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   大理寺第一画像师   作者: 池塘怪糖   简介:   ――本文文案――   画师里最能破案的・女主x能破案里最木头的・男主   1   新安五年,徐L的父亲被诬陷谋反。   抄家那天,她看到幼时的玩伴方霖与父亲在谈话,方霖表情很是愤怒,旋即拂袖而去。她的父亲也在不久后撞柱而死。   新安十年,徐L女扮男装进入大理寺,只为方霖而来。   她自鬼门关外走一遭,侥幸存活于世,誓要查清真相,为父亲报仇,为家族沉冤昭雪。   2   方霖在大理寺已有五载,破过不少奇案怪案,却对徐L的画像缉凶不屑一顾。   一次失误的推断,他让徐L身陷险境。   等他将人救出后,却发现徐L长发飘散,变成了姑娘。而且这位倾国倾城貌的姑娘,竟与他寻了五年的青梅十分神似。   向来铁骨铮铮的方少卿,此刻满腔苦涩与愧疚。   他心酸道:“一别经年,你还好吗?”   徐L并没注意到他的心思,仍当是上司与下属的矛盾。   她嘲道:“既然要害我,何必救我?方少卿戏过了吧。”   3   某天夜里,徐L摸黑进了方少卿的房中。正当她找到东西要离开时,屋内烛光骤亮。   方霖饶有兴趣地笑道:“这么晚了,来串门?”   徐L晃了晃手中书信,她声音发冷:“当年徐家灭门案与你关系颇深,证据我取走了,明日咱们堂上见。”   方霖:“不急,你再仔细看看。”   徐L疑惑地拆开,只见那封信的内容――   是对她诉情的情书!   落款是,方霖?!   大理寺摸鱼指南呀:   1、架的很空古代。   2、女主后期会恢复女装。   3、画像师是古时就有的职业,但没有像女主那样用来破案。   内容标签:强强欢喜冤家天作之合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徐L,方霖┃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大理寺的公务员不好当啊!   立意:愿盛世太平,海晏河清。 第1章 探花案一   新安十年,草长莺飞,春意渐浓。   徐L手拿一块白布,紧紧地将身形裹起。   穿上身的青衫是大理寺的官服,经过她巧手剪裁,倒也合身体贴。箭袖干净利落地将她的手臂收紧,看去与寻常男儿家别无二致。   她面前的镜中是一张巴掌大的脸,光洁的额头上没有半点碎发。双颊清瘦,露出高高的颧骨,唇色苍白,有些病恹恹的。   但眼神凌厉又带着些薄凉,不过只有一瞬。   很快那双眼里只剩下清澈与漠然,她听到屋外有人叫喊。   那人轻扣房门,问:“许仵作,歇了吗?”   徐L摸着喉咙,低声应答:“来了!”   这嗓音若是头次听,会觉得有些怪异,就像是喉咙里卡了什么异物,从而发出的声音沙哑又低沉。   徐L打开门,屋外月色清明,照亮阶前莹莹石板路。   她问:“林寺丞,发生何事?”   林寺丞答:“哎!有人来报命案了。”   林寺丞名叫林勤,去年刚及冠。长相老实憨厚,浓眉大眼,自带一股威武之气。   人如其名,是大理寺内最勤快的人。但凡有案子,他一定是最先动身前往的。   身为仵作,去命案现场是常事。   但徐L女扮男装,化名许L进入大理寺已有半月,她还没跟过一次案子。   林勤:“老袁孩子染了风寒离不开人,今日得你走一趟现场了。记得将工具带着。”   徐L意会,拿起一卷牛皮包着的东西道:“走。”   宵禁已过,城内悄寂无声。   大理寺的人举着火把一路到了长兴坊李家――命案发生的地方。   一进门,徐L就听见屋内哭声不断。   饭桌上的几盘菜肴分毫未动,酒杯歪到在一旁,桌下躺着个男人。他身旁被两个女人围着,正拿帕子捂着面,哽咽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帕子下传来。   林勤道:“死的这位是前年及第的探花,李淮。”   徐L微颔首,拿着桌上酒杯递到鼻下一嗅,道:“无异味。”   她又拿出银针,挨个验过桌上的菜,直到那盘青椒炒肉时,银针变成了黑色。   徐L道:“菜里有毒。”   一旁哭哭啼啼的两位女子都抬起了头,其中那衣着华贵、戴着金钗玉佩的女子惊道:“怎么会?谁会给老爷下毒?!”   女子峨眉拧起,颇有家母威严。面色沉沉,隐隐的火气欲发作,伸手抓住一只酒杯,就要扬手砸下。   然而她见徐L一张冰冷的脸,带着疏离的眼神,仿佛能看透人心的样子,吓得收回手。   另一女子着纱衣,轻巧纤盈,年纪也轻些。   徐L猜测生气的那位是死者李淮的正房,而另一位是偏房。而且据她观测,这两位关系并不和睦。   正房瞥了一眼,轻蔑地问:“是你下的毒吧?!”   偏房的眼泪还挂在脸上,一副无辜可怜的模样道:“姐姐在胡说什么?我怎么会害老爷!”   “我看你不是害老爷,是害我吧?谁不知那青椒炒肉是我喜欢的?”   “无凭无据,姐姐莫要赖我!”   林勤被吵得耳疼,大喊道:“停!还请二位夫人移步,我们需要对李大人的尸体做更详细的检查。”   两个吵吵闹闹的女人被带了出去,徐L揉了揉额角,挽起衣袖,蹲下身。   她从牛皮包里拿出干净的银针,送入死者的口中。   少顷,她将银针拿出,上面干净依旧。   徐L摇头:“不是中毒。”   林勤道:“来,将他翻过来。”   二人费力将死者翻了个面,发现死者后脑勺有血迹。   徐L道:“这应该是致命伤。”   她起身环视一圈,这是一间偏厅,正中摆着大圆桌,桌后立着案台香烛,供着不知哪路神仙,或者是紫微星、文曲星之类的。   两旁摆着木架,上放有瓷器花瓶。但从落灰程度看,应该许久没人打扫了。   这一间简单的屋子里,似乎没有能够砸死人的重物。   屋外突然传来齐声:“方大人。”   徐L知道,是那位大理寺少卿来了。   那位少卿披着藏青色外袍,腰间配一把虎头弯刀,虎眼处是两枚翠玉玛瑙。   ――这刀好不好用,徐L没领教过,但贵气抑制不住地扑面而来。   方少卿名叫方霖,在大理寺已有五载,破过不少奇案怪案,是安城内名气响当当的风云人物。   他身形高挑,五官干净凌厉,一双凤眼似是有情实则无情,毕竟破案时他的雷厉手段,可让不少凶手闻风丧胆。   一头黑顺的长发高高扎起,深蓝色绑带垂在脑后。鬓边几缕发丝随风而动,薄唇轻抿。   这大概是许多少女的梦中情郎,除了徐L。   徐L看见那位方少卿背着手走进屋内,视线相对片刻,他微微皱了皱眉头――虽然出入案发现场,见到死亡的尸体确实不让人愉悦,但他的神情也有一部分是因为看到徐L。   这一点并不能全怪方霖,当徐L借着大理寺卿的裙带,进入大理寺任仵作一职后,整个大理寺对她都是如此这般。   徐L倒不是说不在意,毕竟形形色色的眼神围着,只是她心有更重要的目标,让她必须做到不在意。不仅要不在意旁人眼光,还要尽快证明自己能力。   所以她很珍视这次出现场的机会,起身坚定地迎着方霖的目光,走到他身前。   方霖不经意地瞥开,看了看地上躺着的尸体。   他问:“死因是什么?”   徐L才要开口,却被一旁的林勤抢了先:“大哥,是重物砸到后脑。”   她被抢话后,也不能发作――林勤就是这种性子,虎头虎脑,憨憨的,但有非常热情且充满活力。   林勤也是大理寺里为数不多,不对她另眼相待的人。   没想到方霖却回头看她,怪异地问:“怎么是你来,老袁呢?”   林勤急忙解释道:“老袁家闺女发烧,没办法离不开人!只能劳烦许仵作来一趟了。”   徐L作为女儿身时,在女子中就不算娇小,但假扮男装后,在男人堆里却显得娇小了。因此她走到方霖跟前时,还得抬起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她在对方疑虑的眼中坚定道:“我也学了五年的仵作,跟着老袁验过尸,方少卿可以放心。”   本以为这句话虽不能打消方霖心中的偏见,但也该让对方不那么与她争锋相对,可惜结果事与愿违。   方霖将林勤提溜道跟前,责问道:“老袁家有事,你就去帮他解决。这是凶案现场,怎么能没有经验老成的仵作?”   林勤被骂根本不难过,反倒是冲徐L笑了笑,似是安慰她――方霖对事不对人,别跟他一般见识。   然后才笑嘻嘻地回方霖:“大哥,我看许仵作也不错,人家也有五年经验呢!”   方霖轻蔑道:“她怎么进大理寺的,林勤你应该听说了吧。我如何能信这种人?”   “大哥,你别生气。”林勤的笑容倏地软下来,“许仵作不是一年前那个人,他方才做得很好,我都看到了。”   徐L注意到林勤说“一年前”的时候,方霖的神色特别不悦――林勤实在太会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她倒是不在意方霖的情绪,只要对方别朝她瞎撒火气就行。   方霖最终没有多为难她,但也没多信任她。   不管什么事物都要把她提溜到跟前,恨不得能将物件的过去将来问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看到桌上发黑的银针,问:“什么毒?”   徐L耐心地答:“是砒/霜,下在青椒炒肉里的。但菜没有被动过,死者不是死于毒。”   “没人动过就不是死于中毒?”方霖眼眉半挑,“我问你,若凶手下的毒不止砒/霜呢,你又凭何认定死者死因?就凭死者后脑的伤口?若是毒发后再被人砸的呢?”   方霖噼里啪啦砸了许多问题,偏偏这些问题都一针见血的问到了点子上,有些指责徐L盲目武断、疏忽职守的意思。   周围众人听后都噤声不敢多言,只等着徐L如何应对作答。   徐L并未想太多,只觉得这位方少卿果真名不虚传――在他眼里凡事都讲证据,问话也从不留情面,就是刨根问底的精神让她真是招架不住。   “怎么不答话?”方霖沉声道,“仵作是最接近死者的人,你们的职责就是替死者开口,将隐去的真相复原。你说你自己学了五年仵作,难道就是这般疏忽?”   徐L平静地看他一眼,伸手拉起他的袖子,带着他动了两步到尸体边上。   这个动作非常随意,而且徐L女扮男装也有些时日了,对于男女间不该有的动作都已习惯。   她蹲下身,翻开尸体的嘴唇,道:“我并非妄下结论,若凶手下的毒另有他物,那么死者应该会出现口唇淤血发紫,指甲颜色变青紫等特征,但这些在死者身上都没有体现。”   她又把尸体的手握起,指甲上干干净净。   气氛有些凝重,方霖有些尴尬。   这时,院内的人声渐渐喧哗起来――他刚到就喊李府管家秦德召集府内所有人,此刻刚好召集全。   这下正好缓解了方少卿的尴尬,他转身往屋外走去。   徐L跟了几步,站在门槛内往外看。只见方霖这个大高个站在人群里,挺拔的背影逆着月光还挺好看。   他问清报案人、报案时间等基本情况后,又问了今晚厨房谁当值。   确实,如果菜内有毒,自然得先从厨房查起。但徐L却想到一种可能,砸人者与下毒者或许并非同一人。   在方霖的询问下,人群里出来几个丫鬟,个个都面如土色,非常害怕。   方霖:“可有见过什么可疑人物?”   其中一个丫鬟道:“奴、奴婢晚上装盘前,听到屋外有猫叫声,还打翻了院里的柴火。所以奴婢就出去看了眼。”   方霖道:“也就是说,那个时候很有可能有人故意引你出去,然后趁机下毒。”   那丫鬟害怕的不敢抬头:“是……是……”   这时,人群里又有小厮道:“我今晚轮值巡府,在厨房附近看到一个人在逗猫。”   “是谁?”方霖问。   “这……小的没看清,就记得那人眼睛不大,而且不太有神,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   另有小厮接着道:“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我在东厢附近也见过这样的人。我当时还以为是前院的人走错道进来的,等我想追上去问清楚时,那人就不见了。”   徐L听着这七嘴八舌,谁也讲不到一起去,搞的方霖与林勤脸色难看,似乎调查陷入了僵局。   忽然,她计上心头,走到一众人面前。   她问正在说话的小厮:“你可有注意那人什么模样?”   小厮答:“好像是个圆脸,眉头粗粗的……嘶,我得再想想。”   林勤在一旁拉了拉徐L的衣裳,轻声道:“许仵作你这是?大哥还在问话呢,你……”   徐L听林勤的意思大概是怕她干扰方霖办案,但她已有计策在心,便毫无畏惧地看向方霖。   没想到方霖也在打量她。   月光下,徐L的脸被映得白皙清冷,看上去没有什么温度。说出的话也是冷冰冰,听上去非常不容拒绝:“方少卿,我可以将嫌犯的脸画出来。”   方霖怪道:“画出来?”   “不信吗?”徐L打开牛皮卷,里面除了仵作常用的工具,居然还放着几支尖竹笔,和一叠画纸。   作者有话说:   预收无限流《花钱游戏》,无cp权谋文《燕歌行》,欢迎戳专栏收藏~ 第2章 探花案二   当徐L说出要画嫌犯时,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不大可能。   方霖质问:“且不说有多少人看清嫌犯的脸,你就如此肯定你能画出来?若是画出来,我怎知你不是胡画的?”   “我听说许仵作出身书画世家,想必许仵作的画功应当非常了得。”林勤在一旁夸道。   徐L知道林勤这是在缓和气氛,她很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不错,我从小跟爷爷学画,还未曾会写字就已会画竹。”徐L毫不夸张地说。   但凡了解过作画的人,都知道画的基础是线,而线的极致是竹。她这番说辞有夸张的意味在,有自傲的成分在,也有对自己画技的肯定在。   徐L并不是个持才自傲的人,只是她顶替的是许家大少爷之名,许家与大理寺卿是故交,便借着大理寺卿的人情进的大理寺。所有人都看不惯她,她必须要证明自己。   徐L坚定道:“给我一炷香,我可以画出来。”   方霖看她目光如炬,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他对这些花里胡哨的方式不认同,此刻却只能默许。毕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去为难一个小仵作,他也做不来。   徐L抱拳以示感谢,随后喊着见过疑凶的小厮跟她走。   她往一旁连廊走,坐在廊下。身旁有人为她举起了一盏灯笼,暖黄色的烛火映得纸张清清楚楚。   她抬头,那位举着灯的中年男子对她点头示意。   徐L记得,这人是府里的管家,名叫秦德。她本想道谢,却被秦德的手吸引住了目光。   她问:“秦管家受伤了?”   秦德回:“白日里做活弄的,小伤。”   徐L点点头,不再多问。   根据刚刚两个小厮所言,徐L大致确定了疑凶的脸部轮廓――圆脸,粗眉,小眼。   可她很快发现不对劲,脸胖者大多会导致眼睛看起来较小,但粗眉却不会出现在此,这是矛盾的。   除非,那人是故意将眉毛画粗。   徐L看着身旁围着四个小厮,便点了一个未开口的,道:“来,你说说你见到的疑凶是何模样?”   那小厮道:“那时天色半黑,我刚点起院内烛火,便见那人匆忙跑来。眼睛确实不大,但脸可不圆!”   “脸不圆?”徐L怪道。   “是……是方的!而且很白,就跟大人您一样白。”   徐L脸上有些尴尬,她摆摆手,唤下一个。   “大人,我是从后院挑水回来时看到的那人。他鼻头小小的,嘴唇也小小的,脸上肉多,像个未长开的少年郎。”   徐L将尖竹笔的尾端戳着自己的下巴,这样的动作十分俏皮,但她一向冷脸,任谁也不敢随意开她玩笑。   “少年郎?”徐L困惑,但还是提笔作画。   很快第一张脸画了出来。   有小厮道:“不太像,总感觉哪里怪。”   还有小厮道:“分明就很像!”   “但是我从未在府里见过。”   “是啊,我也未曾见过。秦管家,您在府上待的最久,您可有印象?”   众人纷纷看向一旁提灯的秦德。   只见那秦德绷着脸,神色严肃,好半天憋不出一个字。   徐L觉得有些反常,试探地问:“莫非您见过此人?”   秦德一听,匆忙摇头:“未曾。”   徐L挑了挑眉,将画搁至一旁,又画了张。   这次,她似乎有了点不同的想法。   与此同时,院内的审讯也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在方霖不容置喙的气势压迫下,那两位夫人大气也不敢喘,生怕雷厉风行的方少卿一个不高兴,送她们进大牢里待两天。   方霖坐在椅子上,斜睨着一旁哆哆嗦嗦的偏房。   他问:“你所言酉时进屋,李淮已倒地不起,他是怎么样的姿势倒地的?”   偏房林氏哽咽地答:“老爷、老爷他就是躺在地上。”   “面朝上?”   “是……是面朝上,就跟睡觉似的。”   方霖沉思不言,整个院内鸦雀无声。   这样一来,倒是徐L那儿的声音突兀了起来。   她捂着嘴微微咳嗽了两声,示意身旁的小厮们低声些,却不曾她这番动作被方霖径直看在眼里。   或许是看在眼里了,但方霖的眼神就这么盯着,也不挪动,没人知道他到底是在看徐L,还是在放空沉思。   正房王氏有些着急,打破沉寂,问道:“老爷是仰面倒地,有什么问题吗?”   方霖回神,抬手摸了摸他的虎头弯刀。   他沉声道:“这说明他是坐在凳子上,被人从背后偷袭的。屋内倒下的酒杯也能说明这一点,当时李淮正在喝酒,凶手就站在他身后,趁其不备一击致命。”   王氏一惊:“那……那能站在老爷身后的,一定是老爷熟识之人!”   方霖半眯着眼,打量着眼前的两位。他道:“所以夫人们的嫌疑,很难说清楚啊。”   他这冷冷的一句,好似漫不经心,却重重地将那二位的脸色砸得铁黑。   这时,徐L迈着盈盈步伐,走入院内。   她将第一幅画像递给方霖,道:“这就是在厨房下毒之人。”   方霖接过,一看画上的人实在怪异。   虽说天下之大,长相奇特的人比比皆是,可如若是那么怪异的人,不可能小厮们见过还会模棱两可,好似不曾见过。   方霖问:“你别是随便画一幅搪塞我吧?”   徐L轻笑:“怎会?”   方霖举着那画,问管家秦德:“府上可有这人?”   秦德低着头答:“没有。”   “没有的人,你让我上哪抓去?”方霖嘲道:“我看你还是省省力气,别妨碍我破案。”   徐L拿回那张画,又递上第二张。   她解释道:“没有的人,当然抓不到。但是,那人并非没有,而是她易容了。”   方霖看着手上的画像――是个妙龄女子。   “她不仅易容,还女扮男装。”徐L有条不紊道。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尤其是秦德,一张脸直接煞白。   徐L好奇地看着秦德,走向他。她问:“秦管家,画中女子你可认得?”   秦德抬着沉重的双眼看她,却一言不发。   此静彼动,围观的丫鬟有人认出画中女子,惊道:“嚯!这不是秦莲吗?”   接着又有人道:“是秦管家的女儿啊!”   “还真是她!”   “怪不得我看那人眼熟,原来是她!”   方霖背着手,严肃地问:“秦管家,这是你女儿?”   秦德立马跪下,身子还有些颤抖:“是……是草民之女,但她近日来并不在府中啊!她不可能、不可能下毒,不可能杀害老爷的!请大人明察!”   方霖却问:“你见过他女儿?”   徐L摇摇头:“未曾。”   但她就是真真切切地将人画出来了,她知道方霖必定不会轻易相信,毕竟画像缉凶这种方式,在整个大安国就没有哪个衙门曾做过。   不过,徐L当然不止这点本事。   她早在踏进院内前,就发现了杀害死者的凶器。   徐L抬手比了个“请”。   她道:“诸位请随我进屋吧。”   方霖眉头微挑,有些迟疑。或许就是因为迟疑了片刻,众人没等他的意思,就已随徐L进了屋内。   他满是不悦,总有种破案节奏被打乱的感觉。   林勤拽了拽徐L的衣角,心虚地问:“这屋子还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他是最先检查过屋子的人,难免怕自己有疏漏。   徐L安抚似的拍了拍林勤的肩膀,将人按在原地。   随后她走到案台旁,案上一对香烛仍在燃烧。离得近了,熏起的味道有些刺鼻。   她轻轻抬手,拿起其中一只。   那只手纤白细瘦,优美自然,但指尖带着薄茧,又透露出手的主人是个粗人。   “仔细看。”徐L用另一只手拿起另外的香烛,然后将这一对香烛并在一起。   林勤盯着看了会,道:“这根比较长?”   徐L微颔首:“对。”   林勤不解:“可这和案子有什么关系?”   她看着最后进来的方霖,轻叹道:“方少卿不是觉得我轻易将砸死定为死因,是我疏忽懈怠吗?那就容我解释解释吧。   “首先死者身上没有出现嘴唇发紫、指甲紫青等淤血现象。其次,如果是毒发身亡后凶手再将人砸死,那么死者的血液不会是喷溅状态。”   她指了指死者躺着的那块地方,脑袋下面的地毯也是深红色的,摸上去有明显的湿润感。   在众人恍然大悟的目光中,她继续道:“凶手处理过现场,显然是对府内非常熟悉的人。而且我推断,砸人和下毒的是两个人。”   林勤问:“为什么?”   此时徐L将烛台递给方霖,但他只是看了眼,微微点点头,示意她知道了。   紧接着,方霖厉声道:“烛台就是凶器。来人!查所有人的手!”   林勤立马去看烛台,惊呼:“原来这烛台上竟有血迹!”   “不仅有血迹,还有两处。”徐L解释道,“一处在底下,是砸向李淮时留下的。另一处在握手处,是凶手留下的。”   这时,方霖也找到了手上带伤的人。   他挥手喊:“把秦管家拿下!”   王氏大惊:“怎么回事?凶手是秦管家?”   不仅王氏,其余奴仆个个面带惊色,似乎怎么也无法将平日里为人忠厚老实的秦德和杀人凶手联系在一起。   秦德叹道:“这位许仵作果真聪明,是我运气不好!秦某一人做事一人担,李淮是我杀的。”   他承认后,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方霖手中还攥着徐L的画像,他只浅浅愣神片刻,便举起画像道:“不管如何,她下毒是事实,或许是管家的同犯。今晚谁都别歇了,全城追捕此女!”   秦德慌张地大喊:“事情是我做的,人是我杀的!和莲儿没有关系!”   可惜,铁面无私的方少卿只认事实。   翌日。   徐L照常在大理寺隔壁的早餐铺吃包子,她多要了碗豆浆,正安静地喝着。   忽然,林勤从她背后冒了出来。   “许仵作!吃啥呢?”林勤用官面得不能再官面的话打招呼。   徐L冷冷道:“包子。”   “我还能不知道是包子嘛!”林勤已经见惯了徐L的冷脸,丝毫不介意,他继续说:“你昨晚到底是怎么知道凶器是香烛的?”   “通常人家烧香烛,都是一起点燃的。”徐L浅浅喝了口豆浆,唇边留了一圈豆渣,“但李府那对一长一短,因为其中一只香烛熄灭了一段时间。”   “摆在案上,无风无雨的,绝不会突然熄灭一只。”   “没错,那只熄灭的香烛就是凶器。因为拿来砸了人,所以处理现场之后,香烛才被重新点燃。”   忽然,林勤的脑袋被一把弯刀砸了下。   方霖站在他身后,沉声道:“吃个早饭吃了多久?还要不要审犯人了?”   林勤本来就要脱口而出骂人的话,这一下全憋了回去。他揉着脑袋问:“大哥,人抓到了?”   方霖:“抓到了。”   林勤好死不死地问:“果真和许仵作画的一样吗?”   徐L察觉到方霖脸上肉眼可见的尴尬,她弯起嘴角一笑:“自然是一样的吧,方少卿。”   方霖别开脸:“你的嘴。”   徐L:“?”   方霖非常嫌弃地转身离开。   林勤捂着嘴笑道:“擦一下,有点脏了。” 第3章 刘府失窃案一   徐L进到牢内时,方霖已将牢房门打开。   只见牢房里一张破木桌后,端坐着一位身穿夜行衣的人。   那人身量中等,上身略壮,露出圆圆肉肉的脸。一双三角眼小巧玲珑,顶着双燕眉,倒是个看着喜庆的面相。   脑袋上盘着发髻,像个小伙子。   但借着徐L的画,大家伙现在都已知道,这人正是探花案凶手之女秦莲。   林勤将画像比在秦莲旁边,赞叹道:“像!这一眉一眼,是真像!可是……”   徐L怪道:“可是什么?”   林勤:“你怎么知道她是女扮男装?”   徐L:“……”   她的沉默引得方霖回头注目,这下就更加尴尬了。   总不能让她说是出自经验之谈吧。   徐L急中生智,道:“那是祖传秘方,我要是告诉你了,还怎么靠这手艺吃饭?!”   方霖冷哼:“你也就是踩了狗屎运,哪还轮得着你下次用这招!别整这些虚的,没用!”   徐L瞪大双目,有些气愤:“谁凭着我的画抓的人,现在又说没用了?”   方霖一时语塞,以拳抵唇轻咳:“林勤,掌墨执笔。”   林勤很快将东西备齐,正要抬手,被方霖拦下。   方霖道:“那不是有个厉害得很的么,让他来!”   徐L左右打量,发觉说的是自己。见方霖一脸不耐烦的模样,她本不愿照做,却迫于淫威――   方霖:“本官使唤不得你?还是你觉得你是靠刘卿庇佑进的大理寺,就可以不听命于本官?”   徐L撇撇嘴,左右都是他占理,她能怎么顶嘴?   于是一脸埋怨地迈了两步,坐在方霖身旁、秦莲对面。   方霖开门见山问:“为何要在菜中下毒?”   秦莲倒也无畏惧地答:“他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你凭什么判定一人的罪过,将刑律置于何地?”方霖顿了顿,“问你什么答什么。”   秦莲冷笑:“下毒还能为什么,想要他死。”   方霖又问:“为何想要他死?”   徐L写得快,写完时秦莲仍未回答。她不由好奇抬头,却见方霖好似看向自己。   她微微一愣,偏过了头,才发现方霖看的是笔下的字。   徐L装作没看见,回头拿起桌上的水壶,倒了杯水。那杯水稳稳当当地放在秦莲面前,却没有被对方接下。   徐L轻叹道:“喝吧,这水是干净的。”   她的嗓音有些沙哑绵软,似是没吃饱饭般。   只有徐L自己知道,一切都是因为昨晚回来得晚,导致她今早起晚了,忘记喝压嗓子的药,所以声线在慢慢地往女声变。   虽因常年服药,她的本音已经比一般女子低沉了,但若有用心之人是仍能分辨得出的。所以她还是得经常得服用压嗓子的药。   方霖嘲道:“我看你倒是要喝喝水。”   徐L:“多谢方少卿关心。”   她冷漠的语气里没有多少谢意,倒有些指责对方多管闲事的意思。   不知是不是他们两之间的气氛过于相冲,秦莲倒是放松不少,把碗里的水都喝完了。   方霖直言:“你爹已经认罪了,如果你这里什么也不说,也没大事,到时候你爹当主责,你算个从犯也能结案。”   秦莲双眼微瞪:“什么?!我爹……”   方霖没有给她错愕的时间,逼问道:“最后一次机会,说清楚你为什么要给李淮下毒?!”   他突然增大的声音将身旁的徐L也吓着了,那轰隆的尾音震得徐L耳膜鼓鼓,连桌上的碗都好似颤动了下。   秦莲一下没绷住,豆大的眼泪说掉就掉。   在她女扮男装的外表下,终于有些令人生怜的柔软。   “李淮……他就是个畜生!”秦莲声泪俱下。   徐L的眉头突突跳,那一刻她似乎猜到了什么。她问:“李淮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   “半月前,李淮他将我围在后院,然后就……”秦莲几乎说不下去,似乎回想起那记忆都是苦痛。   这时的徐L露出了难得感性的一面,从兜里拿出了块帕子,递了过去。她怕秦莲不接,还补了句:“没用过,我准备拿来擦画笔的。”   秦莲这才接下,哭了一会,继续道:“后来我爹知道此事,与李淮争执过几回,李淮竟说要纳我为妾,还说我一个奴仆之女,能嫁与他为妾是祖上积德,应该感到荣耀。”   方霖沉默地听着,刚刚雷厉的模样烟消云散。   “我自然是不肯,打算逃走。怎奈何李淮他几次三番都能把我抓回来!”秦莲叹息,“我心里渐渐就有了想法,寻了砒/霜来要将他毒死。我本贱命一条,若能除了他,一命抵一命也值了。”   “不值得。”徐L冷冷地开口。   屋内三人纷纷看向她,可徐L却不再言语。   秦莲冷笑道:“值不值得,我说了算。”   “你爹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徐L目光如炬,直直地看向她。   秦莲先是一愣。   这话任旁人来听,都是没问题的――父爱如山,为了女儿不被歹人轻薄欺负,自然会想将歹人除去。   但是,秦莲忽然明白了徐L的真正意思。   “你……”秦莲的脸上有些惊恐,“你说什么?!”   “没错,你爹知道你要下毒。”徐L依旧冷冷的,“他为了阻止你酿成大错,所以先你一步将李淮杀害了。”   案情至此水落石出,而秦莲却大哭起来。   当徐L走出地牢时,外头的阳光正好,已快到午时。   往往这时候的大理寺最为热闹,因为要到饭点了。   “你最后那些话,有什么推论?”   她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是方霖。   徐L回头,光洁的额头下是一双清澈明亮的眼。那双眼微微抬起看向上方,叹道:“父爱如山呐,方少卿。”   说完她头也不回得朝饭堂走去。   方霖无语道:“装神弄鬼。”   林勤最后出来,出来时徐L早已没了人影。他勾上方霖的肩膀,激动道:“走啊大哥,吃饭去!”   “吃吃吃!审讯笔录做完了吗,结案陈词写了吗?”   林勤微微皱眉:“民以食为天啊!大哥!吃饱了咱们再想这些成不?!”   他推着木柱子方霖往前走,还未到饭堂,一个捕快急急忙忙地跑到跟前。   “报!方少卿!城北刘同知家遭了盗贼,早上才来报案。刘卿让您带人过去。”   方霖挥挥手道:“知道了,你去回刘卿我这就去。”   捕快领命而去,林勤却是一脸苦闷:“让我吃个饭啊!”   饭堂门口,徐L看着方林二人离去的背影,三口并两口吃下手中的白面馒头,飞速追了上去。   刘同知刘敢与大理寺卿刘果是一对兄弟,虽然某家府上遭了窃贼本是个小案,却因为这层关系,出动了大理寺少卿方霖。   徐L虽是昨晚第一次跟案子,但好歹在大理寺内混了半月,且靠刘卿的关系入的大理寺,所以和大理寺里的人都脸熟。   不是她脸熟别人,是别人脸熟她。   因此,她非常顺利地就进入了被大理寺捕快封锁的刘同知府。   这时,刘同知府上的管家正在向方霖汇报情况。   刘管家道:“是昨夜丑初,那时我正要歇下,却听房顶上一阵屋瓦声。原先我以为是野猫,就没在意。结果没过多久,就听到院内府卫在喊捉贼!”   林勤对着的是府卫,只听府卫说:“贼嘛,自然是没捉到!那贼穿着夜行衣,蒙着面。哎哟,老壮了!抓着我的胳膊啊,一下就给我摔到地上去了。”   说着府卫还上手抓了下林勤,被林勤尴尬地推开。   徐L先是看了看方霖――对方沉着脸,一脸严肃。   她果断朝林勤走去。   林勤看见她来,也不惊。   两人肩并着肩继续听府卫汇报情况。   “是啊,那人好高,恐有八尺!胳膊肘有碗口那么粗,一抓起人来,好似活生生要把人掰折般!”   “对对对,昨夜里我跟他交了个手,大人你看,我的手腕现在还青着呢!”   “可不是,我的腿也还肿着!”   徐L伸手比了个“停”的姿势,她问道:“你们都与贼人交过手?”   她面前大约有十个府卫,且不说一打十的贼人到底多凶猛,但如若能有十个人见过贼人,她自认为画出贼人模样是可行的。   果然,府卫们异口同声:“交过的交过的!”   “那你们可曾见到了贼人的模样?”徐L又问。   这回府卫们没有坚定的回答,个个都有些迟疑。   “贼人蒙着面,我们也不曾见到他长什么样啊?”   “是啊是啊,上面包着头,下面蒙着面,光看个眼睛行吗?”   徐L沉思片刻,问:“不管蒙面的事,你们是否都见过他的正脸?”   这次府卫们有过半都点了头。   林勤在一旁听着,不免好奇道:“怎么?许仵作难道又要画?”   徐L点点头,伸手就要拿牛皮卷。   林勤惊道:“蒙着面你也能画吗?真有那么神?”   徐L本要解释,只听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   “你怎么来了?”方霖大步流星地朝她走来,“谁让你来的?”   徐L心直口快,怪道:“大理寺没有哪条规定是说,仵作不能随队来查失窃案吧?”   方霖似乎是没想到徐L敢这么对他说话,更别提此刻他们仅是上下级关系,徐L见面不说敬语,还反向诘问,不由气笑了。   “是没有这条规定。”他道,“但此刻是在我的队里,而我的队可从来不收不讲规矩、不懂礼数的人。还是说,那些靠关系进大理寺的人,都是如此啊?”   其实徐L把话说出口后就有些后悔,如今骑虎难下,被方霖暗讽一番,倒真是难以回口。   不过她又不是来添乱的,目光微转间计从心来。   她道:“我可以将盗贼画出来。”   方霖惊奇道:“天方夜谭!你在海口些什么?”   徐L早料到方霖会是这个反应,即使昨晚她凭借三言两语,画出下毒之人,但这次是蒙面人,确实怎么看都是不可能的事。   她微微弯起嘴角,笑道:“方少卿要不要赌一把?”   “什么?”方霖蹙着眉。   “若我把盗贼画出来,方少卿从此不能再对我有偏见,今后大小案件都得带着我。”徐L冷静道,“若我画不出,我即刻请辞,卷铺盖走人。”   众人一惊:“什么?!”   林勤惊讶地拉了把徐L:“许仵作你别瞎闹,这、这这蒙面人如何能画的出啊?你跟大哥打什么赌!这不瞎闹嘛!”   徐L毫不理会,只是盯着方霖。   方霖悠悠道:“可以。”   作者有话说:   方霖:娘子的画技鬼斧神工!   徐L:不是天方夜谭了么?   方霖:绝不是!! 第4章 刘府失窃案二   徐L豪言壮语一出,引得在场所有人围观。   大理寺众人都等着看热闹,毕竟这位文文弱弱的徐L在他们眼里是靠关系进来的,还从未见过徐L的真本事。   徐L幼年就跟随爷爷学画,最擅工笔画,笔法绵密细致,钩花填色堪称一绝。   再加上学了五年的验尸,她对人体结构非常熟知,蒙面画脸并非夸大其词。   所以,方才她会与方霖立约,绝不是众人眼里以为的冲动上头,而是她足够自信,另外她对方霖足够了解。   早在十年前,徐L就已认识方霖。   没想到十年过去,方霖依旧是个脾气耿直的性子啊。   也好,这样她能更名正言顺地接近方霖。   林勤本也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想凑过去看徐L画像,却被方霖一把揪住衣领,扯回身边。   林勤苦着脸道:“大哥!毕竟是个失窃案,若有贼人的画像,对咱们办事来说是事半功倍啊。”   “他画他的,”方霖斜眼嘲道,“你不去现场问询失窃物、失窃者,在这浑水摸鱼玩?”   “没没没!我自然是要去的!”林勤瞬间摆出正经脸,把一旁看热闹的刘管家带了回来。   随后,刘管家拿出一张图,上面画着一个手镯。   方霖看后问:“丢的真是这羊脂白玉镯?”   刘管家道:“正是,这镯子是夫人心爱之物,常年不离身。”   “这盗贼真会偷!”林勤感叹道,“羊脂白玉本已是世间难得之宝,做成玉镯更是价值连城。”   方霖沉思片刻,道:“这玉镯不好出手,铺面小的不敢收,铺面大的盗贼不敢去。林勤,你先去将安城内的当铺排查一遍,整理一份中大型规模的当铺名单来。”   “是!”林勤领命而去。   与此同时,徐L在院里的石桌前坐下。   阳光顺着葡萄藤的叶间缝隙散落,温暖地铺在她的发上。   她将狼毫衣纹笔从牛皮袋里取出,对着盒里的墨蘸了蘸,随后落笔,在云母笺上勾了个轮廓。   “你先说吧。”徐L随手指了个离她最近的。   “我与贼人正面交了一次手,他那双眼睛,瞪得更铜铃似的,把我吓坏了都。”   “你可有注意到他的鼻子?”她说着上手摸了摸自己的鼻根,“盗贼这个地方是凸起还是?”   “这……”府卫有些犹豫,“还真不太记得了。”   徐L早有预料,蒙面者大多能被人记住的只有眼睛,或者眼神,其他的记忆都像是小鹿藏进森林般,需要有人慢慢将它引导出来。   她抬头问:“有人记得吗?盗贼鼻根是否凸起?”   府卫里走出个小个子,看起来年纪不大,他说:“我记得!盗贼他的鼻子很挺,因为我揍了他一拳,差点把他脸揍歪了。”   他这话一出,其余府卫纷纷起哄。   “吹牛吧你?!”   “那贼人多凶猛大家都知道,就你,能打吗?”   “你这瘦胳膊瘦腿的恐怕连我们也打不过吧?”   少年轻攥起拳头,似乎有些憋屈,显然平时没少受欺负,分明想回嘴却碍于府卫们都比他强壮,而不敢多言。   徐L朝他挥手,宽慰道:“没事的,站过来些。”   少年听话照做。   她问:“除了鼻子挺,你还记得什么吗?”   少年犹犹豫豫,垂下的手紧拽着衣角,似乎在琢磨措辞。   “哎哟你快点啊,有什么就说!”   “就是,憋什么呢?”   “我一会还有活呢,你快着点!”   少年被好一顿催促,跺了跺脚,道:“……就是鼻子特别挺!”   众人听他憋半晌憋出个没用的话,哄堂大笑。   徐L没有跟着笑,她的目光先是落在少年身上,随后抬起扫视一圈,那清冷的眸子里写满了“慎言”。   府卫们顷刻噤声,不敢多玩笑。   论黑脸,徐L觉着她和方霖不相上下。   周围安静下来后,她沉思片刻,在纸上画了个侧脸,并把蒙面也画了上去。   她问:“是这样吗?”   少年看后直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样!他的鼻子真的很挺!”   “鹰钩鼻。”徐L道,“多谢,对了你叫什么?”   徐L并不是个会与人主动搭讪的性子,偏偏这个少年给她一种特殊的感情――她曾有个弟弟,若是五年前她家没有被灭门,现在就与少年差不多年岁。   “我叫阿奔。”少年咧嘴笑着,“大人可还有想知道的,或是要帮忙的?阿奔任凭差遣!”   “那你帮我研墨吧。”徐L将墨盒递给他。   伸手时,她在余光里瞥见一位不讨喜的人影。   方霖背着手走近,捡起地上作废的画纸,大多只有些轮廓,连五官也没画。   他奇道:“你这画得都是什么?要不你现在认个输,我不为难你,凌云楼给你饯行如何?”   徐L本不想搭理他,却见他另一只手里拿着手镯图。   那个镯子,她非常眼熟。   “给我。”徐L朝他伸手。   方霖疑惑地将废稿递来,问:“你这还要的啊,不是废了吗?”   没想到徐L直接推开废稿,够到手镯图,一把夺了过来。   “你!”方霖看着空落落的手,一时语塞。   徐L粗粗看后,急切地问:“这镯子是什么?”   方霖一头雾水:“什么是什么?”   “哪来的?”徐L追问。   “你魔怔了?这是刘府失窃物啊,方才刘管家给我的。”   徐L才刚挺直的背板瞬时塌了下去,好似期待落空般,整张脸被不悦遮住。   “怎么,你见过?”方霖见她脸色不对,试探地问。   徐L没有吭声,很快摇了摇头。   方霖道:“想来你也没见过,这么价值连城的物件不是谁都有机会见的。”   徐L撒谎了,她当然见过这镯子。   她家祖上经商三代为官,价值连城的玉石摆在家里跟玩似的。以前不懂事,她还砸坏过许多首饰,也从未有人与她计较。   只是这个羊脂白玉镯,她不仅仅是见过那么简单。   她忽然问:“这镯子是谁的?”   方霖怪道:“自然是刘夫人的,还能是谁的?”   “刘夫人?”徐L有些不可置信。   方霖上下打量她一眼,这人刚刚还好好的,怎么这会跟失了魂似的?   他怪道:“你别是画不出来,在找什么借口吧?”   破天荒的,徐L没有回嘴,而是抬起头愣愣地望向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竟像起了雾一般迷蒙,让人像直视一潭深水般晕眩。   方霖匆匆别开眼,只听她轻轻叹息:“方少卿放心,很快就能画出来。”   不过一个白玉镯而已,她不该如此意志不坚定。   “嗯,如此甚好。”方霖大概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明明半个时辰前还针锋相对地要徐L滚出大理寺,现在又如此甚好,让人听去都倍感莫名其妙。   好在两人都不在状态,话说过就过。   方霖站起身,衣摆柔顺地垂坠。   他的身材比例很好,狭窄的腰线收拢在腰束下,一把虎头弯刀别在腰间,那强劲的手正握着刀柄。   徐L问:“你可是要去寻刘夫人问话?”   方霖顿住脚步,答:“不然留在这看你画画?”潜台词是他吃饱了撑的吗。   徐L在心里白了一眼,自找没趣。   两人恢复如初,不欢而散。   徐L揉了揉僵直的腰,道:“继续吧。”   碍于徐L与方霖气场太强,府卫们方才都躲远了些,现在听到召唤,又一窝蜂涌了回来。   “有人看清盗贼的头巾大概多宽?有没有一个手掌这样?”徐L说着将手掌按在额头上,她的手小,顶着发际线按,并不能遮住眉毛。   府卫道:“贼人没有眉毛的!”   “是是是,他的眉毛被头巾遮住了。”   徐L缓缓落笔,将眼睛的位置定了下来。   “宽额头,高鼻梁,这人身材应该挺高的吧。”徐L自言自语,握笔的手摇晃着笔杆。   阿奔在一旁答:“比我还高一个头呢!”   徐L抬眼看了看阿奔,五尺有余,与她差不多高。那么贼人大概就在六尺左右。①   这时,徐L发现阿奔虽然个头不高,但手臂强壮有形,可身上的衣服都是粗布,还有补丁。想来是家境贫穷,便从小做活长大,练了一身肌肉。   感叹完阿奔的身世,徐L回归正题,继续点了府卫过来问话。   “你与贼人打斗时可曾留意他的下巴?”   府卫答:“黑乎乎的一片,看不清啊。”   徐L问了所有府卫,都只得到个模糊不清的下巴。   但这已经够了。   贼人若是用布遮脸,为了不容易掉,一定会将布扎紧。这样做的结果就是,会将脸部轮廓完全暴露。   如果所有人都没看清他的下巴,那也就是说,贼人的下颌线并不明显,极有可能下巴多肉。   于是徐L在纸上勾了个双下巴出来。   现在,她已经将贼人的轮廓大致白描出来,再根据线索最多的眼部特征,她开始尝试组合。   “有双下巴的人,脸上应该比较多肉吧?”阿奔一边研墨,一边好奇地问。   “不一定。”徐L顿了顿,“人到了一定年纪后,面部皮肤松弛也会造成双下巴。”   阿奔似是顿悟,又似是疑惑:“可那贼人看起来不老啊?”   徐L没有回答,心思已经凝聚到绘画上去了。   试了好几次的组合,感觉都有哪里不太对劲。   根据所有人的口述,贼人是个强劲有力的壮汉,年龄在而立左右。   那么,双下巴只能指向他的脸部肉多,但肉多的话,鹰钩鼻的效果也会减弱,不该有阿奔说的那么明显。   除了阿奔,谁也没注意到鹰钩鼻的特点。   徐L从画中抬眸,正对上阿奔那双略带苦涩的眼。   作者有话说:   ①本文参考唐代的尺度标准,一尺合今30.7cm。   徐L:一想到将来要戴着这镯子嫁给你,我就觉得亏。   方霖:老婆么么哒,是我赚了我赚大了QAQ 第5章 刘府失窃案三   “阿奔?”徐L试探地喊了一声。   那少年匆忙回神,挤出个笑容。   徐L问:“你真的看见贼人鼻子很挺吗?”   这句话问出的时候,徐L的心里已经怀疑阿奔了,但她总觉得阿奔有难言之隐,故而知情不说。   “……是。”不知为何,阿奔还是坚定这么说。   适逢林勤拿着当铺名单回来,见方霖不在,便先凑到了徐L跟前。   “许仵作!怎么样,画出来了吗?”他热情地朝徐L喊。   徐L从少年身上挪开眼,将手中的画递了出去。   林勤夸道:“可以啊!已经有鼻有眼了!”   阿奔忽然道:“大人,阿奔想起后院还有事务,我……”   徐L点点头:“没事,你去吧。”   阿奔礼貌地告辞,转身而去时,步态稳健却急迫。   徐L微微垂眸,对林勤道:“林寺丞,麻烦你跟紧那少年。”   林勤倏然警觉问:“发生什么了?”   “他在描述盗贼相貌上可能说谎了。”徐L摸着狼毫笔尾,指尖轻轻摩挲着,“我怀疑,他认识那盗贼。”   林勤惊道:“我这就去!”   勤快的林寺丞跑出两步,忽又转回身,将一叠纸放入徐L手中,叮嘱道:“这些你交给大哥!”   “哦。”徐L顿了顿,“林寺丞别打草惊蛇,那少年有些聪明。”   “放心!我保证跟野猫似的,轻来轻去!”林勤挥挥手,很快消失在了远处。   徐L看着手上的纸张,轻轻叹息。   身旁的府卫已经被她打发走了,一时间宁静如潮水袭来,午后的阳光催人懒懒的,想要入眠。   她新拿了张云母笺,一双葱白玉手缓缓地抚平纸张,小狼毫蘸着松烟墨,淡淡的墨香随笔锋流转。   很快,她勾出个圆脸,将鼻子部分改成了翘鼻。鼻头多肉、圆润饱满,鼻根平缓,眼间距宽大。   脸颊多肉但不松弛,嘴唇较厚且唇角向下,下颌是肥硕的双下巴,看上去非常凶神恶煞。两耳紧贴双鬓,从正面看只能看到厚实的耳垂。   一双刀型眉下是因肉多而挤成缝的三角眼,额头宽且矮,是标准的威猛壮士脸。   这大概才是那位盗贼的真正面目。   徐L轻放下笔,拿起纸对着风吹了吹,墨迹很快干去。   这时,她的肚子咕噜叫了声。   她还没吃午饭。   不过,来这的人大概都没吃午饭。   想到此处,她不免有些感慨,原来大理寺的人都是这样没日没夜的当差吗?这样的苛刻条件下,还没人敢心生抱怨,可见方霖的手段一斑。   她自然也不敢偷个懒去吃东西的,得先把画与当铺名单交过去。   沿着连廊一路往花园走,还未等她寻到刘夫人处,方霖就朝她走了过来。   看来方霖已经问完话,只是从他那严肃的表情上看,此次问话的结果并不理想。   她可不想凑上去挨骂,抬腿就要跑,结果――   方霖唤道:“许L!见着我就跑几个意思?”   “有吗?”徐L瞪着大眼,无辜道,“怎么会,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   她双手捧着当铺名单递了上去。   方霖看后,怪道:“林勤呢,这不是他的活吗?”这语气听上去有种林勤又浑水摸鱼偷懒去了的责怪意味。   徐L摸了摸鼻尖,尴尬道:“我发现点东西。”   “什么东西?”   “那群府卫里有个少年,他在描述盗贼长相时可能说谎了。”   方霖抱臂,惊道:“什么?这么重要的信息你才告诉我?”   徐L低着头,翻了个白眼,她倒是想第一时间告诉方霖,也不知道方霖在哪啊。   不过,徐L真实的想法是,知道也不告诉他!   “所以我现在告诉你了。”徐L无奈道。   方霖微颔首:“可这跟林勤有什么关系?”   徐L的目光微微移开,落在连廊旁,水皱着面,似乎有鱼游动。   她轻声说:“我觉得那少年可能会找盗贼,所以让林勤跟着去了。”   “你!”方霖走到她跟前,沉声道,“你支使我的人,这是越权。”   “事出紧急。”徐L没有丝毫歉意的道歉,趁人没回话,一把将画像塞进他手里,“已经画出来了,可以按着这个抓人。”   方霖张开手中的画像,那张凶神恶煞的脸露于他的眼底。   只见他眉头轻拧,质疑道:“谁知道你是不是瞎画的。”   徐L:“我怎么能是瞎画呢?”   忽然,一阵风吹过,画像轻飘飘地在空中打了个转。   徐L匆忙伸手,想要抓住画,那画却像个调皮的孩子般,越飞越远。她无奈地闷声,一股无名火在心内淤积。   方霖失措片刻,愣愣地想开口。   徐L冷着看了一眼,总觉得那嘴里没什么好话,于是摆摆手,转身离去。   两人再一次不欢而散。   刘夫人常在午后进入小花园里,打理着她养的花。此刻已是初春,三月里微风习习,吹粉新嫩的花瓣,散出淡淡的花香。   徐L却觉得这香气有些晕头,不禁捂了捂口鼻。   她走进花园时,刘夫人背对着她正在给一株月季浇水。   她上前招呼道:“打扰,在下大理寺许L,前来向夫人了解些情况。”   刘夫人并未回身,但语气非常不悦道:“不是才走,又回来做什么?能说的我都说了,昨天我犯风湿,需要调理师来按按手脚肩膀,所以才将镯子摘了!”   徐L没有被刘夫人的责难唬住,反而更从容地朝她走去。   似乎是听到徐L靠近的脚步声,刘夫人才转过身。   刘夫人保养的很好,皮肤平整光滑,眉目如星,炯炯有神。而眉眼间淡然的气质又让人望而生畏,实在颇有一家之母的威严。   徐L在她嫌恶的眼神里,靠近她耳旁,轻声说:“刘夫人,这羊脂白玉镯,真是你的吗?”   刘夫人大感惊奇:“不是我的还能是谁的?这镯子可跟了我接近三十年,比你的年岁还要大吧?!”   徐L冷笑:“是吗?看来刘夫人记性不太好。”   “你胡说什么?哪来的小辈如此不讲礼数?”刘夫人猛退三步,拉开了与她的距离。   徐L道:“三十年前,安城有位佳人,倾国倾城貌。她嫁与了当时学富五车的白衣书生,世人都称金童玉女。她的嫁妆,就是这个羊脂白玉镯。”   哐当――   刘夫人手中的水壶应声落地,她的脸微微颤抖着,似乎很是惊讶。   “你、你……”刘夫人有些手足无措,仓惶地组织言语,“许久,许久没人提起过她了。”   徐L苦笑:“是没有,还是不敢提?”   忽然,院外的草丛里传出声响。   似是衣袖拂过草叶,而发出沙沙的声响。   刘夫人神色慌张地看着四周,空气顿时严肃起来,静谧的风传来几声婉转的鸟啼,再无其他异样。   徐L也在院外看了一圈,确认无人后,才回到院里。   不过,此刻的她放低了声音。   她说:“刘夫人想起什么了吗?”   刘夫人抬眼细细打量着她,但始终不得想法。   其实不怪刘夫人,实在是徐L如今的男装打扮与以前的女装大相径庭,加上她自灭门案后暴瘦过,身形也与从前不同。   刘夫人小心翼翼地问:“你到底是谁?”   徐L没有回答。   她摸不透刘夫人的立场前,不会轻易暴露身份。   这镯子,本是她母亲的物件。她母亲就是那倾国倾城貌的佳人。   其实,当年的嫁妆远不止一只羊脂白玉镯,但她母亲常年佩戴,从不离身,故而徐L记得最清楚。   小时候,徐L常问她娘,这镯子是否是传家宝,将来她嫁人了娘亲是否会将镯子给她。   她记得她娘亲回答她,不会。   这镯子对于她娘亲是个要紧的物件,要伴她入土的。   可惜。   可惜……   徐L的眼眶微微泛红,一股温热涌上她的鼻尖。   她的娘亲,连个全尸也没留下。   刀光剑影,猩红的血海,凄惨的叫声。   五年来,她夜不能寐,时时刻刻都记得那场噩梦。   梦醒不过来,她永远也忘不了那天。   她失去所有家人的那天。   从此,世上再无徐L,只有为了复仇而活着的……   刘夫人忽然重重叹息一声,打破了她的沉思。   “五年了,我再没听过别人提起她。”刘夫人的眼里似有泪光,她拿出手绢轻轻擦拭,“你不肯说你是谁,我也不多问。”   当年与徐家有关的人,都死了。   如今徐L不肯承认身份,刘夫人大概以为是为了自保。   “……”徐L深吸一口气,逼退了泪意,冷声道:“如此甚好。”   “但你知道吗?这羊脂白玉镯,本是一对。”   徐L猛地凝住呼吸,双眼微睁。   她从未听母亲提过。   刘夫人轻扫院内石凳,坐了下来,并对徐L招招手。   徐L迟疑片刻,见刘夫人已端起茶杯,给她倒了杯茶,便不疑有他,径直入座。   她接过那杯茶,花香随蒸腾起的热气扑进她的鼻内。   记忆中,母亲也曾这样泡过花茶。   徐L轻轻抿了一口,有些失措地问:“夫人,我可以问您与她,到底是什么关系吗?” 第6章 刘府失窃案四   三十年前。   那也是一个初春,两个婀娜的身影穿梭在桃林。   身着草青色纱衣那位女子浅笑道:“阿宁,我用这桃花瓣给你磨个口脂可好?”   被换做阿宁的女子身穿桃粉色纱衣,她蛾黛轻蹙,怪笑道:“才不要呢,这颜色须得肤浅才行,我看阿莱你最合适。”   阿莱抬手折下一枝桃花,花瓣纷纷散落开,随风荡在她周身,如泼墨山水画里的远山般清浅。   她就是徐L的母亲,三十年前,她不过是个才及笄的少女。   “阿宁,我舍不得你。”阿莱将桃花比划在对方身上,眼神里带着些眷恋,就好像这一眼是最后一眼那般。   “瞧你!”阿宁轻扫开桃花枝,凑近她身旁,“我是出嫁,又不是奔丧,你难过什么?”   “那位叫什么刘敢的,他人好吗?”   “应该吧。”阿宁的鞋尖轻碰着草地,莹莹的露珠被她一脚踢散,化在氤氲的草里。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阿莱叹息道。耳畔有微风拂过,桃林间的气息总是那么清新。   她沉思片刻,似乎做出什么决定,道:“你出嫁那天,我要送你个东西。”   阿宁问:“什么东西?”   “现在告诉你多没意思,等你出嫁,我来送你。”   “好。”   婚礼那天,阿莱果然捧着一个礼盒来了。   她穿一身白衣,秀发半拢着梳了个垂髫分肖髻,发绾里插着半枝桃花,额前的碎发衬得她那脸清瘦、温柔。   她眉眼含笑,将手中巴掌大的锦盒打开,里面满满的红绸缎捧着的是一只手镯。   阿莱珍重地举起阿宁的手,为她戴上手镯。   “阿宁啊,阿宁。”阿莱知道,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这么唤她的好友了。   “你……”阿宁惊讶地看向阿莱的手腕,“这是一对?”   “是。爹爹从西域带回的好料,特地打出这一对来。”阿莱轻笑,“怎么样,这礼配得上送你出嫁吧?”   虽是眉眼含笑,两人的心里却是泪如雨下。   阿莱握着阿宁的手,重重地拍了拍,然后轻轻放开。   她道:“刘夫人,恭喜。”   如同所有宾客一般,送上了她最诚挚的祝福。   花茶已经凉透,徐L握着杯的手僵在桌边,目光却深深地看着刘夫人。   ――在已经衰老的容颜上,她仿佛还能看到当初桃林间,少女欢笑的痕迹。   刘夫人手中捏着一片月季花瓣,似是盯着出神,又似是盯着那花想起了什么,随后惋惜道:“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她。”   徐L不解,问:“据我所知,她从未离开过安城,为何你们没有再见过?”   刘夫人勉强勾起嘴角,笑容里全是苦涩。   是了,徐L想起来了。   刘夫人的夫君刘敢,是三皇子的羽翼。而徐L的父亲是已故的四皇子派。   党派之争,最伤的是人心。   “可是……”徐L缓缓道,“如今手镯失窃,难道还有人知道其中隐情?”   会是与当年灭门案有关的人吗?   这时,刘夫人拿起水壶,为徐L又斟了杯花茶。   她道:“小兄弟,你应该知道这镯子价值连城吧?”   徐L:“……”   她确实知道,但她也确实没放在心上。   价值连城在她脑子里转了几个弯以后,她才试探的问:“夫人的意思是,镯子被偷,只是因为它值钱?”   “正是。”刘夫人颔首,“这镯子的来历鲜少人知,可若真被知道了,顶多也就是证明我与她关系匪浅罢了,要针对的也该是我,而不是镯子。”   这话不假。   徐L觉得大概真是她想复杂了吧。   刘夫人揉了揉发疼的额角,低声道:“小兄弟既然知道这镯子,可是曾见过?”   徐L将茶饮尽,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五年前,她娘死之前,镯子就不见了。   当时场面实在太混乱,根本容不得她去寻什么镯子,到现在,她连个当念想的东西都没有。   她低着头起身,今日的话大概是问完了。   刘夫人见她想走,有些迟疑:“今日的事……”   徐L道:“夫人放心,她既然想保护你,那么我也是。”   刘夫人眉眼微睁,稍显惊讶。   徐L朝她抱拳告辞,转身离去。   出了花园,徐L并没有往外走,而是沿着花园外的草圃转了个弯。   草丛里站着个人。   身形高挑,五官干净凌厉,身穿青衫大理寺官袍,腰间配一把贵气逼人的虎头弯刀。   徐L双手抱臂,冷眼打量着面前这位被发现也一点都不心虚的方少卿。   她道:“方少卿伪装的技术还得再练练。”   是的,最开始那衣袖拂过草叶的声响,就是方霖搞的。   碍于还在与刘夫人谈话,她当时没有揭穿方霖。   方霖沉声道:“你是谁?”   徐L满脸疑惑:“什么我是谁?我是许L啊。”她丝毫不控制表情,就跟看傻子似的看他。   “许L。”方霖轻嘲道,“越权逾矩,私下会刘夫人,你该当何罪?”   “……”徐L迫于对方气势,退开两步,“什么私下,你不也在偷听吗?当着你的面我问问话,怎么就罪了。”   她胡乱瞎扯着,期望方霖不要与她计较。   方霖话锋一转:“所以,五年前,是徐家的案子么。”   “徐家?什么徐家?”徐L干脆装傻。   方霖玩味地看着她,手指搭在下颌边。像姜太公般,浅浅地放出一个钩子,等着鱼上钩。   他道:“五年前,刑部尚书徐惠林的案子。”   听到她爹的名字时,她的内心咯噔一下,猛然间咚咚咚地跳着发慌。她也有五年不曾听到父亲的名字了。   然而,此刻的她,绝不能流露出带情绪的表情来,在方霖面前,她必须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她冷冷道:“方少卿提一个罪臣的姓名,是何用意?”   方霖道:“这里没人,提提又如何?”   徐L微微蹙眉,仅仅是一瞬。   她心里早已充满苦涩,却仍是不能表露。那藏于袖口的手已被她攥得发白,指尖狠狠地掐着手心的肉,留下深深的红痕。   当年父亲死前,见的最后一个人便是方霖。   那之后,她父亲便撞柱而死,上面给她父亲按了个畏罪自尽的名头,便将她家满门抄斩。   这一切,都拜方霖所赐。   方霖还因此升了官,成了当时大理寺最年轻的少卿。   此刻的这位少卿,竟如此轻松地提起她父亲的名字。   她不禁好奇,方霖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与她比起来,到底谁的心更冷一些?   “方少卿真是好……闲情逸致。”徐L沉下脸,没想到这句话说出时嗓子劈了叉,分明是嘲讽却听来有些滑稽。   她不自在地摸了摸喉咙,药效已过,不能再跟方霖纠缠。于是她加快了脚步,想要离开。   方霖跟在她身后,问:“你从看到那镯子起就不对劲,刚刚刘夫人说镯子是一对,另一只在谁那里?”   徐L不痛快地摆摆手,不欲多言。   方霖却跟个狗皮膏药似的,追问:“那镯子是否与徐家有关?”   徐L忽然停住脚,眼神轻蔑一瞥:“方少卿好生烦,仅凭一句五年前你就断定是徐家旧案,是否是你太在意了?”   方霖:“……”   没等方霖回答,她又道:“身为大理寺少卿,你应该知道当年四皇子的事是下了旨不准再提起的,你如今在我跟前几次三番说也就罢了,明儿去了别人面前,可别这样。”   她说得诚恳,好似真的为了方霖的前途着想似的。   方霖却问:“你嗓子怎么了?”   “受了点风寒。”徐L敷衍道,“方少卿有这关心我的心思,不如赶紧去抓贼人。”   “……谁关心你了?!”方霖心虚道。   徐L背着手倒退几步,随后挥挥手,回到了大理寺。   连续折腾许久,她嗓子疼得难受,已说不出话。俗话说,是药三分毒,更何况是这种损害嗓子的药。   粘稠的苦味从药罐里钻出,徐L不禁捂了捂鼻子。   这时,厨房外有脚步声传来。   奇怪,这个时辰了,还有谁会来厨房?   屋外夜色如墨,星河天悬,那人稳步走在莹莹石板路上,腰间的虎头弯刀闪烁着洁白月光。   徐L无奈地收回目光。   怎么又是方霖,阴魂不散啊。   方霖推门而入,捂着鼻子不畅快道:“谁在这煎药?!”   徐L起身,在灶台后露出半个身子。   “……”方霖大概和她是一个想法,但不知为何只浅浅皱了皱眉,随后背手关上了厨房门。   他走进屋内,将屋里的烛火都点亮。   徐L黑白分明的眼眸映出暖暖的灯火,让她那张平日里病恹恹的脸,添了几分生动灵巧。   方霖盯着她,终于打破了静默的空气。   他问:“你怎么不说话?平时不是挺能怼人的吗?”   徐L:“……”她抬手轻捏着嗓子,然后伸出食指摇了摇。   方霖恍然大悟:“哦,忘了你着凉了。”   徐L抿着唇,点点头。她还没坐回小板凳上继续煎药,就听方霖又问:“你这是治风寒的药吗,怎么闻上去那么苦?”   徐L稍弯下去的腰又直了起来,给了方霖一个无语的眼神。   大致意思就是,你管呢。   方霖显然是领悟了她的暗语,嘲道:“也是,你爱喝什么喝什么,喝毒药我也管不着。”   徐L从鼻头里哼了声,大意是就这样吧,别没话找话了。   谁知道,她才坐下正要拿小扇子扇火时,她的肚子发出“咕噜”一声。   空气里有一丝沉重。   还有尴尬。   她本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尤其是在方霖面前,她恨不得能保持她无限高冷的模样。   结果她的肚子又咕咕噜叫了声,好似是在抗议她的不管不顾。在这静谧的夜里,实在很难让人忽视。   随后,她听见灶台边上某人发出浅浅的一声轻笑。 第7章 刘府失窃案五   方霖故意高声道:“忙一天了也没吃饭,可真饿啊。”   这话就差没对着徐L的耳朵说了。   徐L用手里的蒲扇一把拍到自己的额头上,郁闷地想,怎么会有他这么烦的人?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烦人呢?   药罐里的药在沸腾,她胡乱打碎脑子里的声音,并没有回应方霖。   她缩起衣袖包着手,轻抓起盖子。随后拿了根筷子轻轻翻搅药渣,确认煮好后,稳稳地倒入干净的瓷碗里。   越苦的药,越是要痛快地喝下去。   速度越快,身体感受痛觉的时间就越短。   徐L捏着鼻子,正要将药灌入口中时,她注意到身旁灼灼的目光。   奇了怪了,她是来煎药的,那这位方少卿来做什么?   总不能是专程来气她的吧?   她斜眼看了过去,同时嘴边将药一口闷尽。   苦涩的药渣残留在她舌根,整个喉咙像是被泥水冲刷过一般泥泞,胃里虽然暖了,但还是好饿。   这时,方霖终于有所动作了。   他熟练地在靠墙的架子上拿下一个麻袋,松开袋口的麻绳,里面是白白净净的面粉。   徐L微微伸着脖子探看了眼,兴致缺缺地想要离开。   但是……她这个腿怎么迈不动呢?什么时候她的腿不听脑子使唤,开始听胃的话了?   忽然,她怀里被塞进一个东西,迫使她不得不伸手接下。   方霖悠悠道:“去院里打盆水。”   他使唤谁呢?!   徐L瞪大双眼,一脸莫名其妙的看他。   “快去快回,我等着和面呢。”方霖摆摆手。   徐L本想拒绝,却见方霖拿了把葱,手起刀落地利落切断,看上去很熟练的样子。   她想了想,把拒绝的话吞回了肚子里,然后打了盆水回来。   她将水放到方霖面前,问:“……做,什么?”   那药见效快,不一会的功夫,她的嗓子已好了许多。   “你想吃什么?”方霖却问。   徐L有些不可思议,他这是在问自己的想法?什么时候,一本正经的方少卿这么会照顾人了?   她迟疑地问:“我想吃,你就给做么。”   “当然不。”方霖低笑道。   他原本只是饿了,打着过来做夜宵的心思,没想到在这见着了徐L。而且这个徐L和平日里还不太一样,不说话的她,明显更可爱了些。   尤其是当他说出这句话时,他已经能感受到徐L那非常想揍人的念头,蠢蠢欲动。   换做平日里,早已开怼了。   人呐,生了病还是柔软些。   再坚强的人也逃不过暖暖的食物诱惑。   徐L捂着肚子靠在灶台边,看方霖揉着面团。   他挽起的袖子下露出结实紧致的肌肉,揉面团的时候,他的手不停地按压着,看似轻盈实则强力,面团很快变的韧性十足,软软弹弹的。   灶台上的锅里哗哗地烧着水,片刻间就咕噜噜地沸腾开。   方霖打开锅盖,氤氲而起的雾气将徐L眼前打湿。   她伸手轻扫,雾气很快散去。   在那锅边,方霖将揉好的面团掰成小团,一点一点地丢入锅里。   锅里滚烫的气泡瞬间宁静,面团的周围生出小小的水珠,雪白的面粉渐渐变的灰沉。   这……是面疙瘩。   这是徐L幼时爱吃的面食。   她失措地抬起眼看向方霖,为什么会做这个?   不应该的。   她的容貌早与先前不同,方霖不可能认出她来。再说,如果方霖认出了她,又怎么会如此平静?难道不该立马杀了自己么。   一旁的方霖可没注意到她的沉思,还拿着筷子搅动着锅内,让刚落入的盐充分融化。   徐L很快敛起心思,冰冷地问:“这是什么?”   方霖看向她,似乎心情还不错。   他道:“没吃过吧,这可是好东西。”   “奇奇怪怪的,哪里好了?”徐L嘲道。   “你不懂!”方霖说话间用勺子捞起一块面团,试了试咸淡,似乎味道还不错,他满意地点点头。   随着肉沫下锅,面汤的香气四溢。   徐L已经顾不得方霖的目的,她根本抗拒不了幼时最爱的食物,更何况她现在快要饿死了。   方霖给她盛了满满的一碗,还撒上了一把葱花,清新的葱香扑鼻而来,徐L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我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了。”方霖低笑道。   徐L毫不理会,像饿极的小兔子,一把端起碗先闷了口汤。   浓浓的面汤烫过她的喉咙,好似暖进了血脉里,让她浑身都舒畅许多。   方霖半眯着眼,从徐L仰着脖颈喝汤的动作里,看到了几分故人的影子。   他有些讶异,但旋即将这念头打入错觉范畴。   这时,厨房门被推开。   “好香!大哥你又偷开小灶!”林勤嚎着嗓子走进来。   方霖嫌弃道:“你狗鼻子真灵,哪有吃的哪有你!”   徐L满足地喝完汤后,此刻正细嚼慢咽地吃着面疙瘩。她将筷子戳在嘴里,舔舐着余味。   林勤凑到她身边,问:“许仵作!好吃吗!”   徐L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诚实地点点头。   接着她就看见林勤笑眯眯地拿了个勺子,要对她碗里的面疙瘩下手。急得她立刻端起碗,挪到一旁护着。   她道:“锅里还很多!”   与她说这话同时发生,方霖揪着林勤的衣领子,丢到一旁。   他问:“你小子,白天不是让你盯着人,怎么回来了?”   徐L这时才想起来,她曾让林勤盯着阿奔。   于是她也问:“对了,那少年呢?”   林勤被两方责问,顿时垮下脸,有些憋屈:“我跟着那少年去了好几个当铺,但他好像也不是要当东西,就是进去看看,然后就走了。”   方霖问:“当铺?是名单上那些吗?”   “是。”林勤微颔首,“后来那少年就回了刘府,途中也没接触其他人。我派了个人替我盯着,然后我回来吃口热的。”   说着,林勤手中那勺直奔大锅而去。   “真好吃!”林勤猛嘬了口,方才的烦恼忧愁顷刻烟消云散。   有吃不愁。   徐L看着林勤,心生羡慕。   三人就这么围坐在一起,吃着方霖煮好的面团,在初春的夜里,倒也暖暖和和,其乐融融。   但要是细听他们的谈话,就没那么融了。   方霖道:“林勤,明日你跟我再去把那个……叫什么?”   徐L提醒道:“阿奔。”   “对,再去把阿奔去过的当铺查一遍。”方霖说完动了动筷子,夹起面疙瘩放入嘴里。   林勤正要应声,徐L打断了他:“不,那些当铺可以排除了。”   方霖怪道:“为什么?你不是怀疑他和盗贼认识么。”   “是认识,但不是你们想的那种认识。”   “说清楚。”   “最开始,阿奔描述盗贼相貌时,他说的言之凿凿。”   林勤问:“有什么问题吗?”   “人们在回忆的时候,都不会用确定的词来描述。”徐L的碗已经空了,她悄悄看向方霖,“……阿奔非常确定盗贼是鹰钩鼻,只能说明他认识盗贼。”   方霖没接收到她还想吃的眼神,甚至连头也没转过去看她。   只听他不耐烦道:“所以呢?”   言语里颇有一种指责徐L废话多的意味。   徐L撇撇嘴,果然方才煮面团时温柔的方霖都是假象,她是怎么想的,竟然觉得方霖或许也有可取之处?   不过,此刻方霖越是急性,她偏要不紧不慢。   于是她将筷子轻撂在碗边,发出噔噔的清脆声响,然后才说:“他描述的鹰钩鼻并不能对到我画的脸上,所以我怀疑他撒了谎。”   林勤倒是听得起劲,仿佛拿这当了下饭菜,越吃越开心。   他夸道:“许仵作真聪明,难怪你要让我盯着阿奔!”   方霖朝着他脑后一拍,嫌弃道:“吃你的,哪儿那么多话!”   徐L看着空碗,摸了摸肚子,还是好饿。   可能是她这个动作指向性太明显,方霖终于抬手,似是要拿过她的碗。   结果被林勤抢了先。   林勤笑道:“没吃够吧,我帮你盛!你继续说!”   徐L微微笑了笑表示感谢,继续道:“撒谎的原因,是他想替盗贼隐瞒,但这并不代表他认同盗贼。”   方霖的目光先是跟着林勤跑了会,旋即可能是意识到不妥,才匆匆收回。   等他彻底消化了徐L的话,才怪道:“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不认同盗贼为何要瞒着?”   徐L半托着下巴,轻声道:“假使,那盗贼是阿奔的亲人呢?”   “破案不能靠假使,大理寺办案都得讲证据。”方霖严肃道,“今天你仅凭一句猜测就调用林勤,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林勤端着最后半碗面疙瘩回来,放在徐L面前,笑着打岔道:“大哥大哥,事出紧急嘛。”   徐L看看自己的碗,又看看对面已经空了的两个碗,她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但是愧疚的心转瞬即逝,没有人会跟食物过不去。   至少徐L不会。   她嘴里塞满面疙瘩,故意含糊不清地道:“你偷听我谈话我也没跟你算账啊。”   方霖:“……”   林勤纳闷道“啥?”   徐L摆摆手,翻篇。   她继续道:“阿奔去的那几家当铺应该是盗贼常去的。”   方霖沉思片刻,道:“若我是盗贼,我不会去常去的铺子,而是找个不熟知的。”   林勤问:“为什么是不熟悉的?”   徐L抢过话机答:“阿奔是刘府府卫,且是最下等的府卫。若是他与盗贼认识,盗贼的家境只怕与他相差无几。”   林勤好像有些悟了,可他还是没能顺利开口。   方霖道:“熟知的当铺老板若是见到出身贫寒的盗贼,拿着价值连城的羊脂白玉镯来出手,只会疑心盗贼是偷的,没有哪个老板敢收来历不明的物件。”   徐L点点头:“正是如此。”   林勤看他俩一唱一和,最后只能拍拍手,表示赞叹。   徐L终于吃饱喝足,拍了拍鼓鼓的肚子。   享受完片刻餍足,忽然她道:“对了,今日我去刘夫人那,她说她是犯风湿,需要医师按手才将镯子摘掉。”   方霖几乎是瞬间领悟她的言外之意。   这前后因果实在巧合,犯风湿的机缘,医师的来历都有问题,未尝不能发展出新的线索。   于是他道:“明日林勤你继续盯当铺,我再去刘府查人。”   作者有话说:   徐L:(把空碗一丢)   方霖:我这就去盛饭,哪能让娘子动手! 第8章 刘府失窃案六   翌日。   方霖将人手都拨给了林勤,让其带人监守当铺,而他则只身一人前往刘府。   起初是这样的,后来方霖路过大理寺旁的王家包子铺时,就多了条小尾巴。   徐L假惺惺地举起了肉包问:“方少卿吃早饭了吗,来个肉包吗?”   方霖警惕地看着她的手,似乎在怀疑里面下没下毒。   徐L举着香喷喷的肉包,还冒着热气,在他眼皮底下溜了圈。她道:“不吃啊?怎么会有人跟吃的过不去呢。”   见方霖想伸手接,她飞速地收回手,然后咬了一口。   方霖:“……”   还未到刘府门口,方霖终于忍不住问:“你就那么闲?老袁不带着你验尸吗?”   徐L想了想,道:“还不是拜你所赐!整天把我是走后门进来的话挂在嘴边,现在连老袁也不敢支使我了。”   她说的是实话,来大理寺半个月,原本是由老袁这个老仵作带她,每日的日常就是验尸、总结、报告。   昨日她与方霖叫板,已经传遍大理寺每个角落,所有人提起徐L已经变成了――怼方少卿那位啊。   “你不是吗?”方霖反问。   “……”徐L尴尬地摸摸鼻头,“那我也没你说的那样没用,至少等抓到盗贼后……说起来,你昨天还把我的画扔了。”   “哦。”方霖顿了顿,“扔了我也记得。”   “没想到方少卿还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啊。”徐L啧啧称奇道,“那样更好了,省的我重新画。”   两人并肩而行,但徐L渐渐发现,这并不是去刘府的路。   还没等她问出去哪,他们已经到了目的地。   刘氏医馆。   这是刘家的产业,也是安城里有名的医馆。   一进门,医馆里的小门童无精打采地迎了上来。   方霖直接掏出腰牌:“大理寺查案。”   “哎哟!”小门童换上副笑脸,“官爷,里边儿请。”   “拿出诊记录,前日的。”方霖直接了断,开门见山。这气势有些吓坏了那小门童。   等小门童递上出诊记录,徐L已将医馆打量了个遍。   这医馆不大,类似客栈酒肆,一共两层。一层大厅里排着许多板凳,还有些病人正坐在凳上等候就医。   二楼是更细分的隔间,看起来像给针灸、拔罐一类的。   方霖指着前日出诊记录,问:“这个李大夫今日来了吗?”   小门童想了想,一拍脑门:“真不巧!李大夫今日轮休没来。”   “没来?”徐L奇怪地问,但她并不感到意外。   毕竟她本来就怀疑,刘夫人犯风湿的时间实在赶巧,而且近日来都是晴天,也不是个能犯风湿的天气。   那么,自然这个调理师有很大的嫌疑。   不料方霖却盯着出诊记录看得出神,没有再问话。   徐L用手肘推了推他,对方才回过神。   她问:“要去找这个李大夫吗?”   方霖将出诊记录丢给她,直言道:“不必了,盗贼不是李大夫。”   徐L纳闷地低头,仔细看了看出诊记录。   新安十年,三月十一,李大夫出诊刘府。   这一条是对的,还有李大夫本人的签字,那为什么方霖能那么确信盗贼不是李大夫?   她朝方霖递去疑问的眼神,结果对方直接背过身去,走到了柜台边,不知在翻看什么。   小门童本想跟着方霖过去,却一把被徐L拽住。   “李大夫那天有什么异常的表现吗?”徐L也是个直性子,想到什么问什么。   “异常?”小门童仰脖朝天,思考片刻,“没什么异常啊?”   “仔细想想!他说过什么奇怪的话,或者有什么奇怪的情绪?”   “话……”小门童又认真想了想,“那只能是,李大夫回来抱怨了句,说什么白跑一趟。不过李大夫那人就这脾气,遇到什么事都要抱怨两句,我也就没往心里去。”   徐L喃喃地重复:“白跑一趟?”   难道,时间有问题?   她又拿起出诊记录,看到出诊时间――申初至申中。   半个时辰就回来么。   从医馆到刘府的脚程得一刻钟,来回就是两刻钟。   而且以刘夫人的话来看,调理师确实给她按过手。按穴疏通经络、调和气血须得静心凝神,是个精细活,绝不是两刻钟内能完成的。   “原来是这样。”徐L朝方霖走去,“给刘夫人按手的另有其人。”   方霖眉尾轻挑:“还不算笨。”   徐L真不知道他这话是夸还是骂,想怼回去吧,又有些词穷。算了,不计较了。   她招过小门童问:“那天来请李大夫的是谁?”   “哎哟,这我真忘了。”小门童抱歉道。   这时,方霖从柜台里摸出一本册子。   徐L探头看了眼,只见那上头写着药材流水账簿。方霖很快翻到前日出入账,找了个一个名字。   他问:“和乐是谁?”   小门答:“啊对!我想起来了!是和乐姑娘,她是刘夫人的贴身丫鬟,那天也是她来请的李大夫。”   方霖颔首,放下账簿后径直往外走。   徐秀匆忙跟上,问:“你怎么知道和乐那天抓了药?”   方霖没有停住脚步,但稍稍慢下步子,或许是看徐L的小短腿追得辛苦。   他道:“查案首先得注意观察思考,刘夫人犯了风湿旧疾,来请大夫的时候,很有可能会抓些药回去。”   “大理寺办案不讲猜测,得要证据。”徐L意有所指,将昨晚方霖指责她的话原封不动还了回去。   方霖:“……逞口舌之快,有意思吗?”   徐L浅浅弯起嘴角,表示很有意思。   在他们紧赶慢赶下,终于到了刘夫人的院落。   院门口站着位少女,身着桃粉色布裙,扎着左右双髻,一双杏眼灵动活泼,是正符合她那年纪的模样。   徐L看到她,不禁想到五年前的自己。   方霖拿出腰牌,道:“大理寺方霖。”   少女上前低身一福,轻声道:“二位大人稍等,我去请夫人。”   方霖旋即伸出虎头弯刀,拦在那少女面前:“不必了,我就找你。”   那少女一愣,有些不知所措。   她就是和乐,是刘夫人的贴身丫鬟,昨日方霖问话时,她也在一旁。   徐L见状,假意推开弯刀,实则顺手按住了和乐的肩膀。   她安慰道:“只是问问话,你知道什么就答什么。”   和乐紧张地扭头看徐L的手,有些力气地控制着她,让她不能乱跑。她垂着的手攥着衣袖,摆出可怜的模样。   方霖可不吃这套,沉声问:“前日是你去请的李大夫?”   “……是。”和乐答的很谨慎,“有什么问题吗?”   方霖:“李大夫什么时候离开的?”   和乐面色煞白,支支吾吾道:“我也、我也不太记得了。”   有问题。   徐L盯着和乐,那张看似单纯的脸上,写着惶恐。她在隐瞒什么,看来刘夫人的镯子失窃,确实与她有关。   “根据出诊记录,李大夫半个时辰就回去了。”徐L用审视的目光看她,丝毫不留情面。   和乐怪道:“这有什么吗?”   这时,不远处的房门打开,刘夫人走了出来。   她看见徐L显然很讶异,本想问和乐的话卡在嘴边,变成了:“你怎么又来了?”   很快她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匆忙改道:“和乐,你在做什么,去取煎好的药取这么久?”   和乐立刻挣脱了徐L,朝刘夫人奔去。   言语间还有些哭诉:“夫人,我才走到门口就被这两位大理寺的官爷拦住了。”   徐L走到刘夫人跟前,抱拳招呼:“刘夫人,冒昧打扰了。盗窃案还有些疑点,所以我们想与和乐姑娘了解下。”   “是这样。”刘夫人点点头,似乎因为镯子的缘故,对徐L特别宽容。   她转身拍了拍和乐的手,道:“既然如此,你该好好配合才是。”   刘夫人退开几步,却也不走,“二位有话快问吧。”   徐L了然,这夫人虽然宽容她,但也不会任凭她对和乐做出过分的事,两厢都顾。   没想到方霖紧接着就说:“既如此,和乐姑娘你先去取药吧,夫人的身体要紧。”   徐L有些不解,如果和乐真与盗窃案有关,那不是放虎归山?但她没有吭声,心里隐隐已经猜到方霖下一步的动作。   和乐匆匆看过刘夫人一眼,转身干脆而去。   刘夫人轻叹:“你是在怀疑和乐吗?”   徐L还未作答,只见方霖已将追了出去。   她原本也想追上去,思及刚刚来的路上就已经是方霖放慢步子迁就她了,还是收回了脚。   这个时候,别添乱才好。   “夫人。”徐L唤了声,将刘夫人的目光喊了回来,“我能问那日给你按手的调理师,长什么模样吗?”   刘夫人答非所问:“他会对和乐怎么样?”   徐L答:“只要和乐没有犯罪,方少卿不会对她如何的。”   刘夫人垂下双眸,似乎有些难过:“和乐是我这些年来见过长得最像她的孩子了。”   徐L不感意外,因为她看和乐的第一眼就知道了。   见刘夫人低落的情绪,徐L试着问:“莫非……你早知道和乐与失窃案有关?”   作者有话说:   徐L:我原先也很像阿娘的…… 第9章 刘府失窃案七   “直到你们来之前,我也只是怀疑。”刘夫人摊开手,朝向屋内,比了个请的动作。   徐L领意,跟着她进去。   屋内陈设简单,入门便是小会客厅,徐L坐在客座,然后将随身的牛皮卷放在桌案上。   刘夫人奇道:“你这是?”   徐L拿出墨盒,道:“画像,夫人您继续说。”   刘夫人颔首:“前些天是大太阳,我便让和乐将冬日里的被褥衣物都拿出来曝晒。可那晚我盖着晒好的被褥,却总感觉凉飕飕的。”   徐L素手执笔,正浅浅地勾勒着盗贼的脸部轮廓。   她随口应声:“那会我也洗了些冬天的衣物晾晒,半天就干透了。被褥的湿气再大,也不该比我直接洗的难晒吧?”   “正是这个理。”刘夫人拿起一旁的绣绷,上头绣着一朵花开富贵牡丹,已成型但未完工。   她边纳线边道:“半夜里我想过要换一床,不过那时候我晕乎乎的,总感觉醒不过来。”   “嗯?”徐L的手顿了顿,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被下迷药了。   刘夫人从小养尊处优,嫁给刘同知后也是尽享荣华富贵,这么一位娇贵的夫人,不可能在难受的环境里睡得着觉。   “第二天我就染了风寒,和乐说是夜晚凉气重。”刘夫人抬手抽线,金光闪闪的牡丹跃然于上,“我便信了。”   这一幕在外人看来,好似唠家常般自然。   徐L却想,刘夫人如此相信和乐,大概是因为和乐的长相。   没想到多年后,人世间还能有位惦记着母亲的旧友,这实属难得。可惜母亲再无法与故人重逢。   “现在看来,一切早有迹可循。”刘夫人惋惜道。   徐L未停笔,那画像已完成了大半。   她问:“早有迹可循?”   刘夫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缓缓道:“丢东西这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徐L抬头,眉眼里有些讶异。   刘夫人:“之前丢的都是小物件,什么翡翠耳环,珍珠钗之类的,不值几个钱。我想或许是被我忘在哪了,找不到也就作罢。”   这确实很符合一些豪门大户的心理,金银珠宝多难免有疏漏。加上和乐长着副清纯无辜脸,怎么也不会把偷窃之事联系到她身上去。   “这孩子跟着我以后,我自认为待她不薄。吃穿用度一律按贴身丫鬟来,重活累活轮不着她,平日里也没人能欺负她。”   刘夫人攥着线,收紧线脚,绣帕上的牡丹已完成。   “人心不古罢了。”徐L毫无表情地应和。   刘夫人叹道:“她不该对这镯子起心思的。”   徐L冷声:“是么?刘夫人,您太纵容她了。无论值钱与否,意义珍重与否,偷盗就是偷盗。”   刘夫人的指尖摩挲着绣帕,垂着双眸,似是很难过。   她轻声道:“所言甚是。”   徐L忽然想起什么,问:“刘同知近日不在府上?”   “老爷他被派去南边救灾,上月才走。”刘夫人抬眸看向她,“怕是没那么快回来。”   徐L在她询问的眼光里摇头:“随便问问。”   巧合吗?   这个盗窃案里,充满了许多巧合。   只是,徐L目前还想不明白。   她画完最后一笔,将纸张抬起,微微吹干。随后纸递到刘夫人面前。   刘夫人接过,看着画像微微蹙眉:“是他,他就是那个调理师!你怎么会……画出来?你认识?”   徐L:“这就是盗玉镯的贼人。”   刘夫人双眼微睁,虽然早已有猜测,却还是经不住这板上钉钉的铁证。   她喃喃道:“和乐与我说这人是她表哥,治风湿很有经验……现在想来,他当时按完手以后,也没多大畅快,倒是非常疲倦。”   “疲倦?”徐L问。   “是,我随后就小憩了片刻,没想到再醒来就是半夜。”刘夫人忽然讶异,“难道那时候……”   “夫人,我方才听您提到被褥一事时就有猜测。”徐L站起身,“和乐恐怕对您下了迷药。”   “迷药?!”刘夫人大惊失色。   徐L起身,道:“那日盗贼给您按手时在哪,还请您带路。”   她从方才进门起,就隐隐闻到屋里有种香气,像是普通的安神香。但这么久过去,她并没有凝神安静,反倒有些说不上来的乏力。   这味道肯定有问题。   刘夫人扶着桌案边缘起身,能看出来那手在微微颤抖,显然刚刚那个结论吓到她了。毕竟是贴身丫鬟,如果迷药都能下,那么毒也不在话下。   本以为养了条温顺的狗,没想到是只随时能反咬的狼。   “就在这。”刘夫人指了指卧房内的一张小榻。   徐L却被一旁的香炉引住目光。她径直拿起香炉,打开。   一股清淡幽雅的香气扑鼻而来,瞬时她的头就有些晕眩。   刘夫人问:“是否有问题?”   “曼陀罗。”徐L捂着口鼻,赶紧合上香炉。   “曼陀罗?!就是传说中的迷香?”刘夫人惊道。   徐L点点头,同时对刘夫人扬了扬下巴,两人回到了外间。   呼吸到新鲜空气后,徐L整个人舒畅不少。   她从牛皮卷里拿出一张草纸,轻轻取了一点香炉里的灰,仔细包好放了回去。   又吩咐道:“夫人要保管好这香炉,这是证据。”   这时,屋外的天空中传来一声响。   透过窗户,徐L看见远处的空中炸开一朵烟花,那是大理寺的信号烟!   方霖?林勤?   谁出事了?   徐L匆忙卷起牛皮卷,正抬脚要走。   刘夫人似是想挽留:“你……”   “夫人,保重。”徐L不欲逗留,随口道别后往外奔去。   身后的刘夫人大喊道:“以后若有需要,就来寻我。”   徐L听到了。   自然也知道刘夫人所言“需要”是什么。   当年的灭门案,还有人与自己站在同一边,这让她心里有些暖。   一刻前。   闹市里熙熙攘攘,方霖费了不少功夫跟上和乐,只见她进了一家赌坊,再没了踪迹。   还好今日方霖穿的不是官袍,不然这地方还真不好进。   他抬手抹了把脸,瞬间威严的气势渐弱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有些不尽兴的模样,好似赌到浓情蜜意,却没了筹码。   白日里的赌坊比较冷清,却依旧有不少犯了瘾的老赌鬼在这纵情岁月。   半亩大的厅里是各色牌九骰盅,玩法各异,应有尽有。   方霖知道,这不过是表相。   这种大型赌坊,都有见不得光的地下场。   也是大理寺最头疼的地方,根本抓不到。背后利益勾结比毛线团还乱,一环勾一环,搭上前程也扳不倒。   只是,和乐这样的小丫鬟,够不着那种级别。   可这大厅他也逛了个遍,就是没找到和乐。小丫鬟还能平白消失了不成?   “诶!”忽然,方霖身旁有人推了他一把。   方霖回神,原来是牌桌上的荷童在催促:“说你呢,押大押小?”   他看着眼前的投掷区,随手扔了锭银子在小。   荷童兴奋道:“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啦!”   那骰盅一开,小。   方霖心想,他有点走运。   只是一旁的老赌鬼点背了,输光了所有钱财,只得嚎啕大哭:“你出千!你赌那么大一定出千!”   老赌鬼说急了眼还要拽着方霖打,方霖轻抬手,就将那老赌鬼推到在地。   这点力气,还想揍他?   一旁看热闹的人哈哈大笑起来。   这老赌鬼大概是赌坊里的老赖,但凡玩过几天的都眼熟他,都在看他笑话。   “我说你别赌了,你老婆孩子都跟别人跑啦!”   “越穷越赌,也不知道图啥!”   “我看啊,你是不把命抵在这不甘心咯。”   老赌鬼涨红了一张脸,手攥成拳,无奈地砸了砸地。   他道:“你们少瞧不起人了!等我兄弟老猛来了,他有钱,他能替我还!”   “哎哟哟还老猛,老猛那穷鬼能替你还债?!”   “就是!你们俩王八赛狗屁,真是谁看上谁了?”   方霖无意听这些闲言碎语,也听不懂言语间谁是谁。   他本想趁乱去赌坊后院找找,没想到老赌鬼下一句让他停下脚步。   “我呸!你们狗眼看人低!我告诉你们,我兄弟老猛昨儿可得了一稀罕物,能抵得上整座赌坊!”   “哎哟吹牛吧你!!什么玩意儿能那么值钱?”   “说出来吓死你们!羊脂白玉镯!”   方霖立马揪起那人衣领:“什么东西?”   老赌鬼一向欺软怕硬,刚刚就领教过方霖的厉害,这会瞬间腿软,被方霖像揪小狗似的揪着。   他害怕道:“……羊、羊脂白玉镯!”   果然在这。   “老猛是谁?”方霖追问。   “老猛、老猛就是老猛啊,我也不知道他叫啥。”老赌鬼欲哭无泪,“我说好汉……你、你先松手!”   周围的人都不敢上前,却见赌坊的打手有意前来制止,毕竟方霖现在看着像要闹事。   他倒觉得未尝不可。   只是――   赌坊的大门被撞开,外边的门卫拦也拦不住一个少年,猛地跑进来。   那少年一身粗布麻衣,补丁满满当当,一看就不是会来赌坊的那类人。   方霖有些奇怪地看着少年,可那少年根本不停歇,径直往赌坊后门跑去。   这时,赌坊门口又跑进来一个身影。   这人方霖熟悉。   林勤喊道:“快抓住他!!别跑!!阿奔!”   作者有话说:   准备收网!   ①半亩:约等于333平方米 第10章 刘府失窃案八   方霖眼疾手快,松开老赌鬼后,两个大步朝阿奔追去。   这几乎是出自本能的反应,如猎豹般迅猛。   电光石火间,在阿奔推开赌坊后门时,方霖擒住了阿奔的肩膀。   阿奔个头虽不高,力气是真的大。顷刻间他将身子一扭,一手攀上了方霖的手腕,硬生生地扳开钳制。   方霖哪肯罢休,攥着虎头弯刀直抵住门,抬脚将人踹回了赌坊大厅。   阿奔也不是吃素的,被踹了一脚连声疼也不喊,脸上显露的是同龄人难有的镇定。   “想跑?!”方霖怒喝。   他一把拽住阿奔的衣领,将人拎起。   “我不是盗贼!”阿奔攥紧方霖的手腕,那指节生生掐入其间,留下红印。   方霖眉头轻蹙,反手格挡对方袭击,却没被拉开距离。   几乎是刹那他就贴了回去,招呼上了拳头。   围观众人议论纷纷,却都不敢凑上前。   这两人实在打得凶狠,赌坊打手们本想掺和,但这两方都来路不明,偏颇一方恐伤到自己,只能干瞪眼。   一旁的小荷童则更是夸张――   “轻点!”   “哎哟我的桌!”   “哎哟哟我的骰盅!!”   阿奔与方霖来回数招,渐显弱势。   尤其是方霖比他高大得多,这一点上他就失势不少。   随后林勤找准时机,挽起袖子加入战局,很快阿奔被两人合力制住。   阿奔的手被抵在身后,无法动弹。他咬牙切齿道:“我不是盗贼!”   林勤怪道:“你不是盗贼你跑什么?!”   方霖为阿奔戴上桎梏,压着对方的肩膀喘气。到底是消耗了不少体力,额角有汗将他的发润湿。   周围的人见阿奔被制服,终于敢上前来议论。尤其是小荷童,看着自家财物被损毁,那叫一个心疼,立刻就要上来问责。   结果林勤举着腰牌道:“大理寺查案,保持肃静!”   这一下,所有人都面如土色。   但闲言碎语的议论是不可能被彻底压制的,小荷童虽不敢在官爷面前施威,却仍能借着群众口诛笔伐。   于是,众人议论声渐大。   “哟这少年看着脸生,没见过啊!”   “另一个也没见过啊。”   “这俩毛病吧,来赌坊打架?”   方霖面色不悦,抽出虎头弯刀,一把劈开身旁的赌桌。那铮铮刀响,木头如惊雷炸裂,让整个赌坊瞬时安静。   他在这一片悄寂里问:“怎么回事?”   林勤答:“我一大早就跟着这小子,看他揣着个宝贝锦盒,我就觉得不对劲!”   阿奔仍然死咬着不松口:“我不是盗贼!!”   “是不是拿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林勤说着立刻上手,从对方衣襟里摸出个巴掌大的锦盒。   这时,赌坊后门嘎吱一声。   方霖即刻抬头望去,后门处有探进来一个脑袋,一双刀型眉,一双三角眼被脸上的肉挤成缝,下颌是肥硕的双下巴,看上去非常凶神恶煞。   那壮汉似乎是听到前边的动静想来看热闹,但与方霖对视的瞬间,便心虚地挪开眼,旋即缩回头。   这人很眼熟。   他似乎在某个画纸上见过。   方霖心一惊,察觉到那壮汉是要逃跑。于是猛地拨开人群往后追去,边跑边喊:“封锁赌坊!一个人也不能放走!”   很难相信方霖已将和人打过一架,他的反应速度还是非常快,如猎豹般凶猛。   推开后门,他几乎是飞扑过去,将手搭上了壮汉的肩膀。   “老猛!!”方霖喊出个名字。   对方身形一顿,显然他就是老猛!就是老赌鬼嘴里那位有羊脂白玉镯的老猛!   这时,空中升腾起大理寺的信号烟。   林勤动作神速,先把住了大门,不然任何人出入。然后放了信号烟,等最近的大理寺捕快前来支援。   而后院有方霖,自然也不会放走任何一个可疑人员。   如果,他能制服老猛的话。   这个老猛与他个头差不多,但身形显然比他壮上不少。   那凶神恶煞的脸与徐L画的一模一样。   刀型眉、三角眼、额头宽且矮,脸颊肉多不松弛,厚嘴唇双下巴,标准的威猛壮士脸。   他暗自惊讶于徐L竟然能画的如此准确,可这惊讶来不及延续片刻,老猛如雄狮般抬肘一撞,肉与肉相碰发出闷响。   方霖吃痛,咬了咬牙,拔出虎头弯刀。   弯刀刀身明亮晃眼,锋刃尖锐凌厉,吓得老猛面色如纸。   但老猛显然没少和人打架,他往后一撤步,惊险地躲开方霖的刀势。   这时,几步开外出现个身影。是身穿桃粉色布裙的和乐,她喊道:“猛哥!这里!”   她扔过来一把斧头,那斧头应该是砍柴火用的,足有十来斤重,砸在地板上发出噔噔声响。   见老猛弯腰要去捡,方霖立刻上脚想要踩住。   可惜老猛很精明,他那弯腰是个假动作,真正的后招在这――他一脚踢中方霖的胸口,凶狠劲儿不亚于踢杀父仇人般。   方霖捂着胸口强退两步,一口闷气压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   可是没有时间给他喘息,老猛得了斧头,径直朝他劈来!   他抬刀抵挡,手上的肌肉凝起,青筋爬满了手背。   两人的力气都不小,刀刃摩擦着斧头,HH――   “盗窃是是小罪,但若你执意要伤我,就是冒犯大理寺官员的大罪!”方霖怒瞪双目,“老猛,速速放下斧头!”   “我呸!”老猛真的啐了口水到地上,看得人直恶心,“左右都是死,不如拉你一个陪葬!”   “盗窃罪不至死,你莫要一错再错!”方霖依旧坚持道。   “去你娘的!废话真多!”老猛似是不耐烦,猛一发力,两人都不禁退后几步。   方霖很快调准好姿态,他不再心软,这次他的刀直奔老猛而去。   老猛的杀机更加强烈,那斧头好似必须见血才能欢快,一下比一下残酷。   和乐见势不对,退开两步想要逃跑。   还没等她离开后院,一只手稳稳地按住了她的肩膀。   “和乐姑娘,别急。”徐L冷声道。   她从刘府紧赶慢赶,一到地方便是这场景。于是赶忙拦住要逃跑的和乐。   林勤从徐L身后走来,和乐瞬时面无血色。她看着林勤为她戴上的铁索镣铐,豆大的眼泪夺眶而出。   徐L对这些无感,反而更关心――   她望向方霖,只见对方已经擒住老猛握着斧头的手,然后按住老猛的脖颈,将那手以曲折的角度弯到背后。   “啊!!!”老猛发出惨叫。   斧头被方霖夺去,扔到不远的地上。   他拧着眉,将老猛压倒在地,膝盖抵住老猛的后腰,让对方无法发力抵抗。   可是对方还是凭借蛮力翻身,同时右手多出了个东西,平白闪了一眼。   徐L看清,那是匕首。   “小心!!”徐L大喊,本能地抬脚想冲过去。   “大哥!”林勤同时呼喊。   方霖才被蛮力推开,重心还未稳,只能侧着身子躲避。   然而那匕首还是划到他的右臂,衣料霎时裂开,鲜血爬满裂口,还有几滴溅到了地上。   方霖没有管伤口,他凭着远超于常人的忍耐力站稳身子,一手攀上老猛握匕首的手腕,一手直接上手夺。   匕首划开他手掌的皮肤,粘稠的猩红染着他的眼眶。   咔――   手骨断裂。   匕首应声而落。   “啊!!!”   “啊――”   林勤飞身而上,将狂叫的老猛按住。   徐L的额上惊出细汗,心有余悸。她愣愣的看着方霖的手,只见他好似满不在乎,直接撕开衣袖,胡乱在手上缠了几圈。   徐L也曾受过重伤,知道那有多疼。但她也知道方霖与灭门案有关,看到他受伤,她应该开心才是。   只是,她好像并不开心。   “你在这做什么?”方霖见她凝神沉思,怪道。   徐L回神道:“我、我看信号烟,就过来了。”她顿了顿又补了句,“你的伤……”   方霖眉头微蹙却没说什么,只是摆摆手,大概是说他没事。   他厉声道:“林勤,将人带回大理寺!还有赌坊即刻封查,留几个人在这问围观群众,其余赌坊有关的人员全都带回去!”   “是!”林勤领命。   徐L见方霖那手还在渗血,最终还是让感性短暂地压过理智。毕竟她要的可不止是方霖的性命,更要找出当年的真相。   她沉声道:“你的伤口要处理。”   “小伤。”方霖随口答。   “会感染的。”徐L拦在他身前。   方霖停住脚,神色复杂地打量着她,半晌才道:“……先回大理寺。”   大理寺的公堂许久没那么热闹了。   不过主审本该是方少卿,这回变成了林勤。   方霖坐在堂下,手搭在桌案上,一旁是老袁正给他处理伤口。   徐L站在老袁身旁,看着公堂。   阿奔、和乐、老猛三人皆戴镣铐跪在公堂下,三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尤其是老猛,折了只手,还疼的嗷嗷叫。   林勤抬手理了理官袍,厉声道:“三月初九,老猛你在何处?”   老猛闷声答:“家中。”   “家中?”林勤怪道,“刘夫人可说你在申时二刻到府上,给她按过手呢。”   老猛仍不承认:“什么刘夫人王夫人,不认识!”   林勤笑道:“不认识是吧?来人,把东西拿上来!”   他声刚落,便有捕快将一个锦盒放在桌上。那正是在赌坊时,阿奔护在怀里的东西。   和乐与老猛倒是丝毫不慌,反观阿奔已是满头大汗。   徐L至今仍有一种直觉,阿奔和盗窃案无关,不仅无关,或许阿奔才是案子里最可怜的人。   结果,锦盒打开竟然只是一块翡翠扳指。   成色、品相都是劣等的东西。 第11章 刘府失窃案九   林勤诧异道:“这是何物?”   阿奔却低着头,双手死死地攥成拳,似有许多隐忍。   他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时,却被老猛打断。   老猛道:“这是我家嫂嫂的扳指。”   林勤倒也不惊讶,毕竟先前徐L已经说过,盗贼与阿奔或有关系。   他问:“阿奔,你们是何关系?”   老猛答:“他是我侄子!”   林勤呵斥道:“我问谁,谁答!莫要扰乱公堂秩序!”   他这棉花似的威胁,真是一点也唬不住人。   老猛还想作威作福,坐在一旁的方霖挥挥手,另有两个捕快上前,一人架着一把刀,怼上了老猛的脖颈。   徐L啧啧怪道:“恶人还该恶人磨。”   “嗯?”方霖从容地看她,“说谁呢?”   “……那自然不能是方少卿。”徐L非常有眼力见的认怂。   老猛歇了菜,阿奔才敢抬起头。   他那双稚气的眼里满是苦涩,道:“这位是我叔叔。小时候爹娘死了,是叔叔拉扯我长大的。”   老猛从嘴里闷哼:“白眼儿狼!你还知道是!”   后边就像霜打茄子般蔫儿声,因为捕快手上的刀可不留情面。他们太知道方霖雷厉风行的作风,若老猛多嘴一句,那刀就多进一分。   林勤坐于堂上,举起一份卖身契,道:“这是刘管家给的,上面写你是去年年底被卖到刘府的,卖你的人正是你的叔叔。”   阿奔点点头:“家中贫寒又逢年关,叔叔还有妻女,总是需要钱财过日子的。”   没想到这话一出,旁边的和乐惊了。   和乐扭头问:“他有妻女?!”   阿奔:“是,叔叔的女儿下月就满五岁了。”   “你个挨千刀的李大猛!”和乐愤然起身,怒不可遏,“你竟敢骗老娘你未娶妻!!我打死你这个大骗子!”   她抬手就要落巴掌,被一旁的捕快拦下。   林勤吼道:“公堂肃静!”   这下和乐和老猛都被按住,两人中间隔了个阿奔。   阿奔左右为难,只好抬头直视“明镜高悬”的匾额,不去理会两旁的人。   林勤继续问:“那你叔叔偷盗羊脂白玉镯一事,你可知晓?”   阿奔轻叹:“知晓。”   “知晓便是同犯,你可想清楚了。”林勤轻敲桌案,似在提醒。   这不该发生在主审身上,但林勤毕竟年少,心性不定。尤其是这种亲戚拉扯的案子里,阿奔显然是受欺压的那个。   他便动了恻隐之心。   阿奔却坚定道:“我是知晓,因为叔叔在三日前来寻过我。”   “寻你做什么?”   “他要我交出母亲的遗物,也就是那枚翡翠扳指。”   徐L望向不远处的锦盒,只能看到约摸一个翠绿的影子,没想到这竟然是一位母亲的遗物。   思及此处,她悲从中来。   因为,她连一件遗物都没有。   她隐忍的神情落入方霖眼里,让方霖想起记忆里的故人。   可那位故人已经失踪五年,生死未卜。   徐L的胳膊肘被轻轻撞了撞,她偏头看去。   只见方霖一副不能自理的模样,将手摊在桌案上。   他虚弱道:“老袁老花眼,你来给我包扎。”   听听这支使人的语气。   徐L恨不得立刻赏个白眼给他。   老袁倒是一副很乐意的模样。徐L明白,毕竟老袁也年近五十,还要给方霖这样的小辈包扎伤口,于情于理都不合。   徐L便在两位上司的压迫下,不情不愿地接过这活。   那边林勤接着问道:“李大猛,你要这翡翠扳指作甚?”   老猛方才还一副作天作地的模样,此刻却心虚地不敢开口。   林勤无奈,指着阿奔道:“你说。”   “叔叔那日与我说,他欠了赌坊的债没钱还。”阿奔答,“但扳指是我阿娘留给我的唯一念想,我不愿给他。”   林勤摇摇头,似乎有些唏嘘:“后来呢?”   阿奔:“后来是那天夜里,有人喊捉贼。我与贼人交手后,发现是我叔叔,才知道是他偷了夫人的玉镯。”   “你知道你叔叔盗窃,”林勤厉声问责,“为何在许仵作画像时要替他隐瞒?还有后来的赌坊,你又为何要跑?”   阿奔攥着拳的手倏地松开,垂着双眸很是失落。   他看向身旁的老猛,对方正一脸傲气地看他,两方视线交错,阿奔忽然轻叹一声。   他愧疚道:“是我的错。”   林勤:“?”   阿奔回头直视林勤,道:“我很后悔,若我当初把扳指给叔叔,他就不会去盗窃了。所以我找到赌坊,想要把扳指给他,再让他把玉镯还回去。可惜……还是晚了。”   林勤沉着脸,他不知该如何评说。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即使阿奔把扳指给老猛,也不能阻止老猛去偷盗。   人的贪心,往往不在于拥有什么,而是未拥有什么。   这刹那间,堂上堂下都陷入片刻沉默。   老猛却打破沉默,凄声道:“白眼儿狼!老子被抓你才说给我,猫哭耗子装什么慈悲呢!”   阿奔痛心道:“我并没有假慈悲!叔叔对我有养育之恩,我深知无以为报。”他眼眶泛红,哽咽着,“大人!我愿替叔叔承担一切罪责!”   林勤愤然道:“胡闹!你说担就担?!”   他重重一拍惊堂木,把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这时,和乐忽然道:“大人,我交代!玉镯是李大猛所盗,一切都是李大猛的主意!”   徐L正敷衍地缠着纱布,听到这话,眉尾轻轻一挑。   她在最开始听到和乐骂老猛时,就猜到两人关系不正,私底下早已逾矩。   先前刘夫人丢的小物件,应该都被和乐拿给了老猛。   和乐或许想老猛能将她赎出刘府,没曾想老猛一直都在骗她。刚刚那番争吵,也是和乐的醒悟。   那么现在,和乐准备破罐破摔了吧?   徐L假设她是和乐,恐怕也会这么做――把主谋的罪名坐实到老猛身上,还能求个从轻发落。   她身旁的方霖忽然闷哼一声:“轻点。”   徐L忘了她还捏着个方霖的手,于是毫不走心地回:“忍着点吧。”   堂上,林勤搭在桌案边的手微微攥起。   他盯着堂下的和乐,沉声道:“如何设计,如何盗窃,你又如何帮他,一桩桩一件件都说清楚。”   和乐酝酿了片刻,双眼含泪道:“一个月前,我外出采买认识了李大猛。他与我说心悦我,还要将我赎出府。”她似是想起曾经的回忆有些恶心,露出一丝厌恶的表情,“方才我才知道都是骗我的。”   “后来呢,老猛如何盯上刘夫人的玉镯?”林勤问。   和乐用袖子擦去泪水:“是那日夫人风湿旧疾复发,说想找个调理师来按按穴、疏通血脉。李大猛听我提起,便说他曾给人按过穴,手艺不错。”   “放你娘的狗屁!贱人!”老猛不管不顾地骂,“明明是你告诉我的,你让我去偷的!”   和乐丝毫不慌,冷冷地反问:“我是夫人的贴身丫鬟,不愁吃穿,为何要你去偷玉镯?”   这话不假,和乐的待遇确实是刘府一等。连刘夫人自己都说待她不薄,想来是不缺钱的。   老猛不占理,支吾半天来回就是骂人。   方霖听得烦了,直接派人用布团堵了他的嘴。   堂下终于清静,和乐继续道:“李大猛给夫人按完穴后,与我说丑初来寻我,要带我私奔。我那时还以为老猛是真心待我的,所以没有说实话。甚至在两位大人寻我问话时,偷偷跑去赌坊找李大猛。”   她说着,豆大的泪珠纷纷落下。   “我一个姑娘家,求的不就是后半生的安稳吗?可惜……我真糊涂!错看了李大猛!”她低下头,小声啜泣着,“如今我愿配合大人,将李大猛所作所为都交代,只求大人不要放过这个大恶人!”   在和乐声泪俱下地控诉老猛时,方霖的手臂已被包扎好――白纱布缠着手,裹成厚厚的猪蹄。   但徐L自认为还是不错的,很适合方霖。   只见方霖舒展着手臂,接过一旁捕快递来的户籍资料。   他有些惊奇:“南疆?”   徐L问:“什么?”   “和乐来自南疆。”方霖将户籍纸递了过去。   徐L怔了怔,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脑海里串成了线。   和乐虽然交代了老猛的作案动机、时间、手法,但是她避而不谈那香炉,那燃着曼陀罗花的香炉。   这是个关键点。   若真如和乐所言,一切都是李大猛起贪念盗了玉镯。   那么香炉的事,完全可以推给李大猛。   为什么不说呢?   徐L沉思的模样落入方霖的眼里,他问:“发现什么了?”   “你去追和乐之后,我在刘夫人房里发现了这个。”徐L从牛皮卷里拿出小纸包,里面是香炉灰。   方霖问:“这是什么?”   “对和乐不利的证据。”徐L盯着和乐,冷冷道。   徐L在方霖疑惑的眼神里站起身,晃了晃手中小纸包。   她问:“方少卿,我可以吗?”她坚定的目光表示,她要用这个推翻和乐的指证。   方霖思虑片刻,目光落在牛皮卷里的画像上。   画像上的脸与老猛的一模一样。   正是因着这画像,方霖在赌坊才没有放走老猛。   所以这一刻,他将不行的话吞回肚子里,选择相信徐L。   徐L朝他浅浅一笑,表示感谢。   随后她步履坚韧地走到堂内,在和乐面前停住脚。   作者有话说:   方霖:呜呜呜我受伤了,要娘子来包扎QAQ   徐L:……   方霖:QAQ好疼!!   徐L:(勉为其难打了个蝴蝶结)   这章没写好,可能用对话大长段解释比较好,但我有些习惯了揉碎对话。   哎orz 后面有想法了再修改,但剧情不会改可以不用回来看。 第12章 刘府失窃案十   和乐抬头望着徐L,一双眼眶哭得红肿。   “和乐姑娘,”徐L把小纸包打开,摊在和乐面前,“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那里面仍有清淡幽雅的气味残留。   就算和乐认不出,那味道也足够让她想起这是什么。只见和乐猛地睁大双眼,疯狂摇头。   徐L柔声道:“不必害怕。”   她蹲下身,将小纸包轻轻放在地上。随后用手捏住和乐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直视自己。   这张脸,如此像母亲,可却做着这种肮脏污秽事。   徐L很愤怒。   那双燃着怒火的眼里,和乐面如土色。   和乐连刚刚叫板李大猛都毫无畏惧,甚至能冷静地将罪责全推给李大猛,然而她此刻却露出了害怕的神色。   她被迫直视徐L的双眼,就像直视一潭死水,不知道多深,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从心底生出了未知的恐惧,渐渐爬上她的身体。   “不、不要过来!”和乐大喊。   徐L没有退开,反而更逼近两步。   她沉声道:“这是从刘夫人屋内取的香炉灰,里面有曼陀罗花粉,也就是迷香。”   “什么迷香?你拿着这些东西要说什么?!”和乐慌乱地倒退,结果猛地绊倒在地。   她狼狈地半坐着,用颤抖的手整理着凌乱的头发。   徐L风轻云淡地道:“你的户籍显示,你来自南疆。南疆盛产曼陀罗花,也是最先将曼陀罗花粉制成迷香的地方。”   她顿了顿,目光顺着和乐的手指缓缓挪到发顶。   那里插着一只银钗。   “你!你没有证据!我来自南疆又如何?曼陀罗花是南疆的又如何?”   “谁说我没有证据。”徐L抬手取下那支银钗。   “你还给我!”和乐情绪激动了起来,“那是我的发钗!”   南疆女子爱佩戴银饰,项圈、手镯、发钗诸如此类,来了中原后,往往会保留发钗作为象征。   那根发钗被徐L捏在指尖,发钗尾端是一朵花瓣。   徐L的另一只手搭上了那朵花瓣,两手轻轻一转,没想到那银质透亮的发钗竟从中分为两半。   林勤匆忙站起身,走到堂下。   一旁有捕快递来纸张,将发钗里的粉末接住。   徐L捂着嘴鼻,闷声道:“这是曼陀罗花粉,林寺丞小心着点。”   林勤立刻有模学样也捂住口鼻,问:“你说这是刘夫人那儿拿的,和本案有何关系?”   徐L不是爱长篇大论的人,此刻让她解释,恐怕就要从刘夫人晒被褥开始说起,那可真是繁文赘述了。   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到――刘夫人端着香炉,身后跟着刘管家款款而来。   和乐纵有八尺高的嚣张气焰,此刻也全熄了火。   她心虚的不敢抬头,一双手垂在身侧,揪着衣服颤抖。   刘夫人偏就走到和乐身边停住,把现场气氛的压迫程度直接拉满。   她看着和乐,却是在回答林勤的问题:“这香炉里烧着的是曼陀罗花粉,有迷香的作用。那天和乐带着调理师……现在应该说是盗贼来给我按穴时,点的就是这个香。”   “我……”和乐似是想解释。   “和乐,我问你。”刘夫人打断了她,“先前晒完被褥,你拿回房内铺好后,是否塞了冰块进去?”   和乐没有回答。   刘夫人继续追问:“自你入府后,你就将我平日里的安神香换成了曼陀罗,是还是否?”   “先前那些小玩意儿我都当没看见,你缺钱可以跟我说,但你为什么要打白玉镯的主意?”   和乐在这接二连三的问题里,始终保持着沉默。   刘夫人轻攥手中绣帕,似是愤怒又似是悲悯,从她那微微颤抖的唇来看,大概更多的是于心不忍。   忽然,和乐笑了一声。   很轻蔑地笑了一声。   她抬起头,眼里布满血丝。她疲倦地问:“我要的是什么,你真的不知道吗?”   刘夫人一怔,惶恐地问:“我当年把你从南疆流民里救出,你是不是一直都恨着我?”   “是。”和乐沉声道。   没有伪装,她脸上的恨意让她更加真实。   此刻的她仿佛一只困兽,已经耗尽了所有心力,却仍有余恨未歇。   “我想回南疆,那里才是我的家。”和乐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哭了,可滚烫的泪水还是顺着眼角留下。   无声,却比以往每一次都更加有声。   刘夫人蹲下身,很难想象一位养尊处优的夫人会这么做。   她抬手捧起了和乐的脸,然后用绣帕轻轻擦去对方脸上的泪水,温柔的花开富贵牡丹被湿润,就像晨露一般晶莹剔透。   “是我策划的。”和乐低声道。   她终于溃不成军,终于松了口。   “我认识李大猛后,李大猛说能带我离开刘府,能带我回家。”和乐缓缓道,完全没了先前那般跋扈,“但他要钱,他要很多钱。我没有那么多钱,只好盯上了那羊脂白玉镯。”   “是我在夫人的被褥里塞冰块,让她风湿旧疾复发。是我烧的曼陀罗花,让夫人昏迷过去。也是我带李大猛进刘府,让他顺利拿走了羊脂白玉镯。”   “那天夜里,李大猛要来带我走。”和乐苦笑,“可是被发现了,你们就报了官。我也没法离开了。”   “可能……这就是天命吧。”   这一次,谁都能听出她说的是实话。   林勤讷讷地转头,朝方霖望去,寻求帮助。不料对方并不理睬,那双凤眼竟直勾勾地盯着徐L看。   也不知好看些什么。   林勤自寻没趣地走了几步,将老猛嘴里的布团取下。   他问:“和乐所言,你可认?”   老猛如脱缰野狗,直骂道:“臭婆娘!终于肯说实话了!你他娘还要栽赃老――”   林勤猛地把布团塞了回去。   他略微凶猛道:“问什么答什么,再骂一句多一条罪状。”   老猛重重点头。   林勤问:“羊脂白玉镯此刻在哪?”   老猛答:“拿、拿去赌坊抵债了。”   林勤点点头,他早有猜测。   他道:“既如此,那就签字画押吧。”   话音刚落,一旁记录的捕快将证词递上。   徐L看着那纸上落下鲜红的三枚指印,一桩小小的偷盗案至此完结,但她的心里却有些堵。   阿奔从小的遭遇让他对叔叔百依百顺,甚至被叔叔卖了还想着是为叔叔好。   和乐因战乱流离失所,被刘夫人所救,带回中原。却日日夜夜念着故乡,将恩人记成仇人。   刘夫人因和乐神似故人,而将她放在身边豢养,却终是被金丝雀反咬一口。   到底谁更可悲?   忽然,她的肩膀处落上一只手,身后还有些温热在靠近,方霖那熟悉的低沉嗓音随之而来。   他问:“想什么呢?”   徐L的目光落在那手上,指节分明、修长而有劲,就是――太沉了。   这大高个吃什么长的?   能不能勾肩搭背的时候不要将重心偏移?   把她当撑杆似的,她这个小身板怎么承受的来?   她嫌弃地拍开方霖的手,转过身答:“想今晚吃什么。”   她实话实说,而且真的饿了。   方霖看着空落落的手,尴尬地搓了搓。   这徐L怎么老不爱和旁人接触,平日也不见她亲近谁,怪不得以前大伙都把她当怪胎。   不行,她既然以后要跟队,可不能是这般闷葫芦的性子。不如――   方霖胡思乱想,随口道:“不用想了!今晚刘卿在凌云楼设宴,你与我同去。”   凌云楼是安城内最大的酒肆,请的都是皇家御厨,想要吃它家一顿饭,那都得提前半个月挂号预约。   刘卿身为大理寺卿,为官近三十载,自然是有这个实力。请大理寺少卿方霖吃饭,那也是合情合理。   只是……这好事,还能轮着她?   “你开玩笑呢?”徐L试探地问。   “没开玩笑,你去不去?不去我喊林勤了。”   “当然去!”徐L未加思索,直接答应。   只见方霖嘴角微弯,指尖落在虎头弯刀处,轻轻敲了敲。   这时,林勤从公堂里追出来。   他迫不及待地问:“可以啊!许仵作!你是怎么知道和乐把曼陀罗花粉藏在发钗里的?”   徐L连忙退开半步,拒绝林勤的勾肩搭背。   她道:“和乐很在意形象,就算手脚都被镣铐制住,衣裳也有些凌乱,都还在整理她的发型,尤其是那只发钗。”   林勤夸道:“你观察的好仔细!”   结果他话才夸完,就被方霖拽住衣领丢开,生生将自己隔进两人中间。   徐L探过头问:“他们三人移交刑部后,会怎么判?”   方霖快走半步,用身子遮挡住她的视线,答:“和乐是主谋必定判的最重,老猛其次。至于阿奔,关两天就放了。”   徐L颔首:“还好他们没有犯下更重的罪孽。”   林勤将方霖扯到身边,好奇地问:“大哥你又是怎么知道老猛的?当时看你追出去,我都懵了。”   徐L忍俊不禁道:“因为我的画。”她朝方霖看去,欣赏着方霖那副被打脸的表情。   林勤瞪大双眼:“什么画?我怎么没看到?”   方霖尴尬地以拳抵唇,咳了几声:“林勤你……就那么闲?结案陈词写了吗?”   “大哥!你每次都这句!”林勤抱怨道,“现在这个时辰该吃饭了啊!不对不对,你别岔开话题!”   徐L不忍逗他,解释说:“那天我让你去追阿奔后,我就画出来了。不过这位方少卿呢,直接把我的画丢了。”   “但我记得你的画。”方霖嘴硬地狡辩,“再说,我不是故意丢的,是风大吹跑的。”   “哦。”徐L闷哼,“行吧,怪风。”   “诶?!那这意思,许仵作以后是不是就可以跟着咱们了?”林勤忽然兴奋道。   “走吧,凌云楼。”方霖答非所问,但藏着浅浅笑意的嘴角已经将他的想法统统出卖。   作者有话说:   徐L:怪风吗?   方霖:怪我QAQ我跪搓衣板orz 第13章 凌云楼一   凌云楼是安城内最大的酒肆。   地处东市,行至中心区域,只见那三层楼阁立于喧嚣其间,绣闼雕甍缀于金碧其上,瑰丽堂皇、美轮美奂。   进门便是大厅,宽敞气派。正中打通三层,从楼顶聚光而下,落至舞台上。时有美人立其上,一舞名动四方。   徐L没看美人跳舞,而是细细打量着二楼。   凌云楼二楼设有各色小隔间,供给达官贵人们宴请好友。关上门来私密性极高,从外头根本看不出端倪。   跟着方霖,他们进了二楼最靠里的小隔间。   刘卿已坐在屋内矮榻上,沏茶等候着。   大理寺卿名叫刘果,约有五十年岁。但他黑发茂密,脸上自带威严之气,一点也不显老。   刘卿笑道:“都来了?”   三人进门后抱拳作揖,十分乖巧地坐在客座。   方霖道:“带了两个蹭饭的,刘卿不介意吧?”   “哈哈哈,怎会?”刘卿笑的爽朗,“许久没与你们这些孩子共饮了,今日是个不错的机会。”   林勤激动道:“听闻凌云楼的棠花酿味道一绝,总算有机会来尝尝了!”   “棠花酿?”徐L   “是啊,许仵作你喝过吗?”   “不曾。”徐L垂眸,轻轻摇头。   刘卿笑眯着眼,目光落在情绪低落的徐L身上,关切地问:“许L,来大理寺半月可还习惯?”   这话一问出口,林勤嬉嬉闹闹的声音顷刻停住。   众所周知,许L这半个月过得并不好。   最开始因为刘卿的关系,每个人面上都和和气气,但真分差事时,谁也不爱搭理她。   她性子又闷脸又冷,只跟尸体打交道,平日里连个闲聊的人都没有。和方霖打赌要以画缉凶的事,偏偏一下就传开了,大理寺上下无人不知晓。   刘卿就算再束之高阁,也有所耳闻。   所以这看似是问话,实则也是有些指责方霖胡闹的意思,毕竟方霖是大理寺少卿,理应当对下属一视同仁。   方霖自然听得明明白白,而且也想开口解释,毕竟他的确在这事上做得不对,于情于理他该担着骂。可他还没开口,徐L就抬起了头。   她脸上不悲不喜,也没有抱怨的意味,就只是上下级亦或者前后辈那样,平淡且尊敬回答刘卿。   “劳烦挂心,一切都好。平日里跟着袁仵作学了许多,最近也跟着方少卿破过两次案子。”   刘卿看向身旁的方少卿,似是漫不经心地问:“许L跟着你办案了?”   方霖端着酒杯,浅浅抿了一口,有些磨蹭地不作答。   徐L也有模学样地举起杯,搭在唇边。不知为何,她的心无端紧张起来――虽然先前是她和方霖话赶话、牛脾气相冲立了赌约,如若方霖耍个赖皮,她还真不能拿他如何。   记忆里的方霖说一不二,只要做了承诺一定作数。   她的眼神沿着杯缘打转,最后落在对面的方少卿身上。对方也正拿一双暧昧不明的凤眼看她。   从前是从前,方霖或许早就变了呢?   “老袁也上了年纪,总是跟不上我的步调。”方霖将杯中酒饮尽,“许仵作可得做好吃苦的准备啊。”   ――这就是默许了。   徐L心中的大石头总算落地。   她薄唇轻启:“自然。方少卿,我敬你。”说罢,她将一直端在手中的酒也饮尽。   两人短暂对视后,默契地都将视线挪开。   “如此甚好!”刘卿笑道,“方霖啊,许L是我旧友的孩子,把他交到你这儿我很放心。”   徐L听完猛地呛住,剧烈地咳了几声。   这话听着怎么像嫁女儿似的,放心不放心从何谈起?!   她悻悻地抬眼,不敢对着刘卿,便对着方霖。   方霖无辜道:“你怎么喝酒还能呛到,猴儿急什么?”说着他伸手拿起一旁的瓷杯,倒了杯干净的白水。   徐L接过,轻声道谢。   那杯里的水摇曳着灯火,明亮的像星星落在里头。   一旁的移门被推开,侍女们端着各色佳肴入内。   香气扑鼻而来,徐L瞬间将刚刚的尴尬抛诸脑后。她攥着筷子,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刘卿从侍女手里接过盘,忽然放在了徐L面前。   他笑道:“这是红烧里脊,我记得你小时候爱吃。”   徐L愣了愣,匆忙抬起双手接下。   里脊肉鲜嫩爽滑,红烧汁粘稠酱香,她难以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这确实是她小时候最爱的家常菜,尤其是她的父亲烧的,天底下的山珍海味都比不过那一盘。   忽然,她眼前那盘肉上伸来一双筷子。   “好吃么,让我尝尝。”方霖轻夹一块,一夹就夹走最大的那块肉。   徐L双目微睁,她都还没吃呢!   本来这种酒肆做的菜就是又小又贵,一个巴掌大的盘子里没几块肉,那个讨厌鬼上来就把最大的吃了!   方霖嚼着,满意道:“还不错,不愧是凌云楼啊。”   “方少卿可还记得?”徐L愤懑道,“当日你说要在凌云楼给我饯行。”   方霖好似真的忘了般,问:“……说过吗?”   刘卿好奇道:“饯行?方霖怎么回事啊?”   方霖讪讪:“玩笑、玩笑之词。”他说着,自然而然地伸手还想再来一块肉。   “怎么能是玩笑呢,”徐L护住那盘肉,“如今饯行怕是说不通了,欢迎我进入大理寺如何?”   她勾起嘴角浅浅一笑,言外之意是这顿饭得方霖请了。   方霖哪能不明白她的意思?!   原先如若有人敢敲他一顿饭,且不说那人胆子有多大,敢在方霖面前嬉皮笑脸,就是抱着这心思的人,只会被方霖那刀子嘴怼的体无完肤,彻底放弃蹭饭的想法。   可他并未开口,似乎也不准备回绝徐L。   他只是有些意犹未尽地收回手,打量着徐L――她的笑容有些刻意,但对比之前那张苦瓜脸,似乎笑起来的样子更好看些。   这个徐L比他小不了几岁,为何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徐L眉目如星,眼光微转,见方霖望着她沉默不言,便先发制人。   她微微笑道:“所以,今日就谢过方少卿啦。”   刘卿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在给我省钱!你小丫头――”那头说了半个气音,就被徐L打断。   徐L骤然色变,反应神速地将杯子丢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刘卿一惊,意识到自己险些酿成大错,顿时住了嘴。   林勤坐在徐L身旁,看着两人之间的碎杯,反应神速道:“碎碎平安!岁岁平安!”   徐L好笑道:“什么啊?”   “我娘说的,打碎了东西都要这么说。”林勤煞有介事。   方霖闷哼:“迷信!不就碎了个杯子,难不成还能惹来什么灾祸不成?”   徐L:“……”   这个方霖,不开口就算了,一开口就准没好话。   林勤连忙阻止道:“大哥,迷信迷信,宁信其有啊。”   徐L恹恹道:“好吧,为了防止我惹上灾祸,方少卿再点五盘肉吧。”   方霖诧异:“多、多少?”   “不多,五盘!”徐L在他面前伸开手掌,比了个五。   方霖嘴角抽搐:“你这是顺杆往上爬,可劲儿宰我吧。”   “多谢方少卿!”徐L笑道,又谢了他一次。这一次倒是让方霖听出几分真意来,他倒也乐得享受了。   刘卿摸了摸额角的汗,打岔道:“你们几个孩子啊,多吃点没事的。尤其是许L,都瘦成什么样了?方霖你可不许委屈了他们,必须让他们好好吃饭。”   “我赞同我赞同!”林勤深受饿着肚子办案其害,非常利索地就举起了手。   方霖只好笑着应承。   菜渐渐上齐,林勤最期待的棠花酿也来了。   他举杯道:“来!干了!”颇有一种喝大碗酒的气势,把刘卿逗的哈哈直笑。   徐L看着手中酒杯,棠花酿的颜色有些粉嫩,细细闻还有花香――不腻不苦,淡雅微醺。   她最开始说了谎,这也是她曾喝过的。   那时她才十二岁。   隐约记得,那年方霖要去国子监求学,而她作为女儿家只能止步于此。   好在徐家家底殷实,请了教书先生在家给徐L上课。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小徐L坐在窗边,藕色的纱裙随着她的脚轻轻摇晃。   她摇头晃脑地假装诵读着,两根发带随着动作左右摆动。   教书先生在她软糯的声音里昏昏欲睡,而她则像兔子似的落地无声,悄步离开。   “小姐!小姐!”   一群丫鬟在身后追着,却仍是被小徐L拉开了些距离。   “什么四书五经!什么女诫女训!统统都不如纸鸢好玩!”小徐L冲着身后大喊,她笑着跑着,心思早抛到头顶的蓝天里。   她飞奔到花园尽头,在那堵高高的围墙下停住脚。   外头,有一颗槐树。   槐树枝繁叶茂,伸着枝桠探进来。   树上藏着个人,朝徐L伸来一只手。   小徐L将手递了过去,顺着对方的力气爬上屋檐。   她抱怨道:“你也来得太晚了些,现在去还能放风筝吗?”   “当然能!”小方霖将小徐L拽上屋檐,两人跨坐在屋脊上。他理着上叮叮当当的玉饰,锦缎在阳光下柔软发亮。   随后他摸了摸腰间藏着的东西,笑道:“别生气,我带了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小徐L嘴上不屑,眼神却好奇地瞥了过去。   只见小方霖手中拿着个白玉瓶,瓶口塞着软木塞,隐隐有花香从缝中钻出。   小徐L喜道:“棠花酿么!”   作者有话说:   ①“总角之宴,言笑晏晏”出自《诗经・卫风・氓》。 第14章 凌云楼二   小方霖才将白玉瓶拿出,又匆匆收回。   他神神秘秘地道:“别在这喝,一会你家管家得发现了。”   “对对对。”小徐L啄木鸟似的点着头,眼神往院内瞥去,方才追着她跑的丫鬟们已经出现在院口。   她惊道:“哎呀,快走!”   小方霖顷刻爬到树上,顺着树干跳了下去。   他张开手,道:“下来,我接着你。”   小徐L紧张地看着外头,这样一看,这墙实在高了些。   虽说小方霖这几年个头窜得快,常年练武长得也结实,接住她应是轻而易举的事。   但她还是有些害怕。   那个年纪小徐L还没有男女大防之类的观念,但是小方霖比她年长三岁,还以为小徐L是在顾虑那些。   他便安慰道:“你放心,我拿衣袖隔着手,绝不碰到你。”   眼见院内丫鬟们就要发现她,她所幸闭上眼,纵身往小方霖那跳去。   微风拂过她的耳边,身旁的槐树因她的动作而惊落几片嫩叶,飘飘然地散在她周围。   小方霖稳稳地接住了她。   午后的阳光在他们脚边晒出浅浅的绿荫,树上传来几声婉转的鸟啼。   小徐L匆匆站稳,听到隔墙内传来丫鬟们的呼唤声。她微微一笑,有些得意,好似在说找不着了吧。   却没注意到,身旁的小方霖看她的眼神有些呆滞。   “愣着做什么?”小徐L怪道,随后一把抓着他的手就跑。   他们一直跑到河岸边,河风扑面而来,带着河边草的清新气息。   空中飘着许多纸鸢,今日是个好天气。   小徐L到了这儿又把纸鸢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心里只惦记着棠花酿。她挑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随后朝小方霖招招手。   她道:“快过来,这没人!”   小方霖顺势在她身边坐下,将那瓶棠花酿递给她。   她举着白玉瓶,舔了一口,那酒甜甜的。那时的她也只喝过棠花酿,便觉得那是世上最好喝的酒。   可惜,小方霖离开的话,就没人给她带酒了。   她有些有伤地问:“你真的要走了吗?”   小方霖侧脸看她,白皙的脸庞上因为喝酒而透着红,圆圆的大眼里闪着光。   他恹恹道:“三日后。”   “我也好想去国子监求学。”小徐L又喝了口酒,“好吧,其实我就是不想待在家里。”   “你……”小方霖迟疑着。   “嗯?”小徐L随手捡了个圆石子,朝河里丢去,那石头吨吨吨打了三个水漂,终于还是沉进水底。   “没什么。”小方霖将从河面收回,“逢年过节我会回来的,到时候给你带好吃的。”   “好啊!那你要带什么好吃的?”小徐L认真地问。   “……”这问题可把小方霖问倒了,他吃过的山珍海味徐家全都能找来,得带什么才能让她心悦呢?   “愁眉苦脸做什么?”小徐L怪道,“喏给你喝,这酒可甜,喝了就不会难过啦。”   她将白玉瓶塞进小方霖手里,还附赠一个大大的微笑。   “你带什么回来我都高兴。”她这么说。   小方霖悬着瓶口,浅尝辄止。   果真很甜。   或许,是话甜。   “等我回来。”他这么说。   那个午后,少年喝着如蜜般的棠花酿,对未来充满了愿景。   凌云楼二层的小隔间里,林勤嘟嘟囔囔地向刘卿诉苦,诸如最近饭都吃不上就去破案等等鸡毛蒜皮。刘卿一向没甚架子,看着林勤的目光也大抵像个父亲那般和蔼。   林勤说到手中酒壶已空,想着问方霖那还有没有剩的,却发现方霖举着酒杯出神。   他有些诧异地伸手,在方霖面前打了个响指,瞬时将人拉回。   “大哥,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林勤打趣道,“别是惦记上哪家姑娘了吧?”   “去!瞎说什么!”方霖将杯里的酒闷尽,酒依旧甜,人却不复当年。   当他放下酒杯时,却发现坐在对面的徐L脸色也不太好。   她杯里的酒仍是满的,人还望着杯出神,和他方才一模一样。酒这个东西,是不是总能勾起人的回忆?   也不知道平日里性情冷淡的徐L,回忆里是个什么光景?   这个念头一出,方霖吓了一跳。   他有病吧,怎么会关心徐L在想什么??   方霖闷叹一声,将徐L面前的里脊肉端到自己面前。   果然,徐L回神了。   她恶狠狠地瞪了方霖一眼,把肉抢了回去。   啧,那么爱吃肉,怎么还那么瘦?   方霖嫌弃地偏过脸,没想到正对上刘卿那张憨厚的笑脸。   “你今年也二十有三,该着急着急婚事啦。”刘卿拍了拍方霖的手,“你爹为这事没少烦我,让我给你寻个合适的姑娘。”   方霖:“……”   他心里重重一跳,疯狂寻找着什么事能绕开这话题。   天底下最烦人的事,莫过于长辈的催婚。   方霖朝林勤递去求救的眼神,他热切希望今天的林勤懂事一点,多多发挥他那八卦之舌,将话题带跑。   没想到,这崽子白养了――   只听林勤笑道:“大理寺上上下下,连后厨养的猪都是公的,也不怪大哥不开窍。”   徐L没忍住,噗嗤笑了声。   方霖想大义灭亲。   “林勤,你今儿是喝了点酒胆肥了是吧?”方霖起身,欲寻林勤麻烦。   “不敢不敢!”林勤急忙往徐L身后躲,“许仵作救我!”   “没人救得了你!”   徐L正吃着她的里脊肉,吃地有滋有味,才不想陷入这好似狗狗互斗的混战呢。   她让开身子,哦不,直接让开了座位,跑到方霖那去坐着。   然后看对面两人互相掐着,甚是好玩。   “阿L啊。”刘卿轻声唤她。   “在。”徐L稍稍将身体侧坐,正对着刘卿。她抬手拿起酒壶,给刘卿斟了杯酒。   “这半月,你真的还习惯吗?”刘卿问的轻声,对面那两人浑然不觉。   “习惯不习惯的,不都已经开始了吗?”徐L看似反问,实则是肯定,“五年了,不论是什么,都不能总埋在地下不见光。”   刘卿的笑容逐渐消失,却而代之的是满腔惆怅。   当年之事他何尝不痛?徐惠林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他在官场上最好的伙伴,刑部与大理寺有他们二人,可谓是无往不前所向披靡。   官位是荣耀,是利刃,更是枷锁。   五年里,他为了有朝一日能沉冤昭雪,隐忍在各个势力间,不能喘气也得硬抗。   他将酒杯举起,一口闷尽:“碍于方霖他爹的权势,很多事情我不方便插手。”   “我知道。”徐L颔首,倏地垂下眼睫。   方霖的爹是禁军统领,平日里与刘卿抬头不见低头见,很多事情都得打个照面,要通过刘卿来查方霖,实在打草惊蛇。   徐L都明白。   所以她隐忍五年脱胎换骨,将自己送到方霖身边。   她这样身世背景干净的小仵作,暗中调查起来才更加方便。   “这次的盗窃案,我发现了一个人。”徐L重新抬头,阴郁一扫而空。   刘卿问:“谁?”   “刘同知的夫人,她曾与我母亲是手帕交。”徐L平静地说着,手拿筷子夹起一块藕到刘卿碗里,做好晚辈对长辈的尊敬。   旁人看来,她好像就是正常的与刘卿在闲聊。   “这我还真不知。”刘卿有些意外。   徐L轻声道:“她或许知道些当年的事,我想私下再去找找她。”   刘卿沉思片刻,惋惜道:“刘同知近日不在安城,我无法带你登门拜访。”   徐L摇摇头:“无妨,我自有办法。”   这时,林勤不敌方霖,朝刘卿递来眼神请求援助。   刘卿眉眼弯弯地笑着,嘴边却说:“有需要就用老办法联系我。”   徐L看向方霖,对方正一掌拍在林勤肩上,把林勤拍的头昏脑涨。随后他逮着林勤的衣领丢了回来。   他嘲道:“就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我伤了只手你都打不过。平日里就喊你别偷懒,你以后若是遇到事儿了怎么办?”   林勤委屈道:“大哥,哪有那么多事啊!”   刘卿打趣道:“方霖说的是啊,林勤你看起来挺壮的,怎么打起架来跟绣花枕头似的?听你们少卿的话,平日里多练功,别偷懒!”   林勤嘟着嘴:“你们都欺负我!”说完拿起一块糕塞进嘴里,“唯有食物能治愈我,你说对吧,许仵作?”   徐L一愣,还未开口就被方霖打断。   “哪儿都有许仵作,你自己好吃懒做就算了,还想拉人给你垫背?”方霖讥讽道,顺手拍了拍林勤的后脑。   “那个,林寺丞说的不错。”徐L摸了摸鼻尖,然后欣赏着方霖的尴尬。   方少卿这个讨厌鬼尴尬的时候,非常好玩。   夜深露重,宵禁已过。   方霖的身份当然是可以无视宵禁的存在,只是徐L比较麻烦了。   她和林勤都住在大理寺内,本想与林勤一同回去,那样也不会被当做游民,可是――   “林勤,你留下。”方霖喝了不少酒,整个人走得摇摇晃晃的。他伸来一只手,将林勤勾回身边。   林勤忙道:“可是许仵作……”   “什么许仵作,让他自己走!”方霖朝徐L摆摆手,“多大个人了,还怕走夜路吗?”   徐L内心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但碍于方霖现在是她上司,所以还是礼貌道:“不是夜路的问题,而是宵禁的问题。”   林勤打了个响指:“有了,我把腰牌给你!”   “如此甚好。”徐L表示感谢。   可是林勤把身上摸了个遍,也没翻到他的腰牌。   方霖有些不耐烦,解下腰间的那枚巴掌大的铁牌,丢到徐L手里。   他道:“明日还我!”   徐L本就不愿多纠缠,谁的腰牌都好。   于是一溜烟,她就跑没影了。   这时,方霖站直了身体,脸上的醉意烟消云散。   他沉声道:“林勤,去查许家和刘家的关系,还有许L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   作者有话说:   徐L:唯有食物能治愈我!   方霖:娘子说得对! 第15章 溺水尸案一   春色绿了院内枝桠,树上的麻雀叽叽喳喳叫着烦人。   刘府失窃案一晃已过数日,方霖不知忙什么整日见不着人影,林勤倒是人如其名非常勤快且忙碌,一堆结案卷宗等着他整理。   徐L背着牛皮卷包出门,她要与老袁到地牢内殓尸。   才到牢内,迎面而来一个人。   与她差不多高,年岁比她小些,是个少年。   徐L唤道:“阿奔?”   只见那少年从凌乱的长发里抬头,一张黑漆漆的脸上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看上去仍是干净纯洁。   阿奔匆忙迎道:“大、大人。”   “不必拘谨。”徐L宽慰道,“你先在这等我一会。”   徐L交待片刻,与老袁讨了个闲,回到阿奔身边。   地牢的地道狭窄幽长,她从狱卒那接过火把,解释道:“你们忙去吧,这位小兄弟曾与我有故,我送他即可。”   狱卒面带迟疑,但很快放行。   此时的徐L已经不是众人口中,靠关系进大理寺的废物了。   她与方霖立约之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再加上前几日凌云楼宴客后,刘卿有意散播方霖接纳徐L的话,至此,再也无人敢质疑徐L。   现在众人提到徐L都是――啊,那位方少卿跟前的红人呐!   阿奔攥着衣角,有些紧张。他有些天没有洗澡,身上大抵是不好闻的,所以刻意离徐L远了些。   徐L慢悠悠地走在前头,倒也不催促。   “你今后可有打算?”徐L低声问。   地牢里很安静,他们离牢房已经很远,几乎不会有旁人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但徐L还是可以敛了声。   阿奔回:“没、没有。或、或许回家种地……”   徐L低笑:“种地吗?阿奔你果真只想种地?”   “可我也不知道能去哪。”阿奔低垂着头,“有了案底,去哪都没人要。”   “不回叔叔家?”徐L又问。   这显然戳到了阿奔的痛点,自从公堂对峙之后,阿奔就明白了自家叔叔到底怎么看他的,也明白了从前是他太过卑微。   阿奔摇头:“不回。”   “那你觉得我如何?”   “啊、啊?”阿奔顿住脚步,有些惊讶地抬头。   地牢出口就在不远处,外头天光大亮,渗进暖暖的阳光,照着徐L的半边身子。   徐L今日只穿着简单的藕色短褐,一卷牛皮包斜跨在身后,两根衣绳将袖捆起,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臂,十分干净利落。   若真细看起来,清冷瘦弱的徐L虽比不得大理寺里那些糙老爷们,但颇有一股令人舒适的文人书生气。   “大人非常好看。”阿奔认真地夸道。   徐L微微愣住,随后有些好笑地解释:“不是问这个,我是说若让你跟着我,你可愿意?”   阿奔一怔:“大人何出此言?”   徐L在地牢门口停住脚,再走一步就是光明的世界。   那里人声鼎沸,那里喧闹非凡。   她站在阴影里,身子挺拔而笔直。   “我有个弟弟,与你年岁相差无几。”徐L偏头直视阿奔,对方也停下脚,非常认真地听她说话。   阿奔:“真是好巧。”   “他死了。”徐L的声音听上去很冷,“五年前他死在我面前,被那些人乱棍打死的。”   “……”阿奔没有多问,他或许明白,很多事情不是他能够问的。   “跟着我,我不能保你荣华富贵或是平安顺遂。”徐L侧身,面对着阿奔,郑重道,“但我会把你当成我的弟弟那般看待,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保你无忧。”   她从衣襟里掏出个干净的手帕,凑到阿奔那张灰扑扑的脸上擦了擦,旋即轻声叹了叹。   她确实字字真心。   阿奔让她想起天人永隔的弟弟,或许她能在阿奔身上弥补些什么,正如阿奔其实也一直缺的那样。   亲情。   和血缘并无多大关系。   “……哥?”阿奔的身体有些颤抖,说不清是激动还是难以置信。   “好孩子,你是个聪明人。”徐L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们走出地牢时,已恢复到互不熟知的模样。   徐L走在前头,阿奔跟在后头,就好像真是带个路而已。   “回到刘府后,去找夫人。”徐L叮嘱道。   阿奔点点头,目光坚定。随后他转身而去,毫不拖泥带水。   徐L缓缓的收回目光,本打算回到地牢找老袁,却被一声呼喊打断。   “许!仵!作!”林勤的大嗓门弄得院内所有人都看向她。   徐L捂着额头,装不认识林勤,迈开脚想赶紧逃走。   “诶!许仵作!我看到你了!”林勤朝她跑来,一把拉住。   “……林寺丞,何事?”徐L假笑道。   “刚接到报案,城外宁河里发现具尸体,大哥已经赶过去了。”林勤嘴上不闲着,手上也不闲着,推着徐L就往大门走。   “他已经去了?”徐L问。   “是啊!”林勤从捕快手里接过马缰,“本来我还想去住处找你,还好你在这。我们赶紧过去吧!”   以往接到报案,最先出动的都是林勤,这次方霖先去,倒让徐L有些意外。   但她也问不出所以然,只好先放下疑虑,翻身上马。铁蹄嗒嗒嗒,朝城北宁河飞奔。   到地时,方霖正带着两个捕快在捞尸体。   另有两个捕快在岸上问询,对象是个老者,看来是报案人。   几步开外还有些围观的老百姓,正被捕快们驱赶着。   死人了可不闹腾吗?他们都想看看到底是谁死在了河里,也不知是溺死的,还是被杀的。   若是后者,那可就得成为这段日子茶余饭后的谈料了。   徐L不太愉悦地下马,径直朝方霖而去。   方霖手中拿着竹竿,竿头钉着铁钩,他正伸长手去勾河里漂浮的尸体。   他用余光瞥见徐L,微微蹙眉斥责道:“你退开点!没看到岸边不好站人吗?!”   宁河是安城的母亲河,数千年来喂养着、守护着安城。河宽足有三百尺,河中央深不可测。   岸边怪石嶙峋,淤泥铺底,寻常人都不好走。   方霖挽着裤腿,露出结实的小腿,底下是黑漆漆的淤泥,已将他的赤足埋没。   打捞尸体是个费力气的活,若是寻常物件倒还好,游个泳下个水就把东西带回来了。   但尸体不一样。   主要还是尸体不能被破坏,一旦被破坏,那很多关于死因的证据就再难查起。   足足等了一刻钟,那铁钩才勾到尸体的脚踝,几人费劲将尸体拉了回来,再小心翼翼地搬到岸边的石堆上。   徐L上前粗粗一看,尸体的皮肤已泡得浮肿,指尖揪白。身上穿青绿色长裙,但衣襟有裂痕,上身露出雪白的肩头。   曾经大概也是风光旖旎,但现在是惨白的死气。   方霖拿着帕子擦汗,迫切地问:“怎么样?”   “是女的。”徐L道。   “你说点我不知道的。”方霖嫌弃道,“衣裳这么乱,衣襟还被撕坏了,她是不是?”   “方少卿,等我看完再说话吧。”徐L冷冷拒绝了他。   徐L蹲下身,翻开尸体的嘴,指尖伸了进去。   她自己浑然不觉,但一旁的捕快已经有些泛呕,纷纷捂着嘴跑到远处去了。   她的指尖带出了点点泥沙,随后递到鼻边嗅了嗅。   有血的味道。   “她这耳边的血迹是怎么回事?”方霖问。   徐L答:“溺水者在水中挣扎,水流会挤压进耳朵里,将耳膜刺破,从而耳孔出血。”   “那她是溺死的?”方霖又问。   “不能确定。”徐L顿了顿,“方少卿,来搭把手。”   她总觉得方霖叽叽喳喳的,跟早上窗外的麻雀一般吵人。   两人将尸体的头轻轻抬起,徐L摸了摸脑壳,没有明显外伤和肿胀。   她继续伸手往下,检验着脖颈。   “有红痕。”方霖提醒道。   徐L也看到了,尸体的脖颈两侧有浅浅的红痕,呈块状。   她先是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然后抓起方霖的手,凑到尸体的脖颈处比了比。   方霖倒是无所谓与尸体接触,他从不忌讳这些。   只是方才徐L那般自然的搭手,竟让他有些错愕,但这好像又是很正常的事,到底哪里会让他觉得奇怪??   “是掐的。”徐L松开了他的手,把头凑近去看那掐痕。同时她也伸手按着尸体的喉结,仔仔细细地按着。   很快她得出了结论:“不是掐死的。”   “为什么?”方霖奇怪地问。   “如果是掐死,凶手的力道一定要足够大。”徐L说着将手掐上方霖的脖颈。   指尖触碰到温热时,她微微一愣。   什么时候,她如此不避讳这些了?可是这手已经伸出去了,断然没有收回的道理。   “确实,你这瘦胳膊根本掐不死我。”方霖好似不在意她的动作,很自然地握上她的手腕,将她的手带开。   “当力气足够掐死人的时候,死者的喉结处软骨会断裂,舌尖外露,但这具尸体明显没有。”   “行啊。”方霖这句话里还带着些夸的意味,“你学仵作多久了?”   徐L避而不答,继续检查着尸体。   这时,林勤帮忙驱赶完村民,就跑过来问需要帮忙与否。   方霖将他拦下,问:“报案人怎么说,这尸体是谁?”   林勤答:“那老爷爷说不认识死者,今日过来捕鱼时才发现的。”他说完探头看了看尸体,那姑娘的面部浮肿溃烂已不能辨。   于是他可惜道:“这脸都毁成这样了,咋办呢?大理寺的画像师能画吗?”   方霖抱着双臂,看着徐L的背影,道:“画像师估计难画,不过这儿不是有一位能画的吗?”   作者有话说:   今天开始更新时间提早到18点啦,再次感谢小可爱们的支持~(鞠躬jpg)   ①掐死的特征:甲状软骨和软骨会骨折,舌尖外露,面部或头颅出血。   实在对不起,没查到甲状软骨在古代的名称是什么,但具体就在喉结那个部位,所以就定在那了。 第16章 溺水尸案二   安城作为大安国的都城,城内共有一百八坊,从大理寺到发现尸体的宁河,骑马也得花上小半个时辰。   当尸体运回大理寺时,夕阳已垂在城墙一角,橙红的余温渡过城内漆灰的屋檐,转瞬逝去。   华灯初上,圆月渐升。   徐L路过大理寺门口那家王家包子铺时,总会顺手买两个包子――嫩肉细笋,皮薄馅多,实在是对她胃口。   她将牛皮卷包放在一旁,拉出凳子坐下,手捧包子吃着,目光看向验尸台上的尸体。   包子的肉香与尸体的恶臭混在一起,还有水里带的怪异鱼腥味,后两者的味道单凭其一,便可以让旁人食欲大减,甚至失去食欲。   而徐L吃的可香,林勤在一旁看傻了。   他诧异地问:“许仵作,你、你怎么吃得下去?”   “嗯?”徐L稍稍偏头,反问,“为什么吃不下去,我都一天没吃东西了。”   林勤默默竖起拇指,心里只有佩服。   不过这话倒让他有些同感,他捂着肚子道:“……我也好饿。”   徐L一向大方,她有意将剩下的包子递给林勤。   只是那手才抬起,还没说出“给你吃”之类的话,便见验尸房门口站着一人,逆着月光而来。   方霖盯着她手中的包子,表情有些不悦。   他回大理寺后就被刘卿叫走,此刻才得了空过来。一过来就听到林勤和徐L在搭话,徐L还有意将包子分予林勤,看上去两人很是熟稔。   “饿了是吧?”方霖走到林勤身边,不自觉地站在他与徐L的中间,将自己当成一堵墙,隔开了他们的距离。   林勤立马站直身体道:“不不不,没有!这等着验尸结果呢,我哪敢饿啊?”   “慌什么?”方霖拍了拍林勤的臂膀,“饿了就去吃吧。”   林勤露出疑惑的目光,问:“真的?”   方霖颔首:“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太好了!大哥你真是世界上最通情达理的人了!”林勤高兴的就要原地跳三尺,直到听到下一句话。   “吃完记得把卷宗写了,刘卿方才催着要呢。”方霖说的轻松自然,“今晚子时前,行吗?”   林勤欢快的表情僵住,他可太知道他的大哥了。那句听似询问的话,其实没有半点询问的意思。   说子时,那就是超出一刻都不行。   徐L看着林勤失落的离开,无奈地将手里的包子三口并两口塞进嘴里,边塞边问:“方少卿怎么会过来?”   她以为方少卿日理万机,像验尸这种费时费力的事,等着她送验尸报告就好。   方霖答:“左右无事,来看看你需不需要帮忙。”   徐L:“?”   “老袁家里有事没来,”方霖倒了杯水喝,“而且这个时辰其他仵作早家去了,所以……”   徐L才不会信方霖的鬼话,堂堂大理寺少卿,怎会闲到来帮小仵作打下手?   可越想徐L越感觉不对劲――   上次她在厨房煎药时,方霖就出现在厨房里,奇奇怪怪地要做宵夜,还做的她幼时最爱的面疙瘩。   这次方霖干脆赶走了林勤,要与她单独相处。   难不成,方霖真的发现什么端倪了?   可她分明伪装的很好,方霖不可能发现。   “愣什么?”方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吃完了就快验尸。”   这熟悉的语气打断她的猜想,她迟疑地看了眼方霖,心想不能自乱马脚,还是走一步看一步。   徐L从牛皮卷包里拿出一叠纸和一支笔,塞给方霖。   她道:“麻烦方少卿记录一下。”   方霖轻挑眉尾,顺从地接下。   随后她淡定地起身,走向验尸台。   尸体上的水分已透干,她上手摸了摸手脚关节,仍有僵硬感。   她沉声道:“死亡时间大概是十八时辰至二十四时辰,也就是前天夜里至昨天早晨。”   方霖提笔记下,问:“能确定死因吗?”   徐L正翻开尸体的眼睑,忽然手一顿。她抬头看向方霖,神神秘秘道:“方少卿,你凑近些看她的眼睛。”   听上去有些害怕,又有些惊奇。   屋外夜色渐沉,静谧而压抑。这不大的验尸房里,徐L那双清冷的眼眸里,竟也不带一丝生气。   方霖干咳一声,将心里毛毛的感觉压下。   他怪道:“她眼睛有什么好看的?”说着俯下身子,把脸凑到尸体边。   尸体的瞳孔已经溃散,眼白处有点点血迹,就是正常死人的模样。   这时,徐L忽然问:“方少卿,你听过民间的一种说法吗?”   方霖疑惑地问:“什么?”   “死去的人眼里,”她将身子凑近他耳边,“会留下生前见过的,最后之人的样貌。”   方霖:“……”   徐L知道,她父亲死前见的最后一个人便是方霖,因此故意拿话试探他。   “你在拿死者开玩笑么。”方霖恼怒道,“仵作之责是替死者开口说话,你跟我讲民间怪志?”   “……”徐L没想到方霖如此认真,没来得及找补几句就被打断。   方霖很是愤懑:“她若是有魂魄,听到你方才那番话,只怕都要气活过来,怨你为何不替她伸冤!”   伸冤……   徐L在心里重复着这个词。   “我……”徐L低声喃喃自语,“可以吗?”   她尚且有冤不能伸,替别人伸冤又如何能够。   “你为什么不可以?”方霖反问,“你当仵作是为了什么?我已经不问你出身来历,但你难道都没有想过,自己当仵作是为了什么吗?”   徐L:“……”   要说为什么是仵作,只能归咎于大理寺里,只有仵作最不起眼,最遭人忌讳――仵作常年与尸体打交道,而且大多是冤死之人。   徐L便要做那最不起眼的仵作,能让她更好地暗中查找证据。   她自然不能明说其中理由,可方霖如此刚正不阿,大抵非要她醒悟才肯罢休。   于是她话锋一转,问:“你为什么选择大理寺?”   当年方霖求学国子监后,她便再没见过方霖,直到抄家那天。   后来她死里逃生,曾听方霖放弃更好的仕途,选择去大理寺当少卿。   那时的她并不觉得二者有别,直到最近一阵子,她才发现大理寺少卿不过名头好听,实际上所有的事都得亲力亲为,尤其方霖对人对事的要求还特别严苛。   方霖的手搭在验尸台边,他的情绪来得快去得快,此刻已经缓和下来。徐L毕竟小他三岁,刚入行不久,他方才那番话说的重了些。   看着徐L那双干净澄澈的眼眸,似乎那问题是发自真心的想知道答案。   他思虑片刻,坚定地答:“为了诉说真相,为了黎民百姓的安稳生活,为了有朝一日盛世太平。”   徐L倏地垂下眼睫:“说的真好。”   这真是意料之内的答案,旁人眼里的方霖从来这般正直。   “好什么?”方霖无奈道,“所以死因是什么,许仵作,我来这不是大半夜给你解决人生困惑的。”   徐L答道:“口中有泥沙,耳膜破裂出血,眼睑眼膜皆有出血点,是溺水的特征。其他的得解剖后才能确定。”   这毕竟是无名女尸,得等身份确认后,经由家人同意才能解剖。   “可她身上还有那么多伤,不会是被打死的吗?”方霖说着抬起尸体的手臂,上面分布着大小不一的青紫血块,皆是死前就形成的。   “她死之前确实遭受过殴打,但都不致命。”徐L掀开遮尸布,只见尸体的腰部也有明显的淤青。   “力气很大,是男人?”   “是。”   徐L将尸体的衣服脱下,她倒是毫不避讳,一方面是她也是女子,二是仵作眼里没有男女之别。   反倒是一旁的方少卿,神色不太自然,耳廓也染上些绯红。   他尴尬地干咳几声,偏偏徐L已经沉浸到验尸里去了,并没有在意他的小心思。   徐L看着手上湿润的液体,沉声道:“尸体的下边有遭受侵略的痕迹,我猜测是某位男子意图不轨。”   方霖侧着脸,没有看那边。他问:“那死者是想不开跳河自尽了?”   “不。”徐L立马否了,“你看这里。”   方霖非常缓慢地挪动头部,拿余光瞥着。   徐L抬头见他动作变扭,才反应过来他是害羞。   她将遮尸布盖到尸体的隐私部位,装作没事人一般,继续说道:“死者手腕脚腕都有勒痕,这不是拖拽的痕迹,而是绳索捆绑的痕迹。”   方霖低头看那尸体手腕,红痕非常均匀地绕了一圈,细细的,连半指宽都没有。   这个宽度的绳子,不太像平日里老百姓常用的绳子。   方霖抬头往尸体的上衣看去,那里早已被凶手扯破,其中衣襟里固定的绳子不翼而飞,只剩下软软的毛须。   “是这个。”方霖指了指绳子断裂处。   徐L冷着脸,道:“这样更能证明死者曾经遭受过虐待。”   方霖也很震惊,并且愤怒。得是多么变态的人,才能做出这种荒唐残忍的事,毁了一个姑娘家的名声,还要对其下狠手。   忽然他问:“凶手将她捆住丢到河里的?”   徐L答:“有这个可能。”   方霖回忆一番,道:“但是我们捞尸的时候,并没有发现绳子。”   “或许,”徐L迟疑片刻,“我是说,或许死者挣扎过。”   “绳子被她挣脱开,但是她却没能挺过来?”   “在水中越挣扎会沉的越快,挣脱绳索难免要大幅度扭动身体。”   “不管怎么说,你先把她画出来。”方霖将唏嘘之情收起,沉声道,“明日我带着人去宁河附近村落查人。”   作者有话说:   LL现在对自己的职业确实还没有热忱之心,以后会变的。   方霖当初选择大理寺还有别的原因,猜猜看~ 第17章 溺水尸案三   小狼毫轻刷过纸笺,许L对着尸体正画着画像。   她的笔下很快就出现一张少女的脸庞,新月眉、杏眼大大的十分明亮,嘴唇微厚饱满像熟透的樱桃,长发盘在脑后用木钗固定着。   方霖百无聊赖地坐在桌沿边,看着身侧之人执笔落墨。   不知何时起,他总觉得徐L身上的某种气质,会令他想起那位故人。大抵就是现在这样,徐L认真作画的模样让他觉得,若是故人还活着,应该也是如此。   徐L画完最后一笔,抬手轻轻揉着额角。   方霖问:“画完了?”   “嗯。”徐L垂着头,将画纸递了过去。   “看模样才十五六吧,”方霖盯着手中的画像,画中那女子眉头微蹙,“怎么有些……苦大仇深的模样?”   徐L沉声道:“方才验尸的时候,我注意到死者的指尖都有茧,那是常年做农活留下的痕迹。”   “若不是安城人士,就是宁河附近的村里人。”方霖将手撑在一旁,若有所思,“近日无雨,水流缓慢。两天前从水里飘过来的话,应该能飘个四十里左右。”   徐L想了想,起身走到一旁的柜子前,摸出了样东西。   她转身交给方霖,是一张安城地图,包括了方圆百里的村落。   方霖惊讶道:“行啊,你这儿什么都有。”   徐L神色淡漠,目光轻扫过巴掌大还空荡荡的验尸房,什么都有那真是恭维。   这里平日也不止她在用,而且她住在大理寺只是表面,实际上她所有的东西都藏在已被查封的徐家旧宅里。   两年前回到安城时,她就发现徐家旧宅虽被查封,但后续朝廷就任其空置,也不做它用。   她怀疑过是否朝中还有人暗中保徐家,也问过刘卿,但没有任何结果。   一直提心吊胆的躲在徐家旧宅半年后,她才渐渐放下心来。   “明日你就拿这画像寻人去吧。”徐L有些疲倦,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时辰已接近二更,往常她早已歇下。今日验尸费去她大部分心力,后来方霖硬要她当场作画,都让她悬着一丝清明,强行打起精神应付。   她说完往外走去,方霖也跟了过来。   方霖问:“你困了?”   徐L连眼皮也不想抬:“您倒是挺精神。”   “对了。”方霖停住脚,伸手按住徐L的肩膀。   徐L有些懵地回身,只见方霖微微低头,那双凤眼深深地看着她,无端的生出一股柔情。   今夜无云,月光洒在他的眼里,令他那张棱角分明的严肃脸变得和缓起来。   不知不觉,五年过去了。方霖的模样与过去有几分相似,却多了股成熟稳重的气息。   她有些心慌。   不解方霖的眼神里为何暧昧不明。   可他微微张口,问的却是:“我的腰牌什么时候还我?”   “啊?”徐L一愣,她凝滞的脑子回转片刻,总算将那晚凌云楼前借腰牌的事想了起来。   方霖嘲道:“我就知道你忘了。”   “……”徐L尴尬地摸着牛皮卷包,好一阵翻找,才把那枚小小的铁牌掏出。   方霖将腰牌拿回,便径直往院外走去。   他挥了挥手:“早点歇息。”   方霖的手惯性的握着虎头弯刀,步履坚韧背影挺拔,似乎他不是回家而是走向未知的险境去。   院内烛火昏暗,黑夜如墨般将那背影包裹,很快徐L便寻不到方霖的身影了。   他确实已经离开。   徐L愣在原地半晌,直到一声咕咕将她的思绪拉回。   那只胖鸽子落在她伸出的手臂上,鸽腿处绑着一卷布,她将布轻轻取下。   信是阿奔发来的,只有两个字――清明。   三日后。   林勤顶着张丧气脸从外边回来,彼时方霖也才回来没多久。两人在公堂外碰着面,都是一脸不悦。   恰好徐L正抱着刀具要去清洗,路过公堂时,便听到林勤在说话。   “大哥,真没有!”林勤欲哭无泪,一副生怕方霖责怪他的模样,“沿河我都查到百里了,一共五个村落,都说没有见过那女子。”   方霖怪道:“大理寺至今也未曾接到过失踪报案,寻常家庭如若孩子走失,应当会非常着急才是。”   林勤附和道:“是啊!若我是父母,早来报案了。总不能因为死者是女子,就当做无事发生吧?”   徐L凑近了些,发现他们在说的是前几日的溺水尸案。   林勤恹恹地朝她招呼:“许仵作,你忙呢?”   “还好。”徐L实话实说。   “不忙就先停一会。”方霖往她身边靠了些,问,“你先前画的画像,有几成把握是准确的?”   徐L沉思片刻,答:“十成。”   她见林勤双眼微睁,似是不信,于是补充道:“尸体的脸虽已被河水泡肿,但她的骨相是不会变的,我根据她的骨相作画,自然是半分差错也没有。”   “那就奇怪了,”林勤闷声道,“若死者不是安城人士,也不是安城外的人,那凶手得废多大劲将她带到宁河?更何况还要对她施虐……”   方霖握着虎头弯刀的指尖轻敲,思考许久道:“若你的画没问题,那只能是村里人说谎了。”   “什么?”林勤不可置信,“为什么村里人会假装不认识她啊?难道死者原先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   他话一说完,被方霖猛地敲了下头。   “说几次了,不要随意带入任何人。”方霖厉声道,“死者做了什么,凶手做了什么,都不是仅凭你猜测就能定论的事。”   “破案,讲究的是证据,而不是我的私情。”林勤假哭道,“大哥我错了,下回一定牢记于心!”   “下回?”   “没有下回!”   徐L倏地垂下眼睫,视线模糊不知落在何处。   她想起前几日方霖回答她的话,为百姓,为盛世太平。方霖如此正直,如此相信证据,当年父亲被诬陷谋反时,他又为何不问青红皂白就将徐家划为异党?   方霖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失落,难道他的怀疑让徐L不自信了?原先他质疑她的画时,不还伶牙俐齿吗?   他解释道:“我没有说你的画不好的意思。”   徐L错愕地抬眼:“……”   林勤拿出地图,张开。   方霖匆匆将目光收回,拿手指着地图道:“还是这两个村落,廖家村和文家村,这两个村挨得近,且距离发现尸体的地点四十多里,距离上非常符合。”   “大哥,我想起来了。”林勤用空闲的手打了个响指,“廖家村确实有些奇怪,最近他们村好像在搞什么祈雨祭拜,我昨天去的时候还差点被赶出来。”   徐L一愣。   祭拜?典礼?听上去可不是什么好场景。   “什么怪力乱神?”方霖迟疑道,“怎么老是要我提到,你才把这些异常的地方说出来?林勤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林勤见势头不对,一手撒开地图就往徐L身后钻。   “许仵作!阿L!救我!”林勤拽着她的衣袖,将她挡在方霖面前。   徐L:“……”   方霖有些愤懑道:“你就躲着吧!”   “好了好了,你们俩停一停,不是在说案子吗?”徐L先抬手将方霖推开两步,然后又将袖子上的手掰开,再推了林勤两步。   方霖手搭着腰,悻悻道:“你回去给我抄刑律十遍,明天出发前交与我过目!”   “十遍??!”林勤下巴都掉了,“大哥你不能那么心狠啊,我真的知道错了!!”   方霖:“没得商量!”   他作势摆摆手,转身欲离去。   徐L追了过去,与他并肩,道:“明天我也想一起去。”   “你明日没事吗?”方霖稍稍侧头,将步子放缓。   “刑部那几具尸体已经处理完了,剩下的老袁自己也能应付。”徐L如实答道,“而且我总觉得那个祈雨祭拜有些问题,想去看看。”   “你可有防身的武器?”方霖忽然问。   徐L想了想:“没有。”   “那村子或许不一般,能搞神啊鬼啊的地方,多半有些怪异。”方霖提醒道,“你要去之前找个防身的武器,明日若是发生什么事,我不一定能照顾到你。”   照顾……   徐L顿住脚。   “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徐L坚定道。   “如此便好。”方霖回头看了她一点,微微颔首。   翌日。   接连许久的晴朗天气在此刻终于变了样,烟云如灰墨般低垂,悬在半空,好似轻轻一拧,就能拧出水来。   徐L将马缰拴在村口木桩上,跟着方霖走进了廖家村。   没走几步,她便感觉有些不对劲。   虽说天气阴沉,但也不至于那么冷,冷到有一股子阴气要钻入骨髓,让人如患风湿般疼痛。   “奇怪!”林勤快步追上他们,“村里的人呢?!”   徐L比了个“嘘”。   确实,廖家村虽不大,但每家每户都挨得紧,白日里留守家中的老人、妇人便会围坐在一起闲聊。   他们走过近十户人家,院内竟没有人。   方霖握着刀柄,走到一户农家面前,抬手敲了敲门。   他敲了几下没回应,便厉声道:“有人吗?!”   林勤则走到一旁的窗户往里望,发现了端倪。同时屋内传来声响,似乎是什么东西碗碟倒在桌上。   方霖喊道:“再不应声我就进去了!”   话声刚落,只见门嘎吱开了条小缝,半人高的地方露出只黑白分明的眼睛。   方霖一把推开门,那只骇人的眼睛竟来自个六七岁的小孩。小孩双眼瞪得大,似乎非常害怕,攥着衣袖的手都在发抖。   徐L将方霖拉开,轻轻摇了摇头,大意是不要那么凶狠。   她蹲下身,视线与小孩齐平,柔声问:“孩子,家里的大人呢?”   小孩支支吾吾地答:“阿爹阿娘都、都去龙王庙了……”   徐L从牛皮卷包里拿出画像,问:“那你见过这个姐姐吗?”   小孩顺着她的手仔细看了看,然后点点头。   作者有话说:   副本・廖家村已开启,请握好桃木枝、符咒护好身,出发啦~ 第18章 溺水尸案四(修)   徐L惊喜地问:“那你知道姐姐叫什么吗?”   小孩将食指抵在唇边,半晌才答:“廖家姐姐……”   “整个村子都姓廖。”方霖无奈地扶着额角,“小孩儿,我们问的是她叫什么名字,名字知道吗?”   许是方霖那张凌厉的脸实在不讨孩子欢心,小孩不自觉地将身体藏在徐L身后,拿一双害怕的大眼盯着他。   徐L拍着小孩的后背,哄道:“别怕,这位哥哥不是坏人。”   可惜徐L的柔声细语并无作用,因为她眼眸里的清冷疏离仿若与生俱来,就算装成和蔼可亲的邻家哥哥,也没多大说服力。   小孩被这两位哥哥吓得直哆嗦,那双汪汪的大眼跟屋外的天似的,随时能出水。   这时,林勤搜完屋子出来。   他道:“家里没人。”   “看来都去那什么龙王庙了。”方霖沉声道,“没必要问了,孩子既然认识死者,就足够说明前两日村民在撒谎。”   林勤点点头,往小孩身边走了两步。   他笑着问:“我在里屋发现这个,是你吃的吗?”他手里拿着根吃了一半的糖葫芦。   相比起那两位,林勤显然更得宠,小孩径直扑了过去。   原来方才是小孩趁大人不在,偷摸在家吃糖葫芦,没想到被方霖三人赶个正着。   方霖灵机一动,在小孩的手碰到竹签时,将糖葫芦夺了去。   “你还给我!”小孩着急道。   林勤噗嗤一笑:“大哥,多大了还跟孩子抢吃的!”   方霖并不理会,而是拿着糖葫芦在小孩眼前晃了圈,似是诱惑小孩般。小孩的目光果然随他的动作而动,简直像拿捏准了小孩的命门。   他蹲下身,看着小孩道:“想吃糖葫芦,得先帮我个忙。”   小孩幽怨道:“什么?”   方霖:“带我们去龙王庙。”   没想到小孩立马摇头:“阿爹不让我出门……”   方霖微微张口,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徐L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将他手中的糖葫芦拿过,还给了小孩。   她道:“你给我们指条路就行。”   小孩得了糖葫芦,瞬间喜笑开颜,用力地点着头。   根据小孩的描述,龙王庙在廖家村的正南方,离村口有三里地。   这个地点实在玄妙,再往南一些就是宁河。   他们一路向南而去,发现村庄里无处不死气沉沉,大白天的无端生出些诡异来,令徐L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寻常的村落都以农耕为生,靠天吃饭。雨对农耕来说是不可或缺的,而安城自入春来确实没下过雨。   所以,这些村民才全家出动去祈雨么?   忽然,天空中一声闷雷响起。   徐L抬头望着天,灰蒙蒙的云盖着大地,空气凝着沉重在隐忍不发。   “要下雨了?”林勤怪道,“难不成祈雨是真的?”   “喊龙王下雨就下雨,”方霖啧啧称奇,“那为什么不喊龙王下金子,岂不是更实在些。”   “言之有理啊大哥,我是不是得祈求一下?”林勤好似当真了。   这时,不远处传来轰轰的声音,似乎是许多人在齐声念着什么经文。   那是从一座小庙里传来的。   徐L看着眼前破败的庙宇,匾额断了一半,只剩下个庙字尚能认得,说不定都不是龙王庙――前人想要求些啥,就把这庙当做什么庙。   庙宇很大,殿前全是人――应该就是廖家村的村民。村民们满满当当地挤着,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那群人围着个木板搭的高台,上面正坐着个姑娘,穿着褐色粗布麻衣,用头巾将头发盘在脑后,年岁约摸十七八,但是却疯疯癫癫地在傻笑。   徐L感觉手臂上起了层鸡皮疙瘩。   这群人为什么对着个疯姑娘祭拜?不该是龙王吗?   林勤问:“要进去吗?”   方霖摇了摇头,轻声道:“上屋顶,看看他们搞什么门道。”   于是三人爬上屋顶,躲在屋脊后往下看。   疯姑娘还坐在高台上笑着,而高台底下竟然燃着篝火!   徐L惊道:“不会是活人……祭祀吧?”   “不能吧!”林勤脸色入土,“这是违反刑律的!”   方霖侧脸瞥了他一眼。   林勤匆忙道:“还不是你昨天让我抄十遍,我印象太深了。”   徐L仔细看着底下,才发现篝火离高台有些距离,并不会烧到那疯姑娘。   而篝火旁,有位白发老妪在烧纸钱。   老妪那爬满皱纹的枯瘦手指扬了把雪白的纸钱,拿起腰间的铃铛,猛地摇晃起来。   在一片沉寂的氛围里,那铃声犹如驱鬼利器,尖锐地叫嚣着。   摇了一会之后,老妪开始低声念词,念一句,一旁的人就跟着重复一句。   徐L细细听,他们说的并不是官话。原来他们在庙外听到的就是这些,并不是什么经文,更像是咒语或者巫术。   “他们在说什么?”徐L不忍好奇问。   那集体祭拜的场景实在太令人毛骨悚然了,而且随着群众的念词声越大,高台上的疯姑娘就越兴奋。   “不知道。”方霖摇摇头,“但应该不是在祈雨,听上去感觉像在问些什么。”   “问些什么?”徐L喃喃地重复着。   这时,念词声戛然而止。   老妪将铃铛收回,又颤颤巍巍地拿出张黄纸符咒来,随后一把丢进了火海里,那火焰“噌”的一下,飞了三尺高。   火焰窜到那疯姑娘的面前,把她吓了一跳。   她旋即站起身子,冲着台下大喊:“她已经被龙王爷收走了!收走了!哈哈哈哈哈!”   老妪回身抬头,看着她。   “阿姗,魂归!”老妪说完,不知从哪变出把糯米,唰的一下砸了过去。   米像雪花般炸开,将阿姗砸的生疼。   尽管米是不会砸疼人的,但她好似被什么东西鞭打着,痛苦地吼叫着,叫得嗓音沙哑。   同时身体以诡异的姿势扭动着,像是有什么东西附在她身上,她在拼命地将那东西扒开。这样的动作很快令她精疲力尽,旋即倒在高台上沉沉睡去。   林勤攥着徐L的袖子,发慌地问:“这是……在干啥?看上去、好、可怕……”   “驱鬼?”徐L的脑子里只能对上这个词。   方霖没被那疯姑娘干扰思绪,摸着下颌沉思半晌,才问:“谁被龙王爷收走了?”   忽然,底下的老妪开口了。   她那沙哑的声音好像老树皮一般开裂,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阿姗身上的恶鬼已除,其他的龙王爷没有回话……”   “什么啊?都多少天了!”有人不满道。   “我看阿姗也是被你孙女给拖累的,龙王爷收走了她才好呢!”   “就是就是,你孙女给咱们村子添了多少麻烦?如今能被龙王爷看上是她的造化。”   “是啊,你看这马上就要下雨了。”   似乎是回应村民们,天空中有传来一声闷雷响。   那低垂的云,终于飘下丝丝细雨。   “反正雨也下了,隐婆你若还不信,我们也不陪着了!”   “真是的,我们家还有好多活没做呢!”   “散了散了!”   随着飘落的雨丝,方霖语气有些冰凉:“他们口中的那位,恐怕就是死者。”   徐L赞同道:“村民说‘她孙女’,看来撒纸钱的阿婆与死者有关系。”   林勤一头雾水:“什么什么?你们在说什么,怎么就有关系了?”   方霖无奈道:“多听多看多思考,林勤啊。”   林勤难为情地摸了摸脑袋:“是……所以仅凭刚刚村民们的话语,大哥你就确定他们在说的是死者?”   “之前那小孩确认了死者是廖家村的,毕竟小孩说谎的可能性太低而且没必要。那么村民们之前一定在说谎,至于为什么说谎目前我们都不清楚,但可以简单地判断出村民对死者的态度并不好。”方霖低声解释着,“假设是你,你不是凶手为什么要隐瞒一个人的死亡?你对那个人是什么看法才会这样?”   林勤眼光微转,思考片刻答:“不喜欢的人,或者讨厌的人,他们死不死的跟我都没干系,也不愿有干系。”   “正是如此,这些村民肯定是厌恶死者的。”方霖稍稍低身,庙里的村民正在往外散去,很容易发现屋顶上的他们。   徐L是他们中身材最瘦小的,贴着瓦片从下面几乎很难看到。   她枕着屋脊,有些闷声道:“再自私一些的,还会觉得讨厌的人死了是件值得开心的事。”   以林勤的见识并不能理解徐L的话,但他想起方才村民们谈论的表情,毫不避讳的厌恶感已经溢出,任谁听了会觉得他们在谈论的是非常可恨之人。   忽然,有两个人走上高台,将疯姑娘背了下去。   林勤怪道:“高台上的姑娘又是什么意思?”   方霖拍了拍他肩膀:“你跟上去看看。”   林勤会意,旋即跳下屋顶,悄步跟上那两人。   不出一刻,庙里的村民散的干干净净,只剩下老妪一人。   她佝偻着身子,正拿铁锹扑灭篝火。   方霖从徐L的包里拿出画像,旋即往前一跃,稳稳的落在地上,走到老妪面前。   他问:“打扰,请问您认识画里的这位吗?”   那画中的女子眉眼平静,栩栩如生。但看久了又会令人觉着她耷着嘴角,似乎有些怨气。   老妪缓慢地抬头,看到画像时分明怔了怔,最后却摇头否认。   方霖欲追问,却被徐L拉住了手臂。   雨淅淅沥沥的大了,落在她干净白皙的脸庞上,将她鬓边的发丝紧贴着,她在雨中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说:   2022.4.25小修,加了点推理的对话,让情节更合理。删减了后面无意义的方霖与老妪的雨中对白。 第19章 溺水尸案五(修)   烟雨蒙蒙,凉意渐浓。   老妪的家就在村的南边,孤零零的,不与旁家挨着。   徐L与方霖决定跟着老妪回家,借口避雨。尽管老妪有些言辞抗拒,但出于他俩面善,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一进院,徐L就发现老妪家的院子有些不同。   见不着鸡鸭鹅之类的家禽,猫狗等活物也没有,做农活的农具倒是有些,但都落满了泥灰许久没人用过。   忽然,她整个人被拉了一下。   方霖闷闷地道:“发什么愣,雨有那么好淋吗?”说罢,他将她拉到了屋檐下。   徐L擦了擦额前的雨水,毫不在意。   她看老妪在低头开锁,于是靠近方霖,低声问:“你觉得不觉得很奇怪?”   “什么?”方霖有模学样也低声附在她耳边问。   徐L怔了怔,道:“这院子里没有活物。”   “……”方霖匆匆扫过一眼,“你别一惊一乍的,兴许阿婆不吃家禽也不养,不靠这些生活。”   徐L不以为然,总觉得另有古怪。   门锁咔哒一声,开了。   天色因下雨而昏暗,显得屋里更加漆黑。老妪扶着门框,有些费力地抬腿迈过门槛,才对他们道:“进来吧。”   屋内有张方桌,烛台火石、茶壶茶杯,再无其他。   那皱纹密布的手拿起桌上的火石,摩擦间撞出炫亮的火光,旋即又熄灭――她的力量不够。   方霖殷勤道:“我来帮您。”   他从老妪手中接过火石,毫不费劲地点亮火焰。   尽管只能照亮很小的范围,徐L还是立马看清了面前的景象――   这不大的屋子里,靠墙放着一张长桌,上面摆着各种怪异的面具,皆是青面獠牙,与牛头马面神似。   墙上挂着几件祭祀祈祷的巫袍,无一不显露出这间屋子的主人,也就是老妪的身份和巫术有关。   方霖好奇问:“阿婆您是……巫姑?”   巫是自古只活在传闻里的部落,传闻部落里有人善术法推衍,有人善医术,巫姑是部落里掌管通天巫术的最高人,能与鬼神言,非常神秘。①   但是小小的廖家村,应该不可能出的起这样的人物。   老妪沉默许久,久到方霖觉得她不会回答了,才听她缓慢道:“巫姑不敢当,不过是个逃亡人罢了。”   伴随这话音落下,长桌上的某样东西就“哐”一下倒了。   方霖本就凝着神等回答,被吓得哆嗦,不禁往徐L身边靠,似是寻求安慰。   老妪低笑着,扶起倒下的东西――徐L看清那是挂杯,两瓣乌黑乌黑的木头做的。   “别怕……”老妪说的时候用粗糙的指尖摩挲着挂杯,那动作就像在安抚受惊的小孩。   徐L觉得这句话可能不是对方霖说的,而是对她手上的挂杯说的。   她看了看身旁的方霖,对方已经将手紧握在虎头弯刀上,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你别一惊一乍的,”徐L拿胳膊肘轻轻撞向方霖,“算卦用的小物件罢了。”   方霖恹恹地看了她一眼,被自己的话噎住显然不太畅快,偏偏他此刻没有词可以还回去。   老妪终于放下那挂杯,道:“老婆子家就这样,劝你们少碰少动,雨停了便离去。”说罢便往里间走去,毫无作为主人的好客之道,还有些嫌麻烦的意思。   徐L愣了愣,一把拦下老妪。   “阿婆,我们是大理寺的。三日前我们在宁河里捞到一具女尸,就是画里这女子。您再好好想想,您是否认识她?”   她说着,将画纸展开。   老妪的眼尾堆满了皱纹,让人分不清她到底是在认真看画,还是对此无动于衷。   半晌,才听见她那老树皮般的沙哑嗓音响起:“不认识。”   方霖大感不解:“您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方才在庙里不便多说,此处没有旁人,大可直言,我保证没人能为难您。”   老妪看都不看方霖一眼,摆摆手走入里间。   她的声音飘着远去:“不认识便是不认识,你们这些年轻娃娃若是再问,就是惹人烦了。”   徐L拉住正欲争辩的方霖,她低声道:“别急。”冰冷又沉稳的声音将他有些烦躁的心绪按住。   里间与他们所在的厅仅用门帘隔开,门帘是半块厚厚的棉布,四周还串着奇怪的贝壳。   徐L走进细看,才发现那都不是贝壳,而是不知何物的骨头。   方才老妪说自己是巫的逃亡人,看来不假。老妪会巫术,只是不知此刻她要做什么?   徐L与方霖趴在门外,透过门帘缝隙往里看。只见屋的正中间摆着张矮脚圆桌,圆桌上摆着龟壳、钱币、签筒一类的,还有奇怪的骨头,比门上串的更大些。   方霖轻声问:“桌上那些……是什么东西的骨头?羊?牛?”   徐L半眯着眼,半晌才道:“都不是。”   方霖:“都、都不是?”若不是兽骨,那只能是……人骨。他想至此处,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徐L低笑:“方少卿,胆子还是小啊。”   方霖有些恼怒地揉了一把她的头,就像平时他对欠揍的林勤那样。堂堂大理寺少卿,居然被小三岁的徐L嘲笑了!   他没意识到这个动作稍显亲昵,徐L尴尬地往旁边挪了挪,与他错开些距离。   这时,屋内的老妪从柜架里摸出个东西,稳稳地丢入了桌上的香炉里。   几乎是一瞬间,香炉顶上燃起青烟,空气里有一丝甜味。   徐L猛地倒退几步,背后渗出一层冷汗,和已被雨淋湿的衣服紧贴,难受的紧。   他奇怪地问:“怎么了?”   她磕磕绊绊地答:“是……是生犀。”   生犀不敢燃,水怪恐摧邸"   老妪熟练地念起词,诡异的发音念得人如芒在背,再待一刻都觉得要被做法献祭了。   “生犀?”方霖怔住。   “别看。”徐L急忙拉住他的手腕,将他往屋外扯。   方霖被一路扯到了门口,两人跨过门槛,站在屋檐下。   屋外的雨势渐小,变成了丝丝密密的毛毛雨,随微风轻飘到他脸上,带着些泥土的清新气。   方霖盯着自己被拉住的手,异样的情绪竟然都把恐惧掩盖,好半晌他才回过神问:“生犀是什么?”   徐L深吸一口气,平稳住心神解释道:“生犀就是犀牛角。传闻烧生犀,能通鬼神。”   方霖骤然回头,只见桌上的烛火仍在燃烧,而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好似真的藏着什么似的,要撕破黑暗朝他奔袭而来。   他反手握住了徐L的手腕,问:“你不是故意吓我的吧?”   徐L掰开他的手,危言耸听道:“我们才说死者是从宁河里捞起来的,阿婆紧接着就烧生犀,你猜她想见到谁的魂魄?”   方霖大惊:“……她孙女??”   徐L失笑道:“那你见到了吗?”   “……”方霖瞬间意识到他又被戏弄了!他恼怒道:“你不是不怕这些吗?那你拉着我出来做什么?”   “屋里太闷。”徐L一本正经地解释。   方霖沉着脸:“许仵作的心思可真难猜。”   “首先,死者肯定是廖家村之人。”徐L望着屋檐下滴滴答答的雨水,解释道,“是不是阿婆的孙女咱们确实无从证实,但阿婆是认识死者的,从先前她两次看到画像的表现就可以判断出。”   “若死者真是她孙女,为什么要否认呢?寻常人的至亲死了,不都该非常哀恸吗?”   “……这样的,能算寻常人吗?”   徐L往漆黑的屋里望了眼,空气里隐隐还有那味道。   方霖不禁捂住口鼻,闷声道:“你别装神弄鬼。”   徐L被他如临大敌的模样逗笑,旋即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有什么神神鬼鬼的我保护你。”   昨日才被方霖提醒要带武器,怕不能被照顾,今日徐L便扬言要保护他。   雨已停住,灰沉的天被明亮撕开,洒下柔软的光线笼着徐L。   方霖抬头便是这副景象,那双明眸里装着一个错愕的他,好似有什么异样的情绪划过他眼底的湖泊,泛起微微涟漪。   徐L毫不察觉,自顾自地说:“阿婆这里很难探听到什么,不如……”   “去隔壁家问问。”方霖倏地起身,目不斜视,好似这样就能将方才心底的情绪掩盖。   当他们走到隔壁家院门前时,才发现并非是老妪家不与隔壁家相挨,而是隔壁家刻意将篱笆往内迁了几尺,不愿与老妪家相挨。   徐L冷声道:“看来村里的人的确非常厌恶阿婆。”   方霖颔首,径直走入院中,敲响大门。出于方霖的威慑力,家中的六旬老汉毫无抵抗力地打开门,迎了上来。   老汉颤颤巍巍道:“你们、你们是村外人吧,怎么会去隐婆的家?”   方霖:“她家有什么讲究?竟去不得?”   “哎哟你们没发现?”老汉害怕地望了眼隔壁的院落,“她家没有活物啊!”   这个自然是早就发现了。   徐L怪道:“兴许是她不养呢?”   “才不是!是她家养不活!”老汉一脸惊恐,“莫说是她家,就连我家的鸡鸭靠她家近了些,不出三日必死!”   徐L与方霖对望一眼,又不约而同地看向那收紧的篱笆。   原来隔壁家不愿与隐婆家挨着是这个原因,但把家禽的蹊跷死亡归咎于鬼神之谈,到底有些愚昧。   老汉见他们不信,又补了句:“你们离她远些,她八字太硬克人克鬼什么都克!住她家屋子里头的人,全都死了的!”   方霖目光微转,正欲多问几句,只听原来传来熟悉的喊叫。   徐L惊道:“是林勤。”   两人追到院门口,只见林勤追着一个身影飞奔而过。   “别跑啊!我不会伤害你!”林勤大喊。   林勤的身后还跟着两个村民,一位上了年纪显然跑不太动,一位年轻力壮,很快就追上了林勤。   他们的目标都是跑在最前面的那位疯姑娘。   作者有话说:   2022.4.25已修,删除干扰项“门槛”,修改了在隐婆的家的对话,明确了隐婆的身份信息。   ①生犀不敢燃,水怪恐摧邸3鲎[唐]皮日休,《太湖诗・投龙潭》   燃生犀能见鬼最早大概是出自这首诗,后来在网剧《灵魂摆渡》里引用。真不真的,我没试过orz 第20章 溺水尸案六   疯姑娘叫廖姗,一张朴实无华的方脸,双眼黯淡无光,头发披散在肩上。   林勤近身时,碍于对方是姑娘的份上,尴尬的无从下手。廖姗倒是完全不顾及,直接张口就咬上林勤的胳膊肘,留下个不小的牙印。   跟在他身后一起追着的是廖姗的父亲与哥哥,三人合力,才将廖姗捆结实了,并拿布团塞住嘴。   就是这般状态下,廖姗仍像夏末里的蝉般,要声嘶力竭耗尽最后的力气。   廖父死死地按着廖姗的肩膀,既有钳制住她的想法,又有借此依靠喘息的动作。看得出他上了年纪,对付疯了的廖姗已经有些力不从心。   廖姗的哥哥廖猛毫不拖泥带水,上来就是手劈一刀,劈在廖姗脑枕后,将她拍晕。   廖父见廖姗已摆平,才抬手擦了把汗。   他转身对林勤道:“多谢少侠帮忙!我这女儿犯了疯病,实在难搞得很!”   林勤摆摆手:“哪里的话,举手之劳。”   原先他跟着到廖姗家后,本想凑近些听听廖父说什么,没想到才靠近院子,就见廖姗跑了出来,还把他撞到在地。   林勤属于身体转得比脑子快的那种人,二话不说就追着廖姗而去。   廖父怪道:“看你不是村里人,怎么会来这?”   林勤不太会说谎,被问的突然,险些答不上来。   还好方霖与徐L及时赶到,他伸手招了招:“大哥!这里!”同时对廖父解释道:“那两位是我朋友,我们三人一起来的。”   “怎么回事?”方霖看了眼倒在林勤怀里的廖姗,那张惨白脸被汗打湿,凌乱的黑发沾着脸,看得人触目惊心。   林勤没有回答,使劲儿朝他挤着眼。   方霖意会后补了句:“这么点儿大的村你也能迷路?害我和弟弟好找。”   林勤忙道:“是是是!我迷路了!!”   被冠上弟弟之名的徐L大感莫名其妙,悻悻的看着方霖。   真是从不吃亏方少卿啊……   廖父奇怪的哦了声,打量起方霖。一袭青衣干练稳重,箭袖束起他强劲的手臂,正搭在那贵气逼人的虎头弯刀上。   一看就是不好惹的安城大少爷。   方大少爷迎着廖父的眼光,沉声道:“舍弟多有冒犯,还望见谅。只是这姑娘……”   廖父愁道:“这是我女儿,刚在家犯了疯病。得亏令弟及时出手帮忙,不然这丫头此刻都不知跑哪儿去了!”   “疯病?”方霖低声喃喃。   廖父摆摆手:“不碍事!不知三位如何来廖家村?”   方霖抿着唇,思考片刻答:“不瞒您说,我们兄弟三人本欲去安城投奔亲戚,行至此地时偶遇个龙王庙,庙里有许多人在念经,于是便顺着踪迹来了此处。”   他胡诌了一通,只见廖父脸色七荤八素的,最后大抵是见他说的真诚,便不作它疑。   廖父叹道:“也算是缘分!”   方霖道:“舍弟这一闹腾,耽误了时辰,夜路恐有不便,不知您可否收留我们一晚?”   廖父有些犹豫。   方霖爽快地从衣兜里掏出一锭银子,捏在手中:“自然是不会亏待您,我们三人只求有个歇脚的地就行。”   廖父双眼微瞪,魂都快被那锭银子勾走了。   一旁的廖猛更甚,直接答应:“这有何难?爹,咱家不是还有个柴房能睡人吗,就给这三位个方便吧!”   方霖见廖父还是犹豫,便又加了锭银子。   于是一行人热热闹闹地回到廖姗家中,廖猛去院中劈柴,林勤为了套话跟着一起去了。廖父则备好茶水,在屋里招待着他们。   人傻钱多的方大少爷坐在饭桌主位,廖父一脸奉承地给他倒茶。   方霖问:“你们在龙王庙做什么?祈雨么?”   廖父怀里揣着两锭沉甸甸的银子,如实答道:“倒也不全是祈雨,前些天已经祈过了。”   “那今日是?”方霖怪道。   “今日……”廖父有些为难,“这话说来就长了。”   方霖摸了摸虎头弯刀,忽然将它放在桌上,重重一撂。那死沉的铁砸在木桌上,险些要将脆弱的木桌砸裂。   徐L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威逼利诱,方少卿果真好手段。   廖父果断道:“前几日,村里的小隐婆在龙王庙主持祈雨,大家伙全都去了。”   “小隐婆?”方霖不解。   “廖家村有家世代为巫的,家里主持巫术祭祀的就叫隐婆,现在这位年纪已有六七十了罢。她有个孙女,大家伙都叫她小隐婆。她的真名啊……”   廖父想了一会,道:“叫廖蓉蓉。”   这时,一位中年妇女端着盘瓜子走了进来。   她架着大嗓门怪道:“廖蓉蓉?那个晦气扫把星!你还提她做什么!”   廖父憋屈道:“这不是客人想听我才说的……”   方霖睨着眼看她,表情很是桀骜。大意是他是大少爷他想听什么就听什么。   廖母十分精明有眼力见,看着方霖那张俊俏的脸,竖起食指轻点方霖的臂膀。   她顺势坐在他身边,道:“隐婆她们家太邪门!你让我想想从哪说起啊。”   “你就说她家那几个入赘的。”廖父不悦地拽了一把廖母。   廖母稍稍收敛,道:“对对对,她们巫族秘术传女不传男,所以都是入赘当上门女婿的。”   方霖故意道:“……这也没甚稀奇的。”   廖母连忙摆手:“小兄弟话别说太早,若只是这样哪能人人都嫌晦气?”   廖父从果盘里抓了把瓜子,嗑嘣嗑嘣地附和道:“就是!她们家晦气是出了名的!我跟你们说,隐婆的父亲、丈夫全都是入赘不出三月,就暴毙在家中!”   方霖握着茶杯的手猛然紧攥。   桌上本摆着满满的一盘瓜子,此刻空了些,那两口谈及生死竟也当茶余饭后的消遣般。   只听廖母继续道:“哎哟偏偏后面还有不信邪的,就是后来她的女婿啊。”   廖父给他们添了水,道:“她女婿与我差不多大,白白净净的,城里来的书生。当时所有人都劝他,可惜也不知隐婆女儿使了什么妖法,把那书生迷得神魂颠倒。”   “谁劝都没用!”廖母叹道,“大家伙都等着看三月后他如何自食其果呢,他竟然把隐婆的女儿杀了!”   “杀了??”方霖惊道。   “是啊!当时在村里闹得可大,还说要报官呢!”廖母喝了口茶,润了润喉,“结果那书生死在了隐婆女儿的坟前,再也没人敢去报官。”   方霖神色复杂,有些分不清这两口子一唱一和唱戏似的,说的是不是真话。   这其中还有诸多疑点,他问:“既然她女儿已死,廖蓉蓉怎么回事?哪来的孙女?”   “谁知道呢?隐婆说是她孙女,那就是她孙女呗。”廖母怪腔怪调道,“而且廖蓉蓉平日里就阴沉沉的,看着和隐婆如出一辙,这谁敢多问啊?!”   “就是这廖蓉蓉!就是她们一家!”廖父似是愤恨般拍了拍桌子,“我那疯女儿,就是因为她才这样的!”   随着廖父拍桌的动作,桌上散落的瓜子皮崩起,飘到地下。   徐L的头有些沉,或许是听着这两口子唱戏,要分辨真假让她思虑过重。她的手肘抵在桌上,拿指尖轻按着额角。   方霖将干净的茶水递到她面前,不动声色地继续套话:“何出此言,难道廖蓉蓉对你家姑娘做了什么事?”   廖父:“是祈雨后,廖蓉蓉她没了。”   方霖诧异道:“没了?”   “就是突然没了,廖家村里到处也找不见她,谁也不曾见过她。”廖母啧啧怪道,“好端端的活人就这么没了!”   廖父愤懑道:“没了就没了罢!结果我家女儿不知撞了什么邪,开始疯疯癫癫地说廖蓉蓉被龙王收走了!”   方霖一愣,原来这话是从廖姗这里传出来的。   他侧脸看向徐L,见对方也默契地看向他,彼此交换眼神后,大致在心里有了同样的猜测――廖姗极有可能是看到了廖蓉蓉被害的过程。   方霖指尖轻敲着他的虎头弯刀,沉思片刻问:“廖姗和廖蓉蓉曾认识吗?”   此话一问,廖家两口瞬时顿住。   这样的沉默就是默认,拖越久越是遮掩。   廖父长叹一声:“我早跟那丫头说别和廖蓉蓉玩,别和廖蓉蓉玩!她偏不听!现在好了,整个廖家村都没有能治她疯病的人!”   “我那苦命的女儿哎!”廖母说着眼里泛起泪花。   徐L忽然起身往外走。   方霖怔了怔,目光随着那清瘦的背影远走。耳旁还是廖家两口在抱怨廖蓉蓉,听得他有些心烦意乱。   他沉声道:“安城里的名医不少,或许我能帮你们联系一二。”   廖母喜出望外道:“果真?”   方霖微微颔首。   “哎呀!您可真是我们家的大贵人!”廖母激动地拉起他的手,“我可真是太感谢您了!”   方霖有些嫌弃地抽出手:“不必言谢,另外我与弟弟有事商量。”   他的言外之意就是让廖家两口有点眼力见,别往前凑。   还好廖父一向精明,得了方大少爷的银两,自然不会坏方大少爷的事。   廖父拉着廖母道:“晚饭时辰快到了,你速速去做饭,别怠慢了贵客!”   方霖起身往外,只见徐L扶着院里的矮篱笆,努力地吸着新鲜空气,她的内心似乎有太重的浊气需要排泄,以至于对此渴求不已。   他走到她身旁,侧身看着她。   徐L脸色苍白,或许是对方才廖家两口的言辞有抵触,又或许是因此想到了别的事――总归是方霖无法探明的思绪。   方霖的目光倏地向下,落在那苍白的唇,薄唇轻抿着似乎有些惆怅,连带着他的心里也泛起微微的酸楚。   他无法形容也不太明白,此刻的感受是什么。   他微微阖起眼,挪开,然后问:“你怎么看?”   徐L轻拍着胸口,缓缓道:“凶手在祈雨那天晚上动的手,被廖姗看到了。但不知为何,廖姗受了刺激变成疯疯癫癫的模样。或许凶手是廖姗认识的人,又或许凶手对廖蓉蓉做了什么惨绝人寰的事。”   方霖愣了愣,有些讶异于对方身体不适仍旧条理清晰。   半晌,他道:“还不错。”   徐L冷哼:“多谢夸奖,现在去找廖姗吗?”   方霖摇摇头:“不,咱们先回去会会隐婆。”   作者有话说:   徐L:谁跟你是弟弟!   方霖:我是弟弟我是弟弟QAQ娘子看看我,不要走嘛~   (作者菌:笑了,为什么作话里的方少卿在LL面前能如此欢脱?!) 第21章 溺水尸案七   雨后的泥地上积着浅浅的小水洼,将橙红的天空倒悬着。   徐L低着头,小心地避开,不想将衣角弄脏回去后难洗。路边的院里偶有孩童欢闹的声响,伴着阵阵炊烟,编织出阖家欢乐的景象。   她轻声问:“你是怀疑隐婆有作案动机?”   毕竟从廖母的嘴里得知,廖蓉蓉多半不是隐婆的亲孙女。隐婆若是凶手,先前那般掩饰倒有了合理的解释――为了隐瞒犯罪事实,而极力隐瞒死者身份,同时还借由鬼神言论,让村里的百姓都认为廖蓉蓉的消失是理所当然。   方霖却答非所问:“好香,这家在做荷叶糯米鸡。”   徐L皱了皱鼻头想闻,然而猛不丁打了个喷嚏。雨后的空气实在潮湿,弄得她鼻尖痒痒的。   方霖低笑:“可惜许仵作吃不着呢。”   徐L非常实诚地捂着肚子,嘴硬道:“我不饿!”她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疾步往前走。   方霖追上,妥协道:“不闹你了,你若真想吃,我回大理寺可以……”   “别拿我打趣,方霖。”徐L停下脚步,严肃地打断他。   平日里方少卿听惯了,忽然被唤姓名,方霖总觉得怪怪的。谈不上生气,反倒还有些……欣喜。   称谓最能体现出两人的关系,而正经的称谓才是疏离的表现――比如“方少卿”就太过正经。   “行啊,许L。”方霖故意也喊她的名字,闷闷的,“那依你之见,隐婆是凶手吗?”   “你不是说破案不能靠猜测么。”徐L斜瞥着,继续往前走,“虽然用隐婆是凶手能让一切变得合理,但事实是此刻我们并没有推论可以证明隐婆是凶手。”   方霖与她并肩走着,不一会就到了隐婆家。   他道:“所以我们得改变策略,不能像先前那般直接问。”   他们进院的同时,隐婆推门而出,正打算去厨房。   她见到两人,稍稍怔住:“你们怎么还没走?”   方霖笑道:“阿婆可是要做饭?我来帮忙。”   隐婆匆忙摆手:“老婆子不需要人帮忙,雨已停了你们当速速离去。”   “俗话说民以食为天,您再留我们吃顿便饭吧。”方霖非常厚脸皮地黏了过去,扶着隐婆就往厨房走。   隐婆一把甩开他的手,怒道:“什么留饭?!老婆子我晚上不吃饭,你们上别家去吧!”   “不吃饭有不吃饭的留法。”他眼眸微转,“听闻隐婆算卦一绝,不知今日能否求得一卦?”   隐婆怪异地看他:“你到底要做什么?!”   “有位朋友无端惨死,我想替她求卦。”他口中的朋友自然是廖蓉蓉。   方霖本做好了隐婆继续拒绝的打算,没想到隐婆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问:“无端惨死?”   “死的非常蹊跷。”方霖严肃道,“若我不知杀她凶手是谁,只怕此生难安心。”   他们再次进入了那间里屋。   隐婆手拿火折,将屋内的所有蜡烛都点亮。原本阴森森的屋子变得亮堂起来,徐L发现四周的墙上画满了符咒,不知作何用处。   圆桌下是块羊毛毯,灰扑扑的,也不知多久没有洗过。徐L从边上拿了两块坐垫,与方霖两人坐了下来。   方霖探头看着桌上的香炉,伸手打开盖子,那生犀早已烧成灰烬。   徐L提醒道:“你别乱碰,又不怕这些了?”   “……”方霖立马缩回手。   “莫见怪,老婆子我年岁大懒得动。”隐婆若有所指那块脏兮兮的羊毛毯。   徐L问:“您的家里人呢?”   隐婆愣住,没有回答。   她拿起桌上的三枚钱币,放在方霖面前。   “六爻?”方霖喃喃低语,他没想到浑身充满巫邪之气的隐婆会用传统的卜算之法,这样的话他倒对自己的问题有些没把握了。   隐婆问:“算凶手?”   方霖摇摇头:“算我那位朋友在祈雨之后,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徐L微微蹙眉,死者是被侵犯后丢到河里溺死的――这件事他们心知肚明,可他为何要算这个?   只见方霖拿起三枚钱币,依次抛下。   钱币撞在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可是那两人谁也没看钱币的正反。   “卜卦只问吉凶,不问事宜。”隐婆冷冷道。   “不碍事。”方霖半眯起眼,紧紧地盯着隐婆,“或许这件事上,它能问出事宜。”   不具名的压迫感自方霖而出,直逼隐婆。   他丝毫不畏惧对方已是花甲年岁,此刻的他是大理寺少卿,他为的是所有被隐瞒的真相能公之于众。   “祈雨大典的那天晚上,廖蓉蓉被一位男子拦住去路。”方霖慢条斯理地说,当他提到那个名字时,隐婆佝偻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下。   她蜷起手指,死死的攥起衣袖。   方霖稍稍直起腰板,抬起下巴睨着,道:“那男子见廖蓉蓉美色,心生歹意,于是将她拉到河边,趁着夜黑风高将她强行占有。”   咚――   隐婆忽然抬手锤了下木桌,三枚钱币被震起,咕噜噜地打了个转,又躺平在桌上。   “廖蓉蓉是何等贞洁,绝不向那男子妥协。”方霖语速飞快,继续紧逼,“没想到终是惹恼那男子,那男子便用廖蓉蓉的衣绳捆住她,将她丢到宁河里!她死了,而那男子仍旧逍遥快活!”   “住口!”隐婆吼道,可能是用劲猛烈,吼完她就咳嗽起来。   她用颤抖的手死命的敲打自己的胸口,好似不是舒缓气息,而是想把自己锤死。   徐L大惊,起身上前拦住隐婆。   “阿婆!您别激动!”她拍着隐婆的背,身旁的方霖快出快进,从外面端来一碗水。   喝下水后,隐婆猛喘着气,颤颤巍巍地抬手指向方霖。   “是、是谁?”隐婆在问凶手。   “我正是不知,才向您求卦。”方霖从容道。   在徐L的安抚下,隐婆激动的情绪渐渐平息。   隐婆抬头看了眼墙上的符咒,长叹一声:“问卜是假,探话是真,你真当老婆子我什么都不知道?”   方霖没有被戳穿的慌乱,仍旧不动如山,稳稳道:“若您还心疼蓉蓉,就不该看她枉死而无动于衷。”   隐婆哀声道:“我怎能无动于衷?!蓉蓉……她果真是这么死的?”   徐L非常坚定道:“是我亲自验尸定论的,她被一名男子玷污后,捆住手脚丢入了宁河,窒息而死。”   隐婆越听越痛苦,闷声道:“是我害了她啊……”   “蓉蓉果真是您孙女?”徐L问。   此刻的方霖已经功成身退,坐在一旁喝着水,看徐L问话。   隐婆目光飘忽,从符咒上挪开又落到桌上的香炉。   她摇摇头:“是,也不是。”   徐L琢磨着她的回答,又联想起方霖这番探话。   方霖将廖蓉蓉受害的经过告诉隐婆,是断定廖蓉蓉对隐婆很重要,如果只是正常死亡,隐婆或许不会承认身份,但廖蓉蓉是受尽屈辱而死,这就像把刀似的戳进了隐婆的心里。   既然如此在乎,隐婆为何还要否认与死者的关系?徐L忽然有个模糊的猜想。   她问:“您当年,到底是……怎么得到廖蓉蓉的?”   寻常老百姓若是没有子嗣,那么去亲戚家抱养一个是最普遍的做法。但根据村民所言,隐婆的家人都死光了,也无旁系宗亲――恐怕就是有也没来往,那么廖蓉蓉的身世就比较令人怀疑了。   隐婆耷拉着眼皮,好似垂死挣扎般沉默着。她的目光扫过这间屋里的每个物件,都像掀起回忆的浪潮。   老了的人啊,总是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回忆可念。   四周悄寂许久,隐婆终于开了口:“她是我拐来的。”   徐L双目微瞪:“什、什么……”   私自拐卖良人,在大安国是违法的。   难怪隐婆坚持咬定不认识死者――若是承认,必须凭户籍去大理寺领尸体。   廖蓉蓉是被拐的,不会有户籍。   她十分讶异,并稍稍侧脸去看方霖。   可方大少爷冲她微挑眉尾,似乎在说他早猜到了。   “我这一辈子,留不住任何亲近之人。”隐婆的眼眶似有泪花,明亮的烛火映在她的眸中,可惜烛火摇曳,不肯安定。   “他们都说,您的家人……死的离奇。”徐L试探地问,虽然她心里早就否了这些谣言,但究其本心还是有些好奇当初发生过什么。   隐婆沉声道:“我们的族人都会得一种病。”   她抬起双臂,缓慢地拉起袖子。   只见她那骨瘦如柴的手臂上,大大小小的布满了红斑,有些鲜嫩粉艳,有些猩红可怖。   徐L不自觉地往方霖身边靠了靠,随手攥紧了身旁的衣角――丝毫没察觉她攥的其实是方霖的衣服。   “……大家都叫它鬼脸疮,都说是被恶鬼缠身才会得这种病。”隐婆苦笑道,“我们家族世代都在研究治愈这种病的药,可惜鲜少有人能接纳我们。①   “原本我研制的药已经有些效果了,甚至已经让我的女儿延迟发病,顺利活到了十六岁。后来她爱上了个城里的书生,我为他俩主持了婚礼。”   隐婆就像说故事般平静,或许这么久远的事情对她来说已经成为了故事。   “我为了女儿能够放心的去城里生活,加强了药量……没想到她喝完后立马就病发,然后永远的离开了我。”   徐L错愕片刻,匆忙从兜里拿出手帕,递给隐婆擦泪。   隐婆继续道:“我对那书生满怀愧疚,便想将家族世代患病的事告诉他,没想到还没等我说出口,他已经随我那苦命的女儿去了。”   在廖家两口的嘴里,说的是书生杀了隐婆女儿。   谣言与真相,原来隔得那么远。   作者有话说:   方霖:你若害怕可以抱我。   徐L:……谁害怕了?   ①鬼脸疮:红斑狼疮。 第22章 溺水尸案八   屋外天已黑,浓墨般的厚重感压进屋内。   摇晃的烛火将隐婆的影子拉长,泼在墙上,淡去了那可怖的符咒。   “这些……都是蓉蓉小时候画的。”隐婆凝着墙壁出神,从她痛苦的表情来看,显然是想起了不好的回忆。   徐L原本以为墙上这些是什么封禁,比如抵御恶鬼入侵的符咒,或是某种邪恶秘术的阵法。却没想到竟然只是小女孩的画作,那个年纪本该天真浪漫的小女孩,为什么会画如此可怖的……符号?   隐婆继续道:“小时候,蓉蓉爱跑出去玩,可惜村里没人愿意和她玩。我都看在眼里,但却无能为力。”   徐L不解:“孩童心性纯良,不会带入长辈的是非恩怨,为何他们不愿与蓉蓉玩?”   “是我害了她……”隐婆答非所问。   徐L柔声道:“还请您说出来,若是有谁曾经就对她恶意相向,我们也好知道。”   “哎!哪有谁?都是我害的!”隐婆仍是自责,“那时我不能接受女儿的死,便拿家里的活禽喂药,结果全都失败了。蓉蓉埋尸骨的时候,被村里那些孩子看到了。后来话里话外便传开,都说蓉蓉虐待动物。一来二去,便再也没人愿意和她来往。”   徐L心惊地问:“蓉蓉不解释吗?”   “解释有什么用?”隐婆反问,“老婆子我解释了许多年,现在你们在外头听到的不还是那样?”   她听完隐婆说的这些往事,联想起躺在大理寺的蓉蓉,便心有不忍,还有些愤懑。   曾经多么天真活泼的女孩,却活在各种谣言的阴影下。   可究其原因,徐L总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   隐婆对于蓉蓉的一切都非常自责,这种自责已经超过了正常的亲眷亏待,更像是隐婆把蓉蓉这悲惨的一生都怪罪到了自己身上,而非村民的不待见与流言蜚语。   或许,隐婆仍有未尽之言。   而从隐婆那盯着墙壁上的符咒的眼神来看,徐L心里有了个惊人的推论。   她下意识地朝方霖看去,只见对方也在看她。   目光相撞间,徐L竟然从方霖的眼中读出一种安慰。   方霖……安慰他??   定是屋里烛光太暖,照的方霖那双凤眼柔美温和,照的她头晕目眩被美色迷惑神志不清。   但她知道,方霖眼里的意思。   想说就说吧,有他在这,她想说什么都可以。   “您是解释不了还是不想解释?”徐L突然责难道,“大门上的那把锁从蓉蓉……被你拐来后就用到现在吧?”   隐婆猛地一惊,错愕地抬眼看她。   “那把锁,一直被你用来锁住她。”徐L冷冷道,“不管是刚拐来后蓉蓉害怕要逃跑,还是接受你之后想要出门玩,你都用那把锁锁着她,不让她自由。   “画是最能体现人心境的东西,不管执笔的人是否会作画,当他下笔的那刻,就会毫无保留的将所思所想融在墨里。”   徐L抬手指着墙壁,微微发怒道:“可是你看,蓉蓉她画的……”她的手指蜷起,想要攥成拳,“她被关在这里时,有多害怕,多无助?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心境,才会画出如此可怖的东西来?”   方霖稍稍直起身体,将手轻搭在她的肩上,安抚着。   徐L不自禁挪开他的手,继续道:“那些孩子究竟是害怕蓉蓉,还是害怕您?”   隐婆被她质问到失神:“是了,都是我的错……”   “您分明可以解释的,您女儿女婿的死,您家族的病,都不是一条路走到黑的。”徐L凝着那张皱纹密布的脸,到底是狠不下心说话,只能无奈作罢。   别人的人生,她没资格做评价。   她也不能在此刻去指指点点,去追忆往昔该如何。   没有人的人生可以重来。   方霖给她倒了杯水,在她耳边轻言:“我来吧。”   三个简简单单的字,轻轻拂过她的耳廓,莫名的不适应让她挪开了些距离。   方霖不甚在意,问:“那阿姗您知道吗?”   隐婆被他沉稳的声音唤回神,疲惫的眼皮抬了抬,答道:“阿姗啊……蓉蓉经常会偷跑出去和那个女孩玩,两个女孩子跑的远远的,也不让我知道。”   徐L:“……”   方霖继续问:“下午高台上的疯姑娘就是阿姗吧,您所言的驱鬼又是何意?”   “阿姗她的疯病来的奇怪,老婆子我没能耐,前两日去阿姗家还被赶了出来……”隐婆顿了顿,“想见她我也只能出此下策。”   “您想见她?”   “她说蓉蓉被龙王爷收走了,我以为她在装疯。于是我便说龙王爷不肯降雨是因为她,她在污蔑龙王爷的名声。”   因此才有后来的方霖三人到庙内,看到村民们齐声询问之事。   “没想到阿姗是真疯了。”隐婆说完,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力气般,整个人垮了下去,栽倒在身后的墙上倚着。   事已至此,徐L觉得没什么必要问下去了。   隐婆虽对廖蓉蓉的控制过于强势,但显然不是害死廖蓉蓉的凶手,一来是廖蓉蓉身上的污渍是来源于男子,二来隐婆对廖蓉蓉是有些感情在的。   尽管那感情是畸形的。   徐L正欲起身离开,隐婆却忽然拉住她的手。那干枯的皱皮磨着她的手背,令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无可奈何地坐稳身子,将手抽出。   只听隐婆低声道:“小兄弟你若愿意,老婆子可以为你算一卦。”   徐L一愣,拿手指了指自己:“我吗?”   隐婆那黯淡无光的眼里没有一丝波澜,她重重地叹息道:“你身上背着的太沉重,若你需要我可以为你算上一卦,也算是我老婆子最后能尽的善吧。”   徐L心惊肉跳,从隐婆说出沉重二字开始。   她不禁扭头看方霖,好似求助般,实则是查看方霖有无异常。   方霖怪道:“你想算就算,看我作甚?你要是不算的话,就把机会让与我,让我来算算我何时能遇到桩好姻缘。”   他调侃的模样太过大方正常,徐L看不出端倪。   她心里其实是想算的。   有些玄而又玄的东西,她还是宁信其有。   “好吧。”徐L点点头。   一阵折腾后,隐婆轻声道:“孩子,你所求之事的转机,就在你身边。”   就在……她身边?   徐L的心“咯噔”一跳。   她身边是方霖,可她所求是灭门案的真相是否能沉冤昭雪,而隐婆却说转机?   她神色不悦的看着隐婆,实则也难以分清这诡异的推衍到底有几分真假。可能一切只是她过于执着,竟对玄而又玄的卦象起了期望之心。   罢了。   她旋即起身往外走,背影里满载着失落。   方霖有些纳闷,本欲追出去,却被隐婆拦下。   她神神秘秘道:“你的姻缘,也在你的身边。”   “……我身边?”方霖有些琢磨不过味来,“我娘倒是经常说起许多与我同龄的姑娘,可我都不喜欢啊。”   “痴儿!”隐婆骂道,“罢了,言尽于此。”   方霖无奈道:“还是多谢了。”   “蓉蓉她……”隐婆大抵是想问凶手的事。   方霖意会,答:“我一定会抓到凶手,但是您诱拐蓉蓉这事,恐怕难逃法责。”   隐婆微微颔首,模样很是疲惫:“我明白。”   等方霖追上徐L时,已到了廖姗家门前。   林勤蹲在院子里,捧着个大碗吃饭,看到他们回来,兴奋道:“大哥!阿L!你们去哪了?”   方霖微微蹙眉,什么阿L?林勤疯了么。   “林勤啊林勤,”他怪声道,“你可真是有吃万事足呢。”说罢探头看了眼碗里的伙食。   不过是青菜豆腐小炒肉,十分寡淡。他还当林勤吃了什么雄心豹子胆,敢如此亲昵称呼。   林勤欲哭无泪,不知自己又哪儿得罪了方大少爷。   他郁闷道:“我一天没吃饭了大哥!您可怜可怜我吧!”声音不小,一下就把屋里的廖家两口喊了出来。   “来来来,别嫌弃啊!”廖母端着小桌板到院里,廖父摆上碗筷和菜,给他们添了饭。   徐L毫不介意地坐在小板凳上,端起碗就是一阵猛塞。   她也太饿了。   为什么跟着方霖办案子总是要饿肚子??   方霖拦下要离开的廖父,问:“我想见见廖姗,可否方便?”   “这……”廖父有些为难,“实在不是我不愿,是方才我与她娘好不容易将她哄睡着,现在叫起来就太麻烦了。您若是不急,明日等她醒了再见,您看?”   他倒是不急这一时,遂放廖父离开。   饭后,林勤丧着脸和方霖汇报情况――因为他与廖姗哥哥闲扯半天,也没得到有用的信息。   徐L听没两句就离开了,她拿着一床被褥走进柴房,然后发现柴房的一半堆满了柴,剩下的地方只够睡两个人,还十分拥挤。   要说她是个真男人也就算了,可她偏偏不是。   她无奈地出门,找到闲聊的两位,睁着眼说瞎话般提议道:“廖家村过于诡异,咱们轮着守夜吧。”   方霖居然也睁眼说瞎话般赞同道:“也行,那林勤你先睡吧。”   林勤没想到这种好事先轮着他,喜笑颜开地扑了过去:“大哥你真好!阿L――”   他抱完方霖就要去抱徐L,猛地被方霖拽起衣领丢到一旁。   方霖嫌弃道:“我是不想与你同枕,你别想太多。”   “……不管了,我先睡!”林勤伸了个懒腰,“差不多时辰再喊我起来啊,阿L。”   方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阿L阿L?他都还没这么叫过呢!   徐L坐在小板凳上,拿手撑着下颌发愣。   雨后的天空很澄澈透亮,星星细碎地洒在夜幕上,闪闪的如流动的河。   方霖闷声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她身旁,彼此肩并着肩。   “……阿L。”他试探地喊了句。   徐L一动不动,只拿嘴出声:“没话不要找话,方少卿。”   方霖:“……”   作者有话说:   下章入v啦,感谢小可爱们支持~ 第23章 溺水尸案九   夜色如墨, 星河天悬。   乡下听不到打更人的声音,但从窗缝里隐约飘来的鼾声判断,大概已是入梦时辰。   空气好似凝结进睡梦里, 只剩下不知名的虫在鸣叫, 微风阵阵吹过衣角,带起丝丝凉意。   徐L轻声咳了咳,嗓子有些难受。   方霖起身给她倒了碗热水, 热气腾腾地扑在她脸上。她才想道谢, 甫一抬头,夜空里坠下几滴雨。   方霖皱了皱眉:“这雨下的没完了。”   两人将小板凳挪到屋檐下, 坐在门槛边。   徐L捧着热水缓慢地喝着, 忽然察觉到身旁的方霖好似一直在盯着她看。   她无奈地转头, 问:“怎么?”   那双狭长的凤眼弯着眼角, 柔柔地看着她, 有些好奇地问:“你家……听说你家曾迁到江南去过?”   半晌徐L才反应过来, 他问的是自己冒名顶替的许家。   许家与徐家谈不上世交, 不过是徐L的父亲徐惠林与许父许佑是旧友, 两人在书画上志趣相投。   二十年前, 许家大少爷和徐L前后脚出生,两家还说要定个娃娃亲, 还好徐L的母亲没同意。   而大概在十年前,许佑因常年纵情山水,在书画上砸了大把银两,血本无归破了产, 无可奈何下只能回到祖籍江南。   此后, 徐惠林与许佑仅有书信往来。当年抄家时, 徐惠林一把火烧了书信, 便再无人知这段往事。   近两年因为徐L的原因,许家才重新出现在安城里。   徐L撑着头,好似十分疲倦地眯起双眼。她问:“方少卿对我家的事有些上心啊?”   方霖没有作答,只是安静地与她对视。   先前他让林勤查许家与刘家,他本以为两家或有利益勾结、结党营私等见不得光的关系,没想到不过就是旧识,许佑与刘卿志趣相投,常在一起饮酒作画。   而许少爷从小到大的经历更是简单,锦衣玉食金窝银窝里出生。   十岁那年,许家破了产回了祖籍江南。俗话说瘦死骆驼比马大,回到江南后许家不过是勤俭了些,仍是亏待不了许少爷。   不过许少爷在两年前大病一场,病好后性情大变。原先逢人热情似火,现在见人冰冻三尺。   眼前冷冰冰的这位……也能热情似火的么?   方霖胡乱想着,觉得那画面实在诡异。而且据他观察,徐L的身体确实不太好。   徐L与他似有感应般,猛地咳嗽起来。夜晚的凉风着实有些冷了,还伴着浅浅细雨,她耐不住。   方霖伸手拍着她的背,叹道:“我说你……”   然后被徐L瞪了一眼,打断。   方霖愣愣地收回手,想起林勤最后与自己说的。   ――许L病好后回到安城,表面上代许父经营些书画生意,背地里却在查当年的一封书信。   那封书信是给徐惠林定罪的谋反信,这件案子已封棺盖板五年,许L为何查它?   “就是好奇。”方霖恹恹地解释,“阿L你小时候在安城长大,为何我不认得你?”   “别这么叫。”徐L拒绝道。   “林勤都能喊,我为何不能?”方霖好似很惊讶。   称谓最能体现出两人的关系,徐L有些不适应。   她看不懂方霖的态度,并且直觉不愿方霖与自己亲近。可若按她的计划,她须得与方霖亲近,以便更好地收集证据才是。   于是她想了想,终是没有再辩驳。   称谓而已,计较什么。   徐L嘲道:“你不认得我不是很正常。”   “嗯?此话怎讲?”方霖眉眼微弯,有些好奇。   徐L的记忆很模糊,那时候她不过八九岁,在书院里还是小霸王,经常爬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   她只记得方霖背着把弯刀,要与她争夺书院第一的虚名。两人各自拉帮结派,今日她画黑他的小书籍,明日他塞她一只小蛐蛐吓得她半死。   最后当然是徐L险胜一招,将方霖这个小弟收入囊中。   徐L忽然惊觉,原来那时候方霖就抱着他的破刀过活了么。   那憨憨的模样可比现在可爱多了。   方霖怪道:“想到什么了,那么好笑?”   徐L歪着头,手抵着额角轻声道:“想到其实我小时候见过你,但你不认得我。”   “你真见过我?”方霖低笑着。   徐L一本正经地道:“青鹿书院是不是你小时候读书的地方?”   “……是。”   “你那时候走路都不看路,怎么会看得我。”   方霖试探地问:“那你记得书院里还有个人,她也是出了名的走路不看路呢。”   徐L一愣,心说正是在下。   但她脱口而出:“不记得。”   方霖啧啧怪道:“那么多人你独独记得我?”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徐L承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   还好方霖没有给她回话的机会,紧接着又问:“她是个姑娘,这么说你有印象了吗,当年书院里的姑娘可不多,像她那么……随性的更是凤毛麟角。”   徐L:“……”   这话到底是在夸她,还是在损她??   她被问烦了,敷衍道:“有吧有吧,那小丫头确实挺随性的,是不是还经常拉你一起受罚的那个?”   她当年做了不少捣蛋的事,有了方霖以后,经常拉着方霖当挡箭牌,因为方霖的家世特殊,书院的老顽固都碍着方霖他爹的面子,便对徐L从轻发落了。   “我就说你记得吧!”方霖看似有些欣喜,随后脸色一变,“所以你回安城是为了查她家的旧案?”   徐L的呼吸猛地一滞。   她当今晚方霖吃错药来与她叙旧,还亲昵的喊她名字与她套近乎,原来全在这等着她呢?   “什么旧案,方少卿困糊涂了么。”徐L打算装傻。   方霖好整以暇,目光落在那张清秀白皙的脸庞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正疑惑地看着他。   “刘夫人那里,你就提过五年前的事。”方霖从容不迫道,“那时你三言两语糊弄过去了,我便没再深究。”   徐L没有答话。   此刻的方霖让她有些害怕,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审讯的犯人,在对方尖锐的目光里无所遁形,多说一句都要暴露。   但是“害怕”这种感觉,徐L早已将其在生命里连根拔起。   连死尚不能将她击倒,遑论从小跟在她身后的方霖?   “方少卿。”徐L勉强直起身子,虽说不能害怕,但她的身体因寒气入侵有些乏力。   故而那三字虽然念的铁骨铮铮,无可奈何的短了些气势。   方霖闷闷地应声,等着她继续。   “我先前就说过,五年前的徐家旧案是下了旨不能再提的,你非要说我与之有关系,可是要陷我清白?”徐L不堪其忧道,“咱俩认识不过数日,先前或许我言语冒犯多有得罪,你也没必要……”   “不是。”方霖打断她,“徐家旧案归徐家旧案,我并未因此迁怒于你。”   徐L微微挑眉,略感奇怪。她问:“那我就不懂了,方少卿几次三番提起徐家旧案,总不能是闲聊唠嗑吧。”   方霖沉默无语。   他确实另有想法,却不知该如何跟徐L坦白。   半晌过去,徐L浑身困倦,恹恹道:“不过,你真的断定当年是徐惠林意图谋……”   雨势渐大,点点水滴溅起,渗透了徐L的衣角。   她被迫分心,微微蹙起眉头,有些沉重的、不好的感觉蔓延到了她的脑袋上。   方霖没等到她将话说完整,有些困惑地转头。   只见徐L呆滞地看着远方,然后身体一软,朝他的怀里倒下。   几乎是出于本能,方霖伸手接住了她。   那瘦弱的身体好似没有重量地靠在他怀里,光洁的额头微微蹭过他的脖颈,有些暖意流动。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好烫!   “阿L?”方霖轻拍着她的脸,想要唤醒她。   徐L意识模糊地眯着眼,抬手抓住了方霖的手,似乎是嫌弃他的动作。   她不满意道:“……冷。”   碍于姿势,这声音贴着他极近,顺着他的耳根爬上了他的耳廓,惹得他无端有些燥热。   方霖低着头,怀里的徐L紧蹙着眉,似乎很难受。隔着衣服,她的身体却越来越烫。   她当年生的那场病真的很严重么,随随便便淋点雨也要到这个地步……   往常有谁生病,诸如林勤此类的,方霖根本不会管,听到抱怨了顶多回一句好好吃药。可徐L病的突然,不知为何,竟让他有些慌乱。   他将徐L横腰抱起,径直走到柴房内。   屋内暖和不少,他明显感觉到徐L攥紧了他的衣襟,朝他怀里缩了缩身子。   他用脚踹了踹林勤的臂膀,将人唤醒。   林勤揉着睡眼道:“大哥?这么快……”随后他看到方霖以及他抱着的徐L,瞌睡全吓没了。   方霖道:“他害了温病,去拿毛巾和冷水。另外,把廖家的人叫起来,看看有没有驱寒的药。”   林勤在震惊中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回头看,还一边掐了掐自己的手臂,以确保自己没有在做梦。   徐L被轻轻地放在被褥上,方霖将被子掖了掖,以防漏风。   这时,徐L喃喃低语:“……方霖。”   在喊他?   方霖诧异地低下头,想仔细听。   她双目紧闭,似是烧糊涂了,又似是梦魇住了,说了一堆胡话。隐隐约约,方霖只听到――   “徐家旧案……你真的、没有错么?”   “小木头……”   这个绰号是在书院不打不相识后,徐L给他起的。   方霖的心猛然重重一击。   作者有话说:   小书籍:懂的都懂~   令外解释一下,LL的名字是后来自己起的,原先的名字不叫这个,所以方霖才不知道的。   后面掉马会再详细解释,现在先浅提一下。   感谢在2022-04-23 21:20:51~2022-04-25 21:18: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庄周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溺水尸案十   晨光微熹, 冷露沾衣。   青鹿书院的无涯室里,小徐L正拿手撑着头打盹。   她扎着左右双髻,绑着桃粉色的纱布条发带, 软软地垂在肩上。她的手缩在毛绒绒的袖口里, 摇头晃脑时,雪白的毛就蹭过她的耳畔,牵着发带也微微动了动。   教书先生坐在最前面念着之乎者也, 底下已经困倒一片。   忽然, 她感觉自己的发带被扯了一下。   在她昏昏沉沉要睡不睡的时候,那股轻轻的力量将她拉回现实。   她揉了揉脸蛋, 冰冰凉凉的。   安城的冬天总是大雪飞扬, 就算屋里烧着火盆也还是好冷啊。   “放学后去不去东街玩?”耳后传来个蚊子般细小的声音,   小徐L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教书先生, 见其仍在摇头晃脑, 才敢稍稍回头。   她一脸嫌弃道:“是不是你扯我头发?”   “我没有扯你头发……”小方霖憨憨地笑着。   “还说没有?”小徐L一脸正经, “我方才睡得好好的, 就是你扰我清梦。”   小方霖眼光微转, 仍是笑道:“我明明扯的是你的发带。”   小徐L:“……”   这时, 教书先生猛地咳了声。   小徐L一激灵,发现周围学童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   甫一抬头, 正对上教书先生那双凌厉的小眼睛。   教书先生搓了搓他那稀疏的山羊胡,阴阳怪气道:“我在上头讲学,你们也在底下讲学?!”   小徐L昨日才被罚抄了千字文,今日怎么也不敢再得罪先生。更何况这群学童哪个没遭过她欺负?都等着看她笑话呢。   于是她像个闷葫芦似的, 任打任骂绝不还口。   “平日里就你话多, 此刻怎么不言语了?”他指了指小徐L, 往她桌前走了两步, 正欲发难。   忽然,小方霖站起身:“先生,是我先与她说话的,要罚罚我吧。”   教书先生好笑道:“这不是方家的大少爷吗?”   “不敢……”小方霖有些尴尬。   他爹的威名实在太大,在书院里他受父亲的名声庇佑,没有哪个先生敢为难他,偏偏眼前这位是例外。   例外的教书先生愤懑道:“你们俩一个也跑不掉,孔孟各抄五遍,明日上学前交。”   周围一片哗然。   小徐L拉着脸,惊讶道:“五遍??!”   教书先生:“嫌少?”   “不不不!”小徐L连忙摆手,同时狠狠地瞪了眼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拿出一叠纸,放在小徐L的桌上。   屋外已是夕阳西斜,可惜困在青鹿书院的两位,看不到东街的华灯初上。   小徐L闷声道:“都赖你!我今日也不能出去玩了!”   而被抱怨的小方霖低着头,正奋笔疾书着。   “赖我赖我。”他敷衍地附和。   哎,五遍孔孟也太多了!本来今日还想去东街玩的……   雪簌簌地落在院内,压白了一片枯草。   小徐L半边屁股热得快,根本坐不住。才抄没两遍,已有了个鬼点子。   她转了转眼珠,飞快起身寻了支笔回来。随后,她将手中的两只笔捆到一块。   小方霖好奇道:“你这是做什么?”   “看着啊!”她嘴角微弯,还有些得意。   小方霖双眼微睁,惊奇地看着那两只笔唰唰地齐写,瞬间纸上出现两列一模一样的字。   “哇!”他赞道,“这样只要抄两遍就行了!”   “你会不会算数,是三遍!”小徐L放下笔,掰着手指算,“二……四……咦?”   “怎么了?”   “没错没错!”小徐L看着他笑道,“我抄两遍你抄三遍。”   小方霖一愣,连忙拿起手指数。   她一掌拍住他的手,道:“别数了,我不会骗你的!”   “好罢。”小方霖笑了笑,“那我们抄完去东街玩吗?”   徐L不假思索:“我想吃东街的糖人!”   “你喜欢什么样的糖人?”   “不要动物的,好丑……我喜欢小人的。”   徐L抬笔沾了沾墨,院内忽来一阵冷风,惹得她直打啊啾。   她缩了缩微红的鼻头,将手捂在袖子里,道:“这天儿也太冷了!小木头,你去将炭盆挪过来些。”然后推了推小方霖。   不料小方霖稳坐如钟,她根本推不动。   “你是吃秤砣了吗?!”小徐L扭头看去,只见方霖凝着眉,一脸严肃地看着她。   他半跪在地上,手撑着虎头弯刀,刀刃上有鲜红的血滑落。   血?!!   小徐L尖叫出声,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嘶哑着,好似个漏风的风箱,呼啦呼啦的苟延残喘。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脖颈,手上传来粘稠的触感。   她的手全是血。   冰冷的血。   好冷……   “阿L。”面前的方霖伸出了他的手,扼住她的脖颈。   书院里的一切都不见了,耳旁是呼啸的寒风,白雪在空中打着转,倏忽间落在了她的脸上,化成了冰凉的泪。   徐L缓缓地睁开了眼。   她花了很久的时间才从梦魇中回过神,出了一身汗,浑身黏答答的。   忽然,她的额头上覆来一只温热的手掌。   “你醒了?”方霖的嗓音有些低沉,分不出喜怒。   “……我。”徐L说不完一个字,就感到喉咙里很疼,好似被刀片刮过一般,生生撕裂着。   对于昨晚,她只记得特别冷,脑袋特别沉,似是发了热。加上她常年服用药物,才让嗓子因此遭了罪。   “不烧了。”方霖将手收回,“你感觉还好?”   徐L勉强嗯了声。   方霖搀着她的臂膀,将她扶着坐起身。   “等我一会。”方霖快步走出柴房。   徐L注意到他的脸色不太好,眼眶微微泛青,似乎是昨夜未眠导致的。   他……难道一晚上没睡,在照顾她?   徐L揉了揉隐隐作疼的额角,又回想起些昨晚的事情。   她和方霖在院子里聊小时候的事,说起了青鹿书院,才让自己梦见书院里的事么。   梦里的前半段都是曾发生过的,到了最后却变成了方霖拿着刀,抹了她的脖颈?   这梦真实的可怕,让徐L心有余悸。   忽然,她猛地低头。   她的外衣凌乱地敞着,中衣的衣襟也松了些,露出脖颈下一截白皙的皮肤。   在这一瞬间里,她脑海里闪过的不是羞赧,而是震惊。   方霖昨晚……有发现些什么吗?!!   她仔仔细细地检查着身上的中衣,衣带是她打的结,没有被松开过。   方霖难道只是解开了她的领口而已吗??   这时,方霖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   他看见徐L慌乱地摸了摸身体,紧张道:“别瞎弄,一会又着了凉。”   说着他靠近了些,徐L匆忙将衣裳裹紧,抱着臂冷冷盯着他。   “喝了。”方霖将药递到她面前,浓烈的药味带着苦涩钻进她的鼻子里。   徐L皱了皱眉,但没有动作。   “驱寒的药。”方霖解释道,“昨晚你突然发热,可把人老两口吓着了,把家里能治风寒的药全翻出来了,煎了一晚上呢。”   徐L见方霖说的认真,言语间也如往常般无碍,好似并未发现自己的女儿身。她稍稍安心,将药接过后仰脖一口闷尽。   才喝完,方霖就将拧干的脸帕凑过来,想要给她擦汗。   她吓得立刻抬手拒绝,并将身体往后挪了挪。   “你、你做什么?”徐L费劲地说。   方霖郁闷道:“你昨夜发热浑身是汗,还是我帮你擦的身,我都没嫌弃你,你醒了反倒嫌弃起我来了?”   他撇着嘴啧啧称怪,言语间颇有些“好心当成驴肝肺”的指责。   “……擦?身?”徐L面如土色。   方霖煞有介事地点头:“是啊。”   其实昨晚的真实情况是,方霖一脸焦虑,看着浑身发烫的徐L干着急。被林勤提醒,才知道光拿毛巾捂额头不行,还得帮忙她擦汗。   可惜一切都准备好了,徐L却跟着魔似的攥着衣服不松手。   虽同为男子,但宽衣解带这种事他没做过,也下不去手。   最后只草草擦了擦徐L的额头和脖颈,就没再逾越。   而徐L那衣襟……其实是她自己睡梦中扯的。   大抵是,热糊涂了吧。   看徐L那张脸煞白,迷茫的眼神越来越慌乱,方霖没忍住破了功。甫一笑出声,徐L就全明白了。   这个方霖……拿她寻开心呢!!   徐L攥着拳头,猛地砸向方霖的肩膀,可惜病刚好没什么劲,方霖倒是配合地歪了歪身体。   他笑弯了眼:“阿L你这样倒挺好的。”   “什、什么……挺好的。”徐L摸着喉咙,勉勉强强地出声。   这样比较有活人气。   当然方霖没敢这么说。   “没什么。”方霖摆摆手,“我向廖姗她爹要了件干净衣裳,你一会换了吧。”   徐L往他身后看去,果然摆着件褐色的衣裳。   她微微颔首,却看方霖打了个哈欠。   “你昨晚……”徐L有些迟疑。   “嗯?昨晚?”方霖揉了揉沉重的眼皮,“对了我要问你,你对徐家那位很熟么。”   徐L愣住:“哪位?”   方霖饶有意味地看着她的表情,思虑了片刻,才道:“昨晚我们说了那么多,我也不遮掩了。”   徐L:“?”   “就是徐家那位大小姐,在青鹿书院里被罚抄过最多书,面过最多壁,念过最多课文……”   徐L:“我不认识。”   “你别着急否认。”方霖凑到她跟前,两人隔着一臂的距离。   她那双干净澄澈黑白分明的眼里,装着认真严肃的他。   方霖沉声道:“昨晚你喊我小木头,我可都听见了。你跟她一定很熟,不然怎会知道她给我起的绰号?”   作者有话说:   这个马,它咋就那么牢固!   问就是方霖人如其绰号,是个木头啊!呆! 第25章 溺水尸案十一   徐L盯着方霖那张脸看了许久, 五官锋利棱角分明,确实长得很好看。她原本以为方霖在诈她,可面前的他眼里似有隐忍的悲痛, 令她失措片刻。   方霖为何如此认真?   他一直都认定徐惠林谋反是事实, 并对此深恶痛绝,此刻又好似很关切徐家的旧人,真令徐L大感不解。   “回答我。”方霖沉声逼问。   徐L抬手将他推开了些, 以拳抵唇咳了咳。   她漫不经心问:“很重要吗?”   方霖依旧认真答:“很重要。”   徐L拢了拢外衣, 双手抱臂靠在墙上。   她问出心中疑虑:“当初你协助查封徐家,难道不是恨透了他们么。”   “你怎会如此想?”方霖讶异道。   当年他父亲接到密令, 密令上写徐惠林谋反, 于是他父亲便带人抄了徐家。   他跟着父亲一起去的, 却亲眼见证徐家从繁华到落寞。那之后他足足压抑了三个月, 没能从阴影里走出来。   “安城还有谁人不知, 你当年的英勇事迹么?”徐L嘲讽道, “方少卿铁面无私, 徐惠林与你交谈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就认了谋反之名, 随后以死谢罪。”   她的话说得刺耳,十分不好听。出乎意料, 方霖并没有因此黑脸。   他欲言又止:“当年……”   徐L追问:“当年如何?方少卿总不能想说,当年之事与你无关?这桩旧案可是你拍板的铁证如山呢,考虑清楚再说。”   方霖微微蜷着手指,隐忍着悲痛的情绪。他对徐L还不够了解, 敌友难分之际, 他不想透露过多当年之事。   于是他摇摇头, 沉声道:“当年徐惠林确实谋反了, 但我并不恨徐家的人。”   徐L怪道:“你不觉得这话自相矛盾么。”   方霖:“哪里矛盾了?”   “那我问你。”徐L眉头微蹙,无畏地凝视着他,“如果我的确认识她,你如何?”   她丝毫没注意到,方霖听完这话后眼里闪过一丝期待。   她逼问道:“揭发我,还是,直接把我送进大牢?”   “不。”方霖立刻否认,“你真认识她?”   徐L扫了她一眼,破罐破摔:“幼时两家有旧。”   她本以为方霖会责难她,没想到对方竟然有些激动。   方霖握住她的臂膀,轻晃着:“那你知道她在哪吗?!”   徐L:“……”   她紧蹙着眉头侧脸,目光落在那双指节分明的大手上。   同时,一个惊人的念头出现在她脑海里。   这个念头让先前的困惑都解释得通――方霖的确不对徐家旧案存恻隐之心,而令他如此摇摆的原因是她。   方霖这些年一直在找她。   他知道她没死。   怪不得宁河出现了尸体后,方霖即刻就赶了过去,比全大理寺最勤快的林勤还快。   但是……   梦里那个沾满血迹的刀,还有划开的脖颈仍在隐隐作痛。   徐L的心猛然一击,他是在找本不该活在世上的她,然后送她回到本该去的黄泉路。   徐L摇摇头:“她已经死了。”   “……”方霖才扬起的嘴角旋即塌下,“不可能,我找了五年都没找到她的尸骨。”   徐L半眯起眼,思索着方霖这话有几分真。   当年她死里逃生,将一个身形与她相似的丫鬟尸体烧到焦黑,完全骗过了所有的验尸官。   徐L不紧不慢道:“可我知道的,是她被烧死在家中。”   “那不是她。”方霖肯定道。   “……”徐L想了想,“大理寺能如此疏忽么,卷宗总不能是假的吧?方少卿,你这是主动坦白你玩忽职守?”   方霖没有回答。   其实卷宗里的鉴定确实是假的,而且还是他亲自盖的印。   “你真不知道她在哪吗?”方霖不死心的问。   “她已经死了。”徐L冷声,说完后揉了揉嗓子。与方霖废话那么多,害得她嗓子越发疼。   方霖摇头,闷声道:“罢了。”   他或许太着急了,如果徐L暗自在调查徐家旧案,自然不肯与他交心。更甚的,恨他都是行的。   也难怪最初他与徐L相识时,对方如此争锋相对。   “对已死之人,切莫挂念太深。”徐L劝慰道。   方霖:“……”   她直起身板,想要下床。怎奈躺了许久,身子有些乏力,还未撑稳手,就摇摇晃晃地要倒下。   方霖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臂膀,两人的距离再次被拉近,近到徐L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拍打在耳边,温温热热的。   “啊!”门口传来声惊呼。   徐L瞬间推开方霖,栽倒在床边。她撑着床板,往外看去,只见林勤捂着脸,从指缝里露出个黑黑的眼球。   他害羞道:“我来的好像不是时候……”   方霖:“快滚。”   徐L:“别走!”   林勤那只才抬起的脚愣在半空,收与不收为难住了他。或许是金鸡独立的姿势有些难度,他僵持了一会就忍不住扶住门框。   他匆匆瞥了一眼屋外,语速飞快:“我是来说廖姗已醒的事!大哥阿L你们慢慢……哦不!快快来!”   说罢,他头也不回一溜烟跑远。   徐L捂着额头,有些尴尬。   最终还是她先动作起来,拿起一旁的干净衣裳。   她道:“我换衣裳,你……”   方霖干咳两声:“你需要帮忙吗?”   需要什么?   徐L的脸越来越黑。   方霖见她不言语,解释道:“我看你的病还没好透……”   徐L打断他,冷声道:“那我也不至于不会穿衣裳。”   方霖可能也是觉得真要帮忙,他那大少爷的性子也不可能服侍人穿衣裳,便径直离开了。   隔壁屋里传来惨烈的嘶吼声。   廖姗红着眼,像头猛兽般龇牙咧嘴。她的手被麻绳捆住,因为挣扎了许久,手腕处有明显的红痕,再来几分就该出血了。   林勤一边防御着廖姗的进攻,一边将她的脚也捆住。   方霖进门看到便是这幕,看廖姗的模样,才知恶鬼附身并非虚言。   廖父骂道:“隐婆那老东西,还说恶鬼已除!除除除!阿姗咋还是这幅模样!”   廖姗似乎听懂了她父亲的骂语,眼角闪着泪光,人也顿时安静了下来。   “阿姗啊……”廖父蹲下身,目光与坐着的廖姗齐平,“你还认得我吗?我是你爹啊。”   廖姗茫然地看着廖父,没有任何回应。   方霖板着脸走到她身边,将廖父拉到一旁。   他冷冷地问:“你认识廖蓉蓉吗?”   他本意是试探试探廖姗,看看她的疯病是真是假。怎料廖蓉蓉三个字一出,廖姗好似听不懂般冲着他直笑。   廖父倒是欣喜道:“诶!阿姗疯了以后还是头一次这么笑呢!”   方霖:“……”   林勤拍了拍廖父的肩膀,夸赞道:“大概是我大哥长相实在优异吧。”   方霖不悦道:“林勤,少废话。”   这时,徐L已经换好衣裳,带着她的牛皮卷包走了过来。   她站在方霖身旁,用了方霖一样的冷语问:“廖姗,你认识廖蓉蓉吗?”   林勤:“嘶。”   方霖:“……”   廖父:“真是兄弟俩,默契好的没话说。”   徐L怪异地看着他们,不解道:“我就是试试,万一她的疯病是装的呢?”   “哎哟小兄弟!阿姗她真的是疯了!”廖父欲哭无泪,“要是装的,我和她娘能看不出来?好歹我们也养了她快二十年呢!”   徐L抱歉地点头:“是我唐突了。”   接着,她从包里拿出廖蓉蓉的画像,在廖姗面前展开。   结果,廖姗脸上的痴笑凝住了,肉眼可见的慌乱爬满了她的眼,她疯狂的转头,不愿面对廖蓉蓉的画像。   不仅如此,她的双手被捆,还要疯狂地往画像处抓,好似要将画像上的廖蓉蓉揪成一团。   徐L微微抬眼看向方霖。   她道:“有反应。”   方霖颔首,抬手按住了廖姗。他冲林勤使了个眼神,凭借多年共事的默契,林勤立刻领意,将廖父带了出去。   廖父走前还慌张地问:“你们要对阿姗做什么?”   林勤干脆的拿出大理寺腰牌,用权威回答了廖父的问题。   吱呀一声,门被合上。   方霖捏着廖姗的下巴,强迫她转头面对廖蓉蓉的画像。   廖姗的喉咙里嘶叫着,却抵抗不了方霖的手劲。她愤怒地张着嘴,想要咬住方霖的手臂。   方霖无可奈何地松了手,不知该怎么应对。   这时,徐L蹲下身,轻轻抚上了廖姗的脸庞。   她的手很冰凉,廖姗的脸颊火热,彼此消融竟令对方感到十分舒适。   徐L柔声道:“你记得她的,对吧?”   廖姗呆滞地看她。   “廖蓉蓉,那是你最好的朋友。”徐L将她乱乱的头发抚到耳后,左右看了一眼。   一阵拧水的声音过后,方霖将湿润的脸帕递到徐L手边。   徐L自然地接过,随后帮廖姗擦了擦脸。   那张脸上竟然密密麻麻地布满红痕,好似是指甲抓的。尤其在眼眶附近……廖姗的手想要抓瞎自己的眼睛?!   徐L有些惊心,隐隐觉得那个晚上还有别的事。   忽然,她的手臂被一股力量带了起来。   方霖道:“别看。”   徐L摇摇头:“我没事。”这点可怖与她曾经经历过的比起来,并不算什么。   她复蹲下身,握起廖姗的手,安慰道:“没事的,没关系的。不管那个晚上你看到了什么,都不是你的错。”   不知廖姗听懂没有,但她说完后,明显感到廖姗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徐L乘胜追击:“阿姗,蓉蓉她说她不怪你。”   “不!”廖姗拧着脸,“不!不可能!啊――”   作者有话说:   别怀疑,方霖现阶段并没有察觉自己动心。他的目的很单纯,想找到“徐L”。   后面他意识到自己动心的时候,LL已经掉了男装的马,小可爱们放心~我不会搞乱七八糟的擦边球。   感谢在2022-04-26 22:34:57~2022-04-27 21:46: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萤火猫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溺水尸案十二   廖姗的双眼通红, 眼泪夺眶而出。   徐L揉了揉额角,廖姗的嘶吼让她烦闷,才病过的身体瞬时有些疲惫。   她用手肘蹭了蹭身旁的方霖, 轻声问:“如果不捆着, 你能制住她吗?我看着怪疼。”   方霖点点头。   肯定的眼神在说,不止廖姗,顺带上她也能制住。   徐L握住廖姗的手想给她松绑, 却一下被廖姗反抓住, 对方的指尖猛地扎进她的皮肉里。   她吃痛想松开手,反倒被握得更紧。   廖姗低下头, 将嘴凑到她手腕处, 然后咬了下去。   “嘶――”徐L的眉头瞬时蹙起, 这回不是看着怪疼了, 是真切的疼落在了实处。   方霖见状二话不说要上手, 但却被徐L拦下。   “我没事。”徐L闷声道。   “廖姗?!你松开!”方霖没有管她, 而是直接揪起廖姗的头发, 将人狠狠地拽了起来。   廖姗的头皮紧着一层白, 显然被拽的生疼。   而徐L的手腕上, 落下了圈枣大的牙印,微微有血丝渗出。   方霖看到后, 将怜香惜玉的心抛到了九霄云外。   “你别这样。”徐L立马抓住方霖的手腕,将他推开。   “她都疯成这样了,我看就算了吧!”方霖愤懑道。   不知是不是错觉,徐L本想回答, 却发现廖姗听到这话后, 痛苦的呻/吟短暂的顿了顿。   就那么一瞬的停顿, 让她曾经某个想法重浮水面。   “你别急, 我有办法。”徐L安慰道。   方霖怪道:“治疯病你也有办法?”   “当然不是治病。”徐L起身,将她的牛皮卷包摊开。   方霖看着她拿出纸笺笔墨,诧异道:“她连话都说不清楚,你打算怎么画像?”   “谁说画像就得要她说话了?”徐L反问,随后神秘一笑。   她将纸笔铺好,研了会墨,正好廖姗也渐渐平静下来。   于是她再次走到廖姗面前,没有直接上手,而是先盯着对方的眼睛看了一会。   那眼眶上的抓痕触目惊心,寻常人恐怕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徐L偏在此刻凝着廖姗可怖的眼睛,好似凝着一块美玉般静神。   但那眼底的寒意却止不住的涌出。   方霖曾见过那个眼神,在大理寺的公堂上,徐L质问和乐偷窃之罪时,就是这样。   热情似火的许家大少爷?   方霖此刻只觉得林勤的情报有误,有机会他得自己去江南查查。   眼看着又要吼起来的廖姗,徐L抬手竖起食指,贴在唇边。   她冷冷道:“别叫。”   廖姗瞬时止住了声。   她的气势不同于方霖。   方霖正直、雷厉风行,倚仗的是身份威严。他的气势如同他的弯刀一般,是坚硬的利刃,任何犯人在他面前都不敢造次。   而徐L则是天空中低垂的雨云,是身处荒原时看不到的尽头,她的气势如水,柔软而缠绵,却令人无法逃脱。   廖姗害怕的低下头,半晌才复小声呜咽起来。   “你打算如何?别卖关子了。”方霖的好奇心被徐L钓的七上八下,恨不得掏开她的脑子看看她在想什么。   徐L恹恹地回:“别催。”   她朝方霖扬了扬下巴,指向一旁的木桌。两人将木桌抬到廖姗面前,她则在侧面坐下。   “劳烦方少卿,别让阿姗姑娘太……激动。”她说的很隐晦,但她可不想再给手上留个牙印了。   方霖配合地走到廖姗身后,如果不是顾忌到她是姑娘,恐怕就要将刀架在她脖子上了。   毕竟这才是最简单粗暴的方式,也是最有效的。   “阿姗。”徐L冷冷地唤她,“蓉蓉的尸体此刻就躺在大理寺,能帮她报仇雪恨的只有你。”   廖姗呆滞地看着她,似乎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但徐L好似不在意她的反应,拿起她的小狼毫蘸了蘸墨,提笔画了个脸的轮廓。   那张脸普普通通,不长不短,不胖不瘦。   她将画纸挪了挪,确保廖姗能看到。   随后她给这个轮廓添上了一平直眉,看上去就像个穷苦书生,如果有神态一定是愁眉苦脸的,整日想着之乎者也。   廖姗只是淡淡地看着,连眼皮也没抬。   徐L旋即将平直眉改成了剑眉,这样看上去或许是个英俊小伙。   只见她落下眉尾的最后一笔,廖姗非常明显地缩了缩身体,似乎是想躲。可惜她背后是方霖,根本无处可逃。   方霖微微挑眉:“你这是打算一个个试?是不是有点太――”   “打住!”徐L抬手拒绝,她知道方霖肯定没什么好词,“办法虽笨,有效就行。起码现在知道那个男人有双剑眉。”   方霖想了想,道:“你就不怕……”   “方少卿!”徐L再一次打断他。   她知道方霖想说,如果廖姗是装的,那她就完全可以说话骗人,画像又怎能准确?   但她早有应对之策。   徐L想了想,抬头浅浅看着他,道:“你要是闲得慌不如帮我研磨可好?”   随后她在方霖困惑的注视里,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方霖旋即意会,改口道:“大理寺少卿的年俸有四十石,折算到每日也不多,要我帮你研磨,起码得收你二钱银子。”   他前因后果说的混乱,只是图一个乐。   “方少卿真会算数。”徐L明夸暗讽,“二钱我是没有的,画倒是有不少。爷爷的画一副能卖上万两,我比较次些,就收你一两吧。这么一算,你还得倒贴我。”   方霖悠悠道:“也不是不行。”   徐L一愣,忽然不知该如何接话。   好在,伶牙俐齿的方少卿没有得寸进尺,已乖巧地上手将墨盒中的墨推开,供她使用。   徐L错失了回话的机会,便不再多言。   她看着画纸上的剑眉,沉思片刻,快速落笔。随后,一个宽鼻梁,鼻翼窄小的鼻子赫然于上。   廖姗对此反应平平。   看来不是。   徐L将纸揉成一团,丢到地上。   那动作不拖泥带水,看得方霖一愣一愣。   再画好时,是一双驼峰鼻。若是剑眉搭上驼峰鼻,就没有那么英俊了。   徐L看着廖姗平静的脸,闷闷道:“还不是么,难道这男子一点也不好看?白长一双好看的眉毛。”   不知为何,方霖觉着眼前的徐L,背地里腹诽的模样有些可爱。   他忽然问:“那你觉得我如何?”   “什么如何?”徐L还在想搭什么鼻子好,完全没察觉这位大理寺少卿的歪心思。   “长得如何。”方霖直言。   “……”徐L错愕地抬头,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方霖。   对方竟然毫不知羞的直接问么?他是不是太自信了些。不过,方霖的模样放在美人云集的安城,也是其中的佼佼者了。   “眼睛不好看,其他凑活吧。”徐L违心道。   “我眼睛哪儿不好看了?”方霖怪异道。   徐L:“看着太无情。”   方霖:“……”   他忽然像断线的风筝,没了声,似乎有些委屈。   也不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评论了,在大理寺任职五年来,有过多少案子,就有过多少次被指责无情。   他早已习惯,早该习惯。   直到徐L画到塌鼻梁,廖姗才给了些反应。   那疯姑娘伸出了修长的手指,轻轻按住了纸上的塌鼻梁,然后瞬间收回手,好似碰了什么脏东西。   徐L没有做声。   她把塌鼻梁的画保留了下来,同时另一张朝天鼻也保留了下来。   方霖想问为什么,但顾及廖姗,还是没问。   将五官拆开来画像,再根据廖姗的反应试画,要耗费不少心神与时间。等徐L终于将常见的五官都试完时,屋外已是星河天悬。   廖姗闹了一天早已困倦地睡去。   徐L伸了伸懒腰,正要起身,只见方霖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   他毫不客气地将碗放在徐L面前,按住她的肩膀,把刚起身的人按了回去。   一只温热的大手旋即覆在她的额上。   徐L惊讶地推开他,没能推动,只好闷声道:“你做什么?”   “看看你还烧不烧。”方霖说着将手挪了挪。   徐L的额头很冰凉,他的手很热。   他的心也因此热了起来。   “好了!”徐L沉声道,将那只燥热的手扒开。   她端起碗,道:“我喝药了。”   方霖在一旁坐了下来,拿起桌上的几张画。   他问:“怎么有四张脸?”   “我不确定。”徐L将空了的碗放下,“廖姗或许是装疯。”   “嗯?如何说?”方霖好奇道,“她父母不是都说她真疯了么,装的不会看不出来吧?”   “我只是猜测。”徐L手背抵着唇,口中残留着因药带来的苦涩,让她有些反胃。   忽然,方霖凑到她跟前,伸出一个拳头。   拳头摊开,上面躺着一个油纸包着的东西。   徐L将油纸打开,是一颗桂花糖。桂花的香气萦绕在空中,而舌尖触到糖的霎那,苦涩消散不见。   “我就猜你会怕苦。”方霖低笑道。   他虽然知道徐L大病一场,肯定吃了不少药,甚至每日以药为水,肯定早已习惯药的味道。   但他在去端药的时候,忽然想起小时候。   安城的冬天非常冷,小徐L总是会染上风寒。她非常怕苦,不肯吃药,小方霖就会用东街的糖人哄着她吃。   不知为何,他在此刻觉得,徐L应该也是需要糖哄着才能吃药的那种人。 第27章 溺水尸案十三   甫一出门, 廖父廖母就关切地迎了上来。   廖父原本把方霖当财神爷,被林勤的腰牌点明身份后,怀里的银子揣的那叫一个忐忑不安。   他唯唯诺诺地上前问:“大、大人……不知小女犯、犯了什么过错?”   方霖没有立刻回答, 他看着面前的廖父――愁容满面忧思难解, 廖姗的疯病想必给他打击不小,若还犯了什么事,恐怕眼前这位慈父能中风过去。   一旁的廖母道:“哎呀你急什么, 先带几位大人用饭呐!”她推搡了一把廖父, 然后赔笑道:“饭菜早已备好,大人千万别嫌弃!我进去看看阿姗。”   廖父这才勉强换上张笑容, 但是比哭还难看。   方霖摆摆手:“廖姗犯了什么事目前暂不得知, 但她应该是目睹了廖蓉蓉被害的过程, 才变得这般疯傻。”   “什么?!”廖父很是惊讶, “廖蓉蓉……被害?”   方霖嘲道:“怎么, 你真当龙王爷能收人?”   “……不敢不敢!”他匆忙摇手, 面如土色, 看起来吓坏了。   他一路颤颤巍巍地走着, 将三人迎到屋内。随后捂着兜里的两锭银子, 怕方霖想起来管他要回去,还没等人坐稳, 就脚一迈灰溜溜地跑了出去,连门都来不及关。   饭菜仍旧是几道朴素的农家菜,但荤味多了些。看得出来廖父廖母极力讨好的心思,生怕得罪了他们。   徐L倒是开心了, 肉是她的最爱。   不料, 方霖将她面前的碗挪走, 还回来一碗白粥。   徐L:“……喂兔子也不是这么喂的吧?”   对面的林勤闷着头吃饭, 猝不及防地嗤笑出声。   徐L趁机伸手,想要将小炒肉拖到自己面前。结果屋外吹来一阵凉风,勾起她身体里的不畅快,猛地咳了起来。   方霖无奈道:“你病成这样,就别想吃辣的了。”   他将小炒肉端起,搁在离徐L最远的角落。   那个角落离林勤近,倒捡了个大便宜。   “阿L,那我可就不客气了!”林勤旋即夹了块肉塞进嘴里,接着含糊不清地抱怨,“以往我生病,大哥你可从来不关心我。”   “我没关心你吗?”方霖明知故问,敷衍道,“下回补上吧。”   徐L不屑一顾:“方少卿的关心,我可消受不起。”   她的话没几分真心,反而还有些享受。大概是曾经昏暗的那段日子,终日孤独的与药为伴时,就曾渴望过有个关心自己的人吧。   但若将整个人与方少卿等同起来,徐L还是不能接受。   屋外的风吹的急了,带进几滴雨。   林勤起身将大门关上,回身时发现徐L的画纸被吹落在地。他弯腰捡起,随意一瞥,顿住了手。   方霖注意到他,问:“怎么了?”   “大哥……”林勤坐回椅子上,举起那张画,“这个人我好像见过。”   徐L抬头,看见林勤举的画是塌鼻梁的那张脸。   方霖急切地问:“在哪?”   “想不起来。”林勤苦恼道,“这画上的人有些丑,按理来说我若见那么丑的人,印象会很深的,可我真的想不起来。”   徐L道:“你再往后看看,我画了四张脸。”   林勤掀开画纸,第二张脸是朝天鼻厚嘴唇。他恹恹道:“更丑了,为什么那么丑啊?”   难得一次,方霖站在林勤这边,他也觉得徐L的画里的人有些丑了。往往丑与美都极端的人,都是容易被记住的,可偏偏这画里的人丑的很普通。   他疑惑地问:“以往你的画,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普通的脸也有能辨认的特点,比如先前的老猛,我也是记住了他那厚下巴才将他抓住的。可这张脸丑归丑,放到人群里真是一点也不特别。”   “确实不特别。”徐L毫不遮掩的承认,“我也是第一次将五官打碎,再重新拼装。除开五官信息,脸部轮廓对整张脸的影响也很大,或许这是导致这些脸看起来普通的原因。”   林勤宽慰道:“既然我觉得眼熟,一定是阿L你有画对的地方!你别急,我再多看看。”   方霖微微蹙眉,看了眼林勤。   随后他按捺住情绪,分析道:“我们是同时进村的,第一个见到的小孩肯定能除去。在龙王庙里人太多,林勤能注意到的,我们也能注意到。但是……”   他顿了顿,似乎是沉浸在杂乱无章的线索里。   徐L已经将白粥喝了个底朝天,正对着那盘小炒肉虎视眈眈。她趁着方霖思考之际,悄悄夹了一块。   林勤的目光扫过她的筷子,几乎是同时,他也伸出筷子偷夹了一块。   “但是阿L作画的时候,我就在一旁看着,并没有任何印象。这说明……”他收了声,目光落在徐L的眼睛上。   那双干净清冷的眼睛看了回来,四目相对后,方霖没有挪开眼。   徐L尴尬道:“说明林勤见到那张脸时,并没有与我们在一起。也就是龙王庙之后,他去追廖姗,而我们去隐婆家那段时间。”   见徐L躲开他的眼神,他失落地垂下眼,摸了摸放在一旁的虎头弯刀。   林勤听完分析,托着下巴回想。   短暂的宁静后,他双眼微睁,指尖轻搓出个响指。   他道:“那时候庙里的人已经散去大半,廖姗他爹毕竟岁数大了,走的不快,就落在了人群后面。我为了掩饰行迹,便隔着他们大概二十来尺。身旁零零散散还有腿脚不便的老人,也有几个年轻的看起来是孙子辈。”   方霖抬头,半眯着眼:“几个年轻的?”   林勤犹豫地答:“三四个吧,年岁与我相差无几。”   “龙王庙到这都是大路。”方霖顿了顿,“林勤,你可记得那三四个是在哪与你分开的?”   “我得重新走一遍才能想起来。”林勤迟疑道。   “没必要。”徐L打断他们。   “为何?”方霖反问。   徐L稍稍侧身,直视他:“村中农户都挨得近,当我们找上第一家时,隔壁就已经知晓我们的动静,到时候只怕人还没找到,就打草惊蛇了。”   曾几何时,就算是刘卿与他意见相左,他也会先按自己的方式行事。这一次被徐L否定后,他旋即放下想法。   他问:“那你的意思是,还得从廖姗这入手?”   林勤也有些纳闷:“廖姗都疯傻成那样了,她的话还能信吗?”   “我觉得,廖姗没有疯。”徐L仍旧看着方霖,轻声道,“……或者说,她确实受了刺激,但她是主动疯的。”   方霖微微挑眉,怪道:“疯病还能自己主动得的吗?”   徐L本想说她只是猜测,旋即就想到方霖那常挂在嘴边的破案不能靠猜测,便硬生生地把话咽了回去。   她换了种说法:“凶手与廖姗的关系是个突破点,我们可以从廖姗父母入手,了解下廖姗平日里都和谁玩得好。”   方霖的手肘抵着桌沿,另一只手摸着虎头弯刀,静静地听完她的话。   他眼光微转,道:“你是说廖姗熟知凶手,在她眼里凶手是不可能杀人的。而且出于他们之间的关系,廖姗不能说出凶手的身份,所以把自己逼疯了?”   徐L肯定地点头。   这时,廖母推开门,送来一壶热水。   “外边下雨了,各位官爷喝点热的暖暖。”廖母笑着放下水壶,“尤其是这位小兄弟,昨夜里害了热,才好些吧?可得多注意着些!”   徐L有些错愕,她一向不擅长应付好意。   还好廖母只是客气的寒暄,徐L尴尬笑了笑,对方便没有多言。   方霖以拳抵唇咳了声,朝身旁的椅子比了个请的动作。   他从容不迫,又气势逼人道:“别着急走,坐下聊聊吧。”   廖母神色尴尬:“怎会?您尽管问,知道的我都配合!”她战战兢兢地坐在方霖对面,一脸苦笑。   方霖开门见山地问:“廖姗平日里都和谁玩的好?尤其是男子。”   “男、男子?”廖母怪道,“她还未出阁,这话是从何谈起?”   “那小时候呢,邻居家的男孩?”方霖顿了顿,“与她熟悉的都有哪些?”   廖母将手搭在桌边,刚好压住被风吹起的画像。她出神地盯着手边,仔仔细细的想了会。   “邻居倒还真有一个。”廖母的眼里来了精神,“先前我家隔壁是个做豆腐的,他家有个小孩就比阿姗大个两岁,叫什么……廖……”她拍了拍脑门,“廖子瞒!这名字真是文绉绉的,村里人儿都不兴起!”   方霖暗自记下这名字,又问:“他与廖姗关系很好?”   “先前还行吧。”廖母叹道,“闲时,阿姗常去他家看做豆腐。”   “先前?”方霖注意到措辞。   “是啊,做豆腐他家已经搬去安城啦!”廖母掐了掐指,“得有三年了!这村里的屋子就空着了,到了年关才有回来。”   方霖讽道:“安城离廖家村不远,真想回来哪能回不来。”   廖母坐立难安,满脸假笑的附和:“是是是,官爷这话在理。只是这与阿姗的病大抵是没甚关系的,不知官爷为何突然问起?”   “没什么,随便问问。”方霖摆摆手,示意廖母可以离开。   在廖母将要踏出门槛时,方霖沉声补了句:“今晚的谈话绝不可泄露。”听上去十分威严,让人无法反抗。   廖母的额上早有细汗,她匆忙擦了擦,偏头回道:“我哪敢?大人放心,绝不会跟任何人提起的!”   那背影落荒而逃之后,方霖的眼神瞬间柔和不少。   他忽然问:“林勤,你觉不觉得,画里的人是廖姗的哥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28 22:19:59~2022-04-30 14:43: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怜怜 3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溺水尸案十四   廖姗的哥哥叫廖猛, 人不如其名,长相倒是忠厚老实那挂的。国字脸略微方圆,剑眉宽鼻头是端端正正, 一双三角眼炯炯有神。   放在村里, 那都是香饽饽类型――力气大能干活能下地,长相脾性都不错,媒婆排着队来说亲的。   “还真是有点像!”林勤拿起其中一副画, 抬手将鼻子底下的地方遮去, “这眉毛搭上这眼睛,怪不得我觉着眼熟!可是大哥, 你怎么想到的?”   徐L道:“是廖姗的娘刚刚看画像的眼神不对。”   “你也注意到了?”方霖的语调微微扬起, 有些欣喜。   “寻常人思考的时候, 眉头是放松的, 因为目中无物。”徐L点头解释道, “但她刚才看画像时, 显然是对画像上的脸有反应。廖猛对于我们是陌生人, 五官打碎后很难联想到。对于他娘就不一样了, 自己的孩子怎么也能认得出来。”   方霖听后思考片刻, 问:“下午你画像的时候,廖姗的反应会不会……只是对哥哥的害怕?他们两兄妹关系有隙?”   徐L认真想了想, 摇头道:“廖姗的很多反应都给我一种感觉,她是能听懂我们在说什么的。我拿画像在她面前试,就是为了看她的反应。”   方霖托着下颌,认真的听着。   徐L道:“如果一个人真疯了, 对许多事情的反应都是不自禁的, 比如疼了会哭, 怒了会攻击之类的。”   “难道你疼了不哭吗?”方霖打趣地问她。   林勤很没眼力见地附和道:“是啊, 我疼了可能哭呢!”   不知为何,他说完之后,总觉得来自他大哥方霖的视线总带着幽怨。   “……”徐L径直无视两人,继续道,“廖姗最开始的行为都是不自禁的,比如她看到廖蓉蓉会想躲避,因为她心底是愧疚的。她看到属于凶手的五官时,连手都止不住的颤抖,说明她心里的害怕让她极度渴望求救。而面对哥哥就算再有嫌隙,也不会是那种求生本能的害怕。”   方霖叹道:“能让人害怕到这种程度,凶手的残忍可见一斑。”他用手指轻敲桌面,发出咚咚的声响。   徐L循声看去,道:“但后来我发现,她看到一些五官的时候,先是目光呆滞,随后再装作很害怕。”   方霖疑惑地问:“装的?”   “是。”徐L肯定道,“虽然很不明显,但我一直在观察她的眼神。”   “仅凭眼神就能判断她说谎了没有么?”他虽然这么问了,但语气里没听出多难以置信。   方霖在以往破案的时候,也经常根据疑犯的眼神来判断说谎与否。但他会这么问,也有些好奇的意味。   徐L这个人,越相处越发现她很聪明。当仵作着实有些委屈了,他往后都想看看有没有机会提她一提。   “当你面前有个熟悉的人,你的下意识反应是会出卖你的,又或者你根本也没察觉,你的记忆是认识的。”徐L说的很绕口,她尽量简洁的打比方,但她也没指望方霖明白。   方霖若有所思道:“原来阿L对人的内心颇有研究啊。”   他总觉得徐L似曾相识的感觉,原先他归咎于自己想多,其实不然么。   徐L的某些神态,真是像极了当年的那位徐家大小姐,难道……许家大少爷是徐家的私生子么?   这么一来倒是解释得通,徐L为何要查徐家旧案了。   “你在想什么?”徐L在方霖眼前挥了挥手。   一瞬,他回过神。   他对自己的奇思妙想有些无奈,许家怎么说也是商宦大家,许家大少爷要是徐惠林私生子,这丑闻可真是……   “没什么。”方霖尴尬的转过脸。   徐L解释道:“研究谈不上,好奇罢了。”她要是真有研究,也不至于看不懂方霖这个人。   “廖姗为什么要装作害怕呢?”方霖重新拿起那些画,将廖猛的五官撕去,剩下的五官却拼出了另一个人。   林勤似聋哑人般枯坐半晌,此刻才搭的进话。他道:“会不会像上次那样,廖姗认识凶手,想包庇他?”   “上次的阿奔也不算包庇吧。”徐L冷冷道,“只是个孩子走到岔路上罢了。”   林勤挠了挠头,闷闷道:“那是为什么啊?”   徐L轻吸口气后,道:“廖姗不想让我们找到凶手。”   “……她害怕凶手,但又不想让我们找到凶手。”方霖目光微转,“这样的情感太复杂,我还是愿意相信她真疯了。”   这时,一阵脚步声渐近,听上去十分慌张。   只听随之而来的廖父大喊道:“官爷!官爷!不好了,阿姗不见了!”   他们离开时,廖姗才昏睡过去。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前后还没有半个时辰。   “去隔壁做豆腐那家!”方霖瞬时起身,捞起虎头弯刀冲了出去。   廖父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林勤拍了拍肩膀。   林勤道:“找些利索家伙,对了把廖姗哥也喊上。”   廖父晕头转向,只能照听吩咐。   那边方霖一进院,就发现了不对劲。   如廖母所言,隔壁做豆腐这家搬去安城后,就没怎么回来过。院内的地上积着厚厚的泥沙,混着不知名的落叶花絮。   但院门打开后的石板路上,印着几排杂乱的脚印。   他蹲下身,伸手搓了搓泥。   脚印才留下不久。   方霖几乎是立马进入了机警的状态,手搭在虎头弯刀上,将刀缓慢地抽了出来。   他凶狠的双眼盯着面前漆黑的屋子,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忽然,屋后传来低低的呜咽声。   方霖旋即贴在屋檐下,悄步往后靠去。他身边跟着徐L,也屏着呼吸。   方霖边走,边低声道:“一会情况有异你就跑。”   “开什么玩笑?”徐L瞪了他一眼,将手中的匕首亮给他看,“你顾好你自己就行,别管我。”   两人就要摸到屋后时,大门口传来一声惊呼。   “官爷诶!我家阿猛也不见了!”那是廖父,他颤抖的声音听上去更绝望了。   同时,屋后的人发现不对,立马要逃。   方霖三步并两步,猛地追上去。   屋后是个矮小的猪圈,因为常年没人住,已经空荡荡的,连陈年臭味都没了踪影。   廖姗被绑在猪圈的木柱上,嘴被封着。呜咽的声音就是从她嘴里发出的。   另外在猪圈外有两个黑影,其中一个方霖借着月色看清,竟是廖猛!   方霖怒吼道:“都在这呢!”   说着他扔出弯刀,刀顺着他的力劲在空中打了个弯,飞到廖猛跟前,扎进一旁的木柱上。   另一个黑影似是想救,但只是看了眼,便头也不回地要抛弃廖猛而去。   徐L虽然劲没方霖大,但跑起来不比他慢,才一瞬,她就扑到那个黑影上,将黑影从墙上扒了下来。   方霖着急道:“你小心点!”   他手边对付着廖猛,其实并不费劲。廖父匆匆而来,还怕他伤了廖猛,在一旁挥着手干着急。   徐L无法分心,攥着匕首抵御着黑影。   黑影身高六尺半,一双剑眉狰狞着,塌鼻梁让他的长脸看上去十分怪异。那张脸很瘦,颧骨凸出像猴似的,但又有虎豹的凶狠颜色。   “廖子瞒??!”徐L试探地喊了声。   黑影的身形猛地一顿,被她抓了空隙。   她抬脚勾住黑影的小腿,将人绊倒,再欺身用膝盖压住对方背脊,冰凉的刀刃抵住了黑影的脖颈。   林勤扛着铁锹就拍了过来,将那黑影拍的头晕目眩,再也不能反抗。   并不怎么混乱的混战结束,林勤将那两人捆结实了。   徐L走进猪圈,拿匕首干脆地割开绳索,还注意到廖姗的脸上似是挨了几巴掌,身上也凌乱不堪,手臂上都是淤青。   显然廖子瞒和廖猛对她做了些出格的事。尤其是廖猛,是廖姗的亲哥哥,还能如此畜生!   徐L思及此处,狠狠地瞪了廖猛一眼。   她扶着廖姗走出猪圈,将廖姗交到廖父手中。   廖父看着廖猛,涨红了脸一巴掌扇了过去。他本来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一看到廖姗就全明白了。   “老子养你二十年!你!”他说着又愤怒地扇了过去,“你真是不孝啊!”   大概是家丑不可外扬,这一顿沸沸扬扬的打斗,引得不少还未入睡的村民过来围观。   廖母闻声而至,哭丧个脸:“看什么看什么!都散了去!”   “哎哟廖家嫂子,那不是你儿子吗,怎么教人捆成这样?”   “犯事了?早让你好好管管,现在可真来不及咯。”   说风凉话的大有人在,廖母真是又羞又愧,干脆一翻眼先将廖姗带了回去。   林勤得了令,走到门口大声道:“大理寺查案,闲杂人等退散。”一张锃光瓦亮的腰牌掏出,旋即把那群人吓到失言。   周围顿时清静了些。   徐L将匕首收进刀鞘中,才发现自己的手侧被割伤了。   方霖闷声掏出手帕,握住她的手缠住。   “嘶,你别缠那么紧!”徐L疼得皱了皱眉。   “怕疼你还这么勇?”方霖责怪道,“你就是放他跑了我也能追回来。”   徐L:“……”   忽然,徐L一掌拍向方霖的胸膛,将他猛地向后一推,同时她往后倒去。   几乎是同时,一支箭从他们眼前划过。   方霖匆忙爬起身,朝箭飞来的地方追去。   而徐L则弯腰捡起了那支箭――制造精良,用的是上好的陨铁,轻盈而不失力度。   她眉头紧蹙,因为看到了箭上刻着简易的几笔,形状如雄鹰展翅,那是禁军的标志。   方霖的父亲是禁军统领,箭自然不可能冲着统领爱子来的,那么只能是她。   她这个本该死去,但仍苟活于世的徐家旧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30 18:00:00~2022-05-01 1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怜怜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怜怜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猴桃超人 20瓶;晏晏笑言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溺水尸案十五   方霖追出两里地, 最终还是让杀手混进漆黑的夜色里,逃脱了。   对方身手矫健轻盈,脚踏泥地时如履棉花般无声, 方霖虽是从小习武长大, 可对听声辨位一术仍是修炼不精。   因此他得出一个结论,这个跟踪他们的杀手绝非等闲之辈。   在安城里,只有王权侯贵能雇得起或是养得起这样的杀手。那么, 这位杀手是冲着谁来的?   想到徐L的家世, 许家近两年才回到安城,做些贩卖字画的生意, 明面上得罪不到那些人。   但她背地里调查徐家书信一事……   林勤并非出生世家, 而是源于安城街头。   他在十四五进了禁军, 认识了方霖, 后来被方霖调到大理寺, 但他那遍布安城的“眼线”并未因为他高升而断联。   这也是方霖为什么提拔林勤的原因之一。   所以纵使现在的方霖有疑虑, 也还是相信林勤的调查。徐L查书信一事做的隐秘, 且没有得到什么结果, 不会惊扰到那些人。   而且, 相比于徐L,他自己反而更危险。   ――这些年来他不仅对安城的无名尸过分在意, 甚至多次利用职权去干涉它县的无名尸案,只害怕他在意的那位徐家大小姐客死他乡。   他在回廖家村的路上想了许多,最终所有结论都被那支箭打破。   “阿L。”方霖失措地看着手中的箭,“这是禁军的标志没错, 但是……但是绝不可能是冲着你来的。”   徐L半眯起眼:“我不明白。”   这其中思量两人都心知肚明, 做个排除法都能得出一定是冲着徐L来的。   方霖沉思片刻, 摇摇头:“他们用禁军的箭矢太过明目张胆。”   说实话, 徐L倒也是想过这个可能。   毕竟禁军的标志指向性太明显,更像是栽赃嫁祸。但她的确先入为主的认为方霖那方的势力发觉她了,所以想要除她灭口。   可即使不是禁军,安城里的势力,有谁不想除掉她?   难不成,还能是方霖那臭脾性终于将某位权贵得罪了个彻底,让对方不顾方家势力也要将方霖赶尽杀绝?   “不管如何,我都希望方少卿能给我个说法。”徐L冷声道。   “自然。”方霖将箭收进腰兜,抬头却发现徐L与他隔着几尺远。   他好不容易费心拉近的距离,因为一支突如其来的箭,划出一道裂痕。   “阿L。”他上前几步,逼近道,“不管背后是谁,我都会护你周全。”   徐L轻轻抬眼,看着一臂距离的方霖。   她有些讶异,那种关于对方的眉眼间带着些温柔的错觉,多看几遍竟有些习惯,以至生出些这话过分珍重的意味。   曾几何时,她多希望那天的方霖,与她说这句话。   可惜,终究是错了时间。   “方少卿的心思,还是多放在廖家村的案子上吧。”徐L毫不避讳地直视他,直到仰着的脖颈有些疲惫。   她的眼神里是与对方相反的淡漠,好似那番听上去动人的话语并不能打动她,而是更让她嫌恶。   方霖愣愣地解释:“我的意思是,你既然是大理寺的人,那我定然不会任凭阿猫阿狗伤害你……也不是……”   可是好像越解释,从话里延伸的意味越乱。   “我知道了。”徐L打断他,垂下眼不再看他。   方霖收住声,旋即才补了句:“知道就好。”   以防突变,林勤快去快回,调来了大理寺的人马。   但最后还是生了个小变故。   隐婆自戕在家中,留下一封指明了廖蓉蓉出生地的遗书,带着这些年所有的愧疚、自责离去了。   徐L将手从隐婆的脖颈上抽回,无奈地摇了摇头。   大理寺的捕快便将隐婆的尸体抬起,埋在了后面的荒山上。   多少陈年往事,多少悲欢喜乐都随着这一g黄土,掩埋进了地底,此后再无人得知曾有个家族,与病魔斗争了百年仍是归于天命。   方霖攥着手中遗书,吩咐道:“去书信黔南刺史,务必找到廖蓉蓉的生父母。”   林勤领命而去。   徐L独自立在墓前,凝视着墓碑出神――薄薄的一块木板,书写着寥寥几笔。或许再过百年,木板也会腐朽,化作这无言青山的一部分,再没了痕迹。   方霖悄步走到她身边,安慰道:“没办法了,隐婆已无亲眷在世,我们也只能做到这份上。”   他原以为徐L是嫌这墓太过简陋,毕竟隔壁的墓好歹还是石砌的,看上去比这块破木板好得多。   徐L却沉声道:“若我有天死了,你能把我火化了吗?”   “什么死不死的,你别乱说。”方霖匆忙阻止她。   她知道接下来的路必是荆棘密布,稍有不慎,或许就连个全尸也没了。   生死之事,她早已看淡。   但此刻的她有些莫名的脾气,若她不幸身死,还要被埋在土里永不见天日,她宁愿一把将自己扬了,自在地随风而去更好。   最后她只是淡淡一瞥,没有再同方霖言语。   回到大理寺已是晨光微熹,不知何处的鸡鸣声起,此起彼伏。   隔壁的王家包子铺已烧热第一笼,徐L闻着飘香钻进了铺子里,要了一笼小笼包和豆腐脑,在桌前坐下。   “吃完回去睡一觉,老袁那边我与他说。”方霖坐在她身旁,与她说道。手上不自觉地那碗豆腐脑摸到跟前,用汤勺将大块的豆腐脑划开,捣碎,再递回徐L手旁。   这个事情原本也没什么稀奇,幼时的他总帮小徐L这么做。   大抵是因为禁军那支箭的缘故,方霖总觉得有些愧疚,想找补一些。他这辈子也只对小徐L好过,于是便照搬照套的用了。   但林勤是头一次见。   “大哥你对阿L也太好了吧?!”林勤那大口能生吞下两个包子,“我也要……”   林勤碗里的是豆浆,还在腾腾冒着热气。   “你信不信我把醋倒你碗里。”方霖说罢真捞起桌上的醋罐,拿起小勺舀了一点。   “别别别!”林勤匆忙护住碗口,“我开玩笑呢!大哥的好我可是无福消受,阿L你可得好好珍惜。”   徐L一脸“与我何干”的表情,囫囵吞下两个肉包,便起身离开。   那碗豆腐脑,她只勺未动。   方霖沉着脸起身,拿虎头弯刀敲了敲林勤的脑壳,不悦道:“还吃?人都在牢里等着审呢。”   林勤欲哭无泪:“大哥……”   大理寺的地牢内,廖猛与廖子瞒分别关在两头。   方霖手里拿着廖家村村民的证词,逐渐还原了祈雨那天发生的事情。   他冷冷道:“三月十六未时,廖蓉蓉在龙王庙主持祈雨一事,在接近酉时结束。结束后,有村民看见你上前与廖蓉蓉说话,你同她说了些什么?”   廖猛一双剑眉紧蹙,方方正正的老实脸上有些惶恐。   “我一向不爱用刑。”方霖靠在椅背上,没入地牢里昏暗的光线之外,看上去阴森森的,“但对付你这种人,未尝不可。”   廖蓉蓉惨死的模样他至今有印象,包括后来廖家村对廖蓉蓉失踪之事的隐瞒,还有廖姗的疯病,以及昨晚廖猛对廖姗做的事,方霖都极其反感。   身后的捕快配合地将墙上挂的刑具摘下,一个夹指扳在方霖手中打转,似乎被他把玩的是个算盘般。   廖猛的额角渗出豆大的汗,他苦闷道:“大人,冤枉啊!”   “来大理寺的人,最会喊的话就是冤枉。”方霖不屑道,“你同我说说,哪里冤枉了?”   “廖蓉蓉的死真的和我没有关系!”廖猛攥拳锤了锤桌板,“都是廖子瞒!都是他做的!”   “我问你什么,你答什么。”方霖不悦道,“还有桌子砸坏了你可是要赔的。”   说罢他将刑具撂在桌上,几乎是没发出什么声音,但来自方霖不可阻挡的怒气,压的廖猛不禁哆嗦。   廖猛哭道:“我正要说呢!祈雨那日廖子瞒突然回到村里,说是要取落在家里的东西。他见大伙都往龙王庙去,便问我祈雨的事。我告诉他主持祈雨的是廖蓉蓉,长得十分漂亮,他便起了歪心思,让我去将廖蓉蓉约至河边。”   半个时辰前,方霖在廖子瞒那听过一模一样的话,不过主次调了顺序。   他蹙了蹙眉,轻蔑地问:“后来呢?”   “后来……我见他许久未归,便去河边寻他,结果他一脸慌张地同我说,廖蓉蓉失足跌进河里不见了!”廖猛言语间颇有遗憾,“宁河老深了,掉下去十有八九是死了。我那时没想太多,廖蓉蓉嘛本来村里人就不喜她,死了便死了吧。”   “死了便死了?”方霖语调微扬,带着些责问。   廖猛立马改口:“不不不,那好歹也是条人命不是?!后来我家妹子突然害疯病,还说廖蓉蓉被龙王爷收走,我便知道廖子瞒一定是撒谎了。”   “你早知道廖姗的疯病与廖蓉蓉有关啊。”方霖指尖轻敲桌沿,半张脸沉在昏暗里明灭。   廖猛慌张地解释:“大人!大人!真不是我有意隐瞒,村里近百户人家几百张嘴,我根本没法说啊!说了他们也不会信的!”   “那昨晚你又如何说?”方霖微微抬眼轻睨着他,“廖姗被你们绑在那,别说是过家家玩。况且你若是心不虚,见到我跑什么?”   廖猛脸色发白:“昨晚、昨晚阿姗是被廖子瞒绑了去的!我发觉不对劲找了过去,他却以此来威胁我不许说出廖蓉蓉的事。大人啊,你可得相信我,定是廖子瞒杀了廖蓉蓉!”   纸笔相触,一旁记录的捕快将廖猛的供词快速记下。   这之后的片刻里,廖猛仍想说些什么来辩解,却被方霖铁青的脸色吓到不敢多言,生怕多说多错。   方霖伸手拿起供词,翻看了几眼,忽然怪声怪气道:“你可知廖子瞒说,一切都是你做的呢?是你将廖蓉蓉推到河里,是你绑了廖姗,也是你威胁他不许说出去。” 第30章 溺水尸案十六   半个时辰前。   方霖坐在廖子瞒的对面, 扬了扬手上的簿子――是报案记录,其中有几条关于廖子瞒的。   他翻开记录簿,念着:“欠曹家胭脂铺二百两, 欠林家医馆一百五十两, 欠……风月楼一千两。”   方霖的声音不大,却念得廖子瞒面红耳赤。风月楼,听名字就是令人遐想连篇的烟花柳巷。   廖子瞒羞赧道:“大人这也要奇怪?我也是个寻常男人, 去风月楼不过找找乐子罢了。”   “你真是好兴致。”他嘲道, “家里清贫地卖豆腐,却供你在温柔乡里好眠!”   那几张纸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方霖懒得继续往下念, 扬手砸在廖子瞒面前, 让对方慢慢看。   他沉声道:“你一共欠债近万两, 十天前被你的债主们联合告了, 说是遍寻你不到, 原来你是躲回老家逍遥快活了啊。”   他特意把逍遥快活说的重了些, 意有所指廖蓉蓉一事。   只见廖子瞒那张如瘦猴般的脸抽了抽, 似乎听明白了方霖的话, 但并不打算承认。   果然,廖子瞒下一句便苦闷地叹道:“大人真是误会!我回老家是为了拿地契还债啊。”   方霖轻挑眉尾:“还债还到龙王庙去了, 你真是不嫌路远。”   “龙王庙?”廖子瞒反问,一脸无辜模样。   “劝你最好别耍小聪明。”方霖拿起桌上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慢地喝着,“廖家村的村民可都在祈雨大典后见过你, 那时你正拉着廖蓉蓉往宁河边去。”   话音刚落, 廖子瞒的手攥起纸角, 揉成一团。   他都已经身陷牢狱, 似乎打算破罐破摔,愤懑道:“都是廖猛撺掇我去的,一切都是廖猛他色胆包天,他要我去约廖蓉蓉到宁河边,说事成给我十两银子。”   廖子瞒越说越激动,忽然扑到方霖面前,一把抓住方霖的手,哭道:“大人!大人你也看到了,我欠了一屁股债,恨不得多赚些钱啊!!真的和我没关系,一切都是廖猛那狗东西搞的!”   方霖嫌恶地抽回手。   半个时辰过去,他简略的将廖子瞒的话复述了遍,廖猛听后脸上闪过无数的情绪。   震惊、愤怒、不可置信,最后憋红了一张脸,脱口骂出脏话――“他娘的?他放屁!”   方霖不悦道:“你说什么?”   “没没没!”廖猛瞬间赔笑道,“你别听廖子瞒胡说,我怎么可能对廖蓉蓉有意思?!还让他去约廖蓉蓉?且不说廖蓉蓉的名声在村子里有多差,我在村里可都是媒婆排着队说亲的!”   他言语间还有些自傲,但方霖不懂对方莫名其妙的自傲来自何处。   这时候,方霖对徐L先前的话深感赞同――白长了一双好看的眉毛。   “你们两个都说是对方做的,让我很是难办啊。”方霖恹恹道,看上去真是发愁的样子。   但熟知方霖的人就会明白,这位方少卿不过是在装模作样。   面对难缠的犯人,或是不开口的犯人有很多,方霖除却会用一本正经的威压外,还会使些小伎俩。   “大人,我是真冤枉啊!”廖猛揪着张脸哭道。   方霖轻轻摸着他的虎头弯刀,思虑片刻,道:“根据大安律法,虽是杀人偿命,但大理寺也不会错判任何一个人。”   廖猛好似听到了希望般,眼里都含着光。   却被方霖下一句话浇熄。   “现在你们两人都不承认,那就按你们合谋绑架廖姗的罪名,关进刑部大牢判五年。”   “别啊千万别啊!”   “倒也还有别的法子。”方霖顿了顿,“若是你老实的将那晚发生了什么交代清楚,根据刑律可以将你判为从犯,关个一两年就出来了。至于廖子瞒的主谋之罪和抵赖之罪,他不仅要受死刑,还要被抄家。”   “我……我……”廖猛似乎还在挣扎,仍是咬牙道,“我绝无隐瞒啊大人!真的都是廖子瞒他一人所为!”   “你可仔细想想,现在你想无罪脱身是不可能的,判五年还是判一年,全在你坦不坦白了。”方霖轻飘飘撂下话,起身。   走到牢门口时,身后的廖猛猝然崩溃,大哭道:“我说,我都说!”   祈雨当日。   廖猛正推门而出,却见隔壁院里有些动静。   那院子自从廖子瞒搬去安城已无人居住,大白天的闹鬼?   他揣着忐忑的心,抓着把铁锹就走了过去。没想到院门未锁,里面闪过一个身影,正是廖子瞒。   廖猛高兴道:“哟!子瞒兄你怎么回来了?!”   廖子瞒的身形顿住,回头尬笑道:“原来是阿猛,吓我一跳。我回来取些旧物件呢!”   廖猛忙拉住他的手,撺掇道:“回来的正好,今日小隐婆主持祈雨,一块去看看?”   “小隐婆?”廖子瞒怪道。   “瞧我这记性,是廖蓉蓉!她已经接了隐婆的衣钵,此后村里一应祭祀事务都由她来了。”   廖子瞒想了一会,才从废旧的记忆里扒拉出那么个人。   他一拍脑门道:“原来是她!就是先前村子里那个怪人?整日躲在家中怕见人的那位?”   “就是她!”廖猛笑道,“我跟你说,人家现在长得可漂亮了呢,那双大眼睛水灵水灵的,那小腰……”   说着他伸出手掌空握了握,姿态极其委琐。   廖子瞒一听漂亮就来劲,顿时将找地契之事抛到脑后,同廖猛先去了龙王庙。   那廖蓉蓉果真出落成个大美人,即使穿着棉布长裙,颜色还是素雅的青绿,仍能窥见令人惊艳的美色。她面上覆着纱,远远看去好似下凡的仙子。   廖猛与廖子瞒两人一合计,趁着祈雨大典结束,将廖蓉蓉骗到宁河边。   廖蓉蓉的玉足轻踏,衣带拂过河岸边的野草。   她低声轻呼:“阿姗?阿姗你在哪?你哥说你在此地等我,别捉迷藏啦!”   少女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兴奋,显然这种“游戏”在平时也发生过。   “你到底藏在哪儿了?我要找不见你啦。”廖蓉蓉瞥见一旁的草堆里露出截衣裳,便笑着走过去,打算给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没曾想,顺着那衣裳而出的人,是个丑陋的男子。   廖子瞒坏笑道:“你在找谁啊小娘子!我帮你找好不好?”他说着径直抓住廖蓉蓉的手臂,将人带入怀里搂着。   “你、你松开我!”廖蓉蓉大惊失色,“你是谁??廖姗呢?”   “廖姗一会就来,你先陪我玩玩好不好?”廖子瞒的手不安分地摸着。   “啊!放开我!”廖蓉蓉高呼,“救命!!有人吗!”   廖猛忽然出现,推开廖子瞒。   廖蓉蓉见到认识的人,下意识的向想往廖猛身后跑,结果被廖猛抓了个正着。   “你!”廖蓉蓉顿时血色全无,被两人夹在中间,进退维谷。   忽然,她看见廖猛身后的不远处,隐隐有个身影,看着像是廖姗。她不顾一切地想要朝廖姗而去,边挣扎边喊:“阿姗!救救我 !!阿姗!”   可任凭她怎么呼喊,那身影都不动。   像是廖蓉蓉的错觉。   昏暗的牢房中,烛火浅浅地摇晃着方霖的影子。   那么短的回忆,讲述的却是一位姑娘生命的最后时刻。   廖子瞒长长叹息一声:“后来廖蓉蓉掉到河里,我害怕了,没敢去救。至于廖姗……我见廖姗疯傻的模样,害怕她是看到了什么,便同廖猛将她绑了,打算问清楚。可谁曾想大人您来的如此快,就把我抓住了。”   廖子瞒前言后语交代的清楚,和廖猛供认的过程只字不差。   方霖冷着脸,一言不发。   他身旁的捕快将供词记录好,交与他过目他也不看。等廖子瞒按过手印画过押,他拿走供词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牢外又是宁静的夜晚。   方霖将供词交给林勤,吩咐道:“可以转交刑部了,两人合谋杀害廖蓉蓉,按律都该判死刑。”   “大哥厉害!”林勤毫不吝啬地夸,“我先前还听说他们两个死咬着对方不松口呢?大哥你怎么让他们招供的?”   “想知道吗?”方霖面无表情地问。   林勤诚实地答:“想。”   “刑律抄十遍。”   “……”林勤不可置信,“大哥,我没犯什么错啊?为什么又要抄刑律啊!”   大概是林勤欲哭无泪的模样太委屈,方霖没忍住低笑了声。   他解释道:“但凡他们两个多了解下刑律,也不会存有侥幸之心。行了,我回去了。”   方霖道过别,本想离开大理寺,却见从验尸房的方向走来一人,还微微咳着嗽,脸色不太好。   “不是让你补个觉吗,瞎忙活什么?”方霖不悦地朝她走去,“我都交代老袁别给你派差事,怎么他还让你去验尸房?”   徐L怔了怔,微微抬头看着面前之人,神色有些紧张,看上去是关心她的。   “和老袁没关系,我就是去看看廖蓉蓉。”她低声解释,夜晚冷风一吹,没来由地又勾起了她嗓子的老毛病。   在一阵咳嗽声中,方霖蹙着眉道:“你跟我来。”   徐L有些防备:“这么晚了――”   可她话还没说完,手腕上落来一阵温热。方霖直接抓着她的手,将她带离大理寺。   作者有话说:   方霖:知法懂法很重要啊~   另外,林勤问当然不会解释啦,下章换LL问,方少卿还能不说吗?   (作者菌:其实就是囚徒困境啦)   感谢在2022-05-02 18:00:00~2022-05-03 1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猴桃超人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溺水尸案十七   方霖担任大理寺少卿已有五载, 平日里忙起来顾不上回家,便在头两年买了宅,离大理寺仅两条街。   那宅不大, 起名倒是――   “桃宅……”徐L嘴角抽搐, 不忍打趣道,“若是将来你有了孩子,千万要让孩子娘来起名。”   方霖恹恹的解释道:“买这宅子的时候, 院里带了两棵桃树, 我就随便起了个名。”   说罢他推开了大门,绕过影壁, 果真见院内立着两棵桃树。   游廊上点着烛火, 照着院内暖盈盈的。   “好美。”徐L伸手摸了摸桃花瓣, 软软的十分粉嫩。   三月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 方霖平时看上去那般雷厉风行, 竟也能将花草照顾的妥帖?   这个疑问在下一刻就得到了解答。   只见偏房里走出个约摸五十来岁的老人, 对着方霖毕恭毕敬地喊:“少爷, 您回来了。”   方霖颔首, 给她介绍道:“这是方伯, 跟着我一起搬出来的。”   徐L表面微微笑了笑,心里却想, 大概是方霖爹娘不放心他一人独居,派来照顾并且监视的吧。想必这院内花花草草,都是这位看起来就谨慎心细的方伯养好的。   方伯脸上挂着和蔼的笑,一脸善意道:“公子您好。”   徐L微微点头, 却见方伯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打转, 似乎很是好奇。她不解地歪了歪头。   方伯笑道:“少爷从未带过客人回来, 今日真是有些稀奇。”   他虽说的诚恳, 但配着他的笑,让她觉着是婆婆在打量未来媳妇,徐L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假装专心看花。   “方伯你去歇息吧,这边用不着你。”方霖将手背朝外挥了挥,瞬时解了徐L的尴尬。   见方伯心领神会的离去,徐L按下心里怪异的感觉。她疑虑地问:“方少卿带我来你家做什么?”   方霖微微看了她一眼,低声道:“跟我来。”   她跟着对方走过游廊,绕过主屋,进了厨房。   徐L风寒未愈,但嗅觉灵敏,一进门就闻到些香气。   看来这厨房平时没少开火。   方霖踱步到货架旁,从麻袋里拿出两颗圆润的雪梨。他伸手将雪梨凑到徐L的鼻子下边,甜腻腻的果香就钻入了她的鼻腔。   很好闻。   她顺手接下,诧异地问:“给我的?”   “前几日我娘刚从果园里摘下的,还很新鲜。”方霖拿起小刀,稳稳地给另一个梨儿削皮,“在廖家村时见你咳得厉害,我便想这么做了。”   “你……”徐L顿时语塞。   起初与她争锋相对的方少卿,那个张口闭口就骂她废物的方少卿,如今终于是疯了么。   “什么?”方霖说话间已经削好皮,利落地将梨儿切成小块,放入了一旁的砂锅中。   “没什么。”徐L不动声色地背过身,莫名其妙的情绪在她心里泛滥。大抵这一幕让她想起了小时候,她几乎都快忘记的记忆。   方霖从小就厨艺了得,只是她都忘了。   “我一直很好奇。”方霖忽然出声。   “嗯?”她的身子被身后之人掰了回去,强行面对面。   厨房里的烛火并不明亮,昏暗地将两人的影子晃在墙上。   徐L低着头,浅浅的咬了口梨。   “没洗呢你就吃!”方霖一把夺走了她手中的梨,放入水中搓了搓才还给她。   徐L轻声问:“你好奇什么?”   “你的嗓子啊。”方霖蹲下身,翻找出一团银耳,一同丢入锅中,“之前你说是染了风寒,可风寒已好,你的嗓子却不见好,想来你当时是骗我的。”   徐L:“……”   清水入锅,方霖丢了几颗红枣进去。   他问:“你吃多甜?”没等徐L答,他自作主张又丢了几颗。   “为什么要问这些。”徐L有些迟疑地开口,自从廖家村方霖说出他一直在找徐家大小姐后,她就担心方霖是否已经发现她女扮男装的事。   方霖想了想,认真地道:“听闻你几年前大病一场,总觉得你身体不太好,你的嗓子是不是也跟那场病有关?”   徐L微微蹙眉,方霖的话听上去是关心,可到她的耳朵里却变了意味。   许家已是没落商户,别说家里少爷生病这种事没人关心,就是死了爹也难起什么风浪。方霖能知道这些,就说明他暗中调查过她。他果然是起了疑心。   她暗自心惊,又联想到之前那个雨夜,她还当方霖是叙旧,其实不过是套话罢了。   但许家家世背景干干净净,徐L倒也没什么好怕。   对于方霖调查到什么地步了,她也正好想反套套话。   “实不相瞒,我的嗓子确实是那时候落下的病根。”徐L坦然道,她抬头看着方霖,黑白分明的眼好似要将对方所有的情绪都收纳进去。   “大夫也没办法么?”方霖有些心疼道。   “江南的名医都看遍了,已损之伤,无法痊愈如初。”她平静地说道。   方霖燃起瓦炉里的火,将砂锅架在其上。   他道:“江南比不得安城,你可以再找安城的名医看看。”   “是吗?”徐L悠悠道,“我许久未在安城,对这已经不熟了,不如方少卿给我推荐几个大夫吧?”   方霖认真道:“行啊。哪天你不轮值,我带你去我常去的医馆。”   徐L本以为方霖会在她的前半句做做文章,没想到方霖是真的关心她的嗓子,一瞬间有些了然无趣――就算是天上的神医,也治不好她的嗓子。   “说到名医,廖姗如何了?”徐L拐了话题问。   廖姗跟着他们一起来了安城,立马就被方霖安排了大夫检验,毕竟他们对廖姗的疯病一直持怀疑态度。   她一路劳顿,早晨方霖放她去补觉,她便去了。只是这一觉如何睡也不踏实,总在梦里梦见那支箭。   又梦见疯疯癫癫的廖姗,张着血口獠牙指责她画不好画像。   廖蓉蓉也来捣乱,说她拿自己开玩笑,没有为她伸冤,还伸出老长的手掐她的脖子,要借她的尸还魂。   然后她便醒了,急匆匆地去验尸房看廖蓉蓉的尸体,确认一切只是梦之后,才安心的离开。   再之后就遇见这位想一出是一出的方少卿,莫名其妙的跟着他回了家,还在这煮雪梨汁。   方霖答:“真疯了。”   徐L微微睁眼:“竟然是真疯?”   “但好像没那么疯。”方霖拿起一个木勺,搅了搅锅里的梨汁,“大夫说廖姗是心病大过疯病,需得静养几年才能恢复。”   徐L的心里五味杂谈。   她问:“廖蓉蓉死之前,廖姗真的看到了吗?”   方霖迟疑片刻,才轻声答:“应该吧。”   “她为什么……”不阻止、不说出真相?徐L想问这些,可话到嘴边忽然又觉得没有问的必要了。   廖猛是他们家最大的劳动力,也是家里的顶梁柱。廖姗于身没能力反抗,于心也无法反抗。   方霖明白她的未尽之言,沉声答:“我明日向刘卿汇报时,会强调廖家村里正的失职,追究其责任。”   “我当时还怀疑她在装傻……”徐L有些失落地摇头,“如果我不执着于此,在你们发现画像里有廖猛时,也不轻易下定论,认为亲缘关系不会有恐惧,或许就能阻止那天晚上廖姗受到的伤害。”   “阿L,若没有你的画像,很多线索都还埋于深土,那才会让我们错过向廖姗她娘问询的最好机会,我也不会从中判断出她哥哥来。”方霖安慰道,“而且拆分五官的方法,换我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来的。”   徐L问:“所以,凶手是那个廖子瞒?”   方霖:“是他,也不全是。”   徐L在这句矛盾的话里恍然大悟,惊道:“原来凶手是两个人!怪不得廖姗会对一些五官迟疑,她迟疑的地方都是属于她哥哥的,而廖子瞒是真正让她害怕的。”   方霖投去赞赏的目光:“不错。”   “可你是如何知道的?”徐L不解地问。   虽然绑架廖姗的是廖猛和廖子瞒两人,但廖蓉蓉一案并无更多证据指向凶手有两人。   廖姗的疯病也是真的,更不能为其作证。   锅内咕噜噜地冒着泡,沸腾而起的白烟浅浅地飘在他们中间,隐隐有股梨的清香,但似乎太甜腻了。   徐L责怪道:“你放了多少糖?”   “不多,大概半个鸡蛋那么大。”   方霖说的轻轻松松,徐L听得想立马走人。听过下毒的,没听过下甜的!   见徐L满脸嫌弃,方霖打趣道:“你喝完它,我就告诉你我如何知道凶手是两个人的。”   “……忽然没兴趣了。”徐L抬脚就要跑,却被攥着衣领子揪了回来。   起初她看见方霖这么对待林勤,只觉得好笑。现在报应来了,她比林勤还轻巧,逮她跟逮小鸡似的毫不费力。   “我同你说就是了。”方霖无奈妥协,接着将牢里审问两人的事都与她说了。   方霖说的时候,徐L还想着趁其不备,往锅里掺点水。可惜方少卿的眼跟鹰眼似的,一下就抓住了她作怪的手。   彼此尴尬的几回合后,徐L便打消了心思,认真听他讲述。   等他终于讲完,锅内的梨汁早已熬成了糖浆,正被徐L有一搭没一搭的搅着。   徐L奇怪地问:“为什么他们会交代?是我就咬死与自己无关。”   方霖忽然低声笑了笑:“阿L啊,你真可爱。”   “……”徐L气鼓鼓地看他,“有什么好笑的?”   “其实是他们太贪心罢了。”方霖将炉子里的火熄灭,拿出个干净的汤勺,放在锅里,直接将锅端到徐L面前。   “贪心么?”徐L随口附和道,看着眼前的银耳雪梨汁,试探地先舀起一勺递到唇边。   “他们都想自己的责罚最轻,而对方的责罚最重,所以都会选择坦白。”方霖顿了顿,“真的很甜吗?”   软软的梨肉入口即化,糖分都已融入了汤里。而脆脆的银耳刚好冲淡了甜腻的味道,徒留一股清新的触感。   “还行吧。”徐L说着又喝了两口。   温热的雪梨汁抚过她的喉咙,好似温软的棉花般,一直融化到胃里,那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萌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02 17:07:51~2022-05-03 16:36: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猴桃超人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火起一   方霖是怎么困倦地趴在桌上的, 徐L有些记不清了。   关于廖家村的案子,隐婆与廖蓉蓉,他们谈论了许多, 最后徒留一地惋惜。大多时候, 他们能做到的只有将真相公之于众,却不能回到案发时制止这一切。   徐L只希望,这些沉重的经历, 不要再发生在其他人身上了。   她好像也开始懂了, 方霖所说的话。   当初她问方霖,为什么进大理寺, 对方回答她――“为了诉说真相, 为了黎民百姓的安稳生活, 为了有朝一日盛世太平。”   听上去好像宏大而不可及的愿望, 但正因为是愿望, 才会让人想要往更好的地方靠近。   或许是方霖接连三天没有睡觉, 又或许是聊天的时候终于将紧绷的神经放松, 他最后是疲倦满身。   徐L本想出去喊方伯, 但左右一想方伯也是半百老人, 这个时辰恐怕早已入睡,再去打扰多有不便。   于是她一脸无奈, 将方霖的胳膊肘绕到她的肩上,扶他起身。   只听耳边的人尚有些神志,呢喃不清地道:“阿L……”   “嗯?”徐L低声应和,扶着他走出厨房, 往主屋摸去――还好方霖的宅子很小, 主屋就将平日里的起居全包圆了, 省的她扛着个死沉的方霖乱找。   在徐L推开主屋的门时, 她听到方霖问:“她真的死了么。”   那门嘎吱一声半开着,月光将他们的身影长长地拉在地上。屋里黑漆漆的未点灯,徐L的心就这么半明半暗着。   她沉声问:“你对她为何如此耿耿于怀?”   “你同我说句实话,她是否真的死了……”方霖忽然推开她,身体半靠在门框上,随后费力地揉了揉眼,似乎努力想清醒。   “确实死了。”徐L冷冷答道,看见方霖的身体有些摇晃,没忍住伸出了手,悬在一侧罩着。   方霖转身往屋内走,他也不点灯。   “我不想她死。”他这么说。   徐L跟了过去,迟疑地问:“你说什么?”   “你权当没听见罢。”方霖高大的身体全数没入了黑暗里,徐L已经看不到他的轮廓了。   徐L往里走去,追问:“为什么不想她死?”   “就是不想。”方霖有些孩子气地道,声音从她右侧传来,还伴随着床板的摇晃声。   这人摸黑还能找到床,也是白费她担心。   “我不会再问你了。”方霖的声音又闷了下去,似乎将脸埋进了被子里,“但我一定会找到她的。”   徐L摸到个烛台,燃起火折点亮后,发现方霖果然倒在床边。   “方霖?”徐L蹲下身,戳了戳他的脖颈。   方霖一动不动,沉稳的呼吸声从被子里溢出,大概是睡熟了。   她无奈地将人翻过身,脱去鞋袜,拉起被子盖好――这一切就当是回报廖家村那个晚上的照顾吧。   “我有时候真的不明白你。”徐L看着方霖熟睡的脸,自顾自地说着,“罪臣之女,人人都希望她死,你为何不愿?若你不愿,当初又为什么要看着徐家被灭门?”   她说话声很轻,即使在静谧的夜里,也仍不可闻。   当晨光顺着窗缝洒落时,徐L已经离开了桃宅。   她路过王家包子铺,发现包子铺破天荒的没有开门营业。而大理寺竟然一片死气沉沉,人人面如枯槁,悲痛万分。   正当她准备问一问时,刘卿迎面而来。   这位刘卿寻常在大理寺可不多见,一切大小事务都是由方霖打理的。能让刘卿出现在这,除非是发生了大案,需要他坐镇,或是……   刘卿手里拿着张绿纸。   徐L愣愣的接过,看到那讣告上的内容,竟然是刘同知?!   刘同知刘敢是刘卿的弟弟,兄弟两人各自站派,刘敢是三皇子的羽翼,而刘卿则是已故的四皇子派。   当初剿灭四皇子党派时,也是刘同知捞了一把亲哥哥,才让刘卿得以保全自己。后来刘卿表面归顺三皇子,实际上不过是不偏不倚罢了。   大理寺无人不知刘同知,今日刘卿是亲自来张贴讣告的。   徐L悲痛道:“节哀。”   刘卿拍了拍她的肩膀,沉重的点点头,随后仅用他们两人能听见的话道:“未时,明理堂。”   徐L一顿,随后朝他作揖道别。   在人来人往的大理寺前院,这一幕和谐又正常。   但这其间疑问繁多。   刘夫人先前同徐L说,刘同知被派去南边救灾。当时她就另有疑虑,却未多深思。   可刘同知既然是三皇子党,又能遭到谁的杀害呢?   安城里风云变幻,看来是有新的势力要冒头了。   后来的一整个上午,徐L都未见方少卿。   她当他真是累到睡不醒,心里还有些愧疚,实则这位方少卿在她离去后就睁开了眼。   他们去廖家村的时候,安城里也下了雨。   清晨带着露水的空气清新而干净,方霖深吸了口气,似是想将体内的沉重都排出去。   方伯正扫着院内落叶,见他起来便招呼道:“少爷,可要备早饭?夫人前些日子拿的小米还有些,熬个粥正好。”   “不必。”方霖拒绝道,“我今日回家去。”   方伯有些惊讶,但不敢多问,只得放下扫帚去马厩备马。   方霖上马后却并非往家走,而是径直往城西去。   那个地方,是禁军操练的校场。   禁军统领方涯,年过半百仍精气神十足。平日里就爱在校场待着,跑跑马挽挽弓打打拳。   方霖到的时候,方涯正在练武场上看新兵们挥枪。   “父亲。”方霖恭敬地抱拳问候。   方涯叉着腰,笑道:“霖儿今日不当值?”   “昨日处理完一桩案件,请了假特来陪陪父亲。”方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告假之事更是无中生有。   方涯哪能不了解自己的儿子,但他乐意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拍拍方霖的臂膀,收起笑容:“既然是来陪我,那正好!前日我刚得的两匹麟驹,还未跑过呢!”   话音刚落,一旁的教头很识趣地吩咐人牵来两匹马。   两人从小卒手上接过马鞭,方涯率先上马,摸了摸马鬃。   他道:“霖儿,让我看看你这些年的功夫落下了没!”说罢他一扬鞭,马儿嘶的一声抬起前蹄,朝外飞奔出去。   方霖稍稍看了眼剩下这匹马,黝黑的皮肤,壮实的马腿,未着马鞍未打铁蹄。那马一只眼瞪得老大看着他,似乎在对他的挑战很是不屑。   ――还真是难度不小啊。   他有许久未这么跑过了。   风在他耳边呼啸,浅草被马蹄压折,他很快追上了那雄壮的背影。二十三年来,他一直仰望的背影,如山般坚实。   “父亲!”方霖高呼着,“瞧我的!”   风带起他的发尾扬在空中,划出好看的弧度。   他凝着神稳住身体,两腿在马腹间一夹,猛然受惊的马儿快速地奔跑着,将另一只马甩在身后。   日头渐高,晨雾散去。   校场外的草地上两匹壮硕的麟驹一前一后追逐着,不时传来呐喊,好似纵身天地的海里,无比畅快。   方霖跑得满身是汗,下马后抬起衣袖擦着额头。   方涯更是喘着气,感叹道:“老了老了!不过五圈就跑不动了!”   “父亲怎会老?”方霖打趣道,“我可险些没跑赢呢。”   “你啊!少拿我寻开心。”方涯笑了笑,转身将马鞭递给小卒,同方霖往营地走去。   “什么时候回去陪陪你娘,你也知道你姐姐们都进宫去了,她一个人在家多寂寞。”方涯叹道,“你说你那么大了,就没有遇着个合适的姑娘?”   方霖就知道,无论对话以什么开始,最终都会归到谈婚论嫁上去。   他无奈地咳了两声:“没遇着。”   “我还能不知道你?”方涯怪道,“霖儿啊!五年过去了,有些事有些人你也该放下了。”   他撑开营地的帐篷帘,却见方霖停在外面没有动作。   方霖迟疑道:“父亲,我……”   “进来。”方涯拽了他一把,“在外边说成何体统?”   屋外立守的小卒面不改色,好似刚刚什么也没听到。   方霖将帐篷帘放下,往内走去。   他父亲方涯已烧起一壶热水,又将茶具摆到桌上,招呼他坐。   在如此阳刚气的校场上,看到饮茶这种文人墨客才会做的事,也只有他这位父亲能做得出来了。   原因无他,只因方霖他娘喜爱品茗。   所以方涯对方霖的终生大事十分上心,却因他的心里始终挂念着那位徐家大小姐,只得无奈作罢。   “你即使放不下,也不能再查下去了。”方涯将茶具滚过水,缓缓洗净。   方霖不解:“为何?”   方涯抬眼看着他,似是有些悲痛:“今早发的讣告,刘同知刘敢在黔南救灾时,意外去世了。”   方霖的身形一顿。   他不可置信地问:“怎么会?他不是……”   谁都知道刘敢是三皇子的人,旁的势力哪敢轻易动他?这件事要么是意外,要么就是安城里有了谁也不知道的势力在作祟。   往往未知的,才可怕。   “此事你莫要多问。”方涯将已滚沸的水壶提起,倒入青釉的茶杯里,热水冲开片片茶叶,清漾漾的水旋即变得浑浊。   方涯继续道:“刘敢的事也不会经过你们大理寺,刘果或许会暗中调查,到时候他若找你,你也不要应承。”   刘果正是刘卿的大名。   方涯不让方霖应承,一来不愿自家儿子浑水,二来他站边三皇子,也不能老让方霖逆着反。   方霖蹙着眉头,回道:“是,父亲交代过的,我自然不会插手。”   方涯满意地点点头。   父子两喝完茶又打了会拳,方霖才告别而去。   但他没有离开,而是径直去了武器库。   他来校场的目的当然不止是陪父亲,更是为了查那支箭来的。   作者有话说:   之后LL与方霖联手,会再梳理安城里的势力哒。   目前还只是潜伏阶段,依旧是案件为主,小可爱们放心往下看。 第33章 火起二   方涯的帐篷外跑进来一个教头, 毕恭毕敬地低声道:“回统领,少爷他去了武器库,说是想挑把剑送人。”   “送人?”方涯面前的茶水已经凉透, 他仍端起一杯喝着, “可是要送什么姑娘么?”   “……不是。”教头无奈答,“少爷说他手下有个仵作,平日里没个防身武器, 跟着他太危险。不过最后少爷拿走的是一把软鞭, 还是把挺好的软鞭。”   方涯失望地叹声:“仵作?行吧!随他去!”   大理寺的明理堂听上去好似办公执法的地方,其实是个祠堂, 供奉着过往牺牲在破案途中的同僚。   未时是大理寺众人饭后休憩时刻, 而明理堂又偏僻, 故而无人察觉这里头发生的小事。   徐L也是第一次来这, 刚进门就闻到浓烈的烛火气息。明理堂的一整面墙都是灵牌和香烛, 阴森森又暖融融。   她没有感觉不适, 反倒觉得内心竟平和不少。   刘卿这几日间好似苍老了十岁, 鬓边白发都冒出了些许。   他跪坐在铺垫上, 手拿一串佛珠念诵着经文。徐L轻步到他身旁, 跪在另一块铺垫上。   “他绝不是死于意外。”刘卿低声且缓慢道,“黔南旱灾, 山林起火,他死在了山间小屋里。”   听上去是自然灾害导致的意外,可究其原因,是谁引刘同知去的山间小屋, 又是什么让刘同知逃跑不得, 活活被山火烧死?   刘卿继续道:“这件事已经上报, 不会经过大理寺。”   “我明白。”徐L的目光不偏不倚, 直直盯着眼前的一尊牌位,“我会让人去趟黔南,彻查此事。”   刘卿却拒绝道:“不必。”   徐L不解:“为何?”   “他们做事干净,黔南那边定是不会留下线索。”刘卿顿了顿,神色好似更悲伤,“我今日找你来,是想借此事来帮你接近方霖。”   “方霖?”徐L微微睁大双眼,细思片刻。   现在安城里人人都知刘同知已死,就算他真死于意外,身为哥哥的刘卿也不会认可这说法。刘卿势必会暗中调查,而他的手下,大理寺少卿方霖是个不错的帮手。   “您的意思是……”徐L试探地问,“要私下找方霖调查此事,然后让我借机跟着他?”   刘卿颔首道:“他们希望我查,那我便查。”他的佛珠在手里转了转,沉默片刻后继续道,“方霖一早去了禁军校场,是他爹喊去的。我猜,他爹应该是不让他插手这件事。”   “那方霖还会答应您吗?”徐L有些惊讶。   但她的惊讶更多是因为,她先前对方霖睡成猪的猜测被打破,没想到方少卿是去校场才没来大理寺的。   刘卿稍稍侧身,与她对视:“他会。”   “您为何如此肯定?”徐L不解,“他不像是会违背他爹的人。”   刘卿苦笑道:“方霖这个孩子啊,跟他爹有一点不太一样。”   徐L的眼神里带着些愿闻其详的尊敬,不言不语地跪坐在铺垫上。   最后她只听到四个字――“他不顾忌。”   不顾忌?   不顾忌父子关系?还是不顾忌旁人言语?   徐L彼时并不能明白刘卿之意,其实二者皆有,但更多的是方霖为了真相可以不顾忌许多――他所求皆为公正与清白。   刘卿说罢,似要起身。徐L来不及深思,赶忙先站起身,再将刘卿搀扶起。   她低声道:“未必要费如此心思,其实我早有计策。”   “哦?”刘卿怪道,“是什么?”   “火。”徐L神神秘秘地说道,“今晚您就知道了。”   刘卿颔首:“行吧,不过方霖那边我还是会说的,你也好趁机摸清楚他在安城的势力。”   徐L垂下眼睫,仔细看路,扶着他往门口走。   “我还有一事。”她忽然道。   两人在门边停住脚步。   随后她便将廖家村有人暗杀她的事说了,刘卿听后脸上阴晴不定许久未言。   “这事我后来想了想,应是有人假借禁军之名。”徐L低声道,“那人能逃脱方霖的追捕,非等闲之辈,或许两件事都出自安城里的神秘势力。”   “我会多留意。”刘卿拍了拍她的手,“你照顾好自己。”   “是。”徐L将他扶到门边。   刘卿摆摆手,旋即消失在远处。   上午才是好日头,一过晌午就变得阴沉。   丝丝细雨飘落,凉风吹来拂起徐L的发梢。她清秀的脸庞在雨中变得朦胧,身影飘摇着,远看像一幅山水画。   方霖回到大理寺时,已是夜深。白日的雨来得快去得快,此刻早已没了痕迹。   他踩着路上的小水洼往林勤屋而去,路过徐L屋前时,发现里头还亮着灯,不知她不睡觉还在做些什么。   林勤靠在窗边写案卷写得烦烦躁躁,加上更深露重,他张大口打了个哈欠就想偷会懒。   然后就被他大哥揪起小辫子,强行清醒过来。   林勤埋怨道:“大哥!”   “偷懒又被我抓到了。”方霖笑了笑,把手中半壁之长的木盒放在桌上,攀着窗沿翻身进屋。   林勤看了眼木盒,嘴上问:“你这一日去哪了,都不见人影。难道和谁家姑娘幽会去了?”   往日林勤敢这么打趣他,早被揍一顿了。   此刻方霖顺势在他对面坐下,不恼却问:“上次刘府失窃案,老猛去的赌坊叫什么?”边说还边翻找着案卷。   “我想想啊……”林勤咬着笔头,果真认真想着。   方霖嫌弃地啧了声,很快翻出了案卷。   “聚宝赌坊!”   两人同时念出这个名字。   “果然!”方霖有些激动。   “怎么了?这个赌坊有什么问题吗?”林勤好奇问。   方霖道:“我今早去了禁军校场,查了这几日的武器出库,发现那支箭是一个叫陶刚的新兵调出的。”   他早上去兵器库挑兵器不假,但他也没那么笨,在他爹眼皮底下查记录,便假借挑兵器之由,趁人离开时偷偷翻的出库记录。   “陶刚?”林勤喃喃地重复著名字。   “这个陶刚家境贫寒,祖上三代务农,亲戚也无经商为官。”方霖满脸无趣,手边还翻着失窃案的卷宗,“总之背景干净平凡,但他爱去赌坊赌钱,就是这个聚宝赌坊。”   上次案子大理寺查封了聚宝赌坊三天,整顿了赌坊的各种账务,没有发现问题。羊脂白玉镯也归还给了刘夫人,未取一厘钱。   总的来说,赌坊老板非常配合,大理寺根本拿这种正经赌坊没辙。   林勤惊道:“看来这个赌坊有点问题。”   “问题还在后面。”方霖沉声道,“陶刚在三月二十去过聚宝赌坊,输了二两银子后,就再没出现过。”   林勤摸了摸脑壳,忽然惊道:“三月二十,那不是我们去廖家村的日子吗?”   方霖颔首:“正是,所以接下来得看你了。”   他意有所指,要动用林勤的流浪汉组织,去查陶刚背地里都与谁交往,要查个里三层外三层,祖上三代扒层皮的那种。   “明白。”林勤将笔放下,正要起身传唤信鸽,忽然想到什么坐了回来,“你爹知道这事了吗?”   “我怎会让他知道。”方霖怪道,“背后那位神秘人想借禁军的名头做些什么暂不得知,我不可能打草惊蛇。再说了,我爹他若是知道这事,他准能将我从大理寺弄走,让我回去接他的禁军统领班。”   “也是。”林勤嘟囔着,眼神瞥到了木盒上,正是方霖来的时候,顺手放下的木盒。   他目光微转,有些欣喜道:“这什么?不会是大哥你给我从校场顺的奇珍异宝吧?”   方霖嘲道:“你家奇珍异宝用破烂盒子装着?”   那木盒的外表说好听是十分质朴,其实就是破破烂烂,估计就是为了装东西临时找的。   “那是什么呀?”林勤说着要去开木盒,却被方霖一掌拍了回去。   方霖悠悠道:“总之不是给你的。”   林勤啧啧叹道:“大哥,我发现你最近是真变了。”   “有吗?”方霖疑惑问。   林勤凑到他跟前,轻声问:“你同我说实话,是不是看上了哪家姑娘?”   方霖皱了皱眉,拽起林勤的衣领就把人丢到一旁。   他才想开口辩解,就听屋外有人惊呼――   “走水了!快来人!”   “走水啦!!!”   方霖旋即直起身,探头往窗外望。   不远处果然闷红了半边天,隔壁院隐隐有青烟冒出。   林勤大惊:“那不是阿L住的地方吗?!!”   话音刚落,方霖如猎豹般猛地跳出窗外,朝隔壁飞奔。   分明一刻前还好好的,一刻后火势竟收也收不住,生生拿水浇了半个时辰,才算彻底灭了。   那不大的小破屋,也是彻底塌了。   林勤将木桶往边上一丢,擦着汗道:“总算灭了!”   徐L裹着毯子坐在院内的石凳上,脸上被烟熏的黑漆漆。   这时,方霖蹲下身,抓着她的臂膀,仔仔细细地打量过一遍。   徐L冷冷道:“我没事的。”   “你还说没事?!”方霖喘着气,救火不太容易,耗去了他不少体力,“要不是我从窗外跳进去救你,你就跟那破房梁同归于尽了!”   不远处,灭完火瘫倒在地休息的大理寺众人,都纷纷朝他们投来关切的眼神。   徐L无奈地捂住脸。   林勤安慰道:“大哥大哥,人没事就好……”   一旁也有人附和道:“是啊,还好人没事。不过房都烧成这样了,许仵作你今晚可有地歇息?”   徐L闷声道:“我可以去睡验尸房。”   “不行,那地方能睡人吗?”方霖打断她。   徐L不解地看他,半眯着眼好似在问,不然她还能睡哪?   方霖眉头轻蹙,很快下了决定。他道:“你,跟我回家。”   话一出,院内所有人都沉默了。   作者有话说:   徐L:引狼入室哦。   感谢在2022-05-04 20:49:38~2022-05-06 1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天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猴桃超人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火起三   “我那宅子虽然小点, 西厢房还空着,多住个人也无妨。”方霖不紧不慢地解释,全然不顾旁人眼光。   徐L将身上的毯子收紧了些, 歪头悄悄看了圈。估摸着这些人心里大概在想, 以后称徐L可不能是方少卿跟前的红人了,而得是与方少卿同进同出的好兄弟啊――待遇堪比林勤。   她轻声道:“那算我租你的吧,每月给钱。”   方霖低笑道:“行啊, 但我不要钱。”   徐L:“?”   方霖并未回答, 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人带起。在众人好奇又怪异的目光里, 双双离去。   有人悄悄问林勤:“方少卿这是什么情况?”   林勤忧愁地道:“你问我我问谁啊?不过这火是怎么起的?”随着他的疑问, 人群开始七嘴八舌。   “不知道啊!”   “许仵作好像睡熟了, 大伙都是闻着烟味才发觉走水的。”   “这老破房, 也不奇怪!老早就说修缮修缮, 拖了好几年呢, 这回总算能修了!”   “顺带连咱们那几间也修修!”   “那感情好!”   月光下零零散散的人们边闲聊边打哈欠, 聊不一会, 都纷纷散去。   街那头, 桃宅的大门被推开。   “白日里方伯都在,门不会锁。”方霖将门推的半开, 徐L趁机钻了进去。   “那晚上呢?”徐L站在黑暗里,院内的烛火太远照不过来。   方霖答:“亥时歇卯时起。”   咚隆一声,大门合紧闩门横扣。   这下黑了个彻底,徐L伸手都看不见影。   “阿L?”方霖唤了声, “有些黑你怕么。”   “……不怕。”她怔了怔神, 旋即朝远处的亮光走去。   忽然, 她的脚被矮矮的门槛绊了下, 黑暗里也不知抓些什么,身形摇摇晃晃地要倒。   却猛地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方霖这双眼睛在黑暗中还能视物么?   她的第一想法竟是这般,随后几乎是瞬间,她从对方怀里弹起,后背砸在门框上。   黑暗中浅浅传来声低笑:“你反应至于那么大?我话还没说完呢,进门有个小门槛,你得留意点。”   徐L感觉自己的耳廓烧红了,连背上的疼都顾不得,恼怒道:“破宅子那么多事儿。”   这时,黑暗里燃起一簇暖光,照亮了她脚下的路。   徐L讶异道:“你有火折子?!为什么刚才不点?”   “还不是阿L你太着急了。”   “我……”徐L双目怒瞪,一把从他抢过火折,跑进院内。   院子比她想象的还要大上许多,都可以用花园来形容了。两棵桃树在西厢房外边,院内烛火通明,花瓣浅透着光。   在进院子的地方还有一方小池塘,可惜天黑,徐L看不清池塘里有什么,大抵是鱼之类的。她主要还是想能不能吃?自己养鱼自己吃,方少卿的小日子过的可真好啊。   “东厢住着方伯,另一半放着家里的杂物。”方霖很快走到她身后,把火折子拿回后利落地熄灭。   “西厢房还未打扫,一直空着。等明日方伯打扫完,你再搬过来。”方霖忽然低身凑到她耳边,“今晚你先跟我住吧。”   徐L:“……”   她骤然退开几步,打量着方霖。对方一本正经的模样不似在开玩笑,而且此刻她仍旧是男儿装,两个大男人住一块也未尝不可?   开什么玩笑!   徐L道:“我还是回去睡验尸房吧。”   身旁躺着个尸体,比躺着个方霖强多了!   见她抬脚就要跑,方霖急忙拦住:“逗你的逗你的,我房内有小榻,今晚你睡床我睡榻。”   他将人推进屋内,点亮屋内烛火。   上次来时,徐L其实已经摸透了方霖这屋的构造。   入门正中放着圆桌,平时吃饭就在此处。左边用书架隔开,放着各类书籍卷轴,是方霖的书房。   徐L没有仔细检查过书房,一来怕方霖突然醒来,二来是书房实在太杂乱,书画乱堆做一叠,刀枪棍棒也随地乱丢。   她根本无从下手。   右边比较大,一扇山水画屏将空间隔开。厚重的帘幔垂在两侧,隔断是由上好的楠木制成,上镂空雕刻着花鸟草木,美轮美奂巧夺天工。   越过屏风,就是方霖的寝室。   她目光微转,回身看向屏风后的方霖。烛火将他修长的身形透在纱织的屏风上,左右轻微摇晃着,煞是好看。   但外边好看的那人并不打算进来――方霖平时挺讨人厌,此刻倒是一举一动都给足了她尊重。   四下夜色静谧,她总觉得该说些什么打破宁静。   “你先前说不要钱,那你要什么?”她问出口后,就觉得自己有些蠢,也有点不明的意味。   只听屏风外沉默片刻,才道:“你得让我好好想想。”   方霖的声音渐远,似乎是坐在外头的桌边,还伴着茶杯碰撞的叮咚咚,旋即是水落入杯中的哗啦声。   徐L走出去,门并未关上,从屋外吹来的风已没有前些日子那般凉人。   方霖拉了她一把,将她按在身旁坐下,给她倒了杯水。   徐L看着杯里晃动的清水,迟疑道:“要不你还是收钱吧。”   “就这么想给我钱?”方霖怪道,“可我不缺啊……再说吧,你且放心住着。”   “好吧。”徐L无可奈何。   方霖说着起身,卸下弯刀放在一旁。他道:“那支箭的事我今日去查了。”   徐L问:“怎么说?”   “是个叫陶刚的新兵,但他从三月二十就失踪了。”他说完往书房内走,边走边将外衣脱去。   徐L心惊:“是我们去廖家村的日子。”她侧头看了眼,匆忙将眼神挪回原处。   只着单衣的方霖看上去……身材更好了。   “不错。”方霖打了个哈欠,穿过厅堂钻入寝室,打开了衣柜翻出一叠被褥。   徐L紧盯着杯中水,刻意不去看他。   还好方霖应该是困得厉害,没有留意她的心思。   他抱着被褥回到书房,闷声道:“另外,陶刚也是个爱赌钱的,经常去的那家赌坊正是先前抓获老猛的赌坊。”   徐L眉头微蹙:“聚宝赌坊?”   方霖讶异道:“你记得?”   徐L的记性一向很好,再加上她也暗中调查过这个赌坊。   虽说刘夫人认定羊脂白玉镯是因为太值钱才被盗窃,但徐L总有种奇怪的直觉,那个赌坊会收羊脂白玉镯不仅仅因为值钱。   可惜她也没查出什么东西,那间聚宝赌坊面上实在太干净。   “赌坊有问题。”徐L将手中的茶杯轻放。   “上回我就派人暗查过,明面上也查了他们的帐,没发现问题。”方霖伸手撑在隔断上,探出个头看她。   徐L觉着这天不仅不凉快,还渐渐有些热了。   她起身背对方霖,低声道:“明日去趟赌坊吧……我有些困,要先睡了。”   方霖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笑道:“阿L有任何不适就喊我,我就在这。”   徐L:“……”   翌日,徐L起了个大早。   她这一夜睡不踏实,闭眼就是噩梦。于是索性不睡了,起身翻了翻方霖的书房,竟找到一些矿石――诸如朱砂、赭石、青金石等,这些都是用来做画的颜料。   总不能是提前给她备的?   她想不出所以然,但用的理所当然。等她磨好一块石青后,方霖才伸着懒腰走出房门。   “这颜色好看。”方霖夸道。   徐L看了看碟里的粉末,想了想道:“天的颜色。”   方霖不禁抬头,今日无云,晨光从屋脊后漫出,是个好天气。   徐L本着习惯要去王家包子铺吃点早饭,却发现今日的包子铺依旧未开门。   她在店门口停住脚,怪道:“方少卿,以前他们家有不开门的时候吗?”   方霖正理着衣裳,随口道:“忘了,兴许他们家有点事儿呢?你若想吃包子,明日我给你做。”   “你还会包包子?”徐L不可思议地看他。   “会啊,喜欢吃什么馅的?”方霖才问出口,立马自顾自答,“总见你吃老王家的笋包,我做的可比他家好吃的多。”   “那我等着了。”徐L才不会和吃的过不去。   两人说着话,还未进大理寺大门,就见老王夫妻俩一脸着急地等在门口,林勤站在他们边上好声安抚着。   老王年过半百,鬓角发白,身子板倒是硬朗。平日里做生意也待客热情,包子铺因此生意也挺红火。   但今日的老王脸上黑云不散,似是遇到了什么难办的事。   徐L和方霖走至老王身边,只见老王一个激动,握住方霖的手就要跪。   方霖连忙将老王扶起,奇怪地问:“老王,可是遇着什么事了?”   老王着急道:“我儿子不见了!”   一旁的老王媳妇更是哭成了泪人,额上愁出了几道皱纹,扒着徐L的手,哽咽道:“前日他说要和那谁,李元青去南山祈福,没想到到此刻都没回来啊!你说他万一在山里出了什么事,我们老两口该怎么活啊!”   徐L安慰道:“南山的游客终年络绎不绝,应该不会出事的,王婶您放宽心。”   方霖问:“前日下大雨了?”   林勤答:“安城倒是没有,南山好像确实下了大雨。”   南山在安城南边三十里外,钟灵毓秀,仙气十足。往来游客众多,山上寺庙也多。一来二去,南山倒成了祈福圣地,吸引了不少人前往。   “那什么李元青家中,您可去过了?”方霖又问。   老王道:“去过了!他们家孩子也没回来!所以我才着急啊!方大人,你们大理寺能管这事儿吗?”   按理说人不死到不了大理寺,方霖有些为难。   下一刻,他的为难烟消云散。   因为,那位叫做李元青的人正朝他们走来。   作者有话说:   下个案子我会用我最擅长的手法写,也就是反转不断orz   不到最后不要相信任何一个疑犯~   另外下个案子汇总的线比较多,我会尽量写的详细且易懂(大概)   预计有8-10万字,紧接着就是喜闻乐见的掉马,以及方少卿追妻火葬场~   感谢在2022-05-05 18:00:00~2022-05-06 1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天使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双尸案一   李元青身形壮实, 约有六尺。脸瘦但特别苍白,似是遇到了什么惊恐的事。他年岁不过十八,与老王儿子王涛同岁。   王婶老远就看到他了, 因为她儿子王涛经常去东街的酒肆喝酒, 去的就是李元青家的酒肆。   她曾去找过几回人,所以对李元青也有些印象。   王婶激动道:“这不就是那李元青吗!”   她一言语,所有人都侧头看过去。   老王更是不管不顾地撒开方霖的手, 朝李元青奔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问:“孩子!孩子!我们家涛儿在哪?”   李元青的脸色更白了, 他仓惶地看向方霖这边,眼里透出一种求救意味。   方霖将手搭在虎头弯刀上, 往前走了两步。   “王涛在哪?”他一出口, 自成一派威严。   李元青不禁打了个哆嗦, 害怕道:“他、他跑了!”   “跑了?”方霖眉头轻拧。   往常形容一个人跑了, 自然会想到这个人犯了什么事, 比如偷窃、伤人, 亦或者是……杀人。   方霖朝林勤递了个眼神, 林勤顿时来了机警, 三步并两步走到李元青身旁, 欲控制住对方的臂膀。那是一种对待嫌犯的姿势。   李元青的额角渗出细汗,见林勤靠近, 不自然地想后撤。   徐L注意到,李元青的衣服有些湿润的痕迹,似乎是淋过雨。再联想到老王方才所言,南山前日下过大雨, 这李元青的衣服恐怕在那场大雨里淋湿过。   那么, 这个李元青都没换过衣服么?   他这段时间没回家, 仍在山上?   李元青欲哭无泪道:“官爷官爷, 别抓我,跟我没干系啊!是王涛……王涛他恐怕是杀人了!”   果然。   方霖闷哼一声。   只是他始终盯着这个李元青,衣服是普通的棉布圆领窄袖衫,说明这人家境一般,应该读过些书但未及第,平时也不干什么重活,大抵是家中独子,仍在父母家生活。   李元青的话可真可假,这副慌慌张张的神色是符合遇到命案的样子,但又能从微小动作里看出对官家的害怕,来寻求官家的帮助又害怕官家,这是矛盾的。   李元青定然还知道些什么不可说的事情。   老王听后不乐意了,一把拍上李元青的臂膀,没想到质问的话还没说出口,李元青的脸就皱了下,似是被老王拍到了伤处。   他将手臂不自然的挪开些。   老王并未多想,质问道:“你这人怎么瞎说?!涛儿怎会、怎么会杀、杀……哎哟你怎么空口污人清白?!!”   “王叔!我也是说恐怕啊,王涛若是没杀人,他逃跑做什么?”李元青着急道,同时往林勤身后躲,他可能害怕老王此刻要把他像拍肉馅似的拍碎。   方霖问:“你说他杀人,他杀谁了?”   “叫……叫什么,他说他叫陶刚。”李元青答。   “什么?!”方霖猛地睁大双眼,“你再说一遍是谁?”   在场另外两人也被惊到,林勤揉了揉自己的耳朵,转身直视李元青,严肃地问:“陶刚?怎么写的?”   “陶、陶就是那个陶瓷的陶,刚就是刚正不阿的刚。”   林勤看向方霖,满脸不可思议地道:“大哥,不会是同名同姓吧?”   方霖沉声问:“你所说的陶刚家住何处,在哪谋生?可曾娶妻生子,家中还有谁?”   “不、不知道啊!”李元青慌乱答,“我们也是上山才遇见他的。”   前日,午正。   猛烈的日头从山林间的叶缝里抖落,青灰的石板路上,两双粗布鞋正一前一后的走着。   王涛常年在家里帮工,这点山路对他来说不算什么,虽然身形比李元青矮些,却走得比对方轻快。   正是一个灵巧活泼的少年郎。   “元青,你怎么这点路就不行了?”王涛戏弄道。   李元青憋红一张脸,也可能是热的,总之是有些恼怒道:“你厉害你行,我不走了!什么善池,就是天池我也爬不上去了!”   “说你两句怎么还急了?”王涛笑着跑到他身边,解下腰间水囊递给他,“喏,喝点水吧。”   李元青斜睨了一眼,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王涛这张眉目如星的脸还怪好看的,搭上这人畜无害的笑容,他的气也消去了大半,只好接过水囊喝了几口。   说是走不动,还真就走不动。   李元青死赖着要歇会,王涛无奈道:“你且在这歇,我去林子里找找有什么野果。”   “你别是找什么毒蘑菇回来啊。”李元青讥道。他倒是坐在一块被树荫遮盖的大石头上,山林间的微风拂来,好生舒坦!   王涛笑道:“怎么会?我去去便回!”   说罢,他灵巧的身影钻入一旁的草堆,只见那草堆股了几股,很快没了动静。   李元青这才匆忙补上句:“你小心点啊!”   不料王涛走后没过半刻,才晴着的天忽然阴沉下来,黑云伴随着燥热压得人透不过气,就等着那场雨刺破宁静,等着狂风将天地都洗卷个澄澈。   李元青担忧地看天,口中喃喃:“这天怪的,一会得下雨了。”   左右不见周围草动,也不知王涛去了何处。   李元青着急起身,对着四周大喊:“王涛!要下大雨了你在哪啊?!”   都说南山终年游客络绎不绝,今儿他们去善池也没遇着什么人,难不成都知道要下大雨所以才不来的么。   李元青胡乱思考着,正打算先找个地方避雨,王涛就回来了。   王涛去了好半晌,没带回野果毒蘑菇之类的,反倒带回来个人。   李元青看着比他们大上不少的青年男子,眉眼间凌厉可怖,但整张脸毫无血色,额头汗如雨下,似乎在忍着疼痛。   男子整条手臂都搭在王涛身上,被王涛搀扶着走路。   李元青大惊:“怎么回事?这是谁?”   王涛随口答道:“刚在那边救的,我也不认识。”   “你不认识就随随便便救人?!”李元青将嗓音压得极低,大有一种谴责之意。   青年男子一看就是江湖中人,打打杀杀当家常便饭,若他是被仇家寻仇,万一仇家追来,岂不是连他也要受累,万一惹的仇家不快,一命呜呼……   李元青越想越害怕,不住地打量青年男子。   还好青年男子似乎是疼得很,没空分心去管他说了些什么。   王涛依旧笑道:“元青你别慌,要下大雨了,前头有个山洞,咱们先去避一避。”   说着王涛抬脚就走,虽然身上扛着个人,却也只是稍慢了些,不见他有多累得慌。   李元青到底是不忍看王涛一人卖力,于是上前搭起青年男子的另一只手臂,两人搀着往前走。   山洞确实不远,可这雨已经稀里哗啦下了起来。   狂风暴雨不比小打小闹的春雨,那雨珠大如蚕豆,劈头盖脸一顿浇,将三人的衣裳都淋了个遍。   进到山洞内,他们才发现这是个有主的山洞。   李元青拍了拍石板上的稻草堆,将青年男子放下。   放完后,他也累得坐在一旁,将湿透的外衣脱去,两手交叉一拧,滴滴答答的水顺着死沉的衣裳流落。   王涛四下摸了圈,回来对他喜道:“这洞的猎户不在,倒是被我发现个好东西。”   李元青挑了挑眉:“什么好东西?”   “想是那猎户常在这过夜,竟然还留下了两坛酒!”王涛说罢便扭头一指,果然在洞的角落里,稳稳当当放着两个土坛罐子。   酒罐旁还有些骨头,大抵是猎户吃掉的。   李元青啧啧叹道:“可惜没留点肉。”   “行了,有酒还不够吗?”王涛拍了拍他肩膀,忽然,他嗷叫了声,才发现自己臂膀上渗着血。   王涛错愕片刻,匆忙脱去他的中衣,露出光洁的臂膀。   不知何时,李元青的臂膀上多了道口子。   “可能是刚才路上蹭的吧……”李元青从小就怕疼,此刻更是不敢直视伤口。   山林间草木繁多,难免有剐蹭。王涛见伤口不是很深,便放下心。   然而,一直靠在旁边的青年男子冷哼道:“这点伤就禁不住了?你们城里人还真是细皮嫩肉。”   李元青诧异地看过去,不满道:“你怪声怪气什么呢?要不是我兄弟救你,你就和外边的雨痛快过活去吧。”   王涛按住李元青的肩膀,示意他不必多言。   随后王涛走到青年男子身侧,好声道:“抱歉,我这位兄弟说话直。今日在南山有幸相逢也是缘分,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那青年男子抬眼看了看王涛,低声道:“在下陶刚,是神策军下新入伍的小兵。”   神策军隶属禁军,这名号一出,王涛不得不对此人另眼相看。   而这三个字,也让所有听李元青叙说回忆的人一惊。   “他的确这么说了?”方霖又确认了一遍。   李元青握着水杯的手微微蜷起,此刻他坐在大理寺的明辩堂内,这是专门审讯报案人的地方。   屋外的阳光顺着镂空的窗花洒进来,一如那条山路上的金黄。   李元青沉重地点点头:“陶刚确实这么说了,正是因为他说自己是神策军,我才对他态度好了不少。后来我们相谈甚欢,便将那两坛酒喝了,想着留下点钱就当买那猎户的。”   “相谈甚欢么。”方霖喃喃道,声音极轻,似乎只是说给自己听的。   李元青继续道:“大雨一直下不停,我又困又累就睡了过去。没曾想再睁眼,王涛和陶刚都不见了。我匆忙出去找,就见到……就见到陶刚倒在洞外边不远的地方,已经没了呼吸。”   作者有话说:   今天存稿定错时间了,明天不更,抱歉了小可爱们orz   一切都是我蠢了 第36章 双尸案二   方霖甫一出门, 就被老王夫妇围住。   王婶的眼泪就没断过,哽咽道:“大人,涛儿他不可能杀人啊!从小他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 出门去我们都害怕他受欺负, 他怎么可能会杀人?”   林勤一把将人拉开,安慰道:“王婶,您先冷静冷静。大理寺绝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人的, 我们把案子调查清楚一定给您个合理的交代。”   方霖微微颔首:“林勤你留下, 将王涛、李元青的生平调查清楚,再去李元青家走访一下。阿L, 去点十个人, 咱们去趟南山。”   林勤倒是爽快领命, 带着老王夫妇进了明辩堂, 遇到藏在角落里畏畏缩缩的李元青, 还护了护, 以防那两口子打过去。   徐L稍稍侧头, 疑惑地问:“你的人不该你自己去点么, 我哪能点的动?”   方霖目光微转:“说的也是, 你拿上这个吧。”   说罢,他卸下腰间一物丢到她手中。   徐L眉头微挑, 看着腰牌最终未发一言,转身去了。   方霖将李元青提溜出来,客客气气道:“带路吧,李公子。”   南山此去三十里, 方霖带领十来人的小队前往。   到了山脚骑马已经不行了, 众人纷纷下来爬山路。李元青果然如他自己所言, 是最先喊累的那个。   偏偏此次行程由他带路, 前面的人走快了还得停下来等一等。   徐L本是跑得最快的,被方霖揪到队伍最后,一起盯着李元青。   她无可奈何放慢脚步,本想抱怨几句,一想到平时方霖走的比她还快,现在也得跟着一起慢慢走,便也毫无怨言了。   怪只能怪这李元青实在太废,这点山路都走不来。   山间的空气比安城里清新不少,许是先前下过雨的缘故。今日又是个大太阳的好天气,微风沙沙拂过树梢,清脆的鸟语在耳旁穿梭。   如果不是目的地有个尸体在等着她,她倒觉着是趟放松的旅程……   忽然,她看见自己面前伸来一个宽大的手掌。   来自身旁的方霖。   “什么?”徐L怪问。   “腰牌。”   徐L皱了皱眉,从牛皮卷包里摸出腰牌,砸进那只烦人的大手里,并附赠一句嘲讽:“方少卿这么宝贝你的腰牌,你就该凡事亲力亲为。”   可惜这句嘲讽嘲到一半,气势全被突如其来的哈欠打散了。   徐L揉了揉沉重又困倦的双眼。   方霖将腰牌别好,好奇地道:“昨晚没睡好?”   徐L睨了一眼,心说根本没睡,好个鬼。   见她一副恹恹模样,方霖笑道:“还是我吵着你了?”   徐L微微皱眉,左右听这话不对劲,冷冷道:“方少卿睡的可安静了,哪能吵人。”   方霖没忍住又笑了声。   徐L:“……”   方霖:“没想到阿L你对我如此上心啊。”   徐L发现她与方霖有些熟络之后,反倒说不赢他了,索性闭了嘴,快步往前追上李元青。   她问那位气喘吁吁的人:“出发前王婶说的话你听到了吧。”   李元青正搀着腰喘气,费劲儿地迈腿,对徐L的问题也是左耳进右耳出,随口敷衍道:“哪句?”   “她说王涛在家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徐L稍稍大声了些,一字一句说得清楚,“而你却说王涛健步如飞,爬山毫不费劲……”   此刻方霖也追上来,走在李元青的另一侧。   两人好似押着李元青的狱卒,而李元青则是囚犯般,压迫的气势不禁从两人身上流出。   李元青慌忙摇摇手:“不不不!”   “哦?”方霖见他想辩解,沉声道,“难道他父母对他的了解,还不如你多么?”   “我、我没这个意思。”李元青神色慌张地看向方霖,可能是怕的,也可能是累的,总之他停住了脚步。   于是,所有人也不得不跟着他一起停下。   李元青顺完气,解释道:“父母嘛,总是对自家孩子偏宠,难免会觉得孩子娇弱。就像我娘,也觉得我在家啥也不干只会吃。”   徐L听完后捂了捂额角,神色尴尬。她似乎是想说,你娘说的也许是大实话。   方霖怪道:“是吗?”   他这么随口附和一问,手却搭在李元青身上推了一把。   “那你就该多锻炼锻炼,继续走吧!”方霖毫不留情,“还有多远?”   李元青看着前头望不到尽头的山路,含糊道:“快了快了。”   一直到午正,众人才找到陶刚。   原来是李元青和王涛先前就走错了路,去善池本该顺着山路一直往上,他们遇到个岔路口走偏了。   那两人偏还不知不觉,导致今日李元青也带错了路。   带着大理寺众人兜了好一圈,方霖实在看不下去,便自行绕去山林间查找,这才找到陶刚。   发现陶刚的地方是一片林中空地,没什么杂草,外一圈有大小石头,应该是常年有人在此处歇息。   泥地有些软,在陶刚尸体旁有一个半人大的土堆,土堆里积着不大的水坑,可见前日那场雨的确下得很大,当时的积水到现在都没蒸发。   “现场被破坏过。”徐L还未靠近尸体,就先得出个结论。   方霖警惕地环视一圈,发现泥地上痕迹很多,来来回回的脚印一个覆盖一个,已经模糊不清。   “这里发生过打斗。”方霖指了指石头上的划痕,那是刀剑才能造成的。   “树上也有刀痕。”徐L轻声道。   方霖抬手抽出虎头弯刀,将刀刃对准了树干上的划痕。   他道:“每一把刀的痕迹都不相同,跟刀有关也跟人有关。”   徐L问:“跟人有关?”   方霖解释道:“比如我用这把刀,可以把这棵树砍下来。”两人面前的树不过碗口粗,对他来说确实轻松得很,“但对你来说,可能得费点力气。”   徐L点点头,又仔细看了看树上的划痕,道:“这个痕迹是不是太浅了?难道说,用刀的人没什么力气?”   方霖眉头微挑:“聪明,一点就透。”   徐L接下他的夸赞,将目光落在他身后的李元青身上。   方霖拽着李元青的衣领,将人提溜到跟前,问:“怎么回事?你弄的?”   李元青脸色铁青:“什、什么我弄的,大人我不知道啊!”   方霖刻意拿虎头敲了敲树干,李元青这才看清树干上的痕迹,他慌张道:“我真不知道!大人您瞅我这模样,能舞刀弄枪吗!”   一般的刀枪棍棒,皆是个顶个的重,十来斤那都是轻剑了。   李元青这话辩解地确实不假,他甩不甩地动刀剑都难说。   方霖姑且留下疑念,又问:“那这里边的脚印得有你的一份吧?”   “有、有吧……”李元青欲哭无泪,“我总得进去确认人死了、死了没……”   徐L拍了拍李元青的肩膀,安慰道:“别紧张。”转头又对方霖道:“方少卿,我们先进去看看。”   方霖颔首,喊道:“来人,把他给我看住了。”说完将人推到一旁的捕快手里,跟着徐L往里走。   徐L小心翼翼地挑了个距离尸体最近的石头,踩着跳了进去,落在尸体身边。   随后她有些诧异,因为尸体身上的衣服很凌乱。   方霖见她蹲下身摸着尸体,摸着摸着就把尸体身上的衣服解开了,他心里腾地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绪,说生气有点,说难受也有点。还暗自酸道,仵作都是这般不忌讳的么……   方少卿揣着悲喜不定的心,怪问:“衣裳怎么了?”   徐L解释道:“很奇怪,感觉像是……有人帮他穿的。”   “……”方霖目光微转,思考片刻,“据李元青所言,他们在山洞里过夜。若是这样,陶刚应该不会脱去衣物才是,那他的衣服是被人扒了?可是他又不是女子,扒他衣服作甚?”   “而且他的衣服很湿。”徐L果断地扒开尸体的衣裳,摸了摸露出的皮肤,“身上也是湿的。”   方霖道:“会不会是昨夜下雨了,他死在这一天,就淋了一天?”   徐L没有回答,而是抬手去摸脚边的泥土。然后她摇了摇头:“昨日没下雨,这泥土里的水分已经蒸干不少。南山这边,应该是自从前日那场大雨后就没再下雨。”   “那就怪了。”方霖抱起臂膀,摸了摸下巴沉思,目光落在了旁边的水坑。   他走到水坑旁,泥水污浊不堪,看不清到底多深。于是他卷起长袖,伸手探了探。   徐L注意到他的动作,问:“多深?”   方霖举起手,污渍连他手臂一半都够不到,连半尺也无,就算恢复到蒸干前,也就不到一尺。   可这水坑也就一步大小,根本不可能淹死人。   徐L大感不解,眼光微沉。   若是溺死,尸体只能是面部朝下,浸于积水中。可她朝小土堆望去,边上的土没平平整整的,没有被扒抓的痕迹。   也就是说,如果溺死,尸体没有挣扎。这很矛盾,所以徐L将溺死暂时排除了。   她回神继续观察尸体,忽然她诡异地“咦”了一声。   方霖回头看去,问:“发现什么了?”   徐L正在检查尸体的头部,她的指尖悬在尸体的嘴角上,怪道:“方少卿,你觉不觉得……他在笑??” 第37章 双尸案三   “……”方霖的眉头紧了紧, 盯着尸体那张惨白、毫无血色的脸半晌,果然发现那嘴角是微微上翘的。   徐L不害怕这些牛鬼蛇神的,只是大感不解:“他为什么会笑呢?是死前遇到什么事了吗?”   “和人打了一架、淋大雨、还受了伤, ”方霖边念边伸出一根手指, “哪一件都不像是能让人笑得出来的事。”   徐L与他想法一致,但看着尸体阖紧的双眼,这副安详的沉睡模样, 怎么看怎么不像横死。   这时, 方霖走到她的身边,鼻头微微动了动。   他埋怨道:“这酒气够大的, 你闻到了吗?”   徐L前几日染了风寒, 才好不久, 每日还在方霖的逼迫下喝药。听他这么说, 才从塞了许久的鼻腔里闻到些酒气。   她悠悠道:“李元青说他们那天晚上喝了酒, 有酒气不奇怪。”   方霖眉头轻压, 似乎不太喜欢这味道。   徐L道:“你受不了可以离远些。”   “不必, 我能忍。”方霖非常坚定。   她目光微转, 回到尸体的头部。先后检查了口鼻耳喉, 都无异常。随后搬起尸体的头,摸了摸后脑。   “有血。”徐L伸出的手掌上只沾着点点血迹, “他的脑部受过重击,这附近有什么东西沾了血吗?”   方霖起身喊人搜查,不出片刻,他在水坑旁找到了块巴掌大的石头。   “在这!”他举起那块石头, “这儿有血迹, 应该是凶手用石头砸的人。”   徐L看了一眼那石头, 敷衍道:“先收着吧。”   方霖本以为能得到句夸奖, 没想到对方竟这么冷淡,大有种失落之感。他随手把石头交给一旁的捕快,让捕快拿布包起石头,放入竹箧中。   水坑离尸体大概两步远,徐L确实没心思夸奖方少卿,她摇摆着脑袋,看看水坑再看看尸体,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忽然,在她耳边有声音,是那位闷声失落的方少卿。   他低着嗓子问:“会不会是他喝醉酒后,被人偷袭了?”   徐L却摇摇头,三下五除二地将尸体的衣裳扒了,寸缕不着。   方霖匆忙别开脸,上回是女尸他不好意思,这回是男尸他也觉得尴尬。他奇怪地问:“你们仵作的眼里是不是只有活人与尸体?”   “不啊。”徐L轻声答,“是活人、尸体、和你。”   方霖诧异地回头,有些欣喜:“我怎么还能被特殊对待呢?”   徐L朝他微微笑道:“我对大理寺里那只大黄也挺特殊对待的,每回我吃不下的包子都会喂了它。”   “难怪大黄胖了不少。”方霖完全不怒,与她并肩蹲着,单手撑着脑袋歪头看她。   “……”徐L将手中衣裳丢到一旁,“看尸体吧!”   方霖低笑了声,将注意力挪到赤条条的尸体处。   陶刚从身材上看,确实属于练家子,手臂粗壮孔武有力,腹部肌肉线条紧致。但正面看过去,有两处很明显的地方。   一是右肩上有处深可见骨的伤口,此刻伤口周围的皮肤已经溃烂发黑;二是腰部有暗红色云雾状的痕迹,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勒久了留下的印记,可是红痕的范围很大,绳子不可能有那么粗的,更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的。   “这是李元青说的伤吧?”方霖先问了右肩上的伤口,“王涛带回陶刚时,他受了很严重的伤都没法走路。”   “是。”徐L将头凑近看了看,从牛皮卷包里翻出一个小刀片,轻轻碰了碰伤口,“还有草药残留,看来李元青他们给陶刚简单处理过伤口。”   方霖托着下巴沉思:“陶刚身上的伤是被人追杀时留下的,他一路逃到南山,遇到了王涛李元青两人。或许……会不会是追杀陶刚的那些人找到了陶刚,将他杀了?”   徐L:“从伤口上来看,追杀陶刚的人应该都是用刀的,但陶刚身上只有这个明显的外伤口。”   “也是,那群人有刀直接就杀了,不会整其他七七八八的。”方霖的思绪又回到那个石块,“所以石头造成的伤不会是那群人留下的,但是也不能排除有人用石头搞偷袭啊。”   “我不觉得是偷袭。”徐L顿了顿,“你觉得他的身手较之于你,如何?”   “在廖家村外,我追了他许久。”方霖回想着,“如果廖家村外的人的确是他,那他的身手不在我之下。”   “所以不太可能是偷袭。”   “喝醉酒了也不能吗?”方霖问完忽然意识到了不对,“也是,我不能确定他喝醉了没有。等着,我去问问李元青……”   徐L抓着他的手臂,将他拉了回来。   她道:“一会再说吧,反正人跑不了,先来搭把手。”说完松开了方霖,将手搭上尸体的臂膀。   方霖的手都伸了一半,却猛然半蜷起,化为一根手指指向尸体的腹部,奇怪地问:“这是什么?”   他指的地方有很大一块红痕,好似被重物压过那般。   “我看了周围,没有折断的树干。而且要压成这样,应该要很粗壮才是,寻常人很难抬动。”方霖一本正经地分析着。   忽然,徐L很轻声地笑了笑。   “方少卿,这不是被压的。”她抬头看他,话里虽然有些嘲笑意味,可脸上的笑却很干净,似乎就是听到了好笑的话而浅浅地笑了笑那样。   那微弯的眼角让方霖看出了神。   “是死人斑。”徐L用指尖轻轻戳了戳那块云雾状的红痕,但好像戳在了鼓面一般,僵硬的皮肤并不能被戳动。   她怪异地皱了皱眉头。   “怎么回事?”方霖低声问。   “……按理来说,死人斑不会出现在这种部位。”徐L将手掌摊开,往上移到了尸体的腹部,加重了力道按下去。   那好似鼓面般僵硬的皮肤被强行按下,凹进去了一点小坑,许久都没有回弹起来。   “腹中无物。”徐L收了笑容,“结合死人斑,死亡时间应该有一天了。”   方霖道:“李元青说是昨天早上发现的,死亡时间对得上。”   徐L颔首:“帮我翻个面。”   说罢,两人一同将沉重的尸体小心翼翼地翻了过来。尸体的背面可比正面精彩多了。   “这些伤口?”方霖诧异地伸手,摸了摸尸体背上一条条白色疤痕,“好像是用鞭子打的。”   “……拷问,或是训斥。”徐L叹息一声,哪种都令人不太舒服,“从伤口愈合程度来看,这些鞭伤大多都是半年前到一年前的时间受的。”   “会不会是,他上面的人?”方霖疑惑地问。   尽管这个可能很大,徐L仍是说:“不知道。”   如果这个可能成立,那也说明,安城里的那股暗势力,非常残忍和血腥,甚至可能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徐L倒是无畏,当年的灭门案已经是她最惨痛的经历了,就算对手再残忍,她也毫不退缩。   就是不知道方少卿,会怎么看了。   徐L悄悄瞥了眼,方霖还在认真地研究尸体上的死人斑――背部也有少许红痕,不如正面腹部的多。   忽然,方霖诧异道:“这是拖拽的痕迹吗?”   徐L朝他指的地方看去,手腕上果然有浅浅的痕迹。之前的溺水尸上,是均匀的红痕,而这次是手腕两端明显更深的红痕。   “不错啊方少卿,学以致用。”徐L总算夸了他一句。   方霖终于畅快不少,笑道:“那就是说,尸体被挪动过。”   他转头往边上看,水坑自然是他第一怀疑的地方。可惜雨后的泥地毁坏性太大,杂乱的地上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拖痕。   这时,徐L往尸体脚边挪了几步。   方霖跟着一起走过去,他看见徐L拨开衣摆,尸体脚上的那双鞋鞋尖处有泥土残留。   “确实被拖过,这里不是陶刚死亡的第一现场。”徐L也侧头看向水坑,“或许……尸体真的是从那拖过来的。”   方霖冷哼,起身往外大喊:“李元青!你发现尸体的时候,是在哪儿?!”   李元青被这雷厉的声音吓得一哆嗦,急忙回应道:“就、就在那啊!就在水坑边上!”   方霖又问:“你没动过?”   “我哪敢动啊大人!”李元青欲哭无泪,“我、我害怕啊……那可是死人啊,谁见着不害怕啊!”   李元青嘟嘟囔囔的,也不敢往里看。   方霖琢磨了一会,并未从李元青的神情里读出猫腻,看来是真的害怕。倒也真如李元青所言,寻常人看到死人,多半会因为害怕躲得远远的。   徐L在一旁将对话都听了个遍,手边的尸体也检查的差不多了,便打算起身。结果蹲的久了腿脚麻木,身形摇晃了下。   方霖紧张地就要去扶。   她匆忙道:“我没事,就是蹲久了。”   分明是午后,山林间却仍是阴凉。尤其是这里都被树叶遮住,只留点点残光漏出,微风一吹,仅留的一点暖意也吹没了。   徐L抱紧了手臂,缓和了一会,轻轻咳嗽了几声。   方霖担忧道:“昨晚没盯着你喝药,到底是不行。”   “我也没那么病弱……”徐L辩解道,可惜她的身体立马反抗了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还好我怕山间阴凉,备了披风。你等着我给你去拿。”方霖说罢便转身往外走。   徐L看着他的背影,有些说不明的思绪。   像方霖这样的人,披风只会为了耍帅。若是为了御寒而备,那也只能是……担忧她了。 第38章 双尸案四   山洞离案发地大概四五十尺, 入口处有些杂草,但能看出是个洞口,不算隐蔽。这山洞普普通通, 是自然形成的小洞, 里头大概两人高,有一间主屋那么大。   两个捕快押着李元青在前头先进了去,徐L与方霖在后头跟着。   徐L刚进去就看见, 旁边堆着稻草的地方有血迹。   她问:“这是谁的血?”   李元青答:“是那位……陶刚的。”他本是斟酌了下用词, 到底还是念了大名。   徐L抬眼看着李元青的手臂,伸手抓住。李元青立马疼得嗷嗷叫, 尽管并没有那么疼。   方霖很不悦地瞪了他一眼, 对方立马吓到噎声。   徐L问:“不介意我看看吧?”   李元青摇了摇头。   衣袖挽起, 染血的纱布褪去, 李元青手臂上敷着止血的草药, 伤口是不足一指长的划痕。   “并不是很深, 血也止住了。”徐L冷冷道, “李兄下回就不要叫成那样, 怪让人误会的。”   李元青忙道:“对不住!我就是怕疼……”   这时, 方霖忽然开了口。   “你这么怕疼?”他顿了顿,“那你怎么先前供述的时候, 说的是到了山洞里才发觉受伤呢?”   “……这、这让我怎么说好啊。”李元青满脸焦虑,“可能是当时雨太大,我心里着急躲雨,就没注意到手臂吧。”   这番说辞倒能解释, 只是李元青太不善于伪装, 脸上那副心虚的表情, 活脱脱的三个大字――说谎了。   方霖朝他走近, 抬手从他腰间抽出个东西,正是一把匕首。   他将匕首捏在指尖打了个圈,怪异地问:“那,这又如何解释?”   徐L看到伤口时就想过,也许并不是被树木枝桠划伤的。   普通树枝划破衣服时,会因为钝口不平整而无法利落地划开衣袖,从而导致衣袖处的布抽线。更甚者,衣布直接挂在树枝上也是有的。   那样的话,李元青也不可能等到了山洞里才发现受伤。   方霖的眼睛不愧是鹰眼,将匕首之事挑明后,李元青的谎言无所遁形。对方懊恼地抱头,也不管地上脏不脏,就坐了下去。   他闷声道:“我就知道瞒不过你们!实话说了吧,这伤是陶刚弄的。”   他语气里颇多愤懑,明显听得出对陶刚的不喜。   方霖警惕道:“说清楚。”   “我这不就要说了嘛!”李元青一脸忧愁,从陶刚自我介绍身份的那刻开始重新讲起。   山洞外的雨噼里啪啦的下着,远远传来声闷雷,和着陶刚那句神策军,一齐奔来。   李元青嘲道:“就你?神策军?”   他显然很是不信。   王涛呵斥道:“元青,莫要多言。”   李元青闷闷地转身,白了一眼:“我去拿酒喝。”   陶刚也是个硬汉子,不爱与李元青那种人逞口舌之快,见王涛在其中欲当和事佬,且先前是王涛救的自己,便对王涛客气着。   他动了动手臂,摸出腰间令牌:“确实是神策营,不敢欺瞒大侠。”   “我自然是信的,陶兄快收好。”王涛压住他的手,将令牌送回去,“对了,我身上带了些止血的草药,如若陶兄不嫌弃,让我看看伤口如何?”   “有劳。”陶刚大概求之不得。   王涛看着那深可见骨的伤口,倒吸了一口凉气。就连刚搬着酒回来的李元青也被吓着了,他们两人都没见过这么可怖的伤口。   毕竟都是寻常百姓,摔断腿断手都难见,更别提动刀动剑的。   王涛一边给陶刚敷药一边问:“不知陶兄如何来的南山?神策营的营地据说在西边呢。”   他问的一本正经,只是关心之言。   李元青倒是怪声怪气地附和:“就是啊,你从西边跑到南边,别是神策军不要你吧?”   陶刚微微攥拳,似是在隐忍:“神策军到南边一带巡逻,我上南山时迷了路,掉下高崖才弄得一身伤。”   “哪有崖?”李元青怪道,“我看你这人怎么如此不坦诚呢?”   他意有所指陶刚的伤分明是刀伤,从山崖上摔下来不可能只伤个肩膀。怪就怪李元青这张嘴实在欠抽,陶刚不肯言情自然是对他们有提防,王涛都看在眼里。   陶刚忍到此刻终是爆发,他用另一只未受伤的手猛地掐住李元青的脖颈,将人拽到跟前。   李元青大惊:“救、救命!”   他慌乱地摸索着,随身带的匕首被他攥在手上,就要刺向陶刚!   王涛抬手想制止,可这须臾间,陶刚的反应更快。   陶刚擒住李元青拿匕首的手,本想生生折断对方的手,却在力量上失了偏颇,匕首最终划向了李元青的臂膀。   “嗷――”李元青疼得大叫,匕首应声而落。   王涛微怒:“陶兄你?!你这是做什么!”他说着扯开李元青的衣袖,看了看那伤口,还好不深。   陶刚愤懑道:“要怪就怪你这位兄弟,实在不会说话!”   “我、我纵然心直口快了些,你大可说回来就是!”李元青疼得眼泪都出来了,一句话说的搞笑异常。   陶刚瞪了他一眼:“我跟你可不一样。”说罢,他捞起一旁的酒坛,直闷了几大口。   因着李元青受伤,王涛也对陶刚警惕了几分。   毕竟他与李元青才是朋友,如若陶刚是几句话就能激怒到杀人的人,那此刻他们在洞里,无疑是与虎为邻。   方霖坐在另一半干净的稻草堆上,无语地翘着脚。山洞里空荡荡的,只有李元青说话的回音。   起初徐L也在听着,后来就走远去看那两坛空了的酒坛。   “后来呢?”方霖不止一次这么问,李元青叙述回忆时实在太磨叽,总是在着重说王涛如何如何。   先前李元青对伤口有所隐瞒,这次倒是坦率了些,但方霖总觉得李元青的话里有些不对。这人机警的很,说话也是得抓起来抖三抖才能见底。   总之,他心里已有了盘算――回大理寺后就让人盯着李元青,看看这位嘴上没毛的愣头小伙到底在瞒着些什么。   李元青一怔,断了的思绪匆忙接起,答:“后来我就睡着了,再后来他们两个都不见了。”   方霖冷哼:“你和陶刚起了冲突,显然你比王涛更有嫌疑啊。”   “别啊别啊!”李元青挪了两步,猛地抱住方霖的小腿,“我就是怕您误会,所以才没敢说这事。而且、而且王涛因为我这伤,他也对陶刚不喜呢!现在他失踪了,陶刚死了,不怨我会想他杀了陶刚啊……万一是那陶刚半夜对他起了杀心呢?王涛可能是出于正常反抗。”   方霖斜睨着对方,心想这人现在倒是一套一套的,还在为王涛开脱?他倒是更好奇李元青和王涛的真正关系了。   “哦。”方霖假装恍然大悟,“原来你的意思是,王涛因为你才杀了陶刚?”   “我没有这意思!”李元青慌乱道。   方霖继续逼问:“王涛跟你关系很好?”   “应该算不错吧。”李元青道,“他总来我家酒楼喝酒,我有空就陪他喝,一来二去就熟了。”   这时,徐L忽然问:“那两坛酒,都是陶刚喝的?”   “是啊。”李元青不假思索地答。   方霖朝她看了过去:“有问题吗?”   徐L心里确实有些疑问,却说:“没什么问题,具体的等回去再说吧。”   “行。”方霖回头,“那你昨天早上发现陶刚的尸体后,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去报官?反倒是等到今天早上才来?”   “我……”李元青欲言又止,“我其实去找过王涛,找了一天也没找着,还把自己整迷路了。”   想到来时就因为李元青这个路痴,害十来人的队伍白白多走一个时辰,方霖微微皱了眉,有些嫌恶。   一行人回到大理寺时,又是万家灯火初燃起。   老王夫妇已被林勤安抚着回了家,他才去东街继续调查。方霖一行人回来时,他也回来不久。   林勤在大门口迎了上去,招呼道:“大哥!阿L!”   “饭堂还有吃的吗?饿死了。”方霖摸了摸肚子问。   “神奇啊大哥,你竟然也会饿。”林勤诧异道,一手搭上了方少卿的肩膀。   方霖跟着他往里走,道:“那李元青真是奇人,先是带着人在山林里兜圈子,后来要不是阿L,我还没发现他伤口有什么不对。一问才知道,他的伤是陶刚弄的。”   林勤怪道:“陶刚弄的?”   “也不知道他说的哪句真哪句假,”方霖闷声道,“总之你派人盯紧些。”   “大哥,我正要跟你说呢。”林勤从衣襟里摸出几张纸,是他白日里走访时的笔录,“李元青这个人确实有点问题。”   徐L跟在他们身后,只是安静的听着。   三人径直到了饭堂门口,饭菜香气打断了前面两人的声音,等他们点好菜再次坐下时,徐秀已经不动声色地吃了起来。   “阿L你慢些吃,不够的话我这份也给你。”方霖笑道,将面前的糖醋排骨推到徐L面前。   “我有点后悔了。”徐L嘴里赛这肉,呢喃不清,“跟着方少卿总是吃不饱,可咋办啊……”   林勤深表赞同:“阿L!你终于能明白我之前的感受了!”   徐L泪汪汪的一双眼看了看,深深地点头。也不怪林勤老是喊饿,方霖的队伍一旦出去查案,都是好几个时辰起步。   她心想,下回再出去得备点干粮!   忽然,方霖好似心有灵犀地说:“那下回你再与我出去,我给你备点干粮吧?你是喜欢桂花饼呢,还是藕糕呢?”   她怔了怔,因为――这两样都是徐L小时候爱吃的甜食。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08 18:00:00~2022-05-11 1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猴桃超人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双尸案五   徐L镇定地答:“太甜, 都不喜欢。”   “……”方霖喝了口排骨汤,妥协道,“那就肉饼吧。”   “好啊大哥, 我最喜欢吃肉饼了!”林勤激动道。   “你有什么不喜欢吃的?”方霖恹恹道, “行了,你方才说李元青有问题,是白日里查到了什么?”   林勤点点头, 将手上握着许久的纸张递了过去。   他解释道:“李元青他娘在东街开了个酒肆, 叫李家酒肆。平日生意不温不火,全家温饱尚且勉强, 所以李元青也经常跟着他父亲帮着送货。”   “送货?”方霖微微蹙眉, 偏头看了徐L一眼。   徐L听得清清楚楚, 但她此刻心里只有眼前的糖醋排骨, 方少卿没有如意得到她的反馈。   林勤道:“是啊, 他父亲在东街上是出了名的货郎, 专门给人家挑米送菜的, 偶尔也接些送煤炭之类的活, 可勤快了!东街上的邻居都对李家赞不绝口, 当然只是李家父母,李元青就不怎么样了。”   “细说。”方霖低声道, 手边却不动声色地推开才喝一口的排骨汤,显然是对这汤不满意不想喝了。   徐L发现方霖这个人特别挑,别看长得挺高大的,吃起东西来是这也挑那也挑――正腹诽着, 只见那位少卿又将菜里的葱姜蒜挑出。   “李元青今年十八, 长得倒还可以, 就是风流成性, 没个定数。平日里最爱在他家酒楼里喝酒,逢人都要喝一杯,他娘都拿他没办法。”   方霖道:“听说王涛也是跟他喝酒认识的,看来李元青其实很能结交伙伴,怎么在我们面前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唯唯诺诺?”林勤嘲道。   很难想象他也会嘲弄人――可能是跟方霖学的,但总之学不像样,听起来奇奇怪怪:“他们家隔壁卖布的钟婶儿可不是这么说的!”   林勤摆起架势,手叉着腰,指尖朝前一点,夸张的学起了那妇人模样。   他捏着嗓道:“哎哟李元青?!就是隔壁那个好吃懒做的李元青诶?上回我托他家老汉给我送个布去侯爷府上,他家老汉不得闲,让李元青去的。嗷哟他那个磨蹭劲儿!整整晚了三个时辰才送到,还好侯爷没怪罪,不然我这生意就砸了!”   方霖啧了声:“学得很好,下回好好说话。”   徐L没忍住轻笑出声:“……挺好。只是李元青平时会帮他父亲送货,那是不是他并没有那么弱?”   “你还记得那匕首吗?”方霖问。   徐L当然记得,正是方霖发现匕首,才让李元青交代了伤口的真实情况。   方霖继续道:“如果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带着匕首就相当于给敌人贡献武器。”   徐L目光微转,细细琢磨了一下方霖的话。   在实力悬殊的两人对决时,弱势的一方就算有武器,也难敌强势一方的赤手空拳。   徐L忽然起身,走到方霖身边。   方霖抬头,有些奇怪:“怎么……”话还没说完,徐L将左手伸到他的脖颈处,浅浅地勒住。   他顿时明白徐L是想还原当时的情况,于是假装自己是李元青,抬起右手将筷子转了个弯,当成匕首握着。   徐L用右手抓住他拿筷子的手,两者争执间,筷子划中了徐L的左手。   随后,徐L与方霖又来回几次,都伤在了徐L的手上。   方霖看着徐L松开手,坐回原位。他才道:“所以,不管如何李元青都伤不着手臂。”   徐L颔首:“确实,他一直在说谎。”   “他为什么要说谎?”林勤怪道,“难不成陶刚是他杀的?”   徐L摇摇头:“暂不得知,但这件事里王涛是个很重要的人。他现在失踪了,恐怕凶多吉少。”   方霖问:“王涛那边,你查的如何?”   “王涛比李元青好多了。”林勤嘴里塞着食物,嘟囔不清,“至少从街坊邻居来看,王涛是个挺受欢迎的小伙。”   徐L对此有所耳闻,虽然她才来大理寺不过一月,没见过王涛。但在老王包子铺吃包子时,来买包子的老熟客总会问上一嘴“王涛近来如何”,老王夫妇对自家孩子总是特别喜欢,常说好着咧!   徐L爱吃他们家的笋包,但老王夫妇总要留着两个给王涛,因为王涛也爱吃,所以总对徐L说明日再来,给她多做些。   “那……王涛是个怎样的人,你们先前见过吗?”徐L迟疑着问了句。   林勤想了想,道:“老王包子铺在这开了十来年了吧,我还真没怎么见过王涛,他好像都在家中读书备考来着。”   “十年寒窗为一朝科举,倒也是正常的。”方霖沉声道,“我好像前几年见过王涛,他那时候小,估计现在都大变样了。”   饭堂里渐渐都没了人,只剩下他们三人在低声讨论。   徐L终于吃饱了,摸了摸鼓鼓的肚子,非常满足。   “目前我查到的都在纸上了,李元青和王涛的人际关系都很简单,李元青常一起玩的就是他家酒楼附近的人,王涛呢就没什么人一起玩了,倒是经常去学堂帮忙,可能也是方便自己念书。”   林勤边吃边说,胃口大开,将方霖不吃的菜、不喝的汤全都风卷云残的扫荡干净。   “学堂那我也去过了,都说王涛学富五车,平日里出口成章,但也因此曲高和寡,没什么人能跟他玩到一块去。”   方霖低头看纸,李元青那张确实比王涛丰富的多,尤其是认识的人,遍布东街,不愧是从小在闹市中长大的孩子。   他忽然问:“李元青可认识什么江湖中人么。”   林勤思考片刻:“或许吧……他家开酒楼的,应该什么人都遇得到。”   方霖紧接着就问:“那聚宝赌坊离他家酒楼近么?”   当方霖问出那个赌坊名字时,徐L悄悄抬起眼,暗中观察着他的神色――严肃且正经,非常关切此事。   那支箭是冲她来的,为何他还真上了心?   林勤微微抬头望,似是在脑海中画街道图,画了许久许久才道:“挺远的,而且李元青这人只爱喝酒,没听说去过赌坊。他爹娘对他要求也挺高的,不像是会让儿子去那种地方的人。”   那也就是说,李元青跟赌坊大概是没什么关系。   “吃饱了吗?”方霖恹恹地问,自然问的是林勤。   林勤匆忙咽下最后一口:“饱了饱了!”   “去你屋里把我的东西拿过来。”   “什么东西啊?”   方霖不悦地咳了声,有些意味不明地看了徐L一眼。   林勤猛地恍然大悟:“对对!大哥你把破木盒子落我那儿了!我这就去给你拿!”   徐L看着林勤匆忙而去的背影,动作迟缓地起身――没办法,吃饱后整个人都有些懒得动。   方霖跟着她起身,走在她身后。   “别去验尸房了。”方霖忽然道。   此刻他们已经走出饭堂,屋外悄寂着,灯火点亮院内的石板路,拉着两个相叠的身影摇晃。   徐L怪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去验尸房?”   “这都什么时辰了,有什么活明天再说。”方霖快步走到她身前,拦住她的路,“先回家歇息,我让方伯煮了枇杷露,你可想试试?”   “枇杷?”徐L的心微微泛起波澜。   新鲜枇杷不仅酸甜可口,更是对润嗓有奇效。上回的梨,这回的枇杷……方少卿是真的关心她的嗓子么。   “今儿特地让人在南山上摘的。”方霖悠悠道。   徐L这才发觉,原来搬个尸体用不着十人,她还当方霖浪费人力,结果是为她摘枇杷去了?   可是,这也算浪费人力吧。   她胡思乱想间,林勤已经将破木盒送来。   他一脸狐疑的目光在两人脸上转来转去,忽然神神秘秘地拉过方霖,低声问:“大哥,你是不是想送给阿L?”   “怎么不见你破案时那么聪明呢。”方霖嘲道,这句嘲讽倒比平常弱了几分,更多了几分被戳穿后的羞涩。   “我猜对了!”林勤兴奋道,“不过,这东西确实适合他。”   “行行行,你可以滚了。”方霖推了他一把,瞪着眼目送林勤一脸笑意地离开。   两日后。   徐L听闻方霖已经将李元青抓了回来,关在大牢里不给吃不给喝,活生生饿了一天,先把一身臭脾气饿没。   她心里有些可怜,不过更大的感想却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啊。   验尸房里,老袁拿手肘撞了撞徐L,唤她回神。   “小子,你怎么看?”老袁言简意赅,问她尸体的死因。   这两日,她和老袁对尸体从头到脚验了个遍,除了肩上的刀伤,脑后的砸伤,没有明显的外伤。带回来的酒坛里残留的酒也验过了毒,没有异常。   徐L有些严肃地看着老袁,冷声道:“您是否已有判断?”   “你小子,我问你呢。”老袁悠悠道,他可是有几十年经验的老仵作,自然是已有结论,只是想听听徐L的结论。   徐L认真道:“没有凶手,死者是被冻死的。”   老袁半眯着眼,神色凝重地盯着徐L。空气里透着一股诡异的宁静,伴随着尸体的腥臭味,围绕在这一老一少身边。   最后,老袁满意地点点头:“不错。”   徐L暗自松了口气,她原本都做好了摆事实、讲道理来说服老袁认可她的判断,还好――   但是,老袁却紧接着道:“不过这结论,方霖或许不能接受,你可得做好准备。”   作者有话说:   最开始方霖针对LL的原因,下章就要揭开啦。 第40章 双尸案六   “有没有王法了……”   “我犯了什么错你们为什么要抓我?”   “大人啊, 我真的是冤枉的……”   大理寺的大牢内,李元青嘟嘟囔囔地在喊苦,大概是没饿过那么久, 先前还叫的挺理直气壮, 现在已经快跟蚊子似的没了声。   这时,他总算盼星星盼月亮的把方霖盼来了。   方霖手上拿着户籍,一脸疲倦地走进牢内, 身旁的狱卒搬了把太师椅过来。   李元青立马怂地跪在地上, 扒住方霖的大腿就要哭。   方霖微微抬眼:“男儿膝下有黄金,上不跪天下不跪地, 你跪我做什么?”   狱卒们很有眼力见儿地将李元青扶了起来, 另寻了张破板凳给他。   “是是是, 大人说的是。”李元青奉承道, “不知大人为何要抓我?我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啊!”   “不该交代的呢?”   “不该……”李元青本能的顺着说, 旋即意识到失言, “哪有不该交代的, 大人您这话说的!我真的把我知道的都说了!”   方霖打了个哈欠, 好似昨晚没睡好。他将手上的户籍纸翻了翻, 道:“陶刚,洛城陶家村人氏, 今年二十有六。一年前从洛城守城军调来安城的神策营,也算是升迁了吧。”   李元青眉头轻蹙,好似不解:“大人,这陶刚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方霖恹恹道, “李陶氏, 洛城陶家村人氏, 也就是你母亲, 这个你知道吧?”   李元青大惊:“不、不知啊……”   但显然他这话说的心虚的很,都没了刚才的喊冤的底气。   “不要紧张。”方霖沉声道,“虽然呢,你娘也姓陶,但大理寺一向公正,查的清楚,你娘和陶刚没有直系血缘关系。”   李元青暗自松了口气:“就是说呢,我从未、从未听娘提起过她娘家那儿的人。”   “不过――”方霖姿态慵懒地靠在太师椅上,半阖起的双眼好似不清醒,又好似在细细打量眼前之人。   随着这半句未说完的话,他无情的眼将对方的失态一网打尽。   “不过什么?”李元青憋红了脸,终于还是问出。   方霖冷哼:“不是直系亲属,不代表你娘和陶刚不认识,陶刚爱酒,来安城后自然会来找你娘吧,那怎么你又说你从来不认识陶刚呢?”   李元青顿时就慌了,他在方霖雷厉的目光中无所遁形,急切地低下头,旋即想到应对之词:“大人怎知陶刚爱酒?”   一瞬间,牢房里有些悄寂。   方霖困倦的姿态就像是睡着了,亦或者在沉思。   李元青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的小聪明得逞,不自觉直起了腰背,坐得端正起来。   “哦。”方霖闷声,“你告诉我的。”   “我何时说过?”李元青怪道。   “那两坛酒不都是陶刚喝的么。”方霖友善地提醒道,“这可是你先前在山洞里说的,怎么,难道这是不该交代的?”   他还意有所指最先前的话,呛的李元青脸上青红一阵,脸色黑沉了下来。   “都、都喝了就是爱酒么。”李元青低声喃喃道,那气势一点也不像在辩解,反倒似是在求情。   方霖听见了,但没有顺着他说。   李元青是爱酒的,陶刚能从他手里抢酒喝,这里面的问题很大。或许在酒这件事上,李元青还是没有说实话。   按理说,方霖想到此处应该要逼问下去,这样李元青就该撂话了。可方霖没有这样。   一方面还是不信李元青那张抹油的嘴,另一方面李元青说谎的目的暂不得知,方霖不好判断。   如果李元青是凶手,他大可以埋了陶刚,深山老林的没有十天半个月很难被人发现。到时候他逃回洛城,或是找个角落猫着,也比此刻来得强。   而且这个案子里,还有个失踪的王涛。   所以,方霖直接起身。   他那双无情的凤眼里尽是冰冷,看的李元青不禁缩起身往后,但立马就被身后的狱卒推了回来。   方霖冷冷地问:“王涛在哪。”   实际上,大理寺的人马已经在南山找了两天,连无名的猫猫狗狗的尸骨都发现了不少,就是没发现王涛。   “我、我真的不知啊……”李元青急的要哭。   方霖攥紧了拳,很想朝着那张脸揍下去――李元青泪汪汪的两只大眼,含着柔情看他,像在摇尾乞怜。   最终他松了手,因为不能动私刑,而且他也无法拿私刑恐吓李元青,像上次对付廖家村的两人那样。   有些人害怕刑罚会供认不讳,而有些人看似软弱害怕,实则铁骨铮铮,就算真的上了刑罚,也只会说些难以分辨真假的话。   李元青是后者。   来自方霖出于直觉的判断。   这时,牢房外一个狱卒跑了进来,在方霖耳边私语几句。方霖随后点了点头,轻蔑地看了李元青一眼。   “去拿壶水进来,其余的都不给。”方霖丢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牢房。   李元青饿的饥肠辘辘、头晕目眩,又被逼问这一番,早就是强弩之末。一见方霖离去,顿时卸下浑身防备,旋即眼前一抹黑,倒下身晕了过去。   方霖才走到牢房门口,就听狱头这么说。   “麻烦!”方霖嫌恶道,“给他点吃的,别饿死了。”   随后他轻声问:“刘卿这几日没来过吧?”   “没有,方少卿放心。”狱头低声道,两个人像密探接头似的,言简意赅又怕人发现。   方霖轻轻叹息,终是没说什么,往外走去。   私自关押李元青本就不合规矩,方霖除了徐L谁也没告诉。   他关押李元青也有另一层的考虑,都是关于陶刚的。如今陶刚已死,陶刚家人却迟迟不出现,他猜测陶刚的家人恐怕早已被安城里的暗势力控制在手里,毕竟陶刚如果作为杀手被培养,一定要有软肋的。   才走到外边,还没过公堂大院,就见徐L一脸愁云地走来。   方霖顿扫心内不悦,弯了弯眉眼将人拦下。   徐L抬眼看了看对方,那双好看的眼睛旁是一圈淡淡的青,她怪道:“你昨晚……偷鸡摸狗了?”   方霖笑道:“那倒没有,就是担心你住的不习惯,担心的我睡不着。”   徐L一往反常,没有尴尬或是寻机戏弄他几句。   她不留情地戳穿道:“你昨晚分明不是因为我才没睡好的。”   “你都知道?”方霖眉头微挑,有些惊讶。   徐L怎能不知,她昨晚本想趁方霖睡下后,翻墙出去回徐家旧宅。但就是方霖迟迟不睡,才被她发现原来他一直在查案――后来林勤去南山调查到的,有些见过王涛李元青的旅客的供词,还有案件里几人的户籍、生平资料等等。   “大概吧。”徐L模棱两可道。   方霖喜道:“看来你是真的关心我啊。”   徐L怪异地看向他,嫌弃的眼神里写满了――您又自我期待些什么?   “不过话说回来,我找你有事。”徐L将手中的验尸报告递出,内心有一些忐忑。   虽然没过去多久,但她的印象已经有些模糊了。   第一次跟着方霖出现场时,那个死者是后脑被重物砸击而死。面对方霖的质疑,她确实经验尚浅,应该谨慎判断。   但她满腔顾勇,迫切想要在方霖面前立功,就算只有十之八九的把握,也仍是说出了定论。   尽管这定论确实没错。   但后来她才知道,就算只有十之一二的偏差,也不能妄下定论。否则她与当初残害她家人的人又有何区别?   方霖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心思,本是欢欢喜喜地打开验尸报告,最后那脸瞬间垮了下来,一言不发。   徐L试探地出声:“方少卿有不解的地方,我可以说明。”   她来之前就做好了准备,这次她绝不是妄下定论,而是排除了所有不可能,尽管剩下的那种情况,旁人看来毫无可能,那也只有那种可能了。   方霖没有回答,而是仔仔细细地又看了遍报告。   此时接近午正,阳光正好,光线明亮。那纸上的字迹娟秀,笔劲有力行云流水,写的甚是好看。   “字不错。”方霖没什么感情地夸道。   徐L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   方霖才想开口,大门口急急忙忙撞进一个身影,伴随着如钟鸣般的嗓门。   “大哥!找到了!找到了!”林勤激动地喊。   一时间,大理寺内正赶着去饭堂吃饭的众人,纷纷驻足寻声源,将目光落在了他们三人处。   徐L总算是习惯了被注目的感觉,加上一直关切方霖的心思,对周围的目光竟也毫不在意了。   方霖蹙着眉,将验尸报告对折叠起,收进衣襟内。   他问:“慌慌张张的,怎么了?”   “南山!”林勤跑得急,扶着徐L肩膀大喘气――徐L矮他们一头,扶着更顺手些,另外徐L也习惯了。   “王涛找到了?”方霖几乎是一瞬间,机警起来。   “是!善池里捞出一具尸体,正是王涛!!”   徐L一惊,先前担忧王涛的安危,此刻果然还是出了事。   她本能地想回身去拿牛皮卷包,就要随着方霖的队伍出动。忽然,方霖拉住了她的手腕。   “你别去了,老袁去就行。”方霖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等我回来再说。”   然后与林勤两人大步流星的离开。   分明被头顶温暖的阳光笼着,徐L却还是觉得寒冷,她好似被一场名为失落的雨浇了个彻底。   手腕上仍残留着对方的温度,好像这一次比以往都不一样。   作者有话说:   LL啊,为什么不往好处想想?   感谢在2022-05-11 18:00:00~2022-05-13 1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东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双尸案七   徐L在众人疑惑的目光里, 回到了验尸房。   她的伤春悲秋不会持续太久,很快她就调整好心态,趁着午憩时节, 离开了大理寺。   徐家旧宅离大理寺不远, 离方霖的桃宅更近,仅隔着一条窄巷。从桃宅的后厨外翻出去,沿着窄巷走上几步, 便是徐家旧宅的后门, 当年是给仆人买菜进货走的。   不过那窄巷许久没人经过,已长满了苔藓, 无法落脚。   徐L通常都会绕路而行, 绕路的话就要走的久一些, 需要绕着外面的街道整整一圈。   她本想过方霖买这处宅子, 是否还有别的用意, 可左右琢磨不透, 便不再多想。   反正她都搬到方霖眼跟前住着了, 方霖的一举一动, 她都能了若指掌。   不知觉间, 她已走到徐家旧宅的院墙外,当年那棵槐树如今已枝繁叶茂了。   这时, 院墙上露出个脑袋,头发全都束于脑后,干净的脸庞上瞪着双大眼,笑着招呼道:“公子!”   那人是阿奔, 与上次见面大不相同, 至少干净了些。   徐L攀着树枝, 干净利落地翻墙入院。   院内还有一人坐在石凳上, 身穿刑部浅褐色官服,一手抵着石桌撑着额头,看上去十分悠闲。   那人与徐L差不多年纪,是曾经许大少爷的表弟,名叫许筱。现在成了徐L的表弟,尽管她有些不情愿。   许筱是跟着徐L一同来安城的,被刘卿送入了刑部当差。人长得瘦瘦的,但不同于徐L的瘦――许筱的眼神里是一种厌世,好似众人皆醉我独醒那般,因此有些病态的瘦。   徐L虽然是真身子骨不好,但平日里看着不病态,倒连真生病时,都带着股韧劲,让人看着非常要强。   不过徐L不介意这些。   她问:“昨日飞鸽,可是查到了什么?”   许筱恹恹的点头,道:“那封书信,我翻遍了刑部的记录,终于查到……当年是被刘敢截获的,并非方涯。”   “刘敢?”徐L诧异道。   “当年你家的管家带着信,去风月楼会见四皇子,是刘敢带人埋伏抓获的,信也被刘敢截了。”许筱顿了顿,“不知为何缘故,最后功劳都给了方涯,信也说成是方涯截获的。后来方涯还带着信抄了你家,知道此事的人,几乎都随你家陪葬了。我也是费了不少功夫,才翻到的陈年破旧记录,仍留着这一本没被烧去。”   说罢,许筱将一样东西丢到石桌上。   那是一本纸张残破、泛黄的旧书,薄薄的,密密麻麻记录了当年刘敢带人查封风月楼的事,其中就包括了刘敢搜出谋反信一封。   徐L看过后将书收起,转脸问阿奔:“近日刘府上可有异常?”   “夫人每日以泪洗面,外客都是少爷在接待。不过我悄悄看过来访名单,都是些平日里与刘老爷交好的旧友,没有可疑之人。”   徐L颔首,思虑片刻道:“我恐怕要来一趟刘府,阿奔你留意下你们家少爷的动向,随时与我汇报。”   阿奔瞬时明白,徐L不是光明正大的来。   徐L拍了拍他的肩膀,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沉思。   许筱打趣道:“你今日这么闲?那位方少卿呢,没把你拴在身边么。”   “……”徐L闷声道,“他做什么要把我拴在身边,爱去哪去哪。再说了大理寺也有空闲的时候,怎么你们刑部没有么。”   “你还说呢,前几日你们结的廖家村的案子,可是把刑部的人跑断腿了!”许筱不仅满脸病态,连说话说长了些都有些要断气,让徐L听着恨不得能替他把话说完。   许筱拢了拢鬓边长发,缓过气继续道:“刑部专门派人去了趟黔南,总算把死者的生父找到了,过两日就能来领走尸体了。”   “等等,”徐L打断道,“黔南?”   “是黔南啊!还是个犄角山疙瘩的村里!”许筱感同身受的抱怨着,估计刑部对于这事没少让他写公文,“不过那父亲也不是什么好的,听到人死了才肯来领尸体。照他的意思,人若是活着,还别去麻烦他!什么孬种玩意儿!”   骂人的时候,许筱的精气神倒是十足。   只是徐L的心思没在这上面,“黔南”二字好似一根线串起了她的思绪,刘敢也死在黔南是否太巧?   而先前方霖已经书信黔南刺史,让其协同找寻廖蓉蓉生父母,刑部为何还要费心劳力派人走一趟黔南?只怕寻亲是假,处理刘敢一事才是真正目的。   这么说来,刑部里……也有那神秘势力的人。   “你在想什么?”许筱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徐L匆忙摇头:“感慨一下为人父母,生儿生女原来在他们眼里并不一样。”   “是啊,我同你说……”许筱好似开启了另一幅嘴脸,一种比林勤还八卦的气息从他身上散了出来。   她揉了揉额角,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许筱这幅模样了。   日渐西沉,阿奔在刘府仍是家仆,常要活要做,便先行离开。徐L倒是耐着心思听许筱念念叨叨,虽然一个字也没听见去。   “对了,这是你让我查的。”许筱掏出一叠纸,“陶刚的生平,喜好,爱去哪玩都在这上面了。”   徐L接过看后,发现写的竟比方霖手里的还要详细。   她狐疑地看了眼许筱,好似在问,怎么来的。   许筱道:“我亲自去了趟赌坊,花了点小钱结识赌坊的老板。”   先前刘府的案子里,徐L对赌坊老板略有耳闻,似乎是个中年男人,顶着个肥嘟嘟的大肚子,常年流连在各色酒席间。   她有些诧异地打量着许筱,怀疑他是不是出卖色相了。   许筱猛地双手抱臂:“别想歪!我就是用了家里的那幅画,就是爷爷仿的前朝大画家的那幅。”   “万里山河图?!”徐L惊道,“你疯了!爷爷要是知道了,神仙也救不了你!”   “我是为谁啊……”许筱委屈道。   徐L短叹一声:“真拿你没办法,反正爷爷要怪罪下来,我不会给你担着的。”   “再说吧,爷爷远在江南管不着。”   “你在刑部千万还是小心。”徐L叮嘱道。   许筱不太耐烦:“我这副模样,没人打我的主意,你放心。”   “……”徐L敛了声,终是没再说什么。   两人说罢话,便各自散去。   一直到夜深,打更人敲响第二更时,方霖才披星戴月的回来。   他将尸体送到验尸房,却见徐L靠在角落的椅子上,双眼微闭似是打盹。他很是惊讶,心里有些不忍。   “阿L,你怎么还在这?”方霖轻轻推了推她的臂膀。   徐L没有睡实,毕竟这种环境下也很难睡着,她只是在思考之前的很多事,想着想着就有些困倦。   她抬头看了一眼,轻声道:“你终于回来了。”   “……”方霖轻叹,“善池那儿遇到些事,所以耽误了会。”   “没关系,总归是回来了。”她说罢想要起身,抬手间触碰到了方霖的手。   她不自然地想收回,而对方却自然地接住,扶着她起身。   方霖道:“走吧,先回家。”   她的身形顿了顿,沉重的脑袋因为那两个字陡然清醒。   回家……   许久未曾听到这说辞了。   方霖以为她是看到王涛的尸体,职业病犯了,想要检查一番。于是挪了挪身,挡在她与尸体之间。   他沉声道:“反正都死了,明天再检查也一样。”   “嗯。”徐L有些低落,不仅仅是刚才的话,更是她有些失措――方霖已经不让她碰尸体了么。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方霖穿着青衫,与夜色融为一体,要是没有那把虎头弯刀,徐L几乎都有些看不清他了。   她微微抬头,发现乌云遮蔽了月亮,所以前路才那么昏暗。   忽然,她撞上了一个结实的胸膛。   方霖闷声道:“要下大雨了,路黑,你小心点。”   徐L怕黑,这件事情她不说,谁也不知道。但是方霖却因为上次的事,放在了心上。   她看着那位方少卿渐渐放缓脚步,走在她一臂之距的前方,好似一盏明灯,在漆黑的路上为她披荆斩棘。   大雨闷而不发,空气中满是燥热。   游廊下的灯笼旁,一群小飞蛾拼命冲撞着,它们的翅膀因此断落,却仍未阻止下一批勇往直前。   徐L坐在主屋的饭桌旁,喝着甜到发腻的枇杷露――这居然已经成了她每晚必喝的东西。   不得不说喝了几天,她的嗓子确实好受不少。   “你……”徐L想了想,还是打算重拾白日的话,也就是关于陶刚死因的事。   结果方霖好似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直言:“我相信你。”   徐L不可置信,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诧异道:“你相信我?我原以为……”   “不带你去善池,是不想你奔波劳累。”方霖与她无端有股默契,话没说完,他已知晓她要问的一切。   那日从早到晚,把徐L饿到眼冒金星、狼吞虎咽的模样,方霖不知为何,不想再见到第二次。 第42章 双尸案八   黑夜的空气静谧到能拧出水来, 方少卿的那番话,实在太过直白和坦率,令徐L错愕到无法深思其用意。   也许就没有什么用意, 不过是方霖这么想, 就这么做了。   两人相顾无言,唯有汤勺划过碗壁的轻微碰撞声。   还好言犹在耳,徐L想起了老袁的话。   她打破沉寂, 问:“可是你为什么相信我?”   方霖反问:“那我问你, 你交与我的验尸报告,有半分虚假吗?”   “没有。”徐L坚定地答, “我知道那很难令人信服, 但陶刚的确不是死于他杀。他肩上的伤在他死前就已经止住了血, 不管是不是王涛给他上的药, 止血是事实。而他脑后的伤, 打击力度小, 只蹭破了表皮, 并不致死。”   方霖坐直身体, 认真听她分析。   她继续道:“手腕上的拖拽痕迹, 应该是死后有人将他从水坑旁拖出来的。当晚的情况应该是这样,陶刚喝多了酒起夜, 天黑加上雨后路滑在水坑旁摔倒,后脑撞到了石头,暂时晕了过去。”   她说的很具体,方霖很快就能对上, 甚至在脑中已想象出了画面。   “那两坛酒我测过了, 是米酒, 无毒。虽然不是什么烈酒, 喝多了还是会上头的。所以当时陶刚醉意正浓,又摔了一跤,上半身都泡进了水坑里。”   方霖顿悟道:“这就是他衣服为什么湿的缘故?”   “是。”徐L点点头,“衣服湿了,加上山间的夜晚本就寒冷,虽已接近清明,但夜晚的冷仍旧是能冻死人的。”   “那他的衣裳,为何是松开的?”   “这正是能证实他是冻死的关键。”徐L说着喝完了最后一口枇杷露,舔了舔唇角回味,“人冻死之前,会有短暂的反应迟钝,也就是无法正常感知寒热。”   方霖问:“你的意思是,那时候的人会觉得自己很热,从而自己把衣服脱了?”   徐L坚定地点头:“正是。而且他脸上的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人在冻死前夕,是控制不了自身面部表情的。”   身旁的方少卿听完后,细细思考了番,才道:“果真没有什么怪力乱神。不过,我还有一点不明白。”   徐L好奇问:“哪点?”   她托着下颌将头歪了歪,显然已比先前紧绷的姿态放松不少,或许是有理有据的解释完死因,或许是方霖真的认真在听她的话。   方霖问:“他既然是头一天早上死的,为何次日我们去的时候,他的衣服还是湿的?”   “因为,他的衣服是死后才穿上的。”徐L解释道,“衣服要干透须得借助外部的热,比如太阳晒,或是人本身的热度。人已经死了,就没有热可以将衣服温干了。”   方霖半眯起眼,迟疑道:“给他穿衣服的这个人很关键,会是李元青吗?”   “不知道。”徐L喃喃道,她的心思有些飘忽,与方霖讨论案情时,好像总能带给她一些启发,令她想到平常忽略的细节。   她道:“我想到个东西。”   “什么?”   “你还记得,当时在山洞里那两坛酒的位置么。”   方霖目光微沉,在回忆里翻找片刻,道:“最开始一坛在稻草堆旁,一坛在角落,后来你把两坛都搬到一起了。”   饭桌上的烛火微弱,几只小蛾子飞进来绕着火光打转。徐L盯着那几只蛾子,好似精神百倍,其实已有些困倦。   她道:“我当时把酒坛放在一起,想比对一下,怕其中下了毒,但并没有毒。刚刚我才想到有些不对,如果两坛酒都是陶刚喝的,那为什么不在一起呢?”   方霖沉声道:“那其中一坛,并不是陶刚喝的。”   他原先在牢内审问李元青时就怀疑过,这下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测,所以第二坛酒是谁喝的?   “李元青为什么要撒谎?”方霖左右也想不明白,“人撒谎不外乎是想逃避责任,放在李元青身上的话,有更多的选择可以让他安生,他既然来报案了,为何还要撒谎?”   “别想了。”徐L劝慰道,“你不是说,办案不能靠猜测么。既然如此,那就找出证据来,证据面前一切谎言都没用。”   方霖先是诧异地看了看她,随后低笑道:“不早了,回去歇息吧。门窗记得关紧些,这雨现在不下就得半夜下,你小心别又着凉了。”   徐L随着他起身,看着他伸长了手臂舒展身体,却没有挪动脚步。好似是在看他,其实是她心里的疑问还没有得到解答。   她问:“你为什么相信我?”   分明印象里,方霖会嘲弄她胡乱猜测,会苛责她没有尽到仵作之职。如今方霖的相信让她措手无措,让她的心全乱了……   方霖的身形顿了顿,旋即松垮下来。他认真道:“你何必纠结于此呢?阿L,你相信你自己么。”   还未等她回答,方霖继续道:“你相信你自己,我便相信你。”   徐L呆滞片刻,眼前的方霖已脱去外衣,准备往里屋走去。   她喃喃道:“我好像明白了。”   方霖斜倚在隔断上,烛光微微照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他笑了笑:“明白什么?”   “先前你问我为什么当仵作,我那时候没有答案。”徐L站在桌旁,抬手拢了拢烛火,因为屋外吹进些凉风。   那雨总算是下了,反倒横扫了先前的闷热,透着些清新。   “现在有了?”方霖问。   “依然没有。”徐L诚实道,“但应该快了。”   耳旁稀稀散散的雨声渐大,方霖耐心地看着她,嘴角不自禁地弯起。   她盯着逐渐稳定的烛火,继续道:“陶刚虽然先前在廖家村要害我,但他也是受人之命。他死了,很难不令人想到是那群人杀人灭口,亦或者是惩罚他办事不力――但这些都不能成为我偏颇的理由,死者在仵作面前就是死者。我要做的是找出他死的真相,无论死的这人是善是恶,真相都不该因此掩埋。”   “阿L。”忽然,方霖的声音近在耳旁。   徐L吓了一跳,匆忙转身看去,却见方霖已到了门口。   他这人……身手还挺好?   方霖倏地把门关上,却关不住屋外越发凶猛的雨声。   他随口道:“雨太大了,你今晚就在这歇着吧。”   徐L双目微睁,完全没想到变故来得如此突然。   她拒绝道:“也、也就几步路,我淋点雨没事的。”   方霖才不给她机会,拉住她的手腕,将人带进里屋,一把按在床的边沿坐好。   “等着,我有个东西要给你。”方霖眉眼弯弯。   徐L一怔,已经无法再拒绝了。她见方霖神神秘秘地从书房里摸出个木盒,就是前几日他从林勤那拿的破木盒。   她原本没想太多,此刻被方霖念叨着要给她,倒是不禁期待了一下到底什么。   那破木盒大概半壁之长,像是能放下一把短刀的模样。   可她微微蹙眉,因为她不爱使刀剑。小时候的方霖就有想过,教她些剑术防身,结果她去了他家练武场,差点没把武器库给烧了。从此方霖就信了她没刀剑,也没人敢欺负她。   “打开看看。”方霖将破木盒请放在她手上。   她一接过,就知道里面不是刀剑――太轻了,轻到几乎没什么重量。可若不是刀剑,这般模样的木盒能装什么……   总不能装个拂尘让她出家去吧?   屋外的烛火已被吹熄,只剩下床边两盏,暧昧不明地照着她手中的木盒。   甫一打开,一根软鞭躺在盒中。黑色的鞭节好似蛇身般细软、轻盈,材质似是偏硬的兽皮,看上去圆润摸上去却如鱼鳞似的片片锋利。   软鞭的柄是暗红色的,一下就吸引住了徐L的目光。   她将软鞭拿在手里,才发现那手柄竟是块玉,触及生温。寻常软鞭手柄都是皮制或是铜铁,手感沉重粗糙不说,外形上也大打折扣,因此软鞭很少被人拿来当正经武器使用。   但这块玉不仅色泽幽雅,触感良好,更是让整条软鞭优美异常,徐L拿起它的片刻都不愿松手了。   方霖悠悠道:“我一见到它,就觉得你会喜欢的。”   徐L的确喜欢。   关于如何抓她的喜好,方霖从小到大都做得很好。   “只是,这也太贵重了。”徐L迟疑道,“我……你为何要送我这个?”   “送就送了,问那么多做什么?”方霖怪道。他不肯说原因,一把收起软鞭,放在旁边桌上。   徐L的目光还随着那软鞭动了动,要她说出拒绝的话好像也是挺难的,主要是方霖这人实在太会抓她的喜好了。   “明早再看,现在光线都不好。”方霖打了个哈欠,问,“你睡外边还是睡里边?”   徐L猛然惊醒,这……是要与她同榻??!   “你别瞪眼,我那小榻太窄了,上回睡了一晚,到现在我还腰板疼呢。”方霖委屈道,只见她要起身,便一把将人推倒,“行了我多余问你,你就睡里边吧。”   方霖擅自为她做了决定,那力道不轻不重,偏偏床又挺软,将她推的晕乎乎的,等反应过来时,方霖已经吹熄蜡烛睡在外侧了。   她只好缩在角落里,攥着被褥一角,心扑腾扑腾直跳。   作者有话说:   莫惊慌,古人抵足而眠常有,方霖就是想要亲近LL而已,没啥歪心思。   盖棉被纯聊天,下一章奉上,以及拖了许久的解释!   本来想在结案时解释,但这里浅提一下,陶刚的死法借鉴了《初入职场的我们・法医季》第一案,夏日驴友案,死者是在夏季的山林里冻死的,是真实案件。我觉得这个案子很惊奇,也很能体现验尸判断的重要,所以将这个死法设计在文里,但嫌疑人、杀人动机什么的和夏日驴友案无关。 第43章 双尸案九   屋里灭了烛火黑漆漆的, 屋外偶有亮光闪过,伴随着轰隆的雷声。那雨滴如玉珠般噼里啪啦地敲打在石板路上,与之相比, 徐L的心跳声倒是微弱不可察了。   “方霖……”徐L悄声唤道。   “睡不着啊?”方霖忽然转身, 面对着她。   黑暗里他的轮廓隐隐浮现,徐L努力瞪着眼也看不清楚。但还好看不清楚,否则此刻她的模样一定不怎么好看。   方霖低笑着问:“你莫不是害怕雷声吧?”   “……谁害怕了。”徐L倒是真不怕那个, 她是怕黑, 所以才试探试探方霖睡了没有。   也不知道方霖是睁眼还是闭眼,他的脸模模糊糊的在眼前, 声音也软软糯糯的, 带着些睡意。   徐L也是第一次听到他这样的声音。   他道:“一年前, 老袁的徒弟殉职了。”   “嗯?”徐L浅浅的应声, 心却顿时提了起来。   方霖低沉的声音非常悦耳, 好似在讲睡前故事, 但徐L知道, 他是说那件事――林勤曾经提过的一年前, 老袁先前的不悦及隐忍。也是在解释最初与她为何恶语相向, 为何争锋相对。   “那时候就跟现在一样忙。”方霖思索片刻,可能是困意阻碍了他的逻辑, 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大理寺就没有不忙的时候,总之案子一个接一个的来,老袁便从家里找了个亲戚来帮忙, 暂替了他徒弟的职位。”   “也就是我现在的职位?”她问。   “差不多吧, 阿L你做的可比那人好太多。”方霖将手肘枕在脑后, 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后来我们接到个报案,风月楼内有人跳楼。说是被捉奸,死者羞愧难当便往外跳,结果脑袋先着地……死了。”   “风月楼?”徐L喃喃道。   方霖打趣道:“怎么,你去过?”   “自然没有。”徐L闷闷道,“你这人能不能有个正形?”   屋外又闪过一阵白光,照亮了徐L惨白的脸。她匆忙抬手捂了捂额头,闭上眼却被光影的残痕席卷着。   不得不承认,这样的雨夜,确实有些骇人。   但是她也借着那光模糊地看见方霖的脸,他竟然在偷笑!也不知为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方霖道:“也不知为何,越与你相处,越觉得你身上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就好像我们曾是认识了许久的好友。”   “是吗?”徐L随口敷衍道。   “是啊,所以当初在书院时,我真的不认得你吗?”   “都过去那么多年,你问我我也真想不起了。”徐L含糊不清的转回话题,“你说故事说一半,别跑题。”   “不是你说我没个正形吗,我便想说也就是在你面前,我才如此。”方霖顿了顿,殊不知他这番话让徐L失神了。   才微弱下去的心跳声,顺着耳根爬上耳廓,轰隆隆的连外边的雷声也盖不住。   她转了个身,仰面躺着。   目光直视着头顶的纱幔,尽管根本看不清,但大概就是个纱幔吧。她捂着不安分的心跳,恨不得念上一段清心经来安抚。   “好了好了,我继续说。”方霖见好就收,怕徐L真被他气着,明日起来就不睬他了。   “死的现场挺可怖的,脑浆子碎了一地。”他说着啧啧叹了声,可能想起来仍难以接受。   虽然方霖已经收敛着说了,徐L知道那肯定不是什么好场面。   他继续道:“风月楼有三层,足有四十尺高。任谁看,第一想法都是摔死的。但是……”   能成为方霖心中的疙瘩,想必不会是摔死那么简单。但徐L没有接话,只是随意应和几声,让他往下说。   “是什么?”她问。   “死者身上的伤痕很多,老袁的侄子却判定死者是摔死,责任归到了风月楼和死者家属身上。”   “伤痕很多……”徐L喃喃道,“那不应该如此武断,若人死再将其从高处抛下,也能伪装成摔死。须得仔细检验才是,老袁对此没说法吗?”   老袁毕竟有着几十年的经验,行事谨慎,有他把关应该也不至于出错才是。   “是吧,老袁啊……”方霖微微打了个哈欠,也翻身平躺,“那阵子刑部也忙,他两头跑。我当时心有疑虑,见验尸报告上有老袁的签字,便也没多想。可谁知道,这件事过去没多久,在另一处酒楼又发生了同样的事情,也是死者被杀后伪装成摔死。”   “连环案?”徐L问。   “说实话,不能确定。”方霖沉声道,“那之后我们才知道先前的验尸错了,老袁太信任他侄子,那份验尸报告他根本也没看过,就签字按印交到我这儿来了。”   徐L倏然心惊,没想到当年竟是这样。   现在想想老袁在方霖面前的姿态,年纪虽已能是他的长辈,且资历也远超于他,却总是客客气气,有些谦卑。   原来都是因为这件案子,老袁因私误事,自觉有愧。   “直到现在,真凶依旧逍遥法外。”方霖很是头疼,这件事何尝不是他的心结?   徐L黯然,当初的方少卿不是针对她,她自然是知道的。可她却是真真切切地挑着方霖的脾气而上,现在想来倒有些太过玩闹。   “阿L?”许久未等到身旁人的应答,方霖试探着轻唤。   徐L在这声轻柔中回神,稍稍侧脸,发丝蹭着枕畔摩挲出声。她叹息道:“会抓到的,所有被掩埋的真相,总有一日会重见光明。”   她似是在安慰方霖,更是在安慰自己。   徐L原以为和方霖睡在一起,她会整晚惶惶不安,都已经做好了听着雨声失眠的准备了。   结果,她再睁眼时,屋外天光已大亮。   她根本记不得是何时睡过去的,还睡得如此安稳。   起床时,身旁的一半已经平平整整,她半侧着身子,一只腿已经逾越了边界。   嘶――   徐L揉了揉睡眼,心想她的睡相也太差了,不知道昨晚到底是什么情况,方霖不会发现什么吧?   不过方霖从小就是个木头,她身上的衣服完完整整、服服帖帖的,那木头应该发现不了什么。   她这一晚睡的意外好,很快就精神起来。推开门时,发现雨下了一夜,地上积着许多水,将澄澈的天空倒悬在里边,朵朵桃花瓣浅浅飘落在水面上,甚是好看。   “阿L,你起来了。”方霖的声音出现在院里。   徐L转了转头,视线轻扫过庭院,在花圃的一个角落找到了方霖――对方正拿着水瓢浇花。   “你在做什么?”徐L有些惊讶。   “浇花。”方霖的语调微扬,似乎心情不错,“这是蜀中来的绣球花,据说等到夏季就会开花。这盆是蓝色,这盆是粉色,这盆是黄色……”   他说话间,徐L已经踱步到他身旁。   她当然知道方少卿在浇花,只是她实在惊讶。初次来这儿时,是方伯在打理,她原以为方少卿是个什么都不做的大少爷呢,没想到……或许是方伯有事,才让他随手照料一番?   她疑虑地问:“方伯呢?”   “出去采买了。”方霖答道,“你喜欢什么色的?上回见你磨的颜料挺好看的,不知道这绣球开出来能不能比得上。”   他一边淡定自若地答着话,一边拿小铲松土,动作娴熟稳重。徐L看着就知道他是熟手,没想到这院内的花花草草还真是他照料出来的。   见他精心打理着,徐L到底还是不由赞叹道:“你竟还懂花卉?”   “平日里没什么爱好,除了做做吃食外,就是养些花草了。”方霖有些得意,“当初看中这宅子,也是因为这院子够大,还有这两棵桃树。我打算明年再多种些,将这半片都种满如何?”   徐L一怔,这是在问她的意见?   “你的院子你想如何便如何。”徐L匆匆转过身,假意看一旁的兰花。   方霖道:“但那半片是你住的西厢,还是要问问你的意见才是。”   “我……”徐L顿了顿,“我未必住的了那么久吧。”   先前许筱交与她的册子,她研究过。当年之事从风月楼起,自然也该从风月楼查。刘家那处有阿奔与刘夫人,而方霖这里,她也大概掌握了方霖的作息,想来摸清楚他家的边边角角不难。   明年么……她若有命活的过明年再说吧。   “说的也是。”方霖倒没怎么失望,“先吃早饭吧,我今日做了玉米鸡丝粥和香菇烧麦,快去尝尝!”   “你起多早,怎么能做这么多?”徐L跟着他往后厨走,老远就闻到食物的香味。   方霖笑道:“是你起太晚了!明日再起早些,我教你如何用那血玉软鞭。说起这个,你怎么没戴着?”   “……”徐L见他打量自己,有些羞赧,“忘记了。”   “你可要记得紧些,那是防身武器。”方霖叮嘱道,“以后若遇到什么危险,定要保护好自己。”   前路未知凶险,但他却先将利刃赠与。   徐L见他说的认真,眼神里透着股坚定,竟有些动摇。如果,当初方霖没有出现在家中,或许此刻她能将一切都说明。   她也想坦然地问当年之事,可终究此刻的他们,走着不同的路,有着不同的立场。   殊途如何能同归?   作者有话说:   因为21号也就是本周六我要考试了,所以暂时不更新啦,21号回来。   请假条我也会挂的,感谢小可爱们的理解和支持!   感谢在2022-05-14 11:36:15~2022-05-16 18:41: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东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双尸案十   徐L和方霖刚到大理寺, 后者就被刘卿请走了。   她这才想起前些日子与刘卿在明理堂说的话,刘卿要她借暗查刘敢之死摸清方霖在安城的势力。   想必,今晚方霖就会跟她提起此事。   到了验尸房, 只见林勤已等在此处。   徐L解释了方霖的去向, 林勤说老袁又去刑部帮忙了,于是乎,今日便只有他们两人。   林勤主要是为了说清昨日发生的事来的。   他道:“善池边上有一个明寺, 供奉着……我也说不来的佛祖。就是那儿的小和尚来报的, 发现了王涛的尸体。”   徐L伸着只耳朵在听,同时观察起躺在验尸台上的王涛。   她问:“听方少卿说, 你们昨日并不太顺利, 发生何事了?”   “你去过善池吗?”林勤答非所问。   徐L道:“很小的时候大概去过吧, 记不清了。”   “我就没去过。”林勤恹恹道, “我本以为善池是个大池塘, 里头应该还有那么大个老肥的锦鲤。”   他说着还拿手比划了个脸盆大小, “但是我昨日去了才发现, 原来一般供人祈福的善池小的很, 而且很浅, 站在岸边都能看清里头满满当当的钱币。”   徐L问:“那王涛不是善池里捞起来的吗?”   “是也不是。”林勤解释道,“我也是昨日才知, 善池它还连着个善湖。原是没有善池的,以前的人为了迁就明寺,所才挖沟渠引水进来,变成了个小池子, 供人方便祈福。”   “那……”徐L目光微转, “善湖可连着外边的河么。”   她在这几句话里已将尸体打量了一番, 王涛身上有一处非常显眼的伤口, 就在腰腹部。伤口很长,几乎横贯了正面,徐L都怀疑凶手若是再狠一些,能将人拦腰斩断。   王涛的衣裳裂口保留了大量的血迹,还有血迹喷溅痕迹,是死前造成的。这就说明,他在死前和人进行过非常凶残的斗争。   但是陶刚身上并没有这些。如果和王涛打架的人是陶刚,那么陶刚右肩上的伤口应该会因动作而撕裂。   所以,和王涛打斗的另有其人。   她又仔细想了想,李元青胳膊肘上的那道口子,与王涛比起来,可真是小巫见大巫。   会是李元青么?可若是李元青,在生死搏斗中只伤了个口子,武力值未免也太强了,李元青那副唯唯诺诺的脸在徐L印象里挥之不去,怎么也对不上号。   另外,她按了按王涛的手臂,尸体已经不再僵硬,说明起码已经死了三四日。   王涛双眼紧闭,浑身发白,应该在水里泡了很长时间。   至于是不是溺死,她还得再检验一番。   林勤摸了摸脑袋:“善湖连没连着外边的河……这个我真没印象,但大哥一定知道。”   “好吧,善湖离那个山洞近吗?你说了这么多,我还是不明白昨日你们遇到了什么事。”徐L微微蹙眉,她和林勤好像并不能非常默契的沟通,这倒让她无端想起方霖来。   方少卿为何总能明白她想问什么,然后准确的回答她。或是随便说上几句,就能让她有新的思路。   原本她觉得默契二字大抵是无稽之谈,哪有人能真的了解另一个人?可此刻她倒是觉得默契二字形容的不能再贴切了,或许是因为与林勤没有默契,衬出她与方霖的默契难能可贵吧。   “阿L别急嘛。”林勤搭着徐L的肩膀,往外走了些。   徐L能看的出来,这位年满二十的阳光正气十足的林寺丞,有些害怕躺在台上的尸体。   “就是……”林勤竭尽所能的寻找词汇,半天终于憋了句,“这件事有些玄。”   “别卖关子了。”徐L催促道。   “是那个来报案的小和尚,他说自己在三日前的晚上,梦见了王涛站在善湖边,然后往里跳。”林勤说的很慢,“他起初不太信,只当是梦魇,结果第二日又梦见了。于是他便去善湖里捞人,果真把王涛捞起来了。”   徐L双目微睁:“这……”   林勤明白她的感受,有些沉重的点头:“那个小和尚才十来岁,非说是佛祖显灵,让他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惜了他没救成,现在还自罚禁闭在庙里关着呢。”   这番说辞放在谁身上,徐L都不会信。   她笃定方霖也不信,可是按照方霖那铁面无私的性子,怎么可能让小和尚留在寺里?   这时她才明白,昨日他们在山里被何事绊住脚步。   “大哥本想将人强押回来,都直接上手了。”林勤回想起来还是觉得他大哥做事真的狠绝,“就那么大点的孩子,急得眼里泪水哗哗的,嘴里全是阿弥陀佛,好像大哥是要绑架他一般。”   “那后来呢?”徐L耐着性子问,“人你们没带回来,是有人阻止了方少卿?”   “阿L你真聪明,的确有人阻止了大哥!”林勤夸道,“那个人……出现在南山,我还真吓了一跳。”   能让方霖罢手的人,他爹来都未必能。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王殿下就那么闲吗?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两日待在明寺里吃斋念佛。”林勤怪调道,大抵也是觉得拦路虎阻碍了办案,有些讨厌。   徐L有好些时候没听到这位的名号了。   [王周子濯,便是那位三皇子。如今年岁已近不惑,手里把持着兵工两部,是除当朝太子外最有权势之人。   树大当然招风,当年四皇子被扳倒后,他旋即表明自身立场,绝对忠心不二。并且每年都要装模作样吃斋念佛几个月,说是为大安国祈福。   没想到,这么巧。   真的这么巧么?   只听林勤接着抱怨:“昨日那位殿下见着大哥就拉着叙旧,要不是我在一旁劝着,大哥准能跟他吵起来。总之[王不让大哥将人带走,说是佛门清净,不容大理寺胡闹。”   “胡闹?”徐L怪道。   “是啊,原话。”林勤愤懑,“还说那小和尚必不能撒谎,出了什么事他担着。你听听这是什么话,谁敢让他担着啊?说急了他就搬出他是来为大安国祈福的,高帽子是一顶接着一顶,别说大哥,我都快气死了!”   徐L最不喜与这些官腔官调的人周旋,听完林勤的讲述,她已经感同身受的同情方霖了。而且,那位[王是真不把大理寺放在眼里啊。   林勤轻叹道:“最后僵的没办法了,大哥便留了两个人在那看着,想着回来先看看尸体情况再说。”   “尸体……”徐L低下头看着,“肯定不是跳湖自杀,简直无稽之谈。”   她说着俯下身子,抓起尸体的手查看。   “那阿L,王涛是淹死的吗?”林勤问。   徐L此刻也无法判断,不能给他个交代。她只说:“林寺丞如若可以,帮忙记录下吧。”   林勤没甚架子,顷刻回身拿纸笔。   “尸体的手……”徐L细细看着,一手拿着小刀片刮了刮,“指甲缝里有血污残留,还有泥沙和水草。”   “那是不是就说明,王涛是淹死的?”林勤好奇问。   徐L轻轻放下那只发白的手,有些无奈道:“林寺丞,你先记好我说的,等全部完成后,我才能有结论。”   此刻的林勤终于有些意识到自己的话多,便识趣的闭了嘴。   徐L的耳边清静不少,她稍稍直起腰,走到尸体的头边,照往常那般先翻了翻尸体的嘴。   尸僵此刻已经彻底消散了,她很轻松的就敲开尸体的嘴,里面虽有泥沙附着但十分少,只是星星点点。   空气里隐隐有血污的腥臭,还有尸体的腐臭。   林勤方才说这话没察觉,此刻静下来反倒更明显了。他捂了捂鼻子,心里盘算着借口想要离开。   “你若是不着急知道尸体的死因,也可先忙你去的。”徐L一眼识破他的拘束,非常坦然地对他说。   林勤如蒙大赦:“阿L,你真是太好了!”   “对了,你通知老王夫妇了吗?”徐L忽然问。   “昨儿他们就知道了,本来非要跟着去,好说歹说才拦下的。”林勤说着惊讶了一下,“奇怪,昨晚回来太晚也就罢了,今早按理来说,他们该来了。”   果然,话音还没落下,不远处传来喧闹的人声。   正是老王夫妇。   徐L看着死去的王涛,身形虽不怎么高大,但长的挺匀称,书生气的面相。他的死对老王夫妇来说,恐怕是巨大的打击。   她轻叹一声,想跟着林勤一道去安慰几句。   林勤摇摇头,按住她的肩膀,道:“阿L你别去了,你先把尸体检查完了。”   说罢便径直离去。不一会声音就渐弱下来,看来林勤已经将老王夫妇带离了。   徐L蹲下身继续查看――尸体的耳朵里没有泥沙,但是有血丝般的出血状,符合溺死特征。   可她觉得很矛盾,王涛的尸体并不像廖蓉蓉那样,溺死的特征很明显。在王涛的身上,好像一切都被弱化了。   如果判断王涛是溺死,这些泥沙并不足以支撑。更何况他腹部还有一道外伤,除此之外,浑身上下也是轻重不等的淤青,表明他被人狠狠的揍过。   “我虽然觉得致命伤是刀伤,可如果是溺死,岂不是影响你推断案情?”徐L轻声道。   没人知道她在和谁说话,也没有人回答她。   屋外天色阴沉,也不知是不是要落雨。原本大理寺内树多,偶有几声鸟啼,今日也都听不见了。   屋内更加阴暗,只有具冷冰冰的尸体陪着她。   徐L黯然叹息。   方才她莫名觉得身旁应该有方霖,如果他在,她的思路是不是更顺畅些?这些奇怪的矛盾,她也想有人可以询问,可惜没有人在。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二合一章,评论有红包掉落,搓搓手快来留评吧!   另外,时间改到每晚10点左右更新,保证不咕。每天保底3k+字,双更的话一更会在中午。   感谢在2022-05-15 18:00:00~2022-05-22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猴桃超人 5瓶;东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双尸案十一   徐L正提笔记录着尸体的信息时, 忽然在满屋腥臭间闻到一股药味,随之而来的是两声“汪汪”。   嗒嗒嗒――   大黄摇着尾巴扑到她脚边,蹭着她的裤腿。   屋外传来一个沉稳的中年男人的声音:“哎呀, 我说你们这些小娃娃也太拼命, 忙起来都不顾自己身体了是吧?”   徐L听后眉眼微弯,嘴角轻扬起。   她唤道:“龚叔!”   验尸房的门口站着一位身形圆润的中年男人,眼睛笑成了一弯新月, 颇有弥勒佛之貌, 所以心宽体胖,给人十分和蔼的感觉。   他手中拎着食盒, 药味正是从里边钻出来的。   徐L小跑到他身边, 有些抱歉道:“我本想午后过来的, 没想到先劳烦您跑一趟。”   龚叔笑眯眯的将药碗拿出, 这药正是徐L常喝的压嗓子的药。   她在这杂臭万分的验尸房里面不改色的一口闷尽, 因为她习惯这味道, 不论是尸体还是药。正所谓“久入芝兰之室而不闻其香”是也。   而龚叔竟然也毫无异常地看她喝完, 还关切地问她苦不苦之类的话, 与先前待了片刻就难忍的林勤完全不同。   只因为龚叔的身份, 他是大理寺的厨子――处理家禽的尸体与处理人尸虽有不同,但可类比, 自然对这些怪味置若罔闻。   “我见你已有两日不来煎药,担心你啊。”龚叔虽是笑着,但话却特别真诚。   大理寺里只有刘卿和龚叔知道她的身份,前者是她父亲的好友, 后者是当年将她送出安城的人。这两者对她来说, 都有再生的恩情。   徐L苦闷道:“昨日去见了许筱, 回来便将喝药的事忘了……大黄!别碰!”   她说话间, 那只跟她小腿一般高的大黄狗正抬着前脚,扒在验尸台上,拿鼻子猛地一顿嗅,对王涛的身体非常好奇。   “喔恚 惫ㄊ逖奂彩挚斓靥Ы殴戳艘话眩将大黄往门外推。他或许是赶鸡赶习惯了,赶大黄的时候也用这么个拟声词,徐L每次听到都觉得很逗。   她轻捂着嘴笑了声,随龚叔的脚步一起到了屋外。   屋外天色虽阴沉,但凉风阵阵,倒让她觉得好生舒适。一阵风起,院里头轻飘飘的来了只小猫,瞬间将大黄的注意力转移了。   她怪道:“我怎么没在大理寺里见过这只猫,是新来的流浪猫么?”   “不是新来的,来好一阵了。”龚叔靠在门框上,看着院里两只猫狗,“这阵子鱼做的多了,也是为了这只可爱玩意儿。”   的确挺可爱的。   那只猫虽然长得瘦瘦小小,但嫩橘的毛色十分漂亮,两颗圆圆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人,任谁看都忍不住要心生爱意。   除了大黄。   大黄本就对大橘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伏低了前半身子,嘴里闷闷的传来声响。在听到龚叔说大橘可爱之后,它便“汪”了一声,吓得大橘扑腾而起,倒退了几步。   “还不经说呢。”龚叔走了两步,蹲下身摸了摸大黄,“它可爱你也可爱,你们俩能不能歇停一天?”   大黄显然不满意这顿无实质的安抚,挣脱了龚叔的手掌,朝大橘追了过去。   大橘无奈何地钻到徐L身旁,被她伸手轻轻一捏,就捏住了后脖颈捞进怀里抱着。   “你再叫下回我不给你肉包子吃了。”徐L毫无威胁劲的威胁道,只见大黄闷闷地瞪着她,内心颇有不满之词。   她将大橘送回到龚叔手里,龚叔仍是笑眯眯的模样,令她心生羡慕。有这么两只可爱作伴,平日里做大的愿望就是做出好的菜,该是多么美好的人生状态。   “好啦好啦,大黄你跟着我那么多年了,还不知道我最喜欢你吗?乖乖的啊,回去给你找个骨头。”龚叔一提骨头,大黄便将之前的种种不满抛到九霄外,又乐呵呵地围着他们的脚边打转。   只听龚叔又悄摸摸地对怀里的大橘道:“刚刚都是骗那狗的,你看它随便哄一哄就好了,以后你的日子也会更好过些。”   徐L微微有些尴尬,没想到龚叔一把年纪了,还挺幽默的。这大概是生活的智慧吧……   忽然,她有些愣神,脱口而问:“龚叔,你说人为什么要说谎?”   “什么?”龚叔诧异道。   徐L也说不明白刚刚哪里不对劲,可那只是转瞬即逝的灵感,她好像怎么也抓不住。   “说谎,是为了逃避责任。”徐L记得,方霖曾这么对她说过。   龚叔认真思考片刻:“这么说也没错,但若真要追究起一个人为什么说谎,是否太片面了?这人若是个胆小怕事的,逃避责任或可说的通,可若是个重情义的人,那他说谎就是另一番说辞了。”   这两个反问好似打通了徐L的经脉,她脑海里有个想法渐渐形成,此刻她只想找到方霖,将推测告诉他。   “多谢龚叔。”徐L道过谢,旋即往外面跑去。   结果跑到公堂之前时,遇见了林勤和老王夫妇。   林勤劝的口干舌燥,看到徐L时立马招呼道:“阿L,你可是检查完了?有结果了吗?”   他刚说完,老王夫妇便将徐L拦住。她见老王比前几日还更苍老了些,他的双眼垂着皱纹,满是无奈和迷茫。   她正想开口,只听林勤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你先帮我照看会,我还有公事要处理,刑部那等着呢。”   “好吧。”她应承下来后,林勤一溜烟就没了影。   “许仵作,我家涛儿……涛儿……”王婶本已止住了泪滴,结果想问一句死因,生生又勾了起来。   “节哀。”徐L沉声道,“目前我无法对王涛的死因下定论,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是死于他杀。”   “他杀?”王婶震惊,“怎会如此?涛儿是得罪谁,谁要害他啊?!”   徐L还没作答,只见老王那只骨瘦嶙峋的手紧紧地抓住了她。   老王愤声道:“是不是李元青?!就是他让王涛去的善池,还要诬陷王涛杀人!!”   “您先别急。”徐L按住老王的手,安慰道,“我们一定会找出凶手,并将他绳之以法。但在真相大白前,还请您不要妄加猜测,一切都得以证据说话。”   “证据?”老王双目怒瞪,一扫之前的阴郁,“你们连死因都不肯告诉我们,大理寺就是这么办案的吗?还是说你们要包庇那李元青?他可是东街上出了名的混混,名声人品都奇差,不是他害死了王涛还能是谁?!”   徐L被老王摇着晃了晃,一股迫切的压力如浪般拍打而来。   谁家孩子死了当父母的都着急,她心有不忍,即使有些难受也不多苛责老王,只是默默的将手从老王的钳制中抽出。   她继续安慰道:“您的心情我能理解,但还请你们相信大理寺,我们不会包庇任何一个犯人,也不会无辜冤枉一个好人。”   “说的比唱的好听,谁知道你们背后到底如何?”老王越说越激动,伸出手就指点起来,“这几年王涛受的委屈还少了吗?要不是你们这群贪官,花钱挤掉了本该是他的仕途,他至于这几年在书院里不分昼夜的苦读吗?!他会听信李元青的谗言去善池祈福吗!他还能无端遭人杀害吗?!!”   好一番愤慨的指责,老王好似要讲心里的苦水一通倒出,声音也越来越大。他们站在大理寺的公堂外,引得许多人驻足观望。   尤其是,被指责的对象是徐L。   有些人似乎是想上前帮忙,可看到是徐L后,便退缩回了脚。徐L不太明白,也不太想猜测其中的意思。或许她给个眼神,亦或者说几句话,就能得到些帮助,但她没有那么做。   往常也不是没有家属闹事,闹得狠的直接在大理寺门口摆灵位、撒纸钱,哭天喊地怨声载道等等都有。   一般都是看门的捕快先赶人,赶不动就抓起来关上几个时辰,渐渐的那些人也不敢闹了。   这次老王夫妇倒也不是上来就闹事,情绪激动起来后才话赶话扯到了王涛先前的遭遇,徐L大概也能听明白――只是对这些话语不敢苟同,但事情毕竟不是发生在她身上,她也不会劝慰。   她只是不想将事情闹大,到时候恐怕受伤害的还是这对老夫妇。   “您先冷静,这里是大理寺公堂,如若您再闹下去,就会以妨碍办公之名将您关上几个时辰。”徐L冷声道。   “你、你这是在威胁我?”老王气道。   徐L道:“并不是,我只是希望您明白,此刻您在的地方是大理寺,不是菜市场。而我作为仵作,一定会给您最真实的死因,这一点,您相信也罢不相信罢,都是事实。”   迫于她冷静的气场,老王有些语塞。他似乎没想到徐L根本不接他的责问,反倒是搬出罪责让他不敢继续妄言下去。   王婶大概心知老王失言,便将老王拉开,迎上徐L的目光。   “既如此,我们只想知道涛儿的死因。从昨天找到涛儿后,到现在你们都没法给出个死因吗?”   老王立马附和道:“就是啊,我们也不是非要为难你,你起码要告诉我们,王涛的真正死因吧?”   徐L的身体站的笔直,比那王婶高出一个头。两人站的稍远,因此对视着也没什么阻碍。在王婶凌厉质问的目光下,徐L思索了片刻。   在出来之前,她的尸检已经进行的差不多了。本想等老袁回来复检后,再商讨是否要剖尸进一步验证。虽然从她的判断出发,这个解剖是一定要做的,但她毕竟是后辈,不能在有老袁的情况下,擅自做决策。   因此刚刚面对老王夫妇的责问,她并没有解释太多。可当下她被王婶逼问的迫在眉睫,又是在大理寺的公堂门口,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再不平息此事,只怕影响实在不好。   她道:“王涛的死因,得剖尸验看之后才能确定。”   “什么?!”王婶不可置信,“你说你要对涛儿做什么?!”   “解剖他的尸体。”徐L一字一句,说的清楚明白,不仅老王夫妇能听到,围观的众人也都听得明明白白。   “我不同意!我绝不同意!”老王怒道。   王婶一着急,眼泪又冒了出来:“你好毒的心肠!涛儿已经被人害死了,你怎么还要剖他的尸体啊!你不知道死者为大吗?!”   王婶似是着急又似是诧异,一掌就拍上了徐L的肩头,把她拍的往后退了两步,胸口隐隐作痛。   但徐L微蹙了下眉头,旋即神色冷漠,依旧平静。   她道:“正是因为死者为大,我才更要将王涛真正的死因查出,这样才能更快的找出凶手,还王涛一个清白。”   “清白?你们当官的说话真是一个比一个好听!”老王啐了声,非常没礼数的吐了口唾沫,“我原以为你们能办事,没想到你们竟要剖尸,那可是我养了快二十年的儿子,岂能容你们胡来?!我现在就要把王涛带走!”   老王说着转身,就要往验尸房走。   徐L眼疾手快的追上,将人拦下。她虽身材不娇小,但比之老王仍是差些,对方毕竟常年劳作,蛮力上占尽优势。   “不行,你们不能带走王涛的尸体。”徐L严肃道,她很少在人前如此大声说话,眼下也是没有办法了。   老王瞪了她一眼,一把将她推开,徐L脚下不稳,险些摔倒在地上。她撑着一旁的木柱,稳了稳神,又飞速追上去。   “您冷静些!听我说完!”徐L几乎是喊的,“王涛遭人杀害,现在不知道第一现场在哪,也不知道根本的死因。如果不解剖查清楚,将来就算找到了凶手,也无法准确地定他的罪责。”   她字字铿锵有力,硬生生的拉扯住老王的手臂。   “定罪?”老王蔑笑道,“杀人偿命,还能如何定罪!你们大理寺说抓凶手不抓,反倒在这为难我一个老头!真是天理何在啊?!”   他说着目光往徐L拉着他的手看去,围观的人也有些蠢蠢欲动,想上前帮忙。还有似乎是闲言碎语的讨论钻进了他的耳朵,恼的他脸涨红。   徐L总有种不好的感觉。   果然,老王想奋力甩开她的手,徐L自然是不肯。挣扎间,她看见老王那满是老茧的手抬起,就要落在她的脸上。   感觉会很疼吧……   她下意识的闭上眼,只听见周围喧闹声忽然变小,有些人倒吸了口凉气,而她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   徐L感觉到身旁有一个人,暖暖的温度正透过极的近距离朝她身上笼着。那种感觉很熟悉,她顷刻间知道是方霖。   只听他沉声道:“质疑大理寺的定罪么,我现在就可以将你按刑律的伤害大理寺官员罪判了,送进大牢里关上十天半个月,到时候你再出来接你的儿子,如何?”   他紧攥着老王的手腕,手背上的青筋突起,看得出用了十足的力气。而老王的脸则涨的更红,嘟嘟囔囔的想要开口,却被吓得没了声音。   方霖将老王推开,护在徐L身前。   他背着手,沉声道:“来人,请这二位到辩理堂一坐。”   言毕,人群里立马钻出两个捕快,将人押往明辩堂――就是那个专门接待报案人的小屋。但由于实在不怎么明亮,众人背地里都叫它小黑屋。   小黑屋内,老王的戾气没了大半,闷在角落里缩着不吭声。   徐L远远的看去,老王的脸上又泛起无奈和迷茫。先前就是这副愁苦模样令她心有不忍,哪曾想后面的事会越来越离谱。   王婶依旧是哭哭啼啼,她道:“方大人,原谅我家老头子他不会说话,对这位……这位小仵作多有得罪。”   徐L无言以对,并不回应王婶的话。   “真有意思,骂完了人再道歉,那还要刑部和大理寺做什么?”方霖冷冷的嘲道。   此刻的他实在过分刻薄,虽然平日里也没好到哪去,但徐L能察觉到现在的气氛里,方霖十分不悦。他不悦的模样真叫人看着胆颤心惊,不知为何,徐L的思绪竟飘远了,设想到万一有天是她坐在方霖对面呢?   王婶尴尬道:“真对不住。”   “行了,把你们俩带到这来不是听道歉的。”方霖的双手搭在把手上,指尖轻敲着,“王涛的尸体你们带不走,而且解剖我们一定会做。大理寺不是你们胡闹的地方,有异议的话现在就说吧。”   “一定要剖尸吗?”王婶仿佛还盼望着有不同的回答。   方霖坚定的浇灭她所有希望,道:“一定。”   “剖尸对你们来说,才是有利的。”方霖坐直身体,神情上更加严肃了,所以这句话他说出来是那么的毋庸置疑。   王婶不解:“为何?”   “如果没有王涛确切的死因,我们就无法找到王涛被害的第一现场,也就无法更快的抓住凶手。就算真的抓住凶手,只要凶手抵死不认,我们也没有更有力的证据去定他的罪。”方霖深吸了口气,缓了缓神,“希望你们明白,这才是对王涛最好的方式。”   王婶听完后果然动摇了,她朝角落里的老王投去求助的眼神,终于将老王从茫然的思绪里唤了回来。   老王哭丧着脸问:“剖尸还咋下葬啊?我咋跟祖宗们交代啊……我就这么一个儿,还不能给他全尸送走呢。”   “就是啊大人,”王婶一把攥住方霖的手,“我们老两口已经失去儿子了,还不能完完整整的送走他,将来下去了如何对祖宗交代啊?”   徐L轻轻摇头,道:“王婶,请相信我。我会尽力动最少的刀子,将王涛的尸体恢复完整的。”   “真的可以吗?”王婶听完后,立马撒开方霖的手转向徐L。她急切地握住,温热的掌心裹着徐L冷冷的手指。   徐L郑重地点头。   老王站起身,摇摇晃晃的朝她走来。   方霖警惕的一同起了身,将徐L拉到自己身后护着。只见老王看到这动作明显愣住,随后在两步远的距离外停了下来。   老王低声问:“如果非要剖尸,我们能在旁边看着吗?”   这个要求听上去并不过分,甚至更向一种祈求,来自一位年迈的、卑微的老父亲。   这个祈求,是对方霖说的,毕竟他是大理寺少卿。   但他沉着脸,并没有立刻作答,而是转头看向徐L。她旋即知道对方是在问她的意思。   徐L道:“不行。”   非常坚决的拒绝了老王。她看见老王眼里那簇光,慢慢的黯淡下去。这实在是有些残忍,但答应了才是更残忍的――万一老王情绪失控,只怕又要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   过了正午,老袁从刑部回来,徐L便和他一起对王涛的尸体进行了解剖。过程非常的短暂,不到一个时辰就结束了。   一直等在公堂的老王夫妇揪着心,等到徐L出来后,立马围了过去。   当然还有那位方少卿。   徐L先是揉了揉发疼的额角,解剖的时候她精神高度集中,以至于结束后忽然放松下来,反而倍感疲倦。   随后她才道:“王涛是死于刀伤,被凶手一刀划开腹部,失血而亡。” 第46章 双尸案十二   “刀、刀伤是什么意思?”老王一辈子都是个本分的生意人, 似乎在他的想象里,刀对应的只能是菜刀之类。   徐L耐心解释道:“王涛的腹部有一刀一寸长的伤口,是被利刃直接划开的。大概……得有一只手臂那么长的刀才能造成这样的伤口, 而这样的刀一般常见于跑江湖的人。”   “跑江湖的?涛儿如何能惹上那些人啊。”王婶满是诧异。   老王一扫先前蛮横的态度, 变得十分谦卑。只听他颤颤巍巍地对方霖道:“大人啊!一定要查查李元青那货,他家开酒楼的,最是这种江湖人爱去的地方。”   看样子, 老王十分不信任李元青, 尤其是李元青最初来报案时,说的是王涛因杀人而逃跑了。如今尸体已找到, 在老王的眼里, 那就是施害人变成了被害人, 从而在他们眼里更证明了李元青是在诬陷。   徐L问:“有一事我想问清楚。”   老王困惑地抬眼:“什么?”   “王涛他可会游水?”   “这个自然会的, 小时候在老家, 他还常去河里抓鱼呢。”老王答, “你问起这个, 可是凶手与此有关?”   眼见老王有些激动, 徐L暗自退开两步, 摇了摇头。   她发现她退开之后,方霖却朝她靠近了些。   原来方霖一直很警惕地盯着老王, 大概还担心对方会失控动手打人。她的心里早已不计较先前种种,念想到老王白发送黑发,还是会有些不忍心。   她道:“王涛的尸检已经结束,也已缝合完善, 二位可以将尸体带回去安葬了。”   这话一落, 老王夫妇立刻要动身。   方霖轻轻使了个眼色, 一旁的捕快紧跟着老王而去, 有帮忙之意也有看束之意。   宽大的公堂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徐L在牛皮卷包里翻找着写好的验尸报告,方才老袁在缝合时,她便在一旁将报告写好,为的是能及时给方霖,早日抓到凶手。   方霖的脸色依旧沉着:“林勤呢?”   耽误许久,此刻的他们才有机会说话,可开口却是问了个徐L不太理解的问题。   “林寺丞说有公务要处理……”她低着头,说话间将验尸报告翻了出来,抚平纸张的褶皱,递了过去。   “什么公务,我给他派的任务就是。”方霖才愤懑的说到一半,突然哑了声。   徐L旋即反应过来,他的言外之意。   林勤早上在验尸房的确是方霖安排的,但验尸房条件确实不好,正常人很难待得住,再加上老王夫妇的到访,林勤便找机会开溜了。   岂料老王夫妇也难应付,尤其是王婶,哭的时候非常吵人。徐L细细想来,发现林勤好像特别烦人哭闹,所以见她走来,便把老王夫妇也甩给了她。   方霖这意思就是在责怪林勤消失,以至于让她被老王当众为难――是在替她打抱不平。   “这个月的俸禄他别想要了,全数充公!给饭堂多买点肉,到时候阿L你能多吃些。”方霖原先还铁黑着脸,这话说来又有些孩子气。   徐L轻笑道:“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你别心疼他。”方霖说着低头看起了报告,“他这人浑水摸鱼摸惯了,就得给他来次狠的。不过,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为什么一定要解剖?”   “尸体上明显的外伤就是腹部的那道刀伤,伤口非常长但不够深,因此没有伤及肠胃。”徐L道,“你曾说过每一把刀的痕迹都不相同,跟刀有关也跟人有关。如果伤口不深,是不是说明用刀那个人,并不习惯使刀?”   “按理来说,是这样。”方霖沉思片刻,“我将尸体送回来的时候,也看过那道伤口,起初我以为是有人要害他性命,而且是个高手。”   “因为伤口太干净了是吗?”   “没错,那一刀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切中要害。”方霖边说边往外走,“但你说伤口不深,凶手或许是不习惯用刀,那让我想到还有一可能。”   徐L跟了上去,发现方霖要去的地方是饭堂。   她捂着肚子,确实有些饿了。这些莫名其妙的默契,让她想起先前的思绪,不禁有些晃神。   方霖怪道:“饿傻了?怎么不问我?”   “……还有什么可能?”徐L闷声接话。   “那把刀不一般,极有可能是把上品好刀。”方霖的手没事就搭在身侧的虎头弯刀上,此刻用指尖敲了敲虎眼,碧绿的幽光在暗淡的天色下依旧夺目。   这把刀,他从小带到大。   徐L却从未听方霖说过这把刀的故事,以至于重逢后,她还暗自腹诽过这把刀贵气里透着些土气,让方霖看着像财主家的大少爷似的。   实则许久后她才想起,小时候她就见过这把刀了。   “你这刀。”徐L目光落在他的指尖处,那双手宽大却不厚重,指节修长分明,指甲修剪的平整好看,手背上突起的骨节让整只手看上去十分有劲。   她的心里却炸开一种异样的思绪。   方霖听话听一半,怪道:“我这刀怎么了?”   徐L愣愣道:“一看就是把好刀。”   “那是。”方霖颇有些自得,“是我爷爷留给我,跟了我十多年,不过这刀戾气太重,一般我也不用。”   徐L没想到方霖爽快的就把实话撂了,更没想到原来这把刀果然就是装好看的!看来她先前腹诽的贵气土气等等,都没什么错。   他们走到饭堂,时辰已近申正,只有龚叔坐在门口逗着大黄大橘玩。见他们来,便随意弄了些热菜。   徐L浅浅喝了口海带汤,大骨的味道非常鲜美,令她空虚的胃瞬间暖和起来。   她边喝便道:“刀伤是我第一判断的死因,但我在他的指缝里发现泥沙和水草,并且口鼻处里也有一些。可是都非常少,不足以说明他是溺死的。”   方霖却没有动筷,似乎看着她吃就满足了。   他问:“可你仍旧剖尸了。”   “我想证明他不是溺死的。”徐L说罢,用手托着下颌歪头,一块排骨在她的筷子晃动下,被抛出好看的弧线。   大黄欢快地啃了起来,看的徐L终于将紧绷的思绪放松。   寻常人都是证实,她却在证伪。   方霖顷刻明白她的想法,问:“你是否在怀疑,凶手杀完人才将尸体丢入湖中,伪装成溺水?”   “我原先是这么想的。”徐L道,“后来剖开尸体的肠道后,我发现里面并没有任何泥沙残留,咽喉里也没有,这就能证实他的确不是溺死的。可我却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什么想法?”   “尸体的确落过水,但他又爬上岸了。”徐L分析道,“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他的指缝里会有残留,因为他在水里挣扎过片刻。方才老王说王涛曾习得水性,所以很快就游到了岸边。”   “那刀伤是在落水前还是落水后?”方霖问到了关键上。   “落水前。”徐L答,“他的伤口里也有泥沙水草残留,很明显的是落水前。所以,拿刀杀他的人和推他落水的人是同一个,应该就是凶手。”   方霖接话道:“但后一次推他落水的,不见得就是凶手。”   ――尸体最终是湖里捞出来的,所以王涛落过两次水,一次活着落进去,一次死后落进去。   徐L并没有解释的很清楚,但她知道,方霖一定明白了。她与方霖的默契总是让她很自然的表达、思考。   此刻的徐L没有像往常那样吃的猴急,可能是因为周围的氛围宁静,毕竟饭堂里只有他们两人。但说宁静又有些闹腾,因为大黄还在蹭着她的裤腿,希望她再赏一块肉骨头。   没想到方霖抬手丢了一块给它,好狗狗有骨头就是娘,立马抛弃徐L,转头去蹭方霖了。   “善湖连着外边的河么?”徐L问。   方霖答:“善湖很大,确实连着外边的河,但王涛应该不是从外面的河里过来的。我在岸边有血迹,被人刻意掩藏过,所以找到的不多。”   “你应该带我去的。”徐L轻叹,不然此刻也不用事事都听他说。她本想说她没有那么不能吃苦,可话到嘴边,又没有说出去。她不知如何是好,怕话一出口,或许就伤了他的心。   “是我欠考虑了。”方霖还是瞬间察觉出她的意思,“而且当初就说好,大小案件都得带着你的。”   “……你怎么还记得这茬呢。”徐L微微蹙眉,“别提了。那善湖离山洞近吗?”   “不太近,可以排除王涛在山洞遇害的可能。他身上的伤不足以让他走那么久的路,还能从湖里游上岸。”   方霖吃的很快,而且吃的不多。这一点,徐L十分好奇,他到底怎么长的,吃的不多力气却还挺大,真是奇怪的人。   他吃完后就继续翻看着验尸报告,看到一处时,疑惑的咦了声。   “你在王涛的……肠子里发现了酒的残留物?”   “是胃里,那坛酒可以确定就是王涛喝的。”   方霖半眯着眼,思考着:“王涛和陶刚都喝了酒……那么,李元青的嫌疑是不是就非常大了?而且根据李元青的生平,若有那把宝刀的助力,要对王涛造成伤害也是合理的。”   徐L道:“可我们并没有发现那把刀。”   “的确没有,湖里都捞遍了。如果是把宝刀一定非常沉,不可能顺着水流被冲走,那把刀一定被藏起来了。”方霖沉声道,“看来,这李元青我还真是抓对了。”   徐L也将将吃饱喝足,站起身揉了揉腰。   她道:“那就走吧,会会李元青去。” 第47章 双尸案十三   徐L跟在方霖身边慢慢走着, 她偶然抬头望天,发现天色依旧青灰欲雨,令人心生沉闷不大畅快。   “快到清明了。”方霖忽然说道。   徐L浅浅地应声:“是啊。”   “清明时节雨纷纷, 总是如此。”方霖似是在宽慰她。   这连日阴雨, 总让人不得开心颜。   徐L低落地垂下眼看自己的脚尖,一步一步地迈着,踩在深灰的地砖上, 白色的鞋底稍稍晃眼。   忽然, 她想起了什么。   “方少卿。”徐L唤道,“你先前不是奇怪李元青为什么总是说谎吗?”   方霖纳闷道:“想不明白。”   她道:“说谎是为了逃避责任, 但还有一种可能, 说谎是为了保护在意的人。”   ――这是她在上午被龚叔影响得到的答案。人不单会为了自己说谎, 还会为了他人说谎, 类似于包庇, 但其中的情感更复杂些。   方霖听后蹙着眉沉思, 一直安静地走到大牢入口, 他才停住脚步。他道:“你还记得陶刚死的地方吗?”   徐L回忆片刻:“那个小水坑, 还是周围的石头, 你是想起了什么被忽略的线索?”   “那棵树。”方霖提醒道。   徐L这才从杂乱的记忆里对应出一棵碗口大的树,就在陶刚死亡现场的附近, 那树上有一道浅浅的刀痕。当时她与方霖推断,用刀划伤树的人大概没什么力气,使不动沉重的刀。   她问:“是树上的划痕?”   “林勤曾去东街调查过,李元青根本不体弱。”方霖顿了顿, “虽然我们并不知道, 当时到底发生了何事, 但那道划痕不可能是李元青弄的。一个人就算再收敛气力, 也做不到像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很多能力其实来源于习惯。”   方霖说的坚定,似乎已有推论。而徐L听完也豁然开朗,她原本并未深思李元青到底想保护谁,也没精力去深思,毕竟她这一整日都在忙着验尸。   这一番话听完,她瞬间明白了方霖的意思。   李元青口中的这趟南山祈福之旅,除却王涛外,还有另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李元青来报案后,还数次说谎想要保护的人。   徐L担忧地问:“可是李元青抵死不认怎么办?他看上去虽然唯唯诺诺,却是个有强硬性子的人。”   “一个人如何能将谎言说的完美?”方霖沉声道,“一次两次,还是三次?言多必失,他必然会露出马脚。”   方霖私关着李元青还不给吃饱饭,也是想从精神上击溃李元青,到时候再问话就容易些。   虽然不能动私刑,但这些折磨可比私刑残忍多了。   不知为何,徐L却有些心惊。   方霖说的不错,谎言不可能说的完美。但她也在说谎,从进大理寺起,有意接近他开始,她就在努力维持着谎言。   或许总有一天,方霖会识破的。   大牢内阴沉着,李元青已有些瘦脱了相,整张脸惨白兮兮的。看到方霖走进来,还有些木讷。   “大人,你私自关押我是犯法的。”李元青半死不活地吭声,好好的一句威胁说的没滋没味。   方霖并不作答,凌厉的眼神打量着这位谎言公子。等狱卒们搬来张太师椅,他才将就着坐下,并将记录的册子丢到徐L手里。   “阿L的字好看,就辛苦记录下吧。”他这么说。   徐L便在他身旁坐下,取笔研墨。   李元青被两个狱卒压着肩,按在他们对面坐下之后,一改先前的愤懑,眼泪汪汪地委屈道:“大人,我真的知错了……您就放了我吧,求求您了……”   方霖冷笑道:“李元青,王涛找到了。”   “什么?”李元青猛地瞪大双眼,似乎十分惊讶,“找、找到了?!他在哪?”   “急什么。”方霖慢条斯理地说,“昨天找到的,我才刚审完话。”   他翘着腿,半倚靠着,姿态很是悠闲。   当然,他的内心并不悠闲,这只是他的一种策略。越是心理防线高的嫌犯,越是要用不在意的姿态去攻击。   他刻意隐瞒了王涛的死讯,就是为了看看李元青的反应。   李元青有些惊慌地问:“王涛他……他这几天都去哪了?他是不是真的杀了陶刚?”   方霖注意到,李元青问这些话的时候,神态是非常慌乱,但不是那种如临大敌的慌乱。如果王涛的死与他有关,他听到王涛还活着的消息,应当是先反问王涛怎么会还活着。   有一种可能在他脑海里形成。   李元青在说谎,这是目前已毋庸置疑的。王涛活着回来,会让李元青感到慌乱的原因,是因为王涛能戳穿他的谎言,那天晚上在山洞里发生的事,王涛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当然还有那被谎言隐去的第三个人。   方霖嘲道:“怎么,你是觉得你来当少卿更合适么?我话都没说几句,反倒你问话问上瘾了还。”   “不敢不敢!”李元青顿时缩着身子打颤,“我只是真的很想知道,王涛他……”   “到底是不是杀陶刚的凶手?”方霖悠悠地将话补全,“倒也不是不能告诉你,只是你看起来和这个案子没什么干系啊,为什么我要告诉你?”   李元青诧异地抬起头看他,好似没想过堂堂大理寺少卿还能这般无赖。他是颇有微词,可左右无法撼动方霖的威严,又不想忍气吞声,所以在憋着气想对应之策。   “既然没干系,你又为何关押着我?”李元青忽然问,这须臾间他好似换了副嘴脸,变得不再像从前懦弱。   方霖也来了精神,稍稍坐直身体:“啊,你真的比我想象还要嘴硬。我已经知道你在瞒着什么了,既然你要护着她,受点牢狱之灾也是你自找的。”   李元青瞪大双眼,一脸震惊。比他方才听到王涛回来了还要震惊,那震惊的脸庞下还透露着些恼怒。   他颤抖着声问:“王涛、王涛他都说了?!他竟然……他竟然还有脸说那晚的事情!”   这副震惊之余还带着愤怒的神态很难做假,方霖便知道自己这番话诈对了,那晚上发生的事很快就要浮出水面。   “是啊,他是没脸说。”方霖沉声附和着,“可奈何人家比你诚实啊,不然如何是你在这受牢狱之苦呢?”   他意有所指,指责李元青不说实话。   “大人!你别听信他一家之言,我、我不肯说实话是有苦衷的!”李元青以掌拍胸,似是非常苦闷。   方霖啧啧称奇:“来大理寺的人,谁没个苦衷呢?”   这就跟每个犯人都会哭喊冤枉一般,苦衷二字,方霖也是听腻了。当然他表达的如此不屑,并不是他不愿意听所谓的苦衷,而是为了激化李元青与王涛的矛盾,诱使李元青说出真正的实话。   李元青顿时语塞:“我、我……”   方霖逼问:“你还要保护她吗?那位在山路上停下要歇脚的姑娘,那位与陶刚在山洞里起了冲突的姑娘,还有那坛酒不也是那位姑娘与王涛喝掉的么。”   每说一句话,李元青的脸上就黑沉一分。方霖字字铿锵,步步紧逼,最终在酒字时,李元青溃不成军。   谎言如何能说的完美?   真假掺半才能让人说起来无愧,才能让人再次圆谎时有逻辑可言。所以李元青的话也并不全是谎话,他只是将很多发生在第三个人身上的事,转接到了他自己身上。   包括李元青的伤口,正是因为与陶刚起冲突的是他在意的人,他才会与陶刚动手,落了个小伤。   “我只是保护我喜欢的人,有错么?”李元青垂着头,声音嘶哑,“这一切都是王涛先提议的,说要去南山祈福。祈什么福?他根本是揣着色心行事,为的就是将思凝带到深山里,好方便他为非作歹!”   徐L稍稍抬头,手上却不停歇地仍在写。   她看到李元青有些肮脏的脸庞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装着愤怒,还有些悔恨。他陷进了冗长的回忆里,这对他来说很痛苦,因为那并不是什么好的记忆。   南山忽然下起暴雨,噼里啪啦地捶打着林间树叶,泥地里的水流渐渐汇集成一股,哗啦啦地流动着。   山洞的洞口坐着一位姑娘,穿着藕色纱衣,发髻上插着银蝶簪,有丝丝细雨飘过她的发端,微风吹拂着她的发梢。   “思凝!”李元青紧张地踱步到她身边,“王涛说里边发现了猎户留的酒,好像是家酿的米酒,闻上去不错,你可要喝一些?”   钟思凝转身看他,白净的脸庞上一双燕眉微弯,嘴角浅浅勾起,让人看着心旷神怡,心情也随着她的笑容变好不少。   她笑道:“好啊,元青哥。”   钟思凝身材娇小,看上去盈盈柔软,非常惹人怜惜。李元青与她是青梅竹马,两家仅隔一墙之隔,所以平日她都喊他哥。   这次祈福是王涛提议的,李元青知晓后硬要跟着来。彼时他只是心悦钟思凝,想要亲近她,对王涛的印象倒还好,所以并未发现其中端倪。   陶刚坐在稻草堆上,他的肩膀处包着止血的草药,是钟思凝给他弄好的。女孩子的手还是要巧些,到此刻药起了效果,陶刚的精神也好了不少。   一听到有酒,他性子豪爽,已拿起一坛畅快地喝了起来。   四人围坐成一圈,那三人分着喝另外一坛酒。   陶刚忽然道:“这位李兄,我方才就觉着你有些眼熟,此刻喝了酒才想起,咱们是不是以前一块喝过酒?”   李元青还未作答,一旁的钟思凝开了口:“他家就是开酒肆的,你应该是去过吧!”   “在何处?”   “东街,李家酒肆。他家的酒确实好喝,是安城里人人都得寻上机会去一次的呢。”钟思凝声音甜美,说出来的话也让人听着悦耳,因此她也经常帮东街上的街坊们宣传拉客。   陶刚来了兴趣,坐到钟思凝身旁。他笑眯眯道:“那妹子你可曾喝过他家的酒?滋味如何?”   说着,他将手不动声色地往钟思凝身上摸去。   作者有话说:   下章接着反转~明天上夹了,所以明天那章更新在11点之后,睡得早的小可爱们就别等啦。 第48章 双尸案十四   王涛坐在陶刚的身旁, 眼疾手快地拉了一把,招呼道:“今日有缘相逢在南山,陶兄我敬你!”   这突如其来的敬酒打断了陶刚的动作, 他尴尬地笑了几声, 咕噜噜喝下几口酒。   李元青在一旁把那点小动作都看的清楚,顿时心生不悦。他悄声与钟思凝商量,两人把位置换了换。   才落座, 就见陶刚眼带寒意地瞪着他。   陶刚道:“李兄, 你这是何意啊?”   陶刚长的壮实,声音粗狂, 加上这句话本就带着怒气说出, 震的这空旷山洞余响阵阵, 谁听上都要惊惧半分。   然而李元青面不改色道:“洞口风大, 我家妹妹体弱, 还是我这个糙汉来挡一挡罢。”   李元青的话说的滴水不漏, 理由正正当当, 还略微表示了钟思凝是他的人, 不容陶刚放肆。   陶刚怪声怪气道:“李兄倒是个体贴人。”   忽然, 王涛哎哟地惊奇一声,拍了拍陶刚的手, 将对方的注意力唤了过去。   王涛问:“陶兄这把刀看着好威风,可有什么来历?”说罢还拿手指了指陶刚放在脚旁的刀。   陶刚被王涛救的时候,这把刀就一直被陶刚握着不放。   那时他肩膀上的伤还很严重,血流不止, 王涛搀扶他的时候, 他也不肯将刀暂时交给王涛拿着。   此刻伤口已经包扎好, 他仍将刀宝贝似的放在身旁。   因此王涛倒也不全是为了缓和气氛, 还有些好奇心。于是原本充满火药味的话题就被王涛带过去了。   陶刚颇有些得意道:“那可是大有来历啊。”   说陶刚宝贝这把刀,他是真宝贝。只见他动作利索地将刀身出鞘,雪白的刀身晃着天光,映的陶刚脸上洋溢着欢喜之情。   可没等众人多看两眼,他便收刀入鞘,不肯多分半眼。   王涛不满道:“你这就没意思了,好东西给咱们开开眼怎么了?难不成你这是什么娇贵物件么。”   “娇谈不上,贵可是真贵。”陶刚笑眯眯道,“这把刀已经有几百年的年岁了,是前朝遗留下来的古物。”   李元青虽然出身不高,但多少还是见过些宝物的。且不论陶刚是不是自卖自夸,就冲这张笑意猥琐的脸,他便对陶刚这番言辞很是不屑。   反观王涛来了兴趣,继续问道:“果真?这把刀竟是前朝的?那陶兄你是如何得到的?”   陶刚似乎是很满意有人阿谀奉承,更自满起来。   他道:“假不了!你瞧瞧这白玉刀鞘,你再看着刀柄上的鸡血石,光这一颗就价值连城。祖传的,你说我能不宝贝么。”   王涛双眼微瞪:“可了不得,陶兄家原来如此气派!”   一旁的钟思凝也来了兴趣,毕竟价值连城四个字实在诱人,况且她刚才也没多注意陶刚的小动作。于是她起身越过李元青,径直坐到陶刚身旁。   她笑道:“陶刚哥,你这刀也借我看看呗。”   李元青满脸讶异,是拉也拉不住钟思凝――这简直是羊入虎口!他眼看那边聊得火热,胸膛里燃起一股无名怒火。   他拿出随身佩戴的匕首,道:“思凝,我这儿也有一个祖传的物件。”   钟思凝果然回头看:“这不是你家的匕首吗,我见过的呀。”   “但我从未跟你说过它的来历啊。”李元青伸手拉了拉钟思凝,想将他拉到身边。   岂料那边的王涛不乐意了。   王涛道:“李元青,你这整天什么意思?”   “我倒要问你什么意思!”李元青愤然起身,逼视着王涛,“你拉着思凝来南山祈福,结果呢?迷了路还困在山洞中,眼见就要天黑了,思凝可是一个女孩儿家!你想过她的名声没有?”   王涛也不是个好脾气的,来了劲儿地站起身,怒道:“我如何不顾她的名声?这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还能管天管地吗?再说了你不过就是一个邻居,真把自己当根葱了是吧?!”   李元青怒道:“我不是根葱,你又是什么癞哈嘛!”   他拿着匕首,两人怒火冲天,一个不对眼就打了起来。   王涛比他灵巧些,很快夺了他的匕首,将他的臂膀划伤。他不堪落后,便使了狠劲砸拳头,砸的王涛嗷嗷脚疼。   钟思凝和陶刚一边拉一个,半晌才将两人分开。   外头的天渐渐黑沉了。   李元青的话并没有说错,如今他们被困在南山上,而钟思凝到底是个女孩子家,不可能与他们三个男人共歇一处。   于是三人暂时达成和解,将山洞最里边让了出来,给钟思凝歇息,他们三个则轮流把守着洞口。   结果王涛和陶刚因喝了酒,醉醺醺的不省人事,李元青只好独自守着洞口。可雨夜总要人好眠,他到了后半夜实在坚持不住,眼见身旁两人都还算老实,便困晕了过去。   哪曾想,再睁眼是被钟思凝摇醒的。   “元青哥,元青哥!”钟思凝的声音软软糯糯的,但透露出些急切,一双小手抓着李元青的臂膀晃动。   李元青微微睁眼:“……思凝。”   “元青哥,你醒醒!王涛和陶刚都不见了!”钟思凝着急地说,带着些哭腔。   这一下,李元青彻底醒了。   “你说什么?”李元青揉了揉睡眼,往四周看去,果然不见王涛和陶刚的身影。   “醒来之后就发现人没了。”钟思凝很紧张,“我原以为他们是出去找野果什么的,结果等了半个多时辰,也没等他们回来。”   “别急别急。”李元青安抚着她,随后站起身。   “我不敢出去找,这深山老林的我害怕……”钟思凝欲哭无泪,一双杏眼娇滴滴地看着他。   李元青拍了拍她的肩膀,宽慰道:“别怕,我们现在一起去找。说不定他们只是出去探路了,这不是雨停了吗?没事的没事的。”   结果没走几步,他们发现有个人躺在小水坑旁。   那个人就是陶刚!   雨下过整晚,泥地还非常湿,不好走人。李元青又有些害怕,因此走的磕磕绊绊。边走边喊:“陶兄?陶刚?”   等他走到跟前,两指一搭鼻息,才发现人已经死了。   钟思凝哭道:“怎么办?!他、他是死了吗?”   “死了。”李元青皱着眉,“这荒郊野岭的,也不知是怎么死的,我看还是报官吧。”   “对,对,要报官。”钟思凝似乎真是吓坏了,一直喃喃重复着。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一把抓住李元青的袖子。   她哀求道:“不行,元青哥!你要是报了官,那昨晚怎么解释啊?我……我还没嫁人呢。”   冗长的回忆如潮水冲刷而过,李元青说的口干舌燥,还是徐L眼尖给他倒了碗水。   李元青大口喝光水,继续道:“后来我为了保护思凝,只好说了谎。思凝是个女孩,她的名声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随着这句结束,徐L也写完了记录。   方霖看了看,心想李元青的话应该都是实话,只是他在听回忆的时候,还是有些疑点未曾解决。   他问:“你们发现陶刚尸体的时候,确定他穿着衣服?”   李元青不解:“肯定穿着啊,哪有人不穿衣服的?”   方霖转脸看了眼徐L,他们都知道陶刚是冻死的,而且陶刚身上的衣服是后来有人给他穿上的。   徐L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也是不解,朝他微微摇头。   他继续问:“那你们发现陶刚的时候,陶刚在哪?水坑里还是水坑边上?”   李元青答:“就是上回我带大人们去的那样,一点都没有变动。我保证我后来没有乱碰尸体,也没动过尸体。”   方霖半眯着眼打量他,并不言语。   李元青叹了声:“大人!您既然已经知道思凝的存在,问问她就不就清楚了,我这次真的没有说谎。”   “我自然是要找她问话的。”方霖道,“不过话说回来,你报官的时候怎么偏说王涛杀了人,你就这么确定?”   “我也是瞎说的。”李元青有些悔不当初,捂着脸,“陶刚死了,王涛不见了,你不能怨我往那处想啊。在我眼里,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   话至此也问的差不多了,方霖起身欲离开。只听李元青嚎着嗓子道:“大人――我该说的都说了,你什么时候放我出去啊――”   “且等着吧。”方霖毫不留情地拒绝,“不是还有钟思凝没审么。”   “没天理啊!”李元青的嗓门又高了几个调,“天杀的王涛,我出去了一定要找他算账!”   直到他们走出地牢,才听不见这哀声怨道。   外头又已是黑夜,大理寺内已经没什么人逗留了。四周悄寂着,烛火照亮脚下的石板路,杂草里偶有虫鸣低垂。   “你怎么看?”方霖问。   徐L摇摇头:“我觉得李元青应该不会说谎了,如他所言这一切事情我们找到钟思凝就可以验证。”   “那你觉得,给陶刚穿上衣服的人会是谁?”   “说实话,我没什么头绪。”徐L满身疲倦,一步一顿地走着,“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这是头一次,徐L这么说。   方霖有些讶异,旋即内心好似受到什么鼓舞般,有些欣喜。   他道:“王涛腹部的那个刀伤,我猜就是陶刚那把刀弄的。但之前咱们排除过陶刚,如果是他用刀伤了王涛,伤口不会那么浅。所以这之间,你发现什么端倪了吗?”   徐L试探地回:“那把刀被陶刚视作珍宝,又怎么离开陶刚的身边呢?”   “没错。”方霖肯定道,“李元青说回忆的时候,王涛的关注点一直在那把刀上,我想王涛应该是在后半夜里,趁陶刚不注意,偷走了那把刀。”   作者有话说:   “哈蟆”是故意写错的,不然会被屏蔽。 第49章 双尸案十五   翌日。   天仍是没能放晴, 依旧灰扑扑的。王家包子铺依旧没能开门,徐L路过的时候稍稍慢了步子,看了一眼。   她心里有些犯愁, 也不知老王夫妇能不能熬过来。方霖做的包子虽然色香味俱全, 只是做包子到底是个复杂又费事的手艺活,偶尔起个早能做,天天如此也不现实。   甫一进大理寺大门, 老袁便高声唤:“许L, 速来搭把手!”   老袁身后跟着几名身穿刑部官服的人,他们手里抬着两个担架, 躺在担架里的尸体皆是烧的黑如碳墨、面目全非。   徐L急忙想上前, 却被方霖拦下。   方霖道:“老袁你自己能行吧, 别老使唤我的人。”   她听着总觉得这话不大对, 但却没想反驳。   这时, 林勤也跟着走进来。   “大哥, 阿L。”往日里最有精气神的林勤, 此刻有些蔫儿, “这一大早上的可累死我了。”   方霖斜睨了他一眼, 将他那想搭在徐L肩膀上的手扫开。   方霖问:“怎么回事?”   “刑部昨日走水了。”林勤解释道,“刑部昨日走水了。”林勤解释道, “这一个是看管卷宗的主事,和另一位主事打了起来,便走了水。恰好刑部的刘侍郎在查阅卷宗,本想救火却把自己搭了进去。三个人里只活下来一个主事。”   老袁抱怨道:“人都烧成这样了, 还要丢到大理寺来, 让我这一把老骨头亲自上阵, 打理遗容。”   老袁把老骨头三个字说的重, 怪声怪气般意在指责方霖。   方霖只当听不懂:“老袁啊,人老了就是要多活动活动,如此才能延年益寿啊。”   “延什么年,只怕我还没活到古稀,就要被你小子气死了。”老袁嘟囔的回嘴。   “行了,哪能气你啊。”方霖道,“阿L跟着我这还有案子,你就辛苦辛苦吧。”   老袁把脸一沉,背着手很不愉快的离开了。   明辩堂内,钟思凝被两个捕快押着肩膀走进来。   徐L才点亮屋内烛火――外头天色实在低沉,加上这本就是出了名的小黑屋,所以不得不在大白日点起烛火。   屋内亮堂的光照着钟思凝,她一张脸血色全无,眼睛周围一圈全是青灰色的痕迹,显然是这几日都没睡好。   方霖开门见山地问:“三月二十三,你和王涛李元青二人上南山祈福,是还是否?”   “是。”钟思凝垂着眼,“那日王涛约我去南山的善池祈福,李元青跟着我一起去的。”   她说的和李元青的话完全对得上,方霖原先还准备着万一钟思凝不肯多言,该如何对策。可是钟思凝一脸心如死灰的模样,根本也不需要方霖多做什么,就全都和盘托出了。   山洞外的雨势渐弱,钟思凝也喝了些酒,有些微醺。但她有些不敢入睡,睁着双眼看着黑蒙蒙的山洞口,   一直熬到了后半夜,正要阖眼间,她看到山洞隐约有黑影晃动。   她模糊地揉了揉睡眼,才发觉原本山洞间的鼾声如雷,此刻已没了踪迹――靠着山壁睡觉的陶刚不知何时醒了,正摇摇摆摆地站起身,好似要往她这里走来。   洞内太黑,钟思凝也看不太真切,让她认出那人是陶刚还是因为那把刀。   陶刚一只手半悬着摸黑,一只手还紧紧抱着宝刀,挪着步子朝她走来,这般模样好似要对她做些什么。   她陡然惊醒,低喊道:“陶刚哥,你怎么醒了?”   陶刚并未作答,却停下了脚步。   钟思凝悬着一颗心,细看了看,才发现那陶刚竟还半阖着眼。她有些奇怪,难不成这人在梦中离了魂?   忽然,陶刚道:“嗯……妹子,茅厕在哪啊?”   陶刚的声音不大,但有些急切。   钟思凝听完才松了口气,将紧悬的心放下。原来陶刚是半夜憋急了起来解手的,她都打算要把王涛和李元青喊起来了。   她道:“在外边呢,你往外边寻一处草堆就好。”   陶刚大抵是睡糊涂了,又或者是醉糊涂了,没听明白钟思凝的意思。钟思凝只好起身,走到陶刚面前,按着对方的肩膀,将人掰转回身,朝洞口指了指。   “外边。”钟思凝在他耳旁一字一句道,“你去外边随便寻一个地儿就行。”   陶刚这回总算是听懂了,傻呵呵地笑了笑,便抱着他的刀往外走去。没想到走到洞口,没留神脚下,王涛的脚把他绊了一跤。   王涛瞬间转醒,怪道:“什么东西?”   陶刚半睁着眼道:“王兄,对不住。我、我出去解个手。”   “哦,原来是陶兄。”王涛点点头,本想闭上眼继续睡,却在陶刚离开后猛地睁眼。   他侧头看着外边渐渐远去的陶刚,迅速起身追出去。   钟思凝本想问王涛去哪,可对方却如火烧眉毛似的急迫,压根不搭理她就往外跑。   这下山洞里只剩下了钟思凝和李元青,倒不是说李元青如何,只是她打小跟李元青一块长大,心底是有些瞧不上李元青的。论身材就远不如另外两位壮实,所以此刻的她有些害怕。   万一遇到危险,李元青或许保护不了她。   于是她也起身追上王涛的脚步。   其实陶刚并没有走远,彼时他寻到一个小土坑,正要靠近时,脚下没踩严实,一头栽进了水坑里。   钟思凝一惊,想要上前看看情况,却看见王涛蹲下身,将陶刚的刀捡了起来抱在怀里。   而地上的陶刚好似摔晕了,一动不动。   她惊道:“王涛哥?!你这是做什么!”   但她话一出口,就立马捂住了嘴――此刻开口无疑是错误的。她才反应过来王涛在做什么,他趁陶刚昏倒之际,意图偷走陶刚的宝刀。   她和王涛结实于李元青的酒楼,不过才数月。她根本也不清楚王涛的本性如何,此刻她戳穿了他的偷窃,又是夜深人静,难保王涛不会对她做什么危险的事。   果然,王涛回身看到钟思凝时,露出了阴鸷的笑。   钟思凝被这个可怕的笑吓到浑身颤抖,想要转身逃跑。然而王涛一下就抓住了她,将她推到一旁的树干上抵着。   “你!你放手!”钟思凝大喊着。   王涛狞笑着:“思凝,我的好思凝。你既然看见了,我也不瞒你了。这刀上的鸡血石价值连城,我拿去卖了咱俩对半分,如何?”   钟思凝挣扎无果,怒瞪双眼骂道:“王涛!这可是偷窃!”   “偷窃如何?”王涛将脸往她颈窝处嗅了嗅,“还是你不愿意与我平分……那也没事,只要你是我的,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   钟思凝皱着眉,努力偏开头,却没法逃离王涛的手劲。   挣扎间,她摸到了王涛嫌碍事放在一旁的宝刀,攥住刀柄,使了此生最大的劲拔了出来。   寒光凛冽,一刀下去,砍到了树干上。   小黑屋里,徐L落笔唰唰地写,钟思凝的回忆也到了尾声。   “我一直跑到湖边,实在没办法了……”钟思凝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很快就蒙在了帕里哽咽,“我太害怕了,我真的、真的太害怕了。”   徐L抬眼看去,只见钟思凝手拿绣帕,掩面而泣。那一双泪眼含情脉脉,着实令人心生怜意。   她又侧头看向方霖,只见对方沉着脸,用手指轻敲着桌面,没有半分怜香惜玉。   啧,果然铁面无私还得看大理寺少卿。   “先别着急哭。”方霖冷声道,“我问你,王涛腹部的刀伤是你拿刀砍的?”   钟思凝啜泣地说不出话,只好点点头。   方霖又问:“那他也是你推下水的?”   钟思凝猛地抬头:“不、不是。”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把泪意压了下去,嗓音嘶哑道,“我砍伤他之后,是他自己失足跌落水中的。”   徐L听完眉头微蹙,有些想法――钟思凝这么说或许可以减轻些罪责,如果她没有剖尸验证的话。   可惜此刻她已经对王涛的死因做了定论,是死于腹部刀伤,无论钟思凝有没有推王涛下水,她都要接受相应的刑罚。   “哦。”方霖依旧面无表情,“那后来你去哪了?你知道王涛又从水里爬上来了么。”   “什么?”钟思凝一惊,“他爬上来?他没死吗?”   方霖不置可否:“我问你之后去哪了,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没让你多问不要问。”   钟思凝语塞半晌,才答:“王涛落水后,我就跑了。但我也不敢回山洞,害怕他们问我发生了什么,一直到天微微亮,我才发现我又走回了陶刚昏迷的地方,然后我发现陶刚已经死了……但他的死和我没关系!”   方霖道:“陶刚死的时候,是不是没穿衣服?”   “大人怎知他没穿衣服?”钟思凝有些诧异,“我也不懂他发生了什么,但是我那时候鬼迷心窍,想把陶刚的死嫁祸到王涛身上,所以我就给他穿上了衣裳,伪装成了王涛杀了他逃跑了。”   “怪不得。”方霖嘲道,“怪不得李元青拼命也要撒谎保护你,原来是李元青也被你骗了啊。”   徐L一愣。   没想到,谎言最初的源头竟来自于钟思凝。   方霖没给钟思凝辩解的机会,继续逼问道:“那把刀呢?既然是你用它杀了王涛,刀就是凶器,按刑律可得上交。”   钟思凝摇摇头:“我没有将刀带走,就扔在了河里。”   “是么,那我怎么捞不到呢。”方霖怪道。   钟思凝坚定道:“我真的没有拿走那把刀,那刀几十斤重,我拿起来都很费劲,带走根本是不可能的。而且那时候我太慌乱了,只想着逃跑,不可能有精力去管刀的。”   方霖盯着钟思凝的脸,对方虽然因为他的气势而害怕,但表情已经比来时松弛不少,显然是因为她终于将堆积在心内的话说了出来,尽管这个真相对她来说是残忍的,是致命的。   但人总是这样,坦然接受罪责和死亡,也比苟且偷生来的痛快。   方霖忽然站起身,道:“去南山。”   作者有话说:   没写好orz,后面还会捉虫,不用回来看,整体剧情不会变。 第50章 双尸案十六   不知是不是临近清明的缘故, 南山上的旅客多了些。此次再上南山,徐L在路上已见到来来往往好几批的人。   林勤给一旁的人让路,便往她身旁靠了靠, 忽然欣喜道:“好热闹啊!阿L你说, 这个时辰我们到明寺,会不会正赶上开饭?”   徐L还未开口,只见一只手伸了过来揪住林勤的后领, 将人提溜开。那是面色不太喜悦的方少卿。   方霖道:“斋饭可都是素的, 你高兴个什么劲儿。”   林勤理了理衣领,对此已是习惯, 只是嘟囔了两句, 便走到前头去和旅客们搭话了。   徐L问:“你怎么了?”   从上南山开始, 她就注意到方霖闷闷不乐, 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她左右寻不到合适的话口, 直到此刻才有机会问。   见方霖蹙着眉好似不知如何回答, 徐L又问:“是[王殿下在明寺, 你不愿见到他?”   方霖兴致缺缺道:“你怎么知道?”   “林寺丞同我说了, 那日在明寺[王扣下了报案的小和尚。”   “……[王可真麻烦。”方霖颇有微词,显然那日的经历并不愉快。   这事想来也是蹊跷, 小和尚不过十来岁,在明寺里都算不得什么重要人物。[王却要在大理寺的手底下力保小和尚,实在有些得不偿失――任谁细想都会觉得[王与此案有关。   徐L问:“你上南山,难道不是为了[王来的?”   她之前听林勤说起[王时, 就隐约有预感, 这案子与[王有关。偏偏方霖他爹方涯是[王那边的人, 而大理寺从不偏颇任何一方势力, 方霖定然要在他爹与大理寺当中择其一。   所以此刻她以为,方霖是在为此事烦恼。   方霖轻叹:“倒也不全是。”   他有些疲倦地往徐L身上靠,一只胳膊绕过她,搭在她的肩上。   “正经点。”徐L想推开他,“所以你是为什么来的?”   她的力气没对方大,两人摇摇晃晃拉扯半天,没能将那只烦人的胳膊推开,她也只好无奈地接受了。   “那把刀。”方霖解释道,“不是因为它值钱。陶刚那么宝贝那把刀,我想也不全是因为值钱。”   “那把刀有什么来历么?”徐L问。她回想了下,李元青和钟思凝的回忆里都没有提到这个。   “不清楚,但是一把刀它不可能凭空消失。”方霖顿了顿,思考片刻,“你想想看,王涛上岸之后,又一次被人推下水,为什么?他已经死了,死在岸上和死在湖里,对无关的人来说有区别吗?”   的确没区别。   凶手是钟思凝,而王涛因失血过多,就算爬上岸也是晚死几刻而已。   徐L恍然大悟:“后面推王涛下水的人,不是为了王涛来的,而是为了那把刀。”   “聪明。”方霖继续道,“那把刀是陶刚的,所以我猜后面推王涛下水的人,是把王涛当成了陶刚。取走了刀,然后将王涛推进湖里毁尸灭迹。”   徐L的脑海里渐渐将繁杂的线索串成线,她道:“报案的小和尚,我想他应该是看到了什么,或许那把刀的下落他也知道。”   “我问不出来。”方霖诚实道,语气里还有些无奈。   还有方霖问不出话的嫌犯吗?   曾经多少次,那些或是凶神恶煞,或是油嘴滑舌的人,在方霖的面前,最后都乖乖的将事实说了出来。   这个小和尚,是有什么通天的本领,还是内心太过坚韧强大?   方霖看出她的疑虑,解释道:“小和尚满口都是阿弥陀佛,再加上还有个[王跟他一起念,念的我头大。”   “你不怀疑[王吗?”徐L问。   她这话问的有些直接,毕竟谁也不会将党派归属、官官相护写在脸上,就算方霖要跟随父亲选择[王,也轮不着她多问。   “怀疑。”方霖并不介意她的冒犯,甚至脱口而出,“都不能说是怀疑了,这事肯定和他有关系,不然他闲得慌这时候来吃斋念佛?”   徐L隐隐有些疑虑:“你很讨厌[王。”   这又是一个逾矩的问题,但方霖依旧诚实地答:“我的确不喜欢[王的作风,也不认同他的处世之道。不过,这话你听听就算了,我也不会和旁人说。”   方霖说了一番话,总算将她松开。   他理了理衣裳,轻叹了声:“话说回来,一会上去还得见他,想想就麻烦。不行,我得让林勤去招呼他。”   说罢,他抬脚想追前去,却被徐L一把拉住。   她在方才的须臾间,想到了些办法,道:“不然你听听我的?我们兵分三路,我去找小和尚问话,林寺丞去找那把刀,而你拖住[王。”   “为什么是我啊。”方霖欲哭无泪,这种为难的表情在他脸上还真少见,惹的徐L有些想笑。   她道:“只有你职位最高,自然是你去。”   方霖哀怨两声,随后看了看徐L腰间。   那里缠着血玉皮鞭,近日来他也教了徐L几招,但他却不希望能派上用场。   他叮嘱道:“你自己小心。”   徐L摆摆手:“小和尚罢了,倒是你得小心些。”   说话间,明寺就到了眼前。   因着方霖前两日来过,寺庙里的和尚对他都眼熟。于是他们才到门口,迎面就走来位约摸有三十来岁的中年和尚。   那中年和尚穿着灰布衫,粗眉大眼一脸宽厚,款款而来彬彬有礼。他双手合十道:“方大人,有失远迎。不知今日为何而来?”   “为了斋饭而来。”方霖悠悠道,将林勤推了出去。   “是我是我,灵慧法师。”林勤满脸笑嘻嘻,装模学样也双手合十,“听闻贵寺近日有礼佛盛典,我便来凑个热闹。”   灵慧似是不信,一双眼狐疑地打量面前三人。不过方霖愿意找个借口搪塞已是给足面子,灵慧在寺内待了许久,应付过形形色色的人,应该心知肚明。   果然,很快灵慧就识趣的闭嘴,摊掌向内,将人请了进去。   院内热热闹闹,摆着十来张木桌,有上山礼佛的旅客,有寺内修行的僧人,还有附近居住的村民。   林勤果真走上前去,寻了空座坐下,好似真的是来蹭斋饭的般――这当然是按着徐L的计划来的,先让林勤混入众僧中,再慢慢打探那把刀的下落。   方霖站在大门口,抬眼扫了扫院内众人。   他怪道:“[王呢?”   按理说,[王位高权重,来明寺修行也是会专门设居所,将他与众人隔绝开,不让人打扰的。   但[王的修行目的本就不纯,自然是能有多高调就多高调,平日里就把“要与寺内僧人同吃同住,绝不搞特殊待遇”挂在嘴边。   方霖早有所耳闻,并对此嗤之以鼻。所以他没看到[王,便怪声怪气地问身旁的灵慧,后者也是他前几日知道的,在明寺人前人后服侍[王的人。   灵慧来迎接他,肯定是得了[王的首肯。   也不知这[王到底卖的哪葫芦药。   灵慧道:“[王殿下今日身体微恙,在明心殿内打坐休息,故而没有出来吃饭。”   方霖没有应声,而是看了眼身旁的徐L。   他道:“你要不跟着林勤去吃些?别饿着了,时辰还早不着急。”   “我是不着急,但方少卿就别找借口拖着了。”徐L朝他浅浅一笑,彼此却心知肚明――方霖就是不想去找[王,也不知这两人结了哪门子怨,亏她原先还以为方霖就算不效忠[王,至少也会客客气气呢。   方霖以拳抵唇咳了咳,转身对灵慧道:“既然[王殿下身体不适,我当去探望才是。”   灵慧一愣,显然是没准备好如何应对。   方霖也没管灵慧如何,他并不是询问,更何况他知道明寺就那么点儿大,明心殿他上次去过,直接找过去不是难事。   于是他径直绕过灵慧,往后面去了。   快步走到明心殿,方霖发现那里边根本没人。   虽然他早就料到[王没那么诚实,但此刻[王在哪就是个大问题了。根据目前有的线索和推论,方霖猜测,[王极有可能是在――小和尚关禁闭的地方!   徐L没有和林勤一块吃斋饭,并不是不饿,单纯就是对素菜兴趣不大。她问过小和尚的所在后,便悄悄摸了过去。   明寺确实不大,主殿就占了一大半,其余偏殿不过三四间。而小和尚关禁闭的地方是祠堂,绕过主殿还要走上一段路。   她小心翼翼地走着,四下观察着风吹草动,但还好过了主殿就安静了下来,好像大多人都去院内吃斋饭了。   然而,她快到祠堂时,就听到一阵痛苦的低吟。   那种声音徐L一听就浑身不适,因为她曾经有段时间就只能这样发声――那是嗓子被毁去的怒吼。   糟糕!   徐L快步跑入祠堂,只见小小的一个身影倒在地上,他用手抓着自己的脖颈,在痛苦的、拼命的呐喊,却只能发出沙沙的如同磨树皮的声音。   而那只手,那简直不能称为手――好似被什么东西腐蚀过,皮不是皮肉不是肉,脖颈上露出的皮肤也是这般。   小和尚身旁有一坛破开的泥罐,还在缓缓地流着黄色的水。空气里有些怪异的气味,皆来源于此处。   徐L一时震惊,匆忙拿出手帕想上前帮一把小和尚。   没想到与此同时,祠堂外紧跟着几人进来,个个拔刀相向,指着徐L。   屋外走进来一人,威风凛凛,气宇轩昂。身穿锦衣玉袍,头戴玉冠金簪,与明寺里所有衣衫褴褛的僧人格格不入。   她顷刻间知道这就是[王。   而她,中计了。   [王背着手,轻睨了她一眼,沉声道:“此人鬼鬼祟祟,意图残害大理寺的重要证人,将此人拿下!”   徐L眉头微蹙,心知辩驳无果,手已经悄悄搭上了腰间的血玉皮鞭。   忽然,院内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王殿下竟在此处,可真叫我好找。” 第51章 双尸案十七   徐L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时, 紧张的心总算放下一半。   她面对的是[王,这才是她真正的敌人。还有那半颗心悬着,是为了观察这位传闻中计谋无双的[王。   她听见[王冷笑了一声, 换上副笑脸转身往外走去, 边走边高声道:“方少卿,几日不见又更帅气些了呢。不过听你的意思,今日是专程来找本王的?”   这气势十足的声响, 根本不像是身体微恙的人。   徐L暗自心惊, 难道[王早就知道他们要回南山,特地设的局吗?可为何能掐的如此准确?还是说她来的实在赶巧, 撞见了小和尚被毒害的场景。   一旁的侍卫从两边围住徐L, 一人一条胳膊将她押了出去。才出祠堂门, 就看见方霖站在不远处, 手搭在虎头弯刀上, 看到她的时候眉头皱了皱, 似是在强忍情绪。   方霖应承道:“我还真是专门为了您而来。”   两人隔了些距离, 但方霖站在那就天然有一种威压的气势, 令那些侍卫不敢靠近过多。   [王眉头微挑, 假装诧异道:“不知方少卿有何事?”   “当然还是为了善湖那案子。”方霖直直的盯着对方,不容置喙, “我才到寺内,就听灵慧大师说殿下身体微恙,还想着探望探望,可谁曾想殿下竟然在此处。”   [王面不改色道:“这不过就是明寺的祠堂, 我还来不得了么。”   “那倒没有。”方霖嘲道, “只是殿下果然金枝玉叶, 身体恢复速度也比常人快上许多, 这眼见也没什么大碍啊。”   [王瞥了他一眼,也不恼怒。毕竟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与人拌嘴这种事他不屑得做。   他道:“都是佛祖保佑罢了。”   两人踢皮球打太极间,屋内小和尚仍在痛苦的呻/吟,听的徐L心神不宁,目光微侧往祠堂门里望去。   方霖顷刻就发觉她的担忧,便直接质问道:“话说回来,殿下为何要抓我的人?”   “你的人?”[王看了眼徐L,好似非常惊讶。   不得不说[王演技真好――徐L刚到祠堂,就被抓了个正着,现在还作一脸无辜,方霖可不信天底下会有那么巧的事情。   方霖沉声答:“他是大理寺的仵作。”   “哦。”[王微微颔首,朝他走了过去,“是这样的方少卿,方才我路过此处,听到里面有人惨叫,便进去看了看。只见到这位……仵作是吧,在净心身旁。”   净心就是那小和尚的名字,他是明寺里最小的一辈,来明寺不过五六年,论修行还是论辈分都是最下等的。   先前报了案后,方霖要将他带回大理寺审问,被[王横插一手拦了下来,便关在这祠堂里禁闭。   [王话还没说完,只听屋内的叫声却渐渐弱了下去。   徐L迫于无奈,打断他们道:“这些事先放放吧,再拖下去,那个净心小和尚就危险了!”   方霖三步并两步走到她身旁,动作迅猛地出了两掌,拍开押着她的侍卫。他神色严肃地瞪了瞪还想上手的侍卫,抬起手,手上是未出鞘的虎头弯刀。   徐L在他的护佑下,径直跑进屋内。   净心已经双眼微阖,疼的半昏过去。徐L赶忙扶着净心的臂膀,轻声道:“你再忍忍,我带你去洗一洗。”   说罢,她将一直攥在手里的帕子抵住净心的脖颈,而净心则疼得抓住了她的手臂,瞬间她的衣袖就发出滋啦啦的声响,那是残留的矾油腐蚀布料发出的声音。   方霖一惊,可偏偏又无从下手,只能着急道:“你注意些!”   “没想到方少卿还挺关心的下属的。”[王打趣道,“只是净心受伤时只有这位仵作在场,很难不令人怀疑啊。”   “他是我派来审问净心的。”方霖不悦道,“殿下若是怀疑他,不如先怀疑我。”   他这话说的实在太逾越、太挑衅,如果不是他一直在压制自己的脾气,只怕当场揍[王一顿都是轻的。   “方少卿如此认真就没意思了。”[王脸色沉了下来,“我自然不会怀疑方少卿,但净心这祸端来的实在蹊跷不是吗?”   “确实蹊跷,好似有人早就知道我们今日要来审问。”方霖顿了顿,微微眯着眼打量[王的神态,“偏偏这人手上有分寸,并没有要了净心的命,而是让他活着却此生不能说话,也不能写字。真不知道净心小和尚是惹了谁,将下半辈子都搭进去了。”   他刚才进屋,虽被净心的样子吓了一跳,但他瞬间就想到这是有人在毁灭“证据”,净心果然是看到或听到什么要紧的事。   而不将净心杀了,是知道方霖还会回来审问,多一具尸体总不是件好事。   只有[王才能如此准确地掐住方霖的命门,让他多进一步没证据,后退一步不甘心。   若换其他人,方霖早就先将人抓了,慢慢审问。可偏偏这人是[王,无论权势还是地位都高他无数头的[王,他根本也没有办法拿[王如何。这让他很是愤懑,越想越憋屈。   不料这番话说完,[王不仅没有露出任何马脚,更是眉眼弯弯笑了笑,给了方霖一个善意的提示。   [王道:“就是说呢,谁能未卜先知?本王突然想起一句话,不知方少卿听过没有。”   “什么话。”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这话乍一听,是[王在说徐L的事,从他现在的角度来看,徐L害了净心显然是要隐瞒案件的真相,阻碍方霖办案。   但方霖如何不明白这其中曲折?[王若是用这么浅显的手段,要挑拨方霖与下属的关系,那他也当不起这[王的名号了,更别提过去的几年里,搅乱安城风云的手就来自[王。   家贼,只能另有其人。   但这个家贼一定不是指向[王的,否则[王这么说无疑是自断臂膀。不过这样来看就更可怕了,方霖不知道自己身边有内贼,[王却知道,可见[王在方霖身边的眼睛有多深。   “本王得去礼佛了,方少卿保重。”[王拍了两下他的肩膀,一下比一下沉重,仿佛两座大山压下去。   紧接着,侍卫们也随着[王而去。   方霖站在原地,看着[王挺拔的背影远走,头一次感到前路艰难。这也是他第一次直面[王,两方看似随意问话,他却半点便宜也没占到,反被[王警告了一番――这净心就是[王的警告。   清洗了快小半个时辰,徐L终于将净心的伤口清洗干净,拿纱布慢慢的缠着。净心到底是小孩子,醒过来之后就眼泪汪汪的,看上去非常疼痛难忍。   看的徐L心也软了不少。   方霖朝她走来,一言不发。   徐L问:“[王呢?”   “走了。”方霖在她身边坐下,低着头。   徐L看出他有心事,或许是跟[王交接不顺,只得安慰道:“刚刚要不是你及时出现,我就被抓了,这事还得多谢你。”   方霖摇摇头:“[王的目的在我,他不会真的抓你。换句话说,如果出现在那的不是你,他也会抓到我面前来。”   “懂了。”徐L轻叹,原来[王是为了警告方霖,不要他再查这个案子。   “他告诉了我一件事情。”方霖沉声道,“在我们身边,有不属于[王的内鬼,我猜是安城里那个暗势力的人。”   徐L微微一惊:“所以那次在廖家村,分明我们没有大张旗鼓,只是暗中查访,却被他们将行程知道的一清二楚。”   “这次也是。”方霖道,“我们一上山,[王就知道了。他设了这个局,就等我这往里跳。”   “也就是说,我们身边不仅有暗势力的人,还有[王的人。可大理寺那么多人,我们该如何找起?”徐L沉思着,忽然转念一想,发觉不对劲,“难道你不怀疑我吗?”   “我应该怀疑你吗。”方霖的状态看着很不好,他甚至没有看徐L的双眼,全程垂着脑袋,拿手抵着额头。   按理来说,徐L来大理寺的时间最短,也是最有可能是内鬼的人。尤其是安城里新冒头的暗势力来说,时间上也太合适了。   徐L道:“你应该怀疑我的,是我提出的兵分三路,也是我发现净心受伤的,我还被[王抓了个正着。”   “开什么玩笑。”方霖竟然笑了,但只是一瞬间,“是你的话我就认了。”   后面那句话,方霖说的极轻声,好似不愿被徐L听到般。   但徐L听到了,听得真真切切。   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话,或许她应该装作没听到,可这句话却像一滴水滴进荒原里,再微弱也无法忽视。   这时,一旁的净心哭累了,抓着徐L支支吾吾的想要说话。   徐L摸了摸他光秃秃的脑袋,问:“你是想告诉我什么吗?”   净心用力点了点头。   方霖无奈道:“先前你不肯说,现在你成这样了反倒肯说了?你这小和尚怎么那么蠢呢!把自己害成这样!”   徐L嫌弃地瞥了眼,将方霖推开了些:“别说风凉话。”   不过她能明白方霖的情绪,毕竟原先离真相最近的是他,眼睁睁看着被毁灭的也是他,埋怨几句别太过分也就罢了。   净心那双被纱布裹缠着的手,在疯狂的比划着,可并不得章法。徐L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将人安抚下来。   她道:“净心,你听我说。接下来,我问什么你只需点头或者摇头,可以吗?”   净心旋即点头如捣蒜。   “我听说你是梦见王涛……就是那个男人跳入河里的,但其实是你亲眼看到的对不对?”   小和尚迟疑了一下,不点头也不摇头。   徐L目光微转,思考片刻:“你不是梦见的他跳湖,事实上他也不是跳湖的,是被人推下去的对不对?”   这回小和尚总算点头了。   方霖瞬间明白:“他看到了王涛第二次落水。” 第52章 双尸案十八   方霖紧接着问:“那个人是谁?”   “你这么问他如何回答你。”徐L尴尬地捂了捂脸。   “是我心急了。”方霖有些抱歉, “不过瞎问也不是办法,我们得先确定下范围,比如这个人是男是女, 是寺里的人还是寺外的。净心, 你过来。”   净心与他距离不远,只是中间隔了个徐L,这叫喊惊的他一哆嗦, 可能是上回方霖强行扣押他的记忆还历历在目, 他有些害怕,迟迟没有动腿。   徐L摸了摸他的肩膀, 安慰道:“别怕, 这位……哥哥跟我一起来的, 不会伤害你。”   与之想比温柔不少的徐L, 显然更地净心小和尚的欢心, 更何况方才还给及时将他带走, 给他包扎了伤口   他攥着徐L的衣袖, 蹭着她的小腿, 缓缓地朝方霖挪动步子。   方霖听到那个称谓, 忽然又觉得比之于先前直呼名讳,哥哥二字倒更悦耳些。只是徐L可不知道他的歪心思, 他也没发觉自己的想法到底有多么露骨。   等净心走到他面前,他却将自己本要问的话暂时抛开了。因为他看到净心受伤的脖颈处,溃烂的皮肉边缘已快到耳后。   他沉声道:“要是你再晚一步,他的耳朵也保不住了。”   净心听完惊讶地看向徐L, 大大的眼睛里又渗出眼泪, 呜呜的哭出声, 还拿纱布包裹的手摸过耳朵, 似是心有余悸。   “[王实在太狠心。”徐L眉头微蹙,“只是……他真的这么容易就放过小和尚了吗?”   有些不好听的话她没有明言,就算小和尚不能写字也不能说话,只要人还活着,总有办法开口的。就譬如她问小和尚答,再不济拿脚在泥土地里写字、作画都行。   但她知道,这些想法方霖早就想过了。   方霖道:“[王能让小和尚活着,就说明小和尚知道的事情,并不能威胁到他。但他还要对小和尚这么做,只有一种可能,小和尚知道的事情会暴露些什么。所以他要警告我不许查下去,就怕我查下去会发现对他不利的事情。”   “会暴露什么呢?”徐L不解地问。   “暂不得知,或许他笃定了我们不够聪明,就算真要深究下去,小和尚告诉我们的事,我们也参不透。”   “行了,一件件来吧。”方霖理了理衣角,架起腿将双手搭在膝盖上,这样的姿势给人感觉很悠闲,或许也是为了小和尚能接受他一些。   只听方霖问:“你梦里那个推王涛下水的人,是男的?”   小和尚点了点头。   这就证明了钟思凝的确没说谎,她在王涛落水后就跑了,而后来王涛再次入水,也和她无关。   “那个男人是寺庙里的和尚,而且你很熟悉?”方霖又问。   小和尚毫不犹豫地点头。   方霖沉思了一会,才继续问:“你很怕那个人。”   小和尚的双眼微瞪,似乎是想到了那个人的模样,果然有些害怕的神色,接着点了点头。   从小和尚的角度来想,他会将现实谎称成梦境,一定是那个人是他熟识之人。若关系好的话则是替对方隐瞒,可小和尚不过十来岁,在寺庙里连个同龄玩伴都没有,隐瞒二字就有些说不通了。   寺庙里的人都比他大,且比他修行的时间久,换而言之就都是前辈,所以方霖推断小和尚不敢说实话的原因是害怕。   “在这个寺庙里能让你害怕的人,应该不多。”方霖低声道,“你的师父肯定能算一个,不过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与其说害怕不如说是尊敬。其他人么……”   见他思考着,徐L便猜测道:“明寺里有没有脾气暴躁的?一般这种人,小孩子都会害怕。”   小和尚却摇了摇头。   徐L怪道:“你不怕?我小时候可怕这种怪叔叔了呢。”她说着皱着脸,举起手比了个爪子,像小老虎一样冲着小和尚。   她本来是见净心有些闷闷不乐,想逗逗孩子开心,没想到一旁的方霖先笑了起来。   “阿L你真的……”方霖咯咯咯的低笑,看徐L恼怒地瞥了他一眼,匆忙改口,“怪可爱的。”   “你是孩子吗,小和尚都没笑你笑什么?”徐L嘲道,旋即扭过头去。这倒把小和尚看乐了,那白胖胖的脸上挂着的泪痕也已干透。   “明寺上上下下有二三十个和尚,我们也认不全,不可能一个个问。”方霖顿了顿,“既然这案子和[王有关,那只能是[王身边的人――灵慧大师。”   当他说完这个名字,小和尚的脸色明显一怔,随后重重地点头。   方霖不悦道:“果真是他。”   “灵慧大师?”徐L想了想,“就是在门口迎接我们的那个人吗?我看他面相还挺和善的,小和尚你为什么要怕他?”   小和尚摇摇头,才放开心没多久的脸庞,又密密麻麻布满了乌云,似乎想到灵慧大师,对他来说都是种恐惧。   方霖无奈道:“你这么问,他如何回答你啊。”   “……”徐L顿时苦闷上脸,有些心酸地拍拍净心的肩膀,“别怕,不管灵慧大师做了什么,我们一定会查清楚的。”   净心大概是没被安慰道,低着头盯着自己的手发愣。   这时,方霖继续问:“小和尚,王涛落水后,你有没有看过一把刀,就在河岸边,或者灵慧有没有捡起一把刀?”   小和尚闻声抬头,满是愁云的大眼看着方霖,旋即迟缓地摇头。   “真的没有吗?”方霖再次逼问,“就在河岸边,灵慧将人推到湖里之后,没有拿起一把刀吗?和我这把刀可能很像。”   他有些急切地将虎头弯刀拿到身前,往净心身前递了递。   虎头弯刀到底是个大物件,看起来贵气是一方面,威慑力很强悍也是一方面。刀一出就把净心吓了个面如土色,连忙摇头又有些害怕的想哭。   徐L抬手将虎头弯刀塞了回去,劝道:“小和尚不过是个孩子,看到杀人的场景对他来说已是可怖。或许他害怕的跑远了,并未看到后来的事。”   小和尚深以为然,对徐L疯狂点着头。   方霖失落道:“那刀的线索就这么断了么?”   徐L思考片刻道:“不会断,既然推王涛入水的人是灵慧,那此刻我们就没有放过他的道理。不过……”   她转身,带着些忧虑的眼神直视着方霖。   方霖迎着她的目光问:“不过什么?”   “要查灵慧,就是挑明了和[王对着干。”她直言不讳,因为方霖也没有对她隐瞒。   诚如她自己所言,如果方霖身旁有内鬼,那么只能是她。可方霖却选择相信她,虽然她的目的不纯,但也不想愧对他这份信任。   方霖半阖着眼,深深地看着她。许久,他终于看累了,低笑道:“[王啊[王,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说罢他站起身,坚定道:“走吧,[王又如何,我可不怕他。”   净心对灵慧的行踪很了解,很快就在明寺后头的小山坡上找到了灵慧,彼时灵慧正在打坐近修。   不得不说,真和尚就是比[王看起来像那么回事。   方霖喊道:“灵慧大师,打扰您清修了。”   灵慧缓缓睁眼,看到来人里有净心,神色有一瞬间的错愕,但很快就消失无踪。   “怎么会呢,方少卿。”灵慧站起身,往他面前走了几步,但仍隔着几步距离,保持着能听到对话的声音。他每一步都走的稳重而缓慢,似乎已经知道了来者不善。   方霖开门见山:“我来是为了善湖一案,净心已跟我明说了,推王涛下水的人就是你。对此我想听听灵慧大师,可有辩驳之意?”   “并无。”灵慧坦诚道,“那人正是我推下水的。”   显然他们都没想到灵慧会直接承认罪行,而且毫无惧色,像是根本不在乎曾经杀过人犯过法。难道背后撑腰的人是[王,灵慧就能如此为所欲为了吗?   徐L微微蹙眉,心里讶异的同时,又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方霖问:“为什么?”   “他对佛祖不尊敬,意图残害无辜妇女。”灵慧大师手里还攥着佛珠,正一颗一颗的滚着。   原来灵慧看到了钟思凝被侵犯的一幕,可方霖知道,灵慧出现在湖边绝不是巧合,大半夜的就算要修行,也到不了离明寺仍有一段距离的善湖。   “不尊敬。”方霖嘲道,“你将人推入湖里,害人性命,难道就很尊敬佛祖了?杀生可是最重的罪业啊。”   “我自会向佛祖交代。”灵慧依旧毫无愧色,“我佛慈悲,会渡我早日脱离苦海的。”   “这些话,你糊弄小孩――”方霖话还没说完,只听见一阵哗啦的声响。   灵慧将手中的那串佛珠扯断,一瞬间圆滚滚如指甲盖大小的佛珠散落一地,有些砸到碎石上还弹了起来,敲中了他的腿。   在他的错额间,他看到灵慧手中捏着一颗佛珠。   不!那不是佛珠!   徐L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可她皮鞭才甩开,还未够到灵慧的手,那佛珠已经被他塞进了嘴里,飞速的嚼碎。   怎么会有人赴死的如此干脆决绝?!   殷红的鲜血从灵慧的口鼻处流出,他轰然倒下,重重砸在地上,扬起一阵土尘。   方霖挥了挥手,靠了过去。伸手探过脖颈,人已经彻底没气了。他铁沉着脸看向徐L,震惊之感已过,取而代之的是沉重。   徐L方才见挽救无果,匆忙捂住了净心的眼睛。   “他到底在隐瞒什么。”方霖低沉着嗓子,满是疲惫,“到底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他付出性命也要瞒住?”   徐L也不是第一次直面死亡,所以至今仍能冷静看待。她在方霖的问话里推断出些零碎的前因后果。   她道:“那把刀是关键,我们得找到那把刀。”说着她又有些失落,“可如今线索已断,再想找到那刀……”   “不,给我一点时间,我可以想到办法的。”方霖道,“我一定能找到那把刀。” 第53章 双尸案十九   一直到日落时分, 徐L才从山下赶回来,身后跟着几个捕快――当时他们上山前,将大部队人马安置在了山脚的村庄里, 这些人里自然有李元青和钟思凝, 以防不时之需。   两个捕快抬着灵慧的尸体进了明寺大门,虽然已是晚饭时间,但刚刚方霖派人清了场, 此刻院内排着十来张空桌, 有些人走茶凉的寂寥感。   寺内不少和尚都纷纷朝他们看了过来,有些年纪轻的一看到那尸体是灵慧, 竟忍不住惊呼出声。   “那、那可是灵慧师叔?!”   “怎么成这副模样了?真是罪过罪过啊。”   “这不是大理寺的人吗, 他们为何抬着灵慧师叔回来, 难道灵慧师叔和之前湖里的案子有关吗?”   “慎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还有的直念起了经文, 不敢再多看这七窍流血的惨状一眼――灵慧死的时候徐L旋即被派下了山, 没时间给人擦面。方少卿就更没什么菩萨心肠, 所以人死了有两个时辰, 依旧是这般可怖模样。   尸体被端端正正的放在院中间, 方霖在一旁搬开把板凳, 撇开衣裳坐了下来,一把虎头弯刀被抵在地上, 他有劲的手按在虎头处。   威风凛凛的模样,任哪个和尚再好奇,也不敢靠近半步。   不一会,这天就黑了下来, 院里亮起了灯火, 喧闹声也如这烛燃了起来。   一般和尚不敢上前来问, 而方丈又在闭关修行, 那只能去请出这寺里最说得上话的[王。   方霖一脸严肃,心里却求之不得。   在[王还没来之前,方霖却瞧见门口跑进来个熟悉的身影,那是林勤回来了。   他半眯着眼,神色凝重地看着林勤。   白日里给林勤的任务是打探那把刀的下落,这小子直接人间消失不说,现在一脸丧气的模样,只怕是一无所获。也不知道这一日去哪浑水摸鱼去了!   果然,林勤走到他身边,开口就是:“大哥,我没找到刀的下落。”说着把脸垂着,似乎特别懊恼自责。   “早有预料。”方霖冷声道,“你这整日都去哪了?”   他这话里有责怪的意思,毫不遮掩。   只见林勤听完,脸上懊悔之色更重:“都怪我脑子笨!我今日本来在这吃着午饭,还没吃饱呢,就看见三个和尚鬼鬼祟祟地走出寺门。大哥你想想啊,这午饭时间他们不吃饭,还要出寺庙,一看就很不正常!”   方霖不太有耐心,冷哼道:“所以呢?”   “所以我自然就放下碗筷,一点都不带犹豫地追了出去!”林勤大概是觉得自己为公舍饭很难得,颇有点自夸的模样,“然后我发现他们出了寺庙,就绕到小路里去了。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你说这南山大路走的多舒坦,他们走什么小路?”   “你说废话的本事,能不能精进到你的拳脚功夫里去?”方霖嘲道,“快说重点。”   “重点就是,我后来跟了他们一路,才发现他们走小路是为了抄近路去一个猎户家里,给猎户的狗看病,顺便化缘……”   “这花不了多少时间,总不能你一直待在那,看他们给狗治病吧?!”方霖的语气好像林勤要敢说是,他就敢把林勤当生病的狗治了。   林勤咳了两声,语气明显心虚了些:“没、没有待在那,我是……回来的时候就迷路了。”   最后几个字说的简直比蚊子声还小,方霖怪道:“你说什么?!”   徐L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替林勤道:“他说他回来时迷路了。”   林勤欲哭无泪:“阿L!”   说话的同时,他的身体已经进入了警戒状态,咻的一下躲到了徐L身后,成功躲避了来自他大哥方霖的“爪击”。   忽然,周围的喧闹声都弱了下去,好似被什么威严气势给压住了,让人不得放肆。   在这悄寂间,方霖放下了手,理了理衣裳转回身。   那站在不远处的人,身着锦衣玉袍,正是[王。   [王扫视了他们三人一眼,怪道:“没想到方少卿对下属还是挺严厉的啊,我还当你白日里那副模样是真的呢。”   他说着眼神不悦地落在徐L身上,有意责备方霖白天在祠堂从他手上保人。   不过,他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有一丝压抑的惊讶闪过,因为他看到了院中间放着的尸体。   “怎么回事?”说出这话时,他的惊讶被放大了不少,连语调也高了起来。   方霖看着[王完美的表演,沉声道:“如殿下所见,灵慧大师死了。”   “我自然是看的出他死了。”[王快走几步,到了尸体面前,“我是问你他为何死了?!分明白日里还好端端的,怎么几个时辰不见,竟成了这副……这副可怖的模样??难道这明寺里有谁要害他么!”   [王说罢抬头看向四周,那些和尚们纷纷退开两步,都不敢直视他,生怕[王一个不开心,自己就要给灵慧陪葬。   方霖将虎头弯刀扣回腰间,背起手。他环视了一眼围观的和尚,才走到[王面前。   “殿下,灵慧大师是自尽的。”方霖一字一句道,直视着[王的目光如鹰勾般逼人。   [王瞪大双目,不可置信:“他为什么要自尽?!”   方霖道:“因为,他是善湖一案的凶手。”   此言一出,悄寂无声的全场再次哗然起来,有惊呼、有质疑、还有人甚至责问,似乎都不愿相信平日里为人和善的灵慧,会是杀人凶手。   这时,徐L将净心小和尚带到方霖面前。   方霖摸了摸小和尚光秃秃的脑袋,似是安抚。他道:“净心,你是不是那天晚上看到灵慧在善湖边?”   净心嗯嗯啊啊地应声,并用力地点着头。   方霖又问:“那灵慧是不是将王涛推进了湖里?”   净心再次点头。   这番问完,周围质疑的声音不弱反增。   “没道理啊,灵慧师叔为何要推一个陌生男子?”   “你单凭净心之言就断定此事是灵慧师叔所做,是否太过儿戏了!”   “就是,灵慧师叔平日里也待净心你不薄吧,你怎么的口出妄语,污师叔清白?!”   “那谁?净心是吧?你别只叫唤啊,平日里不是挺能说吗?”   众人责难声渐大,净心被围攻着,却只能啊啊两声。   虎头弯刀顷刻出鞘,迎着明亮的烛光就朝一旁的木桌砍去,那木桌瞬间裂成两瓣,而木头哐哐落地之声响起时,众人面色如土,瞬间噤了声。   只有那[王在这尘土飞扬间,抬手捂住了口鼻。好似根本不把方霖这点小伎俩放在眼里。   方霖不悦道:“大理寺从不冤枉一个好人,净心所言,灵慧在死之前都已认了。”   “这么说来,灵慧倒是畏罪自尽了。”[王不解道,“只是,不知灵慧为何要加害那男子?”   “见财起意。”方霖道,“王涛有一把宝刀,刀上的鸡血石价值连城,那晚灵慧就是看见这个,才动了贪念。”   [王啧啧叹道:“真是可悲啊。”   方霖没说实话,因为真正缘由已无法探究。   先前他和徐L推断过,陶刚属于安城里那股暗势力的,而灵慧属于[王,这两者确实有些敌对关系。   但王涛拿了刀,才让灵慧将他误以为是陶刚,说明在这之前,灵慧或者[王就已经见过这把刀了。   结合起陶刚为何来南山,又为何受伤,方霖只能暂时得出一个结论――陶刚是来南山刺杀[王的,但因[王有高手侍卫护身,所以没有得手。   一朝不得手,[王定然不会放过他。   但[王应该是想活捉的,没料到王涛已经被钟思凝砍了一刀,命不久矣。所以灵慧退而求其次,将那把和陶刚身份格格不入的宝刀带回,大概是想根据宝刀找到些暗势力的蛛丝马迹。   方霖抬手抱拳,道:“殿下,我已将案情解释清楚,该回大理寺交差了。来人,搬走!”   身后的捕快走上来,正要将尸体抬起,忽然[王的手按住了灵慧的脑门。   只听[王悠悠地问:“既然是见财起意,那总得人赃并获吧,那把刀呢?”   方霖的脚下一顿。   随后他的嘴角微微勾起,转回身道:“那把刀已经被我派人提前送回大理寺了,大概已走了半个时辰。”   那边[王还没开口,方霖身后站着的林勤有些诧异地张口。   林勤险些要惊呼出声,还好徐L眼疾手快拉了拉对方的衣袖,并悄声提醒道:“别说话。”   林勤微微点头,同时稍稍弓身,凑到徐L耳边问:“大哥什么时候找到了那把刀?那他刚才还要打我,吓死我了!”   “嘘……晚点你就明白了。”徐L模棱两可道。   [王显然是没注意到那边的小动静,他听完方霖的话似乎愣住了,比方才看到灵慧尸体还要惊讶的神色爬上了他的脸。   刚刚看到灵慧的尸体,他定然是有心理准备的。而这一次,他没有。   他已经到手的刀,怎么会被方霖找到,并且拿走了?   [王的惊讶大概只有几个瞬间,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脸色。   他假意笑道:“才走半个时辰,恐怕连山脚都没到吧?本王倒是很好奇,能让一个出家人都动心的贪心的宝刀,是什么样的呢?听闻大理寺有信号烟,不如方少卿放一个吧,就当满足本王的好奇心。”   方霖也笑了笑,并没有被[王的试探和威逼吓到。   他道:“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那刀上的鸡血石值钱。和我这把虎头弯刀没什么两样,也就多个莲花状的小花纹罢了。”   [王一愣,笑容旋即消失殆尽。   方霖见效果已成,带着人马飞速撤离明寺。   然而,方霖才出明寺不远,就带着林勤和徐L拐进了小路。   林勤有些摸不着头脑,奇怪地问:“不是回大理寺吗?”   方霖用虎头弯刀砸了下他的脑袋,沉声道:“刀都没找到,回什么回?!”   作者有话说:   徐L:你就跟你的刀一样。   方少卿:什么意思啊QAQ   徐L:虎头虎脑的……   久违了的小剧场! 第54章 双尸案二十   林勤还想问些什么的时候, 方霖神色凝重地竖起食指。不远处,一个侍卫从明寺里跑出来,追着大理寺的人马而去。   看着侍卫走远, 方霖走出躲藏的草丛, 道:“回去。”   “回去?”林勤纳闷道,“怎么回事啊大哥,我看不明白, [王可还在寺里呢, 回去不是被发现了?”   “别那么多废话,谁说要光明正大的回去了?”方霖提溜着林勤的衣领, 将人推了一把, “快走, 一会那侍卫还得回来。”   林勤瞪大双眼, 满腔疑问全堵在胸口。   徐L冷冷看了他一眼, 点了点头:“方少卿已经在大理寺的人里, 安排了三个身形与我们相似的人。[王的侍卫是为了确认我们是否真的离开, 所以侍卫很快就会回来。其他的, 等回到大理寺再解释吧。”   三人便摸着黑, 翻墙回到了明寺里。   [王仍在院中站立,颇有些气定神闲的模样。果然不出片刻, 方才从方霖眼前跑过的侍卫又从外边跑了回来。   侍卫道:“殿下,人确实已经下山去了。”   [王攥紧了手心,不悦地拂动衣袖,背身往正殿后面去。此刻的[王一改先前淡定姿态, 显得有些慌张, 步子也不自觉的在加快。   方霖低声道:“跟上。”   往后边走, 灯火也暗了不少。只见[王带着两名侍卫, 走到后院也没停住脚,而是打开一侧小门,随后钻进了黑漆漆的山路里。   山路杂草蔓生,人经过时衣裳都会拂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如今天色已黑,山中更是静谧,但也不知是不是[王走得太急,竟没有察觉方霖的跟踪。   三个时辰前。   徐L将净心送回明寺后回到了方霖身边,那位方少卿依旧是愁容不展,看着脚边的尸体沉思。   “[王好像不在寺内,林勤也不在,不知道去哪了。”她轻声道,“我方才看了眼,寺里各殿白日都会打开,里面都没有能藏刀的地方。而且[王做事谨慎,应该也不会把刀藏在寺里。”   因为净心小和尚住的地方在后院的角落里,她得以在明寺里溜了一圈,却发现明寺过了午后就静了下来。来用斋饭的旅客坐在偏殿里休憩,村民们也各自家去。   [王住的屋外有两个侍卫看守,其余侍卫不见影踪。   方霖颔首:“我从一开始就怀疑[王来南山的目的,什么吃斋礼佛,这只是掩人耳目之词。”   “那……”徐L迟疑着,“不在寺里,我们又该如何找?”她说着抬头看了看周围的树木,身后的山高不见顶,“南山如此大,只怕找起来费时费力。”   “不。”方霖打断她,“我想到个办法。”   徐L听他三言两语说完,不禁皱了皱眉:“能行吗?[王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容易上当的人。”   方霖道:“空口无凭的他自然不信,所以还需要阿L你的帮忙。”   “我?”   “麻烦你下山一趟,带几个人上来。”方霖说着,将腰牌解下递给她,“另外,你将李元青和钟思凝审一审,问问他们那把刀的模样,再把刀画下来。”   徐L诧异道:“画刀?”   她从小学最擅工笔画,画人画物自然没难度。只是她有些疑惑对方的用意,用画寻人好寻,用画寻刀那并不怎么明智。   方霖解释道:“只有说的越清楚,[王才会越相信刀已被我们找到。”   “明白了。”徐L点头,“宝刀都有不同于其他刀的特别之处,只要我们能说出来,自然表明我们已见过甚至得到那刀。[王到时候虽不全信,也会埋下疑虑,然后去查看刀是不是真丢了。”   “聪明。”方霖毫不吝啬的夸道,“我就喜欢你这么聪明的人。”   徐L:“……”这话听上去怪怪的。   方霖低笑道:“最简单的投石问路罢了,如果[王真的对那把刀上心,他就会掉入我的陷阱里。”   因此徐L到山脚后,径直去找了那两位。   一推开门,只见到李元青坐在正中的木桌旁,而徐L费了些眼神才找到坐在角落里的钟思凝。   彼时的她双眼无神,已是心如死灰。   李元青倒是一点也不哀愁,还有些喜悦之情。可能是碍于钟思凝的面,他没敢表露的太多。但这也不怪他,毕竟他被关在黑暗的地方许久,忽然间重见天日,呼吸到新鲜空气,就跟再生一般。   徐L走到他身旁坐下,只见李元青非常殷勤地给她倒水。   李元青问:“大人可是办完事了?是否能放我归家了?”   徐L不紧不慢地喝了口水,摇摇头:“没办完,而且还需要你们的帮忙。”   这话一落,李元青有些失落,但旋即又打起精神道:“大人太客气了,要我做什么尽管说!”   徐L道:“也不是什么难事,就是劳烦你们二位,回想一下陶刚的那把刀长什么模样。”   “什么?”李元青奇怪地问,“刀不就长成刀的模样吗?那么老长……不过我没摸过,也不太清楚重不重。”   说着,李元青拿手比划了一下,大概快有她的一臂之长。   这样规模的刀确实算常见的,但现在不是研究刀型的问题。   她沉声问:“你可记得,那块鸡血石镶嵌在哪吗?”   李元青想了想,答:“刀柄上吧?是不是啊思凝……”他习惯性地去问钟思凝,但话一脱口就虚弱了下去,像是说错话了那般。   钟思凝听到后没有动作,依旧眼神呆滞的不知在看何处。李元青终究是没保住她,这大概在她心里有些纠结吧。   徐L轻叹一声,站起身走到她面前,轻声道:“钟姑娘,可是身体有不适?”   徐L将钟思凝眼前的空地挡了个严实,这才让对方回过神来,于是匆忙摇了摇头。   “既无不适,那便起来到桌旁坐一坐吧。”说罢,徐L抬手要扶,钟思凝却拒绝了她,一手搭着墙自己站了起来,沾了满手墙灰,随后在那脏兮兮的裙子上抹了抹。   ――已完全没了姑娘家的模样,徐L有些不忍。   钟思凝才走到桌旁,李元青就已把水倒好,比方才更加殷勤。可钟思凝接也不接,无视了他。   徐L摸了摸鼻尖,旋即打开牛皮卷包,拿出画纸笔墨,将墨盒递给钟思凝。   “钟姑娘可否帮我研墨?”她没带多少询问的语气,言下之意是对方必须这么做。   徐L想的是,钟思凝此刻的心思太杂乱,不找点事让她分分心,恐怕就要憋出病来。   一切准备好后,徐L提笔作画,很快将一个刀柄画了出来。她本是按着方霖的刀改了改,因此没了虎头有些不够霸气。   “鸡血石可是镶嵌在这?”说着,她在刀柄的顶端落下一点。   李元青细看了看:“不是,不太对。”   “不是在这?”徐L怪道,“一般给刀柄镶嵌宝石,都是在顶部,而且常辅以雕刻兽物。”   “不是说位置不对,是这个刀柄不太对。”李元青道,“好像还得再长一些。”   徐L看了看眼前的画纸,然后又抬头看了看钟思凝。对方轻轻点了点头,默认了李元青的说法。   “这种刀在安城不常见,安城里的铁匠也不打这样的刀。”徐L低声喃喃,“难道这刀是来自其他地方的?”   李元青忽然道:“听大人这么说,我想起不久前来我家酒肆喝酒的江湖人,他们带的武器奇形怪状,倒是有些刀和陶刚的那把相似。”   徐L问:“那你还记得那些人来自哪吗?”   “这我还真不记得了……”李元青抱歉道,“每日来往我家的客人实在太多,尤其是逢年过节那是挤的坐不下。而且那些带刀的都不爱说话,我偏偏爱听人讲故事,所以都没什么接触。”   “罢了。”徐L道,“还是想想陶刚的刀吧,除了刀柄外,他那把刀还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李元青闷闷地抬手捂住额头,愁思苦想许久,也没得出什么有用的结论。因此徐L画一张废一张,最后也有些不耐烦了。   一筹莫展间,钟思凝却开口道:“刀鞘。”   徐L不解:“刀鞘?”   刀鞘这种东西对刀来说,是随时可以替换的,所以一开始徐L就没有把刀鞘放在思考范围内。可钟思凝这么一说,她瞬间有了些头绪。   她问:“可是刀鞘上有些什么图案么?”   钟思凝点点头:“像莲花,五瓣莲花。”   徐L一怔,瞬间在纸上画下了个图案――是从侧边看过去的莲花,五瓣花瓣朝上而开。   李元青也凑过来看了眼,惊道:“好像刀鞘上真有这个图案!神了!大人你如何画的那么准确?!”   说实话,徐L也不知道。她可能在小时候见过这个图案,但此刻的她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了。   正在她费力思考间,李元青惊呼道:“我想起来了!那些来我家喝酒的人,他们的刀鞘上都有这个图案!而且我还想起来,他们口中提到的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徐L立马追问。   “是个赌坊,就在东街。”   徐L一愣:“聚宝赌坊?”   李元青道:“是是是,就是这个名字!”   千丝万缕的线索在徐L的脑海里乱窜,不得章法。不管如何,这件案子结束之后,这个赌坊她一定要再查上一查。   随后她带人回到南山,给方霖看过图案,但并没有将赌坊的线索告诉方霖――敌人的敌人,那就是朋友,她需要先方霖一步探清赌坊的虚实。   有了图案的说辞,方霖果真将[王骗到了,后来才有他们跟着[王,找到深藏在南山里的小寨。   寨子被树林环绕,寻常猎户都不一定寻的进来,须得认路的人才能找到具体方位。   方霖和徐L在寨子的栅栏外边躲着,顺着细缝往里看,只见[王走到一间木屋前,一把推开了门。   紧接着,方霖看到屋内亮起灯火,而[王面色铁沉,将桌上的木盒抬起,重重摔在地上。   “刀呢?!”[王怒吼。   侍卫颤颤巍巍地跪倒一片,谁都不敢应声。   “很好,大理寺。”[王才愤怒的脸色旋即转向阴鸷,“大理寺这个地方,真是人才辈出啊。”   任谁也听得出[王的讥讽,但方霖却意识到更重要的事――刀没了,刀真的没了。   他们当然没有拿走刀,原本他是想投石问路、顺藤摸瓜找刀,结果刀却真的没了。   徐L道:“只有一种可能,刀被那些人先找到拿走了。”   “他们竟然也在南山。”方霖沉声道,“不对,是我身边那个内鬼泄露的。”   忽然,他们身后传来簌簌声响,一群侍卫将他们团团围住。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30 21:00:00~2022-05-31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东篱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双尸案廿一   这不知名的小寨并不大, 方霖被侍卫押着往里走时,还慢悠悠地打量着四周。此刻已是辰正,又因近来天阴多云, 月光也黯淡着, 大地一片灰蒙蒙。   他侧身贴近徐L,悄声道:“阿L,这里有些奇怪, 你看旁边的屋子都没点灯。”   徐L道:“这些屋子大概不住人, 但是都有两个侍卫把手,感觉像里面存放着什么东西。”   “可[王为什么要在南山, 找这么个山疙瘩放东西?还有, 他有什么东西需要放在这?”方霖低语喃喃, 虽是问句, 却在心里有了些不好的答案。   押他们的侍卫也是有些惧怕方霖, 只得随着他们的脚步而行, 他们又偏偏走得慢, 这好一会才到院中。   最大的屋子位于正中间, 里头像是个会客大厅。[王却站在门口, 没有要将他们往里带的意思。   在屋子后面,是一片漆黑。   方霖模糊地看着, 感觉有些不对。寻常的寨子被山林围绕,四周都是高大的树。这寨子进来的地方确实有很多树,但那间大屋后边没有树,似乎还有个空地。   方霖心里有些隐隐不安, 不管[王偷偷的在这做什么事, 今日被他撞见, 按照[王心狠手辣的行事风格, 很难全身而退。   他自己倒是可以拼死一搏,这寨内的侍卫不过二三十,可他身边还有个徐L。担忧至此,他不禁侧头看了眼。   [王假笑道:“这不是大理寺的方少卿吗?怎么回事,你们没点眼力劲吗,怎么能如此对待方少卿呢。”   这话说的怪声怪气,侍卫们的动作都一齐顿住,似乎不知道该不该松开对他们的钳制。   方霖不动声色地冷哼了声,小到几乎只有站在他身旁才能听到,但若是听到就能听出那声音里的不屑。   旋即他抬手将身后的侍卫都推开。   这把手劲可猛,侍卫们也就顺势把徐L松开了,他们两人站在院中,与[王仅有几步之遥。   [王看着面前的两人,往前走了一步,笑道:“方少卿不是下山去了么,可这里好像不是下山的路吧?”   方霖直视着对方,道:“说来怕是要让殿下笑话。”   “本王不介意听笑话,偶得一乐正好。”[王道。他们相视而望的眼神里尽是试探,这种氛围下谁也没心思笑。   方霖忽然挪开双眼,好似真的有些腼腆:“迷路了。”   “什么?”[王果真笑了起来,“方少卿竟然是迷路至此,可真令本王惊叹呐。”   方霖在对方讥讽的笑容中,厉声道:“殿下在此处竟还有个山寨,也有些令我惊叹。”   霎时,两人的笑容同时顿住。   [王沉声道:“方少卿还是不太会说谎,你真是迷路才到此处的么,不是跟着本王来的?”   这话出口,方霖和徐L皆是一惊。因为那话里并无询问意思,分明就是质问,还带着些轻微的愠怒。   方霖很快稳定情绪,面不改色道:“殿下在说什么玩笑话?”   [王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有些不屑道:“既然你要装傻,那就我来说吧!灵慧死之前交代了罪行,却没有交代那把刀的下落,你们找不着刀,只能往灵慧亲近之人身上找。”   [王不紧不慢地说着,背着手打量着方霖,那是一种雄狮看待猎物的眼神,好似这番话说完就要开始围捕了。   “左右找下来也只有本王嫌疑最大,于是方少卿你就设了个局,假意说你找到了刀,让本王紧张、害怕、担忧,让我立马就要去看看刀还在不在。”说着,[王抬手轻轻扫了扫方霖的肩膀,那上边飘下一根杂草,大概是方才躲藏时蹭到的。   随着那杂草飘落在地,[王的话也到了尽头。   [王轻声问:“对么?”   方霖没曾想[王竟如此机警,在抓到他们的瞬间就把一切都想明白了,而此刻[王也肯定知道拿走刀的人不是他们。   眼下刀也没了,方霖拿不住[王的把柄,如果承认就会被[王问责,惩罚或轻或重全看[王的脸色――如今这局面大概只重不轻。   但方霖还是承认了。   “全对。”方霖丝毫没有歉意道,“出此下策实属无奈,绝不是针对殿下,我只是想查清楚案子。”   “说的真好!”[王为他鼓了鼓掌,“本王早听闻大理寺少卿铁面无私,如今真是见识到了。可是怎么办呢,这儿好像并没有你要找的刀啊。”   方霖悠悠道:“有没有的,不得搜了才知道。”   说着他抬脚想往一旁的屋子去,果不其然被[王直接拦下。   [王道:“大理寺有搜查令吗?”   “事出紧急,回去之后我会如实禀告刘卿,补开一张。”方霖说罢挥开[王拦在身前的手,紧接着一旁的侍卫围了上来。   他攥着刀柄想要出鞘,却被徐L按住了手。   徐L轻声道:“再等等。”   他只好横刀在前,挡住想要靠近的侍卫。   只听那边[王沉声道:“方少卿还是年轻气盛,不要冲动啊。这寨子若是本王的,那真是尽管你搜,本王就当卖你父亲个面子。可这……并不是本王的寨子。”   方霖猛然回头,看到对方一脸无奈的模样,嘲道:“不是殿下的寨子?那倒真是奇了怪了,这个时辰殿下出现在此,总不能是礼佛吧?”   “还真让你说对了。”[王的手上也戴了串佛珠,方霖看到他转动佛珠时,不禁心惊肉跳一阵,生怕[王也来个吞毒自尽。   [王边转佛珠边继续道:“这也不是什么寨子,而是明寺存放佛经的地方。方少卿如若执意要搜,恐怕有扰佛门清净。”   又是这句。   方霖攥着刀的手更紧了些。   “既是存放经书的地方……”方霖瞥了眼身旁的侍卫――个个都舞刀弄枪,凶神恶煞的,他讥讽道,“殿下还派如此戾气深重的人在此看守,难道不是更扰佛祖清净吗?”   [王笑了笑:“这么说来,方少卿执意要搜了?”   方霖没有搭话,但他黑沉的脸色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来人!”[王抬手,下一句发号施令的话就要脱口。   这时,寨子大门外传来阵阵脚步声,粗听来有近二十人。那里头传来一声高呼:“大哥!我带人来了!”   一瞬间,大理寺的人马全都出现在了寨子内。   原来方霖在跟踪[王时,心里总隐隐不安,因为那路越走越偏僻,不知要去往何地。而且[王是带了侍卫来的,万一打起来,他们单枪匹马定然身处下风。   所以才到半路,就吩咐林勤回去带人上山,而徐L沿路留下墨汁做标记,好让林勤能带人摸过来。   [王苦笑着摇头道:“方少卿啊,本王还真是小看你了。”   话音刚落,两方人马就不由分说地扭打在一起。   而方霖先前被徐L按下,也是为了等林勤到来,林勤既然已来,他也能放开手脚了。   没想到,他刀未出鞘,徐L的皮鞭已为他打退两个侍卫。   他担心道:“阿L,别着自己!”   “放心!你快去查――”徐L喊着,一旁的侍卫横刀而来,她弯下柔软的腰身,惊险地避开。   方霖火烧眉毛,一脚踹开最近的木屋门。只见屋内黑漆漆的,似是整整齐齐排放着木架,上面不知放着什么。   [王见状已不管什么礼节,张口怒骂:“方霖!你大胆!”   火折子在方霖手中点燃,照亮了整个屋子,但是――   屋里的架子上什么都没有。   这是一间空屋子。   方霖震惊之余回头看向[王,只见对方的脸上也满是诧异,显然这屋子里本该有些什么的。   屋外喧闹非凡,还没注意到屋里的情况。[王迈着大步往隔壁屋去,方霖紧随其后。   这次,不需要方霖再踹门了,[王比他更迫切地想开门。   门开后,火光扫过,屋子里空无一物。   [王越看越愤怒,走到院中抓了个侍卫,质问道:“东西呢?东西呢?!你们整天都在看什么!!”   那侍卫被吓得面如土色,赶忙查看其他屋子。一瞬间,院里的侍卫都纷纷停了手,匆匆忙忙打开了所有木屋的门,无一例外,屋子都是空的。   [王面色不悦地看向方霖,道:“真是好极了!方少卿一来,什么东西没了!”   方霖蹙眉道:“殿下这话说的,我实在无辜啊。”   “你可不无辜。”[王沉声道,“如你所见,这里放着的经书全都被人盗走,你们大理寺可必须要给本王一个交代。”   方霖一怔,没想到[王竟然这么说。   他道:“这我如何……”   “方少卿若不行,那我就亲自上大理寺,让刘卿来主持这桩失窃案。”那最后三字[王似是咬牙切齿般地出口,似乎丢的东西实在让他恨极了方霖。   方霖微微蹙眉:“那怎敢劳烦殿下?大理寺定会给殿下一个交代,将经书尽数找回。”   “三日。”[王冷哼,“三日内结案。”   说罢,[王带着侍卫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林勤瞪大双眼,惊讶道:“什么三日,怎么就三日了?!”   徐L也有些担忧:“屋子里的东西分明不是佛经,我们该如何给他找佛经?”   “对啊,这不是为难人吗!”林勤愤懑道。   方霖沉默半晌,忽然嘲道:“你们问我,我怎么知道?我也变不出来那么多佛经啊?”   林勤:“那怎么办啊,大哥。”   “不理他,他还能撤我的官么。”方霖闷哼一声,转身朝木屋走去,“先看看[王到底在这里,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吧!”   作者有话说:   方霖:阿L,你的鞭法越来越厉害了!   徐L:听你的意思是想试试?   方霖:……也不是不行,就是别在院子里,咱换个地方QAQ!   徐L:哦?   (六一快乐,关于小皮鞭的奇怪用法,小剧场奉上) 第56章 双尸案廿二   方霖的目光紧紧盯着面前的书架。   那是用普通毛竹制成的书架, 但却有点难以言表的不对劲,好像从头到脚都透露出些诡异――譬如这不同于寻常木制的用料,这几乎能躺进去一个人的间隔。   方霖抬手比划了下间隔的高度, 诧异地问:“阿L, 你见过这么高的书架吗?”   徐L闻言侧头看去,只见方霖的手掌搭在书架上,拿指尖丈量著书架的尺寸, 大约有两寸。   “没见过。”徐L摇摇头, “一般家中的书架都是一寸高左右,方便稳固和存放书籍。”她往里看了看, “这书架很深, 都能容纳两本书并排放了。”   书架为了实用, 大多都做得比书稍宽些, 但不会宽太多。若像面前能两本书并排放的话, 则会导致靠里的书要伸手才能取出, 实在有些自找麻烦。   她道:“所以……这大概不是书架, 倒像是厨房放五谷的货架。”   “[王才不会跑到南山来屯五谷。”方霖喃喃自语, 旋即将火烛贴近书架的表面, 细细查看,“也没有积灰, 要么是这里经常有人打扫,要么就是这个地方被用的时间不长,起码不超过半个月。”   “我比较认同后者。”徐L道,“而且有一种可能, [王此番来南山的目的, 就是为了将某种体型比较大的东西放在这里。”   方霖思考片刻, 似是放弃了, 闷声道:“这间屋子翻不出什么花了,去下一间。”   甫一出门,就看到林勤从外边赶回来。   一刻前,[王留下句三日内破案,就风风火火地离开。方霖有些半信半疑,毕竟他们自己就是前车之鉴,于是派了林勤去查看[王是否真的离开。   这时林勤回来,才刚进寨子大门,就扯着嗓子道:“大哥![王真走了!而且是径直下山,没回明寺!”   方霖闻言看向徐L,彼此交换了眼神――[王果然是为了此处来的,现下东西没了,[王干脆也不戴吃斋念佛的假面了。   林勤问:“大哥,你现在能告诉我你们在搞什么了吧?为什么[王如此生气,还有先前的刀怎么回事?”   方霖不耐烦地瞥了眼,并没有搭理他。   徐L感觉到林勤朝她投来可怜兮兮的目光,她只好将来龙去脉粗略的说了说,也不知林勤到底听懂多少,但对方愣神的模样似乎是……没转过弯来。   徐L转身进了方霖进的木屋,虽然屋里一样是空荡荡,但和方才放满书架的屋子不太一样,这间屋子只有几张木桌。   而且,空气里有股奇怪的味道。   徐L稍稍捂了捂口鼻,闷声道:“这个味道……怎么有点过年放鞭炮的感觉?”   她形容的很准确,就是那般臭臭的。   只见方霖走到一张木桌前,伸手摸了把桌面,借着烛火一看,满手黑乎乎的细渣。   徐L凑过去看后,心里一惊,旋即意识到了[王到底在做什么。她道:“这是火药。”   方霖似是想到了什么,拍了拍手上渣屑,跑出屋外。   他一跑,所有人也跟着跑到了大木屋后边,那个没有树木的空地。近十支火把将空地照得亮堂堂,那空地中间有着大大小小的坑,坑里都是黑乎乎的一片。   方霖蹲下身,从坑里摸出了与屋内一模一样的黑土渣。   这里是[王实验自制火药的地方!   “他竟然真的在这私炼火药。”徐L惊讶道,这可是违反刑律的,而且这么做无疑是表明了[王有造反之心。   林勤也惊道:“如果这里是[王做火药的秘密场所,刚刚他怎会走的如此干脆?!我确实看他走了才回来的,难道一会他又杀个回马枪?”   话一说完,众人都紧张兮兮地环顾四周,没有月光的夜色如墨,好像瞬间就能从漫天的黑暗里扑出一只猛兽。   方霖冷哼道:“他走的干脆,是因为他给了我三日的时间。”   徐L当即明白:“[王是真的要你找……这些。”   “如果我三日内找不出,那咱们就得黄泉下再见了。”方霖的声渐沉,“如果我找到了,刚好能帮他拔出安城里的暗势力。至于能不能活就不好说了,按照[王的性子,大概率还是会被除掉。”   徐L问:“左右都是[王得利,就没有第三种选择了吗?”   “也有。”方霖道,“找到证据,证明这里的火药和[王有关,再上书朝廷说[王意图谋反。”   可这第三个选择太难。   而且他们只有三日的时间。   “[王曾说我身边有暗势力的内鬼,直到刀消失时的那刻,我是信了他的话的。”方霖道,“但此刻看来,[王身边才有内鬼。放在这里的东西除了装好的火药,肯定还有些兵器,要运走这些东西还不被发觉,不是短时间内能做到的。”   徐L认同道:“没错,我们也是才知道有这个地方的,如果是我们身边的人透露的消息,不可能有时间转移东西。”   林勤此刻才算是听明白些,诧异道:“可我们现在除了这堆土渣子,就没有别的线索了啊。[王那边的人,肯定也不会给我们查的。”   “谁说只有土渣子?”方霖不紧不慢地从衣襟里拿出一张纸,张开是一朵莲花,“这是那把刀上的图案,我想陶刚这样的男人,应该是做不出在刀鞘上刻图案的事,所以这个图案很有可能是暗势力的标志。”   徐L微微低着头,没有看方霖。   她交给方霖这张图的时候,刻意隐瞒了李元青所说的话――那些江湖人带着同样图案的刀,说到了聚宝赌坊这个地点。   所以此刻的方霖只知道刀鞘上有莲花图案,并没往赌坊那边想。但陶刚去过聚宝赌坊,只要给方霖足够的思考时间,他还是可以想到的。   “可这图案也很普通啊,我们上哪去找?”林勤疑惑道,“而且我们只有三天啊,大哥!三天的时间光是满安城查这个莲花,也得耗去两天吧!”   “自然不能满城查,打草惊蛇还显得有些愚蠢。”方霖短叹了声,盯着手中的画愣神,“给我点时间想想,总觉得我在哪见过这个图案。”   闻言,徐L诧异地抬头,瞬间引得方霖注目。   与此同时,天空骤亮片刻,一声惊雷落地。徐L假装被雷吓到,颤抖着身体,双手交叉在前抱臂。   方霖果然安慰道:“别怕。”   她默默点头,没有回话。   南山上又下起雨来,大理寺的人马等到翌日的清晨才下山。   到了大理寺,徐L将灵慧的尸体送往验尸房。结果才进门,就看见验尸台上放着两句焦黑的尸体,是先前刑部送来让老袁处理遗容的。   她轻声道:“抱歉。”   随后把灵慧的尸体放在地上,挥手散去两个帮忙抬尸体的捕快,紧接着她的目光被那两具挤在一起的尸体吸引过去。   此刻还未到辰时,老袁没来当值。整个验尸房内静悄悄的,由于这三具尸体死的时间都不久,所以只有些烧焦的气味。   那两具尸体中一具已经被打理干净,勉强能看出脸的轮廓,口鼻的模样,是个长得还不错的成年男子。也不知婚配与否,这么年轻就丧了命。   另一具还未打理,估计是老袁没来得及,要等今天动手的。   徐L本身是勤快人,想着此刻也是空闲,就拿起一旁的布准备上手。可未曾想,这一上手让她发现个不得了的事。   ――尸体的口鼻中都非常干净,而正常被火烧死的人,口鼻里应该要有黑烟灰。   她眉头紧蹙,一种不详的预感在心脏里砰砰跳动。   这具尸体是死后再伪装成烧死的。   这时,屋外传来脚步声。徐L猛地一惊,丢开了手中纱布。   只见老袁背着手,悠闲地走进来。看到她时微微愣住:“你今日如何来这么早?我还当你们要在南山待好久呢。”   徐L站直身,往旁边挪了几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她道:“案子破了我们自然就回来了,凶手的尸体在那呢。”   老袁这才看到地上还躺着一个,惊道:“哎哟哟又来一个,我这儿还没弄完呢!改明儿可得让刘卿给咱们批个大屋子,不然怎么容得下这些‘祖宗’啊!”   “……是啊。”徐L闷声附和着,“既然老袁您来了,那我帮您先把这具焦尸处理了吧。”   “不必不必。”老袁果断拒绝,“我哪敢再使唤你啊,这些我老头子一个人就应付得来。”   徐L轻声道:“您别听方少卿的,再说了这尸体都烧成这副模样了……”她装做看了眼尸体,“也是怪可惜,没能逃出来。”   “是啊,就是说年轻人平常多锻炼锻炼,也不至于跑不出来。”老袁叹道,还拿眼神瞥了瞥她。   徐L方才是故意拿话试探的,可老袁并未反驳,这实在大有问题。老袁的仵作经验可有几十年,不可能连活着烧死还是死后烧死都分辨不出。   她想起方霖的话,身边或许有内鬼,就是不知来自[王还是来自暗势力了。   想到此处,她匆忙离开验尸房。   才抓着两个捕快问清方霖所在,还未进院,就听见院里传来两个人的对话声。   其中一个低沉的声音来自方霖。   他道:“你都查清楚了?”   另外一个有些憨厚,是林勤。林勤估计是怕人听了去,压着嗓子道:“清清楚楚,之前我们第一次上南山时,许L离开了大理寺,进了徐家旧宅,见了一个叫做许筱的人。此人在刑部比我还浑水摸鱼,是个清闲的文官。”   接下去没了声音,大概对话到此结束。而墙外的徐L却听的皱起了眉,心里五味杂谈,一时不知是什么想法。   在她愣神间,身旁忽然传来惊讶的声音。   方霖道:“阿L?你怎在此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1 20:22:54~2022-06-02 20:07: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满 3瓶;东篱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赌坊一   “看来是我打扰方少卿了。”徐L恹恹道, 转身就要走,却被对方一把拦住。   方霖解释道:“阿L你别误会。”   “没什么误会的,你怀疑我很正常。”徐L顿住脚步, 侧头看了眼抓着自己的手, “连我也觉得自己嫌疑很大,既如此我是不是该避避嫌?”   方霖缓缓地松开手,可又怕她跑了, 只好将人堵在院墙边, 逼的徐L无奈双手抱臂,清冷的一双眸子满是疑惑地看他。   他浅浅地吸了口气, 沉声道:“我查你的确不假, 从一开始我就让林勤暗中查你了。”   “一开始?”徐L微微蹙眉。   “大概是刘府失窃案之后吧。”方霖如实道。   “那方少卿查的如何?”徐L冷声道, “不会连我祖上几代、说了什么话、是忠是佞, 都查的一清二楚吧?”   她也不知为何, 言语里尽是嘲讽, 让人听上去很生气的模样。其实方霖背地里调查她的事, 在方霖初次邀她去桃宅时就知道了, 可那时候她并没有像现在般失态。   说到底, 她也没有察觉出这细微的变化,都来源于心里某些名为爱意的种子已经萌芽。   “……别这样。”方霖眉头微皱, 似是很心疼,“在廖家村时,我同你说过我想找到她。”   “我也同你说过,她已经死了。”徐L几乎是咬牙说出的口, 要生生熄灭对方的最后一点幻想。如果这世上还有人惦念着她, 她不想那个人是方霖, 是当初徐家抄家时候, 一盏茶功夫就让父亲认罪的方霖。   他凭什么念着她?   他又为什么念着她?   当初抄家的时候,不留一丝情面,五年后却这般想念她,有什么意思呢?   是不是人总要失去,才追悔莫及?   徐L望着他的眼神里尽是冰冷,那一句句的问话未曾出口,却都藏在这如深潭似的眸里了。   方霖似是都领会到,将她所有的情绪都包容进眼里,然后坚定地往前走了一步,问:“你回到安城来,是不是要给她家翻案?”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徐L不置可否,却在对方的身影里不自觉退了一步,背脊撞到院墙发出闷响,“事到如今,你还问这些不觉得没意思么。”   方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她囚于自困的抱臂姿态打破,沉声道:“不要这么做,太危险了。”   徐L一愣,对方那双如墨般眼瞳中带着些火热,铁了心要融化她这块寒冰,连关切的话都要说的像命令般不容拒绝。   他道:“起初我让林勤查你,的确是我怀疑过你。但后来……是怕你牵扯过深。”   方霖与她仅隔一臂之距,他的身形在这晨露尽散的光里,逆出了一道模糊又透亮的轮廓。   而他低沉的声音像是柔软的鹅毛,却重重地落在她的耳廓。   他继续道:“这个案子远比你想的复杂,捆绑在里面的人也比你想的要多。你屡次进入徐家旧宅,除了林勤能查到,安城的各方势力肯定也能查到。”   “你,”徐L错愕半晌,“你为什么……”   她看着对方的模样,不像有半分虚假。字字真切,句句关心,这和以往她见过的方霖都不太相同,却又没什么不同――都有些幼时的影子在里面,无论是小时候还是长大了,方霖都很在乎她。   那种在乎,几乎都是溢于言表的。   只有她明白,只能她明白。   即使此刻的她,在他眼里已成了另一个人。   “我不知道。”方霖有些失落地垂眸,“有的时候,我觉得你很像她。如果曾有机会,我不会让她就这么离开我。可是……”   从方霖身上流露出的难过情绪,几乎如洪水猛兽般压向徐L,她在其间就快要窒息了。她也分不清,这种难过到底是对方的,还是自己的。   那只被方霖紧握着的手腕,就这么呆滞地停在他们之间。他没有松开,而她也没有抽离。   隔着衣裳交换的温度就像冰天雪地里唯一的一簇火,微弱、渺小,如果他们都松了手,这火就要熄灭。   过了许久,又或者没有许久,徐L已经感受不到时间的流淌了。她看着方霖的眼眶逐渐泛红,那双眼睛那么好看,她不想看见它哭的样子。   还好方霖没有那么做,他一向极能忍。   轻叹过后,他终于开了口:“我不想你也落的那般下场。”   “或许这对你来说不公平,此刻的我确实不能明白,对你的感情,到底是不是源于她。但是我,我待你如旁人不同,你应该能明白。”   “什、什么?”徐L一愣。   “没什么。”方霖松开了她的手,大概确定此刻徐L依旧被他吓到不会再跑了,便安心地转了个身,靠在院墙上与她并肩。   徐L确实是被吓着了,在脑子里反反复复地咀嚼方霖的话。   他是在表明心意?   他是在表明心意!!   “阿L?”方霖在徐L面前晃了晃手,只见对方一脸煞白,额角微微渗出细汗,眉头紧蹙,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他没想到能把人吓成这样,忙抱歉道:“阿L,你别这样,我……我也没说是喜欢啊,你就把我当好兄弟般相处,或者你干脆就当我没说过这些话,你当我是喝醉酒犯糊涂――”   “方霖。”徐L忽然打断他。   她刚刚一句话也没听进去,这期间她脑袋一片空白。她努力想回想自己如何逃离安城、在江南养伤、学习仵作与尸体作伴近五年,吃得苦受的罪,可一桩桩一件件却如飘散的云――捉不住,摸不着,留不得。   最后她只剩下了一个问题。   她侧头看了过去,眼里似有泪光:“你可以告诉我,当年你到底和徐惠林说了什么吗?”   新安五年,雪融初暖。   方涯在帐篷里会见来客,而方霖正躲在外头偷听――最近他爹娘给他张罗婚事太过,短短三天见了七个姑娘,他有些怕这来客又是来说媒的。   可没曾想听到了比说媒更了不得的事。   方涯将烧开的水倒入壶中,冲开一片重重叠叠的茶叶,满屋都是清香之气。   来客将一封信放在桌上,低声道:“这便是徐家那边查出来的东西。”   方涯手上倒茶的动作未曾停顿,似是不经意道:“殿下怎么说?”   方霖彼时涉世未深,并不知父辈口中的殿下是谁。只是那“徐家”二字猛地敲中他心头,让他打起了一百二十分心思细听。   结果却越听越让他心惊,其间来客讲到了徐家谋反,上头要方涯带兵抄家、抓人等等。   “殿下说了,动手快些,别留活口。”来客喝着茶,声音也放松了不少,“事情办妥后,他会在朝上为将军美言几句,有了这抓叛贼的功绩,想必将军往后的日子要好过上不少。”   方霖一惊,转身就要离开。   不料,一只筷子突破帐篷的窗帘缝,在方霖的眼前擦过。   “父亲。”方霖匆忙进帐,在方涯面前半跪下。   往常这般动作只是个招呼形式,但此刻方涯却没有顺手将方霖扶起,而是神色不悦地紧盯着他。   方霖闷声道:“孩儿在篷外偷听确实不对,父亲责罚我也认了,只是父亲真要去抄徐家?”   “我知道你与徐家大小姐关系甚好。”方涯冷哼,“当年我若早些发现,也不至于让你陷得如此地步。徐家留不得,霖儿你说再多也没用。”   “父亲!”方霖自顾自起身,堵在方涯面前,“徐尚书我也曾见过,人人都知他为官公正,刑部在他的执掌下从未有过冤案错案,他绝不会谋反啊。”   “谋不谋反,真如你所说那么简单就好了!”方涯一把推开方霖,“这事你阻止不了,也没法阻止。拿上你的刀,跟我一块去徐府。”   方霖一惊,原本以为方涯会禁足他,可没想到方涯竟然主动要带他一块去。   方涯厉声道:“为父今天就要给你上一课,什么叫最是无情帝王家,你我父子二人为臣早已身在局中,哪还能谈公正二字。”   百来人的禁军队伍由方涯带头到了徐府。   方霖一路狂奔,不敢停歇,先一步到了徐惠林的书房。他对徐府比那些禁军熟悉,总算是个优势。   可这优势,也仅仅只能让他提早知会一声。   “不能走。”徐惠林字字铿锵地说道。   方霖不解:“我爹就在大门口,马上就要进来了。眼下家里的金银财宝是保不住了,可您若此刻带夫人和孩子们先走,或许有机会逃过一劫。我可以帮您拦住我爹!”   “孩子。”徐惠林沉声道,“你能来告诉我,我已是感激。可我没有谋反,就这么跑了岂不是坐实了谋反之罪?”   方霖着急道:“留得青山在,只要能活着,总有一天能平反的。”   院外已有丫鬟在尖叫,击着方霖慌乱不已。   徐惠林面对惨叫充耳不闻,端坐在席上,他面前是才烧开的茶。原来方霖来之前,他一直在悠闲的喝茶。   他将茶杯举起,满满的茶水溢了出来,滴滴点点洒在他的衣裳上,分明是不起眼的黑灰色,却如殷红的鲜血般扎眼。   “其实我早知会有这天,从我发现管家与[王有私开始,就知道他们盯上我了。”徐惠林连擦拭的动作也没有,抿着杯沿喝完了他人生的最后一杯茶,“孩子,我不逃不是愚蠢,也不是固执。人活在世间,总是有一股劲在这儿扎着根。”   他说着拿手指戳中心口,“根还在,人就不会死。”   方霖错愕半晌,却没有再劝。他在那刻好像什么也不明白,但他知道他以后的路恐怕是没法跟他爹一样了。   徐惠林长长地叹了口气,望着屋外阴沉的天。他放声高歌:“……既替余以蕙v兮,又申之以揽。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歌声震震,锤人心鼓。   作者有话说:   回忆没结束,下章继续。   “既替余以蕙v兮,又申之以揽。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出自战国・屈原・《离骚》。   今天是端午节,纪念一下这位爱国情怀满满的先辈。 第58章 赌坊二   随着歌声而来的, 是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门未关,方涯径直而入,他手上是染血的长剑。   “霖儿, 你退开。”方涯沉声道, 没等方霖反应,就已将人推到了门外。而等在门外的禁军即刻就将人扣着,不让他动弹。   方涯道:“徐尚书, 我奉旨之命前来, 这满院狼藉实非我本意,你可不要怨我啊。”   徐惠林抬头看了眼, 那刀骇人可怖, 却没令他皱一丝眉头。   他道:“你我立场不同, 我自是没什么好怨。”   方涯的视线落在了茶杯上, 啧啧叹道:“可惜啊可惜, 茶已冷, 徐尚书喝这冷茶上路, 真是凄凉。”   “方将军。”徐惠林忽然起身, 沉声道, “[王生性残暴,并非明主。你莫要一错再错, 收手吧!将来九泉之下,你如何能面对先帝呢?!”   方涯是跟随先帝南征北战过来的,刀山血海都闯过,才打下的这太平江山。这番话显然是戳到方涯心里去了。   徐惠林长叹道:“罢了罢了!陛下!我先来见您了!”   说罢, 他一头往身旁的柱上撞去, 当即鲜血就从他的脑门处流出, 顺着那狰狞的五官肆意流淌。他的身体倒在了方涯脚下, 一双眼怒目而瞪,直勾勾地朝方涯而去。   不甘心、不甘愿,却只能止步于此。   方霖惊恐的大叫了声,在两个禁军手里的猛地挣扎,身体失控地想往后躲。这是他活了十八年来头一次直面死亡,还是曾经熟知的长辈。   他很害怕、非常害怕,他的身体几乎控制不住的在颤抖。   而这明显的动静被方涯纳入眼里,方涯严厉道:“方霖!你瞧瞧你多大点出息!若你早生个十年,我定然要把你丢到战场去,让你看看什么叫死生无常!给我打起精神来!”   方涯重重的拍了方霖的臂膀,将他身体里那股害怕的邪气震慑住,他深深地、大口地呼气,很快冷静了下来。   四周都是徐家众人的哭喊、惊呼,已经分辨不出其间的具体词语,只知道那是恐惧的声音,那是死亡的声音。   方霖茫然地走着,腰间挂着的虎头弯刀太重了,重得让他站不直身体,只能弓着腰缓慢地往前走。   他要去哪?   他能去哪?   忽然,他被来人重重一撞,险些撞了个魂飞魄散,但也将他撞的从梦中惊醒。因为在这恍惚间,他记忆里的徐府和现境重叠,一抹粉色纱裙飘过院墙。   此刻他已救不了徐惠林,但他得救她。   撞他的人是徐家的幼子,身旁跟着个五十来岁的嬷嬷。   方霖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拧着眉眼透着怒火质问道:“你姐姐在哪?!”   对方早已被家中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破了胆,被方霖这么一晃,直接哇哇地大哭出声,引得一旁的禁军注意。   禁军想要上前抓人,被方霖一脚踢开。   方霖怒道:“滚!不许碰他!”   “将军有令,府内上下不留活口。”禁军拱手抱拳,语气很是尴尬,“少爷您还是别……”   “滚!”方霖拔刀出鞘,喝退周围禁军。   方霖说到这里,沉默了许久。   最开始的他和徐L靠在院墙上,被微风拂着面,温柔而细腻。后来大抵是天公作美,配合他沉重的讲述,淅淅沥沥地落了些雨。   他才和徐L进了明辩堂,坐在门槛上各自望着不同方向。   徐L问:“后来呢?”   “后来起了场火,我爹把我救出去之后,就……”方霖顿了顿,侧脸看向身旁的徐L,声音也低了许多,“就放任大火烧了一天,徐家的所有人都死在了火里。”   徐L平静地看着他,对方眼里满怀愧疚,看得她也有些难过。没想到时隔多年再听到当初的事,她没有意向中的困顿,但也没有意想中的豁达。   灭门案永远都是一根刺扎在她的心上。   伤口就是这样,在心田里扎了根,时间久了可能疼痛感会渐弱,但它永远都在那,永远都不会愈合。   除非,那根刺被拔出。   而此刻,方霖似乎给这层厚厚的心田,松了松土――只是徐L没有意识到。   五年来困惑着徐L的问题突然得到解答,她却没有任何轻松。她曾想过她爹宁肯以死明志,也不愿苟且偷生。只是真相就是如此的时候,往往就更加沉重。   为什么父亲可以不怨不恨?   这么些年,无论是方霖还是方涯,都已经变成了她心里仇恨的化身,日日夜夜的梦魇都是那灭不去的火,那停不住的哭喊。   “……徐惠林死之前还说了什么吗?”徐L迟疑着问。   方霖摇摇头:“那之后我病了许久,再也没敢回想那天。若往日你问我,我定不会说这些。可今日我觉得若不回答你,可能――”   他似是有些犹豫,不敢开口。   徐L好奇道:“可能什么?”   方霖稍稍侧身,面对她坐直了身体,忽然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可能我就要失去你了。”他在她的耳旁低声道。   徐L慌乱地推开他,怒道:“你疯了,你、你……”   她说着站起身,倒退了两步,屋檐上滴滴答答的水落进了她的发梢。   “你进来些,别淋着雨。”方霖抬手想拉。   徐L猛地惊了一跳,匆忙贴着门板而站,拒绝对方的拉扯。   他只好恹恹地收回手。   “之后我爹想让我入禁军,但我心病得的厉害,错过了征召。”方霖与她隔着些距离,没有靠近,而是顺着先前的话继续说了下去,“再之后我便瞒着他进了大理寺,等他发现时,刘卿已经盖完章板上钉钉了。”   雨渐渐弱了下去,变成了如银丝线般,一条条、短短的随风飘到他们脚下,将地砖变得灰沉沉。   “你爹……”徐L想了想,“你爹会这么轻易放你去么?”   “当然不会。”方霖苦笑着,“是[王同意的,大抵是觉得大理寺里没有他们的人,所以想让我去趟趟水。不过[王打错了如意算盘,我进大理寺最初就是为了查小景的下落,又岂会与他同流合污?所以后来[王就看我不太顺眼了。”   徐L没想到原来是这么回事,她起初还好奇方霖的父亲是妥妥的[王党派,怎么方霖能如此不顾忌方涯颜面,和[王不对付。   小景是她的乳名,出事那年她尚未及笄,她爹还未给她定闺名就去世了。而知道这个名字的,这世界上剩着为数不多的其一就是方霖。   “罢了。”徐L低声叹息,有些疲倦。   方霖迟疑道:“你……”   徐L眼皮也没抬:“嗯?”   “你是不是也很喜欢小景?”   “……”徐L错愕片刻,挪开眼,“我只当她是我妹妹,非常要好的妹妹。”   她说着挽起衣袖,露出素白的手腕,伸手探进雨里。那绵绵柔柔的水就滴落在她掌心,她凝着晃动的涟漪出神。   忽然,她问:“方霖,我可以相信你吗?”   方霖坚定地答:“只要你愿意。”   她的手被方霖拉住,对方的指尖轻轻扫去了她掌心的积水,湿润的触感里有些粗糙,那是方霖指腹上的茧。   徐L微微蹙着眉,将手抽离。   她低着头道:“我再想想吧。”   方霖没有很失落,只是坐回了门槛上,拿出那张画着莲花的纸。他道:“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得赶紧找到[王要的东西。”   徐L:“……”   这个人怎么做到上一秒风花雪月,下一秒就雷厉风行的?   这难道就是大理寺的劳动模范吗……   “这个图案我真的曾见过,到底在哪呢?”方霖低语喃喃,抬手揉着额角,目光微转。   徐L却问:“真找到了[王的火药,你要还给他?”   “怎么可能,谁找到就是谁的。”方霖未加思索地答,“只要在找到火药后立马转移,[王就是有通天本事,也拿我无可奈何。到时候他想杀我,我就直接上书,来个鱼死网破。”   “……果然恶人自有恶人磨。”徐L叹道。   “对了,这三日我恐怕没多余的时间。”方霖想了想,“你那个许什么筱的什么来历,可靠吗?他闲得慌就让他去找个地方。”   “许筱啊……”徐L微微一愣,“你倒真不跟我见外。”   “那你也别跟我见外啊。”方霖脱口而答。   莫名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此刻忽然停住,灰沉了几日的天竟变得明朗起来。层层叠叠的云渐渐散去,阳光洒落在沾了雨的地砖上,金黄的微光流动着。   徐L嫌弃的啧了声:“许筱是我表弟,倒是靠得住,就是不知这几日他得不得空,我也得问问。”   “你许久没跟他联系了?”方霖似乎是试探。   徐L从他这试探的语气里又听出了些醋意,不知为何心里倒挺受用。   就好像她喜欢喂肉给大黄吃,可大黄有时候咬两口就不吃了。所以自从有了大橘后,她就会先给乖巧的大橘喂,等到大黄馋巴巴地蹭她的腿时,她再喂,大黄就会可开心。   拿着哄狗狗的思路,徐L怪道:“我整天跟你跑来跑去哪有时间,再说了没事我联系他做什么,有空不如多吃些东街的美食。”   方霖果然满意地点点头:“这几年东街变化可大了,来了许多西域的美食,你应该都没吃过,有空我带你去。”   徐L:“……现在就想去。”   “现在啊……”方霖眉眼弯弯,挥了挥手上的纸,大概本想说还有正事。   只见他忽然神色一怔,看着纸上那朵莲花,惊道:“我想起了,这个图案我在聚宝赌坊的骰盅上看过!”   没给徐L惊讶的时间,方霖拉住她的手腕,就将人带出大理寺,直奔聚宝赌坊而去。   作者有话说:   再有两章就掉马了orz 第59章 赌坊三   东街已开市, 喧闹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一路上车水马龙,一同跟着来的林勤看得是眼花缭乱。   一会拉着徐L看看路边的瓜果铺, 一会又被卖螃蟹的水框夺去了目光。   而徐L也许久没到东市, 看着各式新鲜玩意很是惊奇。   方霖将徐L往自己身边带了带,面色不悦的想斥责林勤几句,却在余光里瞥见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有两个身影躲躲闪闪。   他回头定睛一看, 黑影立马消失不见。   “怎么了?”徐L顺着他的目光也环视了一圈。   方霖低声道:“有人跟着我们。”   他说罢快步上前,搭上林勤的肩膀, 不动声色道:“别回头, 右后方有两个人跟着, 一会你往右我往左, 你带着一个溜圈, 找个没人的地方下手, 我解决另一个。”   林勤才嘻嘻笑的脸立马恢复了正经, 点点头沉声应道:“明白, 大哥你自己小心些。”   “行了, 担心你自己吧。”方霖似是嘲弄地扫了他一眼。“你那点拳脚猫的功夫,打不过就别硬逞能, 全身而退就好。”   “大哥!”林勤毫不气馁,“这次我一定能把人抓住的!”   方霖笑笑,回到了徐L身边。在对方不明所以的询问眼神下,拉起她的手腕, 将人往身旁一带, 顺脚走向左边的岔路。   徐L紧张道:“你要去哪?”   往左走并不是去赌坊的路, 而且是更偏僻的小巷。刚才发现有人跟踪, 还往这种地方引,岂不是更危险?   不过,在方霖面前,谁更危险还不一定。   他轻轻勾起嘴角,拉着她的手腕紧了些,脚步也更快了些。   随着东街喧闹嘈杂的声音远去,身后的脚步声就越逼近,他倒不在乎,直视身旁的徐L似是有些紧张地屏住呼吸,分神注意身后的动静。   他轻声道:“别怕,也别回头。”   正说着,面前出现新的岔路口,方霖带着她拐了进去。   但那居然是个死胡同。   一拐进去,方霖就松开了她,将她往里推了推。然后手握在刀柄上,如虎狼似地紧蹙着眉,盯着路口。   才复出没多久的阳光拉长着他们的影子,也将路口外的那人照的明明白白。   电光石火间,方霖的虎头弯刀出鞘,径直朝黑影袭去。黑影显然早有防备,将腰柔软地一折,轻巧躲开。   血鞭甩来缠住黑影的手,那触感如蛇般丝滑,生生将黑影拽倒在地。徐L这一招快准狠,让方霖得了机会,一刀抵住黑影的胸口,三下五除二的就将人制住。   黑影斜眼瞪着徐L,很是不服。   方霖掏出绳子将人捆结实,却看到黑影的眼神,于是虎头弯刀的刀柄即刻就招呼上黑影的脑袋,发出咚的一声,听上去就很疼。   他嘲道:“看什么,那是你能看的人吗?”   黑影吃了痛,扭过头不看他。   方霖却不留情地捏住对方的下巴,强迫黑影转脸对视。   他逼问道:“谁派你来的?”   黑影一声不吭。   “不说话是吧?回大理寺慢慢说。”方霖说着要从兜里掏信号烟,却见那黑影的嘴怪异地动了动。   徐L本在一旁卷皮鞭,看到黑影的动作微微一愣,脑子里瞬间闪过不好的念头。然而她伸手的动作还是迟了一步,黑影嚼碎了藏于齿间的毒药,登时就断了气。   方霖猛地起身,退开半步。   这是第二个自尽死在他们面前的人了。   他用手掌撑着额头,似是很头疼道:“这些人为何都不求生呢?[王到底有多残暴才能……才能让他手下的这些人,任务完不成倒宁可死也不回去?”   徐L蹲下身,一手抚平了黑影狰狞的眼睛。   她叹息道:“或许对他们来说,死去反而是解脱。”   就近的大理寺捕快将尸体带了回去,而方霖与徐L此刻站在了聚宝赌坊门口。   赌坊不在东街闹市,但也不是特别偏僻。白日里的赌坊比较冷清,只有几个老赌鬼在玩着丁零当啷的骰盅,个个都面黄肌瘦毫无精气神,仿佛被连败的运势拖垮了身体。   方霖和徐L两人一进门,小荷童就丢下老赌鬼,笑着面迎了上来――实在是他们穿的太过不普通。尤其是方霖,上好的金丝银线、江南进贡给朝廷的绫罗绸缎,被陛下赐给方家,根本不是寻常人能穿得起的。   还有腰间坠的麒麟纹白玉,成色通透明亮,价值千金。这一身行头,恨不得把富贵大少爷贴在脸上广而告之。   徐L早间从南山回来时有些疑惑,难怪方霖要特地回家一趟,原来就是为了此刻而故意这么穿的。   “爷!里边儿请!”小荷童恭敬地将人请到赌桌旁,一瞬间还在闲玩的老赌鬼都凑过来看热闹。   方霖从兜里掏出两锭闪闪发光的大白银,随手丢到了赌桌上,发出咚咚咚的声响。   常在赌坊玩的,见过出手大方的,见过钱多人傻的,但像方霖抛银子跟抛石子一般玩的,还真是少见。   有人就打趣道:“兄弟,你这上来就玩大的啊。”   方霖抬腿翘脚,靠在椅背上姿态悠闲道:“随便玩玩。”说着抬头看向站在一旁跟书童似的徐L,“阿L,押大还是押小?我听你的。”   “我?”徐L一惊,顷刻发现周围的目光朝她聚拢。   方霖摊开手掌比了个请的姿势,朝赌桌上用白线画出的两个区域一比划,道:“随便玩,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   徐L瞪大双眼,那眼神里有些询问也有些着急,好似在心里暗暗说道,来赌坊是查案子的,不是来玩的!   这时,小荷童催促道:“公子押大还是押小?”   徐L执拗不过,随手指了指小。于是那两锭白银全都被推到右半边去,而小荷童拿出骰盅,放入骰子摇了起来。   她看见那骰盅上果然是莲花图案。   在小荷童摇骰盅的时候,她环视了一圈赌坊,只有一层但特别大,他们在的这区域是押大小,往里走还有牌九与叶子牌,稀稀散散的坐着几人在玩。   赌坊里除了骰盅,没有任何莲花标志。   她忽然想起在刘府时,方霖也是只看过她的画一次,就记下了老猛的长相。不得不说,方霖的记性是真的好。   “开啦开啦!”小荷童欢呼雀跃,做足了气势,“小!!恭喜公子一番稳赚!”   方霖眉尾微挑:“阿L真是我的福星。”   徐L:“……”   两锭白花花的银子被推了回来,还有两块圆圆的筹码,方霖摸都没摸,径直将全部东西推进右半边的区域里,非常豪气道:“继续。”   小荷童拍拍手:“继续!两番继续!买定离手!”   徐L惊道:“两番?这……这可是十六两银子了?”   方霖摆摆手,无所谓道:“今天不就是为了玩个高兴嘛。”   围观的老赌鬼都没有跟下的,毕竟是老赌鬼,心里还有点自知之明,不是像方霖那般富裕的家境,跟下只会亏得血本无归。   没想到,这一次小荷童开盅,竟然还是小!   两锭银子外加十四个圆圆的筹码被方霖再一次推回了小那边,他兴致缺缺道:“继续。”   虽然是赌坊在输钱,但小荷童却更开心道:“继续!四番继续!买定离手!”   “等等,四番?”徐L打断道,“方霖你疯了?四番的钱可是二百五十六两,如果你还玩那就是八番、十六番……你别玩了!”   她说着就要去拉方霖的手,没想到方霖反拉住了她的手,将她拽到身旁坐下――那张椅子并不宽大,两个人坐实在有些挤了。   在徐L羞赧地想挣扎之际,方霖在她耳旁低声道:“别动,他们已经盯上我们了。”   在旁人看来,方霖好似安慰自家生闷气的外宠,反倒让人红了眼羡慕他,窃窃私语的声音多了起来。   徐L在摇骰盅的声音里又看了看四周,果然发现端倪――远处玩牌九的几人从衣着上看就不是赌鬼,都穿着布衣,不贵但也不便宜。他们的脸上也是戾气十足,不像来赌钱倒像是来打架的。   原来方霖在赌坊豪掷千金,为的是引起整个赌坊的注意。没有人会不喜欢人傻钱多的富家大少爷,尤其是赌坊老板。   “小!又是小!”小荷童兴奋道,“公子真是好运气!!”   徐L双眼微瞪,没想到这次居然又赢了。她侧头看方霖,低声问:“你出千了?”   “真没有。”方霖无辜道,“是阿L你在我身旁,所以我才运气特别好啊。”   徐L:“……”   这次是数不清的筹码哗啦啦地倒在桌上,方霖就像个赌上头的赌徒,意犹未尽道:“继续继续!这点银子可真没意思!”   他抬手指了指周围的人,“你!你们!都来跟着,赔了算本少爷的!”   此言一出,哗然声一片。   围观的老赌鬼们纷纷投注,而这一次小荷童的嘴笑得更欢了。   “哎呀呀!”小荷童打开骰盅,瞬间哭丧脸,“是大啊!公子这好运到头了,十六番赔本啦……”   方霖径直起身,双手按在赌桌边缘,讥讽道:“才这点钱?本少爷根本不在乎。而且比大小我玩腻了,你们赌坊就没有更刺激些的玩法么。”   周围的人输了钱,听他这么一说反倒有些诧异,纷纷指责起来:“怎么输了钱就没意思了?”   “对啊,说好的输了钱算你的呢?”   “我就那么点钱全跟着你投了,赔钱!”   方霖不耐烦地拍了下桌子,震的桌上筹码猛地跳起,咕噜噜打着转,那力道是真的不小。如果小荷童记性再好些,就能记起上回方霖还砸坏了赌桌没赔呢。   “你们想如何?”方霖逼视众人,“我又不是没钱,是这赌坊庙太小,都不够我玩的!”   这种嚣张的话一出,徐L几乎是瞬间就看到不远处的几人站起了身。她下意识地握住皮鞭,拽了拽方霖的衣袖。   “你别太过了……”她低声提醒道。   这时,从赌坊后门里走来另一个小荷童,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几人也都退了回去。   小荷童低着头走到他们面前,道:“二位公子息怒,我们老板非常赏识公子的豪气,有意结识公子,特命我前来请公子到住处喝杯茶,玩乐玩乐。”   方霖怪道:“哦?你们老板是什么人,想见我就见?”   小荷童并不恼怒:“老板说了,今日公子的消费全由老板买单,包括刚刚公子允诺过的,该给众人的银两。”   众人听到这话,登时火气就减了一半。   “既然老板这么给面子,那想见我也不是不行,”方霖见好就收,附和道,“带路吧。” 第60章 赌坊四   赌坊的后院上回来过, 徐L却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方霖和老猛打得凶狠,还受了伤。如今伤口早已结痂,方霖也早活蹦乱跳跟个没事儿人似的。   小荷童一脸笑意地在前面带路, 没想到绕过土墙砖瓦的柴房后面, 出现了条绿荫小道,两旁种着毛竹,尽头处似乎是个庭院。   徐L才意识到, 原来这是打通了两处宅院, 那半边是赌坊与荷童、家仆起居的地方,而这半边是赌坊老板的住所。那半边是金钱名利场, 这半边却是清幽之地。   她不免想起传闻赌坊老板肥头大耳大肚腩, 竟是人不可貌相, 倒是她碍于世俗偏见了。   到竹林尽头, 这一方被遮住的院落才显出模样来。只见面前假山林立、树木丛生, 山缝里有石阶藏于其间, 似乎通往高处的亭台楼阁。   隐隐听来, 似乎还有哗哗的流水声, 这地方倒不像个住所, 更像个园林。只是在安城里弄这么大个园林,得多有钱才能办到?   她正驻足观赏, 却见前方迎面而来两名壮汉。   一名壮汉沉声道:“老板吩咐了,他在的地方是机密,不得被外人知晓。”   另一名壮汉举着托盘,里面放着两块黑布。   方霖不悦道:“这就是你们老板的待客之道?”   小荷童仍是笑道:“老板身份特殊, 还望公子见谅。”   “身份特殊?总不是能是什么皇亲国戚吧。”方霖冷哼, “你可知道我是谁?”   小荷童明夸暗讽道:“方将军之子、大理寺少卿, 安城内有谁能不知您这两个响当当的名号呢。”   徐L微微一愣, 看来赌坊老板确实问题很大,明显早知道方霖要找上门来,而且做足了准备。   小荷童接着又道:“老板说了,请公子去就是叙叙旧、喝喝茶,不会对公子如何的。还请公子们配合,不要为难小的们。”   方霖沉声道:“无妨,既然是叙旧,想必是老熟人。”   “老熟人。”徐L喃喃低语,安城里能和他们谈得上老熟人的可太多了,那么有钱有品位的,一时半会还真是对不上号。   忽然,方霖拿着黑布走到徐L身后,动作轻柔地给她系上。   只听方霖微微躬身在她耳旁道:“没事,外边我让人埋伏着了,一个时辰内没有信号,就会进来救我们。”   温热的气息惹得她耳垂有些绯红,她顿时偏开了头,却听方霖轻轻的低笑了声。   她用手肘抵了抵身后之人,似是警告他别再闹了。随后她往前走了两步,一旁的小荷童很有眼力见的上前扶住她的手。   假山的山洞里有阵阵风穿堂而过,阴嗖嗖的让人不得畅快,还带着闷闷的湿气,好像不远处有条流动的河,发出哗哗的水声。   徐L被小荷童搀扶着,脚步不太轻快。他们没有朝水声那边走,而是拐了个弯。再走两步就出了假山山洞,瞬间周围的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耳旁还有莺莺鸟语,似乎是到了个小花园。   而方霖脚下的路就漫长许多,哗哗的流水声近在耳边,却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头。扶着他走路的壮汉不时喘着粗气,因为山洞里的空气并不通畅。   方霖也有些胸闷,还有种说不出来的心慌。   出了假山后,他感觉又走过了几道游廊,穿过了几片树林,壮汉推开了某处的石门,台阶往下几步,又往上回到了地面。   这个机密之地,真是够机密的。   可这时攥着他手臂的力道忽然消失,似乎是到了地方。他匆忙摘下蒙眼黑布,刺目的阳光晃得他抬手遮掩,适应了好一会。   这是个不大的院子,有三间厢房,门都紧闭着。虽是阳光大好,明媚春风,可风里裹挟而来的竟有些奇怪的味道。   方霖暂时不太分辨的出是什么异味,而且此刻还有个更大的问题――徐L不见了。   他快步走回院门,却发现院内已被上锁。这简直是一场蓄意的瓮中捉鳖!就是这只鳖,他害怕是徐L。想到此处,他抬脚踹上院门,险些要将那看来并不结实的院门踹破。   他的身后传来嘎吱一声,厢房的门被打开。   从厢房里走出来位与他年岁相仿的白衣男子,只用根白色布条将头发松垮地绑在身后。   白衣男子穿着宽大的广袖外袍,看不出用料好坏,腰间也是素净白布,没有任何玉佩坠饰,也很难对应身份阶层。   远远看去身形偏瘦,但又眉目如星、脸庞白净,给人一种精气神十足的感觉。   “方少卿脚下留情啊,先前那被你砸坏的赌桌还没修好呢……”那名白衣男子惋惜地说道,“我自然是不会跟你计较的,但还请方少卿不要因为我不计较,就多次损坏我的物件呐。”   他说话细声细语的,如果不认真听用词,倒也能算得上如沐春风。只是方霖心里着急,没工夫理会这人的言外之意。   方霖不悦道:“你是谁?”   “如你所见,我是这间赌坊的老板。”白衣男子稍提衣摆,在茶桌前坐下,“或者你也可以叫我的名字,许言卿。”   那茶桌矮矮的,一看就是室内搬出来的。白衣公子倒是个讲究人,在这青砖铺地、光秃秃的院子里,还要特地摆张茶桌。只是这茶桌上放着的竟不是茶,而是……酒。   “许言卿?”方霖微微蹙眉,“江南许家?”   许言卿浅浅一笑:“正是。”   “许L与你是什么关系?”方霖却问。   许言卿闻言微挑眉尾,似乎有些惊讶方霖的问话。但他并没有回答,而是给自己倒了杯酒,晃了晃白玉酒杯,姿态宛如画中的兰,高洁典雅又有些娇气。   许言卿将酒杯抵在唇边轻抿,悠悠道:“她是我的家人,我不会伤害她。”   “家人?”方霖怪声怪气道,能听的出来他很不喜欢这称谓,尤其是从面前这位敌友不明的人嘴里说出。   “坐吧,想必你有许多疑问。”许言卿将一个空酒杯摆到对面,斟了满满一杯,“我现在还有些耐心为你解答。”   方霖目光微转,犹豫片刻才在许言卿面前坐下。   他在那片刻里想了许多,许言卿自称许L家人,听语气还是非常关切的家人,那先前的种种事端却说不太通。   “廖家村的杀手,陶刚,”他顿了顿,“是你的人。”   “是。”许言卿毫不犹豫道。   方霖沉声道:“但他曾险些害了许L。”   许言卿微微一愣,喜怒难分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鸷:“所以我留不得他,不然他不过是失手一次,何至于以命相抵呢?我又不是[王,不以杀人为乐。”   “你是故意派他去刺杀[王的,明知[王身边高手如云,还要陶刚一人犯险。”方霖很快就想明白先前的事,嘲道,“真是好手段,何必自愧不如[王。”   “看来你没有我想象中的笨。”许言卿左手轻撑起半侧的脸,右手放下酒杯,指尖在杯沿摩挲,“这酒可是凌云楼的棠花酿,方少卿不尝尝吗?”   方霖垂眸看着杯中略粉的酒,甜甜的味道让他想起徐L。   他沉声道:“你做这一切是为什么?”   “复仇。”许言卿诚实道。   “你也是为当年徐家的案子?可是你难道不知许L回安城也是为这件事吗?”方霖疑惑地问。   “我并不为徐家的案子。”许言卿轻瞥他一眼,冷哼道,“世人都道许家许佑玩物丧志、败空家产,落魄狼狈回江南,可谁又知道我家当年才是[王的第一刀。”   说到此处,许言卿目露狠色,手攥成拳竟将那只白玉杯生生捏碎。   方霖嘲道:“这回你的物件可是你自己弄坏的。”   白玉杯碎成了渣,沾着许言卿手掌的血,如无根之草般飘落在院内的青砖上。   许言卿缓缓道:“当年我爹送给四皇子一副山水画,[王就认定我爹是四皇子的人,欺负我家无权无势,将我全家的生意都掐断,无可奈何只能回江南。”   “等等。”方霖并不会被许言卿的小故事感动,也无法与对方共情,他冷静异常反倒听出了些端倪,“许家和徐家是世交,如果许家才是[王动的第一刀,那当年一向不争不抢的徐家被[王盯上,其实是……因为许家。”   一个令方霖震惊的结论跃然而出――   他惊道:“是许家将徐惠林透露给[王,所以才能全身而退回江南是么?!”   许言卿冷笑道:“是与不是,对你来说有何区别?难道还要我提醒你,你爹方涯是[王手下最得力的一条狗么。”   方霖蹙眉不悦道:“你放尊重些。”   “尊重?”许言卿好似听了不得了的笑话,哈哈大笑道,“方少卿真是有趣。”   说罢,许言卿径直起身,那宽大白袍下伸出只白皙的手臂,竟有着惊人的臂力,一掌掀起面的茶桌,抽出藏在桌下的利剑。   方霖惊险地避开,倒退开几步,与许言卿拉远距离。   此刻的他脑海里有无数条线索在交杂,一条条、一桩桩、一件件最后汇聚成一团线球,拼出四个字。   他沉声道:“你想杀我。”   先前在廖家村的陶刚是这样,这次也是故意将徐L与他分开,引到这个院子里来也是这样。   只见许言卿手执长剑却不未靠近,两人隔着五六步的距离,方霖听见对方问:“你闻到了吗?”   “什么?”方霖不悦,“你能不能说话敞亮点?”   他最讨厌与这种说话藏着掖着的人打交道,更讨厌这副好似清纯无辜的脸上偶尔还会露出杀意的眼神。   许言卿摇摇头:“你要找的东西啊。”   方霖这才惊觉,原来最初闻到的异味是火药!   是那三间屋子!   他顷刻回身,朝最近的一间屋子而去。甫一推开门,里面大大小小的袋子里装着的,果然都是火药。   这时,屋内早就埋伏好的几个壮汉一齐扑了上来。 第61章 赌坊五   方霖当即想往后撤, 却见另外两间房内杀出十来名壮汉,完全不给他退路。   原来他才是那只落入瓮中的鳖。   “我不明白。”方霖的双手被两名壮汉反拧着,一根指头粗的麻绳捆上他的手腕, “你如何知道我今日会来, 这些准备显然不是短时间能完成的。”   先前[王告诫他身边有内鬼,他本就有疑虑,只是近来事情多到让他应接不暇, 捉内鬼根本是有心无力。   许言卿指尖捏着个未燃的火折子, 面容先是阴郁,而后忽然笑道:“很容易猜啊, 是你一直当睁眼瞎。”   方霖愣住, 在心里盘旋多时的名字被他缓缓地念出口:“……许L?”他摇摇头, “不, 不可能是他。”   按时间, 许L入大理寺不过数月。   按关系, 许L与许言卿都出自江南许家。   按知情度, 许L对发生的事情了若指掌。   真的没有再比他更合适的内鬼了。   方霖回想起当时她的自嘲, 她在安城的许家势力, 她一直也没解释到底回安城做什么。在这瞬间,他的心里纵有百般不信, 也稍稍开始有些动摇了。   他被壮汉捆得结实,手脚都动弹不得,麻绳勒紧他的皮肤,很快就有红痕出现。   但他不怕疼, 也没有心思去管疼不疼。   在许言卿冷眼嘲笑他的时候, 他回想了很多关于许L的事, 一直回想到最初让林勤去调查许家的背景。   方霖看见许言卿手里的火折子被点燃, 火光上冒出一阵青烟,而他的额角渗出些细汗。   他大喊道:“等等!”   “怎么?”许言卿斜睨着他,“还有遗言?”   “不。”方霖直直地盯着他,逼问道,“你到底是谁?当初我派人查过,江南许家只有一个儿子,就是许L。你说你来自江南许家,这谎话骗骗不知情的三岁小孩也就罢了,当真能骗我么。”   许言卿微微蹙眉,半眯着眼,打量着方霖。   这副姿态有些悲天悯人,像是高高在上的神仙,看凡人在死亡面前拼命挣扎,有些好笑也有些同情。   许言卿沉默了一会,才答:“你真觉得你身边那人是许家大少爷么,从来没有怀疑过?那我可要收回先前夸你的话了,你果然还是同小时候一般,太笨。”   方霖听到小时候三字,瞬间想起最开始叙旧的说法。   他诧异地问:“你我小时候曾相识?”   “当然,青鹿书院你不会忘吧。”许言卿的语气陡然突变,有些愤懑道,“在你没来书院之前,小景跟我玩的最好。”   方霖瞪大双目,满是惊讶。   他果然将很多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无非是因为当年的他,满心满眼只有徐L一人罢了。   “那……”在他身边的许L是谁?他有些不敢问出口,尽管此刻他的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无数个回忆再次涌入他的脑海,他早该发现的――那些眼熟的字迹,那些和小时候如出一辙的动作姿态,早就在告诉他,徐L就是他找了五年的小景。   可她的眉眼里没有了当初的恣意,脸上也再没了天真的笑容。   他想到此处,只觉得心被狠狠的一击,整个身体顿时倒在地上。难以名状的疼痛掐住了他的脖颈,堵住了他的喉咙,就要让他窒息。   许言卿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冷哼了一声,似乎在嘲弄他活该。   “[王这些火药我拿着没用,但又舍不得还给他,不如方少卿就替我解决了吧。”许言卿边说边往后退,一直退到了门口,外头的天光顺着他的轮廓照进来,一同丢进来的还有那簇摇曳的火苗。   火苗落在了不远处,瞬间燃起隔断上的纱幔。   屋里的火药都堆在了隔断后面,只要再等上一会,火就会烧到里面,然后这一间屋子就会瞬时夷为平地。   噼里啪啦的火花映进他的眼眸,也让他稍稍恢复了理智。至少,他得活着出去,亲自问一问徐L。   许言卿的人已经离开,院子太偏僻,他就算喊也喊不到人来帮忙。而且他的虎头弯刀还被许言卿带走了,这下想要挣脱绳索,就非常难了。   方霖挣扎着用手肘撑起身,然后动了动尚且算自由的几个指尖,细细摸索着手腕上的绳扣――往往锁人的绳扣都是有技巧的,一味打死结反而会让人更好逃脱。   他进大理寺后,跟着刘卿学了不少绳结,专门用来捆犯人用的,没想到此刻竟然用在了自己身上。   解绳结是个耐心活,尤其是火烧眉毛的时候,还得气定神闲。那边纱幔都快烧完了,他手腕上的绳结才稍稍松了个口。   那几名壮汉使的劲太大,往后若是还有机会,他一定要让大理寺那些人强加锻炼,做到每个绳结都如此,那犯人定然是逃不掉。   “都什么时候了,我竟还有闲工夫想这些。”方霖自嘲道,他额角的汗越渗越多,说不清是热的还是慌的。   绳结在他的紧攥下终于松动,他的双手瞬时重获自由。拿回面前一看,那指尖已被麻绳蹭破了皮,血肉模糊。   可他顾不得这些,飞快解开脚上的绳索,起身环视了一圈,没发现能将火扑灭的东西。   这下他再没了刚刚解绳扣的耐心,抬脚就踹裂一旁的圆凳,从四分五裂的肢体里将凳面拾起,径直朝闪烁的火光扑去。   连踢带踹,也不见火势减弱,反倒直逼隔断而去,   眼见就要烧到装着火药的麻袋,方霖眼疾手快地想提起,可他的手指被磨破,使不上大劲。而且那些麻袋都有几十来斤重,想要短时间内搬远不太可能。   不行,这屋子保不住了。   他旋即改变策略,转身跑向屋外。   才跑到先前许言卿喝酒的茶桌时,身后的屋子就传来一声“砰――”的巨响。   空气里有热浪在翻滚,他整个身体都不受控地往前倒,重重地摔在茶桌上,登时茶桌四分五裂,木角扎进他臂膀的皮肉里,一片醒目的殷红染透了他的衣裳。   一刻前。   徐L感觉小荷童松开了她的手,于是摘掉了黑布,视线逐渐清明起来。   她看了看四周,并不是先前猜的小花园,但院内种着一排排葡萄,阳光顺着葡萄架散落在青砖上,一点一点的如同闪亮的宝石,空气里有股淡淡的嫩叶味道。   架上缠绕的嫩叶动了动,似是被人玩闹地拽了一把。从葡萄架后缓缓而来一人,穿着刑部浅褐色官袍,但脸上苍白毫无血色,病恹恹的好似从药罐子里刚捞出来。   “许筱?”徐L惊讶道,“你怎么在这?”   她问完又打量了一圈这个院子,没有发现方霖的身影。   许筱不悦地反问道:“你怎么在这?”   徐L不解:“我来自然是查案,你也来查案么?刑部也盯上这地方了?”   她只当聚宝赌坊果然不对劲,引得大理寺与刑部同时关照,没有多深究许筱的不对劲。   而且她不知方霖为何不见人影,心内十分担忧,目光都没在许筱身上过多停留。   许筱轻叹道:“跟我走。”   “什么意思?”徐L被他拉住,不容拒绝的力量拽着她往外,她登时心里就大感不妙,因为这个许筱好似变了个人。   “这里不安全,我带你出去。”许筱有些急切。   徐L用另一只手摸出血玉软鞭,噼啪一划,将许筱的手掌打开。她冷声道:“你为什么说这里不安全?”   许筱的手上留着两条血痕,他吃痛地握着,咬牙道:“你也太狠了……我没法跟你解释那么多,总之你快跟我走,这里一会就要炸没了。”   “炸?”徐L抓住字眼,瞬间想到了火药。   “对!祖宗,快走吧!”许筱说罢还要上手,徐L飞速旋身与他错开。   “不对。”徐L眉头微蹙,“这一切太奇怪了,来的路上要蒙住眼睛,根本不是什么老板在机密的地方,而是为了分开我和方霖。我没走多久被带到了这里,遇到了你,你还要带我离开。那么方霖那边……”   她的思绪越来越快,语速越来越快,说的许筱头晕目眩,根本无法理解。   许筱大喊:“你别叨叨了,再不走真的没命了!”   一条黑影快速地划过许筱眼前,那软鞭毫不留情地拉开了他们的距离。徐L沉着脸,道:“你们要害方霖,是不是?”   这么短的时间里,她根本也想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但直觉告诉她,许筱和赌坊有关系,他们都有问题。   这些问题在此刻都不是关键,关键的是――   方霖在哪。   她不等许筱回答,两鞭下去,将人打的皮开肉绽,嗷嗷叫娘。并非她心狠,这是她得出许筱有问题后,唯一能对待他的方式。   “方霖在哪?”徐L眼含怒火逼问道。   许筱疼得双眼泛泪:“你、你难道忘了当年是谁害的你家灭门吗?如今你连性命也不顾,竟要去找那人么!”   “我再问一遍,方霖在哪。”徐L根本也不管许筱的指责,这些年她听过太多类似的话了,每一句都像一把刀扎在她心上。   每个人包括她自己都这么说,都要自己记住家仇血恨,却从未有人问过她疼不疼。   当然疼。   疼但是必须这么做,因为要报仇。   只有方霖,是例外。   他说,不要这么做,太危险了。   砰――   不远处传来巨响。   许筱着急道:“快走啊!真的很危险!”   徐L望着那滚滚而升的黑烟,皱着眉又甩了许筱一鞭子,彻底断了他爬起身阻拦的念头,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院外的道路太复杂,而黑烟看起来离她还有些距离。若真如许筱所言非常危险,那么这次爆炸肯定只是前兆。   没有多少时间了,必须找到最近的路过去。   她抬头望了望院墙,抬手攀上墙边的樟树,动作利落地站在院墙的屋脊上。屋脊非常狭窄,只能容下她的一只脚,但这是最快的方法,她别无选择。   一路如走钢索般惊险异常,她总算到了燃着黑烟的院子。   还没落地,她便高声唤道:“方霖!方霖你在哪?”   院内十分狼藉,一张木桌被砸的四分五裂,桌上还有血迹――显然是有人在此打斗过。   “方霖!”徐L继续唤道,空气里裹挟着呛人的浓烟,让她无端咳嗽起来,嗓子如火烧般疼痛。   这时,她发现屋子里好像有火光,浓烟也是从屋里钻出的。   她担心方霖可能遇害,便毫不犹豫地撞开屋门,径直往火海里冲去。可等她在屋里找过一遍,除了堆在角落里很快就被烧到的火药外,没有任何人影。   方霖到底在哪?   她弓着身,避开上浮的浓烟想要逃出去,却不料火势太大,已将屋门烧塌,彻底封住了她的退路。   作者有话说:   内鬼不是LL,小可爱们应该能猜到是谁了orz 第62章 赌坊六   方霖的耳朵被一阵轰鸣充斥着, 他用力晃了晃脑袋,甚至用手拍了拍耳朵,才把难受的感觉拍去一些。   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 抖去身上的土灰, 捂住正在流血的手臂。这爆炸没有他意料中的凶猛,好歹给他留了条小命。但面前的屋子已被黑烟包裹,完全看不见轮廓了。   另外两间屋子没能幸免于难, 从爆炸里蹦出的带着火花的碎片砸破屋顶, 似乎点燃了屋里的其他物件,总之也冒出了青烟。   此地不可久留, 方霖当机立断撤出院子, 原路返回。   来的时候他特意在脑海里记过路线, 因此他没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来时路。不料走到一半时, 正正巧遇到了许言卿――这个不知为何想要他命的人。   方霖紧蹙着眉, 想避开已经来不及了。   两人都走的匆忙, 正对上面时, 许言卿倍感诧异地问:“你还活着?!”   显然刚才的爆炸声让眼前这位认为, 方霖已经被炸死了。   方霖嘲道:“就你那三脚猫般捆人的绳结, 能捆的住我么。”   许言卿居然没被他惹恼,而是满脸惊慌地看了看他身后, 似乎在找什么,可方霖身后什么也没有。   “我说许公子,大理寺的人就在赌坊外面,一会――”   “小景在哪?!”许言卿打断他。   方霖一愣:“什么?”   许言卿狰狞地瞪了他一眼, 径直往他身后走。这时, 从不远处追来的许筱将许言卿拉住。   许筱大惊道:“哥你不能去啊!那太危险了, 会死的!”   “滚!”许言卿怒道, “让你把人看好,你倒好!连两鞭子都挨不住!给我松开!”   许筱已经错放一次了,这次他说什么也不肯放手,许言卿的话一完,他竟然直接上腿将许言卿熊抱住。   方霖讶异地看着面前两人,有种不好的念头在他心里升起。   小景……也就是徐L,她先前和他分开是许言卿故意而为之,目前方霖不知徐L到底是什么立场,但许言卿一定是不愿意伤害徐L的,否则也没必要特地分开他们两个。   那么,许言卿这副着急的模样,还有刚刚的话……就是说,徐L已经脱离了他们的看束,目前下落不明。   徐L能去哪?   方霖诧异地回头望,滚滚的黑烟仍旧笼罩着那院子,好似将那里变成了黑暗的地狱。   徐L她会去哪?   她会去救自己。   结合许言卿的神态举动,方霖觉得这个可能非常大。他甚至在想到这个可能的同时,脑海里已经有了画面――   瘦弱的身影在火海里渐渐隐去,和大火一同化为灰烬。   一如五年前那般,他永远都不想再回忆的那段过去,那时候的他找不到她、救不了她,那时候的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去,。   世界上最喜悦的是,失而复得。   世界上最残忍的是,复得就在眼前,却又要失去。   他再也不要尝那滋味,用力咬了咬舌尖,逼迫自己镇定一些。黑烟升起的地方已有阵阵青烟伴随而起,是那两间屋子也烧了起来。火药若是堆在角落,那离烧着或许还有些时间可以争取。   “别打了,给我起来!”方霖觉得自己浑身都在颤抖,连踢向倒在地上纠缠的两人都有些无力,但好在效果够了,“赌坊外边是大理寺的人,去让他们疏散百姓!!”   一瞬间,世界悄寂了许多。   方霖听着自己扑腾扑腾的心跳声,从未感觉自己离生死一线那么近过。他甚至不敢去想,如果徐L真的死在火海里,该怎么办?   那种害怕还从未在他的经历里出现过,他奋力奔跑着,想把一切后怕甩在身后。至少,此刻他绝不能害怕。   这一段路他分明才走过两遍,却不能再清晰了。青石板铺就而成的路此刻看来真是冰冷极了,凌厉的线条分割着脚下的泥土,错落不平的缝隙平时看是美观,此时却成为快步奔跑的阻碍。   饶是这样,方霖还是未减缓速度。因此在他终于回到院子时,他听到了徐L的声音。   她在找他。   “阿L!”方霖高声应和着。   却听屋内咚的一声,是屋门被烧塌,火势瞬间将门柱点燃,形成一道火帘。   徐L闪躲不及,整个身体倒在了地上,她的小腿被倒下的门砸中,瞬时滚烫的温度穿破她的衣裳,直逼她的皮肉。   她猛地一哆嗦,将腿从门板下抽出,抬手努力拍灭火星。一抬头,只见那封住退路的火帘越烧越旺。   可能出不去了。   她绝望地想。   浓烈的呛人的烟让她喉咙发疼,或许她还没被烧死就要被呛死了,若是有一碗雪梨汁就好了,那清甜的味道能让她的嗓子瞬间舒服不少。在这生死攸关的要紧时间里,她竟然在思考这些,但是……她还能思考什么呢?   爹爹和阿娘还有弟弟,他们在黄泉路上等了她许久,如今她未能替他们洗清冤屈,就下去找他们,不知可会怪罪她?   还有,方霖……   方霖煮雪梨汁的样子,骗她只放了一颗糖,其实他的一颗糖有鸡蛋那么大。方霖老爱摸他那把破刀,还总爱把虎头亮出来吓人。   她始终没有跟方霖坦白身份,不知道她死后,方霖会不会惊讶?这回她是真的死了,哎可惜是被烧死的,五官也烧没了,方霖是不是又要自欺欺人的不信她已死了?   要不还是让火烧得更猛烈些,让这间屋子的残垣废墟将她掩埋,到时候连她的尸骨也一同混进泥土里,寻常人都不会有耐心细细挑拣,只会差不多就和着土葬去。   那样,方霖或许就不会太伤心罢。   方霖真的会伤心吗?   她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场景,铁骨铮铮的方少卿红着双眼,也太诡异了。但是若有机会,她还是想看他伤心欲绝的样子。   她感觉自己越来越烫,思绪却在不停的、飞速的转着,她其实也不是想看方霖伤心,她只是不想死。   对,她不想死。   她得活下去。   五年前她没有死,是老天要她活着为家人洗清冤屈,她不能死去,否则这五年的心血岂不是白费了?   她还想问一问方霖,若是自己执意要翻案,他会站在哪一边。虽然这个问题对他们两个人来说,就像一把刀,要么划破两人间藕断丝连的情感,要么一致对外刺中敌人的命门。   这一切的一切,她都得活着才能知道。   她咬着下唇,如豆大的汗水顺着脸庞滑落。她的身上可能被烧伤了许多,但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她得站起来,她得离开这里。   方霖披着外袍冲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害怕的心绪如潮水涌来,他丢掉带火星的外袍,径直冲到徐L跟前――她半跪在地上,整张脸毫无血色,如果不是还睁着大眼,方霖几乎以为她已经死去。   她的身上星星点点的冒着火光,衣裳有些地方已被烧破,而她跪着的那只腿更是黑了一块,皮肉外翻着,还有些血迹――看得出是被重物狠狠砸过。   这些都不是让他最揪心的。   他看见徐L抬起头,半眯着眼,似乎费了不少精神才将眼神定在他身上,带着些疑惑,还带着些笑意。   “阿L!”方霖揪心地大喊,耳旁是噼里啪啦的火在燃烧。   徐L好似不敢相信,嗓音嘶哑地问:“为什么要回来?”   只是简短的一个问话,方霖却看见徐L的眼眶红了起来,泪水从眼角溢出。   徐L也有些诧异,匆忙抬手想擦去泪痕,好似这样就可以掩饰些什么脆弱的情绪。但她一抬手,才发现手背已被烧伤,成了黑漆漆的一片。   方霖将她紧紧抱进怀中,轻轻吻了吻她的头顶,那混杂着烧焦的血腥味,还有徐L身上干净清冷的味道一同渗入了他的心神。   不远处,高悬的房梁终于被烧透,砸在正底下的小火药堆上。那一瞬间,火药砰的炸了一声,将两人震倒在地。   小火药堆上燃着火星,方霖当机立断,一手将徐L的外袍脱下,然后横抱在身前,披着外袍冲出了火海。   但他一刻也停不下脚步,两间大屋子的火药能瞬间炸到哪,他完全估量不出来。   冲出院门后他没有原路返回,因为那路上根本没有可以躲避爆炸的地方,甚至很有可能因为爆炸而被埋在石堆里。   砰――   身后又传来爆炸声,比最开始的要小些,却仍让脚下的地震了三震。方霖越走越急,全然没注意到怀中的徐L已经昏厥过去――在火海里待了太久,她吸入了太多浓烟,已经有些中毒了。   紧接着又炸了两三下,方霖仍在奔跑。   最初小荷童领着他们穿过竹林时,方霖听到了流水声。所以此刻的方霖看似像无头乱撞,其实他是在循着水流而跑。   水的流动意味着活,而活就会注入湖。   果然,穿过丛丛树林,顺着流水找到尽头,他看见了那一方近半亩田地的大湖。   毫不犹豫的,方霖带着徐L跳进湖里。   与此同时,犹如雷鸣般的巨响震破天地。东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纷纷驻足捂耳,大理寺的捕快正在疏散着赌坊里的老赌鬼,许言卿被许筱死死抱着不撒手,满脸怨气地看向黑烟升起处。   [王站在凌云楼的顶楼,似有怒气地往栏杆一拍,不悦道:“真是浪费了!”   方霖抱着徐L钻出水面,漫天飘散着黑灰,空气里全是呛人的浓烟,他游上岸后不禁捂住口鼻。   而徐L紧闭双眼,一动不动。   作者有话说:   我先说抱歉,我文案骗子了orz   起初定文案的时候,这场景是在很前面,但由于各种原因(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我没有做好大纲,没有定好人设等等),总之是没能把文案里的梗写好。于是就顺其自然的发展成这样了。再次说声抱歉,祝小可爱们阅读愉快~ 第63章 清明一   方霖抱着徐L逃出来的时候, 就察觉到了她浑身滚烫,结果泡了一下冰冷的湖水后,她浑身更是如火烧一般。   他急得完全不顾什么男女大防, 压着手掌就在她心口出按了起来, 力道很大但非常管用――只见徐L猛地咳出一口湖水,双眼也微微睁开。   “……方霖。”徐L虚弱地喊着。   “别说话,我现在就带你出去。”方霖才要将人扶起, 却见徐L有气无力地将手搭在他伸来的手腕上。   她问:“去哪?”   此刻的徐L已孱弱到令人感觉不出她还活着, 这句看似正常的问话,也只有方霖能瞬间明白她的本意。   不能回家, 因为桃宅里有方伯, 这个来自方霖父亲的眼线。   也不能回大理寺, 她的身份不能被众人所知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是方霖身边的内鬼还未露头。   方霖越想越心寒, 难道这安城之大, 没有可以容他们暂时疗伤的地方吗?   徐L微弱地喘着气, 看似好像神志不清, 却仍能在这种情况下冷静思考, 很快她轻声道:“……刘、刘夫人。”   方霖目光微转,沉闷地应声。倏地将她抱起, 在湖岸边摸到一条小路,绕开了大路上进来灭火的大理寺众人,悄悄前往刘府。   如徐L所言,刘府确实还算一个安全的地方。   前阵子刘果遇险而故, 刘府瞬间没了主心骨, 只剩下刘夫人和她儿子, 两人孤苦伶仃。她儿子年岁未满十八, 无权无势。这样的刘府,无论是[王还是许言卿,都不会给予过多的关注目光。   虽然方霖不太知道徐L与刘夫人有什么往事,但他先前查到过徐L与阿奔还有刘夫人私下有联系,大抵刘府是站在她这边的。   阿奔见方霖抱着人而来,大惊失色。   方霖沉声道:“别叫,把大门关上。”   阿奔抬手捂住嘴,还好刘果去世后府上因入不敷出而遣散了些家仆,因此府中没什么人影,也没发现方霖来的动静。   他们径直去了刘夫人所在的花园,在花园的卧房里,方霖缓缓地将徐L放在床上,但徐L的灵台已不大清明,模模糊糊地闭着眼,似是很痛苦。   方霖被刘夫人请出了卧房,留了个丫鬟为徐L换去湿衣裳。   刘夫人道:“我已派人去请大夫了,是自家医馆的大夫,你可以放心。但你们这是……怎么弄的?”   她的目光担忧地看向方霖的手,伤口不深,但因没有处理还泡了水,伤口有些溃烂。   “我没事。”方霖摇摇头,“夫人请替我照顾好她……”   他说着回头望了眼,虽然木门紧闭什么也望不见,但那扇门之后似乎是他所有的挂念般珍重,让他的目光都柔和了些。   刘夫人道:“我会的。”   “接下来的几日我未必能过来,若她醒了还替我拦一拦,别让她来找我,也别让她回大理寺。”   刘夫人有些诧异:“为何?她的身份暴露了吗?”   方霖微微一愣,果然刘夫人知道徐L的身份。天底下最愚蠢的恐怕只有他了,明明对着那么多似曾相识,却总是不能相认。   “还没有,但我与[王这次恐怕新仇旧怨要一并算了。”他顿了顿,眉头紧蹙,“我不确定让她回来对错与否,而且……我不想让她再牵扯在这些事里。”   “如此我明白了。”刘夫人轻叹道,“她醒来我会与她说的,但我未必能拦住她。”   “我又怎会不知呢,至少,”方霖顿了顿,似是无奈道,“至少等她身体好些,这个夫人还是能帮我的吧?”   刘夫人默默颔首。   得了应许,方霖转身离去,连刘夫人要为他处理伤口的挽留也一并不理睬。他怕他如若不大步往前走,就要走不下去了。   一个时辰过去,因爆炸带来的大火逐渐平息,但四周受惊的百姓却是乱做一锅粥。   林勤才带着大理寺众人灭完火,这头又要安抚群众,忙得他连歇脚的功夫都没有,心里还绷着根弦――派去找方霖和徐L的人回来都说没找着。   方霖再次回到赌坊后院时,林勤正顶着张炭黑的脸庞,被吵闹的小荷童围在中间,而稍远些的四下都是灭完火累瘫的大理寺捕快。   他不动声色地靠近,林勤很快就察觉,接而转身,瞪着两只过分发白的眼睛朝他走来。   空气里仍有少量的白烟流动,已不呛人,但闻多了还是有些难受。方霖因此皱了皱鼻头,抬手捂了捂。   只见林勤随着他的动作,目光一下挪到了他受伤的手臂上,急迫又关切地问道:“大哥!你的手怎么了!伤成这样,我去喊人来给你弄弄。”   “不必了。”方霖沉声打断。   他铁黑着脸看四周,许言卿这座园林说大也不大,完全是挨着湖沾光,显得很气派。实际上除去湖外,分几个小花园就没了,连接小花园的路都比较弯弯绕绕,因此才看上去很大。   方霖扫视了一圈众人,除了满脸疲态外,衣裳倒还算完整体贴,没有肉眼可见的伤口。   但他为保安全,还是问:“可有伤亡?”   林勤一愣,老老实实地答:“炸了的院子在角落,但大哥你也知道,能住在东街的,除去商贩外都是权贵,因此炸的都是后院,没有危害到人命。”   方霖轻轻点头,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又问:“赌坊老板呢?”   “赌坊的人全在那了。”林勤抬手一指,只见竹林入口处有两个捕快把守者,地上蹲着七八个壮汉,“还有那两个小荷童,揪着我要赔钱可吵死我了,这破地方烧了还是我们灭的火呢!”   小荷童站在不远处,被方霖打量了一番,没敢言语。   林勤怪道:“怎么我大哥来了你们就不言语了?不是挺能说的吗?”   方霖沉声问道:“你们老板呢?”   小荷童匆忙摆手:“不知道不知道……”接着就跟遇鬼似的躲到那群壮汉身后,不肯再搭理方霖。   方霖本欲上前问,倏地顿住脚,扭头问林勤:“有个穿白衣服的人呢?”   “什么白衣服?”林勤不解,“这漫天都是灰的,哪还有什么白衣服啊。”   “林勤。”方霖的声音冷冷的,“你真的没有见过穿白衣服的男人么,与我差不多高,年岁也差不多,就是肤色太白了,跟没晒过太阳似的。”   林勤斩钉截铁道:“真没有啊大哥!可是什么重要人物?要不我把兄弟们喊过来,你问问看有人曾见过没?”   当时方霖喊许言卿出去找人也是迫不得已,因为他分身乏术。他本对许言卿没抱什么期望,想着这人应该趁乱逃跑才是。   可他从刘府回来后,发现赌坊周围的百姓已被有序的疏散,显然是许言卿曾按照他说的做过,因此大理寺的人是见过许言卿的,就算记不清楚,那身白到发亮的衣裳总能有些印象。   所以林勤这么回答,方霖本该觉得合情合理。   可他却半眯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疑虑――无论林勤有没有看到许言卿,当他仔细询问时,正常人都该思考一会,去想想是否真有这么个人,而林勤是毫不犹豫的否认。   “别着急走。”方霖一把提溜住林勤的衣领,将人拖回眼前。   林勤哭丧着脸:“大哥,衣服都被你抓皱了。”   方霖问:“在东街我让你引开跟踪的人,你可查到那些人是谁派来的了?”   林勤的眼神稍稍闪躲,仅仅只有一瞬,根本难教人察觉。可方霖本就有些疑心,已经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盯着林勤看,因此他看到这个难以捉摸的眼神后,有些失措。   ――这个眼神的含义,他没心思细想。   如果林勤有问题,那他身边还能有谁可以信任?   “你不是说打不过可以跑嘛,我就……”林勤心虚道,“我真的是仔细打量过的,那人五大三粗的,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哪里能是对手?”   方霖没有说话,只见林勤自顾自地往下说:“大哥你别生气,我跑之后立马就来赌坊了,谁知道才到门口就听到声响,想到你平时教我的,我立马就带着人疏散百姓,还进去救火……就是一直没找到你,我还担心你出事了……”   方霖沉声问:“是你带着人疏散百姓的?”   “那肯定是我啊。”林勤不解道,“你安排在赌坊外的人都是没穿官袍,除了我谁能认得出是大理寺的?又谁能使唤得动?”   “……”方霖闷不做声,脑子里乱成一通浆糊。   他并不了解许言卿,但他了解林勤,这番说辞倒是让林勤能自圆其说,可方霖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可惜现实没给他时间深思,伤口带来的疼痛复发,他只好先回大理寺处理伤口。   老袁才将他的手臂包扎好,刘卿就找了上来。   “东街为何有异响?”刘卿责问道,“大理寺的人居然都去灭火了,你到底在搞什么?”   方霖挥挥手屏退老袁,叹声道:“这话我该从哪说起?”他揉着额角,将南山上的一并事情简要的说给刘卿,对方听完脸色都黑沉了不少。   刘卿怒道:“火药?[王真是疯了!”   “疯不疯不好说,我是差点死在那火药底下。”方霖说了许多话,满身疲倦地瘫倒在椅背上,目光呆滞地望着房梁,“那个许言卿自称是江南许家之人,我原先派人查过许家,竟也不知道许家的财力原来如此雄厚,能在东街搞个园林出来。”   “听你所言,那个许言卿做的桩桩件件倒是冲着你来的。”刘卿背着手踱步,说完转身看向方霖。   方霖道:“是冲着我的命来的,要不是他是男子,我都要怀疑我是否欠了风流债于他……还有那个许筱,听阿L说是你安插进刑部的?”   刘卿诧异道:“我如何能有这本事?”   “我就说……”方霖毫不意外,“许筱能进刑部完全是因为许言卿吧,只是不知他们许家在刑部到底有多深呢。”   “很快就会知道了。”刘卿走了几步,在他身旁坐下,“东街这事动静不小,明日早朝时陛下一定会下令彻查,而历来这种案子都是刑部与大理寺同办的。”   方霖倏地睁眼,目光里有些凶狠:“求之不得了。”   刘卿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对他浑身的戾气有些担忧。却被方霖不动声色地推开,他道:“明日在朝上还有件事,需要刘卿您帮我。”   “何事?”   “[王的事。” 第64章 清明二   清明时节雨纷纷, 但那阴绵的雨下得人好不痛快。   徐L浑身烧成火炭,刘夫人好不容易用去年储的冰给她降下温度后,结果徐L浑身又冻成了冰球, 屋内被迫烧起炉火, 刘夫人将手炉放进被窝里给她取暖。   折腾许久,她的魂魄在鬼门关前又走过一趟,直到翌日上午, 雨淅淅沥沥地停住, 她才终于稳定下来,安稳地睡了一会。   等她再睁眼, 刘夫人正靠在她的床头闭眼, 手里捧着没绣完的手帕, 是一枝朵朵盛开的桃花。   她神识尚未清明, 看见这粉嫩的桃花瓣, 含糊不清地说:“方霖……”没说完一个名字, 她猛地咳嗽起来, 嗓子难受地像被重物狠狠碾过。   刘夫人睡得不沉, 顷刻惊醒过来。   “醒了?孩子你终于醒了!”她关切地喊, “快来人,去请李大夫过来!对了对了, 药端上来,大夫说醒了得喝。”   随着刘夫人话音落定,丫鬟们端着托盘上前,药的苦味径直钻进徐L的鼻子里, 苦得她瞬间清醒不少。   她皱着眉喝完, 急切地问:“方霖怎么样了?”   模模糊糊的这几日, 她躺在床上梦到了许多事。热浪滚滚的大火围得她无法逃脱, 一如五年前那般。恐惧淹没了她的视线,却在黑暗里看到熟悉的身影。   ――就在她以为自己活不成的时候,方霖去而复返,冲进火场里将她救了出来。   “你感觉如何,身体可还有不适?”刘夫人答非所问,接过徐L喝完药的碗,递与一旁的丫鬟,“方少卿将你送来府上的时候,你仍留有一丝神智,可当天夜里就不行了。烧了退退了烧,昏迷足足五日,才盼到你醒过来。”   “……我。”徐L抬手揉了揉双眼,她的眼睛十分酸胀,并非是感动到要痛哭流涕,而是正如刘夫人所言,她昏迷太久,身体被病痛折磨,残留的不适感尚未褪去。   “孩子莫多言,我看你也是难受地紧。”刘夫人拉住她的手,重新塞回被子里,“别怕,李大夫马上就来。”   此刻屋外天光大亮,似乎不过晌午。等了不到片刻,李大夫果然背着药箱赶来。   徐L静静地看他给自己把完脉,愁云密布的脸上没有一丝消解,心里也大概有了底。毕竟五年前那场变故,就令她元气大伤,现如今又重蹈覆辙,身体能好才是怪事。   李大夫蹙着眉起身,对刘夫人道:“小姐的身子在多年前便落下了病根,此番经历火灾,皮肉伤愈合已是不易,接下来更是需要静养,切记不可劳神伤心。”   徐L这才想起身上的伤,她尝试挪了挪腿,果然一阵揪心的疼从小腿肚上传来――之前在火场里,她被燃烧的门板压住,险些废掉半条腿。   “我再开几副方子,夫人要按时给小姐服用。”李大夫说着往外走去,坐在外屋的桌上,拿出药箱里的纸笔。   刘夫人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臂膀,跟着也走出去。   徐L看着他们模糊的背影,心里有些不好的念头冒出。如方才刘夫人所言,自己已经从火灾那天起昏迷了五日,那这五日里方霖在哪,他就不担心不着急吗?   还有那日去赌坊后,他们被蒙上双眼,这显然是为了将方霖与她分开。她被带到小花园里,见到了许筱,许筱一副知道会发生何事的模样,还要着急地带她离开。   这只能说明许筱与赌坊有关系,极有可能是认识赌坊老板。再猜过一些,许筱不仅认识,更有可能在为赌坊老板办事。   这么一来就能解释得通,许筱与赌坊老板分两头,一位拦截她将她带离赌坊,一位将方霖引到火药的院子里,时机一到点燃炸药,方霖至此在世界上消失。   那赌坊老板,到底是谁?   这位赌坊老板要保她,同时要害方霖,会是谁与他们有这样的利害关系?   想到此处,徐L再也躺不住,扶着床沿就要下床。   可她的腿缠着纱,厚厚的一层。才踩进鞋里,就要软下身体,险些站不住。   刘夫人闻声匆忙掀帘进来,扶住她问道:“怎么就下床来?大夫说你得静养,有什么需要的跟月泠说,我吩咐过她的。”   月泠本是院外的小丫鬟,和乐走后,她才进了刘夫人的院内。她长得不出众,但还算干净整齐,话不多性子也内敛。因此刘夫人虽没有再找贴身丫鬟,但她负责的事与往日和乐的无甚差异,府内上下都默认了她。   “方霖如何了?”徐L的唇色很白,才说完就咳了几声,“你实话告诉我……方才、方才你避而不答,可是他出了什么事?”   刘夫人和月泠一人一边将她搀扶回床边坐着,月泠非常有眼力见地拿来一件外裳,盖在她身上。   刘夫人替她拢好衣襟,短叹道:“方少卿那日将你送来后,便回了大理寺。他嘱咐我近几日都不会来看你,也不让你回大理寺,此次赌坊事情有变,他怕你身陷其中难以自救。”   徐L微微蹙眉:“就这些吗?”   这些倒是方霖会说的话,她并未怀疑。只是刘夫人的神态看上去忧心忡忡,她看着心里也不禁有些突突跳,总觉得风雨欲来。   刘夫人颔首道:“自然就这些,你且好生歇养着,要是那位方少卿找上门来,看到我没把你照顾好,我可是难办啊。”   “……您别说笑。”徐L尴尬地低了低头,目光流转,轻扫过刘夫人的手腕,忽然眉头一紧。   她迟疑地问:“夫人,您的镯子呢?”   刘夫人的身形轻轻顿住,旋即将手腕缩进袖子里,解释道:“这几日要照顾你,便没戴那些累赘玩意。”   这解释倒能说通,只是徐L谨慎惯了,稍加思索一番就察觉到了话里的漏洞――羊脂白玉镯对刘夫人意义重大,别说先前都是贴身不离,就是有原因摘下,也不会用“累赘”来形容。   “真的是这样吗?”徐L抬头紧盯着对方,“夫人不会说谎,也不擅长说谎,镯子可是有什么变故?”   刘夫人苦笑道:“真是瞒不过你,镯子确实有些问题――聚宝赌坊送回来的镯子是假的。”   “什么?!”徐L瞪大双眼。   “你别着急,倒不是说镯子是以次充好。”刘夫人道,“他们送回来的镯子,也是上好的白玉镯,成色品质都是极好的,所以我才许久没有发觉异样。直到为了照顾你,要把镯子摘下时,我才发现差别。   “原先我的白玉镯是和老爷送的银镯一同戴在左手的,时间长了银镯在玉镯上留下了痕迹,而那只白玉镯却没有这样的痕迹。”   徐L不解地问:“为什么?如果送回来的是个假镯子,倒能说是赌坊贪财,可是他们送的也是价值不菲的玉镯……”   “只能说明,那只来自你娘的玉镯恐怕不简单。”刘夫人沉声道,“但我并不知道玉镯有何用,你娘当初也没同我说过。”   徐L轻轻摇头:“我也想不起来。阿娘的玉镯自抄家那天就找不着了,所以先前我还怀疑过您的玉镯……总之赌坊老板问题很大,我必须找到他。”   “哎,你别想那么多。”刘夫人拍着她的手,“李大夫说了你的身子得静养,总是这么劳神,我看着心疼啊孩子。”   “……我没事。”徐L拒绝道。   这时,屋外的丫鬟进来通报:“夫人,府外有人求见。”   刘夫人神色一紧:“是谁?”   “他说他叫许筱,是小姐的表弟。”   徐L听完,心头一惊:“请进来。”   她没想到自己这里刚醒,许筱就来拜访。到底是凑巧,还是刘府周围也有他们的眼线?   五日前清晨。   方霖几乎是彻夜未眠,望着窗外不停不歇的雨,想着念着的人正生死未卜。他恨不得守在她床前,恨不得代替她承受一切煎熬。   因此,他站在殿前时,看[王的眼神都比平时凌厉几分。   大殿上坐着的是当朝天子,身穿金黄龙袍,头戴金冠玉帽,一双剑眉不怒自威,但眼尾叠起的皱纹又将威严散去不少,五十的年岁让他和善不少。   十年前先帝去世,太子瑾登基,十分顾忌他还活着的几个弟弟,其中就有三皇子[王。   新安帝端坐在上,抬手指了指刘卿,问:“昨日东街闹了不小的动静,听说大理寺的人都出动了,究竟发生何事?”   刘卿微微躬身,缓缓答道:“回陛下,此事发生时方霖正在现场,不如就让他来说吧。”   方霖上前一步,目光却看向斜前方的[王,只见对方站的稳稳当当,姿态不卑不亢,丝毫不慌乱。   他沉声道:“启禀陛下,这下得从之前的案子说起。死者在南山上遇害,于是臣前往南山调查,却不曾想在南山上偶遇[王殿下,还发现了些意外的东西。”   [王转身看向他,大方地配合道:“确有此事,我的确在南山上遇到了方少卿来查案。”   新安帝奇怪地问:“那方少卿发现了什么东西?又与东街的事有何关联?”   “回陛下,是火药。”方霖一字一句道,“[王在南山的寨子里,存了一批火药,而东街昨日的爆炸,炸的便是这批火药。”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昨日东街的动静可不小,众大臣有些消息灵通的,都隐约知道了是炸的火药,只是没想到这火药与[王有关系。   “话可不能乱说啊,方少卿。”[王仍旧波澜不惊,直视着方霖,“什么火药?与本王有何干系?再说了,我就算有火药,炸个东街算怎么回事,本王看上去很蠢么。”   方霖微微勾起嘴角,一副不好说的模样,并不搭话。   新安帝皱着眉问:“[王,可有此事?”   “绝无此事!”[王义正辞严道,“且不说南山上我与方少卿不过打个照面,再者昨日东街出事时,我正在凌云楼与张大人商讨此次春季围猎一事,如何能分/身有术去策划东街的事呢?”   “[王别着急解释啊。”方霖往前走了几步,站在[王身侧,“东街一事自然不在你的策划范畴,因为这批火药被盗走了,这事难道你不是最清楚吗?”   他看着[王脸上云淡风轻的表情,心里不禁感慨这人是真的沉稳,自己与他的搏斗恐怕拼尽全力也难有胜算。   不过他并不是这点阻碍就会退缩的人,他将头抬起,看着殿上那位道:“我要与陛下说的,是[王你在南山私藏火药一事。当时我带领大理寺众人上南山,在离明寺不远的小山寨里,发现几间木屋,木屋后面还有空地,正是[王用来测试火药的地方。   “这件事,整个大理寺都可以作证。”   新安帝猛然站起,质问:“刘卿,他所言可是真的?!”   刘卿高声道:“回陛下,臣不敢谎言。昨日我便将大理寺众人都问了一遍,方少卿所言确有其事!现下大理寺的人都在殿外,陛下可招进来问问便知。”   这声响如雷霆,惊的在殿所有人都脸如纸色。   在朝为官,谁都知道五年前那件事,让新安帝最恨谋反之人,尤其是手足谋反。   [王竟然面不改色,笑了起来:“本王真是不知如何得罪你们大理寺了,既然如此,不若听听明寺的人如何说的吧?”   他说完转身面对新安帝,谦卑地躬身道:“陛下!我这儿也有人证,可以证明南山上到底发生了何事,火药并非是我藏的,而是――来自方家。”   方霖眉头一紧,余光瞥见大殿门口,果然站着几个光着头的和尚,与大理寺的捕快对脸站着。 第65章 清明三   听完明寺与大理寺两拨人马的说辞后, 新安帝黑沉着一张脸,怒道:“简直胡闹!你们拿这儿当什么地方!”   旋即大殿上落针可闻。   方霖默然不语,他从看到明寺那群和尚的时候就明白了, 就算今日他没有把大理寺的人带过来, [王也早准备好了反将他一军。   他自然没想新安帝能因为这点言论就定[王的罪,他想做的不过是借由这件事在所有人心里都埋下种子,尤其是最畏惧手足谋反的新安帝。   届时他再揽过调查的职责, 有了新安帝的支持, 大理寺也能放开手脚去查这位高高在上的[王。   可惜,[王也是这么想的。   如今这一闹, 新安帝对于大理寺的信任, 也大打折扣了。   沉寂不过片刻, 新安帝开口唤道:“薛尚书。”   站在刘卿身旁的薛正德应了声, 只见这位刑部尚书紧绷着脸, 年岁已过不惑, 却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 不知心里是有多少愁。   “东街火药一事, 就由你去查办。”新安帝不紧不慢道。这位皇帝也上了些年岁, 再经由刚刚一闹,满脸的精气神不足。   “陛下, 此事关系重大。”刘卿忽然开口,“刑部司律掌罚,不善走访调查,此番若是刑部全权查办, 难免会有疏漏。”   薛尚书有些不悦, 还没开口反驳, 只听新安帝悠悠地问:“依刘卿之见, 此事当如何?”   “既然[王殿下带来的明寺众人,言说火药来自方家。”刘卿顿了顿,抬眼看了方霖一瞥,“那方少卿就暂扣其职,等此案彻查后再做归置吧。”   新安帝微微颔首:“便依刘卿所言。七日内,刑部与大理寺当给安城百姓一个交代。”   “臣遵旨!”刘卿与薛尚书齐声应答。   朝会散去,方霖与刘卿并肩走着。   刘卿沉声道:“薛正德自五年前上位后,与我照面不多,刑部在他手上倒和原先无多大区别,我也找不到由头试他深浅。昨日你说刑部或属许家,我倒有一个新法子,就是委屈你了。”   “委屈谈不上。”方霖目视前方,高高的宫墙将半阙天空都拦在外面,晦暗不明的阴影将他们笼着,“方才刘卿你若是不那么说,恐怕陛下也要对你起疑心。”   刘卿颔首道:“好孩子,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刑部既然背地里换了主,那我们不若就与他们暂时结盟,先将眼前的[王……”   方霖微微蹙眉:“与虎谋皮,得不偿失。”   “身已入局,无法坐壁上观。”刘卿轻叹,“这件事无论如何都要有个交代,不是[王就得是你啊。刑部现在是把利刃,即使会伤到自己,也只能握住。”   “我……”方霖仍有担忧,话未出口,迎面而来两名身穿铠甲的禁军。   两人高声道:“将军有令,请少爷回府一趟。”   有令,不容拒绝。   方霖看着面前两位,低声道:“能否让我与刘卿再说两句?”   堂堂大理寺少卿,方将军之子,没想到也有一天要和两个禁军喽喽打商量。大抵是迫于方霖的余威,喽喽们没敢阻拦。   “东街火药一事,我如今不便插手,但没了大理寺少卿这层身份,反倒利于我放手行事。我会暗中配合查找刑部里的许家势力,以及许言卿的真实目的。”方霖长话短说,本打算就此离去,目光微转间又补了句,“另外,大理寺里有[王的眼线,林勤身份未明,不可重用。”   刘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去吧。”   将军府。   方霖甫一进门,就见方涯背手站在厅中,背影里满是愤懑。这来自于他从小察言观色的经验――每当他调皮捣蛋之后,看到方涯这个背影,都要快些藏起来,不然免不了一顿打。   “父亲。”方霖抱拳躬身,此刻他已不是孩童,逃避也不是解决事情的办法。   他无法躲,也无处可躲,这是他该面对的。   果然,方涯转过身来,脸上有压不住的怒火。   “我先前与你说过,[王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人!”方涯怒骂道,“今日朝堂上[王点名直指方家而来,就是要逼我弃你保命,你知道不知道!”   方霖今早在殿上指控[王,的确欠缺考虑。因着昨日徐L几近垂死,他心中生起无名怒火,恨不得将[王所做所为公布于世,除之而后快。   然而鲁莽,就会出事。   “父亲,我可以解决。”方霖欲争辩,“这火药是[王的,他无论如何也推脱不掉,大理寺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方涯大骂:“你解决?你整日在大理寺里,满心满口为国为民,尚不知自保如何为国为民!大理寺又是什么东西,真以为能左右那些人吗?!蚍蜉撼树罢了!”   “父亲,这么多年来,”方霖沉声反问,“您为何要站在[王那边?[王生性残忍,此番就算没有我招惹他,早晚您也会被当做弃子的。”   “我如何不知!”方涯长叹道,“你以为其他皇子的手里就那么干净吗?能爬到那个位置的人,哪个没有趟过尸山血海?!”   此话如平地一声惊雷,意有所指殿上那位。好在只是在自己府邸,没有外人能听去这番大逆不道的话。   方霖错愕不已,没曾想他爹能说这样的话。   身为臣子若不心向君主,那么其心昭昭,该是多么险恶。   然而方涯大概以为他被吓着了,心不免软了下来。到底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儿子捅了再大的篓子,惹了再不该惹的人,他当爹的只能拼出老命去救。   “……此事倒不是没有转机。”方涯转过身,从桌上拿起一枚玉佩,青翠的玉上刻着锦鲤。   方霖接过后指尖轻轻摩挲着,这块玉的质感很糙,不是什么好货色,也不值几个钱,东街的玉铺里最廉价的款式。但这块玉看上去有些年岁了,能让方涯如此保存的,应当还要别的作用。   他迟疑着问:“这是?”   “这块玉佩来自风月楼里,一位叫做锦心的姑娘。”方涯顿了顿,“当然我与她没关系。徐家的管家当年在风月楼里被查出谋反书信,是这位锦心偷换的。事后[王要灭她的口,我将她暗中保了下来,就是以防出现今日这局面。”   方霖的眉头突突跳,总有些不好的预感。他问:“您捏着[王这么大的把柄,这么些年他就一点也没察觉?”   “察觉是自然的,谋其事者就没有个安稳心。”方涯道,“眼下是他在逼我,那我也只能孤注一掷了。”   “不对,这样实在太……”方霖说不出所以然,他纵使知道当年徐家旧案是[王所为,而如今方涯有证物翻案,可他总觉得还不到时候。[王心思精明,今日在大殿上就已经决定要将他置于死地,又怎会算不到方涯要反抗呢?   还是说,[王就是在等着方涯反抗。   “别说了,你还嫌事情不够严重吗?”方涯将玉佩收回,继续道:“近几日你不要出门了,就在家思过吧!”   “父亲!”方霖喊道,“我不能就此袖手旁观,既然是我闯出的祸,就应当由我来解决。”   “不必再说。”方涯沉声打断他,“我不可能看着我的儿子再以身犯险。来人!将少爷送回房中,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踏出房门半步!”   紧接着,屋外进来几个身手非凡的侍从,皆是方涯的亲兵。他们左右搭上方霖的臂膀,强劲的力道控着他不得挣脱。   方霖震惊不已,从前他不是没有被禁足过,但从来也没有过这等架势。看来这次,方涯是动了真格的。   刘卿前脚刚进大理寺,后面紧跟着刑部的人就到了。   来的人身形高挑,穿着浅褐色刑部官袍,年纪不过二十,但没有点年轻人该有的精气神,只让人看着病恹恹的。   “在下刑部侍郎许筱,奉薛尚书之命,前来协同大理寺调查东街火药一案。”许筱恭恭敬敬地说道,态度倒是很谦卑。   刘卿微微蹙眉,嘴里却客气道:“原来是许侍郎,倒是比你们薛尚书更不得多见。”   刘卿的话意有所指,先前方霖提过许筱的名字,此刻居然是以刑部侍郎的身份来的。他旋即明白薛尚书恐怕被架空,实际上的刑部,早已归属许家势力。   “是晚辈我的不对。”许筱依旧很恭敬,“我才升侍郎不久,理应该来拜访您的,是我疏忽了,改日我必登门――”   “不必了。”刘卿摆摆手,阿谀奉承的话他也听了几十年,这许筱太年轻,还不够功夫。   刘卿道:“既然是为了东街火药一案,那我便与许侍郎先打个招呼,大理寺查案一向讲究证据,绝不会包庇任何人。所以,还希望刑部能多多配合。”   许筱的笑容僵在脸上,任谁都听得出来,刘卿的话里不容置喙的要大理寺占主导权,刑部只能配合。   刘卿根本不给他反驳的机会,直接道:“那就先从火药如何进入安城查起吧!先传唤近七日内守城的士兵过来!”   那边大理寺与刑部如火如荼地查着火药来历,这边方涯吃了个闭门羹,[王压根就不见他。   要说方霖偶尔冲动的脾性,其实还是来源于他爹。   方涯荣耀了大半辈子,再次受这般委屈,那就不是口头上云淡风轻了。他捏紧了手中的玉佩,调转马头往城外而去。   三日后,飞鸽带著书信落入方府。   方霖解开布卷,上头只写着一个“理”字。从字迹上看,是出自刘卿之手,其意再明显不过。   如今他已被禁足三日,虽然当初方涯下了死命令,绝不许让方霖逃走,但他毕竟在大理寺多年,溜门撬锁这种活计不在话下。   于是他摸着三更月色,翻过墙头,回到了大理寺。   黑暗中,只有牌位前的烛火明亮,明明是诡异万分的场景,却令方霖有些心酸。他想坚持心中的道义,却反让自己身陷囹圄。如果真有灵一说,诸位大理寺的先辈能否为他指点迷津?   可他竟到了要寄希望托于鬼神的地步了吗?   不免悲从心中来。   刘卿跪坐在蒲垫上,手中正缓缓地转动佛珠。   “听闻你父亲将你禁足,你莫要心生怨气,他那么做是为了保护你。”刘卿缓缓说道,大抵是看方霖脸色不好,又多劝慰了句,“天底下没有父亲会害自己的孩子。”   方霖低着头在刘卿身旁的蒲垫跪下,面对着摇曳的烛火,他一路上烦闷的心情竟然渐渐安定下来。   沉思片刻,他才开口问:“东街一案有什么进展吗?”   “这正是我要同你说的。”刘卿转动佛珠的手顿住,转身看向他,“说之前,我得另说一事,刑部派来与大理寺配合的那位刑部侍郎,名叫许筱。” 第66章 清明四   方霖一惊:“他居然是刑部侍郎?”   刘卿解释道:“先前刑部走了水, 刘侍郎与黄主事死在大火中,尸体还送到大理寺让老袁帮着清理了。许筱原是刘侍郎身旁的令史,因着此事升了官。”   被刘卿一点, 方霖想起先前送来大理寺的两具尸体。   彼时他与刘卿尚不得知这两具来自刑部的尸体, 并非死于火灾,而是被人害死后伪装成被火烧死,且敛尸的老袁没有将此处违和戳破。老袁的目的或是身份, 至今没有被他们怀疑。   因着许筱与许言卿的关系, 方霖迟疑地问:“此事未免太过巧合,真的确定是被烧死的吗?”   刘卿颔首道:“老袁敛的尸, 应当错不了。”   可方霖眉头微皱, 深感事情不太对劲, 但碍于此刻的他有更重要的险境要处理, 只能将这不对劲暂搁置一旁。   “许筱先前出现在赌坊, 还和许言卿关系不明, 他为何敢以侍郎的身份出现在大理寺协查………”方霖低声问。   刘卿叹了一声, 试图解开他的疑虑:“许家既然掌控了刑部, 自然能知道你已不在大理寺。再者你在此案中的嫌疑不小, 也无证据去指证许筱与此案有关。”   方霖瞬间没了气势,刘卿说得对, 他的确自身难保。   他问:“虽不知为何许言卿对我恨之入骨,但就他先前要炸死我的狠劲,此番派许筱来协查,恐怕会将矛头指向我吧?”   “我原先也这么想过, 可后来……”刘卿话机一转, “许筱这个人看上去没什么正形, 但他却意外的办事飞速, 让他们配合查的东西,皆是毫不拖沓地就查完交与我。”   像刘卿这样上了年纪的长辈,大抵都对病恹恹、没精气神儿的小辈颇有微词。但这番话说完,却让方霖听出了些刘卿对许筱的欣赏,也不知这几日许筱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方霖微微皱眉:“所以你们查到什么了?”   “三月廿九,也就是你们再上南山那日,一支车队押着火药从南门入安城。放行的守城士兵已抓捕入狱,交代了幕后主使是[王。”刘卿顿了顿声,“押送的人也找到了,是聚宝赌坊那群人,他们都交代[王是幕后主使,而且聚宝赌坊也是[王的地产。”   “怎么可能?!”方霖诧异道,“那日我见到的人分明是许言卿,而且赌坊的人对他言听计从,怎么会是[王?”   刘卿道:“人是我亲自审的,现下还在牢里关着。”   “不对。”方霖面色微沉,“火药的来源查清楚了吗?”   “查清了,来自城外一处私坊,制造火药的两名火药师也抓捕入狱,都交待是[王指使的。”   “那两名火药师,是从哪来的?”还没等刘卿回答,方霖急切地补问了下一句,“是否来自江南?”   他的心里隐隐有个念头,如猛兽般扑出。   刘卿略感诧异:“的确来自江南,你是如何得知的?”   方霖道:“猜的。”   江南二字如同一根针,带着一串长线从他脑海里穿过。   现下他有个猜测已成形――那批火药根本就是许言卿卖给[王的,火药师也是许言卿的人,这一切都是许言卿在背后操纵。   “你方才说许筱是因为我被扣了官职才敢出面,或许不尽然是因为这个。我虽不是大理寺少卿,但依我的性子,想干预大理寺查案不是难事,真正限制我的是禁足。”方霖顿了顿,“这件事几乎没人知道,就算能走漏消息,也不会走漏给许家的人知道。”   刘卿问:“你的意思是,许筱出面协查,根本不是因为你被撤职,你在大理寺与否,对他来协查都没有影响。”   “正是。”方霖看着眼前摇曳的烛火,沉思片刻,“假使我没有被扣职,我会抓住许筱,另外带人去查火药入城的行迹,也会查到守城卫兵,也会查到火药的来源。   “所以这一条线上的所有人都是当事人,唯一不同的是,当有人查过去的时候,他们会供出的幕后主使是[王。”   刘卿转着手中的佛珠,试图跟上方霖的思路,道:“的确,火药是经过这些人的手,份量、车数都对得上。”   方霖的神色有些漠然:“许言卿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王,他想对付的也是[王。从南山盗走火药,再到东街炸了火药,都是为了将[王送上断头台。”   刘卿不解道:“那……这个许言卿为何害你?”   方霖冷笑一声:“一石二鸟罢了,反正火药空炸也是炸,多炸死我一个,他或许更高兴些。”   刘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还记得先前我与你说过的,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既然许家已经铺好了路,我们何不将计就计。”   “你真的确定这条路踏实吗?”方霖反问道,“如果是刀子铺的路呢,你还要与他们同谋?况且我们根本不知许言卿的所图为何,他一不为官二无皇室血脉,却把控着刑部,实在令人胆寒。”   “眼下没有更好的路。”刘卿沉声道,“扳倒[王后,我们再去查许家的事。”   说罢,刘卿似要起身,方霖只好伸出手搀着。   两人一同走出明理堂,屋外月色昏沉,被乌云挡去大半。   “这事你知晓便好,只要能扳倒[王,你就是安全的。”刘卿轻拍手臂上来自方霖的手,好似劝慰,“[王这也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何必追究到底是死于谁手呢?”   “可若如此,大理寺先辈们秉持的公正又算什么?”方霖毫不犹豫地诘问道,“[王不是好人,那对付[王的许言卿,又凭什么能立足于好人呢?”   “这些问题不会有答案。”刘卿摆摆手,“回去吧,早些歇息。这件事很快就会过去,到时候你再去追从你的正义也不迟。”   很快,刘卿就迈着蹒跚的步子,沉入黑漆漆的夜色里,再没了身影。   方霖不愿用这种方式扳倒[王,尽管一直以来他与[王关系就不好,再加上徐家的灭门案――如果说世界上最希望[王倒台的人里要分个一二,他自认为能排上名。   可是不择手段的算计,又与他厌恶的[王有什么区别?   他无法说服自己这么做,但他此刻也无法阻止刘卿这么做。   回到方府已接近子末,方霖却没想到,他爹娘的房内仍有灯火透出。虽然他已许久不住在家中,但对于他印象里,也未曾见过这么晚他爹娘还未睡的时候。   因此,他不由地踮起脚,轻轻靠近窗沿。   “要我说不若趁早离开安城吧!”这是方霖他娘的声音,只是平日里一向沉稳和蔼的娘亲,为何此刻听起来着急不安?   “……你先带霖儿离开吧!”方涯叹息道,“[王这次做的太狠绝!哎!也是赖我,刘敢死的时候我就该发觉不对的,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样的局面里。”   刘敢?   方霖眉头微蹙,想起这是刘卿的弟弟,前些日子死在了黔南,死因上报是山火,属于天灾。当时这案子没有过大理寺,刘卿私下找过他查一查,他虽应承了下来,却忙于南山一案没有上心。   而且他记得当时方涯并不让他插手此事,因为刘敢的死或许是安城里另一股神秘势力所为。   后来这势力也露了真面目,就是许言卿。但方霖立马就身陷火药案,也无法细想许言卿为何要杀害刘敢。   “刘敢这件事,谁能想到[王真下的去手呢!”只听屋里他娘又出了声,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刘敢是被[王杀的。   这不由让方霖心头一惊。   方涯道:“[王有什么不敢的,当初亲弟弟不也杀了吗?”   “眼下那位锦心已死,你可要藏好……”方霖他娘的声音渐弱下去,方霖模模糊糊地听不出个大概,但前半句就够他惊讶的。   先前方涯与他说,这个锦心是当年偷换书信之人,被方涯偷偷藏了起来,为的就是有朝一日[王若是反咬,可以有把柄反将一军。   可如今听来,锦心已经死了,极有可能是死于[王之手。   也就是说,[王早就知道方涯的心不诚。   当年的案子,刘敢也是知情者。   难怪会被[王无情地杀了。   那么,当年的知情者只剩下了……   方霖仍在思考间,忽然周身一暗,原来是屋内已熄灯。   他闷闷不乐地摸回房,身疲倦地躺在床上,没有点灯。月光晦暗不明地透过窗缝照进来,缺照不出什么轮廓。   此时此刻,他有些想念徐L。   唯一能帮徐家翻案的证人死了,而方涯遮遮掩掩要藏的东西也不知是何物,会不会被[王盯上。   [王如此精明,被许言卿算计至此,断然不会坐着等死,只怕接下来安城里的这趟水要越来越浑浊了。   翌日,徐L仍在昏睡中不得清醒,而大理寺门口来了位稀客。   一切如方霖所想,[王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刑部尚书薛正德在大理寺大堂前站定,惹得不少人围观。林勤手捧着包子走进来,匆忙将人请了进去。   刘卿也才来不久,见到此情此景,颇为惊讶地问:“不知薛尚书大清早到访,所为何事?可是东街火药一案,许侍郎哪里交接的不清楚吗?”   眼下刘卿只盼望这件事别出岔子,但薛尚书的答话却令他如芒在背,惊出一头冷汗。   薛尚书冷着脸道:“刘卿,我今日前来,是为前几日刑部送来的两具尸体,也就是刘侍郎与黄主事。他们二人,并非死于火灾,而是有人蓄意谋害,再伪装成烧死的。”   作者有话说:   [王:尔等鼠辈真是太低估本王的能力了。 第67章 清明五   徐L看了看眼前备好的两套衣裳, 几乎没有迟疑地拿起男装,穿戴整齐,随后前往刘夫人的小会客厅。   甫一进门, 就见里头站着的人身形挺拔, 长发用一根玄色布条松垮地绑在身后。他身着广袖青衫,腰间没有任何玉佩坠饰,干干净净的好似不染纤尘的玉, 却给人一种肃穆的感觉。   这个人, 不是病恹恹的许筱。   徐L站在门边,看着那眼熟的背影转过身, 眉目如星, 深情地望着她。他开口唤道:“小景。”   徐L一惊, 下意识退后半步, 脚后跟抵在了门槛上。   她抬手摸了摸冰凉的额头, 诧异道:“许言卿?!你怎么、你怎么……”   “怎么没死?”许言卿替她说完后半句, 接着那双看似深情的双眼变了变, 失落道, “我原以为你见到我会高兴。”   徐L听得真真切切, 那轻柔的声线仿若鹅毛般轻盈,细声细语得令人如沐春风。屋外天光大亮, 她看得真真切切,许言卿身后还有灰暗的影子,不是作古多年的鬼。   那么,许言卿本该在两年前病死了, 为什么他没死?他活生生地出现在徐L面前, 在她昏迷五天后刚苏醒的时候。   许言卿朝她伸出手, 柔声道:“小景, 过来。”   徐L已经不习惯这个名字,并且对突如其来的许言卿有种不自觉的敌意,她轻摇了摇头,神色警觉地看着对方。   许言卿垂眼看着自己的手,不动声色收了回去,背在身后。他在桌旁坐下,解释道:“我的确没死,两年前那场病是假的。”   “那你是在利用我?”徐L几乎是脱口而问。   这个念头在她看到死而复生的许言卿时,就不停地盘旋在她的脑海里,就像是一座危墙,被人从底下抽走了最关键的砖,摇摇欲坠。   “我怎么舍得利用你?”像是听了什么玩笑话,许言卿倏地低笑起来,“小景你需要身份回安城,那我便把许家最尊贵的身份赠与,我对你可是真心实意啊。”   徐L冷声道:“花言巧语对我没有用。”   许言卿微微颔首以示认同,收起了笑容,抿着唇看她。徐L已有两年没见过他,甚至直到此刻,她仍觉得在梦中。   以前的许言卿是怎么样的?   印象里很小的时候,总是围着她转,跟在她身后当她的护卫。拿着木头做的剑,就自比武功高强的江湖大侠,看着吓唬人但比她还胆小,一见到老鼠跳得比谁都高。   再后来,徐L死里逃生,去了江南投奔许家。那时候许言卿好像和小时候没什么差别,总是围着她说话,还时常寻些小玩意逗她开心。可惜彼时她家破人亡,毫无心思玩笑,拿着冷脸拒绝他。   许言卿道:“的确,我假死还有另一个目的。”   “隐藏身份。”这回是徐L替他说完下一句,“你是赌坊老板,安城里那股看不见的势力,是你。”   其实不难联系起来,许筱是许家的人,当许筱出现在赌坊时,就说明了许家与这一切有关。如果这一切需要个幕后主使,只能是眼前的许言卿。   “你到底想做什么?”徐L皱着眉,不解地问。   她能想明白一切的来龙去脉,却无法琢磨透面前这个人的心思――许言卿为何对方霖有那么大的恨意,他又是以什么心态看着她回到安城,陷入这潭深水中的。   或许还有一种可能,许言卿并不在乎她将去哪,只要她不是他前进路上的阻碍,顾着旧情他可以任由她的作为。   她说完这句话后,屋外吹进细微凉风,惹得她咳嗽连连。许言卿匆忙给她倒了杯水,伸手拍着她的背。   他道:“跟我离开这里,小景。我来就是为了带你走的。”   徐L喝了口舒缓片刻,斜睨着眼看了看他。   她拒绝道:“我已不是当初的小景,别这么叫我。”   许言卿的眼里有藏不住的失落,看得徐L有些不忍,实话说他这张脸长得过于人畜无害,的确也是一种优势。   她继续道:“我借着你的身份回到安城,这些年来不管你是有心还是无意,已成事实。现在看来,在安城里明面上帮着我的许筱,背地里其实是替你监视我吧?”   “你这样说就有些歪解我了。”许言卿委屈道。   “难道……”徐L目光低沉,有些不确定,“难道我在无意间透露了什么给许筱,才有之前南山的那些事吗?”   许言卿立马否认:“那倒不是。我与[王的恩怨很复杂,其间的弯弯绕绕太多,没法给你详细解释,但我并没有利用你获取任何情报,包括那位方少卿的事。”   “这么说内鬼依旧另有其人。”徐L却道。   许言卿失笑:“小景你真是……这时候了还在试探我。其实只要你问,我对你绝不会隐瞒。”   徐L问:“那内鬼是谁?”   许言卿反问:“我告诉你了,你可以跟我走吗?”   “不行。”   “那换个问题吧。”   许言卿在她身旁坐下,拎起茶壶就着刚刚的水杯,又添了些水给她,似乎在向她表示不着急,她可以慢慢想问什么问题,但答与不答却在他,除非她愿意跟他离开安城。   徐L沉思片刻,道:“许家当年离开,与[王有关。”   她并非在问,而是前后推论了一番,得出的答案。许言卿要害方霖性命不假,但许言卿的招招式式又对着[王狠砍,所以最关键的还是[王。   方霖顶破天也就是个大理寺少卿,要对付一个大理寺少卿,没必要让许言卿隐藏身份,在安城布局两年。   不,或许更久。许家离开安城已经很久很久了,当年的事徐L也只听父亲说过,并不知真假。   “是。”许言卿诚实地承认,“当年许家并非破产,而是被[王赶尽杀绝,才逃回的江南。”   徐秀没有答话,而是在思考。   这番话她不知道许言卿也对方霖坦白过,彼时方霖还猜到了许家是卖了徐家才能全身而退。因此徐L只要动动脑子,猜到不是难事。   毕竟[王生性残忍,被他盯上的人,绝无可能活着离开。   但她没想到,许言卿紧接着就承认了这件事。   他道:“当年我爹为了保住许家,便告诉了[王关于徐家的一些事――诸如徐叔叔的喜好,或是徐管家常去风月楼这类不重要的小事。”   徐L眉头微蹙,手轻攥成拳:“你可知道,就是这些不重要的小事,害的我家被[王设计,惨遭灭门。那些年我家被[王盯上,明里暗里处处针对父亲,他夜不能寐,娘亲也整日以泪洗面,可他们却从不让我和弟弟知道……”   她想起了很久远的回忆,没想到她还能想起来。   那段日子,总是令她很心酸。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宽慰爹爹与娘亲,弟弟又小,与他说话都说不明白。   “我会为你报仇的,小景。”许言卿沉声道,“这次火药一案,[王再无翻身可能。但这样还不够,他们所做的一切,都要付出代价。”   徐L注意到许言卿的态度有些变化,先前那番自白没有半分愧疚之情也就罢了,此刻说起复仇,他竟有些疯魔。   “他们?”徐L迟疑地问。   “没错,这大安国真是腐朽至极!”许言卿愤懑道,“很快我就可以将他们都踩在脚底,当年他们欠下的血债,我要让他们统统以命偿还!”   “许言卿!”徐L猛地打断他,“你疯了吗?!你究竟想做什么!他们、除了[王还有……”   还有高高在上的那位,新安帝。   徐L大惊失色,倏然觉得面前这个许言卿好陌生。   或许从来,他们就是陌生的。   “你不能说我疯。”许言卿蹙起眉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有些惊人,“小景,你也该是我这边的,我们本就是一家人。”   “你什么意思?”徐L想挣脱他的掣肘,却生生被他勒出道红痕,在她瘦弱又苍白的手臂上分外明显。   “跟我离开这里。”许言卿拉着她往外走,“安城很快就不安全了,你不能留在这里,我会为了你分心的。”   “你放开我!你要带我去哪?!”徐L大喊道。   她用另一只手紧紧抓住了桌沿,病弱的身体却使不上多大力气,很快就被许言卿掰开。   许言卿怒道:“小景,跟我回南疆。”   “……”徐L的呼吸都有一瞬间凝滞,挣扎的动作猛地停住,她迟缓地问,“南疆?你说南疆?”   问话间她已被拉出门外,守在门口的月泠一见形式不对,匆忙高呼起来,瞬间刘府的侍卫就将许言卿团团围住。   徐L任着许言卿攥住她的手,她抬起头,面无血色的脸上瞪着泛红的双眼,声音发冷地问:“玉镯是什么?”   她的娘亲来自南疆,这是她从小就知道的事情。   南疆在大安国的南部,地势险峻,山高且多却少林,当地百姓多以开采矿石为生。   当年娘亲大婚,外祖送与她价值连城的羊脂白玉镯当嫁妆,其中一个玉镯,她送给了最好的朋友,也就是现在的刘夫人。   许言卿解释道:“玉镯是南疆的信物。”   他不可能只身前来刘府,在一旁的屋脊上,早已蹲守了十来个弓卫,架着长弓对准了院里的府卫。   刘夫人闻声而至,听到许言卿的话,猛地一惊。   她道:“……信物?怎么会,怎会如此?阿莱竟然将如此贵重的东西赠与我?”   徐L朝她投去询问的眼光。   刘夫人解释道:“南疆信物,是王室的象征,可以号令南疆数万将士。但是……但是阿莱怎么会,她怎么会是南疆王室的人呢?”   “你不知道很正常。”许言卿轻蔑地看了刘夫人一眼,紧接着看向徐L,眼神里恢复了最初的漠然,“当初我娘和小景的娘亲逃出南疆时,南疆正被瘟疫侵袭,无数的百姓死在病痛中,南疆也彻底沦为人间炼狱。   “就这样过了几年,大安国趁着南疆祸乱不断,出兵征伐,好山好水的南疆至此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他似乎并不在意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些过往,从他的言辞里能读出明显的恨意。   徐L有些怅然,她前两年刚回到安城时,听闻苗疆又起□□,新安帝派人前往镇压。再加上南边闹旱灾严重,粮食颗粒无收,她还感慨过战乱使百姓贫苦。   刘夫人听完诧异道:“和……和乐是从南疆逃难来的,难道也是你安排的?”   许言卿目光微转,好像有些费力地想了想,才将和乐的名字对上号。他道:“不错,为了你手上的玉镯,我花了不少心思。” 第68章 风月楼一   许言卿毫不避讳地承认所作所为, 令徐L大感错愕,她趁着对方疏忽间,一把甩开禁锢, 往刘夫人身边走去。   徐L从不知那羊脂白玉镯还有这种用处, 可话出自刘夫人之口,自然难有假。有了玉镯,就可以号令南疆数万将士, 许言卿的目的登时昭然若揭。   “可你家不是在江南吗?”徐L不愿落实心中的想法, 仍带着一丝这些都是误会的希冀问对方。   许言卿似乎心有不忍,但还是戳破了她的问题, 道:“小景, 我娘和你娘是一起从南疆逃出来的王室之女。”   “怎么可能?”徐L质问道, “阿娘从未有过姊妹, 又怎么会和你的娘亲同为王室之女?”   许言卿的脸色变了变, 分明带着些恼怒, 却又默默隐忍。   “信与不信在你。”他逼迫道, “我已对你如此坦诚, 你还不愿跟我走吗。”   徐L才要拒绝, 身旁的刘夫人却道:“等等,这位公子, 敢问你的母亲名讳是?”   徐L见许言卿已有不悦之色,院外又都是许家的人,她生怕这个已经有些疯狂的人,激动之下做伤害刘夫人的事。于是她目光直直地盯住许言卿, 带着些半分询问半分警告。   许言卿背着手, 往她们面前靠近了几步, 沉声道:“她的中原名字叫姜荣, 怎么,夫人可是认识?”   刘夫人微微瞪大双眼,沉默片刻,最终只摇了摇头。   许言卿面色不悦已到了爆发边缘,他背着手紧攥成拳,抬眼轻扫过周围刘府府卫,那压抑的气息仿若下一刻就要掀起波澜。   徐L见状,冷声道:“许言卿,你我已非同道人,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如果我非要带你走呢?”许言卿厉声问,双眼发狠地看着她,说话间抬起了一只手,就要朝她抓来。   ――这是从未有过的凌厉姿态,徐L被吓得直发怵。   她迟钝地缩起身子,就像面对一只强大的猛兽,反抗大抵是无效的,装死或许仍有一线生机。   刘夫人匆忙阻止道:“这位公子,虽然我不知你们有何过往,但是你应该看得出来她此刻的身体禁不住劳累,你若执意带走她,也该考虑考虑她的性命吧?”   或许是这番话真是发自肺腑,加上徐L脸上毫无血色的发白,许言卿果真停住脚步,没有再靠近。   他沉思片刻,道:“小景,我会派人守在刘府。接下来你哪也去不了,哪里也不许去。”   徐L愤懑道:“脚长在我身上,你凭什么――”   “你大可以试试看,你走之后,”许言卿忽然诡异地笑了起来,“这刘府……会变成什么样。”   “你!”徐L情绪一激动,猛地咳嗽起来。   刘夫人怒道:“我刘府虽然不比从前,也不是你这等狂妄小儿能撼动的!来人!”   她这一声令下,府卫们纷纷举起刀剑,对着许言卿。   “不要。”徐L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抬手拦着刘夫人,“不要冲动,外面都是他的人……”   话还没说完,她更是难以抑制地剧烈咳嗽着。紧接着,她用来捂嘴的丝帕里便染上点点血迹。   她默默心惊,垂下双眼:“你走吧,许言卿。”   许言卿忽然靠近她,指尖轻柔地摸向她的唇角,擦拭过那丝血迹,之后摊开手掌,沉默地看了一会。   这悄寂的片刻就像永恒那么漫长,漫长到许言卿真的已经离开了刘府,徐L仍在紧张又压迫的氛围下不能自拔。   刘夫人扶住她的臂膀,关切地问道:“你怎么穿这么点就出来?快先回屋。”   两人回到里间坐下,徐L才缓缓地舒了口气,接过刘夫人递来的热茶,喝了两口。   她问:“方才你问他的娘亲的名讳,可是想起些什么了?”   “说实话,想起的不多。”刘夫人叹道,“那是你娘来安城后,与我有过一段同住时光。那个叫做姜荣的女人,是当时服侍她的侍女。你娘说自己家在南疆是经商的,逃难时侍女跟着一起逃了出来。”   徐L喃喃低语:“侍女吗?”   刘夫人道:“或许吧,总之我也不曾见过几次,因为她很快就嫁了人,没有待在你娘身边了。”   徐L轻轻点头:“不管如何,许言卿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他要借南疆的势力造反,因为他娘亲是南疆的也好,还是为一己私欲也罢,这已成事实。我想这件事必须要只会方霖,夫人能否帮我去请他来一趟?”   “你稍等一会,让月泠去喊阿奔过来。”刘夫人说着便对在门外站着的月泠招了招手,“月泠,去喊阿奔――”   月泠应着声,还未走出半步,就折返回来。   她道:“咦!夫人,阿奔正在往这儿来呢!”   徐L与刘夫人皆是一惊,还未多交换几个眼神,阿奔已经跑了进来。他急急忙忙道:“夫人!公子!不好了!”   “别着急,慢慢说。”刘夫人一向颇有家母风范,无论是方才许言卿要强行带走徐L,还是此刻阿奔无脑莽撞,她都非常沉稳以对,让人看不出任何畏惧。   阿奔撑着膝盖,喘着气道:“昨日、昨日刑部的薛尚书去大理寺报案,说刑部前阵子火烧死的两个人不是被烧死的,而是被人谋害才……才伪装成火烧的。”   徐L很早就知道这件事,只是接着又发生了更多的事,此刻听阿奔一说,才想了起来。这件事还指向了老袁身份不纯,本来她猜测老袁会是许言卿那方的内鬼,可刚刚见到许言卿后,她想通了很多事情。   许筱在刑部任职,原本她以为是刘卿帮忙的――毕竟她是因为刘卿进的大理寺――现在看来是许言卿的安排。那么刑部就在许言卿的掌控下,人如果是他杀的,断然不会在此刻来翻案。   贼喊捉贼也不是这么玩的,许言卿不是个愚蠢的人。   那么老袁应该就是[王那边的人,这一招难道是许言卿要掐[王的七寸?   她微微皱眉,觉得阿奔的状态不太对。   大理寺如果查出是[王,那么这对谁来说都是一件好事,何至于让阿奔这么着急,好似天塌了般。   刘夫人在一旁问出了她的心中疑惑:“这事做不得稀奇,可是后面查到凶手了,凶手是我们熟知的?”   阿奔迟疑地想了一会才点点头,转瞬又用力地摇头,好似要否定刚刚的点头。   他道:“不是、不是凶手!是、是方少卿!”   徐L猛地站起身,诧异道:“方霖怎么了?”   阿奔努力说道:“那个被抓的苏主事供出,是方少卿指使他这么做的。”   “等等。”徐L目光微转,试图从阿奔的前言后语里顺出一条明显的线,“昨日刑部的薛尚书去大理寺报案,说刑部死了两个人,要大理寺调查清楚。大理寺根据先前的火灾现场,找到了火灾里存活下来的苏主事,然后苏主事供出这一切是方霖指使的?”   “对!对对!”阿奔用地点头。   “胡闹。”徐L愤怒地拍了拍桌子,半个手掌都麻痹了起来,“现在方霖在何处?”   阿奔摇了摇头:“不知道,自从那日方少卿离开后,我便再没有见过他。”   徐L问:“大理寺里也没有吗?”   “知道公子关心方少卿,我每日都去大理寺看过,方少卿已经五日没有出现过了。”   “我……”徐L本想否认,但话到嘴边还是没有说出口,“那他会去哪?回家了吗?可他这时候回家做什么,难道方涯因为什么事情禁足他了?”   她自言自语了一会,问题接着问题,不停地问自己,却始终没有个答案。   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慌乱了,从一睁眼没有看到方霖开始,她的心就高悬不下,害怕方霖出些什么事。   人总是对莫名的灾祸有本能的预感。   没想到,真的很准。   “不行,我得回大理寺。”徐L顾不得许多,就要往门外走。   紧接着,三双手同时拦住她。   刘夫人道:“孩子你别着急!且不说你的身体还虚弱着,就是刚刚那个许言卿,他的人还在外头,你怎么走啊!”   “许言卿到底想做什么!”徐L非常生气道,一张脸都快气出血色来,“不行,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夫人你不要再瞒着我了。先前我醒来时,你就对我支支吾吾,我本不欲多问,但此刻还望如实相告。”   “这……”刘夫人尴尬片刻,才缓缓道,“你昏迷的第二日,我听到里边的消息,说皇上因为东街火药一案,龙颜盛怒。方少卿与[王两人当庭对峙,结果方少卿被暂扣其职,火药一案全权由大理寺刘卿主理。那之后,我便再没有方少卿的消息了。”   “东街火药,怎么会是[王与方霖呢?”徐L抬手揉了揉发疼的额角,她的眼皮也深感沉重,止不住的疲倦如浪潮般一波接着一波,拍打着她紧绷的神经。   刘夫人安抚着拍着她的背,道:“你先稍安勿躁。许言卿才离开,就算脚程再快,去南疆也要些时日。”   “不对,不――”徐L按住发疼的喉咙,努力摆正自己的声音,“许言卿换走你的玉镯已经许久,如果他一早就去过南疆呢?如果他此刻离开只是去接应从南疆来的将士呢?没有多少时间了,我必须要回大理寺!”   “你这孩子!”刘夫人短叹道,“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啊,你娘亲已经离开我了,这些年我本心如死灰,老天爷好不容易让我找回你,我若是让你有什么闪失,将来去了那边,该如何面对阿莱……”   徐L看着刘夫人眼含泪水,心里千万个不忍,可她无可奈何。她必须回去,回到她该去的战场上。   她沉声道:“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当年我侥幸死里逃生,便注定了要这么走下去,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便会这么一直走下去,直到替徐家沉冤昭雪的那天。”   “哎!”刘夫人长叹一声,擦去泪水,“我的花园里有一条密道,可以通往外面。”   徐L摸了摸腰间的血玉皮鞭,冰冷的玉如同她的脸色,温润的手感却如同记忆里,那瓶未喝完的棠花酿。   回到大理寺的时候,已接近午正时分。   林勤是第一个看到徐L的人,他诧异地迎了上去,问道:“阿L!好几日不见你去哪里了?!你还好吧!当时火药有没有炸着你?哎等等,你这腿是怎么回事?”   徐L低头看了眼缠着纱布的腿,好在外伤药敷的都是上等药,伤口已有愈合的趋势。走路虽一瘸一拐,但也没有特别耽误事。   她摇摇头道:“已无大碍。听闻昨日刑部尚书来报案,你们抓了那个苏主事?”   “是啊,上午才审完。”林勤一脸沮丧道,“审了一晚上,结果审出来是大哥,怎么可能!分明是栽赃陷害!可偏偏老袁跑了,刘卿昨日已派人去抓了,不知道能不能抓到。”   “老袁。”徐L喃喃低语,“对了,方霖在哪?”   “方――”林勤瞪大双眼,好似对这个称谓非常惊讶。也的确,在大理寺几乎没有人敢直呼方少卿的名讳。不过此刻方霖已经不是大理寺少卿,徐秀这么称呼倒也没什么问题。   他想起这些,似乎更加失落:“大哥被扣职之后就回家了,我也没见过他。”   徐L惊讶道:“真的回家了,方――方将军喊回去的?”   “是啊,我真的好担心大哥。”林勤道,“苏主事供出大哥,接下来就得走流程传唤了,可是大理寺谁敢上将军府去传唤啊。左右这事还得我去,我真是一个头两个大,大哥他爹真是……”   林勤似乎想到什么不好的回忆,匆忙摇头:“不行,我再想想谁能去干这差事。”   “我去。”徐L立马应声,“让我去,我不怕他爹。”   “你没开玩笑吧?”林勤惊讶道,“阿L你看起来很虚弱啊,而且你的脚……我知道了,这都是火药炸的对不对?我就知道当时你们出事了,可我偏偏找不到你们,真是差点没把我急哭。”   “别说了,传唤令给我。”徐L朝他伸出手,“我这有人照顾我,身体没有多大问题。”   这时,一直站在门口的阿奔露了个头――受了刘夫人的吩咐,必须寸步不离照看徐L。   林勤见状,便从衣襟里拿出叠成四四方方的纸,放到徐L手中。他道:“刘卿说不着急,苏主事定是在说谎。所以刘卿打算闷他一闷,大哥只需在入夜前唤到即可。”   徐L点点头,本想转身往外,忽然脑海中闪过一丝线索,又折返回来,拉住要离开的林勤。   她问:“刑部那两具尸体还在吗?”   “还在停尸房,怎么了?”   “我去看看。”   徐L和阿奔到达将军府时已经入夜,她并非没将刘卿的话放在耳边,而是她下午验尸的时候,发现了些异样的地方,因此耽误了些许时间。   不过刘卿是徐父的老友,徐L来安城后受他照顾颇多,当他如半个父亲般尊敬,自然也知道刘卿的立场。   所以方霖今日传唤不到,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她站在黑暗的角落里,看着灯火通明的将军府大门,对身旁的阿奔轻声道:“你先去探探方霖住在哪里。”   阿奔不解地问:“公子既然有传唤令,为何不走正门?”   “不想和他父亲打交道。”徐L沉声答。   将军府的守卫都是方涯亲自培养的,可谓是一等一的严。阿奔费了不少力气才探出方霖所在,回头接上徐L,两人在院墙外等到二更天,府内侍卫交接才钻了空子进入府内。   徐L站在方霖的房门口,看着眼前亮着烛火的屋子,心里思绪万千,好像什么都想了一遍。   比如从南山回来后,在明辩堂前一起听的那场雨,亦或者在赌坊的时候,火光接天下她恍惚看见方霖悲痛的脸。   但她好像又什么都没有想,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推开那扇门,看到牵挂的那个人安好,好让她把悬挂着的心放下。   她这么想,便这么做了。   在她推开门的那刹那,门后伸来一只手,将她拉了进去。紧接着,门被熟练地关阖,而她整个人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作者有话说:   一点五合一orz 第69章 风月楼二   徐L整个人落入熟悉的怀抱之中, 那似重若轻的力道将她紧紧拥着,像是拥着易碎的工艺品,既珍重又害怕。   她被迫仰起头, 目光落在对方的脑后, 长长的黑发用黑色发带束着,几缕稀疏的青丝挂在耳廓边,那耳廓肉眼可见的微微泛红起来。   “你怎么知道是我?”徐L双手悬在半空, 不知是收是放, 也不敢随便搭在方霖身上。   上次在赌坊,她的身份已在方霖面前暴露, 尚不知他有何想法, 她不敢轻易回应。她只好假装不经意地推了推他, 顷刻间方霖将她松开, 但手仍抓着她的臂膀。   他朝侧头, 徐L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那扇窗户没有关严实, 露出一条缝, 黑漆漆的透出屋外的夜。   “你们一进院我就发现了。”方霖有些激动道, “我真的没想到你会来,你……你还好吗?这几天我被我爹禁足了, 不然我真想时刻守在你身边。”   “……”徐L抬手轻轻地将对方的手掰开,随后一瘸一拐地往屋内走去。   方霖追上来问:“阿L你的腿?”   徐L摆摆手:“不碍事,没伤到筋骨,只是皮肉伤。”   方霖:“那、那你坐着歇会。”   徐L左右看了一眼, 最后坐在了书桌旁。   书桌上堆放着几沓干净的纸张, 笔墨砚都各自分离, 看得出来这房间方霖许久没住过了, 没有半点书写的痕迹。   方霖从外边搬了张小圆凳,坐在她身旁,静静地看着她。   她本不是个不善表达的人,只是这么些年来没什么人说话,以至于此刻她本该寒暄地与方霖叙叙旧,或许会更好,但她却尴尬的半句话也说不出。   还好方霖一向脸皮厚些,大概是看出了徐L的不自在,他便打趣道:“阿L,你何时穿回长裙呢?”   徐L错愕地半睁双眼,回道:“你只想问这个?”   “那……”方霖目光微转,“我还想问你觉得我如何?”   “……”徐L避而不答,径直跳回前一个问题,“我白日里去过大理寺一趟,只能穿这身。再说、再说我也许久没穿长裙了,暂时不太适应。”   “大理寺啊。”方霖听到这个词就有些郁郁寡欢,但倏忽间,他好似想到什么,问,“你怎么会去大理寺,之前你伤成那样,我托刘夫人一定要照看好你,她也不会……”   “你还不知道吗?”徐L有些诧异,按理来说林勤也该先和方霖通风报信,可是看方霖的问话,倒真的不太知情。   方霖果然蹙起眉头,如临大敌般:“发生什么事了?”   徐L想了想,没有从昨日开始说,而是从她先前与老袁在验尸房的时候说起。   她道:“还记得上南山前的两具尸体吗?”   “你是说刑部走水烧死的那两个?”方霖沉声道,“一个主事,一个侍郎。之前我和刘卿谈过这个案子,觉得未免太过巧合,难道真的不是死于火灾么。”   徐L摇摇头:“不是。”   “那是怎么死的?”   “我先说之前吧。”徐L看着桌上摇曳的烛火,回想起在停尸房里窥见的眼神,“那时候我送灵慧和尚的尸体去验尸房,老袁没在,我就看了看刑部的那两具尸体。我发现,他们的口鼻里没有黑烟灰,非常干净。这几乎可以断定不是被烧死的。”   方霖对上她的眼神,几乎是立刻就明白她此番话的意思。   他沉声道:“老袁是为那两具尸体敛尸的人,同时也是个经验丰富的仵作,他不可能没察觉到这些异常。”   “按理来说他的确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所以当时我试探了老袁,可他坚持说那两具尸体是烧死的。我怕再问下去就有些刻意,本想找到你与你说,可却听到了你和林勤的谈话。”   再然后的事情,方霖就都知道了。   他问林勤最近徐L身边发生过什么,担心会有人对她不轨,结果被徐L意外撞破,两人还一同回忆了徐家灭门那天。   “LL。”方霖柔声道,好似想用这声呼唤驱赶当时不愉快的回忆。   “???”徐L猛地瞪大双眼,往后靠了靠,诧异道,“你怎么又换称呼了。”   方霖一手撑着下颌,狭长的凤眼将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道:“……我想你应该不愿听到从前的名字。”   不得不说,方霖确实挺懂她的。   “说正事吧。”徐L抬手抵了抵额头,错开四目相对,“老袁一定有问题,但我不能确定他是谁的人,直到今日早上许言卿来找我,我才确定老袁是[王的人。”   “许言卿来找你?”方霖惊讶地打断她,“他为什么来找你?他真的是许家大少爷吗?”   此刻,方霖似乎才想起自己满腹的疑问,这些他本在赌坊的火场里就想好的问题,却因为见到思念的人太过激动,而统统抛至九霄云外。   “你见过他?”徐L反问。   方霖道:“在赌坊的时候,他把我捆了丢进火药房里,我险些就交代在那里头了。这个人行事太狡诈,心思太阴暗复杂,阿L你对他了解多少?”   “我根本不了解他。”徐L垂下眼眸,“原先我以为他已经死了,所以才借他的身份回到安城。直到今早,才知道他为了隐藏身份在安城布局,便策划了自己的假死。还有许筱,也是他的人。”   方霖嘲道:“说到许筱,你知道他现在是刑部侍郎么。”   “……刑部侍郎?”徐L错愕道,“死的那两个里就有个侍郎,前脚刚死他后脚就升了侍郎,难道这两人的死与他有关?”   “不好说,许言卿的图谋我一直想不通。”方霖顿了顿,“他既不是皇亲国戚,又不是高官重臣。他手下在朝中就算还有所隐藏,也抵不过[王的地位,他到底为什么?”   “这……正是我来找你的原因。”徐L抬起头,满脸忧虑地望过去,“许言卿的娘亲来自南疆,他拿到了刘夫人的羊脂白玉镯,还有我娘的。两个玉镯合二为一则是南疆王室信物,可以号令南疆数万将士。许言卿,他恐怕是要起兵造反。”   方霖双眼微瞪,一时间似乎难以置信。   他迟疑道:“南疆前阵子还发生过暴/乱,陛下派兵镇压时的手段就不太仁慈,如果许言卿真的有王室信物,再稍加挑拨与大安国的关系,最容易激起民愤。”   徐L陷入了沉默,方霖说的她都明白,可已经阻止不了了。许言卿走后她便不知对方去了哪里,也不知道许言卿现在在安城的住所在哪。如果许言卿真的早已暗中联络上南疆,后果不堪设想。   “不行,这事我得告诉我爹。”方霖忽然站起身,想往屋外走,但被徐L一手抓住臂膀,拦住了脚步。   徐L道:“可你现在已经自身难保。”   “什么?”方霖错愕道。   “昨日刑部的薛尚书来大理寺报案,报的正是这两具尸体。现在大理寺已经将案发时活下来的苏主事抓进大牢,苏主事供出了你的名字,说这一切是你指使的。”徐L道,“我想,这件事会往更严重的方向发展。”   方霖听后细细想了想,接话道:“我一个大理寺少卿与刑部再有不和不至于杀人,但我爹就不一样了,所以他们不仅是冲我来的,更是冲着我爹。”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徐L继续道:“我今日下午验过尸体,发现了两具尸体上的致命伤,皆在死者的脖颈侧边有个小圆孔,可能是个类似箭的暗器,十分锐利凶猛,一刺封喉。”   方霖沉声道:“很特殊的暗器,寻常武士少有用暗器杀人的,一般都是些飞刀、匕首之类的,根本难以致命。可这样或许就更能指向我爹,因为禁军的武器库里不缺稀奇物。”   徐L本想的是通过暗器来指向真凶,可方霖这么一说,她也不太坚定自己的想法了。如若真的查出来暗器出自禁军武器库,方霖一家都要难辞其咎。   “不对不对。”方霖有些烦闷地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紧接着回身道,“你先前说老袁是[王的人,那这件事……如若是许言卿捅出来的,倒是说不通了。”   “为什么?”   “先前我与[王在陛下面前闹了一通,还被扣了职,这些你大概也知道了。但有关东街火药一案的所有证据都指向[王,这本就是许言卿给[王设计的圈套,[王毫无翻身的可能。许言卿不必多此一举,再闹个刑部的案子出来,栽赃的还是我。这样一来,[王倒能借机说我方家图谋不轨,怀有异心。”   徐L道:“所以刑部这案子此刻被翻出来,受益的其实是[王。”   方霖豁然开朗,叹道:“[王啊[王,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招浑水摸鱼将方家拖入水中,搅得所有人都不得安宁。”   “眼下该怎么办?”徐L问。   “目前最紧急的两件事,一个许言卿与南疆那边不知是否联系上了,二是明日的审讯我必须有足够的理由脱罪。”方霖想了想,继续道,“前者我得跟我爹商议,后者……阿L你怎么想的?”   “我原本想的是,用那个致命伤来找出真凶。”徐L解释道,“刑部的苏主事是文官,使不来这种致命的暗器,也没有那个力道一击致命。但你说禁军武器库……所以我也不确定要不要走这条线索。   “不过这案子里还有个关键人物,就是老袁。他已经畏罪潜逃,大理寺和刑部都派了人去追,不知道能不能抓回来。”   “老袁……”方霖双手抱臂,摸着下巴沉思,“说起老袁,我想起一年前的案子,你说当时老袁有没有可能,是知道死者并非跳楼,而是被害死的呢?”   徐L顺着他的思路想了想,应承道:“若是这样,那两个死去的人,身份定不一般。”   “林勤不在这,不然问他准知道。他写卷宗写的多了,记得也熟……”话到一半,方霖忽然哑了声。   徐L察觉到不太对劲,疑惑地问:“怎么了?”   方霖忽然道:“林勤跟了我那么多年,我真的把他当亲兄弟般看待。但在南山的时候,大概是他将火药的事透露给了许言卿。”   徐L闻言微微蹙眉,没想到这其间还有这层关系。   她拍了拍方霖的肩膀,安慰道:“已经发生的事情,不必分神去想,还是解决眼下的麻烦吧。”   方霖微微颔首:“明日我去大理寺,按照流程我的行动不会自由,只能靠你去查一年前的旧案了。”他沉默片刻,漆黑的眼眸紧紧盯着徐L,艰难地开口,“还有一件事,我应该要和你说。”   “你说。”徐L隐隐有预感,尤其是在提起风月楼之后,她大概知道对方要说些什么。   “我爹同我说,当年风月楼里替换你家书信的人叫锦心,但是[王下手狠毒,已经将人杀了。你此去查风月楼旧案,可以顺带查一查锦心有何旧友,或许还有对当年之事知情的人活着。”   徐L默不作声,看向方霖的眼里却带着很浓的悲伤。   他们都知道接下来要面对什么样的局面,却不约而同的不戳破。因为这一切都无法停止,他们走到了这条路上,就无法停止下来了。   方霖偏过头,伸手推开窗户,屋外星河天悬。   他道:“我爹应该还没睡,我得去和他说南疆一事了。LL,你要不别走了,就留在我这……”   “明日见。”徐L闷声避开他的话势,紧接着想从正门离开,却被方霖追上,拉了回来。   方霖道:“外面都是我爹的侍卫,你进来就已不易,现在离开更是难上加难。”   徐L自然明白他所言非假,只是此刻她的身份已暴露,如此便算孤男寡女……光是想到这样的词,都让徐L心里一惊。   “你的脚有伤,我不放心你就这么离开。”方霖抓着她的手腕却没有松开,掌心的温暖透过衣裳彼此摩挲,“我想多看看你,别走了好吗?”   “……”徐L赖不过这种姿态的方霖,实在令她浑身不适,但又有些说不出的受用,“你睡榻,腰断了也得睡。”   “我保证。”方霖抬起另一只手,比了个誓。   忽然,他将脸往徐L身边凑去,轻轻地在她脸侧落下一个吻。   徐L瞬时瞪大双眼,半边脸涨红起来。恼怒的话还未出口,只见方霖笑了起来,露出洁白的牙,对她道:“我去去就回!”   翌日。   徐L在方霖的掩护下装模作样递了传唤令,随后两人一同回到大理寺,还未进门,就发现大理寺门口异常的肃静。   门口两排站满身着铠甲的禁军侍卫,说明今日的大理寺有非常权贵的人到访。   方霖甫一进门,就被两旁的侍卫拿住,押到公堂阶下。   他抬头一看,那明镜牌匾下端坐着的正是新安帝,对方正一脸严肃地看向他,而新安帝身旁坐着满脸忧愁的刘卿――他顷刻间明白此刻是什么形势,这案子没想到惊扰到了殿上那位,竟要亲自审讯。 第70章 风月楼三   徐L站在公堂最外边, 她的手缩在袖口里,这属实不是个舒服的姿势――因为方霖在被捕快们押走前,悄悄递与她一件东西。   没有巴掌大小, 冰冰冷冷的铁块。她用指尖轻轻摩挲了一圈, 意识到这是方霖的大理寺少卿腰牌。   方霖都被扣职了,腰牌竟然还未被收回?   她心有疑问,却没机会仔细问清楚, 只能另想或许这腰牌不止是代表大理寺少卿的身份?   公堂之上, 刘卿肃声道:“传犯人!”   阶下站着方霖,还跪着苏主事, 谁也没想到还有第三个人, 正是连夜出逃的老袁被抓了回来。   老袁年纪半百, 两鬓花白, 双眼透出股疲态, 被两个捕快缓缓地押了上来。他的手脚都带着镣铐, 铁链划过石砖地板, 发出哗哗声响。   “袁泰!”刘卿忽然声作雷霆, “刑部送来的两具尸体, 被查出并非死于火灾,你在敛尸的时候明知事实, 为何不上报!”   整个公堂的寂静衬地刘卿气势逼人,徐L也是第一次见这般模样的刘卿,与印象里总是笑眯眯的和蔼脸相去甚远。这种时候她才能明白,原来大理寺卿名副其实。   老袁佝偻着腰背, 似乎许久没有睡好, 嗓子沙哑着道:“苏主事吩咐过我, 送来的两具尸体都是上面的人要办掉的, 我只要不多言语,会给我一笔好处,但若我敢多言语,我便会丢了性命。”   刘卿失望地摇头,不解道:“你在大理寺几十年,竟能为这点蝇头小利丢了清白吗!?”   徐L知道,他们两人在大理寺共事几十年,刘卿自然是不愿相信老伙伴会背叛信义。可老袁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紧闭着口没有作答,似乎要让刘卿心寒到底。   刘卿长叹一声,继续问道:“你说的上头之人,是谁?”   “是方少卿。”老袁闷声道。   方霖站在一旁,脸色暗沉。   当老袁说出他的名字时,苏主事突然开了口:“刘卿,我断然是不敢再隐瞒的,这两人确实是方少卿让我杀的。”说罢,苏主事挪了挪跪着的腿,转向方霖哭道,“方少卿!事情已败露,你可千万不要怨我将你供出啊!”   方霖蹙着眉,低头看见苏主事就要凑过来,嫌恶地退开两步。   他嘲道:“苏主事,空口白牙一张嘴,怎么不说人话呢?本……我为何要指使你去害两个我素不相识的人?还有,刘卿。”   方霖转身看向刘卿,道:“刑部那两具尸体,具体死因是为何,有定论了吗?”   刘卿板着脸,没有作答。   徐L趁机走向前,抱拳道:“我昨日验过那两具尸体,不若将那两具尸体抬上来,我再细说吧。”   刘卿偏头请示了一下新安帝,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半眯着眼看徐L,奇怪道:“你是何人?”   徐L恭敬道:“卑职名叫徐L,是大理寺的仵作。”   这一句,她刻意没有再用原先的假名“许L”。   新安帝听完若有所思,直直的眼神打量了她一会,才首肯道:“既如此,便将尸体抬上来,看看到底是怎么死的。”   捕快们得了令快去快回,将两具尸体放在堂下。苏主事与老袁跪在一边,方霖与徐L站在另一边。   那两具尸体都已经开始腐烂,全身黑糊糊的没有快完整皮肉。   所有人都捂着口鼻,不敢直视,唯有徐L淡定地走上前,捏住尸体的下颌,轻轻抬起。   “陛下请看,死者的喉部有一处圆孔,甚至没有手指那般粗细,很明显是出自特殊的暗器。”   她说着,缓缓偏头看向苏主事。对方年纪不大,但身材略胖,一双手白白嫩嫩又肉肉的,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握刀的料。   “苏主事,你要不说说,他们是死于什么暗器之下的吧?”徐L冷声道,“我还真挺好奇的,这样的暗器可不多见,不似弩/箭,不似飞刀,还能是什么?”   苏主事脸色越发不好看,额角上都渗出了些汗,他抬袖擦去,慌乱地解释道:“那有什么稀奇的?就是普通袖箭。”   徐L微微挑眉:“啊,原来是袖箭。”   她接着躬下身,贴近尸体的头部,用小钳子在那细洞里扣了扣,一些混合着血肉的小残渣被带出,她从牛皮卷包里摸出一张草纸接住。   “陛下请看。”徐L缓步往前走,将草纸递到公堂上,“这是袖箭残留在伤口里的碎屑,昨日我检验了一番,发现这碎屑并非常用来铸箭的铁,而是一种更为沉重、锐利的材质,非常稳固。即使卡进了尸体的喉骨里,也只是刮掉点碎屑,并未变形。”   新安帝问:“你怎知这箭没有变形?”   徐L答:“因为尸体伤口处的皮肉没有被撕破,如果袖箭拔出时变形了,会把伤口进一步地扯开,破坏伤口的完整。”   新安帝又问:“那这袖箭是什么铸成的?”   “应该是陨铁。”徐L道,“陨铁不可多得,这近百年来,我也只听闻发现了一块,并在前几年作为贡品献……”   新安帝摆摆手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而是看向苏主事,沉声问:“你说说吧。”   “陛下,陛下!这袖箭都是方少卿给我的,我对此毫不知情啊!”苏主事疯狂躬身磕头,脑门上登时红了一片。   徐L转身往下走,看到苏主事这般狼狈模样时,轻轻翻了个白眼。她道:“苏主事不必着急,你若真想脱罪,我可以帮你啊。且不说这上等袖箭难得,就是你这体格,也做不到能杀人。   “陛下,死者全身上下只有一处致命伤,说明凶手力道非常准而且狠辣,一击毙命。苏主事没有这个本事,也没有这个胆魄,凶手一定另有其人。”   “哦?那凶手是谁?”新安帝抬眼看她,示意她继续。   徐L道:“要找出凶手并不难,这件事里还有一个人很关键。”她伸手指向跪着的老袁,对方正低垂着头好似死了一般。   她道:“老袁,经由你手里却枉死的尸体可不止这两具。”   “你什么意思?”老袁忽然抬起头。   “一年前,从风月楼里送来一具尸体,说是跳楼死的,可却是被人杀害再伪装成跳楼抛尸的。同样的手法还在另一座酒楼里重演,这两具尸体,都在你的手里被说成自杀。你究竟在隐瞒什么?他们的身份,还是他们非死不可的理由?”   “我……”老袁语塞片刻,反咬道,“你怎能平白污人,我只替方少卿做了刑部这两人的事,一年前那事我半分不知情!”   “是吗。”徐L低声喃喃,旋即转身抱拳道,“请陛下允许卑职开棺重新验尸,还方少卿一个清白。”   她这话一出口,周围瞬时哗然起来。   死者为大,这是默认的规矩。仵作平日里验尸就够违背这条规矩了,如今徐L还要动土挖棺,简直是荒唐!   “你要如何证明方霖的清白?”新安帝平静地问,他丝毫没有被影响到。如年岁在他脸上留下的痕迹一样,他见过的风浪太多了,这点场面根本震惊不到他。   “苏主事的供词里写着刑部那两人是他杀的,但验完尸发现凶手另有其人。此外,苏主事与老袁口口声声说方少卿指使他们,却又说不出凶手是谁、凶器在何处,只能说明凶手的身份,或是凶器能明确的指向某个人,那个人不会是方少卿。”   新安帝颔首道:“的确如此。”   徐L继续道:“一年前老袁经手的两具尸体,和今日的缘由是一样的,都是被杀伪装成自杀。所以我要开棺验尸,如若致命伤与刑部这两位是一样的,那就说明凶手在一年前就动过手,老袁……到时候你可不能再说你不知情。”   “那便准了。”新安帝道。   所有人都没想过这位皇帝答应的如此爽快,徐L只是一个小小的仵作,刘卿都尚未对此案做任何总结陈述,便任由她主导整个案子的探查与推论。   徐L心里有不解,或许新安帝要亲自审讯的原因,就有暗中帮方霖一把的意思,否则怎会如此顺利呢?   她没注意到的是,新安帝看她的眼神里似有些歉疚,仿佛透过她看到已逝的故人,那份歉疚正来源于此。   动土挖棺是个耗时辰的活,徐L用方霖的腰牌点了十来个捕快前去城外挖尸,而她则拦住了要一同前往的林勤。   彼时方霖还有其他两人都被押回地牢,新安帝和刘卿也离开了大理寺,故而整个大理寺忽然有些空荡荡的。   林勤问:“怎么了阿L?”   徐L:“你同我去趟风月楼吧。”   平日里有吃万事足的林勤变了变脸色,似乎不太愿意前往。   自从方霖和她说了林勤是许言卿派来的内鬼后,她就一直想试试林勤的底细。不知为何,她有一种直觉,林勤和许言卿的关系没有那么简单,也没有那么复杂。   且不说她从小和许言卿一起长大,从未见过林勤,就拿许言卿离开安城后,林勤其实一直在安城里,所以接触许言卿的机会也不多――许言卿的防备心很重,不会轻易用不熟知的人。   “我、我可以不去吗?”林勤哀求道。   徐L冷着脸拒绝道:“不行,大理寺已经没有了少卿,不能再没有寺丞。”   林勤似是很痛苦:“我也不愿见大哥身陷囹圄,可我能有什么办法呢?此刻去风月楼又能帮到他什么呢?”   “你真的想帮他吗?”   “阿L你这话……”林勤诧异地看向她,猛地瞪大双眼,“你、你们都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啊又臭又长的审讯……一口气写到结尾再回来修细节!   另外,LL说是否有人想念她的画像了,下章就要来了哦~ 第71章 风月楼四   “你又能瞒多久?”徐L反问他。   林勤的身形顿住许久, 仿若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半晌才垂下惊讶的双眼,低声道:“大哥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阿L你是不是也对我……很失望。”   徐L没有回答, 她知道林勤心里都知道,对他失望的从来只有他自己。她给不了劝慰,也给不了责骂, 因为他的自责和愧疚就是最好的惩罚。   “行了, 无论如何风月楼是一定得去的。”徐L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需要这件案子的目击证人, 另外我还有些事需要在风月楼里处理。”   林勤问:“什么事?”   徐L:“去了就知道了。”   “真的非去不可吗?”林勤拉住她要离开的身影, 愁容不减。如果刚才是自责, 此刻就是有些害怕――他在害怕去风月楼。   风月楼虽是烟花柳巷之地, 但白日里不营业, 那群花娘也不至于会扒了他的皮吧?   她直觉不太对劲, 眼见林勤的脸色越来越差, 可以几乎用苍白来形容, 似乎风月楼里藏着的不是搔首弄姿的绝色佳人, 而是牛头马面般的丑陋怪物。   “林寺丞,你……”徐L迟疑了片刻, 还是直接问道,“风月楼里有什么让你如此惧怕?”   林勤摇摇头,扯着嘴角笑得很难看,但他似乎并未发觉, 只是解释道:“也、也不是什么, 就是很久没回去了。”   风月楼位于西街繁华地带, 与东街的繁华不相同的是, 西街大部分是胡人、西域来的波斯人等外邦人,且酒肆众多,白日里风平浪静,一到夜里却是笙歌满载。   站在大门紧闭的风月楼前,徐L迈了两步才发现身边的人又丢了。从大理寺一路过来路途遥远,林勤打了七八次退堂鼓,徐L差点就想找个麻绳捆着他过来了。   徐L走回刚刚路过的拐角,一把拉出藏起来的林勤,沉声道:“要不你还是说说吧,那句话什么意思,你小时候在风月楼待过?”   “……不是,你这话听起来怪怪的。”林勤尴尬地捂脸,“算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十来年没回去了,她们肯定认不出我了。”   他自言自语了一通,竟然径直绕过徐L,大方地走到风月楼门前。徐L慢步跟了上去,只听一阵敲门声后,风月楼里的小厮打开了门。   “大理寺查案。”徐L亮出腰牌。   “哎,官爷里边请。”小厮将两人迎进去。   白日里的风月楼不太明亮,或许可以用死寂来形容,大多数花娘还在熟睡中。老板扇着团扇迎面走来,未施粉黛的脸有些苍老,但仍看得出五官很是秀丽。   老板笑道:“不知官爷今日来,是为的哪桩案子?我竟是有些不太知道了。”   徐L冷冷道:“一年前,跳楼死的那个。”   “一年前?”老板微微蹙眉沉思,“啊您说的是那个案子,可不是早就结案了吗?过去那么久了,官爷是来查什么呢?”   徐L道:“当初这案子的目击证人在哪,我需要将她带去大理寺一趟。”   “哎哟真不巧,芍药已经从良了,就在那件案子发生之后不久,忽然来了户人家替她赎身,这一年过去我也不知她身在哪。”   徐L早有预料会是这样,因为这案子是老袁经手的,老袁如果是[王的人,那这案子的死者就是[王要杀的,[王自然不会留下任何活口。   “那能带我去看看案发之地吗?”徐L问。   “这个自然可以,不过那间房已经改成仓库了,如今有些乱,希望官爷不要介意。”老板伸出手掌,往楼梯口出摊开,为他们指引前路。   风雨楼一共三层楼,每层楼都有不少房间,三楼因为发生过命案,一大半的房间已经不住人了。当徐L踩在楼梯上时,楼梯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音,在悄寂里有些突兀。   老板不时地奉承着徐L,大抵是希望大理寺不要找风月楼的麻烦,都是小本生意,经不起折磨。   林勤跟在她身后,不时紧张的打量着四周,倒不像是来查案的,像是来躲债的。他这模样,说一会房间里会蹦出个老虎来,都是可信的。   三楼已到,房门一开,灰尘扑面而来。   徐L低声道:“你忙你的去吧,我们自己看看。”   老板应声离去,她才从牛皮卷包里掏出绢帕,捂住口鼻往里走去。房间里果然堆着许多杂物,大多是废弃的桌椅板凳,都落着厚厚的一层灰。   房间的尽头就是扇窗户,正开着,能看到外面的天空。徐L探头往外望,离地面非常高,摔下去确实也能摔死人。   这时,她发觉林勤还在门口站着。   “你怎么不进来?”徐L问。   林勤紧张地看了她一眼,又转头往外看,神神秘秘道:“阿L……我、我感觉有人在看着我。”   “……”徐L默然无语,走到他面前,“大白天的你自己吓自己做什么,虽然此刻很安静,但那是因为花娘们都在歇息,你不要大惊――”   “那儿!”林勤忽然大叫一声,抬手指向走道尽头的一扇门。   紧接着嘎吱一声,那门后好似真的有人听到叫喊,将门快速关阖上。   徐L一惊,身体下意识地动了起来,往尽头跑去。跑了两步,她才回味过来自己的腿还有伤,此刻隐隐被牵扯到发疼。   她回头一看,林勤竟然没敢往这里来,比她还胆小!   她咬了咬唇,敲响了那扇门。   “有人吗?”徐L沉声道,“开门,大理寺查案!”   里头那人倒是沉得住气,一直没有作声。但徐L的耐心也有限,她改敲门为锤门,怒吼道:“再不开门砸了!林勤!你别杵着了,快过来开门!”   话音刚落,那门一下就开了。   里面站着位身穿轻薄纱衣的女子,露着光洁的胳膊,脸上妆很浓――看上去不是新化的,是昨晚到现在就没洗去,恐怕是还未歇息,就被他们二人打扰了。   而且这个女人有着浓妆也盖不住的年龄,看上去快有四十岁了――这让徐L很是惊讶,她有耳闻,风月楼里的花娘大多都年轻貌美,大多数人去风月楼也是图这些。   “你刚刚喊谁?”那女人激动地问。   徐L的眼神往林勤那一瞥,心里有些想法。这女人是听到自己喊林勤才开门的,所以她认得林勤,或许关系还匪浅。   林勤几乎是片刻就要抬腿开溜,但那女人已看到了他,仓惶间喊了一声:“孩子,你别走。我有许久不曾见你了,刚刚听到大理寺的人来查案,就想起我托别人打听到你在大理寺,想着或许能见到你,没想到真的是你。”   “我不认识你。”林勤没有转身,但是停住了脚步。他的背影有些摇晃,像是极力在控制着,不让自己看上去太颤抖。   “我明白,你是不想认这些的。”女人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里似有泪花,想往林勤那走去,“我只是想知道……这些年你过的好不好?我……”   忽然,林勤转过身,径直朝她们走了过来。然后正眼也没看的往屋里走去,边走边道:“别在外面说,我不想被人知道。”   女人匆忙擦了擦泪,将徐L请了进去,关上门。随后她又是添茶又是倒水,还拿出许多糕点放到林勤面前,那程度不亚于一位母亲面对远游归来的孩子。   徐L是这么感觉的。   但那女人应该不是林勤的母亲,听方霖说过,林勤自幼双亲就亡故了,在这世上已没有什么亲人可言。   “你已经看到了,我过的自然是比在这好很多。”林勤闷声道,没有看那女人,也没有喝茶吃饼,总之眼神只往一旁看,心里似有许多怨言。   那女人问:“你还记得我是吗?”   林勤不咸不淡地应声:“你和过去没什么变化。”   徐L也是第一次见这么冷淡的林勤,原先她以为林勤这般活泼,小时候就算家里穷苦些,估计也是爹疼娘爱的孩子才能如此。   可现在从那女人的年龄来看,如果林勤小时候在风月楼生活过,又认得这女人,只有一种解释能圆说――林勤的娘是风月楼的花娘,当时将林勤生下后,就养在风月楼里。   她暗自心惊,大概是察觉到自己窥见了什么过往秘事,忽然有些懊恼起来,让林勤来风月楼无疑是戳他的伤口,她原先居然还怀疑林勤不肯来风月楼是不想帮方霖洗清嫌疑。   “好了,我们来不是叙旧的。”林勤沉声道,“你既然住在这,对一年前的案子有什么印象么,就是那间仓库,一年前跳楼死了个人。”   “你们原来是为那件事来的。”那女人轻叹一声,“这风月楼里,也只有我知道那案子到底怎么回事了。如果今日不是你来,恐怕我不会说的。”   “既如此,我得将你带去大理寺一趟。”林勤道。   徐L见气氛冷到冰点,匆忙补充道:“只是出堂做个证,不是别的什么。”   那女人点点头:“没事。”   徐L问:“敢问……您叫?”   “花名牡丹。”   林勤听完这名字,瞬间起身要走,都不愿意多待一刻,但却被徐L硬生生拖拽了回来。   徐L道:“我还有问题,你别着急走。”   牡丹奇怪道:“不知大人还有何事?”   徐L目光微转,沉声问:“不知您认不认识一位叫做锦心的花娘?”   这话一问出口,牡丹的脸色旋即变了变。   她道:“锦心啊……她已经死去好久了。”   徐L直言:“实不相瞒,我此番前来,还为五年前的案子。”   “你是说四皇子与徐家,在风月楼密谋谋反一事的案子吧。”牡丹毫不意外,甚至脱口而出,“风月楼啊风月楼,藏污纳垢那么多年,也该见见光了。”   大理寺。   还是原来的公堂,还是同样的人,不同的是,公堂之下摆着四具尸体――两具冒着腐败之臭,两具已经没有完整的皮肉,身上大部分地方已经化为森森白骨。   尸体拉回来后,徐L就着手验了尸。   她道:“陛下请看,这两块都是死者的喉骨,骨上都有个被袖箭刺中的痕迹,这足以说明死者的死因和刑部那两具尸体一样。”   老袁面无血色,仍要死咬着不松口:“就算死于袖箭又如何?这案子可是有卷宗的,身份信息一应在案,就是个普通老百姓。”   “……”徐L沉默地看了片刻,道,“你若不说,我倒是还要问你,当初死的确实记录在案,可若是这两具尸体并不是白纸黑字上写的那两个人呢?”   老袁脸色苍白,旋即想到了徐L当初在大理寺扬名的本事。   大理寺人人皆知,徐L能描骨画像,无论蒙面与否,从未失手。新安帝亦有所耳闻,但从未亲眼见过。   他问:“徐仵作,你这是何意啊?”   “回陛下。”徐L转身,答道,“卑职可以凭尸体的头骨画出生前的脸,倒时拿去和死者的户籍比对一二,就知道是否真实了。”   “哦?你竟然还有这本事。”新安帝很是新奇,“朕便允了!来人,上纸笔给徐仵作。”   徐L微微躬身致谢,接过侍卫递来的纸笔,搬起尸体的头骨,仔细地打量起来。   两个都是成年男性,根据牙齿的磨损来看,都在三十岁左右。徐L将两张纸平放在案,抬笔落墨,两张脸的轮廓已成。   紧接着是额头、眉骨、鼻梁,唰唰几笔,两张脸依次成型,几乎没有耗去多少时间。这些都是根据骨头能最直观画出来,但嘴唇没有骨头,也没有可以参照的对比物。   她微微停下笔,抱着双臂思考。   方霖站在她身旁一侧,手脚都没有戴上镣铐,大抵是大理寺里的确没人敢如何他,又或者是刘卿对他格外关照,总之此刻他还有些悠闲地看她。   徐L注意到这道灼人的目光,微微侧目,轻声道:“方少卿有什么想法?”   “倒也不算什么想法。”方霖低笑道,“只是你还记得当初在廖姗面前,你是怎么画像的吗。”   徐L得了提醒,将两张纸往老袁和苏主事那边挪了挪。   随手画下两个样式不同的唇,老袁果然有些害怕缩了缩身体,刻意不让自己往她的画看去。   就在这时,大理寺外传来声呼喊。   “皇兄!什么案子竟让皇兄出面亲自审理?”那是[王,他一身锦衣威风凛凛地走到堂下,摇着把折扇,好不逍遥自在。 第72章 风月楼五   在堂的没有人想要给[王解释, 大概都心知肚明,[王此刻能出现在这,只怕是为了落井下石来的。   但跪在地上的苏主事不知是什么脾气, 好声好气地给[王说了一番, 将新安帝亲自审理到徐L以骨作画都说得清清楚楚。   “我想也不必这么麻烦。”[王冷眼轻扫过徐L手下的画,接着从袖里摸出一张纸,“死去的这两个是不是平民百姓, 还是旁的什么有身份的人, 都不抵我手中这个证据来的直接。”   旁有侍卫接了递去与新安帝,新安帝看过后愤然起身, 质问:“你从何处来的这个?”   那张纸轻飘然地被新安帝丢在地上, 上面写着的赫然是禁军武器库的出库记录, 那少见的袖箭正是出自禁军武器库。   “方家别有用心不是一日两日了, 我自然要替皇兄担心, 害怕万一他们两父子忽然做出什么……”[王说的似有遮拦。   方霖嘲道:“[王真是心怀天下啊。”   新安帝听后怒而拂袖, 吩咐道:“来人, 去传方涯!”说完看到堂下有些微愣的徐L, 又道:“你继续画你的。”   “是。”徐L应声低头, 看着画中残缺的嘴部,稍稍思考片刻, 将两张纸揉成团,丢弃后又重新画了两张脸的轮廓。   她抬头看了看跪在一旁的两位,然后走到了苏主事的面前。   从方才这位苏主事对[王的态度来看,他对比老袁显然是个好捏的软柿子。   徐L眉头微蹙, 盯着对方的双眼许久, 一直到苏主事回望的眼神从疑问到闪躲, 她才开口道:“一年前风月楼死的人, 你认识。”   这并非是问句,但苏主事立马就否认了。   “不、不认识。”苏主事垂在身侧的手已经攥紧了衣角,看上去在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风月楼那种、那种地方我从来不去的,更别提认识什么人了。”   “哦。”徐L微微颔首,“也是刑部的人。”   她依旧没有用问句,而且眼神更加凌厉,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在狠狠地划开苏主事那无济于事的伪装。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不懂。”苏主事恼怒道。   徐L无视他的慌乱,眼神不漂不移,依旧狠厉,道:“跟你很熟,和你一起共事。”   苏主事这次没有再回话。   众人看到这里已经有些明白徐L在做什么了,她在用最直接、最干脆的审讯方式逼问苏主事――来源于她比对方更坚定的内心,还有她永远比对方更敏捷的思考。   她能主导这场对话,轻而易举。   “你的职位是刑部主事,同样职位的一共有四个,其中一个已经死在不久以前的大火里,那剩下两个……”徐L漫不经心道,“听闻你们刑部主事的职位,从去年开始就有两个悬空,怎么会这么巧啊?”   苏主事的额角渗出豆大的汗水,毫无血色的脸都在暴露他内心的慌张与不坚定。   徐L深呼吸一口气,转了话题:“所以是什么样子呢,他――眼睛是三角眼,长相清秀,鼻梁挺拔……是薄唇?”   这个词一出,苏主事的眼皮跳了一下。   徐L离得近看的非常真切,于是她起身落笔画上薄唇,一张书生气的脸跃然于纸上。   这时,后来才出席的刑部尚书薛尚书忽然起身,走近看了看纸上的脸,惊道:“这人确实是刑部的主事,他不是辞官回乡去了,怎么会……”   这不重不轻的质疑仿佛是故意说给新安帝听的,落实了这张脸的身份、这具尸体的身份的确不是普通老百姓。   徐L将画放在一旁,又用同样的方法画出了另一张脸。   这下四具尸体的身份全都明了,死因也都一致,皆死于那个神秘的袖箭。不得不说[王来的很巧,反正徐L都是要画出死者身份的,到时还是得调查袖箭来源,偏偏这下[王来了,这点调查的时间也省了。   徐L与方霖本打算查到这步之后,就要调查袖箭与[王的关系,没想到今天早上新安帝亲自审理是一出措手不及,[王出现拿出出库记录,又是一招措手不及。   她无法对抗这些变量,可如果就此不理,此刻的局面对方霖非常不利。不过,去过一趟风月楼,她还有能对抗他们的底牌――这是个险招,她有的证据还不够多,还不足以能翻案。   只是她没想到,很快就有个人替她递出了空缺的证据。   方涯来的很快,他一脸严肃,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进来。   新安帝将那张出库记录丢到他身上,质问道:“方爱卿,解释解释吧!”   方涯看完那张纸,表情没有任何波澜。他转身,淡淡地看着[王,道:“殿下的这张嘴真的厉害,黑的能说成白的,死的能说成活的,分明是我从武器库里挑的上好的袖箭,送予殿下做生辰贺礼的东西,却被你说成是杀人凶器。”   [王听完大笑道:“本王的生辰贺礼么,方将军岂不是更会信口雌黄?”   方涯冷哼一声,看着[王的眼神变了变,半眯起眼似有嘲弄。但不知为何,徐L站的离他们有些近,她从中却看出了些视死如归。   方涯,方将军,上战场时候的眼神,和现在比起来哪个更凶狠一点?还是当年带兵抄徐家的时候,更漠视人命一些?   徐L冷冷地看着他们,心里却隐隐有些预感,方涯的这种眼神,除了凶狠外还带着些决绝,常常出现在决心赴死的人眼里。   果然,方涯忽然转身,从衣襟里摸出一张纸――暗黄发旧的颜色表示它已有些年岁。   方涯道:“陛下,我这里也有些东西。”   侍卫接了过去,新安帝打开纸看了起来。从背后透出的一行行笔墨,不难看出是一封信。   “五年前,在风月楼里,前刑部尚书徐惠林家的管家与四皇子密谋造反一事,被搜出谋反信,这件事想必大家都不陌生。”方涯的嗓门很大,令人振聋发聩,“但那封谋反信其实是假的!是咱们这位[王殿下让人偷换的,真正的书信是封家书,正是臣刚刚呈与陛下过目的。”   新安帝惊道:“你说什么?!”   “臣不敢妄言!”方涯紧接着就跪在地上,谦卑又坚定道,“当年知道此事的人都被[王灭了口,我藏著书信五年,每每思及徐尚书临死前的话,总觉愧疚于心。臣助纣为虐,罪该万死!但陛下千万不要被[王的鬼话迷惑,刑部的苏主事、大理寺的袁仵作都是[王的人,他分明就是要用这件事来灭我们家的口啊!”   “爹……”方霖错愕不已。   新安帝怒道:“方涯,你知道你这话在说什么吗!”   所有人都知道,四皇子谋反一案是新安帝的逆鳞,谁提谁死。但方涯不仅提了,当年还是方涯带着抄的徐家,他如今这么说,就注定难逃一死的结局。   “臣知道,但这与[王的狼子野心比起来,臣的性命并不重要,恳求陛下千万不要放过[王!他私自购买火药,屯练兵力,为的就是起兵造反啊!”   方涯一把年纪了,仍是把这个头磕了下去,那一瞬间,大理寺的公堂沉寂如水,只剩下咯的一声闷响。   徐L匆忙拉住要动身的方霖,这一刻,他不能再掺和,否则只会被牵连。   [王怒道:“方涯,你真是好厉害!如此颠倒黑白!你随便拿封书信就敢说是本王指使的?我且问你,我指使的是风月楼的哪位花娘?皇兄!你莫要听他胡言乱语,我对皇兄绝对忠心不二!”   这位[王殿下显然有些失控,在众人面前露出了暴戾的一面。   新安帝黑着脸,似是隐忍许久,才继续道:“……这信上的确是他的字迹。”   “皇兄!皇兄!”[王彻底慌了,扑到公堂之上,扒着桌案边沿哭道,“字迹可以伪造的,你不能相信方家贼子的话啊!”   “陛下!”徐L忽然高声道,“当年知情者并非都已被[王灭口,我今日去风月楼查案时,还找到一位当年的证人。”   此话一出,喧闹的公堂再一次静了下来。   牡丹被徐L带到了公堂,详说了当年之事。   原来她与锦心是同年进的风月楼,彼此亲如姐妹。五年前,锦心对她说有个达官贵人要替她赎身,从此她能自由了,但在那之前她需要做一件事,就是将谋反信掉包嫁祸给四皇子。   “锦心她当时并不知道是谋反信,直到刘同知来抓人,她才知道自己做错事了。”牡丹说着有些难过,“锦心当时想过到大理寺坦白一切,但[王的人对她追杀不断。她害怕死后真相被埋藏,便留了血书一封,上面详细地写了当年之事。”   血书被呈上,那血已变成斑驳的锈迹,不知当年花娘之心了。   徐L的手轻攥成拳,眼前有些模糊。   等了许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她感觉有些不真实,整个人飘飘然的,甚至连耳旁众人的争吵声都弱了下去――[王的嗓门确实挺大,大概她这致命的一击让[王彻底崩溃了吧。   她整个人被方霖护在身后,[王也被捕快牵制住,才算躲开了那一巴掌。   而方涯看到她的时候,眼神里的愧疚好似是错觉般,她从未想过,杀人凶手也可以有愧疚吗?   七日后。   “他用自己的死,换方家所有人活着。”方霖沉声道,这是他这几日来说的第一句话,“我那天晚上猜到了他会这么做,可我没想到他真的会这么做。”   徐L坐在他身旁,没有答话。   方涯已死谢罪后,新安帝抄了方家,将方家嫁入后宫的妃子打入冷宫,方霖也就此被贬为庶人,只剩下一间破桃宅。   她知道方霖的心里不好受,但她无法给出什么安慰,只有不言语的陪伴,或许总有一日这件事能在他们心里真正过去。   忽然,一只肥鸽落进桃宅的院子里,徐L伸手接住。鸽子腿上绑着一条布卷,上面写着――[王已死。   “许言卿动手了。”她道。   [王最终落了个流放边疆,永世不得回中原的下场,这显然对徐L不够解恨,她想过要在路上动手解决[王,但今日是[王出发的第一日,没想到许言卿下手的更快。   这也说明,他一直在盯着安城。   “刘府的人我已经安顿好了。”方霖道,这是他安顿方家众人时顺带做的。   这几日方霖整个人都很消沉,但该他做的,他一样也没有落下。有的时候,情绪是一回事,责任是另一回事。他或许从父亲决心赴死的那刻开始,就得学会长大了。   “多谢。”徐L柔声道,想了想又问,“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那日我与父亲说起许言卿,他便告诉了我一些事。”方霖说的是审讯的前一晚,他知道许言卿打算利用南疆将士谋反的事。   他继续道:“那时候他只说,方家或许会就此没落,或许以后都不能再为官走仕途……算了,不提这些。”他想了想,道,“父亲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我们就等着许言卿回来吧。”   作者有话说:   沉冤尚未昭雪,看客接着往下。 第73章 风月楼六   长夜漫漫, 月悬星野。   铁骑踏过安城的青砖地,直奔皇宫而去。   “报――”   太极宫内瞬时亮起灯火,侍卫手捧一个大盒步入殿内。这个侍卫看起来面色悲痛, 死咬着牙像是憋着一股怒气。   新安帝披着外袍, 不悦道:“这是何物?”   “陛下!”那侍卫颤抖着手掀开盒盖,旋即叩首不敢抬头。   那盒中散出一股浓稠的血腥味,装着的赫然是藩王的头颅!平日里高傲不可一世的[王, 如今竟委屈地被放进这一方窄窄的盒子里, 怒瞪着双眼,倒也真衬了他生前的脾气。   “啊!”新安帝大惊失色, “谁!是谁!”   “回陛下, 是南疆。”那侍卫呜咽道, “南门守城军已被攻破, 南疆将士的首领许言卿说, 特、特奉此物, 献于陛下……”   这话说完, 新安帝狠狠一脚踹在了侍卫的胸口, 后者当即闷出一口鲜血, 险些要晕死过去。   新安帝怒道:“南疆乱党,何足畏惧!来人!朕的禁军呢!”   一旁的老太监提醒道:“陛下, 方将军故去尚不久,禁军还未整顿完毕。”   “混账!我难道非要方涯不可吗?!”新安帝愤怒地甩了甩衣袖,“大安国不缺将军,去宣禁军副统领, 左右将军!去!”   与此同时, 徐L托着下颌, 看着脸色沉闷的方霖, 问:“什么意思?这些天你闭口不谈南疆之事,原本我以为你至少也该上奏,但你说等许言卿回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不跟陛下说南疆之事,是因为你。”   “我?”   “七日前在公堂上,陛下明知道当年四皇子谋反一案是错判,明知道你是徐家遗孤,他却视若惘然,除了……除了判方家的罪,和免了[王的死罪外,他什么都没做。   “自古最是无情帝王家,要他承认自己的错没有那么容易。所以当许言卿带领南疆将士兵临城下之时,我要还给徐家一个公道。”方霖渐渐偏开了头,似乎有些低落,但还是把最后的话说完整了――“这也是父亲的意思。”   诚如方霖所言,徐L的确很在意。当时新安帝看她的眼神里带着愧疚,她不是没有察觉到。   当新安帝问起她的身份时,她也坦诚地答是徐惠林的女儿,可换来的只是一句“甚好,徐公有这么个厉害的女儿,应当能瞑目了”。   那时的她没有任何沉冤昭雪的快感,甚至觉得这世界也没有什么改变。   这五年的隐忍,还有为了回安城受的苦,仿佛都在那一刻被打入底谷――都像是花光心计的一场白费。   “你爹……”徐L低声道,“我理应该去上柱香。”   “嗯。”方霖微微颔首,“等这件事彻底结束吧,阿娘已经带着爹回了故乡,你应该不知道吧,我的故乡在北边很远的地方。”   “北边?那一年四季都是雪吗?”徐L问。   “倒也没有。”方霖想了想,继续道,“我家能看到草原,很宽很广的草原,一望无际都是嫩绿的草。你真的愿意跟我一起回去看看吗?”   他轻轻握住徐L的手,对方的指尖很冰凉,在这逐渐入夏的季节里,仍旧凉的让人心疼。   方霖轻叹道:“等入了夏,我带你去看大夫,无论费多少心思也得将你的身子骨养好。”   “你有钱吗?”徐L怪道。   “……”方霖有些尴尬地偏开头,旋即抬手摸了摸徐L鬓边的发丝,将几缕青丝挽到她的耳后,“你这样子真好看。”   徐L自从在公堂上自认身份后,就梳回了女儿家常见的发髻。因为太久没有动过手,所以这几日都是月泠给她梳的妆。   柔软的长发被半梳在两边,留下半截飘散在肩后,额前轻垂着几缕发丝柔和了她的棱角,显得她的脸娇小起来。因着她的皮肤本就白皙,倒真有些冰冷美人的意思。   任由方霖胡乱摸了一会,徐L忽然想起什么,从腰兜里掏出一块物件,借着月色闪闪发亮。   “这腰牌到底还有什么作用?”徐L问,“我前几日仔细看了看,这腰牌与林勤的那块大理寺常规腰牌根本不同,上面刻着的字也不是大理寺。”   “这是禁军的牌子。”方霖如实道。   “禁军?你从来没说过啊,这也太贵重了吧。”徐L本是抓着腰牌,旋即改为捧在手心,生怕摔坏了。   方霖低笑一声:“你也没问啊,阿L。”   徐L道:“我明白了,你把腰牌给我,是要我拿禁军去逼陛下承认当年的错误。”   “当时我和爹说南疆一事后,他本意是用禁军兵力来换我的命,哪知[王就像条疯狗。”方霖顿了顿,人都死了,他似乎也不好再说什么坏话,“……或许他本来就打算破釜沉舟的吧。”   徐L没有答话,她知道亲人离世的滋味不好受,或许很久很久,方霖也无法从这种悲痛里走出来。但她也知道,他表面云淡风轻,其实一直在克制着罢了。   徐L缓缓起身,轻轻抱了抱对方,安慰似的拍着他的背。她道:“如果你觉得累了,等一切都结束,我们可以离开安城。”   方霖半阖着眼,摇了摇头:“LL,我们无法离开这里。”   徐L轻叹:“可是,总要往前走的。”   这时,阿奔从院外飞奔而入。   他高声道:“公子!公子!许言卿已经攻破南门了!”   徐L面不改色地松开手,道:“来了。”   方霖径直站起身,握紧了腰间的虎头弯刀。   那把刀,是跟着他爷爷出生入死的一把刀。   他的爷爷是大安国的开国将军,他的身体里流淌着的,从来都是这般对家国尽忠的赤忱热血。   夜空中忽闪过一道惊雷,滚滚雷霆声如浪铺开,狂风大作不止,这注定是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   新安帝看着殿外跪着的方霖,沉声道:“你如今是庶民,凭何与朕谈论条件?”   “凭这把刀。”方霖将虎头弯刀取下,捧在双手间。   “好啊!好啊……哈哈哈哈哈……”新安帝忽然大笑起来,但这笑得比哭还难看,旋即转为阴鸷的凝视,“你爷爷曾助先帝打下这大安江山,朕自是一刻也不敢忘。可你曾想过,这般逼朕会落得什么下场么?”   徐L挥着马鞭,径直奔向城西校场。入夜已深,禁军校场只剩下守夜的士兵还醒着。   “吁!”徐L勒住马缰,掏出腰牌,“禁军听令!速调三千精兵!”   火光燃透整条街,再也没有比这还要亮的夜晚了。   徐L骑着马在南门前停住,站在她面前的是身穿白衣的许言卿。对方清冷的目光与她如出一辙,如若不是家国令他们站在对立的两面,徐L对于这个老朋友,其实没有那么恨的。   相反,幼时的回忆,总让她感到些许暖心。   如果曾经她灰暗的人生里有过光,那个人或许会是他。   “许言卿。”徐L冷冷道,一如穿透长街的寒风,在这将要入夏的时节里,显得格格不入。   “小景,你果然还是当初的小景。”许言卿微微笑了起来,好像见到她是特别开心的事,“不会听我的话,很有自己的想法。我知道你不会乖乖在刘府等着我去接你。”   他抬头看了看徐L,还有她身边的阿奔,继续道:“我想你今晚来找我,恐怕也不是要跟我走的吧。”   徐L摇了摇头,道:“收手吧。”   许言卿也摇了摇头:“你知道的,没有办法收手了。我本以为会是方霖带着禁军来拦我,不过听闻他已被贬为庶人,这倒是个好消息。可是,我没想到是怎么你来?”   还没等徐L作答,许言卿又摆了摆手:“这都不重要了,或许这就是天意。我的人已经潜入太极宫了,今晚就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你根本拦不住我。”   “许言卿!”徐L打断道,“你千算万算,可曾有算到过,我来这里并非是拦你的。如果你要离开,趁现在就走,回到南疆再也不要回来了。”   许言卿半眯起双眼,打量了一番。   徐L言之凿凿,坚定着一张脸,道:“我从未骗过你半句,从前是,如今依然是。”   “那真对不住了,我骗了你。”许言卿的话音刚落,他身后就窜出十来人,个个都是高大威猛的苗疆壮汉。   徐L紧张地握住了血玉皮鞭,一瞬间脑海里有些空白,她没想过许言卿真的会对她下手。   她本受了方霖之意前往校场调兵,是前往太极宫支援的。但她调完兵后,却调转了马头,前来见了许言卿。   或许是动了恻隐之心,又或者是不忍看到再有人惨死。   可是,她终究是错了。   太极宫前灯火通明,方霖握着虎头弯刀杀进杀出,刀尖流下的血像是这些年枉死之人的泪一般,洒在青砖白玉的太极宫阶前,一声声、一滴滴,满是冤屈。   新安帝大惊失色,窝缩在宫殿角落里,衣冠不整。   而方霖带领禁军已将乱党都杀尽,身上也负了好些伤,血已流透凝成了血痂。   许言卿不在这里,而阿L……也不在。   为了确认,他再次四下环顾,依旧没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我问你,来调兵的人呢?”方霖随意抓住一个禁军的衣领,急切地质问道,“人呢!她在哪?!”   “属、属下不知。”禁军们也死伤惨重,没有人注意到徐L到底什么时候不见的,又去了哪里。   忽然,天边燃起一簇烟火,来自南方。   方霖瞬间抬头,目光渐沉。   作者有话说:   下章完结,完结之后会小修+捉虫全文。 第74章 尾声   啪――   一声清脆的鞭响蔓延在空中, 徐L握紧了血玉做成的把手,但她有些力竭,手心也微微泛出细汗, 险些要握不住。   忽然她的腿被南疆将士砸中, 猝不及防间,她倒在了地上。被月光镀了一层薄薄寒霜的地砖,就这么无情地将冰冷传入她的骨髓, 她吃痛地皱了皱眉, 几乎要昏厥过去。   这时,阿奔飞快地挡在她身上, 替她承受住了紧接着而来的拳脚。这少年不过也才十五六岁的年纪,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身板根本禁不住什么力道。没抗两下, 就口吐鲜血倒了下来。   “……许言卿。”徐L从牙缝里挤出最后一点的力气, 喊出站在不远处的人。   许言卿闻言挥了挥手, 南疆将士便停住进攻的动作, 纷纷退到一旁, 但目光间仍是凶狠。   他朝她缓步走了过去, 距离很短,却好像走出了胜利的姿态。   阿奔抹去嘴边的鲜血, 怒道:“不准靠近!”说罢,抬手还想抵挡,却被许言卿一脚踹中胸口,闷了声倒向一旁。   徐L蹙着眉头:“别伤他。”   “好。”许言卿立刻应承道, “不过你看到了吗――太极宫, 很快就是我的了。”   他抬手指向徐L的身后, 长街尽头, 看不见的黑暗。   血光接天,洗不净的沉冤。   方霖扯下袖口一块破碎的布,将手臂上的伤口裹了裹,顷刻又站起身,喊道:“剩下的,还能动的弟兄们,跟我走!乱党还未除尽,此刻尚不得歇!”   他高举起虎头弯刀,像高举无尚的荣耀般,可还未等残余的士兵齐声鼓劲,他的身后就传来了一阵诡异又嘲弄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   许言卿出现在太极宫大门前,他穿着最初的那身白裳,宽大的广袖在夜风里飞舞。   方霖甫一回头,所有动作瞬间顿住。   ――许言卿一手握着长剑,一手抓着徐L的双手背在她身后,而那三尺青锋所对之处,是徐L白皙又脆弱的脖颈。   “你以为,南疆只有这么点人么。”许言卿道,“不过是给你们的见面礼罢了!南疆王已率领数万兵马出征,这一次大安国欠南疆的所有债,都要一笔笔算个清楚。”   方霖攥紧了拳,神色紧绷地盯着那把剑。   月光下那剑刃凌厉,任何学过武的都知道,这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被这把剑杀的人或许连疼痛都难以察觉,就会断了气。   “若你这么有把握,为什么要这么做。”方霖却问。他知道许言卿明白,他在问为什么要拿着徐L的命来威胁他。   方霖继续逼问:“为什么,她的命对你来说不重要吗?”   许言卿有一瞬间的错愕,稍纵即逝,随即发狠道:“若能成就南疆大业,牺牲点人命也是值得的。”   “那你便杀了我吧。”徐L忽然动了动身体,将脖颈往前送了送,剑刃瞬间划破了那脆弱的皮肤,一条明显的红丝浮现。   “阿L!”方霖几乎是瞬间想要冲上去。   “别动!”许言卿怒道,剑刃抵住她的脖颈,却松开了她的双手,“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他又看了看方霖,眼里有藏不住的恨意,“既如此我得不到的,他也别想得到。”   “许言卿,你想得到的,真的是我吗?”徐L的声音止不住的发抖,她感觉自己的精力像漏气的风箱,呼啦呼啦地往外吹。   她闭上眼缓了缓神,继续道:“还是这天下,是你真的想得到的吗?小时候,我没见过几次你的娘亲,印象里有她在的时候,你总是不能继续和我一起玩了。”   许言卿没有答话。   周围悄寂极了,方霖没有命令,围绕在一旁的禁军也不敢动手。但远处城墙上有弓箭手悄悄埋伏着,弓弦已搭,随时准备将城下之人一齐射死。   这是来自新安帝的贴身侍卫,他最后的保命招数。   无论底下站着的,是曾经因他的错误而灭门的徐家遗孤,还是为他打下江山的将军之子,方才救过他性命的禁军,乱箭之下,不过是孤魂野鬼。   方霖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点风吹草动,脑海里飞快地在想应对之策。但这都不是火烧眉毛的,最令他无奈而又着急的是,徐L的状态并不好,苍白如纸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好像随时都要撒手人寰般。   他就不该,他本不该让徐L参与到这些事情里来。   若是真的难逃一死,只能黄泉路上再相见了。   “那个莲花标志,是你们家的。”徐L仍在说,只是声音已经微弱到剩下气声,就连靠得近的许言卿,都得低下头凑近才能听清楚。   “我来江南最初的一年,也是这样好像……好像下一刻就要死了,然后你在我的屋外种了满池的莲花。”她轻叹了一声,“放下剑吧,你不是一个会这么做的人,你的剑下不该染血。”   “你陪我吧,小景。”许言卿忽然开了口,后半句喊她的名字几乎是带着呜咽声,到了景字都被吞的不成语调。   “你自己死就完事了,为什么要拉着阿L?”方霖嘲道,却抬起了头,直接对上弓箭手的眼睛。   徐L几乎是瞬间的默契涌上,知道方霖抬头看到了什么。   她缩起指尖,用指甲掐进掌心的肉里,强迫自己恢复灵台清明,随后摸到了被许言卿收在腰间的血玉皮鞭。   忽然,许言卿按住了她的手。   他道:“你真的不愿意陪我吗?”   徐L抬起手肘往后一抵,血玉皮鞭离开了许言卿的虚握,而许言卿终是没有下狠手,甩开了那把长剑,整个人向后仰倒。   这时,空气被瞬间划破,咻咻几声伴随着快如闪电的箭,直奔徐L与许言卿而来。   徐L不敢犹豫,径直挥动皮鞭,将那些箭劈弯在地。   紧接着又一波箭簌簌飞下,她很快应接不暇,却仍拼尽全力在抵挡所有。   方霖很快就挥着虎头弯刀靠近她身边,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要把她往外带,她下意识地往许言卿的方向看了一眼。   只见许言卿的唇角微微往上勾起,朝她露出一个凄惨的微笑,比以往她见过所有姿态的许言卿都要让她心痛。   许言卿死了。   雪白的衣裳被血染红。   日出了,他像开在彼岸的曼殊沙华般,随着夜色一同离去。   新安帝惊魂未定,看到方霖的刹那,竟不觉潸然泪下。   “好孩子,委屈你了。”新安帝拍了拍他的臂膀,看到他怀里的徐L,泪汗湿了鬓边青丝,一张发白的脸看的人触目惊心。   “……陛下。”徐L微微低身想要行礼,被新安帝拦住。   他道:“你也辛苦了,朕不会食言,五年前徐氏旧案理当昭告天下,朕糊涂一时,需得反省,应在天下人面前做个表率。”   他们两人都没有回话。   刚刚想在城下杀死他们的,正是这位高高在上的新安帝,现在说要还他们所有的,也是这位新安帝。   ――真不过,最是无情帝王家。   时间悄然而过,白马过隙。   南疆王到底也没能起兵造反,许言卿能带领几千精英夜袭安城,已是南疆能做到的最极限了,真要动兵打仗,没有充足后备粮草的国家,根本毫无胜算。   徐L再醒过来的时候,安城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她没能给许言卿敛尸,听方霖提了一句,一场大火给了他自由,是新安帝近几年来不曾有的仁慈。   她坐在床边,舒缓了下腰身。   月泠推门而入,手里捧着绛紫色新衣,开心道:“小姐醒了,这是夫人前几日为小姐缝制的新衣。”   徐L好奇地捏住衣领,抖开一看,是一件精致的长裙。但又不同于寻常女子穿的长裙,袖口被束进箭袖中,要出招还是打拳都不会累赘;裙边也比一般长裙要短,这样无论是跑或者走动都很方便。   “夫人说了,这是为小姐特制的裙装。”月泠解释道,一边打开衣襟,为她穿上,“如今小姐已经是大理寺少卿了,大安国第一位女官,可比不得从前,这布料要用最好的,款式要最新的,旁人看上去才会更加尊敬小姐。”   “你这又是哪来的歪理?”徐L怪道,理了理袖口,“听你这么说,这衣裳应当花了不少钱?”   月泠笑道:“都是夫人这么说的!至于钱嘛,方大少爷一应全出了,还有几件尚在成衣铺里,我明日去取了。”   徐L嫌弃地问:“方大少爷?”   “对啊,不是您曾经这么喊的吗?”月泠打哈哈道,“我便学了小姐。”   徐L微微一笑,倒也没跟她计较。   她穿戴好出门,路过包子铺的时候,如往常一般买了两个笋包。老王夫妇自从结案之后消沉了几个月,最近又开始将包子铺开了起来,大理寺的人都知道他们的事,倒是更加照顾了些,以至于包子铺最近总是热热闹闹的。   毕竟,日子还是要往前过的。   “阿L!”林勤热情地打招呼,忽然拍了拍自己的嘴,“我这破嘴,现在该喊你徐少卿了!没想到你比我晋升的快,真是天理不公啊……”   “还是别了。”徐L浑身说不出来的难受,“你平常怎么喊就怎么喊吧,再说了我能当上这少卿,到底也不是我有多厉害吧。”   这回,大理寺众人心知肚明的一件事便是――新安帝对徐L满怀愧疚,愣是让人当了大理寺少卿,这裙带关系走的那叫一个狠,比当初攀着刘卿还要让人难议论。   “何必妄自菲薄。”林勤咬了一口包子,喃喃道,“你和大哥在我心里都是最厉害的,我只管跟着你们喝汤就好了。”   “嗯,这倒是。”徐L也不推辞。   两人一同走进大理寺,捕快们进进出出,跑前跑后好不热闹。   而公堂之前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他缓缓转过身,五官干净凌厉,一双凤眼看似无情实则有情,正笑意满满地看向徐L。   徐L走到他面前,问:“你就是今日新来的仵作么?”   方霖答:“回少卿,正是。”   “你都没有经验啊,如何跟我出现场呢?”   “那你要不要跟我赌一把?”   徐L眉尾微挑:“赌什么?”   “若是今日这案子我破了,徐少卿从此不能再对我有偏见,今后大小案件都得带着我。”方霖看着她,笑得很暖,“若我破不了,我即刻请辞――”   “那还等什么?”徐L也笑了,“走吧,出现场去。”   作者有话说:   全文完,可能有番外。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