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   堕仙后揣了魔尊的崽   作者:三醉木犀   文案:   出身尊贵的女君尧棠在与天族太子的大婚当日   堕仙了   无人知原因,无人知其去处   太子将自己关在九重天的上清宫里百年   女君尧棠不知下落   三界五荒众神无人再敢提及此事   一千年后   凡间与魔界的交界处,开了一家名为「十安」的客栈   客栈的老板娘是个风情万种的美人,无人知其来路   千年里,这里俨然成了三界五荒的避难所   犯了天条的仙女带着凡人郎君在此逃避追杀   被自家婆娘毒杀,冤死不能投胎的武大郎在大堂里哭哭咧咧   清秀的少年书生,日日一字不落地说着同样的话本子   老板娘凡尘历劫一遭,拖家带口地回来   粉雕玉琢的奶团子上天入地四处找爹   听千里眼说,不染凡尘的天君,从九重天上风尘仆仆下来,在客栈里喝得酩酊大醉   听阎王爷说,魔尊发了好大的脾气,吓得十八层地狱里的恶鬼,想尽办法行善积德   这孩子的亲爹身份俨然成了三界五荒的头一桩八卦...   小剧场:   大敌当前,魔尊:“若是我死了,你待如何?”   尧棠:“那我便寻个比你还要俊俏三分的郎君,同他生儿育女,万载同春。”   “小没良心的!”魔尊点了点她鼻尖,声音带着喑哑的笑意,道:“我自是不能让你如愿。”   “我说…”孟婆虚弱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你二人,谈情说爱也要挑挑时候。”   三百年后…   魔尊苌元:“孩子是我的!”   尧棠:“怎么证明?”   端豫体贴娘亲最爱俊俏郎君,便摇着还未来得及收起来的尾巴,龇出小尖牙对着男人喊道:“爹爹!”   黑切白疯批甜心蛊王魔尊vs面冷心热超多马甲大美人   本文由:   三界糖尿病防治委员会   五荒单身妖精保护中心   联合出版   阅读指南:   1.架得很空,私设如山,勿考究,鞠躬感谢!   2.1V1,甜文本质,虐身不虐心,结局HE。   内容标签: 强强 前世今生 甜文 古代幻想   搜索关键字:主角:尧棠,苌元 ┃ 配角:华羲,祝琴瑶 ┃ 其它:孟婆,青竹,芳苓,无凡   一句话简介:忘川河畔开了家客栈!   立意:不要说谎! 第1章 似是故人来 你知道潘金莲吗?   一千年前,凡间与魔域交界之处,开了一家名为「十安」的客栈,无人知其来历。   身着青衣的白面书生,坐在这处客栈里,滔滔不绝:“话说,五荒君主尧棠,乃是父帝母神最小的女儿。十万年前,母神补天散尽修为,父帝知天命,将毕身神力渡与女儿。这神女得了父帝之力,又应了天劫,在人间历三世七苦方才重归神位…”   客栈里此时只一桌客人,昨日辰时入住客栈的小个子野鬼不耐烦,扯着嗓子打断道:“我说!你这书生怎得日日从那开天辟地处讲起?”   说书的青衣书生睨了他一眼,自顾自的继续说:“重归神界的尧棠,以女君之位安身荒东…”   见书生不理睬,野鬼舀起桌上的认错酒,喝了一口。倚过身,对着同桌的吊死鬼搭话,“昨天讲到,尧棠女君在与天族太子的大婚之日堕仙,今天怎么不接着说了?”   吊死鬼面色青灰,郁郁答道:“你刚死,不知道这儿的规矩。这一百年来,青竹日日在此处说书,日日从头说起。辰时讲到亥时,一字不多一字不少,就停在尧棠女君堕仙处。”   野鬼将手里的半碗认错酒一饮而尽,似是有了醉意,信口胡诌道:“想来是那太子掀了红盖头,嫌弃女君长得丑,毁了婚罢,呵呵!”   方才还怨气沉沉的吊死鬼听了这话,忽而面色一变,整个人精神了起来。刚要张嘴反驳,注意到柜台那边动静,又恢复了方才那副奄奄的死样。   “呸!分明是那天…” 柜台后面冲了出来一位梳着双鬟髻的粉衣少女,美眸含怒,对着那野鬼吼道。   “芳苓…” 少女话音未落便被打断。   这声音渐近,不似一般女声柔和甜腻,“在这人来鬼往的地界许多年,竟还是这般暴躁。” 再听却是清朗中藏着一丝缠绵。   青竹的说书声不知何时停了,只是看着客栈门口。   野鬼醉意醺然,见说书人停了,问:“咋不说了呢?”   吊死鬼并问理会,细看原本死气沉沉的眉眼间竟露出一丝喜色。   来人通身淡灰素纱长裙显得体态修长,分花拂柳而入。一支素钗斜斜挽住青丝如瀑,唇不点而朱,娇媚无骨入艳三分。素手捏了捏一旁呆住的芳苓的脸颊,笑道:“我离家不过百年,你怎得变呆了?”   那被叫做芳苓的少女惊喜唤道:“主…主人!”   野鬼见之,酒意散了多半,喃喃说:“好家伙,比我家的婆娘还要美!” 一抬头,发现方才还在的吊死鬼此刻不知去了何处。   窈娘见野鬼一副痴样不禁笑容更盛,爽快道:“多谢你夸奖,这认错酒算我的了!”   野鬼竟被这巧笑倩兮的模样分了心神去,一时无言,只顾呆看着眼前的美人。   一直不曾言语的青竹掩去笑意,佯怒。“你还知道回来!”   窈娘快步走到他身旁,柳眉一挑,调笑道:“还不是回来路上被孟婆绊住了脚,定要我带这劳什子回来给你。” 覆手拿出一块红艳似火的石头,扔到青竹怀里,说:“孟婆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这万年一开的彼岸花精魂炼成灵石。”   看着青竹一副喜怒难辨的别扭神色,又揶揄说:“她自己不好意思来,停了卖汤的生意,巴巴地在奈何桥等了我许久。”   “无聊!” 青竹的耳尖比那手里的灵石还红,丢下两个字便隐身遁去。   窈娘也不去追他,回身对着在一旁看热闹桃夭吩咐道:“去,将菜单换了!”   桃夭欢喜应下,一道桃色灵气飞向柜台前的招牌,须臾之间,在各种菜色应接不暇的菜牌上,隐秘的角落里添上了‘十安’二字。   窈娘见那野鬼仍是一副呆样,顿觉好笑,便走到他桌边坐下,也倒了一碗清酒。   “你方才说你家婆娘貌美,这三界五荒的美人我都听过,她可有名号?” 窈娘问道,又端起酒碗碰了一下醉鬼的碗,仰头痛快喝下。   这野鬼想起自家婆娘,不由得心旌摇曳,答道:“自然是有的!她娘家姓潘,小名唤做金莲。”   “噗!” 窈娘听了这方名字,险些将刚刚饮下的清酒尽数呛出来。“你就是那个倒霉蛋儿?”   芳苓见窈娘如此神色,便知又有故事发生,也坐在桌边手杵着下巴要有兴致地听野鬼说话。   “你…你这姑娘怎得如此无礼!” 野鬼酒过三巡已是有了醉意,“我名武植,虽自幼家贫,但与娘子素来和睦!何来倒霉一说。”   见他一副蒙在鼓里的样子,窈娘又问:“那你说说,你是如何死的?”   “我生了病,没救过来。” 那野鬼说道伤心处,已是泫然欲泣。随意抹了把脸,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又说道:“我迟迟不投胎,便是要在这里等着我婆娘,来世我们还要做夫妻的。”   她不知想起了什么,看着那野鬼的样子发起呆来。   芳苓是桃花精,主喜气,最是见不得人伤心落泪,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软声细气对着窈娘撒娇道:“主人,你快别招他伤心了,这短命鬼再哭下去,就将这周围的厉鬼都招来了!”   窈娘从广袖中拿出一方六角铜镜,递给野鬼,说:“照上一照,便可看见你的死因了。”   看着那野鬼接过铜镜,被蒙在鼓里的模样,当真有几分可怜。窈娘败了兴致,起身向楼上走去。“千年百年过去,这世间的痴男怨女还是这般没长进,当真无趣儿。”   推开沉青阁的门,百年未归,房中诸般陈设一如她离开时的样子。就连桌上净瓶里的棠树枝,也被一股似有似无的白色灵气看护着。“倒是有心了!”   “主人!” 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芳苓慌慌张张推门进来。   窈娘见她两腮粉红,热泪盈睫。“这是怎么了?”   “如今他哭得我心神都要裂了!”芳苓不过三百年道行,自是受不住鬼魂怨气。接着说道:“野鬼看了主人给他的乾坤镜,得知自己是被他那娘子毒死的,如今正是悲痛欲绝,吵着要自尽呢!”   “他如今已成了鬼,还如何自尽?” 窈娘渡灵气至芳苓任脉,助她稳住心神。   “对哦!” 芳苓一时又眉开眼笑。   轻拍了拍芳苓的脸颊,窈娘赞道:“百年了,这房间维护的如此细致,你费心了。”   “我未曾到主人房间呀!” 芳苓怔住,“主人走时交代,任何人不得进入沉青阁,百年来我都是将这里锁住的,并无人来呀。”   窈娘捻一缕护着棠树枝的灵气,放入手心,细细感应。问芳苓道:“这百年,可有天族的人来过?”   “不曾啊!途经的鬼魂都是自人间来,赶着去投胎的。在这两三日罢了,无人多做停留。” 芳邻思索半晌,“除了我与青竹…还有便是那吊死鬼了,自主人走后,日日都在楼下大堂坐着”   “吊死鬼?”   “是啊!大概主人离开不到一年他便来了,白日里在大堂坐着,到了晚上就不见鬼影。” 芳苓想起方才在楼下的风波,又说:“青竹一段故事说了一百年,我都听腻了,那吊死鬼都不觉烦的。”   窈娘听到此处,已是了然。轻叹一声,道:“何必执着呢。” 素手一挥,熄了那股常绕在棠树枝上的灵气。   芳苓离开。四周寂静无声,窈娘走到一旁的矮几旁坐定。拎起桌上的茶壶,一手执壶柄,一手按壶顶,把焖好的茶以流畅清丽的弧线倒进茶杯里,轻呷一口。说:“出来吧。”   窈娘话音刚落,那棠树枝上仅存的几片叶子纷纷落下,树枝上浮出一个透明的身影,面目模糊,宛如无暇翠玉溶炼而成的玉人,声音喑哑道:“去凡间这百年,你过得可好?”   “不好,” 窈娘轻笑着回应,又抬头看着白色的影子,问道:“我离开不过百年,你怎得虚弱到如此地步?”   “为何不好?” 那影子并未理会她的疑问,只是走到矮几前,以手为扇,细细闻了闻那茶水香气。   “我没找到他…” 窈娘的话音突然哽咽,又以手覆面,盖住了那双顾盼生姿的眸子。   窈娘两千年前下凡历劫,与一名为宋识的凡人男子相爱,不料在大婚前的一次意外中,那男子替她挡住利剑穿心,殒命。她重归神界后,在三界五荒寻那男子转世,千年过去,她寻遍三界五荒,仍是不得踪迹。   她是天生天养的神女,受天地间万物灵气的供奉滋润,不老不死。那团影子看着窈娘,她的容貌与百年前离开之时,并未有丝毫差异,却无端让人觉得,有种历尽千帆的疲惫之感。   “既是如此吗…” 那影子的声音有种说不出的孤凄寂廖。装作未看到她轻覆的面颊下,滚滚而落的泪珠,说:“我要走了。”   窈娘端起那半盏茶,不甚雅端的一饮而尽,依托热茶抚慰了情绪,竭力收着微颤着声音问道:“去哪里?”   “本就是偶然附在棠树枝上的一缕残魂,不知来处,亦不知去处。” 那影子渐渐淡去,“我早便有所感应,只是想再看你一眼。许是天命要我重归五荒,不得不走。有缘自会再见。”   窈娘看着那团已是近乎透明了的影子,一时怔住。伸手在虚空之中一抓,那影子便借力在顷刻之间散去。   魔尊苌元在天地混沌之时,乃父神座下的上古神龙。万年前,父神应劫陨身后,神龙在灵山之上修炼成为人形,手持父神法器长庚扇,以月澍山为东界,忘川河为西界,将天地斩开,划出魔域。自此,混沌重开,天界、魔域与母神诞生的五荒之地,三方并立。   一千年五百年前,天族太子华羲与五荒君主尧棠定下婚约。大婚当日,苌元率百万魔军攻上九重天。当时的天君无凡被苌元用长庚扇击碎神魂,陨身;太子华羲伤重。女君尧棠堕仙,下落不明。   魔尊苌元在上清宫前站了七天七夜,放弃了一统三界的机会,千年不曾再出魔域。   自此以后千年里,天族式微,五荒神隐。这场天魔大战发生的突然,结束也是毫无征兆,无人知晓其中缘故。   魔尊的行宫名为虚宿城,地处魔都的中心灵山之上。灵山乃是天地伊始之时,父神母神的诞生之地,是以受万物供养,灵气充足。三界之中在没有比灵山更好的修炼去处。   虚宿城内,魔尊近卫风桐禀道:“尊上,忘川那边有动静了。”   话音还未落,风桐抬头只堪堪得见一道残影,朝着忘川方向袭去。 第2章 积雪浮云端 天君可是宫中寂寞?……   魔界之内设地府,收凡人魂魄,掌其轮回。凡人死后,须待凡间的家人为其立碑供奉,烧了纸钱,方才有了钱去买孟婆汤,过了奈何桥,方才有机会入地府投胎。   孟婆匆放下手里的活计,对着身后拍着长队的鬼魂道:“今日的汤卖完了!没喝到的明日再来罢!”   “这天还没黑呢!怎么就不卖了!我都在这排队排了三天了!” 近日里,人间的北燕与南隋两国开展,横尸遍野,是以这奈何桥上人来人往,格外的热闹。这会子,卖孟婆汤都要排队。   孟婆眉毛一立,艳若桃李的脸端得是一派泼辣神态,毫不留情地说道:“这汤三界独我一份!我说今儿不卖了就是不卖了!”   众人没法子,只得搁下抱怨四处散了去。孟婆已走出几步,又忽然回身对着孤魂野鬼喊道:“忘川河东岸有一家叫十安的客栈,酒好喝,说书的郎君也俊俏,你们可以去那打发时间!”提起那人,她一双媚眼带了笑意,弯弯的,像是夜空里皎洁的上弦月。   忘川河以北的巫山之上,有一处灵泉名为渚泽,是魔尊苌元万年前的诞身之地。   孟婆到了渚泽,看见身着月白色飞龙暗纹锦袍,束白玉镶金发冠的清俊身影,正背对着她靠在渚泽旁的枯树下。她对着那人一礼道:“见过尊上。”   “坐吧。” 苌元回过头来,抬手扔给她一罐清酒。   魔尊的这张面庞,色若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孟婆看了千年之久,还是会被时时惊艳。   在不远处坐下,开罐闻了闻,问魔尊道:”这是…十安酒?”   “是,阎王前日里到我那里带的,说是那客栈的老板娘回来了。”苌元不甚在意地喝了一口,笑道:“说来可笑,我如今竟随便喝什么酒,都是她酿的味道。”   “这客栈的老板娘也是个妙人,只用这区区一罐十安酒,便拢住了十方精怪恶鬼的心。” 孟婆斟酌着说。见他沉默,又问道:“不知尊上今日为何到此?”   “风桐说,昨夜棠树开了花。” 苌元抬头望了一眼身后棠树干枯乌黑的枝干,自嘲般又道:“待我赶来时,那花已散了。我与她,总是错过。”   万年前,父神母神应劫陨身之后,承袭了父神之力的神女尧棠陷入沉睡。尧棠属木,是以便寄神魂于渚泽畔的棠树之上修养。苌元承父神遗命,看护尧棠五千年。其间,又替尚在沉睡之中的尧棠受了飞升上神的九道雷劫。   得了上神之躯的尧棠苏醒,苌元却因九道雷劫伤重陷入沉睡。在苌元沉睡的两千年里,尧棠便替他掌管魔界,其间又受天命所召,下凡历七苦之劫。历劫归来,尧棠收五荒,承袭五荒君主之位。   待苌元苏醒,便是听说她要与那天族太子华羲成婚。匆匆上天探了她神识,方知这婚事并非她所愿,而是被人哄骗服下了忘情所致,却不知为何连他也忘了。惊怒之下,他率魔军杀上九重天,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堕仙,在这三界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些年里,他又替她看顾五荒。夜夜入梦之时,都是她堕仙前,一身火凤鎏金嫁衣,嘱咐他保重的模样。醒来却百思不得其解,在他沉睡的两千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孟婆见他看向自己,一双眸子虽悲时而若星河,既视而有情。而后缓缓问她道:“三界五荒的神魂,想要到魔域,必经你奈何桥。你昨日里…可有见到她?”   “不曾。” 孟婆见他这副模样,心有不忍,犹豫了半晌又道:“想来是这棠树受渚泽灵气滋养日久,才开出花来的,与尧棠女君…怕是无关。”   九重天,上清宫中。身着紫袍的苍白男子,躺在云榻之上。细长的墨发被玉簪绾住,剑眉凤目,鼻正唇薄。双目轻阖,在睡梦之中念念有词道:“阿瑶…阿瑶!” 语气陡然变得不再平静,如深秋枯藤上的最后一片残叶般,惊惶道:“阿瑶等我!” 旋即起身,猛地喷出一口血来,又重重倒回云榻之上。   一旁的女侍见此情景,快步上前去,轻唤道:“君上!君上醒醒!”见榻上之人双眉紧皱,毫无清醒之兆,又匆匆推开殿门跑了出去。对着门外提着药箱的老者道:“岐黄仙官!君上自从凡间回来又…”   女侍话音未落,岐黄仙官便闪身进了内殿,又嘱咐道:“守好殿门,任何人不得入内!”   “君上,”岐黄仙官唤道。见榻上之人毫无反应,轻叹一声。犹豫半刻,转身将一颗朱红色丹药放入那人口中。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榻上之人清醒过来。看向眼前的老者,随即了然,无奈失笑道:“见笑了。”   “君上!” 岐黄仙官恳切道:“君上且不可再动心执念,更不可以再练溯情诀。长此以往,怕是…”   溯情诀乃是天族禁术,以练诀之人一魂一魄为引,练成之后可逆转缘机轮回。   “怕是如何?” 华羲似是想起了什么,失神般,自言自语道:“堕仙吗?” 这三个字出口便被呼吸吹散,轻得宛若一声叹息。   “君上慎言啊!” 太上老君推门而入,老泪纵横道:“魔界势强,五荒神隐,我天族如今能倚仗的唯有君上一人啊!”话毕,竟是双膝跪地行了大礼。   “何以至此,” 天君华羲起身将太上老君扶起,又说:“我答应师傅便是,日后断不再自损。”   岐黄仙官退下后,华羲随太上老君走出上清宫,站在瑶台之上看着偌大的天界彩云漫天,一派祥和。“她最爱天界霓虹,如今与我置气也不再回来看看。”   太上老君清楚千年前的那段过往,怕华羲心中再起执念,便要劝道:“君上…”   华羲打断太上老君的话,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般,一改先前的之前的优柔神态,吩咐道:“破军可在?”   听道破军星君应答后,华羲拿出记录神仙命数的缘机薄,吩咐道:“去魔域走一趟,将此物给魔尊。”   华羲转身走回上清宫,从书架高处取下一檀木质地的古朴方盒。打开后,里面装的是一块凡人灯节时游戏取笑戴的,青面獠牙的面具。轻抚着手里的恶鬼面具,拿起将它戴到了脸上,自言自语道:“今生种种,权当是我欠你们的。”   虚宿城中,风桐对魔尊冰雹道:“禀报魔尊,天族使者破军求见。”   苌元刚刚从渚泽回来,想到如今尧棠失踪皆是拜天族所赐,怒上心头,语气不善道:“天族如今都把戏台子搭到我魔都来了。”   破军星君进殿中,对着魔尊一礼,说道:“天族使臣奉天帝之命,特来将此缘机薄与魔尊。”   “缘机薄?” 苌元仿佛听到到了不得了的笑话,随即嘲讽道:“天君是想让本尊帮他复习一下,天族是怎么沦落到如今这番境地的?”   破军见此情形,心内愤怒,但人在屋檐下,也不得不低头,继续说:“尧棠女君一事,是我天族之错。如今天君将此物交与魔尊,亦是想解释前尘往事。”   “我杀了你族的君主,你天族不单不发兵讨伐,却还如此低声下气求和?” 苌元猜到了这不过是天族的缓兵之计,但是见天族退让至此。“真是没一个能打的。”苌元走神,把自己的心声说了出来。   苌元见下首的破军星君脸色不善,也无心理会。只信手翻开缘机薄,到华羲历劫处。只见其中写着:天族太子华羲,在凡间以南隋太子身份历情劫,七苦圆满,历时三十七年,重归神位。   苌元草草扫了一眼,无甚特别,对破军说道:“你天族如今行事还真是愈发令人摸不到头脑,千年不曾与我魔界往来,如今送来这情史给本尊,可是天君宫中寂寞?”   破军星君抬头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男子,一身青木灰色外袍,乌发如瀑布,目若朗星,却不怒自威,周身凛冽。   若说天君是云端高阳,质润亲切;那魔尊便是那自极寒之地破土而出的万年寒冰,睥睨三界,予夺生杀。思及此处,破军又低下头去,谨慎斟酌半晌,答话道:“天君命我告诉魔尊,在凡间与他共历情劫之人,正是尧棠女君。”   此话落地后,苌元沉默良久。偌大的主殿里,连丝风声都听不到。破军星君只觉得寒自脚下生,将他从里之外冻了个结实,额间却不受控制地流了冷汗下来。   只得硬着头皮张嘴道:“天君的意思是…” 面上一凉,破军星君惊觉,方才那寒意并非错觉,整个大殿,连同他的身体,都已覆上了层一指厚的冰霜。再抬头,发现魔尊已是不知去处。   整个魔域和凡间,突然间狂风四起,洋洋洒洒飘起了小雪。   南天门的守卫,只见一团灰色的薄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北袭上九重天。方才要动手阻挠,那薄雾穿云而过,须臾之间,整个南天门不下百名守卫便被寒冰锁住,动弹不得。   “稀客。” 华羲将茶盏推向来客,神色坦荡。“千年不曾踏入我天界半步,今日魔尊倒是好兴致。”   又抬眼看了看周遭,赞道:“九重天无四季无昼夜,魔尊倒是让我见到了上清宫的雪景。” 整个上清宫,因着苌元外泄的怒气,此时已是一片雪白,红艳似火的荼蘼花,刹那之间被封在冰中。   苌元悬在半空俯视着坐在矮几上的华羲,问道:“她在哪?” 周身威压随着怒气加重。   魔尊苌元在混沌之时的上古神兽,乃真龙之身。作为父神首徒,在其座下修炼,掌天地间无方元素。如今的三界五荒,怕只有承袭父神之力的五荒君主尧棠,可勉力与其一战。   华羲尝试着举起茶杯,发现周身经脉皆已被困住,动弹不得,只好作罢。面上却丝毫不见懊恼,神色自若道:“一千年前,是你亲眼看着她堕仙离开。如今却来找我要人,荒唐!”   苌元不欲与其逞口舌之快,只问道:“在凡间与你历情劫之人,是谁?”   “两千年前,你替她受了飞升上神的九道雷劫,沉睡了千年。” 华羲直视苌元,嘲弄道:“她便是在你沉睡的一千年里,受天命所召,下凡历劫遇见了我。”   苌元不语,只是静静看着他等待下文。   华羲陷入回忆,丝毫不惧周遭愈发浓重的寒意,只是缓缓道来,“我是凡间的太子,她是敌国公主,为了和亲来道我身边,天命如此。” 随即道:“你护她爱她,却还是缺了运气。”   “咳咳,” 华羲因受不住苌元的威压,嘴角渗出一丝鲜血,挑衅般看向苌元,道:“与她洞房花烛的人,是我!与她经历生死的人,是我!为了她放弃皇位的人,是我!”   “洞房花烛?” 苌元重复道。随即长舒一口气,收了周身的威压。坐到华羲对面,端起茶盏轻呷一口,悠然问道:“你怎知祝琴瑶便是尧棠?”   华羲微怔,似是没有预料到苌元的反应。稳了稳心神,又说:“你便是信也好,不信也罢。这三界五荒,还有何人有她那般容貌。”   “愚蠢。” 听了华羲的话,苌元朗声笑着离去。   霎时间,上清宫冰融雪消,破冰而出的荼蘼花被风吹散了漫天。 第3章 何日是归年? 酒后马甲掉了!   孟婆卖汤的生意已经两天没开门了,托她的福,十安客栈里这些天生意好得很。大堂里座无虚席,人来鬼往,喝掉的酒足够再填满一个忘川河。   青竹方才讲到尧棠女君下凡历劫,一语未了,只听门外传来那道众鬼皆熟悉的泼辣音色,“唉!你这狠心的女人呦!” 孟婆摇着头进来,方才到门口,不见窈娘,只看到青竹坐在不远处的桌子后面给众鬼怪讲故事。   孟婆忽得收住了话音,脸色变成青白,又渐渐地,仿佛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到双颊,本就艳若桃李的好容貌,此时红艳艳的,碰上去就要烫手似的。眼里夹着不知所措的光,竭力避开青竹的视线,张惶得似乎要破窗飞去。   青竹见她如此情态,只是轻咳了一声,便移开目光接着书归正传。只是那红得滴血般的耳夹和不大流利的口条,出卖了他此时的心神不定。   “呦,这是怎么了?” 窈娘说笑着从楼上下来,挽住孟婆的手臂,斜眼看向一旁的青竹,调侃道:“方才不是还嚷着我狠心,这么一会儿,怎么就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   孟婆不答话,只是低着头一味地拉着窈娘往楼上走去。   窈娘装作未觉这古怪气氛,又说:“可是奇怪,外面飘着雪,怎么给你二人热成这样?” 随即唤那挂在窗上的鬼魂道:“劳烦!将窗打开些,给你们的说书先生透透气。”   偏偏那鬼魂是个不解风情的,只是老实应道:“老板娘,这寒冬腊月里,开什么窗呢?”   大堂里的众鬼怪听了这你来我往,一时间都笑作一团。再看青竹,不知什么时候没了踪影。   孟婆的脸比刚刚还要红了,回头,对着那鬼羞怒道:“呆子!” 说完便急匆匆拉着窈娘上了楼。   窈娘坐在沉青阁的矮几旁,看着因方才的插曲羞得满面红霞的孟婆,正推站在窗前吹冷风的孟婆,笑问道: “你与青竹这般别别扭扭的样子要到什么时候?”   孟婆名为夜思,是万年前开天辟地时,母神在忘川河畔播种下的第一簇彼岸花。修炼千年成精后,便长留在忘川河畔,担了专司凡人轮回进出的孟婆之职。   青竹本是灵山之上的一株苦竹,受灵气滋养,化作人形,是三界之中,医术第一卓绝之人。   彼岸花质热,千年前那次神魔大战,孟婆被天上水神冰刃所伤。青竹本元性凉,耗了七百年修为,将人救了回来。自此,她便芳心暗属。   “你看他次次见我还没有对那恶鬼亲近,” 孟婆伸手到窗外接着雪花,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念叨着,“跑得比兔子还快!”   五百年前,她喝了十安酒酩酊大醉后,一时荒唐,竟对青竹用了彼岸花一族特有的媚术,二人春风一度。第二日起来,孟婆羞愧,竟远远逃了出去。青竹偏又是个傲娇性子,见孟婆如此,便也只当作无事发生。   五百年来,二人见面便是如此情状,让人哭笑不得。   “好在你们不是凡人,不然这般别扭,一辈子就此空耗了去。” 窈娘想起了千年以前在凡间的过往,感叹道。   “你呀!” 孟婆见她如此,便知又是触动了情肠。“我虽不曾见过那凡人郎君,但如今瞧着魔尊便极好,三界五荒也再找不出这般痴情又俊俏的男子。”   凡间里短短风花雪月的情意,早已被忘川千年来的凄风苦雨吹得不剩几何。自己的执念,是为他以身相救恩情,想还他个善果;亦是想通过他,查出如乱麻般缠住她千年之久的前尘种种。   而苌元…是她千年万年来的心头血泪,在天地混沌之时便守着她,为她挡了九道天雷,又为她杀业累累。窈娘不答话,只是自是自顾自看着窗外的飘雪出神。   便是如今,她行善积德,何尝不是想为他消了千年前天魔大战的杀业。她作为五荒君主,有父神灵力护体,亦经历前尘种种,深感天意不可抗拒,知天道轮回皆有定数,是以怕极了苌元因她不得善终。   “他今日唤我去渚泽,同我说棠树昨夜开花了,问我有没有见过你。” 孟婆看她眼睫微微颤抖,“想是你昨日回来,露了灵气,那棠树受你的气息滋养,才开了花。”   窈娘似是被惊动了般,回过神来,问:“你可知十安何意?”   不待孟婆深究,解释道:“是十方之地皆得平安之意,” 又说:“千年前那场三界浩劫,生灵涂炭皆是由我而起。如今这方客栈,庇护孤魂野鬼,算是我的赎罪。”   孟婆看着两滴清泪自她眼角落下,痛心不已。恍然间又看到天魔大战后,她一人满身伤痕向她讨孟婆汤喝的样子。安抚道:“千年前…不是你的错,本无需如此自苦。”   “华羲素有执念,我不与苌元相认,天族便再无借口与魔界五荒发生冲突。” 窈娘见孟婆一脸疼惜的样子,匆忙拭去眼泪,展颜道:“这里很好,有你、芳苓与青竹陪我,这般自在的日子比过去万年还要开心。”   孟婆见她如此,也不欲再说,万般皆是天命,哪有半点由人。   孟婆离开前,絮絮叨叨和她说了许多心事,总结起来,无非就是如何让青竹心悦于她。窈娘见她醉醺醺的样子,只是觉得好笑。果然是当局者迷,她只顾着满脸羞红,却错过了青竹见她时那红得滴血的耳尖。如今像孟婆与青竹这般,能日日相见,便是许多人羡慕不来的福气。   入夜,窈娘在衣柜里寻了一件白色羽毛大氅,学着凡人过冬的样子,戴上帽兜,走了出去。   这场突如其来的雪,磨磨蹭蹭地下了有三个时辰。此时的忘川河两岸,已是白茫茫的一片。堕仙这千年,她为了掩饰踪迹,鲜少使用灵力,当真生活得如同凡人一般。   撤去了护体的灵气,鼻尖与脸颊被寒气熏得发红。许是今日与孟婆谈起了旧事,冥冥之中似有所感,顺着山路蜿蜒,不经意间,再抬头已是走到了渚泽泉畔。   白日里苌元未喝完的,留在这里的酒罐,如今已是被积雪覆盖了薄薄的一层。她用手拨开积雪,捡起晃了晃,听得里面还有残酒,便拔开瓶塞喝了一大口。就着心事,似是不过瘾般,把地上剩下的几罐残酒尽数喝个干净。   她虽是酿酒的好手,却不擅豪饮,几罐酒下去,已是醺醺欲醉。借着酒意,索性脱了鞋,光脚爬上了一旁的棠树,窝在一处粗壮树枝上睡去。   那棠树过去本是她的魂魄栖息修养之处,与她休戚一体。过去千年里,因她刻意隐藏了气息,棠树得不到她的灵气滋养而干枯。如今在醉意之下,她不再克制收敛灵气,忘川河畔客栈里的窈娘,重新成为神女尧棠。棠树霎时间如枯木逢春般,齐齐绽放出万朵白瓣红蕊的花朵。   苌元匆匆赶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棠树自黛色的苍穹洒下片片花瓣,隐隐带着他熟悉的香气,天上的雪还在悠悠的飘着,整个渚泽泉畔都是一片粉装玉琢。皑皑白雪里,七扭八歪放着两只红色的绣鞋。他走到树下,蹲下身看着地上的绣鞋怔住良久,久到他的鬓发已被飘落的雪花浅浅盖了一层。   明知日思夜想的人就在不远处,却近乡情怯般,迟迟不敢上前搅碎梦境。   “苌元?” 带着醉意的喑哑女声唤道。   他便如同受了宿命感召似的,走到树下,用着一种近似虔诚的神色看着树上的人。她还是一如千年前的模样,一双眸子被醉意熏得潋滟,双颊微红,在白色羽衣的映衬下,宛若一朵雪莲,清丽动人。   他忽得长舒一口浊气,这千年来,梦里的她都是红着一双眼,字字泣血。如今得见,她仍是好好的模样,在心中压了千年的担忧散去,百感交集间,他已是眼眶湿润。   “苌元?” 她又唤了一声。见树下的人红着眼眶,她只觉得心口像被红线捆住似的,透不过气。她急急地离开树干,飞身朝着那人扑去。   苌元动身上前接住她,已忘了她是五荒君主,却只怕她跌下来。   尧棠捧起眼前人的脸,看着他的眼睛,问:“你为什么哭?”   苌元克制着颤抖的双手,紧紧拥住她,答:“我是为你哭的。”   听他如此说,她忽得无声笑了起来,眼角眉梢皆是春意。伸手有些粗暴地将他面上的清泪拭去,娇蛮问道:“你可知你睡了两千年?”   苌元方才便注意到见她雪腮微酡,周身皆是白日里他尝过的十安酒香。她素来酒量浅,见此情态,知道她醉着思绪回到了两千年前,只顺着她的话,问道:“我不在的时候,你过得可好?”   听他这样问自己,一双潋滟的美眸起了雾气,变得迷迷蒙蒙,泫然欲泣道:“许多人欺负我。” 仿佛是个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孩子,软声软气地抱怨着。一会儿说回了三千年前,被图蒙山的狐狸偷了玉佩;一会儿又说回如今,客栈里的野鬼被婆娘下了毒,好生可怜。   又皱眉停住,拉着他前前后后看了一圈,松了一口气看着他说:“我时常梦见你受了极重的伤,在南天门前杀了许多人,那血雾将九重天上的祥云都染红了。” 分明就是千年前的记忆,她如今醉着,竟然以为那只是一场梦魇。   说完这话,尧棠心口以痛,眼神清明了一瞬。还未等苌元反应过来抓住她,便化作雾气消失不见。 第4章 春来发几枝 你也是被婆娘毒死的?……   魔界自与凡间相连的忘川河起,到与九重天毗邻的月澍山止,魔域跨越三界。如凡间一般,日往月来,朝飞暮卷;亦有十风五雨,四季更迭。   前一晚的雪霁天晴,淡蓝色的天幕还未来得及收起,太阳方才透出点亮堂,孟婆遍匆匆推开沉青阁的门,对着宿醉方醒的窈娘道:“见鬼了!见鬼了!”   窈娘睨笑打趣道:“你这样子,倒像是领了无常的差使,催命一样。” 水葱似的手指随意在妆匣里挑起一支玉钗,皓腕轻抬挽住了一帘直垂腰间的秀发。   孟婆此时已是无心欣赏春景,只是心慌神乱说:“尊上如今在楼下!”   窈娘动作一迟,犹疑道:“我昨夜醉酒,似乎是在渚泽畔见了他…” 又见孟婆在旁一脸的呆滞,倒是被她精神恍惚的样子逗笑,又抬手拆了方才插在头上的玉钗,“你来帮我瞧瞧,今儿佩哪支步摇。”   见孟婆不答,便知她担忧,便坐在桌边,以手托着下巴,轻声慢语梳理道:“昨日相见实非我本意,不过是酒意驱使做出来的糊涂事。” 轻叹一声,旋即眸子里朱光流转道: “但你方才说他果真寻了过来,一时间我竟是欢喜的。”   “不躲了?” 孟婆见她神色自然,不见半分因醉酒露了踪迹的懊恼。   “躲了这许多年,既是拧不过天意让我们相见,再缩头缩尾得什么趣儿,我便同他与天争上一争又如何。” 窈娘拎起茶壶,热茶水汽缭绕落于玉盏,轻呷一口,似是被安稳了心神,神色坚决道:“宋识惨死,华羲的无端执念,天君无凡的禁术忘情,还有两千年前苌元究竟因何伤重,桩桩件件,也该清算明白。”   孟婆思忖一瞬,又提醒道:“他这般不遮掩的在楼下等你,想来天族很快便会得到消息。”   即便是过了千年万年,孟婆仍是想来那日便觉得心神俱裂。尧棠站在奈何桥上,本是嫣红的嫁衣依然被血染成了猩红色,曳地的裙尾随她走动拖出血迹,引得十方厉鬼虎视眈眈。   五荒君主尧棠堕仙,在奈何桥畔以五千年神寿为质立轮回法阵,以灵力聚拢亡灵残魂,引其入轮回。那一遭,尧棠灵力近乎耗尽。又以父神之女的精血作引,为五荒生灵立下不死不破的君主契约。她在,五荒在;五荒覆灭,她亡。   好在她神女之神,受天地灵气供养,恢复速度较寻常神灵精怪自是快上许多,百年时间,已然养回了许多灵力。虽不能与全盛之时相较,但寻常精怪恶鬼,鲜少有人与敌。   这也是尧棠隐身于十安的部分原因,五荒君主灵力耗尽,难免会引得人心浮动,若有错了主意的肖想君主之位,便会引起五荒大乱。有了堕仙之名,隐身不出,便可吓制住蠢蠢欲动之人。   “你可记得我不在时,日日在楼下的吊死鬼?”   提及此人,孟婆心神一凛,很快便反应过来,道:“我当初虽觉古怪,却不见他有异动,便以为是他心有执念不愿投胎。那人是天族的?”   窈娘无奈道:“是华羲。不知他如何找到此处,但想来一早便瞒不住了。”   那日她回来,见沉青阁的棠树枝上缠绕着一股至纯灵力。细细揣摩,不难发现灵力来自天族之人。那时她便知道,华羲定是发现了她安身于此。只是见她一时不在此处,苌元又未发觉,便按耐住了。   “我既是五荒君主,这次便是拼了命去,也会护五荒生灵平安。”   苌元昨日夜里在渚泽畔见了尧棠后,从她醉后颠颠倒倒的语句里理出了头绪。怕她酒醒了得知自己露了踪迹,再逃了去。便径直到了十安客栈,于门前坐了一夜。   今日早上,那一身粉衣的小丫头开了门。见满身满头皆是雪的他,还以为是哪里的来的孤魂野鬼,便让他进了门去,还温了一壶酒给他。   日上三竿,客栈的住客们陆陆续续到了大堂。却还不见她的踪迹,心里焦急。直到孟婆进门看见他,一张脸霎时白得比起无常鬼也不遑多让,又慌慌张张跑上了二楼,他才确认,尧棠定是安身于此,孟婆也是一早便知却有意瞒着自己。   此时的孟婆还不知已经被爱记仇的魔尊狠狠记上了一笔。   “你也是被婆娘毒死的?” 酒气扑面而来,苌元抬眼,不知何时,对面坐了个衣衫褴褛的小个子鬼魂。   这鬼正是前日里得了自己身死真相的武植,一时间伤心得无以复加,也无心去投胎,只想在此处等着潘金莲的鬼魂,问她一问。见苌元不言语,仔细打量他一番,同病相怜道:“见你衣着打扮也不像是寻常人家的,怎得也被婆娘害死了?”   昨夜醉熏熏的尧棠,今早那小丫头开门便拿酒给人喝,如今又来了个醉鬼。苌元想到了两千年前,他与尧棠仅有的安宁百年里,她也是爱酒如命,每每酿了好酒总是要同他醉上一场。如今她这客栈里,也是处处离不开酒,不禁失笑。饶有兴致地问武植道:“你怎知我伤情?”   武植眯着醉眼,又信誓旦旦地说:“你这表情与前日里我思念我娘子时,一模一样。”   “是啊,” 苌元听到楼梯上有声音,渐近,来人身上的暗香袭来,又意有所指道:“不见不念无处寻,却如何不相思。”   尧棠方才走下楼梯,听了他这句,便开口应和道: “两心若是常相知,便适相逢时未晚。” 苌元转头,见一袭紫衣的美人巧笑倩兮,万般情意绕眉梢,不由得怔住。   尧棠抬手拂去他肩上的残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直视苌元道:“你可想我?”   “寤寐思服。” 他对上这双清波流盼的眸子,缓缓说道。   绣面芙蓉一笑开,再问:“如今你可欢喜?”   “无以复加。” 苌元见她额间的海棠花钿被柳眉牵扯如同活了般生动,只觉得情思起伏,不待她再说,伸手揽过美人纤腰,将温香软玉抱了满怀。   尧棠忽觉膝弯一轻,随即揽住他的脖颈,娇笑着贴近他耳畔,轻轻撩拨道:“我亦想你,与卿相比,甚之。”   苌元不作他言,抱着她向楼上走去,方才几步,便听门口一人调笑道:“可是我来的不巧了?”   来人一身蓝色矩领窄袖男式常服,眉清目秀,神态从容。尧棠惊喜道:“唐借!?” 自苌元怀中旋身落地,向那人走去。   唐借见苌元佳人落空,神色不虞,拱手爽朗笑道:“实在抱歉,只是你二人这般情深,若是上了楼去,怕是要一番功夫。我实在等不了,只能做这不解风情之人了。”   “这是唐借,与我生死之交。” 尧棠见苌元神色,只觉分外可爱,忍住笑意介绍道。   妖兽瞿如,其精血可为亡灵引路。五百年前,尧棠为寻宋识魂魄,到东荒磐洲擒瞿如。正巧遇上了欲取瞿如内丹的山神唐借,二人与瞿如大战九天九夜,方才将其杀死。   唐借知尧棠过往,又观方才情形,自是不难猜出苌元身份,“这位我没猜错的话便是魔…” 话音未落,便被尧棠打断。   尧棠见大堂中人多眼杂,不欲让众人知道苌元身份,便抢白道:“是我的如意郎君!”   方才还因被打断好事而似有愠色的苌元,听得如意郎君四个字,转眼间便雪霁天晴。   唐借看破不说破,只觉得自己插在这二人中间着实是碍眼得很,不自在问:“可有方便说话的地方?”   孟婆原本在二楼的廊檐下向,瞧着大堂的动静,生怕尧棠受了委屈或出了什么意外。见她带着二人上楼,赶忙又匆匆跑回屋子里,在茶桌前坐定。面上一派云淡风轻,内心祈祷着尧棠能说些她的好处,让尊上不计较她骗了他千年的事。   孟婆忍着偷偷给茶壶里下孟婆汤给尊上喝的冲动,“见过尊上。” 麻利起身对着苌元一礼。   苌元眼风扫过,轻哼一声,对孟婆的无事殷勤只若未见。   尧棠见二人间你来我往,孟婆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开口打圆场道:“这千年来,是我叫夜思帮我隐藏踪迹,多亏有她,照顾我良多。”   方才面无表情的苌元,一听尧棠说话,便转头看向她,眸似朗星,随着她动作。待她话毕,才算露了笑意对孟婆道:“多谢!” 覆手拿出一颗红色灵珠,这珠子须臾之间便闪进了孟婆额间,“三千年花魂,助你修为。”   孟婆欢欢喜喜收了谢礼,喜笑颜开道:“尊上方才面上还是云遮雾罩,阿棠一说话便云开雾散。若是青竹如此,我便是登时死了也甘愿。” 话罢便要转身离开,瞄了一眼一旁斜靠在门框上唐借,开腔:“可是又要找我来要汤?”   “非也,非也!” 唐借和颜悦色,旋即又对着孟婆躬身一礼,诙谐道:“多谢夜思大人汤中掺水,手下留情。改日请你吃喜酒!”   “恭喜!” 孟婆了然,又转头看了一眼面面春意的尧棠与苌元二人,笑骂道:“三界五荒的神鬼妖凡皆是成双成对,怎得偏我形单影只!” 秀眉一挑,佯装恶狠狠说:“今日的孟婆汤里定要多多加些离情水!教投胎来的孤魂野鬼都将相好的狠狠忘了去!” 话毕,甩着袖子翩然而去。   唐借乃五荒之中北荒的山神,是天生天养的神仙,在万年前父神应劫天地动荡之时,将左眼化作定山玉石,护佑北荒生灵平安。   他素来潇洒自如,不受拘束,比起神界的清高端华,他偏爱凡尘之中的人间烟火,便在北荒安定后,常年定居凡间。   五百年前,得遇一凡间女子,与其相爱。无奈天不假年,相守不过二十载,那女子便撒手人寰。唐借便生生世世寻那女子踪迹,三界五荒日日夜夜皆有生息轮回,寻一人岂是易事。唐借便在妻子离世那日,到奈何桥边求着夜思在那女子的孟婆汤中掺水,以求不相忘。   “恭喜!有情人终成眷属!” 尧棠心知唐借定是寻到了那女子,便含笑对唐借贺喜。   唐借不置可否,道:“这喜酒能不能成,全要仰仗女君你了!” 第5章 愿君多采撷 你们这么秀恩爱礼貌吗?……   尧棠听了唐借这个说法,哭笑不得 。”我是月老不成?何时管起了神仙凡人的姻缘?” 话毕,又恍然:“你可是来取瞿如的内丹?”   五百年前,唐借与尧棠在磐洲分别之时,将瞿如内丹交代她代为保管。说好了待他寻到妻子的转世,便找她取回。尧棠便将瞿如内丹藏在了她作为五荒君主在东荒的神殿之中,   尧棠看他如今这般神采奕奕的模样,再不复当初磐洲相见时的颓废,便猜到定是得当所愿了。   “我这数百年里,在三界五荒游走以寻她的转世,皆是不得。” 唐借说。   苌元听到这句,把玩着茶盏的玉手微怔,若有所思地看向一旁的尧棠。   他二人曾在渚泽畔相伴数千年之久,尧棠如何不知他听到唐借这般说,想到了她也曾在凡间历劫。二人重逢至今,也不曾得空,好好将苌元昏睡后两千年来的种种复盘一遍。此时唐借在,又显然不是说话的时候。   尧棠也看向他,目光澄透坦然,从桌下轻握住他的手。苌元回握,须臾间平复了心神,继续听唐借说话。   说起前尘,唐借索性也在茶几旁坐了下来,自斟自饮清茶道:“前日里,我回到前世与她在凡间生活的旧屋,见有人留了张字条给我。” 从袖中掏出字条,递给尧棠。   字条上写着,待君一叙。   凡人死后,肉身堙灭,唐借曾将妻子的的玉镯交给孟婆,好让孟婆在她魂魄经过忘川河畔之时能通过辨识气息找到她。孟婆汤实乃洗魂汤,前尘种种在一碗孟婆汤里皆化归尘土,再不得记起,他又求了孟婆在汤中动了手脚,好与他生生世世不相忘。   “她回来了。” 唐借冁然而笑,“我此次来一是为取瞿如内丹,二是为请你与我走一遭月澍山去肉芝。”   肉芝长在天界与魔域交界处月澍山巅,五千年长成一株,凡人服下可获不老不死之躯,是三界至宝。   “这有何难,” 尧棠爽快应下,旋即疑道:“三千年前,我曾将天地间唯一的一株取下为苌元入药,如今这株怕是还未长成。”   “我自有办法。” 唐借俊目灼灼,已是打定了主意。尧棠亦是性情中人,知他心志坚定,便不再多问知应下随他同去。   “你可要与我同去?” 她问苌元道。二人分别近三千年,如今再见,尧棠私心里自是一刻都不愿再分开。   “那还用说?” 苌元眼里的她眼中满是希冀依恋,轻抚她长发,安抚地在她耳边悄声道:“我亦是时刻不想与你分开。”   尧棠听了这话,光润带笑的眸子忽得蒙上一层薄烟似的,看了一眼不远处正背对着他二人的唐借,踮脚粉唇轻贴了一下苌元额间,闪身逃似的出了门去。   唐借回身见苌元呆立在一旁,嗤得一声笑了出来,道:“未曾想能止百鬼夜啼的魔尊,也有这满面含羞的时候。”   苌元回神,不以唐借的调笑为意,反倒朗声笑道:“美眷在侧,何处不喜人。”   唐借不曾想他这般不要面皮,一时无语。   尧棠下楼到了大堂,鬼众皆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不见青竹,便唤芳苓问道:“青竹人呢?”   “今早还见他人呢,这一会不知去哪里了。” 芳苓看了尧棠与苌元方才在大堂的一番互动,按耐不住,满脸期冀问道:“主人可是要成亲了?”   尧棠因着方才一吻的满面春意还未退下,经她一问,后知后觉此前在大堂的一番调情是何等的令人脸红,刚要开口。   “自是要成亲的。” 苌元揽住尧棠细腰,音若春夜箫声道::“先成全了唐借,待他婚礼时我们学习一番,我定要将这三界五荒铺满红绸迎娶你。”   “主人要出门?” 芳苓嘟嘴,百般不情愿嘀咕道:“主人方才回来几日,便又要走,我舍不得!”   “傻丫头!” 三百年前,尧棠将刚刚化作人形的芳苓从桃林捡回,素来将她视为妹妹,轻捏了小姑娘一下手感极好的脸颊,道:“不日便归,你好好看家。” 又附耳悄声嘱咐道:“那吊死鬼若是再来,离他远些。”   芳苓虽是不解,但还是乖巧应下,目送三人离去。   五荒君主的居所浮玉宫坐落在东荒涿光山内,琢光山乃三界五荒第一高山,山巅与上古时的父神所居的三十三重天并肩。自山腰起,灵雾笼罩,无人得见琢光山全貌,是以世人皆以为浮玉宫在山巅之上,实则不然。   尧棠三人到了琢光山脚下,对着二人笑言:“浮玉宫曾是母神居所,其所通路径时时变化,便是我这五荒君主回家也是要费上一番周折。” 随即跃跃欲试,道:“可要比试一番?谁先到浮玉宫?”   唐借随性无拘,自是欣然同意,对尧棠道:“与瞿如大战后,你赠我的酒可是让我念念不忘至今,便用你浮玉宫中佳酿为彩头。” 话毕,身形便化作一道蓝光向东冲入山腰的浓雾中。   “你要走哪边?” 尧棠话音方落,便被苌元揽住细腰,拥她闪进一丛密林之中,未等尧棠再发问,便吻住了她的一方樱唇。片刻之间又抬起,下巴支在她肩上,轻笑道:“算是你方才一吻的还礼。”   尧棠被他拥在怀里,只觉得周身都被泡在温泉里一般,在忘川河畔千年的凛风寒意皆备驱散得无影无踪。后退半步,抬眼见他薄唇带笑,被蛊惑般冒冒失失闯进了他的双眸之中,映出她的粉面桃腮,自羡情浓。   似是不忍再看,尧棠抬手挡住他双眸,闭眼顺着他的气息贴上香唇。   不相见便罢了,那忘川河畔的凄风苦雨她亦不觉难熬,再一相见,积攒了千年之久的情思便如山崩玉碎、星火燎原,再难抵挡。   唐借到了浮玉宫前已快一个时辰了,才见他二人相携走来,调笑道:“想是女君太久不回来了,竟是迷路了不成?”   尧棠自是听出他弦外之音,不由得耳热,却也爽快道:“愿赌服输,这浮光宫的酒,尽数作你来日的喜酒!”   “哈哈哈,” 唐借心意疏朗,对着苌元道:“同喜同喜!”   浮玉宫自由山腰间的一处窄洞入,行百米后方才豁然开朗。眼见宫殿古朴庄严,占百顷之地,入口处有阵法守护。   尧棠取下祥云白玉发簪,信手一挥,玉簪钉入阵法法眼,方才的恢弘殿宇台阁顷刻之间散去,露出浮云宫本貌。一排精巧别致的木屋竹楼呈现在眼前,曲径通幽,莺啼蝉鸣,花木幽幽蜿蜒至深处。   “妙极!妙极!” 唐借本以为五荒君主的神殿应是金碧辉煌,如今见这质朴的,不由得惊喜道:“那高屋玉楼虽是气势恢弘,却落了俗气,五荒乃是物灵天宝之地,如此甚好!”   一位精神矍铄的白发老者现身,对着尧棠一礼,道:“见过君上。”   此人乃东荒山神镇玄,在尧棠不在之时便替其看护浮玉宫。礼毕,又对着尧棠禀道:“君上,前日里天君派了使者前来。” 话毕,双眼金光一闪,突然作手为刃以万钧之力向尧棠袭去。   苌元反应极快,迅速出手,以灵力为网将镇玄罩住,寸寸收紧,不过眨眼之间,镇玄的仙体便化成纸屑状片片随风散去。魂飞魄散不过眨眼之间。   事发须臾之间,已重回宁静。尧棠伸手抓住一块碎片,赋灵力于其上将其燃烧,一时间金光乍现。   三界五荒各族中人魂魄受清火燃烧皆会显出各自不同的颜色,天族众人魂魄燃尽后会显出金色。   “天族,” 唐借不解道:“天族与我五荒千年不曾来往,如今怎会着人到此刺杀?”   尧棠双手合十,口中默念咒诀,浮光宫中一时之间白光大盛,再覆手虚抬,朝空气命道:“现!”   与方才那魂飞魄散之人面目一般无二的,真正的东荒山神镇玄随尧棠命令现身,朝尧棠大礼,道:“小神看护浮光宫不利,请君上降罪。”   “与你无关,” 尧棠翻手施力,将镇玄抬起身。   ”谢君上,” 玄镇深谢尧棠女君自承继五荒三千年来,与五荒同生休戚,对生灵精怪皆是慈和宽仁。又说道:“前日里,天族之人带着令牌奉天君之命来此,不料方才入浮玉宫便动手将我困住。”   苌元见她蹙眉,安抚道:“不过是天族的把戏罢了,不值得你深究。” 又不屑道:“华羲这天君怕是做腻了。”   苌元此话不假,天族自天魔大战后,损兵折将,如今正是青黄不接之时,想来便是有人心怀不轨,也翻不起大浪。在绝对的能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不堪一击。   尧棠莞尔,又对着镇玄道:“我稍后将这浮玉宫中阵法重新布置,再有异动便去忘川河畔的客栈寻我。”   尧棠走到主殿内,自书架上取出一白玉为骨的檀木方盒,交给唐借,道:“这便是瞿如内丹,我将它收得好好的,与五百年前从瞿如体内取出来时,一般无二。”   ......   月澍山位于天界与魔域交界处,本是万年前,天地混沌初开之时苌元以长庚扇划出的。虽说以山为界,但近千年来,天魔两族关系不甚和睦,是以月澍山附近常起纷争。   三界五荒为非作歹的妖精恶鬼利用天魔纷争,在月澍山这两不沾的地界儿占山为王。如今的月澍山反而成了一座恶魔之地。   三人到了月澍山脚下,四周黑云环绕,不是穿出妖兽恶吼,极为骇人。   尧棠睨了苌元一眼,巧笑道:“如此情状,魔尊可有监管不利之责?”   唐借听了这话,却是不以为然,“过去千年,哪个不长眼的敢去惹魔尊,我瞧着,魔尊怕是有意放纵这些精怪恶鬼,他们在这,倒成了魔域的一道屏障。”   “可是这样?” 尧棠问。   苌元倒是一派坦诚,不知道的以为魔尊做了什么造福一方的善举,“给华羲添些堵,好让他不得空与我争你。” 又伸手拦住她的腰,腾云而起,嘱咐道:“这月澍山上的恶鬼,全倚仗着肉芝的灵气。如今想拿走肉芝,无异于要了他们的命去,定会群起而攻之。待会儿你跟紧我。”   “呵呵,”唐借听了这话,不由觉得好笑,道:“真该给你看看她当年在磐洲斩杀瞿如的凶悍模样。”   “就是,” 尧棠拍掉自己腰上的手,媚眼一挑,“你可是忘了我是五荒君主。”   苌元拱手对她一礼,目若朗星,言笑晏晏,“如此,便要仰仗女君了。”   “唉!” 唐借只觉牙酸,不再理会周身泡在糖水里的二人,兀自腾云向山巅奔去。 第6章 魂梦与君同 便是寿与天齐,没了相爱之……   尧棠与苌元二人紧随其后到了山顶,见唐借如今已然被恶鬼围住。却不上前,只到树上坐好,作壁上观,对着下首焦头烂额的唐借道:“应付不来记得叫我。”   唐借看着不远处悠闲的二人一眼,亦是毫不客气,飞身而来,将战场转移到了她二人身旁。   尧棠见苌元丝毫没有动手的意思,撇嘴道:“我没带法器。”   苌元将自己的法器长庚扇给她,行云流水间又倚着树枝躺了下来,只是目光灼灼看着她道:“多谢女君护我。”   尧棠失笑,只觉得魔尊这副小女儿情态十分难得,接过他手里的长庚扇,飞身凌空于众恶鬼之上。扇骨一展,青色灵力呈半圆状倾泻而下,向恶鬼袭去。   恶鬼本是三界之中的怨气化作,沾到尧棠的至纯灵力瞬间被消弭。旁观的苌元看她灵力仍是天青色,不由一怔。   神域中人,无论神阶神格,堕仙之后的灵力皆会失去至精至纯之力,化为黑色。可她明明已经堕仙,为何灵力却还是至纯天青之色?   变故不过须臾之间,一柄银以万钧之力向尧棠后心袭来,尧棠被前方鬼众牵制,躲闪不及,正倾身打算躲开要害,生生受住这一剑。苌元闪身到她身侧,在剑端距她心口不过毫厘之处,以双指夹住,银剑仍是未停攻势,却再难前进半分。   苌元目光一凛,驱动灵力竟将剑头生生掉了方向,卸下指尖力道,又添灵力将那银剑打会来处,势不可挡。   ‘哧’不见来人,只听剑锋入肉之声。苌元并未理会,只转头问道:“可有伤到?” 见她无恙,挥手掌风所到之处,外方鬼众皆四散逃去。   唐借此时亦是收拾好了与之纠缠的恶鬼,问道:“方才是何人?”   “我见那银剑像是水性法器,” 尧棠思忖,环顾见恶鬼攻势暂停,对唐借道:“你快些去取肉芝。”   唐借却不动,目光灼灼看向她,说:“那肉芝如今不过才两千年,要长成还需三千年。” 沉吟半晌,坚决道:“我以灵力将它催熟…迟些,还需你将我送回凡间去见她。”   “你疯了不成!” 尧棠大惊,“你强行催熟,要三千年神寿为代价。何况肉芝乃三界至灵之物,你这般乃事逆天而行,定遭反噬,倒是怕你连命都没了!”   唐借仍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状似云淡风轻道:“我与她分食肉芝,便可一同在这世上活上千年,再共赴鸿蒙,岂不快意。”   尧棠还欲再拦,苌元拉住她,“便是寿与天齐,没了相爱之人,不过是混沌空耗。” 安慰道:“如今这般,是成全了他。你不在那千年,我亦是如此想法。”   “多谢!” 唐借对苌元道。随后便将周身灵力聚拢,源源不断输送至近前的肉芝之中。唐借容貌虽未大改,可满头长发渐渐变白,待他将三千年神寿悉数赋予那肉芝之时,整个人已是若风中残絮。   尧棠上前接住他,取出瞿如内丹,以灵力驱动,嵌入唐借额间,定住他魂魄。   “走吧!” 唐借虽是形容虚弱,却神采奕奕,笑道:“带我去见她。”   二人带着唐借到了凡间一处僻静民居前,屋内暖光莹莹。唐借屋内走去,忽而又回头对尧棠道:“你可有法子将我这华发染黑,我怕她见了担忧。”   尧棠既心酸又是为他高兴,抬手一挥,唐借便又回到了之前公子如玉的清俊模样。   “走吧,”苌元抬手拭去她面上的薄泪,道:“千年不见,你如今眼泪多得怕是要将我魔域都淹了。”   尧棠破涕而笑,拉住他转了一圈,二人便换下了神域的华服。   苌元一身淡蓝镶边水缎长袍,长身玉立、面若冠玉。   尧棠一身天青色的软烟罗上衫,窄腰不盈一握,下摆是利落的茉莉色散尾百褶裙,外罩湖蓝色的翠烟薄纱。青丝绾成凡间已婚妇人的素髻,未施粉黛。挽住苌元手臂,明眸善睐道:“相公可愿随我回人间?” 话毕,还未等苌元搭话,她一张俏脸先是红了。   三千年前,苌元未昏睡之时,二人也曾如如今这般,扮作寻常夫妇,隐居凡尘。只是那样好的日子,不过百年,属实短了些。如今再听她称自己相公,恍如隔世。   苌元压下心头千言万绪,对她笑道:“夫人…” 二人携手,向不远处主街的夜市的人间烟火之中走去。   唐借走到屋前,近乡情怯般停住,迟迟不敢推门进去。   “是谁?” 屋内女声若泉水涓涓,温柔清脆。   唐借稳了稳心神,会道:“阿芙,是我。” 前世,唐借的妻子名为沈盼芙。   屋内静了一瞬,有人影走到门前,朝内拉开了门,将唐借迎了进去。   “阿芙…” 沈盼芙如今是二十一二岁的年纪,容貌娟秀,寻常颜色。唐借欲上前拥住她,却见她退后一步,以手挡住了他。   “我如今是元方怡,” 她向一旁走去,与唐借隔了一丈远。眉心微蹙,解释道:“我有前世的记忆,所以找到这来。”   唐借见她举止十分谨慎小意,安抚道:“前世是我在孟婆汤里做了手脚,以求与你生生世世不相忘。”   “我知道你与沈盼芙相爱,只是…我如今是元方怡。” 女子斟酌道。看唐借神情晦暗不明,道:“或许我前世是你的妻子,可是如今…我已不是了。”   唐借听了这话,如遭雷击,嚅嗫道:“阿芙…你是说,你不爱我了?”   “我并不是沈盼芙。” 女子似是不忍见唐借模样,背过身去,轻叹道:“前尘种种,与我而言,不过是像看着画本子里另一人的故事。如今已有百年过去,沈盼芙早已不在了,我与她并无半分相似。”   转头见他不语,又说:“你怎得不明白,前尘种种,早已随着我骨肉重生,情丝已断。纵使我有沈盼芙的记忆,却找不回她的半分情肠。天命如此,我实在不忍骗你说我便是她,你可明白?”   唐借听了此话,已是三魂七魄丢了五分,沉默半晌,问道:“那你留字条与我,所谓何事?”   “我…” 元方怡犹豫,又道:“可否请你将我前世记忆消了,与我而言,这着实是怪异非常。”   “呵呵,” 唐借不知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又深深看了一眼元方怡,抬手一道白光闪进她额间。起身向门外走去。   忘川河畔,一道蓝光闪过,唐借倒在奈何桥边。孟婆见了赶忙接起他,探他鼻息,已是微弱非常。周身灵力如流水般倾泻而出,顿时大惊。舀了半碗忘川河水,从他怀中拿出肉芝,掰了一角融入水中,喂他服下。   忘川河水有聚魂之用,不过一盏茶时间,唐借微微转醒,灵力倾泻之势已然止住。对孟婆道:“多谢。”   “你这是…” 孟婆见状便知定是与凡间那女子相见不甚顺利,不欲再碰他伤处,话锋一转道:“尧棠还未回来,我先扶你到十安,待她回来再商量对策。”   “我只问你,” 唐借起身,靠着奈何桥,望着下流昼夜不停的河水,音色沉沉问:“为何她仍有阿芙的记忆,却如同变了个人一般?”   见他如此问,孟婆了然,旋即叹道:“神域中人,只要三魂七魄不散,肉身便不死不灭。可凡人却是不同,一世身死,肉身陨灭,魂魄再经轮回洗礼,便是宛若新生。”   见他仍是不解,补充道:“我早与你说过,纵是强行留住了她的记忆,元方怡也已不是沈盼芙了。凡人姻缘情爱自有缘机神君掌管,本就是一世生一世灭。” 第7章 云深不知处 这天上地下的艳色万方,亦……   今日是正月初二,新年的第二日,正是人间庙会时。街上张灯结彩,热闹得很。   尧棠拉着苌元到小摊前,看着晶莹剔透的桂花糕,娇俏道:“相公!我要吃这个!”   走了几步,便把咬了一口的桂花糕放到苌元手里,笑逐颜开,“相公相公!买个糖画可好?”   如愿以偿拿了糖画,又见着不远处有给人画像的摊子,端详已成的美人图半晌,回眸一笑问苌元道:“相公你看,这人间的美人可有我好看?”   画师抬头看着尧棠巧笑倩兮的模样,不由得呆了去,手里一抖,给画上的美人添了一笔胡子去,临花照水的美人变成了夜叉图。尧棠见他如此,却只是咯咯地笑。   苌元黑了脸,不着痕迹地侧身挡住了那画师的目光。又随手从一旁的买面具的小厮那儿,拿了一块青面獠牙的恶鬼面具,不由分说地戴到了她巧笑倩兮的脸上。   尧棠只觉得他这般吃醋的模样十分可爱,掀起面具,只露出半张脸,对他耳边吹风,调笑:“相公可是醋了?”   苌元将这作怪的美人揽到身侧,星目流转间,颜色胜过凡尘灯火,意有所指道:“夫人若是再这般相公相公的叫个不停,我便…”   尧棠见他这模样,悦怿若九春,煞是好看。伸手扯过他衣襟,纤纤玉指托起下颚,轻吟:“你便如何?这天上地下的艳色万方,亦抵不上郎君眉目半分。” 话毕,耳尖已是染了朱红。   见他探头压下来,尧棠闪手又将面具罩了下来,旋身从他怀里转出,慧黠笑着向前跑去。   二人逛完了庙会,手里提了两罐凡间的女儿红,足尖轻点,坐到城中最高的珠楼之上,向下望人间灯火点点,生生不息。   “我想与你说说我在凡间历劫时的日子。” 尧棠目光澄澈坦然,抬手以酒罐碰了一下他的,饮了一小口。“那时我是一国公主,亦如此时般,是凡间的十五灯节。我偷偷溜了出来,遇见了宋识。”   “宋识?”苌元喃喃重复这名字,问道:“你心悦于他?”   “那时自然是喜欢的。”尧棠见他面色一僵,侧身向他怀里窝了窝,撒娇道:“冷。” 待他把自己揽到怀里,又说道:“那时我只是凡人,一切皆是为历劫的机缘安排。”   “宋识十分争气,在秋闱中拿了头名。他殿试那日,我在殿上的围屏后面看着他被钦点了状元。我那凡间的父皇亦是十分满意,见我有意,便赐了婚,只待来年春日完婚。” 尧棠的神色随着下方街上的烛火明明灭灭,看不真切。   “只是还未到春天,在京郊围猎之时,他为了救我,被一箭穿心身死。” 尧棠面上一凉,不知是雪还是泪,“我放不下他,便为他守了一世,方才全了七苦,历劫圆满。”   她继续回忆道:“后来回到神域,细细推算下方才惊觉,那日欲杀我之人,是来自神域。正因如此,宋识以凡人之躯被神界法器所伤,神魂俱散,不得转世。”   “你对他…” 尧棠听出了苌元话音之中的颤抖。   握住了他的手,解释道:“我自是能分清历劫之时短短数年的情意不过是轮回缘法,早已没了情爱的心思,我对他,是有愧。便在三界五荒便寻他魂魄,希望能助他重入轮回,得个好下场,我也算报了恩。”   “那日你堕仙后,为何不回魔域找我?”苌元问她。   “那日天魔大战,我深感自己罪孽深重,身为五荒君主却引得生灵涂炭。” 尧棠深吸口气,平复道:“我便假借堕仙之名消失,私以为我不在,华羲便再没有执念。”   抬头望进他眼里,诚挚道:“而你,我怕你因我徒增杀孽损了神寿。是以我便在忘川河畔,开了十安,一是能远远看着你,二是收留孤魂野鬼,为你我结下善缘。”   苌元拥住她的手臂加重了力道,说:“前日在渚泽畔重逢,亦是天意。日后我同你一起寻宋识的残魂,谢他相救你的恩情。”   “几千年前,我还是寄魂于棠树之时,每每短暂清醒时便见你在我身边。” 想到那般久远的年岁,不禁莞尔,“那时我便想,父神真是极好的,让你在我身边。若是有朝一日我养好了魂魄,化作人形,便是拼着天谴也是要嫁给你的。”又道:“那时的雀灵仙子仗着自己美貌,总是绕在你身边。”   “是吗?” 苌元沉沉笑道,“那我可有逾矩?”   “自然是没有!” 尧棠柳眉一挑,佯装凶狠道:“我每每见到她,气得棠树叶子都要掉了。只想着好好修炼,我的模样一定是要胜过她的!”   “我只当那棠树里是个动辄便抖树叶发脾气的小丫头,” 苌元起了逗她的心思,见她皱眉欲发作,又正色道:“三界五荒,再无人比得夫人姝色无双。”   二人走回与唐借分别的那处民居,门微敞,并未探到唐借的气息。尧棠似觉有异,便轻扣门扉,“可有人在?”   无人应门,方要推门进去,便见一清秀年轻女子推门出来。不是元方怡又是谁。   走近,尧棠分明在这女子身上感应到了唐借的灵力波动,便主动问道:“唐借可在?”   “唐借?” 那元方怡此时已被唐借消除了前世记忆,听尧棠如此问,只觉得头昏脑胀,神思不甚清明。   尧棠与苌元对视,皆觉有异。与元方怡告辞后,便匆匆赶回了忘川。   苌元回来陆上收到风桐消息,说是灵山有异,便赶回了虚宿城。   尧棠刚到奈何桥边,便见孟婆满面愁云地在桥头等着她。“夜思!” 尧棠唤道。   “可算回来了!” 孟婆边走边交代唐借一事的经过,又忧心道:“旁的还好,只是他神魂不稳,我方才用忘川水并肉芝暂时稳住了,却不是长久之计。”   “青竹呢?” 尧棠问。青竹善医,此时最是缺他不得。   “不见人影,”孟婆才轻叹一声,便被一声巨响掩去了后半句话音。   自东方天际掉落下来一道粉色残影,尧棠匆忙飞身接住。定睛一看,是个额间带着血刃痕迹的苍白女子。   “这血刃是剃了仙骨的痕迹。” 孟婆了然,“前几日便听说天族的玉紫仙女思凡,触犯天规,想来如今是被剃了仙骨从诛仙台扔了下来。”   顾名思义,诛仙之台。违反天规的天族之人会在剃下仙骨之后自行跳下诛仙台,下落过程中,所有的修为、灵力皆会消失。只是,按寻常道理,诛仙台落下之地乃是三界蛮荒之地,为何这玉紫仙女会落到忘川河畔?   尧棠探了探她灵识,发现她虽是伤重,却仍有残存的灵力。便将自己的些许灵力顺着她额间注入,又将人带回了十安。   “主人!” 芳苓接住玉紫,将她安置到客栈里的空房之中。   尧棠同孟婆刚走上二楼,迎面遇上唐借步履不稳地往出走。尧棠赶忙拦住他,道:“你这副样子还要去哪里?不要命了不成?”   “我这副样子,还能去哪里?” 分别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唐借与方才神采奕奕的模样判若两人。见了尧棠,只得苦笑道:“我继续回北荒做我的山神。”又抬手将余下的肉芝放到尧棠手里,道:“这东西已是于我无用,送你了。”   尧棠见他灵力衰微,抬手在他面上一扫,唐借便是沉沉睡去。将他安置到客房里,又以灵力成瓶,将肉芝植入其之中,重焕生机。用肉芝的灵气,将他魂魄稳住。回身对孟婆道:“托你去将青竹找回来,方才我到奈何桥边时并未感应到他的灵力,想来此时还在魔域。”   安顿好了唐借,又到玉紫仙女处。推门进去,见她已然转醒。   玉紫见尧棠周身灵气充沛,便知是她救下了自己,一谢,问:“不知…如何称呼?”   “窈娘,” 尧棠这千年里素以窈娘之名行走,“这处是我的客栈,名为十安,在忘川河畔。”见她神思倦怠,又道:“你伤了仙骨,在我这修养几日,再做打算吧。” 便要起身离开。   尧棠拉开门,脚步方要踏出去,便感身后剑气袭来,翩身躲过。长袖一挥,将长剑挡了过去。玉紫本就是提着一口气挥剑,被尧棠灵力挡回,再无力反击,只得颓然坐在地上。   “在月澍山上暗伤我的也是你?” 尧棠认出这银剑正是之前在月澍山上偷袭她那一把,回身将门关上,见她只是垂泪,并不答话,也不欲再理会。将她周围布上结界,便要转身离去。   “救救我!” 玉紫见她停住,只得声泪俱下道:“尧棠女君,救救我!”   尧棠转身,问:“是谁派你来的?”   是…天君。” 紫玉声音极低,只低头回话道。   “如今魔界五荒势强,天族衰微,他如今是打算杀了我以整个天族陪葬不成?” 尧棠自然不信她这副说辞,不怒反笑,接着说道:“你又是如何得知我身份的?”   见她不答,走到玉紫跟前,蹲下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张惨白的脸,含笑威胁道:“三界五荒皆知我堕仙,你若是不说实话,我便将你扔到忘川河里,任亡灵吞噬。” 第8章 霜刃未曾试 疯批夫妇开始走剧情了!   玉紫听她这样说,不由得寒意遍生。尧棠是承袭了父神之力的神女、五荒君主,三界之中鲜有敌手。千年前她还小,却也听前人描绘过尧棠堕仙之时百鬼惊嚎,天地间飞云色动。莫说是让她魂飞魄散,便是杀了指使她的人,也易如反掌。   只是…她若是说了,那人便活不了了。一时间惊惧交加,泪如泉涌,哽咽道:“我不能说。若是说了,他便活不成了。”   尧棠见她似有难言之隐,亦不欲多加为难,道:“你只需告诉我为何杀我,无需说出指使你的人的名字。”   玉紫无法,只得从实将前因和盘托出,道:“百年前,我与洛郎相恋,他不过凡人之躯。神域月余,凡间已是四十年。他垂垂老矣,身染重疾,我不舍与他离别,便盗了瑶池仙草给他服下,以求能延年益寿,再与我相守个百年。” 提及此处,玉紫目光游离,面带微笑。   尧棠如何不熟悉,昨日唐借的神情亦是如出一辙。神域中人与凡人相恋之所以为禁忌,便是因凡人之躯需尝尽生老病死之苦。神仙不忍见爱人受苦,便会生出无尽的贪嗔痴来,妄图逆天改命,犯下有违天道因果的大错。   “不料好景不长,□□月前便被天族发现。我被处以剔仙骨极刑,永生永世不得上天。” 她轻咳一声,似是伤重无力再支撑,只得后仰倚靠在桌边。“那人…她救下我,以我与洛郎的性命相要挟,要我杀你。”   玉紫抬眼看向尧棠,苦笑道:“你是五荒君主,凭我这些许卑微灵力,如何伤得。” 拾起手边的银剑,“此剑名为弑神,是上古神兵。只要被剑锋扫到,见了血,任凭灵力如何强大,终是难救。”   一时无声,尧棠想起昨日在月澍山,苌元以手掐住剑锋。只觉心惊不已,挥手以灵力锁住玉紫,收回弑神剑。闪身向虚宿城奔去。   苌元方才到虚宿城正殿,随从风桐来报,“几位长老求见。”   当年苌元伤重沉睡,尧棠不得不受天命下凡历劫。魔界诸般俗务无人打理,魔众便选取能力出众者担当长老,用以协助魔尊处理魔族诸事。天魔大战后,尧棠堕仙,苌元消沉,常常呆在东荒或渚泽畔。是以魔族长老制度沿用至今。   四位长老千年来浸染权利之中,野心渐长。华羲挑动,大长老与二长老暗中动作,欲取苌元以代之。余下二位长老却也并未阻挠,想是要坐收渔利。   苌元掌五方元素,魔域任何风吹草动,自是逃脱不过他眼里。此前放任,不过是几人未成气候,他亦无心这权术之中,他们在苌元眼里不过跳梁小丑。如今尧棠回来,他自是要清理门户,给她一个安居。   苌元眸光一凛,笑道:“来得正好。”   “见过魔尊。”四人进殿后只是言语见礼,并未动作。   苌元看四人的姿态,心里想来他们四人如今私以为自己将魔域尽数掌握在手中。却不知近万年前苌元一手在九重天边划下魔域,无人敢拦。如今亦然,魔界得以鼎立三界,靠的从来不是权谋倾轧,而是他三界至尊的灵力。   “四位长老少安毋躁。” 苌元一边吩咐风桐:“召诸位将军和执事官上殿议事。”   “尊上这是何意?” 大长老面色不虞。   他并未答话,只是转身随意躺在高椅上,神色慵懒。   待众人皆到殿上,苌元开口道:“四位长老有什么事?说吧。”   “你这是什么态度…” 大长老刚要发作,随即被三长老拉住,接话道:“我四人作为魔族长老,要尽规劝之责。” 顿了一顿,说:“敢问,尊上到月澍山取了三界至宝肉芝,可能承受天族怒火?”   “天族怒火?” 苌元听了这话,低低笑出声来。讥讽道:“几位长老可要那捆魔锁来将我绑去九重天上兴师问罪?”   “魔尊如此冥顽不灵,我魔界早晚要毁在你手上!” 二长老动怒,引出捆魔锁向苌元挥去。   苌元依旧懒懒靠在椅背上,丝毫没有想躲开的意思。   捆魔锁碰到他的一瞬,苌元左手一翻,捆魔锁瞬间调转方向,直袭二长老面门。须臾之间,情势调转,二长老已被捆魔锁牢牢困住。   事发突然,众人皆是未来得及反应。只见苌元信步走到二长老面前,反问道:“到底毁在谁手上?” 不等他回答,又信手召来一件圆形中空法器。展示给众人,解释说:“这法器名为诉灵,我魔族与天族不睦已久,未免有奸细混进来,皆是要验上一验。” 随即又严肃道:“若是有人做过背叛我魔族之事,自然也验得出。”   苌元把诉灵拿到四位长老面前,对着大长老道:“请吧。”   “我乃魔族长老!你怎可如此慢怠!此等不敬天地之人,断不能做我魔族尊主,不如…” 大长老话还没说完,就被苌元的笑声打断,随即眼神凌厉看向他,道:“不如换了大长老来做这魔尊可好啊?”   三长老和四长老见苌元如此反应,便知今日难得善了。威压之下方才清醒,苌元千年来不理俗务,他几人便忘了这尊杀神是何等人物。   做贼心虚下,颤颤巍巍道:“尧棠女君中忘情诀,乃是大长老二长老与天君无凡联手所为。” 方才还气势凌人的三长老此时率先倒戈,”我二人皆可作证。” 四长老附和道。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苌元亦是不曾想到,他本是欲发难逼长老承认与天族勾结之事,未曾想倒诱出了这桩前尘。尧棠中忘情诀之时,他伤重沉睡。她堕仙之后,苌元一直深恨自己未护好她。   他亦曾探查了过往,毁了先天君神格,以为为她报了仇。不曾想此处还有漏网之鱼。   尧棠此时到了主殿外,细听之下方知是他魔界内务。她若此时现身,反倒教他为难,不得铲除奸细。如今见他并未受弑神影响,便只在殿外听着,不欲现身。   “胡说!” 如丧家之犬般狼狈的二长老气急败坏。   大长老面色微变,心想就算有人倒戈,也是拿不出证据,于是强撑问道:“四长老你可有证据?!”   “呵呵,他没有,我有!” 苌元嘲讽轻笑两声,又说:“千年前刚好得了证人,正好众人都在,一起看看?”   魔界众人见此情景,怕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无人敢多言。   苌元知四大长老在魔族积威甚重,也不理睬众人。兀自拿出了一件,闪烁着幽冥之光的盒状法器,打开后,众人大惊。   “这…这是陈魂?!” 大长老还是识货的,问道:“你如何得到这上古法器的?!”   苌元在三界未立之时,乃父神座徒,三界众人奉为神兵的上古法器,于他不过是寻常玩意。   听到‘陈魂’二字,众人皆是诧异。万年不曾现身的上古法器,可将亡者一魂一魄收纳其中。残魂听陈魂之主号令,如有违逆,神魂俱碎,永世不得超生。   “无凡。” 苌元召唤道。   “你!” 陈魂中飘出一缕灰色轻烟,语气不善,道:“你卑鄙!”   千年前战场上一片混乱混沌,无人得知苌元是何时在天族众人眼皮子底下收了无凡天君的魂魄。   众人想到此处,看向苌元的眼神又多了几分肃然。   苌元对着无凡的魂魄命令道:“说说,我魔界的奸细当初是怎么与你里应外合的?”   苌元下了命令,无凡魂魄不得不从。只好应答道:“当年,我忌惮你魔界强势。偶然得知他二人野心,趁你沉睡未醒,便借他二人之手,诱尧棠女君到忘情阵法之中…”   无凡将前因后果,如实交代,细枝末节俱无遗漏。   苌元并未理睬众人脸色,更未等大长老二长老辩解。出手快若闪电,等众人反应过来时,大长老和二长老已被困在血噬灵域内,丝毫不得还手之力。   苌元冷脸朗声道:“叛我魔族者,以魂为祭!” 话音未落,血噬领域红光大作,大长老与二长老在须臾之间,化为血雾。   在血噬领域消亡者,皆是魂飞魄散,归为尘土。   再看众人,俱是被苌元这雷霆手段吓得腿软,一时间人心惶惶。三长老与四长老此时更是吓破了胆,努力降低存在感。   他见众人神色各异,甚是滑稽。也不做声,只是一副瞧着好戏的姿态。   一时间,偌大的正殿竟然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三长老犹豫许久,对着苌元行叩拜大礼,说:“老臣愿自行请辞长老之位。” 四长老见状,也同样请辞。   苌元并未答言,仍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看着三长老与四长老。   四长老惯会见风使舵。知苌元不愿受长老约束,见他不做声,咬咬牙又继续说道:“魔域过去千年的风波,皆是因内部出了叛徒。” 见他身子微微坐起,感兴趣了起来,于是又说:“如今尊上圣明英武,我魔族稳定三界指日可待。臣提议废除长老监国。”   下首众人皆知四长老奸滑,眼看苌元听了这话神色似是赞同,立刻众口一词赞同废除长老制度。   苌元觉得下首众人见风使舵的样子十分可笑,不由得笑出了声来。此时众人内心见他喜怒无常,皆是惊骇,暗道魔尊性格诡戾。姿态愈发恭敬。   “那就这么定了!” 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翻云覆雨见恩威并施,如今在魔界在无人能撼动他魔尊的地位。 第9章 花落知多少 想来魔尊这千年里常有红袖……   众人散去,苌元见她进来,“你怎得来了?我安顿好这边就去寻你的。”   尧棠仍是担心他被弑神剑伤到,仔仔细细看他清癯寒白的手指上是否有伤处,道:“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有,” 苌元压低了声音。   并未察觉他的情绪,只听他说不舒服,便急急问:“哪里不适?”   苌元喑哑一笑,拾起她的手放到自己心口,道:“半日未见,思卿若狂。”   “好不要面皮的!” 尧棠不妨他呼吸渐进,灼得她面红心热,美眸潋滟羞道:“谁与你玩笑呢!” 定了定心神,又同他说起了玉紫一事。   苌元思忖道:“她既是天族的人,如今天族里能有本事从诛仙台救人的,只有华羲和弦玉了。” 他二人去月澍山时并未可以掩盖行踪身份,苌元觉得如今尧棠既是回来了,他便能护她周全。要同她大大方方地站在一起,无需遮掩。是以天族得到了消息,他并不意外。   “弦玉?” 尧棠这些年刻意绝了天界的消息,是以并不知道华羲已于八百年前立了东海公主弦玉为天后。   “华羲的天后。” 苌元不甚认同,轻蔑道:“怕是那华羲对你念念不忘,弦玉心生嫉妒。”   “你对女子心意倒是清楚。” 尧棠听他如此说,瞟了一眼,“想来魔尊这千年里常有红袖添香。”   苌元低头凑到她唇边,蜻蜓点水一碰,道:“我素来只爱棠花香。”   巫山云雨,月圆花好一般春,触处总堪乘兴。   兴尽方归,二人对坐在沉青阁内,尧棠端详着手中的弑神剑。剑长两尺,剑身由玄冰制成透着淡淡银光,刃如秋霜。自言自语:“七方上古法器兵刃,除去你的长庚扇与陈魂,我的乾坤镜。其他四方,父神应劫时为防止引起纷争,用阵法将其藏在了三界五荒各处,无人知其下落。”   旋即疑惑问苌元道:“这弑神剑,又是被何人找到的?”   “我一直觉得乾坤镜的防御能力大过攻击,如今得了弑神剑,正好给你傍身。” 苌元道。   “凡间男女定情皆会交换信物,不如你我交换法器。” 尧棠手托着下巴,巧笑倩兮道:“父神偏心你甚多,长庚扇这般好的法器也供你驱使。” 长庚扇的扇面采混沌之气制成,扇骨以上古战神蚩尤座下的神兽蛇鳞片铸成,在七方法器之中,位居首位。   “如此甚好。” 苌元将长庚扇拿出,送给尧棠。又将自己的灵力注入剑柄。神器认主。   “弑神二字煞气太重了些。” 尧棠斟酌道:“不如便改称十安吧!” 苌元自是欣然应允。   苌元担心上古神器出世,五荒异动,便要去五荒之地探查一番。二人商讨后,尧棠放心不下唐借与玉紫。山雨欲来,青竹消失已有三日,芳苓独自在这里她亦是不安。便决定留在十安,暂与苌元分开。其中诸般嘱托皆是不提。   尧棠早前在十安的后院辟出一块地,取了西荒特有的玉桂种子种下。悉心栽培百年,如今初春时节,忘川河畔又素来较人间温暖,已是花香四溢,雪瓣漫天。   尧棠觉得事事用灵力平白失了许多乐趣,便同芳苓一起,取了琉璃罐子将花瓣收集起来,预备泡酒待苌元回来与他月下对盏,岂不快意。   “窈娘…” 玉紫走到后院,对着尧棠怯生生道。   唐借这一遭劫难,着实伤重,如今还未醒来。尧棠知玉紫刺杀一事,并非本心,何况这数千年里,她不知见了多少为情所困的神鬼凡魔,不欲同她计较。便撤了禁制法阵,让她在客栈中自由行走。忘川河畔耳目众多,是以在此处皆是唤她为窈娘。   尧棠回头见她这几日过去,脸色已是好了许多。“何事?”   “我…” 玉紫似有心事,走近轻声道:“我…有事与你说。”   “说说看?” 尧棠不停手,仍是扫着花瓣。抬头见她不甚自在,便笑着唤他一起来,道:“你不必如此拘泥,说把你扔进忘川河是吓你的,有事便说罢。”   “是呢! 当年主人在桃林捡到我时也是这般吓我的。” 芳苓一双杏眼滴溜溜地转着,又给玉紫一件琉璃,让她盛花瓣用,接着顽皮道:“客栈里偶有赊了酒钱不给的,主人也是惯用这话吓唬他们,到底也不曾真的将谁扔了进去。”   玉紫苍白的面颊难得染了些许笑意,声音也不似之前紧绷,对尧棠道:“我听…指使我那人提过,你这千年里都在寻人。” 她顿了顿,覆手拿出一颗手掌大的剔透圆球,递给尧棠,道:“我母亲原是山泉族的圣巫女,这是她留给我的巫族至宝招魂珠。亡者魂魄哪怕是仅有一丝残留在天地间,也是能将亡灵召回的。”   山泉族人乃是半身之体,无神力,却天赋占卜通灵,素来以巫蛊之术立身。只是慧极必伤,这千年里造天谴诅咒,灾祸不断,如今已是日渐凋零。   “你父亲…是缘机星君?”尧棠问。三千年前,山泉族圣巫女与缘机星君一段孽缘苦情,她有所耳闻,却不曾想到玉紫竟是这般身世。   “他负了我母亲,殃及山泉族。我早已不认他做我父亲!” 玉紫此前都是柔弱清怜的模样,鲜少露出过这般强势神色。   尧棠对人的家务事亦是不感兴趣,只是玉指转着找魂珠,饶有兴致问道:“你这是…同我交易?”   玉紫脸颊忽而染上些许粉色,怯怯道:“我只是想谢你不杀之恩,替我疗伤,又收留我至今。” 玉紫灵力虽然不强,却也感受到前几日尧棠虽说是将她困住,但那阵法中的灵力充沛,很快便治好了她从诛仙台上所受的伤。她刺杀尧棠实属万分无奈之举,如今见她如此,自是知道感恩。   尧棠听了此话,莞尔一笑。轻拭额间香汗,停了动作,倚在月桂树下问她道:“你那如意郎君是在弦玉手里吧?你可想救他?”   “我自然是想…” 玉紫呢喃道,随后美眸微怔,疑惑道:“你怎得知道?”   “丫头!可想随我去天族玩玩?” 尧棠拍了拍芳苓的头,又看着玉紫调笑道:“顺带瞧瞧你玉紫姐姐的如意郎君可俊俏!”   玉紫自是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激动跪地对着尧棠行了大礼。梨花带雨道:“如此…多谢女君。”   尧棠调笑道:“我最见不得棒打鸳鸯的事儿,便替你走这一遭。” 扶起她,“你若是要谢,便替芳苓守着客栈吧!” 又对她道:“还需你一缕青丝,带我找到他。” 玉紫自无不应。   青丝通情思。芳苓是桃花精,主姻缘喜气。桃灵一族特有的法术,并情丝一缕加以利用便可寻到玉紫的凡人郎君。   芳苓听了这话自是喜笑颜开,一张桃花嘴念叨个不停,嘱咐着玉紫客栈几时开关,谁又欠了几两酒钱。见尧棠已是走了出去,忙不迭追了过去,娇俏道:“主人,你等等我!”   尧棠见芳苓满脸喜色,方才想起,这三百年里芳苓只是守在十安,鲜少出门。便也不催促,只是驾着彩云慢悠悠地忘九重天赶,让她好好看看四方景色。   芳苓因着开心周身都是暖意融融的桃花香气。尧棠轻点她额间,眨眼间便由一身束袖常服变成了衣袂飘飘的束腰粉色广袖纱裙,芳苓开心得在云间上蹿下跳,挽着尧棠的手臂,“主人果真是对我最好的人了!”   “乖丫头,待会…” 尧棠嘱咐着她等下到了弦玉处,如何行事。   南天门的守卫千年里不知已换了几批,尧棠亦不欲浪费时间周旋。便将芳苓化作桃花一朵,放在了袖子里。自己闪便飞入天宫,凭借她的灵力,躲开这些守卫便是轻而易举,如入无人之境。   挑了个僻静地方,将芳苓放了出来。见有侍女走来,芳苓蹦蹦跳跳过去问道:“仙女姐姐,我是刚到天上的小桃花仙,迷了路。你可知天后宫殿在哪处?”   这侍女看芳苓一派天真模样,周身灵气清浅纯净,便信了她的话,给她指路道:“天后娘娘在绛辰宫中。”   二人到了绛辰宫前,芳苓拿出玉紫的发丝,以桃花灵力催动,凭空出现了一条淡淡几不可见的粉色灵线。   尧棠见她找到了那凡人所在,便点头应允道:“去吧!等下还在此处等我,注意安全,若是无法便抽身回来,万不要伤了自己。” 芳苓应下。   见她走远了,尧棠隐去身形潜入绛辰宫中。到了内院,现身信步向着殿中走去。   正巧弦玉的婢女迎面走来,见尧棠这边如入无人之境,厉声道:“好大的胆子,敢擅闯天后宫中!”   话音未落,尧棠一挥衣袖,这婢女便被困在了原地。只得眼睁睁看着尧棠踏入内殿。   容长脸、丹凤眼,头顶九凤朝天金冠,身着白色镶金束腰华服的女子从内殿现身,对尧套语气不善道:“你是何人?”   “呵呵!” 尧棠笑声清甜,仔细打量她一瞬,问道:“你胆敢派人去杀我,如今却不认得我是谁?” 第10章 落日故人情 你千年遍寻那人不得,就未……   芳苓顺着灵线指引,走到了绛辰宫外不远的星汉河旁,灵线渐浅,几乎断了。芳苓猜想玉紫的凡人郎君应该就在这附近,便绕着灵泉周围搜寻。却不料,脚下不察,踏入了一方阵法之中。   这阵法之中别无它物,只有一棵约莫着两丈高,郁郁葱葱的榕树,树上目所能及之处皆是红色丝线,粗枝上有一尾通体火红的灵蛇正在酣睡。芳苓无法,寻不到人实在着急,只得轻声对那灵蛇道:“请问…”   这灵蛇实乃月老睢缘真身,听到芳苓声音,眯着眼道:“你是何人?”   “芳苓…我迷路了!” 芳苓三百年不曾到过天族,哪里认得天上的诸多神仙。   睢缘听这绵言细语,甜如浸蜜。再定睛一看,树下的小姑娘身着粉衫,梳着双丫髻,圆圆的杏眼灵动喜人。   “小芳苓,你要去哪里?” 睢缘千年来游走于人情百态之中,善读人心,一见芳苓便知她本质纯臻。九重天上的神仙皆是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偶然得见芳苓这般至灵至性的女娃娃,自是喜欢的不得了。   “我…” 芳苓见他和善,险些将此行目的脱口而出,只问:“这阵法可是你设的?你能放我出去吗?”   睢缘从树上下来,落地化为人形。听芳苓吞吞吐吐,一张俏脸急得微红,便知她有难言之隐。“自是可以。” 他本就觉得这天界甚是无聊,如今天君已有数日不曾踏出上清宫,人人谨小慎微,愈发显得九重天上冷冷清清。   如今见这小姑娘的模样有趣的很,他亦是着意放纵,便挥手收了阵法。   “多谢!” 芳苓觉得眼前这满身红线的老爷爷属实可亲有趣,便信手拈出桃花一朵,放到他手里。笑眯眯道:“这是我的谢礼!你回家将它种在院子里,不日就会长出满树桃花,甚是好看。”   见她如此,睢缘更是开心,仔细端详一瞬,道:“小丫头红鸾星动哦!” 月老金口玉言一下,定得良缘。说罢,又从衣服上扯下一条红线,拴在了芳苓手腕上。便信步离去。   “红鸾星?” 芳苓尚未开情窍,喃喃自语,觉得这星宿名字甚是好听,想来是好事。“诶呦!” 一拍额头,“差点忘了正事。”   又拿出一缕玉紫的青丝,故法重施。月老的红线所带灵力,与芳苓的灵力本属同源,皆是主姻缘喜气。随着芳苓动作,手腕上的红线暗暗输灵力,灵线较方才倒是粗了许多。   灵线蜿蜒伸到了河水之中,芳苓无法,也只得随着下河向深处有游去。这星汉河并不深,潜行不远,便见河底出现了一方洞府。她走进去不远,便看到了被锁在水牢之中的凡人男子。   “哪来的小妖。” 芳苓转头看见身着金色衣衫,眉间一点红的青年不知从何处现身。   芳苓觉得眼前这人周身气息熟悉的很,却忘了在哪里见过他。踌躇间恍然想起来,自己是来着救人的。   见这青年并非恶人模样,便试探着问道:“我可以带他走吗?”   他乃天地间唯一的瑞兽白泽所化,于三百年前受了东海君恩惠。月前,东海公主亦是如今的天后弦玉请他帮忙,看守这凡人,只说是犯了天条的人。他虽是疑惑,但恩家开口,便应下,今日已是他与弦玉约定的最后一日。   这月余都无人来此,白泽甚至怀疑请他看守简直多此一举,正百无聊赖之时便遇见了芳苓。   听她如此问自己,白泽心里暗笑,这是哪里来的小丫头,来劫人却问他这个看守允许。   见他表情淡淡的,亦是未出手阻挠自己。芳苓便怯怯看向他道:“那我带他走了?”   白泽刚要动手阻挠,见她自指甲溢出一道粉色灵气。似有所感,心间一动,惊喜道:“你是小桃?!”   芳苓百岁前都是独自生活在西荒的桃林中,后来西荒遭天火之灾,桃林尽毁,才被尧棠捡到。这三界五荒只一人会叫她小桃,便是过去与她同在桃林的玩伴,神兽白泽。   “你是…” 芳苓并非忘了白泽,只是眼前这清俊的少年,和几百年前那个通体雪白、肉乎乎的神兽团子,当真无半点相似之处。   “是我!我是小白呀!” 白泽见她一脸懵懂,心急之下直接化成了原身――羽白似雪,身形似虎却长着一双翅膀的四脚灵兽。这外形…虽不似人形那般俊俏,加之因着过于兴奋而上蹿下跳,反而是有些滑稽好笑。丝毫没有瑞兽的威仪体面。   三百年前,桃林着天火之时,他并不在西荒。待再回去时,已是一片焦土,他便以为小桃灵力虚微,葬身火海。如今再见,喜不自胜。   “小白!” 芳苓见到自己的好朋友,不由得喜出望外。飞身拥到了他身上,手轻抚着他毛发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可是也被坏人关起来了?”   白泽在三百年前便觉得小桃是天上地下唯一可爱的女孩子,如今她这般倚在自己身上,只觉得心跳如擂。转念一想,这凡人,许是她的朋友。   若是自己说,他在这里看守,那岂不是将自己放在了她的对立面?心里暗自庆幸自己机灵,放低了声音,佯装委屈道:“你可以救我出去吗?” 一边趁着芳苓不注意,将水牢的禁制放松了许多,以便她能轻松打开。   果然,芳苓畅通无阻将玉紫的郎君救了出来,对白泽说了前因后果。又在白泽的努力下,终于接收到了他无家可归的暗示,认真道:“你同我去南天门,等主人出来,若是她同意的话,你便可以随我回去了!”   话说这边,弦玉终于意识到,眼前的明媚女子是何人,“你是…尧棠女君?”   “不错,还知道我是谁,不然我还怕你是杀错了人。” 尧棠信步走进了主殿,坐在上首,目光如寒霜,直视弦玉道:“你可知,刺杀我是什么罪名?”   弦玉自嫁到天宫,这八百年里,只见过华羲寥寥数面。就连新婚之夜,他亦是以身体不适为借口推脱了去,任她成了整个天族的笑柄。   她先前只以为是自己不得他心,便处处小意温柔,想着天宫中岁月漫长,千年万年的岁月,她学着成为他喜欢的模样,总有一日能令他满意。   那日,听说天君呕血,甚至惊动了太上老君。她忧心不已前去探望,方才走到上清宫,便听到了他与魔尊苌元的对话,魂不附体,待走回绛辰宫时,她只觉得自己的五脏都要痛碎了。   她亦是清楚千年前的前尘旧事,那般与魔尊牵扯不清,水性杨花的女子,如何配得上天族圣主。   “罪名?” 弦玉轻笑一声,不屑道:“我既是决定了要杀你,又何惧有之?”   “不曾想,天后娘娘倒是这般傲气的美人。” 尧棠不怒反笑,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刃,轻飘飘扔到她脚下,道:“自裁吧。”   弦玉怔住,未曾想到尧棠竟未与她争辩半分,亦未审她前因后果。惊怒道:“凭什么?我是天后!你不过是堕仙之人,有何权利令我自裁?”   尧棠广袖一挥,弦玉便觉双膝见重若千斤,不得已跪了下去。“你欺人太甚!”   “欺人?” 尧棠似是听到了极好笑的事,蹲在她身前,与她平视道:“纵是本君堕仙,亦是五荒君主,而你?算个什么东西?”   尧棠来之前本不想同她动气,只是见到了她,便想起了那日弑神剑险些伤了苌元,心中便起了杀意。“你自己动手,还是我来?” 尧棠展开长庚扇,以扇面轻轻在她脖颈间游走。“本君许久不杀人,生疏得很,怕是要划破了你这美人面。”   “你可知天君为何对你念念不忘?” 弦玉想起了那日偷听苌元与华羲的话。   “哦?不如你说说看?” 此事尧棠亦是不解,听她提起,便起了意趣。   “同为女子,不难猜你这千年来所寻者为何人?” 弦玉之前一直不曾理清尧棠与华羲之间过往,如今惊惧之下,为搏一线生机,头脑反而清明了起来。   “华羲当年在凡间历劫时爱上的女子,与你的长相一般无二。” 弦玉趁尧棠分神,将身体向后倾斜躲开她扇面的锋刃,顿了一顿,又问:“凡人死后,神魂皆归忘川。你千年遍寻那人不得,就未曾想过,他若不是凡人呢?”   尧棠心神一凛,亦是听出了弦玉的话外之音,收了扇子。“接着说,若是有理,本君便留你一命。” 好整以暇听着她的下文。   弦玉长舒一口气,她本以为凭借天后的身份,尧棠当有所顾忌。可方才,她是真的感受到了尧棠的凛冽杀意。“华羲这些年神魂不稳,我猜,可能与之前在凡间历劫时的遭遇有关。”   尧棠想到了当日射入宋识心间的羽箭,乃是神界法器,如此诸般前尘,竟都环环相扣。可是…她历劫回到神域后,并未对华羲有半点情思。若宋识便是华羲,那先天君又为何要动用忘情禁术,岂不是多此一举? 第11章 飘飘何所似 若是尧棠有个万一,我必血……   尧棠听了弦玉的话被,分了心神,恍惚间间一时不察,忽觉身体被一道强大的力量抛起。抬手想要反击这偷袭,灵台纷乱,长庚扇应声落地。再睁眼,却只见眼前雾蒙蒙的一片,周遭环境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弦玉早已不见了踪影。   她想起弦玉出身东海族,其族中秘术便是蜃景。如其名,蜃景取海市蜃楼之意,利用人心之中的贪、嗔、痴、慢、疑,造就层层幻境。困在其中的人,须得战胜心魔,方得生机。不然便会被幻境之中的心魔耗尽精血灵力而死。   探了探袖中,发现长庚扇已然不见。只盼苌元与长庚扇之间的感应未断,能知她如今深陷囹圄。不然…尧棠苦笑,这千年里,她牵挂执念这般多,着实算不得六根清净。蜃景需施术人调集周身灵力控制幻境不被攻破,弦玉是算准了她心境,才如此竭力一搏。   心下明了,此番来者不善,便闭目调整内吸以得神思清明。   “殿下,醒醒。” 不过两个呼吸间,便觉有轻柔女声唤她。睁开眼,见圆脸的清秀小丫头轻轻拍着她手臂。   这是…小月?尧棠在凡间历劫时,身份是济施国的公主瑶,小月是她的贴身侍女。尧棠了然,如今这层幻境,俨然是重现凡间的情境。就是不知…宋识…是否还在。她明明知道这是幻境,却还是隐隐期待。   “殿下,您怎么了?” 小月见她心不在焉,提醒道:“马上就到围场了,奴婢服饰您换猎装。”   尧棠掀开马车帷幕,向外看去。正是初春时节,草长莺飞,皇室并世家一同到京郊围场狩猎,以求春华秋实、安居乐业的好彩头。   她历劫那天,和宋识一起下场,拉着他去后山追梅花鹿。猝不及防间,宋识扑到她身前,温热的血溅了她满脸。到如今,她似是仍然可以感受到面上的血腥味。   转念一想,既是还原当时情境,那当初被派来暗杀她的人说不定也会现身,倒不失为一个抓到真凶的机会。这次…她只要离宋识远一点就好了。   她故作轻松对着小月笑道:“就穿那套黑色的吧。” 当初她一副少女怀春的爱人心肠,最爱鲜亮的衣裳。如今换了黑色,或许可以隐蔽些。   千年过去,许多细节已是随风淡去,待会儿可要谨慎些方好。   尧棠下了车驾,便向马场走去,想选一批矫健的好马。   “殿下,” 男子温润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殿下可是要下场?”   尧棠在心里不断提醒自己,这只是蜃景造就的幻境。然而此刻听到这声音,却还是觉得周身的血液似乎都寸寸凝滞,握了握拳,强迫自己转身。看向眼前一身月白色暗劲纹路旗装的英俊男子,尧棠压抑着声音颤抖,“阿识…”   “殿下可是身体不适?” 宋识见她面色苍白,隐有泪痕,甚是关切。见四周无人,向前半步,抬手放在尧棠身前,道:“可要送殿下回营帐?”   他身上的温热气息,再次提醒尧棠,此时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是活着的宋识。似是被惊动般,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与他之间的距离。“不…不用了。你先出去吧,我静静便好。”   过去殿下见他皆是笑逐颜开,从未有过这般惊慌退却的样子。宋识虽是心中疑惑,却还是应下,向外走去。在不远处的地方,关切着她的动静。   尧棠见他出去,靠不远处的树干后面,屈膝抱住自己。在心里不断提醒自己,这一切皆是幻象,是心魔作祟,宋识已经死了!但若…她在这幻境中救下宋识,是不是…他就不会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了?   围猎开始,尧棠拒绝了宋识同路的邀请,只推说自己不擅骑术,让他先行。在他已走出一段路之后,自己再出发,路上释放灵力,探查着周围的灵力波动,想找出那时要杀她的神域来者。   绕着密林深处走了许久,并未探查出什么异常,便拴了马,自己坐在树下,闭目养神。   宋识一直暗暗留意着,此时见她停了下来,便也下马坐在她身边。关切道:“殿下…你今日可是身体不舒服?”   “无碍,我只是路上未休息好。” 尧棠推说。侧眼看宋识温和生动的模样,“谢谢你。” 这是尧棠一直以来想对他说的话,与风花雪月无关。只是谢他,奋不顾身替自己当下那一箭。   这是她千年来的心意难平,纵是知道此时此景是幻境,但对着这张脸,她仍是想把这欠了许久的谢意,亲口说给他。   宋识瞧瞧看着她清秀的侧脸,温声道:“我的状元府,春末便能修缮好。待到那时…便能…便能迎娶殿下了。”   若是当初,尧棠还是那个没有神域记忆的凡人公主瑶,听到这话定是眉欢眼笑。只是如今听到这话,却不知怎得,脑海里出现了苌元那双如情似诉的眼。   暗笑,若是让他听到宋识这话,说不定要醋成什么样,又得好一番功夫才能哄好。思及此处,尧棠不由得粉面含羞。   刚要岔开话题,灵识一动,听见了利剑破空之声。宋识乃凡人,无感自是不及她灵敏。   尧棠发觉这箭来的方向正对着宋识的后心,便驱动灵力企图调转箭头,可这力道万钧之箭不知怎得,竟不为所动。不及多想,尧棠欺身挡在了宋识身后。   瞬间,箭锋破血肉,尧棠只觉得连三魂七魄都要被这一箭打出来,痛彻心扉。   昏迷前只一个念头:这次,终于不欠他的了。   “阿瑶,阿瑶醒醒!” 后心依旧是剧痛不已,却感觉自己落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苌元?” 睁眼见自己已然回到了十安,疑惑道:“我记得自己在九重天,芳苓呢?”   苌元从未曾叫过她阿瑶,他万年来都只是尧棠、尧棠这样叫她名字。   “芳苓都好,你受伤了,” 苌元将她扶起来,端起手边的药,喂到她唇边。   “等等,” 尧棠推开药碗,“我的匕首呢?”   苌元一怔,随即又笑道:“我去拿给你。”   接过匕首,尧棠闪身到苌元身后,挟制道:“你是谁?”   “呵呵,” 苌元轻笑,“你怎知我不是他?”   “破绽百出!” 话毕手起刀落,眼前的苌元化作一缕烟散去,四周又恢复到了幻境开始时,雾蒙蒙的一片。   “咳咳…” 伤口火烧般,像是要将她的魂魄一并染了起来,甚至此时能感觉到自己的灵力渐渐流失,极是力不从心。实在难以支撑,四周空茫一片,只得单膝跪地勉励支撑。   “尧棠!” 熟悉的声音在这方空间响起,“你能听到我吗?”   “苌元,” 尧棠忽而听到这声音,不自觉哭起来,回应道:“你怎得才来。” 愈发梨花带雨,抽噎着。尧棠在苌元不在的千年里,极少落泪。便是真的伤情到了极点,亦是以手掩面悄悄擦了泪去。   如今二人重逢不过短短几日,她似是把这千年来咽在肚子里的眼泪,一股脑地倒了出来。在他的面前,可以示弱,可以喊痛,可以只做尧棠,而不是五荒君主。   眼前浓雾渐渐散去,又是绛辰宫中,苌元横抱起她便向宫外走去。尧棠看了一眼弦玉,此时已然是没了生息。   长庚扇被弦玉锁住,是以苌元早前并未通过长庚扇察觉到尧棠的为难。两个时辰前,大约是尧棠中箭时,还在东荒的苌元忽觉心口一痛。   上次这般情状时,他从昏睡中醒来,竟得知尧棠要与华羲成婚。是以这次他亦是不敢耽搁,匆匆赶回了十安,却不见尧棠踪影。问了玉紫方才知道她带着芳苓上了九重天。   方才到九重天,见芳苓带着白泽和一凡人男子,在南天门等着尧棠。问过芳苓,他又匆匆赶到绛辰宫,刚好撞见弦玉在引自身法力加固蜃景,欲在蜃景中建死阵诱杀尧棠。   苌元瞠目欲裂,直接拿出弑神剑,出手利落,一剑穿心杀了弦玉。弦玉已死,蜃景幻境崩塌。   苌元方才抱着尧棠要离开,便见华羲匆匆赶来,挡在前面,急急对她唤道:“阿瑶!”   苌元感受到尧棠此时灵力渐渐衰微,无心与华羲周旋,“让开!”   华羲非但不让,更强硬道:“将阿瑶留下!” 说话间,竟是不曾看向一旁的弦玉尸首一眼。   苌元双手揽着尧棠,分身乏术再应付华羲。只抬脚朝着华羲腹部狠狠一踢,“滚开!” 这一脚用了七成力道,竟是将华羲踢得呕出血来。华羲身后的侍从还欲相拦,苌元唤道:“长庚。”   长庚扇应主人命令凌空而起,□□重影层层,将周围欲拦住苌元与尧棠的天族侍从围起,不得逃出。苌元闪身离开,话音却还回荡在天宫上空:“若是尧棠有个万一,我必血洗天族!”   尧棠在幻境中被神箭穿心,又被弦玉的法阵吞了周身灵力,此时已然是奄奄一息。苌元平日里灿若朗星的眸子,此时变得赤红。“唐借!” 苌元抱着她回到沉青阁。   “谁将她伤成这样!” 唐借此时亦是惊怒。   “将肉芝拿来!” 前日里唐借余下的肉芝被尧棠重新种在净瓶里养护起来,如今刚好派上了用场。   苌元用灵力提取肉芝仙灵,推入尧棠额间,止住了灵力外流。   “我来!” 多日不见踪影的青竹突然出现在沉青阁内。青竹素擅医术,此时接手最是合适不过。   尧棠之伤,难在灵力流泻,如今幸好有肉芝,止住了倾颓之势。青竹再以自身苦竹之力治疗其外伤,很快便能好的七七八八。   苌元目光沉沉打量了青竹许久,一时无声。 第12章 随意春芳歇 我险些死了,你竟发了一笔……   尧棠是在苌元的怀抱里醒来的,见他仍是闭目沉沉睡着,也不作声。他的剑眉在梦中亦是微蹙着,抬手欲将眉心抚平,却被人捉住了抬起的手。   苌元轻吻了一下她的手指,却仍是闭着眼,“你可还好?”   尧棠调动了一番周身灵气,发现已是流畅无阻,甚至相较受伤之前更加充盈。稍加思索便了然,笑道:“如今我可是欠了唐借个天大的人情,那肉芝可是他三千年神寿换来的。”   苌元并未接话,只是又将她向向自己身边揽了揽。将自己的脸窝在她的肩窝里,闷闷道:“下次有人想伤你,不可心软留情,将自己置于险境,若是弑神得了天道报应皆落在我身上。”   尧棠觉得自己肩上一凉,似有液体滴落。回抱轻抚着他后背,承诺道:“日后不会了!” 顿了顿,犹豫道:“我…我为宋识挡箭,并非与他有情,只是…”   “不必解释,” 苌元眼睛亮亮的,全心信任看向她,道:“你无事便好。”   苌元与她相识相伴近万年,如何不懂,她为宋识挡箭,是被心魔蒙了眼。以为幻境中的宋识不死,现实实际里的宋识便不会落得个神魂俱散的下场。   ‘扣扣扣’ 敲门声响起,“主人,你醒了吗?” 是芳苓的声音。   苌元起身,道:“之前天族到东荒浮玉宫作乱之事有蹊跷,我还需再回东荒料理清楚。” 又在她唇边轻轻一啄,道:“等我回来。” 方要走,又一步三回头嘱咐道:“弦玉若是与你说了什么,不要胡思乱想。待我回来与你查清楚。”   弦玉所推论之事,当时乍一听似是丝丝入扣。但她细细推敲起来,便觉漏洞百出。虽是想探查清楚,却也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何况如今再上九重天显然是不合适。听苌元如此说,知他担心,便应道:“好。”   见苌元离开了,应门道:“进来吧。”   “主人!你吓坏我了!” 芳苓推门而入,急急扑倒她床边,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都怪我没本事,不能护好主人。”   “你看,我这不是好好儿的。” 尧棠抬手擦掉她的眼泪,又问:“那凡人可救到了?”   “救到了,和玉紫姐姐在楼下呢。” 芳苓想起那凡人与玉紫相见时的场面,又是喜笑颜开,道:“这下都好了!” 扑扇着眼睛,又忽而想到了白泽,“主人,我遇到了过去在桃林的玩伴!将他留在十安可好?”   “既是你的朋友,自是好的。”   白泽见尧棠从楼上走了下来,急忙上前,挠着头,不自然笑道:“师…师傅…”   白泽是西荒的守护神兽,尧棠乃五荒君主,五百年前,白泽作为天地灵气养成的瑞兽,一降世便拜到了她座下。皆是因着这千年里,尧棠鲜少回到五荒,便放任着白泽天地间四处玩耍去。不曾想如今竟是这般因缘际遇,又回到了她身边。   “这五百年,你跑哪去了?” 尧棠见他局促的模样,便故作严肃想着逗逗他。   “我…我回五荒几次皆是未见到师傅…便…自己四处逛逛。” 又看向芳苓,道:“她是我过去在西荒遇到的玩伴。”   “既是来了便留下吧。” 尧棠看着白泽的神情,一直留意着芳苓。这天上地下到处打滚儿的泼皮,倒是遇见了克星,心下好笑。   “玉紫与洛郎,谢过女君。”玉紫与那凡人郎君对着尧棠大礼一拜,又道:“来生愿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犹豫半晌,又对尧棠说:“玉紫求女君废去我的灵脉,只以凡人之身与洛郎相守一世足矣。” 过去种种,皆是由,妄想与相爱之人生生世世而起。历这一遭劫难,明白过来,能相守一世已然不易,若是其间夹杂了太多的贪欲痴念,便是平白耗尽了这一世的情意。   “你可想好了?” 尧棠知她心意,又道:“凡人只有短短数十年性命,要经病痛、战乱、饥苦,你可会后悔?”   “玉紫不悔。”   尧棠应她所求。他二人离开十安,自行走过奈何桥便到了凡间。此后种种,便再与神域无关,皆看她二人为人的造化。   “唐借和青竹呢?” 尧棠看大堂冷冷清清,问芳苓道。   “唐借知道女君无事,便离开了。说是忘了前尘,自有逍遥去处。” 芳苓学着唐借告诉她的话。又跺脚气呼呼道:“他走之前拿了客栈里的银子!还说等花完了便回来!”   尧棠只唐借素来随性,经这遭磨难后,还能如此快意,再好不过。便也就随他去,来日可期,总会再见。   “青竹呢?” 她昏迷时恍恍惚惚听到了青竹的声音,亦是感受到了青竹的灵气治愈她的箭伤。如今怎得不见人影。   “不知道!主人受伤,十安乱作一团,无人知青竹何时离开的。”   “倒是奇了,他日日不见人影,” 随即巧笑倩兮对芳苓嘱咐道:“待他再回来,狠狠扣了他这月的月钱。”   尧棠便步走到奈何桥边,夜思并不在孟婆亭,黑白无常方才抓来的鬼魂们皆是自行盛汤,又将纸钱扔到了旁边的扑满里。   “你去哪了?” 方要转身回去,便见孟婆被水淋得如落汤鸡般,一身纱衣湿透了裹在身上。夜思素来爱美,鲜少见她如此狼狈的时候。   “还不是那水神!” 孟婆气闷道:“与自己婆娘吵架被轰了出来,他心情不好倒是不要紧!我这忘川河昨夜便起了大水,将前来过桥的鬼魂险些冲回凡间。去西海君那里求了定水珠,费了我好大的劲止住!” 说着又擦了擦身上的水,驱动灵力烘干了衣裳。   仔仔细细打量尧棠一番,问道:“你都好了?”   “自然!”   “啧啧啧!” 孟婆拉着她回到孟婆府,心有余悸道:“你不曾见昨日里尊上的样子,你若是救不回来,他便要屠了天族去。”   鬼鬼祟祟从枕头下面拿出厚厚一摞纸钱,道:“这是地府里的恶鬼昨日来给我的,皆是求着我派些行善积德的差事给他们。”   尧棠拿过银票,调笑道:“我险些死了,你竟发了一笔横财,这便是好姐妹?”   “我哪里能让你死了呢!” 孟婆瞟了她一眼,将纸钱从她手里抽回来,媚眼一扫,神气道:“青竹还是我找回来的!”   “你竟能找到他?”   “你忘了…我二人有了…肌肤之亲。” 孟婆霎时红了一张俏脸,支支吾吾,“我在凡间找到她的。”   这亦是彼岸花一族媚术的特性,中了媚术的人与施术者会产生灵媒联系,只要施术者想,便能找到中术者。   “原来如此!那你可知他如今在哪儿?”   “好好的,找他做什么!”   “诶!” 眼见孟婆要收起纸钱放回枕头下面,尧棠伸手拦住。玉指抽了好几张塞进衣袖,调皮道:“我亦是出了力的!”   见孟婆哭丧着脸,尧棠拉着她,“走吧!请你喝酒去!”   芳苓让武大郎在店里帮忙看着,带着白泽从十安出来,拎着菜篮子在凡间的集市挑挑拣拣。   “一屋子的神仙,并着妖魔鬼怪,有酒就够了。哪有人需要吃五谷杂粮。” 白泽见她甚是熟练,与卖菜的凡人掐斤算量,不由得纳闷。   “主人这些年里,遇到高兴事,便学着凡人的样子摆上一桌宴席,请大家喝酒。” 芳苓效益盈盈答道,又说:“主人说神仙也该接些人间烟火气,方能神寿绵长。她最喜欢吃凡人的东坡肉了,可惜我不会做。”   “这有何难?” 白泽瞧她皱眉的模样十分可爱,“去酒楼里打包一份带回去便是了。” 这百年里,白泽在三界五荒四处游逛玩耍,对人间的好玩的地方自是门儿清。   “对诶!” 二人高高兴兴去了这城中最大的酒楼。   二人只顾欢天喜地地说话,不曾看着前路。拎着打包好的东坡肉走出酒楼,迎面撞上了一位衣着整齐的清秀中年妇人。经这么一撞,那妇人满篮子的药草撒了满地。   “诶呦!抱歉抱歉!” 芳苓与白泽急急忙忙蹲下,将散落的药草捡起来。   待收好了药草,再抬头,那妇人竟是已经不见了踪影去。   “奇怪!” 芳苓喃喃,也不再追究,提着药草回了十安。   芳苓拎着菜蓝子同白泽进了后厨,收简历落地将菜斩成段,又把买来的活鱼清理好,不过一柱香的功夫,已是做好了大大小小热气腾腾的八道菜。   端去桌上,摆好碗筷,托着下巴喃喃道:“可惜青竹不在,他最爱吃醋鱼了!”   “谁说我不在的!” 话音方落,青竹便走了进来,手里提着几包点心。   “你回来啦!” 芳苓自是喜出望外。接过手里的点心,问道:“你也去了凡间?”   “我知她醒来后定是要好好庆祝一番的。”   芳苓打开点心包裹,香气扑鼻,甜意间隐隐带着些许苦味。同白泽皱眉道:“这味道…倒是与方才那妇人身上的味道像极了。” 第13章 留客看清明 他被做成了一道醋鱼!……   “妇人?” 青竹不解。   ”就是白日里,我与白泽同去凡间酒楼时在门口撞见的。” 芳苓拿起篮子,递给青竹:“你看这便是那妇人的药草,我替她捡起来,再抬头不知怎得人就不见了。”   青竹接过篮子,捏一根草药,于鼻尖下轻嗅,喃喃:“是杜仲…”   芳苓见他面色微白,紧张道:“可有什么不妥?”   青竹并未言及缘由,错愕的神情不过瞬间便掩饰了过去,“这篮药草送我可好?”   “什么好玩意儿?” 孟婆快语,人未到声先至。   “是…” 芳苓刚要答话,便被青竹抢白了去,“不过是寻常草药而已。”   孟婆似是没料到青竹今日这般殷勤地回她的话,受宠若惊般看向他,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接话。只好背手悄悄扯了扯一旁尧棠的衣袖。   “好了好了!” 尧棠打起了圆场:“我们家的小芳苓是愈发能干了,准备了这样一桌好菜。”   “那是自然!” 还未及芳苓答话,一旁的白泽倒是先替她应承下了这夸奖。   芳苓听见众人一夸,登时不好意思起来,本就穿着粉色的衣裳的小姑娘羞得满屋子都是桃花香气。只得捂脸,左脚轻轻踢了踢一旁的白泽。   孟婆眼尖,看见芳苓白嫩的手腕上系着一根红绳,调侃着,“丫头可是思春情了?”   “思春情?” 芳苓不解,见几人都看着她手腕,也不忸怩,坦诚道:“这是我前日在九重天的星汉河旁,一个老爷爷送的。有什么不妥吗?”   还问等其他人答话,白泽却瞪大了眼睛,紧张抓着芳苓的手腕便要摘了去。“你和谁带了一对红线?”   芳苓挣脱,睨了一旁激动不已的白泽,道:“你好生奇怪,不过是一根线而已。” 说着便转身走去厨房端菜。   白泽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念念叨叨:“这红线不是什么人都戴得得!你快些摘下来。”   “你无理取闹!那老爷爷人好得很,他还会害我不成?”   “你只有一根吗?你随我再去九重天上要一根,我也要戴!” 白泽依旧是不依不饶,急得后背的小翅膀都出来了。   尧棠见了二人吵闹只觉得温馨,“千年不曾这般热闹了!”   “是啊!” 孟婆意有所指娇笑道:“桃花春色暖先开,明媚谁人不看来。也不知这丫头何时能开窍。”   孟婆白日里开了卖汤的生意,鬼魂都喝了汤,该报道的去地府报道,该轮回的去跳轮回塔。是以这时候客栈只她几人。哦,对了!还剩一个要在着等着婆娘讨说法的武大郎。   尧棠见他孤单,日日只是坐在十安门口盼着,便也唤他,“不如你一起来,喝一杯。”   孟婆亦知缘故,劝道:“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你那娘子,许是能活个百八十岁。待她来了,我与你好好捉弄她一番。”   武大郎回头,笑得憨厚 “我不怨她,只是想做个明白鬼。”   “痴子!” 见他不应,孟婆扭着细腰走了过去,也坐在门槛上。与武大郎说说笑笑不知聊些什么。   一旁的厨房里不时传来白泽一惊一乍的声音,“小心!小桃你小心点!”   “哎呦!你快出去,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又听芳苓吼道:“你怎么还加盐!J死了!”   “你是桃树!离火灶远一些!被点着了怎么办!” 白泽只觉得七窍生烟,偏偏心上人不解风情。   尧棠看青竹神情沉郁,只是捧着拿篮子药草发呆,便过去问:“你这几日去了何处?”   “只是觉得忘川待久了,出去透透气罢了。” 青竹并未看她,心不在焉。   尧棠亦是看出了他未说实话与自己,也不追问。“我白日里还同芳苓说,你若是再不回来,这个月的月钱怕是要扣光了。”   “若是有一日,你发现我瞒了你大事,可会恼我?”青竹忽得抬头看向她,目光灼灼。   “那要看多大的事了。” 尧棠莞尔,“看在你救我两次的份上,只扣半年的月钱。”   “呵呵,” 青竹听她如此,不由得轻笑,“你倒是坦诚。”   “活了千万年的人,谁还没点秘密呢。” 轻拍了拍他肩膀,道:“若是有放不下的事,便去做吧。待事情结束了,别忘了回来。” 看了一眼坐在门口的俩人,凑到他耳边,轻声隐秘道:“我会替你照看夜思的。”   孟婆与人说笑着,却一直留意着青竹这边的动静,见他离开,抱怨:“便是天大的事,也不差这一顿饭。”   “放心吧,我悄悄将折心放在了他身上。” 尧棠与孟婆二人回十安的路上便在讨论,担忧青竹遇到麻烦却隐瞒不说。折心是孟婆座下的神兽,一条原身不过手指长的小灵蛇。如今它随着青竹离开,在遇到危险时,孟婆自然会知道。   尧棠着觉得这一屋子烟火气,将她的心熏得暖融融的。想到若是苌元也在便好了,一时又后悔放了他去东荒。   话说苌元这头,几日前风桐来报,说魔域的听阑族似有异动,出现了一股极其强大的灵力波动。他亲自去看,族长只说水族至宝ㄐ针险些失窃,贼人已然抓到了,招供指向了东荒白族。   原本此等部族之间冲突常有,可偏偏怪就怪在,此事发生在他与尧棠、唐借在月澍山遭遇刺杀的前一日。根据玉紫所言,弑神剑是弦玉命她去魔界赴云山的一个山洞里取出的。而赴云山恰好便在听阑族的领地之内。   蛛丝马迹串联起来,便疑雾重重。他担忧尧棠还未养好旧伤,再随他出来又添新伤,便着意瞒了下来。等他查出个脉络,再说与她。   “青竹怎么又走了?” 芳苓端了最后做好的菜出来,可惜道:“他最爱吃醋鱼了!”   “没事!我也爱吃呢!” 孟婆捋了捋芳苓的小辫子,逗她:“这鱼…可是从我忘川河里打的?”   “忘川河里何曾有过鱼?” 芳苓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自然是有的!” 孟婆见众人都已入席,斟好了酒,又挑了一筷子鱼肉尝了尝。神神秘秘讲起了故事来,“五千年前的忘川河里,有一条锦鲤名叫京。那时他是三界五荒里,所有生活在水里的神仙妖精里面,最好看的。不仅人身俊俏,鱼身也是极美的。他的鳞片,闪耀胜过忘川河畔天上的繁星。”   尧棠挑了酒壶,又给她的玉盏斟满。孟婆豪饮下肚,继续道:“京有一日在奈何桥下游嬉,跳出水面时迎面碰上了奈何桥上的一个姑娘。那姑娘极是貌美…”   还未等孟婆往下讲,芳苓打断:“可是比我主人还美?” 显然是抓错了重点。   孟婆伸手挑起了尧棠的下巴,作轻浮状,端详半晌,道:“自是比她还要美的。” 话毕,调笑看着她。手腕缠绕,就着尧棠的手又喝了半盏酒。   书归正传:“京看了这般貌美女子也是呆了。细问之下,才知道女子是死于战乱。他心有不忍,便与我说尽了好话,让我放那女子从奈何桥回人间。”   “还带这样的?” 白泽玩味说:“你这可是玩忽职守了。”   “闭嘴!” 孟婆带着醉意横了白泽一眼,拿起了桌上青竹带回来的一块点心,细嚼慢咽,又道:“凡人说,宁拆十座庙,不悔一桩婚。何况京是我几千年的好邻居,我自是答应了,将女子的名字从死薄上划了去。”   “后来呢?”   “后来京顺着忘川河游啊游啊,想要游到人间去与那女子长厢厮守。然后…在人间的河面上,遇到了一个白胡子长长,带着斗笠的老翁。” 孟婆醉意朦胧,秀眉一弯,哈哈大笑道:“他便被那老翁用渔网捞了起来,回家做成了一道醋鱼!”   芳邻眼泪都准备好了,因为是个怎样凄美的爱情故事。就这?   尧棠亦是怔住,旋即捏了捏孟婆的脸,“你怕是醉糊涂了!” 催更道:“快些说,京与那女子结局如何?”   “我不知道。” 孟婆手肘撑在桌子上,愁眉苦脸,“我自京走后,五千年来,再未见过他一面。所以我便猜测,他许是被人捞起来吃了。”   几人酒酣饭饱,武大郎不知从哪找出一副骰子,说要教他们人间的消遣玩法。孟婆贪杯醉酒,将满头珠翠悉数输了去,便耍起了赖。偏偏那武大郎是个憨直的,不依不饶,二人便吵了起来。   门口站了一位面庞清秀的妇人,“请问?” 她见里面喧闹,只得又加大力道,扣门大声道:“请问!”   几人冷不防听到这声音,皆是回过头来,看向她。   那妇人局促间又低了声音,嚅嗫道:“我…我有事找老板娘帮忙。”   “老板娘?” 孟婆一时没反应过来,旋即又恍然大悟般,扯着尧棠的手臂出来,醉鬼似的对着妇人笑道:“老板娘在这!”   尧棠见她周身并无灵力,惊异问道:“你是凡人?”   虽说她这客栈开在魔域与凡间的交界处,可这凡界周边并无多少人烟。是以千年来,除去误打误撞闯了进来的,特地找到这里的凡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算是吧!” 那妇人似是有些急切,又重复,“我有事请你帮忙。”   “这里只是客栈,管人打尖住店吃酒,却不管闲事。” 尧棠虽是好奇这凡人如何找到这里来的。但她说的却是实话,凡人命数自有其因果缘法,便是她也干涉不得。   “你先听听我的故事可好?” 那妇人很是执着,看尧棠神情似有松动,又补充道:“或许,我也有你要的东西。” 第14章 岂上望夫台 真真是从来薄幸男儿辈。……   “你…你今日白天在凡间酒楼…” 芳邻听见动静,从热闹中抽身回头看向门口的妇人,结巴道:“你…你怎么到这来了?”   又回身同白泽道:“草药呢?”   “我白日里是故意将草药留在姑娘手里的。” 那妇人说话间面有愧色,对着芳苓一礼,道:“多谢姑娘了。”   她白日里将一缕引灵草掺在了竹篮里,芳苓同白泽拎着竹篮回来后,顺着引灵草留下的痕迹来到这里。   “我想求你...帮我找人。”   听她这般说,尧棠正色道:“凡人命数皆由天族的缘机星君掌管,便是我有心,亦是帮不了忙的。”   那妇人仍是殷切道:“我知道你是神仙。” 狭长的眸子里,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的希望,“神仙没有办不到的事,是吗?” 见尧棠不为所动,又说:“你要什么都可以的。”   “我不要什么,这里除了住店或卖酒,旁的生意我并不做。” 这着实怪不得尧棠冷情,此前唐借与玉紫之事,二人强行改凡人命数,皆是损了千年神寿。   如今这凡人,寿命不过百年而已,她若强行帮她,便是害了她。更何况,她虽是五荒君主,却仍受天道约束。不能以神力擅改凡人命数,更不能与之交易。   “你愿意先听听我的故事吗?” 她眼里的光,宛若风中残烛,时明时暗。   “只一个故事,别的,我便无能为力了。” 尧棠坐回席间,方才还吵着闹着的孟婆与武大郎此时也安静了下来。尧棠唤那女子,“既是要说故事,便坐下说吧。” 又叫白泽去将外门关上,今晚再不营业了。   “喝茶?还是酒?” 尧棠拿了玉盏放到她身前的桌面上,问道。   “酒吧。” 妇人道了谢,端起玉盏尝了一口,一双远山眉微皱,“是好酒,就不知你听了这故事,可会改了主意…”   六月初夏时节,凡间一方古朴的院子里,草木繁密,冬青树的叶子油亮油亮的,撑起了一大片绿荫。   树下坐着一位身着寻常样式鹅黄色衣裙的女子,眉似笼烟清淡,中间一点鹅黄花钿,睡凤眼眼梢微微吊起。俨然是个别玉软花柔,人淡如菊的闺秀。   左手捧着一册琴谱,右手在身前长桌的古琴上轻挑慢捻,嘴里念念有词间皆是音律。细听琴音微有凝滞,显然是不大熟练。   “姑娘,” 小丫鬟秋慈轻唤道:“老爷给姑娘寻的琴师来了,叫姑娘去前厅见见呢。”   女子起身,随着小丫头从后门进了主厅,躲在屏风后面细听着前方的动静。   “在下出身成阳洛氏,表字沉如。” 被屏风挡着看不真切,从轻纱中窥的前方说话的人是个身长玉立的年轻公子。   “洛先生,” 这女子的父亲还一礼,又道:“我欲为小女寻一良师,县丞与我举荐先生。” 话音微顿,“听说先生此前受先端王赏识,不知老夫今日可有荣幸一赏先生琴音?”   洛沉如出身成阳文人世家,祖父晚年受提拔到京都做了四品文官,他便随之到了京都。自幼通晓音律,亦颇负诗才。   早前,在宫宴之上凭着一曲《洛桑曲》大放异彩,受国君的弟弟端亲王赏识。不想好景不长,洛沉如的祖父支持端王造反,失败后,洛氏惨遭清算,家破人亡。   他不得已,才到这偏远小城谋一份生计。好友为他举荐到临梅城首富贾家,为贾家的女公子做家师傅。   听贾老爷言语,洛沉如明白是欲试他的本事,断无推辞的道理。   屏风后面的贾家小姐,只觉得前面的先生行走间矫若游龙,翩翩然端得是身姿轻逸。再听这琴音词赋…   亦扬亦错,宛如来自深谷幽山。一时缓缓如流水潺潺,一时似泣若诉如情人私语。   一曲毕,贾家小姐只觉心旌摇曳,恍然间又想起自己过往飘零,心有所感,落下泪来。   贾家小姐两年前,应媒妁之言,嫁给了李家公子。不曾想受媒人蒙骗,过门才发现,新婚的郎君已然缠绵病榻许久。嫁过去不过月余,那李家公子撒手人寰,她年纪轻轻便守了寡。   贾老爷自是心疼女儿,与李家解除婚约,将女儿又接回家来。见女儿回家后郁郁寡欢,满腔愁绪皆诉诸琴中,便有了她与洛沉如今日这番相见。   “父亲。” 洛沉如听见婉转的女子声音,随后便见贾家小姐面罩白纱,袅袅亭亭从屏风后走出。“洛先生的琴音甚美,女儿…愿拜先生为师。”   回身又对洛沉如一礼,道:“学生贾永贞,见过先生。”   数月过去,贾永贞与洛沉如日日高山流水、抚琴相伴,才子佳人互生情愫便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贾永贞将许嫁之意说给父亲之时,贾父强势反对。他沉浮人情世故多年,自是明白那洛沉如虽有才子的名头,但也不过是个落魄出身的文人。琴弹得再好,再得女儿欢心,亦是不能当饭吃。这般清贫,如何能许女儿安逸生活。   贾永贞经历上一段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失败婚姻后,坚持再嫁要遵从本心。是以,在未能得到父亲首肯后,与洛沉如连夜私奔到了老家成阳。   二人不得已卖了家中两亩薄田,重新装饬三间旧屋,开起了一家酒铺。   庭院之中有一棵极高极壮的杜仲树,寻常杜仲的树干不过一尺宽,院中这棵不知长了几代,竟是要两个成年人环抱才将将揽住。到了酒铺中的食客皆以此为奇。   一传十十传百,这棵杜仲树为酒铺带来了人气,生意日见兴隆。洛沉如不甘心大丈夫雄心在此空耗,与贾永贞商量后,便辞了妻子,重新回到京都。贾永贞仍是在家经营酒铺,为丈夫资助银钱。   他颇有才能,再使银钱敲门。只五年间,便得国君赏识,官至翰林。   正所谓好花不常开,好景不长在。   官场得意的洛沉如只顾享受花团锦簇,将仍在老家的发妻抛在脑后。   贾永贞满心欢喜因为他会接自己到长安,等来的却是洛沉如的休书。   同苦难却不能共富贵,真真是从来薄幸男儿辈。   她坐在院中对月心伤,“你何必为那薄情男子白付愁肠?” 院中空空却有男子的声音响起。   “是谁?” 贾永贞一惊,警惕道:“谁在说话?” 顺着声音走到了院中的杜仲树前。   “唉。” 一声叹息,她眼看着从树中走出了一位身着褐色衣衫的年轻男子。   他见她神色戒备惊慌,一颗泪珠似掉未掉悬在下睫,柔声安慰道:“我是这棵杜仲树,在这处修炼了千年。”   “树…树精?” 她儿时喜读奇闻怪志,如今乍然遇见了画本子里的段子。想起过去看过的那些妖精吸人元阳的故事,紧张不已,连连后退问:“你可是要吃了我成仙去?”   “哈哈!” 自打贾永贞与洛沉如如搬来这处,如今已是十六年过去。平日里他所见她温柔贤淑的模样,得街坊四邻交口称赞妇德,却如同一个木头美人一般。   如今她这副如受了惊的小动物,一双吊梢的媚眼瞪得滚圆,倒添了许多生气,“我是树精,并非恶鬼凶妖,自是不吃人的。”   “那边好!” 贾永贞拍着胸口,又犹豫道:“嗯…你找我什么事?”   “我不过是见你暗自垂泪,心有不忍,现身劝你一番。”   “我…他是一时间被迷了心窍也未可知。” 贾永贞又坐回小椅上,拾起那封语淡情凉的休书。为丈夫开脱道:“许是我会错了意呢…他...不过是恼我未曾上京去看他。”   “痴子!” 杜仲恨铁不成钢道:“他若是思念你,自会来见你。便是路途遥远、车马行动不易,他也会差人来接你。”   “不…不是的,我与他那般艰难的日子都过来了。” 空叹一声,说服自己道:“他是爱琴之人,乃君子,断不会做出这般负情薄幸之事。”   杜仲见她自欺欺人,不欲再多说,只在她面前一挥手。凭空中出现了几个人影,待贾永贞再细看,登时眼泪滚滚而落,强忍着不呜咽出声。   这虚空画境中的人,正是她牵肠挂肚的如意郎君。可他怀里,却揽着另一位如娇花般的美人。   “你可将休书送去给她了?” 那女子云鬓如织,惬意窝在洛沉如臂间,娇嗔:“我父亲说了,你若是与我成亲,他便在朝中提携你,假以时日,御史中丞也是做得的。”   洛沉如哄着怀中美人,自无不应:“我已将休书送回老家,她于我素来是个柔弱性子。我月初便去附上提亲。”   美人听他这般笃定,喜笑颜开,二人柔情蜜意。   贾永贞看了这样一幕,自是柔肠寸断。问杜仲道:“你是神仙,可有…能使他回心转意的药?”   “你竟如此执迷不悟!当真荒唐!” 杜仲怒其不争。   “我当年抛下荣华富贵,随他过这一贫如洗的日子。” 贾永贞咬着嘴唇,似有恨意,“如今他功成名就,便将我弃若敝履,教我如何心甘?”   杜仲覆手拿出一代粉末,递给她,“此物名为味辛,想办法让洛沉如吸入,他若对你哪怕有一丝余情,便会回心转意的。”   贾永贞接过味辛,连连道谢。将它撒在了空白的信纸之上,用手抹匀,几不可见。又提笔写道:“你我夫妻十六载,纵使如今你另觅佳偶...”   落笔,素手将信纸装好,待次日交给送信的人,托他递回给洛沉如。 第15章 无处话凄凉 你可愿与我成亲呐?……   贾永贞将信递回给洛沉如后,仍是终日在酒铺忙碌。晚来无事便坐在杜仲树下抚琴。   杜仲隐了身形,看着贾永贞抚琴,神色如痴如醉。“你这样帮她是犯了规矩的。” 成阳这方的土地神怀荷现身,坐在他身旁。   “你不说,谁又知道。” 杜仲似笑非笑地看着身边的女子,浑不在意地说。   怀荷乃是巴云山四方地界新上任的土地神。上一任土地神说,这块地方总是地龙翻身,他这老胳膊老腿都要被摇散了。便上了九重天,在凌霄殿当着众神的面,撒泼打滚,跟人间无赖一般,到底跟天君辞了这土地神的活计,找了人间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养老。   天界众人听老土地这样说,巴云山俨然成了一块烫手山芋,皆是推辞不肯来这里做着苦差事。怀荷做了几辈子的好人,攒够了功德,成了一个灵力低微的小仙。刚到天上,正是无聊的时候,听说做土地神可以日日呆在凡间,便主动请缨下界,接了这差事。   如今来了这里也有百年了,地龙翻身她也经了几次,摇摇晃晃的倒是好玩。在自己的领地闲逛时,无意间认识了杜仲。杜仲树扎根在这,成了精的他也是个懒怠的,不愿意挪动,便也日日呆在成阳。   这方贫瘠地界其他神仙精怪都不愿意来,只有她和杜仲两个神仙。日久天长下来,她竟是对他生出了点别样的情谊。   前几日她忽而感知到,有一个送信的凡人带了神界的东西出去。她跟上之后找到了那信,轻嗅便知是出自杜仲之手。   “你可是喜欢这凡人女子了?” 怀荷细细查探着他的神色,佯装轻松问道。   他只当作没听到,仍是看着贾永贞弹琴。   早些时候怀荷便注意到。贾永贞搬来以前,杜仲好歹会去巴云山的土地庙看看她;自打贾永贞来了之后,他便日日躲在树下听她弹琴发呆。   见杜仲不回她,她是真的有点生气了,便伸手一道灵力对着贾永贞手下的琴弦招呼过去。‘铮’ 得一声,琴弦断了。   “你做什么?” 杜仲对着她怒道。   “她是凡人!你们在一起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怀荷不管不顾对他吼。   杜仲微怔,语气轻了下来:“谁说我要和她在一起了?”   她刚来时,他只是醉心于琴音。后来洛沉如走了,她一人孤凄,他便关注起她来。与刚来时比起,她的容颜老了不少,鬓角偶有白发。杜仲便趁她不注意,渡一些灵力给她,延缓凡人的衰老。   这日复一日,不知是琴音,还是她,抑或都有,入了他的心。可是…他可以与她谋一个结局吗?他可以得到他吗?   怀荷听了这话也不明白了,她觉得,喜欢一个人就是想要和他在一起。就像是她喜欢杜仲,就算他不去土地庙,那她也会到这里找他。   想到这,她觉得杜仲喜欢贾永贞也没什么,左不过凡人只有短短几十年的寿命,又靠在树上,道:“味辛的作用,你可告诉她了?”   味辛若是给有情人使用,会延长相爱之人的寿命。但凡有一丝情意,都会复燃。   但若是一方毫无情意,味辛不但不能让他回心转意,时间久了便会惩他精血枯竭而死。也就是说,此番,洛沉如若是毫无悔意负了贾永贞,定会中招。   “死了也是他活该!” 杜仲沉默良久,忽而恶狠狠说道。   一月很快便过去了,贾永贞如今也习惯了杜仲的存在,偶尔会与他说些心事。   七天前,她见洛沉如迟迟未回信,便又写了一封。杜仲隐了身形偷偷看着,无非是再诉衷肠。   信的末尾,又提到了他如今封官晋爵,自是要留名声清白,方可仕途顺利。   写完,她亦是用了味辛在上面。杜仲瞧着她,仍是一副婉柔的模样。却不知哪里发生了变化,隐隐觉着,她似是眼神锐利了许多。   这封信送去京城后,不过半月,洛沉如便遣了车架前来接她。临走前,贾永贞在院子里同杜仲道:“可否再给我一包味辛?”   “你不信他?” 按照此时情状,洛沉如既是接了她过去,定是回心转意。她却还要味辛,显然是未雨绸缪之用。   她眸子忽而躲闪开,不敢直视杜仲。这时杜仲才惊觉,不知何时起,她过去清澈见底的眼神,蒙起了一层薄雾,连他亦是看不透。   见他探究,贾永贞掩饰道:“若是不方便,便算了。”   “有什么不方便的。” 杜仲突然笑了,如同晨光破云而出。爽快拿出一包粉末,放在她手心。目送她上了车架,远去长安。   怀荷隐身坐在树干上,见他收回目光,玩笑道:“她如今得偿所愿,你可愿与我成亲呐?”   “好啊!” 杜仲抬头看着坐在树上悠闲的女孩子,笑意如清风。吹乱了怀荷心中的一池春水。   之后的千年里,怀荷每每想起杜仲那日的笑容,都会觉得,至少他答应自己在那一刻,是有过喜欢她的念头的。   怀荷与杜仲以天地为媒,在巴云上山拜了天地。杜仲说他的原身在那方小院子里住惯了,怀荷便也随他搬去了那边。   杜仲对她并不差,丈夫的责任皆是尽到,只是不甚同她玩闹,少了几分缠绵的意思。怀荷虽羡慕画本子里的才子佳人,却担心深情不寿,能够相守便极好,自然也是满足的。   一转眼十年过去,她二人有了孩子。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她原身是荷花,与杜仲生出来的孩子竟是一株苦竹。   正月初一那天,她带着孩子在院子里挂灯笼,杜仲倚在树上,看着南方不知想些什么。忽然,他匆匆落到地上,将院门打开。   怀荷险些认不出来人,当年她走时虽然已年近四十,却还是风韵犹存的清丽妇人。如今走进院子这人,鸡皮鹤发,不过短短十年,她竟苍老这般多,就像…就像被什么东西吸取了精气一般。   唯有那双眼睛,是从前的模样。不…也不一样了,虽然仍是柔媚的吊眼梢,但却不再澄澈,而是含着恨意。   “杜仲!” 过去唱得《凤求凰》如泣如诉的嗓音,如今像是琴弦将断不断的二胡拉出的锯木头般凄厉的声音。   孩子一时哭了起来,怀荷急急捂住他的耳朵,安抚道:“这是爹爹的故人。” 将他抱进了内室,挂了一半的灯笼歪歪斜斜地勾在房檐上。   “回来了。” 杜仲似是早有预料,只恍若未见她眼里的恨意,又问:“他死了?”   “你当年给我的是什么?” 贾永贞双目中似是藏着利刃。   “你说哪一次?” 杜仲说着竟兀自笑了起来,好整以暇看着眼前的女人。   “这里面到底是什么?” 贾永贞从袖中掏出临走前杜仲给她的纸包,只是那里面装着的东西已然不见了。   “这袋东西,名字叫甘髓。服了甘髓的人,若是叛情,便会即刻死于非命。” 灯笼里的火光落进他的眸子,竟也融不去其中的寒意。“你猜他爱你吗?若是爱,你又为何要用这味辛呢?”   贾永贞呼地抬起头,牙齿咬的得吱吱响,怒到极致。   不待她说话,又残忍笑道:“那你呢?你若是还爱他,为何想让他死呢?” 杜仲朝她眨眨眼。   十年前,她走前那一晚,故意将杜仲灌醉,诱他说出了味辛的所有用法。她以为他不察,却不知他是千年树精,怎么会被区区凡人的酒水灌醉,不过是故意为之。她自那时便知道,用了味辛,洛沉如对她无情即会死于精血枯竭。   第二日临走时,她却仍是再向他讨了味辛。他便了然,她是存了与洛沉如不死不休的意念,便擅自作主将味辛换做了甘髓。   若是她二人就此白头到老,自是无妨。若是洛沉如再变心,她不论是用味辛亦或是甘髓,他都会必死无疑。这道理贾永贞也懂。   “说来他还应该谢我,甘髓让他登时便死了,已是便宜他了。” 杜仲贴近她,直视着这双美丽的眸子道:“若是按照你的法子,他再服了味辛,怕是会死得极其痛苦惨烈。”   贾永贞此时已觉得寒意彻骨,又问:“我的容貌…为何变得如此…如此苍老?”   “你之前在书信上用过的两次味辛,亦会作用到你自己身上,你想让他死,失去了爱人心肠,自会收到反噬。” 灯笼里的烛火时明时暗,杜仲的双目,不知是被灯晃的,还是怎得。竟然一片赤红。   贾永贞听了他的话,失神地坐在地上,无知无觉只是流泪。“我不甘心啊!我抛下一切随他私奔,却只换来一只休书!到了京都后,他已娶了那女人,只许我侍妾的位置,又至我于何地!”   她捂着心口,痛道:“我恨他,定要他如我一般,尝尝焚心蚀骨的滋味。可是…你换了药,我还未来得及同他说说我这些年来的血泪,他便死了。”一时间竟是又哭又笑。 第16章 山晚望晴空 恨意不过眨眼间,但那十年……   “你为何设局?” 贾永贞歪歪斜斜靠在墙上,似是被抽光了全身的力气,问道。   杜仲低头看向她,语气不似作假,面上却无半点喜色。“自然是因为我心悦于你。”   ‘啪’ 本就不甚牢固的灯笼,不过一阵轻风,便被从房檐下吹了下来。应声落地,琉璃灯罩被摔得粉碎,里面的烛火挣扎了几下,还是熄了。   院子里突然暗了下来,只能借着月光勉强分辨,门口站了个形容萧瑟的女人。“杜仲…” 是怀荷的声音。   院落间一时无声,杜仲仍是背对着她。双目赤红,不曾从贾永贞身上挪开。   “呵呵。” 贾永贞忽而笑了。瞪着杜仲,“你这般…与洛沉如又有何不同?”   一旁的怀荷听见贾永贞的声音,如梦初醒。转身将内室以灵力罩住,防止这边的声音吵醒屋里酣睡的小人儿。走到杜仲跟前,声声泣血道:“我呢?这十数年你把我当做什么?”   猝不及防,杜仲忽然动作,左手掐住了怀荷的脖颈,右手到她额前,以灵力逼出她作为土地神,特有的护佑一方的土灵珠。随即如同甩开一片树上的枯叶一般,将怀荷丢在地上。   月光渐渐被云遮住暗淡下去,冬日里的寒风将他额前的短发吹开,一道刀刃般的红色印记,埋在他的眉心,隐隐生辉。此时的杜仲显然是已被心魔困住,入了妖道。   杜仲手里拿着土灵珠,蹲在已然呆住的贾永贞面前。好笑地望着她,眸子闪烁着如同湖水的波纹一样时隐时现的光,道:“把这灵珠吞了,你便能重返青春。”   贾永贞此时只觉得遍体生寒,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你为何要杀她?”   “我自是为了你,土灵珠乃土地神至宝,非她亲近信任之人不可取出。” 又低声哄骗道,“乖,将它吞了,我们便可生生世世,长厢厮守。”   贾永贞已然视杜仲为恶妖,此时正想着该如何脱身。便听内室传来幼儿啼哭。   “孽障!” 杜仲心烦意乱道。反手破了怀荷此前设下的结界,再伸手一拉,孩子便到了他手里。   看着仍是啼哭不止孩子,方要动手,又回头看向贾永贞。笑得诡谲,轻语道:“这孩子是苦竹之身,可解你因味辛之毒。”   她看着这孩子,想起了她与洛沉如未能出世的孩子,慈母心肠顿起。“能…能不能将他给我?” 贾永贞此时虽是惊惧,身体抖若筛糠,却还是强撑着看着杜仲的眼睛说道。   又担心杜仲发怒,只好勉强将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安抚他说:“这是你的孩子…我...想抱抱他。”   杜仲听她如此说,眼笑眉舒,抬手将孩子放在了她怀里。   贾永贞将孩子揽住又用广袖将他完全遮住,悄悄用手捏住了荷包的一角,暗自舒了一口气,对着杜仲嫣然一笑,道:“想来与你生生世世做一对神仙眷侣也是极好的。你将那灵珠给我吧,我吃。”   杜仲听她如此说,以为她是想通了。便凑上前来,将土灵珠放在她嘴边。说时迟那时快,贾永贞掏出荷包朝着他面上一扬。粉末倾泻而出,洒了杜仲满脸,她护着孩子,自己无暇分身亦是吸入些许。   “甘髓!” 杜仲自然是熟悉它的味道,惊怒道:“你…你不是给洛沉如用了吗?”   原来,贾永贞早前便留了一手,担心与杜仲交易是与虎谋皮。是以她只给洛沉如用了一半甘髓,另一半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她此番回到成阳,无非是想了结自己这一生的心结,与杜仲相见,得个清楚明白。不曾想发生了此番变故,她的准备在此时真的派上了用场。   杜仲听了她的话大怒,闪身朝着她袭来。贾永贞见甘髓对他无用,只得以身体护住孩子,闭眼受死。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有,只听见一道树枝折断的声音,她睁开眼睛,见杜仲的双腿已然变成了枯木,断成两截。再看他面上如树皮般深黑色、裂痕斑斑。“怎么会这样?”   “你于我不过是心魔执念,爱意并不是这般样子的,所以才会中了甘髓之毒。” 贾永贞了然淡淡道。便抱起怀里的孩子,远远离开杜仲去,任他身体寸寸碎裂,自行消亡。   她笑着看向着孩子一脸懵懂的模样,轻声道:“是我对不住你母子,幸好如今护住了你。” 重重咳了几声,知自己此时已是命若悬丝,托着脚步走到怀荷身前,将土灵珠放在了她手里。   杜仲已死,书上的叶子纷纷落在了地面。贾永贞翻身躺在树下,顺着树叶枝杈的空隙看着天空。一双漂亮的睡凤眼明明灭灭,似是又看到了二十六年前,她的如意郎君收了琴,对她一礼道:“小姐万安,在下洛沉如。”   “我的故事说完了。” 那妇人又自斟自饮一杯,放下酒盏,对尧棠一笑:“能酿出这酒,相来你也是个性情中人。”   尧棠回头,看了看放在不远处的那一篮子杜仲。对上眼前妇人平静无波的脸,她此时已是对她的身份了然于心,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那你是…贾永贞?” 芳苓肿着眼睛在一旁问道。   “她不是,” 孟婆此时已然散了酒气,拿起玉盏走到跟前,轻碰她酒盏,道:“她是土地神夏怀荷。”   又看向那妇人,“我说的对吗?”   “是,我是夏怀荷。”   “那…那…那你不是死了吗?” 武大郎已然被这故事震惊了,结巴着问道:“老板娘方才说…说你是凡人啊!”   “杜仲强行将土灵珠从我体内取出,我当时只是灵力虚微,陷入昏迷。贾永贞将土灵珠放在我手里,不久之后我便醒来了。”   又看着尧棠,似是说给她听,道:“我醒来之后,发现孩子不见了,找了许多年遍寻不见。三千年前,那孩子到凡间偷走了土灵珠。所以我此时才如凡人一般,灵力低微。”   夏怀荷身子微微前倾,泪盈于睫,殷切道:“几日前,我又在巴云山感应到了土灵珠的灵力,一定是他!只要你能帮我找到孩子,我便将土灵珠送你!”   “你可后悔?” 尧棠答非所问道。   “无悔。”   “那你可恨杜仲?” 尧棠问。   “何必自苦呢。” 她顿了顿,释然道:“恨意不过眨眼间,但那十年的日子,我是开心的。”   “那便好。” 尧棠轻笑。   她一愣,似是万般情绪都被这两个问题压了下去。   “送客吧!”尧棠下了逐客令。兀自上楼去。   芳苓与白泽面面相觑,送也不是留也不是。   “你说…她怪可怜的,我们要是将她留下,主人会不会生气呀?” 芳苓撇嘴看向白泽道。她这两日好像渐渐习惯了,什么事都同他商量着。   “我倒是有个办法!”   “快说!快说!” 芳苓见孟婆有主意,迫不及待道。   孟婆美眸溢出狡黠笑意,问道:“这三界五荒的第一美人是谁呀?”   “自然是忘川河畔的孟婆!” 芳苓这个时候倒是很上道。   孟婆满意,挥挥手叫她与白泽附耳过来,轻声说着什么。   一旁旁观的武大郎似是心有所感,挪了步子想远离这处是非之地,便见她三人目光灼灼看向自己。刚想抬腿开溜,便被擒住。   孟婆安顿好了楼下诸事,上楼推开沉青阁的门,见她对着前几日玉紫留下的招魂珠发呆。笑道:“醉了不成?发什么愣呢?”   “你说…” 尧棠看向她,疑惑道:“这情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唐借舍了三千年神寿、玉紫舍了仙骨、怀荷被那般对待竟是连半点恨意都无。”   “那你呢?你为了苌元,日日守在这凄风苦雨的忘川河畔,渡了一半的…” 孟婆说了一半,随即掩口,拿起桌上的酒盏。“说好了不再提这档子事的,我自罚。”   “倒是我迂了。” 尧棠看着抱着酒壶不撒手的孟婆,笑道:“少喝些罢,明日还有正经事呢。”   “唉!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孟婆放下酒杯,对着尧棠问:“青竹为什么不与她相认呢。”   她二人皆知青竹真身乃是一株苦竹,听了夏怀荷的故事,有联系起近日来青竹的种种怪异之处。自然是猜到了,夏怀荷要找的,他与杜仲的儿子,定是青竹没错。   “她走了吗?” 尧棠问。   孟婆顾左右而言他道:“我知道,你想她离开,无非就是因为近日里天族不安分,青竹又不知在鬼鬼祟祟忙些什么。你担心一旦出了意外,连累了她。”   “你倒是懂我。”   孟婆走到了沉青阁内室,躺在了尧棠床上。懒懒道:“我也总觉着山雨欲来,也不知这般清闲日子还能得几日。” 旋即一个鲤鱼打挺起身,突然道:“你说青竹该不会是被天族追杀吧?”   “追杀他做什么?” 尧棠反笑她多心,“你这是关心则乱,这千年里他都呆在十安,如何又与天族扯上了关系。” 第17章 浮云蔽白日 魔尊是个披着美人面皮实则……   昨夜孟婆只是装醉撒泼来这不走,尧棠无法,只得应了她与自己宿在沉青阁。夜里她担心青竹,总觉得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又絮絮叨叨同尧棠说了许多,不过一会儿天便蒙蒙亮了起来。   二人下楼去,见那许久不见了的吊死鬼又回到了大堂。“呦喂!这许多日不见,我还以为你去投胎了!” 孟婆素来快人快语,走到了吊死鬼的桌旁坐下。   吊死鬼还是往常那副闷闷不乐的死样。“我…我有点事。” 又十分心虚地瞄了一眼不远处的尧棠。   “还不承认!” 孟婆伸手拎着他脖子间的上吊绳,将他提起来,“说!是不是天君派你来的!”   尧棠回来那日,在沉青阁中感受到天族的灵力波动后。虽不知自何时开始的,但却甚是笃定,天族得了她的消息安插了人到十安来监视她。后来弦玉对她出手,她便愈发确定,十安里有天族的眼线。   此前芳苓说过,她不在时只有吊死鬼日日在这里,她自然便怀疑吊死鬼是天族的暗探。便说与孟婆,她在奈何桥边看着人来鬼往,动手抓人方便些。不曾想今日这吊死鬼又回来了。   “真不是…” 吊死鬼一改之前要死不活的语气,无奈道:“是我!” 说着,从孟婆手中脱身,跑到尧棠身前,一转身,变成了身着黑袍的男子。   定睛一看,他过于浓密的眉毛叛逆地向上扬起,在阳光下有些泛着墨绿色的卷发,一双灵活而狭长的眼眸。这不是地府里的阎王爷又是谁。“梵罗?”   见尧棠怔住,梵罗有些得意地说:“是我呀!没想到吧!”   “你怎么在这?”   “我自然是担心你啊,小棠棠!” 梵罗抱怨道:“你堕仙不见踪影这千年里,我无聊死了!”   梵罗与尧棠相识于两千年前,苌元沉睡期间。那时梵罗亦是刚刚接手地府,成为新一任阎王。梵罗此人生性活泼,耐不住地府里成日里的鬼哭狼嚎,便去找尧棠玩。日久二人成为了关系极好的朋友。   尧棠堕仙后,梵罗天上地下寻她的踪迹。他知孟婆与尧棠素来亲密,便故意约孟婆喝酒,孟婆那个酒量还不及碗深,偏又爱喝,几杯下肚,便什么都说了出来。   他便到十安来,当时尧棠不在,他就化成吊死鬼,在这等着她的动静。   前几日见尧棠好好地回来了,他便也放心回去了地府。何况最近人间战乱,地府没他,乱成了一锅粥。   他也是纠结了许久要不要将尧棠的踪迹告诉苌元,后来还是觉得自己与尧棠的交情更深些,便瞒了下去。不过也故意给苌元拿去了十安酒,自以为留了线索。   今日他来是听说前几日苌元上天去杀了天后弦玉,他怕尧棠出事便又过来瞧瞧。   “你啊!” 尧棠看着孟婆心虚的模样,不由得扶额。又想起这几日接连不断的事,无奈道:“如今怕是三界五荒都知道我在这了。”   孟婆全然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梵罗套了话去的,只说:“这样也好…不过…当日你回来时沉青阁内的天族灵力…是谁在这里监视你呢?”   尧棠见武大郎今日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与平日里大相径庭,抬手向虚空里一抓。武大郎到她跟前,却变回了怀荷的模样。   孟婆心里暗道今日出门前没看黄历,心里叫苦不迭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尧棠看她的表情便知又是孟婆的馊主意,问道:“武大郎呢?你给他人弄哪去了。”   “芳苓…” 孟婆对着躲在柜台后面露出一双圆圆发髻的芳苓召唤道。   “主人…” 芳苓眼神躲闪着,“那武大郎…被白泽藏在孟婆府了…”   尧棠看了一圈众人,只觉得她这十安如今不像客栈,倒像是人间的戏园子,人人皆有扮相。好笑道:“看来我明日要在门口设个显形阵法了。”   “不是武大郎,不是吊死鬼、不是孟婆、我是主人三百年前捡到的,白泽是我前几日捡到的…” 芳苓扳着手指在一旁做着排除法,想找出天族在这里安插的眼线,“青竹…”   尧棠与孟婆亦是想到了此处,对视,皆是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怀疑。   尧棠自天魔大战堕仙后,在忘川河畔开了十安。亦是差不多的时间,青竹救了孟婆,此后亦是一直在这里。   “青竹?” 梵罗自然是对之前一直在的说书先生颇有印象,“他不是灵山上的苦竹吗?”   孟婆刚要捂住梵罗的嘴,他便将苦竹两个字说出来了。今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僵硬转头去看向听到苦竹二字已然呆住了的怀荷。   尧棠此时也是头疼得很,本来她是想寻回青竹,问清事情来由再告诉怀荷。谁知这么一会时间,几人对线过后,反倒让事情愈发扑朔迷离。   “得罪了!” 尧棠动手,将怀荷困在法阵之中。又嘱咐梵罗守好她,便同孟婆飞身出去。   梵罗此时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向要冲出禁制的怀荷,“别白费力气了。你出不去的。” 又道:“闲着也是闲着,我与你说说青竹吧!”   孟婆感应了此前放在青竹身上的,灵蛇折心的位置,得知青竹在听阑族境内,便与尧棠匆匆赶去。   “尊上,属下不敢不说实话。” 听阑族族长跪在苌元下首,恳切道:“那贼人确实招供说是东荒白族,派他来盗我族至宝ㄐ针的啊!”   苌元看着听阑族的族长,目光微闪,悠悠问:“你可知…白族之人皆是火灵之身?”   “这…” 听阑族长听了这话一时语塞,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神域中人皆是遵天道、受天养,周身灵力源于自然相生相克,皆受金、木、水、火、土五方元素影响。各族为自保,皆是隐去了自身的元素属性,对外秘而不宣,唯有各自的族长和君主才知。   苌元早前已从尧棠处知道,白族是火灵属性。嘲讽笑道:“火灵族来盗你水族至宝,是活腻了不成?”   听阑族长在心中暗叹自己倒霉,那人叫他随意攀扯五荒之中的一族便是,怎得好巧不巧偏偏碰上了火族。这…这教他如何解释啊,难不成真的说是白族活腻了…这…   “君…君上…属下…属下不知啊!” 族长此时已是汗如雨下。   苌元此时并未动怒,只是觉得难以自圆其说的模样十分可笑。信手拿出弑神剑,抚着剑身,问道:“你瞧瞧,这剑,你可眼熟?”   “弑神!” 族长未加思索便脱口而出,并非他不谨慎,只是…他如何也想不到这剑怎会到了苌元手里。又掩饰道:“属下…属下素闻弑神剑威名。其他的…一概不知啊!”   “你不知?” 苌元将剑锋一扫,便见那族长吓得已然腿软匍伏在了地上,笑道:“那本尊来帮你捋捋。”   这听阑族长从来只听众人说,魔尊其人是个披着美人面皮实则诡谲狠戾的恶魔,今日才算是见得庐山真面目了。周身如坠冰窟,只寄希望于神兵天降,将他从这困境之中就出来。   “你自导自演这出丢了宝贝的戏码,是为了借ㄐ针掩盖弑神剑出世。因为你知道,弑神剑乃上古神器,一旦出世,必将伴随着强大的灵力波动,所以必须要找个灵气充沛的神器作为借口,交代给本尊。” 苌元忽然想起尧棠思考时总喜欢托着下巴,便也学着她的样子。   “至于白族,想必你是受了什么人指使,想借机挑起我魔域同五荒的战乱。若不是本尊来得及时,想必此时你已然发兵东荒了。” 并不理会下首浑身哆嗦的人,继续道:“如今弦玉已然身死,若是她指使你的,你不该这般负隅顽抗。” 顿了顿,问:“可是华羲?”   “尊上…尊上我冤枉啊!” 族长爬到苌元脚下,恳求道:“属下…属下是想借此机会,替君上荡平东荒!让君上一统三界五荒啊!”   “唉,” 苌元叹气,如同看着死人一般看着听阑族长。“前日里,尧棠说要少造啥孽,她怕我得了天道报应。本想着今日留你一命。” 苌元似笑非笑,道:“可你说错了话…东荒是她的家,荡平东荒?” 旋即利落出手,剑锋一扫,听阑族长已然没了声息。   苌元起身,月白色的暗金龙纹长袍不染纤尘,凝神一瞬,对着身后道:“还不出来?”   身着淡青长袍的清秀书生现身,眉目带笑,这人不是青竹又是哪位。   “你前日里救了尧棠,我不欲与你动手。” 苌元沉声道。又直视青竹,“她视你为挚友,你若是就此打住,不再为华羲卖命,我既往不咎。”   青竹把玩着手里的土灵珠,听了苌元的话,动作一顿,“太迟了…” 毫不在意苌元周身的灵力威压,笑道:“魔尊看这土灵珠,可想起了什么?”   苌元听出他意有所指,只觉得这土灵珠的气息十分熟悉,似有什么在脑中一闪而过。细想之下却抓不住分毫。   “呵呵,看来魔尊还真是忘了个彻底。” 青竹摇头,步见与苌元拉开距离,道:“你就不曾想过,她承继父神之力,为何前日不过小小蜃景幻境,就能将她伤成那般?” 第18章 天意怜幽草 我爱重她,自然便会信她。……   苌元听了青竹的话,不由怔住。三千年前,他沉睡前的那段记忆并不甚是清明,自己只记得当初,替魂魄上且寄居在渚泽畔棠树之中的尧棠,挡了她获得上神肉身的雷劫。   尧棠得了神躯,从棠树之中出来。他二人在三界五荒过了不到百年的神仙眷侣般的日子,自己便陷入沉睡。   再醒来时,自己探过魂魄,发现三魂七魄丢了一魂一魄。回想起来昏睡前的一段日子,不甚清明,便一直以为是那雷劫打碎了他一魂一魄,才致他沉睡。   如今听青竹的话,其中似乎是别有隐情。   “我自会问她。” 苌元道。   “她怕是不会告诉你,你就真的相信,她对那凡人宋识当真无半点情谊。” 青竹一双如古井深潭般的眼睛,似乎是要看进苌元心里,道:“她当年可是抛下了尚在昏睡的你,下凡与那宋识风花雪月。”   苌元回望青竹,听他提起尧棠,似是有落星在其中漾开。嘴角上挑,毫不掩饰嘲笑青竹不懂他二人的情意,“我爱重她,自然便会信她。” 沉吟一瞬,坚定道:“便是这几千年里,她有事瞒我,亦是因为她有不得已的苦衷,何须你一个外人在此挑拨离间?”   “呵呵!” 青竹一弯薄唇逸出轻笑,道:“倒是不枉她耗了五千年灵力换你的性命。”   苌元听了这话直觉如遭雷击,却面上不显,直接了当。“华羲诱我到这里来,与你相见,便只是为了说上这几句不冷不热的话?” 嘲讽道:“他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不长进,只会躲在阴谋诡计后面。”   青竹手指捏着土灵珠,缓缓转动,好似在欣赏它莹润的光泽。“她前日受了重伤,如今还未痊愈。这次…她可再没有五千年灵力来救你了。”   神域诸人只知魔尊苌元灵力高深,掌控五方元素。却甚少有人知道,他真龙之身,属水性。   虽然是土克水,但因苌元掌五方元素,灵力高强,寻常的土系法器也难伤他分毫。   可这土灵珠便不同,怀荷乃荷花真身,本就属土。加之她是土地神,受大地土系生灵的供养,体内的土灵珠乃是三界五荒唯一的至纯土性之物,亦是苌元的克星。   只是…青竹方才说,尧棠为救他折了五千年灵力。尧棠属木,克土,这么说来…千年前他亦是被土灵珠所伤?苌元虽是这般推想,却记不起分毫。   “不说了。” 青竹退后几步,对着手中的土灵珠驱动灵力。灵珠升空,一时光芒大盛,在苌元头顶,将其罩在其中。   苌元怎能束手就擒,亦是建立五行阵法,调动木系元素,企图抵抗土灵珠。可这听阑族位处赴云山中,赴云山千万年来寸草不生,只如其名,乃是云雾化成的一处山脉。并无丝毫木属性的元素可供给苌元。   华羲此次布下死局,显然是精心谋划。先借听阑族与弑神剑,将他引到这赴云山,让他无法调动木元素对抗土灵珠。怕是弦玉也只是被他算计在其中的马前卒而已…尧棠伤了,便无人可再救他。   是以此时,苌元应对这土灵珠时,极为艰难,以他水属性的灵力对抗土灵珠,发挥的作用,微乎其微。   苌元似有所感,忽然收了手,泰然坐在土灵珠的结界内,任它吸收着自己的灵力。看向青竹道,“想让土灵珠吸尽我的灵气,怕是还要一会儿。不如说说,尧棠视你为挚友,你如今这般却是为何?”   话罢,又漫不经心道:“还是说…我杀了你全家?是以你才这般,不惜背叛尧棠也要替华羲动手。”   青竹听他提起尧棠,目光一闪,避开苌元的眼睛。“我幼时,与父亲被我母亲所伤。” 青竹垂着眼帘,似乎这段回忆于他而言极为痛苦,沉沉道:“我与父亲奄奄一息之际,被先天君无凡救下。”   “所以,你如今听命于华羲,是为了报恩?而杀我,是为了无凡报仇?” 苌元问。   “三千年前,无凡动了想要一统三界五荒的念头。便命我去盗走了我母亲…”青竹素来便认为是怀荷背叛了杜仲,此时说起她,亦是心虚难平。   “…盗走我母亲作为土地神的灵珠,又命我潜伏在魔界,寻个机会将土灵珠给你服下。适逢,当时你因替她挡雷劫的旧伤复发,我便利用苦竹善医,混进了虚宿城,借替你疗伤的机会将土灵珠渡入你体内。”   他抬眼看着苌元,神情似是惋惜又不甘,道:“我以为三界五荒的女人,皆是如同我母亲一般,薄情寡恩,不曾想她竟肯为你疗伤,耗去五千年灵力。” 见苌元此时已是面色惨白如纸,青竹起身,用自身灵力加重了土灵珠吸取苌元灵力的速度。   “青竹住手!” 尧棠与孟婆跟着灵蛇引路,早在他刚才动手时便到了。苌元亦是察觉到,便趁着青竹不注意示意她二人不要动作,他才有机会探出这番前尘因果。   青竹未曾想到尧棠会找到这里,动作一顿。尧棠迅速调动自身的水性灵力,将土灵珠收到手里,解开了苌元的禁制。   “青竹…” 孟婆颤抖的声音传来。   青竹方要动作阻止尧棠的身形僵住,面上闪过慌乱,回头道:“夜思…” 张嘴似是要解释,却木然说不出话来。   孟婆见他一时恍惚,召唤出在青竹身上的灵蛇,将他缠住,不能再动作。有走到他身前,声音有些哽咽,道:“你母亲…并不是那样的…” 便将怀荷与杜仲的前尘说给青竹。   青竹听后,面色灰颓,好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全身麻木。旋即竟是滴下泪来,自言自语道:“怪不得…怪不得他从来对我不闻不问…” 怪不得每每他见他时,他都是一副瞠目欲裂却又极力忍耐的样子。   他想起三千年前,去盗土灵珠时,见过那女人一面,当时她如同凡人一般,坐在一方有一棵粗壮枯树的院子里,同邻里说话,满面柔和。丝毫不像他父亲说的,心狠手辣的模样。   他又想到,因为土灵珠离开她身上太久了。他担心不能困住苌元,前日便到凡间,去她附近为土灵珠恢复灵力。   临走时,不知为何,顺手拿走了到她放在厨房里的糕点。他尝过,甜中微苦,却让他觉得五脏六腑都暖了起来。   听阑族本身便用水系灵力,是以尧棠很快便将土灵珠吸走的灵力炼化出来,重新渡回苌元身上。   “尧棠…” 苌元想起青竹说的,她为他耗尽的五千年灵力。一时眼睛、鼻子、喉咙都是酸的,也顾不得孟婆和青竹在旁边,便将她拥在怀里。“谢谢你。”   “有你在呢,三界五荒何人敢伤我,要那许多灵力做什么。” 尧棠知他心中所感,回抱住他,蹭了蹭他的脸。声音带着轻快笑意,在他耳边轻道:”若是过意不去,便再陪我几个五千年。”   “好。”   尧棠走到青竹身边,脸色比寒冰还冷硬,只是看着他却不说话。   “是我瞒了你,要打要杀,悉听尊便。” 青竹看着她,眸色暗淡。   “自是要罚的!”   “喂…”孟婆又扯了扯尧棠的衣袖。每每有求于她时,皆是如此。   尧棠这次却不买账,顺势拉过她的手,将她推到青竹面前。严肃道:“就罚你天长地久都在忘川河畔陪她受着凄风苦雨!” 话毕,没绷住噗呲一声笑出来。   青竹愣住,一旁的孟婆收了灵蛇,拽着青竹的手跑了出去。又悄悄回头对她道:“多谢!”   四人才过了奈何桥,芳苓便远远地小跑迎了上来。嘴里念叨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你这小妖!何时学会了念经!” 尧棠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   “不是我。是…是怀荷。” 芳苓看了一眼青竹,又躲到了尧棠身侧,悄悄问道:“青竹…他是天族的眼线吗?”   “误会一场。” 尧棠念着青竹的情绪,堵住了芳苓的好奇心。   一脚刚踏进十安,怀荷便急匆匆过来。待看见青竹,又顿住,只是看着他,犹豫着并不敢向前。   当真是: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尧棠谅解二人几千年未见,中间又夹杂着过往误会,定是有许多话要说。便张罗着一旁的孟婆、白泽、芳苓、武大郎,又挽住苌元,道:“走吧!一起去凡间的集市上瞧瞧,晚上芳苓做一桌好菜,咱们庆祝一番!”   芳苓眼睛一亮,开心道:“主人在家真好!这两日竟是像凡人过年一般!”   “老板娘…” 被白泽绑去了孟婆府的武大郎此时也回来了,瓮声瓮气:“我不能去凡间…便在家看店吧。”   这个榆木脑袋当真让人头疼。 BaN   “你昨日教我那个骰子玩法,我们还没决出个胜负呢!”孟婆提着他,走出门去。   苌元揽住尧棠纤腰,在她耳边不知说了什么,惹得她俏脸微红,眸光含情潋滟若秋水。“那…便你二人去凡间吧!” 尧棠拿出钱袋交给芳苓。便同苌元闪身不知去了何处。   “小白,主人为什么脸红啊?” 芳苓同白泽边走边说。   “嗯…” 白泽一时语塞,不知如何解释才好,只转移了话题去:“你可见过凡间的糖人?我带你去尝尝。” 第19章 晚来天欲雪 蛊雕:谈情说爱的那两位,……   凌霄殿的殿门紧闭,门外的侍卫与行走的宫女皆是敛声屏气。   “君上,听阑族那边,失败了。” 身着褐色衣衫的岐黄仙官,低头恭谨道:“尧棠女君及时赶到,在千钧一发之际收回了土灵珠。”   静默良久,“她不是受伤了吗?” 华羲坐在上首,半张脸都隐在阴影里。薄唇轻启,阴狠道:“废物。”   岐黄仙官抬头瞄了一眼他,随即又将身子躬得更低。   “弦玉的尸首可送回东海了?” 华羲问道。   “是。东海君并无异议,感激君上不牵连降罪,日后定唯我天族马首是瞻”   华羲早前便知弦玉动作,亦是故意放弦玉听到那日他与苌元的对话,激她出手。尧棠受伤,便不能再阻挡他以土灵珠对付苌元,却不想还是失败了。   “玉紫与那凡人呢?”   “女君千年里一直在寻找当年她下凡历劫时遇见的那男子,玉紫为了报恩,将招魂珠给了女君…” 岐黄仙官声音渐低,生怕上首的人动气,牵连了自己。   华羲似是未听见般,怔了许久。手里摩挲着那张恶鬼面具,声音低沉几不可闻:“阿瑶…你为何如此执迷不悟呢。”   岐黄仙官察言观色,随后小心翼翼道:“臣…愿意到魔域去,将那办事不力逆子抓回来,任凭君上处置。”   “当初,先天君将你救了过来,又赐你作岐黄仙君,位列仙班。” 华羲低头看着下首的人,话中锋芒毕露,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不能将土灵珠带回来,你也不用回来了。”   “是。”   “等等。” 华羲叫住他。“带上蛊雕。”   “是。” 岐黄仙君躬身退出凌霄殿。抬起头,露出沟壑纵横、干枯皲裂的一张可怖面孔。俨然便是当年的杜仲。   青竹素来是个慢热傲娇性子,如今虽然已是将话同怀荷说了清楚,也了然当年怀荷与杜仲在凡间的一应前尘往事。   却也只是别别扭扭称了一声:“母亲。”   眉目之间的郁郁神色已然不见了,整个人也不似之前那样心事重重,舒展泰然了许多。   亦是在心中暗自庆幸,幸好孟婆与尧棠及时赶到,不曾酿出大错。   原本青竹对孟婆并非毫无情意,只是碍于他是天族的眼线这层身份,才不甚与她亲近。如今诸事已了,他对孟婆也亲近了起来。   “不如一同留下了?”尧棠见怀荷要走,开口挽留。   “可以吗?” 怀荷殷切道。   “自然是可以啊。” 尧棠眉眼弯弯。看青竹望过来,欲言又止的样子,又说:“想留多久都行。”   “那好!” 怀荷也不客气,笑逐颜开,挽起袖子向厨房去帮芳苓的忙。   原本还是老样子坐在门口发呆的武大郎突然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老…老板娘,外…外面,快去看看吧!”   尧棠闻讯起身,还未待走到门口,便听见奈何桥边传来凄厉的鬼哭声。原本在排队买孟婆汤的孤魂野鬼纷纷逃窜,已有不少跑到了十安里。   “是蛊雕。” 苌元飞身进来,挥剑划下结界,将十安护住。   上古十大凶兽分别为蛊雕 、钩蛇 、m 、朱厌 、饕餮、穷奇 、杌 、混沌 、九婴 、辍9成 、m在万年以前被父神斩杀,朱厌和饕餮被母神炼作灵石补天。魔界初立时,苌元收了混沌为坐骑。穷奇、杌与九婴被结界困在磐洲岛。   唯有旰凸频裢蚰瓴患踪迹。前几日天族召弑神剑现世,如今蛊雕又出来作恶,显然是华羲的手笔。   “我与你同去。” 尧棠对苌元说。身为父神之女,上古凶兽现世,自是不能坐视不理。   苌元虽是担心她的伤势,却如何不懂她所想,同他一样,这是身为一方君主的责任。   “师傅!” 白泽上前,目光灼灼道:“我是瑞兽之身,或许可以试试与其一战。”   芳苓虽是担心,却知情况危机,只嚅嗫道:“小白…”   尧棠抬手揉了揉白泽的头,安抚道:“你如今不过五百岁,哪里是蛊雕的对手。” 别说是白泽,纵是是她与苌元面对这活了上万年的凶残畜生,亦是没有完全的把握。   见他还欲再说,便道:“你若有心,就替我守好十安,护着他们安全。”   话音还未落,青竹便纵身飞起,接住了伤痕累累跌进门来的孟婆,“夜思!”   孟婆方才在奈何桥,为孤魂野鬼盛汤。便见一头似鸟非鸟的鹰嘴鹿形兽身怪兽,从南方遮天蔽日而来。   她飞身抵挡拖延,给下方惊慌不已的鬼众留出脱身的时间。还未等她灵力动作,便被那蛊雕如婴儿啼哭般的凄厉怪吼,震得心神俱裂。   更惧人的是,那蛊雕的吼叫如有实质,似利刃,她一时防不胜防,通身皆是伤口,提着一口气闪身到十安。   “你在这替她疗伤。” 尧棠按住要动身出去的青竹。自己与苌元并肩走出十安。   蛊雕身形巨大,是以行动极慢,此时真缓缓向他二人所在的地方移动。两丈开外的地方,遮天蔽日的身体无处不彰显着力量与权威,健硕高大,不动如山。   额间如金狮般的鬃毛被忘川河畔的风吹得翻飞。如小儿手臂般的尖牙龅出嘴外,闪着锋利的光泽。   腥臭的涎水顺着牙齿滴落在地上,所及之处,草木瞬间成灰。   尧棠抬头,从它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与苌元的影子。魔界素来浓重的夜色亦是难减它眼中琉璃般涌动的光泽。蛊雕眼里的红,胜过千千万万支彼岸花的浓烈,魅惑的光似乎有着惑人心神的力量。   眼前突然一黑,苌元抬手遮住了她的双眼,轻道:“蛊雕的双眼擅扰人心神,莫要被他蛊了去。”   “你可有把握收了它?” 尧棠看向他眼里。   若是平时,他二人皆是灵力充沛之时,虽然要费上一番力气,但拼上全力与之一战,收复蛊雕也不在话下。但是如今…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二人对视,解释在彼此眼中看见了无奈。“混沌也不行吗?” 尧棠想起长远的坐骑混沌亦是上古凶兽。   “混沌之力受我的灵力影响,我强它愈强,此时…怕是不行。” 苌元少见她这般愁眉苦脸的样子,只觉得甚是可爱,低头贴在她脸上轻轻一啄,笑声清朗。   尧棠看了一眼大敌在前,仍是嬉皮笑脸的人,娇嗔道:“别闹!准备打架呢!” 话落便要飞身向蛊雕袭去。   苌元伸手扯住了自己怒气冲冲的爱人,道:“我先问你,若是我死了,你待如何?”   尧棠见他眼里皆是笑意,并无丝毫担忧慌乱。恍然,知他已是胸有成竹,便放松下来,不在意地说:“那我便寻个比你还要俊俏三分的郎君,同他生儿育女,万载同春。”   “小没良心的!” 苌元点了点她鼻尖,声音带着喑哑的笑意,道:“我自是不能让你如愿。”   “我说…” 孟婆虚弱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你二人,谈情说爱也要挑挑时候。”   尧棠雪面一红,掩住羞涩,对苌元正色道:“你可是有办法了?”   “我没有办法。” 苌元眼风扫过打断了他与自家夫人谈情说爱的眼孟婆,揽住尧棠的纤腰,另一只手召出神器陈魂,道:“有人有办法…”   魔域的一众鬼怪见平日里脸上积了万年冰霜的尊上,如今这般玩笑不羁的调皮模样,内心的震惊比俨然超过了对蛊雕的惧意。   蛊雕逐渐逼近,说话间距十安不过是一丈距离。   “你方才拦住我出手,若是这畜生毁了我的十安,我便把客栈搬到你的虚宿城开。” 尧棠媚眼横飞,娇嗔道。   “无凡。” 苌元打开陈魂,召唤道。   陈魂,正如其名。将亡者一魂一魄收纳其中,残魂听陈魂之主号令,如有违逆,神魂俱碎,永世不得超生。   天君无凡的影子从陈魂中升起,看见蛊雕随即了然。慢悠悠道:“本君不过是一缕残魂,如何能制服得了上古凶兽。”   “呵,” 苌元并不理会他这般示弱,只是威胁道:“你知道本尊的脾气,若是今天蛊雕伤了这里分毫,本尊便上九重天拆了你的凌霄殿。”   “你!” 天君无凡面色铁青,“你无耻!”   “本尊千年前手下留情,不然你以为,今日华羲还能安安稳稳坐在凌霄殿里,蝇营狗苟布置这些阴诡伎俩?”   “你…堂堂魔尊竟用这般卑鄙伎俩威胁与我,你就不怕三界耻笑。”   苌元浑不在意撇了一眼无凡,懒懒道:“别废话了,你退了蛊雕,我与天族相安无事。你不退,蛊雕毁了魔域,我明日便将虚宿城搬上九重天。”   无凡此时若是□□尚存,怕是要被苌元气得呕出一口血来。此时便是秀才遇上兵,有理也说不清。无凡知他当真能做出拆了凌霄殿的事...千年前他也不是没做过。   情势比人强,不得不服软,无凡残魂立于陈魂之上,须臾之间涨大数倍。在蛊雕身前,下令道:“孽畜退下!”   方才还凶悍不已的蛊雕,此时听了无凡的声音,便如同家养的大猫一般,蜷缩匍匐在无凡的残魂牵。就连那座小山似的身体,此时也缩得不过寻常走兽大小。 第20章 千唤不一回 天君可是宫中又寂寞了?……   一千年前,尧棠堕仙的那次天魔大战时。苌元便见过蛊雕,是当时天君无凡的坐骑。   无凡被他毁了肉身,一魂一魄存在陈魂之中,他以为主人身死,蛊雕便重获自由。   直到今日再见蛊雕,他心中隐隐猜测,只要无凡的魂魄未碎,蛊雕便仍与无凡缔结。如今见蛊雕果然乖觉了起来,与尧棠笑道:“这老东西的魂魄还是有用的。” 抬手,又将无凡的魂魄收回了陈魂之中。   在暗中观察蛊雕动静的杜仲,自是将这动静细数落在眼里。见到无凡魂魄在魔尊手里,心下大骇,已知将尧棠带回天族已是无望。连忙吩咐身边的随从赶回九重天将此事回禀天君。   前方的蛊雕已然再派不上用场,思忖一瞬,飞身到苌元与尧棠身前。谄媚笑道:“在下是天族的岐黄仙君,见过魔尊。”   又定神看了看尧棠,道:“竟是不知五荒君主在此,见过女君。”   “岐黄?” 尧棠开门见山,不屑笑道:“还是杜仲?”   岐黄仙官此前并不知道怀荷在此,听到尧棠如此称呼,心里惊异,面上却仍未改。应道:“小仙真身确是杜仲树。”   “人不要脸,树不要皮。” 尧棠讥讽道:“如今你竟是将这两样都占全了。”   “这…” 杜仲听出她是意有所指,却不好反击,只是脸红一阵白一阵的。   “天君可是宫中又寂寞了?” 苌元着意看了一圈被蛊雕闹得一片混乱的忘川河畔,空气中还隐隐飘着蛊雕涎水的臭味。“若是天君管不住自家的畜生,本尊倒是愿意一并将天族收到我魔域。”   “今日小仙带蛊雕叨扰魔界,本是要缉拿我天族的叛仙青竹。” 杜仲忽略魔尊的话,又鞠一礼,道:“未曾想魔尊与女君在此,小仙拿了人便回天族,不敢再扰二位的情景。” 作势要向十安内走去。   尧棠抬手拦住杜仲的去路,“动我五荒的人,活腻了不成!”   “这是我天族的事,女君如今这…怕是不妥。” 杜仲双眼一眯,有精光闪过,“莫非,五荒是要与天族为敌?“   “与天族为敌?” 尧棠秀眉一挑,凌厉道:“本君许久不出来,竟不知天族嚣张至此。这是…与五荒宣战?”   青竹在里面听到了他这番话,便要出门去,却被怀荷拦住。“竹儿…”   青竹脚步一滞,道:“这麻烦由我而起,自该我去了断。” 覆手,将土灵珠还给了怀荷。   怀荷接过土灵珠,抬手向小时候一般,轻抚青竹的脸。眼中含笑,说:“那天,也是这般情景,他在外面,我在里面哄着受惊的你睡觉。” 握了握青竹的手,“今日种种,是我与杜仲的孽果,连累了你…”   随即,四道无比坚固的土墙拔地而起,将青竹等人困在其中。留恋地看了一眼青竹,“做母亲的,再最后护你一次。” 随后便走了出去。   “女君。” 怀荷间尧棠与杜仲剑拔弩张,制止道:“我二人的事,该由我亲手了结。青竹…日后便托女君照拂了。” 随后躬身一礼。   “怀荷…” 杜仲做梦都不曾想到今生还能再见到她,惊惶道:“你…你不是…”   “死了?” 怀荷接话道。神色与几日来的柔软温和全然不同,“还是你亲手杀死的,对吗?”   “你!” 杜仲想到前尘种种,心下清楚二人如今已无丝毫情意可言,便索性也不再推诿掩饰,道:“你在也好,当年未能除了你与那孽种,今日便一起收拾了。”   尧棠如今只觉得纳罕,为何天族的人,一个两个都这般恬不知耻。总能道貌岸斓地将龌龊之极的事情,讲得一派光辉伟正。   怀荷听了他的话,眼中滴下一滴清泪,旋即抬手毫不留恋地擦去。笑声明朗,道:“我过去还曾想过为你寻个借口,只当你是走火入魔。如今想来,我当真愚不可及!” 出手向杜仲,毫不留情,似是要将这几千年的辛酸苦楚都发泄出来。   二人皆是明白,此番对上,是陈情旧怨,皆是起了杀心,不死不休。是以招招狠辣见血,一时之间难分胜负。   忘川河畔被的天空被灵力扰得风云色变,河中的冤魂厉鬼皆是现身浮在河面,吸收着怨怼和戾气。   青竹眼见困住他的土墙须臾间消弭,急忙冲了出去,扶起重伤力竭,单膝跪在地上的怀荷。二人同属土系,以自身的苦竹灵力为她疗伤。自己的灵力进入怀荷体内,却丝毫不起作用,挡不住她的灵力倾泻之势。   “不用白费力气了。” 怀荷挡住青竹的手,道:“这番因果由味辛起,又由味辛止。皆是天命。”   方才二人打斗之时,杜仲故技重施,用了味辛。此时怀荷与他无情,再用味辛,自然便会中毒。加上怀荷灵力推动,味辛之毒此时已然入了骨髓。   味辛之毒不可解,神域之人中了,会散尽灵力。是以怀荷如今只剩数十年的寿命。   “不过是灵力散尽罢了,与性命无碍。” 怀荷惨然一笑。当年是她,贪恋杜仲的情意,生出妄想。又违反天道,替他掩饰为贾永贞用味辛与甘髓之事。今日所得,天道昭昭,因果报应。   而杜仲,此时已然身首异处,躯干萎缩干枯成为树枝,没了声息。   “竹儿,” 怀荷拿出此时已然暗淡的土灵珠,对青竹嘱咐道:“巴云山是个好地方,人情温暖,只是他…人的欲望,才将那里脏了。如今他死了,我这副残破身躯有心无力,巴云山不可没有一方神灵镇守,你同我一样,是至纯土系灵力,你可愿…接替我做土地神?”   青竹抬眼看了十安那方亮堂堂的屋子,想到屋子里的人,踌躇一瞬。再抬眼已是目光坚定:“愿意。”   怀荷欣慰,又将土灵珠放在青竹手中,“这珠子,受天地滋养。可惜我这一生荒唐,这珠子亦是沾了许多的血腥贪嗔。你将它再带回巴云山,它便可重现光彩。”   孟婆在门内将将二人的谈话一字不落听了去。平日里艳色无边的眸子里此时蓄着清泪,站起来身形一晃,这泪便随着掉出来砸在了地上。   再出门时,又恢复了平日里的笑靥如花。“总算是消停了!那畜生将我的孟婆府都毁了去,果真该死。”   走到青竹身边,眼神澄澈清亮如灵泉。对他道:“你珍重!待我得了空去凡间看你。” 便头也不回地走向孟婆府。   青竹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什么,不曾出声相送。   苌元看尧棠的眼神一直跟着孟婆,抬手拍拍她,道:“去吧。”   尧棠跟着她到了孟婆府,见她也不进去,只是坐在奈何桥边,便也不近不远地也坐在她身边。   孟婆看着此时的忘川河畔,四处逃窜的孤魂野鬼此时不知躲在了哪里。空气中虽是仍然依稀可闻得血腥味,却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我好像…没那么喜欢他了。” 孟婆抬眼看了看今夕不见繁星的夜空。“你说,是夜空的黑色倒影在忘川,还是忘川映黑了天色。”   “你若是开口,他会留下也未可知。” 尧棠知她为青竹感伤。“去凡间亦非难事…”   她抬手撩了些忘川的水。“这千年里,皆是我事事主动、时时将他放在心上。”   就着忘川水擦着自己手臂上的血迹,用力得指甲都白了。“我过去曾想过,若是有朝一日我二人成亲了。我便舍了忘川的一切,再不做孟婆,欢欢喜喜随他去做一对寻常夫妻。” 惨然一笑,“我方才在外面听着怀荷的话,突然清醒。再扪心自问,若是他张口,要我随他到凡间,我竟是再不愿意的”   “夜思…你与青竹,与怀荷杜仲,到底不同。青竹他,对你是有情的。” 尧棠以为她是被杜仲与怀荷之事吓到。   “不是的。” 夜思有些落寞,道:“我知道过去千年里,他有难言之隐。可是…他若是对我有情,便不会连骗我都懒得骗,不曾考虑过我的半点担忧。他若是对我有情,便不会让我猜来猜去,不得其法。”   又自顾自道:“你与苌元,中间参杂了这般多的误会,却是事事为对方着想出发。” 轻叹一声,道:“我与他,到底是我一厢情愿。纵是他有情,亦是将我排在了极远之后。”   尧棠与她坐得近些,揽过她的手臂,替她清洗着伤处。“蛊雕的唾液有毒,还是要仔细清理好了。”   孟婆将头枕在尧棠肩上。“这千年来,他日日在十安。你二人不可不说为至交,他却也未曾考虑过,若是以土灵珠杀了苌元。你将处境如何,不是吗?”   尧棠一怔。她在听阑族时,这个念头也曾在她脑中闪过。却还是想着青竹的难言之隐,着意按住,到底是在她落难时在身边陪着的人。   便是别有用心,这千年来青竹到底未曾出手相伤,反而在她不在时守着十安,她感念这份扶持相伴之情。便是有错处,皆是因果不由人,也抵消了去。可对于夜思来说,青竹的意义更重,便也伤的更深。   孟婆兀自说着,声音轻浅的像是要随夜风逝去。“他虽是受杜仲蒙骗,但此事并非只有一种解法。说到底,他是将他自身,看得重过我的爱意、你的挚友情意,这样的人,如何教我全心托付。” 第21章 空山新雨后 潘金莲来了...   沉青阁中,棠花的香气不浓,却时时萦绕在屋中的每个角落。阳光透过南向细细的雕花窗桕中游近木床之上。   云雨初歇,尧棠窝在苌元怀里,把玩着二人的长发,笑盈盈道:“凡人有诗云,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指甲蓄起淡淡灵力,截断她二人的青丝,缠绕叠起。信手放入一方古朴小盒内。   “那你何时嫁我?” 苌元轻吻她发顶,问道。   尧棠扭过身,头枕着他手臂,双眼盛满缠绵笑意。道:“我想为你将缺失的一魂一魄补全,然后便成亲,可好?”   “我有感应,那一魂一魄并未碎,只是离落在三界五荒某处。” 苌元轻抚着她发丝,说道:“倒是你的五千年灵力...”   尧棠风情万种起身,手肘支起头,望进他的眼里。洒脱道:“那灵力,权当提前给你我的嫁妆了!”   又道:“玉紫下凡前将山泉族的至宝招魂珠留给了我。不如…等下便试一试,看能不能将你那一魂一魄寻回。”   苌元手持招魂珠,将其升入空中,又以自身精血一滴引灵力注入其中。招魂珠中升起一团白雾,须臾之间散去,落回地上。   “没用吗?”   苌元见她沮丧,安慰道:“巫族之物本就与神域法器不同,依靠机缘甚多,如今不作用,许是缘法未到。”   尧棠亦是明白此间道理,只是免不了失望罢了。   经蛊雕这番大闹,魔域忘川两岸一片狼藉。虚宿城中长老制度已然废除,苌元回到灵山处理听阑族与蛊雕之乱留下的政务。   青竹承了土地神之位,带着怀荷回到凡间巴云山。孟婆大醉一场,便回复了平日里嬉笑怒骂的模样。   “芳苓,去门外贴了告示,青竹走了,再招个说书先生来。” 尧棠说。   “好嘞!主人。” 芳苓倒应下,随即又问:“可有什么要求?”   “人长得俊俏写,不能比青竹差了。” 尧棠如数家珍道:“说的故事花样多些,最好在凡间做过说书先生的。有经验者优先!”   托孟婆最近恪尽职守,兢兢业业在奈何桥头卖汤的福,十安往来的鬼魂野鬼甚少。如今大堂里游游荡荡也不过才坐满了两桌。   “写好啦!” 芳苓拿着告示出去贴在门口。   尧棠觉得最近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弦玉的话确是入了她的心。之前与苌元讨论过,觉得宋识的事情还是疑点重重。纵使他真的不是凡人,尧棠也不觉得他便是华羲当初的转世,自己对华羲并无半点情意。   还有苌元之前与她提起过,华羲念念不忘的那女子叫祝琴瑶。说是那女子与自己长相相似,可华羲并不至于仅是依据相似的一张脸,便对自己数千年念念不忘。其中定然还是有什么错过的事情。   尧棠只觉得心乱如麻,拿着笔在纸上胡乱地写写画画,想找出个思路。   “请问,这里要说书先生吗?” 身着苍白色道袍,眉清目秀的年轻男子进门来。手里拿着,芳苓才贴在门口不过一炷香的招工告示。   尧棠抬头,觉得这人周身的气质让她有些莫名熟悉,却不记得是在哪里见过,一时有些微怔。   ”主人…” 芳苓见自己主人又出神,便轻声唤道:“有人来了主人。”   “你是何人?”   “在下从一,不过□□凡胎,只是略微懂些通灵之术。”   “你自何处来?”   “常年行走于人魔两界,居无定所。”   “过去说过书?”   “从未,靠替人算命为生,倒是听了许多奇闻异志。”   “月钱三张纸钱,可以去孟婆那兑换成凡间银两。包吃包住,每月休假五日。” 尧棠打量他年纪不大,却是应对敏捷,颇有慧根。对这个新来的说书先生甚是满意,便唤芳苓:“将从一安置到过去青竹的那间。”   “我便知道他一准有戏。” 门槛上的武大郎心直口快,憨笑道:“老板娘素来喜欢俊俏郎君。” 见尧棠眼刀飞来,又放低了声音,同一旁看热闹的白泽道:“过去的青竹俊俏,魔尊俊俏,如今的从一也俊俏。嘿嘿。”   “大郎…” 一道极是娇软柔媚的声音传来。   “哟!今儿倒是热闹。” 尧棠听了动静找了个对着门口的好角度看热闹。   白泽见是有好戏,急忙喊芳苓道:“小桃小桃!快来!”   “你…你…金莲?”原本日日坐在门槛等着自家婆娘的武大郎,如今看到了真人,却愣住了。“你怎来的这样快?”   人间一天,神域一年。如今距离武大郎身死,人间已是十余年过去。   “我…” 叫潘金莲女子脸变得比雷神还快,听见武大郎这样说,眼眶登时便红了。扭着水蛇腰便要扑到他怀里,委屈道:“自是因为奴家想官人。”   “咳咳。” 一旁的芳苓装木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对着武大郎道:“可别忘了你是怎么死的。莫要中了美人计。”   “你是何人?” 方才还我见犹怜,一副柔弱模样的潘金莲眉毛一立,瞪着杏眼,对芳苓蛮横道:“哪里来的乱说话的小丫头。”   见芳苓只是做了个鬼脸,并不理睬她,又对着武大郎撒娇道:“官人…”   “你是怎么死的?” 武大郎揪着这问题不放,   “我…” 潘金莲一时语塞,只是柔若无骨地倚着身量还没她高的武大郎撒娇,俨然是不想说。   “她是被你那兄弟,名叫武松的人物勒死的。” 本是作壁上观的孟婆。见不得武大郎生前死后都被潘金莲玩得团团转,便开口解释道:“她在你死后嫁给了那名叫西门庆的富户,将人玩弄死了之后,落到武松手里。为了给你报仇,便杀了她。”   孟婆顿了顿,似是不解气,又说:“她今日到我那买汤,我才看到了她的生前过往。真真是个毒妇,便抓来了给你。”   “人家一个弱女子,丧夫后再改价,亦是不得已。” 潘金莲以手掩面,泫然欲泣道:“那西门庆素来强横,要纳我为妾,我如何推拒的了。”   “报仇?二弟为何要为我报仇?” 武大郎呆呆愣愣的模样。   尧棠素来护短,她回来这些时日,早就将武大郎当作十安的一份子,实在看不过去他如此糊涂,出言提醒道:“你忘了那日在乾坤镜所见了?”   “大郎…她又是谁?” 潘金莲此人素来善妒至极,在人间时便因为嫉妒西门庆小妾美貌,而暗下毒手。如今见了尧棠,不知比人间的绝色女子还要美上不知多少的面庞,自是心下不爽。   武大郎这方才醒过神来,拿下潘金莲搭在她肩膀的手,正色道:“你先说,我当初是怎么死的?”   “你是病死的啊。” 潘金莲此时哪里知道,武大郎已是知道了自己是被他毒死的。又故作姿态,小意委屈道:“我当时日日侍候大郎汤水,还给大郎喂药来着。”   说起喂药,武大郎才想起之前在镜中所见缘故。质问潘金莲道:“你我为夫妻之时,家境虽不富裕,却也衣食无忧,我素来爱重与你。白日里作炊饼时,心疼你玉手纤纤,连水都不舍得让你沾,你为何狠心毒害我?”   “我…” 潘金莲见他将前尘款款缘故,皆是说得清楚明白,自己做下的丑事已然败露。   便一哭二闹三上吊地撒泼闹起来,坐在十安前涕泗横流、骂骂咧咧道:“我十五岁便嫁与你,不嫌弃你家贫,在你死后又早早赶来寻你。” 眼风扫向尧棠,意有所指哭诉道:“不想你却是听了起子小人挑唆,疑我害你。”   她哭的响亮,尽然将在不远处奈何桥边排队的孤魂野鬼,并来往的妖魔鬼怪都招了来。皆是驻足观看。   芳苓向来受不得怨气,刚要捂上耳朵,便感觉先有一双温暖柔软的手,将自己的耳朵盖住。扭头一看,正是站在她身后的白泽。甜滋滋一笑。   白泽感觉自己手心间的耳朵一热,扯得自己的心跳漏跳了一拍。   武大郎素来憨直,便是此时已然知道了这毒妇的所作所为。面对这般风流阵仗,依旧是不知所措。只对着孟婆道:“夜思…能不能劳烦你,将她拖走?”   “拖走?拖到哪里?” 孟婆故意问道。   “自…自…自然是去…去投胎。” 武大郎每每着急便会犯了说话结巴的毛病。   孟婆展颜一笑,道:“还好你不是个蠢的,再被她骗了去。” 覆手拿出一册因果轮回薄,翻翻找找到潘金莲的一页,念叨:“恶贯满盈,坠入畜生道。”   “不!不行!” 方才还哭闹不休的潘金莲听了这话,惊惧万分。“不行!我错了大郎!大郎你救救我!”   尧棠挥手封住了她的声音,任鬼差将她拖走。问武大郎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可要去投胎?”   武大郎神色间略有为难,躇踌半晌,犹豫问道:“老板娘…我可以留在十安吗?” 挠挠头憨厚笑道:“我在这,比在人间开心多了。”   “你若是留在这里,错过了投胎的机会,便再不能投胎成人了。” 孟婆神情严肃,道:“只能依靠好生修炼,日后得了机缘,才有机会成为精怪一类。”   “我愿意的。” 武大郎毫不犹豫,又补充道:“便是一直做孤魂野鬼,在十安我也是愿意的。”   “那就这样吧!你便在这做个伙计,月钱三张纸钱,包吃包住,月休五天!” 尧棠爽快拍板,对芳苓道:“帮他找个房间。日后便热闹了!”   原本看热闹的众精怪鬼魂皆是散去,尧棠转身走进十安。又听一道熟悉的声音唤道:“阿瑶…” 第22章 谁为表予心 永生不散,多...多子多……   朗月清风般的翩翩公子身着紫袍,站在熙熙攘攘的人来鬼往之中,眉眼含笑望着尧棠。   尧棠已有千年未见过华羲,她二人仅有的愉快交情,便是在她中忘情诀那段时日。此后种种,因果生乱想,错情迷心,诸多搓磨。   “华羲。” 尧棠一怔,不曾想到他竟是会这般不加遮掩地到魔域来。   “不请我进去喝杯茶?” 华羲言笑晏晏,似是前日种种皆未发生过,他只是她多年未见的故人。   “进来吧。” 她心中许多谜团,需要与华羲聊一聊,方才能清楚。   华羲环视大堂,见一桌精怪,一桌鬼魂,推杯换盏间,谈笑风生。“倒是个好地方。” 自己也找了个靠窗的僻静角落坐下。“你可还好?”   “你安排让青竹在这里,我好不好你还不知道?”   “阿瑶…”   “我不是祝琴瑶。” 尧棠打断他的话,抬头直视他的双眼,神色凝重。“与我在凡间历劫的那人叫宋识,我凡间的名字叫程落瑶,并非你口中的祝琴瑶。”   华羲脸色一白,仍是坚持道:“先天君无凡身死前亲口说过,你便是祝琴瑶...人之将死,他并无理由骗我。何况…你与她,长得一般无二。”   “你天族之事,我不予置评。” 尧棠语气坚决,顿了一顿,又道:“过去,你以为我是祝琴瑶,才引起诸多麻烦。从今往后,请天君好自为之。”   “阿瑶!可你当年在天族,亦是答应了与我成婚的,要不是魔尊蓄意破坏,此时…”   “此时如何?” 尧棠见他执迷不悟,声音已然冷了下来。“当初是无凡,妄想一统三界五荒,先是借青竹之手以土灵珠暗害苌元。我为救苌元,耗尽五千年灵力,才不得不下凡历劫。重回神域后,无凡诱我到天族以禁术忘情诀,让我全然忘却前尘与你大婚。”   “忘情诀?”   “无凡竟是不曾与你说过他对我用了忘情诀…” 尧棠见他神色不似作假。“如今即是知道了,那便莫要再执着了。”   见华羲久久不答言,尧棠又道:“茶已凉了。天君请回吧。”   华羲目光沉沉看着尧棠转身离开,并未开口叫住她。   回到上清宫中,即刻召前日在忘川河畔见过无凡魂魄的天兵问询当日情景。   “属下等确是看得真切,先天君的魂魄的确是从魔尊那方法器之中现身的,之后蛊雕便温顺得如同家猫。” 几人言之凿凿。   “君上,臣倒是有个猜想。” 破军星君见华羲若有所思,上前禀道:“许是那魔尊对尧棠女君施了什么邪术,又控制先天君替他作伪证。尧棠女君今日这般,乃是受其蒙骗。”   华羲心间一动。尧棠乃父神之女,受天生天养,三界五荒之中绝不该有人与她长相一般无二。而看尧棠今日的反应,亦是确信祝琴瑶不是她。破军星君的推论,并非全然没有道理。   华羲对破军星君道:“你随我走一趟南仙岛。”   “君上可是要请轩辕剑?” 破军星君心下大惊。轩辕剑乃天族圣物,拥有浩大无俦之力。被历代天君之血印封存在天族禁地南仙岛,非浩劫不能启用。“君上!不可啊!”   此时三界五荒太平,轩辕剑一出,必将引起浩劫,妄动之人亦会遭天谴。   破军星君见华羲一意孤行,跪在他身前不停磕头拦阻道:“君…君上,臣有罪!臣说错话了!或许…或许是尧棠女君之事另有隐情也说不定!臣去替君上调查!” 一边眼神示意一旁的天兵去请太上老君。   “不,你说的对。” 华羲的神色中并存着执迷与柔情,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扭曲,道:“只有苌元不在了,阿瑶才会回到我的身边。千年前的大婚之日,他将阿瑶从我身边夺走。今日,我便是踏平魔域,背负天谴,也要夺回我的阿瑶。”   南仙岛地处天界极北之地,乃历代天君神陵之所在。轩辕剑便被封印在南仙岛中心的苍梧之渊内。由天族神侍镇守。   “见过天君。” 今日并非祭典,神侍见华羲到此,虽是疑惑,还是见礼问道:“不知天君今日到南仙岛,所谓何事?”   “苍梧之渊秘境的封印密匙交给本君。”   为防止天君擅用,轩辕剑的栖身之处设有封印,只有镇守的神侍在三界浩劫之时方可打开。   “不…” 神侍方要拒绝,便感觉身体一阵撕裂之感。不过须臾,便在华羲的手中散为血雾。   华羲取出一方琉璃净瓶,以灵力将神侍的精血聚于其中以便解开封印。   “君上!君上不可啊!” 太上老君匆匆赶到南仙岛,见镇守神侍魂飞魄散。抬头见华羲,双目沉黑如曜石,已然是被心魔所惑的模样。   太上老君抬手施展至纯灵力向华羲眉间袭去,企图助他冲破心魔。   华羲挥手轻轻一挥,太上老君的灵力便四散消弭。“老君回吧,莫要逼本君出手相伤。”   “君上!” 太上老君恳言相劝道:“君上斩杀镇守先灵的神侍已是有违天伦。轩辕剑一出,三界浩劫便再无可挽回!姻缘皆有定数,君上莫要一错再错!”   “错?” 华羲停住,看向太上老君轻笑道:“何为对错!本君与阿瑶在凡间历劫时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为何不能得个圆满?大婚之日,阿瑶堕仙,天意何曾与我公平过!” 双眸染上血意,杀意顿显,“三界挡我,我便重铸三界!天道不帮我,我便逆天而行!”   话毕,双手合十默念镇灵诀,困住太上老君,向苍梧之渊走去。   “孽缘!孽缘啊!” 太上老君痛心疾首。   轩辕剑出。素来祥云漫天的九重天,竟是山雨欲来的模样。云头上的华羲,背影似是背负着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决绝。   “尊上。” 风桐进到虚宿城主殿,双手呈上托盘道:“这是东荒白族族长送来的游玉虺纹镯一对,谢君上在听阑族一事上圣察明断,使白族免遭无妄之灾。”   “放下吧。” 近日里攒下了诸多政务,苌元正埋于案头无暇分神。   “这…这镯子…”   苌元抬头,见风桐满脸通红,支支吾吾。拿起镯子细细端详道:“这镯子可是有什么不凡之处?”   “白族族长烁日说…这镯子…亦是贺尊上与女君同心之礼。”   风桐跟在尊上身边千年,八百年前有女妖想爬上尊上的床,便被尊上扔到了无间地狱。打那之后,这虚宿城中便如同和尚庙一般。他哪里尝过男欢女爱的滋味,是以想起白族族长的话,此时复述起来觉得甚是难为情。   风桐继续艰难道:“他说…这镯子出自螽斯族。君上将血分别滴入这两支游玉虺纹镯中,然后再将女镯戴在…戴在心…心仪女子手腕上,二人便可永生不散,多...多子多福。”   螽斯族擅医蛊,在各仙族之中,以神寿绵长出名。族中男女相悦生生世世,只守一人,经轮回亦不散,族中人丁兴旺,子孙福寿绵延。   “这烁日倒是个会送礼的!” 苌元看着风桐手足无措的模样,只觉得好笑。便道:“连尧棠座下的白泽小兽都知道讨好姑娘。日日跟在我身边倒是耽误你许多,得空该给你寻个妖娘去。”   “……” 风桐看着自家满面春风的主子,心中纳罕不解,别是尧棠女君给主子下了什么迷魂药罢?   苌元拿起镯子,割开指尖将血滴入两支镯子里,戴在手腕上一支。又将另一支女镯放回匣子锁好。   这游玉虺纹镯当真奇特,方才戴上,便紧贴在手腕之上,如烙印一般。   本想自己拿给尧棠,抬眼见风桐面红耳赤的模样,心里起了调笑的意思,便递给他。“将这镯子拿去十安,交给女君。将方才那番话再说一遍。”   “啊?这…” 风桐方才消退了一些的红潮又爬上耳尖,苦脸道:“是…” 再说一遍那些话,不如让他去十八层地狱听鬼哭狼嚎。   ......   “诶呦!好冷!好冷!” 芳苓鼻头通红,从门外跑进十安嘴里念叨着:“方才还是晴空朗日的,怎得这会儿便吹起了寒风。”   看尧棠似有心事坐在大堂,芳苓凑上前去,欲逗她分心神道:“主人!你看这天气当真奇怪!可是有什么大事?”   尧棠起身,走到门外看着北方远空之上电闪雷鸣,似有若无听得到剑鸣之声,心下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在这吹什么冷风呢?” 孟婆见天色不好,散了奈何桥边买汤的孤魂野鬼,奔来十安。   “这天象甚是怪异,怕不是天界出了什么事。”   “哪个神仙渡劫的动静大了些也是有的。” 孟婆倒不甚关心。见她蹙眉,只拉着尧棠进去,安慰道:“想是最近事多,你愈发草木皆兵了起来。” 低声问:“白日里来那人…是天君吧?”   “是。” 尧棠想起近日种种,不禁扶额。“我已与他说清了,想来…他是明白了的。”   “那边好。” 孟婆笑着说:“不然魔域的醋坛子又要翻了。”   尧棠刚要抬手拧她的嘴,便见风桐进来,耳尖红着,犹犹豫豫对她道:“见过女君…这是…是尊上让我送来的。”   话音还未落,风桐便兔子一般逃了出门去。 第23章 缓缓可归矣 我是个果子呀,我也卖果子……   今日初五,正是月旬魔域集市开市的日子。卖灵珠、卖仙草、卖神兽幼崽、甚至来路不明的奇珍异宝的,各路妖魔、精怪、神仙纷纷出动。自灵山脚下起,绵延十数里不绝。市列珠玑,热闹非凡。   风桐从十安出来到集市上,想着尊上说的,要替他寻个妖娘的话。心里寻思着,情情爱爱当真那般有那般好?女君不在的千年里,尊上时时都是拒人千里的冰冷样子,哪里像如今这般…这般…   那日天族带着蛊雕来放魔界肆的一众天兵,若是依照过去,尊上必不会心慈手软,定是无论如何要将他们殉在魔域的。可这次仅仅是因为女君说想为尊上积福求神寿绵长,尊上竟也抬手轻轻揭过,将他们放回天族。   正想着,风桐只觉得脚面一痛,余光扫过一道黄色的身影向自己倒来,下意识伸手扶住。   “诶呀!” 小枇杷精倒在风桐臂间,稳了稳身形,足尖轻点赶忙站了起来。“多谢你扶我。”   这姑娘一双杏眼像是两颗流光溢彩的珠子,圆圆的鼻头给这张脸增添了几分钝感,生的一副娇憨模样。   手中柔软的触感似是还在,风桐觉得眼前人的姑娘好像一颗清甜的果子。   “嘿!我说谢谢你!” 小枇杷精抬手在发愣的少年眼前晃了晃。   “啊…不是…我是说,没关系。” 风桐蹭了蹭鼻尖,一颗心不上不下的。抬脚走了半步,又停下看着姑娘两颊笑涡似有霞光荡漾,“…你是果子吗?” 又懊恼道:“不是…我是说…你卖果子的吗?” 蹲下身,帮她捡起撒了满地的果子。   “我是个果子呀,我也卖果子。”姑娘大大方方,明朗道:“我叫苏甜,是南荒綮沅族的枇杷精。“   “我叫风桐,是…”话说了一半,风桐注意到灵山附近闪过一道耀目紫光,伴着剑鸣嗡嗡声,急忙起身,又对苏甜道:“明日!明日我再…我会来找你的!” 便匆匆闪身离开。   “出事了!” 阎王梵罗气喘吁吁赶到十安,对尧棠道:“华羲请出了轩辕剑…”   话音未落,尧棠已然没了身影。   尧棠在去往虚宿城的路上边走边在魔域布下结界。今日魔域集市开市,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若是此时华羲开战,以轩辕剑的威力,必定连累无辜。伤亡惨重,不堪设想。   “苌元!!” 尧棠方现身虚宿城主殿,便见华羲手持轩辕剑贯穿了苌元左胸。   尧棠飞身上前,堪堪接住了从半空中落下来的苌元。   华羲此前诱风桐到灵山脚下阵法之中,取了他的皮相。隐藏在风桐的身体之中,接近苌元,趁其不备一剑贯穿了心脉。华羲受轩辕剑反噬,此时亦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轩辕剑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以万钧之力碎心脉、散灵力。此时的苌元已然没了声息,尧棠颤抖着双手取出乾坤镜放在他胸前,企图修复他的心脉。   “阿瑶…” 华羲看着眼前心慌意乱的尧棠,声音轻柔道:“苌元死了,阿瑶…你看看我…你记起我了吗?”   尧棠听了他的声音,如梦方醒。小心放下苌元,以结界将他护住。走向华羲,嘴里念念有词道:“我以神女之神,求母神之力。” 用长庚扇割开皓腕,引血于自身灵力之中,原本的青色至纯灵力此时已然变成紫砂色。眼尾一抹朱红,如同凤凰尾羽波纹般艳丽。   蹲下,捏起华羲的下巴,喃喃道:“我早便与你说过,我不是祝琴瑶。” 手掌渐渐收紧,杀意锋芒毕露。   “阿瑶…阿瑶你听我说。” 华羲因呼吸不畅,吐字艰难执迷道:“你让苌元去死,他死了,你便能记起我了。”   “女君手下留情!” 太上老君冲破南仙岛的禁制便赶到虚宿城,不想还是晚了一步。再看尧棠周身气息,已然是堕神之兆。阻拦道:“是我天族犯错…却还请女君看在天下苍生,放过天君!”   “天下苍生?是我!同他说要积善缘!” 尧棠双目赤红,泪珠滚滚滑落,颤抖着痛彻心扉。“他放过了那些天兵天将,才有今日。” 声音陡然狠戾,“你天族该死!早在千年前,便该死!”   “女君!” 太上老君涕泗横流,哀求道:“若是你今日杀了天君,必将引起三界五荒大乱,倒时就连五荒与魔界,亦是将受波及啊!”   尧棠松手放下华羲,太上老君刚要上前将人带走。便见她以灵力将华羲的周身经脉寸寸震断,自此以后,华羲仍是天君,却在用不了灵力,与凡人无异。   “从今往后,五荒与魔界,休戚与共,生死一体。你天族若是再胆敢来犯半步,我定毁了凌霄殿,屠尽天族!”   尧棠将苌元带回沉青阁,乾坤镜护住了苌元的心脉,让他不至于魂飞魄散。青竹从凡间回来,看过苌元的伤势,斟酌道:“他原本便在千年前失了一魂一魄,如今再被轩辕剑所伤,如今魂魄游离不定。怕是…在补全那一魂一魄之前,再难醒过来。”   “我与他此前试过,用玉紫的招魂珠找回那一魂一魄,并无作用。” 尧棠神色之间甚是伤情,只是呆呆看着苌元。   “老板娘…” 武大郎想到了之前,尧棠让他透过乾坤镜看自己凡间家人的做法,犹豫建议道:“我虽然不太懂…但是,要找魔尊的魂魄,先要知道他在哪里…能不能,先透过这镜子看到…看到魔尊的魂魄所在?”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尧棠听了这话,便如同醍醐灌顶般。取了苌元一滴血,滴到乾坤镜中。镜中云雾缭绕,不多时,便出现了凡间街道的模样。   “凡间?” 尧棠当机立断,嘱咐孟婆等人看护苌元,自己将灵识穿入乾坤镜中。   “殿下!你跑去哪里了,总算找到了!宋大人还在洪楼等您呢。” 小丫鬟跑来,一脸担忧对着尧棠道。   “小月?” 小月是尧棠当初在凡间历劫时的侍女,尧棠见了她,了然。她这是回到了当初在凡间历劫的时候。这么说…苌元的一魂一魄当初也在凡间?   “走吧!让宋大人等久了也不好。” 既来之则安之。   “今日赐婚圣旨下来,殿下怎得反倒称呼生分了起来,往日都是叫名字的。” 小月纳闷。   “嗯…我是想贺他升迁之喜嘛!” 尧棠应付道。心里暗暗提醒自己,小心些不要露出马脚,不然乱了这个空间里的人事秩序,怕是会引起意想不到的麻烦。   尧棠离老远便看见宋识在洪楼门口等他。便装作以前的样子,挥手兴奋唤道:“阿识!”   “殿下!” 宋识身着大红色官服,衬得人面如冠玉,精神好看极了。   “我早前便说,阿识得了状元,穿上这官服定是极俊美的!” 尧棠看着眼前的人,一时间竟有了恍若隔世之感。   “殿下谬赞。”   三人进了洪楼,往三楼的天字号雅间走去。忽而听到坐在大堂吃酒的贩夫说:“昨儿夜里,不知是哪路神仙下凡,数道流星滑落到京郊的树林里,照得如同白昼!”   “这世上哪有什么神仙,你怕是喝酒喝出了臆症来。”   “孙子才骗你…”   尧棠听了这话,不由得纳罕。在她的记忆里,前世并未听说过这事。难道是因为她的到来…许多事有了改变?   停住脚步,同宋识说:“阿识,我们今天坐在大堂可好?”   宋识自然应允,待二人坐下问她道:“殿下可是好奇他二人所说的,京郊怪事?”   “阿识懂我。” 尧棠笑道。她在凡间时,与宋识两情相悦,相处甚是默契惬意。   “明日宫宴过后,我陪殿下去京郊游玩一番可好?” 宋识无论何时,对她的要求皆是有求必应。尧棠想起了苌元,心口一痛。   “宫宴?”   “殿下又忘了,明日是太后娘娘千秋啊!” 站在一旁的小月提醒道。她总觉得自家殿下今日怪怪的…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对!我差点忘了。” 尧棠躲开宋识探究的目光,干笑两声应付过去。又兴致盎然道:“有阿识陪我去京郊,自是再好不过。”   “殿下明日可要戴我送殿下的金簪?” 宋识云淡风轻问道。   尧棠心下一凛,只他是在试探自己。笑道:“阿识莫不是记错了,你送我的分明是玉钗。” 随即又娇笑着说:“如今既是这样说了,那改日定要再送我一支金簪,不然我可是不依的。”   宋识看着她巧笑倩兮的模样,暗笑自己多心了。这世间哪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那桌贩夫这会儿已然将那流星落下的地点交代的清清楚楚,尧棠与宋识暗暗记下。   尧棠回宫,御书房的钱公公等在宫门口,见她下车,道:“见过九殿下,皇上等您呢。”   尧棠在凡间的身份是施泽国的九公主,程落瑶,皇后所出。是施泽国君最小的女儿,极受宠爱。   她随着钱公公到了御书房门前,“皇上,九殿下到了。”   “快进来。” 门内传来中气十足的中年人声音。   “见过父皇。” 尧棠守着规矩,低头细步进了殿。当初在凡间历劫时,这施泽国的国君待她极好,真真做到了万千宠爱于一身,尧棠对他颇为感激敬重。   “起来吧!” 听他满含骄傲笑意与另一人说道:“这是朕与皇后掌上明珠,九殿下,落瑶。” 又对尧棠说道:“你素来是个贪玩的,这是月迟国的太子,在京这几日便由你与你七哥负责接待吧!”   “是,父皇。” 尧棠抬起头来看向月迟国的太子,如遭雷击。“华羲…”   这人身形长相分明就是天君华羲。 第24章 人似当时否 殿下此时才想悔婚?怕是晚……   她并不记得自己在凡间历劫时曾经见过华羲,是她因忘情诀遗忘了什么事,还是说…因为用乾坤镜穿越到两千年前,这个时空里的人和事,因为她的到来,一切都被扰乱了。   如今华羲在凡间的身份是月迟国的太子,至少证明了,宋识…的确不是华羲的转世。   尧棠心乱如麻,看着眼前的人一时怔住。   “月迟国崇墨,见过九殿下。” 鞠手行了一客礼,崇墨看着传言中金尊玉贵的施泽国九公主。见她并未回礼,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又微笑化解尴尬道:“可是我面上不洁,惊了殿下?”   尧棠回过神来,见他神态自若,想是并无神域记忆。还礼道:“是落瑶失礼,太子莫怪。”   “小九今日怏怏的,怕是在宫外疯了一天玩累了。” 施泽国君见女儿失魂落魄的模样,便说:“今日罢了,明日宫宴后,同你七哥一起带着月迟国太子在我京都逛一逛,见识一下我施泽民风。”   “女儿知道了。”   “九殿下留步。” 尧棠刚出了御书房,便被身后的人叫住。   “太子何事叫我?” 尧棠心里乱得很,还未考量好,到底是靠近他查清祝琴瑶在内的前尘种种。还是敬而远之,只找到苌元的魂魄,不再理会华羲。   如今的崇墨倒是端得一方温润如玉的正人君子模样,与华羲全然不同。“只是想问殿下,方才看着我那般凝神。你我…之前可是有见过?”   “说笑了,我自幼长在皇城里,与太子并未见过。” 语气一顿,试探道:“不过是太子与我一故人肖像罢了,一时走神。”   “原来如此。” 崇墨也不追究,瞧着她脸色不好,说:“九殿下若是身子不适,明日只让七皇子随我在京都随意走走,也是使得的。”   尧棠看着他如今的样子,想起了中忘情那段日子,华羲亦是如这般端方如玉的公子,只是后来为了祝琴瑶失踪,才变了本性。   若是,她借这次在凡间的机会,将祝琴瑶的事情查清。那之后的天魔大战,是不是便可以避免了。   心下几个来回已然下了决定,对崇墨道:“若是我推辞,岂不是显得施泽待客之礼不周。”   崇墨是看出她此前兴致缺缺,有所躲避,便给了她台阶。见她此时这样说,也不再客气。“如此,明日便有劳九殿下了。”   次日朝会之上,当众宣读了九公主程落瑶与今科状元宋识的赐婚圣旨,来年春日完婚。一并颁发的还有宋识领正四品翰林院学士官职的聘书。   新科状元入朝便领了翰林院头把交椅的位置,不日还要尚嫡公主为妻,当真是一时风头无两。   后宫女使来宣旨时,尧棠正在梳妆为午时的太后千秋宫宴做准备。   昨晚一宿未眠,如今凡间诸事显然与她历劫时不一样,既然如此她只好见招拆招,也不必全然按照之前的记忆行事。   她本想找机会与宋识说解除婚约,这样没了她的连累宋识方能平安一世。何况她如今心里有了苌元,实在不愿再与他人缔结婚约。而且,没了婚约束缚,她也好方便去找苌元的魂魄。   没想到赐婚圣旨下的这样快。   苌元乃魔域君主,父神座下。按照轮回缘法来说,他的魂魄纵是下凡也不会是寻常□□凡胎,是以今日太后千秋,所到之人皆是当世权贵,或许能找到苌元的转世。   她觉得如今便是如同大海捞针般,不知苌元的魂魄是转世为人,抑或是还只是魂魄游离在凡间。   “祝贺九殿下得遇佳婿…” 才到明月殿,便有官家女眷围上来对她道喜。   尧棠一一应下答谢后便落座,暗暗使出灵力探查。   “殿下今日未戴玉钗。”宋识嗓音若山间清风拂过,不远不近端坐在她身侧。细看她柳眉微蹙,问道:“这两日皆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殿下可愿与我说说?”   尧棠这才想起来,昨日答应了他今天要戴玉钗的。“抱歉,是我忘了。”   她与自己自前年在灯节相遇定情,到如今已有二年。何曾有过这般,心不在焉又疏离的模样。刚要开口:“殿下…”   “九殿下。” 崇墨走来与尧棠一礼,又道:“日入时分,在宫门口与殿下不见不散。”   尧棠颔首。   崇墨端详宋识半晌,道:“状元郎果真青年才俊,与九殿下甚是相配。”   宋识不着痕迹挡在尧棠身前,对崇墨道:“多谢,宴会要开始了,太子请吧。”抬手将他引到了上方客席。   尧棠诧异,宋识素来待人都若春风拂面,进退有仪。如今对着崇墨,倒是教她无端感觉到了一股敌意。   “阿识…” 她开口欲叫住宋识,却见他回头对着她左眼一眨,薄唇带着一抹不明的笑意。   宴会开始,她趁着歌舞丝竹声,端起酒杯掩口对着一旁的宋识轻声道:“阿识方才…为何对月迟太子…那般的…”   “无礼吗?” 宋识自斟自饮一杯,不复从前在人前对着她克己复礼的模样,大大方方眉目流转间皆是她,一身文官红袍衬得人眉目如画。笑道:“我吃醋了。”   她看着宋识的脸,不知怎得,竟与她脑海里苌元的模样重叠了起来。   “晚上我陪殿下同去。” 宋识看她玉指搅在长袖间,又扫了一眼上首的崇墨,意有所指。   尧棠知自己此时心绪,只将宋识当作老友,无心再谈风花雪月之事。想与他坦白,纵是不能全然说清前世今生之事,也好过如此这般将他蒙在鼓里,拳拳情意空付。   “阿识…其实我…” 刚要开口,便见宋识深深看了她一眼便转过身去,与下首席间的太常太傅对起诗来,她说了半句的话只得又咽了下去。   宴会散去,她回宫换上便衣。才到宫门,便见宋识也换了一身月白着灰纹的窄袖常服,在月色迷蒙中站在不远处。   她二人倒是心有灵犀,她亦是一身广袖白裙外罩银鼠灰色大氅,佩白色面纱,倒像是二人有心商量好的。   宋识转身见她来了,眉清目秀间带了月华般的笑意,道:“走吧。”   “等等,我七哥和月迟太子呢?” 尧棠明明记得昨天陛下说的是让她与七殿下一同陪着月迟国太子逛逛京城。怎得如今,主角不在,只是剩二人。   “我叫他们先走了。” 宋识出身世家望族,自小便是皇子伴读,是以与七皇子亦是熟悉的。   尧棠极少见宋识这般潇洒无拘的神情,清清朗朗对她笑着道:“昨日我答应殿下的,要陪殿下去京郊看看酒肆中人说的神迹。” 说着便向她伸出手来。   尧棠想到了不久之前,她与苌元在凡间屋顶,看着凡尘烟火谈心。那日的气氛,与此时像极了。受了蛊惑般的,将手交到了宋识手了。   从侍卫手里牵过马,利落翻身,将她带上马拥在身前。   “不乘马车吗?” 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夜华如水,坐在马车里辜负了好景致。” 宋识细心将她大氅的带子系好,不让冷风灌进来。“驾!” 策马扬鞭向城门奔去。   “你我这样…怕是不合规矩。” 尧棠一心想着不拖累他,找机会与他解除婚约。若是如今她二人举止亲昵在人前,对他日后的名声,怕是不好。   施泽国男女大防不甚严格,婚前交往乃是寻常事,何况公主。如今国君的妹妹,婚前养了七个面首在府中,如今与驸马还是和和美美,夫妻和睦得天下人推崇备至。   “殿下此时才想悔婚?怕是晚了。” 宋识抬手,解开了她挂在耳边的面纱。面纱随着马上的劲风吹落到一旁,这下,满京城都知道九公主殿下与未来驸马爷趁夜出城赏月。   如今宋识这般举动,便是叫满京都知道,自己是九殿下的人。   尧棠前世在凡间时,少女心境,与宋识交往皆是严守礼制、不可逾矩半分的淑女模样。是以,直到二人婚前,宋识身死,也从未见过他还有这强势不拘的一面。   “宋识,你既是知我心中所想,便不该这样。” 她二人今日这般亲密举动,片刻便会传的街头巷尾尽知。   来日若是解除婚约,她贵为皇女,又有先例,自是无所谓的。   但天下人便会笑话宋识,拢不住公主的心才丢了婚事,如何再娶世家的女儿,白白为她误了前程。   二人到了京郊的树林里。今日陛下特地下令,为月迟国的使团重开灯节。花灯展览绵延十数里京郊,她二人所在这处依然是灯火通明。只是人不似城中那般热闹。   “殿下如今连称呼都要生分至此,当真是要与我解除婚约吗?” 宋识神色平静,目光灼灼似是要望进她的心里。   “我有苦衷。” 尧棠此时竟是不忍再看他。她知道前世今生的来龙去脉,可是宋识并不知道,这般贸贸然就要与他解除婚约,不怪他难以接受。   她既不能将前世种种说给他。也不知如何解释,此时在他面前的人,已不是那个与他互许余生的九殿下。只好狠了心,避开他的眼神,道:“我…我不再心悦于你。”   宋识一时怔住,他今日宫宴上便发现她神情不对,细细想来以为是刚得了赐婚圣旨,女儿家羞怯紧张。想着他便主动些,安抚她的怯意,带着她到二人初见的地方。   不曾想她如今竟是说出不再心悦于他…回想近日种种,沉了神情问道:“可是为了那月迟国太子?”   尧棠正想着如何解释,便听到他提到了崇墨。这…这是哪里的话。 第25章 灯火阑珊处 还是说…殿下对臣腻了,寻……   “与崇墨并无关系。” 尧棠以为是今日席间崇墨的话让他误会了,解释道:“是父皇命我与七哥一同带他在京中看些施泽民风。”   “看姑娘公子面相出身富贵,可要让老夫为二位算上一卦姻缘?” 二人之间忽然插入了个举着卦旗、身着道袍的中年男人,一身仙风道骨的模样倒是有几分真意。   “不…” 尧棠刚要拒绝,扭头看了一眼这算卦的人。“缘机星君?”   周遭的一切都被静止,缘机笑道:“见过女君。”   “你怎得在这?”   缘机星君倒也坦诚,道:“我昨日见卦上有异,便知有贵人前来,找到了这,不想竟是女君。”   “你…我从乾坤镜中穿越到这里,你为何在这?”   “我与女君所求乃同一事,皆是为情。”   尧棠想起了此前玉紫提到的,缘机星君与山泉族圣巫女温淼的一段过往。“你在此是为了山泉族的圣巫女?可她已然殒身千年…”   “竟是如此吗?” 缘机星君听了尧棠的话,面色悲怆。随即又解释道:“此时的我,这凡间的人与事,皆是存在于两千年前。因我通晓因果缘法,故而我知晓女君来意,来此与女君相见。”   如此,他的意思是,站在尧棠面前的缘机星君是两千年前的人。只因缘机星君能卜仙凡命数,才找到了她。   “你竟不曾为自己占上一卦,算算你与她的来日?” 尧棠想到那日玉紫提起缘机星君时,眉间似有恨意,想是他与这圣巫女的结局不善,便出言提醒道。   “多谢女君好意。” 缘机星君倒是诚切对着尧棠一礼,敛去眉目间悲怆神色,平静道:“算了又如何,不过徒增伤情,倒不如这样,糊涂一日,便得一日欢愉便。”   山泉族圣巫女圣巫女不得与人通婚,他二人如今这般,已然是坏了规矩。想来二人也是因此,不得善果。   “我此番前来,亦是有心提醒女君,此间人事,已然因为女君的穿越产生了变化。女君千万要顺势而为,无论之后发生什么,万万不得横加出手干涉。在三日内离开,重回来处,方无大碍。”   “此时的天君,可是无凡?”   缘机星君不知她因何有此一问,但仍肯定答复。“是。”   尧棠想到,若是她不出手,宋识便会在一个月后的围猎中,替她挡箭身亡,神魂游离于三界五荒,不得善终。   听了缘机星君的话,她意识到此间与两千年后牵一发而动全身。那么…若是她着意救下宋识,让他得了善终。便不会有此后一千年里,她三界五荒便寻宋识魂魄而不得,一切皆变,那…苌元是不是就不会被轩辕剑所伤。   “若我执意要插手改变此间因果呢?” 尧棠问。   “在凡间停留的越久,干涉之事越多,灵力便会越弱,神域的记忆也会逐渐消失。直到如同凡人一般老死,才能重归神域。”   缘机星君见她神色坚定,已然决意,又提醒道:“女君自身的因果缘法,亦会因这番经历而大改,待重回神域之时,想是一切已然面目全非。便是这样,女君也执意留在凡间吗?”   如今已然过去了一日半,苌元的一魂一魄所在仍是毫无头绪。若是尧棠没找到她的魂魄,便匆匆离开,重回神域时苌元必死无疑。   凡人一生,不过神域几日,有青竹与乾坤镜在,苌元暂时无碍。她必须留在凡间,找到那一魂一魄,将其带回神域。“是,纵是如此,我也要留在凡间。”   缘机星君以为趋利避害乃是本性,并无神人之分。便是他,亦不敢破坏缘法,与温淼搏一个前程。可这女君,竟如此抉择,当真值得吗?无意再劝,说:“如此…女君便好自为之。” 转身离去。   尧棠方才见他神色松动,似有犹豫。不难猜,定是与那山泉族圣巫女有关。“你可知…你二人有一个女儿?” 尧棠看着他背影道。   缘机星君猛然停住,却并未回头,颤抖道:“那…她可还好?”   “她被剃了仙骨,如今与心爱之人在凡间生活。” 不知,这样的结局到底是好或者不好。   听尧棠讲完玉紫之事的前因后果,缘机星君默然许久。“这孩子,她倒是比我勇敢些。” 话音中隐有哽咽。   “想来此时之事,亦是冥冥注定。” 缘机星君深看她一眼,“我作为父亲,该还玉紫欠女君的恩情。” 他挥手解了禁制,周遭的人又行动如常。   尧棠耳边回响着他的话,“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抬眼,在灯影绰绰之间的人,不是宋识又是谁,难道说…他…便是苌元那一魂一魄的转世。   宋识今日穿的窄腕常服,尧棠捉住他的手腕,挽开衣袖一角。宋识手腕上,赫然有着一圈花纹繁复的胎记。那样式,与此前苌元托风桐送到十安的,出自螽斯族的游玉虺纹镯一模一样。   游玉虺纹镯带有螽斯族的祈祷,烙于所佩戴的相爱之人神魂之上。生生世世不落。   三界五荒便寻不得的人,一直都在她身边。神思杂乱,心神激荡,忽觉喉间一阵腥甜。   耳边的宋识依然在接着缘机星君来前的话…   “昨日崇墨进京后你便如同变了个人一般。” 宋识的神色被树影花灯晃得不甚清晰,声音也被人来人往的声音吵得不真切。只感觉他整个人都带着一层冰霜似的。“还是说…殿下对臣腻了,寻到了新欢?”   宋识看她眸间似有泪意盈盈,心下正后悔自己的话说重了些。刚要开口转圜,便见她身子软软倒向自己,慌乱抬手接住了昏倒的人。   ......   “苌元!苌元!”   小月看着自家殿下昨夜从宫外回来时,便发起了高热不退,睡梦中魔怔了似的喃喃着别的男人名字。“殿下…” 斜眼睨了坐在殿下塌前一宿未睡,听殿下念了一宿,此时脸色比锅底还黑的准驸马爷宋大人。   只盼着殿下快些醒来,不然整个昭阳宫都要比御膳房的冰窖还冷了。“殿下…殿下醒醒…” 依着太医的嘱咐端着药碗唤殿下起来吃药。   “小月?” 尧棠醒来,见自己回到了寝宫。昨夜悲喜间,灵力激荡,引起之前在弦玉的蜃景幻境中所受心口旧伤复发,一时惊痛交加才晕了过去。   经一夜走马灯似的梦境,再醒来,前尘今事已然清晰。   三千年前,天君无凡为一统三界五荒,借苌元替尧棠挡雷劫的旧伤复发之机。命青竹伪装成医者,将与苌元相克的土灵珠送入他体内。苌元受土灵珠所累,陷入沉睡。三魂七魄中的一魂一魄游离体外进入轮回,投胎转世成为凡人宋识。   尧棠为救被土灵珠所伤的苌元,消耗五千年灵力。又应天命,下凡历七苦之劫,遇见了苌元的转世宋识。   凡人宋识并无神域记忆,与同样下凡历劫没有神域记忆的尧棠相爱。   无凡派神界杀手下凡,想借尧棠历劫,没有灵力护体时,以灭神箭暗杀之。被宋识以身挡箭阻拦,肉身魂魄尽散。   一击不成,尧棠重回神域时,又以忘情相诱。企图让华羲与尧棠成亲,以掌五荒。却被醒来的苌元破坏,天魔大战就此爆发,无凡身死。   至此,便是前尘种种。只是,祝琴瑶在无凡的计划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凡人宋识身死后,魂魄重回神域又为何没有回到苌元身上?仍是不得而知。   依照如今的局面,自己必然是要在凡间与他共度一世,保他平平安安再一同回到神域,将魂魄完整回归到苌元的肉身之中。   只是,缘机星君说了,她在凡间日久,便会逐渐失去灵力和神域记忆…灵力倒还好,到底要怎样才能留住神域记忆,提醒自己与宋识躲过无凡的暗杀,平安一世。   尧棠看着眼前的宋识,难得头痛,到底要如何同他解释?   若是和盘托出,宋识会不会以为她是得了失心疯?   前朝得了失心疯的公主是落得个怎样的下场来着?好像是被扔在皇城西南角的浣衣巷自生自灭?   抬眼偷瞄一眼在端坐在旁边的宋识,却被逮个正着。只好尴尬笑道:“阿…阿识,你也在啊?”   她如今乍然得知宋识便是苌元的转世,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两人虽是魂魄一体,长相上却不甚相似。苌元冷厉,宋识温和。   虽是明白二人本为一体,如今教她将宋识当作苌元,着实是有些为难人了。这么一想,或许日后失忆倒是好事了。   “殿下醒了?” 宋识并未上前,只是规规矩矩端手与她一礼,道:“想是殿下如今有了旁的心仪之人,宋识稍后便与陛下上表,推了婚事。”   这人虽无神域的记忆,可这爱争风吃醋,笑里藏刀的做派,倒是与苌元一般无二。   “退婚?” 尧棠大惊,急忙掀开被子下床,赤足踩到地砖上冰凉,却也顾不得。“阿识你听我说!”   宋识看她慌乱的模样,不着痕迹向前半步,刚好让她的赤足踩到了自己的鞋上。   尧棠顺势抱住他的腰,耍赖道:“阿识…我有苦衷!你能不能不退婚,待我想好了便悉数说给你听。” 只顾着拦住他,却错过了宋识轻轻揽住她腰身的手,与双眸之间一闪而过的笑意。 第26章 行行重行行 我自始自终在意的只一个你……   华羲受到轩辕剑之力的反噬,加上尧棠已然将他的周身经脉尽毁。此时的他,灵力尽失,与凡人无异。   “此番劫难,皆是由心魔引起。君上此后定要望自珍重,切不可再生执念。” 上清宫中,太上老君恳切劝道。   “退下吧。” 华羲面色惨白如同地狱恶鬼,眼下乌青一片。   待太上老君退下,华羲双目无神望着虚空,缓缓开口,道:“忘情诀是怎么回事?她又为何全然不记得与我在凡间的种种?”   “她不记得你,自然是因为她被魔尊控制了心神。” 未见人影,如风中残烛般苍老的声音响起,沙哑道:“对她下忘情诀,是为了成全你的姻缘,亦是为了我一统三界五荒的霸业,两全其美。” 声音陡然狠戾,恨恨道:“却被突然苏醒的苌元坏了大事!”   华羲并未答言,心神沉浸在前尘种种之中。只是在那声音说到‘一统三界五荒’时,被突然惊醒。问道:“尧棠,就是祝琴瑶吗?”   那声音答非所问,“她如今为救苌元,去了凡间,倒是个再动手的好机会。”   香炉中升起淡淡一缕青烟。沾地化成一道袅袅人影,又蛊惑道:“只要你杀了苌元,无论是她还是三界五荒,都是你的。”   华羲垂下眼帘,心中思绪万千不曾泄露半分。“我如今已然灵力尽失,此时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那道人影不疑有他。“这有何难。” 那影子如烟般的身体被缕缕灰色的灵力包裹着,随着他的动作,悉数导入华羲体内。寸寸尽断的经脉,如同枯树逢春版,生长、连接、重新焕发生机。   华羲推门走出去,离开前听到影子说:“希望下次你回来,能接我出上清宫。” 深深看了一眼那方香炉,握着门框的骨节泛白,未答一言,阖门离开。   华羲走到缘机宫,看着千万年转动不息的缘机轮,久久无言。   “见过天君。” 缘机星君迎上来。   “尧棠女君去哪了?”   “女君回到了两千年前的凡间。” 缘机星君如实回答。   “你可有办法将本君送回,到当年在凡间历劫时?” 华羲问。   “前尘往事便如同覆水难收,小神无能为力。” 缘机星君自然是明白华羲此时所想,又解释道:“女君是乾坤镜的主人,可享其穿梭时空之力…却也有诸多限制反噬…”   华羲并不勉强,又问道:“可会有凡人与神仙长相一般无二?”   “小神旁观仙凡命运千万年,亦是不敢言绝对。”   “除了乾坤镜…星君可知溯情之术?”   缘机星君隐约猜到了他言外之意,却并未加以阻拦,只轻叹一声,道:“前事种种,皆是天道因果。今人若因执念起妄动,一变而生万变。”   禁书阁内,华羲将溯情之术的神卷打开,签下血契,将自身灵力注入其中。以华羲为中心的阵法之中光芒大盛,神卷纸上的自己皆悬浮于空中,围绕着华羲转动。须臾之后,神卷落地,阵法之中的华羲已然不知踪影。   溯情,乃天族禁术,以施术者神寿为质,重写前尘。   ......   这厢,宋识借力将盘在自己身上的尧棠托起,抱回榻上。敛去笑容,目光灼灼看着她,郑重道:“那殿下昨日说过的…你不再心悦于我…可还算数?”   “自是不算了的!” 尧棠抢白道,急得一张俏脸微红。她觉得过去记忆中的宋识如同一只人畜无害的兔子,如今倒像是只危险的狮子…不,更像是狐狸!   “阿识,你再给我些时间。” 尧棠对上他的眼睛,认真道。“三日…不,一日便够了。你容我将前因后果细细理清,便说与你,再无隐瞒的。这样可好?”   宋识看她良久,抬手替她盖好了被子,叹道:“我自始自终在意的只有一个你罢了。”   “殿下,陛下往昭明宫来了。” 小月隔门禀道。   尧棠急忙拿起手绢,擦了擦方才情急落下的几滴眼泪。推着宋识道:“你快些从后门离开!”   “你我未婚夫妻,陛下有何见不得?” 宋识仍未动作,只是笑着问她。   “父皇见了我这副样子,定是要笑话我的!” 她眼里还含着方才欲落未落的泪珠子,一副宜喜宜嗔的女儿家娇态。   在知道他便是苌元转世之前,当真只是将他看作恩人旧友。如今得知真相,她再看宋识,渐渐地将眼前人与心上人重叠了起来。心境已然不同。   宋识见了她若雨后桃花般的娇妍模样,趁她不防,飞快欺身上前,蜻蜓点水般在她额间一吻。抬手,行云流水般放下床幔,离开向后门走去。   算上如今,她认识宋识两辈子。从来都是端方如玉的君子模样,从来不曾有过半分逾矩。此时宋识这突如其来的一吻,她心间桃花如同被四月春风吹起,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小九。” 施泽国君程立清进了内室,门一开一合间,风散了满屋旖旎情思。“朕一早便听内侍禀报说你昨夜招了太医,下了早朝便过来看你。”   他与皇后感情甚笃,育有太子七殿下与九公主一双儿女。皇后早逝,他对这个女儿愈发多了怜爱,时时带在身边,由他一手养大的,与旁的皇子皇女自是不同。   在床边坐下,掀开床幔。见女儿面色微红,哪里知道此前的一番小儿女情趣,只当是高热还未褪。怒道:“太医院都是做什么的!要将人烧坏了怎么得了?”   程立清这番态度,倒是让尧棠记起,前世他对自己这个女儿一直是极好的。宋识身死后,她终身未嫁,他在弥留之际还为她加封地、赐遗诏,尽所能护住女儿一世安乐。   如今这番机缘,这份父女真情倒失而复得。   “阿爹。” 私下里,她一直都是这般唤人的。尧棠听了他这番话,便知自己此时定是面若红霞,更是羞赧。“阿爹我无碍了,只是…只是这屋子太热了,我透透气便好了。”   “昨日傍晚跟着你七哥与月迟国太子出宫看灯,怎么今早朕听侍卫来报,是宋识将你送回来的。” 程立清看着女儿,心里依然是断定了宋识做错了事,让自家女儿不高兴了,试探道:“可是宋识惹你不满意?若你不高兴,赐婚的旨意朕收回便是!再挑好的!”   程立清话音刚落,‘吱呀’ 后门似是被人拉开了一条缝。   尧棠心领神会,急忙道:“阿爹,圣旨哪能说收回便收回,岂不是让人笑话皇家。”   ‘吱呀’ 后门又响了一声。   “陈随,去看看。” 程立清示意随从去后门。   “不用!” 尧棠一惊,找补道:“是我…是我昨日从宫外带回一只兔子。”   见他不再追究,又赶忙说:“宋识很好的!女儿很中意!” 话落,偷偷斜眼看向后门的方向,门声不再响起,一颗心才放回了肚子里。   “哈哈哈!” 程立清大笑,道:“当真是女大不中留!” 抬手给女儿盖好了被子,嘱咐宫人好生照料着,便回到前朝处理朝政。   见人都走远了,朗声对着小月吩咐道:“去将后门锁了!”   话音刚落,便见宋识从后面走过来,眉眼间带着藏不住的笑意。   “阿识你当真大胆。” 睨了他一眼,“这下可满意了?”   “满意!” 宋识笑意盈盈,开口学着她方才的语气,道:“殿下很好的!宋识很中意!”   尧棠方才要作势去闹他,注意到他眼下一圈乌青,显然一夜未睡。催促道:“你快些出宫去,换了衣裳,好好休息。”   宋识应下,旋即又按耐不住逗她道:“明日进宫,臣给殿下带只兔子来。”   尧棠方才褪下的红潮,又飞得满面。   宋识离开,尧棠思忖着,今日已是她到这里第三日了。按照缘机星君所言,超过三日,她的灵力与记忆都将慢慢消失。   她本是打算明日将一切都说与宋识,但即便如此,还是要想个法子提醒自己此间种种才好。   看到桌上放着的笔墨,她披上云肩,下床到桌前。取了一叠装订成册的白纸,执笔思考片刻,抬手在册子上写下‘神女志’ 三个字。   翻开首页,继续写道:“荒东女君尧棠,乃是父帝母神最小的女儿。十万年前,母神补天散尽修为,致使神女尧棠降世便奄奄一息。父帝知天命,将毕身神力渡与女儿。这神女得了父帝之力,又应了天劫,在人间历三世七苦方才重归神位…”   一直写到,“尧棠为寻苌元魂魄,通过乾坤镜重回前世凡间。得遇苌元转世,宋识…尧棠决定在凡间与宋识,共度一生,再将其魂魄带回神域。”   方才落笔,小月走进内室,禀道:“殿下,月迟国太子求见。” 想起宋识才走,犹豫道:“可要推了?我便说殿下睡着。”   如今许多事,都因为她的出现而与前世不同。尧棠此时还不清楚,这个月迟国的太子崇墨,到底是不是华羲当初下凡历劫时的转世。何况,祝琴瑶之事还不甚明了。想到华羲此前的种种,对这月迟国太子,还是暂时敬而远之为妙。“推了吧。”   不过半盏茶,小月又回来,回禀道:“殿下,那太子奇怪的很。不但不离开,还让奴婢带话与殿下。”   “他说什么了?”   小月甚是迷惑,犹豫道:“他问殿下,「十安」二字何解?” 第27章 思卿令人老 月老误人啊!   崇墨踏入昭明宫时,尧棠依然在书桌前写着神女志。   听到动静,抬起头看着来人,并不意外他的伤已然大好。她当时虽是已然动了杀心,却并未下死手,魔域、五荒与天族,三足鼎立缺一不可。若天族就此零落,那三界五荒必然生出浩劫。   可她之前说过的话也不作伪,苌元重伤这笔账她是记得的。冤有头债有主,这笔帐算在谁的头上还未可知。   她当日便看出华羲的状态不对,以华羲的灵力,并无法驾驭轩辕剑,更何况那日华羲分明是被蛊了心神。华羲有错,但错不至死,该死的另有其人。   如今,她与华羲虽非死敌,却也非可以坐下谈笑风生的关系。尧棠不假辞色道:“我如今是该叫你崇墨,还是华羲呢?”   来人笑笑,并不在意。“不过是一个称呼,随你。” 语气未顿,直视尧棠,歉然道:“此前诸事,是我的错。”   尧棠并不买账,开门见山道:“来凡间找我何事?”   “并非为你。” 华羲拿出一张画像,递给她。“是为她。”   尧棠打开画像,是一张执花美人图。画中美人腰肢纤惰、顾盼生情,不难看出作画之人的工笔细腻用心。这张美人面,与尧棠肖似九分,气质却少了几分尧棠的端华瑰丽,添了几分小家碧玉的温柔娇憨。   “这是…祝琴瑶?” 尧棠稍加思索便猜到了这画中人。又问道:“虽是和我面容极像,但亲近的人不难看出我不是她。那你怎会将我当作是她?”   华羲不答,反问道:“你那日在虚宿城为何不杀我?” 华羲当日自然也感受到了尧棠的蓬勃杀意,却在千钧一发之际收了手。   “你当日眉间所带血刃,旁人看来皆是以为你入了心魔。” 稍加思索道:“我是父神之女,三界五荒的奇诡秘术,自是逃不过我的眼睛。夺魂咒的痕迹与心魔所驱的印迹虽像,但我还是区分得出的。”   夺魂咒,属于神域的高阶咒术,施咒人利用中术者心神薄弱之时,占据其灵识。   “此番还要多谢你相救。” 华羲道。夺魂咒只有一种解法,那便是将中术者经脉以灵力寸寸截断,使施咒者的灵力无法在宿主体内运行。   那日尧棠毁了他经脉,实则是看出了他中了夺魂,相助于他。   尧棠助他,无关男女之情。首先,前尘种种她疑惑甚多,事事绕不开华羲,若是当日贸然杀了他,这本就一团乱麻的前尘往事,便彻底成了死结。其次,伤苌元的人并非华羲,她虽怒极,却不会一时意气牵连无辜之人。   何况她中忘情诀时,在九重天上,华羲对她诸多照拂,不论出发点为何,她是领了他的情的。   “自千年前,天魔大战后,无凡身死。我便发现,自己灵台不稳之时,会做出许多不合乎常理之事。” 华羲并不遮掩此前自己所犯下的错误,道:“我有意放纵,是想借无凡,查出阿瑶下落。”   当日天魔大战时,苌元只是损了无凡肉身,收了他一缕魂魄于陈魂之中。其余两魂六魄,苟延残喘蛰伏在上清宫中的养魂鼎中。   “那你此前将我当作祝琴瑶,皆是做戏?”   “我将青竹安插到十安时,的确以为你是她。” 华羲自嘲道:“后来听着青竹的回禀,我心有疑问,便是她忘却前尘,性情也不该与你如此不同。”   华羲接着说:“弦玉那女人,连带整个东海族,都是无凡的犬牙。我故意让她听到我与苌元的对话,引她出手用蜃景幻境。你在环境中时,我送了一缕灵识进去,看到了你的前尘,才确定你不是我要找的人。”   “你当真是下了好大一盘棋。” 尧棠这几日抽丝剥茧,复盘近日发生的种种时,便看出了这些有人着意安排的痕迹。   尧棠当日在虚宿城发现华羲中了夺魂咒,刻意斩断经脉为他解咒。又趁太上老君不备,将长庚扇交给华羲。   长庚扇有净化之力,所以,此前炉鼎之中的无凡魂魄再传灵力到华羲体内时,华羲才未再中夺魂咒。   尧棠接过长庚扇,却仍是不解道:“你是如何穿越到这两千年前的?”   “溯情。”   “你当真是疯了,溯情是禁术,要损耗神寿的。”   华羲毫不在意,反倒是睨她一眼,笑道:“谁又说谁呢?你比我亦是不遑多让。”   尧棠无言以对。他说的对,无论是她为苌元甘愿耗尽五千年灵力、再到这凡间重历七苦、华羲以神寿为质只为找到祝琴瑶、苌元甘心为她挡了九道天雷,亦或是缘机星君、怀荷、唐借、玉紫。哪个不是心甘情愿,由情生,为情死。   久久无言,尧棠一笑置之。“我记得此前在凡间历劫时,你我并未见过。”   华羲知道她的意思,上一世,月迟国太子崇墨并不曾到这施泽国来。“缘机星君说过,一变而生万变。”   “你也见过缘机星君了?那他可与你说了,在凡间停留日久,你我的灵力与神域记忆皆会逐渐消失。”   华羲看着她桌上的神女志,问:”所以,你写这个便是为了提醒自己?” 翻开书册,后几页俨然写着,‘崇墨:华羲转世,远离。’ 几个字。   他不禁哑然失笑,拿起笔,划掉‘远离’二字,又在下方写上‘盟友’。   “盟友何解?” 尧棠问。   华羲不语,将书页向前翻。笔尖轻点朱砂,将‘无凡’二字划掉。力透纸背,杀意不言而喻。   尧棠接过,翻过书页,达成共识。   杀意消弭于纸笔间。华羲问:“你找到他了?”   “自然。” 尧棠也不忸怩,随即又沉声道:“在凡间你若是胆敢再算计伤他,我再不会手下留情。” 又执笔在华羲方才写的‘盟友’ 二字旁,添上了‘危险人物’ 四个字。   华羲见她举动只是清淡一笑,不置可否。   “你如今这一世可有关于祝琴瑶的印象?”   “尚无。” 华羲遗憾道:“这一世到目前她还未出现。”   “前世你二人是在何处相遇的?” 尧棠突然对华羲生出了些许同命相连的感觉,千年来念念不忘一人的,又何止她与苌元。“不如今生,再去初遇之地去找找。”   “前世…前世月迟国铁骑踏平了她的国家,她作为宗室之女,被封为和亲公主,嫁给我。”   “这…” 尧棠一时无语,见他神色之间并无伤情,才打趣道:“你二人…倒是赶上了话本子里说的一般,亡国公主和敌国太子。”   华羲并不在意她的调笑,事实上,他与祝琴瑶在凡间短短四十载相伴,倒是留下了诸多遗憾。   二人的感情,并非金风玉露相逢,反而滋生于是战火纷飞、朝堂云谲波诡之间。夹杂着国仇家恨,误会重重。真正相知相爱,不过二十载。   如今有机会一世重来,他亦是觉得冥冥之中天道指引,让他得以补全前世的遗憾。   “我总不能,再发兵鹤疆国,将她抢回来。” 华羲亦是无奈,又说:“何况,如你所言,不过月旬,我前世的记忆便会消失,贸然将她虏了来,如何收场?”   尧棠扶额,看了华羲良久。才缓缓开口,怒其不争道:“你天族之人…对心仪之人…除了强取豪夺…便再无别的法子?”   “什么意思?” 华羲怔住,阿瑶如今远在别国,除了以铁骑踏平,还有其他什么办法。   “我如今才算知道,为何你二人前世浪费了那许多时间在相互怨怼上,平白浪费了许多好时光。” 尧棠难得抬手拎起茶壶,斟了一杯清茶给他,又道:“我当初中了忘情,在九重天上时,常常去姻缘府翻话本子消磨时间,如今看来,月老误人啊!”   华羲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难得有了被人戳破心思的窘迫。这千年里,他时常去月老处,看些人间才子佳人的桥段,想着日后寻到了阿瑶,取些相处之道。其中皆是历经波折、九死一生才修成正果的桥段。印象深的有梁山伯与祝英台、孟姜女传说、白蛇传这类,他便以为情爱皆当如此。   尧棠看他耳尖血红,这模样倒是颇为难得,忍俊不禁道:“月老的那些故事,看看遍罢了。你也不想想,若是净编写万事顺遂的情人故事,那他在人间的月老庙不是要断了香火?”   “啊?” 华羲着实不曾想过其中这些弯弯绕绕,心里暗道月老害他不浅。“那当如何?”   “情爱之中的波折,无非是确认二人之间情意的手段,若是多了、重了,反倒伤情。” 尧棠手端着下巴,似是说给他听,又像是说给自己。“若是能万事胜意,相爱之人相守白头,是最好不过…我此次在人间,便希望能与宋识如此…平凡一生。”   抬眼看向华羲,眉目间盛满笑意,道:“趁现在,你该去找她,替她保下家国,十里红妆求娶她。再莫要像前世那般,伤人伤己。” 第28章 解落三秋叶 你是哪里来的妖精?   次日早间。“殿下,宋大人来了。” 小月禀报道。   “阿识!” 尧棠抬眼,大红色的朝服衬得来人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好看极了。   由着宋识探了探自己的额头,又听他问道:“今天可想出宫去?陛下为了招待月迟国使团,特地在东街口搭了武士擂台。让我施泽与月迟的武士们较量一番。”   尧棠摇头,将人拉到椅子上坐下,自己坐到他对面。双手托着下巴,认真问道:“我如果不是凡人,阿识可还喜欢我?”   “自然。你什么样子,我都是喜欢的。” 宋识见她神色认真,蹙眉,疑惑看着她。抬手贴了贴她额后,又贴了贴自己的额头。笑道:“这是问的什么话?”   果然,尧棠暗道,他果然以为自己不正常。   阿识现在只是个凡人,到底要怎么和他说,他才不会觉得自己是发疯了。   宋识看她皱眉,又坐立不安的样子十分奇怪。“殿下今天…可是有什么心事?”   尧棠看着他欲言又止,心想:不然便算了,万一自己真的被当作烧坏了脑子…不和他说也没关系,反正自己都记了下了。   起身,话锋一转,眉开眼笑道:“阿识,我们出宫去看热闹吧。”   宋识拉住她的衣袖,稍一用力,便将人拉进了自己的怀里。“你分明是有话对我说,怎么又咽回去了?”   尧棠不防,坐在他腿上,被他抱了个满怀。索性抬手,双臂揽住了他的脖子,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安安稳稳在他怀里窝着。   “那我问你,如果我不是凡人,你可会怕我?” 闻到宋识身上带着清泉般泠冽甘爽的淡淡气味,又往他怀里蹭了蹭。   这椅子本就窄,坐了两个人,宋识觉得她说话时的温热香甜气息熏得自己耳尖发热。松开了环在她腰间的手,轻咳一声,正色道:“是臣唐突了,殿下下来吧。”   “不要。” 尧棠自然是看见了他红的似要滴血的耳垂,存了逗弄他的心思,收紧了双臂,贴的愈发近。望进他的眼里,吐气如兰道:“阿识害羞了?” 着实是个贯会勾引人的妖精。   宋识看着她肤如凝脂,唇不点而赤若娇花。身后轩窗透进来的上午阳光,落到她的睫毛上,像是精灵起舞。“呵呵。” 宋识突然笑出声来,尧棠都感受到了他胸腔愉悦的震动。   “你笑什…” 她话还没说完,他抬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双唇相贴,传来柔软的触感。   蜻蜓点水一吻,轻的不过转瞬即逝。   “说吧,你是哪里来的妖精?” 宋识手指轻轻擦了擦她的嘴角,含笑问道。   尧棠被他这一番动作闹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如在云雾中。“我…我其实是神女。”   “嗯…” 宋识嗓音沉沉的,看着她。“你接下来可是要说,与我是前世注定的良缘。”   尧棠看着他全然未将自己的话当真的样子,足尖轻点,从他怀里跳下来。从书桌抽屉里拿出她写好的神女志,放到他手里。“你看吧!这都是真的哦。”   宋识翻开书册,细细读来。   一柱香过去,宋识合上书。皱眉问道:“这故事里…你与我为何不得善果?”   尧棠怕他担心,着意在书中隐去了关于宋识替她挡箭的那段,改写成自己韶华早逝,于病中香消玉殒,宋识也郁郁而终。   “不要乱说!哪里有不得善果!” 尧棠赶紧捂住他的嘴,说:“我回到神界之中寻你魂魄千年不得,如今通过乾坤镜穿越到这里找到你,这一世定是善果!”   宋识本以为是她同自己玩笑,闲来无事写的话本子。如今看她神色郑重,便也收了玩笑的心思,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尧棠抬起手来,一股灵力自指尖而出,在窗台上的枯枝焕然新生,开出朵朵带着清香的小花。   宋识忽然起身,走到她近前。拥住她郑重道:“我如今虽是凡人,但此生便是拼了命去,也要与你功德圆满、善始善终!”   尧棠怔住,她预先设想过许多种宋识得知真相后的场景,甚至都想好了宋识若是避她如蛇蝎,她便再将他追回来。   并非她不相信宋识的情意,只是凡世中人,对鬼神之说向来忌讳甚多。   可如今…她抬手回抱,安抚道:“这一世,定会圆圆满满的。”   宋识坐回桌前,又拿起书册,翻到尧棠编写的,在婚前病逝的那段。执笔在纸上记下,凤沉三十六年春。   “如今已是凤沉三十五年秋,距你记的…病逝之时,不过数月。” 抬头,目光灼灼看向她。“你可愿…春节前便嫁与我为妻,或许能避开这灾祸。”   病逝这事虽是假的,可宋识如今的心意却是真切。尧棠展颜,笑容艳若三春桃李。“自然是愿意的,到时漫天飞雪,更会衬得我嫁衣红艳似火。”   宋识松了一口气,心里暗暗盘算着回府上催着一应布置周全。如今距婚期不过四个月,到时定要给她十里红妆,风风光光的婚礼。   “殿下,太子殿下到前院了。” 小月轻手轻脚走进内室,隔着屏风禀道。   太子程稷,排行第七,与程落瑶(尧棠)皆为皇后嫡出,兄妹感情深厚。   尧棠急忙跑到镜前,将之前在宋识怀里闹得微乱的珠钗扶正。转头看着他含笑看着自己动作,面上又是一红。   “去将七哥请到书房来吧。” 尧棠吩咐。   程稷推门进来,看宋识端坐在书桌前写着什么,尧棠也是一脸闲适的在他身边,看他写字,颇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意思。   “父皇早间与我念叨,说你女大不中留,我还不信。” 程稷满脸揶揄的笑意,逗着自己的妹妹。“如今看来,这话倒是不假。”   “七哥还是管着你自己吧!与嫂嫂努力些,早日让父皇抱上皇孙才是正理。” 程稷夏初里娶了镇远将军嫡女孟和心为妻。   “阿识,你瞧见了没有,这丫头自小便是个牙尖嘴利的。” 程稷与宋识自小便在一起读书,关系甚是亲厚。“你日后…怕是要英雄气短喽!”   宋识并未抬头,只是笑道:“如花美眷在侧,宋识心甘。”   程稷自己同太子妃也是新婚燕尔,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却还是被眼前这二人酸倒了牙。   “那月迟国太子,一整天都没露面。东街的擂台搭着,他却只让一众武士到场,自己不知去了哪里。” 程稷转头看见窗台上,尧棠方才用灵气绽放的木枝。随口赞道:“这花开得倒是别具一格。”   “七哥若是喜欢,便带回去给嫂嫂吧!” 这花枝带着她的灵气养人。无论前世今生,她对孟和心的印象都是极好。前世宋识身死后,孟和心心疼她凄苦,时常带着孩子到公主府去陪她。人如其名,是个七窍玲珑心的人物。   猜想华羲如今是去了鹤疆国找祝琴瑶了,还算是开窍,不再成日里想着“强抢民女”。又接着程稷方才的话,替华羲掩饰道:“那太子许是间我施泽国女儿家钟灵毓秀,会佳人去了。”   程稷一笑置之,对宋识道:“我方才听禁军侍卫说,东街的擂台上,施泽国的武士落了下风。你可要同我去看看?”   “殿下可想去?” 宋识放下笔,看向尧棠。   “自然要去,我还从未见过阿识与人比试。” 尧棠兴致勃勃,前世里她与宋识恪守着规矩,婚前接触并不多。虽然早便听说宋识是年轻一辈里文武双全的佼佼者,却一直未得见他的拳脚功夫。   “那好!” 程稷起身,邀宋识道:“你与我到皇子所,换下这身朝服。”   “一柱香后,北宫门见。” 尧棠亦要换下这繁复的宫装。“诶!七哥!” 急急唤道:“你差人到东宫,邀嫂嫂与我们同去!”   尧棠如今亦是有灵力傍身,想起七哥方才说的,施泽国的武士落了下风。灵机一动,对小月吩咐:“你去将我那套男子长袍拿来。”   宋识与程稷换好了常服,等在北宫门。远远看见一位身着灰白色素净长袍的俊秀公子,摇扇远远行来。   “倒是少见她这副样子。” 程稷也注意到了自家妹妹,转头看宋识目光定定。同他低声道:“我只这一个一母同胞的宝贝妹妹,你虽是我好兄弟,但若是婚后欺辱与她,我定不饶你。”   “宋识必以命相护。” 知他心意,宋识郑重承诺道。   三人策马到了东街口。一位高马尾束发,身着蓝色锦袍的清贵公子,端坐于马上,等着他们。   “嫂…孟公子!” 尧棠眼睛一亮,这人不是孟和心又是哪个。   “你二人倒是心有灵犀。” 程稷打趣道。   四人下马,将缰绳挂在拴马桩上,步行至擂台前。   正是晌午,街上人来人往,将这方擂台围的水泄不通。施泽国的百姓正因为台上的武士连连败北,而叫苦不迭。   “阿识可要上台涨涨士气?” 尧棠眼睛亮晶晶的,迫不及待道。   “准驸马爷既然来了,何不上台与我比试一番?” 尧棠抬头,不知华羲何时出现在了擂台上。   他不是…去鹤疆了吗? 第29章 能开二月花 施泽国百姓的八卦之心……   “比试自然可以。” 宋识话音一顿,“只是…若只是单单比划些拳脚,未免无趣了些。”   “哦?宋大人可是要与我定个赌注?” 华羲从擂台之上的众多武器之中挑选了一把长剑。   尧棠看到他持剑,心神一凛。难免想到了那日在虚宿城,华羲也是这般,手持轩辕剑伤了苌元。灵力悄悄从掌心溢出,轻轻一挥。周围瞬间凝结住。   “你若是敢以灵力御剑伤他…” 尧棠看着台上的人,目光沉沉,警告道:“我对你,再没有此前在虚宿城那样轻易放过的好事。”   “你当他如今是个凡人,便会轻易的任我圆揉扁锉了?” 华羲听她威胁,却丝毫不恼,倒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转着手腕试剑。   “你还是不太了解你这位凡人驸马…他如今虽无神域的记忆,却黑心黑肺一点不逊于从前。” 华羲重重咬了“凡人”两个字,扶额道:“不然,你以为我如今为何在这?而不是去了鹤疆?”   “你未去鹤疆…与阿识有什么关系。” 尧棠把玩着手里的扇子,不以为然道:“他如今没有灵力,如何拦得住你?” 话锋一转,“又为何要拦你?”   此话不假,宋识如今只是□□凡胎,便是苌元的转世,仍是并无半点灵力,要拦住华羲,说是天方夜谭都还差点意思。何况,宋识不过一个时辰以前才知道前尘往事,就算是要拦他,也来不及。   “为何拦我?” 华羲见四下诸人皆已被尧棠的灵力定住,索性坐在了擂台边缘。“怕是昨日他走后,我在你殿中坐了两个时辰的事,传到了他耳朵里…记恨我呢。” 撩起衣袍的下摆拭剑,当真有了几分凡人侠士风流不羁的气度,与九重天上高高在上的阴冷天君,判若两人。   “哈哈哈。” 尧棠朗声笑起来,言语间毫不留情道:“在神域时你便吃瘪,现如今他是凡人,还是这样吗?”   “罢了…” 华羲看着她的样子,想起前尘种种,自己也是忍俊不禁。无奈道:“你们当真是绝配,一对黑心黑肺的。宋识,不知从哪弄来了几十个武士,围在我月迟使团的驿馆前吵了一宿要比武。扔到驿馆院子里的战书,叠在一起大概有这么厚。” 华羲抬手比划了一下。   又道:“随行的来使团队哪里见过这般场面,满脑门子的官司。我好歹占着月迟太子的位置,不能扔下驿馆鸡飞狗跳不管,自然无暇分身去鹤疆。” 抬眼看向乐不可支的尧棠,意有所指道:“…也不能再去叨扰你。”   尧棠已是心里有数,但是要要对自家夫君护上一护。笑问:“你怎知是他的手笔?”   华羲看破不说破,只问她,“我在施泽,可还得罪过别人?” 擦拭好了长剑,起身,抬手丢了串晶莹剔透的珠子给她。“还你此前相救我的情谊。”   尧棠接过,珠串触手生温,有灵力光泽流动。“这是?”   “此物名为流光,在所佩者周身自然形成一道保护屏障。防御能力虽是不及你的乾坤镜,但胜在无需灵力驱使,凡人也用得。” 华羲见她仍是目光灼灼看着自己,俨然是一副有待下文的样子,只得继续说道:“昨日入夜,在凡间的缘机星君来找我,是他的东西。”   缘机星君给华羲这串流光,无非是以防华羲在凡间日久,失了灵力,好用这东西护身。   “这老头,平时一副三方不沾的样子。到关键时刻,脑袋上还是刻着天族两个字。”   华羲无奈,哭笑不得道:“天族经千年前无凡一事后,如今人才凋零,我座下又无弟子后人,天君之位后继无人。缘机星君看着我这棵独苗下凡,自然是要徇些私心的。”   “你倒是坦荡。” 抛开前尘那些情非得已的恩怨往来不谈,尧棠倒是觉得如今的华羲,倒是令她十分欣赏。   几千年前,天族太子华羲,在神域亦是有口皆碑的,云端高阳般的人物。只是后来被被执念迷了心神。如今与祝琴瑶的姻缘得了生机,他的性子,也如春风化雨般,回到了原本的样子。   “流光我收下了,多谢。” 抬手再轻轻一挥,定住了的周遭又恢复得到了人声鼎沸。   尧棠侧头,看宋识不知何时停了话音,看向自己。做贼心虚般,眯眼一笑,道:“阿识快说,条件是什么?”   程稷与宋识挚友相交多年,此前小时候一起糊弄功夫师傅,没少用过这招,此时自然心领神会。接话配合道:“如今这擂台在施泽国土上,崇墨太子要入乡随俗。等阿识说了条件,不如先签了协议,再动手。”   华羲不疑有他,道:“自该如此。”   入乡随俗,如今擂台在施泽国,自然是要按照施泽的规矩比武。华羲作为发起人向宋识发起挑战,被挑战者应战前可以提出条件。发起人若是接受被挑战者的条件,则比武开始;若是不接受,则比武就此作罢。   如今华羲开口挑战,失了先机。听宋识缓缓开口道:“月迟退兵三十里。”   月迟、施泽、鹤疆三国鼎立,附周边众小国。   月迟军队最强,尤其太子麾下的乘风骑兵为翘楚。代代国君皆是杀伐决断之人,金戈铁马四处征战,是以疆域在三国之中最为辽阔。   施泽以文见长,当世文坛名家大儒,大多都出自施泽国。水运交通网络发达,历代国君重商贾,是以商业繁荣,在三国之中最为富庶。   鹤疆国文不成武不就,却素擅长医蛊用毒之道,加之处于天险,尽占地利。国君又用得一手绝妙的绥靖骑墙之术,两方不得罪,竟也在两个虎狼之国间生生不息至今。   月迟国使团此次前来,便是因为春日时,太子崇墨率乘风骑兵并二十万大军,驻扎在两国素有争议之地,施泽国北境,春佘城以外。并不动作,只是虎视眈眈,不知何时便会起兵。   施泽在北境自然也是派精兵良将驻守,若是发兵攻城,月迟军队也是要费上一番力气。但乘风骑兵自太子崇墨接手以来,从无败绩,万一攻下了春佘城,施泽北境防线便危在旦夕。   按理说,两国维持着表面和平,在春佘互市,便是眼前互利互赢的局面。可这崇墨太子不知是哪根脑筋不对,偏要带兵驻在春佘城外,秣兵历马,搞得两国人心惶惶。   就这么僵持了半年,太子崇墨忽然带使团进京,谈笑间目的已然明了。月迟国看上了施泽这块肥肉,以战事相威胁,想着啃上一口打些秋风。   宋识自幼熟读兵法,自然也是看出了月迟的意思。若是以后每每月迟国库空虚,便演上这么一出,那还得了。   只是为一场比武便退兵三十里,宋识想来除非这崇墨太子是个傻的,才会应下。如今他这么说,只是借机敲打罢了。   何况…他也有私心,上午听了尧棠说过的前尘往事,甭管华羲还是崇墨,都已然进了他的黑名单。   施泽国民对鬼神异怪之事十分敏感,他知道崇墨此时有灵力在身,却料定崇墨若是不想被百姓架在火上烤,便不敢在众目睽睽下使用灵力。   他虽是文试状元,却自小在宫中同程稷一起习武,亦是多次上过战场,真刀真枪攒下的功夫。此时若是真动起手来,谁输谁赢还未可知。平日里碍着两人的身份,动手便是邦交大事。   一旦上了擂台,便没了这些身份束缚,借机胖揍崇墨一顿,教他离自己的人远点。抛开前尘不说,昨日他前脚走崇墨后脚便去了昭明宫呆上两个时辰…还有方才,他虽无灵力,却分明感受到他二人有了一番自己听不见的交流…   说来说去,状元郎宋大人,还是吃醋了…   周围围观之人听说了宋识的条件,都震惊不已。退兵五十里?那是何等的大事,这月迟国太子除非是脑袋被驴踢了,才会应下。   “好!我答应。” 众人的心思还未转上一圈,就听见那月迟国太子爽快答应了。   一时间,台下人神色各异,纷纷看向台上的华羲。更有胆子大的,已是轻声嘀咕了起来。   “这月迟太子可是耳朵不好?” 一身粗布麻衣的年轻货郎,狐疑地看向站在台上的人,同身边的武士说道。   “唉!月迟的军队在北境驻扎了那么久,还以为是个有才能的。” 那武士亦是叹了口气,“如今看来,也是个色厉内荏,金玉其外的草包罢了。”   “这太子长得这样好看,如今又答应了退兵,可是要与我施泽结亲纳?” 站在宋识身后的女子,对身旁另一位花枝招展的美人说道。   “你说!会不会是看上了我们九殿下?整个施泽国还有哪个比九殿下更美?” 那美人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尧棠。   “说什么呢!九殿下都与状元郎订婚了。” 一旁的小厮插话进来。   女子羡慕道:“九殿下真是好命。今科秋闱,状元郎长得竟是比探花还要俊俏。我连香囊都准备好了,他却与九殿下有了婚约。” 又看了看台上亦是风流倜傥的月迟国太子,眼睛一亮,道:“该不会!状元郎与这月迟太子,是为了争抢九殿下才要比武的吧?”   施泽…以文见长,百姓最爱这些风花雪月、才子佳人的桥段。一时间,看向崇墨、九殿下、宋识的眼神,皆是暧昧起来,八卦之心拔地而起。 第30章 明月皎夜光 尧棠如今,可是满京城姑娘……   “我要下注!赌九殿下的驸马赢!” 围观群众里站出来个通身绫罗的富家子弟,豪爽撤下腰间的玉佩,放在了擂台旁边的赌桌上。“一块玉佩,再加一千两!”   “我说柏大少爷!你这玉佩是家传的吧,不怕输了你爹满街追着你打?” 一旁看热闹的小厮调笑道。   这富家子弟名为柏稼,是京城首富柏坛的儿子。成立里招猫逗狗、游手好闲,人如其名――败家。这人却是有一点好,就是爱国。   前几日,月迟国使团刚进京,柏坛是生意人,老狐狸精明得很,看出了月迟此番打秋风的来意。柏稼得知以后,竟然差人编了段顺口溜。又雇了满京城的叫花子,日日到使团驿馆门口敲着破碗,齐声唱着顺口溜,给月迟的使团添堵。   有道是:“瞧一瞧、看一看,这里来个臭要饭哎!施泽好,施泽富,可怜月迟穷光蛋 !讨个馍,要口汤,月迟不嫌臊得慌!”   柏稼不甚在意那小厮逗乐,又褪下了拇指上的白玉扳指,信手仍在赌桌上,说:“施泽的武士输了一上午,小爷五百两银子打了水漂。” 看了一圈众人,“如今在台上的可是宋老将军的孙儿,还能输了不成?你们这群蠢的,还不赶紧押宝!“   宋识托生于世家望族,祖父宋峪是施泽万民心中的英雄将军,威望极高。宋识十三岁起便常随祖父练兵,附属小国动荡不安时,也曾几次上过战场,还有个玉面罗煞的名号。   只是过去一年,为了科考,才暂且从军队中退了下来。   众人唏嘘,随即反应过来,纷纷将银子扔在了代表施泽国一边的赌桌上。更有甚者从鞋底里掏出了私房钱,大着胆子对宋识喊道:“这可是我在我们家母夜叉手里抠出来的!驸马爷千万要赢啊!”   尧棠看着众人的样子,着实好笑。眉眼弯弯对着宋识道:“这下…阿识可有压力?”   宋识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抬眼对着擂台上的华羲调侃道:“太子…可要问问月迟的其他人啊?”   听了宋识的话,众人这才发现,擂台对面的月迟国使臣们,见自家太子答应了宋识退兵三十里的条件,个个面若菜色。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华羲连个眼神都未给到后面的使团,又加码道:“若是你赢了,月迟便从北境撤军。”   后面的使臣听了这话,更是气得直跺脚。纷纷心里嘀咕着,莫不是真像人说的,被施泽的九殿下迷了心窍?   华羲不理会他们心里的弯弯绕绕,只是觉得与苌元的转世在凡间比试一番拳脚,实在是个千载难逢的有趣机会。何况…月迟国这事做的本就不地道,而且丢人。说好听点是战术,说难听的,和赖在驿馆门前的那群臭要饭的也没什么差别。这传出去,还不让天下人笑掉大牙。   崇墨当时是怎么想的?华羲在心里鄙视了一番自己的转世。   月迟若是想长久发展下去,便不能只重军队,而忽视文化农商。施泽国的军队只是相较与月迟那般穷兵黩武的打法,显得稍弱了些。实际上,若是真刀真枪动起手来,论持久战,月迟反而难以为继。   想明白了这点,退兵三十里,这战事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两国面子上都好看。待过两日,他再随便寻个由头与施泽国君签下互市条约,这事便结了。   回去须得与月迟国君讲明利害,转换一下国家的治理思路。他这辈子对治国□□没有兴趣,到时候辞了太子之位与阿瑶琴瑟和鸣、归隐山林才是他心中所盼。此番止战,为天下黎民百姓免了战火,亦是为他二人积福报。   月迟国使团看了一眼那方热火朝天的赌桌,和群情激昂的施泽国百姓。情势比人强,再怎么着,也不能在敌国丢了声势。纷纷倾囊,将银钱都放在了赌桌上月迟国一侧,面上胜券在握,心里却是叫苦不迭。   “将你手里的扇子借我可好?” 宋识问道。   尧棠手里的扇子不是别的,正是昨日华羲归还给她的长庚扇。宋识哪里知道这原本便是他的法器,况且如今他只是凡人身躯,没有灵力驱使,长庚扇与寻常折扇无异。   “阿识,你不使刀剑吗?” 她原本便担心华羲有灵力加持,宋识会吃了亏。如今他却只要一纸折扇,更是令自己忧心。   “莫忧!” 接过她手里的折扇。宋识轻点足尖,翩身上了擂台。   “宋大人只带着把折扇上来,怕是有些轻狂了。” 华羲仍是懒懒散散的模样,看着宋识的折扇,眉眼间颇有几分跃跃欲试的意味。   “足够了。” 宋识折扇一展,于身前轻摇。“来者是客,太子先请吧。”   台下女子看见宋识这般俊逸身姿,已是芳心沉沉暗付。“啊啊啊啊啊!我倒是希望九殿下与月迟太子在一起…这样…”   “这样你便能得小宋大人青眼?” 旁边的人双眼一刻不曾从台上你来我往的两人身上移开,也酸溜溜回应她道:“梦里什么都有。”   台上,华羲也不客气,先发制人。手持长剑,腕转几下,剑画空圈,带着凛冽剑气逼向宋识面门。   宋识只是向其右侧轻闪,以扇面挡剑。借力打力,将剑尖弹空,夺其声势。   华羲旋身,长剑不停,直破扇面,剑声为曲,只攻不守。向宋识喉间袭去。   宋识收了合上折扇,只以扇柄轻打华羲剑脊。剑尖一偏,宋识矫若游龙间,又躲了过去。   华羲处处为攻,宋识处处为守,一时间二人不分高下。   尧棠眼含笑意,看出来华羲此时确实未用丝毫灵力御剑。只是兵刃拳脚相见,宋识已然是占了上风的。可华羲这一世,可是月迟国的乘风骑兵的掌令人,实力亦是不容小觑。   台上的华羲稳住心神,知宋识一直在借力打力。欲破其巧力,手中长剑千转百回在宋识眼前环绕,又轻身转过他,以剑柄攻其后颈。   宋识身子灵巧侧避,推肘偏击,步法疾行至华羲身后。长臂一展,扇面打开,以玉指为轴飞快旋动,绕至华羲头顶,削落他发丝一缕。旋身回来,扇刃质于华羲颈间。   不过一盏茶时间,胜负已分。   华羲笑笑,剑锋向下,手持剑柄朝宋识一礼。“愿赌服输,月迟撤兵。”   宋识收回折扇,回以一礼。又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道:“太子好计谋,那便祝太子得偿所愿。”   方才二人对决间,宋识便感到了华羲并未尽全力,故而自己亦是只守未攻。不过几个思绪间,便想清楚了华羲打得什么主意,这样两方利好的事,宋识乐得配合。才有了方才的一幕。   得对手如此,倒是有几分意趣。   “好!” 台下人叠声叫好,方才下注宋识赢的人,是赚得盆满钵满。   几家欢喜几家愁,月迟国的使臣们,方才亦是为了面子,下了大注,极不情愿地舍了银子。想要回身同自家太子讨个说法,回头却见擂台上哪还有他的人影。   如今没了宋识绊脚,华羲趁着众人不注意,身形一闪去了鹤疆国。借现在还有灵力,多跑几趟拿下美人芳心,才是要紧事。至于使团,便在施泽京城,多多感受一下,施泽的…“淳朴”民风。   “七哥,嫂嫂,不如随我去昭明宫喝酒?给阿识庆功。” 尧棠眉欢眼笑,对着二人邀请道。   “我方才可是听到了,台上宋大人不知引得多少姑娘芳心暗许呢!” 孟和心亲昵挽住尧棠,打趣她道:“你如今,可是满京城姑娘的情敌了。”   “凭她们怎么想,阿识只心悦我一人。” 尧棠回头望向与程稷并排走在后面的宋识。   “你瞧瞧。” 程稷听着妹妹在街上,这般大大咧咧的宣示主权,无奈道:“我天家的公主竟是这般不知羞。”   “殿下这样极好。” 宋识眼中皆是细细碎碎得笑意,琉璃一般,分了爱人心神。“宋识只心悦殿下一人。”   回了昭明宫,尧棠命人将春日里埋在院内树下的酒挖出来,几人月下共饮,至晚方归。   ……   神域一天,凡间一年。尧棠到凡间几日,于忘川河畔也不过是几个时辰。   沉青阁内,孟婆看着乾坤镜间的光明明暗暗,似是有渐淡的趋势。心焦得不行,“也不知她在凡间怎么样了?可有找到魂魄?”   “小棠棠去哪里了?” 话音刚落,梵罗探头进来。看着榻上神魂离体的苌元,大惊:“这是怎么了?”   “你又去哪了?” 孟婆现在急得看谁都是满头满脸的晦气,还是静下心解释道:“华羲用轩辕剑伤了他,尧棠到凡间去替他寻魂魄了。”   “还不是那华羲。” 梵罗说起来也是心烦得紧,“他轩辕剑一出,地府的鬼众受不了这剑气,皆是炸了锅,吵得我头都要炸了。这厢才忙完。”   “你可有见到风桐?” 孟婆突然想起来,华羲当时借风桐的肉身才得以接近苌元。   “放心吧。” 梵罗自己倒了茶,鲸吸牛饮般吞了好几盏,才说:“幸好我及时将风桐的魂魄拽住,又将他的□□放到了镇魂棺里,这会他魂魄已是入了轮回。在凡间一世,再回来便没事了。”   “那就好,不然倒是误伤了他性命。” 孟婆松了一口气,又喃喃:“方才来了个小枇杷精,说是找风桐,也不知这会儿还在不在楼下…” 第31章 夜来风雨声 都下凡谈情说爱,难不成是……   “夜思姐姐…” 芳苓推门进来。自打尧棠离开,她也是怏怏的,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样子。对孟婆道:“来找风桐的小枇杷精…想留在这等风桐回来。”   “唉…她愿意留下就留下吧,多她一个也热闹些。” 孟婆叹气。旋即又是不放心,起身道:“算了…别再生事端来,我下楼去瞧瞧她。”   孟婆抬手又在沉青阁周围加固了一层守护阵法,同芳苓、梵罗下楼。   “这是孟婆…” 芳苓对小枇杷精苏甜道:“主人这会儿不在家,你与她说吧。”   苏甜自小长在綮沅族,这次到魔域赶集,是活了五百年第一次到南荒以外的地方。   一听说眼前的女子便是掌管忘川的孟婆,一双圆滚滚的杏眼怯生生道:“那个…我是想问一下,这里是不是有一个叫风桐的人?”   原来,苏甜与风桐在集市分开后,记着风桐说过的,会回来找她,便一直原地等着。后来听说灵山上出了事,集市便散了,她问了魔界的妖精,才知道或许来这里能找到风桐,她便来了。   “风桐他…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了。” 孟婆活了近万年,能降服十方恶鬼,却最看不得这水灵灵的小姑娘掉眼泪。只能这般委婉些告诉她,又补充道:“他怕是要个十来天才能回来,你愿意等他就留在这。”   “十来天?” 苏甜一怔,她虽是涉世未深,却还是知道些神域的常识。试探着问道:“他可是下凡历劫了?”   孟婆听她追问,也是没法子,只好实话实说,道:“他受了些伤,需下凡经历一遭才能重回神域。”   “他伤得定是很重了?” 苏甜急得发髻上的绒草一晃一晃的。讨喜的圆圆脸蛋上的神情甚是纠结,“我…我能知道他投胎到哪了吗?”   “你要下凡去看他?” 旁听了半晌的梵罗插话,快人快语道:“你看上那个傻小子了?”   话还未说完,便被孟婆狠狠踩了一脚。再看苏甜,一张脸红得像是要滴血般。   “我…我与他不过此前见了一面。” 苏甜卷翘的睫毛盖住了羞涩的眸子,脚尖不住地在地上画着圈圈儿,说:“我只是觉得…他很好…虽然看起来呆呆的,有些…有些不放心他。”   “好了好了。” 孟婆看了这神色又有哪里不明白,姻缘之妙处,堪不透。打圆场对梵罗道:“你就告诉她罢,风桐去了哪里。”   苏甜猛得抬头,期待地看着梵罗。又急急道:“我不会打扰他历劫的,就是…就是…在一旁看看。”   梵罗看着眼前的小枇杷精,又想到了风桐那个千年不开窍的榆木疙瘩,心思一动。“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他也才投胎不久…还来得及,你愿不愿意去追他?”   “追他?” 苏甜不解。看着梵罗的眼色,眸子一亮,道:“我也可以投胎成凡人,与他在一处历劫吗?”   “他既是事先与你有约,想来是有点缘分…你去寻他…倒也说得过去。” 梵罗笑道:“我之前答应了风桐那小子,替他找个媳妇儿。这次就徇私一次,把你送到他身边去。”   梵罗带着苏甜回了地府,一旁的白泽却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小白,你怎么了?” 芳苓一脸懵懂。   “我在想…要不要也与你下凡历个劫?” 白泽神情不似作假,喃喃着:“大家都下凡去谈情说爱了…难不成是凡间的风水好?”   说起大家都下凡了,孟婆倒是想试试,能不能通过乾坤镜联系到尧棠,问问她怎么样了。总是在这边干等着,到底也不是个法子。   回到沉青阁,孟婆将自身灵力注入乾坤镜,分一缕神识进入其中。   “夜思?你怎么来了?” 尧棠正卸下钗环,便看到镜子里映出的影子飘飘渺渺在她身后。   “还不是担心你。” 孟婆在昭明宫里转了一圈,又盯着尧棠细瞧。粉腮微酡,全然不似此前的郁郁忧思。“看样子,你是找到尊上在凡间的一魂一魄了?”   “你猜猜看。” 尧棠笑盈盈。“苌元的转世是谁?”   孟婆听她这么问,脸上又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福至心灵间,“不会是你找了千年的宋识吧?”   “就是他。” 尧棠索性放下半散的鬓发,转过身神采奕奕道:“你可记得此前苌元让风桐送来的螽斯族的游玉虺纹镯?宋识手腕上的胎记与那镯子的烙印花纹一模一样。缘机星君也确认过的。”   “这…” 孟婆一时语塞,“早知道宋识便是尊上的转世,你又何须折腾那千年在三界五荒寻他!反正都是一个人,直接到虚宿城拜了天地,皆大欢喜啊!”   尧棠听了她的话亦是忍俊不禁,似乎是很享受这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感觉。又神神秘秘道:“那你再猜猜,我还遇见谁了?”   孟婆挥挥手,佯装不耐道:“不猜了,经刚才那一遭。如今你就是说你遇到了华羲,我都不意外了。”   尧棠一怔,随即一手撑着妆台,笑弯了腰。   “不会吧!” 孟婆无语,“月老编的话本子都没有这出戏精彩,你们干嘛都到凡间谈情说爱啊!” 孟婆发出了和白泽一样的疑惑。   “说来话长…”   “长话短说!” 孟婆的好奇心此时已是被尧棠这番奇遇勾了起来。   尧棠便将自己如何遇到缘机星君,华羲又是怎么用溯情穿越到了这两千年前的凡间,种种机缘巧合,悉数说与孟婆。   “你决定了?要再历一世凡人七苦,将苌元的魂魄带回忘川?” 听完尧棠的话之后,孟婆反倒是有些担心。“你要知道,再过月旬,你没有了灵力与神域记忆,便与凡人无异,此后再生变故,你要如何应对?”   尧棠抬手将自己写好的神女志递给她。知她担心自己,又宽慰道:“这册子多少有些用处,况且,我此番到这,就是为了将苌元的魂魄找回。便是前方刀山火海,我也是要同他一起走上一番的。”   “唉…只盼你二人经历这番劫难之后,可以修成正果。”   “我的灵力没了之后,乾坤镜护不住苌元的肉身。” 尧棠敛起笑容,正色道:“梵罗的地府里有镇魂棺,托你将他的肉身并乾坤镜一起放到镇魂棺中。”   镇魂棺,如其名,可护住受损的魂魄不脱离肉身。   “收了乾坤镜,你便没了退路,不能再从镜中返回。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我也不能进来救你。只能等你二人过完这一世,再返回神域。” 孟婆还是觉得尧棠这个决定太过冒险,担忧不已。   “我会小心的。” 尧棠上前轻轻拥了拥孟婆的影子。又道:“缘机星君说过,一变生万变,说不准神域会不会也受到影响。你护好自己,也替我护好十安。”   又将长庚扇交到孟婆手中,道:“凭此扇,可号令魔界和五荒。你拿好,以备不时之需。”   “人间数十年,不过神域几个日夜,说得好像再不回来了似的!” 孟婆接过长庚扇,抬手抹了一把眼泪,一挑眉,恶狠狠道:“你护好自己!若是敢不回来,我便将十安的招牌砸了,酒喝光!”   话毕,人影便不见了。   尧棠与她相交千年,自然是知道她的心意。声音轻的如一缕烟,喃喃道:“都会好的。”   孟婆回到沉青阁,叫了青竹、芳苓、白泽、武大郎一起,将尧棠的话转答给众人。   芳苓听了之后,登时便哭了起来,发髻上的两朵桃花也打了蔫儿。“主人…主人要是有个万一该怎么办?”   “不许哭!” 孟婆鲜少这般疾言厉色,对着几人道:“都拿出本事来,把家看好!”   这厢,宋识回府后,将自己要将婚期提前的事告知宋府众人。一家之主宋峪虽然觉得不甚妥当,但见孙儿神色凝重,依然是打定了主意的。便也松口同意,连夜写了折子差人送进宫。   次日下朝,施泽国君程立清果然将宋识留了下来,带到了御书房。   “你要将婚期提前?” 程立清神色晦暗不明,问道:“可与小九商量过?此事并非儿戏,何况皇室婚仪繁复。”   “殿下亦是同意的。” 宋识不便将其间缘由告知陛下,毕竟鬼神之说太过离奇,只能找了最简单的借口,道:“是臣…想早些与殿下礼成,好能在父母亲忌日前,带新妇祭祖。”   宋识母亲早逝,父亲当年随宋峪平叛,战死疆场。   “如此…你是个孝顺的孩子。” 程立清为父慈心顿醒。素来宠爱这个女儿,自然是想遂了他二人的意。“如今明旨已告知天下,婚期亦是钦天监测算出的吉时,贸然间改了婚期,怕是要引天下众口议论,对你二人的名声亦是有损。”   又斟酌道:“下月秋猎倒是个好机会…钦天监测出的黄道吉日,总是吉利不过天降祥瑞。如此,皇室于天下人,也算是有了交代。”   宋识心领神会,明了陛下此番话的意思。真心诚意,叩头道:“臣谢恩!” 第32章 客从远方来 不惧共死,唯惧别离。……   “祥瑞?”昭明宫中,尧棠听宋识的话,笑道:“那还不简单。”   玉指一绕,窗棂上的凤凰浮雕霎时间活了过来,游在空中,低鸣如箫笙。   “这祥瑞要在秋猎之时,当着众人的面出现,才算是作数。” 宋识看着这凤凰倒是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   “秋猎!” 尧棠心下一惊。   前世宋识遇险是在春猎时,她并不记得有过秋猎。这一世,她与宋识方才决定将婚期提前,想躲过春猎,便出了秋猎的消息。难道…还是躲不过这一劫吗?   “怎么了?” 宋识看她脸色不对,以为她是担心秋猎时动手暴露身份,安抚道:“不是一定要用灵力,不过是找个幌子给天下人看,循旧例做一块带字的石头便是。”   “阿识…” 尧棠面色微白,犹疑道:“你和我…可以不去秋猎吗?”   “不去秋猎?这是为何?” 尧棠此前怕宋识担心,着意隐去了围场暗杀之事,是以此时宋识并不知道前世杀机。   “我…” 尧棠思忖半晌,欲言又止。   前世种种恍然如昨,利箭插入宋识心口涌出来的血,由温热渐渐转凉的触感,让她如今想起来便觉遍体生寒。   便是此前在弦玉的蜃景幻境之中,她纵有灵力也无法制止那梭破空而来的羽箭…秋猎在一个月后,到那时,她神域的记忆和灵力届时都会消失。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倒时又待如何?   “可是秋猎时,会出什么事?” 宋识素来机敏,如今看了神女志后,更是多了一番小心。握住她发凉的手,柔声道:“可否与我说说?”   尧棠心中挣扎,她实在是怕极了,将此事告诉宋识后,他会如前世那般,舍了自身性命护她。但…若是她失忆后,二人都对此事懵然不知,会更无法防备。心下周折间,已是下了决定。   “阿识,我与你说前,你要答应我,无论什么情形,都不能舍了你的性命去救我。” 尧棠眸间带泪,却是坚定非常。“你须知,这一世,没了你我定不会再独活。”   宋识抬手擦掉她面上的清泪,笑道:“要我应你这个条件,那我便不听了。你若遇险,我如何袖手?” 话毕,起身作势便要走。   “阿识!” 尧棠未曾料到他这般反应,急急拉住他的衣袖。   宋识附身直视她的眼睛,郑重道:“你盼我安好,我亦如是。” 见她不语,又放低了语气,缓缓道来。“你要知道,你我此生,不惧共死,唯惧别离。”   “阿识…” 尧棠动容。“我只是,盼你今生能得个圆满。断不能再如前世般…” 落得个神魂俱碎,游离三界的孤凄下场。   “我如今虽无神域记忆,但无论我此时名为苌元,或是宋识,对你的心意不曾变过分毫。” 宋识笑若拨云散雾,道:“你若是敢暗自打算与我分离,那我回了神域便装作不认得你!”   尧棠听着他这话,不由得破涕而笑。拉他坐回椅子上,道:“其实前世你我的结局,并非我在神女志上写的那般。我那般写…本是怕你担心。可如今,秋猎势在必行,届时我没了灵力与神域记忆,便不能不与你说了实话,好早些做防备。”   宋识见她身上微颤,咬着嘴唇艰难启齿。伸手将她拉过来,揽到自己怀里,在她嘴角轻啄,打开了咬着的下唇。   尧棠感受着周身被包裹的暖意,自然地向他向后靠在他胸膛。“前世,在春猎时生了意外,你替我挡了来自神域的暗箭,神魂俱散…我在三界五荒找了你千年,也不曾寻得半分踪迹。”   宋识低头把玩着她的纤纤玉指,道:“如今,你担心秋猎时旧故事重演?”   “许多事因我这番穿越已然改变,我不得不忧心。”   “欲伤你之人,是无凡?” 他此前看了神女志,不难推断出来,若是尧棠死在了凡间,五荒大乱,谁可趁虚而入。   “或许吧,除他之外还有谁觊觎五荒。”   “你可记得那羽箭的模样?” 宋识问道。   “外形与凡间的寻常羽箭并无二致,只是,能伤到人魂魄的东西,必然是来自神域。”   宋识沉默半晌,眸间陡然带了杀意。又问道:“崇墨…华羲如今可能信任?”   “他此前诸般手段不过是为了查明祝琴瑶的身份,亦是受了无凡的利用。” 尧棠回忆近日来华羲的种种表现,那日在虚宿城的他的眉间血刃的确是夺魂的痕迹。“如今…倒是可信之人。”   “如此,倒不如先发制人。” 宋识心中有了算计。问道:“你如今可能联系到他?”   “先发制人?如今我们在明,他在暗,如何先发制人?”   “这样…” 宋识附耳,轻声将自己的打算说与她。   尧棠眼神一亮。“想来他如今去了鹤疆找祝琴瑶。” 尧棠摸到手腕上的流光,豁然开朗道:“找他…倒也不难。”   尧棠褪下流光,取一颗珠子用灵力使其悬浮于空中,挥手白色光刃将珠子斩开。   “诶呦!” 随着被碎裂的珠子应声落地的,还有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不过须臾,仙风道骨的中年男子出现在尧棠的面前。不是此前便见过的缘机星君,又是哪位?   尧棠知道,这串流光,是缘机星君为了给华羲在凡间傍身用的。便猜到,倘若出了危险,流光与缘机星君之间定会有感应,以便及时援手。是以刚刚她着意将流光的一颗珠子以灵力震碎,引缘机现身。   缘机星君匆匆赶来,站稳定神一看。“女君?流光…怎么会在女君这里?”   尧棠所猜不假,缘机星君此前分了一缕神识到流光之中。以便华羲遇到危险时,及时支援。毕竟…天族就这一根独苗。   “华羲欠我个人情,便将这串流光给我了。” 尧棠知眼前的缘机星君身处两千年前,并不知此后发生了什么,也不欲多做解释。开门见山道:“你可有办法联络到华羲?”   “不知女君…找太子殿下何事啊?” 缘机星君亦是天族中人,自然与华羲有独有的传音方法。   “自然是有要紧事。” 如今诸事未定,她亦是拿不准缘机星君的立场,到底是不是站在如今的天君无凡一边。   缘机星君双手交握,灵力引渡间,一片红色凤凰尾羽出现在手中。“去吧。” 那羽毛随着缘机星君话音落地,消失不见。   “女君若无别事,小神告退了。” 临走前偷瞄了一眼尧棠身旁的宋识,踌躇须臾间,又道:“魔尊。” 三界五荒谁人不知,这尊杀神是个疯的。如今他虽是凡人,还是小心些为上。   尧棠见缘机星君的神色有趣,又想到此前是他帮自己确认了宋识便是苌元转世。   “等等。”叫住了正欲离开的缘机星君。覆手拿出玉紫此前给她的山泉族圣物招魂珠,交到缘机星君手里,道:“这东西,于你或许有用。今生…与她或许能修得圆满。”   缘机星君一怔,接过招魂珠,心下思忖几番,便知尧棠的意思。“多谢女君。”   缘机星君离开后,宋识拿起桌上的流光,端详半晌,问道:“这串珠子还有何用处?”   “流光无需灵力驱使,亦可在所佩者周身形成一道保护屏障,凡人亦用得。”   宋识听罢,将流光套回她手腕。眉心微蹙,旋即又从怀里拿出一支白玉镯。执起她的另一只手,小心待在了手腕上。   “你吃醋啦?” 尧棠睫毛弯弯,眼中带着暧昧笑意。   “是。我吃醋了。” 宋识坦荡回望她,手指摩挲着她的皓腕。“这是我母亲的遗物,留给我的妻子的。”   尧棠垫脚,在他脸颊一吻,满意地看着他耳尖微红。抬手摘下流光,将它放在了妆匣里。“便是上古至宝,亦不及你送我的半分珍贵。”   这厢,华羲哪里知道自己的宝贝已然被人束之高阁。身在鹤疆国,已然在祝府的门前站了两个时辰了。   难就难在,他犹豫今生要以什么身份与她相见。若是直接告诉她,自己是月迟国的太子,会不会吓到她?若是又想前世那般,牵扯出许多国仇家恨重蹈前世的覆辙。   若是暂且伪装成寻常人,贸然表白心意,会不会被她当作登徒子?   满心想着的都是他在月老的话本子里,看过的许多才子佳人,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桥段。   前世,她性子婉柔,最喜诗词歌赋…不如…   祝府后院里,一袭淡紫色软烟罗的秀美女子正侧卧在树下的小榻上,手里捧着一本诗集。   两弯清淡远山眉,似蹙非蹙;一双含媚上吊桃花眼,含□□说还休。面色微带病气苍白之感,与周身气质更添娇怯,我见犹怜。   这张面孔乍看之时,与尧棠像了九分。可随她动作之间,二人的气韵差异登时立现。眼前人如三春弱柳,尧棠若仲夏国色;眼前人似山间愁云,尧棠恰如云端高阳。眼前人静时如姣花照水,尧棠宜喜宜嗔万种风情。   “小姐。” 小丫鬟拿了披风来,罩在祝琴瑶身上。“初秋风强,小姐进屋罢。”   祝琴瑶拢了拢披风,只是笑却不言语。看着墙外天空半晌,喃喃道:“再等等…” 第33章 与君初相识 与君初相识,犹似故人归。……   “再等等?” 小丫头不解。小姐生来便有不足之症,身子素来娇弱。这会儿已是日夕时分,凉意乍起,小姐还要在这里等什么?   祝琴瑶不答言,只是悠闲靠着云榻,自顾自地翻着诗集。   过了一会儿,风气从树上飘下几片叶子。小丫头抬头,惊喜对祝琴瑶说:“小姐你看,哪来的风筝?”   话音刚落,风筝的线突然断了,顺着院墙飘了进来。   祝琴瑶视线随着风筝转动,嘴角溢出一丝笑意。   小丫头跑过去,将风筝拾起,拿起来端。“小姐,这风筝翅上面,还有人写了字。”   祝琴瑶起身,结果风筝,念道:“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忘兮,思之如狂。”   心有所感,拿着风筝放在书案上,提笔写到: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予谁,所思在远道。   祝琴瑶落笔,将风筝递给小丫头。“拿出去,放在院墙外面。”   小丫头走出去,按着祝琴瑶的吩咐,高举起风筝放在墙头。踮脚轻轻一推,风筝便落到了墙外。   华羲在墙外等得正焦急,抬头忽见风筝从墙内翻了出来。一览风筝上新墨未干的娟秀字迹,喜不自胜。   又拿起一张小纸,写道:我视院中人为知己,可相见一谈否?   将写好的字条卷起,附在风筝骨上,又顺着院墙飘飘进去。   “小姐,外面不知是谁,怪得很,又将风筝送了回来。”   祝琴瑶取下字条,翻到背面,写道:与君初相识,犹似故人归。   夜色如墨,院中添了两盏纸灯。   祝琴瑶披着大氅,坐在院中。   “来者何人?” 她听到身后的声音,却未回头,只是手拄着头,懒懒倚在摇椅上。   “如姑娘此前所言,故人而已。” 华羲披星戴月而来,停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刚好能看清她的侧影,又不再近一步惊了她。   祝琴瑶不言,只是轻轻出声笑了起来。   华羲亦是感到奇怪,按理说她如今并无与他有关的记忆,却为何如此坦然亲昵。就好像...着意等着她似的。   “我与你...此前可有过笔谈?” 华羲小心问道。   “公子哪里的话,我自小长在深闺。” 祝琴瑶微微侧了脸,却还是未回过头来。   “我贸然闯入,姑娘为何不见半点惊惶?”   “既是故人,为何惊惶?”   她渐渐转过了头,一双潋滟的美眸抬起,直视着被灯晃的影影绰绰的人。出声道:“这位公子...我曾见过的。”   这位公子...我曾见过的...   华羲不走自主走向她,声音哽咽道:“阿瑶...”   祝琴瑶从广袖中拿出一张纸,纸上画着一张青面獠牙的恶鬼面具,递给华羲。笑问:“公子此前可见过这面具?” 说话间,脸颊两旁的发丝被微微吹起。   华羲接过,看过,如遭雷击,道:“阿瑶...阿瑶你怎会有...”   这张恶鬼面具,是前世,他与祝琴瑶在月迟国的最后一个灯节时,一起画的。   此世,此时,祝琴瑶断不该有此物,除非...   \"阿瑶...你是我的阿瑶...你可是活过来了?” 华羲此时一颗心仿佛被她握住,丝丝酸水渗出来。   丝毫不觉此间有何不符常理之处,只是心心念念觉得,祝琴瑶回来了。   “公子当真认得这方面具?” 祝琴瑶看着华羲的申请不似作假,又道:“若是我说,我今日是特地在此等着公子,公子可信我?”   “瑶儿,如今入了球,夜里正凉,怎么还不回房?” 祝母见院中的灯还亮着,隐隐约约有人说话声,便与丫鬟提着灯笼进院。“你与谁在那里?”   祝琴瑶慌乱间,再一抬头,华羲的身影已然不见了。   华羲闪身出了院子,失魂落魄走在街上,心下如同裹着一团乱麻。   一片红色羽毛飘落在他掌心,化成两个字 “速归”,随即消弭于空气之中。   尧棠这厢被施泽国君程立清宣到主殿。   “陛下,九殿下到了。” 侍从禀道。   “阿爹。” 尧棠曲身一礼,看向眼前一桌饭菜,笑问道:“阿爹可是想要女儿陪您用膳了?”   “小九你来。” 程立清唤女儿在自己身边,夹了一块白玉莲藕到她盘子里。“你阿娘最擅长做这白玉莲藕。”   “阿爹是想念阿娘了?” 尧棠夹起莲藕轻咬一角,入口生甜。   程立清看着她,抬手轻抚她鬓发,感慨道:“你生下来时,还是玉雪可爱的小小一团。” 抬手比划着,眸间似有湿意。“如今竟是要搬出皇宫,嫁作他人妇了。”   尧棠与眼前的中年男子,两世为父女。都说皇室亲情难得,可他对这个女儿,当真视若珍宝。   娇笑着哄他开心道:“这话我可不依了。难不成女儿与宋识大婚以后,便不是阿爹的女儿了不成?”   “是!自然是!” 程立清被她的话驱散了伤感,又问道:“宋识白日里同朕说要与你提前婚期,他当真是将你放在了心上。那你呢?你可是认定他?”   尧棠收起了笑意,正色道:“是,女儿认定他了。”   “既是如此,那这件东西也该给你了。” 程立清起身,走到内室的书架上,轻轻旋动架上的琉璃彩瓶。书桌下的抽屉应声弹开。   尧棠看着他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精雕细琢的描彩人偶。细看之下,眉眼与尧棠倒是有几分相似,若是她小时候...便该是长这个样子的。   “阿爹,这是...”   “你刚出生时,太医便说你似有先天不足之症。” 程立清目光幽远,徐徐道来。   尧棠当年是耗仅五千年灵力后,才不得已下凡历劫。魂魄虚弱时投胎,若说先天不足...倒是对的。   继续听他道:“我与你阿娘,我二人当时心急如焚。便让钦天监卜算你的命数,可钦天监却只说堪不破。”   “然后呢?”   程立清慈爱地摸了摸她的脸颊。“后来,有一天夜里,忽然来了个身着深灰色道袍的白胡子老者,将这泥偶送到我手里,说是日日放在你身边,待你满周岁后再拿开妥善保管着。人偶不碎,你亦是一生无忧。”   尧棠心下亦觉纳罕。“阿爹如今可是将我当孩童了?说些故事哄我。”   “我与你阿娘当时也是如你现在所想,以为那老道尽是说些无稽之谈。” 他手里摩挲着人偶,无奈笑说:“说来也奇,这人偶近身后,你当真一日日地康健了起来。”   听他这般说,尧棠拿过人偶,悄悄用灵力轻探。果然,这人偶之中有微弱的灵力波动痕迹。只是不知,这是谁人所赠,又意欲为何?   程立清见女儿出神,以为她是被这玄之又玄的事吓到了。轻轻握住她的手,安抚道:“你是我最珍爱的孩子,想是祖先保佑,才派了神仙下凡来护你。”   “阿爹...” 如此真情,何人又能不动容。   “今日我将它拿出来,你寻个合适的时候,将它交给宋识,让他好好保管。” 程立清眼神中有不舍、骄傲、欣慰,慈父心肠千种,皆化作一句嘱托:“以后阿爹老了,便由宋识护着你。长命百岁,平安喜乐。”   尧棠回到昭明宫,见宋识还在。脸面一红,问道:“这会儿宫门已落了锁,阿识怎得还未出宫?”   “是我不让他走的。” 华羲从书房出来,神色却是怏怏的,问道:“你让缘机星君传红羽毛令给我,所谓何事?”   “是天君无凡的事。” 宋识走到书案前,将他此前画好的图展开,示意华羲来看。   “难得你与我有这平心静气的时候。” 华羲扯了扯嘴角,走到宋识旁,细看下,问道:“这是…诛神阵法?”   “嗯。” 宋识神色间淡淡的,又侧手揽住尧棠的腰,将她圈在自己身边。   尧棠见这二人别扭的互动,心觉好笑,却不显露出来。只装作低头仔细看图,掩住嘴角笑意。   “不对啊!” 华羲抬起头来,看向宋识。探究道:“你如今是凡人!哪能记得诛神阵法?”   诛神阵说是神域中人的死阵亦是不为过,阵法布置极其繁复广域,对布阵之人的灵力要求亦是极高。如今在神域,能布此阵者屈指可数。   华羲虽是天君,但也只是在天族的藏经阁中看过阵法布置的机要,却从未实际见过。   何况,除去天族与魔界千年前那场草草收场的战争,和平日久,诛神阵法并无用武之地。   华羲仍是专注在阵法玄妙之上,未听宋识答言,心下一惊。“你…你不会是将神域的记忆都想起来了吧?” 三界五荒尽知,魔尊个疯子,他做出什么都不惊人。   再抬头,便见宋识…还有尧棠的眼神,有那么点儿奇怪。想是…他昨日看月迟国那群傻子的眼神。   “阵法是我画的…” 尧棠幽幽道。   “哦!” 尴尬,忘了尧棠是五荒君主,她自然之道诛神阵法。   “现在在凡间,哪个凡人值得你们如此大动干戈?” 华羲心下隐隐有些猜测,还是问道。   用人不疑,尧棠索性将前世,神域中人到凡间暗杀以噬魂箭暗杀她的事,悉数坦白说与华羲。   “这三界五荒,出了无凡,怕是也没有别人这么急着杀你们了。” 华羲虽是名义上的天族太子,但却是天生天养的虬龙,与无凡除了同属天族之外,并无亲缘关系。   尧棠不语,宋识亦是沉默,二人倚在一处,目光灼灼看着华羲。   “你们的意思是…让我…助你们…杀了无凡?” 华羲扶额,笑道:“你们是不是忘了我如今可是天族太子?” 第34章 出没风波里 入V三章合一章,感谢支持……   “助我们?” 尧棠轻笑, 睨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忘了,上清宫养魂鼎里住着的是谁?”   “他在养魂鼎里住着,身躯已毁, 还能翻出什么大浪不成。” 华羲似乎早便想好了她会有此一问,倒是坦然。“这事我只当作不知道,杀无凡也好, 无凡杀你也罢, 各凭本事。”   话毕, 转身便要走。   “那祝琴瑶呢?” 宋识看着华羲的背影, 沉沉开口。“你也不在乎了?”   华羲脚步未停,声音仍是一派轻松, 只是瞬间紧握的双拳, 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问宋识道:“关阿瑶什么事?”   “你恨无凡, 却没了杀心。” 宋识答非所问。   华羲脚步脚步一顿。若不是当年无凡的从中作梗,以忘情相欺,骗他尧棠便是阿瑶转世,他不会身陷囹圄与阿瑶空负千年, 怎能不恨?   只是,他如今已然找到了阿瑶, 比起杀无凡泄恨,他显然有更重要的事。   “你想与祝琴瑶厮守, 就此归隐, 再不理俗尘纷争, 所以只能放下对无凡的恨意, 我说的可对?”   “是又如何?” 华羲转头笑道:“既知如此,你便不该拦我。” 目光坦荡,丝毫不见被拆穿心思的窘迫。   “我如今虽无神域记忆, 但想来这三界五荒已是暗流涌动许久。” 宋识眼若利箭,直击华羲心中弱点。“你与她本就身处漩涡中心,你以为,你能躲到哪里去?”   不理会华羲的无措,提笔沾了朱砂,在纸上的诛神阵法中心,写下 “无凡” 二字。   “无凡之所以敢骗你尧棠便是祝琴瑶,便是因为她二人长相一般无二。祝琴瑶,便是无凡计划中最为重要的一环,言尽于此,难道你还以为种种只是巧合?”   宋识笔锋凌厉,入木三分。“何况...你怕是忘了,你如今是在两千年前,无凡可不是你来时上清宫中的残魂一缕。” 执笔人并不抬头看华羲神色,步步紧逼道:“在如今的天君无凡眼里,局...不过刚开始。祝琴瑶,仍是他得力的马前卒。”   尧棠一直在旁未发一言,华羲心中所想,并不难猜。无非是他想与祝琴瑶平安一世罢了,情人心肠,她与宋识又何尝不是。   若有得选,谁愿意来去于腥风血雨间,所求不过是与爱人赌书泼茶、闲看云舒罢了。   便是她有心成全华羲的心思,可宋识说的对,他的身份、祝琴瑶的长相,便早已注定了,他二人纵是逃到天涯海角,也是困在局中,身不由己。   “要想破局,只有杀了布局之人。” 尧棠将一杯热茶放在华羲手里,杯壁滚烫。“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屋中花落有声,静默良久。“呵呵!倒是我天真了。” 华羲重回案前,“说吧,怎么做。”   尧棠神色郑重,道:“如你之前所言,一变生万变,这一世,无凡所想暂不得而知。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争个先机。”   “敌在暗,我在明,暗箭难防如何小心?” 华羲想到昨日祝琴瑶举止的不寻常之处,心下犹豫,不知该不该与她二人说。   “缘机星君,是你的人?” 宋识突然问到了这不甚重要的人。   华羲明白他的意思,他作为下一任天君,犹如无凡的催命符般。与无凡的关系尴尬,天族之中众仙神亦有站队。“是。”   “如此,在明处的便是我们。” 宋识嘲讽一笑。   “你的意思是...”   “无凡虽是布局者,却不尽知局内变数。” 宋识看向他二人,“他并不知,你们是从两千年后穿越过来的。” 言下之意,无凡并不知道,自己的计谋已被他们了然于心。   “就是说...我们如今,见招拆招即可?” 华羲问。   “非也非也。” 尧棠看向宋识,眉眼带笑道:“是未雨绸缪。”   “你二人,心有灵犀一点即通。” 华羲无奈,窝在椅间。“能不能说的明白些?”   “祝琴瑶如今已然现身,说明无凡的计谋与前世并未大改。距离秋猎还有月旬,无凡极有可能还在秋猎时动手,届时你我灵力已然消失,不如提前部下诛神阵,待其入阵便可。” 尧棠见华羲心不在焉,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你怎么了?”   华羲回身,踌躇道:“你的意思是...阿瑶是无凡的人。”   “她的长相与我相似,是无凡着意利用。其间曲折还不得而知,也不能如今便下论断...” 尧棠看着华羲的样子,心神一凛。“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我见到她了。” 华羲心事重重蹙眉道:“她说...她在等我?”   尧棠听了此言,亦是惊异。   “算了。” 华羲说起此事便觉心乱如麻,不单单是因为祝琴瑶的话。亦是他隐隐觉得,阿瑶与他前世记忆中的感觉,并不一样。如同隔着一层薄雾般,烟笼着,看不真切。“先说阵法的事吧,待布置完了阵法,我再到鹤疆去。”   “秋猎的地点定下来了吗?” 尧棠问宋识。他行走于朝中,自是知晓这些安排。   “在北郊猎场。”   “走吧!速战速决。” 华羲心里装着祝琴瑶的事,起身便作势要走。   “等等...” 尧棠叫住他,道:“我们今日布置好诸神阵法后,届时还需一个启镇人。” 秋猎在月旬以后,届时她二人灵力皆失,断是做不得启镇人的。   “我给你的流光在吗?” 华羲问。   尧棠回身从妆匣中取出,交到他手里。   “怎么不带呢?” 华羲看了一眼宋识,意有所指调笑道。“把流光散开,放置于阵法各处即可。届时我让缘机星君去启镇。”   “我与他去去便回,你可要先出宫?” 宋识如今没有灵力,自是比不得他二人行动自如。   “去吧。注意安全。” 宋识捏了捏她的手心。   二人闪身到了北郊,飞身于云端俯视地面。以猎场为圆心,周边五里为半径。   以灵力为线,画出阵法悬于空中。华羲刚要挥手将阵法落下,却被尧棠制止,“稍等。”   尧棠落在地面,注一缕灵力于脚下。“见过女君。” 一方土地神从地面钻出来。   “不知女君唤小神所谓何事?”   “我与天族太子要在此处布下修炼阵法,你传话于方圆五里的精怪,在月旬之内,注意避让,阵法灵气强大莫要出现误伤。”   “是。待此间神灵精怪尽数撤下,再来回禀女君。” 土地领命,闪身不见。   尧棠飞身回到云端,见华羲带着笑意看她,解释道:“千年前的天魔大战,造了太多杀孽。这一次,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你如今这样子,倒是有几分像她。” 华羲放轻了声音,似是在透过她的皮囊,寻求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你如今不是已经找到她了吗?” 尧棠躲过华羲的眼神,云淡风轻道:“我并非是她,你知道的。”   华羲倒是处之袒然,见土地还未来复命,便轻松坐在了云头。“我今日在她府门前站了四个时辰,犹豫着不知这一世该如何与她开始,甚至想回天上翻翻月老的话本子,再请两根红线。” 说到这,话里染了笑意。   “我将自己的心思写在风筝上,落到她的院子里。” 华羲眼神失了焦,无喜无悲。“她回信。我便趁着月色去见她。我以为要费上一番周折,可事情竟顺利的出奇。她问我记不记得前世的信物,又说等了我好久...”   他的声音也如同在云中飘着似的,不知是说给尧棠的,还是说给自己的。“满心都是重逢的喜悦,哪里顾得上许多...反倒是这时候再想起来...”   前世,祝琴瑶从来都是温婉含情入水一样的女子。慈悲、善感,他前进一步,她便如同受了惊的小鹿一般,后退几步。可今日那人...   “今日的她,还是美得像画一样,与我记忆中的样子分毫不差。” 华羲自嘲般笑了笑,侧脸抬头看向尧棠,眼中无半分情愫,只是疑惑。“可我却觉得...那不是她。甚至你方才的样子,都比我今日见到的她,更像她。”   今日见到的祝琴瑶,眼中有着不属于她的狡黠。给华羲的感觉,她还是前世那朵荼靡,却开在了悬崖之巅之上,风吹草动间,飘飘洒洒到他面前的花瓣,都在蛊惑他跳下万丈深渊。   尧棠也坐下来,随手团了一朵云在手里把玩。“我问你,此前为何将我误认昨祝琴瑶?   “你想说什么?”   “你将我当作祝琴瑶,是因为我二人面貌一般无二。” 尧棠展颜,拍了拍他肩膀。“你如今与她不过重逢才见一面,便是发觉她不似从前,也不该妄下决断平白生了嫌隙。不如等下再去鹤疆一趟,留心听她如何与你说。”   久久无声,眼看着土地飞身前来,才听他声音轻浅道:“多谢。”   “回禀女君,这方圆五里的神灵精怪皆已退散。” 土地神恭敬禀道。   “有劳。”   尧棠与华羲合力,催动灵力将阵法放大数倍,遮天蔽日般,笼罩于北郊猎场之上。华羲抬手,将流光嵌入阵法之中各灵线联结之处。阵法悄然落地,不过须臾之间,便沉入土地之中。   “我走了,若是有事,便用这红羽令找我。” 华羲将那日与缘机星君传信用的,一样的一支红色凤羽放在尧棠掌心。   “好。” 方要离去,又对华羲道:“等一下,还有件事要问你。” 从袖中拿出此前程立清给她的泥塑娃娃,递给华羲,问道:“这东西可是出自你天族?”   华羲结果,注入灵力探查片刻。原本平静无波的一张脸,如黑云压境般,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怎么了?” 尧棠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知道阿瑶为何与你长相如此肖似了。” 华羲将泥塑还给尧棠,稳了稳心神,与她道:“我先去找她,待确认之后,明日回来与你细说。” 话毕,便闪身不见了。   “诶!” 尧棠还未来得及抓住他,人便不见了踪影。“真是的,也不与我说明白!”   尧棠回到昭明宫,在院中见宋识的影子从纸窗上透出来。她嘴角含着笑意,站在远处,抬起手指,虚描着他的影子。发髻、额头、鼻子、嘴唇,他好像是在案前写着什么,又微微低头。   此时天已黑透,明橘色的灯火,给屋内的人影染上了一层暖意。尧棠起了玩心,抬手引灵力对着着屋内的烛火袭去。   烛火只是轻颤了一颤,依旧是生机勃勃地燃着。只是屋内的人,好像被细小的光线颤动扰了心神,影子渐起,转身不见了。   尧棠微愣间,忽觉手被人握住。抬头,背着光,看不清眼前人的神色,只是心有所感他是带着笑意的。   “回来了怎么不进去,在这愣着?” 宋识看着眼前的面色微微有些苍白的她,将人领进屋子。“怎么了?”   “阿识,我的灵力,好像变弱了。” 方才她从北郊回来的路上,在云头便觉得有些吃力。刚才想用灵力打灭烛火,竟是未能做到。   宋识倒了杯热茶给她。“你可有什么不舒服?”   “没有,可能是诛仙阵消耗了太多,加速了灵力流失。” 尧棠回握他手,又用小指轻轻挠了挠他的掌心。   “见你回来我便放心了,那我回府了。”   “阿识…” 尧棠并未松开他的手,撒娇道:“我不舒服,阿识留下来陪我可好?”   宋识笑了,眼角眉梢皆是宠溺,耐心道:“这宫中人多眼杂。如今你我还未大婚,我若是留下,少不得有人在背后传些闲话。” 一双含情眸,像是要将人溺毙在其中。“我想让你,风风光光地大婚。”   “不要!”   “不要什么?不要我还是不要大婚?” 宋识眼里含着浓得化不开的笑意,佯作不知问道。   “我不要阿识走。” 今天灵力消失的突然,她担心明天一早醒来,神域的记忆也全然消失。她忘了眼前人是苌元的转世,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她与他的生生世世。   不受控制的感觉让她心慌意乱,想让他留下来,或许一直看着他,关于他的记忆便不会忘了。   “饿吗?” 宋识忽然问。   “嗯?” 尧棠正暗自蓄力,便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也要将他留下。却不防他突然转移了话题,只好痴痴点头,“饿。”   她随即眉开眼笑,唤道:“小月,传膳!”   “不用传膳,我下厨。”   “阿识你会厨艺?” 无论是前世亦或在神域之时,她都不知道他会厨艺。   “过去随军出征时,常常要在野外驻扎,是以学了一些。” 揉了揉她的头顶,嘱咐道:“你去休息,做好了我端进来给你。”   宋识方才在院中便看她脸色不好,灵力日渐消失,她的体质也渐似凡人。这一日颠簸下来,她眼下落了乌青,面色亦是憔悴。   “你乖乖在榻上歇着。” 宋识将她拉到了榻上坐下,自己转身出去到小厨房。   小月看宋识那清风朗月般的人物进了烟熏火燎的厨房,神情宛若见了鬼,急忙颠颠跑了进去。“宋大人,殿下要用什么,奴婢来吧。”   “你进去侍候殿下洗漱吧。” 宋识于锅灶案板见,行动自如,很是熟练。   小月进到内室的时候,见尧棠正侧身倚靠在云榻上,闭目,手指轻柔着太阳穴,神情怏怏的,脸色也不好。轻手轻脚走刚去,接手搭在了尧棠的太阳穴上。   “阿识去小厨房了?” 尧棠问。   “是呢殿下。” 小月声音不大,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惊喜。“人家都说君子远庖厨,小宋大人那样谪仙般的人物,竟愿意为了殿下洗手作羹汤。亲力亲为,将小厨房里的厨子和打下手的公公都赶了出来。当真是将殿下放在了心尖尖儿上。”   尧棠眉心微蹙,方才倒是忘了…“吩咐下去,今晚阿识留在宫里的事,都将嘴闭严了。” 并非是她畏惧流言。只是,这一世,她不想让她心上的月亮,有半点儿阴翳。   “是。” 小月应下。不过片刻,又进来回禀道:“都安排好了,殿下放心吧。”   “好。”   “小宋大人在厨房忙着,怕是还要一会子。奴婢先侍候殿下洗漱吧。”   尧棠应下,坐在镜前任她摆弄着,卸下繁复的钗环宫装,躺进了净室汤池之中。   满头如墨的青丝散下来,嫣红的玫瑰花瓣,铺在白润如玉的肌肤之上。水汽蒸腾间,原本有些苍白的面颊熏上了些许桃红,粉腮娇嫩欲滴。   莹润饱满的玉足从汤匙中踏出,穿上朱色束腰抹胸寝衣,未套鞋履,只是赤足穿上木屐。   “小月,你先退下吧。”   尧棠将半湿的齐腰长发撒开,信手挑起两缕薄薄的鬓发,素腕反转间用双叶形银钗固定住。   贴近镜前,仔细端详着镜中面貌,随手拿起一盒鲜花汁子制成的口脂,玉指蘸取些许,于樱唇之间细细揉开。清滟无端。当真是万丈软红中,包裹着十方柔情。   推开浴室的门,宋识就坐在不远处含笑看着她,眸若朗星。眼前人,便是心上人。   “阿识,我这样,你可心喜?” 尧棠美眸流转,没有躲闪,没有羞赧,坦坦荡荡将爱意悉数说与他。   宋识走上前来,低头十分亲昵地轻轻吻了吻她嘴角。笑叹道:“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尧棠抬手拉住他的腰带,转身欲将他向内室带去。   “等等。”   尧棠回头,见宋识眼里皆是如琉璃般细碎的笑意。身上一暖,竟是被裹上了披风。   暧昧气氛戛然而止,“阿识!” 尧棠美眸含怒,跺脚娇嗔道:“你怎得这般的不解风情!”   “咳咳…哈哈哈!” 宋识见她着宜喜宜嗔的模样,竟是朗声笑了起来。握住柔荑,将她带到桌前。“先吃东西。”   被他这样一番动作打乱,女儿家后知后觉的羞意方才起来。一双含情美眸,此时像是有露珠碎在了其中一般。   随着他打开盛着吃食的玉盏,一块手掌大小的晶莹米糕卧在其间,清淡的香气让人不由得食指大动。方才的羞窘被分了心神,“阿识莫要哄我,你行军时哪里会做这样精细的食物?”   “先尝尝,合不合你的口味。” 宋识拿起勺子挖了一小口,送到她嘴边。   满口生香,细腻温滑。“当真好吃。” 又从他手中接过勺子,自己动手。   宋识见她喜欢,拉她在云榻上坐下,看着她吃。徐徐道:“这是我母亲从前的手艺,我思念她,便和她的陪嫁嬷嬷学了做法。”   尧棠又喂他吃了一口,满心满眼皆是暖意。对他道:“等这次事情了结后,我也学学,日后做给阿识吃!”   “我想知道,在神域中的我,是个什么样子。” 宋识饶有兴致问道。   “你啊,要从哪里说起呢?” 尧棠习惯性地以手托着下巴,思忖着,缓缓道:“你是我父神座下的得意弟子,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神龙,建造了魔域…”   见他听的认真,调笑道:“你心情不好时,地狱里的恶鬼都学会行善积德了!”   “那…是如今的我更爱你,还是在神域的我更爱你?”   尧棠愣住,随即笑岔了气,滚到宋识的怀里,笑音清亮。“阿识…哈哈哈…你如今,可是在与自己吃醋?”   宋识脸色微红,一时分不清时屋中的烛光所映,还是人心旌摇曳。   “如今的阿识,与神域中的苌元,是不同的。” 尧棠眼中明明暗暗,。“神域中的你,自万年前便以我为先,什么天理机缘,你通通都不放在眼里。为我受雷劫,屠天族,背负杀孽,时时将我护住。” 笑中带泪,声音些许喑哑。   “但我却更喜欢如今的日子,你没了灵力,我便可以像你从前护着我那般,护着你。再等等,我也成了凡人之后,虽然脆弱,却是与你共担风险,休戚与共。” 尧棠看进他眼里,低声蛊惑道:“如你所言,我亦不惧与你共死,惧别离。”   宋识听她如此说,看向不远处的那册神女志,心间酝酿已久的念头,下了决断。   尧棠见他走神,慧黠一笑,手指于袖下释放出一缕极细的灵线。顺着宋识的脚踝爬到身上,待他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然被灵线缠住,动弹不得。   她不知何时扔下了披风,信手摘下素钗,引得墨发如瀑覆在他膝上。那件已是艳冶万分的朱红色寝衣,与她媚态横生的一张脸相比,似乎逊色了许多。   宋识不由得失笑,也不挣扎,只是等着她的下一步动作。调戏道:“殿下...如今这般…可是待臣之礼?”   她的桃花眸含妖带俏,气息如兰似麝地攀附在他耳边,温驯轻叹道:“非也非也…此乃…闺房之乐。”   ……   华羲与尧棠分开后,并未直接去找祝琴瑶,而是转头去了山泉族。   山泉族隐于深山密林之中,周围有巫术指引奇门遁甲守护,非族中之人,不能擅入。   “温淼见过太子殿下。” 一袭白衣,头戴玉簪的清秀中年女子站在山泉族入口之前,见华羲现身,便迎了上来。   “圣女知本殿要来?” 华羲不请自来,见有人相应倒是颇感意外。   “山泉族素擅占卜之术,这不算什么。” 温淼神色淡然,山泉族遗世独立,不属于天、魔、五荒之中。只靠天赋立世。   “如此,你可知本殿因何而来?” 华羲素来对这山泉族颇有兴趣。穿越至此以前,山泉族因圣女与缘机星君之事,应了天劫,一朝倾覆。   温淼向前走去,示意华羲跟上。“殿下此来,自是为情。”   二人踏入阵法,从生门进了山泉族内部。这传说中通晓天理的巫族村落,倒是与人间的寻常村落无疑,古朴得很。   “殿下随我来。” 温淼带他进入位处村落中央,祭台正对着的相较其他房屋更高的一处阁楼前。躬身以葫芦制成的水瓢舀水于净盆之中,对华羲道:“殿下,请净手。”   华羲入乡随俗,手方才放进水中,便觉异常。“这水?”   “这是洗灵水,外客到我山泉族,皆要用这洗灵水,暂且封印灵力。” 温淼解释道。   华羲自是从善如流,笑道:“你山泉族这水,防君子却不防小人。” 言外之意,便是外客执意不用这水,也是无可奈何的。   “太子殿下当真以为,别有用心之人,当真进得来这处?” 温淼眸间带锋刃,反唇相讥道。   “别有用心?” 华羲擦干了手,笑道:“无心之人,又怎会来这求仙问卦。”   阁楼门被打开,走出一位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老者。俨然一副凡人渔翁模样。细看之下,精神矍铄,声若洪钟,道:“太子殿下此言,倒是有趣。”   “瞧族长这般打扮,是要去垂钓?” 华羲此前并未见过山泉族族长,可眼前这老者须发皆白,周身自带一股清灵神韵,定非常人。   “殿下可愿与老夫同去?”   “乐意之至!” 华羲爽朗应邀。   “殿下,屋内还有蓑衣斗笠。” 温淼出声提醒道。   “皮囊虚像罢了,何必在意。”   华羲随山泉族长自来路走出村落,下山复行两里,来到了水域极其开阔的一处静水河口。接过钓竿,抬臂将鱼钩甩入河中。   “族长,晚辈此次前来,是想…”   “专心些,莫要将鱼都吓跑了。” 老者打断他的话,带着沟壑的眼角撑起笑纹,与华羲轻声道:“若你钓上来的鱼,尾数胜过老夫,我定知无不言。”   “一言为定。”   华羲今日运气倒是不错,两个时辰,竹篓里已是攒了几条肥鱼。   老者索性将鱼竿放在了地上,拿了块石头压住。转向华羲,笑道:“愿赌服输,太子殿下要问什么,老夫定言无不尽。”   华羲也不忸怩,开门见山道:“合阖之术,可是出自山泉族?”   “是。” 老者神色坦荡。“这般有损阴德的诡戾异术,山泉族已然封禁了七千年不曾有族人启用过。”   在混沌初开,各族建立伊始,为了抢夺极为有限的生存资源,皆是用过些许诡秘很厉的手段。待三界五荒初立之后,尧棠、苌元与初代天族天君以雷霆手段,带领其界各族,清理封禁了这些阴诡恶术。   合阖之术,便是其中极为诡戾的一种。以巫族特有的泥偶为质,吸取神仙的周身灵气,复刻与其本体特征分毫不差的傀儡。傀儡受本体宿主的驱使,共享寿命血脉,宿主在则傀儡生,宿主忘则傀儡灭。   “那…怕是在您的雷霆手段下,山泉族还是出了叛徒。” 华羲听他如此说,心间隐隐有了猜测,却不露声色。   老者收敛了悠闲神色,摘下斗笠。木露精光如霜刃,周身气场肃然。 “太子今日来与我查探此时,可是发现了有合阖之术现世?”   “是。此事事关三界五荒秩序。望族长能秉公详查。”   “自当如此。”   华羲见他态度严肃,心中有数,此事对于山泉族来说,亦是多端寡要。出言提醒道:“想来合阖之术定是被妥善封存于山泉族内,族长…不如从族中巫术高强,可接近机密之人查起。”   “多谢太子殿下提醒,明日此时此地,还望太子殿下现身一叙。” 老者躬身一礼,歉意道:“老夫,定会给天族一个交代。”   老者犹豫开口,问道:“不知…此次,合阖之术现世,被施于何人?”   “尧棠女君。”   山泉族族长神色一凛,尧棠女君乃父神之女,她的安危与三界五荒的和平息息相关。“无论此次查出时何人所为,我山泉族,定不会包庇半分!”   华羲方要飞身离开,忽觉灵力空虚滞涩,突然呕出一口血来。   老者急忙探其腕脉,神色凝重。“太子殿下今日想是想好了甚多灵力,加之…殿下动用溯情之术,穿越到如今来,违逆天道,灵力逐渐消失…”   “你知道溯情?知我来处?” 华羲不曾想到,山泉族这半凡半人的巫族,窥探天机的本事竟是到了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   “卜算,本就是山泉族立身之本。慧极必伤,正因我族能窥得天机,才不得神寿绵长。” 覆手拿出一颗丹药,放于华羲掌心。   “ 溯情反噬,加上今日损耗,殿下此时灵力已是强弩之末。不出月旬,便会灵力尽失。先服下此丹药,可暂时为殿下续上灵力。”   “多谢族长。”   “你今日到这,亦是缘法所趋,无需言谢。”   华羲离开山泉族,到祝琴瑶院中时,晨曦方起,天色已是大亮。脑海里,不由自主想起的却是此前见到她时,让他深觉疑窦丛生的种种。重逢的喜悦,已是散了多半。   “公子?公子?” 屋门开了,小丫头出来轻声唤道:“公子,小姐请您进去呢。” 张望四周,谨慎非常。“公子声音低些,莫要惊动了旁人。”   华羲走进外厅,见祝琴瑶正端坐于桌前等她。稳了稳心神,躬身鞠手一礼道:“叨扰小姐了。”   “公子昨日…可不是这般神态。” 祝琴瑶神色淡淡的,一双眸子宛若起了薄雾,遮住了她的心思。“坐吧。”   华羲犹豫一瞬,越过祝琴瑶身旁的空位,坐在了距她两臂远的地方。“昨日是我的错,唐突了小姐。”   “我与你的故人可像?” 祝琴瑶抬手斟了一盏清茶给他。   华羲结果,轻呷一口。果然,是他前世最爱的湄江翠片。不答反问道:“小姐昨日所言,在等我,所意为何?”   祝琴瑶拿出昨日那张,画着青面厉鬼的面具的绘纸。“这面具,是你与我…或者说,是与我同名同姓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画的,我说的可对?”   “是。” 华羲不明所以,“你是自何处得知的?”   “不如我先问公子,这面具,你是何时画的?”   见华羲不语,祝琴瑶试探着问:“可是公子的前世?”   “你到底是何人?” 华羲此时已然断定了,眼前的祝琴瑶,并非他千年来朝思暮想的人。   “我是祝琴瑶。” 她看着华羲,笑道:“公子不必如此看我,倒像是我吃了你的爱人一般。”   又解释道:“我已知公子并非凡人,我若是说起些怪力乱神之事,想来你亦是深谙其道。”   华羲不置可否,“小姐请讲。”   “橘叶,拿画像来。” 祝琴瑶对着小丫头吩咐。   她展开画像,上面是一个五六岁左右的女童,远远的脸颊,十分娇憨可爱。   “这是…” 华羲问。   “这是我儿时的模样。” 祝琴瑶惨然一笑,问华羲道:“公子你看,这幼童与我是否并无半点相似?”   民间虽是常说女大十八变,但画上的女童,与眼前的祝琴瑶,当真半点相似之处也无。   “我六岁那年,生了一场重病,父母想尽了法子,我却还是久病不愈。” 祝琴瑶玉指摩挲着画上的女童,似是怀念非常。“后来,府上来了个身着深灰色道袍的白胡子道士,给我父母出了主意。按他的说法做,我当真渐渐好了起来。只是…我的脑海里,与日俱增地,多了许多不属于我的记忆。”   “敢问…那人是用了什么法子?”   祝琴瑶打开一直放在手边的木盒。“那老道士说,只要将这泥偶日日放在我身边即可,人偶不碎,我亦可保一生无忧…” 第35章 氛氲罗秀色 羡煞情浓,春光乍泄时分。……   华羲接过人偶, 神色凝重,仔细端详着。人偶面貌与此前在尧棠手中的那个,别无二致。放在掌心掂了掂, 似乎是比那个小了、轻了些。   抬眼,看祝琴瑶还是笑着,却是有些许紧张僵硬。放缓了语气, 问道:“你都记得些什么?”   “我记得你的名字, 还有…” 祝琴瑶错开与他交汇的目光, 羞涩不自然道:“还有与你相处的点滴。”   “这样么…” 他垂下眼帘, 心中翻滚着的情绪不曾泄漏半点。   前世下凡历劫,经轮回, 投胎转世, 乃□□凡胎。与阿瑶相识相恋,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完完整整过了凡人一世。全无神域记忆,亦从未泄漏过他天族太子的身份半点。   她此前却说,知道自己并非凡人?   她打量着华羲的态度, 谨慎开口道:“公子可是不信我?”   “你可信我?” 华羲反客为主,笑得甚是明朗。当真如云端高阳般, 质润亲切。   祝琴瑶似是被这笑意晃了心神,雪面泛红, 神色微痴。“我…我自然是信你的。”   “那你可愿意暂将这泥偶交与我?”   “我…” 未想到他提了这个要求, 一时语迟。   “我定会护好它, 不过两日, 便完璧归赵。” 他的声音低低的,好似带着蛊惑。   “好…”   昨天还是秋阳杲杲,今日骤然转凉, 昭明宫的窗棂上挂了薄薄一层霜,就像开了一簇一簇秋棠似的。   昭明宫内,朱红色的长裙摇摇欲坠地,搭在床边的木施上。一截雪臂半遮半掩地垂在帷幔外面,几分活色生香,不言而喻。   宋识支起手臂,撑着头看着酣睡的女子。眉眼间带着温存笑意,轻轻抬手扫开她落在腮边的几丝碎发。   “阿识…” 收回玉臂,向他怀里凑了凑,呓语着:“冷。”   宋识将她向自己怀里揽了揽,挑开帷幔一角,天色方明。   ”阿识要去上朝吗?” 尧棠仍是闭着眼睛,脸颊轻蹭着他的寝衣。   宋识替她将被子向胸口之上盖了盖,掩住春光。“你接着睡,待散朝了,我回来陪你用早膳。” 兀自起身。   尧棠圈住他肩颈,借力转身,伏在他身上。四目相接,巧笑倩兮道:“昭明宫步行到前朝不过一盏茶,还早…”   宋识揽住她纤腰,盈盈不足一握。在额间蜻蜓点水一吻,抬手轻轻点了点她鼻尖。“休要再胡闹,我此时从后门出去,悄悄绕到宫门。” 春光乍泄。   纵是施泽民风开放,公主婚前养面首亦是屡见不鲜。可说到底他二人还未成婚,如今这桩艳事若是传出去,免不得要人在茶余饭后说道一番。   便是丝毫流言蜚语,他亦是不想让她受的。   尧棠披上寝衣,随着他身后下了床。伸手在身后抱住他,亦步亦趋地跟着。面色艳绝,如同春水淋过的娇花似的。喜眉笑目道:“我替阿识更衣。”   随即对外唤道:“将朝服拿进来。”   门应声打开,来人敛声屏气,将宋识的大红色朝服放在托盘里,端着轻放在了内室的桌上,又垂头出去,不敢多张望一眼。   宋识拿起官服穿好,尧棠站在他身前,替他系上腰带。“那日你随七哥在皇子所更衣,我便差人去量了尺寸,又命尚服局再做了一套,以备…”   “以备什么?” 宋识低头,在她耳边亲昵道:“殿下…蓄谋已久。”   放在桌上的红羽令突然烧了起来,一团火飘到尧棠眼前,于虚空之中化作几个字――“山泉族速来。”   “是华羲。”   宋识看着地上红羽燃尽的尘灰,静默良久。看进她眼里,抬手将她垂落身前的乱发揽到耳后。“去吧,一切小心。”   尧棠到了山泉族阵法前,方要引灵力破阵。   “等等。” 华羲现身,叫住了她。“想来山泉族此时正乱着,你我便不去趟这浑水了。”   “此话何意?” 尧棠看他眼下乌青,显然一夜未睡。如今他与自己一样,灵力衰微。处于同病相怜之情,本想劝他保重,又觉得不合适,话到嘴边成了:“你…叫我到这做什么?”   华羲覆手拿出祝琴瑶的泥偶,递给尧棠。“与你的,可是一样的?”   “这是…她的?” 尧棠将自己的泥偶也拿了出来,只是比祝琴瑶的大上一圈,其余面貌衣着,乃至细枝末节,并无丝毫差异。   “合阖之术。” 华羲将此前他与山泉族长老的一番交谈复述给尧棠。   “当年三界五荒初立只是,这合阖之术造出的傀儡军可是惹出了不少的乱子。” 尧棠恍然大悟,道:“这事过去了近万年,我倒是险些忘了。”   如今的神域众人只知山泉族是最为特别的一支,能以半神半凡之神屹立不倒,却逐渐忘了究竟源自为何。   当年,山泉族的初代族长,是个颇为杀伐果决之人,以自身为宿主,用合阖之术造出了大批与自己巫术同样强大的傀儡,吞并他族,才有了如今的山泉族――三界五荒中,唯一的半人半神一脉。   “当年,还是魔尊平了山泉族之乱…”   华羲话音未落,山泉族门前的阵法撕开了一道光轮,走出一人。“族长请二位贵人进去。”   二人跟在这人身后进入阵法,”待会儿进去了,不要碰水。” 华羲低声对她嘱咐道。   今日不似昨日,合阖一事,山泉族的态度尚不明确。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他二人若是被洗灵水暂封住了灵力,一旦山泉族族长突然反水的话,他二人怕是要交代在这。   进了山泉族内,华羲明显感觉到,今日的气氛相较于昨日,大相径庭。山泉族依照四时节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此时值值旭日东升,正是一日初始劳作之时,可村落之中一片死寂,落针有声。   那人带着尧棠与华羲到了村落正中的祭台处,与昨日一般,舀了水请二人净手。   “这便是山泉族的待客之道?” 尧棠冷言,上位者的威压骤然流出。“请本君进来,便是用这洗灵水招待本君?”   华羲看着她这副样子,面上不显,心内不由失笑。昨日他与温淼说这洗灵水防君子不防小人,如今倒是应验到了他二人自己身上。   ”见过女君。” 阁楼门开,山泉族长对着尧棠十分恭敬地行了一礼。   尧棠与华羲登上台阶进了阁楼内,“族长,是否该给本君一个交代?” 拿出两个泥偶放在桌上,好整以暇。   “这…这合阖之术的确出自山泉族,可…”   华羲见他如今神态,全然不似昨日坦荡磊落。便知定是节外生枝,沉了脸色,道:“族长昨日,与本殿下,可不是这番吞吞吐吐的样子。”   “这合阖之术,便是不解,亦是无妨。待女君在凡间这一世了解,再回神域之时便自然可解了。” 族长似有难言之隐,只是顾左右而言他。   他说的倒是不错,如今虽不知这合阖之术是何人所施,但根据这两个泥偶看来,尧棠俨然是宿主之身。   傀儡复制宿主的一应形貌特征,以宿主精血开启契结后,傀儡甚至能够复制宿主的灵力,受宿主驱使。但傀儡之生死,并不影响宿主分毫。   如今情状,尧棠与祝琴瑶虽是被这合阖之术联结,但却尚未开启血脉契约。二人不过是长相相同而已。若要断开合阖之术,还需施术者亲自化解。   “族长言外之意,是要包庇幕后操手了?” 尧棠并未露怒,只是徐徐道:“山泉族替那幕后之人担了罪名,就不知…能不能担得起,谋害神女的天谴?”   尧棠乃父神母神之女,当年父神应劫之时,上古神魄,受天地间万物灵气供养。   族长沉吟半晌,于取舍之间纠葛。“唉!” 舒气长叹一声,“二位坐吧,老夫将一应前尘道来便是。”   尧棠挥手,于四下布了结节。“族长请讲。”   “昨日殿下来时,想必已是见到了我族圣女。” 族长看向华羲。   “温淼?” 他昨日便觉温淼此人言语行为间别扭得很,也是分了心神留意。   族长点头,随即平地起惊雷道:“她并不能算我族之人。”   “非你族人?她是山泉族圣女,怎么可能是异族之人?”   山泉族以巫术立身,血脉传承乃是立身之本。圣女,需得至阴之身,乃确保血脉至纯的极为关键的人。怎么可能是非族中之人承担?   “想必二位已知她与缘机星君的□□,劳烦相问,他二人结局如何?” 族长问。   “不得圆满。” 尧棠答,温淼乃玉紫的生母。玉紫此前在十安之时,已然将前因后果悉数告知于她。   “唉…孽缘!孽缘啊!”   “这与合阖之术,又有什么关系?”   “温淼是老夫的养女,因她身世特殊,自她到山泉族起,我便着意将她与天族之人隔断。” 族长扼腕,“却还是躲不过天道因果的冥冥安排。”   “温淼,到底是谁?” 华羲听他提起了天族,心上有了不祥预感。   族长两只深陷的眼睛,深邃晦暗,缓缓道:“她是…天君无凡之女。” 第36章 同云拂雪来 缘机星君…竟是入朝为官了……   尧棠看了一眼华羲, 显然也是一副被震惊到了的样子。   “温淼她…生母是山泉族的前圣女温慈。” 族长沉着头,声音忽明忽暗陷入回忆。“千年前,山泉族还未隐世。当时的族长温侔, 贪恋权术荣华,利用巫术之名为凡人帝王追求长生。”   “凡人命数自有定数,便是上神, 想要为凡人续命, 亦是要以自身的数倍神寿相抵。” 尧棠想到了唐借, 当日为了给沈盼芙长生, 以神寿相换肉芝。“山泉族…本就是半人半凡之身,神寿最长不过千年, 如何为凡人续命?”   “呵呵, 续命?世代凡人帝王暮年皆是求仙问道以求长生, 可曾有一人得偿所愿?” 族长笑意并未答眼底,讽刺道:“温侔当年深谙此理,不过是以巫术为他治疗些寻常疾病,以求延年益寿罢了。”   “愚蠢。” 华羲不以为然。   “因为温侔, 山泉族一时之间风头无两,更是被那皇帝赐以圣医族称号。负责帝王医药。” 说到此处, 族长轻叹一声,旋即又道:“温慈, 是温侔的女儿。当年无凡下凡历劫, 即位登基为帝。在温淼进宫看诊时, 对其一见倾心…”   一时无声, 尧棠与华羲对这一段过往闻所未闻,皆是静默等其下文。   “温慈无意于他,不愿入宫为妃。天君无凡…以荣华富贵诱其父。温侔将温慈迷晕, 献女于帝。” 族长端起桌上的热茶,饮了一盏,稳住心神。”待温慈再醒来时,已是身在宫中,木已成舟。”   尧棠神色淡淡,端起茶盏微颤的手,却是泄露了她的些许不安。   “温慈到宫中不过一年,便生下了温淼,血崩而亡。同日,皇帝驾崩,无凡历劫毕,重回神界。” 有泪夹在族长眼尾深刻的皱纹里落下。“皇帝,死于巫术…我将温淼从宫中带出,山泉族隐世于此。”   华羲见族长的模样,心中隐隐有猜到,他与那圣女温慈,想是另有一段隐秘的情意。只是,如今斯人已逝,多说无益。书归正传,“既是族长将温淼抚养长大,若她并不知自己身世,那她如今…又为何以合阖之术相害于尧棠女君?会不会是…我们寻错了施术之人?”   若是温淼得知温慈与无凡的过往,这般身世,不恨无凡便是好的。又如何会替无凡动手,暗害尧棠,相帮他实现一统三界五荒的野心。   “合阖之术,乃山泉族历代族长与圣女所掌之密术,尤以圣女之力为强。此术极耗阴气,这也是历代圣女皆是至阴之人的原因。” 山泉族全族与温淼一人,族长已然做出了取舍,便也不再掩饰。“那两件人偶,女君所中合阖之术力强,除了温淼,断非出自他人之手。”   尧棠回忆起当初,玉紫寥寥数语中提过的其母温淼,断非颠倒黑白的无情之人。如今他们的推断,虽是逻辑通顺,却有许多不合情理之处。   “温淼如今在哪?” 华羲问。   “实非我包庇于她,昨日我与殿下在河边分别后,再回族中时,她便不见了踪影。” 族长神色坦荡,并无丝毫隐瞒作伪之态。   “我知道她在哪里。” 尧棠抬手撤了阵法,走了出去。华羲收好了两个人偶紧随其后。   “女君留步。” 族长上前,于尧棠一步距离,低声道:“落梅飞晓霜,望女君多加小心。”   尧棠不解其意,方要问,却见族长回身关上了门。她知山泉族素善卜算,记下这五字,心下留了几份警惕。   二人出了山泉族,华羲问:”你知温淼藏身何处?”   “待会儿就知道了。” 尧棠不说,转头看向华羲,认真道:“此前未有先例,无人知解了合阖之术后,傀儡一方,将会如何。”   华羲知她何意,心下亦难知情衷几许。“我如今觉得…她并非阿瑶。” 此前,他看出了如今的祝琴瑶,对他有情,便着意以色相惑之,拿到了这人偶。他如今心中明白,那人,断非他的阿瑶。   旋即轻叹,蹙眉道:“如今并不知道真正的阿瑶在何处。若是贸然解了合阖之术,我担心会伤了她…”   “族长方才亦是说了,这合阖之术,不解亦是无妨,再回神域之时便自然可解了。” 尧棠如何不知他心中百转千回,“为今之计,先找到温淼,控制她不以这术法再生枝节。”   前世,无凡为防止暗杀不成,又添一计以备万全。以合阖之术联结尧棠与祝琴瑶,迷惑华羲,让他回到神域以后,以为尧棠便是祝琴瑶求娶之,以得五荒。   这一世,许多变故,但合阖之术仍然在,无凡故技重施,她与华羲皆是了然其中关隘。他这李代桃僵之计,便没了效用。   “只能暂且如此了。” 华羲直觉他们错过了什么,心中隐隐不安。   “走吧,去找缘机星君。”   华羲拿出红羽令,注入灵力于其中。红羽轻引二人向缘机星君处。   尧棠方要腾云,便被华羲拉住,听他道:“我来吧。”   “昨日山泉族族长给我服了丹药,可暂续灵力。” 华羲知道,经昨日布置诛仙阵后,她的灵力定是耗费了许多。如今的景况,在将合阖之术一事安顿妥当前,他二人断不能没了灵力傍身。   尧棠听话,亦是不推拒。她心中有数,昨日的诛仙阵,她的灵力损耗太甚,到今天已是强弩之末,再维持七日已是极限。   二人跟着红羽令到了施泽国京城中一处官宅前,周围显然是被人布下了护宅法阵。二人看着门前匾额上的 “袁府” 两个大字,面面相觑。   “缘机星君…竟是入朝为官了?” 尧棠哭笑不得,喃喃道。   华羲一时语塞,竟迈了步子上前叩门。   “扣扣扣。” BaN   不过几下,有家丁开门。打量二人问道:“二人叫门,所谓何事啊?”   “我…我二人找缘机…袁大人。” 华羲面上微微有些抽搐,扯着嘴角面无表情地适应着…正常中带了些许诡异的情况。   家丁看着眼前的人一身清贵,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子弟,便问道:“可有府上拜帖?”   “没有。” 华羲硬梆梆答道。   “不好意思,我家老爷正忙着,今儿不见外客。” 家丁作势便要关了门去。   尧棠正站在一旁看热闹,见他要关门,从袖中取出一块腰牌,上前递给家丁。   “将这腰牌交给你家袁老爷。” 尧棠觉得这番情景实在是好笑得很,着意加重了袁字。   那家丁见这牌子雕工精细,分量极重,赶忙关上门跑了回去。   尧棠故作玄虚拍拍华羲的肩膀,笑吟吟道:“在凡间办事,还是要凡间的规矩。”   不过片刻,大门再打开。袁老爷本人――缘机星君,气喘吁吁跑了出来,对着二人一礼道:“女君…九殿下,太子殿下。”   “袁老爷?” 尧棠看着眼前轻微易容后的缘机星君,调笑道:“袁老爷在我朝中,官至何职啊?”   缘机星君讪笑,“臣如今在钦天监,二位请入府。”   二人虽他到了书房,也不掩饰来意,开门见山道:“温淼如今可在府中?”   “不知女君…找我夫人何事?”   “自然是神域的事,难不成是来这请她进宫吃席?” 尧棠抬手,制止了缘机星君指尖的偷偷动作,避免他去给温淼报信。   华羲拿出两个泥偶,放在桌上。正色问道:“你可知此物?” 缘机星君是他的人,而温淼极有可能与无凡联手,他绝不能任自己的手下,背后捅他一刀。   缘机星君拿起这诡异人偶,细看之下竟是与尧棠女君眉眼相似,暗探其中有自己极为熟悉的灵力流动。心下大惊,懵然道:“君上,这是何物?”   “合阖之术。”   话音刚落,缘机星君便被惊下了一身的冷汗,若是五荒君主中了合阖之术,那…一旦缔结契约出了个好歹,必将神域大乱。   须臾之间,便想明白了此中的缘故,语无伦次道:“我属实不知,这…这合阖之术…我夫人怎会…”   华羲见他神色不似作伪,却还是缄默不言等着缘机星君表态,一时间书房内气氛如坠冰窟。   定了定神,缘机星君躬手道:“君上,我着实不知此事。定然配合君上、女君,查清此事。只是…还望女君手下留情…” 随即对面的家丁外吩咐道:“请夫人到书房来。”   “是。”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温淼推门进来,面上带着婉柔笑意。此时的装束,与昨日华羲见到的样子大相径庭,俨然一副京中官眷的端庄模样。   尧棠悄悄抬手,在书房四周布下结界,避免温淼离开。   “夫君…” 温淼话音未落,抬眼间尧棠与华羲二人,笑意僵住。收敛笑意,对华羲冷然道:“太子殿下昨日才到山泉族,今日又来这府中,意欲为何?”   “夫人…” 缘机星君不着痕迹将桌上的人偶向前动了动。   温淼在缘机星君示意下,看到了桌上放着的两个人偶。笑道:“原来,太子殿下与女君此番,是来兴师问罪的?” 第37章 城中增暮寒 如今这是?另结了新欢?……   温淼打量着眼前的女子黛眉开娇、乌鬓淳浓, 身着碧色霞罗银凤长裙,肩若削成腰若约素。“五荒君主,尧棠。” 眸中其意不明, 道:“你是父神之女,得天地灵物供养。不过是小小合阖之术,又奈你何?犯得上这般大张旗鼓地兴师问罪来?”   “好大言不惭!” 尧棠见她如此态度, 怒极反笑。“我自问从未得罪过你, 你以合阖之术加害于我, 这又是何道理?”   “合阖之术是我所施, 如今你与祝琴瑶血契未成,除了身形长相相似, 对你并无影响。” 温淼神色之间毫无被戳破的慌乱与愧意。“你是五荒君主, 为苍生献身乃正理, 我如今不过是借你面貌一用罢了。”   华羲听了温淼这番论调,瞠目结舌许久。“你弱,便可以不折手段,理所应当强迫别人让渡利益?真是不知死活。”   温淼斜眼扫过华羲, 讽刺道:“素来只听闻女君与魔尊相伴千万年的情谊…如今这是?另结了新欢?”   尧棠冷眼瞧着温淼的行为言语,觉得她甚是偏激易怒。心思一动, 故意出言相激道:“你与无凡,果真不愧是父女, 一脉相承。”   “呵, 父女!” 果然, 温淼转头, 眼中压抑着恨意。口不择言道:“若不是为了神寿,我才不愿与他虚与委蛇!”   “你对我与祝琴瑶施合阖之术,他便让你重回天族?” 尧棠想通了此事症结所在, 问道。   天族众人,神寿绵长。而温淼虽是有一半的天族血统,却因从小长在山泉族,告过天地承袭巫术及圣女身份。应山泉族的天谴,不过千年寿命。   “阿淼…你如此做,皆是为了与我长相厮守吗?” 缘机星君霎时面无血色,嚅嗫道。   他身为缘机星君,深知因果报应,生生世世,环环相扣。一旦因私心私念妄动,必遭反噬。是以,他虽可惜不能与温淼生生世世相守,却从未想过越雷池半步。却不知,她为自己做到如此地步。   温淼看向缘机,神色柔顺起来。含情道:“我知你所想,只是…我却不甘心。你我…明明可以长厢厮守的。”言及此处,不甘道:“凭什么?凭什么除了山泉族以外的其余神域中人,皆可神寿绵长?”   “有得必有失,山泉族人擅窥天机,便付出神寿为代价,此乃天道正理。” 华羲声音低缓,隐隐带着些许的不确定。   “你这副天理昭昭道貌岸然的模样,与无凡倒是如出一辙!” 温淼极为不屑地睨了一眼华羲,嗤笑道:“人人众口一词,说天道轮回自有公理…可天道,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当年,我母亲被无凡以腌H手段强行掳入宫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时,天道在哪里?她芳魂白骨一具成灰,无凡却成了天族君主。她的命,竟是他历劫登天的梯子,这时候,天道又在哪里?”   温淼眼边似有湿意,恨恨道:“你们这些上神,从不知人间疾苦,却成日里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予夺生杀。如此荒唐天道,我拼上一拼,或许还能得个圆满。”   尧棠此时算是看明白了,温淼心中悲苦,此前情态,自己…是被无凡牵连了。收敛了凌厉神色,与她道:“你可知,你二人,会有一个女儿?她叫玉紫,是个极其清秀善良的女儿家。”   温淼怔住,双手不自觉交叠在了小腹之上。“她叫玉紫吗?” 看向尧棠的神情微微缓和,问道:“她可好?”   尧棠想起玉紫此前被弦玉利用,跳堕仙台,与爱人分离,紧接着又剔除灵力仙骨,着实算不上好。苦笑道:“她受了许多苦,险些丢了性命,又放弃了天族身份灵力…不过,与心上人终成眷属做一世凡人,算是得偿所愿吧…”   竟是如此,温淼百感交集,她如今为情,费尽心思求神寿绵长,而自己的女儿,竟是又为情脱了仙骨,甘做凡人…当真是造化弄人。转头看向缘机星君,泪光闪烁见皆是恳切。   缘机星君哪里会不明白,旋即长叹一声。“罢了!” 拿出缘机轮,以灵力驱使其于空中。不过须臾,隔空影影绰绰出现两千年后的凡间情形。   “这…便是玉紫?” 温淼上前,手轻触虚空之中的女子身影。热泪滚滚而落,殷切看向尧棠,探究道:“你不是说,她与那凡人两情相悦。怎会如此…”   尧棠看向缘机轮所示,玉紫与那凡人在人间的日子,心下亦是凄惶。   那骨瘦如柴、面若黄纸躺在草塌之上的女子,哪里还是此前尧棠在十安见过的,清灵标志的姑娘。   几人看向缘机轮,心中皆是五味杂陈。   一脚步虚浮的男子推门而入,拿起桌上带着缺口的碗豪饮,举止粗放。“贱人!你怎么还不死!”   尧棠看到这男人的脸,顿觉心如死灰。这人…分明就是芳苓当日从弦玉手中救下,与玉紫相偕而去的凡人郎君。   “咳咳…洛郎…” 草塌上的玉紫虚弱至极,上气不接下气,艰难道:“洛郎如今…竟是盼我死去的吗?你当…当日…分明…”   “分明如何?” 那男人不屑一顾,丑陋嘴脸尽现,猥琐道:“当初你是仙女,那般冰肌玉骨,我做梦都不敢肖想的九天神女。” 厌恶看了一眼玉紫,嫌弃道:“你这个蠢货!不但不能也让我成为神仙!还剃了仙骨,你如今不过是个凡人,还要我怎么待你?”   玉紫听了这番话,只觉得心神都被震到了天边,耳边嗡嗡地响着。“你…你当日许诺爱我…皆是为了我的仙女身份?并无半点…真意?”   “你与我回到凡间,连半分银钱也无,皆是要我养着。你若是个仙女也罢了…你看看你如今的样子,哪有半分貌美…” 那男子毫不掩饰,走向玉紫…   缘机轮忽然关了,缘机星君不忍再看,声音苍凉,上前跪于尧棠与华羲身前。“当日是女君成全了玉紫与那凡人,我…我厚颜求女君,救救玉紫。” 话罢,轻拉了温淼,简要将尧棠与玉紫的相交经过说与温淼。   “你…此前…此后…是你相救玉紫?” 温淼眼中的防备寸寸尽裂,揉碎了慈母心肠。   “我…” 尧棠看了玉紫与那人在凡间的情状后,心里亦是难过。只是,如今是两千年前,她身陷于此,自身难保,又如何回到来时,去凡间搭救玉紫。“我如今…亦是有心无力。”   “不用你动手。” 温淼轻抚小腹,看向尧棠,不安道:“她如今尚在我腹中,只求你答应我,待你重回神域,将她带到你身边,尽心护她。” 话毕隔开腕脉,以巫术引血,滴滴悬浮于空中成为一道阵法形状。“这是巫族圣女的血契,你若应下,日后…我便供你驱使,不死不休,绝无二话!”   山泉族血契一旦签下,便是将身家性命尽数放在了与之相契的人手中,丧失自由,生生世世为人奴仆。   “我今日前来,并非是想借玉紫之事想要挟。” 尧棠抬手散了血契,“我知道圣巫女血契,一旦缔结,魂魄便会生生世世受到诅咒,不得自由。”   “那你要如何?才肯救玉紫?” 此时的温淼,全然失了方才的傲气,面色苍白惶然。   尧棠扶起她,郑重道:“于玉紫,当初是我一手成全了她,再回神域,若是我力所能及,便不会坐视不理。”   “我此前便说过,与你素无愁怨。此刻亦然,我不过是想知道,合阖之术的解法。” 四目相接,动之以情。含泪笑道:“我亦是与你出自同心,想同一人求个圆满。”   经方才一番变故,温淼此时已然看出了尧棠至情至性的本心。“有你在,是五荒之福。” 旋即看向一旁的华羲,目光仍是不善。“合阖之术一事,我单独说与女君。” 话毕,便引了尧棠出去。   “我…我此前可是有得罪过她?” 此前便罢了,温淼因为无凡,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可是如今…她对尧棠的态度如春风化雨,怎么到了自己这…便是这般嫌恶。   “殿下恕罪。” 缘机星君见尧棠应下看护玉紫,心口石头落地,神色也松快了起来。“许是…殿下是天族的人,被她…一并迁怒了。”   尧棠随温淼到了另一处房中,挥手布下结界。“如今,你尽可放心了。”   “多谢女君大义!不与我计较。” 温淼伏身便要跪。“便是没有圣巫女血契,温淼日后,亦是任女君差遣。”   尧棠赶忙扶住她。“都说了无需如此…皆是为情,我如何不能体谅你呢?”   温淼感激,书归正传。缓缓道:“合阖之术,于我并不难解。只是…那凡人女子,祝琴瑶体内,有一缕无凡的神识。无凡当初为了能控制祝琴瑶,便将自己的一缕神识放入其魂魄内。”   顿了顿,眼中起了恨意。“我利用这缕神识,借操纵合阖之术之机,对无凡…下了死劫!” 第38章 明月来相照 命中注定,是我的相思日久……   “死劫?” 尧棠不解。常理来说, 死劫之契须得与精血相缔约,无凡只是送入祝琴瑶体内神识一缕,断是无法缔结死劫的。   依着如今之言, 祝琴瑶之所以性情大变,怕是也与无凡的那一缕神识有关。   温淼惨然一笑,嘲讽道:“他忘了, 我是与他血脉相连的女儿。合阖之术施术时, 他的那一缕神识迷朦, 我借此机会骗过他神识与我签下契约, 再以自身精血为质,缔结亲缘血盟。”   尧棠恍然, 随即不可置信地看向温淼。“你是想…与他同归于尽?”   亲缘血盟, 利用亲缘之间血脉相通的特质, 在双方同意的前提下,缔结缔约。一生共生,一死俱死。   温淼轻拍尧棠手背,安抚道:“他如何配与我同归于尽, 不过是我担心他事后反悔,绝了我入天族的路, 才暗中留了这一手。” 唯有入了天族,她才能与缘机星君享有同样长的寿命, 岁岁年年, 长厢厮守。   “你方才着意避开华羲, 是怀疑他?”   “天族君主, 皆是些心思深沉、不折手段之辈,山泉族这千万年里,在历代天君手中不知吃过了多少亏。”   尧棠理解温淼所想, 不欲替华羲辩白。此时他二人亦是因为相同处境才站在了同一战线,来日之事不可说,他是天族之人,留下底牌总是好的。   “如今,你体谅我,不愿与我签下圣巫女血契。” 温淼感激看向尧棠,真切道:“我只无凡之心,与你已然是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若是真到了那一日…我与他的亲缘血契,或许能助你一臂之力。”   尧棠知她如今将此事与自己和盘托出,便是将一己性命都放到了自己手中。多说无益,唯叹慈母心肠不易。“多谢。”   “我自幼丧母,族长虽是对我尽心照料,却终是不抵母亲在侧。是以,我自小便立誓,一定要求一心人,与他生儿育女,圆满一生。为了家庭,别说只是如今这地步,便是要我日日受天雷劈身,亦是毫无怨言。”   温淼此时,如同换了一个人般,说起家庭,眉目间皆是温和神色。“我如今这般和盘托出,信你是个至情至性之人,并非全然只因玉紫之事。而是你说,你与我出自同心,想与一人求个圆满。”爱人心肠,如何不可信。”   “是啊!” 尧棠见她提起这话,心间亦是想到了此时在昭明宫等着她的人,心生暖意,不由得急切了几分。   ……   尧棠离开昭明宫时不过卯时,奔波了这一番已是巳初,二人走出袁府。   “她倒也是个可怜人。” 二人出门,华羲叹道。   尧棠此前将祝琴瑶体内有无凡一缕神识之事告诉了华羲,着意隐去了温淼的亲缘血盟之事。   “我隐隐觉得,虽然如今我们占了先机,但要对付无凡,并非你我想象的那般简单。”此时,虽不便明说,暗中提醒一番,教他机警些也是好的。   “好,我晚些再去一趟鹤疆。” 华羲握了握袖中的泥偶,对尧棠道:“如今我的灵力,亦是维持不久。勉强撑到秋猎后,已是极限。”   他二人如今已是商量好了,未免贸然解了合阖之术,惊动无凡打草惊蛇。不如暂时维系着平稳的局面,待秋猎后,诸神阵法启动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华羲再递给她一支红羽令,“老规矩。” 话毕,便闪身不见了踪影。   袁府所在京中官员府邸区域,距离宋府并不远。尧棠绕了一小段路,到了宋府跟前。   这是她这一世,第一次到宋府来。停了步子,向院内望去。这便是宋识自小长大的地方,她突然对与他的婚后生活心生期待,或许还会有一个孩子,长得与宋识一般模样。   一家人在这方人间烟火之中,年年岁岁,和和美美。   脚步一顿,反手一挥。“哎呦!” 一道鹅黄色的身影应声落地。   “你是何人?” 尧棠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有感她身上的木系灵力。“你来自五荒?”   “我是苏甜…” 小姑娘怯生生的,一双杏眼滴溜溜地转。拿出梵罗交给她的信物,递给尧棠,紧张道:“是…梵罗大人让我来此保护女君的。”   “梵罗?” 尧棠看着眼前怯生生的小姑娘,笑道:“他是从哪里将你这小丫头找来的。” 眼前这小丫头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倒是与芳苓有几分相似。   苏甜虽是长在五荒,此前却从未见过女君。如今尧棠一笑,苏甜直觉眼前人明艳不可方物,被晃了心神。愈发紧张,吱唔道:“我…风桐…他受了伤,我本是想…下凡陪他历劫的。” 说到此处,更是害羞,本就不大的声音,细若蚊蝇。   听到这里,尧棠心下了然。“倒是与风桐甚是相配!” 看她脸蛋红红的,想是颗熟透了的石榴,十分可爱。“那你怎么到这来了?”   苏甜听了这话,俏脸愈发的红了,像是下一秒便要烧起来了似的。“梵罗大人…答应我…若是来这,待女君回了神域之后,我便能留在十安。日日…日日都能见到…风桐。”   原来,梵罗自打尧棠一人进了乾坤镜后,便觉心下不安。无奈自己被地府诸事缠身,不得空闲亲自到凡间护着她。   那日苏甜同梵罗到了地府后,发现她与尧棠同属木系灵力。灵机一动,便允了苏甜的心思,与之交易。将她送到了尧棠身边,期望能有些助力。   尧棠越听,越觉得梵罗像是个拐卖孩子的。不过,她方才探过苏甜,木系灵力至纯,或许…将她带在身边,或许能暂缓灵力消失的速度,勉强撑过秋猎。   “如今在虽是在凡间,但却也有神域中人往来行动,你要诸事小心。” 尧棠嘱咐道。   “女君…那…我可以日日在你身边吗?”   “我如今在凡间日久,灵力渐散。你与我同属木系,在我身边可暂缓我灵力消失的速度。”   苏甜眼睛一亮,“太好啦!我…原本还担心女君嫌我灵力低微,那我现在便将灵力传给女君吧。” 话毕,便跃跃欲试要动作。   尧棠赶忙制止了她,“你只在我身边即可,无需传我灵力。如今正是危机四伏的时候,你也要灵力保全自身。” 尧棠神女之神,原本便受天地灵物供养。苏甜只需在她身边,灵气浸染之下,便可暂安她燃眉之急。   尧棠带着苏甜回了昭明宫,将她交给小月。“这是我在宫外带回的小丫头,以后便与你在一处,好生待她。”   苏甜第一次到凡间,见这亭台楼阁处处新奇。“女…殿下。我不用时时跟着你吗?” 手指绞着袖子,紧张道。   “你便跟着小月,在昭明宫中随便做些你喜欢的事。” 尧棠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安抚道:“不必紧张,此处是安全的。你顾好自身便可。”   安顿好了苏甜,尧棠进了主殿内室,见宋识不在屋内,片刻又出来了。   “殿下…” 小月手指着小厨房的方向,压低声音道:“小宋大人在那边。”   尧棠放轻了脚步,探头进了小厨房。见宋识一双白玉似的手,在砧板之间游刃有余。厨房烟火并未沾染他通身月白锦袍分毫,反而如同下凡的谪仙一般,添了分可亲之感。   从他后背贴了上去,手指环绕交握在他身前腰间。声音带着轻快笑意,道:“我回来啦。”   宋识怕她乱动,切到她的手指。将手中的刀向前挪了挪。“可是累了?”   “不累,我方才回来时,路过阿识的家。” 尧棠将脸颊在他的后心处蹭了蹭,感受着他心脏的振动,温存道:“阿识从来没给我讲过你儿时的事。”   宋识这方切好了菜丝,向锅边挪去。尧棠环在他腰间的手未松,亦步亦趋地随着他。“我初次进宫时,是十岁那年,入选成了太子的伴读。” 手上不停,将往事娓娓道来。   “进宫第一日,亦是初次见你的时候,在皇后娘娘的宫里。” 他声若山间清泉,徐徐道来,尧棠索性闭上了眼睛靠在他身后。   “那时你不过七岁,想来是不记得的。” 声音含笑。   “谁说我不记得!” 尧棠娇嗔着,脑海里又生出了她方才在宋府门间时闪过的念头。   “我初次见你时,你玉雪可爱小小的一团,粉雕玉琢的模样甚是可爱。” 宋识小动作捏了捏她在他腰间的手。“我当时便想,若是我也有这样一个玉雪可爱的妹妹便好了。自那以后,每每进宫,得空去皇后娘娘宫中时,便给你带些精巧的玩意儿。”   “后来,七殿下十六岁被立为太子,便搬到了东宫。自那以后,我便再未见过你…直到…”   “直到两年前,在花灯节。” 言及此处,尧棠亦是心照不宣。“是天定良缘,教我再遇见你。”   宋识转过身,反手将她揽在怀里,附耳道:”是我…听说殿下出宫,在放河灯的桥上,人来人往里,等着与殿下偶遇…” 第39章 野火烧不尽 岁月静好不知还能剩下几日……   尧棠将泥偶交到宋识手中, 笑道:“阿爹说让我将它交给你保管。”   “这泥偶…做的倒是精巧。” 宋识把玩摩挲着泥偶的面貌。   “这是合阖之术,山泉族的术法,我与祝琴瑶通过此术相联结。” 尧棠对着宋识解释道:“中了合阖之术的二人, 傀儡复制宿主的面貌。在血契完成之后,亦会复制宿主的能力。”   宋识握着泥偶的手收紧,紧看向尧棠的神色间有隐隐担忧, 问道:“你这几日在忙的便是这事?”   尧棠包住他的手, 宽心道:“我已经找到了施术之人, 她是山泉族的圣女温淼, 亦是玉紫的生母。”   宋识此前在神女志中,看过了玉紫一事的前因后果。怀疑道:“合阖之术一事, 是无凡的手笔?”   “是。” 尧棠并不意外, 纵是宋识如今全无神域记忆, 以他的能力,推断至此并非难事。“好在温淼如今与我站在了统一战线。”   “那为何不将合阖之术解开呢?如今这般悬而未决,难免日后节外生枝。”   “无凡留了一缕神识在祝琴瑶的体内,此时若是贸然将合阖解开, 就怕会打草惊蛇。” 尧棠知道眼前这人,素来将自己的安危放在首位。环住他手臂, 头枕在他肩上,缓缓道:“依照温淼所言, 危急时分, 还有她与无凡的亲缘血盟死劫。只是…不到万不得已, 断不能牵连温淼一命换一命…”   宋识伸手揽了揽尧棠, 前路多艰,山雨欲来。这样的岁月静好不知还能剩下几日。   他仍是觉得如此计划,变数太多。担心问道:“温淼此人…可信吗?”   “我观她今日表现, 担心玉紫之情溢于言表。便是为了女儿,也只剩与我们合作这一条稳妥之路可走。”   “你方才将苏甜带回来,她的灵力对你可有助益?”   “这几日只要不再有大量的灵力消耗,有苏甜在我身边,可以使我的灵力勉强维持到就猎之后。”   宋识觉得此时此间诸事不甚周详,漏洞颇多。但如今敌在暗,我在明,却也只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看一部罢了。   思索片刻,对尧棠道:“我如今倒是有一计,就不知华羲是否愿意配合。”   “说来听听。”   宋识带兵打仗,对兵法奇诡之道颇多涉猎。“如今的关键,在于祝琴瑶此人的立场。若是她不能与我们同一阵线,华羲对她有情,那日后便难免徒生枝节。”   “你的意思是…将祝琴瑶带回施泽?” 尧棠明了他话间的意思,祝琴瑶远在鹤疆,又时常会借神识受无凡控制。   “华羲灵力也不过是再维持月旬,需得在这段时间内,将祝琴瑶稳住。”宋识指尖轻叩桌面,思考道:“人在我们眼下,总好过放在千里之外给无凡可乘之机。”   前日有探子来报,月迟国君听说了华羲输了比武,答应退兵之事,勃然大怒。加上华羲的生母不受宠,如今已是起了废太子的心思。   “华羲虽是月迟的太子,但他若是想,有的是机会留在施泽…比如,质子。作为质子在施泽呆上几年,待诸事落定后,金蝉脱壳,也成全了他与祝琴瑶归隐的心思。”   “只是不知道…华羲与她的情意,如今到了哪一步。” 尧棠对于华羲如今的态度,着实是有些摸不准。“我今日见他,与祝琴瑶似是生了隔阂。…如今他知道了祝琴瑶此时异常是受到无凡神识的影响,向来态度会有所转换,”   苦恼轻叹道:“还是要想个办法,将祝琴瑶体内无凡的神识隔绝。”   二人正商议时,小月跑了进来,神色惊慌,连门都忘了敲。“殿下,不好了!太子殿下受了重伤。”   小月话音未落,尧棠与宋识便急匆匆向东宫奔了出去。   二人进了东宫,见宫中诸人神色慌张。一群太医在主殿外没头苍蝇似的,急得团团转,尧棠抓住其中一人,问道:“太子殿下伤势如何?”   太医跪地,磕头请罪道:“太子殿下伤了心脉…老臣…老臣等,也是束手无策,恐…回天乏术。”   “父皇呢?可知道了此事?”   “事发突然,陛下如今还未下朝…”   尧棠心下已是有了决断,厉色道:“将你们的嘴口闭严了!” 拨开人权,进了东宫的内室。   屋内已然是一片愁云惨雾,太子程稷躺在榻上,面色若黄纸,出气多过进气。   一旁的孟和心梨花带雨,见尧棠与宋识进来,犹如见到了救星。抓住尧棠的手,无助道:“你七哥…我进来时变成了这样…这深宫之中何人…” 抽泣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尧棠与宋识对视一眼,皆是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形同的答案。尧棠安抚孟和心道:“嫂嫂若是信我,便将人都遣出去…我有法子救七哥。”   孟和心此时已然是六神无主,哪还顾得上许多,连忙听她的话,将众人遣散了去。   ”嫂嫂也出去吧。” 见孟和心犹豫,又道:“嫂嫂信我。”   孟和心虽有疑惑,但此时情况紧急,显然不是问话的时候,便听她的话退了出去。   “阿识…你也出去可好?替我到外面,安抚众人莫要将东宫之事传了出去。” 尧棠知道自己如今的灵力相救程稷已是强弩之末,若是想将人救回来,须得必须之法。若是宋识留下,定会相拦。   依着二人的默契,宋识如何不知她此时所想。“莫要勉强,伤了自己。” 轻轻抱了抱她。   “好。” 尧棠答应。   宋识出去之后,尧棠也顾不得男女大防。将程稷身上的锦被掀开。胸口赫然一道一寸多长,极深的剑伤。太医此前做过处置,却还是流血难止,已是浸透了绷带,寝衣上一块绾口大的血迹出。   难怪太医束手无策,这般严重的剑伤,如果她再晚来一刻,纵使拼尽毕身灵力,亦是难救。抬手将程稷的寝衣和包扎的纱布撕开,将灵力注入表皮伤口止血。外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程稷伤了心脉,已是濒死。尧棠将他扶起,坐在他身后,双手运转灵力,将灵力缓缓注入其后心,原本苍白若纸的面色渐渐有了起色。   尧棠直觉此刻自己的脑内一片混沌,过往种种如同走马灯一般闪过。闭着眼睛,全然凭借意志支撑灵力运转。   感到自己体内血脉灵气倒行逆施,皆是用上了额间,太阳穴亦是胀痛不已。眉心一簇,喉间腥甜,猛地涌出一口血来。手掌间的灵力随着她的神态不稳,亦是断了,方才有起色的程稷,身体软软倒回榻间。   尧棠将体内为数不多的灵力运转一周,睁眼伸手探了探程稷的鼻息。面色虽然好了许多,但气息仍是似有若无的虚弱样子。   眼前的人虽然只是凡人,但却是她在凡间这一世,唯一的一母同胞的兄长。自幼便对她宠爱非常,皇后早逝,皇帝朝政忙乱,难免有照顾不到幼女的时候。   程稷自己还是个孩子,却是护着她躲过了后宫之中的诸多明枪暗箭,互相扶持至今。   程稷贤德明辨、才华横溢,在三国鼎立的此间乱局之中,是施泽国未来国君的不二人选。他若是猝然而逝,施泽必将陷入内乱,到时再有别国趁虚而入,分而食之。战火再起,后果不堪设想。   何况,尧棠记得,前世并未出现过这桩意外,程稷顺利登基,从未受过这样重的伤。大内宫禁森严,程稷本人亦是会武,想到东宫悄无声息地刺杀太子…怕是事有蹊跷。   缘机星君早便有言,一变而生万变,因为自己到来,才发生了这诸多变化。说到底,还是自己连累了他。   尧棠咬了咬下唇,再调动灵力,只觉得自己的周身血脉经络,寸寸受着剜心之痛。看了看窗外,自言自语叮嘱自己道:“千万…千万…这一世要有个好结局。”   长舒一口气,凝神调动体内所剩不多的灵力。将程稷的伤,悉数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此番动作亦是无奈之举,在灵力所剩无几的情况下,也只有这一个法子能救他。说是以命换命也不为过。胸口骤然钝痛,左手按住心间,右手仍是强撑着将灵力输入程稷体内。   尧棠眼前渐渐模糊…在窗外的宋识听得咚得一声,匆忙推门而入,见到屋内情形直觉自己已是魂不附体。   孟和心见到尧棠碧绿色的宫装,胸口处已然被血浸透,亦是心下大骇。急中生智,反手回身关了殿门,将一应闲杂人等留在外面。   宋识抱起尧棠,伸手探了探她的腕脉,虽是微弱却还是稳定的。在看一旁的程稷,面色呼吸已然恢复如常。   “这…这到底是怎么了…九妹她…”   “今日之事,断不可对他人提起。” 宋识神色郑重,嘱咐道:“外间的太医宫人都已敲打妥当,若是有人问起,便说是太子染了风寒。” 便赶忙抱着尧棠,避开众人,从东宫的后门出去。 第40章 道路阻且长 我只想护她此生无忧安乐。……   宋识抱着尧棠从东宫的后门出去, 步履匆匆,一路疾行赶回了昭明宫。   “殿下这是…快传太医。” 方才进昭明宫门,与小月撞了个正着。小月见尧棠裙上似有血迹, 面露惊慌,六神无主。“这是怎么回事?受伤的不是太子殿下吗?”   “别传太医,将宫门锁了, 让苏甜到主殿来。” 宋识下令。若是传了太医, 定会闹得满城风雨, 受伤的事不胫而走。太子殿下的伤情自是也瞒不住, 要如何同众人交代?   “女…殿下是怎么了?” 苏甜哪里见过这般阵仗,略带戒备看着宋识。   “我知道你是神域中人, 殿下方才为救人, 将别人的伤转嫁到了自己身上。你可能用灵力相救?” 宋识知她心里在想什么, 尧棠的伤耽误不得,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有灵力…若是寻常外伤自是能救的…” 苏甜紧张得双手微颤,眼眶微微发热。“我…我从未救过人…但…我与女君同是木系灵力,想来是有用的…” 挪着步子上前。   “能救便好…能救便好…” 宋识赶忙闪开, 让苏甜靠近尧棠,将木属性的灵力输送到尧棠体内。胸口处的伤处由内向外愈合。呼吸也渐强平稳了起来。   宋识眼睛竟是微微有些湿润, 凭他与尧棠的默契,自然是知道她有分寸, 断然不会自伤到难以挽回的境地。何况方才在东宫, 尧棠已是提前告诉他, 若有万一便找苏甜相救。   虽然是有了这番准备, 但方才抱着尧棠回来的路上,他的手都是颤的,生怕有哪个未料到的万一。   “好了!好在女君当时体内还有些许灵力, 护着心脉,才不至于伤重” 苏甜亦是松了一口气,对宋识道:“只是…我方才试着重新以自己的灵力填满女君的静脉,却发现…她如今的静脉与凡人无异,全然若□□凡胎。”   宋识一怔,随即了然。他一早便做好了尧棠失去灵力与神域记忆的准备,却不想事发如此突然。看来…有些事,有些动作,也要提上日程了。   “有劳。” 宋识看向苏甜,旋即道:“你暂且在外间等我。”   “嗯…嗯!好!” 苏甜打量了一瞬宋识,退了出去。此人当真十分在意女君…相比之下,她也有点想见风桐了。   宋识将尧棠沾了血的衣裙换下,又拿手帕替她将面上的血迹擦干净。“你可要…快些醒来。” 在她耳边低语,轻吻她额头,又替她盖好了被子。   从尧棠换下的血衣袖中,找到了华羲的红羽令,走到外间。将此间前因后果,捡不是机密紧要的,说与苏甜。又嘱咐道:“你若是不想让她再有意外,待她醒来时,你便什么都不要说,只装作自己是昭明宫新来的宫女,在她身边尽力护着她安全便好。万不可再对她提起任何神域之事。”   宋识自看了神女志后,便隐隐有了这个念头。她前世为了寻自己魂魄,在忘川河畔凄风苦雨里守了千年,如今又为自己再历七苦。   她肩上的担子太沉了,如今忘了也好,让她躲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平安喜乐一生。那些鬼魅魍魉、阴谋诡计…这一世,他便是手再脏,也要好端端地护着他心上的这团月亮。   苏甜神色疑惑,“为什么…不能将神域的事告诉女君啊?” 旋即紧张道:“若是…若是我瞒了女君,回到神域…她会不会…不让我留在十安了!”   宋识见苏甜这副样子,一时语塞。想起了尧棠之前同他说起的趣事,抓住苏甜心思,对她道:“你若是按我说的照顾好她…待回到魔界,我便让风桐与你成亲如何?”   “成…成亲?!” 苏甜此时觉得自己如同一只被煮熟了的虾子,浑身都冒着热气。随即想起梵罗之前的话,恍然大悟道:“你…你是魔尊的转世吗?”   “如今叫你瞒她,是为了让她不再受到伤害,脱离了这诸多繁冗。在人世平安一生。” 宋识神色认真,耐心对她解释。   苏甜眨巴着一双眸子,似乎是还未从方才的震惊与羞赧中回过神来。   宋识将红羽令递给她,道:“你能否试着用灵力推动这红羽令与华西联系上?”   苏甜结果羽毛,翻转仔细端详半晌。“就是不是这传令是否有禁止…我试试吧!”   羽毛悬浮在空中,苏甜注入灵力于其中,红羽果然如此前一般,燃起了火焰。宋识对着红羽道:“意外,速归。” 话落,红羽消失,飞出门外。   华羲这厢到了祝琴瑶的住处,将泥偶放到她手中。“完璧归赵。”   祝琴瑶观他神色不甚开朗,似有郁气在眉间,关切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华羲看着眼前这张极为熟悉的清丽面庞,想起尧棠说的,无凡留了一缕神识在她的魂魄之中。心中百感交集,复杂得很。只问她道:“你如今身上可时常有什么不舒服的?”   祝琴瑶听了他这般问法,恍惚了一瞬。倒是她身边的小丫头抢白:“公子怎么知道?” 见华羲看过来,又絮絮道:“自打有了这泥偶之后,小姐晚间常常不得安眠。偶尔甚至会说出一些自己都不记得的话。”   祝琴瑶低下头,玉指绞着手帕,神色之间微带些许羞怯之意。几个呼吸间,看向华羲感激道:“多谢公子关心…是老毛病了,无碍的。”   华羲听了这话,思忖半晌,不难猜是无凡的神识作祟。解下自己腰间的佩玉,放到祝琴瑶手中。”你将它收好,放在枕下。便不会再有那样的的症状了。”   玉佩乃贴身之物,对于女子来说,私相授受有违闺训,是极为私密之事。祝琴瑶迟疑了一瞬,瞄了眼身旁的小丫头。还是将玉佩收到了袖中。“多谢公子。” 双颊起了红云。   这番小动作自是悉数落在了华羲眼中。只若未见,解释道:“这玉佩乃神域之物,可在你的魂魄之间形成一道屏障,免受…鬼魅袭扰。如此,便可安眠了。”   祝琴瑶此时的症状,想来是本身的魂魄与无凡的神识相互排斥抵抗造成的。这也解释了,为何祝琴瑶时而性情大变,极不稳定。   祝琴瑶见他如此温言软语,不由得想起她所见到的前世情景,柔声问道:“公子…前世之事,可还算数?”   华羲未料有此一问,一时怔住。   又听祝琴瑶道:”我知公子如今定是有许多不寻常之事,未曾相告于我…若是能相助公子…琴瑶…自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华羲听了这番恳切言辞,旧情浮上心头,一团乱麻般。再看眼前的女子,与他心上的人,时而分离,时而重合,形同一人。“如今…我心头有许多疑惑未解之事。前世…我亦是极为珍之重之。待诸事了解,华羲定然会给姑娘一个交代。万望姑娘保重自身…”   话音未落,红羽令透窗而来。华羲看了内容后,心急如焚。“在下还有要事在身。” 又拿出一支红羽递给祝琴瑶,嘱咐道:“姑娘若遇危急,只需将此羽剪短,我定会前来相救。”   华羲临走前,抬手将一道灵气射入祝琴瑶身旁的小丫头额间。小丫头应声倒地。   祝琴瑶不解,问道:“公子这是…”   “我已然消了她的记忆,你日后…莫要相信任何人.”   ……   苏甜离开,宋识回到书房,将桌面上的诸神阵法图并神女志一并收起,扔进了火炉之中。火光燃起,映得宋识如墨般的瞳孔之中,染了些许橙红。似有暖意,又给周身添了几许不易察觉的狠戾。   华羲进屋便见此情景,纳罕道:“你这是做什么?”   宋识将方才所发生的一切,说与华羲。   “我到担心…是无凡察觉了我们的动作,可以刺杀太子,让尧棠耗费灵力。” 华羲此刻亦是机警的很,又看向炉中已然成了灰烬的册子。沉声道:“你这是…不打算告诉她神域之事了?”   “…我只想护她此生无忧安乐。”   华羲亦有所感,拎起桌上的茶壶,斟茶两盏。一盏递到宋识手里,笑道:“易地而处,我亦会这样做。” 轻碰宋识茶盏,“以茶代酒,敬你。”   宋识目光灼灼,看向华羲,沉声道:“你可听说过…燃魂之术?”   “燃魂之术…凡人以魂魄为契,汲取凡间精怪亡灵之魂,以获灵力。” 华羲念念有词,看向宋识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你…你不会是想…让我助你施燃魂之术吧?”   此前,宋识在决定尧棠失忆后毁掉神女册时,便着意在与尧棠的谈话中,探查凡人获得灵力的办法。与无凡对峙,以他如今的凡人之躯,无异于以卵击石。   “是,要想在凡间了结诸事,燃魂之术便是重获灵力的唯一的办法。” 宋识言辞锵锵,掷地有声。   “我帮你倒是可以,甚至…对我来说,有你相助是再好不过的事。” 华羲神色之间晦暗不明,道:“但你要知道,燃魂之术一旦失败,你的魂魄便会俱散…在魔域的肉身与两魂六魄亦是会受到影响…我们在凡间灵力受限…对上如今的无凡,亦是没有全胜的把握。” 第41章 霜秋寒气至 当真是三界五荒都难寻的一……   尧棠醒来时, 对此前发生过的事懵然不知,神域之事一忘皆空。脑海当中混乱非常,有走马灯闪过许多面目模糊的人影, 却是无法从中一一辨识出具体的脉络,云山雾绕般。   她看向坐在床边的宋识,心间依赖更甚, 问道:“阿识…我睡了很久吗?”   宋识轻揉她鬓发, 握着她手, 安抚道:“昨日下霜, 天气转凉,你不过是偶感风寒发了高热罢了, 过几日便好了。”   “那你呢?你也伤风了吗?” 她探究看着宋识, 觉得他现下的脸怕是比自己还要惨白上几分。像是…薄薄的一层纸, 轻轻一触便会破了。   宋识方才已是在华羲的协作下,完成了燃魂之术。此术以灵魂相质,汲取游荡在凡间的精怪恶鬼的灵力于自身,对凡人之身的精血消耗甚多。   宋识答非所问, 着意避开她探究的眼神。问道:“可还有什么不舒服?之前你说心口痛,如今可还疼?”   尧棠揉了揉自己的心口, 虽然不疼,却是感觉有点闷闷的。点点头, 又摇摇头, 直觉宋识有事情瞒了她。“我可是忘了什么?为何会觉得自己像是做了长长久久的一场梦?梦里有许多我觉得熟悉却叫不上来姓名的人。”   “这该怪我。” 宋识眉眼带笑, 宠溺看着眼前的人。对她调笑道:“昨日你睡前, 我为你讲了许多奇神异怪的故事,才害你梦魇。” 起身拿桌上的温水给她。   尧棠以为他要走,手忙脚乱扯住了她的袖子。“我…我不知为何, 只觉得十分不安。阿识你留在这里陪我可好?”   他坐回床边,任尧棠将头枕在他的膝上,一时无声,这般静坐了许久。   “殿下,太子妃来了。” 小月低头走入内室,轻声禀报道。   宋识将尧棠躺好,温柔安抚道:“再睡一会儿。我去外面看看。”   “好。”   宋识走出内室,孟和心迎了上来,关切道:“九妹她可还好?” 打量了宋识一瞬,犹豫道:“我思前想后一夜,还是觉得昨日之事甚是蹊跷。究竟是何人有此通天本事,能在禁宫之内刺杀太子?九妹…昨日那般…又是如何将太子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宋识神色晦暗不明,双眸之中含着一层薄雾似的,让人捉摸不透。抬起手来,对着孟和心眼前一挥。   须臾之间,方才还是满脸疑惑严肃的孟和心,如梦方醒般,怔怔看着自己所在。回过神来,方才所问似是全然未发生过。笑问道:“九妹人呢?”   “殿下昨日贪凉,染了风寒,此时正在内室歇着。” 宋识还是一副进退得宜、举止有礼的模样。   “是这样啊…” 孟和心不疑有他,笑着应下:“那边叫她好好歇着吧,我便回去了。”   “稍等…” 宋识叫住她,回身到书房拿起书案之上一支再寻常不过的毛笔,递给孟和心。“这笔…是朗州送来的,最为润泽遒劲。劳烦太子妃带回给太子殿下。”   “你有心了。” 孟和心如今越看宋识越觉得,再没有人抵得上他与九妹相配。“殿下定是喜欢的。”   他方才将一缕灵力附着在毛笔上,稍后太子拿到了笔,灵力便会发挥作用介入他体内,将此前关于刺杀一事的记忆悉数抹掉。   “你如今这样子,” 华羲从书房的屏风后面走出来,打量着宋识,饶有兴致道:“便是与我说,你就是魔尊苌元本人,我也是信的。”   华羲方才在屏风后面,观察着宋识的一举一动。灵力运转游刃有余,喜怒不形于色。愈发觉得眼前的人不是苌元转世,俨然便是如往常一般,在神域当中说一不二,狠戾肆意的魔尊苌元本人。   甚至…相较于从前的苌元,眼前的宋识更添了几分,纵横缜密。   宋识到内室,看了一眼尧棠,睡得正酣。挥手将内室布下禁制结界,以防吵醒她听到与他二人的谈话。   “鹤疆国那边如今如何了?” 宋识回到书房,开门见山问华羲道。   此前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两个人。如今…倒是有了几分,并肩作战的意味。   “这话问的倒奇怪。” 华羲笑呵呵,不答反问道:“你何时开始关心起了我与阿瑶的事情?”   宋识瞟了他一眼,并未多言。   华羲毫无眼色,仍是喋喋不休调侃:“此前你没有灵力的时候,我倒是多了许多私下与尧棠相处的机会。”   宋识抬手,一道强劲灵力直奔华羲门面。被华羲将将躲开,灵力将他身后的檀木小几击得粉碎。   “开不得玩笑呢!” 华羲讪笑,“此前你没有灵力的时候,许多事情使不上力。倒是如今…你当真让我想起的苌元那个黑心黑肺的样子。”   宋识无意与他做这些口舌之争,正色道:“我觉得,你是时候该考虑将祝琴瑶带在身边了。” 虽是建议的口吻,但怎么听起来,都是成竹在胸、毋庸置疑的决定。   “如今情势,无凡虽不见得已然探明了你二人的穿越之事,淡定是对前几日的诸多异动起了疑心。” 宋识目光灼灼,颇有少年将军运筹帷幄间,决胜千里外的气势。“昨日对太子刺杀,便是试探,如今…他怕是已然知晓了你二人有灵力的事。”   华羲听着他的谋划,补充道:“我与…阿瑶…今日往来密切,无凡神识在她体内,亦是难免察觉出不对劲。” 又前言不搭后语地叹气,“谁能想到我如今竟是帮着你,算计自家人…”   “自家人?” 宋识不置可否,不难体会到语气之中的淡淡嘲讽。   “他是天君,我是天族太子,你是魔尊…我竟与你统一了战线。” 话虽是这么说,可怎么看如今的华羲,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问世间情为何物…”   “月迟国与施泽国不睦已久,探子来报,你比武输了的消息传回月迟后,引得物议沸腾,国君震怒。” 宋识打断了华羲越说越远的伤春悲秋之言,“加上月迟的六皇子虎视眈眈太子之位已久,如今…国君已然有了将你太子之位易主的心思。”   “易就易呗,不过是凡人的太子,我还稀罕不成?” 华羲言语间一派轻松,当真没有半点儿在意。“等与你联手拔了无凡这颗钉子,凌霄殿的龙椅都是我的。”   宋识看着他这一副游戏人间的姿态,与在神域中苦大仇深的模样全无半点相似。嘴角难得勾起了些许笑意,他倒是十分欣赏华羲如今…这清明坦荡的作风。“你不如将计就计,以施泽之行失利为名,上书建议月迟国君与鹤疆国结秦晋之好。”   “你的意识…是让我与阿瑶大婚?” 华羲收敛了玩笑的神色,眉目之间隐有踌躇不决。   宋识亦是看出了他的为难,问道:“你与她...如今…”   若是仍是依照前世的情况,能有这绝好的时机,顺利大婚。华羲自然是心意所归,无有不应的。   “你如今既是确定了现在的祝琴瑶便是你前世遇见的人,她性情大变不过是因为无凡的神识驱使作用。” 宋识开口,替华羲梳理道:“待诸事尘埃落定,你二人依旧可以做你们的神仙眷侣。早一时大婚,便早一刻将她看顾在你身边。难道还要像前世一般,战火燃起时将人强掳去,做许多年怨偶?”   说起祝琴瑶,便是戳了华羲的心尖。他颓然坐在椅中,似是在仔细思考宋识建议的可行性。“你说的自然有理,只是我如今…算了!便按你说的办吧!”   宋识知他心中郁结所在,如今的祝琴瑶与华羲心中前世所爱慕之人,判若两人。华羲一时之间心有芥蒂,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当局者迷...宋识无意再劝,须要华羲经历一番才能确认心意。   “月迟国使团何时离京归国?” 宋识话锋一转,问道。   “下月初三,秋猎之前。”   “你如今在施泽输了比武,捅了退兵的篓子,我听说使团与施泽所谈互市之事亦是不太顺利。” 宋识执笔,平心静气地挥毫泼墨。“紧接着又要和鹤疆国联姻,你此次再回月迟,怕是要成了过街老鼠,朝中再无立足之地。”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华羲嗤笑一声,“凡尘虚名而已,有什么好留恋的。便是帝王之位,谁愿意做便给谁,我今生唯一所愿便是…”   抬眼看向宋识,正色道:“我知你打算,明日我便写了折子。月迟国的使团提前离京,由来使带回月迟。我主动请戴罪立功,以质子身份留在施泽。这样,我也好与你在秋猎之时,共同进退。”   “如此甚好。” 宋识的眉目之间,这才有了笑意。   “唉!我的心上人,迫不得已因为合阖之术,成了尧棠的傀儡,如今你又将我一同绑上了贼船。你与她…当真是三界五荒打着灯笼难寻的一对绝配。” 华羲睨笑挖苦道。   “那时自然。” 宋识从善如流,欣然应下这 “祝福”。 第42章 旧好隔良缘 来日婚礼…你可有什么期许……   华羲回到月迟国驿馆, 与相随而来的使臣等众人交代了接下来的一番动作。   “太子殿下!三思啊!” 在月迟国朝堂的夺嫡之争中,站队太子的臣下痛心疾首,言辞恳切相劝。   “我意已决, 入夜我便命亲随快马将奏折总会月迟,诸卿…收好行装便启程回国吧。” 颔首一礼,“珍重。” 便不再理会众人神色各异, 回了书房。   “这…这施泽国的九殿下当真是九天玄女不成?” 使臣会想起当日在比武擂台的情形, 如今认定了, 自家太子如此荒唐行事, 皆因儿女情长,被施泽国九公主的迷了心窍。   自此, 施泽国九殿下的美名, 传遍各国。月迟国太子爱美人不爱江山, 更是成为了街头巷尾炙手可热的绯闻,茶楼酒肆里,以二人为原型的话本子满天飞…就是…不知道醋遍了三界五荒的驸马爷…会作何感想?此乃后话。   华羲在奏折之中,言明因自己之过让月迟国蒙羞受损。事无巨细甚至添油加醋地交代了, 此前比武如何输给了施泽国,以致月迟退兵一无所获。深知自己德不配位, 主动将太子之位让贤,并以皇子身份质于施泽。又在奏折结尾, 细数施泽国民富国强之种种, 暗示与鹤疆国联姻乃是此时势在必行之策。   落笔, 以火漆将奏折密封, 派亲信乘快马昼夜疾行,将其送至月迟国军手中。往返不过十日,已然收到了上述所请明旨, 尘埃落定。   诸事皆定,华羲赶去鹤疆见祝琴瑶。见她将自己之前所赠玉佩于腰间贴身佩戴,神色间已是清明了许多。仍是婉柔清灵的面庞,少了之前受无凡影响时的撕裂感。   “我今日来…” 近乡情怯,华羲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于她说联姻之事。   倒是祝琴瑶十分爽朗,直言道:“公子今日…可是要与我说联姻之事?”   原来,在月迟国君批复华羲与鹤疆国联姻所请时,便同时派使臣礼官前往鹤疆。   如今的鹤疆国皇室内,国君膝下唯有一女,尚不足周岁。联姻的人选便落在了世家贵族的适龄女子之中。   祝琴瑶的父亲,乃异姓郡王,与皇室关系素来亲厚,其母乃当今国君的同胞亲妹。祝琴瑶无论是从身份样貌,抑或是论皇室血脉亲近,都是与月迟国联姻的不二人选。   这旨意,在华羲来前便已送到了祝府。   华羲心中暗自懊恼,之前只顾着全局大计,竟是忽视了相问她的心意。细看她的神色,并无伤怀,还是问道:“你可愿意?” 言语之间,多了几分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期冀。   “公子可愿意?” 祝琴瑶反问他。她得知联姻对象是月迟国皇子后,反溯前世,心下便有了计较。“公子与鹤疆国联姻,是心悦于我,还是因前尘往事,才要娶我为妻?”   华羲观她神态澄明,毫无寻常女儿家谈及婚嫁之时的忸怩羞怯之态。便也以礼相待,答道:“我前世与阿瑶情深,今意仍在我心间。只是…” 话音未顿。   “只是如何?” 祝琴瑶稍显急切,追问道。又见华羲犹豫,七窍玲珑之心哪里还不明白,自嘲一笑道:“公子可是觉得这一世的我,并不似你心中之人?”   华羲不妨被人戳破了心思,一时语塞。   “时移世异…何况是人?” 祝琴瑶恍若未见他的为难,垂下眼帘着意错开华羲的目光。“我如今是祝琴瑶,公子心尖上的人,亦是祝琴瑶,公子觉得如今的我不似公子前世记忆中的模样。我记得你此前与我提过,一变而生万变…那我便问你,前世,你我可是如今生这般相识的?”   “自然不是…” 华羲迷茫,脑海中仍是想着她方才的话。   “我虽不知此前发生了什,却知公子如今对我…并非全然放在心上。我只是寻常女子,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圣旨难抗。但纵然如此,我亦是断断不可为人替身的,即便所替之人是前世的自己。” 祝琴瑶此番话,一改往日的婉柔语气,掷地有声。   华羲亦是如遭雷击,前世他与祝琴瑶困于国仇家恨,虽知她心性坚韧,却不曾与自己剖心相交。如今乍然听了眼前女子这番话,深觉她心意可贵,却不知如何应对她的心意。   祝琴瑶并不理会他的出神,撑着一口气要将多日隐于心间的话悉数倒出,不吐不快。“公子若是能放下执念,以真心与我相交,尽为夫之责,肯全心全意只爱我一人,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亦愿随你不离不弃。”   深吸一口气,决绝道:“公子若是不能,仍沉溺于旧日温情,只将我看作前世替身。纵然我如今心仪公子,亦不能甘受公子若即若离的态度,总是透过我来寻她人音容。”   她再难自持,泪光盈盈,握拳忍住哽咽。“如今圣旨已下,退婚便会累积家人,甚至两国战火。便请公子在大婚之后,寻一合适时机放了我。从此江湖路远,你我亦不必再见。”   祝琴瑶颤着手握住茶盏,轻呷一口稳住心神,等着华羲的答复。   华羲回想起自他二人相见之后的种种,是自己先入为主,以为这一世的祝琴瑶,理当是前世的模样。发现全然不似他所想后,心下便生了落差隔阂,几番试探。待知道无凡神识与合阖之术一事后,尧棠受伤,他与宋识联手,诸事接踵而至,并未有时间喘息将他如同乱发般的青丝理顺。   如今听她这番言辞后,倒是清明了许多。他并不否认自己常常会在眼前之人的身上寻找阿瑶的影子…如今,倒是他固步自封了。缘机星君早便提醒过,一变而生万变…他如此苛求阿瑶按他所想一成不变,何尝不是自私呢?   如今诸般种种皆是因果而成,前世的祝琴瑶只能活在他的记忆之中,已然不会再存在于此间凡尘。而眼前之人…他确实难以琢磨自己的心事。   来不及细想,起身拱手一礼,歉意道:“姑娘所言甚是,此前是我唐突了。”   “我已将自己的心事坦白。” 祝琴瑶想起自己方才一番言辞,着实大胆。不知他会如何看待自己,心头微热。“那如今…公子可愿将所瞒于我之事,据实相告?我为何会容貌大改…还有这人偶,到底所为何用?”   华羲将合阖之术说与她,只讲了牵扯到祝琴瑶自身的事情。   祝琴瑶听完,惊异非常。“我与那…尧棠女君,当真长得一模一样?”   “是,面貌身形一般无二。” 不然他此前在神域也不至于将尧棠错认成阿瑶千年之久。   祝琴瑶眉心微蹙,没人面孔隐约露出不知所措,谨慎问华羲道:“那无凡…为何选我与尧棠女君连结合合阖之术呢?”   华羲心间一凛,脑中一闪而过什么,还未待他抓住。此前,无论是他、宋识、抑或是尧棠自己,皆是困顿于前世种种之中,无意之中错过了这个线索。   无论神域还是凡间,那般多的人,无凡为何单单选中了祝琴瑶来做尧棠的傀儡呢?难道…是她的身份有什么蹊跷?   可是…这许多年里,他并非没有在三界五荒寻找过阿瑶的魂魄。也是一无所获之下,才会错认阿瑶性格全然不同的尧棠…无凡心思缜密,断然不会随便选一个人,此举到底何意?   祝琴瑶见他失神,以为是自己触及到了十分私密之事。柔声安慰道:“想是我失言,若是神域之事公子不方便说与我,也是无妨的。无论公子以何种心思待我,便是凭你甘冒风险替我解合阖之术的情义,抛开男女之情,琴瑶愿与公子站在一边,拨云见月!”   “你…如今听了这许多真相,可是改了主意?”   “我愿意敞开心扉与公子相处。” 祝琴瑶美眸中似有流光划过,动人心魄。“以一年为期,公子若仍难忘前尘旧人,我亦是无意苦苦相逼,届时便劳烦公子放我自由。”   “好。一言为定。” 华羲郑重道。   想起前几日无意间在宋识的书案上,看到他正在亲手为尧棠绘制嫁衣图样,心有所感。问祝琴瑶道:“对于来日婚礼…你可有什么期许?”   祝琴瑶似是未想到他关切如此亲密的问题,面色微酣,婉然笑道:“自然是有的,便是如今与公子成婚湄并非全然只因情义…但此乃女子一生中最重要之事,我自是有所期待的。”   她起身从书架的顶层拿下一个十分精致的小盒子,将其打开,里面是两张叠放整齐的画纸。纸边已然磨损有了褶皱,定是她常常翻看的缘故。   祝琴瑶打开画纸,是两张嫁衣的图稿,一套是端庄华贵的正红色苗龙秀凤工装嫁衣,相配百鸟朝凤攒金点翠凤冠。另一张纸上却是全然不同的青绿色嫁衣,曳地束腰长裙上面以金线绣着白子千孙图,相配珍珠美人髻发冠,描摹得极其细致。   她将两张画纸放到华羲手中,眉目之上染了几分羞涩欢喜。认真与他道:“我记忆中,前世祝秦瑶与你大婚时的嫁衣是这套正红色的宫装,我虽是喜欢却知它并非全然属于我。如今…倒是更中意绿色这套…” 第43章 花柳映边亭 皇室公主的作风一代彪悍过……   华羲以质子之名, 在施泽国内开月华府,乃是他在施泽国内的居住之地。   联姻涉及三国稳定,是以婚事一应章程礼仪进行的十分迅速, 不出一月便已礼成。   祝琴瑶与华羲婚后长居施泽国,又因她的容貌与尧棠别无二致的缘故,为防被有心人瞧出来, 徒生事端。祝琴瑶便减少外出, 终日在府中, 所幸她性子恬淡安静, 与华羲也算得上是举案齐眉,倒也自在和美。   华羲含愧, 曾问她, 可否会觉得这样的生活如在囚笼?   祝琴瑶怔了一瞬, 目光闪烁间透露着如微波般的情绪起伏。看着华羲的眼神空蒙游离,像是在透过他追忆着什么…自言自语道:“囚牢并非步及几里,围墙几丈…”   华羲如今的灵力日渐衰弱,记忆亦是混沌了许多。近日里他便发现, 自己逐渐忘记了神域当中,不甚重要的人与许多细枝末节之事。知自己全凭执念毅力, 强撑着记住未了之事。   还未曾查清无凡究竟为何要选中祝琴瑶作为尧棠的傀儡,心中惦念, 十分不安。自问解铃还须系铃人, 便去找山泉族的圣巫女温淼。   温淼自打决定与尧棠联手后, 心中巨石落地, 倒是过得很惬意。小腹微隆,与缘机星君依旧是琴瑟和鸣。   “你可知,无凡为何选定祝琴瑶做尧棠的替身?” 华羲开门见山问道。   “当初午饭找我, 为她二人施合阖之术时,便已选定祝琴瑶,我亦是不知其何意。” 温淼当初也考虑过这个问题,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也未多言。   “不过…你今日来得倒是正好。” 温淼轻抚小腹,眉眼间皆是柔和姿态。与华羲道:“你与祝琴瑶成亲这样大的动作,加之之前宫中太子险被刺杀,怕是已然打草惊蛇,合阖之术再留着也是徒增负累。过几日秋猎,我到时亦会以官眷身份出席,倒是个替她二人解了合阖之术的好机会。”   华羲并未如预想那般喜悦,反而是眉心蹙成了起伏小山似的样子,低头不言。   “怎么?你不想替她解了合阖之术?” 温淼打量着华羲,直言不讳道:“你究竟是喜欢她的人,还是困于皮相?”   “算了…便按你说的办吧。” 华羲并不理会她的奚落,转身便要走。   温淼知他不虞,想起昨日她算的一卦,卦面上只有“浮云蔽日”四个字,欲提点他莫要被色相所惑。又觉得若是由她来说,未免交浅言深,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你等等…” 温淼犹豫再三,还是提醒道:“你确认你的玉佩可以压制住无凡的神识吗?”   “那方玉佩是我在神域时的随身之物,在给她以前又经灵力加持,自是无虞。”   “那便好,要确保合阖之术的解脱过程当中,无凡的神识不现身相抗衡捣乱。” 温淼还是有些不安心,耐心嘱咐道。   华羲想起尧棠,又同温淼道:“尧棠前些日子为了救宫里太子的伤势,失了灵力。如今醒来全然不记得神域之事,宋识…苌元的转世,意思是要瞒着她…若要解合阖之术,怕是还要一番周折。”   “哦?她忘了神域记忆吗?” 温淼意味不明,旋即竟是轻轻笑出了声。   尧棠自打灵力尽失后,到如今过去已将近月旬,当真是如同全然忘记了神域记忆般。只是…未曾意料性情大变,既不似前世柔和婉约,亦是不如在神域时那般心有沟壑万千。   倒是变得愈发地娇憨软媚,粘人得紧。   醒来当日便嚷着头疼,每每宋识要离开,便千娇百媚地眼含泪珠儿示弱喊痛。将宋识留在昭明宫几日未曾归府,最后干脆锁了宫门几日不出。国君宠着女儿自然是无有不依的,只是睁一只眼闭一眼。施泽国的公主素来作风彪悍,宫人也是见怪不怪,只在背地里议论几句。   最后还是因为后宫的流言不知怎得吹到了前朝的宋老将军耳朵里,宋识的祖父行伍出身,以军规礼法治家,自然是不能容忍宋识还未成亲便如此荒唐行事。皇家的女儿说不得,只好出手管教自己的孙儿,请出了家法,舔着一张老脸命宋府的人敲开了昭明宫的大门,将宋识唤回家里。   “阿识…” 尧棠一双如同被春水浸润过的媚眼,含泪汪汪地攥着宋识的衣袖。“我头疼。”   宋识失笑,她这把戏百试百灵。明知她是在演戏留他,却每每见这副模样都不忍就此拂袖而去。与她在昭明宫荒唐行事这些日子,外面不知已是怎么流言漫天。“若是我再不回去…祖父怕要将宋府家法请到昭明宫来。”   宋识此话不假,祖父宋峪一声正直刻板。如今自己细心教养的孙儿,与未婚妻这般放肆荒唐行事,回到宋府怕是要跪祠堂了。   “我明日下朝再进宫来看你,这样你可高兴了?” 宋识仍是一副温言软语的好脾气模样,朗星般的眸子装的皆是她一人。   尧棠越看眼前的他,越觉得郎君眉目若水墨,攥着他的袖子越发紧。“那…阿识若一定要走,便将我一同带回宋府罢?”   “羞不羞!” 宋识轻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附耳道:“便是长公主…也不曾像你我这般荒唐。”   如今国君的妹妹,与驸马大婚前养了七个面首在府中。便是如此,也未听说哪位殿下还未大婚,便锁了宫门,日日与准驸马闭门不出的。   “那阿识明日…定要进宫来。” 尧棠松了手,可怜兮兮望着他。   “一言为定。”   不过入了晌午,尧棠习惯了日日有宋识陪着用膳,他不在,玉盘珍馐她亦觉如味同嚼蜡。   带人到御书房,求了陛下,说是这几日她与宋识行事荒唐,怕是气坏了宋老将军,要带人带着宫里的赏赐,去宋府探望老将军。   国君陛下本就宠女儿宠得没边,如今见女儿大病初愈,更是要星星不给月亮,哪有不答应的。又下了圣旨,给女儿立好旗帜,寻得冠冕堂皇的理由,浩浩荡荡遣一群内侍带着诸多补品赏赐,陪着九殿下出宫去宋府。   到了宋府,宋老将军见了九殿下,只觉气血直冲天灵盖,心里不住地将 “荒唐” 二字念了成百上千遍。撑着笑脸接了圣旨谢恩,收下赏赐。又见九殿下亲亲热热地,笑眯眯对他唤道:“爷爷,我可以去后院找阿识吗?”   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能说不能吗?九殿下扯了皇上的大旗,谁敢拦,又有何理由拦着人家未婚夫妻见面。   反正如今外面已是流言满天,人人皆知他宋府的好孙儿英雄气短,与九殿下儿女情长。只沉着脸道:“臭小子在他书房,闭门思过!” 便轻哼一声转身离去。   不过今日上午,宋识才从昭明宫出来,九殿下如今又巴巴地找来了宋府。宋老将军如今倒是觉得,将婚期提前至来年春节前后,还是晚了。本以为这九殿下看着清秀聪灵,是个行事有分寸的,可如今…这皇室公主的作风…怎得一代彪悍过一代?   再说自家孙儿,好男儿志在四方,便是这九殿下再得他心意,也不该成日里地顺着她胡闹。温柔乡,英雄冢,心中暗骂宋识圣贤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去!若是他不想呆在宫里,九殿下还能将他绑住不成?   别说…还真能。尧棠这会已然窝在了宋识的怀里,他端坐在案前读书,她便双手环着他的脖颈,随着他看书。   比起此前,事事冲在他前头的爱人,宋识觉得如今她这副娇憨粘人的小丫头,愈发可爱。   “怕是如今…满京都都已然知道,殿下思我心切,追来了宋府…” 宋识放下手中的书,揉了揉眉心,哑然失笑道:“又将素来清正严直,以家教甚严出名的宋老将军,气得跳脚。”   “阿识今早回府,可是受了家法?” 尧棠想到方才宋老将军那般怒发冲冠,却不得不隐忍不发的样子,忍俊不禁。“我便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今科状元宋识,是我程落瑶的人!”   宋识从善如流,欣然接受,亲昵的捏了捏捏他的脸颊,又提手将她向自己身上揽了揽。附耳道:“殿下这般…当真像个妖精。”   “阿识可是觉得我不端庄?” 尧棠佯怒,美眸横嗔,故意无理取闹撒娇道。   宋识抬手,将她因方才一番动作落下的罩衣勾到肩上,掩住春色。吐气如兰道:“吾甚喜。”   秋猎当日,祝琴瑶以月迟国质子夫人的身份,与华羲受邀一同出席。为掩人耳目,华羲以灵力将其容貌微作改变。   到了猎场,宋识按照与华羲商议好的,将尧棠带回营帐。   祝琴瑶与温淼此时已然等在帐内,尧棠方才进去,温淼便用迷灵粉将其迷晕过去。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温淼便解了她二人的合阖之术。   祝琴瑶对镜端详着自己的本来面貌,轻抚着自己的脸,迟迟未动作出门与华羲相见...   尧棠转醒,似是以为自己舟车劳顿睡着了,并未多加追问宋识,问道:“我睡了多久?秋猎可是已经开始了?”   “尚未。” 宋识眉目舒展,心情似是极好。“大约还要一炷香的时间,殿下若是累了,便在场外同女眷一处取笑玩乐,不进猎场也无妨。”   宋识担心她若是下到猎场中心,到时诸神阵法启动,难免场面混乱,在自己留意不到的地方受伤。   “我想同你待在一处,在猎场边缘的小型动物狩猎区玩耍一番也好。” 尧棠手指轻轻挠了挠宋识的手心,撒娇道:“好不好嘛!我想给阿识看看我的骑装呢!”   尧棠换上了茜素深红的骑装,搭配白色的宽样坠东珠腰封。束发至头顶,垂下的发尾都编着小辫子,齐眉勒着团荣花纹的同色抹额。外罩云霏妆花缎织的月白色羽织披风,下摆用红色软丝并银线细细出绣瑞兽团花纹样,脚上踩着掐银羊皮小靴。   宋识则是头戴利落银冠,身着天青色暗纹鎏金缎骑装,登着青缎黑底兽皮武士靴,劲腰长腿,状元郎换下文官红袍,摇身一变俨然战场之上的玉面将军。   二人各自骑马并行在猎场,沿着外围走了一会儿。景色虽好,尧棠却兴致不高,眼巴巴看着不远处向猎场中心策马扬鞭奔去的众人,眼馋得很。   同宋识娇嗔道:“阿识与我一同向深处去走走嘛!听说那边时常有白狐出没,眼见着就入冬了,我们打下一张狐皮拿回去送给祖父可好?” 她可是记得,那日她待在宋识的院子里,至晚方离。告辞时,宋老将军的脸可是比她小厨房的锅底还黑。   宋识看着她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期冀,转念一想,诸神阵法的阵眼便在猎场中心,他二人若是去往猎林深处,正好引无凡过去。   宋识指尖微动,灵力源源输入尧棠体内,护住她的心脉,以防待会出了什么意外。又嘱咐道:“猎场中心地形复杂,难免有护卫护及不到的地方。偶有大型走兽出没,你跟紧我,千万不要乱跑。”   尧棠好整以暇,听着他絮絮嘱咐自己许多。忽而动作,利落翻身下马,站到他的马侧,对宋识伸出手。   “这是做什么?” 宋识挑眉,明知故问道。   “既然如此危险,自然是要和阿识共乘一骑了。” 尧棠着意掩去笑意,郑重其事地等着他拉自己。   “护卫殿下,乃是臣的本分。” 话音未落,宋识微微用力,便将尧棠落坐在自己身前。   尧棠向猎场外的观众席回望,见许多人盯着她二人这边的动静。得意道:“阿识你说…若是待会儿宋老将军知道你我光天化日下这般亲密,可会气得他胡子立起来?” 尾音未落,便无忧物流地咯咯笑出声来。 第44章 手可摘星辰 此祥云所指乃红鸾星!……   二人策马向猎林深处走去, 行至距离阵眼不远处方才停了下来。   “九殿下与宋大人共乘一骑让在下好生羡慕。” 华羲驭马从另一条林中小路现身,与他二人迎面行来。   “崇墨殿下。” 尧棠颔首一礼便算是打了招呼,举止当真全然不记得华羲半点, 只当他是月迟国太子。   “九殿下。” 华羲回礼,又递眼色给宋识,道:“不知殿下与宋大人可否介意, 带上我这孤家寡人同行?”   他怎得这般的没眼色, 尧棠心下微愠。不识相躲开就罢了, 还要横插一脚进来, 扫了一眼,却见他一副全然不觉的样子。“我若是记得不错…崇墨殿下前些日子也是成婚了的, 将尊夫人丢在一旁, 怕是不好。”   华羲微怔, 心下不知几番思量。再抬眼看向尧棠时,眼中带了几分被玩世不恭盖住的探究。岔开话题道:“素来听说施泽国秋猎常会猎到珍禽猛兽,几人同行…若是遇到了什么凶悍的畜生…倒也好互为援手。”   宋识如何听不懂华羲这里话里有话,“凶悍的畜生” 便是指无凡没错了。倒是少见地通融, 笑道:“崇墨殿下说得有理,那边同行吧。”   尧棠不疑有他, 见宋识答应了,也便任他不远不近跟着同行。怪得很, 渐行渐深, 一路上别说是珍奇异兽, 连只野鸡都没碰到。   宋识与华羲二人灵力在身, 自然是较尧棠听觉更加敏捷。忽闻利箭破空之声,宋识抬手,夹住对着二人后心万钧之力而来的红尾羽箭。   另扬起自己的大氅, 将尧棠护在身前。与华羲同时策马扬鞭,飞驰到阵眼之上,身后的箭雨如同张了眼睛般,紧随三人在其后。   “缘机!” 华羲向虚空之上大吼一声。   缘机星君虽未见其人,却是以三人为圆心,直径方圆十里的阵法外围霎时间光芒万丈。阵法之内,不断响起极其尖锐凄厉的恶鬼哭声。   “阿识…” 尧棠话音还未落,便感觉宋识将自己的手护在了她的双耳之上。有一阵暖人心扉的力量将外面的声音完全隔绝。   她回头看向宋识,他用口型告诉她:“别怕。” 索性就安心窝在他怀里。   这凄厉叫声持续了不过这盏茶的时间,抬眼看向上空,风云色变,空气中影影绰绰罩着一层腥红色的血雾,随风渐散。   “来得人还不少。” 华羲倒是言语之间一派悠闲得意,全然不讲眼前的动静放在心上。嘴角的笑意还未消,眸光陡然似利刀出鞘,抬手以灵力织网,欲起势向空中罩去。“既是来了,便都留下吧。”   “不急。” 宋识并未看向血雾漫天,心神都在怀里的人身上。将手从尧棠耳朵上拿下来,又一只手遮住她的眼晴。   “阿识?怎么了?” 尧棠不妨被他遮住眼,问道。   “不过是些鼠辈罢了,不要看,不然晚上又要梦魇。” 宋识嘴角挂着温柔笑意,低头附在她耳边,轻声哄道:“你闭上眼,数上一副筹算便无事了。” 又以灵力将尧棠护住,不受半点搅扰。   “好。”   宋识一手挡着尧棠的眼睛,一手指尖一道如墨般的的灵力成线,径直不断对着阵法之中的生门而去。   指端的灵力忽而剧烈抖动,宋识收手以灵力向后带起,对华羲道:“收网!”   华羲覆手,灵力网腾空而起。此前布置在阵法四周的流光珠飞起,嵌在灵力网的脉络之上,带着灵力网越收越紧。   正如所料,宋识抬手将黑色灵线收回,尾端缠着的人肉身已然被诸神阵所毁,华羲以灵线网将其残魂困住。   “华羲!你胆敢背叛天族!” 灵线网之中的残魂,一身青灰色道袍,正是本该在天族凌霄殿之上的天君无凡。   华羲仍是笑嘻嘻的样子,全然不在意无凡此时的暴怒。问宋识道:“你还有要问的事吗?”   无凡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宋识,整张脸扭曲得厉害,磕磕绊绊问:“你…苌元…你怎么会…?” 无凡一双猩红浑浊不堪的眼睛,死死盯着宋识。   宋识并未理会,轻轻擦拭着尧棠露在外面的玉手染上的血雾。缠住无凡残魂的黑色灵线,随着宋识的动作愈发收紧。   无凡见攀爬到自己身上的黑线,凝神半晌,兀自癫狂大笑道:“苌元!你竟敢在历劫时用燃魂之术!好戏还未…”   话音未落,这缕残魂便被宋识的灵线蚕蚀殆尽,只留下一颗金丹在原地。   华羲拾起金丹,”这是太上老君的七返火丹?”   人体内的丹田之火增强七倍,可以大大加快修行的速度,可保仙灵不散。无凡随身带着丹药,想是以防万一为自己准备的。却未料到他们设下这诸神法阵,无凡全然未得还手喘息之机。   宋识抬手一道灵气直冲华羲面门,将七返火丹推入华羲额间。   “你这是做什么?” 华羲猝不及防,七返火丹入体后,原本枯竭的经脉灵力如枯木逢春般,焕然新生。有了这仙丹,他的灵力与神域记忆皆不可失。   宋识并未回他,只引马带着尧棠从来路离开。   “阿识?我可以睁开眼睛了吗?” 尧棠的睫毛一扫一扫在他手心,像是一片羽毛划过他心间。   尧棠睁眼,见云淡风清、秋阳高起,又扭过身子去看宋识。“阿识可有受伤?”   “并未。” 宋识看着她,神色如古井深潭般,可见而不可亲。“一切都好了。” 似是在对她说,又像安慰着自己。   “方才…发生了什么?”   宋识未答,只是紧紧拥住她,用力得尧棠手臂隐隐作痛。“生生世世…都别忘了我。” 宋识贴在她颈窝,喃喃道。   经方才那一遭,尧棠心下隐约不安。回握他手,轻笑着,“阿识说什么呢?”   “答应我…” 宋识声音闷闷得,执拗道。   “好。” 尧棠转过身,轻轻碰了碰他的侧脸,郑重道:“不忘。”   二人策马赶回猎场外围,见施泽国君的贴身随从陈随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在不远处来回踱步,不时向这边张望着。   “阿弥陀佛哟!” 陈随见他二人安然无恙归来,扑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地上。“谢谢佛祖保佑啊!殿下无事便好。”   “父皇在哪?可有碍?” 尧棠下马,跟着陈随回到了主营帐。   “小九!” 方才进帐,施泽国君程立清便迎了上来,上上下下打量着女儿。见她安然无恙后,又问道:“可有受惊?”   尧棠方才一直被宋识遮着眼睛,并未见那般可怖情形。“阿爹放心。”   “方才是怎么回事?你二人在猎场中可是见到缘由了?” 程立清问宋识道。   尧棠没看见,但在猎场中的一应众人可是见了个清楚。以猎场为中心的方圆十里金光大作,猎场深处的天空中更是起了如血般的雾气,染红了半片天。   “回禀陛下,方才臣与殿下在猎场之中,遇人刺杀。自顾不暇,是以并未见到陛下所说奇观…想是不远处,太子殿下也在。” 宋识面不改色,三言两语便将事情引到了另一个方向。   “你二人遇到了刺杀?” 程立清大惊,雷霆之怒道:“来人!给朕查!是谁胆大包天,敢在真的眼皮子底下对九殿下与太子出手!”   果然,经宋识有意暗示,程立清想到了宗庙之争的腌H手段。   “至于…陛下方才所言奇景,不如让钦天监来推算一番。” 宋识低着头,恭敬有加,当真只是提了个无足轻重的建议般。“臣记得…钦天监的副使袁大人…今日也在猎场伴驾。” 将缘机星君推了出来。   “召袁卿。”   缘机星君进了主帐,见宋识也在,心下便有了计较。“臣见过陛下。”   “袁卿方才可看见了天色异象?” 程立清他素来对于鬼神之事敬而远之,是以对这位钦天监使并无甚印象。   “陛下大喜!” 缘机星君如同变脸一般,再抬头便是一副喜气洋洋的精神面孔,朗声对着程立清道:“此乃大吉之兆!”   “哦?” 程立清听他如此说,可神色并无半点喜悦,狐疑道:“方才如血般的红雾漫天,隐隐可见凄厉之声,喜从何来?”   “那红雾并非是血雾,所谓凄厉之声乃是强风所致。” 缘机星君捡起了老本行,信口胡诌道:“臣在异志经古本上见过,此番景象,乃是上上大吉,祥云之引。”   程立清听得云里雾里,愈发觉得眼前这钦天监使极是不靠谱,便不耐烦地挥手叫他退下。   “陛下,钦天监既说此乃祥瑞之兆,不如出去看看。” 宋识突然上前一步,挡住方要退下的缘机星君,对程立清道。   “哦?你也相信此乃祥瑞之兆吗?” 程立清知宋识素来稳重,仪止进退有度。“那便出去看看。”   几人到了外面,宋识暗暗用灵力作用,在头顶化出祥云幻象。又递眼色给缘机星君。   “陛下您看!” 缘机星君顺水推舟道:“陛下!此祥云所指乃红鸾星!”   话说到了这份上,再明显不过。程立清想起此前与宋识关于“吉兆”的约定,抚着胡须大笑道:“好!好!今年秋猎有红鸾祥云现世,朕欲承吉兆,便将九殿下的大婚之期提前至岁尾!” 第45章 只在此山中 一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殿下, 尚服局将嫁衣送来了。” 小月进到书房时,自家殿下正满面愁云,在翻箱倒柜地找着什么。   施泽国九殿下与今科状元宋识的大婚, 定在了腊月初一。如今距离大婚还有七日,宋识守着规矩,二人如今已有三日未见。   “殿下!” 小月凑上前去, 将尧棠从书堆里拉出来。拍了拍沾了灰尘的袖子, 耐心道:“是驸马爷亲手绘制嫁衣图样, 殿下快些去瞧瞧吧!”   阖宫都知道, 准驸马宋识对九殿下一往情深,亲手设计的凤冠霞披。又提前二月送到了尚服局里, 由最宫内最手巧并家室美满的绣娘, 一针一线亲手绣制的。只听尚服局的宫人形容嫁衣是何等的光艳夺目, 却是被藏得好好的,除绣娘外无人见得实物。   “走吧!” 尧棠由小月侍候着净了手。早在半年之前,阿识便神神秘秘地绘制嫁衣,自己撒娇扮痴要看, 次次都被他挡了去。“嫁衣做好,阿识可见过了?”   “殿下痴话!” 小月看着自家殿下面若红霞、眸如骄阳, 掩嘴打趣道:“嫁衣须得大婚当日,殿下披在身上, 驸马爷才能得见呢!”   尧棠顺着小月的话, 神思不知飘向了何处, 嘴角弯弯的如同挂在穹空之上的月牙儿。又嘱咐内侍道:“翻出来的书不必规整, 我待会儿要用。”   “见过九殿下!” 尚服局的管事带着浩浩荡荡十数人,端着大婚时会用用到的内服外饰。后面还跟着四个宫女齐肩抬着五尺长宽方方正正的木箱。   小月代尧棠递了赏钱给众人,众人些过, 喜笑颜开说着吉利话收下。   “殿下可要试穿嫁衣,奴婢瞧着殿下近日身量略有清减,若是腰身不合适,及时改动才好。”   几人随尧棠进了内室,将装着凤冠霞帔的箱子打开。午时暖阳游入窗棂,落在嫁衣之上,恍然不可直视。   “奴婢在宫中数十年,服侍贵人衣着无数,嫁衣亦是经手不下十数件…” 尚服局掌事绣娘目光游走在嫁衣上,赞叹不已。“还从未见过这样亮眼的嫁衣,就像是…就像天上的神女穿的似的。”   四个宫女展开嫁衣,将嫁衣展开,服侍尧棠层层叠叠将嫁衣穿好。   正红色广袖宽身上衣,明黄掐金线绣五翟团云花纹;同色曳地长尾裙,裙摆边缘由金色凤翎拼接而成,缀真珠与金丝银线相映生辉。   外罩皇家特供织霞锦制成的灼红公主品级大妆外袍,背后下摆是用细如胎发的金线绣成的凤栖梧桐。与内裙的凤翎相映生辉,金凤随尧棠动作振翅欲飞般。   十足金的凤凰金雕头冠,凤眼处嵌两颗同等大小的红色宝石,九颗同等大小的圆润东珠均匀列布在发冠四周。   “要说驸马爷对殿下的用心,真真儿是一等一的,瞧瞧这尺寸拿捏得分毫不差!” 服侍尧棠更易的女侍满脸堆着笑意,   尧棠目光锁在镜中的人身上,眼角眉梢的喜意还未来得及退下,欢欣如暗夜潮落…这嫁衣…火凤鎏金嫁衣…   尚服局掌事绣娘对着尧棠赞叹道:“方才我还说这衣裳是给神女穿的,殿下这般标志的模样,若是真有神女,也就如此了…”   “退下吧。” 众人的吉利话还未说完,便被尧棠打断。   “殿下…”   “退下!” 语音微带涩意,转过身背对着众人。又重复道:“都退下!”   这变故来得突然,众人皆是摸不到头脑。见尧棠神色不对,也不敢多加置喙,悉数屏气敛声退去。方才欢天喜地的昭明宫,一时冷寂无声。   尧棠仍是站在镜前,入痴境般,目不转睛看着镜中之人   一盏茶过后,尧棠如梦方醒,对外唤道:“小月…”   “殿下…” 小月不知殿下是怎么了,心下忐忑。   “带着我的令牌,将崇墨殿下召进宫来。” 尧棠嗓音微哑,细听之下还有颤意。“避开旁人,悄悄的。”   “殿下…大婚之前,不能见外客啊!” 小月登时跪地磕头,惶急劝说道。   “去吧…”   不过一炷香的时候,华羲便到了昭明宫书房。“不知九殿下急急召我入宫,所谓何事啊?” 仍旧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华羲…” 尧棠已然换下了嫁衣,从书架后走出来。   “你没失忆?” 华羲那日在猎场冷眼瞧着尧棠的神色,心下便有疑虑,果然如此。   “我那日在温淼处,她以巫术留住了我的记忆。”   尧棠这些日子装作失忆,无非就是想尽力还原前世的状态,诱无凡出手。果然,那日在猎场他入了圈套。至于瞒了宋识,不过是起了玩乐调闹的心思,本想在洞房花烛当夜,给他一个惊喜。   “如此…怪不得那日她听说你失忆后,神色十分古怪。” 华羲将近日里,她与温淼的作为串联,焕然大悟。“那你今日…又是为何?”   “无凡还活着。”   大婚当日,宫里一派喜气洋洋,从昭明宫始,到宫外的公主府为止,一路上皆是铺上了红绸。   按皇室规程,皇女出嫁,须得进皇室宗庙祭祖,行三扣九拜大礼。再到大殿拜别父君,接重臣朝贺,方才可礼毕出宫。这一套规制下来,须得两个时辰。   还未到破晓时分,尧棠端坐在镜前,美人面上皆是娇矜喜意,这一世,与他,终是要得偿所愿,走到了满地锦绣的今日。   孟和心的拿着象征如意吉祥的玉梳,作全福夫人替她梳头。手持她的乌发一缕,慈祥笑道:“一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又有尾,多子又多寿…”   话音未落,玉梳应声落地,摔成了两截,宫中的喜烛俱灭。   “我来恭贺女君…与魔尊终成眷属!” 阴寒尖利的女声,带着怪戾笑意,如入无人之境。   尧棠回头,却不见方才正在给她梳头的孟母人影,本该热闹喧腾的昭明宫此时一片冷寂。   这是…幻境?   尧棠此时没有灵力傍身,并未敢轻举妄动,看着镜中影影绰绰出现一方人影渐行渐近。“弦玉?”   “呵呵。” 弦玉一怔,随机捏着尧棠的下巴,笑道:“你记得也好,让你看看,自不量力妄想改变前尘的后果。”   “你怎么在这?” 尧棠不动声色,借嫁衣遮挡,悄悄拉开抽屉。   “我该死了对吗?那日你被我困在蜃景当中,魔尊为救你,将我一剑封喉,对吗?” 弦玉面目逐渐狰狞,看着尧棠的眼神充满了恨意。“想我贵为东海公主,竟是生生世世只能为人替身!都是因为你!”   尧棠心神一动,瞬间理清了脉络。 “你是…祝琴瑶?” 低头看向她腰间,果然拴着华羲的玉佩。   “你还不算是蠢得无可救药。” 弦玉讽刺道。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以灵力束住尧棠的脚踝。“还有时间…罢了,我便教你死个明白。”   “我东海族,向来便是天君无凡的后背力量。无凡终生所愿便是一统三界五荒,而华羲、你和魔尊,便是阻碍!”   尧棠冷眼看着弦玉,说起华羲之时并无爱意,而是炙热近乎疯狂的,对权力的渴望。手不停动作,探进妆匣之中…   “我,东海公主,奉无凡命下凡与华羲共历情劫是假,在凡间将你与华羲与一同杀死,神魂俱散!这样,魔尊正在沉睡,便再无人能与无凡一争!”   “噬魂箭?” 尧棠想起前世领宋识神魂俱散的红尾羽箭。   “东海族至宝,噬魂羽箭,乃是东海先祖违反天道以东海族中上前族人性命所成怨气炼成,便是上神之魂,在凡间以肉体凡躯相抵,亦不能成。” 弦玉眼中明明暗暗,过于惋惜用力以至于下唇被咬出了血印。“可是…是…我蠢!竟然爱上了华羲!”   弦玉化名祝琴瑶,在凡间与华羲相爱,藏起了一支噬魂箭。另一只本欲用在尧棠身上的噬魂箭,被宋识以身相抵。无凡的这步棋,就此落败。这才有了后来,尧棠回神界时的忘情诀诸事。   “你是如何得知这许多的?” 此时的弦玉乃事两千年前之人,断不该知道这许多前因后果。尧棠想起华羲以溯情穿越到两千年前,心下亦有了答案,却还是着意激怒弦玉问道。   “祝琴瑶…哦不…是我,我体内有无凡的神识一缕,当日魔尊在九重天上杀死我时,无凡的神识便重新占领了我的身体,你以为,只有你们能穿越至此吗?”   “呵呵!” 尧棠不怒反笑,睨她道:“终于承认了,你是无凡。”   弦玉一怔,随机坦然笑道:“你倒是比弦玉那个蠢女人机灵许多…可惜…注定你死我亡。”   在这一世,一开始与华羲相认的人,便是夺了祝琴瑶身体的无凡一缕神识。此前种种,皆是无凡以祝琴瑶之名,与华羲虚与委蛇,步步诱敌深入。   “布局至此…你下一步要做什么?” 尧棠不见丝毫紧张落魄,反倒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 第46章 经冬复历春 阿识穿婚服的样子,真好看……   “自华羲去找祝琴瑶那日, 我便已知你二人是从两千年后穿越至此的。” 无凡此时披着弦玉的皮相,却是难掩骄狂。“弦玉那个蠢女人,竟还是被华羲所蛊, 企图对抗我的神识。”   “你杀了她?” 尧棠此时已然明了,不论是前世、如今、抑或是此前在九重天上,弦玉所为皆是受无凡在她体内的神识所控。   “怎么会, 她对我用处还大呢。” 无凡靠近尧棠, 抬手轻抚着她身上的嫁衣, 狠戾之中深藏一丝机浅的柔情。“我还要用她, 去解决华羲呢。”   “不!不要!” 弦玉突然挣扎着,神识清明一瞬, 否定了无凡借她的身体说的话。   “弦玉?是你吗?”   弦玉紧紧握住尧棠的肩, 恳切道:“无凡占据了我的神识, 借我之手将你困在幻觉之中。但是…我如今灵力低微,幻境并非全然不可破,你只要努力跑出那扇门,便可回到现实。无凡伤重, 灵力告竭,短期内再难以追你。” 弦玉所指, 正是殿门。   “你怎么办?”   “我…无凡肉身虽已死在了诸神阵中,可他藏在我体内的这缕残魂神识依然强大, 远非我所能抗。” 弦玉美眸若浸在秋水之中, 泫然欲泣道:“前世, 我以噬魂箭相伤, 实乃情非得已…此番救你出幻境,权作我还债。”   尧棠将方才从妆匣之中拿出的仅剩一颗的流光珠,放到弦玉掌心。“这流光珠中, 有华羲的灵力,你将它藏在神识之中。遇到危难时,以灵力将它击碎。”   “华羲…他亦是被无凡困在幻境之中,不过想来以他的灵力,定能自救。” 弦玉深看了尧棠一眼,将流光珠送入额间,又松开了尧棠脚踝上的束缚。“快走!” 她声音极轻极淡,似乎是难抗无凡神识。   尧棠起身向门口奔去,隐隐约约听到了幻境无凡的怒吼,和擦着自己发梢而过的灵力。   “九殿下可是昨个儿夜里未休息好?” 孟和心母亲见尧棠怔了许久,额头都已起了一层薄汗,关切问道。   尧棠见周遭已是恢复如常,舒了一口气,对孟夫人笑道:“无妨。”   “殿下,钦天监袁大人的夫人求见。” 小月从外间进来,禀道。“说来也奇怪,这袁夫人素来与我昭明宫并无往来,今天这日子,来找殿下也不知为何。”   温淼?尧棠想起方才幻境之事,心下不安。“让她进来吧。”   温淼在冬至当日诞下女儿,起名玉紫,一如前世。待温淼进来,尧棠屏退左右,只留她二人在内室。   “出了什么事?” 尧棠见她眉间似有愁云。   “我今日前来,是...与女君一叙故人之谊。” 温淼面上带着婉约的笑意,渐渐走近。   尧棠不解,方要问她个究竟,眼前便起了一层浓雾,随即跌入黑暗,不省人事。   “温淼?” 尧棠是被冻醒的,自己被换上了寻常衣物,困在一处荒僻山洞之中。衣领处夹着一张字条,温淼的字迹写着:此处与京城相距千里,明日辰时,自会有人前来相救。   事到如今,尧棠还有何不明白,温淼是背叛了自己。虽不知是何原因,但凭她之前所言,俨然是出了什么不得已的事,逼她出此下策。   晚面天色渐深,她竟是昏睡了近一日。想来此时大婚已然礼成,就是不知…阿识如今怎样了。   山洞深处忽而传来喧闹人言,并丝竹乐舞之音。尧棠顺着声音寻去,“缘机轮?”   悬浮空中的,俨然是此前在缘机星君手中见过的缘机轮。   尧棠走近细看,喧闹之声正是缘机轮中传出的。与自己长相一般无二的人,满面飞红,含羞带怯,端坐在喜榻之上。尧棠微怔…这是何人?   “这是巫偶。”   尧棠转头,此前见过的山泉族族长从山洞的另一侧走来。“见过女君。”   “你怎会在此?”   “此山洞乃山泉族的领地,无凡恨我此前相帮于女君,降天雷于我族。山泉族…死伤惨重。”   “是我连累了山泉族。” 尧棠心存愧意,歉然道。   “唉。” 山泉族族长摆了摆手,长叹道:“此乃山泉族的注定之劫,与女君无关。倒是温淼…害女君至此困境。”   “族长如今可有办法将我送回京城?” 尧棠留意着缘机轮当中的动静,心急如焚。   “此处虽是我山泉族领土…我当日为了抵抗天劫,已然耗尽毕生之力。” 族长无能为力,随着尧棠的目光看着缘机轮内的景象,解释道:“那巫偶,想来亦是温淼所为…巫偶,乃你鲜血佐巫术而成,制成之后,与你的样貌神态鲜少异处。”   尧棠果见自己手腕之上,有一道细长的血痕。   缘机镜中,身着大红色婚服,头束金冠的宋识已然进了新房,凝视着云榻之上的新娘,久久未言。   族长看向一旁将此尽收眼底的尧棠,思量道:“巫偶虽受巫术操控,实乃你的分身…便是…极其亲密之人,亦难察觉。”   这边话音刚落,便听宋识目光灼灼看向那巫偶,语气冷然不带半分缠绵。“她在哪?”   缘机轮前的尧棠忽而笑了,如芙蓉绝色万方,一滴清泪随之滑下。   那巫偶听见宋识如此说,玉手掀开了红盖头,巧笑倩兮道:“阿识这说的是什么话?” 起身迎上前来,主动环住宋识的手臂,蛊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   宋识抬手捏住巫偶纤弱的脖颈,将她抵在墙上,戾气外泄道:“我再问一次…她在哪?”   尧棠忽见宋识身后的红烛一闪,有暗影在他身后划过,挽弓搭箭。   “阿识!” 尧棠大惊,断然顾不得他是否能听到。那人手中握住的,俨然便是无凡此前说过的,遗留的另一支噬魂箭。   箭发无声,正中宋识后心。任凭她再如何呼喊,已是于事无补。   尧棠忽而被抽干了周身力气,颓然坐在了地上。到底…还是不得圆满么?   “尧棠!” 华羲早间不察,被无凡借弦玉之身,见他困在幻境之中。冲破了幻境之后,便见到了温淼留与他的字条,匆匆赶到了此处,正好见到缘机轮中的一幕。   “华羲!” 尧棠如同见到了救命稻草,抓住他的手臂,语无伦次急急道:“阿识…苌元…他中了噬魂箭。” 眼看着缘机轮当中,中了噬魂箭的宋识已然没了声息,她心如刀割。   “溯情!你能结束溯情,带我回神域吗?” 尧棠双眸含泪,期冀道:“我如今已知弦玉便是祝琴瑶,她受无凡所控,才有如今这种种…你如今带我回到神域,便能在奈何桥边等到阿识的魂魄了!”   “好…” 华羲不知为何,竟是觉得自己的心也被捏在她手中般,疼的厉害。“阿瑶她…”   “我今日将最后一颗流光给她了,那流光里有你的灵力在,回到神域通过轮回阁即可找到她…何况,如今无凡控制了她的神识,也需到神域解决。” 尧棠努力稳住心神,手指握拳已是在手心勒出血痕。   尧棠随华羲到皇宫上空,在云端之上,对着御书房的方向摇摇一拜。“阿爹…保重!”   “放心吧。” 华羲知她与施泽国君素来亲睦,安抚道:“待回神域,诸事落定,我便教司命星君为他排一个福禄遂意命数。” 话毕,华羲再动溯情,返回神域。   二人刚到了奈何桥孟婆便迎了上来,看尧棠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拥住她安慰道:“怎么憔悴成这个样子?”   “夜思,你可有见到宋识的魂魄经过?” 尧棠无心与她叙话,直觉一颗心架在火上烤一般。又运转灵力,到神域不过半刻,灵力已然恢复。   “宋识?他…不是该与你在凡间吗?” 夜思纳罕,又见华羲与她同往,便知是出了事情。不知凡间诸事内情的夜思,亮出宝剑将尧棠护在身后,对华羲道:“你又使了什么阴诡手法。”   华羲还未来得及叫冤,忽见一道火红身影不知从何处起,滑落至北方巫山附近。“是渚泽!” 尧棠与华羲对视一眼,便要闪身过去。   “等等,我有事告诉你。” 华羲拉住她,问道:“你可知宋识为何以凡人之躯承灵力在身?”   尧棠此前并非全然未觉宋识的灵力,却并未察觉他有何异常。只当是温淼所助,抑或是用了什么法器傍身。   如今听华羲这般言语,又想到此前宋识与她说话时,明里暗里探查神域秘术,心间一凛。后怕哽咽道:“燃魂?”   “燃魂之术一旦失败,凡人宋识的魂魄便会游离在三界五荒,难入地府投胎。” 孟婆此时亦是大惊,不知凡间发生了什么,竟逼得宋识用此险恶禁术自保。   “而且…宋识得魂魄是被噬魂箭所伤,加之此前燃魂所汲取的精怪恶鬼灵力的反噬,怕是…会入心魔。” 华羲转过身去,面向忘川河浮灵游动,不忍再看尧棠。   “诶!你别去啊!” 孟婆大喊,可尧棠已然无所顾忌,闪身奔向渚泽灵池畔。   本该是灵气环绕,草长莺飞的渚泽此时飞禽逃窜、走兽无声。平日里至纯灵气环绕的灵池畔,亦是被团团黑中带血的雾气包围。   “阿识?” 尧棠收敛了自身灵气,放轻声音走进黑雾之中,找到了跪在灵泉旁仍是一身红色婚服的宋识。   宋识听见她的声音回头,平日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此时艳红如血。看向她是不再缠绵情愫,而是如同受惊的伤兽般…冰冷、暴怒。   “阿识,是我。” 尧棠恍若未见宋识手掌之中的黑色灵力,仍是丝毫不停地向他靠近。   宋识一怔,直觉这声音入温泉流过经脉,让他的暴虐之心都安抚了下来,妖冶的眸子里出现了几分困惑。   尧棠蹲在他身前,含泪带笑,同平日里宜喜宜嗔的样子一样。轻抚他脸颊,调笑道:“阿识穿婚服的样子,真好看。”   一手拿起宋识手中的利刃,直直对着自己的心口穿入。鲜血喷涌而出,沾了宋识满手,也浇熄了他的戾气。   尧棠乃父神之女,她心头血,至精至纯,是这三界五荒最好的灵药。   “尧棠!” 宋识清醒过来,剥离了燃魂之术的魂魄愈发虚弱透明。   “无碍的。” 尧棠似是丝毫不觉疼,仍是定定地望尽他的眼里。看着他愈发虚弱的魂魄,心有所感,建起地上的一截棠树枝握在手中。欺身,带着柔和笑意,贴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你说的…可是真的?” 他又惊又喜,魂魄却是透明得几不可见。   “你要早些回来见我。” 尧棠将灵力注入棠树枝中,再信手一挥,连带宋识的魂魄一起收入树枝当中。 第47章 破暗光初白 那个…我还小呢…不能娶你……   我叫端豫, 今年二百三十四岁,自小长在忘川河畔一家名为「十安」的客栈里。   我娘亲是客栈的老板娘,更是三界五荒第一大美人儿。   我爹…我暂时还在寻找中, 我问过娘亲,她说我爹是个凡人,寿命不似神域中人这般长, 所以早早便离开了。   但我觉得她应该是骗我的, 理由很简单, 我娘亲是天生天养的神女。可我…是一条…龙。娘亲神力再高, 也不能靠自己生出一条龙来不是?   “那你现在还没找到你爹吗?”   两个小团子并肩坐在南荒落霞山顶,一个身着杏黄色连衣对襟裙, 头上扎着一对用草绳系成的的麻花辫, 额前覆一绺短发, 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十分同情地看着身旁的男孩。   “我这不是在找了嘛!” 端豫习惯学着娘亲的样子,手臂拄在膝头,撑着脸颊。   带着婴儿肥的白嫩脸蛋儿圆鼓鼓的,一双黑黝黝的眸子亮得仿佛藏着云端朗星。鼻梁纤巧, 翘翘的,衬出一副机灵淘气的样子, 小嘴一开口话语就像连珠炮似的。   “你要找龙吗?” 小姑娘名为兆霞,是落霞山族长的女儿。   “应该是吧…” 端豫苦恼极了, 随即咕噜着眼睛不确定道:“你说…我会不会是我娘亲捡的?”   “啊?” 兆霞显然没预想到这个展开, 愣着看着端豫。   端豫不理她, 越想越觉得依照自家娘亲随性无拘的性子, 自己肯定是捡的。“这三界五荒总共没有几条龙,说不定是我娘亲贪玩偷了龙蛋将我孵出来的。”   兆霞皱着眉,困惑道。“你娘亲对你不好吗?” 她只听大人说过, 有些娘亲会对自己捡来的孩子不太好。但是…看着端豫这副珠圆玉润的样子…也不像是吃不饱饭的呀?   “我娘亲…对我还是挺好的。” 端豫思量着自己过去二百多年的日子…犹豫道:“你娘亲对你好吗?”   “当然好啦!我娘亲日日做好吃的给我…” 兆霞他问起自己娘亲,一双眸子被点亮似两盏小橘灯,神采奕奕道。   “很好吃吗?” 端豫皱眉。   “是啊!我娘亲会做翡翠白玉糕、甜蓑露、竹心罐头、酿桂花…” 兆霞说起娘亲的好手艺,滔滔不绝起来,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   端豫想起自家娘亲心血来潮几次下厨之后,十安好几日都没生意。总是拿许多银子给桃夭姐姐,让她带着自己去外面找吃的。自家娘亲是很有钱没错…但是为什么不给自己做吃食呢?   想到这,端豫两条浓眉愈发拧成了小山似的,难道…自己真的不是娘亲生的?   “我娘亲还会日日陪着我玩,与我编扇坠、绣荷包。” 兆霞并未察觉到端豫的情绪,仍是自顾自的说着,还解开了自己腰间的小荷包放在端豫手里。“你瞧,这便是娘亲教我绣的。”   端豫看着手里的荷包,只觉得一颗心如坠冰窟。娘亲每年都会离开一段时间,就让十安里来来往往的妖魔鬼怪陪他玩,却从来没有教过自己绣荷包。   兆霞总算看出了端豫的脸色不虞,愈发觉得他可怜。原本只是找不到爹爹,如今却发现连娘亲都不是亲生的了。安慰他,“你别伤心,或许…或许是你娘亲不会绣荷包…” 盯着握在端豫手里自己的荷包,下决心道:”我这个荷包便送你了!”   “什么?” 端豫还沉浸在自己爹不见娘不爱的情绪当中,不可自拔。猛然听见兆霞要把荷包送给自己,一张小脸霎时涨的通红,要冒着热气似的,赶忙推辞道:“那个…我还小呢…不能娶你的!” 他与芳苓姐姐在凡间玩,听人说话本子的时候可是记得的,男孩子收了女孩子的荷包就是要娶她的意思。   “谁说要嫁给你了!” 兆霞摸不到头脑,一张脸却也是灿若红霞,瞪着端豫将自己的荷包抢了回来。“你说什么浑话呢!”   “你不想嫁我便好!” 端豫长舒了一口气,自己还是要先找爹爹的,没时间和兆霞成婚。虽然…他觉得兆霞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又嘱咐兆霞道:“你下次万不可再将荷包给别人了!”   “好!” 兆霞笑得甜滋滋的,两个梨涡里像是盛满了桂花酿。“话说回来,那你是要先找爹还是先找娘啊?”   端豫又抬手摸了摸自己额间的犄角,小大人似的一本正经道:“先找爹吧!” 他还是不舍得自己的亲亲娘亲的。   “那要怎么找呢?” 兆霞也学着端豫的样子,拄着下巴喃喃自语。眼睛一亮,出主意道:“不如你去问问我阿爹吧!他说不定知道三界五荒的龙都在哪里!”   “你阿爹?” 端豫虽然心动,却想起娘亲告诉他的,行走在外要保护自己。于是对兆霞好言道:“你可以答应我,不告诉任何人我是龙吗?包括你爹,也不许说!”   “自然是可以,只是…你的龙角…”   “这样便好啦!” 端豫在额间轻轻一抹,龙角便消失不见了。   兆霞带着端豫回到了山脚下村庄里的家中,兆霞的娘亲迎了出来,是个有着圆润鹅蛋脸的温柔妇人。见兆霞带了端豫回来,轻抚着端豫的头,喜爱道:“这是谁家的孩子,生的玉人一般。”   “这是我的好朋友,端豫。” 兆霞撒娇道:“端豫从好远的地方来,娘亲可要做些好吃的给他尝尝呢!”   兆霞娘亲自无不应的,回身进了厨房。   “娘亲,爹爹可回来了?”   “回了,在后院伐木呢!” 兆霞娘亲探出头来,答道。   落霞族虽是南荒神族,其族中之人却恪守自然生养之道。族长兆溆带领族人,顺应四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爹爹!” 兆霞飞身扑倒落兆溆的怀里。   “这又是到哪疯去了?” 兆溆抬手极为宠溺地擦了擦女儿额间的薄汗。看向端豫,虽是与自家女儿一般大的小人儿,周身灵气至臻至纯,不容小觑,问道:“这位是?”   “他是我的朋友,端豫。” 兆霞看着端豫欲言又止的样子,想起了他此来的目的,是要寻爹爹。机灵道:“爹爹,是我同端豫说,爹爹你三界五荒的事,无所不知,这才叫他来听故事的!”   “原来如此!” 兆溆放下手里的活计,将女儿揽在怀里,又对端豫挥挥手,明朗道:“你想听什么故事啊?”   “龙…” 端豫凑上前来,也坐在小木凳上,兴致勃勃道:“我想听龙的故事!”   兆溆打量着眼前的小孩子,随即一笑而过道:“好!就讲龙…如今的三界五荒,原身是龙的只有二人,一个是天族如今的天君华羲,乃虬龙之身。另一位…是魔尊,乃父神座下的神龙所化…”   兆溆的故事才说完,端豫就急急忙忙起身告辞,兆霞急急追了出来,唤道:“端豫!你不留下吃饭啦?”   ”不吃啦!改日我再来找你玩!” 端豫一只脚已是踏上了云头,又悄声对兆霞道:“我先去找我爹爹!”   “嗯!” 兆霞点头,满是稚气的脸上,小大人似的郑重拍了拍他的肩。“祝你好运!”   端豫匆匆驾云像九重天奔去,心里满是欢欣雀跃,开心得按捺不住,在云端翻了几个跟斗。盘算着等下见到自家爹爹要说些什么。   ……   十安,尧棠刚从地府回来,正坐在大堂里同孟婆饮茶闲聊。   “主人,南荒落霞族有消息递过来。” 芳苓手里捧着灵雀,从它脚上拿出纸条递给尧棠。   尧棠展开纸条,上面随意地画着,一条小龙,一条大龙。   “这是打的什么字谜?” 孟婆探头凑过来,看着字条笑道。   尧棠用灵力毁了字条,抬手放了灵雀。云淡风轻道:”端豫去天族了。”   “去天族做什么?” 孟婆一怔,自尧棠历劫回来,端豫出生后,五荒、魔域与天族甚少往来。看着尧棠一脸了然笑意,又想到方才字条上一大一小两条龙。目瞪口呆道:“这孩子…该不会以为…华羲是他爹吧?“   ”可能是…” 尧棠想到自家儿子没头苍蝇似的,整日里三界五荒乱转寻父,便忍俊不禁。   “你还笑?” 夜思一想到端豫这个…比起他爹…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混世魔王,便觉头疼。“你放心他就自己上天族?”   “有什么不放心的。” 尧棠仍是浑不在意的样子,自斟自饮悠闲极了。“天族又不是龙潭虎穴,闯一闯又如何?”   “算了…” 孟婆觉得尧棠对这个心宽的程度,已然无可救药了,抬脚要走。扫了她一眼,又退了回来,闷气道:“你便是告诉端豫又如何?何苦他成日里眼巴巴地四处搭台子,演这出孝子寻父的苦情大戏?”   ”我倒是觉得他很是乐此不疲啊!“ 尧棠却不以为然,美眸一挑,隐隐有杀机露出。浑不在意地调笑道:”这三界五荒也太平了二百多年了…也该热闹热闹了。” 嘴角上调,泄漏出几分顽皮的心思,“再说…某人…也该回来了。” 第48章 江清月近人 我爹爹是三界五荒顶俊俏的……   尧棠与华羲在凡间时, 缘机星君便说过,一变而生万变。两百三十五年前,尧棠随华羲结束溯情回到神域时, 诸事已然大改。   除去当事人与十安一众知晓内情的人外,在三界五荒众人眼里,没有忘情诀之事, 更不曾发生过天魔大战。   众人眼中的三界五荒:天君无凡不知何故, 消失不见踪影。神女尧棠与天族太子华羲华羲相偕从凡间回到神域, 尧棠承继五荒女君之位, 天族君主之位空悬,太子华羲顺理成章继为天君。   至于魔域…魔域更是未曾生过什么乱子, 魔尊苌元神龙见首不见尾, 仍是说一不二的厉害角色, 在他的铁腕掌权之下,魔域无人敢做乱,恶鬼行善,妖孽积德。为人狠戾无常, 丝毫不近人情。   甚至…有点太不近人情了,连尧棠都忘了…   “那你就…这般…与他止于君子之交?” 沉青阁里孟婆这二百三十五年里, 第八万五千七百七十五次唉声叹气地问尧棠这个问题。   当初尧棠回到神域,以心头血救下中了噬魂箭被燃魂拖累的宋识, 将虚弱至极的残魂存于棠树枝当中, 以灵力悉心照料养魂。   可是…原本受了轩辕剑所伤, 躺在地府镇魂棺里面的苌元, 已是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虚宿城中。尧棠的开心劲儿还没过…   便发觉眼前苌元的记忆,只停留在几千年前尧棠从渚泽畔的棠树中苏醒过来修炼出人身。至于其他前尘种种、诸般过往竟似全然未发生过,苌元全然不记得半点。   尧棠情急之下到九重天相问缘机星君, 缘机还是老生常谈一句话将她打发:“一变而生万变。”   尧棠怒极,险些拆了他的缘机阁,才又得了他老神在在地一句天机:“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颠来倒去思量了许久,才想通要让苌元得回记忆,须得让宋识得那一缕残魂,重回苌元体内。如此方才算得他二人历劫圆满,情劫消抵,自然便终成眷属。   当夜,尧棠与华羲两位伤情人,在上清宫共饮。酩酊大醉之下,驾云回十安的路上一脚踩空,跌了下去,更是险些将端豫跌没了…由此…天族便传出了尧棠女君与天君华羲伤情至深…这般闲言碎语。   尧棠想了许多法子,甚至将太上老君兜率宫里的灵药用了个遍。棠树枝里的那一缕残魂,仍是悄无声息,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不然呢?” 尧棠如今,对于苌元成日里只念着在父神座下时的情谊,与自己君子之交淡如水,见面便唤她师妹这件事…接受良好。“谁让他缺心眼儿呢!”   缺了一魂一魄…可不是缺心眼儿么…   “孩子都生了,这叫怎么回事啊?” 孟婆看着尧棠继续往棠树枝上缠红线,扶额无奈道:“你这法子…管用吗?”   尧棠是病急乱投医,想着苌元不记得与自己的情意,那便一切从头,再让他爱上自己。   认真思考后得出的结论,之所以她与苌元的姻缘这般多的波折,是缺了月老的红线拴住。于是到姻缘符要了一叠红线,每日绑在棠树枝上一根,期望这喜气,能让残魂苏醒或者苌元开窍。   法子有没有用孟婆是不知道,只知道如今月老府的红线,还不及这里多。再这样下去,十安也不用作客栈了,直接摘了牌子改成月老庙才算恰如其分。   “不管用。” 尧棠看着棠树枝上密密麻麻缠的红线,叹了口气,坐在孟婆身边。端着脸丧气道:“如今…只能指望我的宝贝儿子了!”   被自家娘亲寄予厚望的端豫宝贝,在寻父的路上一去不复返…并且,找错了方向!   端豫此前从未到过九重天,听孟婆姨姨说,九重天是娘亲的伤心地。所以此前,就算常常听同玩的妖魔鬼怪说,九重天是如何好玩儿漂亮的地方,他也从未动过心思要来。   这次却不同,他是来寻爹爹的,是有正事要办。   况且…这处既是娘亲的伤心地,说不定是爹爹惹了娘亲生气,娘亲才带自己远走,再不到这里来。   如此推断下来,爹爹定是天君华羲没错了!   端豫兴奋得身后的尾巴和额前的龙角都蹦了出来,得意摇着自己金色的小尾巴,也不耐心驾云了。直接化成原身,一条通体金色的小龙,腾云行水,欢快游弋向南天门。   端豫化成人形落在南天门,敲了敲正在门前打瞌睡的千里眼手里的宣花斧。“醒醒,快醒醒!”   这二百多年,魔尊铁腕,天君华羲为人和气…漫不经心,五荒女君…成日里忙着谈情饮酒,三界五荒太平得很。千里眼这守门的活计,倒是乐得清闲。   “起开…” 千里眼被皮孩子扰了清梦,心烦得紧。   “你醒醒!” 端豫锲而不舍,捏住了千里眼的鼻子,强制叫醒。   “诶诶诶!你是哪家的娃娃?” 千里眼醒来,扯住端豫的后衣领将他腾空拎了起来。   端豫的两条小短腿在空中扑腾着,毫无为龙的颜面。奈何年纪小灵力低,还不是千里眼这种活了几千年老神仙的对手。“你放开我!”   千里眼在冷冷清清的九重天日久,无聊到成日里不是打瞌睡就是数云彩,倒觉得这肉乎乎小团子玉雪可爱,尤其机灵讨喜。“你到九重天做什么?可有令牌?” 起了逗趣儿的心思,假借翻令牌捉起端豫的痒痒。   “哈哈…哈哈哈…别挠了。” 端豫边笑边拧过身子,努力板着脸企图找回一点龙的威严。“我…哈哈哈…我是来…哈哈…找我爹的!”   “你爹?” 千里眼仔细打量着端豫,没听说最近谁家添了这么大的娃娃啊?疑惑道:“你爹是谁?”   端豫如今心里虽然自以为十之八九确认,天君华羲便是他的爹爹。却还是谨慎着想着先看看这天君长得是否俊俏,再决定要不要带回去给娘亲。小脑瓜正飞速转着,要怎么蒙混过关。   “你手里拎得谁家的娃娃?” 月老怀里抱着玉兔,正要下凡去看热闹,见这边欢声笑语也凑趣儿过来。   端豫趁千里眼被月老分神的功夫,挣脱开来溜进了南天门,一溜烟儿便不见了人影。只是…自己引以为傲的小尾巴,因为紧张兴奋,没藏好又露了出来。   “奇怪,这是谁家的娃娃?” 月老看着端豫蹦蹦跳跳逃开的身影,问千里眼道。   “不知道…” 千里眼也正愣着,看端豫离开的方向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道:“我看见…他…好像好像是有条龙尾?”   端豫翘起的小尾巴哪里躲得过去月老的眼睛…磕磕巴巴地连话都说不利索。“他方才同你说…他是干嘛来着?”   “找爹…” 千里眼跟块木头似的转过头看向月老,吓得语调都变了。“他…是龙吧?”   这九重天上,就一个人的原身是龙…天君…什么时候,又同谁,生了个儿子出来?   “哎呦诶!可坏了!” 说话间,月老凭借着天上人间看了近万年才子佳人传奇的经验,脑补出一台华羲与未知女子的恩怨情仇大戏。赶忙扔下兔子顺着端豫离开的方向追了去。   月老疾行不过片刻,便找到了在天宫里迷了路乱转的端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好显得不是那么的八卦,以免吓到了孩子。   “小娃娃,你是不是迷路啦?” 月老变脸比翻书还快,扭头便是一副慈祥的面孔,对着端豫招手。   “你知道天君华羲在哪里吗?” 端豫藏好了自己的小尾巴,眨巴着大眼睛问月老。   果然!果然如此!孩子都找上门来了!月老腹诽华羲是个如何始乱终弃的负心汉,教娃娃这样小要自己上天来寻亲。愈发放软了语气,笑眯眯问道:“你娘亲呢?”   端豫觉得眼前的老爷爷看着慈祥,却是一脸奸笑像个大尾巴狼一般,警惕起来。言辞躲闪道:“你能带我去找我天君吗?”   “天君可是你爹?” 月老刨根问底,不到黄河心不死。   “这倒是!” 端豫觉得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瞒的,他只要护好娘亲就可以了,至于还未见面的便宜爹爹…   果然!果然如此!月老问出了自己想听的答案,越发有了精神。循循善诱道:“那你先告诉我,你娘亲是谁?我便带你去找你爹爹。”   “我娘亲是美人。” 端豫人小鬼大,打定主意护着娘亲,便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说的。   月老皱眉,旋即又笑嘻嘻可亲道:“美人便美人吧!我这就带你去找爹爹!” 不由分说,拉住了端豫软乎乎的小手,向上清宫走去。   “我爹爹长得俊俏吗?是三界五荒顶俊俏的人吗?” 端豫知道自家娘亲的脾性,摘花喜欢开得漂亮的,吃果子喜欢生得圆润光滑的,心情好时穿衣服喜欢穿得鲜亮的。那娘亲的相公,他的爹爹,自然也要是个好看的,三界五荒最好看的男子才行。   若是爹爹不那么好看,那他便不将爹爹带回十安… 第49章 春山草木滋 误会...都是八卦惹出来……   端豫方才一心扑在应付月老的问题上, 任他牵着走了一段,才发现月老发髻上的红绳,觉得眼熟极了。   “你是月老吗?” 端豫想起芳苓姐姐手腕上也系着这么一段小红线, 还有娘亲那截宝贝树枝上挂的也是一模一样的绳子,白泽哥哥说那都是从天族的月老那里拿的。   “哟!小娃娃很是识货啊!”   “那是!” 端豫又得意了起来,小尾巴又隐隐有露出的迹象。   老顺着端豫的话茬, 笑呵呵问道:“那你倒是说说看, 你是怎么知道我是月老的?”   “这有何难!” 端豫得意别人夸奖, 白嫩嫩的小下巴扬得老高, 忘形道:“我娘亲的屋子里有好多红线呢!”   “你娘亲…有好多?” 月老停住了脚步,蹲在端豫身前, 细细端详着这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嗯…像…真像…”   糟了!端豫自悔说漏了嘴, 撒开月老的手, 风似的一溜烟儿没了影子。   “你是端豫吗?” 娇甜的小姑娘声音响起。   “诶?” 端豫也不知自己如今是跑到了哪处,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你是谁?”   “你先说你是端豫吗?” 小姑娘不依不饶,固执问道。   “是,我是端豫。” 端豫觉得天族的人当真都奇怪的很, 打定主意找到了爹爹以后,便再不来这了。   眼前的树上跳下来一个与他身量差不多高, 穿着白色百褶长裙的小姑娘,乌发如瀑直直垂到腰间, 粉腮玉面。   “我是玉露。” 她见端豫一副呆呆的样子, 噗呲一声, 眼睛弯弯如半片柳叶儿。   “你是…仙女吗?” 倒不是端豫痴, 只是他在十安时,总听往来的妖魔鬼怪说,九重天上最好看的就是仙女。   “我才不是呢!” 玉露傲娇地否认道。又靠近端豫说:“我与你一样, 是来找爹的。”   “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找爹的?” 端豫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打量着玉露,防备道:“你怎么知道我是端豫?你爹又是谁?”   “你这么多问题要我怎么答呀!” 玉露古灵精怪极了,又打量着端豫道:“你尾巴都露出来啦!我娘亲说,同我一般大的龙,就是端豫啊!”   “诶呀!” 端豫回头,果然,方才逃跑时一紧张,龙尾又跑了出来。“那你爹是谁啊?你娘亲怎么认得我呢?”   “这我不能告诉你,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带我去见你娘亲!” 玉露这话似乎已酝酿了许久,眉目间带着一丝紧张期盼。   “你找我娘亲做什么?” 在端豫宝贝的法则里,涉及到娘亲的事,没有小事,顿时警惕了起来。   玉露不自然地绕着自己的一缕长发,蹙眉道:“我要找我娘亲…”   这话说的端豫愈发地糊涂,“找你娘亲?你不是找爹爹吗?” 见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急急安慰道:“你别哭呀!你先说说…我娘亲如何能帮你找到你娘亲?”   “噗...你怎么像是在说绕口令一般…” 玉露破涕而笑,“我娘亲告诉我的,要是找不到她就去找你娘亲。”   这女孩子怎么都是又哭又笑的,端豫想起了孟婆姨姨喝多了酒的时候,也常常是时哭时笑…还是娘亲…和兆霞最好了,时时见他都是笑眯眯的。   “这…” 端豫有些为难,玉露找不到爹又找不到娘是很可怜,但是…她要找自己娘亲…又是九重天上的人,孟婆姨姨说过要小心九重天上的陌生人的。   “不行吗?” 玉露见他不答应自己,转身便要走,“那我还是回月澍山好了!”   “诶!等等!” 端豫听她如此说,眼睛一亮,问道:“你不是九重天上的人啊?”   “当然不是了!我何时说过我是天族的人?” 玉露挑眉,容长脸丹凤眼,些许清滟。   “那便好了!” 端豫松了一口气,爽快答应道:“我可以带你去找我娘亲的!”   “那就走吧!” 玉露显然是有些迫不及待。   “不行的…” 端豫拉住她,抱歉道:“你能不能在这里等等我…我还没到我爹爹呢!”   玉露垂下眼角,恳切道:“你能不能先带我去找你娘亲?” 又解释说:“反正你爹就在这,你之后再回来找他,他也不会走…但是如果不能及时找到我娘亲…那…那…” 说着,玉露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端豫思忖犹豫了半刻,见玉露当真是着急的。何况她说的也有道理,天君如果就是爹爹的话,那他必然日日在九重天上,也不会不见。“那好吧…你随我来吧!”   这厢,月老听了端豫的这番话,惊得直跺脚。“我的天爷啊!”   也不去追端豫了,急匆匆向缘机阁赶去。打算问问缘机星君,这尧棠女君与天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之前一直以为二人之事,不过是天族无趣的老神仙茶余饭后的消遣取乐而已,当不得真。可…可…可如今这孩子都有了。难不成是真的?   但是…没道理啊,这孩子要是尧棠女君和天君的孩子...那…为何二人不成婚啊?五荒与天族联姻,这不是三界同贺的大好事啊!没有理由隐瞒啊!   月老只顾寻思这这番过往,没头苍蝇似的向前走。“诶呦!” 撞上了迎面来的一人。   “寻思什么呐?” 这清亮高朗似春雷的女声,九重天上除了雷神姑姑再无他人。   “走了走了!我有要紧事,今日没空和你闲聊。” 月老欲侧身过去。   “你等等,我正找你呢!” 雷神姑姑拉住月老,一双眼睛闪着精光,神秘兮兮道:“我方才布雷经过南天门,听说来了个孩子要认爹?” 又着意放轻了声音,气声道:“那孩子…是条龙?”   无凡为天君时,御下极为严苛,甚至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天族众人皆是装得一本正经的样子,哪有心思敢搬唇递舌议论这些。   这两百多年,到了华羲为天君时,倒是随和松散得很,只是…太清净了些,连上清宫的树上开多了一朵荼靡花,都算得上是新闻了。   如今…有个龙身的娃娃跑到九重天上来寻父,当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压抑了千年的八卦之心,皆是一发不可收拾。   这些风花雪月的新闻,就是要口口相传,才得趣味儿。月老听雷神姑姑这般说,也是来了精神,“你既知道了,那我便与你说说。” 压低了嗓音,问道:“你可知…那娃娃的娘亲是谁?”   雷神姑姑也转身,同月老一路走着。“听千里眼说,是个未知名姓的女子。”   这不等于没说么…月老翻了个白眼。又得意道:“我方才是问出来了!你万万想不到是谁…当真是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人…”   “是谁?” 雷神姑姑被勾得心痒痒,却见月老卖起了关子,不由得笑骂道:“老东西!说吧,要怎样你才肯说?”   “老规矩!一瓶琼浆。” 月老活脱脱一只老狐狸。   琼浆乃凌霄殿后花园瑶池里的水仙花,花蜜酿成的美酒,百年不过得一小罐。月老素来好酒,垂涎久矣。   “老东西!” 雷神姑姑得这一小罐还是数年前于人间解旱有功,天君赏的。她只在兴起时喝一小盏,如今满打满算还剩下不满三瓶。咬咬牙,还是按耐不住自己的八卦之心,“一瓶就一瓶!”   月老笑得牙不见眼,耳语道:“那娃娃的娘亲,是尧棠女君!”   “什么?!” 雷神姑姑本就嗓门大,震惊之下在月老耳边一吼,月老只觉得被震得魂不附体。“不可能!女君不是说那孩子的爹是凡人么?”   二百三十四年前六月初一,尧棠女君生下个胖娃娃这事,神域不少人都知道。女君对外放出消息,只说那孩子生父是个凡人。神域中人下凡历劫,回来时拖家带口的也不少,众人也都不觉新鲜。只是如今…看这孩子是条龙…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 月老一拍脑门儿,恍然大悟道:“当年天君下凡历劫,可不就是同尧棠女君一道回来的!”   与雷神姑姑对视一眼…大喜!大喜啊!我天族,要有太子了!   “你干什么去?” 雷神姑姑拉住扭头便要走的月老,“不去缘机星君那了?”   “真相大白了,还问缘机做什么?” 月老乐得满面红光,喜笑颜开道:“我自是要同太上老君,商量去五荒迎亲的事…尧棠女君,可是咱的天后娘娘!”   月老素来便觉尧棠女君那般容貌身份,与天君最是相配不过。此前尧棠去月老那里要了那么多红线,他还以为是女君有了中意的人,可惜了好久,只恨月老不能管神仙姻缘。今日看来…倒是柳暗花明了?   “那我去和其他人说说!” 雷神姑姑亦是满面春风,喜不自胜道:“先天君未娶亲,天族几千年都不曾有过这般大的热闹了!”   于是…不过一个时辰,天君华羲与尧棠女君要成亲的这阵风,吹遍了九重天。两个时辰…吹到了魔尊苌元的案头上… 第50章 春去花还在 祝你们…仙福永享…早生………   虚宿城主殿内, 风桐踌躇着步子,在门口犹豫要不要进去。   “去呀…” 苏甜在他身后推了一把。“你去说呀!”   苏甜在尧棠与华羲结束溯情离开凡间不久,便也回到了神域。好巧不巧, 在奈何桥碰见了一世历劫圆满回来的风桐。   他二人皆是记得前尘往事,见如今诸事大变,尊上更是一副全然不记得的样子, 心里便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数次想开口同他说起前尘, 奈何尊上如今的冷戾更胜从前, 风桐见尧棠女君都束手无策, 自己更是有心无力。   “算了…” 风桐想起魔尊的脸色,便不自觉打起了寒颤, 缩手缩脚对苏甜道:“还是去十安找女君商量吧…”   “诶呀!你快去嘛!” 苏甜到凡间走上一遭, 如今倒是开了几分情窍, 机灵了许多。“我倒要看看…魔尊是不是真的忘了女君!” 趁着风桐犹豫发呆,抬手将他推了进去。   风桐一步三回头,心里叫苦不迭。谁也不知道,依照如今尊上脾性…得了这个消息会做出什么反应来。   “尊上…” 风桐硬着头皮躬身一礼, 便再没动静。   苌元专注在案头的魔域奏报之上,眉心微蹙, 生人勿近的气息胜过冬日里的忘川河水。“什么事?” 见风桐许久没动静,问道。   “回禀尊上, 是…是天族的消息…” 风桐抬眼瞄了一眼尊上, 克制着脚底抹油逃走的冲动, 继续道:“天族…月老和太上老君…要…要…要…”   “要什么?” 苌元从案头分心, 抬眼看向下首的风桐。“你今日怎得如此反常?”   “要去五荒为天君提亲。” 风桐感受到了来自上首“善意”的目光,将头压的老低,努力缩减自己的存在感。   静默许久, 殿中只剩风桐喘气和刻漏滴水的声音…滴答…滴答…滴答…每一滴,都仿佛砸在了风桐的心上。   “哦?” 苌元语意不明。不知道是不是风桐的错觉,只觉得尊上的声音较方才,愈发凛冽。“去五荒提亲?给谁提亲?”   风桐眼睛一闭,心一横,索性一口气全说了出来。“是给尧棠女君和天君华羲提亲!”   一时无声,风桐屏气敛声,殿中只剩下了滴答…滴答…滴答…滴…   “将私库里的九颗凤眼菩提珠送去十安。” 苌元右手轻按左手腕,慢条斯理道:“权当是…我这做师兄的,给师妹的定亲贺礼。祝他们…仙福永享…早生…贵子。”   风桐退了出去,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他怎么觉着…尊上方才的话,说得…似乎咬牙切齿的。   还未等深想,抬头便见苏甜一双杏眼瞪得滚圆,如同两颗…凤眼菩提珠…   “尊上说…” 风桐斟酌着开口。   “我都听到了!” 苏甜炸糊着转身怒气冲冲便要走。   “诶诶诶!你干什么同我生气!” 风桐忙不迭追了上去。   苏甜猛然回过身来,差点撞到风桐身上。“你们魔域的男子…没一个…好…人!”   风桐一早便觉得,苏甜从凡间回来后,变得娇蛮了许多。这样也很好…只是...   他在凡间一遭,托生成了寺庙里的和尚,守身如玉一世,回来在奈何桥相遇便立刻认出了她…如今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尊上不记得女君了…关自己什么事…着实冤枉啊!   风桐取了九颗凤眼菩提珠,亦步亦趋跟在苏甜身后回了十安。   “怎么了这是?” 在十安门口刚好遇见了要进去的孟婆,逮住一脸怒气苏甜问道。   “你问他!” 苏甜端着手臂,同孟婆站在一侧,看着满脸无辜的风桐。   “还不就是…尊上知道了天族要向女君提亲的消息,命我来…” 风桐将装着凤眼菩提珠的盒子向前一推,破罐破摔道:“…送贺礼。”   “诶呦!” 孟婆也是没想到有此一出好戏,拍了拍风桐的肩膀。“巧了…我也是刚听说这事。一起进去吧!”   三人到了沉青阁,见尧棠正在书案前写着什么。   “在做什么?” 孟婆凑了近前去瞧。   尧棠信手一挥,那纸上的字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巧笑倩兮道:“不给你看。”   “女君。” 风桐手里捧着烫手山芋,对尧棠一礼。   “你怎么来了?” 尧棠问。注意到他手上的盒子,“这是他教你来给我的?当真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   “是…是…” 风桐意识到如今自己要将方才在尊上面前说过的话,再复述一遍,便觉脑中有千万只蜜蜂嗡嗡围着他转。   “唉,瞧给你为难的。” 孟婆倒是不在意那许多,接话道:“我说吧!”   “什么事?神神秘秘的。” 尧棠打量着这二人吞吞吐吐的样子,觉得好笑。“是端豫又拆了哪族妖精的屋子?还是又惹了什么事?”   “是天族传来消息,说要来提亲,迎你做天后。” 孟婆神色狡黠,对着尧棠挑了挑眉,颇有打趣的意思。   尧棠无语,话说这么多年,她一直觉得天族人的脑子里整日不知都想些什么。不过…”为什么?”   “我倒是知道缘由…” 孟婆在日日在奈何桥边,吹进魔域的消息第一遭便要过她的耳朵。忍俊不禁道:“听说…九重天上去了个龙身的奶娃娃…闹翻了天宫要寻爹…”   竟是这样…尧棠不由扶额。她有时怀疑端豫,不像是自己亲生的儿子。她想东,他定向西,母子连心都是假的…毫无默契可言…   “那…他教你来送这盒子,是为了什么?” 尧棠接过木盒,里面整整齐齐摆着九颗凤眼菩提珠。倒是合她的心意。   “是…是贺礼。” 风桐好不容易将烫手山芋扔了出去,心里默念着坚强!   安静…沉青阁里没有刻漏滴水的声音,风桐自己在心里数着,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呵呵。” 尧棠的声音听不出喜怒,面上一派云淡风轻。“他可有说什么?”   风桐险些膝弯一软,不着痕迹向后退了两步。“尊上说…祝女君同天君…仙福永享…早生…贵子。”   话音刚落,端豫见门未关,大大咧咧走了进来,扯着嗓子清亮招呼道:“娘亲!我回来啦!” 啪哒着两条肉乎乎的小短腿,扑到尧棠身上。   风桐松了一口气。赶忙趁机退了出去。   “娘亲怎么了?” 端豫等了半刻,心里正奇怪,今天娘亲见到自己怎么没有香香,也没抱抱自己。甚至…有点冷…   端豫十分识相地松开娘亲,瞄着一旁的孟婆姨姨。   “那个…我先下楼了…” 孟婆起身紧凑着脚步向门口走去,路过端豫时,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襟,示意他跟上。   端豫这二百多年里,五天闯一大祸,三天闯一小祸,在娘亲面前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就练得炉火纯青。   见孟婆姨姨伸出援手,十分上道地倒腾着小短腿离开。还不忘将门给娘亲阖上,放软了声音道:“娘亲…端豫在楼下等着娘亲吃晚饭哦…”   “娘亲怎么啦?” 端豫牵着孟婆的手,开始回忆,自己最近都在忙着找爹爹啊,没时间惹乱子的。   “你呀!” 孟婆轻轻拧了一下端豫粉嘟嘟的小脸蛋,“你这次可是闯了大祸了!”   孟婆看着端豫苦兮兮的表情,被他逗笑。转念一想,这次的事倒也不怪他,是尧棠有意放纵这宝贝上九重天闹上一闹。只是…这对母子,实在是没什么默契…而且事情朝着偏离尧棠预设的方向狂奔。   “端豫,这是你娘亲吗?” 玉露站在楼下,看见一个风情万种的漂亮女人牵着他下楼来,问道。   “宝贝交了新朋友?” 孟婆端详着玉露,打趣道:“倒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就是不知道…你同她更好,还是同兆霞更好?”   “兆霞是谁?” 玉露快人快语问道。   “你是谁?” 孟婆瞧着这小大人儿似的小姑娘有趣,不答反问道。   “我是玉露,见过尧棠女君。” 规规矩矩对着孟婆一礼。   “有意思…” 孟婆并未纠正,暗暗探查玉露的灵力,饶有兴致道:“你怎么认得端豫的?”   “玉露是我在九重天上遇见的,她的娘亲有事,教她来找娘亲帮忙。我便将她带了回来。” 端豫插嘴解释道。又转身对玉露认认真真道:“这是孟婆姨姨,不是我娘亲哦!”   “你不是答应了我,带我来见你娘亲的嘛?” 玉露有些失望,又着急地看向端豫。   “是…只是…” 端豫挠挠头,顾忌着要怎么说…   “你有什么事,先同我说也是一样的。” 孟婆总觉得玉露这张脸,她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你这小姑娘,家在哪里?父母又是何人?”   玉露打量着孟婆,似乎在考量她是否值得自己信任。又见端豫对孟婆十分亲昵,几个思考见下了决心。“我家在月澍山上。”   月澍山位于天界与魔域交界处,乃万年前,混沌初开之时苌元以长庚扇划出的。   三界五荒为非作歹的妖精恶鬼月澍山这两不沾的地界儿,占山为王,如今的月澍山反而成了一座恶魔之地。   这玉人儿似的小姑娘,周身半丝妖气也无,怎会是长在月澍山的人? 第51章 对影成三人 师妹…近来可好?……   沉青阁内, 尧棠摩挲着盒子里的珠子,拎起其中的一颗,其余八颗也随之而动。一根看不见的灵线, 将九颗凤眼菩提珠串成一串腕珠。尧棠一怔,忽然清亮笑了起来,颇为自得地喃喃道:“谁说你不记得我的…”   随手将九颗凤眼菩提珠放在了宋识寄魂的棠树枝旁, 推门离开, 错过了棠树枝上一闪而过的光晕。   走到楼下, 正巧听到玉露的话。“你来自月澍山?” 尧棠端详着眼前唇红齿白的女孩, 心下有了猜测。   “娘亲!” 端豫轻轻蹭了蹭尧棠的手撒娇,对玉露道:“这才是我娘亲!”   “你是尧棠女君吗?” 玉露眼睛一亮, 再三确认道。   “我是。” 尧棠蹲下身, 视线与玉露平行, 脸上带着亲切笑意。开门见山道:“你娘亲是谁?”   “我娘亲…” 玉露额间闪过一道圆形的白色光晕,直直倒下晕了过去。   “这孩子怎么了?” 孟婆也是被这突发状况弄得措手不及,看着尧棠抬手用灵力逼出玉露额间一颗光芒暗淡的珠子。“这是什么?”   “流光…她灵力耗竭,在这睡上几日便好了。” 尧棠并未多加解释, 将玉露抱回沉青阁。脚步一顿,对跟在自己身边的端豫笑问道:“宝贝找到爹爹了吗?”   “诶呀!差点忘了!” 端豫小手一拍额头, 急急对尧棠道:“娘亲你照顾好玉露,我还要去找爹爹呢!” 好不容易有了点头绪, 可不能半途而废。   “好, 那宝贝快去吧。” 尧棠微微屈膝, 低头在端豫软嫩嫩的小脸上轻啄一口, 又附耳,悄声不知对他说了什么,在他衣襟里塞了什么东西。   “娘亲放心吧!” 听得端豫眉飞色舞、跃跃欲试。   “芳苓姐姐, 你知道天君住在哪里吗?” 端豫跑到柜台前,眨巴着眼睛,将自己的小心思都说了出来。   “天君当然住在九重天最高的殿宇啦!”   话音未落,端豫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BaN   孟婆看着尧棠悉心照料着玉露,不解道:“你这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那颗流光,是我当年给弦玉的。” 尧棠玉手把玩着手里的茶盏,对孟婆解释道:“如今…这小姑娘带着流光珠来找我,却不见弦玉…”   “你是怀疑,她是弦玉的女儿?” 孟婆对当年尧棠在凡间的过往一清二楚,稍作推想便猜出了隐情。“那你为何又故意提醒端豫去天族啊?你明明知道…华羲与他半点关系也无。”   “有好事,晚些你便知道了!” 尧棠又卖了个关子。   端豫在九重天上,自上而下俯瞰,找到了亭台楼阁之间,高高耸立于云端的上清宫。   方要下去,一道金光袭来,端豫来不及防备便捆了个结结实实。金光收回,将端豫带到了上清宫的院子里。   “你是谁?” 华羲与端豫二人打量着对方,异口同声道。   “我是端豫,你是天君华羲吗?”   华羲打量着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他今日亦是听说了九重天上的闲言碎语。如今流言的来源就在自己的眼前,这张脸,倒是酷肖一人…   “是。” 华羲已是猜到了端豫的身份,心里暗自发笑,那对黑心黑肺的…竟生出这样一个天真的宝贝。   “你能证明你就是我爹爹吗?” 端豫也顾不上自己还被捆着,端详着眼前的人,心里暗自考量。很英俊…脾气看起来也不错…能给自己捆住灵力应该也不错,就是清瘦了一些…总而言之,还算是配得上娘亲。   “你是龙…” 华羲示意端豫看看自己又跑出来了的小尾巴,又指了指自己手上故意露出的鳞片,挑眉道:“我也是龙。咳咳…” 华羲看着眼前的傻宝贝,忍笑忍到胸口疼。   过去千年,苌元可没少给他脸色瞧、下绊子…如今,他的儿子认错了爹…自己凭空得了个宝贝…可是占了大便宜。再说…是苌元自己不记得前尘的,这儿子也是自己送上门的,可怪不得他。   “这么说…你当真是我爹爹咯?” 端豫总觉得哪里不对,这爹爹…找的也太容易了…   华羲不置可否,未说是也未说不是。“如今三界五荒只有我和魔尊两条龙。” 循循善诱道:“魔尊长相可怖,自然生不出你这样可爱的孩子。” 给端豫戴高帽的同时还不忘暗地里给苌元泼脏水,抬手结了端豫身上的灵力束缚。   “嗯…是有道理的…” 端豫自言自语道。娘亲素来爱美人,眼前的人倒是如今三界五荒他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倒像是娘亲的作风…而且自己与他又同是龙身…   “抱!” 端豫学着兆霞此前在兆溆面前撒娇的样子,对华羲伸出双手。   华羲亦是喜欢眼前的奶团子,知他是在撒娇,自无不应,喜滋滋将捡来的儿子抱在怀里。“九重天上有趣儿的地方极多,我带你转转可好?”   “好!” 端豫还是不大习惯叫他爹爹,先培养培养感情吧!毕竟自己与他二百多年未见…等熟悉了,再好好问问他,这些年为何不去看自己!   华羲抱着端豫在九重天里闲逛,路上遇见的往来神仙,皆是惊掉了下巴…   “没想到…君上真的有了个小娃娃!” 路过的瑶姬仙女小跑着去找月老分享最新情报。   “也不知道,这娃娃的娘亲,是不是如传言一般…是尧棠女君啊?” 千里眼隔空远眺着华羲与端豫的动静,心里暗暗揣摩。   “啧啧啧,瞧瞧这娃娃的龙尾,真龙之身…必然是天君和尧棠女君的孩子,没跑了!” 树精杵在二人不远处装死,屏息观察着动静。   “见过君上。” 太上老君想同华羲商量一下,月老同他提起的,向尧棠女君提亲的事。   “老臣告退。” 还未等华羲说话,又忙不迭地躬身告退,闪身没了影子。这还商量什么啊…瞧瞧君上的慈父模样…提亲!必须去提亲!越快越好!   华羲察觉众人神色,心里暗道不好…这事情的走向…似乎有些不受控制。想到苌元那张冰雕似的冷脸,和上次冻了上清宫一院子的荼靡…不住打了个哆嗦。   “怎么啦?” 端豫感觉到华羲的僵硬,问道。   “你娘亲…知道你来找我吗?” 华羲这才想到了关键问题,不由得头痛。他自与尧棠从凡间回来这二百多年里,忙着寻弦玉的下落,却也并非全然没有往来。二人如今,虽仍不算作挚友,但故人二字,还是担得起的。   “诶呀!差点忘了!” 端豫一惊一乍地从华羲怀里跳了下来,“我娘亲教你同我一起回去十安一趟,呐,这是娘亲让我交给你的!” 端豫拿出娘亲方才塞在他衣襟里的珠子,放到华羲的手心。   华羲自然知道这是何物,还未来得及考虑,便听不远处一道清冽如泉水击石般的声音传来,华羲心下一惊,暗叹不好。   “整个三界都说天君有喜事临门,如今看来,竟是真的?” 苌元墨缎沉金长袍,金龙发冠,长身玉立,眉若剑锋,鼻似刀裁,一双桃花眸似有情若无情,可望而不可亲。   “呵呵…” 毕竟哄了人家的儿子,被逮了个正着,华羲一时口干。索性苌元并不知道,眼前的端豫是谁…“改日…改日请你喝喜酒…”   苌元听了这话,十分怪异地看了一眼华羲,他二人…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华羲自是也感受到了苌元看白痴一样的眼神,奈何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干笑道:“今日到我天族,所谓何事啊?” 华羲顾忌着端豫在,刻意省去了魔尊的称呼。   苌元却不答,向前几步,蹲在端豫身前,仔仔细细打量了他良久。   端豫亦是觉得…眼前这人,虽不知身份,却是比天君,更俊俏许多…心思活络起来,若是娘亲不认天君爹爹,那…眼前这样的美人…娘亲定是喜欢的…方要开口,就见美人转过身去。   “魔族探子来报,月澍山异动,不知天君可有兴趣与我走一趟?” 苌元此行前来,确实为了月澍山的事,此处乃天魔交界,异动不可小觑。   端豫在一旁听着,原来这美人是魔域的人啊!可是…自己自小在魔域长大,怎么未曾见过此等美人?   “啊…哈哈…好啊!” 华羲见苌元换了话题,松一口气,连忙应下。   苌元狐疑看了一眼华羲,这两百多年,他与华羲也见过几次。交往虽不多,却也未曾见过他这般…不着调的样子。   “那我娘亲呢!你不要同我回十安找娘亲吗?” 端豫扯了扯华羲的衣袖,提醒道。   华羲被方才的一出闹得头昏脑胀,这才复想起,手里的这颗珠子的蹊跷…   “你娘亲?十安?” 苌元又被吸引了注意力,问道:“你娘亲是谁?”   “我娘亲是尧棠女君,这你都不知吗?” 端豫料定这美人不过是魔域的无名小卒而已。   苌元这才想起,仿佛是有这么一回事,师妹尧棠下凡历劫回来,生下了个同凡人的孩子。心思流转间,神色晦暗不明,对华羲道:“那便走吧,我先同你一起去十安。正好,许久未见师妹了。”   “啊?” 华羲觉得如今苌元的反应诡异难琢磨得很,生怕再惹出什么乱子,赶忙道:“不用了不用了!我们明日午时在月澍山见吧!” 却见苌元已然走远。   “娘亲!我带爹爹回来啦!” 端豫一脚迈进十安,便大声吆喝起来,引得大堂里的往来妖魔鬼怪纷纷侧目。   …接着,目瞪口呆,这孩子…带着天君与魔尊两位大神回来?爹爹?哪个是爹爹?   尧棠下楼,便见端豫身后面若冰霜的苌元,和…浑身不自在的华羲,怔住…   “娘亲,你怎么了?我带爹爹回来啦!” 端豫还抓着华羲的手…   “呵呵…好久不见!” 华羲尴尬地对尧棠招了招手。   “师妹…近来可好?” 第52章 日暮客愁新 你想做我爹吗?   “师妹…近来可好?”   尧棠见他薄唇轻启, 分明是大庭广众下的清朗男声,钻入她的耳朵,再游到心头一热, 无端带了些许暧昧。   秀面熏上了几分桃红,强自镇定如常。美目流转,勾人道:“还要多谢…师兄今晨送我的新婚大礼。“ 莲步轻移, 抱起儿子, 笑问:“宝贝可是找到了爹爹?”   端豫小手勾住娘亲的脖子, 又十分亲昵地拉住华羲的手。“没错了娘亲, 天君是龙,豫豫也是龙…而且他同豫豫一样的俊朗。” 眨巴着葡萄粒儿似的眼睛, 等着娘亲的肯定。“娘亲, 我找的可对?”   华羲因为被端豫的小短手拉着, 与尧棠并肩站在一处,在苌元眼里,这三人…倒是圆圆满满的一家人模样。   “他是龙吗?” 苌元虽是在问话,却带了上位者不容置喙的肯定。   “你天族给我的聘礼可备好了?” 尧棠恍若未闻, 说话状似对着华羲,明眸却是分秒不差盯着苌元, 微微上挑的眼梢带了几分挑衅。   华羲如今算是看明白了他二人你来我往的阵仗,虽不解其意, 眼观鼻鼻观心, 还是十分上道地接住了尧棠的话。“上清宫, 虚位以待!” 话落, 长臂一揽,将手虚放在了尧棠的腰间,举止亲密。   此等能让苌元吃瘪的大好机会, 他才不要错过!   尧棠微怔,抬眼见苌元仍是不为所动的清淡模样。索性将端豫放在了地上,与华羲半拥半抱地上了楼。   “娘亲!” 端豫气结,小小人儿看不清局势,只觉得娘亲见色忘儿。   “乖宝贝,替娘亲招待…客人!” 结尾两字,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这方才还是晴空万里呢,咋说下雪就下起了雪?” 武大郎从外面跑了进来,抖落了身上的雪花,与大堂中的一桌野鬼并在一起蹭了一壶温酒。   寒意渐起,外面洋洋洒洒飘起了雪。不过是说话的功夫,方才豆粒大小的雪花,这会儿便有鹅毛般,一大片一大片的。雪被风吹着越过了十安的门槛,往里招呼。   “你方才可见到了…我瞧着那人好像是天君。“ 不知是哪个颇有几分见识的酒客开了头。   苌元这二百年来,深居简出,鲜少有人见过魔尊的庐山真面目。倒是华羲,因着寻弦玉,常常游走于三界五荒人烟之中。   “可不!我前日里还听说,天族有意与五荒联姻,看今日这情形,许是真的也说不定!” 见尧棠与华羲上了楼,一众酒客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   “…但是,二百年前神域皆传,说尧棠女君当初在凡间,与一凡人相爱还有了孩子,这不过二百年的光景…” 有人说到兴头上,开始翻起了往事。   “你懂个屁!” 方才起头的人,又豪饮了一盏热酒。“我可是听天族内部人说了,当年尧棠女君是与天君一同历劫归来的…哼哼哼…” 尽在不言中。   “你是说,与女君在凡间…那个凡人便是天君?”   “那可不…你没听方才那孩子,说天君是他爹爹么…”   几人坐在角落,又有意压低了声音,端豫倒未将这风声听进耳朵。却…瞒不过有心之人…   向来如云端冷月般不轻易近人的魔尊,却是分了心神,将几只妖魔鬼怪的风言风语,悉数听了进去。   “我觉得…你长得,倒是比天君更好看些。” 端豫不知何时爬上了苌元对面的椅子,小短手托着肉嘟嘟的脸蛋,煞有介事地端详着苌元。   “天君?他不是你爹吗?” 苌元瞧着这小大人儿有趣,伸手捏了捏端豫的脸蛋儿。果真,手感极好,不禁又捏了捏另一边。   “还不算我爹…” 端豫轰苍蝇似的,赶走了苌元的手。认认真真问道:“你想做我爹吗?”   “爹也是可选的?” 苌元也认认真真回话,全然不像是在同娃娃取乐。   “唉!天君虽也是龙,但我总觉得…他好像和我不是一个品种的…” 端豫叹气,一副操碎了心的模样。“我还不知道娘亲如何想法…既然找不到亲爹,那不如找个俊俏的。” 又端详着苌元,“我觉得…你就不错!”   “嗯…有眼光。” 苌元挽起袖口,难得一见的柔和神色,倒了盏茶递到端豫面前,却被握住了手腕。   “这…这…你怎么有这个?” 端豫看到的,正是那对苌元与尧棠各有一只的,出自螽斯族的游玉虺纹镯。“我娘亲也有!”   苌元拉下袖口,神色自若虚掩过去,道:“我与她同在父神座下,想来是那时留下的…” 眸光微动看向了端豫身后因为激动而不受控窜出的小尾巴。   ……   做戏做全套,这厢尧棠与华羲相偕回了沉青阁。   才关上门,尧棠便伸手拍掉了虚扶在自己腰间的手。   “你这唱的又是哪出?” 华羲隐隐猜出几分,笑着揶揄道:“你与他闹别扭,莫要拿我做筏子…改日他想起来,我可不想再经历一场天魔大战!”   尧棠笑笑,也不将话说白,另起一篇道:“你可见到,我托端豫带给你的流光了?”   “见到了,不然你以为我是特地来此陪你演戏的不成?” 华羲收敛了荒诞不经的笑意,郑重道:“你找到弦玉了?”   当初,纵是启动了溯情重回凡间,却是将本就迷雾重重的前尘今事缠绕得愈发复杂,弦玉是东海公主、是他曾经冷落日久的天后、是无凡的马前卒,亦是…阿瑶。   华羲自凡间回来,从未停止过寻她。可情意,却是愈发纷乱,在经历了这许多之后,他也渐渐开始不确定…自己能否将满腔对阿瑶的情谊,转嫁到弦玉身上,抑或…若是找到了她,又该如何重新开始?   “不是我找到的,是有人带着这珠子来找我。” 尧棠起身,示意华羲与她到内室。   拉开内室的床幔,雪做的似的小小人儿,蜷缩成一团,极不安稳地睡着。尧棠手一挥,灵气洒下,被隐术藏起了的,玉露额间的龙角现行。   华羲看着这张与自己肖似的脸,与一模一样的额角,心间已是有了答案,却还是颤声问尧棠寻求答案。“她是?”   “自然是你女儿。” 尧棠倒是直爽,不遮不掩将答案送到华羲面前。又笑道:“她可与端豫不一样,这可是毋庸置疑,要叫你一声爹爹的!”   华羲坐在床边,稳了稳心神,关切道:“她…这是怎么了?” 手犹豫着不敢碰到玉露。   “青竹诊过了,像是强行被人灌注了不属于她的强大灵力,一路颠簸至此耗尽了。并无大碍,睡上个一半日便无恙了。” 又提醒道:“这孩子…是从月澍山出来的。”   “弦玉在月澍山?” 华羲极快便抓住了重点。   “我不确定。” 尧棠实话实说,当初无凡的一魂一魄强留在弦玉体内,本就是险之又险的事。她将流光交给弦玉,也是为了住她相抗衡无凡。只是…如今流光之中的灵气已然耗尽,弦玉如何…实难揣测。   “这孩子倒是说了,是她娘亲要她来找我的,想来…弦玉暂时是安全的。” 尧棠见华羲脸色灰败,十分忧心,便出言安抚。   “她可说了,弦玉让她来找你,所谓何事?”   “还未来得及将话说完,便晕了过去。”   尧棠有心将空间留给华羲,与这个突如其来的…女儿。却见华羲忽然起身便要走,急急拉住他,劝道:“这孩子不过再有半日,便能醒了,你总要问清她前因后果,再去月澍山不迟!”   “前因后果…” 华羲像是被触动了积攒已久的怨气,变了脸色,肃然道:“你与苌元,抑或是我与…阿瑶,哪一桩波折,不是因无凡操纵阴诡之计而起。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便是他…从前的天魔大战,苌元毁了他肉身,他却能依靠魂魄兴风作浪。在凡间,诸神阵法亦是如此。”   话至此处,尧棠也沉下了脸色,看向床榻上小脸惨白的玉露。“这一次,若是要动,便要斩草除根…不能再牵连了孩子们。”   听她提起孩子,华羲收起了外泄的蓬勃杀气。“你打算如何办?”   “你我皆知,上神之魂魄,最多只能三分。” 尧棠以灵力为笔,在虚空中画着。“一份在弦玉体内,一份藏在你上清宫的香炉之中受天族灵气供养,另一份…”   “苌元的陈魂神器之中不是还有一份吗?” 华羲分明记得,当日蛊雕为祸忘川,苌元祭出了陈魂之中的无凡残魂。   “你忘了…如今…神域之中并未有过天魔大战,那又何来,无凡残魂呢?”   自打她与华羲结束忘情,追着宋识的魂魄回了神域,便当真应了缘机星君那句话,一变而生万变,神域诸事全然大改。她此时亦是全无头绪,无凡那最后一缕魂魄会藏于何处。   “主人!”   “师傅!”   “老板娘!”   芳苓、白泽、武大郎皆是气喘吁吁跑上楼来,“不好啦!” 三人一口同声道:“魔尊…魔尊…将端豫掳走了!” 第53章 姜太公钓鱼 愿者上钩!   “掳走?这是什么意思?” 还未等尧棠答话, 便见孟婆走来,拍了拍慌慌张张的芳苓三人。“我说…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方才还见端豫牵着尊上的手,在忘川河畔逛集市, 亲热得很!”   “是…是吗?“ 芳苓松了口气,挠头不好意思道:“我方才从后厨出来,见他二人不见了, 就以为是尊上掳走了端豫…是虚惊一场就好!”   “担心什么, 端豫宝贝精得…十个猴加两只狐狸都不换!” 孟婆说着, 对尧棠挑了挑眉, 笑道:“我说的对么,姜太公?”   尧棠手一番, 不置可否。   “姜太公?” 芳苓与白泽下楼, 十分不解道:“夜思姐姐方才说的姜太公是何意啊?”   “我想…师傅是故意让端豫同魔尊在一块儿的。” 白泽七窍玲珑心, 观察尧棠这一套章法下来,倒像是一步一步着意引端豫与魔尊相遇。   “这又是为什么呀?” 芳苓还是不明白,主人绕了这么一大圈,到底目的何在?“若是想要端豫与魔尊相认, 直接带着他去虚宿城便好了。何苦费这样大的一番周折?”   白泽亲昵地点了点芳苓的额头,耐心解释道:“缘机星君不是说了嘛, 只有魔尊将前尘往事尽数想起,才能与师傅修成正果。可师傅这二百年费尽心思, 也未能将棠树枝内的残魂唤醒…”   “你的意思是…主人换了法子?” 芳苓这才总算是开窍了。“也不知端豫会怎么做。”   今日初五, 正是月旬魔域集市开市的日子。无论是凡间的玩意儿, 还是天族的灵丹妙药, 抑或是五荒的仙草花露,众人能想到的想不到的新奇物件,应有尽有。   一高一矮两个身着墨色长袍的身影闲适走在集市中, 东瞧瞧,西看看。小团子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吃着碗里的点心,一双眼睛又要掉到不远处熬糖的锅里。   苌元对端豫有求必应,但看着他这副滑稽样子,向来高冷的魔尊,也忍不住吐槽。   “你娘亲…平日里不给你吃饱吗?” 看着端豫糯米团子似的圆润样子,又实在不像是个忍饥挨饿的。   “迟得宝…” 端豫忙着往嘴里送吃的,含糊道。   苌元忍俊不禁,抬手擦了擦端豫蹭在嘴角的果酱。   “只是…我娘亲不太愿意给我吃魔域集市上的东西…”   尧棠经历此前种种后,无凡一日未死,她便有一日觉得危机四伏。加上端豫还不能自如控制龙尾龙角,三界五荒这唯一的一尾小金龙着实打眼的很。   担忧端豫遭人暗害,便下了戒令,不许端豫在这鱼龙混杂的魔域集市里买吃食。   像端豫此前说的,尧棠厨艺不精,便让芳苓拿了银子带他到外面吃东西。纵然如此,也只是去五荒信得过的几处饭堂。   虽从未限制过端豫出去玩,但也是悄悄派了灵兽在他身后跟着,以防万一。耳提面命端豫不许在外面乱吃、乱收陌生人东西。   是以,端豫眼馋了这魔域集市里的各种吃食许久,今儿苌元同他说要带他去集市玩,便欢天喜地地跟了出来。   这会子正式集市热闹的时候,神域中人看热闹的、得闲的、赚钱的、好信儿的,皆是聚集于此。说比肩接踵,也不逞多让。   端豫身量小,被人挡住了视线,看不见摊子上的各种新鲜玩意儿,心急的很。索性停了下来,张开双臂,对着苌元撒娇道:“抱!”   见苌元不为所动,又嘟着小嘴,眨巴着大眼睛直勾勾看着他。这招…对娘亲和孟婆姨姨都是无往不利的。   苌元蹲在端豫身前,好笑道:“要我抱,你要叫我什么?” 若是上虚宿城里的其他人见到魔尊这副春风化雨般的笑意,怕是要跳进油锅里洗洗脑子。   “嗯…美人叔叔?”   如愿以偿的端豫,成了万年来唯一一个骑在魔尊肩膀上的…   “那个那个!” 端豫指着不远处散发着清甜香气的一串串红果果,垂涎欲滴道:“美人叔叔,我要那个!” 那东西是凡间的零嘴,他之前听兆霞说过,她爹爹去凡间带回来给她过。   苌元买了串儿糖葫芦递到端豫手里,又捏了捏他馒头似的小手示意他听自己说话。“不如…你与我做个交易,日后每月我都带你来这处。魔域的集市…可是月月不同的!”   端豫来了兴致,搁置到了嘴边的糖葫芦。“说来听听?”   “我问你几个问题,你都如实回答了,我便每月都带你来这。” 苌元放下了鱼饵。   “每月都来吗?我要吃什么你都给我买吗?不会耍赖?” 胖鱼儿开始咬钩了。   “自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苌元忽然觉得自己的耳后粘粘的凉凉的,无奈出言提醒道:“莫要将你的桂花露…撒到我的身上!”   “嘿嘿…不好意思…” 端豫赶忙拿起来,方才只顾着想他的条件,没注意桂花露洒了出来。   小手就着袖子替他擦了擦,又开始心动他的条件。接着贪心不足道:“那…若是我玩腻了这里呢?” 他从前也很喜欢去东荒、西荒、南荒、北荒玩,后来渐渐腻了,也就不好玩了。   “那这个呢?” 苌元自然是知道他人小鬼大的心思,又继续增加诱饵。覆手拿出了一颗金灿灿的珠子,对端豫道:“这灵珠里有一百年的灵力,你我同属水系,你将这灵珠吸纳,便可涨百年修为...”   “你怎知我也是水属性的呢?” 端豫小手扶着苌元的发髻,愈发觉得这个美人叔叔…深藏不露。   “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便给你一颗珠子。” 苌元握着端豫垂在自己肩头的嫩嫩脚踝,“这样可划算?”   端豫考量着诱人的条件,心想着这倒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若是他问了自己不想答的问题,便随意糊弄过去就好啦!   苌元如何不知他心下的小算盘,又补充道:“还有一个条件,与我签下一个为期两个时辰的灵契,在这两个时辰里,你若是说了假话…” 他拍了拍端豫的小屁股,笑道:“你的小尾巴,永远别想再收回去。”   端豫眉头一皱,心下觉得这不是个简单的事。刚要开口回绝,又瞄了一眼美人叔叔手里的珠子…一个问题便是一百年的修为…若是他多答上几个问题,岂不是修为大增!   再也不用起早贪黑练功,再和大上他几百年的妖精打架也不会输,可以不被娘亲发现偷溜去凡间玩…这美人叔叔是娘亲的师兄,想来也不会骗自己…   不是端豫心志不坚,只是…美人叔叔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端豫咬了咬嘴唇,犹豫半刻,下了决心道:“那…一言为定哦!”   一大一小两只手,击掌为盟,有条条灵线将二人手掌缠住,须臾,消失不见。   端豫觉得,这灵线熨贴得很,像是自手掌流到了他的心里,暖洋洋的。   端豫接着啃糖葫芦,眼睛盯着灵珠,等着苌元的问题。“你倒是问呀!”   苌元失笑,端豫这天真狡黠的性子,不知是随了谁…想了想,抬起手臂露出游玉虺纹镯,开口道:“先说说这镯子的事…你知道多少?”   端豫将头努力探到苌元脸侧,顽皮调笑道:“你早前不是说…这镯子是你与我娘亲,同在父神座下才有的嘛!” 这语气,俨然同尧棠像了个十足。嘴上不闲着,又指挥道:“那边!那边有卖枇杷玉糕的!”   “坐好,莫要掉下去!” 苌元拍了拍在自己肩膀上还不安分的端豫,接着就着他的话,“你说不说呢?” 举起那颗灵珠,在端豫的眼前晃了晃,嘴角噙着宠溺的笑。   “好吧,我说便是了。” 端豫将魔域的银子递给商贩,接下枇杷玉糕要往嘴里送。   “呀!这娃娃长得可真讨喜!” 南荒来的,卖枇杷玉糕的小土地神,端详着端豫与苌元这两张一大一小的俊脸,“啧啧啧,不愧是父子,长得还真是像。”   “像吗?” 端豫又探头探脑地,欲确认一下,自己是不是也如美人叔叔一般,长得那样好看。却被苌元捏住脚踝不得动作,只好书归正传,坦白回答道:“我娘亲说…这镯子是螽斯族的宝贝,另一只在我爹手里…”   端豫心间一动,福至心灵间。“你是我爹吗?” 还未等苌元回答,便又急急否认道:“不应该啊…我娘亲素来喜欢俊俏郎君的…有俊俏的鬼到十安,酒钱都要少收二两。可况…若你真是我爹爹,娘亲怎会不要你呢?”   “有俊俏的郎君到十安…酒钱都要少收?” 苌元喃喃重复着端豫方才的话。   “是啊!” 端豫重重点头,煞有介事道:“这是十安的规矩…娘亲和孟婆姨姨都是如此的。” 灵珠到手,端豫揣进衣襟。   “阿嚏!” 在十安吃酒躲懒孟婆,忽觉周遭凉飕飕的。这奈何桥边的气候当真愈发奇怪,上午朗日飘雪,如今在暖烘烘的炉火旁,竟是打起了寒颤。   端豫与苌元在集市漫无目的地闲逛着,端豫要什么,苌元便给他买什么。   端豫此时一颗心已然被出手大方的美人叔叔牢牢收服,愈发觉得,有个爹爹也是件相当不错的事儿。何况,他看着美人叔叔手里金灿灿的珠子…修为好像也不错,出手又大方。   ”你还要问我什么?“ 端豫拍了拍苌元的肩膀,笑得甜滋滋的。   苌元将才买好的桃花甜酒递给端豫,又问道:“你娘亲…与华羲…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端豫被他这问题绕的有点晕乎乎的,不解道:“娘亲是娘亲,天君是天君,此话何意呀?”   苌元看着端豫一副情窍未开的模样,思忖半刻,换了个问法。“这二百年来,你娘亲可有常常与华羲在一处?”   “这倒没有…” 端豫喝完了天君,小手捧着脸,借力压在苌元的头顶。仔细想道:“我也是今日方才见过他的…我娘亲这些年,鲜少上九重天去。上次去是为了替沉青阁里的那截树枝子要红线…并未见娘亲与天君有何往来。”   话毕,又一颗灵珠到手!   “树枝子?什么树枝?” 苌元问道。   端豫却不答,嫩藕似的小手伸到苌元面前晃了晃。“这是第三个问题啦!”   苌元又递了一颗珠子到他手里,待人心满意足收下,才又听到了答案。   “这树枝的事…我不知道…” 端豫耍赖。   苌元握着他脚踝的双手微微松了力气,巧劲将他倒挂在自己后背,逃脱不得。声音里带着愉快笑意,威胁道:“说不说?”   “说说说!” 手里没喝完的奶茶汁子倒扣下来,兜头洒了端豫满脸。偷偷借苌元的衣服擦干,才瓮声瓮气道:“那你把我放上去,我便说。”   苌元将他扶正坐稳,“说吧!”   端豫可惜方才洒了一脸的奶茶汁子,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嘴角。“娘亲未同我说过…倒是孟婆姨姨说过,说那棠树枝里睡着的是我凡人爹爹的一魂一魄。”   “凡人爹爹?”   “是呀!娘亲素来都说我爹爹是个凡人,但我分明是龙呀!” 又提起找爹爹的事,端豫丧眉搭眼的样子。故调重谈道:“娘亲是天生天养的神女…如果我爹爹是凡人,那我如何会是龙呢?”   “所以你便当华羲是你爹爹?” 苌元算是清楚了,早前在天宫中看见华羲抱着他亲亲热热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他不是…他手上的鳞片,分明是虬龙的。可我是正经的水系神龙呀!” 端豫东张西望,见无人在意他二人。侧头贴在苌元耳边道:“美人叔叔你见过魔尊吗?他…是不是很丑啊?”   “见过…” 苌元蹙眉,将端豫从肩膀上摘下来,正色道:“谁说魔尊很丑的?你娘亲?”   “是天君说的呀!” 对于华羲这个已经被否了的便宜爹爹,端豫不遮不掩道:“他说…魔尊很丑的!那自然也不会是我爹爹。”   “哦…魔尊很丑…” 苌元语意不明,冷飕飕的。   “你还知道,这三界五荒的其他龙吗?” 端豫丝毫未觉美人叔叔神色有什么不对劲,殷切道:“或许是兆霞爹爹说的不多…还有其他龙也说不定。”   “你去过灵山吗?” 苌元并未接端豫的话,问道。   “这魔域我处处我皆去过,就是不曾去过灵山。” 端豫想起娘亲的嘱咐,对苌元道:“娘亲说,灵山的魔尊待的地方。魔尊与她不熟,所以也不教我去。但是…虚宿城的风桐哥哥倒是常到十安来…”   与魔尊…不熟吗?苌元挑眉。“你可想随我到灵山上去玩?”   “你能去灵山吗?” 端豫眼睛一亮,期待道:“我能去玩吗?我还要叫上我的朋友们,地精哇咔、吊死鬼三乙、树精本草…” 想起自己在魔域的好朋友,滔滔不绝。   “可以。” 苌元蹲下身,平视端豫道:“那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好!” 经过这半天的相处,端豫俨然将面前这个,长得俏、出手大方、脾气好的美人叔叔,划到了自己人范畴。“你说吧!”   苌元贴到他耳边,将自己的想法说与他。   “这…这样可以吗?” 端豫有点想知难而退了。   “可以的…” 苌元循循善诱,又拿出了一颗灵珠。   “那…那好吧!” 糖衣炮弹一个接一个砸得端豫宝贝晕头转向。   又急急给自己上了保险道:“若是娘亲发了脾气…你一定要救我!”   端豫想起每每十安里有不长眼的醉鬼闹事,娘亲便威胁要将人扔进忘川河里任亡灵吞噬的凶狠模样,打了个寒战。   攥着苌元衣襟,再三确认道:“若娘亲发怒了,你一定要护着我!”   “好。”   苌元抱起端豫赶回虚宿城,到了主殿,却见端豫喝多了甜酒又天上地下奔忙了一日,已是累的睡着在他肩上。   “尊上…这…您…您怎么将端豫包来了!” 风桐见端豫颇为依赖信任的睡在苌元怀里,狠狠揉了揉眼睛,生怕是自己看错了。   苌元将端豫在榻上安置好,悉心盖上了小毯子。走出内室,好整以暇,对风桐挑了挑眉道:“听说…你常去十安?” 第54章 相思赋予谁 上穷碧落下黄泉,太苦了。……   “我…嗯…” 风桐跟在这虚宿城当差上千年。尊上不用说话, 他便知道去拾掇哪个恶鬼;尊上一挑眉,他便估摸着个大概,哪人又要倒霉。   眼前, 尊上这副似笑非笑的样子…风桐又壮着胆子抬眼瞄了一眼…   上次看到尊上这个表情,是星池河沿岸的族众叛乱,一把烧了整个远山, 火借风势, 差点连累了近处的巫山渚泽。   那次的结果是什么来着…尊上将叛乱几族的族长捆成一串儿, 扔到了磐洲岛的凶兽九婴结界内一处。九天后, 尊上让他去收拾残局,那几个曾经嚣张不可一世的族长, 连个囫囵个儿的尸身都未留下。   风桐心里叫苦不迭…到底是哪个大嘴巴, 将他常去十安与女君通风报信的事漏出风声。挠了挠头, 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借口道:“倒是…也没有常去…”   “是吗?” 苌元掸了掸袖子,仍是神色晦暗不明地等着风桐的下文。   “是…是啊!” 风桐这些年常同苏甜在一处,同她那个鬼精灵也学了几分皮毛。灵光一闪, 肯定道:“上次去还是替尊上送凤眼菩提珠给尧棠女君。”   听他提起凤眼菩提珠,苌元回想今日尧棠和华羲当他面做戏。抬手看着自己腕间的镯纹凝神许久, 看来,他当真是错过了许多呢。   “两个选择…” 苌元看着风桐吞吞吐吐, 倒是让他想起端豫提起她娘亲的事时的样子。心中暗笑, 面上却不显, 手指轻敲着桌面, 开口肃然道:“你去趟磐洲岛,将凶兽九婴收服…”   “尊上…” 风桐的眉毛鼻子眼睛都皱到了一处。他跟在尊上身边上千年,自然知道, 尊上面冷心…不那么冷,对亲近之人诸多维护包容。于是…大着胆子苦大仇深道:“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有!” 苌元单手撑着脸,皮笑肉不笑道:“同我说说,过去的事…”   “尊上…” 风桐欲哭无泪,突然同情起月老来,每天夹在各色人等的爱恨情仇间,属实不易。   若是放在今日以前,尊上主动问起他前尘往事来,他欢喜得要去人间买些炮竹来放!可是…今晨,女君方才嘱咐过他,不要同尊上提起这些…   风桐心里苦,真的。魔域太难混了,他想回凡间继续做他的和尚!   “前日磐洲岛的山神来报,九婴的结界松动…” 苌元悠闲地摇着茶盏,云淡风轻道:“不如…你代我去走一遭…”   加固九婴的结界,素来都是尊上亲力亲为的事。他这等小怕是一只脚才踏上磐洲岛,便被九婴的哭声震得三魂七魄连渣都不剩。   “我说!” 保命要紧,大不了最近躲在虚宿城不见女君便是!风桐斟酌着问道:“尊上…还记得多少?”   “……”   “主人,风桐来啦!” 芳苓跑进后厨,对着烟云雾绕犹如仙境之中的尧棠道。   “咳咳咳…咳咳…” 哗的一声,鸡蛋下锅,溅起的油星落到炉子里,火瞬间升腾而起,尧棠手忙脚乱躲开。余光瞥见芳苓在一旁,扯着嗓子道:“你说什么?”   “咳…咳咳…” 芳苓亦是被焦浓的厨烟呛得喘不过气来,视死如归般冲进“仙境”中,拉住尧棠,大声重复道:“主人…咳…风桐…风桐来啦!”   又不动声色地瞧了瞧锅里焦的不明物体,扯了扯尧棠的袖子。“主人…风桐像是有急事的样子…先…先出来吧!”   这两百多年,主人不知为何,每每心烦意乱或遇事不决时,便要下厨。明明这十安里来往的妖魔鬼怪无人需用热食,还是要烧锅起灶,烈火烹油地闹上一番。轻则,焦了一袋银子的食材;重则…后厨连带十安都要被灶火波及…   “风…咳咳…桐来啦?” 尧棠抬手一挥,以灵力息了熊熊燃烧的灶火。浓烟渐散,看着锅里焦炭似的炒蛋…“唉…我还想带去给端豫宝贝呢!”   “带去给端豫?带到哪里去呀?” 芳苓看着出去的尧棠不明所以。再探头闻了闻锅里的煎蛋,暗自庆幸,“幸好焦了…不然又可怜了小端豫…”   “见过女君!” 风桐相较往日愈发规矩地躬身行礼。   一个时辰前,风桐将他所清楚的前尘往事,说与尊上后…便想脚底抹油,领个偏远的差事避开十安几日…却被尊上一句话派到了这里来。   “何事找我?” 尧棠看着平日每每来此皆是左顾右盼找苏甜人影的风桐,今日格外地规矩,笑道:“今儿这是怎么了?端豫在虚宿城可好?”   “好...” 风桐低着头,不敢看尧棠神色。又忽然道:“不…不是…”   “风桐今日怎么吞吞吐吐的?” 芳苓好奇看着风桐,纳闷儿极了。   “尊上请女君…到虚宿城…” 便慌里慌张闪身不见人影,生怕尧棠再多问一句。   “这是怎么了,风桐怎么跟个慌脚鸡似的?” 孟婆打扮的花枝招展地进来,刚好在门口迎面撞上了匆忙离开的风桐。   “你这般打扮又是为何?”   尧棠瞧着孟婆今日与往日极为不同,一袭桃红色的丹花石榴裙,同色凤穿牡丹抹胸内搭露出大片如温玉凝脂般的肌肤。堕马髻坠着红玉步摇,随着美人细腰摆动而熠熠生辉。远山眉丹凤眼含笑唇,端得是妖媚生情。   孟婆附在尧棠耳边,以手遮住樱唇,半遮半掩地悄声说着什么。   “当真?” 见孟婆点头,尧棠清滟的桃花眼中迸发出喜意,光亮似繁星点点,粉唇若弯月。笑道:“随我来罢!”   为了方便照顾,早些时候,华羲将还在昏睡中的玉露挪出了沉青阁,到旁边一间南向朝阳的客房里。   “那孩子如何了?” 孟婆进了沉青阁,见华羲与玉露不在,问尧棠道:“她当真是华羲与弦玉的女儿?”   “那还有假。” 尧棠示意孟婆端坐在镜前,打开她的发髻,墨发如瀑散下。“你当真想好了?”   “好啦!” 孟婆闭着眼睛,纤长的睫毛如同蝴蝶翅羽将飞未飞般颤动,抬手拍了拍尧棠放在她肩上的手。“这般…当初是为了青竹,如今…我倒想用自己原本的样子,同京在一处・。”   “那青竹…你当真放下了?”   “他无意于我,我再追着不,得什么趣儿?”   孟婆察觉尧棠并未动作,睁眼看着镜中虚晃着不甚真切的人影,似有所感,玉指轻触着铜镜中如幻境般不真切的影子。当真洒脱嫣然一笑,道:“都是活了近万年的神仙,天长日久、七情六欲,谁又没有几段相思,几段旧情…京同他人洞房花烛,我亦与青竹纠缠了千年,如今千帆过尽…我愿意再给彼此个机会。”   话毕,转过身来,握着尧棠的手道:“如你与苌元那般,上穷碧落下黄泉,太苦了。忘川河畔的凄风苦雨吹得我心都要冷了,如今这般…于我而言,未必不是一种好的解法。”   “倒是我迂了!” 尧棠抬手轻点她鬓间,须臾之间,墨发寸寸染雪,及腰的长发,与秀眉,皆是成了白色。   万年前的神域史籍有载,夜思,乃彼岸花真身,于混沌之时长于忘川河畔,受母神灵气点拨幻化成人形,肤发雪白,媚色无双。领忘川河河神一职,实为三界五荒亡灵引渡者,称其孟婆。   孟婆看着镜中的自己,感慨良多,眸中隐有泪光闪烁。长舒一口气,莞尔,“还是这个样子看起来舒服。”   千年前,她感青竹相救之恩,对其一见钟情。酒醉之时,偶听得青竹欣赏女子乌发如瀑,便托擅易容之术的尧棠将自己天生的雪发寸寸染黑。如今…前情已过,她更愿以原本的样子,与故人相见。   尧棠替她将雪发拢起,挽成美人髻,红玉步摇斜斜插上。“当真是这个模样,更是顺眼了许多。”   黑发嫣裙,虽是艳光四射,却难免流于凡俗。如今这般原本的模样,倒更像是掌忘川引亡灵的一方主神,飘飘然如霜雪,盈盈而立若寒梅。   “别说我了,我还惦记着玉露那孩子,小小的人儿走到这里,不知经历了几多苦难。” 孟婆轻叹,她在忘川河畔看了人事千万年,不但未练成一副石心冰肠,却愈发对世人生了怜悯。“幸好…端豫宝贝误打误撞,将她领到了这来…还不知弦玉如何了。”   抬眼,见尧棠面上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婉约笑意,微怔,将方才的话在心头过了一遍。恍然道:“难不成…都是你安排的?”   ……   芳苓几人百无聊赖,正围在一桌同武大郎学着掷骰子。芳苓掷了好几次,都无法将骰子抛到空中的骰子接住。   “不对!你要这样!” 武大郎接过骰子演示一番,四颗骰子一抛一接,稳稳落在手心。   “这样吗?” 芳苓再试,骰子便跟长了腿似的,咕噜噜滚到了门口。   “诶!” 武大郎方要去捡,门口的骰子便被门口身着绛红色长衫、仙风道骨的青年男人拾起。   “在下京,来此…寻一人…” 第55章 夕阳无限好 端豫…是我与你的孩子吧?……   尧棠趴在沉青阁的窗边, 看着孟婆与京和和美美相携而去,抬头远眺魔域万里无云的天,红艳艳的晚霞, 当真是个诸事皆宜好日子。心思微动,挑了挑嘴角,或许…是时候给端豫宝贝生个妹妹了。   这二百多年, 尧棠虽希望苌元能找回记忆, 却是耐着心急按兵不动了许久。一是因为那一缕残魂迟迟不醒, 再三问缘机星君也只是时候未到;二是她这些年虽在三界五荒布下了眼线, 自己也时常探查弦玉体内流光的踪迹,希望能找到无凡的魂魄以求噬魂箭之伤的解法, 却始终未得。   直到半月前, 她再去相见缘机星君, 他方才松口,尧棠得了“静待佳音”四字。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不久便收到了四处游历的唐借递信回来,说月澍山的灵气出现异动, 似是被魂力强大的人吞噬致日渐稀薄。   留心之下,发现了悄悄下山的玉露, 并未打草惊蛇,而是着人暗中留意着。借端豫闹着四处找爹爹的机会, 将玉露带回了十安, 指望着通过她找出月澍山异动的缘由。只是, 她并未想到玉露是弦玉与华羲的孩子。   此前收到苌元的凤眼菩提珠, 那珠子被穿成了手串,竟是与华羲之前送她的流光珠串的样子一般无二。她探过,那穿珠子的灵线出自苌元的灵力。   想到之前在凡间, 阿识看见那串流光,可是醋了许久…她福至心灵,苌元忘记的只是与她从前的记忆,却并非忘情…   这才有了,白日里她与华羲在苌元面前的那番做戏试探…也是故意让端豫与苌元在一处,凭借苌元的机敏,定然会发现端豫的身世。   今日风桐来请她时,她竟紧张得手心都汗湿了。心心念念,步步为营,小心翼翼,自苌元被轩辕剑所伤后便开始终日悬着的心,浸出血泪来。   稳了稳心神,长舒一口气。回身坐在镜前,打开描龙画凤的红漆妆奁,取出花汁子沥出的胭脂于两面雪腮轻扫,玉指轻沾朱红于唇间。纤臂微舒,信手折了棠树枝上的一小截枝桠,慢点青黛,一笔画成月眉。   虚宿城内,苌元正哄着端豫叫他一声爹爹听听。   “不行,我娘亲还没来呢!” 端豫盯着苌元手里的粘星糕,咽着口水拒绝。娘亲从来都告诉自己灵山没什么好玩的,竟是骗他的,这在灵山上的虚宿城分明好玩的很。斜眼瞄了一眼茶案上琳琅满目的吃食,这般多花样就连娘亲浮玉宫的食神都是比不上的。   “先试试,免得你待会儿叫不出来。” 苌元极尽耐心地哄着眼前的鬼机灵,越瞧越喜欢。抬手换了一样摘月饼,递到端豫嘴边,诱惑道:“这可是我特地差人去凡间的京城第一酒楼买回来的,你尝尝。”   这话倒不假,隐身在一旁的风桐看着平日里不苟言笑若寒冰万仞的尊上,极尽所能好声好气地哄着儿子叫爹爹。再看满桌的吃食、玩具,含泪望天,当真是…一物降一物。   端豫就着苌元的手,尝了一口,当真是好滋味。   “娘亲怎么还没来呢?”   “再等等…”   吃饱喝足了,一炷香过去了,还未见到娘亲的影子。端豫有点后悔随美人叔叔来这了,娘亲从前便耳提面命告诫他不要跟着陌生人乱跑。现在想想,他虽是娘亲的师兄,但看着与娘亲也不是特别熟络的样子。   如今…端豫看了一圈,殿里布置庄肃华丽,想来这美人叔叔许是魔域的大官。常听说会有黑心黑肺的妖魔,寻珍贵物种炼药…该不会…他是看中了自己的龙角龙鳞…要给自己养胖了,剥皮抽筋炼药吧!   想到这,他越发觉得悲从中来,自己千不该万不该被美色所惑,现如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美人叔叔自他醒来便一直这么笑…看起来也很诡异…   “你怎么哭了!” 苌元哪里知道端豫如今的的心思,只见豆粒大的泪珠子不要钱般从端豫的眼里滚落,手忙脚乱放下手里的摘月饼,要给端豫擦眼泪。   “呜呜…呜…我能回家吗?”   “不行…” 苌元硬着心肠拒绝,又拿起桌上的玩具塞到他手里。“等等…你娘亲就要来了!”   “呜…呜呜呜…” 端豫见他不让自己离开,又看看自己手里的玩具,愈发脑补起了兆霞给他讲过的有些妖精格外喜欢与白白胖胖的幼崽结下契约,吸取其鲜血精元。   苌元虽是活了上万年,腥风血雨里来去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却被这奶娃娃哭得不知所措。想起风桐常去十安…   正无语望天的风桐看着尊上投来的目光,险些感动的热泪盈眶。他风桐何德何能,竟然能让一怒万鬼哭的魔尊求助。传音入密道:“尊上…您…您别笑了。”   风桐当真想举一面镜子给尊上看看,便是出于好意想表现慈父之心,也大可不必一直,同一个弧度眼睛都不错开一下地对着人笑。   “不笑?为什么?” 苌元听了风桐的话一怔,继续疑惑。   风桐抖三抖,又见端豫哭得实在是可怜,硬着头皮继续传音入密道:“尊上…不然您先出去一会儿?我保证将孩子给您哄好!”   苌元看端豫哭得直打嗝,又看风桐成竹在胸的样子…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这孩子同他来时还好好的…   “好吧!”   苌元又擦了擦端豫的眼泪,最后一试道:“那我走了?”   端豫专心沉浸在自己的脑补里,正想着要怎么脱身,无暇顾及苌元的话。   谁能想到,魔尊也有这铩羽而归的时候!   风桐见尊上出了内室,便在端豫面前现身,将他揉眼睛的手拿下来,轻声哄道:“别哭了,你看看我是谁?”   “风桐哥哥!” 风桐三天两头地往十安跑,端豫自然认得。“你怎么在这?” 随即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拉住风桐,急急道:“快帮我叫娘亲来,呜呜…让娘亲来救我!”   风桐将端豫花猫似的小脸儿擦干净,手指悄悄指了指外间,含笑问道:”你可知他是谁?”   苌元正在主殿坐立难安,想着依照如今这不知为何急转直下的情势,端豫是指望不上了…待会儿尧棠来了,要怎么开口…   他听了风桐说过的那些前尘往事,似熟悉又陌生。而自己的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隐秘情愫,又在殷切期待盼望着风桐所言,皆是真的。   一定是真的,端豫的龙身,便是最好的证据,只恨自己不只为何忘却了前尘。若是这样…她定然是伤心自己一忘皆空…   “师兄找我何事?” 未见人,先闻声。   苌元转头,不由怔住。他素来便知她美,却不记得,几曾何时见过这般傅粉施朱、花团锦簇的模样。   来人身姿丰盈窈窕,衣衫佩环随莲步轻移作响。白色着棠花刺绣的低胸衬裙,罩一件似云般轻纱制成的淡青色外穿曳地裙,一指宽的同色腰封,愈发衬得纤腰不盈一握。被殿外霞光镀了一层金光的如瀑长发半绾成流云髻,不着钗环,仅于额前垂着一颗凤眼菩提珠。如玉的肌肤染了绯红,星目似含着一汪秋水。   “师兄?” 尧棠见他不语,着意又走近了几步,二人近若咫尺,呼吸相闻。   如今这般情景…这二人,倒不知是谁执竿,何人又为鱼?   “嗯…师妹!” 苌元直觉自己被一阵极淡又蛊人心神的棠花香气困住,丝丝入扣,挣脱不得。   尧棠莞尔一笑,又退后半步。“师兄唤我来虚宿城何事?”   香气又散了些,苌元转身去背对着她,拢回心神。兀自镇定道:“端豫的事。”   “是了,这孩子误打误撞跑到了虚宿城来,倒是给师兄添麻烦了!” 尧棠借着找端豫的机会,又转到了苌元的身前。“怎得不见他人呢?”   “……” 这棠花香似在他脑中结了瘴气般,无孔不入,困得人心神烦乱,沉沦其中。“端豫…是我与你的孩子吧?”   尧棠丝毫不见惊讶,好似就在等着他这一问。“证据呢?”   又倾身微探,直直望尽他眼里。无论他是苌元,抑或是披着宋识皮囊的凡人,尧棠始终最爱他这双朗目。漆黑若入夜的忘川之水,光亮点点如九天朗星,教她甘愿几次三番踏入轮回追随。含笑挑衅道:“三界五荒皆知,端豫的爹爹,是我在凡间历劫时相识的凡人。”   端豫躲在帷幔后面许久,若按照风桐哥哥所说,眼前的人便是魔尊…三界五荒只天君华羲与魔尊二人为龙身,如今已然确认了,华羲并非自己的同类…那…这美人魔尊便是自己的爹爹没错了!   在看娘亲今日,与往日格外不同。与美人…爹爹…在一处时,当真是极为般配的!   算了,看在这美人爹爹对自己极好的份儿上,便帮他一把吧!何况,有个魔尊做爹爹,也是件极威风的事儿。   端豫拿定了主意,从帷幔后站出来。摇着还未来得及收起来的尾巴,龇出小尖牙对着苌元喊道:“爹爹!” 第56章 观月上东墙 锦帐春宵恋不休   尧棠哪里想到, 自己的宝贝儿子,被苌元带出来不过一日,就被收买了。   再看苌元, 满面春风上前抱起端豫,亲昵道:“好儿子!”   一大一小两张肖似的面孔对着尧棠,大的挑了挑眉, 对她道:“孩子都有了, 你还要同华羲成婚吗?”   小的更是同变脸一般, 泫然欲泣道:“娘亲…端豫喜欢美人爹爹…”   “……” 谁能给她一个解释?   她虽知一切都是机缘因果, 可情感上,难免气闷苌元忘了自己。原本是打算…借端豫宝贝的身世, 同他说道说道。再罚他忘了自己, 待她消了气, 再让端豫叫他爹爹。   可如今…端豫这个小叛徒…将她的计划全盘打乱。   端豫察言观色,见娘亲看向自己,顿时起了一身的激灵。陪笑道:“娘亲…我先回家了,你和爹爹在这…生妹妹吧!” 孟婆姨姨说的, 以前就是娘亲和爹爹经常在一起玩,才生了自己的。   利落从爹爹怀里跳下来, 向外跑去。他要去告诉兆霞,自己找到了爹爹呢!还真是…事了拂衣去, 深藏功与名。   “那…那我也…” 尧棠全然不复来时气定神闲的态度, 看着苌元含笑逼近的脸, 只想追着端豫的脚步。“我…我去看看端豫, 他第一次到灵山,别再迷路了。”   “风桐送他回去。” 苌元见她这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叹了口气, 道:“你我…也该好好谈谈了。”   “你都记起来了?”   “风桐都将前尘往事与我说了。” 苌元靠近她,抬手欲摸摸她的发间,又犹豫着收了手。张了张嘴,只嚅嗫出两个字:“多谢。”   “就这?” 尧棠心下一凉,这般生分的道谢确是不该出现在他的口中,难道当真连与自己的感情都忘了不成?心头微微又些酸楚,连带着眼眶都发热,心不在焉扯出个笑容道:“谢我什么?谢我替你养了个孩子?”   “不是…” 苌元如今只恨自己不能多长出几张嘴,将他的心思尽数说与她。见她眼眶微红,更是慌了手脚。   “若是谢这个,那便不用了。” 尧棠压住欲喷薄而出的情绪,冷了声音道:“端豫虽是龙身…确是我在凡间怀上的,他爹爹是凡人。” 话毕,便转身要走。   尧棠从来自恃理智清明,便是过去苌元受了再重的伤,她也是强压着情绪,第一时间想法子为他疗伤。只因她信任与他的情意,前路再难,便是要她拼尽一身的修为也是无惧的。   只是今日,他活生生站在她的面前,却将他二人那般深重的情意忘了个干净。   苌元见她要走,慌忙拉住她。“你听我说可好?”   “那我问你,你可爱我?” 尧棠回身一瞬不离地盯着苌元的眼睛。“便是没有端豫,你可爱我?”   “你知道的,我不记得前尘往事了。” 苌元声音低沉,带着显而易见的歉然惋惜。   尧棠只觉得自己的心里都咕嘟咕嘟地冒着酸水,熏得她下一秒便要落下泪来。抽身要走,还是被强势拉住,听他道:“只是…只是如今的我,是自从前还在渚泽畔时,便爱你的。”   尧棠怔住,还未反应过来他是何意。又听他沉沉道:“我只记得,你从渚泽畔的棠树炼成人身,与我…度过了百年极和美的日子…在那以后发生了什么,我都朦朦胧胧记得不甚清晰。”   “你…你还记得…我才修炼得神躯□□那百年?” 尧棠不觉滴下泪来,像是黑夜行船,忽见远岸渔光。   那时,她才得了神躯,从棠树之中出来,与他在三界五荒过了不到百年的神仙眷侣般的日子。而后,青竹以土灵珠相害,引出他替她挡雷劫的旧伤,致他陷入沉睡。   “是,我记得。” 苌元信誓旦旦,眸中破云雾而出的情意丝毫不做作掩饰。   “那你…在我二百年前从凡间回来时,为何不找我,不与我说?”   “待我醒来,正是你从凡间与华羲相偕归来之时。三界五荒皆言…你与华羲在凡间情根深种…而后又有了端豫,教我如何再插足?只好将情意收起。”   尧棠含泪带笑,”我明白了…”   缘机星君说,一变而生万变,只是…到苌元受青竹土灵珠暗害沉睡之前,诸事皆未变。变的只是在苌元沉睡期间发生的一应过往,没有忘情诀、没有她与华羲的大婚,没有天魔大战…取而代之的是溯情之中发生的种种。   他醒来时,全然不记得前尘往事,不知道她是为了救被轩辕剑所伤的他,才通过乾坤镜穿越回凡间,不记得天魔大战之后的事,更不记得他作为凡人宋识的种种。   见到的只是她带着华羲从凡间归来。以为与她在凡间相爱相守的人是华羲,而后有了端豫,自然便认为端豫是她与华羲的孩子…   难怪,自她回来的二百年里,苌元鲜少露面,几次见面也是欲言又止,倒像是着意避开她。   她一直不解,即使并无前世忘情诀与天魔大战梗在中间,苌元对华羲亦总有莫名敌意,不甚和睦。直到如今,方才明了缘由。   “你可愿,与我说说前尘往事?” 苌元见她不虞之色褪去,豁然开朗的明媚模样。眉心微蹙,试探道:“还有…为何,你是与华羲一同从凡间回来的?”   滴答…滴答…滴答…,殿中刻漏滴水的声音走过一轮,尧棠方才将前程往事一应交代清楚。当然…中间着意含糊省略去了一些,比如,尧棠当年为救他耗尽了五千年的灵力…当日以心头血相救入魔的他…   见苌元不语,想是需要些时间消化。她便情握了握他的手,嫣然道:“都过去…”   话音未落,便被一股大力拉进他怀里。听苌元瓮声瓮气在她耳边道:“是我错了…”   尧棠轻轻在他颈窝蹭了蹭,似安抚又似撒娇。“是,你错了。”   “我不该忘了与你的过往。” 苌元又揽住她纤腰,将失而复得的人靠得紧一些。   “这不怪你,我在凡间时,缘机星君便警告过我,会有这番变数。” 尧棠小动作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又郑重轻声道:“你不该不信我对你的情意,你在渚泽畔守了我数千年,又替我挡了天雷加身,我欠你的因果这般深重,怎会爱上旁人?”   说到这,似乎想到了有趣的事,挣脱苌元的怀抱,目光灼灼看着他,言笑道:“以你素来的性子,你就该杀上九重天,将华羲捆了的…”   “我不敢…在我看来,你有了身躯后,与我琴瑟和鸣相处百年,与华羲在凡间亦是相伴百年。我怕你是当真对他用了情,我贸然冲上去,会坏了你的安乐…”   苌元垂下眼睫,在白净的脸庞上落下一片阴影,掩住心事。“若是我此后仍寻不回前尘往事的记忆,你…可还爱我?”   “痴子!” 尧棠泪光闪烁,郑重道:“那些记忆之所以珍贵,是因为与你相干。过去那些不过沧海一粟,你人在这…日后我们还有万万年相守,何愁没有更多的故事。”   尧棠不欲再让他自责,眸光一闪,嘴角含着隐秘笑意,问他道:“你教我如何原谅你?”   苌元不明就里,仍是信誓旦旦道:“你说…只要你说,我做什么都甘愿的。”   见他目光澄澈真挚,反教尧棠有些羞赧。桃色攀上秀面,近身吐气如兰道:“端豫宝贝说…他想要个妹妹。” 话落,双眸蓄着春水似的,一眼望进苌元心里。   尧棠起身,扯着他的衣袖将他带到了内室榻上。轻轻吻了吻他的额间,蛊惑道:“在渚泽畔的那个雪夜,我是这样吻你的。”   苌元眸色渐深,如同打翻了一砚松墨般,感受着她的动作。   毫不在意他蛰伏待出的威压,樱唇起落向下,在他垂下的双睫上贴了贴。含笑悄声笑道:“在浮玉宫山脚下的丛林里,是这样吻你的。”   苌元如冰似玉的手攀上她的腰间,凉意透过纱衣浸透落在她的肌肤上,她仍是轻笑着,恍若未觉。   “这里…” 尧棠生音微哑,抬手抚上他如立仞般俊挺的鼻峰。“在凡间覆雪的屋顶,落过我的泪。”   扶在她腰间的手微微用力,一个转身,被带到他怀里。   尧棠扣住他在自己腰间的手,引向鬓间,就着他的手…摘下素簪,任青丝如瀑落在她肩上。   “还有这里。” 呼吸相闻间,尧棠专注地看着他色若春晓之花的薄唇,喃喃道:“在凡间,昭明宫内,也是若这般,我吻过这里…” 缠绵的声音几不可闻,唇齿相依。   苌元不欲与她再玩闹,握住她做乱的手…   可怀中美人儿的朱唇仍是未歇,似是寻得了新鲜的玩意儿,在他的薄唇上研磨…乐此不疲。   “我想你了…” 他听她喑哑着,自他的唇角,堪堪匀出这样一句话。   巫山云雨,一室生春,锦帐春宵恋不休。鸳鸯解,整巽裳,开门观月上东墙。*   ……   满月若明镜,苌元替沉沉睡着的尧棠盖好被子,兀自更衣角走到主殿。“风桐。” 惦记着端豫,便想叫风桐来问问。   “风桐在十安,替你二人照管儿子呢。” 几分调笑,几分揶揄。   苌元回身才注意到不知何时到了殿里,正端着茶盏自斟自饮的华羲。   “…你何时来的?”   “自然是…” 一旁炭炉已将水煮沸,华羲提了壶柄倒于一旁的玉壶里,按住盖帽轻晃过后将茶水倒出,顺着镂空的纹路流下茶盘之下的水盒里。“刚到。”   “尧棠呢?” 华羲明知故问。   “与你何干?”   “神域尽知,她不日将与我许婚…” 华羲云淡风轻,时时挑动着苌元的神经。   苌元知他到此定是有事,便听着他与自己插科打诨。   “你都想起来了?” 华羲见他心情颇好的样子,兴致盎然道:“那…你欠我的人情打算什么时候还?我可是替你将她…从两千年前的凡间带了回来。”   “多谢。” 苌元此语倒是出自真心,若无华羲相助,结束溯情之术将尧棠带回神域,如今的状况怕是更糟。   “别…”华羲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看着满面春风对他道谢的苌元。“你这样我可不习惯。”   “我与你走一遭东海。” 弦玉出身东海族,加上尧棠此前提及过的只言片语,华羲的心思并不难猜。   便是他如今并不记得前尘往事,作为魔域之主,他亦对三界五荒其间势力分捕了然于心。华羲与无凡并非亲缘关系,更似竞争对手,天族之中亦是派系林立。   华羲这个天君,在如今先天君下落不明的情状下,并不能得万众归心,难以掌控天族全部势力。   而东海族,自数千年前,便是无凡的心腹爪牙。如今华羲有意去东海找人,定会碰壁…   “却之不恭。” 华羲倒是心思澄透,见苌元的态度,便知他与尧棠如今定时柳暗花明。是以并未加以追问苌元是如何得知弦玉之事。   “你觉得弦玉如今回了东海?” 苌元问。   “自玉露昨日说她从月澍山而来后,我便派人去过月澍山查探,了无生机。” 经历溯情,理清前世今生种种,波橘云诡来去,华羲如今对弦玉之事,已然能平静相商。“魔域与五荒,如今尽在你与尧棠的掌控之中,无凡若借弦玉之身,便无处可藏。”   “至于天族…” 华羲成竹在胸,坦诚道:“这些年,我有意怠政疏防,便是想让无凡放松警惕。露出马脚来。”   “有迹可循?” 苌元此前便有觉天族外松内紧,此时联系前因后果,才算是了然。   “那些墙头草,不过见风使舵罢了,既是暗中查找无凡的下落,有不敢真的得罪于我。” 华羲嘲讽一笑,随即冷然道:“只有东海族,这二百年来,隐世匿迹,半点风声也不曾透露出来。”   苌元看了看外面天色,正是月落星沉的寅时,薄雾冥冥。“东海族位于东海深处,路径被海水掩盖极为隐秘,唯有卯初时分,于东方空中隐约可见。”   “如此。” 华羲起身便要走,又打量苌元一瞬,笑道:“罢了,东海见。”   苌元送走了华羲,又回内殿,轻手轻脚拨开床间帷幔,见尧棠香肩微露掩于乌色掩于锦衾之中,鬓云乱洒,阖目未醒。含笑欺身吻了吻她嘴角。   颈间忽的被酥臂缠住,棠花香气萦绕于鼻尖。声线圆润甜哑,“你要去哪?” 就这这个姿势,不妨巧劲,便被美人带回了床间。   尧棠伏在他身上,腮晕潮红,美目迷蒙,半遮半盖着尽是褶皱散乱着的绫罗,一身媚骨。娇嗔追问道:“春意方歇,相公…要去何处?”   “方才华羲来过,我要与他走一遭东海。” 苌元爱不释手她这副慵懒娇憨的模样,于她耳间悄声暧昧道:“以谢他此前,相帮夫人的情义。”   尧棠心间一凛,瞌睡醒了大半。“我与你同去。”   她自然是知道,如今轩辕剑归位南仙岛,她两百三十五年前回了神域便去毁土灵珠。这三界五荒之中再难有人能伤苌元,却仍是心下难安。   “莫忧,不过是去探探弦玉的踪迹,东海族那点儿本事,还不够伤我的。” 苌元知她担忧暗箭难防,着意安慰。为宽她心,灵机一动道:“端豫此时还与玉露在十安,你就不想回去瞧瞧他?”   “唉…” 尧套起身在苌元嘴角一吻。蹙眉调笑道:“端豫的妹妹…不要也罢!” 第57章 山雨欲来时 你吃鸡腿吗?   端豫回到十安时, 玉露才醒来不久。瞧着她,总觉得较昏睡之前呆了许多。   “你把我们都吓坏了!幸好没事!” 端豫扒在床边,看着玉露小口小口喝药, 关心道:“你还好吗?”   玉露看起来呆呆的,闻声转过头来,面无表情打量了端豫半晌。“你是…” 声音冷然, 一双原本水灵灵的眼睛如同被罩在迷雾之中, 失去光亮。   “你是怎么了?!” 端豫急得不行, 小尾巴又窜了出来。“我是端豫啊!还是我带你来的!”   “端豫啊…” 玉露游离着, 声音不冷不热的。眼睛扫过端豫的小尾巴,目光停滞了许久。   “你在看什么?” 端豫转着圈圈随她的视线看向自己身后, 尾巴又转到了另一侧, 什么也没看见。   “没什么…” 玉露移开了视线, 就着心事自顾自地喝药,也不理会一旁的端豫。   “你不要不开心啦!” 端豫以为她是怕苦,抬手将不远处托盘上的果子捧到了她跟前,安慰道:“如今你都找到爹爹了, 该高兴才对。”   华羲待玉露醒了之后,与她说了会儿话, 才离开前去虚宿城找苌元。   “那你呢?” 玉露忽然有了兴致,热切看向端豫道:“你可找到你的爹爹了?”   端豫一愣, 似乎是没料到她态度转变得这样快。“嗯…” 心里过了几个来回, 不知是不是要将魔尊便是他爹爹的事说与玉露。“我…”   “端豫你…”   “你们两个小鬼说什么呢!” 孟婆端了饭菜进来, 见玉露说了半句的话又吞了回去, 也不在意,半蹲看向端豫问道:“你娘亲怎么没同你一起回来?”   “娘亲她在虚宿城!同爹爹一起给端豫生妹妹呢!” 说起这事,端豫开心得手舞足蹈, 得意道。   “爹爹?” 孟婆心下了然,还是逗弄端豫道:“这次…可莫要再认错了!”   “不会的!” 端豫提起美人爹爹,骄傲得很,炫耀道:“我爹爹可是三界五荒最俊俏的男子!断然没错的!”   “你发什么愣呢?快来吃东西了!” 孟婆笑着招呼着含着心事垂头低思的玉露。以为她是担心弦玉,柔声安慰道:“你爹爹如今已去寻你娘亲了。”   孟婆见玉露仍是怏怏的,只当她是小孩子陡然经历了这许多,一时还未缓过来。怕自己在这她不自在,在这拍拍端豫的肩,嘱咐道:“你陪玉露这里乖乖吃着,我到楼下去等等你娘亲,有事便喊我!”   “娘亲若是回来了,孟婆姨姨要记得叫我来哦!” 端豫追出门去,方才认了爹爹,他还有许多问题要问娘亲呢。   “乖。” 孟婆捏了捏端豫的小脸,便下楼去。   “你怎么不吃呢?” 端豫回到房间,见玉露只是发呆,也不动筷,便先夹了奶酥放到她碗里。“你要吃饭才可以快些好起来!我们与他们大人不同,不吃是会饿的。”   “你先吃。” 玉露看着端豫动作。   “这…” 端豫一口点心才下肚,话还未说完,便扣在了桌子上不省人事。   “端豫…端豫你醒醒?” 玉露轻手轻脚绕桌过去,推了推端豫,见他没反应。嘴角上扬,露出了一抹与这个年龄极不相符的狡诈笑意。   端豫迷迷糊糊再醒来时,眼前一片漆黑,感觉身上都被水包裹着似的。   “这是哪?”动了动,发现手腕被人束住了。回想此前自己正同玉露在十安吃饭,喃喃道:“不知道玉露怎么样了…”   “哼!傻小子…” 不知打哪传来一道极是轻佻顽劣的稚嫩声音。   端豫觉得这人的声音似乎有些熟悉,警醒着并未答言。想起娘亲嘱咐过的,若是在水中遇到了危险,便变回原身,借水属性之力,他的灵力会更强。便不动声色地将下肢变为龙身,蓄势待发。   “就是她给你绑来的!” 那人又说,OO@@的声音像是在撕扯着什么,不久便传出了香茅烤鸡的味道…   “咕噜!嚯!” 那人好像是在咽口水。   这味道…这个声音…端豫灵机一动,试探道:“大福?”   “嗯?” 那人停了动作,向端豫挪来。   端豫闻到来人身上的清爽微涩的芭蕉叶味道,愈发肯定,惊喜道:“大福!大福是我呀!”   “端…豫!?” 叫做大福的拔高了音调,说了一半,又急忙压下了声音。   端豫觉着自己的头被一双极凉的手捧住,左摇右摆挪动着端详。“还真是端豫!”   “你怎么在这?!” 二人异口同声。   “你能不能先让我看看你…这里黑咕隆咚的…” 端豫抱怨道。   “对对…忘了你看不见…等我一会儿。”   端豫感受着大福的动静,有事OO@@的一阵声音,一团光亮自远而近升腾起来。   扎着暗红色冲天辫,身着不甚整洁的黑色皮衣的男孩,手里托着一团极小的火焰,向端豫走来。另一只手里握着两只油汪汪的鸡腿,咧嘴一笑,露出几颗尖尖的豁牙。“你吃么?”   大福是端豫在五荒东奔西跑玩耍时,认识的好朋友。他的真身是一只蝙蝠,出自北荒飞鼠族。   飞鼠族与其他族类不同,自出生到满五百岁的幼崽,皆会被扔出族外,各自历练长本事。待自觉自己有了几分本领,便可回族中,以灵力比拼竞选族长之位。   二人于一百年前认识,那时的端豫,还是条鳞片畸角都未长全的幼龙。大福也是没好到哪去,翼手还未发育完全,飞得歪歪斜斜,比鸟也好不到哪去。   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端豫都以为大福是鸟仙,大福以为端豫是蛇精。二人调皮,一起闯过黑熊洞,豹子窝,也在十安的酒窖里嘴馋醉得几天几夜都没醒过来。   不过是最近这二三十年,端豫成日里忙着找爹爹,大福也要四处拜师学艺长本事,二人才有一阵子没见。   咕噜噜…原本端豫还未觉得饿,看见大福手里冒着油光的鸡腿,才想起来自己在十安也不过吃了一口,便被掳到了这来。   对着大福笑嘻嘻道:“吃!” 伸手要拿,才发觉手在身后被捆住。“你能帮我解开吗?”   “对对对!” 大福将两只鸡腿放在一旁的油纸上。腾出手来,对端豫道:“你让让,我下来帮你!”   端豫这才意识到,自己在一处距离地面足有两尺的凹池里,池中的水刚好漫过他的颈间。“你等等!” 赶忙阻止要往下跳的大福。   “嗯?”   “你是火系灵力!” 端豫出言提醒,他还记着当年二人在北荒跌落悬池瀑布,大福差点儿被淹死。   “对对对!” 大福只顾着着急救端豫,一脚都踏到了池边,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这样…” 端豫游动着,将自己完全化作龙身的下半身浮出水面,长尾金光粼粼,浮出水面在火光映衬下灿若金星。“你跳到我尾巴上来!”   大福飞身一跃,稳稳落在端豫的尾巴上。   “诶诶诶…哈哈…你别扣我的鳞片,哈哈哈…好痒!” 端豫的最怕痒,这时被大福挠得尾巴乱摇起来。   大福赶忙抱住他尾巴。“好啦!我不挠了,你快把尾巴再靠后背手一点。”   “怎么打不开呢?” 大福一碰到绳子,那绳子编活了一般,闪着红光灼人得很。“你等等…”   大福展开翼手,用突出的锋利翼骨,一下一下地划着绳子。那绳子似乎与大福一样,皆是火属性的,两火一强一弱相撞,大福的翼骨冒起烟儿来。   “你能不能行啊…不行就别解了…” 端豫闻到了一股一股的焦糊味道,苦着脸担心道:“你可别被烤熟了!”   “等等…快了…” 大福的白色翼骨都被烧得灰了一截儿。‘嘭’ 得一声,红绳应声断裂。“好了好了!呼!呼!” 大福把自己翼骨上的火星吹灭。   ‘哗!’ 还未反应过来,便被端豫尾巴扬起的水兜头浇了个透心凉。大福目瞪口呆…”你这是…做什么…”   端豫动了动尾巴将大福送回地面,自己也收了尾巴换为人形飞身上来。   “对…对不起…” 看着大福跟落汤鸡似的,忍笑道:“我以为你被烧着了!” 又凑上前仔细看着大福焦了一小截的翼骨。   大福见端豫忍着笑,自己也哈哈大笑起来。摆摆手,浑不在意道:“十天半个月便好了,没事。”   端豫将自己的手指按在他焦了的翼骨上,微微用力,将指尖划破,血珠流出来落到了翼骨上。“好啦!” 端豫将血抹匀,不过一会儿,翼骨恢复如初,光洁如新。   神龙之血,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   大福捡起油纸上的鸡腿,手心燃气小火苗,将凉了的鸡腿加热,又递给端豫一只。   两人皆是饥肠辘辘,狼吞虎咽地祭起了五脏庙。   “我说,你怎么被人抓到这里来了?” 大福不拘小节,边吃边含糊着问端豫。   “我也不知道…” 端豫确是是两眼一抹黑,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你说是玉露掳我来的?”   “玉露?” 大福回想着方才看到的,一身冷气的小姑娘。伸手对端豫比划着道:“就是大约这么高…穿着一身白衣的丫头。” 又问:“你怎么得罪她了?”   “我也不知道…我先是把她爹当成了我爹,然后又带她去见我娘亲…后来我就到这来了。” 端豫捡重点说给大福。   “我觉得…那丫头可不简单,灵力很强!” 大福的一双眼珠子瞪得滚圆,煞有其事道。   “她灵力不强呀…” 端豫回想在九重天初见玉露的情景。“还不及我呢!”   “我也奇怪呢!她自己那个小身板儿,怎么能将你独自带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呢?” 说这话,嘴里手上不听,扯下一边鸡翅膀给端豫,自己吃一边。   “对了!怎么是你在这看着我?她人呢?” 端豫醒来时便用灵力探了探四周,出了大福并无第三人存在。   “我近日在南荒新拜了个师傅,今儿上山替师傅采草药,便被她半是威胁半是强迫地逮到了这来…”   端豫笑道:“我看…她是给了你许多钱吧!” 伸手点了点大福身前塞得鼓囊囊的钱袋子。   “嘿嘿!你也知我飞鼠族的规矩,生活所迫!” 大福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再说!这鸡是我拿着钱到南荒的集市上买的,你也吃了的!”   “这是南荒?” 端豫注意到大福方才的话,期望道:“那你能出去吗?”   “我自然可以!那丫头设下的阵法只是困住你的,你可是要我出去搬救兵?” 二人说话间,一只烤鸡已是被瓜分得精光。   “你带上这个…” 端豫拿出娘亲给自己的,象征五荒君主身份的令牌。“去找落霞族族长,叫他快通知我娘亲来救我!”   “落霞族族长?” 大福一怔,问道:“他的名字可是兆溆?”   “你也认识?”   “他就是我这几日新拜的师傅啊!” 接过令牌,嘱咐端豫装作被捆住的样子回到水池。自己匆匆跑了出去搬救兵。   这厢,尧棠得了孟婆的消息,匆匆从虚宿城赶会十安。   “怎么回事?”   “都怪我!” 孟婆见端豫没了踪影,急得眼泪都出来了。“我以为他二人在楼上休息,刚巧奈何桥上有鬼要买汤,不过几个时辰,这两个孩子便没了影子。”   “可有别人来过?”   “不知道…子时正事地狱鬼差收魂的时候,周围灵力繁杂,探不出。” 孟婆早在发现两个孩子不见时,便探过周围异常的灵力波动。   “不过,若是有人到二楼客房,我定会察觉的!” 白泽在一旁提醒道。   几人说话间,落霞族特有的传信灵雀翩翩飞了进来,落在尧棠身边。   尧棠拿出它脚上拿出纸条,展开,上面写着:“端豫有危险,速来!”   “我同你去!” 孟婆正懊恼自己疏忽大意,看了字条便要动身。   “苌元与华羲都不在,如今又有人掳走端豫将我引开…” 尧棠略微思索便想出了其中关窍,对孟婆道:“你守好忘川,不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奈何桥、忘川河乃魔域往来的必经之路,一旦失守,将面临的便是孤魂恶鬼流入人间,后果不堪设想。   “苏甜,你去虚宿城,通知风桐戒备魔域!” 尧棠眉心微蹙,惦记着端豫安危,语速极快。“但愿是我想多了…”   苏甜刚要闪身出去,便想起此前同风桐闲聊时听过的话。急急道:“调兵戒备魔域需要魔尊亲令的啊!”   “拿去!” 尧棠覆手,将此前苌元交给她以防万一的魔尊私军令牌,交到苏甜手里。对芳苓道:“你同苏甜同去。”   “我陪师傅去南荒!” 白泽摩拳擦掌。   “你留在十安。”   “师傅!”   尧棠抬手将沉青阁的棠树枝隔空召到手里,幻化成一缕轻烟嵌入白泽眉心。郑重道:“护好他。”   抬手截断自己一缕青丝,赋灵力于其间成结,朗声道:“端豫出事,我在南荒,魔域恐生变动,事毕速归。” 轻吹一口气,发丝飞出门外,追苌元而去。   诸事皆定,尧棠方才到奈何桥正欲离开魔域。   “等等!”   “梵罗?”   阎王梵罗一身黑羽长袍,诡艳的长眸,匆匆向尧棠奔来。问道:“你要去哪?”   “南荒。” 尧棠不似往日亲近,不动声色看着梵罗。   “我与你同去…” 第58章 今夕是何夕 你是脑子坏了吗?   “这是做什么?” 梵罗仍是嬉皮笑脸的样子, 低头看向尧棠横在自己颈间的剑锋。   “那你倒是说说,你又是如何得知我要走?”   “我…” 梵罗也不见气恼,一如往日, 一双狭长的眸子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看着尧棠。“我自然是关心你啊!”   当初,她不在时,梵罗以吊死鬼的身份, 潜于十安百年。梵罗虽说是担忧她安危, 却也着实牵强。尧棠念着故友之情, 也并未生出什么乱子, 便也将心中疑虑按下不提。   而后便是苌元受轩辕剑所伤之后,她将其沉睡的神躯安置在地府的镇魂棺内, 并乾坤镜护住魂魄。   按理说, 有乾坤镜镇压, 苌元的魂魄断不会生出什么异变,可人醒后却还是忘了前尘。   虽有缘机星君所言一变而生万变,却还是心下存了几分疑虑,这二百年里, 她常去地府,也是为了查这桩事。   这其中有许多说不清的缘由, 若疑梵罗别有用心,他却是将苏甜送到了凡间相帮于她。过去数次试探, 并暗中调查也并未发现哪些梵罗的马脚。   这是…今日, 梵罗这般冒冒失失地在奈何桥拦住她。既是明知拦不住她, 也并未全力相争要与她同去南荒, 倒像是…有难言之隐,故意露出马脚给她。   尧棠担心端豫,只得将心中疑虑置后, 剑锋翻转间结界已成,将梵罗困在其中。“你便在此想想,要如何同我解释吧。” 话落,闪身离开魔域。   “好。” 梵罗倒是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安逸态度,干脆坐在结界里欣赏起忘川河畔的景致。“啊!对了!小心虫子。” 也不遮掩,坦坦荡荡提醒了她一句。   尧棠到了落霞族,跟着大福到了困住端豫的地方。一处隐秘的山涧浅溪幻化成的水牢,之所以端豫眼见一片漆黑,皆是因为蔽日阵法的缘故。   “你能进去吗?” 尧棠问大福。   “不能…” 大福皱眉,对尧棠解释道:“那丫头说过,我若是中途跑出去,就再也进不去了…她回来时若是发现我不在这老老实实看着端豫,定会杀了我…”   “你年纪小,拿着这法器傍身,先回去落霞族避一避。” 尧棠抬手将自己发间的玉簪交给大福,嘱咐道:“若遇险情,只需将这玉簪插入土地中,自会有木系灵物相救。”   大福离开,尧棠走到阵法边缘,阵法周围掩映在山林溪涧之中,在外只能察觉到周围的灵力异常,眼见却与寻常无异。   “宝贝?”   无人应声…   尧棠手持碧霄剑,轻巧利落手挽几个剑花剑,阵法幻境寸寸分裂成碎片,不复存在。   “宝贝?” 尧棠以手挡住阵法碎裂的强光,闪身冲了进去。   “娘亲!” 端豫听到声音从水中出来,扑到尧棠怀中。“娘亲我在这呢!”   尧棠抱起端豫,仔细前前后后检查。“可有伤到?”   “没有受伤。” 端豫小手轻轻摸着娘亲的脸,安慰道:“多亏遇见了大福,我还吃了半只鸡呢!” 指了指一旁散落的鸡骨头给娘亲看。   “没事便好,那回家吧!” 尧棠抱起端豫正要离开,却见天色陡然阴了下来,林中草木被吹得沙沙作响,却连虫鸣都不可闻。   “娘亲小心!” 端豫抬头见一张红色灵力织就的大网兜头罩下,那结网的红线,与之前捆住他手臂的红线别无二致。   尧棠单手抱住端豫,右手持剑向上,须臾便将红网粉碎。   端豫抱着尧棠的脖子,虽然紧张还是懂事道:“娘亲放我下来吧。”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利剑破空之声,尧棠游刃有余,闪身浮于树冠之上。   再低头向下看去,只见方才她二人站着的地方,碎了红色丝线落地粘土,皆是化成了暗红色如孩童手掌般大小的肉虫。   尧棠见状,眸光一闪,心下有了计较。梵罗此前提醒她的,可是这个?   而方才偷袭她二人的利箭钉入榕树之中,两丈余高的百年古树,如同瞬间被吸食殆尽了灵气般,化为腐朽。不难想象,若是此箭入肉…暗中人用心之毒,可以想见。   “抱紧我。” 尧棠警醒着四周,可心情却并未受方才一番险情的影响,仍与端豫逗趣儿。轻轻拍了拍端豫的小屁股,笑道:“可害怕?”   龙族成年后体型庞大、灵力高强,所以在幼年时便要吸取大量的灵气以作吸收转化,厚积薄发。是以幼龙的灵力相对于其他种族同龄时期较低。   端豫如今不过二百余岁,正是成长期,身量情智不过是凡间四五岁幼童的模样。若遇强敌,别说以灵力对阵抗衡,自保亦是不够的。   “哼!做娘亲的儿子,怎会被这些雕虫小技吓到!” 端豫扑棱着小腿,要从尧棠的怀中下来。   “呵呵!不愧是魔尊苌元的儿子,好大的口气!” 如寒风破窗般撕裂沙哑的声音响起,伴着阴天凄风,更觉可怖。却是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尧棠将乾坤镜放进端豫衣襟中,以护其心脉。面上不屑一顾,回应道:“我五荒素来好客,阁下既来此撒野…便留下吧!”   话落,双手合十将林中灵气聚拢,星星点点的灵气自地面升腾而起,随尧棠的心意,向东浮动而去。不过几个眨眼,方才困住端豫的阵法其阵眼之处,便虚浮现出一道白色的矮小人影。   “娘亲!是玉露!” 端豫摇了摇娘亲的手,提醒道:“早前大福便说过,是玉露将我掳来的。”   “躲在孩子的身体里,天君…当真是好气度!” 联系前因后果,尧棠瞬间便明了玉露为何会这般举止怪异。   无凡残魂占据弦玉的身体日久,弦玉本身灵力不低,又有流光在体内与其相抗衡,无凡行动艰难。便借弦玉怀胎与玉露精血相连之机,将残魂养于玉露的体内。   也因如此,弦玉爱女心切,才将灵力所剩不多的流光给了玉露。那么…弦玉让玉露到十安寻她…实则是让她相救。只是弦玉如今,又是何境况呢?   昨日玉露晕厥,也是因为流光耗尽,无凡趁机彻底占据玉露的身体。玉露本身的魂魄灵识与其相抗,才致晕厥。如今看来,到底是让无凡得手了。   孟婆与她说过,华羲去虚宿城前,玉露便已醒了。那么…   尧棠心神一凛…是无凡借玉露之口,将华羲引去东海。   同时以端豫将自己引到此处,无凡灵力属火,正好消耗自己的木系灵力。   此前又使了手段让苌元失忆…忘了与无凡的旧怨,也忘了与自己的旧情,纵使无凡杀了自己,苌元也未必会替她向无凡出手。   …好一手连环计,若是无凡与东海皆是得手,她与华羲身死,苌元失忆袖手。那么无凡一统天族五荒,便是易如反掌。   只是,无凡此人无亲无友,断情绝爱,布局之时既是低估了她与苌元上万年的情深意重,也轻视了弦玉待玉露的慈母之心。   变数便是,苌元为了报答华羲在溯情中相助自己的情义,同他一道去了东海。还有自己…低头在端豫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   端豫听话,笑得眉眼弯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呵呵…在凡间我未曾想到苌元竟甘愿为你燃魂,这才让失了灵力的你侥幸逃了去。” 无凡见藏身之处已然暴露,便走了出来,站在地面的万虫之中。   “那如今…你又如何认为能让我束手就擒呢?” 尧棠本想速战速决,但经方才一番思虑,如今倒是想听听,无凡这局里,还藏了些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儿。   “你此时有灵力又如何?” 无凡借玉露的身体与尧棠说话。原本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此时血色全无,尽是狰狞神色,一双杏眼布满了血丝。“火泄木,何况你在天魔大战后为送亡灵入轮回已然耗尽灵力。”   五行相生相克,乃金克木,火能燃木,增火势,消耗木灵。但却并非全然克制,是以无凡断不是全盛的尧棠敌手。若是加上尧棠立轮回法阵的灵力消耗,无凡若是拼力与她一搏,胜算倒是颇大。   无凡的一统三界五荒的局,环环相扣,一招毒甚一招。布了几千年,甘愿承受自身魂魄分离之苦,如同丧家之犬般,只能游离寄居于他人肉身。   “嗯…倒是与我想的差不多。” 尧棠玉指缠着发丝玩,嗤笑一声,漫不经心讽刺道:“你这些年当真是…蝇营狗苟,东躲西藏,分不清今夕何夕了?”   “此话何意?” 无凡皱眉,见她毫无惧色,心下暗自盘算着,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是否有什么错漏。打定了主意速战速决。   “我说你糊涂了,还真是…” 尧棠见他要动作,也不急,轻声慢语道:“华羲与我是借溯情之术回到神域的…溯情…改变可不仅仅是过去…”   溯情之术,本意是穿越时空改变已发生过的事情结局。前事结局生变,那后事自然随之变动。   “你是魂魄分了太多份,脑子坏了吗?” 一旁的端豫开开心心摇着尾巴,开口嘲笑道。   尧棠听着自己儿子这话,想起苌元说过的,父子连心,深以为然!一样的毒舌!耐心地给无凡答疑解惑道:“自然是…如今的神域,经溯情之术一变,从未发生过天魔大战,又何来我灵力耗尽一说呢?” 第59章 风多杂鼓声 败局已定!   “吾以五荒君主之名, 除奸佞,铲恶鬼,众树灵听令!” 尧棠担心贸然出手会伤害到玉露, 只得先将玉露的身体控制住,逼迫无凡显出魂魄真身。   林间众树木应声而动,如手臂般粗壮的古树根脉破土而出, 以千钧之力向无凡袭去。片刻之间, 便将借着玉露身体行动的无凡牢牢捆住。   如今情势, 无凡已然进退维谷, 只有尽全力一搏,或得生机。玉露同华羲承自一脉, 同是火系灵力, 能助长无凡的气焰。   无凡口中默念法诀, 身体自内而外发热,隐约可见火星,灼得困住他的内层的树枝藤条噼啪作响,眼见便要成了火势。   “宝贝!” 尧棠出声提醒端豫动作。   端豫化作龙身腾空而起, 在上方云层之中游走了几个来回,伴随着时不时传来的龙吟声…雷声四起, 乌云翻涌,豆粒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倾泻而下, 转眼便熄了无凡引起的火势。   “他!他…他竟不是与你同属木系?” 无凡想起…曾与自己说过, 她亲眼所见端豫可与草木对话, 召唤树精, 定随其母族乃木系灵力。   猛然抬头,瞠目欲裂看着上方端豫呼风唤雨,掌控五方元素自如。“他竟…也可掌五方元素!”   常理来说, 各族幼儿的灵力属性通常会随其母族。可端豫不同的是,尧棠神女之身,乃天生天养不属任何一族,其木系灵力乃受当年养魂于棠树之中的影响。   而神龙之身素来极为罕见,天道为使其生生不息,神龙与任何一族结亲所生后代,多半会承其龙身。二者叠加作用于端豫身上,便使端豫同苌元一般,是掌五方元素的神龙。   只是如今他年纪小,灵力尚浅不足以运用五方元素自如。何况,这二百多年,尧棠为了保护端豫,有意掩盖住了他的五方元素灵力。毕竟五方灵术太过稀少,怀璧其罪,不得不多加防范。   “你太轻敌了。” 尧棠乘风立于雨幕之中,好整以暇欣赏着无凡的措手不及。   这些年华羲掌控天族,以他的心机能力定然能将天族军队控制在手里。而无凡离魂余魄,苟延残喘掀不起大的风浪,只能做些暗地里的阴诡营生。   她隐忍不发,是最为五荒君主的责任所趋。不想为一己私怨大动干戈,重现此前天魔大战,生灵涂炭的场景。   也知道凭无凡之心,定然会卷土重来,她只需外松内紧将无凡引出来,再一举歼灭之。将损伤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   今日之争,谁人是鱼咬钩,谁人落饵执杆,还未可知。   “你算计我?” 他素来工于心计,自诩这计划天衣无缝,可如今尧棠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招招遏住他的名门。“你故意让端豫四处寻父,引我现身?”   为何端豫谙熟专克他火系术法的水系灵力?为何又这般大张旗鼓地寻父,成日里在三界五荒游荡?落霞族的兆溆千年不收徒,为何又刚巧收下了那个资质平平的蝙蝠精为徒?还有早前,他借玉露之身离开月澍山,竟然在魔域的天罗地网下顺利隐蔽,如有神助?以及,他之所以选择在南荒动手,皆是因为…难道…   “都是你布的局?”无凡虽是在问尧棠,却已然心下明了。   这局表面上桩桩件件,一环接着一环,皆是他的手笔。尧棠随着他动,跟着他落下的饵入局,麻痹大意。   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尧棠尽在细枝末节的症结处动手脚,不显山不露水,可一旦到了收网时,暗藏着的杀机伏笔,皆是调转箭头向他袭来。   “我可没有哦!”尧棠巧笑倩兮,对无凡道:“如今局面,难道不是你的得意之作吗?我只是…顺手推舟而已。”   无凡眼神淬了毒一般,恶狠狠看向尧棠。   “不许你这样看我娘亲!” 端豫落在尧棠身边,厌恶无凡如此眼神,抬手便是一道天雷击中无凡。   “欺人太甚!” 无凡突然咬破舌头,唾出一口血沫到地上。“蛊生…”   原本地上移动缓慢的暗红色血虫一只只涨大数倍,黏合在一起,竟然长成了具一丈的肉身,行动之间,外层的肉虫随摩擦破裂爆体,流出暗红色散发着腥臭的粘腻汁水。   身体虽大,行动却是十分敏捷,上万只肉虫同时移动,身后生出鲜红的透明翅羽,煽动着汁液向尧棠袭来。   “血印?你倒是肯下血本…” 尧棠将端豫揽在身后护好。   “娘亲…呕…”端豫哪里见过这般阵仗,素来喜洁的宝贝被腥臭之气熏得作呕,皱眉便要出手。   “娘亲来。” 尧棠抬手揽住正要动作的端豫。   血印虫,顾名思义,靠吸食主人精血存活,繁衍极快。外人一旦沾上,便会随血液游入心脉之中,受万虫啃噬之苦。   “雕虫小技…” 尧棠将端豫护在阵法之中,自己飞身而起,身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灵气避免沾上血印虫的黏液。持剑狠狠刺入血印虫人俑的几处要害,虫身四散,人偶倒在地上。   还未待撤身,便又听地面上OO@@的声音。不过半刻前才倒下的血印虫又以极快的速度再度成佣袭来。   “血印虫杀不死的!” 无凡恼羞成怒,面目狰狞张狂。孤注一掷道:“今日纵是我走不了…也要你在这里陪葬!”   尧棠闪开血印虫的攻击,心下思忖着应对之策。万物生长自有其依存之物…血印虫所依靠的不过是其主人的精血。那么…信手抛出碧霄剑,在血印虫佣的面前分离出无数残影,不断切割,以遏制其生长速度,暂时困住它。   自己则落在困住无凡的树上,“起!” 树枝应声而起,将捆着的无凡送到尧棠身前。   “你要做什么?” BaN   “你说血印虫杀不死…那我若杀了你呢?” 宿主身亡,血印虫自然消弭。   “哈哈哈哈哈!” 无凡听言张狂大笑,面上毫无惊惧之色。“好啊!有魔尊的儿子给我陪葬,也不算亏!”   尧棠面色微变,扼住无凡的脖颈。“说!你做了什么!”   “你去问问他,认不认识这血印虫不就知道了?” 无凡恶狠狠挑衅道:“便是你着人护着他又如何?到底百密一疏…”   尧棠又给无凡下了一重禁制避免节外生枝,挥手将端豫唤来。“宝贝可有哪里痛?”   “没有啊!”端豫方才听到些娘亲与无凡的对话,奶声奶气道:“之前…他绑住我手腕的绳子,与这个虫子变成的网一样的。”   “乖宝贝…” 无凡阴阳怪气道。   尧棠面色瞬间白了几分,急急拉开端豫的衣袖。白白嫩嫩藕节似的圆胳膊,未见任何异样。   “怎么会…” 无凡大惊失色,喃喃自语。血印虫沾到了皮肤,会立刻游入其中直至心脉,所及之处会红肿溃烂、痛痒难治。   那方碧霄剑眼见着要抵挡不住,尧棠又注入灵力到剑阵之中。自己不顾上别的,里里外外检查端豫身上是否还有伤处。   “娘亲…” 端豫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觉得这里湿湿的。   拉开他的衣襟,见心口乾坤镜的背面黄铜镜体渗出血液来,端豫的身上毫发无损,连半丝伤口也无。   “幸好!幸好!” 尧棠揉着端豫的发间,长舒一口气,庆幸自己将乾坤镜放在他身上护住心脉。   乾坤镜有净化之用,将进入端豫体内的血印虫吸了出来。   安置好端豫,尧棠冷冷扫了一眼无凡,并未言语。抬手将乾坤镜掷入空中,一道白光自乾坤镜内倾泻而出,将血印虫佣尽数吸纳了进去。   风平浪静,乌云散去,晴光万丈。   “轮到你了。” 尧棠走到无凡身前,面无表情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苦心孤诣许久的局,尧棠毫发无伤便破了。无凡微怔,似是未想到她动了杀意。“你敢!我可是天族君主…”   “你不该将害人的心思动到端豫的身上。” 尧棠丝毫不理会无凡以天族相威胁。动作轻若分花拂柳,将乾坤镜放在玉露这俱肉身的头顶,几个呼吸间,便将无凡的残魂吸了出来。   一缕褐色道衣、须发皆白的老人残魂困在乾坤镜中…“尧棠!便是我如今落在你手里…”   “你待如何?” 尧棠打断他的声嘶力竭。云淡风轻道:“你是觉得…你还有残魂未死对吧?”   喋喋不休咒骂的无凡突然哽住,惊慌看着尧棠,兀自佯装镇定辩白道:“你说什么!”   “哦?让我数数…” 尧棠又对无凡的魂魄加了禁制,将乾坤镜浮在眼前,腾出手来抱着端豫在一块干净地方坐下。   “一缕魂魄在这…一缕在东海吧?” 尧棠心情极好地看着无凡的残魂面上渐渐失了血色。继续语不惊死人不休道:“容我想想…对了!华羲说还有一缕在上清宫的炉鼎里养着。那倒是个好地方…”   “你!”无凡心下想着要如何挽回败局。   “唉…” 尧棠看着他七窍生烟的样子,心头快意极了。“那我便与你说说,你是如何输的?”   “娘亲…你们在说什么呀!” 端豫看娘亲心情像是很好的样子,问道:“我们快些回家找爹爹吧!”   “也好!” 尧棠捏了捏端豫的脸蛋儿,对他道:“我们先不回家,去东海找你爹爹…”话落,眼风扫向无凡,意味不明。   “魔尊在东海?!” 无凡残魂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全然不见血色。   “先容你多活半日,好教你看看。" 尧棠明眸善睐,对着无凡喜笑颜开,宛若恶鬼低吟道:“你是如何...一败涂地!” 第60章 沉沉更鼓急 你是五荒的女婿   苌元与华羲到东海, 正是日出时分。不远处的落萧湖地界还是早霞漫天,不过几里地之外的东海却灰暗阴凉。   浓云挤压着天空,未透出半点晨光, 沉沉得半刻便要坠入海面似的。不见雨幕却随风贴到脸上几分湿意思,无端让人心底生了寒意。   华羲立于海面之上,望着下首暗流涌动不见底的东海, 眸色深沉。   “看来…东海的待客之道, 不怎么样。” 苌元自远处踏云而来, 乌木色长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面色清冷如山巅云雪。   “我这天君做到如此地步,倒是让你白捡了笑话。” 华羲嘴里说着玩笑话, 面上却无半点暖色, 杀意外露。“东海族…若是不能为我所用, 便毁了吧!”   东海族潜于东海的海底山之中,外族人若想踏足,只有在辰时日出光芒照引之下的唯一路径可入。   “呵呵!二位都来了!” 无拘放浪的晴明音色自后方传来,一身宝蓝色长衫, 雪发如瀑,仙风道骨。   苌元看了看来人, 眉心微蹙,却并未说话。   “你是…唐借?” 倒是华羲认出了唐借, 他当初派人在十安监视尧棠动向, 知道他与尧棠的故友之情。   “见过天君。”唐借话虽如此, 却并未动作施礼。反而是自来熟地搭着苌元的肩, 带着揶揄笑意探头问道:“真忘了?”   苌元听说此人是唐借,早前又在尧棠与他说起往事时留意了几分,如今见到了真人, 自然是心中有数。见唐借一副看好戏的神色,侧身躲过他搭在肩上的手,挑眉,淡淡道:“肉芝好吃吗?”   唐借的笑意瞬间凝固,自然是听出了苌元借此前沈盼芙的事,反击自己对他的揶揄。倒也不恼,笑嘻嘻对着华羲挤眉弄眼起来,“他都想起来了?”   华羲不理会他二人你来我往互戳痛处,对唐借正色道:“你来做什么?”   唐借听他如此问,又向华羲靠了靠,哥俩好似的搭上了华羲的肩。“你与我…皆是情场失意,比不得…” 故作姿态对着苌元努了努嘴,“有人惦念。”   “尧棠让你来的?”华羲了然。   “是也不是…” 唐借买了个关子,笑道:“与东海族长有一桩旧事未了,今日借二位的东风…”   辰时已过,天上竟是半点太阳光亮未露,入东海之路无处可见。   “看样子,这东海族长是有意挡住我们这些不速之客了。”唐借看了眼天色,送灵力于海面之上企图开启引路阵法,可灵力便如石沉大海,丝毫未见波澜。“就这么干等着?”   苌元看着上方乌云压顶,送了几不可见的一缕淡淡灵力游入云层,沉声道:“再等等。”   不过一盏茶的时候,云层之上忽然有了动静。闪电劈开云层,像是将天幕撕开了一道口子,原本隔着一道墙似的沉闷雷声,此时声声在耳畔炸裂。如同天河倒流似的雨幕自闪电来处倾斜而下,方才平静深沉的海面忽而涌起了巨浪,雨借风势渐强似乎是要将整个海面都掀个底朝天似的。   “唤雨之术!” 华羲看苌元的眼神多了几分深意。   如今细细想来,苌元几次受伤,皆是受尧棠与他的机缘因果所累…替她挡了九十九道雷劫,却只是一魂一魄离体,并未伤及根本。而后的土灵珠之上,那般至纯相克之物,放在三界五荒任何一位天神的身上,都该是必死之劫,可苌元也仅是沉睡了千年而已,复醒后,以长庚扇碾死全盛的无凡只在覆手之间。而后的轩辕剑之伤…虽然波折,却并未伤及性命。还有在凡间擅用燃魂之术…   近万年来,苌元使用灵力与人对阵不过寥寥几次,才教众人忽略了…这位只手创建魔域,开天辟地的父神座下首徒,实力究竟恐怖到了如何地步。   风、雷、雨、雪四象,受天族四神掌管,四神占灵力属性天赋之力,仍需借用法器才能施风、创雷、布雨、落雪,而方才苌元…只是轻飘飘一缕灵力,便扰乱颠覆了整片海域的气象。   “好凌厉的手段!”唐借赞道。看着下方海水涌起了数百丈高的巨浪,掀起的海面下面隐约可见闪着蓝光的阵法。   “那里!阵眼!”华羲说着便要冲下去,只要毁了阵眼,入东海族的路径自然便露了出来。   “不急…” 苌元抬臂挡住方要动作的华羲,随手拿了唐借的配剑,附灵力向下掷入阵眼。   那佩剑方才插到阵眼上,“轰”的一声巨响,阵法所覆盖的海面上,腾空而起数道水柱须臾之间炸裂开来。海面如同煮沸的热水般,阵法碎裂之景此起彼伏,一时不绝。   “魔尊!魔尊饶命啊!”背着龟壳,须发皆是绿色的滑稽精怪破水而出,东躲西闪,滑着脚步远离水柱和天雷。到了上空苌元所在的云层时,头顶着海带,龟壳也被天雷劈了好几道印子,鞋子更是跑丢了一只。   “小精乃亥引,见过魔尊、君上…” 眯眼瞧了瞧唐借,未认出是哪路神仙,只好糊弄道:“上仙。”   “东海这般迎礼…本君,受用了。” 华羲面色阴沉,杀意锋芒毕露。便是知道东海一直为无凡爪牙,可如今的天族到底谁是天君…东海这般,便是半点不将他放在眼里。   “东海不知几位驾临,有失远应。” 亥引说起了官话,企图安抚住着几尊大神。   “不知么?” 唐借笑吟吟道:“我倒是觉得…东海族长知道得很呐!”   方才借着苌元施唤雨之术,他观天色才看出关窍。东海族自然没有魔尊那般灵力能随意改动天色,那么…此前的乌云,便是东海族素来擅长的幻术,将入海的路径隐藏了起来。若是贸然入了海,华羲的火性灵力受海灵克制,不死也要丢半条命去!   “小精…小精…”亥引虚虚抬头看向说话的这位不知名神仙,只觉得有些许的眼熟。魔尊这位大神一言未发,只得又硬着头皮哆哆嗦嗦道:“东海族长…请尊上…入族一叙。” 也顾不得东海是天族的属下,竟然当着华羲的面十分谄媚地称呼魔尊为“尊上”,这个只有魔域众人才能用的称谓。   东海族如今受到魔尊唤雨之术的威胁,颠山倒海,伤亡惨重,安抚住这尊杀神才是正理。   苌元连眼风都未给亥引一下,抬手一缕灵气加剧了唤雨之术的威力。“难不成…要本尊亲自去请族长上来?”话落,轻摇长庚扇,风势更强。   亥引一惊,膝间发软。这长庚扇三界五荒何人不认得…魔尊当初便是用这把扇子劈了月澍山,开了忘川河,建立魔域。那如今这般…该不会是要对东海下手吧?   他不过是替族长跑腿的小,心里叫苦不迭,暗叹到底是为何…今日惹了这尊杀神来。   “尊…尊上少安毋躁!”亥引在这寒风冷雨里,沙粒大细细密密的冷汗布满额间。连声应道:“我…我这就…去请族长上来。”   “本尊在炎耕山等他。” 苌元心里盘算着,华羲乃火属性灵力,若是在东海动起手来,自然是不占优势。而不远处的炎耕山山崖之内有火源岩浆…   “炎…炎耕山…” 亥引自然是个精明的,也看出了魔尊的用意。刚想开口反驳,又听周围此起彼伏的雷声,只得应下回去报信。“小的告退…”   “等下…你拖住东海族长,我下到海底去寻无凡的残魂和弦玉的下落。” 未等华羲开口想问,苌元便将诸事交代清楚。   “无凡的残魂怕不是好对付的。”华羲领情,出言提醒道。   “那我呢?”唐借听着似乎是没有自己的事儿,左顾右盼道:“我同谁一路啊?”   “有仇报仇。” 华羲向炎耕山飞身而去。   “那我同你走!”唐借却未跟华羲一道去对阵东海族长。   苌元颇为意外,他以为唐借所说的旧事是与东海族长的旧怨,可如今看来,却是要与自己一同去东海族。   “你是我五荒的女婿嘛!我自然是要跟着你!”唐借看出了苌元的疑惑,打着哈哈敷衍过去,并未言及自己与东海的旧事为何。   苌元不置可否,不过半刻,一道银光自海面袭向炎耕山,正是东海族长。   苌元忽觉心头一热,抬眼看向魔域的方向伸手在虚空之中一抓,几缕青丝落入掌心。“端豫出事,我在南荒,魔域恐生变动,事毕速归。” 尧棠留言在他心间响起。   “怎么了?”唐借见他神色有异,问道。   “尧棠有危险。”苌元虽听尧棠有条不紊、镇定自若,却是立刻想到了端豫此时出事定与无凡有关。   “我去?”唐借看此时东海正乱,苌元定是难以脱身,便问道。   “我去。” 苌元将长庚扇沉入东海,方才沸腾着的海面须臾之间归入沉静,连丝波浪都未有。“我已将东海封住,无人可进出,待我回来再动作。”   “好。” 唐借自是知道在他心里,天塌了都不及尧棠安危重要。“那我先去炎耕山相助华羲。” 第61章 不吝诉倾心 无事更重于你…   与东海的山雨欲来不同的是, 南荒雨后初晴,尧棠料理了残局。将无凡一魂一收入乾坤镜中,又把还在昏迷的玉露安置在落霞族兆溆家里。   “端豫, 她是谁?” 兆霞打量着躺在房里面容清秀赢弱的女孩,鼓着眼睛问道:“你的新朋友吗?”   “倒…倒也不算。” 端豫捉着自后脑勺,躲躲闪闪地不看兆霞。他可是答应过兆霞的, 只同她一个女孩子做朋友。   “那我还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自然是!” 端豫信誓旦旦道。   尧棠好笑地看着自家儿子略微有些焦头烂额的样子, 开口道:“是端豫把玉露带回十安的哦!” 下黑手坑起儿子来可不手软。   “哼!” 兆霞每次一要生气, 头发都会渐渐变成橘色, 当真如同落日余晖般奇艳。“你都不曾带我去过十安!以后再不和你玩了!” 负气转身出了卧室。   端豫十分怨念地看了一眼娘亲,又急急追了出去。   “兆霞…你听我说嘛!”   “不听不听!你已经不是我的好朋友了!”   “我下次一定也带你去十安, 这样可以吗?”   “那…什么时候?”   “等我和娘亲从东海回来, 就来接你!”   兆溆走近, 并肩同尧棠看着外面两小无猜你来我往,失笑道:“你这儿子…” 一切尽在不言中。   尧棠眼角眉梢皆是笑意,结下话茬,对兆溆玩笑道:“我这儿子…眼光极好!”   “这女孩…是火系虬龙?” 兆溆精通医术, 方才为兆霞疗伤时,便已探出了玉露的真身。   “华羲的女儿。” 兆溆向来是她手下的得力之人, 亦是益友,是以并未打算对他隐瞒玉露的身份。   “你日前让我故意引端豫去天族, 便是为了她?”   “兆溆…” 尧棠敛去笑意, 正色道:“要来雨了。”   “君上放心!落霞族上下定竭力护好南荒!” 兆溆换了君臣称呼, 拱手一礼。   尧棠出门唤端豫道:“宝贝, 我们走了!”   “我走啦!” 端豫抬手拉了拉兆霞辫子上的绒花,小脸神情认真道:“等我办完了事就接你去十安!”   “拉勾!” 兆霞伸出小拇指在端豫眼前。   “一言为定!” 见兆霞的头发又变回了黑色,端豫美滋滋同她拉了勾。   “娘亲!看那边!” 端豫指向方才与无凡交手的方向。   红光漫天中隐隐可见血气凝结而成的条条红线, 在这般远处都可闻见腥气,直直升空向九重天而去。   “这是?” 饶是兆溆着千百年游历四方见多识广,也不曾见过这般奇景。细看那红线并未实体,而是隐约可见血气于其中涌动。“倒像是…巫蛊之术。”   灵力源自天地之间,人死魂散后体内的灵力随之归于尘土。无凡借玉露□□寄魂,所施灵力是蕴于他魂魄之内的,如今他离魂于□□,可魂困于乾坤镜中并未消散。无论从何说起,都断不会出现眼下这种灵力化为血雾有规律地升腾这般景象。   而且,细观之下可见,这丝线状的血雾灵气虽然看起来是自己游走向上。可实际上,九重天与五荒之灵力并不属同源,从灵气循环的角度来说,这血雾不会主动向上,更像是上方有强大的力量吸纳所致。   “即刻起,开启落霞山一脉的守护阵法。任何生灵,不得擅入擅出。” 尧棠美眸被血光染红,风云色变间,眼尾的红色凤羽图案――属于五荒君主的标志,若隐若现。   “是。” 五荒并无任何一族擅巫蛊之术,兆溆虽不知此番奇景为何,却已知来者不善。   尧棠覆手召出五荒君主令,滴指尖血于其上。“镇玄。”   几个呼吸间,镇守浮玉宫的东荒山神镇玄的灵识浮现在眼前。“见过君上。” 灵识亦是发现了那方异动,警醒道:“请君上下令。”   “召五族族长,于五荒各处关隘出兵镇守。” 东西南北四荒以及槐江之山五处,并称五荒。五荒尊君主之命,东荒螽斯族、西荒赤水族、南荒落霞族、北荒司幽族、槐江山神姬吾,分管统辖其余各小族精怪。   五荒与魔域天族不同,奉母神之意,千万年来承天道自然之理生息繁衍,各族结血契休戚与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有外敌来犯,群起而攻之。   “持本君令,封闭五荒。” 尧棠沉声道。君主威仪尽显。   “是。” 五荒已有几千年不曾动过如此大的阵仗,镇玄见尧棠此番安排便知情急,斟酌问道:“可要…请穷奇?”   尧棠看着远空之上血雾搅动风云,心中犹豫半刻。“不必。” 又喃喃似自言自语般道:“本君…定不使战火蔓延致五荒,断不会再令旧事重演!”   “是。” 镇玄的灵识应声消失不见。   “娘亲,可是要出什么乱子?” 端豫握住娘亲的手,不安看向远处此刻已是渐散的血雾,不安问道。   “宝贝,你也同兆霞玉露一起,留在这处可好?” 尧棠柔声问道。   如今的状况,定然不似她之前料定的那般尽在掌控。除了无凡…还有什么人在背后搅动风云,还不得而知。   她与苌元这生生世世无休止的劫数,是她二人为情心甘。却不不想有丝毫将端豫牵连入乱局、至于危险之中的可能。   端豫素来懂得娘亲的心思,听娘亲要将自己留在这独自赴险,瘪了瘪嘴道:“娘亲…”   “乖。” 尧棠眼见耽搁不得,心里愈发担心东海节外生枝,安抚了端豫边要离开。   “娘亲!” 端豫亦步亦趋地跟着,保住娘亲的手臂,不复方才的幼稚犹疑。神色坚定道:“我是娘亲的儿子,自然要与娘亲同去!区区鬼祟我才不怕!”   尧棠见他如此,正是犹豫间…   “好!不愧是魔域来日的君主!” 苌元信步踏入庭院,抱起端豫赞赏道:“说得好!区区鬼祟,何惧之有!”   “爹爹!” 端豫对眼前睥睨四方,周身如覆霜雪的美人魔尊爹爹甚是崇拜。听得在意之人的褒奖,得意极了。小尾巴又偷偷跑了出来,摇啊摇。   “你怎么来了?” 尧棠一怔,她此前传信与苌元意欲让他多加小心,待东海事毕好快些回魔域掌控局面。“可是东海生了乱子?”   苌元一手抱着端豫,另握住尧棠的尧棠的手。春风化雨般与她展颜道:“无事更重于你…” 不吝诉倾心,眼字眉语皆是情深。   “端豫…” 小女孩清甜的声音响起。   端豫回头见兆霞一脸好奇地看向他爹爹,自豪道:“这就是我爹爹!是三界五荒最厉害的人呢!”   “兆溆,派人将异动之处以缚灵阵法封住,待本君回来处置,不得擅动。” 尧棠下令,那处异动若当真是巫蛊之术作祟还需与华羲相商,毕竟事涉天族。何况…她心下隐约有了猜想,此事的症结并不在南荒…   三人向东海赶去,路上,端豫的疑惑层出不穷,比如:为何要去东海?无凡是谁?玉露的娘亲又是谁…苌元皆是耐心地一一回应,直到…   端豫皱着眉,不甚满意道:“爹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记忆?”   “……” 谁能想到,能止三千恶鬼夜啼的魔尊苌元也有这哑口无言的时候。   “唐借可去了?” 尧棠忍笑转移话题,缓解了几欲令脚下云层落冰的尴尬的气氛。   “他去东海所谓何事?” 苌元直觉唐借此人无拘随性的外表之下,藏着暗流涌动的心,是个有意思人。   “你可知东海至宝定海珠?” 尧棠说起此事冷了神色。   “相传定海珠可翻云覆雨,号令水域之中的万千生灵。” 苌元答道,神情颇为玩味道:“那珠子…出自鲛人族。”   鲛人族,长于北荒泉先之海。堆金积玉于海中,族人擅以歌惑人心智。有至宝珠铭,可呼风唤雨,号令海灵。   五千年前,尧棠未醒之时,他曾有耳闻鲛人族一夕覆灭之事。   “强取豪夺。” 短短四字,便将鲛人毕族血泪尽数概括于其中。“东海窃取珠铭覆灭鲛人族后,将其改名为定海珠。”   ”唐借是鲛人族的后人?” 苌元了然,如此说来,唐借的旧事便是要与东海复仇了。   “当年,我尚且养魂于棠树之中,五荒君主之位空悬。母神遗威虽在,却难免小人心生邪念。” 尧棠轻叹,她是五荒君主,当年于因果缘法之下,她亦困于渚泽畔不得出。非她能力所及之事,却还是痛心鲛人族之覆灭。   “东海处心积虑,窃鲛人族至宝珠铭。而后,又将鲛人族全族屠戮殆尽。” 尧棠想起唐借同她说起身世时的字字血泪。继续道:“唐借,他确是与我在磐洲取瞿如内丹时,结下的挚友之义…可我早在继任五荒君主之时,便已知他的身世。”   东海族有珠铭在手,唐借势单力薄复仇无望。而她作为五荒君主,虽心有不忿,但待她承继君主之位,时移事易,东海族将罪行粉饰,她师出无名难为鲛人族找回公道。   “这背后…定有无凡的手笔。” 苌元沉吟道。 第62章 不知明镜里 三界五荒第一厉害的人!”……   尧棠与苌元带着端豫随龟仙亥引留下的路径, 顺利进入东海族。   拨开水下阵法迷障,展露在眼前的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群,以红璃为顶, 粉珠为墙。虽在深海之中,有阵法罩住避免海水侵蚀,数万颗夜明珠交相辉映, 无光自明若白昼, 奢华至极。   白发蓝袍的男子背对着他们伫立于主殿前, 未见其神色, 只觉周身孤清寂寥至极。   “干爹!” 清亮的男童音色将清冷打破。   “端豫。” 唐借闻声回头,带着潇洒笑意, 伸手接住迎面飞奔而来的孩子。   “找到爹爹了?” 唐借明知故问。   “是啊!” 端豫兴高采烈炫耀道:“我爹爹是三界五荒第一厉害的人!”   这倒是…唐借点了点头, 又逗趣端豫道:“这次不会找错人了?”   “不会的!”   “端豫有了爹爹…” 唐借故意瘪了瘪嘴, 装得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可会忘了干爹?”   “自是不会!” 端豫急急否认道。又小大人似的安抚干爹:“娘亲与爹爹很快就会给端豫妹妹的!到时候,他们有了妹妹,我就来陪干爹。”   唐借看了看不远处卿卿我我的二人,颇为认同端豫的话。   苌元看着自家儿子撒腿奔向唐借怀里, 十分亲昵。心里有些酸溜溜的,对着尧棠挑了挑眉, 问道:“干爹?”   “当年经沈盼芙一事,唐借消沉许久。待端豫长大了些, 与他倒甚是对脾气, 便认了干爹, 常带着端豫四处游玩。” 尧棠勾起小拇指轻轻刮了刮苌元的手心, 随即学着苌元挑眉的样子,笑道:“可是醋了?”   “辛苦了。” 苌元见端豫正专注在与唐借说话,侧身低头蜻蜓点水般吻了吻尧棠的嘴角。她二百余年自己抚养端豫长大, 躲过明枪暗箭又将端豫养得这样开朗健康,自是不易。   尧棠微怔,未曾想到苌元会想到这里,一时倒是不知如何应答。   “日后若是有女儿,我定日日看护她长大。” 苌元附耳对她道,语气暧昧。   尧棠面上一红,眸光潋滟扫向他,媚若秋花。   “娘亲快来!” 端豫安安稳稳窝在了干爹的怀里,小手挂在他的脖子上。   “我说…” 唐借揶揄着看向尧棠与苌元,失笑道:“你二人…你侬我侬,也要分个时候…”   三人踏入东海族的宫殿群之中,奇怪的是,东海族虽非人口繁盛的大族。却也不至于如空城一般…连半个人影都未见。   “没人不是正好。” 唐借全然不在意此刻的异常,问端豫道:“要不要随干爹去寻宝?”   “好呀!” 端豫兴致勃勃,自无不应的。“我最喜欢和干爹一起玩了!”   “如此,” 唐借对尧棠二人道:“端豫跟着我去找珠铭,你二人去寻无凡残魂和弦玉。”   尧棠有些惦记端豫,并非信不过唐借,只是这空空如也的东海城太过诡异。“不如…”   “好!” 未等尧棠说话,苌元先声应下。“半个时辰后在此汇合。” 便拉着尧棠东行。   东海族虽奢华,却并不大,不过一炷香便可踏遍的寻常村落大小。   “你怎么…同意他兵分两路?” 尧棠问道。   “早点培养儿子独立,将魔域五荒都交给他,你我好游山玩水去!” 苌元浑不在意地说着玩笑话,见她紧张,又解释道:“你看这宫墙。”   尧棠经他提点,才注意到,亭台楼阁之上皆是裂纹,并眼见着加深。   “这是…”   “如此便可以解释,为何如今的东海族内空无一人了。”   “你是说,这里要塌了?” 尧棠明了,方才她一心在思量无凡留一座空城给他们,意欲何为,并未注意过此间的异常。“所以你才同意兵分两路?”   “是,这样是最快的办法。” 苌元心中还另有猜想,如今没有证据说了也是令她徒增担心,便隐了去。“安心,唐借不简单,定能护住端豫。”   唐借作为鲛人族的后人,这些年来并未刻意隐藏身份而是光明正大以山神的身份安居东荒,并且常在三界五荒四处游走。按照无凡与东海族的手段,定有斩草除根的心思。唐借在其追杀之下,活得这般自在如风,其手段,无须多言。   尧棠拿出此前在玉露额间取出的,已然耗尽灵力的流光珠。这颗珠子也曾用于弦玉的体内,沾染了她的气息。   以灵力催动,流光飞出,带着尧棠二人走到了主殿前。   “无论无凡亦或是东海族,都不会将弦玉堂而皇之藏在住店。” 尧棠打量着这座端方明正的殿宇,并不像是能藏人的。对苌元道:“想来,是别有洞天。”   “等等。” 苌元拉住正要入殿的尧棠,“无凡定是留了陷阱在弦玉的藏身去,断不会如此容易便被你我找到。”   “那…” 尧棠美眸顾盼生姿,知苌元定有主意,笑道:“你当如何?”   苌元将她拉至自己身后,自掌心溢出灵力千丝万缕,将眼前的殿宇团团围住。收拢掌心,略微用力,殿宇顷刻之间倒塌覆灭寸寸化为虚无,琉璃东珠的碎片裹近灵力,还入海水之中。没了遮挡掩盖,一樽冰馆随即出现。   “以力破巧,妙极妙极!” 尧棠赞道。随即覆灵力于其上,以碧霄剑将冰馆开启。   果然,弦玉枕冰覆雪于其中,尧棠以灵力探她魂魄。“这…怎会如此?“   弦玉的体内连一丝残魂存在的痕迹都无,俨然如同空蛹一般。寻常来说,三界五荒中无论仙凡精怪,□□被毁,魂魄有可能寄居于他人体内,但若是魂魄长久离体又无法器维系,□□必然会消弭。   眼前的情状,弦玉的□□之上已然覆盖住了一层冰霜,说明她在这冰馆之内已然有了一段日子。但魂魄又并未在其体内…   “难道…即使魂魄离体,这冰棺亦能维系其□□不灭?” 尧棠观这冰棺材质,与寻常玄冰无甚区别。   “还有一种可能…” 苌元覆手以灵力将冰馆重新盖和,缓缓道:“弦玉的魂魄就在这附近。” 第63章 何处得秋霜 东海全族被屠!   “冰棺还是要留给华羲处置。” 苌元阖上冰馆, 发觉尧棠手心微凉,关切道:“怎么了?”   尧棠摇了摇头,又轻轻揉着眉心。“自进到东海城, 我便觉得灵台不甚清明,初时以为是担心端豫所致。” 尧棠看着那方冰馆,肯定道:“如今看来…距离弦玉越近, 感觉越强烈, 似乎…像是被她牵引着到此的。”   “尧棠…尧棠…”   尧棠微惊, 问苌元道:“你可有听到什么动静?”   “并未。” 苌元见她神情不对, 立刻将冰馆以灵力隔绝在她二人之外。“你听到什么了?”   无论在凡间抑或神域,听到他人所未闻的声响, 总是极其诡异不祥的事。   “尧棠…在井下…” 她有听见一道极细极虚弱的断续女声。“尧棠…”   “好像是弦玉的声音…” 尧棠觉得, 这声音像是从她的脑子里传出来的。“她像是说…在井下?”   苌元拉着她凌空而起, 俯瞰着东海族的宫殿群。整个宫殿群分布呈现不规则的圆形,在接近圆形建筑群中间依稀可见一口直径两尺宽的白璧水井。   “那里。” 二人落于井前,却并未发现井前有任何灵力波动的痕迹。   “尧棠,我在井里。” 脑海中弦玉的声音相较于此前在主殿之时, 清晰了许多,看来是找到了地方。   “就是这里, 我下去。” 到了此处,要找到弦玉此时别无他法, 无论是不是陷阱都只能下去探一探。   “我下去。” 苌元拦住她。   “如今弦玉的声音只有我能听到, 自然是我下去更容易找到她。”   “不行。”苌元断不许她之身犯险, 如今东海族诡异凶险得很, 有人引他们至此,不知还会有什么后招。   “你与我一同下去,若端豫与唐借出了什么岔子, 自是支应不及时的。”尧棠见他不放心自己,取一缕青丝赋灵力于其上,放入他手心,软言道:“它若断了,你立刻到下面救我,这样可安心了?”   苌元揽住她肩膀,沉沉道:“万事小心。” 又将长庚扇放入她手中,以作防身之用。   尧棠化作一道青色的灵气,翩然飞入井中。   尧棠落入井底,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许久不能回过神来。这处别有洞天的得水井之下,竟然是…东海族的监牢!   只是…凡间的牢狱皆是困住凡人的身体所用,而此处却不同,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鸟笼般大小模样的囚笼,外围以灵力罩住封锁。   “没想到东海族竟会用如此极刑…”   神域各族常用的监牢与凡间并无甚大差异,只是会在牢狱之内落下阵法禁制,用以困住触犯了规矩条例的神仙精怪。   而眼前如同东海族这般的牢笼,称为锁魂阵,以极刑摧毁凡人的肉身以后,再将魂魄困于锁魂牢笼之中。   东海位于海底的极寒地,阴寒之气甚重,在这处牢狱之中的人若无肉身相抗,魂魄会渐渐被寒气冰封住。冰封的过程中,在锁魂阵中的人会渐渐失去灵力和灵识,到最后变为行尸走肉一般。   尧棠想到了冰馆之中并无魂魄在体内的弦玉,联系在她脑海中的声音,弦玉的魂魄亦是被困在这里。   想来是无凡不胜其烦弦玉的魂魄在其□□中,与他的残魂相抵抗,便将弦玉的肉身与魂魄分离。将她的魂魄囚于此出,自己则鸠占鹊巢便宜使用其身体。   只是…照此说来,弦玉的身体应该正被无凡所占据才对。又为何会有此前,她与长远发现,弦玉的肉身被封在冰馆之中呢?而且,无凡在东海的另一缕残魂,又栖身何处?   自打进入井内,弦玉在她脑海的声音便再未响起。尧棠闭上眼睛汇聚精神,四散灵力探查。一缕灵线到东侧两丈以外的地方,忽然触壁弹了回来。   尧棠急布走过去,发现一面由灵力幻化而成的冰墙。以手轻触,可穿墙而过,却看不见墙的那面是什么。   “尧棠?” 弦玉的声音又响起,虽然愈发清楚,可相较开始听见的时候,却是虚弱了许多,有力竭之状。“尧棠…是你吗?”   尧棠了然,弦玉的魂魄定是被困在这堵墙的后面召碧霄剑长庚扇,以灵力相控,齐齐想这面冰墙发难。   尧棠镇静道:“弦玉,躲开。” 她看不见墙后面的情况,未免灵力波及误伤到弦玉,出言提醒。   受到神兵利器的破坏,幻化出的墙面碎裂成星星点点的灵力,尧棠轻轻一挥扇,便四散而去。   “弦玉!” 墙后面,弦玉端坐于地面,魂魄几若透明,源源不断地,给她面前的上百个锁魂牢笼输入灵气。   “幸好,终于来了!” 见尧棠来,弦玉松了一口气,动作仍是未停。   尧棠将长庚扇放大数倍,以其灵力盖住锁魂阵内牢笼,接替弦玉为其输送灵力。   “这是怎么回事?” 尧棠捻了一颗丹药喂进弦玉口中,以助她稳住将散的魂魄。   “多谢。” 弦玉气若游丝,看着后面数以百计的锁魂牢笼,惨然道:“这些…都是东海族族人的魂魄。”   “东海族人?” 尧棠预想,以为东海族空城,是因为躲避此前苌元唤雨之术的威吓破坏,才举族迁到了别处避难。却未曾想到东海族众的魂魄都在此处。那么…“东海…岂不是遭了灭顶之灾?”   “是无凡。” 弦玉眼神淬了毒一般的恨意,字字血泪道:“你在昭明宫将流珠放入我额间后,我有了愈发强大的灵力神识,与无凡相抗。因此,无凡想要再借用我的肉身,总是难以掌控。”   “所以他便借你分娩之际,移魂到了玉露身上?” 这其中的事,倒是与尧棠此前所猜想的差不多。   “玉露如何?” 弦玉原本失魂落魄眼神一亮,紧紧握住尧棠的手,问道:“她可顺利到了你那里?”   “你安心,无凡那一缕残魂已收,她如今已然无碍了。” 尧棠着实敬佩弦玉的心智,能在无凡的神志侵扰控制下,抢得生机。“ 无凡怎会屠戮东海全族?”   弦玉方要应答,只觉周遭地动山摇,自上而下渗出水来,以冰铸成的地牢几欲坍塌。   “快走!” 尧棠将锁魂牢笼收入长庚扇内,带着弦玉的残魂奔向地牢出口。 第64章 海动石不转 穿着白衣服的阿姨?……   唐借拉着端豫, 与尧棠苌元分开后向西行。   与东厢宫殿楼阁恢弘气派不同的是,西厢以海底景致居多,珠堆玉砌, 珊瑚成林。   越向深处走去,路径越窄,各色珊瑚渐高如同陆地上的深林一般。灵气相较东侧也是愈发充沛。   端豫神龙之身, 对灵气的感应相较其他族类更加敏锐。“干爹, 这处的灵气不像全然是海灵生出的诶!”   又闭上眼睛, 感知着周围的灵气流动。对唐借言之凿凿道:“这里的灵气似乎是以某件水系宝物为中心流动的。”   “定海珠?” 唐借知道神龙一族与他族不同, 与生俱来的天赋使他们对灵力的掌控殊为强势。“如何流动?”   端豫深处圆润的小手指,赋淡淡灵力于指尖, 浮空画作半个圆形, 示意道:“这里…以这个宝物为中心…四面八方的灵气皆向它奔涌而去。” 继续动作补全了另外半圈, “然后…这个宝物吸收了的灵气,更加纯粹充沛,再被它释放出来。”   “是定海珠!” 唐借眸光流转,压抑着激动道:“它具净化之力, 是它没错!”   珠铭在鲛人族中之时,亦被称作定海珠, 作为鲛人族的至宝,是三界五荒唯一一件具有净化充盈灵气作用的宝物。大多数法器都是依赖灵气而生, 珠铭却是不同, 它能将所在地域的灵气净化后再数倍充盈。   若说肉芝作为药材, 有着活死人肉白骨的功效。那么珠铭便是法器之中的肉芝, 若灵力枯竭的地方得了珠铭,假以时日定会重焕灵力丰盈,岁岁年年无忧。   相传鲛人族祖先的灵力便是由定海珠赐予的, 正因如此,鲛人族与定海珠的灵力相辅相成,若以鲛人族灵力驱使定海珠,便可翻云覆雨,号令水域之中的万千生灵。   “干爹,珠铭是你丢了的宝贝吗?” 端豫方才只听见干爹与娘亲说,要带他来找珠铭,却不知道找它何用。   “珠铭…是我家里的东西。” 唐借如今确定的珠铭近在眼前,那些尘封了数千年的记忆又燃起了一丝花火,照亮了他内心荒寂许久的...关于家族的温情。   “干爹家里的东西?” 端豫只知干爹是东荒的山神…童言无忌道:“干爹的家,不在东荒吗?”   “我的家…” 唐借对着端豫温和笑笑,眼中似有泪光闪烁。“在北荒,一个叫泉先之海的地方。”   “泉先之海?” 端豫自小便跟着唐借和各路精怪在五荒玩耍,疑惑道:“我怎么都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唐借蹲下身,轻轻拥了拥端豫,温和道:“当时干爹的年纪还小,独自跑出来玩…再回去的时候,家人…都不在了。”   鲛人族的传统文化将陆地视为污浊之地,鲜少踏足。唐借作为时任族长之子,生来便是个离经叛道的,待在族中学成了本事后,便辞家到世外游历。   也是这番出走,让唐借躲过了鲛人族的灭顶之灾。   待他闻讯赶回时,鲛人族已然被屠戮殆尽,无数的鲛人族灵魂碎片浮在虚空之中,似银河若星辰,终生难忘。他找到被父亲藏在蚌壳里面的弟弟,得知了东海族的暴行。   可惜的是,年仅三百岁的弟弟不久以后便惊惧交加,心碎而死。   显赫清高一时的鲛人族,就此覆灭,只留他孤家寡人一个。   “干爹…” 端豫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外泄,小手也轻轻拍了拍唐借的后背。“十安就是干爹的家呀。”   “好!” 唐借自第一次见到端豫时,便觉得他与自己的弟弟极为相似,一样温软可爱的脾性,小小软软的一团玉人儿似的。抛开与尧棠的交情,他亦是发自内心喜欢这孩子。   “我们快些找回定海珠吧!” 端豫摇着干爹的手,想到定海珠能让干爹开心便迫不及待跃跃欲试。   唐借过去听父亲说过,定海珠的灵力与鲛人族同宗同源。鲛人之泪可为引,灵力为媒,可唤定海珠现身。   “准备好了吗?” 唐借不知是在问端豫,还是在问自己。   “干爹加油!” 端豫极有眼力劲儿地站得远了些,说笑着露出小尖牙。   唐借调动灵力,周围空气中的水滴以其快的速度旋至他的周围,形成层层如烟似雾的淡蓝色水汽。不过片刻,水汽打开,里面的人已然变了一副样子。   “哇!” 端豫见到从重现在他眼前的干爹,不自觉惊叹道:“好美哦!”   唐借的下肢已然被鱼尾所替代,近五尺长的优美鱼尾,覆盖着淡蓝色荧光闪闪的鳞片,在周围红色珊瑚树的映衬下有着奇异瑰丽的美感。   还是那张俊秀风流的面孔,深海般幽兰的眼眸,几欲不见血色的双唇。细看之下便能发现,原本瓷玉般的肌肤上面,覆盖着一层如霜似雪般的细密鳞片。   唐借感应着定海珠的灵力,阖上双眸,无数关于鲛人族的纷乱记忆在脑海之中重演。眼角不自觉溢出一滴清泪,悬浮于他的面前。   伸出手指,用指尖的灵力轻点那颗泪珠。顷刻之间,无数颗泪珠复制排列出一条小径,幽光时明时暗,引领着前路。   唐借抱起端豫,却见他怔怔的,盯着他的鱼尾。“怎么了?” 轻轻点了点端豫的鼻尖。   鲛人族的体温极低,端豫被凉意惊醒,缓过神来,支支吾吾问道:“干爹…当真家人都不在了吗?”   “嗯?” 唐借不曾想端豫有这一问,知道他虽童言无忌,但素来不是口无遮拦的鲁莽孩子。便问道:“怎么了?”   端豫拧着眉毛,一张小脸都皱成了一团,看着干点缓缓道:“可是…我见过…同干爹一样的人啊。”   “什么时候?在哪里?” 唐借亦是大惊失色,当年鲛人族整族皆灭,不可能还有出了他意外的族人幸存啊。谨慎道:“你可看准了?同我一模一样?” 或许是端豫年纪小,模糊了其他的水族也有可能。   “是啊…没错的!” 端豫有越过干爹的肩头,仔细看着身后曳地的鱼尾,肯定道:“是我同大福一起见到的!和干爹如今的样子像极了!不会记错的!” 虽然他见过各类神鬼精怪甚多,但是…有这般漂亮鱼尾的人,却极为少见,他断不会记错的。   “在哪里?” 唐借乍然听到还有族人存活,自是欣喜大过疑虑。   “就在北荒啊…” 端豫回忆着,字斟句酌仔细道:“大概是一百年前,我与大福在北荒海岸玩的时候,误入了一处阵法,被带到了一个村落。那个村落里,有许多如干爹这般原身的人。”   “北荒?” 正是当年鲛人族所在,唐借愈发觉得此事蹊跷极了。又问端豫道:“可有同人交谈?他们为何在那里?”   “还未来得及同他们说话…便被人发现了。” 端豫认认真真描绘着那时的情景。“一个身着白色纱衣,头上戴着玉簪的漂亮阿姨将我和大福抓了起来。她那个玉簪我记得娘亲也有一支相似的。” 端豫当时自己在心里比较,同是这般扮相,娘亲显然更美,所以记得格外清楚。   “她抓住你了?” 唐借心间一紧,急急追问道:“那…你是如何跑出来的?” 期望端豫知道来去之路,或许他可借旧路一探究竟。   “并未,是她将我又放了。” 转着眼睛会想,又补充道:“是后来,她领着一个身着紫衣服的小姐姐来看我…不久之后便将我放了。”   唐借陷入沉思,白衣女人、紫衣女孩…还有他的族人。   在鲛人族覆灭之处,他亦是寻找过。期望着或许有同他一样,逃过一劫的族人,却是一无所获。   后来,尧棠继五荒君主之位,也曾发动众人寻过鲛人族幸存者的下落,皆是败兴而归。   若端豫这般经历是真的,那么…她们…究竟是谁?又是敌是友?   唐借觉得,方才因定海珠的出现而破云而出的日照,又复被一层迷雾遮住了。   “干爹!快看!” 端豫拍了拍唐借,将他从沉思之中拉出来。指着眼前的珊瑚树道:“珊瑚树…怎么折了这么多?”   唐借这才发现,方才排列整齐、枝干密布交错的珊瑚树,不知何时,竟截截碎裂落在了地上。   “不好!” 唐借心神一凛,抱着端豫快速眼着泪珠所示去寻找定海珠。“这里要塌了!”   怪不得,东海族俨若一座空城,想来是苌元方才的唤雨之术灵力过强,坏了这本不甚牢固的海底宫殿的根基。   二人行至一座假山石前,泪珠却仍然未断,游入其中。   “干爹,我知道这里要怎么进去。” 端豫看着眼前的假山石,欢喜道:“当日在北荒,我与大福便是被那白衣阿姨困在了这样的地方。”   端豫抬手,以灵力在虚空之中画了一道极为简单的水符,推入山中。小山从中间裂开,向两边移去,露出了其中别有洞天的,以泥土塑成的一方小室。   至臻至纯,散发着幽蓝光芒的定海珠,便漂浮在石室中间。 第65章 白发三千丈 输在了情之一字上   五行相生相克, 土克水、克海灵。   定海珠近在咫尺,唐借却被挡在泥塑的密室外,眼见着, 却取之不得。灵力同石沉大海般,被四周的土质墙壁尽速吸纳了去。   端豫瞧着定海珠周围似是另有一圈土系灵力圈着,悄悄使出一缕淡青色的灵力探了探。“干爹…不如让我来试试?”   “你?”唐借闻声看着端豫, 以为他是为了自己着急, 笑道:“你与我同是水属性灵力, 何况你小小年纪, 灵力还不如我。”   “干爹便让我试试嘛!” 端豫不待唐借点头,便跑进了泥室之内, 全然不似唐借般被土系阵法拦住, 轻而易举便走了进去。   “这…” 唐借皱眉, 端豫是他自小看着长大的,灵力属性他再清楚不过。就算是神龙一族天赋,也不该有违五行相生相克的法理…   神龙! 唐借心神一凛…难道是…   他看着端豫指尖灵力不再是水系的海蓝色,而是一缕独属于木系灵力的天青色。果然…端豫与苌元一般, 皆能掌控五方元素灵力。   “干爹,给你!” 端豫欢快地从密室里跑出来, 手里盛着定海珠,献宝似的递给他。   “端豫…你何时觉醒的五方灵力?” 唐借将定海珠收好, 前前后后仔细打量着端豫, 关切道:“可有什么不舒服?”   通常多属性灵力觉醒时, 由于相生相克的本性, 会在体内产生极强的排异反应。   “我好的很呢!” 端豫摇着尾巴,悄悄道:“是爹爹…他方才替我解开了从前娘亲帮我藏住的五方灵力禁制。”   早在此前端豫在虚宿城时,苌元便发现了端豫分明可以吸纳五种属性的灵力到体内, 却被禁制封印只能输出水系灵力一种。   方才到了东海族,苌元十分敏锐地感觉到了按理说只该有水系灵力活动的东海,却藏着相克的土系灵力流动。转念一想定海珠所在,便知这土系灵力定是东海族用来防唐借来夺定海珠的。便悄悄地解开了端豫身上的封印禁制,又替他捋顺体内的五方灵力,避免了排异冲撞。   这也是为何,苌元方才让端豫跟着唐借来寻定海珠。   二人说话间,东海城上方的结界忽然破了,海水倾泻,滔天巨浪兜头落下。   “走!” 唐借抱起端豫闪身离去,迅速从涌动的海水之中抽身退至海面上空。   “娘亲!” 一同破海面而出的还有尧棠苌元并弦玉三人,几人一同到了不远处的云巅之上。   方才在海底,弦玉已然重新将魂魄归于冰馆之内的肉身上。   唐借拱手对着苌元一礼,恳切道:“多谢。”   “这话是怎么说的?” 尧棠看着二人你来我往,疑惑道。   苌元含笑对着端豫挑了挑眉。   端豫心领神会,自指尖画出黄、青、蓝、红、银五色灵力。“娘亲,你看!”   “这是…” 弦玉早便注意到了端豫叫尧棠娘亲,这会儿又见他运用五方灵力自由,心领神会道:“你二人的孩子?”   尧棠点头,又对端豫道:“这是玉露的娘亲,快唤人。”   “姨姨好,我是端豫。”   “乖…” 弦玉的魂魄重回肉身之后,脸色较方才已然好了许多。   “华羲呢?” 弦玉看向尧棠。   “他在炎耕山。” 苌元看向炎耕山的方向,皱了皱眉。他总觉得…依照无凡的城府,他们今日这番行动,似乎是…太顺利了一些。   “炎耕山?” 弦玉不解。   “东海族长被引去炎耕山,由华羲控制,一遍我们在这边动作。” 尧棠答。话虽如此,可是她也觉得,这边如此大张旗鼓,却无甚波澜…与苌元对视,皆是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疑惑。   “东海族长?” 弦玉微怔,游离迟缓道:“可是…我大哥…已经殒身了。”   弦玉出身东海族,如今的东海族长正是她的大哥。   “不好!” 尧棠与苌元异口同声道。   东海城人去楼空、地牢中锁魂阵里的东海族人魂魄、东海族长殒身、无凡对弦玉的肉身弃之不用不见踪影。如此种种联系起来…只有一种可能…   “唐借,你带端豫回南荒。” 尧棠交代完唐借,三人边闪身去想炎耕山。   炎耕山自山腰到山顶,处处皆是焦枯的痕迹。不难想见,方才的战况何等的激烈。   尧棠探查之下,并未找到华羲的灵力波动。   弦玉突然放慢了步子,回身看着尧棠,握着她的手道:“前世凡间,宋识一箭穿心…合阖之术…因我的私心,连累你遭了许多无妄之灾。是我对不起你。”   “人在情中,身不由己。” 尧棠轻叹一声,有道:“皆是因果缘法,半点不由人。” 言外之意,便是两谅解了弦玉。何况,当日她被无凡以幻境困在昭明宫,也是弦玉相救。   “那我便放心了。” 弦玉忽然笑了,尧棠自认识她便从未见过她如此舒心畅快的笑意,眸中明明灭灭似琥珀在其中流动。   “你…”   “炎耕山大,不如分头找吧!” 弦玉打断了尧棠的话,坚决道:“你二人寻东侧,我去西侧看看。” 话落,便闪身不见了。   “她…” 尧棠见她这般,心里不上不下的,总觉得不踏实。   苌元眸光深沉,沉沉道:“她怕是…存了死志。”   “死志?” 尧棠大惊,便要飞身跟过去。   苌元拉住她,缓缓道:“她的身体多次被无凡寄魂,体内已然长留了无凡的神识。如今她魂魄衰弱,以后再难压制无凡的神识。”   “你的意思是…” 尧棠恍惚道:“便是此番无凡的魂魄尽散,他的神识还是会留在弦玉体内支配她的行动?”   “是。” 苌元肯定道:“寄魂之术,宿主与寄体,休戚与共。”   “如此,想要将无凡斩尽杀绝…”   “只有弦玉与其共死。”   ……   弦玉利用无凡在她体内被压制住的神识,感应着无凡的踪迹。   “无凡。” 弦玉一袭金色长裙,飒爽立于无凡的箭前,挡住伤重的华羲。   “弦玉…” 华羲眼睛一亮,支撑着起身,对她道:“快走!”   “呵!既然来了,便让你们共赴鸿蒙,也算是成全了你的情意。” 无凡披着东海族长的肉身,手持弑神剑,看着前面的二人,予夺生杀。   “弦玉!” 华羲猝不及防,眼睁睁看着弦玉对着长剑扑了上去。身子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垂垂落下。   “你!” 无凡亦是没有料到这般变故,不明就里。旋即冷笑道:“即是如此,那便成全你二人!”   “无凡…” 阴冷狠戾的声音传来,如同索命的恶鬼般。“这场闹剧,也该结束了。”   无凡回身,见苌元迎风而立。面上的怯色一闪而过,随即是鱼死网破的疯狂,大笑道:“天命!天命!” 提剑飞身追苌元而去。   尧棠飞身接住落下的弦玉,送她到一旁伤重的华羲怀中。   “咳咳…” 弦玉气若游丝,勉力道:“我大哥执迷不悟,一心为无凡爪牙…却不想,无凡留在东海的一缕残魂,蚕食了我大哥的魂魄…又屠尽东海族,将我锁在冰馆之中,想在情急之时,以我威胁华羲就范。”   “那…”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弦玉看向尧棠,大喘了几口气道:“我毕竟是东海族的公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子民因我与大哥之过,遭受无妄之灾。在无凡屠戮了我族人之后,我便趁他不备逃出冰馆,在锁魂阵中以灵气护住他们的魂魄。” 她握住尧棠的手,恳切道:“求你…替我将他们送入轮回。”   “好。”   又仰头看向抱着自己的人,仰头唤道: “华羲…”   “阿瑶…“ 华羲哽咽着,只能喃喃唤她名字。   “你别哭…” 弦玉笑中带泪,擦着华羲面上的清泪。“与你的劫难…是我痴心所致…咳咳…是我明知无凡有心利用,还是应了他的条件,换得与你的一世情意…”   弦玉偶然一见华羲倾心,为得一世情缘,便答应了无凡在凡间以噬魂箭杀死尧棠的计谋,又假意答应他同时用另一支噬魂箭,以情诱杀华羲。   弦玉化名祝琴瑶下凡,在凡间与华羲相爱,藏起了一支噬魂箭。而另一只本欲用在尧棠身上的噬魂箭,被宋识以身相抵。无凡的这步棋,就此落败。   凡尘情缘一世了,重回神域,弦玉倾心华羲之事事发,连带整个东海族皆被无凡问责。弦玉被困在东海族不得出,与此同时尧棠回神界,无凡又设下忘情诀之局,企图以此吞并五荒。   却未料到苌元突然苏醒,亦是未料到苌元如此疯魔狠戾,杀上天族挑起天魔大战将自己都搭了进去。   迫不得已之下,只得在肉身损毁后,将魂魄分为三分,一份在弦玉身上方便行动、一份藏在东海族、一份留在上清宫的炉鼎之中以惑华羲心智。   无凡心思缜密,环环相扣,算无遗策。节节落败,只输在了情之一字上。   “是我…是我没有护好你!” 华羲听她如此说,愈发内疚,心如刀绞。   “与你的情缘,是我谋划得来的…可我是真的爱你。” 弦玉抬手,轻抚着华羲的面庞,泪光盈盈道:“无论…我是阿瑶…还是弦玉…溯情三世都未能得个善终,但…咳…咳…我尽力了…” 第66章 隔窗知夜雨 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苌元与无凡追逐交手至上清宫前, 忽然收了攻势,迎风而立对无凡挑衅道:“如今到了这里,有什么招数再不使出来, 怕是要没机会了。”   “狂妄!” 无凡眼见着他二人如今到了天族地界,信心大增,张狂道:“这可是你自找的!”   苌元对他的威吓不屑一顾, 反而卧坐在了荼靡树枝上, 眯着眼睛懒散道:“本尊…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随意动了动手指, 一道冰凌便以无凡不可抵挡的力道, 在距离他面门看看一指宽的地方炸开。   “本尊有几千年未与人交锋了…如今倒是技痒…” 抬手,又一道冰凌直指无凡后心。如同戏耍一般, 逼得无凡左右闪躲, 却未着杀意。看着下首连连后退的无凡, 艳若桃李的一张脸忽而笑了,将荼靡都衬得失了颜色。“一炷香后…本尊便要动手了。“ 话落,眯上眼睛仰躺在树枝间小憩,放任无凡动作。   “你!你…“ 无凡见他如此狂放, 面上阴云更盛。“好!你不要后悔!” 如今情势比人强,若此时动手, 他胜算全无。他知道苌元此举意在引出他的全部力量…可前情诸般谋算皆是落了空,此时不搏再无生机。   上清宫的这般动静, 自然是惊动了九重天上的各路神仙。   “月老…月老啊…” 千里眼千万年都不曾见过天君同魔尊齐齐杀上天来, 这般大的动静。有道是阎王打架, 小鬼遭殃, 心慌意乱跑到了姻缘府。   月老正同雷神姑姑,并千里耳、司命星君、洛神仙子、瑶姬等人,在亭子里喝茶聊天, 热火朝天地说着人间风花雪月的艳事。   “怎么了这是,你不在南天门好好守着,跟这丢了魂儿一样。” 雷神姑姑好笑地看着千里眼慌慌张张的样子。   “魔尊…魔尊杀上天来了!” 千里眼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惶恐道。   “啊?!” 月老一脸迷惑,抬手对着千里眼的头就是一巴掌。“你是睡癔症了不成,天族魔域千年来相安无事,那尊杀神这会子上天做什么?”   “还…还有…先天君!” 千里眼上气不接下气,呼哧带喘才将话说了明白。“魔尊…魔尊是和先天尊交手上来的!那…那杀意…将上清宫的天都染红了。”   雷神姑姑听了这话,起身便要走。   “你做什么去?” 月老拉住她。   “魔尊来犯我天族,自然是要去帮忙!” 雷神姑姑摩拳擦掌,义愤填膺。“便是他魔尊势不可挡,怎敌我天族势众?”   “你看清了?只有他二人?” 月老问千里眼。   “这倒是…未见魔尊带人…” 千里眼这会儿稳住了心神,回想方才所见,迟疑道:“说来也怪…前日里魔尊上天和天君华羲有说有笑下了凡。怎得这会又和先天君的残魂打了起来?”   “管他怎么回事,先帮先天君打赢了再说!” 雷神姑姑义愤道。   “童儿,将姻缘府的大门关了。” 月老思忖半刻,命令小童锁了姻缘府。   “这是做什么?” 众人纳罕不解。   “你们一个一个,竟都是个傻的!” 月老手指点着桌面,老神在在,分析起局势来。“我先问你们,天君华羲继位这些年来,天族魔域可有冲突?”   “并未…” 众人道。这些年来天魔不但没有冲突,反而相较于无凡在位时愈发地和平,连小族动乱都鲜少见过。   月老点了点头,又问:“那你们说,天君无凡与天君华羲之间的关系可和睦?若是天君无凡此时回天族,那天君华羲要如何相待?”   “天君华羲还是太子之时,我天族便分为两派,一派是华羲的人,一派是无凡的人…” 雷神姑姑在九重天上多年,对于无凡与华羲之间的权利斗争,自是了然。“若是先天君回了天族…那么…如今的天君,怕是要退位相让?”   “若天君华羲不想让呢?” 月老循循善诱道。   “不想让?” 司命星君煞有其事地摇了摇头,道:“那自是少不了一番争斗,成王败寇…介时,天族怕是要乱了…”   话音未落,司命星君瞪大了眼睛,似乎是想通了其中关窍,又问千里眼道:“你方才说,先天君只是一缕残魂?”   “是啊!” 千里眼回忆着,重重的点头,肯定道:“我确认,而且魔尊十分游刃有余,反倒是先天君…颇有些应对吃力的样子。”   “月老!可有酒?今日我便在你这姻缘府,不醉不归了!” 司命星君朗声一笑,忽然画风一转,兀自进到屋子里去寻酒。   “他这是怎么了?” 雷神姑姑素来忠耿,仍是未反应过来。   “魔尊并未带魔众上天,说明此事乃他与无凡的私怨。” 太上老君推门进来,手捋着胡子,对月老笑骂道:“老东西!你最精明不过!”   “私怨又如何?” 瑶姬迷惑。   “无凡失踪了这许多年,天族的多半势力已是天君华羲的囊中之物。何况魔尊与天君华羲交好…” 太上老君稳稳当当坐在桌前,丝毫不在意上清宫的动静。   “若是此番,天族倾巢而出相帮无凡…胜算未知…但若是无凡胜了,二位天君并立,天族定然生乱。若是无凡输了…天族众将白送了性命不说,更是得罪了天君华羲。” 太上老君轻呷一口茶,悠闲道:“在座的众人…原本便鲜少站队天族内斗。何况如今日这般吃力不讨好的事…”   “何况,魔尊许多年未出手,但我这老不死的可是亲眼目睹他当年以长庚扇破月澍山创立魔域。” 月老抬手碰了碰太上老君的茶盏,以示志同道合。环顾四周,轻叹一声道:“他养精蓄锐这许多年,便是…天族众人叠在一起,也不够伤他一根发丝的。”   雷神姑姑不知何时,也做回了席间。   “我看你…心里还是向着你的徒儿吧!替他到这处来做说客。” 月老揶揄看着太上老君,笑道。   “非也非也!” 太上老君言笑,作为华羲的师傅丝毫不见紧张。以手指了指上面,道:“我不过是,顺天意而为。”   别人看不出,太上老君掌管天族禁书,自是知道无凡那残魂的状态非比寻常,定是用了禁术强行分离魂魄。此等不折手段有违天道的人,断非明主。良禽择木而栖,此间道理,他懂,月老懂,就不知…无凡的旧部,懂不懂…   破军府。   “破军…” 无凡穿门而过,面色阴沉地看着自己的旧部。   “天…天君…” 破军未曾想到无凡还能回来,一时间惊惶不已。“属下,见…见过君上。”   无凡挑起破军星君桌案上的令牌,笑道:“做的好!”   华羲有意引蛇出洞,将无凡的旧部一举歼灭。便任命破军星君为天河十万大军的总指挥,任由破军星君借此机会将无凡的旧部都网罗到了一处。   “君上,要属下怎么做?” 破军星君未曾多想,以为如今无凡这般堂而皇之地出入天族,定是已经“处理”了天君华羲。他自然要借机大献殷勤,以示忠心。   “本君…” 无凡打量着破军星君的体格经络,颇为赞赏道:“本君,需要个筋骨优越的□□。”   破军星君抬眼,正好对上了无凡打量他的眼神。顿时抖若筛糠,急急道:“属下…属下…属下掌握天河十万大军的指挥权…愿为君上鞍前马后。” 企图以此提点无凡,杀他不得。   “呵!” 无凡如何不知道他的心思,嗤笑一声。“去,为本君寻个□□来。”   “是!” 破军星君松了一口气,急急连滚带爬道外面:“来人!去将破军府的武将都召来!”   回身恭恭敬敬道:“君上,众武将当中颇有几位火属性灵力的,若是君上用他们的躯体,定能如虎添翼。”   无凡本身是火属性的灵力,此前用弦玉和东海族长的水属性肉身,颇有压制,碍手碍脚。如今破军星君一席话倒是提醒了他,看来…还要再去见一人才行…   “属下见过星君。“ 无凡隐身在屏风后面,打量着他的“躯体人选”。   “都有谁…是火属性灵力。” 破军星君问道。   “禀星君,属下是。”   “属下是。”   “属下是。”   三人应声出列,破军星君打量着三人,微微侧身示意身后的无凡。   而后,一人的额间忽然闪过一道红光。破军星君心领神会,对另外两位道:“你们都下去吧,灰袍留下。”   叫做灰袍的男子留在室内,躬身一礼道:“请星君吩…呃…” 一语未了,便被闪身上千的无凡魂魄占据了躯体。   占据了灰袍躯体的无凡略微活动,随即大笑道:“好!好!本君!又回来了!” 抬手轻点额间,将灰袍的魂魄震碎,自此,这具肉身便完全属于他了。   虽然在如今的空间之中,因为机缘变化,从未发生过天魔大战。但是无凡的魂魄分裂乃事他使用禁术所致,是以便是诸事皆改,禁术的后果却是难以挽回。因此此时的无凡仍是如过去般,肉身损毁,魂魄分裂。   “破军,” 无凡威压更盛从前,命令道:“命风伯、雨师、游奕灵官、太阴、巨灵带兵于天河前列阵。”   “是。”   “将蛊雕…送去忘川河畔。” 无凡扯了扯嘴角,犹记得之前那次,他于陈魂之中受苌元所胁,不得不喝退蛊雕,可如今…世事大改…   受溯情和尧棠的穿越影响,既是从未发生过天魔大战,无凡自然无魂魄在陈魂之中。蛊雕…看这次何人能挡。   ”魔域若是乱了起来…总不好教五荒也冷冷清清。” 无凡笑道。随即吩咐破军,“将我养在你这里的宝贝,送去南荒吧!” 第67章 芭蕉先有声 你全天族都是丧家之犬!……   身着青黑色铠甲, 身高八尺的伟岸男子,踏入缘机宫,惊散了门前的满地祥云。   无凡环顾四周, 只见缘机星君一人在缘机轮前,开口问道:“她呢?”   缘机星君仍是目不转睛看着昼夜旋转不停的缘机轮,听到声音身形微动了动, 却并不答言, 也未转身。倒像是…一早便知来者何人。   “缘机, ” 无凡的口气里添了几分几不可见的客气, 沉沉道:“你不要不识好歹,待我一统三界, 不会轻怠于你的。”   缘机星君仍是一言不发, 只看着缘机轮上偶然出现的几缕烟雾, 很快便被更强大的金光缠绕吞噬。视线随即落在一旁的占星图上,喃喃道:“日食,主星离宫,君道有亏, 有阴所乘,故蚀。”   “何为天命?本君便是天命!”无凡不以为意地扫了一眼占星图, 抬手毁之。轻哼一声,道:“你该学学温淼, 识相一些!” 话落, 扬长而去。   无凡走后, 缘机星君抬袖轻扫, 占星图又重现于人前,只是…星云列布,较方才又有了变化。长叹一声, “四珠相合,以乱伐乱,兵丧并起,神女落,帝星崩。   天河东岸,以无凡为首陈兵五万天兵,鼓声阵阵,黑云蔽日。   月老、太上老君、雷神、司命几位老神仙,坐在姻缘府的墙头树梢,看着远处的热闹。   “破军、雨师、火神、风伯、太阴…” 月老看着无凡身侧的几位主将,点着人头,嘴里念叨着。抬臂碰了碰一旁的太上老君,问道:“你那宝贝徒弟呢?” 问的正是华羲。   “你看我做什么?” 太上老君笑着抖了抖胡子,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佯怒道:“那不争气的徒儿,成日里忙着风花雪月的事,如今无凡都要将他从天君的位子上踢了下来,你可见他的影子。” 话虽如此,眼里半点恼怒都无,反而是向在看一出好戏。   “我怎么觉得…” 司命看着天河边上的众人,几位将领尤为显眼。缓缓道:“这一战…倒像是天君华羲在清理门户呢?”   “不会是…天君与魔尊商量好了的吧…” 雷神也看向太上老君。   “都看我做什么!” 老君连连摆手,神情半点不似作伪。“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   “果然!” 月老一听他这话头,顿时来了精神,精神奕奕问道:“你知道什么!?”   “也没什么…” 太上老君起了玩心,刻意卖起了关子。   “好啊你!” 月老起身便要动手揪太上老君的胡子,念念叨叨道:“你还在这同我们装什么大尾巴狼!还同我们分析利弊,怕是天君派你来安抚人心的!”   “哈哈哈!” 太上老君左躲右闪避开月老的手,朗声笑道:“我说,我说!”   “快说!” 雷神姑姑也插嘴道。   “不过是天君前日特地传信来,告诉我日后若是生了乱子,一切听魔尊的意思行动罢了。”   “果然!果然!我就奇怪呢!你向来最是维护天族的,今日怎得言语间都在偏帮魔尊。” 月老转了转眼珠,突然扭头看向雷神姑姑半晌。又问太上老君道:“就这?”   “呵呵!大约一炷香前,魔尊指示我…将天上各处的守卫撤走,想来是…不想伤及无辜。” 太上老君颇为赞同的点力点头。随即也神神秘秘也看向雷神,轻笑道:“还有便是…让我务必将雷神姑姑看住了,不能让她上战场。”   “我?” 雷神二丈和尚摸不到头脑,疑惑道:“魔尊那般强大的灵力…我便是上战场也不过是送死罢了,看我做什么?”   “风雷雨火,四象合力…” 司命星君擅读兵法,排兵布阵乃是行家。“四象合力虽然不能打破魔尊的五方灵力,但却可拖延消耗魔尊的五方灵力…若是同时再分神对付无凡,魔尊怕是要费上一番力气。”   “你我皆知魔尊的本事,便是四象合力再加上两个无凡,也是挡不住他的…” 月老骨碌碌转着眼睛,面上忽然沾了看话本子时才有的喜色。“怕是…所谓伊人,在水之濉魔尊,归心似箭喽!”   “嗯?” 雷神姑姑刚刚从那番兵法布置里回过神来,听月老这么一说,兴致勃勃问道:“什么什么?什么伊人?谁是伊人?”   “前几日,我想着替天君到尧棠女君处提亲,便去找缘机老儿合一番缘法,你猜怎么着…” 月老压低了声音,眉飞色舞对着雷神姑姑附耳道:“我在缘机星君那儿…看到了魔尊与女君的三世姻缘…好家伙,比人间的话本子还精彩!”   “竟然是这样!” 雷神姑姑听说神域这两尊大神的八卦,也肉眼可见地兴奋了起来。   一旁的太上老君自然是将他二人一番谈话系数收到了耳朵里,含笑摇了摇头,暗叹这世间的因果造化弄人。忽而想到了什么似的,目光炯炯看向月老…   “你瞧我作甚?” 月老回头正好对上了太上老君的眼神,浑身上下都是不自在。“你又打什么主意?” 这千万年来皆是如此,每每有什么费力不讨好的差事给他,太上老君皆是这副神情。   “你是月老,惯有成人之美…”   “有话快说!” 月老急躁躁道。这老狐狸的弯弯肠子甚多,有话也总是说一半露一半。   “依照无凡的城府…此时的五荒和魔域定然也是被他搅得一团混乱,你们几人,在这处闲着也是闲着…” 太上老君全然一只成了精的狐狸模样,笑道:“不如去魔域和五荒帮忙…待诸事皆定,也不教我天族欠魔尊太多。”   “老狐狸!” 月老笑骂。翩身下了墙头,捡起躺在地上醉倒了的千里眼、瑶姬和洛神仙子,叹气招呼道:“起来起来!干活去了!”   “啊?啊!敌人杀上来了!” 千里眼迷迷糊糊从梦中惊醒。一旁的洛神和瑶姬听到动静,皆是满面酣红地警醒了起来。   “你三人…随我去忘川。” 月老见这三个醉鬼,不由得扶额,为自己的前路担忧。又对雷神姑姑和司命道:“你二人,去东荒浮玉宫…或许有用处。” 洛神和瑶姬皆是属水,在忘川河畔或许能帮上忙。   话音未落,夜深姑姑便拉着司命不见了人影。她早就想瞧瞧,这艳色动五荒的尧棠女君,长得是何等模样。   “那你呢?” 月老气闷地看着将他使唤地团团转,自己却是一派悠闲的太上老君。   “我?” 老君捋着胡子,起身抖了抖袖子。“我自然是有更重要的事…” 抬手,扔给月老一壶金丹,嘱咐道:“拿着这丹药,交给君上。” 若是他所料不错,这三聚丹,是君上此时最需要的。   “九聚丹?” 月老打开瓶子闻了闻。“这宝贝及为难得,能将助散了魂魄的神仙重塑三魂七魄…用它做什么?”   “成人之美。” 太上老君答。   这九聚丹炼成需九十九年里每年初一的第一缕月华、九个月圆之日开放昙花的第一朵花的花蕊、九位大善之人临死前的最后一口浊气和九滴罪大恶极之人的悔泪,材料不甚名贵,却需要一个巧字,换句话说,便是机缘天命。   二百多年前君上从凡间回来,与他说了一应前尘往事后,他便觉着这三聚丹或许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场,搜集了近二百年才将一应药引凑齐。日前方才成丹,这三聚丹在这个节骨眼上炼成,便是天意成全。   忘川河畔,看着黑云压境,雷啸风急,孟婆收了卖汤的摊子,将奈何桥上的一应孤魂野鬼召到了十安。   “喂!” 被尧棠困在忘川河畔的梵罗,瞧着这山雨欲来的魔域,眼巴巴地看着孟婆。“你好歹…也可怜可怜我!”   “呸!” 孟婆白了他一眼,知尧棠断不会平白无故地将梵罗困在这里,定是发现了什么不寻常。“你做了什么心里有数!”   “我没做什么…” 梵罗扶额,苦笑道:“我如今是两头不讨好,待尧棠回来我同她解释便是。”   “她设下的结界,你指望我能打开?” 孟婆倒是也不觉梵罗当真会做出什么罪大恶极的事,直言道:“你便是有苦衷,也不该瞒她。” 转身离开,又抬手加了一道保护结界。“护好你自己,留着条命等她回来听你解释。”   “嘴硬心软!” 梵罗看着孟婆离开,又嘟囔着。“我本来也没做什么…”   抬头,见奈何桥上走来几个从九重天上下来的人。招呼道:“喂!”   月老几千年不曾到过魔域来,正愁找不见十安呢,便看见被困在奈何桥头的梵罗。打量道:“你是谁?”   “我还问你是谁呢!” 梵罗正是显得无聊,恨不得找个人来同他斗嘴。皱了皱眉,看着眼前的人一身毛线,穿得花里胡哨的,定睛问道:“你是月老?”   “呦呵!小子倒是人心明眼亮的。” 月老惯来是九重天上最油嘴滑舌的一个,观梵罗周身灵气充沛,不似凡人。索性蹲在他身边,打量道:“让我猜猜…”   “魔尊在天上…你是阎王?” 如此灵力充沛…这魔域里出了魔尊以外的二号人物,不难猜。   “正是本殿。” 梵罗微微得意道。   月老眼神古怪地打量着他半晌,起身对身后的千里眼和洛神道:”啧啧啧,这魔域…还真是世风日下,堂堂阎罗…落这么个…如丧家之犬一般!” 话毕,头也不回地走了。   “喂!” 梵罗气急,大声对着渐行渐远的月老嚷嚷:“本殿不过时一时落魄!你说谁是丧家之犬呢!你全天族都是丧家之犬!!喂!你给本殿站住!” 第68章 残灯灭又明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一炷香已过, 苌元推开上清宫的门,掀开桌案之上的一方炉鼎。果然…无凡残魂此时已然被收回了体内。转身要走,忽闻一阵幽香, 脚步微顿,旋即又全然不觉般,走了出去。   “魔尊。” 太上老君在上清宫外等着他。   “都安顿好了?”   “是。” 太上老君一副尽在掌握的坦然神色。“月老去了魔域, 雷神此时已然到了东荒。”   “好。” 苌元眼神幽深看向门内, 沉声道:“再为我跑一趟…”   ……   天河东岸, 无凡率部下像发起进攻, 为首之人是天族的火神,脚下的云彩被火系灵力染的通红。   “自不量力。” 苌元挑眉, 嘲讽一笑。飞身而起, 双手结成十字, “以五行君主之命,火灵听令!” 声音低沉,缓缓流动若山涧泠泉。令下,火炎突然调转攻势, 向着天族大军扑去。   “这…” 火神连连退后,见此情状大惊。对无凡禀报道:“君上…这…这…魔尊可控火灵啊!”   无凡虽然失了先机, 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迁怒火神道:“废物!”   “雷神呢?!” 无凡气急败坏, 大吼道:“四象!四象之术可以消耗他的五行灵力!”   “雷神…不知踪影…” 破军星君斟酌道。   “麻烦。” 苌元看着对面的天族气势渐弱, 不耐烦道:“本尊给了你一炷香的时间, 就这点本事?”   无凡见苌元的攻势丝毫不落下风, 只好咬牙开启反击,以灵力展开盾牌,抵挡火灵的反噬。   盾牌阵法开启后, 火灵的反噬明显弱了下来,但是并未完全停止。   “君上,盾牌坚持不了多久的,我们快撤吧!” 太阴星君说。   “风伯、雨师,一起动作!” 无凡阴狠道:“他双拳难敌四手,就算是耗,本君也要把他耗死!”   苌元懒懒地一挥手,风伯雨师的呼风唤雨之术便停了下来。苌元乃五行元素之主,风雨源自五行之间,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为何要屠尽东海族?” 苌元看着无凡,厉声质问。   无凡知苌元此举意在动摇军心,强撑道:“东海族乃本君座下,其公主弦玉对本君不忠,自然要罚。”   “天族魔域和平相处千万年,你执意挑起战乱,这是何道理?” 苌元声音渐寒,观天族军心已然有所动摇,接连发问道:“你为一己私欲燃起战火,将天族数万将士的性命置于何地?”   无凡被戳破内心,一时哑口无言。   “孽障!休要信口开河!” 东边传来一道洪钟般的声音,一道灰色残影紧随起来。   “呵!” 苌元看向东方,旋即打量着无凡,嘲讽道:“我当你有几分本事…原来…也是为人棋子罢了!”   来者六栈是九重天上的老神仙,活了数万年,曾是天族战神,最是嗜杀之人,满口仁义道德实则杀虐成性。   “好久不见。” 苌元睨了六栈一眼,甚是不屑道:“敢在本尊面前口出狂言,当真是活腻了。”   六栈听到苌元的话,当着天族众人的面,一时脸上挂不住,瞠目欲裂怒道:“看掌!” 说着双手之间推出万顷红莲业火,朝着苌元袭来。   “啧,不长进。” 魔尊说罢,召唤道:“桐华现身!” 话毕,一只火凤凰冲天而起,原本密布于天空之中的红莲业火已被悉数吞下。随后,凤凰振翅,庞大的火焰势不可挡对着天族袭去,嘹亮的凤鸣声也随之爆发开来,令天族众人无不感到心神俱裂。无凡的盾牌阵法也再难维持,天族众人皆备凤凰烈火波及,伤亡惨重。   “魔尊竟收了神兽凤凰为己用?!” 凤凰本是至清至洁之物,极少出现凤凰认主。   “无凡和六栈,作为天族上神,满口仁义道德,实则滥杀无辜。” 苌元睥睨众人,继续道:“我魔域众人虽是以魔字当头,但却收管精怪孤魂,魔域中众人皆是安居乐业,行事磊落!。”   天族众人听了这番话,皆是神色各异。   “神兽凤凰自有灵性,知择善而栖。” 苌元浮于云端,睥睨俯瞰众人,嘲讽道:“如今…你们跟着无凡,怕是忘了…天族还有一位君上。待他回来,不知会如何处理你们这群…叛徒。”   “黄口小儿!信口开河!” 六栈方才吃了亏,这会儿见天族军队眼见溃散,怒极攻心,竟呕出一口血来。   “本尊有心放了你在九重天上养老,可你偏偏要蹦出来…” 苌元讥讽,接着神色一凛,道:“既是来了我魔域,那便留下吧!”   苌元早在与尧棠相认以前,便察觉到了天族的这位先战神,似乎不甚安分,屡屡上月澍山吸取恶鬼灵力。想着是天族内政,便未插手,不想他今日竟送上了门来。   六栈被气得双目赤红,发出一声怒吼,刚要动作,便感觉空中传来万钧之力压得他直不起身。侧头一看,一旁的无凡和余下天族众人皆以呈双膝跪地的屈辱姿态。   “你…你怎么…” 六栈惊愕不已,看着无凡道:“你事先怎得不曾与我说,他掌握了父神的王权领域!”   无凡此时亦是脸色惨白,苌元从来未用过王权领域,他如何知道这些?   “这般自不量力,谁给你们的担子挑衅本尊!” 话毕,苌元又加强了王权领域。   看道六栈终于承受不住王权的领域压迫,如丧家之犬般双膝跪地。   天族众人皆已在王权的领域压迫下,对苌元俯首称臣。   苌元满意一笑,继而道:“还不够!伤吾爱者,都要磕头认罪。” 过去几千年出自无凡之手的阴诡手段,今日便要一起算个清楚。   苌元朗声道: “跪礼!”   无凡、六栈和天族众人皆如提线木偶般,听从苌元的命令,朝着十安所在的方向跪地磕头。   礼毕,苌元撤下了天族其余将士的王权领域。便是如此,天族众人已是草木皆兵,无人妄动。   “千年前,无凡以忘情诀,蛊吾爱心神。” 苌元盯着无凡,动了杀意。“今日…本尊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抬手,一道五色灵力自苌元指尖,飞入无凡与六栈的额间。被控制了心神的二人,如同提线木偶般,完全失去反抗能力,天族众人皆敛声屏气,更无一人敢出手阻拦。   “自尽吧。” 苌元轻声命令道。语气轻快,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   接到苌元命令的两人,皆凝聚神力于掌心,然后重重向着自己的额心拍去。   一时间雷鸣电闪,云呼风啸,天族两位举足轻重的人物就此陨灭。   上神陨身,余下天族众人见势不妙,纷纷落荒而逃。   “戏可看够了?” 苌元看着虚空之中,声音冷然,面上如覆冰爽。“温淼…还不出来么?”   清脆的掌声响起,一身着白衣的女人自重重云雾之后现身。正是自尧棠在凡间回来后,便消失不见了踪影的,山泉族圣巫女,温淼。   ”魔尊倒是让我涨了好一番见识。” 温淼言笑晏晏,含锋刃于话语之间。   “自尽。” 苌元打量着眼前的女人,毫不留情道:“还是…本尊动手。”   “呵!” 温淼轻笑一声,甚是空灵。面对苌元的威压,面上丝毫不显惧色,反而挑衅道:“魔尊…是何时发现我的?”   “你的漏洞太多了。” 苌元答非所问。   “是吗?” 温淼又走近了一些,与苌元不过一臂的距离。“尧棠…可是什么都没发现呢。”   苌元抬手将剑锋锁在温淼的颈间,神色晦暗不明。   “杀我?” 温淼笑得声音清亮。纤细苍白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剑身,神情不见惊惧,一双丹凤眼反而是生出了无限的眷恋怀念。“像五千年前那般吗?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何来此?这五千年…都发生了什么?”   “她一如既往,被你护得极好…我说什么,她都信呢!” 话落,轻声笑了起来,凄然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妒意与不甘。温淼以手将剑锋弹开,愈发靠近苌元,暧昧至极,言语间却是若毒舌吐着信子。“你若是杀了我…那她,才是真的没救了呢?”   “你要什么?” 苌元极为厌恶地退后一丈远,神色冷然。   “别急嘛!” 温淼看他避自己如蛇蝎,不怒反笑,兀自捋着秀发。“事到如今,你就不想听听这几千年,我都做了什么才有了你我今日相见?”   苌元突然释放了王权领域,丝毫不留情面。   “你说…若是她知道我与你的过往…会如何呢?”温淼此刻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压碎,口中鲜血将樱唇染红,媚眼如丝中皆是疯狂的情愫。   “她与本尊万年情意,岂是你三言两语便可挑拨的?” 苌元怒极反笑,嫌恶至极地看向温淼,王权领域更重。“你对她做了什么?若是不说…本尊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我爱你的!我委身于缘机、历洗髓换骨之苦、汲汲营营千年,皆是因为我爱你啊!” 温淼又哭又笑。失了神志一般,突然恶狠狠盯着苌元,不甘道:“凭什么!凭什么她什么都不做!便寿与天齐、令三界五荒敬重!凭什么她可以得到你的爱!”   言及此处,温淼突然抬起头来,盯着面无表情的苌元。“你想起来了?你都想起来了是不是!” 恍然不可置信般,自言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的!”   苌元手里把玩着一方盒子,沉声缓缓道:“说吗?”   “我告诉你!我若死了,她也不会活!” 温淼认出了苌元手中的毒药,恶毒道:“我受的任何痛苦,都会千百倍地加注在她的身上!包括现在!” 话毕,扛不住王权领域的威压,呕出一口血来。   话音刚落,苌元便收了王权领域的威压。顾不得嫌恶,上前狠狠掐住温淼的下颚。“合阖之术?你对她用了合阖之术。”   “你果然想起来了。” 温淼闭上眼睛,唇边挂着笑意,抬手抚摸着掐住自己下颚的手。徐徐道来:“合阖之术…受术者与宿主,休戚与共。你想要她活着,便要好好地…护着我活着。若是…哪日我活得不开心了,那她…” 第69章 早蛩啼复歇 苟延残喘的丧家之犬……   “你敢!” 苌元顾忌她之前所言的合阖之术。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呵!你若不信…尽可杀了我试试…” 温淼贪恋地看着苌元的手松开自己的下颌, 神色几欲疯迷。威胁道:“你当真杀了我…那她…也随我一同死了…可怎么好?” 竟极其诡戾地笑了起来。   “在凡间时,她当我是知心人,同我说了许多你与她的过往。她说, 你为她挡了天劫…” 温淼覆手拿出一块龙鳞制成的佩珏,如珠似玉地抚摸着。缓缓道:“是啊…我怎会不知道此事呢?这龙鳞…还是那时你丢了的…”   “雀灵。” 苌元冷冷看着她在一旁自说自话,抬手一挥, 将她手中的龙鳞收回。“你想要什么?”   听到雀灵二字, 温淼忽地怔住, 似乎全然未见龙鳞被收回。面带恍惚笑意道:“已有千年…不曾有人这般叫我了。” 话落, 温淼的皮囊寸寸碎裂,露出藏在其中的雀灵仙子真身, 赤发朱唇, 面若幽花, 形如鬼魅。   雀灵仙子,原为上古鸟类之祖神。却因母神补天之时,贪图觊觎补天石之灵力,盗之, 酿成大错,自此受母神惩罚天道诅咒, 万万年不得出渚泽池畔半步。   “母神将我生生世世圈禁在渚泽池畔,而她的女儿, 又夺我挚爱!我如何不恨!”   抬头望向苌元的一瞬, 眸中的恨意瞬间藏进眼底。“万年前, 我在母神座下, 你在父神座下,分明是我…先于她遇见你的,分明是我, 在父神殒身后在你身侧看着你创立魔域,又与你相伴在渚泽池畔数千年,而她…不过是仗着神女的身份!”   苌元不以为然,沉声道:“是我,在父神座下时便将护她视为毕生之责,而你…不过一厢情愿。”   因雀灵之过致补天灵石缺失,不得已之下,母神只得以自身一半的元神为材料,补全灵石之缺。正因如此,母神元气大伤,致使尚在母神腹中的尧棠出生便先天不足,虚弱至极。   苌元时为父神座下首徒,遵父神之命,以其神龙灵气滋养尧棠魂魄,日日守在其身畔,二人一同在父神座下有过一段青梅竹马的年岁。父神殒身前,将自身灵力全数渡与尧棠,却不想她魂魄虚弱难以承受父神的浩荡灵力,在渚泽池畔的棠树之中昏睡千年。   “你便是不爱我,也无妨。” 雀灵轻笑一声。“只是,要答应我,万万年不得与他相见。如若不然,我便…”   “你便如何!” 昆山碎玉凤鸣起。   须臾之间,乌云尽散,霓虹漫天。   此时本该被无凡的布置缠身在东荒的尧棠,一身橘红色衣衫衬得形容盛过九天霞光,步履轻盈踏云而来。   “尧棠…” 温淼见她安然无恙前来,瞳孔紧缩。双目红得浸了血一般,锁住视线,恨道:“你怎会到此?”   美眸睨了跪在几步之远外的温淼一瞬,七分随性三分刻意,亲昵地勾住苌元的手臂,媚态横生,嗔怪道:“怎得还未了结,我都等急了!” 似乎全然不见这天河岸边方才歇下的硝烟。   苌元如何不知她的心思,轻笑一声,与她道:“遇见了一位…故人。”   “哦?既是故人相见,只动动嘴皮子怎么行?” 尧棠娇笑着上前,直视温淼那双淬了剧毒般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好久不见…雀灵。”   抬手一道灵力将雀灵困住,动弹不得。回身拿起苌元手中的长庚扇,信手展开,轻轻划过雀灵的面颊。“这!是为你盗取灵石,致我母神元神受损。” 话音方落,素腕翻飞间,一道寸余长,几若见骨的血痕赫然出现在雀灵面上。   “尧棠!” 雀灵眼见她最为在意的容貌被毁,几欲发狂。恨道:“你是生来尊贵的神女,如何知道我的悲哀。”   “你的悲哀?” 尧棠嗤笑一声,看向神情怨妒的温淼。“你本是鸟类始祖之神,却因贪图灵石之力酿下大错。如今,又因怨怼生嗔念,有何可怜?”   “苌元!” 雀灵声嘶力竭,看着护在尧棠身后的男人,出言挑拨道:“你看…这便是你爱的女人!心狠手辣!暴戾不仁!”   “别急…” 尧棠好整以暇看着雀灵失态的模样,笑吟吟反手又是一道血痕落于她颈间。“这里…为你以合阖之术搅弄风云。”   “你住手!” 雀灵双目猩红若血,奈何被尧棠的灵力束缚,不得动弹。听到她言及合阖之术,言语微顿,随即不可置信般看向尧棠。“合阖之术!你…你…”   尧棠此时安然无恙,全然不见方才雀羚所受的折磨有丝毫反噬在她的身上。   “你是不是想问,用在我身上的合阖之术为何全然不见效用?” 尧棠覆手拿出一方泥偶放在雀灵的面前,问道:“记得它吗?” 这泥偶正是尧棠在凡间之时,施泽国君交给女儿的那个。   尧棠走到雀灵近前,轻点她额间,又取出一方与雀灵面目相似的泥偶。   雀灵难抗尧棠所有的父神灵力,只盯着泥偶,一时无声,不敢轻举妄动。   “呵…” 尧棠松手,任由泥偶双双坠落碎裂。   雀灵觉得自己的心也如同这泥偶般坠入深渊,寸寸成灰。合阖之术,泥偶若碎,则受术之人亦会危在旦夕,可眼前…泥偶已然碎裂,尧棠与她…安然无恙。“怎会如此…”   “当日在凡间,你借替我与弦玉解除合阖之术的机会,另将合阖之术转移到了你的身上与我连结。”   “你竟都知道?” 雀灵记得那时的尧棠已然失去了灵力,如何能感应得到合阖之术宿主的变化。   “我不知道,可是…” 尧棠回身笑着望进苌元眼里,不言自明。   “苌元?不…宋识只是凡人。”   “阿识是凡人不错,却以燃魂之术得到了灵力。你的小动作,自然瞒不过他。” 尧棠以扇柄挑起温淼的下巴,叹道:“可惜了…百密一疏。”   尧棠在凡间的袁府中,说服温淼相帮之时,便觉奇怪,性命攸关的事,似乎…温淼答应的太过容易了。回去同阿识说过了此事,便教他在解术之时多加留意,以免旁生枝节。   那日在围场,宋识守在营帐外面,以灵力探查温淼的动作。果然,在尧棠身上的合阖之术消解以后,合阖之术再起,宋识未免打草惊蛇便悄悄注入自己一缕灵力,将温淼的合阖之术消弥,又让她以为自己已然得手,引出后招。   事后,宋识将此事告与华羲,让他暗中调查无凡与温淼的往来,及温淼的旧事。华羲所得,与温淼所言并无二致。   只是,尧棠大婚当日被温淼困在山泉族的山洞之中,遇见了山泉族族长,才得知了一桩旧事…   初时,温淼在山泉族族上的刻意引导下,素性温和冷情,得知其母与无凡的过往后,心中虽恨,却不愿重启旧事情仇,怕是以卵击石牵连山泉族全族。   许久以后,温淼上山采药时,曾消失了七天七夜。再回来后,性情大变。族长担忧之下,私下里曾卜算天机,发现温淼的命数已然大变,凶煞毕露。他素来视其为亲女,曾想以阳寿将其命数转换,却不能为。   再后来,便是温淼与缘机星君相恋,一意孤行相抗山泉族的诅咒,追逐天命神寿绵长,屡屡打破禁令与无凡往来。   “你将温淼的魂魄,困于东海的地牢之中,取而代之。” 尧棠看着雀灵,冷然道:“我说的可对?”   尧棠在帮弦玉送东海地牢之中的魂魄入轮回时,感应到了一缕甚为熟悉的灵气波动,探究之下才发现正是温淼的魂魄。相谈之下,温淼魂魄所言,恰好应对了山泉族族长之语。   “天道本就是弱肉强食。” 雀灵斜了斜嘴角,不屑一笑。“如今你既知全貌,我待如何。”   “你与无凡联手,所谋为何?” 若说雀灵怨怼筹谋数千年,这般的大动干戈,只为求苌元青眼,未免太过勉强。   “联手?” 温淼状若疯癫,大笑不止,讽刺道:“苟延残喘的丧家之犬,怎配与我联手?”   无凡,不过是她的棋子,她的马前卒,如今丢了便丢了。伤筋动骨而已,远不至于全盘皆输。   “你不必这般诱我…” 抬眼看向尧棠,眸光若利剑。缓缓道:“你如今迟迟不肯动手杀我,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我说的可对?”   “此话怎讲?” 尧棠不动如山,又将话折了回去。   “弦玉。” 雀灵全然不在意尧棠的威胁,愈发游刃有余道:“你想救弦玉…”   弦玉魂魄将散,被她用乾坤镜暂且护住。如今无凡已死,雀灵落网,可五荒与魔域仍是处于动乱之中,她此前激怒雀灵,便是为了诱她说出更多的布置,斩草除根,一劳永逸。   “你比我想象的…聪明一些。” 雀灵手腕上的雀羽蓝环闪了闪,一缕灵力穿过云层,消失不见。抬眼看向尧棠,神情痴迷贪妒,沉声道:“既是如此,那…便更有趣了呢!” 第70章 . [最新] 终不羡人间 幽冥自有重逢处 (正文完……   月老的姻缘府在整个天族地势最高的凌霄殿东侧, 太上老君坐在墙头,将天河四下的动静净收眼底。   听完了前因后果,心里正暗自盘算着…忽闻远天之上传来奇异的低吼之声, 腾云而起,顺着声音寻去。   行云不过几里,忽见一庞然大物御风而来, 其形类马, 长一二丈, 有角似鹿, 头似蛇,耳似猫, 眼似燃烛, 有鳞鬣覆于周身, 前爪似鹰后爪似虎,动时犹焰起火光丈余。   太上老君大骇之下,急急调转云头。那畜生灵敏得很,掌风袭来, 竟将老君生生从云头拍落。   尧棠与苌元此事亦是察觉到了远空之上的动静,齐齐看向雀灵。   雀灵轻哼一声, 自顾自言笑道:“你们可知…万年前,母神为何要将我困在灵力充盈的渚泽畔吗?”   “是辍! 苌元眼见着整个九重天皆是犹如火烧一般, 心下了然, 抬手一道结界护在尧棠身侧, 便要飞身迎去。   上古有凶兽名, 能食龙脑,腾空上下,鸷猛异常。每与龙斗, 口中喷火数丈,龙辄不胜。   “不可!” 尧棠匆匆拉住他的手掌。“昴四闵窳一族之天敌,何况,如今你犹缺一魂一魄,如何能敌?”   抬手,化长庚扇为玉剑,横于雀灵颈间,当真动了杀意。“如何退辏俊   “远在上古之时,诸神合力将昀в阡驹蟆D干癫固旌螅罚我在渚泽为其看守。” 雀灵似是未觉其威胁,慢条斯理道:“只是…我日日将自身的灵力渡于甑姆庥≈中,这千万年的岁月流过,它已然为我所用。”   “你说,母神她若知今日…会不会后悔,搬起石头…砸了女儿的脚。” 雀灵得意地笑着,目中无人道:“当日,神女渡劫那般重的天雷,坏了渚泽的封印…这才给了我机会,九死一生逃出。”   “自那时起,我便立誓,要毁了这三界五荒,重塑天地,以我为尊!”   “痴心妄想!” 晟渐近,尧棠已觉周围的空气蒸腾炙热难耐。同苌元道:“我与你同去。”   “呵!” 雀灵看着她二人,眸中妒意难掩。“忘了告诉你…穷奇、杌与九婴在磐洲岛的结界 ,需上神之血气为引方能开启…”   尧棠想起此前在南荒所见,不知向何处而去的血气,恍然大悟。   “想到了是不是?” 雀灵掩唇笑着。施施然道:“怕是这时…穷奇、杌与九婴已被无凡的血气引到了魔域和五荒呢!”   一道焰火袭来,化了缚住雀灵手上的灵线,曷湓谌噶榈纳砗螅温顺亲近至极。   雀灵飞身而起,转身看向苌元,指着尧棠柔声道:“若你此时,杀了她…那我便收了辏再与你共抗穷奇、杌与九婴,保下魔域。届时,我为天族五荒之主…”   话音未落,一道寒冰带着万钧之力直指雀灵面门。   暌哉平酉拢却也将巨掌融出了一道见血的长痕,可见苌元此番,对雀灵当真是动了杀意。   “好!好得很!敬酒不吃吃罚酒!” 雀灵怒极反笑,抬手拍了拍甑氖终疲命令道:“去吧!”   尧棠与苌元对视一眼,心意有灵犀间,不言自明。   苌元笑着,吻了吻她的嘴角,又将长庚扇握在她手里。温和笑道:“护好自己,等我回十安寻你。”   甑墓ナ平二人瞬间弹开,与苌元齐齐升入云上,只见风云色变,电闪雷鸣,却不见一龙一瓴斗的身影。   “哪里逃!” 尧棠飞身追上正要飞身离开的雀灵。   没有了昊ど淼娜噶樽圆皇且⑻牡亩允郑转身躲闪不及,几个呼吸之间,便被尧棠以长剑贯穿了后心。   这般致命伤让雀灵从云头坠落,复被尧棠的灵线捆住。   “我平生志愿乃一统三界五荒,再不受人挟制…可惜,棋差一招,功败垂成。我今日既是现身,已知你我不死不休…” 雀灵平静无波,抬眼看向尧棠,扯了扯嘴角,诡戾道:“便是你杀了我,辍⑶钇妗杌与九婴现世,足以让三界五荒为我陪葬!”   “玉紫呢?” 尧棠并不理会她的疯癫之语。按理说,她与华羲自溯情后回到神域之时,玉紫已然出生,却始终不见其踪影。   “咳…你们…哈哈哈…你们这些为情生、为情死的人!都是蠢货!” 雀灵呕出一口血来,看着尧棠,形容癫狂失控。怨毒道:“她活着,也是不得善终,不如为我所用!”   “玉紫呢!” 尧棠逼问道。   “她是我的女儿…她的命,自然由我说了算!” 雀灵睨着尧棠,笑道:“你以为,我只凭借万年的灵力滋养便能将上古凶兽耆ρ得那般温顺?”   尧棠想到玉紫在十安的一段日子,那般温柔清秀的姑娘…   “我将她,以巫术祭献给了辏  正因如此,耆缃裼肴噶橛辛搜脉链结,才会这般的温顺。雀灵眼中隐约可见湿意,却仍是执迷不悟道:“前世,我一时心软,放了她。可她…却为了个愚蠢肮脏的凡人丧命,倒不如…”   “她是你的女儿啊!” 缘机星君踏云而来,白色的衣衫猎猎作响,得知女儿噩耗,痛心疾首,神情苍桑凄惶。   “女儿?” 雀灵抬眼,看着眼前再熟悉不过的男人,啐了一口。“你的女儿已经死了!”   缘机星君看着已然失智的雀灵,蹲在她身前,期冀问道:“你…与我的情意,可曾有半点当真?”   “愚蠢!” 雀灵抬手抚上缘机星君的脸,血痕染红了他的白衣,如同毒舌吐着信子般,狠戾道:“我委身于你,只为,窥得因果命数用以布局。至于玉紫,生下她,便是为了祭献给…”   话音未落,垂头于缘机星君的肩上,□□连同三魂七魄,片片皆碎,再无回还之机。   “女君,待诸事落定,吾甘心令失察失责之罪。” 缘机星君满目皆红,稳住心神,对着尧棠躬身一礼,双手呈上利刃。   “这是?” 尧棠见此利刃,状若圆环,甚是熟悉。   “我打碎缘机轮,就以雀灵之血炼作的法器…入肉致命,魂飞魄散。” 缘机星君仍是垂着头,神色晦暗不明。“雀灵生产之时我留下她经血一斛,只待今日…”   尧棠接过法器,见缘机星君渐行渐远。覆手,以灵力将法器融化,寸寸成灰,归于尘土。   魔域此时已然被杌与穷奇毁作一片焦土,月澍山上的恶灵受凶兽所召,皆下山为祸。   孤魂野鬼皆藏身于十安,月老、孟婆、京鲥、风桐、梵罗、芳苓众人以奈何桥为界,集力抵挡凶兽恶灵的攻势。   白泽化作兽身,与杌缠斗,虽同是神兽之身体,又占地利,却因修为尚浅屡屡败退,伤痕累累,眼见不敌。忽觉额间一道至纯灵力汇入他的经络之间,经将杌逼退了数丈之远。   “白泽!”   “主人!” 白泽回身,便见尧棠立于云端之上,急急向她奔去。   “做得好!” 尧棠抬手,将白泽身上的外伤愈合,又将金丹一颗送入他嘴里。问道:“可能再战?”   “白泽与主人同进退!”   “先解决穷奇!” 尧棠立于白泽之背,运转父神灵力向穷奇袭去。“孽障!还不速速退下。”   穷凶极恶杀红了眼的穷奇,在感受到了父神灵力的瞬间,血红的眼睛逐显清明,如小山般身体缩成棋盘大小的一团,飞到了白泽背上,匍匐尧棠脚下。   “嘿!你怎么搞得!” 白泽翻了个白眼,气呼呼对穷奇道。穷奇分明是父神留给主人的神兽,亦是受主人指派到磐州岛看守九婴和杌,这也是此前他问主人是否要召穷奇回来的原因。分明是自己人…怎么反倒杀红了眼、站错了队…还给自己身上留了好几道口子。   穷奇清醒过来知道自己犯了错,哪里有心思同白泽拌嘴。只如同小猫似的,讨好般蹭了蹭尧棠的裙边。瓮声瓮气道:“主人…我错了。”   “好大的出息!” 尧棠看着眼下 虚宿城已然成了焦土。“在磐洲岛涨了本事,回来拆家了!”   “主人…我冤枉…” 穷奇余光瞄了一眼自己的 “战果” 缩了缩脖子。“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磐洲岛忽然来了许多血雾,我不小心吸了几口,就…脑子不甚清醒了…”   “去将杌制服,便不罚你了。” 尧棠如今自然知道,血雾是雀灵利用无凡之血炼成的煞气,才教一时不察的穷奇迷了心神。   “是!主人!” 穷奇正愁怎么将功补过,听主人如此说,自然无有不应,跃跃欲试。“在磐洲岛数千年,早就看它不顺眼了!” 话落,变回原身,向杌袭去。   尧棠倒是不担心穷奇不敌,杌在磐洲岛困顿了近万年,如今乍然放出,实力定然不万年前鼎盛之时。何况,穷奇本就是恶兽之首,制服杌不在话下。   “你回十安,支持他们收尾,将从月澍山下来的恶鬼扫尽!” 尧棠对白泽道。   “主人呢?”   “斩草除根。” 话落,尧棠飞身而起,直指月澍山。   月澍山此时黑雾环绕,众恶鬼生于怨气长于月澍山恶灵之中,此时正是煞气正重之时。   尧棠浮于山巅,运转灵力于周身,覆手,浩浩荡荡的灵力如天河之水,倾泄而下,将整座山罩住。   恶灵难以承受至臻至纯的灵力,一时鬼哭狼嚎,怨气冲天。   尧棠信手于发间摘下玉簪,行云流水之间,将其自山顶插入。恶灵怨气悉数被收入玉簪之中,须臾之间,月澍山重回林青水蓝,花草满地。   在魔域各处横行的恶灵,经尧棠方才这一番动作,灵力弱些的已是被灵力波及魂飞魄散,有抵抗的,也被孟婆等人收拾干净了。   穷奇邀功似的,叼着此时已然化作手掌大小的杌回来。   此时的十安,仍是风雨不动般,静静伫立于忘川河畔。   尧棠扫了一眼梵罗,挑了挑眉。   “误会…都是误会…多谢,多谢!” 梵罗自是知道尧棠何意。方才尧棠回到魔域便将困住他的法阵打开,这才教他免受杌波及之苦。   “什么误会啊!” 孟婆毫不手软抬脚朝着梵罗的身后便是一下。“叛徒!”   “真不是!” 梵罗急急忙忙解释道:“我与那雀灵,过去无聊时常在渚泽畔相伴玩耍,她以性命相要挟于我…我这才偶尔给她写无关紧要的消息…但我着实未做什么,缘机星君也说了尊上醒来失忆,是因果机缘所致。何况,我还特地送了苏甜下凡助你。那日我去奈何桥边,也是当真得知端豫有危险要去助你!”   “多谢女君!” 月老上前,对着尧棠拱手一礼。顿了顿,福至心灵间,眉心微蹙。“女君…老夫忽得一预言…”   尧棠与月老有旧日的交情,见他神色郑重,也敛取了看着梵罗与孟婆打闹的笑意。“请讲。”   月老捋着胡子,心下也不知这是好是坏,还是斟酌道:“倘万一…幽冥自有重逢处。”   “娘亲!”端豫通唐借自远处奔来,身后还跟着满面春风的唐借。   尧棠将端豫抱在怀里,问唐借道:“都解决了?”   “自然!如你所料,雀灵和无凡将九婴引到了五荒。” 唐借笑笑,手里把玩着定海珠。   五荒多数生灵皆为木、土,九婴乃火性灵力,克制五荒的灵力。尧棠便算准了,若是想动用上古凶兽,定会将九婴放在五荒,便让唐借带着定海珠在五荒守株待兔。定海珠可号令水性万物,纵然九婴为上古凶兽,对上定海珠,有属性克制,寡不敌众,自然可解。   “华羲呢?” 尧棠问。   “他带着弦玉…不知去哪里了。” 唐借想到了危在旦夕的弦玉,轻叹一口气,又道:“他托我带话给你,不必担心,暂借乾坤镜一用。另外,只说南荒是个好地方,将玉露养在落霞族便好。”   “娘亲,爹爹呢?” 端豫看了一圈,也未见爹爹的影子。   “轰!” 一声巨响,众人走出十安,只见甑氖体伤痕累累重重的砸在了忘川河中。   尧棠想起方才月老的话,心下一动,放下端豫,急急跑了出去。   “苌元!” 尧棠顾不得许多,大喊道。   无人应声。   “苌元…你再吓我,我便生气了!” 尧棠声音不自觉带了几分哽咽颤抖。   “尧棠…” 声音淡淡的。   回头见奈何桥上浮出一个透明的身影,面目模糊,宛如无暇翠玉溶炼而成的玉人。   “你…你怎么…” 尧棠哽咽着,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你怎么伤得这样重。”   苌元的影子试探着拥住尧棠,却只能自她身体中穿过。无奈,只好贴近她耳边,轻声道:“在十安等我…”   ……   斗转星移,神域百年眨眼便过。   “你是没见到,百年前那场大战,女君同魔尊,联手制服了四头上古凶兽禀数万恶鬼!那场面!” 武大郎坐在十安的门槛上,同刚从地府出来晃荡来的鬼魂,讲着百年前的那场浩劫。   “唉!我后悔啊!咋就没能早死个百年呢!” 鬼魂捶胸顿足,惋惜没见过那场面。   “我说…” 旁边儿挂在窗棂上的吊死鬼插话道:“他成日里都讲这一个故事…这十安酒好喝,就是缺个正经的说书先生。”   “娘亲!” 端豫手里拿着枝棠花,着急忙慌跑了进来,边跑边喊:“娘亲!渚泽畔的棠树开花啦!”   “我的祖宗哟!大事不好了…” 孟婆手里小心翼翼地,也捧着朵棠花匆匆跑进来,扣着沉青阁的门。“渚泽畔的棠树开花了!你还不快去瞧瞧!”   话音未落,“嘭” 得一声,二楼沉青阁日日紧闭的门扉突然打开,风似得一道影子跑了出来。众人只见一道淡紫色的纤细残影,和…甚重的酒香。   “诶呦!” 刚迈出十安一步,尧棠撞了来人个满怀,急急又后退,险些得了个趔趄。   那人却不松手,反而伸手紧紧揽住她的腰身。   “哪里来的登徒子…” 尧棠方要动手,抬头撞入那双朗星般的眸子,不由怔住。   那人含笑,凑近她耳边,温和道:“听说…这里要招个…说书先生?”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