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新奇书网( 《在我嫁给富豪伯爵之后》作者:胸毛迎风飘 文案: 我叫露薇尔。 由于物质匮乏的童年,我热爱珠宝、钱财,爱慕虚荣又贪生怕死、虚伪又歹毒,为了想要得到的一切,可以不择手段。 所以,为了财富与地位,在距离二十岁生日还有三个月的时候,我嫁给了帝都首屈一指的富豪贵族――劳莱伯爵。 但新婚当夜,他死了。 …… 成为寡妇后,我迎来了人生的第二春。 未来的骑士团团长说想成为我孩子们的继父,有钱有势的小公爵五度向我求婚,我的前男友也追着求我复合。 面对诸多诱惑,我心如止水,波澜不惊。 因为,他们大多不是疯子,就是神经病。 所以,我选择独自美丽。 ――是不可能的。 小孩子才做选择。 身为思想成熟的成年女人? 我当然是选择全要。 *第一人称。 一句话简介:在疯男人之间夹缝求生 立意:珍惜生命 好好生活 内容标签: 爱情战争 西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一 玫瑰色 我的丈夫会死在新婚当夜。…… 下个月,我将迎来二十岁的生日。 不过,只有十九岁的我,却马上要成为五个孩子的母亲了。 我叫露薇尔。 出生在亚兰特帝国平民区的白雪街上。 按照预定的设想,我会平凡又平庸地长大。在十岁的时候,我或许会去中产阶级开设的商店里当一名店员,又也许是在某个下层贵族的家里成为一名最低等的女仆。 等到成年之后,我可能会嫁给一个贫穷的水手,接着被洗衣做饭的日常琐事充斥终生,待年龄合适的时候,和并不相爱的丈夫生下孩子,随后碌碌无为地过完平凡的一生。 在我出生之前,我的双亲是这么想的。 可当我睁开眼睛之后,一切出现了变故。 据说,当年抱着我的产妇当看见我的眼睛后,差点一个没有抱稳,把我摔在了地上。 因为,我拥有可以看穿一切罪恶和谎言的直视真实之眼。 ――开了个玩笑。 我并没有如此神奇的力量。 之所以能让经验丰富的产婆大惊失色,只因,我的眼睛是浅玫瑰色的。 在亚兰特帝国,浅玫瑰色的眼睛只可能出现在皇族王室的身上。 听说当今的皇长子殿下,便有一双漂亮的玫瑰色眼睛。 我的双亲皆是双棕色的外貌。 而我,却拥有一双浅玫瑰色的眼睛。 这或许只是一个意外。 但这个意外,足以使猜忌的种子萌芽。 所以,当我七岁的时候,随着街坊邻居们的怀疑声越来越肆无忌惮的时候,敢怒不敢言的父亲终于无法再忍受我――可能是他被戴上绿帽子的证据,选择了和我的母亲离婚。 他带着哥哥和姐姐离开了白雪街,只剩下我的和母亲。 再是一个月之后。 我的母亲自杀了。 她的死志的很坚定。 用了质地最结实的麻绳,她吊在了狭小厨房的木梁上。 我是在第二天早上的时候发现她的。 我记得那个早晨。 厨房没有传来硬面包的厚实香气,反而被不安的涌动充斥。 厨房的窗户没有关,从外面吹进来的风把母亲的尸体吹得摇摇晃晃,压在木梁上的麻绳也随之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那声音很惊悚。 像是有一把铁锯在割我心脏的声音。 她背着光,死不瞑目,早已失去生气的眼瞳居高临下地俯视我,冰冷又怨毒,仿佛我是杀死她的仇人。 但我知道这是错觉。 天下母亲都是爱自己孩子的,我的母亲又怎么会把我当成仇人呢? 不过都是死亡营造出来的恐怖罢了。 我不怪她。 毕竟她是一个脆弱的女人。她赖以为生的丈夫、爱之如命的孩子们都离开了她,生活一下没了脊梁骨,日日要为有这顿没下顿的日子奔波,还要忍受街坊邻居的指指点点。 她身陷巨大的压力和痛苦,日渐消瘦,甚至患上了忧郁症。更不幸的是,由于拒绝了觊觎她美貌的贵族大人,她又失去了在旅馆工作,最终陷入了永无天日的贫穷之中。 贫穷,是最可怕的杀手。 没错。 是贫穷杀死了我可怜的、我最深爱着的母亲。 当意识到贫穷夺走了我唯一的挚爱,也许便是从那时开始,一个深刻的执念在年幼的我心中种下――对于财富和权利的渴望。 同一时间,与渴望一块生根发芽的,还有为我死去的、我最爱的母亲复仇的心。 母亲死后,按照亚兰特帝国的法律,我被父母亲的亲戚轮流收养。 本该是我监护人的父亲则并不需要照顾我,因为和母亲离婚之后,他和一个拥有男爵头衔的贵族女人结婚了,只针对平民的法律不再适用于他。 辗转了约莫六年之后,我最终在叔叔的家里落地生根。 叔叔和婶婶对我很友善。 他们不仅允许、甚至花费重金只让我一人去被誉为贵族学院的红宝石学院里面读书,还请来了专门的礼仪老师,以贵族的标准要求我的言行举止。 我从他们的眼中看到了勃勃的野心。 我不以为意。 甚至非常感谢他们。 如果不是他们的野心,我想我很难拥有能在红宝石学院里读书的机会。 毕竟亚兰特帝国是一个以武力至上的男权帝国。生活在这里的普通女性很少能拥有接受教育的机会,即使在贵族中也不多见。普通女性相夫教子,贵族女子活跃于社交界、维持漂亮的门面,已是一生。 所以,我很珍惜在贵族学院里学习的机会。 我比任何人都要渴望知识。 因为我坚信知识可以改变命运。 我坚信知识是独属于自己、谁也无法抢走的武器。 只不过因为这一份特殊对待,也许是认为我分走了双亲的宠爱,我的表弟和表妹对我并不友好。 但也不算出格,无关痛痒的恶作剧、偶遇时的一声冷哼便已是全部。 在红宝石学院的日子过得很快。六年之后,当我达到了法定的成年年龄,我的叔叔婶婶终于露出了本来的面貌、向我伸出了魔爪。 见攀上皇子无望之后,他们把我嫁――准确来说,是卖给了劳莱伯爵。 劳莱伯爵广被帝都的人民称为好色伯爵。 但另一方面,他却是拥有头衔的贵族中,最富有的。 因此没有任何抗拒,我应下了叔叔婶婶关于这门亲事礼貌性的对我的询问。 不过没有过太久,我便为自己的单纯付出了代价。 如果能早早地知道未来发生的事情,那么我大概会接受小公爵对我的示爱,放弃选择嫁给劳莱伯爵、在花一般的年龄成为一位寡妇。 是的,寡妇。 不出意外的话,劳莱伯爵今晚就会死了。 但都是后话了。 现在,我正在为我和劳莱伯爵的婚宴准备着。 尽管‘卖侄女’的行为算不上光彩,也兴许是一点点愧疚和怜悯的情绪在作祟,叔叔婶婶为我请来了帝都出名的裁缝和工匠,为我打造了最华美的婚纱与首饰。 今夜的星空,在我的身上。 “您可真美丽!”为我梳妆的裁缝毫无保留地赞叹,“玫瑰色眼瞳实在太罕见了。”她又慨叹:“劳莱伯爵大人一定是爱上了您迷人的眼睛吧。” 对于这双让我失去了双亲、陷入了贫穷的玫瑰色眼睛,我实在生不出什么好感。 我优雅地颔首,算是应过了听得耳朵都快出茧子的恭维。 视线掠过化妆桌上一瓶紫色的玻璃瓶,笑道:“请使用这瓶香水。” 我笑了笑,一脸甜蜜和幸福的神情,如同思念着情郎的怀春少女一般,脸颊染上了粉红,“这是劳莱伯爵送过来的。” 裁缝露出羡慕的神色。 她往自己的手腕处喷上了一点香水,试香。 “真好闻。” 裁缝脸上羡慕的神色愈浓。 可在那之中,又夹杂着点点复杂的意味。 ――她在可怜我、同情我,又同时看不起我。 装作瞧不见她的怜悯与轻视,我嘴边的微笑没有淡去,点了点头。 劳莱伯爵送来的庞大聘礼中,我独独相中了这一瓶名为‘天使之吻’的香水。 我在香水的成分中找到了名为多啡喀的物质。 我很肯定‘天使之吻’中含有多啡喀。 这番笃定,源自我在红宝石学院钻研药学时的刻苦努力。 多啡喀不仅有提香的作用,更是一种致敏原。 但由于不太常见,身为可能致敏原的它不被广为得知。有部分制香师会使用多啡喀为他们的香水点缀上最浓墨重彩、也是――对于亲爱的劳莱伯爵而言,最为致命的一笔。 我闭上了眼睛,陶醉地嗅了嗅在空气中弥漫的美妙香气。 “看来您很中意这款香水呢。” “是的。” 是死亡与幸福以及未来的香气。 多么美妙。 这时,忽地有两下‘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我示意裁缝和她的助手停下动作,后扬声道:“请进。” “露薇尔。” 顺着声音,我望向门口的身影。 是费特。 他是我叔叔的儿子,即是我的表弟。 我和他的关系不算好。 之前提过,他认为我分走了他父母亲的关注,所以总是对我不冷不热。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选择在这种时间点见我。 但看到这位十五岁的少年欲言又止的模样,我还是体贴地示意替我梳妆的裁缝与助手离开,为我们姐弟留下一点说话的时间。 “有什么事吗?” 我问。 费特并没有立刻开口,他咬了咬唇,腮帮微鼓,颧骨的雀斑跃动,看起来很纠结。 最终,许是终于在心中落下了某种决定,似生怕自己后悔,他大阔步地来到了我的跟前,没有看我,只是手一伸,递给了我一个麻布袋。 我奇怪地打开了袋子,发现里面是一堆钱币,还有出入亚兰特帝国城市之间的许可证。 不待我反应,费特的声音再度响起。 他压低了声线,目光扫向周围,像是怕被旁人听见。 他说:“你逃走吧。” 我很意外。 我想费特不会不知道,一旦我逃离帝都,他们一家将会遭遇到何种灾祸。 费特不是那么天真的孩子,又或者……难道我的逃离,能给他们一家谋取更大的利益? 不、不可能。 新婚当夜,若我失踪,哪怕仅是因为脸面,劳莱伯爵也绝对不会放过他们一家――这是对于敢欺弄贵族的平民的惩罚。 不解之下,我把我的疑惑问了出来。 青春期独有的少年公鸭嗓中充满了一种名为无能为力的滋味。 “露薇尔你……不是货物。不能因为爸爸妈妈的贪恋,就把你送进食人的恶魔窟。” 我先是愣了愣,随后看向费特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深意。 他真是个善良正义的好孩子。 只可惜,我要辜负他的一番好意了。 “我不会逃走。” “我即将和我最爱的男人在一起,拥抱梦想中的生活。” 不矜持的话语让费特看上去似乎很想吐。 我向他展露出一个笑容。 “费特,你该祝福我。” “那可是以折磨女性为名的劳莱伯爵!先不说他几乎可以当你的爸爸了。你知道他的前几任妻子都是什么下场吗?”少年的情绪不是太稳定,他试图压抑声音里的激愤,却无法做到,“尽管对外宣称是失踪,但实际上都是死在了伯爵近乎变态的折磨下!” 费特说的一切我都明白。 不过―― “我不会死。” 该死的人,该是我的新婚丈夫,劳莱伯爵。 也许他曾经杀死了不少的女性,甚至是他的数任妻子们。 可今夜,死在床上的人,将会是他。 不会有任何人怀疑我,毕竟长期的酒肉和女色早已掏空了劳莱伯爵的身体,再加上严重的过敏反应,心脏因再也无法承受高压强的生活而停止工作――听上去,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人们会相信的。 毕竟,被添油加醋、充满了戏剧色彩的‘真相’是多么的有趣。 我会夺走劳莱伯爵的财富地位。 我会拥有一切。 我又对着费特重复了一遍。 大抵是充分的准备和知识的力量给予我了底气,我的口吻恍然在说着被验证了无数次真确性的事实。 “我不会死。” “我会成为劳莱伯爵第五位夫人,同时也是――最后一位。” 按照预想,劳莱伯爵今夜就会死了。 所以,他不会再有命去迎娶他的第六位夫人。 我此刻的笑容看上去一定单纯又甜美。 毕竟曾有人说过,我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是装裱上了玫瑰奶油的焦糖栗子蛋糕,看上去香甜又可口,让人什么都不想想,只想一口把我吃掉。 第2章 二 婚礼 他快死了。 微微呼出一口气,平复下了语气中的杀意,我捋了捋耳前的发丝,把装着钱币和出入许可证的麻布袋还给了费特,向他表示谢意。 “费特,我非常感谢你的善意。” “但以后,行事更稳重一些吧。叔叔婶婶可能因为你的一个冲动,就承受本不该遭遇的牢狱之灾呢。” 费特僵在原地,进退不是。 到底,我眼前这位正直又善良的小少年,终于接过了大概是花掉了所有零用钱才准备好的一袋子东西。 他低着眼,不敢看我,刘海盖住了眼睛,在眼底洒下一片阴翳。 “我会弥补的……爸爸妈妈对你的残忍,会由我来弥补。” 我觉得有点好笑。 “弥补?你要怎么弥补呢?” 倘若我只是空有美貌的花瓶,大概在嫁入伯爵府的一个月内便会在折辱中、痛苦里凄凄地死去了吧。 毕竟我出身平民,没有母族、没有反抗贵族的力量。纵使仅是阶位最低的男爵,也能只凭一根尾指就把我按在泥泞中,永远抬不起头。 更甚直接杀掉,也不会有任何声音。 毕竟亚兰特帝国,便是如此一个被实力、权利主宰的帝国。 但我很庆幸可以生活在这里。 因为,这给了我一个脱离平民籍、凌驾于许多人之上的机会。 我根本不怨恨叔叔婶婶,反而相当感谢他们为我搭上了劳莱伯爵这条线,让我可以在不引起任何怀疑的情况下接近他、勾起他对我的兴趣。 所以,我不需要费特的弥补。 我,露薇尔・塔加,会牢牢抓住所有机会,站在至高的顶点,俯视所有人。不仅会将贫穷狠狠地捻在脚底,更会让过往曾伤害过我母亲的人,品尝到痛苦的滋味。 费特还想说些什么,可就在这节骨眼上,反锁了的房门冷不丁地被打开了。 是我的叔叔和婶婶。 看到我还在这里,他们松了一口气。 用无比严厉的眼神瞪了费特一眼后,他们用慈爱温柔的目光包裹我。 “露薇尔,准备的怎么样了?” 我款款起身。 展露与贵族小姐们相比也有过而无不及的虚伪笑容。 “已经准备好了。” 也许是我的乖巧反倒让他们意外且不安,叔叔和婶婶对视了一眼后,对我试探道:“露薇尔……你,不怪我们吗?” “如果怪罪的话,我就可以不嫁给劳莱伯爵吗?” 这句话换来了沉默。 我很好地掩饰住了心里的轻笑,将对劳莱伯爵的虚假爱情在脸上表露出来,并衷心感谢道:“我只是开了个玩笑而已。叔叔、婶婶,我十分感恩你们的抚养。全因你们,我才有幸嫁给掌握着财富与权势、尊贵的伯爵大人。” 叔叔和婶婶面面相觑。 他们的神情中不知觉带上了防备,像是在警惕着正伸吐信子的毒蛇。 最终,叔叔尴尬地笑了两声,又僵硬地在我肩膀上拍了两下。 “你能这么想,我们很高兴,露薇尔。” 我有点嫌恶地瞥了一眼落在我肩头、五指戴了三个金戒指的手。 “事不宜迟,让我出发前往伯爵家吧。” 提起蓬松美丽的裙摆,我毫无留恋地离开了生活了六年的居所,义无反顾地奔向了满是荆棘的未来。 我没有回头,因此,我没有看见费特眼神中的坚定与坚决。 * 为了迎娶第五任夫人,劳莱伯爵举办了盛大的婚礼。 不仅是庄园之中,即使在外头,也能感受到了婚宴的隆重。 不过,此时,劳莱伯爵庄园之外的阴影处,站着一群格格不入的人。 是全副武装的神圣骑士团分队。 他们今晚接到了有关走私禁药的情报,执行抓捕之际,嫌犯接连失去了踪迹。而根据线报,嫌犯最后出现的地点,正是此地。 眼下,为首的骑士眺向一墙之隔的庄园之内,眸光沉沉。 “老鼠在这附近消失的?” “是。”见上司的视线投向劳莱伯爵庄园中的盛景,下属继而解释:“这一片区为劳莱伯爵所拥有。他今晚将会正式迎娶第五任妻子,因此举办了晚宴。” “第五任妻子。” 话者咀嚼着这个意味深长的身份。 以为上司正向自己索取情报,骑士加以补充道:“是一名平民女子,叫露薇尔。” 说到‘平民’二字时,他的口吻习惯性地带上了几许轻视。 但话一脱口,他就后悔了。 背脊立刻绷得笔直,冷汗狂流之际,他悄咪咪地抬眼望向前方的上司。 纵然被尊贵的皇长子殿下亲自加封为骑士、也是下一任神圣骑士团团长的大热人选,可这位大人,也是平民出身。 不,准确来说,是奴隶。 ‘拉格瓦桑’这个姓氏,在等级制度更加严谨的他国,是奴隶的姓氏,为奴为仆,生生世世。 正当后方的骑士为自己一时的失误惶恐之时,前方传来声音。 “是罗莎琳德的友人?” 大人没有怪罪自己! 下属偷偷呼出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果然! 常常被帝都的女性们与皇长子殿下相提并论,同是公正、正直、优雅象征的大人,绝不会是小肚鸡肠之人! 放下心后,骑士笑言:“是的,是小姐的朋友。” 他摸了摸下巴,想起了这位大人的妹妹――罗莎琳德,在提起即将是劳莱伯爵第五任夫人的狂热模样,他打了个颤,追加道:“与其说是朋友,倒不如说是丧失理智的狂热粉丝吧。” “一定是一位优秀的小姐。嫁给劳莱伯爵……真是太可惜了。” 骑士又慨叹。 他前方的领队骑士没有多加评论。 他的嘴角向上勾了勾,眺向劳莱伯爵庄园的眸光微动如星芒,语气中捎上了惋惜的滋味。 “是的,可惜了。” 连精明的贵族商人也看不出蛇蝎的真面目,只怕几代人累积的财富都要落到那个贪得无厌的女人手中了。 真的是可惜了。 * 乘着奢丽华贵的马车,我来到了伯爵家的宅邸――拥有猫眼石庄园如此绮丽的名字,却广被为称作恶魔窟的地方。 不过,今夜,这一座恶魔窟被装饰成了天使们的后花园。 举行盛大的婚宴一事是我向伯爵要求的。 一来,是为了向帝都的人民宣告我的地位――是劳莱伯爵正式的第五任妻子,而非随意可丢弃的、如情人一类的玩物。 二来,我得让世人看看我是多么地爱劳莱伯爵――这一场在所有人看来是强买强卖的婚姻,实际上是你情我愿的郎情妾意。 只有这样,我才能在劳莱伯爵死后,把自己完整地从漩涡中摘出。 我得让杀人的动机消失。 “露薇尔,你来了。” 来者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抬首,仆人们的簇拥之中,一位男士缓缓朝我行来。 是劳莱伯爵。 尽管在外有‘吃女人的恶魔’这般恐怖的称号,可劳莱伯爵依旧拥有一副标准的贵族姿态――从容、淡定,以及冷血。 他的容貌不凡,身量不低,穿戴齐整,领结的绿宝石熠熠生辉,是绅士的模样。 不过,他看上去特别像是那种披着人皮的吸血鬼。 吃人不吐骨头的那一种。 我的右手搭在了他的左手上,款款从马车中走下。 我抬眸,朝他露出了一个充满爱意的甜蜜笑容。 “伯爵大人。” 声音简直比蜜糖还要甜。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对着眼前年纪比我大了一轮有余、几乎可以做我父亲的男人使出情人一般的口吻。 也许是对我疏离的称呼不满意,劳莱伯爵的食指按在了我的嘴唇上,他的手指有一股馨香,可我却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浓烈的、冰冷的、绝望的,几乎让人窒息。 我感觉到了死亡的恐惧。 霎时间,我蓦地怀疑自己究竟能不能用‘意外’杀死眼前的男人。 我尽量让自己的惶恐不表露于面。 我热切又倾慕地凝视他,将畏怯的颤抖,变成了仰慕的激动。 “今夜过后,露薇尔便是我的妻子了。你我之间的称呼不必如此客套。” 我没有相信劳莱伯爵的话。 即使他答应为我举办盛大的婚礼,但也不过是因为对玩物的仁慈。 从他棕色的眼睛里,我看到了贵族看待平民时的轻蔑。 我不是他的妻子,只是他的玩物。我丝毫不怀疑,当我直唤他名字的时候,他会不出意外地狠狠给我一巴掌。 于是,我摇了摇头,收起下颚,放低了姿态,婉拒:“伯爵大人,哪怕露薇尔有幸侍奉尊贵的您,您的存在对于露薇尔而言,依旧是仿佛神明一般的存在。” 我的阿谀奉承一定取悦了劳莱伯爵。 他笑了笑,没有松开我的手,只牵着我,一步一步朝着杯觥交杂的宴会走去。 笑吧。 趁着还能咧嘴的时候,多笑一会吧。 我亲爱的伯爵大人。 宴会厅聚集了许多人。 一眼扫去,我认出了大部分的身影,也能唤出他们的名字和名衔。 伪中央贵族和地区贵族占了八成,余下两成是平民出身的侍应和贵族们的奴仆,丝毫没有上层贵族的身影。 一如我得知的那样。 上层贵族的交际圈相当封闭,即使是在帝都也颇具名气的财阀劳莱伯爵,看来也没有接触到由上层贵族创建的顶流社交圈的能力。 毕竟,那可是一个就连平时的一举一动便会引起人们争相的模仿和追崇的社交界啊。 这样也好。 倘若劳莱伯爵真的和上头的大人物有所牵连,掩盖下他即将迎来的死亡意外便不是简单的事情了。 “劳莱伯爵夫人。” 这是在叫我。 我恋恋不舍地把追随着劳莱伯爵背影的深情目光收回,看向来者们。 ――是贵族夫人们。 认出了她们的身份后,我微微欠身,提了提裙摆,颔首致意。 换作往日,身为平民的我的回应并不符合礼节的规范。 可如今,我是劳莱伯爵的夫人,和这一群心比天高的贵族夫人们相比,是相提并论的存在了。这番礼节,已足够展现我对她们的尊敬。 “夜安,欧米诺夫人、赫卡夫人、卡根丝夫人、彭利德夫人。” “感谢您们来到这里。能见到像您们这般优雅的存在,露薇尔深感荣幸。” 大概是由于我精确无误地叫出了她们的称呼,夫人们愣了一愣。 我的恭维打消了一些恶意,让她们看上去十分凌厉的上翘眉尾收敛了几分。 然,也仅是几分而已。 这些秉持着贵族的傲骨、对平民血统极端排斥的贵妇人们开始拿我的瞳色、我的出身说事。 “劳莱伯爵夫人的眼睛可真漂亮。玫瑰色的眼睛?除了您之外,整个帝都好像只有皇长子殿下是这般了。噢!该死!我居然拿您去跟那位高贵的皇长子殿下比?是我不识抬举了。我怎么能拿掺杂了粉红色颜料的石头和粉晶比较呢?” “听说您毕业于红宝石学院?天呐!学习一定很忙碌吧?那您还有额外的时间学习礼仪和乐器吗?啊,难怪……” …… …… 比起曾经遭遇过的一如‘私生子’‘灾星’‘贱民’这类干脆直白的恶意,话里藏针的夫人们更让人觉得堵得发慌,犹如浑身被塑料纸包住了,每一个毛孔都喘不上气。 我蓦地想起了教授我药学的老师曾经说过的话。 “昨日的磨难,今日的忍让,皆是为了来日的绚烂。” 不过眼下,这也着实算不上是磨难或者忍让,我只觉得段位有点太低了,不过是区区嘴上功夫。 怎么说呢? 就像是她们拿剪刀来修理我。 而我,将会把她们连根拔起,从根本上击溃她们,让她们永远无法翻身。毕竟这些夫人们赖以为生的,并非她们自身,而是那些贪财好色、仗着世袭的爵位就骄纵自大但实际上没一点本事的垃圾货色――抱歉,是我失礼了,我的意思是,是她们优秀的丈夫。 就在我应付着来找存在感的夫人们之时,一位少女突然来到了我的身边。 这位少女拥有双黑的外貌。 在惯见的金色、棕色、蓝色的亚兰特帝国中,这般外貌着实算得上罕见。 或因这罕见,我觉得她很美。宛如黑夜下的白蔷薇,优雅美丽得让人心动。 她是实至名归的贵族少女,是端庄、忍让、克制、成熟的代名词。 她一出现,我便觉得那些狗眼看人低夫人们的嚣张气焰压下了许多。 “诸位夫人们夜安,我是曼雅・劳莱。请容我代表劳莱伯爵与伯爵夫人,欢迎您们的到来。” 她的视线转而落在了我的身上。 迟疑了一下,她才开口了。 “母亲,夜安。” “……” 不得不说,被一个年纪只比我小三岁的少女叫母亲的感觉,很微妙。 第3章 三 曼雅 他真的马上要死了。 曼雅・劳莱 劳莱伯爵的长女,十六岁,母亲是劳莱伯爵的第一任夫人,也是平民出身。比起劳莱伯爵,曼雅更继承了母亲的外貌,双黑,大方、文弱、娴静的气质。 踏入社交界后、仅是一年半的时间里,便已是公认的优雅淑女,是端庄、忍让、克制、成熟的代名词。 以上便是我调查所得的情报。 她能如此快便承认我的身份一事,着实让我有点吃惊。 我本来以为,要取得她、以及余下四个孩子的认可会花费上不少功夫。 那么,也许,眼下曼雅替我的解围是别有所图? 但想法浮现的瞬间,便被我立刻否定了。 在她的身上,我感受不到任何恶意。 ――出于我的直觉。 老实说,我的直觉准得有点吓人。 因此,我相信曼雅的这一句‘母亲’是真心实意的。 尽管奇怪的年龄差让一切变得诡异,可倘若曼雅愿意我认我这位‘母亲’,我之后的路想必会更好走一些。 思绪在脑海中游走不过须臾之间,当曼雅向我问候的话音落下后,我便立刻朝她颔首致意,莞尔。 “劳莱伯爵的掌上明珠,我――” “请直呼我曼雅吧,母亲。” 又听到别扭的‘母亲’二字,我暗暗抖了抖。 听多了就习惯了。 听多了就习惯了。 听多了就习惯了。 我如此安慰自己。 稳住了神情,我扯出了一抹和善的微笑,终于直呼出了这位像白蔷薇一样典雅美丽的贵族少女的名字。 “曼雅,以后请多多关照了。” ‘啪啪’ ‘啪啪’ 突然从身后响起的掌声使我回首。 旋即,劳莱伯爵的身影撞入我的世界。他的嘴边挂着笑,目光在我和曼雅的身上流转,一副亲切又和蔼的样子。 “看到你们如此亲近,我很欣慰。” “父亲。” “劳莱伯爵。” “伯爵大人夜安,祝您新婚愉快。” …… 贵族间的寒暄客套而虚伪,天花乱坠又漫无边际。 我于其中沉浮,随波逐流。 而劳莱伯爵对于贵族夫人们的话题不感兴趣,只是礼节性地打了个照面、关心了一下新任夫人与长女相处的情况后,便离去了。 我目送他的离开,隐藏在百折扇之后的嘴角上扬的弧度逐渐扩大。 我想,这一定是一个像极了反派的笑容。 尽管劳莱伯爵只在此处停留了不足片刻,我仍然得到了我想要的信息――看来是奏效了。 虽然我没有在伯爵的皮肤看到红疹的印记,可从他方才无意识间抓抠手臂的动作来看,多啡喀也许已经引起了过敏的反应。 坦白说,眼下的婚宴对于劳莱伯爵而言,是名副其实的危机四起。 不仅我身上的香水,餐桌上搭配海鲜食用的蘸酱、伯爵胸前带着幽幽香气的襟花,全部都有多啡喀的存在。 这可不是巧合。 只因猫眼石庄园中,有我的间谍。也正是她,告诉了我伯爵的弱点。 眼下,不被任何人怀疑、把一切伪装成意外来杀死劳莱伯爵,是我们共同的目标。 她拉开了序幕,我则负责收场。 多啡喀浓度最高的地方是我的指甲油。 等婚宴结束、在我与伯爵共度难忘一夜的时候,我们的激情,将成为最后的致命一击。 * 劳莱伯爵离去后的不久,一名男侍吸引了我的视线。 他满脸慌色,却强压着情绪,不让其表露。他在宴会厅中东张西望,步伐焦灼而匆忙,似在寻觅何人。 直到他的目光锁定住某人时,如同阴空乍晴,上扬的眉显露出了他的欣喜,微翘的嘴角是安心的显现。 但我总觉得有些不怀好意。 因为那个某人,正是我。 我看着男侍匆匆来到我跟前,连自我介绍都略过了,径直怀揣着目的单刀直入。 “请您帮帮曼雅小姐吧!” 我很确信我的头顶冒出了一个问号。 我左顾右盼,试图找到他请求对象并非我的证据。 为什么是我? 不该是我。 我一个才刚刚嫁给劳莱伯爵、无权无势的小女人能做些什么? 可男侍依旧用那双满是期待的小眼睛盯着我。 他眼中的热切甚至让我觉得,这已经超出了仆人对主人的关心。反而更像是一个男人,对于深爱着的女人正在遭遇的危机而生出的担忧――这引起了我的兴趣,因为我清楚,所谓爱情,是一个多么便于利用的东西。 不过,我还是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 “我帮不了曼雅。” 坦白说,我直觉有阴谋在等着我。且就算男侍口中所言皆是真的――曼雅此刻的确正陷入了某种困境,我也不想趟这条浑水。 “她是为了您才和劳莱伯爵起了争执!” “哦。” “您要见死不救吗?!” “是的。” 恩,我真是一个冷漠的女人。 “身为她的母亲,您……就不能为了自己的孩子做一些什么吗?!” “可以。” 突然一静。 他愣了一下。 我也愣了一下。 我拒绝的意志相当坚决,但也许,是他的话触动了我。 身为母亲,总要为自己的孩子做一些什么吧。 反正今夜我和伯爵之间,必是你死我亡。 提前开罪一下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曼雅和伯爵大人现在在哪?” “他们在三楼的阳台。”一顿,他的声音有些哽咽,“谢谢您能够帮忙。” 我知道,这声感谢是真心实意的。 当登上主栋的三楼后,堪堪左转,身处走廊尽头阳台的劳莱伯爵的身影便撞入了我的视界。 与劳莱伯爵冰冷且不带一丝情感的目光对上时,我瞬间有一点慌神。 我抑制住了下意识想背身逃回宴会厅的冲动,放下了裙摆,双手在腹部交叉,维持着优雅的姿态,秉持不失礼的微笑,朝他们一步步走去。 是的。 ――他们。 不仅劳莱伯爵,他的长女曼雅,也在此处。 就在他的前方。 男侍没有骗我。 尽管曼雅手中的物件极快便被劳莱伯爵缴走了,但我没有忽略掉从那小小的金属尖端上反射出来的冷光。 是一把指甲刀,刀尖所向之处,正是劳莱伯爵。 方才曼雅的姿态,看起来像是想要杀死他。 我在这朵漂亮的白蔷薇身上看到了扎人的刺。 可这刺,着实太微小、脆弱、无力了。 我实在想不通,她怎么会觉得只凭一把小小的指甲刀,便能杀死劳莱伯爵。 对待像劳莱伯爵这种男人,得藏好了心机、伏低了姿态,小心翼翼地蛰伏在他身边,等待一个出其不意的机会,然后,一击毙命。 就像我现在这样。 我想杀死劳莱伯爵,曼雅也想。 看来,我们果然很适合做母女。 察觉到我不退反进的姿态,劳莱伯爵似乎有点愕然。 他极快恢复了惯常的姿态,向他的长女低声告诫了一句。 以他的音量、我们之间的距离,我听不见他说了什么,劳莱伯爵将其拿捏得很准确。 不过,真可惜。 我会唇语。 我看见他对着我美丽的长女说―― ‘必须有一个人随我出席神之福/音会。我可以放过你的‘母亲’,但相对地,莎拉就会取代她的位置。’ 下一瞬,我看到曼雅颤了一颤。 犹如夹着霜雪的寒风刮来,她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抱紧了自己,倒退了一步,以混杂了愤怒、失望、痛苦等等复杂的情绪看向劳莱伯爵。 我还看到了极端的恐惧。 不过,随着我的走近,这位以成熟、优雅、克制闻名帝都的淑女恢复了本来的样子。 她明明像是盛放的白蔷薇一般生机勃勃、美丽不可方物,我却觉得她很疲惫。 “露薇尔,”劳莱伯爵打断了我的思绪,“你怎么过来了?” 我得过来博取一下我女儿的好感度。 她都在无声地尖叫求助了,我也不好装作瞎了眼、置身事外了。 和劳莱伯爵,我只做好了跟他相处一夜的准备。哪怕他恨极了我,也根本无关痛痒。 至于孩子们,就算是我,也没有丧尽天良到打算对他们下手。 当然。 假如他们铆足了劲儿要跟我争劳莱伯爵的遗产,我也不会心慈手软。 万事皆可让,唯钱与权除外。 我回答了劳莱伯爵的问题。 “一位男侍央求我上来看看,所以我就上来了。” 我没有说谎。 因为没有说谎的必要。 我凭什么要帮区区一名没有胆量、利用了我的男侍编造逃脱的借口? 而劳莱伯爵对这些事不感兴趣。 也兴许不是第一次了。 总之,当我出现之后,杀不死人的指甲刀、劳莱伯爵和曼雅的对话全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劳莱伯爵用‘慈爱’的目光扫过了我和曼雅,便让我们下楼继续参加晚宴了。 楼梯间,趁着四处无人,我停下了脚步,朝始终慢我一步的曼雅描述方才男侍的长相特征,并询问他的身份。 我隐约猜到了他的名字,但不算很确认。 思虑的神色闪过后,曼雅道:“应当是朗德姆。” 或许是我脸上盘算的表情太重了,曼雅又忙不迭解释道:“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可能他恰好撞见了我和父亲争执的场面,出于对我的担心,才去把您找了来。” 朗德姆对曼雅的关心我认为是真情实意的。 可除此之外,我又觉得不止是担心而已。 另一方面,一个父亲和女儿的谈话,又为什么会让曼雅觉得会使下人担心呢? 回想起指甲刀和劳莱伯爵的话,我觉得其中大有文章。 我本想接着试探,曼雅苍白的脸色让我打消了这个念头。 表露出担忧的神情,我关怀道:“你不要紧吗?要不要休息一下?” 对于能够如此迅速地代入母亲一角,我自己也相当惊讶。 也许我表面虽然是爱慕虚荣、小气自私又小心眼的女人,但实际上,我怀疑自己仍是一个相当温柔亲切的人。 “我没事的,母亲。” “……” 我立刻推翻了自己已经代入母亲角色的想法。 如果可以的话,我多么期望曼雅可以直呼我的名字,而不是该死的、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母亲’。 但是不行,我要用称呼来营造我和孩子们之间的距离感,突出母权的地位,这能让我更好地掌控他们,以及,属于他们那一份的遗产。 我真是个坏心肠的女人。 而一如曼雅所说的那样,她没有去休息,而是重新投入了刀光剑影的晚宴。 她没有表露出任何不适,礼仪与品行完美得让人心疼。 我并不觉得这是好事。 适量的克己是成熟。 可若是无限制的克己,则会变成一种可怕的慢性疾病。 一日两日兴许尚不明显,可一旦时间久了,负面的情绪汇聚了,犹如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就像影子里藏了一个深渊,也许有一日,不经意之间,便被彻底吞噬了。 不过,那都与我无关。 我觊觎的,只有伯爵家的财产和地位。 即使那位如同白蔷薇一样美丽优雅的女子被肮脏的污泥践踏了,也与我无关痛痒。 ――我如此告诫自己。 * 不多时,晚宴落下了帷幕。 除了我玫瑰色的眼睛之外,我拥有的一切皆没有在晚宴中投下涟漪。 毕竟像我一样貌美的女人,帝都中并不罕见。甚至有些黑心的商人试图培养年轻貌美又好控制的奴隶,专门供掌权者玩乐。 在崇尚武力、男权当道的亚兰特帝国,我的姿容、我的学识,全部不值一提。 但不要紧,从明天开始,他们会渐渐开始正视我。 帝都的贵族圈、社交界,将见证我的成长。 不过,一切的前提是――劳莱伯爵死在今晚。而我,也没有被冠上杀人犯的罪名入狱。 因此,怀着义无反顾的心情,我在侍女的服侍下泡了个奢侈的玫瑰牛奶浴,然后穿着轻飘飘的、暴露的睡衣,提了盏油灯,独自一人踏上了前往劳莱伯爵卧室的不归路。 我站在厚重的木门前,轻轻呼出了一口气,祭出了我的觉悟。 可是,就在推开房门的瞬间,我有一种相当强烈的、不好的预感。 我觉得这种预感,可以轻易要了我的命。 第4章 四 新婚快乐 本该因意外而死去的伯爵…… ‘吱呀’ 推开劳莱伯爵卧室的房门后,一阵凉飕飕的风迎面扑来,形如有一双双冰冷的、死人的手,轻轻地抚过我的皮肤。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鸡皮疙瘩登时冒了出来。 抑制下尖叫和逃离的念头,我双臂环胸,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卧室。 之后,反锁上了门。 我踩在了柔软的地毯上,环顾四周。 室内昏暗。 厚实的深色布窗帘将窗户掩盖了大半,只留下了一掌的距离。今夜月沉星稀,光芒惨淡。推拉式的玻璃窗微敞,携了淡淡晚宴酒食烟火气的微风溜了进来。 微风拂起了大床的纱帐。 旋即,一股昭示着不详的气味顺着风,钻入了我的鼻腔。 是……血的气味。 我的瞳孔猛然一缩。 咽下一口唾沫后,我不情愿却不得不往床边走去。 离床愈近,血的气味便愈呛鼻。 我在床前站定,一动不动。 隔着纱帐,我隐隐约约可以瞧见一道黑影躺在床上。 他和我一样,也一动不动。 ‘神啊,如果是玩笑的话,现在是该结束的时候了。’ 闭了闭眼,我如此心道。 不过,我很肯定至高无上的神没有听到我的乞求。 掀开纱帐后,劳莱伯爵的身影闯入我的视界。 更准确的说,是他染血的尸体。 他面朝上地倒在了床上,胸口插着一把匕首,鲜血从伤口处流出,染红了雪白的床单。 他的面容惊恐,死不瞑目,仿佛是没有分毫反抗能力、眼睁睁地看着匕首捅入自己的胸口,生命力一点一点消失殆尽。 明明我早就做好了谋杀伯爵的心里准备,可当望见他的尸体时,我仍然顿觉双腿发软,一股凉气也是噌的一下冲上了背脊,使我战栗。但另一方面,我的内心又相当痛快――出于劳莱伯爵死亡的事实认定,这颇像是惦记了许久的仇恨终于得偿所报。 矛盾之中,前者渐渐占据了重心。 我的脸色一定很苍白。 不仅是由于见到劳莱伯爵尸体而生的惊吓,更是因为我的前路、我的未来。 我恍然听到了构建好的美好未来‘轰隆隆’倒塌的声音。 尽管将小刀送入伯爵心口的凶手不是我,可此情此景之下,我百口莫辩。 未来等待我的,只会是被定性为谋杀的罪名。 我的所有努力将付之一炬。 我会被绞死在刑场上。 按住了前额,我试图用冰凉的双手冷却疼得发烫的脑袋。 我得冷静下来。 我不能就这么束手就擒、担上这桩嫁祸,我必须得在死路当中求得一线生机。 随着目光重新聚焦在劳莱伯爵的尸体、邪恶的猩红,我狠狠地咬了咬舌尖,逼迫自己理性地分析现状。 首先,是死因。 无疑,带走劳莱伯爵生命的是插在他心脏的匕首。小刀没入极深,几乎见不到刀刃,可见行凶者的果决。由此,我推断这并非一场意外,而是一场拥有目的的谋杀。 劳莱伯爵的尸体、四周皆没有打斗的痕迹。 凶手可初步认定为拥有相当武力值的男性,或多于一人。 关于死亡时间。 从血液新鲜的颜色来看,从伯爵被刺身亡到现在并没有相隔太久。俨然就像是凶手上一秒才杀死了人,下一秒我就进来了,堪称完美的嫁祸……不、不对! 这么说来,凶手也许……还在卧室里?! 犹如受惊的雏鸟,我当即回首,目光锐利地审视四周,仔细打量每一个可能藏人的地方。 就在这时,陡然有‘啾啾’的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炸开,惊得我额头顿冒冷汗。 声响是从上方传来的! 我猛地抬头! 一只荧白色的小鸟撞入我的视界。 它展翅朝我飞来,停在了我的掌心,之后化成了一张信纸。 信纸上,有两行以飘逸的贵族体撰写的文字。 [Et lykkeligt nyt aegteskab, min kaere pige.] 新婚快乐,我亲爱的女孩。 [Jeg haber du nyder denne bryllupsgave.] 希望你能喜欢这份新婚礼物。 阅读过后,带着馥郁香水味的信纸自燃,化作点点光芒,消散于空,恍然只是一场梦。 但,不是梦。 回想起印入脑海中的祝贺语,我心底发凉。 我认识的人当中,会用这番口吻、这种称呼说话的人,只有一个。 乌卡兰・马丁内兹 公爵之子,广被贵族们称呼为――小公爵。 在我决心要嫁给劳莱伯爵之后,我拒绝了这位小公爵对我的示爱。 当时他表现的十分洒脱,不料,我新婚的夜晚,居然有如此一份厚礼把我打入了地狱。 而当意识到凶手十之八九是他的瞬间,侥幸的心理彻底死去,我浑身发冷,逼迫自己面对残酷的现状。 在亚兰特帝国,地位、权势、力量便是所有。 哪怕有绝对的铁证可以证明杀害劳莱伯爵的真凶是乌卡兰,最终被送上绞刑场的人,终究也只会是我。 甚至,倘若他原意的话,他可以保下被冠以杀人凶手罪名的我。 只是杀害了一名没有军政背景的伯爵,对于身处云端的上层贵族而言,并不是一件大不了的事情。 可如今,显然,这是一场有目的性的报复。 我不认为眼高于天、被我打击了自尊心的小公爵,会在我摇尾乞怜之后,便饶过我。 也可能会,不过在那之后,我将彻底沦为他的一介玩物,狠狠磋磨一番、失了兴趣后,便随手丢弃。 我咬住了下唇,指甲掐入掌心,疼痛使我清醒,抛却了软弱的想法,立下了决心。 ――我不能向小公爵屈服,我必须要把劳莱伯爵的死伪装成意外。 我该怎么做? 盯着劳莱伯爵的遗体,无数个想法涌入了我的脑海,挤压得生疼。 一次次的否定、确定、怀疑、确信后,我的身体着急而又迫切地动了起来。 我开始翻箱倒柜,寻找着一切可以利用来将他杀现场伪装成意外的物件。 而当我倏地拉开了衣柜的门,一道身影跌倒在了我的脚边、差些儿惊出我的尖叫时,伴随心脏猛地跳了下,一个想法陡然在的脑海中浮现,我甚至情不自禁地扬起了微笑。 ――找到了。 如果是他的话,绝对能让我完美地摆脱掉杀害劳莱伯爵的嫌疑! 我敢说,他就是至高无上的神赠予我的礼物,一份珍贵的厚礼。 下一秒,当我脚边的少年仓皇抬头,与我四目相接的时候,我立马用手捂住了嘴,佯装出惊讶的模样,也很好地掩盖住了嘴边欣喜至难以抑制的笑容。 “费特,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坦白说,他为什么在这里、如何来到这里,通通都不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眼前既定的事实――他正在这里。 此时出现在我的眼前、有如天赐的礼物降临的少年,正是我的表弟,费特! 我出嫁之前、他对我的劝告仍近在耳边。 他希望我逃走、不要把一生赔进食人的恶魔窟。 叔叔婶婶对我的残忍,将会由他来弥补。 是为了我。 他一定是为了弥补我而来! 眼下,是最棒的时机了。 我甚至已经起草好了故事的起承转合! ――得知关系亲密的表姐即将嫁给臭名昭著的劳莱伯爵,勇敢的少年决定不再忍耐,于是他在表姐的新婚当夜,潜入了恶魔窟,决意杀死可怕的恶魔。醉酒的伯爵又岂是少年的对手?毫无反抗余地,便被刺中身亡! 我发誓,只要费特能让我洗脱掉杀人嫌疑,我绝对不会为难他的家人们,甚至,我可以豪爽地让他们得到不菲的财富――毕竟,这可是他们赔上心爱的儿子才换来的报酬。 正当我思考着如何让费特完美地背上不属于他的黑锅之际,他踉跄地起了身,六神无主的样子,像是丢了魂似的,惶惶开口了。 “人……不是我杀的。我只是想威胁他!我到之前,他就已经死了!” 我当然知道不是你杀的,是神经病乌卡兰杀的。 想归这么想,我表露出来的情绪恍如已在暗中将他认定为真凶,我扶着他颤抖的肩膀,关怀安慰道:“没事的,没关系,我会帮助你的费特。你现在马上离开这里,用准备好的出入许可证逃离这个国家吧。” “我为什么要逃?!我根本没有杀人!” “但所有人都会认为是你杀的!”我也加重了音量,双手改而抓住了他的肩膀,直勾勾地盯着他:“费特,你觉得会有人相信你恰巧出现在凶案现场,却什么都没有做吗?你又知道谁是真凶吗?有人可以为你提供不在场证明吗?现在的情况是你既无法指控真凶,也无法摆脱嫌疑!” 费特被我这一连串的话震住了。 我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以‘再不行动就来不及了’的口吻,火急火燎道:“趁着还有时间,赶快离开吧!” 一旦他选择了逃离,罪名便坐实了。 费特似乎是被我说动。 他很犹疑地看着我,问:“那你……怎么办?” “我不会有事的,安心吧。” 费特沉默了。 四下安静得着实有点久了。 就在我继续准备说服他的时候,他终于开口,声音听上去既无力又恐惧,微弱得如同燃尽了的蜡烛芯上的最后一点单薄火光。 “露薇尔,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成了! “你说吧。” 哪怕是上天摘星星月亮,我也能为你努力一把! “我知道很难,但……能不能别让其他人知道杀害劳莱伯爵的嫌疑人……是我。” 我本以为费特是为了他自己,可听到了他接下来的话,我才陡然意识到,他只是为了他的亲人。 甚至于,当提及亲人,一直在我面前要强又倔强的少年,忍不住流下了泪水。 “我逃离了这里之后,所有指责的声音都一定会落到我的家人身上。他们一定会指责他们没有教育好我,又斥责我的母亲为什么生出了一个杀人犯的儿子,又或者是根本就不应该生下我。蜜罗丽也会因此被别人歧视。尤其是我的母亲,她那么要面子!她绝对会被那些恐怖的话伤害得遍体鳞伤。我真的不想因为我……而让她承受那么多。” 费特描述的场景、他痛苦又挣扎的表情,皆让我感到了熟悉。 我十分清楚费特口中的‘那么多’,是一个如何的分量。 那是一个足以把人逼上绝路,乃至不惜以死亡逃避的分量。 我怔愣得有些久,以致于我之后说了些什么话、即使是连费特怎么走的也根本记不起来了。 按照我最初的设想,我现在应该马上闹出动静、让费特被捕,方能以绝后患。 可喊声到了嗓子眼,嘴却迟迟不肯张开。 我甚至起了另外一个想法:假如,我能找到其它方法将劳莱伯爵的死亡伪装成意外,我便不会让费特背上凶案嫌疑人的身份。 我想。 至高无上的神大概是眷顾他的。 当从一个木柜子里翻腾出一堆能轻易让女人感受痛苦并刺激的道具,以及一盒紫色晶体状物时,我确信费特可以逃脱肮脏的陷害了。 我眼前的玩意儿是可以取代多啡喀、取代费特,将一切伪装成意外的工具。 把小刀送入劳莱胸口的人不能是我。 也不会是小公爵乌卡兰,因为曝光也没有用,将他牵扯进来,只会让浑水被搅得更浑。至于神赐予我的礼物,也因为我的私人原因给放走了。 那么,杀害劳莱伯爵的‘真凶’便只能是伯爵本人了。 听起来不合理? 不会的,在兴奋剂的作用下,人类的疯狂可以失去全部底线。 是的,此刻正被我攥在掌心的紫色晶体状物,便是名为奴佛卡、被广被成为‘神之召唤’的兴奋剂。 它是被帝国禁止流通贩售的禁药。 可常常有追求极致欢愉的贵族无畏禁令,从黑市中购买,用以玩乐。 点燃五克以下,能够让人进入亢奋的状态,身体的各个器官、感触也会更加敏感。不过,用量一旦超过十克以上,它便会成为致幻剂,是易上瘾又戒不掉的毒/品。 比起‘神之召唤’,‘恶魔的召唤’也许是更适合奴佛卡的名字。 有了确切的计划后,我马上行动了起来。 我先是关上了窗户。 为了避免出现劳莱伯爵死亡时间差,我打碎了紫色晶体,并在卧室的四处点燃,让它能更快、更好地燃烧。 当迷幻的香味渐渐于充盈于房间之际,我先是处理了一下现场、抹掉了乌卡兰和费特留下的痕迹并转而制造出虚假的线索。 接着,我爬上了有劳莱伯爵尸体躺着的大床,扒掉了掩盖着胸口的衣物,随后点燃了情/趣蜡烛,将蜡水滴落在了娇嫩的皮肤上。 该死! 居然不是低温蜡烛! 我疼得眼泪水都冒出来了。 忍着烙印一般的感触,眼一闭心一横,我又粗暴地在自己身上滴下几滴滚烫的蜡水。 抛却了处女的矜持,快速地摆弄了一番劳莱伯爵珍藏的玩具后,我最后拾起了铁制的锁链,意图将自己束缚在床头,尽最大努力摆脱谋杀的嫌疑。 可就在这时,我听到了‘砰’的一下巨响,接着是‘哗啦哗啦’的清脆响动。 像是,有什么被砸中了,然后裂开了。 本来一动不动的纱帐被吹起,缝隙之间,我瞧见了粉碎的玻璃窗和落到地毯上的一颗皮球。 以及,一下便被夜风吹熄的‘神之召唤’。 卧室里的迷香转瞬一散而空。 该死! 是哪个混蛋在大晚上的时候踢皮球?! 要是被我抓到了,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顿! 我咬牙切齿,不过,没有让我发火的时间了。 也许马上会有仆人来询问情况,我必须得在他们到来之前布置好一切。 咬了咬牙,我又捡起了火柴盒,轻轻擦过,跃动的橘红色火光在黑暗中亮起,照亮了我缟白的脸、劳莱伯爵涣散的眼、‘神之召唤’奴佛卡。 橘紫交融。 迷香四溢。 蛊惑人走向自取灭亡的路径。 浅色的白烟被裹在了纱帐之中,出不得去。 浓郁至近乎窒息的馨香为我带来了强烈的感官刺激,它融入于血液,流经大脑,鲸吞蚕食地软化我的意志,将我的思绪剥离,恍然灵魂脱壳。 当眼前渐渐出现不切实际的幻想,我有了行动。 我先是铆足了最后的气力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而后朝着门口嘶喊不断。我被铁链束缚在床头,犹如一头失控的狮子抵抗、挣扎,金属相撞发出‘哐当哐当’的激烈声响。 “人都在哪里?!” “伯爵发疯了――!他自杀了!!” 没有过太久,随着反锁的房门被撞开、一张写满了错愕的脸庞闯入我的视界,一直咬牙硬撑着、无法承受奴佛卡药力的我晕了过去。 彻底坠入黑暗之前,我最后的想法是――希望醒来之后,我不会出现在帝国的大牢里。 第5章 五 好骗 怪我年轻时不懂事,没有直接……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我回到了童年。 彼时,我的母亲还未投入死神的怀抱,父亲也没带着哥哥和姐姐决然离去,我们身边还没有那么多可以杀死人的流言蜚语。 尽管贫穷,我们幸福快乐着。 我们拥有金钱也无法买到的珍贵的、美好的时光。 我清楚一切已成过眼云烟,却依旧沉浸在美妙的梦境当中,久久不愿醒来。 可终究还是会醒的。 当看见用麻绳吊在厨房木梁上的母亲那双冰冷又怨愤的眼睛,我瞬间便惊醒了。 我以为劳莱伯爵的死亡可以让我好受一点。 但是,似乎并没有。 这或许是因为我知晓他并非‘杀死’我母亲的最大敌人。 随着意识的恢复,被‘神之召唤’奴佛卡迷香冲昏的头脑逐渐清醒,身体却依旧疲惫。 但我的大脑、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血液里的每一粒因子似都乞求着、怀念着,昨夜被突如其来的意外与危机、兴奋剂所控的、无可比拟的刺激感。 自心底涌出的欲/望与渴求使人心悸。 我通过转移注意力企图让自己冷静。 ――右手手腕处传来了冰丝丝的触感,像是被坚硬的铁铐锁住了。 我微怔。 莫非,真的在帝国的大牢? 旋即在我耳畔响起的人声、映入我眼帘朦胧的雪白天花板否定了我的想法。 “她醒了,去请阿提卡斯殿下过来。” 试图坐起身无果后,眨了眨惺忪的眼,我慢慢消化这句话。 阿提卡斯殿下。 被冠以‘殿下’的尊称,于亚兰特帝国中,只可是皇室中人。这等彰显身份地位的称呼,即使是乌卡兰的父亲――地位显赫的公爵大人,也不能享用。 尽管稀缺的资料使我对皇室成员了解不深,可‘阿提卡斯’其名,我还是有所耳闻。 阿提卡斯・格兰・温勒姆 亚兰特帝国的四皇子。 母族、帝国的现任皇后,是来自尔锡王国的皇女。继承了他国皇室血统的他拥有施展魔法的能力。 十八岁的四皇子殿下无心政治权势,似也不喜舞枪弄剑。 甚至违反了惯例,他脱离了皇室的教育,越级入读了帝国首屈一指的红宝石学院,以药学为主修。明明比我小一岁,却成为了我的师兄。 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后,他没有投身政场,而是以药师的身份空降为‘仁爱之地’管理者。 ‘仁爱之地’是医疗机构,也类似于慈善机构,由药师和神职人员所组成,为贵族乃至平民提供医疗帮助。 是一个没有实权的地方。 我想起了乌卡兰对他的评价。 “阿提卡斯是一个善良、温柔又坚定的人。” “露薇尔,你是一个好女孩,可千万不能欺弄我们的四皇子殿下。尽管阿提卡斯善良又温柔,可他终究也生活在像肿瘤一样恶心的皇室之中,而任性、放肆的后果……” 当时的乌卡兰一边掐着我的脸蛋,又一边微笑着警醒我。 “你会死的。” 在记忆中调动着所有相关的情报之际,被请来的四皇子殿下已是到了。 我一眼认出了他。 流传于民间、被怀春少女们珍藏在木匣子里的画像,不及他真人的十分之一。 银色的长发犹如流淌的星河,碧眼是蔚蓝的晴空,没有一丝阴霾,让心怀黑暗者自惭形秽。 金丝边框的眼镜使他温文尔雅,不像是显赫的皇族,而是知性的学者。 不过,比起欣赏他的样貌,我的注意力诡异地集中在另一点。 ――他看起来好像很好骗。 是我的罪过。 我反省。 纵然我在心中向神忏悔着,可我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做出截然相反的动作,如同一秒进入了备战状态。 随着四皇子阿提卡斯来到床侧,我的战场――摆脱谋杀劳莱伯爵的战役,正式开启了。 酝酿了一下情绪,晶莹的泪水转瞬便涌上了眼眶,我维持它们不掉落,让自己看上去更加楚楚可怜、我见犹怜。 我凄凄地凝视阿提卡斯,恭敬地问候:“帝国的光辉在上,我是露薇尔・劳莱。” 我佯装着想要起身行礼,却只将束缚着我右手的铁铐拽得哐当作响。 一瞬怔愣后,恐惧、委屈、苦涩的情绪浮于面上,我假装难以置信,小心翼翼地向阿提卡斯询问:“请问,我现在是被认定成杀害劳莱伯爵的凶手了吗?” 阿提卡斯轻叹一声。 他斟酌了一下语言,后微微摇了摇头,以宽慰的语气道:“只是嫌疑人。” 虽早有预料,我仍将他的话演绎成犹如有铁锤重重落在身上的样子。 我没有冲去抱住他的衣摆、惹起他的反感,只悄然弯下了背脊,双腿弓起,两手抱膝,像极了明明失去了安全感却故作坚强。 当余光瞥见阿提卡斯于心不忍的模样时,我不禁在心底慨叹――噢,我是多么虚伪的女人。 我继续用最真诚的眼神演绎最虚伪的戏。 “向至高无上的神起誓,我是无辜的。请您一定要相信我,我绝非杀害劳莱伯爵的凶手!” 人确实不是我杀的,但老实说,我还真的挺想要杀死他的,并且也是如此策划了,只不过没有给我施展抱负的机会。 “每当回想起那一幕,我都害怕极了!一闭上眼睛,就会出现劳莱伯爵自杀的样子,忍不住要哭出来。” 这是喜极而泣。 毕竟虽有波折,可劳莱伯爵回归死神的怀抱,便是成功的第一步。 咬了咬毫无血色的下唇,我颤抖着,形如绝望中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好似寒冬里捧着最后一颗火苗。 “帝国的光辉啊,您一定不会对无依无靠的我见死不救的,对吗?” 阿提卡斯的反应坐实了我的想法。 ――不是好像,他是真的、真的很好骗。 他看上去似乎对我的谎言深信不疑,一副誓与我共进退的姿态,还立刻真诚而严肃地向我承诺定不会让无辜之人蒙受冤屈。 如果说下一秒他便冲到审判庭上、向所有人宣告我的无罪,我也不是太难以置信。 糟糕! 我居然对他产生了一点负罪感。 不过,我牵着阿提卡斯鼻子走的画面得告一段落了。 敲门声后,门外有阿提卡斯的侍从垂首向他禀报。 “殿下,负责案件的调查官已经到了。他想向伯爵夫人询问有关案件的细节。” 来了! 我在心中暗道。 阿提卡斯没有立刻应下。 他迟疑地看看门边,又瞧了瞧我,接着非常绅士地、以医者的角度征询我的意见。 “伯爵夫人,我知道这对你很艰难。但,你现在……可以接受调查官简单的两句询问吗?” 不可以。 我拒绝。 我心里回绝得干净利落,嘴上可不能这么说。 听见阿提卡斯的话后,我只如受惊的雏鸟浑身一颤,随后哽咽着、声气不接地向阿提卡斯哀求:“我真的不想再回忆……昨夜……那么可怕的事情了。殿下,善良公正如您,一定会帮助我的,对吗?” 我给阿提卡斯送上了一顶高帽子戴上。 我的十指相扣,作祈祷状。 为的,便是让阿提卡斯瞧见我手腕被铁锁勒出的红痕,让他心软,答应我的请求。 我还不能和案件的调查官对上。 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仓促地打一场无谋之战,对我是极为不利的。 也许是我的苦肉计奏效了。 阿提卡斯果真没有逼迫我面见调查官,他点了点头,便向侍从嘱咐该如何婉拒调查官的要求。 我松下了一口气。 不过,这口气才刚吐出一半,我的心便又提了起来。 病房的门居然直接打开了! 该死! 肯定是案件的调查官! 阿提卡斯和我皆朝门边望去。 因着背光,我一瞬恍惚,没有瞧清来者的面容,只隐约望见一道黑影堵在了门口,俨然如一道铁栅拦住了生路。 阿提卡斯比我更早认出了来者。 也许交际不浅,他直呼出他的名字。 “帕什。” 我想,我知道这个名字。 我早已将亚兰特帝国小至男爵大至国王,贵族、皇室们的名字和长相背得滚瓜烂熟,可这个名字,不在其中。 之所以会记得,是因为我的友人罗莎琳德总时不时念叨。 帕什・拉格瓦桑是她的哥哥,神圣骑士团的一名骑士。拥有副官的职衔,据说是下一任骑士团团长的大热人选之一。 他是罗莎琳德口中的好哥哥; 是帝国人民眼中象征着公正、正直、光明的优秀骑士。 他的风评极好,明明不拥有任何贵族头衔的他,竟是常常被与帝国的小太阳――皇长子殿下放在同一平面。 回想起这些,即使只是出于我和罗莎琳德之间甚好的私交,我的心也稍稍安下一点。 然而,就在我的视线和这位骑士大人的视线撞上的瞬间,我立刻驳回了这个想法。 在我眼中,世人可分作两类。 好骗的; 不好骗的。 很显然,负责劳莱伯爵死亡案件的调查官大人,是后者。 当帕什・拉格瓦桑,神圣骑士团的副官大人的身影映入我眼帘的瞬间,我立刻在心里对他展开一项项地评价。 假使说四皇子阿提卡斯殿下是温柔的月光,金发碧眼的帕什便是耀眼的太阳。 我在他的身上看见了自信、强大、从容――对于拥有绝对实力的从容。 也许是阳光过于夺目,肉眼总能很难描摹太阳真正的模样和形状。 帕什亦是如此。 他用温和包装了自己,让人不知不觉间便遗忘了、忽略了他极具攻击性的五官和眼神,也根本无从得知他曾经干过的混账事。 以小偷的身份隔三差五造访街头的面包店、拿最劣质的商品忽悠有钱的外乡人、在赌场里下三滥地出老千、利用一张英俊的好脸蛋和天花乱坠的花言巧语骗得妇女们的欢心。 把十四岁女孩的内衣裙偷去卖给变态不止,被事主揭发时,不仅没有分毫的羞愧之心,还吊儿郎当地出言调戏,甚至厚颜无耻、大言不惭地要求对方嫁给自己。 如果一定要问我为什么如此了解他过往的光辉事迹,我只能说――我就是传说中的受害者。 当然,我最后没有吃亏。 对于这个三天两头造访我住处的小贼并兼职流氓的男人,我使了一点小计、利用了一些人,使得巡逻的士兵打断了他的腿。据说,肋骨也断了三四根。 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以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这个不知姓名的男人了。 如今,当他以神圣骑士团副官、案件调查官的身份出现在我面前时,我相当惊讶。 还非常后悔起年轻时候的不懂事。 但不得不说,发现能控制自己生死的人是有一点……真的只有一点过节的仇人时,感觉还挺刺激的。 不知道我现在跪下来舔他的鞋尖还来不来得及。 第6章 六 证词 他说我是骗子。我觉得他挺不…… 我只能祈祷帕什没有认出我。 但我也知道,这种想法就是自欺欺人――我该死的玫瑰色的眼睛,早已把我出卖了个彻底。 纵然帕什在和四皇子阿提卡斯打着招呼,我却觉得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停留在我身上。 尤其当余光漫不经心地掠过我时,我的手臂立刻起了一大片的鸡皮疙瘩。 我在一瞬间认出了他。 很不幸,对方也是同样。 我觉得自己像一只可怜的幼鹿,而他就是一条可怕的大鳄鱼。 所幸,我并不孤独。 我还有鹿妈妈阿提卡斯可以保护我。 “帕什,”阿提卡斯和帕什似是旧识,他的口吻甚是熟稔,“伯爵夫人的状态并不是太好,我认为现在不适宜向她询问案件细节。” 话落,大鳄鱼和鹿妈妈同时看向了我。 我觉得自己必须得给出一点‘状态并不是太好’的反应才行。 我强迫自己收起了因见到帕什而不稳的心绪,酝酿了一下情绪,泪水又盈满了眼眶,泛起的红令人怜惜,端起了哭腔,我附和道:“是的,只要一回想起发生在昨夜、那么可怕的事情,我就四肢发冷,害怕得发抖。” 我没有故作坚强地表示自己可以,因为我知道大鳄鱼帕什一定会顺势而下,抓住每一个机会,把我逼往死角。 而我一番苦情演技得到的回应如下: 阿提卡斯:心疼心疼心疼。 帕什:嗤。 简直……气死个人。 正如我深谙帕什隐藏的一面,他也非常了解我的虚伪与恶毒。 哪怕我祭出了完美的演技,在他认出我的瞬间,便注定无功而返。 正当我思量着该如何逆转眼前的逆境时,帕什出声了。 恍然那声无声的‘嗤’只是幻觉,表现得像是完全认不出我一般,他向阿提卡斯道:“殿下,只是简单询问几句而已。”他的视线又转向我,犹如温暖的太阳一样地对我鼓励道:“为了摆脱谋杀的嫌疑,伯爵夫人请坚强一点吧。” 他的话中话是‘如果不配合的话,就暂定你是谋杀劳莱伯爵的凶手了’。 该死! 这个偷我内衣的混蛋居然敢威胁我?! 你以为我会受你的威胁吗?! ――是的,我会。 几乎被气得打颤,我勉强提了提嘴角,扯出一个笑容:“如果、如果只是一会的话,应该……没有关系的。” 把你的废话问完了就赶快滚。 “殿下,您可以留下来吗?您能在我身边的话,我会不那么害怕。” 我得把我的救命符留下。 帕什没有让我如愿。 他远比我想象中的要卑劣百倍千倍万倍。 “请安心,伯爵夫人。以骑士的名誉起誓,我绝不会让你感到任何不适。只是简单地口头询问两句。把它当做轻松的聊天吧。” 可能聊着聊着,我就被抓住了小辫子,然后送进了帝国的大牢。 但是,我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语。 最终,我只能看着相信了帕什口中所谓‘以骑士的名誉起誓’的阿提卡斯离开了这里,把我一个人留在了大鳄鱼的嘴边,甚至还该死地贴心地带上了门。 阿提卡斯一走,围绕在帕什身边的气场便截然不同了。 犹如一股寒流入侵了温暖的内陆,艳阳高照的晴天转瞬便被寒冷的阴雨取代。 帕什站在床尾的位置,居高临下地与我相视相望,气定神闲,啼笑皆非的神情犹如大山一样压在了我的身上,使我喘不过气。 也越发地让我意识到――哪怕走错了一步,便只剩下绞刑场在等我。 我气得在心里直骂他骗子。 “说一说昨晚事发的经过吧。” 他直切主题。 交锋,正式开始了。 一瞬,我的神经绷紧,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进入了战斗状态,如履薄冰般地小心翼翼。 硬着头皮,我在已经看穿一切的帕什眼前演起了戏。 纵他了解我的本性,可他不清楚事情的经过。 我尚有转机。 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我声泪俱下地讲述。 “我没有想到劳莱伯爵是那么可怕的人。结婚之前,他用无数花言巧语和礼物蛊惑我,让我误以为他是爱我的。但没想到,举行了婚礼之后,他就立刻暴露了他的本性。” 我试图将劳莱伯爵的形象定型,把自己送到一个无辜的受害者的位置上。 这种暗示对帕什来说也许没用,不过,对门外的阿提卡斯殿下,倒应该能起点作用,虽然我不肯定他能不能听见。 “昨夜,婚礼结束过后,劳莱伯爵先回到了卧室,说要给我一个惊喜。但……哪里有所谓的惊喜?” 我哭得更凶了。 肩膀一抽一抽,身体止不住地战栗,像是记起了非常可怕的梦魇。 “劳莱伯爵把我捆在了床头,他脱光了我的衣服,虐待我的身体却说是情趣。”我话风一转,神情和语气皆困惑又惊恐,“可突然,他像是和另外一个人开始对话,或者说,发生口角和争吵。我也说不明白,总之……就是跟疯子一样的疯疯癫癫,让人毛骨悚然。” “最后,他把刀子插进了自己的胸口。” 为了避免暴露,我省略了许多细节,也根本没有提到兴奋剂奴佛卡。 我佯装自己并不知晓奴佛卡的存在。我并不担心帕什忽略掉这一出‘意外’的重点,毕竟现场遗留的粉末和香气,足以让他取证。 再者,比起他人口中的诉说,亲身挖掘而来的线索,更使人信服,不是? 将从找到奴佛卡便起稿的证词道出后,我等待起帕什的反应。 思忖的神色在他脸上闪过,盯着我的视线没有挪开,在我毛骨悚然之际,他忽地一笑,并慢条斯理地示意道:“说的更详细一点。” “您……想知道什么?” “把你们之间发生的所有经过,全部告诉我。” “这已经是全部了。” “不,不是。”他语气笃定。 “不坦诚的伯爵夫人省略太多细节了。我想知道的是,”一边说着,帕什一边提步,靴子落地的声音犹如大钟一样撞击着我的心脏。他在我的身边站定,眼神如滚烫的铁烙一样落在我身上的每一寸皮肤,灼人至极,“他怎么捆绑你、怎么脱光了你的衣服、怎么以情趣之名虐待你的身体。你所说的一切,我都要看到证据。” 我怔住。 旋即,夹杂着怒火、恼怒、羞恼等等的情绪一瞬冲上了头顶,形如火山喷发一样来得凶猛浩荡。 这是报复。 他想羞辱我。 我冷冷地瞪住他,问:“调查官大人,您,是要羞辱我吗?” 也许是在欣赏一瞬从我玫瑰色眼中涌出的鲜活色彩,帕什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我。 他用无比正直兼严肃的口吻,脸庞恍然闪烁着独属于公正骑士的光辉,回答了我的问题。 “伯爵夫人,我正在努力协助你摆脱嫌疑。你的怀疑,让发誓用生命去守护骑士八大守则的我,感觉到了被羞辱的滋味。” 倒打一耙。 简直可以把死人气活。 帕什也的确像是在等我气得跳起来的样子。 只可惜,他注定要失望了。 我的唇角向上勾了勾,眼中一瞬因本能怒火而泛起的玫瑰色星芒冷却,宛如结了冰的玫瑰花。 真是可笑。 他难道以为这种程度就能让我失控吗? 踏上这一条满是荆棘的征途之前,我便做好了所有的心理准备――哪怕是拼上性命,也要得到我渴望的一切荣华。 如今,不过是区区打着调查名头的戏弄,不值一提。 不要妄想通过激怒我、使我失控、把控我,而得到昨夜的真相、寻到我言语中的漏洞。 尽管我心如寒冰,可面上却表露出了羞愤又不情愿的样子,如帕什所愿,我将他想知道的一切,全部倒豆子一样倾倒了出来。 听到我有声有色的演说,帕什的表情一时变得很微妙。 没有拦下我,他将所有粗鄙又色/情的词语、描绘,全部听入耳中,一如既往的淡定。 不过,当瞧见我开始解衣领的纽扣时,他自若的神情终于有了一瞬间的变幻。 我敞开了衣领,以一副受了折辱的姿态,指着因滚烫蜡水而留下的伤痕,携了哭腔地质问:“就算看到这个您也还不相信吗?您究竟想要我证明到哪一步?!” 我的质问除了在帕什的脸上唤起了一霎错愕的神情外,并没有能让门外的阿提卡斯冲进房间里来。 ――我很遗憾,看来我的苦情表演折戟于良好的隔音之后。 惋惜之际,有一抹阴影向我罩来。 抬首,我差点和帕什的下巴撞个正着。 我正准备挣扎、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如同铁夹一样的大掌已是抓住了我的肩膀,拇指则在被蜡水烫红了、抹了膏药的伤口处反复摩挲,形如在确认这是不是化妆的成果。 他掌心的炙热透过了单薄的衣物,指腹的力度不可免地让我发慌,下意识地想推开他、整个人钻进被窝里面。 帕什没有给我这么做的机会,他盯着我,携了慨叹地低语。 他也没有再叫我伯爵夫人,而是重逢之后第一次叫了我的名字。 “露薇尔,你可真狠。” 我不知道所谓的‘真狠’是指哪一方面。 眼下,我只清楚,我们之间过分亲密的距离、他指腹落在我娇嫩肌肤上的感触让我感到了不安。 我陡然回想起了当初那个十九岁的少年。 彼此,他把我堵在了潮湿阴暗的巷子深处,用灼热目光看我,叫嚣着大言不惭的话。 如今,纵时过境迁,我与他皆不再是一无所有的贫民,他的眼神却与昔日如出一辙。 像是有夹带着狂风的巨浪朝我卷来,要将我吞没。 正值我恍惚之际,帕什放开了我,当他的体温远离我的时候,我顿时有一种得救了的感觉。 他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双手环胸,似笑非笑地评价我。 “多么可怕的女人。” “谎言顺手拈来,说哭就哭,眼泪就跟不要钱似的拼命掉。就凭一张嘴、一张脸,就把四皇子殿下骗得团团转。” 看来他不想再披着骑士的皮、是想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但这或许是计谋中的一环,我不能放松警惕。 眼神微敛,我正容亢色地反击:“其一,我没有欺骗殿下。其二,跟欺骗了整个帝国的骑士大人相比,小女实在微不足道了。” 他笑出了声。 当我正因这不知因何而起的笑声而仓皇,他陡然风马牛不相及地问:“露薇尔,你觉得自己有魅力吗?” 我不明白帕什这番话为何用意,因此没有立刻回答。 帕什则接着道:“按照你的描述。劳莱伯爵有特殊的性癖,昨夜,他通过虐待你的方式来获得情趣,对吧?” 我依旧不答,我隐隐约约觉得这句话的某一个地方或许藏了陷阱。 帕什对我的沉默并不意外,他满是审视的目光依旧锁定着我。 他的眼瞳和阿提卡斯一样的碧蓝,却如刀,可以将我伪装的皮一点一点地切开,露出没有防备的真实。 “你说,为什么明明能将欲望发泄在像你这么美丽的女孩身上,劳莱伯爵却连勃起的迹象都没有。露薇尔,你――是不是在哪里对我说了谎呢?” 这一点我当初也想到了。 换在其它时候,我可以用药物来解决,可昨晚匆忙,只能放任了这个漏洞。 我垂低了眼眸,仿佛心中被种下了可怕的阴影,轻声道:“我不认为自己是劳莱伯爵手中的第一个受害者。也许,只是因为让我非常痛苦的经历,依旧不能让伯爵感到刺激,因此,才没有你说的迹象。” 这个答案可能勉强过关了。 大概是帕什也知道劳莱伯爵是一个大写的变态,一般的刺激根本无法取悦他,因此没有在话题上纠缠下去。 他说到了最关键的重点。 他问我:“露薇尔,你知道神之召唤吗?” “什么……召唤?” 我茫茫然地抬首,似对帕什的话一无所知。 帕什默了一下,兴许是在琢磨着我的表情、我的惘然是否为真实。 但也只是沉默了一会,他又开口了,短暂的停顿让我无从得知他内心的定论。 “就是紫色的晶体,像是香薰一样的物件,那便是名为神之召唤的兴奋剂,是帝国明文规定的禁药。若大量使用,会让人产生幻觉。根据你的说法,它很有可能是劳莱伯爵死亡的原因。” 我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苍白的回应不能满足帕什。 他开始轰炸式的追问,不给我一刻喘息的空隙。而伴随追问,双手抱拳搭在大腿的他的身体渐渐前倾,带来了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露薇尔,你闻到了兴奋剂的香气,是不是?别告诉我你没有闻到。” “我确实闻到了香气,不过我不确定那是不是你提及的兴奋剂。” “是伯爵点燃了它,对吗?” “对。” “什么时候点燃的?” “把我捆在床上之后。” “换言之,是在他‘自杀’之前,是吗?” 我直觉这是一个很有问题的问题。 但我不能否认,所以,我颔首应了是。 而就在我点头确认的瞬间,十分微妙的表情在帕什的脸上浮现,颇像是揪住了老鼠尾巴的猫。 我心中警铃大作之际,他突然抛下了一个惊天炸/弹。 第7章 七 天使 我找到了我的守护天使。…… 颇像是猫抓住了老鼠的微妙神情在帕什的脸上停留了好一会。 他没有立刻开口。 而是在轰炸式的追问过后突然沉默了,利用此,对我施加心理压力。 他很会拿捏节奏。 正当我即将扛不住未知的恐惧以及因安静的环境而生的压力、忍不住要主动出声之时,帕什终于开口了。 他说:“露薇尔,我们在劳莱伯爵的尸体里没有检测出兴奋剂的存在。” 他甚至把四皇子阿提卡斯请了回来。 顶着一副老好人、鹿妈妈的嘴脸,阿提卡斯对我说出了相仿的话:“确实……遗体中没有兴奋剂存在的证据。” “相信伯爵夫人应该能听明白吧?”帕什又端起了那副公正骑士的架子,紧皱的眉心仿佛是因我的谎言而痛心,严厉的斥责声后,他又软下了语气,循循善诱地劝导我:“你对之前的证词,没有要更改的地方吗?现在的话,还来得及。” 面对帕什一环接一环的审问、从威逼利诱又到想方设法地和我拉近关系,不仅话术深有讲究,还玩上了心理战,现在又挖了个坑逼着我跳,我的感受如下: 精彩! 厉害! 真不愧是比我多混了五年社会的成年人! 如果不是阿提卡斯在这里,我真想鼓掌为他的表演喝彩! 我承认我的心很脏,大概心肝都是黑透了的。 但我眼前的这个男人,他大概是没有心肝的。 在我证言中刻画的事实,是昨夜劳莱伯爵先点燃了禁药奴佛卡,之后是和我欢爱,最后才因药效产生的幻觉而自杀。 而现在,帕什给出的事实对我的证词造成了一个致命的反驳。 他和阿提卡斯告诉我――劳莱伯爵的遗体中没有奴佛卡存在的证据。 也就是说,他认定是在劳莱伯爵死后,奴佛卡才被点燃的。因此,劳莱伯爵因兴奋剂而自杀的主张将全部被推翻。 由于他们给出的是既定的客观事实,那么,只能是我说了谎。 他甚至无耻地拉上了阿提卡斯作证,当救命符一霎变成了催命符,这对于手还被拷着、无人可以依靠的我来说该是多么大的打击啊。 如果不是我对奴佛卡还算了解的话,说不定我就真的着了他的道了,肯定立马收回了伯爵自杀论的证词,并开始努力把锅推给了另一条后路――表弟杀姐夫一说。 不过这条后路,应该是用不上了。 毕竟我认为这不过只是帕什的虚张声势而已。 因为,我对自己拥有的知识,有绝对的自信。 ――按照帝国当前的药学技术,无法检测人体是否有奴佛卡的存在。 尽管没有人知晓,但红宝石学院最顶尖的药学教授――艾薇・南佩罗,的确是我的老师。 等级制度不止深种亚兰特帝国,也渗透了学院。 身为最优秀的药学教授,其名下的学生名额优先被有背景身份的子女们所择,轮到我可以作出选择的时候,已经没有了空缺。 我不甘于此。 我与艾薇教授名下的学生、我的一位学长暧昧,利用他,也使了一点计谋,我顺利接触到了艾薇教授。 而也只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我成功讨得了教授的欢心。 我比任何人都要不择手段; 我比任何人都要渴求知识。 所以,我成为了艾薇教授教职生涯里面,第一位拥有平民身份的学生。即使,我们的师徒关系不被允许登记在册。 我相信自己的努力,正如相信自己的判断。 ――按照帝国当前的药学技术,无法检测人体是否有奴佛卡的存在。 也就是说,帕什用以推翻我的证词的证据只不过是他的话术罢了。 因此,眼下,纵我的神情被虚假的困惑所染满,我的心却没有因为帕什与阿提卡斯的话有一丝动摇。 “没有兴奋剂的意思是指……您们依然认为我所说的一切皆是谎言吗?” 话声中,我的眼睛噙上了泪光,声线也是捎上了被质疑、被伤害的颤抖。 看到我如雨打玫瑰一般的娇弱模样,帕什面无表情,审视的视线几乎可以在我身上穿出几个洞。 阿提卡斯的反应则完完全全不同了。 噢。 看着自己的小宝贝被怀疑中伤得千疮百孔的鹿妈妈真让人心疼。 ――我想,是我赢了。 初战告捷。 我在心里扬起胜利的微笑。 而抢在了阿提卡斯之前,负责案件的调查官帕什又开口了。 他漫不经心地看着我,压力如千斤重的铁墩一样压来。 “伯爵夫人,即使你口中的一切皆是真实的,但因为过量服用兴奋剂而自杀的个案,整个帝国……不,即使是全大陆,也从不曾有。” “因为过往没有,现在、以后便不会有吗?您便要把子虚乌有的罪名冠在我头上吗?” 我带着哭腔反驳。 “不不,伯爵夫人。你的诚实与真诚让我愿意相信你并非真凶。不过,”帕什话锋一转,“小刀插入伯爵心脏所需要的力度,可不是陷入幻境中的人可以办到的。伯爵夫人,你是不是在袒护谁呢?” 我没有袒护乌卡兰。 只不过把小公爵暴露出来之后,我一样玩完。 我也没有让费特出来背锅。 毕竟我已经把整个故事定型了,没有必要把他供出来。 “可是把匕首插入心脏的确实就是伯爵本人!刀柄上肯定有他的指纹,你们可以去查证!” 抹掉乌卡兰在匕首留下的痕迹,并把劳莱伯爵的指纹按上去――也是我昨夜准备的一环。 “这依旧太荒谬了。”帕什摇了摇头,“就算我们愿意相信你,审判庭也不可能相信你的一面之词。” 你不就代表审判庭吗?! 虚伪! “劳莱伯爵将小刀刺入自己的心脏全凭你一人所说,可没有人能为你作证。伯爵夫人,我需要看到更多实质的证据。” 老狐狸! 又想从我这里套话! 我气得牙痒痒,想立刻搬出一百个证据塞住帕什那张讨厌的嘴。 但无奈,我根本做不到。毕竟正如他所说,一切皆是我的一面之词。 我苦苦思忖着可以忽悠帕什的假线索。 而就在这个时候,让我始料不及的一幕发生了。 沉默之中,一道女声接上了帕什的话。 至高无上的神给了她黑夜的眼睛与发,她却送来了光明,宛如一束日光穿破了厚重的乌云层,照耀大地,驱散阴霾,为大地带来温暖与生机。 “我可以为母亲作证。” “我亲眼看着父亲将匕首送入了自己的心脏。” 望着乍然出现在门口的身影,我震惊了。 是曼雅! 是曼雅・劳莱,我的长女!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说出了这么一番话? 正当我惊讶得连嘴都合不拢的时候,天使一样的少女朝着帕什和阿提卡斯行了一个标准又优雅的淑女礼节,不卑不亢地作出自我介绍。 “日安,帝国的光辉、伟大的神的宠儿。我是劳莱伯爵家的长女,曼雅・劳莱。”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是帕什。 他完全不关心曼雅本人,他在意的只有她口中的证词。 听到帕什的诘问,我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该死!可恶! 居然用这么恐怖吓人的语气威胁我的宝贝女儿? 宝贝女儿你一定要撑住啊! 曼雅没有辜负我的期望。 纵褪下了华丽的晚礼服,面对大魔王的恐吓,她表现的一如昨夜的成熟、优雅、克制。 “尊敬的骑士大人,小女十分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微微颔首过后,曼雅定定地望向帕什,她的目光柔和,不尖锐,却不容忽视。 “可即使您千百次地向我求证,要求我自省。我的答案也只有一个――我亲眼看着父亲将匕首送入了自己的心脏。” “以劳莱伯爵家族的荣光起誓,我向您承诺――我所言之中,没有一分谎言。” “请问尊贵的阁下们,我现在可以迎回我的母亲了吗?遭遇了昨夜那么恐怖的事情,小女认为,母亲此刻最需要的是陪伴,而非审问。” * 酷! 太酷了! 简直酷毙了! 我的天使就这么把我从恶魔的身边带走了。 她带着仙女棒和南瓜马车,将我从恶魔窟送回了人间。尽管临走时,恶魔对我发出了‘我们还会见面的’的诅咒,也不影响我现在美妙的心情。 和曼雅面对面地坐在返回宅邸的马车上的一途,期间,我试图不用看天使的目光去看我的宝贝女儿,但我做不到。 因为她真的是天使。 ――虽然天使不会撒谎。 可无论如何,她是我的天使,我的守护天使。 不过,此刻,我的天使的手似乎在打颤。 我立刻明白了因由。 都是那个死流氓的错! 居然用杀气针对我的宝贝女儿、我的守护天使! 不可宽恕! 下次见面我要拔光那头耀眼的金发去做掸子! 曼雅是一个敏锐的人。 她察觉到了我仅仅一瞥的目光。 她的自制力让我侧目。 只是左手手心按在了右手的手背之上,不经意的战栗便立刻停了下来。而明明担惊受怕的人是她,她却倒过来安慰我。 曼雅的嘴边挂上了优雅的笑,语调温柔如故:“母亲,请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 我的心情有些复杂,也十分困惑。 坦白说,我不知道仅仅一面之缘的曼雅为何会为我做到这个地步。 快要涌出壶顶的困惑让我主动开口了。 “曼雅……刚刚,是为什么?” 即使我没有明言,曼雅也马上领会了我的意思。 她抬手轻轻将零碎的墨丝别在耳后,微笑,眼神清澈如明镜。浅金色的阳光穿过马车的玻璃窗,洒落在她身上,让她看上去犹如天使一样美好。 “您是我的母亲,并不需要特别的理由,不是吗?” 但我只是她的继母。 而且是昨日、堪堪以平民身份嫁入伯爵家的女人。 即使被冠以徒有其名的母亲之名,也不具有她对我好的理由。 这一刻,不得不承认,我看不清这位即使在马车里也端坐着、背脊笔挺而不倚靠软椅的优雅淑女究竟在想些什么。 兴许是瞧见了我身上散发的警惕,本来似乎不打算解释的曼雅再度出声了。 她用不符合年纪的成熟,说着只该从大人口中听到的话。 “您保护我和莎拉。那么,我也会保护您。” “请成为我们的好母亲吧。” 十六岁的少女对着十九岁的我说:‘请成为我们的好母亲吧’。 所以说, 我的宝贝女儿,应该是缺乏爱吗? 一霎怔松后,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困惑。 不得不说,我更加看不懂了。 我的理智让我觉得她的话可笑懦弱又荒谬,可我直觉却认为她是认真的。 不过,倘若这真的是曼雅・劳莱的所求所愿,我想,在不触犯我的原则和追求的前提、且力所能及下,我愿意给予我的五个孩子们最多的保护和照顾。 我停顿了一会,却思考了许多,最终,我向曼雅郑重许诺:“我会努力成为一位好母亲。” 至于为什么曼雅认为我杀害了劳莱伯爵便是保护了她和莎拉――我还未见过面的四女儿。 都不重要。 第8章 八 猫眼石庄园 让我想一想,怎么把管…… 此时,仁爱之地。 “帕什,”回想起匆匆离去的伯爵夫人眼里噙着的莹莹泪珠,四皇子阿提卡斯迈入病房,望着从窗边俯视而下的骑士,微叹:“你太心急了,伯爵夫人才遭遇了那些事情。” 所谓的‘那些事情’并不能在帕什心中唤起波澜,收回了落在大门前劳莱伯爵家马车的视线,他回望阿提卡斯,如碧蓝海的眼中的海雾消逝,嘴角挂上了微笑,语气态度皆谦逊而有礼。 “抱歉,我只是想尽快找到那批禁药的下落。”帕什一叹,看上去忧心忡忡,“您清楚的,那个数量的奴佛卡如果流落出去,可以摧毁一个城市的人民。身为守卫帝国的骑士,这让我寝食难安。” 从他国走私至亚兰特帝国的禁药似乎也让阿提卡斯头疼。 “有线索吗?” “伯爵夫人坚称自己对禁药一无所知。” “是吗?她没有听说过也是可以理解的。”微顿,似记起了何事,阿提卡斯道:“近期多留意一下伯爵夫人吧。” “恩。毕竟也不能排除禁药藏于劳莱伯爵的庄园的可能性,等伯爵夫人掌控……” 帕什的话被打断了。 “不,不是这个。”阿提卡斯无奈地笑着摇头。 但很快,笑容淡去,转而被担忧所取代:“伯爵夫人昨晚吸入奴佛卡的量实在太大了。我担心……她,应该已经开始听到神的声音了。” * 从仁爱之地返回猫眼石庄园的一路,我想了很多、很多。 最让我头疼的,不是死流氓帕什,也不是折腾出一切灾难的乌卡兰,而是四皇子殿下阿提卡斯。 我对他说了谎。 而他,也知道我在说谎。 他一定知道。 绝对。 借着相当灵验又精准的直觉,我对这一点相当确信。 而明明知晓一切谎言的他,依旧对我和颜悦色,心甘情愿地受我所骗。如我心中所期盼的那样,扮演着保护幼鹿的鹿妈妈的正派角色。 乌卡兰说的没有错。 四皇子阿提卡斯的确是一个善良又温柔的人。 但莫名地,他的善良与温柔让我恐惧。 我无法解释和理解突如其来的恐惧情绪。 明明他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恶意。 只是,有一瞬间,我会不自禁地去想――究竟,是谁在欺骗谁呢? 姑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得先把注意力转移到有杀身之祸的案件上。 定了定心神,我开始思考。 从早上遭遇的‘审讯’来看,我觉得事件有点不同寻常,充满了疑点。 按照一贯的流程,涉及中层与下层贵族的刑事案件,经一系列的侦察和取证后,会将所有的证据交由审判庭进行裁决,并宣判。 可如今,只是一位无权无势伯爵的死亡,不仅惊动了神圣骑士团的副官,也就是死流氓帕什,甚至还有王族参与其中――即使是在仁爱之地,也不是何人都能面见四皇子殿下的。 有点不寻常。 不,实在是太奇怪了。 我嗅到了丝丝危险的味道。 而危险的源头,帕什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了。 从他的语言上我确然找不到漏洞,审讯也符合逻辑,不过,他的一样表现将他出卖得彻彻底底――他的动作。 在询问有关劳莱伯爵身亡的案发经过之时,他站在病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我,从容而不迫,显得游刃有余,但在提及一样物件的时候,他的动作变了――转而坐在了椅子上、双手于身前抱拳,满怀着压迫感,身体向我倾来。 请想一想擂台上的拳击手们。 简单地一番代入,不难察觉,这是警觉着、进攻的姿势。 恍然是想将我的保护盾击溃,找到他想知道的东西。 而让帕什的身体语言发生转变的存在便是――禁药,是有名为‘神之召唤’之名的奴佛卡。 我想,能让事件升级,也只有这个能够击垮心志最坚韧的骑士、谋杀了无数人的可怕杀手。 再者,神圣骑士团团长的大选在即,身为骑士团副官的帕什,若能完美地解决一庄大事件――比如说,私贩禁药,想来他的官途也会更上一层楼。 这么说的话,在劳莱伯爵的卧室找到的十几克奴佛卡大概便不仅仅是贵族一时的消遣,或许,还牵涉到了更加危险的事情。 但我现在也只能祈祷劳莱伯爵没有跟那些事扯上什么关系。 我可不想连站都还没有站稳,就被风浪卷入海中。 思绪一直集中在奴佛卡上,我的身体也突然怀念起昨夜馥郁的香气。 这让我不由颤了一下。 “怎么了吗?母亲。” 我细微的失态被马车里对面座位的曼雅注意到了。她惴惴不安地盯着我,生怕我会在她的面前猝然倒下。 我对她绽放出了一抹微笑,暗地里则使劲摩挫着手臂的鸡皮疙瘩,压下从内心深处钻出的渴望,宽慰道:“不,我没事,我很好。” 但在冥冥中,我恍然听到一道细小的声音在耳边呢喃,犹如恶魔的低语。 它说。 ‘为什么要说谎呢?不要拒绝我,我可以替你解决所有烦忧,我亲爱的孩子。’ * 劳莱伯爵的宅邸――猫眼石庄园到了。 临下马车前,我向曼雅笑道:“曼雅,晚一点我想和孩子们见个面,你可以帮我安排一下吗?” 后者先是一愣,旋即嘴角扬起了一抹优雅的笑,似乎是很惊喜:“当然好,母亲。” 马车彻底停了下来。 猫眼石庄园的守门人为我们打开了车门,请我们下去。 我留意到了他的表情,他看起来有点散漫又有点不安。 散漫是因为我。 不安则是出于劳莱伯爵的死。 我刻意冷笑出了声。 这声含了微怒的冷笑让守门人下意识抬头朝我望来。 他和仍踩在阶梯之上的我对上了视线。 收回了对待宝贝女儿的温柔,我端出了伯爵家女主人该有的气场和架势。 大抵是迫于我的气势,守门人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夫人。” 我顿首。 绷紧了背脊、下颚微收、双手于腰前相叠,我款款地走下了马车,一小袋钱银随之落到了守门人的手中。 “通知管家和女仆长,召集所有人,十时三刻,我要看到全部人出现在主栋的大厅里。” 劳莱伯爵已死。 尽管我是他有正式公文认证的妻子,也已经摆脱了平民籍、一跃成为伪贵族的伯爵夫人,也是正统的遗产继承人了,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已经收获了一切。 劳莱伯爵的双亲皆已去世,不过,劳莱伯爵有三个妹妹,且据我所知,她们都各自掌握着家族企业的股权。 在财产被瓜分得一干二净之前,我必须要尽快、尽可能掌控尽量多的权利。 而猫眼石庄园,是我蚕食鲸吞劳莱伯爵商业帝国的第一步。 但第一步远比我想象中的艰难。 猫眼石庄园一共有三十五名仆人,十五名骑士。 可直至十时四刻,出现在我眼前的,只有松松落落二十余人,而且全部皆是家仆,家族骑士的踪影,我一个都没见着。 “伯爵夫人。” 是姗姗来迟的管家。 瞥了他一眼,我环顾四周,问:“女仆长和骑士们呢?” “劳莱伯爵去后宅邸里乱作了一团,女仆长正忙于处理事务,应该是赶不过来了。至于骑士们……我也不太清楚他们的去向。” 呵呵。 管家迟到,女仆长伊莲恩直接拒绝出席,骑士们玩集体失踪。 很棒,非常棒,简直优秀极了。 我并不是太生气,反而因此燃起了一股熊熊的征服欲。 高山之高,便是为了让人征服而存在。 噢,不,比喻成高山实在是太抬举他们了,这些人大抵连小山丘也算不上,顶多是一个小水洼,还承满了泥污。 而是迟到的管家,也未必是跟我一路的人。 我决定亲自试一试他。 向着众人,我以练习了一百次的悲痛并坚强着的神情道:“我知道现在是最艰难的时期。非常不幸地,劳莱伯爵永远离开了我们。不过,我也有责任承担起身为伯爵夫人的义务。事务方面的决策,往后可以直接交予我处理。” 我得到了相当果断的回绝。 “请您再休息一阵吧。我知道,就算您不说,伯爵大人的离去对您的打击一定很大。在这极为痛苦的时刻,我们一定会替您守护好猫眼石庄园,陪您走过这段最艰难的时间。” 管家眼中的欲/望既炙热又眼熟。 现在的他,和我曾经在红宝石学院傍上另一位公爵之子、充分地享受了身份带来的好处之后,在镜子中看到的自己一模一样。 那是对权力与地位的割舍不下。 也许,管家在猫眼石庄园的权力、劳莱伯爵生前交予他的权限,远比我想象中的要大、要多。 这么说,管家就是我的敌人了。 既然是敌人,那就是必须铲除的存在,我也不必对他太客气了。 对管家诚恳的话听而不闻,我悠悠然地掠了他一眼,后目光落在了那二十几个仆人的身上。 “有谁会写字吗?” 他们面面相觑,接着零零星星举起了一些手。 “在庄园工作少于三年的放下手。” 所幸,还有幸存者。 从手的主人中,审视一番后,我挑出了一个女仆,让她来到我的面前。 “为我做一件事。” “您……请说。” 她战战兢兢,像是被我用刺刀逼着上了绞刑场,心里不外乎在呐喊着‘救命!为什么是我?你难道就不能使唤其他人吗?!’的话。 我可不打算放过她,径直把漂亮的羽毛笔和浸了香水的纸给了她,旋即微笑。 “把缺席者的名字写上去吧。” 全场一静。 所有人盯着我,像是看着残忍的怪物一样,却又夹带着丝丝庆幸。 而被迫拾起了笔纸的女仆手足无措,豆大的汗珠从她额头流下,犹如被困在了孤立无援的荒岛,紧张焦灼到了极点。 “这……我……” 若写,这是对于缺席者的背叛;若不写,则违背了我的命令。 我假装看不到她的万般纠结,摆出了不太高兴的模样,压低了声线,继续无情地逼迫:“怎么?你不肯吗?” “不、不是的,只是……” 女仆更加惶恐了,连话也说不完整,犹如在风雨交加寒日里瑟瑟发抖的幼苗,恍然在下一秒就会倒下。 看到她这个样子,我突然觉得自己像极了十恶不赦的侩子手。 装模作样地苦恼了一阵后,我挥了挥手,示意他上前来。 “费特,你来写吧。” 是了。 又是费特。 数个小时前,我的心情大概就跟你现在的一模一样――‘怎么又是你?!你不是已经跑路了吗?’ 我想,我实在是低估了青春期少年的坚决。 昨夜,他根本就没有离开帝都,而是在一个小旅馆里躲了起来。 当白天打听到了我的被带走的消息后,准备随时站出来为我――不,准确来说,是为乌卡兰顶罪。所幸,他这个想法没有跟他大半夜跑去找劳莱伯爵一样那么冲动。在他破坏掉我苦心制造的自杀意外之前,他先来见了我。 当时的他看上去愧疚极了,是我根本不能理解的愧疚。 也出于这愧疚之下,他问我,他还能为我做什么。 于是我说,来猫眼石庄园打工吧。 然后,他就来为我打工了。 说来可笑,我在叔叔婶婶家生活的时候,只像是素昧平生工具人,不曾感受到温暖,可在我离开他们家之后,居然从费特的身上感受到了亲情的滋味。 爱情使人盲目,让人变得头脑简单又好控制,一番甜言软语就能哄得人抛却理智。 不知道,亲情又如何呢? 就目前看来,这并不是太差。 而此刻,被我当众推出来的小少年显然还不是一个成熟的社会人,尽管他听话地站了出来、也抓起来了羽毛笔,可局促极了,在众人的瞩目下像是哪哪都不自在。 “我、我认不出缺席的人。” “不要紧,我认得。”我莞尔,表现得很善解人意,“接下来你就听着写吧。” 说完这一句,在所有人反应不及的时候,一个接着一个的名字不带丝毫感情地从我嘴里蹦了出来。 “萨雷・纳尔逊。” “哈森・克莱。” …… …… 我念出了所有缺席者的名字。 准确来说,是全名。 唯有我不急不缓的声音在偌大宽阔的空间中响起,似还捎上了隐约的回音,更加掷地有声,如同沉闷的鼓点落在了仆人们的心上。 他们错愕的模样撞入我的眼中,像是对于这一出的始料不及,投向我的视线更形如在看待可怕的怪物了。 我的微笑则潜藏于心。 嫁给劳莱伯爵并非冲动之举,而是深思熟虑后的有备而来。若非要追溯,那么早在十三年前,我便开始为一切积极地做着准备了。 出入伯爵宅邸的客人名单、宅邸日常消费清单与金额、属于伯爵名下的产业和商店……我掌握、牢背了可以得到的所有资料。 哪怕是再不起眼的仆从,我也记住了他们的名字,兴趣爱好,更包括缺点与弱点。 当然,这一切都得感谢我在猫眼石庄园的内应。 没有她的帮助,我无法掌握如此多的情报。 我是连剑也挥不动的弱势女流。 在以力量掌控一切的亚兰特帝国,唯有用坚硬的铁甲将自己保护得密不透风,方能抓紧渴望的未来。 我如此坚信着。 并且比任何人都刻苦地努力着。 “都写下来了吗?” “恩……恩!” 我接过了写满了人名的纸,一眼扫过鬼画符一般的字体,假装很满意地、非常违心地点了点头。 “这是你的酬劳。” 说话之际,一枚金币也落在了费特的手心,暗芒悦动的金轻易吸去了所有人的目光。 费特比其他人都要夸张,眼睛直接瞪直了,显然是没想到画几只鬼出来就能得到一枚金币。他下意识地张着嘴,盯着金币,愣头愣脑的。 将‘死亡名单’重新交给他保管后,也没有说我会对名单上的人做什么,我直接表演起一段早就准备好的演讲词。 “无论再怎么悲痛,受神所召唤的劳莱伯爵终究选择了永远地离开我们。但是,决心要活着的我们仍要继续走下去。” “你们不必把我当作敌人,但也不要小瞧我。我不是只会享乐的女人,作为有正式公文认可的伯爵夫人,我有权利也有责任接管猫眼石庄园、经营我丈夫的商业帝国。” “往后,我们将会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所以今天让大家来,只是为了认识一下大家。请不用担心,各位当前的待遇、薪水也并不会发生改变。当然,勤奋、热心为我做事的人,会得到更多奖赏。” “最后,希望下次集会的时候,还能见到你们。也希望,这一张名单上的名字不会有所增加。” 一番话后,或多或少,仆人们脸上不安的神色褪去,甚至有了丝丝的踊跃。不过,也由于我的最后一句话,让其被带着恐怖色彩的阴影而笼罩了。 我知道,无论是甜言蜜语还是威胁恐吓都治标不治本,可留给我的时间太少了,我没那闲工夫去一个一个地收服他们。 对我没有大威胁的人可以留下。 敌人们则必须铲除干净。 比如说,管家。 我已经有了铲除他的计划。 这大概是坏女人的天赋吧。 又是天花乱坠地说了些华而不实的话后,我遣散了他们。 “管家留一留下,其他人都先回到岗位吧。” 我直勾勾地盯着管家,像是盯上了猎物、正嘶嘶吐着信子的毒蛇。 第9章 九 坏女人 她被我揍出了杀猪般的惨叫…… 我的那一番花言巧语、虚张声势或许对仆人们能起些作用,但管家一定不被包括在其中――从管家轻蔑又嘲弄的视线中,我读懂了这个事实。 其实有点奇怪。 他最强力可靠后台的轰塌,也就是劳莱伯爵的死亡,应该让他手忙脚乱,可他却并非如此。他胸有成足的底气仿佛能一瞬把猫眼石庄园夷为平地。甚至在我以女主人的身份拉拢仆人之时,他没有作出任何阻拦,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 我不得不开始思索究竟是何物让他如此之有底气。 莫非,他的身后不止一个劳莱伯爵? 假如真是这样的话,看来,在把管家给搞没之前,我得先想办法逼他暴露出他的后台。 一网打尽,以绝后患。 ――身为一个极其缺乏安全感的女人,斩尽杀绝是我的人生追求之一,我可不想放任任何危险潜伏在我的四周。 老狗和他的主人。 我一个都不想放过。 “伯爵夫人,您有什么吩咐吗?” 管家的询问把我拉回现实。 定睛望去,我把注意力放回当前。 我临时改变了主意。 比起立刻对他下手,我决意再让他苟延残喘一阵,先把他的利用价值给先榨干了。 眼下,既然他已是如此看轻我 ,那不妨让他更轻视我一些。 他对我的藐视,将成为我行动的掩护,最终演变成勒住他脖子的一根铁索。 于是,酝酿了一下表情,我忽地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两侧脸颊随即染上了恼火的红,我随手拎起一个杂物就砸在了他的脚边。 “你刚刚对我算是什么态度?!” 管家避开了脚边的杂物,云淡风轻道:“我不明白您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不明白?!” 这般非同一般的直男发言口吻,让我蓦地回想起昔日的遭遇,不由气得笑出了声。 管家也就跟那些直男们同一个德行,为了消解我的怒火,他跟我道歉:“这一定全都是我的过错,夫人。” 瞧瞧这口吻。 幸亏我不是真的在生气,否则我会被他气死的。 跟管家这根老油条,我着实没什么话好说的了。 看着他眼底愈浓的轻蔑之色,我满意地开始为话题收尾。 “知错就好。”我看上去肯定十分骄傲自大,就跟某些垃圾货色同一个德行,也多亏他们,才能让我此刻模仿得惟妙惟肖,“你最好听话一点。认清你的身份,乖乖地当一条听话的老狗。不然的话……我会让费特取代你的地位。” 亲爱的表弟,请让表姐再利用一下你吧。仅仅是名字而已。 身为被至高无上的神眷顾的生灵,相信你一定不会遇上什么危险的。不过……不小心遇上了的话,就只能怪自己不好运了。 听到我的话,管家默了下。 狠厉的神色在脸上闪过,但也仅是一瞬,便无影无踪了。 “请您务必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 “也不是不可以。”我压下了虚假的怒火,语气被警告所填满,“希望你能看清现在的局势、不要站在我的对立面。也许你有所依仗,但――我也是同样。不要忘了,我才是猫眼石庄园的女主人。” “感谢您的宽容和仁慈。”管家对我咧出一个虚伪的笑,花白的胡须微动,“我先告辞了,女主人。” 他把最后的三个字咬得特别重。 盯着他的背影,我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 管家应当马上就会有行动了。 我方才所做的一切,不外乎是再三且高调地宣告猫眼石庄园内有我的内应、我会以最快的速度夺得最多的权利――包括他目前拥有的一切。而为了维持当前的地位,他必须立刻做出回应。 且让我看看究竟是何人何物让他如此依仗。 话说起来,等事情结束之后,像管家这样的老人家,我该送他去哪里养老呢? 如果是地狱的话,他会不会满意呢? 可真希望在送管家去‘养老’之前,我能找到一把锐利又合适的刀子,不必我亲力亲为。 毕竟我可不想弄脏了自己的手。 * 正当我在脑内构画着管家的养老计划之时,余光中一道闪现而来的黑影打断了我的沉思。 像是有什么物件朝着我的脑袋直直砸来! 察觉危险到来,我的身体本能地进行躲避。 所幸袭击物的速度不算太快,它只堪堪从我的耳侧飞过,没有对我造成实质伤害。 接着,只见远方有一个圆滚滚的生物一溜烟地跑去追袭击我的物件。 一边小跑,她还一边懊恼地嘟囔:“啊,莎拉失败了。莎拉没有能击倒坏女人。” “……” 听起来,我似乎就是她口中的坏女人? 小小年纪,看人倒是挺准嘛。 我仔细盯着自称‘莎拉’的小女孩。 她有一张天使的小脸蛋,天真无邪而又充满了童真。 短短而蓬松的金发随她跑步的动作一摇一晃,身着一袭精致的米色娃娃裙,露出肉肉的小腿,堪堪及我腰身的高度使她看上去惹人怜爱。 她是劳莱伯爵家的四女儿,噢,不,准确来说,她也是我的女儿。 是的,我还没有忘记,才十九岁的我已然是五个孩子的母亲了。 而追随着莎拉的视界捕捉到了一个别样熟悉的球形物。 ――是一颗皮球。 我默了一下。 我想,我大概抓到了在大晚上玩皮球的混账东西了。 就是这颗混蛋皮球和它的混蛋主人,打破了劳莱伯爵卧室的窗户,让我的苦心布置差点功亏一篑。 正当我迟疑着要不要贯彻我的诺言、胖揍一顿这个坏我好事的小家伙时,却只见莎拉娇嫩而柔软的面孔流露出慌张的神情,她牢牢注视着我身后空间的某一点,出声警告:“小心!” 我连忙转头。 可后面一无所有。 困顿的情绪才刚刚浮现,我的后脑勺便迎来了一击重击,满是愉悦欢呼的稚嫩喊声从背后传来。 “正中红心!” “我明明都让你小心了,坏女人真是愚蠢。” “……” 这个熊孩子! 我竭力克制龇牙咧嘴的冲动,尽量不让自己表现出狰狞的面貌。 但――作为一个言出必行的女人,我认为有必要把自己的话贯彻始终了。 正所谓礼尚往来。 莎拉演了我,所以,我决心要演回去。 我浑身一颤。 像是被雷击中了一样,我捂住了被皮球击中的后脑勺,一副痛苦万分的模样。我张开了嘴,似想尖叫求助,却犹如被捏住了脖子的乌鸦,发不出声。挣扎之时,我的身体一点、一点、一点软了下去,直至倒在了地面。 我为自己精湛的演技而折服。 莎拉上当了。 电光火石的转变似乎把她吓懵了。 她抱着小皮球、提着小脚丫,小心翼翼地靠近我:“喂,坏女人,你没事吧?” 我耐住了性子没有出声,像是彻底昏过去了。 见我没有动静,莎拉纠结了一下,随后继续向我走来。 就在她用肉乎乎的小手推了推我的时候,我猛地睁开了眼,一把抓住了她,之后伸出了魔爪,执行内心的正义。 我腋下的天使发出了杀猪一样的惨叫声。 “松手!!” “你个坏女人不准打我!你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很抱歉,作为一个没有感情的坏女人,我从不知道心软为何物。 不过,也就一小会的功夫,我马上后悔起这一时的冲动。 莎拉杀猪般的悲鸣引来了本不该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的人――是家族骑士们。 他们站在不远处,目瞪口呆,用很震惊的目光看着坐在地上的我痛快地胖揍小天使。 他们的表情很像是有一些什么美好的遐想幻灭了。 我立刻收了手,并企图救场。 希望还来得及。 “这都是误会。”我优雅地捋了捋碎发,试图捡回我凋零破碎的形象,“作为连剑也提不动的弱势女流,我绝对不是此时阁下们脑海中的模样。” 我用充满了母爱光辉的慈爱目光凝望莎拉,心脏一抽一抽地疼,哀道:“噢,该死!莎拉你为什么要哭?是谁欺负你了?再让母亲来抱抱!” 莎拉并不是一个喜欢让别人为自己出头的孩子。 在我放开她之后,只是恶狠狠瞪了我一眼,便抱着她的小皮球跑开了。 我也随之起身。 可还未站起,一抹当头劈来的寒光迫使我重新跌坐回地面。 恍惚之间,一股直截了当、不加掩饰的杀意疯狂向我涌来,似要把我拆筋碎骨、片成肉块。 我抬首。 冷锋的尖与玫瑰色的眸不及三英寸。 但铁剑之后的眼瞳,比剑锋更要锐利。 他怒目瞪着我,眼中的血丝和火红的发一般灼热炽烈,恍然我是与他有百年血海深仇的仇人。 他是乔洛斯・劳莱。 伯爵家的二公子,也是下任爵位的继承人。 和捣蛋鬼莎拉不同,乔洛斯是真的想杀死我。 倘若不是旁边的骑士眼疾手快地拉扯住了他,那柄长剑想来已经刺穿了我的颅骨,将我牢牢地钉在墙上,白日曝尸,死后也不得安宁。 犹如一头愤怒的红狮,他歇斯底里地朝我怒吼。 “我绝不会放过你――!” “我发誓,你对我父亲造成的所有伤害,我全部会报复在你的身上!” 乔洛斯对我的恶意原由至此已经相当清晰了――大抵是认为我谋害了他的父亲。 不得不说这有一点背黑锅的感觉,但实际上,他也没有冤枉错人,只是我的阴谋诡计胎死腹中。 只不过,望着乔洛斯的样子,我会情不自禁地去想:让许多人流露出同样愤怒的劳莱伯爵,居然也能拥有因他的离逝而痛苦悲伤的人。 真是太神奇了。 而家族骑士们是束缚盛怒红狮的锁链。 能对我造成致命伤的铁剑当即被收缴走了,愤怒的乔洛斯也被骑士们架住了手脚,动弹不得,只剩下一张嘴不断向我叫嚣。但没有太久,那张不停口吐芬芳的嘴也被捂上了。 “这是我们没有出席集会的原因,希望您能谅解。” 话者是一位名为萨雷的家族骑士,当发觉我的视线掠过在场的一共四名骑士之时,继而解释道:“有五名骑士负责庄园的守卫,余下的六名骑士则按照您的命令前去索回伯爵大人的尸首。” 他向我说明了所有骑士的去向。 从萨雷平静冷淡的神色中,我没有瞧见其他骑士对我的藐视。 因为,萨雷是一名平民出身的骑士。 他的志向是进入为人民献身的神圣骑士团,但早就收到神圣骑士团橄榄枝的他,却迫于金钱――为了养活家里的七八个弟弟妹妹,在今年于帝国武技学院毕业之后,不仅没有进入神圣骑士团,而是屈居在一介伯爵的宅邸担任家族骑士。 因此他瞧上去总有一股不与恶势力同流合污的清高――尤其对着目的再明显不过的我。 但其实我认为他需要感到庆幸,毕竟连帕什那样的小人都能在神圣骑士团当上副官,可见骑士团风气堪忧。 “您能站起来吗?” 见我一直无力地坐在冰凉的地面,以仰视的视角和他对话,萨雷皱了皱眉,如此询问道。 “有些勉强。” 倒也并非站不起来。 只是我知道,面对以强者自居、将八大骑士精神镌刻在心骨的骑士,展现出柔弱女子的一面,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看到我无力起身,手戴银白手套的骑士朝我伸出了手臂。他似乎并不是那么情愿,只不过是锄强扶弱的骑士精神在作祟。 而事态往我乐见其成的方向发展,我自然不会拒绝。 只是,意外总是来得那么猝不及防。 第10章 十 我的五个孩子 不会是……劳莱伯爵…… 就在我借着萨雷手臂的力量从容起身之际,只听‘哗啦’一下不详的声响,背部束缚着外裙的丝带应声而散,厚重的外裙一下子跌落在地,晕开花朵一样的形状,让我的身上仅仅剩下轻柔贴身的里裙。 所有人望向我。 全场安静了。 不得不说,眼下的境况有一些尴尬。 就连一贯不要脸的我也体会到了些些窒息的味道。 我想,让我们所有人一同陷入如此尴尬境地的元凶――只能是唯一与我近身并被我胖揍了一顿的莎拉。 我刚刚好像用了‘天真无邪’‘浪漫可爱’来形容她? 对不起,我的女儿,母亲对你的误解实在太深了。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萨雷的脸上写满了尴尬,但也因此,他面容的平静被打破了,对我的疏离和冷淡退却了不少,不再是公事公办的机械感。 萨雷收回了手臂,脑袋尽可能地向后转。这让我瞧见了他形如被开水烫过的红耳朵。 当意识到仍有其他不知礼数的家族骑士用余光偷瞄我的时候,他又重重地咳了一声,向他们发出警告――萨雷是这一群家族骑士的小队长,因其为人和行事风格,颇具威信。 “咳。我为您去找女仆过来,请稍等。” 不得不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有了帕什那死流氓作对照,萨雷的反应忽地让我觉得世界变得纯情和美好起来。 我从容起身,莞尔:“感谢你的体贴。” 在萨雷前往寻找女仆的时候,我也没有闲着。 我来到了乔洛斯的跟前。 顾及我的安全、也担心乔洛斯大爆发而出现意外的家族骑士们想阻拦我,却碍于我现在的模样,束手束脚。 这让我得了逞。 “你好,乔洛斯。” 我在他的身前站定。酝酿了下情绪,玫红色的眼眸凝了因哀伤而起的泪珠,唇角挂上牵强的笑容,声量柔和,惋惜道:“很遗憾,我们第一次的见面会是这样子。” 乔洛斯依旧恶狠狠地瞪我,火红的发犹如炸了毛一般地竖起,仿佛要把我生吞了。 他想朝我怒吼,甚至想凑过来直接一口咬断我的喉咙,却碍于骑士们阻挠,心余力绌,只能发出‘呜呜’的低鸣。 听起来可真可怜。 像极了一只失去了庇护的小狼狗。 “我知道伯爵的猝然离世对你的打击很大。但是,”我板起了脸,声音也随之沉下,“这不代表你可以将伤痛发泄在我的身上。” 微微仰首望着眼前比我高出足足一个脑袋的十五岁少年,我恨铁不成钢道:“乔洛斯,我们马上就要面临巨大的危机和磨难了。希望你可以尽快长大吧。” 见他仍是一副入了魔怔的模样,我轻轻一叹,后在他耳畔附耳低语了一句。 伴随我话音的落下,他陡然安静了下来。 * 继闹剧一般的初见面后,还有曼雅为我安排的正式会面。 昨日还是陌生人的我们,在今晚,因为亡者缔造的连接,坐在了同一张长桌上,共享晚餐。 我没有取代劳莱伯爵、坐在属于他的主位上,而是落座于主位的右侧,试图拉近和孩子们的距离。 我本不打算如此多此一举的,可我应允了曼雅――会尽可能地成为一名好母亲。 所以,我打算向他们传达一个信号。 我们是一边的; 我不是他们的敌人。 ――在他们不会干涉我掌控劳莱伯爵家财富的前提下。 只要他们乖乖的,我可以陪他们玩很久、很久、很久的亲情游戏。 这一次晚餐聚会,次子乔洛斯理所当然地没有出席,其余的四个孩子则都在这里。长女曼雅,三子蒙利查,四女莎拉,五女雪莉。 纵然我们皆陌生着,还不了解彼此,可有一点是相同的。 ‘母亲’一词已永远消失在我们的生命中。 不过,他们比我幸运。 从孩子们的脸庞,我可以想象劳莱伯爵的前面四任夫人该是如何的貌美。 曼雅的母亲是伯爵的第一任妻子,一个善良的卖花女,是平民。也继承了母亲温婉的气质,她美丽得犹如一朵绽放在暗夜里的白蔷薇。 不在场的乔洛斯的母亲则是一位骑士。 三子蒙利查和四女莎拉是龙凤胎,他们的母亲是一名艳压群芳的□□。 五女雪莉只有八个月大,正被乳母抱在怀里,听说还没有学会翻身。她的母亲本是他人的妻子,却横遭劳莱伯爵抢走,最终行踪不明。 是的,劳莱伯爵的前四任夫人皆有同一个下场――行踪不明。 外界猜测的版本五花八门,不过,所有版本中皆有相同的共识――她们都已经死了。 他们失去了生母,又不断迎来继母。 而我,将是他们最后一任的母亲。 所以说,他们比我幸运。 却说我的孩子们。 我对我的守护天使曼雅和捣蛋鬼小恶魔莎拉,皆有所了解。 蒙利查倒是第一次相见。 他的腿脚不太方便。 或许是因为这缺陷,他总是长时间地坐着、留在庄园,从不外出。他比其他人都要沉默寡言,头总是低着,不和其他人对视,看上去内向而腼腆。似乎,还有点自卑。 但不要紧,他还小。 即使他和普通人有一点不同,我也有教给他挺胸抬头做人的自信。 快乐地享用了丰盛的食物,把倒胃口的劳莱伯爵放在了最后,在晚餐即将结束之时,我无比官方地说道:“我知道,伯爵的死一定让你们很伤心,但没有关系,你们还有我,我会成为各位的母亲,大家……” 正吧唧着芒果布丁的莎拉打断了我的话。 “一点都不伤心,他早就该死了。” 我怔了下。 “……” 这,是十岁小朋友该说出来的话吗? 但不得不说,她说得真的对极了! 像劳莱伯爵那样的渣滓,人生最大的贡献就是和我结婚、助我脱离了平民籍。 不过,为了孩子们的道德教育着想、不让他们年纪轻轻就走上和劳莱伯爵相仿的犯罪道路,我还是非常装模作样地、学着在红宝石学院教授思想品德的老师,循循善诱道:“莎拉,没有人是本来就该死的。” “但像他那样的人就该死!”莎拉十分有主见地驳斥了我,还哼了一声,“死得这么轻松真是便宜他了。” 说得实在太对了! ‘咻咻咻咻咻’ 我对莎拉的好感度呈爆发式的趋势向上增长。就差没有起身鼓掌,为我们的意气相投献上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很小心地控制着面部的肌肉,争取不让认同的神色浮现于面。 同一时间,我也悄咪咪地观察着在提及劳莱伯爵、也就是他们的父亲之死时,其他孩子们的反应。 曼雅:(小口地吃咖啡奶冻。 蒙利查:(小口地吃柠檬派。 雪莉:(小口地吃香蕉松饼。 远在另一栋楼的乔洛斯:(啊!悲痛欲绝! 他们对劳莱伯爵的死亡没有发表意见。 除了乔洛斯,我无法在他们脸上看到任何悲伤的色彩。 看来,距离我彻底读懂我的孩子们,大概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 还算愉悦的晚餐过后,我进行了洗漱,花了点时间盘算和计划即将到来的权利争夺战后,我准备休息了。 这时,借夜宵的名义,一名女仆寻到了我。她为我的内应做事,是和我在同一条船上的人。 她递给了我一张纸。 粗略地掠过了一眼后,我露出了笑容,并打赏了些零钱给她。 “辛苦你了。”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她对我行了一个晚安礼,“愿您得偿所愿。” “谢谢,你也是。” 提起心愿,她笑了笑。 明明微笑是开心的表情,她却流露出了浓烈的悲伤。 而在离去之前,她也朝我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我想,我能理解她此刻对我的感谢,毕竟我们都有相仿的经历,我们的亲人――她的姐姐和我的母亲,都曾经被劳莱伯爵所‘垂青’,并且皆直接或间接失去了性命。 是的。 我嫁给劳莱伯爵并非出于偶然。 他就是那个看上了我母亲美貌的贵族大人,最终让她失去了旅馆的工作,被贫穷压垮,选择了离开这个世界。 我说过。 所有伤害过我的母亲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现在,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 女仆给我的纸张上面列全了猫眼石庄园所有人的名字。 而在每个人的名字旁,有一些简易的标记――这大概只有我、以及我在庄园里的内应能看懂。 标记告诉我,截至目前、在发生了白天时候的一场自我宣言后,庄园里谁与我站在同一阵线、谁的态度摸棱两可、谁可或不可被收服等等等等。 这简直称得上是战略部署图了! 就当前来看,新上任的伯爵夫人、也就是我的支持率尚不过半,大约只在二至三成之间,态度模糊的人占了大头。 但不要紧,待明日之后,这个局势理应有所转变了。 ――臣服于我,或否。 明哲保身?隔岸观火? 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在纸张的最末,另写有两行文字。 字体扭曲,很难瞧出是何人的笔迹。 [Husholdersken overdrager grevens ejendom, vaer venlig at handle sa hurtigt som muligt.] 管家正在转移伯爵的遗产,请尽快行动。 [Pas pa faren.] 小心危险。 这是对我的警示。 沉吟片刻后,只听‘啪嗒’一声响,卧室的门被我锁上了。对付管家一事也被决定尽早提上日程。 尽量小心为上吧。 突然多出来的情报让我延长了思考的时间,盯着大床的蓬顶算计了半晌,我终于抗不住沉沉的睡意,微盍上了眼,陷入了半清醒半昏睡的迷离状态。 所以,当床沿出现一抹黑影的时候,我一下子就惊醒了。 阴飕飕的冷风犹如蛇一样攀上了我的脚踝,像是要把我往地狱拽去。 模糊不清的视界里,唯有那道阴气沉沉的黑影和从玻璃窗透入的冥冥幽光。 我心里咕咚一声,心跳顿时漏了半拍,浑身止不住地发凉,手脚也跟着发软,鸡皮疙瘩成片成片地冒了出来。 不会是……劳莱伯爵的亡灵来找我了吧? 第11章 十一 午夜访客 来者……是谁?…… 许是我的表情太过惊悚,就像遭遇了会心一击般的动弹不得,以致正向我直线飘来的黑影陡然一滞,停驻于原地,以相当无语的口吻问我:“露薇尔,你为什么要用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看着我?” 不、不是鬼? 声音似乎……还有点熟悉? 我花了足足半分钟平复了下被吓得六神无主的心神,努力定睛望去,试图找到来者不是劳莱伯爵鬼魂的证据。 现在的鬼怪可厉害了,不仅掌握了穿墙潜水之术,甚至还会变成与受害者最亲近之人的模样来接近,一不小心就会吃大亏。 我无比警惕地审视黑影。 是有脚的,影子也有! 不太像是熟人,也并非我被害死的人! 身上没有尸体的腐烂味,也没有致命伤的痕迹! 太棒了! 应该不是鬼! 但被区区一个人类吓得魂飞魄散让我觉得很尴尬,为了挽回为数不多的面子,我不认输地吼了一句:“有哪个人类会在三更半夜闯入别人的卧室?!” 除了把锅甩回去之外,一把匕首也是被我狠狠掷了过去。 杀气腾腾的匕首被他轻而易举地避开了,末了,还有一声低笑传来。 这声低笑让我冷静了下来。 我猛然意识到一个非常、非常、非常严肃的问题――劳莱伯爵午夜回魂找我尚可理解,可为什么一个人类,会在当前极度不妙的时间点,出现在此地? 来者……是谁? “继把我当成鬼之后,还要把我当作陌生人吗?唉,露薇尔,你可真让人伤透了心。” 再次听到极具个人特色的贱贱语气,我当即认出了来者。 脑海立刻盘算起他的目的,脸上则是皮笑肉不笑地疏远他:“别用这么熟稔的口吻跟我说话。我们很熟吗?” “共享一块面包的交情还不算熟吗?” 是的,眼前这个自称跟我有共享一块面包交情的人类,就是清晨时分在仁爱之地面见过的神圣骑士团副官、劳莱伯爵死亡案件的调查员,帕什・拉格瓦桑。 说到不要脸,我自认为已是登峰造极,而他则是无人能及。 硬生生把‘抢走’说成‘共享’,除了他,也没有谁能做得出来了。 而看着眼前在闯入别人卧室后依旧镇定自若的混蛋,我越想越生气。 乌卡兰也好,帕什也罢,甚至还有费特,怎么一个二个三个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该死! 庄园里的骑士都是干什么吃的?! 我明天就要把他们通通炒鱿鱼! 但迎来明天之前,我得先解决现在。 非常不客气地从帕什手上接过披肩拢在身上,我从床上站了起来,目光锐利,端出了战斗的姿态,不甘示弱地问:“不知尊贵的骑士大人为何午夜造访此处?” 他碧海蓝色的眸子里马上浮现出了‘你为什么要明知故问?’的困惑。 “当然是来见你的。” 我可不认为深夜不期而至的帕什是来偿还我那些年从我这里吃掉的硬面包的。 垂眸仔细地思量了一番后,没头没尾的,我干净利落地抛出了六个字。 “我拒绝,你走吧。” 在诡异的时间点、独自一人出现在猫眼石庄园的帕什,所求所为,不外乎是――为寻求合作而来。 正如我熟知他的本性一般,他对我也相当了解。 我想,他大概已经笃定我对禁药奴佛卡有所认识,并且在我掌控劳莱伯爵的商业帝国之后,他便可从我这里获得调查商界、甚至禁药销售路线的情报。 坦白说,和神圣骑士团的副官合作不可说不吸引,但如果对象是帕什,一切就没得谈了。 跟狐狸一样虚伪的人合作? 大抵连什么时候丢了身家性命也不知道。 我斩钉截铁的拒绝似乎在帕什的意料之中。 听到我的回绝,他不仅没有像他来时般的悄无声息地离去,反而是气定神闲地坐在了沙发上,一副准备开始跟我谈交易的模样。 我气得几近发抖。 究竟是谁给他的自信! “你再不走我就要喊人了。”我沉下了声线,下颚则微仰,俯视着他的玫瑰色眼尽是奉劝不要不识抬举的警告,“神圣骑士团副官深夜闯入伯爵遗孀的卧室并意图不轨――这样的娱乐头版你觉得怎么样?” 我并没有能吓退帕什。 他面不改色,背脊朝柔软的沙发靠椅倚去,手肘则撑在了椅背的顶端,手背支着颌骨,似笑非笑地注视我,视线轻佻又挑衅。 像极了一个无赖。 可我觉得很眼熟。 这才是我熟悉的帕什。白天时候的他,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假货! “那……”他拖长了尾音。 从意味深长的嗓音中,乍然有不好的预感在我脑海浮现。 “伯爵夫人与庄园女仆长共谋杀害劳莱伯爵的犯罪头条,听起来也相当有趣,不是吗?” 四下突然安静了。 我抓着披肩的手顿然一紧。 我听到自己的心脏‘砰砰、砰砰’跳得很快,随即而来的是嗡嗡的耳鸣声,脑海霎时一片空白,那是一种隐藏的秘密被在光天化日下揭开的手足无措,也是对前路忽然脱离掌控的恐惧感。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懂。” 还好,我的声线还算平稳。 我的慌张应当没有表露出来。 ――我自以为是如此。 可从帕什口中吐出来的话,却证实一切皆是我的自我欺骗。 “每次想逃避话题的时候就喜欢用不懂来回避。你真是一点都没有变。”他眨了眨眼,左边的眉挑起,不加掩饰的目光让我觉得自己恍如一只被扒光了皮的猴子,“今天早上也是,几乎一下子就看穿了。以后改改这个坏习惯吧,露薇尔。” 我咽下一口唾沫。 没有接下他的话头,而是把话题牵回了我最在意的点上。 “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实伯爵夫人与庄园女仆长共谋杀害劳莱伯爵?” 放轻松一点,不要紧张。 他应该没有证据。 伊莲恩和我做事都非常干净,他……不一定有证据才是。 这一回,帕什又轻而易举地看穿了我的想法。 “即使没有证据、无法量刑,你认为这件事就过去了吗?”他像是在耻笑我的天真浪漫,“不仅劳莱伯爵的次子、伯爵的妹妹们会想方设法地收拾你,外界的舆论,也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你。” “如果真的那样的话……露薇尔,你的一辈子大概就毁了。” 他的语气尽是惋惜。 宛如在看待一朵即将凋零、被人肆意践踏的玫瑰花。 我也不止气得发抖了。 我,现在,气得想要杀死他。 不行,我要忍住,我绝对打不过他,还可能随时被反杀。 深深吸入又呼出了一口气。 我牢牢地盯住了帕什,观察他的一举一动,问:“你知道多少?” “也不算太多。”他笑了笑,伸出了手,每道出一条信息便扳下一根手指,相当嚣张,“劳莱伯爵的遗体有过敏反应、与第五任夫人的婚礼上居然全是过敏物、负责安排婚礼现场的人是女仆长伊莲恩。而伊莲恩……又恰好和你同样出自红宝石学院。” 我倒吸一口凉气。 这……还不算太多? 才短短半天的时间,他究竟是从哪里调查到这么多东西的? 不得不说,他知道得太多了。 同时,我也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早知道乌卡兰那个神经病会在我新婚当夜杀了劳莱伯爵,我就不会白费心机准备那么多,导致现在反被威胁。可退一步,如果不是他杀死了劳莱伯爵,根本就不会牵扯出这些要命的事! “收一收杀气,别一脸如临大敌的样子。”帕什的脸上写满了和善与诚恳,“我只是来谈合作的。” 放、屁。 根本就是来威胁我合作的。 看看,这就是让帝国人民自豪、坚守骑士八大精神的好骑士! 你以为威胁有用吗? ――呵,是没用的! 自问自答了一番后,我气冲冲地坐在了帕什对面的沙发上,着手准备谈合作。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我突然觉得生而为人,实在卑微。 大概是我矛盾的样子取悦了帕什,他笑了出来。跟外面那些个妖艳贱货的笑容一模一样。 “谋划多久了?”他算了算,“从伊莲恩开始进猫眼石庄园的日子来看,起码也有半年了。” 我没有兴趣跟威胁我的人闲话家常。 已经不想再看到他的我决定速战速决。于是,我直奔主题。 “若我帮助你解决了禁药走私案件,你能开开心心地升官。那我呢?我能得到什么?” 身为永远向利益看齐的商人――对方能给予我什么,是我最关心的。 虽然话是这么问,实际上,我心里已经有谱了。 身为劳莱伯爵死亡案件的调查官、在人民中颇有声望的神圣骑士团骑士――他能给我什么,已然再清楚不过。 帕什捏了捏下巴,似在思考。 就在我思忖着能从下一任神圣骑士团团长的身上最大化地索要到什么好处的时候,他突然开始解起衣服的扣子来。 我很确信我的头顶冒出了一个问号。 第12章 十二 寡妇 我需要进修一下拒绝人,尤…… 我一脸狐疑的神情没有能停下帕什的动作。 他脱掉了暗色的外套,只剩下纯黑的衬衫。 由上至下,在我不可思议、不明所以、不知所措的目光下,轻巧地解开了衬衫扣子。 从性感的喉结到结实的胸膛,分明的肌理让肌肉看上去紧扎又有力。 只随意一眼扫过,便让人心猿意马。 我警告自己应该立刻、马上、火速移开视线。 但是,我悲哀地发现――我真的办不到。真的。 我深深地怀疑这个男人是在诱惑我。 不,不不不,现在不是怀疑不怀疑的时候。而是要立刻、马上、火速叫停眼前试图玩火的男人,再继续下去,就该是限制级的画面了。 停!快停下!! 这、这个疯子到底想干嘛! 帕什大概听到了我的心声。 皮带解到一半,他忽地抬首,问我―― “做吗?” “……” 没有人知道我现在正在经历多么痛苦的心理挣扎。 也不会有人知道,我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只能拐弯抹角地回绝。 我想,我可能有需要重新回到红宝石学院进修一下拒绝人,尤其是男人的方法。 “请阁下自重,虽然我知道自己的美貌让您着迷,但请您别忘了――我是劳莱伯爵夫人,是一名寡妇。希望您不要玷污我清清白白的名节!” 我说得信誓旦旦,可实际上有多心虚,大概只有我一人得知了。 对方则直接忽略了我加重了音调道出的‘名节’二字。 他的关注点诡异地集中在另一处――寡妇。 “饥渴的寡妇比无知的少女更棒吧。”他跃跃欲试地看着我,“伯爵大人生前可是远近驰名的高手。你可曾从他那里学过一招半式?” “……” 我得出了一个结论:千万不要和帕什讲道理,因为那一定会让自己溃不成军。 “露薇尔,你不想吗?这可是我最能拿得出手的‘好处’了。作为渴望寻求同盟的合作者,我保证,今晚绝对不会让你费力。” “……” 谈交易的时候,男人们惯于在餐桌上,女人们乐于在聚会中,至于男女――当然是在床上来得最快,也最高效。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既然都心怀欲/望,就不要那么虚伪了。 “好,来吧。” ――我本来是想这么说的。 但我忍住了。 无视了心头一点点,真的只有一丁点遗憾的滋味,我为自己的定力而自豪。 坦白说,如果在我眼前的不是他,而是其他拥有优秀身材、出色长相的骑士,说不定我就欣然接受了。 可倘若对象是帕什的话,那就不可以。 从一穷二白的流氓无赖,混到如今神圣骑士团的副官――帕什・拉格瓦桑,绝对不是简单的角色。 他比我还过分,是一个连呼吸都要算计人的可怕男人。 所以,我绝对不能和他沾上关系。 绝对不能。 真的只有一点点遗憾的我把披肩甩在他的身上。 又端出了传授品德教育教授一般洁清自矢的姿态,傲骨嶙嶙道:“迷途知返,现在还不晚。” 帕什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有一点像脱光了衣服躺在了床上搔首弄姿,却被客户甩了一巴掌的可怜妓/女。 我心里的那一丢丢遗憾突然变成了暗爽。 正当我以为他会好好地穿上衣服、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走的时候,他却忽地朝我走来。 ――被扣住了手腕、往床边带的时候,我仍是懵圈的。 干、干什么?! 这个混蛋是想霸王硬上弓吗?! 就在我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之际,帕什忽而压低了声线,俯身在我耳边道:“有人来了。” “谁……来了?” “大概,是想杀死你的人?” 我立马安分了。 形如被剪刀咔嚓一下剪断了喉咙的鸟,一秒禁了音。 帕什把我带到了床……边的柜子前,然后我们两个人一起躲了进去。 我也曾试图把他赶到另一个柜子里,可他却以保护我为名,死乞白赖地和我藏在了一块儿。 衣柜里全是我让劳莱伯爵给我买的小裙子。华丽又蓬松的裙摆包围了我们,留给我们的空间剩下很少。 于是,我们当前的情况有一点……不,是非常尴尬。 ――可能只是对于我而言。 坐在他身前的我尽了最大的努力不去靠近他,背脊挺得笔直,几乎整个人贴在了柜子门上,神经线绷得紧紧,端坐如蒙养院里被老师训斥着的孩子们。 可他却并非如此。 他的手锢在了我的腰间,时不时把我往后拉,像极了总想要勾引良家妇女堕落的坏男人。 “露薇尔,你再向前就要掉出去了。” “我有这么可怕吗?” “……” 假如早知有这一幕的发生,我想,我可能会先烧了这一柜子的裙子,争取给自己留下一点喘息的地方。 当然,我更会先把家族骑士全给炒了,换上一批可靠的守卫,再叫最专业的工匠来,为庄园打造最密不透风的防护网。 防火,防狼,防流氓。 我的心跳很快。 帕什也一定听到了我的心跳声,可难得地,他没有出言嘲笑。 他只是……贴了过来。 “!!!” 我确信他贴了过来。 因为即使没有碰触,我也能感觉到身后灼热的体温。我觉得眼下的自己形如一把干柴,他再努力地煽风点火一下就会使我屈服,并不算坚定的意志力瓦解于原始的欲/望之下。 “……” 这比他肆无忌惮地挖苦我还糟。 我就不该对死流氓有什么期待。 “真有趣。”他冷不丁地对着我的后颈吹了吹,满意地看着我抖了下,“你这个样子我倒是第一次见。” 闭嘴吧你! 所幸,从卧室大门传来的动静终于让帕什闭上了嘴。 ‘喀嚓’ ‘喀嚓’ 锁头像是被人从外面试着拧开,金属转动的声响打破了一室的寂静,生冷而冰凉,透过柜子的百叶门,传进了我的耳朵里,化作一股寒气冲到了脚尖。 声音持续了好几下后,我才陡然反应过来。 ――门上锁了。 是了,为了安全着想,睡觉之前我特意把门给锁上了。 外面的人根本进不来! 我到底傻傻地在躲什么?! 可至高无上的神总喜欢在玩弄我的同时,给我当头一棒。 就在我打算离开眼下这个令人窒息的小空间的时候,只听‘吱呀’一声阴森的响动,卧室的门突然就被打开了――一道黑影随即出现在门口。 在夜色的衬托下,来者的身形看起来高大又强壮。而他的手里,握着一柄剑。我看不清他的脸,可剑上的寒光无比清晰地印入我的眼帘,冷得我浑身打颤。 他像是在下着雨的午夜里,无情收割无辜者生命的杀人魔。 已经相当明显了。 ――他是来杀我的。 假如帕什今晚没有出现在这里,那么我……是不是会在与劳莱伯爵新婚后的第二夜,便化作一具冰冷的尸体了呢? 在我因突如其来的恐惧而心生恍惚之时,一句低语从后方传来。 他的声音沉而稳。 “别怕。” 他的手又一次地缠了过来。 可这回,因为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我终于难以反抗地、让他如愿以偿地落入了他的怀中。 后怕的情绪一散而空,我顿时清醒了过来。 “我已经不怕了。”我警告他:“松开我!” 这点威胁根本不被帕什放在眼里。 他甚至变本加厉,手臂不仅箍得更紧了,就连下巴也搁在了我的肩膀上。呼吸时喷出的暖拂在了我的脖子、耳垂上,细小的绒毛变得敏感起来,因为他的一举一动而情非得已、欲罢不能。 我想,假如帕什竞争神圣骑士团团长失败后,去红灯区当一名牛郎大抵也能前程似锦。毕竟,又撩人又风骚的坏男人――是女人的最爱。 起码,我会很愿意光顾他。 被帕什的胡搅蛮缠折腾了一番后,我的注意力终再得以聚焦于木柜之外。 持剑的杀手也来到了我的床前。 帕什提醒我有人闯入之后,我立刻随手把三两个抱枕塞入了蓬松的羽绒被中、塑出了人形。借此,他现在还没有发现床上空无一人。 且让我记下他的长相,等明日天亮之后,再行调查和报复。 杀手拥有火红色的头发与眼瞳,笔挺的鹰钩鼻,颇具英气的侧颜。而英气之中,又有几许劳莱伯爵式的阴柔。 我觉得他很眼熟。 跟劳莱伯爵特别特别地像。 噢,我想我知道为什么他们如此相像了。 因为他们本来就是父子关系! “……” 看来乔洛斯真是恨惨了我。 我本来还以为下午时候的那一通话能暂且安下他,没想到,才过了几个小时,他便杀气腾腾地提着剑,闯进了我的卧室,准备让我下地狱去陪他的父亲。 在我慨叹之时,外边的乔洛斯不动了。 他死死地紧抓剑,鼓目瞪着床上的‘我’,_目裂眦,脚却像在地板生了根,没有再向床靠近一跬半步。 他看起来很纠结。 也许是在纠结要用哪一种最让人痛苦的刑法终结我的生命。 终于! 他提起了剑,剑峰向着床褥,恍然下一秒便会狠狠地贯穿羽绒被下的假人! 我察觉到帕什的肌肉也一瞬紧绷,似也警戒起来――一旦乔洛斯发觉床上没有人,我们的踪迹随时有暴露的危险。 而更要命的是,面对盛怒之下的乔洛斯,我压根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我的房间里,会在眼下这个诡异的时间点,出现一个衣不蔽体的男人。 “……” 我想,这大抵是对肆意欺骗、玩弄人心的坏女人的现世报。 不过,我的结论似乎定下得太早了。 乔洛斯手中高高举起的剑始终没有落下的迹象。 他颤栗着,似在和不知名不具形的敌人抗争。像极了小兽哀鸣的呜咽声从他的嘴边流出,悲痛的泪水止不住地自眼睛里落下。 明明该担惊受怕的人是我,哭得稀里哗啦的人却是他。 “对不起……父亲,我还是那么软弱……对不起。” 我一怔。 跟丧心病狂、手里不知道沾了多少鲜血的劳莱伯爵不同。 乔洛斯他,畏惧杀人。 而在这时候,我才蓦然回想起来,乔洛斯也不过只是一个刚刚失去了敬爱的父亲、还未经历社会风风雨雨的十五岁少年。 我看着他飞一般地离开了卧室。 将落荒而逃演绎得淋漓尽致。 我本该松下一口气,但我没有。 因为我觉得,乔洛斯应该刺下那一剑。 即使杀死了我,外界也不会对他多有苛责,毕竟眼下,在所有人眼里,我只是贪恋着伯爵家的财产、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一介平民。 甚至于几息间,我也已经想好了无数帮助他逃脱律法的借口了。 既然将我视作敌人,那便果决地铲除我。 在弱肉强食的社会里,去干掉其他人,又或者被其他人干掉,不外乎这两种情况。尤其在乔洛斯继承了伯爵的爵位后,这更是无从避免的。 唉,怎么办? 我开始担忧起我儿子的未来了。 确认了乔洛斯不会回心转意杀一个回马枪之后,我和帕什从柜子里出来了。 把门关上后,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我朝他道:“抓紧时间谈谈吧,我们的‘合作’。” 我把‘合作’两个字的字音咬得特别重,从而宣泄自己的不满。 可对方只用看任性小女孩的视线瞄了我一眼,便若无其事地在沙发对面落座了。 啊,这混蛋真是令人火大。 谈合作的过程并不拉锯。 正如之前所说,我和帕什都相当了解对方,就算不提,也对彼此的目的、想法了解得一清二楚。 总而言之,我将协助他调查禁药奴佛卡的走私案件、竞争神圣骑士团团长之位;而他,则帮助我掌控劳莱伯爵的商业帝国,并摆脱谋杀劳莱伯爵的嫌疑――尽管我们联手了,我尚未告诉他杀害伯爵的真凶。而关于一些更隐秘的事情,我也有所隐瞒。 正如方才所言,帕什是一个危险指数抵达了顶点、连呼吸都要算计的男人,难保他不会为了更大的利益而出卖我。 “暂时就这样吧。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劳驾正直的、公正的、谦卑的骑士阁下,速速离开这里吧。” 半天不到的时间里在惊吓和挣扎中来回折腾、已是相当疲惫的我发出了逐客令。 可对方似没有起身的念头,他直勾勾地盯着我,眼里的蔚蓝犹如风平浪静的海面,正酝酿着我读不懂的风暴。 “露薇尔,你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 我仔细地想了想,又狐疑地瞥了他一眼,后信誓旦旦地答:“没有。” “有的。” “不要怀疑让我自满的记忆力。” “是吗?”他的眉峰微挑,颇有一种不羁浪子的轻佻,“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答复?” 第13章 十三 股权 他为我骗人伤人杀人,但我…… 我深深地怀疑帕什和我压根不在同一个频道。 帕什看出了我的狐疑,后像是被伤到了一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吐出了满腔的忧郁,就好似我是抛夫弃子的负心女人。 他开口之后,我确信了――在帕什眼中,我,是的,就是我,确实是骗了他青涩感情的坏女人。 “当年被你找来的士兵打得半死不活之前,我曾问过你一件事。” 随着他的声音入耳,我的思绪在记忆的河流里逆流而上。 而当某一个冲击性十足、甚至在我十九年人生中都排得上前列的画面撞入我的脑海中,我突然有一点不太妙的预感。 我刚想出言阻止,眼前的骑士便道出了五年前,当我终于对热衷调侃我的死流氓忍无可忍、使计把他骗到隔壁胖夫人的床上的隔日,对我说出的话。 “露薇尔,你,要不要嫁给我?” “……” 千万不要问我为什么。 我也不清楚为何这合作谈着谈着就突然变了味――从阴谋诡计的腐烂味变成了甜甜蜜蜜的酸臭味。 还隐隐透出了血腥味。 我记得那一日清晨,当我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愉悦地晾晒着洗干净的被单、庆祝着摆脱了坏男人的人生时,本该被有施虐倾向的胖妇人拘禁在地下室的帕什却猛然出现在小院子的墙头,朝我挥舞着一根手臂,兴奋地问我要不要嫁给他。 我想,那应该是胖夫人的手臂。 我认得胖夫人手上的戒指。 我高估了胖夫人,低估了帕什。 那时的我真是鬼迷了心窍,着实太低估他了。 毕竟。 帕什是一个为我骗人伤人,还为我杀过人的男人。 “你的表情好像在说你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件事。” “……” 我,应该,考虑吗? 难道会有人把坏男人一时兴起的求婚当真吗? 再说了,那时的我一直把只帕什当做好用又趁手的工具,想着一旦钝了就直接丢掉了,完完全全没想过要跟他结婚――虽然他长得好看、身材也棒,可他那时真的又穷又没权没势的。 尽管忽略掉他对我好的时刻似乎对他很不公平,但,反正我也不是一个温柔善良的好女人,我才不管那么多。 对于我无声的抗拒,帕什表现得相当没有耐心,他站起了身,朝我走来,气势十足得形如揣着长鞭咄咄逼人上来诘问第三者的原配。 噢,不,其实我更怀疑他是想用利器划开我的头皮、剖开我的脑袋,找到他想知道的答案。 停下,别打开我的脑壳,我告诉你答案! “我不爱你,所以我拒绝。” “这么说来,你很爱劳莱伯爵?” “对,他是我的心我的肝我的命根子。” 帕什被我气笑了,可仍不放弃。 “但为了孩子们的成长着想,我认为你有必要为他们找一个父亲。而我,会成为一位好父亲。” “……” 我觉得这是一个糟糕透顶的提议。我实在不敢想象在一双心已经黑透了的父母教育、熏陶下长大的孩子,会歪成什么样。 “孩子们的成长就不劳阁下费心了。身为他们母亲的我,会妥善处理。”尾音堪落,我急急一转话锋,刹得又快又急,“有关合作,我需要补加一个条件!” 我使出了我的拿手好戏――转移话题。 虽然话题转移得又生又硬。 “明天。”我自说自话、不管不顾地伸出了手掌,摆出了一个‘停’的姿势,试图喝止愈渐与我拉近距离的骑士,“如果明天你能让猫眼石庄园的管家从我的眼里消失,我们的合作才正式成立。” 所以请你赶快走吧! 别再在这里和我纠缠了! 兴许是排斥的情绪太过明显,帕什终于驻足。 他站在原地,双手抱胸,脑袋微偏,啼笑皆非地打量我,把我看得哪哪都不对劲。 正当我忍不住了、想从令人窒息的困境中逃出去的时候,他略略一顿,应了我的话:“知道了。” 我松了一口气。 并忙不迭地小跑帮他打开了卧室的窗户――这正是他来时的路。之后我又马上退开三丈,争取距离他越远越好。 他只能无奈又无语地看着我做完这一切。 “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不,不必。我的心只有劳莱伯爵,我为他而生,为他而死。” 此等蹩脚的谎言不仅骗不了帕什,也骗不了任何人。 当察觉到自己马上被他嘲笑的目光盯出一个大洞的时候,我有一点泄气,带着埋怨,无可奈何地问:“你……到底为什么看中我了?” 我本以为帕什会用他拿手的甜言蜜语敷衍我。 但他没有,他不仅没有说出一句情话,甚至还认认真真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他说。 “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 大掌已然撑在了窗台边沿的帕什回头看我,也许是洁白纯净的月光洒落在了他的脸上、身上,使他的眼神忽而变得很亲切,有一种诡异的温暖感。 “在你面前,我活得很自在。你不觉得自己也是吗?” 我旋即一怔。 他的话则继续着。 “对了,提醒你一句。”他碧蓝眼眸中的暖度逐渐消失,最终被严肃所填满,“露薇尔,你千万、千万不能碰禁药。” * 帕什的效率惊人。 他走后的不久,他的下属立马便现身于猫眼石庄园。在沉沉的夜色中,他们以谋杀贵族的嫌疑之名立刻带走了管家,并禁止他携带任何随身物品。 看,这就是家族骑士萨雷憧憬着的神圣骑士团。 只怕连执行者们也不知晓,管家的杀人嫌疑根本是无中生有,他们此刻实为助纣为虐。 多么讽刺。 从三楼的窗台边俯视被带走的管家,我心中毫无怜悯。 掌管庄园钥匙的人只有他和女仆长伊莲恩,伊莲恩不可能背叛我,那乔洛斯一事便定是管家的手笔。 他不仅调离了本该看护情绪不稳定的乔洛斯的家族骑士,还主动提供了钥匙,甚至意图嫁祸到伊莲恩身上,借刀杀人的意图不能再明显了。 而待帕什走后,我又仔细地想了想。 他忽然提求婚一事,也许不是无的放矢。 我不相信他只是为了那种理由,便想和我结婚,携手终老。 我想,他的目的应该和我一样。 ――获取贵族的头衔。 尽管和本是平民后晋升为贵族的我结婚,不能让他直接获取贵族的身份,可倘若结合在神圣骑士团的功绩,他很可能被正式授予爵位。 我只不过是他取得权势和地位道路上的一颗棋子。 而另一方面,我觉得自己应该被他给诓了。 即使通过尸检得到了劳莱伯爵生前有过敏反应的结果,也未必能够得知引起过敏反应的是致敏原是多啡喀。 且劳莱伯爵对多啡喀过敏一事是伊莲恩偶然间发现的,根本就没有文书记载。 现在回想起来,帕什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多啡喀,而是通通用‘过敏物’‘致敏原’这等模糊不清的词语。 我想,可能连女仆长伊莲恩是我的内应一事,也仅仅是他的揣测而已。直到我愚蠢地暴露了自己,他方才确认。 我输了。 输在帕什实在太了解我。 他认定我必不会心甘情愿地嫁给臭名昭著的劳莱伯爵,意图在新婚当日便谋杀他。所以,除了心口一击致命的剑伤外,过敏反应――便最像是我的手笔了。 这种隐秘的情报只能是与伯爵日常有一定相处时间的人方可得知,所以我必须要有一个内应,而才进了猫眼石庄园三个月、且是我同窗的伊莲恩自然有最大嫌疑。 这次是我棋差一招。 下一次,我不会输了。 在我暗下决心之时,伊莲恩悄然避开了因管家深夜被捕而闹哄哄的人群,来到了我的身边。 她的手心里有两把钥匙。 “从管家的房间找到了三把钥匙。应该分别对应着地下室、仓库、书房。地下室的钥匙我已经交给费特了。接下来我会前往仓库,书房则由你负责,如何?” 我抬眼望向我的好内应、好搭档、好助手。 尽管她的五官平平无奇,双棕色是亚兰特帝国最典型的模样,可她眼里闪烁的精光、她仅仅只花了三个月时间便几乎与管家势均力敌的能力,让我觉得她比任何人都要优秀、耀眼。 我接过了钥匙,颔首。 “好。” 以嫌疑人的罪名强行拘禁――仅有短短二十四小时的时间。 我们必须赶在管家返回庄园之前掌控局势,并找出他的后台、以及他过往所犯过的罪行的证据! 顺利的话,待管家重返之时,便是他收拾包袱再滚出去之日。 我立刻和伊莲恩分头行动。 尽量避开了下人,踩着安静的步伐,我悄然来到了劳莱伯爵的书房。 ‘咔哒’一声响后,我迈入了这个第一次踏入的领域。 一股霉味和灰尘扑面而来,犹如有两坨发霉的大棉花塞进了鼻孔,呛得人脑壳疼。 “……” 劳莱伯爵对他的书房并不上心。 也对,富得流油的伯爵只需要知晓如何玩乐,打理店铺的杂事交给能干的下人去办就好了。 我审视起书房的布置。 房门正对着一扇宽阔的玻璃窗,窗户之下是一张红木制的办公桌,两侧则为书墙。当然,本本书本上面都挂满了尘埃,显然遇冷已久。 除了劳莱伯爵和管家,其他人也许不被允许进入书房。 那么,这里,一定藏着些什么重要的物件。 我直奔办公桌。 办公桌的柜子也有锁。 花了点时间思考,我最终在一个老山羊头颅墙饰的嘴巴里找到了钥匙,并顺利打开了柜子。 我想,属于劳莱伯爵、也即将属于我的股份公证书应该在这里。 真的在! 我惊喜地取出了在劳莱伯爵卧室久寻不获的文件,并立刻着手确认。 劳莱伯爵的商业帝国主要是由香施纪、醇・纯葡萄酒以及月光旅馆三大品牌组成。 香施纪是美容品牌;醇・纯葡萄酒则是葡萄酒由酿造到销售的一条龙产业;月光旅馆的档位定格于中高档。 我手上的这份股权公证书则告诉我,目前,劳莱伯爵拥有的股权份额分别是――70%、20%、50%。 其余的股份则在伯爵的三位妹妹手上。 尽管我听说过不少劳莱伯爵疼爱妹妹们的传言,但没想到,居然有合计超过一半的股份都由她们所拥有! 而由于上述三个品牌产业皆是私人的,所以,我也能看见其他人当前的持有份额。 按照香施纪、醇・纯葡萄酒、月光旅馆的顺序,前任伯爵的长女伊芙,分别拥有三成、一成、三成。 二女嘉比里拉则持有六成的酒业股份。 三女蒙丽娜握有一成酒业、两成月光旅馆的股权。 形势对我来说很严峻。 如果我的三位小姑铁了心要跟我作对,这对我夺走劳莱伯爵的商业帝国无疑寸步难行。 我的眉心逐渐收拢。 不过,我想,我悲观得太早了。 没有看完所有文件资料便已经开始悲观的我,实在天真得可爱。 毕竟,不到最后,你永远不知道故事的结尾。 正如,在悲催地掉进大坑的那一瞬间,你并不知道大坑底下的到底是巨龙的宝藏,还是猎人的尖刀。 第14章 十四 疯了 好姐妹,有火坑,一起跳。…… 我这辈子没有这么冷静过。 我衷心为面无表情翻看完所有文件的自己感到钦佩。 继查看完劳莱伯爵商业帝国的股权公证书、各个门店的经营现况、贷款文件副本后,我闭了闭眼睛,又睁开,试图催眠自己当前的一切皆是幻觉。 神啊,请你告诉我,我是一个有钱人、一个特别特别特别有钱的贵族。 可无论我多少次地反复催眠自己,只要看到手中的文件,我知道,我在做梦、我在逃避现实。 坦白说,我知道劳莱伯爵的商业帝国早已出了状况,也清楚他在外头借了不少的钱,甚至有一部分还是我使坏导致的结果。 可――眼前的数字实在是超乎了我的预算。 这跟我当初设想好的捞到巨额好处的预期根本不符! 我,露薇尔,是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专业户、是即将成为第一个穷死的贵族、是一个傻乎乎的接盘手。 劳莱伯爵死得太轻易了。 我要在他的坟头挂上一个丑陋的诅咒娃娃来解恨。 于是,当伊莲恩找到我的时候,她看到的便是顶着一双死鱼眼、生无可恋万念俱灰坐在办公椅仰望天花板的我。 “露薇尔……?” 伊莲恩的语气充满了不确信,她或许是不敢相信十分钟前还生机勃勃的女人,会在一转眼的功夫,老了五十岁,成了头发花白两眼无神的老太婆。 直到捡起散落在桌面的文件后,她随即明白了全部。 “这……” 她瞪大了眼睛,也相当难以置信。 是的,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大概不会有人相信,在所有人眼中腰缠万贯的劳莱伯爵,坐拥的并非是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而是一个深不见底并满是尖刀的巨坑。 再加之伊莲恩不像我提前有所预料,现在承受的震惊只怕是更多。 除了醇・纯葡萄酒的盈利仍然可观之外,另外两个品牌皆处于季季亏损的状态。尤其是香施纪,从两年前开始,便出现了巨额的亏蚀,只能靠贷款不断填补这个黑洞。 而劳莱伯爵,他拥有香黑洞高达七成的股份。 至于赚钱的葡萄酒业,他只占了区区两成。而这两成的盈利,自然不足以抵消其它两个产业的消耗。 不得不说,在隐瞒情报方面的功夫,管理香黑洞和月光坑两大品牌的负责人真是优秀至极。 但也合情合理,毕竟在如此天寒地冻的营销状况下,他们仍然拒绝裁减员工、缩小生产线,甚至花费了不可思议的预算在广告宣传上面――这使外界得不到任何亏损的风声。 他们可能以为,只要时间过去,总会好的。至高无上的神会睁开眼,瞧瞧他们,拯救他们于非难。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至高无上的神,其实早就瞎了。 “露薇尔……” 我朝伊莲恩抛出一个自嘲的笑容。 “不用安慰我,是我的错。”我坦率地承认了错误,可不敢去看她,我抿了抿嘴唇,垂眸道:“对不起。” 是我拖累了她。 假如不是我的话,她根本不必来到劳莱伯爵家当一名女仆。 伊莲恩看穿了我没有说出口的话。 她站在了我的前面,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让我不得不抬头去看她。而伊莲恩,她定定地看着我,并不算美丽的眼睛里有绮丽的星芒闪烁。 “假如不是你的话,我已经嫁给了跟劳莱伯爵差不多糟糕的男人,余生的每一日每一夜只能在痛苦中度过,也根本不会拥有往梦想进发的勇气。”她一字一句道:“露薇尔,让我们从头开始吧。” “怎么……从头开始?” 我佯装出了茫然的表情,随之反问。 实则,我的心中早已有了答案――这也是我在嫁给劳莱伯爵之前,便想好的后路。 债务方面,由于是劳莱伯爵婚前所欠下的钱,从法律层面,只要我选择离婚、不继承他的遗产,我就无需背上债务,它们会自动转嫁给他的直系亲属。 而劳莱伯爵赠与我的宝石、首饰、全部财物皆属于自愿赠与的范围,我可以理所当然地取走,并进行二次销售,从中获利一笔不小的金额。 最后,凭借劳莱伯爵夫人的头衔,在离婚之前,我可以转移划分给我的那部分预算,未成年的孩子们的,我也能代为使用。商业方面,我可以以代理管事的名头进行诈骗,榨干香黑洞和月光坑的最后一点价值。 伊莲恩跟我想的差不多,但和我不同的是,她的心脏没有像我一样黑成了碳。 “你必须先和劳莱伯爵离婚,摆脱负债。贷款方没有你的名字,并且是婚前的债务,你不需要为它负上任何责任。我手上有一些积蓄,我们可以从小本买卖做起。我认识一个海外的商人,从他的渠道,我们可以轻松地――” 伊莲恩的话语断了。 她惊诧地望向陡然出现在书房门口的身影。没有立刻撕破脸皮,而是维持着平日的模样,恭敬地以下仆的姿态行了一个晚安礼。 “大小姐。” 来者正是曼雅。 她端着一个托盘,上头有一壶已经不再冒热气的茶水,另一个小磁碟上放了几块甜点。 我想,她是来找我的。 她大概在外头站了有一会了。 “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她问。 曼雅或许――不,是肯定听到了我们所有的对话。 毕竟门开在那儿,便是有它存在的意义的。 现在的她大概已经‘偶然地’知道了当前正面临的巨大商业危机,也包括,一旦我选择离开,身为劳莱伯爵直系亲属的她、以及余下的四个孩子,在成年后,将要承担所有由伯爵欠下的债务。我的三个小姑也会承担部分,但占了大头的,必定是曼雅和下一任爵位继承人的乔洛斯。 而照理说,当突然得知巨大的噩耗,正常人都会情绪失常,就如我,顶着死鱼眼像一条真正的死鱼瘫倒在椅子上。 可曼雅她没有,她保持着一贯冷静的语气、优雅的姿态,仿佛嘴中谈论的,是别人家的事。 我在她的身上窥见了贵族的克制与从容。 不得不说,像劳莱伯爵那样的人渣居然能生出如此优秀的女儿,实在是一件很神奇的事。 在我欣赏曼雅的时候,伊莲恩回答了她的问题。 尽管伊莲恩已经压着语气了,可那股子恼怒仍在不经意间流泻出来。 “大小姐,我想,您可能不太清楚您的父亲欠下的是如何巨额的债款。即使卖掉劳莱伯爵当前持有的所有股权和地产,也根本无从偿还。” “还债的事情我会想办法。” 曼雅垂低了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洒落一片阴影。 “之前,有一位来自斯阿卢帝国的贵族向我求婚,他愿意以尼克斯之眼作为聘礼。若能卖掉全部的家当和聘礼或许能解燃眉之急。至于剩下的,我会再想办法。” 我觉得很可悲。 身为亚兰特帝国的女性,即使拥有贵族的头衔,在面对危机时,能想到的方法,也只有嫁人一途。 在我和伊莲恩沉默之时,曼雅的话声仍在继续。 她真挚地望向我们。道出的是恳求的话语,背脊却没有弯下半寸,努力维持双方的平等,不使被看轻半分。 “我只有一个请求。” “待我嫁往斯阿卢帝国之后,我会将蒙利查、莎拉、雪莉送往福利院。但我知道福利院的日子也并不好过。所以,我只请求两位,能在闲暇时照顾一二。起码,能让他们不缺衣食,仅此而已。” 看起来,曼雅是为了其他孩子们,才选择了背上债务、远嫁其它帝国。 我不太能理解她和他们的羁绊。 “即使是你的弟弟妹妹们,他们和你只有一半的血缘关系。” 曼雅的嘴角噙了温柔的微笑,她摇了摇头:“血缘并非一切,在我眼里,他们都是我最亲近的亲人。他们已经失去了父亲、母亲,三位姑母也歧视我们是平民所生的孩子、并非血统纯正的贵族。除了我,不会再有人愿意照顾他们了。” 我在眼前这位十六岁少女的肩膀上看见了和山一样大的责任。 突然间,我有些羡慕。 我从来不会奢望有人为我遮风挡雨,也根本不会有这样的人。直到现在为止,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迎着荆棘鞭笞、耗尽了心思拼命争取来的。 但我知道,实则在我的内心,也向往着能有一面能扛得住风霜雨雪、流言蜚语的高墙――这般软弱至极的想法。 假如,我只是说假如,若我现在保护孩子们于无情的风暴下。那么,待到他们长大之后、我年年衰老之时,也会像我这般,不计得失地守护我吗? 我既惶恐,又心生期盼。 期待的种子一旦萌芽,便似覆水,难以收回。 我觉得此刻的自己不太理智,逐渐被赌徒一般的疯狂占了大头。 我意识到了这一切。 可是,我依然决定――继承,而非夺走劳莱伯爵的遗产。 啊,这多么像是一场横跨十数――不,是数十年的赌局啊。 但,很有趣,不是吗? “不用送孩子们去福利院,他们会继续留在猫眼石庄园。”话落,在连曼雅都反应不及的时候,我朝伊莲恩无比冷静道:“明天我会去进行遗产公证,我会继承劳莱伯爵的遗产。” 默了一下后,伊莲恩如同火山一样爆发了。 “你是不是疯了?!”她抛却了沉稳的模样,向我质问、嘶吼,跟当初在红宝石学院的时候知晓我甩了我的贵族男朋友后同一个模样,“进行遗产公证的话,那些要命的负债、甚至是高利贷,全都会算在你的头上!” 我知道。 只不过――我要是拍拍屁股撂下担子走人,曼雅只怕就要嫁给觊觎她美貌的臭男人了。 靠我的宝贝女儿、守护天使嫁人去解决问题? 可去他妈的吧。 再说了,还债的事情听起来其实也没有那么难。 不是我借的钱,我一分一毫,都不会用自己的钱去还。 我的目光慢条斯理地扫过股权公证书上三位小姑的名字。 恩……这三个女人看起来很有钱。 就用她们的钱去还债好了。 “伊莲恩,我不会勉强你。倘若你决意离开,我会把劳莱伯爵赠与我的聘礼全部赠予你,权当补偿。” ――这是一个标准绿茶婊发表的言论。 按照我了解的伊莲恩,她或许本来已经打起了退堂鼓,可经我这么一番刺激后,就绝对不会弃我于不顾了。 身为一个没有感情的坏女人,我怎么能够放任我好搭档逃走呢? 好姐妹,有火坑,一起跳。 听到我的‘劝退’后,伊莲恩直接给了我一拳头,疼得我龇牙咧嘴。 要命,她是不是这三个月的时间里做了太多粗活了、增长了力气,揍人怎么可以这么痛! “如果你赚钱了之后敢把我一脚踹走,我就雇一群杀手谋杀你!” 这是答应留下了。 我朝伊莲恩笑了。 “有我一份,就有你一份。” 稳住了我善良的好搭档后,我侧首望向情绪终于有了波动的曼雅。 她端着托盘的手微微颤抖,壶里的茶水竟是洒出来不少。她凝视着我,夜一般幽静美丽的眼瞳装载着难以言喻的感动,犹如在茫无边际的海洋中漂浮多时的落难者,终于寻到了一块浮木。 我想,她大概跟我一样,在潜意识里,一直渴求能有一面墙,不,也许只是一个小角落能够靠一靠吧。 “曼雅,再煮一壶热茶过来吧。今晚有很多事情要忙了。” “……谢谢您,母亲。” 乔洛斯和曼雅果然只是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姐弟。 同样是哭,一个哭得稀里哗啦仿佛世界崩塌,另一个哭得楚楚可怜让人我见犹怜。 时间不等人。 在被我的三位小姑以及不衷心的管家彻底击垮至无法翻身前,我们必须得先夺得先机,进行充分的部署。 但没有料到的是,有些人他明明走路慢,干正经儿事也慢,把钱往自己口袋搬的速度倒是快得不得了。 第15章 十五 遗产公证 我要在亡夫的坟头挂上…… “保守估计,管家已经将庄园内四成的资金转移出去了。”伊莲恩平淡地说道。 我默了一下。 忽然觉得在多舛的命途中拥有一颗坚强的心脏是多么重要的事情。 “还有什么噩耗都一起来吧。”我按住了在今夜已遭遇了无数挑战、趋向麻木的心脏,向伊莲恩点点头,“我很坚强,我可以顶住。” “没有了。”伊莲恩冷冷地瞥了我一眼,视线如同尖刀一般嗖嗖嗖刺在了我的身上,“大概不会有比你决定要继承那堆高利贷更糟心的事了。” “……” 看来,伊莲恩还在为我莽撞的决定而生气。 实际上,我觉得她可以不用那么生气,因为我压根就没打算用自己的钱去还那些负债,况且有一部分根本就不需要还。 我已经有了打算,却暂时不打算告诉她,因为……看着她为我操心的样子还挺有趣的,也更因为在这‘危急关头’下,她一定会更卖力地干活!压榨――不,是激发出员工的潜能,可是资本家的专长啊! 而眼下,是时候使出绝技了。 ――转移话题! 我轻轻咳了一声,假装自己没有接收到伊莲恩的死亡讯号,只眼神飘忽,转而问道:“地下室和仓库有什么发现吗?” 费特将地下室的情况报告给伊莲恩之后,便在后者的教导和指令下去抚慰人心了――由于管家深夜被以犯罪嫌疑人的身份逮捕,不少追随他的人皆心生动摇,此时,是拉拢人的好时机。尽管费特确实有时候有点缺心眼,但像他那样正直又善良的好少年,一定能给人力量和温暖的。 “地下室里没有什么特别的,堆放了些陈年的杂物。可仓库的话……” “……的话?” “什么东西都没有。” 空无一物的仓库反而佐证了一些事实。 我大概明白管家是如何将猫眼石庄园内四成的资金转移出去了。 ――通过正当的名义在外收购,将资金转化成物品后,再进行转移。 “留下证据了吗?” 如果能抓住管家的小辫子,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暂时没有找到。”伊莲恩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块手帕,软布包着一些细碎的木屑和铁钉,“但我在仓库里闻到了橡木的味道,也找到了不少木屑和钉子。” 我立刻懂了。 橡木是常被用来酿造葡萄酒时使用的木头。想来,那批用庄园资金购买的物资已经到了葡萄酒工厂。 如此,管家的后台或已清晰明了了。 ――是拥有六成酒业股份的嘉比里拉。 当得知管家的后台不过是我区区的小姑子之后,我立刻为管家贴心地决定好了在他前去地狱养老之前,人生中最后的价值。 一边在脑海中激情构画一如陷害、反目成仇之类的戏码,我一边敷衍了一句。 “真是个糟糕的消息。” “论糟糕,还是不及你决定明日去进行遗产公证来得糟糕。” “……” 也许,在伊莲恩面前,这件事一辈子都过不去了。 揉了揉太阳穴,我翻出了收纳在书房柜子里一堆的陈旧账目以及近几季香黑洞、纯赚钱、月光坑的运营方案,“亲爱的,让我们开始干活吧。” “可以拒绝吗?” “不,不可以。” “……” 茫然地望着我和伊莲恩苦大仇深的两张脸,在旁一直静静听我们商量的曼雅出声了。 “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 我想了想。 思及亚兰特帝国贵族小姐从小接受的‘高等教育’来看,我的宝贝女儿也许只懂得琴棋书画,财务分析、市场及品牌学、法律与管理等等等等对她来说,可能全部是另一个世界的产物。 其实我很想说,你在一旁静静地绽放美丽就足够了。 但瞧见从她眼睛里透出的浅浅期待,我又不愿拂了她的好意和热心。 “请先帮我拟一封邀请函吧。” 曼雅面露迷惘。 “后天的清晨,我们要在猫眼石庄园里举办劳莱伯爵的葬礼。”我道。 坦白说,让劳莱伯爵这种人入土为安,我的内心是拒绝的。按照他犯下的罪行,也许挫骨扬灰都是轻了的处罚。可若不举行他的葬礼,按照律法规定,我无法正式继承他的遗产。 听到我的话后,曼雅微微一顿,从她没有波澜起伏的面容中,很难看出她的心情、想法。 虽然自她在我的面前落泪之后,心房开启了寥寥,可也仅仅是半指缝隙的距离。她依旧是‘优雅贵族小姐’一词最佳的代言人,一如既往地展现出成熟与克制。 不过,我能感觉得到,真心爱着弟弟妹妹们的曼雅,对她的父亲没有任何的情感。她不仅恐惧、敬畏劳莱伯爵,甚至,也许还深深地憎恶着他。 于是,已经将‘真面目’暴露在她面前的我,开起了玩笑。 “拟好邀请函后,不妨再写一封订单吧。我想拜托巫师制作一个丑陋的诅咒娃娃挂在我亡夫的坟头。” 她一怔。 旋即莞尔,宛如洁白的蔷薇花,暗香盈盈,静美如画。 “好的,母亲。” * 我和伊莲恩熬了个通宵。 曼雅本也想陪着我们,可为了不影响她的美丽,我板起了脸,把她赶去睡觉了――若是在我的守护天使的美丽眼睛下留下黑眼圈。哪怕是我自己,也绝不能原谅。 半个夜晚的时间里,我和伊莲恩大概摸透了三家品牌的现状。 可有关管家的小辫子,却是一个都没有找着。 我们还是太嫩了。 毕竟人家的一根白发也许就代表一颗心眼。 “怎么办?” 伊莲恩问我。 我闭了闭眼,试图放松被我压迫做了一个通宵苦行的眼睛,思忖半晌,方道:“没功夫耗在他的身上了,我们先按计划行事。” 伊莲恩没有反对,并应了好。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休憩了一小会,简单地用了个早餐后,便赶往公证处进行劳莱伯爵的遗产继承公证。 从公证处出来后,看着挂在我名字后头的负号以及一连串的数字,我的心情出乎意料的平静。 我极少为已经决定了的事情后悔。每迈出一步,我都有相当的觉悟。更何况,这一回,我并非孤军奋战,我拥有我的好搭档伊莲恩,以及我的守护天使曼雅。 话说起来,也不知道伊莲恩那边如何了。 按照计划,我们打算让费特和她,在庄园内一个唱白脸一个演黑脸,分别掌控支持派和反对派,将全部人把控在股掌之间。 是的,我不打算将猫眼石庄园内肃清至全是支持我的人。 即使是小社会,也不可能存在单一的派系。 比起日日夜夜想着哪个杀千刀的混蛋会背叛我,我倒宁愿维持庄园的现状。只要将两者控制在一个和谐的度,不仅能促进竞争和生产力,还能相互监督、制衡。 这,大概便是管理学的妙处了。 虽说如此,由于我确实是一个特别小心眼的女人,所以,那些曾经开罪过我的人,即使是再小不过的小人物也好,往后的日子也别想会那么轻松了。 回到猫眼石庄园,和伊莲恩对上视线后,我知道――事情很顺利。 “女仆长。”我来到了伊莲恩的面前,摆出了女主人的姿态,语气生冷又不客气,“晚饭之前替我召集庄园内的所有人,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我们约定对外表现出对立的立场。 尽管伊莲恩不是太擅长演戏,但她对于如何甩脸色、摆黑脸自有一套心得――因为她本来就是这么个酷酷的女人。 她对我维持最低限度的礼仪。 “是,夫人。” 白日的时间在忙碌中度过。 当认识到我现在是一个身背大量负债的大穷鬼、目前可以使用的流动资金少得惨不忍睹后,我和伊莲恩一直钻研、计算如何减低庄园的支出,以及为后天劳莱伯爵的葬礼做准备。 这些似乎只有男人们会做的事情对我们来说,也并不难。 毕竟在红宝石学院读书的时候,这是我们的必修课。 每每回想起当时五十比一的男女比例,每次上课都被一群雄性包围,自己像极了即将灭绝的珍稀生物之时,我就唏嘘不已。 尽管学院里的女生们实在少得可怜,我们却没有众星捧月的待遇。因为我很漂亮,所以男生们会以对待一般异性的标准对待我,也愿意为我提供诸多便利。 但伊莲恩不是,所以,她遭遇的只有歧视、嘲笑、指责,恍如格格不入的异类。 不仅学院里,社会中也是。 在成绩比伊莲恩差劲一百倍的男孩子都找到了实习工作的时候,她依旧屡屡面壁。即使她的家庭,也见不得她去做一些被视为只适合男人做的事情。 由于心中的悲哀和困苦,伊莲恩曾经在我的建议下去过教会,请求神父的开解。 神父告诉她,她没有任何过错,她不过是不好运地生错了性别。 正正是在拜访完教会的后一天,伊莲恩找到了我,说愿意进猫眼石庄园当一名女仆,助我一臂之力。 她说她已经受够了。 她说,她要摧毁那些狗屎一样的观念,哪怕倾尽一生。 …… 思绪飘得太远了。 我得专注于当下了。 此时,在我的面前,站着猫眼石庄园里的三十五名家仆,十五名骑士,以及我的五个孩子。 全员到齐了。 我非常满意。伊莲恩着实功不可没。 待人群彻底安静了下来,视线环顾一周,尽量让所有人感受到了我对他们的注视后,不苟言笑着,我缓缓开口了。 “我有两件重要的事情需要宣布。” “首先,后天清晨,我会在庄园内举办劳莱伯爵的葬礼。至于第二件事――”我顿了一下,待众人消化了葬礼一事,并将注意力集中在我接下来的话后,方道:“我已经将伯爵的遗产进行了公证,待葬礼结束之后,便会正式继承。” 这是法律规定。 但如此仓促地举行葬礼,我自是还藏了其它私心。 而我的一句话激起了千层浪。 反应最大的,便是以不可思议的态度敬爱着父亲的乔洛斯。我想,如果早知道这件事,说不好,昨夜那一剑,他会刺得直截了当又干净利落。 “那都是我父亲的东西!你凭什么占据?!!” 如一头愤怒的红狮,他向我怒吼。见他又想扑向我,早有预料的家族骑士忙不迭地制住了他。 他的反应并不出乎意料。 我按写好的剧本继续演了下去。 “你以为我很想要吗?”我勾出了一抹冷笑,嘲讽他的无知,“没有把遗产直接甩给你,我已经仁至义尽了。” 我并不打算隐瞒劳莱伯爵商业帝国已经轰塌的事实。 在正式继承遗产之后,我会立刻对两大亏损的品牌进行整改,到时候也定会流出风声。倒不如现在加以利用,让这个不听话的小屁孩知道我到底为他付出了什么。 我绝不是默默奉献的那类人。 广而众之地宣告我的付出,再理所当然地索取,是我的行事准则。 面对我不合常理的出牌,也碍于情报的稀缺,乔洛斯有点懵,听不懂我对他的讥讽的深意。 “识字吗?” “当然!” 他的语气充满了自豪。我猜,是劳莱伯爵亲自教他识的字。 “那就太好了。”我面无表情、啪啪地拍了两下手掌,随着一叠文件甩在乔洛斯的身前,我示意家族骑士放松对他的限制,“放开他,让他认真地、仔细地好好读一读吧。” 第16章 十六 负一千万 我一定是世界上最可靠…… 场面一时陷入了寂静。 连针落的声响都能听见,更遑论乔洛斯翻动纸张的响动。 所有人都好奇文件上究竟记载着什么。 但他们看不清,唯有乔洛斯愈渐惨白的脸色印入眼帘。 他的嘴巴微微张着,一副想说话又词穷的模样,不仅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身上的气势也一点、一点弱了下去。 从他此刻的表现,我恍然瞧见了昨夜瘫在办公椅上、死鱼一般的自己。 说实话,我还挺高兴的。 我终于觉得我亲爱的儿子有一点像他的老母亲了。 现在,该我出场了。 虽然乔洛斯有一个糟糕透顶的父亲,人也有点长歪了,但不要紧,身为史上最可靠母亲的我,会把他纠正回来,送往康庄大道。 踩着高跟鞋,我噔噔噔地来到了乔洛斯跟前。 家族骑士想要拦我,却被我挥退。 “站起来。” 形如乍然失聪,乔洛斯对我的声音充耳不闻,依旧是备受打击地怔愣着――这也能够理解,毕竟敬爱的、像是巨人一般无所不能的富豪父亲,一朝被打回了大穷鬼的不堪模样,是比较难接受的。 我只好提高了音量:“乔洛斯,站起来!劳莱伯爵就是这样教育你面对危难的吗?” 劳莱伯爵的名字相当管用。 下意识地,乔洛斯急红了脸,蹭的一下站起了身子,像在站军姿一样,笔直笔直的。 这会儿,他的嘴巴抿成了一条线,连屁都放不出一个。 看着他憋屈的样子,我心中暗笑。 这可是他第一次像只小鸡仔似的,在我跟前乖乖地不敢叫嚣。 恩,不错,有点爽。 乔洛斯的反应比我预期的要好。 如果他死皮赖脸地诬赖我用虚假的文件诓他、一个劲儿地逃避现实的话,我会很失望。所幸,他没有这样。 我对乔洛斯多了一点点好感和宽容。 所以,在‘逼着乔洛斯为以前对待我的态度而给我道歉’和‘得过且过’之间纠结了一下,我最终得出了没必要彻底击垮他自尊心的结论。 养男孩子,总要给他一点尊严和面子的。 人一旦惯了在家里的低姿态,在外头大多也挺不直腰杆。 我不管乔洛斯以前是如何,但身为我的儿子,我绝不容许出现这种情况。 从骑士手中接过整理好的文件,我重新回到了主人位上。 “由于孩子们都暂未成年,所以属于他们的遗产部分将全部交由我来管理。而加上我的那一份,我当前的资产大约为――”我扫了纸张上的数字一眼,“负一千万亚兰特币。” 我听到了一群倒吸凉气的声音。 但也有人表现得很迷茫,一副魂游天外的既视感。 “也许你们对负一千万亚兰特币没有什么概念。”我笑了笑――嘴边的笑很从容,心里的笑很狰狞,“大概就是卖掉伯爵持有的全部商店、土地和工厂以及猫眼石庄园,才能还清八成的数字吧。” 这回,所有人都能听懂了。 不仅了解了表面,也更明白了深层――他们,正处于随时可能失业的状态。 “之所以告诉你们这一切,是认为你们有必要了解自己老板的当前情况。当然,一如我之前的承诺,我会尽力保证你们目前的待遇。不过,一旦谁工作懈怠了,为了节约成本,我会毫不留情地解雇他。有意另寻他路的我也不勉强留下,解约金会照付给他。” 我不仅宣告了我此刻正掌握着庄园内的人事、财务两大大权,也给降薪、炒人的找到了完美的借口。 我把话说得冠冕堂皇,就像是慈悲的善心人。 不过,面一套里一套,这可是贵族最擅长的东西了。 说实话,我和伊莲恩其实昨晚就决定好了降薪的日子、触发降薪的‘事故’,甚至是剥削的对象。 那些得罪过我的人,他们在暗地里说过我多少坏话、多少次用轻蔑的眼神看我,我就按比例扣掉他们多少的薪水――他们甚至无法为这不符合律法的降薪讨回公道。 因为一旦他们有了不安分的迹象,便会‘偶然地’有正义人士――我的支持者们跳出来,站在无可辩驳的道德至高点指责他们的不是。 他们可是曾经在背后妄议主人的人啊! 污蔑贵族,这可是多么重的罪行!能把他们留下继续工作,已是贵族的仁慈了。 他们当然可以选择辞职,拿着解约金离开猫眼石庄园,但‘无意’间在工会出现的、只有雇主能看得见的个人能力评价什么的,会让他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能找到低薪又辛苦的活儿。 他们甚至可能遭遇雪上加霜的境地,毕竟,谁人没有两个缺点弱点呢? 所以说,从一开始就做个善良的人,不要开罪我,多好不是? 神总劝人善良。 也不是不无道理的。 “现在,将由女仆长代我告知你们接下来猫眼石庄园内的安排。” 接到指令的伊莲恩上前一步,开始一项一项通告即将在猫眼石庄园里实施的整顿措施。 而到了尾声,看着人群中许多张心灰意冷的面孔,我好笑道:“想立刻解约的人可以去找女仆长。管家不在的时间里,她会代为管理所有人事任免。” 许多人松下一口气,用无比感激的视线看我。 而看到他们谢天谢地、就差直接跪下来的感恩姿态,我觉得他们有点可怜兮兮。 同一时间,我不露痕迹地瞄了人群中的费特一眼。 自从他进入了猫眼石庄园后,便一直勤勤恳恳地工作,努力在黑心肠老师的教育下学习如何当一个合格的社会人。即使连吹毛求疵的伊莲恩,也曾经赞赏过他。 现在,是我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离开此地、离开我的身边,还来得及――在‘不小心’就丢掉了性命之前。 如此想着,我遣散了大部分人。 “好了。除了孩子们,其他人可以解散了。” 不久,我的面前只剩下四位年纪较长的孩子。至于才八个月大的五女雪莉,则回去睡觉觉了。 对于方才的集会,小恶魔莎拉表现得似懂非懂,但从所有人严峻的神色来看,她知道――摊上大事了。 “破产……破产是怎么回事?!” 这是莎拉从刚刚离开的仆人的嘟囔中听到的崭新词汇。 我尽量为她解释得通俗易懂:“就是我们马上要穷得吃土的意思。” 莎拉大惊失色,小脸寡白寡白的,“那、那我零食呢?!” “当然是……”我刻意拖长了语气,然后在她满是期望的目光中展露出空空如也的双手,“没有了咯。” “怎么可以这样!!” 我没有理会莎拉的哭闹,只任由曼雅轻声哄她。 为了还那要命的一千万债款,整顿的措施不仅落地于庄园内,在孩子们的花费上也有调整。而之所以先把下仆遣散,是因为他们没必要知道主人们的事。 我首先望向曼雅。 “短期内,拨给你有关于添置服装首饰的预算会大幅削减,也暂且暂停不必要的社交活动吧。” 曼雅没有异议。 我接着望向她怀里的莎拉,露出了表面惋惜至极心里简直爽翻的笑容,“一千亚兰特币一颗的巧克力等过个几年再吃吧。” 闻言,莎拉流下了悲痛的泪水,一个劲儿地痛骂我是无情的坏女人。 在零食方面的事时,她表现得倒挺像是一个只有十岁的孩子。 我对蒙利查表示他购买模型的数量将会限额,他点了点头,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至于雪莉,由于她还小,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我没有克扣她的花销预算。 最后,到了乔洛斯。 他很复杂地盯着我,居然抢先我一步地开口了。 “我,都可以。”他咬了咬牙,小大人般地说道:“我会承担起所有的债务责任。” 我嗤笑一声,非常不屑。 “小朋友,你才十五岁。还债这种苦差事,让我们成年人来吧。” “不要小瞧我!” 乔洛斯一朝我吼,我便能感觉不远处的家族骑士开始摩拳擦掌、准备冲过来救驾。我挥了挥手,喝止了他们蠢蠢欲动的心。 似笑非笑地望着乔洛斯,我问:“我会暂停你在学习剑术方面的开支,有意见吗?” 表示‘都可以’的乔洛斯被噎了一下,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下耸拉,闷闷的声音从公鸭嗓里传出。 “……没有意见。” 他生无可恋的样子把我逗乐了。 也没有再捉弄这个朝我吼了两天又时不时想给我一剑穿心的少年,我道出了早已想好的安排。 “但剑术课程可以不必暂停。等我安排清楚之后,你就去巴里顿男爵家上课吧。” 毕竟按目前的情况来看,乔洛斯未必一直会是我的敌人。 我还指望着能有朝一日,他剑术有成,又和我培养出了深厚的感情,能成为我最尖锐的剑,为我解决不识好歹的敌人,又或是拔掉不安分的苗头。 话说回来,豁出一切守护着曾经意图谋害最敬爱父亲的人什么的――想想就觉得有点刺激。 而眼下,对于让乔洛斯去巴里顿男爵家上课一事,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头顶冒出了一个肉眼可见的问号。 并且这个问号,还透出了强烈的质疑感。 乔洛斯咽下一口口水,突然紧张起来。 “可……巴里顿男爵会答应吗?” 我能理解他的担心。 毕竟这位男爵虽然爵位偏低,可剑术方面的造诣在整个帝都皆有所闻名。 我也不担心他不答应我的要求。 因为,这位巴里顿男爵对我有所亏欠。不,简直是亏欠大了。 “当然了。”我的笑容充满了自信,还有一种不知名的伤痛,“他还没有偿还我的恩情呢。你知道吗?这么高――”我比划出差不多四英寸的距离,“这么高的毕业论文,都是我帮他起草的呢。” 是了。 也是该让他偿还抄作业的恩情了。 亲爱的巴里顿男爵,我想,你总不会以为那些年的作业,都是我白白让你抄的吧? 乔洛斯看起来还是不太相信我。 这没有关系,毕竟在他眼里,纵然我没有因为巨额的欠债而逃跑,但我仍然是那个惦记着贵族身份、一无是处的平民。 不过,等时间一长,他就会知道――他的妈妈,究竟有多么可靠。 处理完乔洛斯的事情后,我给所有的孩子们发出了预告。 “等到这一段时间的财务危机过去以后,我会帮你们安排学习计划。你们最初可以先试着请老师回来庄园教授知识,但最好是直接去学院里上课。无论如何,你们必须要开始掌握自己不懂的知识,并且,越多越好。” 直到现在,我总算有一点和红宝石学院里讲师给我们安排大山一样作业时候的心情,产生共鸣了。 ――逼人刻苦学习的感觉,真是棒极了! “后天早上会举办伯爵的葬礼,趁着今天和明天都回去准备一下吧。”一停,想了想,我面带微笑地开始威胁不定时炸/弹莎拉,“如果你敢在葬礼上笑出来,十枚亚兰特币一颗的软糖也会消失。” “如果我表现得好,那……” 我接上了她的话:“每周可以多奖励你一颗软糖。” “太棒了!” 小心眼的我见不得这个小恶魔比我开心,于是又泼了一盆冷水:“但如果你不好好刷牙,生了蛀虫的话,就什么糖果都没有了。” “噢,不可以,那就太要命了!” 我笑出了声。 我想,假如忘记那些要命的负债,只当前的一刻而言,这种成为五个孩子继母的生活,或许也还不错? 和孩子们共处的单纯时光没有持续太久。 正当我渐渐苦恼着要怎么对付即将归来的管家之时,伊莲恩为我送上了一个不算坏的离奇消息。 她的嘴附在我的耳边,压低了音量。 “管家死了。” “他在下午的时候被自称猫眼石庄园内的人保释,而在刚刚,巡逻的守卫在一个巷口的深处找到了他的尸体。” 第17章 十七 葬礼 他们说我是像魔女一样的恶女。 猝不及防听见管家死亡的消息,我颇为震惊。 这并非我的手笔。 坦白说,在大多时候,我很少有主动去直接杀害一个人的想法。出于生理和心理上的不适、以及为自身的安全着想,比起那些粗暴、还极有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危险手段,我更倾向用阴险的伎俩去收拾他们。 我不喜欢招惹危险,也不喜欢吸引仇恨。最好的情况,是我的敌人们根本不知道幕后黑手是我。 毕竟被人惦记上、恍然随时便会有一把刀架在脖子上的感觉实在不太妙。当然,我更怕的是被我害死的人们在死后化作亡灵向我寻仇。 所以,当听见不费吹灰之力便解决了管家之后,我的心情是――简直不能更棒了! 不过伊莲恩不这么想。 管家毫无征兆的猝然离世让她在震惊之余,还有惊恐。不仅仅是由于死亡一词令人恐惧的本质,更是因为杀害管家的真凶。 ――是有自称为猫眼石庄园的人保释了管家,再之后,管家就死了。 我的脸上也挂满了凝重。 虽然除去了管家这个心腹大患让我愉悦,可如果谋杀管家的凶手是和我们朝夕相处在一起的人,那可就不太美妙了。 另一方面,管家的死也相当可疑,凶手究竟是为了什么,才痛下杀心呢? 想了想,我向伊莲恩问道:“知道确切的死亡时间吗?被保释的时间也可以。” 她点了点头。 神色中的仓惶淡去了不少,似乎冷静了下来,也意识到当前最要紧的事情是寻找管家的死亡碎片。 “管家的死亡时间在今日午后六时左右。” 时间点恰逢我们全员集会堪堪结束之后。而即使是在散会后即刻赶往管制所将管家保释再行杀害,时间上也绝对来不及。 凶手,是庄园之外的人。 我和伊莲恩面面相觑。 我揉了揉脑袋,觉得事情愈发复杂起来,缺失而零碎的线索让事情像是麻绳打了结一样的混乱。 “为什么当有自称来自猫眼石庄园的人到来时,当值的士兵没有进行身份确认,便能直接将管家保释?” 伊莲恩答不了我。 “保释金上头有线索吗?” 伊莲恩默了下,后面无表情地、一字一句地提醒道:“伯爵夫人,我是女仆长,不是案件调查官。” “……” 我竟无法反驳。 我只好让她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再去跟神圣骑士团的骑士打听一下吧。” 她应了声好。 不久之后,她为我带回来了一封信回来。 据说是一个看上去很阳光开朗的小骑士交给她的,说只要我看了,就会明白一切。 我并不忌讳,让伊莲恩跟我一起看。 拆开信封,翻开信纸。 一行潦草的字印入眼中。 [Sporg ikke. Ask er at elske dig for meget.] 不要问。问就是对你爱得太深。 “……” 我和伊莲恩都沉默了。 她看了看字,又看了看我,终究是没有忍住。 “这又是哪个我不知道的野男人?” 我静了静,坦诚道:“神圣骑士团的副官大人。” “……” 她看上去似乎正在消化以公正、无私、正直闻名帝国的骑士,不仅捏造了罪名还顺手帮我把人给解决了的信息。 等了一会,我觉得伊莲恩可能有点消化不良。 我只好帮帮她。 “你觉得我用这件事举报他怎么样?” 伊莲恩用‘你疯了!你是真的觉得自己有两条命吗?!’的眼神看我,甚至模仿起了那个男人的口吻。 “不要问。问就是一路走好。” “……” 我的伊莲恩好像被帕什那混蛋给带坏了? …… 一个男人的死亡无法让时间驻足半分。 就这样,不算安稳的两个夜晚后,第三日如约而至。 今日清晨,猫眼石庄园将举行劳莱伯爵的葬礼。 明明昨日晴空万里,今日却阴云密布,低气压引起的燥热让人心烦意乱,浑身的毛孔喘不过气来。 沉甸甸的乌云在庄园的上空满聚,酝酿着滂沱的雨,恍然是在为即将举行的葬礼而伤悼。 看,至高无上的神果然早就瞎了眼了。 此时,我正安静地坐在梳妆台前,望向镜子中的自己。 侍女为我换上了一袭由帝都最顶级的裁缝手纫的黑色衣裙,细碎的黑水晶点缀裙摆,装饰着黑红玫瑰的黑色/网纱帽遮住了我半边的脸,朦朦胧胧。 抚摸着质地柔软的蕾丝,我心中感慨颇多。 即使是只穿一次的丧服,也比平民最精致的礼裙要美丽。 这大抵就是金钱的威力了――让无数人、也包括了我趋之若鹜的幸福彼岸。 漫不经心地将散落在肩膀的亚麻色长发摆弄得更疏落些,我向女仆问道:“都准备妥当了吗?” 坦白说,自从决定为劳莱伯爵举行葬礼开始,便一直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包围着我,像是即将会发生些什么事情一样。 “是的,夫人。” 女仆垂眸答道。 她看上去和伊莲恩一般严肃,眼底也挂着黑眼圈,也许是无数次检查过葬礼的准备了。 尽管我直觉劳莱伯爵的葬礼会不太平,但无可奈何,我没有其它选择。 况且,只有葬礼结束,我才能正式继承亡夫的遗产。 不久,有人前来禀报。 “夫人,宾客已经进场了。” 最后望了镜子中披着美丽皮囊的魔鬼一眼,我颔首:“恩,走吧。” 明明正值清晨,葬礼的邀请也发出得匆促,这些平日里睡惯了懒觉的贵妇人们此刻倒是到得准时。 我面怀悲容地接待了他们之后的不久,便听到了他们在背后议论我的声音。 “才嫁进来两天?还是一天?劳莱伯爵和管家便先后死了,实在是太诡异了。” “听说伯爵还是死在了她的床上。唉――可怜的伯爵大人怕是没有想到自己迎娶了一个会要人命的魔女回来,也不知道孩子们在蛇蝎心肠的继母手下要如何讨生活。” …… …… 他们的言辞充满了同情与悲叹,可语气却是另一个极端――结合他们眉飞色舞的表情,可以说是兴味盎然了。 我只觉得越发的无聊和无趣。 想来,无论是日前的婚礼,还是今天的葬礼,这些看似平日与劳莱伯爵交好的中下层贵族们只是存着看热闹的心前来,并非真心为他而庆祝或悼念。 贵族间的交际着实虚伪而讽刺。 不过,人群中也确有真心为劳莱伯爵的死而悲痛之人。 ――我的次子乔洛斯,以及劳莱伯爵的三位妹妹。 这是我第一次见她们。 当初,大抵是知晓我不过是劳莱伯爵的新玩物,歧视着平民血统的她们并没有出席我的婚宴。即使如今,她们也只远远地站着,偶尔扫过我的视线轻蔑如看待路边肮脏的老鼠。 三位小姑之间的关系看上去还不错。 但我知道,仅仅是看上去而已。为了财富,也有可笑的自尊心在作祟,她们之间的隐形战争从未中断。若不是顾忌疼爱她们的哥哥,恐怕早已成了帝都日报娱乐版的常客。现下,维持她们关系的纽带已经落入死神的怀抱,她们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 而我,很愿意担任点火人的角色。 思忖之时,参加葬礼的宾客也渐渐到齐了。 所有人汇聚于如同教堂一般布置、主色调却是深沉的黑色大厅,遥遥眺向最前方的黑木棺材和我,交头接耳。 “夫人,神父已经到了。” 这是随时可以开启葬礼仪式的意思。 我顿首。 可就在嘴唇轻启之时,遥遥地,我听到一阵喧嚷,像是……从大门边传来的。 霎时间,我望见所有宾客的眼中涌现出装满了八卦色彩的兴奋光芒。他们盯着我,如看着马戏团里的演员一般,期待我能为他们带来精彩有趣的表演。 我唤来一位家族骑士打听情况。 “怎么了?” “有大量没有出示邀请函的人意图闯入庄园。”他答。 我想了想,没有挪动脚步,只接着问道:“能拜托给你们吗?” 当话语在宁静的空间里响起,我立刻瞧见一群兴奋的眸光变得黯淡。 “这是我们的职责。” 但家族骑士并不能解决外边的一群不速之客。 喧闹声一直没有停下,如同一伙猩猩在不停地挑衅、嚎叫,让庄严肃穆的葬礼根本无法举行下去。 尽管这和我预期的一样,不过,我想,我又多了一个可以炒掉这群骑士的好理由。 虚假的一声轻叹,示意侍女为我盖上披肩,在万众期待之下,我道:“去看看吧。” 无数双眼睛死灰复燃。 “……” 我的身后跟了一串人。 本着绝不错过任何热闹的精神,几乎所有宾客都放弃了继续为劳莱伯爵默哀或赞美他生前的事迹,转而随我来到了庄园的大门口。 这里一片混乱。 像是在玩现实版的庄园保卫战。 在小队长萨雷的指挥下,家族骑士们死死地守住了庄园的大门。他们举盾防备着试图破门而入的入侵者们。现在,保卫战应进行到了高潮阶段。铁栅栏外的男人们正顺着装饰物爬到了高处,意图一跃而下!而家族骑士则是利用手中的武器和防具,尽可能地干扰入侵者们的动作! 看着逐渐成为保卫战牺牲品的铁门、听着金属相撞发出的清脆声响,我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了几下。 这些混蛋到底在做什么! 这可是一大笔修理费啊! 你们难道不知道我很穷吗?? 能不能不要再雪上加霜了?! 已经无法再保持‘死了丈夫的悲痛’面容,我揉了揉太阳穴,压抑着不流露出狰狞的神色,疲惫地向萨雷吩咐:“让他们全部退下。” 萨雷没有立刻行动,眉心收拢,他不赞同道:“他们是来收债款的流氓混混。若放任他们进来,会对参加葬礼的宾客造成危险。” “……” 谁不知道这些浑身刺青个个刺头的男人们都是不怀好意的坏家伙? 但问题是――你能解决他们吗? 你能吗?! 不仅不能,还让我赔了不少修理费进去! 舒出一口气,我跟萨雷摊开来讲。 “十分钟前,我给了你们独立处理事件的机会。但从结果来看,很显然,你们做的事情并不符合我的期望。所以,现在请你们按我的想法行动。”一顿,我闭了闭眼,像是失望的不想去看无能的家族骑士们,命令道:“让骑士们后撤。” 直白的话语无疑让心高气傲的萨雷的自尊心受到了打击。 他咬了咬牙,脖子的青筋显露了出来,正当我以为他会气冲冲地给我一拳头的时候,他却只是垂首低声应道:“是的,夫人。” 我想,除了因为‘服从’是家族骑士坚守的准则之外,更因为我是掌控他‘生杀大权’的老板。只要我乐意,我随时可以痛快地解雇了他。而他的七八个弟弟妹妹们,也会因此饿得哭哇哇。 所以,只要不踩到萨雷的原则,他就会无条件服从我的命令。 不得不说,这种用金钱的力量让高傲的骑士折首的感觉真是――棒极了! 按照我的吩咐,固守在铁栅栏后的家族骑士们先后退下。 摆脱了束手束脚的限制,执着于闯入庄园的混混形如壁虎一般地在栅栏上爬行。转瞬,便只见一道黑影在上方飞跃,随后稳稳当当地落到了地上。 “嘿,可算进来了。” “您的身手真是跟蜥蜴一样敏健呢。但是,挑这种日子来拜访庄园,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了呢?先生。” 我口中的‘先生’仍是处于落地时的姿势,因此,正站在他跟前的我,从后而看,只身影便把他整个人笼了进来。 今日没有阳光,天色阴沉灰暗,我的脸色看上去或比墨水还要沉。 听到我的声音,他仰首望向我,后悠悠然地站了起来。从我的视角,可以瞧见他衣领之下的刺青――是一只叼着粉红色玫瑰花的黑乌鸦。 而不仅动作像是蜥蜴,他长得也像极了那类冷血的爬行动物。手里还抓着和大榔头,看上去恶毒又凶狠。 “自我介绍一下,”他学着绅士挽了个礼节,却因不熟练而让他看上去滑稽可笑,“我叫葛里菲兹,来自安科斯的乌鸦,很高兴能突破万难见到你,伯爵夫人。” 第18章 十八 安科斯的乌鸦 死者的指尖,指向…… 安科斯是一个坐立在帝都南边的城市,而‘安科斯的乌鸦’则是一个组织的名字。 至于他们的业务――放贷、经营赌场、酒馆、风俗店……可若说他们无恶不作、是一个坏透了的黑帮,又不尽然。 该怎么说呢? 大概就是,规规矩矩地做着正经坏生意的商人们? 我是如此认为的。 思绪回到当下。 看着眼前痞里痞气的男人,我沉下了脸,冷冷的眼光像是结了霜,连一个假笑也不愿施舍给他。 “但我对你的不请自来不太高兴呢。” 说是这么说,但我心底其实是很高兴他能过来的。 ――美好的一天,从洗白自己、标立人设开始。 葛里菲兹耸耸肩,满不在意道:“反正最近一段时间夫人应当都沉浸在悲伤当中,我给夫人带来的一点点不快也无关痛痒。” 啊,好熟悉的贱贱口吻。 果然流氓混混大多都是同一个德行。 而就当这时! 没有了家族骑士的镇守的铁栅门终于无法再阻挡外头声势赫赫的流氓和混混们,他们一窝蜂地涌了进来,每个人手里或是抓着武器又或是红漆、马粪,他们站在葛里菲兹的背后,像极了即将开启大战的火拼现场。 我身侧的家族骑士们、包括乔洛斯个个形如拱起了背的狮子、警惕对方的发难,萨雷更是直接抽出了他的佩剑,针锋相对。 见着萨雷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葛里菲兹举起了双手,做投降状,痞笑着劝慰:“这位骑士请不要心急。等拿回了属于我们的东西,我们自会离去。” 话落,他从身上的大皮袋里掏出了一纸合同。 “我算一算,”葛里菲兹的手指装模作样地扳动,像是在算数,“劳莱伯爵在两年前一共向我们借贷了两百万亚兰特币,按照约定好的利率。两年后的今天,他要支付给我们的本金连利息一共是……四百万亚兰特币。” 不少人因震惊而瞪大了眼。 这可以理解,毕竟即使拥有小型矿山的中层贵族及其领地的税收加在一起,一年也就两百万亚兰特币。 “不过看在伯爵夫人的美貌是如此赏心悦目的份上,我给你们折扣价吧。三百万亚兰特币,不能再少了。” 我心中冷笑。 要是不打折的话就超过律法限定的最高利率额了,那可就要被送上审判庭了。 “生前的债务没有偿还清楚就入土了,劳莱伯爵一定不会心安。所以,为了让他走得宽心一些,请――偿清债务吧。” 四下顿然陷入死寂,结合着今天压抑憋闷的天气,此番沉寂更是让人窒息。 没有人接上葛里菲兹的话头,至于那些看热闹的宾客们则看得屏气凝神,生怕错过任何精彩的情节。 不一会,葛里菲兹打破了由自己创造的沉默。 “难道说……现在的伯爵夫人居然无法归还这区区三百万的债务?”他佯装得非常震惊,“啊也对,毕竟不止我们这里,劳莱伯爵在其他借贷机构也相当活跃。加在一起的话,大概总共有,六七百万的负债?” 从葛里菲兹口中接二连三抛出来的炸/弹,终于让因震惊而失声的群众如同煮沸了的水,呜哇声不绝。 “哇――” “天呐,好刺激好刺激!” “劳莱伯爵可真勇!别说借了,这么多钱在我面前放着,我都得两眼一白直接晕过去!” 人群的惊愕很好地取悦了葛里菲兹和满足了他展现自己存在感的渴望。 “如果还不起债务,按照伯爵签下的借贷合同,债款就会转嫁到他的亲人们身上了。”一顿,葛里菲兹忽而转首,以赤/裸而直白的视线直勾勾地盯着我身后的曼雅,问:“美丽的小姐,为了不让亲人们遭殃,你愿意来我们的风俗店工作吗?” 风俗店,说白了就是情/色交易的场所。 混混的羞辱彻底激怒了早已火冒三丈的骑士们。 在他们冲上去把葛里菲兹大卸八块之前,声线中刻意带上了威严和告诫,我赶忙阻止。 “不准动!” 把人给宰了我还怎么立人设! 我的话定住了冲动的家族骑士们。 他们愤而回首,仿佛在责备我的忍气吞声。但没有理会他们,我挺直了腰杆,双手交叠在腹前,上前一步、站了出来,以从容的、身为女主人应有的气度站在了曼雅的身前、骑士们的更前端。 所有人的视线聚焦于我身上。 “劳莱伯爵的债务会由我来还。” 重重地拍掉了葛里菲兹向我的守护天使伸出的手,以一家之主该有的气势,定定说道:“三百万也好,一千万也罢。全部由我来偿还。所以,不要对孩子们动手。” 葛里菲兹先是一怔,后讽刺地笑了起来。 “真是母子情深。但伯爵夫人这又是何必呢?不过都是些和你不相干的孩子。再说了,你不是为了劳莱伯爵的财产才嫁给他的吗?现在赶快逃出这个大火炉方才是明智之选。” 我勃然大怒,气得几乎发抖。 我的声音里尽是刚正不阿的正气。 “我爱着我的孩子们正如我爱着伯爵大人!像你这样的冷血生物,又怎么会懂得亲情的可贵?!” 话落,我直奔主题。 “一个月。”微顿,我展现出与骑士宣誓时相当的郑重,“给我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之后,我会偿清伯爵大人对你们欠下的债务。” 我的直截了当让葛里菲兹满意。 “好。”他拳掌一拍,非常爽快,“那就一个月。假如一个月之后,我们没有得到我们应该得到的。就劳烦伯爵夫人亲自来我们的小剧场表演脱衣舞了。生意一定会很好。能工作满一年的话,我们也当您已还清债务了。” ……脱衣舞? 可真敢说,就算我愿意,但你们敢让我上台吗? 我的颌骨动了动,似在忍下因对方不知尊重的戏谑而起的恼怒,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我问:“既然得到了结果,你们是不是该离开这里了?” “当然。” 葛里菲兹眉毛一挑,答应得利落,没有再耍无赖。最末,他还笑着向我祝福道:“希望您举办的葬礼能顺利进行,也祝您今天开心愉快。” 甩下如此一句相当嚣张的话后,一边朗声大笑着,追债的流氓混混们浩浩荡荡地走了。 而我们所有人,只能目送他们地离开。 实际上我很想吼一句让他们把铁门的维修费留下,但我忍住了。 天知道我忍得有多么艰难,仅仅是忍着不冲上去把他们揍一顿就几乎花光了我全身的力气。 讨债就讨债,为什么要对无辜的铁门动手?! 也许是实在忍耐得太过艰辛了,我玫瑰色的眼眸泛起了丝丝泪光。 没有放过这个绝佳的天然表情,我当即以疲惫却不软弱的姿态环顾众人,强撑着浅笑道:“请不要被不相干的人破坏了今天这个重要的日子。劳莱伯爵的葬礼将会继续进行,请诸位回到仪式大厅吧。” 我觉得,不少人看待我的目光多了几许敬意。 当然,这些人并非大多数,也更不包括我的三位小姑。 她们对劳莱伯爵的亲生儿子和女儿都不冷不热,更遑论我这个平民出身的异姓人了。 短暂的休整过后,所有人重聚于黑色主调的大厅内,静候即将开启的葬礼仪式。 而明明是非常悲伤的时刻,宾客们却满是看饱了热闹后的餍足感,一副‘这个早床起得真是值’的样子。 我真的很想劝他们收收表情。 但想归这么想,劝是不可能劝的。 在我开着不太正经的小差之际,从教堂请来的神父已站到了黑色大厅的最前方,圣书在他手心敞开,一袭黑袍将他的慈容衬托得愈发庄严而肃穆。立于劳莱伯爵的棺木之侧,沉稳的声音在宽阔的空间内四散开去。 “今日,是尊贵的伯爵,密巴托・劳莱阁下的葬礼。死亡,绝非一切的终结;而是新生的起点。此情此景之下,敬请让我们祝福他回到了至高无上之神的怀抱,祝愿他的来生,幸福安康。” 所有人随神父双手合十,殷殷祝愿。 “愿他的来生,幸福安康。” “他是妻子的好丈夫,孩子们的好爸爸。此时此刻,不妨共同企盼着将思念与所有未出口的话语化作缕缕清风,请神,为我们送到他的耳畔。” “请诸位起身,行默哀礼。” …… …… 劳莱伯爵的葬礼在不紧不慢地进行。 除了用死亡视线逼退了莎拉时不时一副因神父口中‘孩子们的好爸爸’‘深爱着孩子们’之类的话而快要吐出来的表情之外,葬礼姑且算得上是一帆风顺,但是,我心头的不安没有丝毫地减退,就如外头燥热的天气,满怀着风雨欲来的惴惴不安。 一定有什么就要发生了。 一定有。 我知道肯定有祸端存在着,却根本不知它存在于哪里,该如何逼退它。 在我心中的惶恐犹如涟漪一般渐渐扩散之时,黑色棺材旁的神父慈祥地望向了我和孩子们,宽厚的嗓音朝我示意道:“接下来,请劳莱伯爵最亲的亲人们上前,为他,送上最后一程。” 我的心脏蓦然一紧。 恰逢此刻,突有异响传来。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开始下雨了。 酝酿了大半夜的雨终于降下。 许是积聚了太久、太多,雨点此刻坠下得又快、又急。它们像是顽皮孩子手中的弹珠一样疯狂地敲打在屋顶和玻璃窗上,再被宁静的空间所衬,它们显得特别的响,加之外头乌云蔽日的黑天,更如正有一抹抹幽魂捡起了刀子不间断地砸向此地。 霎时间,我不安的预感登上了最顶点。 但我已无退路。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充分体会了如芒在背的我只能硬着头皮牵起了莎拉,和另外四个孩子与两名家仆提步走向黑沉沉的棺木旁。 劳莱伯爵的遗容撞入我的眼中。 尽管有入殓师为他梳化,也依旧掩盖不去尸身上沉沉的死气。 他的面容寡白,五官的阴柔使更添上了几分诡异。纵他一动不动,也根本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可我总觉得他下一秒就会猛地睁开双眼,如同嗜血夺命的恶鬼一样扑向我。 我悄悄地舒出了一口浊气,努力平复下心头的恐惧。 抿了抿唇,我终于张嘴,哀道:“我最亲爱的密巴托,你……” ‘轰隆――!’ 一道乍然响起的惊雷吞掉了我的声音! 随之,强烈至让人心悸的白色电光在窗外亮起。 而这一瞬,所有人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也都无比清晰地看清楚了。 ――棺材之中,劳莱伯爵尸首的手缓缓抬了起来。 不偏不倚地,他的指尖,指向了我。 第19章 十九 亲爱的女孩 嫁给我吧,露薇尔。…… 电光惊雷暂去,黑色大厅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的嗓子有如被鬼魂的指尖捏紧了,发不出一丝咿嘤。 而外面交加的风雨,更为惊变乍生的葬礼仪式渲染上一层骇人的氛围。 死死盯着从棺木中抬起的手,无人不惊恐万分,而胆小的,已经抱住了同行者的手臂,寻求依靠。 时间停滞了足足三秒后,方才有人不可思议地捂住了嘴,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叹。 “天呐……” “这、这简直――” 没有人能道出一句完整的话。 而正正被亡者指尖指着的我,更是感受到了无法言语的极端恐惧。 我的全身都在打颤,脸庞失了血色,瞳孔紧缩到了极点,形如被定住了一般,视线根本无法从灰白色的手挪开半分。我的四肢如麻痹了似的无法动弹,身体像坠入冰窟一样的冰凉。 我经历过许多危急的关头或场面。 但唯有这一刻,我的大脑彻底停止了思考,只剩下一片空荡荡的白,连转身逃跑的本能也丧失了。 因为,我怕鬼。 我是真的、真的、真的非常怕鬼。 但就在这个时候,窗外又是一阵电闪雷鸣,受此惊吓,被伊莲恩抱在臂弯之中的雪莉哇哇大哭了起来。 声声形如催命符的哭喊惊醒了我。 我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天!我究竟在干什么?! 现在该是傻乎乎发愣的时候吗?! 足以让我百口莫辩的事故正笔直地朝我袭来,眼下不去想如何突破逆境,而是直眉瞪眼地坐以待毙?! 不要怕! 哪怕劳莱伯爵真的回魂了,他该找的人也绝非是我! 回过神后,我的身体也随之回暖,重新归于我的掌控之中。 我必须要所有行动! 否则,按眼前的局面,不多时便会传出奇怪的谣言,又把我和劳莱伯爵的死牵扯在一起! 趁着大部分人还未反应过来以前,三步并做二步,我忙不迭地冲到了棺材的旁边。 因为我的动作又急又快,遮掩了我半张脸的黑色纱帽随之落地,从而露出了我满是欣喜的脸庞。 强压下了战栗与惊恐,我无比惊喜地抱住了劳莱伯爵抬起的手,朝同样对眼前状况摸不着头脑的神父喊道:“神父大人,伯爵他活过来了呀!请您一定要救救他!!这是神迹啊,是伯爵对我们的牵挂和爱才能引发的神迹!” 尽管不清楚为何劳莱伯爵的尸体局部诈尸,可在因此而起的舆论被带偏之前,我必须把方向往对我有利的方向引导。 一如‘劳莱伯爵死不瞑目于葬礼上指认凶手’的言论万万不能出现。 我不能展现出一星半点的心虚,必须要忠实地扮演着深爱他的妻子一角。 听到我口中的‘神迹’二字,神父的脸上闪现过迟疑。 他同样来到了棺木旁,一声‘冒犯了’出口后,试探性地在劳莱伯爵抬起的手臂摸索,直到从袖口处抽出一根似上了机械机关的木头,他长叹一声,以悲悯的眼神看我。 “伯爵夫人,请您节哀,劳莱伯爵确实……已经离开人世了。” 太好了! 不是鬼魂作怪! 我悄悄地松了一口气,萦绕在心头的恐惧终于散去。 我先是绝望地跌坐在了地上。 似仍不死心,我又爬了起来,悲痛欲绝地趴在棺木边,向我的二子乔洛斯高呼:“乔洛斯!快跟我一起祈祷。如果至高无上的神能听到我们的祷告,说不定就会把伯爵大人还给我们!” 拜托了! 请至高无上的神一定要继续装聋作哑,千万不要降下神迹啊! 面对我的呼唤,无比思念父亲的乔洛斯自不会拒绝。受我的悲伤所染,一直坚忍不落泪的他也终情不自禁。 而也许是觉得很有趣,莎拉也跟着扑上来一起祈祷了,表演得像模像样,让我觉得几乎找到了未来的接班人。 于是,连着被雷声吓哭的雪莉,整个黑色大厅里充斥着我们母子四人撕心裂肺的痛哭。 噢! 这该是如何一幕让人肝肠寸断的画面啊! 假使在见过这一幕后,仍有人将劳莱伯爵的死诬赖在我的身上,那他一定是没心没肺的鼻涕虫! 也正如我所期盼的一般,差些崩塌的局面再度往乐观的方向发展。 “唉,实在是太可怜了。本来劳莱伯爵的猝然离世便已是一桩悲事了,居然还有人用小道具开这种劣质的玩笑,实在不能原谅!” “没了家里的脊梁骨,也不知道就凭柔弱的伯爵夫人和孩子们要如何还清那一千万的负债。” …… 我脸上流着悲恸的眼泪,心里却满意得点头连连。 不过。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正当我以为葬礼的局势重新回到我的掌控中时,又是根本让人始料不及的一幕发生了。恍如至高无上的神终于睁开了他的眼、实在看不过我卑劣的手段,接二连三地给我找不痛快。 只听有一道格格不入的男声越过人群,从黑色大厅的正门传来。 “看来你似乎不太喜欢我的礼物,露薇尔。” 我心里咯噔一声,顿时叫遭。 猛地回头――瞧见来者以及跟在其身后面露难色的家族骑士,最后那一点的侥幸心理也烟消云散了。 真正的大麻烦来了。 瞪着百无一用的家族骑士们,我恨得牙痒痒。 你说你们有什么用吧? 既拦不住帕什,也赶不走流氓,现在还放了个宇宙级大麻烦进来! 要命。 简直太要命了。 要是再多上些什么变故的话,我想,我今天可以直接同劳莱伯爵一块下土合葬了。 怔愣只是一瞬,当意识到究竟是何等的灾厄降临在我眼前后,我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一秒进入了战斗状态,神经的线绷得紧紧,戒备着任何致命的状况突生。 我站起了身,指腹抹掉了狼狈又虚伪的眼泪,静静地注视向我直线走来的身影。 当他渐近,于我前方站定,后头皆是垂下的头颅与错愕的神情,我轻提裙摆,颔首问候:“小公爵。” 跟前黑发绿眼、像是黑豹危险不可测的男人,是亚兰特帝国的公爵之子,广被尊称为小公爵的乌卡兰・马丁内兹。 同时,我有理由和证据相信,他――便是杀害劳莱伯爵的真凶。 对上一次见他已是半年之前。 当时,于红宝石学院的毕业典礼之上,我婉拒了他的求娶。他对此表现得十分洒脱,以致我根本料不到他居然会在我的新婚之夜杀掉了我的丈夫,并将他的死亡当作新婚礼物送给我。而此时,又大摇大摆地来到了剑下亡灵的葬礼现场。 乌卡兰的行事准则让人揣摩不透。 几乎身处帝国权利与地位巅峰的他,是所有人可望而不可及的上层贵族。他既有贵族特有的自矜,偶尔又像野生动物一样横冲直撞。他高傲、强势又随心所欲。 当真是随心所欲到了极点。 直到此刻,我依旧不能忘怀数年前,当我以另一位公爵之子――卢西恩女朋友的身份与他初见时,他对我说的话。 “你是我的。” “我会把你抢过来。” 我:“……?” 卢西恩・前男友:“????” 天知道我和卢西恩的头顶转瞬就冒出了无数个肉眼可见的问号,并随即脑补了一出‘霸道公爵爱上我’充满了少女情怀的戏剧。 不过,事实证明,尽管至此以后卢西恩整天紧张得要死、防乌卡兰就跟防贼一样,但实际上,乌卡兰对我的占有宣言仅仅是一时兴起,之后的日子里,他似把我抛之于脑后,只在时不时想起的时候对我发动猛烈的追求攻势。 比如说,向我砸钱。 天知道我乐开了花! 但为了维持住乌卡兰对我的兴趣、将其发展成可持续收入,每每从他那儿收到了昂贵的礼物,我总是如冰清玉洁的高岭之花拒绝得义正严辞,然后――赶紧找人做了个高仿品送还。 我想,乌卡兰对我的执着,也许只在于――让我同为公爵之子的前男友难堪;体验平民女子的新鲜滋味;不得了的征服欲在作祟。 只不过如今,我想,我还是低估了他的顽固以及对我的兴趣,或许,准确来说,是恶趣味。 我压根不敢提乌卡兰口中的‘新婚礼物’,唯恐这个疯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又做出些或暴露出什么疯事疯语,所以我试图把他到来此地的目的直接定格。 “感谢您参加伯爵大人的葬礼。请您稍等一会,追悼仪式马上就会开始了。”我咧出了一个因过度悲伤而疲惫的欢迎微笑。 乌卡兰面无表情地听完了我的话。 之后,他一言不发,只幽绿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了我,凉薄的唇边挂上了满是恶趣味的笑,宛如在欣赏猎物濒死前的痛苦挣扎。 他这样反而更让我心慌。因为这一幕我总觉得相当熟悉,初见之时,他也是这样反反复复地盯了我很久,最后甩出了决意占有我、把我从卢西恩身边夺走的宣言。 我生怕又从他的嘴里听见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 就在我紧张的不得了,心脏都快要跳出嗓子眼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 不过,他没说几个字就让我想把他给直接毒哑。 “我并非为吊唁而来。我怎么会跟被我――”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非常感谢您的出现!!” 我急急打断了乌卡兰的话,就怕有再多一个字从他的嘴里吐出来。 我要疯了! 这个疯子!!! ‘我怎么会跟被我――’ ――被他杀死的人吊唁? 就算没有听到最后,但我非常、一定、相当肯定他就是想这么说的。 他居然敢当着如此多人的面、在死者的葬礼上暴露出自己就是杀人凶手的事实?! 那我之前做的那些成什么了? 为了掩盖他犯罪行迹的同谋? 可放过我吧,成不成? 求求您做个人吧! 就在我濒临崩溃,满心满意全想着该怎么样把眼前不得了的疯子――在不得罪他的前提下赶出猫眼石庄园的时候,乌卡兰忽地动了。 他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了个黑绒盒子。 随之打开,闪耀的光芒衬着电光差点就晃瞎了我的眼。 他说。 “我是为求娶你而来,我亲爱的女孩。” “嫁给我吧,露薇尔。” 第20章 二十&二一&二二 霸道公爵爱上我。…… ‘轰隆――’ 外头又是一道惊雷闪过。 凌厉的白光陡然亮起, 不仅把绒盒里的戒指照耀得更加璀璨生辉,也照亮了我寡白如纸的脸、宾客们错愕的面容。 劈在草皮上算什么? 有本事朝着这儿来!朝着我的脑壳顶儿来! 啊啊啊啊啊啊!! 我要疯了!! 乌卡兰这个神经病、大疯子! 为什么我身边的男人一个二个全是些脑子有坑的神经病?! 在葬礼的现场向亡者的遗孀求婚? 这是人类能干出来的事情吗?! 尽管我很想像是野兽一样扑过去,把比莎拉还能捣乱的乌卡兰撕成碎片, 但――我做不到。 眼下, 我只能尽力把乌卡兰癫头癫脑之下干出的混蛋事对我的影响减至最小。 我恨得咬牙切齿。 眼圈随之泛红,有如玫瑰色的眼瞳晕染了四周。冲着乌卡兰, 我泼妇一样愤怒地大喊:“哪怕是小公爵,这也不代表你可以在葬礼上侮辱我和我的丈夫!” 我一把打掉了装着钻石戒指的盒子。 我用力很猛, 因为我知道钻石是摔不烂的。拍向的方向实则也有点讲究――我尽量朝着没有人的角落, 毕竟我可不想便宜了外人。 只要乌卡兰捡不回来, 这颗大钻石就是我的了! 而随着钻石戒指咕噜咕噜地滚到了很远, 所有人的思绪也咕噜咕噜飘到了世界的尽头。 只剩下他们看我如同看待死人的表情。 伊莲恩的反应更严峻,那模样恍然就像是在琢磨着等会要怎么把我和劳莱伯爵埋葬在一块了。 我能理解他们的反应。 毕竟乌卡兰的行为再如何荒谬也好, 他的身份和地位始终是一道无数人越不过去的天堑。说白了,即使他一怒之下在此处、在所有人面前对我一剑穿心,也定安然无事。 我倒并不太慌张。比起乌卡兰的脸色, 我更关心大钻石的去向。 可能是摔多了乌卡兰送给我的礼物,得心应手了, 余光偷偷瞥到了静静躺在大厅一角的大钻石后, 我不由慨叹――今天也是完美发挥呢。 对我, 乌卡兰总是出乎意料的宽容。 这或许就是霸道公爵的从容吧。 第二次的求婚失败也未能激怒他, 又或是使他挫折。 “卢西恩便算了。你没有理由选择一个死人而不选择我啊。”乌卡兰流露出很困惑神情, 碧绿的眸子扫过了棺材中尸首一眼, 充满了蔑视, “难道我还不如他吗?” 我不禁又脑补起了‘自大公爵爱上我’的戏码。 全世界只有你一个男人吗? 我一定要选择你吗?退一万步,哪怕不是劳莱伯爵,卢西恩也比你要好得多! 我竭力维持着不让无语的情绪表露, 继续在一众屏住呼吸、热心看戏的观众们的注目下秀出我的表演。 “这无关一个人地位的高低。只是因为我深爱着劳莱伯爵,所以我不能忍受您带给他的侮辱。拒绝,是我唯一能给您的答案。” 乌卡兰似乎不太能理解我口中的‘深爱’。 “你爱着这个死人。”他皱着眉,试图理解,最终依旧一头雾水。 “有多爱呢?” 他如此反问。 正当我准备为他例举出我对劳莱伯爵爱情深度的铁证,他又突然语出惊人了。 “哪怕他变成了这副鬼样子,也能忘情地跟他接吻吗?” “……?” “这样吧。如果露薇尔你能现在跟你最爱的劳莱伯爵接吻,我就姑且相信你吧。” “……” 让我,和死人,接吻? 噢,继霸道公爵、自大公爵之后,乌卡兰终于义无反顾地抛却了他生而为人的身份。 我的错愕和犹疑给了乌卡兰质疑的资本。 “办不到吗?”他语带嘲笑,“深爱着劳莱伯爵的你,因为他变成了这副鬼样子,就不能跟他亲密了,是吗?” 他问着我。 却更像在威胁我。 我想,倘若我真的拒绝了乌卡兰,这一回,他一定不会轻易地饶过我。 我需要为欺瞒他付出代价。 而这代价会是什么? 我不想去思考。 我感觉到了犹如身处无人岛的孤立无援。 许多人驾着船,围在孤岛的外面,可他们只是静静地望着、打量着、瞧着热闹。即使有人看见了孤岛上的我,却碍于沿岸的海涡,他们难以靠近半步。 “小公爵……” 我抬手,拦下了似打算有所行动的曼雅,后向乌卡兰展露出甜美又幸福的微笑。 “怎么会呢?” “我和伯爵大人之间的羁绊是死亡也无法斩断的。您想看我和我的丈夫亲热是吗?那就满足您吧。” 不仅是碍于乌卡兰的威胁,更是出于我没有拒绝的余地――此刻的我,必须将爱着劳莱伯爵的女人一角,演绎至极致,不能让任何人起疑。 话落,即使不情愿到了极点,我仍是提步来到了黑色棺木旁。 劳莱伯爵的死人脸撞入我的视界。 仅仅是看着,我就觉得自己快要吐了。 一时之间,恶心、屈辱的感情全部涌上心头。 可这就是我无法跨越的现实,因为现在的我,在对上小公爵乌卡兰的时候实在是太过无力了。 我为自己的弱小而愤怒。 然,也仅仅是愤怒而已。 表面上,我照旧装着我和劳莱伯爵是如何的情深似海、我对他的爱足以跨过死亡和皮囊的界限。 于是,眼一闭心一横,如同对命运屈服的我垂下了头颅,向劳莱伯爵了无血色的青白嘴唇靠了过去。 一切皆是为了来日。 今天我所遭受的所有屈辱皆是为了成就明日更强大的自己。 “够了。” 遽然在宁静的黑色大厅中响起的声音让我一怔。 正值怔愣之际,我感觉到肩膀被一双有力而温暖的手扣住了。他保护着我,使我没有再向让人作呕的尸体接近一分一毫。 他让我后退了两步,随之换成他站在了我的前方,这让我看见了他火红色的发。 而这抹鲜艳,在黑白色格调的冰冷空间里,点燃了别样的温度。 他虽然高大,背影却仍算不得上是伟岸。 纵不济于清瘦,也仅仅是少年的身姿。 兴许那晚他确确实实对我动了杀心,可眼下,我很确信,他守护了我。 他反抗了无人不畏惧的小公爵,从他的手下,守护了弱小的我。 “她有多爱父亲这件事,没有必要向你一个外人展示。” 与乌卡兰直直对视,乔洛斯冷冷说道。 当听到他的话,我不由捂住了嘴,感动得几乎要流泪。 我、我的天! 怎么可以这么帅气?! 天呐,如此帅气的男子汉居然是我的儿子!! 尽管乔洛斯不是从我的肚子里爬出来的,他也仅仅比我小了四岁而已,但这一刻,我充分感受到了自豪和骄傲的情绪! 虽然我也知道,乔洛斯在说出这话之前,一定没有想过怎么为得罪了小公爵而收场…… 但不要紧! 他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他的出现,已经充分地给了我向下的楼梯。 接下来,就是大人该解决的事了。 我得让亲爱的乔洛斯看看,他可靠的妈妈也不是任人欺负的! 我伸手抓住了乔洛斯的胳膊,和他站在了同一战线上。明明是对着不按常理出牌的大疯子乌卡兰,竟格外地有底气。 “小公爵,想必您一定听得很清楚了。我和伯爵大人的爱情,不是您一介外人能够置喙的。”下颚微扬,端出了独立自强的伯爵遗孀该有的气度,手向着正门,请道:“既然您并非为了吊唁而来,不妨请您先回去吧。” 我的余光瞄见了一群惊愕的面孔。 想来是没有料到我会如此干脆利落地对乌卡兰发出逐客令。 大概从来都是赶别人走的小公爵,第一次遭遇了被人轰走的经历,他的脸愈渐沉下,眼睛里迸发出犹如刀芒一般锋利的光。 “露薇尔――” “请您称呼为我伯爵夫人。”我打断了他,横眉以对,语气没有弱下半分,“等再过一段日子,我自会拜访公爵府上。到时候,倘若提起您在劳莱伯爵的葬礼上和他的遗孀求婚一事,想来即使是见多识广的公爵阁下也一定会觉得很不可思议吧。毕竟再怎么无理取闹也好,这实在太过分了。” 我抬手将碎发别至耳后,莞尔。 “即使您不在意名声,但公爵阁下年纪大了,大概也还是要一点面子的。” 小公爵之所以为小公爵,自然是因为他的父亲还没有死。 能制得住乌卡兰的人,除了流淌着非凡血统的皇室成员们,大抵只剩下他的父亲马丁内兹公爵阁下了吧。 不过,敢拿马丁内兹公爵压乌卡兰的女人,我可能是第一个。 恩。 突然觉得脖子上的脑袋瓜有点松松的呢。 我的一席话不仅让在场的所有人的脸色变得五彩缤纷,乌卡兰的面容也同样精彩。 他鼓着掌,像是在为我表演自断头颅的绝技而喝彩。 “很好。” 我实在听不出隐藏在这两个字背后的情绪,也搞不清楚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现在的你比跟在卢西恩身边时要更大胆了。” 我姑且把这句话的深意理解成了‘女人,你又一次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就下次再会吧。” 看起来继今天之后,我们往后还要继续谱写《禁断之爱:霸道小公爵缠上黑寡妇》的史诗级爱情巨献。 而到了最后的最后,我的巨额提款机忽地问我:“对了,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订婚戒指?” 认真但不露痕迹地想了想后――贪心小露,在线报价。 “哪怕是你把月色星光摆在我的眼前,我给你的答复也永远只有一个。” 很棒。 既表达了我对劳莱伯爵忠贞不二的心,又委婉地向乌卡兰传达了我对月光水晶和星星宝石的向往。 之后,乌卡兰走了。 爽快地走了。 眼睁睁地看着乌卡兰离开了黑色大厅,大部分人依旧有些回不过神,但等反应过来了之后,敬仰的目光几乎把我的身体射出无数个洞。 一瞬间,我恍然成了世界巨星。 只不过,当伊莲恩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她用酷酷的表情阴恻恻地问我:“知道上一个拿马丁内兹公爵威胁小公爵的人在哪里吗?” 我食指向下,指了指大地。 她扯了扯嘴角,在空气中抓了两下。 我想,她的意思是――已经化成连抓都抓不到的烟灰了。 恩。 我可真是幸运。 没了搅局的乌卡兰,劳莱伯爵的葬礼得以顺利进行。 没有再出大岔子。 趁着暴雨骤停,我们赶忙把装着尸首的棺材埋入地下。 看着泥土划出的轨迹,沙石一点一点洒落在棺木上、发出闷闷的响动,我疲惫又浮躁的心渐渐安稳下来。 我在劳莱伯爵的尸首上撒了些加快腐蚀的药粉。 只要棺木阖上,入土下葬,无论是隐瞒劳莱伯爵的死亡真相、成功继承他的遗产、又或是让他的死亡渐渐淡出大众的视界,一切便皆可暂告一段落了。 天空放晴了。 我的人生也进入了下一个篇章。 而随着我的新人生一同拉开序幕的,是骑士萨雷沉沉的话声。 “夫人,主楼有被人硬闯的痕迹。” “……” 我知道,又有王八蛋开始搞事情了。 没有惊动追悼会的宾客 ,我立刻只身随萨雷前往主楼查看情况。 也正如他所述,主楼确实有被人硬闯的痕迹。 劳莱伯爵的葬礼仪式主要在偏楼和后花园里进行,考虑到不会使用主楼,所以伊莲恩早便命人把主楼的出入口全部上了锁。 但现在,后门却是被强硬地撬开了 萨雷带着我在主楼里一一查看。 我的眉毛渐渐拧了起来,眼睛里掠过狐疑的神色。 闯入者似乎并不意图偷窃,也非故意破坏。 反倒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东西。 或者说,他想让别人如此认为。 他表现得太刻意了。 骑士的巡逻队为半个小时一趟,明明拥有如此宽裕的时间,闯入者却营造出了一种非常紧急急迫的氛围。 尤其是书房里。 书房里的文件、书籍被翻得一团糟,散落一地。 简直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干嘛。 闯入者恍然在透过书房里的狼藉告诉我:我在找某样东西喔。你很想知道我在找什么吧?线索就在书房里喔,你也赶快找找看吧。 找个屁! 找个头! 就不能坦坦荡荡把想给我的东西直接拿出来吗?! 我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 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当一名优雅、知性、富有的伯爵夫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为什么?! 也许是我的长叹充满了埋怨,萨雷误以为我是在责怪他们的疏忽职守。 他抿了抿唇,面露歉色。 “抱歉,这是我们的失职。” 尽管内部作案的确让人防不胜防,但我并没有安慰他。 盯着他严肃而愧疚的面庞,我突然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坦白说,直到现在我还没解雇掉这群糟糕的家族骑士的根本原因,在于我没有人可以用。 我指的是,可以光明正大保护我的力量型打手。 倘若我、伊莲恩、曼雅三个女人出门,只需要简单地埋伏几个雇佣兵,便能将我们一网打尽,就跟碾死小虾米一样的简单。 但是,如果能把这位清高正直、武艺尚可但不算衷心的骑士利用起来的话…… 他无法成为我杀人的剑。 至少,可以是守护我的盾。 我想,他坚守的骑士精神,一定能作为将他束缚在我身边的枷锁。 恩,比起侦探游戏,我还是对想歪主意更在行。 环顾四周,确认了只有我和他两人,我扯了扯嘴角,拉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嘲讽表情,一声冷哼后,我语气尖锐地挖苦道:“你们失职的事情也不止这一桩了。但我也知道你们只是拿死工资办事的打工骑士,我也不会按真正的骑士准则苛求你们做到完美。” 这种‘体谅’让萨雷感到了难堪。 他的脸庞和身体一下子僵硬了,像是气血冲了头,脸颊憋得红了,他下意识地张开了嘴,似是想反驳,但最终,从嘴边流出的话仅是一句诺言。 “我会为自己失职而补偿。” 我静了静,后反问。 “萨雷,你觉得什么东西都是可以补偿的吗?” 我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玫瑰色的眼瞳也是被一片氤氲笼住了。似是有些突兀,却也不让人意外,我无声地流着眼泪,唇瓣因悲愤而止不住地颤抖,比哭天喊地的人更要悲伤、绝望、无力。 我直勾勾地盯着萨雷,像是恨到了极点,咬牙切齿地问:“你可以把我最爱的丈夫,补偿给我吗?” 压抑的情绪随即爆发。 “萨雷,那天晚上劳莱伯爵本可以不必死的。就是因为你们的无能,把那个恶魔放进了庄园!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把伯爵杀死!我试着冲上去和他同归于尽,却最终受到了他的羞辱。而直至前夜,他依然在庄园里来去自如,不仅爬上了我的床,还拿庄园内所有人的生命――包括我、孩子们、你们,威胁我不能把事实说出去。” “当什么事情都做不到,只能看着劳莱伯爵被冠上自杀之名下葬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恨吗?!你知不知道?!”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如同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渐渐,犹如被现实的残忍压得精疲力尽,我的声线拉平了,轻得几乎无力,充满了疲惫。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自嘲地提了提嘴角,“你从来不相信我对劳莱伯爵的爱,认为我是为了权力和地位而出卖身体。不过,也对,我如今确实是屈身于其他男人的肮脏女人” “但即使如此,萨雷,我也会依靠自己的方式,守护所有人。” 尾音落下。 我不再去看因我优秀的临场发挥功力而像是木头矗在原地的骑士,转身便离开了――因为我演着演着就有点飘了,倘若深究的话,有些话怕是圆不过来。 不过,这虚假的、精彩的又狗血的暗黑故事对于自视清高的萨雷而言,打击兴许仍是不小。 他将这份能赚到金钱却背离理想追求的工作视为耻辱,他能愿意留在这满是屈辱的地方已是最大的尽责、将骑士精神贯彻始终――尽管他从没有说出口,可从他时时流露出的刚正不阿的神色中,我看到了一切。 但如今,我却告诉他――他没有能力保护他宣誓效忠的主人,也无法守护幸存的遗孀,让她受尽了玷污和屈辱。 现实和想象的反差足以给他当头一棒,即使他没有全信也好,这一通话也能让他认清自己的地位、职守。 我对萨雷的期待仅仅在于日后能成为我贴心的小护盾。 不过,假如他能顺藤摸瓜、机敏地找到一些乌卡兰、帕什闯入庄园的证据,并决心要为死去的劳莱伯爵报仇,那就真的是再好不过了。 即使他不够机敏,找不到证据也没有关系。 我想,我可爱的费特,一定会在无意间向他透露些可靠的情报的。 * 我对闯入者的目的没有一丝兴趣。 他想让我找的东西,我还就偏偏不找了! 能让人拱手相让的东西,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况且书房都给他翻遍了? 我还翻什么? 就算是我误会了,他确确实实想偷某样东西,我也没必要拦他。 我都穷成这个鬼模样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偷吧,最好把我的负债全部偷走好了。 眼下,揪出在劳莱伯爵葬礼上捣乱的混蛋――那个让死者抬手、几乎吓没了我半条命的宇宙级王八蛋,对我来说更重要。 经伊莲恩所述,早晨的例行检查时,放置在伯爵尸首手臂处的木头装置尚不存在――是的,她就是这么一个连尸体的衣袖都会检查的谨慎女人。 如此一来,安置道具的时间点只剩下安科斯的乌鸦前来追债、所有人全部聚在了大门的时刻。 ――是几乎所有人。 我很确信:四女莎拉、腿脚不方便的三子蒙利查、五女雪莉、以及抱着雪莉的女仆,当时依旧留在了黑色大厅内。 于是,追悼会才刚刚落下帷幕,送走了餍足的客人们,我就把莎拉拎到了我的跟前,进行一对一的母女谈话。 第一怀疑对象为什么是莎拉? 因为在见面的第一天,莎拉不仅用皮球击中了我的后脑勺,还解开了我小裙子的绸带,使我当众出丑。除此之外,我还知道她偷吃了我本该有五块最终只剩下两块的小蛋糕、把我的戒指送给了邻居家的帅小伙当作彼此定情信物、还将我昂贵的限量版香水泡了脚。 我一点都不记仇。 真的。 噢,对了,莎拉和她的小皮球还毁了新婚夜晚我苦心布置的意外现场。 而我才刚刚在沙发坐下一秒钟,对面小恶魔的嘴里便蹦出了一句老深沉了的话。 “我,一无所知。” “……” 瞧,我不废吹灰之力就抓到了把我魂都吓没了的惹事精。 我还什么都没有说呢! 你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是你还能是谁?! 我从还没有坐热的沙发上站起,面无表情地俯视着死不认账的莎拉,比恶魔还要冷酷地说:“从今以后,软糖没有了、曲奇没有了。你配拥有的,只剩下――萝卜、以及青椒。” 莎拉的反应让我恍然看见了一个世界的崩塌。 但,算上这次,我已经足足看过四个世界的崩塌了。 作为一个没有感情的女人。 我的心,了无波澜。 见崩塌的世界不能再从我这里骗取原谅,莎拉急得大哭了出来,她死死地抱住了我的大腿,把只花了一秒就飙出来的眼泪鼻涕抹在我的裙子上,活像是死了爸妈般地――不,得知劳莱伯爵死讯时,莎拉可是不屑一顾。 “连母亲都不相信自己的孩子了,你还让我怎么活下去?!” 我不理会,并艰难地朝门边移动。 “你不爱我了!坏女人是不是背着莎拉在外面生了别的女儿?” “是的。我现在要去给她喂奶了。再见了,莎拉。” 莎拉震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用‘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妈妈’的难以置信目光瞪我。 下一秒,她爆发出了刺耳的尖叫。 “你是我的!!!” “供出真凶是让我们继续愉快地做母女的唯一途径。” “不,我绝不!!” 场面瞬间安静了下来。 对着正仰着脑袋偷偷看我的莎拉,我咧开了嘴角,弧度逐渐扩大之际,眼睛也眯了起来,露出了一个邪恶的反派笑容。 莎拉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立马醒悟了过来。 她也知道自己一时失言,连忙慌张地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小嘴巴,仿佛这样就能把脱口的话撤销、全部咽回肚子里。 但,已经晚了。 谁让她的妈妈是这般的聪明绝顶。 我已经抓到在葬礼上捣乱的真凶了。 嫌疑人一共四名。 排除掉毫无作案能力的雪莉、对我忠心耿耿的女仆,真凶便锁定在了莎拉和蒙利查的身上。 眼下,莎拉又傻乎乎地暴露出了‘绝不供出真凶’的言论。如此,这场侦探游戏便暂时告一段落了。 是蒙利查。 我的三儿子,也是莎拉的双胞胎哥哥。 这样的答案着实令我意外。 坦白说,假如是乔洛斯的手笔我倒还能理解,毕竟我们之间的关系比较紧张,之前他也对我展现出了深刻的怨恨。虽然,惯了直来直去的他没有设计出葬礼上事故的灵巧心思。 我检查过让劳莱伯爵抬手的小道具。 做得很精细,绝不是街上路边摊卖的捉弄人的小玩意。既小巧,藏在劳莱伯爵的衣袖里不会被察觉,又充满了计算的痕迹――能让它刚好在我对亡夫追悼时,让其的手正正指向我。 倘若我的反应再慢上半分,‘涉嫌谋杀丈夫以致其死后回魂于葬礼上指认凶手’的罪名也许就一辈子也摘不掉了。 这该是如何歹毒又精密的心机啊! 蒙利查实在不像是能算计出一切的人。 他看上去内敛又害羞,每每跟我交谈时,总总会羞红了脸颊,不敢看我。他从没有对我表现出任何厌恶,致使我根本感受不到他对我的恶意。甚至,在共进晚餐的时候,纵我盯着他看了一路,像是变态一样用目光将他的轮廓描摹,他除了羞答答地把脑袋垂得更低,完全瞧不出任何慌乱的迹象。 所以直到他坦坦荡荡地道出一句‘是我’之前,我对他一直存有冤枉好人的罪恶感。 此时,我呆在他的房间里,拿着在葬礼上作妖作怪的道具,和他面对面地对峙。 我本以为在得知真相前还会再耗上一会功夫,没想到他居然坦率地承认了。 更甚,他仿佛直接变了个人。 蒙利查端坐在木椅上,大腿以下盖着一条毛毯。他的唇扁平成一条线,直直地与我对视,犹如枯叶一样深棕色的眼睛里没有一星半点的情绪起伏。 天呐! 我第一次见到如此擅长变脸的小孩。 这一瞬,我肯定他和莎拉是从同一个肚子里出来的了。 “这个,”我举起精巧的小道具,问:“这个是你做的吗?” “是的。” 他回应得寡淡冷漠,毫无半点想要隐瞒的念头。 “没有工匠帮助你吗?” “没有。” “你是怎么将时机把控得这么好的?” “很简单,只是在你们返回的时候让莎拉拽下发条,利用……” 蒙利查甩出了一堆早已被我还给教授的物理公式――我的领域是做生意、算计人、配配药草,物理、数学着实不是我的专长。 听见蒙利查讲得头头是道得的理论,我的两眼直冒金光,像极了见到野味的饥饿野兽。 “原来贵族家的小孩都是这么优秀的吗?!” 我不由赞叹。 蒙利查许是没有想到我会不吝言辞地夸奖他,一瞬怔懵,为了缓解自己的失态,他干咳了一声,脸色有点泛红。 “咳。不,我们家的话可能只有我能做到。” 我喜欢他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骄傲小情绪。 真实的蒙利查和我第一眼见他时留下的刻板印象完全不同。 当时我以为他病态地自卑且懦弱着,甚至一度苦恼要怎么把他变成一个自信的孩子。但现在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 “这应该不是第一次了吧。”我开始对蒙利查萌生了好奇的情绪,从他干净利落的手法、毫无愧疚的心态来看,我想他应该不是第一次干坏事了,“除了这件事以外,你还做过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蒙利查默了下。 也许在迟疑着要不要把没有人知道的秘密告诉我。 而思量后的结果,是肯定。 他露出了一个有点残忍和血腥的笑容。 “我曾经把活生生的兔子丢进池塘,把蝴蝶撕成碎片为我的模型添加色彩,又当着鸭妈妈的面把它生下的蛋全部摔成了渣。” “……” 这种恶趣味实在无法吐槽。 “太粗暴了,你又不是乔洛斯那个暴力笨蛋,没必要这么粗暴。”一顿,当想到蒙利查身上实则也流淌着劳莱伯爵的血统后,我恍然大悟,惊奇道:“难道是只有这么做,你才能得到快乐吗?” 我不按常理出牌的发问让蒙利查猝不及防。 他支吾了一下,还是选择对我吐露真言。 “不是,我只是觉得让乔洛斯背上黑锅、被所有人用恐惧且异样的目光看待时,很有趣。” 他的话让我意外。我还以为只有贫民区才能养出像我、像帕什一般黑心肠的坏蛋,没想到富有的贵族家竟也可以。 真是个不凡的孩子。 我对他的欣赏有如不停歇的喷泉,不断喷涌。 “那――蒙利查,你对做生意和算计人感兴趣吗?” 和聪明人对话就是省事。 我才问了一句,蒙利查便察觉出我的深意了。 “这样的我能做到的事情太局限了。”形如老者一般波澜不惊的眼瞳剜过只如同摆饰的双腿,他并没有表露出自卑的情绪,而是像看透了一切的无能为力,“我连大门都出不了。” 我连忙鼓励他:“不要紧,我会帮你做一个超级棒的移动工具!也会安排骑士协助你的出行。” “但人们对于弱者的歧视也让人寸步难行。” 他说得没有错。 因为性别,我被社会安上了弱者的身份,我十分清楚,那些歧视是多么大的阻碍,是多么的要命。 但是―― “躯体被捆绑在无情的现实里并不可怕。可如果连你的心、你的大脑也被束缚在椅子上的话,才是真正地要命。” “蒙利查,不要畏惧,不要害怕赤/裸的目光和指责。你需要努力做的,只有想办法把挡在前路上的人击倒,让他们跪在地上、在你的脚边匍匐。” 一边向蒙利查灌输心灵鸡汤,我的手掌一边抚过了旁边的动物标本。我不知道它是如何死的,可它生前的恐怖遭遇让它在死后凝结出了如绽放着恶之花的美丽表情,直到此刻。 “你已经有些不错的经验了,不是吗?” 我笑问乔洛斯。 和明明已经举起了剑却仍无法刺下的乔洛斯不同,尽管蒙利查与劳莱伯爵并不亲近、甚至被后者忽略着、排斥着,可他确实继承了他的血脉。 我喜欢这样的孩子。 这可是连感化了无数人的神殿大主教也无法用道德教育玷污的优等品。 蒙利查静默良久。 他虽缄口不言,可我恍然看见了有一把火点燃了他宛如枯叶的深棕色眼瞳。于深沉的夜中,鲜艳的火焰跃动,如燃烧着自我与生命一般的美好。 “你不怨恨我吗?我是说葬礼上发生的事情。我认为那足以让你仇视我。” 他忽问。 “怎么会呢?”我非常惊诧地回望他,“你会怨恨不小心蛰了你一下的小虫子吗?不会的,对吧?毕竟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把它一脚碾死。” …… 蒙利查从那个自称为‘母亲’的女人的眼中看不到任何的温情。 不仅是此刻,自从她嫁进猫眼石庄园的第一天起,便是如此了。 她时时笑着,也温柔地对待他们。看起来是那么地爱他们,对他们是那么的好。 可那爱来得毫无根据,仿佛是她坚信着天下的母亲就该是如此爱着自己的孩子。 蒙利查觉得她骗了很多人。 甚至可能包括她自己。 她塑造了一位好母亲的形象。 却不知在蒙利查眼中,她只像是用干净的手巾拭擦、清洁着赚钱工具的手艺人。 曼雅他们似乎都没有看到藏在她眼底深处的冷漠。 俨然如一团包裹着冰块的火焰,只不过因为火光灼灼,所以那块冰也折射出温暖的颜色。 但如今,他的想法改变了。 他确信从冰凌折射出的橙红色光辉是真实温暖的。 她是第一个真真正正把他放在眼里的人。她没有因为他的残疾而歧视他,相反,她甚至赞赏他的能力、那在所有人眼里是残忍、是不可取的阴毒。 他被她治愈了。 从她的语言、身上,找到了即使是他人笑着对他说‘天生的缺陷并不是你的过错’、‘因为你是神明珍爱的孩子所以他才为你赐下试炼’也无法得到的安慰。 所以,哪怕在她的眼中,即使只是形如工具一样的存在,他也愿意。 他愿意全心全意地帮助她――他敬爱的母亲。 因此,当理解了从她口中道出的那个通俗易懂的比喻后,蒙利查展露出了一个真实的笑容。 “你说得对,妈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是第一个叫她‘妈妈’的孩子的缘故,他在她的神情中看见了惊喜和感动。 多么刻意又多么虚假。 可只是因为从那双玫瑰色眼睛涌现出的鲜活色彩实在过于温暖,他的整颗心也乍然暖和了起来。 * 今晚真是一个忙碌的夜晚。 继我和莎拉来了一场母女间的对决、与蒙利查规划了一下未来的蓝图后,乔洛斯找到了我,说有事情想跟我谈一谈。 我大概能理解乔洛斯此刻来找我的心情――毕竟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他敬爱的父亲将在今夜之后正式成为受法律认可的死人,情绪一时不太稳定也是可理解的。 我按照乔洛斯要求的一样把他带到了书房,贴心地把新安装好的锁反锁之后,脸上尽是慈爱的光辉,我示意他坐下、并给他倒了一杯暖烘烘的热茶。 正当我准备温柔地抚慰他受伤的心灵,他却抢先一步地开了口。 “我只是为了维护父亲的颜面。” “……” 恩,我肯定了他绝对是莎拉的亲哥哥。 ――同一款的急性子。 我哭笑不得。 起了逗弄他心思的我假装相当敷衍地点头附和:“对,你是为了劳莱伯爵才顶撞小公爵的,绝对、绝对、绝对不是为了我。” “我真的只是为了父亲!!” “我没说你为了我啊。” “可你的语气完全不是那回事!” “噢,这你就太冤枉我了。” 乔洛斯被我气得一头红发如炸了毛地竖起,脸红脖子粗的,上半身急得前倾,手握成了拳,看起来马上就要去见劳莱伯爵了。 我突然好像可以理解蒙利查了。 看乔洛斯急得跳脚的样子确实挺有趣的。 正当我存了逗弄宠物的心思、想着要怎么欺负乔洛斯的时候,他却没有再被我牵着鼻子走了。 我猜,他一定在心里面反复说了无数次‘我要冷静’才渐渐平复了恼火。 真是可爱。 “你那天下午跟我说,如果杀了你,我就永远不知道真正的仇人是谁了。”他狠狠地呼出了一口气,像是紧张,坐立不安着,“现在,我想知道,是谁害死了他。” 他挺沉着地说着。 但从姿态中隐藏的话语来看,活像是在得知真相的下一秒便会抱着同归于尽的觉悟冲上去和对方干架。 按照我对乔洛斯能力的了解,他极有可能在大仇得报以前便先丢了脑袋,还顺带牵连了我们一大家子的人。 这可不行,我的小雪莉连路都还不会走,可不能早早地被她的好哥哥拖入死神的怀抱。 想了一下,我答。 “我不能说。” “为什么?!”等了半天等出这么一个答案,乔洛斯不由崩溃地抱住了脑袋,他微仰着头,这让我无比清晰地瞧见了他眼圈周边的红、脖颈上暴起的青筋,“他威胁你?给你下了诅咒?” 我没有把糊弄骑士萨雷的那一套搬过来。 “是为了保护你。” “我不需要保护!” “但我想保护你。乔洛斯,尽管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依旧把你当成我的亲生儿子对待。所以,我要保护你。” 他以不可理喻的视线看我。 他根本无从理解――对于他仍是陌生人定位的我,为什么能厚颜无耻地说出这番话。 不过之后,出乎意料地,乔洛斯的表现让我觉得他可能学聪明了点点。 他说。 “我们做个交易。” “你告诉我杀害父亲的真凶,我告诉你主楼的闯入者到底在找什么。” 第21章 二三 邀请函 一夜暴富?我?实锤?…… ――?!! 天呐! 他还是我认识的乔洛斯吗?他不仅懂得做交易了, 甚至还明白了要投其所好! 我感动得热泪盈眶,当事人却似乎不太能承受这款老母亲牌的感动。 乔洛斯立刻打了个寒颤,斜眼看我, 抱着手臂, 惊悚相当:“干、干嘛……?一副这么恶心的表情。” 跟‘孩子优秀是天经地义的’、只会喂他们吃鞭子的父母不同,当孩子们的表现进步了的时候, 我绝不会吝啬对他们的赞美:“只知道暴力的乔洛斯长大了,居然懂得做交易了!!” “……” 乔洛斯脸上写着大写的无语。但想了想, 他可能觉得从我这里问出凶手的下落很有戏, 转而很期待地问我:“那……?” “我拒绝。”我展露出了慈母的微笑, “你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 “……” 听到我的答复, 乔洛斯脸上很像是便秘的表情仿佛是在忍耐着不要一剑捅死我。 纵乔洛斯此刻凶巴巴瞪我的模样像极了一头正哼哧哼哧、摩拳擦掌的红狮子,不过, 我相信他不会扑过来的。 他既然接受了父亲是以自杀之名下葬,便代表他早已认清了仇人的强大。 我眼前失去了敬爱父亲的少年,正逐渐抛却他的不成熟, 开始学会隐忍、蓄锐。 他的改变让我决意在他成长的路上立下一座灯塔,为他指明前行航路。 “我不能告诉你谁杀死了伯爵大人, 但我可以告知你――你和对方的差距。” 乔洛斯一怔, 旋即屏气凝神地竖起了耳朵。 “举个例子吧。”微微一顿, 我轻描淡写道:“他的危险程度和小公爵不相上下。” “他像今天闯入葬礼砸场子的乌卡兰一样, 恣意妄为, 拥有超群的势力和实力, 他无需在意其他人的目光, 也极少考虑行事后果。而即使是他当场杀了你和我,也根本不会遭殃。就算目标是拥有爵位、财富、名声的伯爵大人,也一样。” 这是一个天大的提示了。 纵观全帝国, 能符合我这般描述的人物可没有几个。 就算以后我不明言,等回过神后,想来乔洛斯自己也能反应过来――杀人凶手,正正是我用以举例的小公爵乌卡兰。 眼下,纵乔洛斯早有预料,可当我把现实的残酷无情剖出,他依旧不可免地陷入了怔忪。手又在不经意间攥成了拳,对自己的弱小深痛恶绝。 这时,我将一封信函送到了他的面前。 “这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当乔洛斯下意识地仰首望向我时,我弯了弯嘴角,温柔地回望他,宛如在春日里吹起的柔软玫瑰花瓣,满是祝福,“去成为最优秀的剑士后再回来吧。到时候,我会告诉你一切。” 乔洛斯木木地接过了信函,随即展开。 隐约捎带着馨香的信纸上只有短短的两句话,不见多余的寒暄问候、装饰用的华丽辞藻。 [Kaere Baron Barrington,min anden son onsker at laere svaerd□□aneri?] 亲爱的巴里顿男爵,我的二儿子想学习剑术,你有空吗? [Nar som helst!] 随时奉陪! 这,就是我用借功课、借论文累积出的超强人脉! 哪怕是在外人眼里看来高冷如冰山雪花实则逗比如二哈傻狗的巴里顿男爵,只我一句请求,也不得不就地臣服! 良久的沉默后,乔洛斯合上了信函,手掌盖在了额头上,不再看我。 “我以为你是骗我的。” “我从不――恩,很少骗人。” “我一直没有舍弃过怀疑你的想法。” 乔洛斯的话不让我意外――毕竟不管怎么看,据说亲眼见证他父亲死亡的我都是最可疑的嫌疑人。而人虽不是我杀的,他倒也没有错怪我。 我并不急于摆脱他的猜忌。 “即使你把我当作杀父仇人看待也无妨。抱着要把我杀死的心去努力学习吧。”我希冀把深种他心中、或永不停息的复仇火焰转变为向上的动力,我勉励道:“乔洛斯,你是下一任的伯爵,你要比任何人都要强大才可以。否则,悲剧就会一直在你的身边上演,不断地夺走你所有在乎的人、在意的事。” “直到被你杀死又或是洗脱嫌疑,我都会在这里,一直注视着你。” 伴随轻柔话音的落下,这一片空间又坠入于静默之中。 乔洛斯也没有再说出多一句话。 我和巴里顿男爵通信的信函已被他攥得皱巴巴的,他以无法理解的怪异目光审视我。 而就在我们两人大眼瞪小眼、连眼珠子也开始变得干涩的时候,乔洛斯率先打破了僵局。 他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沉默地开启了书房里的机关,将一封邀请函和一个盒子交给了我。 “乔洛斯为什么会认为这是闯入者在找的东西呢?”我问。 乔洛斯低眼看了看。 道:“这是父亲生前最珍视的东西。” 解答了我的疑问后,乔洛斯沉默地离开了。 随着他的背影脱离我的视界、捧着手心里沉甸甸的物件,我不由慨叹――可真是个心软而不坦诚的孩子。 分明一早便已打算把东西给我因此才约在书房相谈,却非要死撑这么久,嘴里左一个怀疑右一个猜忌、将不情愿表露了个彻底后方才佯装着妥协。 乔洛斯的善良让我不由再度为他的未来担忧起来。 唉。 如果他能从蒙利查那儿借来哪怕是一丁点的狠毒就好了。 心中感慨万千之时,我也着手查看起乔洛斯为我留下的物件。 约莫零钱罐大小的盒子上了锁,暂时打不开,所以我先阅读起手头上的邀请函。 这封邀请函比我和巴里顿男爵的通信函还要简洁,只有仅仅一句话。 [Du er inviteret til at deltage i Guds evangelium!] 诚邀您出席神之福/音会! “……” 我觉得出函人的语文水平非常差劲。 他不知道一封标准的请柬要有称谓和落款的吗?! 连时间、地点、须知都不写清楚,这是让受邀者上哪参加去? 多写两个字很浪费他的墨水吗?! 尽管心里一直吐槽着这封邀请函的各种毛病,可我也知道函中提及的‘神之福/音会’或许是一个相当隐秘的集会,同一时间,我也试图从信函上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字迹是非常规范的正文体,墨水的颜色是纯正的黑,皆看不出个所以然。 信封和纸张则是没有花纹的厚卡纸,据我所知,有好几家公司都有大量出售这类纸张,很难从这方面下手。 毫无端倪反而不正常。 既然这是一个私隐度相当高的秘密集会,那便不可能放任可随意仿造邀请函的问题。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一定有辨别邀请函真假的关键因素。 想了想后,我嗅闻起纸张的味道。 旋即,一股相当特殊、是一旦经历过便永远不可能忘怀的气味钻入我的鼻腔。 我先是一愣。 而后,许是回忆起了某一个夜晚让人迷离错乱的疯狂,我的瞳孔不自觉地紧缩,唾液腺开始造作,使我不自觉地咽下一口唾沫。当一个猜测陡然升起,像是着了魔一样,我盯住了一旁的盒子,开始想尽办法破除上面的锁。 事实证明,就算我和劳莱伯爵相处的时日着实不多,我对他的了解已是相当深刻。 用他第一任妻子的失踪日期,我成功破解了密码,得以一窥盒中的真面目。 当像薰衣草一样美丽优雅的紫色晃了我的眼时,我的心脏顿时一悸,冷汗冒了出来,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嘴巴,甚至发出了‘天呐’的震惊感慨。 这一盒子的,全是禁药‘神之召唤’奴佛卡。 而且不是在黑市上流通的瑕疵品,粗略一检验,纯度都非常高。 我是说除了一开始在劳莱伯爵卧室找到的一部分之外,再也没在猫眼石庄园的其它地方找到一星半点。 原来全都聚在了这儿! 算了算数后,我觉得自己可能要发横财了。 黑市流通的奴佛卡,一克的售价在二至三万不等。 按捺住雀跃的心情,我冷静地掂量、估算了一下小盒内奴佛卡的重量――约在四百克左右。 如此,换算一下。 稳了! 一夜暴富实锤! 我觉得我以往骂劳莱伯爵的话实在是太太太太失礼了。 我还总是埋怨他留了个烂摊子给我。 没想到,他居然藏了这么个大大大大――的惊喜! 他是真正的有钱人! 帝都当之无愧的富豪! 大善人!好丈夫!好男人! 盯着紫色的粉末,我双眼发光。 我连贩卖的对象都想好了。 不能卖给亚兰特帝国本地的贵族,毕竟是帝国明文禁止流通的禁药,一个处理不当便可能满盘皆输。我想,我可以卖给那些人。他们是最好控制的人,也根本无力对我还击。而且,说不定,还会有意外的收获。 正当我美滋滋地盘算着发财道的时候,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差点把我的魂都吓没了,下意识地抱起了我的金母鸡,生怕被别人发现我的宝藏。 意识到我表现得实在有点做贼心虚之后,我清了清嗓子,扬声问道:“谁来了?” “是我,费特。” “?” 费特? 他怎么来了? 我的肚子里马上装满了问号。 到底,我还是立刻藏好了巨龙的宝藏,从门缝间确认过来者的确是费特无误后,我方才打开了门,邀请道:“进来说吧。” 费特老老实实地跟我走了进来。 “有什么事吗?” 我问。 我完全想不到会让费特在眼下这个节骨眼来找我的理由。 是不是终于挺不住社会的毒打、放弃想要补偿我的荒诞想法,打算要回家了? 虽然有点小可惜,但如果他想离开的话,我也还是会放他走的。 毕竟他是个好孩子,怎么教也教不坏,这让我很挫败。 我坐等费特的告别。 可告别并未如期而至。 他说了一句话,顿时让我感觉到了如见到鬼般的不寒而栗。 第22章 二四 战火 一千万的负债,你们帮我还…… 我的表弟费特说, 他知道下午主楼的闯入者是谁。 我先是愣了一愣,随即立刻感受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了上来,活像是见了鬼一样。 一来, 我并未对外声张、甚至是隐瞒了追悼会时有不明人士闯入了主楼; 二来, 倘若费特确实知晓闯入者的真身,他为什么不立刻向我汇报, 而是要等过了足足五六个小时呢? 我想,我得重新审视我的这个表弟了。 想了想, 我问:“是谁?” “不出意外的话, 是朗德姆。”许是担心我不知道那人是谁, 费特又急急补充道:“他也是一名男侍。” 费特追加的解说是多余的, 毕竟对于费特口中的男仆,我印象颇深。 在我和劳莱伯爵的婚礼晚宴上, 这个名叫朗德姆的仆人向我求助,希望我能以母亲的名义去帮助曼雅――曼雅当时正企图用一把指甲刀刺杀劳莱伯爵。当娇柔的蔷薇花对上可怕的大灰狼,结果是可想而知的。 自那以后, 比起其他人,我对朗德姆总多了几分关注。 我发现他总是在不经意间以足以让我寒颤的眼神凝望曼雅。 读书时期常常利用男人的爱慕之心的我自然不会不明白――那样的眼神, 是倾慕, 是爱恋, 是着迷。 穷得叮当响还敢肖想我漂亮的宝贝女儿? 可拉倒吧! 至那以后, 我便让伊莲恩小心观察起朗德姆。 噢, 当然不是为了把他赶出去。 我想, 爱情这种能够让人情愿如飞蛾扑火自取灭亡的存在, 是最好被利用的了。 思绪飘得有点远了。 回到当下。 没有表露出我对费特的怀疑,深思片刻后,我凝重地问:“你是怎么发现的?” 费特似也看不出我的疑心, 他只收拢了眉心,一字一句地认真道:“有一天因为我没干完活,所以忙到了很晚才回房间休息。可在路过花园的时候,我远远地瞧见了朗德姆似乎和另一个人在交谈。由于感觉不太对劲,我就偷偷靠近了他。我当时的动作是真的很小心了!可朗德姆还是立刻发现了我,我一追问,他就支支吾吾地找借口离开。所以,我一直很关注他。而直到今天下午,我发现他居然趁着别人不注意溜出了追悼会现场!虽然我没有亲眼看到他闯入主楼,但他具有很大的嫌疑。” 恩,听起来头头是道的。 我依旧半信半疑。 心里头装了许多的质疑,却也没有和他当面对峙――虽然他比我小了四岁,可也是个长满了雀斑的小少年了。如果他认真起来,我未必打得过他。 于是,装模作样地考虑了一会后,我便让他离开了。 但他一转身,当余光扫过了他的后脑勺,我又愣住了。 我在费特的后脑勺上看到了一个肿得老大的大包。 ……他怕不是被朗德姆打晕,昏到了现在才醒吧? 我叫住了费特,并询问他。 他不是太好意思地捂住了受伤的地方,满脸通红,像是觉得自己在我面前出尽了洋相,“我跟着朗德姆离开追悼会大厅后的不久,就被一棍子打晕了。” “……” 没点儿精气神和延迟上报的理由全找到了。 总感觉,我,好像闹出了个大乌龙,还差点冤枉了好人。 但……但也不能怪我! 虽然我是心机重了那么一点点点点,可这种时候,不怀疑他才比较奇怪吧?! 对,没错,才不是小露的错。 全怪他太可疑了! 完美地推卸掉责任后,我体贴关怀道:“去问伊莲恩要点药膏涂吧。” 又向他嘱托了一件事。 “我暂时不打算打草惊蛇。所以,以后,可以麻烦你继续帮我盯着朗德姆吗?” 暂不说朗德姆无疑是一颗很好被利用的棋子,假如下午的动静果真是他故意弄出来的,那么,他的背后一定有其他人、甚至于势力的存在。 我总觉得背后隐藏着更大的阴谋。 且耐心地等一等、看一看吧。一个好的猎手,需要有足够的耐心。 而面对我的请求,费特爽声应了好,并且看上去很开心,有一种终于得到认可的振奋感。 我有点纳闷了。 因为我实在搞不懂明明是被人利用了、当成了工具使,为什么还能够那么开心? 纳闷之余,当我注视着费特的背影,一个有点危险的想法在我脑海冒出。 费特确实在尽心尽力地补偿我。 他不仅从伊莲恩恶意交代给他的、又多又累又脏的差事中咬牙坚持了下来,而且看起来还没有丝毫怨言,眼下对我又是有求必应。 那么,等以后我们的感情再深厚一些的时候,他会不会肯为了我而去死呢? * 第二天,我亲笔书写了一封信函,后让伊莲恩安排靠得住的人为我送去给罗莎琳德。 罗莎琳德是帕什的妹妹,也是我在红宝石学院里读书时期的好友。以她的名义送信,想来不会被怀疑。 是的,怀疑。 信封里不仅有我邀请罗莎琳德前来猫眼石庄园做客的请柬,更有存放在书房暗格内的‘神之福/音会’的邀请函。 我没有在信中明言。 但如果对象是帕什的话,他会明白的。 寄出信件后,我让仆人为我取来了今天的帝都日报。 一边品味香醇的热咖啡,一边阅读。 更像是在寻找。 我在找我自己。 当在社会版的新闻页面见到了‘伯爵遗孀为了亲情继承了一千万的负债’‘谋杀伯爵疑云?伯爵夫人以身体力行证明清白’等等的报章内容之后,我马上抬手,示意伊莲恩可以给报社的新闻记者汇去尾款了。 是了,尾款。 我知道安科斯的乌鸦会出现在劳莱伯爵的葬礼现场索债,因此早早地便安排并贿赂了报社的记者,希望他们进行最‘真确’的现场取材、攥写最‘公正’的报告。 所以我才花了点时间在许多人面前洋洋洒洒地演了一大段的戏,便是希望借此一步步洗清外界对我的负面印象,并树立一个崭新的形象。 “给他们原本的两倍吧,以后还有很多要合作的地方。” 作为一个一夜暴富的女人,我相当之阔绰。且别说走路了,我觉得我只是抬抬眼皮,都能掀起一阵金钱的飓风风暴。 可伊莲恩并不知道昨晚的小露奇遇记,她默了默,像是很想数落我明明穷得要吃土还在撒金币的行迹,但她忍了下来,颔首答应了。 因为她很清楚我们的计划。 眼前迈出的这一步,是我们计划中至关重要的第一步。 喜滋滋地享用了一个优雅的早餐后,我让女仆们为我换上了外出的衣物。 由于劳莱伯爵死了还没有多久,不太敢明目张胆的高兴,所以我挑选的衣饰偏向暗色系。 镜子中的女人,犹如披上了战袍即将奔赴战场的战士。 也确实和战场相差无几了。 毕竟劳莱伯爵的葬礼已然结束,在法律上,我已经正式继承了他的负一千万遗产。 所以今天,是我要出去干坏事――噢,不,是努力咸鱼翻身――也不对,应该是锦上添花的第一天。 作为一位言出必行的优秀女人,既然决定了让我有钱的小姑们替我还债,那我就绝不会再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任何一张钞票! 于是,带上了伊莲恩和四名家族骑士护航,我们的马车踏上了前往我的小姑、也就是劳莱伯爵的妹妹――伊芙・劳莱的宅邸的道路。 本来按照葬礼上伊芙连多看我一眼都嫌玷污了眼睛的反应,她是绝不会容忍我到她的家里做客的,但直到我给她看了劳莱伯爵和安科斯的乌鸦签订的借贷合同里的一项细则,她立马就改口了。 是以,当瞧见伊芙臭着一张脸,却不得不将我迎入宅邸的时候,我的心情别说有多刺激了。 被伊芙臭脸相迎的人不仅仅是我,还有我的另一位小姑,嘉比里拉。 她比我的遭遇还要差,直接被伊芙的管家挡在了外头不让进。 向着自己的亲妹妹,伊芙冷冰冰地说道:“我可没有邀请你。” “怎么?”嘉比里拉挑眉,有些浮肿的脸马上变得尖酸刻薄之余也更加丑陋了,“密巴托哥哥才走了几天,你就连应付也懒得应付我了吗?” 看到吵架的姐妹,尽管我表露出了担忧的嘴脸,可我内心的面孔已经笑得相当之狰狞了,甚至还嫌在姐妹间烧起的大火不够旺。 事实证明,这么想的人不止我一人,嘉比里拉亦如是。 “既然看不惯我,那你就把我赶出去啊。让你的邻居们好好看看你伊芙是一个多么冰冷无情的人。说不定再过几天,全帝都的人就都知道你让好心上门来问候的亲妹妹吃了个闭门羹!” 嘉比里拉那圆滚滚的身材就像是鼓风机,不断往燃烧的战火里添枝加叶,让火焰越烧越凶猛。 嘉比里拉的战斗力之强超乎我的想象。 在她跟炮弹一样砰砰砰的炮火下,伊芙不得不让她进了宅邸里,也不必我出面了。毕竟若我也掺上一脚的话,总担心会惹起她们二人的怀疑――嘉比里拉会在眼下‘偶然’地出现在此地,实在是跟我有莫大的关系。坦白说,其实不止嘉比里拉,我也曾使计想让排行第三的小姑蒙丽娜前来。但可惜,她似乎对我的威胁不甚在意。 伊芙在会客厅招待了我们。 让女仆端上了茶水和点心后,她便让无关紧要的人退下了,只留下了管家一人。 我的身后则站了伊莲恩和萨雷,其余骑士们则守在了外头。 嘉比里拉也带了人来。 只不过并非管家一类的人物,而是一名――男妓。他的长相阴柔,眉眼之间有股忧郁的气质,一眼望上去,只觉得是位与世无争的美男子。但我知道,这个人实际上早就掉进了钱眼里,无药可救了。只要是为了钱,他连男妓的工作也肯做,是个比我还要狠的角色。 他察觉到了我的目光,旋即转过了脑袋。 我们的视线在半空交集。 他朝我点了点头,致意。 “不准看她!!看我――!”发现男妓在看我,占有欲极强的嘉比里拉随即尖叫。 “恩。” 面对嘉比里拉的怒火,男妓不以为意,他淡淡应了一声,目光便从我身上挪开了。 像是一拳头打进了棉花里。 嘉比里拉气得要死,却又拿心爱的男宠没有办法。 小小的插曲让我百感交集。 可真厉害,把嘉比里拉拿捏得死死的。 恩,就是不知道那由她持有的百分之六十的醇・纯葡萄酒股份是不是也同样胜券在握了。 回到现下。 由于我们三人皆对彼此不甚厌烦,因而没有多余的寒暄了,我们直奔主题。尤其是伊芙,因着视界里有我和嘉比里拉的存在,她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一瞬。 “我想再看一遍那份借贷合同,你带过来了吗?” 比起‘看’,伊芙想要做的,应该是确认合同的真伪吧。 我没有把心声说出来给伊芙找不痛快,而是乖巧听话地取出了伊芙想要的合同,并递给了她。 “请看。” 毕竟再怎么看,该多的字不会多,该少的字也不会少的。 而你们,未来注定从口袋里掏出来的钱,也不可能逃得掉的。 我看中的东西,无论是钱,还是衣服首饰,甚至是男人,可从来没有失过手。 一千万的负债,你们帮我还定了。 第23章 二五 撒网 演戏?小露可是专业的。…… 无论伊芙如何反复确认, 劳莱伯爵和安科斯的乌鸦签下的借贷合同细则里――‘若逾期仍未还清本金和利息,未偿清的部分将优先以密巴托・劳莱所持有的公司股份予以抵消。’一项都是不会消失的。 我可以理解伊芙神色中的凝重。 毕竟作为家业的继承人,劳莱伯爵持有的股份占据了所有公司加在一块的一半之多。 一旦有过半的股权流落外姓人的手上, 届时, ‘家族企业’的称号便名存实亡了。尤其如果是安科斯的乌鸦那群流氓混混掌握了话事权,这绝对是让伊芙、嘉比里拉无法容忍的事情。 所以, 无论如何,她们皆不可能对我背负的债务坐视不理。 但她们绝对不会想到――这一切, 便是陷阱的开端。 一想到所有的计划正井井有条地展开, 我的心情便兴奋起来。 那颇像是撒了一个又一个渔网的渔夫, 只待时机成熟, 收获肥美而丰收的鱼儿。 我努力让情绪冷却。 为放出烟雾/弹而准备。 等伊芙和嘉比里拉对合同检查得差不多的时候,换上了忐忑不安的苦恼表情, 以火烧眉毛的急切语气,我低声下气道:“距离约定好的还款时间只剩下一个月了,但我手头上实在没有这么多钱。所以, 我想向两位先借贷一点资金应急。” “噢,我的天。借钱给你应急?你难道觉得我们是慈爱的圣母吗?”嘉比里拉白了我一眼, 又掏了掏耳朵, 像是刚刚听了一堆垃圾入耳, “谁不知道那些钱还给借贷公司就相当于打水漂了。你是觉得我们的脑子不好使吗?” 嘉比里拉的嘲讽使我尴尬。 脸上的表情挂不住了, 声音也随之弱了几分:“我……我会还的。” “还?你还得起吗?用什么来还?去风俗店里跳脱衣舞吗?” 嘉比里拉的冷嘲热讽让我泫然欲泣, 水珠子挂在了眼眶, 眼见着便要落下。 “我说错了什么吗?不准哭――!”不仅是占有欲强, 嘉比里拉的为人还相当霸道,“除了醇・纯葡萄酒的股份,我绝对不会花费真金白银去买其它的任何东西!更遑论是借钱!” 见谈不拢了, 我连忙向伊芙投去求助的目光。 但这位女士的心脏也跟石头差不多的坚硬,对我的求援信号熟视无睹。 她们比我预想中的要沉得住气。 可说白了,一旦股份外流,该急的人是她们,而不是我。 这样也好,她们的一意孤行是我乐见其成的。 神总劝我们要做一个善良的人。 我觉得这句话非常适用于她们。假如她们今日能对我仁慈一些,将来想必也不会摔得那么惨吧。 只可惜,她们听不见神的劝告。 我在心里勾出了一个笑。 “求求你们了。”我哀切地乞求:“我看过这个季度的财政报告。除了葡萄酒的产业还在盈利之外,其它两个品牌皆是赤字。如、如果你们把我们的救命稻草也拿走了的话……请不要断了我和孩子们的活路啊!” “你们是死是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我们不是慈善家。”伊芙也厌烦起我的哭声和弱者的卑微,她摆了摆手,已是不耐烦的姿态,“不要再浪费时间了。直接说说你想拿出多少酒业的股份售卖,又想卖得多少资金吧。” 我咬了咬牙,既是痛恨,又是委屈。 “我……可以拿出百分之十的酒业股份出售。”我一停,而后鼓起勇气地问:“你们……又愿意拿多少钱来收购呢?” 伊芙一锤定音。 “五十万。” 嘉比里拉不落人后。 “那我就用八十万收购另外的百分之十吧。你一共继承了密巴托哥哥百分之二十的酒业股份,不是吗?” 我无语了。 我觉得在我眼前的不是两个女人、我的小姑们,而是两条人形的吸血虫。 一路以来,我觉得像我、像帕什这样的人已经算是够坏了,没想到,这两位从贵族家里培养出来的小姐们才是垃圾中的地标、败类中的里程碑。 “够了。” 冷着脸,我站了起来。 “我们走吧,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我示意伊莲恩和萨雷随我离去。 见我一言不合起身便走,嘉比里拉有点纳闷:“你不卖你的股份了吗?” “不卖了。”我愤怒地扫视她们二人,“与其卖给你们,还不如交给商会拍卖好过!” 她们没有立刻挽留我。 直至我气冲冲地走到了门口,萨雷的手已经搭在了门把上时,方有一句妥协轻飘飘地传了过来。 “回来吧。我们还可以再谈谈。与其便宜了商会,让他们收取巨额的手续费,还不如转售给我们自己人。” 突然就自己人了。 我顿足。 没有立刻回头,我停驻在原地,思量着,像是在拿捏主意。 当我回首时,新的想法被提出:“我可以回来。但我有一个要求――我可以把出售的份额提高至百分之十五,但是,我只会卖给你们之间的一个人。” 这对她们是一个好消息。 对我,同样也是。 “可以,我同意。” “我也同意。” 于是,双方协商之下,我重新坐回了位置上,等着她们开始竞价。 是的,竞价。 尽管只有两个参加者,可眼下的局面已是形如小型拍卖场的存在了。而这,也正正是我使计希望让嘉比里拉和蒙丽娜同时出现的原因,这可以让我尽可能多地攫取现金。只可惜,蒙丽娜没有出现。 “我出八十万购入。” “一百万。” “一百一十。” “一百二。” …… …… 尽管价格在一开始还是如此不堪入目,可经过几轮竞价后,它已经攀升到勉强能看的程度了。 “一百五十万。” “两百万!” 嘉比里拉吼了出来。 她和伊芙本来就是势如水火的关系,经过一番你追我赶的数字争夺战后,她终于沉不住气了。 而这,自然便宜了我。 虽然两百万的价格仍是相当的不要脸,但这可是把一开始的价格翻了一倍啊! 伊芙咬牙切齿,却没有就此放弃。 毕竟醇・纯葡萄酒的收益非常乐观、未来的前景也相当美好,哪怕是提出以五百万的价格收购,也绝不会亏蚀。伊芙或许在一开始便察觉到了我的谋算,但为了大幅增加的股权份额,她绝不可能错失机会。现在,也不可能半途而废。 伊芙也许想啜口茶水考虑一会儿。 我看见她的食指和拇指捏住了茶杯的杯柄――这不是太稳妥的姿势。不出意料,她才堪堪将茶杯举起,还未送到唇边,杯子里的茶水便全部泼洒了出来。准确来说,是倒在了嘉比里拉的身上。 “啊――!!” 杀猪般的惨叫声响起。 “这可怎么办!” “没事吧?” 我和伊芙同时站起,满是担忧地向嘉比里拉关怀道。 我只是装样子地关心一下,伊芙也是同样。 从她的眼睛里,我丝毫瞧不见任何的歉意,只有平静无波的冷漠。 多么蹩脚的演技。 却非常实用。 嘉比里拉一边口吐着芬芳,一边被伊芙的管家带去更换衣物。 我想,除了更换衣物,他们或许还会来一场‘促膝长谈’,寻求打破眼前僵局的途径,又或者说是,台下交易――一旦她们二人之间达成某种私下协议,能够让我得利的竞价将会消失。那时,我又会变成任人宰割的小猪崽。 我怎会放任劣势转向我? 我不仅要让她们的同盟胎死腹中,还要彻底挑起她们之间猜忌的火焰,迫使她们在往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皆针锋相对,而错过了合作对付我的时机。 嘉比里拉去换衣服的时候,她的男宠却没有跟上。 就在我和他的视线不经意对上的下一秒,他便说想去庭院里透透气。我不可能拦他,伊芙也不在意他。 他走了,我也继续进行我的表演。 对着伊芙,我捂住良心说了一句鬼话:“您大概不知道吧,其实我一直很崇拜您。” 闻言,她顿时一头雾水,就差没有把‘你又想折腾什么幺蛾子’写在脸上了。 她古怪的表情没有影响我的表演。 “我第一次见到您,是在很多年前的时候。当时,您被商会提名为最优秀的女企业家,新闻上到处都在报告您的成功事迹。” “我对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到处去搜寻有关您的报道。您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开创葡萄酒高端线的先驱者、休斯顿商约的缔造人……” 我开始列举伊芙的功绩、伊莲恩的作业汇报――听说她在完成这份功课的时候差点吐出来了,因为足足八成的成绩,都是伊芙在自吹自擂。 “我也想成为像您一样的女强人!” 我表面无比憧憬内心却在拼命喊千万不要地说道。 “如果可以的话,能麻烦您帮我看看这份企划书吗?” 没有人不喜欢听马屁,伊芙也不例外。 我的一通软磨硬泡,让她终于肯高抬贵手赏析一下我花了五分钟为香施纪撰写的企划书。 是的,五分钟。 这份企划书就是我瞎写的。 我就是要明着告诉伊芙――接下里,我要搞香施纪了,往死里地搞。如果她不想遭殃的话,那就赶快把三成的股份让渡给我吧。 不出预料,看着看着,她的脸色就黑成了碳。 我仍不肯放过她,在投毒的路上持之不懈。 “我会立刻解雇香施纪的最高负责人,由我自己来亲历亲为,争取打造出最棒的品牌,扭亏为盈,成为和您一样卓越的女企业家!”我兴致高昂地问她:“您看过企划案了吧?觉得怎么样呢?!” “……我劝你不要这么做。开拓新市场,实在太冒险了。” “为什么?!”我搬出伊芙的名言开始反击:“您不是曾经说过‘商人最大的敌人是畏缩不前。’吗?受您的激励,本来胆小懦弱的我,才有了尝试的勇气。” “这……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伊芙垂死挣扎。 “我心意已决。”我手头上有香施纪七成的股份,仅持有区区三成的伊芙即使有心要拦,也非常难全面地阻止我,“我一定会让您看到我的努力!见证我的成功!” 直到嘉比里拉回来之前,我依旧没有回心转意。 于是,重返后的她便瞧见了慷慨激昂的我、和活像被塞了一嘴狗屎的伊芙。 “你们――” 嘉比里拉满是狐疑的话被打断了。 是伊芙的管家。 他在伊芙的耳边耳语。尽管声音很小,但由于他没有用手捂住嘴,所以我把他说话的内容看得一清二楚。 他说。 ‘宅邸被帝国的士兵包围了。’ 我挑眉,嘴角向上翘了翘。 来得还挺准时。 我的这些合作者们,虽然一个二个都不是些什么好男人,可不得不说,都还挺能干的呢。 第24章 二六 生病 我觉得他在盼望我生病。…… 从管家嘴里吐出的消息让伊芙一愣。 眉心收拢, 她低声问:“怎么回事?!帝国士兵怎么会突然造访?” “不清楚。他们只说要见您,并严令任何一个人离开宅邸。” 奇怪的发展不得不让伊芙离席了。 她不露声色地示意管家好生招待我们,提出要暂时离开处理一些事务, 结束后便会立马回来。 莫名其妙被冷落在一旁让换了衣服回来、发现心爱的男宠也不见了的嘉比里拉开始口吐芬芳。 而我, 来到了窗边,向外眺望。当一位身着亚兰特帝国调查官制服的人士闯入我的视界时, 我无比惊奇道:“那不是负责管家谋杀案的调查官吗?!” 嘉比里拉被我的声音引了过来。 一听事关我的管家,她绝不可能坐视不理。据她的枕边人所说, 得知管家被谋杀了那一阵子, 她可是天天暴躁得拿佣人出气。毕竟是突然没了得力的左臂右膀, 暴躁一点, 我也是可以理解的。 见嘉比里拉过来了,我连忙‘好心’地为她指明了造访者的身份。 “看见了吗?就是穿黑衣服的那个人, 他是负责管家――是猫眼石庄园前任管家的谋杀案。为了案件调查,前不久我们还见过面。只不过……他为什么会在此时出现在这里?”我倒吸一口凉气,后非常震惊地捂住了嘴, “难道……” 有时候欲言又止比口若悬河的效果要好很多。 一听我耐人寻味的留白,嘉比里拉的想象力开始积极地发挥作用。 二话不说, 她直接用胖嘟嘟的手臂推开了守在门口的管家, 气鼓鼓地冲了出去, 活像是提着把刀要去砍人。 我也跟了上去。 我们恰好撞上了最精彩的一幕, 也不知道是不是调查官故意卡好了时机。 现下, 正轮到了帝国士兵把在伊芙宅邸里工作的一名身强体壮男仆带走的场面。而抓捕的罪名, 是试图谋杀我的管家的嫌疑。 嘉比里拉直接气炸了。 方圆百米都能听见她对伊芙的质问, 那拔尖的声线形如警报声,刺耳至极。 “你居然派人谋杀了他?!!” “我没有!” 被嘉比里拉一凶,无辜的伊芙也忍不住吼上了。 “连调查官都带士兵上门抓捕了, 你还说没有?!” 调查官显然也听见了嘉比里拉的诘问,只不过有些可笑的,他完全没有出声反驳――眼下伊芙家的男仆只是具有谋杀的嫌疑而已,只任凭仿佛已是坐定的罪名落在被带走的男仆身上。 调查官选择了沉默,可背上了黑锅的伊芙不可能任由嘉比里拉污蔑。 “他只是被怀疑,不代表确实是他杀了人!再说了,他怎么会有杀害管家的动机?整件事一定在哪里存在着误会!”伊芙的言语反击在嘉比里拉的无理取闹面前,看上去是多么的无力啊。 “被带走的男仆可能的确没有杀人动机。但你,绝对有!肯定是你逼他去谋杀了我的管家!” “你的管家?嘉比里拉你发什么疯?给我清醒一点!” …… …… 看到我的两位小姑吵得不可开交,我喜逐颜开,甚至还让伊莲恩给我剥点花生,以便看戏。 可死板的伊莲恩并不能理解我的快乐,当我问她索要花生的时候,花生没有,只要一记冷眼,那眼神恍然在说‘笑?你还敢笑?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你伙同神圣骑士团的骑士一同搞的鬼?’。 我委屈巴巴地瘪了瘪嘴,收回了索要花生的小手手。 但无论如何,我想,伊芙和嘉比里拉缔结的私下协议,应该告吹了。 不仅私下协议告吹了,也如我所愿,想必在往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们都不会再有合作的念头了。 等到她们真正意识到只有联合起来才能击垮我的时候,已经太晚、太晚了。 最终。 以三百万亚兰特币的价格,我向伊芙出售了15%的醇・纯葡萄酒股份。 许是担心我会反悔又或者是嘉比里拉会从中作梗,她立刻把现金给了我,而我也马上把股份转移书给签好了,还拿到了公证处去公证。 “有这三百万,你就可以还清对安科斯的乌鸦欠下的负债了。” “是的。” 我莞尔。 可无论是我,还是嘉比里拉的美丽男宠,我们皆无比清楚――一旦这三百万进了我的腰包,就绝不可能再吐出来了。 * 让伊莲恩和三名骑士将资金护送回猫眼石庄园,而我则和骑士萨雷悄悄启程前往寻找蒙丽娜――我那位排行第三的小姑子。 蒙丽娜手上有我想要的东西。 所以,既然她在受我威胁的情况下也不情愿来见我,那便只有我主动去找她了。 其实我也不太肯定我手上抓着的情报到底算不算得上是蒙丽娜的把柄。 我本以为她会很在意,可现实却似乎并非如我想象的那般。 我决定参考一下我的骑士的意见。 “假如有一位贵族小姐爱上了平民,你觉得,她会介意这段恋情被其他人所知道吗?” 萨雷默了一下。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向问题的根本发出了挑战:“贵族真的会爱上平民吗?” 我被问住了。 坦白说,萨雷的这个问题对于我而言,颇有一种‘你觉得你的贵族前男友们真的有真心疼爱你之人吗?’的既视感。 我很难回答他。 因为我十分清楚,我的那些贵族前男友们,只是出于类似养宠物的新奇兴趣才和我在一起。即使是把我宠到了天上的前男友卢西恩,当阻断我们爱情路上的拦路虎现身,他最终的抉择也是分手。而愿意娶我为妻的劳莱伯爵,也不过是把我当作了一介玩物罢了。 但我觉得生而为人,应该抱有一些美好的憧憬。 “会吧。”我笑了笑,“毕竟是爱情呢。” 因此,我觉得贵族出身的蒙丽娜爱上了一个平民药师,并为了能经常见到他,在仁爱之地的附近经营一家花店的事情,大概也不是太奇幻了。 可在见到蒙丽娜之前,我和另一人不期而遇了。 马车的门刚露出了一条缝,我便和他碧蓝色的眼眸撞上了。 他不仅认出了我,还非常和善友好地走过来和我打招呼,没有分毫架子。 “伯爵夫人。” 我下意识就想亲亲切切、娇娇滴滴地回称对方一句‘鹿妈妈’,但我忍住了。 忙不迭地扶着萨雷的手臂下了马车,我结结实实地踩在了地上。 轻提裙摆,下颚收起,柔声问候:“见过帝国的光辉,今日的您也如日光一般将我照耀。” 来者是曾与我有过一面之缘的四皇子殿下、曾守护我不被大鳄鱼帕什吃掉的温柔鹿妈妈,阿提卡斯。 他待人的亲和一如往日。 “怎么到这儿来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感谢殿下的关怀。小女的身体已差不多痊愈了,此番前来,是为了感谢您曾经在我最无助的时刻对我施以的援手和帮助。”我面不改色地扯谎,隐瞒了我是为了前去开在仁爱之地旁边小花店的目的地。 “倒不必特地过来感谢。救死扶伤本来就是我们的职责。”一顿,阿提卡斯忽然向我发出了邀请,让我颇感意外,“去喝一杯吗?” 所谓的喝一杯自然不是去喝酒。 此时正值午后,想来他是邀请我去咖啡厅小憩一会。 权衡了一下和四皇子殿下共进下午茶带来的利与弊后,我欣然答应了。 阿提卡斯的美貌果真相当有杀伤力。 当我们落座于咖啡厅的一角,几乎空间内的所有人都转过脑袋看向我们。而实际上,不止他们,我也被阿提卡斯飘逸如银河的银发、犹如精灵一般精致绝伦的容颜所吸引,脑袋有点晕乎乎的。 正逢此时,阿提卡斯又问我:“你的身体真的没有异常吗?” “……” 不得不说,接连的追问给了我一种他似乎在盼望着我生病的感觉。 “如果我的话让你感觉到了不适,还请原谅我。” 突如其来的歉言让我一愣。 老实说,方才的那一句仅仅是我在心里吐槽一下,不像那些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的傻白甜,我的表情和心境往往是两个世界。 居然这样也被他意识到了? 也太体察入微了吧?! 我怔愣之际,他的话声仍在继续。 他试探性地问我:“伯爵夫人,你……可曾听到神的声音?” “神的……声音?” 我故作疑惑不解。 阿提卡斯体贴地为我解惑:“你之前不慎吸食的禁药奴佛卡,拥有‘神之召唤’的别名。它是一类强力的兴奋剂,很易使人上瘾。初次吸食之后,极有可能会出现幻听,诱惑人们再次触碰禁忌。但人们,总将那幻听当作是至高无上神的召唤。” 解释过后,他正色起来,漂亮的脸上写满了关怀:“身为医者,我很担忧你的身体。伯爵夫人,一旦你听到了神的声音,请一定要立刻警惕起来,那说明它开始缠上你了。” 如果是老神父对我说这一番话,我会觉得很烦、非常烦、请立刻给我闭嘴。 但若是阿提卡斯这般的美少年的话,恩,被人关心的感觉似乎还不赖。 我忽略掉了耳边‘你现在很好,我并不是他口中那么糟糕的存在,你忘了吗?我可以让你忘记所有苦痛’的讨厌声音,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恍然什么都不曾听见,若无其事笑道:“我知道了殿下。可我现在的身体真的还不错。假如我以后生病了,到时候可以再麻烦您吗?” “当然,随时都可以。” 此时的我就像一名先知,完美地预知了将来会降临在我身上的病痛,并非常机智地提前买好了最优质的医疗保险。 应了我的话后,仿佛仅仅是不经意地提起,阿提卡斯问我:“你跟帕什是旧识吗?” 这本该只是聊天时的一句闲谈,可莫名地,我的手臂立刻泛起了一大片的鸡皮疙瘩,心跳也是漏了一拍。 他为什么要这么问? 他想知道些什么?又想要做些什么? 刹那间,我的心头突然涌起了一股非常强烈的危机意识。 我发现,这是我第一次无法彻底看透一个男人。 哪怕他就坐在距离我不到五十英寸的地方,我可以将他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尽收入眼中,他甚至不排斥与我对视,可即使如此,我压根摸不透阿提卡斯究竟在想什么。 这让我陡然意识到――他是我目前为止唯一不可把控、明明比任何人都要待我亲切却最让我觉得危险的男人。 第25章 二七 我是专家 爱情咨询师小露,专业…… 按捺下心头的惶恐不安, 我强打起精神,嘴角勾勒出一抹恬静的微笑。 “您是指上次见到的那位调查官阁下吗?”我不太确定阿提卡斯有没有问过帕什类似的问题,由于没有提前对过台词, 我只能以最模糊的方式答道:“他是我一位好朋友的哥哥, 所以……您懂的,大概就是这种关系。” 简述了一个既定的客观事实后, 我看似回答了他的疑问。 面对我小心翼翼的答案,阿提卡斯只回以了一个‘噢’。 这反而更让我觉得不妙, 因为我相当怀疑他是看出了我的警惕才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假如真的是如此就糟糕了, 这相当于我向他暴露出了我和帕什之间的关系不同寻常。 不行, 我得反击。 起码得弄明白阿提卡斯的用意。 “您为什么会这么问呢?” 他不假思索道:“有一点好奇。” “……” 完蛋了。 我完全看不出他究竟是真的好奇还是假的好奇。 假如不是阿提卡斯的功力太深, 那他大概就是传说中心机婊们的天然克星。 可另一方面,我又很担心这次的事件同样是由于我心机太多导致的――就像是之前费特的那桩乌龙。 在我试图揣摩阿提卡斯的时候, 他开口打断了我的思绪,拿起了餐牌问我:“橙子口味的蛋糕如何?味道不会太甜腻。” 可我就是喜欢又甜又腻的。 陈列柜里那一款焦糖巧克力雪花蛋糕几乎完美地踩在了我味蕾的审美上。以前帕什在得罪了我之后,总是能用又甜又腻的点心把我哄好, 让我一度觉得明明生而为人却相当缺乏尊严。 该死,我太失礼了! 我怎么能在和美丽的四皇子殿下共进美好的下午茶时光时想到那个混蛋呢? 懊恼了一下, 我朝阿提卡斯笑道:“谢谢。您的推荐一定很不错。” 但我还是想吃焦糖巧克力雪花蛋糕。 大概是我对心头好仅仅一瞥的目光也都充满了渴望, 阿提卡斯不仅看了出来, 还笑了起来。 他一笑, 我便觉得橙子口味的蛋糕也许……也不是不行。 我刚做好了接受橙子口味蛋糕的心里准备, 体贴入微的阿提卡斯便笑道:“但偶尔试一试甜腻的蛋糕也不错呢。” …… …… 跟阿提卡斯共进下午茶的时光既使我心旷神怡, 又让我精疲力竭。 我们聊了许多。 他也问了我很多问题。尽管乍一听上去都是些普通的问题, 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导致每一个字眼都回答得谨小慎微。 能明白吗? 就是那种被不能得罪的面试官以各种问题摧残着、折磨着,然后又被天使的美貌刷地一下治愈的奇妙体感。 “下午的时光我度过得很愉快。” “我也是。能和您共同进餐, 是小女的荣幸。” 如果可以选择,请让我远远地欣赏您惊人的美貌,不要再邀请我吃饭了。 “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伯爵夫人也能如今日一般开朗健康。” “借您……吉言。” 真的求求您不要再诅咒我生病了,好吗?! * 午后便如此度过了,趁太阳还没有下山,我和骑士萨雷赶忙去找我的小姑蒙丽娜。 她对我的出现似乎不是太意外。 当远远地见着了我的身影,她送别了最后一位客人,然后把花店门前的小木牌翻到了‘休息中’。 蒙丽娜邀请我坐在了被鲜花包围的休息室里。 也比我更先一步地出声了。 “只要你不再来打扰我的生活,我会尽量满足你的所有要求。” “……” 就算再怎么不想见到我都好,蒙丽娜她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她难道不知道用这般无所谓的口吻和跌进钱眼里的的黑心商人交涉,会让我想夺走她的一切吗? 我忍了忍,努力劝自己善良。 可这努力似乎不见成效,我一张嘴,说出来的,依然不是人话。 “我想用五十万亚兰特币买走你持有的所有月光旅馆的股权。” 上午我还在心里痛骂伊芙和嘉比里拉是冷酷无情的吸血虫,没想到才过了小半天,我也化身成为了和她们相差无几的魔鬼。 虽然真的是坏透了,但不得不说这种堪称打劫诈骗的感觉真的是爽翻了! 蒙丽娜当前持有月光旅馆20%的股份,而我以区区五十万的价格收购,实属相当黑心了。 就算眼下月光旅馆陷入了一时的经营困难,可它依旧是驰名的高端连锁酒店,是各国政客、富商、贵族的不二之选。 不过,实际上我也预留了一些讨价还价的空间,以确保我能在理想的价格区间里达成目标。 可出乎意料地,蒙丽娜居然直接答应了我刻薄的要求。 和她干脆利落地关闭花店、邀请我坐下一样,她爽利地应了声好。 我随即用相当古怪的眼神看她,恍如看待着战场上不做任何挣扎便成为了敌国战俘的士兵。 蒙丽娜读懂了我的眼神。 她的嘴角向上提了提,勾出一抹讽意,笑言:“希望你不要因为我的话而不高兴。但坦白说,我觉得你是跟老伯爵、又或者你的丈夫、我的哥哥十分相似的人,皆可以为了想要的东西而不择手段,永远不会理会别人是如何的痛苦。我不想和你产生交际,之所以这么痛快地答应你,只是希望你以后能够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她第二次提到了‘我的生活’。 回应她之前,我不由环顾四周。 这里到处都是干净又柔软的鲜花,香喷喷的。 由于临近仁爱之地,花店的生意应当会挺不错的。她会在这里遇见又送别形形色色的人,又或者和其中的一部分建立羁绊。她暗恋的药师也可能会到来,大概能像此刻的我和她,度过一个悠闲的下午。 多么美好又多么易碎。 只要我想,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摧毁她的安宁、她的生活。 我不屑又羡慕着。 因为,我也曾觊觎过类似的生活。但故事的主角将不会是男人,而是我最爱的母亲。 可我最爱的母亲早早地便死了。 穷极一生,我也不可能拥有梦想的日子了。 我能做到的,只是不断踩着许多人的鲜血、骨头向上爬,攫取无数的财富和权势,然后拼了命地把那些害死了她的人一起送进地狱里。 一定是馥郁的花香让我变得抒情了。 我强迫自己找回理性。 定了定心神,我取出了一份白纸黑字的合同,推到了蒙丽娜的跟前,不让情绪外泄,端出了伊莲恩式的冷漠,道:“如果你现在能签了这份转让合同,我明天便让人将五十万亚兰特币交给你。往后,也会尽量不再打扰你的生活。” 蒙丽娜点了点头。 正当我看着她提起了笔,即将很爽快地签下名字的时候,笔锋却陡然一顿。 她抬起了脑袋,嘴唇复张复合,方才落下决心,道:“我想提一个附加条件。” 什么?! 难道她刚刚表现出的豁达都是骗人的?关键时候反悔想来一个狮子大开口?! 狐疑着,我到底还是决定听她把话说完。 “请说。” “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教会我……”伴随着话音,蒙丽娜的脸颊浮现出可疑的红晕,音量也渐渐地弱了下去,像只小蚊子在嗡嗡嗡,听得我非常艰难,只能努力辨认她的嘴型:“吸引男生注意的方法。” “……” 看来,我小姑的恋情陷入了瓶颈。 恩,说是恋情可能有点用词不当。 我怀疑是根本连萌芽都还不曾! 见我久久地沉默着――实则是无语,蒙丽娜忐忑不安地瞄了我一眼,后诺诺地催促:“你,可以帮我吗?” “当然。” 应声的同时我还非常潇洒地一甩长发,展现出我过人的自信。 因为我是专业的。 专业的,就是如此自信。 作为专家,我不能先入为主,得先确认委托人的进度,才能对症下药。 于是我问:“你们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 “见面时会打招呼,然后,说上两句。” “……” 我知道我的无语会很伤人,但是我真的忍不住。 “干、干嘛?!” “蒙丽娜女士,我想,你这个花店也开了有足足半年了吧。” “有问题吗?!” “没有。” 对,我是专业的。 委托人是出于信任才选择了我,我不能打击而是要竭力帮助她才是。 我清了清嗓子,坐直了身体,双手相叠,轻轻搭在了裙子上,优雅地问:“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让我完整地听听你们的故事吗?” 蒙丽娜红着脸应了声好,遂开始了讲述。 大概大部分的爱情故事都是如此老套。 无非不是在一个极容易滋生爱情的美丽天气里,心怀春事的女孩偶然撞见了让她心动的那个他,随后天雷勾地火、王八看绿豆,在至高无上的神的一声‘哦豁’中,就看对眼了。 噢,不过在蒙丽娜的爱情故事里,所谓看对眼,仅仅是她单方面的。 据她所言,让她心仪的药师似乎只把她当成了患者,而非可以交往的女人。 “……” 好惨。 却也很好解决。 “那就不要让他把你视作患者。” “我也尝试过,但失败了。” “原因呢?” “因为我真的有病,而且病得不轻。” 我张大了眼睛打量她。 将蒙丽娜的状态收入眼后,我只能坦白地说,蒙丽娜跟我定义的重症患者着实有一段差距。 蒙丽娜默了下,后在我充满了质疑目光中,流露出一抹苦笑。 她说。 “是心病。” 她的下一句话更让我猝不及防。 “曼雅那个孩子,她……可能比我病得还要重。” “这其实是非常难以启齿的一件事,若换在更早一点的时候,我肯定是说不出口的。” 之后,蒙丽娜说起了无人得知的秘闻。在我听来,更像是恐怖故事。 “我的父亲不是由于意外去世的,而是被密巴托杀死的,因为他实在太疼爱我们三个妹妹了,不忍心再让我们继续遭罪。但……正如我之前所说,你的丈夫、我的父亲,他们是非常相似的人,甚至拥有相同的癖好。” “我知道曾在猫眼石庄园里发生的事情。但出于感谢密巴托的恩情和对心病的恐惧,我选择了袖手旁观。所以……假如可以的话,请帮我对曼雅说一句对不起吧。” 蒙丽娜把话说得朦朦胧胧。 但我听懂了。 我情愿我听不懂。 正当我咀嚼着在我心头涌起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之时,她卷起了裙子,让我看见了藏在大腿内侧的伤疤。 犹如沟壑又似石头的纹,一道一道,密密麻麻,别样狰狞。 仅是看着,也能感受到她的痛苦和绝望。 猝然间,我感受到了窒息的滋味。 像是有一双无比有力的手扼住了我的脖子。 我的母亲患有忧郁症,在极端痛苦的时候,她也会像是这样,没有意义地,一下一下地,用锋利的刀刃伤害自己,看着鲜血流出,看着伤口结成疤痕。可是,她心里的口子则永远裂开着,永远无法结痂、不会痊愈。 我的身体不可遏止地轻颤。 一股称得上是恐慌的情绪油然而生。 我不敢去看,甚至想逃离这里。 所幸,蒙丽娜的话转移了我的注意力。 “那个孩子从不会让下人服侍的,对吗?” “你可以去调查一下猫眼石庄园的地下室。我想,那些东西应该都还在那里。” * 最终。 我还是哄着蒙丽娜马上把股权转让合同签给了我。我也满足了她的请求,向她传授了一些吸引男人注意力、屡试不爽的绝招。 事情都往喜闻乐见的方向发展,我的心情却实在谈不上有多愉悦,甚至仿佛心脏被一块千斤重的铁压着,每一下的跳动皆无比沉重。 原因自是在于蒙丽娜对我倾诉的那一番话。 返回猫眼石庄园的一路,我脑子里浮现的都是曼雅成熟又美丽的脸庞,她每每像是守护天使一样挺身而出的身姿。 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在意她。 可另一方面,我的理智又在不断告诫自己:作为一个眼睛里只看得到钱、没心没肺的无情女人,我无需做多余的事情。 是的。 没错。 我无需做多余的事情。 于是,像是什么都不曾听闻一般,我回到了猫眼石庄园里,一如平常地和孩子们共进了晚餐、拌了几句嘴,以贵族式的浪费泡了一个玫瑰牛奶浴,再在昂贵的香薰助眠下,睡了一个非常安稳的觉。 然后第二天。 我对伊莲恩说:“去拿一盏油灯和地下室的钥匙。我们现在去地下室。” 不知道为什么,伊莲恩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觉得我要在地下室把她杀了灭口――虽然她没有说出口,可我确确实实读懂了她的表情。 “?” 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在她心里树立了杀人魔的形象。 拿来了探秘地下室的必须工具,但知道地下室里只堆放了一些陈年杂物的伊莲恩无奈地问我:“你想做什么?” “我想玩侦探游戏。” “……” 伊莲恩看起来像是想用手里的油灯往我的脑袋上砸。 但她忍住了。 为她惊人的自制力而欢呼! 是以,为了锻炼我的洞悉力和分析力,我和伊莲恩打开了地下室的门,踏上了向下的螺旋阶梯,一步一步往深处探去。 自费特上次来过这里之后,考虑到地下室毫无价值,我便没有安排人来打扫,以致空气里到处充满了呛鼻的尘埃味。 我扶着伊莲恩的手慢慢下行,明明阶梯不算陡峭,可我的腿却抖得像是老妇人的老寒腿一样。 因为实在是太黑了。 而我,实在是太怕鬼了。 我总觉得只要我一眨眼,便会有可怕的幽灵从光照不到的地方冲出来。 所以,我一直努力瞪大我的眼睛,就算变得又干又涩,也绝对不眨一下。 终于,像是过了足足一万年,在伊莲恩一脸写着‘你得庆幸已经到了否则我肯定忍不住一脚把你往下踹的冲动’之时,我们终于踩在了灰扑扑的地板上。 但这时,油灯突然灭了。 而我,也因此没了。 第26章 二八 地下室 怕鬼小露,当场死亡。…… 伴随油灯的熄灭, 我的生命之火也随之灭了。 当视界里再也抠不出一丝光源,沉沉的黑暗几乎将我吞没的时候,我爆发出了杀猪一样的惨叫, 并立刻化作八爪鱼紧紧地扒住了伊莲恩, 活像是抓住了生命里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可怜小露,相当无助。 忍无可忍之下, 伊莲恩终于爆粗了。 “给我滚开!!你这样我怎么划火柴?!” 所幸我的理智和听力还有一丢丢的残留,我战战兢兢地放开了伊莲恩的手臂, 转而锁住了她的腰。 我听到她闷哼了一声, 让我不禁有点担心自己是不是把她的腰掐断了。 我怕得要死, 只觉得黑暗中冒出了无数个面貌狰狞的死人脑袋, 它们阴阴森森地盯着我,还有无数双染血的青白色鬼手伸向我。 我怕得都快要断气了, 火柴却一直点不起来。 而我,脆弱的我,便只能就着不断在希望和绝望中徘徊、忽明忽灭的一丁点火星子活命。 火起――呼, 安全了。 火灭――啊啊啊啊啊啊!! 火起――人间真美好…… 火灭――怎么又回到阴间了!!! 可冥冥中,我有一种预感。 假如我再这么来回折腾几次, 先死掉的人, 可能不是我, 而是崩溃的伊莲恩。 所幸, 至高无上的神还眷顾着她。 也许是我的间连不断的惨叫实在过于凄厉, 居然把一名路过的女仆吸引了过来! 她为我带来了光明和希望, 自己却失去了人生的方向标。 当油灯的光照到了我的脸、把我和刚才那些惨叫声联系在一起后, 她极为诧异地瞪着我,仿佛心中有什么东西在逐渐倾塌、对我的所有幻想全部喂了狗。 “去把庄园里的所有油灯都拿过来。”伊莲恩让女仆留下了她带来的光源后,旋即摆了摆手, 让她回到地面去请求支援,“这个女人要不行了。” …… 当地下室被温馨的橘黄色填满,我终于回到了往日优雅从容的模样。 早就该这么做了! 伊莲恩实在不愧为我贴心得力的好搭档! 在前者鄙夷的视线下,我轻咳了一下缓解尴尬,把注意力专注于当下。 一如之前费特调查的那样,地下室到处堆满了一件件的箱子。没有锁,简单轻易地开启后,看得出箱子里都是些有年月感的杂物,衣服、镜子、香皂、玩具……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都有。 伊莲恩帮助我把靠外的箱子一个个地打开。 “你到底想要找什么?”她不是太能理解我放着坏事不去做,反而大清早来地下室‘寻宝’,“这里可没有你喜欢珠宝和金币。” “我也不知道我要找什么。蒙丽娜只说让我来这里找线索。” 伊莲恩看起来想拿刚刚寻获的发簪扎死我。 “行了,暂时先这样,别开了。”见被开启的箱子已在我们的脚边围成了一个圈,没有什么站立的空间了,我连忙叫停了她。 双手抱胸,我努力观察,并希望借助和伊莲恩之间产生的对话而探知暂未得知的真相。 “这些东西都有被使用过的痕迹吧?” “是的。” “是谁用过呢?” “你丈夫的孩子们?”伊莲恩举起了一个小玩具,反问我。 “但这个呢?”我也蹲下了身,食指挑起了一件束腰,“这个是只有像我一样的性感成熟的女人才会使用的束腰吧?” “曼雅的?” 我浑身一颤,并立刻朝提出这个想法的伊莲恩甩去了唾弃的目光,坚决捍卫我宝贝女儿的清白:“我很确信我的守护天使不会使用大红色的束腰。” “那就是庄园里仆人的杂物?” “噢。” 我觉得她的想法也算合理。漫不经心地拎起不同的衣物和鞋子又放下,我补充道:“那应该是不同仆人的吧。毕竟风格和尺码都有差距。” 可若说全是仆人们的衣物也不尽然。我能在其它的几个箱子里找到一些还算高档的衣物,起码,这可不是猫眼石庄园内的仆人们能消费得起的物质水平。 另一方面,既然地下室的存在能让蒙丽娜迟疑许久,想来她也不会是让我来找佣人们的杂物吧。 难道,线索会是在剩余的、还没有被开启的箱子里? 抬首,当一个搭着一个又搭着一个的木箱撞入视界,我乍然觉得有点儿脑壳疼。 恩,脑壳儿疼的事情就交给伊莲恩去做好了! 正当我准备起身,让伊莲恩命人把箱子全搬到地面上,一个一个检查的时候,一块污迹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刹那间,我像是被铁钉钉在了原地。 拔不动腿了,唯有手下意识地提起了沾上了污迹的底裙。 我的指腹在污迹上摩挲。 我想,这应该是血迹。 当这个想法蹦出,我的血液仿佛瞬间就沸腾了,它带着惊恐的情绪在身体里四处乱串,让四肢都不受我控制了。我的心脏形如被一双手给捏住,它挣扎、乱撞,却陷入欲逃无门般的绝望。 我想,我可能知道一开始油灯熄灭的原因了。 霎时,形如有什么东西在脑袋里炸开,我失去了理智地惨叫:“伊莲恩!快!快过来啊――!!” “怎么了?!” “我要上去!扶一扶我,我腿软了。” 以为我遭遇危险而匆匆赶过来的伊莲恩看起来很想直接把我双腿剁烂。 到底,她还是非常无语地搀扶――准确来说是拽起了仿佛是一滩烂泥的我,并在我的尖叫和催促声中,飞快地逃回了地面,活像是后头有鬼在追。 我和她都气喘吁吁。 “你到底……想干什么?” “去……去叫那个、那个女仆过来,就是她的亲姐姐被劳莱伯爵带走后行踪不明的那个,让她仔细找找……地下室里有没有她姐姐的遗物。” 伊莲恩的气息陡然一断。 但极快,她反应了过来,也明白了我的暗示。 她抿了抿嘴唇,眼圈微有泛红,似有不忍。 理了理被我拽得乱七八糟的衣裙,她低声应了声好,声线沙哑。 我们没有向外声张,甚至严令所有人不得靠近通往地下室的这片区域。 伊莲恩找来了我说的那名女仆和充当苦力的骑士萨雷,他们在地下室里一件一件地把箱子打开又合上,反复确认。 而伊莲恩则和不敢回到地下室的我在地面候着。 没有过太久,哭得撕心裂肺的女仆回来了。 她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条项链。 ――和她脖子上挂着的款式一模一样。 我和伊莲恩都沉默了。 我们无法也不能安慰她。因为这实在不是以区区安慰便能抚平的伤痛。 萨雷则带了一个木箱上来。 “按照您的描述,这个箱子里的东西最像是您要找的东西了。”说话时,萨雷的神色十分古怪,脸颊青青的,看上去是想要吐出来了。 不忍心再折磨他,我亲自――突然想了一想这个箱子是可怕的地下室的产物后,我马上后悔了,并转而指挥伊莲恩帮我打开它。 几件按小女孩身材裁制的衣物出现在我们眼前。 当伊莲恩把那勉强能算得上是‘衣物’的布料撑开,不止萨雷,我们所有人都快要吐了。 色情又暴露。 不堪入目。 “这个……畜生。” 伊莲恩忍不住骂道。 我则在内心乞求眼前的箱子不是属于曼雅的。 但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是她的。 我的直觉很准,它从来没有背叛过我,甚至帮我避开过许多的危险。 可在这个瞬间,我却不由地想――如果我的直觉能够失灵那么一次,就好了。 良久的沉默后,余光掠过一旁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萎靡不振的女仆,我低声朝伊莲恩道:“帮她安排几天假期吧。” 而在伊莲恩回应之前,是女仆的婉拒:“谢谢您的好意。但是,我还有一些东西没有找到。” 我知道她在说什么。 ――是她姐姐的遗体。 地下室里的箱子只有遗物,又或者被劳莱伯爵和老伯爵视为战利品的收藏或纪念品。 往年来那一个一个失踪的女孩、少女、女人,甚至于男孩、少年、男人,他们的下落,依旧一无所知。 “希望您能容许我搜查整座庄园。” 我不仅没有拒绝,反而给了她最大的支持,我向伊莲恩吩咐道:“安排两个人给她。带上铲子和锄头,她想挖哪、拆哪,不用过问我。” “好。”伊莲恩颔首,又马上陷入了犹疑:“不过……地下室里的东西怎么处理?” 为了避免地下室冤魂们的怨气转嫁到我的身上,难得的,我决定善良一回。 “挑一个孩子们都不在庄园的日子,把箱子全部搬到大厅,让所有人前来辨认,看看有没有能认出物主的。能找到物主的,则秘密送还给家人。如果找不到的话……就直接烧掉。把灰烬收集起来,在远郊的公坟找一个干净的地方,埋了吧。”我的视线又落到了跟前的小箱子上,“这个马上烧掉,不要被任何人发现。” 没有人反对我的打算。 毕竟这是最好的安排。劳莱伯爵和他的父亲已死,死无对证。即使有人能证明地下室的陈年杂物是失踪者的东西,但这又能怎么样呢?连遗体也寻不见,根本无从翻案。那倒不如让逝者安息,不要再挑起所有人的伤痛。 但一想到那些箱子还要在地下室摆上一段时日,我就}得发慌,总觉得猫眼石庄园正在走向鬼宅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不!快停下! 不能再想了! 再继续想下去我就要卖房子搬家了! 一边在嘴边碎碎念着圣书的内容,我一边让伊莲恩他们赶快收拾好地下室。 而才刚刚解除这一片区的封禁,一道优雅的身影便来到了我的跟前。 她的嘴边挂着盈盈的浅笑,来到我的身旁时恍然把春天的美丽也捎来了。 “母亲。希拉公爵家的公子前来拜访您了。” 不同于往日,应了声好后,我便急匆匆地转身离开了,不敢再去看她。 只因当看见她的笑容,心脏它不知不觉便开始隐隐作疼,鼻头和眼睛也随即又酸又涩,感到很难过,却不能问不能说,只能生生怄着。 ――你永远不知道那些对你温柔微笑着的人们,内心是如何的千疮百孔,又受尽了多少的煎熬与磨难。 第27章 二九 前男友 我的前男友看起来爱我爱…… 逃一般地从曼雅身边走开了几步, 我才陡然反应过来,紧接着便怔在了原地。 她刚刚说什么? 谁来拜访?! 由于怀疑我刚刚听到的是见鬼后遗症引发的幻听,我连忙转身, 踩着高跟鞋, 又蹬蹬蹬地来到了曼雅的跟前,再度向她确认。 曼雅大概觉得我有点奇奇怪怪的, 但还是乖巧听话地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希拉公爵的公子前来拜访您。” 我的天,居然不是幻听。 “他有拜访函吗?” “没有。” “既然没有拜访函, 那他来这里干嘛?!” 正常来说, 贵族之间的拜访需要提前互通信函。待双方皆同意会面后, 方才再决定会晤的时间和地点。 哪有像他这样一声不吭就哼哧哼哧地跑到别人家门口的?! 他不知道在当前这个关键的节骨眼上, 一旦被有心人撞见了他和我――棺材都还没睡热的劳莱伯爵的遗孀,会给我添麻烦吗?! 大概是我的表情太过义愤填膺, 又写满了拒绝,善解人意的曼雅便主动询问道:“需要我命守卫把他赶走吗?” “……” 我静了一下,旋即用钦佩的目光看她。 可真不愧是我的女儿! 连公爵家的公子也有胆量赶走! 但―― 我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惆怅道:“他现在在哪?” “还在庄园的大门口。” “将希拉公爵家的公子请进来吧。把他安排在花园里的亭子,让他等一等我。” 我嫌弃地扫过在地下室沾上了灰的裙摆。自觉有必要例行去洗一个澡, 清洗干净身上的冷汗, 再画上一个绿茶寡妇应有的妆容, 方才好去见我的前男友了。 是了。 希拉公爵家的公子, 卢西恩・希拉, 便是我的前男友。 距离我和他分手差不多已有半年的时间, 也就差不多是我从红宝石学院毕业的那会。 他是我交往过时间最长, 也是身份最显赫的男朋友。 他对我非常、非常的大方。只要是我提出的要求,他基本不会拒绝,可以说是有求必应。甚至于他明明知晓我和他的交往只是一时兴起、只为满足我的虚荣心, 他也依旧把我当作真正的女朋友来对待,给了我应有的疼爱和关心。 坦白说,因为他很好控制,富有且有权势,又对我说一不二,而且看上去实在太爱我了,所以我一度想过要嫁给他。 是了。 ――看上去实在太爱我了。 仅仅是看上去而已。 当望见远远瞧见了我便笑得腼腆、神色一下变得很温柔的前男友――我不禁如此告诫自己。 “好久不见了。”卢西恩站起了身,嘴边挂上了斯文的笑,顿了一下后,方才道出了对我的称呼:“伯爵夫人。” 有一瞬间,我感觉到他是想直呼我名字的。 卢西恩很温柔。 以致于当‘露薇尔’这个象征着阴毒与奸险的名字从他嘴里念出来的时候,也会变得即单纯又温柔。 但很遗憾,无论是单纯还是温柔,我都沾不上一丁点的边。 定了定心神,我颔首致意,扬起了虚伪的客套笑容。 “日安,希拉阁下。” 我坐了下来。 想速战速决。 我想。 可卢西恩却似乎不这么想。 他微微颔首,嘴角噙着酸涩的苦意,应过了我疏离却不失礼的称呼,后伸手端起了桌面的黑茶,抿了抿――他丝毫不急于诉说他拜访我的来意。 场面一时安静了下来。 午前的阳光不算炽烈,宛如轻柔的羽毛般纷纷扬扬地洒落在他的身后、花园里的玫瑰花、喷泉的水柱。和煦的清风拂过,微微吹起了我的发梢,也捎来了混合着清新草叶味的花香。 所有的一切忽地温柔起来。 但我想,更是因为我眼前的卢西恩,一切方才如此温柔。 他静静地凝望我,不言不语,既不像帕什的目光让我局促,也不似乌卡兰的视线使我寒怯,他注视我,浅棕色的眼底承载着‘岁月静好年华依旧’的沉淀。 我的眸光从他的眼睛落到了嘴唇。 和卢西恩接吻的时候,我很喜欢故意咬破他的唇瓣。 形如在我的所有物烙下属于我的印记,每每他人惊诧地看见那伤口时,总能满足我的虚荣心。不外乎是向外宣告,如此优秀的男人,是我露薇尔的男朋友。 卢西恩知晓我的小心思。 他既不会阻止我,也不会咬回来――不,有时候也会,我把他咬疼了的时候,他会报复性地在我的脸蛋上啄一下,但很轻,继而用很委屈的眼神彰显他的不满。 和卢西恩相处时的许多点点滴滴都使我眷念,可我和他已经确确实实地分手了,并且如今,我还是劳莱伯爵的遗孀。 这位绅士,既然你娶不了我,就劳驾不要用这么引人犯罪的眼神看我好吗?! 我可是一位没有道德底线的寡妇,一发起疯来,会做出些什么我也不知道! 我得庆幸这里是在花园里。 大庭广众之下,我能――是不得不忍住犹如大灰狼一样扑向他的冲动。 正当我反复为我殆无孑遗的道德操守而反省之时,卢西恩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的目光掠过戴在我左手尾指的一枚尾戒,以充斥着慨叹、怀念,又有一点忧郁,却添着希冀的复杂语气道:“你还戴着。” 这枚尾戒是卢西恩送给我的其中一个礼物。 其实跟他分手那会儿,我也摘掉过一阵,可后来想起这是一枚有魔法防御力、甚至还可以驱邪的特殊戒指,而且我又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卢西恩的大坏事,所以之后又捡起来戴上了。 而我不比卢西恩的感触良多,只把冷漠无情的贯彻始终。 提了提嘴角,我风轻云淡地说道:“只是一枚装饰戒而已,请您不要将私人感情附加上去。” 又生怕他跟我风花雪月,只想着赶快把他赶――是请走的我刻意板起了脸,用又冷又硬的口气道:“您究竟为何前来呢?” “不可以再安静地坐一会、喝一会茶吗?”眉梢挂着苦意,卢西恩问我。 他几乎贪婪地凝视我,像是为了弥补这半年来压抑着不见我的心情。 我拒绝了他:“不可以。十秒钟内不说出您的来意,就请恕我先行告退了。”感觉到我说话的态度充满了我们谈恋爱时候的任性,我又补上了一句:“您明白的,劳莱伯爵刚走不久,身为他遗孀的我有许多事情要忙。” 卢西恩默了默。 大概是‘遗孀’这两个字刺激了他。 接着,他把两个手提箱放在了桌面、我的面前。 “这里有两百万,是借是送都无妨,你拿去应急吧。”他的脸上涌现出晦涩的愧色,又像心有余而力不足,“我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我呆住了。 为了确认卢西恩所说的两百万指代的是亚兰特币,我满腹狐疑地把手提箱打开了一条缝隙,朝里面悄咪咪地瞄了眼。 天呐! 还真的是一沓沓绿油油的钞票!! 我继续目瞪口呆。 前男友眼巴巴地跑来送钱着实出乎预料了,我想,我得花一点时间消化目前是什么展开。 “我在报纸上见到你了。” “即使是陷入了这么困难的险境,露――伯爵夫人也是一如昔日,从不肯轻易放弃,如此耀眼,又是这么地……令我心生向往。” “……” 我无法回应这赤/裸裸的告白话语,只好佯装自己仍然宕机中。毕竟我刚收了――是的,我跟那些惹人爱的自强女孩子不一样,送上门的钱不收白不收。而收了他的钱,我也不好回以标准反派式的反唇相讥了。 所幸,有一个善良的小天使带我走出了尴尬的局面。 “你个癞蛤/蟆想干什么?!想偷吃我的白天――不,是丑小鸭吗?!” 明明自己更像是癞蛤/蟆、直接从草丛里跳出来的莎拉一溜烟地爬到了椅子上,削得像是剑一样尖锐的木枝指向卢西恩。 莎拉气势十足,竟是端出了骑士保卫家园的魄力。 “她是我的!听清楚了没有?她――是――我――的――!” 莎拉凶板板的气场完全震慑了卢西恩。 看起来的确是心怀鬼胎的他渐渐红了脸,颇有点手足无措,一时之间一个字眼都吐不出来。 这副纯情又无辜的小白兔模样让莎拉产生了自我怀疑,并像是想通了什么一样,逐渐把炮火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慢。难、难道……”她慢慢地回头,开始审判我:“难道不是他的错?是你在勾引别人,想给我找新爸爸了?” 我,勾引,卢西恩? 想了想我绿茶妆容、心机黑寡妇长裙,突然觉得莎拉说的不无道理。 但―― “不要乱说话。你想害死我吗?”我夺走了莎拉手里的木枝,对着她的脑袋就狠狠地敲了一下,“希拉阁下可是有未婚妻的人,怎么可能给你当新爸爸?” 回想了一下莎拉方才对卢西恩的冒犯行径,趁着她还沉浸在当头一击的重创中没有反应过来,我又在她的掌心抽了一下,警告:“刚刚太没礼貌了。” 是了。 卢西恩他有一位贵族小姐的未婚妻。 他对我很好,又温柔,有求必应。可除了一点――在面对他的父亲、他的家庭时,过于软弱了。 他对我提出分手的时刻,正正是在希拉公爵强迫他订婚的时候。 他既无法反抗家族,也不想辜负我――顺从家族的建议、让我当一个没有名分的情妇。所以,为了不耽误我,他提出了分手。 分手的那一天,明明该伤心难过的人是我,他自己却像是要哭出来了。 他看上去很痛苦。 但我觉得,那份痛苦是他自找的。 像卢西恩这样的男人,谈谈恋爱还可以,结婚就大可不必了。 虽然我也不是没有办法嫁入希拉公爵家,只是日后,当希拉公爵和他的妻子给我找麻烦的时候,可以预见卢西恩根本帮不了我多少。我可不想白白找气受。像现在,嫁给劳莱伯爵,快快乐乐地当了遗孀,花着大把的钞票,时不时捉弄一下我的孩子们,多快活不是? 我不是为了爱情不要面包的女人。 更何况,卢西恩不是我的爱情。我很中意他,但充其量只是对于帅气又多金的男人的中意而已。 而这一边,罕见地,莎拉居然没有反抗我的毒打,她只是用双手抱住了脑门,然后奶凶奶凶地瞪了我一眼,接着便跳下了椅子,着手溜号。 “原来有未婚妻了呀!”莎拉拍了拍屁股,小模样看上去喜滋滋的。 “两位慢聊。”她终于捡回了伊莲恩教给她的礼仪,后又如同小大人般地叮嘱道:“但也不要聊太久,孤男寡女的,影响不好。” 莎拉朝卢西恩的方向欠身,又提了提脏兮兮、还挂满了碎叶的小裙子,道别:“小女先走了。祝阁下能在猫眼石庄园和我的母亲留下一段美好难忘的时光。” 她给我和卢西恩留下了屁颠屁颠的背影。 而身为母亲,我自然要为我的女儿善后:“请阁下原谅她的冒犯。” 卢西恩预料之中的没有生气,反而笑道:“她很可爱。” “我的女儿当然是最可爱的。” 这似乎提醒了卢西恩点什么。 他颇怀感慨,又落寞着。 “是啊……你也已经结婚了。” 抓住了这个机会,我趁机朝他告诫道:“所以,以后,卢西恩――不要再来找我了。我很感谢你的心意,也会收下这两百万亚兰特币。但我们终究是错过了。倘若让有心人注意到了,会给我招惹上大麻烦。何况这才半年呢,卢西恩,我也不是那么无情的女人。” 卢西恩说不出话来。 仿佛有一根鱼骨卡在了喉咙里,吞咽无力,想吐又吐不出来。其中有多少苦痛、折磨,我想,大概只有他自己清楚。 “错过了……是吗?” 喃喃地低语后,他的眼睛里突然泛起了点点光亮,犹如遥远的星光一样微小,他鼓足了勇气问我:“假如我能够勇敢起来,解除婚约,露薇尔,你……可不可以接受我呢?” 第28章 三十 机智小罗 机智小罗,在线迪化。…… 当听到卢西恩这么说, 尽管我的脸上立刻浮现出感动的神色,可心里却没有半分动容。 他并没有战胜他的怯弱。 他还是当初那个因受到了无法反抗的外界压迫便和我提了分手的男人。 如果卢西恩真的鼓起了勇气,决意反抗他的家族、父亲, 那么他现在应该做的, 是立刻回去、提出要解除婚约,并准备好一千万――没错, 一千万才是重点,来见我、求娶我, 而不是询问我, 企望通过我给出肯定的答复, 从而树立他的决心。 我可以给他勇气。 但我并不想这么做, 因为现下并不是一个好时机。 我正处于事业的上升期。 不,连上升期都算不上, 勉强只能说是刚刚起了个头。 假如卢西恩果真为我去和他的未婚妻――那位侯爵小姐解除婚约的话,且不说可能遭到那位小姐父亲的报复、希拉公爵的制裁,倘若一个不慎, 卢西恩解除婚约的真正原因流传了出去,对我的名声也大有影响。 所以, 感动的表情没有升级至一拍即合, 而是变成了牵强、落寞, 再之后, 我拒绝了他。 当听到回绝的话语, 卢西恩是那么的失落、沮丧, 还有深深的懊恼、自责, 眼睛里的微芒也消失了,像是又分了一次手的失意人。 见他一副溃败、消极到了极点的样子,我倒有些急了。 现在不是好时机, 不代表以后不是! 日后等我的商业帝国在帝都站稳了脚跟,还是能跟他继续来一场金钱恋爱――不,我的准确意思是,谱写一曲异域恋歌。 我急于重新帮卢西恩捡回违抗婚约的念头,却碍于被人撞见了我和他不符合普通交际的一幕。 正当我苦恼得不行的时候,我看到连躲在草丛中都是那么酷酷的伊莲恩对我比了个‘你想干嘛就干嘛,附近的人全被我支走了’的手势。 我的心情一时有点点复杂。 怎么说呢…… 大概是在旁边冷冷地看过了太多次,所以也知道我对待男人的那些绿茶套路了吧。 但无论如何――助攻真是太棒了! 我站起了身,望向不远处落寞的失意人。 “卢西恩。” 大概是我自今天重逢以来,第一次称呼了他的名字,而非冷淡疏离的尊称,卢西恩愣了愣,也下意识地、和我相呼应地站了起来。 我眉眼弯弯地朝他笑了笑。 “请您容我再放肆一次。” 话落,我向他冲了走去,扑进了他的怀里,无比熟稔地抱住了他。 我的脸埋在他的胸口,声线一瞬变得哽咽之时,也透露出了和他往日的亲密无间。 “卢西恩,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知道我不能这么做,但、只是,我真的真的好疲惫、好恐惧,在这里我谁都不能相信,也没有人可以依靠。卢西恩只有你,只有你在这个时候给了我温暖,为我带来了希望。” “你对我这么的好,我不能害了你,也是为了不让自己继续错下去。所以,你绝对不能解除婚约,我不想夺走你和那位侯爵小姐的幸福,你们值得一个让无数人羡慕和憧憬的未来。” …… 我诉说了许多许多。 卢西恩没有出过声,可他却回抱住了我。 我能感觉得到,伴随我的话语,他拥抱着我的手臂变得更紧了。 但―― 正当他二度想对我许下诺言的时候,我却猛地推开了他,和他拉开了距离。 我抹掉了脸上的泪水,别开视线,苦笑道:“对不起,卢西恩,是我逾越了。” “请你忘了我吧。” 虽是如此说着,可我知道,越想忘记的东西,便越是忘不掉。 所以,千万不要忘记我,请继续爱着我吧,我亲爱的前男友。 …… 自卢西恩那日走后――他的钱理所当然地留下了,我没有再收到过他意图解除婚约的消息,看来,他确确实实听了我的话,没有去做哪些可能置我于危险的境地的事情。 而眼下,我开始对香施纪下手了。 完完全全按照了我给伊芙所看、毒得不轻的企划案,我对香施纪伸出了毒手――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搞垮它,垮到不能再垮为止。 只要彻底摧毁了它,拔除一颗颗隐藏着的毒瘤,才能迎来新生。 对于我几乎称得上是的烧钱行径,伊莲恩在摧心剖肝之余又表示了理解。 毕竟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她已经相当习惯看着我搬起石头砸自己脚诸如此类的事情了。 噢。 我能感受的到,伊莲恩在我的摧残下,心脏正在日渐强大! 正当我忙着在香施纪里大动干戈、和手握三成股权的伊芙斗智斗勇的时候,大半个月的光阴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但今天,只有今天,我空出了时间,什么都没有安排。 因为今天,是我邀请罗莎琳德・拉格瓦桑到来猫眼石庄园做客的日子。她既是我在学时期的好友,又是帕什的亲妹妹。 正如我之前所说,若是贵族之间上门拜访,一般是两边互换了信函后,再决定时间、地点。可见我半月前寄出的信函迟迟得不到回应,便擅作主张地决定了日子。 纵然罗莎琳德并没有贵族的身份,可由于她的哥哥――当前是神圣骑士团的副官、同时是下一届骑士团团长的大热人选,他们在帝都的待遇可以说是比我还要好。 坦白说,关于罗莎琳德究竟会不会来这件事,我不是太拿得稳。 甚至于她还愿不愿意继续与我交际,也说不准。 毕竟,当初得知我要嫁给劳莱伯爵的时候,我们已经闹得差不多要决裂了。 罗莎琳德实在没有办法容忍在她心中的偶像(?)、几乎可以与女神(?)相媲美的我,嫁给一个可以当我爸爸的老男人。 不,准确来说,按照她的说法――我不应该属于任何人,因为没有人配得上我,独自美丽才该是我人生的绽放方式。 而在她眼里是如此不凡的我,舍弃了独美,心甘情愿地被泥泞玷污。 那就相当于眼睁睁地见着自己粉了好几年的偶像嫁给了一个在她眼中不值一提的渣滓,可由于爱得太深,无法遗忘和割舍,所以她就变成了――黑粉。 正当我纠结着已经蜕变成黑粉的罗莎琳德到底会不会应邀之时,守门人送来了消息。 “拉格瓦桑家族有客来访。” 一听,一旁的伊莲恩立马酷酷地回道:“请他们回去吧,伯爵夫人无空会客。” 忘记说了。 伊莲恩和罗莎琳德之间很不对付。 但总之,在伊莲恩的冷眼扫视下,我还是遣人去把罗莎琳德请了进来,又故意找借口支开了伊莲恩,避免大战的爆发。 可过了许久,我依旧没有见到罗莎琳德的身影。好奇之下,我凑到了窗边、躲在了窗帘后头,悄咪咪地观察。 只见――罗莎琳德走得很慢、非常慢、极端慢。 据我所知,近半年来,尽管她食欲不振且喜怒无常,却也不至于腿脚出了毛病。我想,她大概是想表达她对我嫁给劳莱伯爵一事的愤怒,借此示威。 我很心疼她,毕竟今天外边又晒又热。但同时,我也能理解――这,大概就是黑粉的尊严吧。 出于对罗莎琳德自尊心的保护,我没有让人催促她,只是贴心地备好了清水,恭候她的上门。 终于,她出现了。 我和她对上了视线。 霎时间!我能察觉到她死气沉沉的碧眼在一瞬间恢复了勃勃的生机,暗沉枯燥的金发也转瞬焕发出光彩。 她压抑着,如同用手捂住了喷泉的水柱,即使压迫得如何密实也好,始终有细碎的喜悦水花从间隙中钻了出来。 我忍俊不禁。 “欢迎你的到来,罗莎琳德。” 对于我热情的招呼,她摆出了冷脸,没有一句反响。 我则乐此不疲。 “喝口清水吧。” 她拒绝了我的水。 “请坐吧。” 她选择了站。 “半年久没见了,我们抱一个吧?” 她拒绝了――恩?好像并没有拒绝我的拥抱? 罗莎琳德先是剜了我一眼,随后取出了手帕,擦干净了薄汗,又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简直比朝圣(?)还讲究,最后才摆出了勉为其难但为了礼仪的姿态,和我抱了抱。 噢,罗莎琳德你高兴得几乎在颤抖的身体出卖了你。 我好想笑。 但为了守护她的尊严,我忍住了。 不过,假如罗莎琳德一直是这个样子的话,我们的对话将很难进行下去。 于是我问:“罗莎,你很不想见到我吗?” “当然。” 她毫不迟疑。 “但我很期待你的到来呢。你知道我最近有多忙吧?可我把今天一整天的时间都空了出来,早上七点就起来梳妆打扮了,就是为了见你。” 见我闷闷不乐的模样,罗莎琳德当即改了口:“也……也不是那么不想见到你。” 有戏。 我决定趁热打铁。 “罗莎,”这是她的爱称,“你还想生气到什么时候呢?你讨厌的劳莱伯爵已经死了,这样还不能让你高兴起来吗?”说这话的时候我已经反复确认过周围有没有其他人了。 当听到我的温言软语、看到我象征性落下的几滴眼泪后,罗莎琳德终于憋不住表情了,仿佛是心尖尖上的偶像遭遇了猥琐男人的咸猪手,她崩溃道:“可、可是他还是玷污了你啊!我怎么能高兴得起来?!!” 我轻叹。 为了跟她和好,我只好在她耳边轻声耳语道:“在跟他上床之前,他已经被杀了。” 罗莎琳德鼓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真的吗?!” “真的,千万不要说出去哦。” 霎时间,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我的罗莎琳德瞬间便从黑粉摇身一变成了杠杠的钢铁粉。 “天呐!露薇尔你一定是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才跟他结婚的吧?”她几乎五体投地,也在懊恼自己白生了半年的闷气,“你真是太有先见之明了!这样的话,就可以不用弄脏自己的手,又把他的所有财产收入囊中了!” 不,我发誓,在结婚我完全不知道他会被乌卡兰那个神经病杀死。 但你认为我是这么想的话,就继续这么认为着吧。 我觉得,这大概就是罗莎琳德对我无比崇拜的原因――当我的一举一动落进她的眼里,都会产生一个自我攻略的过程。 于是,为了维持我在她心中女神一般的形象地位,我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巧妙地避开了这个话题,转而问道:“我想要的东西带过来了吗?” “当然!” 罗莎琳德将一沓资料交给了我。 我在她犹如等待老师批改作业的学生一般的视线下翻查着。 而这份答卷,我非常满意。有了这些的话,基本上已经可以判定我的小姑伊芙要没有了。 “嘉比里拉那边的话,拉特尼自己有安排了,是吗?” 拉特尼是那日呆在嘉比里拉身边的男妓。 “是吧,他最近很忙,不爱搭理我。” 我‘恩’了一声,之后将一份资料还了回去――是属于蒙丽娜的档案。准确来说,是足以让蒙丽娜不太平的黑历史。 “这份不需要。” “为什么呢?” 罗莎琳德一时不能理解我的用意。 我不答,只笑得耐人寻味。 见状――机智小罗,在线迪化。 “是因为她对露薇尔构不成威胁?” 我点了点头,鼓励她继续说。 “不赶尽杀绝……是为了避免引起怀疑?” “也是一方面,你再猜猜。长远点。” “留着她,是为了在以后出事的时候,好让她背锅?” 我笑笑,告诉她差不多了。 “我实在想不到了。” 罗莎琳德看起来在为无法抵达我智慧的高度而懊恼极了。 “没关系,以后你就懂了。” “好的!” 其实我之所以不打算对蒙丽娜下手单纯只是因为――没必要。 对,只是没必要而已。但这个答案,我是不会告诉罗莎琳德的。 “还有一件事需要麻烦罗莎帮我办一下。”我把话说得轻描淡写。另一边,则拿出了一个价值粗略估计在七、八万左右的茶叶罐交给了她。 “把这个交给他们,他们会知道该怎么办的。”‘他们’这两个字实在隐晦,但如果是罗莎琳德的话,她会明白的。 “里面装了什么?” 装了三百克的禁药奴佛卡,和一张写了‘白雪街’的小纸条。 三百克――在禁止奴佛卡流通的亚兰特帝国里,这已经是足以判死刑的量了。不过我也不是太担心罗莎琳德的安危,毕竟帕什等会会过来,也会接她一起回家。身为走私禁药的案件调查官,即使不慎被发现,也有充分逃脱的借口。 不过,假如无法逃脱的话,可怜的帕什被诬赖上了借以调查的名义走私的罪名、被判处了死刑,听上去也挺不错。 恩!我也算是为人民除害了。 “我说只是茶叶,你相信吗?” “露薇尔说是的话我就相信。” “傻女孩。”罗莎琳德的无条件信任让我实在哭笑不得,我也不得不以另一种方式告诉她茶叶罐里物件的致命性,希望她能重视起来,“他们不一定会接受。所以,要靠罗莎说服他们了。办得到吗?” “一定完成使命!” “噢,对了。里面的东西或许也对拉特尼有帮助。他需要的话就分给他一点点吧。嘉比里拉那个暴脾气,最好在监狱里面呆得久一点。”嘴边挂上了人畜无害的微笑,我十分贴心地说道。 …… 大概是担心我吃掉他的宝贝妹妹吧,帕什抵达的时间比我想的要早很多。 当这个金发碧眼的男人冠冕堂皇地出现在猫眼石庄园的时候,仿佛迎接了巨星,全世界的视线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尤其是我的那些家族骑士们,一个二个就跟向日葵似的,围着太阳打转,渴求他的垂青――渴望能受到身为神圣骑士团副官的赏识,从而得到进入骑士团的橄榄枝。 我真的挺无语的。 如果他们知道帕什的真面目,他们一定会为今日的自己感到羞耻。 等着吧。 有朝一日,我绝对会让全世界看清楚他的无耻! 心里盘算着最恶毒的打算,嘴里吐出的却是最温柔的话语。 “日安,隶属于人民的骑士阁下。在此感谢您为帝国的奉献,很荣幸能见到您。” “日安,伯爵夫人。您的赞美我受之有愧,保护人民是我们的职责所在。罗莎琳德的马车坏了,我特意前来接她回去,感谢您在此之前对她的照拂。” 我已假惺惺得令人作呕了,他更是不落人后。 我将他迎进了会客厅。 罗莎琳德也在这里,除此之外便没有其他人了。 “我们就在这里谈吧,怎么样?” 我实在不是太想和帕什独处。 因为在他妹妹的面前,他不会露出那副流氓无赖的嘴脸,依旧是正直公正的帝国骑士――尽管后者也非常能赚我的白眼。但,怎么也比前者要好。 “也不是不可以。但是,露薇尔,你确定要在这里和我谈吗?” 他的语气暧昧不清。 让我深深地觉得,可能在下一秒,他就要开始不做人了。 第29章 三一 邀请 窗台是个好地方。 有时候我真的挺难理解一个人的表和里, 为什么能与天和地的差距相媲美? 就拿我眼前的骑士阁下来说吧。 人前,他优雅又温和,正直又勇敢, 礼仪无懈可击。在所有人看来, 是一名优秀的骑士,是勇士里的佼佼者, 是几乎不逊色于帝国的皇长子殿下、犹如太阳一般光辉耀眼的男人。 可为什么一旦到了人后、当他到了我的面前,从他嘴里吐出的话总能充满了让人遐想的桃色空间? 就好比他刚刚说的这句。 ‘也不是不可以。但是, 露薇尔, 你确定要和我在这里谈吗?’ ――他这个语气, 让我不禁觉得他下一秒就会开始勾引我, 就和上回一样,用女人绝对无法拒绝的长相和身材, 问我做不做。 他以为我会妥协吗? 不,并不,绝不! 来, 脱吧。 让你的好妹妹见识一下你的本性! “是的,我确定。请在这谈――” 就在我扬起胜利者的微笑之时, 我的钢铁粉丝罗莎琳德抢先一步拆了我的台。 她以饱含暗示的目光对她的哥哥挤眉弄眼, 也不听我把话说完, 便悄咪咪地溜到了偏厅, 还贴心地把门给带上了。 临走之前, 她向我比划了一个‘爱你’的手势, 为帕什送上的, 则是一句暧昧的加油。 “哥哥,加油!” 不,不是。 罗莎琳德你为什么要帮你哥哥加油? 你不是我的钢铁粉丝吗?不是鼓励我独自美丽吗? 为什么你不跟我站在同一战线?! 我在心中不断愤懑地呐喊、质问, 也终究改变不了我已被罗莎琳德背叛、又落到了帕什这条大鳄鱼嘴边的事实。 我不能束手就擒。 我要想办法摆脱他,彻彻底底地! 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我对上了帕什的视线。 先是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使胸部看上去鼓鼓的――仿佛穿上了铠甲的战士,后向他发出了挑衅:“尊敬的骑士先生,诚如您所知,我现在是名背负着一、千、万、负、债的可怜寡妇。请问,我们的合作还要继续下去吗?” “露薇尔,就算面前的人是我,你也还要演下去吗?” “我可没有演。”我拒绝担上子虚乌有的罪名,甚至找出了公证处的证明文件、拍在了他的眼前,“看清楚了吗?负一千万――写得明明白白!” 帕什轻叹一声。 他拿走了挡住他视线的证明文件,目光微垂,审视着。正当我盯着遮掩住了他眼睛的金色碎发出神时,他右手中指的指节忽地在纸张上弹了两下,发出清脆的声响,把我惊醒了。 “你敢说在嫁给劳莱伯爵之前,你不知道他的真实情况吗?”帕什的语气相当笃定,像是认定了我早早摸清了一切。 “凭借区区一千万的欠债,几乎洗清了谋杀劳莱伯爵的嫌疑,又在帝都传开了知名度,让无数人关注你、关注你继承的企业。” “又收服了伯爵的孩子们,让他们感恩你的奉献,对你唯命是从,心甘情愿地把遗产交给你来打理,把所有人骗得团团转。下一步,我想,你大概就要把那位优雅又美丽的贵族小姐嫁往斯阿卢帝国以换取海外市场的业务了吧。”他啧啧了两声,摇头连连,“真是可怕。” 在帕什的描述中,我直接成了一个无恶不作、阴险狡诈的大坏蛋。 虽然他说的很对,但我还是要象征性地反抗一下――我觉得节奏又在被他带着走了。 “我可没有这么做。至少,利用曼雅去开拓海外市场什么的――全都是你的揣测而已。” “所以你并没有这么打算过吗?” “……我没有。” “噢,那诡异的停顿又是什么意思呢?想来绝对不是心虚吧?” 啊啊啊啊!! 这语气也太贱了,我真的快要帕什被气死了!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脸色一阵红一阵青一阵白,就跟画了花脸的小丑一样。 废了老大的功夫,我才克制住了对着眼前男人的喉咙撕咬一顿的冲动。 为了他的生命安全,我尽心尽力地忍耐。 帕什却仍不肯放过我,不断深掘、挑衅我,像是要找到真正的我为止,然后彻底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湛蓝的眼眸暗了下去。 犹如生出了一轮漩涡,要扒光我的全部伪装后,再细细地、完整地吃干抹净。 帕什的目光太具侵略性了。 我心惊肉跳着。 “葬礼上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很精彩。啊,前一段时间卢西恩也来了吧。两百万亚兰特币,为前女友出手可真阔绰。”他对我的生活似乎有着出乎意料地掌控,“我很好奇,刻意勾起小公爵对你的兴趣、让前男友始终念念不忘的你――又想利用他们做一些什么呢?” “我没有利用他们。”加重了语气,却无底气,“这两位大人也不是可以让我随意利用的存在。” 我的回应不仅不能说服帕什,反而惹他发笑。 他轻嗤了一声,又像是拿我的谎话连篇没有办法似地捂了捂额头,啼笑皆非道:“露薇尔,我调查到一些很有趣的事情。” 坦白说,我是不想听的。 因为我知道一旦这个男人说出这类话时,接下来不是为了诓我,就是为了击溃我。 我很坦诚地用手捂住了耳朵,可帕什的话还是从缝隙中钻进了我的耳朵,直击灵魂。 “劳莱伯爵生意的亏损大约是从两年前开始。而那时,造成亏损的主要原因,是由于同行的竞争和打压,以及丑闻。在那个时候,你利用卢西恩的地位去主导舆论,还甚至以小公爵的名义去给劳莱伯爵的竞争对手施压了吧?” “我真的很好奇你在想些什么。明明自己亲手为劳莱伯爵的商业帝国蒙上一层黑布,现在又屁颠屁颠地跑来接这个烂摊子。太奇怪了,不是吗?” “……” 我想,假如帕什能拿调查我的心力去侦察禁药走私的案件,说不定一早就已经破获了。 我的沉默寡言不能使他停下。 帕什开始径直揣测我的目的。 “我真的不得不怀疑,你做的所有事情皆是另有所图。”他伸手,指尖轻佻地掠过了我耳垂下的宝石耳环,挑眉质疑:“你是真的喜欢这些亮晶晶的东西吗?” ――我确信我喜欢。 “又真的对卢西恩动过感情吗?” ――起码比对你有。 “你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呢?露薇尔。” ――关你屁事。 我觉得帕什的心机着实太深沉了。 本来只是一件简简单单的事情,居然可以在他的脑子里延展开如此多的阴谋诡计、刀枪剑雨。 正当我苦恼于如何让眼前滔滔不绝的混蛋闭口时,之后从他嘴里道出的话语让我怔住。 他说。 “露薇尔,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替你的母亲报仇吧?你想让劳莱伯爵体验眼睁睁看着商业帝国的崩塌而无能为力的痛苦;放弃了小公爵的求婚转而下嫁给劳莱伯爵,也是为了亲手将他杀死。接下来你又要报复谁?住在白雪街上、用流言蜚语逼死了你母亲的旧邻居们?” “但我实在不能理解,你为什么要费尽心机地替你母亲复仇。也太奇怪了不是?你不应该很恨她吗?毕竟她曾经可是那样地对――” ‘哔――’ 我突然耳鸣了。 伴随着强烈又刺耳的、犹如尖锐指甲划玻璃的尖锐声音响起,我完全听不见帕什之后的话了。可是,因为我懂唇语,从他一张一合的嘴巴,我还是知道了在我耳鸣之时,他说出来的话,没有遗漏下任何一字一句。 霎时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认知中轰然倒塌。 似身体里被灌入了浑稠的水泥,脑子也因缺氧而一片空白。我甚至连呼吸都呼吸不过来了。 所幸,这样糟糕的状态没有持续太久。 我隐隐约约地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自主修复了,如同把碎成一片片的花瓶重新用胶水粘好。 我唯一记得的,是抑制住了惊悸的情绪,维持住了声线的平稳。 仿若若无其事,我好笑地反问:“你今天过来就是为了考察历史吗?” 我的回应大概没有出乎帕什的意料。 他一声嗤笑,像是对我的零进步相当失望:“一到不想谈及的话就转移话题的坏毛病你还是没有改过来啊。” 我很难堪。 当对象是我的时候,帕什的所有礼仪大概都喂了狗。 不会在意你的心情、你的感受,只知道不断用语言、行为挑战你的底线,只想逼着你生气、发疯、失去理智,最终变成――跟他一模一样的人渣。 不得不说,他真是成功。 因为我真的不想再听他说下去了。 每当他道出一桩我完全不想让外人知道的事情时,我身体里压力计的指针就会更远离零点一步。 我觉得他在试图把控我的情绪,甚至于完完全全地掌控我。 就跟上回一样,我只能跟着他的步调走,被他玩弄其中,成为他的饭后甜品。 这种感觉,非常糟糕。 他想跟我玩,是吗? 那我就陪他玩玩好了。 “一直站着说了这么久,您不累吗?”唇边挂起甜美的微笑,我走到了小桌旁,拉出了椅子,请他坐下:“不坐着谈吗?” 帕什似笑非笑地瞧着我。 那肆无忌惮打量我的目光仿佛在思量我又想耍些什么新的花样。 也许是出于好奇,他稳步走了过来,犹如一位胸有成竹的猎人。 他如我所愿地坐了下来。 而我,则顺势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大概是由于身份的限制,导致他没有怎么碰过女人,又也许是对我的大胆和主动始料未及,我能感觉到他的躯体一下子警惕起来,变得敏感又容易被挑逗。 尤其当我的手圈住了他的脖子,柔软的身体倚在他的身上时,我甚至能瞧见他颈后泛起的密密麻麻的点。它们看上去不知所措,却亢奋着。 在我有下一步的举措之前,他笑问:“窗帘可没有拉上,你不害怕被看见吗?” 被看见了才好。 如果是被一如萨雷这般的人瞧见,再适当地产生一些误解,就再好不过了。 我现在迫切地渴望能有一位勇者的出现,把这个时不时来骚扰我的混蛋给杀死。 “我有什么好害怕的呢?我可是一名死了丈夫的寡妇,我这么年轻,自然饥渴。哪怕被人知道我和年轻英俊的骑士大人苟且偷欢,最多被冠上水性杨花的名声。”我的手指轻轻划过帕什脸侧分明的轮廓,充满了撩拨的意味,“但如果您被知道了借调查之名与劳莱伯爵的遗孀偷情,那该如何是好啊?” 贱格的语气、下流的言辞、挑衅的表情――我试图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幽幽一叹,为他苦恼:“假如神圣骑士团的副官、下一任骑士团团长的大热人选,被看见了和我一个才死了丈夫不到一个月的寡妇勾搭在了一起――再光明的仕途大概也会落得像是死鱼一样无法翻身的地步吧。” 我先抑后扬地向他发出邀请。 “帕什,做吗?” “你愿意的话,我们甚至可以在窗台那边做。一边欣赏着花园的美景,一边体会着升华的滋味,一定会很棒。” 第30章 三二 好男人 死了丈夫的寡妇对上年轻…… 尽管我以非常风骚的姿态向帕什发出了恬不知耻的邀请, 可我的心声如下――请务必、千万、一定不要答应啊啊啊! 坐在你的大腿上、勾引你全部都是我的一时冲动、是愤怒下的产物,我真的不想为自己的行为买单啊! 我的灵魂像是见鬼了一般地拼命尖叫,乞求着至高无上的神能张开他瞎掉――不, 是尊贵的眼睛, 看一看我,别让可怜又可爱的我, 就这么着了坏男人的道。 我担惊受怕得要死,帕什却迟迟不见回应, 他坐得笔直笔直的, 仿佛入了定。 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这么一看, 视界里便掠过了一片绯红。 ――他的耳朵红了。 从耳蜗红到了耳根, 像是被用开水烫了一样。 我震惊了。 还受到重度的惊吓。 怎么会? 怎么可能? 我一定是红眼病了。 全世界的男人都可以耳朵红,唯独你不可以。 你可是那个总在各种调戏我激怒我, 没脸没皮的老流氓啊!你的人设呢?你怎么可以这样?我决不允许! 装的。 一定是装的! 再说了,即使是真的,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吗? 我恶由心生, 犹如长满了恶之花的藤蔓慢慢地爬满了我的整颗心脏。 轻声笑了笑后,我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 视线渐渐滑了下去, 指尖也一点一点从他的肩膀滑落, 手心则按在了他的心脏上。 他心脏律动的频率让我陡然想起许多年前, 碰触到他颈动脉时的感触, 但那会儿又轻又淡, 远不如此刻的热情激越。 我要让他体会到我片刻之前的心情, 对他是如何的恼火、愤怒,仿佛藏在了心底最深处的隐秘之事被狠狠挖掘了出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下的无助感。 我想剥开他的面具。 于是,我慢条斯理地问他:“帕什, 你是在自卑吗?” 脱口是捎带着困惑的疑问,可目光,却恍然正看着一条在下水道里扑腾着的可怜虫。 言语更是不知分寸。 也更让我清晰地意识到――我和他本来就是一模一样的人。也因此只有他,才能让我感到如此亲切,又如此令人讨厌。 “比起对我感兴趣的乌卡兰和卢西恩,你的出身是多么的卑微,你的存在是多么的不起眼,所以你就要用这种恶劣的方法吸引我的注意吗?”我叹了叹,“真是既可悲又可怜。老实说,如果不是你这张脸长得还不赖,我都实在不愿意和你交际。” 他耳朵的红色变淡了。 我的心情却变好了。 我变本加厉:“不仅是交际了,谈恋爱也更别妄想了。毕竟你的内在,就是一团垃圾。我可不想害了我自己。” “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把控我了,我就会成为你的所有物,只听从你一个人了?” 我在他的耳朵上咬了咬,力道不知轻重,只着力于让它重新变回充血的颜色。得逞后,又满意地点了点头。 之后又一盆冷水浇下。 “别做梦了。” 我想看到帕什暴跳如雷的模样。 但很可惜,正像之前所说的一样,我们是相仿的人,不会出现在我身上的光景,自然也不会出现在他身上。 他只木着一张脸,寡无表情,沉沉地注视我,仿佛我饱含侮辱性的话语不能让他的情绪有一分一毫的动摇。 可我知道。 他肯定生气了,绝对。 正当我以为帕什接下来也将反唇相讥的时候,他却并没有那么做,而是一直盯着我,脸上尽是奇奇怪怪的神色,好似我是一个奇奇怪怪的人,又做出了奇奇怪怪的行为,以致让他觉得奇奇怪怪的。 帕什反驳了我:“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把控你。” 我并不信他。 “没有?”我冷冷地笑了起来,“那你得解释一下为什么你在质疑我做的每一件事,而每一件事你都想深挖出一个所以然来,仿佛在控制我往你乐于看到的方向发展。” “只是出于好奇而已。”一滞,那股奇奇怪怪的神色更是浓重,形如在看待一个陌生人,“毕竟你跟以前完完全全不一样了。”他又补了一句,“诡异得像是只有张脸是一样的,内里则彻底换了个人。” 不复方才被我撩拨时的僵硬感,他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侧着脑袋望向我。指尖则摩挲着我的发梢,把玩着,让我徒生出一种被逆推的既视感。 他举出了例子。 “我印象中的露薇尔从来不像是喜欢珠宝的女孩子。你记不记得我曾经送了一颗红宝石给你,不说喜滋滋地收下了,你当时直接就掷到地面,摔烂了它,还捻了几脚。就算再怎么讨厌我也好,按照你自己所说的对珠宝的热爱,你也应该不该如此。” 帕什的话声还在继续。 “你对孩子的态度也变得古怪了。”他望向我的目光越发诡异,“我记得你很讨厌小孩子。” “不说那些本来就讨人厌的小男孩了,即使是喜欢你的,就是那个因为你漂亮,而总是缠着你的小女孩,还有印象吗?你很讨厌她,简直讨厌透了。你亲手把她推下水渠里的时候,我刚好看见了。” 我越听越是觉得一头雾水。 他在说什么? 为什么他说的这些事情,我……没有一星半点的印象。 “不过……人确实也是会变的。毕竟我们久别重逢,露薇尔会变得完完全全不一样,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我倒没想过你会这么生气。” 我没有仔细听他之后的话,而是在苦思冥想,努力从记忆中找到能和他的话对号入座的画面,试图去找符合他描述的那个露薇尔。 可帕什接下来的举措打断了我的思绪,干脆利落地把我从回忆里拽回了现实世界。 他的大掌扣住了我的腰肢,掌心的热度连隔着布料也能感觉得到。正当我一愣,以为我们即将干柴烈火搞出些败坏道德的事情之时,他却强硬地使我起身,接着无比正直地推开了我。 ……恩? 等等。 他推开了我?? 他居然推开了我??? 是谁给你的胆量? 错过了这次的投怀送抱你就不要妄想会再有下一回了! 我比起之前帕什激怒我的时候还要火冒三丈,并完全忘记了我刚刚向至高无上的神拜托的卑微请求。 正当我决定要在今天、此刻,就地解决这个有眼无珠的男人的时候,他忽然俯身在我的额头上亲了一下,骤不及防地,被他嘴唇碰到的地方形如被静电蜇了。 呆若木瓜了一瞬后,我又沸腾了。 继拒绝了我之后,还竟敢跟我耍流氓?! 帕什却恶人先告状:“你摸了我的胸,我亲你一口,也不算太过分吧?” 好像……确实是那么一回事? 不不不,这根本就不是平等交易。怎么看都是我吃亏得要多啊! 他第一万次地读懂了我细微的面部表情。 “觉得吃亏了吗?不对吧?”他拿我不久前说过的话套我,“毕竟露薇尔可是一名死了丈夫的寡妇,这么年轻,如此饥渴。对上像我这种年轻英俊的骑士,吃亏的人,只能是我吧?” “……” 虽然觉得自己亏大了,但不得不说,眼前这个不要脸到了极点的男人才是我认识的帕什,刚刚那个会耳朵红的骑士一定是鬼上身了。 但老实说,我还真可没见过比他还不要脸的人,他脸皮的厚度怕不是史诗级别的吧? 我的震惊使他爽声大笑。 真让人恨不得拔掉他的舌头,再也笑不出一个哈哈哈哈。 惹人恨的笑声持续了好一会才停下。 在我白眼不断的时候,他才终于收敛了一丁点,捡回了他人类的外壳:“说回正事吧。” “现在才想到要说回正事了?”我双手环胸,对他极之鄙夷:“一直在浪费时间的人可是你。” 对于自身的罪行,帕什选择了回避,无顾我的不满,他径直自说自话:“对于神之福音/会,我调查了下。是一个长达七天的慈善活动,在弗里城召开。” 我没出声,静候他的下文。 “时间就在一个月之后,到时候,露薇尔拿着邀请函出席吧。” 他把半个月前我寄给他的邀请函还给了我。 我没接,甚至直接傻了眼。 “不,不是。情报呢?” “没有。” 这两个字直接点燃了我,使我炸得轰轰烈烈恍恍惚惚红红火火。 “你怎么还有脸出现在这里?!”假如不是顾及他是罗莎琳德的哥哥,我想我会直接拿起剪刀嚓嚓剪烂眼前的男人,“我拿一百万亚兰特币打赌,你花在调查我的时间绝对比调查禁药走私、神之福音/会的时间要多得多得多得多!”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他拒绝反省,“露薇尔可是我心仪的结婚对象,是让我想一生一世都生活在一起的女人。” 我居然渐渐习惯起从他嘴里听到一如这般的无耻借口。 “我不可能出席。绝不。” “再考虑考虑吧,不要这么快拒绝我。” “你把我当傻子吗?我凭什么为了你的升官发财去涉险??” 尽管非常抗拒,但我不得不承认,帕什的确是一个非常厉害的人。 他不仅对发生在我周围的事情了如指掌,甚至对我的过往也一清二楚。 他肯定对神之福音/会的背景做了周密的调查。 可最终的情报依然只有――可怜巴巴的时间和地点、长达七天的慈善活动。由此可见,神之福音/会的真面目一定不简单,我想,其中或许还牵涉到了弹指间惊动风雨的上层贵族们。 这可是一不小心就会掉脑袋的活儿,鬼才去做! “伯爵夫人的无情真是令人寒心啊。” 见我不乐意了,不肯放过难得一见升官机会的帕什开始拿近一段时间的事情说事:“露薇尔,你觉得明明在劳莱伯爵死因疑点重重的时候,为什么你仍可以这么快地领回遗体和下葬、并且以你最想要的自杀结果完案呢?再包括解决掉谨慎又麻烦的管家,又冒着风险去贿赂案件调查官配合你去诓你亲爱的小姑们,这些又都是谁做的呢?” 他忧郁地黯然道:“像我这种可以毫不犹豫为你杀人、骗人的好男人,你去哪里找啊?” “……” 短暂的哑口无言后,我没有坐以待毙,并试图反击:“这位先生,你好像忘记包括迅速结案、贿赂调查官等等打通关系的花费是我出的。尽管我也得到了不错的结果,可最终收获人脉的那个人,不是我,而是你!” “是吗?”他讥讽地挑眉,质问:“那你要不要试试由你直接往他们的口袋里塞钱,看他们收不收?” “……” 无法反驳。 只因我清楚,假如我真的按他所说亲自那么去做的话,我不仅不能用钱打通关系,而且会被冠上贿赂的罪名、送进大牢里。 所以,可怜的我,露薇尔,在帕什的诘问下,连一个屁都放不出来。 “那么,你要不要出席神之福音/会呢?仅仅是一个七天的慈善活动,不是太长,还可以趁机做做好事、为我们积积阴德。” “……” 呵,不是太长? 七天的时间足够我被杀人分尸个一万次了。 还有,就算是积阴德――为什么是帮‘我们’积阴德?我积我自己的阴德,关你什么事?? 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像极了我的女儿莎拉凶巴巴瞪着我时候的模样,我恶狠狠地剜了帕什一眼。 “我去。” ――去是当然不可能去的。 说两个字又不会掉块肉,反正出尔反尔不只是一个念头的事情吗? 跟谁学的? 呵呵,当然是跟我们正直勇敢的好骑士学的呢。 但担心帕什瞧出了我的真实打算,摆出了实打实的迫不得已的模样,我形如扇苍蝇般地挥了挥手,开始赶人:“话都说完了的话就赶紧滚吧,你在我这儿呆得太久也会被人怀疑。” 帕什似笑非笑,却也到底随我往会客厅大门的方向走去,又一边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收网?我这边也会安排人尽量配合你。” “快了。等伊芙忍不住露出她的獠牙的时候,就着手收网。” 话落。 仿佛再和帕什于同一个空间呆多一秒都使我无法忍受,我猛地拉开了大门,皮笑肉不笑地请道:“请吧,骑士阁下。您的妹妹等您等得很着急了呢。” 帕什望向偏厅里据说等他等得很着急,实则正和莎拉一起发疯瞎闹的罗莎琳德。 “那我和舍妹先行离开了。感谢伯爵夫人的招待,我们非常尽兴。” 他从我身边经过时,一个小盒子像是变魔术一样跳到了他的掌心。我低眸扫了一眼,认出了盒子上的商标源自于一名独立宝石商的品牌,以出产月光水晶的饰品为名。 “这是献给伯爵夫人的一点薄礼。”大概是知道我不会收下,帕什甚至借了其它的名义,“宝石上面铭刻了「记载」的魔法,用来记录伯爵夫人和孩子们的美好生活,是再合适不过了。” 我勾了勾嘴角,扯出了一个虚伪的礼貌笑容,不为所动:“您的心意让我不胜感激。可这份礼物太贵重了,请原谅小女不能收下。” 谁要你的东西? 快点拿开!鬼知道收下它之后,我又要被压着去哪个魔王窟里浑水了。 “我不懂。”帕什的脚步停顿,压低了声线,“你现在不是最喜欢金币和珠宝了吗?明明你并不抗拒卢西恩,甚至是危险的小公爵。可为什么会如此抵制我?连你最喜欢的珠宝也不肯收下了。” “因为你不配。”我也放轻了音量,反唇相讥。 “他们再怎么说都是下一任爵位的合法继承人。”我一声冷笑,玫瑰色眼眸中的轻蔑展现得淋漓尽致,“你以为我什么垃圾狗屎送的东西都会收下吗?” 帕什不动了。 但实际上,我想,假如不是碍于罗莎琳德和莎拉在场,他直接掐住我的脖子将其扭断也不会让我太感意外。 我毫无畏惧,甚至感觉非常刺激。 如果这一句话能在他的心中埋下一颗仇视乌卡兰的种子就再好不过了。 狗咬狗――正好。 但最终,尽管受我侮辱,在带着念念不舍的罗莎琳德离开之前,帕什仍是将装载着水晶项链的绒盒留了下来――毕竟我再如何抗拒也好,也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把盒子往他胸口里塞。 而看着他们的背影,和罗莎琳德玩闹得出了一身的汗、让我不得不屈尊纡贵给她擦脸的莎拉若有所思道:“噢,原来他才是我的新爸爸啊。” “今天早上忘记刷牙了吧?”我对莎拉笑得万分温柔――是笑里藏刀的那款温柔,“听话,现在赶快去。” “坏女人,你很在意那个男人吧。” “……?” 莎拉她在说什么浑话?! “毕竟来者不拒贪婪如你,竟然拒绝了那个穷帅穷帅骑士大人的礼物。噢,你一定是爱他爱惨了吧!” “……” 不,莎拉,你还是太单纯了。 其一,帕什可一点都不穷。其二,他可是连呼吸都要算计的男人。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揣着一颗真心给我送礼物呢? 我觉得,那大概不是礼物,而是一张死神的邀请函吧。 回想起帕什不按常理出牌的所作所为,我突然间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口中的神之福音/会一行,怕是由不得我,要非去不可了。 不过,那再怎么说也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眼下,我得专注于经营我的财产。 果然不出所料,当香施纪在我优秀的领导之下节节衰退、即将被我玩死在手心的时候,手持三成股份的伊芙终于坐不住了。 她放弃了和我唇枪舌剑,选择了直奔主题,义无反顾地一头栽进了深渊。 她似乎觉得自己嘴边的笑容充满了智慧的气息。 我什么都不说、也不吐槽,只静静地看着她,像在看一枚傻蛋。 第31章 三三 收网 隐藏在那张甜美面孔下的真…… “我用手头上香施纪所有的股份, 跟你交换最后百分之五的酒业股权,你意下如何?” 伊芙大概不知道自己直接一脑门撞到我的枪眼上了。 她终于沉不住气了。 坦白说,伊芙能忍耐到此刻, 着实有点让我出乎意料。毕竟, 在香施纪经历‘改革’风雨的一个月时间里,它的市价直接贬值了三分之一, 商会对品牌的评级也是每况愈下。 面此逆境,伊芙不是没有举措。她数次拉下脸面、登门拜访我, 可收获的, 只有我的不进油盐泥古不化。她也曾试图直接在公司内部干涉、推翻管理层落下的决策, 可依旧没有能挽回损失。 我闭了闭因兴奋而滚烫的双眼, 再睁开时,玫瑰色的眼瞳只剩下心灰意冷。 “您真的让我很失望。” 伊芙快被我的倒打一耙气疯了。 见她鼓目怒视我, 气得几乎喘不上气,我瞬间可以理解帕什为何总喜欢给我找气受了――因为真的很爽、非常爽、爽爆了! 趁她气得都说不出话了,我继续声泪俱下, 苦苦哭诉:“您难道不知道公司正面临巨大的经营危机吗?您若临阵脱逃……可让我、让那些信任着您的员工该怎么办啊?” 伊芙被我这幅绿茶的姿态激出了嘉比里拉的模样。 她失去了贵族小姐的从容,揪着头发尖叫:“疯了, 我快要疯了!!你也知道是巨大的经营危机?我都让你跟着我说的去做了啊!!可你呢?固执地坚持己见, 明明脑子不行, 居然还妄想要成为女强人?!” 我演上了头, 积极地带入了‘脑子不行但梦想成为女强人’的角色。 “难道我就没有妥协过吗?我都按照您的要求, 聘任了一名新的社长了。”――准确来说, 是新的背锅侠, “您为什么就不能再坚持一下,和我们同舟共济。只要度过眼前的难关,总能见到风雨后的彩虹呀!” 伊芙拼命地拍着胸部望天。 就差没直接吃一抓救心丸了。 等她终于缓过了气, 恍然一瞬老了十岁。 “多说无益。你换,还是不换?”已经撕破脸面的她直接放出了威胁,“你可以拒绝。但倘若你拒绝的话,我会将股份直接出售给商会。这是我留下的最后情面。” 可滚你的吧。 贩卖给商会的价格又怎抵得上酒业百分之五的股份? 我佯装不懂。 缄默许久,我垂头丧气着,还流下一滴绝望的热泪。 “就按你说得办吧。” 做人要善良,要心怀仁慈,不然,报应总会降临在自己的身上。 至高无上的神总是如此教导我们――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呢? 现在好了,你把最后的底牌都丢掉了。 我也可以没有任何负担地收拾你了。 再见了,伊芙。 * 雄赳赳气昂昂离开猫眼石庄园的伊芙自然没有听见我的道别,也不曾瞧见我形如永决的送别目光。 此时此刻,她只有解决了一桩心腹大患的畅快。 她想,今夜总算可以睡上一个舒心安稳的觉了。 也确实是一个长夜无梦的安逸夜晚,直到――被管家焦急的催促声吵醒。 “您快起来吧!出事了!” 伊芙仍沉浸在难得的好眠中,不认为会发生何等大事的她甚至伸了一个懒腰,懒洋洋道:“事情都结束了。还能有什么事?” “有一群流氓包围了生产葡萄酒的工厂,您快赶过去看看吧!” 伊芙花了两秒时间消化管家的话。 待大脑终于开门营业了,她像是诈尸一样从床上坐了起来,惊问:“怎么回事?!” “他们说……是来讨债的。” …… 醇・纯葡萄酒的工厂设立在帝都之外的郊区。 等到伊芙赶紧赶忙抵达的时候,管家口中的流氓们早已冲破了为数不多守门人的限制,一窝蜂地涌进了仓库里,风风火火地朝马车上搬运东西了。 见着一桶桶的葡萄酒就这么上了别人的车里,伊芙又一次体会到了气得浑身发抖的滋味。但这一回,当瞧见个个凶神恶煞、体格健壮的粗鲁男人们,她心中还多了不少惊惧。 她努力镇定下来。 “去找士兵了吗?” “已经安排人去了。” 颔首过后,伊芙准备下车,却遭到了同行管家的阻拦。 “太危险了!” “怕什么?他们还敢当众杀人不成?”看着金币正不停跳离口袋的伊芙恨得咬牙切齿,“总得有人去拖住他们,不然真的要被他们给搬空了!” 金钱给了伊芙足够的勇气。 她几乎是跳下了马车,然后提着裙子便气势汹汹地冲到了酒厂的大门口,提高了嗓门,像是要把肺呕出来一般地大喊:“全都给我停――下――!” 犹如炸弹的余波,方圆数公里登时一静。 可也只是一小会儿,勤于干活的搬运工们以看待神经病的视线瞥了她一眼,便继续跟小蜜蜂比勤劳了。 伊芙被气得两眼冒金星,脑袋也立马缺了氧。 “你们这是违法的!等帝国士兵来了,我要你们都好看!!” “好看?”一道男声轻飘飘地传来,他语气嘲讽而不屑,“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哪怕是帝国的士兵来了,也管不着。” 伊芙当即顺着朝话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比起其他臂粗膀圆的壮汉,他有点儿瘦小了,可那一双眼睛锃亮锃亮的,看上去精明又狡猾,恍如一条热衷于算计人的毒蜥蜴。 “女士,你好。”他像模像样地问候着,“我是葛里菲兹,来自于安科斯的乌鸦。” 伊芙自是听过这个名字。 毕竟当初,露薇尔便是为了准时偿还对他们欠下的负债,不得不以三百万亚兰特币的价格,向她出售了百分之十五的酒业股份。 遇见了能够正常交流的人类,伊芙浮躁的心安稳了一些。她绷住了因怒色而走样的脸,放声指责:“你们无权搬运私人的财产。这是强盗的行为!” “不不不,女士,我想我们比任何人、包括您,都拥有更为正当的理由。”葛里菲兹彬彬有礼地笑道:“这本就应该是属于我们的财产。” “您看,白纸黑字写着的呢。”葛里菲兹从怀里掏出了一份早就准备好的合约,向伊芙展示:“劳莱伯爵向我们借贷了两百万,为期两年,本金和折后价是三百万。过了日子我们还不见钱款到账,股权转让书也不见踪迹,就只好亲自过来收债了。您别看兄弟们长得凶,我们可是可怜巴巴的受害人呢。” 伊芙见过一模一样的合同。 ――从露薇尔那里。 上面写明了假如欠款逾期未归还,则必须以公司的股份抵债。 伊芙捂住了嘴巴,不敢相信地倒吸了一口凉气:“难道露薇尔她没有把钱还给你们?!” “如果您说的是伯爵夫人的话,我们确实没有从她那里收到过一个子儿。” “……怎么会?她怎么敢这么做?!”像是找到了驱走流氓们的方法,伊芙手指着帝都的方向,“你们应该向露薇尔追债才是。” “不,准确来说,我们的债务人是您才对。”当见着伊芙对自己的话瞠目结舌、理解不能,葛里菲兹拳掌一拍,似恍然大悟,紧接着便拿出了另外一份合同,“看过这份合同您就清楚了。” 他一边展示,一边讲解。 “您大概没有从伯爵夫人那儿看过第二份合同吧。我们知晓当时劳莱伯爵的财务状况非常糟糕,也担心他用不值钱的股份忽悠我们,故后来又签下了这第二份的合约。是的,就是指定债款必须以醇・纯葡萄酒的股份偿清。” 葛里菲兹解说之时,许是伊芙的表情变幻实在精彩――这是永远不可能在露薇尔那个老狐狸身上欣赏到的,他的视线也一直没有离开过伊芙的脸,“本来,按照合同上的条款,劳莱伯爵夫人应该把她持有的酒业股份转让给我们抵债。可后来听说,她手上的全部股权都落到您的手上了。所以,现在的债务人应该是您。” 花了足足一分钟的时间,伊芙想通了前因后果,也终于意识到隐藏在露薇尔那张甜美面孔下的真实嘴脸是如何的阴险、毒辣,她想立刻撕了那突然出现的第二份合同,却被葛里菲兹眼疾手快地拦了下来。 她只能逃避现实地叫嚣:“这是欺诈,商业欺诈!我不可能帮她还这笔钱!!” “不用再口是心非了。”葛里菲兹的目光扫过正勤勤恳恳搬运着橡木桶的工人们,“您正在监督着我们以努力偿还债务,不是吗?” 伊芙面无血色,唯有一双眼睛气得红通了,几乎要流血。 不,不行。 她一定要阻止他们! 正当伊芙打算哪怕来硬的也要挡下这伙强盗的时候,远方忽地传来了马蹄的步声。 转首,只见身着统一制服的帝国士兵近在眼前。 “你们终于来了!”伊芙恍然见着了救命稻草,飞一般地扑了过去,“这些流氓混混企图强占我的私人财产,请务必一定要阻止他们!” 帝国士兵瞩目于被伊芙指控的葛里菲兹。 “这可是莫大的冤屈啊。” 承受了子虚乌有控诉的葛里菲兹委屈得不得了,他哭丧着脸,形如冷血动物一样冰冷无情的眼睛却了无波澜。无奈之下,他只好在众目睽睽下又讲述了一遍‘钱款被骗’的全过程。 帝国士兵有了决断。 “民事纠纷的事务不归我们管。” 士兵转而问道:“你是伊芙・劳莱吗?” 伊芙料不到本该是拯救她于非难的帝国士兵居然撂下了担子,她甚至来不及心灰意冷,只能怔怔应道:“……是的,我是。” 旋即,只听‘咔嚓’一下,她的手腕被冷冰冰的铁锁扣住了。 “由于涉嫌商业犯罪,你现在被逮捕了。” 第32章 三四 黑寡妇 我的小雪莉。 伊芙被一路押解至帝都的管制所。 通过管制所的调查官, 她摸清了帝国士兵口中的‘商业犯罪’罪名的来龙去脉。 她被香施纪起诉了。 香施纪提交了她向竞争对手出售了香施纪核心产品美白膏制作秘方的证据,而对家同样承认他们曾从伊芙这儿购入,但同时表明由于伊芙隐瞒了配方已被注册专利的情报, 因而他们亦是受害方, 将一切的过错推到了她的身上。 不止如此,香施纪还提交了第二项起诉内容――通过被她买通的内部人员, 她涉嫌干碍管理层的企划案,从而导致行政失误、部分决策被错误传导, 为香施纪造成了巨额的损失。 伊芙的心凉了半截。 万念俱灰之际, 她顿悟了。 原来, 自从遇见那个阴险的女人开始――不, 也许还是更早之前,她的未来便已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她自以为聪明地最大化榨干弃子的利益,实则早已落入了有心人的眼中,成为了扳倒她的铁证。 “由于证据确凿, 我们将马上对你的财产进行冻结,并在审判庭判处刑罚之后, 将它们变卖以维护受害者们的损失。而就眼下的犯罪事实来看, 你将至少面临十年至二十年的牢狱之灾。” 调查官的话让伊芙沉默了很久。 突如其来的噩耗蓦地使她冷静了下来。 她向管制所提出了要求。 “我需要见一见我的管家。” 战争, 从现在才算是开始。 之前, 那个名叫露薇尔的阴险女人一直隐匿在了暗处, 以虚伪的演技、各种上不了台面的伎俩偷袭, 但如今, 她的真面目已经暴露。而她,将会正面迎击! 不多时,当匆匆赶来的管家还没在伊芙的跟前站稳, 便只听后者开始发号施令:“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去帮我找嘉比里拉或者蒙丽娜过来。财产现在还没有被冻结,我尚有转机。” 闻言,管家流露出了一抹苦笑。 “嘉比里拉小姐早就到管制所了。” “那好,让她快点来见我。虽然她是个蠢货,但眼下是唯一能够信任的人了。” “嘉比里拉小姐怕是……没有办法过来见您了。” 从管家有口难言的表情里,伊芙顿时陷入了不安,她隐约猜到了些什么,下意识地乞求着不祥的预感可千万不要变成现实。 但接下来,由管家嘴里吐出来的话,成为彻底击溃她理智的一道重击。 “嘉比里拉小姐被以故意伤害罪、吸食禁药、非法占有他人财产三项罪名拘禁了。由于是三重重罪,她面临的刑法也许……会比您的还要严重。” “怎……怎么回事?”连带着声线,伊芙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在颤抖,她的脸是惨淡的寡白,“是谁干的?又是露薇尔?” 当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伊芙陡然发现从心里涌现出来的情绪并非愤怒,而是演变成了――恐惧。 她怎么也想不到那个直到劳莱伯爵死后一个月依旧穿着黑色丧服的寡妇居然可以把事情做得如此决绝、心机深沉恶毒如斯,竟是……连一线反击的机会也不曾留给她。 她甚至怀疑,劳莱伯爵之死或许也和她有脱不清的干系。 “不清楚。由于过量地吸食禁药,嘉比里拉小姐现在有些神智不清,是难以沟通的状态了。” 伊芙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现实的残酷几乎把她压得直不起腰杆,可她仍是不得不开口了,她的声音疲惫不堪,仿佛失去了所有弹性的绳子,不能再承受更多的打击了。 “我名下的资金,还剩下多少?” “由于香施纪的损失属于非常巨大。您当前持有的所有现金已被管制所收缴,所有仆从已经被遣散,宅邸的所属权则被扣押了。” “……股权呢?” “香施纪的三成股份已经在日前被您转售给了露薇尔。月光旅馆的全部股份,以及酒业的一成已被冻结。剩余的――由您向露薇尔购入的两成酒业股份已经回到了她的手上。”管家继而解释道:“因为有劳莱伯爵签订的契约在前,您们所签订的转让合同属于无效合约。” “钱呢?那三百万呢?得让她把钱还回来!她既然没有把三百万偿还安科斯的乌鸦的债款,那就一定还在她的手里!” “钱……早就被露薇尔投进香施纪的流动资金里,被划入了巨额损失当中,一点儿都不剩了。” 伊芙觉得整个天都塌了下来。 …… 不出一个星期,事关伊芙和嘉比里拉的两起案件被审判庭提审,尽管在最后关头机关算尽,两人仍被分别被判处了十年、十五年的牢狱生活,并缴纳了巨额的罚金。 这件事在帝都惹起了轩然大波。 即使表面上看,劳莱家的两位女士吃了大亏的事情和刚刚嫁入他们家的寡妇并无太大的关系,可在暗地里,却有古怪的传闻悄然流传了起来――伊芙和嘉比里拉如今的下场,全是那名寡妇在背后策划。 于是,在露薇尔毫不知觉的时候,‘黑寡妇’便成为了人们称呼了她的代名词。 即便露薇尔知晓,她大概也只对此绰号一笑了之。 因为此时此刻的她,正在努力鼓励她九个月大的五女儿雪莉学习走路,完全没有搭理其他人、其它事的念头。 * 尽管出于我好心的隐瞒,伊莲恩并不能得知我针对伊芙和嘉比里拉设计的所有阴谋诡计,可只看她们二人如今的下场、我从中得到的好处,便可知道我在事件中着实参与了不少。 她站在一边,用非常复杂的目光看着我。 直到我牵着雪莉的小手手在客厅里走了大半圈,她还在盯着我瞧。 我觉得身体都要被她的视线盯出窟窿了! 趁着雪莉学累了走路、停下来中途休息、叼着奶瓶吮水的时候,我站起了身,瞪了伊莲恩一眼,埋怨:“你有话就说,别跟鬼一样缠着我,看得我怪害怕的。” 大概是记起了我怕鬼怕得要死的可怜模样,伊莲恩的表情一时似笑非笑。可也只是一瞬,她马上苟住了神情,酷酷地问我:“吃人血面包的滋味如何?” 我一怔,随即莞尔。 肆无忌惮地展露出和栗子奶油蛋糕一般香甜可口甜甜蜜蜜的笑容。 “简直不能再美味了。” 我恣意地向伊莲恩展现我的恶毒。 我不害怕她知晓我的真实,相反,我希望她能清楚地意识到我是一个心肠黑透了的坏女人。 也没有什么太特别的原因。 恩,大概就是对好姐妹的任性吧! 伊莲恩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 果然,她看起来并没有疏远我的打算,只是满怀唏嘘地感叹了一句。 “看来她们真的把你得罪惨了。” 这句话我倒不是太认同。 如果说得罪,伊芙和嘉比里拉倒也没怎么真的得罪我。毕竟她们对我侮辱与蔑视,我早就司空见惯了。 一定要怪的话,只能说,她们不仅抓着我想要的东西不肯撒手,还挡住了我的前路。既然是挡路的石头,那就只能一脚踢掉了。 对于那两个在我生命中连微小的水花也掀不起来的女人,我没有太深的感慨。 “不说倒胃口的话了。” 眼下最重要的是教会我的小雪莉走路路! 我没有能亲眼见证她的翻身,但起码,在学会走路――这个在人生里排得上号的重要里程碑,我一定要参与! 见我可爱的小天使休息够了,雄赳赳气昂昂地又要对走路发起挑战,我赶忙弯下了腰,牵住了她肉乎乎的小手手,化身为她人生的导师。 我觉得她就快要能独自走路了! 昨天还在艰难地跟乌龟一起爬行,今天却能成为英姿勃发的两脚人类――让我百感交集,不由慨叹:“猫眼石庄园果然是个不祥之地。才刚刚搬离那里、搬入新家的几天之后,我的小雪莉就能跟我一样、挺胸抬头堂堂正正地做人了!” 是了。 我们搬家了。 我把猫眼石庄园给卖掉了,然后用卢西恩赠予我的两百万买了新的庄园――沙弗莱庄园。 其实我试图为我的新庄园命名为天使的国度,但遭到了所有孩子们、以及伊莲恩、费特、萨雷等人一致的冷酷反对。 我这个女主人当得多么没有权威和尊严啊。 之后,考虑到新庄园里有一汪特别漂亮、在阳光的照耀下呈现亮绿色的小湖泊,我们采用了曼雅提出的字眼――沙弗莱。 沙弗莱石是一类颜色特别青翠透亮的宝石。 我们的新家无疑要比猫眼石庄园小上不少,却胜在温馨、光线充足,没有劳莱伯爵和他父亲搞出的幽灵,而且是我们所有人一起去挑选的。 顺带一提。 在我们发现了恐怖的地下室后,找到了亲姐姐遗物的那名女仆果真带着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仆把庄园的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却依然无从找到失踪者们的踪迹,所以我们有了失踪者尚存活世间的可笑妄想――这种猜测着实相当乐观了。实际上,我个人觉得是尸体连灰都找不着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至于搬离猫眼石庄园的原因。 对外,我甩出了偿还外债的无敌借口。可实际上,我满满的全是私心。 我想让曼雅离开那个充满了阴影的鬼地方。 我曾经又抽空去见了蒙丽娜一次,就是被我好心放过了、没有落得和伊芙与嘉比里拉同样后尘的小姑。见面后,她建议我最好不要让受害者长期生活在曾受到迫害的环境,这不利于她康复、回归正常的生活,再加上她是惯于忍耐、克制的成熟性格,更是如此。 我也这么认为,于是非常积极地换了房子。 是的。 其中绝对没有我怕鬼怕得要死的原因在作祟。 决意卖掉猫眼石庄园的时候,不出乎意料,在所有人都无比赞成的情况下,乔洛斯抛出了反对的意见。 但没用的,小小的乔洛斯是无法反抗我们全部人的。也许以后、在他继承了伯爵的爵位时还可以,可眼下,绝对不行。 也算是照顾了一下他的面子,我同样使用了还债的借口说服了他。 至于猫眼石庄园里,历代伯爵的坟墓,表面上说是被我迁去了郊外属于贵族区域的公坟,实际上,我让搬运公司改了个道,把棺材二手卖了、尸骨则全部直接丢到了乱葬场,还顺便淋上了马尿猪粪。 一群死垃圾还想被厚葬? 做梦去吧。 而正当我回忆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之时,本来随着我的步伐一摇一摆、活像一个小小的不倒翁的小雪莉忽然甩掉了我食指! 也许是瞄见了站在门口、被我叫过来的哥哥姐姐们,她突然兴奋地‘嗷嗷’叫了起来。 大家都很喜欢像是小肉团的雪莉,调皮捣蛋的莎拉也不例外。 她站在门口不动,身体则前倾了少少,双手拍得啪啪响,将雪莉的注意力全部引到了自己的身上。 “雪莉!过来姐姐这边!” 雪莉知道莎拉在喊她。 她看了看阻隔在自己和姐姐之间十五英尺的距离,咬了咬小手手。在所有人都以为她心怯的时候,雪莉却突然一抬小粗腿,刷刷刷地就冲到了莎拉的跟前,一溜烟的,麻利得不得了。 雪莉会走路了! “哇――雪莉可真棒!” “哈哈做得好!聪明的雪莉知道从坏女人身边逃跑,奔向温柔善良的姐姐怀里!” …… 满眼都是雪莉的我忘记了和小恶魔莎拉抬杠,我双手合十,两眼冒星星,高兴得来又相当感动,几近热泪盈眶了。 “只有九个月就会走路了。”我抹了抹眼角,“我的小雪莉大概是天才吧。” 伊莲恩没眼看我。 “这是正常的。” “不,绝对是天才。你看她走路的模样多优美啊,简直就跟她的大姐姐一模一样!” 伊莲恩已经没法吐槽了,隔了老半天,她才硬生生地蹦出了一句:“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你是一个女儿奴。” “不不不,伊莲恩,这叫铁汉柔情。” “……” 我忽然间觉得生活很美好。 不过,我想,即将觉得生活很美好的人,大概就只剩我一个了吧。 我抱起了迈着小短腿朝我飞奔而来的雪莉,慷慨激昂地向其余的孩子们宣告:“是时候开启我们愉快的学习时光了!” ――逼人学习,使我快乐。 第33章 三五 学习 我想当雇佣兵。 预想中哀号遍野的情景居然没有出现! 他们个个兴奋雀跃地看着我, 仿佛对未来的学习生活充满了向往和期待。 我惊愕了。 这届学生都怎么了?? 说好的起床拖延三部曲、追交作业要提刀、一提上学生无可恋万念俱灰呢?? 不。 只能说,真不愧是我,露薇尔, 学习狂魔的儿子和女儿们啊! 满怀着骄傲的小情绪, 我率先关心起我的二子乔洛斯:“巴里顿男爵的剑术课,感觉如何?” 其实只瞧乔洛斯的模样, 我也大概能猜到他被折腾得不轻。 正如当初临近红宝石学院期末考试前,我对巴里顿男爵展开的地狱式补习模式一样, 乔洛斯大概也在巴里顿男爵的引导下, 往地狱走了一遭。 他的身高没有变化, 肌肉则明显精壮了。 英气的眉宇间有浓重的倦色, 火红的发也黯淡了,蔫蔫的, 裸露在外的皮肤青一片紫一块,但唯有一双眼亢奋得烁亮,恍如熊熊燃烧的火, 耀眼而灼热。 “巴里顿男爵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剑术老师,他对我毫不留情的鞭笞, 足以让我受益终生。” 说着这话的时候, 乔洛斯的嘴角是扬起的。 他在笑。 他居然在笑?! 巴里顿男爵究竟用他的教鞭把我的儿子培养成什么样了?! 碍于心中涌出的剧烈不安, 我决意减少乔洛斯的剑术课:“我会请他把剑术课安排得疏落一点。” 乔洛斯大概是长大了, 不, 也或许是被揍了太多遍了。 他忍住了急急追问我的冲动, 而是耐心地等我把话说完。 “剑术课之余, 你须前往红宝石学院的子校上课。当然,往后你是想考取帝国武技学院,还是升读红宝石学院, 这都是你的自由。但我的建议会是后者。” 骑士要拥有出色的武技。 可乔洛斯,他的未来不仅仅是骑士而已――他还会继承伯爵爵位。因此,他便不能只一意孤行地在武技的学习道路上驰骋,他还得掌握社交、问题处理的能力,即使他往后依旧与今日一般善良,他也必须懂得被权贵们玩弄在股掌间的权术之学。 “有问题吗?” “没有!” 乔洛斯一如既往老老实实地妥协了。 我略略放低了视线,看向倔强地拄着拐杖、直挺挺站着的蒙利查。 出于我的建议,他不再是低眉垂眼的羞答答模样了。他拨开了刘海,抬起了脑袋,坦然又沉着地面对任何人的审视。 大概是性格使然,当整张脸露出来后,他看上去着实有点阴沉,比起阳光的乔洛斯,简直天差地别,完全不像是流淌着相同血脉的亲兄弟。 但我挺满意。 这副样子让他不容易被人欺负。然――当余光不经意掠过蒙利查微颤的腿脚,我知道,也仅仅是不容易而已。 “轮椅已经做好了。之后除了跟我一起去公司之外,你也要跟着哥哥一块到学院上课了。”一顿,我放缓了声线,轻柔地问:“害怕吗?” 蒙利查笑了。 “我很期待。” 优秀! 真不愧是我露薇尔的儿子们! 商量好了两个儿子的去向后,关键的问题便落在了曼雅和莎拉的身上。 正当我斟酌着说辞,莎拉却抢在我开口之前兴高采烈地喊道:“我想当雇佣兵!” 听到充满了迷幻色彩的‘雇佣兵’三字,我差点一口陈年的老血吐出来。 “……”我只沉默了一瞬,便有了决断,无顾莎拉的迷之意愿,武断道:“好的,就决定你也去学院里上课了。” 莎拉可没有乔洛斯好对付。 一听我无情驳回了她的志向,她马上开始哇哇大叫,比雪莉哭起来的时候还能闹腾。 “为什么不让我当雇佣兵?!蒙利查哥哥都能出去上课、你都可以当我的母亲、当公司的大老板,凭什么我就不能当雇佣兵?!你偏心!你虐童!你无理取闹!” 连虐童都跑出来了! 无理取闹的人究竟是谁?! 脑壳儿被她叽叽喳喳的大嗓门吵得发疼,下意识地,不加思考的反驳话语脱口而出了。 “你一个女孩子当什么――” 我的声音陡然断了,犹如刀切豆腐一样断得干净利落。 因为我觉得这句话的格式相当熟悉又不讲道理。正正是别人用以否定我时,使用过无数次的句式。 “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出现在这里?” “你一个女孩子学什么经商?不要做无谓的事情,反正以后都是要嫁人的。” “你一个女孩子……” “……” 我的脸颊有点发热。 也是第一次在孩子们的跟前感受到了窘迫的滋味,尽管他们可能不曾察觉,又或许在发觉后又不能理解。 在这一刻,面对莎拉的‘无理取闹’,我成为了过往最让我痛恨的人。 我居然把可能性折杀于性别的限制中。 莎拉说得对。 凭什么她就不能当雇佣兵了! 我非常清楚成为雇佣兵的路是多么不易,既辛苦又危险,还要跟一堆浑身臭汗的臭男人们混迹在一起。即使莎拉总是跟我作对、想尽了办法捉弄我,但我也实在舍不得我细皮嫩肉的女儿走上以成为雇佣兵为目标的路。 可是,那是她的选择,是她的人生。我能加以引导,却无权主宰。 当意识到我犯下的重要错误后,我立马改了口。 “好的,那我们莎拉就朝着成为雇佣兵的目标前进吧!你真的想好了吗?一旦你选择了,就算你哭着闹着求我、喊我妈妈,我也不会轻易放过你。”但如果莎拉真的喊我妈妈了,我想,我还是可以妥协一次的。 毕竟,她没有叫过我妈妈。 可让她深刻地认识到选择的重要性还是非常有必要的! 莎拉的决心比我想象的还要坚定。 哪怕听见我这么说了,她也没有打退堂鼓的打算。 “那么,”她很深沉地望向我,然后问:“为了成为一名优秀的雇佣兵,我第一步应该做些什么呢?” “……” 我的脑壳儿好痛。 莎拉她真的清楚雇佣兵是干些什么活儿的吗?她真的能迎接未来刀口舔血的日子吗? 唉,莎拉到底才十岁,又有蒙利查衬托,导致我对她的期望值过高了。大概过不了多久,她就会有新的抱负了吧。 “先跟着乔洛斯哥哥去巴里顿男爵那儿学习剑术吧。其余的时间,就先在家里学习、补充一下文化知识吧。” 巴里顿男爵,是我对不起你。 但这个想要成为雇佣兵的小恶魔,我可就交给你了。 莫名其妙地为莎拉铺设好了成为雇佣兵(?)的道路后,我望向我的守护天使,曼雅。 知道轮到她了,曼雅也安安静静地回望我。 哪怕她什么都不做,只被她凝望,我都能感受到我的心灵正在被治愈。 啊,我的天使。 人间的四月天,美好一词行走的代言人。 我很尊重她的意见,哪怕她说她不想学习了,我也不会多加阻拦。 而不出意料的,她向我表达了想要学习绘画的意愿。 我自是应下了,却也鼓励她可以尝试一些别的挑战。比如说,运动。 她先是微愣,接着反过来询问我的建议:“您觉得我学习哪种运动比较好呢?” 我想了想。 “学习骑马吧,怎么样?”我解释起原因:“运动量不是很大,比较适合你。而且曼雅太柔弱了,学习骑马可以帮助你锻炼一下身体。” 还有一点我没有说出来。 同样是听从了蒙丽娜的提议――运动可以帮助减轻压力。所以我才如此向曼雅推荐。又想了想我的守护天使在马匹上英姿焕发的迷人模样,我觉得这个决定简直棒极了。 “母亲要不要和我一起学呢?” “……不,我就不了。” 我连一秒的时间都没有考虑。因为我相当抗拒运动。让我运动,几乎等于要了我的命。 曼雅看出了我浓烈的抗拒情绪,她抿唇笑了,眨了眨眼睛,揶揄:“明明是这么讨厌运动的您居然建议我去骑马呢。” 我一怔。 旋即突然意识到这是曼雅第一次跟我开玩笑。 看着宛如白蔷薇静静绽放一般美丽的温柔微笑,我不由地去想,曼雅是不是变得开朗了一点点呢? 恩!搬离猫眼石庄园果然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最后,我向我的孩子们送上了祝福:“希望在学习的道路上,无论是从课本里,还是由人生中,你们都能有所收获、有所得益。愿你们能不忘初心,砥砺前行。” 尽管没有享受到逼人学习的快乐,可是,瞧着这一群实际上比我小不了太多岁的孩子们,我还是感受到一股别样的滋味。 怎么说呢? 像是养小动物? 又有点不一样。 但无论如何,我已经开始期待起,在不久的未来,他们将会成长为一个如何的人、又究竟可以走向多远了。 而不仅是孩子们,我也帮费特布置了事情做。 我本想安排他成为蒙利查的侍从,可他拒绝了我。 “为什么呢?”我不是太能理解地问,又加以劝说:“费特,这可是一个好机会。跟着蒙利查的话,你不仅可以以平民的身份进入学院学习,又可以跟着学习做生意。” 费特的嘴巴抿成了一条直线,没有说话。 我倒突然懂了。 “你是担心朗德姆吗?” 朗德姆就是被费特举报在葬礼时闯入主楼、并暗恋着曼雅的仆人。 本来按照我的猜测,他或许还会有进一步的举措。可是,他没有。就像是没有了发条的音乐盒,他彻彻底底停了下来,没有一星半点的动静。 “他的话你不必担心,我另有安排。” 我让伊莲恩在不露痕迹的情况下使他成为曼雅的马夫。朗德姆是再适合不过的人选了,他对曼雅的爱意既可以保护她的安危,又可以放在近处任我随时观察他的动静、试探他背后的存在。 “这样一来的话,你愿意跟着蒙利查了吗?” 这回,我身前的大男孩终于点了点头。 安排好所有事情后,我的心轻松了不少,也马上准备按今日的计划进入下一步的行动。 我对女仆表示想休息一会,直到晚饭前都不要打扰我。之后,既没有带上伊莲恩,也没有让萨雷随行,脱掉了穿了足足一个月的黑色长裙,我换上了女仆的装束,又戴上了掩盖容貌的宽帽。 我悄悄从狗洞溜了出去。 第34章 三六 慈善活动 最艰难的时候,他们所…… 没有人不想潇洒地飞檐走壁, 用一招帅气的高跳马式翻过高门铁墙,完美落地。 我也想。 但我的身体发话了,我, 露薇尔, 只配拥有狗洞。 这大概就是身为软弱无力的女人,必须要承受的疼痛吧。 唏嘘地吁出了一口气后, 顺利越狱的我脱掉了女仆的制服,将其好好地藏在了狗洞旁的草丛里, 又小心警惕地打量了一下四周, 确定没有人瞧见我不堪的模样后, 才着手往目的地进军。 我要去见一个人。 仔细来说, 应该是一伙人。 之所以不带上我的小弟小妹们,是出于不想他们趟浑水的好心。另一方面, 我也不想完完全全在他们面前暴露出我可怕的真面目。 我轻车熟路地穿梭在帝都的大街小巷。 尽管我缺乏锻炼、也相当厌恶运动,但莫名其妙地,我走路的速度并不算慢――我想, 这大概和我读书时期急于去南辕北辙的上课地点旁听有关。 没有过太久,我来到了帝都的红灯区。 帝都也有红灯区的存在。 毕竟经营赌场、风俗店也并不违法, 而是稳稳地踩在了灰色地带上, 属于不可或缺的第三产业。 而一到这儿, 赌徒、皮条客、小偷、流氓混混的身影便随处可见了。 他们或站或坐在巷子的两边, 隐匿在阴影下, 恍然与黑暗融为一体, 指间夹着香烟, 肆无忌惮地以审视货物的目光看我。 不多时,他们的心里应当落下了结论――娇弱的我是涉世不深又贪玩的贵族家小姐,是用以勒索赎金的好工具。即使要不来赎金, 逗着玩也应该蛮有趣的。 各怀着目的,他们朝我走来。 见前前后后都有阴影靠近,我驻足,微漾的裙摆随之停下,看似很随意地便朝坐在路边的石墩上、就在我脚边的小混混邀请道:“先生,你不考虑一下英雄救美吗?” 我的话换来了一声嗤笑。 像是听到了不算太幽默的黑色笑话,他科科笑了两下,一口烟圈向空中喷去,后反问我:“刚搞死了新婚丈夫又搞没了两个小姑的女人需要我救吗?”他摇了摇头,扼腕兴嗟:“哪怕是真正的英雄来了,只怕也要被你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下。” “说话可真过分。” 我不满地踹了他一下。 “我还嫌把你描述得太善良了。” 他到底没有放任别人招惹我。 但那并不是源于对我的担心。 “都快点滚。惹恼了这个黑心肠的女人最后只怕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站了起来,让靠近的人都看到了他的脸以及胸口的纹身。 见是他,来者们终于放弃了脑袋里的坏念头,选择空手而归了。 我的前路一时畅通无阻。 “请吧。寡妇小姐。” 我抬了抬脚,却没有走动,见前方的男人马上就要弃我于不顾了,只好娇声娇气道:“鞋跟卡住了。” “……” 闻声,他转过了脑袋、垂下了目光,从而瞧见了卡在石缝之间鞋跟。 他相当冷漠:“脱鞋,光着脚走。” “你去死吧。” 我毫不留情的诅咒证明了我的决心,他唯有妥协了。一边无可奈何地走向我、蹲下,帮我脱离困境,又一边非常无语地数落:“明明知道这里是个什么样子的地方,你穿什么高跟鞋啊?” “男人永远无法理解女人的武器。” 是的,他用他的表情向我传达了他确实无法领略的信号。 到底,当他不得不拯救我的高跟鞋脱离苦海,又认命地把我公主抱抱起,我不由莞尔道:“感谢你的绅士,葛里菲兹。” 不得不说,有些男人他是真的蠢。 明明武器往他身上捅去了,他仍旧不明所以。 …… “怎么刚一见面你们就搞上了?” 看见我、以及把我抱回来的葛里菲兹,拉特尼用难以理解的口吻问道。 拉特尼。 他是那日被嘉比里拉带在身边的男妓。表面看上去是一位与世无争、阴柔俊美的安静美男子,实际上是已经彻彻底底掉进钱眼里的狠毒角色。 而也就是这样的人,掌管着安科斯的乌鸦,是葛里菲兹的上司。 一从我这里听到有钱赚的风声,便急匆匆地从安科斯赶到了帝都,生怕错过了大生意。 葛里菲兹非常嫌恶地把我丢到了沙发上,形如沾上了某种病毒地拍打衣服上的灰尘,“开玩笑呢?要是真跟这个从小吃着恶毒长大的女人搞上了,可是要折寿的。” 坦白说,尽管皮相长得再好,拉特尼和葛里菲兹都是正宗的混混出身,到了我的跟前,他们的一言一行皆很是粗鲁,又粗俗。 我不知道是不是由于他们的自尊心作祟,人前,他们和曾经同职业的帕什一样,总喜欢装成人模人样的样子,而一旦到了人后――全是自家人的时刻,他们就暴露了本性,便成了人模狗样。 由于从小看着这些人的真面目长大,只要不像帕什那般针对我,我已经习惯得差不多了。 因此比起吐槽或反击,我更是好奇地打量周围。 大概是他们的钱来得很容易,他们可真的舍得花钱。 简单来说吧,这一层楼的价格大概比我的新家沙弗莱庄园的售价还要昂贵。 “很漂亮吧。”拉特尼察觉到了我欣赏的目光,在我开口问之前就给解疑了,“装修花了五百万。” 我想了想,狐疑:“你被坑了吧。” 拉特尼坦率地承认了他识人不清的事实:“对,所以我把工匠的手都折了。” 正在啃苹果的葛里菲兹在旁纠正:“折个屁,明明是全都砍了。” 血腥的暴力事件霎时间为安科斯的乌鸦蒙上了一层黑帮的色彩。 实际上,他们的前身也的确是黑帮不假。可由于遇上了我和罗莎琳德,他们顺利完成了从黑帮到……恩,商人的转型。 所有的事情皆非常玄幻。 我想,一切的起因,都是由于在当时――红宝石学院第二学期时,我和罗莎琳德前往安科斯参与的一项慈善活动。 当然,拉特尼他们在彼时并非我们帮助的对象。 公益活动的目的是帮助因各种原因而辍学的学生们重返校园。 正当其他贵族同学无比阔绰地帮助孩子们解决了财务危机,用钱把他们逼回了学院的时候,贫穷的我和罗莎琳德还在苦苦地寻找据说即将下海的目标学生。 而也就是这样,我们和混迹在红灯区、正在逼良为娼的拉特尼和葛里菲兹不期而遇了。 我觉得,就算是黑帮,也得有一点道德底线吧? 逼着不到十五岁的小姑娘卖身换钱,也着实太过分了。 见状,我和罗莎琳德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神经线――不仅没有逃跑,还在疯狂地教育起拉特尼和葛里菲兹。 教育着教育着,哪里就不太对劲了――他们不仅认罪了、流下了懊悔的眼泪,还讲述了一个扣人心弦的故事。这让我明白,大概不是每个坏人,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是坏人的。一切,都是生活的错。 故事太长,就不详述了。 大概内容是,由于安科斯靠近帝都,优秀的治安让那里的黑帮生存艰难,最初,他们也没想过做恶贯满盈的勾当。 但当时,迫于良好的治安环境,他们的砍人渣等业务陷入了冰点,随着渐渐失去收入来源、直到所有人都卖得只剩下一个肾的时候,他们才终于失去了最后的底线。我想,大概是在那个时候,拉特尼开始钻进了钱眼,不可自拔了。 总之,当听到他们直催人泪下的故事,我和罗莎琳德都沉默了。 劝回了下海学生之后,罗莎琳德施舍给了他们一点钱,而我,则根据我童年时候的所见所闻、再加上一点额外的见解,教给他们怎么去借钱给别人、应该借给什么样的人,还顺便留下了一本《律法大全》给他们之中最聪明的人。 这种钱加知识的慈善活动产生了不可思议的化学作用。 在我们已经回到了帝都、毫无察觉的时候,最初的那笔钱越滚越多、越滚越多。 滚到雪山一样的程度时,他们抱着那笔雪山钱来帝都找罗莎琳德,问她该怎么办。而看着那笔雪山钱呆了呆,罗莎琳德又跑来找我,问我该怎么办。 正巧那时,我正在修读商学与社会学的相关课程。 于是我提议道:“我们开店做生意吧?” “开什么店呢?餐厅?旅馆?” “酒馆、赌场或者风俗店吧。” 他们愣了愣,又想了想,最后决定全部开了。 之后,听说他们逐渐成为了安科斯一代的土皇帝,而我也没有再怎么理会这个来路神奇的组织了,只在有需要的时候,全部交由罗莎琳德去和他们打交道。 毕竟,她有一个在神圣骑士团工作的哥哥。就算出了什么事,也有疼爱妹妹的亲哥哥顶住。 我可不想和危险分子打交道,也没有接受他们报恩似的馈赠。 握在手里的钱,还是干干净净的好――虽然我可能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所以,比起我,乐观开朗的罗莎琳德更像是他们的白月光。而我,已经被他们归为同类人了。 因为近几年来,每次我和他们有来往,都是我起了歪念头、打着馊主意、准备去怂恿他们做坏事的时候。 尽管是做坏事,我们也没有做出逼良为娼的事。安科斯的乌鸦旗下风俗店的妓/女们,个个都是有正规劳动合同的工作者。 而即使是最近被我们算计的伊芙和嘉比里拉,她们也不无辜,就算是被放过的蒙丽娜,也不是什么彻头彻尾干净如白纸的好人。 毕竟世界上最肮脏的东西,就是以人类一词命名的存在了。 当我如此想着的时候,拉特尼和葛里菲兹立刻就来打我脸了。 从他们甩在我面前的一张纸,让我不由开始赞美人类优秀的本质。 第35章 三七 人间真情 我的口号是――搞事!…… 让我的世界从黑白走向彩色、对人类的态度由悲观转向积极, 全托得于我手里的这一张薄薄的纸。 是它,使我看见了人性的美好与光辉;是它,我再次相信以人类一词命名的存在, 还未彻底落得病入膏肓的状态。 《醇・纯葡萄酒股权分布书》 露薇尔・劳莱51% 拉特尼・克里休39% 蒙丽娜・劳莱10% 我是真的万万没想到, 拉特尼会一声不吭地就把估值在近两千万上下的醇・纯葡萄酒整整百分之三十一的股份让渡给了我。那……那可是他舔着嘉比里拉那个女人的黑木耳才搞来的巨资啊! 我突然开始相信人间有真情了。 “搞什么?你居然哭了?” 看到我澎湃激昂的热泪,拉特尼打了个寒颤, 用很恶心的目光看我。 嚼完苹果转战瓜子的葛里菲兹立刻在旁面无表情地提醒:“不要相信,那是鳄鱼的眼泪。” “我本来以为你会全部独吞的。”抹了抹眼角, 我哭唧唧地感慨。 拉特尼沉默了一瞬。 从这一瞬间, 我能察觉到他的确曾经有过这般危险的念头。 他看似潇洒地摆了摆手, 十分大方:“拿了实货又搞了股权那也就太不近人情了。我可不想以后被你往死里面算计。” 我陡然觉得哪里不太对。 恩……拿了实货? 想了想, 我狐疑地问:“拉特尼,你别告诉我, 你之前从酒厂搬走的那批葡萄酒没有放回去?”那批货,可不是一个小价钱。 拉特尼给了我一个‘你在搞笑吗?’的眼神,用最无辜的表情说出了让我肉痛到了极点的话:“做戏演全套, 我怎么能够还回去?” “……” 我真想一句‘滚你妈的’的粗口就拍在他的脸上。 …… 花了点时间平复我疼痛到无法呼吸的情绪,十分清楚即使是我提刀架在拉特尼的脖子上他也不会把钱给呕出来, 我决定笑对现实。 无论如何, 眼下, 劳莱伯爵的商业帝国已尽在我的掌控之中了。 人生很圆满。 尽管为了笼络股权, 我的‘改革’把香施纪搞得有点惨, 甚至还牵连到月光旅馆的商业评级。但一切, 都是值得的。 现在, 我可是坐拥百分之百香施纪、月光旅馆,以及一半醇・纯葡萄酒的女人! 尽管这百分百还包含了孩子们的部分,待他们成年后要归还给他们。可最快的, 还有三年之久。三年的时间会发什么事情,可都说不清楚呢。 而在目前,香施纪、醇・纯葡萄酒、月光旅馆的市值分别在三百万、一千八百万、一千万。我有信心――明年今日,将他们完整地翻一倍。 至于挂在我名下的一千万债务,也已经彻底还清了。 劳莱伯爵向安科斯的乌鸦欠下的三百万本来就是我的手笔,属于不必偿还项目――就算拉特尼和葛里菲兹非要逼我还,我也只会建议他们先做一个白日梦。 其中另有一百万向借贷公司的贷款,也是我托熟人放的款――钱是我自己的。恩,准确来说,是我把历任前男友们送的礼物全部卖掉后的资金。 剩下的六百万,我则用出售猫眼石庄园、以及从小姑们身上挖来的钱还清了。 身上没有了负债,我觉得连呼吸都轻松了几分。 我长长地做了一个深呼吸,屋子里昂贵的香精气味涌入了我的鼻腔,在大脑唤起了怡然的情绪。我转首望向窗外湛蓝的晴天,觉得人生与未来是无比的璀璨又美好。 但正逢此时,葛里菲兹给我明媚的晴空泼下了一盆又冷又臭的脏水。 见我和拉特尼谈好了以后酒业利益的划分,他满脸不愉快地把我让罗莎琳德转交给他们的茶叶罐重重地搁在了我的面前――是了,就是那个装着三百克禁药奴佛卡的茶叶罐。 继‘哐――’的一下巨响后,他对我破口大骂:“你是把我们当傻子戏弄吗?” “怎么会?”我十分无辜地眨了眨眼,拒绝被冠以如此重罪,“我可是把安科斯的乌鸦的各位当成亲兄弟姐妹来看待呢。” 葛里菲兹见惯了像我这般的无耻的话语和嘴脸,他一点儿也不生气,瘫在真皮沙发上的他的嘴角扯出了一抹嘲讽的笑,讥声道:“你以为让罗莎琳德来拜托我们,我们就会答应帮你卖这种危险的东西吗?” “对啊。”我不以为是地笑笑,“毕竟你们比起我,不是更喜欢她吗?”目光在葛里菲兹领子大开的胸前扫了一眼,“连在象征的图腾加上一支莫名其妙的玫瑰花的荒谬请求都能答应呢。” 我又轻轻叹了一声,不可理解道:“开设赌场和风俗店的事情都干了。贩卖一下禁药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扁嘴,语气活像是被塞了一口纯柠檬汁那般的酸,“真让人伤心。罗莎琳德一开口,你们连原则性的事情都能屈服。我拜托的一件小事,却被推三阻四。” “小事?”葛里菲兹嗤之以鼻,“你是在让我们玩命。” “不行吗?”我对于他斥责我鼓吹他们玩命一事表现得相当惊奇,“从一开始,你们不就都是玩命的人吗?难道是安稳的日子过惯了,现在连一点风险也不肯承担了吗?”我耸肩,摊手,无语,“果然垃圾就是垃圾,永远扶不起来。” “别把我们当作你的两位小姑。我们很清楚你是怎么样的人,喜欢用什么样的手段。” 可恶。 我的激将法打了水漂。 好烦,跟熟知我真面目的熟人打交道,总是被拿捏得死死的。 于是,改变了方针的我只好苦苦劝道:“你们忘记了吗?罗莎琳德的哥哥可是神圣骑士团的副官,更是负责查处禁药的总调查官。有他在,就算真的出了事也翻不了车。”我接着忽悠:“能这么快地解决掉我的两位小姑,也是有他在背后帮我。他是我们的人,有他保驾护航,你们还有什么好惧怕的呢?” 葛里菲兹拿看表演的态度欣赏我有声有色的演出,甚至还鼓掌、吹口哨赞美我精湛的演技。 “……” 看来即使搬出了帕什,还是不足以打动我的好兄弟。 我好气馁。 “算了。” 沉默了半晌,我耸拉下了肩膀,以有气无力的语气宣告失败:“能帮我卖货的人也不止你们一家。只不过看在以前的交情,想让你们接这笔生意罢了。” 我的确不是非他们不可。 可比起经营新的关系、涉足新的危险,怎么说还是这群老熟人们方便又值得信赖。 没有办法,决定最后一试的我只好搬出我无敌的杀手锏了。 拉特尼不是喜欢钱吗? 那我就拿赚钱的机会做交易吧。 “很遗憾,我本来还有一个大生意想和你们做的。” 葛里菲兹马上懂了我想玩什么花样儿。 他无比警惕,模样跟防帝国骑士一样的如履薄冰,也立刻拉响了警报:“这个女人要搞事了啊,小心点!” 毕竟是为了赚钱连嘉比里拉都下得去手的拉特尼。 一听到‘大生意’,明明在听我和葛里菲兹拉锯战时一声不吭的他终于舍得开口了。 “说来听听。” “拉特尼!” 后者抬手,示意葛里菲兹安静。 很有小人得志的模样,我得意洋洋地冲葛里菲兹龇牙咧嘴笑了一下。 后才向拉特尼解释:“月光旅馆现在不是完整归到我名下了吗?考虑到生意有点冷淡,我想开设娱乐场。”准确来说,是赌场,只不过包装得比较好听而已,“知道月光旅馆的常规客户都是什么样的人吧?这可是一笔让所有人都能两眼发红的大生意啊。” 拉特尼的眼也马上红了,犹如在黑夜中点燃了一盏油灯那般的发光发亮。 他立马问我:“你能弄到经营权吗?” 哦豁。 上钩了。 我第一万次地意识到了投其所好的重要性。 “你觉得像我这样的女人,能不能弄到经营权呢?”出于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我没有正面地回答拉特尼,他也应该清楚这是空头支票,所以我只好再给他一点信心:“正式娱乐场的经营权在希拉公爵手上。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前男友卢西恩・希拉,在劳莱伯爵死后,总对我有着超乎寻常的愧疚感呢。” 随着话音落下,空间一时安静下来。 当意识到拉特尼果真在认真考虑我的提案,葛里菲兹有点着急了。他趴在了拉特尼的耳边,用看待坏女人的目光看我,不断细数着我的罪行。 可最终,拉特尼却宣告了葛里菲兹的努力皆是浪费口水:“我知道她是什么样的女人。但我们跟着她确实也赚到了很多钱,不是吗?” 葛里菲兹哑口无言。 拉特尼笑了。 来自忧郁的美青年的微笑着实有不小的杀伤力,所幸,我不是太醉心于拉特尼种类型的男人,因为那干瘪瘪的身板实在给不了我什么安全感。 是了。 我暴露了我对于像帕什、乌卡兰那般拥有健硕体格的异性喜好。 但这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或者见不得人的。我喜欢英俊、健壮的男人。我也说过,如果帕什肯放弃竞争神圣骑士团团长的位置转而下海为生,我会很愿意光顾他。至于乌卡兰,则无论如何都不行。因为跟他快活一次,我可能需要做好把命赔进去的觉悟。 “叫你一声魔女大概也不为过吧。”拉特尼说,“倒是很期待希拉公爵家的小公子能看到你这副嘴脸。” “那他一定更迷恋我了。恩……大概就是女人不坏,男人不爱?” 他暗笑了一声,后忽然又把话题牵回了正题:“为什么要卖去白雪街?那里的人可都穷的乒乓响,没几个钱。” “穷,不代表完全没钱。再说了,没钱的话……我们借给他们不就好了吗?卖给他们,是最安全的选择了。”我头头是道地剖析:“因为他们穷,又无权无势,所以非常好控制,不是吗?就像是被揪住尾巴的老鼠,没有一丁点反扑反咬的能力。” “而且我没有货源。可白雪街上有不少的水手。我想,在欲望的催使下,说不好可以缔造走私的新航线。做生意嘛,总得考虑一下细水长流的发展方针。” 拉特尼摇头不断,似感慨颇深。 “每一次见你,你都可以刷新我对你的认知。”他向我伸出了右手,“可真是坏透了。我都怀疑在你身上流淌的血液是不是纯黑色的了。” “如果这是夸奖的话,我就欣然笑纳了。” 我回握住了他的手,向他传递了‘合作愉快’的信号。 至于葛里菲兹,他不知道第几次地抚额长叹。 因为不管我哪一次来找拉特尼共谋坏事,皆是诡计得逞了。 …… 解决了一桩大事后,我回到了沙弗莱庄园。 很顺利,我鬼祟的行迹在伊莲恩不明所以的掩护下没有暴露。 而当晚,我让伊莲恩卸任了女仆长的事务,并将其转交给了另一名表现还算出色的女仆。 看着脱下制服、转交了图章的伊莲恩,新任女仆长一时之间不能反应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愣愣地问:“伊莲恩,她……犯了什么过错?” 我惊诧地回望她。 “你居然还不知道?这个可恶的女人她――” 第36章 三八 霸道女总裁 ――是我。 “这个可恶的女人她、她……”伴随伊莲恩注视我的视线逐渐冰冷, 跟在葬礼上瞅劳莱伯爵的尸体一个样时,我马上一改语气,笑得甜蜜蜜, 又一把挽住了她的手臂, “她――即将成为没有感情的赚钱机器,带我们走上人生的巅峰!” 是了。 我、以及我的好搭档伊莲恩, 即将征战商场,收割金币, 致力于当上全帝国最富有的女人们。 但在此之前, 我们不得不先努力让被我搞得奄奄一息的香施纪起死回生。 于是第二天一早, 心情愉悦地享受了美美的早餐, 满意地扫过了《帝都日报》对劳莱伯爵的遗孀、也就是我准时且一文不差地偿清了所有负债的正面报道后,我们启程, 向香施纪的总部进军。 伊莲恩不仅摆脱了女仆装,也放弃了可可爱爱的小裙子,转而穿上了被认为只适合于男人们的正装, 相当帅气。马车上的她正襟危坐,仿佛即将要去打一场硬仗。 我觉得她过于紧张了。 可我也能理解, 毕竟于她而言,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是向她的家庭、母校、社会、乃至世界宣告自身――甚至于女性, 在整个亚兰特帝国中, 能够拥有的潜力、自身所具的价值之证明。 随行之人有不少。 除了我、伊莲恩, 我还带上了蒙利查、费特、萨雷和曼雅。 曼雅的思想偏向传统, 总认为自己出现在商业区的大楼里不合时宜,是我死磨硬泡拽着她来的。 我总觉得,女孩子要多见一点世面, 哪怕是以后只打算结婚生子的女生也是同样。 这么说吧,我认为眼界决定了你和丈夫之间的距离。在这个男人当道的年代里,他们懂得的、见过的东西大多都比女孩子要多得多得多,而等到他回到家里,总不能跟你讨论一如‘今天浇花了吗?’‘吃了什么呀?’此类没有营养的事情吧?尤其假如丈夫是别国见多识广的贵族,那便更是如此了。 假如他爱惨了你,哪怕跟你聊屁都是香的,则另当别论。可如果只是表面婚姻,若两人的眼界能维持在同一平面,起码能够赢得他对你的尊重,不被看轻。 出于这番缘由,我让曼雅和我随行。当然,我还夹带了些私心的,只希望她知道了以后不要跟我生气就好。 她一定不会的。 毕竟她可是我的守护天使啊。 香施纪的公司总部坐落在帝都的商业圈里,拥有一栋独立的三层小洋楼。 墙体油得雪白,巅峰时是帝国的明珠,如今――却更像是巨人的坟墓。 尽管之前我在伊芙面前嚷嚷着要亲手带领香施纪走出低谷迈向巅峰,可到底,我也知道那一本企划案是坨什么样的垃圾,所以最终我没有亲身上阵、马上就按伊芙的要求,聘请了一位经验丰富的管理者――实则是高薪演员,免得坏了我的声誉。 所以,这还是我第一次来到这里。 不得不说,有点新鲜。 可四下惶惶不安的氛围,则有些熟悉了――和我当初空降猫眼石庄园成为女主人时一个样。 也不是不能理解。 毕竟托我的福,香施纪的巨额亏损早已闹得沸沸扬扬、看似可靠的男主管上任不到一个月便惨遭解雇、入狱的伊芙留下了一堆烂摊子、撑起销量的代言人被我解约,以及――即将出任社长的我,看上去又是如此的柔弱而不堪一击。 理解归理解,但像是那些觉得香施纪要倒台就急不可待地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就另当别论了。 伊芙之所以能把香施纪的核心产品美白膏的配方私下出售给竞争对手,除了一部分是我设计的缘故,也有暗通款曲的走狗。 因为我本来打算卖的是会让使用者出现致敏假象的假配方,顺带可以破坏竞争对手们的商誉。可没想到,最终却是真配方流落了出去。 虽说我以后不打算将重心放在美白膏的上头,可这样无端端地被人摆了一道,还是不怎么高兴的。 假如是一如乌卡兰、阿提卡斯这类我根本得罪不起的人,我还愿意忍气吞声、憋着受气,但他们又算哪根葱?香施纪现在可是完完全全掌控在我的手里,我可没有理由看他们的脸色过日子。 背叛我,是吗? ――搞他们。 现在的我总算是能理解乌卡兰时不时一副霸道小公爵的样子了。就拿眼下即将化身为霸道女总裁的我来说,实在是非常爽,很酷炫,简直能上天,而且下不来。 我满意地扫过会议室里整整齐齐的员工,然后把研发部门的主管叫了起来。 “你现在可以出去了,审判庭的执行官在外边等你。” 全场一静。 当回想起近日发生在香施纪的事件,所有人顿悟。 那名被我点到名的主管的脸色立刻苍白如纸,更像是灰白的墙灰一样,冷汗不断簌簌落下。 他没有走出会议室的门,而是砰的一下跪了下来,求我:“请、请您给我一个机会。我家里还有妻子和孩子。一旦我被关进了大牢……他们,他们该怎么啊……” “是你没有给我机会。”我不苟言笑,且不为所动,“你在做只有畜生才做得出的事情时,有没有想过你的家人?你有没有想过,一旦香施纪一蹶不振,所有的员工都会失去他们的工作,而他们的家里,同样有小孩和老人。” 主管愣了一下后,痛哭了起来。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也是被逼的……” 明明是个几十岁的中年男人了,哭起来可真跟个孩子似的。 让不少得知他家境的同僚们,也不由露出了不忍的目光。 而出于我接下来要搞更多的人,为了不让香施纪的员工们觉得我只是一个冷血的恶魔,我得让他们看一看我的‘温情’一面才是。 见时机差不多了,我对哭得心灰意冷的研发部主管说道:“出于人道主义,我可以让他们得到最低的生活保障。但如果,一旦我得知你在监牢里又有些什么不安分的小动作,别说你会直接死在里面,你的妻子和孩子,也会比你的预想要凄惨一百倍。” 我就是光明正大地用他的妻儿威胁他。 我就是用理所当然的口吻把帝国提供的最低保障金说成是自己的功劳。 ――说漂亮话。 小露最擅长了。 不出预料,明明我什么好事都没有干,只是说了一堆漂亮话,背叛我的主管却感动得涕泗横流,仿佛我是他的救世主一样,还对我发誓,哪怕是进了监狱,他也会用毕生的心力为香施纪效力。 我倒是觉得有点搞笑。 他是觉得难不成我还会用背叛过我一次的人吗? 趁热打铁,继把研发部的主管送走以后,我又点出了一堆的人名,他们无非不是伊芙的走狗,又或者是靠关系进来的关系户。 我可没有闲钱去养这些垃圾。 “被点到名字的人也可以现在离开这里了。即使是不在这里的,负责管理他们的主管待会回去之后,让他们今天内把工作交接好,明天启程,大后天直接去开设在南部城市的工厂报道,好好地在那里学习一下同舟共济齐心协力的精神吧。” 没有人想去苦兮兮的工厂打工,我不想,他们也不想。 可一般的方法治不了我,于是他们搬出了法律来压我。 “您正在违反劳动合同法!” 我直接甩给了伊莲恩一个‘是你上场表演的时候了’的眼神。 伊莲恩微微点了点头,随后摆着那张酷酷的脸上前了一步。 “劳动合同法可管不了人事调动。如果你实在认为管理层的决定违背了哪一条法例,还麻烦说清楚了。” 他们可说不清楚劳动法的那坛子事。 “可……你们这是明着降职!” “你可以辞职。”伊莲恩面无表情地给出了专业的建议,“正好社长在这里,你可以现在坐下来,写好一封离职信,亲手交给她。相信社长不会挽留你的。”尽管没有明言,可她的神色和眼神则无一不在阐明理由――‘因为像你这样的垃圾没有被挽回的价值’。 不得不说,原来看着别人吃瘪的感觉原来是这么的舒心畅意。 被当众、尤其是在同僚的面前下了面子的滋味一定不好受。 他们涨红了脸,觉得尴尬到了极点。 见他们还想垂死挣扎,我无奈道:“你们一定要这么给脸不要脸吗?”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唯有我轻柔却藏满了绵绵细针的话声在继续。 我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问:“想坐牢吗?” 又想起了什么,我恍然大悟道:“啊,你们是想去陪伊芙吧?”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你们也跟着研发部的主管一块走吧,他们应该还没走远,努力追一追还是能追上的。不用担心没有进大牢的由头,我手头上……多得是。” 他们的脸一瞬变得寡白。 我则一鼓作气。 “去南部的工厂干活或者辞职,选一个吧。”善良如我又额外增加了一个选项:“噢,你也可以选择趁着还能见到我的时候,拿起武器报复我。那样的话,我就可以直接把你送上绞刑台,一了百了,更加省事。”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他们无一例外选择了离职保平安,还帮我省下了他们前去南部城市时产生的公费和遣散费。 当这些香施纪的毒瘤们再也放不出一个屁、灰溜溜地离开会议室的时候,我能感觉会议室的尽头有四双小眼睛冒着星星地注视我。 噢,快管理一下你们的表情。 那快要溢出来的钦佩都要流到地上了。 其实我也没有做些什么大事。 不过是杀鸡儆猴的老套招术了,但总是这般的好使。 看,完全不知背后的真相、留在会议室的那帮人现在就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生怕一个不小心开罪了我,为他们送上南部工厂的直通车车票。 开场秀结束以后,便到重头戏了。 趁着我甩人脸子的余威尚在,我抓紧了机会,掷地有声地说道:“接下来的日子,我会担任香施纪的最高决策人――社长一职。相信你们都已经清楚了。眼下,香施纪正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当然,我更喜欢称其为机遇。” “不愿意服从我一介女流的人应该不在少数。但没有关系,你们来去自由,我绝不会阻止你们另谋高就。” 尽管嘴上是这么说,但我怎么可能放走花费了许多金钱和资源培养出来的员工们呢? “但有一点,我要提醒你们。” “相信你们对香施纪的竞争对手们――是的,远不止一家,购入了我们核心产品美白膏的配方一事有所耳闻。眼下,有效起诉期还没有结束。你们要好好考虑一下,你们的价值是不是真的能大过让他们与我为敌承受的损失了。” 换言之,敢抢我的人? 拿钱来赔罪吧。 我停了一下,观察所有人的神色。 确定了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即使是死我也要死在香施纪!’的字眼时,我微微笑了。 “接下来,就让我们进入今天的正题吧。” 第37章 三九 改革 得想办法救一救我的公司。…… 香施纪是公认的老品牌。 在亚兰特帝国内的知名度不凡, 甚至还有不少海外商人代购转售。 让香施纪在风霜中立于不倒之地的,正是它的王牌产品美白膏。如果不是它咬牙死撑着总销量,香施纪或许在去年被竞争对手联合打击的时候, 已经关门大吉了。 丝毫不夸张地说, 香施纪靠一个产品,撑起了一个品牌。 但如今, 这款王牌产品也正面临绝无仅有的打击。 一来,是其它地区文化的涌入, 使以白为美的风向标大受考验, 再加上产品的倦怠性, 让它逐渐失去市场。二来, 则是因为近日的事件。 我的员工们对此相当悲观。 “虽然我们的美白膏拥有专利权,他们无法直接使用配方。可他们已经看过成分比例了, 相信不日市面上就会涌现出一堆的美白产品。” “已经完了。”悲叹的语气恍如看着孩子正在遭受慢性病的摧残时又不幸遭遇了重大车祸一般的绝望,“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扫过会议室里的一片哭唧唧嘤嘤嘤,我意识到――重振军心是当前的首要目标。 于是, 我明知故问:“过往没有考虑过推出新的当家产品吗?” “!!!” 商品研发部的同志们展现出屈辱的神色。 他们抿着嘴,脸颊绷得紧紧的, 一个二个像是气饱了的小动物, 不肯开口, 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折辱。 见状, 营销部的同事只好站了出来, 为他们申冤。 “在公众的印象中, 香施纪已经被定型成专业美白的品牌了。”他的嘴角扯出了一抹苦笑, “看,您不也是这么认为吗?明明商店里也正出售着保湿液、防晒霜,您却只知道我们的美白膏。它的光芒太刺眼, 完完全全盖过了其它产品,无论是对手的,还是本家的。” 他给出了我想要的标准答案。 抓住了机会,我顺势反问:“那现在不是一个好机会吗?” “美白膏的配方流失一事已经借报章闹得满城皆知了。所有人都知道,香施纪的王牌产品地位难保,香施纪倒塌在即。那么现在,不正是打破消费者的刻板印象,开创新市场的好时机吗?”一顿,我意味深长地笑道:“托伊芙的福,我们现在正拥有前所未有的关注度。” 许多人陷入沉思。 不久,我满意地看着从员工们眼中泛起的星星点点的光亮。 我趁热打铁:“不仅是肌肤防护系列,我们甚至可以入驻化妆品产业。粉底、口红、眼影……化妆品是一个不可小觑的市场。如果我们能及时推出我们的新产品,再不济也可对不为人知的旧产品进行二度包装,借着公众对我们的关注,让他们看到全新的香施纪。我们要让所有人知道,香施纪,不仅只是一间专注美白产品的公司。我们的未来,拥有无限的可能性。” 市场部、营销部的员工们越听越激昂,但做够了生气宝宝的商品研发部则像是宕了机,陷入了一片愁云惨雾中。 或许是由于他们常年对着实验室仪器的关系,不像几乎长了两张脸的前线销售人员,他们的表情管理很差,简单直白得甚至让我能实时翻译他们的面部语言。 ‘完蛋了,新上任的社长是野心十足的工作狂魔。’ ‘噢,这个季度结束后我还能保住浓密的秀发吗?’ ‘我看很难。’ ‘不如我们忽悠她先着手研发防脱发产品吧?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 ‘话说回来……在研发之前,我们是不是得先报名上一个化妆培训班?’ ‘不必不必,基本知识我还是略知一二的。’ ‘可恶!凭什么你这么优秀!’ ‘你和我之间的距离,只是差了一个女朋友而已。’ ‘……’ ‘死吧。’ ‘你不配呼吸这里的空气。’ ‘如果不是因为在开会,你已经没有了。’ …… 等研发部的员工们终于结束了他们的内部交流、回到了会议中时,事情已经大大超乎他们的想象了。 见会议内容不经意间便莫名其妙上升至「新品(?)最佳推出时间」、 「化妆产品(?)攻略市场方针」,茫然无措的商品研发部员工们扛着巨大的心理压力,伸出了他们的小手手。 也知道接下来的话会给满腔热枕的同僚们泼上一盆冷水,生怕开罪了我,他们先卯足了劲,甩出了一套形容词赞美我的机智。 “既聪明绝顶又高瞻远瞩的优秀社长啊!卑微的、弱小的我们不得不提醒您,当前,正有一个冷漠的、无情的事实摆在我们的正前方。” 我怀疑这群商品研发部的员工在上班的时候偷偷跑去了看了不少歌剧。 “请说。” 通过猜拳的公平方式,研发部的各位现场决定了两名牺牲者。 一人轻咳道:“理想很丰盈。” 另一人摊手:“开发有问题。” 来自核心力量的打击,使整个会议陷入了冰点。 研发部的成员成为了众部门群起攻之的对象。 市场部:刚刚才和老板谈好了新品推广计划。结果,你们这――? 生产部:大方的老板才批准了加班生产工资,结果,你们这――? 人事部:人才招聘广告已起草。 财务部:研发部这个部门是多余的,为了节约预算,铲除吧。 研发部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并开启了内部推卸责任模式。 ‘你们就不能说得婉转一点吗?!’ ‘你来婉转一个我看看!!’ ‘为什么让我来?!你就不能请教一下你市场部写文案的女朋友吗?!’ …… …… 不得不说,虽然香施纪倒闭在即,但就目前来看,还是一个相当有生气和活力的公司啊。 乐滋滋地欣赏了一会研发部众叛亲离的孤苦模样,我终于出手了。 “技术的问题不难解决。” 此话一出,我顿时晋升为研发部各位的再生父母。 无数饱含希冀的目光‘嗖――'的一下聚焦于我身上,火辣辣的,他们脸上写满的‘救救可怜孩子吧’,让我感受到了如拯救世界的勇者所背负的巨大责任感。 我哭笑不得道:“我会邀请红宝石学院最顶尖的药学教授――艾薇教授,担任香施纪的技术顾问。” 会议室一瞬沉默。 旋即,坐在商品研发部员工的那一片区域像是冷水入油锅一般地炸开了。 他们的眼神相当熟悉,跟罗莎琳德看我时的一模一样。 我想,我大概从他们的再生父母一跃成为了超能女神。 不是不能理解,毕竟艾薇教授是站在药学界巅峰的女人,是无数科研人员心中的缪斯。 她不仅对制药业的贡献杰出,与让人类更美丽无暇方面的研究更是深有造诣。 艾薇教授是一个精致到简直令人发指、比我还要爱美一万倍的女人。 就拿去年轰动全帝国女人的一起事件来说吧。 艾薇教授公开发布了一款草药配方,以简易的工艺和低廉的价格享誉整个大陆,造福了千千万万受青春痘折磨的下水道少女。 一切的起因,正是由于她跟我夜晚聚餐时的一顿麻辣香锅而生出的、一颗刚刚萌芽就被彻底掐死的小痘痘。 据艾薇教授本人所说,她年轻时候那才叫疯狂。连一颗微小的油脂粒都无法忍受,硬是动员了整个实验室,连日连夜开创了无痕清除配方。 搞搞药品? 呵,那只是副业。 因而,当初在红宝石学院的时候,为了讨得她的欢心,又或者说是另眼相看,我从简单的化妆水乳液女孩,摇身一变成为了身体任何一个毛孔都无懈可击的女超人――这也为我化身为美丽绿茶小姐去勾引男人而打下了厚实的基础。 话说回来。 此时,研发部的各位依旧深陷于五雷轰顶一般的震惊当中,也许是来得太突然的惊喜很飘渺,他们反复向我求证:“请艾薇教授当我们的……技术顾问?真的有可能吗?” 我淡定颔首,颇具大将之风。 “这将在不久之后成为现实。” ‘噢!我的天――’ ‘那可是让无数市场部大能铩羽而归的艾薇教授啊!!’ ‘见偶像!见偶像!见偶像!’ ‘我觉得不要高兴得太早……’ ‘同志们,警醒!期待与失望落差的重击会让我们彻底翻不了身的!’ 没有关系。 当初乔洛斯对于我能忽悠巴里顿男爵给他当剑术课老师一事也抱有强烈的质疑,而现在、如今、当下,他已是真香的一员了。 研发部的同志们即将步入他的后尘。 毕竟我和艾薇教授的交情远不是他们能够想象的。 除了是最让她自满的不记名弟子,我们,还是一同征战沙场的好战友。那些年,被我们合力击杀的痘痘、斑斑、黑黑的无数尸骸,成就了我们坚固不可摧毁的情谊。 …… 如此。 以艾薇教授将以技术顾问的身份加盟香施纪为前提,我们定立了以革新为方向的起死回生方针。 会议中,伊莲恩同样活跃。 对于已经被暴露了成分、被当作了弃子的美白膏,她提出了新的见解。 “如果就这么放弃美白的市场就太可惜了,毕竟当下这仍是帝国的主流观念。”待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之时,她提出了全新的想法:“我们可以考虑扩增香施纪的目标消费者。” “一直以来,香施纪的定位是高端产品路线,过高的定价使我们的消费者群体只集中在贵族女士、富商夫人。可从上个季度的市场信息报告来看,香施纪在中低水平的消费者口中,依然拥有不错的声誉,或者说,向往。” “这是一个打入中低消费市场的机会。” “除了树立新的品牌印象,我们可以借机开创亲民路线的子品牌,香施纪多年来的口碑和优秀的产品质量是我们的最大优势,我有绝对的信心从别人的手上抢夺市场份额,并从中占据一席之地。” …… …… 伊莲恩的游说进行得很顺利。 毕竟这不是她一时兴起的想法,自答应和我一同打起了劳莱伯爵商业帝国的歪主意时,她便开始了筹备。 不止因她的厚积薄发,受红宝石学院教授们相传的专业知识也让她和久经沙场的老手们站在了同一个平面,能够畅通无阻的交流和讨论。她说服了男人们,讲得头头是道,以从容不迫的姿态赢得了所有人的尊敬和钦佩。 当瞧见脱掉了女仆装,在所有人面前大放异彩的伊莲恩,我百感交集。 我知道这一切有多么不容易。 我知道她为了今天、为了这一刻,遭遇了多少的冷眼,付出了多少的努力。 如今,她终于得偿所愿了。 我的目光落在了会议室的尽头。 我想,此时同样是看着伊莲恩而双眼一眨不眨的曼雅,大概不曾想到,往日在庄园里精炼的女仆长,在商场上同样能干。 尽管嫁给来自斯阿卢帝国的贵族富商确然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我想告诉她,她能做到的事情,并不只有嫁人一途。 她不需要一个人、赔上未来地去承担全部。 她还有我――她的继母。 因为我已经非常努力了,所以,相对地,她只需要努力一点点点点就足够了。 所以,当市场部提出新一季的代言人事宜时,我微微笑道:“如果是代言人的话,我已经有心仪的对象了。” 第38章 四十 艾薇教授 我的秘密暴露了。…… 我大概真的是好女人――不, 是好母亲吧。 明知道在大庭广众下、利用可怕的群众压力,以曼雅温柔的性格,她一定会答应我的要求――成为香施纪新一季的代言人。我却没有这么做。而是在宣告了会议中途休息之后, 和她私下倾谈。 “曼雅, 你……愿意吗?” 实际上,假如曼雅愿意担上代言人的名头、为香施纪进行一系列的宣传活动, 能在大量节省广告支出的同时,也能收获不菲的宣传效果。毕竟曼雅不仅在贵族社交圈中的名声、口碑皆佳, 在平民小姐中也有不浅的人气。 不过, 由于她是我的女儿、我的守护天使, 比起商业价值的考量, 她的意愿成了我不得不考虑的事情。我到底也挺在乎她的感受的。 唉。 果然在作为一名好母亲时,很难再当一个利益至上的精明商人。 “如果成为代言人的话……我需要做什么吗?” 曼雅没有立刻拒绝我。 这让我看到了希望。可我又不敢把庆幸的情绪表露出来, 以免她生怕我为难而勉强答应。 我拿出了中立的态度:“不需要做太多事。曼雅只需要在社交场合、当有人问起时,说上一些实话。至于宣传方面,员工们会全权负责, 到时候只需要曼雅的画像就足够了,我不会让你公开露面的。”省得一些苍蝇狗屎扑上来玷污了我美丽的蔷薇花。 我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拉开一段小小的距离, 莞尔:“只是生活会多了一些些的不同而已。” 曼雅仍有些迟疑。 “我担心我会做不好。” 这种担心是多余的。 谁敢说一个不好, 即使是拿菜刀怼着他的额头, 我也要逼他吞回那个‘不’字! “没有关系, 曼雅可以再考虑一下, 不着急立马听到答复。” 曼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然后。 过了十分钟, 她答应了我的提议。 请容我在心中第一万次赞美我的天使。 …… 会议持续了整整一天的时间。 主要集中在新品的发布, 以及亲民路线子品牌的创立。 后者我交给了伊莲恩全权负责,又从会议室中点了几个熟悉公司各部的老员工辅助,而费特和蒙利查也会从中帮忙和学习。 事态的进展姑且算是一帆风顺, 不过,一切的前提都建基于――艾薇教授会成为香施纪的技术顾问。 事不宜迟,只第二天,我、伊莲恩、以及历经无数枪林弹雨大小战役才脱颖而出的两名研发部的员工便马上前去拜访她。可能更准确来说,是见偶像。 因为我早有此打算,所以提前就出了信函,约定好了会面时间。 我和员工们的见面时间则更早上两个小时。而这两个小时,是审核时间。 倘若他们连我的考验都无法通过,那么在我吹毛求疵到了极点的恩师面前,只会输得一败涂地。 我先是慢悠悠地围着他们两人走了一圈,眼神如鹰一样扫视他们的每一寸领土,满是穿透性,仿佛几乎能看穿他们内衣裤的颜色。 工整的西装熨痕; 一丝不苟的发型; 油亮反光的皮鞋…… …… 我姑且还算满意,但直到我凑到了他们的身边,在他们毛骨悚然、犹如小绵羊一样瑟瑟发抖的时候,我鼻翼翕动,嗅了嗅。 恩?! 扣分! “衣服脱下来。” 他们面露惊悚,双手交叉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向我无声却强烈地表示了拒绝。 “……” 原来我在他们眼里是如此饥不择食的形象吗? “很久没穿过了吧?”我无语又无奈,不知道该给这两位自以为被白天鹅看上的癞蛤/蟆什么反应,“有一点霉味,用香薰熏一熏。艾薇教授的鼻子很灵。” 得知了真相的他们露出了惭愧羞耻的表情。 …… 确认了我们是无懈可击之后,我们出发前往艾薇教授的住宅。 艾薇教授是我的恩师,也是一名拥有子爵头衔的贵族。 稀奇的是,她的贵族身份并非世袭,而是由于出色的学术贡献、药学科研而被皇室授予了爵位。 从小到大,她一直被冠以天才的头衔。而她也没有让任何人失望,成功以平民的身份收获了名声、地位、所有人的尊敬。在红宝石学院里,是让那些爵位比她高上一等的贵族学生们也不得不垂下头颅、被尊称一声‘教授’的存在。 但所谓天才,就一定伴随着哪里有毛病。 而艾薇教授的毛病,就是可称之登峰造极的强迫症。 可她绝不承认自己是强迫症晚期的患者,坚持一切是追求精致的结果。 你看,就连这一点,也如此充满了强迫症的痕迹。 精致就精致吧。 她开心就好。 …… 沾了我的光,曾经把无数公司市场部大佬扫地出门的艾薇教授接见了我们。 环顾四周,无论是人,还是地方,皆充斥着某种清晰可见的奇妙规律。不得不说,这里是强迫症患者――噢不,是精致小公主小王子们的天堂。 而问候过后,研发部的两位完全忘记了此行的目的,只用如痴如醉――实则我觉得有点变态了的视线仰视艾薇教授。 后者对此处之泰然。 她瞥了我一眼,眉头当即一皱,吩咐:“你跟我来。” 她把我带到了独立的会客室。 没有外人的时候,我放下了贵族妇人的身份,只是一名诚诚恳恳的学生。 双手在腹前交叠,我恭恭敬敬地道了一声:“老师。” 我毕恭毕敬的态度让艾薇教授提了提嘴角。 明明已经是三十近四十的年纪,她竟是连笑纹也没有,脸蛋光滑得跟少女似的,非常神奇。 “坐。喝什么茶?” “请让我来吧。”抢在她之前,我的手搭在了茶壶的提柄,“冲一壶茉莉花茶吧?怎么样?” 她点了点头。 捎着茉莉花芬芳的白烟袅袅升起,把艾薇教授的脸庞掩盖得隐隐约约,平日横眉冷对天下人的冰冷眸光终于被渲染上了一层温柔的神色,她看着我,像是长辈欣慰地看着成器的小辈。 “半年多不见了。你看起来过得还不错。” 我莞尔。 “一切都是托您的福。” 艾薇教授摆了摆手。 “我也没做什么,不过是当初丢给了你几本书罢了。” “但只凭我的身份,是绝对无法从图书馆借到那几本书的。” “啊,是了。那个该死的等级制度。”想起了旧事,艾薇教授气气地慨叹:“在我读书的时候,它也给我使了许多绊子。但没用的。”她耸了耸肩,“不被允许上的课就扒拉着门角去偷听,没有资格选修的专业课就读书自学。费尽了心机结交那些贵族朋友,就是为了能让他们带着进出限制区域。” “跟你如出一辙呢。” 我们两个人都笑了出来。 她深知我的不易正因她曾经体会过所有我遭遇过的艰辛。 笑过之后,半年光阴产生的隔阂突然就消失了。 尽管如今我脱离了平民的身份,投机取巧之下获得了比艾薇教授还要高上一点的贵族身份,但是,眼前是师是友的她,依旧是能和我在深夜聚在一起吃麻辣香锅的女人。 “最近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我听说了不少。”她和蔼地问我:“我能给你什么帮助呢?” 我微微摇头。 “准确来说,是交易。我们希望能雇佣您成为香施纪的技术顾问。” “露薇尔,你觉得我缺钱吗?” 她反问我。 “不缺,所以我为您准备了另外的报酬。”在艾薇教授好奇的目光下,我像是变魔术一样变出了一张小卡片,“这是据说只有上层贵族才能够享有的地狱辣麻辣香锅终生券,您看怎么样?” “哈哈!”艾薇教授乐不可支,“你可一如既往是个聪明的孩子。” “承蒙您夸奖。” 我非常谦虚。 以致在应对艾薇教授的话锋一转时变得措手不及。 她说。 “既然依旧聪明着,你又为什么要去碰那些不好的东西呢?” 我愣住了。 按照我对恩师的了解,这大概不是试探,而是她确确实实看穿了我,知道了我试图隐藏的秘密。 直接束手就擒,我苦笑着问:“您怎么知道的?” 艾薇教授挑眉,神情一下变得相当严肃起来,不满我对她的看轻:“你在小瞧我的鼻子吗?” 我瞬间悟了。 “您的嗅觉已经灵敏到犯规的程度了吧?”我唉声叹气:“为了不在您的面前露出破绽,我都特地在随行员工的外套熏上了刺鼻的干扰气味,这两天也泡了不下十次的澡。” 艾薇教授一顿,随即沉声反问:“做了这么多准备功夫也依旧被我拆穿了,露薇尔,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 我没有吭声。 我确实知道。 大概是因为那股要命的香气已经深种我的肌肤、血液,以致无论添上如何的伪装,在艾薇教授面前,也只如戏团的小丑一样滑稽可笑。 艾薇教授的语气愈发的凌厉起来,她看起来既头疼又无奈,“身为我的得意门生,你应该足够清楚那是多么危险的东西。它可以轻而易举地摧毁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我明白。”我眨了眨眼,没有否认,甚至死不悔改:“但是它就是有这种魔力。让人明明知晓它是如何坏透了的存在,却依旧无法抗拒。”我给出了一个非常形象的比喻,“就像飞蛾扑火,” “……” 艾薇教授沉默了。 但更像是被我气得说不出话。 凝视了我好一会,她揉了揉太阳穴,问:“需要我帮你联系仁爱之地吗?” “千万不要。”我马上拒绝:“被他们抓住了的话,我就完蛋了。” 为了让艾薇教授不举报我,我试图说服她:“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不会一直这么下去的。” “所以这一次您就当不知道吧,好不好?” 我笑得甜美可爱,双手合十,卖乖讨饶。 第39章 四一 本地生产 他没有心。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仿佛听到了些什么荒诞不羁的可笑笑话, 艾薇教授扬眉反问我。 我却毫不心虚。 说起来大概没有任何一个人会相信,但实际上,每一回每一次, 我都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正如我无法抗拒美丽的金银珠宝, 我只是想得到它。 它让我感到了很充实、很幸福的感觉,填补了我内心无底洞一般的空虚。 而这种空虚感, 是我曾经用多少金钱和珠宝都无法填补的存在。 但它可以帮我。 它给了我救赎。 我知道,我脑海中的神之音也知道, 所以, 它也一次次用不辨男女的声音提醒我、欢迎我。 不得不说, 它实在一如其名, 完美地拿捏住了人性的弱点,像是至高无上的神一样将你内心的空洞窥视无遗。只要你心怀遗憾, 便能将你死死地掌控在股掌之间,插翅难飞。 但不要紧。 我知道它是如何的存在。我们之间,也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我帮它完成业绩。 它给我幸福。 …… 我满目的希冀与乞求得到了艾薇教授的回应。 她一声长叹。 “你知道吗?我感觉我现在就是在溺爱你。” 我眨了眨眼睛, 笑道:“您一直都是这么疼爱我的呢。” “明知你在引火烧身却放任不管,也算是疼爱吗?” “当然。” 长久的沉默后, 她又是一次深深的叹息。 而我却悄咪咪地松了一口气。 看来, 我偷偷摸摸干的事情大概暂时不会被艾薇教授捅去审判庭了。 瞧见我如释重负的样子, 艾薇教授气不打一处来, 语气更是严厉:“帝国现在抓得很严, 你小心一点, 不要被牵扯进去了。” 身为始作俑者之一的我并没有怎么把艾薇教授的提点听进耳中, 只是应付似地敷衍了一句:“就算再怎么严,也有货源流进来呢。” “流进来?”艾薇教授质疑了我的看法,她笑话道:“为什么一定是通过走私的方法进入亚兰特帝国?因为在其它国家奴佛卡是合法的、提炼技术相对成熟, 所以就注定是向内输入吗?” 我微怔。 在我乍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被某个错误的前设蒙蔽了双眼的时候,艾薇教授又提点了一句:“只要有原料的话,哪怕是在我的实验室也能做出高纯度的奴佛卡呢。” 她的话一棒子敲醒了我。 我瞬间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大的错误――为什么我对于奴佛卡是走私物品一事深信不疑? 确实有奴佛卡从海外流入不假,可这不能作为没有本地生产商的证据。 提炼高纯度奴佛卡的技术工艺、生产环境要求相对较高,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在本地生产。也正如艾薇教授所说,不仅是她,假如能给我一个优良的环境、足够的材料,我也能做到。 等等……不太对。 ――我也能做到? 我不该拿我和艾薇教授作为例子,作为帝都首屈一指的药学教授和她每天像是牛一样那么努力的学生,我们属于极少数人。 奴佛卡不是人人能制作的。 由于它在很早以前就被帝国列入了禁药名单里,以致所有提到相关提炼工艺的书籍、文献全被销毁。别说外行人了,即使是内行人也未必能将理论实践于现实。但是,那些曾去往或来自奴佛卡合法国家的学者们、药师们或许不在此列中。 慢! 我记得,艾薇教授似乎曾经前往尔锡王国――奴佛卡最大的生产国进行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学术交流? 控制不住地,我看向艾薇教授的目光越来越充满异样。 “喂喂,别用这么可怕的眼神看我。现在在帝国内流通的奴佛卡跟我半点瓜葛都没有!”她向我比出了一个‘停’的手势,企图制止我的妄想,并积极从无中生有的罪名里逃脱:“我只是例举了一个可能性而已。” 我顺着艾薇教授对我的点拨思考下去。 合起的百褶扇扇骨在手心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我的双眼放空,神色却严峻:“您觉得有可能在帝国内大规模生产奴佛卡吗?” “不是不可能。毕竟问题不在提炼工艺,而是在原料供应。”一顿,艾薇教授纠正了我:“你应该问,在亚兰特帝国有没有办法大规模获取原料,而不被人察觉。” ‘获取原料’确然是至关重要的问题。 毕竟和普通的草药种植不同,奴佛卡的原料来源……可以说得上是充满了诡诞的色彩。 思及此,我立刻举一反三。 “即使被察觉了,幕后操纵者是否能力在事件闹开之前,彻底掩盖下来。” 艾薇教授明白了我的话,脸上旋即挂上了凝重。 “说得越来越恐怖了。” 我的食指摇了摇,啧啧道:“这也是其中一个的可能性。” 如果奴佛卡的来源根本并非从他国走私,而是本地产出的话,帕什这么久以来找到的线索寥寥无几一事,便可以理解了――因为大方向根本就错了。 但如此一来,问题就变多了。 大批的原料从何而来? 是谁、在哪里生产加工? 幕后的操控者又会是谁? 太多又复杂又艰深的问题堆积在了一起,犹如一团麻绳拧在了一块,怎么解也解不开,也寻不见两端的线头。这让我的脑壳儿开始阵阵发疼了,耳边也传来了嗡嗡嗡的耳鸣声。只想赶快躲进我的被窝里,睡一个大觉,不理这些糟心事。 艾薇教授看出了我的异样,问候了一句:“身体不舒服吗?” 我说是。 她冷笑一声:“活该。” 又恶狠狠地剜了我一眼:“你再不做点像样的事,我就打断你的腿。” 明明她凶得要死,我的心里却泛起一股暖意。 待那阵磨人的头痛过去之后,我站起身,活动了活动身体,让血液流动、醒醒脑子。我向艾薇教授问:“您要不要趁现在跟我的员工们洽谈一下?我想借您的实验室用用。” “做什么?” “毒药。” 风雨将至,我得做好准备。 当然,除此之外,我还想确认一件事。 “实验室随你用吧。”话落,似想起了方才那两个就差没直接将‘崇拜’写在脸上的员工,艾薇教授的眉毛拧成了一团,“你让他们进来之前把大衣脱掉,味道太刺鼻了,受不了。” “……好的。” …… 花了点时间,我撇除了艾薇教授制作奴佛卡的可能性。 尽管我内心早已觉得她不会做这种事,可还是在她的实验室溜达一圈会更确信一点――毕竟她也说了,哪怕是提炼高纯度的奴佛卡,在她的实验室里也能做。 不过,即使艾薇教授参与了本地奴佛卡的生产,我也不会把事情捅去审判庭。 正如她盼望着我赶快戒了奴佛卡,我只是不希望看到我的恩师和它扯上关系。 事情已经不同了。 若假定成真,眼下、此刻,在幕后操控一切的黑手远不是我们可以招惹的存在。 得小心为上。 一旦被牵扯进去了,只怕会像是被卷入罡风之中,被撕裂得连渣都不剩下。 妥善处理完艾薇教授以技术顾问的身份加盟香施纪一事后,我回到了沙弗莱庄园,并马上写了一封信函寄往拉格瓦桑的宅邸,名义上是给罗莎琳德,实则是向帕什传递消息。 结合了从艾薇教授那儿得到的启发,我以极为嚣张的态度、不屑的言辞嘲笑他的业务能力和调查进展。 没有过太久,他给我回信了。 一封一个字都没有写的回信。 但是,信纸的正中画了一只陆龟。 我一秒就懂了。 尽管我很怀疑他在暗示我的脑子就跟陆龟一样小、得到消息的速度也跟陆龟一样慢,但我想,他最主要的意思是――奴佛卡是本土的产物,而非跨海而来。 他知道。 他早就知道了!! 却一直不跟我说,甚至还误导我出现在帝国内的奴佛卡是从海外走私而来的货物,让我对此深信不疑。 同时间,我也再次被他险恶的居心震惊了。 细想一下他不明言的原因吧。 如果他一早告诉我出现在市面上的奴佛卡被冠上了‘亚兰特帝国产’的标签、无疑是和帝都某位、甚至于某一些大人物有关系的话,我还会愿意涉及其中?积极地参与调查吗? ――不可能的。 我现在可是连乘着马车溜号都嫌慢! 果然,论坏我还是坏不过他。 我的心肝是黑的,而帕什则是直接没有。 为了宣告我的愤怒,我在空白的信纸上画了一颗心,然后用鲜红色的墨水打了一个叉。 两日之后我收到了一个发着金光的玫瑰粉色椭圆形。 意为「现在的露薇尔就是一颗一击就碎的金蛋,不告诉你真相是为了保护你。」 可滚你的吧! 我气得直接把信纸撕成了碎片。可正准备烧掉的时候,却陡然发现原来背面似乎写了一行字。 “……” 于是我只好傻兮兮又气哄哄地把碎片拼好。 「解题小提示:在你的新婚之夜,贵府一名叫朗德姆的仆人被发现非法交易禁药。」 啊,又是引君入瓮,想要借我的手去调查我家的仆人是吗? 呵,你觉得这一回我还会上当吗? 做梦! 而在之后某一天的夜晚,我找到了蒙利查。 是的,是我的三儿子蒙利查,而非帕什信中提及的朗德姆。 “母亲,夜安。” 我轻咳了一声,没有先说明我的来意,而是对我的儿子表达了日常关心。 “在香施纪那边感觉如何?” “学到了很多东西。” “最近学业怎么样了?” “完成得尚可。” “在学校里被欺负了吗?” “被欺负了。” “……” 这个时候不应该是倔强着否认吗? 我预期得到的本该是莎拉式回答,可片刻,就额外收获了蒙利查式答案。 “但我已经想好让他们怎么偿还了。” 小蒙利查不愧是我露薇尔的儿子! 我非常自豪地看着他。 他非常无语地回望我。 于是,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后,我才将话题渐渐转移到了正题上。 “蒙利查,你最近……还有折磨那些可怜的小动物吗?” “没有,最近太忙了。” “也就是说,不是出于善心和怜悯,纯粹是没空,是吗?” 坐在轮椅上的蒙利查奇奇怪怪地看了我一眼,答:“您这么说的话其实也对。但实际上我现在已经失去了这么做的兴趣。”他勾了勾嘴角,露出了一个我总是能在镜子里见到的笑容,“跟您说的一样,跟人勾心斗角,想办法让他们像死狗一样趴在我面前比较有趣呢。” 听到他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本来的打算也终于落定。 很是严肃地,我道:“蒙利查,妈妈有一件事想让你帮忙。” 第40章 四二 拷问 爱情是个好东西。…… 蒙利查大概想不到我有什么事情是需要他帮忙的, 他看上去很困惑。 到底,出于这是母亲第一次正式向他提出的请求,他也随之郑重起来。 “请说。” “帮我拷问一个人吧!” “……” 蒙利查把‘我好无语’的四个大字写在了脸上。 在我亮晶晶大眼睛放射出的祈求目光下,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哭笑不得:“根据我的常识,这不太像是一个母亲能请求自己孩子做的事情。” 我露出了绝望的表情。 “我也想自己来啊, 但……”我痛苦地捂住了脸,“我下不去手啊!” 我明白我的请求是多么的荒诞不经, 可真的已别无他法了! 我知道, 我往日的所作所为绝对伤害了不少人, 甚至是可以要命――噢不, 是要了命的程度。可是,一旦到了让我亲手提起刀子, 往别人身上割肉什么的,我整个人就不太行了。 也不是没有想过借助他人之手,但考虑到不想暴露我和安科斯的乌鸦又或者是帕什之间的干系, 而另一些可以算是亲信的人又做不出拷问这等残忍的事,所以最终, 思来想去, 只有蒙利查是最合适的人选。 心狠手辣又没得什么感情之余, 哪怕真从朗德姆口中打听到何等消息, 他也能保守秘密。 真棒! 非他莫属了! 我用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拒绝的眼光看他。 但蒙利查非常不给面子地打了一个寒颤, 用手隔绝了我的视线。虽说如此, 他还是答应了我的任性的请求。 恩。 被孩子们宠着的继母真是太幸福了。 “现在动手吗?” “好的!” “目标是谁呢?” “一个叫朗德姆的男仆。” “他现在在哪?” “那儿!” 蒙利查顺着我指向的地方望去, 然后瞧见了小花园里的马厩。 他接着无语。 “……我还以为您已经把人控制住了。” 我朝他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摇头连连:“不,亲爱的, 你高估我了。” …… 有了蒙利查的帮助,我搞起坏事来更加得心应手了。 不得不说。 和曼雅一样,他真是至高无上的神赐予我的珍贵礼物。 由于蒙利查错估了他继母的能力值,所以我们并没有在当天夜里动手。 商量好了手段,我们决定在下一个晚上对朗德姆伸出毒手。 进展非常顺利。 我早早地便支开了周围的人。 鉴于朗德姆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喝下了混有微量安眠药的水,他的精神力并不算好,再加上对于称得上羸弱的蒙利查缺乏警戒心,以致在被他手中针剂扎中、一管迷药推进血管之后,立马就倒地不起了。 是了。 无论是让朗德姆中招的迷药,还是他接下来即将享用的逼供特效药,全都是那天我在艾薇教授实验室里的杰作。 由于缺乏体力担当,我和蒙利查一弱一残费了吃奶的劲,才把昏迷的朗德姆弄进用以审讯的地下室。 把人在椅子上固定好之后,我们――准确来说只是蒙利查,马上就用稍嫌残忍的手段把朗德姆强制叫醒了。 当瞧见我、束缚着他手腕脚踝脖子的枷锁,他立马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本想能够简单轻松地、不需要太血腥残酷地解决事情,可他并不配合。 我觉得,朗德姆大概认为一个废物――也就是我、以及一个十岁的孩子,即使是做着拷问、逼供这等的无良之事,也没有多可怕吧。 很遗憾,这两个月相处的时光似乎不足以让朗德姆看清我的凶恶、蒙利查一直以来隐藏的真面目。 我走到了他的前方。 手里有三管药剂。 他审视着,充满了警惕,却根本称不上恐惧或畏怯。 “为你介绍一下。”我的声音一如往日的温和,恩,大概就和那一日指派朗德姆去给曼雅当马夫一模一样。 “这支是名为纳特维因的毒素,它可以让你很痛苦,却不会立刻死去,是一种在拷问犯人的时候格外受欢迎的药剂。不过呢,我个人觉得它的效果或许达不到预期,所以就额外准备了第二支――简单来说就是提升身体敏锐度的试剂。至于最后一管,这是惯常被称作吐真剂的药水,它可以消除大脑的活性、解除对行为的抑制作用,让人在不知不觉间就开口了。” 一顿,我笑着问他:“你有没有什么事情是想对我倾诉的呢?朗德姆。” 在我和善的笑容以及热情的解说下,朗德姆对我吐露了许多心声,可无一是我想听的。 很遗憾。 看来要使用强硬手段了。 我把试管交给了贴心的好儿子。 “交给你了。” 蒙利查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明明脸庞如此稚嫩,手法却相当老道,形如手上沾满了鲜血的刽子手。 注射的顺序跟我介绍的顺序一样。 考虑到朗德姆实在有点不太听话,也或许是出于他对我守护天使的图谋不轨,第二管和第三管药剂注射的时间相对有一点长――他因此吃多了许多苦头。 见着朗德姆痛苦万分的模样,余光瞄见似乎百无聊赖的蒙利查,同样觉得有点无趣的我决定以聊天来打发时间。 “他很痛苦。” “我也觉得。” “蒙利查的良心不会有被谴责的感觉吗?” “不会。” “恩……为什么呢?” “如果一定要解释的话,那只能说制作药剂的人、决定拷问的人、让他受到折磨的人,从根本来说,都不是我。我只是做了一个简单挤压的动作而已。”蒙利查指的是把药剂注入朗德姆身体。 我有一点羡慕。 如果不是生死关头,又或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我想我绝对不会亲自动手伤害别人。 我不仅怕鬼,还怕见血,更怕见到血淋淋的伤口。 因为每当看到它们时,总有一幕恐怖的画面会突破记忆的封锁,如同野兽一样冲入我的脑海,粗鲁地占据了我的情绪、思绪。 我看到我的脚边全是被肢解的尸块。 是人类的尸块。 从尸块上流下的血把棕色的泥土染成了红黑色,把干净的小水池染成了红黑色,把我眼前的视界也染成了红黑色。 而红黑色的世界里,只有被我握在手中、还滴落着鲜血的柴刀是亮的,还反射出森森的冷光。 …… 在我和蒙利查若无其事地聊天之际,朗德姆的意志力到达了极限。 最后一管吐真剂扎入他的血管后,话就跟竹筒倒豆子一样全部滚了出来。无论我问什么问题,他皆言无不尽。 他说,他负责替死去的管家和劳莱伯爵去交易奴佛卡,可由于对方的警惕,他至今尚未得知卖家的真身。 他说,之所以在劳莱伯爵葬礼时闯入主楼,是受到了胁迫,如果不照着做、在不被怀疑的情况下让我发现神之福音/会邀请函的话,他会被杀死。 他说,他确确实实爱恋着曼雅,却知道两人是云泥之别,自己绝不可能配得上她,只想隐瞒爱意,一辈子默默守护她。 连肖想我家守护天使的事情都说出来了,从表面上来看,他是真的全盘托出了,但礼节上,还是得最后再试一试他――毕竟有用的信息可一个都没听到,我可不想无功而返。 利用不算太短的沉默给心理防线早已崩塌的朗德姆继续施加压迫感,我不苟言笑着,让人看不出我的想法。 “这就,没了?” “没、没了……真的,没有了……” 朗德姆气喘吁吁,他看起来很辛苦,全身没有一处是不痛的。 “可真是不诚实呐。”我勾了勾嘴角,居高临下地俯视他,语气尽是对他的不满意,“再继续狡猾下去,我可不保证会发生些什么事情。” 一顿,我继而笑了起来,开始列举:“比如说,把你赶出庄园,让你永远见不到我的乖女儿。这样的话,你看怎么样呢?”我手里的百褶扇刷的一下打开,轻轻扑扇,“没有拿掉你的生命,恩,我也真是善良了。” 坦白说,我没有想到这一句威胁竟是有如此之大的威力。 朗德姆表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剧烈挣扎着。正当我后退连连,警惕他的动作,他却咚的一下连带着厚实的木椅,向前跪倒在了地面。 他涕泗滂沱,在水泥地上留下了暗色的印迹,以最卑微的姿态向我乞求。 “不要……求求您,不要……” 不得不说,爱情可真是个好东西,堪称至高无上的神的最强力作。 这一段时日与心上人的相处,只怕是彻底让他把止于远观的迷恋变成了无法割舍的爱恋。 我在朗德姆的脑袋前站着,用鞋尖挑起了他的下巴,看上去既屈辱又痛苦。 但我想,他应该察觉不到这些情绪了,毕竟他整颗心想的都是让我不要把他赶离庄园、从曼雅的身边赶走。 “那么,为了制止我,你应该做些什么呢?” 我和善地问。 他看上去走投无路了,也相当绝望,犹如正在解答着以他当前知识量永远无法回答的问题。 而正当我逐渐不耐烦、准备结束这场一无所获的拷问之际,朗德姆那一双布满了猩红血丝的眼睛和我猛地对上了视线,他张开了嘴,视死如归地喊:“我真正的主人是――” ‘砰――’ 第41章 四三 党派之争 立遗嘱,保平安。…… 朗德姆的脑袋在我的眼前被炸成了碎片。 形如西瓜被从半空直接摔到了地面, 他的脑子七零八落,鲜血、骨头散落一地,两颗眼珠子也因冲撞力飞得老远, 最后烂成了一滩浑浊的液体。 我哪见过这等场面? 当意识到这电光火石间的突变, 我立刻发出了一声惨叫,然后无顾形象地、连滚带爬地回到了地面。 地下室里让人作呕的腥臭味在脑海里徘徊不去, 我不禁开始干呕。胃里的酸水翻滚,活像是要逼着我把五脏六腑全部吐出来为止。 我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缓过来。 而等我换掉了被波及的裙子, 喝上了一杯热茶让冰冷的躯体回暖后, 我才意识到一个被忽略的事实。 恩……我好像把蒙利查遗落在地下室了。 尽管地下室与地面相接的楼梯是螺旋式的斜坡――考虑到蒙利查的移动不便, 实际上沙弗莱庄园许多连接处都是采用的无障碍式通道设计, 不过,眼下只凭蒙利查自己, 只怕是很难回到地面。 “……” 更该死的是我还不能去求援。 挣扎了许久,在迫不得已之下,我只好重新打开了通向地下室的木门, 怀里抱着受过神父祝福的大枕头(?),只探出了个脑袋, 谨小慎微地朝下方喊道:“蒙利查――你还好吗――?” 带着点点回音的应答传了回来。 “您下来吧――” “我用布把他盖好了――” “……” 虽然盖上了也很好, 但、但是鬼魂是可以突破物理封锁的啊! 朗德姆生前受尽了折磨, 又死无完尸, 无论怎么想, 他变成恶鬼回来索命的机会真的很大啊! 我面如死灰, 准备打包行李去教会避难。 但才走两步, 我就马上骂醒了自己。 我不能这样! 我的孩子还在下面!他还在苦苦地等着我!!我怎么能抛下他,独自去寻求庇护呢? 所以说,母爱是伟大的。 它让我克服了对鬼魂的恐惧, 哭着爬回了地下室。 看着我脖子上挂着的神佑项链,脑门前贴着的圣书单页,手里抓着的驱邪道具,一副化身为忠实的神之信徒的模样,蒙利查非常无语,像是花了点时间忍住心里的吐槽声,他方才道:“您回来了。” 我尴尬地笑了笑。 体贴的儿子没有奚落他没用的母亲,他似乎对朗德姆的猝死很感兴趣,他问我:“您知道是什么吗?” 我一默,随即严肃了起来。 “是诅咒类的魔法。” 尽管在亚兰特帝国,魔法仿佛是只出现在书里的东西,可它的的确确存在于现实世界里。只不过,像我、蒙利查这等普通的人类,无法学习或使用。唯有深受神明眷顾的宠儿,才可操纵这股神奇的力量。 “您觉得他真正的主人是谁?” 蒙利查问我。 ――在背后指使朗德姆行事之人是谁? 我也在心中自问。 坦白说,我周遭相熟的人物里面,没有一个是会魔法的。实际上,放眼整个亚兰特帝国,能被冠以‘魔法师’的人物,也屈指可数。大陆上的魔法师,大多集中在尔锡王国。 慢…… 尔锡王国? 当今的皇后不正是来自尔锡王国、血统纯正的皇族吗? 据我所知,尔锡王国的皇族天生拥有魔法的才能。即使是和亚兰特帝国联姻,血脉被稀释的皇子皇女们,也极有可能掌握这项奇异的本领。 所以…… 我马上推翻了心头荒谬的想法。 不,不太可能是他们。 皇族中人怎么可能放下身段亲自以诅咒魔法掌控一名小小的仆从? 我想,如果不是他们的话、又一定要从我认识的人中锁定一名嫌疑人,我的结论会是――小公爵乌卡兰。 他不会魔法,可他有财力、有渠道获取魔法道具。 在我的新婚夜晚,他不还使用了一只魔法信鸽为我传递了讯息吗? 我甚至觉得朗德姆在劳莱伯爵葬礼当日闹出动静、拐弯抹角地让神之福音/会的邀请函被我发现,也是受乌卡兰的指挥。 你想,为什么会这么巧呢? 明明之前有那么多的机会,为什么偏偏在乌卡兰出现的那一日,朗德姆才受到了胁迫,被命令将邀请函让我发现呢? 但是―― “如果真的是乌卡兰的话,就糟糕透顶了。” 若假定是乌卡兰在幕后指使朗德姆,则意味着当下在帝都被贩售的奴佛卡是他的手笔――而这又加深了他的嫌疑,身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上层贵族,他有能力使事件不被败漏。 “可是小公爵这么做的理由又是什么?”蒙利查提问:“马丁内兹公爵家的财力在帝国已经是第一梯级,也算身家厚实了吧?毕竟远在帝国边界线上的好几座金属矿可都在他们的名下。即使最近的产出率下降了,也没有到要依靠贩卖禁药敛财的地步吧。” 听完蒙利查的话,我整个人一抖,鸡皮疙瘩立刻就起来了。 “你说,产出率下降?” 蒙利查点点头。 “从今年年头开始,金属矿的产出率就持续下降,但是幅度很细微,我也是最近在完成作业的调查时才偶然发现的。” 我先是一愣,随后一个大胆的猜测浮现心头。 我不由捂住了嘴,瞪大了眼睛:“我的天啊……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今年年头的时候,亚兰特帝国发生了一起重要的事件――经过多年的拉锯和争议,由前皇后所诞的皇长子殿下,终于被确立为帝国第一继承人。 它看似为白热化的皇长子与二皇子的党派之争落下了帷幕。 但如今看来,远非如此。 两个皇子都想当皇帝的话怎么办? 当然是打一架啊! 发动战争需要大量的资金。 奴佛卡正好可以为他们打通实现目标的渠道。我想,马丁内兹家的金属矿未必真是产出率下降,指不定那消失的一部分,已经全部变成了兵器。 对于我的猜测,蒙利查听得有点茫茫然。 他问:“但马丁内兹公爵家不是坚定的中立派吗?” 不怪蒙利查这么想,毕竟从近几年马丁内兹公爵的立场宣言、行事风格来看,无论是放任二皇子党的兴起,还是顺应老皇帝的决定立皇长子为正统接班人,他一举一动表现出来的,的确是货真价实的中立派。 可―― “中立个屁!那家伙是和二皇子穿同一条裤子的人。” “您怎么知道的?” 这问倒了我。 我才不会告诉蒙利查,在我还和卢西恩――也就是我的前男友、另一位希拉公爵之子交往的时候,先是把他灌醉又骗着他喝下了迷药,然后套出了一堆隐晦的秘密。最后还因担心卢西恩醒来后发现、将我杀人灭口,所以在他的后脑勺敲了一锤子。 至于卢西恩又是如何得知,看似无比中坚的中立派马丁内兹公爵家暗地里为二皇子效力? 因为,希拉公爵支持的皇子,也是同一个人。 我轻咳了一声,选择隐瞒我对卢西恩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 所幸蒙利查没有纠缠。 他道:“那您打算怎么办?按照您的说法,那或许不需要太久,亚兰特帝国就会发生内战了。这是必须要做出选择的时候吧?” 他说得没有错。 战争时期,身为没有武力的商人、拥有大量财富的我就是美味的香饽饽。 明哲保身的话不太实际,只有站好了队,才能借助一方的力量在开战时成为保护我的盾牌。若我支持的一方取得胜利,战后,我甚至可能因祸得福。 我脑壳儿又有发疼了。 我决定暂时不去想这复杂又麻烦、一个不小心可能丢了全家人性命的事情:“我们现在所说的一切都只是空口说白话,还需要证据证实。” 是的,一切的前提是――如我猜测的一样,乌卡兰是朗德姆真正的主人、是在帝都流通的奴佛卡的始作俑者。 假如我在神之福音/会上见到了乌卡兰的话,所有的问题或许就都找到答案了。 但是,我想,我可能永远不会得知真相了。 因为――打死我也不会去! 休想! 绝不! 如果乌卡兰真的在那儿,我会被那个神经病给玩死的! 落下了无论如何也不能出席神之福音/会的决心之后,我给了蒙利查一管药剂,请他帮忙消融朗德姆的尸体。 等我们回到地面的时候,已是更深露重了。 朗德姆突然失踪的事情,我只能跟劳莱伯爵一样,拙劣地用他逃跑了的借口掩饰。 无疑,这根本骗不到帕什。 实际上,我还纠结着要不要把我的猜测告知他――尽管我也不清楚他是否早已得知。 帕什是皇长子派。 纵他们占了正统,但也不见得他们会在王位之争中胜出,毕竟另一位由现皇后所生的二皇子殿下虽然不是国王的选择,可他的背后却站着帝国唯二的两位公爵大人。事态的发展,尚是未知数。 无论是投靠皇长子党,还是二皇子党,又甚至是成为两面相迎的小人,我的行事方针绝不可能一模一样。我必须谨慎地确认了最有利我的前景,方才好行动。 不过现在,还是有我能做到的事情。 “蒙利查。” 他丢过来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我问:“我们再搬一次家好不好?” “……” 我最终还是没有能搬成家。 毕竟这真的是太做贼心虚了。因为不小心害死了一个人、担心他变成厉鬼回来索命的借口,我也实在是说不出口。 所以最终,我――好吧,准确来说是我请求蒙利查,帮忙把圣书的单页贴满了整个地下室,接着又去教会虔心乞求至高无上的神的庇佑,最后把卧室搬到了距离地下室最远的顶楼而已。 我把怒火全部迁到了尚未知是真凶与否的乌卡兰的身上。 好好让人活着不好吗? 为什么要用卑鄙无耻的诅咒魔法呢?为什么一定要让他死呢?还是死在了我折磨完他之后! 可恶。 居然敢让我如此担心受怕? 看来我不得不先做一点预防措施了。 铁青着一张脸,我安排了马车出门。 “去公证处。” 我,露薇尔,现在就要去立遗嘱。 第42章 四四 体验馆 我一想着要有很多钱,很……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我转首望向和我并肩而站的伊莲恩, 笑问:“紧张吗?” 伊莲恩不愧是时刻把‘酷酷的’三个字装备在身上的女人。 她没有回望我,依旧高仰脑袋,熹微的晨光随之落到了她的脸庞。她的双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悬挂在眼前建筑物墙上、雕刻着「Vilian」的纯白色木牌, 轻轻恩了一声。 今天。 是香施纪的新品发布日, 也是走亲民路线子品牌薇莲的诞生日。 自当初的接手整改香施纪的那一日起,已历经足足一个月的时光。 这是堪称奇迹的一个月。 只因为了抓住由我一手制造出来的流量的尾巴, 上至香施纪的管理层,下到工厂的生产员, 全部像是被激红了眼的牛, 一个个卯着劲儿地埋头苦干。 员工们的夙兴夜寐、艾薇教授的鼎力相助――忍受着打破仓库的完美格局而搬出了压箱底的旧货, 使我们终于研发――实际上是二度包装出了「从心出发」系列的新产品, 以全新的形象、概念,给予了香施纪和薇莲的新生。 而此时, 我正坐在位于帝都心脏的商业街里的香施纪专柜大楼之顶层,慢悠悠地品尝着奶香浓醇的摩卡,欣赏正在地面顶着太阳排队、准备购入第一手新品的人们。 由于香施纪的品牌定位仍定在高端线上, 因此下头的人多是贵族或富商小姐夫人们的仆从。 见着下面攒动的脑袋,在旁服侍我的女仆啧啧称奇:“只怕是祭典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多人, 今天的销量一定会很不错吧, 说不定能打破商会的记录呢。” 销量爆炸与否我尚不能肯定, 但我知道的是――行里有职业操守的群众演员真、的、好、贵。 又想了一想打点报社记者们的开销, 我仿佛看见我的金币哗啦啦如水一般流淌而去。 我悲壮地闭了闭眼睛, 忍下因心痛而泛起的泪光, 厉声告诫自己。 露薇尔, 你要坚强! 这些都是不能节省的广告费! 正当我努力给自己做着心理疏导工作的时候,一名女员工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老板,体验馆的第二层已经满座了, 您看要不要现在开放第三层?” 我有点惊讶:“这么快就满了?” 眼前那名穿着统一制服、看上去清爽干净的女员工甜甜地笑了笑,道:“这都是曼雅小姐的功劳呢。” 自曼雅应下成为代言人一事后,她做了比我要求的、想象的,还有多得多。 她活跃于各大社交场合,此外,还积极地配合公司的宣发部门,也不乏主动提出了各种意见,以各种方式宣传香施纪,甚至让名声流到了海外,让隔壁竞争公司也眼红得流口水。 如果不是曼雅的话,只凭我的广告费,未必能让今天出现如此盛景。 我的心中泛起了感动的滋味,也欣喜于近日曼雅在与我谈论公事时的眉飞色舞,想了想后,遂朝女员工点了点头:“那就开放第三层吧。” 这一栋香施纪的专柜大楼一共设有三层。 旧时候,一二楼是产品展示架和货仓,三楼是办公室。现在,我则把它的布局改了改,一楼依旧是产品展示架不变,二楼和三楼则砌上了一堵堵的厚墙,改造成了私密的高级体验馆。 体验馆只面向有头有脸的贵族、富商夫人和小姐开放,提供免费的美容和按摩服务。 为了让香施纪之名能重新在各大社交场合响起,我真的不惜下血本了――且不提无偿的产品体验,高级美容师的聘请、符合贵族身份用料的购置一系列的成本便已是像吸血鬼一样在吸我的血。 不过我相信,在不久的未来,体验馆为我带来的价值,将远不止于此。 它将会成为我最大的情报来源。 尽管这些夫人小姐们都很谨慎、平日里说话也总没什么营养,但在不知不觉中,她们总会无意透露出一些看似无用的信息。 所谓情报,便是从一个又一个微小的信息和线索里归结出来的精华。 所以。 一切都是投资。 是投资! 全都是投――资――!! 露薇尔,不要再摆出肉痛到极点的表情了! 让女仆重新给我斟了一杯凉开水一饮而尽后,收拾好了情绪、捡回了贵族夫人从容的我准备再去其它门面视察一番。 堪堪迈出房间,我便和两位前来体验馆的贵夫人撞上了视线。 尽管数目相接的瞬间,双方都尴尬得要命,可也不过是一会儿便恢复了常态。毕竟,以贵族命名的人类,可是相当神奇的存在。 对方率先提起了裙摆,欠身颔首:“日安,劳莱伯爵夫人。” 我也勾起了一抹恬静的微笑,回礼:“日安,欧米诺夫人、卡根丝夫人。” 这两位夫人曾经出现在我的婚礼、劳莱伯爵的葬礼上。 眼下,纵然我在她们脸上瞧见了忌惮和懊恼的情绪――这大概是出于看到毛毛虫到毒蝴蝶的蜕变,我也没有冷嘲热讽。那可不是一个职业商人该做的事情。 我跟她们之间或许有一点小小的不愉快。 但是,我跟她们的钱可没有。 因此,我端起了职业笑容,热情地招待了她们,一边向她们介绍起这第一家在帝国诞生的体验馆,也一边积极地宣传新旧――准确来说是最昂贵却滞销的产品,还给她们戴上了高高的帽子,逼着她们不买不行。 都说了。 我一点都不记仇,真的。 对于我的热情,并不知道内情的两位夫人皆显得有点受宠若惊、无所适从。当意识到她们手上产品的包装和一楼玻璃柜里展示的一模一样,她们不禁问道:“这些……不都是楼下贩卖的限量产品吗?” “是的。”我答。 今日上架的新品全部以限量的方式出售。 之所以打出了限量的招牌,一来是秉持物以稀为贵的销售理念,二来……则是因为南部的工厂根本无法负荷短时间高产出的订单。 我想,等用这一波利润回点血后,就要考虑进购些机器、打造高产能的流水线了。 “既然两位夫人愿意到香施纪的体验馆来,我又怎么能吝啬地不把它们拿出来呢?”我云淡风轻地笑道:“以两位夫人的身份和地位,当然是值得用最好的产品。如果效果还不错的话,就请帮忙宣传一下吧。” 你们对我的轻蔑皆可既往不咎,但相对地,去帮我赚更多的钱吧。 随着这一个月来的调查,我找到了越来越多的蛛丝马迹证实即将到来的权力之争。 所以―― 我需要钱。 足够多的钱。 钱的价值不止于它本身的购买力,而更是展现我个人能力的一种指标。 「有钱人」是随时可以被取代的存在,但「有能力赚钱的人」却不会被轻易抛弃。 我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我没有兵力,家族骑士碍于律法限制只能维持在最多五十人的上限,这股战力在战争来临时可怜得连炮灰都算不上。 所以,我要让世人、当权者深刻地明白我的个人能力。而不仅仅是我,我的孩子们,他们也必须拥有各自的价值,方能在即将到来的狂风巨浪中得到一方栖息地。 我并不担心乔洛斯。 在巴里顿男爵的地狱模式教学下,他得到了飞速的成长,想来在将来可以成为一名有能力的战士。 至于莎拉、蒙利查、雪莉,他们实在太年幼了,若强求他们拥有自保的能力,着实不太现实。我只能竭尽所能地去护他们周全。 最让我担心的人是曼雅。 她那么美丽,却那么柔弱。 假如日子一帆风顺倒也罢了,可眼下,帝都的局势即将被打乱,在连我都自身难保的情况下,实在不敢说要庇护所有人的大话。 如此,便只能借助外力了。 我将一封贴上了跨国邮票的信交给了女仆,并吩咐道:“接下来就由我自己一个去帝都东边的商业街吧。你去帮我把这封信寄出去。” 她垂首望了一眼,向我确认:“寄往斯阿卢帝国的索罗格侯爵家,对吗?” “是的。” 以商谈生意、合作的名义,我邀请这位曾经向曼雅求婚的索罗格侯爵,前来亚兰特帝国与我会面。 * 我坚信的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在伊莲恩向我汇报的日子,让我确信我的投入真的没有打水漂。 自新品上市过去的一个星期后,此刻,怀里抱着一摞文件资料,伊莲恩一板一眼地报告:“香施纪的新产品全部脱销了,第二市场求购原装产品的价格已经飙升到了三倍有余。最近的查询都是有关何时才有第二批货品上线。旗下子品牌薇莲的反应也很热烈,销量超过了我们的预期。” “市场评价呢?” “零差评。” 我并没有马上笑得跟朵花一样,只是先默了一下,然后问:“花了多少钱?” “控评的开销跟我们赚的钱比起来不过九牛一毛。” 我本来还算平静的心渐渐开始有了躁动的前兆。 按捺住了心中的雀跃,我追问:“商会评级呢?” “目前维持在四点零左右。” 由于之前发生在香施纪的事故,当时在商会的评级已经跌到了一点五,如今,却是翻了一倍有余,回到了高端奢侈品牌的平均线上。 “香施纪当前的市值有了新的估算吗?” 这回,伊莲恩没有直接告诉我答案,她勾起了一抹酷酷的笑容,神秘地丢出了两个字。 “你猜。” 香施纪市值的谷底是在三百万。毕竟曾经元气大伤,我不认为它会这么快地复原。 认真地想了想后,我给出了一个相对保守的数字。 第43章 四五 出游 我脖子上的脑袋又开始变得…… “五百万。” 我谨慎道。 但从伊莲恩嘴里吐出的最终答案, 则是直接翻了一倍。 “是一千万。” 这市值几乎可以媲美月光旅馆了! 我有点懵,下意识地否定:“商会的精算师算错数了吧?” 伊莲恩哭笑不得:“就算加上薇莲的价值,香施纪当前的总资产自然没有一千万这么多。可市值不仅仅是总资产的估算, 还包括了对品牌未来的期望值。”她继而解释道:“得好好感谢那些在体验馆里能呆上一整天的贵族夫人了, 多亏她们,香施纪在贵族圈里的名声一时风头无两。” 伊莲恩看上去也很高兴, 不过,她没有被这短暂的胜利冲昏头脑。 只一会儿, 她便立刻敛起了喜色, 重新挂上了严肃。 “低下的生产效率还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不光如此, 我们的竞争对手们也在蠢蠢欲动了。” 我明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 可眼下, 我实在没有更多的精力去理会这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了,就连这一个星期的关键时期, 我也几乎没有搭理过香施纪的事务。 “这些事情都交给你处理了。”香施纪的喜报不能缓解日渐在我心中堆积的忧虑和压力,尽管目前正处于重要关头,我突然做甩手掌柜的风险很大, 但我别无他选,“我这几天要出一趟远门。” “怎么……这么突然?” 说突然其实也并不突然。 就算我再怎么不情愿, 日子也一天一天的过去了, 距离那俨然像是死神之约的神之福音/会, 也近在眼前了。 没错。 我, 露薇尔, 要去避难了。 …… 距离神之福音/会的开启还有四天的时候, 我向孩子们宣布了将于明日清晨出发前往北部度假村游玩的消息。 听此喜讯, 莎拉立刻就像是过庆典一样那么开心,欢呼雀跃的模样就差没有直接化身为大力士将我捧高高了。 不明所以的、但见着莎拉很高兴所以自己也很高兴的雪莉,也乐呵呵地挥舞小手手。 我却在心里为她们鞠了一把辛酸泪。 因为, 她们注定是白高兴了。 且不论那一心一意盼着我在神之福音/会出现的神经病乌卡兰,即使是我的友方、我亲爱的合作对象,神圣骑士团的副官大人帕什,为了揪出贩售奴佛卡的幕后真凶的小辫子,亦期望我能去那个危险的地方大展身手。 尽管这两天我是以远行的伪装让仆人们准备着,可当此刻,我高调地宣布了我真正的目的地不是即将举办神之福音/会的南部城市弗里城,而是北部的度假村,一定会有意料之外的状况等着我。 没办法。 我只能见招拆招了。 虽说我本来也没打算能够真的逃到北部的度假村――这只是我一时半会的缓军之计,但无论如何,我绝不能被带到南部的弗里城去。 “明天一早便要启程,今晚大家就好好休息吧。” 话是这么说,不过我觉得今晚大概没人能够睡好。 孩子们是出于旅行前综合征,而我――则是因为感觉脖子上的脑袋正摇摇欲坠。 正当我决定彻夜向至高无上的神祈祷,期盼他瞎掉的眼睛能够复原,并看一看弱小可怜的我之时,曼雅喊住了我,她的樱桃小嘴张了张,又忌讳地望了望四周。 和乖女儿心意相通的我立刻懂了,并把她带到了书房,遣退了仆从,给了她说话的空间。 我示意她可以不必顾忌地、把心里的话通通说出来。 这不是我第一次这么鼓励她。 自从意识到曼雅或许和我的小姑蒙丽娜一样患有心疾,我便总时不时找机会诱导她跟我谈心,又让莎拉常常去她的大姐姐那儿贡献一点生气和活力。我不敢和曼雅明言,我担心这会起反效果、成为划开她伤疤的一把残忍的刀。 “您选择在这个时间离开帝都,是因为神之福音/会,是吗?” 从曼雅的嘴里蹦出‘神之福音/会’这个词语让我倍感惊奇,我不禁马上追问:“曼雅知道这个集会?” 她点了点头。 “劳莱伯爵……”曼雅没有称呼那个杀千刀的男人为父亲,只以弱了几个分贝的声音,提起旧事:“差不多在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会离开帝都,去别的地方。” 我顿时心神一凛。 “可以详细说说是怎么回事吗?” “恩。” 据曼雅所说,自几年前开始,劳莱伯爵生前每逢每年的这个时间,都会外出大概两个星期左右,参加名为神之福音/会的集会。他不是单独出行,而是会秘密地协同上妻子或者女仆。 可无论哪一次,都只有劳莱伯爵一个人回来了。 而他回到帝都后的不久,便会有妻子逃跑、女仆失踪的奇怪传闻流了出来。 今年,如果劳莱伯爵还没有死的话,跟他一起出席神之福音/会的女人,将会是我。 这让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在我的新婚当夜,曼雅曾经因为此事和劳莱伯爵发生了冲突,甚至拿起了指甲刀,意图杀死因血缘关系而被命名为父亲的男人。 想通了前因后果,我的心猛地震了震,恍然大悟道:“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在婚宴当晚,你才……” 曼雅接上了我的话。 “您是一个温柔的人,我不能让您步入前面四任夫人的后尘。” 曼雅的目光忽地有些空远,“无论是我的生母,还是另外三位继母。我都只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受尽了痛苦和折磨而无能为力。所以,当得知您会嫁进来的时候,我总想着,至少、无论多少,也一定为要您做一些什么。”她弯了弯嘴角,苦笑着,还有几许自嘲的意味,“但我最后反倒被您救了呢。” “千万不要这么说。” 我忙不迭地反驳她,伸手将挂着苦涩笑容的嘴角拉平了,而在她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我松开了手,真诚地笑道:“我很高兴曼雅能够为了我站出来。以及从相识到此刻,你为我而付出的全部努力、鼓起的所有勇敢。” 我知道曼雅是一个如何温柔善良的人。 为了让我不落入劳莱伯爵的魔爪,她终于对那个形如恶魔一样的男人发起了反击,我想,那一天晚上,为了让杀人的念头化作行动、为了让颤抖的手抓紧那一把小刀,恐怕已经用尽了她所有的勇气。 我轻轻抱住了她。 像是在哄宝贝女儿睡觉的母亲,一下一下轻柔拍着她的背,温声宽慰:“曼雅,你需要去想的,只有明天该穿什么样漂亮的衣服,等到了度假村后该怎么样痛痛快快地玩。所有需要操心的事情,都交给妈妈处理吧。” 我想。 所谓母亲,便是如此的存在吧。 管他是乌卡兰还是神之福音/会,通通放马过来吧! 我,露薇尔,拥有守护天使的庇佑,已是无敌。 但有一点还是不得不吐槽―― 神之福音/会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可怜女人的处理工厂吗?! 那种要人命的地方神圣骑士团不管的吗? 像帕什那些心安理得收着纳税人的钱的骑士们究竟是干什么吃的啊? 至高无上的神也快点干点人事吧! 别再放任恶势力的存在了啊! …… 我就一边痛骂、一边祈祷地度过了焦虑的夜晚。 在第二天我顶着黑眼圈、正准备验收彻夜祷告成果的时候,庄园里的下人朝我禀报:“夫人,出行的马车……坏了。” 我连忙随下人去检查损坏的马车。 是预定搭载我们一大家子人前往北部度假村的马车坏掉了,木轮上出现了裂纹,看起来只像是由于年久失修的意外破损。 无论如何,这种随时都可能在途中散架的马车是不能再被使用了。 闻讯而来的每个人看上去都很失望。 尤其是莎拉。 连在地上撒泼的力气都没有了,仿佛被无情现实的冷水从头顶淋下,她像一只落水狗一样可怜兮兮地回头问我:“我们……去不成度假了吗?” 孩子们也都望向我。 不止是莎拉,其他孩子也很期待这次的出行。 毕竟黑心眼的劳莱伯爵是绝不可能带他们出去旅行的,除了乔洛斯,能容许他们在帝都内自由活动,已是最大的仁慈。孩子们一直呆在猫眼石庄园里,犹如他们的世界仅仅是那个宽阔却渺小的庄园。 我本来以为自己是一个心和石头一样冰冷又坚硬的女人,没想到,我的心竟是出乎意外的软。 我问管理马车的负责人。 “要多久才能修好?” “起码……要半天。” “另一辆小马车呢?可以使用吗?” “可以是可以,但实在是太小了点,只能坐四个人。” 我摆了摆手,表示没有关系,并让他去准备:“没关系,虽然马车是小了些,但莎拉、蒙利查、雪莉都不占地方,挤一挤还是能够坐下的。” “那母亲您呢?” 蒙利查从我的话风里听出了我不会同乘的意思,便马上问我。 “我现在去租一辆马车,晚一点会赶上的。”我侧首,向乔洛斯嘱咐:“乔洛斯,在路上要保护好姐姐,还有弟弟妹妹们,知道吗?” 后者郑重地向我点了点头。 我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揶揄:“别摆着张严肃又吓人的脸,我们可是去旅行的,又不是去打战,笑一笑吧。” 完全比不上曼雅,一点都不听话的乔洛斯依旧还是那张一本正经的苦瓜脸,形如将所有人生命的重担背在了身上。 虽然有点傻傻的,但不得不说――当初一言不合就朝我嘶吼的儿子,他好像长大了一点点呢。 …… 租借马车北上的事情比想象中的要艰难,最后我只好命修理工加紧时间修理破损的马车。 足足半日之后,时间已来到了午后之时,我才终于得偿所愿地出发了。 不久,马车驶离了帝都。 两旁的玻璃窗映入了郁郁葱葱的青翠颜色,我却无心欣赏,注意力全部放在了称‘希望和我谈谈’所以此时坐在了我的对面而非马匹上的家族骑士萨雷。 坦白说,自从我用‘要挟被害论’忽悠了萨雷一通、以及将家族骑士的人数扩增至五十人以后,他不仅改变了不同流合污的清高作态,工作表现也一下子上升了一大截,从而终于让我能够安下心来,不必担忧着半夜睁开眼便发现有人站在我的床边。 在和萨雷谈话之前,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嘱咐他,以免之后连说出口的机会都没有。 “萨雷,这辆马车上有很重要的东西,一定要看管好。即使是我出事了,也请务必优先以马车为重。” 这一通莫名其妙的话大概让萨雷听得云里雾里的,但他不但没有多问,还非常清晰地掌握了我话中的重点,郑重其事地回应:“我知道了,我会守护好马车,也会竭尽所能不让您出事的。” 萨雷的谦逊和慎重让我满意地点了点头。 在此过后,四周忽地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咕噜咕噜的行车声。 萨雷看起来的确是想对我说些什么的,可也许是内容让他难以启齿,直到他端正正直的脸庞涌现出窘迫――更像是无地自容的尴尬,他方才开了口。 “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您。” “请说。” 他问我。 “您觉得……我怎么样?” “……?” 一听萨雷的问题,便立刻有成群成片的问号包围了我。 什么叫做,我觉得你,怎么样? 先不说萨雷怎么样,我总觉得这种句式相当耳熟。 ――不光我想要加工资的员工老爱这么问我,那些喜欢我的男人们也曾如此问过我。 思及此,我顿时一惊。 难不成,是萨雷,他……看上我了? “……” 怎么办? 我觉得这个想法太有道理了,压根找不到反驳的证据和理由。 毕竟我现在不仅好看,还有钱,虽然我被别人冠上了黑寡妇、魔女一般的负面词汇,但瑕不掩瑜,整体来说,我还是相当优秀的,属于帝都第一梯队的钻石小寡妇。 正当我思索着要如何回绝眼前似乎心仪于我的小骑士之际,眨眼间,我听到玻璃破碎的声音,还看见了一根箭直直地朝我飞来。 在我反应过来当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异变之前,我突然觉得脖子的负担变轻了一点。 阿列? 为什么眼前的世界旋转了? 是我的脑袋……掉下来了吗? 第44章 四六 掳走 今天的露薇尔是一名忠实的…… 我的瞳孔保持着受惊时的紧缩状态。 连大气都还没有喘上来, 我立刻伸出了冰凉的小手,去摸了摸我的脖子和脑袋,终于肯定了它们还确确实实地在应该存在的地方。 我呼出了一口浊气, 心有余悸。 也许是彻夜的祷告发挥了它该有的作用, 以致那枚又疾又猛的箭头只是削掉了我的几缕发丝,而非刺穿我的脑袋。 感恩至高无上的神! 今天的露薇尔将如约成为一名忠实的信徒! 但, 我也许感恩得太早了。 那支冷血无情的箭只是一盘开胃菜,接下来有请我不得不品尝的, 才是今日的正餐。 一伙从天而降的强盗和我同行的家族骑士打了起来。 在方才电光火石间朝我扑来、使我被迫在马车座椅上下腰以致世界颠倒的萨雷, 他的脸色一瞬变得凛冽起来, 仿佛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 也像是许多浪漫小说描写的那样, 身为骑士的他严肃地嘱咐并不是公主的我,让我好好躲起来, 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现。 留下这句话后,他便离开了马车、冲了出去, 陷入了混战。 但同样的,和我刚刚提及的浪漫小说一样, 不管那位骑士是如何语重心长地叮嘱, 小说里的主人公也肯定不会老老实实地猫在原地。 可比起那些英勇无畏的公主、女骑士大人, 我要贪生怕死一万倍, 所以, 我只犹如壁虎一样地偷偷地扒在了窗户的边沿, 猥琐――不, 是机敏地审视目前的战况。 一共五十名的家族骑士,我分出了三十五人去保护先行出发的孩子们,五人留守庄园, 十人则随我同行。 眼下,这十名骑士正英勇地与看起来像是强盗的一伙人奋战。 老实说,他们的强盗身份是存疑的。 毕竟当前我们身处的位置与帝都极近,胆敢在这范围内活动,大概是都嫌命太长了。 但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后,我确信了他们是强盗,又或者是雇佣兵的身份。 旋即,我便锁定了在后头指挥他们的幕后王八蛋――非那位霸道小公爵乌卡兰阁下莫属了。 不仅是由于只有他那个神经病才干得出这种混账事,也更是因为眼前的境况跟一年前左右、我遭遇的一幕分外相似。 ――当时,正值寒假,正和卢西恩到郊外约会的我莫名其妙就被一群强盗给绑走了。被从臭气夺命的麻布袋里释放出来后,我见到的是乌卡兰的脸。而那会儿,我被绑架的理由是,他想让我陪他过生日。 而这一次,为了把我捉住,他居然连我的命都不顾了! 我在心中第一万次地痛骂乌卡兰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神经病、疯子。 可无论再怎么生气也好,我得先想办法破解眼前的困局。 我不能被抓住,抓住就直接完蛋。 但目前的战情实在不利于我们。 一来,是我们的人数不占优势;二来,则得怪帝国武技学院的教学方针了。 啊,这些死心眼的孩子啊。 既然对方都一个劲儿地把你们往死里砍了,你们就有样学样啊,朝他们的弱点狠狠攻击啊,这可不是讲究绅士和骑士精神的时候! 我想,我可能等不及帝国巡逻士兵的出手相救,必须得自己做些什么了。 …… 余光里,萨雷猝不及防地看见他的女主人在刀风剑雨中离开了姑且还算是安全的马车车厢,她低垂着脑袋,一股脑儿地冲到了毫无遮挡的驾驶位上。 他知道她危险的打算,却没有上前阻拦的能力,只能打掉了飞向她的箭支,成全了她的意图。 当望见本该被保护在中心的女主人抢走了昏迷中的车夫手里的缰绳,又朝地面狠狠掷碎了玻璃瓶,趁着黑灰色的烟尘吞噬了所有人的视界,独自驾车闯出了重围之时,他不禁痛恨起自己不能以一敌百的无力。 所有人上了马,开始朝马车驶向的方向追赶。 强盗是为了揪住目标人物,骑士们则只为不让他们得逞。 萨雷身先士卒,吃了好些伤害,才赶到了和马车并驾齐驱的位置。 “夫人,把手给我!” 他朝驾驶着马车的女主人伸手,希望将她拉到自己的马匹上。即使是担上落逃的耻辱,他也要带她突破重围! 但是,萨雷失败了。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大群的强盗中途截胡,当着他的面把伯爵夫人抢走,无论他如何奋力,也无法把她夺回。 “夫人――!” 他的痛喊声并不能挽回些什么。 萨雷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了。 他只知道,这一回,他又食言了、又没有能好好地保护她。 他再一次让以柔弱的身躯承担了所有痛苦、责任的伯爵夫人遭遇了不幸、受到了伤害。 不该是这样的。 如伯爵夫人那般善良仁慈的女主人,值得人间的所有美好。 如果不是她的话,他的弟弟妹妹们还在为黑商打工赚着血汗钱、哈森要继续为老母亲治病一事忙得焦头烂额、玛利亚还会接着因前任女仆长的冷脸而郁郁寡欢。 但现在,竟然…… 他是多么失职! 像他这样的人根本妄为骑士! 萨雷闭了闭眼,嘴巴抿成了一条直线。 他按捺下了内心的自责,向追赶上来的其他家族骑士们当机立断道:“马上分成两队!一队跟随我立刻返回帝都请求支援,另一队带着受伤的兄弟寻求医疗帮助!” 正当他心急如焚地准备驾马回程的时候,却忽地注意到了无人理会的马车。 他想起了夫人片刻前说过的话。 ‘萨雷,这辆马车上有很重要的东西,一定要看管好。即使是我出事了,也请务必优先以马车为重。’ 马车上,到底藏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萨雷陷入了沉思。 思忖之时,他也朝马车走近。 当萨雷的身躯完全挡在了车厢出入口的时候,他瞧见车厢地面的木板动了动。 霎时间,身体本能地抽出了剑鞘的剑,锋利的尖端对准了从木板下头钻出来的脑袋。 下一秒,当熟悉的面庞、那一双如粉晶般瑰丽的玫瑰色眼眸撞入视界,他愣住了。 “是我。” “嘘――别张扬。” 萨雷几乎感动得要落泪。 确实如他的女主人所言,马车上的确承载着‘很重要的东西’,他想,大概不会有比她更重要的存在了。 实在是……太好了。 感谢神明给了他挽救的机会。 * 这一个星期的时间里,我做了很多手的准备。 马车被破坏、路途中被劫持――也不过只是我套入了敌人的角色里,揣摩出的一个可能性。 所以,我早早地便有了对策。 贪生怕死的我根本就不可能离开勉强算得上是安全壁垒的马车车厢,方才被强盗掳走的人,不过是一个和我有着一模一样打扮、在马车狭窄隔间里藏了大半天的少年人。 对于他的舍身贡献,我很是感激涕零,并感谢在这个世界里,拥有着跟爱情一样美好、名为亲情的存在。 “夫人,这次的袭击……” 萨雷或许是想问清来龙去脉,也兴许是在担忧被强盗拐走的替身的安危。 我却只以运筹帷幄的语气应答:“你不必管这件事。你只需要保护我和孩子们汇合,便足够了。” 我们眼下正共乘同一匹马,从小路上往北方的落脚点加紧前进。 这一趟路途只有我们。 其余的骑士在萨雷的指挥下驾驶着马车返回了沙弗莱庄园。他们不会向帝国的士兵请求救援,因为在帝都,会有我的另一个替身坐镇――她是我为了迷惑敌人设下的另一处陷阱。只需要她替我拖延一段时间,待我到了北部的度假村,便是尘埃落定、只需平平安安地坐等神之福音/会的结束。 到那时候,我的脑袋才算是真真正正地在我的脖子上安家落户。 萨雷没有再追问。 他的表现让我觉得他似乎全心全意地信任着我,对我的一言一行皆没有了最初时候的怀疑。 这让我决定展开我的下一步。 如果能把他安插进神圣骑士团,帮助他站稳脚跟,取得一定的势力,就将来而言,有我们曾经主仆的这一层关系,也许能间接地为我提供不错的好处。 钱可以聘请到武艺高强的武夫,却难买来深厚坚固的人脉。 想了想说辞,我开口了:“萨雷,我知道,你当初选择为劳莱伯爵工作只是迫于生计,一直为当初不能加入神圣骑士团而感到不甘。我想,现在,我可以帮你弥补这个遗憾。神圣骑士团现任副官的妹妹是我的好友,等我们从北部度假村返回帝都之后,我可以帮你引荐一下,这样的话,即使错过了之前的选拔,你也能马上进入――” ‘咴儿――!’ 不知道是哪一个字眼触及了萨雷的神经,他竟是突然拉动了缰绳,停下来疾驰的马匹。 马头猝然后仰又前倾,我的魂也跟着荡出去又飘回来。 我说错了什么吗?? 在我不动声色地排查方才发言的漏洞之时,一股跟杀意一般强烈的意志从萨雷的身上迸发,让我后脑勺那块儿的头皮开始发麻了。 糟! 我是不是太相信萨雷为人的正直了? 在眼下只有我和他的独处时刻,他要是想干掉我的话……完全就跟刀切豆腐一样不费力气啊。 我无比懊悔起自己的莽撞,并努力思索该如何补救,而这时,身后的萨雷突然一声不吭地跳下了马匹,并在我强作镇定的视线下‘咣――’的一声拔出了佩剑。 !!! 救命啊! 这里有骑士要杀人了啊! 正当我心慌得不能自已,并以为即将被一剑穿心、必死无疑之时,他却是把剑柄递给了我,示意我拿着。 ……恩? 这是,怎么回事? 第45章 四七 守护骑士 我甘拜下风,无话可说…… 在奉上佩剑的瞬间, 萨雷瞧见自己女主人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煞白的。 尤其被从剑身反射的光照到时,更加苍白虚弱得如同一张轻飘飘的白纸,随便一戳就裂成一块块的了。 萨雷有点迷惑。 但他没有停下动作, 他依旧双手高捧自己的佩剑, 脸绷得紧紧的,神情肃穆:“请您拿起它。” “不……不, 我拒绝!”她看起来仓促不安,仿佛他手里的剑会要了她的命, “虽然我不知道你做错了什么, 但我绝对不会对你采取暴力的。”许是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柔弱了, 她又坚定地补上了两个字:“绝不!” 也只是强硬了一会会, 伴随目光掠过了锋利的长剑,她随即面露惊悚, 看上去快要哭出来了:“放下剑,我们好好谈谈吧?” 萨雷马上明白她误会了。 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他没有收回手,保持着原封不动的动作。 只不过因严肃而如钢铁一般的眸光泛起了丝丝暖意。 “请让我成为您的骑士吧。” 她先是愣了愣, 随后面露狐疑,看着他的眼神很陌生。最终, 她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现在……难道不是我的骑士吗?” “我愿意永远效忠于您, 成为您手中的剑和盾, 余生不改。”萨雷单膝跪下, 头颅微垂, 捧着剑的双手高举过肩, 无比虔诚, “如果您愿意接受我的忠诚、原谅我往日的无礼、不在意我平民的身份,请您举起我的佩剑,将剑身敲打我的肩膀。即使您不愿意, 也请您不要再说出那些驱赶我的话语了。” 马匹上的女子豁然醒悟。 她不太熟练地踩着马镫下了马,却没有立刻接过长剑。 顿了顿,她语气复杂道:“萨雷,我担心你会后悔。” “我不会。” “我不是什么好人。我……不值得。” “您是,您也值得。” 良久。 当微风吹拂起青翠的绿叶、亚麻色的发,微颤的双手才终于握紧了沉重的长剑。 以苍天为誓,大地为证,让骑士愿意献上一生忠诚的女人接纳了他的效忠,并将他的佩剑轻轻碰了碰他的左肩,完成了仪式。 “我愿意接受你的忠诚。” “很荣幸为您服务,夫人。” 半膝跪地的萨雷昂首,朝他的主人露出了笑容。 他望见她似是又惊又喜,但惊喜之中还藏着显而易见的忧虑,像是在担心他终有一天会为今日草率鲁莽的决定而后悔。 不过。 直到许多、许多年以后,当萨雷早已失去了青年时的单纯与冲动,看遍了人心歹毒世间险恶,明白了存在于人心之间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他也从来没有懊悔过当初的决定。 他认识的很多人都说,他效忠的对象是一个坏透了的恶女,实在不值得他奉献一生的忠心与赤诚,他们甚至在暗地里用诸如「魔女」「黑寡妇」这样的称号来称呼她。 可萨雷永远记得。 她拯救了他的家庭,一次又一次地原谅他的失职,付以他厚望; 对着那群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她做到了甚至连亲生母亲也或许做不到的事情; 她救济了无数因战火而疼痛的人们; 也给流离失所的他们找到了新的归处; …… 她有太多太多的功绩他无法一一列举,正如人们在她的名字下面标注了看不到尽头的恶行。 可无论如何,萨雷觉得,她是比很多那些自诩好人的伪善者,要好上一万倍的人。 倘若这样的她依旧被世人认作坏人,那么,他只求世间再无好人。 * 我懵了。 我像一根勺子似的直挺挺地坐在马背上,大脑也直接宣告了它决定短暂地暂停运作。 我,露薇尔,一个心肝比墨还要黑的女人,居然拥有骑士了。 不是那些花钱就能请到家里来的家族骑士,而是真真正正向我效忠、发誓将会一辈子用生命守护我的骑士! 我的天呐。 我可以利用他的吧? 以后我可以肆无忌惮地利用萨雷对我的衷心,对吧?! 不不不,以后的事情等以后再说,我,露薇尔,现在拥有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守护骑士啊! !!! !!! 狂喜过后,我又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以及,不由自主地揣测起萨雷是不是另有所图谋。 毕竟,我实在想不到他对我如此死心塌地的理由。 想了想,我小心翼翼地问:“萨雷,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你做出这样的决定呢?” “是因为您的善良。” ??? 我瞬间就觉得我和萨雷错频了。 我没听错吧? 我居然也有能和‘善良’一词扯上关系的一天? 大概是我的困惑表现得太过明显,萨雷主动列举了体现我善良的事迹。 “就在不久之前,您毫不吝啬地给重伤的车夫使用了价值千金的治疗药。” ――如果车夫死了的话,我要赔偿巨额的死亡抚恤金啊!而且那些卖得贵死人的药水对于我来说,其实也没有多难入手。 “即使是在经济艰难的情况下,您也从来没有苛待过下人和工人们。” ――……你大概是没见过被我赶出庄园的人混得有多惨。 “纵使是在其它方面,您的魄力和腕力也使我折服。” ――这个就更好解释了。三分心计七分演技,完事。 听过萨雷的话后,老实说,我再一次震惊了。 任是如何,我都想不到他居然和罗莎琳德是一类人――拥有自我攻略的迷之能力。 明明我的一举一动皆是跟从着利己主义行事,可在他们眼里,便成了大公无私的仁慈与善良。 我…… 我…… 我甘拜下风,无话可说。 …… 尽管路途上出了点岔子,先是遭遇了强盗团伙的自杀式抢劫,又是历经了萨雷的报复式认主,我们还是平安地在天黑前抵达了预定的落脚点。 为了避免暴露身份,在进入小镇的时候,我和萨雷进行了跨性别的身份伪装。 而在找到孩子们的小队伍后,我更是直接化身为了女仆小露,跟着他们一同继续往北方的度假村赶路。 我本来以为,也许不到半天的时间,我的孩子们就会揪到我的小辫子,傻兮兮地问‘妈妈你为什么要打扮成女仆呀?’。 可是,直到整整三天的路途结束,每一个人都踩在了度假村的土地上时,依旧没有任何人发现一路贴心照顾他们的女仆,就是他们敬爱的母亲。 站在度假村的门口,看着孩子们的背影,仍然身着黑白女仆装、拥有完美伪装的我面无表情。 我不知道自己这算是赢了,还是输了。 仔细地想了想,我觉得我眼下的遭遇叫作――看似赢了,实则输了。 不仅没有一个人认出我,也没有一个人问起我的去向!! 明明三天没有见面了,他们就不想念、担心我的吗?! 我要这完美伪装有何用?! 有何用啊!! 我的心在流泪。 这一刻,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失败到了极点的母亲。 也形如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我背曲腰弯、步履阑珊地走进了度假村。 来自现实的打击无情地击垮了我,让我失魂落魄,也因此,我没有留意到走在前面的孩子们时不时悄咪咪回头打量我的视线、没有听到他们困惑不解的对话、没有意识到为了陪我演戏他们已是多么的尽心尽力。 “都三天了,她还没有对角色扮演腻味吗?我快不行了。实在太蠢了!也只有曼雅你能忍受她的恶趣味了。” 这个是乔洛斯。 “会不会是……她以为我们没有发现她?” 这个是蒙利查。 “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只有她看我们的视线是像变态一样的火辣辣!不过也好,我趁机偷偷骗了几颗巧克力吃!” 这个是莎拉。 “咿呀!” 这个是还不会说话雪莉。 …… 这一处北部的度假村属于劳莱伯爵的遗产,是私人土地。 尽管劳莱伯爵并不拥有领土,可由于他的富有,他曾经在帝国的不少地方都购置了土地。 一抵达度假村,也顾不上休息了,我立马便身体力行地亲自检查起度假村里的安保工作――虽然对于这种战略部署的事情我也不是太懂,但总之,看过还是安心一些的。 为了避免内鬼的出现,度假村里的佣人我也早就一一排查过了。 我们到达度假村的日子正好是神之福音/会开启的日子。 神之福音/会的举办时间为期一周。 而从我目前的位置去往举行神之福音/会的弗里城,一共需要五天的路程。 换言之,我只需要在度假村坚持三日的时间,便可以彻彻底底远离噩梦集会了。 我已经想好这三天的时间该如何度过了。 首先,要命人准备好三日的清水和粮食。 然后,我会把自己反锁进单独的小屋里。 最后,让骑士们用水泥和砖瓦,为我在外头筑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 很棒。 就这么干吧。 而就在这时,一道稚嫩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设想。 “坏女人你来不来一起钓――鱼――?” “……” 细细一听,这有点像是恶魔的低语啊。 我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高声应答:“等我换了衣服就来!” 恩。 既然都来度假村了,那当然是痛痛快快地先玩上一通再说其它的啊。 可就当我兴高采烈地走了两步之后,我陡然意识到一个重大问题。 第46章 四八 度假村 板栗、橙子、面包。…… 我陡然意识到一个重大问题。 我, 露薇尔,堪称万能的优秀女人,不会钓鱼。 虽然我很擅长钓凯子, 这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我的拿手好戏, 可怎么把鱼从池塘里钓上来,我则一窍不通。 但不要紧, 毕竟我是狡猾又成熟的大人,自然有必胜的诡计。 我们一大家子来到池塘边后, 身为德高望重的老母亲, 我绅士地让孩子们先行挑选心仪的垂钓位置。等到他们各自占据了风水宝地后, 我才慢悠悠地随便挑了一个边角驻扎。 他们用怜悯的眼光看我。 哪怕他们没有吱声, 我也能明白自己正身处一个如何的大凶之地。 不过,起身是不可能起身的了, 作为一名出色又优秀的成年人,要时刻怀揣着这个年龄层特有的自矜。 我并不着急甩出我粉红色的美丽鱼竿,而是先坐在太阳伞底下、优雅地品尝了一口当地独有的茶叶泡的茶, 接着放远了目光,以陶醉的神情、优美的言辞赞美了一番天气和景色:“今日可真是风和日丽呢, 受金色阳光洗礼的小湖波光潋滟, 鲜美的鱼儿悠然地在水下游荡。啊, 真是令人愉悦的午后。” 但总有人喜欢煞风景。 看到我的样子, 莎拉连她的鱼竿都不顾了, 直接捂住了胸口, 作呕吐状:“噢, 我的天,多么做作的女人啊。” 我马上破了功,不仅脸僵住了, 还凶巴巴地睨了莎拉一眼。 “又忘记刷牙了是不是?” “请原谅她的失礼。”离我们不算太远的蒙利查替莎拉为我赔礼,正当我感动得在心里直慨叹我养了个好儿子的时候,他语出惊人:“真话都是比较刺耳的,妈妈。” 莎拉不但没有感恩蒙利查的补刀,反而不可思议地倒吸了一口凉气:“等等――!蒙利查你叫她什么?!!” “妈妈。”在乔洛斯和莎拉无比震惊、大张的嘴几乎能塞下三个鸡蛋的注目下,蒙利查非常坦荡地又喊出了对我的称呼,接着比他们二人更纳闷地反问:“有问题吗?” 这问倒了乔洛斯和莎拉。 “反正我是绝对不会这么叫她的。”乔洛斯发出了坚定的立场宣言,像是在捍卫领土的国王,他双臂打了个叉,“永远都不可能。” “这――那个……”小恶魔莎拉则将无理取闹发挥到了极致,她奶凶奶凶地恫吓双胞胎哥哥:“总之不允许你叫她妈妈!” 蒙利查奇奇怪怪地看了莎拉一眼,显然是没有把她可爱的威胁放在心上。 听到哥哥姐姐们对‘妈妈’一词的争议不休,本来在萨雷怀里睡觉觉的雪莉也醒了。 刚睡醒的她睡眼惺忪,她的脑袋茫茫然地随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来转去,最后,像是掌握了要诀,她突然咔哒咔哒地笑了起来,然后也跟着喊:“哈哈――哈哈――” 我双眼一亮。 我的雪莉要会喊妈妈了吗?! 我连忙把萨雷招了过来,从他不熟练怀抱孩子的手里接过雪莉,开始了非常重要的启蒙教育。 “来,雪莉跟我读,妈――妈――” “葩――葩――” “不对哦,是妈――妈――” “马马、马马。” 看到我们母女温馨的画面,大概是从头吃醋到尾的莎拉恨得牙痒痒,她恨恨地一跺脚,蓬松的娃娃裙也跟住荡了荡。 “就让那个蠢女人继续沉浸在当妈妈的快乐里吧。我要用钓鱼的技术征服她,让她永远不敢逼我叫她妈妈!” “我也来!” 乔洛斯也被小恶魔带偏了。 但不得不说,他们成功挑起了我的胜负欲。 见‘妈妈’两个字对雪莉来说一时之间有点困难,我也立刻转身投入了战场。 是时候让我的孩子们看看了。 ――成年人的尊严究竟是什么样的! 在他们警惕的视线下,我毫无压力地把手伸进了箱子里,随意地抓了一把鱼饲料,就往我鱼钩的位置扔。 位置不好? 没有关系。 优秀的输出环境,全都是靠自己创造出来的。 见到我一把接着一把,鱼饵仿佛跟不要钱的一样往水里洒,不多时便有了咬钩的动静,莎拉气得尖叫:“这是什么鬼?!你犯规!!” “不不,亲爱的,这叫作战术。” 话落,我还分出一包鱼饵给一直微笑着看我们打闹、我最听话的好女儿:“曼雅,我们结盟吧。” 曼雅如画一般美丽的眉眼更是温柔了,她笑着接过了我的同盟示好:“好的。” 啊,仅仅是看着我的守护天使,便有一种被治愈的感动。 尽管度假村之行是为了躲开要命的神之福音/会不假,但这一刻,实在不得不说一句――真是来对了! …… 凭借我作弊一样的洒鱼饵方针,我一边乐呵呵地收获了一条又一条的鱼儿,一边享受着孩子们嫉妒到有点狰狞的表情。 不过,当清点战利品的时候,我却笑不出来了。 因为,我的网笼里空无一物。 我的鱼鱼呢?! 它们到哪里去了?! 瞧见网笼破开的一道口子,我马上锁定了目标嫌疑犯――对我一直怀恨在心的莎拉女士。 果然是她! 只见她朝我笑得阴险狡诈,其他孩子们则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表情,显然,他们早就知道莎拉偷偷干了什么坏事,却没有人出手拦住她。 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大人有大人的阴谋诡计,小孩也有小孩的无理取闹。 就结果而言,不得不承认,我确实输了。 不过,很快,我赢了回来。 继一个下午紧张的钓鱼战后,品尝过非常有北部特色的晚餐过后,我们三位女士去到了由遥远的东方国度引入而来的、名为温泉的水浴池。 在这坦诚相见的一刻里,莎拉遭遇了十年人生以来,最大的打击。 她难以置信地盯着我的胸部,正指向我的食指弯曲着、颤抖着,小脸也是寡白寡白的,连滚烫的温泉水也没办法让她红润起来。 “怎、怎么可能……”她的双手捧住了两侧腮帮,活像是见鬼了一般的绝望:“居然连曼雅姐姐也无法超越你!” 莎拉悲痛欲绝的表情唤醒了曼雅的同情心,她更往水里藏了藏,体贴地只露出了一张白净的脸,安慰道:“不要紧的,莎拉你还小。” “对……对的!没错!”莎拉强行让自己鼓起了信心,那空无又空虚的语气简直让闻者落泪,“我、我一定会长大的!” 我笑而不语,犹如真正的恶魔,非常残忍。 “曼雅,虽然莎拉还小,但也要让她知道一下现实的残忍了。”我故意挺直了身板,一撩挡在了胸前的亚麻色长发,意有所指:“有些东西可不会跟随年龄的增长而变大啊。否则那些跟板栗一样大的胸衣也就根本不会出现了。” “板、板栗……” 遭到了雷霆重击的莎拉缓缓地低下了头。 “对,没错喔。” 我点头回应。 “板栗。” “橘子。” “面包。” 哦哟哟,这一局是我的完胜呢。 …… 和孩子们斗智斗勇的时光过得飞快,不知不觉中,时间已经来到我们抵达北部度假村后的第三天。 是了,是第三天了。 假如今天结束之前,我还未启程前往南部的弗里城――神之福音/会的举办地的话,那便无论如何都来不及了。 毫不夸张的说,只要度过了今日,就可算是彻底的安全了。 但非常奇怪的是,明明今天是至关重要的一天,我却提不起任何危机感。 别说像一早打算的那样建造一个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超强壁垒了,我懒洋洋的,连床都起不来。毕竟帝都的生活实在是又忙碌又辛苦,一到了慢节奏的度假村里,我整个人就像是个废人了。如果伊莲恩知道了我在这里享受什么神仙日子的话,大概会气得给我捅个三两刀吧。 不知道伊莲恩现在有没有在打喷嚏呢。 尽管不情不愿的,可到底因兹事体大,我还是从被窝里爬了出来。 我勒令所有人在这一日里都不允许见我,并且安排家族骑士们轮流守卫我的房间。 我听到外头由莎拉闹腾出来的动静,但骑士们还是硬起了心肠,没有让她钻漏洞。 就这样,靠着早早准备好的面包、两三本书,从清晨为始便独自一人的我迎接了橙红色的黄昏,随后又是挂满了星星的夜晚。 第三日过去了。 我本应该松下一口气,为没有无妄之灾的降临而欣喜,可我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甚至跟日头的时候截然相反,我变得越来越紧张了,仿佛每一个细胞都陷入了重度活跃状态,防备着即将到来的危机。 可,明明,即使是现在出发,也断然赶不上了。 我遗漏了什么吗? 还是我算错了什么? 我花了一整个夜晚思考。 而最终的结论只是一片空白的大脑。 就这样,在一无所知之下,我越来越忐忑不安。 第四天也平安无事地过去了。 第五天的白日也是如此。 当时间点来到第五日的夜晚、距离神之福音/会的结束只剩下两天多几个小时的时刻里,一直紧绷的大脑终于无法承受巨大的压力,开始反复自我催眠,自顾自地将所有的危机感归纳于妄想。 我整个人放松下来。 不但遣退了因我的命令而连日进入高度警惕状态的骑士们,甚至还花了点时间去哄一直闹腾不停的雪莉睡觉觉。 看着她肉乎乎的小脸蛋,我的心变得更加柔软起来,残余的危机感一散而空。 ――神之福音/会马上要结束了。 不会有事的。 我安全了。 而眼下,整个房间里不止有我,还有莎拉,她跟我一起哄她的乖妹妹入睡――但实际上我非常怀疑她是因为这几日总见不到我,所以现在才跟麦芽糖一样粘在我身边的。 当雪莉呼呼呼呼开始沉入甜甜的梦乡的时候,乔洛斯出现了。 他的手里拿了一封信,对我说:“有一封你的信,是从帝都紧急送过来的。” 我的心狠狠地跳了跳。 突如其来的、强烈的不安预感将我笼罩。 是谁寄来的? 信纸上面会写着什么? 戴上了手套后,我警惕地从乔洛斯手里接过了信函。 当将信件从信封里取出来的那一刻―― 我终于知道自己漏掉了什么。 第47章 四九&五十 掉进联欢晚会现场(?)…… 当意识到我的过失是多么的致命, 我自身又是如何的愚蠢,我马上把粘在我身边、一颗小脑袋凑过来偷看的莎拉推开了。 大概是使的力气太大了,动作又粗鲁, 莎拉一下子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呆呆的,没能反应过来。 我却没有继续当一名好母亲的闲功夫了, 当意识到手里的信件像是有了生命般地紧紧抓住我、连手套也没办法脱下来的时候,我立刻从雪莉的婴儿床边跑开, 争分夺秒地去取一直放在身侧以备不时之需的皮袋, 又捡起了一旁的外套, 以及适合我防身用的小巧武器。 转眼间, 只凭下意识的行动做好准备后,我便无法动弹了――水泥地面钻出了一根根诡异的藤蔓, 把我束缚在了原地。 旋即,脚底亦涌现出莹白色的光辉。它比夜晚时分在森林游荡的萤火虫还要美丽,可在我看来, 却更如同死神镰刀反射的光芒。 “什、什么鬼名堂?!” 莎拉无法理解这猝然间发生的一幕。 稍微更有见识一些的乔洛斯则猜到了是什么在作怪。 “难道是……魔法?!” 正解。 「魔法」便是被我遗忘得彻彻底底的存在。 从物理的层面来说,由北部的度假村前去南部的弗里城的确需要整整五日的路程, 可如果有魔法从中作祟的话, 便另当别论了。 该死! 我居然到此刻才想起魔法的存在, 还让它成为了杀死我的致命一刀! 无论如何, 尽管不太明白为何它眼下出现了延迟, 但传送魔法阵确实已经被触发, 再怎么想着逃避皆无济于事了。 空间之门的门扉缓缓在地面展开, 犹如通往地狱的大门。 而趁传送魔法的式法尚未全部完成,看着眼前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孩子们,明明紧张得要死的我摆了摆手、装出了若无其事的样子, 还试图安慰他们。 “我只是去南部出个差而已,很快就回来了。”所以,宝贝们,答应我,别再用看死人的眼神看我了,好吗?这是多么的不吉利啊! 我又抓紧时间向乔洛斯叮嘱:“不要来找我,好好呆在这里,照顾好弟弟妹妹们。” 乔洛斯咬牙点了点头。 他伸手想把仍然跌坐在地面、傻乎乎的莎拉拽起来,后者却根本理都不理他,她的双眼瞪得老大,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在我和乔洛斯都反应不及的时候,猛地就朝我窜来! “别过去!” 乔洛斯的喝止声中,皮猴子一样的莎拉已经熟练地扒住了我的腿,死活不肯撒手。 我也急了,照这样下去的话,她会跟我一起被传送走的。 我揪住她的后衣领,铆足了劲儿地扯啊拽啊。哪怕是用丢的,也要把她丢出去! 莎拉一边用蛮力跟我对抗,一边泪眼汪汪地哽咽:“不要抛弃我――!!” “我没有要抛弃你!我只是暂时离开一段时间。” 莎拉完全不相信我的说辞。 “她们……她们消失之前也都是这么骗我的!”她一边发出乔洛斯式的嘶吼,一边不知道是第几次地把眼泪鼻涕全部抹在了我的裙子上,“我不管!!反正我要跟你一起去出差!” 我也来气了,一没忍住就也吼了起来。 “你会没命的!!” “我不怕,就让我跟你一起死吧――!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了!” 这会儿,乔洛斯冲了过来,想把莎拉拽走的他也跟着一起呐喊:“笨蛋快放开她――!” 当余光瞥见盘踞在空间之门四周的魔法阵渐渐趋向完整,我的脸色顿然一变,赶忙阻拦乔洛斯:“等……” 但在我的话说完之前,刺目的白光已将我们三人吞噬。 我的心头只剩下了三个字。 ――完蛋了。 …… 这是我第一次体验空间类的高级魔法。 如果,这是我心仪的男人为了给我一个大惊喜而准备的小礼物,我大概会很开心。可如今,显然不是。所以,当一片天旋地转后,立刻有阵强烈的反胃感涌了上来,使我根本分不清这到底是传送魔法的后遗症,还是因心头的恐惧所致。 更可悲的是,明明难受的要死,我却只能死死地忍耐着,不敢发出一丁点的动静。 也许是因魔法的刺眼白光让我短暂地失了视觉,我的眼前一片漆黑,耳朵里也嗡嗡作响,像是有一万只苍蝇在脑子里飞来飞去。 这让我的其它感官更加敏锐。 我感觉到了戴在我左手尾指的戒指似乎出现了裂痕,变得有点点扎手。 我顿时想明白了为何方才的魔法出现了延迟。 ――这枚由我的前男友卢西恩所赠、拥有魔法防御力的戒指大概就是原因。 既然传送魔法受到了干扰,那会不会,连预定的坐标地点也发生了改变呢? 这一点我无法证实。 当小声地喊了两声‘乔洛斯’却没有丝毫回响后,我意识到事情更大条了。 我们和他失散了。 是的。 ――我们。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莎拉紧紧抱着我的缘故,在转移之后,她的位置没有发生改变,还是像揽着树根的树熊。 只有我和莎拉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势女流落到了未知的领域,简直糟糕透顶了。 我心里叫苦连天,表面却不声不响。 我强作镇定,待失明失聪的情况有所好转后,才慢慢地蹲下了身,让同样惶恐的莎拉好好站定。又牵起了她的手,教她要怎么快速拔出藏在她皮靴底下的小刀。 “莎拉,听好了。” “如果遇到了生命危险,不要迟疑,马上拔出藏在这里的小刀,攻击想要伤害你的人。”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希望给予她勇气:“绝对不能心软。即使是不小心杀死了人,我也会帮你善后的。你唯一需要在意的,只有自身的安全。我不想失去你。听明白了吗?” 我的语重心长让莎拉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她不再闹腾,而是听话地应道:“听明白了。” 这才是我优秀的乖女儿。 我渐渐能看清楚周边了。 不仅是魔法的后遗症,这个地方本身就光线暗淡。 不远处有一个昏暗的光源,这让我勉强看清了周围的情况。这里似乎有不少人,熙熙攘攘的,声音嘈杂,让我不能确切地听清楚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只能勉强捕捉到几个字眼。 “真精彩……” “为了减免――他们真、疯了。” “马上轮到你了,准备……了吗?” 他们的话充满了莫名其妙的意味,让我很想弄清楚这里正在发生何事。 于是,一手抓住了莎拉,一手随时准备伸进挎腰皮袋里,我小心翼翼地往人群聚集的地方走去。 他们三三两两地站在距离光源最近的地方,遥遥打量,像是在观望什么。 我也聚了过去。 可还不待我弄明白他们到底在看什么,站在我前头的一个大叔或许是余光瞄见了我,他突然转过了脑袋,视线从上到下、无比露骨地审视我,仿佛在打量风俗街上的妓/女,最后以暧昧的口吻问:“嘿,你等会表演什么节目?” “……?” 虽然周围有点吵,但他的咬字很清晰,说的也是正宗的亚兰特帝国语,这让我没有了怀疑了余地,确信了他真的说了‘节目’两个字。 搞什么鬼?! 我难道掉到哪个联欢晚会的后台了吗? 我一头雾水,想问个仔细,又不想暴露我外来者的身份。 正当我思量着话术的时候,一道脆生生的童声响起,童言无忌的发问不光替我解了难,还反手试探起了敌情。 “哥哥呢?哥哥表演什么节目?” 哎哟,还知道喊哥哥。 真优秀。 被莎拉称作哥哥的大叔这才发现了她的存在。 她高高仰着脑袋,黑白分明的眼睛张得大大的,一副稚嫩无知又人畜无害的骗人模样。 不算明艳的光落在她的金色发丝、可爱脸蛋,让莎拉看上去如同一个可爱的小天使。 大叔的心马上就被虚假的天使面孔虏获了,他伸出了魔爪,想要去摸莎拉的脑袋。可作为她母亲的我相当不给面子,直接把她往后拽了拽,让他的主意落了空。 他有点尴尬。 摸小女孩的脑袋不成,只好抓了抓自个儿的后脑勺。 “啊,你还带着孩子啊。”话落,他并不生气却埋怨地看了我一眼,指责:“这么小就把她带出来了,你也真是的。” 不得不说,从这位大叔口里说出的话,是真的让我越来越听不懂了。 不过,这样就方便套话了。 “你以为我想吗?她可是我的宝贝女儿。唉,如果不是为了……”我没有把话说完整,而是像因激动和难过失去了声音,又抹了抹眼角。 而低下视线的时候,我正好瞧见了因捕捉到了我话中‘宝贝女儿’四个字眼,马上眉眼弯弯笑得喜滋滋的莎拉。 我立马偷偷瞪了她一眼,警告她不要露馅。 这时,向我搭讪的男子也表现出感慨颇深的无奈,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哀道:“是啊,如果不是为了减免币,哪里会有人愿意到这儿来呢。” 减免币? 什么鬼东西? 我期望这位大叔能多向我透露一点情报,可留下如此一句慨叹之后,他便转过了脑袋,没有再说任何话了,也谨慎地避开了莎拉最初问他的问题。 我只好朝他的看向的方向眺去。 我看到了一个舞台。 舞台上有一个花脸的小丑,他正为高台之上的观众席表演着丢火油瓶的杂技。 老实说,他应该训练了挺久,最高峰的时候,他连续将六个火油瓶来回切换。 在我看来,这已经算得上是一个精彩的表演。可观众席上却是寂寂寥寥,毫无反响。别说喝彩了,连掌声也不曾听闻。更甚,我仿佛能在空气中读到‘好无聊’‘快点换下一个’的字眼。 也许是压力太大了,台上小丑出现了致命的失误。 他不但没有能接住其中的一个火油瓶,甚至不小心引火上身,转瞬便被橘红色的火光吞噬,变成了一个火人。 霎时间,掌声如雷鸣般响起,叫好声不绝于耳。 我毛骨悚然。 这荒诞的一幕,不止让我的手,连同我的整颗心也瞬间变得哇凉哇凉的。 尽管这话由我来说也许并不合适,但――高台之上观众席的各位,可真的连一丢丢的、比芝麻还小的人性都没有啊。 当瞧见可怜的小丑被烈火缠身,他们俨然像是在欣赏马戏团里狮口逃生的好戏,毫不迟疑地鼓动了喝彩的掌声,甚至高高在上地朝舞台抛下打赏的钱币。 不得不说,从这些名为‘人类’的同类身上,我产生了恐惧的情绪。 当眼睁睁地看着火人被烧得奄奄一息后抬下了台,又有新的‘节目’闪亮登场时,我意识到这不是一个可以久留的地方――如果不幸被抓住了的话,我和莎拉大概会被这些王八蛋玩死的! 必须得立刻、马上离开此地。 不动声色地从人来与人往之间大致推断出了通往出口的通道后,我马上伸手拽了拽莎拉,示意她该走了。 她却没有拔腿。 只怔怔地盯着不远处正有好戏上演的舞台,面无血色。 莎拉的反常让我重新将注意力聚焦于舞台之上。 此时,舞台上有三男一女。 三个男人的样貌生得猥琐,是连碰一碰我也让我恶心到难以忍受的类型。于是乎,我对舞台上那名称得上是美丽动人的金发女人表示了充分的敬佩。 无论是被用邪恶的器皿戏弄,还是在众目睽睽下与男人们发生赚足人眼球的男女之事,她都没有表露出一星半点的抗拒,甚至于看上去是自愿的、乐在其中。 尤其当打赏的钱币止不住地从高台抛落,她表露出了更加下流放荡的模样,取悦那些长着人皮的魔鬼们。 不过。 接下来的变故不太像是她剧本当中的一幕。 限制级的表演变成了公开处刑。 男人们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骑在金发女人腰肢上的男子用双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许是为了延长‘表演’的时间,收获足够的打赏,他们并没有立刻把她杀死,而是像在逗弄小鸡仔一样,反复让她体验生死一线的滋味。 她看上去意外极了。 当意识到突然而至的背叛,她开始剧烈反抗、挣扎。 但多么可悲啊。 她愈是反抗,观众们便愈是给出激烈的回响。反响愈是激烈,正在杀人的男人们便愈是狰狞而残忍。 我意识到真的应该走了。 眼前的场景实在不利于我对莎拉的教育,我得好好想想之后得用什么借口和说法,才能不让她落下童年阴影。 可,第二次,我还是没能把莎拉带走。 她攥住我的小手下意识变得更紧了。 我想,她的意思是――想让我救救舞台上即将被杀死的可怜女人吧。 但这是不可能的。 我是不可能去救她的。 那个女人和我毫无干系,哪怕她此时此刻,遭受了无比残忍的折磨,受尽了屈辱,在我眼前凄惨地、失去了人类尊严地死去,也与我毫无瓜葛。 对。 一直以来我不都是这样子的吗? 甚至于,我就是那些坐在观众席上,高高在上欣赏着弱者惨状的同类。 这是个现实又残忍的世界。 善良的人们早就死了。能活下来的、能以善良之名施舍同情的人,只有是手握力量的人。 很遗憾。 自身难保的我实在不是莎拉心目中的女英雄。 我蹲下了身,想跟莎拉讲道理。不过在我开口之前,一句轻飘飘的话先是从她的嘴边呢喃而出。 “是玛丽安娜……” 我意识到这是一个人名。 一个女人的名字。 也许是正在与死神作斗争的女人的名字。 我觉得这个名字分外耳熟。 而当金发女人的样貌重新印入我的眼帘、有一股异样的熟悉感时,我蓦地想起来了。 ‘玛丽安娜’ 是一名从良的妓/女。 是劳莱伯爵失踪的第三位夫人。 同时也是,蒙利查和莎拉的生母。 我微怔。 这时,莎拉的视线终于转向了我,这也让我看见了一双写满了恐惧的眼睛。 她没有恳求我救救可怜的玛丽安娜,只是又重复了一遍:“是玛丽安娜。” 我仿佛一瞬回到了七岁的时候。 回到了那一个早晨。 我想,眼前的莎拉和在大清早望见母亲在厨房上吊的我,大概是同一个模样吧。 我叹了一口气。 认命般地起了身,不断扪心自问着‘救下眼前名为玛丽安娜的女人能给我带来什么好处?’。 而直到找着方才小丑遗漏下的火油瓶,我也没能想出任何一个足以说服我的正面答案。 可我还是点燃了舞台的幕布。 因为我知道母亲死在跟前的感受。 而这,不是莎拉应该承受的痛苦。 她还这么小,不应该承受仿佛用镊子一块一块把皮肉从身上揭下来的苦楚。 有这种体验的可怜人,只我一个人,便足够了。 …… 不出意料地,火焰很快地升起又极快地被扑灭。 哪怕我已经身手敏捷地躲到了一旁,还是被人揪小鸡一样地揪了出来。 他们并不感谢我救下了玛丽安娜,只埋怨我差一点毁了他们等了整整一年的机会。 ――人心险恶啊! 显然,在如此慨叹的时候,我已经忘记了我曾经也是对玛丽安娜见死不救的一员。 尽管‘节目’会继续上演,可还是有人想拿我来出气,或许说,是让我成为他们预备演出里的一份子。 就在那个臭男人的手即将碰触到我的时候,一个小小的人影冲到了我的跟前。 她手里握着我教她怎么拔/出来的小刀,对着意图伤害我的人群,像一个小战士般地发出警告:“滚开!不准欺负我妈妈!” 我自认为不是一个感性的人。 可这一瞬,我有了想哭的冲动。 呜哇――! 这可是莎拉第一次喊我妈妈啊!! 不得不说,我突然有一种片刻前的冒险行径全部都值得了的感觉。 小小的莎拉哪里唬得住可怕的大人,即使她总是很有一种小恶魔的风范、也是立志要当雇佣兵的女人,眼下,也终究不过是十岁的小屁孩罢了。 而在我的手伸入腰包、已然摸到了堪称范围魔法的毒气瓶的时候,有人阻拦了即将发生的悲惨屠杀。 是活下来的玛丽安娜。 她捂着喉咙,声线因受伤而嘶哑。 “够了。” 她的出现停息了这一场骚动。 毕竟四周的人实在还没有坏到跟我一样彻底,此刻的他们,依然心存对玛丽安娜见死不救的愧疚,所以也就放过了我――差点就让他们没法糟践自己的凶手。 玛丽安娜看了我和莎拉一眼,丢出一句‘走吧’后,便在前面带路了。 她带着我们走出了恶魔的乐园,来到了大街上。 这里不是我熟悉的地方。 四周是有亚兰特帝国特色的建筑群,也仅仅像是一座普通的小城市,可这座城市却被高高筑起的城墙所包围,将外界阻隔在其之外。画地为笼,美其名曰――自由。 这里是弗里城。 是全亚兰特帝国唯一一个不实行奴隶制度的自由国度。 ――这是我仅对它的了解。 话说回来,现下,我实在有一点,不,是很高兴。 明明与亲生母亲久别重逢,莎拉却依然粘在我的身边。她紧紧地牵住了我的手,仿佛前面的玛丽安娜是坏心肠的继母,我才是她最心爱的妈妈。 我故意逗了逗她。 松开了牵着她的手,示意她赶快奔向前方玛丽安娜的怀抱。她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在粘我粘得更紧了之余,还给我一眼‘女人你别闹啊’的霸道眼神。 走了一会儿,玛丽安娜把我们带到了她的住处,一栋居民楼的顶层。 “随便坐吧。” 她不算是太热情地招呼我们。给了我和莎拉一人一杯水,后者则额外有多一颗糖糖。 像是担心我会没收她的糖糖,莎拉马上就把它吃到嘴里了,还把糖糖顶到了一旁,让腮帮鼓了出来,极为嚣张地向我示威,也是在嘲笑我是一个没有糖糖的可怜女人。 “……” 只能说小孩就是小孩,不能要求她有多成熟。 身为成熟的大人的我,从腰包里拿出了两颗看起来更加甜美的糖糖,先是若无其事地显摆了一番后才慢悠悠地塞进了嘴里,最后还向莎拉露出了一个绝对不是攀比的微笑。 想来不是错觉,我的余光瞥见了玛丽安娜无语的表情。 吃完了糖糖,我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喉咙后,着手打听起情报。 我正色道:“玛丽安娜,你方便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 坦白说,我非常的好奇,因为在我眼里,失踪的玛丽安娜应该是一名拥有死者身份的死人了,我实在没有预想过她还会活着。 提及往事,玛丽安娜叹了一口气,随后开始了讲述。 一如我所猜测的一般,这里正是弗里城。 两年前,同在举行神之福音/会的期间,她被劳莱伯爵以奴隶的身份流放到了这里。 “可……为什么呢?” 我不解。 “一来,他那时对我已经腻味了,我不过是他去找新乐子的阻碍。二来……倘若神之福音/会期间在弗里城解放奴隶的话,他可以获得一定数量的减免币,也不用脏了手来处置我。所以对他来说,是一举两得。” 减免币也就是刚才观众们朝演员打赏的钱币,其作用是减少奴隶契约的时间。一枚减免币可以减去一年的时长。 “就像你刚刚看到的那样。”玛丽安娜露出了一抹苦笑,“减免币让那群人变成了对于我们来说,像是神一样的存在。我们不得不讨好他们。只要得到了足够的减免币去抵消奴隶契约的时长,我们出去之后就是自由人了。” 神为可怜的人们带来了福音。 为期一周的时间里,手握减免罪人罪行的神明们降临于弗里城,形如做慈善一般,他们为他们施舍了重获自由的机会――能为神明们带来多少乐子,他们便赏赐可怜的人们多少生机。 话落,玛丽安娜的目光转向了莎拉。 “但我真的没想到你会比我更先一步地来见我。”玛丽安娜捂住了额头,看上去很绝望,她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问莎拉:“你签订了多少年的奴隶契约?” 玛丽安娜认为我和莎拉也是被劳莱伯爵流放至弗里城的。 “我手头上攒了一些减免币。如果是三十年以下的话,我明天就带你去销毁契约。这里不是人呆的地方,你不能留在这里。”玛丽安娜的视线重新回到我的身上,面有愧色:“至于你的话,我想就只能说一声抱歉了。” 我有点震惊。 没想到玛丽安娜看上去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实际上却是一个好母亲。 ――如果不是疑似看见她给我和莎拉的水杯加了一点奇奇怪怪的料,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第48章 五一&五二 不正常的是玛丽安娜,不是…… 是的。 仅仅是‘疑似看见’而已, 我并没有真的瞧见玛丽安娜往我和莎拉的水杯里加料。 之所以有所怀疑,是因为玛丽安娜倒水的样子分外眼熟――跟我干坏事的时候实在是一模一样。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点让我对玛丽安娜的‘好母亲’身份存疑。 天杀的。 她居然在凉飕飕的大晚上给莎拉倒了一杯冷水。 不给她喝暖呼呼的热牛奶就算了, 再不济温水也行吧, 她怎么能给她倒一杯冷水? 冷水也算了,她竟然还给莎拉一颗品牌不明的糖糖吃? 且不说莎拉蛀牙的问题, 天知道那种劣质的糖加了多少色素糖精,这对正在长身体的莎拉而言是多么可怕又深远的危害啊! 娇滴滴的女孩子是要用爱和关心来呵护的啊! 所以, 我, 露薇尔, 在此判定――玛丽安娜, 绝对不是一名好母亲。 …… 尽管我已经给玛丽安娜打上了‘居心叵测’的标签,我没有当场跟她翻脸。 说不定是我把她想得太坏, 也兴许是她仅仅不是一个体贴的人。 最重要的是,假如玛丽安娜真的心怀不轨,我不想当着莎拉的面把她拆穿。不是为了给玛丽安娜留下尊严, 我只是不想让莎拉在得知真相后感到难过。 因此,再和玛丽安娜打探了一会关于弗里城的情报过后, 在休息之前, 我对她如此说道: “玛丽安娜, 我不是一个温柔的人, 所以……希望你不要做出错误的选择, 好吗?” 我已经仁至义尽了。 这可是连笨蛋都懂的暗示了。 满怀着‘拜托你了玛丽安娜, 在莎拉面前做个人吧’的祈愿, 我在被窝中闭上了眼睛。 也仅仅是闭上了眼睛而已。 我毫无睡意,毕竟方才我吞下的那两颗糖果并非糖类的结晶,而是一颗解毒剂和一颗提神剂。 突然多出来的睡眠时间给了我思考的空间。 我想着要如何逃离弗里城, 要怎么和乔洛斯汇合,有什么办法可以报复乌卡兰那个阴魂不散的神经病。 而想着想着,我的耳朵动了动。 我听到了在寂静夜晚中乍然响起的动静。 我突然感到很遗憾,因为至高无上的神并没有听到我的祈祷、勒令玛丽安娜安安分分地做人。 “按照约定好的那样,您给我一个减免币,房间里的女人请尽情享用吧。” 接着是脚步声。 来者也许是个男人,大概还是个胖子,当他踩在有一定年岁的木地板上的时候,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响动,为沉压压的夜色所衬,有一种别样残忍和恐怖的氛围。 他问:“这个小女孩呢?” “您随意。” 我想,玛丽安娜一定是被魔鬼操控了。 因为真正的母亲,是不会像这样把亲爱的孩子推进火坑里的。 我不能放任她被魔鬼上了身。 我得救救她才行。 就当我这么想着的时候,为了给来客留下完美的私密体验,房门被关上了。 随之,那个男人坐在了我的身上。 他得庆幸自己没有对莎拉下手,否则的话,就不光是一管迷药这么简单的了。 大概因为不是第一次做类似的事情了,睁眼、把微型针管扎进男人的身体、将能迷晕一头牛分量的迷药送入――这一切都进行得无比流畅。只不过男人实在是有点重了,我花了老大的力气才把他推到一边。 我翻出了被我提前藏起来的皮袋,重新装备后,静静地推开了门。 玛丽安娜被魔鬼附身了。 我得帮帮她。 是的,得帮帮她。 我得教她怎么样成为一个好母亲。 …… 即使是不久之前才遭遇了那样的事情,当从神的那里收到一枚减免币后,玛丽安娜立马开开心心地在硬币上刻下了自己的名字,以防被别人夺取占用。 加上这一枚,她已经攒了四十七枚的减免币了。 只再需要三枚,她就可以离开弗里城了。 在一年一度神之福音/会结束之前,她绝对能够存够的。不,也许,今夜,她便能达成目标! 思及此,玛丽安娜打算再去街上寻找一些目标。毕竟那个肥胖的老男人看起来是体虚肾亏的家伙,肯定玩不了一整夜的。 她看得出来,纵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自称为露薇尔的女人似乎还不曾遭遇劳莱伯爵的磋磨,美丽得像是一朵含苞的玫瑰花一样。 而稚嫩纯洁的女人,是神明们最喜爱的存在了。 如此想着的玛丽安娜雀跃地站起了身,可还没迈出一步,她便觉得脖子后面有一阵阴风吹来。 之后,她腿一软,不省人事了。 玛丽安娜是呛醒的。 她梦到自己被丢进了大海里,不会游泳的她在海上挣扎,水穷凶恶极地从她的鼻子和嘴灌进了喉咙气管里,让她反复徘徊于窒息和呛水的痛苦之中。 而当到达可以承受的临界点之时,她猛地睁开了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气。 “呼――呼――” 现实里的她也满脸是水,鼻腔和喉咙火辣辣的刺痛感告诉她一切不是梦、并非错觉。 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玛丽安娜意识到自己的手脚都被结结实实地困住了,正惊慌失措的时候,一道轻飘飘的女声传至她的耳畔。 “醒了啊。” 一边说着,话者一边很温柔地帮她抹掉流到了眼睛的水。用力眨了眨眼睛后,她终于得以看见她的模样。 “晚上好,玛丽安娜。” 玛丽安娜感觉不寒而栗。 眼前自称为‘露薇尔’的女人身上有一种让人觉得很危险的感觉。 她明明跟之前一样地微笑着,也仍秉持对待莎拉时候的温柔语气。可……可从那双罕见是玫瑰色的双眼里透露出的情绪,太不对劲了。 她似乎很失望,宛如延续了十年的美梦破灭了,甚至于可以说是绝望――仿佛她的世界正在逐渐塌陷、步向毁灭。 而为了让错轨的事态回到了本来的轨道、为了让濒临消亡的世界继续存在,这个眼神和疯子无异的女人可以做出任何事。 ――任何事。 或许,这‘任何事’中,也包括用旁边的匕首杀死她! 她察觉到了玛丽安娜望向锋利匕首的惊恐视线。 “别害怕,我不会用它伤害你的,因为我也很害怕这些东西。”那女人体贴地把匕首丢到了一边,又接着道:“也请不要用如此恐惧的目光看我,那会让我觉得自己很异常的。” 女人的指尖轻柔地滑过她的脸庞,仿佛对待着尚未打磨成宝石的丑陋原石,声音温柔如春日清风:“不用担心,玛丽安娜,我会赶走附在你身上的魔鬼,让你重新成为一位善良温柔的好母亲。” “不过,在那之前,我有一点小问题想问你。”一顿,她问:“你,真的是被劳莱伯爵流放进弗里城的吗?” 正暗暗用戒指里藏着的尖刺割着麻绳的玛丽安娜顿时一滞。 无疑,她绝不能说出真话,可就当她如此想着的时候,那些本该沤烂在心里的话却不由自主地从嘴边流了出去。 还越说越多,根本合不上闸。 “当然……不是。只有在自愿的情况,或、或者是重罪之人才能顺利签订下奴隶契约。我可是自愿被流放进弗里城的,这……这是从那个恶魔身边逃离的唯一途径。” 那女人呆住,后难以置信惊喊:“这么做的话,你就把莎拉和蒙利查留在劳莱伯爵的身边了。他们可是你的孩子啊!你怎么能为了活下去而离开他们?!” 从那双玫瑰色眼睛里流露出的失望情绪愈渐浓郁,这也让她看上去比刚才更像一个疯子了。 一个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可理喻的疯子。 玛丽安娜自知不能再刺激她了,却管不住自己的嘴,所有的厌恶、惊恐、嫌恶全部以语言呈现了出来。 “……孩子?” “你管那种面无表情伤害其他人、把动物杀死的人,叫作孩子吗?”玛丽安娜的五官变得扭曲起来。 “他们身上流着恶魔的血,他们是真真正正的怪物啊!” 越是嘶喊,玛丽安娜的大脑越是变得松懈,激动的情绪控制不住地如火山喷发:“可不单单只有我是这么想的啊!你知道艾玛琳吗?就是那个恶魔的第二任妻子,她也选择逃离了那个恶魔窟、来到了弗里城。但她很厉害,刚进来之后就马上出去了。但我也很快能出去了……摆脱掉那个恶魔伯爵,我会当做自己从来没有生下过那两个怪物,然后彻底得到自由!” 喊声落下之后,只剩下将情绪宣泄一空后的玛丽安娜吁吁的喘声。 夸张的喘气行为遮掩住了她割绳子的动作。 还……还差一点了。 她必须得再说一点什么来拖延时间! 玛丽安娜刚刚张开了嘴,便只见那个女人面无表情地站起了身。 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眼中的失望被痛恨所取代,还诡异地带上了悲天悯人的同情。 “你果然是被魔鬼附身了。” “我会帮你赶走它的。” 话落,她将水瓶里的水往她的脸倒下。 形如溺水一样的窒息感再度袭来。 她张开了嘴巴想要呼气,水却因此呛进了喉咙里。 在玛丽安娜剧烈挣扎的时候,犹如向至高无上的神进行晨省的神职,露薇尔口中的低喃声不断,逐渐地,她的眼神也变得迷离混乱起来。 “错的不是你,而是你附在你身上的魔鬼。” “是它让你变成这幅丑陋的样子,是它夺走了你对孩子们的爱。” “世界上的母亲皆深爱着的孩子。无论孩子犯下什么过错,母亲都会始终爱着他们,并且毫无计较地原谅他们。” “对……没错,即使是由于那个孩子的过错,让本来幸福美满的家庭离散,让她受尽了流言蜚语的折磨,甚至最后被逼上了绝境。那个母亲也一定仍然深爱着她的孩子。” 玛丽安娜听不懂她说的话。 她只知道这些形如催眠一样的低语让那个女人找回了信念,逐渐平静下来,重新拾得正常人的表情和理智。 “露薇尔是被爱着的。” “露薇尔是在爱与期盼下长大的。” “妈妈她之所以会选择自杀,是因为让人绝望的贫困,绝对不是因为露薇尔……” 正当这时,捆绑住玛丽安娜双手的绳子终于被割开了! 她捡起了被丢在了一旁无人问津的匕首,然后猛地扑向了那个仍然沉浸在由自我欺骗而构建出的虚假世界的女人。 霎时间,血光飞溅。 ――得手了! 锋利的匕首划开了女人的手掌,鲜红的血液啪嗒啪嗒掉了下来,但大抵是迷药的影响,玛丽安娜使不上全部的力气,并不能让刀子彻底刺穿她的掌心。 但不要紧。 无论气力再如何小,只要往喉咙那儿能割上一刀,谁都得玩完! 玛丽安娜咬了咬牙,想操控身体重新挥动刀子,可在那之前,她只觉得肩膀往下的地方一痛,像是被何物蜇了下,然后她就动弹不得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管蓝色的液体被注入了身体,随之重重地摔在了地面。 而那个女人……比玛丽安娜预想中的还要不对劲。 她捂住了鲜血直流的手,哭得伤心至极,恍然陷入了某种魔怔,她蜷缩成了一团,向着无人存在的半空,拼命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露薇尔知道错了……” “真的对不起……” “我好痛……求求您放下那把小刀吧……” …… 玛丽安娜看着那个让她一动不能动的女人一直在喊痛、一直在道歉,她哭得那么悲伤、那么无助,像是在经历人间最绝望的事情。 她哭了很久。 可能有一两个小时。 正当玛丽安娜期盼起她可能会因悲伤过度而猝死的时候,她突然停止了哭泣,一瞬间就收起了眼泪、消了声,犹如翱翔中的海鸥突坠海面一样的猝不及防。 仿佛此刻之前的事情都不曾发生,她又变成了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模样,像是一个正常人那样的,嘴角带着温柔甜美的笑,无比坚定地对着她说―― “我会治好你的。” “从明天开始,跟我一样、跟我的妈妈一样,你将会是爱着孩子们的好母亲,直到永远。” 那双将所有的异常与疯狂全部藏在了深处、迎着黎明之光而无比瑰丽的玫瑰色眼瞳――是玛丽安娜最后的记忆。 第二天、也就是神之福音/会的第六日,睡到了大中午的莎拉才揉着眼睛茫茫然地醒来了。 见着连百叶帘也盖不住的耀眼烈阳,她意识到了自己睡了很久。 不正常的、超乎寻常的久。 我看见她连拖鞋也来不及穿上,匆匆忙忙地从房间里冲了出来。 当瞧见我和玛丽安娜正在悠哉地喝茶,她表现得更加警惕了。 莎拉哒哒哒哒哒一溜烟地冲到了我的身边,拉了拉我的衣袖,示意我俯下身,我照做之后,她一边防狼似地警惕着桌子对面的玛丽安娜,一边贴着我的耳朵道:“玛丽安娜给我吃的东西里面肯定偷偷放了迷药!” 听后,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可是你的妈妈,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呢?” 莎拉不满地反驳:“我不可能睡到中午才醒来的!昨晚我觉得自己就跟昏迷了一样!” “大概是因为昨天遇到了太多事情,莎拉太疲惫了吧。”我摸了摸她的头顶,莞尔:“不用害怕玛丽安娜,现在的她不会伤害你的。”我转首望向玛丽安娜,向她寻求肯定:“对吧?” 大概是昨夜没有休息好的缘故,玛丽安娜今天的反应稍慢一拍。 想了一想,她才点了点头:“对。” “玛丽安娜永远爱着莎拉的,对吗?” 她又想了一下,跟着点头。 “对。” 然后她慢慢地站起了身,来到我和莎拉的面前,半跪着,和莎拉平视,懊悔得失去了表情,一字一句道:“对不起,莎拉。以前的我,可能伤害,过你。但是,我是爱你,的。请你原谅,我吧。即使不原谅,也没有,关系。我会怀着,赎罪的心,永远爱着,你。” 玛丽安娜这一通爱的告白不但不能让莎拉感动,还让她惊悚得耸肩抱臂,躲在了我的身后,像是受惊不轻。 “……她这是怎么回事?” 我则对玛丽安娜有点失望。 明明该是母女互通心事的感人时刻,她此时却像是在不熟练地表演剧本。 “她在跟你道歉呢。”我简单说明了一下玛丽安娜的想法:“她说她很爱你。” 莎拉则不屑。 “我才不需要她的爱。”她说话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小得完全听不清,只能靠嘴唇辨别她在说什么:“我有你……就够了。” 我笑了。 心里甜蜜蜜的。 “那叫一声妈妈来听听。” “不!你休想!我绝不!” “哎哟,害羞什么?昨天不是才叫过一次吗?” “……那是你听错了!!” 气急败坏地喊完,余光瞥见依然在直直地盯着自己的玛丽安娜,只觉得怪异的莎拉抓了抓手臂,问我:“我们不能早一点离开这里吗?” “吃过午饭我们就走。” 午饭是我做的。 玛丽安娜今天的精神状态实在不佳,便只能由我代劳了。 征服了莎拉的厨艺没能让玛丽安娜羡慕,她仍然不苟言笑着,仿佛深深地沉浸在懊悔和自责里。 不久,我们向她提出了告别。 “……可以让我最后跟玛丽安娜说两句话吗?” “当然。”我拍了拍莎拉的背,示意:“去吧。” “你不准偷偷溜走,就在这里等我,听到了没有?!” “……好的。” 莎拉这越来越像是小霸王的姿态也不知道是跟了谁。 当我在说这话的时候,显然没有意识到――这既不是劳莱伯爵的责任,也并非玛丽安娜的锅,莎拉如今这幅的模样,全部都是被我给惯出来的。 毫无自觉的我扒起了墙角。 莎拉只说了不让我溜走,可没不允许我偷听――这就是大人的蛮不讲理。 “玛丽安娜,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你可以不用再装了。” 莎拉小大人一样的声音飘了过来,她眼下的姿态也有板有眼的,小身板挺得笔直,下颚微昂,像个有模有样的贵族小姐,不、不对,贵族小姐是不会双手插腰的。 “我知道你是受那个坏女――我的新妈,不,是我的妈妈的胁迫才说出那么些口不对心的话。” 玛丽安娜没有回应。 莎拉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曾经很讨厌你。因为你从来都不会回应我们对你的期待,你厌恶我和蒙利查,从未给过我们温暖和关心。但我知道,你也很痛苦,每天都恨不得能逃离那个狗屎伯爵。” “玛丽安娜,你是一个可怜人。我以前也是。不过现在,我不是了。有人爱我,有一个人,她虽然小心眼到了极点,又很严厉,但却比任何人都要完美地取代了你的角色。所以,玛丽安娜,我不再讨厌你了。” “我以后会很幸福。玛丽安娜,等离开了这里以后,好好地生活下去,请你也去追寻幸福吧。” 话音在此落定。 莎拉没有等待玛丽安娜的回应,她并不优雅地用衣袖抹了抹眼睛,与曾经的母亲擦身而过后,便朝我躲着的地方跑过来了。 她眼里的情绪太过真实,以致我根本忘了她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女孩。 恨是真的。 爱是真的。 释然是真的。 选择不再在乎是真的。 经历了所有的期待、失望、埋怨、遗憾的情绪之后,最终选择祝福也是真的。 呜哇…… 现在的小孩都这么早熟的吗? 没有更多的时间让我感慨了,为了不被莎拉抓住我刚刚偷听了墙角,我马上一溜烟地回到了原地,两眼望天,嘴边吹起了小曲儿,假装我在耐心等待她的样子。 尽管擦掉了泪珠,可莎拉的两眼还是红红的,像一只小兔子。 瞧见我在盯着她看,她不仅没有害羞,反而跟母老虎一样地鼓着眼睛瞪了我一眼。 “走了?”我问。 她点了点头。 “走吧。” 莎拉拒绝了我的牵手,也拒绝了我的安慰,成熟得像一个真正的大人。 我的心仿佛打了一个结。 两根绳子拧得越紧,便越是有一些酸酸的滋味挤了出来。 我为莎拉而心疼。 我实在是不太愿意看到她那么早地迈上由无数大小的绝望累计而成、名为「成长」的道路。 有时候知道了、理解了、接受了很多东西,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你懂得并承担了现实生活里的残忍,不再能无理取闹了,不再能坐在街道边上哭得像个傻子一样,因为那些戴着「大人」面具的人们,是不会有如此稚气的行径的。你理解和忍耐,反反复复地,千锤百炼地,到了最后的最后,得到了一颗历经无数风帆、麻木的、波澜不惊的心灵。 直到如今,为早熟的孩子心疼,是因为你乍然回想起了当初你是如何成长为一个成熟的大人。 我叹了一口气,然后非常霸道地冲上去了抓住了莎拉不让我牵的小手手。 “你干什么!坏女人你有毛病!” “不,我好冷,我们牵手手吧。” “……” * 我不是习惯坐以待毙的人。 为了能尽快逃离弗里城这个不祥之地,我开始在城中探索可以通向生天的路。 不过,假如能提前获知我不久之后的遭遇,我想,我会更偏向去找一个还算干净的垃圾桶躲起来。 当我意识到路上的人不同寻常地少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我立刻溜进了小路,却冷不防地和一队士兵狭路相逢。 他们看到我一如豹子见了兔子,赤/裸裸的眼神吓得我转身拔腿就跑。 但我正如我运用的比喻,我和莎拉是腿短的兔子,而他们是迅捷的豹子,我根本不可能跑得过他们。 我们被擒住了之后,除了因狂奔而濒临窒息的肺部,剩余的氧气都被我用在纠结要不要使用最终武器毒气瓶的上面,一会儿后,我得出了按兵不动的决定。 而这,是我做出的第二个错误选择。 第49章 五三&五四 那一天,我像个英雄一样站…… 但也实在怪不得我。 因为对方说话的口吻似乎真的是可以有商有量的。 我本来以为士兵们是被乌卡兰派来的坏家伙, 可却不是,他们把我们误会成了奴隶,然后问我们要不要参加比赛。 士兵口中的‘比赛’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所以连一秒思考的时间都不需要, 我立马就义正严辞地拒绝了。 不过,他们的询问也仅仅是象征性的而已。在我充分地表达了我抗拒的想法之后, 他们连拖带拉地把我们拽着去了。 ――拽去了弗里城正中心的竞技场。 噢,我的天。 我敢说这里是比任何地方都要不妙的场所。 我的眼神染上了悲壮。 “莎拉, 你知道吗?” “?” “我爱你。” “??” “这是我的遗言了, 再不说, 我怕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 停了一下, 莎拉也模仿着我的口吻,开始皮了起来。 “坏女人, 你知道吗?” “?” “虽然我不是太爱你,但如果是跟你一起死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 ……一起死? 呸呸呸放屁! 像我这种玩够了了男人、花爽了金币的老油条死得毫无意义另当别论。可你才十岁, 大好的人生和青春都还没享受,跟我说什么死?! 来吧! 比赛是吗?通通放马过来吧! 不过, 我仿佛可以为了女儿拼上一切的觉悟, 在敌方的烈马杀到之时, 着实是不堪一击。 “这是一场赌上自由和生命的比赛!” “接下来, 你们将会和怪物搏杀。获胜, 你们得到自由;失败, 你们则带着荣誉光荣地死去!” 我想。 这大概只不过是一场冠以比赛之名的单方面屠杀罢了。 周围有不少跟我和莎拉一样的倒霉鬼, 但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一样哭丧着张脸,仿佛末日级的灾难从天而降、稳稳地砸在了脑袋瓜儿上。 我想,有些人可能是自愿来的。 比如说, 手持终生制契约的奴隶。 如果我也是其中的一员,说不定也会咬牙赌上一切,抛头颅洒热血,为自由搏上一搏。 但,我不是。 我,露薇尔,是亚兰特帝国的贵族,还是身价不菲的中央贵族。 “……” 我觉得我真的太傻了。 老老实实地顺了乌卡兰的意思不好吗? 在霸道小公爵的床上哭,怎么说也比被怪物一脚碾死要好啊! 不过,无论我再怎么懊悔,事情也终成定局。 就算我现在趾高气昂地站在工作人员面前,振振有词地亮出我的身份,他大概也只会用看神经病――对,没错,就是我看乌卡兰的目光,看着我。 我的运气一向还算不错,再加上莎拉的―― !!! 慢! 我好像,知道为何我屡屡深陷险境的缘故了! 真相大白的我看着莎拉连连摇头:“让你平时把萝卜和青椒挑出来吧。” “……?” 莎拉完全不能理解我在此刻突然提起她挑食的坏习惯。 我则为她剖清了利害关系。 “我们现在遭遇的一切都是萝卜们、青椒们被你抛弃后产生的怨愤而生出的报应啊!” 而莎拉也不真愧是我的女儿,甩锅技术已是炉火纯青:“如果不是坏心眼的你故意让厨师往我的汤里加料,它们也不必落得被抛弃的命运了。” 回归死神的怀抱前皮这么一下还是很开心的,起码缓解了一丢丢的心理压力。 然,也只能皮到这里了。 因为号角已经吹响,战斗,即将开始。 当前这一空间里大约有上百名奴隶,我们一共被分成了六组,每组有二十到三十人不等。 意义不明的分组结束后,不同组的成员被领往不同的备战室。 我和莎拉在第五组的备战室。 把所有人赶进潮湿昏暗、还隐隐透出腥臭味的房间后,铁门被重重地合上,门后铁锁落下的响动如同生命之门被无情关闭的声音。 一侧是门,另一侧则是铁栅栏。 从狭窄的空隙之间,可以窥见圆形的竞技场、其它的备战室,以及竞技场看台上的重重人影。 此刻正直午时,烈阳灼目。 白茫茫的毒辣日光从高空宣泄而下,仰望的视角让人头昏眼花,晕眩之中生又出了重影。这般遥不可及又望而生畏的背景,便成就了看台上道道黑影俨然如同神一般的存在感。 他们也确然如至高无上的神一样。 看着低等人类死里求生,为了自由而挣扎,像极了高等存在闲来无事地观察在污水沟里奋力向岸边蠕动的臭虫。 “赌上自由和生命的角逐即将拉开序幕!” “每过十分钟,一组无所畏惧的斗士将会被放入竞技场中,和可怕的怪物殊死搏斗!投注通道即将关闭,请诸位抓紧时间下注!” “投注通道关闭――” “接下来,有请怪物登――场――!!” 激昂亢奋的号角声中,零号备战室的铁栅栏升了起来,铁锈摩擦的声响沉闷而压抑,仿佛是具现化后的死亡登上了人间的舞台。 铁栅栏完全升起之前,怪物便急不可待地冲进了圆形竞技场! 它朝空嘶鸣,把林木中的鸟类惊得扑棱飞起!也让看台上的呼声热烈。 而看着活跃在艳阳底下的、我的迷药定然放不倒的庞大怪物,我异样平静,就跟已经死透了、躺在棺材里被埋进土地里一般的平静。 我想,这大概都是现世报吧。 跟别人相比,我活下去的可能性,只有一成不到,甚至更少。 我蹲下身,问莎拉:“想活下去吗?” 她说想。 “那妈妈告诉你一个秘诀。” “离我越远,你越安全。” 我的话声堪落,另一道声音便响彻竞技场的每个角落。 “有请第一组勇士进场!!” 同时间,伴随一号备战室的铁栅栏缓缓升起,一些兵器被七零八落地从看台上丢了下来。 不过,很遗憾。 二十七名奴隶之中,没有一个人有勇气主动向长了三个头三双手三对足、像是巧克力块却更如小土坡一样的怪物发起攻击。 怪物则非常体贴。 大概服用了某种兴奋药物的它主动冲向了奴隶们!它把他们从备战室里抓小鸡似地揪了出来,又形如甩泥巴玩的半大孩子,将他们抛向半空,由他们落下。两者的下场也相仿――皆化成一滩再也握不成形的烂泥。 惨叫声一片。 声声惨厉的尖叫让我心急如焚。 这怎么行?! 照这个进度下去,恐怕十分钟不到,第二组的奴隶就要登场了! 第二组到了,第五组还会远吗?? 如此一想,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逼上战场,出于对生存的渴望,我的身体下意识地动了起来。 我猛地冲到了铁栅栏的旁边,透过空隙,从另一头抓到了一根铁棍。 一到手,我便‘哐――哐――’地狠狠敲起了栅栏,并伴以赌上整副嗓子觉悟地嘶喊。我知道我当前的模样一定很滑稽、丑透了,但实在是顾不上那么多了。 “动起来啊――!!” “只要撑过十分钟,就能有更多队友了!” 鼓励一群斗志全无的人战胜怪物显然是不可能的――所以,最起码的,我只盼望他们能动起来,别再傻不拉几地送人头了。 被当成泥巴难道很好玩吗?!! 我不断地喊,不断地敲。 不断地给他们灌输一些连我自己都不敢轻易相信的心灵鸡汤。 在竞技场里的泥巴们喝下我的鸡汤之前,隔壁备战室的同仁先干了这碗鸡汤,甚至比我喊得还要带劲儿。 “只要站起来,你们就已经是英雄了!” “毫无尊严地死去不如放手一搏!不要怕,冲啊――!” 我们都喊得特别来劲。 这大概是因为,我们都站着说话不腰疼。 但嗓子是真的疼。 不过。 即便是祭上了嗓子,事态也没有往最好的结局发展――我本来期望的是,在我上场之前,怪物便已经被勇敢的斗士们击溃了。可别说击溃了,就连重伤的程度也没有达到,那怪物在场上活蹦乱跳的,活像一个流着口水的傻子。 我知道。 我不得不面对命运的考验了。 这,大概就是命运之战了。 我最后跟莎拉复习了一遍逃生秘诀。 “记得怎么做吗?” 莎拉清楚重点却不能理解背后的原理:“离你越远越好。” 我摸了摸她的脑袋――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人死之前,大概都是比较善良的。 我也不例外。 虽然这辈子我大概没做过什么好事,但死到临头了,我决定为帕什的职业生涯献上一点爱心――好吧,更准确来说,是为我自己复仇。 不久之前,他硬塞了一条项链给我。 还不是普通的项链,据他所说,项链坠子的月光水晶被印刻了「记载」的功能。他曾鼓励我用它来录下和孩子们生活的快乐时光,现在,它大概只能用来记录我惨死的一刻了――也正是这惨死的一刻,怪物入镜的一幕,能让它在我死后化作一把刺向敌人的尖刀。 不过,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希望一百岁的时候能够借着这段录像,好好回味年轻时候的英勇。 噢,当然,前提是我能活到一百岁。 项链上有三枚月光水晶。 按照随项链附赠的使用说明书,我成功开启了第一枚――不,等等,我好像并没有成功开启。 它……它、它根本就一直处于开启的状态中!! “……” 我沉默了。 “……” 我仍在沉默。 “!!!” 然后爆发了。 ――这个王八蛋居然敢监视我?!! 我是说他跟长了神眼似的,对我身边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原来是因为这个! 我怀疑它的功能根本就不是什么「记载」,而是「传达」! 我气得发抖。 可同一时间,又抓到了一丝丝的希望。 我时常以优雅与从容要求自己的言辞和行为。 但这一刻,当生的希望不期然降临时,我抛弃了它们,找回了最诚实的自己。 因为我想活下去。 我只想活下去。 我想带着我的女儿,一起活下去。 所以,我不顾形象地扑到了铁栅栏旁,举着项链的手伸了出去,冲圆形竞技场里的怪物晃了两晃,气急败坏地喊:“狗男人你看到了吗?如果你再不来的话,这一次我真的要死了!!” 周围的人望向我,那眼神,就跟我刚刚看着竞技场中的怪物一模一样。 他们大概觉得我被逼疯了。 我没工夫理会他们目光中的怜悯,像是抱紧了海面上的最后一块浮木,当见着月光水晶闪了闪,我不管不顾地把它当成了回应的信号――即使我相当明白,这也许仅仅是被折射的阳光。 至少,它让我看到了一线曙光。 也因此,当踏上了无情的竞技场时,我迎着掌声与欢呼,第一个冲出了备战室,从死人的手里捡起了长剑,高举,在烈日的照耀下,像活着的女英雄似的,无比英勇地高喊。 “我会牵制住它的行动!” “你们找机会进攻!” 我想。 这一句话,对于习惯躲起来算计别人的我而言,大概是一生当中,最光明磊落又威风凛凛的一句话了。 我根本就不担心牵制不住怪物的行动。 说实话,只要我让它往东,它绝对不敢往西。 只要我存在于它的感知范围内,就永远是那颗最闪亮的星。 看,这不,就跟那些觊觎我身体和美貌的臭男人一样,一见了――准确来说,是闻到了从我周身散发出的、连洗一百遍澡大概也洗不脱的幽香,它便眼冒爱心,撒开蹄子,朝我疾驰而来。 我想,这就是我触碰了禁药的报应。 正跟傻子一样追着我满竞技场跑的怪物,是一类被命名为‘幸福兽’的怪物。 我对魔物学着实没有什么研究,但幸福兽,实则与药学有一些渊源――它是一种药物的原料来源。 说到这里,你应该猜到了。 我说的药物,正是有神之召唤之称的禁药奴佛卡。 奴佛卡的原料既非来自它的血肉骨骼,也不是皮肤唾液。 只有当幸福兽死后,原料才会像神迹一样地出现。而直到此刻,我们依旧不曾得知背后的原理。 ――在幸福兽死后,它的遗体上会开出一株株带刺的、紫色的小花。 当长在茎上的刺,刺破人类的皮肤、扎进人类的血液,它可以吸收掉他所有的‘幸福’,会让他在短则数月长则几年的时间里,完完全全感受不到快乐的情绪。 长在幸福兽遗体的紫色小花,能够剥夺掉一个人的幸福和快乐。 但用它制成的奴佛卡,却能让吸食者感受到无上的幸福和快乐。 也有提升品质的方法。 ――如果在采摘紫色小花时,摘取者身上的幸福感越强烈,最终得到的成品便会越好。 幸福存在的本身不需要任何衬托。 即使没有不幸的存在,幸福也能够独自成立。 但是,当需要放大某种幸福感的时候,不幸便需要出现了。 于是,便有了这一地的祭品。 他们用死亡与恐惧营造出不幸,又承诺以自由打造出幸福。 在击败幸福兽的一瞬间,大概是幸福感最强烈的时候了,而就在这个时候,他们会被要求前去摘取紫色花朵,第二次地成为了祭品。 看得出来,幕后凶手的心跟我一般黑。 不。 也可能错了。 毕竟,我马上要成为没有心的女人了。 在幸福兽的穷追猛赶之下,猛烈的艳阳、剧烈的运动让我的身体出现了强烈的不适,就差没直接把心脏给呕出来了! 倘若早知有这一刻,当初在红宝石学院的体能课我一定会好好上的,再也不会央求我有权有势的前男友带我逃课了。 不,不不,比起好好上体能课,早些时候直接顺了乌卡兰的意,会不会来得更简单和痛快? 坦白说,我一开始还期待了一下,当看见他心心念念的我出现在竞技场的时候,他会非常霸道地叫停了不人道的厮杀,霸道地把我接上看台后,又霸道地命令厮杀继续进行。 但他没有。 没有……也不令我意外。 毕竟他是个以乐趣至上的神经病。 比起与我一起和和美美地在看台下注、看决斗,赌我能坚持多久、看着我和怪物决斗绝对更加有趣。 好了。 我已经没有力气继续想象获救的情形了。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反正就是不停地跑、不停地跑。 我知道幸福兽一直追在我的背后,偶尔余光也能瞄见有人冲幸福兽进攻,不时成功地绊住它,让它减速。 不过,无论被停下了多少次、被多少人伤害,像是整个世界只有我一个活人一样,它只追着我跑!! 因为我身上带着禁药的馨香。 而这,是幸福的味道。 被命名为幸福兽的怪物,比任何人都要向往着幸福,否则遗体上也不会长出小花花,想方设法地剥夺掉其他物种的幸福了。 幸福兽对我的情有独钟已经让我吃不消了。 老实说,虽然距离我登场没有过太久,可我的体力、表现已经突破了极限――没错,是突破极限,而不是到达极限。 作为曾经全科目全优却放任体能课不及格的我,真的已经很努力了。 所以,当不小心被地面的一具尸体绊倒的时候,我根本没有了爬起来的力气。 我双手撑地,半起了身,双腿却打着颤,不听话地又软了下去,重新跌回了地面。 我的大脑嗡嗡作响,毒辣的烈阳把我放在火炉中烘烤,暴露在外的皮肤火辣辣地疼。我的手掌磨破了,膝盖也擦伤了,浑身蹭上了血和灰。 可以说,眼下是我一生中最狼狈的时刻。 更要命的是,我的生命将停留在这最狼狈的一刹那。 我看着大傻子一样幸福兽朝我猛扑了过来。 也瞧见了想要活下去所以听了我的话、跟我隔了很远的莎拉,惊慌失色地朝我跑过来。 她的嘴张张合合,我听不见她的声音,却勉强能辨别她说的话。 她哭喊。 “求求你不要死。” 而也是在这瞬间,她的话和另一道声音重合了。 我陡然听到有一道还算熟悉的男声跨越了沸腾的人海、穿破了叫好和欢呼组成的声浪,像是发了疯一样地在呐喊。 “快跑起来啊――!!!!!” 我想。 这几乎能震破耳膜的嘶吼才是原装正版的,刚刚那些充其量不过是模仿。 多亏这极具个人特点的嘶吼,连一秒的思考时间都不需要,我马上认出了喊话的人是自传送魔法之后与我失散的乔洛斯。 这么为难自己的母亲,乔洛斯果然不是我的亲儿子。 可也是因为和我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儿和儿子,我爆发出了根本不属于我的力量。 我忽然又能动了。 突如其来的强大外力犹如一双不断拧着已没有任何一滴水的海绵的手,以燃烧着意志力来榨干自己最后的潜能。我双臂向前爬行,试图躲开飞身而来的幸福兽。 不仅仅是为了自己。 能坚持到此刻,是拼上了莎拉的份一起努力的结果。 但是。 明明我已经那么努力了。 却还是没有办法从幸福兽的阴影里爬出去。 很可惜。 我不是拿了女主人公剧本的女人。我不是英姿态飒爽的骑士,也并非呼风唤雨的魔法师,我只是一个精于心计的、武力值低得像是在搞笑的坏女人。我生命力最后的挣扎,只如同被秋风卷落枝丫的黄叶一般无力。 这也许是宿命。 我如此心灰意冷地想着,直到,从我身上闪现出白色的光芒。 一个像是防护罩的存在在我身后展开! 它居然把如狼似虎的幸福兽给弹开了! 与此同时,一直戴在我左手尾指的戒指碎成了粉末。 怔愣了一下后,我开始不由自主地想:我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事情,大概就是跟卢西恩谈了场恋爱。 当然。 也得多亏我的厚脸皮,分手了之后还一直把前男友送的魔法戒指戴在手上。 无论如何! 我总算是死里逃生了! 绝处逢生的境地给了我继续在宿命中挣扎的勇气和力量。 趁着被弹开的幸福兽仍然被魔法的余力所麻痹、瘫在地面抽搐,我赶忙艰难地爬了起来,准备接着进行你死我活的追逐。 我不知道这一次能跑多远。 但能跑多久是多久吧! 连讨厌我的乔洛斯都在鼓励我跑起来,没道理我先放弃了自己! 很快。 事实便证明我的坚持是有意义的。 继前男友的隔空守护之后,我迎来了乔洛斯的舍身相救。 他冲破了看台上守卫的封锁,像是英雄一样地降临在我身前。 看到挡在我和怪物之间的乔洛斯、望着他算不上伟岸可也绝不算是清瘦的少年背影,也许是那一头红发温暖得灼目,我的泪水一下子涌上了眼眶,宛如飘零浮萍一般仓皇无助又装满了恐惧的心,终于寻到了依靠。 已经是第二次了。 ――乔洛斯令我如此感动。 第一次是在劳莱伯爵的葬礼上,当面对所有人不敢反抗、甚至说是恐惧的小公爵乌卡兰,他保护了我没有遭受他的折辱。 而这一回。 他挽救了我的生命。 我有点恍惚,直叹世事弄人。 不过,也没有多余的时间让我体会感动的情绪了,即使乔洛斯出现了,幸福兽仍是劲敌。 只要还没有打败它,一切皆是未知数。 因为乔洛斯背对着我,所以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可只从他的语气,我也能听到凝重之感。 他问我:“还跑得动吗?” 坦白说,已经跑不动了,哪怕是简单一个抬腿的动作能要了我半条命。 但是,我真的不想辜负为了拯救我的生命而舍身涉险的乔洛斯。 所以,明明浑身都在发抖,俨然下一秒随时晕倒在地都实属正常的我,以连我自己都无从想象的坚毅口吻说:“我努力。” “加油。” “你也是。” 伴随话音落下,新一轮的战斗,拉开序幕。 虽然很疲惫,身体的状态差到了极点,但我的心依然怀抱着生的希望,期许能和我的女儿和儿子一起离开吃人的鬼地方。 但是。 我完完全全没有想到,那些人居然可以无耻到一个境地了。 他们的举措,俨然如把刚刚才遭受完水刑折磨的囚犯,又放在了火上炙烤。 也让我想对天痛骂一句―― 乌卡兰我草你妈的!!! 第50章 五五&五六 我知道他有未婚妻,但那又…… 太无耻了! 简直是无耻之尤! 正当乔洛斯和其他奴隶们即将联手打倒已经受了不少伤害的幸福兽、胜利的曙光在望时, 铁锈摩擦时发出的响动不期然地传遍了圆形竞技场。 形如死神脚步声的响动让全场蓦地一静,像是时间静止了,幸存者们的呼吸滞住, 脑海一片空白, 唯有下意识地去祈祷――马上发生的事情,不是和想象中同一个模样。 类似的响动曾响起过七次。 眼下, 是第八次。 所有的奴隶已出现在场内。 如此,便只剩下一个可能。 所有的眼睛皆望向铁栅栏升起的备战室。 霎时间, 大概全部人都只剩下一个心声:啊, 如果这只是重影就好了。 自我欺骗在另一头幸福兽生龙活虎地活跃于烈日底下时, 把众人拉回了残酷的现实。 圆形竞技场顿时被绝望的氛围所笼罩。 当对死亡的恐惧超过了对神明的敬畏, 死里逃生的幸存者们朝看台上的神明们的权威发起了挑战。 他们撕心裂肺地呐喊。 “你们凭什么这么做!” “这不公平!!” 宽容的神明们降下了回响。 他们给出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乔洛斯的出现破坏了原本的规则,我们、这群不劳而获者, 需要凭借我们自己的力量重新接受挑战、证明自身。 我想,他们应该有所估量。 按照乔洛斯的实力,再加上幸存者们的协助, 我们应该能够将第二头怪物杀死的,但是, 这或是以我的儿子重伤为代价。 怒火在我的身体里翻滚。 别说胸膛里h了一团火气了, 我的双眼也在冒火。 乔洛斯察觉到了我的怒不可遏。 明明在这所有人都忍不住口吐芬芳的时刻, 曾经因为劳莱伯爵的死亡而把手把手地教会了我不少粗言痞语的他, 竟是没有成为其中的一员。 看到突如其来的对手, 他只面无表情地收割掉了已再无反抗之力的手下败将的生命, 接着从怪物庞大的身躯上跳了下来。 他用臂袖抹掉了脸上的污迹, 火红的眼中了无退意,甚至战志汹涌,好似一名被围困在万军之中也面不改色的战士。 他再次冷静地举起了剑, 声线沉着。 “来多少,我砍多少。” 之后。 如狂风吹不折的劲草一般,他冲了出去。 看着和怪物英勇交战的乔洛斯,我百感交集。 我为他的成长而欣喜。 我为他的果敢而动容。 我为他每一记漂亮的进攻而喝彩。 可更多的,是担忧和挂念。 尤其当他不慎被击中,我的心便会跟着猛跳一下,甚至尝到了感同身受的痛苦。 复杂的情绪使我煎熬。 这一刻,我如同目送孩子前往战场的父母。 止不住地想了很多、唇边也有许多叮嘱,但最终的,承载着无数感情而脱口的话语只剩下四个字。 ――“活着回来。” 心头期盼他能平安无事的情绪太过强烈。 以致于,当乔洛斯为了保护我而被幸福兽直接撞上了竞技场的石壁上时,我紧绷的神经线,直接断了。 那群狗娘养的混蛋! 连我都没有舍得动手打的儿子,居然敢把他折腾成这幅鬼样子?! 我很生气。 几乎是气炸了,甚至有点失去了理智。 以至于,我做出了不太成熟、说得上是任性的决定。 我决定由我来结束这一切。 我完全无法接受以乔洛斯重伤而收场的结局。 当心意已决,我随即昂首抬头,遥遥眺向黑影一片的看台,以撕裂的声线高调宣告:“再不停下,你们绝对会后悔!” 没有回应。 大抵在他们看来,来自我这点可怜巴巴的威胁,只不过是徒劳无功的、让人发笑的垂死挣扎,跟溺水的旱鸭子在水面扑腾的画面是同一个性质。 不要紧。 因为我知道,他们――准确来说,是幕后黑手,很快便会如我所说,后悔得不能再后悔了,甚至无需我摇尾乞怜,也会如我所愿地让这荒诞的战斗落下帷幕。 或许是因为浑身都被怒气充满了,我恢复了些体力,虽然有一点回光返照的不吉利,我还是借此立马跑了起来。 我的跑动并不仅仅是为了躲避幸福兽的追击。 更是为了带着它去杀人。 我的目标――是那些从战斗一开始便远远地躲开了,依靠别人的舍身而苟活至今的奴隶们。 现在,是他们勇敢起来的时候了! 他们没有站起来的勇气? 没有关系的,我来帮助他们。 当我冲到了一群完好无损的胆小鬼的身边时,他们还不能反应何事正在发生,他们用茫然的目光看我,丝毫不能够理解一直带着怪物远离他们的我,为何会在此刻突然冲向他们。 我很宽容地为他们解惑。 “为了大家,请你们牺牲吧。” 我从他们旁边经过。 追着我跑的幸福兽也是如此。 于是,一部分胆小的可怜虫便被凶残又巨大的怪物压死了,又或者是撞死了。 即使他们很好运,还能继续苟活下去,我也会特别贴心地再在重伤的他们身边跑上两圈,确保他们能确确实实地回归死神的怀抱。 没有过太久,场中的人都发现了端倪,察觉到了我借刀杀人的意图。 他们意识到我不再和他们是同一边的了,必须立刻杀死我。 但很遗憾,没有人能够得逞。 因为乔洛斯会保护我。 至于莎拉,我不是很担心她。 我只能说她不愧是立志要成为佣兵的女人,见风使舵的能力……相当出色。 我诡异的行为使看台上的人语声OO@@。 虽然听不见看不见,但我大概也能猜到他们正为何而困惑。 其实大可不必。 我不过是在满足他们的心愿而已。 喜欢看人类被怪物残杀是吗? 那我让他们欣赏个饱。 热衷让人反复历经绝望是吗? 我且来助他一臂之力。 反正等人全没了,我看他们还玩个锤子。 煞费苦心让奴隶们饱受绝望的洗礼以将幸福感推到极致、从而最大程度提高奴佛卡的药效什么的,只要人死光了,就注定只能沦落为一场……空了。 ‘哐――!!’ 这声巨响打乱了我的思绪。 在响动乍现的瞬间,竞技场的石地也跟着震了一震――那颇像是,有庞然大物倒下了。 一直只顾着往前跑的我立刻转过了脑袋! 扬起的灰尘遮去了不少的视界,我只能隐约瞧见,在烟雾之中,像牛皮糖一样一直摆脱不掉的怪物倒在了地上,完成了一瞬从癞皮狗到死鱼的蜕变。 除此之外,粉尘之中,还站着一个持剑的男人。 他不是我的乔洛斯。 他戴着面具,披着斗篷,高调张扬地登场了。 在我回头的时候,斗篷还是扬起的状态,为男人塑造出了强烈的霸道气息――这也让我一瞬间就知道了,他,就是我在心里骂了一万遍起步的神经病。 继一击杀死了怪物、又打晕了乔洛斯之后,乌卡兰朝我走来。 他的步姿使我不由自主地去想:像他这样的男人,大概连骨灰都充满了王霸之气吧。 这位霸道小公爵来到了我的跟前。 见我依旧死撑着没有倒下,他用欣赏的目光看我,又直直向我抛出了一句话。 “你果然值得我的喜欢。” “……” 大概是我已经对这种霸道公爵的发言产生了麻痹抗性,如此可以把人雷得不轻的一句话下来,我也能保持住波澜不惊的表情,甚至回了一句多谢厚爱。 他爽声大笑。 笑声过后,他盯着我的视线愈渐灼热,在骄阳似火的正中午更把热度往上提了提――以致我觉得自己快被烧焦了。 不曾料想,乌卡兰的下一句话却是把‘烧’的过程省略了,直接把我雷成了炭。 他问我:“露薇尔,你真的不考虑嫁给我吗?” “……” 看来,让乌卡兰做人确实有点难度。 继在我的前男友卢西恩面前、在红宝石学院毕业典礼中学长发表讲话时、在劳莱伯爵的葬礼上,此时此刻,他终于,将求婚地点放在了的死人堆里――让十数具遗体、十数名哭天喊地的伤者,见证这神圣的时刻。 “……” 由于实在对乌卡兰的行径叹为观止,所以,我沉默了两次。 但再这么沉默下去,大太阳底下的我也要两眼一闭轰然归天了。 “尊贵的阁下,您不是我的爱情。” 我第四次拒绝了他。 可这回,他没有马上放弃,而是为我设下了一个限制:“在神之福音/会结束之前,我都能给予你更改决定的机会。” 乌卡兰的话让我陡然不安起来。 他为什么要设限? 为什么把时间规定了神之福音/会结束之前? 这种口吻,俨然就像是在神之福音/会之后,会发生让我和他立场出现重大转折的事情。 大概是身体和精神都疲惫到了极点,我没有想明白其中的干系。 当我盯着乌卡兰的背影苦思冥想之际,响彻圆形竞技场的声音为荒诞的人与怪物之间的决斗,落下了帷幕。 “勇敢的奴隶们啊,你们通过了考验,击败了可怕的怪物!”一顿,伴随看台上某一角乐队开始奏响高亢激昂的音乐,他以更加高昂的语气喊道:“现在,是你们摘取胜利果实的时候了!” “我宣布――只要能采摘到长在怪物尸体上紫色小花的人,就能得到永远的自由!除此之外,为了保障你们以后的生活,每得到一株紫色小花,便能得到巨额亚兰特币!” “但请切记,这是和平的竞争,不允许对其他人造成攻击和伤害!” 还能爬的奴隶们一窝蜂地涌向了竞技场内的两头幸福兽的尸体,生怕再晚一步,那些紫色的小花就全部落入了其他人的兜里。 我拦住了由于被我克扣得太惨所以也想跟着去赚零花钱的莎拉,并把她当成了拐杖使。 眼睛鼻子小脸全部都红彤彤的她难得地对我千依百顺。 甚至当发觉我盯着看台出神的时候,还体贴入微地问我怎么了。 “没什么。” 只吐出三个字也让我喉咙感受到了撕裂的疼痛。 “我只是在想要怎么杀掉那群人。” 我从来都是一个小心眼到了骨子里的人。 于是。 在莎拉的搀扶下,我来到了一个女人的身边。她没有跟那些恶鬼一样冲到幸福兽的尸体旁,而是抱着一个男人,用手一下一下轻抚他的脸庞,温柔地笑着,仿佛已经彻底断了气的男人还活着。 我对她怀里的男人有点印象。 他很勇敢。 是第一批鼓起勇气和怪物作战的人。 最后……我隐约记得好像是为了保护被胆小鬼们当作诱饵的女人而死。 “你好。” 我的声音引起了女人的注意力。 她呆呆地抬头,仰望我。 她明明正咧嘴笑着,眼里却空无一物,睁得大大的,犹如两个空荡荡的洞眼,任由已经超越负荷的泪水涌出。 而当和她对视上的瞬间,我不知道是第几次地歌颂起爱情的伟大。 因此,我很愉悦地问她:“想报仇吗?” …… 幸存的奴隶们疯狂地涌向小山坡一样的怪物尸体。 尽管被勒令不允许互相攻击,可像是推搡、暗中使坏什么的,还是免不了的。 他们费尽心思地去和其他人争抢,却遗漏了长在紫色小花茎上的小刺悄无声息地刺破了皮肤、扎入了他们的身体。 他们甚至没有发觉心头的欣喜如浪潮一般渐渐消退,他们脸上的笑容在无声无息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面无表情的样子如同被挖走了心脏的人偶。 我仿佛能看到他们的未来。 即使他们真的能得到自由、得到额外的万枚钱币奖赏,大概也无福消受了。 被紫色小花夺走了快乐和幸福之后,会遗留非常严重而强烈的后遗症。 他们十之八九会患上了忧郁症。 一旦患病,他们只剩下三条路――挺了过去然后活了下去;挺不过去因此选择自杀;为了活下去而开始服用能使人快乐的奴佛卡,当然,最后可能会落得负载累累而死的下场。 正当我平静地观摩这些可怜人的未来之时,长在两头幸福兽尸体上的紫色小花已经被采摘完了。 之后,一边有工作人员来清理现场,一边有人来指引我们的去路。 短暂的清理和治疗之后,我们所有人被带到了一个会场里。 像极了是拍卖会的会场。 方才坐在看台上的神明们此时落座于光线暗淡的梯级席位上,彼此之间相当疏离,他们依旧头戴隐藏身份的面具,手边则放了加码的举牌。一旁站了身强体壮的保镖,罕见地还有身着魔法师袍的魔法师,保护他们的安危。 但我想,这些人大概不太管用吧。 毕竟,他们皆只不过是拥有血肉之躯的人类罢了。 “感谢各位大驾光临,慈善会即将开始!” 熟悉的、曾经将许多奴隶引向死亡的主持人声音在会场中激昂响起。 “诸位的慷慨将决定幸存勇士们的未来!” “慈善金额的百分之一,将成为他们迈向幸福生活的资本!” “话不多说,慈善会――正式开始!” 随着主持人的话音落下,后台的勇士们先后站上了舞台,接受神明们的竞价。 竞争的物品,是他们持有的紫色小花。 “十万。” “我出十五万!” “二十万――!” …… …… 一笔又一笔的巨额交易在我眼前成交。 我想,我大概明白了。 他们,也就是乌卡兰和他所属的势力,在弗里城内饲养幸福兽,随之利用奴隶们制造奴佛卡的原料,再到加工、销售,一条龙的产业全部在再安全不过的弗里城内进行――一如之前所说的那般,弗里城表面上是一个禁止奴隶制度的自由之都,实际上却是一个封闭、称得上是与世隔绝的城市,没有人会知道这里的情况。 而假如神之福音/会每年都会举办的话,乌卡兰那帮人大概已经笼络大量的资金和人脉了。 不,不不不,人脉……或许就快要没了。 我悄悄往后面瞧了一眼。 很棒。 我相中的女人排在挺后面的位置。 不再是片刻之前的行尸走肉,像是重新被注入了生命力,她变得容光焕发且敏感起来。 当机敏地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她眨了眨眼,嘴巴却闭得死死的,略略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温柔又感激的微笑。 她的模样让我很安心。 我收回了视线。 …… 慈善会不紧不慢地进行。 不多时,便轮到了我和莎拉。我们的手里并没有紫色小花,但作为勇敢与怪物抗争的奖励――但更多的应该是出于乌卡兰的恶趣味,我们被允许买走,然后带离弗里城。 至于乔洛斯,他刚才已经被工作人员带走了。我不是太担心他,或者说担心了也没用。毕竟我和莎拉一残一小根本搭救不了他。 我和莎拉站上台后,全场安静了一会,显然是在评估我们的价值,掂量着价钱。 等了一小会,有人出价了。 “我愿意出一万亚兰特币带走她们。” 一万亚兰特币。 我默了一下。 所以说,我和莎拉的价值还不如区区一株奴佛卡的原料? 这些狗东西眼残也要有个限度吧? 明明两只眼睛就长在他们的脸上,为什么就跟没长一样呢? 大抵是我无语的表情太过明显了,坐在梯级席位最末行的乌卡兰大笑出了声。 这位霸道小公爵的笑声突兀地在会场内响起,惹得不少人频频看他和我。 既是不能理解笑点何在,也是在揣度我和乌卡兰之间是否存在关系。 但总之,碍于乌卡兰的身份――应该有许多人都认出了他,毕竟身为帝都神经病之最,他可是相当好认,因此此刻有不少人也跟着赔笑起来。 站在一群假笑声中的我分外无语。 算了。 趁着能笑的时候多笑一笑吧。 反正他们马上要笑不出来了。 妙不可言的笑声过后,对我和莎拉的竞价继续。 神经病乌卡兰没有参与,毕竟他一加入,铁定没有人跟他竞争。 或也是考虑到他的面子,也可能是认出了我的身份,我的身价有了质的提高。 “十万。” “十五万!” “三十万!” 看着自己的身价水涨船高,我无动于衷。 终归我被谁买走都没有关系,因为他们根本就带不走我。不出意外的话,我离开弗里城的方式只有两个:躺着出去,或是以乌卡兰未婚妻的身份走出去。 老实说,我不是太能理解乌卡兰对我的执着。 但不能理解也是正常的。 毕竟他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神经病,如果我能理解他在想些什么――我可能距离疯子这个词也不是太远了。 我想东想西的时候,叫价声逐渐稀疏。 可在我即将有了归宿的时候,只听‘哐――’的一声响动!会场的大门被人撞开,一道身影匆匆闯了进来。 他并不像是受邀者。 可工作人员却无法强硬地阻止他,他们在他的耳畔低语,告知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并试图请他离开这里,却无功而返。他固执地前行,没有管其他人,像是在找什么。 会场的门在梯级席位之后,也正对着舞台。 昂首,我正好与背光而至的来者对上了视线,与他遥遥相望。 我想,我现在可能有第三个离开弗里城的方式了。 戏说来就来。 就在和来者对上视线的瞬间,立马便有泪水涌了出来,仿佛是于终日昏天黑地的绝望深渊中看到了一线曙光,我的脸上满是希冀。 也收起了被一堆臭男人竞价时的不屑模样,摇身一变,变成了正在遭遇苦难的弱女子。 我张开了口,似想求救,最终却只如同不愿意将心上人牵涉入危险境地般地捂上了嘴,甚至移开了目光,不再看他,当作没有见过他,仿佛不认识他。 而我这一低头,便瞧见了正牵着我裙摆、仰头傻傻地张着嘴巴的莎拉。 她叹为观止。 盯着我反复瞧了好一会,冒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看来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没错。 为了能达到和她的母亲、也就是我一样的高度,日后好好修炼吧,乖女儿。 我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此时的我根本无从想到,只是因为如此的一个眼神,而在许久的将来诞生了一位有名的女骗子,玩弄了一堆傻男人的感情。 回到眼下。 相信也不难猜,此时突然出现的男人,正是我的前男友,希拉公爵家的公子,卢西恩。 我避开了他的视线,余光却一直留意他的动静。 我瞄见他无视了所有人的阻拦,径直朝我走来,坚定而挺拔的身姿,像极了拯救被恶龙囚禁着的公主的王子殿下。 他和守卫的对话也传了过来。 “您不能带走她!” “多少钱?” 卢西恩的话让守卫怔了一下,没有及时反应过来。 于是之后便听到卢西恩语气冰冷地补上了一句:“刚刚是在竞价,是吗?到多少了?” 他的声音听上去相当的不悦。 不笑的时候,卢西恩身上被权利和地位养成的气度尽显无疑,不可冒犯又使人生畏。 “……四十万。” 守卫下意识便答了。 “一百万。”为人和气温柔的卢西恩用十分罕见的强硬语气道:“我出一百万,我必须带她走。” 干得漂亮! 我心道。 这才是霸道的正确使用方式! 而用一百万亚兰特币买走我一事,不是守卫能决定的事情。 ――钱从自己人的口袋流进自己人的口袋,这根本毫无意义。 守卫马上请示乌卡兰,随后得到了后者挥了挥手的反应。 见状,机敏的主持人旋即一锤定音,把我最终的身价定在了全场最高的出价上,并立刻吩咐人把我带去后台,准备打包送给这位和乌卡兰地位相仿的贵公子。 我拒绝了他们把我带下去。 因为我可不能让卢西恩继续留在这里,那可太危险了。 我凝望卢西恩,低声问:“不能……现在就带我离开吗?” 许是我在他面前一直是任性又自信的样子,突然的低声下气让他先是一愣,随后面露不忍,看上去是对我心疼极了,仿佛整颗心都在流血。 卢西恩说好。 他在众目睽睽下脱掉了外套,温柔地披在了我的身上。还俯下身抱起了我的女儿,另一只手则牵着我,光明正大地离开了此地。 我觉得这一幕有点像是丈夫拯救被掳走的妻子和女儿。 但也只是有一点像而已。 说到底,我只是他的前女友。女儿,也不是他的。 卢西恩把我带到了一间豪华的房间里。 他让人去照顾早就累坏了的莎拉,也答应我马上命人去找被乌卡兰带走的乔洛斯。 望着我被纱布缠住的手臂和腿,他问我痛不痛,又跟我说对不起,说他到得太晚了。 他看上去是那么的懊悔和自责,仿佛是因为他对我的不够关切而让我遭遇了这一场噩梦。 老实说,我觉得卢西恩的立场很有问题。 他是我的前男友,而不是我的现男友。 但身为一个老绿茶了,前男友的关怀和体贴我当然是照单全收,甚至连他忘记了身份、只被感性而驱使来亲吻我受伤的手背时,也不曾抗拒。 我当然知道卢西恩有未婚妻。 但那个可怜的女人,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不出声,却有人来帮卢西恩纠正立场了。 “如果知道你做了些什么的话,侯爵家的千金会伤心得直接哭出来吧。” 我和卢西恩同时望向正手臂抱胸倚靠在门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那儿的乌卡兰。 而当卢西恩和乌卡兰对视的瞬间,我好似在空气中看见了霹雳哗啦的星火。 第51章 五七&五八 他说他爱我,还说要为我解…… “如果知道你做了些什么的话, 侯爵家的千金会伤心得直接哭出来吧。” 乌卡兰的话把卢西恩拉回了现实。 他终于意识到了还背负着婚约之命的他,当下的行径着实不妥。不仅是对那位可怜的侯爵家千金,还是对我来说, 皆是不负责任的表现。 他收回了手。 当卢西恩的温暖从我的手中脱离, 我的心情有点失落,还有一种计划被打乱的沮丧感。 对于多管闲事的神经病, 我在心中抛去了一双白眼,面上却没有显现出一星半点的埋怨和不高兴。我甚至把错误归咎于自身。 “都是我的错。” 优秀的霸道小公爵再一次打断了我的表演。 “不, 怎么会是露薇尔的错?都是这个懦弱的家伙的错。” “……” 乌卡兰他是不是吃错药了? 他为什么要用这么亲昵的口吻跟我说话?? 他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正当我为乌卡兰的目的而狐疑之时, 他的话仍在继续。 而脱口的话语, 让我不得不怀疑他此番是为了羞辱卢西恩而来。 “卢西恩就是个懦弱到了极点的男人。” “他表面上对你表现得用情至深, 实际上根本一点都不爱你。当得知被安排了婚约的时候,他居然连一个不都没有敢说出来。甚至连丝毫的反抗都没有, 就直接跟你分手了。如果说他深爱着你,那还真的看不出来。” 这…… 这、这这,这真是说得完全没错啊!! 我第一次和乌卡兰的观点完全一致! “卢西恩, 你根本配不上露薇尔。所以……”一顿,乌卡兰对卢西恩伸出了手, 猎豹一样的幽绿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了我, 仿佛我是他蹲守已久的猎物, 他对卢西恩说:“把她交给我吧。” !!! !!! 原来竟是在这里等着! 乌卡兰原来是想阻止卢西恩把我带走!! 不行。 我绝不能让他得逞! 要是真落到了乌卡兰的手里, 我还能有命活吗?! 意识到乌卡兰的阴谋诡计, 哪怕我在心里为他的看法举双手双脚地赞成, 我也绝不能附和他任何一句话。 我开始为沉默着的、犹如遭受了重击的卢西恩反击。 “卢西恩才跟你说得完全不一样!为了我, 他比谁都要勇敢。”噢,这句话说得我真没有底气。 “身为局外人的你怎么会知道卢西恩为我们的感情已是多么努力?!”我也不知道他努力了什么,但应该有努力过的……吧? “起、起码――” 卢西恩打断了我的话。 见我激动了起来, 担心我的伤口裂开,他扶住了我的肩膀。当我忿忿不平地转头看他时,他苦笑着摇了摇头,示意我不要再继续辩驳。 他干脆利落地承认了乌卡兰的指责。 “露薇尔,他说的没错,我确实是一个很懦弱的男人。” “但是,”卢西恩抬起了头,直直地与乌卡兰对视,神情无比的坚定,似不容许任何人质疑、置喙,“有一点你错了。” 我觉得他扶着我肩膀的手紧了几分。 卢西恩他说。 “我爱她。” “即使已经分手了,我也依旧深深地、深深地,爱着她。” 我前男友对我的深情表白只让乌卡兰嗤笑:“你该爱的女人是你的未婚妻。” “这次回到帝都之后,我会取消婚约。” 话音一出,我和乌卡兰两个人都愣住了。 上一次我和卢西恩在猫眼石庄园见面的时候,他曾经问我,假如他能勇敢起来、解除和未婚妻的婚约,我会不会接受他。 我那时拒绝了他。 而他也没有任何行动。 如今,他居然如此强硬又主动地说……要取消和侯爵千金的婚约? 而这,则意味他必须向父亲的权威发起挑战。 天啊! 这可是那个活了二十一年,从来不敢反抗希拉公爵、也就是卢西恩的父亲一个字一句话的卢西恩啊! 挑拨离间不成反倒给我送了助攻,乌卡兰怕是要气死了吧? 惊叹不已的我立刻好奇又期待地把目光投向乌卡兰。 此时此刻,比起涉及其中的女主角,我反倒更像是激情看戏的吃瓜人。 乌卡兰看上去果然很生气。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挑衅地看着卢西恩,狂妄又霸道的姿态一展无遗。 “解除婚约,就你?” “是的,就我。”卢西恩没有被乌卡兰的态度激怒,他沉声静气,嘴角勾起了一抹浅淡温柔的笑,仿佛是在感谢我给了他抗争的勇气,“为了露薇尔,我应该要勇敢一次。”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乌卡兰抚掌大笑。 “为了她……竟然为了她勇敢哈哈――” “……” 我有点无语。 难道为我而勇敢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吗? 笑了好一会,乌卡兰才终于笑够了。 可唇边的笑意始终无法淡去,他的手按头,无奈的神情形如在耻笑卢西恩的单纯无知。 “你真的知道你的露薇尔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吗?” 我有预感,习惯性不做人的乌卡兰可能要开始放我的黑料了。 可我不能拦住他。 毕竟一拦他,我心里有鬼一事就彻底坐实了,在卢西恩心里的形象便会一落千丈。 所以,我只能眼睁睁地陪卢西恩看着乌卡兰放我的黑――说大实话。 “你难道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 他皱起的眉头像是在为卢西恩而纳闷,“是因为不小心、偶然从别人口中得知你可爱美丽的前女友正在遭遇危险吧?很遗憾地告诉你,三天之前,从你早上出门碰巧得知劳莱伯爵夫人的失踪,到中午无意得知神之福音/会的存在,最后决定马不停蹄地赶来弗里城,全是被你搂着的女人勾引的好骑士安排的。” “为了活命,她安排的后路不止一条。先是让亲爱的表弟代替自己被强盗抓走,后是勾引神圣骑士团公正正直的副官。也多亏了露薇尔,那个烦人的骑士正在疯狂地赶过来,让我可以在这里解决掉他了。” 曝光了我的恶劣行迹――不,我压根没有勾引过帕什,根本是本末倒置了啊! 总之,之后,乌卡兰看着我的前男友怜悯道:“一无所知的卢西恩啊,你也不过只是又一个被露薇尔欺骗的可怜人罢了。” 卢西恩花了一点时间才消化了有点巨大的信息量。 我看着他微表情的变幻,觉得相当精彩。 半晌,他沉声反驳。 “我相信她,她不可能做出你所说的那些事情。” 干得漂亮! 不枉我在你身上放了这么多的精力和感情! 见卢西恩对我深信不疑,乌卡兰失望至极。 这让他决定使出会心一击。 “但就是这个让你深信不疑的女人,在刚刚,差点杀死了整个会场的人。” 我得拦一拦他,不能让他再抹黑我在卢西恩心中的美好形象了。 “你究竟还想胡说八道到什么程度?!” 犹如积攒许久的怒火在一瞬间爆发了出来,我的眼泪也跟着涌了出来,玫瑰色的眼睛里涌现出鲜活的色彩,既愤怒又委屈,“刚刚我一直和卢西恩在一起。怎么可能去谋害其他人?我看你真是彻底疯掉了!” 我转而抱住了卢西恩的手臂,像是蒙受了莫大的冤屈,苦不堪言道:“让他走吧,我不能再忍受他肆无忌惮地污蔑我了!” 但并不顺利。 乌卡兰不退反进,他沉着一张脸,来到了我的跟前。 他抓起我的手腕,十分强势地把我带前了一步、脱离了卢西恩的保护。至于后者,他仍在怔愣之中,没有能拦下乌卡兰。 乌卡兰的另一只手掐住了我的下颚,不仅捏得我又疼又难受,还迫使我和他对上视线。 他生气了。 或者说,是很生气。 短时间里的大喜大怒,让我更加觉得他是一个标准的神经病。 “我疯掉了?” “让那个女人用自杀式的方式袭击,只能是你做的了吧?那可真是一个大惊喜啊,我也差点着了你的道。” 一连串透出了危险意味的字眼唤醒了卢西恩。 “怎么……回事?” 乌卡兰很乐意为卢西恩解惑。 “一个奴隶咬破了嘴里的毒气瓶。不仅她死了,不少人也跟着一起遭了殃。” ‘不少’这个空洞洞的数量词不能让我满意。我得知道有多少个畜生一样的混蛋回到了地狱,才能让我出上一口恶气。 我开始诱导乌卡兰。 “这件事根本和我完全没有关系!”我努力摆脱乌卡兰的钳制,“而且像他们那些人面兽心的畜生,死上一个两个只会让更多人幸福!” 我的话逗笑了乌卡兰。 “一个两个?” 他松开了我的下颚,却霸道又强势地把我带进了怀里。他的手臂箍紧了我的腰,让我动弹不得,仿佛我是让他又爱又恨的玩具。 他当着卢西恩的面与我耳鬓厮磨,还把嘴贴到了我的耳边,极为亲昵地问我:“一眨眼的功夫就死了二十七个人,开不开心?” 还挺满意的。 不过,姑且也是我的预想中的结果了。 毕竟像是范围魔法一样的毒气瓶可是相当好用。它虽然毒不死魔物,却肯定能弄死脆弱的人类。 但如果能弄死乌卡兰的话,那我一定会更加、更加开心的。 得到了我想知道的答案,我打心眼里不想再和乌卡兰纠缠下去了。 见无法脱离霸道小公爵强横的控制,我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卢西恩。 “卢西恩,帮帮我!” “乌卡兰。” 卢西恩沉下了脸,警告他。 后者不依不挠,对我恋恋不舍:“她真的不适合你,把她给我吧。” “乌卡兰!” 卢西恩也生气了。 他这才终于放弃。 “还你,还你。” 松开了对我的控制的乌卡兰任由我躲到了卢西恩的身后,只不过他露出了胸有成竹的笑容,脱口的话像是在预告我的将来。 “露薇尔,你给我造成的损失,你得弥补回来。” 他的眼神恍然在说‘你逃不掉的’。 我才不管他。 只要稳住了卢西恩,我铁定能离开弗里城这个鬼地方。 所以,等乌卡兰大阔步地走掉了之后,我开始着手净化自己在卢西恩心中的形象。 我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楚楚可怜地问:“你不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 听到他的语气,我顿时暗叫不好。 这、这这这哪里是相信的语气啊?? 分明就是踩在被狂风吹拂的悬崖峭壁上,恍然下一秒就会跌入‘不信任’的深渊里! 大概是瞧出了我忧心忡忡的慌忙模样,卢西恩误判了我正在担忧的事情,只连忙扯出了一抹宽慰我的笑容,扶着我在床沿坐下,温柔地体贴道:“露薇尔不用担心。我一定会保护你和孩子们,把你们平平安安地送回帝都。” 卢西恩的保证让我安心了一点。 仅是一点。 我露出惶恐不安的表情,问:“你是不是……在怀疑我?” 卢西恩避开了我的问题。 “抱歉,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 糟糕了。 完蛋了。 要命了。 啊啊啊啊啊啊! 乌卡兰那个神经病!!闲着没事干不去救人反而在卢西恩的面前爆了我这么多的黑料干什么?! 我再怎么憎恨乌卡兰也终是于事无补了。 我得挽救。 我沉下心来。 苍白面容上的沮丧没有淡去,我松开了捏住卢西恩衣袖的手,勉强勾了勾嘴角,拉扯出了一个牵强的笑容。 “该道歉的是我,是我不知分寸了。” 我用快哭出来的声线,仰头朝卢西恩感谢道:“非常感谢你能来救我和孩子们。我很高兴。你一定很累了吧?请赶快去休息吧。” 卢西恩摸了摸我的头发,之后转身就走了。 我的视线没有追随他的背影,而是在短短的沉默后便从床沿坐到了地上,我双手抱着腿,脸则埋在膝盖间。 同一时间,我在心里倒数。 当五秒的倒计时结束,我哭了出来。 不是嚎啕大哭,而是以一种非常、非常压抑的方式哭了出来,像是委屈到了极点,却无处可以诉苦,以娇弱的身躯背负了所有伤人的指控,伤痕累累,百孔千疮。 我很克制自己的情绪,却也不至于默默无闻。 所以,当听到愈近的脚步声、听到我的前男友温柔地叫我的名字时,我并不感到意外。 任何人都可能丢下我一走了之。 但卢西恩的话,绝无可能。 “露薇尔,对不起。” 我固执地没有抬起头,闷闷的声音传了出去:“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 他轻轻一叹,在我身边蹲了下来。 “我不该怀疑你。” 我暗暗鼓起了腮帮,声音因此变得像是在闹变扭一样。 “怀疑……也是没有办法的。” 这不是我第一次跟卢西恩闹别扭。 甚至在卢西恩的面前,我大多数时候都挺任性的,也很开朗。毕竟――活泼、阳光、可爱,偶尔使一点无关痛痒的小坏,卢西恩他就喜欢这样的女孩子。 这样的女孩子也很好哄。 不需要太多,只要他亲一亲抱一抱,温言软语哄一哄,基本就不生气了。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卢西恩都是这么做的。 当察觉到他的吻落在了我的发顶,一下一下轻抚着我发梢的动作轻柔又缱绻,我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大概也就跟那些双臂吊在男人脖子上娇笑的坏女人们同一个模样。 看来,卢西恩也不是个好男人呢。 明明只是我的前男友,明明在帝都还有一位美丽的贵族小姐未婚妻,却依然对身为劳莱伯爵遗孀的我,做出了这等不合理的亲密行径。 但,不怪他。 只怪爱情让人失去了理智,忘掉了道德,变得愚昧又好欺弄。 我的身体陡然一僵。 像是察觉到了他轻轻的亲吻,也似陡然记起了什么,我往后缩了缩,抬起头,红着眼睛和脸地推开了他。 “你干嘛――!” “你都已经有未婚妻了!” 我的指责让被我推倒在地、正一双手撑在地面以支撑身体的卢西恩大梦初醒。 他的脸也和我一般红了,只不过那是羞愧,是无地自容。 他忙不迭地跟我道歉。 又面露仓皇,似想逃离此地。 我却没有放过他。 在他起身离开我的身边之前,我像是浑身是毒的美女蛇一样缠了上去,张开了嘴,露出了尖牙,直直地抵在了他的脖子边,温柔舔舐,于缱绻之中,把他逼上绝路。 “别走。” 我带着哭腔说。 趁他迟疑之时,我坐在了他的身上,身体前倾,凑到了他的跟前。我的双手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袖子,眼泪跟不要钱地往下掉,沾湿了他胸前的衣物。 哽咽着,我问他:“卢西恩,回到帝都后,你真的会解除和侯爵千金的婚约吗?” 他答是。 “是……为了我吗?” 他依然答是。 低头默了一下,我的嘴唇微微抿起,之后,抬眸看他,泪眼婆娑,声线沙哑,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 “卢西恩,你真的……还爱我吗?” 我给了他机会的。 假如他现在否认,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甚至在他和侯爵千金结婚之日,为他们送上最真诚的祝福。 但卢西恩没有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他无比深情地凝望我。 再一次向我真诚告白。 “我爱你,露薇尔。” 我破涕为笑。 随之回应了他的真心。 “我也爱你,卢西恩。” 在他错愕之时,仿如我们从未分手一般,我在他的嘴角亲了亲,然后亲密地抱住了他,两心相贴。 我的下颚搭在了他的肩膀上,犹如重新拾回错失的珍宝。 “不要再离开我了。请你为了我,再勇敢多一点点吧。” 我目光迷离地欣赏窗外的夕阳。 橙红的,灿烂的,惊心动魄的余晖洒遍一方土地,形如白日在夜幕降临之前,疯狂着、尖叫着进行最后的狂欢。 我想。 比夕阳还要美丽的东西,一定只剩下爱情了吧。 * 出于我对乌卡兰的畏惧以及弗里城对我造成的心理阴影,在找到了乔洛斯之后,卢西恩一刻都没有停下,马上做出了安排,着手带我们离开弗里城、返回帝都。 乌卡兰不是没有阻挠,可他并不能成功地把我留下。 不管怎么说,即使卢西恩温柔又善良,每每总是一副老好人的姿态,可和他的身份地位与乌卡兰相比也是旗鼓相当的。当前者强硬起来的时候,乌卡兰也不能完全压制住他。 当乘着马车从弗里城的城门穿过时,我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终于放下了一半的心了,心情也随之轻松起来,脸上挂起了解脱的笑容。 太好了。 虽然被乌卡兰那个神经病折腾得受了点伤,还苦跑了好几个大圈,但姑且算是没有什么大碍。等回帝都休养一段时间,就能好得七七八八了。 让我心惊胆战了足足一个月、每日每夜都在思量着如何保住性命的神之福音/会终于告一段。 我暗自欣喜之时,我身旁的莎拉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卢西恩,又看了看我,后探高了身子,趴在我的肩膀上,一字一句地对我偷偷耳语:“他是我的新爸爸吗?” 哪怕她再怎么小声也好,毕竟是在不大的马车车厢里,卢西恩也听见了她的好奇提问。旋即,我便立刻在他脸上发现了窘迫的表情。 我没有明言,只甜蜜地笑了笑,仿佛沐浴于爱情的小女人。 “这个你得问希拉阁下了。” 希拉是卢西恩的姓氏。 莎拉马上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期待又相当八卦地望向卢西恩。 卢西恩愈发的窘迫了。 可窘迫归窘迫,脸红归脸红,他的态度相当认真。 他挺直了背,无比诚恳地向莎拉保证:“我深深地爱着你的母亲,并且之后会倾尽一切努力迎娶她。” “那你成为我的新爸爸后,能帮我恢复被她扣掉的巧克力吗?!” “……” 出息呢? 莎拉你的人生志向呢?? “我还想要一栋巧克力做成的小房子!”莎拉依旧沉浸在由可可塑造的甜美美梦中无法自拔。 “在你母亲允许的情况下,我――” 莎拉打断了他的话,捂住眼睛哭了起来,绝望地哭喊:“她绝对不会愿意啊!她超级小气和小心眼的!就因为我以前得罪了她几次,她就把我零食扣光了呜呜呜呜呜……” 这是开始学习她的母亲,也跟着演上了。 卢西恩看了我一眼,轻咳了一下,小声道:“我偷偷给你。” “……” 优秀的。 还没娶上我,就开始讨好我的女儿了。 “真的吗?!!” 莎拉放下了手――果然,没有一滴眼泪。 卢西恩露出了招牌的温柔微笑,点了点头。 于是,莎拉也开始讨好她还没有进门的新爸爸。 她兴致冲冲地叫停了马车,一溜烟地串了下去。下马车后,她朝我们露出了暧昧的表情。 “我去陪乔洛斯哥哥好了!你们一起坐,好好培养夫妻感情!” 留下这么一句话后,她就风风火火地跑到后面的马车去了。 莎拉走后,卢西恩从对面坐到了我的身侧。 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对我说:“好好休息一下吧。” 我才没有靠上他的肩膀,而是得寸进尺地躺在了他的腿上。 我向上看卢西恩,便是他无可奈何的宠溺神情入目。 他没有推开我,而是开始轻柔抚摸着我的头发,拇指的指尖轻擦过我的眉眼。 温柔得一如往昔。 “好痒……” 捎带着鼻音,我嘟囔了一声。随后便半眯着眼抓了两下,找到了他的手,枕着脸睡觉,不准它再乱动了。 我听到他低低笑了声。 嗓音也是因要哄我入眠而低沉。 “睡吧。” 大概是压在我心头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我很快就睡着了。 我睡得迷迷糊糊。 总觉得马车驾驶得不太/安稳,但因为卢西恩掌心的温度一直在那儿,所以我很安心地继续睡了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 当感觉有凉丝丝的风吹拂在了我的脸上,脖子也传来被束缚的不适感,一股奇异而浓烈的花香涌入鼻腔,像是从梦魇中乍然惊醒,我猛地睁开了眼。 一霎恍惚后,乌卡兰的脸与星河一同闯入我的视界。 “晚上好,我亲爱的女孩。” “……” 恩,一定是我睁眼的方式不对。 第52章 五九&六十 两个男人都用微妙而奇特的…… 我睁开眼睛, 又闭上。 睁开,又闭上。 睁开,又闭上。 反反复复了好几次, 发觉乌卡兰那张长得还不错但着实让人讨厌的脸依旧在我的视线范围内后, 我确信并不是我睁眼的方式不对,而是实在难以从这个恐怖的噩梦中醒来。 没有关系, 我再睡一阵,过会儿肯定能清醒的! ――我非常愉快地开始自欺欺人。 但标准又熟悉的霸道小公爵腔摧毁了我催眠自己的谎言。 “牵我的手牵得这么紧, 表现出的却是完全不想见到我的样子。”他啧啧了两声, “露薇尔, 你可真有趣, 真是让我喜欢的不舍得放开你了。” 我又猛地张开了眼睛。 乌卡兰放大的脸出现在我眼前。他和我离得极近,饶有兴致地观察我的反应。而说夸张点, 我们几乎连彼此睫毛眨动的时候都能碰上。 我一动不敢动,只低眼扫去――我现在正牵着他的手,的的确确是他的。 像是碰到了狗屎, 我马上松开了。 他吃吃一笑,并不生气――却让我很生气。因为他不由分说地又抓起了我的手, 还在我的手背上亲了一下, 接着便等了起来, 仿佛在等着欣赏我气得跳脚的样子。 我没有如他所愿。 压下了火, 我故作冷静地问:“卢西恩呢?” “大概正带着假的露薇尔赶回帝都吧。” 我听明白了。 在我睡着的时候, 这个该死的混蛋用替身取代了我、骗过了卢西恩。所以现在, 我, 可能又回到了那个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的地方,弗里城。 “这是在哪里?”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仍抱有一线希望。 “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坐了起来。 而这一坐, 环顾四周之后,我觉得我还是躺回去可能比较合时宜。 我也确实躺回去了。 这惹得乌卡兰又凑过来看我。 他好奇又不解地问:“露薇尔,你在干什么?” 我面无表情,心情如死灰一样平静,非常淡定地回应:“我在配合你。” 见乌卡兰不能理解我为了配合他牺牲自我的苦心,我进而解释:“你不是想给我举办葬礼吗?我坐着像什么样?躺着才比较像一具尸体吧?” 他先是一愣,旋即大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爽朗,行为却没有半分人类的痕迹。 他说:“这可是我苦心为你布置的求婚现场啊!” “……” 不做人的乌卡兰在一天之内再次刷新了他的底线。 继在死人堆里向我求婚,他又把求婚场地搬到了葬礼现场。 没错。 我,露薇尔,现在正躺在一具黑色的棺材里头。 不仅身体正被花团簇拥着,棺材外面也是被灿烂的、望不到尽头的鲜花所包围,与夜空的星河遥遥相应,浓郁而强烈的花香弥漫于天地之间,仿佛正在为美丽的公主殿下举办盛大的葬礼仪式――不,不不不,这可是求婚现场!这是多么猎奇的后现代化浪漫啊! 还相当环保呢! 假如我拒绝了乌卡兰的求婚,他就可以直接把我杀死,顺便举行了葬礼,完全不辜负这一番布景。 我沉默了一下。 然后看着乌卡兰,嘴边蹦出了三个字。 “王八蛋。” “你说什么?” “我说花真好看。” 明明就听清楚了我的骂声的乌卡兰又大笑了起来。 在我想到办法逃脱他的魔掌之前,他就已经笑够了。 他牵住了我的手,让我重新坐直了身体。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不止比星光,还比他掌心的宝石戒指还要闪耀。 他说。 “露薇尔,成为我的妻子吧。” “如果这一次你还不愿意的话,我真的只好杀掉你了。” 我就说!! 这番布景都是有深意的!! 这该死的混蛋――! 面对乌卡兰第五次的求婚,碍于生命的威胁下,我没有立马拒绝。 我静静地凝视他,试图用圣母一般的温暖目光唤起他残存的最后一丝人性。 终于,当我觉得我目光的温度可能连最穷凶恶极的杀人犯都能感化之后,我充满了希冀地问他:“放过我,不行吗?” “不行。”他逗弄我的样子犹如对待最心爱的玩具,“看着你一点一点被逼到绝境,然后坏掉、疯掉的样子,很有趣。” “……” 神经病啊啊啊啊啊――!! 帝国的士兵在哪里?快来抓走这个疯子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在心里一千次一万次一亿次的尖叫。 乌卡兰的疯狂程度让我窒息。 我觉得,无论做出何种选择,我大概都逃不掉死亡的终局。 在恐惧、愤怒、不甘的数重驱使之下,无意识间,我把下唇咬得渗出了血。 乌卡兰注意到了这抹血红,他伸手,掌心捧着我的脸,拇指擦过我的唇,我的血也因此染上了他的手指。 他毫不在意,让人}得慌的幽绿色眼眸一边注视着我,一边伸出了舌尖,舔了舔。 那感觉颇像是――我正在被他一点一点地吃掉。 我顿时打了个寒战。 正当惊悚的情绪袭上了我的心头,使我整个人无法控制地陷入颤栗中时,我陡然听到他问:“露薇尔,你的答复呢?” 我默了默。 之后,我明知道答案,却依然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地,冷静地问他:“在我答应你的求婚之后,会发生什么?” “我会替我的好兄弟卢西恩杀死你。眼睁睁地看着他最爱的女人投入我的怀抱,我怎么能坐视不理呢?” “……” 啊。 拥有神经病属性的霸道小公爵是多么地令人窒息啊。 既然如此,反正横竖都是一死,我为什么要顺了他的意?! “我拒――” 我的声音犹如刀切豆腐一般断得干脆利落。 不同昔日,这一回,乌卡兰果然没有放过我的打算。 连拒绝的话都还没有听明白,他就直接掐住了我的脖子,那么轻易、那么的不在意,恍然我当真是他玩腻了便随时可丢弃、乃至可以踩得粉碎的玩具。 但我想,乌卡兰果真是想看我疯掉、坏掉的样子的。 明明可以马上让我在一眨眼的时间里惨然死去,乌卡兰却不这么做。 像是时不时用鱼网把金鱼从水中捞起来,看着它痛苦地弹跳、挣扎,他不仅吊着我的一口气,还给了我说话的机会。 极端的痛苦让我流下了眼泪。 我发誓。 假如我能活下去,总有一天,我要夺走让乌卡兰自满、骄傲的一切,我要让他一无所有,把他狠狠地踩在泥泞里,报复他曾经对我做的所有。 ――我发誓。 我的心志无比坚定,身上却没有一根骨头是硬的。 我相当贪生怕死。为了活下去、为了让乌卡兰尝到痛苦的滋味,我会倾尽所有的努力,自贬、撒谎、利用能够利用的一切,没有是我不可以的。 于是,我先是把自己贬得一文不值,当见这不起效后,我在乌卡兰的面前展现出了自身所有的价值,想让他因而使用我、放我一条生路。 ――但这也不管用。 于是我搬出了卢西恩。 失败后,我又把帕什牵扯了进来,甚至还为我和有数面之缘的四皇子阿提卡斯殿下捏造了子虚乌有的关系。 ――可他们的存在仍然不能威慑乌卡兰。 我还撒了很多谎。 而到了最后的最后,当察觉乌卡兰眼中的兴趣味在一点一点地消失,犹如我生命的光芒正一点一点地淡去,走投无路之下,我只能搬出了我并不是太想使用的杀手锏了。 我说。 “我……立了一份遗嘱。” 乌卡兰一滞。 也是趁着他钳住我的手微松,我抓紧机会,继续说道:“一旦我死了,我名下的所有财产,将全部捐赠给神圣骑士团。” 坦白说,这份遗嘱也许能救我的命,也可能会让我死得更快。 我名下的财产不止是从劳莱伯爵那儿继承来的部分,还包括了我婚前的财产。 全部加在一起,那是一笔相当不菲的财富――足以让和乌卡兰所属势力敌对的神圣骑士团,得到强而有力的金钱资源,让他们壮大、发展,成为更不可小觑的一道威胁,也是稳固皇长子殿下继承权的最强防线。 可相对地,当得知只要杀掉我就能轻轻松松得到这笔钱,难保那些自诩正直的骑士不会对我下手。 尤其是帕什。 设身处地地想,我完全找不到不杀掉我的理由。如果换了我,在得知这个消息的瞬间,我会立刻忘掉我们之间的合作,马上派出一堆杀手去谋杀他。 而眼下。 当我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态甩出我的底牌之后,乌卡兰他竟、竟是松开了我的脖子! 我瞪大了眼睛,一霎狂喜。 是我的威胁起效了吗?! 我是不是能活下去了?! 我忙不迭地扶着棺材的边沿坐了起来,想立刻离开这个要命的鬼地方。 但我才刚刚爬起了身,便只觉得颈部又是一痛,身体不受控地倒了回去――是勒住我脖子的铁锁链把我拽回了原来的地方。 我还没有彻底从疼痛中清醒,便依稀听到了乌卡兰说了一句比鬼故事还要恐怖的话。 他的旁边突然多出了另一道朦朦胧胧的人影。 他对那个人笑着说。 “听到她刚刚说的话了吗?” “只要她死了,她所有的钱,就全都是你们的了。” 我保证。 从乌卡兰嘴里说出来的话,比我至今为止听到的任何一个鬼故事都要恐怖。 我不敢出声,甚至屏住了呼吸,死死地咬住了颤抖的牙关,一动不敢动,整张脸绷得紧紧的。唯有一双眼睛凝神去看站在乌卡兰身旁不远处的身影,试图辨认出他的身份。 哪怕我已在心中不断地向至高无上的神祈祷了,求求他不要对我开这种可怕又恶劣的玩笑,现实依旧残酷得让人失去了继续前行的勇气。 是帕什。 是对于我来说,无论如何,都不能在这一刻出现的人。 可他就是在这一刻出现了。 挂在他身上的暗红的、鲜红的血迹,让我觉得他可能是一路杀着人过来的。以致于此时,仍不断有鲜血从剑尖滴落。 兴许是在黑夜之下,平日里闪耀无比的金发碧眼,此刻被蒙上了一层阴影。 像是从光亮处走到了光影下,抛却了帝国骑士的光辉形象,成为了和黑暗站在同一边的人。 帕什身上的杀气重得连完全不懂武技的我也感受得到。 死气沉沉的,恍然在他剑下丧生的死者全部化作了亡灵缠在了他的身边,痛苦地嘶喊、怨毒地诅咒,直到他跟他们一样,回归地狱。 慢……慢慢慢慢――! 亡、亡灵? 那,不就是鬼吗?!!!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自己承受了不该承受的暴击,一瞬间整个人就没有了。 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心理素质还算不错的女人。 即将丧生于怪物的攻击时,我没有尖叫。 差点被神经病弄死的时候,也没有。 但,现在,当脑补出了一堆虚构的画面时,我确确实实真真切切地叫了出来。 而且还是非一般的惨叫。 叫声之凄厉、之惨烈,连我这个厚脸皮的女人都感到了羞赧。 当突如其来的音波袭击响起后,不远处,那两个正在对峙的男人拥有了相同的默契。 他们的视线不再纠缠于彼此,甚至连空气中霹雳哗啦的星火也转瞬形影无踪。 他们望向了我,眼神无一不在问:你在鬼喊鬼叫些什么? 我有一点尴尬。 对不起,破坏气氛是我的错。 但,谁也不能阻止我怕鬼。 不能! 不过我绝对不可以暴露我怕鬼的致命弱点。 最终,我选择了让帕什来背这个锅。 我把我对鬼魂的恐惧伪装成了对帕什的不信任。 我大喊:“尊贵又高贵的骑士阁下啊,正直善良如您,想必绝对不会为了区区钱财而杀死一个弱女子。”我就差没直接跪下了,“如果您能带我脱离险境,我在此承诺!回到帝都之后,我将向骑士团的各位大人献上绝对让人满意的微薄心意!” 我卑微的模样让两个男人都用微妙而奇特的眼神看我。 乌卡兰还直接抛了一句话出来:“为什么你刚刚求我的时候,没有像这样充满了诚意?” “……” 这、这怎么还攀比上了?! 看着乌卡兰不满又期待的模样、四下恍然被按下了暂停键陷入了诡异的停顿,我只好帮他重新建立自尊心。 “请尊贵又高贵的小公爵放我一条生路吧!我将用余生歌颂您的伟大和仁慈!” 乌卡兰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转过了头。 问帕什:“所以骑士阁下的决定是什么?你要不要为了巨额的财富,杀死可爱的露薇尔?” 可恶! 我就不该对他有什么期待! 我和乌卡兰的注意力皆放在了不速之客帕什的身上。 许是经我一闹,帕什的脸庞终于有了几分人类的气息。 见他不复杀人杀得麻木的凶残模样,我松下了一口气。 但很快,随着帕什的动作,我又憋上了另一口气。 他举起了银白色的剑。 指向了我。 在连我讨饶的话语都来不及说出口的时候,他干脆利落地挥剑砍向了我的脖子。 ‘哐当――’ 这一刻,我听到了我人头落地的声音。 原来我的头颅竟是如此沉重的吗? 似乎还是金属质地的呢。 我悠悠然地想。 正当我抱着我冰冷的头陷入恍惚的时候,那个男人,用公正正直骑士的面孔欺骗了整个帝国的男人,依然没有舍弃他的伪装。 崇高的光辉是他的背景。 “身为为人民奉献一生的骑士,我将倾尽一切所能守护眼中的每一个人。绝不容许黑暗玷污亚兰特帝国哪怕一尺的土地。” “这么说来,你不打算杀了我可爱的女孩了?” “除非我死,否则任何人不要妄想伤害她。” 我从他们的对话听出了苗头――我,好像,也许,还没有死。 我低头看了看我的‘脑袋’。 啊,被我抱在怀里的东西确实不是我的脑袋,而是束缚着我脖子的铁链! 我不仅活着,还自由了! 劫后余生让我喜悦,不过,也仅仅是冒出了一点喜悦的苗头之后,它们便因乌卡兰的话回归虚无。 “真是让人安心啊。”乌卡兰道。 他如此说着的时候,幽绿色的眼底有暗芒跃动――我对此很熟悉。每每当乌卡兰开始兴奋的时候,皆会如此。 他勾了勾嘴角,露出了一个霸道小公爵式的笑容,不屑与轻狂展现无遗,他对帕什道:“让我看看你的觉悟到了哪一个地步吧。” 此话一出,我便有一种强烈的直觉――乌卡兰又要开始不做人了。 想法浮现的瞬间,只见乌卡兰取出了一枚口哨,狠狠吹响。旋即,尖锐的哨声响彻弗里城的每一个角落! 我捂住了耳朵,可耳膜和脑袋仍然嗡嗡作响。 耳鸣之时,更大的动静从四面八方传来。 ――是非常大的动静。 恍然是十几栋建筑同时坍塌,崩离破碎的声响不绝于耳,甚至有卷着粉尘的风波自脚边刮过。即使看不见发生了什么,只凭响动、只凭铺天盖地的尘土,也能预想到即将到来的,将会是可怕的大灾难。 我的眼皮跳了跳。 也立刻放弃了独自一人逃走的想法,转而往帕什所在的位置靠了靠。无论如何,只要他还没有跟我撕破脸皮,只要他仍忠于他的好骑士人设,我便能威胁他将我保护于羽翼之下。 当烟尘散去,渐渐有身影出现在了我的目光的极限之处。 我看到了慌乱的人群、坍塌的房子、还有,数不清数量的幸福兽。 比起立刻生出危机感,第一个在我脑海中跳出的感受竟是―― 这是什么神仙爱――仇恨啊! 为了杀死两个人,居然毁了一座城?! 我再一次为乌卡兰能做出一般人做不出的事情而啧啧称奇。 “他们只会攻击甜美又可口的露薇尔。”乌卡兰成功用人类的嘴巴说出了魔鬼的言论,他语重心长――却更如看热闹一般地鼓励道:“既然对女人许诺了那般的誓言,那就豁出性命地、好好地保护她吧。” 他的目光转向我,看上去惋惜极了。 “我的女孩,加油活下来吧。我倒是真的舍不得你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那本来就无趣的世界一定会变得更加无趣。” “……” 我总算是明白了。 我充其量就是可怜又无辜的诱饵! 乌卡兰之所以对我的动手,完全只是因为想弄死帕什! 因而,当乌卡兰借助传送魔法消失了之后,几乎连多一秒都忍不下去了,我马上喷火一般地指责身旁的男人。 “我是被你给连累的!” 帕什没接我的话,只遥遥眺向远方的怪物们,沉思着――我觉得他也应该没有脸面接我的话。毕竟就是因为这个狗男人刻意和我套近乎,导致我被乌卡兰误会成勾引神圣骑士团的副官,才会因此利用我来解决后者。 隐隐地,虽然我没有证据,我怀疑一切都是出于帕什的算计。可他究竟在计划着什么,想要得到什么结果,我不能完全地想明白。 算了。 到了眼下的境地,比起想明白,还是抓紧时间逃生比较重要。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问他:“你一定不是一个人来的,对吧?” 他答:“乌卡兰只是想杀我一个人,没有必要把其他人牵扯进来。” 言下之意就是,他是一个人杀过来的。 我气得直抓头。 “生死关头你耍什么帅啊??!”我气他愚勇,却忽略了自己被他划入了非‘其他人’的范畴里。 “也对,我不该再勉强自己了。”帕什点了点头,居然认同起我的话来,在反复掂量着距离我们越来越近的怪物们无果后,他也开始不做人道:“我先走一步了。” 这个混蛋! 还真不做人了啊! “喂――!!” 见他果真转身要走,我一边气得发抖,一边诚实无比地拽住了他。 我很成功地把要走的男人拽了回来。 而在这生死危机之中,他还有闲情逸致跟我开玩笑。 “露薇尔怕什么?我怎么舍得把你丢在这里?” “……” 不,虽然仅仅只有短短的一瞬,我察觉到了你是真的有一走了之的打算。 “唉,我对你一心一意,你却朝三暮四。” 他不知道何故竟是收起了武器、收回了眼神,满是侵略性的视线漫不经心地在我的嘴唇上掠过,看得我下意识就抿起了嘴,头皮也跟着发麻,颇有一种外遇被抓的错觉,“还主动亲了前男友的嘴角,多令人羡慕嫉妒,又让我难过啊。” “……” 我自知理亏,不敢多言。 不,等一下。 ――我在理亏什么?????? 我可从来没有对帕什许诺过什么!他管我是亲卢西恩还是乌卡兰,他管得着吗?? 见我们的话题越来越歪、我越来越来火,我赶紧做了个深呼吸,努力回到正题:“你……能杀光那些怪物的,对吧?” 他用‘你在想什么呢?’的眼神瞧我,还给我泼了一盆冷水:“带着露薇尔这么大一个的拖油瓶,现实吗?” “既然打不过,那你为什么还在这里一动不动?快点想办法跑路啊!” 帕什一点都不急,他慢悠悠地说道:“我在等。” “等什么?” 我心力交瘁地问。 “等一个爱的鼓励。”他对我发出了强烈的暗示:“本来拥抱就已经足够了,可现在,连亲嘴角可能都满足不了我了。” “……” 所以说,我亲了卢西恩关你屁事! 你到底在嫉妒个什么鬼啊――?! 第53章 六一&六二 为了竞争我,他们火/药味…… 我佯装自己瞧不见听不懂他的暗示, 只把目光投向远方,生无可恋道:“它们冲过来了。” 帕什也随我望向的方向看去,语气比我还要平淡, 跟贵族们寒暄时说的‘今天天气真好’是同一个语调:“我知道。我也看得挺清楚的。” 你知道? 既然知道, 你还一动不动的? 啊―― 疯子。 这个人就是跟乌卡兰一模一样的疯子! 我默了一下,又收回了目光。 “你这是趁人之危。” 他同样回首, 脸上挂着让人讨厌的漫不经心,坦率承认:“当然。机会千载难逢, 我怎么能错过?” 微顿, 帕什的一双碧眼开始反复打量我, 把我瞧得哪哪都不对劲之时, 又语出惊人:“露薇尔,你是不是爱上我了?对别的男人献吻大大方方的, 怎么一到了我这儿就这么拖泥带水了?” 这个男人的话术可真是不得了。 我点头,是承认我爱上了他。 我生气,同样变相承认了自己爱上他了。 算了。 我不跟他计较。 他大概觉得自己占便宜了。 真巧, 我也这么觉得。 已经对帕什失去了所有耐性、并且不想再和他多废话一句的我,伸手便抓住了他的衣领, 用力向下一拽, 仰头便对着他携了似笑非笑笑意的唇亲了上去。 由于我用力太猛了, 我撞到了他的鼻子。他也因此微微倒吸了一口气。而在他把那口气吐出来之前, 我的嘴已是结结实实地压在了他的唇上, 而报复性地狠狠啄了一下后, 还舔了舔, 末了一副恋恋不舍的姿态离了它。 他大概果真是一路马不停蹄、风尘仆仆赶到弗里城的。 他的嘴唇有些干裂。 有点咸,还有点腥。 但――无论如何,我收获了在帝都女性评选中‘最想亲吻的男人’排名第三的吻。 占便宜的人, 绝、对、是、我! 我心里得意得忘形,表面却淡定得不得了。 甚至不以为意地用手背擦了擦嘴,抬高了下巴,睥睨道:“别说亲吻了,连爱我都能面无表情地跟你做。” 他低低笑了声。连眼睛里都装满了笑意。 “那可真是让人期待了。” 话音方落,冲在了最前方的、小山丘一样的魔物高高跃起,朝我们泰山压顶般地坐来,旋即,仿佛足以掀翻整座城市的动静在我的耳边炸响!卷起的风沙如罡风一般凌厉,本来唯美的花海瞬间变成了废墟。 一阵天旋地转后,我发现我被帕什抱了起来,然后极速朝某一个方向奔跑。 我有点懵。 抹掉了一脸的灰后,愣愣地微仰脑袋,看他。 “我,还活着?” 帕什嘴边的笑意更深了,“我不会让露薇尔死的。” “是吗?”我低喃。 下一秒,当认清楚了我们正在前进方向,我马上犹如炸了毛的猫科动物,恨不得用尖牙咬死他,“那你得先解释一下为什么我们正在往城中的方向跑!!!” 我们本来的位置是在靠近城门一带的平地上。但现在,我们正往建筑密集的中心跑去。而这,根本、完全、绝对不是逃生的路线。 帕什没有回答我的质问,直接用行动解释了一切。 看来乌卡兰是早有预谋,弗里城中的士兵、守卫、前来参加神之福音/会的客人们,在此时此刻完全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弱小无力的居民们在躲避乱跑乱撞、随便动几下身子便能毁掉一栋楼一条街的魔物们,看上去比我还可怜无助。 不止我在看他们,帕什也在看他们。 而看着看着,他便停下了脚步。 我:??? 我一头雾水之时,只听抱着我的男人正气十足地喊道:“我是神圣骑士团的副官,帕什・拉格瓦桑。大家不要慌张,现在,请立刻前往城北避难。在城中肆虐的怪物,将会由我来引开、歼灭――” 从混乱中骤然响起的指挥犹如一束光突破了厚重的云层,普照大地。 这一刻,他如同英雄一般地降临在了这片被遗弃的土地,满怀孤勇与正义,将孤立无援的人民拯救于非难之中。 他的身姿、他的行动、他的话语无一不在昭示他是真正的骑士,也正如曾经宣誓的誓言一般,他的生命,只为人民而存在。 我想。 所有人都会记住他的名字、记住他的光辉。 而不仅是这里的人,不久之后,整个亚兰特帝国都会流传有关于这名骑士的传说与事迹。 刹那间,我不仅明白了帕什的目的,还体会到了隐藏在他无私奉献面孔下的深深疯狂。 正在被迫陪同帕什在弗里城中转圈圈、四处引导人民群众的我有点崩溃:“你想刷声望就自己去刷,干嘛牵扯上我?” 他则一击必杀了我:“这你得去怪乌卡兰。他说只有露薇尔才能引走怪物。” “……” 这个男人不仅刷声望是一把好手,连甩锅,也是。 我没有办法。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畅行无阻地游走在弗里城中,引领惊慌失措的人们,用充满了力量的声音不断为他们带去信念与勇气。当然,随之而来的后果便是,我们的身后――跟了一大堆的跟屁虫。 下巴抵在帕什肩膀上、正往后看的我突然就释然了。 我觉得,用这个心态坦荡地迎接死亡,挺好的。 不久之后,帕什终于停了下来。 他把我放在了一栋看上去还算结实的三层楼建筑的顶层边沿,让我坐下。从我当前的角度俯视而去,之后,我的心态变的莫名的好,连人都不想骂,甚至觉得这还真是‘众星捧月’的公主待遇。 帕什问我:“露薇尔觉得这里怎么样?” 我的脸上闪现出圣光:“挺好的,真的。” 那个向我提问的疯子也发出了和乌卡兰相似的爽朗笑声。 而在我用和蔼的眼神看他的时候,他跳了下去,跳进了被我们引诱而来的怪物堆里。 然后,杀了起来。 我对武技没有一星半点的研究。 别说武技了,我连帕什的身影也瞧不仔细,我企图用视线追上他的身影,可每每我刚刚从怪物堆里寻见了他,下一秒,便是一堆血花在我眼中炸开、一个庞然大物的轰然倒下。 我觉得我就跟美杜莎似的,视线投向哪儿,哪儿就没了生气。 我不知道帕什杀了多久。 也数不清有多少次红色的花朵在眼前绽放。 总之,等我回过神之后,便发现方圆一英里内,再也没有一只活的怪物向我们叫嚣。 活着的、还喘着气的,只剩下我和帕什。 我默了一下。 又默了一下。 之后还是默了一下。 帕什的战斗力着实震惊了我。 纵然他的体格是强健的,但我从来没有将其和他的武力连系在一起。 我对帕什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多年之前,那个被士兵打得奄奄一息、躺在潮湿的石板地上如同病弱的小狗的那一瞬间。 当时我蹲在神智不清的他的身边、将剪刀抵在他的脖子上,他也无法反抗,我像是神一样可以自由地把控他的生死。 良久,巨大的心理反差使我终于忍不住朝旁边正在清理武器和盔甲的骑士问:“你不是个文官吗?” 他反问我:“只有文官的战斗力,我能活到现在吗?只怕当初就被露薇尔找来的士兵打死了。” 我无视了他内涵我的部分。 “我听说文官是不用参与战斗的。” “对,所以我从来没有参加过战斗,之前只专门干那些见不得人的脏活。”帕什一句话都不离开我,“能让伤透了我的心的露薇尔活到现在,我可真是很努力了啊。” 那就请你继续努力下去。 这是很重要的事情,千万不能半途而废。 “这次的功绩足以让你问鼎神圣骑士团团长的位置了吧。” “加上这个,就够了。” 帕什取下了一直挂在我脖子上的项链。 尽管他已经认认真真地清洁了双手,也脱掉了脏透了的手套,可我仍闻到了一股腐烂的恶臭。不仅仅是已成为尸体的魔物身上的腥味,更有他为了竞争团长之位,一路走来、让恶之花绽放的腐臭。 不过,我想,从我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可能跟这个臭味一模一样。 …… 等天色蒙蒙亮的时候,不止是神圣骑士团的骑士们,发觉被换了人所以往回赶的卢西恩也是到了。 他们找到我们的时候,帕什正在指挥幸存者们做着救援和修补的工作。而我,则在一旁捧着热茶欣赏他的无耻。 我的这幅模样落到了莎拉的眼里,就变成了妻子对丈夫的深情凝望。 她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我,那震惊的小模样恍然在说‘这才一个晚上的时间,你就抛弃了我的第一个新爸爸帮我找到了第二个新爸爸了吗?’。 从不可思议之中,我还看到了渐渐往‘盲目崇拜’发展的趋势。 莎拉,快停下,别用那么可怕的眼神看我! 我可不是你的好榜样,曼雅才应该是你人生的灯塔啊! 当意识到用眼神喝止莎拉无果,我只得把注意力放在旁边一脸忧心忡忡的卢西恩身上。 我很好地控制住了我的表情。 当与他的视线对上的一瞬间,我先是一怔,随后如同终于见着了救星一般流露出喜悦的神色。 我顾不上从我掌心滑落的水杯了,任由热茶打湿了裙摆,只踉踉跄跄地站起了身,似下一秒便要飞身扑向卢西恩的怀抱。 可我才刚迈出了一步,手臂便被捉住了。这颇有点像是被命运拎起了后颈。 “伯爵夫人,请您稍等片刻,我马上会护送您返回帝都。” 我:“……” 我们三个人站在一条直线上。 我向着卢西恩,恨不得马上投入他的怀抱,试图刷高自我们分手后减少的亲密度、好感度,帕什却拽着我的手臂,让我不能得逞。 眼下萦绕在我们三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微妙,也很熟悉――往日总能见到男人们为我争风吃醋的画面。可如今,我着实地认为这场面有点糟糕。 不是错觉,我确确实实地闻到了硝烟的味道。 空气里仿佛有星星点点的火花跃动,只要再增上一点儿柴火,便能让它烧得又红又旺。 我觉得自己就像夹在两块饼干中间的馅料,美味可口的奶油栗子味,太过香甜了,谁也不舍得放嘴、撒手。 但比起没有智慧的奶油栗子馅料,我更加有思想。 按照我扒高踩低的行事方针,我应该立刻反手给帕什一巴掌,趁他怔愣的时候脱身,然后果断地投向卢西恩的怀抱。 可现在,情况有些变化――等帕什回到帝都,他极有可能在神圣骑士团团长的竞选中胜出。 当着一群人的面当众给未来的神圣骑士团团长一巴掌……那我的寿命或许就只剩下三天了吧。 噢,不,三个小时会不会更加精准? 我乱七八糟胡想的时候,卢西恩先是动了。 他朝我们走来。 卢西恩一离得近了,我只觉得抓着我手臂的手更紧,犹如铁钳一样地钳着我,让我哪里都不能去。 我总觉得当前的自己像透了被拴着脚、关在笼子里,时时向往外界美好天地的金丝雀。 卢西恩在我跟前站定。 他勾起了一贯的温和微笑,态度却很强势。也许是因这罕见的强势,我不是太敢和他对视,总觉得有几分心虚。 他道:“且由我来护送伯爵夫人返回帝都吧。眼下弗里城需要统帅指挥,骑士阁下是不二之选。再说了,拯救人民的英雄如果能留在这里,想必更能安定人心。” 我目瞪口呆。 我发誓,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卢西恩如此强势的一面。 帕什似也对卢西恩的态度颇感意外。 蔚蓝色的眼眸略沉了几分,但下一秒,象征着骑士意志的暗芒复燃。而仅是一瞬,我也无比清楚地看见了――笑意和杀意一同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笑意是对我,感慨我能让软弱的公爵之子也变得敢于公然反抗为他安排了婚约的家族。杀意是对着卢西恩,大概是觉得他碍眼了。 “感谢您的看重,兹事体大,我不会在弗里城停留,将即刻返回帝都向团长报告。” 他驳回了卢西恩的话。 我本以为接下来,我也会享受被公爵之子和未来骑士团团长你争我夺的公主待遇,不料,我身后的那个狗男人竟是松开了我的手臂,拒绝按我剧本上写的去演。 他既诚恳,又彬彬有礼:“假如您不放心我的话,我可以安排我的下属护送伯爵夫人。” 谁要跟你的下属在一块? 借这好几日的旅程,我和卢西恩发展一下感情线不好吗? 我不以为然,并如扑腾着翅膀的小鸟立刻朝卢西恩飞去。 不过,我才刚刚迈了一步,却因为身后男人的话立马停了下来。 他说得公正无比,无可反驳,是那么那么那么地令人讨厌。 “我充分能理解希拉阁下对伯爵夫人的挂心,可到底,您在帝都可是有一位侯爵小姐的未婚妻。若是不幸有些什么谣言传了出去,对你们三人无一好处。再说了……” 别再说。 铁定不是什么人话。 我不听,我不想听! 但再怎么不想听也好,我也不可能当众捂住耳朵,朝他翻白眼。 于是,帕什接下来的话相当嚣张地飘进了我的耳朵,把我拿捏得死死的。 “像是如伯爵夫人您这般善良的人,想必也不愿意看到那位尊贵的侯爵小姐如此难堪吧。” 我自己的人设我自己立! 谁让你多管闲事了?? 我心里气得要死,最终却只能扼腕于错失了和卢西恩亲近的机会。 只好借这个当口,最后刷上一点存在感。 我先是一愣,后对卢西恩展露了一个甜甜的微笑。 并随即发出了多年的绿茶功力,把自己代入了名不正言不顺的第三者的身份角色里,大方宽容到令人咋舌。 “骑士阁下说得没有错。不管怎么样,帝都的那位侯爵小姐都是无辜的,我不能让她遭到流言的中伤。我会拜托骑士阁下护送我和孩子们回去。谢谢你来救我,我们帝都再会吧。” 见卢西恩的脸上涌现出了懊悔和自责,为了不使他反抗家族的决心黯然,我又满是憧憬地补充了一句:“我很期待我们往后在帝都的重逢。” 卢西恩默了下。 沉默的尽头,不是完全的妥协,而是困兽犹斗。 “请骑士团的阁下相陪,我们……一起回帝都吧。” “这……” 见帕什居然迟疑了,生怕又从他嘴里听到些能要人命的鬼话,我马上回首瞪了他一眼,警告他不要得寸进尺,并告知他这是我最后的妥协。 我隐隐地觉得他好像又笑了。 而为难了一会,他终于颔首,应了声好。 …… 虽说是一块走,可仅仅是马车一块走。 我,还加上莎拉,都坐在帕什安排的马车里。 往日天不怕地不怕的莎拉竟乖巧无比,她安坐在座椅上,一动不敢动,非常有贵族小姐仪态的,淑女地、文静地坐着。 也不敢去看对面的男人,只双眼盯着窗外不断滑过的风景,避免和帕什对上视线。 见她这样,我觉得自己也不能落于下风。 作为孩子的好榜样,我比她更为严格地要求自己,争取举手投足间都能展现出贵族夫人的风采。 以致,当下的场面很像是――两个犯了事的女骗子加一个审判她们罪行的审判官的组合。 见当帕什轻咳了一声后,莎拉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便叫停了车夫,让莎拉到卢西恩的马车里呆着去,顺便还给她安排了一个攻略新爸爸的任务。 莎拉求之不得,却又不敢表现得太兴奋雀跃。 笑得像朵花的笑容只绽放了一瞬,便马上紧紧抿起了唇,学着她的大姐姐轻轻提了提裙摆,朝帕什行了礼,才屁颠屁颠地跑掉了。 莎拉一走,我和帕什就都不做人了。 尤其是我,瞬间被抽没了全身的骨头,就差没直接瘫在马车里了。 帕什似乎很无语。 他不仅无语地看着我把放在他那边的软垫占为己有,还无语地啧了一声。 但终究,我并不是那个最让他无语的女人。 回想起莎拉如同被从大牢里释放的欢快模样,帕什的眼睛里掠过几丝困惑。 “她好像很怕我。” 对于这一点我也很纳闷。 明明上次莎拉见到帕什的时候,还在调侃我给她找了个穷帅穷帅的新爸爸。 此时的我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莎拉之所以会对帕什避如瘟神,实在和我有莫大的关系。 ――当见识过自己妈妈超强的演技以及非凡的变脸功力后,莎拉意识到她的妈妈绝对骗过很多人,尤其是男――人――! 眼前这个看起来傻兮兮的、像是笨蛋老实人一样整天把正义和勇敢挂在嘴边的骑士大人,或许……不!也一定是她的妈妈祸害的对象之一。 所以,当共处同一个空间的时候,莎拉极为担心演技不精的她,会一不小心便拖了老母亲的后腿,耽误了她的事业、演艺生涯的发展。 对目前莎拉来说,骑士大人的等级实在太高了,还是那个公爵大人的儿子,比较符合她目前的水准。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她演砸了,凭借那位大人对自己妈妈的爱,也必定会原谅她的! 我自是想不到我的女儿是如此的煞费苦心。 此时此刻,我只借着莎拉对帕什避如蛇蝎的事情开始发挥。 窝进软垫中的我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睨了对面的男人一眼,挖苦道:“别误会了。那可不是害怕。大概是知道某个混球欺负了她的妈妈,所以看你格外不顺眼、才对你爱理不理吧。” “这么说来,她对我没有笑脸,都是因为你?” 我甩了一双白眼过去,以相当自豪的语气理所当然道:“那当然。我可是莎拉最爱的妈妈呢。为了替心爱的妈妈出口气,给讨厌的男人冷脸,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可她抛下你奔向卢西恩的时候,倒是毫不迟疑。” “……” 这个男人,他是不是不跟我抬杠就会死? 我一边痛恨帕什只知道欺负我,一边又不由回想起方才莎拉一溜烟不见得飞快、一点也不担心我的样子,脸色随即有点青了,还有几分受伤的感觉。 但―― 受伤归受伤,认输是绝不可能认输的。 “你懂什么?”我对他嗤之以鼻,“那是我聪明的乖女儿去帮我搬救兵了。” 话落,我又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明明非常心虚却恍然在述说着某种事实:“你等着吧,不出片刻,莎拉就会带着我亲爱的前男友来救我了。” 按照我的预想,我这两句话对身经百战的帕什来说,应该是没有什么战斗力的。作为一个非常有准备的女人,我甚至预想到了他的对答,然后准备好了让他震惊的反击。 可帕什没有按常理出牌,他没有接着杠我,而是直接沉默了。 他居然沉默了? 他为什么要沉默?? 他凭什么?谁允许他沉默的??? 他一沉默,我准备好的反击不就都白费了吗?! 正当我琢磨我方才所言的杀伤力究竟体现在哪、思考着该怎么样才能让帕什继续按我的剧本演下去的时候,他终于出声了。 他甫一开口,我便仿佛见到了一个被女朋友抛弃在乡村、苦等了大半辈子最终从别人口中得知女朋友已经离过三次婚并第四次傍上了大款的可怜男人。 第54章 六三&六/四 为什么他们一个二个都想…… “你回帝都之后, 是打算和卢西恩结婚吗?” 帕什问我。 他的语气很平淡,脸色也相当平静。他漫不经心地注视我,如碧蓝海一般的眼眸风平浪静, 仿佛对问题的结果毫不在意, 只是出于好奇而随意提了一嘴。 可不知为何。 看着帕什,我总能在他的身上看到了一个可怜男人的形象。 既可怜, 又哀怨。 好像只要我点了一个头、说上一句‘是的,回到帝都之后我打算和卢西恩结婚’, 他就能马上哭死在我面前。 可一考虑到帕什的为人, 我便觉得这可能是由于我太过自作多情而产生的幻觉。 狐疑着, 我决意试一试他, 看看究竟是我太过自恋而有了错觉,还是他果真对于我要嫁给卢西恩一事在意到了极点。 “我……”我刻意没马上把话给说完, 只像在迟疑一般拖长了尾音,并随之观察起帕什的反应。 他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跟刚才一样满不在乎的样子, 可我发现他的耳朵动了动,犹如竖起耳朵仔细听周遭动静的兔子, 非常在意我即将脱口的话。 我看不懂了。 真的。 我甚至开始怀疑眼前这个男人是不是帕什他本人。 我认识的那个帕什, 他没脸没皮的, 总是一言不合就开始要挟我、欺负我。 即使是得知我要嫁给卢西恩的消息, 大概也只会恭喜我走上了人生的另一个高峰, 甚至一起出馊主意跟我谋划如何合伙抢了公爵家的所有财富, 一副坏到了极点的死无赖的样子。 而此时, 见我不肯把话说完,他竟是忍不住追问了。 “你打算如何?”不待我接上他的话,他眉峰一挑, 追问:“怎么?不能告诉我吗?” 看到帕什话音里捎带上的苦意――是那种死命强撑着、明明心里难过的要死表面上还说没事没关系的苦,我先是虎躯一震,然后在心里尖叫。 不。 快停下。 帕什你不能这样。 快把以前那个一言不合就扒开衣服袒胸露乳问我做不做的坏男人还给我! 摆出这么一副被抛弃的可怜男人的姿态,就算是我也会很有罪恶感的啊。你不能这样,这样可太犯规了! 崩溃了一会,无法接受坏男人人设崩塌的我,打算为帕什挽回他的人设。 于是,我道:“回到帝都之后,我确实打算和卢西恩结婚。” 之后眉飞色舞地鼓励他做坏事:“和他结婚之后,我会帮忙为你竞选骑士团团长的事情造势。既然成了希拉公爵的儿媳妇的话,想来他也不得不把正规娱乐场的经营权给我。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合作开娱乐场,我管里头,你管外头,一定可以挣很多钱。” 我还说了很多。 说得天花乱坠。 把坏女人和坏男人在一起能干的坏事全部举例了个遍。 帕什没有打断我,只在我说得因嘴干舌燥而停下来喝水的时候,出声了。 “你和他结婚了的话,那……我呢?” 我差点一口水喷出来。 虽然没喷出去,但我呛到了。 因为呛得比较狠,我咳得也比较厉害,是那种恍然要把肺也咳出来的动静。 看到我的惨状,帕什不仅没有在旁鼓掌称快,反而坐到了我的身边,为我拍背,希望我能好过一点。 他刚拍了几下,我就不咳了――被他的动作给吓的。 我抓住了帕什的手腕,像是在看怪物一样,眼神无比怪异地盯着他,反问他:“我结婚,关你什么事?” 面对我的无情质问,他沉默了。 一秒过去了。 两秒过去了。 …… 他说。 “因为我想和你结婚。” 我怔了一下。 不是因为他跟我求婚,而是因为我觉得他此刻说话的口气、神情,甚至于发声的力度、说话时嘴角带上的温柔的笑,都像极了另一个人。 我的眉皱成了川字,觉得很别扭。 “你别这样,我不习惯,也不喜欢。”我不仅松开了他的手腕,还相当嫌弃地把他往远一点的地方推,“别模仿卢西恩了,模仿得一点都不像。” 帕什这张脸实在不适合卢西恩惯常的姿态。 他的五官长得很有攻击性,棱角分明,轮廓硬挺,看上去就特别不好惹,以致当在温室里长大的卢西恩那般温温柔柔人畜无害的表情,在帕什的脸上出现时,不仅别扭,还特假。 卢西恩是卢西恩,帕什是帕什。 我坚定拒绝让其中的任何一个人当对方的替身! 恩。 忽然觉得能在公爵之子和未来团长之间做选择的自己实在是相当幸福。 我慨叹之际,帕什叹了口气,然后……然后在不做卢西恩二号之余,也开始不做人了。 他伸手一拉,差点把我给拽得摔倒。 在我失去平衡之时,他一手抓着我的手臂,一手掐住了我的腰,一用力,直接让我坐在了他的身前。不止如此,他的脸还枕在了我的肩膀上,双臂圈住了我的腰,把我牢牢地扣在了他的怀里,任他捏扁揉圆。 我被他吓了一大跳。 而下意识的第一个反应,不是马上推开他,而是……赶忙伸手把马车窗户的窗帘放了下来。 让是卢西恩瞅见了这一幕,我跟他的好事估计就要黄了。 除了帕什这个另类,想来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容忍自己的爱人呆在别的男人怀里造作。 不过―― 虽然我很高兴帕什能变回正常人,但能不能别突然对我动手动脚的?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心脏砰咚砰咚跳得跟没见过世面的傻子一样! 帕什肯定听到了我的心跳声。 尽管我不能转头去看他――由于他的脸就枕在我的肩膀上,以致我一侧首很有可能就直接亲了上去,但我听到了他话音之中的揶揄。 “我以为像卢西恩那样的话,你会喜欢。” “不,并不,我比较喜欢――”一个急刹,反应还算快的我赶忙把‘你以前的样子’的话吞了回去,改而纠正道:“真正的卢西恩。而不是你这个西贝货。” 帕什应该不知道我的改口,他只专注于让我改变主意。 像极了在床上吹枕边风的坏男人,他试图用身体勾引我,好让我改变我的打算。 明明眼下他才是强势的一方,他却放低了声音,放缓了语调,慢悠悠地问我:“露薇尔,你不跟卢西恩结婚不行吗?” “当然不行!”我不为所动,在坏男人的诱惑下顺利坚守住了本心。 “我好容易才把他哄得对我死心塌地,甚至愿意为了我和家族对抗,去解除和侯爵小姐的婚约。” 趁着自己还没有沦落为美色的奴隶,我抓紧时机反击。 ――美色? 难道只有他有吗? 没有从帕什的怀里逃出去,我转过了身,膝盖抵在了他的腿之间,双手也随之攀上了他的胸膛,甜甜的香水味随着我的一举一动散开,我勾起了一抹笑,反客为主。 刹那间,暧昧的氛围在不宽敞的马车里漫开,空气也似被美色点燃,燥热了几分。 “你不就是馋我的美貌和身材吗?”明明我的前任丈夫死了还没有几个月,约定好了要结婚的男人就在后头的马车里,我依然不知廉耻地企图把这位未来的团长大人拉上我的贼船,“等我和卢西恩结婚了以后,我们可以偷情,那肯定更加刺激。” 小傻瓜才做选择。 卢西恩和帕什――我当然是全都要了,可不能便宜了外边的那些女人。 对于我的邀约,帕什不置可否。 他伸手撩起了我的几缕发丝,让它们在指尖缠绕。在我觉得自己也同这头发一样逃不出他的把控之时,他叹道:“可露薇尔,你有没有想过?我会很嫉妒。” 他不仅仅把嫉妒以语言说了出来,他对我的每一个小动作,都充满了嫉妒的酸涩味,犹如柠檬浸在了水里,又酸又涩的滋味禁不住地渗了出来。 “他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抱着你、亲吻你,肆无忌惮地和你亲密。”他一边以低沉的声音呢喃,一边如他所说地那般抱紧我、由下而上地亲吻我的脖子和下颚,让我浑身战栗,“但我却不行。” 我稳了稳心神。 想重新控制节奏。 “你确实不行。”我莞尔,轻推开他凑过来的胸膛,改而坐在了他的大腿上,与他更加如胶似漆,“但不觉得像现在这样,拉上小窗帘,在隐秘的地方偷偷做一些道德败坏的事情,既刺激,又有趣吗?” 现在的我并不排斥和帕什的亲密接触。 我之前就说过了,假如帕什打算下海的话,我会很乐意光顾他。昨夜说过的面无表情地和他做/爱也不是戏言。 他为我做了太多的坏事,而几乎每一件,我都悄悄留下了把柄,现在的我们已经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我并不担心在我们激情的时候,他突然给我来一刀。因为那样的话,他自己绝不可能全身而退。 我的主动不能让帕什放弃对我的劝说。 “刺激归刺激,不过,我还是想要和你结婚。” “……” 结果我说了这么多都白说了是吗? 这个油盐不进的家伙。 见好说歹说都是白费心机,我失去了哄男人的耐性。 以往都是别的男人哄我,凭什么他能有这么好的待遇? 再说了,即使是我去哄别的男人,随便两三句就收拾掉了,可没有他这么费力还没点成绩的! “结什么鬼婚?跟你结婚的话,我什么好处都捞不到。”我不耐烦地打掉了他的手、站起了身,没好气地坐在了他的对面,双臂抱胸,很像是完事后一边吸着烟,一边一脚把情人踹下床的无情女人,“如果你坏了我的事,我绝对跟你没完。” 见不能说服我,帕什的眼神变得危险起来。 可就在他即将有些什么行动之前,驾驶马车的车夫忽而扬声道:“阁下,公爵之子要求我们停下马车。” 是卢西恩。 是他来了。 意识到莎拉没有抛弃我、果真带着卢西恩来找我了,我喜形于色,立马便想应了车夫,让他停车。 与其在帕什这边做无用功,还不如去卢西恩那边刷好感度来得好。 但在喊停马车的话脱口之前,我的嘴被结结实实地捂住了。 比起他的手掌,我的脸实在过于小了,半张脸都被他盖住了。我尝试反抗,甚至张嘴去咬他,都没能得逞。 我恶狠狠地瞪了帕什一眼,命令他松手。 他则慢条斯理地回了我三个字。 “我、不、要。” 你、不、要? 反了你了! 居然敢用这么嚣张的口吻跟我说话? 信不信我马上就冲去审判庭举报你的事迹,让广大的人民群众好好地看一看他们敬仰的骑士大人实际上是一个如何的混蛋货色! 我恨得咬牙切齿,想立刻跳出马车、乘上马匹,冲到帝都去揭开这个男人的真面目。 可想象都是美好的,当前、此刻、眼下的我,只能如八爪鱼一般,挥动着手气势汹汹地威胁他,实际上却连屁都放不出一个。 作为能伸能屈的坏女人,我没有就此妥协。 意识到来硬的不行,我只好开始软软地放大招了。 眼泪说来就来,晶莹的泪水转瞬便涌上了眼眶,显得更是楚楚可怜。俨然帕什他就是蛮横无理的大鳄鱼,而我,则是被大鳄鱼咬住了一条腿、正嘤嘤嘤痛哭的小鹿。 我问他:“松开我,不行吗?” 他顿了顿,面无表情地反问我:“你就是用这模样去骗那些蠢货的?” “哪里是骗呢?”我委屈巴巴地嗔了他一眼,“明明是在撒娇。” 没有男人不吃这一套。 帕什也不例外。 这么一套小娇娇表情包甩过去后,他果真放开了我。 正当我满心欢喜地准备扬声让车夫停车的时候,帕什忽地朝我比了个停的手势,兼皱着眉,一副难以忍耐的模样。 他的下一句话,让我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当场去世。 “以后别这样了,我快吐了。” “……” 我沉默了一下。 两下。 三下。 盯着帕什那张讨人厌的脸,我在脑海里想的是:不知道伊莲恩知不知道掐死帝国的骑士大人会被判多少年的刑罚呢? 我想。 我十九年来不断锻炼的忍耐力,一定都是为了这个时刻。 装作自己完全不想掐死那个不仅讨厌还不解风情的死男人,我沉下了脸,提起音量道:“停车。” 马车的车速只略略减慢了。 直到帕什以一副‘后劲太大没缓过来’的犯恶心模样抛出一句‘停吧’之后,马车才真正停了下来。 还没有停稳,我的整颗心已经飞了出去。 终于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我要奔向我温柔体贴的前男友!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雀跃的表情又惹恼了帕什,就当我察觉到马车外的某个人即将拉开车门的时候,他突然从后面抱住了我。 这突如其来的举措把吓得一哆嗦,像是在跟死神竞速,我放开了嗓子朝外边的人喊道:“请、稍等一下――!” 我很确信,这一刻,我的脸色一定苍白得跟鬼一样。 还不待我回头怒骂他,便只觉他从侧面吻上了我的脖子――而不仅仅是吻,他还轻轻咬了咬我。 他的齿尖抵在了我柔嫩的肌肤上,每动一下都让我的心跟着狠狠地跳了一下,犹如有一条毒蛇缠住了我的身体,露出了它的毒牙,想要致我于死地。 恍惚之时,我听见他说:“也不知道卢西恩看到露薇尔脖子上的小草莓有什么感想,还会不会跟你结婚。” 小草莓还没出现。 但这不过都是帕什一念之间的事情。 强压下了心神的颤栗,我深深呼出一口气,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只是看到你因为别的男人那么开心,所以我不开心了而已。” 帕什也跟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听上去比此刻的我还要苦恼、忧愁,“我真的不敢想,要是你真的跟卢西恩结婚了我会怎么样。说不好……你新婚之夜的时候,我甚至敢把卢西恩绑起来,让他亲眼看着我们两个人在床上翻来覆去。” 我震惊了。 尽管我清楚帕什的本质也是一个疯子、神经病,可不曾想到,他居然和乌卡兰不相上下。 在我错愕得不能言语的时候,他轻轻笑了笑,像透了一个十足十的坏男人,他问我:“露薇尔,你很想阻止我,对吧?” 我依然被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睁大了眼睛注视他,点了点头。 他嘴角的弧度逐渐扩大,明明在所有人眼中看起来是正直的脸庞,却让我觉得分外无耻。 “那么――为了阻止我,你决定……?” 我非常清楚他想要什么。 换在往常,我肯定不会就此妥协,不说让他吃上一个大亏了,起码也让他不能在我这里讨得了好。 可眼下,我没有跟他拉扯的功夫了。 只要一门之隔外的人愿意,他随时可以打开马车的车门。而我和帕什――这般亲密无间、是个长了眼睛的人都知道我们之间有鬼的一幕,便会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虽然我也可以演上一出‘惊!帝国骑士强取豪夺伯爵遗孀’,但这种事情,一旦亲眼见过了,无论再如何伶牙俐齿能言善辩也好,也很难彻底洗清了。 于是,我一边小心警惕着,一边探过了脑袋、在他的嘴唇上亲了亲,很快,如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虽然只是一下,但不得不说……因为被调动起来的紧张兮兮的情绪,实在是有点刺激。 我认为已是相当刺激的一幕仍不能满足那个贪心到令人发指的男人。 他不吱声,只静静地从后面抱住我,偏着脑袋,眼神恍然在说‘就这样吗?这样的话我可不能满足’。 我眯了眯眼,压低了声线警告:“你还想怎样?!” “想让马车和卢西恩感受一下我们的激烈。” “……” “?” “!!!” 我,露薇尔,在此断定,我身旁名为帕什・拉格瓦桑的男人已经疯了。 彻彻底底地疯了。 他要疯他自己疯去。 恕我不奉陪。 先是震惊到了极点地看了他一眼,之后,我直接一个滚字按在了他的脸上。 他比我还委屈。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答应我的。”他满脸忧郁,像是被感情骗子伤透了心,“明明说好了,只要我帮你杀死那个男人,你就愿意考虑一下嫁给我。” “那是骗你的不知道吗?”我甩过去了一双白眼,“你想得真美。不就帮我杀了一个小混混,就想把我哄回家?”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话里有不对劲的地方,当听到我的话后,帕什竟是没有继续耍无赖,而是陡然一怔,看起来相当的猝不及防。 “一个……小混混?” 他困惑地重复了一遍我的话。 我也很困惑。 我压根不知道他在困惑些什么。 这让我因犹疑而结巴起来,“小混混……怎、怎么了吗?” 他没有出声。 不仅没有出声,甚至把自由还给了我,他死死地盯着我、反复打量我,仿佛是想将我的里里外外全部看个透,他的眉心收得死死的,简直能夹死苍蝇,脸上出现的晦涩神色是我不能明白理解的复杂。 我立刻反思我刚刚是不是说错话了。 可无论怎么想,我皆找不到任何问题。 ――许多年前,出于我的央求,帕什确实替我杀死了一个小混混。 这是我反复搜寻记忆后得到的答案。 我非常确信,所以帕什的困惑让我愈发地难懂了。 我想再追问他,他却摆了摆手,注视我的目光奇奇怪怪,仿佛我真的是一个奇奇怪怪的人。 “不,没什么。” “你走吧。” 我一头雾水。 一边推开马车的车门,我一边在想,我是不是遗漏或遗忘了什么事情。 …… 从弗里城返回帝都的路程,短则两天长则三天。 由于我们的代步工具中有马车的存在,所以大概要三天之后,才能见到帝都的影子。 眼下,已是堪堪过完了第一天。 今天夜里,我们在大路边上、森林的边缘扎营,作临时的修整。 神圣骑士团骑士们能干地扎好了营地、升起了火、煮上了肉汤,而我,野外生存能力为零的我,便只坐在被劈砍成了凳子的长木上,欣赏他们强壮的身体……我的意思是,矫健的身姿。 不得不说,假如我的爱慕者是这些单纯可爱能干的小骑士,该有多好啊。 ――通过转移视线欣赏由骑士们创造出的秀丽风景,我在努力地从当下既诡异又尴尬的氛围中逃离出来。 此时,我的身后是沉沉夜色,我的身前有一锅肉汤。 肉汤的周围围了一群人,包括:我、问我想吃什么宵夜的帕什、盛了一碗肉汤给我的卢西恩、看热闹看得飞起的莎拉、因大病初醒而对眼前状况摸不着头脑的乔洛斯。 铁锅底下的橙红色柴火烧得噼啪作响,时不时有火花子炸开。 而我,也如这火花,时不时炸开一下,指不定下一秒,就会又黑又糊。 尽管我是一个很贪心的女人,送上门来的男人我想照单全收,但老实说,当前的场面还真的让我吃不消。 更准确来说,是心惊肉跳。 “露薇尔她不需要烤兔子的宵夜。她喜欢的是可爱的宠物兔,而不是把它作为食物。” “哈哈!那尊贵的希拉阁下一定不知道,伯爵夫人在吃烤兔腿的时候吃得有多畅快了。” 战火烧到了我的身上。 对我的印象一直停留在――我温柔地为他送给我的兔子顺毛的卢西恩寻求我的肯定:“露薇尔,是这样吗?” 我皮笑肉不笑,答:“大概是骑士大人认错人了吧。卢西恩,你也知道的,不是吗?你送给我的那只兔子,它一直好好地活到了生命的尽头。我怎么可能会吃那么可爱的兔兔呢?” 但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帕什能悄悄给我准备一顿烤兔肉的夜宵,就再好不过了。 我刚扑灭了一团战火,下一团紧接着来了。 见帕什总和他唱对台戏、以各种‘子虚乌有的事情’抹黑我,哪哪都不对付,好脾气的卢西恩也终于忍不住了。 他说:“骑士阁下,我实在无法理解你为什么要这般针对露薇尔。露薇尔虽然有点小脾气,但她的本心并不坏。如果她曾经开罪了你,还请容我来替她弥补。” 换在以前,我对帕什的应变能力并不担心,可如今,当见识过今天他对我做出的种种后,我想,我真正需要担心的,不是他的应变能力,而是――他决定要不要做个人。 第55章 六五&六六 我的日常就是被求婚。…… 将命运交给帕什这种人实在不太靠谱, 又考虑到如果我发言了会更作证了我心里有鬼,所以,我只好将希望寄托在了莎拉身上。 用莎拉熟悉的死亡视线, 逼迫她把注意力转移到我身上后, 我用眼神和她开启了无声的心灵交流。 我打出了感情牌。 我:妈妈平时对你好吗? 莎拉:一般般吧。 我:…… 我:不管怎么样,妈妈现在需要你的帮助! 莎拉:妈妈, 难道你在同时骗了一群男人的感情的时候,没有预想到会有这一幕吗? 噢, 这简直是直击灵魂的发问。 但坦白说, 这个问题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意义, 因为它相当于问偷盗犯――你偷东西的时候, 有想过自己被判几年刑吗? 见我词穷,莎拉反倒安慰起我来。 莎拉:别担心。他们打起来最好, 赢了的那个才有资格当我的新爸爸。 我:…… 好像,有点道理? …… 当卢西恩道出了他想为我开罪帕什而补偿的言论后,后者先是默了默, 没有立刻出言回答。 缄默之时,帕什看了我一眼。 而也是这一眼, 瞬间让我意识到――至高无上的神再一次地没有听到我卑微的请求, 眼前这个男人, 可能要开始不做人了。 嘴角挂着笑, 他无奈地轻哼一声, 像极了拿小男孩的任性而没有办法的大人。 他对卢西恩道:“希拉阁下, 可不是所有东西都能由外人弥补的。” 也许‘外人’这个字眼让卢西恩觉得很不舒服, 他皱起了眉,脸色也沉了几分。而同一时间,出于那不太对劲的口吻, 他像是笃定了我对帕什干了些什么坏事。 “我会尽力。”卢西恩接着道:“但在那之前,还望告知,露薇尔究竟是怎么得罪你了。” 得罪个鬼。 帕什不得罪我就算不错了,我怎么可能得罪他?? 我是无辜的! 卢西恩你不要听外边的野男人乱说啊! 帕什也不认同卢西恩的说法,无可奈何的笑意没有淡去,他摇了摇头,回应:“说得罪,倒也不准确。” 当话音落下,他第二次地望向了我。 他的视线穿过了灼灼的火光,越过了卢西恩,忽视了所有人,直直地望向了我。 他看我看得太过专注,太过深情,以致我根本无从分辨出他下一句话的真假。 他说。 “伯爵夫人只是把我的心骗走了而已。” 全场静了静。 我愣住了,卢西恩也是,第一次见到表白现场的莎拉则被吓住了,乔洛斯也没反应过来――自己怎么也看不上的后妈怎么就被自己崇拜的骑士大人看上了。 不仅我们,围在另一丛火堆旁、一直竖起耳朵偷听八卦的骑士阁下们,嗦嗦的喝汤声亦是陡然一止。 晚风一吹过,火柴堆里又炸了几颗火星子,发出了细微的爆鸣声,终于让我回了魂。 我震惊了。 帕什居然说出来了。 若和我独处时便也罢了,可眼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居然也这么说出来了。 他的骑士人设不要了吗?? 他不是把一生、把全部都奉献给人民了吗?为什么还能把心留给我? 我不需要的啊!快点拿开!! 我平白无故得到了一颗男人的心一事,卢西恩看起来比我还错愕,直到帕什二度出声之时,他似乎才反应了过来。 帕什问他:“您为什么不说话了?” 与其说是问,不如说是逼。 无论是我还是帕什都相当了解卢西恩,也因此非常清楚――没有卢西恩可以说的话。 他太温柔了。 以致他不可能在有婚约的情况下,于众目睽睽中向我示爱――那样的话,将会有数之不尽的流言蜚语纠缠上我。 他不能忍受我受到伤害,不能忍受别人骂我、把他解除婚约的错全部归咎于我的身上。 帕什也深谙卢西恩的脾性。 一次的得利不能让他鸣金收兵,反而展开了二次发难。 “也对,您现在大概没有立场说任何话。” “……” 对个屁! 你没看到卢西恩的手都攥成拳头了吗? 你看不出来他开始生气了吗? 一旦他真的不高兴了,你升职的事情肯定要黄! 我哀叹一声,觉得自己不出手不行了。 卢西恩确实温柔不假。 可这不代表他没有脾气。 不仅是为了给卢西恩找台阶下,也更是为了救救帕什那个蠢货的团长之位。 我笑着开口了。 “骑士阁下,即使是因为我欺负了罗莎琳德,可您这样拿我开玩笑的话,也实在太过分了。”我还转了个弯提醒他再口无遮拦的话,升职的事情可能不保了,“未来的团长大人可不会像您现在这样。” 所有人都清楚这不过是一个凭空捏造的台阶。 可只要帕什应了,那这件事便会告一段落了。 来吧来吧! 在事情没有变得更糟糕以前,让我们痛痛快快地为它画上句号吧! 帕什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他的神情恍然在说:比起句号我更喜欢逗号,不、不对,感叹号也许更好。 我才刚解读完他的表情,便只见他起了身,来到了我的跟前。 吓得我反射兴地也跟着弹起了身。 可我站了起来,帕什却半膝跪下了。 他无比精准地抓住了我意识到不对所以想收起来的手,一阵拉锯无果后,他成功把我的手拽到了他的嘴边――我觉得很像有一只手捏着鸡腿骨,把鸡腿肉送到嘴边的既视感。 他在我的手背落下一吻。 惊起了一堆哇哦的惊叹声,无数火辣辣的目光打在了我们二人的身上。 在这芒刺在背的时候,他向我许下了一生的承诺。 “请不要怀疑我的真心。” “以骑士的名誉起誓,我不止钟情于你,并且――还想要迎娶你。” 我不知道是第几次被震住了。 不能怪我的心脏脆弱,全怪他这一顿操作太猛了,着实把我吓得不轻。 我不是没有经历过被求婚的场景。 可唯独此次,全然不同。 因为帕什是一名骑士。 而骑士,遵从「忠诚」的精神。 不仅仅是对帝国、对人民的忠诚,更包括了对爱情、对伴侣。 将「忠诚」二字贯彻终身的他们,只会拥有一任妻子。 因此,唯有当足够确定自己深爱着那位女士时,被冠以骑士头衔的男人,才会郑重地向她求婚。 这是一生唯有一次只向一人的承诺。 一旦选定,至死不改。 我觉得我完了。 大概是个人都知道我和这位――神圣骑士团的副官大人,暗地里有一腿了。 想到这里,我抖了抖。 不敢看其他人,尤其是卢西恩。 死命想把手抽回来却发现差点脱臼后,我放弃了挣扎,只好假装自己不懂骑士求婚的严重性,若无其事地笑言:“您严重了。我只是区区一介伯爵遗孀,怎么能担得上您的看中。” 休息了一小会后,我又开始死命地把自己的手往回拽,“等回到帝都之后,我再向您介绍一些其他的贵族小姐,您便知道我不过如此了。” 手手手! 快松开我!! 虽然我确实很想吃你烤的兔子肉,但我没让你把我放在火上炙烤啊啊啊啊! 大概是我心中的惨叫声太过惨烈,以致至高无上的神被吵得不耐烦了,终于决定救一救我。 一直沉默不言的卢西恩无法坐视不理了。 他抓住了帕什的手腕,帮着把我的手从帕什的手心里抽了出来。 求婚被横插一脚,帕什看起来倒也没有多生气,他好整以暇地站直了身,和卢西恩平视,啼笑皆非。 “请问您现在在做什么呢?” “我没有义务跟你解释。” 此话一出,我和帕什都愣住了。 ――卢西恩的回答太过强势了。这不该是会从他嘴里说出的话,若说是乌卡兰,还比较可能。 怔怔地看着卢西恩,我觉得似乎哪里有点不对劲了。 不,是他变了,尽管只有一点点,也只是一个小小的苗头。 我一时无法评价这种改变的好坏。 只是,我的直觉告诉我,这种改变――很危险。 我马上想终止发生在卢西恩身上的变化,可在我思忖之时,帕什已经比我抢先一步地开口了。 “是有必要的。”他同样没有示弱,“毕竟我现在在跟我的心上人求婚。” 往日温和的神色完完全全在卢西恩的脸上消失了。 他像是另一个人。 我心中的不安预感愈发强烈。 “她不会嫁给你。”卢西恩道。 “也不会是你。”帕什笑着回击。 他的回击不止这一句。 “希拉阁下,”他恭敬地称呼了对方,之后的话语却形如诅咒,“和伯爵夫人分手将会成为你一生最后悔的事情。你本来可以娶她,但因为软弱而顺应了家族的安排,跟另一位贵族小姐订婚了。即使你现在后悔了,想要挽回,也已经晚了。在你选择放开的那个瞬间,便注定了你不可能再重新得到她。” 帕什第一次在他人的面前,直呼了我的名字。 他说。 “露薇尔,会是我的。” 当宣言立下,一旁的骑士立刻叫好声不迭――为帕什敢于当众从身为希拉公爵之子的卢西恩的手里抢女人。 还伴随清脆的口哨声。 “酷毙了――!” “副官大人好样的!” “我就说给您介绍对象都被推拒了,原来您早有喜欢的人了啊。” …… 我实在记不清那一幕是如何收场的。 不。 是我实在不愿回想起了。 我着实没有料到,往日能让我虚荣心被充分满足的争风吃醋的场景,在加入了一个疯子之后,竟能让我体验到了火葬场的要命滋味。 所以,我唯一能,不,是愿意记得的,只有帕什嫌命长的嚣张姿态,卢西恩与往常不同的反击和最后的沉默。 我觉得返回帝都之后,因为帕什的搅混水,还会有更多的风云等待着我。 但眼下,我得先把现在度过去。 察觉到身体的不对劲,我赶紧把莎拉哄着入睡了。 临闭眼之前,她很纳闷地问我:“你怎么看上去像是快哭出来了?” 我的苦瓜脸挤出了一个笑容出来,常规甩锅:“还不都是因为那个混蛋骑士吗。”我摸了摸她的头发,“我没事,你快睡吧。” 莎拉毕竟还是孩子。 一天的舟车劳顿加上看了一个晚上的大戏,听着我的贵族小姐礼仪科普,她的呼吸很快平稳了下来,进入了梦乡。 我吹灭了营帐里的蜡烛,躺到了另一张床铺上。 我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身体蜷缩了起来,双臂抱紧了自己,仿佛这样,在心里如涟漪逐渐扩大的空虚感便会消失,失落难过的滋味便会减轻。 可当压抑的哭声止不住地从齿缝间流泻出去的时候,我顿时清醒了。 我意识到我可能会吵醒莎拉。 我不能呆在这里。 我不想让她看到我的样子。 如此想着,我擦掉了脸上的泪水,有点艰难地起了身,披上了黑色斗篷,悄悄地溜了出去。 我记得从森林的边缘走进去一点的地方,有一个小水潭,还算隐蔽,我可以去那里泡一泡、静一静心神。 我的动作很轻,没有惊动任何人。 凭借还不错的方向感,踩着夜色,我还算顺利地找到了记忆中的水潭。 水潭的水很清,可以瞧见像是黑色墨水点的小鱼在乱窜,水也很冰凉,想来应该可以冷却我的心神。 不过,当我才坐到了水潭边上长满了青苔的石头上,往清凉的水里探了探脚尖的时候,我的腰突然一紧,旋即整个人腾空而起,被捞了上来。 只听大掌扣在我腰间的人问我:“你是想感冒吗?” 听到这无比熟悉的声音,我马上暗叫不好,连头也不敢回,只立刻抬手用手背抹掉了脸上的眼泪,生怕被发现了端倪。 如果早知道出来会碰上帕什,我还不如不出来! 可无论如何,碰上就是碰上了,我得赶快想办法和他分开――卢西恩好骗,莎拉也好骗,但这个男人,我根本骗不到他。 由于我此刻的浓重鼻音,我不太想开口,也不太被他看到被泪水洗没了容妆、缟白惨淡的脸――这是女人的地狱,我不太敢确定见过我这张脸后的帕什,会不会瞬间为求婚一事反悔转而移情别恋。 于是我别过了脑袋,用后脑勺对着他,像是在生闷气般地让他放开我。 帕什肯定觉得很奇怪。 听到我的话后,他没有动弹,也不吭声,我能感觉到他审视我的视线充满了古怪。 但我不能跟他解释,因为那只会越描越黑。 大晚上的不好好睡觉反而跑到小树林里来泡脚,泡着泡着还哭了――这实在不太像是我能做出来的事情。 按照我的风格、秉持功利主义至上的精神,我肯定不会浪费任何一次掉眼泪的机会。要哭也该是躲到卢西恩的怀里哭去。 等了一会,束缚在我腰间的力量陡然一松。 我松了一口气。 连忙拉了拉斗篷的帽檐,确保帽子能把我整张脸完完全全地掩盖住。 一边整理的时候,我一边若无其事地问帕什:“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给你抓兔子。” “……” 这一刻,我真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好还是不高兴好。 我哦了一声。 之后回首朝他笑了笑,道:“我先回去了。” 由于没有擦干净眼泪,我的视界有点模糊了,也看不清帕什现下是如何模样,只隐隐约约瞧见了一团黑影伫立在波光粼粼的水潭边,他的身后站着月光,把他的身影衬得愈发阴沉,仿佛一头正在怒视我的野兽。 他看起来很生气。 但也顾不上他为何突然怒气冲冲了,提起了裙摆,我往来时的方向回去。 走了两步,帕什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他问我:“为什么哭了?” 我没有停下来,反而走得更快了。 却快不过帕什。 他一抓我的手臂,我便停了下来,连一丝一毫挣扎的空间都没有。 他的掌心扣住了我的手腕,高高地提起,几乎把我拎起来――可也只有这样,他才能看见我始终低垂着、不愿意和他对视的脸。 我和他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他果然很生气。 整张脸完全拉了下来,铁青铁青的,可碧蓝色的眼眸意外地很平静,紧紧地盯着我,犹如火山底下翻滚的岩浆,并不汹涌猛烈,却热度腾腾,能把我整个人给融化成水气。 “露薇尔,你没有听我的话。”帕什的声音比以往的要低沉,像是在竭力克制着不朝我发火,“你真的碰了禁药。” “我没有。” 我别开视线,不看他。 “你以为现在的我还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幸福兽只追着你跑吗?!” 我扁了扁嘴,依然没有看他,像在闹别扭一样。 他也跟我卯上了。 也不再吭声,就像抓到了干了坏事的小狐狸似的这么拎着我,跟我冷战,直到任何一方服软认输为止。 我们无声的对峙结束于我的眼泪再一次失控地流下之时。 我听到他重重地叹了一声。 随之终于还给了我自由。 帕什摘掉了我已经戴的不算稳当的斗篷帽子。 他的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因为他比我高上许多,所以他不得不弯下腰才能把脸凑到我的面前。 他一边舔舐我的泪水,一边慨叹:“这眼泪还真是掉不完啊……” 他又问我:“难受吗?” 我轻哼了一声。 “是哪里痛?” “不痛,就难受。” 犹如心脏被一勺一勺挖走了的那般难受。 空虚到了极点,仿佛身体里住了一个永远不知饱腹的饥饿魔物,当得不到它想要的、它渴求的,它便一点一点吞噬掉寄主,让后者变得空空如也,最终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也逃不过时不时在耳边徘徊的那道神之音。 ‘你需要我。’ ‘只有我才能帮你缓解内心的苦痛。’ 我用力闭了闭眼睛后,再次睁开,努力分清现实与虚幻。 我对帕什说:“我要回去。” “回去让所有人都看见你这幅鬼德行吗?” 帕什的语气很重,话音里充满了嘲讽,明明我应该很习惯他的这般模样了,可不知道是不是空虚又悲伤的心境作祟,我突然间觉得很委屈。 不仅眼泪掉得更凶了,我还凶了回去。 “你凶我干嘛!”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看不清帕什的脸,只凭他抚摸着我脑袋的动作,觉得他此时大概是又觉好笑,又是心疼,还夹带着无奈。 他把我抱在了怀里,似希望我能好受一点。 他的下颚抵在了我的发顶,当他说话时,下颚会轻轻地震动,有几丝麻麻的、痒痒的感觉。 他说:“我认识的露薇尔,不是如此软弱的女人。” “我才不软弱……” 我的脑袋被埋在了他的胸口,声音传出时,听起来闷闷的绵绵的,没有力道,一点也说服不了人。 不知缘故,我的否认逗笑了他。 他笑出了声,却并不开怀,也不爽朗,只透出了深深的讽意,跟他现在形如母鸡护着小鸡仔的动作大相径庭,以致一切变得相当诡异又奇怪。 努力在和内心的空洞对抗,迷迷糊糊地,我听到帕什问我:“露薇尔,你记得贝哈巴是谁吗?” 我一怔,忽然有点清醒了。 我怎么可能会不记得? 贝哈巴是我的父亲。 我不知道为什么帕什会突然提起他。 “是我的父亲。” “他现在在哪里呢?” “他跟一位男爵夫人结婚了,现在住在新夫人的宅邸里。” 听到我的答案后,帕什又笑了,上气不接不下气的。 笑声也依旧讨厌极了,满满的嘲弄,仿佛从我嘴中道出的每一个字眼都荒诞不羁、惹人发笑,可实际上,我压根不清楚我说了些什么好笑的事情。 越听他笑,我便越是心慌意乱。 像是心里被种下了一颗种子,它萌芽、成长,一点一点长大、长高,只再差一点,枝的尖儿便能触到不实世界的天空,摧毁束缚它的牢笼。 犹如针一样又刺人又扎手的笑声终于停止了。 没有再抱着我。 他和我平视,他的鼻间与我的距离不过二十公分,他直勾勾地盯着我,满是攻击性的视线让我不由恐慌起来。 我看到他的唇边仍然挂着嘲笑的余温。 他问我:“你真的忘记了吗?还是假装自己记不得了呢?” “我曾经为你骗人伤人杀人,但实际上,我从来没有为你杀掉过任何一个小混混。那么,露薇尔,你告诉我,我究竟是为你杀死了谁呢?” 帕什的话把我钉在了原地。 不实世界被树枝扎出了裂痕。 愣了愣后,我垂下了眼睫,打掉了帕什的手,背过身去,低喃:“我要回去了。” 他的手碰到了我的后肩,想停下我的脚步,却遭到了我激烈的反抗,仓惶无助得仿佛只要再被他抓住一次,就彻彻底底地完蛋了。 当察觉到身体不受控地往后倒,我提高了音量,恐惧道:“我说我――” “有人来了。” 第56章 六七&六八 原来我才是最有病的人。…… 我顿时噤了音。 他没有骗我。 就在帕什带着我躲到了一丛灌木后的不久, 从草叶枝木的间隙中,我看到了卢西恩的身影。他左右张望,也许是发现我和帕什皆不在营地后, 出来找我们。 只要我在这时高喊, 卢西恩便能发现我,把我从帕什的身边带走, 可我没有这么做。 我当前的状态太糟糕了。 卢西恩爱的是三百六十度皆美丽得无懈可击的娇俏小姐,而不是眼前蓬头垢面、失魂落魄的邋遢女人。 我不能以这幅姿态出现在他面前。 绝不能。 我明明是如此下定决定的, 可帕什却在尽他的一切所能把我往极限逼。 他的话像是魔鬼的低语一样让人心悸, 也根本不在意我是多么的恐惧, 只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他的唇贴在我的耳边, 低声述说着有关于我的恐怖故事,他的鼻息又暖又潮, 却让我的心渐渐沉了下去,浸在了凉丝丝的冰水里,每泵动一次便将彻骨的寒意带到了身体的一处, 滚烫的血液里仿若结了霜。 “露薇尔,我为你杀死了一个小混混根本是你无中生有想出来的。那一年, 那一天, 那一个晚上, 是你来到了我的面前, 第一次对我笑了, 还用那么甜美的声音问我, 能不能帮你杀死一个名为贝哈巴的中年男人。” 我脑海的神之音反驳了他。 ‘他在撒谎。你恳求他杀死的, 只是一个总是骚扰你的混混。你的父亲贝哈巴还活着,他入赘了一位男爵夫人的家中,他和他的新夫人、和你的哥哥姐姐一起快乐地生活着。’ 帕什的话音和神之音交错在我脑海中响起。 “我不仅杀死了贝哈巴, 还杀死了瓦托和辛西娅,那两个总是把你关在黑房子里、扮鬼吓你的哥哥和姐姐。” ‘他在颠倒黑白。瓦托和辛西娅都没有死,他们一个利用关系进了帝国武技学院,一个醉心娱乐、整日整夜地出现在社交场合。只要去调查一下,便会真相大白。’ “为什么要逃避现实呢?是因为父亲和孩子的死亡彻底压垮了你的母亲,让她决定自杀,而让你后悔了吗?” 我恍然看见了有一个世界正在我的认知里逐渐崩塌。 这让我心慌起来。 “闭嘴……” 我软弱无力的声音根本无法停下他或它的嘴。 帕什还在喋喋不休地低声说着他的臆想:“露薇尔,不要将所有的错全部拢在自己的身上。你没有错,错的是他们。他们不该打你、又吓唬你,让你的精神和身体都到了极限――” 帕什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 是因为我的动作停下了他。 我扭过了身子,脖颈也跟着向后转了过去,我扬起了脖子,朝他的脸凑了过去,试图去找那张让人痛恨又厌烦到了极点的嘴。 这个探索的姿势很让人难受,但比起内心的苦痛,躯体的难过着实算不上什么了。 我只亲到了他的掌心。 我看到他指了指一个方向,似笑非笑――却更像是因为我的热情主动而措手不及地跟我说:“你的卢西恩,可就在那儿。” 我知道。 因为我能听见卢西恩靴子踩在杂草枯叶上发出的嘎吱响动。响动离得很近很近,大概只要我们再提高一点音量、又或者制造出了一些不属于森林的动静,卢西恩便会马上发现我们――他爱的女人正在和向她求婚的男人,在森林里苟且。 即使如此,我也没有停下我的动作。 我什么都不想管了,当意识到只要我一安分,我身后的男人又会开始说些我不想听的话后,我只想让他闭嘴而已。 于是我拿开了他的手,对着他的唇,吻了上去。 和之前帕什耍无赖骗走的、一触即离式的亲吻不同,我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甚至于,当察觉到草叶和靴底摩擦的声响消失、卢西恩已经离开了我们周边之时,我依然没有停下。 反而变本加厉。 形如摆脱了束缚,又如脱缰的烈马,我不再克制自己,任由呼吸加重、亲密而暧昧的响动在静谧的树林里回荡,肆无忌惮地和他接起吻来。 我的脑袋在他的上面,嘴唇也是,这让我体会到了把控男人的快感。 出于我的坏心眼,当察觉到他渐入佳境时,我会故意离开他的唇瓣,让他不能得到我,只能像等着饵料的可怜小鱼等待我的垂青。 可当他有些恼火了的时候,我又加强了攻势,孜孜不倦地向他索取,强迫他热情地回应我。 戏弄他的愉悦消除了我对他的厌恶,这也让帕什那张看上去很吸引女人的脸蛋,看起来没有那么讨人厌了。 我蓦地想起了第一次学习骑马时的骑姿。 因陌生,又因刺激和兴奋,我的一颗心提了起来,摇摇欲坠地,不断惊起心悸的感觉。 为了让带了烈性的马不把我甩到草地上,我全身的力量都压在了他的上半身,他不得不寻找支撑,努力不被我压垮。 为了与我绝对占优的姿势抗衡,他已经很费劲了,以致没有功夫拦下我的下一步举措了。 我伸手去解马鞍。 历经和我一同的热身,他的皮肤和想象之中的一样热,大概是我的手过于冰凉了,当掌心犹如按在滚烫铁板的时候,他似乎被我冷得颤了一下,嘶鸣般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没有给他分神的机会。 不甘浅尝辄止,我企图与他更加深入地纠缠。 不过,连第一颗纽扣都还未解开,他的手便离了我的后颈,转而捉住了我的手腕。 明明他的声音是那么的嘶哑,眼睛里也涌现出了浓烈的色彩,可他阻止了我的下一步动作。 他叫我的名字。 “露薇尔。” 我不听。 又去亲吻他,却被他推了回来。 很少尝到被男人拒绝滋味的我顿时觉得有点委屈,我红了眼眶――大概不只眼眶是红的,因为我们激情的亲吻,我的心跳早已变得又乱又快,加快流动的血液让我寡白的脸终于有了颜色,变得绯红,而被他撕咬摩擦的嘴唇同是鲜红欲滴。 我问他:“不可以吗?” 老实说,明明我身下的这个男人是个比我还坏的坏男人,此时此刻,我颇有一种强迫良家妇女的感觉。 看来不是错觉。 就连从帕什嘴里说出来的话,也变得正直无比。 他看起来头疼极了,既为我,也为被撩拨起了欲望的自己。 “你被禁药控制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有点怀疑与我厮摩的人是不是那个名为帕什・拉格瓦桑的男人了。 因为他不可能说得出如此磊落的话。 按照我对他的了解,刚才率先去解扣子的人不该是我,而是他。 果然。 从帕什口中吐出的下一句话,让我深刻地意识到一切果然是我的错觉,他还是他,那个口无遮拦的死流氓。 “你最好不要在神志不清的时候跟我做/爱。”他看着我的目光逐渐变得危险起来,话语露骨至极,“换在平时也就算了,要是在高潮的时候,从你的嘴里听到别的男人的名字,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 “……” 我沉默了一下。 两下。 三下。 然后果断忽视了帕什后半段的警告,逃避了他假设的危险可能性,专注于对他质疑我被禁药操控的言论而不满。 眉心紧蹙,我推开了他,让他能清清楚楚看见我整张脸、看清楚我当前的状态,我反驳了他:“我没有被禁药控制。” 他的嘴角向上扯了扯,嘲笑我:“连它捏造的虚假记忆你都相信了。还说它没有控制你?” 我安静了下来。 帕什大概并不知道,我脑海中的那个不实世界,早在我触碰禁药之前,便确确实实存在了。 我总是嫌弃我身边的男人都是疯子、都有神经病,这一刻,我陡然发现,原来我自己才是病得最不轻的那一个。 我也不知道是从何时,自己开始生了病。 或许是在看到同窗的家庭美满之时,也有可能是在某一年新年的时候,当独身一人走在大街上,瞧见万家灯火,欢声笑语从每家每户传到我耳边的时候。 ――我拥有一个幸福的童年,双亲疼爱我,哥哥姐姐爱护我。所有的不幸,是始于流言蜚语的出现。也是因此,父亲才带着哥哥和姐姐离开了我和我的母亲,和一位男爵夫人结了婚。而在那之后,我的母亲才因此才愈发地陷入绝望的深渊,最终选择自杀。 这一切,不过是由我自己塑造出来的不实世界,是虚假的幻象。 为了让它真实到足以欺骗自己,我并没有一昧地让它变得美好又幸福。 它本来可以存在许久,因为我曾经的确对它深信不疑。 但是。 我脑海中的神之音摧毁了它。 是的。 并不是帕什,而是由于我吸食奴佛卡从而出现在我脑海里的神之音。 我想不到,这个被所有人、包括帕什在内皆忌惮不已的禁药,居然如此的劣质。 没错。 劣质。 劣质到了极点。 它只知道一昧地追求美好,以致用来欺骗我的谎言丝毫不讲求逻辑,没有一点儿事实根据。 我的哥哥瓦托最讨厌舞枪弄剑,他跟我一样阴险狡诈,最喜欢干的事就是欺负我、捉弄我、吓唬我,像他那样的败类,怎么可能走关系进入帝国武技学院? 再说了,就算我一箱钞票甩给了那家学院、还利用了我超凡的人脉关系,也没能为乔洛斯弄来一张免试入场券,它又怎么可能这么随便地收了没一点本事的瓦托? 还有更离谱的。 我的姐姐辛西娅因为其貌不扬,尤其在我对比之下,本来平凡的样貌变成了丑陋,她自卑得不得了,就连出门买菜都能要了她的命,这样的她又怎么可能醉心于人来人往的社交场合? 我都快气死了。 本来塑造好的、足以完美自欺的不实世界,充满了爱与温情,还有一点点悲伤的幻梦,就这么被脑海里的神之音轰成了碎片。 不得不说。 伪劣产品,真的害人。 我实在太郁闷了,导致从我嘴里说出的话语,也充满了恼火的意味。 我对认为我被禁药控制的帕什没好气道:“那时候是我拜托你去杀了我的父亲。由于担心你的手脚不够利落,我还特地带上了凶器尾随你们。最后发现你处理尸体的手段粗糙得令人咋舌,所以在你走后,我亲自上马,动刀分尸、抛尸,一天后再去管制所报案。” 说到最后,我已经有点不耐烦了,所以在问他看法的时候,语气极为恶劣。 “够了吗?” 之后,我不单没有告诉帕什,根本不是他,而是劣质产品摧毁了我的不实世界,反而把锅全部安在了他的身上。 “你摧毁了我的梦,帕什,你得为这一切负责。”我强迫他背上责任,“用你的身体负责,是第一步。”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爽快利索让帕什感到了错愕,他看起来脸色有点奇奇怪怪,也不开口说话。 但才不管他,我的食指狠狠地戳了戳他硬邦邦的胸膛,警告他:“如果你再跟处女一样扭扭捏捏磨磨唧唧的,我就去找卢西恩了。虽然他是一个很保守的人,但如果是为了我的话,会变得很开放也说不定。” 我说要去找卢西恩的话刺激到了帕什,我感觉他捏住我手腕的力度重了几分,紧紧的,很像是有一个重重的铁栓锁在了我的身上。 听到我的威胁后,他又笑了起来。 但跟之前那些阴阳怪气的笑声不同,听起来很开怀,也像是颇感意外。他似乎在高兴着。 他向我承诺:“好,我会好好负起责任来。” 帕什的干脆利落让我满意地点了点头,我索性也不动手了,把主动权让给了他。 “行,那你自己脱吧。” 可又回想起了帕什往日对我的揶揄捉弄,难得找到了报复机会的我好整以暇地双手抱胸,用视线非礼他,又以流氓无赖式的笑容调侃他,想把他逼得哪哪都不自在――跟他曾经对我做的事情一样。 帕什却并没有按照我写好的剧本走。 按照我的预想,他本该是局促地别开视线,害羞地解开自己的衣服扣子,然后――我们干柴撞上烈火,烧得痛痛快快红红火火。 他连第一步都走错了。 脸上不光没有显露出半点羞赧,那双碧蓝色的眼眸还无比深情地凝视我,仿佛一个绝世好男人,对我许诺:“哪怕全世界的人都不喜欢露薇尔,我也会永远爱着你。” “……?” 谁让你爱我了?? 我只想要你的身体,你为什么要给我你的爱! 我们只建立肉/体交易就好了,没必要升华到感情的高度啊! 但―― 仔细地想一想,得到他的爱、他的诺言,对我来说,似乎也没有什么坏处。 所以。 然后。 我也被他带歪了。 “如果你骗我的话,我会杀掉你。” “不骗你。”帕什笑了笑。 “话说起来……露薇尔你知道吗?” 他伸手,大掌温温柔柔地抚过我的发顶,眼神缱绻,仿佛我是他一生挚爱,“那些想杀我的人基本上已经死光了,只有你,能把剪刀抵在我的脖子后,还能全身而退。”他幽幽一叹,有点惆怅,“我可真是爱惨了你。” 我花了整整三秒钟来消化帕什的话。 之后,我傻了。 他知道?! 他居然知道我曾经用剪刀抵在他的脖子上?! 那会儿他不是被士兵打得直接昏死过去了吗?怎么可能会知道我曾经确实有过斩草除根的念头? 我咽下一口唾沫,根本不敢跟着帕什的这句话往下接,只眼神飘忽,在苦思冥想了一阵后,终于想起了本来的正题。 “谈……谈完感情了吧?接下来,我们来谈谈低俗的情/色交易吧。” 帕什没有揭穿我,只轻声应了句好。 而在那之后,我的视界转瞬一片黑暗,失去了意识。 …… 接住了被他一个手刀打晕了的露薇尔,帕什轻轻一叹,拇指揩走了她脸上的泪水。 她看起来很难受。 因为她一直在哭,完全没有停过。 哪怕是说着那些惹人发笑的话、或是威逼或是利诱,泪水也没有止过。甚至于和他接吻之时,她的嘴唇、身体也在颤抖,一直紧紧攥成拳的手把他的衣领揪得像是一块废了的布。 她像是察觉不到一样。 犹如一具扯线木偶,她生动地表演出了所有的表情,心脏那里却开了一个大洞,空空荡荡,透着冷风。 可人偶是精致的。 哪怕是在现在如此糟糕的状态,他的露薇尔依然很漂亮。 漂亮到让他即使深知她是这般空洞洞的模样、和他的亲密只不过是为了用爱与性/欲填补禁药在她心里凿开的大洞,还依旧沉迷在她的亲吻之中不可自拔。 即便理智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他,不能这么惯着她,也仍然无法终止身体对她的渴望渴求。 当她用那双玫瑰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你,便没有办法拒绝了。 想来不止是他,其他的很多男人都无法拒绝――卢西恩、乌卡兰、许多他不能得知姓名的人。 他不知道她用这幅姿态去勾引过多少男人。 他不想知道,也不必知道。 因为他永远不会阻止她。 他所爱着的露薇尔从来不是什么好女人。 他知道她干了很多坏事,他也帮着她做了很多坏事。她脸上的表情那么丰富多彩,可心里的感情却贫瘠得可怜,像是一片旱地,因干旱得太久了,无论浇灌多少甘霖,也始终爬满了龟纹,满目疮痍。 他可以容忍露薇尔做所有事情――无论是骗了谁、害了谁,还是杀了谁,这些都无关紧要。可他唯一无法忍受的,便是她触碰了禁药奴佛卡。 那种肮脏的东西只会玷污了她。 唉,真是的。 吸他不好吗?偏要去碰那些戒断起来又累又苦的东西。 如此慨叹着,帕什认命地把怀中的女人抱了起来,往营地的方向走,打算带着她先一步夜以继日地赶回帝都。 能帮他的露薇尔摆脱奴佛卡的人,只有帝都有。 …… 想了想露薇尔对她女儿儿子的在乎,帕什到底没有拍拍屁股一走了之,打算先和即将被抛下的下属们打一个招呼。 但在见到下属们之前,他更先遇到了发现露薇尔不见踪迹而四处找寻的卢西恩。 他站在那里。 似与黑夜融为了一体。 当望见了他怀里的露薇尔后,焦急的神色渐渐从卢西恩的脸上淡了下来,转而被隐怒所覆盖,最终又屏气吞声,变得面无表情,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的声音再也寻不见往日温和,反而渗出了一股森森的冷意。 他说。 “把她放下。” 帕什一动不动。 似笑非笑的神情中透露出了兴味盎然。 眼前的这个人,和露薇尔所得知的卢西恩、和他认知里的卢西恩,俨然不是完完全全相同的同一个人。 怎么说呢? 类似于跨物种的变化? 在帕什看来,这有点像是从小绵羊到大灰狼的神奇变化。 大概是出于不断地失去着最爱的女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他们夺走而无能为力,让他绝望、痛恨起自己的无力,而让这头本来乖巧温顺的小绵羊,不合理地长出了一颗尖牙,又或者是毒牙? 倒也不枉他当众向他的露薇尔求婚示爱,被下属们看了一场免费的热闹。 很好。 姑且如此保持下去吧。 这位二皇子党派的公爵之子对露薇尔的执念越深,便越对他们有利,才更有价值。 想到这里,帕什不仅半点不将小绵羊第一次展露出的尖牙放在眼里,反而更是用了心地去刺激他:“很遗憾,希拉阁下,这一次,你依然没有办法留下你心爱的露薇尔。” 大概是诅咒卢西恩上瘾了,帕什又以可以把死人气活的语气惋惜道:“你又得看着她再度被别的男人,毫无阻碍地、轻而易举地从你的身边带离。这全赖您没有能守护她,不是吗?否则的话,也不会被小公爵给骗走了。” 伴随他话音的落定,附近的区域忽地多出了几道黑影。 他们身姿轻巧,形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阴暗处现身。 是神圣骑士团的骑士们。 明明在白日的时候一个二个皆是光明磊落、顶天立地的帝国骑士,可当下,黑夜成为他们的掩护后,乍一眼看去,恍然全部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有人朝卢西恩笑了。 “抱歉了阁下,我们的副官大人终于铁树开花了,只能委屈您一下了。” 还有人调侃:“我们副官能有喜欢的女人着实不容易。您长得好,又受欢迎,想必有许多小姐钟情于您,所以就请把这位小姐让给我们副官吧。” 不得不数。 这一幕颇有点像是一群暴露了本性的斯文败类在欺负一个老实人。 不,也许不是老实人了。 只不过老实人的影子还投射在他的脚下,以致他暂时没有能完全摆脱掉这个形象。 也幸亏如此,希拉公爵府邸的家族骑士们,才没有和神圣骑士团的骑士们刀对刀剑对剑地撞上。 帕什带着露薇尔坦坦荡荡地从卢西恩面前走过,又在所有人的注目下上了马,朝帝都的方向绝尘而去。 看到这一幕,又回想起刚才,希拉公爵家的家族骑士们相互对了一个眼色,自觉有必要在返回帝都后向公爵大人禀报。 可这念头才刚刚浮现,便只听有一道略嫌阴沉的嗓音乍然响起。 “管住你们的嘴。” 措手不及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当意识到声音的主人确然是那位温文尔雅的公子后,他们更觉错愕。 但像乌云雷雨密布一般的阴沉也只持续了一小会,再眨眼时,那位以好脾气闻名帝都的公子嘴边又挂起了温顺绵软的笑,他云淡风轻道:“如果任何一个人说了哪怕一句、一个字眼,就所有人一块从公爵府滚出去吧。” 家族骑士们纷纷垂首,暗自心惊。 只怕,是要变天了。 …… 始作俑者帕什对这一切暂时一无所知。 但即使知晓,大概也只会报以一笑,然后――继续努力使坏刺激小绵羊到大灰狼的质变过程。 自营地离开之后,已度过了一个夜晚加一个白天。 此时是第二日的晚上,已经两日没有合过眼的帕什准备暂作调整。 想来露薇尔是不愿意暴露了她和他在一起的情报,所以为掩人耳目,他只在廉价旅馆租了一间房。 刚一到地方,露薇尔便醒了。 她清醒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朝他勾了勾手,示意他靠近。 帕什如她所愿。 可才刚一靠近她,她便像以屠杀旅人为食的美女蛇一样缠了过来,双臂勾住了他的脖子,贴住了他,以所有男人无法拒绝的声调说:“给我。” 第57章 六九&七十 帮她杀一个人换来一记亲吻…… 帕什试图把黏在了自己身上、跟牛皮糖一样的家伙拎开。 他的力气比她大, 完全不费劲,就揪着人的后衣领把她扯开了――也正因此,他瞧见了本来埋在了他胸口的那张脸。 她微微仰着脑袋, 嘴角向下弯去, 还努着嘴,也不开口, 就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帕什突然拽不动了。 不是露薇尔的力气能和他抗衡了,只是看见她这副模样, 就忽然间觉得手有点脱力了。 为了平定心湖泛起的涟漪, 帕什老套地用心声告诫自己不应该受到美色的诱惑――可能说是可爱色更为精准, 并沉了沉心神, 试图从仿佛马被缰绳套住了的窘境中逃脱。 可这老套的方法好像没有什么用。 不,不是好像, 是压根没用,没用到了极点。 但没有关系,他的演技跟露薇尔比起来, 也还算是不差的。 于是,他暗暗吐出了一口浊气, 假装自己心如止水, 已经到达了超凡脱俗的境界, 继续伸出无情铁手, 努力拔除黏在胸前的牛皮糖。 可他越拽, 她越委屈。 拽到后面, 帕什总觉得再多拽一次都是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重罪。 由于罪恶感实在太强烈, 连平日里做惯了坏事的帕什也认为自己着实罪大恶极了,因此他只好松开了手,任由一直奋力和他拉扯的露薇尔喜滋滋地又扑了上来。 算了。 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反正―― 想要药? 没有。 用坚持换取了胜利的露薇尔又凑到了帕什的面前, 她几乎吊在了他的身上,额头能撞上他没来得及刮的细碎胡渣。 “我想要药。” 她眨巴着像是小鹿一样明亮的双眼,期待地注视他。 他算看出来了。 这个女人已经开始不择手段了,继明着勾引无果之后,连撒娇这种兵不血刃的阴险手段也使出来了。 静了静,帕什面不改色地扯谎:“我没有药。” “身为调查禁药流通的调查官,你怎么可能没有?!” 她的嘴努得更高了,就在他微微低下头便能亲到的地方,不得不说,这让他很想亲下去,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反正他也不是什么正经正直的好男人,干过的乘人之危趁火打劫的事情比比皆是,完全没有背上道德责任的罪恶感。 低头吻了吻因水渍而更是诱人的红唇,帕什冷静又平淡地回道:“没带在身上。” 露薇尔不依不饶。 “那就去拿。”她狠狠地锤了他的胸口一下,但比起后者,从她一下子皱起来的眉毛来推断,似乎是她的拳头更痛,“亲了我就得拿东西来补偿。” “以后吧,不急于这一时。” “……” 百般求取无果、知道他是一个冷心冷血的无情男人后,露薇尔没好气地放开了他,重重地坐回了有点潮床铺上,还哭了起来,腮帮鼓起,像个肉包子,看上去气得要死。 她一边哭,一边抹眼泪,一边骂。 “王八蛋!” “男人就没个好东西,一个二个说什么喜欢我爱我,爱得要死要活,还赶鸭子似地全凑上来跟我求婚,结果都是表面说说的,都是死骗子!” 死骗子帕什哭笑不得。 “露薇……” “别碰我狗男人!” 伴随怒喊声的,还有一个被狠狠掷过去的枕头,“不止你,天上那个讨厌的、该死的神也跟我作对。我天天赞美他、传颂他,还给教会捐了超多钱,结果到头来,比所有人都要惨的那个人就是我!” 回应露薇尔公开指责的人,既不是她话里头那位至高无上的神,也非帕什,而是――隔壁刚刚睡着又被吵醒了反复了好几次的可怜邻居大叔一位。 他也暴跳如雷地吼了起来。 “吵什么??还睡不睡觉了――?!” “连女人都收拾不了,直接干上一炮什么气都消了不知道?!” 身为当事人却并不自知的露薇尔也跟着他指着眼前男人的鼻子骂:“他说你呢!听到了没有?!” 帕什对于所谓的‘干上一炮’充耳不闻。 看到越发能闹腾的露薇尔,他也不禁感到了头疼,他只想先让她先安静下来。 他也上了床,低声劝道:“再休息一会吧。” 虽然是劝,但却更像是想直接把人给摁躺下,让她再也翻不出任何风浪――毕竟能耐下心去哄露薇尔的也就只有好脾气的卢西恩,恩,也许是只有以前的那个卢西恩了。 他的意图被察觉到了个彻底。 露薇尔用力地拍掉了他的手,语气恶劣。 “我都睡了这么久了,还睡?” “你以为把我养成猪露露,我就会只属于你的了吗?”! “……” 见露薇尔实在气不过,少有哄人经验的帕什也只能试着哄哄她。技巧倒也不难掌握,就是顺着她的话风说,什么都依着她。 哄着哄着,她终于肯安分了。 也愿意被他搂着闭嘴休息上一会了。 可只是安静了一小会,她又凑上来了。 这回,变本加厉,不安分的不是她的嘴,而是她的手。这让帕什不得不扣住她的一双手腕,拷在背后,让她不能得逞。 “为什么不跟我做?” 她用脸蹭了蹭他的胸口,细碎的发被汗水黏在了脸上。抬眼,可怜兮兮地望着他,看上去分外委屈。 而委屈这种东西,搁在平常,是撒娇,但套用在帕什当下的状况,就是明着来勾引。 他觉得很要命。 另一只手不禁烦躁地扯了扯衣领,也有点来气。 眼里浮现出愠色之余,他把露薇尔往后拉了拉,保持安全的男女距离。 “你以为我不想吗?我――” 露薇尔迷迷糊糊地听到能让处女脸红耳燥的话从他的嘴里蹦出来,而直到自己脸红耳赤,她才忽然意识到帕什既不是斯文的卢西恩,也非秉持贵族身份的乌卡兰,从嘴里吐出粗痞的言辞――毫无障碍。 可他又不完全像那些劣质的男人。 他知道对她好。 “可这种事对你戒断奴佛卡毫无益处。” 露薇尔大概是被他眼里不加掩饰的狠色唬到了。 她愣了愣,两颊悄然飞红,又偏过了脑袋、别开目光,嘟囔:“明明是个坏男人,竟然还想着对别人好。”她哼了一声,“真是无药可救了。” 但她真的就此收手了吗? 不,并没有。 也只是一小会儿,她便重振旗鼓,再度着手攻克。 “露薇尔!” “干嘛?!你以前可是比我还过分的。你可以,我就不可以了吗?” “你当然可以。但我也能选择是让你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还是把你悬空吊起来,像一只青蛙一样扑腾扑腾。” 他的露薇尔看着他的目光恍然在看着残忍的怪物。 “……” 小声地骂了他一句王八蛋之后,终于老实了。 两人无声地躺在了五十亚兰特币一晚的廉价旅馆的床上。 露薇尔蜷缩在一角,大概是在气帕什威胁她,所以只拿屁股对着他。她时不时会忍不下地哼哼两句,像是受了委屈躲在被窝里小声哭泣的小女孩一样,仿佛能让人死去活来的戒断反应根本没有发生在她的身上。 帕什看不出露薇尔有多难受,因为他的露薇尔一直很能忍。 能忍下发生在家庭里的暴力,能忍下最爱的母亲的咒骂。 哪怕上一秒被扮成鬼的哥哥姐姐吓得在渠边干呕,下一秒也能直挺挺地站起来,像个没事人一样。 但有一次,唯一的一次,也不可能会有第二次,她没有再继续忍下去。 那一天,她失控了。 他不清楚那一天的露薇尔遭遇了什么,只知道她来到了白雪街尽头最破烂的、只能勉强遮风挡雨的小房子里,第一次主动找到了他。 大概是因为不想被人发觉她的踪迹,她没有敲门,也没有从大门口走进来,而是爬上了破烂的矮墙,翻/墙进来了。 那会儿他正好在把骗来的赃款埋到矮墙边的土坑里,明明平日里对他不屑一顾但碍于此刻有事求人的露薇尔,就这么从矮墙上扑向了他。 像是一个天使掉进了他的怀里。 那个长得很可爱又漂亮的黑心肠天使赖在他的身上不肯下来,也如刚才那般双臂吊着他的脖子,眉眼弯弯,玫瑰色的眼眸倒映着夜空的星河。 从来不曾对他有好脸色的她居然勾起了一抹微笑,笑得甜丝丝的,像是装裱上了玫瑰奶油的焦糖栗子蛋糕,看上去香甜又可口,把他迷得七荤八素,简直任何无理的要求都能应下。 甜甜地冲他一笑后,她问他:“你喜欢我,是吗?” 他愣了愣,答了是。 “喜欢一个人的话,是不是肯为她做任何事情?” 听到这无比直白的诱导,他也笑了,又答了是。 “那你帮我杀一个人,好不好?” 帕什敢打赌,那时候的她肯定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可即使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也无阻她用俨然跟小男朋友讨要花店里的一支红玫瑰花的口吻,拜托他帮忙杀人。 而哪怕他知道她只是想利用他,甚至于只是找一个替死鬼,他还是欣然应了好。 还在她的脑门亲了一下。 帮她杀一个人换来一记亲吻,不亏。 但事情出现了一点点的偏差。 他不仅按照他的露薇尔要求的那样,杀死了她的父亲贝哈巴,还顺手解决了她的哥哥和姐姐――这个不在他的预算当中。 可当他们见到断了气的父亲像一条死鱼趴在那儿,便立刻扑上来说要为他报仇的时候,迫于无奈,他只好也把他们送去见心心念念的父亲了。 只希望露薇尔不要生气才好。 她应该是不生气的。 毕竟当她瞧见那三具尸体的时候,怔愣有,怒色毫无。 只不过他最爱的露薇尔比他所得知的还要狠毒。 她求了他去杀人的同时,也想永远封住他的口,于是便用她最擅长的方法骗来了士兵,把他打得奄奄一息。 当时他没有彻彻底底昏死过去。 因此当露薇尔手中的剪刀贴住了他颈动脉时的感触,他记得清清楚楚――铁器的冰冷,锐物的尖利,将近粉碎的身体,从喉咙间涌出来的腥味。生命被最爱的女人掌控在手里的恐惧,让人害怕,却诡异地……亢奋着。 汗水模糊了他的视界,让他看不清她的脸庞,但也能猜到她的脸上是何表情――大概是和她握着柴刀,用不大熟练的刀法肢解父子三人的尸体时,一样的表情。 露薇尔终究没有用破开贝哈巴皮肤的剪刀剪断他的喉咙。 她好像反悔了。 而他至今仍不得而知她最终改变主意的理由。 但那理由,绝对不是出于心软。 当帕什一边给露薇尔顺着发丝,一边陷入了和她的回忆时,无力而慵懒的成年女人的声音骤然响起,取代了他记忆里小女孩的甜美嗓音。 “说点话吧。” “想听什么?” “我不知道的事情。” 露薇尔不知道的事情。 那便从他们分别之后开始说起吧――那一段没有她的,无聊又无趣的过往。 “你把我丢在那里自生自灭之后,我被路过的帝国皇长子殿下捡走了。” “在等伤势恢复的时候,看着见过的最好的天花板,我每天都问自己:为什么我会在那里。”微微一停,低眼一扫,见罪魁祸首冷淡平静、恍然事不关己,他笑了笑,“――因为我什么都没有。所以露薇尔从来不会用正眼看我,只有在想到我的时候,才会利用我。利用完了,便随手一丢,比扔垃圾还要痛快。” 说到这,露薇尔倒有了反应。 她偷偷地抖了一下,像是在担心他怀恨在心决意报复。 帕什忍俊不禁。 要是他真的恨透了她,那她早就尸骨无存了,而不是拖到了现在,拿无关痛痒的话来吓唬她。 大概是他停顿的有点久,露薇尔有点心慌了,赶忙接上问了声然后呢,想赶快度过这个让她觉得生命饱受威胁的话题。 听到了她语气中的催促,帕什啼笑皆非地接着道:“之后我用回报恩情作为借口,向皇长子殿下效忠了。” “尊贵的皇子殿下自然不可能接受一介平民――准确来说是难民的效忠,只转而把我安排进了帝国武技学院。” “你知道一个他国奴隶出身的人,在帝国武技学院的那些日子都是怎么过的吗?” 露薇尔懒洋洋地哼了一声,算是应了他,懒散的鼻音勾得人心痒痒。 兴许是乍然心动,摩挲着亚麻色发梢的手一顿,他略略垂低了头,低嗅缠在指间的发丝,又接着开口了。 只不过能让露薇尔高兴的事情,帕什全部隐而不谈,只如习惯了时不时不正经的坏男人,借机倾诉情愫,表白爱意。唯一能愿意相信他的话的人,大抵只有全知全能的至高无上的神明了。 “我没事就想一想你。” 被按在水泥地上殴打的时候,实习演练被安排到了险地的时候,甚至于九死一生的时候,他都想一想她。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入了魔怔。 现在回想起来,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被那头已经吞了四五个人的魔物叼在嘴边的时候,他第一反应不是去想如何从齿下求生,而是突然想起了她,想起了那个利用完了他就把他毫不留情地丢掉,最后还想杀了他的女人。又想着他努力了这么久,都还没能再见到她,怎么能在这里就死了。 “像露薇尔这么棒的女人,我想,我一定要活下去,然后娶了你。” 帕什不出意外地看见她又像是要吐了一样的表情。 她大概还偷偷地翻了个白眼。 这一刻,帕什不由觉得自己真的是犯贱。 就是为了见这种女人,半个身体掉进了魔物嘴里的他才跟被浪拍上沙滩的鱼一样蹦了起来,拿剑崩了那个魔物的牙齿。 露薇尔不光偷偷地翻了一双白眼,还当着他的面又翻了一遍,“说的跟全世界只有我一个女人一样。” 帕什意外地觉得她这句话还挺有道理的。 “她们都好无趣。”说这话时,他的语气还有点委屈,“能面无表情利用完我又想把我杀掉的女人,我只认识你一个。” 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珍宝,他当然想占为己有。 “神经病……” 露薇尔第三次地甩了一对白眼给他。 像是受不了他,她不耐烦地让他赶快地进入下一个事件。 他只好继续。 “毕业后,成为了被皇长子殿下亲自授予称号的骑士,又进入了神圣骑士团后,我也终于找到了罗莎琳德。” “她那会的情况很差,每天都活在担惊受怕的情绪里,精神状态很差。” “我就总跟她说你的事情。” “?” 听到这里,本来一直用屁股对着他的露薇尔一下就转过了身,一脸莫名的表情恍然在问‘原来我还能治愈人的内心世界吗?’ 她狐疑地问:“你跟她说什么了?” “跟她说,犯下了偷盗罪的你怎样利用谎言逃过了审判庭的审判,如何把涨了你们家房租的一个下层贵族一步一步害成了平民,又是怎么把一个她口中的垃圾生生逼成了骑士。”他啧了一下,“如果把所有的话都写成书的话,书名大概叫做《露薇尔的传奇一生》吧。” 狐疑的表情渐渐变得像是吃了苍蝇,当那颗死苍蝇真的要被吞进肚子里的时候,她坦率地捂住了耳朵,相当抗拒。 “行了,别讲了,我不想再听你说话了。” 她总算明白了,罗莎琳德对她莫名其妙的崇拜,原来都不是空穴来风,是有迹可循,那越来越奇怪的自我攻略能力,想必也是因为他在她的‘光辉事迹’里添油加醋造成的。 她不想听了,换成他想听了。 一直在回忆往事,倒惹起了他对一直掩埋在心底的困惑刨根究底的兴致。 “露薇尔。”他伸手够到了她的背,手扣住了她的腰,微微用力,便把她勾到了怀里,下颚轻轻抵在了她的发顶,温柔缱绻,又嗓音低沉地问:“那个时候,为什么不杀我?” 她愣了一下。 之后缄默良久。 也许是在回忆。 等到帕什都以为她可能是难受得昏了过去的时候,她茫然又不太确信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因为你说你喜欢我。” “那时候我在想,倘若就这么杀掉你之后,世界上是不是不会再有喜欢上我的人了。” 露薇尔的话也多了起来。 她动了动,又往上挪了挪,直到脑袋枕在帕什的手臂上,在他的怀里找到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后,又接着开口了,听起来……似乎还挺懊悔没有在那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里灭了正抱着她的坏男人。 “后来我发现我想错了。”说到这,她更加后悔了,就差没捶胸顿足了,“像你这样喜欢坏女人的神经病多得不得了。即使是只喜欢好女人的卢西恩也不错啊,就是平常累了点,得总演――痛死了!” 一提到卢西恩,露薇尔忽觉自己的腰一痛――某个神经病冲她腰间的软肉掐了一下。 她抬头,狠狠瞪他,仿佛可以用视线杀死他。 对方似笑非笑,问她:“睡在我的怀里,张嘴闭嘴是别的男人,合适吗?” “……” 沉默了一下,她不仅觉得他没出息,还唾弃他放不开:“这有什么?我们不就睡在了一张床上了吗?说的跟我们有什么一样。” 不得不说,帕什这一秒还挺想掐死她的。 大概是察觉到了他的蠢蠢欲动,她禁了音,又小心翼翼地瞄了他一眼,嘴里小声地嘟囔着一如‘真不知道这个神经病喜欢我什么’‘是想死吗?怎么老想着把我这个杀人未遂的凶手娶回家?果然神经病的想法就是不能理解……’ 帕什哭笑不得,但到底回答了她的问题。 “我不是说过了吗?” “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和露薇尔在一起,我很自在,我是我自己,不是虚伪的帝国骑士,也不是任人打杀的奴隶。” “那可不是喜欢。” 帕什吻了吻她的眉心,想让快打上结的眉心松开。 又顺着鼻骨一路亲了下去,直到被她的贝齿咬痛了,才往后撤了撤。 “即使不是又如何呢?知道自己想永远和你在一起便足够了。所以和我结婚吧,好不好?” “我要是不答应呢?” “你要嫁给谁,我就杀了谁,让黑寡妇的名头缠上你,直到你选择我为止。反正……钟情露薇尔的男人太多了,我可以借用的刀,要多少有多少。” 比如说小公爵乌卡兰,前男友卢西恩。 比如说露薇尔贴心的儿子女儿们。 他的露薇尔很擅长利用人。 而他,也不差。 第58章 七一&七二 他让我去另一个男人的跟前…… 我做了一个梦。 又像是坐在大剧场里看了一出话剧。 再一晃神, 便成了我上台出演了。 米迦把我从像是牢笼的美丽庄园里带出来之后,便安排我住进了白雪街上。这里是帝都的贫民区,很乱, 什么样的人都有, 即使是长了一双玫瑰色眼睛的我也可以藏在这里,不被任何人注意到, 像是藏进了保护色里的小动物。 我住的小房子的对面小楼的一楼,住了塔加一家。 塔加一家里有一对不富裕的夫妻, 男主人是鞋匠, 女主人则在旅馆里工作。他们还有一个儿子, 一个女儿。 按照我读过的很多小说的背景知识, 他们应该贫穷却快乐着,事实并非如此。 贫穷真是很可怕的事情。 男主人每天都会因为一些和钱有关的鸡毛蒜皮的小事, 和女主人吵架,吵得狠了的时候还会打起来,男人的嘶吼女人的尖叫传遍了整条街。孩子们则躲在房间里, 又或者偷偷从房子里跑出来,跑去水渠边去玩。 塔加一家不是一个幸福的家庭。 但……他们看起来好热闹。 回头看了看我鸦雀无声的小房子, 我的心中顿然生出了羡慕的情绪。 我曾经也有许多兄弟姐妹, 本来也该是热热闹闹的大家庭, 但由于他们的眼睛没有长出好看的颜色, 他们一出生就马上死掉了。之后被埋在了漂亮庄园的玫瑰园底下, 让有好看颜色的玫瑰茁壮成长。 每一日每一夜, 从门缝之间窥视塔加一家的生活, 有一个奇怪的念头从脑海里冒了出来。 「我想要一个家。」 我只是想要一个家而已。 我想和他们成为一家人。 我每天都在想,假如我也能成为他们家的女儿,我是不是也可以变得这么热热闹闹的, 也是一名有血有肉的人类了。 然后有一天,我的愿望实现了。 只仅仅和我有过几回偶遇的塔加家的女主人,来到了我的跟前,蹲下来问我:“你,怎么,在这里,呀?怎么,不回家,呢?” 她说话的语调和节奏很奇怪,却很让我觉得熟悉,有一种诡异的亲切感。因为许多人来到漂亮庄园后的不久,他们都会渐渐用这种怪诞的语调说话。 而塔加家的女主人看我的视线更是亲切,让我觉得她像在看着自己的女儿。 她对我伸出了手,把我领回了家。 不出意外,夜晚回到家的男主人见到我之后,又和女主人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他拎起了我的后衣领,想把我扔到外边去。 “她不是我们的女儿!” “她,是我的,女儿。” “你他妈的有病吧??!” “我的女儿,不要,她是,我的女儿。” 女主人被揍了一顿。 我也被丢了出去。 但第二天,我又被塔加家的女主人捡了回去。 晚上,女主人又被揍了一顿。 我也又被丢了出去。 第三天。 第四天。 第五天。 男主人在同一个时间点回来了,把匠人的工具噼里啪啦摔在了地上后,看到乖乖巧巧坐在火炉旁的我。 但今天,他没有把我丢出去。 等女主人端上了热滚滚的汤菜后,他招呼我:“滚过来,吃饭,了。” 他奇奇怪怪的语调和节奏,与女主人口里的如出一辙。 我听话地走了过去,试探性地回了一句:“好的,爸爸。” 男主人摆了摆手。 我开开心心地冲他龇牙咧嘴地笑了,又甜甜地喊了一声哥哥和姐姐。 他们用看怪物的目光看我。 不过,过了两天,他们也用奇奇怪怪的声音开始喊我妹妹了。 我如愿以偿地有了家,也过上了热热闹闹的生活。 可除了妈妈,爸爸、哥哥、姐姐似乎都不太喜欢我。 爸爸很少搭理我。 哥哥和姐姐则总是捉弄我。小孩子捉弄人的方式也很简单,偶然地发现了我很怕鬼的事情后,他们就喜欢上了吓唬我,扮成鬼吓我。 总而言之,我们开始一起生活了。 白雪街上的街坊邻居们皆惊奇于塔加家里怎么无缘无故多了一个女儿,可同样地,随着时间的过去,他们也接受了我是塔加家的女儿了。 不是所有人都接受了,他们通过一些细节产生了怀疑,而怀疑的尽头,是塔加家女主人的出轨了。 谣言是多么的可怕。 又正巧那时,我的妈妈被有钱的贵族大人看上了。 于是。 生活变得更加热闹了。 太热闹了。 我不想这么热闹。 直到有一天,当看见我的爸爸随手便抓起一把椅子便砸到了我的妈妈的脑袋上,她一下子就倒在了地面,像是埋在漂亮庄园里玫瑰园里的尸骨的时候,继「我想要一个家。」后,又有一个想法从脑海里冒了出来。 「想让他消失。」 我想让我的爸爸消失。 他不该存在在我的家里,他会给我们带来疼痛和不幸。 但这不是容易实现的愿望。 我等呀等,等呀等。 我的爸爸一直没有消失。 尽管继那一天后,他不会再用可怕的表情殴打妈妈,但冷暴力更可怕。不仅是来自丈夫的冷落,我的哥哥和姐姐也对造成一切的我和妈妈很是埋怨。 他们三个统一了战线,我则坚持站在了妈妈的这边,家里每天都会开战。 巨大的精神压力让我的妈妈患上了忧郁症。 药不是太管用,我们也没有钱去买药。 于是她病得越来越重了。 她不仅会用伤害自己的方式舒缓压力,还总是用异常温柔的嗓音对我说:“要是没有你就好了。” 我觉得很伤心。 不,不该是这样的。 是没有爸爸就好了。 只要他消失了,一切都会变好的。 这一刻,我陡然想起了住在白雪街的尽头、总是用那种恶心吧啦的视线盯着我看的金发碧眼的小青年。 我对他了解的不多。 只知道他似乎是其它国家的奴隶,杀死了奴隶贩子后,流亡逃难到了我们这里。他看起来很危险,但只有危险的人,才能帮到我。 他果然帮了我。 给了他一点点点点的小甜头后,非常爽快地答应了我危险的请求。 爸爸消失了。 哥哥和姐姐也消失了。 可妈妈没有好过来。 我每天都在努力让她笑起来,希望让她早日从病痛中走出来。 但她没有走出来。 她走了进来。 在一个宁静的夜晚里,她走进了我的小房间。 因着早早地便有不安的预感,所以我今晚光躺在床上,阖了眼,没有睡。 听到了木门的咯吱声,我有所预感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看到我最喜欢的妈妈和她握在手里的、爸爸用来做鞋的小刀后,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像碎掉的项链一样,珠子一颗一颗往下坠,摔得粉碎。 我问她:“妈妈,你恨我吗?” 她说她不恨。 却用小刀划伤了我。 锋利的锐器比结实的拳头要痛,也比犹如幽魂一般晃荡的黑影要更吓人,更让我心痛。 我跟她讨饶,她不肯饶过我,嘴里却说:“天下的母亲,皆深爱自己的孩子,恨不得把所有好的东西都给你。你是我的女儿,是我的宝贝,我又怎么可能会恨你呢?” 就着明亮的月光,我看到我的血洒在了陈旧的木地板上。 原来我也和其他人一样。 血液是红色的,而不是黑色的。 最后一个想法冒了出来。 「热闹的家庭游戏应该是结束的时候了。」 当妈妈恍恍惚惚地走出我的小房间之后,我知道,我想要的家没有了。 露薇尔又变成孤伶伶的一个人了。 我意识到我搞砸了。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想了许久许久,也一直没有想出个所以然。 我一直都很听话,又乖巧,被接到了塔加的家里后,想方设法地讨好他们。家里遭遇了难题的时候,也会挖空心思地去想办法解决。 我只是不想再一个人了。 我只是想要一个家而已。 正也因此,成为劳莱伯爵的遗孀后,我没有用我最擅长的手段去控制、甚至于解决掉他家里的五个孩子。 这是我找到的第二个家。 为了能好好地保护我的第二个家,不让它像我的第一个家支离破碎,我会当一个很好很好的好妈妈。 一个会关心孩子们,把他们捧在手心里当成宝贝宠爱的好妈妈。 ――我如此反反复复地催眠自己。 让它形如真理一般,深种心底。 …… 我想起了我的新家,我的五个孩子,也因此想起了莎拉,想起了那个小恶魔拿我珍爱的宝石当成弹珠玩,为了给玩偶缝小衣服而剪烂了我的高级定制礼裙,因此,我被气醒了。 没错。 虽然一如帕什所言,我曾经确实对这些亮晶晶的东西不感兴趣,因为漂亮庄园里什么都有。即使没有,只要我开口,哪怕是一片宝石湖,也能在三天内挖地搬土再用亮晶晶的宝石填满。 但―― 那是曾经。 曾经!! 我怕是疯了才把帕什送给我的红宝石摔烂又碾碎。 啊,曾经有无数个一夜暴富的机会放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直到我过上了只能吃干巴巴的硬面包的苦日子,才意识到金钱的可贵。 一边气恼着莎拉,一边回想起和我擦肩而过的财富们,我悠悠地睁开了眼。 眼皮才张开,视界里是模模糊糊的一片,身下平静又柔软的触感让我意识到自己不在马匹上,我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找帕什,嘴里还一边嘟囔。 “冷……” “干嘛离我这么远……” 我找到了一只手。 是男人的手。 当意识到那只男人的手光滑又细腻,完全没有老茧,并且也不会主动地和我十指相扣的时候,本来已经到了嘴边的‘快点滚过来给我当人肉暖炉’立马咽了回去,变成了:“密巴托,我好冷。没有你的日子,我真的好冷,无论是生活,还是心灵。” 密巴托是死去的劳莱伯爵的名字。 不得不说,我实在是佩服透了能在头脑如此浑噩的情况下,做出这般迅捷又机智的反应的自己。 佯装着错误地把手的主人当成了劳莱伯爵,借此,我又把他往我的方向拽了拽――碍于帕什那个死混蛋总是一手刀下来把我打得昏了太久,我现在眼睛和脑子都不大清醒,实在认不清手的主人。 被我拽着的男子没有出声。 他像温顺的小兔子一样被我拉扯到了跟前,温温柔柔,毫不反抗,在距离我三十公分的地方,和我大眼对小眼。 我渐渐能看清了。 然后默了默。 最后松了手。 是我妈――我尊贵的四皇子殿下,阿提卡斯。 当他宛如月下精灵一般的美丽面容撞入我的视界之时,我忽地想起来,在我做梦之前、在陷入昏迷之前,帕什还在我身旁的时候,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想哭了的话,不要躲起来。去找阿提卡斯,就在他的面前哭。” 咀嚼了一下这句话后,我很确信我的头顶缓缓冒出了一个问号。 哪怕我见多识广,也着实不懂藏在帕什这句话后的深意。 想了一会,我不想了。 为什么要煞费苦心地去理解一个疯子话里的意思呢? 现在,好好地躺下来,安安静静地欣赏四皇子殿下的盛世美颜才是正事。 怎么说呢? 如果要具体地描述一下这位殿下美貌的话,那大概是,‘被奴佛卡的戒断反应折磨得马上就想去死’变成了‘为了再欣赏一下这个世界的美丽,那就迟一点再死好了’。 ――对于我目前的状况,这感受实在准确得不得了。 于是我往后一倒,头枕在了透着消毒水气味的枕头上,睁眼,注视阿提卡斯,静静地欣赏人间的美好,决定等一会再去阴间。 不知道是不是我生有可恋的样子逗笑了阿提卡斯,他看着我,笑了起来。 笑得我小鹿乱撞。 “伯爵夫人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淡定呢。” 因为我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再说了,受鹿妈妈如此温暖的目光洗礼,我也实在慌张不起来。哪怕慌上一下,我都觉得自己愧对了母亲对我爱的关怀。 我眨了眨眼,笑道:“这次要给您添麻烦了。” 来吧! 全帝国最佳的医疗保险是时候发挥它的效用了。 “怎么会麻烦呢?我是求之不得能在这种时候见到你。”阿提卡斯歪着脑袋了又笑了笑,一缕银发随他的动作落到了肩前,如月光凝成了线恣意流淌,“放心吧。你会在这里得到最好的治疗,这里是仁爱之地私密度最高的地方。没有人知道你来了这里,又或者是为何而来。” 从阿提卡斯的口吻来看,他是打算要替我保守住‘劳莱伯爵的遗孀沾惹禁药’的秘密了。 正当我安心于鹿妈妈的贴心帮我省了很多麻烦的时候,他又意有所指道:“假如伯爵夫人不能健康地离开仁爱之地,想来那位神圣骑士团的副官大人也会非常不安和担忧吧。” “……” 为什么要在这个净化眼球的美妙时光里提起那个总是让人败兴、扫兴的男人? 大概是我的表情太像是吃了一桶苍蝇,出于人道主义,阿提卡斯决定帮帮可怜的帕什。 “他很担心你,是真的把你放在心上了。”或许是肉眼看到自己说的话从我的左耳进右耳出,阿提卡斯只好再说上一些有内涵的证据,“――在明明知道我和他身处不同党派的情形下,在这党派之争白热化的时候,还来恳求我帮你,也希望我能替你保守住秘密,不被送进大牢里。伯爵夫人,那可是时刻以正直公正为追求的骑士阁下。” 明明知道为了我,帕什肯定和阿提卡斯建立了某种交易的我不仅不领情,还不知好歹:“那只是出于对于濒临灭绝的珍惜动物的保护。” “?” 看到阿提卡斯头顶明晃晃的问号,我也满足了,欣喜于他终于体会了我往日无数次的问号时刻。 他不会懂的。 虽然天下女人千千万,但――能面无表情利用完他还杀掉他的女人,据帕什所说,他只见过我一个。 “也是呢,从某种意义来说,伯爵夫人确实是濒临灭绝的珍稀动物呢。” “……” 我怀疑他是不是偷偷懂了什么。 正值我困惑之际,阿提卡斯为我掖了掖被子,又用软布擦了擦我的脸,他坐在了床边,手一下一下地轻拍我的背,温柔如唱着摇篮曲哄婴儿睡觉的母亲――这位殿下真的比我的妈妈还要妈妈。 “如果很难受的话,就哭出来吧。”他用神殿里至高无上神的雕塑脸上一般的仁慈怜悯神情看我,“忍耐会更难受的。” 这本来是一句正常的安慰话。 可只因帕什对我的那一句让我在阿提卡斯跟前哭的提示,使我觉得这寻常的安抚变得哪哪都奇怪。 阿提卡斯的下一个问题把奇奇怪怪的感觉推上了顶点。 “伯爵夫人不想哭吗?” “……” 虽然说我哭或者不哭都行,可为了给四皇子殿下一点面子,我是不是哭出来比较好? 仔细地考虑了一下,我开始哭了。 由于戒断反应的那股子难受劲,我发挥得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好。几乎是要哭的念头冒出来的下一秒,眼泪珠子便如泉水一样涌了出来,止也止不住,一下子把枕头沾湿了。 我哭得难受,阿提卡斯看得也难受,不,他好像看得挺开心的(?)。 “哭出来就好了。” 他面露不忍,仿佛感同身受,又屈尊降贵地为我擦眼泪。我都快被他的爱护之心所感动了――直到我偷偷睁开了眼睛,瞄到了金丝边框眼镜背后碧绿眼瞳透出的淡淡光彩。 我的哭声顿了一下。 恰巧,阿提卡斯的话声接上了这个空档。 “治愈魔法想来能让伯爵夫人好受一点。” “……” 这个顺序是不是稍微有一点迷? 为什么是等我哭过了,你才想起治愈魔法的存在?! 你就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 我真的怀疑阿提卡斯是故意的。 之后的好几天里,每当我出现了强烈的戒断反应的时候,就算我没有声张,阿提卡斯也会以不可思议的光速赶到我的身边。 而每一次每一次,他都会温温柔柔地安抚我,让我感受到无双的呵护,那垂怜于我的目光恍如――实验人员爱抚着他珍爱的小白鼠。 更致命的是,他必定在我梨花带雨地哭过之后,才舍得给我使用治愈魔法、让我好受一点。 为了证明这不是我的主观错觉――毕竟身为曾经能给自己洗脑兼制造虚假记忆的前神经病,我觉得自己的脑子可能哪里不太对劲,所以我也曾百般地跟他求着能不能早一点给我使用魔法、缓解我的苦痛。 可他就是不! 我不哭,他不用! 我算是想明白帕什说的那句话了。 为什么想哭的时候,不要躲起来,而是要在阿提卡斯的跟前哭。 根本就是因为他喜欢看着别人哭!! 假如阿提卡斯对我的好感度能以数字量度,那么,我每掉一颗眼泪珠子,他对我的好感度便上升一点。 “……” 听起来是不是很要命? 连见多识广饱经世事的我都忍不住无语了。 我究竟得罪了谁? 为什么我的身边男人十个里有八个都不是正常人? 还有帕什那个死混蛋。 把我丢到这么可怕的地方也就罢了,居然连看都不来看我?! 实在是太过分了。 我的内心是崩溃的,眼睛也快哭瞎了。 但日子,还是得过的。 为了尽早离开看起来很温柔可亲,但实际上似乎也哪里不太对劲的鹿妈妈,我向他申请了外出活动的自由。 大概是由于眼泪掉的太多,阿提卡斯对我的好感度已经爆棚了,他对我有求必应,只不过自由活动的范围,仅限于仁爱之地内。 在仁爱之地,我可以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 我并不满足,还指望着能到外边兴风作浪的我硬是挤出了两滴眼泪水,跟已经被我摸透了他脾性的阿提卡斯撒娇道:“我想出去,到外边去。” 阿提卡斯轻轻一叹。 “为什么要出去呢?”他揉了揉我的发顶,看起来不是太想放我离开,他甚至还用满是诱惑力的条件挽留我:“在仁爱之地内,伯爵夫人你可以做任何事。” 这个‘任何事’成功挑起了我的好奇心,让我暂时忘记了外面的美好风光。 “任何事是指……难不成,就算我杀人放火也行吗?”眨巴着宛如小鹿一般清澈单纯的眼睛,我如此问道。 第59章 七三&七四 今晚的露薇尔再一次被吓得…… 阿提卡斯笑而不语。 他不说话, 我却瞬间懂了。 他的意思是,随我,都可以, 只要我能开心――哦不, 只要我能哭一哭就好。 可换一句话说,是不是只要我现在再哭一哭, 再求求他,他也能答应我一开始的请求了。 阿提卡斯的危机意识相当强烈, 见我鼓足了劲地想使出必杀技, 他马上出声断了我的大招。 “伯爵夫人。”他面露为难, “我答应了副官大人。在你彻底摆脱奴佛卡之前, 不能让你离开仁爱之地。” 他的语气很软。 根本就是一副在哄我,在试图跟我好好商量的语气。可明明阿提卡斯是仁爱之地的最高决策人, 只要他不点头,我根本是哪儿都别想去。 我意识到只要再坚持一下,他便会答应我、忘了他跟帕什的约定。 可最后, 虽然我觉得自己是能够得逞的,终究还是没有这么做。 因为, 我的眼泪对阿提卡斯有效, 而同样地, 他的美貌, 也对我有效。 一边躺在床上静静地欣赏至高无上神的杰作, 我一边在心中暗道, 再在这个闷死人的地方呆一会, 也不是不行。 这种勉为其难的想法在坚持了仅仅一晚后,便彻底变了味。 只因在第二天的早晨,因为得到了久违的自由而逃脱了病房、在小花园里撒欢的我, 遇到了为了能进仁爱之地而砍了自己一剑、大概是有点傻的守护骑士。 他告诉我,我被以故意伤害罪的罪名起诉了,只要一出现在外面,便会马上被审判庭的执行官带到管制所。 而这一次,连神圣骑士团里的某位几乎一手遮天的副官大人,也救不了我。 我愣住了。 一时之间无法消化萨雷带来的消息。 我,被以故意伤害罪的罪名,起诉了? 怎么可能?! 我可是连碾死一只小昆虫,都会有心里障碍的柔弱女子,怎么可能去故意伤害别人?! 一定是栽赃,是诬陷! “这是……怎么回事?” “是小公爵。”萨雷咬牙,目露恨色,缠了白绷带的左手也握成了拳头,看上去愤恨又恼怒到了极点,“一切都是小公爵搞的鬼。” 从萨雷的口中,我摸清了完整的故事。 起诉我的人是费特的父母、我的叔叔婶婶,而遭到故意伤害的受害者,则正是费特。 在神之福音/会举办在即的时刻,为了能逃过一劫,我曾前往北部的度假村,而在路上,假扮成了我、被乌卡兰安排的强盗掳走的费特,则没有那么幸运了。 扑了个空的乌卡兰没有放过他,也没有杀了他,而是在把他打成重伤昏迷之后,丢给了我的叔叔婶婶。 可按照我对我叔叔婶婶的了解,即使是心爱的儿子遭了难,他们也不会选择与我为敌――因为他们深知假如真的惹恼了我,别说费特一人了,他们一大家子都得遭殃。 所以,在背后操纵一切的人,只可能是乌卡兰,是那个神经病,是连神圣骑士团的副官,也没有办法立刻搞定的人。 摸清了事情来龙去脉后,坐在小花园中小亭子里的我不由长长一叹,扶额望天,化身为忧郁的美少女――好吧,是忧郁的黑寡妇。 明明当下正是阳光和煦的清晨,我却觉得一瞬间来到了风雪交加的寒冬。 可萨雷大概是觉着这风雪不够猛烈,又往我的世界淋上了一大桶冰雹。 “不止如此……”他惶惶不安地注视我,试图在我生无可恋的脸上找到往日的意气风发、自信飞扬,也在掂量着要不要继续把话说下去,为难了一会,他还是认为有必要让我面对残酷的现实:“香施纪和月光旅馆正在遭遇行业的联手打压。” “……” 我看了萨雷一眼,总算是明白了哪怕是要砍自己一剑,也要来仁爱之地见我的缘故了。 “还有什么噩耗?都一起来吧。别一下一下地凌迟我了。”我拍了拍犹如被风浪卷上了沙滩上许久的鱼一般已是爱跳不跳心脏,微笑:“这里堵得慌。” 萨雷也真不愧是我的守护骑士。 见我堵得难受,便决意给我一个痛快,直接给了被命运扼住了脖颈的我果断的最后一刀。 他警惕地扫过了四周,确定了周遭无人后,俯身向我耳语道:“副官阁下让我告诉您,打压小公爵的事情进展得不顺利,目前手头上的证据只能起诉他豢养禁兽,却不能证实他和禁药的制作有关。这也是他当下如此肆无忌惮的原因之一。” 我先是一怔,后猛地抬起了头,向萨雷确认:“是帕什让你这么告诉我的?” 他点了点头,“一字不漏。” “……” 然后我炸了,一瞬想明白了许多事情的我顿时气得半死不活。 帕什本没有必要告诉我他搞垮乌卡兰一事的不顺利,可他依然借萨雷的口告诉我了。 ――为什么? 因为他认为被困在了仁爱之地的我可以入手他所缺的证据。换言之,证据、线索,就在仁爱之地内。 我突然愤怒了。 甚至开始怀疑,从我染上奴佛卡开始到如今在仁爱之地的事情,是不是全是他的手笔。如果是真的,那这个男人的心机就真的太深了。 可即使是我想的太多,帕什并没有这么深沉的心机,退一万步,这个死混蛋依然还是想利用我! 整天说着什么喜欢我爱我,嘴巴简直甜的要死,可眼前的事实证明什么爱都是假的!只有想利用我升官发财才是真的! 等我再见到他一定要狠狠地弄死他。 把我丢到了这等无依无靠的可怕地方也就算了,居然还想让我去做如此危险的事情! 由于实在是太生气了,面目是控制不住的狰狞,为了不让萨雷心目中优雅知性且从容的我的美好形象崩塌,我只好用双手捂住了脸,在心里把帕什给臭骂痛骂了一顿。 反复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我的情绪才渐渐平稳了下来,终于让我的面容不像是老巫婆一样的龇牙咧嘴。 我试图从萨雷的嘴里打探到一些好消息。 问问卢西恩好了。 身为分手了还能给我送钱、千里营救我、据说依然深深地爱着我的前男友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 我问萨雷:“希拉公爵的府上近日可有消息?” 他大概是没有料到我会突然问起这个,皱眉深思片刻后,冲我摇了摇头。 我不太相信。 瞪大了眼睛,我拒绝接受现实地追问:“有关公爵之子的消息真的一丁点都没有吗?” “没有。” 他答得斩钉截铁。 “……” 我失望了。 说好的什么为了我要勇敢起来反抗家族,回到帝都之后便要马上和侯爵家的小姐解除婚约,结果到了现在? 呵,杳无音讯。 男人他妈的就没有一个靠得住。 全是骗子! 鬼话连篇的撒谎精! 这些狗男人我大概是一辈子都指望不上了,又是一阵长吁短叹,我揉了揉隐隐作疼的脑袋,对萨雷道:“把联合打压的事情再仔细给我说说。” …… 萨雷早有准备。 大概是来之前被伊莲恩抓着补了几个通宵的课、背了一大堆资料,他对我有问必答,连数字也能说得清清楚楚,让我马上了解了当前公司的现状。 “您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我正细细地咀嚼着萨雷带给我的情报,注意力不是太在他的身上,想了想,觉得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向他打听了,便摆了摆手,朝他示意:“你先回去吧,之后我会看着办。” 他愣了愣,像是在为我的话而意外。 听他的话声陡然断了,我放空的视线不由凝聚在了萨雷的身上。 他迟疑着,面色有点怪异,像是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好。 纠结了会儿,他到底还是把心口的话问了出来。 “您……不想知道孩子们的近况吗?” 萨雷的话也让我愣了下。 不得不说,这是自我回到帝都以后,第一次想起我的五个孩子。 倘若不是萨雷的提醒,我也不是太确信我会不会主动想起他们。 我忽地意识到,为了拥有我完美的、不会像第一个家一样破灭的第二个家,我对自己是如何反复地、深度地自我催眠、洗脑,而也是因此,才缔造了我与孩子们之间深刻的纽带和羁绊。 可如今,我的不实世界已经幻灭了,这也让我不禁有了质疑。 ――我对他们的感情是不是虚假的? ――又或者说,我真的,对他们存在着某种感情吗? 正如帕什之前所言,对于那一群不成熟的、总时不时会添乱的小生物,我总是喜欢不起来,而别说是喜欢了,或许讨厌一词才更加精准。 电光火石之间,一大堆的想法和疑惑突然涌入了我的脑海,占据了我的思绪。 但我不可能向萨雷表白我的心迹,毕竟在他的眼中,当前的我是一个待孩子们好得不得了的善良继母。 因此,哪怕是一点点的不对劲我都没有表露出来,思绪流转不过几息,也只是微微愣了一下,我立刻展露出了温柔的笑容,脸上尽是母性的光辉,对他说:“我相信曼雅和乔洛斯,他们已经长大了,也从不会让我失望。” 萨雷应该接受了我的说辞。 转身离去之前,他也笑了,他看着我的目光,恍然我依然是昔日那个爱透了自己的孩子、把他们放在心尖上宠爱的继母。 “……” 天知道我有多么的心虚。 送走了传达灾厄的使者之后,我陷入了沉思。 坦白说,纵然我猜到了由于我没有死在弗里城,在乌卡兰返回帝都之后,很有可能对我下手,可我实在没有想到他的动作竟是如此之快、之狠。 但也不是不可理解。 毕竟在他眼中,大概已是认定我成为了皇长子党的一员,和帕什是同一战线了。 身为还算有钱一方富贾,他不可能放任我为皇长子党提供资金,成为他们强而有力的后援――但,他真的想多了。 一来,我还未投身任何党派,并正在琢磨着怎么当一棵墙头草。二来,进了我露薇尔口袋里的钱是那么容易被搞走的吗?! 无论如何,秉持宁愿错杀不肯放过的精神,他朝我开刀了。 如果不是我被帕什丢到了由四皇子殿下掌管的仁爱之地――这个不是他可轻易搞事的领域,想来如今已经被他限制了人身自由,只能任他为所欲为。 而此计不成,他便直接对我的财产动手了。 我觉得乌卡兰着实太看轻我了。 我的确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势女流不假,他的手用一用力就能把我掐死,可,这不代表我可以任人欺负、随他宰割。 居然敢搞我? 究竟是谁给乌卡兰的自信? 比起变态的程度、武力值什么的,我确实不如他。 可有一点,我绝对要比他要强――人脉。 不仅仅是我多年经营的真人脉,也更包括由威逼利诱而组成的假人脉。 能用以威逼利诱的消息全都是从月光旅馆的餐厅里、香施纪的体验馆里得来的――毕竟这些令人放松的地方,可是最适合说长说短了。 他们大概不知道,也许只是一句无心之谈,落到了有心人的耳中,便成为了情报的碎片。到了此刻,逼着他们和我坐到了同一艘战船上。 即使是只能呆在仁爱之地,哪里也去不了,我也会用实际行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我的东西,哪怕只是一分一毫,他都别想抢走。遑论抢走了,连动,他也不要指望能动上一下。 当思绪落定,我马上回到了房间里,开始写信。 [亲爱的艾布斯,您是否还记得年前出售给植美美容的那一批原料?近日不慎得到了贵工厂以次充好的证据,不知您是否有销毁的意向?] [博爱的哈尔子爵,近悉您有了新的爱人。噢,听说是未成年的少女?也不知您家中的那位可有耳闻。啊,比起妻子,一定是被审判庭得知了之后要更加糟糕呢。] [好兄弟,是时候偿还帮你毕业的恩情了。] [乌卡兰那个神经病又来搞我了,你就说你帮不帮我搞回去吧。你可以选择不帮,反正你要是不帮,我就让他一起搞你。] …… …… 对于我正在遭遇的困境,想必这些心里有鬼三两只的大善人们,一定会非常乐意向可怜的小露伸出他们的援手。 我一边阴险狡诈地笑着,一边奋笔疾书的样子被前来探望我的阿提卡斯看见了。 尽管我立刻把阴险狡诈变成了可爱甜美,但散落在桌面的威逼利诱信――我的意思是,正式又客气的公函,便来不及藏起来了。 不过我也不担心。 毕竟阿提卡斯都默许萨雷来见我了――若没有阿提卡斯的点头,萨雷那个笨蛋即使给自己的脖子来了一剑、把自己变成了真正的大病患,大概也是见不到我的。因此,想来,只是寄几封信,他不会多加阻挠……吧。 阿提卡斯的举措让我自信地去掉了那个‘吧’。 他不仅贴心地帮我把晾干了墨水的信纸入了对应的信封,还关怀备至地问候我:“事情很糟糕吗?” 我没有故作坚强地说我可以,而是干脆利落地承认了当前的逆境:“是呢。” 捏住了最后一封写好的信函的两角,我轻轻吹了吹,后转首双眼发光地望向了阿提卡斯,翘首以盼:“帝国的光辉在上,想必您一定会帮助孤立无援的伯爵夫人的,对吧?” 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刻,比起最初的时候,我对阿提卡斯说话时的语气已是天差地别。 不再那么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明明是在请求他的帮助,口吻却如同在商量他接下来该如何救我于乌卡兰的魔爪之下。 老实说,我的任性全都是给阿提卡斯给惯出来的。 自来到仁爱之地以来,我一直在试探阿提卡斯对我的底线。 可我努力了这么多天,我还是失败了。 因为我压根就不知道阿提卡斯对我的底线在哪里! 他对我有问必答有求必应,我都觉得自己差一点就被他宠到了天上去。 但我刚如此想着,便马上迎来了打脸。 本该是微笑地应好的阿提卡斯没有按我的剧本走下去,他顿了一下,反问我:“如果我不愿意帮你呢?” 一听,我的嘴角直接塌了下去,不光扁起了嘴,还当场撒了两滴悲伤欲绝的热泪。 “那我就一直哭一直哭,哭到您帮我为止。”我放下了手中的信,还可怜巴巴地拽了拽阿提卡斯的衣袖,殷切地盼望,“您就帮帮我吧。” 阿提卡斯终于如我所愿地笑了。 他很是亲昵地摸了摸我的脑袋,感慨:“你比黛莉丝还喜欢跟我撒娇。” 黛莉丝是三公主殿下。 排在阿提卡斯的前面,和他同岁。 我不以为耻,反而眨了眨眼睛,为我的行为找到了合理的解释:“因为黛莉丝是公主殿下,只要动一动嘴,数不清的人都会替她办事。而我只是孤苦伶仃的寡妇,只能靠撒娇博取宠爱了。” 我的话让阿提卡斯哭笑不得。 到底,我还是再一次非常成功地说服了他,也让我又一次失败于试探他对我的底线。 “你希望我如何帮你?” 阿提卡斯落在我脑袋上的手没有收回去,而是一下一下地为我顺理着被清晨微风吹乱的发丝,致力于让我的头发变得更他的发丝一样的顺滑,他的动作很轻柔,颇有一种鹿妈妈在舔鹿宝宝皮毛的即视感。 我对阿提卡斯的动作并不在意,我只在乎他会不会答应我的请求。 “帮我寄出这些信。请确保他们能不受任何阻碍地到收件人的手中。” “好。” 阿提卡斯应了。 “还有一件事。” 日常得寸进尺的我双手合十地求道。 日常被我得寸进尺的阿提卡斯仍然很有耐心地笑道:“你说吧。” 我又挤了两滴鳄鱼的眼泪出来,指背抹了抹眼角,戚戚哀痛道:“我可怜的表弟被神经――尊贵的小公爵阁下打成了重伤,听说昏迷至今,希望您能治好他的病痛,也让我能安下心来。” 阿提卡斯想了想,姑且是答应了。 “我不清楚他当前的情况,不能向你保证。” “只要能让他清醒过来便已是帮大忙了。” 闻言,阿提卡斯一滞,看着我的神情忽地微妙起来,他看破而不说破,只向我确认:“只要……清醒过来,是吗?” 我莞尔,颔首:“是的,只要他恢复了意识便好。” ――如何清醒的,身体状态如何,便皆不在我关心的范围里面了。 我要的,只有结果。 将干透了的信纸叠好一一装入信封,又封上火漆,给了阿提卡斯。 “那就拜托您了。” 他接过了那一沓救命用的急件,点了点头,从容离去。 人生如戏,天天演戏。 注目于阿提卡斯的背影,我不由感慨自己今天又演了一出父慈女孝的好戏。 小露小露,真不容易。 * 尽了身为老板的本分之后,我便在仁爱之地内静候消息了。 挑个天气宜人的清晨或午后,在鲜花簇拥的小亭子里一边赏花,一边和阿提卡斯一块喝上两杯香气浓郁的花茶。明明是来治病的,却更像是来度假,被伺候得生生胖了一圈,恍然外头的风风雨雨与我无关。 我也确实不怎么担心。 毕竟我家伊莲恩也不是吃素的,她不仅表情总是酷酷的,连手段也是酷酷的。最擅长的,就是让那些给她找不痛快的人感到不痛快了。再不济,罗莎琳德、我的那群老朋友也会想办法帮衬几分。 虽说如此,我也没有闲着。 除了时不时在阿提卡斯的面前哭上两下,刷刷好感度,我还重操旧业回归本心了。 我的旧业、我的本心便是――找男人。 ――为了帕什那个狗男人。 当然,也是为了自己,为了报复折腾了我这么多回的乌卡兰。 我要找到乌卡兰和禁药制作之间的关系。 而其中的线索,帕什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了――就在仁爱之地内。 坦白说,在此之前我便对仁爱之地所怀疑。 毕竟奴佛卡的制作不是在厨房里煎一个鸡蛋的那么轻易,它不仅对技术、对环境有一定要求,提炼时还得隐蔽。同时能符合以上两者,又能避影敛迹,便属仁爱之地最可疑了。 我甚至能肯定阿提卡斯也被牵扯其中。 这位四皇子殿下远远不像他表现出来的这般良善,一心为了人民。 从这几日的观察,我看到的阿提卡斯不光是和蔼可亲、对我有求必应的鹿妈妈,更是在仁爱之地内一手遮天的当权者――请原谅女儿的不孝。 有了这层猜测后,尽管我在四皇子殿下阿提卡斯的面前表现得任性妄为肆无忌惮,可到底也不敢直截了当地问他,是否真的和乌卡兰、和奴佛卡的生产有干系。 我只能旁敲侧击了。 我相中了一位药师,他是我的小姑蒙丽娜的梦中情人,当初为了帮她出谋划策,我对这名药师曾深入地了解了一番,以致到了此刻,能轻而易举地将他拿下。 当真是轻而易举到了极点,让我觉得人生一丢丢的挑战性都没有。 选在了一个细雨绵绵的阴雨天里,我用香施纪的最新推出的化妆品,化上了一个时效长达八小时的防水妆,在阴暗的小角落蹲守了半日后,等到了目标,踉跄地扑了上去,不经意跟他撞了一个满怀。 我扶住了他的手臂,仓皇抬首,向他展现我精致的失恋妆,之后便在至高无上神的一声‘哦豁’之中,在对视了长达三秒了之后,他便自顾自地认为和我看上眼了。 我的小姑耗了八个月的时间才追到手的男人,被我一套防水化妆品、一个眼神就给搞定了。 不得不说,我有点唏嘘。 还有一点把我追男人的过程用作香施纪下一季的广告宣传的想法。 而为了不让他怀疑我接近他的目的,花了一些些时间和他风花雪月谈笑风生后,我才开始一点一点地打探我想知道的情报。 从七零八落的线索里,我觉得仁爱之地里的一个地方相当可疑――那里很有可能是加工奴佛卡的实验室。 假如是实验室的话,会有我想要证据也说不定。 于是挑了一个夜黑风高、适合作案的夜晚,等四周再也听不到人声了,我便悄咪咪地扒下了床单、披在了身上,去找那间实验室去了。 我知道披斗篷更帅。 可问题是我没有斗篷,也不能伸手问阿提卡斯去要,那可太可疑了。再说了,也别小看床单,倘若不小心被人发现了我的踪迹,还能假装孤魂野鬼遁走。再说的再说,如果变鬼遁走的计划失败,我被抓了起来。毕竟我有神经病史在前――我指的是之前给自己洗脑的那一段精神病史,相信阿提卡斯会包容我的一时犯病的。 简而言之,小露、床单、干坏事――此乃绝配,缺一不可。 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目标的实验室已经找到了。 我蹲在窗户外头的草丛里,只伸出了个脑袋,鬼鬼祟祟地从窗户的边角往里面看,可什么都没有瞧见,只有一片黑灯瞎火的黑。 看来是不进去不行了。 矮楼的大门、玻璃窗户都上了锁,却难不倒我――这时候,整日和流氓混混们混迹在一起的成果就出来了,我不单学会了口吐芬芳的口技,还掌握了撬锁的特别技巧。 当‘咔哒’一声传到我耳朵里的时候,我由衷地感谢自己机智与聪慧、不耻下问的求学精神――哪怕是从渣滓里,也能提炼出金子。 我,真不愧是我。 悄悄地掩好了门后,我溜了进去。 矮楼里和我在外面看到的一样黑,大概也没有其他人,只有我一个披着床单的寡妇在此处游荡。为避人耳目,我不敢点油灯,只能借着从玻璃窗外透进来的稀薄微光,如蜗牛一样地爬行着。 正当我战战兢兢地在摸索的时候,我陡然听到了异动。 我的动作顿时一滞,立刻用白色的床单牢牢地裹住了自己,像是木头人般地一动不敢动,心脏也犹如被冰冻住了一样,生怕跳得太快、太大声,会被捉迷藏的鬼擒住抓走。心惊肉跳之下,我竖起了耳朵,努力辨别是何响动。 ‘唰――’ ‘唰――’ 听起来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走路。 不是人的脚步声,而是……像有什么,被拖着在地上滑行。 这种声音着实太恐怖了。 我捂住了嘴巴,用了吃奶的劲才没让自己尖叫出声。 我慢慢地、慢慢地回首。 一双绿幽幽的眼睛闯入我的视界! 那双眼睛长在一个骷髅人的身上。 也正是它,准确来说是它的趾骨在冷冰冰的瓷砖上拖行,才发出了惊悚的响动。 看着骷髅人诡异地朝我飘来,我被吓得定住了。 我曾经试图在这场幽魂与骷髅人的对决中脱颖而出,可――我的芯毕竟还是个人,不仅是个人,还是个怕鬼的人,实在没有对方的战力来得高。 于是,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骷髅人来到了我的跟前,居高临下地俯视正躲在墙角、卑微的、弱小的、已经失去了灵魂的我。 骷髅人不仅会飘移,还会说话。 他问我:“伯爵夫人,你在这……做什么呢?” 第60章 七五&七六 死猪不怕开水烫,我,已经…… 按照我对自己的了解, 在这个关头,哪怕骷髅人的嗓音让我感到分外耳熟,我也应该会形象尽失地放声尖叫――像曾经在弗里城、帕什和乌卡兰对峙时候的那样, 一声惨叫, 把他们从装逼现场拖回了现实。 可这回,很是出乎意料, 我并没有‘啊啊啊啊啊’,发出仿佛午夜屠猪一般的凄怆悲吼, 而是‘呃――’了一下。 不止一下, 是很多下。 我吓得开始打起了嗝。 一时之间, 宁静的空间里只听得见我接连不断的打嗝声, 本来阴森恐怖的氛围尽失,形如一瞬来到了欢乐的剧场。 骷髅人:“……” 脸颊发烫的我也:“……” 我知道自己很破坏气氛。 但, 我真的忍不住啊! 打嗝这种事情谁能忍?! ――没有人!没、有、人!!哪怕是骷髅人也不可能能忍住! 见我被吓得直打嗝,骷髅人终于露出了他的真面目――是和我一样装神弄鬼的四皇子殿下。 他嘴边的笑根本压不下去。 见我每打一次嗝,心脏就像要蹦出来一次, 他赶忙丢掉了挡在他身前的罪魁祸首骷髅人,也帮着拽掉了笼住我整个人的床单, 又变魔法――噢, 不, 是真的魔法, 给我弄出了一杯水后, 轻柔地帮我顺背。 “别怕别怕, 都没事了。”他吓我的时候有多可怕, 哄我的声音就有多温柔,“骷髅人都是假的,它不会说话也不会动。是我不好, 不该吓你。” 阿提卡斯安抚了我好一阵,我终于缓了过来,找回了丢失的灵魂,重新做回了有灵魂的人类。 但我没有多高兴。 因为,当‘呃――呃――’声彻底停下的那一刻,我知道,面对我露薇尔的考验,开始了。 我的考官,正是阿提卡斯。 见我不再弱小无助地打嗝,他温暖的掌心离了我的后背,施施然地起了身,问我:“你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呢?” 我的嘴巴抿成了一条直线,喉咙动了动,咽下了一口唾沫。 我不出声,阿提卡斯也不开口。 他就直挺挺地站在我跟前,一动不动。 从我的视角,由于我不敢去看他的表情,也害怕和他对上视线,还蹲在小角落的我看到的只有他的药师长袍。明明是象征着生机的春绿色,此刻却犹如死亡的阴影一般纠缠着我。 他跟我僵持住了。 我得打破僵局。 我攥紧了裙摆,心里不断给自己加油鼓劲,勉为其难地抑制下了内心的恐惧,惶惶地抬起了视线,和阿提卡斯对视。 堪一昂首,便吓得我汗毛全竖了起来。 阿提卡斯的样貌、神情和往日相比没有分毫变化,可这也是问题所在。 他的五官精致得毫无瑕疵,像是个假人,眼神也清透而无情,尤其在暗处,碧绿色的眼眸幽幽如鬼火,又透出了锐利的锋芒,恍如至高无上的神在人间的代言人,能勘破所有的伪装和谎言,可任意拿捏我的生死,只要他高兴,只要他想。 我不觉得我的谎言能骗得过他。 以前不行,现在更加不行。 眼下,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坦白,立刻死;撒谎,晚一点再死。 作为一个贪生怕死的女人,我选择了能苟一会是一会的上进道路。 定了定心神,我朝精致得像是个假人的阿提卡斯直直地伸出了双手,努嘴,示意他把蹲在小角落的我拽起来。 尽管他此刻的模样很可怕,但他还是我熟知的阿提卡斯,是温柔可亲的鹿妈妈。 他没有晾下我,而是顺了我的意。他的手很凉,比墙壁还要冰凉,冷得我心肝颤了一下。 但不管怎么说,因着这层联系,我们之间的距离稍微近了一点。 顿了顿,我佯装着不敢看他,耸拉着脑袋,像是一个正在做坏事却被抓到了的小女孩。 又讪讪道:“我……来找一点东西。” 装傻卖乖――小露最擅长了。 阿提卡斯也最吃这套。 唇边有了暖意,他笑问我:“找什么呢?” 我自然不可能告诉他我来找证据。 眼珠子溜了一圈,我决定拿自己开刀。 “我来这里是想找……”我的声音、我的气息皆渐渐弱了下去,脑袋也是越垂越低,几乎要埋到胸口去了,“想找奴佛卡……” 阿提卡斯先是一怔,后长长地叹了一声,长叹中满是忧愁,像是为我操碎了心。 “你没有好好按时吃药。” “我有的!”我提高了声线,委屈的眼泪水也转瞬充盈了眼眶,我的手背和衣袖捂住了我的上半张脸,装作不让阿提卡斯看我绝望的模样,“但我知道那些只是抑制的药物,根本无法帮助我完全摆脱它。” 话题正在很成功地被我扯开。 我得再加加油。 伴随嗓音中有了哽咽,我放下了手,转而双手拖住了阿提卡斯的衣袖,嗫嚅道:“我不敢了。” 又可可怜怜地求他,仿佛我真的是被戒断反应折磨得受不了,而深夜跑出来找救命药的可怜女人,“您就忘掉这一次,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好不好?” 话落,我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似为了修复我犯下的错误,我抬腿往门的方向走去,想离开这个的地方。 可走了两步,我便停下了。 因为阿提卡斯岿然不动。 我根本拽不动他。 正当我绞尽脑汁地想着要如何脱离当下如此被动的局面时,从我身后传来的一句话,让我一下子从脑壳顶凉到了脚板。 “伯爵夫人,你……到底是想找什么呢?” 他没信。 他压根连一字半句都没有信我!! 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做无用功后,我有点慌神了。 “您、您在说什么呢?”我猛然回首,以不能理解的困惑口吻反问他:“我不是已经向您解释过了吗?” 阿提卡斯当着我的面轻轻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没有开口,而是直勾勾地注视我,似盼望我能坦诚。 他的视线里有我熟悉的同情,又与往常一般地伸手轻轻揉了揉我的发顶。 可这放在平日无比亲昵的动作,此刻让我感到了深深的恐惧,犹如正有一把大刀在我的脖颈边试探――试探要以何等力度、何等角度砍下我的脖子,才最为干净利落。 大概是察觉到了我的惊悚,他安慰我:“伯爵夫人,你不需要害怕。” “……” 我怎么可能不怕! 要是有一把大刀搁在你的肩膀上,换你你也得怕! 我苦思冥想着逃脱的说辞时,他接着开口道:“正如我向你承诺的那样,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哪怕……”短短的一个停顿后,他在我不可思议的注视下,低声笑道:“是用来扳倒小公爵的证据。” 他知道! 从头到尾他都知道我想要什么、在找什么! 此情此景之下,我有一种被看得透透彻彻、形容我被扒光了衣服――不,甚至于是扒掉了皮被丢在他眼前的强烈感觉。 内心还生出了极大的不甘和迷惑。 帕什也好,乌卡兰也罢,甚至是阿提卡斯,为什么我身边的男人们全都跟开了神眼似的,仿佛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掌握了我的所有信息和情报? 结果到头来……原来我才是最一无所知的可怜小白兔吗? 噢,而且还是无论怎么蹦Q也跳不出他们手掌心的小白兔。 我知道现在不是让我唏嘘的时候,可――我真的觉得人生好挫败。 人一挫败,脑袋就不灵光了。 哭丧着脸,我推开了阿提卡斯,惆怅道:“你让我静静。” 他大概是没料到我是这般反应,头顶直接冒出了一个肉眼可见的问号。 我才不管他。 像是老无所依的可怜人,我扶墙缓步前行,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张小凳子,随后坐了下来,为无法被掌握的生命而哀叹,为悲惨的自己而默默流泪。 一头雾水的阿提卡斯也跟着在我的身边坐下。 他安慰我:“别哭了。” 大概是哀莫大于心死,我失去了生存的斗志,也不太想活了,跟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同,我不止没有停下我悲伤的泪水,甚至发了疯似的、反嘴就甩了一个滚字过去。 还极为痛恨地反驳他:“你不就最喜欢看我哭了吗?” 阿提卡斯无法辩驳,哑口无言。 知道我已经疯了、什么胡话都敢说了,他不再触我的霉头,只好默默地施展了一个治愈魔法,希望温暖的力量可以使我坚强起来。 但出了反效果――一见魔法,我便想起了当初被那张印刻有传送魔法的邀请函传送去弗里城的经历,于是哭得更凶了。 “……” 阿提卡斯沉默了。 这是我第一次在他漂亮的脸上看到了接近于叫救命的神情。 他或许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 他消失了一会,然后又回来了。 “给你。”阿提卡斯的掌心蹲了一枚印鉴,不知道是黄金还是什么宝石做的,看上去亮闪闪的,价值不菲,他跟我解释道:“这个是马丁内兹公爵家的印鉴。有了这个,你想做什么事情都可以了。” 不再想演绎乖女孩人设的我才不听他在说什么,在这夹杂着悲痛和恼火的时刻,我找回了任性的自己,也因此,我一手抓起他递给我的物件,用力便想往远处掷去。 我得庆幸在这个时刻,我罢工的脑子突然开门营业了。 当乍然意识到阿提卡斯口中,马丁内兹公爵家等同于乌卡兰的大本营的时候,我的动作一滞,收得比眼泪水还要快。 也是在这时刻,我的哭声戛然而止。 我傻掉了,目瞪口呆地盯着手心里的印鉴。 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地审视了一番后,我确认了它是真货。 又是咕咚吞下了一口口水,我猛地转头,瞪大了眼睛,望向阿提卡斯,像在看着另一个世界的人类,难以置信道:“马丁内兹公爵家的印鉴,为什么……会在你手里?” 阿提卡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他笑而不答,俨然是一副不告诉我的态度。 着实太令人起疑了。 我恢复营业的大脑止不住地开始怀疑――怀疑这是不是他和乌卡兰联手布下的某种陷阱。 这可不是随随便便一块漂亮的宝石,而是一个家族的印鉴!是马丁内兹公爵家的象征,是举足轻重的信物。 姑且举一个例子吧。 假如我往与他国通敌的信件盖上这枚印章,一旦被公开,马丁内兹公爵家在皇帝的心里便凉了三分。尽管这个例子有点极端,但印鉴的价值便是如此。 如此珍贵――不,是如此至关重要的东西,在阿提卡斯的手里,问题并不算大,毕竟这位四皇子殿下本来就是二皇子党的人,换言之,是和乌卡兰一边的人。 所以,问题在于阿提卡斯把它交给了我,还抛出了让我喜欢的话就随便去用的放任态度。 别说我了,连正常人也绝对会怀疑背后一定存在着阴谋诡计。 我脸上的疑色太重了,还不加掩饰,阿提卡斯不费功夫便瞧了出来。 他问:“你不相信我吗?” ――对,我不相信。 信是绝对不可能信的,说也是绝对不可能说出来的。 “怎么会呢?”颓废小露走了,精神小露来了,我,又回到了长了几十张脸时候的巅峰状态,“世界上不会再有比您更值得信赖的人了。” 我第一万次地没有骗过阿提卡斯。 他笑了笑,有些突兀地问我:“有兴趣听一个皇子的故事吗?” 看来,阿提卡斯是要带我走进他的人生了。 我不可能放过难得一见的机会。 我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坐直了小身板,乖乖巧巧地准备聆听这位是无数少女梦中情人的四皇子殿下的人生故事。 “从小时候开始,我便生活在我的哥哥,也就是二皇子的影子之下。” 一听第一句,我便觉得一大盆狗血迎面对我泼来。 我忍不住想要开口吐槽,这设定为什么和我看过的无数本言情小说的男主人公人设竟是诡异地相似,但作为知心听众小露,我不能这么做,我不能破坏这有点伤感的讲故事氛围。 而不仅是开头狗血泼天,之后,也是。 与其说阿提卡斯活在二皇子的影子底下,倒不如说是阴影。 作为不会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继承皇位的小皇子,阿提卡斯的定位是忠实的辅助者。为了能达成辅助者的身份,他的人格被抹杀了。 ――被彻彻底底地抹杀掉了。 他温柔敦厚又文质彬彬,体贴真诚又善良,学术拔尖,人格优异,对权利毫无兴趣,只一心心系人民,仿佛是圣人一般的人物。 也正借此,因为阿提卡斯,不少人支持起了并非大统的二皇子党。 阿提卡斯活成了他的母后、他的哥哥想要的样子,却永永远远地失去了自己的样子。 甚至于回想起本来的自己是如何模样,也忘了个干净。 像是戴了一双手套,戴得太久了,从来没有摘下过,手套便和手粘在了一起,很难摘下了,也再也记不得手套之下的手原先是什么样子的了。 他之所以能一次又一次洞察出我的谎言、伪装,正是因为他本来就是活在谎言与伪装之中的人。 “所以,您喜欢看我哭也是因为……” “不,这个没有特别的理由,只是纯粹喜欢而已。”阿提卡斯居然否定了我,还补上了一句,“尤其喜欢看你哭。你哭得特别好看。” “……” 我也不知道这一刻是该为取悦他而自豪,还是为他的奇异嗜好而吐槽。 怎么说呢。 反正,您高兴就好了。 阿提卡斯的故事到这里便大致结束了。 听完这位四皇子殿下的故事,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大概是由于我的经历比他好上不了多少,所以我也没有觉得他特别惨。 但沉默不语是一个糟糕的听众才做得出来的混蛋事,所以,我只好悻悻地总结了一句。 “真是凄惨啊。” 话一脱口,我顿时觉得自己在说没有营养的废话。 可意外地,阿提卡斯倒是很高兴。 他笑了起来,不是温文尔雅地笑,而是爽声大笑。笑声的爽朗让我觉得分外熟悉,大概是由于总在帕什和乌卡兰的嘴里听过。 老实说,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哪里有幽默的天赋了,可他们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好像总是特别容易哈哈哈哈。 阿提卡斯笑着笑着,便仿佛把虚假皮囊里的郁气都吐了出来,看上去真实了、又开怀了几分。 也大概是把藏在心里的秘密分享给了我,阿提卡斯的距离与我也近了。 “露薇尔。”他微微一笑,美貌又把我迷得头晕眼花,“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当然可以。” 不管怎么样,和阿提卡斯搞好关系是绝对对我有好处的。 想到这里,我也不禁有点愧疚――他把我当成知心朋友,我却依然在想怎么利用他的事情。 出于这愧疚,我也打算和他打开天窗说一回亮话。 我很为难地捧着手心里的印鉴,还给了阿提卡斯,像是丢掉了烫手的山芋。 “虽然我是想让乌卡兰倒霉,也能理解您是为了对那些人模狗样的混蛋出一口恶气才把印鉴交给了我,但坦白说,我不想牵扯进这些危险的事情里面。” ――简而言之,我就是想搞坏事,又不想冒风险。 “所以,如果您愿意的话,请把这枚印章直接交给帕什吧。” ――他要搞事他自己搞。要是不小心翻车了也是死他一个人,和我们无关。 仍然还是宠着我的阿提卡斯应了声好。 此时此刻的我没有料到的是,阿提卡斯确实在这之后,把马丁内兹公爵家的印鉴交给了帕什,而帕什也确实没有辜负我们的期望,只靠仅仅一枚印鉴,便凭实力搞垮了一个百年世家。 回到当下。 应了声好后,阿提卡斯似乎还有什么事情困在心中,他想了想,对我道:“有个问题我想问你挺久了。” “您问。” 正当我好奇于究竟是什么大事让这位大人牵肠挂肚了如此之久,他却跳出了我的想象,突然不符合他形象地八卦起来。 “我见你和帕什的关系不错,可卢西恩和你也很亲近。所以说,你会选择谁呢?” “……” 我沉默了一下。 两下。 无数下。 最终,在阿提卡斯很是期待的眼神中,我对他展露出了客气且不失礼的微笑。 “我,选择独自美丽。” …… 怀抱着独自美丽的心情,我迎来了二十岁的生日。 生日是个好日子。 尽管我平日已经向阿提卡斯索要了许多东西,可在生日的这种日子里,实施起敲诈勒索来是特别地问心无愧。 纵然生日在仁爱之地过会让人有一点点遗憾,可当看到阿提卡斯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们――没错,不是生日礼物,而是生日礼物们,忽地也觉得这是个非常不错的体验。 躺在礼物的簇拥之中,嘴边挂上了满意又甜美的微笑,我阖上了双眼,准备进入梦乡,迎接新一天的到来。 但不知道是不是收了太多礼物、实在是太过高兴的缘故,我在床上翻来滚去的,就是睡不着。 辗转反侧之时,乍然有‘咚――’的一声闯进了我的耳朵里。 只听声音,很像是我的床无法再承担礼物的重量而塌了下去。但睁开眼,视线到处瞄了瞄,发现原来是窗户被撞开了。 玻璃窗被撞开的下一秒,一道身影有点狼狈地从外边跳了进来。 是个无论是外貌还是气质都像极了蜥蜴的男人。 是葛里菲兹,安科斯的乌鸦的一员,我的合作伙伴。 他的手臂也跟萨雷一样裹上了白色绷带,好像还打了石膏,但和萨雷不一样的,是他还背了一个麻布袋。 再结合他从窗户外面爬进来的样子…… 怎么说呢? 有一点,像是,只有在新年时候才会出现的、为孩子们送上心意和祝福的礼物使者? 我从床上坐了起来。 有点好笑,又有点无语。 “为什么你们都是靠这种手段混进仁爱之地,难道就没有更加帅气一点的出场方式吗?” 不管怎么说,用自砍一刀的法子进仁爱之地,实在是太老实和掉档次了――如此想着的时候,身为罪魁祸首的我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这些人说到底,其实都是为我而来。 我的吐槽显然惹恼了过五关斩六将才见到了我的葛里菲兹。 他丢下了扛在肩膀上的麻布袋,狠狠地呸了一下。 “如果不是刚好我脸丑受伤了,你以为我会想来见你吗?” 由于这段时间一直在听好话,陡然见了他的冷脸,我气得不行。 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连鞋也没穿,气冲冲地就跑了过去,给他结结实实来了一脚狠的。 “喂――!” 连他的名字我都不想叫,直接就用了失礼的代词,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后,又警告他:“今天我生日,你说话给我客气点。” 如果会客气了,那这个人就一定不是讨厌我的葛里菲兹了。 所以,他压根就不跟我客气。 他勾了勾嘴角,很有嘲笑的意味,他看着我的眼神毫无喜庆的感觉――明明我只老了一岁,他却像是在看一个已经年过一百的老巫婆,还是阴狠毒辣的老巫婆。 从头到脚将我打量了一番、视线又在我白白的小脚丫停留了足足三秒后,葛里菲兹直接丢掉肯定装了我的礼物的麻布袋,换而把我扛在了他的肩上,又在我即将把晚上吃掉的小蛋糕吐出来之前,粗鲁地把我丢到了柔软的床垫上,痛得我龇牙咧嘴。 正当我想冲他吼、用从他们那里学会的粗言秽语骂他的时候,只听他一声冷哼,道:“闭嘴,别说话,既然是病人,就给我安静地躺着,别唧唧歪歪。” 第61章 七七&七八 今天小露过生日呀~ 我愣了一下。 然后爆炸了。 他这是什么态度!! 什么鬼态度!什么混蛋语气――?! 被葛里菲兹这么凶一顿, 我觉得自己快被气死了。 也猛地意识到了一个无比残酷的现实――不是所有人都把我当成小公主的。 尽管我平时也有这个认知,可在生日当天被无情地提醒了这个被悲惨的事实,还是有点――不, 是非常非常非常难过的。 最近我被阿提卡斯宠得特别娇气。 一难过, 我就哭。 反正阿提卡斯也吃我这一套,只要我一哭, 他就各种哄我,所以让我养成了一个不太好的习惯――遇事?没事。哭就完事了。 由于习惯使然, 陡然被葛里菲兹这一气, 也不是我刻意, 但眼泪就哗拉哗拉地掉了下来, 想收也收不住。 我也懒得收了。 难过了还不让哭了? 于是,想开了的我就坐在床上可怜兮兮地盯着葛里菲兹掉眼泪。 大概是我最近哭道修炼得有所长进, 葛里菲兹的反应跟往常相比,有一样的地方,也有不一样的地方。 不能理解是一样的。 “靠, 你怎么哭了?” 手忙脚乱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好哭的?别哭了啊。” 跟阿提卡斯相比,他的劝泪方式立见高低。 听到他那不耐烦又恶劣的口吻, 我不仅没有收住我的眼泪珠子, 反而哭得更惨更凶了。 “你管我!”我吼了他, 还特生气, “我爱哭就哭, 关你屁事!” 越生气, 我就越委屈。 一边用手背抹泪水, 一边委屈巴巴地自己跟自己诉苦:“被帕什丢到这个与世隔离的地方就算了,平日还要跟喜欢看我哭的尊贵人物朝夕相处。虽然阿提卡斯人是好看了一点,这里的伙食是好了一点, 就算不用努力工作也有钱钱送上门来。但、但我也想出去的嘛……” 大概是第一次见我哭得如此伤心难过,葛里菲兹不好再当作熟视无睹了,明明没有什么责任心的他,决定要好好地背上责任,把我哄好。 他拿出了千年难得一见的耐心和好语气。 “是我错了,不该凶你。” 没点诚心。 鬼才理他。 我继续呜哇呜哇。 他头疼得直抓脑袋。 抓着抓着,也许是突然想起了自己不够灵活的手,他像是捡到了宝贝一样,两眼放光。 “别生气,罗莎琳德帮你出气了。”他弯下了腰,把他被打了石膏的左手横在了我的眼前,示意我看,“这个,她给打断的,就是为了让我来见你。” 我觉得‘快乐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这句话说得果然在理。 一看葛里菲兹这么惨,我忽然间就不太难过了。而不难过了,眼泪什么的、悲伤的表情什么的,当然是说不见就不见,仿佛太阳雨,来的也快走的也快。 看到我堪称变脸一样的绝技,费劲了心机哄我的葛里菲兹默了默,像是吃了一嘴的苍蝇,面色怪异,说不出话。 我才不管他。 我的视线越过了他,转而落到了被他丢在一旁的麻布袋上。 “我的生日礼物呢?” “……” 葛里菲兹忍了忍,似乎是余光瞄见了挂在我床头、写了生日快乐的小帽子,想起了我今天生日的他最终还是放弃了吐槽,认命地去把麻布袋给我拖过来。 见不得他慢死人的动作,我从床上跳了下来,哒哒哒地就跑了过去。 听到了我的动静,葛里菲兹冷冷地回首,警告我:“滚回床上坐着。不然什么都不给你。” 他到底是个什么品种的混蛋?! 太无理取闹了! 我吸了吸鼻子,憋屈地爬回了床上,恨恨地仇视他。 ――直到他拿出了我的生日礼物。 葛里菲兹从麻布袋里掏出了一颗有玻璃弹珠那么大的粉晶,直接把我的眼睛都要看直了,也很是震惊于他居然没有半路截胡掉这颗可以买下几栋小型庄园的粉红色水晶。 他开始介绍送礼人:“这是罗莎琳德和她哥哥送给你的。” 听到前半句的时候,我是非常欣喜的,直道交了个好朋友。 但一听完了整句话,脱口而出的话变成了唾弃、鄙夷。 “什么狗男人。难道他不知道送礼要亲自过来才有诚意吗?” 葛里菲兹没有跟着我一起骂帕什,而是换上了幸灾乐祸的表情,奚落道:“他最近不知死活地在跟公爵家斗,听说不光升职的事情不保,还被暗杀了好几回。听罗莎琳德说,好像伤得还不轻。” 听到我不在的时候,外头的世界、尤其是在帕什的身上发生了如此之多的精彩故事,我沉默了一下。 之后,反问:“那帕什不是更加应该赶过来见我吗?” “为什么?” 葛里菲兹摸不着头脑。 我则像一个没有同情心的魔鬼,理直气壮道:“如果能亲眼看到坏男人终于遭报应了,我肯定会更加开心的啊。” “……” 葛里菲兹用他写着‘果然你就是你,不一样的坏女人’的眼神回应了我。 小小的一个插曲后,身为礼物使者的他继续给我送礼物,似乎争取以一己之力帮我堆满整张床。 可到了最后,当意识到葛里菲兹本人并没有什么表示,我立刻有了质疑。 “你们的呢?”我站在了床上,双手叉腰,大声质问他:“你、拉特尼,你们安科斯的乌鸦难道对我这个如此优秀的合作伙伴,就没有哪怕一丁点的表示吗?” 他摆了摆手,一副要礼物没有要命一条的无赖模样,“我都长途跋涉地给你送礼物了,你还想怎么样?别得寸进尺。” 我才不相信。 虽然葛里菲兹是个混蛋,但拉特尼还挺会做人的,我才不相信他不会没有一点点的心意要给我。 我开始在床上撒泼。 滚过来滚过去,把葛里菲兹帮我搭好的礼物城堡破坏得彻彻底底。 他有点崩溃,气得想骂我,但还是忍了下来,只好声好气地问我:“我给你唱首生日快乐,怎么样?” “滚蛋。” “再要不然我亲你一下,就当生日礼物了?” “救命啊!!有变态要非礼我――!” 给我这么一闹,葛里菲兹像是恨不得要掐死我、撕了我,但碍于我今天是一年一日份的小公主,他没有这么做,只在原地生闷气。 但其实我觉得他挺傻的,不想搭理我直接从窗户走人不就好了?反正我也拦不住他。 撒泼打滚是有用的。 他终于妥协地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拉特尼交代给他的物件。 ――是一颗绿绿的宝石。 个头比较小,但似乎比较罕见,我没怎么见过,只知大概是价值不菲。 虽然又是宝石,不过也挺好的,我很喜欢亮晶晶的大宝石,不嫌多,不嫌多。 于是我喜滋滋地收下了。 然后把利用价值为零的葛里菲兹赶走了。 临走前,他用看死人的目光看我,那意思恍然是在说,假如我不是今天拥有特权,我大概就只能活到今天了。 哼,他也就威胁人厉害了。 才不理他。 …… 我觉得二十岁的生日应该是我至今为止过过的最幸福的一个生日。 被许多人惦记了不止,还都一个二个赶着给我送礼物。 是的。 葛里菲兹前脚刚走,萨雷后脚便到。 或许是他手臂的伤好了,为了能进仁爱之地,他又给自己的左脚来了一剑。 不得不说,是个狠人。 但其实我很想告诉萨雷,这没有必要,因为无论是他,还是葛里菲兹,他们能进来绝对是在阿提卡斯默许的情况下,根本就不需要伤害自己。 可想了想,为了维护他的自尊,我还是决定缄口不言。 萨雷主要还是为了正事来找我。 他先是非常诚恳、端正地祝贺了我的生日,然后便说起了正事。 首先,是针对我的‘故意伤害罪’的起诉被撤销了。原因是费特从昏迷中醒了过来――这是接受了我的请求的阿提卡斯的功劳。 不仅如此,他还对幕后黑手乌卡兰发起了反击。 苏醒后的费特像是不要命似的,竟是主动寻找、集合曾经被小公爵欺压的可怜人一块反抗,也因此,越来越多有关乌卡兰的暴行被牵扯了出来,让他站到了风口浪尖处。 实际上,这也和我息息相关。因为前两日从阿提卡斯那儿得知了费特清醒的消息后,我便立马写了一封信给他。一封极具煽动力的信。所以才有了他今日的壮举。 我只能说――得感谢青春期的少年不仅冲动,还不怕死,做事之前也不过脑子。 虽然费特帮了我很大的忙,但我真心想劝劝他以后改掉这个坏毛病。 除此之外,萨雷还为我带来了第二个好消息。 不光有费特凭靠一己之力对乌卡兰发起了激进的攻击,那些收到了我的信件的商人们、政客们,也或是被动或是主动地帮助伊莲恩回击来自行业的联合打压。 伊莲恩也优秀到了极点。 她牢牢地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但把欺负我们的死混蛋们收拾得满地找牙,还趁机吞并了不少害人不成反倒把自己作死了的公司,再一次壮大了我们的商业地图。 我的孩子同样出色。 我都不知道他为什么可以那么出色。 据萨雷所言,我的三子蒙利查,他制作出了半自动化的齿轮机器,加快了南部工厂的生产效能。之外,他还正在研发以魔力为动力源的全自动生产机器。 一旦成功,不止生产的效率能大幅度提升,只光卖这机器,也能让我们发展出第四条商业线,并且拥有无法预估的巨大商业价值。 听着一个又一个的好消息从萨雷嘴里吐出,我有点飘飘然了,觉得今天实在是不能更幸福了。 正逢此时,萨雷滔滔不绝的话声突然断了断,他抿了抿嘴,问我:“您上一次不是问了我有关希拉公爵家的近况吗?” 一听事关我的前男友卢西恩,我立马来了精神。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萨雷点了点头,他脸上的神色很复杂,有敬佩,有意外,但更多的,是像没有从听到消息后的震惊中恢复过来。 他告诉我:“希拉公爵之子在今天正式继承了公爵爵位,并且宣布,已于今日解除了与侯爵小姐的婚约。” 我的脸上也出现了和萨雷同款的震惊表情。 我能理解他的后半句――卢西恩解除了他和侯爵小姐的婚约。这是卢西恩答应了我的事情,他对我的承诺从不失言,所以我对此并不意外。 可、可萨雷的前半句,着实让我消化不良了。 他说,卢西恩继承了公爵之位? 我不得不向萨雷求证,我脑海中的身影和我们正在谈论的对象,是同一个人。 “我们是在说卢西恩・希拉的事情,对吧?” “是的。”萨雷可以理解我的谨慎,或许他也曾经向别人寻求过相同的肯定,“您没有听错。正是那位年轻的公子,继承了老公爵的爵位。” 这怎么可能呢?! “老公爵出事了吗?”我急急问道。 “没有听说过。” “换言之,是老公爵主动让渡了爵位?” 萨雷点了点头。 毕竟他从报纸上的新闻文字中理解到的,就是这个意思。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其中有点诡谲。 我也觉得诡异到了极点。 我很清楚卢西恩是个如何的人。不仅我清楚、所有人清楚,他的父亲更是如此。 也正因此,老当益壮的老公爵绝不可能在帝国即将风起云涌的时候,如此轻易地便放下了手中的大权,把重担乍然交付给了温柔但软弱的卢西恩。 其中一定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从萨雷带给我的报纸里,我找不到一星半点的蛛丝马迹。 不过。 我找到了他对我的告白。 卢西恩继承公爵爵位的事情是大事,有关他的消息被登在了《帝都日报》的头版上,占据了最显眼的位置。 他没有回答记者的任何问题,除了一个。 当被问及为何选择在今天宣布这个爆炸性的消息时,他如此答道―― ‘因为今天是我最心爱的女人的生日,我不知道她现在身处何处,也无法亲口为她送上祝福。所以,我想借这个机会告诉她,也希望她能看到,我在为爱她这件事上,正付出着我最大的努力。’ ‘露薇尔,生日快乐。’ 解除婚约、实现他对我的诺言――便是卢西恩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双手抓着报纸,盯着印刷在头版的卢西恩的画像,我沉默了许久。 居然指名道姓了。 看前面的时候,我还以为卢西恩想隐瞒一下他口中最心爱的女人的身份,没想到到了最后,卢西恩竟是直接说出了我的名字。 现在,怕是全帝都,不,是全帝国都知道新上任的年轻公爵钟情于一个寡妇了。 老实说,我觉得我这次过生日的排面,实在也太大了。 虽然出风头是很爽,但我……我、真的……好吧,确实很爽。 尽管卢西恩不了解完整的、真实的我,可他非常懂得怎么样让我高兴,又如何满足我的虚荣心。 他继承公爵爵位的事情一定不简单,在他身上也或许发生了一些不可言喻的隐秘事情。 可这些又与我有何关系呢? 无论卢西恩是如何、背后有又何隐情,只要他是爱我的,那么我便是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的赢家。 快乐是可以感染别人的。 见我喜上眉梢,神情中的得意收也收不住,萨雷也微微笑了。 他道:“您看起来很高兴。” 我确实很高兴。 嘴角都快咧到颧骨了,笑得都有点狰狞了。 “是呢。”我坦率地承认了,眉眼飞扬,又扬了扬手中的报纸,当宝似地炫耀,“他说他爱我呢。” 萨雷更是忍俊不禁。 正事说完了,萨雷拿出了孩子们托付给他要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他先是拿出了一颗非常大的宝石。 当瞧见他手心里璀璨耀眼的红宝石时,我不由沉默了一下,又低头看了看,几乎快成为宝石船的床。 我发现,我身边的这群人对我的喜好都有非常明确的认知。 反正就是挑宝石、挑值钱的东西送就对了。虽然有点费钱,但一点都不费脑子,还绝对不会踩雷。 但……送生日礼物这种事情,不应该更用心一点点吗?! 如此想着的我、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我,并不知道我的孩子为了给我挑上一颗能让我满意的大宝石,付出了什么。 比如说,为了能买到和我漂亮眼睛颜色相近的粉红水晶,在拍卖场被某个骑士用金钱的力量打击得怀疑起了人生;再比如说,为了能拿下我手里这颗又大又贵又美丽的红宝石,我的某一个儿子第一回 用身份压了人,有点害羞地当了一回霸道小伯爵。 不知道归不知道,但萨雷马上就来打我的脸了。 继把大宝石交给了我之后,他又拿出了一封信和一个蛋糕。 蛋糕小小的,也就一磅的样子,模样也普普通通的,跟商业街面包店里卖的小蛋糕差不多。 圆圆的海绵蛋糕胚上抹上了白白的奶油,又用粉红色和鲜绿色的奶油挤出了几朵玫瑰花和绿叶子,正中工工整整地摆上了切成心形的水果,还有一块白巧克力板,上面用黑巧克力酱歪歪扭扭地写上了‘祝母亲生日快乐!’。 ‘母亲’的前面画了一颗小爱心――我大概都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无非是莎拉想写‘坏女人’,蒙利查想写‘妈妈’,乔洛斯宁死不从,一番争执下,最终是‘母亲’党的胜利,然后用小爱心掩盖了写错的字。 想到几个孩子围在厨房里互不相让的样子,还有雪莉再旁不明所以地拍手手,我笑出了声。 我没有意识到此时挂在我嘴边的笑容,是比得知卢西恩当着全世界的面对我告白时候的,还要幸福几分。 我只急不可待地拆开了孩子们给我的信。 他们每个人都写了两三句。 曼雅的字最好看,跟她的人一样优雅知性。她和蒙利查一样,皆是简单地问候、祝福了我,让我不必担心他们。 乔洛斯的字则有点龙飞凤舞了,但也看得出是认认真真写的。话不多,只一句祝我生日快乐。 莎拉的话最多,她一边喜滋滋地跟我介绍,她趁我不在的时候,在庄园里干了什么坏事,一边又很矛盾地催促我快点回家,还告诉我,雪莉已经偷偷地学会喊妈妈了,现在正没日没夜地呱呱喊着妈妈妈妈,特别烦人。 莎拉的话里不仅有文字,还夹杂着各色音标和图样――我都快为她那贫瘠的词汇量而哭出来了。 至于不会写字的小雪莉,她则用墨水在信纸的右下角印上了自己的小脚丫――这种事一看就知道是莎拉抱着她干的。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发觉自己竟是笑着把信的内容看了两遍。 这让我意识到了一件事。 我以为我对他们是没有感情的。 即使是有,也都是虚假的感情。 可事情并非我想象中的那样。 我似乎也不是那么地讨厌小孩。 当叉着甜到发腻却很非常合我口味的小蛋糕往嘴里送的时候,我突然热泪盈眶,没有任何征兆地哭了出来。在这一刻很想回去、很想看到他们。 我想我的守护天使。 想把在信里告诉我,她剪光了我花了大价钱才从海外移植到庄园里的玫瑰花的莎拉胖揍一顿。 想见走上霸道小伯爵之路的乔洛斯。 想见证天才蒙利查的骄傲。 想听雪莉娇娇嗲嗲地叫我妈妈。 明明我最渴望的、最想要的家就在我的身边,为什么我之前还要沉浸在奴佛卡为我塑造的虚假幸福里呢? 实在是太傻了太蠢了。 如今醒悟,不算太晚。 我要回去了。 必须要回去。 不是为了那些狗男人,而是为了我、为了跟我没有血缘关系却因缘分而紧紧牵连在了一起的孩子们。 闭了闭滚烫又疲惫的眼,我努力把眼泪水给憋了回去,又把甜腻的奶油蛋糕咽下去之后,我开始向萨雷嘱咐需要他帮我完成的事情。 我先是写了一纸清单,让他交给伊莲恩。 清单上除了生活里必不可少的必需品外,我还写上了一些药材名。 “让伊莲恩立刻暗中收购清单上的东西。在亚兰特帝国买不到的话,就去其它国家买。务必要在短时间内,大规模地采购。” “这些原料是用来制作特效治疗药剂用的。等回去了之后,你让伊莲恩带上蒙利查去找艾薇教授,看看能不能实现半自动化大规模生产药剂。” 萨雷没有多问,但无疑是猜到了些什么,他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表示一定会替我办好。 “还有一件事。” “我需要扩大我们家族的战斗力。” 萨雷不出意料地愣了愣,后提醒我:“当前我们家族骑士的规模已经是五十人了。” “我知道。” 我非常清楚我们家族的骑士人数已经到了律法规定的上限,但是,我想要的不是家族骑士,而是――战斗力。 所以,我没有撤回我的话,依然原封不动地问萨雷:“这件事,你能办吗?” 我知道即使萨雷不愿,他也不会把我的想法抖出去给其他人知道。可关于他会不会答应我,我不是太拿得准。 毕竟萨雷和帕什不同,他是一名时刻将公正、正直一众骑士精神谨记于心的人,这种不光是踩在了灰色地带,并且还要偷鸡摸狗的事情,他不一定会答应。 可萨雷之后的反应,彻底打消我的迟疑。 他丝毫不在意我的目的,像是盲目相信着我,只问我:“您想要何种程度的战斗力?” 我莞尔一笑。 笑容很是甜美,可脱口而出的话却着实没有多斯文:“是哪怕内战来袭,那些王八蛋想动我们也得掂量着下手的战斗力。” 闻言,萨雷对我粗鲁的口吻只意外了一秒,旋即便笑了。 他在我面前单膝下跪,右手扶肩,仿佛从王座上的国王领命的忠实臣子,他垂首,郑重地对我承诺:“定如您所愿。” …… 待萨雷离去之后,我一个人哼哧哼哧地把小蛋糕全部吃掉了。 午夜服毒的我没有太大的心理负担,反正一年也就放肆这一回。做人,还是不要太苛待自己的好,说不定哪一天突然就去见至高无上的神了,连肆意妄为的机会也没有了。 第二日,我找到了阿提卡斯。 我久违地没有和他谈论今天的天气、小花园里鲜花的状态,而是单刀直入,直接问他索要我想要的东西。 面对我的直截了当,阿提卡斯则愣了愣,像是对突然怼到了自己胸口的小白手猝不及防。 他还很稀奇地问我:“你今天不哭了吗?” 我:“……” 你看不到我的一双粉红色金鱼眼吗? 再哭下去我真的要瞎了! 第62章 七九&八十 他祝得到了新生的我未来幸…… 我向阿提卡斯索要的东西, 不是珠宝原石,而是药材原料。 一直以来,我服用的药物仅仅只有抑制奴佛卡的功效, 也托它的福, 最近一段时间,我没有再听到过那不讲逻辑、没有智商的神之音了。 可抑制只是抑制, 它并不能治好我,不能让我回到从前的模样, 不能让我离开仁爱之地、回到我的家、去见我的孩子们。 听到我的请求, 阿提卡斯明白了我的打算, 毕竟这一段时间, 他也一直在研究着彻底摆脱奴佛卡的药物。 他答应了我,却不看好我, 也跟我坦言道,他其实早就做好我在仁爱之地里住个一年半载的打算了。 我没有和他争辩。 在我的眼里,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因为我不仅是天才,还是实干派的努力家。 从这以后, 我便把我的宝石床搬到了实验室里, 日日夜夜地泡在此处, 无时无刻不和试管仪器打交道, 也和同样药学知识丰富、并且比我更了解奴佛卡的阿提卡斯交换经验――他不仅来自于奴佛卡盛行的尔锡王国, 而且在亚兰特帝国内流通的奴佛卡, 生产、品控全是这位四皇子殿下的一条龙服务。 “……”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 我只无语了一下,之后便接着去找那个念书时候、一门心思扑在学问上的自己。 大概是被我感染了,阿提卡斯在旁边默默看了几天后, 也忍不住把他的床搬来了实验室,跟我一样开启了疯狂的学术模式。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只知道在失败了三千六百五十九次后,我们得到了一瓶药剂。 我们不太肯定它的功效,却也没有让别人为我充当小白鼠。 因为它的数种原料非常珍贵,哪怕有钱,短时间内也难以弄到手。阿提卡斯已经偷偷地把仁爱之地的珍惜药材库搬空了,我们着实没有多余的原料可以制作第二管药剂了。 和阿提卡斯同样血丝密布、黑眼圈围绕的眼睛对视了一下后,我仿佛英勇就义般地喝下了那管药剂,然后躺在了宝石床上、躺在了所有人的爱之中。 我闭上了眼。 长期的缺眠让我不多时便昏睡了过去。可我又没有完全失去意识,而是恍如陷入了一片混沌,浑浑噩噩地在没过了脚踝却不及膝的浑水里逆流而上。 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也没有去思考这件事的意识。 我只走着、游荡着,却并未随波逐流,而是跟随心的指引,对抗水流,朝上而去。 水流渐渐变得湍急起来。 但它不能阻拦我。 水底下的石地变得锐利而扎脚。 也依然不能阻拦我。 我的妈妈、爸爸、哥哥和姐姐在岸上微笑而无声地朝我挥手,让我过去,回到温暖的、没有伤痛的家里。 我视而不见。 走了许久,只有流水声哗哗的世界里,终于有了第二道声音。 我对它很是熟悉。 因为它曾无数次地趁虚而入,骗我点燃了奴佛卡,害我烧钱。 回想起跟脚边流水一样哗啦啦流走的真金白银,我心中顿时浮现出了三个字。 ――我恨它。 死骗子,快把我的钱还给我!! 大概是痛恨的情绪太过浓烈,也唤醒了我的意识,因此,当神之音出现的瞬间,也不听它到底在跟我说些什么,我极其不耐烦地直接甩了一句话过去。 “别废话了。既然不能把我的钱还给我,那就快点给我滚。我要回家带孩子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我觉得它好像无语了一下。 尽管我已经用上了像是嫌弃狗屎一样的语气和口吻了,但神之音它还是尽忠职守地做好它的本职工作――以让我快乐的名义劝我烧钱。 ‘你忘了我曾经带给你的幸福了吗?’ ‘失去了我,你将会变得不幸和痛苦。’ ‘回到我的身边吧。现在,尚不算晚。’ 我觉得自己听了一堆垃圾,于是直接甩出了滚蛋三连。 见往日无往不利的大招突然不起作用了,神之音似乎慌了一下,可也只是一下,它继续锲而不舍地以击垮我为方针逼我烧钱。 ‘你真的觉得那名叫帕什的骑士是真心爱你的吗?’ “起码他没有像你一样骗走我的钱,甚至还倒过来给了我很多钱。” ‘发誓会一辈子爱你的卢西恩,在得知你的真面目后,还会待你如初吗?’ “哪怕他不爱我了都没关系,反正我已经从他那里骗走了很多钱。” ‘……’ 神之音似乎又沉默了一下。 或许是在惊异于我是一个跌到钱眼里的女人。 沉默的尽头,是它放弃了和我谈与我有金钱交易的男人们。 它转而跟我谈起了我的孩子们。 ‘你根本就不爱他们,而是在利用他们获得家的感觉。’ 我很赞同它的后半观点,“你说的没错,所以我现在非常想利用他们,非常想回家。可只要你还在我的脑海里,我就没法回家。”我甚至开始反向劝说它,“你不是一直很想让我得到幸福吗?现在是时候了。大气点,放手吧。” ‘人是会变的。尽管他们现在都看起来很在意你,给了你温暖和亲情,可他们只是心智不成熟的小孩子。依靠身边唯一的大人,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等他们长大了,总有一天,他们会伤害你,会在你的心上、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伤痕。’ ‘你已经看过了很多幼崽在长大后――不,即使还未长大,便已经用他们的武器对准了父母的例子了,不是吗?’ 如它所言,这样残忍的例子比比皆是,不在少数,根本无从反驳。 我,便是其中最鲜明的例子。 所以,缄默良久,尽管我在害怕着、畏惧着,可最终,我选择了接受这种可怕的可能性。 “我失败了第一次,也有可能面对第二次的失败。” 我毁了我的第一个家。往后,也有可能毁了第二个。 “可是人会在失败、挫折、懊悔中成长。而成长的意义,是为了不重蹈覆辙,不让同样的失败、挫折、懊悔重来。” 虽然在失去第一个家后的我,此刻也依然懵懂,但至少,我会努力不再犯下同样的错误,不让相同的悲剧重演。 “我想要的不是虚假的你,而是真实的未来。” “我想见证他们的成长。” “我想去爱与被爱。” 我一直都不是一个感性的人,可不知何故,说着说着,我的声音带上了哽咽。 “所以,拜托了,不要再把我束缚在过去了……放我回家吧。” 我沉浸在悲伤和想念里不能自拔。 以致于根本没有留意,哗啦啦的流水声消失了,脚边的小河流、霾一般的雾气通通消失了,讨人厌的神之音也消失了。 它既没有大方地祝福我,也没有小气地诅咒我。 它只是那么消失了,消失得彻彻底底,恍如从不曾在我的生命中出现。 当身体里一直渴望着快乐和幸福的强烈欲望如冰消气化、无影无踪,我猛然间意识到――我自由了。 真的自由了。 被从名为奴佛卡的牢笼中释放了。 恢复意识之后,我看见了阿提卡斯那张疲容满面却依然美丽精致的脸。 见我醒了,他问我怎么样。 我则一脸感动地告诉他,太好了,我以后再也不用烧钱了。 * 感谢天,感谢地。 感谢美丽的阿提卡斯,感谢所有人。 好不容易从烧钱的深渊中被拯救,从今往后,我,露薇尔,一定好好做人!绝不会辜负所有人对我的殷殷期待,必将成为一个好人回报社会、报效帝国――如果过了两天我还记得这件事的话! 站在温暖的阳光底下,我仿佛得到了新生。 我闭着眼,双手张开,仿佛在拥抱自然与大地,又狠狠地吸了一口空气。随即,草叶的清香、花朵的芬芳全部涌入了我的鼻腔,让我不由再一次地慨叹生命的美好。 阿提卡斯为我送别。 面带微笑,他抱了抱我,很有一种亲切的感觉。 又对我笑道:“虽然很开心看到你能够痊愈,但……到底还是有些舍不得你走。” 我立刻在心里吐槽。 这哪里是舍不得我? 明明是舍不得我的眼泪才是。我走了,怕是再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恶趣味,天天在他面前哭了。 吐槽也只是在心里,想起阿提卡斯这一段时间来对我的悉心照顾,让我空手而来、满载而归,我再怎么坏也好,也不能当着他的面拆他的台――尽管他肯定看出来了。 于是我只假笑道:“等以后有空了,我会来看看您的。” 不知为何,我虚伪到不行的笑容不但没有能惹起阿提卡斯对我的厌恶,反而让他大笑了起来,笑声爽朗,真实无比,不太像是他这张虚假的皮囊能发出的笑声。 “怎么听起来我像是空巢老人?” “那您也可以来看看我。”我非常欢迎这位殿下到我的庄园里做客,同时也认认真真地嘱咐他:“但您一定要记得做客的礼仪,给我和孩子们带一点点点点的礼物。” 阿提卡斯早已习惯了我暴露了真面目后毫不客气的口吻。 他也一如既往地宠着我,应了声好,还让我尽管在日后找他帮忙。 “以后如果有事,随时可以来找我。”阿提卡斯像是兄长一样地揉了揉我的脑袋,也像是在为调皮任性的妹妹的未来而担心,“虽然露薇尔很能干,大多事情米迦也会照拂你,但有一些事情,也只有我才能办到。” “好,我就不跟您客气了。” 应后,我提了提裙摆,向他行了一个告别的礼仪,便转身踏上了放在马车车厢旁边的小阶梯。 而在我收起了小阳伞,即将低头弯腰进入车厢的时候,一直静静凝视着我离去背影的阿提卡斯叫住了我。 我顿足,回首,望向他。 只见一直挂在他唇边的浅笑依然在,他站在柔和而不灼人的阳光底下,绑成了马尾、柔顺地垂在他肩上的银发恍然会发光,他的脸庞则被日光照得朦朦胧胧,一切美得宛如一副水彩画――被他的母亲、兄长亲自用笔刷一笔一笔完成的美丽水彩画。 见此一幕,我不觉得有任何唯美的感觉,反而是心脏好似被揪了起来。 正当我在为这名美丽的青年心痛之际,他为我送上了祝福。 “露薇尔,祝你幸福。” 我先是怔了一下,旋即向他展露了一个自信的笑容,企图用这微不足道的力量为他洗刷掉画布上的水彩墨。 “我会的,祝您也是。” 那种没有人性又自私自利的亲人就别管他们,放任他们自我毁灭算了。至高无上的神虽然瞎了很久,但偶尔也会开一开心眼制裁人间的混蛋们。 像阿提卡斯这般好的人――对,没错,对我好的人就是好人,值得拥抱幸福的未来。 ――虽然我没有将这些大逆不道的说出口,但如果是阿提卡斯的话,他一定会懂的。 …… 乘着阿提卡斯为我安排好的马车,我回到了我的家――沙弗莱庄园。 由于我是一个人静悄悄回来的,所以也没有人迎接我。 迎接我的只有尽忠职守的守卫――见是没有提前预约拜访的马车,他把我拦了下来,没有让我直接进到庄园里头去。 被拦截了的我不仅没有一丝的不痛快,反而感动于他的称职。 我让马车车夫就把我送到这里,给了他小费后,示意他可以回去复命了。 而见了我,守门的守卫先是一惊,然后用见了心肝小宝贝的欣喜表情看我,接着拔腿就想往主楼奔去,大声昭告他们美丽又迷人的女主人回来了。 我阻止了他。 因为我要亲自给他们一个惊喜。 一路上,我的脚步轻快――就差没有提着裙摆跳上一曲热情飞扬的伦巴。 我仿佛被插上了翅膀,明明走着路,却更像是在飞。 我最先找到了最近正在研究种植出宝石树而抢走了我一首饰盒宝石的莎拉,以及,据说已经会喊妈妈了的五女儿小雪莉。 她们没有留意到我的存在。 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会客厅里――此时的她们正无声无息地扒在只有半掌宽的门缝之间,莎拉的脑袋在上面,雪莉在下面,两人仿佛连呼吸都秉住了,一动不动地偷窥里面的动静。 我有点好奇,于是也跟着凑了上去,探出了脑袋,搭在了莎拉的上边。 当眼睛往会客厅里一扫,我顿时惊住了。 大惊! 当场愣在了原地,脑子一片空白,只死死地盯住了视界里的身影。 我在心里疯狂咆哮。 ――怎么回事?! 我不在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我的房子里居然有我不认识的野男人在!! 有不认识的野男人也就罢了,最大的问题在于,为什么他正和我的宝贝女儿有说有笑?! 他干什么? 这个野男人要对我的宝贝女儿做什么啊啊啊啊啊?! 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要像一头发疯了的小鹿一样在丛林里一边尖叫一边乱蹦乱跳,劝诫自己要理性对待这件事。 我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揪住了正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以致还没发现我的存在的莎拉,把她拖到了小角落,开始审问。 察觉到自己的后衣领被人拎了起来,莎拉马上开始口吐芬芳,但吐到了一半,刚发现了是我的,剩下的芬芳便吞了回去,转而欣喜地抱住了我,双眼亮晶晶的像是天上的星星。 “坏女人你回来啦!!” 我还不回来? 再不回来我的宝贝女儿守护天使就要被外面的癞蛤/蟆叼走了!!! 一想到这里,我觉得自己又快要气死了。 莎拉也感受到了我直破云霄的怒气,她也难得地做了一回乖女儿,踮着脚给我顺背,让我消消火,别跟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野男人一般见识。 莎拉的贴心、雪莉的可爱让我好受了一点。 憋住了怒火、忍住了立刻冲进去把野男人撵走的冲动,我问莎拉:“怎么回事?” 闻言,她双手抱胸,小大人似地勾了勾嘴角,嗤笑:“还不都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咯。” 可恶! 我就知道肯定是这样! 我家守护天使是多么的好啊,绝对早早便被外面的野男人们惦记上了。平时是碍于我的老巫婆黑寡妇形象不敢伸出他们的魔爪,而现在,我一不在,外边的那些狂蜂浪蝶就全都扑上来了。 “我家宝贝女儿是他们能够肖想的吗?!” 莎拉和我同仇敌忾。 “没错,也不对着镜子照照看自己是什么样子!就他们那个狗屎附身的模样,怎么配得上我温柔美丽善良纯洁的大姐姐!”她极为嫌弃地呸呸呸了好几下,“还不如给我买了巧克力的凶凶大叔。” 见我们两个气得不行,不知道正在发生什么的雪莉也生气了,她恨恨得剁了两下脚,宣泄她的怒火。 这一刻,我们母女三人统一了战线、达成了共识――必须一致对外,保卫我们的天使,守护她的美丽。 但,在进行天使守卫战之前―― 一脸狐疑,我问莎拉:“你刚刚说的凶凶大叔是谁?” 莎拉眨了眨眼,然后竟是直直反问我:“我怎么知道他是谁?你听错了吧?” 反问完,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满目忧伤,还假假地抹了抹眼角,替我伤感:“年纪一大就会耳背。你真是不认老不行了。” “……” “闭嘴。”她要是再多说上两句,我们恐怕要先内战了,于是我手一指会客厅,发出了指令,“开工了,快去干活。” “领命!” 有了我当她的靠山,莎拉更是无所畏惧了,仿佛世界上不存在她不能捣的蛋,哪怕此时此刻坐在会客厅里的是我们帝国的国王,她也能指着国王的鼻子,把他骂走。 在我严阵以待的瞩目下,莎拉带上了她忠诚的小士兵,雪莉,冲上到了天使守卫战的战场上。 为了守护她美丽的大姐姐,她英勇地给予了比三个雪莉还要高的敌人沉痛的打击! 拿出了平时能把我气哭的真本事,莎拉完成了伟大的使命,把觊觎我方珍宝的敌人直接气得怫然离场,在曼雅的面前出尽了洋相。 气得满脸通红却不能对莎拉回击的野男人,在会客厅的门口撞上了守株待兔的我。 认出了我,他不仅没有反思他的过错,居然跟还有脸跟我投诉! “管管你的女儿吧!” 我怒极反笑。 “我的女儿轮不到阁下操心。她那么天真浪漫,见过的人无不爱的不得了,你一个大男人居然还能跟那么可爱的她置气?阁下的教养可真是……”我极为鄙夷地斜眼藐视他,重重地啧了一声,“有待提升。” 直白的嘲讽让他更是怒不可遏,好似只要嘴再张大点就能喷出一团火来。 当瞧见他的肌肉动了动,手臂也下意识地抬了起来,我更是蔑视。 真要命。 这种有家暴倾向的男人居然还敢妄想我的宝贝女儿? “想打我,是吗?” 想着我的宝贝女儿不知道在这种人的跟前受了多少委屈,我更是难受的不得了,心想必须好好地出了这口恶气。 “你今天敢在这里动我、我的女儿、甚至于庄园里的任何东西,哪怕一下,我明天就能你的家族落得跟死狗一样的地步。” 虽然我不知道他是谁,但,那都不是事。 坦白说,整个帝都,年轻一辈里,我得罪不了的人除了身怀皇室血统的那几位,还有几个年纪轻轻就疯了的男人们,我想横着走,不,哪怕是交叉步、蛇皮滑步这么地走,也没有半个人敢说我一句不是。 “听懂了的话就请快滚吧。”我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厌倦于和无能小辈的纠缠,“看到你的脸我真是快吐出来了。也真不知道曼雅的忍耐力是有多好,居然能忍你这么久。” 野男人气得摔门而去。 他伶俐地滚了,我却仍不满意,直道如此没有根性的男人更加要不得,实在配不上我的守护天使。 我所有的怒火在看见曼雅的瞬间化为乌有。 “您回来了!” 曼雅无比惊喜地望向我,如画的眉眼也随即生动起来,宛如花苞一瞬绽放,开得美丽灿烂。 “恩,我回来了。”思及我不在的时间里,她都要一个人承受被外头苍蝇狗屎日日恶心的苦难,我愧疚又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背,痛道:“你受苦了。” 曼雅欣然接受了来自老母亲牌的关怀,却不能理解。 “啊……?” 我知道她有苦难言,只眼角湿润地继续安慰:“不要紧,都已经过去。” 曼雅愣了一下。 也不知想起了些什么,她脸上喜悦渐渐沉淀了下来,只余岁月静好的温柔。 她浅浅地笑了笑,认同道:“您说的对,都已经过去了。所以,请您也不要再为我担心了。” 我因她的话而出神了。 正逢这时,一直在旁边被迫看我们母女情深的莎拉坐不住了,她忍无可忍,咚咚上前两步,伸手拆散了我们。 还气冲冲地朝我们吼道:“你们两个别再抱在一起唧唧歪歪了,恶心死了!” 睿智的我早已看穿了一切。 我既不生气,也不羞愧,只笑着调侃她:“你是在吃醋我没抱你吧?” 一见莎拉一副被踩中了尾巴的猴子般地急得跳脚的样子,我便知道自己肯定说中了。 她仍不坦率。 “才不是!” 不是就不是呗。 反正不诚实的小孩子不配拥有老母亲的抱抱。 如此想着,我略过了莎拉,转而抱起了看我们吵架而兴奋得拍手手的雪莉。 让她坐在了我的手臂上,我哄她:“来,雪莉,妈妈回来啦,快点叫妈妈。” 被我气得要死的小恶魔莎拉自然不可能让我如愿以偿,她开始像狒狒一样大喊大叫起来,试图击垮我想听被叫一句妈妈的美梦。 …… 傍晚时分,从学院归来的乔洛斯和蒙利查也见到了我。 蒙利查是诚实的好孩子,他很开心地欢迎我回家。 不过乔洛斯却没有这么直率了。 我明明就瞧见他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间,直接开心得笑了起来,可也只是短短的一瞬,便把笑容敛起,重新变成了酷酷的大哥哥的身份角色里。 看来,虽然他人是长大了不少,可这股傲娇劲却依然顽强健在。 最近忙得快要吐血,索性就住在公司里的伊莲恩,在得知消息后也忙不迭地赶了回来。 一见她,来不及叙旧,也不立刻抓着她汇报公事,直接有三个字从我嘴边蹦了出去。 “你瘦了。” 伊莲恩默了默。 后眼神复杂地看了看我,还了三个字回来。 “你胖了。” “……” 我们两人对视许久,最终很有默契地泯然一笑。 酷酷的她给了我一个不算热情的拥抱,却很窝心。 “欢迎回家。” …… 伊莲恩推掉了本来要在晚上开的会议,乔洛斯也临时取消和朋友们的酒会,曼雅也差人去通知一位贵族夫人自己因故不能出席夜晚的宴会。 我们一大家子人好好地坐了下来,一起吃了一个晚饭。 自从劳莱伯爵死掉以后,孩子们都开朗了很多,本来的用餐规矩被我粉碎了个彻底,大家都不忌讳于一边吃一边说,因此此时――互相揭短,在我不在的时候,谁干了什么坏事、丢脸的事,全部分享于餐桌之上。 我一直悉心听他们说。 和他们一起笑,一起闹。 好热闹。 是我一直渴求渴望的热闹。 明明所有人说的都是些没有营养的话,我却觉得很幸福,甚至于想一辈子停留在这个瞬间。 而不止伊莲恩,我的孩子们也都是聪明而成熟。 他们完全不问我失踪的这段时间去了哪里,甚至避之不及,即使是话多多、最口无遮拦的莎拉,也没有追问过一字半句。 这一刻,我好像突然知道了家是什么意思。 即使在外边被人如何轻贱践踏,遭遇了这般那样的磨难,被伤得体无完肤,对一切感到心灰意冷,甚至曾经想过一了百了,可只要回到了这里,回到了因爱而非血缘相连的地方,便会觉得世间又变得这般温暖,是如此温柔,如寒冬乍暖,杏花初开,忽地有了继续前行的勇气。 第63章 八一&八二 卢西恩……他好像不太对劲…… 我要继续前行。 我的孩子们也将继续前行。 但――那些盯着我的守护天使的臭苍蝇们, 我宣布,他们的人生只能走到这里了。 自从回家以后,我不知道赶走了多少狂蜂浪蝶, 他们就像浪花, 不,是受污染的大海的浪花一样, 前仆后继,各种试图用钱或者权势征服我, 以好让他们带走我的女儿。 真是搞笑。 他们难道还会比我有钱? 鬼才看得上他们屁点大的权势。 但也有出乎意料的事情, 本来我都已经备好了他们如何如何配不上我的曼雅的台词, 可他们拒绝跟我的剧本走, 趁我一个不注意,居然就单膝跪下向我求婚了, 把主意打到了我的身上! 我不跟这些小年轻们一般见识,所以―― 人,快滚。 东西, 留下。 …… 不过,今天, 仿佛没有尽头的赶苍蝇行动似乎终于来到了尽头, 即将从一层不变的日常中跳出来。 我还算认真地接待了一位男士。 他是来自斯阿卢的贵族, 索罗格侯爵。 尽管我知道他同样对我的曼雅心怀不轨, 但却不像之前一样, 直接给他甩过去一张黑成墨水的臭脸。 至于为什么不臭脸迎人? ――因为是我邀请他来的。 再说了, 当初在我、莎拉、乔洛斯被卷去弗里城的时候, 是他帮着照顾好了其他的孩子们,让他们没有遭到乌卡兰的迫害,完好无损地回到了帝都。 于情于理, 我都不能对他太差。 我不断地、拼命地、疯狂地如此告诫自己。 可当这位索罗格侯爵开门见山地向曼雅提亲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了,直接让他给我滚出去。 我发脾气是有理由的。 索罗格侯爵和之前那些臭苍蝇们一样,非常物质地带了一箱――据说庄园外还有一车厢的宝石,作为聘礼求娶我的曼雅。 这把我气得该死。 我缺你的这箱子宝石吗?! 我的女儿缺你这箱子宝石吗?! 只要我的宝贝女儿开口,她要多少我给她多少!用得着你吗?! 虽然我并不尊敬他,但身份地位其实比我要高得多的索罗格侯爵非常尊敬我,一番挣扎无果后,他从容地向我道了别,并表示会来日再访。 我很生气。 特别生气。 可尽管如此,我还是找到了曼雅,想和她谈一谈,看看她是怎么样看待这位数次远渡重洋、不辞劳远前来求娶她的他国贵族。 毕竟要嫁人的人,不是我,是她。 我不喜欢的人……不喜欢便不喜欢了。 只要她喜欢就好了。 想归这么想,可当亲眼看见我宝贝女儿的美丽眼睛里恍然装了那个混蛋男人的身影时,我还是心痛到无法呼吸的。 “您别难过。”见我悲痛欲绝,曼雅断了嫁人的念头,反过来安慰我:“您要是不想我嫁人,我就不嫁了。” 那怎么可以! 我才不会那么自私,为了自己,而把她留在我的身边当一辈子老处女。 见我矛盾得不得了,曼雅忍俊不禁,她转而问起了见多识广的我的意见,问我索罗格侯爵是一个如何的人,值不值得托付终生。 我第一百次地开始思考同样的问题。 索罗格侯爵是曾经出现在莎拉嘴里的‘凶凶大叔’。 我很少以貌取人,但不得不说,他确实长得很凶。不仅凶,还很粗旷,一副标准的北国男人的身板和模样。可他长得凶归凶,却很有礼貌,脾气也非常好,哪怕是我指着他鼻子骂,也不见他有多生气。再从他知道用巧克力收买叛徒莎拉的举止来看,似乎还挺会做人。 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他谈起曼雅的时候。 他粗狂的眉眼都温柔了起来,犹如刚硬的铁融了,为了柔弱娇软的心上人,而化成了铁水。 我看中索罗格侯爵的权势和地位,还有他的富有,他的存在能帮我的企业打通他国的市场,可最重要的――是他对曼雅好不好,爱不爱她,哪怕结婚了、她衰老了,是不是也宠爱她如故。 老实说,我认为他可以做到,他可以爱着我家的小公主直到生命的尽头。 无论是从事实来看,还是我的直觉,皆是如此。 因此,哪怕我再怎么不情愿也好,我也不得不承认索罗格侯爵也许会是一个好丈夫。 神情和语气都复杂到了极点,我非常勉强道:“他……咳,还算可以吧。”为了转移我的不自在,我向曼雅问了一个我还挺在意的问题:“你喜欢索罗格侯爵吗?” 闻言,曼雅面露迷茫,说:“我也不知道这种感情算不算是喜欢。只不过……” 我眨了眨眼睛,等待她的下文。 “哪怕是他送给我的礼物我不是太喜欢,我也会觉得很开心。虽然他对我笑的时候可能有一点凶,也有一点吓人,但是我会觉得可爱。他小心翼翼叫我的名字的时候,我的心会跳一跳,是那种,就是,不太正常地跳动……” 越听她说,我的脸色就越灰,丧丧的,整个人失去了生气,只是一具被抽干了血的干枯小鹿尸体,仿佛世界明天就会迎来末日。 我悄咪咪地抹了抹眼角。 好了。 我的女儿她不是我的了。 …… 为了曼雅,我觉得自己不得不拉下脸,去邀请被我踹着屁股赶走的索罗格侯爵,可正当我苦恼于要怎么写邀请函的时候,对方便已再一次主动上门了,这让我对他产生了一点的好感――也只有一点点点点而已,毕竟,跟我抢女儿的人都是我的敌人。 这回,索罗格侯爵依然是全副武装,来见我的穿着仿佛是要去面见国王一样。 对方的态度诚恳,身为一个成熟懂事的女人,我也得给他一些面子。想到这里,我决定为我上回的悍妇态度而道歉。 “上一次……” 索罗格侯爵打断了我的话。 正当我心里对他接近零的好感度直降到负数的时候,他力挽狂澜,直接反向飙升五十个点。 “我需要为我上一次的失礼对您道歉。” 他略略曲腰,在我迷惘的表情下向我致歉:“我是太想讨得您的欢心了,所以上一次才毫无诚意地带了宝石来向您求娶曼雅小姐。”他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因为我听说伯爵夫人把求婚者的礼物都留下了,所以才那么做了,没想到反而弄巧成拙了。” 我撇了撇嘴,高兴之余又不太高兴。 这把我说成什么了? 我是卖女求荣的人吗?! “我确实很喜欢宝石。”我理直气壮,“但那些宝石可不是给曼雅,是给我的。” 话一脱口,我又觉得哪里似乎不太对劲,觉得有点尴尬,我赶忙转移了话题。 “所以,这一次你做好功课了吗?” 索罗格侯爵没有纠缠于我的失态,而是面带微笑地点点头,确信道:“是的,这一次我是带着足够的诚意来的。” 他最先告诉了我,他爱她。 之后一一列举,他能给予曼雅何样的物质条件,能保证她怎么样的生活,能给她什么样的幸福,以及身为一个丈夫,他能给出的所有承诺,甚至许诺了哪怕曼雅想和他离婚,他也能以有公证力的文件担保她的选择自由,乃至只要她愿意,他会照顾她离婚后的生活。 听完索罗格侯爵滔滔不绝的一番话后,我只能说――要不是他是我宝贝女儿心悦的人,我都想动手抢人了。 我想,面对这个比我还要了解、珍惜曼雅的异国男人,我没有把他赶出庄园的理由了。 “曼雅在花园的小亭子里。”我背过身,不想看这个抢走我女儿的大坏蛋,“她答应了,我才会同意你们的婚事。” 曼雅不可能不答应。 从她前几天的口风,我很清晰地认清了这个残酷又无情且无奈还不能抗拒的事实。 但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我一心为她,而她,也一心为我,把我感动得一塌糊涂。 她说她不需要那么多的聘礼,但希望――假如我对索罗格侯爵提出了商业合作要求的话,在不伤及他底线的情况下,可以尽最大可能性地去考虑。 她说也不需要盛大的婚礼,唯独希望索罗格侯爵在亚兰特帝国的人脉可以我所用,在大大小小的事务上帮助我。 看着索罗格侯爵,我总觉得在看一个可怜蛋――我感觉他要被我们两母女给榨干了。 但也是没办法的。 谁让他深爱着我的宝贝女儿呢。 “要是我听到了你对曼雅不好的风声,哪怕只有只言片语,我都会提刀冲到斯阿卢帝国去砍你!”我凶巴巴地瞪着索罗格侯爵,仿佛手中已经握了一把十米长的大刀了,“听清楚了吗?!” “我绝不会让您这么做的。” 他向我承诺,嘴边的笑容是和曼雅的微笑如出一辙的幸福。 望见弥漫在他们二人之间的温情,我感触良多。 我没遇到过什么好男人,虽然他们喜欢我,但大多不是神经病就是疯子。但曼雅遇见了,还即将和他结婚,看起来也即将幸福一辈子。 这实在是太好了。 曼雅的婚事由我一手操办。 她本来是想在亚兰特帝国结婚的,我却否决了她的意见,只让她在这边完成订婚仪式,至于结婚典礼,则是在斯阿卢帝国举办。 我很遗憾不能成为她婚礼的见证人,但会有蒙利查陪她,我也算比较放心。 不光是蒙利查,莎拉和雪莉也都会随之到斯阿卢帝国去。 蒙利查理解我的苦心,莎拉则开始闹天闹地,整天抱着我的大腿,把自己当成了树獭,而我则称了树干。 即使莎拉不愿意,最终的结果也不会改变。 反正临出发的时候直接把她敲晕,丢上马车便是,至于我是如何掌握如此快捷巧便的技能的? ――当然是跟敲晕了我无数次的好骑士学的呢。 我不仅让可怜蛋索罗格侯爵带上我的儿子女儿们,还恳请他带走我的表弟费特。 我并没有亲自去见费特。 我不是太敢见到他,因为我听说,由于承担了公然反抗小公爵乌卡兰的怒火,他的一只眼睛似乎瞎了。 我觉得我可能有一点变了。 若换做以前,哪怕是他为了保护我而死在我的跟前,我的眼睛或许也不会眨一下。 可如今,仅仅是听闻他好像瞎了一只眼,我便有了晦涩难懂的愧疚情绪。 和煽动他为了我反抗乌卡兰一样,我写了一封信给他。 我隐晦地为他阐明了国内即将发生内战的局势,让他去斯阿卢帝国避难,他可以带上他的父母,我会安排住所,除了最初几年的生活开销外,还会给他们一笔钱做生意。 没有等太久,费特回了信给我。 他感谢了我,并告诉我,等他拥有足够力量的时候,他一定会回来的。 我对着信纸沉默了足足半个小时。 我很想去他的面前,问一问他,为什么要回来。 可我不敢去问他。 因为我生怕他会用理直气壮地口吻告诉我,我们是亲人,理应互相帮助,而且他还欠了我。 可只有我知道,我们压根不是亲人,他也从不曾亏欠于我。 并且只要他回来了,我一定会继续利用他为自己做牛做马。 因为人的本性,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虽然我偶尔善良,还学会了愧疚,但我依然是那个坏透了的露薇尔。 …… 坏坏的露薇尔今天又要干坏事了。 因为我快没钱了。 我之前让蒙利查去和艾薇教授一同研发半自动生产药剂的机器一事,已小有收获了。将旧版本进行翻新后,可以产出特效治疗药的机器已经在调试阶段。 之后的问题,是原料。 尽管我让伊莲恩豁出全力地去采购,可由于近期吞并了几家公司,导致我们的流动资金变得相当卑微,必需品和药品原料的采购量没有达到我的预期。 我想要快速地、大量地圈钱。 为此,我想到的办法是――开设娱乐场。 通俗来说,是赌场。 很早之前我就想着要将赌博事业开进我的月光旅馆里,可碍于正规娱乐场的经营权在希拉公爵的手里,我一直没有展开实际的行动――毕竟我不仅讹了卢西恩的钱,还骗了他的感情,他爸不高兴是板上钉钉的,我可不想去触霉头。 但如今,事情有了转机。 ――卢西恩突然就继承了公爵爵位。 这让我看见了希望。 另一方面,继承一事实在来得太过蹊跷,这让我好奇极了,哪怕从卢西恩的手上要不到经营权,去看看是公爵府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也算不枉此行。 卢西恩刚上位不久,想来应该很是忙碌,但他还是答应了和我见面。 于是,这一天,穿上了漂漂亮亮的小裙子,戴上了卢西恩赠予我的珠宝,我开开心心地出了门,坐上了前往希拉公爵府邸的马车。思及对方是卢西恩,所以我很放心地没有带其他人,连骑士也没带,像是久违地要和他约会似的。 我的心情挺美丽的,天气却并不。 从马车车厢向外看到的帝都灰蒙蒙的,天空阴沉沉的,仿佛至高无上的神在哭丧着它的那张臭脸,没有风,云也不动,空气恍如一潭死水,来来往往的人如同白肚皮翻在水面的死鱼在漂浮着。 我不是太喜欢这样的天气。 一来,我总会联想到举办劳莱伯爵葬礼的那一日,很晦气。 二来,我觉得在这般天气出门的寓意很糟糕。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这糟糕天气的缘故,我的心头忽地冒出了不好的预感。 …… 我被希拉公爵府邸的下人迎了进去。 大抵是卢西恩提前嘱咐好了,他们对待我的态度既热情,也恭敬,恍然正在欢迎新到的女主人。 一踏进宅邸中,我便直心道,希拉公爵家果然变天了。 受卢西恩所邀,我曾经来过这里数次。 老公爵掌权的时候,庄园里到处是他最喜欢的、却狰狞又吓人的怪物雕像,压迫感很强,我第一次来到这里时,很有一种隔空吃了一堆下马威的感觉。可如今,不止大雕像被移除了,几栋楼的墙壁也被刷上明丽的白色,不复旧时沉重的老红色。 权利的更迭,从这里可见一斑。 正当我感慨之际,卢西恩的身影闯入了我的视界里。 他明明可以安闲地坐在会客厅里等我,却非要出来迎接我。 由于隔得远,我只隐隐约约瞧见了卢西恩从主楼的大门出了来,朝我招了招手,让我很有一种甜甜蜜蜜、恍然约会进行中的心情。 这种青春又粉嫩少女心情在我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卢西恩,包括他的眼神、表情、一举一动全部收入眼中时,荡然无存。 我乍然顿足,停滞不前,仿佛足底生了根,深深地扎进了泥土里。 卢西恩自然看见了我的失态。 本来正站在门前等我的他往我的方向走了两步,从阴影里走到了少得可怜的阳光底下,本来被阴影衬得阴冷的五官忽地温柔起来,他问我:“露薇尔,怎么了吗?” 我没有答话。 因为我总觉得此时此刻的卢西恩似乎哪里有点不太对劲。 可具体是哪里不对劲,我一时之间也说不上个所以然。 于是,我双手环胸,奇奇怪怪地打量他,还很过分地围着他转了几圈,仿佛审视货物一样地扫视他。 卢西恩并不生气。 他大方又从容地任我打量,唇边还一直挂着宠溺的笑。 直到我的视线快把这位新晋的公爵大人身上射出几个肉窟窿的时候,卢西恩才终于无奈地开口了,他倒未恼火,只不知所措地唤了一声我的名字。 “露薇尔。” 我这才回过了神,从疑点重重的谜团里暂时跳了出来。 “日安,公爵大人。”我提了提裙摆,微微颔首,接着按照贵族之间的风俗,例行赞美――好吧,强硬地把话题和今天的天气扯上一点关系,“虽然今天的天气很糟糕,但一见到你,我的心情便立刻多云转晴,变得风和日丽起来。” 大概是因为我这张甜甜的小嘴,卢西恩又笑了。 他一笑,我便觉得方才的那些不对劲大抵都是错觉,卢西恩还是那个爱我爱得不得了的温柔前男友。 “好久不见了,露薇尔。”或因解除了婚约,他并不顾忌地轻轻抱了抱我,又低声道:“我好想你。” 我对卢西恩并没有他对我如此刻骨铭心的感情,想……也不过是偶尔想想他当上公爵之后能给我带来何种好处。 可到底不好驳了他的面子,我用没有什么起伏的语气回了三个字过去。 “我也是。” 了无诚意的假话让卢西恩刮了刮我的鼻尖,戳穿了我的谎言。 “骗人。” 我眨眨眼,丝毫不为撒谎而懊悔,只笑言:“就算是骗你的……那,你开不开心呢?” 卢西恩用他的微笑告诉我,即使这一切只是礼貌的谎言,他也很是愉悦的。 …… 卢西恩把我迎进了主楼里。 我本来以为他会带我去会客厅,不料,他直接把我带到了他的卧室。 假如不是知道他是个正直又保守的男人,我想我一定会误会的。 尽管我到访过希拉公爵的宅邸数次,可卢西恩从来没有把我带进他的卧室。 毕竟他的卧室在主楼,而主楼,之前主要是老公爵的地盘,我隐隐知道老公爵曾针对我的事,对卢西恩警告过些什么,也正是因此,他从来没有让我出现在他的父亲面前。 卢西恩就是这么敬畏又害怕他的父亲。 正因此,我对他非常失望,失望到了极点,也彻底断了嫁给他的念头,决意抛弃他去过不用看人脸色的快意生活。 思绪飘得太远了,且回到当下。 脑子想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的双眼其实一直在观察卢西恩的卧室。 怎么说呢? 正正常常的,书柜里放了很多书,桌上的文件一堆堆的,明明是卧室,却生生像是间书房。 虽然卢西恩看起来一直处于弱势,整个人也像小绵羊一样软软弱弱,但跟乌卡兰相比,他该接受的教育绝不会少,否则也不会在猝然接过公爵的爵位后,还能将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了。 一边参观他的卧室,我一边似无意间在感慨:“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有踏进这里的机会了。” 我摸了摸书桌上的小石雕。 小石雕雕刻的是一名少女的模样,准确来说,是我的模样,这是我送给卢西恩的礼物之一,明明是去外头找手拙却免费的工匠做的,却硬是把它说成是自己的作品。 我话中的深意不是太难懂。 短短的沉默后,卢西恩的歉言从背后传来。 他跟我说:“对不起。” 我要的就是他的道歉,他对我的亏欠感。 但其实他也确实欠了我,那会被老公爵认作是不三不四的草根女人嫌弃的时候,没受过什么气的我真的委屈的要死。 “太晚了哦。”我转过了身,视线捕捉到了他的身影,眯起了眼,食指对他摇了摇,“我才不会这么简单地原谅你,你可不知道我那时候有多伤心。” 他脸上的愧色更浓重了,又懊悔着,似恨不得立刻能补偿我,填平我因此遭受的所有创伤。 我主动为他提供了机会。 “但假如你能把正规娱乐场的经营权给我的话,我就姑且原谅你好啦。” 我甜美地笑着,仿佛无知的少女,似也不知道自己正在狮子大开口,对心怀愧疚的前男友随口索要的,像只是一套珠宝、一件衣服如此平价的东西。 对于我而言,没有什么是不能利用的。 反正我不爱卢西恩,欺弄他对我的感情,利用他为我自身谋取利益,我一点都不会于心不安。 第64章 八三&八四 卢西恩把我锁在了卧室里。…… 不。 我想, 我得撤销我刚才说的话了。 我很不安。 我非常不安。 极度的不安――!!! 自我要求用正规娱乐场的经营权来弥补卢西恩昔日对我的亏欠后,他一言不发,只看着我, 眉心收拢, 是我看不懂并且不是预期中的表情。 我不安地咽下了一口唾沫。 正后悔着不该这么快就暴露我的野心、我的獠牙之时,一直因愧疚而与我保持了一段距离的卢西恩向我走来。不知为何, 这一刻,我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头饿狼正朝盯上了的猎物步步紧逼的一幕。 我在想象的空间横冲直撞的时候, 卢西恩已近在眼前。 我心里咯噔一声, 求饶的话便非常自觉地从嘴角溜了出去, 拦也拦不住。 “冷、冷静一点, 不要杀……” 卢西恩的手没有落到我的脖子上。 他的指腹拨了拨我的碎发,眼瞳里写满了心疼, 又很是怜惜地问我:“只要经营权就够了吗?” “……” 我沉默了。 恩……刚刚,卢西恩是不是问我,只要经营权就够了? “……” 我本来觉得自己是捡了大便宜的, 甚至还有点不好意思,可一经卢西恩如此一问, 我突然感觉自己亏大了。 不知道现在反悔来不来得及? 作为心口如一有一说一、直白而不做作(?)的女人, 为了从卢西恩身上骗取更大的利益, 我当然是不知羞耻为何物地将内心的疑问问了出来。 “我还能要得更多吗?” 我的语气俨然如抢了一根萝卜后听说原来莴苣抢一送一之后想赖账的小白兔。 但原来莴苣抢一送一只是商家挂错了广告。 “不能了。”卢西恩干脆利落地拒绝了我, “被那些老古董举报我贪污受贿的话, 我也会很头疼的。” “……” 那你还问我!! 我总算知道卢西恩是哪里不对劲了。 他变得狡猾了! 我在此郑重宣布, 他不是我喜欢的小绵羊前男友了! 理想与现实的巨大落空让我失望地撇了撇嘴, 还贼心不死地嘟囔道:“有什么好怕的……举报就举报呗,反正我们之间一清二白,我可从来没有贿赂过你。” 话一脱口, 我便瞧见卢西恩挑了挑眉,一副在质疑我的样子。 他的话里也充满了质疑的声音。 “没有吗?” “……难道有吗?” 卢西恩微微笑了。 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我,神色里尽是缱绻温柔,他望着我,恍然在看着春日里煦色韶光的动人美色。 “露薇尔说没有的话,就没有吧。” …… 继承了公爵爵位的卢西恩虽然没有变得和外边那些有点钱、有点权就拽得能上天的垃圾男人们同一个德行,可他狡猾了,对我也不是有求必应了――这绝对不是贪心露露的欲望和无底洞一样的错。 现在的卢西恩也深谙含糊其辞的精髓了! 无论是出于好奇而追问他突然继承爵位的原由也好,还是继续企图从卢西恩那儿挖到更多好处,竟是全部折戟而归。 废了我半天口水,还咕噜咕噜喝掉了三杯他亲自给我泡的茶水,最终也没问出个所以然。 我既挫败,又失落,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该为得到正规娱乐场的经营权高兴好,还是为卢西恩的改变难过好。 终归到底,虽然好奇心没能得到满足,可姑且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我也没有再在这里逗留的必要了。 卢西恩对我的好感度也是刷无可刷,因为我发现不管我再怎么在作死线上激情蹦哒――哪怕像现在一样,把他利用完就拍拍屁股走人,他也不会跟我生气。 思及此,我心安理得地朝卢西恩表达了对他的感谢后,便提出了道别。 卢西恩挽留了我。 “再坐坐吧,我还想多和你呆一会。”我以为改变了的卢西恩又似乎没有变,他没有强求我,只如以往很多次的那样,恋恋不舍地凝视我,迂回地挽回我:“如果在这里很无聊的话,不如我带你参观一下府邸?露薇尔还没有仔细看过吧?温室里我也种上了你喜欢的鲜花。” 卢西恩的盛情难却。 我到底也不是那么冷漠无情的女人,再怎么说,我得做好优秀的售后服务,让消费者对我有信心。 我答应他四处逛一逛。 卢西恩是优秀的前男友,也是不错的导游。 他很热情地为我介绍了一些我听了也听不懂、即使听懂了也马上左耳进右耳出的建筑知识、艺术理论。 假如不是他的嗓音是我喜欢的中低音,我肯定会立刻想尽各种办法让他闭嘴。 而为了证明卢西恩并不是在对牛弹琴,我想,我得附和一下他。 站在廊下的一副油彩画前,我驻足品鉴,‘恩恩,没错没错’了一番后,像是不经意地问起:“如果把这幅画拿到外边去卖的话,能值多少钱呢?” 卢西恩想了想,答:“五十万亚兰特币吧。” 好画! 但我这套金钱等同于艺术价值的论点是万万不能搬上台面的。 于是我学着那些明明内涵我一样是团草、却硬要参加画展而附庸风雅的贵族夫人,痛心愤慨:“没想到艺术的价值居然被商人糟蹋得如此彻底。” 卢西恩愣了愣,旋即脸色变得相当怪异,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正当我怀疑起我的发言是不是用力过猛的时候,卢西恩也学着我的口吻,失望道:“没错,着实悲哀。” 对于卢西恩的上道,我满意地点了点头。 …… 卢西恩带着我在宅子里、花园里走马观花,游览金钱和权利筑成的风景。 我的方向感还算不错。 因此也就察觉到了,看似带我走遍了每一角的他,独独漏了北面的建筑。 直率的小露当然不可能装作不知道,所以我追问他:“我们不去那边看看吗?” 卢西恩没有顺我手指着的方向望去,可他知道我说的是何处。 他的解释是:“那边是偏楼,没有什么好看的,我们去……” ‘啪啪――’ ‘啪啪啪――!!’ 卢西恩的话音被更大声的声响掩盖了。 ――像是有人拼尽全力地在拍打玻璃窗户。 猝不及防响起的、恍然死神催命般的连续响动让我结结实实地被吓了一跳,下意识便往卢西恩站着的地方缩了缩,习惯性地躲在了他的身后,之后伸长了脖子,往北方遥遥望去――我很肯定声音是从北侧的偏楼里传来的。 “好像……有人在拍窗户?” 卢西恩波澜不惊地答:“可能是佣人们在擦窗户吧。” 我嗅到了精彩故事书的纸香味,本着不肯错过任何热闹的精神,我向卢西恩请求:“我想去看看。” “没有什么好看的。” 他笑言。 他越是阻拦我,我便越是起了逆反心地纠缠不休,跟他杠上了:“可我还是想看看。” 我誓不罢休的态度使卢西恩沉默了。 他敛起了笑容,一言不发地注视我。他的目光蓦地让我回想起乌卡兰直勾勾盯着我瞧的样子,那种恍然是有人在你的胸口开了一个洞眼,然后往里头吹了一口凉风,挨得最近的心脏打了一个机灵,冷得直哆嗦,连之后流经心脏的血液也变得凉丝丝的。 可也只是下一秒,仿佛一切皆是我的幻觉,卢西恩的脸上春暖花开。 他宠溺地揉了揉我的脑袋,妥协道:“那我们就去看看吧。” 他大概并不是真的想让我去看的。 我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一直潜藏在周遭的骑士,也有可能是暗卫的人,动了。 他们用我不得而知的手段从卢西恩那里得到了信号,之后急于去隐藏卢西恩不想我得知的事情。 我意识到哪怕真的去了北面的偏楼,大抵也见不到什么有趣的事了。 倒不如等卢西恩去忙公事了,我再开启一个人的小露冒险记。 我走了两步,当心里有了主意,便顿足不前,反悔般地扯了扯他的衣角,扁嘴道:“算了,我不想去了。” 我的出尔反尔没有惹恼卢西恩,他看起来也并未因此而觉得我很讨人厌,脸上依旧是温和的颜色。 “好,露薇尔不想去了就不去吧。只要你开心就好了。” …… 我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但我怀疑卢西恩可能看穿了我的阴谋诡计,他居然一直没有离开我的身边,让我的冒险之旅迟迟不能展开。 我不甘心,想方设法地支开他。 我蹙眉看着对面正和我悠闲喝茶赏花的男人,问:“你不忙吗?” “忙。” 一边回答我的问题,卢西恩一边慢悠悠地端起了茶杯,优雅地抿了一口,一派贵族的作态。 “……” 不是忙公务而是忙于和我喝茶是吗? 我不死心,于是提醒他:“卢西恩,你初初继承了公爵爵位,不应该有……很多很多很多的公务等着去处理吗?” 看着我还比出了一个‘很多很多很多’的手势,卢西恩给看笑了。 他歪了歪脑袋,像是故意存了坏心思来逗我一样,疲倦地叹息:“前几天已经忙得我呕心沥血了,今天该好好休息了。” “……” 生命在于拼搏,拼搏在于工作! 只要不会死,就往死里去拼搏! 或许是我的表情实在是充满了励志――好吧,是致郁向的危险气息,以致卢西恩察觉到了我的目的。 他哭笑不得却很体贴地问我:“露薇尔是想我去工作了吗?” 我拼命点头,像是小鸡啄米。 “好吧。” 卢西恩站起了身,但把外套留下了,怕我着凉还盖在了我的腿上,可想了想,大概是觉得他的书房更加暖和,他的身体定格于半俯身的动作,这让近距离瞧见了他的脸庞,正当我感慨于我白白净净的前男友其实也挺好看的时候,他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工作?” 我顺口便答:“我就不去了。” 可转念一想,倘若我在旁边看着卢西恩工作的话,指不定能得到一些只有上层贵族才会得知的隐秘消息和情报,于是我急急改口:“我去!” 见我一会一个主意,卢西恩着实也忍不下了,又是对我笑了。 …… 现实再度向我证明,每一次每一回,虽然我的如意算盘都打得挺好的,但最终,全部没有能得逞。 我顺利地来到了卢西恩的书房,还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了他的身旁,他甚至对文件的内容都不遮不掩,可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个小时,我悲哀地发现――不是我都知道的东西,就是没有什么用的信息。 我还被他压榨地贡献了几个意见。 “……” 可恶。 狡猾的男人! 不得不承认我的心机彻底输给了变坏了的卢西恩的狡猾后,我放弃了。 大概前几个小时的精神太过集中了,泄气了的我乍然困顿起来,很是疲惫,浑身都提不起劲,只想痛痛快快地睡上一觉。 我也确实是如此做的。 直接跟条死鱼一样地瘫在了书房的沙发上,我嗲声嗲气地跟他说:“我在这睡一会。” 卢西恩应了声好。 之后找了个枕头给我垫着,好让我睡得更舒服些,还给我盖上了小被子。我余光瞄见他似乎想偷偷地亲一亲我的额头,但最终没有这么做。 我不由感慨卢西恩的绅士,如果换了某位骑士见到毫无防备的我,大概会跟穷凶恶极的鳄鱼一样扑过来。 思绪飘忽着、飘忽着,我沉沉地陷入了梦乡。 时间过得有点快。 我也只眯了会,打了个盹,夜幕便降临了。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周围已经暗了下来,为了迁就我、不把睡得跟头死鹿一样的我吵醒,卢西恩只在书桌上放了一盏油灯,翻起资料文件的动作也是轻手轻脚的,半点响动都听不着。 我趴在了沙发上,双手托着下巴,欣赏这一幕。 不得不说,男人还是在工作的时候最有魅力。 我的视线太过如狼似虎了,以致正专心工作的卢西恩也察觉了自己正在被他可爱的前女友目不转睛地偷窥。 猝不及防和我对上视线,没有丝毫准备的他看上去有点害羞、有点窘迫。 但很快恢复了镇定,他笑问我:“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你好看。”此时此刻的我像是那些习惯了骗男人而说话不负责任的坏女人们,小嘴跟抹了蜜一样的甜,“想多看看。” 我的甜言蜜语让卢西恩嘴边的笑意更深了。 “那……露薇尔以后一直看着我,好吗?” 身为没心没肺的坏女人的我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他:“那可不行呢,天底下的好风景这么多,若是只看着卢西恩一人,也太浪费这双眼睛了。” 一边说着,我也一边翻过了身,不再注视卢西恩,而是仰面向着天花板,说起了理想中的美好未来。 “等我以后赚够了钱,就雇一堆保镖保护我,周游列国,带着花不完的钞票到处吃吃喝喝,享尽人间繁华。寂寞了的时候找个帅气的男人谈场恋爱,谱写一曲异域恋歌。”我越说越来劲,还闭上了眼睛在脑海中描绘起想象的画面,最后感慨,“真美好啊。” “露薇尔为什么不能只看着我一个人呢?” 卢西恩的话还说不到一半的时候,我便猛地睁开了眼睛。 因为他的声音离我实在太近了,让我觉得他仿佛是贴着我的耳朵在说话。 不是错觉。 本坐在书桌后头的卢西恩竟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我的身边。 他的左手撑在了沙发上,身体俯低,凑到了我的跟前,几乎能和我的额头撞上。他的脸一下变得很大,面无表情的,看上去像一只惊悚又吓人的恶鬼。 我的余光瞄见他右手里的物件在反光,顿时冷汗直流。 他察觉不到我的恐惧,只幽幽地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露薇尔为什么不能只看着我一个人呢?” 我紧张地抿了抿唇,后劝道:“你冷静点……” 卢西恩根本不听我说的话,中了邪一样,他在意的唯有那一件事。 “以后只看着我一个人,好不好?” 卢西恩的反常让我毛骨悚然,可我只得按捺下心中的恐惧,尽量稳下颤抖的声线,柔声哄他:“好好,我以后只看着你一个人。” 听到我信誓旦旦的承诺,卢西恩似乎安心了。 但这安心只持续了短短的两三秒,犹如受了惊的动物,他的脸上涌现出浓浓的焦虑。 “露薇尔不会是骗我的吧?”似越想越怕,他的表情越渐惊恐起来,“我还是把你的眼睛挖出来好了。这样的话,你以后就只能看我一个人了。” …… 在刀尖刺向我眼球的那一瞬间,我从噩梦中惊醒了,形如弹簧一样猛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来不及庆幸从诡异的梦境里逃脱,感觉到额头遭遇重击的我惨叫了一声好痛。 接着捂住了额头,眼泪汪汪地瞪了一眼下巴同样被撞得不轻的卢西恩,痛骂:“混蛋你撞我干嘛!” 明明被我袭击了、是可怜的受害的卢西恩显得相当无辜,而跟我的无理取闹相比,他的表现可以说是相当的成熟了。 “抱歉,是我的错。”比起照顾自己受伤的下巴,他先是替我吹了吹额头,心疼地看着它一点一点红肿起来,“是不是很痛?” 跟他温柔体贴的样子一比,又回想起了刚才那个糟糕的自己,我蓦然羞愧起来。 觉得脸有点发烫,我大声回应他以掩饰自己的窘迫。 “不就一点小伤小痛,我才没这么娇弱!” “是是,露薇尔最棒棒了。” “……” 最棒棒是什么鬼? 幼稚鬼! 正当我恼火于可恨的卢西恩似乎把我当成了小孩在戏弄的时候,却忽地听他在不经意间地问起:“做什么噩梦了?” 卢西恩坐在了沙发上,坐在我的腿边,用手帕认认真真地帮我擦拭脸上的薄汗,又非常熟练地争取不弄花我的妆容,方才的话似不过是随口提了一句。 若换作平常,我随便说两句便敷衍应付过去了。 但梦境里的卢西恩着实太过吓人了,神经病指数简直直超另外两位神经病代表――乌卡兰和帕什同志,这让我想看看,当他得知我梦里的遭遇后,会是如何反应。 于是,盯紧了近在咫尺的卢西恩,我一字一句道:“我梦见你拿小刀把我的眼睛给剜了,就为了能永远让我只看着你一个人。” 给我擦脸的手一顿。 这一顿立刻让我想起梦里的他在得到了我的承诺后,仍然决定要挖掉我漂亮眼睛的那一个停顿。 那种毛骨悚然的惊吓感又像是阴影一样笼罩住了我。 卢西恩察觉到了我的恐惧。 他连忙安抚我:“不过都是梦,都是假的,不要相信。”他又反问我:“我怎么可能舍得伤害你呢?” 我还是很怕。 尽管从感情上来说,我确实不太喜欢我玫瑰色的眼睛,但有一说一,它不仅漂亮,还很勾人――帮我勾引了不少的男人。从它的业务能力来看,它绝对算得上是一双优秀的眼睛,所以我不想失去它。 人一害怕,便不管不顾地到处寻求能让自己安心的保命符了。 我逼着卢西恩给我发誓。 “你得给我保证!” 见我一副逼他就义的样子,卢西恩哭笑不得,到底,还是遂了我的心愿,诚诚恳恳地对我起誓:“我保证绝对不会剜了你的眼睛。” 我得寸进尺。 “还得保证永远不会伤害我。” “我保证无论发生何事,也绝对不会伤害我的露薇尔。” 我觉得他这个措辞相当危险。 不会伤害他的露薇尔? 所以说,当我不是他的所有物的时候,他就可以肆意伤害我了吗?! 非常时期非常敏感的我要求他更正他的誓言:“哪怕我不是你的,你也不可以伤害我!” “好,我保证。” 他照单全收。 我总算松了一口气。 这种像在搞笑的、儿戏一般的誓言也算给了我寥寥的安慰了。 见把我哄好了,卢西恩趁势而下。 他试探性地问我:“现在已经挺晚了。今晚……要不要就在这里住下了?” 我立刻用看对我有非分之想歹徒一般的目光看他。 卢西恩马上双手举高,作投降状,“我只是想再和你呆一会而已,绝对不会做任何事。” ――记清楚了。 刚才那句是几乎所有男人都会说的鬼话之一。 不过,考虑这个人是还算靠谱的卢西恩,我决定给予他多一点点点点的信任感。 我答应了他。 因为我的小露冒险记还没有书写它篇章中的第一页。 今天我失败了,所以得在明日寻找机会。 和卢西恩两人共进了烛光晚餐、也派人回沙弗莱庄园通知我外宿的消息后,我住进了他给我安排的房间里。 卢西恩果然很了解我的喜好,房间的格调和装饰我挑不出一丝丝不顺眼的地方。 哪怕是衣帽间里的衣服鞋子首饰,也全都是我心水的款式。 床也是我喜欢的床,够软,够大,足够我发起疯来滚动的时候,也不会掉到地上。 可或许是下午睡了一觉,导致我躺上了本该很容易入眠的大床时,竟然翻来覆去了好久好久都没有能睡着。 倍受失眠煎熬的我只好在脑海里数绵羊。 我从一数到了一千,结果还是精神无比。 正当我思索着是不是要从一千倒数回一的时候,我陡然听到了‘咔嗒’一下响动。 它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我对这种响动也异常熟悉。 我想,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我卧室的门,可能被从外面锁上了。 是的。 我没有从里面上锁,因为我就是想看看卢西恩他会不会夜袭我,看看他是不是一个言而有信的男人。 为了验证心头的猜想,我轻悄悄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没有穿鞋,只踮着脚,踩在地毯上,一点一点朝门的方向挪去。 当门的把柄纹丝不动的时候,我意识到我的想法得到了证实。 ――卢西恩把我锁在了这间卧室里。 第65章 八五&八六 小露作死记―― 任是我想破脑袋、抓破头皮, 也料不到卢西恩竟然会这么对我。 他锁我。 他居然把我锁在了房间里!! 不得不说,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卢西恩居然是这么一个对自己狠得下心的男人。 实在是太狠了。 为了不夜袭我, 他居然把我关了起来。 他怎么可以这样? 他难道不知道这样会让我重新燃起‘世间其实存在美好男人’的虚假希望吗?! 我越想越气恼, 越想越激动。 想着,想着, 黎明的曙光便悄然而至了――是的,我一晚没睡。 幽幽地望着镜子里顶着两个黑眼圈、萎靡不振的女人, 我不由埋怨起卢西恩来, 哪怕是他夜袭了我, 恐怕我也不会落得如此憔悴的地步, 不,说不定还会像被淋了水的鲜花一样充满生气。 埋怨归埋怨, 我还是认命地给自己画上了一个大浓妆,遮盖苍白的脸色。 明明是卢西恩把我害成这样的,他自己却跟什么事情也不曾做过的没事人一样, 坦坦荡荡地同我共进了早餐,又邀请我外出游玩。 我理所当然地拒绝了他。 毕竟我还没探秘北面的偏楼, 才不要被他忽悠了出去。 今天一天的时间里, 我都在伺机而动, 寻找开启小露冒险记的机会。 可卢西恩恍然是看穿了我的念头, 一直把我留在了他的身边, 仿佛我是他挂在身上的一个小鹿玩偶, 哪里都去不了, 也不让去。 他诡异的行径让我疑窦丛生。 且明明已经来到了希拉公爵府邸两天了,我却依然不见到老公爵和公爵夫人的身影,这不禁让我在脑海中刻画出这样那样的恐怖剧情。 比如说, 为了从父亲的手里抢来公爵的爵位,卢西恩痛下杀手,之后藏尸北部偏楼。 又或者说,卢西恩虽然变坏了,但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坏,他没有心狠手辣地刺杀老公爵,却将他的双亲幽禁于偏楼,不想被任何人发现。 我暗黑的想象力肆意地在脑海中策马奔腾,着力于刻画与卢西恩有关的黑暗故事。 我越想越刺激。 在感觉自己几乎碰到故事的真相之时,本来正在工作的卢西恩突然抬起了头、打断了我的思绪,让我的编剧事业遭遇了惨烈的滑铁卢。 他问我:“晚上和我的父母一起用餐吗?” “……?” 不,不是。 你的父母不是被你杀死之后抛尸偏楼,然后正在被巫师炼制成镇宅的风水守护兽吗?他们怎么能跟我们一块吃饭呢? 由于假想和现实的差距着实太巨大了,虽然我真的不太想见到同样不喜欢我的老公爵,但我还是答应了卢西恩,和他的父母亲一同共进晚餐。 我就想看看他们到底还有没有个人形。 ……还真的有。 别说被我脑海中的卢西恩五马分尸了,他们不仅完整地保存了人类的形态,身体暴露在空气中的部分连半寸的伤口都不见有。 “……” 我知道这很不应该,但我真的有点失望。 我的失望落寞并不影响餐桌上的和谐氛围。 是的,和谐。 本应该讨厌死我了的老公爵并没有给我看他的冷脸,也不复我曾经见过的严肃的、一丝不苟的样子,此时此刻,他对坐在卢西恩旁边的我表现得既亲切又和蔼,仿佛我不是外头不三不四的女人,而是卢西恩的妻子、是他的儿媳妇,我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他还让卢西恩给我布菜,受宠若惊的我被吓得差点丢掉了手中的汤勺。 老公爵夫人对我的态度则正常多了。 她对我很冷漠,看也不看我,只一心一意盯着他的宝贝儿子,好像我是一个透明人。 不过老夫人看卢西恩的目光又让我觉着有些奇怪,因为那目光中不知何故地夹着埋怨的情绪。 老公爵和她的关系似乎也没有多好,两人在餐桌上没有一句的交流,似相见两生厌。 坦白说,我真的看不懂了。 虽然不懂的事情大把的有,但通过老公爵似无意间提到他和夫人正居于偏楼的事情来看,有一个事实我相当清楚――卢西恩想让我安下心来,不再对北边的偏楼念念不忘。 我顺了他的意,佯装出豁然开朗的样子,降低他的警惕心。 可晚餐刚结束,趁老公爵和他的夫人对卢西恩有话要说,我连忙用散步的借口出去了,之后直奔北面偏楼。 我倒要看看卢西恩到底藏了什么在那里! 能让他这么讳莫如深的! 或是出于我晚餐时的表现良好,卢西恩真的信了我断了不安分的想法,我直冲偏楼的时候,一路畅通无阻。 踩着夜色,我悄咪咪地站在了偏楼的大门前。 大门竟是没有锁。 我蹑手蹑脚地打开了一条能供我穿过的间隙后,便吸气收腹侧身钻了进去,接着又仔细地掩好了门。 关上门后,堪一回首――我便觉得自己来到了巫婆的做法现场,看得我一愣一愣的。 老公爵喜爱的、本来被放在庭院的怪物石雕竟是全部移到了屋子里! 它们的脑袋皆向着门口的方向,一双双恶目盯着我。 当正厅里墙壁上的几盏油灯被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晚风吹得烛影摇晃时,它们的眼瞳因而有了光芒跃动,投落在地毯上的黑影也跟着动了动,仿佛它们皆是活着的怪物。 怪物石雕又高又大,面目狰狞,当置身于它们视线的终点时,我觉得压抑到了极点,一时之间不知该进该退。 挣扎了一下,我决定继续小露冒险――好吧,是小露作死记。 不是不害怕,只是比起害怕,我更想知道卢西恩到底对我隐瞒了什么。 双手抱紧了手臂,我小心翼翼地从石雕之间穿过,往更里头踱步而去。 我想上二楼瞧瞧。 正当我一边左右张望寻找着楼梯,我突然听到一些不是由我制造出来的动静,便立刻化作了木头一动不动,竖起耳朵,悉心分辨。 ‘哗――哗――’ ‘哗――哗――’ 像是……有什么很重的东西被拖着走。 想象的翅膀刷的一下张开了,拦都拦不住。 当意识到正有很具想象空间的事情在我的附近发生,我认为自己必须得先躲起来观察一下情势。 可我一转头,便和一双眼睛对上了视线。 “……” 中奖了。 一个男人形如鬼魅地乍然出现在了我身后。 不是卢西恩,也不是老公爵。他的气质让我觉得他兴许是一位贵族,可当尝试在记忆库里找到能和他的脸对上号的名字,我失败了。 也许不是帝都的本土贵族,是来自其它区域的地方贵族。 但在弄清的他的身份之前,我更先的是气恼起卢西恩来。 气卢西恩瞧不起我。 就这? 就这――???! 不就藏了个男人在这吗?至于神神秘秘地跟我拉锯了大半天吗?!甚至还请了老公爵出马,就是为了打消我的独闯偏楼的想法! 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他以为自己藏了个男人在偏楼就能吓到我吗? 真是小题大做! 我准备回去就跟卢西恩好好说说清楚,告诉他我的承受能力很棒,让他对我多一点信心和放心。 我轻哼了一口气。 直到这时,我才把注意力完全放在眼前素不相识的男子身上。 出于礼貌,我意图对他行一个见面的简礼。 当目光垂下时,我僵住了,蓦然觉得红色是一个相当刺眼的颜色。 我不知道他刚刚在干什么,但眼下,男人的双手、裤子上全是新鲜的血迹,他的右手还握了一把同样沾满了鲜血的菜刀。 我觉得恍然有一个杀人魔在我的眼前。 “……” 我不止中奖了,中的还是头奖。 好吧,卢西恩没有错,他的煞费苦心是应该的、有必要的,因为这里好像确实不是适合我来的地方。 发觉自己俨然如小白兔闯了大魔窟后,我马上打起了逃跑的注意。 想到便做。 我猛地一指男子的身后,仿佛发现了黄金山,惊叹道:“你看那边――!” 喊完,也不管男子有没有搭理我,我机智地绕过了他,提着小裙子的裙摆,哒哒哒地朝大门的方向跑去。 短腿小露,在线跑路! 我跑得很带劲,可杀人魔却似乎不太想追我,于是,跑了跑,当发觉身后一丁点的动静也没有,我放慢了速度,像是疯婆子一样地回头张望。 我发现男人纹丝不动,正在原地以极端无语的目光看我,一点想追上来的念头都没有。 “……” 有亿点尴尬。 在这尴尬到想自燃的时刻,我找到了男人不追上来的原因――他的一双脚踝被重铁拴住了,还拖着长长的铁链,看起来很重。 见他被束缚着,我的胆子又大了起来,往回走了两步,想把他看得更仔细一点。 而这么一看,我便在他的另一只手发现了一个小生物。 是一只鸟。 死鸟。 是价值五万亚兰特币一只的观赏鸟。 我觉得我遭到了雷霆重击。 顾不上男人疑似杀人魔的危险身份了,也压根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话不过脑地便从嘴里冲了出去。 “天呐!你疯了吧?!你干嘛杀害人家小鸟?你可是把五万块钱丢到火桶里了啊!” 我心痛得要死。 闻言,男人终于说出了遇见我后的第一句话。 他说:“我知道。” 扯了扯干裂的嘴唇,他又面无表情地道:“假如不是你的前男友一天没给我送饭来,我也不会这么做的。” 这一刻,我总觉得整个世界是人均认识我,以及人均知道我的恋爱史。 由于不是太肯定男人口中说的‘你的前男友’指的是不是卢西恩,我小心翼翼地向他求证:“你……认识卢西恩?” 当听到‘卢西恩’三个字,男人的神色都变了――只用了短短一秒的时间,便完成了由饿死鬼到冤死鬼的完美蜕变,强烈的敌意在他的双眼中迸发,还捎带着浓浓的恨意。 像是由爱生恨的那种恨。 感受到他剧烈的情绪波动,胆小的我不由向后缩了两步,战战兢兢地寻求他的肯定。 “你们之间……不会是这样那样的关系吧?” 我的话可能戳到了男人的伤口。 他默了默,恨意犹在,又多了诸如懊悔、嫉妒、不甘等等的复杂情绪。眉眼一下子狠厉起来,又透出了一股可怜人的失意模样。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的确是的。” 我大惊! 他承认了。 他居然承认了自己和卢西恩是‘这样那样’的关系,明明连我都没有摸清自己话里的‘这样那样’是什么意思呢! 事到如今,要是再去追问,只会显得我不那么睿智。 我只好旁敲侧击:“你们的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男人的神色忽地奇怪起来,像是不能理解我说的话。 卡了下壳,他应道:“十七年前吧。” “!!!” 十七年前! 好你个卢西恩! 居然敢在和我交往的时候就――等等,诶……十七年前? 猛地意识到他的答案大大超乎了我的预想,哪怕会显得自己不那么睿智,我还是不由把心头的困惑问了出来。 “冒昧一问,请问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卢西恩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 这个平平无奇的答案让我觉得眼前的大瓜突然味同嚼蜡,实在辜负了我暗黑的想象力。我一拍大腿,相当遗憾:“哎,原来是兄弟呀!” “……” 他也沉默了一下。 “不然呢?”沉默的尽头是满是自嘲地反问,他哈哈大笑了两声,不畅快,很是压抑,“也对,我不过是他的替代品罢了。一个见派不上用场了便可随意丢掉的私生子。” “私生……子?” 我捂住了嘴,眼睛瞪得老大老大的,佯装自己对这种老掉牙的人设极度惊讶,试图借此刺激男人的表演欲,使他主动地说出自己的故事。 很幸运,对方没有辜负我的苦心,也很珍惜像我这么配合又捧场的观众。 “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如果你愿意说的话。”我抿了抿嘴,一脸不忍,把自己伪装成了善解人意的好女人,“我知道,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一道创伤。我只希望倾诉能让你轻松,而不是让你再次受伤。” 说完,我又抿起了嘴。 因为我生怕自己一张嘴,就会忍不住被自己的话恶心到吐出来。 可能是我的语气太温柔了,脸上又充满了圣母的光辉,以致这些能把我呃呃呃恶心到呕出来的话,竟是给了男人暖心的安慰。 当激昂的情绪冷却,他以平静的声调,开始了讲述。 ――他人生的情节比阿提卡斯的那个狗血故事还要老套。 他叫里根,是老公爵一次酒后乱性搞出来的酒精结晶。 母亲是默默无闻的小贵族,虽然也曾做过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可老公爵的冷漠彻底让她认清了现实,最终决定独自一人抚养里根长大。 能借酒劲和有妇之夫发生关系的女人,本来也不是什么好女人。 里根能正正常常地长大,便已经是中了彩票了。 看着每天夜不归宿的母亲,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可在两年前的某一天,他才意识到自己真的中了彩票,而且还是大奖。 ――老公爵找上门来了。不仅说想要认回他这个儿子,还想把他当成继承人来培养。 没错,老公爵之所以良心发现、重拾遗精,都是因为我软弱无能的前男友。 当意识到再如何努力培养卢西恩,他也依旧是那副模样、难以继承他的衣钵,老公爵心生绝望,于是想起了自己在十五年前外流的精子。 里根从此走上了不一般的道路。 最好的吃穿用度,最好的教育,连沉迷纸醉金迷的母亲也迷途知返,开始学习起当一个好妈妈、公爵府的女主人。 世界开始变得丰富多彩起来。 阳光普照在他身前康庄的大道上。 可一切,被从小绵羊蜕变成大灰狼的卢西恩摧毁了。 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雷厉风行的姿态,他不仅重夺老公爵的信任,甚至逼得后者主动让渡出了公爵的爵位。 他还发现了里根的存在。 可能是从来没有预想过这个情况,所以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于是把里根锁了起来,锁在了这里,偏楼里。 听完整个故事,我不由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你最恨的人,是老公爵吗?” “不,我最恨卢西恩。恨不得杀了他。” 里根果真是非常痛恨卢西恩的,他的情绪一瞬高涨,我甚至还听到他把手里小鸟的骨头捏碎的声音。 我没有为可怜的卢西恩辩驳,只仍然如圣母一般地为他洒下了几滴热泪,哀叹:“唉,你也是一个可怜人。明明全都是周遭的人犯下的错误,却让你来承受后果。”像是深深地为他的悲惨遭遇而感到同情,我怜惜地问他:“我能不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让你的前男友给我送点吃的来吧。”他冷笑,“如果他还想让我活着的话。” 我点头答应了他。 转身之际,似突然想起了什么,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粉红色的、系着蝴蝶结的小纸袋,问里根:“我这里有一点小曲奇,你要不要先垫垫肚子?” 已经饿惨了的里根来者不拒,他招了招手,示意我丢过去。 我很平静地看着里根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了我亲手制作的爱心小曲奇。 而见我对他好,他舔了舔没有沾上鸟血、还有曲奇碎的指尖,也为我好地劝我:“卢西恩已经不是你熟知的前男友了,离他远一点吧,越远越好。” 在说这话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眼里的恐惧。我不知道卢西恩对他做了什么,但那一定不是我记忆中那个绵软前男友能做出来的事情。 里根抬了抬腿,带起了一阵铁锁哗哗的响动,“不,不对,已经太晚了,你已经走不掉了。你要是想从他的身边逃离的话,可能也会像这样被锁起来的。” “不过……”里根的眸光晃了晃,视线慢悠悠地掠过了我的身后,意有所指道:“在小心卢西恩之前,你可能更需要小心他的好父亲。” 我当即预感到有所不对! 我猛地回头,只见一道黑影朝我扑来! 来不及看仔细究竟是何人何物在扑向我了,也顾不上形象,我以最狼狈却最高效的动作闪避。 当我狼狈地跌坐在地上的时候,我觉得恍然有一个大锤子擦着我的脑门划过。 我心神一凛。 躲过一击后也不敢松懈,连忙踢掉了碍事的高跟鞋,连滚带爬地往石雕的后头躲去。 也抽空回头看了一眼。 果真是老公爵。 他抱着一柄重锤,死死地盯住了我,冷着一张脸,杀气腾腾,根本不复片刻之前在餐桌上对我的亲切劲,仿佛我是他不死不休的仇人。 见他恨不得把我杀之而后快,我的心咯噔一声。 连忙趁着他挥锤的空隙,用足了劲儿高喊:“您冷静一点!要是让卢西恩得知您的举措,他一定会伤心透顶的!” 老公爵不愧是老公爵。 压根没有跟我废话的打算,也不给我放嘴炮的机会,杀心一起,便打算在卢西恩察觉到不对之前把我弄死。 一边和老公爵在石雕丛里玩躲迷藏,我一边向唯一能救近火的里根求救:“救救我――!” 毕竟有小饼干的交情在,里根没有弃我于不顾,他也来了精神,朝我招手。 “你到我这里来,我过不去那边!” 他的行动范围被铐在脚踝的铁锁限制住了。 见里根愿意搭救我,我立刻向他飞奔而去。 不过。 我才刚靠近他,他便嚯嚯挥动了他手里的菜刀。 不是向着老公爵挥刀,而是向着我。 没有完全相信里根的我躲过了这一劫。 一瞬惊魂后,我摆出了受害者的姿态,怒声指责他:“你怎么可以这样?!枉我还相信了你!” 他了无愧意,还笑话我的单纯。 “你可是卢西恩最爱的女人啊。”他的口吻仿佛我刚才开了什么世纪玩笑,“我怎么可能救你?我巴不得等着要看你死去后,出现在卢西恩脸上的痛苦表情。那一定精彩极了!” 这一刻,里根对卢西恩的恨意全部强加在了我的身上,他恨恨地注视我,对我的杀意比起老公爵只多不少。 “去死吧!” 第66章 八七&八八 金丝雀小露被关在了笼子里…… 见背腹受敌, 比起和老公爵正面厮杀,我还是选择了里根。 因为我知道,他很快就要死了。 我是一个贪生怕死的女人。 为了不早早地离开我热爱的人间, 我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威胁到我生命的危险苗头, 哪怕那苗头只有指甲那么小,我也要把它彻彻底底地掐死, 连一点死灰复燃的机会也不给它。 正因此,尽管不太清楚为什么卢西恩把恨透了他的里根留到了此刻, 可当意识到里根对卢西恩的恨意极有可能在日后转嫁到我身上的时候, 我对里根起了杀心。 我很少亲自动手杀人。 可很少, 并不代表, 我不会。 像我这种时间等同于金钱的女人,哪会有闲情逸致去做小饼干? 能让我亲手做的, 只有能害死人的毒药。 里根用他的反应告诉我,小露出品的毒饼干,效果显著, 一吃就倒。 猛然从里根的嘴里喷出的一口鲜血大概是老公爵意料之外的情况,跟我一般谨慎的他停了下来, 试图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老公爵的骤停给了我缓冲的余地。 为了拖延时间, 我故作从容地, 赤脚来到了正大口喘息着、胸膛每一次起伏都能喷出一嘴血的里根身旁, 还围着他走了两圈, 欣赏他的惨状。 “您真的这么着急杀死我吗?”我踹了踹正剧烈抽搐着、似半死不活的里根, 优哉游哉地抬眸, 问老公爵:“不先救一救你的可怜儿子吗?现在抢救一下的话,说不定还来得及。” 像极了一旁被他掐碎了脖子的死鸟,趴在地面的里根挣扎着抬头, 死死地瞪着我,微弱得仿佛下一秒便会消散的嗓音,混合着爽快的吐血声传到了我和老公爵的耳畔。 “是、是你……” 只有愚蠢的人才会在临终之际玩愚蠢的指认游戏。 好心肠的我决定帮一帮不怎么聪明的里根,帮助他挽回逐渐消逝的生命。 于是我提醒老公爵:“救救他吧。您的儿子真的快撑不住了。” 可怜的里根对于自己的定位相当准确――他只是一个可以被随意丢弃的替代品。 老公爵压根不在意他是死是活。从始至终,他想要的,只有我的命。 他一声不吭,想抓紧时间杀人的他又急急冲了过来。 老公爵来势汹汹,即使是我惊喊的一声‘卢西恩!’也停不下他的步伐,想来哪怕卢西恩真的站在他的身后,他也不会夷犹半分。 他面无表情地抡起了锤子,笨重的铁石砸中了石雕,碎石滚下,露出了一个碗大的坑。 他步步紧逼,把我逼到了死角。 在我逃无可逃之际,他双手抬起,高举铁锤,像是杀人如芥的凶徒。 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杀意毕露的铁锤落下,卷起了‘呼――’的一下的风声,挂在墙壁上的油灯火芯也随之晃动了一下。 锤子应声砸落。 旋即,一道身影倒在地面,生死不知。 之后。 我拍了拍裙摆,掸走了在你追我赶时不小心碰上的灰,后施施然地站起,居高临下地俯视跟他的好儿子一样趴在地面犹如死鱼一条的老公爵。 “老东西。” 我重重地踩在了他的背上,把挣扎着想要起身的他直接给砰地摁回了地面。 他仍不死心,颤抖的手试图重新握紧一旁的铁锤,却被我给中途截了胡,噢,不,准确来说,是被我手中的高跟鞋扎中了手背,一声惨叫后,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打算。 “我看起来就这么好欺负吗?”我蹲在老公爵的身边,观赏着他吃痛的表情,一脸纳闷,“怎么个个都想欺负我呢?” 当刀俎与鱼肉的身份对调,老公爵终于说出了他来到偏楼后的第一句话。 他声线沙哑地问我:“你在哪里动的手脚?” 闻言,我甩着高跟鞋玩的手一顿,后食指抵住了嘴唇,莞尔一笑,轻轻吐出二字。 “秘密。” 老公爵的反应使我失望,他并没有被我气得跳脚、大声骂我,反而一声不吭,脸上波澜无惊。 见此,我颇觉扫兴地叹了口气,后双手撑着大腿,站起了身,又把高跟鞋穿好,当环顾一地的狼藉,烦恼了起来。 “好了,得让我想想该如何收――” “卢西恩,救救我――!” 老公爵突如其来的惊喊淹没了我的话音。 见他的表情好像真的是那么回事,我不由啧了一声,鄙夷道:“骗谁呢。” 我的鄙夷没能打击到老公爵的即兴发挥,他剧烈地挣扎,又伸长了脖子,往我身后的地方看去,希望多增加一点存在感。 他又喊道:“卢西恩――你不能亲眼看着这个女人杀死我!” 老公爵的表情实在太真了,我都差一点信了。 “别鬼喊鬼叫了。”我摆摆手,劝他可以停下他的表演了,“既然你想杀我,肯定是想足了法子拖住了我的救星,卢西恩又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呢?” 我才刚说完,便只听卢西恩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 “露薇尔,是我。” “!!!” 我被吓得猛地转过了头。 ――卢西恩的脸便像幽灵漂移一样地闯入了我的视界。 “……” 居然是真的卢西恩。 我的余光瞄过明明刚刚凶狠得能弄死十个我,现在却凄惨得像个孤寡老人的老公爵,目光随即带上了敬意。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 从来是都是我贼喊捉贼,料不到今日居然被他倒打一耙。 老人家! 请干了我这杯敬酒吧! 心里默默给老公爵敬了一杯酒后,逃避完现实的我不得不勇敢起来面对眼前的现实。 我手足无措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卢西恩,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不敢面对他的目光,又忸怩着,拼命思考要怎么把发生在他眼前的一切给圆回来。 不、不要紧的。 只要我好好地跟他说、把逻辑都给圆上,我一定还是他心目中那个善良可爱温柔的小天使。卢西恩也是才到不久,他不一定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想到这里的时候,我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 说不定他看到我脚踩老公爵,还用高跟鞋的鞋跟扎他的手的一幕了!! 天呐! 怎么办! 我要怎么跟他解释? 就、就说我被坏女人的鬼上身了吗? 正当我焦头烂额地找借口、脑海里仿佛有一万只苍蝇在嗡嗡嗡地飞之际,只见卢西恩突然走向了我,补上了我退开的那一步,一边扶住了我,一边上下打量。 还焦急地问我:“哪里受伤了吗?” 唇齿哆嗦了下,我答:“没、没有……” 也是事实。 尽管我被老公爵的铁锤吓得一脸苍白,还不小心撞上了几次石雕,但跟正不断吐血的里根、趴在地面动弹不得的老公爵相比,实在是个没事人了。 慢――不对啊。 我确实就受伤了啊! 我为什么要因为心虚而故作坚强?! 思及此,我马上变更了我的作答。 “好痛的。”我泪眼汪汪地挣脱了卢西恩的搀扶,把撞得红红的――没错,是那种不会青也不会紫的那种红,亮给卢西恩看,委屈得不得了地对他撒娇,渴求他的安慰和呵护,“你看我都撞伤了。” 话一出口,在去看卢西恩的反应之前,我更先是隐隐约约察觉到了老公爵因为我的话而吐了一口陈年老血出来。 已经快无血可吐的里根也硬生生又吐了一口血。 我才不管他们。 只继续双眼亮晶晶地凝望卢西恩,可怜巴巴的小模样仿佛不慎从山崖上摔落而折断了腿的惨惨小鹿。 卢西恩没有条件地陪我演戏――是相信了我,他看着我的目光是那么的充满了怜惜之情,像是一颗心在哗啦啦地淌血。 见他的全副心神都系在了我的身上,我立刻趁热打铁,反握住了他的手,准备开始现场编故事、争取洗白自己:“你听我说,事情是这样的――” 他打断了我的话:“好了,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 “……?” 我什么都还没说,呃,还没编,你就都知道了?? 由于实在过于震惊卢西恩的无师自通,我愣了愣,然后傻兮兮地问他:“你知道些什么了?” 我是真的很想知道他趁我不注意的时候脑补了些什么。 卢西恩用一脸我懂的表情拍了拍我的手背后,挪开了视线,转而落到了老公爵和里根的身上,他望向他们的眼神不复看我时的灼热温度,而是有如被冰霜覆盖,一瞬冷了下来。 声线也透出了寒意。 “不过是我的父亲在杀了私生子后仍不满意,所以又想要杀死你。”话落,卢西恩又转过头来看我,目光好似暖流进入了寒冷的内陆,一瞬使大地回春,“是这样没错吧?” “……” 我着实无法吐槽这强大、又对我极为有利的脑补实力了,我呆呆地点了点头,认同了卢西恩的揣测,替本来想冤枉我的老公爵坐视了他的罪名。 我没能成功激怒的老公爵,由卢西恩帮我激怒了。 一听卢西恩擅自把我放到无辜者的位置,老公爵气得直吐血――是真的吐了几口血。 他用尽全身的力量抬起了陷入麻痹的手,指着我,命令卢西恩:“你必须杀死这个女人!” “不可能的。” “她必须要死!”老公爵几乎是用咆哮的方式喊了出来,他的手依然指着我,双目鼓如铜铃,布满血丝,像是恨极,“卢西恩,你要是不杀死她的话,就永远无法摆脱这个致命的弱点。我知道你动不了手,所以我来帮你。” “我不会让你伤害她。”卢西恩挡在了我的身前,似不忍我看到老公爵满是杀意的狰狞面容,他轻叹一声,问他:“您伤害了里根还不够吗?” “想要杀死里根的人是她――!”老公爵恨铁不成钢地怒吼:“卢西恩你清醒一点啊,不要被女人虚伪的嘴脸蒙蔽了理智。你好好问问里根,要杀他的人究竟是谁!” 卢西恩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他看上去不想再和老公爵争辩下去了,于是只好缓步往里根的身边走去。 见到卢西恩一步一步离我远去,我整颗心提了起来,却担心欲盖弥彰而不能拦下他。 正当我的心慌到不能自己的时候,他接下来一连串的动作让我呆住。 我看到卢西恩走到了已奄奄一息的里根的身旁,他面无表情地抓起了后者的头发,把他的脑袋提了起来,让他看着自己。 在昏暗灯影的衬托下,卢西恩的脸和正厅里的怪物石雕一样,阴沉可怖,让人心生恐惧。 我咽下了一口唾沫。 而走到了生命尽头的里根大抵是听到了我们的对话,虽然恨透了老公爵,也想在最后挑拨我和卢西恩的关系。 可能是淤血堵住了他的喉咙,他只能用手来指认真凶,也就是我。 但他的手还没能完全地抬起来,便干脆利落地被切断了――是的,切断了,被卢西恩另一手握着的刀子,干脆利落地切断了手腕。 鲜血在我的眼前炸开。 喷了卢西恩一脸,但他毫不在意似的,连眼睛都没有眨动一下。 断腕的疼痛让里根惨叫了出来,也喷出了堵住了喉咙的淤血,已经没有一点人样的他疯狂挣扎,想挣脱卢西恩的控制,却徒劳无功。 “是她要杀――” 里根的话没有能说完。 当‘杀’字的音刚出现,咔嚓一下的响动便接踵而至――卢西恩直接抓着他的脑袋,用力地、结结实实地把他的脸按在了地面,只听动静,恍然是鼻骨断裂,不……也许是整张脸都粉碎了,想了一想被盖在地面的恐怖模样,吓得我下意识地捂住了心口,肩膀跟着跳了一跳。 经此一遭,里根彻底没有了生息。 卢西恩也不见对没有问出真凶的遗憾,只对着死尸叹息:“像你这样肮脏的存在,连看她一眼也不配。” 话落,他丢掉了里根的脑袋,如弃敝屣,然后转过了头,对老公爵说:“我很确信。一定是您想要杀里根,露薇尔她绝对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 他对此深信不疑,语气更是笃定至极,仿佛诉说着某种绝不可能出错的真理。 我愣了愣。 老公爵则是被他一句话激得一口气没能喘上来,直接晕死了过去。 四下陡然安静了。 我怔怔地注视着用尽全力维护我、不遗余力信任着我的卢西恩。 他也回望我,目光柔和,唇角挂着温柔的笑,像是我的守护者,要成为保护我的壁垒,为我挡去世间所有的责难与谩骂。即使全世界质疑我,他对我的信任也始终如一。 我应该要很感动的才是。 但我感动不起来,因为此时此刻的卢西恩看起来实在太吓人了。 我的沉默让卢西恩察觉到了些什么。 他怔怔地朝我的方向走了两步,嘴唇有点颤抖,像在畏惧。 “露薇尔,你……在怕我吗?” 我应该告诉他我没有。 并且应该马上告诉他,我很感谢他对我的无条件信任和维护。 可在立刻以虚伪的语言、做作的表情回应卢西恩之前,我突然好奇起来――我想知道,他对我的信任,可以到达哪一地步。 我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 就很像是……得到了一个被告知永远不会坏的玩偶,所以好奇心突起,想搓磨他,想糟蹋他,看看他是不是真的不会坏掉。 奇异又好奇的情绪把控了我。 因此,我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我本来绝对不会说出来的话。 我告诉卢西恩:“要杀里根的人是我,你父亲变成现在的模样也和我脱不了干系。” 卢西恩呆了一下。 但马上反应了过来。 他用看着傻姑娘的视线看我。 “别开玩笑了,你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呢?” 他又走到了我的跟前,在我极为抗拒的目光下,把我揽在了怀里,亲昵地碰了碰我的额头,浑然不觉地把新鲜的血染到了我的身上。 “我最心爱的姑娘可是连菜刀也不敢提起来的纸老虎。又怎么可能去杀死一个比你强壮那么多的男人呢?” 他还反过来劝我:“你不必替我父亲揽下责任,我很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放心吧,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 霎时间,我忽然明白了。 一直被卢西恩放在心里深深爱着的、疼着的人根本不是我,而是一具名为‘善良可爱的露薇尔’的精致人偶。这具人偶已是全部,他压根不能接受、并且强烈拒绝除此之外更多的、另外的、且更真实的我。 我不知道该不该高兴好,却确确实实地感到很遗憾。 因为我想,像我这么成功的反派,大概没有人能够超越了。 不知怎的,这一瞬间,我突然尝到了丝丝寂寞的滋味,就感觉自己一个人站在了所有人遥不可及的巅峰,独享呼呼的北风,以无敌的姿态,体会无人能懂的寂寞。 这会儿,我乍然想起了帕什,好像稍微有一点点懂了他想和我结婚、想和我生活在一起的理由。 把控全场的快感确实让棋手欲罢不能。 可正因如此,我们需要知己,需要有另一个人来见证,自己是多么的无敌,又是如何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大概是我脸上‘因为无敌所以哀伤’的神色太浓重,惹得卢西恩忍不住问我:“在想什么呢?” 片刻的放飞自我后,我又回到了本来的模样,也即是卢西恩最疼爱的那副模样。 我脸上的哀伤瞬间变了质――满是忧郁,我惆怅道:“我不想因为我,而让你和老公爵之间心生间隙。” “你不必在意他,这些是我该操心处理的事情。”他怜惜道:“你一定受惊了吧。今晚就先别着急回去了,先好好休息一晚吧。” 我答应了卢西恩。 可就在我准备离开之际,他又叫住了我,似在不经意间问起:“露薇尔……上去过了吗?” 我愣了下,反问:“上去哪里?” “二楼。” “还没有。” 得到我的答案后,卢西恩似乎并没有完全相信,在反复打量我的表情,找到的只有茫然和莫名后,才确信我的确没有上去过二楼,才微微笑了。 “没有就好。” 他这四个字顿时让我毛骨悚然。 我偷偷看了一眼偏楼的二楼,却只一片漆黑,什么都瞧不见,但也生不出继续冒险的念头,匆匆地便离开了这里。 …… 当我被女仆领回了卧室后,便把她们全部赶走了。之后还偷偷换上了外出的衣物,悄悄打包好了回家的行李,算了算昨夜锁门的时间,最后踩着点地溜出了门。 ――是的。 我要溜了。 我有一种预感,假如我现在还不走,以后怕是没有机会了,想走也走不了了。 我的行动力果决得连我自己都惊叹,可是,我才往外门外伸出了一条腿,便听到本应该在处理同父异母弟弟后事、忙于和父亲修复感情的卢西恩问我:“露薇尔想去哪里呢?不是答应我了再留宿一晚吗?” “……” 被抓了个现形。 我门外的腿有亿点尴尬。 为了不辜负这亿点尴尬,我索性把责任全部推到了它的身上。 无辜地望向三更半夜蹲守在我卧室门外的卢西恩,我若有其事地指着我门外的腿,道:“是它叛变了。” 他笑了出来。 然后劝我的腿自首。 我的腿很听他话地自首了,从门外退回到了门内。 见他劝回了我不听话的腿,我开始对卢西恩说上些感谢的话,而他也面带微笑地一一听过,没有半点的不耐烦,待我口水说干了,也实在扯不下去的时候,他还与我道了晚安,又为我贴心地关上了门。 最后是分外熟悉的‘咔嗒’一声。 “……” 来到希拉公爵府邸的第二晚,我又被锁在房间里了。 这回,我不太肯定卢西恩第二天早上还会不会帮我开门。 我不禁想起里根对我的告诫。 他说,卢西恩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又说,假如我想从他身边逃离的话,指不定也会遭到和他一样的待遇。 我想,他这是一语成谶。 想着想着,我突然开始放声尖叫起来。 ――我想起了里根,正如我想起了被我害死了的他,可能变成鬼来报复我的可能性。 而明明我叫得这么惨,卢西恩也没有来见我。 * 不详的预感成为了现实。 第二日,当察觉到我的活动区域被局限在这个小小的卧室的时候,我终于不得不承认――卢西恩,他,囚禁了我。 被囚禁的生活是丰富多彩的。 每一天,我会进行晨昏两次定省。其余的时间里,我若不是在真诚祷告,便是在勤于为我的小卧室改头换面――把圣书一页一页地撕下来,随后仔仔细细地贴在墙壁上,建筑最强的壁垒,守护我不受到里根之鬼的迫害。 我的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卢西恩却坐不下去了。 当我向服侍我的女仆索要了第二十六本圣书之时,他终于忍不住来见我了。 堪一迈入我的圣之领域,卢西恩好像被震到了。 他在门前乍然驻足,不可思议地环顾四周,仿佛正在怀疑自己家里是不是被神殿的老神棍们入侵了。 觉察到门前的动静,正盘腿坐在小阳台上、沐浴于夕阳余晖下的我淡定地转首,见是卢西恩,我依然心平气和,继续当一名忠实的神的信徒,为双目失明的他,献上我的赞美和歌颂。 卢西恩似不能理解我的神棍事业,他也来到了小阳台,好笑又好奇地问我:“露薇尔在做什么呢?” 我睁眼,视线施舍予他。 几日未见――我胖了,他瘦了。 他憔悴又疲倦的样子,满脸的倦容,黑眼圈挂在了眼底,可目光又隐隐透出了老公爵牌的沉稳和精练,还有我不能读懂的混沌。 我不知道他在烦恼些什么,也许是为公事,也说不好是因为我。 而大概是这段时日,我日日潜心向神,心灵的力量又升了几个段位,当与卢西恩久别重逢,我既不埋怨,也不恼怒,只六个字蓦然浮上我的心头。 ――真是个可怜人。 于是我露出了圣洁的微笑,希望能给他送去光明的力量。 我还告诉他,我正在努力成为一名忠实的信徒,渴望得到神明的庇护。 卢西恩则笑言:“至高无上的神大概是搭救不了露薇尔了。要不要……试着直接求求正在囚禁你的我呢?” 我一脸莫名其妙。 “我为什么要求你?” 卢西恩的神情比之我更是奇怪。 “你不想从这里出去吗?” 我也反问上瘾了,“我求你你就会放我出去了吗?” 不止我沉迷反问,他也是。 “我不会吗?” “你会吗?” 卢西恩顿了顿,后微微地笑了,“可能的确不会呢。”他用近乎贪婪的视线凝望我,又迎着微风与夕阳,似怡然自得,很享受只有我们二人独处的世界,“我真想就这样子和露薇尔安安静静地过一辈子。” 他又以温柔的嗓音问我:“露薇尔,就这样一直被我关在这里,好不好?” “……” 惨了。 完蛋了。 我第二次地确信了,我乖巧听话的小绵羊前男友跟外面的那些野男人一样,已经晋升到疯子的列表了。 这让我知道,即便是我拒绝了他,也无济于事。 于是,当他问起我这般荒诞不经的问题时,我只能皮笑肉不笑地应了声好。 我答应了他,且不得不满足他的心愿,再陪他一阵子,把他的美梦再往后延长一段时日,让它能晚便晚一点地破灭。 明明我听话得不得了,每天都非常有闲情逸致地和卢西恩风花雪月、畅谈人生,好吧,准确来说是苟着一条命,乖巧地当一只美丽且温顺、似乎一心一意爱着他的专情金丝雀,可他却率先坐不住了。 这一天夜里,卢西恩握着一把匕首,犹如孤魂野鬼般地悄然无声钻进了我的鸟笼子里。 第67章 八/九&九十 他让我拿起匕首,又将刀…… 卢西恩掀开了纱幔、爬上了我的床的时候, 睡成死鹿一样的我浑然不觉,直到他摇了摇我,又轻声把我叫醒, 方才意识到他的存在。 也才意识到――有一个男人, 正手持一把锋利的匕首,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 与我不过咫尺之距。 “……” 我后悔了。 我呆不下去了! 被囚禁的生活太可怕了! 我要立刻马上逃离这个危险的地方呜呜呜―― 正当我在内心嚎哭着要赶快从已经升级成疯子的卢西恩的身边逃开之际,我突然察觉到有一个冰冷的硬物被塞进了我的手里。 我怔了怔。 低头看了看。 发现卢西恩把他带来的匕首给了我。 我顿时懵圈了。 这、这是什么意思? 他、他为什么大晚上的不睡觉, 专门跑来给我送凶器?!他什么意思?是想让我自己剜了自己的眼睛吗?还是更快一点, 直接自裁一了百了?! 正当我被自己的妄想吓得浑身打颤, 忽然听到他低声问我:“我能跟你一块睡吗?”像是担心我不肯答应他, 他又解释道:“我一个人睡不着。” 末了,卢西恩指了指我手里的匕首, 道:“这是给你防身的武器。” “……” 我,刚刚,是不是好像又冤枉好人了? 不不不, 我才没有。 我那是结合现场信息合乎情理地进行专业的推敲。 我一边在心里否认自己的罪过,一边丢掉了卢西恩塞给我的匕首――因为老实说, 比起用它来防卢西恩, 我更担心他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 突然疯起来, 拿刀子捅我。 出于冤枉好人的愧疚使然, 好吧, 实际上是担心卢西恩被我拒绝之后一怒之下掐断我的脖子, 我同意了他的留宿。 “只限今晚。”我假装自己很淡定地躺了回去,又拍了拍我身旁的位置,“一起睡吧。” 我的爽快让卢西恩愣了愣。 看上去有些紧张的他小心翼翼地躺在了我的旁边, 我让他睡下的位置,身体绷得僵直,石头似的,一动不敢动,生怕失了方寸,逾越过了界线而被我赶走。 我侧躺着,脑袋枕着枕头,观赏他的窘境,心觉好笑,突然间也不紧张了,只道在平常时候,卢西恩也许还是以前那个卢西恩,又腼腆又绵软的前男友。 我的胆子也大了,还坏心眼地调侃他:“我说卢西恩,你平时偷偷抱我吻我额头的时候,不是都挺自然的吗?” 我的揶揄把他逼得更加窘迫了,他立刻不安地抿了抿唇,还偷看了我一眼,确定我不是在为他往日的冒犯而发火,才调整好了情绪,故意镇定地回应道:“不一样。” 本是平躺着的他这会儿也侧过了身子,眉目温柔注视我道:“自然是因为我习惯了。” 我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之后在我们两人之间空出来的、河一样宽的距离的床垫上用力拍了拍,坏女人一般地发出了邀请:“那以后多来我的床上躺躺,习惯一下。” 面对我大胆的发言,卢西恩沉默了老半天,才有一句话冒了出来。 尽管光线暗淡,我看不清他的脸色,但从他的语气来猜,他很有可能脸红了。 “这样不太好。” 似生怕我又化身为魅魔诱惑他,他忙不迭地催促我:“睡吧,已经很晚了。” 我笑了笑,到底没有继续挑战保守前男友的底线,只轻轻恩了一声,饶过了他。 大惊过后,倦怠感涌上心头,我懒洋洋地道了句晚安,便闭上了眼。 他看着我闭眼,之后也跟我道了声晚安,祝我好梦。 …… 卢西恩失眠了,来寻求我的治疗。 只很可惜,我显然不是他的安眠药。 因为身边忽地多了一个疯……多出了一个人,我睡得也不是太好,总是睡一阵,又半清醒一阵,眼皮子不自觉地会眯开一条缝,神游一般。 我睡得恍恍惚惚的时候,突然发觉卢西恩好像动了动,下了床,摸索了一阵,又重新躺回了我的身边。 当眯成一条缝的眼疑似瞄到他手中的危险物品时,吓得我一下惊醒了过来。 卢西恩居然把我丢掉的匕首捡回来了。 这就是他祝我好梦的方式吗?! 我忿忿坐起了身,想指着卢西恩的鼻子骂他一顿――也只是想想而已,却在朦朦胧胧地看到他当下模样的瞬间,忽然消了音。 卢西恩好像不太对劲。 他坐在我的旁边,他仰着脑袋,一手紧握匕首,一手捂住了额头。张开了嘴,似想咆哮,却不闻声响。 他看上去很痛苦,又很是挣扎,仿佛正有人、有很多人用可怕的武器逼着他去到火山口的正上方,以浴火重生的名义,强迫他跳下。 我出神之时,察觉到我醒了的他再一次强硬地把匕首塞到了我的手里。 我不小心碰到了卢西恩的手,他的手很冷,凉丝丝的,跟手里的铁器不相上下。 他直勾勾地盯着我,眼睛在夜里恍然会发光一般,特别吓人,卢西恩的声线沙哑,透出疲倦和渴求,没头没尾地对我说:“如果露薇尔用这个威胁我,说不定我会放你离开。” 他的语气像是在求我这么做。 我一瞬好像明白了什么――卢西恩想永远和我在一起,却找不到好的办法,便只能通过囚禁我,来把我锁在他的身边。 可同时,他又痛恨起对我做出这般行为的自己。尤其当见到我不反抗、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时,更是难受到了极点。 他因矛盾而痛苦。 也因不想承受失去我的痛苦而不得不矛盾。 一时之间,我不知作何反应才好。 我总觉得,假如我真的如他所言地去做了,他也未必会真的放我回家。 相反,他大概会被我手里的匕首逼得跳下去,跳下能把他的血肉、骨头彻底蒸发成水汽的火山里,彻彻底底摆脱过往的影子,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疯子,而再也不会在我面前露出腼腆的模样。 我觉得没必要这样。 正如我之前所言,只要卢西恩是爱我的,我便是永远不会输的赢家。只要他爱我,无论他是如何的、什么样的,都无所谓。 他表面上给了我选择。 实际上没有。 “别逞强了。”我假装生气地把匕首塞回了他的手里,还笑话他,“明明满脸写着不想我走。” 我的拒绝没有能够给予卢西恩安慰。 他表现得更是痛苦、挣扎,还出现了深深的懊悔之色,仿佛在为囚禁我的事情而悔恨交加。 他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却因不知该如何宣泄而困苦,于是,为了能博取我的原谅,他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 “求求你弄伤我吧。我这里,”不止声音像是要哭出来了,他的掌心还按在自己心脏的位置,“好难受。” 被我推阻的匕首再度送了回来。 这回,他甚至取下了刀鞘,让我握住刀柄,锋利的刀尖对准了自己,向着自己的心脏。 他的手握住了我的手,帮助我向前、用力,想让铁器扎破他的皮肤,送进他的身体。 而只有这样,兴许才能让他好受一点。 这一刻的卢西恩像是一个失常的,却又温柔的疯子。 老实说,我很早便察觉到卢西恩的变化了,我意识到他不再是我软弱无能的前男友了,而是成为了冷漠铁血的年轻公爵。 他被周边的人逼成了一个疯子。 可本来的自己却没有被完全地抹杀,时到此刻,血液里属于‘正常人类’的那部分突然苏醒、作祟,以至于让他用这般的方式对我提出了请求,来减轻他的罪恶感。 我轻轻地叹了一声,由衷感慨――可真是个笨蛋。 大笨蛋。 明明就不擅长干坏事,偏偏还要强迫自己跟我玩囚禁的游戏,最终被巨大的心理压力折磨得崩塌,变成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假坏人。 在跟老公爵抢爵位,在面对穷凶恶极的敌人的时候,他一定像是这样强迫自己变得像钢铁一样强硬,又硬起了心肠,做那些他压根就做不来的事情。 我突然很想骂他,也直接骂了出来。 “笨蛋。” 我极少当着卢西恩的面骂人,因为我知道他不适应这些远离贵族教育的语言。 所以当听到我骂他的时候,他呆若木鸡,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我才不管他,我冲他龇牙咧嘴,横眉冷目地瞪他,自顾自地威胁他松开我的手:“你再这样我就要生气了。” 卢西恩想用我的报复抹平他的负罪感。 我才不! 我偏偏要用爱来感化他、温暖他。 见到我的怒容,卢西恩下意识地松开了我的手,没有再逼我去捅他一刀子。 我趁机把匕首掷得远远的。 之后,我强硬地把他的双手放在我的腰上,趁他没有反应过来以前,又凶狠狠地命令他:“卢西恩,抱紧我。” 他依然是那副呆头呆脑的样子。 我气不打一处来。 这多少男人想也得不到的机会,如今便这么轻轻松松地送上门来,你倒是能不能珍惜一下?! 我替卢西恩着急。 见他迟迟不动,在忍下一巴掌拍醒他的冲动后,我主动投怀送抱了。 我报复似地锁住了他的腰!仿佛致力于把他的小腰掐断! 我的脸埋在了他的胸口,张开嘴朝他恶狠狠地咬了两下后,仰起脑袋看他。 我问他:“感受到我了吗?我就在这里,在你的怀里。” 我又趁人之危地咬了他两下。 卢西恩不是想我报复他、惩戒他吗? 看我咬死他! 疼痛终于让卢西恩回了神,见我突然化身为小仓鼠一样乱咬乱啃,他哭笑不得。 可也并未变得正常起来、恢复成平日的那个卢西恩,他眼中掠过了几丝自卑的神色,恍然他肮脏如路边泥泞,而我则是圣洁美丽的珍宝。 “我真的……有资格得到露薇尔的拥抱吗?” “……” 不、不是。 拥抱……还需要资格的吗? 需要提前买一张拥抱通行证吗? 再,办个年卡? 花了一点点的时间开了个莫名其妙的小差,我怒斥他的不上道,也厌烦了他的拖泥带水,我松开了他的腰,离了他的怀抱,指着门口便怒道:“你再废话就给我滚出去。” 见我生气赶人,卢西恩有些慌了,也顾不上资格不资格什么的,只听从了心的欲望,伸手把我拉进了他的怀里。 我总算松了一口气。 四下陡然陷入了寂静。 只剩下我们彼此之间的呼吸声、心跳声,还有我心里一直在喊‘笨蛋蠢货!轻点!你是不是想勒死我!’的尖叫声。 正当我觉得自己即将因为过度善良而窒息昏厥的时候,卢西恩终于松开了他的手臂。 他一声不吭地从床上退开。 之后居然又把匕首捡了回来,完了又塞到了我的手里。 “……” 卢西恩很好地抓住了我的这一秒怔愣。 在我完全反应不及正在发生什么状况外的情况时,他抓着我的手,握着匕首的手,狠狠地捅向了他的腹部。 哪怕我意识到不对,已经很快收手了,匕首仍是如他所想地那般扎破了他的衣服、他的皮肤,接着,便有暗红的血洇了出来。 卢西恩像是完全察觉不到痛一样,也不觉得哪里有不对,他甚至笑了起来。 还对我说:“这样的话……善良的露薇尔就会出于愧疚,哪怕只是愧疚,会一辈子留在我的身边了吧。” 我又是呆愣了一下,然后心里发出杀猪般的尖叫,在线炸裂。 卢西恩他真的疯了!!! 他有毛病啊――!! 救命啊,这里有一个疯子逼我刺他啊啊啊啊!可怜的小露是无辜的、无罪的!!! 看到血迹的范围越来越大,我有点慌神了,像无头苍蝇。 “得、得赶快止血……” 卢西恩却不让我离开,他不顾分说且主动抱住了我,把我禁锢在了原地,他的怀里。 “让我再抱一会。” 抱什么抱啊! 以后有的是机会! 我崩溃却又不敢太用力地推他。 “不行,你受伤了,要马上……” 我好说歹说,卢西恩始终不肯放手,他把下颚抵在了我的肩膀上,不让我看他的表情。 而即使不看,从他话里的语气,我大概也能想象到他是何模样――跟当初和我提分手时候的一个样。 我听到他的声音里满是哽咽,仿佛就要哭出来了。 可卢西恩没有跟我诉苦、抱怨,而是跟我说了一声谢谢,又告诉我,他爱我,他不痛,他只想让我留在他的身边。 我渐渐冷静了下来,心随之柔软了起来。 也不忍心再痛骂他耽误了我睡觉的宝贵时间,半夜三更跑来吓了我一顿狠的,还逼我给他来了一刀。 我叹了一下。 也不再催促他去包扎伤口,只回抱住了他。 “慢慢来吧。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也已经是年轻有为的公爵大人了。不会再有人――好吧,是不会再有那么多的人能肆意逼迫你了。”我轻拍了拍他的背,鼓励他:“你现在只需要一点一点地适应。” “我……能够做好吗?” “谁要是敢指责你做的不好,我就拿着你的匕首冲上去,照着他的心口捅。”我说得狠厉至极,像是下一秒能跑去跟人干架的泼辣女人,“到时候你可得救我。” 他收起了哽咽的腔调,转而带上了笑,声音里充满了幸福感。 “遇见露薇尔是我一生所幸。” 不。 遇见我,才是卢西恩一生最大的不幸。 如果不是我的话,他根本不必承受这些苦痛。 心里如此想着,我却没有说出口,只如听话的好女孩顺应地被他抱在怀里。 毕竟,一个已经爱我入骨的男人,无论我如何贬低自己、把自己说得如何一文不值,他大概也不会相信的吧。 …… 卢西恩以前总是听到他可爱的女朋友在背后、暗地里各种唾骂至高无上的神,说着能让神父们气得七窍生烟的话,他也总是附和她,不分青红皂白地把过错全部推在神的身上。 可实际上,他很感谢神,虽然他不信神。 感谢神让他遇见了她。 感谢神让他出生于有钱有势的帝国公爵家。 从他与露薇尔初初相遇时起,他便知道她盯上了自己的,不,准确说,是他家族的权势和财富。 他们第一次的见面发生于学生时代,红宝石学院第一学期的开学时。 在见过露薇尔之前,他便早已先听闻了她的名字。 露薇尔在学院里特别有名。 她是被破格以平民身份录取的学生,长得很漂亮,她还用她的成绩证明,自己不止是漂亮的花瓶而已,她的脑子很聪明,也极为刻苦,不光功课全优,还跳了两个年纪。噢,对了,除了体能课。她宁可让体能的分数拉低她的平均分,也要拉着体能老师不敢开罪的学生帮她逃课。 露薇尔自身的优秀足以掩饰她的所有缺点。 也因此,开学的时候,哪怕是他心高气傲的同窗好友,也硬拉着他去追星。 他记得那一天,她坐在了阳光底下,日光洒落在她亚麻色的长发上,愈显温柔娴静,罕见的玫瑰色眼里也折射出了淡粉红的光彩,平平无奇的浅金色阳光将她读书的模样勾勒了出来,独处一角,宛如淡彩画里的美丽少女。 但也不完完全全是画作里的美丽少女。 她一边百无聊赖地翻看着书页,又时不时抬头打量四周的男人们,忍不住直叹气,像是看到周遭全是些没几斤肉的猎物,而提不起兴趣打猎的猎人。 直到看到他的时候,她的眼睛亮了亮,像是在一堆砂石里头发现了一颗黄金。 每每回想起她那一刻直白又露骨的眼神,卢西恩便觉得自己能笑出声来。 ――‘天呐,那不是希拉公爵家的公子吗?他一定特别有钱!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男人,我绝对不能错过他!’ 生怕错过了好不容易觅到了好猎物,她像只小鹿一样,哒哒哒哒地就跑到了他的跟前。 “日安。阁下你好,我叫露薇尔。”她以非常优雅的姿态对他行了一个很好看的问候礼,之后眨着亮晶晶的眼睛问他,“请问我可以得知你的名字吗?” 他猜她一定早就知道他的名字了。 可没有戳穿他,他也微微笑了,报上了名字。 他们就这么认识了。 露薇尔像是他曾经遇到过的许多女人一样,为了权势和钱财而接近他。 他完全可以理解。 因为不会有人喜欢他这个人。 一个只能用温柔随和来掩盖自己的软弱无能的男人。 他本来也不懂,明明出生于上层权贵世家的他为什么会养成这般的性格,可如今想来,他似乎又懂了――正是由于他的家庭。 身为家中的独子,他是唯一的继承人选。 自幼开始,他便被高得可怕的标准要求着。 他不是特别聪明的人,不能很快地把所有的事情立刻做好。 这样的效率不符合他们的标准,他也会因此受到指责和处罚。 哪怕他能马上做好,则又会被跟同龄人比较,比如说马丁内兹公爵家的公子,比如说皇宫里的皇子。 小时候,他听到最多的话便是―― ‘太慢了!’ ‘重做。’ ‘唉,你看看乌卡兰。用这么低的标准要求自己,你不会觉得羞愧吗?’ 没有一句赞美。 也没有一刻喘息的空间。 所有人都像是魔鬼,为鞭策他而生,哪怕他成为了他们要求的那个卢西恩,仍觉不够好。 渐渐地,他变得自卑。 觉得自己什么事情都做不好,也根本没办法跟别人相比。 但没关系。 一切都无所谓了。 他们想怎样就怎样吧。 他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态活着――直到,露薇尔闯进了他的人生里。 她和其他女人一样,也不一样。 她太聪明了,又懂分寸,还是他最喜欢的样子。 和她在一起的日子,他分外轻松自在,正因此,哪怕知晓她的目的,也根本无法对她心生厌恶,反而任她索取,只求能换她对他笑一笑。 当乌飞兔走光阴荏苒,他发现自己无法再离开她,回到没有露薇尔的日子里。 他甚至不敢想象。 因为那是多么可怕。 父亲很早以前便告知他,身为贵族,必须承担贵族应当的责任。他日后必须要迎娶一位优秀的贵族女性,巩固家族的地位与权势,将婚姻带来的利益最大化。 他知道。 他明明知道的。 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向露薇尔提出了交往的请求。 可他又放开了她,失去了她。 看到她在其他男人的身边,而无能为力。 一次又一次。 当反复失去的痛苦积累到难以想象的高度时,他陡然变了,在不知不觉间,兴许也只是一刹那间。 他成为了所有人都希望他能成为的人。 他能轻而易举地做到自己曾经以为永远无法办到的事情。 甚至为了把露薇尔留在身边、害怕她再次被别人抢走而囚禁了她。 只有露薇尔,他不愿意放弃,不愿拱手相让。 虽然他实在配不上她。 她那么美好,那么善良,又勇敢、坚强,是无论曾经的他如论如何努力,也始终无法成为的最好形象。 也是她让他重新活了过来,找回了自我,找到了尊严。 穷极一生,想必也不会再有能比遇见她更美好的事情了。 * 我觉得我错了。 那一晚我压根就不应该效仿圣母用爱感化我的前男友,我真的应该遂了他的心愿,拿匕首狠狠地给他来一刀,之后又用沾满了他的血的刀刃抵住他的脖子,威胁他结束对我的囚禁。 否则的话,我也不会被卢西恩囚禁在了他的家里、这间小――好吧,其实也不算那么小的卧室里,整整半个月的时间。 房门没锁,可我连一只脚都还没迈出去,外边便是四个壮汉死亡凝视我。 通往小阳台的门也没有锁,我刚想为了自由搏上一把,却发现――我连从二楼跳往一楼的勇气也没有。 “……” 我,露薇尔,一个喜爱在情场的森林里尽情玩耍的多情小鹿,居然被吊在一棵树上整整半个月啊!! 当过了被囚禁的那阵新鲜感,每日每夜,只要我醒着,我便像一块烂抹布似地瘫在小阳台的边沿,大声宣告我对外面美好世界的向往。 “我要出去!” “我要回家!” “我要去找野男人们――!” 听到我渴望自由的宣言,正坐在小阳台后边茶桌上,悠哉品茶的卢西恩给出了回应。 “放弃吧。” 他先是劝我死心。 然后可恨地提醒我已经错失了奔向自由的唯一机会。 “假如露薇尔那夜能狠下心来威胁我,说不定你已经离开这里了。”他为我而扼腕叹息,目露遗憾,“可现在,即使说要用刀子剜出我的心脏,我也不会轻易放开你了。” 我顿了顿,旋即咬牙切齿,“所以,你的意思是,这都是我的错?” “怎么会呢?”卢西恩一把揽下责任,“这自然都是我的过错。” 他认错认得痛快,却勾起了我的狐疑。 “你错哪了?” 闻言,卢西恩露出了苦恼的神色,他并不着急于回答我的问题,一边慢悠悠地抿了口茶水,一边沉思道:“你先让我想一想。” “……” 呜呜呜呜呜―― 我要大哭! 嚎啕大哭! 卢西恩真的变坏了。 快把我的小绵羊前男友还给我!! …… 面对油盐不进、一心只想着和我在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和我共度终老的卢西恩,我想,我必须得使上一些非常时期的非常手段了。 我告诉他,我不再爱他了,企图用圣光――我神圣的目光,去感化他,让他回想起往日温柔善良的自己,劝他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可我失败了。 卢西恩用如昔日一般的温柔笑容、温顺语气告诉我,我不爱他了?没事。只要他爱我便够了,且今生今世,除非他死了,否则他永不可能再退让。 “……” 连生死都计较上了,我们的爱真的有这么刻苦铭心吗……? ――我不禁如此怀疑。 但不要紧。 我可以假装我们是如此相爱,利用此,让他为了能使我们的爱情之路走得更远,而归还我自由。 我开始畅想未来,积极地画大饼来扰乱他的神智、荼毒他的意志、瓦解他的戒心。 直到我都相信了我的话、我们的未来原来是可以那般不可思议的美好的时候,卢西恩的一句话出来,让我想一剑捅死他。 他说:“你先让我想想。” “……” 又想想想! 想你个头的想! 骗人这种事就是要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云里雾里,等你想清楚了,想明白了,我还骗谁去?! 唉。 小露不哭,小露坚强,小露好难。 …… 正当我黔驴技穷,想着要不要用上一些想起来很可怕做起来更怕的极端手段时,我的救星,猝不及防地到了。 昨天是烂抹布,今天是死鱼干晾在小阳台的我,遥遥地便瞧见了有一群不速之客造访了希拉公爵家的大门口。 我很开心,兴奋得立刻从一条死鱼干变成了一块生鱼片,在瓷碟上大呼小叫,变得鲜美而生猛,还有点吓人――生鱼片成精,当然吓人。 可我不知道的是,不止我的救星到了。 曾经杀我于无形的修罗场,同样轰隆隆地到了。 第68章 九一&九二 小露惨遭火葬,死无全尸。…… 此时的我自然不知道等待我的将会是轰轰烈烈的修罗场, 即使知道,想必也是立刻抛之脑后。 毕竟被卢西恩囚禁了足足半个月的我,满心满意地想着的都是要即刻奔赴我渴望的自由。 修罗? ――那就修罗去吧。 反正火葬的又不是我。 ――记住这句话, 要考的。 那些被火葬成灰烬、连尸骨都找不回来的女人, 生前都是这么想的。 但当下的我还没有能领悟这个人生真理,此时此刻, 当意识到疑似有友军在营救我的路上,我欢喜得不得了, 连忙挥舞着一块红色的小手绢, 为我的友军指明前行的方向。 我甚至还想直接从小阳台跳到地面去, 主动奔向他们。 当然, 也只是想一想而已。 作为一个贪生怕死的女人,哪怕是二楼, 也是绝不可能跳的。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这是胆小鬼的尊严! ――可总有人喜欢挑战我的尊严。 正当拿起红手绢的我,情不自禁且极为忘我地在小阳台上扭起热情的桑巴, 只听楼下忽然有男声传来。 “别瞎舞了,快跳下来, 赶时间。” “……” 我总觉得这道男声分外耳熟。 于是我停下了我激情四射的舞步, 朝小阳台外探头望去。 “!!!” 是一个金发碧眼的英俊男人。 他在楼底下, 用看智障的目光仰望着我, 好像正在怀疑我被连日的囚禁生活搞坏了脑子, 也似在评估着还有没有抢救我的必要。 我径直忽视了他欠揍的目光, 一瞬停歇后, 我又高兴得蹦了起来,仿佛见到了神临的奇迹。 ――是帕什!! 帕什出现在这不令我意外,令我意外的是――他不是刚刚还在门口那儿吗?怎么才一眨眼的功夫就冲到了我的小阳台的下面了呢?? 直到我的视线往他来时的路扫过, 我顿悟了。 噢,我懂了。 他们是用攻城(?)器具破开了希拉公爵家的大门,不知道是第几次地、如此熟练地一路闯了过来,趁主人不在家,用人数和武力的优势碾压全场,称王称霸。 不得不说,这、这真的是,太坏……不,是干得漂亮! 在心里为这群骑士(?),是的,我都不知道我该不该称呼这群男人为骑士了,总之,为他们喝彩后,我又扬声朝楼下的帕什叮嘱他一定要看看对待我宝贵的身体,尤其是这张脸,要是毁了,哦豁,啥都没了。 “你一定要接住我啊――!” 我又提醒他:“我死掉后钱全捐给你们骑士团的遗嘱已经作废了啊!” 帕什被我的唧唧歪歪搞得不耐烦了,连他座下的小黑马也一声嘶鸣,烦了我的磨磨叽叽。 “露薇尔你到底跳不跳?我手举着累。” 累累累。 累你个头的累! 你的日常训练难道都喂了狗了吗?我真不信才这么会就累了呢。 气恼归气恼,好不容易有了虎口脱险的机会,我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机会从指缝间溜走。 快快快,得快一点,等卢西恩来了之后说不定就走不了了。 我知道很赶,可以说时间便是生命,但、但我明明已经站在了小阳台的护栏上,就是、就是跳不下去。 霎时间,我心灰意冷,对自己失望透顶。 我觉得,我,露薇尔,可能缺了一点女主角该有的勇气。 我脸上的悲伤是那么的浓重,心情是如此的沉重,大概从底下帕什的视角来看,我不是正在奔向自由的道路,而是正在想不开地要寻死。 “……” 他好像看不下去了。 当我意识他是真的看不下去的时候,也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帕什便用他的身体力行告诉我:只要他在,他就能让我活出小公主、女主角的模样。 他下了马,之后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之只是一晃神的功夫,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从一楼来到了二楼的小阳台。 他二话不说,直接把我打横抱起,随后干脆利落地跳了下去,带我离开生活了半个月的牢笼。 当意识到自己终于挣脱了美丽鸟笼的束缚,我感动得热泪盈眶稀里糊涂。 “天呐,这是什么公主待遇啊……”我把眼泪抹到了他的衣服上,然后搂着他的脖子深情地凝视他,感谢他救我于水深火热,“这一刻,我愿意称呼你一声王子。” 见我一秒代入了童话故事书的剧情,帕什也跟我开起玩笑来。 “关押你的恶龙回来了。” 我皱了皱眉,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怪他吓我。 “你这个笑话实在不太幽默,太吓人了。” 尾音方落,只听恶龙的声音在距离我不是太远的地方响起。 他问:“露薇尔,你要去哪?” “……” 我很确定是卢西恩。 他的声音很平和,却透出了一股寒气,凉丝丝的,跟回到家看到自己养的小鹿屁颠屁颠跟着别人跑了同一个声调。如果说他下一秒便抽箭射死叛变的家养小露,我应该也不是太意外。 意识到不好,我霎时僵住了,敛气屏息,纹丝不动,仿佛这样子,我便能变成透明的露薇尔,和空气融为一体。 可直到卢西恩以很难过的口吻问我,我是不是连看都不想看他的时候,我不得不面对再如何扮傻装死也是枉然的悲惨现实。 我埋在帕什肩弯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抬了起来,像是从草垛里伸出脑袋刺探敌情的士兵,生怕多探高一点,便会被敌人打掉脑袋。 我回头,战战兢兢地望向卢西恩。 他也骑在一匹马上,双手握紧了缰绳,身姿笔挺,器宇轩昂。他的腰侧配了剑,刚刚与帕什带来的人交战的、隶属于希拉公爵家的家族骑士们在他的身后,呈半圆弧散开。 而当目光落到了卢西恩的衣摆和长靴沾上的血迹之时,我顿了顿,像是有一口气堵在了嗓子眼,是说不出来的滋味。 坦白说,尽管他这幅样子,我之前已经见过了,但还是不太习惯。 大概是在我被囚禁的时间里,帕什见惯了他这副模样,他习以为常了。 甚至依然不把他当一回事。卢西恩满是危险警告的眼神不但没能让帕什把我放下,还让他示威似地更抱紧了我几分。 “意外了。”他的嘴上说是很意外,话音里听不见分毫的意外感,“没想到他们居然拦不下你。” “我跑得比较快而已。”卢西恩同样和气地笑笑,“也拜托他们让了让路。” 他的后半句话让我感受到了一阵肃杀之气。 卢西恩应该看见我抖了一下。 见我害怕,他连忙体贴地宽慰我:“放心,没有杀人。”一顿,他又笑道:“要是杀了露薇尔的小骑士们,你会跟我生气的吧?” 他选择不杀人,不是因为他畏惧,又或者说是对生命的敬畏,而仅仅是出于我会跟他生气。 想到这里,我又抖了一下。 当卢西恩在我心中的危险指数直逼顶点之时,他对我发出了最后通牒。 “露薇尔,你现在回来的话,我还能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 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了。 这辈子都不可能回去的。 鬼知道我会不会回去之后,卢西恩突然哪一天就跟我那晚做的噩梦一样,拿刀子剜了我的眼睛,把我永远囚禁在他的领域里。 再说了,我现在可是有帕什给我当靠山,我无所畏惧,反正出事了就把帕什推出去当炮灰。 于是,我底气十足地拒绝了卢西恩。 卢西恩不出意外地非常失望。 看上去好像被意中人伤透了心的男青年。 “你不是说你爱我的吗?”他幽幽一叹,不能理解地诘问我:“既然爱我,为什么要离开我呢?” 而还不待我仔细思量要如何圆上我的谎言,我便只觉腰间忽而一痛。 是帕什这个神经病掐了我!! 我是不知道他有多生气,反正他下手没个轻重,痛得我差点一句去死嚎了出来。 我抬头想用眼神杀他,可甫一和帕什撞上视线,便被他眼里的凶光吓到了,当即认为可能要死的人应该是我。 ‘你说你爱他?’ 他用唇语问我。 “……”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一刻,我眼里倒映的是帕什的脸,却恍然看到了死亡的门扉向我展开。 见死亡的大旗一瞬飘扬,我马上积极自救。 ‘你懂的啊!那是权宜之计!’ ‘可你还是说了。你可从来没有说过一次爱我。’ 这、这怎么攀比上了? 他又不是不知道我嘴里的爱这个爱那个全是假话,没半点感情因素在里头的! 但没办法,我现在寄人篱下,为了从恶龙的牢笼中逃脱,我不得不哄一下这个突然醋意发作的酸柠檬男。 他不是嫌我没有对他说过爱他吗? 那我就多说几次,让他听个饱。 ‘爱你爱你爱你爱你,行了没?’ ‘默念不算。现在、马上当着卢西恩的面说,否则我就把你丢在这里了。’ “……” 我傻眼了。 由于实在过度震惊,所以我又仔仔细细地确认了一遍帕什眼神里的意思。 ――没错。 就是我解读的那个意思。 他,现在逼着我在已经黑化的卢西恩面前,对他说一句我爱你。 “……” 我要是真的说了,那我还能有命吗?! 老实说,我意外了,意外极了。 因为我是真的没想到,我本来以为上演的将会是帕什和卢西恩为了争夺我而互相残杀,而我则在一旁激情吃瓜的戏码,不料,现在居然是他们统一了战线,一起放火烧我。 我看到一团团的烈火正在先后奔向我的路上,它们狞笑着,迫不及待想把我烧成黑灰。 可我没法避开它们,因为火葬之路的两侧,是美丽又坚固的囚笼。 我想,我压根没得选择。 只要我还想在广袤的森林里撒开蹄子纵情奔跑,而不是吊死在一棵名为卢西恩的吃人树上,我只能满足帕什的所有要求。 认清了摆在我面前的残酷现实,果断的我立刻有了决断。 我牙一咬,视死如归地把嘴附在了帕什的耳旁,嘴里明明说的是甜蜜的爱语,却杀气腾腾地活像是要把他给剁成肉泥。 “我――爱――你――”我凶巴巴地问他:“听清楚了?” 嘴角向上扬了扬,帕什慢条斯理地回了我一句:“听清楚了。” 我松了一口气,庆幸他没有在这个要命的节骨眼跟我耍无赖。 没关系! 虽然我和帕什当前的举止亲密是亲密了一点,但只要卢西恩不知道我跟帕什说了什么,我就还能继续在他面前用好女人的身份苟下去。 我的小算盘打得美滋滋,不断慨叹自己的机智,自大与自满让我不禁松懈了下来,以致疏于表情的管理,让得意的小表情出现在了脸上。 很要命,这被帕什看到了,他还啧了一声。 听到这声啧,我的心肝顿时颤了颤,如深秋中的枯叶在枝头瑟瑟发抖。 我和他对上了视线。 他冲我笑了笑。 挺好看的,就是不怎么像是人类能有的笑容。 意识到大难临头,我马上伸手想去捂他的嘴巴,却迟了一步。 毕竟我的反应再怎么快,也不可能快过仅仅张张嘴的简单动作。 只听帕什以非常得意的口吻、姿态――跟我刚才的得意一模一样,对卢西恩扬声喊道:“露薇尔刚刚说她也爱我,看来她的爱并不是你一个人独有的呢。” “……” 我傻眼了。 四下陡然陷入了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了我的身上,犹如无数根银针嗖嗖嗖地扎在了我的身上。转眼间,我成了焦点,是真正意义上的那个焦点。 他们的目光太烫人了,尤其是卢西恩的,我觉得他目光的温度可能比铁烙的热度还要高上不少,能直接把我从固态升华成气态。 熊熊的火焰一瞬吞没了我。 并即将化作灰,淹没于世间。 啊。 我没有了。 比起恶毒的帕什,还是卢西恩要善良得多。 明明被狗男女当众戴了绿帽子,他也没有大发雷霆、痛斥我的多情,而是一心一意地将自己的囚禁事业进行到底(?)。 但……我想,有了帕什的这一出,他大概是铁了心要把我囚禁在只有他一个人知晓的小角落了。 “露薇尔说爱你……这我可没听到。我想,我还是亲自向她确认一下会比较好。”卢西恩的面容沉了下去,警告意味十足,“把她留下。” 帕什压根不知收敛为何物,和卢西恩早已撕破脸皮的他,也不再玩弄公正骑士的那一套,此时此刻,他只像极了将他人妻子占为己有的无赖,诅咒着可怜的丈夫。 “我曾经说过,无论多少次,你皆只能看着你心爱的女人被其他男人带走而无能为力。即使是现在,在你继承了公爵的爵位,也不会例外。” 卢西恩被他气笑了。 “我真的不知道神圣骑士团里区区的一位副官,怎么会有底气在我的家里对我说这种话。” 对方的不识好歹,终于让这位新上任的公爵放下了上层贵族对于身份的自矜,他拿捏住了帕什最在意的事情,反向威胁。 “为了仕途着想,副官大人……不再考虑考虑?”卢西恩又笑道:“假如露薇尔之后为你求情的话,我大概不会报复得太狠。” 针锋相对使半空燃起了星星点点的战火,一触即发。 帕什和卢西恩,双方各率领的骑士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仿佛能听到战鼓被击响,激昂的节奏即将为斗争拉开帷幕。 看到这非同小可的阵势,这一刻,我由衷地认为自己是一个罪恶的女人。 居然有这么多好看的男人要为了我干架。 值了,真的。 人活这一场,成灰也值了。 我刚如此飘飘然地想着的时候,帕什便仗义出手,击毁了我的美梦,拒绝给我半百之后讲述自己传奇情史的资本。 帕什半点没有冲上去跟对方打架、比一比‘谁才是最配得上露薇尔的男人!’的意思,像是重新做回了斯文人,他慢悠悠地一句话甩了过去,企图兵不血刃。 “公爵阁下的意思是,你要报复皇长子殿下吗?” 此话一出,我和卢西恩都愣了愣,摸不着头脑的感觉。 正值此时,一名神圣骑士团的骑士上前一步,他在公爵家家族骑士的戒备下取出了一张硬卡纸,不像是信函,倒很像是邀请函的样子。 一想到邀请函,我便想起了要命的神之福音/会,还没能从创伤后应激反应走出来的我不禁往帕什的怀里缩了缩。 对于我的投怀送抱,帕什自是来者不拒,嘴角的笑容更深了几分。他没有低头看我、嘲弄我,而是以胜利者的微笑、姿态,向卢西恩示威。 “……” 哎哟,我该怎么吐槽这些为我争风吃醋的男人们啊! 我得意洋洋地长吁短叹之时,帕什旁白解释道:“皇长子殿下邀请伯爵夫人去皇宫做客,你也要阻止吗?莫非……”他拖长了语气,语气变得危险起来,仿佛是手握重权的佞臣,正在为上位者审判不忠的臣子,“你是想现在便和皇长子殿下为敌吗?” 第二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风停,叶止,空间像是凝滞了一般。 比起刚才,当下的氛围更是焦灼。 ――这已经不仅仅是争夺一个漂亮的女人,没错,也就是争夺我的问题了,而是上升到了政治的层面。 假如他们现在打起来了,大概不需要太久,甚至可能就是今天,开打的,便是两个党派了。 我眼里的卢西恩的脸上仿佛能滴下黑色的墨水,他直勾勾地盯着帕什,强烈的杀意几乎扼住了在场所有人的喉咙。 而当我不由怀疑起今天真的是内战开始的第一日――我,露薇尔,将成为点燃内战的战火的传奇女人的时候,我以为本该会奋起杀人的卢西恩陡然笑了。 尽管他笑了,可由于神色依然没变,以致那往日看上去温暖如春的微笑,在此刻阴沉如风雨欲来,让我觉得格外陌生。 卢西恩侧过了身,让出了一条路,大气道:“请便。” 把卢西恩逼得妥协了的帕什笑得更是开怀了,像用卑鄙的手段搞垮了对手后笑得没脸没皮的讨厌鬼,毫无忌惮的姿态恍然根本不在意卢西恩可能在此之后因愤恨而对他降下的制裁、把他升职的事情搞黄。 帕什先是帮助我上了马,随后坐在了我的身后,驶动马匹,他并不怀疑这是卢西恩的诈降,甚至在与他擦肩而过时,速度更慢上了几分。 还停了下来。 “我说过了。”帕什停下了马,拥着我、侧过了脑袋,对卢西恩示威:“露薇尔是我的。而你,什么都做不到。” “不要高兴得太早。”卢西恩不苟言笑地提醒对方,而他的话像是退让了,也像是没有,他晦涩地发出了预告:“马上,你就能看到我的态度了。” 帕什不以为然,只扯了扯嘴角,以逗弄小老鼠的口吻,漫不经心地敷衍道:“我很期待。” 就此。 小露争夺战落下帷幕。 卢西恩明明不甘于我挣脱了他的囚笼、离他而去,却依然笑着同我道别,目露眷念。 “再会了,露薇尔。” 他的口吻让我觉着我们也许真的会很快就能再会了。 而当对上我的时候,卢西恩阴沉的神色不再,只剩下如沐春风般的温柔和煦,好似连空气都能净化,仿佛方才对上帕什时的狠厉与强硬全是假象。 面对卢西恩的告别,我小小地纠结了下。 考虑他又没在帕什这里讨到好,还被用皇权压了一头,一定郁闷得要死,所以,我打算给他一点小小的安慰,便拍掉了帕什的手,回头,探出了身子,对卢西恩挥了挥手,送上一个迟来的道别。 帕什:“……” 我对卢西恩好了,辛辛苦苦跑来营救我的帕什不乐意了。 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他突然停下了马,伴随马蹄驻足,我的心脏一瞬僵直,随之停止了跳动。 帕什垂眸扫了我一眼,眼神冷得几乎要把我冻住,他似笑非笑道:“这么喜欢他,不如留下来陪他?” “……” 我不就跟卢西恩挥挥手说再见了而已,又不是抱着他一顿猛亲,这、这也能吃醋? 不得不说,苟在两个男人之间,实在不是个轻松的活。 唉―― 生活不易,小露叹气。 第69章 九三&九四 露露不要成为人皮母猪。…… 不易的生活里危险四伏, 但小露,也就是我,还是得积极向上地过日子, 以免一时失足便落得被火化成灰的下场。 当听到帕什嘴里要把我留下的危险言论, 我被吓得立刻直摇头,忙不迭地拒绝:“不了不了, 我不想留下来陪他。” 我不仅头摇得飞快,还马上甜甜地笑着, 用虚假的甜言蜜语赶紧哄他:“再说了, 我现在不喜欢他了, 比较喜欢你呀。” “呵, 谎话连篇。” 他表面上看似不吃我喂他的这口蜜糖,可从重新恢复行动的马匹来看, 我知道我又遇上了一个口是心非的家伙。 这也让我大胆了起来。 “知道我谎话连篇还让我承认爱你?”我轻哼一声,后娇笑着讽刺他,绵绵的话里像是藏了一百根针, “那你不就是自欺欺人吗?” 我的话压根收拾不了他,帕什连眼也不眨一下, 便答:“假如不找点借口自欺欺人的话, 我真害怕自己哪一天忍不住跑去掐死你了。” “……” 不得不说, 比起我的口蜜腹剑, 帕什大刀阔斧的回击还是要强上不少的, 总能抓住我的弱点, 一击必杀。 我想了想, 为了保住脖子上的这颗脑袋,还是觉得不如自己先闭上嘴、安安静静地当一朵漂亮的壁花好了。 …… 从希拉公爵的宅邸里出来后,我来到了皇宫。 帕什没有忽悠卢西恩, 他拿出的那张邀请函盖上了皇长子殿下的印鉴,确确实实是皇长子殿下邀请我到他的宫殿小坐。 即使是做一做样子,我也得到皇宫里走上一圈。 但现下,也不仅是为了做样子,我觉得,自己确实有必要见他一面。 我得见一见那位同样拥有一双玫瑰色眼瞳的尊贵人物。 此时此刻,当穿过了高高的宫门,走过被美丽鲜花簇拥的诗意长廊,由帕什领着在属于皇长子殿下的宫殿里兜兜转转,我站在了会客室外,静心等候。 帕什进去有一会了。 当我表面上一脸平淡优雅,实际上心里已经开始不耐烦地想着他哪有那么多废话要跟皇长子殿下说的时候,会客室的门终于开了,帕什从里面出来,侧过了身,让我进去。 我没有和他对上视线,甚至是看也不看他,完全无意和他提前打探皇长子殿下的态度和心情,当听见他的声音后,很理所当然地便走进了会客室,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的随意。 关上了门后,我转身,目光放直,与注视于我的皇长子殿下对上了视线,直呼了这位法定下一任帝王继承人的名字。 “米迦。” 米迦笑了笑,颔首致意,也直接喊了我的名字,语气熟稔得像是住在我隔壁的邻居,而非尊贵的皇长子殿下。 “好久不见了,露薇尔。” 他伸手指了指沙发,邀请我坐下。 我顺了他的意,略略提着裙摆便在红棕色的沙发上坐下,朝着坐在我对面的米迦莞尔道:“确实许久未见了。” 我第二次地和他的目光撞上。 也是第二次地不由感慨――尽管许多嫉妒我的人总说,我的眼睛是掺杂了粉红色颜料的石头,可实际上,无论怎么看,我的眼睛和皇长子殿下米迦的眼睛,是一模一样的,犹如色彩瑰丽的粉红水晶。 独特而美丽。 ――夸一夸他,顺便夸一夸自……好吧,主要是为了夸自己好看。 我盯着米迦的眼睛出神,他倒毫不在意,只笑道:“听说你刚刚遇见了黛莉丝。” 黛莉丝是帝国的三皇女,是米迦同父异母的妹妹。 “啊,”我下意识应了一声,理解了米迦话里的内容后才再应道:“是。” “觉得她怎么样?” 我终于舍得把目光从米迦的玫瑰色眼睛上收回,垂眸想了想,我答道:“不愧是在万千宠爱下长大的小公主。单纯愚……可爱,骄傲自……高贵。”顿了顿,觉得自己给了三皇女足够的面子了,我满意地点了点头,最后用三个字总结:“挺好的。” 挺好的,真的。 我最喜欢这样的女孩子了。 只要她一惹我不高兴了,我就能轻而易举地把她摧毁成我想要的样子。 问完我对三皇女的评价后,米迦又跟我探讨起作为公主殿下的生活。 他问我:“露薇尔想拥有她的生活吗?” 跟随他的话,我的脑海中自动描绘起三皇女的日常。 不是太难想象,因为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曾经拥有过类似的生活。 那是在遇见米迦、在他把我从漂亮庄园里带出来的生活。 …… 我人生的起点,或者说,当我产生记忆之时,并不是帝都的白雪街,而是在一个漂亮的大庄园里。 我不知道漂亮庄园究竟有多大,也不知道它身处在帝国的哪一个位置,因为我从来没有能走出过漂亮庄园――不过,那也有可能是我那时候太年幼,腿太短的缘故。 漂亮庄园就像我给它取的名字一样,很漂亮,是以成年的我的审美去看,也无法否定的漂亮。 漂亮庄园里生活了不少的人。 有很多、多到数不清的下人,他们被一位从来不会笑的管家管着。 除此之外,漂亮庄园里还有一名漂亮的女主人,可在我看来,她更像是一头长了人皮的母猪。 管家会为她找来优质的公猪配种,让她一直反复经历妊娠、生产、妊娠、生产的过程,像是全年无休的生产线。 我怜悯她。 她也可怜我。 她说,发生她身上的事情,我以后也会经历。 要怪,只能怪我的运气不够好,和她一样,长了一双粉红色的眼睛。 我不是太认同她的话。 因为即使长不出粉红色眼睛的小孩子,运气也不见得有多好,反正他们最终也只会被掐死,然后埋进玫瑰园的泥土里,让拥有好看颜色的玫瑰花茁壮成长。 我觉得很寂寞。 虽然漂亮庄园里有许多人,可我总是一个人。 其他人不被允许接近我和女主人,哪怕有一次,我看到女主人用她漂亮的人皮,把花园里的园丁勾引到了她的房间里,可也只是过了一小会,马上便有一堆人冲了进去,把园丁抓走了,然后永远地消失了。 我也不被允许接近女主人,因为其他人担心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会发生他们意料之外的事情。 她也不想看到我。 据说她本来以为只要我出现了,她就能解放了。但很遗憾,并没有。 …… 好寂寞。 而寂寞的尽头,是恐惧的萌芽。 大概是掐死了太多的小生命,女主人遭到了报应。 那一夜,她痛苦的尖叫声响彻了整个庄园。 也是在那一次生产的过程中,她难产而死。 好像是由于胎儿一直不肯出来,而且还是脑袋向上,哪怕生产妇拽着他的脚,死命扯也扯不出,那胎儿甚至还朝子宫的深处爬,在她的腹部翻肠搅肚,咬烂了器官,血流如注,再之后,她就死了, 像是有无数个死不瞑目的死婴,来找她复仇了。 肯定是这样的。 我和她的直觉和预感都非常准,本能地可以规避危险。 可怀上那一胎后,她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我想,这或许是由于有无数双手捂住了她的眼睛、耳朵,蒙蔽了她的心、她的大脑,让她对要命的危机浑然不觉。 女主人死了。 人皮母猪死了。 比起悲伤,我更多的是恐惧――因为我知道,很快会轮到我了,轮到我代替她的位置。 可能是十年,再快一点,可能是五年。 但所幸不是现在。 她死后,我得到了众星捧月的待遇。 可他们对我越好,我便越是恐惧。 我不知道是不是出于这种恐惧感,我变得异常讨厌小孩。 而等我再长大了一点,是还不可以当母猪的时候,他们开始做一些在我看来,很是奇奇怪怪的事情。 他们带着形形色色的人来到我的面前,然后让我许愿。 从「他愿意奉献出所有的金银珠宝。」「他愿意为我做牛做马。」的简单愿望,到我根本不能完全理解内容的复杂愿望。 「他将永远拥护马利特安法。」 「他恨安格斯,他会倾尽一切去刺杀他,哪怕是牺牲妻儿,变得一无所有。」 对于愿望实现与否的结果,我不得而知,也不以为意,只把许愿当成了换想要的东西的兑换券。 直到某一年夏天的早晨,我被窗外叽叽喳喳叫着的小鸟吵得烦死了,「去死吧!」的心愿随即而生,然后叽叽喳喳的声响突然消失了之后――我才真正明白自己拥有了什么样的武器。 ――是可以让生命从有到无的武器。 看着从枝头坠到了草地上,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声息的小鸟,我才陡然意识到,有一些人,不,是很多人,可能真的会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按照我希望的那样,惨然死去。 我并不觉得有多么愧疚,反而高兴了起来。 ――它也许能帮我摆脱当母猪的命运。 但我的愿望不是万能的。 它有局限性,它没有办法同一时间对很多人实现,而且也不是次次都能成功。 我开始默默计划了起来。 一个能一击必杀的计划。 我想,大概是那些人总让我许一些特别坏的愿望,以致我也变得特别坏了。 不,也不是。 可能因为我天生就是一个坏人。 在学会帝国的文字之前,我最先学会的是怎么利用人、控制人、杀人――他们也是非常好的老师。以更好地实现愿望为由,我懵懵懂懂地向他们请教愿望里我无法完全理解的部分。 我一定是一个非常好的学生。 不仅他们高兴,我也开心。 我甚至觉得,比起时不时失灵的愿望,用这些从老师们身上学会的阴谋诡计行事,更加可靠,更能掌控事态。 我谨小慎微地、一点一点地蚕食大人们的世界,最终,如我所愿地,我掌控了漂亮庄园,成为了不识字,但善于干坏事的、小小的女王殿下。 成为小小的女王殿下的日子还算不错。 漂亮庄园里的下人不再刻意与我保持距离,所有人都忠诚地侍奉我,满足我的所有要求,只不过,他们会用奇奇怪怪的声调和节奏说话,恍如一个个不太机灵的扯线人偶。 不要紧。 这样便足够了。 但是我的女王梦没有太久便破碎了。 一天夜里,一群人来势汹汹地冲进了我的漂亮庄园,因着早早地察觉到了不对劲,敌袭后的不久,我便指挥我忠实的仆人们进行反击。 我学会了如何当一个坏人,却没有学过如何当一名指挥官。 哪怕守护庄园的骑士听命于我,也根本杀不过凶猛的敌人们。 我只剩下逃跑这一个选项。 可分不清东西南北的我直接就撞到了敌人的抢眼上。 正当我以为自己完蛋了的时候,我看到对方的首领取下了斗篷的兜帽,看到了他长了双跟我一样玫瑰色的眼镜。 他问我,是想继续在这里当一个小小的女王殿下,还是到外边的世界去,不用当一头人皮母猪,也不用当一个趁手的工具,而是一名有血有肉的人类。 我选择了后者,却不解于何为有血有肉的人类。 米迦给我解释,说有血有肉的人类,懂得喜怒哀乐,爱与被爱,得知幸福与不幸,他们会有家庭,有朋友。 我听不太懂他的话,但莫名很向往。 于是我问米迦,能不能先给我一个家。我想要亲人,我想要朋友。 可米迦拒绝了我,因为他此刻没有保护我的能力,甚至没有办法把我留在他的身边,所以,他不能给我一个家。我的家,暂时得由我自己去找。 于是,我来到了帝都,来到了白雪街。 找到了我的第一个家。 …… 我的思绪飘得太远了。 在我久久地陷入尘封的回忆时,米迦也不催促我,只静静注视着我,像是一个温柔的大哥哥。 也仅仅是像而已。 我们理应存在着某种血缘关系,却定然不是直系亲属。 米迦也和我完完全全不一样。 像他这般好的人,不可能会有像我如此坏心肠的妹妹。 正如人民所传颂的那样,且和道貌岸然表里不一的帕什不同,他是帝国之光,是所有人向往和敬重的存在。 他行事公正而坦率,不屑玩弄阴谋诡计。他看起来是一个耳根子很软的好人,却外柔内刚,善良而正直。 也只有像是米迦这样的人,在得知专业出产死婴和玫瑰色眼睛人皮母猪的漂亮庄园的存在时,像是英雄一般不求回报,只为搭救我而来。 思及漂亮庄园,我愣了一愣,忽然回想起了米迦问我的问题。 他刚刚问我,我想不想拥有像三皇女黛莉丝一样的生活。 他的意思很明显。 曾经米迦没有办法给我想要的家,但现在的他,可以。 我想,他大概能让我和黛莉丝一样,成为帝国的公主,拥有高贵的身份,享尽富贵荣华,把珍贵的宝石摔着玩,是众星捧月一般的存在。 乍一听上去很是吸引,可我还是拒绝了米迦。 “为什么?” 他问我。 “黛莉丝的生活虽然很好,但并不值得我羡慕。她有的东西,我都拥有。”想了想,我觉得自己的说法有点不对,似乎拉低了自己的真实水准,为了展示真正的实力,我一甩发丝,骄傲地订正:“不,我有的东西,比她还多。” 钱? ――我不仅有,还特别多,而且还不是靠别人施舍来的,是我……好吧,是我家伊莲恩含辛茹苦给我赚的。 身份?地位? ――帝都女首富、希拉公爵的心上人、神圣骑士团副官的情人、小公爵乌卡兰手下的幸存者(?)。这些头衔可比‘公主’耀眼多了,亮出来都是能让大地抖三抖帝都震三震的称号! 家? ――我不但有五个孩子,还有一堆天天做梦想要娶我的野男人们。 她有吗? ――她没有。 我非常自信地向米迦剖析了我所拥有的、是一国的公主也不可比拟的巨额财产,后者先是愣了愣,旋即笑了,十分认可地点了点头。 “黛莉丝的生活确实不比你的要好。”也许是回味了一下我口中的几个疯男人们,他补充了四字评价,“太无趣了。” “是吧。” 我得意地扬眉。 其实有一点我没有说。 当上公主后,我的人脉关系一定会进一步地扩大。 可实际上,我真的不想再认识新的人了。 按照我这种专门吸引奇奇怪怪的人的要命体质,我真的无法想象身边要是再来多几个神经病,该怎么办才好,就算是我,也真的承受不了了。 “知道露薇尔过得还不错,我也就安心了。” 米迦笑了笑。 正当我准备应上些什么感谢语感激日理万机的他对我的关怀,只听他话锋一转,陡然问我:“你最近和希拉公爵走得很近吗?” 我没有立刻答他。 因为这个问题不仅仅是问我,是不是跟一个男人走得近的私人问题。 它可以有另一个层面。 比如说,政治。 我不太清楚卢西恩的政治主张是否和他的父亲一样,选择为二皇子效力,而非我眼前的皇长子殿下,可从他最近的行事风格来看,他可能会跟老公爵走上一样的旧路。 因此,如果我承认了我最近和卢西恩走得很近,便极有可能对米迦造成――我已投身二皇子党、和他是敌人的暗示。 这种暗示对于我的处境而言,会格外危险。 我苦思冥想斟酌着一个满分的最佳答案,米迦则已经察觉到了我的警惕和戒备。 他哭笑不得,望向我的目光中捎上了心疼的意味,仿佛是为我习惯了充满了戒心、总是战战兢兢地生活而心疼。 他宽慰我,让我不用太过紧张,“不必担心,我不会强求你什么。” 米迦之后的话语更是让我说不出话来,让我为自己的心眼而惭愧,“无论你想去哪里,选择哪一个党派,甚至与我为敌,我都不会为难你。” 在我无法理解的目光下,米迦微笑地解释道:“虽然被阿提卡斯抢了先,但我也还是想当一次好哥哥。”微微一顿后,神情中蓦地多出了星星点点的期待,“假如你允许的我,我希望是……不止一次。”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只好努力消化他的话。 米迦说,他想当一次好哥哥。 不止一次地当我的哥哥。 成为我的亲人。 我直觉米迦说的是真话。 我愣了愣,手不自觉地揪住了裙子,为他的好意和关心而有一点无所适从。 我不是太习惯接受别人的好意……好吧,我很擅长接受野男人们的好意,但米迦不是野男人,而且由于我们有一双一模一样的眼睛,我对他很有一种来自于血脉的亲切感,以致我无法对他像对别人一样地那么狠心、那么虚伪。 我抿了抿嘴,最终点了点小脑袋,小声地应了声好,又对他说了句谢谢,明明是如此简单的两个字,我的脸却有点发烫,觉得有点窘迫。 米迦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不客气,我很高兴。” 顿了顿,许是对帮助妹妹的好哥哥的角色上瘾了,他问我:“要不要到皇宫小住几天?避一避?” 出于担心我又误解了他的意思,他继而解释道:“刚刚帕什都和我说清楚了。如果是皇宫的话,想必希拉公爵还是没有办法上门抢人的。” 米迦知道我被卢西恩囚禁的事情。 思绪转了转后,我拒绝了米迦的好意。 避得了一时,避不开一世。 再说了,我的生活还得继续下去,生意要做,正规的娱乐场要办,采购的事情也需要操心。 我已经在卢西恩那儿呆了大半个月了,眼下帝都内战爆发在即,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留给我了。 面对我的拒绝,米迦虽然面有失落,但也表示了理解。 正当我以为这件事即将告一段落的时候,只听会客室外有人传告。 他的声音一起,我都还没有听清楚他说了些什么,心头便猛地浮现出不好的预感,霎时铃声大作,仿佛能要我命的刑场正一步步迈开魔鬼的步伐,朝我笔直走来,协助我原地火葬。 果不其然! “殿下,希拉公爵求见。” “……” 我,好像,也就离开希拉公爵的宅邸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吧? 这么会功夫,卢西恩便追着我的后脚跟追上来了?! 米迦对此也很是意外。 和我面面相觑了一小会后,他询问我的意见:“露薇尔想不想见呢?” 我想先逃避一下现实:“……说、说不定,卢西恩是来找您的。” 米迦不予置评。 下一刻,他挑眉,向守在门口的骑士扬声问道:“希拉公爵所为何事?” 尾音落下后,四下当即静了静。 不久,门的另一边有回应传回,依然是一道男声,只不过,不是刚才的那道了。 我先是一愣,然后反应了过来。 ――是帕什!!! 正当我在心里尖叫,这两个齐心协力放火烧我的男人怎么又撞上了的时候,第一团战火已经蔓延到了可怜的、弱小的、无助的我的身上。 “希拉公爵为请殿下赐婚而来。” 我的心咯噔一下,因为察觉到即将到来的火葬场,而临时罢工了。 米迦目露遗憾,像是在为救不了我而惋惜,“看起来,希拉公爵应该不是为我而来了。” “……” 小露离线中。 “见不见?” “……” 小露已开启自焚模式。 “起码在我这里,没有人能逼你做不愿意的事。” “……” 我考虑了足足半分钟的时间。 米迦很有耐心,门外的两个纵火犯也很有耐心。他们所有人都在等我的一句话。 我闭了闭正在化作烟灰的眼皮――逼我必须开眼直视眼前可怕的火葬场,吐出一口黑灰后,我抛出了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觉悟,道:“让他们进来吧。” 不就是死吗?! 说得跟我怕了一样! 第70章 九五&九六 我答应了他的求婚。 呜呜呜呜呜―― 我确实好怕。 小露还没有花够钱, 没有玩够野男人,也还没有能把孩子们培养成出色的大人,小露不想死啊――! 大概是我脸上的哀戚太过浓烈, 充满了对于生存的渴望, 连米迦也忍不住来安慰我:“别怕,不会死的。”话落, 许是认为自己的用词不太严谨,我是生存还是死亡仍是一个未知数, 他撤回了刚才的话, 换了一种安慰的方法:“就算会死, 也一定不会太痛的。” 我哭得更大声了。 可再怎么流泪, 早已瞎了眼睛的至高无上的神,也看不到可怜的我了, 他并没有仁慈地降临福音,为我挡灾,而是任由火葬场横空出现在我的面前, 让我好好珍惜生命里最后的光阴。 叩叩两声,门开了。 两名纵火犯心平气和地并肩站在门口, 仪表堂堂, 人模人样, 不开口的时候, 两人皆是帝都最出色的男青年――从客观的视角来看。 可到我这儿, 抱有主观的感情后, 他们面无表情的嘴脸便恍然在对我说―― 露露, 你是想要小火呢?还是大火呢? 小火,受尽煎熬地死; 大火,轰轰烈烈地死。 来! 选吧!选择你的死法吧! 我深陷死亡的恐惧不可自拔的时候, 米迦示意卢西恩坐下。 许是瞧见自己走向我时,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一抖,卢西恩迟疑了一下后,最终方向一改,贴心地坐在了第三张沙发上,而没有坐在我的旁边。 我松了一口气。 可没有过太久,这口好不容易吐出去的浊气,便带着它的一家老小,瞬间增长了五倍,回到了我的胸腔里。 出于好心,米迦让帕什不必候在此处,让他先行去处理骑士团的事务。 米迦话音落下的下一秒,卢西恩便开口接上了他的话。 他说:“请让副官阁下留在这里吧。接下来的话,他听到,会更好一些。” 卢西恩用温软的口吻道出了这句话,也只如同为他人着想的好心人一样,可无论是我,还是米迦,更或是身为话题中心的帕什,皆感受到了藏在他话里的绵绵细针――帕什曾经给他找过多少次的不痛快,他便让他不痛快多少次。 见卢西恩似来者不善,为了保护我,米迦又推阻道:“骑士团内事务繁忙,待我们商讨好后,再让人转告他罢。” “转告……还是不及亲耳听到的好。”卢西恩抬首,直直地望向了帕什,深棕色的眼如枯叶被星火点燃,他不容拒绝地寻求肯定:“是吧?副官阁下。” 帕什不是会吃激将法的人, 不过,这一回,面对卢西恩的挑衅,他形如接下挑战书一般地应下了。 到此刻为止,他仍然从容,“殿下,既然公爵阁下都如此说了,便请让我留下吧。” 米迦:“……” 当不成和事佬,米迦朝我投来抱歉的目光,好似在说,亲爱的,我尽力了,爱莫能助。 息事宁人不成,我也没办法了,只好不开口,不吭声,连呼吸也小心翼翼起来,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试图当一名醉心吃瓜的无辜群众。 想法是美好的。 卢西恩甫一开口,我便知晓――我,露薇尔,注定是成为焦点的女人。哪怕是被烧成了灰,也是黑灰中最耀眼的存在。 他明明是在跟米迦说话,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我的脸上,他专注而深情地凝视我,若无旁人。 “我希望殿下能为我和露薇尔赐婚。” “若能得到您的祝福,我愿意成为您的麾下,任您驱使。” 会客室里遽然一片宁静。 不仅米迦被惊住了,我也被镇住了。 一时半会没能彻底理解卢西恩话语的我,只瞠目结舌地看着他继续张嘴,源源不断地说着些出人意料的话。 “您虽然被确定为继承人,占据了大统,可支持您的贵族派并不多。假如能有公爵府的支持,您往后的道路,一定会畅通无阻,如虎添翼。” 花了点时间缓冲,我终于完完全全领略了卢西恩的意思。 ――他望以对皇长子党的归顺投靠、对二皇子党的背叛倒戈,换来与我的一纸婚约。 我没有觉得有多么感动,而是一瞬间觉得如坠冰窟,乍然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有关于帕什,有关于卢西恩,有关于我的事情。 我想,我可能明白了,为什么帕什总是时时、独独和卢西恩不对付,总想足了法子地去刺激他,从而把我温柔可爱却软弱无能的前男友,变成了如今的希拉公爵。 帕什深知卢西恩有多钟情于我,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偏执,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 也因此,他十分清楚,只要把控了我,再让卢西恩站起来,卢西恩、他所属的势力、他的人脉和力量,将全部由他们来驱使。 像是如今这样,背叛旧主,哪怕不成,只要传出去一句风声,便也能让他们内讧,塑造出有利于他们的局势。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看向的人不是卢西恩,也非米迦,而是帕什。 此时此刻,他正泰然自若地站在米迦的身后,真真像一名象征着光明的正直骑士,在他的脸上,有因为卢西恩的话而生出讶然,伴随着气忿,碧蓝色的眼甚至迸发出愤怒的、鲜红的火星,可那些正直的表情在他的脸上是如此的虚假,让我看不到哪怕一丁点的真实。 他像是剧本一样的模版表情、反应,也让我知道,他对眼前的场景早有预料。 是我忘记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帕什总是在说他钟情于我、想和我结婚,以致让我忘记了他是一个比我还要坏、连呼吸都要算计、沉迷于权利争夺的男人。 我突然觉得心里头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被利用的不快感尤其多。 但再多,也多不过滋滋有味看戏时的兴奋感! ――今天没有火烧我,作为作壁上观的吃瓜群众,看着两个男人为争夺我而明枪暗箭你来我往,我,相当快乐。 我心里五味杂陈、又不得不专注看戏的时候,像是轮到了该他登场的那一幕,帕什将他的人设贯穿到底,演戏一般地质问卢西恩,掷地有声。 “卢西恩!” 为了让自己的愤怒更可信、更真实几分,他直呼了卢西恩的名字,又上前一步,手握成了拳,似于盛怒之下,他厉声警告后者:“露薇尔不是能被用来交易的货物!” 卢西恩表现得很淡定,以至于我不清楚他到底看破了帕什的真面目、他险恶的意图没有,但哪怕没有,他的选择或许也不会改变――毕竟,眼下的他,已经隐隐有了为得到我而不顾一切的偏执狂的影子了。 “我从来没有把露薇尔当作交易的货物。” 他眉心紧蹙,看起来很是头疼,为老是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像狡猾又卑鄙的老鼠一样的家伙而头疼,为他此刻甚至想给自己冠上子虚乌有的罪名而不悦。 但哪怕是讨厌死了帕什,卢西恩的话里也没有一个脏字,将贵族的自矜贯彻始终,可从除了话语余下的一切来看,他确确实实地看不起他,打心眼里的,无论是出身,还是修养。 “我可以承诺,只要皇长子殿下愿意赐婚、露薇尔也愿意嫁给我,而你不再从中作梗,我不会再干涉你竞争骑士团团长一事。”卢西恩的话音里隐隐透出了鄙薄,又见遗憾,像在为帕什而郁闷和无奈,“功绩够了,却一直被外力干扰,一定很苦恼吧?” 到这里的时候,我和米迦同时向帕什投出了期待的小眼神,好奇他会做出如何反应。 大概是我和米迦看戏的劲头太猛了,存在感十足,正在和卢西恩交锋的帕什不得不抽空瞄了我们两个一眼,让我们收敛收敛。 而便是这一眼,我心头陡然生出了一种错觉――当前,是我们三个大坏蛋正一起合伙欺负可怜的老实人的错觉。 对,没错。 一定是错觉。 我才没想要欺负卢西恩呢! 最多……也只是从他那里挖点好处而已。 “卢西恩。” 看戏看得太久,我也忍不住来掺上一脚。 “明明你想求娶的人是我,为什么光给他们开好处呢?”我眨了眨,亮出了招牌的清纯大电眼,“我的同意才最重要吧?这两个男人,”我的眼神扫过了米迦和帕什,“他们说的都不算数。” 卢西恩被我逗笑了。 他一笑,周围本来战场一般刀光剑影的氛围一下子变了,柔和了起来,仿佛空气里也飘荡着温柔的玫瑰花瓣,一切骤然变得美好又温柔。 而卢西恩明明清楚我存了如何的坏心思,依然顺了我的意,也不怕把我纵坏,给了我我喜欢的、想要的东西。 “如果我把南部的喀克斯领地作为聘礼的话,露薇尔愿意嫁给我吗?” “!!!” 卢西恩不愧是卢西恩! 跟其他的那些穷光蛋比起来就是不一样! 一出手便是最富裕的领地! 我心里开心得鸡叫,脸上却装模作样在考虑。噢,倒也不是,当听到帝国南部的喀克斯领地或将成为我的聘礼,我是真的开始认真地考虑这门十分靠谱的婚事了。 我想了想。 左思右想、苦思冥想后,我突然觉得自己真的找不到拒绝的理由――无论是我,帕什、米迦,还是卢西恩,只要我现在点一个头,对我们四人皆是有利而无害。尤其,帕什将如他所愿,成为最大的受益人。 我觉得自己真是很善良。 居然能对一个总想着利用自己的坏男人,善良到不可思议、连我自己也忍不住吃惊的地步。 他想升职,想得到希拉公爵府的势力,是吗? ――他想要,我便成全他。 打定主意后,我的脸上逐渐涌现出圣母一般的仁爱光辉――仅仅是点一个头,一举便成全了四个人,可不是圣母吗?! 我为自己的善良和仁慈所感动,可,当我真的点了点头,娇羞地对卢西恩应了声好,没有一个人的反应和我的预期是一样的。 他们都很震惊,甚至说不出话来,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仿佛我的举止大大出乎了他们的预料。 身处八束震惊之光的终点,哪怕是习惯了被注视、厚脸皮的我也不由局促起来,被盯得浑身都不自在。 干、干什么! 你们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不,我得细细地品一品,争取找到事故的原因。 卢西恩的震惊,是出于我的知足,看他那愕然的程度,大概是以为得把心肝肺全掏给了我,才能把我娶回家――他太天真了。 我要他的心肝肺有什么用呢? 我,只要他的钱、他的权,以及,他的肾。 米迦的震惊,是由于对我的了解,他不敢相信,片刻之前还在跟他畅谈风流情史的我,居然会在一会过后,选择走进婚姻的坟墓――他太天真了。 像我这样的女人,结婚,只代表走向更广阔的天空,谱写更传奇的感情故事,而不是走向灭亡。 帕什的震惊,是因为……慢――等等! 他震惊些什么? 明明是他在暗中撺掇我嫁给卢西恩的,在场的所有人当中,唯独他没有震惊的资格! 不分析了! 无视! 帕什不肯被我无视。 见我的目光如海鸟轻点海平面,轻轻巧巧地略过了他,他倒是忍不住了――我也搞不懂他到底在忍不住些什么。 帕什提步向我走来,却被卢西恩挡在了后头。 这时,我也施施然地起了身,习惯使然,很是亲昵地拽了拽卢西恩的衣袖,示意他给我说话的空间。 当帕什的身影重新回到我的视界,也不去看他一言难尽的表情,我扬起了一个明媚的笑容,便温温柔柔和和气气地问他:“副官阁下,请问神圣骑士团下任团长的就职典礼,会是在什么时候呢?” 我的问题看似没头没尾。 但我猜,在话一脱口的瞬间,帕什便懂了。 正因他懂了,所以他没有开口,选择了沉默。 我觉得很稀奇,也很有趣,明明是会让人感觉尴尬的沉默,却让我格外地享受。因为能把帕什逼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得用沉默来回应的机会,可实在没有太多。 已经晋升为我未婚夫的卢西恩理所当然地打破了他缔造出来的沉默。 大概是最近一段时间,卢西恩在神圣骑士团团长大选中,力所能及地做了不少的事,他对我问及的重大日子分外熟悉,连半秒思考的时间也不用,他告诉我:“在下个月的第一天。” “听起来可真是个好日子呢。”我一拍手,后无比欣喜地看向卢西恩,像是捡到了宝贝一样,“亲爱的,不如我们就在那一天结婚吧!” * 作为一个言出必行的女人,我,从来不开玩笑。 既然说了要在神圣骑士团团长就职典礼的那一天和卢西恩结婚,我便说到做到,在由我亲自挑选的大好日子嫁给他。 我开始积极地准备起和卢西恩的婚礼。 由于时间紧迫,仅仅是从米迦的宫殿离开后的第二天,我便邀请了希拉公爵的管事上门,细细谈一谈婚礼的安排。 我知道卢西恩很忙,再加上按照他的性格,肯定是万事随我,让我做主,所以我只是在象征意义上地请了管事过来,让他得知一下我将要花掉他的主人多少钱。 可我不知道的是,卢西恩还是亲自过来了。 他不仅过来了,还和我的二儿子乔洛斯撞上了。 噢,不,与其说是偶遇,倒不如说是后者的守株待兔。 …… 从得知自己的继母一夜之间多了个未婚夫的震惊,到得知婚礼就在下个月第一天的麻木,乔洛斯便猜那位突然一改作风,雷厉风行的年轻公爵,会选择在今天亲自登门拜访。 曾经,身为中层贵族的他并没有太多的机会接触这位高居上层的公爵之子,对他的了解也不多,只能间接地从流传在帝都的消息了解他。 由于神之福音/会那会的事,他对他的印象本来还算不错,可后来,出了那一档事后,他对他的好感直线下降,干脆清零。 于是,想了整整一晚,尽管乔洛斯自己也不知道这有何意义,可他实在无法坐视不理,所以一声不吭地,一大早地蹲守在庄园的大门口,准备扑他一个出其不意。 此时,当看到出现在大门口的那一道身影,大清早便心不在焉在靠近大门的草地上进行挥砍练习的乔洛斯,马上便放下――想了想,可能提着剑过去比较有威慑力,于是他不仅没有把剑收入剑鞘,反而直接握在手中,像是要杀人一样地走了过去。 “日安,公爵阁下。” “日安,劳莱阁下。”瞄见了来者手里寒光凛凛的长剑,卢西恩挑眉,有所察觉,可因着爱屋及乌,他不恼火对方的失礼,也对这刻意的示威置若罔闻,“你现在看起来还不错,想必露薇尔一定会很是欣慰。” 卢西恩的后半句话让乔洛斯直皱眉头。 “我不需要她为我感到欣慰。”越是说着,乔洛斯的眉头越是紧锁,为了划清自己和露薇尔之间的界线,他加重了语气强调:“她的一切与我无关。” 这声强调逗笑了卢西恩。 “无关……”他拖长了尾音,视线也是渐渐垂下,掠过正反射着冷光的长剑,笑着反驳:“看来也不是无关吧。” 乔洛斯一哽,听懂了对方的暗示后,脸色涨红。 “我方才是在练剑!” “好的,练剑、练剑。” 小小地调侃了一下乔洛斯后,卢西恩又变得好脾气好说话的模样,恍然回到了从前的那个人畜无害的公爵之子。 但乔洛斯清楚,这不过是他的表象。 只要看到他,乔洛斯便不可能把他囚禁他的继母足足半个月当成没有任何事发生。 他完全无法理解为何她会选择嫁给他,也曾向她求证,她是不是遭到了逼迫,可面对他的质疑,她只会用一脸幸福的表情说,是她自愿的,这是爱情的结果。 乔洛斯觉得很头疼,也不得不承认,他可能确实还没有长大,看不懂这些大人的一言一行。 但他不可能永远这样。 他会成长。 而成长,从现在开始! 乔洛斯努力平复下浮躁的心情,对卢西恩沉心静气道:“无论如何,既然这是她的选择,我会尊重。”乔洛斯的声音和他的面容一般沉了下来,当说起这话的时候,往日冲动少年的形象淡了几分,多了些许成熟男人的影子,“我希望您能善待她。” “当然。”卢西恩理所当然道:“我很爱她,不可能会伤害她。” 若只从他声音和话语里透出的爱意,任是何人想必都会相信他的承诺。 可回想起他过去一段时间对她干出的混账事,乔洛斯咬了咬牙,学着当一名成年人似地忍了下来。 忍耐的情绪让他火红的眼眸多出点点猩红。 “如果您再违背她的意愿,我们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闻言,仿佛讶异于乔洛斯对于继母的感情,卢西恩眯了眯双眼,隐隐有把他当成敌人的趋势。 乔洛斯倒未察觉从天而降的危机,觉得自己似乎不该对贪财又小气、实在没有什么优点的继母这么好,于是不诚实地撇了撇嘴,找到了合理的原因说明自己的行动。 “我、我有什么办法?!谁让我的那群兄弟姐妹个个把她当成了宝贝!” 卢西恩微微笑了,收敛起了危险的神色,心里却有了决断。 “好的,我答应你。” 听到这话,乔洛斯松了一口气。 尽管他的应允不能代表什么,可到底,他还是觉得自己老大早地跑出来练剑是值得的。 …… 假如我能看到我傲娇的好儿子,为了我,像个男子汉一样,和我的未婚夫展开交锋,我一定会感动得泪流满面,抱着乔洛斯直叹自己生了……养了个好儿子。 也会在看到卢西恩最后的表情时,急急地告诉乔洛斯,危险!有坏人盯上你了,快跑! 但此刻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正在迎接伊莲恩的审问。 昨夜又睡在了公司的伊莲恩,在今晨得知了我即将于下月结婚的消息后,便匆匆忙忙地赶了回来。 见面的第一句话便是:“你真的要嫁给卢西恩吗?” 才刚刚醒来的我以为自己还在梦中,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真的从被无数男人追着结婚的梦里醒来了、趴在床边的人的确是伊莲恩后,被吓得心脏漏了几拍的我,扶着额地坐起了身。 看清了伊莲恩铁血总裁的样子,我顿时觉得自己矮了一大截。 ――明明我才是老板,当前的我却特别有一种即将被老板训话的即视感。 这也不怪我,得怪伊莲恩。 ……好吧,如果不是我把活全部甩给了她,她应该也不会被折磨成这个样子。 轻咳了一声,我反问她:“怎么了吗?不好吗?” 她没有点头,可从她严峻的神色来看,仿佛我正走在挖土造棺材埋自己的道路上。 伊莲恩或许是遭遇了什么,她的语气严肃到了极点,对我警告:“他不是以前的那个卢西恩了。” “我知道。” 我不仅知道,我还已经体验过了――快乐的金丝雀半月游。 尽管我也清楚卢西恩已经彻底变了个人,可我依然对伊莲恩的告诫不以为意,因为卢西恩爱我,只要他爱我,我便没什么好怕的。 伊莲恩看出了我的肆无忌惮。 “你不要觉得他现在宠着你,你就无所畏惧。”她板着一张脸,是我熟悉的酷酷的表情,像极了是见证了无数桩爱情惨案的过来人,“如果他知道你在外边找的那些野男人,说不定杀了你的心都有了。” 我觉得伊莲恩说得有点道理。 可―― “但是我现在悔婚的话……死的不会更快吗?” “……”伊莲恩沉默了,因为她也认为我的假设非常有可能实现,她头疼地捂住了脑袋,像在上学时期时、曾无数次地为我的作死而焦心劳思,“所以说你为什么要答应嫁给他?” “……”我想了想,然后小声地答:“为了南部的领地?” “……” 伊莲恩看起来气得现在就想替卢西恩掐死我。 “别担心。”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试图安慰一下她因为操心我而受够了折磨的心灵,“先不说卢西恩会不会因为太爱我而弄死我。不想让我跟他结婚的人,可不止你一个。老实说,”我耸肩摊手,“这个婚我觉得十有八九结不成。” 不是因为我和卢西恩,而是碍于外力。 那个坏男人算无遗漏,大概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他不可能毫无准备――可当想起那一日他对我答应嫁给卢西恩时表现出的愕然,我突然对此也不是十拿九稳了。 但就算万一,这个婚结成了。在一边和卢西恩玩新婚夫妇游戏的同时,体验一下偷情的刺激和乐趣,感觉也算不错。 抱着怎么样我都不亏的心态,时间转瞬即逝,举办婚礼的日子已近在眼前。 ――就在今天。 第71章 九七&九八 他忠于爱情,忠于我。…… 我今天大清早就醒了。 不, 与其说是大清早,不如说是半夜三更。 我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刻,只知道太阳还没有升起来, 视界里是一片死气沉沉的灰蒙, 而我,因为睡着睡着, 便觉得有一块大石头压在了心上,因此醒了, 一直到此刻, 幽怨地睁大了眼睛, 睡意全无地、直勾勾地盯着纱帐的顶。 我在想, 我今天到底要不要结婚好? 之所以突然纠结起来,是因为我有一股强烈的不安预感――这跟举办劳莱伯爵葬礼那天的不安预感一模一样。 我几乎可以断定――一定会有某一个神经病, 不,也许是很多个神经病选择在今天集体犯病,一同谱写一曲慷慨激昂的疯之乐章, 齐心协力地让我见识见识,人类的可塑性。 我跟傻子一样地瞪大双眼, 一眨不眨, 就盯着上空, 出神。 可脑子却是阴谋家的脑子, 不断盘算起如果我选择在今天不结婚可能出现的种种后果。 直到鱼肚白的光从窗帘的缝隙间钻了进来, 我才终于想好了。 这个婚, 得结。 得今天结。 必须结。 我想了半宿, 什么都想了,但让我有了这个决定的原因倒没有多复杂。 ――我果然还是无法容忍自己更晚一天得到卢西恩许诺我的聘礼,帝国南部的喀克斯领土。 是的, 会不会遭遇意外、被弄死,已经不是最重要的考量了,只要想一想那片领土的富庶,想一想大山一般的税金在朝我招手,我便觉得即使是龙潭虎穴,也值得走一趟,搏一搏。 不就是一条命吗?! 正所谓富贵险中求……但当然,如果能不遇到危险还是最好的。 总之。 抱着‘今天这个婚我结定了!’的极端心态,我开始积极为将在今日正午开始举办的结婚仪式准备起来。 当穿上了镶了细碎宝石的纯白婚纱,当我在所有人喜庆的笑脸下即将乘上前往神殿的马车,当瞧见明明是正午,天气却灰蒙蒙的阴沉沉的,盘踞在我心头的不安感愈渐强烈,心脏像是下一秒便会承受不住压强,迸裂粉碎。 坐入华丽的婚嫁马车之前,我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并默默给自己打气。 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拦我的了,只要心怀领土,我便无所畏惧。 对。 我什么都不怕。 正当我将豁出去似地一头钻进马车的时候,为我提裙摆的女仆惶惶地提醒我:“女主人,您项链上的宝石,好像……裂开了。” 我猛地低头。 发现确实如她所言,项链上的粉红色水晶真的不知在什么时候,裂成了好几瓣,就像我此刻的心情一样,四分五裂。 “……” 没、没事的! 破财挡灾嘛。 “女主人!您的头发这里怎么断了一截?!” “……” 没事,没关系。 断的只是头发,还不是头。 露露不怕,露露坚强。 ……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在不少人艳羡或祝福目光下,缀满了吉利喜庆装饰品的婚嫁马车缓缓地驶动了。 ――向坐落在帝都中央最大的神殿。 按照预定,我和卢西恩将在今天正午十二点于那里进行庄严的宣誓,随后再前往希拉公爵的府邸举行盛大的婚宴。 为什么会选在正午十二点宣誓呢? 是我选的。 因为我觉得这是一个很棒的时间。 已经顺利从神圣骑士团团长竞选中胜出的帕什,在广大人民群众中声望至高的他,将作为骑士团的准团长,在距离中央神殿不远处的大广场、在同一个时间点举行就职仪式、起誓将为帝国与人民奉献一切。 特别棒不是吗? 我的婚礼能和如此神圣又美妙的时刻,于同一时间举行,还离得这般近,说不定能让我也沾一沾新团长上任的喜气。 对。 我只是想沾沾喜气而已,才不是为了给某人找不痛快,想方设法地膈应他。 绝对不是。 …… 此时,将聆听我与卢西恩爱的宣言的中央神殿已近在眼前。 见婚嫁马车停了,我略略动了动身子,准备离开马车的车厢,拖着厚重但华丽的裙摆踏上神殿门口喜庆的红地毯,走向即将成为我第二任丈夫的卢西恩。 可我的女仆没有替我打开车厢的门,站在外头的她仰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马车车头的方向,脸色很怪异,像是在为要不要请我下车而为难,因为她认为眼下根本不该是我出现的时刻。 不止是我的女仆,从马车车厢的玻璃窗户望出去――仿佛时间静止了,本该是热热闹闹的大街上像是被女巫施下了石化魔法,没有人动,也没有人说话,甚至屏住了呼吸,生怕错过了堪比史诗级爱情故事里的惊世一幕。 我突然有了预感。 ――今天的第一位疯子,即将闪亮登场。 预见到可能只要一出马车,便会一场杀我于无形的大戏轰轰烈烈地上演,我的身体抖了抖,随之进入了警戒模式,老老实实地坐了回去,佯装镇定地静静等待我的未婚夫来接我。 可我的谨慎并没有什么鸟用,因为对方已经掌握了隔空杀人的绝技。 他只对我喊了一句话。 对。 仅仅是一句话,便直接让我体会到了被社会性死亡的危机,第一万次地感受到他总是能把人往绝境里逼的无耻。 “露薇尔,你为什么不出来呢?既然你还未嫁与公爵阁下,便无需忌讳和我见面。” “……” 谁忌讳了? 谁忌讳了?!! 不、不是,他这什么口吻? 说得跟我们曾经相濡以沫,爱得死去活来一样。 虽然我们是曾经亲亲抱抱,还躺过同一张床,可我们什么都没做过,什么都没有! 不仅是肉/体,精神世界也是清清白白的! 所以,不管是谁都好,忌讳见他的人,绝不可能是我! 面对对方蛮不讲理地、企图用三言两语抹黑我好女人的形象,我实在忍无可忍了。 又见我的女仆一副激动得要尖叫的样子,像是已经背叛了她未来的男主人、擅自帮我相中了新的丈夫,觉得再等下去可能等到的是敌人来帮我开门,我面无表情地伸腿,‘哐――’地一下踹开了车门。 乍然响起的响动猛地打破了安静的环境,惊得不少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骑士阁下开玩笑了。” 我的人还没有彻底走下马车,话声便先传了出去,声音里捎带上了点点笑意,仿佛刚才听到了些什么好笑的笑话。 “不过是裙摆卡在缝隙里,一时之间出不来而已。我怎么会忌讳与您见面呢?毕竟我们之间……可什么都没有呢。” 话音落定,我水晶制的高跟鞋稳稳地踩在了地面,侧首,目光和一双碧海蓝色的眼眸结结实实地撞上了。 挡在婚嫁马车之前的人,是本该已经抵达大广场,并开始参加他的就职典礼的帕什。 他不该出现在这里。 本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毕竟,中央神殿前的大道,可不是准团长和他的部下们会经过的路段。 只能说,他绕路了。 ――为了来见我。 尽管我还是很烦他跑来我的结婚仪式上捣乱,成为了阻挡在我和富裕的南部领土之间的绊脚石,但老实说,此时此刻,我的心里还是不由掠过了几丝类似于窃喜的、甜丝丝的滋味。 怎么说呢? 就是觉得自己比那个被许多人争破了脑袋的团长之位要重要吧。 但这股暗喜、优越感不过转瞬即逝。 很遗憾,男人为我争风吃醋的快感,我已经尝过太多遍了,一瞬的得意过后,余下的只剩下我对他的恼火。 自答应了卢西恩的求婚、想明白了前因后果那一日便在心头升起,直到此刻还未消退的无名火,具现化成了小火球,咻咻咻地朝他发射。 站在铺设在神殿前红地毯起点的我纹丝不动,与他离得远远的,泾渭分明。 我整理了一下裙摆,又拨弄了一下头发,仿佛对这个男人的来意丝毫不放在心上。 直到我慢条斯理的动作将所有人的好奇心高高吊起的时候,才若有所思地道:“噢,如果说什么都没有可能也不对。” ‘唰唰唰唰唰!’ 我的余光瞄见了无数双耳朵竖了起来。 “……” 一边无语着,我一边抢过了女仆手里的粉红色捧花,紧紧地抱在了怀里,笑得甜甜蜜蜜,宛如深陷热恋中的女人。 “托您的福,我才能嫁给一心一意爱我的公爵大人,找到了人生的第二个春天。真的,如果不是您的话,想必公爵大人一定不能这般快地立下决心,排除万难地迎娶我。” 我没有去看帕什对我的感恩是何反应、是何表情,只自顾自地给他投毒、找不痛快。 我一脸着急,假惺惺地为他担心:“您不该停留在这里。您现在应该马上去的地方该是大广场,去那里参加骑士团团长的就职典礼。皇长子殿下等您要等急了,您还不快点赶过去吗?” 换了一口气,我甜美地笑着,嘴里吐出的话语却俨然如老巫婆的诅咒:“再晚一步的话,说不定您就要当一辈子的副官大人了呢。” 对于贪恋权势的帕什来说,诅咒他一辈子只能在骑士团里任职副官,而永远无法触及顶端的团长之位,大概是最恶毒的诅咒了。 他应该很生气,又着急。 经过我善意的提醒后,肯定回想起了自己在竞争梦寐以求的团长之位时,付出了多少的努力,又是如何的不择手段,倾尽一切的。 帕什应该立刻拉紧缰绳,驾马而去,赶去已因他的缺席而被拖延的就职典礼,站在他朝思暮想的权利之巅。 ――我是如此认为的。 可当我说完,他随之的举措,突然让我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并不了解眼前的这个男人。 他放下了驱马的缰绳,下了马,似因我不肯过去,只好主动朝我走来。 他昂首阔步来到了我的跟前。 出于要参加庄严的仪式,帕什今日也穿了一套正装,英姿焕发,气宇不凡,仿佛那个私底下、总在我面前没脸没皮的臭男人、死无赖压根只是幻觉,眼前直率又勇敢的骑士大人才是真正的他。 而当他和穿了婚纱的我站在了一块的时候,像是我们两个要去结婚似的。 我觉得这一幕有点糟糕。 正当我开始心急了、直埋怨卢西恩怎么还不出现的时候,帕什忽然说了三个字。 他说的不是‘我爱你’,可更让我觉得惊悚和不知所措。 他说:“无所谓。” “哪怕一辈子只能当一名副官,哪怕让我现在放弃骑士团团长的位置,都无所谓。” 当尾音落下,我顿时听见了一群倒吸凉气的声音,像是在为人间美好的爱情而惊叹而感动,像是在羡慕帕什的觉悟、他对我至死不渝般的感情。 我只觉得既惊悚,又茫然。 从那双碧海蓝的眼瞳里,我看见了他当初当着卢西恩的面,对我求婚时的坦荡,对周遭一切的漠不关心,他在意的,只有我和他,我们彼此之间,好像正如他所说,除此之外的所有于他而言,皆无关紧要,没有所谓。 我实在是看不懂了。 在神之福音/会结束之后的那会,他之所以对我求婚,是为了刺激卢西恩。是为了逼他成长,从而利用他。 可现在,我不知道帕什是为了什么,他已经没有了在大庭广众下向我表白心意的动机,这甚至可能赔上他的升职、他的前程。 我的困顿太过明显,以致帕什不得不多说上一些话,来更清晰地向我传达他的意思。 他告诉我:“我是一名骑士。我不仅忠于帝国,忠于人民。” 微微一顿,他的语气软了下来,不再那么硬挺,而是捎带上了不该属于他的缕缕柔情,使我觉得,在他目光所至之处的自己,仿佛是他的一生挚爱。 “同时也忠于自己,忠于你――露薇尔。” 我觉得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不是因他的告白而悸动,而是由于突然感受到了一股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的强烈杀意,为了停一停缓一缓,好蓄力大声呼救。 看,果然。 继‘咚――咚咚’的正常跳动,到了‘哔――’的骤停,最后演变成了‘救命!救命!救命!’。 是的,你没有看错。 我的心脏跳出了‘救命!救命!救命!’这种不寻常的韵律。不单是我的心脏,我的大脑也在大喊这两个字,闹得我一阵晕头转向。 忍住了嘴巴也狂呼救命的冲动,我打了个冷颤,假装自己感受不到笼罩着我和帕什的可怕杀气,哈哈干笑一声,常规装傻,努力苟活。 “您……不用特别指名道姓,毕竟我本来就是亚兰特帝国的人民,也在您刚刚列举的范围内了。” 我的装傻不能阻止那个正在用各种方法疯狂朝我示爱的家伙。 见我四两拨千斤,他不得不再换一个更直白的说法。 他微微笑了。 挺好看的,但也格外有一股魔鬼的气息。 “我忠于你,忠于我的爱情。这样说的话,你明白了吗?露薇尔。” “……” 我敢打赌。 没有任何一个海……心虚的女人敢在这个时候,说她不懂。因为一旦道出了不懂这两个字,便相当于自己主动吞下了毒药,不,按照敌军的战斗力,她们要迎来的,可能是毁灭级的灾难。 我抖了抖。 总觉得自己越想和帕什撇开关系、证明自己的清白,事态的发展便越是背道而驰,离我期望中――所有明里暗里和我有一点关系的男人们都能和睦共处的美好乌托邦,越来越远。 可另一方面,我又不得不承认,这一刻,帕什的演技比我要好。 他演得太好了,真实到了极点。 以致连习惯了看他表演的我,都想为他精湛的演技喝彩。无论是藏在他眼底深处的感情,还是像足了他的风格的告白,无一不在诉说着,眼前的骑士,是一个深爱我的男人。 且不论其它,先感性地想一想,假如真的有一个坏到不行的男人,愿意为了我、为了爱情,放弃对他来说同样重要的权势与地位…… 光是想想,便已觉得是多么的令人心动。 心动归心动,盘踞在四周、恍然凝成了一把把十米大刀的森冷杀气注定了我,不可能像美好童话故事书里的剧情,不顾一切地跟他走。 我很肯定。 此时此刻,我的未婚夫卢西恩正在一个我看不见的角落,默默地观察我的行动从而决定跟我结的是活人的婚,还是死人的婚。 “……” 出于对生的渴望,我强迫自己抛弃了那些梦幻的想法,定了定心神,又缓了缓凌乱的心跳,决定主动出击,劝退帕什。 假装自己一点都不害怕,我莞尔一笑,问他:“所以说,我是不是可以将您现在的举动,理解成……您正在抢婚呢?” “我的确是这样打算并进行的。” 得到了对方干脆利落的答案,我先是一默,随之的声音多了几分凌厉,很是有攻击性地追问他:“您的意思是……您愿意为了我,放弃神圣骑士团团长的位置。不计任何代价,和希拉公爵为敌吗?” 卢西恩已经被你逼得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卢西恩了啊! 拜托你一定要做出正确的、能让我们一起活下去的选择啊! 我用眼神告诉帕什,我正在为保住我们两个人的生命而努力。 可他呢? 凭实力作死,争取搏一个双杀。 帕什轻叹一声,倒过来问我:“为什么要用这么惊讶、又笃定我不能做到的语气呢?”又在我出声之前,以反问回答了我的问题:“放弃团长的职位、和公爵阁下为敌……有何不可?” 他以其他人不能懂的晦涩语气,再一次地提醒我:“从头到尾,我走上这条路的诱因都是你。也只有你,露薇尔。” 我有点恍惚。 霎时间,我倏地想起了我们在廉价旅馆里度过的一夜,那会我的神智不太清醒,却依稀记得他对我说了很多像是真话的心里话。 他说他什么都没有,他是为了不被我利用完就随手丢掉,才去拼命攫取能让我瞧上的、也能让他在我的身边呆上更久的力量。他说,他努力活下去,漫无目的的人生有了目标、有了干劲,是为了娶我。 帕什接下来的话,和我记忆里的、他说过的那些话,重叠在了一起。 “我从来不醉心于权势,也对功名毫无兴趣。之所以我以这幅姿态出现在你的眼前,像是你认为的那样,拼上一切地去奋斗,仅仅是想和你站在同一个高度,能在你左右。不被你抛下,能让你看见我、确确实实地把我放进眼里。” 他看起来很头疼,也有点因为算计了太多,从而在我心里落得了一个负面到了极点、一举一动甚至连呼吸都在算计人的形象,感到了后悔。 他深知已无法一时半会改变我对他的印象、对他的不信任。 所以,无奈之下,他不得不选择了暂时的放手。 “无论如何,我都会等你。即使,你选择在今天,嫁给除了我之外的人。” 当尾音落下,掌声雷动。 “……” 我瞬间出戏,视线从帕什的脸上别开,转移到了吃瓜群众们的身上。 不、不是。 你们为什么鼓掌?还偷偷地抹眼泪!你们是期待我赶快丢掉手里的捧花,扑进帕什的怀里,告诉他我也爱他,然后跟着他私奔吗?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 你们可是我和卢西恩婚礼的见证人啊,这样鼓励我投奔别的男人的怀抱真的合适吗?! 你们难道没有感受到铺天盖地的杀气吗?!! 就在我为这些人应该背上道德的枷锁,好好反省,重新做人的时候,帕什低声笑了,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像是为我居然在他的抢婚现场走神而惊讶而好笑。 “露薇尔,你要跟我走吗?” 他唇边看似温暖的笑容让我感到了有几分冷,还有丝丝不易察觉的危险感,“这是我今天最后一次这么问你了。” ――要不要抛下卢西恩、抛下我的南部领土,跟他走? 他给我下的最后通牒,让我不得不暂时忘了横在脖子上的大刀,仔细思考起这个问题来。 老实说,我没有尽信了他的话。 帕什说他不爱财不爱权不爱利,是假的,可他说想带我走、说宁可放弃前程也要来搏一搏带走我的可能性,是真的。 但同一时间,正如帕什所得知的那样,假如他没有分毫――不,是足够的、像是大山一样多的钱和权,他在我的眼里大概就是和苍蝇一般的地位,我可以毫无心理压力地利用他,然后甩了他,甚至还能在最后的时候,面无表情地在他的尸体上踩上两脚。 所以,不是神圣骑士团团长的帕什,对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没有丝毫价值,他甚至比不上卢西恩可以许诺我的南部领地。 这一切注定了我的回答。 “感谢您。” 谢完之后,我好心肠地给他发了一张好人卡:“您是一个好人,可我的心里只有我的未婚夫。” 末了还在最后提醒他,我依然是他认知中的那个露薇尔,不是用三两句甜言蜜语就能骗走的冷血女人。 “请您赶快去广场那边吧。这里不应该是您停留的地方。” ――等我?没有问题。 请拿上你的入场券再来等我吧。 我的答案似乎并不出帕什的意料,他既遗憾又惋惜的看着我,尽管我很感谢他终于脱离了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深情男人人设,可他接下来仿佛在看一个倒霉的可怜蛋(?)的目光,更让我觉得不安。 第72章 九九&一零零 风头无两。 帕什俯下身, 似想对我附耳而语,可一支突然对准了他脑袋射过来的急箭,让他不得不停下这个动作。 突如其来的箭支射了个空, 扎进了草地里, 惊起了我和其他人吸气声,却无法让我眼前的男人忌惮。 帕什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瞥了神殿的方向一眼,之后形如示威一般, 慢条斯理地、充满了挑衅地靠近了我。 他的嘴贴在了我的耳边, 以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 对我说:“露薇尔, 如果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的话,我保证, 你一定会后悔的。” 他又道:“你可以不属于我,甚至是独自美丽,但你永远不可能是卢西恩的。你想要跟他结婚?很遗憾, 这件事不是你自己能左右的。” 帕什毋庸置疑的语气让我觉得很惊悚,仿佛正有我不得而知的灾祸正面朝我袭来, 把我的好婚事搅得稀巴烂。 “你……做了什么?” 帕什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像是他什么都没做, 也像是仅仅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等会就知道了。” 话落, 他还很有闲情逸致地替我整理了一下头上的白纱, 大气地对我祝福道:“新婚愉快, 祝你幸福。希望你不会后悔此刻的决定。” “……” 不管怎么听, 他的语气都更像是在祝我死得痛快,很希望看到我后悔得仰天长哮的一幕。 而让我完全没有想到的是,仅仅是半个小时不到的功夫, 我便的确后悔得不能再后悔了,直垂胸脯,痛问自己怎么就不跟他走了。 但此时的我,依然对着终于肯放过我、策马离去的帕什笑得跟个傻白甜似的,对一会发生的事件,一无所知。 * 把帕什这个捣蛋鬼送走,倒比我想象中的要简单。 我本以为他是带了秘密武器来的,准备到我的婚礼闹天闹地,肆无忌惮地放我的黑料,各种歪曲我美好的形象,从而让卢西恩放弃我,他好趁虚而入。 但帕什并没有这么做,老实说,真的有点意外――毕竟他只是普普通通正正常常地在我的面前表了个白,跟正常人一样。 是的,疯子突然做回了正常人真的让我不太习惯,甚至不由嫌弃起他平凡的表现有点点对不起我的不安预感。 但,总而言之,做回正常人也好,起码我捡了一条命。 帕什一走,卢西恩也出现了。 大门紧闭的神殿忽然开了,他从中走向了我,让我确信了他刚才是故意一直在看戏,而没有出来搭救我。 见面的第一句话是:“露薇尔,我很高兴。” 卢西恩看起来满心欢喜,不止嘴角,就连眉梢也挂着喜意。 似乎不仅仅是因为今天要跟我结婚,所以才这么开心,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我没有抛弃他,选择跟帕什走。 我敢打包票,假如我刚刚不是甩了帕什,而是抱住他,跟他私奔,卢西恩肯定会一怒之下先就地斩杀了夺人所爱的混蛋骑士,然后又打断了背叛自己的未婚妻的腿,也就是我的腿,将我永远囚禁在他的庄园里,教我们这一对狗男女好好做人。 “……” 想到这里,我的小腿抖了一下。 见我腿软,全身的力气全部压在了他的身上,阿提卡斯忙问我怎么了――是的,没错,是四皇子殿下,阿提卡斯。 今天,他将代替我的父亲的身份,挽着我的手臂,一同走向我的未婚夫卢西恩,然后把我交给他。 原本陪我走红地毯的预定人选是我的二儿子乔洛斯,但米迦挤掉了他的位置。 面对突然杀出来的皇长子殿下,乔洛斯当然没有说不的权力,于是,今天他便只能安分守己地坐在观众席上,用眼神杀我的未婚夫,而错失了亲手手刃他的机会。 可决定了是米迦陪我一起走红地毯之后,我们才突然记起了一个问题――由于我的坏心眼,把我结婚的日子选在了神圣骑士团团长就职典礼的那一天。而帕什是米迦一手扶持上位的,他没有理由、并且也不可以不参加这个重要的典礼。 于是,一直在旁等待良机的阿提卡斯如愿以偿地挤掉了米迦的位置,承担起了重任,为我保驾护航。 不得不把机会拱手相让,这使米迦很难过,还对我说,一定早早地结束了就职典礼那边,努力赶上我宣誓仪式的晚班车。 不过,刚刚出了帕什为了抢婚、见我而绕路的这一遭,就职典礼肯定会被拖延,他想赶过来、看一看我,只怕是难上加难了。 为米迦唏嘘了一下,不由感慨皇长子殿下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后,我重新站直了身体,勾起一抹让阿提卡斯放宽心的笑。 “我不要紧的,只是一时没站稳。” 我的说辞可以骗得了任何人,唯独骗不了阿提卡斯。 他依然忧心忡忡地看着我,眉头皱得紧紧的,仿佛能夹断把我吓成这样的、罪魁祸首卢西恩的脖子(?)。 一边在心中慨叹漂亮的人就连忧郁都能这么好看,另一边,为了不让他萌生一点可怕又奇怪的想法,我不得不试着转移他的注意力。 想了想,我使出了我的必杀技――惨兮兮地挤出了两滴眼泪水。 这对阿提卡斯具有奇效。 像是被注入了生机,他宛如翡翠的碧绿眼眸一下子有了光彩,一声轻叹后,他伸手,拇指揩掉了我虚假的眼泪,以一副舍不得乖女儿嫁人的鹿妈妈的形象惋惜道:“等露薇尔嫁人了之后,我就不能经常见到你了。” 他又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说:“真不想让你嫁人。” 我觉得这是一句非常危险的话,生怕好不容易让他忘掉的、可怕又奇怪的念头会重新萌芽。 知女莫若母(?)。 看出了我的惊恐,阿提卡斯笑了笑,习惯性地想揉我的脑袋,又不想弄乱了我梳得整整齐齐的好看发型,便只好收手,有点委屈,又恋恋不舍地宽慰我。 “安心吧。我知道露薇尔很想嫁给他,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得了阿提卡斯肯定的我松了一口气,却因此而漏掉了在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异样神色。 ――他确实什么都没有做。 但这……才是最要命的。 此时的我尚不知道片刻之后的事情,只道宣誓仪式举办在即。 虽然被帕什耽误了点时间,但他抢婚的手段还是很温和的,没有造成什么人员伤亡建筑倒塌的惨案,所以我和卢西恩的宣誓仪式得以顺利举办。 宾客们已经就位了,大多是我见过画像却没见过真人的上层贵族。从他们的穿着,可以判断他们给的礼金一定很阔绰。 将见证我和卢西恩爱情的神父已就位。 我本来以为会是个满头白发的老神父,没想到,这名神父看上去还挺年轻的,也不是想象中的严肃样子,嘴角一直噙着笑,像是在为我和卢西恩祝福。 当一切就绪,礼堂里的管弦乐队奏响了轻柔又不失庄严的乐曲。 两个矮矮的小花童站在我和阿提卡斯的前面,他们看起来都可可爱爱,却让我遗憾于不是被我送去斯阿卢帝国避难的孩子们。 当鲜红、粉红、嫩黄的花瓣被抛洒于半空,又坠落于地面,在我的身前组成一条花路的时候,我也终于动身了。 ――神殿的大门因此而向我开启。 乐声与掌声从礼堂里流泻出来。 不过,待他们看清楚了我身边是何人后,我察觉到掌声似乎停了一瞬。 不是错觉。 不止掌声一霎停顿,惊愕的字眼也写在了他们的脸上。 因为阿提卡斯。 大概没有人料到会是四皇子殿下以与我这般亲密的身份,站在我的身旁,陪我走向卢西恩。 毕竟我的未婚夫卢西恩,从二皇子党倒戈至长皇子党不是秘密。 又因为一些奇奇怪怪的流言――把我和帕什牵扯在了一起,所以在帝都人看来,我的身上早已被打上了皇长子党的标签。 可现下。 公开支持他的哥哥,也就是二皇子的阿提卡斯居然和我走到了一块。 我可以想象他们是如何震惊,不,是炸裂。 甚至能猜到他们当下的心声。 ‘我、的、天!这个女人难道要和帝都所有的优秀男人都扯上关系吗?!’ ‘一个寡妇能混成她这个样子,整个亚兰特帝国,不,是整个大陆的历史上都绝无仅有了吧?’ ‘先是卢西恩,现在就连四皇子殿下也要为她而倒戈了吗?不、不行了,我得缓缓……’ 不得不说,在无数张愕然的脸中,唯有我……好吧,还有阿提卡斯和卢西恩,三人淡定且从容,给了我一种非凡的、飘飘然的快感。 仿佛自己是一个奇迹,做到了无数女人想做,而永远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我不由侧首向阿提卡斯投出了感谢的目光,也顺便欣赏了一下他的盛世美颜。 他相当配合地对我回以一笑,更把礼堂里的气氛推到了高潮。 而在如此出尽风头的时刻,我突然有点点后悔了。 如果不是选在今天举行婚礼,而是改日,那……是不是,便能让米迦和阿提卡斯陪我一块走红地毯了?! 恩…… 失策,失策。 心头蓦然多了点惋惜的情绪,让我决定想一想快乐的事情,于是,我望向了正前方。 明明站在红地毯尽头的是卢西恩,可确确实实印入我眼帘的,却是一块广阔的土地,土地上可爱的人民,他们很勤劳,会按时按点缴纳税金,用实力帮我砌出一座黄金山。 想到这里,不止我嘴角的笑容更甜甜蜜蜜得如同蜜糖一样,我的脚步也轻快了起来。 可欢呼雀跃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在我跨过神殿的门槛,迈入神殿领域的那一瞬间,一切都变了。 兴奋的情绪乍然冷却,恍如一盆冷水当头淋下。 ――铺天盖地的、强烈到令人窒息的不安预感席卷而来,犹如巨兽张大了嘴,直接将我一口生吞咽下。 也像是有海锚挂在了我的心上,它狠狠一沉,随之而来的强烈的恶心感、不适感折腾得我差点晕了过去。 还特别想吐。 我得这两天庆幸为了打造我的蛇腰,没有吃什么东西,否则就是一堆不可名状物喷出来了。 也得感谢我超凡的克制力,让我没有在大庭广众下失态。仅仅是脸色惨淡了一些,但也被厚厚的妆容掩盖了过去,看不出异样。 看不出我异样的人里头一定不包括我身旁的阿提卡斯。 果真像极了无时无刻不在观察自己小宝宝的鹿妈妈,就差没有直接似袋鼠妈妈把我装进他的袋子里了。 当察觉到我的不对劲,他的脚步微顿,侧首,低声问我:“哪里不舒服吗?” 又对我说:“如果露薇尔后悔了,不想嫁人了,随时都可以反悔,我会无条件支持你的。” “……” 后面这句话才是你的重点吧?! 默了一下后,我暗暗朝阿提卡斯摇了摇头,告诉他我没关系,婚礼可以继续。 得到我的回应,他似乎感到了遗憾,竟是悄悄地叹了一口气,最终到底还是遂了我的意思,陪我继续往卢西恩的方向走去。 他拍了拍我的手背,一股熟悉而温暖的力量从他的手心传来。 不过,阿提卡斯的魔法仍是不能让我好过一点。 每在红地毯上走一步,我的心便越沉下一点。 这让我觉得自己在走的不是婚礼的红地毯,而是在走投向死神怀抱的捷径。 可――对于我来说,有一种存在,它比魔法还要见效,只要想一想,它就能立刻温暖我,让我得到无限的勇气和力量! 没错。 这股的力量的名字就叫作…… 南部的喀克斯领地! 想了一想这个我从未到访,却知道它是多么的富裕的领土,我不知道是第几次得到了决定继续结婚的勇气。 可让我没有料到的是,仅仅是下一秒,我的勇气便被一声天摇地动的响动摧毁了,一瞬粉身碎骨,连渣都不剩。 ‘轰隆――!’ 我的脚还没有落地,一个踉跄,如果不是阿提卡斯扶着我,可能差些跌倒在地。 而不止悬挂在神殿顶端的灯饰摇摇晃晃的,恍然随时可能掉下来,大地也像是接连受到巨人的踩踏,微微颤抖起来。 惊变之下,管弦乐队的吹奏声骤停,宁静的空间让远方的异动变得更是清晰,为未知的事故更渲染上一层恐怖的氛围。 不同寻常的动静让聚在神殿里的人们感到了不安,觉得外头的世界可能正在发生可怕的变化。 但良好的素养让他们并未立刻惊慌失措地大声喊叫,他们只略略皱起眉头,窃窃私语着。 “怎么回事?” “地震了?” 所有人交头接耳之时,一名隶属于希拉公爵家的家族骑士快步小跑到了卢西恩的身边,与他附耳低语。 家族骑士用手遮住了他的嘴,卢西恩的神色也一直维持在同一个基调,不显凝重,也不见轻松,看不出起伏,让我琢磨不透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当密谈结束,似为了缓和人心,卢西恩笑了笑。 “请诸位不要害怕,方才的响动并不是什么大事,仪式将照旧进行。” 可同一时间,只听吱呀两声,我身后的门被关上了。 听命于卢西恩的骑士们踩着噔噔噔的沉重脚步声,镇守在了神殿的门里、门后,不苟言笑的严肃姿态,像是连任何一只苍蝇也不要妄想飞进、飞出。 全场一片死寂。 这一刻,任是没有人得知发生在外面世界的具体情况,也有三个大字清清楚楚地在脑海中浮现――出事了。 且按照方才的非同小可的动静,帝都里怕是发生了大事。 但没有人敢动。 因为按卢西恩的意思,看起来……只要宣誓仪式不结束,便不要指望能离开中央神殿。 他也的确是这个意思,他平平静静的表情恍然在说‘你们可以离开,但只要你们一起身、踏出神殿一步,便是永远与我为敌。’ 没有人、哪怕是我,也不想和如今的卢西恩为敌,于是,神殿里的氛围变得诡异起来。 管弦乐队重新奏响了动人的旋律,却多出了许多天然的颤音。 满是祝福的喜庆笑脸重新出现在了宾客们的脸上,看得出来,明明个个怕得要死,却死命地将恐惧感忍了下去,硬是挤出了微笑,为即将结合的新人献上祝福。 他们不敢和卢西恩做对,便拿我开刀。 他们死死地盯着我,仿佛想拿大刀戳着我的背脊,催促我走得快一点,再快一点,然后一口气把誓词念完,好让他们立刻解脱,赶快逃命,各奔东西。 我也确实加快了步伐。 可我才刚拽住阿提卡斯快步走了两步,便只听又是一声声恐怖的巨响接连不断地炸开! 最近的那声恍然就在耳边! 的确在耳边。 神殿里所有的窗户在同一时间粉碎,化作了块块碎片轰然落地,带起了巨大的响动,扬起了成片的灰尘,也惊得所有人的心头狠狠一跳。 当窗户支离破碎,只剩下一个个空荡荡的铁架子那儿,本来被它们阻隔在外头的尖叫声和哭喊声也随之飘到了宾客们的耳畔,缕缕的风把外面的气味送进了本被花香充盈的神殿。 我闻到了烧焦的味道。 一个念头应此而生。 ――开战了。 所有人怔懵之际,卢西恩依然是那般的云淡风轻,他的微笑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淡定得仿佛外面并不是战火纷飞,而仅仅是庆典时的热闹场面。 他不紧不慢地说:“请各位不要心急,婚礼将继续进行。” 我回过头,去看神殿外面的情况,刚好瞧见一群抱着轻便行李、拖家带口的平民从神殿的门前路过,一脸慌张,急急地往没有战火燃起的地区逃去。 也有人乍然停下了步伐,想向神殿寻求救助,却不知遭遇了什么,从我的视角能看到的,只有他们以更惊恐的表情和姿态逃一般地离开了这里。 我又转过身望向卢西恩。 然后被他云淡风轻的态度震住了。 不得不说,他的心理素质实在太过人了。明明外头正有无数人疲于奔命、躲避战火与纷争,他却能生生地逼着所有人老老实实地坐着,不得不留下来,见证我们的爱情直到最后一刻。 卢西恩坚持自我始终如一的精神深深地打动了我。 想到自己即将成为他的妻子,我觉得我,露薇尔,也要有上一些行动回应他的态度! 努力给自己加油打气,不再关心外头的情势,我定下心来,准备好好地走完余下的红地毯,去到卢西恩的身边,成为能和他相衬的好妻子。 勇气一定是可以感染别人的! 我和卢西恩的同款淡定让我身前的花童也镇定下来,好吧,是碍于无数死亡视线的威逼下,不得不停下了嚎哭,吸着鼻子勇敢地站起来,坚守岗位,抛洒花瓣。 可不得不说,他们抛花瓣的动作,实在跟棺材前洒假/钞的动作,有一点相像。 还配上外头哭天喊地的嚎叫,就更像是葬礼,而非新婚了。 但总之,就这样,伴随一路的尖叫与哀鸣,我即将去到卢西恩的身边。 从我站在了神殿外红地毯的尽头、出现在了他的视界中开始,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我半分,他温温柔柔地凝望我,看不见外面世界的腥风血雨,仿佛他的世界只有我一个人,也――仅仅需要我一个人便足够了。 卢西恩对我的深情和专一让我心觉羞愧。 他视线的温度太灼热了,让我,我这个仅仅只是为了富裕领地和他结婚的心虚女人,赧颜汗下,无地自厝。 我不由别开了视线。 而也是这么一别,我和另外一双眼睛撞了个正着。 她和卢西恩看我目光便完完全全不一样了,可以说是天差地别――像是对我恨之入骨,巴不得能马上把我抽筋扒皮,晒成鹿肉干,仿佛广袤的世界连多出一个小小的我也不能被容忍。 恩? 她是谁?? 怎么看起来格外讨――不,是恨我呢? 我狐疑着,思考着,警惕女人或许会在距离我最近的时候,突然对我发难,但她并没有,她只是用难以忽略的目光牢牢地盯住了我,任由我与她擦肩而过,像是在丛林中蹲守猎物、暗暗观察猎物一举一动的猎人。 和女人对上视线后,她的存在感变得异常强烈。 哪怕瞧不见她的神情,我也依稀能感觉到正有一个猛兽在我的背后虎视眈眈,随时可能会扑上来对着我的脖子咬上一口,直接把皮肉咬断。 我心里直发怵,又拼命地想,努力地想,究竟会是哪个女人恨我如斯的时候,我和阿提卡斯已经来到了红地毯的尽头。 按照仪式的流程,接下来,阿提卡斯应该把我的手交给卢西恩,然后对我们说上一些祝福的话语。 我等待着。 卢西恩也等待着。 可阿提卡斯就是一动不动。 这意外的状况让我不得不在一边维持假笑的同时,一边狐疑地望向他。 阿提卡斯一直以来都很宠我。 他对我有求必应,可以说是无条件地对我好,所以我想,在我人生里的重大关头,他应该不会做上些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吧? 可阿提卡斯没有能给我足够的信心。 他回望我,那眼神恍然在问我,露薇尔一定要嫁给他吗?不嫁给他就真的不行吗? “……” 第73章 一零一&一零二 婚礼秒变葬礼。 就, 怎么说呢? 一如我之前说过的那样,我的眼泪对阿提卡斯有效,他的美貌也对我有效。 因此, 所以, 当他那张曾让我醉心过无数次、慨叹过无数次世间美好人间值得的脸上,出现了对我的、依依不舍的表情, 我一时之间陷入了巨大的挣扎中。 这一次,我觉得自己可能遭遇上了连南部的喀克斯领地都无法打败的敌人。 不过。 我不是孤单的, 还有我的未婚夫陪我一同作战! 见阿提卡斯迟迟没有反应, 卢西恩自然等不住了。 他的眼神变得危险起来。 “四皇子殿下。” 沉下了声线, 他警示了一声。 阿提卡斯听到了, 他看起来也很为难的样子,他对卢西恩抬了抬手, 像是希望他能留出多一点点点点的时间。 “你再等一等,让露薇尔好好想一想。” “……” 突然被点名的我倍感无辜。 老实说,眼下需要时间思考的人……不应该是阿提卡斯才对吗?可没有我要做的事情呀, 所有人都在等他把我交给卢西恩啊! 但既然他让我再想一想,那我就想一想好了。 “所以……那个、还是……”我的眼神不断在卢西恩和阿提卡斯之间反复横跳, 像是要在这两个男人之中做选择、纠结要嫁给哪一个似的(?)。 想到这里, 我猛地意识到自己不能这样。 作为一个成熟果断的女人, 当断则断, 既然是该我出场的时候, 便绝不能退缩! 下定决心后, 我对阿提卡斯说:“我确定我要嫁给他。” 总感觉……好像没有什么底气。 得到我的答案, 从阿提卡斯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变幻,可我直觉他似乎很失望。失望归失望,无论如何, 他依旧是疼爱我的鹿妈妈。 “既然露薇尔都这么说了,那就没有办法了。”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话好像哪里不对劲,阿提卡斯不漏声色地补充了一句:“我相信她是仔细地考虑后,才有了这个决定。” 他真正像是我的长辈、我的亲人一样,向卢西恩嘱咐:“请公爵阁下一定要好好地对待露薇尔。她是很重要的人,我很珍惜她,也希望她能一直开心快乐,永远幸福。” 卢西恩点了点头,对我和他承诺:“我会的。” 可他郑重的承诺换来了阿提卡斯的一声轻叹。 听到那声若有若无的唉,我和卢西恩都不禁沉默了。 不、不是。 阿提卡斯你在别人即将宣誓的时候,还当着未婚夫妻的面叹气,真的好吗? 他不但叹了口气,本来应该是‘祝你们新婚愉快’的祝词也顺道改了一改,很是耐人寻味。 他对我们道:“祝你们婚礼顺利。” 我、卢西恩:“……”似乎听懂了某种暗示。 完全不想却不得不地为我和卢西恩送上祝福后,阿提卡斯不情不愿地把我的手交给了即将成为我丈夫的男人。 而在握住卢西恩的手的瞬间,我的注意力一下子就从阿提卡斯的身上转移了,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想起了刚刚那个坐在观礼席上、和我对上视线的女人。 想起来了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恨我恨得要命的女人,到底是谁。 ――她是被卢西恩退婚的侯爵小姐。 我顿时毛骨悚然,心道这么危险的女人怎么会出现在我的婚礼现场,又从她那刻骨的恨意中察觉到,她此番前来,一定不仅仅是为了见证我和卢西恩的宣誓如此简单。 她一定有别的目的。 想到这里,我实在坐不住了,转首便叫了卢西恩一声。 “卢西恩……” 他没有听我把话说完。 他的食指轻轻碰了碰嘴唇,对我笑道:“一会说,先开始宣誓吧。” “……” 还一会说。 我都不知道我的生命里还能不能拥有‘一会’这个时间了! 感觉生/命的道路越来越窄的我,被满心欢喜一脸幸福的卢西恩拽着站在了神父的面前。 站在比我们高了一级的台阶上的神父面带微笑地注视我们。 当神父出现在我的视界中时,我的全副心神又从被卢西恩抛弃的侯爵小姐,转移到了眼前的神父身上。 坦白说,我觉得他有一点点奇怪。 不,是特别特别奇怪。 他明明如此年轻,为什么要想不开地来神殿里当一名神棍? 他明明如此年轻,为什么捧着并不算太重的圣书的手,竟是在颤抖? 最奇怪的是,为什么他望向我和卢西恩的眼睛里,居然有亢奋的情绪在闪烁? 最最最奇怪的是,我还觉得那亢奋、那刺激、那高昂的情绪,分外眼熟。 只要再给我一点点时间,我肯定能为一切的谜团找到一个合理的答案。 可卢西恩和神父,都没有施舍我这点点的时间,他们皆迫不及待地进入了宣誓的仪式。 “请两位新人进行宣誓。” 我从未见过这名神父,可他的声音却似曾相识――指代的并非声线,而是他说话时的节奏、腔调、韵律。 我觉得他一定认为我认识他,否则的话,他不应该刻意压下嗓音,变幻声线,平添伪装。 我越想越慌。 而和我面对面地站着的卢西恩,则开始诵念结婚的誓词了。 “我,卢西恩・希拉,愿意迎娶我眼前的女子,露薇尔・塔加,为我的妻子。无论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我将永远爱你,陪伴在你身侧,疼惜你,信赖你,直到生命的尽头。” 该轮到我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我的身上,无论是卢西恩的,侯爵小姐的,还是神父的。 我更加紧张了,也意识到,赶快念完婚礼的誓词才是上策。 捋了捋该说的话,我换上了甜蜜幸福的表情,在充满了未知的威胁下依然兢兢业业地当一名营业人,忐忑不安地开口了。 而就在我张嘴的瞬间,连第一个字眼都还没说出口,便立刻闭上了嘴巴。 ――我的余光瞄见侯爵家的小姐站起了身。 她抽出了一把刀,然后气势汹汹地朝我扑了过来。 我一边下意识地往后退,一边只暗暗觉得哪里不太对。 她对我的恨意很鲜明,很明确,是铁了心地要对我动手的。 但,为什么是现在? 为什么在方才、距离我最近的时候,她纹丝不动,偏偏选在了现在才对我出手? 我绞尽脑汁地在想这位侯爵家的小姐究竟是不太聪明,还是太过聪明、另有企图的时候,她手中的小刀已在周围人群的惊叫声中被击落,也被先后冲过来的家族骑士控制在了原地,等候主人的发落。 而我,则因为在倒退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碍事的裙摆,差点摔倒,但也仅仅是差点而已――因为好心的神父扶了我一把。 这位神父的反射神经实在太好了,以致让我觉得自己是在被绊倒之前就被他捉住了手臂。 也因此,明明他是出于好心,我却在被他抓住的瞬间,非常有一种掉进猎人挖好的陷阱的感觉,甚至觉得他是和侯爵小姐串通好的,一个负责吸引视线,另一个负责暗渡陈仓。 想到这里,有一股寒气猛地从脚底冲上了脑壳顶,非常清爽。 神父可能判断眼前的状况对我来说有点危险,他像是想把我往安全的方向拽,却碍于冷不丁横在他脖子边的剑,而不得不停了下来,放开了我。 我发誓。 在他放开我的瞬间,我听到了啧的一声。 可神父看上去坦率又镇定,仿佛刚刚的那声‘啧’只是我的幻听,他像一个被冤枉了的好人,以非常无辜的语气,对脸色冷得要结冰的卢西恩道:“神在上。” 他做了一个向神起誓的简礼,真诚地说:“我只是担心那位小姐会对您的未婚妻不利。” 我看不出卢西恩是信了,还是没有。 但在一瞬沉默后,他还是放下了架在神父肩膀上的剑。 见此一幕,我突然觉得,这并不是由于卢西恩不想在婚礼上见血,又或者是出于一时的心软,仅仅是因为,如果神父死了,我和他的婚礼便又要拖延了。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坐实了我的猜测。 放下武器后,卢西恩扯了扯嘴角,“下次烦请不要做出这么惹人误会的事情了。”他的目光转向了我,如春回大地,寒冰融化,看得我和所有人都一愣一愣的,“毕竟总有人垂涎我的露薇――” “卢西恩――!” 这声尖叫是来自一秒起了一秒倒了、此刻正被家族骑士们扣押着的侯爵小姐的喉咙。 我不知道是卢西恩当众对我示爱的行径让她看不下去了,还是尽忠职守地回想起了自己的使命,她拼命挣扎着,像是疯婆子一样地咆哮着在我看来只有愚蠢女人才会说的话,让正扣押她、等候卢西恩指令的骑士颇觉头疼。 但卢西恩很快就帮他把轻微的头疼变成了脑袋的炸裂。 对于妨碍自己结婚的傻女人,卢西恩看起来并没有多生气,他只云淡风轻地望向了那边,随后问家族骑士:“怎么还不动手?” 我看到家族骑士愣了一下,之后豆大的汗珠顺着脸的轮廓流了下来。 他应了声是。 接着像是在和死神竞赛,他马上拎起不知道大难临头、正激情演绎着泼妇一角的侯爵家的小姐往门口走去,似在担心再晚上了一点就走不了了。 很遗憾,他已经晚了。 “去哪里?” 卢西恩叫住了步伐匆匆的骑士。 他对会错了意的属下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并发出了任何人都能懂的直白命令。 “我是让你杀了她。” 神殿里安静了。 安静得像是来到了墓地。 仿佛他们不是受邀前来参加我和卢西恩的婚礼,而是见证侯爵小姐从有到无、再到现场安葬的一条龙送葬仪式。 所有人因震惊而沉默。 包括跳脱了贵族小姐的条条框框后,越演泼妇越上头的侯爵家的小姐。 她傻眼了。 像是没有预料到,仅仅是一次的放飞自我,居然要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 被勒令杀了侯爵小姐的骑士则似乎很头痛,却没有太愕然,那熟练的头痛仿佛是渐渐习惯起自己效命的主人规律性地不做人了。 突然! 他的双眼里有光芒闪过。 再之后,像是找到了救星,他把充满了希冀的目光投向了我――全场唯一可以让卢西恩做人的人。 “……” 我觉得自己实在扛不起他的重望。 也很想告诉他,其实,在我的面前,卢西恩老早就不肯做人了。 但想了一想,我还是决定劝一劝卢西恩,侯爵小姐确实留不得不假,可毕竟眼下是在神殿里,对方又是个不小的贵族,传出去怕是有害风评,所以,起码,得把她拉到阴暗的小角落再…… 我劝卢西恩的方式全靠撒娇。我习惯性地想去拽他的衣袖,而他也刚好想来牵我。 于是,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顺势牵起了我的手,牵得紧紧的,像是担心只要一离开我,我就会被其他野男人抢走了似的,一同向侯爵小姐走去了。 “?” 我摸不着头脑。 善良的卢西恩则立马为我解惑了。 带着我走到了侯爵小姐跟前的他,干脆利落地抽出了家族骑士的剑,然后直接一剑穿了侯爵小姐的胸膛,也许是没有插准心脏,侯爵小姐像是被宰的猪又嚎了两下,于是卢西恩只好拔出了剑,再在她的喉管补了一剑。 ‘噗呲――’ 侯爵小姐的热血洒了我和卢西恩一身。 我:“……” 阿提卡斯:“……” 后悔没有阻挠我婚事的乔洛斯:“……” 以为今天来参加是婚!礼!所以不用那么心惊肉跳但没想到还是要收尸的家族骑士:“……” 所有人:“……” 当着所有宾客、包括神父的面把侯爵小姐干掉之后,卢西恩倒过来安慰我。 “我知道露薇尔是一个善良的女孩,但这件事,我不能退让。”他咬了咬唇,像是在担心,担心我因为他当场行凶而畏惧他,“她想要杀了你,你不能再心软了。” 这一幕硬是把所有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被迫立了个心软善良人设的我也一愣一愣的。 傻了老半天,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却不得不说上些什么的我,只好故作从容地擦了擦溅到了我脸上、脖子上的血,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好的。 至此,卢西恩的担忧总算淡去。 他望向了仍陷入震惊中不可自拔的宾客们。 而明明卢西恩笑得温柔文弱,可视线扫向哪里,哪里便是一群垂下的脑袋,丝毫不敢和他对上视线,生怕一对上,便是一个爽脆的噗呲噗呲。 “劳驾各位不要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说出去了。”他的语气客套有礼,温文尔雅,“不然我会觉得很困扰的。” 卢西恩解决烦恼的方式也很简单,确实很简单――看了一眼断了气的侯爵小姐,我不禁如此认为道。 没有人敢接上一句话。 甚至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起来,生怕自己呼吸多一口空气,便会被卢西恩判断为抢了我的空气,列入让他困扰的队伍中。 众人的配合让卢西恩满意。 他露出了笑容。 “既然诸位都不出声的话,我姑且便当是你们默认了。” 话落,卢西恩弯下腰,帮我捡起了不小心掉到了地上的,本来是粉红色,但现在已经被染成鲜红色的捧花。 ――递给了我。 “……” 我有点蒙。 不、不是,我们都这样了,宾客们都被吓得不成人形了,你还不肯放弃暂缓宣誓仪式吗? 卢西恩给出的答案是肯定的,他的表情恍然在告诉我:没错,无论今天发生什么事,哪怕是亚兰特帝国今天要亡国了,这个婚,他也结定了! 不觉得哪里有不对的卢西恩以不容拒绝的口吻,问我:“虽然出了一点小意外,但让我们继续吧?” “……” 我觉得他挺可怜的。 卢西恩大概是以为结婚了之后,就能圈住我,就能往自由小鹿的脖子套上项圈,可他不知道的是,结婚――只代表我的感情史会翻开新的篇章、谱写更传奇的故事。 我忽然有一丢丢的愧疚。 且大概是这丢丢的愧疚使然,我接过了正散发着血腥味的鲜红捧花,莞尔道:“当然没问题。” 刹那间,整个神殿,不止乔洛斯,所有人都用不可思议的,形如在看疯子一样的视线看着我和卢西,但他们的眼神里还有赞叹,仿佛是为在我和卢西恩的般配而惊叹。 神父同样惊叹。 他震撼的表情、夸张的言行恍然因见证了某种不可思议的神迹,而在讴歌创世主的伟大。 “公爵阁下的坚持实在令我感动!事不宜迟,让我们继续进行宣誓仪式吧!” 可就是有人存心要跟卢西恩过不去。 不,也许不是人。 可能是鬼。 是侯爵小姐的鬼。 当公爵家的家族骑士拖着侯爵小姐的尸体往外头走的时候,竟是有缕缕绿色的烟雾从尸身的皮肤冒了出来! 虽然还没摸清那绿色的烟雾有何危害,可回想起侯爵小姐生前的恨意,又被深爱的男人一剑穿心,诡异的绿烟便立刻被标注上了危险的标签。 而在这本该是所有人齐心协力逃难的时刻,神父却仿佛中了卢西恩的毒,不但没有指挥疏散逃难,反而催促我们抓紧时间举行仪式。 “不必理会!”他站在红地毯的尽头,朝我们挥手,“快!请两位快到我这边!” “……” 绿烟从门口的方向蔓延而来,我们也只能往神父的方向走。 忙里抽空瞄了阿提卡斯一眼,我发现他既不躲避,也不出手,只静静地观摩我的婚礼,仿佛岁月静好,除了我之外的事情与他无关,也将他对我的承诺贯彻始终――不做任何事。 我又重又长的婚纱后摆实在碍事,卢西恩便一剑帮我砍断了,帮助我能更快地奔向神父。 “……” 怎么说呢? 明明是在结婚,却生生结出了逃婚的即视感。 神父被我和卢西恩对于爱情,不,是结婚的坚持深深地打动了。 他一脸动容,抿嘴,为人间的美好爱情而热泪盈眶。 神父的眼里确确实实泛起了泪光,我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反光,还是因为一些别的不太吉利的缘故,我隐隐约约从他的眼里瞧见了幽绿色的微光。 而当我和卢西恩重新站在他的面前时,神父压抑的表情终于得以释放。 他不再忍耐汹涌澎湃的感情,咧嘴笑了。 他的笑让我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而且见过很多次。只不过因最近见得少了,所以记忆有点模糊了。 “辛苦了。” 神父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我茫茫然地抬首,只见他露出了让人倍感安心的靠谱笑容,对卢西恩道:“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我本来以为神父是要马上、立刻为我们主持仪式,可一晃神的功夫,便见他从圣书里抽出了一把匕首,然后――和卢西恩打了起来。 我:“?” 他的身手脱离了我对神父们都是老弱病残的认知,生猛得不得了,再拼上那一股疯劲,简直除了跟他同样疯的帕什以外,打遍帝都无敌手。 犹如蛇妖的吐雾的幽幽绿烟让神殿早就陷入了混乱,公爵家的骑士们为了维持秩序,大多无法立刻抽空过来支援。 ――至于阿提卡斯? 他依然一动不动。 当察觉到我正在看他,他用唇语问我。 ‘卷轴都带在身上了吗?’ 想了想阿提卡斯送给我的一堆魔法卷轴正好好地贴身携带,出于感恩的心情,我小鸡啄米般地点了点头。 得到我肯定的答案后,阿提卡斯似乎放下心来,本来起了一半身的他又坐了回去,在我‘不要啊不要啊’的惊恐眼神中,气定神闲,隔岸观火,继续贯彻他的承诺――什么都不做。 他甚至还偷偷露出了欣慰的表情,像是宽慰于我和卢西恩的婚礼终于被外部的力量破坏掉了。 “……” 我,究竟为什么要这么诚实呢? 暗暗为自己抹了一把泪,我的注意力回到了神父和卢西恩这边。 神父的目的也不是杀死卢西恩。 打了后者一个措手不及后,他立刻扛起了意识到不太对劲而猫着腰想要逃难的我。 我:“?” 不、不是,你们既然有仇,就好好地分出个胜负、打个痛快,为什么要牵扯上我,这么可爱弱小又无辜的我! 可不久之后,事实便告诉我,没有一个可怜蛋是无辜的。 神父盯上我,压根不是一时兴起。 把我弄到手后,神父开始一步步朝神像的位置退去,让人摸不清他的目的。 他一边退,一边笑话卢西恩。 被他扛在肩上的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可只听语气,一定是嚣张跋扈到了极点,足以把人气得炸肺。 “真遗憾,卢西恩你还是没能和可爱的露薇尔结成婚。下次继续努力吧。如果……”见我像一只螃蟹不安分地乱挥乱舞,警告又兼向卢西恩示威般地在我屁股上打了一下,我明明痛死了,却因屈辱而咬牙不能喊出声音来,“你还能拥有下次的话。” 我终究还是没能把冲到了嗓子眼的尖叫忍下去。 因为当神父尾音落下的瞬间,我和他一起掉了下去。 是的。 掉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 猝不及防的坠落感让我鬼哭狼嚎起来,还犹如走到了生命尽头一般地自我忏悔。 为什么会掉下去?! 是我给神殿捐的钱还不够,所以他们没有资金修葺穿了洞的地板吗? 是我做人太小气太苛刻了吗?! 原来都是我的错吗!! 只忏悔了一小会的功夫,我开始放空我的大脑,努力把自己不当成人,想象自己只是一个可爱又可怜、并且不会呕吐的小鹿玩偶。 骤然掉进中央神殿的地下通道后,我不光要忍受因神父快速跑动而产生的催吐折磨,还要他承受非人笑声的摧残。 而这熟悉的、总时不时在我如浮萍一般的生命中响起的笑声,让我想起了一个从我的世界中暂时消失了一段时间的男人。 也是在这一刻,我豁然开朗了,顿然醒悟。 为什么明明今天的葬礼……婚礼平静得像是无风无浪的海面,根本配不上我恍如世界末日降临一般的危机感,直觉却依然早早地对我发出了强烈的信号。 一切,都是因为他。 因为这个正扛着我不知道往哪里跑的、凭一己之力撑起了我全部的不详预感、稳稳占据帝都神经病第一梯队的疯男人――小公爵,乌卡兰。 第74章 一零三&一零四 我要让他爱上我。 当这个我以为永远不会再出现在我生命里, 可它就是阴魂不散的名字浮现于我的脑海中时,我像是被陡然在眼前上演的、火山爆发般的场景给镇住了,忽地沉默了。 然, 也只是短短的一瞬后, 便跟着一块爆发了。 “!!!” 乌卡兰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为什么能有手有脚地扛着我在帝都的地底到处乱窜?! 他不应该是在监牢里面吗?! 监牢里的士兵都干什么吃的?收了我的钱却不帮我把他的腿打断的吗?!没打断就算了,他怎么还能从里面逃到外面来了?究竟是哪个天杀的混蛋把他放…… “……” “!!!” 当我的思绪转到到底是哪个疯子把乌卡兰弄出来的时候, 隐隐约约有所察觉的我又沉默了,且又仅是一瞬, 便伴随‘轰――’的一声巨响, 炸了。 我气到了极点, 又加上被乌卡兰颠得特犯恶心, 坚强的我终究还是没能挺住,眼前一黑, 晕了过去。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我抓紧时间许了一个愿。 ――希望睁开眼后,能看到的是卢西恩的脸。 * 哪怕是在晕厥时, 在梦中,我也不断地双手合十地潜心祈祷能让乌卡兰赶快滚蛋, 让神经病远离我。 若能得偿所愿, 信女愿意茹素十年――不, 是按过往十倍的量给神殿捐钱, 让至高无上神的神像遍布整个大陆! 我无比虔诚地祈求、祷告, 梦里没有一刻是闲着的。 直到感觉自己快要醒了, 开始紧张地搓手手。 是见证奇迹的时候了! 正当我打算猛地睁开眼皮, 验收潜心向神的成果时,结果,眼睛还没来得及睁开, 整片天空就已经塌了下来。 我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执念太强而让我说了梦话,我只知道,陡然在我耳边响起来的话,竟是能顺着我梦里的话接下去,堪称无缝连接。 “哪怕再昏个一天一夜,你身边的人也依然是我。” “……” 好了。 我正式宣布,本来可以遍布整个大陆的神像没有了。 当美梦破灭,我幽怨地睁开了眼。 果然,我的愿望并没有实现,虽然人有点不太对劲并且最近多了个结婚狂属性的卢西恩没有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的眼前,依然是那个不仅人不太对劲而且还不爱我以及有个随时不做人属性的霸道小公爵,乌卡兰。 月余未见。 我本以为被褫夺了贵族头衔的乌卡兰,该被艰苦的监狱生活磨平了棱角,不料,如今一见,他身上那股特有的狂霸豪放之气依旧浓烈得让我窒息。 他卸掉了神父的易容伪装,露出了本来的面貌。 他坐在暗处,日光照不到的地方,右侧的唇角向上勾了勾,碧绿色的眼睛则直直地盯住了我,犹如潜伏在阴影里的凶兽,随时可能扑上来咬我一口――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因为,他有一次真的扑过来在我的脸蛋上咬了一口。 “……” 光是乌卡兰仅仅对我一个人做过的事情,我都觉得能写成一本精神病人的病史。 “唉――” 不知道是不是被阿提卡斯、被卢西恩惯得胆子肥了,我竟是当着乌卡兰的面,长长地叹一口气,还用看狗屎一样的眼神嫌弃他。 可乌卡兰完全不生气。 还因为我嫌弃的眼神笑得格外开怀,像是在平淡无奇的日常生活中,找回了失落的快乐。 “……” 就,怎么说呢? 在我还是个神经病的时候,我就无法理解乌卡兰的脑回路,而现在,当我病好了,康复了,成为了健康的正常人,而乌卡兰依然在和病魔挣扎,天天在犯名为疯病的顽疾,所以便更加理解不了了。 想了一想,觉得试图理解一个疯子的思维的想法荒谬又好笑后,我的视线从乌卡兰的身上移开,转移到了四周。 我似乎在一辆运送货物的马车上。 乌卡兰坐在我的对面。 我的左手边是被帆布盖紧的箱子,有阵淡淡的霉味,右手边则毫无遮挡,是不断向后倒退的林路。 马车驶在丛林里的小道上,时不时被坑坑洼洼的泥石地颠得上下左右地摇晃震动,让我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周围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景色,也没有标志性的建筑或植被让我认出当前的所在地,不过,能肯定的是,乌卡兰把我从帝都里带了出来。 想到这里,我也不禁有点佩服他。 先不说他能从结婚狂卢西恩的手下脱困,他居然能从帝都的监牢里逃出来?那可是被包括我在内,无数对乌卡兰恨得咬牙切齿,因此花了重金去打点、让士兵们务必让乌卡兰认识一下折磨与苦难真实含义的大牢啊。 所以,这更加坐实了我昏迷之前的猜测。 ――有人在暗中帮助了乌卡兰。 至于是谁? 坦白说,能帮助被数罪并罚,整个家族几乎覆灭的乌卡兰逃出生天的人选范围,实在是窄得不能更窄了。 可我仍不死心,问乌卡兰:“你怎么从监狱里出来的?” “有一天我发现门没关,然后就走出来了。” “……” 乌卡兰可能是想用搞笑来活跃一下气氛。 虽然不太成功,可我到底还是给了他一点面子,面无表情地呵呵笑了两声。 我呵呵地笑了,他则哈哈地笑了。 笑我的明知故问。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还问我?” 当提及那个毁了他的家族的男人,乌卡兰的脸上看不出来任何的怨恨,反而只见兴奋,甚至跃跃欲试,想和他一较高下,继续拼个你死我活,“那个男人就是一个比我还疯的疯子。” “……” 别攀比。 也压根不用比,因为你们都是稳稳站在帝都第一个梯队里的疯子,比来比去真的没有什么意思。卢西恩就是被你们这群人带坏的! 不止我,从头到尾见识过发生在神殿里的事情的乌卡兰,也对卢西恩的变化十分唏嘘,看上去感慨良多。 正当我以为他接下来可能就自己带坏卢西恩一事认罪伏法的时候,他忽然夸起我来。 “露薇尔真是一个好女人。” “?” 不、不是。 你是不是离题了? 我们不是在讨论卢西恩变坏到底是谁的错的吗?你为什么要突然夸我是好女人?? 而乌卡兰接下来的话,证实了他其实没有离题,只不过是我和他的思维之间有一条万米深的鸿沟。 他非常感慨地打量我,仿佛我是什么绝世珍宝人间美好。 直到乌卡兰赤/裸裸的欣赏目光让很是厚脸皮的我都感受到了几分害羞的情绪时,他方才道:“只有好女人才能把没用的男人变成好男人。” 又咂巴了几下嘴,像是在品味卢西恩现在是个如何的好男人,末了,又追加道:“可比他以前的样子招人喜欢多了。” “……” 乌卡兰真是好样的。 把卢西恩变坏的锅推给我便算了,还当着我的面疑似在说看上了我的未婚夫。 我已经不想和乌卡兰聊天了。 跟他聊天太考验心脏的承受力了。 于是,我一脸疲惫地直奔我最关心的两个问题。 首先,第一个:“内战开始了吗?” “对。” 尽管我早就有了猜测,也觉得举行婚礼时,在外头发生的动静便来自于内战,可真正确信了后,仍不住地感慨。 “怎么会这么快……” 我都还没有做好发财……我的意思是,迎接战争的准备。 乌卡兰接上了我的话。 “谁让露薇尔决定在今天结婚呢。” “……?” 我一头雾水,完全摸不到乌卡兰的逻辑。 左思右想了好一会,始终找不到答案的我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不得不迎着乌卡兰‘快来问我啊’的目光,满足他的心愿,傻兮兮地问他:“我结个婚……关内战开打什么事?” 他笑了。 露出了牙齿,特别的骄傲,特别的自信,也――特别的没个人样。 “因为我不想让你嫁给卢西恩,又实在想不到什么办法阻挠你们结婚了。”乌卡兰看起来很苦恼,但也只是苦恼了一阵,马上就被超乎寻常的自豪感所取代了,“所以,就只好试试看能不能用战火毁掉你们的婚礼了。” “……” 所以,内战之所以这般早地拉开了序幕,是因为乌卡兰想要毁掉我的婚礼? 所以,我,才是内战的引火线? “……” 噢,不得不说,这个世界的疯狂、乌卡兰的不正常实在超出了我的想象力。 惊讶我一百年的乌卡兰还在为震惊我而努力。 “但真想不到卢西恩对你的执念这么重,外面在打战他也能安安心心地继续结婚,我也不得不出手了。”他表面上看起来很苦恼,可实际上却是像在为扰乱了本来的布置而兴奋,“我本来在帝都还有任务要做呢。但为了露薇尔,什么都顾不上了。” 我沉默了。 乌卡兰在他所处的党派中定然有不低的身份,但他也只是一介臣子,不是最高的当权者,如今,却仅仅是因为一时兴起,自顾自地丢下了被交代的任务,任意妄为到了极点地、随心所欲地为内战拉开了序幕,似乎完全没有想到随之而来的后果。 想到这里,不由有两个字从我嘴巴里吐了出来。 “……疯子。” 同时也由衷地暗自庆幸,太好了,乌卡兰不是我的队友,而是敌人。 疯子的称呼对乌卡兰来说算不上是贬低。 他反而很满意,很高兴,吃吃地笑了不止,还欣然接受了这个头衔。 “对,我就是疯子。” 情绪被调动起来后,乌卡兰整个人看起来很亢奋,他甚至爬了起来,蹲在了我的跟前,那模样像是在为心爱的玩偶能够理解自己而感动。 大概是见不得我身上被打上了‘别人所有物’的标签,他并不温柔地拽掉了我头顶戴着的白纱,弄乱了我的头发,还把我的头皮扯得吃痛。 当我忍不住想骂人的时候,只发现乌卡兰的视线往下移去,直勾勾地盯着我的婚纱,仿佛正在纠结要不要一块撕掉了好。 见他的样子越来越危险了,我赶忙用手护住胸口,避免他的突袭,又想办法转移他的注意力,向他追问我关心的第二个问题。 “……你为什么要抓走我?!” “还能为什么?” 乌卡兰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仿佛我问了一个没有分毫意义的问题,在我非常坚持要得到答案的催促下,他用理所当然地口吻回答我:“我看上的女人怎么能长时间寄存在别的男人那里?当然要随时随刻带在身边了。” “……” 噢,这该死的要命的霸道小公爵的狂霸之气。 我浑身颤了一下。 鸡皮疙瘩立刻就起来了。 搓了搓手臂,我实在忍不住问他一个我很久很久以前就想问他的问题:“用这种口气说话,你……不会觉得有一点点的……羞耻吗?” 乌卡兰用他的眼神告诉我――他就是他,哪怕贵族的身份不再,也依然是无与伦比的霸道小公爵。 霸道? 天生的。 羞耻? 不可能的。 …… 当货车车厢里陷入了宁静,只听得见车轮滚动和森林里的动静,乌卡兰也坐回了原位,因马车的晃荡而半眯上了眼睛、昏昏欲睡的时候,我不得不开始思考一个非常、非常、非常严肃的问题了。 我,究竟要不要,在现在,杀掉乌卡兰? 是的,没错。 是杀掉他。 虽然我这个人没有什么武力,单体攻击力是负数,但我有钱,还有人脉,还坐拥男人们对我的爱。 他们每个人都知道我的战斗力根本不能看,遇到危险的时候,压根保护不了自己,所以都非常贴心地、排队给我准备了保命的手段。 卢西恩是保守型的。 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希望我去冒险,所以给我准备了可以当成首饰佩戴在身上的防御型的道具,不但能阻拦元素魔法,还能挡下诅咒和精神控制,低程度物理攻击也能阻截。 帕什是全面型的。 他给我准备了一枚哨子,说只要我吹响这枚哨子,他就会飞跃千山万水,来到我的身边,像是守护天使一样时刻守护在我左右――好吧,对不起,我开了个很劣质的玩笑。 哨子的真实功能是驱使魔物,无论是当肉盾袭敌,当坐骑跑路,等等等等,都很适用。 阿提卡斯则是进取型的。 他拿出了他的看家本领――塞给了我一堆看起来很贵又很危险的魔法卷轴。 根据他的说法,就是当我看谁不太顺眼的时候,便撕烂卷轴,朝那个不顺眼的对象扔过去,还说,保管只需要三秒钟,那个让我觉得不顺眼的人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从根本上净化我的视界。 噢,不止男人,有一个女人,我的挚友,伊莲恩,她也送了保命的宝贝给我。 是一枚徽章。 徽章小小,来历不小。 据伊莲恩所说,这枚徽章曾经受过历史上被称为贤者的主教大人的加持,可以说是徽章在手,无鬼敢近! 对,没错,简单来说……就是给我辟邪用的。 毕竟最近直接或间接地害死了不少人,有点……好吧,是非常担心受怕,因此日日夜夜鬼哭狼嚎,她实在看不下去了,便斥重资出手,送我一个安心。 清点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装备后,突然有一股非常玄妙的心情油然而生。 就,怎么说呢? 感觉自己已经无敌了吧。 所以说,真的,假如我有心要杀乌卡兰,他肯定逃不掉的。 乌卡兰习惯了我的弱鸡战斗力,对我肯定防不胜防,只要我狠下心来偷袭他,他即使好运地不死,终身瘫痪也肯定是没得走的。 可……认真地想了下,我为什么要杀他呢? 我确实挺讨厌他的,因为他曾经直接或间接地折腾了我很多次,尤其是我可怜的小心脏。 也发过誓,一定要报复他,要夺走让他自满、骄傲的一切,让他一无所有。 那么问题就来了,杀死他,只能让乌卡兰痛苦一瞬,这太轻松了!简直是便宜他了!根本没办法让他体会到同样的、过往我无数次从他那里遭受过的苦难!! 但,如果不弄死他,我又该怎么报复他呢? 我陷入了纠结。 大概是我时不时偷偷瞄向乌卡兰的视线与看一具尸体无异,又动不动放出一些根本没有威慑力的杀气,这惹得乌卡兰忍不住睁开了眼睛,问了我一句。 “你在想什么呢?” 我没有立刻出声,就这么大大方方地盯着他,光明正大地算计他,思考折磨他的方法。 我想了好久,好久。 乌卡兰也回望了我好久,好久。 直到某一个灵光闪现的瞬间,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法。 “我在想,怎么让你爱上我。” 没错。 我没必要想那么多,想要报复乌卡兰,我只需要使出我的拿手好戏,也就是干回我的老本行。 而我的老本行就是――用感情玩弄男人。 我的作战计划是:先让乌卡兰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地爱上我,然后再狠狠把他抛弃!让他没日没夜受得不到我的痛苦所摧残! 可,问题来了。 乌卡兰究竟会爱上什么样的女人? “……” 好难,不会,不知道。 我的作战计划好像连第一步都还没有迈出,便已胎死腹中了。 为了让乌卡兰承受爱而不得的折磨的我不肯放弃。 于是便继续在他兴趣盎然的目光下,催动大脑快速转动。 先从乌卡兰过往的情史开始分析好了。 作为在他身边活――没错,就是活了最久的女人,我有幸亲眼见证他换女人的历史。 乌卡兰喜欢漂亮的女人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他不挑身份,也不挑性格,跟在集市里买菜时挑挑选选的不同,他是属于批发商那一类型的――先进一批货,一件一件地试用,喜欢的就留下,不喜欢的就丢掉。 那么,乌卡兰究竟把谁留下了呢? 我手捏着下巴,在记忆的河流里拼命搜寻。 而最后,得出的答案是―― 没有人。 没有人!! 在乌卡兰身边出现得最久、也是最嚣张的女人,从头到尾都只有我一个! 所以说,他喜欢的,其实是我这种类型的吗? 又是认真地想了想,发觉我的结论异常可靠后,我不由开始总结起我的特质了。 众所周知,我聪明漂亮,有钱,还特别坏。 不过,最能突显我和外边那些无聊女人不一样的一点是――我曾经也是一个神经病。 “……” 看来,对于‘乌卡兰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人?’这个问题,我有结论了。 ――他,喜欢神经病。 没问题。 我可以的。 虽然我现在已经康复了,是一个拥有正常人思维的人了,但有曾经的经验在,我一定能胜任这个人设的! 好! 就用这个人设攻略乌卡兰! 从我的表情中观察到我似乎得出来某个结论,乌卡兰饶有兴趣地问我:“如何?想好让我怎么爱上你了吗?” 如果我是正常的情况,我肯定要隐藏我的目的,小心翼翼地接近乌卡兰,然后让他在不知不觉中坠入爱河,深中我的毒。 可这一次,和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我没必要采取循规蹈矩的保守策略。 ――我要大大方方堂堂正正地攻略乌卡兰,让他以最快的速度爱上我。 于是,我点了点头,很淡定地回答他:“想好了。” “露薇尔想怎么做呢?” “想让你的身体先记住我。” 乌卡兰自是没有听懂。 他扬了扬眉,等待我主动为他解释。 与其用言语说明,我选择直接付诸行动,更直白,也更能让他铭记。 在乌卡兰充满了期待和好奇的目光下,我不慌不忙地伸出了手,目标是他嵌在他靴子边的匕首。 他也不拦我,任由我抽出了危险的利器,然后看着我把玩,好奇心随着我慢条斯理的动作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攀升。 乌卡兰不能被划分进正常男人的类别以内,可攻略的他的第一步,和攻略其他男人相比,也没有什么不同。 ――先要勾起他对我的兴趣。 要让他对我产生好奇的情绪,让他主动地靠过来,而不是我放下身段地去委曲求全,去讨好他,那样只会被他看不上,认为我是一个随时可以被抛弃的无趣女人。 不能被他看透,不能被他猜到我下一步的举措,也更不能让他失望。 我不会让乌卡兰失望的。 他喜欢疯子是吗? 那就比比看,看谁更疯好了。 我把玩着匕首,盯紧了乌卡兰,一声不响,让他感觉到我视线的力度和温度,感受我对他的势在必得,一如他曾经很多次对我做过的那样。 直到乌卡兰沉不住气了,即将忍不住想问我到底想做什么的时候,我抢先一步地开口了。 我浅浅地笑了笑,后终于停下了转动匕首的动作,握紧了刀柄,锋利的尖端对准了他。 问他:“可以吗?” 第75章 一零五&一零六 我在他的心口,刻下了…… 与以往不同, 不再是乌卡兰朝我逼过来,把我逼到了无处可逃的角落里,任他发疯, 为所欲为。 这一回, 我主动朝他逼了过去。 我半蹲在他身前,反射着寒光的小刀抵在了他的胸口, 没有用上力道,若触若离地, 双眼则瞪得老大, 一眨不眨, 像一个失常的人。 又以温柔而期待的嗓音问乌卡兰:“我能在你的心上写上我的名字吗?” 微顿, 我很是向往地憧憬未来,“那样的话……你就会永永远远地爱着我, 日日夜夜把我放在心上惦记着的,对吧?” 演到这里的时候,不知怎的忽然觉得有点羞耻, 像是把自己代入了脑子不太好使……我的意思是,思想比较暗黑的爱情小说的女主角, 我忍不住抖了一抖。 而面对我的主动出击, 乌卡兰的反应坐实了我的猜测。 他先是因惊愕而愣了一下, 仿佛我突如其来的举措完全跳出了他的预料, 让他意外到了极点。 接着, 他不仅呼吸在悄然间变得急促, 连双颊竟是都微微红了, 幽绿色的眼瞳仿如萤火虫的光隐隐发亮――这样的表现绝不是害羞,而是亢奋。 乌卡兰不同寻常的反应,让我确信了他的确喜欢不太正常的女人。 这也让我忽然想起了乌卡兰对我说过的一句话, 他说,他喜欢把我往极限里逼,喜欢看我疯掉、坏掉的样子,因为那样他会觉得很有趣。 他就是喜欢疯女人。 他对疯女人的热爱让他忘掉了自己的底线,也变得愈发不对劲起来。 意识到自己的状态超乎平常,乌卡兰先是推开了抵在了他胸口的匕首,闭了闭眼,头捂住了额头,像是想让发烫发热的兴奋大脑冷静一下――不,不对,这……更像是他高兴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我为他高兴而惊悚。 又觉得无法理解兼不可理喻。 这,我明明是说要用小刀子划他的胸口,他、他这个反应……怎么跟中了彩票一样呢?! 我目瞪口呆之际,乌卡兰有了下一步的动作,他把刚刚从胸前推开的小刀又挪回了原来的地方,然后用兴奋不已的表情回应了我要在他身上动刀的要求。 “可以试试。” 说完,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有一点勉强,他皱了皱眉头,又咽下一口唾沫,口吻变得更加坚定,仿佛非这样做不可,他对我示意:“按你说的做吧。” “果然,露薇尔是最棒的。”他用看绝世好女人的眼神看我,“除了你,不会有人会这么想,敢这么做的。” “……” 我觉得乌卡兰对我有一点误解。 虽然我想是这么想了,说也是这么说了,但、但但我也不敢这么做啊!! 我觉得此刻颇有点骑虎难下的滋味了。 坦白说,我确实没有料到乌卡兰会答应这堪称荒谬的要求,哪怕是爱惨了我的卢西恩,帕什,乃至对我有求必应的阿提卡斯,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会容忍我用一把刀子在他们的胸口写写画画。 但乌卡兰答应了。 答应得干脆利落,甚至还兴奋了起来。 ――只能怪我太低估了他疯病的病情了。 我本来以为他的病情只到了中期,没想到,他原来这么丧心病狂,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医的地步了。 事到如今,我也不能说自己不行了。 哪怕是说了,按照乌卡兰那疯癫的性格,估计也要逼着我实行自己说过的话。 没有退路了。 反正又不是在我心口用刀子写写画画,我怕什么呢?! 没错。 我不必害怕。 根本不需要怕的。 ――在如此反复地自我催眠、给自己做思想工作、不断暗示自己是一个疯女人之后,我终于有了下一步的举措。 我把自己伪装成很淡定的样子,就是屠了别人一家五六口人的杀人魔身上的那款淡定,对乌卡兰伸出了我的毒手。 我没有用手解开乌卡兰的牧师袍,因为那会拉低我的档次,我直接动了刀子。 我手里的刀子直接划烂黑白色的牧师袍,从锁骨之间的位置开始,伴随嘶啦嘶啦的声音,一点一点地将锋利的小刀往下拉去,像是折磨人一样――但这并不能让乌卡兰感到煎熬,反而使他更是兴奋,胸膛起伏的幅度加剧了。 这导致小刀的尖端在我毫无准备的、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划开了他胸前的皮肤。 当看到鲜红色的血从破口处慢慢洇了出来的时候,我还是没有能控制住自己,被吓得破了功,浑身一颤。 我下意识地想让小刀先行撤离,等我重新做好了心理准备后,改日再战之时,我握住匕首的手腕蓦然一紧。 ――是乌卡兰捉住了我的手腕。 他不肯让我退。 我看到他微微皱起了眉头,却肯定不是出于我弄疼了他,因为他的眼里涌现出了失望的神色。 像是大失所望,他脸上的兴奋神色被一盆冷水浇灭了,嘴角垂了下去,黯然地问我:“露薇尔是害怕了吗?后悔了吗?” 见他如此,我的心脏提了起来。 我认识到自己一时的失误是多么的致命,假如我没有能给出让他满意的回应,好不容易奠定的基调将毁于一旦,乌卡兰会觉得我只是头敢说不敢做的纸老虎,依然是个正常人,而不是他所喜欢的疯女人。 他以后会把我当成普通的正常女人对待,正如他曾经玩腻了就随手丢掉的女人们。 他不会爱上我。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突然开始心慌意乱了,也意识到自己得赶快挽回这一切。 我脸上不动声色,大脑却快速运转起来。 怎样能让他满意? 怎么才能使乌卡兰重新提起对我的兴趣? 这不是一个太难攻克的问题,因为答案只有一个。 ――发疯。 我得比之前,更疯更疯才行。 “……” 没关系的! 我可以的!没有什么难坎是疯疯小鹿跨越不过去的! 那么,问题来了。 ――我要怎么疯? 我的余光在匕首、伤口之间反复横跳,思考怎么发挥才能把对自己的伤害降到最低。 而当过往的某一幕画面跳入我的脑海中时,我顿时有了灵感,当即舍弃了用匕首捅自己一刀的想法。 我暗暗做了个深呼吸,又在心里拼命给自己加油打气后,有了行动。 我没有和乌卡兰斗力气,任由他捏住了我的手腕,握着匕首的手僵在了半空,一动不动,唯身体俯身而下。 我的脑袋凑到了他的跟前。 垂首,轻轻吻了吻他的伤口。 还带着丝丝温热的黏稠血液沾上了我的嘴唇,淡淡的腥味也随之飘进鼻腔。 我察觉到乌卡兰的身体震了一下。 犹如干到了没有一滴水份的柴碰到了哪怕只有一丁点的火星子,他一触即燃,橘红的火焰一瞬在阴暗的空间里炸开,熊熊燃烧了起来。 乌卡兰抓着我手腕的手更加紧了,像是铁铐般牢牢地扣住了我,掌心忽而有了热度,也不仅是掌心,当我的脸颊不小心碰到伤口旁的肌肤,只觉得像是挨到了滚烫铁板,热度惊人。 我没有就此停下,收手。 无顾沾到了嘴唇的点点猩红,我的吻顺着两公分长的伤口渐渐往下,像是蜻蜓点水,若即若离,缱绻难分。 造作的不止是柔软的嘴唇。 我试探性地伸出了舌尖,温柔舔舐,又轻轻地吸吮,如小兽一般,那股本来只萦绕在鼻尖的血腥味来到了口中,蔓延开去。而不知道是不是感到了疼痛,我听到了乌卡兰暗暗吸了口气,身体不由自主地微颤,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乌卡兰是不知道忍耐为何物的人。 也仅仅是压抑了一瞬,当异样的欢愉充斥了他的脑海,来自伤口处的疼痛、痕痒、快感如螺旋相叠交加,他实在无法再看着只我一人为所欲为,肆意造作了。 他拽了拽我,把我往上一提,另一只手则扣住了我的下巴,让我以一种非常不舒服的姿势,抬头看他。 我和他对上了视线。 从乌卡兰的眼神里,我恍然看到了一头要发情的野兽。 我登时心惊肉跳。 正不由怀疑起自己是不是疯过头了、还有点后悔的时候,只觉下巴突然一痛,后不得不高高地仰了起来,紧绷到了极点,像是一只被迫伸长了脖子的鹭,主动迎向如同老鹰一样似乎打算吃掉我的乌卡兰。 他确实打算吃掉我。 恍惚之间,我看见乌卡兰竟是张开了嘴,对准了我染上了他血液的嘴唇,像是想一口咬下来,如我方才将从伤口处渗出的鲜血舔舐殆尽的那样,也似想得到更多般地,把我吃干抹净。 但聪明的女人是不会让男人一下子全部得到她的。 一路见证着乌卡兰情史的我,深知他玩弄过太多的女人了,也有无数女人曾刺激他,勾引他。我不知道她们之后是如何做的,可就我来说,我不会给他任何甜头。 像乌卡兰这种人,就得用麻绳捆住他的手,把他吊起来,然后一点一点地、慢慢地磨他,时不时给他尝一点新鲜的滋味,让他的身体和心灵记得我给他的欢愉和疼痛,他不会觉得厌烦,只会觉得刺激,对我欲罢不能。 也是因此,始终秉持这般守则的我,才能在一堆新鲜度平均为一个星期的女人之中,在乌卡兰身边呆了最久,直到现在。 和乌卡兰接吻也不是不可以。 但绝不会是现在。 我才不会一次性被他全部吃掉。 不,不对。 是在他厌烦了刺激的疯子爱情游戏、忍不住挣开束缚他的麻绳之前,由我,来把他吃掉。 完完整整地。 就一口。 从心到身。 但―― 在把乌卡兰囫囵吞枣地吃掉以前,我得先不被他吃掉! 见着他像是在野人吃鹿(?)一样对准了我的嘴唇咬过来的凶猛样子,我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却因为下颚被他制住而无处可逃,尤其是下颌骨那里,更是被他掐得生生的疼。 忙乱之下,我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想挣脱乌卡兰的把控,疯狂舞动着唯一对他有威胁的、正持有匕首的手,希望能让他害怕,从而击退我眼前这头可怕的怪兽。 但这没有用。 我察觉到匕首划伤了他,也看到血色飞溅,可乌卡兰浑然不觉似的,依然没有放开我。 情急之下,我只能使出我的必杀技。 ――朝他呸了一口。 他愣住了,我也愣住了。 也只是愣了一会,意识到机会难得、这不该是发呆的时候,于是我马上拼尽全力地挣开他。 我成功了。 他终于松开了我。 来不及去看乌卡兰的表情了,我连爬带滚地从他的身边逃开,猫在距离他最远的地方,一边捂住我的下巴,一边眼泪汪汪地瞪他,还奶凶奶凶地警告他。 “我没有同意的话,你不准啃我!” 乌卡兰很显然是一个可以容许自己的霸道,别人的霸道则半点都不能容忍的讨厌家伙。 他先是抹掉了脸上的口水,眉头紧蹙地检查被我划伤、正在噗呲噗呲飙血的手腕,后咧开了嘴,似笑非笑地问我:“你可以,我就不可以吗?” 虽是疑问句,可听他的语气,他真实的意思是:你可以,所以我也当然可以。 假装听不懂他话语里的真实含义,我像是女王一样骄傲地昂高了头颅,不由分说地说了句当然,又为了加强他的印象,对他进行了二次灌输:“没有我同意的话,你就不准对我下口和下手!” 但生怕乌卡兰在这个问题上和我纠缠、被他推翻了我的主权,我又忙不迭地转移了话题。 我的视线从他的脸上落到了他的胸前,锁骨之间,那一道伤口上。 盯着重新冒出来的一行血珠,我又伸出了舌尖,舔了舔凝结了暗红血迹的嘴唇,而因舌尖上的唾液,血渍有点点化了,蹭到了唇齿以外的地方,形如刚刚进食完生肉的小动物。 我又目露惋惜,像是见着精美的艺术品被画蛇添足加上了平庸的一笔。 “我不想画在那里的,一点都不好看。”我努嘴,仿佛刚才的退避只是因为意外的本身,而非被吓到了,“我只是想在你的胸口写上我的名字而已,而不是鬼画符。” 一本正经地瞎扯了会后,我突然觉得名正言顺不用继续发疯的机会来了。 转念间有了想法,我马上换上了一副很失望的表情,仿佛兴致都被意外的变故给败光了。 我泄了气似地丢掉了匕首。 “丑死了!算了,没兴致了。”我一边表演没耐性的暴躁疯子,一边暗暗为自己的机智点赞,“等我有兴趣再说吧。” 完美! 这样不但能不被怀疑地结束掉我心脏无法承受的刺激作画行为,又可以烘托我疯子的人设! 可,事实证明――我还是太单纯了,把一切想得太美好了,从根本上低估了乌卡兰的战斗力。 听到我把锅全部甩在了意外出现的一刀上,乌卡兰垂下了脑袋,看了看锁骨之间的伤口,若有所思。 我对他这种表情特别熟悉,还很有印象。 因为每当如此,便证明他――又要开始做一些跳出我想象的大事情了。 乌卡兰果真没有让我失望。 正当我的心脏因为他沉思的表情而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的时候,像是做礼拜时的祝词忽地从乌卡兰的嘴边飘了出来。 我还没反应及到底何事正在发生,只见有莹莹的白光在昏暗的空间里浮现,点点的光亮携了温暖的热度,且伴随它们的出现,我整个人仿佛沐浴在至高无上神的仁爱与慈善之中,觉得心灵和身体都得到了治愈。 再之后,我看到乌卡兰胸前的伤口渐渐愈合,只余下细密的血珠,证明曾经有一道伤痕出现在相同的地方。 我震惊了。 为了确定这不是幻觉,我一溜烟地窜到了乌卡兰的身前,用手指去抠莹白光亮最盛的位置。 可我的指头只抹掉了残留的血斑,原本的伤口无影无踪。 真的愈合了。 不是我的幻觉。 愕然到了极点,我张大了嘴巴,愣愣地仰起脑袋去看疑似使用了神术的乌卡兰。 重新回到我视界的他冲我龇牙咧嘴,看上去得意洋洋,为震惊到我而骄傲一百年。 我仍不死心。 像是小鸟一样甩了甩头,不可思议地顿了顿脑袋,我揪住了他的衣领,质问他。 “不、不是。你为什么能使用神术?!” 乌卡兰轻轻哼了一声,嘴角噙了骄矜的笑,用理所当然的口吻回答我:“因为我是一名神父。” “你怎么就成神父了?!” 你不是霸道小公爵吗? 怎么一阵子的功夫没见,便摇身一变成为信奉神明的神父了?! 而乌卡兰之后的答案,告诉了我,我才是始作俑者,一切的变化都与我有关。 “为了能给露薇尔主持婚礼。” “……” 所以说,是因为我,是为了能给我主持――不,是毁掉我和卢西恩的婚礼,不可一世的霸道小公爵才被帕什从监牢里放了出来,又混进了神殿、回到了神的怀抱里,当了一名真正的神父。 正当我感慨世事无常,自己真是个非凡的女人的时候,乌卡兰趁我不注意,捡回了被我扔掉的匕首,又重新塞回到了我的手里。 并示意:“我们可以继续了。” “……”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依旧沉浸在乌卡兰变成了真神父的认知里走不出来。 就,怎么说呢? 第一次遇到这种丧心病狂类型的疯子神父,突然觉得,有点……非同寻常的带感? 可见着乌卡兰写满了期待的星星眼,我又顿然清醒了过来,立刻拒绝了他。 “我不要。” 见期待的神色一瞬变成了失望,我不得不硬着头皮瞎扯了个理由出来:“反正就算用小刀在你的胸口写上我的名字,也会被你用神术治愈的。” “我保证不会。” 我打了个冷笑,“这种想反悔就反悔的事情你可保证不了。” 乌卡兰眼瞳中的幽绿色一瞬暗淡。 可也只是一会,便死灰复燃。 再之后,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比出了一个发誓的手势,跟着有模有样地起了一个誓。 当瞧见象征神誓的图腾在乌卡兰的脚底亮起,证明这是在至高无上神见证下的有效誓言,绝不可被违背,我不由沉默了。 “……” 何必呢?! 这有必要吗?! 做这么多事情就是为了我能拿刀在他胸口刻下我的名字! “……” 老实说,像乌卡兰这款的疯子,真的是生平仅见,压根没有人能比得上他。 我一直以为他是站在帝都疯子的第一梯队里,没想到,他在所有人不知道的时候,偷偷地努力,竟是超越了所有人。 事已至此,我已经找不到推脱的理由了。 不,我为什么要推脱呢? 反正我只是负责动刀的那个,淌血的、受伤的、发疯的那个人可都是乌卡兰。 想到这里,我觉得自己好像哪里也不太对劲了,当脑子里的某一根弦‘嘣――’的一下应声而断之时,我伸手猛地一推,把乌卡兰摁在了车厢的壁上,之后面无表情地提起了匕首,开始操刀。 当我粗鲁地撕掉了挂在他上身的布料时,不知道是出于冷,还是找回了片刻之前的兴奋,我感觉到他难以自控地抖了抖。 我的心脏也跟着抖了抖。 ――因为匕首的刀尖已经刺破了心口处的皮肤,一丝鲜血从被扎破的口子流了下来。 乌卡兰确实是在兴奋。 连带着他的声线也是颤抖的。 他微微低下了头,在我耳边低语,像是感觉不到疼痛、恐惧般的失常口吻,激起了成片的鸡皮疙瘩。 他说:“你太温柔了。这样可留不下伤疤。” 我如他所愿地加重了力道。 刀尖又没入了点点。 咬了咬牙,不去感受刀子划破肉/体的触感,也假装自己看不见血液的鲜红色,我专注于刀下,着力在他的心口,他的心上,写下一生也无法消逝、黯然名字。 我现在的心情很奇异。 我既有点发慌,又跟乌卡兰同样兴奋着。 我蓦然回想起了当年,当我用剪刀抵在帕什喉管上的感觉――那是一种可以任意操控人类生命的奇异感觉,像是神一样。 只要我想,只要我再用力一点,我手中的小刀便会扎进他的心脏,而他,乌卡兰根本不可能防得住,哪怕他现在是神的使者了,可以使用神术了,仍旧无法逃脱的死亡困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生命渐渐流逝而无能为力。 在我陷入了痛苦的纠结――要不要干脆地把刀子捅下去,为世界消灭一个疯子,算是做点贡献,我的名字已经写好了。 坦白说,由于全是血,我也看不清自己写了些什么,只能靠签名时候的手感签了个不太顺手的名字。 可乌卡兰很厉害,他成功从模糊的血肉中辨认出了我的字迹,并且像是非常满意,面带笑容地点了点头。 可观摩了会后,他又突然蛮横地提出了新的要求。 第76章 一零七&一零八 爱的证明,男人的勋章…… “再画个爱心吧。” “……” 暗暗呼出了口气, 心道这疯子游戏终于结束了的我默了下。 我觉得自己大概是变得更坚强了,竟然没有为乌卡兰的常规性发疯而失声尖叫。 甚至非常淡定,打算满足他的心愿。 没事。 画就画吧。 反正我已经心力交瘁了, 麻木了。 不就是个爱心吗? 你高兴就好了。 想到这里, 我面无表情地拔出了刚擦干净血的刀子。 然后像他所期望的那般,在我的名字旁边补上了一颗小爱心。 乌卡兰终于满意了。 看上去还特别高兴, 仿佛是得到了一个男人应该拥有的疤痕勋章。 我想,他一定很爱惜这个勋章, 也非常期待结了痂后的样子。 否则他也不会放弃了最好的治疗药不用, 而是叫停了马车, 打算去丛林里找一些效用不高的, 可以称得上劣质的草药来止血,为的, 就是确保心口上的刀痕不会痊愈,结成伤疤,成为无可替代的杰作。 马车停下的时候, 由于实在无法直视兴高采烈的乌卡兰了,我别开了视线, 观察了一下车夫的表情。 他的脸上有一股看足了疯子主演的大戏的餍足感, 不过看起来也很疲惫。 他一句话都不敢说, 像是很担心只要一开口, 我和乌卡兰的注意力便会转移到他的身上, 然后灵机一动, 兴致一起, 便也在他身上刻下可能要以生命为代价的烙印。 察觉到我的视线,他下意识地望了过来,可也仅仅是一瞬, 便转移了目光。 我没有忽略掉那一瞥的目光。 他看我和看乌卡兰时如出一辙,好像把我划分进了疯子的列表里。 我没有感到被排挤出正常人类的悲伤,甚至觉得成功近在眼前――只要稳固好疯子的人设,乌卡兰迟早是我的囊中之物。 但……怎么回事呢? 我怎么觉得这么疲惫呢? 仿佛身体被掏空。 也不由佩服起乌卡兰的坚毅――我只是发了这么一会的疯,便觉得精疲力竭了,他疯了足足二十年有余,究竟是何等的毅力才能坚持下来啊。 我万般唏嘘,只觉得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不容易。 不过很遗憾的是,乌卡兰并没有珍惜我对他的体恤,仅是用一句话,便败光了我对他难得积攒起来的全部好感。 我猫在黑暗的角落里、像是失去了所有水分、所有梦想的软趴趴的小虫子一样,默默地看乌卡兰小心翼翼地给伤口敷上草药――对,他的小心翼翼是出于不想让伤口恢复得太好,想将我的美丽字迹最完整地保存下来。 处理好伤口,乌卡兰自言自语说了一句好了,之后抬头,在黑暗中捕捉到了我,说了一句我没法理解内容的话。 “该轮到露薇尔了。” 我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 可拒绝接受现实,我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瞪大了眼睛,像一只拱起了背警惕敌人的猫,问他:“不、不是。什么叫……该轮到我了?” 对于我的困惑,乌卡兰表现得更困惑,他的脸上不仅写满了‘你在疑惑些什么呢?’,还在我惊悚的目光下捡起了那把我在他心口写下了名字的匕首。 反问我:“爱的证明是双方的吧。只在我的心口上刻下露薇尔的名字怎么足够呢?” 这又是一句熟悉的疑问句格式的肯定句。 至此,乌卡兰想做的事已经一目了然了。 ――他想在我的心口上,同样刻下他的名字。 “……” 一瞬沉默后,连尖叫都来不及叫了,警戒心已冲至最高级别的我立即有了决断。 我宣布,攻略乌卡兰、让他爱上我的作战正式作废,并变更为――当场击杀! 惊恐到不能自己,还有满心的后悔,我立刻去掏阿提卡斯给我准备的魔法卷轴,想让乌卡兰立刻化成灰烬,不能碰我的一根小手指。 可我的指尖才刚触到卷轴,乌卡兰的动作便让我陡然一滞,不由怀疑起自己是不是误会了他的意思。 他把匕首插回了剑鞘。 怎、怎么回事? 他不是想用刀子划我吗?! 我决定再观望一下,可仅仅是下一秒,乌卡兰突然像是头野豹子一样地朝我冲了过来!吓得我哇哇大叫,杀心再起。 但突然间,我意识到一件事――我们的距离这么近,要是用魔法的话,说不定我也会玩完。 作为一个贪生怕死的女人,一不小心可能导致同归于尽的可能性实在让我心生迟疑。 而也是因这一迟疑,便让事态没法再更改了,尘埃落定了。 在我惊恐万状的表情中,我眼睁睁地看着乌卡兰抓起了我的左手,露出了一个邪魅狂霸的微笑,顺势张嘴,露出了牙齿,然后――对准了我的手心狠狠地咬了下去。 我的眼泪瞬间飙了出来。 并开始进行激烈地反抗和挣扎,甚至另一只手还大胆地按在他的脸上,想把他推开,却始终无法摆脱他,只能在心中痛斥他的残忍――我也想指着他的鼻子痛骂他一顿,可我一张口,便只有啊啊啊惨绝人寰的叫声传出去。 啊啊啊啊啊乌卡兰这个神经病啊――! 他咬我! 他居然敢咬我!!我的手心都要被他给咬穿了! 好痛好痛好痛痛死我了呜呜呜好痛啊―― 为什么卢西恩送给我的防御型道具没有生效? 为什么没有――!! 他一定骗了我! 呜呜呜呜呜男人都是骗子都是坏蛋―― …… 嚎得连我脑海中的那把嗓子都干了的时候,乌卡兰终于肯松嘴了。 我瞧见他一嘴的血,可见他咬得有多凶,有多狠,有多使劲,简直是用吃生肉的力度来咬我,但他仍不放心,硬是要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下在我手心留下的伤口,确定了达到了他的标准后,才允许我抽回了手。 “可以了,应该会留下疤了。” 乌卡兰看上去很满意。 跟我在他心口上刻名字时同款的满意。 此时此刻,我什么心情都没有了,没有心情杀人,没有心情攻略神经病,只想捂住我受伤的、好痛好痛的手手,躲在无人的角落里哭一场。 ――我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露露不要跟神经病玩了……露露要回帝都,要回家,要回到未婚夫温暖的怀抱里。” 乌卡兰对我生无可恋的样子很新奇,他硬是凑到了我的跟前,像是狗屎一样那么的讨厌,还问我:“你不喜欢这个吗?” 一顿,为了让我开心起来、欢喜起来,给出了他自己觉得非常有建设性的新方案:“那我也在露薇尔的心口刻上我的名字,怎么样?” “……” 我立刻消声了。 然后转过了身,用背对着他,一个人暗暗哭泣,独自坚强。 …… 一个露露倒下了,千千万万个露露站起来了。 今天的露露依然是怀揣着要攻略乌卡兰的决心,决意让他彻底爱上自己后转身就把他抛弃的坚强露露! 自那一日后,已过去数日的时间。 期间,我和乌卡兰一直在向不明的方向前进,除了每日不间歇地发发疯,标立我的疯女人人设之外,我在暗地里偷偷地、悄悄地,尝试了各种手段治愈我可怜的手手。 作为一个拥有顶级治疗药、特级治愈魔法卷轴的女人,照理来说,我的手伤应该能够以秒速为单位治愈、康复。 但,数日过去,我的手伤不但没有转好,反而恶化了。 因为乌卡兰。 因为这个死疯子!! 他每天都会定!时!定!点地检查我的手手,发觉愈合得太好了,便会冲我一露小白牙,龇牙咧嘴地追加上一口狠的,也正如他会定!时!定!点地让我欣赏刻在他的左胸前、像是男人勋章一样的伤口,那骄傲,那自豪,那满足,我……这、简直,真的…… 对不起。 我突然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看着乌卡兰时不时一个一言不合,就扒开他的牧师袍,撕开绷带,展露他傲人的胸肌上的刀伤,我和驾车的马夫都快要崩溃了,神经一天比一天衰弱。 我更可怜,毕竟我受到的摧残不止心灵,还有身体。 “……” 不得不说,真的太难了。 但艰难的日子,似乎有了尽头。 今天的路程似乎与往日不太相同,当载着我们的货车舍弃了林边的小道,钻进了一旁的森林时,我意识到这趟旅途终于有了终点。 森林里没有路。 马车驶了一会,便不得不在拦在前头的荆棘丛前止步,得靠我们的双腿继续往里面走。 可走了一会,我便没走了。 其实我还能再坚持一会,但我就是不乐意走了。 是乌卡兰把我带到这里来的,我觉得他得对我负责,我没道理委屈自己,因为他而吃苦耐劳。 想到这里,我立刻停下了脚步,冲前头的乌卡兰喊:“我走不动了。” 听到我的声音,乌卡兰的脚步一顿,回头望我。 当置身于绿荫蔽天的丛林里,斑驳的叶影洒落在他身上,他看上去更像是一头随心所欲的野生猎豹,而非家养的老虎,充满了野性,桀骜不驯,尤其被乌卡兰那双幽绿色的眸子注视时,我非常有一种被上级掠食者看中的即视感。 我有点虚。 正考虑着是不是应该反口,战略性地当一回乖宝宝的时候,只见乌卡兰往回走了,还问我:“骑马吗?” “?” 我的头顶登时冒出了一个问号。 我是真的没有听懂。 我听不听得懂,对乌卡兰来说着实不重要,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他好像觉得很有趣,还突然莫名其妙地哈哈笑了起来,在我不明所以的惊悚表情中,擅自替我做好了决定。 他来到了我的跟前,背向着我,蹲下。 示意我:“上来。” “?” 我没有动,反而一头雾水,无从下手。 不、不是,你为什么要蹲得这么低? 你的意思不是要背我吗? 乌卡兰接下来的动作,向我阐明了他确实没有背我的意思。 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又仰起了脖子,转过脑袋看我,不容拒绝地命令道:“快点上来。” 看到他拍肩膀的动作,我瞬间懂了,并倒吸一口凉气。 所、所以,这就是骑马的真正意思吗?! 震惊完,我又沉默了。 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拿什么表情、用什么语言表现我这一刻的心情。 我只能说,不愧是他,不愧是乌卡兰。 想到这里,我觉得自己也不能落于下风,不能输给他了。 不就是比疯吗? 看谁比得过谁! 于是,我在表情已经彻底裂开的乌卡兰属下的注视下,按乌卡兰所盼望的那样,做了。 刚坐好,乌卡兰便猛地一起身,瞬间失去平衡感的我也顾不上后果了,吓得直接揪住了他的头发,并放声尖叫,可尖叫了好一会后,我发现,似乎还……挺有趣的。 “……” 我忏悔。 我反思。 我努力把丢失的成熟女人的心智捡回来。 我骑在他的肩膀上,乌卡兰不觉得被我压了一头,反而高兴坏了,仿佛得到了新玩具的小男孩,一直哈哈哈哈笑个没完,颠得我心肝发慌,生怕他一个不小心,直接把我给摔下去。 可片刻之后,我发现,他真的还不如把我摔下去才好。 因为高出一大截的我就是一个移动的靶子。 当一支暗箭冷不丁地与我的脑袋擦过时,我的脸色一瞬寡白,反应过来之后,开始拼命锤乌卡兰,并叫嚷道:“啊啊啊啊啊快放我下去!” 他又是哈哈一笑,预料之中地不做人:“既然上来了哪能那么简单地就下去了。” 我蓦然觉得自己对于骑虎难下这个词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见乌卡兰对于陡然出现的箭支不管不问,还继续向前走时,我也冷静下来,问他:“我们在去哪里?” 按照乌卡兰的疯性,我真的怀疑他正在领着我往哪个疯人部落去。 他没有回答我,只继续往前走。 所幸,那吓死人的羽箭没有再对准我的脑袋扎过来。乌卡兰对于林路的熟悉也让我微微放下了一点点点点的心,觉得他是有所准备的,不是因为今天心情好,而打算在疯人部落里开启历险记。 不久。 我们走出了密林,开阔的平地出现在我眼前。 可来不及辨认我究竟身处何处了,只知道当我和乌卡兰走出了森林,出现在这里的瞬间,有无数双眼睛望了过来。 刹那间,风停,叶止。 双方一打照面,两边都沉默了。 我是由于一下子见到了好多人而心生警惕,至于他们,则是因为乌卡兰,因为我。 那无数双的眼睛先是看向了乌卡兰,在认出了他的身份后,随之上移,落到了我的脸上,再之后,是我和乌卡兰当前的姿势,旋即,他们的脸色变得怪异起来,是诡异的沉默。 沉默之中,哪怕厚脸皮如我,也不由觉得双颊又麻又烫,还有四个字浮上心头。 ――公开处刑。 空间里没有一丁点的声响,实在把我憋得发慌,我只好使劲拽了拽乌卡兰的头发,求求他解放我。 乌卡兰没有喊痛,也不作声,只仰高了脑袋,和我对上了视线,还扯出了个灿烂的笑容给我看。 而从他的眼神,我读出了三个信号。 别想了。 不可能的。 死心吧。 “……” 我不攻略你了,我决定现在就要搞死你!!! …… 乌卡兰不愧是乌卡兰。 他硬是带着我,不,是驼着我在四周溜达了一圈,像在逛花园游祭典,让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一下我们来了,了解一下我和他之间的感情是多么的、如此的深厚,是可以当众、在无数人的目光下骑马马的深厚。 走完这么一遭后,我忽然觉得自己百毒不侵了,练就了一副金刚不坏之身,想来无论在日后面对何等的风雨,都能心平气和面不改色地对待。 折磨我,乌卡兰特别开心。 我越崩溃,他越高兴,以致整片营地里总能听到他那称得上是癫狂的笑声响起。 是了,这里是营地,驻扎着隶属于原马丁内兹公爵府的部队,现在属于效忠二皇子的反叛军――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 等乌卡兰终于过足了摧残我的瘾,决定去处理一下被他忘到九霄云外的公事,他恋恋不舍地让我平安落了地,后非常霸道小公爵式地搂着我,在我的脑门上啵了一下,让我随意。 我问他随意是怎么个随意法。 他说随意就是随意。 想了想,我决定随意给他看。 于是,落地后的第一件事,我便是回到了刚刚经过的粮仓,准备放上一把火,让乌卡兰和他的部下们全部吃土! 让他折磨我! 让他们笑话我!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残酷无情了。反正我一点都不慌,放火烧粮非常配得上我疯女人的人设,乌卡兰不会怪我,只会更喜欢我,沉迷于我。 但总有人挡在了我发疯的道路上。 刚气势汹汹地走了一段路后,正在努力辨认粮仓方向的我便被一只手捂住了嘴巴,然后连拉带拽地拖进了旁边小屋里。 意识到出了状况,这一次,我表现得相当冷静和理智,不光没有尖叫,还非常熟练地去摸防身的工具,没有半点迟疑地摸出了一小管迷药,然后扎在了偷袭我的人的身上。 他一下子就被迷晕了。 昏过去之前,他挣扎着留下了四个字。 “是……自己人。” 我皱了皱眉。 之后凑到了他的跟前,拿戴在身上会发光的宝石,照了照他的脸,得出了结论。 我很肯定。 我招惹过的男人列表中,没有这张脸。 但想了想,我还是谨慎地把他捆好了,再把他掐醒了。 等他缓了缓,开口之后,我发现自己真的误伤了友军。 他是我的人。 如果要说准确点,是我的家族骑士萨雷,帮我安插在乌卡兰部队里的人。 在得知这个事实后,萨雷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一下高大了起来,并认为他实在非常有远见,竟是未卜先知了我的遭遇。 正当我如此想着的时候,我的属下告诉我,萨雷其实没有预判到我会惨遭乌卡兰的毒手,而是他在每一个和我有关的男人的部队里都安插了人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 我忽然间觉得伊莲恩找到了伙伴,她应该和萨雷很谈得来才是,毕竟终于不再是只有她一个人认为我迟早有一天会因为身边的野男人惨遭不测,而早早地做好了预防工作。 回去之后……说不定还可以撮合撮合他们! 可我不知道的是,这两个人早就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悄悄勾搭在了一起,在背地里为守护我不英年早逝而同一了战线。 正当我想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时,为我效命的士兵说起了正事。 他说了很多,说起了有关于这一支队伍的情况,看得出来他是做足了准备功夫的,一直兢兢业业地当一名卧底人。 坦白说,他讲了许久,我听懂的其实没有几句――隔行如隔山,真的。 为了不让他觉得自己是在白费口水,我只好沉着一张脸,非常严肃的样子,时不时点头附和,假装自己听懂了。 不过不是任何时候都能用点头避过去的,直到我的小部下问我接下来的安排时,我彻彻底底地傻了眼。 傻眼――不应该是优秀的大人物该做的事情。 尽管我不擅长排兵布阵,可搞搞坏事什么的,还是极为擅长的。 我抓住了一个重点,乌卡兰这支队伍的首要任务不是去干架,而是去获得更多的领主的支持,让他们加入二皇子党,壮大势力。而第一个目标,是距离最近的领主。 这很简单。 我只需要反其道而行之,让乌卡兰没办法如愿就好了。 想了想,我问他:“你可以驱使多少人?” “一支二十人的队伍。” 我惊了,“你这个卧底当得太优秀了吧。” 他腼腆地笑了笑,深藏功与名,“您过奖了。” 得知我正掌控着一股还算可以的战斗力后,搞坏事也得心应手了,我向他细说了之后的安排,他也听得很认真,只不过表情却越来越阴暗,越来越阴险,还科科科地笑了起来,像是上了一个坏蛋速成班。 看到他仿佛一刹之间脱离少年的稚气,变成了城府深沉的成年人,我差点一句对不起脱口而出,但还好,我忍住了,一张嘴后,那声对不起变成了辛苦了。 听到我那一声慰问后,他咧嘴笑了,跟乌卡兰那款疯笑不同,他笑得傻兮兮的。 “能帮到您我觉得很高兴。” 他的高兴是由衷的。 为帮到我,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忙而高兴。 我不是太能理解,便问他。 他解释了不少,说我曾经是如何这样那样地帮助了他和他的朋友们,我却不能理解,因为我根本没有做过那样的事情,直到一个救济会的名字从他嘴里道出的时候,我才隐隐约约有些明白了。 我对那个救济会有一丁点的印象。 印象的来源是萨雷红着的脸。 宣誓成为我守护骑士的萨雷对于完成我的吩咐变得很拿手,却不擅长请求我。 于是,由于党派之争,立场有别的家族不少被陷害下狱,他们的家族骑士们难逃其害。 面对同窗的遭难,萨雷是红着一张脸来恳请我能施以援手的。 我干脆利落地答应了他。 因为这件事很简单,只要出钱就行,遭难的骑士们本来也没有做什么坏事,只要跟帕什说一声,再用钱把他们从管制所里捞出来就可以了。况且我什么都不多,就是野男人多,钱多。 所以,成立那个救济会时,其实我也没做什么,仅仅是给了钱而已。 但仅仅是给了钱而已,我好像帮助了好多人的样子,甚至让他们到此时此刻,愿意为了回报我,而付出很多东西。 我忽然苦恼起来。 ――怎么办? 我一直自诩是一个坏女人,可怎么现在好像离这个名词越来越远了,渐渐往好女人的方向发展了。 果然,还是得多干点坏事,巩固一下自己的人生追求。 想到这里,我刚才对教小部下做坏事的愧疚感也瞬间消失了。 …… 做好了安排后,我突然很高兴,连粮仓也不想去烧了,就想等着看乌卡兰倒霉。 因此我放弃了去粮仓的打算,准备去没去过的地方转一转。 反正乌卡兰让我随意,我便到处走走逛逛,看看能不能挖到一点有价值的秘密。 可我没想到的是,我这么一逛,逛出事了。 我不小心闯进了一间有很多人在的房间里。 乌卡兰也在。 我甫一和他对上视线,便见他像捡到了宝贝一样,拳掌一敲,霸道且不容置疑道:“就决定是我可爱的露露了!” “?” 不、不是。 你又要抓着我去发什么疯?! 第77章 一零九 封印解除后的乌卡兰,让我不能…… 亚兰特帝国是一个拥有宗教信仰的帝国, 绝大多数的人都信仰着天上的神,那个被认为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可也不是所有人、所有地区,都敬爱他、信奉他。 比如说, 我和乌卡兰此刻身处的地区, 隶属于梅安特伯爵管辖的这一方领土,便是个不信奉神, 甚至恨不得把所有神的信徒踩在脚底下,用脚尖碾成液体的地方。 我和乌卡兰行走在梅安特伯爵领地的乡间小道上。 倘若只看我轻快――实际上是逃难般的步伐, 嘴边甜美――实际上是强作镇定的虚假笑容, 很像是贵族少爷领着他的女伴在郊外游玩。 但并不是这样的。 我现在很害怕, 害怕到了极点, 因为我无时无刻不感受到死亡的威胁。 我想,如果眼神能化成刀, 那我应该被那些在田间耕地的农民们杀死了无数次了。 一切,全都要怪我身边的这个男人,这个疯子! 也不知道乌卡兰是哪根筋不对, 得到神父执照后的他对这个身份非常自豪,可以说是自豪到了极点, 时时刻刻穿着一套黑白的牧师袍, 还把缀有神象征的饰物挂在脖子上, 标准的神父打扮。 换在平时, 没有问题。 但现在, 问题大了, 太大了, 大了去了,简直能把我们弄死了!! 他明明是来劝说梅安特伯爵加入二皇子党的,可来到了梅安特伯爵的领地后, 依旧一副神父的打扮,人家跟你一打照面就想干掉你,更遑论借兵给你了? 不,不对,别说借兵给他了,现在可能连我们两个的命都保不住了。 啊啊啊啊啊啊―― 我要疯了! 这个神经病! 他自己不想活了,为什么还要带着可怜又可爱的我一起去殉死?!我还那么年轻,还没有玩够男人,怎么可以就这样投身于死神的怀抱? 还有,正如我刚才所说,乌卡兰此行的目的是工作。 既然是工作,那他为什么要带上我?!为什么不带他的军师? 我能起什么用啊? 除了跟他竞争一下,看能不能把梅安特伯爵拉进皇长子党的阵营之外,根本一无是处啊! 我又生气又崩溃,还害怕,得防着在田里种地的农民冲上来一锄头搞死我。 终于,当看见乌卡兰事不关己,甚至非常享受人群的注目、成为焦点的感觉,我实在忍不住了,决定提点一下他。 “神父大人,虽然能明白您对自己的身份非常自豪,但……考虑到我们当前的情况,您要不要先把这可能会要了我们命的牧师袍脱掉呢?” 我不知道乌卡兰听懂了没有。 他先是愣了一下,似乎不能明白为什么我突然让他脱衣服,可想了想,他的眸光乍然一亮,像是顿悟了什么,于是点了点头,给了我一个没有问题的眼神。 乌卡兰一连串的反应看得我莫名其妙,并隐隐有一种不安的预感,可到底,见他愿意除衣保命,我那一颗像是在走钢丝的心还是安稳了不少。 可当他脱掉牧师袍的那一瞬间,我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自己究竟漏掉了什么。 我漏掉了,他心口上的疤。 解除了牧师袍的封印后,他像是一只被从笼子里解放出来的猛兽,不,是从疯人院里放出来的疯子,可以恣意地、任意地展示他傲人胸肌上面的男人勋章,爱的伤疤。 乌卡兰开始犯疯病了。 还结合起了他的霸道小公爵病,一起犯个痛快。 此时,潇洒地甩掉了遮挡住他的勋章的衣袍后,迎着无数农民的目光,乌卡兰先是扫了扫头发,然后手很自然地落下,一抚左胸口上新疤,又挺起了精壮的胸膛,竭尽所能地去吸睛,让路人注意到他引以为豪的骄傲。 如果是这样,也就罢了。 忍一忍,不看他,便过去了。 可他居然把我也牵扯了进去! 将男女间的暗黑情趣拿出来,光明正大地接受世间的考验。 “看,这是我喜欢的女人的名字,是她亲手在我心口刻下。而那个女人,”他停了一下,左右张望,四处寻找正躲在大石头背后、拼命在心里喊不要不要不要的我,并成功把我揪了出来,接受群众的审判,“就是她!” 无数张目瞪口呆的脸从乌卡兰的身上,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坦白说,像我这样的女人,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什么场面没经历过? 但,就是这么优秀的我,也实在忍不住在此刻喊了救命,很想咣咣撞大墙,一死了之。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为什么! 太太太太太羞耻了啊! 我很想同样挺起腰板,自豪地说,没错,这就是我!是我亲手刻下的名字! 我发现自己办不到,我不仅挺不直腰,还很想缩到泥土里,立刻遁走,离开这里,去到没有乌卡兰,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 比起失去生命的危机,我更没有办法接受社会性死亡的一刻。 于是,我妥协了。 我一只手捂住了脸,另一只手去捡被他丢掉的牧师袍,还给了他。 “穿回去。” 乌卡兰为我翻书般地翻脸莫名其妙,“你刚刚不是让――” “求求你了!穿回去吧!” 看到我崩溃的嘴脸,乌卡兰像是终于理解了我的痛苦,但作为一个没有心的男人,他从来不会解决掉我的痛苦,只会加深它、放大它。 我越被摧残,越惨,他越高兴。 所以,他不仅没有接过他的牧师袍,还给了我最狠的一刀。 他一手抓住了我的手腕,把我提了起来,强迫我面向无数已惊掉了下巴的路人们,一手指着心口的名字,高喊:“记住她,露薇尔――这个让我神魂颠倒的女人!” 啊啊啊啊去死吧啊啊啊! …… 我已经不想搭理乌卡兰了。 也不想看他。 一看他,我便会回想起很多我这个年纪、以我的成熟无法承受的悲痛。 我不看他了。 我要看一看美丽的田园风光,滋养一下已疲惫不堪的心灵。 啊,天是多么的蓝,草是多么的绿,小孩子的面孔是多么纯洁和可爱。 我的结论落得有点早了。 当视界中的一个小男孩在瞧见我们之后,便猛地冲到了我们的跟前,还用小石头砸我和乌卡兰的时候,我意识到他并不是像我可爱的五个孩子一样的可爱小孩。 不同于大人们对神棍乌卡兰压抑的厌恶,心思单纯的孩子直接将厌恶表现了出来,反应在动作上、语言上。 “滚开!神的走狗!” “这里不欢迎你们!” 乌卡兰很机警地避开了石头。 但我不是个身手敏捷的女人,因此避不开,只能任小小的石子砸在了身上。 我也不知道是乌卡兰自我惯了、忘了要照料没什么战斗力的我,还是故意袖手旁观,按照他的身手,他应该可以帮一帮我的,但他没有。 我想,应该是前者。 意识到我被揍了,他气得不得了,直接几个箭步冲了过去,把朝我丢石头的小孩拎了起来,那怒火中烧的模样很像是心爱的玩具被其他的小朋友砸了,所以要去出气。 乌卡兰问他:“你用哪一只手扔的石头、砸的我家露薇尔?” 看得出来乌卡兰火冒三丈,他将所有的愤怒全部显现于他的面容、语气之中,又有上层贵族特有的气场作祟,他此刻的样子看上去挺恐怖的,很吓人,像是要活吃了人家小孩子。 小男孩无疑是被他的样子吓到了。 他的脸色寡白寡白的,被吓愣了好一会后,不敢回答,只死命挣扎,像是螃蟹在乱舞手脚,求周围的大人来救。 我看到有几个五大三粗的农民举着他们锄头从田地出来了。 察觉到他们的视线掠过我的身上时,我的心一紧。 担心自己被殃及池鱼,我马上就想开口提醒一下乌卡兰,让他稳一点,主要是别害了我。 我晚了一步。 我才一张嘴,话都还没有脱口,便被乌卡兰那边的动静吓住了,呆若木鸡,不能言语。 乌卡兰从来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 当迟迟等不到小男孩的答复,他索性不等了,擅自决定了他的一双手都朝我砸了石头、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 他的动作很快。 快到连我的话还没说出来,便已经霍霍地动刀了。 他直接砍了。 ――把小男孩的双手直接砍了。 突然间没有了一双小手手,小男孩愣住了,也忘记了尖叫。 这给了乌卡兰教育他的时间。 “这就是欺负我家露薇尔的下场,好好记住了。” 我有一点……不,是太震惊了。 虽、虽然教训讨人厌的小男孩是很爽的,但、但这个,直接砍他的一双手,也太凶残了吧?! 乌卡兰不害怕我们被人捶死的吗?! 想到这里,我连忙看向周围。 果然! 刚刚是乌卡兰要吃了小男孩,现在,我觉得该轮到我和乌卡兰被他们生吞了! 得、得快一点做些什么才好! 正当我绞尽脑汁地思考如何死里求生,乌卡兰又先我一步有了动作。 他毫不在意周围气势汹汹杀气腾腾的大人们。 只是当余光不经意间瞄到了自己的牧师袍,猛地记起了自己神父的身份,他的脸上露出了很震惊、很意外的表情,又可能是回想起了老神父的教育,他意识到自己应该做一点什么才对。 于是,他开始赞美神,开始使用神术。 再一转眼的功夫,小男孩的双手竟是失而复得了! 我看得一愣一愣的。 小男孩也一愣一愣的。 周围正准备杀人的大人们也是。 在无数怔愣的视线下,乌卡兰镇定依旧,坦率又淡定地开口了。 他的话音里充满了杀气,却诡异地携了一股仁慈和蔼的感觉。 “虽然我很讨厌你,还想杀死你。” 他慈祥地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但神爱世人,也爱你。所以我必须要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不过,记住,没有下次了。” “……” 我觉得世界有一点凌乱。 我自己也有一点凌乱。 这、这到底算是什么款的疯子神父啊?!! 第78章 一一零 永动机,超棒的。 虽然乌卡兰把小男孩的双手给接回去了, 连疤痕也不见,但这并不能浇灭大人们的怒火。 加之对神棍的深恶痛绝,他们直接把我和乌卡兰给捆了, 打算送到了领主梅安特伯爵的面前, 想让我们接受制裁。 我们没有反抗。 因为我们其实在乡间的田园和小丛林里迷了好久的路,如今能被人抬着送到目标人物的面前, 实在是求之不得,并认为是相当幸福的一件事了。 可梅安特伯爵没有见我们, 他大概是听说了乌卡兰的事迹, 也对他这个人有所了解, 还没有做好面对疯子的心理准备。 于是他把我们关了起来, 关在了小柴房里。 这么一关,便是关了大半天, 日头一转,到了晚上。 ‘咕噜咕噜’ ――是我的肚子在叫。 被乌卡兰带着在乡间田野瞎逛了半天,又被关了半天, 没有一点水食下肚,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乌卡兰看了坐在柴房墙角的我一眼。 我则不做声, 像是自闭了似的, 脸埋在膝盖间。 我生怕一求助, 乌卡兰便随手找一条虫子喂给我吃, 所以宁可再忍忍, 说不定再过会, 不想见我们的领主就良心发现, 给我们送晚餐了。 但梅安特伯爵和乌卡兰一样,也有没有良心之人。 于是,为了表达不满, 从我肚子传出的噪音升级了。 它变成了轰隆轰隆。 我也不得不向乌卡兰低下头颅,瘪了瘪嘴,告诉他:“我饿了。” 对于我的委曲求全,他哈哈大笑,然后不知道从哪里又掏出了一把没有被收缴掉的小刀,对着自己比划了比划,像在掂量着从哪里下刀好,还在我突然害怕的表情下,说:“那就吃点东西吧。” 不、不是。 他在想什么?! 他是想对自己下刀吗?!他要让我吃他的肉吗?! 我顿时惊恐到了极点。 生怕再晚了一步乌卡兰就朝自己下刀了,我鼓起一股劲儿冲到了他的跟前,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制止了他的下一步行动。 “你、你想干嘛?” 我颤巍巍地抬起头,盯着他,连声音都在颤抖。 “想给你烤肉。” 我的瞳孔猛缩,觉得乌卡兰想做的事情和我脑子里想的是同一桩,实在是难以置信地追问他:“烤、烤你自己的肉吗?” “对啊。” 乌卡兰没有半点迟疑地应了,他脸上的奇怪像是在纳闷这周围还有什么肉能填饱我,是我问了一个没有价值的问题。 我说不出话的时候,乌卡兰的嘴巴仍在絮絮叨叨。 “你想吃哪里?想吃多少吃多少,管饱。我有治愈术,切了哪里治哪里,永动机。”他扯了扯嘴角,笑得一如既往的自信,仿佛是一个靠谱的男人,“放心,绝对不会让你饿肚子的。” 听完乌卡兰的话,我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像是要飘起来了,要升天了。 我总想和乌卡兰比疯,想比他更疯,让他沉迷于我,不可自拔。 但现在发现,我错了,大错特错。 今天,我的话就放在这里了――全世界,不会有比他更疯的人了。 切自己的肉来烤? 治愈术? 还永动机? 这个世界除了乌卡兰谁还敢这么想?这么做? ――我感慨万千。 为他的想法所震惊,差点不能呼吸。 见识过了乌卡兰堪称魔术一样的神术后,我觉得他大概不是在开玩笑的,他可能真的能实现口中的永动机烤肉。 虽然我很饿,但吃是不可能吃的。 我怕有毒。 吃了之后,脑子哪里也跟着不对劲了。 于是在拒绝了乌卡兰之后,我还顺手缴掉了他手里的刀子,生怕他让我看到了会留下一声心理阴影的画面。 我怀疑乌卡兰是逗我的。 当我夺走了他的刀子,像是母鸡护着鸡蛋一样牢牢抱在怀里的时候,乌卡兰又开始大笑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像是在笑我真的信了他的鬼话。 我也不敢断言他刚刚真的是在逗我,因为小瞧乌卡兰一定会让我付出血的代价。 我警惕着。 可乌卡兰只是笑,等他笑够了,在我脑门上亲了口,后道:“你等我一会。” 话落,便听乌卡兰嘴里叽里咕噜念叨了一堆我无法理解的话语,咒语一般。 也果真是咒语。 像是变魔术,他的身体砰的一下消失不见了,不,好像是变小了,没有了肉/体的支撑,他的牧师袍轻飘飘地栽了下去,落到了地面。 之后只见有一颗脑袋从袍子里钻了出来。 是一只猫头鹰! 我目瞪口呆,正慨叹于乌卡兰再一次刷新我对他的认知,只听猫头鹰欧欧叫了两声,然后翅膀一扑腾,一掠影,便从柴房的天窗飞走了。 虽然不是很懂,但我意识到乌卡兰是给我觅食去了。 我有点感动。 也只是感动了短短的一瞬间,当意识到独我一人在这空旷且阴森、仿佛随时会有一只鬼从暗处扑过来的小柴房的时候,我猛地扑向了天窗的位置,嘶哑着嗓子地朝不见了身影的猫头鹰呐喊:“我不饿了,你快回来吧!!” 露露好害怕! 不要留露露一个人在这里啊! 猫头鹰没有回来。 他可能没有听到。可就算他听到了,他也不会回来的。 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黑压压的柴房,我陷入了绝望。 …… 我这一刻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都很糟糕。 我紧紧地抱着乌卡兰留下来的牧师袍,如同抓紧了能驱鬼辟邪的护身符,默默流泪。当残留在袍子上的余温一点一点地消失,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跌进更加绝望的深渊。 也突然后悔起自己为什么要心血来潮地决定攻略乌卡兰,直接把他弄死不就好了吗? 为什么要到这个鸟不生蛋狗不拉屎的乡村地方遭这种罪?在卢西恩的怀里……不,在南部的富裕领地上数钞票不好吗? 我不知道乌卡兰走了多久。 也不知道出去觅食的他,会不会在此刻,即将成为别人餐桌上的菜肴。 我只知道我好害怕。 尤其当乌云蔽月,最后一丝微光也从柴房里消失的时候,更是恐惧到了极点,甚至还产生了有孤魂野鬼抓住我脚踝的幻觉。 正当我即将被内心的惊恐击倒、成为真真正正废人的时候,轰隆一声巨响,一道鬼影在我眼前闪亮登场。 我当即尖叫:“鬼啊――!!” 但他不是鬼。 他是一个天使。 赤/裸的天使用神术为我点亮了漆黑的世界,嘴里还叼着油炸得金黄的大鸡腿。 我这一刻的心情很难为外人所道。 就是在你万念俱灰,不仅心里的世界是灰的,外面的世界也是黑的,又冷,又怕,又饿的时候,突然有这么一个人,他带着灯,带着一看就知道是从别人餐桌上抢来的炸鸡腿,出现在了你的面前,用神术为你照亮这一方黑暗的世界,让无依无靠的人生陡然温暖了起来。 就,怎么说呢? 明明是我要攻略乌卡兰的,这一瞬间,我仿佛感觉自己要被反向攻略了。 感动归感动。 但,我没有忘记。 ――是乌卡兰把我带到这里来的!! 我一边恨恨地想、恨恨地瞪乌卡兰,龇牙咧嘴地撕咬着我的大鸡腿,又一边静静地欣赏身材还算不错的他慢条斯理地穿衣服、思考等我吃饱了要怎么样速速结束这要人小命的攻略游戏。 我没有预料到的是,我把一切都想得挺好,唯独遗漏了一件事,是一件任我想破脑袋也不会提前预料到的事。 ――想攻略乌卡兰的女人,不止我一个了。 还有眼前这个,突然出现,吓得我差点被鸡腿肉呛死的领主女儿,克丽丝。 此时我尚不知道的是,跟我这个装疯的假疯子不同,她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女疯子――换言之,是乌卡兰最有可能会喜欢上的那一款。 “两位夜安,我叫克丽丝,是梅安特伯爵的女儿。” 剧烈地咳嗽时,我艰难地抬起头,从朦胧的泪光之中看了她一眼。 克丽丝是向着我和乌卡兰两人作自我介绍的,但她看都不看我,目光一直牢牢地锁定在乌卡兰的身上。 她的眼神我倍感熟悉。 ――她爱他。是女人对男人的势在必得。 我突然有一种非常强烈的危机感,也愕然起居然会有人喜欢乌卡兰这款类型的男人,肃然起敬的情绪随之浮现。 不过。 我露薇尔看中的东西,永远只能是我露薇尔的。 从鸡腿肉攻击恢复过来之后,我清了清嗓子,又回到了战斗力满级、平时优雅知性的样子。 我莞尔,笑着提醒她:“克丽丝小姐,这位是神父大人。”微顿,加重了语气,“是你们领地最不待见的人。” “我知道。”克丽丝依然死死地盯着乌卡兰,犹如饥饿了许久,好不容易见到了肉的猛兽,“好久不见了,小公爵。” “?” 等等,这两个人,好像是旧识?? 正当我狐疑着他们两人之间是何关系之时,乌卡兰突然语不惊人死不休了。 他揽着我,全身的力气压在我的身上,脑袋侧枕在我的肩膀,视线微提,啼笑皆非地望向克里斯,明明他才是阶下囚,却生生端出了恍然坐在王座上的霸道小公爵的气场。 他啧了一声,后问:“你怎么还没死?” 又接着说出了可以让天底下所有女生心碎的话:“我上次不是告诉你了吗?我很讨厌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了,快点消失吧。” 说完,像是真的不想再看到克丽丝,乌卡兰不再搭理她,而是抬起了头,伸了伸脖子,凑到我的脸旁,啵叽亲了一口,遗憾唏嘘:“好不容易在露薇尔那里得到的好心情,全部给你败没了。” 对于乌卡兰的偷袭,我先是瞪了他一眼,接着极为嫌弃地把他的脑袋推向一边,终于赶走了这个讨厌的粘人精后,急忙忙地去看克里丝的反应。 跟我预想的一样,克里斯果然很伤心。 瞧见我和乌卡兰的打情骂俏,她浑身打颤,双眼一瞬红了,泪流不止。 可她接下来的反应,却和我预想中的大相径庭。 她先是默了默,恢复了冷静,后直勾勾地盯着乌卡兰,从她的眼神中,我隐隐约约看到了一股疯狂――那是在乌卡兰身上很常见到的疯狂。 克丽丝的声线很沉稳,她问乌卡兰:“如果我死了的话,您会不会对我产生哪怕一丁点的好感?” 四周陡然陷入寂静。 当乌卡兰突然停了对我的纠缠,仿佛对克丽丝起了兴致,我顿时知道,坏了。 意识到情况不太对的瞬间,不知道为什么,我并没有挺身而出,积极地去和克丽丝战斗。 我脑海的第一反应,是蹦出了一个备用方案。 假如,他真的和克里丝成了……既然当不成乌卡兰的白月光,那我就要当他的后妈! 第79章 一一一 我要当他的白月光。 当看到克丽丝的身体倒在了柴房的门口, 尸体一般时,我忽然有点茫然了。 我不知道是该继续乌卡兰的攻略计划,还是启用我的备用计划――当不成乌卡兰的白月光, 那就当他的后妈。 但启用备用计划的前提, 是乌卡兰和克丽丝完成冥婚。 是的,冥婚。 克丽丝她死了。 自杀的。 我实在没有料到, 当乌卡兰点了点头,当克丽丝从他那里得到了, 如果她死了的话, 他会对她萌生一丁点的好感的肯定答案后, 真的用锐器割了自己的喉咙。 我本来以为她和我一样, 是一头只会唬人的纸老虎。 但她不是,她是和乌卡兰如出一辙的疯子。 伴随鲜血从克丽丝的喉咙急射, 我感觉到乌卡兰的兴趣一瞬从我的身上,转移到了克丽丝的身上。 这个狗男人像是捡到了新玩具的小男孩似地放开了我,兴致冲冲地去到克丽丝的跟前, 检查她是不是真的断了气,还是这仅仅是她苦心准备的一场精彩绝伦的魔术表演。 我怀疑真的是魔术表演。 因为在乌卡兰判定她是真的死掉了之后, 她居然站了起来。 对, 她一具尸体居然站了起来。 她怎么可以站起来? 怎么可以呢? 诈尸这件事, 神他不管一管的吗? 我发出了惨烈的尖叫声, 希望至高无上的神能听见, 希望借此提醒他应该做一点神应该做的事情了, 不要再放任荒诞不经的事故在我面前轮番上演了。 但这事, 神管不着。 因为梅安特伯爵的领地,是他的光辉照不进的地方。 这里,是亡灵法师的隐居地。 所以, 梅安特伯爵的领地才会无比排斥神的信徒,明明乌卡兰的身边是如此美丽可爱的我,也依然一视同仁地痛恨我和他。 而克丽丝小姐,她爱上了她的天敌。 我一边感慨这是什么神仙爱情,一边在思考我一路走来,见过的领民中,有多少个是亡灵,还一边……看着疯子神父乌卡兰犹如魔鬼一样地,用神术在已经变成非人生物的克丽丝小姐身上做着各种可怕的实验。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的手臂掉下来又被接上去,又时不时地发出些滋滋滋滋,听起来就是非常痛的声音。 但最可怕的不是乌卡兰,也不是实验,而是任他为所欲为,只为在他心里提升寥寥好感度的克丽丝小姐。 我不打算成为他们之间的第三者,而是在他们沉迷玩耍实验游戏的时候,悄然起了身,走出了柴房。 我有了决定。 我放弃了攻略乌卡兰,因为这个狗男人根本不会爱人。我深刻地意识到,驱使他行动的诱因,只有他的兴趣而已,他是一个随心所欲的人,根本不会被某个女人一直吊在一棵树上,就跟我一样。 也因此,当此时此刻,他的兴趣全部转移到了另外一个女人的身上时,我便不是他的唯一了。 所以,我想好了。 我要改一改我的攻略计划。 ――我要永远地成为他心里最美的白月光。 并在那之后,把他彻底地碾在泥土里,让他只能像尘埃一样,永远地仰望我,肖想我,而不能得到我,宛如镜花水月,我一直在那儿,可伸手捞时,却触不可及求而不得。 既然一死,可以让乌卡兰对本来不喜欢的克丽丝产生兴趣,那么,也一定可以帮助我成为他心中永远的白月光的吧? * 离开了柴房的我,进入了梅安特伯爵的宅邸里,没有花太多功夫,我见到了梅安特伯爵,和他周旋,拖时间,又早就暗暗在附近洒下软弱人心智的香水,还在心里不断祈愿。 当看到梅安特伯爵眼中的光芒渐渐涣散,又在我的命令下,奴隶一般地亲吻我鞋尖时,我知道自己已经赢了一半。 前期的准备功夫结束后,和新欢玩厌了的乌卡兰才终于来找我了。 我坐在领主宅邸的最顶层,观花赏月。 虽说庭院里的风光可能更好一些,但,这里是距离神最近的地方。在这里,我更能在一堆亡灵之中感受到温暖,和安全感。 “露薇尔,我找了你好久。” 我撇过头。 只见乌卡兰一脸惊喜,他大跨步地向我走来,似乎真的找了我许久,又挺急的,他急步时,牧师袍发出夸嚓夸嚓的响动。 当他出现的时候,便意味着这场游戏的最终局要开始了。 死亡,只是我白月光计划中的最后一步。 现在我需要做的是,尽最大的努力,加深自己在他心中的存在感。 我对他来说,本来就是特别的存在,但这还不够,他不一定清楚这个事实,所以我得让他意识到我,露薇尔,是最特殊的、最重要的,是其他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存在。 思绪流转不过转瞬之间。 当乌卡兰来到我的身旁,我立刻冷着一张脸,直接一脚踹开了他,不允许这个狗男人粘过来。 “怎么了?” 从来都是他拒绝别人,很少遭到别人、尤其是女人的冷脸,当被我结结实实踹了一脚,满心的热情被淋了盆冷水,乌卡兰看上去也有点不太乐意了。 像他这种自我惯了的男人,不经提醒的话,是永远无法理解女人的怒火的。 我只能提一提点他。 于是刻意扯了扯嘴角,勾了抹冷笑出来,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跟克丽丝小姐在一起不开心吗?怎么来找我呢?” 乌卡兰一愣。 我想,他绝对没有尝过这种女人因吃醋而往他身上宣泄怒火的滋味。因为他以前的那些女人,哪怕心里不高兴,也不会有人像我这般,活腻了似地给他冷脸冷眼看。 乌卡兰大抵是觉得这很新鲜,不高兴的神色淡了不少,反而起了兴奋之意,迈出了他人生中从未走过的、历史性的一步――哄女人。 他不懂循序渐进,一上来就直接放了大招。 可这大招放歪了,把我惹得更恼火了。 他说:“我不喜欢她,我最喜欢……不,我最爱的人是你。” 放屁! 就他?就乌卡兰?还最爱我?他是把我当成懵懂无知的小孩子骗吗? 这种虚假到不行的谎言让我连看都不想看他了,直接手臂一抬,一指,给了他明确的方向,说我不信,让他滚。 我的举措不但没能让乌卡兰生气,反而激发了他的征服欲,和我预料中的一模一样。 为了说服我相信他是最爱我的,他开始主动地寻找一些爱的证据。 而最显眼的、就摆在眼前的证据,是我的名字。 我亲手刻在他胸口上的名字。 乌卡兰又跟发疯似地脱掉了他的牧师袍,展露他傲人的胸肌,指着心口上的名字说,他当然是最爱我的,因为我的名字就在他的心上,他无时无刻不惦记着,带着愈合时痕痒的疼痛也随时提醒他,我是最重要的存在。 我表面上装作嗤之以鼻,心里却很喜欢他的解答。 对。 乌卡兰你要好好看清楚了,我对于你而言,究竟代表着什么,又有何等的意义。 但这还不够,你还要看得更清楚才行。 “所以说……” 我站了起来,站在了乌卡兰的身前,抬手,指尖轻轻地从结了暗红色的血痂,但已经能清清楚楚地看出来字样的伤口上抚过。 我仰首,玫瑰色的眼眸里不仅装了天上的星河,夜里飞花,还装了乌卡兰微怔的脸庞。 收起了对他的恼火、伪装出来的妒色,我莞尔道:“你最爱我,仅仅是因为这个名字,是吗?” 我没有给乌卡兰反应的时间。 因为他一定会制止我接下来的行为。 趁乌卡兰不注意,我忍痛撕掉了阿提卡斯给我的治愈卷轴。 不久,我的名字便消失不见了。 神奇的力量治愈了乌卡兰心口上的伤痕,没有留下一星半点原来的痕迹,仿如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我轻笑道:“你看,爱是会消失的。只要克丽丝在你的胸口刻下她的名字后,你最爱的人,就会变成她了。” 我的话是根据乌卡兰的逻辑去说的。 他根本不能反驳。 而当伤口的愈合,伤疤的消失,乌卡兰仿佛真的感觉到心开始变得空荡荡,空虚得不能自己,有如心口缺了最重要的一个角,这使他的眉头一瞬皱起,满脸写着不痛快。 还特别生气。 “没有我的允许,你怎么敢这么做?!” 又抓起了我的手,强迫我把我偷走的东西还给他,“快点再刻一个!” 他把我的手腕抓得生疼,我却依然保持微笑,努力在他眼中留下最美的模样。 又眨了眨眼,恍如看穿了一切,剖析道:“乌卡兰,你根本不爱我,也没有真真正正爱过任何一个女人。之所以容忍我这么放肆,是因为你喜欢疯子罢了。而我,正好可以满足你的恶趣味。正因此,你才会在觉得克丽丝比我更有趣的瞬间,找她去了,而丢下了我。” 又故作大方道:“所以,我现在只是给你空出来位置呀。” 东西只有在消失后,才会去珍惜想念的。 尤其又是在乌卡兰最来劲的这一刻,一定会让他更加体会遗失的难受。 我可以想象此刻的他是如何的不舍和心痛。 按照他的性格,他一定会用尽所有手段,逼我重新刻下我的名…… “你说的有点道理。” “……?” 恩?他在说什么??什么有道理? 他为什么不跟我的剧本走? “既然位置空出来了,那我去让克丽丝刻一个名字吧。” 说完这句话,他便松开了我,转身便走了,毫不留恋。 直把我看得目瞪口呆。 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我是不是压根就不应该跟不在正常男人列表里面的乌卡兰玩套路啊啊啊啊?! …… 自从我绿茶翻车……我的意思是,乌卡兰那天不跟我剧本地走掉后,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犯病去找克丽丝给他刻名字,因为我没问他,这两天还刻意和他拉远了关系。 毕竟我现在的目的可不是攻略他了,而是要成为他的白月光,所以没必要跟他处得这么近。 月光嘛,就是够不着摸不到的。 距离产生美。 可看到他和克丽丝玩得这么开心的样子……好吧,其实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把那些可怕的实验称之为玩,我不禁怀疑起自己的作战方针是不是出了错。 不过是我多疑了。 当剧情跟随我的剧本上演,在我和乌卡兰,以及克丽丝和领主梅安特伯爵领着士兵,往营地的方向赶,到了我刻意安排的、全剧本最激情的高潮情节上演时,我陡然觉得自己可能小瞧了我在乌卡兰心目中的地位了。 当我被梅安特伯爵杀掉的时候,我发誓,这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从乌卡兰的脸上,见到那样的表情。 第80章 一一二 我死之后,乌卡兰变得陌生了。…… 决定变更攻略计划的那一天, 梅安特伯爵便被我用我最熟悉的方法操控了。 克丽丝一心只有她的爱情,只有乌卡兰,当梅安特伯爵答应了她的要求, 决定加入二皇子党, 出兵支援,克丽丝笑得格外开怀, 半点没有没有察觉到她父亲的不对劲。 或许是因为我和梅安特伯爵所拥有的父亲身份一样,是一个母亲, 虽然只是继母, 可设身处地, 在暗中看着这一幕的我仍不由倍感唏嘘。 出于我刻意的安排下, 便有了此刻,我们四人, 以及来自领地的人类士兵们,前往乌卡兰部下的营地一事。 也有了梅安特伯爵杀我一事。 杀我的借口不需要太复杂。 今晚,我刻意使了些小性子, 又耍脾气闹任性,而梅安特伯爵早就看不惯了我, 再加上我很有可能是皇长子殿下的人, 眼下是潜伏在他们身边当卧底的, 为绝后患, 便杀了我。 我本来还想安排一下各种狗血的桥段和戏码, 但考虑到乌卡兰已经有一次拒绝跟我剧本走的经验了, 我忍痛放弃了这个打算。 眼下, 当梅安特伯爵慷慨激昂地呐喊完我教给他的杀人理由,他便当着乌卡兰的面,将一把匕首插进我的心脏。 接着, 匕首拔出,血光飞溅,我像是死鱼挣扎了两下,便没有了声息。 我还让梅安特伯爵把尸首丢给乌卡兰,好让他能好好地体验一下,我从温热变成冰冷的过程。 匕首当然是精心准备的道具,是假的。 血是真的,但不是我的。 没了声息,也是真的。 所以我才不怕被抱着我尸身的乌卡兰发现端倪。 为了能让效果逼真,我下了血本。 不光服用了假死的药,还让梅安特伯爵抽出了我的魂魄,只为能观察乌卡兰的反应、能积极地做出后续安排,而亲自体验一下当鬼的感觉。 先是被自己吓了一跳后,我强迫自己不去在意自己是鬼这个事实,将注意力转移到乌卡兰的身上。 没过多久,我愣住了。 因为乌卡兰的表情,因为他的反应。 我突然觉得乌卡兰很陌生,变了个人似的。 我和乌卡兰认识不少年了,也见过他大多时候的样子,最常见的是桀骜不驯的霸道小公爵模样,最常听的是他那称得上是癫狂的神经病笑声,最害怕的是他一言不发直勾勾盯着我的眼神。 我见过他开心的、生气的时候。 悲伤的时候也有,但那是出于遗憾,不过是做做样子的假悲伤。也确实是假的,因为每逢他露出那样的神情,下一秒,他就能让别人感受到真正的崩溃和悲伤。 可…… 此刻,唯独乌卡兰此刻的样子,我从来没有见过。 按照我本来的预想,他可能会表现出看起来很心痛的样子,然后转手就让克丽丝把我炼成非人生物。 又或者是常人不可理喻地狂笑出声,再独占我的尸体,去和卢西恩他们炫耀。 但不是这样。 当接住我的身体,像是几天前,去确认克丽丝是不是死透了的样子,他急急去听我的心跳,探我的鼻息。 到这里的时候,乌卡兰的样子还很轻松,觉得是我不满于他这两天对克丽丝独宠,而忘了我,所以在使手段和心计,重新骗得他的关注。 他甚至流露出了‘我知道你在搞什么鬼’‘行了行了就多给你一点关注吧’这样的,像是很了解我一样的自信表情。 乌卡兰大概从来没有想过我会死。 也许是我一次又一次的死里逃生,给了他一种,我很坚强,无论遇到什么事,都绝对不会死掉的错觉。 因此,当反反复复,一次又一次地去验证我还活着的证明、一切不过是一场玩笑、是我的心计,却一无所获时,他很震惊。 乌卡兰直接呆住了。 不是直勾勾盯着我时的一言不发,而是真的呆住了,眼眸的幽幽绿芒凝结了,还张开了嘴,傻子似的。 但乌卡兰接下来的举措告诉我,他不是傻子,他还是我熟悉的那个疯子。 他不认为我死了。 而为了让我睁开眼,醒过来,他无所不用。 他像是摆弄玩具一样提起我的身体,让我的脚站在地面,仿佛这样便能触发玩具的机关,让我活过来。 他趁我灵魂出窍的时候骂我、威胁我,仿佛这样就能把我气醒,还往我嘴巴里吹气,见不管用,这个混蛋他居然还扇我巴掌!! 他不止扇了一下,他扇了很多下。眼见乌卡兰好像上瘾了,停不下来了,我立刻放声尖叫。 不―― 快停下来!! 我的脸,我的美貌啊!!! 生怕乌卡兰接下来还会做出类似肢解我的这种恐怖事情,让我变成一只真正的孤魂野鬼,便连忙让梅安特伯爵派人去将我解救出来。 人还没派过去,所有人都怔住了,包括我。 乌卡兰终于停下了扇尸体巴掌的变态行径,可之后……他的反应更加让人不敢相信,只觉得是眼花了,看错了。 他哭了。 当看到仅有的两滴眼泪水掉到我的脸上时,乌卡兰自己也相当愕然,意外到了极点,不敢相信这是从他眼睛里掉落的东西,还难以置信地用指尖抠了点,尝了尝,确定这是泪水的味道。 舌头上咸咸的味道,让乌卡兰也跟着一块傻眼了。 他浑身一震,双手抓住了我的肩膀,定定地,又不可思议地盯着我瞧,仿佛我是什么罪大恶极的罪人。 别说他了,就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是罪人了。 这可是乌卡兰啊! 那个不可一世、满脸写着无敌的霸道小公爵啊! 我居然让他因为我而掉了两滴眼泪水,尽管真的只有两滴,尽管他看上去一点都不悲伤,但……但这可是连他老爸,前马丁内兹公爵,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让乌卡兰忌惮一点的人也做不到的事情啊! 我觉得准备好的、让梅安特伯爵代替我嘴炮乌卡兰的台词都可以不必说了。 我已足够确信,我,露薇尔,就是乌卡兰人生中最独一无二的女人。 不,不不,到底能不能成为乌卡兰的白月光也已经不重要了,我的人生已经圆满,因为,我已经达成了一个奇迹,不,是神迹! 我露出了圣母般的微笑。 对乌卡兰的征服欲得到了满足,我便准备让梅安特伯爵回收我的尸体,重新活过来,赶快回到帝都,跟熟识乌卡兰的人分享我的丰功伟绩。 但,回收尸体这件事并不顺利。 乌卡兰直接一脚踹开了呐喊‘您还有我!克里斯将永远伴您左右――’的新欢小姐,又一剑捅了说要把我变成非人生物后永远陪伴乌卡兰的梅安特伯爵。 在我逐渐惊恐的视线下,他咧开嘴,笑了,透出了一股疯劲儿。 “没有任何人,任何存在,可以把她从我身边夺走。” 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死神说完这句话,乌卡兰把我的身体平放在了地面。 又从怀中掏出了圣书,围着我走了几圈,他嘴里叽里咕噜地念叨我听不懂的咒语,也许是神术。而伴随咒语乘着风,飘到了至高无上神的耳畔,圣洁的白光在我的身躯下乍现。 这、这好像是在作法的样子。 难、难道…… 他是想复活我吗?! 答案不得而知。 倘若乌卡兰真的是想复活我的话,是不可能成功的。 因为我压根没有死,他没有办法把一个人活着的人复活。 或许是神术的反噬,也有可能是出于一些其它的原因,当乌卡兰的身形一颤后,鲜红色的液体像是不要钱的一样从他喉咙间涌了出来――他开始吐血了。 越看他吐血我越急――我不是担心他会倒下,而是担心他会把我给喷死。 我快要疯了。 乌卡兰就不能朝其它方向吐吗?! 为什么一定要对着我的身体吐?尤其还是对着我的脸? 我现在真的很怀疑自己醒来之后会不会被乌卡兰的血给呛死。 我急得不得了,却也不能冲上去把我的身体挪到乌卡兰的血吐不到的地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凭实力把我渐渐喷成一个血人,而心痛欲绝无能为力。 虽然乌卡兰吐血吐得痛快,可他的神术没有失败的迹象。 我看到以我的身体为中心,一个结构复杂的六角星形法阵扩展开来。 他口中的咒语也随之停下。 并如同一个到处可见的神父般,满脸慈爱的光辉,向周围看戏的人类士兵们呼吁道:“请大家一起站到圆圈之中,为这个可怜的女人祈福吧!创造神迹,需要你们的助力!” 没有人动。 大多数人依然对乌卡兰十分抵触,又怎么可能协助他复活我? 于是乌卡兰的视线投向克丽丝,命令道:“克丽丝,让大家进来。” 也许是知道了些什么,克丽丝看上去很惊恐。 自从地面的法阵出现后,她一直盯着地上看,瞪大了眼睛,惊讶中夹杂恐惧,摇头不断。 “这根本不是神――” 乌卡兰打断了她的话,沉下了脸,加重了语气:“听话,克丽丝。” 克丽丝的本质和乌卡兰一样,是一个足够疯的疯子。 她明明知道有不对劲的地方,却还是按照乌卡兰要求的那样去做了。 清楚有问题的只有克丽丝一人,还有梅安特伯爵。在领主的指令下,并没有见识过克丽丝惊恐模样的士兵们懵懵懂懂地走进了圆形法阵中,勉为其难地为创造神迹献上一份祝福。 但乌卡兰其实并不想要他们的祝福,而是想要他们的命。 当照亮天地的光芒大作,当圆形法阵中的所有人一瞬变成了佝偻的老人,但大多没有停止老化,最终化作一具干瘪瘪的死尸,所有人都知道了,这并不是神迹,而是和恶魔的交易。 也是这一瞬,我的灵魂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猛地拉扯,然后便被拽回了肉/体。 同一时间,无数鲜活的生命力蜂拥而至,争先恐后地涌入我身体的每一处,整个人焕然一新。 我一点都没有夸大,真的是焕然一新。 我觉得自己就像吸血鬼一样吸走了人类的血和生命,自己变得年轻而美丽。 超人一般的力量使我猛地睁开了眼,又一蹦三尺高。 见我一瞬摆脱了死气沉沉的模样,重新变得生猛了,乌卡兰也开心炸了,他抱住了我,接着把我往天上抛,而一使劲,我便听到他的骨头咔嚓咔嚓作响,特别吓人。 乌卡兰果然骨折了。 他不得不停下了欢呼的动作,原地唉声叹气。 终于不用在空中吓死人地飞跃了,我抹掉了脸上黏糊糊的血,看了他一眼。 乌卡兰同样被吸走了生命力,一瞬进入了暮年。 他的头发白了,额头眼角都是皱纹,可眼眸中的绿色却更幽深了,墨翠一般。 我盯着他看的时候,他也在盯着我。 盯了好一会,在我浑身都快起鸡皮疙瘩、也想让乌卡兰赶快想办法解决一下要来找我们复仇的人类士兵的时候,他终于出声了。 他说。 “露薇尔你,根本没有死吧?” 我浑身一抖,像是被定住了似的。 我试图说上些什么话去反驳乌卡兰,但却说不出,他可能暗暗做了些手脚,让我既张不开嘴,也动不了身。 当乌卡兰来到我的跟前时,我有点慌神了。 我刚刚确实没有死。 但现在,我觉得自己可能死到临头了。 也确实不是错觉。 因为乌卡兰咬断了我的脖子。 第81章 一一三 我在外面努力工作的时候,家被…… ――乌卡兰突然张嘴, 冲我脖子咬上来的那一刻,就凭那股狠劲、他问我的那一句话,我是真的以为他会像吃人肉的野兽一样, 咬断我的脖子。 但他毕竟不是猛兽, 没有那么大的嘴,所以咬断这件事对于他而言, 还是有一定难度的。 他似乎也格外遗憾。 我:“……?” 可还是很痛。 乌卡兰被禁忌的法阵吸走了生命力,一瞬雪鬓霜鬟, 可他的力气仍然很大。加之我又动不了, 便只能如同一具没有上发条的玩偶, 被他牢牢地锁在怀里。 他一手抱住了我、将我圈进他的臂弯里, 一手则扣住了我耳后的位置,把我的脑袋掰向了一边, 将我藏在衣领的脖颈暴露在空气中。 乌卡兰狠狠地啃了下来。 他的牙齿咬破了我娇嫩的皮肤,一股撕裂感从脖颈处传来,我能感觉到有血液、有鲜活的生命力顺着伤口接连逃了出去, 离开了我,不再属于我。 冲我的脖子恶狠狠地来了一口后, 乌卡兰仍没有放开我。 他的嘴唇紧紧地附在我的颈侧, 用力吸吮。 如同突然化身为吸人血的怪物, 咬出了破口后, 他没有撒嘴, 反而尽力吸吮起来, 把从伤口流出去的血液全部吸进了口中, 吞进了肚子里。 乌卡兰像是把我当成了美味的冰淇淋。 他不愿意放过一滴一点,见血丝顺着流下,嘴便追了上去, 伸出了舌尖,将要逃走的美食全部卷入口中。 可浸了水渍,血被稀释了之余,流得更快了,他只能加上亲吻的动作,又一路向下,直到和红色沾边的印迹都消失不见了为止。 这种感觉实在很微妙,还隐隐有一点刺激。 生命力的流失让我很害怕,却莫名有一种底气。 ――乌卡兰不会舍得让我死的底气。 他对待我的方式粗暴又令人讨厌,还没有分寸,像把我当成了玩具,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但我莫名坚信,他不会杀了我。 他甚至会杀了所有想要弄死我的人。 没有愧对我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的底气,在我快要站不住的时候,乌卡兰撤了嘴。 他回到了原来的样子。 头发黝黑,皱纹消退,神采奕奕,看上去还更年轻了,很神奇,就像是变魔术一样。 见我在打量他,乌卡兰从容地整理了一下衣袍,不见半点局促。 他不啃人不说话的样子,像极了一个正常的人,寻常的神父。 但他也许已经失去了神父的身份。 我没有错过,在乌卡兰使用了禁术之后,挂在他脖子上的、象征着神的吊坠顿然化成了粉末,神对他的恩宠回归大地,此时也无法帮我的伤口止血,只示意我好好按住它,不要因失血过多死掉了。 “……” 所以说他为什么要咬得这么狠?! 而当看到发生在乌卡兰身上的变化,侥幸存活的人立刻意识到,只要吃了我的肉喝了我的血,他们便能回复到原本的模样。 他们虎视眈眈、活像是要扑上来一口一口生吃掉我的样子让我有点害怕。 下意识倒退了一步,我干笑两声,自嘲自讽:“我现在……这么有药用价值的吗?” 乌卡兰哈哈大笑了一声,应了我的话:“也就这会了,好好珍惜现在的待遇吧。” 从乌卡兰的口吻,我意识到我当前的药用价值只是暂时的,心中不免有些遗憾,觉得错过了一个绝世的大好商机。遗憾之时,我脖子上的伤口已经痊愈了。 幸存的人类士兵们也都扑向了我。 “小心――!” 被阻挡在士兵包围圈之外的克丽丝高喊。 生怕乌卡兰被殃及,她立刻出手,想把乌卡兰从争端的中心捞出来。 但旋即,当看到一股让人心悸的强大力量不期然地从天而降,秋风扫落叶般地,直接把正实施人海战术的人类士兵们给扫平了,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多此一举了。 克丽丝怔怔地望向我。 乌卡兰愣了一下后,同样转过了身,对我投向不可思议的视线,似刮目相看。 对,没错,他们看的就是我。 意外了吧? 老实说,我自己也很意外。 瞧见从地下喷涌出的深红火焰,直接跳过了化灰的步骤,把人类士兵们蒸发成了水汽,我表面上看似从容不迫,仿佛随手丢掉了一张擦过手的纸巾那样的淡定,其实暗地里也偷偷地傻眼了。 我没想到阿提卡斯当初像是不要钱似地,塞了一堆给我的魔法卷轴,居然拥有如此巨大的威力。 也乍然意识到,我刚刚可能把一座大型城市一年的税收给砸了出去。 就,怎么说呢? 心痛到了极点吧。 秒了一群人的魔法卷轴没能秒了所有人。 乌卡兰也不担心,当遥遥瞧见远方、地平线的那端隐隐有另一组士兵打扮的人冒了出来,他认为是替我们擦屁股的人到了,他大手一挥,示意我:“走了。” 乌卡兰认为来者是他的部下。 我笑了笑,没有动。 仅是转眼之间,本来还在平原那头的士兵们驾马冲到了我的身边,他们很自觉地擒服了还不死心、想啃走我两三块肉的人。 而在游刃有余地清剿了我的敌人后,他们策马站到了我的身后,拉紧了缰绳,让嘶鸣的马匹安静,一言不发,等我发号施令。 这时,乌卡兰才猛地反应了过来,一瞬惊醒。脸色变幻莫测,对我、对我的骑士们,很是讶然。 非常有一种从砧板上的鱼肉一瞬变成了握刀庖厨的华丽变身的感觉。 我摊了摊手,嘴角刻意挂上了和乌卡兰往日一般的张扬狂妄的笑,提醒他:“小公爵阁下,这是我的部下,不是你的。” 乌卡兰挑眉,相当意外的样子,大大满足了我的虚荣心,也顿时理解了偷偷努力……好吧,是干坏事,然后惊艳所有人是一件很爽的事情。 他问我:“我的人呢?” 我则歪头笑道:“谁知道呢?” 我嘴上的语气是和乌卡兰如出一辙的困惑,实际上,我相当清楚乌卡兰的属下究竟在何处。 不外乎回归了大部队,又或者被杀掉了吧。 ――虽然顶头上司的乌卡兰是这么的不靠谱,但他的部下也得按照更上层的安排去说服周边的领主加入反叛军。 我让我的小部下混入其中,在他们获得领主的信任后,从中作梗,让两边相互怀疑,自相残杀,将一切营造成一场阴谋,又四处宣传乌卡兰的出尔反尔,搞臭他的名声。再或者是更简单一点,直接把情报卖给帝国军,让他们对投入了反叛军的领主动们手。 余光瞄见我的小部下对我点了点头,我便知道挑拨离间的戏码非常成功,他也顺利地从我开办的坏人培训班合格毕业了。 克丽丝却不愿意见到乌卡兰的势单力薄。 她去求了她的父亲,请他命令幸存的士兵,又或者是……已经死掉的士兵为乌卡兰撑腰。 可梅安特伯爵一动不动,像是中了邪一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对女儿的请求置若罔闻。 我很遗憾地为克丽丝摇头,又啧了两声,好心肠地劝她:“平时不要一心放在外面那些不靠谱的野男人身上,试着多关心一下家里的老父亲怎么样?” 她气得直跺脚。 乌卡兰比克丽丝要淡定。 我不想看到他这么淡定的样子,便嘲笑他:“如果你之前愿意在工作上用心一点,这两天肯多花一些时间在梅安特伯爵身上,而不是和他的女儿打情骂俏,大概就不会落得如今的田地了吧。” 我扬了扬下巴,看待乌卡兰如是泥土上的尘埃,睥睨道:“亚兰特帝国不会再有你的容身之地了。你背叛了帝国,帝国不会再容你。而在反叛军的眼中,你是一个无能的人,他们不会再接纳你。” 一顿,我露出了抹可可爱爱的甜美笑容,告知了乌卡兰,有关于他的下场。 “乌卡兰,你已经无地可去了,彻彻底底地输了。” 乌卡兰沉默了。 他无比厌烦地推开了在他身旁吱吱喳喳说着‘您还有我!’‘我永远在您左右!’的克丽丝,之后直勾勾地盯着我,只看着我一个人,犹如广阔的平原上,独我一个人。 这眼神是多么熟悉。 我却毫不惧怕。 因为他根本不能再对我下手,现在不能,往后,更不能。 沉默的尽头,是来得莫名其妙的兴奋感。 根本压不住声线里因兴奋而起的颤抖,乌卡兰问我:“那么,露薇尔你现在是要杀了我吗?” 比起疑惑,他的语气让这句话听上去更像是一种期盼。 我默了默,没忍住在心里骂了他一句疯子。 我那么讨厌他,才不可能满足他。 再说了,假如真的是为了让他死掉,我早就动手了,而不是等到现在,还苦心演绎了一场假死的戏。 “不,我不杀你。” 失望的神色涌到了乌卡兰的脸上。 见他失望,我倒挺开心的。 便继而道:“我会让你活着。看你怎么在帝国里,像一只人人喊打的落水狗般地挣扎求生。” 乌卡兰不认为我说的一幕会上演,他耸肩摇头,仿佛我口中的设想只是无稽之谈。 “你看不到那一幕的。” 他倒退了两步,往没有人的方向退去,似聪明地决定不再在此刻和我做没有意义的纠缠。 “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乌卡兰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势在必得的样子,“你得把你的名字还给我。” 我倒觉得大可不必。 写与不写,刻与不刻,我都永远站在了乌卡兰的心尖上了,所以倒也没必要做这点表面功夫。 而乌卡兰呢,他将如我所愿地,一生为夺走我而努力,在尘埃中挣扎,却终究无功而返。 …… 弄走了乌卡兰后,我过上了多姿多彩的美丽生活。 我并不着急立刻返回帝都。 虽然时刻有男人在左右的生活很刺激,但偶尔也要过一过没有野男人们的悠闲日子。 于是,想了想,我便继承了乌卡兰没有达成的重任,带着我的家族骑士萨雷,领着我的部下们,以游说周遭的领主之名到处旅游――当然,是把人拉入皇长子党,米迦的阵营,而非反叛军的势力。 我想,我的那些野男人们应该有派人来寻过我,又或者是亲自来了,却碍于我走走停停随心所欲的行程,而追不上来。 当我在外面玩得不亦乐乎……我的意思是,积极地为党派而努力,每天都敬职敬业地做一个工作人,突然有一天,我发现我被偷家了。 这一天,当我在和一位女领主探讨人生追求的时候,萨雷脸色十分凝重地找到了我,并为我带来一个消息。 他说,皇长子殿下遇袭,重伤;四皇子犯下了谋杀帝国第一继承人的重罪,择日问斩。 第82章 一一四 他对砍头并无所谓。 我正和这位跟我志趣相投的女领主讨论野男人的调/教方法讨论得慷慨激昂, 萨雷带来的消息像是一盆冷水从我头顶淋下,让我冷静了不少。 冷静的尽头,是堪比有一颗魔弹在我脑海中投放的震惊。 我直接从凳子上噌的一下子站了起来, 浑身一个激灵, 难以置信地向萨雷求证,确定不是我一时出现了幻听, 又或者是理解错了他的意思。 可我没有听错。 就是像我理解的那样,米迦正在生死关头, 努力和死神作斗争。 而试图谋杀他的阿提卡斯, 那个会一边给我抹眼泪, 一边偷偷开心的四皇子, 即将因谋杀罪而被斩首。 我有点恍惚。 思绪茫茫然然地不知道上哪飘了一会,当余光瞄见等待我回应的萨雷时, 我猛然意识到,自己不能再愣下去了。 我一口干了小圆桌上的茶,滋润了一下因听到重磅消息而干燥的口舌, 后对陪我聊了不久人生的女领主露出了抱歉的眼神。 她笑道:“要走了?” “是。” “去见狗男人?” 我默了下,后摇了摇头, 否定道:“不, 是生命中重要的人。” …… 出于要立刻赶回帝都, 我立马召集了我的部下们, 向他们交代我离开之后的事情。 也仔细地研究了一下当前的局势, 内战的发展情况, 试图跨专业地做出一些机智的安排。 见我为所有人都布置了任务, 以为我打算独自回帝都的萨雷急了,甚至不惜打断我的话,忙问:“您不让我们随行吗?!” 我勾出了一抹神秘莫测的笑。 “不需要。因为, 我有这个。”我在所有人好奇的目光下,骄傲地掏出了一卷魔法卷轴,“瞬间抵达的长途车票。” 当初阿提卡斯把这卷卷轴交给我的时候,是希望我遇到了打不过的敌人时,能用它来保命,但现在,我却是希望能保住他的命而使用。 不得不说,有点唏嘘。 做好安排后,我拽着一个大皮袋,带上了近一段时间从各地搜刮来的当地特产,仿佛一个长旅在外回家探亲的旅人,然后在部下们担忧的视线下,撕开了魔法卷轴。 一回生二回熟。 这一次,有了经验的我没有再像第一回 使用传送魔法时那么的狼狈,而是稳稳地落地,像一名体操选手,自豪地伸展开了双臂,为自己的出色表现而骄傲。 我没有猜错。 阿提卡斯果然把传送魔法的坐标定在了他的身边,也帮助了我能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他、见到他――在他被砍掉脑袋之前。 坦白说,我真的挺害怕传送魔法之后,见到的会是他的脑袋咕噜咕噜滚到我的脚边,又或者是他的墓地,所幸,我直接见到了活生生的阿提卡斯。 “露薇尔?” 他不太敢相信地朝我望来。 我也迎上了他的视线,带着庆幸的情绪莞尔一笑。 “是我。” 阿提卡斯正坐在窗边的软皮沙发上。 他的手里摊开了一本书,自然地搭在了腿上,修长的腿则相叠,是我熟悉的优雅模样。 来自窗外的日光洒落在他银色的发丝上,温暖的微风悠悠吹入,勾起了几缕碎发,因晃动而闪光,只觉这如美丽画卷的一幕,是造物主的恩赐。 阿提卡斯本来是安静地在翻着书出神,却在见到我的瞬间,碧眼一瞬被点亮了,有了光彩与生机,醒过来了一般。 他合起了手里的书,放在一旁,全副心神落在了我的身上。 见我好端端的,不像是来他这儿逃难的样子,阿提卡斯温温柔柔地笑了笑,问我:“玩得开心吗?” 我说不出话来。 只能道这种被临死之人关心的感觉,实在是一言难尽。 我出声之前,许是突然记起了什么,阿提卡斯收敛了因见到我而愉悦的表情,敛起了面容,站起了身,很是严肃。 他说:“你不该出现在这里,我送你出去。” 见他是想做上些什么以达成这个目的,我连忙丢掉了我的大皮袋,急急向前,拦住了他下一步的举措,又反问他:“我为什么不能在这?” 阿提卡斯轻轻一叹,在我的脑袋上揉了揉,没什么力道,像在抚摸小猫似的。 他的叹息似在为我的明知故问而无奈,可也只能顺着我的话提醒我:“被人撞见了的话,你会被误会的。” 我仍在固执地追问他:“误会……什么?” 我很清楚,假如有人撞见了我和阿提卡斯在一块,会被误会成什么样子。 阿提卡斯说出了我心中的答案。 “误会你是我的同谋,也想杀了皇长子殿下。” 从他的口吻来听,阿提卡斯似乎认了谋杀的罪名,一切并非意外,而是事实,是他真的曾经这么做了,让米迦在死神的面前走了一遭。 但坦白说,我不太相信阿提卡斯会对米迦动手。 在我离开帝都之前,大概是因为我,尽管身处不同的党派,可他们两人的关系还算是不错。就算在我出现以前,他们兄弟二人之间也没有纷争,因为都是温温柔柔客客气气的人,也从不曾有过矛盾,相处模式堪称模范。 所以,现在,当听见阿提卡斯要因谋杀米迦而要被处刑,简直做噩梦一般。 阿提卡斯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的脸上多出了几丝愧色,仿佛是因辜负了我的信任。 看到他的表情,我顿然有了不安的预感。 预感才冒出了个苗头,便只听阿提卡斯告诉我:“是我伤了米迦。” 在我因他的直白而怔愣之际,他又想伸手抚摸我的头顶,可,也许是看到了自己手上的鲜血而制住了自己的动作,还对我道歉:“很抱歉,露薇尔,米迦如今会躺在床上,都是因为我的错。” 我默了好一会。 当觉得腿都站得有点酸了的时候,我才咬了咬牙,终于出声问他:“为什么?” 我没有径直为阿提卡斯开脱,没有说人伤了就伤了杀了就杀了,因为对于我而言,米迦也是重要的人。 我本来就是一个自私的女人,我不认识的人是怎么样我都不管,我只在意我关心的人。 我不想看到我重视的人互相残杀。 阿提卡斯不答,只露出很抱歉的神色,也不为自己开脱。 我看得心急,手捂额头,已经明白了什么似地问他:“是不是他们逼你这么做的?” “没有,是我主动应下的。” 我知道不会是那样的。 阿提卡斯绝对不可能会主动谋杀米迦。 见阿提卡斯始终不肯为我解释,只把伤害米迦的罪名全部揽在了自己的身上,我一下子被他气哭了,眼泪哗啦哗啦就流了下来,怎么收都收不住。 见我哭了,阿提卡斯的心情一瞬变得有点矛盾。 他喜欢看人流眼泪,尤其是我流眼泪,却觉得是他惹恼了我,他必须要承担起哄好我的责任。 他没有太纠结。 仅仅是怔了一下后,便连忙来安抚我。 他放缓了声线,放柔了语气,像在哄宝宝一样。 “对不起,是我不好。” 我恶狠狠地打掉了他轻拍我肩膀的手,埋怨他的一声不响,怪他把所有事情全部埋藏在心里,选择一个人独自承受。 到底,阿提卡斯不舍得让我失望,还是最疼爱我的鹿妈妈,他败下阵来,终于愿意解释了,说出了背后的原因。 “只有我动手,米迦才能活下来。” 我就知道是这样! 可忍不住瞪了阿提卡斯一眼,因实在太生气了,而难得地质问他:“那你下手就不能轻一点吗?!” 阿提卡斯不说话了。 我便又懂了,顿时更加生气。 “是他们留了后手?!” 阿提卡斯点点头。 我气得该死,恨不得插上一双翅膀,飞到二皇子的身边,捅了那个无情的、不配当阿提卡斯哥哥的男人,又反手捅了没有半点母亲样子的、阿提卡斯的妈妈。 大概是从我气愤的表情读出了我的冲动,阿提卡斯有点想笑,又在我满是威胁的视线下紧急刹车,最终只声色暗哑地对我道出了抱歉二字。 我的坏脸色从阿提卡斯的垃圾哥哥和妈妈,转移到了阿提卡斯的身上。 语气冰冷,我哼了一声,“跟米迦说去。” “我……不配见他。” “就配砍头是吗?” 阿提卡斯又沉默了。 这一回,他像是最初的那样,没有解释,缄口不言,只微微笑着,神色温柔缱绻地凝望我,仿佛被误会、被砍掉了脑袋,一切都无所谓,他也不在乎了。 他的眼神宛如春日暖风一般的温柔和煦,我的心却乍然收紧了,像是有一块大石头压在了我的心上,沉甸甸的,喘不过气,非常压抑。 如果没有听过发生在阿提卡斯身上的那个狗血故事,我大概还想不到,只觉得他是好过头地替人背锅,可听过了之后,我总觉得大概能明白阿提卡斯在想什么。 他的人生、生命的价值,是他的母亲和他的哥哥所给予的。 那两个混蛋把阿提卡斯扭曲成了他们想要的样子,又当成了工具一般肆无忌惮地利用他,为自己的前程铺路。 可如今,阿提卡斯违逆了他们,胳膊肘往外拐了。 这样的阿提卡斯,已经不被需要了。 不需要的东西,会被丢掉。 而不需要的人…… 第83章 一一五 露薇尔,你是天使吗? 想到这里, 我的心狠狠抽了一下,也像是怕了一样,强迫自己不再想下去了。 我知道装作若无其事也没有用, 阿提卡斯一定会看穿我, 所以便背过了身,不让阿提卡斯看见我的表情。 可我背过了身, 自也不知道他看透了我一般的目光。 “我累了,坐吧。” 话落, 也不管阿提卡斯是何反应, 习惯了在他面前放肆的我一屁股就坐到了沙发上。 刚一坐下, 又弹了起来, 想起了什么似地,去把我带来的大皮袋拖到了沙发边。 阿提卡斯好奇地看着我, 像在期待我会从那口大皮袋里掏出什么来。 我不知道自己让他失望了没有,因为我没有拿出什么大宝贝,只是一堆我自己觉得很有意思的土特产, 比如说一挤肚子就会发出和乌卡兰一样可怕笑声的玩偶,涂抹在哪里哪里就会长出食人花的魔术粘液。 一一显摆了我带回来的土特产后, 又没头没尾一般, 娓娓而谈起了我近一段时间的旅行经历, 告诉他我去了哪里, 见过了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也看过了古老神秘的石像群。 阿提卡斯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 嘴唇翕动一下, 没有作声,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只安安静静地在我对面坐着, 看我的眉飞色舞,当一个忠实的聆听者。 于是,眼前的画面,和我与阿提卡斯重逢时,有稍微一点的不同了。 暖风依然吹着,拂起了纱帘,撩起了他银白的长发。 午前的日光洋洋洒洒地落下,营造一片静谧美好。 尽管阿提卡斯看上去还是像天上日日只喝露水的神明,可当他附和我、时不时好奇地问上两句话时,我感觉自己好像把他死拖硬拽拉回了人间,哪怕只有一点,也不再是对一切满不在乎漠不关心了。 我的心情轻快了许多,便不由和阿提卡斯提起了刚刚分别的女领主。 “我认识了一位女性的领主。” 亚兰特帝国内的女性领主很少,几乎一只手数得过来。当在旅途过程中,得知附近有这么一位女领主的时候,便产生了结交的想法。 没有让我失望,能脚踩一大堆臭男人站在山顶的女人,都拥有称得上是波澜壮阔的往事。 她是个狠角色。 比我还狠。 前领主是她的父亲,她的父亲和哥哥们与阿提卡斯的亲人不相上下,为了能让不值钱的女儿通过联姻带来最大的利益,便抹杀了她的人格,从小把她往他们想要的方向培养――优雅大方的贵族小姐。 她听从了他们的安排,十六岁时便嫁了第一任丈夫。 然后是第二任。 第三任。 直到第四任的时候,她幡然醒悟,花了很长的时间,一点一点地,用一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搞死了她的父亲和哥哥们,弄死了所有反对她的人,成为了一方的领主。 她的领地还算富裕,请了代理人管理,之后,她便开启了游山玩水的生活,还顺带地……玩了无数的男人。 我向阿提卡斯讲述了这位也很不容易的女领主的传奇故事。 我并非在鼓励他背上弑亲者的罪名,只是想告诉他,他可以跳出别人给他画下的圈子,他可以拥有他自己的人生,不是当不再被需要后,便失去了全部的意义。 外面的世界那么美丽,生命是如此的美丽,没有必要因为其他人而一时想不开,要好好地活下去啊! 大概是我脸上‘劝活’的神色太重,让阿提卡斯哭笑不得,不由主动解释道:“露薇尔,我没有想寻死。” 我哼了声,不满道:“静静等死和主动寻死有区别吗?” “我只是觉得对不起米迦……” “那就去补偿米迦好了。”我打断了阿提卡斯的话,非常认真的表情,又一板一眼地给出了建议:“既然觉得对不起,那就补偿他。” “把真相告诉他,用你最擅长的魔法治愈他,陪他好好地养伤。等他痊愈了之后……”食指戳了戳下巴,想了想,我提出了想法:“或者可以成为一个旅人?” “起码先看过这个世界,确定你真的不喜欢……”说到这里的时候,我撇开了脑袋,突然有了泪意,“再离开,也不迟。” 刚一转过脑袋,眼泪就掉了下来。 察觉到热意顺着脸颊从眼角流下,我的脖子更往后望去,不想让阿提卡斯看到我的失态。 可转过去之后,我又猛地觉得自己有点做作,好像跟外面那些白莲花一样了。 一想,感觉不对,我马上转过了脑袋,一张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哭脸对准了阿提卡斯,还更往他的方向凑了凑,瞪大了眼睛,生怕他看不清楚我的眼泪珠子。 “哪怕是为了我的眼泪,也请好好地活下去。” 啊,我在说什么? 怎么可能会有人为了我的眼泪而活下去啊?? 我觉得自己的一言一行非常可笑,但阿提卡斯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怔愣的表情凝在了脸上。 明明是发傻的样子,可换了阿提卡斯,只觉得是一副美丽的工笔画,让人止不住地感慨这是何等人间美好。 尤其当他笑起来的时候,更形如春暖花开,韶光乍泄。 他声色柔和,含了笑。 “露薇尔,”他轻轻唤了我的名字,之后问我:“你是天使吧?” 我不喜欢这个称呼。 别说天使了,我连好女人都不想当。 但―― “虽然我的志向是成为坏女人,但如果是为了您的话,那就当一回天使吧。”我俏皮地眨了眨眼,像是给了他极大的优待,“您专属的守护天使。” 我站起了身,目露坚决。 “我不会让你死的。”抿了抿嘴,立下决心,“米迦那边就由我去说。”一停,我有点紧张地问他:“好不好?” 阿提卡斯从来没有拒绝过我的任何请求,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像是不忍让我继续忐忑不安下去,他终于点头,轻声道了声好。 我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但……”我来到了窗边,朝外一望,瞬间无助兼迷茫,“我得怎么出去?怎么见到米迦呢?” 我刚刚就觉得这窗外的景色很不对劲了。 别说花花草草了,连棵树都见不着,一望无际的蔚蓝晴天,如今一看,果然没错――我和阿提卡斯不在平地上。 见我往外瞅了一眼便眼冒金星,晕晕乎乎,阿提卡斯忙为我解释:“这里是可以抑制魔力的高塔。在这里我无法使用魔法。” 听到这,我不由庆幸起只是无法主动使用魔法,而不是包括传送魔法在内全面失效,否则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肯定得摔死。 感慨了会自己的命大,我又想起了方才阿提卡斯说要送我出去的时候,似乎在找了什么,既然他没法在塔里使用魔法,那他是想…… 阿提卡斯不愧是阿提卡斯,永远是最贴心又最懂我的鹿妈妈。 哪怕没问出口,只我一个疑惑的眼神,他便懂了我在想什么。 “我刚刚是想找长绳子把你送下去。” “……” 找什么绳子,用你的头发算了。 通过我悄悄瞄了他长发的一眼,阿提卡斯顿悟,并为我惊人的想象力而感慨,笑出了声。 但头发是不可能的,长绳子也是不可能的,直接跳下去是更加不可能的。 虽然再等几个小时,会有人来为阿提卡斯送食物,但谁也说不好,先等来的会不会是断头刀。 我得想想其它的方法。 灵光一现,我有了主意。 在阿提卡斯好奇的目光下,我来到了高塔的窗旁,接着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在嘴边做喇叭状,朝远方放声呐喊。 “卢――西――恩――” “我在塔里,快来接我啊――!” 没错。 这就是我想到的好办法。 既然我没办法自己主动出去,那就让人来接我好了。 可我喊了老半天,卢西恩没给喊来,倒是把另外一个男人给喊来了。 其实想想也能知道,在皇宫里,当得知关押重犯的高塔忽然多出来其他人,第一得知消息的肯定是已晋升为神圣骑士团团长的帕什,而非卢西恩,但之所以向后者喊救命,我就是故意给帕什找不痛快。 他干什么吃的? 升了官就不做事了吗? 怎么能让米迦受那么重的伤呢?! 我气不打一出来,简直就想把米迦受的伤直接复制到帕什的身上了。 不过,当帕什往我眼前一站的时候,我马上收回了这个危险而且不太实际的想法。 就,好像,感觉,没必要了? 从高塔上往下俯视,我便觉得帕什步伐有几分虚浮,不见往日的稳健,如今一见,果然不是错觉。 他的手臂缠了绷带,脸色寡白如纸,没有一点血色,大概不止伤了手臂,还受了内伤,他的脸色很差,连往日的那股混蛋劲也连带着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仿佛是一个前一秒还躺在病床上养伤,只不过听到了我的鬼喊鬼叫,而不得不拖着残破的身躯、起来接我的可怜病人。 想了想他还为了接我爬了这么多层楼,我突然有点罪恶。 我悄悄地转过了脑袋,丢给了阿提卡斯一个眼神。 ‘您下手这么狠的吗?’ 读取到我眼神的信息,阿提卡斯深感无辜,沉默时努力回想当天发生的事情,着实无法理解帕什为何如此一副伤重的样子。 正纳闷着,他再一仔细观察不远处形色枯槁的骑士,忽地便懂了。 第84章 一一六 吃醋的男人真难应付。 眼底携了笑的阿提卡斯对我摇了摇头, 好像对于帕什的伤重也说不清楚,我心里顿时冒出了几丝狐疑。 正纠结着要不要扒开帕什的绷带看个究竟时,只听他声线嘶哑, 没了气力般地对我说了声走吧。 他扭头就走, 也没有给我一探虚实的机会,怕惹恼了他, 不带我去见米迦,便收回了不安分的小手手, 同阿提卡斯悄悄道别了之后, 乖乖地跟他走了。 从高塔到地面果然有很多层台阶, 螺旋式的, 还算好走。 可因为我思忖着怎么求帕什携我去见米迦的说辞,见到了米迦又该如何拜托他饶了阿提卡斯, 正出神,不小心踩空了一阶楼梯,差点扑了下去。 差点而已。 变成球咕噜咕噜滚下去之前, 帕什抓住了我的手臂,把我救了回来。 我仓皇回首, 与他撞上了视线。 大概是被我给吓的, 他的脸色更惨白了几分, 显得阴沉而晦暗。不止他的脸色, 他的眼神也是, 碧眼中压抑着的浓烈情绪恍要把我焚成灰。 我有点慌, 还有点无辜。 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这么惹他生气。 帕什马上给了我答案。 甫一开口, 他不是让我小心,也不是数落我的不谨慎,而是摒弃了公正无私骑士的皮囊, 以哀怨的口吻,光明正大地嘲讽我:“他对你就这么重要吗?” “……?” 他? 帕什在说谁? 我一愣,顿时觉得有点怪异,表情随之古怪起来。 而明明被嘲讽的人是我,更窝火的人……好像是他。 我因觉着怪异而小心翼翼斟酌应答时,帕什没有停下他的话,他咬牙切齿,飞醋横生,抓着我手臂的力道更重了,又猛地一使劲把我往他的方向一带,拉到他的身前,低头,几乎要撞上我的额头。 他动作里的狠意有点吓住我了。 我下意识地便挣扎,想挣脱他的手,离他能远一点是一点。 帕什察觉到了我的举措。 不但不松手,反倒醋意更生,眼里还透着被伤害了的愤怒。 还接着嘲讽:“谁去找你都不肯回。现在为了阿提卡斯,就舍得回来了。” 这满是攻击性又非常有个人情绪的气话让我一僵,也顿时明白了。 他在吃醋。 吃阿提卡斯的醋。 我默了下,后心道这有必要吗?有可比性吗? 人家可是要没命了,我专门回来又不是只为了见他一面、和他喝喝茶而已!而是为了挽回万千少女的白马王子,拯救无数颗少女心啊! 想归这么想,说是不可能这么说的。 我正想着要如何安抚好没有名分野男人的个人情绪,像是不服气自己被其他男人比下去了,帕什竟是攀比了起来,把自己代入了同样的境地,问我的抉择。 “如果知道要被斩的人是我,你会回来吗?” 帕什一眨不眨地望着我,他碧海蓝的眼眸平静如镜,我却穿过波澜不惊的海面看见了汹涌危险的海底,压抑不下的狠戾更如同明晃晃的威胁,满是攻击性,仿佛我只要说出一个不字,他就会用他的手段教我做个好女人,再也浪不起来了。 我的心咯噔一声。 强烈的求生欲让我的大脑积极转动起来,往时那些哄人用的骗人鬼话一瞬就到了嘴边。 可,我才刚张嘴―― “算了,不想知道了。” “……” 可我顿时气急,只想给他一拳头。 阴晴不定的狗男人! 我想了这么多,结果你连一个发挥的机会都不给我吗?! 这还有他拒绝的份了?他说不想听了就不想听了? 这不是让我做无用功吗! 见帕什转过了脑袋,撇开了目光,全全不好奇的样子了,还抬腿往下层走去,便换成我抓住了他,恶狠狠地对他说:“你不想知道也得知道!” “换你要被砍头了,我当然会回来。” 不光给出了标准答案,我还锦上添花,拓展了他的问题,补充作答。 “谁要砍你,我就砍了他全家!上下三代!” 也不知道这上下三代会不会牵扯到我。 反正……也只是说说而已。 事实证明,人们都是喜欢听假话的,假话再假也好,都能让人开心。 尽管帕什的表情没有太大的转变,可我仿佛看到了雷暴转晴的骤变,他眼底的阴郁也消散了,恢复了往常的模样,是别人眼中的漫不经心从容不迫,我眼中的吊儿郎当没个正经。 见他变得正常了,我暗暗呼出了一口气,还悄悄拍了拍胸脯。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后,帕什压下了翘起的嘴角,转而牵起了我,带着我往下走。 下行时,他问了我和阿提卡斯一模一样的问题。 “在外面玩得开心吗?” “……” 我霎时觉得很心虚。 那心虚感来源于,我在外面花天酒地的时候,独留他一个人在帝都艰苦奋战。 我决定假装自己不是那么的开心。 “还行吧。” 不,承认了开心好像有罪,于是我又改成:“其实并不开心。” 又细细一想,帕什那种恍然我真的只是游山玩水去了一般的语气让我不太高兴,眉毛一挑,我厉声反驳了他:“不对,我也不是光玩乐去了,我也有干活的。” 眼珠子一转,我非常机智地把话题拉扯到了我的正事上:“所以,看在我在游玩的时候还想着工作的份上,能不能让我……” 帕什知道我在打什么主意。 嘴角弯了一瞬,轻哼一声,接上了我的话。 “想见皇长子殿下也不是不可以……” 话说到这里就停了。 我很清楚,他在等我给他一个甜头。 甜头? 这太简单了! 花心女人最不缺的就是甜言蜜语了。 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骗人的鬼话脱口而出:“你超帅,超爱你的。” 他扬眉,显然并不满意。 “就这样?” “……” 贪心的男人啊。 心里唏嘘着,身体则不得不顺了他的意,踮起了脚,抱住他的脖子,朝他的脸吧唧了一口。 我的主动反而招惹来了争议。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犹如在伸张正义,代表道德审判我。 “你求人办事都是这么求的吗?” 这种事是绝对不可能承认的。 虽然也并不是,我,露薇尔,优秀如我,当然是针对患者疯病的程度,对症下药。 于是我又开始说鬼话了。 假笑了下,我乖巧摇头道:“不,只有我们尊贵的团长大人才有这么好的待遇。” 帕什笑了。 笑着笑着就咳了,听得我心惊肉跳――我并不是心疼他,我只是害怕他感冒了,而刚刚那么一下的吧唧,会让他把感冒传染给我。 他看到了我嫌弃的嘴脸,也明白了我嫌弃他的原因。 于是他的嘴角咧得更开了。 一看帕什这表情,我便知道他要使坏,赶忙尖叫逃离,却还是没能躲过他的坏心眼。 他的长臂一伸,把我捞进了他的怀里,又在我惊恐的目光下,唇直接盖在了我的嘴上。 我急于去见米迦,一门心思不在这上面,便往后退去,可帕什的吻追着我的唇,也跟着往后退去。 我撞到了高塔的墙壁。 当我的后头是冰冷的石壁,退无可退了,便根本拦不住帕什想对我做的事情了。 仿佛我们不是正身处于关押囚犯的高塔,也不是庄严的皇宫,而仅仅是我或者他的家里,他肆无忌惮地把我摁在了墙上,亲我,膝盖抵在石壁上,我的双腿之间,把我困在他的臂弯里,不给我任何逃跑的机会。 我下意识地想制止他,却在手按在他胸口的瞬间听到一声闷哼而心软,生怕把他从轻伤按成重伤,这么一愣神,便让他有机可趁,我想再做些什么都为时已晚了。 “喂你不要伸……” 我不该说话的。 …… 花了点时间在路上、安抚久别重逢的野男人,帕什到底还是顺了我的愿,带我去见了米迦。 从周遭人的反应来看,米迦或许真的伤得很重,甚至可能还没有度过危险期,因此是不允许任何人面见的,尤其是身份存疑的我。 但我还是顺利来到了米迦的寝室门外。 多亏了帕什。 因为哪怕有很多人试图阻止他的行为,把我拦下,却皆是嘴上说说的而已,就像是色厉内荏的凶犬朝我们吠了两声。 没有人敢忤逆帕什,没有人敢采取暴力将我强行留下,只能任由他领着我淡定从容地从他们的身边经过。 这种顺利反而让我觉得不太妙。 我不知道他们忌惮的人究竟是帕什,还是站在他身后的米迦。也实在想不到神圣骑士团团长的权利,居然可以达到这番高度。 也不知道是历来的团长皆拥有此等权利,还是独帕什一人。 想到这里,我不由悄悄地看了他一眼。 他对我的视线异常敏感。 也和对待那些外强中干的臣子不同,他非常大方地把注意力给了我。他没有问我怎么了,当瞧见我的神色,便懂了四五分,还流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恍如认清了某个现实。 “果然,”帕什的话音里几分唏嘘、几分嘲笑,“握在手中的东西越多,露薇尔才越会把注意力放在我的身上。” 我暗暗心惊。 总觉得这句话似乎变相承认了、证明了什么。 我不敢深思。 也没有给我深思下去的时间了。 确认米迦此刻是醒着的之后,帕什把我领进了米迦的寝室,他守在一旁,让我抓紧时间把要说的话要做的事完成。 我顿了顿,把提前想好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后,迈出了拯救阿提卡斯的第一步。 此刻的我着实没有想到,想救阿提卡斯,竟是要搭上自己。 第85章 一一七 我的存在,将重新定义公主一词…… 大概是不想让风吹进来, 寝室的窗户和门都关着,只余窗缝门角和外面接气。 寝室内的空气凝滞,药的味道格外明显。 嗅了嗅, 我闻到了顶级治疗药水的气味, 非常浓郁。 米迦的状态比我想象中的要差。 他半坐在床上,目光和蔼地注视我, 眼神没有神采,恍然死神的死气已经入侵了那里, 他的眼角向下垂下, 眼皮眨动的速度很慢, 看起来随时会睡过去, 仿佛将去之人一般。 我的心揪起来。 本来打好的腹稿顿时烂在了腹中,一脱口的, 全是对米迦的关心慰问,半点没有提及我到访的目的。 米迦应该是恨阿提卡斯的,毕竟无论如何, 他的受伤和阿提卡斯有莫大的关联,我觉得假如现在提起阿提卡斯, 不仅不合时宜, 对米迦来说也非常残忍。 我马上变更了计划――要不, 干脆……我去劫刑场好了? 我的计划和腹稿一样胎死腹中了。 要怪只能怪……米迦是和阿提卡斯一样温柔的人。 当米迦的手从我的双手中抽出, 我以为他是恼了我的时候, 他宽厚的大掌转而搭在了我的手背上, 看起来是强打起了精神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 柔声问我:“露薇尔是为了阿提卡斯而来的吧?” 因为米迦和我的那些野男人们不一样,感情上,我把他当成了兄长一般的存在, 于是便没有用糊弄野男人们的语气去糊弄他,我老老实实诚诚恳恳地说了实话。 “本来是,但现在不是了。” 米迦的笑意更深了,还笑出了声。 也许是突然的急气拉扯到了伤口,他咳起嗽来。生怕他多咳几下就回归至高无上神的怀抱了,我急急转头去看帕什,让他去拿药或者倒温水过来。 再一回过头来看米迦的时候,我看到了被子上的点点血迹。 遂怔住了。 可能是常态了,米迦不甚在意,他的指尖点了点我的手背,示意我不用在意。 我恍恍惚惚抬头之时,只听他说:“斩刑是一定要实行的。” 这句话像在暴雨天气,又有一桶水给我从头淋下。 可米迦的下一句话,却让我瞧见了一线曙光。 “四皇子必须要死,但阿提卡斯的话,可以活下来。不过,有一个前提。” 我接上了米迦的话,问他:“什么……前提?” “露薇尔,你要成为亚兰特帝国的公主,第二顺位的继承人。” …… 从米迦的寝室出来的时候,我整个人仍糊里糊涂的。 就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了。 我不过是为了替阿提卡斯求情而见了米迦,不过是说了两句话的功夫,便摇身一变成了帝国的第二顺位继承人了。 我觉得一切突然迷幻起来,就连我和帕什离开时,米迦问了后者一句,你什么时候受伤了,也来不及去计较了。 不,倒也不是来不及。 可以现在和他计较一下。 想到这,身为行动派的我立刻不由分说地扒了他的绷带,然后……然后沉默了。 妈的死骗子! 全是苦肉计! 可这个骗子还有脸用无辜的语气跟我说:“如果不是这样,你已经把我揍成米迦的样子了吧?” 他欠揍的语气越发让我觉得真是白瞎了我之前对他的一时心软。 他还火上浇油! 帕什故意抿了抿唇,像在回忆把我按在高塔石墙上时的亲吻,意犹未尽道:“为了能得到露薇尔一时半会的关心,实在不太容易,真是得机关算尽。” 我非常看不惯他小人得志的样子,于是双手抱胸,冷笑:“我明天就要去跟卢西恩结婚。至于你,滚蛋吧。” “恐怕你不能如愿了。”帕什笑了笑,很好看,但没有几分人的影子,“公主殿下还是留在王宫为好,外边太危险了。” 是了。 他没有说错。 ――公主。 我到底还是答应了米迦,成为亚兰特帝国的公主,第二顺位继承人。 我本来不想答应的。 考虑到最近的内战,我觉得这是个相当危险的位置,一个搞不好就可能会被敌人暗杀,连怎么死的都不清楚。 但,米迦跟我说,他需要我。 当他以恍然随时可以下葬的平静面容,对我说他需要我的时候,我实在是无法拒绝,哪怕知道点下头后会遇上多么危险的事,也应下了……好吧,我得坦诚,在答应米迦的请求之时,我也一道应下了他开给我的、可以为我带来莫大利益的条件。 对于政治这码事,我是门外汉,可到底也能明白一些米迦想立下第二顺位继承人的想法。 由于米迦的重伤,现任国王的老迈无力,帝国军的士气低迷,人民的反抗意志薄弱。此时此刻,他迫切地需要一个人站出来,主持大局,成为士兵和人民的支柱,结束内乱,带领他们走向拥有曙光的未来。 我便是那个人。 但我不懂为何是我。 就算米迦其余的兄弟姐妹全部叛变了,成为了反叛军的一员,可他还有其他的选择,比如说亲王,与皇室有那么点血缘关系的其他子嗣们。 再说,历史上从来没有出现过拥有继承权的公主,此举……会遭遇激烈的反对也说不定,说不定得不偿失,更使人心惶惶。 比起我,帕什更了解米迦的想法。 他说:“一来,是因为米迦很信任你。二来,如果第二顺位继承人是你的话,对于他来说,是一个机会。” 我更加迷惑了,“什么机会?” “提升女性地位、打破女性刻板印象的机会。” 我愣住。 之后大惊。 只觉得米迦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一瞬间就站起来了,不仅是温柔的好哥哥,更是像是巨人一样的人物。 连我脱口而出的话语也充满了赞叹:“这、这么伟大的吗?” 帕什没有反驳,他甚至颔首应和:“他确实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所以好好努力吧,”他的指尖搭在我的发间,拨弄,这等亲密的动作还不能满足他,非要垂首吻了吻发梢才心满意足,“努力当一位优秀的公主殿下。” 老实说,我实在不觉得他把我当成公主对待了。 这与其说是公主,不如说是情人。 难道他对上黛莉丝,那位三公主殿下时,也是如此不正经吗? 为避免让他误以为我是在为他争风吃醋,我没有把话问出口,只皮笑肉不笑地告诫他:“当一位优秀的公主殿下的前提是得有命才行,你得好好保护我。” “当然。没有人能伤害你。” “哪怕亡了国,你也会以公主的身份活下去。” “……” 不知为何,当帕什说出这么不吉利的话之后,我的第一反应竟是想起了亡国公主和忠犬骑士的爱情故事。 “……” 不,不行,我不允许这种听起来就是虐恋赶脚的故事发生在我的身上! 退一万步,也得是多情女王和她的美丽后宫才对! ――玩笑话。 别当真。 * 授予我公主的头衔、第二顺位继承人的继承权一事,比我预想中的要快。 在皇宫里陪了米迦和阿提卡斯几日,帕什便来通知我典礼的日子已经定下。 我很意外。 我本以为这事不会那么快能成,又或者根本成不了。没想到才一转眼的功夫,这事便板上钉钉了。 我望向帕什的目光不由多了点点敬佩。 当前米迦无法主事,便只剩他一人为此事尽心尽力,可以想象帕什是如何力排众议,把来路不明、连我自己都觉得相当可疑的我,送上那个位置。 老实说,太快了,快到我根本没有做好当一个公主的准备。 帕什则笑了笑。 对于我的担心,他不以为意,他只如往常一般顺了顺我的发丝,又趁机在我的额头上偷偷亲了亲,然后告诉我,我不用做这种没有必要的准备,我的存在,将会重新定义公主一词的意义。 于是,在神圣骑士团团长的保驾护航下,我迎来了册封公主的典礼仪式。 由于当前正处于内战期间,出于安全和预算的考虑,仪式从简,出席者也仅有半个身体埋入土的老国王,一只脚踏入棺材的米迦,还有一众臣子。 臣子们望向我的神色怪异到了极点,有苦难言的滋味仿佛有人给了他们几十个巴掌,又不得不把血和牙齿一起咽下肚。 只不过当帕什的视线扫过去的时候,他们完美地展示了翻脸如翻书的超强实力,很娴熟地露出了满是祝福的假笑。 臣子们的事自有帕什解决,我一点都不操心,之所以看向那边,是因为我想找一个人。 找卢西恩。 他不在这里。 见不到他,我有一种不安的预感。 帕什也许是装了爱情雷达,我一想卢西恩,他好像立刻能察觉到一样,目光漫不经心地从臣子们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我顿时心神一凛,像是被丈夫当场抓到我激情外遇,便马上端正了姿态,假装自己是一名对他一心一意的好妻子。 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只在画像上见过的老国王已近在眼前了。 但跟画像上的英气硬朗不同,即将成为我名义上的父亲的老国王两鬓花白,中长度的发挂满了霜色,他看起来很疲倦,像一个被叛乱的妻子和子女伤害透了的可怜老人。 按照宫廷礼仪,我提起因缀满了美丽碎石而沉重的裙摆,屈身垂首,向他行礼。 我保持着半屈膝的动作。 老国王则由权杖借力,起了身,将权杖交给旁人后,从红色的软布上拾起了镶嵌满了璀璨的宝石、属于公主的桂冠,颤巍巍地戴在了我的头上。 他说:“愿帝国的光辉始终照耀于你。无论何时,无论何地,荣光不改,骄傲随身。” 礼成。 从这一刻起,我,露薇尔,舍弃了属于平民的‘塔加’旧姓,被正式冠以皇族的姓氏,并成为了亚兰特帝国有史以来,第一位拥有继承权的公主殿下。 我转身,坦然接受大殿内所有人对我的祝福。 不管他们愿意或不愿意,这些曾经看不起我,甚至笑话我的人们,也必须要接受我此时此刻正脚踩在他们脑袋上的现实。 他们必须要为我献上祝福,只要他们对我出口不逊,甚至是以嫌恶的眼神看我,我随时可以以亵渎皇族的罪名,将他们送进大牢里。 我的话拥有绝对的权力、威慑力,因为帕什对我的支持,使我成为了一位拥有实权、拥有兵力的公主。 而接下来,将是我第一次的公开露面。 坦白说,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也许是想在我名字底下多书写一些传奇的经历吧,我第一次正式在公众面前出场的场合,是阿提卡斯的处刑场,也即是……断头台。 第86章 一一八 我要把班尼从字典里删掉! “不、不是。”一听册封日全日的安排, 我立刻打了个激灵,觉得有点发毛,并开始抱怨:“这也太不吉利了吧。” 上午刚结束册封典礼, 下午便赶场子般地赶去断头台, 这寓意是何等的……简直像是我当上公主就是为了迫不及待地去送死一样! 虽然不是我死。 但真的好不吉利…… 对于我的抗议,帕什懒洋洋地瞥了我一眼, 似笑非笑道:“我以为你会很想快些把你的阿提卡斯救出来。” 我从‘你的阿提卡斯’的称呼中捕捉到了丝丝危险的意味,长期在各种各样疯男人之间夹缝求生的我马上求生欲极强地反驳他。 “不, 阿提卡斯怎么会是我的呢?”我假笑, 摊手, 一副无私奉献的模样, “他当然是万千少女的呀。” 哪怕知道是假话,帕什也放过了我。 他也不能不放过我, 因为我就是广袤的爱情森林里那匹最自由的小鹿,他根本拴不住我。 想到这里,我突然有点小得意。 帕什看见了我的小得意, 从他的脸上,瞧不太出来对我丰富的情史是什么反应, 只扯了扯嘴角, 慢条斯理道:“既然你不急, 那就迟一点好了。反正要是出了什么变故, 有所谓的人也不是我。” 对, 不是你。 有所谓的人是我! 于是立刻拍案定下:“就按原本的方案!不改了!” …… 便有了我此时此刻站在断头台后的观刑高台的一幕。 我站在高台的最前方。 右后侧是帕什, 左后侧也站了人, 但他全身藏在了深黑色的斗篷里,戴上了兜帽,没有露出一丝发丝, 还隐在了阴影处,不惹人注意。 来了许多人。 阿提卡斯的名声不小,知要在今日午后斩了他的头,哪怕是因担心被内战的战火波及,仍是来了不少的居民,将刑场附近的大街小巷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翘首,遥遥望向已经被套上了黑色头套、跪在了断头台上的男人。 但也只是瞄了一眼,发现没有什么好看的,所有人的视线更向上抬了一些,看向了我――于今日午前刚刚被册封的公主殿下。 大概是出于我的坏名声,他们不敢大声说话,只放低了声线,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虽然听不清楚,只听见了一团嗡嗡嗡的,像是苍蝇在响的声音,但我看见他们说什么了。 ‘新鲜出炉的公主殿下不是那个黑寡妇吗?!从平民到贵族再到皇族,从寡妇到商人再到公主,她走的这是什么传奇人生路线啊?’ ‘不得不说,真是漂亮……’ ‘确实很有气质,像是本来就高高在上的人呢。’ ‘能从寡妇混到公主,她也一定很努力吧。’ ‘这么漂亮的人都这么努力了,我还有什么借口不努力呢!’ ……恩? 这好像跟我预想中的不太一样,我还以为会是一面倒地挖苦我,没想到……这、这居然都在使劲捧我?我的黑历史好像还成了激励人的励志故事? 更让我惊讶的还在后头。 只听人群之中,突然爆发出一声呐喊。 “拥护公主殿下――!” 刑场的空气一霎停滞。 旋即,是无数只手臂举了起来,应和最开始的高呼。 “永远拥护公主殿下――!” “永远守护亚兰特帝国――!” …… …… 当鲜花的花瓣、人群欢呼的声浪犹如声波一样冲击到我的面前、我觉得我的发梢都被声浪吹拂起之时,我彻底被这场面震惊了。 我不太敢相信这是真的。 维持着公主的端庄姿态,我悄悄回首,问在旁边笑得自信从容的帕什:“你还给我安排了托吗?” 得到的答案更让我意外了。 “怎么会呢?”他否认了那些在底下喊着拥护我的人民是他安排的演员,“他们是知道了新册封的公主殿下是谁之后,为支持你而来的。” 隐藏在斗篷下的阿提卡斯也微微抬起了脑袋,目光柔和地看了我一眼。 “不要怀疑自己,露薇尔是值得的。” ……我?值得? 实在不怪我反复地自我怀疑,只要想一想我之前明里暗里做过的事情,我觉得地狱之门随时在我脚下展开、接我回家也许都不是意外。 可底下的那群人,他们面容激动,声色高昂,目光所至之处是高高在上的我,仿佛我是他们的守护神,是像精神支柱一样的存在。 不得不说,这一刻,我体会到了名为责任感的存在。 我觉得自己有必要给予他们更多的信心,带领他们走出现时笼罩于帝国的阴霾,让他们看到更璀璨灿烂的将来。 对,没错。 只有结束了这该死的内乱,让人民站起来了,方能促进长远的经济发展,而不是满足于因战争而产生的、一时的小恩小惠,我才能把更多的钱,从他们的口袋,转移到自己的口袋! 我忽然也振奋无比,不由回应起他们的声音。 我抬了抬手。 形如得到了某种指令,来自人群的喊声逐渐退去,如浪潮一般。当四下陷入寂静,我开口了。 “我是露薇尔・格兰・温勒姆。” “今天,我代替我的兄长站在了这里,仅仅是想向大家传达一件事情。” “帝国的光辉从不曾熄灭!正义、公义永远在我们一方,面对背叛我们的人,我们问心无愧,无所畏惧。这是我们的家园,我们的帝国,哪怕一尺的国土,也绝不会让给他们!” “现在――” 我的目光落到了正跪在断头台上、替代了阿提卡斯接受斩刑、等我一声令下便会随时断头的死囚,目光渐冷。 “让我们共同携手将敌人、叛徒,赶出我们的家园!” 欢呼声中,断头台的大刀落下。 ――这一刻,被母亲和哥哥束缚的四皇子殿下被杀死了,活下来的人,是阿提卡斯。 当人头咕噜咕噜滚出了一段距离,有银白色的发丝从黑色的头套里露出来时,人群中更是爆发出了响亮的欢呼,仿佛帝国军已经打了胜战,反叛军已全军覆没。 看到这一幕,我意识到我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 便不由带上了祝福的笑,恭喜左后侧的人。 “祝你得到新生了,阿……” 我的声音断了,断在了他的名字之间――我想,名字的存在,或许会继续束缚他也说不定。 于是以轻松的口吻问阿提卡斯:“为庆祝得到新生,要不要考虑换个名字?” 阿提卡斯认同了我的话,而当瞄见底下一条摇尾的小狗,他忽地有了想法:“叫班尼怎么样?” “……” 我的微笑凝在了脸上。 班尼是不可能班尼的。 这一辈子都不可能班尼的。 阿提卡斯要是真的敢叫班尼,我就敢把这个名字从字典里删掉! 声音里不自觉带上了点点威胁的意味,我试图改变阿提卡斯的决定:“名字可是很重要的,这么草率也不好,再想想吧。” 我回去就要去翻字典。 我要把所有形容世间美好的词语压缩成一个词,哪怕是创造出一个新的词汇也在所不惜! 很棒。 就这样干。 我的心情轻松了不少,就连断头上身首分离的血腥场面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吓人了。 正当我欣喜于所有事情都在往我期盼的方向发展,至高无上的神终于看不下去了,准备重拳出击,让我不要得意忘形,好好领会一下人生的艰辛。 所有人都在为‘阿提卡斯’的死亡而欢呼,欢声雷动时,一道更为响亮、甚至称得上是振聋发聩的声响淹没了人民的欢呼。 地震一般。 像是有什么东西倒塌了,让大地也感到了恐惧,随之颤抖,震动。 霎时间,不太好的预感在我的心头涌现,直觉有什么要改变了。 我身处高点,因此比任何人都要快地找到了响动的来源――是在距离刑场比较远的地方。 我咽下一口唾沫,遥遥眺去。 动静来自城墙。 或者说……是曾经的城墙。 它现在已经是一堆碎石瓦砾了。 就在西北,靠近北门的地方,当排山倒海般的烟尘散去,如同一排整齐的牙齿突兀地缺了一颗,空出了好大一块的空间,视界辽阔了,心却像是缺了什么似地猛然提起。 ――保卫帝都的坚实壁垒在此时此刻被攻破了。 这是反叛军给我的下马威。 他们是故意的。 他们就是专门挑在今天攻城的! 想到这里,我不由回首瞪了帕什一眼,心道我这么努力地在台上演戏,他的部下就是这么努力拆我的台的吗?! 还有那群不仅对班尼……阿提卡斯坏透了的,现在给我找不痛快的人,他们不知道建筑城墙要花多少人力物力财力吗?之后皇室要出多少钱修复的吗? 现在这些人难道都不讲武德了吗?! 愤怒压过了不安,我气极。 但没有功夫给我去发火了。 不光我看到了缺了颗牙似的城墙,伴随烟尘的渐渐散去,所有人也都看见了。 一瞬死寂后,是蔓延开去的恐慌。 我意识到自己要行动起来。 必须要做点什么。 要是放任事态的发展,不说我方才做的事情全成了无用功,要是帝都被反叛军一举击破,那就直接亡国了,还应了帕什所言,我真的会成为亡国公主。 我拼命思考着该如何挽回眼下这糟糕透顶的局势。 正当此时,阿提卡斯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他让我举起手。 ……举起手干嘛? 把倒下的墙推回去吗? 第87章 一一九 可我到底救了阿提卡斯,不是吗…… 作为一个深知自己有几分几两的女人, 我很清楚按照我目前的实力,是没有办法把倒下的城墙又扶起来的。 虽然我有名为金钱的超能力,但这个超能力需要超久的蓄力, 不能随时释放。 出于对阿提卡斯的信任, 我还是举起了双手。 这是一个很莫名其妙的动作,所幸, 阿提卡斯没有让我尴尬太久,并在我的动作彻底被误解成另一个意思前, 让我看到了他的目的。 我感受到一股非常微妙的力量。 这股力量和我在撕破魔法卷轴时感受到的相仿, 又有细微的不同。 莹莹的光亮在我的双手旁徘徊。 渐渐, 光亮汇聚, 凝成了精灵的模样,它们像是察觉不到当下危机的状况一般, 围绕着我歌唱、嬉戏,像一群不知人间疾苦的傻白甜。 当见到娇小玲珑的精灵于空中飞舞旋转,我的第一个反应是把它们抓住卖钱, 但我忍住了这股要命的冲动,还马上领会了阿提卡斯的深意, 努力回应他对我的帮助。 我积极演起戏来, 指尖和手开始跳舞, 音乐会里的指挥手在激情演奏一般, 嘴巴里也振振有词地念叨起来, 像模像样的, 假装正在施展魔法的人真的是我一样。 我的尽力没有得到所有人的赞赏。 大概是觉得我这一出像极了恶毒阴险的巫女在做毒药, 而非魔法师在施法,我身后有一个男人非常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 如果是帕什的话,他绝对能忍下笑意的, 但他没有。 他没有! 我气冲冲地转过头,准备用眼神杀死他的时候,他却一脸平静,仿佛他从来没有笑话过我,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混蛋! 可恶! 我气愤地在想要如何找机会报复他的时候,似是魔法进入了尾声,我远远地看见城墙的破洞有了变化。 我看见有一面半透明的盾立起,它恰好堵在了缺口之间,阻碍所有对帝都有敌意的敌人们的闯入,把反叛军牢牢地阻挡在了城墙之外! 见此一幕,不仅我惊讶了,底下骚乱的人群也惊讶了。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无头苍蝇乱飞乱撞,当不经意地扫见我的‘出手’,再到此刻危机的解除,也有一部分人将其完完整整地看进了眼里。 我的身形一瞬间在他们眼中被拔得很高很高,几乎有了两米八的高度。 对。 他们看我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女巨人,一个会使用魔法的女巨人。他们不再仅仅因为我的一双玫瑰色眼眸,而相信我是皇家流落在外的公主,因为这魔法,这天赋,他们确定我必然拥有高贵不凡的血统。 不得不说,被所有人当成救世主一般仰望,这种狐假虎威的感觉真是太棒了。 凌驾一切的超然快感实在是不可言喻。 我很是感激地回头去看阿提卡斯,感谢他让我体验了一把当大魔法师的快感。 同时也很震惊于阿提卡斯的实力。尽管从他塞给我的魔法卷轴,我知晓他实力不凡,可没想到竟是这般的、如此的不凡,想到这里,我不禁隔空嘲讽起不知道阿提卡斯的好的人们。 下方的动乱已经平息。 朝着对我流露出了瞻仰神情的人们摆了摆手,端出了‘这只是小事’‘这都是我应该做的’的从容姿态,又当众朗诵了一些提前背好的、提升士气名望的话语后,我开始兴师问罪了。 但那个男人一如既往地、比我更快地甩锅了。 他说:“那一块是希拉公爵负责看守的区域。” 我顿了顿,出乎意料的回答让我讥讽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 心中倏地生出了点点的不祥,我定了定心神,只盼事情没有那么糟糕,没有往我脑海中的方向发展。 但很遗憾―― “希拉公爵叛变了。他背弃了帝国,投奔了反叛军,公主殿下。” 说这话的时候,帕什的声线很平稳,眸光平静,嘴角甚至带上了笑,我看不出他有任何的惊讶,仿佛卢西恩的叛变是他意料之中的事。 ――他的反应太异常了。 按照帕什表演的功力,他完完全全可以伪装出惊讶的模样,和事件撇开关系,但他没有,他……似乎想借此让我明白些什么。 这也不是太难懂。 为了确定我心中的想法是正确,我决定试一试他。 我假装出很着急的样子。 “卢西恩叛变了?他现在在哪里?快带我去找他,说不定可以挽回这一切!” 帕什用这是男人之间的战争的借口,拒绝了我。 这根本不是他的作风。 他跟我一样,是一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这不可能是从他嘴里说出的话。除非,他另有所图。 比如说,让卢西恩叛变一事彻底板上钉钉。 又比如说,把他彻彻底底从我的身边摘离,离我远远的。 对于男人对我的争风吃醋,强取豪夺,相恨相杀,我已经见怪不怪了,因此当掀开纱帐,窥见真相的一角后,便失了兴趣。 不,倒也不能说是失了兴趣。 说真的,我对后续两人的小露争夺战还是相当期待,希望他们能好好争气,让我谱写更传奇的情史。 于是不但没有劝他们和好,反而煽风点火。 我问帕什:“你不怕玩得太大,把自己玩死了吗?” “我怕。”他应得很快,也很坦荡,完全拒绝跟我的套路走,却让我得到了相仿的结果,“但如果是为了露薇尔你的话,值得。” 话落,帕什笑了笑。 他的视线似在不经意间扫过了阿提卡斯,留下一句话后,便转身离开了。 “接下来我要去处理紧急事务了,两位自便。” 帕什最后看我和阿提卡斯的眼神很微妙。 他看阿提卡斯时,是嘲弄,是怜悯,恍然看着一条因咬了渔夫的饵料,而从小河里跑到水桶中的肥美鱼儿,还不知人心歹毒,以为渔人给了它赖以生存的水,便是好人,便乐善好施地自割鱼肉,喂给渔人吃。 而对我的,则是警告。 ――卢西恩是第一个,但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 * 帝都战火纷飞的时候,我正在皇宫里翻字典。 翻完了帝国语、大陆语、古语三本厚地可以压死人的字典后,我呕心沥血地把所有美好的词汇压缩在了一起,创造了一个新的词汇。 丹维戴鲁克安佳苏兰迪恩马切斯。 对。 不要震惊,这是一个词。 其实我也觉得应该要精简一下字母,可一想,少了一个字母,阿提卡斯的美好就会被削减一分,我便放弃了精简的打算。 跟我对阿提卡斯提出的‘班尼’的想法嫌弃得不得了不同,阿提卡斯欣然接受了我的建议。 但由于实在太长,太难念了,最终便建议我直呼他丹维,权当爱称。 于是,从他接受了我的名字开始,从前的阿提卡斯彻底死去了,彻底和曾经的四皇子殿下划清了界限,他成为了丹维,成为了一个愿意陪伴在我身旁的神秘魔法师……不,准确来说,是当会使用魔法的公主殿下背后的枪手。 我本建议他当一名游吟诗人,在亚兰特帝国内传播美好,为人间带去幸福。 可他婉拒了,说想暂时呆在我的身边。 那当然也好。 只要我在阿提……丹维心中占有一席之地,怎样都好。 抱着同样积极乐观的态度,我突然发现卢西恩投奔了反叛军也可以是一件好事。 试想,假如帝国军战败了,反叛军将主宰亚兰特帝国,身为公主的我,不是沦落为奴隶,便是死亡一途。哪怕侥幸逃掉了,也得过上被通缉、四处流亡的苦巴巴的日子。 但如果有卢西恩就完全不同了! 进是帝国公主,退是公爵夫人,无论谁亏了,也绝对不可能会亏到我的身上。 我的心情变得非常轻松。 哪怕交战引起的动静时不时传到我的耳畔,也根本不能让我动容,依旧该吃下午茶吃下午茶,该睡觉便睡觉,快乐得飞起。 帝国军和反叛军的交锋也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只打了个三天两夜,双方便暂停了战火,筹谋下一次的进攻与防守。 当见着帕什风尘仆仆地回到了皇宫,去和米迦报道这一场战争的结果时,我意识到我应该要有所行动了,好好承担上公主的职责,刷一刷声望,好在日后为自己搬空国库……我的意思是,进行合理地财产规划,减少一点波折和阻碍。 小露打气筒要去给士兵和人民打气了。 携同丹维,还有一队被帕什拨来负责保卫我的骑士,我离开了皇宫,先是找到了我的好友、我的公司的运营人,伊莲恩,同她商量了一下以我的名义布施的事情,又讨论了一下能威胁那些贪生怕死的商人做些什么事后,我来到了帝都的西北侧。 这里是城墙破损的地方,是交战最激烈的地方,也是伤患最多的地方。 坦白说,这里并不是太安全,因为城墙尚未完全补修完毕,敌人随时可能哪根筋不对地攻过来。 但我要的就是这点潜伏的危机感。 只有这样,我的出现才更能体现它的价值。 而我来的这里的目的,主要是想在受伤的士兵面前刷一刷脸,树立一个靠谱的公主形象之余,也希望能用我漂亮的脸蛋和说辞宽慰他们的心灵,让他们早日康复,然后……继续上场打战。 不过,在如同天使降临人间般地在士兵面前刷存在感时,我更先遇到了一群我以为永远不会再见的人。 第88章 一二零&一二一 ――正文完――…… 走进士兵专用的治疗区之前, 我先转了个弯,拐到了平民的治疗区里。 于是便见到了很多张熟人的脸。 很多张我本来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脸。 是来自白雪街的乡亲父老们,是瓜分了我一半童年的叔叔阿姨们。 也是每天每夜都在努力工作充盈我的钱包, 为了还上因吸食禁药奴佛卡而对我欠下高额债务的可怜蛋们。 其实我早该想到的。 毕竟北门这边距离白雪街很近, 无钱无势的他们逃无可逃,被战争波及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他们看上去很惨, 比我得知他们因沉溺奴佛卡的幸福而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跪在地上求葛里菲兹的小弟时, 还要惨。 由于万恶的……好吧, 它现在对于我来说已经不再是万恶的阶级制度, 他们得不到好的治疗, 又因为贫困,只能躺尸一般地摊在地面, 乞求死神能看走眼,放过他们。 我的存在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但他们在认出我的瞬间, 撇开了眼,垂下了脑袋, 不敢看我, 也生怕我发现了他们, 让他们提前进入尸体模式。 看来他们很清楚, 自己曾经对我、对与我没有血缘关系的母亲, 做了多少过分到能要人命的事情。 但他们多虑了, 母亲的仇恨我早早就已经报了, 我是一个心胸宽广的女人,只要报了仇,隔夜便不恨了。 所以, 我会救他们。 因为死人是没有价值的。 他们只有活着,才能源源不断地把钞票塞进我的口袋里。 我端出了善良仁慈公主的人形立牌,心里嫌弃到了极点,表面上却不漏声色地给他们带去温暖,送去祝福,更是当众告知,我会向这里出售一批顶级治疗药水,以确保每个人都有得到最佳治疗的机会。 ――没错,不是捐赠,是出售,蚊子再小也是肉。 再说,白给是不会被人感恩的。 所有人惊呆了! 大概是从来只接受过社会的毒打,而没有得到过社会的关怀,每天都在污泥中摸爬打滚,他们不敢相信会从我的身上,得到如同福音一般的恩赐。 他们磕头碰脑地跪在地上,感谢我,说不会忘记我的恩情,会永远把我放在心上,和神明同等的位置,日日夜夜歌颂我的伟大。 但我想说,其实这没有必要,他们康复了以后,只要继续做一个努力的打工人,积极赚钱,拼上所有地去还一辈子不可能还清的高利贷,再顺便多帮衬一下我禁药的生意就好了。 而此时此刻的我完全没有想到的是,这些在现在接受我施惠的人们,居然在战后全部洗心革面了! 他们不仅凭靠个人的努力、团队的意志力,互帮互助地战胜了奴佛卡的戒断反应,还纷纷投入我的企业和公司,每天都在为我赚钱而拼命,让我拥有了怎么挖也挖不走的劳动力。 也是拖这群人的福,他们时时刻刻为我打广告,甚至差点成立了公主教,去吸纳公主的信徒,让我的名望也因此超越了数任贤王,风头无两,成为了亚兰特帝国历史上,最具盛名的公主。 不过,如果我提前知道我会得到一个‘人民的公主’这样低端到不行的称号,我发誓,我绝对不会多管闲事,并一定会对他们放任不管、自生自灭。 不管怎样,对于尚不知晓将来的我而言,我和他们的缘分,已经结束。 打气筒公主继续为打气和刷声望而努力。 当在另一治疗区的单人病房门前,瞧见乔洛斯的名字,我真的不由庆幸起自己是一个负责任的公主。 看到乔洛斯躺在病床上,不知伤重几何,我把自己痛骂了一顿。 我是怎么当母亲的啊?! 居然连儿子受伤了都不知道!! 强烈的自责感变成了迫切让乔洛斯康复的渴望。 于是,连一句话都还没说上,我便开始使出全部的功力,想让受伤的乔洛斯变成健康的乔洛斯。 “我没事……” “喝!” 乔洛斯哭笑不得,只能一口气干了我手里一升装的治疗药。 “我的伤……” “别说话了,快喝!” 乔洛斯的表情逐渐凝固,他咽下一口唾沫,到底还是继续干了追加的一升治疗药。 “已经够……” “不够!继续喝!” 乔洛斯看我的目光中透出了绝望。我不知道是什么信念支撑着他,让他干了第三升治疗药。 当我拿出了第四升治疗药的时候,我坚强的儿子终于拒绝了我,告诉我他不行了。 见他不肯治疗了,我非常无助地去看丹维,连声线都在颤抖:“怎么办?他不肯喝了!” 不待回应,我立刻起了身,想冲到实验室,去研发能让乔洛斯喝得下的治疗药。 “不,不行,我不能坐在这里!我得去研发超越顶级的治疗药。不……研发气体治疗药吧,只要呼吸就能治疗伤势,这样就由不得他拒绝我了。” 可我的手腕被乔洛斯攥住。 他先是拜托随我同行的人暂离,方才对我说:“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我隐隐猜到了乔洛斯想问我什么。 也确实和我想的一样。 他问我:“杀死我父亲的人,是你吗?” 可问完我之后,我不清楚乔洛斯是后悔了,还是如何。 问题脱口的瞬间,他一怔,像是陡然意识到了什么,马上把问题收了回去,并露出了释然的微笑,说都无关紧要了,说让我忘掉他说过的话。 他表现出来的一举一动,让我觉得他像是一个成熟的大人。 但我不想让他误会。 也不想他在日后想起他父亲的死充满了疑团,不禁怀疑起我,然后一剑捅了我,永远地背上乌卡兰的黑锅。 “不是我。” “杀害劳莱伯爵的人不是我,而是乌卡兰。” 从乔洛斯的反应,我看不出他信了没有,可即使他没有信,哪怕我说谎了,他似乎也无所谓了,因为他已经完完全全地放下。劳莱伯爵的死跟我有牵连与否,已不会再影响我和他之间的关系。 但他还是对我说了一声谢谢。 他第一次主动地,轻轻地抱住我,感谢我。 “欢迎你来到我们家,谢谢你为我们付出的所有。” “母亲。” 乔洛斯不同寻常的反应,让我意识到他应该受了很重很重很重的伤,否则也不会意识到,有些事情总是拖着不肯说出口,有朝一日,也许就真的来不及、没办法说出来了。 而第一次称呼我为母亲的青年在松开我之后,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因外出训练过多而被晒成了蜜糖色的脸皮底下透着红,虽然是长大了,可那股傲娇的劲儿依然在。 “如果你不想听我这么叫你,可以不用勉强。”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幽默了一回。 “虽然我生不出你这么大的儿子,但我非常高兴你能叫我一声母亲。” 这句话是真心的。 我的人生里有过许多男人,我利用他们,骗他们,想方设法地从让他们成为我的裙下臣,成为他们心中的唯一,即使日后知道我居心叵测,也仍然对我死心塌地。 我享受他们的追逐,到手之后,却把他们当成工具人一般利用,从他们身上捞到最大的好处,从不曾交出真心。 可面对乔洛斯、这些和我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我是真心以待的,一开始不是,但现在,我很肯定是的。 尽管出于本性使然,我总会冒出利用他们的想法,可最后的最后,我确定自己是绝对不想伤害他们的。 因为他们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家人。 …… 我隐隐有一种直觉。 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 我的感觉似乎得到了验证。 本来按照帝国军和反叛军打三天休七天的干架频率,反叛军们应该会在四天后发动新一轮的战争,但他们提前了,提前了足足四日,而且是发动了所有的部队,围了帝都,重兵在北门,虎视眈眈地盯着打出了缺口的城墙。 他们不光提早了战争,还玩出了新的花样。 他们说要见我。 当从帕什的嘴里听到这个要求,简直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我不可理解之余,又觉得不可思议,但也只是一下子,我立刻想明白了他们的阴谋诡计。 他们绝对不是邀请我去当战场上的吉祥物的。 见我,一定是为了杀我,为了杀鸡儆猴! 也不细问反叛军的企图了,一想到我上战场几乎等同于躺进棺材被火化,我立马摇头连连,坚定地表示了我的拒绝。 “去是绝对不可能去的。” 可我明白,这肯定不是凭我三两句就能推阻掉的事情。 帕什一定非常清楚我的答案,即使如此,他依然来问我。 我想,他可能会劝我,甚至强迫我,直接把我架到反叛军的面前! 想到这里,我不禁用看残忍的怪物一般的眼神看他。 但我眼中的残忍怪物,用温和的神情,平静的声色,回答我的拒绝:“好,那就不去吧。” “……?” ……恩? 这家伙是怎么回事?? 怎么专门反我的套路?! 见帕什真的像是仅仅来告知我一下反叛军荒谬的要求,便打算离开,我下意识地拽住了他,停下了他的步伐,让他回过头,又在他啼笑皆非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我是说,我不去。” “那就不去了。” “我真的不去了喔。” “不想去就不必去了吧。” “……” 怎么回事!! 这个阴险狡诈的男人怎么变得这么好说话?他是不是又在盘算什么?是不是我不去反而会死得比较快?! 我的脑子转得飞快。 当灵光一现,我抓到了一个重点。 “到底……是谁想见我?” 闻言,帕什笑了笑,他不着急回答我的话,而是懒洋洋地抓起了我的手,又与我十指相扣,宣告占有权般地在我的手背落下一吻后,方才反问我:“露薇尔觉得呢?” 用问题回答问题是一种很恶劣的行为。 可他这么一说,我却懂了。 当我真的登上了城墙,如约定好的一样和对方见上了一面,便得知了对方的意图。 不过是有人想遥遥地看我一眼。 哪怕,只是一眼。 也真的只是为了看我一眼。 一眼过后,不仅夕阳彻底消失在了地平线的尽头,帝国军和反叛军都将拼上全力的战争,也随之拉开了序幕。 看到反叛军一排魔弹咻咻咻地往帝都的方向射过来的时候,我整个人差点没了。 明明魔弹是往其它方向射的,我却觉得它们都是朝我来的,能在我的身上开十个眼,不,是把我给杀了十次。哪怕我的身边站着丹维,依然不能阻止死亡的幻影在我脑海中上演。 按照我的为人,按照贪生怕死的我的人生导向标,我应该立刻后撤,撤到绝对安全的地方,然后喝一杯茶压惊,再睡一个觉,静候战争的结束,看看醒来之后究竟是当帝国公主,还是公爵夫人。 但此时,我不能退。 我可以,但我不能。 全场战斗力最低的我,顺利拿下了战场吉祥物的角色。 帝国军的眼中,我,便等同于他们的士气,便等同于他们的决心。只要有我在,他们便会奋勇前进,而不会退到我的身后去,哪怕一步。他们为了他们的家园而奋战,同时也是为了我而战。 我是他们最后的底线。 所以我不能退。 我幽幽一叹,只道没想到难得做一次善解人意的女人,居然要冒如此大的风险。 我站在城墙之巅,任裙裾飞扬,看下方刀光剑影人来人往,明明很想回家喝茶茶睡觉觉,偏还要拒绝了士兵们请我后撤的心意,当一个坚强的吉祥物,打算撑到我的勇气条归零的那一刻。 不过,我生怕死亡随时降临的心情,在看到发生在反叛军里的一幕后,烟消云散了。 反叛军里有人想拿我开刀。 他一定是这么打算的。 因为我亲眼看见他的攻击对准了我,绝不是一时的失误。 他没有能够得逞。 因为他被杀了。 不是被帝国军杀了,而是被他的自己人,反叛军的人杀了。 微愣后,我猛地反应了过来,认出了对自己人动刀的那名勇士。 我对他的衣着相当熟悉。 因为被卢西恩囚禁在他的庄园里的那一段时日里,我天天能看到穿同款骑士服的男人在到处晃。 当意识到是卢西恩为保护我而对他的新同伴动刀的瞬间,我突然有了想法。 要是……让人拿我的命去威胁卢西恩,逼他反水,会不会能更快结束这一场战争? “……” 我忍住了这种说不定会把自己作死的冲动。 而不知道是不是这种杀敌人快,杀自己人更快的同伴刺激了反叛军,他们的进攻变得异常凶猛,简直是不要命地打,生怕再晚一步就会被自己人砍死的即视感。 处于劣势的帝国军的战情吃紧了。 正当公爵夫人的未来逐步向我走来,我于厮杀声之中,听到了乐声。 是的,是乐声。 我茫茫然地回首。 只见一队管弦乐队站在了不属于战场,但也并不安全的地方。他们虽然跟我一样,没有一丁点的战斗力,可他们的脸上,映出的是和为帝国奋斗的士兵们,同一款的无畏表情――他们想用他们的方式,守护家园,并肩作战。 从他们的乐器中吹奏拉响的,是亚兰特帝国的国歌。 乐声激昂,又有一种背水一战的悲壮感。 他们的情绪过于浓烈了。 浓烈得融入了乐声里,当国歌的旋律在帝都内回响时,犹如一颗颗的石子投入了水面,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 不知道是谁先唱了那一句。 ‘Mit imperium,jeg vil altid elske dig.’ 我的帝国,我永远爱你。 ‘Jeg vil gerne beskytte din guddommelige,din herlighed med mit hoved og blod.’ 我愿以我的头颅与热血守护你的神圣,你的光辉。 …… …… 像是多米诺骨牌,从这里为始,国歌在整个帝都传唱、回响。 士兵在唱。 人民在唱。 一遍一遍,周而复始,绵绵不休。 四处回荡着的,不是闭上眼睛便看不到了的歌声,这成功地给予了己方力量,并对敌人降下了猛烈的打击。 战情有翻转的苗头。 也仅仅是苗头而已。 要想将这一点点火星子吹成燎原的大火,还需要借助一点点的外力才行。 而这一点点的外力,已经到了。 不属于帝国军和反叛军,第三方的势力赫然眼前! ――反叛军提前掀起战争,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他们知道,我们的支援早就在路上了,随时可能到达。 地平线的那头来了很多人。 有靠我和萨雷组织起来的领主支援兵,有来自斯阿卢帝国的、我的好女婿的一部分家族士兵,有亚兰特帝国商行和安科斯的乌鸦联手请来的雇佣兵。 他们为了结束一切而来。 他们也正拥有结束一切的能力。 战况翻转了。 率领反叛军的二皇子和三公主,还有他们的母亲,在意识到大势已去,便立刻起了逃跑的念头,打算东山再起,改日重来。 他们都是会魔法的人,如果想要走,根本没法拦住。 但他们还是没有能逃掉。 因为卢西恩直接为他们送上了赴死神之约的单程车票。 这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卢西恩背叛帝国军也许只是一个幌子,他真正的目的是去当卧底的,是为了去搞死敌人的,等战争结束后,他会再度回到帝国,回到我的身边。 可这一想法,在短短数日之后,再次被颠覆。 * 内战结束了。 当夜,在城墙之巅刷了最后一波的声望后,我回到了皇宫,打算痛痛快快地洗上一个澡,然后好好地睡一个安稳觉,好迎接即将步入正轨的帝国公主生活。 可才刚拖着疲惫的身躯爬回了寝室,便被抱了一个满怀。 因为知道是谁,我没有太惊慌,或者说,经历了无数疯男人的摧残与折磨,我的心理素质得到了质的飞跃,是看到地震海啸来袭,也能波澜无惊、平静等死的地步。 帕什身上的血腥味尤重。 可我并不体谅他是为了帝国抛头颅洒热血才如此糟糕的,反而埋怨他把我的裙子彻底毁了。 我使劲,想推开他,他倒一动不动,像是一块石头压倒在了我的身上。 “喂!”我用自以为很大的力气锤了他一下,也许是锤到了伤口,他闷哼一声。 作为一个没有什么感情的女人当然不会怜惜他,反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你把血都弄到我的裙子上了!”我继续用小粉拳锤他锤他锤他,“天知道是活人的血还是死人的血。” 他很好地抓住了我的重点――死人的血。 帕什低笑出了声,仿佛在笑话我还是十年如一日地怕鬼。 一句戏言接在了他笑声后头。 他问我:“那你现在要换衣服吗?” 又给了我第二个选择:“还是说,先去洗一洗呢?” 这两个选项看起来都不太妙的样子。 我能感觉到他本来扣住我肩膀的手有了不安分的举动。 他的大掌按在了我的背脊,又缓缓地、缓缓地向下,让我充分感受到了它的存在感,它隔着轻薄衣料传来的热度,我的背脊也因此变得僵硬起来,不知觉地挺直了腰杆,想避开他的手,却更贴近了他的胸膛。 当裙子绑带的结被他拎起来,随时有散开的危险时,我才猛地反应过来,不由震惊起他充沛的体力。 不、不是,他都不知道累的吗? 经历了连日以来的、那么艰巨的战役,现在还有精力来和我打情骂俏这样那样? 帕什像是察觉到了我的震惊,也似乎只是想都逗弄我而已。 他松了手,却维持着紧拥我的姿势。 他的脑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嘴巴几乎贴在了我的耳朵边,如爱人间亲密低语般地对我说话。 他说:“你现在只是我的了。” 这自欺欺人般的话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我突然间有点同情起他,便乖巧地顺了他的话,又很容易寻到了他嘴唇的位置,印下了一吻,犹如以吃男人为生的蛇妖般,甜甜地附和他:“是,我只是你的了。” 帕什一定看到了藏在我眼底深处的嘲弄。 不然他也不会不甘心地留下了一句‘任何人都不能把你从我身边抢走。’后,解开了什么。 由于帕什之后的动作,让我没来得及去思考他的最后的话究竟有何深意。 这便导致了一个悲剧。 ――等我反应了过来、意识到他想要做什么的时候,我已经和帕什完婚了,终于见着我们‘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罗莎琳德,帕什的妹妹,拼命鼓掌庆贺。 是的。 完婚。 意识到我真的和帕什结婚了,我自己也非常惊讶! 因为直到我迈入礼堂的那一秒之前,我压根不知道我是去结婚的! 我以为自己只是来出席庆祝战争结束的典礼,他、包括周围的人也确实是这么对我说的。不料,庆祝只是顺便的,他真正的目的是把我绑上名为婚姻的小船上。 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反正我自己很清楚,因为是我坐在上面,所以这条小船是漏水的,还时不时可能会冒出一些海盗,想击沉它,因此很容易翻船。 出于这个认知,当认识到原来我正在结婚,我没有当场翻脸。 但坦白说,翻脸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第一次内战过后,帕什手握的权利到达了顶峰。 这是一桩很传奇的事情,就跟我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当上了公主,还拥有匪浅的声望和拥护一样,他一介来自他国奴隶出身的男人,成了骑士已很是神奇,还一路过五关斩六将,任职神圣骑士团的团长。 又经内战洗礼,站在了可以说是一手遮天的高位上。 权衡了一下坦然接受这场婚姻的利弊后,我最终还是决定嫁给了他,成为了他的妻子。 对于帕什对和我结婚的执着,我并不是太生气,只是对他的单纯很惊讶,心道他怎么会和卢西恩一样,以为和我结婚了,我的感情史便在这一刻落下序幕。 他不会不知道,结婚,只会让我迈向更广阔的世界,谱写更传奇的历史。 而为了支持我的想法,我婚前的野男人们都非常努力地应和。 明明已经广而告之了我已完婚的婚讯,外国使节依然对我――没错,是对我一个已婚妇女,发来了联姻的请求。 把外国使节派来的人是乌卡兰,自我那一日放过了他,他便转辗去到了另一个国家。 他用雷厉风行的手段勾引了国家的女王,成为了她的王夫,又风驰电掣地杀死了女王,自己占了王位,准备把我抢去他的国家,当他的王后。 如果不答应,他会倾举国之力,即使用武力,也要把我抢回他的家里。 听使节用讲述传奇一般的口吻为我介绍他们新国王的发家史后,我目瞪口呆,只觉得整件事太过玄幻了。 卢西恩也来凑热闹了。 内战结束后,他并没有回到我的身边。 我对他的打算云里雾里,正当此时,亚兰特帝国内有数位领主宣布对他效忠,直接把帝国的领地瓜分走了四分之一。这使卢西恩成为了一方霸主。 尽管我和他没有能结成婚,甚至我还嫁给了别人,他还是如当初对我承诺的一样,把南部富裕的喀克斯领地给了我。 这两日,听帕什所说,他似乎打算发动第二次内战,准备彻底干趴皇族,把我给抢了,把皇宫打造成公主的囚笼。 “……” 就,怎么说呢? 感觉这些男人的思想太激进了吧。 但我也不打算拦一拦,因为我觉得我的女儿莎拉曾经说得很对。 既然每个人都想拥有我,那就干一架好了,赢了的人才有资格吃蛋糕。 不过,也有可能到那个时候,他们又要面对新的敌人了。 而想到莎拉,我突然有点想我的孩子们。 婚后的我依然是果决的行动派,便立刻应了阿提卡斯……丹维的建议,准备离家出走,避一避风头,去探望一下我的孩子们,也顺便物色一下优秀的商人,填补伊莲恩的位置――由于伊莲恩得知了皇长子殿下米迦的抱负后,毅然改而从政,协助他治国,便抛弃了我的公司。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预感。 ――这趟斯阿卢帝国之行,可能又要让我强大的野男人阵容充员了。 我的现任丈夫,神圣骑士团的团长大人,似乎也有同样的预感。 但他很从容,仿佛来一个他解决一个,来一百个,他照样解决一百个。 他也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一点。 当传送魔法结束后,我发现周遭只有我一个人,负责操控魔法的丹维则不见了踪影。也许……不,一定是帕什对他使了坏。 又成功把一个男人从我身边摘离的、我的丈夫,携了笑意的声音、对我的祝福还尤在耳畔。 “祝你玩得开心,露薇尔。”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新奇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