠戮殆尽。从此,北齐亡。 而这位已经登高的帝王,总是等到夜深人静时一人站在自己寝殿的窗口,看着某个方向微微叹息。 乱世兰陵的一场烟雨,像是蔓延的雾色,缓缓的将一切慢慢吞噬,最后迷雾遮人眼,岁月的长河终是掩盖了一切,留下了一段段让人回味无穷的传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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