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   书名:娇娇 [参赛作品]   作者:第一只喵   文案:   国公府的小女儿沐桑桑被家人捧在手心里娇养了十五年,一朝父兄兵败下狱,风雨飘摇中她发现自己竟然活在一本书里。   书中的她嫁给了皇帝赵启,他把她放在心尖娇宠,却又杀尽她的家人。   沐桑桑心惊肉跳,决定投靠未来新帝,如今的安王赵恒,保住父亲和哥哥。   赵恒沉默地打量着她,黑沉沉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温度。   沐桑桑以为他不会答应,紧张的几乎喘不过气。   唯有赵恒知道,在无数个无眠的夜里,他想着她的一体一肤,想着她的一颦一笑,是如何的爱入骨髓。   排雷:   1.女主是软妹子,很软的软妹子   2.不是打脸文   3.更像是救赎   内容标签: 女配 甜文 穿书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沐桑桑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安国公父子两个昨天斩了……”一个压低了的女人声音从窗外传来。   幽深的寝宫里,沐桑桑猛地睁开了眼睛。   窗外,一个宫女连忙制止了同伴:“嘘,她在里头睡着,什么都不知道呢。”   门口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沐桑桑连忙闭上眼,假装熟睡。   宫女悄悄走进来,扶着门框探头看了一眼,拔步床的杏黄帐幔被风吹开了一角,隐约露出睡在里面的少女,她半边脸朝外,浓密的长睫毛在苍白的肌肤上投下浅浅的阴影,看上去柔弱又忧伤。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见这张脸,宫女还是忍不住为她倾城的容色惊艳,她摇摇头,自言自语道:“父亲和大哥都死了呢……”   一声闷雷响起,夏天的风裹着热气劈头盖脸扑进帐中,沐桑桑闭着眼,眼泪慢慢打湿了枕头。   他骗了她,他说只要她嫁给他,他就为她保住父亲和大哥,可他却杀了他们。   远远传来静鞭的声音,他来了。   皇帝赵启走进屋里,见心爱的人睡着,便在床前的葵花鼓凳上坐下,随手拿起梅花团扇轻轻替她扇风。   沐桑桑却突然睁开了眼睛,她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问:“我阿爹和大哥,被你杀了?”   团扇顿住,赵启英俊的脸上流露出温柔笑意:“怎么会?朕答应过你不杀他们,你莫要胡思乱想。”   左手不自觉地握住,那是他说谎时特有的动作,她不会看错。   沐桑桑惨然一笑,伸手抓紧了枕头下的匕首:“我不会让你如愿。”   雷声响起,闪电劈开乌云,匕首刺进柔软的胸膛。   刺目的红色,铺天盖地……   ……   “啊!”沐桑桑惊叫一声,睁开了眼睛。   刚刚那压抑恐怖的皇宫不见了,眼前是她熟悉的闺房,她没有入宫,她的亲人也没出事,她还好端端地在安国公府中。   沐桑桑定定神,她刚才,又做噩梦了。   自从半年前身为安国公的父亲带着大哥到西疆跟乌剌人开战,她就开始做噩梦。在梦里,父亲和大哥起初一切顺利,可在最后关头却打了败仗又临阵脱逃,被判了死罪,原本要嫁给赵启为后的她也受到牵连,失去了进宫的资格。可赵启舍不得她,他一再向她恳求保证,只要她入宫,他就想法子赦免安国公府的罪名。   为了救父亲和大哥,沐桑桑一顶小轿趁夜进宫,无名无分地做了赵启的女人,可在刚才的梦中,这一切最终都是徒劳,赵启骗了她。   沐桑桑慢慢揉着眉心,思绪纷乱。这个梦太真实了,她有些害怕。   “姑娘,”珠帘被掀起,侍女走进来说道:“夫人让姑娘快些梳洗换装,要进宫呢。”   半个时辰后,沐桑桑跟在母亲身后,走进了慈宁宫。   她的嫡亲姑姑,太后沐鸾斜倚在榻上,看着她笑盈盈地说道:“桑儿快过来看,西疆送来战报,你阿爹又打了胜仗。”   这情形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沐桑桑突然一个激灵,是梦!那些连绵不绝的噩梦里,就有她在慈宁宫看战报的画面,那是父亲出事前传回来的最后一个捷报。   沐桑桑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听见自己绷得紧紧的干涩声音:“在哪里?”   会不会是那里?   “胡麻岭。”太后很快答道。   是那里!   沐桑桑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她紧紧抓住母亲的手臂才没有倒下去,颤抖着声音说道:“太后,我,我有件事要跟您说。”   太后屏退下人,带着几分疑惑看向她,沐桑桑定定神,努力回忆着梦境:“我最近一直做梦,我梦见……”   半柱香后,太后听完她的话微微一笑:“好孩子,只是噩梦罢了,别怕。”   “可我梦见了胡麻岭的战报。”白纸上字迹清晰的“胡麻岭”三个字触目惊心,沐桑桑偏过头不敢再看,“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又怎么会梦到?姑妈,这会不会是上天示警?”   “哀家从不相信什么天意。”太后摆摆手道,“这大半年时不时会有战报送来,或者这个地名你从前就见过,凑巧梦见罢了,不必理会。桑儿,我叫你来是为了商议你的婚事,皇帝想早些成亲呢。”   沐桑桑脸上一热,不禁想起了当年的事。那时她十一岁,先帝为十六岁的赵启选妃,赵启跪在先帝面前说道:“儿此生此世只愿得桑桑一人。”   那是他第一次说要娶她。在太后的支持下,先帝为他们定亲,但她年纪太小,于是太后与赵启约定,等她及笄后就入宫册封为皇后。   太后看见她羞涩的模样,微微一笑:“我已应承了皇帝,待你及笄礼后便为你们完婚,桑儿,你好生待在家里备嫁吧,不要胡思乱想。”   沐桑桑红着脸点了头。她是七月初七生日,如今已经是五月中旬,这么说几十天后就要嫁给他了?   赵启啊赵启,你会像你说过的那样此生此世只要我一人,还是会像梦里一样欺我骗我,杀我亲人吗?   女官在殿外回禀:“太后,陛下来了。”   话音未落,赵启已经快步走进庭中,老远便向着沐桑桑一笑。   他生得极好,眉眼都似带了钩,说不出的意态风流。这一笑,似骄阳照耀,将沐桑桑心头的阴霾驱散了大半。   能对着她这么笑的人,又怎么会欺她骗她?   “母后,”赵启含笑说道,“儿子想带桑桑出去走走。”   太后看着沐桑桑,笑得别有意味:“去吧,皇帝有好东西给你呢。”   沐桑桑被赵启牵着向外走,忍不住问道:“陛下要带我去哪儿?”   “你只管跟着我。”赵启回头一笑,神采飞扬。   他牵着她,专拣幽静的小路往御园的方向去,这情形让沐桑桑想起很久以前,他们年小的时候,他也总是这样牵着她在宫里玩耍。   御园的湖边,一道崭新的宫墙出现在眼前,墙底是大块大块的虎皮石,墙头用琉璃瓦砌出镂空的梅花形状,而墙里面,是一座新建成的精美宫殿,殿后又有大片的梅树林,风吹动枝叶,依稀能看见绿叶间挂着娇黄的梅果。   赵启握住她的手,语声轻柔:“桑桑,你还记得这里吗?”   沐桑桑想起来了,十年前在这里,她第一次遇见了赵启。   赵启的思绪同样飘回了十年前,那时她站在湖边的梅树下,从荷包里掏出脆梅给他,娇娇软软的小女孩带着一身梅子香,从此刻在了他的心上。   他近前一步,轻轻揽住沐桑桑,在她耳边说道:“我特地为你修建了这座望梅宫,桑桑,我等了这么久,终于能娶你了。”   沐桑桑沉浸在缠绵的情思中,任由他牵着,走进了幽深的宫殿。   “等你进宫后就住这里,春天我们一起看梅花,夏天我们一起泡青梅酒,渍脆梅,等到秋天酒熟了,桑桑,”赵启眉梢眼角都是情意,“你喂我吃酒好不好?”   他没得到她的回答,定睛看时,却见她痴痴地看着朱红色镂空缠枝莲花的窗格子,脸色煞白。   “桑桑,怎么了?”赵启疑惑地问道。   沐桑桑突然丢开他,飞快地跑进了寝殿。   她在门口停了一下,似乎在犹豫,然而很快咬咬牙,一步跨了进去。   黑漆拔步床上挂着杏色的帐幔,床尾放着葵花鼓凳,靠着床栏的地方丢着一柄梅花团扇。   在那个噩梦里,她就躺在这架床上,看着镂空缠枝莲花的窗格子,听宫女说起阿爹被杀的消息,然后他来了,坐在葵花鼓凳上,拿梅花团扇给她扇风。   身体在不由自主地颤抖,沐桑桑扶着床栏,忍受着巨大的无力感。   眼前的他和梦中的他,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桑桑,你怎么了?”赵启追进来,急急地问道。   “没事,九哥。”沐桑桑向他露出笑容,“我太欢喜了。”   赵启放下心来,柔声道:“我也很欢喜,桑桑,我们终于要成亲了……”   慈宁宫中。   沐桑桑跪在太后面前:“太后,我看见望梅宫了,和我梦里见过的一模一样,这肯定是上天示警,我想去西疆找阿爹,也许一切都还来得及!”   既然老天开恩提前告诉了她,只要尽快告诉阿爹,阻止那场败仗,梦中的一切就不会发生。   “真是孩子气,一个噩梦罢了,就把你吓成这样。”太后伸手扶起她,“我从不相信鬼神,你哪儿也不许去,安心在家备嫁。”   沐桑桑还想再说,太后已转头吩咐国公夫人:“看好桑儿,这孩子心眼实在,别让她真的走了。”   “是。”国公夫人一向最敬重太后,连忙答应下来。   沐桑桑心急如焚,太后不信她,该怎么办?   入夜后,沐桑桑溜出了闺房。她急急走过长长的游廊,躲过来往的侍女和下人,敲响了外院的门:“二哥,三哥!”   作者有话要说:开坑快乐,日更哦,九点或者12点,爱你们~   ――――――――――――   放个预收,这本写完就开,《妩媚》,文案如下:   糜芜刚从乡下回到侯府时,所有人都觉得她妖妖调调,不成体统,肯定不会被选入宫。   可她不仅进了宫,还很快成了皇帝的专宠,夜夜伴驾。   于是那些人又说,皇帝连名分都没给她,肯定只当她是个玩物,过两天就腻了。   可糜芜的盛宠从没有变过,连皇帝最看重的六皇子崔恕都因为不小心得罪了她,直接被赶出了宫。   再后来,崔恕登基,人们都觉得糜芜肯定要倒霉了――   可崔恕一纸诏书,直接封糜芜为后,这下,所有人都傻眼了。   崔恕第一次见糜芜时,她在收拾下人,又野又刁。   崔恕第二次见糜芜时,她在月下歌舞,又媚又软。   崔恕第三次见糜芜时,她伏在他膝上,无处不可怜。   崔恕那时便知,江山与她,一个都不能少。 第2章   外院书房中。   安国公府二公子沐旬鹤和三公子沐乘风听完沐桑桑讲述的梦境,对望一眼。   “是有些古怪,不过太后说得对,或许你只是在哪里听过胡麻岭这个地名罢了。”沐乘风笑着说道,“至于望梅宫那里,宫里的屋子长得都差不多,应该只是凑巧。”   沐旬鹤起身去拿邸报,道:“也许西疆以前的战报中有提到过胡麻岭,我来找找看。”   沐桑桑默默坐着,她也盼望只是凑巧的乱梦,这样那些可怕的事情就永远不会发生。   然而沐旬鹤的神色越来越严肃,他很快放下邸报,起身去书架上翻找起来,沐桑桑惊疑不定。   一炷香后,沐旬鹤把一摞邸报和一本西疆方志摊在案上,眉头紧蹙:“你们看,在西疆方志和近年的邸报中,这次大捷发生的地方都被叫做油麻地,唯独在这次战报中被叫做胡麻岭。”   “也就是说,”沐旬鹤抬眼看向弟弟妹妹,“桑儿没什么可能听说过胡麻岭,那个梦,很有可能就是真的。”   沐桑桑额上起了冷汗,寒浸浸的,说不出的难过。她咬咬牙,很快做出了决定:“我要去西疆找阿爹。”   一切厄运的起因,都在于不久后的那场败仗,她得立刻赶过去告诉阿爹,帮他躲过这一劫。   沐乘风一口否决:“不行!那边正在打仗,兵荒马乱的,你一个没出阁的女儿家,绝不能去!”   “那阿爹怎么办?”   “我替你去。”沐乘风说道,“我是男人,出门比你方便,而且我也早就想去西疆帮着爹和大哥了。”   “可你没有做梦!”沐桑桑急了,“你们都没有做梦,只有我做了这些怪梦,只有我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你去了能怎么样?并不能提醒阿爹呀!”   沐乘风道:“你做了梦就写信给我,我告诉阿爹就好。”   “桑儿确实得去。”沐旬鹤开了口,“如果那些梦是真的,那么形势就是瞬息万变,写信是来不及的。”   “可她马上就要入宫,陛下不会让她走,太后和娘也不会答应的!”沐乘风急急说道。   “那就悄悄走。”旬鹤一锤定音,“乘风,你陪着桑儿,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她的安全,京中由我来应付。”   翌日一早请安时,兄妹三个都说想去姨妈家玩,国公夫人许念便让他们去了,到傍晚时三个人里只有沐旬鹤回了家,只说弟弟妹妹被姨妈留下住一天,许念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多想。   等第三天傍晚兄妹俩还是没回来时,许念坐不住了,正要打发人去接,沐旬鹤拦住了她。   他双膝跪下在她面前,平静地说道:“母亲,桑儿始终放不下那些噩梦,她想去西疆找父亲,儿子已经让乘风带着护卫陪她一起走了。”   许念脱口说道:“你疯了!”   她来不及多想,起身就往外跑:“还不赶紧把他们找回来,兵荒马乱的,两个孩子怎么成!”   “来不及了,他们两个昨天一早就走了,快马加鞭的话,这会儿应该已经走出两三百里了。”旬鹤起身拦住她,沉声道,“母亲放心,儿子都安排好了,昨天已经给父亲和傅二叔都写了信,又调动了国公府的卫队护送他们,有乘风和卫队护着桑儿,不会有事的。”   许念瘫软在椅子上,又惊又怕:“孽障,桑儿马上就要入宫大婚,你让我怎么跟太后交代,怎么跟陛下交代……”   “那就瞒着太后和陛下。”沐旬鹤说道,“就说桑儿跟您出城静养去了,千万不能让人知道她去了西疆。”   他没有跟着去西疆,是因为要留在京中筹划后续的应对。妹妹那些梦里,皇帝并没有厚待沐家,眼下,他需要尽快与亲友们联络,万一真出了事,也不至于手足无措。   十天之后。   往西疆去的官道上走着一队人马,在前面开路的是十几个家丁打扮的,中间走着个骑马的英俊少年,又有一辆关着车帘的青帷车,最后面跟着几十个拿兵刃的家丁。   这会儿刚下过几滴小雨,天气闷热得厉害,少年轻轻敲敲车子,叫了声:“表弟。”   车帘打起来了,里面坐着个异常美貌的少年,向他说道:“表哥,什么事?”   骑马的少年咧嘴一笑,把一个包裹严实的冰盆递到她手里,低声说:“桑儿扮的挺像。给,我好容易才弄到一小块冰,你先使着,等到了客栈我再给你弄。”   青帷车里,沐桑桑忍不住也是一笑。他们偷偷溜出家门时沐旬鹤给她准备了男装让她换上,又让她和沐乘风假装成出门探亲的表兄弟,还让他们在外面都说姓许,这么一来,虽然他们走了将近一千里地,但始终没被人发现他们的真实身份,确实方便了不少。   她接过冰盆握在手心,沐乘风放下了车帘,沐桑桑连忙把冰盆紧贴着心口冰着,惬意地舒了一口气。   她体质虚燥,十分怕热,夏天时稍有些不防备就容易中暑,所以在家中时几乎从不离开冰盆,可如今是隐名埋姓地赶路,什么事都不方便,冰尤其难买到,她怕沐乘风担心,所以一直默默忍着没说,这会儿好容易得了块冰,一时贪图凉快,竟忘了自己身子弱,只管贴着心口痛快冰着,身上的汗这才稍微落下去了些。   只是,这十天里一直都没有做梦,也不知道阿爹和大哥怎么样了?   她想起大哥沐长弓,心中很是思念。大哥十来岁便跟着父亲东征西讨,很少在家,从小到大是二哥、三哥陪她的时间多些。不过前年二哥考中进士,选入大理寺做了郎官,每天公务繁忙见面也少了,这次去西疆,假如三哥真留在那里帮阿爹的话,那么家里就只剩下她了――不对,她也快要出嫁了。   沐桑桑正想着,忽听沐乘风在帘子外面说道:“早就给傅二叔写了信,怎么到现在也不见傅二叔的人来接咱们?”   沐乘风口中的傅二叔,乃是三等靖边侯、安西都护傅守义。傅守义原本是个军户,在沐战手底下做个小把总,后来得了沐战的赏识提拔,这才升到了侯爷的位置。他与沐家十分交好,还把嫡长女傅晚许配给了沐长弓,正因为是同袍又是亲戚,所以这次他们来西疆才没有瞒着傅守义。   沐桑桑还没答话,又听他说:“傅姐姐眼下应该也在都护府吧?大哥肯定又跟她提成亲的事了。”   沐桑桑笑出了声。沐长弓对傅晚十分倾心,早就想办婚事了,可傅家那边总是不凑巧,一直耽误到现在,这阵子傅晚在西疆,沐长弓免不了又要着急。   就在这时,沐乘风揭起了车帘:“前面有个客栈……”   话音未落,他看见她把冰盆贴在心口上,顿时一惊,忙夺过冰盆,皱着眉头道:“你身子那么弱,哪经得起这么冰着?你捂了多久,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沐桑桑知道理亏,低着头小声撒谎:“刚刚才冰的,没事。”   乘风还想再说,忽然瞥见她额前碎发被汗打湿了,丝丝缕缕贴在额上,看上去好不可怜。他想起她那么怕热,这十天却从没抱怨过一句,一下子心就软了,柔声道:“以后再不许这样了。”   沐桑桑连忙答应。   车队进了客栈,沐乘风包下整个后院,伸手扶沐桑桑下车,沐桑桑探身出来,搭着他的手正往下跳,身后突然响起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兄台,这院子是尊驾包下了吗?”   沐桑桑冷不防,况且穿的男式短靴本来就大,一个没站稳扭了脚,脱口叫道:“哥哥!”   这一声娇嫩无比,院外一个穿靛蓝道袍的男子闻声向她看去。   沐乘风连忙扶住她,带着几分不快横了眼刚刚说话的书生,那书生看上去二十多岁年纪,忙着作揖说:“惊扰了尊驾,对不住。”   沐乘风皱眉问道:“阁下有什么事?”   “在下和朋友到店里投宿,”那书生指了指院门外那个穿靛蓝道袍的男人,“不巧来晚一步,上房都被尊驾包了,所以斗胆来请问一句,能不能匀出两间上房给我们?”   沐乘风看向那蓝袍男人,但见他额高隆准,剑眉长目,尽管衣着普通,身上却散发出一股凛冽之气,令人敬畏。沐乘风看他时,那人也回望过来,沐乘风隐隐觉得不妙,忙向那书生道:“已经住满了,恕罪。”   他护着沐桑桑,飞快地进屋关了门,这才压低了声音道:“院外那人是个高手,你今晚不要出去走动。”   “什么人?”沐桑桑一直背对着院外,并没见到那人。   “刚刚来要上房的那个,他同伴穿着蓝袍,功夫不弱。”沐乘风犹豫着道,“虽然打扮得普通,但那股气派不是常人有的,只怕有蹊跷。等天黑以后我去探探他们的底细。”   他没说出来的话是,那蓝袍人看沐桑桑时的眼神极是古怪,让他有些不放心。自家妹妹是倾国的容色,又是未来皇后,无论哪一点都可能召来居心叵测的人,他必须时时留神。   二更鼓响时,沐乘风闪身出门,趁着夜色悄悄往蓝袍人住的东院摸去。   东院中。   书生道:“……表兄弟两个,姓许,京城口音,主上,郡主刚刚失踪,这里就出现京中的人,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蓝袍男人道:“那个表弟,是个女子。”   书生一怔,问道:“主上怎知是个女子?”   蓝袍男人眼前蓦地浮现出那背向他的,盈盈一握的腰肢。虽然穿着男装,但险些摔倒那一瞬的娇姿,那不经意时闯入眼帘的,细到不可思议的腰肢……蓝袍男人心头突地一荡,立时冷了声音,道:“我去探探,或者与郡主有关。”   他弹指灭掉蜡烛,眨眼便消失无踪。   等沐乘风来时,趁着朦胧月光,只看见书生独自在窗下眺望。   后院中。   沐桑桑解开发髻,青丝如瀑布般散落肩头。她拿起牙梳,心头却突地一跳,抬眼望时,窗外无边的黑暗中,似有异兽潜伏,随时暴起。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了前两章,后面已经发的会尽快改好~ 第3章   四周安静极了,沐桑桑却觉得背后升起一股子渗入骨髓的寒意,让她毛骨悚然。   她定定神突然吹熄蜡烛,在黑暗中飞快地跑到门前,猛地拉开门高声叫道:“来人!”   国公府的卫士很快冲进来,打起灯笼在她房中和院里仔细搜索起来,奇怪的是,无论他们怎么找,连半个人影也没看见,四周安安静静的,好像刚刚那种令人惊恐的感觉只是错觉。   可沐桑桑知道,她没有弄错,刚刚肯定有人在外面盯着她。   沐乘风赶回来时后院还在找人,听妹妹说完原由,他沉着脸往外走,冷声道:“必是那人!”   东院中,蓝袍人刚刚坐下,嘣一声,一个东西打破窗纸冲着他飞过来,蓝袍男人闪身躲过,那东西打在背后墙上,砸出一个浅坑,却是一块石头。   书生吓了一跳,正要追出去看时,蓝袍男人抬手止住了他,道:“不用追,是安国公沐家的人。”   他知道是被对方发现了行迹追过来警告,只淡淡说道:“扮男装的是沐桑桑,那少年多半是沐乘风。”   窗外,沐乘风吃了一惊,连忙屏住呼吸,仔细听屋里说话。   屋内,书生也吃了一惊,忙道:“主上,他们……”   “各走各的,互不相干。”蓝袍人抬高了声音,似乎是故意说给沐乘风听的,“你退下吧。”   书生很快离开,屋里跟着灭烛,沐乘风又等了一会儿,再没听到一丝儿动静,只得揣着一肚子疑惑走了。   屋里,蓝袍男人凝神听他走远,这才慢慢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刚刚看到的情形:少女浓密的青丝披拂肩头,烛光为她绝美的容貌染上一层圣洁的光晕,一眼望去,他几乎以为自己看见了观音。   生平头一次,他体味到了什么是神魂俱失。   后来她发现了他,她好像很害怕,但她在那么害怕的时候居然懂得先吹灭蜡烛让他找不到,然后突然叫人来搜,这种反应让他很惊诧,他没想到看起来那么柔弱的女子,做起事来竟然机敏果断――   可惜,这样独一无二的女子竟然要嫁给赵启。   沐乘风很快回到后院,皱眉道:“那人不知是什么来头,竟然认出了你我。”   沐桑桑吃了一惊,忙问道:“会不会是陛下派来找我的?”   “不是。”沐乘风摇头,“若京中有这种人物,我不可能不知道。而且,那个书生管他叫主上……”   他双眉紧锁,若有所思:“朝廷官员肯定不敢让人这么称呼,山贼盗匪又没有这份气度,他看起来更像是亲王贵胄,但按照律令皇子皇孙又不能出京……”   种种矛盾的情形聚集在一起,让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难道是,安王?”   沐桑桑半晌没有回答。   安王赵恒,愍怀太子的嫡子,德宗皇帝的嫡孙。当年德宗皇帝暴病薨逝,谁都以为是愍怀太子继位,哪知道遗诏出来后才发现,德宗竟然把皇位传给了一母同胞的弟弟宣宗。宣宗当天就继位大统,几天后愍怀太子病逝,他的嫡子赵恒和女儿赵长乐在亲信的保护下逃出京城,在靠近北疆的并州定居,从此再也没有进京。   沐桑桑迟疑着说道:“听说安王得了重病,一直躺着吃药,所以从来没出过并州,三哥为什么觉得是他?”   沐乘风有些犹豫该不该把那些传闻告诉她。据他所知当年宣宗继位、愍怀太子病逝其实是皇室的一宗疑案,赵恒之所以从不进京,据说不是因为生病,而是在防备皇室对他下杀手,而皇室之所以留赵恒活到现在,并非是不想杀他,而是因为并州实力太强,据说从并州城外的群山一直到荒凉的北疆边境都埋伏着安王的人马,至少有十几万人,在没有一举拿下的把握时,皇帝并不敢轻易对安王下手。   这些传闻沐家的男子都知道,但都很默契地没在沐桑桑面前提过,沐乘风以为她不知道,却忽然听见她道:“太后跟我提过,皇家跟安王之间,并不像表面上那么亲厚。”   太后是女中豪杰,一辈子没有儿女却坐稳了皇后的位置,又挑中赵启养在膝下,扶持他登上皇位,她既然决定让沐桑桑成为沐家第二个皇后,也就希望沐桑桑能像她一样运筹帷幄,掌控后宫,影响政局。太后经常会指点沐桑桑关于后宫和朝堂的关窍,虽然关于安王的事她没说太多,但沐桑桑心里猜测,安王应该是赵启的心腹大患。   沐乘风更加担心。皇帝跟安王是死敌,假如蓝袍男真是安王,妹妹作为未来皇后会不会被牵连?并州离这里有几百里地,安王绝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他会不会是冲着妹妹来的?   沐乘风立刻道:“今晚我在屋里守着你。”   三更时分,沐桑桑合衣躺在床上,并没有睡着。   床前挡着几扇屏风,屏风外不远处坐着沐乘风,他手按长剑,随时警惕四周的动静。房门外,国公府的卫士们分成几班在院里巡逻,到处都挂着灯笼,明亮得藏不住任何贼人。   冰盆用完了,沐桑桑正热得难受,忽然听见沐乘风朝床边走来,不多时他在屏风跟前坐下,探手替她打起了扇子。   汗意随着凉风渐渐消失,沐桑桑眼角有些湿。有这样的亲人,夫复何求?为了他们,她不怕付出一切,更不怕死。   在细细的凉风里沐桑桑睡着了,噩梦再次出现。   铺天盖地的血色中,赵启抱着她的尸体痛哭,他身边有个女人在笑,沐桑桑看不清她的脸,却知道她就是赵启的皇后,那个指使宫女泄露消息,导致她自尽的人。   画面很快变成了安国公府。二哥、三哥被发配边疆,半路上遭到刺杀,皇后笑得更加得意,她脚下踩着一份诏书,是赵启判阿爹死罪的那份,沐桑桑努力睁大眼睛,终于看见了诏书上“白云川溃败”几个大字……   “阿爹!”沐桑桑惊叫一声,猛然醒来。   “桑儿别怕。”沐乘风带着倦意的声音在屏风外响起,“三哥在呢。”   窗棂上隐隐发白,天快要亮了。   沐桑桑跳下床,抓住沐乘风的衣袖急急地说:“白云川,我梦见了,是白云川,阿爹在白云川打了败仗!”   “你又做梦了?”   “我梦见了,是白云川!”沐桑桑哭了起来,“快走,咱们快去告诉阿爹!”   “别怕,桑儿不怕。”沐乘风抚着她的头发,柔声安慰,“三哥这就带你走,不怕。”   他很快写了封短信给父亲,告诉他白云川的消息,跟着起身道:“走!”   沐桑桑松口气,刚要起身时,眼前突然一黑,连忙抓住椅背才没有晕倒。   “怎么了?”乘风忙问。   “没事,起的猛了。”沐桑桑知道坏了,昨天贪图凉快把冰盆捂在心口,大约是先热后冷,她现在病了。但她不能病,万一她生病耽搁了行程,阿爹可怎么办?   她强忍着眩晕,慢慢向外走去,沐乘风虽然担忧,但看她走动还算利索,也只能暂时放下,说道:“这会儿时候还早,那个穿蓝袍的应该没起来,咱们快些走吧。”   虽然昨夜平安无事,但他始终不放心那个蓝袍男,想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抢先离开。   可惜刚一出门,抬眼就看见那男人站在屋檐下,今天他换了件燕尾青的葛布夏衫,款式越发平常,却更衬得他器宇轩昂,沐乘风心中咯噔一下,这模样这气度,绝不可能是市井小民,难道真是安王?   沐乘风冷冷横了他一眼,回身向卫士们道:“走!”   车马辚辚远去,男人独自站在檐下眺望,深邃的目光一直望向沐桑桑坐着的那辆青帷车。书生退完房出来,低声问道:“暗夜传来消息,有人在往京城去的路上似乎见到了郡主,主上要不要去看看?”   “跟着沐乘风。”男人淡淡说道。   书生吃了一惊,忙道:“可郡主那边……”   “让暗夜先去确认,给我个准信儿。”男人翻身上马,向着沐家的车马追去。   官道上。   沐乘风拉满弓扣上箭,回身向一直跟在后面的男人就是一箭。那箭如流星赶月,不偏不倚向男人的心口处射去,男人骑在马上并不躲闪,只伸出两根手指一夹,已经将箭身夹住,抬眼看向沐乘风。   沐乘风朗声道:“昨夜你说各走各的,互不相干,为何眼下又跟着我?若你继续跟着,下支箭就不会是这个力道,也不会折断箭头,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男人垂目一看,果然那支箭已经掰断了箭头,并不会伤人,沐乘风只是在示警。   男人没做声,心里却突然有些懊恼,照理今天早晨就该跟沐家分道扬镳,可他为什么鬼使神差地一直跟到了现在?   他猛地调头,飞快地向来时的方向跑去,不多时又向书生吩咐道:“让苌虹跟着他们,有情况立刻报与我知。”   说到底,他还是不放心她。   书生很不赞成,沉默一下才答道:“是。”   两人两马很快走远,沐乘风一直按剑看着,直到看不见影子了,这才拍马跟上青帷车,轻声向沐桑桑说道:“他们走了。”   沐桑桑松了一口气。她虽然没见过那人,却莫名其妙有些怕他,能够摆脱他,她也觉得轻松了一大截。   车队加快速度,朝着西疆边境急急赶路。沐桑桑坐在颠簸的车子里,越来越觉得难过。她病了,开始发热,头晕目眩。她怕沐乘风知道后不再赶路,忙悄悄吃了些解暑的丸药暂时撑着,这一天,他们马不停蹄,赶了两百里地。   只是,夜里在荒地上住宿时,沐桑桑发起了高烧。   意识模糊起来,在一阵冷一阵热的煎熬中,她听见沐乘风大声吩咐:“连夜赶路,去安谷城找大夫!”   她在迷糊中被沐乘风带上车,不知道走了多久,车子猛地停住,只听沐乘风怒喝一声:“大胆!”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再也不存稿了,我不适合单机模式。 第4章   安谷城是边境之外最后一座大城,离傅守义镇守的安西都护府有四五百里的距离,沐乘风连夜往这边赶,就是想着城大人多,应该能找到好大夫替妹妹诊治。谁知刚到城门,路旁突然蹿出来一个骑马的男人,直勾勾地冲着沐桑桑坐的车子撞过来,他来得太快,卫队来不及拦,沐乘风情急之下大吼一声:“大胆!”   他一喊出声,立刻就开始动手,跳上车辕看准那人骑的马,照着肚子上重重踹了一脚。他是将门虎子,在京中有名的武艺高强,那匹马虽然健壮,但还是被他一脚踹得后退几步,嘶叫着跳了起来,马上的男人显然并不精通骑术,很快被马匹重重地甩在地上,哎哟一声大叫起来:“杀人了!快给我抓起来!”   路边跟着蹿出来一大群家丁打扮的人一窝蜂往青帷车跟前围,沐乘风只管护着妹妹,国公府的卫队出立刻上前动手,三两下就把那些家丁制住,摔下马的男人嚎叫着从地上爬起来,指着沐乘风正要叫喊,面前突然被挡了一面令牌――上面大大的安西两个鎏金字,是都护府重要人物出行时带着的,男人吓了一跳,顿时不敢骂了。   沐乘风收起令牌,微微一笑:“是你先撞上来,我不得不出手,若你有什么伤损,我加倍赔偿。”   “呸,有都护府的令牌了不起吗,小爷也有!”那人虽然知道能拿这种令牌的都是厉害角色,但还是不服气,向手下说道,“告诉他们小爷是谁!”   一个家丁叫道:“说出来吓死你,我家小爷是安西都护府李司马的公子,尊讳唤作李明峰,整个西疆谁不知道我家小爷!”   沐乘风笑了笑,这才跳下车子说道:“李兄幸会,我是安国公府的亲眷,正要去探访安西都护傅侯爷,既然令尊是傅候的同僚,说起来大伙儿都是自家人,何必闹得不痛快呢?”   李明峰听到安国公府的名号时,明显吓了一跳,他脸色变了几变,最后堆出一幅笑容道:“原来是国公府的客人,失敬失敬。”   沐乘风着急治病,不想跟他纠缠,立刻要走,李明峰却不偏不倚地挡在青帷车跟前,一边探头探脑往里头看,一边打听:“车里面坐的是谁?”   沐乘风觉得他气质不好,一双眼睛透着一股子淫邪劲儿,也懒得跟他多说,一扯驾辕躲开他,道:“车中是舍表弟,他得了急症要去问诊,恕不能奉陪,告辞!”   车马很快甩下李明峰往城里去了,李明峰捂着屁股追着车子大喊:“兄弟,兄弟你等一等呀,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他一句话没说完,沐家的车马早就走得远了,马蹄带起的灰土呛得他连着打了几个喷嚏,李明峰恼怒不已,气呼呼说道:“我就不信了,今儿见不着车里的人小爷决不罢休!走,进城!”   安谷城中,沐乘风小心翼翼将沐桑桑带下车,大夫诊治完开了药,又叮嘱要好生调养,千万不能再中暑受寒,沐乘风一一答应了,忧心忡忡地带妹妹上了车,低声道:“今天不要赶路,就到城中驿馆歇息吧。”   “我没事的,吃了药肯定就好了。”沐桑桑挣扎着说,“别耽误了赶路。”   沐乘风不由分说按下她,道:“我来安排,你听我的。”   车马朝着安谷驿赶去,医馆的墙后转出一个人来,正是李明峰,他张着嘴,带着几分痴迷望着青帷车,自言自语道:“真没骗我,果然是个绝色的美人!”   家丁在旁边小声提醒:“那是个男人吧?”   “蠢货,男人有长成那样的吗?肯定是个女子!”李明峰摸了摸下巴,“就算是个男人,长成这样小爷也要!”   安谷驿是城中官办的驿站,专门接待来往公干的官吏和官宦家眷,沐乘风并没有报国公府名号,只亮出安西都护府的令牌就顺利住下,沐桑桑虽然一心想着赶路,但到底病得狠了,吃了药就昏昏沉沉睡着,连午饭都没有吃。   这一觉一直睡到太阳西斜,醒来时看见沐乘风守在外间的椅子上打盹儿,桌上还房中纸笔,应该是之前给父亲或者傅守义写了信说明情况。沐桑桑想到因为自己又耽误了一天,心里难过极了,她努力支持着想下床,谁知浑身瘫软,怎么也起不来,正在这时,沐乘风醒了,快步走进来问她:“有没有好些?”   “好多了。”沐桑桑带着歉疚仰脸看他,“三哥对不起,都是我没用耽误了行程……”   沐乘风莞尔一笑,顺手替她掖好了头发,说道:“自家人说这些干什么,你好好休养,我已经给爹爹写了信让驿站快马送过去,不会耽误的。”   兄妹俩又说了几句话,沐桑桑渐渐觉得支持不住,沐乘风服侍她吃了药,还想守着她时,她说什么也不答应,死活把沐乘风赶回房里休息。   许是药力发作,沐桑桑睡得很沉,隔壁的沐乘风又困又累,也很快入梦,只有卫队轮番值守,警惕着四周的动静。   四更时,院里的栖鸟突然扑棱棱飞起几只,惊动了沐桑桑房门前一棵树上躲着的黑衣人。黑衣人用枝叶遮住自己,悄悄探头张望一遍,这边院里只有巡夜的卫队,但与沐桑桑房间共用同一堵墙的隔壁院里却有好几个黑影在走动。黑衣人直觉有些不对,正想道隔壁去看,沐家的卫队恰好巡逻到了他待着的树下,黑衣人只得缩回去继续躲着,等卫队巡视完附近离开时,黑衣人探身再看,隔壁院里已经没了人,隐约听见往外面去的路上有些动静。   屋子里,沐桑桑在病中迷迷糊糊地睡着,身子突然被人晃动,她以为是沐乘风,刚要叫他,嘴巴却被一条布巾塞住,她猛然一惊,刚要起身,已经被人当头套上了一只黑布袋,抬起就走。   沐桑桑惊恐万分,她睁大眼睛,除了眼前的黑布袋什么也看不见,她想叫喊,可嘴巴被堵得死死的,一点儿声音也发出不来。她用尽力气想要挣扎,但抬着布袋的人抓得很牢,她再努力也挣脱不开。   许久,也或者只是一瞬,她突然冷静下来。   那些人想带走她,为什么?他们要带她去哪里?是谁派他们来的?安王吗?可她与他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对付她?难道因为她要嫁给赵启?   她定定神,不管是谁,不管是为了什么,当务之急是尽快想办法逃走。   身子突地向下一坠,她被连人带布袋塞进一个车中,晃晃悠悠地走起来,沐桑桑努力听着,没有马蹄声,只有纷纷乱乱的脚步,好像是用手推车推着她往哪里走。   假如她是贼人,会带她去哪里?沐桑桑认真思索,首先,肯定得逃出安谷驿,这里有驿卒卫兵,还有沐乘风,不快快逃跑多半要被抓到。   听脚步声对方不止一两个人,她没学过武,况且又病着,单靠自己很难逃脱,那么眼下,最可行的是沿途留下记号通知哥哥。   如果不是穿着男装的话,她可以把用簪子戳破布袋丢出去,可现在她根本没戴首饰,怎么办?   安谷驿中,卫队巡逻到沐桑桑窗下,半空中突然一股劲风袭来,卫队长紧急中猛地一跳躲开了,手里提着的灯笼被打得粉碎,灯油泼了一地,却是不知道谁从哪里扔过来的一个石子。   “有刺客!”卫队长高叫一声,“保护公子!”   隔壁,沐乘风一跃从床上跳起来,飞跑出门:“表公子呢?”   他不等回答就推开沐桑桑的房门,顿时大吃一惊,被褥掉在地上,沐桑桑不见了。   沐乘风冲出房门,俊朗的面容蒙上了一层寒霜:“人不见了,怎么回事?”   卫士们面面相觑:“属下整晚都在院里巡逻,并没有听见什么动静,只有方才不知道从哪里扔过来一个石子砸了灯笼。”   沐乘风快步走到碎灯笼跟前,根据石子的方位推测飞过来的位置,目光不觉转向了隔壁院子。就在此时,又是啪一声响,另一枚石子从隔壁扔了过来。   沐乘风一跃而起,飞身掠过围墙,院中几丛草微微晃动,刚刚有人离去。   沐乘风追出去几步,遥遥看见是个黑衣男子,他掷出一枚袖箭,那人飞掠着躲开,叫道:“弄错了,你要找的不是我!”   沐乘风眼见他只是独自一人,并没有带着沐桑桑,想了想折返回隔壁院子,拿火把照着仔细查看,往台阶上去的地方有几个浅浅的脚印,沐乘风追着脚印上去,一脚踢开了门。   屋里空无一人,脚印消失了。   火把噼里啪啦烧着,沐乘风压住急怒,细细检查。靠墙放着衣柜,地上有一道浅浅的灰尘印子,应该是刚刚被人搬动过,沐乘风连忙退开,背后墙上露出了一扇隐蔽的小门。   这墙与沐桑桑房间的墙是同一堵。沐乘风恍然大悟,怪不得卫士们没有听见动静人却失踪了,想必那一面连通的是沐桑桑的房间吧!   他一脚踢开小门,那一面,果然是沐桑桑的卧室。   沐乘风冷笑一声,原来从住进这家驿站开始,就被人算计了。是谁?   他追到安谷驿外,门口是几条岔路,看不出妹妹被带去了哪一条,他浓眉一拧,厉声吩咐卫士:“分头去追!”   他自己一转身,飞跑向驿站内。   驿站中,安谷驿丞正打着呼噜,咣一声巨响,门被踢开了,沐乘风一把揪起他,冷冷道:“把驿中所有人全部叫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勤劳的小蜜蜂,啦啦啦~ 第5章   安谷驿的庭院中。   所有值夜的兵卒和驿中服侍的下人都被国公府的卫士赶出来,战战兢兢地站在院里,惊恐不安地看着台阶上那个满脸肃杀的英俊少年。   少年一手拿着长剑,一手扣住驿丞,沉声道:“今日我来投宿,是谁安排我住进那个院子?”   驿丞哪里知道这些细节?他又害怕又生气,试图找回做官的尊严:“许公子,持刀威胁朝廷命官是杀头的罪过,我劝你立刻放下兵刃……”   “呵。”沐乘风冷笑一声,长剑随即贴近驿丞的脖子,“说不说!”   驿丞吓得魂飞魄散,立马叫道:“快说,你们谁知道的赶紧跟他说!”   “是驿卒齐五,齐五特地安排让你们住那个院子!”一个管理客房的仆役大着胆子答道。   “很好,齐五呢?”沐乘风追问。   “他没在这儿,奇怪,”另一个仆役说道,“今晚按班次该他值夜的,他怎么跑了?”   沐乘风剑眉一扬,不会错,这个齐五肯定是故意安排他们住进了那间有暗门的房间,眼下他目的达到,肯定溜了。但齐五只是一个小小的驿卒,有什么能耐劫人?多半是受人指使。   沐乘风问道:“齐五这几天跟谁有来往?”   “李司马的家丁今天来找过他,”一个驿卒说道,“躲在屋里嘀嘀咕咕说了半天话,后来你们就来了。”   “李司马家,李明峰?”沐乘风眉心突地一跳。   怪不得李明峰突然跑出来撞车,怪不得他对车里的人那么有兴趣,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   可是,他们素不相识,怎么会知道妹妹,又费尽心机掳走她?   沐乘风扔下驿丞,沉声吩咐:“去找李明峰!”   李司马家在安谷有四处宅子,沐乘风闯进大宅没找到人,出来时猛地站住了脚步。   这样一处处找过去根本不行,妹妹危在旦夕,他没有那么多时间。李明峰会把人带去哪里?   西郊别业是四座宅子中最偏僻的一处,看李明峰今天的安排,应该是个有些小聪明的人,很可能选择这处偏僻的宅子行事。   沐乘风吩咐卫队长:“你的人分成三队,两队去别处,一队跟我去西郊别业!”   他跳上马飞快跑着,头脑中满是疑问。李明峰怎么会盯上妹妹?是谁给他透露的消息?驿中连着扔出两个石子提醒他的黑衣人又是谁,是敌是友?这一切,跟之前那个古怪的蓝袍男有没有关系?   数十里外的客栈中,黑衣人躬身禀报:“主上,沐桑桑昨夜被人从安谷驿掳走……”   “什么?”蓝袍男霍地站起,“你为何不救?”   黑衣人脸上掠过一丝诧异,忙低头答道:“主上只让属下跟着他们,没说要护着他们,属下没有命令不敢擅自行动,不过我已经及时提醒了沐乘风,他应该已经去追查了。”   蓝袍男面沉如水,问道:“被谁掳走,去了哪里?”   “属下赶着回来回禀主上,并没有跟去,所以并不知晓。”黑衣人感觉到气氛明显阴冷下来,头越垂越低。   蓝袍男疾步向外走去。   “主上!”书生猜到他要去救沐桑桑,大着胆子劝谏,“沐桑桑虽然身份特殊,但当务之急是寻找郡主,况且沐乘风对主上极是无礼,属下以为主上不宜再管沐家的事。”   蓝袍男冷冷抬眉:“让开!”   书生急急说道:“主上,沐桑桑是皇帝的人,她是并州的敌人!”   蓝袍男又重复了一遍:“让开。”   书生见他脸上冷冰冰的没有一丝表情,知道他已经动怒,书生不敢再拦,只得向黑衣人说道:“苌虹,你跟着主上!”   他站在檐下,眼睁睁两匹马飞也似地朝安谷奔去,许久才叹一声,低低说道:“红颜祸水,红颜祸水啊!”   安谷城中,沐乘风催着马往李家的西郊别业狂奔,小路上的草被风吹得摇晃不止,露出一个白色物件,沐乘风勒住马定睛一看,是用白绫打成的一个结,白绫的边缘参差不齐,一看就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而那个结子打得也很粗糙,似乎扔下这个的人非常匆忙。   沐乘风想起妹妹身上穿的正是一件白绫贴里,顿时大喜:“是这里,追!”   十几里外的山路上,几个人抬着一顶小轿,匆匆忙忙往山脚下的院落走去,山风吹动轿帘时,一个刚刚打好的白绫结子从帘缝里掷出,无声无息地落在路边草丛里。   一盏茶后,小轿抬进了院落,一个男人快步从正屋迎出来,老远就拍着手笑道:“美人儿,还记得我吗?”   轿帘卷起,露出里面被塞着嘴,捆了手脚的少女,正是沐桑桑。   她离开安谷驿后先在被装在布袋里走了一阵,天亮后被放出来送进轿子捆好抬走,几个时辰下来,惊恐疲惫再加上原本就病着,此时觉得心口一阵阵抽疼,呼吸也越来越困难。   男人凑上来拽下她嘴里的布巾,故意做出一副惊讶的模样:“哎呀,我让齐五好好请你来见一面,他怎么把你绑上了?唐突了美人儿,罪过呀罪过。”   “你是,李明峰?”沐桑桑昨天虽然没见到他,但一听声音就认出来了,强打起精神说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不知道,”李明峰笑着摇头,跟着解开了她手上的绳子,“我也不用知道,反正你从今往后就是我的人啦!”   沐桑桑用指甲使劲掐住手心,防止自己晕倒,她强打起精神说道:“我是安国公府的小姐,我父亲是安国公,姑母是当今太后,李明峰,你应该知道你劫了我是什么罪过。不过,如果你现在送我回去,我就瞒下这件事,否则等我哥哥找来,你就死罪难逃!”   李明峰大吃一惊,脱口道:“你不是姓许吗?”   沐桑桑忙道:“家母姓许,为了路上方便,所以我和三哥才假称姓许。李明峰,你快送我回驿馆,只要你送我回去,这事情我绝不追究!”   她忍耐着越来越强烈的眩晕感,保持最后一丝清明死死盯住李明峰。他是官宦子弟,很可能知道她要入宫,也就知道这事的严重性,她盼着他畏惧她的身份,尽快送她回去。   李明峰吓得手脚冰凉,沐家的小姐,那就是未来的皇后!他竟然劫了皇后!他半晌说不出话来,这是要掉脑袋的大罪,沐家和皇帝都不会放过他,不如杀人灭口,一了百了!   他横了心,咬咬牙道:“什么沐家小姐,你胡说什么!赶紧给我闭嘴!”   他一把拽起她往屋外拖,外面都是荒郊野地,随便找个地方杀了,沐家肯定查不到他头上。沐桑桑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抓紧门框呼救,正在危急时,沐乘风突然冲过来,一脚踢开李明峰,跟着一剑刺中李明峰。   鲜血喷出,沐桑桑惊叫一声,积压了多时的惊恐痛苦达到了极点,她眼前一黑,靠着门框软软地滑了下去。   “桑儿!”沐乘风丢下李明峰,一把将她抱起,急急地呼唤,“桑儿醒醒!”   “三哥。”沐桑桑闭着眼睛,眼泪滚滚流下,“还好你来了。”   沐乘风见她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顿时心疼到极点,他弯腰抱起她,大步流星向外走,柔声安慰道:“没事了,三哥带你去找大夫。”   他带来的卫士迅速控制住李明峰和宅子里的家丁,李明峰带着一身血挣扎着大喊道:“姓沐的,我爹是都护府司马,你不能杀我,不能杀我!”   沐乘风冷哼一声,他现在不会杀他,他还要留着他追问他盯上沐桑桑的原委,然而他刚要离开,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从天而降,拔剑将李明峰刺了个对穿。   李明峰扑通一声倒下,气绝身亡。沐乘风闻声回头,却见杀人的是前日的蓝袍男,沐乘风勃然大怒:“你做什么?我还有话要问他!”   蓝袍男将剑上血迹在李明峰尸体上擦了擦,说道:“若是不想被赵启知道她曾被人劫持,李明峰就必须杀。”   沐乘风咬了牙,却无话可说。女子的名节十分要紧,若此事传出去,只怕皇帝会有心结,但这个男人,他真是为了妹妹好,还是想杀了李明峰灭口?   蓝袍男上前一步,沉沉的目光看向沐乘风怀中的沐桑桑,声音里带出了一丝连自己也不曾体察的怜惜:“她,还好吗?”   视线渐渐模糊,沐桑桑努力想要看清眼前的人,却怎么也看不清楚。在不断袭来的黑暗中她隐约意识到那是个异常高大的男人,有着京中男子并不推崇的强健体魄和小麦色皮肤,她眩晕的目光看不清他的五官,却能感觉到他那双黑得不见底的眼睛像无底的深渊一般,拖着她不断地旋转下坠。   好奇怪的男人,好吓人的眼神。他是谁?   最后的思绪飘过脑海,沐桑桑无声叹息,跟着昏晕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再默念一遍,不要存稿,不要存稿! 第6章   沐桑桑陷入了高烧后的昏迷。   在半睡半醒之间,迷梦困住了她,天地变成无尽的混沌,无数画面像上元节时转个不停的走马灯,倏忽从眼前飘过,唤起她藏在记忆深处的体验。   她看见自己第一次在宫中遇见赵启,他是备受冷落的九皇子,接过她递给他的脆梅时,稚嫩的脸上仍残留着戒备。她看见自己与赵启一天天要好起来,她牵着赵启一起去见太后,太后望着他们,若有所思。她看见他们私底下见面时,赵启悄悄在她耳边问她:“我娶你好不好?”   她还看见一些她从来不知道的事情,赵启每次纳妃时,成礼当天都会独自在书房看着她的画像坐够一夜。   沐桑桑有些想哭,又有些疑惑,假如梦都是真实的,这么喜爱她,怎么可能杀她的家人?   画面突然一变,穿着龙袍的赵启举起屠刀,向安国公府挥去,沐桑桑惊恐地想要拦住他,可他们之间隔着一堵无形的墙,她怎么也拦不住……   客栈中,沐乘风看着妹妹烧得通红的脸颊,怒喝道:“药呢?几时才能煎好!”   他从西郊别业出来后马不停蹄带沐桑桑回城看病,只是左等右等,药总也煎不好,沐乘风无法,只得暂时放下妹妹,亲自去后厨催促。   他刚一出门,树后便走出一个男人,沉沉的目光看向房中的少女。   她发烧很严重,两颊烧得通红,嘴唇又干得发白,像一朵失了水的鲜花。男人心下一软,想要做点什么,又不知该如何是好,正在踌躇,忽然听见沐桑桑喃喃地说道:“哥哥。”   那声音带着泪,可怜无助到了极点,男人心底一紧,下意识地跨进房中,又听她叫了声“阿娘”,然后就见两行泪从她闭着的眼角滑落下来,滑进散乱的黑发中。   男人有些无措,她昏迷了一个时辰,这是她第一次出声。他想她或许就要醒过来了,于是低声唤道:“沐姑娘。”   跟着就见她向他伸出手,摸索着牵住了他的衣角。那只手又细又软,苍白的皮肤上淡蓝的血管微微鼓起,像她的人一样可怜。   “哥哥。”她又叫了一声,仍旧闭着眼睛流泪。   男人突然觉得心跳得厉害,几乎控制不住。   他在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中深深弯了腰,极尽可能轻柔地在她耳边说:“沐姑娘,我这就去找你哥哥。”   “阿爹。”她又叫了一声,慢慢抓住了他的手。她的手像火一样热,灼烧着他冰凉的体温。   心脏几乎要冲破胸腔,男人有一瞬间的冲动,他想抱紧她轻声安慰,想替她擦去眼角的泪,想让她躺在自己怀中安安稳稳睡着,从此再不必经历风浪。   但他什么也没做,他只是保持着俯身的姿态,任由她抓着自己。   她还在流泪,有时候叫阿娘,有时候叫哥哥,他这才意识到她只是在昏迷中胡乱叫人,并不是要找谁。   这让他素来刚硬的心柔软到了极点,他靠近了些,看着她病中憔悴的脸正在出神,却突然听见她叫了声“九哥”。   她只有三个哥哥,那么九哥是谁?男人怔了一下,恍然想到赵启的排行正是第九。鼓荡的情绪渐渐冷下去,男人的剑眉微微低垂,看着她不平静的睡颜,默默无语。   沐桑桑依旧在噩梦中徒劳地奔走,梦境越来越热,几乎要把她焚烧成灰,她四处摸索,突然触到一处清凉,于是伸手抓紧了,再不肯放开。   凉意从手心一点点传来,梦中的混沌渐渐消失,虚无中出现了一本书,发黄的书页微微打卷,淡淡的墨痕写着她的名字,沐桑桑。   沐桑桑突然觉得,她的一生也许早就被写在了这本书里。   等沐乘风端着药罐赶回来时,抬眼就看见蓝袍男俯身站在榻前握着妹妹的手,沐乘风大怒,叱道:“登徒子,放手!”   男人面沉如水,冷冷说道:“她一直在叫你。”   沐乘风放下药罐正要动手,突然发现竟是沐桑桑抓着男人的手,那男人手指平伸,并未回握,显然没有趁机轻薄。   沐乘风怔了一下,这才明白自己误解了,他走到近前轻轻将沐桑桑的手拿起握住,这才向蓝袍男道:“你走吧。”   蓝袍男没有答话,只是退开一步,沉默地看着他们。   沐乘风不再理会,他倒好药扶起沐桑桑,耐心拿汤匙给她喂药,沐桑桑在昏迷中不知道吞咽,药汁流下来染脏了衣裳,就在此时,一方细葛布巾扔到他手边,是蓝袍男掷过来的。   沐乘风犹豫一下,到底还是拿起衬在沐桑桑项下,兜住漏下的药汁。半碗药很快见底,他正要起身,那人已经提了药罐过来,默默地又添了半碗。   药喂完时,沐乘风小心将妹妹放好,这才起身向那人抱拳道:“我不知道殿下为何一直跟着我们,不过你我道路不同,恕不能同行,殿下请离开吧。”   蓝袍男长眉微扬,慢慢抬步离开,在门口处却又忍不住回头,向榻上的沐桑桑看了一眼。   沐乘风立刻挡在妹妹身前。   蓝袍男转身回头,迅速走出门外,消失无踪。   沐乘风松了口气,思绪却更加纷乱。他叫他殿下他并没有否认,那他九成九就是安王赵恒。那么,他一直跟着他们,到底为了什么?昨夜的事跟他有没有关系?他出手杀了李明峰,到底是在帮他们还是另有所图?   傍晚时分,沐桑桑的热度开始慢慢减退,入夜时,沐桑桑悠悠醒来,抬眼看见沐乘风正用湿布巾给自己擦手,便哑着声音叫了声:“三哥。”   窗外的树影子里,蓝袍男无声地松了口气,转身离开。   他在黑夜中急急飞掠,突然吃了一惊,他竟然守了她这么久,他,动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改完~ 第7章   夜深人静,偏僻的客栈里烛火摇曳,黑衣人苌虹从梁上跃下,向刚进门的蓝袍男参拜道:“王爷。”   安王赵恒反手带上门,道:“料理妥当了吗?”   “按王爷的吩咐处理了。”苌虹谨慎地回答,“西郊别业和安谷驿所有知道沐姑娘身份的人都杀了,尸体已经处理妥当,不会露出破绽。属下让人易容成李明峰去安谷驿和李家辞行,只说要出远门,应该不会有人怀疑到沐家头上。知情人也都审问了一遍,齐五临死前交代,李明峰几天前就找他帮忙劫走一个从京城往西疆去的,姓许客人的表弟。”   “也就是说,沐家人的行踪早就泄露了?”赵恒面色阴沉,“是谁告诉的李明峰?”   “属下暂时还未查到。”黑衣人答道。   当初不该杀了李明峰。可他竟敢那样对她,实在该死!   赵恒吩咐道:“你去查一查,有哪些人知道沐家兄妹来西疆的事,再通知青G调一队夜卫,三天之内必须赶到,把蒲安车也带上。”   黑衣人一一应了,这才大着胆子说道:“云长史在外面候着,未得主上首肯不敢求见。”   “让他进来。”赵恒道。   黑衣人很快退下,少顷,安王府长史云昭远匆匆走进房中,却是之前那个书生,他单膝跪下道:“属下昨日言语冒犯,请主上责罚。”   “你何罪之有,”赵恒淡淡说道,“身为王府长史,进谏是你职责所在。起来吧,我方才已命苌虹传信给并州,派一队夜卫过来与我汇合。”   夜卫乃是安王的亲随卫队,人数虽只有八千,个个却都是以一当百的高手。云昭远赞成道:“主上太过深入朝廷腹地,是该叫夜卫前来护卫。”   赵恒顿了一下,这才说道:“夜卫是护送沐家人的。如我所料不错,他们应该被人暗算了。”   云昭远吃了一惊,忍不住劝道:“主上,沐家与皇室关系亲密,沐桑桑又要入宫封后,以属下之见,并州不当与沐家有任何来往。”   “暗中护送,不让他们发觉就好。”赵恒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渐浓的夜色低声说道,“沐家人为什么要改装来西疆?又是什么人在暗算沐桑桑?你通知太阿尽快赶去西疆前线,我要知道那边所有的动向。”   他们注定无缘,但他总想尽力让她过得轻松一些。   兔飞乌走,长庆宫迎来新一天的晨曦。   赵启合上西疆来的密折,望着窗外的梅树正在出神,内监捧着一个碧色琉璃瓶走来回禀:“陛下,御厨房刚刚送来今年第一批腌渍好的脆梅。”   少年君王的唇边不觉流露出一丝笑意,他放下密折,快步走到近前亲手揭开瓶盖,拈起一颗脆梅送进口中。   入口是甜,跟着一缕酸意慢慢在舌尖漾开,赵启摇摇头,笑意更深,她怎么会喜欢吃这种酸溜溜的东西呢?况且又这么平凡易得,哪里配得上她姑射仙子般的存在。   可说到底,这世上哪有什么东西能配得上她。   眼前不知第几次闪过与她初见的情形,小小的女孩儿踮起脚尖,带着几分不舍将荷包里的脆梅递给他,她明亮的眼睛眨呀眨的,像天上的星星,照亮了他原本黯淡的人生。   赵启将梅子核丢在桌上,拿过宫女捧着的湿巾一边擦手一边吩咐道:“去安国公府。”   她和母亲出京礼佛去了,但他很想她,借着送脆梅的机会去她那边看看也可以稍稍慰藉思念。   赵启没有派人知会,也没有摆驾,只是便装带着几个内监出了皇城,来到安国公府时,门房认出了他,吓得一个激灵冲进去报信了,赵启笑着拿过脆梅瓶子往里面走,不多时见许念和沐旬鹤迎了出来,赵启一怔,问道:“国公夫人已经回来了,那么桑桑呢?”   许念没作声,沐旬鹤代她答道:“陛下,舍妹前几日往西疆去探望家父了。”   “什么?”赵启大吃一惊,“为何不报与朕知道?”   沐旬鹤虽然没料到他竟然亲自过来,但脑中已飞快地想好了托辞,连忙做出一副惶恐的模样说道:“微臣以为这是家事,所以没有回禀,陛下恕罪!”   赵启心乱如麻,顾不得追究,急急问道:“她走了多久?眼下到了哪里?”   “算行程应该快到安西都护府了……”   当一声,琉璃瓶掉在地上碎成了几片,幽绿的脆梅洒了一地,赵启脸色发白,急急说道:“八百里加急到安西都护府,让傅守义立刻派人护送沐姑娘回京!”   片刻后又道:“调羽林卫五百人,昼夜兼程往安西都护府迎接沐姑娘!”   他阴郁的目光在沐旬鹤停了一会儿,末后落在许念身上:“国公夫人,你,糊涂!”   赵启素来待人和煦,涵养极好,许念从没见过他如此疾言厉色,更没听他说过这样的重话,她又惊又怕,汗涔涔的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沐旬鹤跪在地上没有动,脑中却闪过无数个念头,皇帝的反应很古怪,除了生气,似乎还有些,惊慌?   沐桑桑病了整整两天。   第三天一早,她再次央求沐乘风出发:“三哥,我真的好了,咱们走吧。”   “不急,等看过大夫再说。”沐乘风笑着摇头。   就在此时,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西疆战局恐怕有变,你们早做打算。”   沐桑桑回过头,正看见赵恒黑沉沉的眸子盯着自己。   这是她头一次真正看见他的模样。他很高大,站在门前几乎与门楣一样高,挡住了日色,带给她一种沉重的压迫感。他五官轮廓深邃,上唇极薄,唇峰尖锐,下唇却又意外的丰润,这让他呈现出一种矛盾的、既冷淡又温存的感觉。他印堂宽阔,鼻梁高挺,眉眼都是极浓的黑色,专注地看着她时,她又有了那种被拖进漩涡的眩晕感。   沐乘风上前一步护住妹妹,警惕地问道:“西疆怎么了?”   “乌剌临阵换帅,”赵恒察觉到他的戒备,目光冷了几分,“安国公粮仓被烧。”   沐乘风大吃一惊。他是将门之子,最清楚粮草的重要性,一旦没有粮食,就算神仙也救不了败局,他急忙追问道:“此话当真?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赵恒淡淡说道:“无可奉告。”   沐乘风不再多问,向沐桑桑道:“收拾一下,走!”   沐桑桑慌乱地拿起帷帽,刚要戴上时却愣住了,怔怔地抬头望向赵恒:“我阿爹他,在哪里?”   “白云川。”赵恒看着她,声音和软下来。   沐桑桑眼前一黑,险些不曾晕倒。   白云川,真的是白云川!   沐乘风的脸色也变了,最后一丝侥幸被打破,那些噩梦,正在一点点变成现实。   看着妹妹落泪的脸,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   少年在一刹那间长成了男人。沐乘风迅速冷静下来,他向赵恒抱拳答谢,跟着擦去沐桑桑的泪水,柔声安慰:“别怕,有三哥在,一切都来得及。”   沐桑桑含泪点头,跟着他快步出了客栈。卫士赶来马车,沐桑桑摆手止住,坐车太慢,她不想耽误一刻时间。   她牵过马匹翻身跨上,向沐乘风道:“我也骑马。”   沐乘风知道劝不住她,只嘱咐道:“千万小心,别累着。”   沐桑桑抖开缰绳清叱一声,正要走时,赵恒忽然伸手拉住了缰绳:“你小心些,李明峰是受人指使,有人在暗地里算计你。”   沐桑桑沉默着向他拱手致谢,跟着一踢障泥,那马泼喇喇地跑出去老远,疾风扬起她绛色的帷帽,像晨曦中招展的旗帜。   赵恒目送着她的背影,久久不语。白云川,这名字到底有什么内情,为何她听到这名字时反应这么古怪?   “通知夜卫今天赶到。”赵恒向云昭远吩咐道,跟着翻身上马,远远跟上沐家的队伍。   那绛色的一抹在他视线中跃动,缭乱着他的心绪。赵恒想起了那晚她灭烛的聪敏,想起了病榻上她憔悴的脸庞,然而种种过往都比不上眼下她的生动,让他身不由己,紧紧追随。   他就这样跟着她飞跑了小半个时辰,直到他突然意识到再跟下去就再也无法抽身,于是猛地勒住缰绳拨转马头,向着另外的方向断然离开。   队伍前面,沐乘风松了一口气,若是赵恒再这样诡异地跟下去,他就只能刀兵相向了。   沐桑桑马不停蹄地奔了三个多时辰,直到最后被沐乘风强行停住,他神色肃然,沉声道:“再急也要保重身体,如果你倒下了,爹爹和大哥该怎么办?”   沐桑桑潸然泪下,终于肯下马休息。   这天他们赶了两百多里地,等夜里落脚时,人马都已疲惫不堪,沐桑桑被沐乘风扶着下马,只觉得两条腿不停地颤抖,几乎站立不稳。   她急切地盼着入睡,梦或许会给她新的提示,让她抢在厄运之前救下阿爹。   然而,一夜无梦。   连续两天他们不停地赶路,入夜时已隐约能望见几十里外安西都护府城头的灯火,沐乘风欢喜地说道:“就快到了!”   沐桑桑喜极而泣。   三更时分,她迷迷糊糊醒来,摸索着喝了一口水,却突然怔住了――以她的速度都能在两天内赶到安西都护府,为何傅守义这么久还没派人接她?   远处突然传来隐约的鼓噪声,睡在外间的沐乘风很快赶来,急急叫道:“桑儿,你没事吧?”   沐桑桑答应了一声,跟着听见嚓一声响,沐乘风敲打燧石,点亮蜡烛走到窗前,凝神细听:“似乎是都护府那边的动静。”   沐桑桑与他一起站在窗前努力向都护府眺望,暗夜黑沉沉的,几颗星子寥落地嵌在天幕上,除了越来越近的喧闹声,什么也看不见。   院门外突然被敲响,有男人的声音急急嚷道:“开门,开门!”   作者有话要说:你是最棒的,加油加油! 第8章   院门打开,一群士兵拥在门前七嘴八舌问道:“安国公府的沐三公子在这里吗?我们是安西傅都护派来的。”   沐乘风让沐桑桑在房中,自己走出来答道:“我就是。”   一个领队模样的连忙说道:“三公子,西疆败了!”   屋里,沐桑桑用力抓住椅子,这才没有倒下,她定定神,快步走到门外,向着嘈杂的人群问道:“安国公和大公子怎么样了?”   在喧嚣中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意外的冷静,好像只是一个置身事外的人随口一问。   沐乘风不动神色地扶住她,看向阶下。   “不知道,”士兵们七嘴八舌答道,“只知道在白云川吃了败仗,傅都护已经带队前去接应,前线的情形都不清楚。”   “走。”沐桑桑又听见了自己平静到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去西疆。”   “我去,你留在都护府。”沐乘风不容置疑地拒绝。   “不,一起去。”沐桑桑靠近些,在他耳边低低说道,“在梦里,阿爹还有一个罪名,临阵脱逃。”   本朝律法虽然严明,但胜败乃兵家常事,如果主帅没有重大过失,极少会被处以极刑,然而临阵脱逃,绝对是个能置人于死地的罪名。   但她敢赌上自己的性命,阿爹绝不会临阵脱逃,除非有人诬陷。她突然想起那天赵恒说的,有人在暗中算计你。是谁?   沐乘风的声音森冷起来:“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弄鬼。走!”   四更时分,都护府巍峨的城墙出现在眼前,高高的堞楼上灯火通明,无数穿甲持刀的士兵来回巡逻,架在墙头的火把燃起深灰色的烟雾,与备战的喧嚣声合在一起,让都护府的深夜躁动不安。   士兵叫开城门,沐桑桑骑着马走进幽深的门洞,感慨万千。她曾无数次想象父亲守卫着的疆土是什么模样,却从没想到自己竟然以这种方式见到了西疆。   白云川失利是昨天下午的事,消息传到都护府后傅守义已连夜调集军队前往救援,如今的都护府由副都护临时执掌,城外驻军和城中的壮丁都已接到出发的命令,城中今夜无人入眠,到处都是穿着盔甲士兵和来回传信的斥候在飞奔走动。   沐桑桑紧握缰绳,沉默地向着都护府衙的方向走去。刚穿过第一条大街,突然听见一阵杂乱的马蹄声,跟着一群士兵涌上来,拦住了她。   沐桑桑抬眼看去,人群中走出一个中年男人,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盯着她,道:“乱贼胆敢夤夜闯关,拿下!”   士兵小跑着围上来,傅守义的部下连忙解释说:“李司马,这是安国公府的家眷,傅都护命标下去迎他们进城。”   李司马?沐桑桑心下一惊,眼前瞬间浮现出李明峰鲜血淋漓的尸体。   “谁能证明他们是安国公府的?”李司马冷冷地说,“拿下!”   领队吓了一跳,连忙陪笑脸:“李司马,他们是傅都护的客人,安国公府的……”   “大战在即,若是被歹人混进城中,这责任你们谁担得起?”李司马阴鸷的目光看向沐桑桑,跟着伸手一指,“她最可疑,给我拿下!”   士兵们拔刀向前,国公府的卫士立刻也拔刀对峙,沐乘风铮一声拔出长剑,剑眉微扬:“我看谁敢!”   “哟,这是做什么呢?”一个懒洋洋的男人声音突然响起。   半明半暗的街角中慢慢走出来一个男人,他穿着华美的衣裳,通身上下干净舒适,似乎满城的兵火和慌张都跟他没有关系,他悠闲地穿过人群,先向沐乘风拱手致意,跟着转向沐桑桑,唇边带出了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妹妹居然真来了。”   沐桑桑认得他,傅守义的二公子,傅晚的庶出二哥,长平城有名的纨绔子弟,傅澄。   傅澄笑着走到沐乘风身前,伸手将他的长剑推进鞘中,道:“稍安勿躁。”   跟着转向李司马,道:“李司马,我这个妹妹身份尊贵,只怕你搜不得。”   “女扮男装,越发可疑。”李司马一脸正气,“本官职责所在,绝不能轻放!傅澄,你虽是都护的公子,但也是老夫的属下,不信你敢阻挠我办公事!”   傅澄轻描淡写道:“是吗?”   他转向黑暗中道:“来人。”   一阵整齐的跑步声,街角中瞬间涌出大批人马,那是傅守义的亲兵,傅澄挥挥手,士兵们迅速围成一圈将沐桑桑兄妹护在中间,跟着拔刀朝向李司马的部下,虎视眈眈。   傅澄轻笑一声,向李司马拱拱手:“我还真敢拦你,告辞。”   李司马气得咬紧了牙,可傅澄那边人太多,眼见是打不过,只得眼睁睁看着他扬长去了。   “妹妹,”傅澄走到沐桑桑跟前,伸手替她挽起丝缰,看着她勾起了薄唇,“好久不见。”   沐桑桑突然觉到手臂上起了一层密密的粟米粒。她不喜欢傅澄这么靠近,他总让她想起鲜花掩盖下的毒蛇,张着幽异的眼在暗中窥伺,令人恐惧厌恶。   沐乘风看出她的不自在,很快叫过了傅澄:“傅二哥,可有家父、家兄的消息?”   “没有。”傅澄瞟了眼沐桑桑,似是察觉了她的抗拒,摇摇头走向沐乘风,“等明天家父的战报传回来,或者能有消息。”   “为何突然败了?”沐乘风问道。   他想不通。父亲沐战十几岁便上了战场,几十年来南征北战所向无敌,乌剌一直被他按着头打,乌剌国中提起他的名字能止小儿夜哭,他怎么可能败?   “据说是粮草被烧,军心浮动。”傅澄随口说道,跟着调转了话题,“家父临走时让我送你们回长平。”   “我们去前线。”沐乘风断然说道。   傅澄轻轻一笑,目光又瞟向沐桑桑:“乘风,你去或者还行,妹妹是绝不能去的。”   沐桑桑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妹妹可曾见过战场?”傅澄狭长的凤眼带着暧昧的笑意微微眯了一下,“男人,到处都是男人,破衣烂衫,粗鲁无礼,甚至断手断脚,到处都是尸体和血,如今大热天,还有数不尽的苍蝇虫蚁……”   “别说了。”沐乘风打断了他。   沐桑桑脸色发白,浅浅红色的唇不由自主抿紧了。   这情形似乎取悦了傅澄,他笑意更深,又道:“战场上的男人不是人,是野兽,妹妹若被他们发现是女子……”   “傅二哥!”沐乘风语气严厉起来,“别说了!”   傅澄收敛了笑容,淡淡道:“我言尽于此,你们自己定夺。”   沐桑桑沉默地跟着队伍往前走。浓夜渐渐浅淡,天边出现一抹深郁的青黛色,沐乘风催马走近,轻声说道:“我自己去,你在城中等我消息。”   他以为沐桑桑会拒绝,可沐桑桑没有说话。   她想了很久。傅澄的话应该是真的,她太弱,假如真的去了,三哥需要分出一大半精力照顾她,肯定会耽误寻人的速度,而且如今败局已定,她的梦用处已经不大了。   眼下,她应该去做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三哥,我回长平。”沐桑桑勒住丝缰,让马儿停下步子,“阿爹和大哥拜托你了,一定不能让他们被人诬陷!”   只要赵启还喜欢她,她便有胜算。哪怕需要欺他骗他,哪怕要用尽心机赌上自己的性命,她也绝不会让他杀了父亲。   沐乘风瞬间明白了她的打算,他喉头一哽,强忍着酸涩之意道:“放心,这边都交给我。”   “傅二哥,”他扬声叫傅澄,“麻烦你送她回京,白云川我自己去。”   傅澄闻声回头,笑着说道:“送她没问题,不过今晚不成,我得先送你走,没有我跟着,外面的关卡你一个也过不去。”   等沐桑桑终于在床上躺下时,晨曦已经透过了纱窗,都护府衙幽深的院落挡住了外面的纷乱,在这一刻,整个世界似乎还像原本一样宁静。   身上无一处不是酸疼,沐桑桑闭着眼睛静静躺着,听着窗外鸟儿的啼叫,渐渐进入了梦乡。   眼前出现一座慌乱的城,无数士兵奔走叫嚷,箭矢像暴雨一般从城头落下,而城外,是更多的、潮涌般的士兵,密密实实地包围着整座城池,同样暴雨般密集的□□带着火光向城头射去。   沐桑桑猛然发现,这是京城长平。   乱梦在此时突然中断,沐桑桑睁开眼睛,满心苍凉。   长平,她的家,也要有战火了吗?难道是乌剌人?   窗棂上突然传来几声轻响,似有人以手扣窗。   傅晚?沐桑桑忙忙走来推开窗户,一张意料之外的脸庞猝不及防闯入眼帘,黑沉沉的眸子看着她,似藏着千言万语。   作者有话要说:加油加油! 第9章   沐桑桑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是赵恒。   他就这样公然出现在防守严密的都护府衙中,看着她,轻声问道:“你要回京?”   沐桑桑下意识地伸手关窗。   赵恒抬手挡住了,依旧看着她:“我这就走。”   沐桑桑很想叫人,但又不敢叫,他能无声无息地来,想必也能无声无息地置她于死地。她极力稳住精神,镇定地问他:“殿下有什么事?”   “我有一辆车,车速很快,与骑马不相上下。”赵恒终于转开目光不再盯着她,“给你用吧,就停在车房。”   “我有车。”沐桑桑连忙说道,“多谢殿下美意,不过不用了。”   赵恒没再说话,他看着她,带着几分恍惚伸手向她,似乎想轻抚她的鬓发,沐桑桑心里一惊,眼看要躲闪不开,赵恒却突然收回手,转身离去,迅速消失在高墙外。   沐桑桑不敢再睡,她始终猜不透赵恒要做什么。她叫了府衙的婢女匆匆赶去车房,那里停着她乘坐的青帷车,然而等她走近了细细一看,才发现那车子看起来相似,细节处却不一样,这应该就是赵恒提到的那辆车。   他用自己的车换了他的,为什么?   “妹妹这就起来了?”傅澄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跟着就见他闲闲地走进来,虽然因为护送沐乘风奔波了一夜都没有睡,但他看起来精神很好,笑得十分轻倩,“要不要再睡一会儿?我可以等你。”   沐桑桑下意识地退后一步,问道:“我三哥找到大军了吗?”   “我送他到了离白云川最近的关卡,给了他军中往来的腰牌,还借给他五百名士兵。”傅澄咧嘴一笑,白亮的牙齿映着日色,让沐桑桑想起了饿狼的獠牙,“至于能不能找到沐伯父,还得看他的造化。如今整个白云川全是战场,家父和乌剌人已经开战,但愿他运气好吧。”   沐桑桑突然很后悔让三哥独自去了,她该跟上的,就算死,一家人也要死在一起。   不,不能死!脑海中一个声音无声地呐喊着,一个都不能死,你应该立刻回去稳住皇帝,一个都不能死!   沐桑桑定定神,向傅澄说道:“请问府中有没有空闲的车子可以借我用用?我这辆车有些不太好用。”   “小事一桩。”傅澄又笑了下,吩咐车房仆役,“把府里最好的车子赶过来。”   不多会儿,仆役慌慌张张地跑回来跪在地上请罪,都护府衙所有的车都坏了,不是掉了轮子就是断了驾辕,没有一辆能用。   沐桑桑的心突然狂跳起来,是赵恒,肯定是赵恒!   傅澄眼中闪过一丝戾气,淡淡道:“办事不力,去领二十个板子。”   仆役很快被拖出去挨打,沐桑桑紧咬下唇,心慌意乱。赵恒竟然逼得她不得不坐那辆车,为什么?   “让妹妹见笑了。”傅澄观察着她变幻不定的脸色,慢慢走去套好那辆深青色的车子,一矮身坐了上去。   三匹马驾车,一眨眼便冲出了院门。   不多会儿,傅澄赶着车进门,一跃而下:“这车很好,妹妹继续用吧。”   一个时辰后,沐桑桑坐在车中出了都护府的城门。傅澄说的不错,这辆车很好,坐在里面非但感觉不到颠簸,而且速度极快,傅澄一路催马快跑,车子依旧能紧紧跟上,从来不曾掉队。   沐桑桑心中思绪万千,赵恒他,是敌是友?   城外密林中,赵恒目送着离去的队伍,沉默不语。   云昭远轻声道:“主上,蒲安车全天下只有一辆,沐桑桑坐车回去若是被皇帝发现了……”   “我自有安排。”赵恒淡淡说道。   他已经安排夜卫暗中护送她回京,快到京城时夜卫会将蒲安车换成她的青帷车,除了她谁也不会发现。   “主上。”云昭远忍不住劝道,“沐桑桑是皇帝的人,沐家又是皇帝的心腹,如今西疆大败,朝局定有变动,主上应当早做打算,万万不能因为一个女子在此流连……”   “我与她,不会再见。”赵恒转身走向密林深处,目光沉郁。   她回京去寻皇帝,他则要返回并州应对朝局动荡,这一生他们不会再有交集,假如有,也是兵戎相见的那天。   马匹项下的銮铃叮叮咚咚响着,沐桑桑闭着眼睛靠在垫子上,细细整理这些天的情况。   那人真是安王赵恒吗?他们只是凭着一句主上推测了他的身份,他没有否认,但也并未承认。假如真是赵恒,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西疆,为什么给她报信,又为什么一定要她坐他的车?他说有人算计她,是谁?   她早就给阿爹送了信,前几天三哥又送信提醒阿爹留神白云川,阿爹为什么始终没有回应?难道他也认为是无稽之谈吗,还是他根本没收到信?   还有李明峰,如果他真是受人指使,那人是谁?而李司马在入城时的刁难也让人生疑,三哥已经打听过,李明峰的死应该被赵恒处理了,安谷城根本没人发现,那么李司马为什么要针对她,难道只是巧合?   而傅家……算日子傅守义应该早就收到了哥哥的信,为什么一直迟迟不来接她?傅晚明明在西疆,为什么她始终没见到她?假如李明峰是受人指使,那个人肯定知道她的身份和行踪,除了自家人,也就只有傅守义了。   难道是他?   沐桑桑猛地一惊,忙打起车帘叫住傅澄:“傅二哥,我哥哥的信傅二叔收到了吗?”   傅澄摇头:“父帅前阵子忙着给国公筹备粮草,一直不在都护府,前几天回来才见到信,立刻就派人去接你们了。”   原来如此。沐桑桑放下心来,又问:“晚姐姐呢,我怎么一直没见到她?”   “她呀,”傅澄启唇一笑,露出两排雪亮的牙齿,“我怎么会知道?”   沐桑桑这才想起他母亲是傅守义的宠妾,与傅晚的母亲水火不容,连带着他与傅晚也很是不合,沐桑桑一阵发窘,忙放下车帘,懊悔不及。   “妹妹,”傅澄却突然用马鞭撩起她的车帘,“前面有羽林卫。”   不多时五百名个羽林卫踏着滚滚尘烟在前面停下,领头的校尉下马向沐桑桑行礼道:“奉皇上旨意,羽林卫特来迎接沐姑娘回京!”   他已经知道了?可他竟然派羽林卫来接她,似乎并没有为她偷偷出京生气。沐桑桑心中五味杂陈,他对她真的很好,但是那些梦……   傅澄轻笑一声,道:“妹妹果然是独得陛下青眼。”   沐桑桑回过神来,忙道:“多谢傅二哥相送,不过既然陛下派人来了,我就不再麻烦傅二哥了,就此作别吧。”   她一直不大喜欢傅澄,甚至有点怕他,如果可以的话,她并不想让他跟着。   傅澄有些意外,半晌才幽幽说道:“妹妹好狠的心,好吧。”   他没有嗦,带上都护府兵掉头离去,沐桑桑松了口气,立刻吩咐羽林卫:“按着你们来时的速度,尽快返京!”   夜幕降临时,赵启收到了西疆的加急塘报。   安国公在白云川战败,父子俩临阵脱逃,下落不明。   赵启久久不语。为什么,她要赶在这个时候去西疆,羽林卫找到她了吗,她现在安全了吗?   一个时辰后,第二道加急塘报匆匆送来:傅守义帅军出关,在白云川抵抗乌剌大军,请求朝廷尽快指定新任主帅,以便调遣各卫戍军力,扭转败局。   赵启合上折子,叫来贴身内监张遇吩咐道:“送去慈宁宫请太后过目。”   两年前先帝驾崩,他在太后的主持下于先帝灵前继承大统,太后是他的嫡母,他的养母,更是隐在暗中控制朝堂的那只无形之手。   他的生母只是偶然承宠的宫女,到死也不过是嫔位,先皇子嗣众多,他非长非嫡又没有强势的母族,在宫中一直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年节下宫里家宴,连先皇都记不住他的排行和名字,然而最后,却是他坐了这把龙椅,因为,无子的太后看中了他,把他养在膝下,一力扶持。   所以,在登基亲政后,他很明白投桃报李的道理,除了一力抬举安国公府,对太后更是恭敬有加,虽说祖训规定后宫不得干政,但朝中的大事要事,总还是太后头一个拿主意。   慈宁宫中。   太后合上西疆来的密折,峨眉紧蹙。   居然真的败了。她想起沐桑桑那个噩梦,心里涌起一番怪异的情绪,世上难道真有鬼神?   “廉敬,”太后低声叫着她的心腹,慈宁宫总管太监、凤仪卫亲卫统领的名字,“你带两百凤仪卫去西疆找安国公,务必把他毫发无伤地带回来。”   廉敬轻声问道:“西疆有事?”   “安国公败了。”太后淡淡说道,“傅守义求我在皇帝面前替他说好话,推荐他接管西疆战事。”   她没告诉廉敬的是,傅守义在密折中向她保证,只要他能接手西疆,必将竭尽全力替沐战洗脱罪名。她有些疑惑,自家兄弟是个忠烈的性子,怎么会临阵脱逃?   许久,太后沉吟着问廉敬:“你觉得傅守义靠得住吗?”   “安国公很是信任他。”廉敬谨慎答道,“陛下似乎也很信任他。”   “不错。”太后微微颔首,假如赵启不相信傅守义,单凭沐战的提拔,傅守义不可能爬得那么快。   “见过太后,”张遇在殿门处奏报,“陛下命奴婢给您送来西疆塘报,请您过目。”   太后美目中流露出一丝满意,看来皇帝还算懂事。   她看了眼廉敬,示意他尽快出发,廉敬却近前一步,低声说道:“正要禀奏太后,陛下悄悄接了人进宫。”   夜色深沉,宫车停在兴庆宫前,赵启亲自走下金阶相迎,车中走出一个女子,抬头看向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加油加油加油呀,今天还是棒棒哒~ 第10章   翌日一早,赵启下旨,由安西都护、靖边侯傅守义接替安国公沐战,全权处理西疆战事。   与此同时,一个消息悄悄在朝中传播,说西疆之所以吃了败仗,都是因为沐战傲慢自负,疏于防范,以至于先被乌剌人烧了粮仓,紧接着又被劫了大营,更可恨的是沐战一见乌剌人凶猛,竟然让卫队护着自己抢先逃命去了,以至于三军没有统帅,伤亡惨重。   到第三天时,这个流言已经传得连京城的老百姓都知道了,太后和赵启都是勃然大怒,立刻下令追查,可惜越是压制,闲话传得越快,百姓也越发愤激,到第四天时,御史台几个年轻的御史竟然齐齐在早朝时弹劾沐战临阵脱逃,请求赵启治他死罪。   第五天时,赵启收到羽林卫传讯,沐桑桑明日到京。   “桑桑要回来了!”赵启眉梢眼角都带着由衷的笑意,少年俊美的眉目像镀上了一层光,“母后,明日我出城去接她,可好?”   “皇儿有心了。”太后很是满意,皇帝亲自出城去接,京中那些人就该知道怎么对沐家了,她微微笑着,显得十分慈爱,“桑儿身子弱,这些天为着她阿爹的事只怕没少哭,皇儿早些洗清安国公的冤屈,让她放下心来才好。”   赵启走出慈宁宫时,笑意慢慢消失。他盼着见她,却又有些怕见她,她应该早就知道西疆的消息了吧,这几天也不知哭成了什么模样,他该怎么做呢……   第二天近午时分,沐桑桑来到了长平城外。   城门洞开,从城墙到驰道一色都围着一人多高的锦绣步障,每隔一段还有禁军把守,抬眼望去,城头上密密麻麻站着羽林卫,正中间黑底绣金的华盖之下坐着赵启,他老远就瞧见了她,立刻起身往城下走。   沐桑桑一阵恍惚,她没想到他竟然亲自出城来接她,这种礼遇向来是功勋卓著的名将名相才有的,而她如今,不过是败将之女。这让她油然生出几分愧意,眼圈也渐渐红了。自从做了那些梦后,她一直在怀疑他防备他,与他生了隔阂,可如今看来,他对她,实在是很好很好。   她飞快地向城门走去,不多时就看见了赵启,他一身绛色的常服,玉冠皂靴,腰束象牙宝带,逆着正午的日色,俊美得像天上的神o。   沐桑桑紧走几步向他下拜:“陛下……”   “桑桑。”赵启立刻扶起了她,紧张地在她脸上打量着,“你瘦了好多,不要担心,一切有我。”   他们私下里独处时,赵启很少自称为朕,这是他待她的不同,也是他此时想要安慰她的心意。   沐桑桑的泪水一下子涌出眼眶。她应该相信他的,毕竟,他是她的未婚夫君,也是这么多年一直陪她走过的九哥啊!   御辇从城门缓缓驶向安国公府,长平城中千门万户,无数百姓挤在道路两边瞻仰天颜,虽然隔着许多重层仪仗根本看不清少年君王的容貌,可皇帝亲自出城去接沐家女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大街小巷。   不是说沐战吃了败仗又临阵脱逃,很快要被杀头吗?不是说沐家女因为父亲的罪过被皇帝厌弃,要解除婚约,当不上皇后了吗?可为什么,皇帝竟然亲自出城去接她?莫非传言都是假的,沐战根本没事?还是说沐家女和传闻中一样倾国倾城,皇帝怎么都舍不下她?百姓们议论纷纷。   御辇很快来到安国公府门前,许念和沐旬鹤跪在门前迎接,赵启下辇扶起许念,朗声道:“沐姑娘奉命到西疆探望国公,孝心可嘉,国公夫人教养有方啊。”   沐桑桑心中熨帖。她虽然是悄悄出京的,但也不可能瞒过所有人,万一走漏了风声,难免会损伤闺誉,但如今赵启当众说她是奉命出京,此事也算遮掩过去了。他政务繁忙,却连这样的细节都能想到,若不是爱极了她,又怎会如此体贴?   “你回去歇着吧,朕也要回宫了。”赵启看向她,柔声说道。   就在此时,慈宁宫一个小太监跑来向张遇说了几句话,少顷,张遇来到赵启跟前,躬身奏道:“陛下,太后娘娘思念沐姑娘,让国公夫人和二公子带沐姑娘进宫相见。”   沐桑桑站在边上,无意间看见赵启眼中一闪即逝的冷意,这陌生的眼神像突然拉响的警报,惊散了她心头缠绵的情感。   他在不满,不满太后事先不说,这时候却突然跳出来打乱他的计划。   沐桑桑蓦地想到,以往也有这样的时候,赵启虽然贵为天子,但太后有时会直接推翻他做出的决定。她心中一阵慌乱,连忙盯紧了看他的反应,却见他微笑着颔首应允,向她道:“还是母后想的周到,那就走吧。”   沐桑桑突然觉得浑身发冷。她头一次意识到,面前那个软语温言的少年不仅是她的九哥,更是这天下的主人,一个心机深沉的帝王。   他隐藏了对太后的不满,但他心里,也会毫无芥蒂吗?   慈宁宫中。   太后笑吟吟地看向赵启:“皇儿的奏折批完了吗?”   赵启知道太后是想支走他好跟娘家人说些体己话,他笑着说道:“正是该去批折子了,母后与国公夫人说话吧,儿子告退。”   他前脚刚走,后脚太后便屏退所有的下人,正色说道:“桑儿把去西疆的经过告诉哀家。”   沐桑桑从最初那些梦讲起,讲了在安谷的遭遇和在安西都护府的情形,又讲了关于白云川的那个梦,可鬼使神差的,她没有透露关于赵恒的事。   “你那些梦,难道真有这么古怪?”太后沉吟着道,“我始终不大相信这种鬼神之事。”   她很快换了话题:“傅守义一直到你们赶到都护府时才派人去接吗?”   沐桑桑解释道:“傅澄说傅二叔为了给阿爹调遣粮草一直没在都护府,所以没看到我们的信。”   太后似信非信:“是吗?傅守义求我保举他接替你阿爹,还说他会替你阿爹洗脱罪名,但这都五天了,也没见他有什么动作,这个人还得留神看看可不可靠。不过桑儿,你们既然给你阿爹写过信说过白云川,难道他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吗?”   “我和三哥一直没收到阿爹的消息。”沐桑桑摇头道。   沐旬鹤说道:“侄儿最开始从京中寄给爹爹的信件派的是国公府卫士,到安西都护府后就下落不明,至于乘风从安谷寄的信,桑儿,你们派谁去的?”   沐桑桑这才想起,三哥派出去的那个信使,后来好像也没有消息,难道也失踪了?这是巧合吗?她突然又想起赵恒牵着她的马提醒她的那句话,有人在暗中算计你。   “三哥派出去送信的人,一直到我离开都护府时也没有消息。”她忧心忡忡地说道,“三哥怀疑李明峰那件事是有人暗中指使,李司马为难我的事情也有些古怪。”   太后轻哼一声,道:“又是安西都护府,这个傅守义,让廉敬和乘风盯紧点,只要觉察到他有二心就立刻杀了!”   沐旬鹤忙道:“傅守义眼下还在西疆抗敌,万一他出了事国界就要失守,太后,国家大事要紧,不可因私废公。”   “你跟你阿爹一样,性子里占了个忠字。”太后淡淡说道,“别人害我们沐家时,可从来不管是不是国家大事更要紧。”   她嘴上虽然这么说,却没再提傅守义的事,只问沐旬鹤道:“朝中都是哪些人在攻击沐家?”   沐旬鹤道:“御史台闹得最厉害,年轻的御史们都吵着要皇上治沐家的罪,刑部也对阿爹十分不满,不过兵部几位老大人主张等详细战报送到后再说,只有大理寺目下还算与侄儿一气,将来三司会审时应该能帮着说话。”   太后点头道:“吴邕和王士怎么说?”   宰相吴邕,赵启的帝师,朝中文臣之首。户部尚书王士,吴邕的弟子,赵启的心腹,他有两个嫡女,长女王青罗进宫封了昭仪,次女王雪绮不久前刚与沐旬鹤定了亲。   沐旬鹤道:“侄儿试探过几次,他两个滴水不漏,探不出端详。不过,这也就说明了一切。”   沐桑桑细想了想这句话才明白,二哥是说吴邕和王士既然不表态,那就是不会力保沐家,她心中一阵忧伤,王雪绮是她闺中密友,若王士袖手旁观,雪绮和二哥的婚事还能成吗?   “吴邕一直对我不满。”太后道,“至于王士,旬鹤,只怕你这亲事做不成了。”   沐旬鹤坦然说道:“侄儿晓得。”   “好。”太后幽深的目光依次看向身边几人:“旬鹤,你盯着朝堂,但凡有攻击沐家的,把名字报给我。   沐桑桑看着太后,太后流露出几分担忧:“至于你,桑儿,皇帝就交给你了,一定要弄清楚他的打算,你要记住,皇帝不是夫,而是君……”   话未说完,殿外响起两声击掌,那是有急事禀奏的信号,太后示意旬鹤开门,一个内监急急说道:“禀太后,安国公和大公子找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评论发红包啊,爱你们~ 第11章   “陛下,我爹爹他没有临阵脱逃!”沐桑桑双手举起沐乘风的亲笔书信呈给赵启,泪水潸然落下,“三哥找到他了,他没有临阵脱逃,他被乌剌军几千人围困在山谷密林,三哥找到他的时候他身边只剩下十几个士兵,依旧在跟乌剌人拼杀!”   赵启扶起她,却没有去接那封信,书房中只有他们两个,他轻轻拈起她鬓边的散发掖在耳后,声音温存:“你瘦了好多,这些天很辛苦吧?”   “陛下,”沐桑桑执拗地把那封信往他手里塞,“你看了信就知道了,我爹爹他真的没有临阵脱逃!”   “桑桑。”赵启唇边泛起一丝涩涩的笑意,他抬手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怜惜,“我说过一切有我,你何必如此自苦?   “西疆路途遥远,你一路颠簸,时间赶得这么急,天又这么热,桑桑,你在怕什么?为什么瞒着我离京,为什么一直没有给我消息?难道你不信我?”   “我……”沐桑桑哑口无言。   她,应该信他吗?   眼前浮现出噩梦中的情形,她冰冷的尸体,父亲愤怒的控诉,哥哥们沾血的脸庞,沐桑桑痉挛似地握紧了拳,拼命想要赶走眼前的一切。   “桑桑,你怎么了?”赵启见她情形不对,连忙把她拥进怀里,柔声安慰,“别怕,别怕,一切都有我。”   可是,她能信他吗?   沐桑桑泪眼模糊地仰起脸看他,耳边又响起太后的话“皇帝不是夫,而是君。”   “九哥,如果爹爹出事,我,我也不活着了……”她哽咽着说道,“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假如爹爹有罪,那么我就不能进宫,也不能跟九哥在一起,那样的日子有什么意思?我还不如去死。”   眼泪不停地往下掉,一半是忧心,另一半是愧疚。她在骗他,她根本没心思去想能不能进宫,但她知道,这么说最容易打动他。   赵启连忙捂住了她的嘴,他在担忧中有一丝欢喜,轻轻低下头贴着她的额,几乎是叹息着在她耳边呢喃道:“桑桑,桑桑,我们成亲吧,很快了,等你及笄之后,我们立刻成亲……”   他还是回避了为阿爹洗清冤屈的请求。沐桑桑的心慢慢凉了下来,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他:“陛下会为我爹爹主持公道的对不对?那些谣言说他临阵脱逃,可他根本没有!”   “桑桑,朝廷的事情你不懂,不要管了。”赵启温柔地笑着,轻轻捧住了她的脸,“你好好在家休息,下个月你及笄礼后我迎你进宫,咱们两个永远在一处,好不好?”   沐桑桑眸中最后一丝光芒黯淡下去。即便他爱她,他也不会丢掉帝王的谋算,太后说得对,他是君,不是夫。   “陛下。”书房外传来轻柔的呼唤声,跟着一张清秀的粉面在门前张了一望,很快退回到了廊下。   是王士的嫡长女,赵启的昭仪王青罗。   赵启放开沐桑桑,这才扬声道:“进来。”   王青罗一身藤花色罗裙,捧着一套甜白瓷的碗盏袅袅婷婷走进了书房:“陛下,臣妾在小厨房做了些陈皮绿豆沙,特地送来请陛下尝尝。”   “放下吧。”赵启笑得和煦,“昭仪一直都这么体贴。如今天长容易困乏,难为你还想着给朕弄吃食,耽误你歇中觉了吧?”   王青罗颊边显出几分羞涩,一时间清秀的容颜竟也平添了几分媚意,她低声说道:“只要陛下高兴,臣妾做什么都情愿。”   赵启笑得更加温柔:“下次再弄就等歇了中觉以后吧,你身子单柔,别熬坏了。”   沐桑桑低着头,这是她第一次与赵启和他的妃嫔共处一室,也是她第一次发现,除了对她以外,赵启也可以对着别的女人那么温柔体贴。   太后说,不必介意皇帝有多少女人,只要做他最看重的女人就行。太后还说,一个合格的皇后不会嫉妒,她是皇帝的臂膀,权力和地位才是她应得到的嘉奖。她显然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后,但她会尽力去做一个合格的皇后。   “妹妹,你也尝尝吗?”王青罗突然问道。   “不了,多谢昭仪美意。”沐桑桑回过神来,匆匆向赵启说,“陛下,我要回去了。”   “你别走。”赵启轻轻拉住了她的衣袖,“朕还有话要跟你说。”   他含笑看向王青罗:“天气炎热,昭仪还是先回去歇午吧。”   沐桑桑清楚地看到王青罗迅速黯淡下来的容颜,这一瞬间,她恍然发现,赵启的温柔只是工具,若是当成了真的陷进去,就只会像王青罗一样暗自伤心。   慈宁宫中。   沐桑桑将沐乘风的书信递还给太后,沉声说道:“陛下始终不肯承诺帮阿爹脱罪,他不可信。”   太后看着她,目光深邃:“桑儿,如果事情真走到了你梦中那步,你愿意进宫吗?”   “我愿意。”沐桑桑断然答道。   “即使没有名分,即使需要你做小伏低,去窥测皇帝的心思,你也愿意吗?”   “我愿意。”沐桑桑神色不变。   “那好。”太后点头道,“及笄礼后你立刻进宫,我会尽力为你保住皇后的位置,但如果事与愿违,你要记住今天的承诺。”   “旬鹤,”太后看向沐旬鹤,“八百里加急,让乘风以最快的速度带你父亲回京,即刻着手安排会审,若是吴邕碍事,就除掉他!”   安西都护府。   沐乘风焦急地等着大夫。他找到沐战和沐长弓时两人已经被围困在一处无名山谷整整六天,没有粮食没有饮水,全靠吃野果活了下来,但他们都受了伤,又因为没有敷药已经开始化脓发炎,眼下能不能活命还是两说。   所有人中沐长弓伤势最重。那天乌剌人趁他们午后休整时突然发起攻击,主力军直接攻击沐战的中军大帐,沐长弓拼死抢过来护卫,被乌剌人在肚子上砍了一刀,眼下伤口溃烂,内脏也有损伤,至今昏迷不醒。   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沐乘风以为是大夫,忙冲出去看时,来的却是廉敬。   廉敬快步走近,说道:“奉太后懿旨,特来相帮三公子。”   跟在他后面的是一队紫衣银冠的人,沐乘风认得,是太后的亲卫,凤仪卫。   廉敬指了其中两个,吩咐道:“速去给国公医治。”   那两人向沐乘风一礼,快步走进房中,沐乘风跟进去时,其中一人已掏出工具开始给沐长弓处理伤口,另一个正在给沐战重新包扎。   “他两个是凤仪卫的医士,医术不错,尤其擅长处理兵刃伤,三公子放心吧。”廉敬道,“国公获救的事三公子是否给太后送了信?”   “已经送了。”沐乘风松了一口气,凤仪卫是太后的心腹,由他们为父兄医治,肯定比这边的大夫可靠。   两个医士忙了大半天,向晚时为十几个人都处理好伤口,又开了药方命人去抓药煎药,沐乘风守在父亲榻边,见他精神稍有好转,忙问道:“爹爹,此战为何一败至此?”   这是他心上横亘的一个疑题,他想不通,以父亲的能力,以之前连胜的战绩,怎么会突然败了?   沐战咳了几声,目光闪烁:“晚些再说。”   沐乘风的脸色变了几变,凭着直觉,他知道父亲是在戒备。   他不动声色地四下一望,除了廉敬和凤仪卫,在场的还有傅澄和都护府兵,父亲在防备谁?   夜幕渐渐降临,都护府衙中突然响起几声凄厉的惨叫,沐乘风听声音是来自父亲和伤兵所在的西厢房,立刻飞奔而去,推门一看,沐战靠坐在榻上神色凝重,廉敬正指挥两名医士拆下沐长弓的包扎。   “怎么了?”沐乘风急急问道。   “有两个伤兵突然中毒死了。”廉敬面沉如水,“正在排查。”   说话时医士剪开了沐长弓腹部的绷带,伤口上血肉模糊,刚刚换过药的地方已经开始发黑,医士擦着汗看向廉敬:“一样的毒。”   沐乘风怒极,厉声喝道:“怎么回事!”   “都护府衙所有经手过饮食用水的人都捆了在院里。”傅澄走进来,看向沐战,“用药和包扎是凤仪卫办的,我的人没经手。”   “乘风,你去审。”沐战淡淡说道。   三更时分,所有人都已拷问一遍,矛头隐隐指向凤仪卫进城时曾经搜检过他们的李司马。   “我与你一起去押李司马过来。”廉敬向傅澄说道。   两人的背影刚一消失,沐战立刻将医士支开,低声向沐乘风说道:“军中有内奸。”   沐乘风攥紧了拳头,父亲败得太古怪,他也早有这个怀疑。   “乌剌人攻击的太精准,可囤粮的位置,还有我虎帐的位置,若没有内奸,乌剌人绝不可能一下子就找到,乘风,你不要管我,先想办法找出内奸,免得你傅二叔重蹈覆辙。”沐战的目光看向一边脸色灰败的沐长弓,虎目中泪光闪闪,“今天只怕也是……可怜你大哥……”   “大哥不会有事。”沐乘风咬着牙接过话茬,“爹爹,我和桑儿给你写了几封信,你收到了吗?”   “没有。”沐战问道,“信里写的什么?”   “梦,桑儿做了些奇怪的梦。”   沐乘风很快说完一切,沐战的神色越来越凝重,许久才道:“若是天要亡我沐家,我亦无话可说,可背负这种污名死去,我不甘心。”   “沐家无罪,岂能任人宰割?”沐乘风剑眉轻扬,“但凡儿子有一口气在,一定替爹爹讨一个公道!只是,那些信爹爹既然没收到,又落到了谁手里?”   他突然听见极远处有隐约的脚步声,立刻停了声音。不多会儿廉敬快步走进来,沉声道:“李司马自杀身亡!”   作者有话要说:让我猜猜今天会不会有评论,嘿嘿 第12章   安国公府中。   沐旬鹤关好门,拿钥匙开了锁屉,取出一封书信递给沐桑桑:“爹和大哥在都护府衙遭人投毒,大哥的情形有些不大好。”   沐桑桑哭出了声,哽咽着问道:“是谁下毒?”   沐旬鹤眉间闪过一丝不忍,道:“看迹象是李司马,但等廉敬过去对质时,李司马已经自杀身亡。”   沐桑桑泣不成声,喃喃说道:“李司马是为了报复我!都怪我,都是我不好!”   “这事不怪你,不要自责。”沐旬鹤柔声安慰,“别哭了,娘还不知道呢,别惊动了她。桑儿,我觉得安谷的事有些疑点,你帮我参详参详。   “其一,按照你们所说,李明峰的死并没被人发现,那么李司马应该不知情,那为什么他要投毒?其二,就算李司马知道李明峰死了,又怎么确定他的死跟你们有关系?其三,就算李司马确定人是你们杀的,但他一个小小的都护府司马,有多大能耐骗过凤仪卫和府衙亲兵的耳目,在他们的严密防范下投毒呢?”   沐桑桑抽泣着说道:“李明峰不是我们杀的,是安王赵恒杀的……”   沐旬鹤一惊,打断了她:“安王?并州那位安王?他怎么在那里?”   “我和三哥在客栈遇见他,那天在慈宁宫我怕多生枝节所以没说。”沐桑桑抽泣着,很快把当初在客栈相遇和李家别业的事说了一遍,又说了从都护府离开时他逼她坐他的车的事,“……进京前一夜,那辆车突然又换回了我的青帷车,我这才发觉,赵恒可能一直都有跟踪我。”   沐旬鹤双眉紧锁,许久才问道:“那辆车可有什么异样?”   “比普通车子稳而且快,坐上一点儿也不颠簸,速度跟骑马不相上下。”沐桑桑努力回忆,“连宫里的车子都没有那么好的。”   “是蒲安车,安王外祖家的传家宝,天下仅此一辆。他竟然借给你用。”沐旬鹤目光复杂地看着妹妹,“此事不能让皇上知道,包括你做的那些梦,还有李明峰劫持你的事,都必须瞒下来。”   他深知皇帝对妹妹极为看重,若是让皇帝知道妹妹曾被别的男人深夜劫持,知道赵恒曾经跟踪她那么久并为她出手杀人,皇帝即便能谅解,只怕心中也会存下芥蒂,这样对妹妹来说太不公平。   沐桑桑心事重重地点了头。   “眼下,所有的疑点都在李司马父子身上。”沐旬鹤道,“是谁引李明峰去劫持你?李司马从哪里知道儿子被杀?投毒的到底是不是他?我会尽力查清楚,你不要跟母亲透露太多,她没什么心机,容易被人套了话去。”   沐桑桑想起今天杨姨妈来时母亲差点连她做梦的事都说了出去,忙道:“我也是这个主张。”   “至于安王那边,”沐旬鹤犹豫了一下才道,“九天前,明敏郡主深夜进京,在兴庆宫面见皇上。”   “明敏郡主,”沐桑桑大吃一惊,“赵长乐?安王的嫡亲妹妹?她怎么来了?为何外面没有消息,连太后都没说过?”   “因为,明敏郡主进京的事陛下没有禀告太后,”沐旬鹤淡淡道,“太后便装作不知道。”   沐桑桑惊讶极了:“可是,太后知道了,你也知道!”   “太后在兴庆宫安插有耳目,而我,与太后一直都有联络。”沐旬鹤平静说道,“此事娘和乘风都不知情,我只告诉你一个人,桑儿,这段时间里,这个家要由你我扛起来。”   从小书房走出来时,沐桑桑依旧觉得脑中乱糟糟的。   太后与赵启在互相防范,二哥在暗中帮太后探查朝廷动向,她这才意识到,沐家不仅是忠臣,也是权臣。   沐家的手伸到了军队和后宫,还影响着朝堂,赵启他会泰然处之吗?有几个帝王能对这样的权臣完全放心?不错,阿爹是对皇家忠心耿耿,可问题是,有强势的太后在,赵启会相信阿爹的忠心吗?   沐桑桑突然想到,在那些噩梦里,她从来没见过太后,她那时候在哪里?   她心事重重地往母亲房里走,刚进门就见一个中年妇人挽着母亲的手站起来,笑着向她说道:“正跟你娘念叨说要去叫你呢,你就来了。”   “姨妈来了。”沐桑桑连忙上前见礼。   杨姨妈,许念一母同胞的妹妹,儒学世家杨家的三奶奶,此时她一手拉着许念,一手拉住沐桑桑,叹气道:“前几日听见国公的消息就一直想过来看看你们,偏偏家里有急事走不开,姐姐,国公和长弓如今怎么样了?”   许念握着她的手,百感交集:“自从国公出了事,以前常走动的人家都没来过我这儿,也只有你还惦记着我!”   她与杨姨妈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况且在京的娘家人也只剩下杨姨妈一个,所以一向什么事都不瞒着杨姨妈。这会儿见杨姨妈问起来,连忙把这些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跟她说了起来,正说到沐桑桑背着她离开京城时,忽然听见沐桑桑咳嗽乐一声,许念停住了看过去,就见女儿暗地里向她摆手让她不要说,许念正在犹豫,杨姨妈已经问道:“外甥女儿原来是偷着跑出去的呀?还真是胆大。”   沐桑桑连忙分辩道:“姨妈误会了,并不是偷跑出去,是三哥带我去的,我娘也知道的。”   她连连向许念使眼色,许念这才反应过来,改口说道:“对,旬鹤跟我说了,我都知道的。”   杨姨妈看看许念,又看看沐桑桑,似信非信。   一个时辰后,杨姨妈回到杨家大宅,去正房见老太太。   杨老太太盘腿坐在榻上吃人乳,问她:“打听出什么消息了吗?”   杨姨妈战战兢兢地说道:“安国公的伤不要紧,不过沐长弓伤得厉害,我看我姐姐哭成那样,总觉得沐长弓未必能捱过去……”   她想着姐姐的苦楚,又想起自己的苦楚,忍不住掉了眼泪,就听杨老太太冷冷地说:“没用的东西,让你去打听消息,你就问了些谁都知道的事?!”   杨姨妈从来怕她怕得要命,连忙擦了泪,嗫嚅着说:“我外甥女就要跟陛下成亲了,说是及笄礼后就入宫。”   杨老太太皱眉道:“国公府都这样了她还能入宫?”   她想了一会儿,又问道:“打听出他们的把柄了吗?”   “我姐姐说国公没有临阵逃脱,”杨姨妈大着胆子说道,“找到的时候身边有人,都能给他作证。还有,我外甥女好像当初是偷着去的西疆,我姐姐都不知道。”   “偷着走的?”杨老太太咯咯地笑了起来,“很好,你让静姝来一趟,我有话吩咐她!”   不多时,杨姨妈的独生女儿杨静姝走了进来,杨老太太对着她叽叽咕咕交代了几句,杨姨妈在旁边听着,顿时心惊肉跳,她想要阻止,却又害怕被老太太收拾,只得站在一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许久,杨老太太交代完了,摆摆手让她们出去,杨姨妈憋了半天,一看见旁边没人,连忙向杨静姝说道:“你要是真照着老太太的吩咐去做,你表妹可就被你坑死了!要不咱们想个法子混过去?”   杨静姝道:“娘,我都是为了你好,难道你想让爹爹休了你?”   杨姨妈捂着脸哭了起来,又听杨静姝说:“这事本来就怪姨妈跟姨丈!要不是他们没用出了事,老太太怎么敢为难你?你这会子替他们着想,谁替咱们娘儿俩着想?依我说还是听老太太的吧!”   杨姨妈怔了一下,突然觉得这话竟有几分道理,许家早就落魄了,她一直靠着国公府的面子才能在杨家的妯娌中立足,国公府这次倒霉,可真真是坑死她了!   夜色渐浓,沐桑桑正在灯下核对荷花宴的安排,侍女拿着条帕子走来道:“姑娘,奴婢从姑娘带回来的行李中找到了这个,看起来很是眼生,不像姑娘的东西。”   沐桑桑定睛一看,是一方从未见过的淡灰色细葛布巾,难道是沐乘风的?便道:“大约是三哥的,你先收着,等他回来时还他。”   侍女便将那条帕子拿回去收好了,就在此时,门开了,许念急急忙忙跑进来说道:“太后突然病倒,昏迷不醒,皇上传口谕让你立刻入宫侍疾!”   作者有话要说:中秋节快乐,爱你们么么哒   ~ 第13章   慈宁宫中。   探病的人都已离去,几个医女守在床边时时为昏迷不醒的太后按摩擦拭,宫女端来了刚煎好的药,冒着热腾腾的白汽,散发出浓厚的药香。   沐桑桑拿银匙舀了一勺药汁,毫不犹豫地咽了下去。   赵启一怔,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尝尝药苦不苦,”沐桑桑轻声道,“姑妈不喜欢吃苦味儿。”   其实她是怕药中有毒,但又不能直说。   赵启的眉头皱了起来,向掌事宫女吩咐道:“以后再煎药就让太医局的人先试一下。”   沐桑桑脸上一红,他肯定看出来了。   医女小心地扶起太后,一人捧碗,一人喂药,一人用布巾擦拭流下的药汁,太后虽然昏迷,却还本能地知道吞咽,沐桑桑揪着一颗心,眼看那碗药快要见底,吃完药太后会不会醒?她忍不住走去跟前盯着,药很快喂完了,然而,太后没有醒。   沐桑桑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千愁万绪,几乎让她摇摇欲坠。   赵启走近来,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他挽着她向偏殿走去,跟着屏退宫人,揽着她的腰,低下头来看她。   “你不信我?”他声音低缓,带着一丝委屈。   沐桑桑心乱如麻,本能地辩解道:“我没有……”   “桑桑,你不怎么会说谎。”赵启叹口气,忧伤地看着她,“你在怀疑我?”   沐桑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在窘迫中绝望地想,真是没用啊,什么事都做不好。这念头让她一下子哭出了声。   赵启忙给她擦泪,柔声道:“别哭了,我不是责怪你的意思。”   沐桑桑哭得更厉害了,眼泪怎么也止不住。这些天的焦虑紧张,太后病倒后的仓惶无助,还有要骗他的压力,逼自己去做不擅长的事的忐忑,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几乎要将她压垮。她想她真是没用,连撒谎都做不好,一下子就被他看穿,为什么这么笨呢?为什么不能机敏一些,巧妙地瞒过去呢?   赵启慌乱起来,他从来没见过她哭得这么伤心,她应该是那个备受宠爱的娇娇女啊,他可真是莽撞,竟然害她哭成这样。   他手忙脚乱帮她擦泪,泪水越来越多,手指沾湿了,他便用龙袍的袖子替她擦,直到那米色夏衫的袖子湿透了,赵启万般无奈,只得将她紧紧揽在怀里,让她哭泣的脸贴近自己的心跳,喃喃地说:“好妹妹,是我说错了,不哭了好不好?”   沐桑桑听见了他沉重而清晰的心跳,不知怎的,这竟然给了她一些安慰,他们之间隔着猜疑,隔着试探与算计,但在此刻,他是离她最近的人,也是唯一能帮她卸下重担的人。   她在极度软弱的情绪中,贴着他的心跳抽泣着说道:“九哥,求你了,你救救姑妈,救救我阿爹……”   赵启沉默了。心底有一种迟钝的痛感,慢慢地泛上来。她的确在怀疑他,可他难道不值得怀疑吗?她那么害怕无助,他却不能给她任何承诺。   帝王,天底下权力最大的人,却也是最不能自由的人。   但他很快平复了心绪,低下头在她耳边一遍遍安慰:“别哭了,有九哥在,别怕。”   许久,她在他怀里终于安静下来,她终于不哭了。赵启叹口气,轻轻捧起她的脸让她看自己被洇湿的衣服,低声道:“你看,哭得那么厉害,衣服都弄湿了。”   沐桑桑扬起脸来看他,轻声道:“那我帮你洗。”   她睫毛上挂着未干的泪珠,像晶莹剔透的水晶,一下子让赵启的心软到了极点,他微微一笑,叹息一般地说道:“我怎么舍得,怎么舍得……”   可他却突然想到,他是舍得的,否则怎么会背着她做了那些事?   这个念头让赵启惶恐起来,像是要否认自己的所作所为一般,他急急忙忙地牵了她走去西配殿,推开虚掩的大门,道:“桑桑,你就留在宫里吧,东西我都为你准备齐全了,你安心在这里陪母后,以后我每天都来看你。”   沐桑桑带着一脸茫然道:“要很久吗?太医不是说姑妈很快就会好吗?”   赵启这才想起不久之前当着她的面,太医刚刚说过太后只是劳累伤热,吃了药很快就会痊愈,他怔了一下,忙改口道:“对,母后很快就会好,只是她老人家上了年纪,廉敬又不在京中,你留在这里照顾她岂不是更妥当?”   “好。”沐桑桑乖顺地答应了。   她低着头,轻轻擦掉残留的泪痕,也擦去了对赵启最后的指望。   他在骗她。虽然她没他那么聪明,但她太熟悉他,所以像他看穿她的防备一样,她也看穿了他的顾虑。过去他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但今天她那么伤心的时候,他却只是叫她别怕,却不肯答应救阿爹。   像那些噩梦里一样,他放弃了沐家。也许还不止是放弃那么简单,他早早安排她留下照顾太后,难道他早就知道太后这一病会拖得很久?   夜幕降临,兴庆宫配殿的余霞堂中灯火通明。   宰相吴邕将案上的奏章向赵启跟前推了几分,道:“陛下,御史台接连数日弹劾安国公,陛下为何至今还未朱批?”   赵启摇头道:“再过几天吧,现在为时过早,还不知安国公手中是否还握着什么底牌。”   再过几天,起码等她的及笄礼过了再说,若是搅得她连生辰都过不好,他无法心安。   吴邕想了想,又道:“从眼下的情形来看,安国公还未查觉京中的动向,臣建议在他入京当天立刻会审,探探他手中的底牌,如此把握会更大几分。”   赵启点头道:“好,你与刑部和御史台打好招呼,早做准备。”   吴邕又道:“臣今日听到一个消息,陛下要在宫中给沐氏办及笄礼?”   “是,”赵启笑了下,“老师这么快就知道了?”   他知道这样不妥,从没有哪个臣子家的女儿能够在宫中办及笄礼,可他很想多给她一些恩遇,让她,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待她的不同,这样即便安国公府倒下,那些人也不敢小瞧了她。   吴邕神色严肃:“不仅臣,京中大半的官宦人家都已知道了,明日早朝,御史台多半要进谏,礼部那边只怕也不会答应。”   连这也不行吗?赵启苦笑道:“朕不过是想在宫里办个及笄礼而已,这也引出来这许多埋怨。”   “陛下,礼不可废。”吴邕正色说道,“陛下赐沐氏珠玉玩器都不会有臣子反对,可自来只有公主才能在内宫办及笄礼,沐氏只是臣女,安国公又获重罪,如此僭越之举,臣子们自然要进谏。”   赵启想了一会儿,忽地笑了起来,道:“如今太后重病,朕忙于侍疾,无心理事,这几日就不上早朝吧,有事要议的话就让他们上折子来。”   还有三天就是七月七日,拖过那个时候,直接把及笄礼办完,他们即便进谏又有什么用呢?   吴邕知道他是想用一个拖字诀,脸上露出了明显的不赞同,又道:“若只是办一个及笄礼倒还好说,不过陛下,臣斗胆问一问,陛下还是想立沐氏为后吗?”   赵启仍旧笑着,目光躲开了吴邕:“朕与她的婚约乃是先帝遗命,封后之事宗正寺和礼部也都议过了,等及笄礼后,朕会立刻让沐氏进宫受封。”   “陛下万万不可!”吴邕抬高了声音,“安国公父子死罪难逃,沐氏非但不能为后,甚至连入宫都不适宜。自战报传来后礼部已开始重议此事,宗正寺卿不日也会求见陛下祈请收回成命,陛下,罪臣之女不得入宫封妃,此乃祖训,陛下万不可因儿女私情而误了国家大事啊!”   “老师,”赵启的笑容渐渐消失,带着几分苦涩看向吴邕,“她只是个弱女子,沐家的事都与她无关,朕喜爱她,想娶她为妻难道也不行吗?田舍汉还能挑一个自己喜爱的女子成婚,难不成朕连田舍汉都不如了吗?”   吴邕停顿了一下,到底还是说道:“陛下乃天子,肩上担着的是宗庙社稷,势必要舍弃一些凡人的爱欲。”   赵启默然无语,吴邕见他脸色难看,便也没有逼得太紧,许久,才听见赵启吐了一口气,淡淡说道:“及笄礼必须办,封后的事,等礼部和宗正寺提出来时再说。你尽快安排下去,待安国公进京即刻三司会审。”   “臣还有一事。”吴邕道,“近些日子沐旬鹤频频与各部官员联络,暗中拉拢结党,尤其是大理寺几乎跟他同声同气,臣以为最好支走他,否则对会审十分不利。”   “那就支走他。”赵启站起身来,“你退下吧,朕也要去看望太后了。”   他慢慢走在往慈宁宫去的路上,心里一时喜一时忧。及笄礼后他就能娶她了,可如果他给不了她后位,她应该会很伤心吧?该怎么安慰她呢?   “陛下!”张遇急匆匆走来,“太后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好像比较喜欢某个男配,你们猜是哪个,嘿嘿……   感谢读者“不想加班~”,灌溉营养液+22019-09-13 21:27:07   感谢超级喜欢你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3-08 19:32:33   fly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9-03 07:11:15   曜尔小朋友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9-06 11:28:16   星星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9-09-07 17:19:22   亩产两千斤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9-10 07:50:29   亩产两千斤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9-10 07:51:03   一命二运三风水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9-10 08:55:06   今天不上头w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9-10 12:16:43   吧唧吧唧出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9-11 17:09:19   Claire_Chris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9-11 23:00:26   VV不是二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9-12 13:22:48   阿宅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9-12 15:44:23   Claire_Chris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9-12 21:29:50   亩产两千斤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9-13 11:15:33 第14章   慈宁宫中。   太后靠着引枕坐定,吩咐内监:“速去安国公府传沐旬鹤来见我!”   内监飞跑着去了,太后跟着屏退下人,招手叫沐桑桑:“桑儿你过来。”   沐桑桑见她脸色虽然有些发白,精神倒还好,欢喜地走近来道:“姑妈没事了,太好了!”   太后轻哼一声,摇摇头道:“只怕未必。”   她目中流露出几分厉色,压低声音道:“我这病来的蹊跷。从前天开始就头晕目眩,太医也看不出毛病,只管开些不管用的药来搪塞,桑儿,我如今还觉得头脑中昏昏沉沉的,未必能清醒太久,我有些要紧事交代你,你仔细听好了。”   沐桑桑重重地点头。   “宫里所有的人,尤其是皇帝,一个都不要信。”太后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我吃的药用的东西,你都要仔细看好,若是有法子的话,从宫外寻个好大夫替我医治。”   沐桑桑心中哀伤,忍不住问道:“姑妈觉得是陛下吗?”   “我无法确定,但皇帝嫌疑最大。”太后道,“我素来健壮,怎会突然病成这样?而我病得不省人事,对谁最有好处?只从这点推想就知道了。”   沐桑桑沉默了。   “桑儿,眼下不是伤心的时候。”太后急急说道,“想法子传信出去,让廉敬立刻回来,有他在,慈宁宫才安全。还有,让你爹也尽快赶路,长弓若是伤势太重没法颠簸的话,就留些人跟着他慢慢在后面走,总之你爹必须尽快回来,趁我还有一口气,早些把他的案子结了,否则我一倒下,没人牵制皇帝,沐家就只能任人宰割。”   沐桑桑含泪点头。   “至于你,桑儿,”太后看着她,脸上有几分不忍,“你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刺探皇帝的动向,及时把消息传出去,让旬鹤有所防范。若是皇帝因为顾念你而体恤沐家,那是再好不过,若是皇帝不念旧情,桑儿,你要学会委屈忍耐,眼下沐家所有人中唯有你能影响皇帝的决断,你,必须竭尽所能安抚好他,即便需要你无名无分留在宫里,你也不要怕,我们已经有所防范,你梦里的情形不会发生。”   “姑妈放心,”沐桑桑哽咽着说道,“我不怕,我能做到。”   太后叹口气,低声道:“难为你了。”   就在此时,她听见外面有脚步声传来,于是急急地在沐桑桑耳边说道:“若是情势危急的话你就去找张遇,他会帮你,但千万千万不能被任何人知道!”   张遇?沐桑桑震惊不已,原来是他!   “母后!”赵启惊喜的声音伴着急急的脚步瞬间来到近前,“您终于醒了!儿子悬心了一整天,幸亏您醒了!”   太后微微一笑,道:“让皇儿忧心了。”   赵启拿过案上的药碗,道:“儿子服侍母后吃药吧,看来太医院开的这副药很是对症。”   “太苦,哀家吃了几口就不想再吃了。”太后摆手道,“皇儿,我想找国公夫人和旬鹤说说话,刚刚已经打发人去叫他们了。”   赵启笑道:“是不是有些太晚了?这一来回只怕宫里要下钥了,不然等明天再说?”   太后道:“自家人说话,怕什么晚不晚的,若是过了下钥的时间就让他们留在我这里住一夜吧。”   赵启没再反对,只点头道:“好,那就让旬鹤和国公夫人留一晚吧,正好也陪陪桑桑和您。”   太后满意地一笑,又道:“皇儿,这一病倒让哀家有些后怕起来,看看我也是快五十的年纪,这一次只怕是大症候,也不知熬得过熬不过这关。趁着我现在清醒,你尽快把桑儿的封后大典办了吧,我看明日就很好,正适合办喜事。”   太后拿起沐桑桑的手放在赵启手中,笑道:“明日就入宫册封,哀家要亲眼看着桑儿出嫁。”   沐桑桑含着羞怯带着凄楚低下了头,她明白,入宫一事势在必行,太后是想尽力替她争取皇后的名分。   赵启怔了一下,他固然是愿意娶她的,但明日册封未免太仓促,更何况若是突然宣布,朝堂上反对的声音也极是难办,一个闪失就会前功尽弃。此事急不得,须得想个万全之策,将臣子和她都安排妥当。   他含笑说道:“母后的身体康健得很,何必说这些丧气话?儿子也想早些迎娶桑桑,只是时间太仓促的话怕委屈了她,早先已经吩咐钦天监在及笄礼后选个好日子,母后放心,等选好日子朕定会风风光光地把妹妹迎进宫来。”   太后摇头道:“哀家觉得明日就很好,各色物事都是齐全的,此时开始筹备,让礼部和宗正寺连夜安排,明日一早定然能置办齐整。”   赵启踌躇了一下,道:“国公如今还没回京,只怕于礼不合。”   “有我在就够了。”太后忽地抬头看他,目光锐利,“国公的冤屈必将大白于天下,西疆战事也一定会胜,皇帝,你当着桑儿的面告诉哀家,娶不娶?”   赵启的笑意渐渐消失,总是这样,被人掣肘,被人逼迫,永远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这样的皇帝做起来有什么滋味?   他沉默片刻,正要开口时,手中却蓦地一空,是沐桑桑挣开了他,她走去扶着太后,声音柔软:“姑妈,就让陛下自己拿主意吧,我都听陛下的。”   赵启心中一阵快慰,这世上,果然只有她最好。他向她微微一笑,却突然发现她眼角闪过一丝水光,她哭了。   赵启心软到了极点,不假思索说道:“好,就明……”   啪一声,玉枕被突然倒下的人撞落在地,他看见沐桑桑瞬间惨白的脸,太后又晕倒了。   赵启心下一松,至少,他不用在此刻做这个艰难的决断了。   沐桑桑闭了闭眼,虽然功败垂成,至少这一次,赵启没有察觉到她心中的意图。   两刻钟后,太后依然昏睡,沐桑桑忍着泪,抬头看向赵启:“陛下,我二哥怎么还不到?”   “太后这样子,怎么见他?”赵启低声说道,“我已经让传旨的人回来了,等明天有空再说吧。”   梦境与现实交织在一起,纷乱地掠过沐桑桑眼前。此刻她清楚地意识到,赵启不是被情势所迫,他才是想要推倒沐家的主力。帝王忌惮权臣,他是帝王,沐家是权臣。   她在一瞬间斩断了所有对他软弱与缠绵的情思。   “九哥,我想阿娘和二哥了。”沐桑桑泪水盈盈,小声央求他,“明天我想回国公府一趟。”   她看到的猜到的,还有太后说的消息,需要尽快告诉二哥。   “母后随时会醒,这边也离不开人。”赵启柔声道,“等明天我让他们进宫来看你,好不好?”   沐桑桑稍稍放下心来,只要能见面,消息就能传出去。   只是第二天她眼巴巴地等到中午,却等来了沐旬鹤奉旨出京的消息。   赵启皱眉道:“今日早朝时永昌县上奏了件难办的疑案,因为旬鹤在大理寺断案很是精准,所以众人都极力保举他,我只好让他去了。”   他看着沐桑桑失落的脸,心中有些不忍,又道:“你放心吧,很快就能回来,应该能赶上你的及笄礼。”   永昌距离长平有三四百里的路程,一来回至少要四五天的时间,再加上办案,怎么可能赶得上及笄礼?甚至连阿爹进京受审时都未必能赶回来。沐桑桑安静地看着赵启,又问:“那么我阿娘呢?”   “国公府事情太多,国公夫人今天脱不开身,改天会来看你。”赵启岔开话题,“两天后就是你的及笄礼,宫里规矩多,有些讲究跟外面也不一样,我让尚仪局的人带你去偏殿演习演习,到那日若是母后好了,就由她来为你加簪,若是母后身子还是不爽快,就让玉华大长公主为你加簪,国公夫人为你加衣。”   沐桑桑微微一笑,柔声道:“九哥费心了。”   她现在能够确定,她被软禁了。在阿爹的案子审定之前,只怕赵启不会放她出宫,也不会让她见到能帮忙传信的人。   尚仪局的女官很快进殿来,开始演习及笄礼的程序,沐桑桑随赞者的指令练习着,心思却根本不在这上面,要不要立刻联络去通知张遇呢?   慈宁宫的午后静悄悄的,沐桑桑坐在太后床边,正在翻看药方和脉案,肩头忽然被拍了一下,跟着一个女子的声音道:“看什么呢?”   沐桑桑抬头一看,一顿时怔住了,竟然是傅晚。   她在西疆时没见到她,回京后也没见到她,怎么这时候她突然进宫了?   傅晚抿嘴一笑,道:“我昨天刚刚回来,结果今天就接到圣旨,陛下命我进宫跟你作伴。”   她挨着她坐下,悄悄在她耳边说道:“名义上说是作伴,但我猜在我爹回京之前我大约回不去。”   沐桑桑恍然大悟,傅晚和她一样,被软禁了。只不过她出不去是为了防止沐家串谋,而傅晚出不去,是要留作人质。说到底傅守义跟沐家关系太亲密,如果没有一个人质在手中,赵启大概无法放心让傅守义统领大军留在西疆。   沐桑桑一阵愧疚,欲待说几句宽慰的话,又听傅晚说道:“国公和你大哥很快就要回来了。”   沐桑桑一颗心狂跳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勤劳的小蜜蜂~ 第15章   夜色深深,更漏沉沉。   沐桑桑与傅晚并头睡着,幽幽地叹了口气:“幸亏晚姐姐你来了,我一个人很害怕。”   长成一十五载,她一直被保护的很好,从未料想到有一天要独自面对眼前的困局,纵然她已经下定决心,仍难免恐惧。   傅晚笑道:“陛下那么宠爱你,有他在,你怕什么?”   他?沐桑桑苦涩一笑,他宠是真宠,但他也的确是不可依靠。   傅晚细细看她的表情,疑惑道:“怎么,陛下对你不好吗?难道他听信了那些谣言?”   “什么谣言?”沐桑桑问道。   傅晚却不肯再说,只是摇头道:“没什么,无非就是那些红眼的人乱嚼舌根,你不用在意。”   沐桑桑浅浅一笑,道:“事到如今,难道我还怕听些难听话?你告诉我吧,我也好心里有数。”   傅晚叹口气,道:“都是我多嘴了。这些天外面闹得厉害,都说你不该在宫中办及笄礼,每天都有许多言官进谏,不过都被陛下弹压下去了。陛下他对你真的很好。”   沐桑桑没有说话。   傅晚又道:“礼部那边也在闹,都说,都说你……”   她犹豫着该不该说下去,沐桑桑转过脸,清凌凌的眸子看住她,轻声道:“说我什么?”   “说你是罪臣之女,”傅晚垂下眼皮,似乎有些不忍心说出来,“没有资格入宫,更不能封后。据说宗正寺也在闹,宗正每天都进宫求见陛下商议此事,那些辈分高些的王爷们也都十分不满,如今朝中上下,一大半都在责怪你。”   和梦中的情形一样呢。沐桑桑转过脸躺平了,静静看着头顶银红纱帐的纹路,没有说话。   在梦里,那些人也是这么攻击她的,赵启立志要做明君,自然不能爱美人不爱江山,所以解除了与她的婚约。现实正慢慢向梦中的情形推进――不,那些噩梦不会成真,至少她提前预知了最坏的结果,至少三哥救下了阿爹、大哥和十几个人证,至少太后和二哥提前做了筹划,至少她已经知道赵启不可信,再不会像梦中那样任他欺骗。   “想什么呢?”傅晚以手托腮,侧过身来看着她。   “没什么。”沐桑桑笑了下,“晚姐姐知道有什么好大夫吗?太医虽然高明,但太后这样睡着也不是办法,我想求陛下从宫外找大夫一起给太后诊治。”   “这个我还真不清楚,若我有机会出去的话就帮你打听打听。”傅晚面上现出忧色,“真是不巧,怎么偏偏在这会子病了呢。”   是啊,太不巧了,阿爹危难之时,太后昏迷不醒,二哥被调出京城,沐家的结局似乎被安排得很清楚。   傅晚接着说道:“太后病成这样,怎么你二哥还出京办差了?若是他在,至少有个人能商量商量。桑妹妹,我担心得每夜都睡不着,除了从西疆带回来的人证,国公还有其他证据吗?”   沐桑桑迟疑了一下。傅晚是她的密友,也是大哥的未婚妻子,她本能地信任她,可事关阿爹的生死,她应该更谨慎些,要像太后说的那样,谁也不能信。   “我也不知道,”她摇头道,“傅二叔不是要给阿爹作证吗?”   傅晚叹口气道:“我爹肯定会的,只是他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妹妹,我担心你大哥,也不知他现在有没有醒来……”   她低低地哭了起来,沐桑桑连忙揽住她柔声安慰,许久,傅晚止住眼泪,哽咽着问她:“桑儿,你跟我说实话,陛下是不是不肯让你出宫?”   她果然聪敏,已经看出来了。沐桑桑长叹一声,没有回答。   傅晚靠得更近了,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若是你想传递消息,我有办法。”   沐桑桑的心狂跳起来,要说吗?能相信她吗?   就在此时,她嗅到傅晚身上有一股极淡的香气,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曾在哪里闻到过。沐桑桑犹豫了一下,不能太心急,再好好想想,再看一看吧。   天女投梭,长河流转,转眼已是七月初七日。   沐桑桑不到寅时便起床洗漱了,端坐在妆台前等着梳妆。三四个宫女围着她直弄了半个时辰,到卯时才梳好头,一层层穿好了衣服。沐桑桑对着镜子仔细端详,但见鬓云高耸,峨眉纤长,以往小儿女的装束显得娇嫩,如今换成繁复端丽的宫妆,倒让她显出几分初初长成的韵致来。   “妹妹真美。”傅晚站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笑意盈盈,“陛下见了肯定欢喜。”   话音未落,赵启已走进殿中,痴痴地看向沐桑桑:“你今日真美。”   沐桑桑红着脸浅浅一笑,目光却不由自主去看太后。她依旧没有醒,已经三天了,若她再想不出法子来,她很害怕太后从此不会醒来。可是,有什么法子能让可信的大夫进宫诊治呢?   辰时,受邀观礼的贵妇贵女陆续入宫,杨静姝跟着杨姨妈从皇城南门入城,车子沿着朱雀大道一路向里,在通往内宫的岔路口处,突然听见另一端朝堂的方向传来一阵吵嚷,杨静姝将车帘掀了一条缝向外看去,就见一个官员跪在平日朝会的太极殿下大声说着什么,边上站着几个官员正在议论,似乎是他的同僚。   杨静姝仔细听了一会儿,不由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辰正时分,沐桑桑在尚仪的引导下缓缓走向正殿。因在及笄后才会加上大衫,所以此时她只穿着几层绢纱的裙袄,颜色都以沉稳为主,配上宫样的发髻,格外显得沉重中有几分轻灵之美。   赵启端坐上首,望着她袅袅行来,心中亦喜亦悲。他等了她那么久,终于能娶她了,然而,这时机却是如此的不合宜。   太极殿内此起彼伏的劝谏声似在耳边喧闹,吵得他无法安宁。年幼时仰望御座上的父皇,他以为那是天下最自在的人,等他自己坐上了这个位子,才知道有那么多不得已。   沐战即将定罪,她封后的事恐怕不能如愿,到时候该怎么跟她说?   司赞一声高唱,打断了赵启的沉思,凝神看时,许念正拿起一支嵌八宝羊脂玉簪,轻轻插上了沐桑桑的发髻。   沐桑桑加簪之后很快看向他,含羞带怯,似乎在无声地问他好不好看。   赵启心中一跳,与她相处时曾千百次有过的心动,再次攫住了他。他情不自禁站起身来,刚要上前,忽然意识到此举并不合乎礼仪,便又坐下,向着她温柔一笑。   两个外命妇上前,替沐桑桑加上礼服大衫,戴上霞帔,及笄礼的规程这才全部结束。沐桑桑在人丛中寻着赵启,带着几分羞涩,向他眨了眨眼睛。   赵启再也坐不住,快步走到近前,握住了他的手:“桑桑。”   他素来口齿伶俐,这会儿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蓦地又想起当年初见时她从荷包里掏出脆梅递给他的娇娇模样,便没头没脑说了一句:“宫里有新腌好的脆梅。”   沐桑桑抿嘴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他总还是念着她的,只要利用好这点,她就能为家人争取一线生机。   许念在旁边站着,又是欢喜又是忧伤。这些天国公府频遭变故,丈夫和儿女又都不在身边,连个帮她拿主意的人都没有,她六神无主,最挂念的除了丈夫的官司就是女儿的婚事,此时得了机会,连忙向沐桑桑问道:“桑儿,你入宫的事陛下是怎么安排的?”   她的声音虽低,站在近旁的几个人却都听见了,齐齐看向赵启。   赵启此时没法回答,他暗自不满许念不分场合,只装作没有听见,转开了脸。   就在此时,一个女子的声音突然响起:“陛下,臣女有要事禀奏!”   所有人都望过去,竟是杨静姝。   她急急从人丛里走出来,向着赵启福身行礼,高声道:“陛下,沐桑桑骗了您,她当初是背着家里人偷偷离开京城的!”   沐桑桑吃了一惊,怎么会突然说起此事,而且是杨静姝?   许念又惊又气,忍不住瞪了杨姨妈一眼,昨日杨姨妈来跟她说话,谈的投机时她告诉杨姨妈女儿是偷偷去的西疆,又把路上的情形略微说了几句,谁知道杨静姝竟然用这个来攻击女儿!她连忙向杨静姝训斥道:“你胡说些什么?你妹妹是照我的吩咐出京的,根本不是偷偷离开!”   “是吗?”杨静姝冷笑一声,转头向她说道,“姨妈敢当着陛下的面发誓吗?要是姨妈说了谎话,就让桑妹妹应誓!”   许念气得说不出话来,半天才道:“你,你,亏你跟桑儿还是自家姐妹!”   “就算是自家姐妹,她胆敢欺骗陛下我也要说出来!”杨静姝带着一脸正气转向赵启,“陛下,沐桑桑和国公夫人一起骗了您!她是偷偷跑出去的,而且她一路上女扮男装、抛头露面,还跟许多男人说话来往,实在轻浮无礼至极!我虽然不才,也读过女四书,书上说的明白,我们为女子的,应该‘莫窥外壁,莫出外庭。男非眷属,莫与通名’,‘当在家庭,少游道路’,可沐桑桑呢?她这一路上不知跟多少男人说了话,不知被多少男人看见了容貌,她根本不守女德,简直是败坏我等闺阁女子的声誉!”   刚刚还在窃窃私语的人们顿时都不敢说话了,殿内一时鸦雀无声。指责一个女子轻浮,简直就是给她判了死罪,况且又是当着皇帝的面,假如杨静姝说的都是真的,皇帝会怎么办?会不会治沐桑桑的罪?   一片寂静中,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突然在殿外响起:“你说女子‘当在家庭’‘莫出外庭’,那你为何不好好在家待着,偏要跑到这里来抛头露面?你说女子不该跟男人说话,不该被男人看见容貌,那你为何与皇帝说话,又为何让他看了去,难道皇帝不是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谁来了? 第16章   沐桑桑心底突地一跳。这个声音她记得,只是,她从未想到竟然会在这里再次听见他的声音。   赵启一惊,抬眼向殿外看去。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处,挡住了殿外的阳光。他站在明与暗的分界线上,背后被日色照着,皂色罗袍泛起沉郁的微芒,脸却掩在殿内的阴影里看不清楚,唯独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直望向沐桑桑。   沐桑桑又有了那种被拖进漩涡的眩晕感,他的眼神太专注,总让她觉得无法承受,带着几分惊惧,她后退一步想避开他,但他却径直向她走来,很快已近在眼前,沐桑桑心慌意乱,正要再退时,他却突然转向杨静姝,冷冷道:“你既然读过书,那么你说说,‘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于人’,是什么意思?”   若是平时,杨静姝绝不会回答一个陌生男人的问话,但她被来人的气势镇住,不由自主解释道:“这四句是说为女子的言谈要谨慎,不能说恶言恶语,也不能不分场合胡乱说话,引得别人厌恶。”   “原来你也知道?”来人微哂,“你方才那些话哪一句不是恶言恶语,哪一句不招人厌憎?自己立身不端,还去诋毁别人,好厚一张面皮!”   四周立刻响起一阵抽气声,他到底是谁?竟如此不留情面地痛骂一个贵女?   杨静姝从没被人这样骂过,更何况字字诛心,说的都是她藏在心底不能见人的念头,她涨红着脸,差点没哭出声来,气急败坏问道:“你是谁,凭什么这么说我?!”   来人看向赵启,略一颔首:“赵恒见过皇上。”   赵恒?重病在床从来不出并州的安王,传说与皇家水火不容的德宗遗孤?他怎么会在宫里!   内监叱道:“安王无礼!觐见陛下须得跪拜!”   赵恒昂然站着,一动未动。   殿中安静地能听见一根针落地的声音。   贵女贵妇们从没见过这样的情形,一个个低了头不敢作声,唯独杨静姝几次咬着牙似乎想要出头,却被杨姨妈紧紧拽着不让她开口。   在这难堪的沉默中,赵恒忽然一笑,温文儒雅:“罢了,自家兄弟,头一回相见就免礼吧。安王离京十数年,今日终于来归,朕心甚慰,来人,安排酒宴给安王接风洗尘!”   “不必。”赵恒淡淡道,“明敏呢?我来寻她。”   耳边响起一声笑,沐桑桑吃了一惊,谁会在这时候笑得这样放肆?她急忙寻声看去,就见一个高挑冷艳的女子迈步进殿,抬头看向赵恒:“哥哥,你终于来了。”   她饱满红润的唇边浮起一丝笑,似欣慰似调侃地看着赵恒,沐桑桑突然猜出她是谁了――明敏郡主赵长乐。   赵恒看着赵长乐默默不语,只是身上散发的凛冽之意更浓了,这情形似乎愉悦了赵长乐,她又笑了一声,悠悠地说道:“哥哥生我的气了?”   赵恒依旧看着她不说话,赵长乐笑得更开心了。   沐桑桑退开几步。这兄妹俩在一处的感觉很古怪,与她和哥哥,与其他她见过的所有兄妹都很不一样,她本能地想要躲开。   赵启却伸手挽住了她,笑着说道:“桑桑,这位是明敏郡主,安王的妹妹,她如今也在宫中的郁秋阁住着,你若得空就去她那里坐坐。”   赵恒看向他们交握的手,眸光更冷。   赵启又道:“朕已在十王宅为安王安排了住所,安王路途劳顿,去歇息吧。”   沐桑桑忍不住看了眼赵恒。十王宅是近支的皇子皇孙居住的地方,位于皇城最东边,有两千羽林卫在附近驻扎,名为防守,实则监视。赵启命他住在十王宅,显然是要□□他,但,他会听命吗?   “不必。”赵恒一口回绝,看向赵长乐,“跟我走。”   赵长乐脸上闪过一丝喜色,口中却说:“走?哥哥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想走就能走吗?”   “你只管跟着我。”赵恒淡淡道。   “安王,”赵启笑道,“何必着急?既来之则安之。”   话音未落,门外响起一阵整齐的脚步声,数百名佩戴武器的羽林卫列着整齐的队形小跑着奔过来,将整座正殿团团围住。殿中众人都觉察到了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连忙向角落里退去,忐忑不安地等待下文。   赵长乐微微一笑,侧首看向赵恒,赵恒伸手拉住她,另一只手默默按上了剑柄。   “陛下,”沐桑桑轻轻扯了下赵启的手指,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我怕。”   赵恒便是再勇猛,也不可能带着一个弱女子逃出羽林卫的包围。他是赵启的心腹大患,有他在京中牵制,赵启肯定要分出许多精力来对付他,沐家或许可以减轻一些压力。再说,他虽然用意不明,却也帮过她。   赵启心中一软,安抚地看了她一眼,又向赵恒道:“安王何必如此固执?今日是沐姑娘的生辰,朕不想弄得剑拔弩张,坏了她的兴致。”   赵恒冷硬的神情蓦地软了一分,他按剑的手松开了,只拉着赵长乐疾步向外,淡淡道:“本王不住十王宅。”   赵启转念一想,只要他在京中,那就还在掌握中,他不肯住十王宅,那便不住吧。他抬手止住正要围上来的羽林卫,示意他们让开一条道路,赵长乐却突然在此时挣开赵恒,转身向里走去,道:“我要住在宫里。”   赵恒猛地回头,怒气勃发。   赵长乐毫不畏惧地看着他。   赵启朗声大笑,道:“安王,明敏想留下就让她留下吧,你若想她了朕随时欢迎你进宫。”   赵恒冷冷转身,快步走出去,很快消失在远处。   他一离开,殿内的紧张气氛陡然消失,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就在此时,沐桑桑突然向杨静姝问道:“表姐,请问你是从何处知道我去西疆的事情?”   杨静姝不假思索地说:“国公夫人亲口说的,怎么,难道你不敢承认?”   沐桑桑摇头道:“不,我的确去了西疆,而且如你所说,是女扮男装。”   原来正要离开的人立刻停住脚步,齐齐看向她。方才的争吵被赵恒打断,许多人都在心中猜测沐桑桑到底有没有出去抛头露面,此时突然见她主动承认,不觉得疑惑,   赵启心中一紧,难道她不明白这事会损伤她的闺誉?怎么能承认呢!若是被那些臣子们抓住这个把柄,她想进宫就更难了!   杨静姝脸上浮现出一丝得意,道:“你敢承认就好。”   沐桑桑淡淡说道:“我娘素来待你如同待我一般,什么事都不瞒你,却被你利用来攻击我,表姐,你这么做非正人君子所为,我看不起你。”   周围一真哗然。沐桑桑是出了名的温柔沉默,万万想不到她竟能当面说出这种硬气话,这是转了性子吗?然而转念一想,把亲戚间的私密话拿出来当做把柄攻击对方,的确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杨家是诗书大族,她家的女儿竟然做出这种事,还真是让人不大瞧得上。   杨静姝连忙辩解道:“你休要给我乱扣罪名!我只是觉得你行为太过轻浮,这才说出来,盼着你能早些改掉!”   “若真是为我好,表姐大可以私下指出来,那么我不胜感激。”沐桑桑道,“像今天这样当众攻击,抱歉,我看不出什么好心。”   杨静姝张口结舌,半晌才道:“我只是一时考虑不周,你呢?你却是行为不端!”   “表姐既然是听我娘说的,必定也知道我为何那么着急要出京,表姐为什么不说?”   沐桑桑不等杨静姝辩解立刻看向赵启,道:“陛下,今日当着众人的面,我把整件事从头到尾说清楚,免得以后再有别有用心的人到处嚼舌根!”   她往西疆一路上的情况,若是有心去查,肯定瞒不住,假如都像杨静姝这样突然拿这事出来刁难,难道要一直疲于应付?不如今天索性全讲清楚了,不给那些人留机会。   赵启叹口气,道:“总有糊涂人喜欢嚼舌根,你不要生气。”   虽然没说名字,但杨静姝也知道是说她,一张脸彻底红到了脖子上,正想分辩几句,沐桑桑却又抢在她前面开了口:“一个多月前,我突然梦见父亲受了重伤,醒来后我非常担心,于是二哥就命三哥带我去西疆探望父亲,为了赶路方便,所以我女扮男装。我一片孺慕之心,只盼父亲能够平安,若表姐因此觉得我举止轻浮,我也无话可说。”   杨静姝怔了,不对,她指责的明明是她举止轻浮,为什么被她这么一说,反倒成了她拦着不让她尽孝?她连忙辩解道:“你要见父亲,跟你举止轻浮有什么关系?”   “表姐可知从长平到西疆前线有多远?”沐桑桑叹道,“整整一千九百里!坐车一天只能走七八十里,骑马却能走两百多里,我若不扮成男子骑马,如何能尽快赶过去?这一路我与三哥片刻都不敢停,可惜中途我因为中暑劳累大病一场,昏迷了整整两天,最后还是慢了一步……”   她潸然泪下,声音也哽住了:“父亲被乌剌人偷袭,麾下几乎全部殉国,父亲拼死一战,率数百名亲卫与几千个乌剌兵周旋整整六天,大哥为救父亲受了重伤,至今还没醒来……”   殿中响起一阵唏嘘声,在场的人们之前只知道安国公吃了败仗又临阵脱逃,心里对沐桑桑多少有些不屑,如今听她一说,才知道安国公竟然是拼死抵抗,而她为了救父亲竟然能像男人一样千里奔波,也真是难为了。有些心肠软的见她哭得那么伤心,也都觉得满心凄惨,忙走到许念身边低声安慰。   赵启心里软到了极点,她竟然病成那样,整整昏迷了两天,可他却什么都不知道,留她一个人苦熬苦捱。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满心歉疚,她却很快松开,只向杨静姝说道:“幸亏我和三哥在最后关头赶到,父亲才没有……敢问表姐,若是我顾虑自己的名声不敢女扮男装,骑马赶路,父亲该怎么办?表姐,或许你更在意自己的名声,但在我心里,我宁可声名狼藉,也要换家人平安!”   “说得好!”赵启朗声道,“孝心可嘉,堪为女子表率!”   他再次去握她的手,这次她没有拒绝,赵启心中一阵熨帖,刚才是他不好,没有及时维护她,还好她原谅他了。   他看向满脸不平的杨静姝,沉声道:“你行为不端,居心不良,枉读了圣贤书!罚你禁足半年,从此再不得踏进宫中半步!”   扑通一声,却是杨姨妈没拉住杨静姝,两个人都摔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我删了一些内容,修改了12-15章,亲们觉得现在这样写还可以不?来自修文狂魔的询问~ 第17章   安国公府中。   许念心事重重地回到房中,想起沐桑桑悄悄跟她说的话,一阵迷惑慌张。   那是在太后的寝宫里,趁着皇帝去端药的功夫,沐桑桑飞快地跟她说了一句话:“快从外面找个大夫给太后诊治!”   许念想不通,宫中那么多高明的太医,为什么要从外面请大夫?就算要请,为什么不跟皇帝说,偏偏要偷偷告诉她呢――难道这事不能给皇帝知道?她心里一凉,顿时紧张到了极点。   “夫人,杨夫人来了。”婢女恰在此时走来回禀。   她还敢来!许念一阵气恼,说道:“不见!”   “姐姐你让我进去呀!”杨姨妈的声音很快在院外响了起来,“杨家要休我,你要是不见我,我就不活着了!”   许念吓了一跳,立刻吩咐道:“快请姨太太进来!”   杨姨妈很快进来了,哭得两眼红肿,头发也乱乱的,一头扑倒她怀里,抽泣着说:“姐姐,我活不成了,姐姐救我!”   许念连忙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杨姨妈放声大哭。她一直没能生出儿子,杨三爷就以这个借口不停纳妾,前几天又为了纳妾两口子打架,她气头上骂丈夫命中无子,结果杨老太太听见了,立刻要休她。   杨姨妈哭着说了一遍,许念也跟着抹眼泪,说道:“偏巧国公出了事,要不然他去说一句话,杨家也不敢这么对你!”   杨姨妈哭得更厉害了,老太太逼着她来打听国公府的事,她又是羞耻又是怨恨,要是国公府争点气就好了,还像过去那样赫赫扬扬的,杨家怎么敢这么对她?她哭着说道:“姐姐,你得给我想办法,要是杨家休了我,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许念连忙捂她的嘴,皱眉道:“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等旬鹤回来,我让他去你家说理。”   杨姨妈抓住她的胳膊,泪汪汪地问:“姐姐不生我的气了?”   “唉,咱们是亲姐妹,我怎么会生你的气?”许念叹口气,“只是姝儿这孩子太让人伤心了。”   杨姨妈又哭起来:“姝儿虽然有错,可她被陛下罚得这么重,丢尽了脸面,以后京中谁家还敢娶她?她这一辈子就算毁了!”   一句话说得许念反而有些羞愧起来,忙道:“过阵子我去求求陛下收回成命,你放心吧,陛下是个和气的人,不会怪罪她太久。”   杨姨妈稍稍放下心来,擦着眼泪说道:“那就好,姐姐,光顾着说我了,你这边怎么样?太后要不要紧,国公的官司有没有把握?”   许念差点说出沐桑桑吩咐的话,突然想起今天的事,连忙改口道:“还是老样子,唉,愁得我日夜睡不着。”   任凭杨姨妈再怎么追问,许念再没多说,杨姨妈一阵失望。一个时辰后,杨姨妈回到家中,忐忑不安地走进杨老太太房中,道:“我姐姐什么也没说。”   “她这是对你起了疑心了,没用的东西!”杨老太太绷着脸,“早叮嘱过让你们做得圆滑些,只要想法子把沐桑桑做的事告诉皇上就行,谁让你们当面跟她吵,还把话说的那么难听?害得整个杨家都跟着丢脸!”   “老太太,姝儿是照您的吩咐做的……”杨姨妈嗫嚅着说道。   “怎么,你是在怪我?”杨老太太看了她一眼。   杨姨妈魂飞魄散,忙道:“媳妇不敢!”   杨老太太哼了一声,道:“明天再去,务必打探出国公府的底细!”   兴庆宫中。   赵启手拿螺子黛,细心为沐桑桑描出弯弯的眉梢,问道:“画的好不好?”   沐桑桑看着镜中的自己,含笑答道:“很好。”   “口脂。”赵启拿过口脂盒子,轻轻蘸一点在手指上,点上了沐桑桑的唇。   柔软,细润,让他心旌动摇。他用了最大的毅力才忍住不去吻她,却还是忍不住将沾了她唇的手指贪恋地放在自己唇边,轻轻吮了一下。   沐桑桑心下一惊,他从未在她面前表现出这一面,她突然意识到他也是有欲望的,这让她重新认识到入宫做他的女人究竟意味着什么。   “桑桑,”赵启眸色深深,声音也有些喑哑,“嫁给我吧。”   他俯下身,半蹲在她身前,拥抱了她。   这一次,他的拥抱不像从前那样是爱怜和虔诚的,他搂得很紧,紧得几乎让沐桑桑喘不过气来,她听到他激烈的心跳声,这让她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她努力推着他,急急地说:“别这样,我会嫁给你的。”   “如果,如果……”赵启迟疑着,他的下巴搁在她肩上,一说话时暖热的呼吸便吹在她的耳廓上,带起一阵阵颤栗的感觉,“如果我不能册封你……桑桑,大臣们吵闹得太厉害了,或者我们先成亲,等过了这阵子我一定给你册封。”   “九哥,你弄疼我了。”沐桑桑越来越怕,眸中已经有了泪意,“我会嫁给你,我不在乎册封,只要我阿爹没事了就好。”   赵启满心的热情被浇熄了一半。她在这时候,依旧不忘记替她爹爹讨情。赵启用力地拥抱着她,但不管用多大的力气,似乎都很难再回到从前两心相通的时候。许久,他惆怅地叹口气,松开了她。   然后他才发现,她哭了。她在害怕他。   赵启在惆怅中又生出一分怜惜,她还太小,不清楚男人的欲望,他刚刚那样粗鲁,的确是吓到她了。   他伸手给她擦了泪,低声道:“别怕,我只是想抱抱你,不会怎么样的,我会等到成亲的时候。”   沐桑桑含泪点头,急急说道:“太后该吃药了,我得回去了。”   赵启知道她只是借口,他不舍得放她走,却也不舍得看她怕成这样,他在犹豫中沉默了一阵子,最后才点点头道:“去吧。”   她便立刻向外走,似乎是怕他中途反悔一般,赵启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回过头却发现她的手帕子忘在了椅子上,赵启忙拿在手里嗅了一下,立刻嗅到一股幽细的甜香,像她的人一样令他神魂颠倒。   他想了想,把她的帕子塞进袖中,却摸出自己的手帕交给张遇,道:“沐姑娘的手帕忘了,你给她送过去。”   沐桑桑急匆匆地向慈宁宫走着,惊慌的心情渐渐平复。他想要她,这是她早就知道的事,她不应该害怕的,如果她慌了,还怎么帮阿爹?   “沐姑娘!”张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小跑着追上来,双手捧上一条帕子给她,“你的手帕子忘记拿了,陛下命我送来还你。”   这不是她的帕子,这是赵启的,他用自己的跟她交换了。沐桑桑沉默着接过,忽听张遇极小声地说了句:“廉总管今天就能赶回来。”   沐桑桑不动声色地收好帕子,道:“有劳张公公了。”   昨天她联络了张遇,命他传信让廉敬尽快回宫,那条手帕也是她故意留下的,张遇很机灵,一下子就猜到她是在等回话。   张遇很快离开,沐桑桑慢慢走过一大丛玉簪花,道边的阴影里突然人叫她:“站住。”   赵长乐从花荫里走出来,看向她身后的宫女:“退下!”   宫女不敢走,只看着沐桑桑,沐桑桑摆摆手让她们退开,赵长乐压低声音开了口:“我哥哥认得你?”   她们离得很近,沐桑桑发现她的五官其实跟赵恒很像,同样的轮廓分明,同样是极浓的眉眼,尖锐的唇峰,只是这些五官安在赵恒麦色的皮肤上是凌厉的男子气概,换成她病态的白皮肤,就自成一种脆弱又倔强的冷艳气息。   沐桑桑定定神,轻声道:“我不懂郡主在说什么。”   “我哥哥从不对女人稍假词色,今天竟然替你出头。”赵长乐的身量只比赵恒矮一点点,此时居高临下地看着沐桑桑,沙哑的声音里充满了敌意,“所谓红颜祸水,我还以为是要妖艳的女人才行,没想到你这种看上去乖巧可怜的,竟然更有手段。”   沐桑桑冷了脸,转身离去。   “站住!”赵长乐抬高了声音,“谁让你走的!”   沐桑桑没有回头,只沉声道:“郡主,此处是长平,不是并州,我若是郡主,眼下首先考虑的便是保住性命。”   赵长乐脸上一寒,眼看她已走远,只得咬咬牙恨恨离开。   她深一脚浅一脚回到郁秋阁,刚掩上门,眼前黑影一闪,赵恒已出现在眼前。   “明日丑正一刻,有人接应你出宫。”赵恒低声道。   赵长乐艳红的唇微微翘起:“我特意来的,为什么要走?”   赵恒怒气上涌,低喝一声:“你疯了!”   “是啊,那又怎么样?”赵长乐微微一笑,“我就是想知道如果我要死的话,哥哥会不会来救我。”   “如今你知道了,可以走了吧?”赵恒按捺着怒火,低声道,“为了你一时兴起,并州十数万将士都担着性命危险,我在京中苦心经营十几年,因为你只怕要毁掉大半!”   “我不走。”赵长乐收敛了笑意,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哥哥,你看上沐桑桑了?”   赵恒的脸色陡然一沉。   沐桑桑茫然地奔走在迷梦中。长平城在战火狼烟中陷落,漫天火光中走来一个身着龙袍的高大身影,他踏着遍地血色,走进太极殿,端坐在御座之上。   浓雾散开,沐桑桑看见了一双熟悉的眼眸。   作者有话要说:早晨看到一句话,填A坑的时候想写B坑,觉得只要写了肯定是绝世好文,等终于写了B才发现,不过如此……摊手,太人间真实了,故事在脑子里时才是最精彩的 第18章   三更时分,慈宁宫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惊醒了迷梦中的沐桑桑。   她猛地坐起来身,捂着嗵嗵乱跳的心,久久难以缓过神来。   她认得梦中那双眼睛,是赵恒。   他为何身穿龙袍坐上了御座?难道,他反了?那么赵启呢,长平陷落的时候赵启在哪里,太后又在哪里?   傅晚跟着醒来,揉着眼睛问道:“外面怎么那么吵?你也起来了。”   沐桑桑披衣下床,扬声问宫女:“外面怎么了?”   “廉总管回来了!”宫女带着睡意的声音传来。   廉敬,他真的回来了!沐桑桑一边扣着衣钮,一边打开门小跑着去了太后的寝殿,里面灯火通明,一个面生的大夫正在给太后诊脉,廉敬一身风尘,身子却站直了像一根笔直的松柏,一脸肃然地守在太后床前。   沐桑桑欣喜若狂。廉敬带来了大夫,太后有救了!   许久,大夫终于诊完脉,与廉敬小声交谈几句之后开始写方子,沐桑桑屏退下人,低声问道:“廉总管,太后是病了,还是?”   廉敬看了她一眼,低下了头:“是病了。”   心上压着的那块大石头猛然消失了,沐桑桑几乎想要跪倒在地对天祈祷,还好,不是他暗中下手!   “国公最迟后天就能进京。”廉敬低声说道,“我们收不到京中的消息,不知道太后病倒,走得太慢。”   这么说二哥那边也没能把消息传出去?沐桑桑一阵难过,赵启把消息封锁的太好了,这段时间京中只怕已经风云巨变,阿爹的官司更难打了。   “姑娘是用什么法子把消息传给我的?”廉敬问道。   沐桑桑怔了一下,这么说张遇传消息时并没有向他透露身份?那么,廉敬会不会根本不知道张遇是太后的人?她摇摇头,低声道:“我只告诉我娘去通知你,后面就不知道了。”   廉敬似信非信,却也没再追问。   也许是廉敬找来的大夫医术更加高明,太后在第二天一早悠悠醒来,她微启凤目,含笑看向沐桑桑:“阿念怎么来了?”   沐桑桑从惊喜中瞬间坠入冰窟。她在很小的时候听太后这么叫过,叫的,是她母亲――太后的神智不大清醒了。   廉敬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阴沉得像笼了一层乌云,他定定地看了太后片刻,突然抽身,大步走了出去。   沐桑桑守在太后床前,强忍着没有哭出声,太后笑着摸她的脸,问她:“阿念怎么不说话?”   太后没有再昏迷,早膳的时候也开始吃饭,但却不怎么认识人,有时候叫她阿念,有时候叫她桑儿,赵启来问安时,太后拉着他的手笑意盈盈地说:“小九啊,你怎么长这么高了。”   小九是赵启的昵称,八年前太后刚决定把他养在自己膝下时,总是这么叫他。   沐桑桑忍了很久的眼泪滚滚落下,赵启轻声安慰着,喃喃地说:“别担心,母后很快就会好的,很快。桑桑,不然我们成亲吧,给母后冲冲喜。”   沐桑桑含泪看他,他抬手擦了她的泪,笑得温柔极了:“我真有些等不及了,很想立刻娶你。”   “我阿爹什么时候回来?”   “就这两天吧,你放心,我会安排好的。”赵启轻轻拥她入怀,“我们早些成亲,这样母后和国公都能安心。”   他会安排好,是在向她承诺会帮阿爹洗清冤屈吗?沐桑桑怔怔地看赵启,赵启叹息着把额头贴在她额上,柔声说:“我会安排好一切,你放心吧。”   沐桑桑在迷茫中轻轻点了点头。   赵启欣喜若狂,低低地笑了起来:“你答应我了?我好欢喜,我好欢喜!”   他的确欢喜极了,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为她梳妆画眉,在她耳边说着温存的情话,直到张遇再三催促,他去恋恋不舍地回去议事,但很快又遣张遇给她送来一个同心结。   侬既剪云鬟,郎亦分丝发,觅向无人处,绾作同心结。   沐桑桑拿着同心结沉吟不止,就在此时,她听见张遇飞快地说了句:“廉总管今早曾与陛下发生争执。”   等她回过神来,张遇已经走远了。   沐桑桑突然一阵惊恐。肯定是太后刚醒来时,那时廉敬发现她神志不清,愤然走了――可他有什么资格与赵启争吵?他再有权势也不过是个宦官,怎么敢与人君争执?而且,他又是为了什么与赵启争执?   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脑海,也许廉敬,是赵启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区没东西,空荡荡的好难受啊~ 第19章   沐桑桑她浑身发冷。   廉敬到西疆后,大哥随即中毒,用的药正是廉敬带过去的。廉敬说一直没收到京中的消息,可如果仔细推想过去,他是太后的心腹,手下掌管着凤仪卫还有许多藏在暗处的眼线,怎么会连宫中的动向都不清楚?他不知道张遇,莫非太后也在防备着他,所以没有对他透露?   太后既然能在赵启身边安插下张遇,那么,赵启也有可能收买了太后身边的廉敬。   沐桑桑一时不知道还能相信谁,几乎陷入绝望。   “在想什么呢?”傅晚轻手轻脚地走来,当先看见了那枚坠着双玉鸳鸯的同心结,眼睛一亮,“好别致的结子,陛下送的?”   “是。”沐桑桑看着她,犹豫不决。她是她的朋友,也即将成为家人,她的父亲与阿爹有同袍之谊,而且,她能把消息传出去,要不要请她帮忙找大夫为太后医治?   就在此时,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忙问道:“晚姐姐,我到都护府的时候为什么没有看见你?”   傅晚脸上一红,半晌才低声说道:“我去白云川寻你大哥了……”   沐桑桑低呼了一声,原来她们都一样,都会为重要的人去冒险。   傅晚颊上透出软媚的红,渐渐压倒了脸上的胭脂,她低着头,声音里带着几分忧伤:“我是瞒着爹爹去的,后来爹爹发现,立刻把我赶回都护府,那时候你们已经走了……后来被傅澄知道告诉了她娘,说了不少风凉话,我爹就把我送回来了,妹妹,我听说你大哥在都护府中了毒,我很担心他……”   沐桑桑拉着傅晚的手,轻轻靠在她身上,低声道:“晚姐姐,都护府那边你有没有可靠的人,我想查一查大哥中毒时的情形……”   就在此时,脑中突然闪过一个人的面容。那天在都护府衙中,他无声无息地躲过层层守卫,来到了她的窗前。昨天,他同样是无声无息,突然出现在防守森严的宫中。   而且,他将攻陷长平,身穿龙袍。他有足以与皇帝抗衡的力量,他是皇帝的心腹大患,是唯一一个绝不会被皇帝收买的人。   “晚姐姐,你跟我来。”沐桑桑在一瞬间做出了决断,“我想出去走走。”   郁秋阁是御园里视野最好的一处阁楼,也是皇室赏菊的所在,眼下菊花虽然还没有开,但已经长出了花骨朵,大片大片的绿叶衬着郁秋阁的朱红色砖墙,看上去别有风致。   沐桑桑走在□□中,闲闲地向傅晚说道:“阁外这些花都只平常,阁中有几盆绿菊,还有一盆墨菊,才是最好的,晚姐姐,我们进去看看。”   傅晚拉住了她,小心提醒:“眼下明敏郡主住在里面,怕是不好去打扰吧。”   “怕什么?她只不过是暂住在这儿,还敢拦我们不成?”沐桑桑毫不在意,拖着她走上台阶,径直向里面走去。   赵长乐很快出现在门内,冷冷地抬了眉:“把这些乱闯的人都打出去!”   宫女们谁也不敢答应,固然郁秋阁是给赵长乐住的,但她吩咐要打出去的,是太后的嫡亲侄女,皇帝的心尖宠,她们十分清楚谁更不能得罪。   赵长乐使不动她们,苍白的脸上升起一抹愤怒的红,忍不住骂道:“好个贱婢!”   沐桑桑只作没听见,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向着中庭那几盆珍贵的绿菊走去。   赵长乐怒极,疾步走过去两手一推,啪、啪几声,绿菊被她推倒在地,连盆打了个粉碎。   傅晚吓了一跳,连忙过来挽住沐桑桑,向赵长乐笑道:“明敏郡主若是不喜欢赏花的话,不如去湖上泛舟?今日天气晴好,我让人收拾出钓具来,可以在湖上赏花钓鱼。”   赵长乐冷冷地瞥了傅晚一眼,转身要走,就在此时,忽然听见沐桑桑道:“明敏郡主,你进京时是骑马还是坐车?”   赵长乐怔了一下,全然不懂她的意思,就听她又道:“我这次进京是坐车,若是有机会的话,我还想再坐一次。”   赵长乐莫名其妙,回身问道:“你什么意思?”   沐桑桑忽地一笑,道:“没什么,只是想着并州偏僻,也不知郡主有没有坐过车?”   赵长乐大怒,脱口骂道:“贱婢!”   傅晚又是吃惊又是疑惑,沐桑桑素来性子温柔,今日是怎么了,处处与赵长乐过不去?她连忙拉住沐桑桑急急向外走,嘴里说道:“别闹了,你何苦来招惹她?快跟我回去吧。”   “怎么,连你也向着她?”沐桑桑挣脱她,“好,既如此,那你走吧,我不要再见到你!”   作者有话要说:快来看打架喽~ 第20章   赵启得了消息赶来时,赵长乐已经进门锁了屋子,只余下沐桑桑与傅晚站在阁外,一个生气,一个劝解。   赵启一阵心疼,劈头向傅晚埋怨道:“你怎么不护着她,平白让她受了气?”   傅晚哑口无言,只得低了头,轻声道:“臣女知错了,请陛下恕罪。”   赵启不再理会她,只握住沐桑桑的手柔声道:“桑桑,明敏郡主就是这种孤僻的脾气,你别生气,快跟朕回去吧,太后在寻你呢。”   沐桑桑抬起脸看他,眼睛里全是泪水:“我不是怪明敏郡主,我是怪晚姐姐!她本该帮着我的,却跟着郡主说我的不是,我只不过想过来看看花,她偏说是我多事惹了郡主!”   赵启不假思索地向傅晚道:“你说话为何如此偏颇?快向她陪不是!”   傅晚百思不得其解,沐桑桑虽然娇养,但从来不是蛮横不讲理的人,今日到底是怎么了?她不敢多说,只得压着疑惑,向沐桑桑福了一福道:“是我说错了话,请妹妹见谅。”   沐桑桑抽泣着道:“你是出了名的好人,你怎么会说错话?要是给别人知道,又要说我恃宠生娇了。”   恃宠生娇四个字让赵启心中一荡,她自然是恃着他给的宠爱,生出许多娇气来,然而,他偏就愿意这么宠她。他耐心安慰道:“不哭了,都是她们不好,朕这就让明敏郡主搬去别的地方住,你别生气了。”   “不用郡主走,让她出宫就好!”沐桑桑抹着眼泪一指傅晚,“我不想再看见她了!”   傅晚恍然大悟,原来她这一番胡搅蛮缠,竟然是假装跟她生气,想骗赵启赶她出宫。可是,能行吗?   赵启看了她一眼,想了想说道:“你一个人服侍母后太过辛苦,就让她再陪你几天吧,她已经知错,你大人大量,不要跟她计较。”   沐桑桑微微翘了嘴唇,怒恼得可爱:“不好,我不想看见她!”   赵启无奈,向傅晚递了个眼色,道:“你先搬出慈宁宫,等她气消了再说。”   他牵着沐桑桑往慈宁宫走,一边柔声哄着她,傅晚只得远远跟着,待他们进了慈宁宫正殿,她却不好再跟进去,便站在院里等着,不多会儿,就见一个内监走来说道:“傅姑娘,陛下令我带你去别处安歇。”   傅晚抬头看向殿内,荫荫绿色的纱窗里映出赵启修长的身形,他正与沐桑桑靠得很近说话。傅晚怔怔地看了一会儿,这才转回头褪下腕上一支嵌红宝的赤金镯子塞到内监手里,低声道:“有劳公公了。还请公公得了空告诉陛下一声,就说我知道错了。”   她慢慢地向外走,走到门口时,耳边仍然能听见赵启的柔声安慰,傅晚垂下眼帘,心想,他真的是很喜欢她了,跟她比起来,别的女人什么都不是。   赵启安慰了许久,沐桑桑才慢慢平复下来,张遇瞅准机会,连忙说道:“陛下,吴相他们还在御书房等您。”   赵启苦笑着站起身来,却又忍不住轻轻抚了下沐桑桑的脸颊,道:“我原是在跟吴相商议政事的,突然听说你跟人拌了嘴,一时顾不得,把吴相丢在那里就跑来找你,这下回去又要被他们说我了。”   沐桑桑红了脸,偏过头道:“说你什么?”   “说我贪恋美色,”赵启兀地俯低了身子,贪恋地嗅着她发间的香气,声音缠绵起来,“说我爱美人不爱江山。”   “九哥!”沐桑桑腮上、耳朵上瞬间染上一层粉红色,娇嗔道,“你取笑我,不理你了!”   “我怎么会?”赵启喃喃说道,“有时候我真想抛下这江山,带你到深山老林里,做一对快活鸳鸯。”   越是千难万难,他越是想要她,若是早知道事情会走到这一步,他肯定会早早迎她进宫册封,就不至于因为安国公的事招来朝野这许多反对。   沐桑桑挣开他,飞也似地跑进太后的寝间,扑一声关了门。   赵启忍不住笑出了声,朗声道:“你等着我,到时我来与你一起用午膳!”   御书房中。   吴邕低声向王士道:“……陛下十分在意沐氏,听见她与人争吵,竟连国事都放下了,这女子实在是祸水,若是让她入宫,则安国公府迟早会翻身,到那时朝局危矣,你我危矣!”   王士道:“学生也有此忧,老师定要劝得陛下打消这个念头才好。”   “陛下驾到!”   忽听内监一声叫,吴邕与王士立刻闭了嘴。   赵启很快走进来,笑道:“有事耽搁了一会儿,让你们久等了。”   “陛下,”吴邕躬身下拜,“臣有本奏!”   他直起身来,沉声道:“陛下,如今西疆战事吃紧,安国公羽翼未除,正是朝局危难之时,陛下竟然丢下国事去为一个女子劝架,绝非明君所为!”   “是朕孟浪了。”赵启从谏如流,“老师说的是,朕以后注意。”   “臣要说的不止这个。”吴邕看了眼王士,示意他待会儿应和,“陛下既然决定铲除安国公府,就不能再留恋沐氏……”   “老师,”赵启的笑容消失了,“此乃朕的私事。”   吴邕立刻道:“为人君者,无有私事!”   赵启沉下脸来,瞬间冷硬如冰,吴邕又向王士使眼色,王士却躬身道:“陛下,安国公父子明日便可进京。”   吴邕一阵失望,王士从来都是滑不留手,看来这次,他还是准备观望。   被王士一打岔,紧张的气氛缓和不少,赵启淡淡道:“你们都坐下说吧。安国公那边具体是什么情形?”   吴邕只得开口说道:“跟随沐战父子进京作证的一共有十一人,在都护府衙中毒死了两人,路上伤重死了两人,眼下还有七人,其中两人伤势一直恶化,未必能撑到过堂,刑部那边已经安排妥当,沐战一进城就直接带去刑部大牢。”   “好,第一次会审不必弄得太紧张,主要是摸清楚国公府手里握着什么底牌。”赵启说道。   他得给她留下一线希望,这样她才会听话嫁给他。   王士便道:“何不在路上下手?”   吴邕摇头道:“你有所不知,沐乘风颇有心机,一路上大张旗鼓的,只要经过州府就去衙门里打一转,闹得动静太大,反而没法下手。沐旬鹤也不安分,每天都打发人在茶楼书肆宣扬沐战拼死对敌的事,除非在公堂上给沐战定罪,否则只怕许多人不服。”   王士苦笑道:“沐家个个都是人精。”   赵启便问道:“定罪能有几分把握?”   吴邕道:“都已安排好了,只是白云川之战伤亡不多,想问成死罪的话可能还要费些周折。”   赵启沉吟不语,许久才道:“若是不问成死罪呢?如果判个流放?”   她那么在意她的家人,若是被她知道了,只怕要寻死觅活,他怎么舍得?   “陛下,天下十停兵马里沐战带过的就有四停,若陛下此时心软放过他,一旦他生了疑心,陛下危矣!”吴邕急得抬高了声音。   赵启沉默片刻,才道:“朕知道了。乌剌那边有什么动静?”   王士忙道:“一切都在陛下的预料之中,臣已通知了傅守义,他是沐战一手带出来的,对西疆地势也都熟悉,一旦开战,应该有八,九分把握。”   赵启点点头,又问:“京中对安国公的事如何议论?”   吴邕道:“臣正要禀奏陛下,这些天杨家子弟一直在各书院讲堂抨击沐战临阵脱逃,京中的士子们如今提起沐战都恨得咬牙切齿,形势对陛下很是有利。”   赵启想起昨日杨静姝指责沐桑桑的话,心中一阵厌恶。杨家这些年虽已被挤出朝局中心,但在读书人中间声望很高,他们之所以连连攻击沐家,应该是向他示好,想换个官做,但他们竟敢败坏沐桑桑的名声,他很生气。   赵启道:“杨家表里不一,先晾着吧。赵恒那边呢?他一个人闯进宫里,京中各处竟然事先一点消息也没收到,简直废物!”   吴邕与王士对看一眼,脸色难看起来:“安王如今住在长平驿,紧挨着城门,可能是想逃走。”   “看好他,若是被他走了,长平守备就以死谢罪吧。”赵启淡淡说道。   长平驿外。   赵恒负手立在松树下,看着不远处将整座驿围得密密层层的长平驻军,神色冷淡。   这些只是在明面上的,暗地里还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监视窥探,但,如果他想走,没人能拦得住,眼下最棘手的是赵长乐――她是铁了心要给他添麻烦。   一个月前他催促她和云昭远尽快完婚,她已经二十一岁,比平常女儿家出嫁的年龄大了许多,云昭远也已经二十有四,无论如何都该成家立业了,但他没想到,赵长乐在跟他大闹一场后,竟然跑了。   她留下书信给他,声称若是他不亲自来找,她宁死也不回并州。他相信她做得出来,她一向性情激烈,很难以常理猜测。于是他按捺着怒火亲自出并州去寻她――就是在那时,他遇到了沐桑桑。   赵恒古井无波的眸中流露出一丝柔情,那晚在窗外,他在最初的震惊后很快认出了她,赵启未来的皇后,他曾在细作呈交的画像里见过她,但她比画里更美。   此时,她在做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想念有评论区的日子…… 第21章   赵恒想起沐桑桑,心中一阵悸动。   在安谷城中,他对她动了心。他知道这点情思于大局有百害而无一利,是以断然抽身,可京中却在此时传来消息,赵长乐竟然在宫里。并州的臣子们轮番进谏,极力劝阻不让他进京,可他不能丢下赵长乐不管,这是他欠她的,他必须还。于是他安顿好并州军防事务后匆匆赶来,来到这个他出生和他父母长眠的地方,这个让他们兄妹间生出仇恨的地方,来救赵长乐。   也因此再次见到了沐桑桑。   赵恒的目光看向城外的山野,他的并州军潜伏在那里。躲过各地驻军的耳目进京埋伏并不容易,但并州军做到了,十数年不间断的艰苦训练让他们长成了一支劲旅,等战火燃起,这支劲旅将化作利剑,助他杀回故土。   这次出并州让他确信,赵启统治下的朝廷已经千疮百孔,不堪一击,赵启应该也发现了,否则他不会着急打压沐家夺回兵权,也不会利用赵长乐逼他入京,赵启或许工于心计,但他太弱,动手也太晚了。这个没有母族支撑的少年君主当初没有被当作储君培养,后来又一直被太后压制,他太缺乏自己的势力,推倒沐家或许能让他拿到军队,但他不会给他喘息的机会,他会趁着沐家与赵启两败俱伤时指挥并州铁骑踏破长平,夺回本该属于他的天下。   只是,她该怎么办?   赵恒蹙了眉,是啊,到那时,她该怎么办?   “王爷。”云昭远匆匆走近,躬身一礼,跟着警惕地看向周遭的军士。   赵恒知道他是有话要说,便道:“就在这里吧,这里四围开阔,反而不易被窃听。”   云昭远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宫中已安排妥当,只等王爷下令,可在半个时辰内带郡主出京。”   “然后呢?”赵恒有些厌倦,“谁知她还会不会再跑回来。”   云昭远忙道:“王爷不惜以身犯险赶来救郡主,郡主必然十分感动,绝不会再任性。”   赵恒反问道:“是吗?”   云昭远不敢再说,因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她到底会不会罢手。但他又觉得自己必须替她说点什么,毕竟她是他的未婚妻子,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守护她。   况且,若是连他也不替她说话,就怕赵恒真的会采纳并州臣子们的主张,彻底不管赵长乐的生死。   云昭远躬身行了一礼,道:“王爷,等郡主脱险后我立刻解除婚约,这样郡主就不会再为此事生气了。”   赵长乐不愿嫁他,这几年她跟赵恒的争吵有一半是为的这事,既如此,他情愿放手。   “不必,”赵恒淡淡说道,“她是恨我,无论你怎么做,她都会继续闹。”   他欠她一条命,这是他的业报,此生此世他注定要背负这个重担。   赵恒抬头看向宫闱的方向,低声道:“放心,我不会丢下她不管。”   云昭远松了一口气,跟着就见亲随走来说道:“王爷,一个时辰前郡主跟安国公府的小姐在宫中大闹了一场,皇帝也去劝架了。”   “大闹?”赵恒皱眉,“她那个性子,怎么会?”   戌时。   沐桑桑起身向后院走去,吩咐道:“我到后院乘凉,谁都不要跟来。”   她拿着团扇,慢慢走去院中一棵梅树的阴影里站定,偶尔摇几下扇子,赶走四周的蚊虫。   赵恒应该已经知道她跟赵长乐吵闹了吧,但愿他能猜出她的用意。   夜风渐起,流萤翻飞,不知不觉已经等了小半个时辰,沐桑桑觉得腿有些酸软,低头见树影子里有块石头平平整整,便掏出帕子铺在上面,刚要坐下时,忽然一阵劲风吹过,跟着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找我?”   深黑色的人影一闪,瞬间已经来到眼前,沐桑桑抬头看去,赵恒高大的身形落在梅树灰黑的影子里,却又脱出影子的笼罩,带着种冷淡又急切的古怪感觉,定定地向着她。   她千方百计想要见他,一旦见到,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于是只呆呆地看着他。   赵恒也没再出声,他在黑暗中看她,专注而隐忍,一点点将她的模样刻在心上。   许久,沐桑桑如大梦初醒一般,急急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想见你?”   “你说还想再坐一次车,我就明白了。”赵恒的声音从夜色中传来,异常柔软,“你找我?”   “对不起,”沐桑桑低声说道,“我为了见你,故意惹郡主生气了。”   “不怪你,”赵恒低声道,“你也是不得已。”   与从前几次见面不同,暗夜中的他异样的平和,连声音都是温存的,然而这情形却让沐桑桑更加害怕。从第一眼看见他时她就怕他,他跟她之前见过的男人都不一样,他陌生又危险,她不知道他是敌是友,也不知道他为何肯来,这样的深夜,这样孤男寡女的独处,还有有求于他却不知他会如何索求的紧张,都让她恐惧窘迫,一瞬时竟生出了几分后悔。   赵恒默默看着她,他在等她开口。   沐桑桑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了,于是她在慌乱中突然开口道:“王爷愿不愿与我家联手?”   这个问题问得太突兀,说出口后她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给他任何理由或者解释,该怎么补救?她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却听见他说:“给。”   一个小小的玉盒被他托在手中送过来,沐桑桑茫然地看他,猜不出他要做什么。赵恒垂目打开盒盖,映着黯淡的星光,沐桑桑看见了一盒凝脂似的东西。   “口脂。”赵恒低声道。他几次见她,发现她在紧张时总喜欢咬嘴唇,鬼使神差地,他带上了这个。   沐桑桑心里一跳,越发不敢去接。   赵恒便伸手托着那个盒子,定定地看住她。   许久,沐桑桑颤声道:“谢过王爷,我自己有。”   手心一凉,那玉盒不知怎的竟被塞到了她手里,沐桑桑一个激灵,却听赵恒道:“我送的东西不会收回,若你不喜,便扔了吧。”   他的声音冷硬起来,沐桑桑不敢扔,小小的盒子握在手心里,像握着一团火,烧得她心神不宁。   许久,才听赵恒道:“你想如何联手?”   他没有拒绝!沐桑桑一阵惊喜,急急说道:“太后病了,我想请王爷帮忙找个大夫给太后医治!”   赵恒长眉微挑:“你不信赵启?”   “我……”沐桑桑别开脸看向黑暗,“我不知道该相信谁。”   赵恒觉得她似乎哭了,他不由自主上前一步,在她身前却又迟疑,不知该不该为她拭泪。   但她很快擦了泪,转过脸飞快地向他说道:“我不会让王爷白白帮忙的,王爷若能救下太后,从今以后沐家唯王爷马首是瞻!家父是军中耆宿,校尉以上的将官十之三四曾在家父麾下,王爷若想对付朝廷,则沐家必不可缺!”   她的声音又细又软,她身上有幽细的香气,混着满院花草的清气,无孔不入地钻进赵恒的心里,让他心猿意马,他有些惊讶她说他会对付朝廷,然而这些政事如蜻蜓点水一般掠过,瞬间又消失在他无边的遐思中,他已经无暇去想别的,满心里只是她。   沐桑桑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她紧张到了极点,几乎喘不过气来。他不信她,还是觉得她给出的条件并没有价值?她急急地思索着,很快抛出一个她觉得可能会打动他的条件:“我很快要嫁给皇上,我可以帮王爷刺探宫中的动向……”   暗影中突然传来赵恒梦呓般的声音:“你要嫁他?”   那声音停顿了片刻,突然带出了一丝戾气:“不行!”   沐桑桑吃了一惊,下意识地问道:“什么不行?”   “不能嫁!”   赵恒拧了眉,忽地上前一步,几乎贴到她面前,沐桑桑慌乱地向后退着,他却一把抓牢了她:“你既不信他,为何又要嫁他!”   赵启不是她的良人,赵启在对付沐家。在西疆时他曾退过一次,既然老天让他再见到她,这一次他不准备再退。   他的手握得很紧,沐桑桑觉得有些疼,也许更多是心里的恐惧,她挣扎了一下,急急说道:“我嫁给他,才能保住我爹爹,才能打探他的心思,这样对我家、对王爷都有益处。”   “你是为了救安国公?”赵恒手上的力道减了一分,却仍旧不肯松开,“我会想法子为安国公脱罪,但你不能嫁。”   沐桑桑窘迫到了极点,她用尽力气挣脱开他,一连退后几步,颤抖着声音说道:“这是太后决定的,而且我与皇上也有婚约。”   “可你不信他,他也不值得你信。”赵恒一步步迫近来,“不要嫁他。”   沐桑桑在极度的重压之下突然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怒意:“我若不嫁,谁来救我阿爹?若你不能,就别管我嫁给谁!”   “我会救国公,”赵恒停住脚步,“一切由我来办,你不要嫁。”   蓦地,他神色微动,低声道:“赵启来了。”   没等沐桑桑回过神来,他已经消失在他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超喜欢这俩的对手戏! 第22章   余霞堂中。   赵启合上密折,焦躁地揉着眉心:“说的全是废话,并州的军防呢?赵恒的夜卫呢?骑兵在哪里?步兵有多少人?军粮屯了多少?一句实在的消息都没有,都探听的是什么废话!”   吴邕极少见他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连忙起身回道:“臣立刻命人再去探听。”   赵启回过神来,脸色缓和了许多:“老师请坐,朕有些急躁了。”   一个月前细作回报说赵长乐与赵恒闹翻,离家出走,赵启立刻断定这是对并州下手的最好时机。这些年并州的存在让他如鲠在喉,他知道自己实力不够,所以一直忍耐等待,如今是时候了,一旦他拿下安国公府收回军权,就能立刻对付并州。   事实远他设想的更妙,赵长乐居然主动联系了他,说要进京。赵启接到消息时简直狂喜,用赵长乐把赵恒引到平乐软禁,并州就成了一座无主之城,他就能不费吹灰之力拿下并州!   可到紧要关头,事情的发展却又出乎他的意料。赵长乐的确引来了赵恒,但,赵恒竟如此难缠,根本无法掌控。他几番派人暗中攻击长平驿,损失无数好手,赵恒却毫发无伤。而且,虽然目前探不出他的底细,但赵启知道,他绝不会赤手空拳地来,他一定握有什么底牌,能保证自己全身而退。   赵启有时候恼怒上来,很想给他也安上一个罪名,直接处死,但,赵恒是德宗皇帝唯一的后嗣,若真杀了他,势必会损伤他精心维持的明君形象,而且他也不确定能否顺利做到,赵恒,深不可测。   吴邕道:“陛下放心,已经派人混进了云增府中,不久后就能探听到并州的详细情况。”   安王相云增,当年愍怀太子的东宫冼马,在愍怀太子死后带着赵恒兄妹逃到太子妃的家乡并州,并与太子妃的母族梁氏联手,将并州变成了一个能与皇室对抗的化外之地。云增今年已经六十有七,多数人并不能活到这个年纪,可云增不仅活得相当硬朗,而且越发老辣难缠,赵启心中对他的忌惮并不比对赵恒的少。   赵启很快说道:“盯紧云昭远,必要时拿住他。”   云昭远是云增的孙子,也是云家这一代唯一的男丁。当年云增为了逃出长平,不惜牺牲了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些留在京中的近支亲眷也受牵连被杀,曾经繁盛的云氏一族如今只剩下云昭远这一个血脉,拿住云昭远,或许就等于拿住了云增。   但,云增这种人真的会在乎孙子的性命吗?赵启有些怀疑。   他拿起手边那摞奏折中最上面一个,又问:“邢部那边安排好了吗?”   “都已安排妥当,明日安国公一进城就带去刑部大牢会审。”吴邕说道,“如无意外,应该会知道他手中有什么底牌。”   “好。”赵启说着打开了奏折,上面全是熟悉的、密密麻麻的字,每个他都认识,连在一起却不知说了些什么。   他意识到自己分神了。此时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若按计划处置了安国公定了死罪,她会怎么样。   赵启突然觉得有些害怕。   吴邕告退时,二更鼓已经幽幽地敲了起来,赵启拿过手边的茶盏正要喝,手却被人按住了,跟着听见王青罗温软的声音:“陛下,夜间不宜饮茶。”   赵启不觉皱了眉,道:“朕不是说过不要随便来余霞堂吗?”   王青罗咬了咬唇,低头道:“臣妾之前一直在外面等着,看见陛下要喝茶,这才大着胆子进来了。”   外面守着的太监连忙解释道:“王昭仪来了半个时辰了,怕惊扰陛下,所以一直在后廊里等着。”   赵启这才抬眼去看王青罗,见她眼皮上有些微红,像是委屈要哭的模样,便笑着说道:“原来如此,是朕误会卿卿了。”   王青罗颊上迅速泛起一抹红晕,喃喃说道:“臣妾亲手炖了燕窝粥,陛下用些吧,在温盘里放着,并没有凉。”   赵启笑道:“卿卿有心了。”   王青罗红着脸去端了燕窝进来,自己又退回门外等着,赵启吃了几勺便放下了,王青罗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劝他再吃些,正犹豫时,内监已进去取了碗盏,交给了她的宫女。   赵启净了手,站起身来,王青罗看着他,眸中柔情无限,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后宫留宿了,今天是她的好日子,他应该会记得去她那里吧?   赵启很快走了出来,笑着向她说道:“时候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朕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王青罗忍不住说道:“陛下,今天,今天是臣妾的生辰。”   “哦?朕竟给忙忘了。”赵启牵起她的手,语声温柔,“卿卿想要什么?朕让内廷局明日就给你送去。”   王青罗一阵失望,半晌才道:“陛下好久没去臣妾那里了……”   “改日朕一定去。”赵启耐心地哄着她,“今日还有事,恐怕要弄到很晚了。”   “臣妾等着陛下。”王青罗忙道。   “不必了。”赵启微笑着拢了拢她的头发,“听话,改日朕一定去看你。”   他不再多说,放开她转身离去,王青罗怔怔地看着,却见他朝慈宁宫的方向去了――又是她!从她进宫那天起,陛下就再没去过后宫!王青罗死死咬着嘴唇,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许久,她才懒懒地往回走,迎面红光一闪,一个女子收起提灯,含笑向她施礼:“见过昭仪。”   王青罗怔了一下,是傅晚,她这时候怎么会在这里?   赵启向着慈宁宫走去。他有些心神不定,明日的会审应该还好,但下一次会审,只怕就不会那么容易放过了,该怎么跟她圆过这个这个谎?   他左思右想,终于拿定了主意,快走几步进了她的卧房。   蜡烛点着,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人,宫女禀报道:“姑娘在后院纳凉。”   赵启急忙走过去,黑暗中忽然觉得一阵凉风擦过身边,跟着嗅到了她身上特有的,幽细的女儿香气。赵启心中一荡,柔声道:“妹妹,你在哪里?”   “这里。”沐桑桑很快从树影子里走了出来。   赵启伸手拉住她,笑道:“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她眼睛里水波潋滟,眼皮也有些微红,轻声道:“若是我睡了,你不是白走一趟?”   这话似嗔似喜,让赵启心中爱意更盛,他轻轻拥她入怀,在她耳边说道:“好妹妹,明天国公就能进京,我会安排三司立刻会审,等结了案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沐桑桑迟疑了一下,没有回答。   “好妹妹,”赵启以为她是不放心,忙道,“有我在,国公不会有事。我们得快些成亲才好,一则可以给太后冲喜,二则越拖得久,反对的臣子越多,好妹妹,我等了你这么多年,难道你舍得让我继续等?”   她却岔开话题,道:“我想明日出城去接阿爹。”   “好,我带你去,”赵启笑起来,“明日我当面向国公请期成婚!”   翌日一早,沐乘风抬头遥望见长平城头的旌旗,忙跳下马走去沐战车旁说道:“爹爹,就要到了。”   手心突然被塞进一个蜡丸,沐乘风不动声色去看,一个凤仪卫擦着他走了过去。   沐战推开了车门:“还得多久?”   沐乘风钻进车中,弯腰查看他的腿伤,趁机捏碎了蜡丸,里面有一张字条,是沐旬鹤的:“我在京外无法赶回,务必告知长兄不可醒来。当心皇帝。”   沐乘风沉默着把字条给沐战看了一眼,跟着撕碎吞了下去。   沐战心中苦涩,沐家究竟做错了什么,何至于落到如此境地!   心事重重中,车马渐渐逼近长平城,就在此时,他突然听见一声娇细的呼唤:“阿爹!”   沐战惊喜地看去,远远见女儿骑着马,飞也似地冲出城门,瞬间来到他面前,跟着跳下马,挽住了他的胳膊:“阿爹,女儿来接你了!”   她泪流满面,却又笑意盈盈,紧紧抓着他的衣袖说道:“阿爹,幸好你没事!大哥呢?”   “大哥在那边。”   沐乘风带着她去到沐长弓车前,沐长弓依旧昏迷着,腹部的伤口从左肋斜向下一直到右边大腿,看上去触目惊心。沐桑桑含泪摸了摸他冰凉的额头,飞快地向沐乘风道:“太后神志不清楚了,我被扣在宫里。”   沐乘风目光幽冷。他引着妹妹回到沐战跟前,突然双膝跪下,沉声道:“爹,儿子要回西疆。”   沐战愣了一下,模糊猜到了他的想法,叹息道:“去吧,刀剑无眼,你多加小心。”   “是。”沐乘风答应着站起身来,向沐桑桑一笑,“桑儿,三哥走了。”   沐桑桑还未回过神来,他已跃上马背,快马加鞭朝着来路飞驰而去,马蹄翻飞,扬起一阵阵尘烟,半掩了他的身形。   车队逶迤进城,长平驿中走出了便装的赵启,含笑迎向沐战:“国公,今日三司会审白云川兵败之事,在此之前,朕要向国公求一件事。”   他握住沐桑桑的手,道:“请国公把桑儿嫁给朕。”   沐战看向沐桑桑,她向他轻轻点头,沐战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凛然:“臣遵旨!”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放男主出来,嘿嘿 第23章   长平驿中。   沐桑桑与赵启并肩坐在堂中,偷偷看了眼站在窗前的赵恒,心中一阵紧张。   她没想到这么快就再次见到他。阿爹去刑部前已经答应了她的婚事,若是给他知道了,他会不会像昨夜一样蛮不讲理?沐桑桑忍不住又咬了嘴唇,突然想起昨夜那盒口脂,忙放开来,脸上却不由得红了起来。   门外传来一阵响动,沐桑桑心中一紧,忙走去门边等着,却听赵恒说道:“不是刑部的人。”   沐桑桑怔了下,又听赵启道:“安王如何知道不是刑部的人?”   “刑部的差役穿的是厚底皮靴,此人穿的是薄底鞋。”赵恒道。   赵启微微有些惊讶,一半是为了他耳力竟然如此之好,另一半是惊讶他竟然如此好脾气地回答了他,之前几次碰面他一直对他十分无礼,丝毫不把他这个君王放在眼中,今日怎么转性了?   沐桑桑半信不信,仍旧在门口张望。   沐战与沐长弓此时正在刑部大堂接受三司会审,赵启为避嫌疑,便没去听审,但又怕她悬心,于是命刑部的差役每隔两刻钟往长平驿通传一次会审的情况,现在她正在等待第一批消息。   脚步声渐渐走近,果然不是刑部差人,是驿站中的仆从送上了添换的茶水。   赵启若有所思地看着赵恒,道:“安王是习武之人?”   “化外边民,不学些本事如何自保。”赵恒依旧看着窗外,“并州民风彪悍,若到非常之时,农夫商贩也能扛枪上阵。”   这是在威胁他?赵启微微一笑,道:“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如何与朝廷精兵相比?”   赵恒没有答话,赵启一时猜不透他是不屑于回答,还是默认,便又道:“听说安王的夜卫……”   “来了。”赵恒打断了他的话,“刑部的人。”   沐桑桑立刻又奔到门前,很快就见一个差役急急走来,跪在阶下向赵启禀奏道:“安国公已陈述完白云川一战前后情形,刑部正在质询粮仓被烧之事,安西都护傅守义寄来书信,证实粮仓被烧后威远将军沐长弓即刻击退贼寇,保住一个粮铩!   沐桑桑松了口气,傅守义没有食言,他确实作证了。   赵启便道:“威远将军还没清醒吗?让太医局速速派人去刑部大堂为他诊治。”   “粮草被劫的前一天,乌剌临阵换帅,由从未上过战场的三王子乌拔乃力替下了大王子,有名的骁将乌拔拓思。”赵恒回转身来看向沐桑桑,目光悠远:“临阵换帅乃是兵家大忌,但乌剌这一换,第二天就烧了粮仓,第四天就打败了安国公,一个从未打过仗的三王子竟然能打败有战神之称的安国公,皇帝,你不觉得可笑吗?”   沐桑桑心中突地一跳。赵恒这话,分明是暗示乌剌人可能拿到了军中的机密,所以才能打败阿爹,她想起太后病倒之前曾收到阿爹的密信,怀疑军中有内奸。难道赵恒知道了什么?   赵启轻描淡写说道:“有些事情的确蹊跷,比如安王一直僻处并州,却对西疆战事了如指掌。”   “我家大好河山被贼子践踏,”赵恒冷冷看他,“我如何能袖手旁观?”   “大胆赵恒!”赵启勃然大怒,“什么是你家大好河山?”   他一向涵养功夫极好,是人人称道的儒雅明君,但赵恒一再挑衅,竟敢当着他的面觊觎他的天下,着实让他控制不住怒火。   “同为赵氏子孙,为何不是我家?”赵恒微哂,“莫非皇帝想将我逐出家谱?”   “你!”赵启怒极,“狂妄之极,不可理喻!”   “报――”一阵急急的叫声从墙外传来,跟着第二个差人跑进院里扑通一声跪下了:“陛下,粮仓被烧之事已经审理完毕,开始质询白云川败军的情形。安国公交待了布防情况,看过布防图的除了安国公和两名已经战死的副帅,还有威远将军沐长弓!”   “布防图乃是机密中的机密,标注了左右中三军的分布以及主帅虎帐的位置,”赵恒冷冷地又开了口,“安国公经验老到,肯定将布防图藏的很好,但乌拔乃力打过来时竟然直奔中军大帐,以至于主帅被袭,副帅战死,难道乌拔乃力开了天眼,能直接找到中军大帐?”   沐桑桑现在十分肯定,赵恒这些话是说给她听的,他正在将整件事中最不合理的部分一点点分析给她听,提示她从哪里下手。这就是他帮阿爹脱罪的法子吗?   赵启冷厉的目光扫过赵恒,又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沐桑桑,心下一惊。他忙挽住沐桑桑的手,用身子挡住赵恒的目光,柔声向沐桑桑道:“你累了吧?我们先回宫,朕让刑部把后面的消息送进宫中。”   他现在觉得今天来长平驿实在不是个好主意,原本是想顺路来探探并州的虚实,但赵恒三言两句,就把他精心隐瞒着不想让她知道的事情挖了出来,即便沐桑桑对军情所知不多,再听下去的话难免也会起疑心。   更何况,赵恒一直在看她,他是男人,知道这种情形意味着什么,他在觊觎她。   沐桑桑问道:“安王殿下,乌拔乃力是什么人?”   赵恒沉沉的目光盯着赵启握她的手,声音冷硬如冰:“乌拔乃力是乌剌王继后的儿子,与原皇后所生的大王子乌拔拓思是死敌,有传闻说乌剌王准备在这两个儿子中间选一个继位。”   赵启冷哼一声:“安王果然心怀天下,连这些小事都查得这么清楚。”   赵恒淡淡道:“彼此彼此。”   “报――”第三个差人紧跟着来到,“陛下,五名人证过堂为安国公作证,证实安国公在遭到乌剌偷袭后并未逃跑,而是率军死战!”   沐桑桑的泪水瞬间涌出。今天意外的顺利,只要能证实阿爹不是临阵脱逃,就不会判死罪,噩梦不会发生了。她含泪看向赵启:“陛下,我爹爹的冤情终于大白于天下!”   赵启刻意揽住了她的肩,抬手为她擦泪,凑在她耳边柔声道:“朕早说过你不必担忧,一切都有朕。”   赵恒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两刻钟后,第四通消息传来,沐战要求兵部详查所有能接触到粮仓和布防图的将官,他怀疑有内奸。   “原来安国公怀着这个忧虑,”赵启沉吟着说道,“朕会让兵部详细调查。”   看来将沐家人四散分开,不给他们互通信息的机会这一步走的很对,沐家至今只拿着人证与内奸两张底牌,这就好办多了。   “桑桑。”他侧着脸在她耳边上轻轻说道,“回宫吧,已经审到这个地步,国公不会有事,等三司将会审结果报给朕,朕就放国公回家中等待兵部调查的结果,你放心吧。”   “让兵部查不如去乌剌查,”赵恒突然开了口,“本王觉得,乌拔乃力知道的肯定比兵部能查到的有趣。”   沐桑桑恍然,是了,乌拔乃力这场仗胜的这么可疑,若想找证据,哪儿有比他知道的更多的?   赵启冷笑:“哦?安王跟乌剌人很熟吗?竟然能从乌剌人那边调查。”   赵恒淡淡道:“不熟,但若想查,总是有法子的。”   沐桑桑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正看着她,目光中似乎隐隐还有怒意,沐桑桑一惊,连忙低下头,却不由得抽走了被赵启握着的手。   未时,刑部传来了最后一条消息:大理寺认为白云川之败非战之罪,沐战无罪,刑部和御史台认为应当进一步查证,三司意见无法统一,呈请皇上决断。   沐桑桑紧张地看着赵启。   赵启回看她,唇边浮现一个温柔的笑:“交由刑部和兵部共同查实,安国公与威远将军身上都有伤,让他们先回国公府休养吧。”   “谢陛下隆恩!”沐桑桑脱口说道,跟着深深一福。她谢过这么多次恩,数这一次最是真心。   赵启挽起她,柔声道:“朕说过的,国公不会有事。”   他拉着她急急往外走,却在此时,赵恒幽冷的声音突然响起:“白云川的伤亡人数至今未曾公布,皇帝还没算出来吗?”   沐桑桑疑惑地回头,他为什么突然说起此事,难道伤亡人数还有什么说法?   赵启没有答话,他拉起着她快步走出厅堂,又殷勤扶着她一同上了轿,轿帘放下来的一刹那,他伸臂拥住了她,声音里是难以掩饰的欢喜:“桑桑,可以嫁给我了吧?”   沐桑桑脸上一红,不禁低下了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赵启低低地笑出了声:“害羞,还是欢喜?好妹妹,我等了你这么久,等了这么久!”   他把她抱得紧紧的,却又小心翼翼,好像怀中是件稀世珍宝,沐桑桑听着他的心跳,欢喜渐渐压过了疑虑,也许她错怪他了,他是帝王,他只是不习惯提前给她承诺,但他却会尽力帮她。她在欢喜与迷茫的交替中,终于放下心事,安静地依靠在他怀中。   “只是好妹妹,”赵启轻轻捧起她的脸,带着几分紧张看她,“国公到底是打了败仗,朝中的臣子们吵闹的很厉害,我此时没法子给你封后,我们先成亲,等傅守义打个胜仗,西疆无碍之后他们就不好说什么了,到那时我再给你册封,好不好?”   “我听九哥的。”沐桑桑向他一笑。   “好妹妹!”赵启拥着她,只觉得平生心愿都已实现,有她在怀中,万里江山方才完整,金瓯无缺。   作者有话要说:三个人,哈哈哈哈哈 第24章   望梅宫中。   沐桑桑被赵启牵着走进来,抬眼一望,四面墙壁上所有的装饰都已经换成了喜庆的红色,帐幔床褥也都换成了大红的绡纱,绣着鸳鸯和并蒂莲,一派喜气洋洋。   赵启拉着她在妆台前坐下,轻轻从身后圈住她的肩,光亮的铜镜中两个人的脸靠很得近,赵启笑得眼睛弯弯的:“你看我们俩,多么有夫妻相。”   沐桑桑看着镜子里的两个人,心中一阵恍惚。阿爹没事了,而且阿爹答应了他们的婚事,她就要嫁给他了。可为什么,她心中依旧这么不安?   “后天就是黄道吉日,我是这么安排的,我一早送你去梅园备嫁,等黄昏时再进宫,到时候我亲自去接你,我们在望梅宫吃合卺酒,成亲。”赵启喜盈盈地说道。   梅园是皇家在东边山下的一处行宫,景色宜人,而且有大片的梅树林,从前赵启曾带她去游玩过几次。沐桑桑有些疑惑,向他问道:“为什么不回国公府?”   “那样太招摇。”赵启解释道,“眼下不知多少人正盯着你家,我今日之所以没有出城迎接国公,后来也没答应你回家,都是怕被别有用心的人拿来做文章。如今礼部和宗正寺那些老顽固,还有御史台的言官都在不停地进谏,他们怕你入宫会影响白云川一案的审理,吵闹着要我解除婚约。”   他长叹一声,道:“天子也有自己的难处,桑桑,你不会怪我吧?”   “不会。”沐桑桑垂下眼帘,心中那种不踏实的感觉重又翻覆起来,这一切与梦中不一样,阿爹没有被判死罪,可又和梦中一样,她将悄悄进宫,住在望梅宫里,变成他见不得天日的女人。   “你放心,”赵启的下巴放在她肩上,气息灼热,“我都安排好了,等这阵子过去,我一定会尽快给你册封,我的皇后只会是你,除了你我谁也不要。”   沐桑桑却突然想起梦中他那个看不清模样的皇后,他谁也不要,那么皇后是谁?   回到慈宁宫时,太后正着看宫女们斗牌,看见她和赵启携手走来,笑着道:“你们两个去哪儿了?让我好找。”   “母后,儿子后日就要跟桑桑成亲了。”赵启弯下腰,笑着对太后道,“母后说好不好?”   “好啊!”太后眉开眼笑,“早该成亲了,小九都长这么高了,桑儿也是大姑娘了,早该成亲了!”   说话时,太医照例前来请脉,赵启见中间有个脸生的,便指着他向医正问道:“这是谁?从前没见过。”   “是刘供奉。”医正道,“擅长脉息和针灸,之前在十王宅伺候的多,往宫里来的少,是以陛下不常见到。”   赵启知道他能带着来的必定是可靠的人,便也没再多问。那刘供奉很快上前给太后请脉,一番望闻问切看上去很是熟练,沐桑桑在旁边看着,一时难过,一时又怀着一丝希望,阿爹既然无事,是不是说明她之前都猜错了,赵启并没有针对沐家,太后的病也只是凑巧?   午时过后,傅晚来了。   “妹妹还在生我的气吗?”她轻声问道。   “姐姐误会我了。”沐桑桑拉着她坐下,悄声说道,“我从来没有生姐姐的气,昨天那么闹只是想让陛下放你出宫,可惜陛下没有答应。”   傅晚笑起来,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子:“跟我猜的一样,你这个精灵鬼,事先也不说一声,吓我一大跳。”   她又靠近了些,声音低了下去:“官司审得怎么样,你大哥他,还好吗?”   沐桑桑用力点头:“早上审过一次,应该没事,大哥眼下虽然还没醒,但应该快醒了。”   傅晚松了一口气,笑道:“也是,有陛下派人给他医治,应该很快就能好。”   一个念头突然划过脑海,但消失得太快,沐桑桑没来得及抓住,就在她努力思索的时候,又听傅晚说道:“我还是搬回来跟你一起住吧,你一个人在这里,我有些不放心。”   沐桑桑不准备让她搬回来,万一赵恒再来,有傅晚在不大方便。她刚要开口,脑中突然抓住了刚刚一闪而逝的灵光――傅晚怎么知道赵启派了人给沐长弓医治?这是一两个时辰前刚发生的事,在场的人都没来得及见傅晚,她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沐桑桑心中一惊,忙摇头道:“晚姐姐,我马上就要搬去望梅宫了,就一两天的功夫,不必再折腾了。”   傅晚抿嘴一笑,道:“你看我,光顾着说这些没要紧的,要紧事却给忘了。桑妹妹,恭喜你,愿你与陛下两心相知,百年好合。”   她靠的很近,沐桑桑再次嗅到了那股似曾相识的香气,不由得蹙了眉,究竟在哪里曾闻过这味道?   夜色降临了郁秋阁。   房中一片漆黑,赵恒带着怒意抓住赵长乐,压低了声音:“我的人昨晚等了你一个时辰,为什么不肯走?”   “昨天沐桑桑无缘无故跑来我这里闹,我想了一整天才想明白,”赵长乐冷冷一笑,“她是来找你的,好个无耻的女人!你后来是不是去见她了?”   “这是我的事。”赵恒面沉如水,“明晚丑时我来接你回并州。”   “我不回!”赵长乐使劲想甩开他的手,“除非你答应我再也不见沐桑桑!”   赵恒目中闪过一丝戾气,她闹了太久,已经耗尽了他的耐心,于是他突然松开她,冷冷说道:“随你的便。明晚我再等你一个时辰,若你还不走,并州不会再为你冒险,从此你的生死与并州无关。”   赵长乐低低地笑出了声,她单薄的身子随着笑声颤抖起来,直到笑出了满脸的泪:“我就知道,我早知道!你早就不想要我了对不对?呵,我的好哥哥,多么冠冕堂皇的的理由,并州不会再为我冒险,那么你呢?你呢?”   她恶狠狠地看着他,脸上纵横的泪痕在微弱的星光下时明时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吗?若是只为了我的事,你肯在京城待这么久吗?你还不是想着那个女人!”   赵恒看着她,没有说话。她太了解他,所以猜得很准,并州那边每天都在催促他回去,但在解决沐家的事之前,他不准备走。   赵长乐见他不说话,恨意更深,她胡乱抹了把眼泪,冷笑着说道:“沐桑桑后天就要嫁给皇帝,哥哥,你可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人家根本没看上你呢!”   赵恒的上唇抿成了一条线,他说过不让她嫁的,她为什么不听!他沉默地站了许久,才道:“明日丑时我来接你。”   “我不走,让皇帝杀了我好了,反正我早就该死,当年我若是有眼色早点死了,就不用哥哥你为难成这样!”赵长乐低声吼道。   赵恒冷冷说道:“记住,明日丑时。”   他不再与她争辩,闪身跃出窗外,迅速消失在黑暗中。她不会听他的话,到时候干脆把她制住,直接带走就好。   赵长乐的眼泪不断地往下流,她恶狠狠地又抹了一把,咬紧了牙关。他想着那个女人,他居然也会喜欢女人,他居然在江山之外有了别的留恋――但她决不会让他如愿,这是他欠她的。   安国公府中也是一片黑暗。   沐战与许念坐在沐长弓床边,伸手按住了儿子的嘴。   “长弓,不要出声。”沐战声音极低,“你听我说,我们已经在国公府了,今天上午三司会审,陛下做主让你我回家休养,等待兵部核实白云川的情况。乘风去西疆了,旬鹤在永昌办差还没回来,他让你继续装作昏迷,京中可能有变动。”   沐长弓初初醒来,脑中仍旧一片混乱,但还是努力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沐战松开了他,他在入夜时发现沐长弓似乎有要醒来的迹象,于是立刻把他挪到自己房中看护,不敢走漏一点儿消息。沐旬鹤让沐长弓不要醒,沐战虽然不明白他为何这么安排,但他是家中的智囊,自然有深意,沐战决定按他的吩咐去做。   许念无声地啜泣,沐战拍拍她以示安慰,又低声叮嘱沐长弓好好休息,给他盖好被褥,这才离开。   夫妻两个将分别这半年来的情况絮絮说了一遍,又商议了女儿进宫的事,直到后半夜方才安歇,刚睡了不多会儿,门外就有侍女急急敲门道:“国公,夫人,刑部来人了!”   沐战吃了一惊,这会子来做什么?他连忙披衣下床,开门时差役已经闯了进来,为首一人道:“方才查到了新证据,请安国公随我等到刑部大堂走一趟。”   许念追出来时,沐战已经出了大门,她正在六神无主,杨姨妈坐着车赶来,老远就道:“姐姐,这是怎么了?”   许念一下子哭出了声。   早膳过后,许念送走杨姨妈,正忙着给沐长弓换药包扎,外面一阵喧嚷,却是刑部的差人又来了,直直冲进内院,高声道:“奉命拿沐长弓前去候审!”   作者有话要说:等着图穷匕见的时刻! 第25章   长平驿中。   长平守备的部下或在明或在暗,牢牢盯着赵恒的房间。他这会儿正坐在窗前看书,偶尔还会走去门外廊下远眺一会儿,更加方便他们确认他的动向。   巳时左右,几名安王府卫士在院外交班后,俱各回院休息,其中一个高个子趁人不注意闪身进了偏院,推开了云昭远的房门。   云昭远站起身来,低声道:“主上。”   来人揭下面具,赫然正是赵恒。他向阴影处坐下,道:“今晚丑时,让苌虹去接宫中接应郡主出京。”   苌虹,夜卫统领,此次进京后一直在暗中潜伏,协调调动城内外的并州军和夜卫,赵恒既然让他护送赵长乐,那么夜卫肯定会随行护卫,安全方面必定无虞。云昭远松了一口气,却又忍不住问道:“郡主肯走了吗?”   赵恒淡淡道:“若她不肯就让苌虹点了她的穴道,直接带走。在回到并州须给我看好了,不要让她再次跑掉。”   云昭远一怔,忙道:“主上不一起回去吗?”   “我要留下处理安国公的事。”赵恒没有理会他刻意表现出来的诧异,“让暗夜和青G过来。”   云昭远神色复杂地敲了几下墙壁,不多一会儿,书架后一个暗门打开,走进两个人来,一个身材瘦削,面容极其平淡,让人看过后丝毫记不住他的长相,另一个的容貌身材却和赵恒一模一样,甚至还穿着他常穿的一件玄色长袍,他走到赵恒面前躬身一拜,跟着扯去脸上的伪装,露出本来面目,却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主上,皇帝的人今天看得分外紧,好容易才溜出来。”   这是青G,赵恒贴身护卫的统领,因为与赵恒身形相仿,所以在赵恒离开长平驿去暗中行事时,青G总会扮成他的模样迷惑驿中的耳目。   赵恒点点头,道:“很好,青G,明天你继续扮成我的模样留在驿中,到寅时左右在西城门接应苌虹,一起送郡主出城。去吧。”   青G很快离开,赵恒看向另一个人,道:“暗夜,西疆有什么消息?”   暗夜是赵恒又一个得力部下,专管各处细作,他躬身道:“乌剌国中的眼线探听到乌拔乃力上书告病,乌拔拓思已经出发往西疆去替换他。”   白云川之前把乌拔拓思换成乌拔乃力,现在又换回来,乌剌人大费周章,到底在做什么?赵恒沉吟道:“尽快与乌拔拓思搭上线,我要知道白云川的内情。”   “是。”暗夜的声音平平板板,像他的人一样毫无特征,“属下还探听到,在粮仓被劫前一天,沐长弓见过傅晚。”   傅晚?赵恒想了一下,才想起是傅守义的长女,沐长弓未过门的妻子,便问道:“她为何在那里?”   “傅晚四月时去安西都护府探望傅守义,直到六月才回长平,中间见过沐长弓几次,不过只有最后一次她与沐长弓是单独会面。”暗夜说道,“傅晚眼下在宫中,据说被皇帝扣做人质。”   赵恒立刻道:“让宫里的人手盯紧她,若有异动即刻来报。”   他本能地觉得傅晚身上有什么不对。傅晚是唯一一个与傅家、沐家和皇帝都有关系的人,在白云川战败前后又分别见了三方的人,凭着多年养成的警觉,赵恒觉得她与沐长弓的会面可能藏着什么玄机。   暗夜又道:“属下过来时刚刚接到消息,今天一早安国公被刑部带走重新提审,一个时辰后沐长弓也被带走,但沐长弓没有直接去刑部,他中途在一处民宅停留了两刻钟,当时宅门外警戒森严,我的人没能探听到详细情况。”   赵恒长眉一轩,立刻道:“尽快通知沐旬鹤和沐桑桑,快去!”   昨日刚刚审过,今日又审,昨日轻轻放过,那么今天呢,赵启还会对沐家宽容吗?想到昨夜望梅宫门前高高挂着的红灯笼,赵恒心下了然,赵启做出这一切,都是为了骗沐桑桑答应嫁给他。   可她竟然相信了他。赵恒脸色阴沉,伸手推开暗门,快步向内走去。   “主上!”云昭远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主上,我们在京中原本就缚手缚脚,行事都担着极大的风险,属下认为不可再分出精力去管安国公府,况且皇帝和国公府斗起来对并州有益无害,主上为何要分出精力助着国公府?主上是不是为了沐桑桑?”   赵恒瞥他一眼,道:“是又如何?”   云昭远深吸一口气,断然答道:“主上一体一身关乎并州十数万百姓,臣不能任由主上做出有损自身的举动,臣会将沐桑桑的事告知云相。”   他知道赵恒十分厌恶受人拘束,是以之前尽管担忧,却并未把在西疆时赵恒为了沐桑桑来回奔波的事情告诉云增,但是眼下,眼看他对沐桑桑越发留恋,很可能危及到他的安全,唯有请云增出面,或者还能劝住他。   赵恒神色如常,淡淡说道:“好。”   他快步走出,很快消失在间壁,云昭远忧心不已,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摊开信笺,提笔向云增写信。   慈宁宫外。   王青罗带着宫女,捧着食盒款款走进来,向沐桑桑微笑说道:“妹妹,太后今天好些了吗?我炖了些白参给她老人家。”   她这些日子以来每天都送吃食给太后,慈宁宫服侍的人都已习惯了,医女伸手接过食盒,倒出一点在茶盅里,先用银针试过,跟着自己又尝了一口,看看无事,这才盛出来一盏去喂太后。王青罗等她弄完,这才亲手盛了一盏递给沐桑桑,柔声说道:“白参滋阴润燥,对女子是极好的,妹妹也吃点吧。”   沐桑桑道了谢接过,刚吃了一口,忽听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眼看时,赵启绷着脸飞也似地朝他走过来,他身后跟着一个个子高挑的女子,却是赵长乐。   沐桑桑一怔,他们怎么会在一起?正在疑惑,赵长乐却忽地向她一笑,冷艳的脸上满是嘲讽。   沐桑桑本能地觉得不妙。   赵启很快走到她面前,一把拉起她道:“你跟我来。”   他并不说是什么事,也不理会别人,只管拉着她快步往望梅宫的方向走,他英俊的脸上全是阴霾,攥着她胳膊的动作也前所未有的粗鲁,沐桑桑紧张起来,连忙问道:“陛下,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越走越快,逼得她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沐桑桑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越来越害怕,是不是赵长乐?她跟他说了什么?   前面路口突然冲出来一个人,飞跑着朝沐桑桑冲过来,是沐旬鹤,他身上穿着的公服已经凌乱,发冠也有些歪,他一边跑一边用力甩开那些拼命想要拦住他的小太监,高声向沐桑桑叫道:“桑儿快跟我走,大哥在公堂上自尽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v啊,0点更新,v章留评发红包啦,爱你们么么哒~   ――――――――――――――――   预收来一个呗,《妩媚》,文案如下:   糜芜刚从乡下回到侯府时,所有人都觉得她妖妖调调,不成体统,肯定不会被选入宫。   可她不仅进了宫,还很快成了皇帝的专宠,夜夜伴驾。   于是那些人又说,皇帝连名分都没给她,肯定只当她是个玩物,过两天就腻了。   可糜芜的盛宠从没有变过,连皇帝最看重的六皇子崔恕都因为不小心得罪了她,直接被赶出了宫。   再后来,崔恕登基,人们都觉得糜芜肯定要倒霉了――   可崔恕一纸诏书,直接封糜芜为后,这下,所有人都傻眼了。   崔恕第一次见糜芜时,她在收拾下人,又野又刁。   崔恕第二次见糜芜时,她在月下歌舞,又媚又软。   崔恕第三次见糜芜时,她伏在他膝上,无处不可怜。   崔恕那时便知,江山与她,一个都不能少。 第26章   刑部大堂中。   沐战抬头一看,除了刑部还是原来的主审,御史台和大理寺都换人了,最中间坐着吴邕,花白的眉毛底下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正意味不明地打量着他。沐战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吴邕一向与太后不合,有他在,今天的堂审只怕要更难缠。   “安国公,”刑部尚书率先开口,“前次会审疑点重重,有许多含糊不通的地方,因此本官奏禀过陛下,今日再次三司会审,并由吴相观审,你可明白?”   沐战看向吴邕,吴邕不动声色道:“开始吧。”   “安国公,当着吴相的面,你把白云川的详细情形再说一遍。”刑部尚书道。   沐战脑中急急思索着,跟着开口讲述他至今记得一清二楚的一战:“六月十日夜,大约是四更时分,我率军屯驻在白云川东南面的平地,忽然听见喊杀声,跟着斥候来报,乌剌人夜间突袭我军粮仓,等我率军赶去,乌剌人已经烧掉四个粮铮威远将军沐长弓与敌交战,斩首一百五十八人,救回一个粮铩   “六月十二日未正时分,乌剌再次突袭,约有五万人冲击中军大帐,另有两股主力从左右夹击,切断中军与左右翼的联系。当时正是午后休整的时候,我军猝不及防,阵型全被打乱,我力战不敌,部下大半失散,不得不率卫队一千多人退守东边密林,乌剌近万人围林缠斗,沐长弓为救我身受重伤,到六月十八日时,我军已经断粮三天,找不到水源,身边的卫士只剩下十八人,我等均已抱定决心以身殉国,就在此时,我三子沐乘风带着安西都护府兵搜到这边,击退乌剌人,救下了我,此时我身边还剩下十一名卫士。”   沐战抬头看向吴邕:“吴相,当时的情形大致就是如此。只是我之后回想起来,无论粮仓还是我中军大帐的位置都是机密中的机密,乌剌人怎么可能每次都直击要害?我怀疑军中有内奸。”   “内奸的事随后再说。”吴邕止住他,“你自称遭到突袭拼死抵抗,可军中传来的战报却说你临阵脱逃,致使三军没有统帅,一败涂地,你怎么说?”   沐战神色一凛,昂然道:“我没有临阵脱逃,当日在我身边的卫士都能为我作证!”   “既如此,传证人上堂来。”   吴邕一声吩咐,立刻有人去带人证,把人带到时,沐战吃了一惊,原本是五个卫士,如今却只剩下两个,他脑中急转,耳边听见刑部尚书问道:“方才安国公说的是否属实?”   那两人跪在堂上,木然道:“不是,乌剌人一来,国公就逃了。”   “你们!”沐战又怒又急,“你们胡说什么?!”   那两人没有看他,只向着吴邕继续说道:“乌剌人冲进大帐后,国公见他们人多就很害怕,让卫队不要管大军,只管护着他逃跑就行……”   “吴相,他们是诬陷!”沐战愤然道,“上次会审时他们说的才是实话!还有,明明是五个人,为何只提审他们两个?”   “那三个昨天伤重病发,死了。”刑部尚书面无表情说道。   沐战猛地咬紧了牙,现在他知道了,不肯诬陷他的都死了,这两个之所以活着,是因为他们都同意来诬陷他。   果然是皇帝想要他死!可沐家究竟做错了什么?纵然他手握兵权,可他提着脑袋一路厮杀至今,保的难道不是皇家的江山!   沐战满腔激愤,却知道自己不能在此时行差一步,他强忍着怒气说道:“我没有临阵脱逃,沐乘风带着都护府兵找到我时我还在与乌剌人激战,他和都护府兵都能为我作证。吴相应该好好查查那三个证人是怎么死的,这两个又为何突然翻供,背后主使是谁。”   “我会上报陛下,仔细查明。”吴邕十分平静,“至于沐乘风,他与你是至亲,他的证词有包庇之嫌,不能采信。”   “那么吴相准备去哪里求证?”沐战反问道。   “带沐长弓上堂。”刑部尚书阴恻恻说道。   沐战心中一惊,脱口道:“沐长弓受了重伤,至今还未清醒!”   “是吗?”吴邕看了他一眼,“来人,带沐长弓!”   沐长弓很快被差役抬进来,他双目紧闭,看起来依旧昏迷,沐战一颗心却揪紧了。   他们既然敢让沐长弓过堂,多半是知道了什么。   “带医士。”刑部尚书道。   不多时一个医士背着药箱走来,取出一卷银针,向着沐长弓的人中穴重重刺了下去。   沐战站在近旁,清楚地看见儿子垂在身侧的手一下子僵硬了,他在强忍巨疼。沐战心疼万分,正在犹豫时,医士已经脱下沐长弓的鞋子,向他左足三里重重刺下一针。   沐长弓的肌肉猛地绷紧,额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太医取出第三根针,刺向右脚。   “住手!”沐战大喝一声,一掌打飞了医士手中的银针,他上前一步,帮儿子擦去额上的汗,沉声道,“长弓,起来吧。”   沐长弓无奈地睁开了眼睛,沐战扶着他慢慢坐起,这才转向吴邕,冷冷道:“问吧。”   “沐长弓,六月十日粮仓被烧时你在哪里,在做什么?六月十二日中军大帐被袭时你在哪里,在做什么?”刑部尚书问道。   “六月十日我在粮仓看守。”沐长弓忍着伤口的巨疼,断断续续说道,“乌剌人偷袭后我率军厮杀,救下一个粮铩A月十二日我在左军大帐,发觉父帅被袭,急忙突围增援。”   一直没有说话的御史大夫突然道:“六月九日申时到酉时你在哪里?”   沐长弓失血的脸上苍白如纸:“我在军中。”   “只怕不然吧?”御史大夫冷笑一声,“带人证。”   很快一个士兵被带了上来,跪在地上说道:“六月九日申时左右威远将军独自离开军帐,至酉正三刻才回来。”   “这是你账下的士兵,沐长弓,你怎么说?”御史大夫盯着沐长弓。   沐战吃了一惊,为何他从来没听儿子说过此事?   沐长弓沉默了一会儿方才答道:“我独自出去走了走。”   “走了两个时辰?”御史大夫又冷笑起来,“一军之长,大战前夕独自出去两个时辰,第二天粮仓被烧,第四天大军被袭,沐长弓,你是仅有的几个能同时知道布防图和粮仓位置的人,安国公说有内奸,我看内奸就是你!”   “不是我!”沐长弓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伤口开始涔涔渗血,他顾不得疼痛,高叫道,“不是我!”   “那你说,那两个时辰你在哪里?谁能证明?”吴邕道。   “我独自在营帐外。”沐长弓声音干涩,失神的眼睛看向沐战,“没有人能证明。”   “长弓,”沐战最了解这个儿子,此时惊觉他竟有所隐瞒,忙道,“你说实话!”   “实话就是,沐长弓就是那个把机密军情出卖给乌剌的内奸。”御史大夫冷冷道,“又或者,他只是一个卒子,代人受过,背后的主使是安国公。”   “你胡说!”沐长弓怒吼一声,“我与父亲拼死杀敌时,你在哪里?你见过谁做内奸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   “你不是还没死吗?”刑部尚书接口道,“苦肉计从来都有。”   “你血口喷人!”沐长弓吼道。   “要想洗清自己,就找出人证物证,”吴邕道,“沐长弓,六月九日申时到酉时,你在哪里,谁能证明?”   “我说过我出去走了走,”沐长弓硬撑着说道,“独自一人,没有人能证明。”   就在此时,他看见了沐战灰败的面容,顿时明白,父亲已经知道他在撒谎。沐长弓悔恨交加。   “来人,上刑!”   刑部尚书一声令下,立刻有差役拿来拶指套在沐长弓手上,沐战大怒,向吴邕喝道:“你想屈打成招吗?”   “安国公,”吴邕幽幽说道,“嫌犯不肯招供时,上刑是必要的手段。”   差役一左一右站定,用力拽进了拶指,沐长弓咬牙承受,大声道:“沐家一片忠心天日可鉴!”   “那么,六月九日申时到酉时你在哪里?”吴邕再次追问。   沐长弓哑口无言。   刑部尚书示意差役放手,向吴邕道:“沐长弓已经词穷,看来内奸必定是他无疑,安国公是否是共犯尚需继续查证,但临阵脱逃、指使卫士作伪证亦是死罪难逃。来人,将供词给沐长弓画押。”   差役送过供词,沐长弓一把推开,他咬着牙,目龇欲裂,怒吼道:“我不是内奸,我爹更不是,他也没有临阵脱逃!若陛下不信我,我甘愿以死明志!”   他用尽力气,一头撞向了黑色的廊柱。   所有的逼问瞬间变成了遥远的嘈噪声,沐长弓隐约听见沐战的呼叫,他在倒下的刹那叹了口气,心想,儿子连累你了,爹爹。   混乱中唯有吴邕始终冷静清醒,他看着沐长弓额上不断涌出的鲜血,平静地说道:“沐长弓虽然畏罪自尽,但方才已经将通敌一事差不多招认,来人,给他画押!”   “谁敢!”沐战抱起沐长弓,声音硬如铁石,“不要命的,尽管上来!”   26.2   “陛下驾到!”   一声响亮的通传让对峙的双方都安静下来,沐战怀抱着沐长弓,冷冷地看向门外,皇帝来了,很好,他也正想问问他,为何要处心积虑置他于死地。   吴邕立刻下堂迎接,然而当先奔进来的却是一个娇柔少女,她飞奔着冲去沐战跟前,急急叫道:“阿爹,大哥!”   她声音里似带着无尽的泪意,让堂上所有人心上都是一酸,就连吴邕这样上了年纪的也突然生出了一丝伤感,他目光复杂地看向那个半跪在沐战身前落泪的绝色少女,心说这就是沐桑桑吧,怪不得皇帝如此倾倒,为了她竟迟迟不能下决心处置沐家。   既然皇帝犹豫不决,那就推他一把。   赵启很快走了进来,吴邕看见沐旬鹤跟在最后,连忙上前一步,高声道:“陛下,适才臣等已经审问清楚,沐长弓就是泄露消息的内奸,沐战临阵脱逃,而且威逼部下为他做假证,桩桩件件令人发指,臣恳请陛下从严处置沐战父子,还西疆冤死的士兵一个公道!”   赵启脸上阴晴不定,他看着沐桑桑,却向吴邕问道:“以吴相之见,该当如何处置?”   “死罪难逃!”吴邕斩钉截铁说道。   “陛下,安国公父子里通敌国,罪不可赦,臣也赞同吴相的处置!”   “陛下,臣亦是如此!”   刑部尚书和御史大夫随声附和。   沐桑桑擦掉眼泪,蓦地起身向前,铮一声抽出差役的腰刀横在了脖颈上:“若要杀我父兄,就先杀我!”   “桑桑不可!”   赵启英俊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他顾不得帝王的威仪,几乎是立刻冲到了沐桑桑身边,他伸手想夺了她手中刀,但沐桑桑却后退一步,刀刃更贴近一分,沉声道:“陛下,我阿爹是冤枉的!”   “朕知道,你先放下刀,先放下。”赵启冷汗涔涔,他只道她温柔和顺,今日才知她身体里流着的也是沐家的血,数百年武人之家,纵是娇弱女子亦可以随时豁出性命。   红颜祸水,红颜祸水啊!吴邕无声叹息着,若是被这个妖女挟制住了皇帝,他们这些年的心血就要全部落空,他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皇帝沉迷女色,荒废了大业!   就在此时,沐旬鹤的声音突然响起:“陛下,臣有本奏!德宗皇帝曾定下旧例,我朝将帅凡因兵败议罪者,麾下战死超过六千方可论死罪,白云川一战我军战死士卒共计四千六百一十八人,并未超过六千,安国公罪不至死!”   吴邕一惊,这条旧例没有多少人知道,沐旬鹤是怎么查到的?而且他现在不是应该在永昌吗,为什么会在这里?   赵启什么也没听见。整个世界都消失了,眼中只剩下心爱的女子和她手中危险的刀,赵启小心翼翼地近前一步,柔声说道:“你听我的话,先放下刀,一切都有我。”   沐桑桑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平静:“陛下只要答应替我阿爹和哥哥洗清冤屈,我就放下。”   “陛下!”吴邕苍老的声音强硬地打断了她,“安国公父子死罪难逃,何来冤屈之说?”   “《德宗实录》第四卷记得清清楚楚,战死超过六千方能论死罪,莫非吴相竟敢罔顾德宗皇帝遗训?”沐旬鹤立刻反驳。   吴邕厉声道:“大但沐旬鹤!伤亡人数乃是军中机密,你从哪里得来的数目?”   “我只问吴相,是不是这个数目?”沐旬鹤全然不惧。   “够了!”赵启一声怒喝,只觉得太阳穴上的血管突突地狂跳了起来,焦躁、恐惧、无力,种种纷乱的情绪撕扯着他,让他透不过气来,“容后再审,退堂!”   “陛下!”吴邕扑通一声跪下了,“安国公父子之罪或可日后再细细审问,但是眼下,还有比这更要紧的事情!”   他花白的胡须抖动着,干瘦的手指一指沐桑桑:“沐氏身为后妃人选,竟敢咆哮公堂,御前失仪,还拿刀剑威胁陛下,这等人野性难驯,万万不可入宫啊陛下!”   他这些天苦口婆心,再三再四地劝谏赵启不能让沐桑桑入宫,可赵启始终推三阻四,不肯给他明确答复,如今沐桑桑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犯下这种大错,正是劝谏的大好时机。   刑部尚书和御史大夫对了个眼色,跟着也跪了下来,大声道:“沐氏野性难驯,万万不可入宫啊陛下!”   一直未曾开口的大理寺卿迟疑着看向了沐旬鹤。身在官场,他很清楚地知道,今日把沐战父子问成死罪的人都会被沐家视作仇敌,若是沐桑桑进宫,以皇帝对她的偏爱,日后国公府必将东山再起,到那时他们这些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所以,虽然他在心中同情沐战,但他也很快跪下,一起向皇帝劝谏。   赵启心乱如麻。每天都有无数奏折劝谏他不能让沐桑桑进宫,他全部给压了下来,他要他,从小到大,他从来没对任何人有过这么强烈的执念,他费尽心机安排了昨日的会审,哄得她同意尽快入宫,可为什么消息会泄露,为什么沐旬鹤会突然跳出来?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沐桑桑,她依旧拿刀贴在脖颈上,只是她脸色有些发白,手也在抖,似乎很是害怕。赵启心疼到了极点,放柔了声音哄着她说:“好妹妹,你先放下刀好不好?”   沐桑桑没有回答,她在强忍着晕眩发冷的感觉,力气在消失,她用最后的意志努力握住刀,不肯让自己倒下。   “陛下,沐氏绝不能入宫!”吴邕连连叩首。   “朕说了,容后再议!”赵启心烦意乱,吼了一声。   “皇上,”沐战突然说道,“臣要退婚,沐家女绝不入宫!”   “你敢!”赵启怒极,“朕是天子,朕要她进宫!”   当一声,沐桑桑终于支撑不住,手中的刀掉在了地上,她抬了一下手,想去捡刀,眼前突然一黑,失去了最后的意识。   “桑桑!”赵启惊呼一声,扑过去抱住了她。   沐战与沐旬鹤双双抢过来,赵启大喝一声:“退下!”   他打横抱起沐桑桑,飞快地向堂外走去:“回宫!”   未时过后,最后一名太医诊完脉,与医正和同僚凑在一起低声商议了一阵,最后由医正向赵启禀奏:“陛下,沐姑娘是中毒。”   “什么!”赵启震惊愤怒,“什么毒?怎么治?”   “钩吻毒,一种罕见的异域毒物,”医正斟酌着说道,“不过沐姑娘中毒不深,臣立刻去开方子,吃上几副药应该能拔除余毒。”   “既然中毒不深,为何她一直不醒?”赵启急急问道。   “沐姑娘身子虚弱,近些天又有劳心过度的迹象。”医正不敢抬头,“中毒虽然不深,却有些伤根本,所以迟迟未醒,陛下须得叮嘱她小心调养,不可再劳心费神。”   “快去煎药!”赵启吩咐完颓然坐下,满心忧伤。她劳心费神,无非都是为了国公府的事,他千算万算,终究还是没有算好,伤到了她。   片刻后,他站起身来,唤人叫来了廉敬:“立刻封闭宫门,不许任何人进出,你带人去查,把下毒的人找出来,朕要将他碎尸万段!”   这天剩余的时间赵启哪里也没去,只守在沐桑桑病榻前寸步不离。她睡得很沉,弯弯的眉蹙着,在梦中似乎也带着忧伤,赵启把手指放在她眉间轻抚,想要替她抚平皱着的眉,可每次刚刚抚平,很快却又蹙了起来。   时间渐渐流逝,她依旧没醒,赵启越来越焦躁,低声喝道:“廉敬呢?怎么还没消息,怎么办的差!”   “陛下。”话音未落廉敬就走了进来,“在湖中找到了这个。”   他拿着几个湿湿的碎瓷片给赵启看,甜白瓷的胎底上描着淡青色的花纹,看上去素净淡雅。   赵启不解地看着瓷片,觉得有点像碗盏的碎片。   “王昭仪上午给太后送白参汤,沐姑娘也吃了一口。”廉敬把碎瓷片放在案上,“臣刚刚去昭仪那里查过,昭仪盛参汤用的碗盏跟这些碎瓷片一模一样。”   “带王青罗来见朕。”赵启一字一顿说道,阴冷如冰。   安国公府中。   许念痛哭不已,沐旬鹤低声安慰,正在此时,侍女前来通传说王士夫人来访,许念一惊,不由得抓紧了沐旬鹤,颤声问道:“她怎么这时候来了?”   “国公夫人。”王夫人很快走进厅中,从袖中取出几张文书,“我今日造访是为了退婚,这是婚书和二公子的庚帖,原物奉还,二公子与我女儿的婚约从此作罢。”   许念掉着眼泪接了过来,低声说:“我家里遭了事,原本也不敢耽误令爱,只是旬鹤他是个好孩子,他,他……”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心中自责到了极点,沐战刚出事时沐旬鹤就做好了被退婚的准备,然而事到临头,她还是觉得对不住儿子。   王夫人也有些不忍,叹气道:“世事难料,也是孩子们没有缘分,二公子是人中龙凤,肯定能找到更合适的。”   “母亲,我不退婚!”王雪绮的声音突然响起,跟着就见她提着裙角一路跑进来,急急向王夫人说道,“别人风光的时候你们催着结亲,一旦有事你们就忙着退婚,做人怎能如此势利?我不退婚,要嫁的是我,我的事我自己做主!”   “好孩子。”许念忍不住挽了她的手,“不要怪你娘,她也是为你好。”   “我不退婚!”王雪绮飞快地看了沐旬鹤一眼,“不管国公府将来如何,我都嫁!”   王夫人气得上前拉扯她,嘴里说道:“你满嘴里说的都是什么?也不知羞!庚帖婚书都已经退了,你快跟我回去!”   几个人正在争执,王家的下人飞也似地跑了进来,老远就道:“夫人,宫里来人了,大人要你赶紧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发红包哦,爱你们么么哒~明天9点更新~ 第27章   兴庆宫中。   王青罗一言不发地跪在地上,低着头只管看着地板上的花纹出神,好似眼前的一切都跟她无关似的。   砰一声,赵启把桌上的碎瓷片掷在她身前,厉声道:“你说,这是什么?”   瓷片砸在光洁的金砖上,再次碎裂开来,几个细小的碎片飞到跟前,王青罗没有躲闪,那些碎片擦着她的手飞过去,在她细嫩的手背上留下了几条红线般的血痕,王青罗便盯着那些血痕看着,目不转睛。   “是不是你宫里的碗盏?你为什么要打碎了丢进湖里?”赵启险些压不住怒火,“说,桑桑中毒是不是你干的?”   王青罗终于开了口:“陛下如此猜疑臣妾吗?一些碎瓷片而已,怎么就能确定是臣妾扔的?”   赵启冷笑:“这花纹跟你宫里用的一模一样,怎么不是你的。”   “都是官窑里烧出来的,同样的东西并不算少见。”王青罗轻声说道。   “除了平时的膳食,桑桑今日只吃了你带来的白参汤,用的就是这样的碗盏。”赵启看着他,目光中满是厌恶,“你下毒谋害她,又怕罪行败露,所以把碗盏砸碎扔在湖里。”   王青罗微微一笑,道:“臣妾的确带了些白参汤给太后,顺便也盛了一盏给沐姑娘,但臣妾的参汤医女吃了,太后也吃了,她们都没事,陛下怎么能说臣妾下毒呢?”   “因为毒不一定要下在锅里,也有可能是涂在盛参汤的碗盏上。”赵启冷笑一声,“你一向聪明心细,若是公然在参汤里下毒,连医女这关都过不去,所以你换了个法子,在碗盏上下毒,又亲手用有毒的碗盏盛了参汤让桑桑吃。王青罗,朕没说错吧?”   他原是聪明透顶的人,后宫这些肮脏的手段在他小时候便见过不少,所以不难推测出王青罗的手法。   王青罗又沉默了许久,这才道:“陛下可有证据?”   “朕不需要证据。”赵启阴恻恻说道,“凡是朕疑心可能会害到她的,朕就除掉。”   王青罗抬起头来看他,许久,突然笑了起来,点着头说道:“果然如此,不管我怎么做,你满心里装的就只有沐桑桑。”   她慢慢站起身来,幽幽地说道:“陛下,你多久没跟我认真说过话了?每次都是我去缠着你,盼着你跟我说几句话,可你每次都是敷衍,你的心啊,永远都在沐桑桑身上。”   赵启冷冷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王青罗叹了口气,又道:“陛下,如果不是为了问清楚我有没有下毒,你是不是根本不会见我?”   “你这样恶毒的女人,朕不想再看见你。”赵启道,“念在你父亲对朝廷忠心耿耿,我不会公开处置你,你今日就暴病身亡吧,也算给你,给你家留一点体面。”   “我恶毒?”王青罗笑了起来,摇着头说,“陛下似乎忘了你对我做过什么。”   赵启不准备再说,起身要走,王青罗一把拽住他,笑道:“陛下别走,我还没有说完。”   “放开!”赵启厌恶地甩开她。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王青罗一下子被甩得摔地上,她也不起来,就保持着摔倒时的姿势,笑着说道:“陛下,你以为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怀不上孩子吗?”   赵启站住了脚步,回头看她。   “每次你到我那里去过后,总会赏我补身的膳食。”王青罗笑着笑着,眼泪流了下来,“我真傻,我以为你也像我一样盼着能生出个孩子来,后来才知道,陛下,天底下最不想让我生出孩子的就是你!”   赵启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抿着唇一言不发,却也没有再走。   王青罗大笑起来:“看吧,我没有说错!在沐桑桑没生出孩子之前谁也不能生对不对?后宫四个嫔妃,谁都没生,谁都有补身汤吃,陛下,你为了沐桑桑简直把我们当成了脚底下的泥!”   赵启一把揪住了她的领口,低声喝道:“你有什么不满就冲着朕来,为什么要害她!”   王青罗没想到他居然没有否认,她突然惊慌起来,急急地伸出手想要抱他,语无伦次地说:“不不,不是陛下做的,陛下不会这么对我,是沐桑桑逼你这么做的,是太后逼你这么做的对不对?陛下那么喜欢我,我还记得我才入宫的时候,陛下每天都给我画眉,还夸我温柔体贴,每天都到我这里来……是沐桑桑,肯定是她逼着陛下做的,陛下心里是顾念我的对不对?”   她脸上的神情恍惚起来,露出了一丝温柔笑意,他对她那么温存,每次见她都是笑盈盈的,怎么会不想让她生孩子?不,肯定是沐桑桑,她怕她得宠所以这么做,肯定是沐桑桑!   赵启却一把推开她,冷冷说道:“不是她,太后也不知道,是朕不想让你们生孩子。”   “我不信,你骗我!”王青罗瘫倒在地痛哭起来。   赵启重又坐回椅上,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为了制衡朝臣,为了让势单力薄的自己获得能够与太后抗衡的力量,他娶了不少重臣的女儿,但他不想让她们生孩子,他的孩子只能由她来生,他会耐心等她长大嫁给他,为他生出很多很多聪明健壮的皇子公主。   而且,他当了那么多年无人问津的皇子,知道没有父亲是什么滋味,既然他不爱那些女人,又何必让她们生出孩子,然后变成另一个他。   但是他不想跟王青罗解释,她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她做错了事杀了就是,至于王家,他会想法子安抚。   许久,王青罗止住了哭声,抬起头来说道:“陛下真是好狠的心。”   “说完了吗?”赵启重又站起来,“待会儿廉敬来送你上路。”   “陛下!”王青罗爬起来,扑过去扯住了他的衣袖,“沐桑桑不值得你这么用心,她与别人有私情!”   “你说什么?”赵启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这是第二个对他这么说的人,第一个是赵长乐,她来找他,亲口指证哥哥与沐桑桑有私情。   王青罗从袖中取出一方淡灰色的细葛布巾,急急地送到他眼前:“这是沐桑桑藏在行李中的,这是男人用的东西,她一个女子怎么会有男人的东西?她肯定与别的男人有私情,私底下交换了信物!”   赵启想到自己与她交换的那条帕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拿到真与别的男人有私情?否则怎么赵长乐会指证自己的亲哥哥,而王青罗又能拿出这方帕子?   不,他不能怀疑她,至少在谋害她的人面前不能。   赵启一把夺过帕子,沉声道:“血口喷人,其心可诛!既然是她的东西,你怎么可能拿到?”   “她把我害成这样,我恨透了她!”王青罗嘶哑着声音说道,“我要把她那些见不得人的事都打探出来告诉陛下,这样陛下就不会被她蒙蔽了!陛下,这帕子是她从西疆带回来的,她一路上不知道勾搭了多少个野男人,陛下只要去查一查,就知道她轻浮淫荡,人尽可夫!”   “啪”一声,赵启甩了她一个耳光,冷冷说道:“再敢胡言乱语,朕就割了你的舌头,让你死了也得不到全尸。”   他收起帕子,快步走出房间,向守在门外的廉敬道:“送昭仪上路。”   廉敬默不作声地走了进去,屋里响起了王青罗的哭叫声,但很快就听不见了。赵启捏了捏袖中那块布巾,快步走去御书房,看着忐忑不安的王士,沉声道:“昭仪在参汤中下毒,意图谋害太后,被朕查出来后畏罪自尽。”   王士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连连叩首道:“臣教女无方,请陛下恕罪!”   “爱卿平身。”赵启淡淡说道,“昭仪进宫这些年来温柔贤淑,一直甚得朕心,她突然做出这种糊涂事朕也非常痛心,为了爱卿的声誉,朕不准备张扬此事,到时候就报一个病亡吧,给昭仪存一分体面。”   王士连连答道:“谢陛下隆恩!”   赵启长叹一声,道:“朕一直倚重爱卿,信任爱卿……昭仪可还有姐妹?”   王士心中一喜,皇帝对王家还是顾念的,他忙道:“臣的二女雪绮年方十六,知书达理,温柔和顺,可配圣人!”   “过阵子就让她进宫吧,”赵启道,“爱卿一定要用心教导她后妃之德。”   王士放下心来,连声道:“谢陛下隆恩!”   赵启正要离开,忽听王士道:“陛下,吴相联络了御史台和刑部,准备明日早朝时向陛下进谏,劝陛下处死安国公,解除与沐家的婚约。”   “朕知道了。”   赵启觉得十分疲惫,她病成这样,他怎么能在这时候杀她家人?可是不杀,那些与他一同筹划这个局的人就会心存恐惧,害怕他又偏心沐家,到那时,他精心维持的朝局又会前功尽弃。   他离开御书房,心事重重往慈宁宫走去,将到时张遇匆匆迎上来,道:“陛下,沐姑娘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生不逢时,也是太要强了…… 第28章   桑桑醒了?赵启喜上眉梢,心里的重压暂时都被忘却,他几乎是小跑着冲进了她的房间。   沐桑桑抱膝坐在床头,她的脸埋在胳膊里,乌云似的黑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娇小的身体。   “桑桑,”赵启欢喜地走去她身边坐下,握住了她的手,“你终于醒了!你不小心吃了些不干净的东西,朕已经命太医给你诊治,再吃几副药就没事了,你不要怕。”   沐桑桑很快抽回了自己的手,也不抬头,也不说话。   赵启无奈,他轻轻把她散乱的头发掖在耳后,露出她苍白的脸,他小心翼翼地捧住她的脸,让她抬头看着自己:“桑桑,你跟我说句话好不好?”   就在此时,他突然想起刚刚王青罗对他的控诉,不由苦笑了一下,真是报应不爽,别人追着想要他多说几句话,他又求着她多说几句。   沐桑桑终于抬起头,问他:“今天的事是你安排的对不对?”   赵启忙道:“怎么会?是刑部那边突然提审,我一听说不是马上跟你一起去了吗?”   “你骗我,你骗我!”沐桑桑一把推开他跳下床,光着脚向外跑去,她身体虚弱,落地时晃了一晃差点摔倒,但她什么也不管,只管往外跑。   赵启一把抱住了她,急急地说:“你听话,你还病着,不能走动!”   “放开我,你这个骗子!”沐桑桑拼命挣扎,“我要回家,我要找阿爹和娘亲!”   “桑桑!”赵启用力箍紧她,慌乱地说,“九哥没骗你,真的没有骗你,我一定想法子查清楚,放你阿爹回家!”   沐桑桑没有理会,她在他怀里挣扎着,拼命想要挣脱他的束缚,赵启越发用力地搂紧她,却忽然发现她早已泪流满面,他的心一下子抽疼了,慌乱中只忙着用手去擦她的泪,可那泪水总也擦不完,他的手湿了,心也湿了,只是语无伦次地说:“我没有骗你,我怎么会骗你?我不会骗你……”   “你放开我,放开!”沐桑桑挣扎着,声音也嘶哑了,“我阿爹已经给我退婚了,你没道理再扣着我不放,我跟你没有关系了!”   “你休想,朕绝不放你走!”赵启在急怒与恐惧之中,忽地吻上了她泪湿的脸。   沐桑桑一掌掴在了他脸上。   赵启惊呆了,被她一把推开,跌跌撞撞地跑出了门。   沐桑桑跑的很快,满脑子里都是大堂上那可怕的一幕,宫女们惊慌地想要上前阻拦,都被她躲开了去,她飞快地往前跑,只想快些出宫,快些回家。   但她还是被追上来的赵启拦住了,他一言不发地将她拦腰抱起,她发现他的力气那么大,她根本挣脱不开,这让她脑中清醒了许多,她在做什么?为什么要闹?眼下最重要的难道不是与他周旋,先保住阿爹和大哥吗?   于是她安静下来,任由他带她回到房间,砰一声踢上了门。   他很快放下她,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是不是想去找安王?你要跟朕解除婚约,是想跟他对不对?”   沐桑桑震惊到了极点。他怎么知道她跟赵恒?她明明隐藏的很好!   赵启深吸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了那方淡灰色的细葛巾,丢在了她面前:“今日一早赵长乐告诉朕,你与安王有私情,你那天去郁秋阁吵闹,就是为了约见安王,对也不对?”   沐桑桑大吃一惊,居然是赵长乐,她疯了吗?这样坑自己的哥哥!   “这帕子是安王的吧?”赵启在愤怒与失落中重又拿起那方帕子,一直送到她面前,“你留了他的东西,你想抛弃朕对不对?”   他并不确定这帕子是不是赵恒的,也不确定王青罗说的是不是真的,但他很怕,怕她抛弃他不要。   沐桑桑很快冷静下来,淡淡说道:“陛下,我们已经退婚了,不管我跟谁来往,陛下都无权干涉。”   她冷淡的态度让赵启一下子泄了气,赵启把帕子扔在一边,急急地抓住了她的手:“不行,朕绝不答应,除了朕你谁也不能嫁!”   “那就放了我阿爹和大哥。”沐桑桑抬头看着他,“你放了他们,我就嫁给你。我不要名分,也绝不会对陛下有二心,我只要我的家人好好活着。”   想不到竟然走到了这一步……许久,赵启松开手,声音苦涩:“好,朕答应你,你明天与朕成亲,朕会放过他们。”   时间长了也许就好了,她人是他的,心肯定也会变成他的。   “好,君无戏言,陛下若是骗了我,我唯有一死。”沐桑桑平静地说道。   赵启心中无限苍凉。她还真是沐家人,必要时凌厉如剑。   沐桑桑没有理会他变幻不定的脸色,她很快又问道:“陛下想让我什么时候进宫?”   “之前不是说好了明天吗?”赵启试探着去握她的手,见她没有拒绝,连忙紧握在手心中,“朕亲自迎你进宫。”   “那么,我这便回家备嫁。”沐桑桑点头道。   她面色虽然平静,心却悬得高高的。她必须说服他放她出去,她才能把这些天看到的听到的统统告诉家里人。   “不行。”赵启一口回绝,“就从慈宁宫出嫁,母后也是你的长辈,吉时到时我来接你。”   沐桑桑冷笑起来:“我虽没有名分,却有家有父母,陛下这是把我当成倡优之类,随随便便就收房了吗?”   她用的那些字眼刺痛了赵启,他突然意识到她可能在恨他,这带给他一阵难以言喻的痛苦,他努力平静着,半晌才说:“桑桑,你知道我绝不会这么待你的。”   “那么,就让我回家备嫁,我虽然是无名无分跟了你,但总归也是出嫁。”沐桑桑定定地看着他,泪水倏然滑落。   这眼泪让赵启痛到极点,于是他涩涩地说道:“好,明日一早我派人送你回国公府,酉正时分宫车去接你回来。”   虽然时间很短,但,总比回不去强些。沐桑桑挣脱了他的手,道:“好,我去告诉太后。”   她转身向太后的寝殿走去,赵启跟在他身后,看着她纤瘦的身影慢慢走向高大阴沉的宫阙中,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迷茫,他拿回权力却失去了她,值得吗?   寝殿中,沐桑桑轻轻伏在太后膝上,低声道:“姑妈,我要出嫁了,嫁给皇帝。”   “好啊,哀家盼了很久了!”太后笑起来,“廉敬,把我给桑儿准备的嫁衣拿出来给她试试,桑儿要出嫁了!”   沐桑桑坐在镜台前,带着复杂的心情看着镜中陌生的自己,深青色翟衣华贵精美,可这是皇后的礼服,不是她应该穿的,这嫁衣注定不属于她。   太后笑着看向赵启:“小九,还不快些给桑儿梳妆挽发?”   梳妆匣打开,赵启亲自拈了螺子黛给她画眉,他靠的很近,神情专注,沐桑桑突然嗅到了一股极幽细的香气。   是傅晚身上的那种。   “陛下,你身上好像有股气味?”沐桑桑按捺着心里翻腾的情绪,轻声问道。   赵启抬起袖子嗅了一下,笑道:“哦,早起去了趟内书库,那边书多墨味重,又熏了沉水香,混在一起就是这个气味。”   内书库地方偏僻,平时很少有人去,正是私会说话的好地方。   “来人,”沐桑桑立刻吩咐道,“去请傅姑娘过来!”   她的心砰砰直跳,那些凌乱没有头绪的点点滴滴似被一张无形的网联结到了一处。傅晚身上总是有似曾相识的香气,大哥刚刚受审,在深宫的傅晚就知道了赵启派人给大哥医治的消息,她进宫后傅晚跟着进宫,几乎与她形影不离,按傅晚的说法是被软禁了,但也可以这么想,傅晚是来监视她,确保她不会与国公府有联络。   再往前想,傅作义为何迟迟不来接她,李明峰又是从哪里知道她是女扮男装,还知道她行走的路线,李司马又是如何知道儿子是因她而死,大哥在都护府中毒,究竟是廉敬下手,还是傅家?   原来阴谋早在白云川一战之前就已经启动,那场败仗只不过是个借口,沐家早就落进了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   沐桑桑心中一阵阵发冷,她以为自己已经知道了很多,然而真相远远比她想的更肮脏。   傅晚很快来了,看见屋里太后和赵启都在,不由得一怔,忙请了安,安静地侍立在一旁。   “晚姐姐,我明天就要跟九哥成亲了。”沐桑桑低下头,娇羞无限。   傅晚启唇一笑,声音轻快:“恭喜妹妹,恭喜陛下!”   赵启向她点了点头。   从表面上看,这两个人各自都守着礼节,似乎并没有任何不妥。可沐桑桑突然想起来,那天她在郁秋阁假装发脾气大闹时,赵启不假思索地训斥了傅晚,那时他称呼她,用的都是“你”字,而不是“傅姑娘”。   唯有熟人,才会在称呼上不拘小节。   沐桑桑慢慢走去赵启跟前,与他并肩站着,笑着对傅晚说:“晚姐姐,我穿这件衣服好看吗?”   “好看,这是皇后的翟衣吧?”傅晚看着沐桑桑完美无瑕的脸,声音里带出了一丝恍惚,“陛下是要册封桑妹妹为皇后吗?”   沐桑桑摇摇头,握住了赵启的手:“朝里那些人一直吵闹,九哥暂时没法册封我,不过九哥肯定会想办法的,对不对九哥?”   她故意当着傅晚的面刻意表现得与赵启十分亲昵,傅晚看着她,眼中有一闪即逝的寒芒,沐桑桑察觉到了,心渐渐冷下去。   这眼神她在王青罗身上看到过,她可真傻,居然没发现傅晚看着她的时候也是这种眼神。   “对,我会想法子尽快册封。”赵启反手握紧,与她十指相扣,“桑桑,天底下唯有你才能做我的皇后,你放心,我会尽快想法子为你正名。”   傅晚轻声道:“那么,恭喜妹妹,恭喜陛下。”   沐桑桑微微一笑,是该恭喜,她终于把那些藏在暗处的人都找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从下章开始就是男主的主场了,有没有很期待?   明天上夹子,更新放在晚上,爱你们! 第29章   无边的夜色笼罩了慈宁宫,沐桑桑沉在梦中。   赵启发现她的死是皇后一手促成,他在暴怒中狠狠甩了皇后一个耳光,浓雾散去,沐桑桑看见了皇后的脸,是傅晚。   沐桑桑猛然惊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房间里黑沉沉的什么也看不见,她却突然觉得毛骨悚然。   有人!   就在此时,一只冰凉的手压上了她的唇。   沐桑桑的惊叫被那只手捂住了,变成喉间含糊的低呼,跟着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我。”   赵恒。他竟然无声无息潜进了她的屋子。   压在唇上的手松开了,沐桑桑喘着气,惊慌地说不出话来。然而很快,那只手又放回她唇边,一颗圆圆小小的东西贴着她的唇。   “吃下去。”赵恒的声音在暗夜里听起来异常的柔软,“能祛除你体内的余毒。”   沐桑桑没有吃,她前所未有的慌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像是失去了耐心,赵恒突然俯下身,将丸药飞快地塞进她口中,另一只手在她背心上轻轻一拍,沐桑桑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去。   “你做什么!”她终于找回了声音,怕得几乎要哭。   “你中毒了,王青罗下的手。”赵恒声音里透着狠戾,“那个无能的赵启!”   他听到她中毒的消息时,生平第一次体会了什么是惊慌失措。该死的赵启,竟然让她受这样的苦楚!   他贴身藏着一颗丸药,那是花了无数心血配成的续命丸药,但他几乎毫不犹豫给她服下。   沐桑桑怔住了,王青罗竟然这么恨她吗?   “跟我走,我带你去并州。”赵恒压低了声音,“在并州,没有人敢动你一根指头。”   沐桑桑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这让她措手不及,惊慌失措。   她在黑暗中一点点向床里退着,好躲开他的强横,但他不肯放过她,反而俯身向她跟过来,逼得她在窘迫中低声说道:“我不去,我要留下来帮我阿爹。”   “我会帮你解决安国公的事,你跟我回并州。”赵恒的脸近在咫尺,即使在黑暗中,沐桑桑也能感觉他令人晕眩的目光。   她已经退到了床的最里边,再也无处可退,在万般无奈中向他说道:“今天明敏郡主向皇帝告发,说你跟我有私情。”   空气一滞,沐桑桑察觉到赵恒瞬间迸出的杀意,心惊胆战。   但很快,赵恒收敛了情绪,在她面前低声道:“我会管教她。”   他幽凉的气息轻轻拂在她脸上,让她回想起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似乎在哪里,在哪个时候,曾经有类似的清凉抚慰过她,这微妙的熟悉感让她平静下来,慢慢消减了对他的恐惧。   她想,从认识他以来,他虽然行动诡异不按常理,然而他所做的事却都是在帮她,他对她,从未有过任何恶意。   在她心神不定的时候,赵恒探手揽住了她的腰:“跟我走。”   他毫不费力地将她带下了床,她在他臂弯里像一片羽毛,这让他才意识到她有多瘦,一阵心疼。   沐桑桑刚刚安定一些的心顿时又动荡起来,她努力推着他,低声道:“放开我,我不走!”   “你不要怕。”赵恒依旧揽着她不盈一握的腰身,“我会送你去并州,安国公的事我也会解决。”   “我不走!”沐桑桑在急迫中脱口说道,“你要做什么?我只是代替沐家与你联手,并不是给了你,你为何如此轻薄我?”   “轻薄?”赵恒低下头来看着她,强烈的压迫感逼得她不得不别开了脸,“若我有意轻薄,会是这样吗?”   就在此时,他看见她寝衣的领口松开了,露出一痕白玉般的肌肤,在暗夜里泛着润泽的微光。   赵恒像被火烫到一般,倏地松开了手。   他退开一步,闭了闭眼睛压抑着心底异样的感觉,低声道:“抱歉,是我孟浪了。”   他如她所愿放开了她,她却觉得心底一空。那种微妙的、似曾相识的幽凉感觉消失了,让她安心的力量也消失了。沐桑桑压制着心里的异样,连忙退在角落里,低声道:“你以后不要再来了,这里很危险。”   她在关心他?这让他一阵欢喜,不觉露出了清浅的笑意:“无碍,我想来便来。”   “明日我就不在这里了,我要嫁给皇帝,搬进望梅宫。”像是要断了他的念想一般,沐桑桑急急地说着,“你不要再来,皇帝已经答应了我,不会再治我阿爹的罪。”   下一瞬,他出现在离她极近的地方,气息凛冽:“不要嫁,皇帝不是你的良人!”   “我知道。”沐桑桑娇小的身子被罩在他高大的影子里,无形的压力让她呼吸有些涩滞,“但是他能保住我阿爹。”   她的腰又被揽紧了,赵恒一言不发地带着她向外走去,沐桑桑用力推他,压低了声音说道:“你放开!”   “我说过,国公的事我来办。”赵恒伸出一只手,轻易而举地钳住了她的挣扎,“我不会任由你把自己搭进去。”   沐桑桑挣脱不开,他的手臂那样有力,让她感到恐惧,在无可挣扎的情况下,她用力踩了他的脚。   她没有穿鞋,一股怪异的感觉从赵恒脚背上传来,很快蔓延到全身。赵恒停住步子,突地弯腰将她抱起,沐桑桑低呼一声,他已经将她放坐在床上,跟着蹲下身去,摸到她的绣鞋,轻轻套在了她的脚上。   手触到的地方柔腻到不可思议,赵恒的声音喑哑了:“我送你去并州,国公的事我已经有了头绪,很快就能解决。”   “我有自己的主意,你为何要强迫我听你的安排?”沐桑桑羞涩窘迫到了极点,眼泪夺眶而出,“每次都是这样,为什么?”   赵恒沉默了,恍惚想起那日在都护府衙,他也是这样逼着她,让她不得不坐他给的车子。   许久,他才涩涩地说道:“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跳进火坑。”   “可是我愿意!”沐桑桑用力擦掉眼泪,“我有自己的法子,为什么你问也不问就要我听你的!”   “因为你被困住了。”赵恒像叹息一样,声音恍惚,“你聪敏果决,可你被困在这里,没有得用的人,消息也不通,我能帮你,就由我来做吧。”   眼泪刚刚擦掉,却有更多的涌出来,沐桑桑摇着头,在怪异又复杂的情绪中说:“我不信你们,我谁也不信,我被骗了太多次,我要自己救他们。”   赵恒沉默了片刻,她以为他生气了,却忽然听到他说:“我不会骗你。”   这回答出乎她的意料,她怔了一下才道:“那么,你帮我救沐家出困境,我也尽力助你。”   眼前浮现出他穿着帝王冠冕的模样,他将与赵启成为敌手,而她做出了自己的抉择,帮他。   “你大哥之所以被指认为内奸,是因为他不肯交代粮草被烧前一天的申时到酉时他去了哪里,据我所知,那时他与傅晚在行营东侧的树林中幽会。”赵恒道,“今天他被提审时,途中还曾在一处民宅停留了两刻钟,不知见了什么人,你得想法子让他说实话。”   是傅晚!沐桑桑心中升起一股愤激,大哥把她当成性命一般喜爱,定然是她说了什么,所以大哥才宁死也不肯承认,可她呢?她骗了大哥,她看上的是皇帝!   她急急说道:“傅晚是皇帝的人!”   赵恒并没有吃惊:“如此,则傅守义也很可疑,我会尽快探听他的虚实。”   他在黑暗中准确地找到了她,再次伸出手:“你去并州,这边我来解决。”   “我不走。”沐桑桑躲开了他。   如果她走了,天知道赵启会怎样暴怒,她不能冒这个险。   赵恒沉默了。   远处隐隐传来喧闹声,赵恒看了眼窗外,低声道:“我得走了。”   应该是苌虹已经带走了赵长乐,又按约定在东边放了火,好引开侍卫的注意。   “太后不是病,是中了慢性药物,刘供奉会医好她。”他抬手按在后窗上,带着几分怅然问她,“你真的不走?”   “你说什么?”沐桑桑觉得像被什么重重砸了一下,禁不住颤抖起来,是赵启,肯定是他,她还以为他不会这么狠!   “桑桑!”院中传来赵启的呼唤声,他正往这边来。   赵恒在这一瞬间很想直接带了她走,但他终究还是跃出窗外,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赵启推开门,急急说道:“东边走水了,我来看看你。”   烛火点燃,他才惊觉沐桑桑泪流满面。赵启慌了神,连忙上前握住她的手,柔声问她:“怎么哭了?”   沐桑桑一把甩开了他。她走到窗前,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天空,满心愤怒,又极力克制。   她还是低估了他的狠辣。勾结傅晚,算计大哥,谋害太后,他一步步将沐家逼到了绝境,她竟然还奢望他娶了她就会真的会放手。他是帝王,孤家寡人,要把一切妨碍他权势的人统统铲除――但她不会让他如愿。   赵启满心疑惑,急忙跟了上来:“桑桑,你怎么了?”   “九哥,我有件事一直瞒着你。”沐桑桑紧紧攥着拳,直到指甲掐进手心,痛楚让她清醒,“去安谷的时候,我被人劫走过。”   她回头看他,泪水潸然落下:“那人差点杀了我。”   赵启大吃一惊:“谁干的?”   “西域都护府李司马的儿子李明峰,但他背后,应该另有其人。”   傅晚,你不是想做他的皇后吗?如果他知道你曾暗算我,会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开始日万,9点,12点,下午3点各有一次更新。亲们喜欢这样分开更新还是放到一章呢?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亩产两千斤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五更鼓后,门外传来内监压低了的声音:“陛下,该上早朝了。”   赵启睁开眼睛,回头去看沐桑桑。   她睡在床的最里面,娇娇小小的一团,浓密的头发披散在肩上枕上,像盛开了一朵黑色的花。   赵启轻手轻脚地从门边的榻上起身,走到她床前,借着微弱的晨光细细看她。她眼睛有些肿,大约是昨夜哭了的缘故,她那时候那么害怕,那么愧疚,赵启觉得心又疼了起来。   究竟是谁,竟然那样害她?知道她身份,又知道她走的路线的,只有沐家人和傅家人,沐家绝不会害她……   赵启拿起外衫穿上,指尖却触到了一丝凉意,那是她留在他衣服上的泪水。赵启的脸色阴沉起来,不管是谁害她,他都不会轻饶。   他轻手轻脚走出去,反手带上门,低声向宫女吩咐道:“让她多睡会儿,别吵到她。”   太极殿中。   进谏的臣子密密麻麻站成一排,最前面的是御史大夫,他高声说道:“……若陛下执意要娶沐氏,则国无宁日矣!”   赵启面如寒霜,冷冷道:“朕只是娶个弱女子而已,与国事何干?”   “沐战犯下的可是死罪啊!”御史大夫说的太激动,身体都跟着抖了起来,“从来没有罪臣之女入宫的先例……”   “退朝!”赵启打断他,快步走出大殿。   “陛下!”吴邕小跑着追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陛下隐忍多年,才能一举将沐家拿下,收回兵权,难道这些年的劳心劳力,都要毁在一个女人手里?”   他抬头直视赵启,压低了声音:“陛下可知道殿内那些人在怕什么?是他们一手将沐战判成死罪,他们与沐氏一族已结下死仇,陛下如此宠爱沐氏,她若进宫必是专宠,只要她在,沐氏一族必定能够复起,到时候我们都死无葬身之地!陛下,你难道要为一个女子失了天下人心?陛下,你忍了这么多年,筹划这么多年,难道都要付诸流水吗!”   赵启知道他说得对,从决定对沐家出手的一刻,就已经将她推在了宫门之外,他曾以为能瞒过一切,将她安安稳稳地藏在后宫,可谁知道,竟然连这样也不行。   更多的朝臣涌出来,吴邕带头高喊:“请陛下废弃与沐氏的婚约!”   后面那些人齐齐跟着他:“请陛下废弃与沐氏的婚约!”   赵启深吸了一口气,涩涩说道:“朕与沐氏的婚约,从此作罢。”   廊下一阵欢呼,赵启沉着脸慢慢走下金阶,抬头看了看日色。   大概是巳时的模样,再过一阵子她就会回去国公府,再从那里出发进宫,与他成亲。他会给她换个身份,小心把她藏在后宫,这些臣子们不会知道她的存在。她不会再有名分,可她会是他最心爱的女人,独得帝王的恩宠。   “陛下!”廉敬匆匆走来,“郁秋阁中上下人等都被迷药迷晕,明敏郡主失踪!”   必是赵恒!此人猖狂放肆,简直是狂妄至极!赵启沉着脸吩咐道:“命羽林卫与长平守备,速速包围长平驿,捉拿安王!”   他越过廉敬,忙忙走去慈宁宫,太后正坐在廊下看花,沐桑桑陪在身边,听见脚步声向他看去,露出一个娇羞的笑。   她已经换上吉服,梳好了妇人的发式,在少女的娇嫩中透出一丝女人的韵致,赵启的心狂跳起来,快步走过去在她面前半蹲了身,柔声道:“桑桑,早去早回,今晚,我在望梅宫等你。”   “好。”她轻声答应,美得让他移不开眼睛。   午时过后,一辆模样平常的软轿悄无声息地抬出皇城,向安国公府走去。半个时辰后,轿子抬进国公府侧门,沐桑桑搭着宫女的手,慢慢走了下来。   国公府的外面像平常一样质朴,但内院的屋檐下却挂着一排红灯笼,廊柱上也包了红绸,应该是庆贺她成亲的。沐旬鹤扶着许念在门内等着,脸上的神情既悲伤又欢喜,复杂极了。   “你们都退下吧。”沐桑桑屏退跟过来的宫女,这才上前挽住许念,慢慢向屋里走去。   踏进房门的一刹那,她听见沐旬鹤低声说:“换上男装从后门走,有人送你出京。”   沐桑桑笑着说道:“二哥,我要成亲呢。”   沐旬鹤眼中亮闪闪的,别过了脸。   沐桑桑留神看着,伺候的人都是熟悉的面孔,但,那方葛布巾绝不会无缘无故跑到赵启手里,这些人中一定有奸细,她得避开她们,把消息告诉二哥。   许念含泪开了口:“桑儿,我来给你绞脸。”   宫里上午来人,当众宣布皇帝与沐家的婚约取消。但在此之后,又有人悄悄来传旨,要她尽快准备好女儿的东西,今晚送女儿入宫。许念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时间心乱如麻。   沐桑桑坐在镜台前,闭着眼睛让母亲用细棉线给自己绞脸,稍微有点儿疼,她轻声叫沐旬鹤:“二哥,把帕子递给我。”   沐旬鹤递过帕子,收回手时,手心里多了一张纸条。他不动声色地收好了,很快去了趟净房。   打开一看,是用螺子黛写的几行字:粮仓被烧前大哥见的是傅晚,傅晚勾结皇帝,太后是中毒,国公府有奸细。   字迹潦草,看得出是匆忙写下来的,天知道她在宫中那么多耳目的监视下怎么想办法写的这字条。沐旬鹤脸色沉肃。居然是傅家,那么乘风此时去西疆,会不会有危险?须得立刻安排心腹人通知他。   他撕碎字条吞了下去,慢慢向外走。妹妹不肯走,那就是决定了要牺牲自己,接下来他们这些男人要做的,就是竭尽全力扭转败局,不辜负她的牺牲。   黄昏时节,小轿从国公府侧门抬了出来。没有人迎送,轿子刚一出门,大门就立刻关紧了。   轿子里,沐桑桑身穿吉服,手执团扇,默默想着心事。   大门内,许念无声哭泣,沐旬鹤低声安慰。   渐渐暗下来的街道两旁,几队羽林卫借着地势隐藏身形,悄悄跟随轿子,暗中护卫。   轿子很快穿过两条大街,走进一处狭窄的小巷。   羽林卫领队蹙了眉,不对,这路线不是去宫中的!   可惜,没等他向部下发出警告,一支袖箭劈空而来,穿透了他的胸膛。   “有刺客!”一个羽林卫高叫,“保护轿子!”   嗖嗖嗖,无数支利箭从四面八方射出来,羽林卫在没来得及反应之前已经倒下了一大片,轿夫抬着轿子,飞快地钻进了一条岔路,沐桑桑听见外面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心里砰砰乱跳,是谁?是傅晚还是王家人,他们要杀她?   她立刻蹲低身子,想悄悄逃出去,就在此时,轿帘猛地被人掀起,一只手探进来揽进了她的腰:“走!”   一阵眩晕之后,她被拦腰带起,跃上了道边的屋顶,身边的男人气息冷冽,黑眸沉沉,是赵恒。   “你做什么?”沐桑桑急了,压低了声音吼他。   “带你走。”赵恒看着他,眸光闪烁,“我说过,不要嫁给他。”   下一息,他揽紧她,踩着屋顶上鱼鳞般的瓦片,迅速向出城的方向掠去,把厮杀和吵嚷留在了身后。   呼呼的风声掠过耳边,沐桑桑不得不抓紧他的衣袖,带着愠怒向他质问:“我也说过,我的事情我自己有决定!”   “这一次,由我定。”赵恒淡淡说道。   他突然停了下来,搂紧她跃下了屋顶。   身子刚刚站定,沐桑桑猛地推开了他,带着几分恼怒向外跑去。他简直是疯了,难道他以为在防守严密的京城他能带着她脱身?难道他以为她跟他走了,赵启就会放过沐家?   赵恒很快抓住了她。沐桑桑激烈地挣扎,想要挣脱他,下一刻,她被他打横抱起,快步走进了路边的一所宅子。   沐桑桑连耳尖都羞成了红色,脸上热得烫手,愤怒又恐惧。她推搡着他,大声叫嚷起来:“你放开我,放开!”   跟我走!”他抱紧了她,不肯停步。   “当街抢人,非君子所为!”沐桑桑喊着。   “我从未说过我是君子。”赵恒捂住了她的嘴:“别出声。”   她徒劳地在他的禁锢中挣扎,累到几乎虚脱,汗湿了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前,但他那么强大,她如同蚍蜉,在他的力量面前无计可施。沐桑桑颓丧到了极点,哭了起来。   “别哭,”赵恒贴着她的耳朵说道,幽凉的气息拂在她灼热的皮肤上,激起一阵阵的颤栗,“你再等几天,我会替你解决。”   可她不想要他替她解决,他比赵启更可怕,她永远也猜不透他。   “别哭。”赵启紧紧地捂着她的嘴,抱着她走向幽暗的后堂,来到一张罗汉床前。   他抱紧她,坐在了床上。   沐桑桑瞪大眼睛,拼命踢打。   赵恒抬起手,在床头的抽屉里摆弄了几下,乌木的床栏突然打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入口。   赵恒抱起她,弯腰钻进洞中。   入口在他们身后无声无息地关闭,沐桑桑感觉到身子不断下坠,他正抱着她,沿着台阶往向地下走。   周围一片漆黑,湿冷的空气中回荡着赵恒细微的脚步声,令人毛骨悚然,沐桑桑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赵恒终于松开了捂着她嘴的手,想来是地道挖的很深,不怕有声音传出去。沐桑桑带着哭音说道:“你放我下来。”   赵恒沉默地放下了她,随即却又握住她的手,她用力甩开他往后跑,脚下却一个踩空,身不由己地扑了出去,她以为会摔下台阶,却在此时,腰上一紧,赵恒拽住了她。   “拉着我。”他不容分说地吩咐,跟着握紧了她的手。   这一次,沐桑桑没有再松开。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假期快乐!今天开始日万哦,还有两次更新~ 第31章   他们就这样手牵着手,沉默地一阶一阶往下走去,那台阶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他的手很凉,而她的手很热,他强烈的男子气息萦绕在她鼻端,让她心烦意乱,几乎透不过气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脚下终于踩到了平地。沐桑桑立刻放开了他。她带着恐惧,小小声地央求他:“你让我回去,我要是走了,我阿爹怎么办?我家里人怎么办?”   赵恒沉默了片刻,沉声说道:“他们不会有事。”   他的声音离她非常近,虽然看不见他在哪里,但她猜他离她应该很近,于是她忙向边上退了几步,他却很快察觉到了,伸手将她拉回来,道:“这里看不见,你不要乱走。”   “我要回去。”沐桑桑挣开他,执拗地说道,“你让我走。”   “我不会让你嫁给赵启。”赵恒很快答道。   沐桑桑绝望起来,赵启会不会以为她逃了?他会不会觉得她骗了他,会不会一怒之下杀掉阿爹?为什么自己这么没用,轻易被他带到这个地方!   绷了很久的情绪一下子崩溃,她咬紧牙,一言不发地转回身向来时的台阶摸去,她要回去,回去救阿爹,谁也休想拦住她,她要回去!   赵恒很快抓住了她,急急地说道:“别乱跑,很危险。”   “你放开,放开!”沐桑桑用力掰他的手,声音绷紧了,又尖又细,“放开我,我要回家!”   “你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赵恒试图安抚她,“过几天西疆那边就会有消息,你家人不会有事。”   但她不听,她拼命挣扎着想要挣脱他的束缚,赵恒想要抓紧些,却怕力气太大弄疼了她,想要松开一点,又怕她挣脱了在黑暗中冲撞,弄伤自己。他生平第一次手足无措,只能凭着直觉耐心地与她周旋,直到无意中碰到她的脸,指尖上一阵湿凉,才发现她哭了。   他的心一下子抽疼了,长臂一伸,牢牢将她箍在了怀里。   “别怕,别怕。”他在她耳边喃喃说着,一遍又一遍,“我向你保证,他们不会有事,你也要爱惜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在他怀里安静下来,她的呼吸渐渐平稳,然后,她挣脱了他。   怀中兀地一空,赵恒爽然若失。衣衫上有她的泪痕,湿湿的,让他的心里也落了雨。   “希望殿下记得今日的承诺。”她喑哑着声音说道。   “你放心。”赵恒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说道,“走吧。”   长长的地道似乎永远没有尽头,沐桑桑沉默地跟在赵恒身边,匆匆向前走着。眼睛适应了黑暗后,隐约能看到大片的墙壁,转弯和岔道处安放着萤石,幽暗的微光像一个个孤独的萤火虫。   沐桑桑突然想起那晚在宫中,他站在梅树的阴影里看她,身边也有流萤飞过。   她觉得累了,步子渐渐慢了下来,抬手扶住了墙壁。   赵恒几乎是立刻就停下了步子,转脸看她:“累了?”   沐桑桑没有回答,扶着墙又迈出一步,下一刻,一阵天旋地转,她又被他打横抱起,揽在怀中向前走。   沐桑桑没再反抗,她沉默地抓着他的衣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事已至此,她无路可走,只能信他。   但愿他言而有信。   七拐八拐,经过无数个岔道后地道终于走到了尽头,面前出现了另外一条台阶,沐桑桑低声说:“我自己走。”   赵恒放下她,却又牵着她的手,一言不发地带她走到了最上面一阶,推开了门。   眼前出现了一个山洞,隐约能闻到山间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先在外面躲一阵子,等西疆有消息了,我带你回京。”赵恒说道。   回京?这么说已经出了长平城了?沐桑桑一阵惊讶,这才意识到并州的实力有多强,在皇帝的眼皮底下,竟然有这么一条地道从城中直通城外,若是如此,那么梦中长平的陷落也就不难理解。   她目光复杂地看着赵恒,他从未掩饰过对皇室的不屑,他是不折不扣的反贼,如今,他带走了她,她也成了反贼。   但愿他言而有信。   赵恒扒开洞口的乱草,牵着她走了出来,满天上都是星斗,树丛中跳出一个黑衣人,单膝向赵恒跪下:“主上,羽林卫正在到处寻找沐姑娘,长平驿的人已经全部撤出!”   赵恒颔首道:“好。”   他回头看她,轻声道:“你跟我到山里躲几天,等西疆的事确定下来,我就带你回京。”   这是他第三次提起西疆,沐桑桑恍惚想起那日在长平驿,他说了许多乌剌国的事,还说要向乌剌人询问白云川的内情,莫非他真的查到了什么?   “我安排了人探听城中的动静,皇帝若是发难,我会抢先救出你家人。”赵恒又道。   沐桑桑低头无语。也许她该信他,毕竟从认识到现在,他从来没有骗过她。   安国公府门前。   赵启一跃下马,沉着脸快步向内走去,许念惶恐地说道:“陛下,桑儿没有在家……”   “让开!”赵启怒喝一声,径直冲去沐桑桑的房中,一脚踢开了门。   他性子温和克制,极少有大发雷霆的时候,此时却怎么也压不住怒火。在京城里,在他的眼皮底下,当街杀死数十名羽林卫,劫走他的新娘,除了把持兵权的沐家,还能有谁?   门扉被他踢得歪倒在一边,一股细细的幽香扑面而来,像极了她在身边的感觉。赵启心中一空,快步走进去,当先看见他那日送给她的双玉鸳鸯同心结挂在床帐的银钩上,似在等着主人回来。   赵启取下同心结贴身藏好,满心愤怒,今天本该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她在哪里?!   “搜查国公府!”他抬步走出去下令,“挖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来!”   羽林卫很快在各处翻找起来,沐旬鹤搀扶着许念站在一旁,沉声说道:“陛下,桑儿出门时坐的是宫里的轿子,抬轿的是宫里的人,安国公府并没有一人相随,难道陛下疑心国公府劫了她?”   赵启冷冷道:“是与不是,找了便知。”   沐旬鹤叹口气,声音中满是担忧:“当日在安谷城中,桑儿就曾被劫持,险些丧命,到底是谁这么恨她,一直到现在都不放过她?陛下,除了太后,还有谁知道桑儿今天进宫?”   赵启心中一凛,还有傅晚。   他狐疑的目光看向沐旬鹤,又看向脸色苍白的许念,最后冷冷地吩咐:“看好安国公府,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羽林卫簇拥着少年君王,浩浩荡荡出了安国公府,回到发生截杀的小巷。尸体仍旧像事发时一样摆了一地,都是羽林卫的,那些杀人的人,一丁点踪迹都没留下。   谁有这样的能耐,沐家,还是傅家?   赵启突然想到了另一个人。他转向长平守备,沉声道:“把长平驿的情形再说一遍!”   “是!”长平守备弓着腰答道,“昨日到今早一切如常,安王一直在房间里没有出去,臣的人一直盯着他……”   “一直盯着,还让他跑了?”赵启冷冷道。   “也不知怎么回事,安王明明在房中,等微臣接到圣旨冲进去时,却又不见了安王,只有一些卫士……”长平守备惶恐地说。   “蠢材。”赵启翻身上马,“挨家挨户去搜,马上!”   马匹飞也似的奔驰在夜色中的街道上,赵启脑中纷乱的思绪一点点清晰起来。沐家一直在他的监视之下,很难弄出这么大阵势,傅守义不在京,傅晚一个人,也不太可能――唯有赵恒。   他想起赵长乐的话,又想到那条葛布巾,怒意越来越盛,若真是赵恒,他必将他碎尸万段!   这一夜,长平城的灯火彻夜未灭,羽林卫和长平驻军挨家挨户搜查,不敢放过一丁点蛛丝马迹,天亮时,羽林卫统领硬着头皮来到望梅宫向彻夜未眠的赵启禀奏,城中没有找到沐桑桑。   眼中布满红色的赵启摔碎了茶盏:“出城搜,进山搜,一直搜到并州,若是找不到,你提头来见!”   晨曦透进窗棂,沐桑桑从梦中惊醒。   睁开眼睛看时,四周是陌生的摆设,空气中带着凉意和青草气,她恍然想起来,此时她正在城外几十里的深山中。   昨夜她坐着滑竿走了两个多时辰,最后穿过一个山洞,来到这个位于半山腰的隐秘谷地,赵恒说,今后这段时间,她就住在这里。   沐桑桑披衣起身,随手拢了头发,打开了门。   赵恒站在绕墙而过的溪水边,闻声回头,看向了她。   晨晖映在他凛冽的眉目上,高低起伏,留下浅浅的阴影,这一刹那,沐桑桑恍然想到,他其实生得很好,只不过他是强横健硕的男人,与她常见的那些男子都不相同,所以她总是怕他。   这想法让她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连忙转身回头,掩上了门。   然而他很快敲响了她的门:“梳洗的东西给你备好了。”   沐桑桑犹豫一下,慢慢拉开了门。   赵恒提着一个减妆进来,放在了桌上。他看着她,欲言又止,她却低着头说道:“我要关门了。”   赵恒沉默着退回了院中,透过窗纱,影影绰绰看见她在那里梳头,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她也是这样坐在窗下梳头,浓密的黑发披散在肩上,他还以为看见了观音。   赵恒情不自禁向她的所在走近了几步,恍惚中突然听见一声轻响,几乎来不及思考,他立刻推门进去,问道:“怎么了?”   牙梳落在地上,她正弯腰去捡,长发如瀑布般披散下来,半掩了她的芙蓉面,衬托出不盈一握的腰肢,她听见他的响动,带着一丝惊慌抬眼去看,赵恒突然觉得心脏激烈地跳动起来。   魂牵梦萦,刻骨相思。原来从第一次见到她后,他没有一刻能将她忘记。   沐桑桑终于捡起了牙梳,却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在他面前继续梳妆,她见他只是怔怔地站着看她,既不说话,也不准备离开,只得鼓起勇气说道:“殿下,请回避。”   赵恒却上前一步,拿过了她手中的牙梳,声音喑哑:“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第32章   她光滑的头发被他握在手中,像绸缎,又像流水,赵恒用自己执剑的手握紧了,却总有几丝从指缝里漏出来,让他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才能做好。   沐桑桑惊呆了,许久才如梦初醒般打断了他:“别!”   她猛然起身,下意识地掠走了长发。   那一大束幽凉的发从赵恒手中滑过,落在了她的肩头,她窘得双颊发红,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请殿下回避。”   手中空了,心上却是满溢。赵恒默默地将牙梳递换给她,转身退到门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伸出了手,手心里躺着几缕青丝,是她留下的。   绕指柔情,牵绊住了他。赵恒小心将发丝团起,放进贴身的衣袋。   “主上。”青G走进来,躬身回禀,“皇帝下令搜山。”   “你安排吧。”赵恒淡淡说道。   沐桑桑待在房中没敢出去,直到门再次被敲响,她听见赵恒低声叫她:“饿了吗?”   “不饿。”她心慌意乱,急急答道。   其实是饿的,但她宁可忍着,也不想再次陷入与他相对时那无尽的窘迫。   但他很快推门进来,沉沉地望向她:“皇帝在搜山,我们先避一下。”   半个时辰后,沐桑桑坐在山洞里看着眼前的一切,惊讶又赞叹。   昨夜她住的那排房屋原本是靠着一面山体建起来的,如今另三面和屋顶都被赵恒的手下用树枝和大石遮盖住,即便离的很近也几乎看不出房屋的痕迹。这个山腰谷地位于一个突出的悬崖底下,如果站在悬崖上往下看,也是看不见的,赵恒找了个很好的地方。   “即便皇帝找到这里,也能应付。”像是察觉到了她的心思,赵恒轻声说道,“山里有并州军,足以对付长平守军。”   眼前浮现出陷落在战火里的长平城,沐桑桑定了定神,果然是他,也唯有他,才能走进太极殿,穿上那身龙袍。   “殿下,”沐桑桑轻声道,“等救出我爹,我会劝说他为你所用,但我也有一个请求。”   赵恒眉心微动,她那夜也跟他提过类似的话,她为什么那么笃定他会反?   “说吧。”赵恒道。   “等殿下大业成就,请允许沐家退出朝堂。”沐桑桑看着他,神情恳切。   这些天她翻来覆去地想了很久,赵启之所以要对付沐家,无非是沐家声势太大,稍有二心就会让君主无法应付。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要想一家人安稳过活,最好交出兵权,做一世富贵闲人。   赵恒却说起了别的事:“三天前西疆传来消息,乌拔拓思已经赶往白云川,准备替换生病的乌拔乃力,与傅守义开战,算算时间,这一仗,应该打起来了。”   沐桑桑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急急道:“我三哥也去了西疆,殿下有他的消息吗?”   “如果他走得快,这时候也到了。”赵恒看着她,声音温柔起来,“放心,我已经传令那边的人接应他,不会有事。”   “谢殿下!”沐桑桑惊喜地道谢。   “白云川之战所有的细节都很古怪,我怀疑是个阴谋。”赵恒向她走近了些,“我会查清,你等我几天。”   “来了。”一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洞口,小声提醒。   洞口被迅速隐蔽起来,又过了一阵子,隐约听见山的另一面有人说话,偶尔还有几声马嘶,搜山的人过来了。   沐桑桑下意识地向洞里退了几步,就在此时,手被握住了,赵恒带着幽凉的气息,在她耳边轻声说:“别怕。”   她忐忑的心竟瞬间平静下来。   望梅宫中。   赵启看住傅晚,冷冷道:“你来做什么?”   “桑妹妹吉人天相,肯定能平安归来,倒是陛下您,”傅晚蹙着眉,声音凄婉,“您一夜没睡,饭也没吃,水也不喝,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陛下,您先睡一会儿好不好?”   “出去。”赵启烦躁地挥挥手,“这里是她的屋子,你不要随便乱闯。”   傅晚低下头,掩饰着眼中的不平,柔声道:“臣妾这就走,陛下,您一定要睡一会儿,只睡一小会儿好不好?”   “出去!”赵启全没有理会她的柔情。   傅晚咬咬牙,转身离开,刚走到阶前,突然听见赵启在身后问:“是你指使李明峰?”   “什么李明峰?”傅晚站住脚步,满脸疑惑地回看赵启。   赵启一言不发地打量着她,许久才道:“去吧。”   他看着她稳稳地走下台阶,心中狐疑不定,但愿不是她,否则,他定让她百倍偿还。   入夜时,搜山的士兵仍旧没有散,火把打成一条长龙,沿着山路一点点搜查,沐桑桑坐在洞中的黑暗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她不喜欢这种幽闭的环境,这总让她想起梦中被困在望梅宫的情形。   “怎么了?”赵恒很快低声问道。   “没什么。”沐桑桑答应着,却忍不住看向了洞外,月亮光很亮,从洞口的缝隙里能看到银白的地面,星星点点的,让她无比想念洞外的世界。   她听见赵恒的脚步声,他在离她很近的地方悄声问她:“想出去?”   他的话带着蛊惑,沐桑桑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又连忙摇摇头。   赵恒握住了她的手:“走。”   他牵着她,推开洞口的遮蔽物,很快来到了月光底下,士兵们说话的声音近在咫尺,沐桑桑紧张地握紧他不敢大声,却突然发现他在笑。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笑,原来他笑起来竟然是这样!   他随即揽住了她的腰,低声说:“抓紧我。”   沐桑桑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赵恒带着她轻轻跃上靠着崖边的一棵大树,那棵树的几根枝杈平平地伸出去,像一个天然的平台,赵恒拉着她拣了一处坐下,背靠着树干,看向了远处。   茂密的枝叶遮掩住他们的身形,月光从缝隙里落下来,衣服上多了淡墨似的光影,脚下的悬崖上闪着一线银光,是从院中流下去的溪水。   腿垂在枝下,空荡荡的没有依靠,沐桑桑忍不住晃了几晃,突然意识到,她虽然是金闺里娇养的女儿家,性子里其实却更爱这种不需要拘束的环境,只是没想到,竟然能在这样危险的时候,有这份闲心坐在树上看山里的夜景。   她不由得也微笑起来。   赵恒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起来,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笑。   ……   沐桑桑睁开眼睛时天已经亮了,身上盖着一件皂纱袍,大约是赵恒的,她动了一下,突然觉到一丝异样,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竟然是靠在赵恒身上睡着的,顿时羞得满脸通红,连忙坐起身往边上挪,慌张地说:“我睡迷糊了。”   “小心!”赵恒抓住她,轻轻往怀里一带,“别掉下去了。”   沐桑桑跌进他怀里,心砰砰直跳。   “主上。”青G在树下轻声道,“人都去对面山上搜了。”   沐桑桑明显感觉到赵恒瞬间冷下来的气场,半晌,才听他淡淡说道:“好。”   青G也发觉了他的不快,硬着头皮说道:“安国公与威远将军判下来了,秋后处决,沐旬鹤与沐乘风罢职流放。”   沐桑桑只觉得脑中嗡一声响,是她,都是她害的,她不该走!   没等她动作,赵恒已经搂紧了她,低声说:“别着急,他们不会有事。”   “我要回去。”沐桑桑含着泪央求,“我要回去,他答应过我的,他肯定是找不到我所以恼了,你让我回去。”   “你身在其中,所以看不明白,皇帝筹划已久,无论你回不回去,皇帝都会这么判。相信我,”赵恒定定看住她,“信我这一次,我会解决。”   他的声音像有一种神奇的魔力,抚慰了她紧张愁苦的心绪,她终于含泪向他点头,安静下来。   三天后,暗夜传来西疆的战况,傅守义率军大败乌拔拓思,沐乘风斩杀两名百夫长,立下战功,乌剌国中正商量议和,不久后将会派遣使者到朝中谈判。   沐桑桑听完后才意识到,这几天里,赵恒听下属汇报时从来没回避过她,他对她,竟然不曾设防。   “明日一早进京。”赵恒向她说道。   第四天一早,沐桑桑跟着赵恒,从山中出发往长平去,这一次,不仅是他们,还有两队夜卫。他们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一样,突然出现在士兵反复搜查过的山里,他掌握从长平到西疆的动向,他能把手伸进赵启严密设防的深宫,他还能从山中变出军队,沐桑桑再次意识到,他的实力深不可测,他必将像她梦中那样,攻陷长平,坐上御座。   赵启要沐家死,他要沐家生。与其委曲求全与赵启周旋,不如放手一搏,结局不可能比现在更坏。   这一刻,她下定决心,无论前途如何,她都是他的同盟。   “去告诉皇帝,”赵恒吩咐道,“就说我要进城。”   一个时辰后,沐桑桑在长平城外见到了赵启。   “桑桑!”赵启怒喝一声,“过来!”   他挥了一鞭,想要冲过去带走她,羽林卫统领却抢在他前面挡住,高声说:“陛下,危险!”   赵启勒住马,没有再往前冲,只是直勾勾地看着沐桑桑,抬高了声音道:“桑桑你过来,只要你跟回宫,朕就既往不咎。”   沐桑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向赵恒身后躲了躲,没有过去。   赵启大怒,抬高了声音:“桑桑,别忘了你答应过朕什么!”   “皇帝。”赵恒高大的身形遮挡住沐桑桑,声音里透出一丝轻快,“你已与沐家解除婚约,若是再多纠缠,休怪本王辣手。”   “放肆!赵恒,你别以为朕杀不了你!”   赵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愤怒过,他一鞭抽向羽林卫统领,大喝一声:“让开!”   他纵马跃出,羽林卫紧跟在他身后,左右护卫着他的安全。   赵恒神色淡漠,勒住缰绳站定,只等他过来。   沐桑桑紧张到了极点。   “太后懿旨!”一声长叫打破局面,廉敬策马从城中冲出来,“宣安王入宫觐见,任何人不得阻拦!”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更~ 第33章   慈宁宫内。   “陛下既然已经和桑儿解除了婚约,”太后微睁凤目看向赵启,看似温和却又透着凌厉,“便不该再去纠缠,今天的事是陛下错了。”   赵启咬着牙,许久才说道:“朕之所以解除婚约,都是因为国公的罪行……朕也有难处,桑桑都是知道的,她也答应了朕要进宫。”   他想不通,只是离开了一个时辰,太后怎么突然就清醒了?不但清醒,而且迅速掌握了当下的情势,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桑儿太过温柔纯良,或者会因为一时心软答应了你,不过,”太后伸手拉过沐桑桑,“沐家的女儿绝不做见不得光的女人,从今往后,皇帝不要再纠缠她。”   沐桑桑回握住太后,她的手干燥有力,让她有一种久违的安全感,几乎要落泪。太后终于清醒了。她想起在宫中的最后一夜赵恒曾提起过刘供奉,那么,是他安排人医好了太后?她忍不住抬头去看不远处坐着的赵恒,他也正在看他,这一次,她发现了他眼中的柔情。   心尖上突地一动,沐桑桑低下头,觉得耳朵上火烧火燎起来。   赵启紧紧地盯着她,察觉到她的目光看向赵恒,忍不住咬紧了牙,冷冷说道:“太后最好还是让桑桑自己决定。”   他快步走向沐桑桑,却在她身前几步的距离被赵恒拦住了,赵启控制着怒意,沉声道:“让开!”   “要让开的是你,休得再纠缠她。”赵恒冷冷说道。   “闭嘴!”赵启大喝一声,“我要听她自己说!沐桑桑,你答应过朕的,你答应过朕的!”   沐桑桑松开太后的手站了出来,看着赵启平静地说道:“陛下,你也答应过我。既然你我都没有做到,那么,从今往后,你我各不相干。”   她也在心里对自己说,从今往后,各不相干。   “桑桑!”赵启目眦欲裂,“朕不答应,朕绝不答应!”   “可陛下明明已经答应了。”沐桑桑看着他,“那天在太极殿外,在文武百官的面前,陛下亲口宣布,废弃与我的婚约。”   “朕那么说只是为了应付他们,桑桑,朕会给你名分,朕的皇后只能是你,除了你朕谁也不要!”   他伸手去推赵恒,想越过他去她身边,赵恒轻轻一挥,就已将他推得一个趔趄,险些站不住脚。   “安王,在御前休得无礼。”太后口中虽然这么说着,却也并未阻止。   赵恒轻描淡写:“若皇帝继续纠缠,本王只能无礼。”   太后微微一笑,看向了赵启:“皇帝,桑儿的话你听见了吧?她与你从此两不相干,皇帝不要再像今天这样任性了。”   赵启的肩膀垮了下来,他看着太后,一字一顿说道:“安国公父子如今还在狱中,母后和妹妹难道不准备理会的他们的生死了吗?”   一股怒意突然涌上沐桑桑心头,她曾经那么信任他,他却用来算计她,如今还威胁她!她冷冷说道:“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我父亲和大哥无罪,我相信必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是吗?”赵启冷冷一笑,“通敌卖国,临阵脱逃,这叫无罪?”   “有罪无罪,陛下最是清楚,”沐桑桑针锋相对,“难道不是吗?”   嗤一声,是太后笑了起来,她轻轻拍了下沐桑桑的手背,摇着头道:“桑儿,我头一回发现你竟然有这么伶牙俐齿。”   “好。”赵启深吸一口气,也笑了起来,“好妹妹,你以为朕不知道吗?你找出这么多借口,无非是因为你跟安王早有私情。”   “明敏郡主提醒过朕,王昭仪也提过,可笑朕居然相信了你。”赵启看着她慢慢说道,“很好,朕会记得。”   “记得不记得又有什么要紧。”沐桑桑淡淡道,“总之我与你,从此各不相干。”   她懒得再去澄清,就让他疑心好了,他们已经没有关系,她又何必在乎他怎么想。   赵启脸上瞬间褪尽了血色,心里某个地方被撕裂了,刻骨地疼。不,不会的,他那么爱她,她怎么可能离开他!总有一天她会回来的,只要他除掉那个该死的安王!   赵启冷冷说道:“安王虽然僻处并州,但也应当知道御前应对的礼仪,今日你公然带兵入城,又对君主无礼,桩桩都是死罪。来人,将安王押入宗正寺议罪!”   赵恒微哂,并没有理会。   殿外伺候的人没有一个动弹。   赵启怒极,高声骂道:“都是死的吗?来人,押安王去宗正寺!”   “皇帝,”太后在此时开了口,“安王许多年不曾进京,对京中的规矩记不大清楚也是情有可原,都是自家兄弟,皇帝倘若因为这个喊打喊杀的,岂不让人讥笑天家无情?至于带兵入城么,这几天满大街都是士兵四处乱闯,哀家也觉得京中不大安全,安王,哀家准你带兵入城。”   “谢太后。”赵恒起身行了一礼。   太后微微一笑,道:“都是自家人,不必见外。”   两人对视一眼,瞬间达成了默契,沐家与并州,从此便是同盟。   是要与安王勾结?赵启冷冷道:“母后还是再想想吧,当心养虎成患,到时候无法收拾。”   事已至此,想必每个人都清楚彼此心里在想什么,再装成母慈子孝就没意思了,索性摊开了说。   太后笑着说道:“皇帝应该听过一句话,道虎无伤人意,人有害虎心。国公在战场上也算是猛虎,可一到朝堂,还不是让人算计的死死的?所以哀家觉得,虎不可怕,人才可怕。”   赵启扯了扯嘴角,脸色阴沉:“既如此,那就随母后高兴吧。”   他深深望了沐桑桑一眼,转身欲走,太后却又道:“哀家身子不好,需要娘家人照应,沐旬鹤的流刑过几个月再说吧,哀家离不开他。”   赵启的脚步顿了一下,跟着又抬起脚走了。太后已经提出了要求,他要是强行流放了沐旬鹤,难免会落下一个不孝的罪名,只要尽快处置了沐战,沐旬鹤无非是个书生,不足为患。   “先去国公府带上你娘和你二哥,然后去天牢看你阿爹。”太后扶着沐桑桑站起身来,“廉敬,你即刻收拾了去趟西疆,我需要知道那边的情况。”   廉敬犹豫了一下,躬身说道:“太后大病初愈,臣更愿意留下服侍您。”   太后笑道:“无碍,哀家觉得精神还不错,你去吧,立刻出发。”   廉敬站直了,神色复杂地看了太后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太后是不是已经确定廉敬有二心,所以支走他?沐桑桑疑惑地看向太后,太后扶着她,回头向赵恒道:“安王若是愿意留在京中,那就去找一处宅子安顿下来,皇帝若是阻拦,只管来告诉哀家。不过,安王得确保哀家的身体足够支撑得住才行。”   赵恒微微颔首,道:“太后尽管放心。”   太后满意地点头,道:“那么,就一言为定。”   天牢中。   几个心腹把守在牢门外,太后压低了声音:“从现在起,我们要助着安王。有他制衡皇帝,沐家才能找到一线生机。”   她跟着转向沐长弓:“长弓,你把六月九日与傅晚会面的情形详细说一遍。”   沐长弓低着头说道:“我没有见她。”   “到现在你还包庇她!”太后大怒,“为了她,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你爹被处斩,看着你妹妹丢了皇后之位,还不得不为了救你进宫吗?”   沐长弓低着头,身子颤抖起来,却还是说:“我真的没有见她。”   啪,太后一个耳光甩在他脸上,沐长弓重伤未愈,竟被她打得摔倒在地。   沐桑桑吓了一跳,连忙来扶住沐长弓,急急劝道:“大哥,有人看见你们了,你告诉我们实话好不好?”   沐长弓脸色惨白,却还是不肯改口:“我没有见她。”   “大哥!”沐桑桑急了,“傅晚她不是真心待你,她想嫁给皇帝!”   沐长弓抖了一下,声音苦涩:“我身负重罪,她有出路当然更好。”   “大哥,傅家从一开始就是皇帝的人。”沐旬鹤开口说道,“傅家说桑儿和乘风去西疆时傅守义不在都护府,所以没收到我寄去的信也没去接他们,但经我查实,傅守义只离开了一天,我派去的人都失踪了,多半是被他灭口。”   沐长弓还是低着头不说话。   沐桑桑蹲着身子恳切地看着他,低声道:“大哥,我在路上被人劫持,差点丢了命,我去那里的消息只有傅家人知道,大哥,你觉得谁会这么恨我?在那个噩梦里,傅晚最终做了皇后。”   沐长弓抓紧她的手,颤声说:“桑儿对不起,对不起。”   “罢了,这种糊涂东西靠不住。”太后冷冷道,“沐长弓,今后沐家的事与你无关,滚回你的牢房去吧,但愿傅晚看在你这么忠心的份上留你一条命!”   沐长弓惨白着脸站起来,扶着墙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看得出痛苦到了极点。沐桑桑几次想要追出去,最后还是狠下心没有动,大哥性子执拗,再苦苦相逼,只怕他又要走绝路。   沐家人在天牢中谈了一个多时辰,等出来时,安王置办府第准备常住京城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是个干大事的。”太后若有所思,“可惜,不是正经的皇子皇孙。”   “姑妈,我梦见安王攻陷长平,穿着龙袍。”沐桑桑低声在她耳边说道。   这个梦太严重,她至今没敢告诉任何人,但眼下,她觉得应该告诉太后,好让太后更周祥地考虑。   太后吃了一惊,飞快地说道:“千万不要透露给任何人!”   她脸上阴晴不定,沐桑桑知道她在犹豫,安王要反,她却是太后,假如安王得了天下,她将如何自处?   许久,太后低低地说:“走着看吧,现在想太多也没有用。”   当晚,慈宁宫传来消息,凤仪卫左右统领因触怒太后而被斩首,两名队长被提拔接替他们的位置,同时,慈宁宫的宫女太监也开始大清洗,几人失踪,还有几人被处死。   同时传来的消息还有,位于京城最好地段的一座大宅突然挂上安王府的牌子,一千名全副武装的夜卫跟随安王入京,正式开府。   但赵启根本无心理会这些消息,他向着黑暗中说道:“黄卓,去一趟安国公府,把沐桑桑带回来!”   “是!”一个黑衣人应声而出,无声无息地潜进了黑夜。   作者有话要说:设了防盗章啦,60%的订阅比例,防盗72小时。今天还是日万,12点和下午3点还各有一次更新哦~ 第34章   安国公府偏厅中,赵恒慢慢落座,目光看向了对面的沐桑桑。   才几个时辰没见,他就觉得很想她,前几天放下一切在山里与她朝夕相对,才知道人世间竟然有这种乐趣,可一旦回来,那么多事纷纷扰扰,那么多人盯着,再见她一面也是不易。   沐旬鹤不动声色地起身奉茶,再回来时,椅子一j,已经挡住了妹妹。他问道:“殿下,乌剌人当真要议和?”   “目前听到的消息是这么说。”赵恒收敛心神,沉声道,“傅守义正在归拢俘虏,准备进京献俘,沐乘风应该也会回来。”   “家父还有几个旧部在西疆可以照应,我想就让乘风留在那边吧。”沐旬鹤道,“沐家前途未卜,乘风留在那里,就算有什么变故,也不至于一网打尽。”   他回头看了眼沐桑桑,神色严肃起来:“太后命我转告殿下:殿下多次援手沐家铭记在心,殿下在长平期间,沐家愿助殿下一臂之力。”   在长平期间?沐桑桑忍不住地看了赵恒一眼。在天牢时,她跟家人说了当初与赵恒的约定,当时太后并没有立刻做出决定,从二哥的话来看,太后虽然答应与并州联手,但仅限于赵恒在长平期间。这与她当初许诺的,沐家唯他马首是瞻的话并不一致,太后显然在顾虑他将来会做的事。这对他不公平,沐家将花费他大量的精力,但他能得到的并不能与之匹配。   赵恒的目光与她触碰了一下,很快转了回去,向沐旬鹤道:“并州与皇室,从来都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到那时,贵府又将如何?太后又将如何选择?”   沐桑桑紧张起来。他这句话几乎是明说了要反,二哥会怎么说?   “今后的事谁也说不准,至少眼下,沐家与殿下是同路人。”沐旬鹤不动声色道。   赵恒沉吟起来。也就是说,眼下沐家会与他合作,一旦并州与朝廷刀兵相见时,沐家帮谁,还未可知。毕竟先帝有那么多儿子,假如他们联手将赵启拿下,太后大可以另外扶持一个皇子登基,至少那些皇子在名义上都是她的儿子,而他与太后,却不可能那么亲密。这笔交易对他来说,并不是那么划算。   赵恒的目光飘向了沐桑桑,她也正看着他,带着不安,又带着忧虑,波光潋滟的眸中似有千言万语。赵恒的心软了。哪怕只是为了让她活得轻松一些呢?   左右他当初出手帮她的时候,也从未想过要什么回报。   “好。”赵恒沉声说道,“那么,便如此吧。”   沐桑桑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却又生出一种复杂的情绪,有轻松,有歉疚,还有几分感动。   “明天太后将亲临福报寺的盂兰盆会,京中有名望的人家大多也会到场,”沐旬鹤道,“殿下不妨也去一趟。”   “我会过去。”赵恒道。   福报寺是京中最大的皇家寺院,每年中元节都会做一天盂兰盆会道场,届时皇室和显贵都会到寺中烧香祈福。若是机密事大可不必去那里碰面,沐桑桑心想,太后约在那里,肯定是有什么事需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会是什么事呢?   “宫中的动向太后会及时遣人告知殿下,”沐旬鹤又道,“只是凤仪卫中混杂了不少皇帝的耳目,太后虽然已经尽量安排可靠的人去天牢守护家父,但就怕有什么纰漏,还请殿下能够援手一二。”   “我早已安排了人在天牢,绝不会令安国公有性命之忧。”赵恒道。   沐旬鹤站起身向他深深一躬,道:“谢殿下!”   沐桑桑连忙也站起身行了一礼,道:“谢殿下!”   “不必客气。”   赵恒起身还礼,由不得又看向沐桑桑,心中思虑不定。沐旬鹤的客气中带着一分疏离,他的态度显然能代表太后的态度,他们明知道他那天抢婚,也知道他与她在山中相处了数日,那么他们这样客气,是不是并不愿意她与他来往?   但,他也并不需要他们同意。   “白云川之战疑点重重,家兄又对与傅晚会面的事守口如瓶,若想查出真相,只能从乌剌和傅守义两方入手。”沐旬鹤道,“傅守义为人十分谨慎,没有十成的把握一般不会冒险,那么他这次投向皇上,必定有极大的好处。傅家根基浅薄,家父的兵权虽然大多落入他手中,但没有皇上的支持他无法掌控,而皇上也需要起用傅守义为他重新编制军队,但皇帝多疑,傅守义圆滑,若想两方合作,还需要一个把他们连在一起的条件。”   沐桑桑恍然大悟,是傅晚,这就是傅晚会成为皇后的缘故!傅守义出卖沐家,换得一个皇亲国戚的地位,改换门庭,而赵启通过娶傅晚来安抚傅守义,拿到沐家的兵权。   “是傅晚。皇帝应该答应了让她入宫。”赵恒淡淡说道。   沐旬鹤赞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眼下傅家有两个弱点,其一,傅家曾暗算舍妹,皇上若是知道,未必会心无芥蒂;其二,傅守义宠爱妾室,连带着十分偏心妾室所生的庶子傅澄,他的几个嫡子女都与傅澄水火不容,傅家一旦内乱,则不攻自破。”   “殿下,”沐旬鹤道,“这些是我目前理出来的头绪,不知西疆那边的情形,殿下还有什么想法?”   赵恒长眉微扬,道:“我会从乌拔拓思那边入手。”   沐旬鹤见他不肯多说,也没再问,又道:“殿下,如今舍妹在家,以皇上的心性未必会放手……”   “我这次来主要是为这个。”赵恒打断了他,看向沐桑桑,“我会护着她,不会让她落入皇帝手中。”   “皇上私底下豢养了一彪人马,大约三四百人,武功很好,一直在暗中护卫,也会替皇上做些见不得光的事。”沐旬鹤道,“皇上把这些人藏得很严密,太后也只知道领头的叫黄卓,皇上若是向对舍妹下手,多半会派这些人。”   “主上,”一个黑影无声无息地从屋檐上倒挂下来,推开了窗,“有人来了。”   赵恒飞快地说了一句:“你跟着我。”   没等所有人反应过来,他已经闪到沐桑桑身前,携住她的手迅速退到东间,扬手灭掉了蜡烛。   沐旬鹤在黑暗中怔住,无奈摇头。他虽然也练过拳脚弓马,但赵恒这一出手,便知道两人的差距有多大,而在这种情况下,他缜密的头脑似乎也派不上什么用处。   他想着想着,无声地笑了起来。赵恒到长平后如入无人之境,从这点来看,他自诩缜密的头脑在赵恒面前也未必能占上风。太后不愿意妹妹与安王过多纠缠,但在他看来,安王比皇上,可信得多。   沐旬鹤慢慢走去墙边坐着,决定不去打扰他们。   昏暗的东间中,沐桑桑心神不定,几次欲言又止。   赵恒的手依旧很凉,但被他的手触碰到的地方却像点燃了一把火,迅速蔓延到全身,让她坐立不安。她在踌躇中很快放开了他。   但他却不准备罢休,他找到她的手,重新握在手里,连他的人也向她靠近了几分。   “殿下……”沐桑桑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她不安地后退着,想要离他远一些,好让自己不那么慌张。   回答她的是两个人之间变得更加亲密的距离。   脸上耳上都开始发热,沐桑桑低着头垂着眼,不敢看他,却又忍不住想去看他,在缭乱的心跳声中她迟钝地意识到,原来早在她警觉之前,他已经走进她的人生,可能以后也不会离开了。   国公府中庭中,数十人在夜色中沉默地交战,不时有人倒下,一言不发地丢了性命,鲜血在流溅,可剩下的人都没有退缩,只是更快更狠地厮杀着。   沐桑桑挨着赵恒,与他并肩站在黑漆漆的屋里,默默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兵刃的声音在暗夜中听起来分外清晰,沐桑桑没有听到有人说话,连受伤或者丧命时的惨叫都没有,但她生在将门,知道这杂乱紧张的金属撞击声意味着什么――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赵启是不会放手的,她能躲多久?   赵恒察觉到她的异样,轻声道:“别怕,一切有我。”   沐桑桑听他说过很多次别怕,可后面那半句却是头一次听,她咀嚼着短短四个字里的意味,不知怎的,突然有些想哭。   他对她,从来都是言出必行。   在复杂的情绪中,沐桑桑默默地回应他,与他十指相扣。他细长的手指与她柔软的手指交缠着,丝丝入扣,他的手幽凉,她的手灼热,热与冷纠结在一起,仿佛天生就该如此。   周遭的一切都消失了,天地间只剩下一个她,赵恒听见了自己像擂鼓一样的心跳声,击鼓时理当出兵,于是他断然拥抱了她。   他强烈的男子气息无孔不入地包围着她,沐桑桑以为自己会害怕,然而她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格外的安心。于是她停留在他怀中,默默地落下一滴泪。   “殿下,外面似乎没动静了。”沐旬鹤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沐桑桑羞红着脸挣脱赵恒的怀抱,在紧张迷茫中又有一丝怪异的欢喜。   青G随即敲了门:“主上,斩杀十人,剩下都逃了。”   “好,”赵恒定定神,说道,“你留下,保护沐姑娘。”   “是。”青G答应了一声,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烛光突然亮起,沐旬鹤手持烛台走到近前,向赵恒道:“谢殿下援手,时候不早了,不敢再虚留殿下。”   赵恒黑沉沉的眸子看着沐桑桑,柔声道:“我明日再来看你。”   他转身离去,沐桑桑望着他的背影,怅然若失。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开始依恋他,不由怔住了。他将穿上龙袍,他将成为帝王,身为帝王的夫君,只是君,不是夫。若是不想陷进无止境的算计中,就不能喜欢他。   “桑儿,”沐旬鹤低声说道,“明天有件事需要你去做。”   作者有话要说:撒花,重大进展~ 第35章   七月十五日,中元节。   太后的凤驾来到福报寺时,长平城中的显贵人家早已经侯在那里,乌压压跪倒了一大片。   每年这时候皇室都会到福报寺看法会,今年安国公府出事,太后重病,赵恒进京,皇帝与赵恒当街对峙,太后却做主准许安王带兵入城……接连不断的意外事件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集在皇家身上,他们都在好奇,今天太后会不会来,皇帝会不会来,两宫相见时,又是什么情形。   太后扶着女官的手款款下轿,向四周环视一遍,微微一笑:“平身吧。”   众人偷偷看过去,都是一怔。据说太后病得很重,一度还失去了清醒的神智,但现在她脸色红润,容光焕发,分明比平时还要精神!   “陛下驾到!”   一声通传后,赵启的御驾匆匆来到山门前,仪仗迅速在两旁排列好,赵启起身下轿,沉着脸看向太后:“母后让朕好赶。”   太后的凤驾出了慈宁宫他才得到消息,急急追过来时,到底还是比她迟了一步,长辈早就到场,晚辈却没迟迟不来,若按那些挑理的人的说法,这就是不孝,太后根本就是有意让他难堪。   太后微微一笑:“哀家不敢惊动皇帝,所以自己先过来了。”   在场的人心里都咯噔一声,这脸色这说话,完全不是从前母慈子孝的情形,难道两宫真的像传说中那样失和了?是因为安王吗?太后支持安王,皇帝却与安王势不两立?   “安王到!”   又一声通传,让所有人都兴奋起来。安王,他竟然也来了!   那些没有见过安王的人忙伸长了脖子去看,很快,就一个高大冷峻的男人骑着一匹黑马,慢慢走近了。   他容貌特别,肤色略深,令人见过之后便不会忘记,他身量极高,体型健硕,即便是骑在马上,也比寻常男子高出不少,而他凛冽的气质、锐利的目光,又让人油然而生敬畏之心,暗自臣服于他天生的王者风范。   这就是安王?   一些女眷惊讶起来,他跟温雅的皇帝,跟京中那些谈吐风雅的男人都不一样,看起来竟然有些像武夫。想到并州位于边疆,据说民风彪悍,不少人都觉得,这个安王,恐怕真的是个悍勇之人。   赵恒下马后向太后行了一礼后便转过身去,负手看着来时的路,从头到尾并未理会赵启。   赵启脸色越发难看,随行的张遇连忙斥道:“安王殿下,觐见陛下应当跪拜行礼!”   太后微笑摆手道:“罢了,安王又不是外人,不需要这些客套。安王,哀家准你从今往后见君不拜。”   赵恒回身向太后行了一礼,道:“谢过太后。”   赵启怒不可遏。昨夜黄卓回宫时,带去的人已经折了三分之一,他这才知道赵恒竟然一直守在安国公府,他盯着他的江山,甚至还盯着他的女人,他还当众对他不敬,是可忍孰不可忍!   远处传来一阵銮铃响声,跟着就见一辆青色的车子出现在山路上,赵恒冷冽的气息突然收敛几分,他急走几步迎到车前,跟在车子旁边步行向山门走来。   在场的人都好奇起来,他如此郑重,车中人肯定是极重要的,是长辈,还是亲朋?   车子在山门前停下,当先跳下了一个侍女,回身正要搀扶车中人时,赵恒却示意侍女退下,自己打起车帘,伸手去扶。   车中人犹豫片刻才伸出手来,是个女子。她的手很美,小巧纤细,修长的手指像洁白的春葱,指甲是浅浅的粉色,手背上还有浅浅的小窝,简直像用最好的玉石雕成,完美无瑕。   是个年轻女子。在场的人都惊讶起来,让安王如此郑重的,是个年轻女子?   赵恒很快握住了那只手,像捧着无价之宝一般,小心翼翼地扶出了车中人。他神色专注,极尽温柔,与先前的冷峻截然相反,那些之前还觉得他可怕的贵女们禁不住一阵恍神,原来他并不可怕,在面对心爱的人时,他的温柔竟然如此动人!   等车中人抬起头,露出绝丽的容颜时,周遭顿时一阵骚动。   是沐桑桑。竟然是她!   父亲即将被处斩,她被皇帝退了亲事,谁都以为她已经从高峰跌到了谷底,再也不可能翻身的时候,她竟然搭上了安王,这个可怖的男人面对她时温柔得让人禁不住嫉妒,为什么她这么好命!   是啊,为什么她这么好命?傅晚在人群中看着沐桑桑,神色复杂。明明自己比她更聪明更懂事,更懂得分寸进退,可那些男人却总是像飞蛾扑火一样围着她转,极少有把她看在眼中的,就连天底下最尊贵的那个男人,她仰望爱慕的那个也不能幸免。凭什么?   赵启恨到了极点,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在无法控制的愤怒中,赵启快步走向赵恒,厉声道:“放开她!”   沐桑桑惊讶地看着他,他失态了,她认识他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这样。这让她意外地生出一些怜悯,原来他也并非无所不能。此念一生,她突然意识到,她对赵启,是真正地放下了,她与他,从此后各不相干。   赵恒牵着她继续向前走,像是根本没有听到赵启的斥责一般,脸上温柔的神色也完全没有变化,他的无视更加激怒了赵启,赵启彻底失去了理智,紧走几步冲向沐桑桑,口中说道:“你过来!”   下一息,他趔趄着一连退开几步,险些摔倒。他没看清是怎么回事,但他知道,肯定是赵恒动的手。   周围顿时鸦雀无声。   傅晚低下头,不忍再看。他失态了,他为了一个不值得女人,竟然失态了。   “皇帝这是怎么了?”太后很快从赵恒手中接过沐桑桑,面色沉肃地看向了赵启,“我侄女已经与陛下解除婚约,陛下再这样失礼,哀家就要命你向安王致歉了。”   赵启定了定神,因为彻夜不眠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阴郁地看向沐桑桑,她这么快就找到了新欢?这样不行,她不能抛下他。他沉声道:“母后,桑桑虽然与朕解除婚约,但终归还是朕的妹妹,安王对她如此无礼,朕不能坐视不管。”   就在此时,他听见她开口说道:“安王并没有对我无礼,陛下多虑了。”   她竟然帮着赵恒来对付他。心仿佛被挖空了一大块,赵启哑口无言,失魂落魄。   “进去吧,别误了时辰,对菩萨不敬。”太后悠悠说道,“哀家突然病了这么久,也得求求菩萨,保佑我赶紧好起来才行。”   净手,拈香,跪拜,祈祷,依次拜过几间正殿后,太后搭着沐桑桑的手走出佛殿,环顾四周的臣子和女眷,朗声向赵启说道:“皇帝,安王与你同出一脉,以后你们要兄弟和睦,再不能像今天这样任性了。”   赵启淡淡道:“母后,且不论朕与安王并不是亲兄弟,就算朕的亲兄弟都没安王的特权,不但能带兵入城,还能不住十王宅,独自开府建衙。”   太后微微一笑,道:“皇帝对你那些叔伯、兄弟们的确是太严厉了些,这样吧,今日哀家做主,准许十王宅的皇子皇孙们在京中另外选址新建府第,从此后不必都挤在那个小地方了。”   沐桑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太后是想用赵恒做借口,趁机将那些处在赵启监视之下的王爷都放到京里,如此一来,这些人对太后必定心存感激,而且他们一旦脱离皇帝的监控立刻就会成为一大股新势力,不管他们将来会不会支持沐家,眼下赵启都不得不分出许多精力来应付他们,这样一来,沐家的压力又能减轻不少。   连她都看得出来,赵启自然也是心知肚明,他这些天满脑子想的都是沐桑桑,全没料到太后居然还有这一招,连忙道:“不可!皇子皇孙住十王宅乃是先祖定下的旧例,母后不可擅自更改!”   他一个眼色,吴邕立刻站出来说道:“太后心意虽好,但祖宗的规矩必须守着,请太后三思!”   几个赵启的心腹也都站出来随声附和。   太后笑微微的,和蔼的目光依次看向几个辈分高的王爷:“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总不见得一条旧例成千上万年都不变吧,诸位王爷,你们说呢?”   那些王爷们虽然身份尊贵,却一辈子都没离开过十王宅,被皇帝看得死死的没有自由,一听见太后要做主放他们出来,哪有不赞成的?立刻跪下高声说道:“臣等愿意搬出十王宅,求太后开恩,求陛下开恩!”   这几个辈分高、年纪大的一带头,剩下的皇子皇孙们心里也都有了谱,立刻跟着跪下高呼:“求太后开恩,求陛下开恩!”   “皇帝你看,诸位王爷都想搬出来呢,人心所向,皇帝还是开开恩,让他们出来松快松快吧,都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怪不容易的。”太后看着赵启,做出一副要下拜行礼的模样,“要是皇帝还不肯答应,哀家代他们向你求个情。”   沐桑桑连忙搀扶住她,没有让她拜下去,几个老王爷跪着向太后走近几步,痛哭流涕:“太后仁爱之心,臣等没齿难忘!”   吴邕沉声说道:“几位王爷,祖宗规矩不可废……”   “我们一家人说话,你算什么东西,要你插嘴?”年纪最大的一个老王爷冷冷向他说道。   吴邕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无奈地看了赵启一眼,低着头退了回去。   “陛下,就给他们一个恩典吧!”太后抬手拭泪,低声说道。   赵启冷冷地盯着她,一言不发。   一片寂静中,赵恒开了口:“皇帝是在害怕吗?”   赵启的冷静荡然无存,立刻反问道:“可笑!朕怕什么?”   “怕诸位王爷离了十王宅就无法掌控,”赵恒哂笑一下,“对也不对?”   赵启怒气勃发,冲口说道:“一派胡言!朕怕过什么?便是搬空了朕也不怕!”   “听见没有,皇帝同意你们搬了。”太后立刻说道。   “谢太后隆恩,谢陛下隆恩!”一众皇子皇孙欢天喜地,跪在地上高声欢呼。   赵启怔了一下,等反应过来才发现,又上当了。   太后微微一笑:“哀家累了,要去歇一会儿,你们继续拜吧。”   人群四散开来,傅晚心事重重地穿过月洞门,向赵启的下处走去,荼蘼花架上花影一动,一个人走了出来,轻声道:“晚姐姐,我有句话想告诉你。”   傅晚微眯了眼睛,是她,她最恨的那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更新结束啦~ 第36章   四周空无一人,沐桑桑慢慢走到傅晚近前,微笑着问道:“晚姐姐,陛下让你回家了?”   傅晚定定神,笑着答道:“是。妹妹走后没多久,陛下就让我回家了。你要跟我说什么?”   她看着沐桑桑,心中涌起一阵恨意,说到底她之所以能在宫里待那么久,无非是因为赵启要她去安抚沐桑桑,一旦沐桑桑走了,赵启立刻就赶她回去,她恨沐桑桑,更恨自己不得不借助她,才能触到爱慕的人,她不甘心。   沐桑桑也看着傅晚,说不清是恨她还是失望。她自幼就认得她,与她一起玩耍,互相倾诉心事,她曾经以为会和傅晚成为一家人――傅晚的确在努力朝这个目标走,通过嫁给她曾经的未婚夫婿的方式。   她慢慢走到傅晚近前,冲她一笑,跟着轻快地在她耳边说道:“任凭你费尽心机,九哥心里也只有我一个,你看,我刚一走他就赶你出宫,别妄想了,他不会娶你。”   她话一说完,立刻向后退开,笑笑地向她挥手:“晚姐姐,我走了。”   刚走出两步,就听见傅晚阴冷的声音:“站住!”   沐桑桑回过头,莞尔一笑:“怎么了晚姐姐?”   傅晚脸上流露出明显的厌恶,冷冷说道:“你知道吗,你这幅可怜无辜的模样真令我作呕。”   “是吗?”沐桑桑摇摇头,“可惜,有人不这么想。”   有人?赵启吗?傅晚压抑着恨意,一字一顿地说道:“等他看清楚你,必将弃你如同敝履。”   “是吗?”沐桑桑冲她一笑,压低了声音说道,“今天的情形晚姐姐难道没看见吗?不管我怎么样,他都舍不得我。”   她话一说完,立刻抛下傅晚转身离去,但傅晚很快跟上来,急怒之下甚至伸手想要去抓她,沐桑桑轻巧地躲开了,站定脚步笑得轻倩:“这就恼了?你对我做过那么多恶事,我也没说什么呢,晚姐姐真是小心眼。”   傅晚深吸一口气,平静了情绪:“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吗?”沐桑桑收敛了笑意,“晚姐姐忘了吗,在安谷城,是谁勾结李明峰想要杀我?”   “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最初的怒意过去后,傅晚收敛了心神,镇定下来,“我要走了,再会。”   “晚姐姐留步。”沐桑桑叫住她,“你收到了我的信,知道我要去西疆,你恨我,知道只要有我在你永远也得不到他,所以你骗李明峰来对付我,晚姐姐,你很聪明,也很会算计,可惜啊,我的运气永远比你好。”   傅晚刚刚平静下去的怒火迅速被她挑了起来。别生气,附近有很多人,不能跟她吵。傅晚努力控制着情绪,咬着牙转身准备离开,突然又听见她说:“晚姐姐,我还是那句话,别妄想了。”   “沐桑桑!”傅晚几乎是低吼起来,“你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沐桑桑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只是告诉你一个事实,别妄想了。”   她笑了起来,她很少跟人争辩,然而此时她发现,偶尔这么做一回也不错。于是她继续说道:“晚姐姐博学广闻,肯定听说过钩吻毒吧?据说这毒是用乌剌国中一种罕见的草药炼出来的。”   也许是她之前接连的挑衅让傅晚失去了自制力,傅晚几乎是立刻就恶狠狠地还了一句:“可惜了!”   “可惜什么?可惜我又没有死对不对?”沐桑桑笑起来,“我说过,我的运气永远比你好。”   傅晚的呼吸声越来越清晰,终于,她从牙缝里迸出两个字:“贱人!”   “你的确很贱。”沐桑桑点头道,“你早就有了婚约,却还想着勾引别的男人。你恨我却假惺惺地跟我交好,背地里又下手害我,做的尽是见不得人的龌龊勾当。就连你想害我,也不敢光明正大地下手,只敢躲在后面挑唆王昭仪,让她做你的替死鬼。傅晚,你就像躲在暗处的虫豸,阴狠卑鄙,让人瞧你不起。”   傅晚喘息着,咬牙切齿。她想不通,她为什么知道的这么多?她明明做的很隐蔽,到底是哪里露了破绽?还是说她其实一直都知道,只不过装作不知道的模样与她周旋?   但是,不管沐桑桑知道多少,她都不能承认,沐桑桑没有证据就奈何不了她。沐家眼看就要倒了,等父亲带着西疆的战绩回来,皇帝就会娶她,成王败寇,她还是赢了的那个。   她压制着翻腾的怒意,沉下心来转身离开,但沐桑桑扯住了她的衣袖,笑着在她耳边轻声说:“你是不是在等着你爹打胜仗,好让九哥娶你?你真可怜,要不是有个好爹爹,连男人都留不住。”   傅晚大怒。她竟如此恶毒!   她猛地转回身,怒冲冲说道:“贱人,你少得意!等你爹被砍了头,我看谁会要你!”   “有没有人要晚姐姐不知道吗?”沐桑桑神色悠闲,“你费尽心机想杀我,甚至不惜搭上王昭仪一条性命,还不都是因为你得不到?”   “我得不到?呵!”傅晚冷笑起来,“虽然让你逃了几次,不信你能逃一辈子!”   “姐姐终于肯承认那些事都是你做的了。”沐桑桑幽幽说道,“李明峰与李司马,还有王昭仪,几条人命背在你身上,姐姐晚上睡觉时不会做噩梦吗?”   “一群蠢货,一点小事都办不好,死不足惜!”傅晚恨恨说道。   “那我大哥呢?”沐桑桑抬高了声音,“六月九日申时到酉时,你从安西都护府跑到粮仓驻地去找我大哥,跟他说了什么?第二次会审时你半路拦下我大哥,又说了什么?我大哥为了你的闺誉宁死也不肯供出你,你对得起他吗?”   傅晚笑了起来:“好妹妹,也有你不知道的事?沐长弓自己情愿呢……”   “闭嘴!”一个阴沉的声音蓦地打断了傅晚。   傅晚大吃一惊,是赵启。   他快步从墙后出来,到她跟前甩手便是一个重重的耳光,骂道:“贱人!”   傅晚被他打得摔倒在地,嘴也出了血,但她顾不得去擦,急急忙忙爬起来去扯赵启:“陛下,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她说的那样,我什么也没做,我只是被她激怒了,一时口不择言!”   赵启又是重重一耳光甩在她脸上:“贱人还敢狡辩!你竟如此心肠歹毒,朕定将你碎尸万段!”   他知道她两面三刀,很会做戏,但他自信能够掌控她,所以才放手让她去做,只是没想到,她竟敢对他心爱的人下手,甚至还扰乱后宫,害他不得不处死王青罗。他曾许诺会给她荣耀,但她碰了不该碰的人,她不配!   他飞起一脚,傅晚猝不及防,一下子被踢出老远,吐出一口血。   “皇帝暂且息怒,”太后慢慢从墙后走出来,沉声道,“贱婢死不足惜,但哀家还有许多事情要问她,暂时留她一条性命,等问出了实情再打也不迟。”   跟着她一起走出来的还有诸位王爷,有吴邕和王士,他们看着瘫倒在地的傅晚,像看着一个怪物一样,眼中满是鄙夷和厌恶,傅晚浑身发冷。她中计了,她竟然被沐桑桑这个娇滴滴的笨蛋算计了,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她怨毒的目光看向沐桑桑,她正站在太后身边,收敛了刚刚面对她时的得意与狡诈,亭亭而立,端庄优雅,十足一个大家闺秀。傅晚恨透了她这副天然高贵的模样,同样都是武将人家的女儿,凭什么她就要被人嘲笑是暴发户,而沐桑桑却能得到天底下最好的东西,包括那个温文尔雅的,天底下最好的男人!   她一直都嫉妒沐桑桑,但在从前,她还能努力控制这些阴暗的情绪,安慰自己要各安天命,直到那天,她跟着沐桑桑入宫,在御园里落单的时候,她遇到了赵启。他向她温柔地笑,柔声跟她说话,就像他对沐桑桑那样。从那一刻起,嫉妒的种子迅速长成大树,她再也无法将那颗毒苗塞回心里。   她要得到他。哪怕付出一切,她也要得到他。   再后来,当她听赵启说起沐家的权势如何让他昼夜难安时,她知道,机会来了。父亲需要一个挤进最高层的机会,赵启需要一个更好掌控的武将,而她,需要一个贵为天子的夫婿。傅家背叛沐家投靠赵启,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可现在,她竟然被沐桑桑那个笨蛋算计,在这么多人面前招认了罪行,所有的心血都白费了!   就在此时,她听见赵启说道:“她做的那些脏事朕想起来就恶心,还审她做什么?直接关起来,等傅守义回来,交给他处置吧。”   傅晚心中生出几分希望,他对她到底还是有情的,否则怎么在这时候还维护她?她含泪看向赵启,一时间柔情无限。   沐桑桑冷了脸。他竟还想蒙混过去!刚刚傅晚即将承认六月九日的事,他立刻跳出来打断了她,现在又拦住不让审问,他以为可以只手遮天吗?   “陛下,六月九日申时到酉时,我大哥被傅晚约出来,在大帐附近的密林中幽会。”沐桑桑沉声说道,“我大哥顾忌傅晚的闺誉不肯交代,求陛下提审傅晚,还我大哥一个清白!”   “我没有!”傅晚立刻嚷道,“陛下,我没见过沐长弓!他里通敌国,死有余辜!”   “是与不是,朕会查清。来人,押傅晚回家,在傅守义回京之前不得离开傅宅半步!”赵启厉声吩咐。   羽林卫很快上前带走了傅晚,太后哂笑一声,缓缓看向了在场的众人,道:“诸位,方才你们都在这里听着,六月九日申时到酉时沐长弓到底去了哪里想必你们心里都有数。皇帝怕是有什么顾虑,所以拦着不让审,不过今天不审,明天也会审,明天不审后天也会审,真相总有大白于天下的时候。”   赵启冷冷道:“不是朕不肯审,此事涉及宫闱,如何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审问?母后稍安勿躁,等傅守义回来,朕会让他问清楚。”   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敢说话,心里却都断定,两宫果然失和了。眼下他们该如何选择?   赵启上前扶住太后,道:“母后大病初愈,不宜劳累,请去净室歇息吧。”   太后嘲讽地一笑,没再多说。   人群很快跟着御驾离开,花架下重新安静下来,不多时,沐桑桑匆匆返回,从隐蔽的角落里扶出一个人:“大哥,你都听见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日万分两次更新,下午三点还有一次哦 第37章   翌日一早,沐桑桑刚刚梳洗完,侍女便走来说道:“姑娘,二公子请你过去一趟。”   沐桑桑匆匆来到沐旬鹤院中,抬眼一看,不由怔了一下,赵恒正站在廊下看着她。他怎么来了,这么早?   沐旬鹤脸上有几分无奈,道:“妹妹,安王殿下正在收拾王府,他对京城并不熟悉,所以想请妹妹帮忙买些摆设的东西,不过我记得妹妹今天要陪母亲去探望父亲,应该没时间出去吧?”   沐旬鹤一边说,一边给她递眼色,示意她拒绝。赵恒一大早就上门来请沐桑桑帮忙买东西,沐旬鹤知道他无非是找借口想见妹妹,于是婉言谢绝,赵恒被拒绝后也没有多说,只是负手站在廊下看着院里的海棠树,好似在欣赏枝头累垂的果实似的。   他对着这棵树看了整整一盏茶的功夫后,沐旬鹤醒悟到了他的意图:若是妹妹答应跟他出去,他就能和妹妹独处一天,若是妹妹不答应,他守在沐家不走,一样能见她,虽然不太方便,好歹也算达到目的。   沐旬鹤并不想一整天都陪着一个费尽心机想拐走妹妹的人,于是吩咐下人去请沐桑桑过来,满心以为只要妹妹开口拒绝了,赵恒就不得不走。   沐桑桑并没有领会他的心思,长平那么大,乍然来到这里人不生地不熟的,买东西的确很不方便。她想了想,向沐旬鹤说道:“阿娘说的是下午去探望阿爹,若是时间赶得紧些,一个上午应该也够了。”   在沐旬鹤郁闷的目光中,她向赵恒说道:“殿下,我可以去。”   赵恒瞟了眼沐旬鹤,脸上露出一丝极浅淡的笑意,轻声向沐桑桑道:“那么,走吧。”   沐旬鹤总觉得他的目光里流露着炫耀,他徒劳地进行最后的劝阻:“妹妹,你还没用早饭,怕是来不及吧?”   “我已经备下了,”赵恒又瞟了他一眼,跟着转向沐桑桑,声音温柔,“我们走吧。”   沐桑桑全然没有觉察二哥与他之间的暗中较量,忙向沐旬鹤道了别,跟在赵恒身后向外走去。   沐旬鹤黑了脸,早知会碰上赵恒这样难缠的,当初就不该把妹妹教养的那么乖巧单纯。   东市最大的食肆中。   赵恒与沐桑桑在净室中相对而坐,几名侍卫很快端上几个碗碟放在食案上,沐桑桑看了一眼,托盘中间放着的,竟然是两大碗面。   京城人吃早饭,多半是各色米粥细点,沐家的男人多是武将,早饭时经常会加些炙肉,但是一大清早吃面,她还是头一回看见。   赵恒拿起一碗,仔细把各色浇头都放进去拌匀了,这才送到她面前,道:“你尝一尝。”   沐桑桑犹豫着夹起一筷吃了,浇头是各色菜蔬,还有一点儿海味,鲜美中带着一点点辣,极是独特,面条也很劲道,但与她平常吃的面味道又有细微的差别,似乎不纯粹是小麦粉。   “吃得惯吗?若是吃不惯的话我让人给你做些别的。”赵恒看着她,声音温柔。   沐桑桑忙道:“很好吃,只是尝不出是什么做的。”   赵恒笑了起来,冷峻的眉眼顿时融化在春风里:“这是并州的吃食,并州天气寒冷,况且临着海边湿气重,所以早晨起来都习惯吃些热热辣辣的东西暖身,我今天想起来吃这个,就让人多做了一份给你也尝尝。这个面是小麦面掺着绿豆面做出的,与京中常吃的细点口味很不一样,只是没想到这种粗糙的东西你竟然能喜欢。”   他心中异常地欢喜。并州僻处边疆,无论饮食还是器具都是粗糙豪放居多,难为她一个京中娇养的女儿,竟然能吃下这种粗粮做出的东西――也许这就是天意,她既然喜欢并州的吃食,自然也会喜欢并州来的人。   他笑起来的一刹那,沐桑桑突然感觉眼前有骄阳的流光划过,令人目眩神迷。她在恍惚中傻傻地看着他,心想,原来他笑起来这么好看!   下一时,她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连忙低了头,一言不发地吃了起来。赵恒没得到她的回答,疑惑地看向她,她小小的脸向着大大的面碗,一丝不苟地夹着碗中的面,急急地吃着,赵恒突然意识到她是在紧张,然而这种紧张也意外地可爱,让他久久不舍得移开目光。   许久,他才带着一丝袅袅的笑意,端起自己那碗面,三两下便吃了个罄尽。   沐桑桑一直低着头努力吃面,吃了几口才意识到,对面的赵恒没有发出一丁点而声音,连碗著的声音也没有,沐桑桑恍然想到,他出生在天下最尊贵的家族里,曾经是最尊贵的一个孩子,这样的世家教养,对他来说已经是融进血液里的东西。   那么,当初他从京城逃往并州的时候是几岁呢?五岁还是六岁?那时候她还没有出生,而现在,她与他相对而坐,一起吃着并州这种古怪又有趣的面食。   她想着想着,忍不住看了赵恒一眼,然后她发现,他竟然早已吃完了,碗筷被整齐地放在一边,他坐得笔直,正专注地看着她。   沐桑桑一下子红了脸,低头看看自己还剩了一大半的碗,低声说道:“我吃的太慢了。”   “是我吃得太快。”赵恒语声温柔,“事情总是很多,没多少时间能坐下来好好吃饭,所以总是吃得很快。你不用理会我。”   可沐桑桑并不能不理会,让人等着自己吃饭是很失礼的事。她努力扒着碗中剩下的面,想要尽快吃完,可越是着急,越是咽不下那么多,而那些面也好像带着魔力似的,她吃掉一口,立刻又变回来一点,怎么吃也不见少。   她又开始觉得耳朵上发热,就在此时,突然听见赵恒说道:“我还得再吃一碗。”   沐桑桑松了一口气,还有一碗面的时间,这次总该在他吃完之前吃完了吧?不过,好大一碗面呢,他食量倒是大。她又悄悄看了他一眼,他身材那么高大呢,便是吃的多些也是正常吧。   面很快送过来,赵恒一筷子下去,小半碗就没了,他又夹起一筷,正要吃时突然反应过来,忙又放了回去,只夹了一根慢慢吃着。他得尽量吃得慢一些呢,不然她会着急害羞,虽然她红着脸的模样很美,可他怎么舍得让她窘迫?   等沐桑桑终于吃得差不多时,抬头一看,赵恒碗里还剩下一大半,她松了一口气,还好,这次总算没有让他等。   一碗面终于吃完,沐桑桑放下筷子坐直了,却发现赵恒碗里还是刚刚剩下的那些,怎么突然这么慢了呢?沐桑桑正在疑惑,却见赵恒用筷子在碗中一捞,还没等她看清楚,大半碗面立刻消失无踪。   沐桑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吃的未免也太快了吧!   她忍不住劝道:“殿下,吃饭不能太快,会伤身体的。”   她在关心他?一阵奇异的感觉迅速遍布周身,赵恒笑了起来:“好,我知道了。”   沐桑桑再次看到骄阳的流光,他笑起来可真好看啊!   一旁侍立的青G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天,主上一顿饭的功夫笑的次数比从前一年都多,今天的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吧!   下楼梯时,赵恒走在前面,伸手要来扶她,沐桑桑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伸手搭着他,一步一步地走了下来。他的手依旧是她熟悉的微凉,这种凉意无比适宜,每次都能让她不安的心绪安静下来。   “傅守义已经动身返京了,大约十天左右就能回来。”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时,赵恒低声说道。   沐桑桑心里一紧,到那时,就是一场恶战。   “你三哥暂时不会回来,他目前虽然还是白身,但此次立下了战功,按例能升校尉。”赵恒又道,“不过皇帝那边恐怕不会答应,太后与我正在想办法。”   暂时见不到三哥呢……沐桑桑有些难过,转念一想,三哥生平的志向就是像阿爹那样驰骋疆场,如今能够实现夙愿,必定也是高兴的。于是她轻声说道:“劳殿下费心了。”   赵恒看着她,柔声道:“你我之间,不必客气。”   沐桑桑瞬间又红了脸。你我之间,你我之间,这话说的么多亲密!他与她,真的已经这么亲密了吗?   东市是长平城中最繁华的集市,   “殿下想买些什么东西?”沐桑桑跟着赵恒一连走过两条短街后,忍不住开口问道。   他说要她帮忙买东西,然而他们走了半天,他的目光却根本没有在任何一家店铺里停留过,他只是带着她慢慢地走着,时不时跟她说一句话。   “随便买些什么都行。”赵恒看着她,又露出浅淡的笑意。   沐桑桑不解地看着他。   于是赵恒俯下身,飞快地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只是想见你。”   热意最先沾染在耳廓上,而后是整个耳朵,脸颊,最后蔓延到脖颈,整个人都是热的,沐桑桑抬不起眼皮,只是低着头,紧张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突然有些幽怨,假如他是刚刚在楼梯上时说的这话就好了,那时候她牵着他的手,那样舒适的凉,恰好可以消融这令她紧张不安的热。   天,她居然在盼着他牵她的手?沐桑桑猛然意识到这点,差点没忍住想捂脸,她都在乱想些什么呀!   赵恒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那样害羞,白皙的皮肤蒙上了一层浅浅的粉色,让他想起沾了晨露的水蜜桃,突然有冲动想咬上一口。   “沐桑桑!”   一声叫喊突然打断他的绮念,赵恒冷了脸抬眼望去,就见一个穿红衣的女子骑着马直直地冲他们撞了过来,赵恒脸色一寒,正要出手制止,沐桑桑已经扯着他的袖子退开了,低声说:“是乐陵县主。”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两章一起发,但下章还没改完,呜呜呜,我6点再发一章吧 第38章   乐陵县主凌嫣,赵启姑姑玉华大长公主的独生女儿,沐桑桑在京中的头一个对头――说是对头可能有失偏颇,因为两个人之间往往是凌嫣挑衅,沐桑桑不喜欢与人争执,多半时间都会躲开她。   眼下沐桑桑退在路边,看着凌嫣气势汹汹地跑过来,不由得蹙起了眉头,凌嫣前阵子出京探亲,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又是哪里惹了她,让她一副要找事的模样?   “沐桑桑,”凌嫣一直冲到跟前才勒住马,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表情倨傲,“陆乘风什么时候回来?”   沐桑桑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三哥。   凌嫣出京前,玉华大长公主曾托人向沐家委婉地试探过结亲的意向,她们看中的,就是沐乘风。只不过,沐乘风对凌嫣并没有特别的心思,甚至还因为她经常为难妹妹而对她有些反感,太后也认为凌嫣性子跋扈,不是合适的儿媳妇人选,所以沐家拒绝了。   凌嫣想来是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得到回信的第二天就出京探亲,后来沐桑桑再没见过她,也幸亏她走了,不然后面国公府出事,以凌嫣刁蛮记仇的性子,肯定要尽办法嘲笑她。   沐桑桑沉吟着还没想好如何回答,凌嫣已经等不及了,手里的马鞭一指她,大声说:“聋了吗?问你话呢!”   她平生最讨厌的人就是沐桑桑,明明她出身皇家,美貌灵秀,可人们说起京中的贵女,头一个却总免不了是沐桑桑,这让她又恨又不服气,所以每次看见沐桑桑都会嘲讽几句。后来,她看上了沐乘风,甚至不顾羞耻托人去试探沐家的口风,可沐家竟然拒绝了――凌嫣不好意思去追问为什么,但在她心里,早已经认定了是沐桑桑从中作梗。她更恨她了。   如今沐家倒了霉,凌嫣心里又生出一丝希望,眼下没有人肯嫁沐乘风了吧?只要她向他示好,沐乘风肯定感激涕零,立刻上门求婚吧?   那条用各色宝石装饰着的马鞭指着沐桑桑,赵恒瞬间沉了脸。   下一息,沐桑桑突然觉得眼前一花,仿佛赵恒动了下,但等她睁大眼睛再看,他却又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似乎方才都只是错觉。然而很快,耳边传来了凌嫣的惊叫声,沐桑桑抬眼一看,就见那匹高大的枣红马正疯了一样地四处乱撞,马背上的凌嫣尖叫着抓住缰绳呼救,整个人被疯马甩得像风中的荷叶,东倒西歪,眼看就要掉下来。   一定是他做的!沐桑桑急急地向赵恒说道:“殿下饶了她吧,会出人命的!”   “我有分寸。”赵恒淡淡说道,“只是给她个教训。”   马还在疯跑,凌嫣还在尖叫,赵恒微一扬手,一息之后,那匹马突然站定,高高抬起两条前腿,整个身子几乎直竖起来,凌嫣整个人已经脱离了马鞍,吓得连叫也叫不出来了,很快,那马长嘶一声,扑通一下重重落地,凌嫣再也抓不住缰绳,尖叫着被甩出去,不偏不倚地摔在了路边的茶棚里。   桌子被砸翻了,茶杯茶盘哗啦啦掉了一地,暗褐色的粗茶淋淋漓漓地洒下来,沾了凌嫣一头一身。凌嫣大哭起来。   公主府的下人们飞跑着冲过去搀扶自家主子,凌嫣正哭得伤心,突然一锭银子凌空飞来,啪一声掉在她脚边,跟着就听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说道:“赔你被砸坏的东西。”   这话不是对她说的,是对茶棚主人说的。凌嫣抽噎着抬头一看,是那个一直陪在沐桑桑身边的高个子男人。   她脑中瞬间灵光一闪,脱口叫道:“是你暗算我!卑鄙小人,你敢不敢告诉我你是谁?我告诉皇帝哥哥杀了你!”   男人冷冷地横了她一眼,凌嫣陡然感到一骨凉意从背后升起,她突然觉得,眼前的人肯定杀过人。凌嫣打了个冷战,把没说出口的吵嚷全咽了回去,一连退了几步。   赵恒收敛了威势,转脸看着沐桑桑,柔声说道:“我们走吧。”   沐桑桑担心着凌嫣的情形,走出去几步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凌嫣还站在原处,茶水滴滴答答地从她衣裙上滴下来,但她根本不理会,只是恶狠狠地盯着她。   看来这怨恨,真是越结越深了。沐桑桑无声叹息,转回头看着身边的赵恒,心事重重。   她从未遇到过他这样性子的人,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似乎很冷淡,但每次她有任何事,他总会立刻出手,他身上有天然的尊贵气息,但他出手时又格外的凌厉无情,这些矛盾的特质交缠在他身上,就像初次见面时他的容貌给她留下的印象一样,冷淡又温存。   他像无底的深渊,吸引着她,但又让她害怕。她隐约觉得,她可能永远也猜不透他。然后她又想到,他将来也会成为帝王,而做了帝王的人,原本就是让人猜不透的。   “怎么了?”赵恒见她一直不说话,于是轻声问她。   “没什么。”沐桑桑低了头,一时说不出是喜是忧。   赵恒觉得,之前在食肆中那种轻快亲密的感觉消失了,她身边好像生出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将他隔离在外。   赵恒百思不得其解。   十天后。   长平城中四处洒扫干净,用黄土重新铺了道路,各色旗帜迎风招展,许多百姓门前都摆了香花净水,尤其是忠靖侯府门前,一连摆设了五六张供桌,装饰得比节庆时还要光鲜,因为今天,傅守义将率领打了胜仗的西疆军回京向皇帝献俘。   献俘大典安排于巳时在太极殿外的广场举行,朝中六品以上官员和王公贵戚都接到邀请前去观礼,沐桑桑跟着许念和沐旬鹤坐着轿子刚刚走出大门,路边停着的一顶轿子突然打起帘子,一个妇人探头出来说道:“姐姐等等我,我跟你一道去!”   是杨姨妈。   许念打起轿帘,带着几分怒意道:“不敢高攀!”   那天沐长弓突然被带去提审,又在公堂之上被严刑逼供后,许念左思右想,终于确定是杨姨妈泄露的消息。沐长弓那天半夜清醒时只有她和沐战在场,沐战是不可能说的,而她也只告诉了杨姨妈。想到之前杨静姝对沐桑桑的攻击,再想到沐长弓在公堂上受的苦楚,许念恨透了杨姨妈。   沐桑桑坐在她旁边,连忙扶住她给她顺气,低声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快走吧。”   她知道母亲心软,之前杨静姝的事就是杨姨妈哭了几声便揭过去了,父亲问成死罪后杨姨妈再没上过门,如今突然出现,肯定没安好心。   许念点点头,冷冷地向杨姨妈说:“以后不要再来了,我不想再见你!”   她甩下轿帘,正吩咐轿夫离开时,帘子却突然被人打开,杨姨妈哭着撞进她怀里,大声说道:“姐姐,就算死你也让我死个明白啊,我都不明白怎么一回事,姐姐就恼了我了?”   “不明白?那好,我问你,长弓醒了的事是不是你说出去的?”许念咬牙问道,“你害得他还不够吗?”   杨姨妈停顿片刻,跟着放声大哭:“姐姐你误会我了,我没有害长弓,你听我解释啊!”   许念犹豫起来,难道她弄错了,消息不是从杨姨妈这儿走漏的?   沐旬鹤见她似乎有些松动,连忙赶来搀起杨姨妈,沉声道:“姨妈请回去吧,我母亲不想见你。”   “姐姐你听我说,我不是故意的!”杨姨妈不理他,只管向许念大喊,“你误会我了,姐姐,你救救我,救救静姝啊!”   “快走!”沐桑桑忙放下轿帘,催着轿夫抬起轿子离开。   许念心神不定,犹豫着说道:“你姨妈刚刚是不是说要救静姝……”   “娘,大哥现在还躺在天牢里,大夫说他头上的伤要一两年才能全好,而且还会留疤。”沐桑桑低声说道,“娘,咱们不欠姨妈什么,以后不要再跟她来往了。”   许念长叹一声落下泪来:“这都是怎么了,好好的一家人,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轿子走得飞快,很快把杨姨妈的哭声甩在了身后,沐桑桑安慰着母亲,心里却犹疑不定,杨家又出了什么事?杨姨妈为什么说要救救杨静姝?   辰正二刻。   沐桑桑扶着许念来到太极殿下,抬眼看见了赵恒,他坐在看台正中的位置,一见她便起身指了指旁边的位置:“坐这里吧。”   “妹妹还是坐朕身边吧。”赵启阴沉的声音突然响起,跟着就见他大步走进殿中,看向沐桑桑,“天底下还有什么位置比朕身边的更好?”   太极殿下顿时鸦雀无声,在场的达官贵人们互相交换着眼色,都在猜测沐桑桑会做出什么选择。   “桑儿还是跟哀家一起坐吧。”太后慢慢走进来,笑吟吟地说道,“哀家这里看得更清楚。”   沐桑桑挽着母亲,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走去太后身边坐下,与她们坐在一处的是几位新近置办了府第的老王爷,也是太后新的盟友。   看台上,一道怨毒的目光瞪了过来,是凌嫣。   巳时。殿外响起一阵整齐的脚步声,跟着就见傅守义全副甲胄,率领一队士兵雄赳赳地走进来,跪下说道:“臣傅守义奉命于西疆前线杀敌,斩首四千人,生俘八百二十一人,今特持乌剌左军前锋等校尉以上俘虏三十一人,请陛下发落!”   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三十一名乌剌俘虏,赵启阴沉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大捷献俘,这将是他作为帝王在史书上留下的第一桩功业,当然,以后还会有更多。   他正要开口嘉奖,远处突然跑来一人,边跑边叫:“陛下,乌剌三王子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日万结束~ 第39章   乌拔乃力率领使团从朝天门走过来时,太极殿上下近千人的目光齐齐向他看去。   广场正中站着威武雄壮的西疆军,那三十一个身穿西疆服饰的俘虏灰头土脸地跪在一旁,再加上正缓缓走来的、服色鲜妍整洁的乌剌使团,几种景象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极其怪异的图画。   沐桑桑急切地直起身,努力想要看清楚走在最前面带队的乌拔乃力。   然后她看见了他。白而且瘦,眉清目秀,脸上挂着风流自赏的笑容,要不是他身上穿着乌剌人特有的袍服,腰里又佩戴者乌剌人常用的弯刀,沐桑桑几乎以为他是长平城中的读书人。   她知道军人是什么样子,即便本朝人崇尚儒将,但上过沙场,在千军万马之中厮杀出来的人绝不会是乌拔乃力这幅模样。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打败阿爹?   乌拔乃力看了眼旁边跪着的乌剌俘虏,脸上并没有什么异样,他笑着走到阶下,向赵启打了一躬,说道:“皇帝。”   吴邕很快站起来说道:“三王子,御前不得佩戴刀剑,请三王子解刀!”   乌拔乃力解下腰刀,递给了旁边的内监。   沐桑桑握住了太后的手,低声说道:“这个三王子有些奇怪。”   乌剌民风彪悍,无论庶民还是王族平时都是刀剑不离身,把自己的武器看得像至亲骨肉一样重要,她听阿爹讲过,之前乌剌使团入朝觐见的时候,经常会因为解剑礼跟朝廷闹得不可开交,很少有肯按照本朝规矩解下兵刃的,这个乌拔乃力,未免也好说话了。   太后低声道:“安王一直在暗中与乌剌人有接触,他有没有跟你说过?”   沐桑桑吃了一惊。赵恒从未跟她说过。这些天他们几乎每天都见面,但他从未说过。她忍不住看了赵恒一眼,他也正看着她,向她微微点了点头。   什么意思?沐桑桑一阵茫然。   就在此时,她听见乌拔乃力开了口:“皇帝,两国打了这么多年,都死了不少人,打来打去也分不出胜负,眼看天也冷了,再打就不好过冬,我父王让我跟皇帝说一声,不如休战吧。”   场中一阵骚动。这个乌拔乃力看起来像个读书人,怎么说起话来这么粗俗可笑!   沐桑桑心中砰砰乱跳,她想起来那天在长平驿中,赵恒反复提醒过她很多次,乌拔乃力只是靠着母亲得宠爬上来的皇子,生平打过的唯一一仗就是白云川大捷,如今看来,这个人不仅在战场上是生手,在朝堂上也是生手,这种人何德何能,竟能打败阿爹?   赵启哈哈一笑,满面春风:“两国交战已久,西疆百姓无不渴盼休战,朕与乌剌王不谋而合。三王子稍事休息,等献俘大典之后,朕与你详细谈谈议和的细节。”   乌拔乃力笑着说道:“我父王说,要想两家长长久久地好下去,最好是结成亲家,我还没有正妃,请皇帝赐我一个公主,将来她就是乌剌的三王子正妃。”   场中一片哗然。这是要和亲?可西疆不是刚刚打了胜仗吗,为什么还要和亲?   看台正中坐着的宗室都有些坐不住,尤其是那些家中有适龄未婚女儿的人家,皇帝没有孩子,几个长公主也都已经出嫁,真要和亲的话肯定要从宗室中挑人,谁也不想自家女儿被挑上。他们紧张地看着赵启,都在等他发话。   赵启笑吟吟地开了口:“三王子稍安勿躁,朕会考虑。”   宗室们心中都是咯噔一下,会考虑?一般这么说的话,多半是会答应,肯定有谁家的女儿要倒霉了!   一个性子急的王爷忍不住低声叫太后:“太后您看……”   太后笑着向他点点头,道:“稍安勿躁。”   宗室们勉强按耐住心绪,静等下文。   就在此时,场中突然响起赵恒低沉的声音:“三王子,本王有些事情想向你求证。”   不等赵启阻止,赵恒跟着说道:“六月十日夜,三王子指挥部下偷袭我军粮仓,当时三王子的兵力占有绝对优势,本王有一事不解,乌剌军一直缺粮,三王子为何不劫走粮草,反而是烧了呢?”   乌拔乃力看了看他,向赵启问道:“皇帝,他是谁?”   赵启沉着脸向赵恒说道:“安王,朕并没有让你说话,此处也轮不到你说话。”   “皇帝,哀家倒是和安王一样好奇,想听三王子说说。”太后不紧不慢地开了口,“三王子,你头一回打仗就大获全胜,哀家很是敬佩,也想请教请教你得胜的诀窍。”   乌拔乃力想必是听得很愉快,也没再追问赵恒的身份,咧嘴一笑说道:“我要粮草做什么?反正打完仗我就回去了,那些东西我也用不上。”   沐桑桑心中猛地一跳,他竟然早就知道打完仗他就要回去!所以后面再次换帅,也是乌剌国早就定下的计划吗?可即便如此,一样都是乌剌国的兵在打仗,为什么连唾手可得的粮草都不肯留给他们呢?   像是看懂了她的疑惑,赵恒起身走到她身后站定,俯下身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因为他知道,打完这仗就轮到他的死对头乌拔拓思做统帅,他宁可烧了粮草,也不想留给乌拔拓思。”   他幽凉的呼吸萦绕在她耳边,她嗅着他强烈的男子气息,心境渐渐平静下来,于是轻声道:“我明白了,殿下快回去吧。”   “我就在这里吧。”赵恒直起身来,看着殿下站着的乌拔乃力,又问,“六月十二日在白云川攻击安国公主力时,请问三王子是如何分配兵力的?”   赵启几乎是恶狠狠地瞪着他,气息渐渐沉重起来。他怎么敢!公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她那么亲密,是想告诉那些人她是他的吗?简直是找死!   但是没等他发作,乌拔乃力已经开口了:“五万主力进攻中军大帐,还有一万分别袭击左右翼。”   几个武将脱口说道:“未免太冒险了吧!”   沐桑桑不解地回头看赵恒,赵恒低声解释说:“两翼分配的兵力太少,万一敌方中军得到喘息机会与两翼一起反攻,进攻中军的兵力反而会陷入包围,被左右夹击。所以,他应该是很有把握那个时候安国公无暇应对。”   “他知道那时候军队正在休整。”沐桑桑慢慢说道。   太后神色严肃:“安王,你从乌剌人那边得到了什么消息?”   “够了!”赵启大喝一声,“眼下是献俘大典,不是讨论兵法的时候!三王子请到馆驿休息,等献俘礼后朕自会寻你商谈议和的具体事项。”   乌拔乃力正要走时,远远就见又一个负责传话的内监飞快地走来,急急说道:“陛下,乌剌大王子乌拔拓思求见!”   话音未落,不远处已经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他大步流星地冲到殿下,把他身后的随从都甩得远远的,沐桑桑放眼望去,只见他身材健壮,皮肤黝黑,下半边脸上全是虬结的胡须,他身上也穿着乌剌人的长袍,但颜色要沉稳许多,他腰中也挂着腰刀,但他筋骨突出的手按在刀把上,天然便带着一股杀气,跟他比起来,乌拔乃力挂的刀更像是个装饰品。   这才是真正上过战场的人。沐桑桑暗自做出了判断。   “请大王子解下佩刀。”吴邕很快说道。   乌拔拓思浓眉一挑,懒懒说道:“吴邕老儿,我们乌剌人的兵器从不离身,你难道不知道?跟本王说什么废话!”   “大胆!”吴邕在朝中德高望重,从来没被人这么挑衅过,于是厉声说道,“败军之将,还敢在陛下面前如此无礼!速速解刀!”   乌拔拓思根本没有理他,他的目光转向不远处跪着的乌剌俘虏,脸上流露出几分狠戾。他大步走到那群俘虏跟前,一把拽起最前面跪着的左军先锋,笑了起来:“打败仗不稀奇,给敌人下跪未免太丢脸了,我们乌剌国中没有这么没种的男人。”   说时迟那时快,他猛地拔出腰刀在左军先锋项上一划,跟着一脚踢开。   鲜血喷涌而出,左军先锋高大的身躯轰一声倒在地上,当场气绝身亡。   看台上的女眷不约而同地尖叫起来,混乱中吴邕大声说道:“来人,拿下乌拔拓思!”   乌拔拓思动手的一刹那,赵恒立刻就伸出手来,想要捂住沐桑桑的眼睛不让她看,但她很快推开他的手,低声说:“我要见一见乌拔拓思。”   这是沐桑桑第一次看见有人死在眼前。恐惧,惊慌,厌恶,种种复杂的情绪掺杂在一起,让她恶心烦躁,脸上也失去了血色,但在这些情绪之外,一个越来越清晰的声音一直在跟她说,这事情不对,肯定有哪里不对!   赵恒看着她苍白而坚定的脸,突然想起那天在安谷城外她拖着病体上马,她绛色的帷帽在风中招展,像一面坚韧的旗帜。心中涌上一股柔情,他轻轻扶住她的肩,低声说:“我来想办法。”   一片混乱中,赵启的声音突然压过了一切喧嚣,他带着戾气,几乎是恶狠狠地说道:“赵恒,放开她!”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沐桑桑,还有赵恒搭在她肩上的手,凌嫣呼一下站起来,指着沐桑桑高声说道:“皇帝表哥,他两个天天在大街上拉拉扯扯,行为十分不堪,那天我看不下去上前劝说,安王恼羞成怒还打了我,皇帝表哥,您一定要重重地惩罚他们,杀杀这股子歪风邪气!”   一片寂静中,沐桑桑柔软的声音响了起来:“男未婚女未嫁,有些来往又能怎样?不能因为县主恨嫁,就看谁都不顺眼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更新,啊啊啊,我太可怜了,整个假期都在码字! 第40章   整个广场鸦雀无声。少停,凌嫣哇一声哭出了声:“沐桑桑,你血口喷人,我哪有着急恨嫁!”   在场的人都忍不住想笑,却又知道不能笑,只得极力忍着。两个贵女当众争吵,还是为了私情的事,简直从没有过的新鲜事,所有人都兴致勃勃,巴不得她们越吵越凶,打起来最好。   也有熟悉沐桑桑的人暗自惊讶,她从前总是温柔静默,可最近这段时间竟然屡次跟人争吵,是因为失去了皇后的位置乱了方寸?还是与那个身有反骨的安王走得太近,受他影响也不成了体统?   太后责怪地看了眼赵恒,她并不希望赵恒在这个时候跟侄女来往过于亲密,这样会让那些皇子皇孙以为她会扶持赵恒,皇子们失去了上位的希望,很有可能另成一股势力甚至投向赵启,如此一来朝中的局势就更加难以掌控。   赵恒的手依旧扶着沐桑桑的肩,他没有说话,心里却涌起一股巨大的、难以压抑的欢喜。这是她第一次,而且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认可了他的亲近,他恨不得立刻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在一起。   赵启愤怒嫉妒地几乎要失去理智。她曾经是那么温柔腼腆的女子,可她现在全变了,该死的赵恒!   一片寂静中,凌嫣猛地一抹眼泪,恶狠狠地说道:“沐桑桑你给我等着,我一定要你为今天说过的话付出代价!”   沐桑桑依旧是温温柔柔的声音:“那么,我等着。”   也许是她过去太好性子了,以至于这些人总是大庭广众之下攻击她,先是杨静姝,接着是凌嫣,不过经过这次之后,应该没有人再敢这么干了。   看台下突然响起一阵粗豪的大笑,就见乌拔拓思摸着下巴上的胡子,饶有兴味地看看凌嫣,又看看沐桑桑,转头向乌拔乃力说道:“想不到中原也有这么厉害的女子,有趣。三弟,你看中了哪个?”   乌拔乃力摆摆手,笑道:“我喜欢文秀些的。”   乌拔拓思大笑:“我更喜欢够野的。”   “放肆!”赵启重重一拍椅子,声音阴冷,“大王子、三王子,我朝的贵女不是任由尔等评头论足的!来人,送他们去驿馆!”   乌拔乃力带使团前来议和的事他早就收到了乌剌的国书,但是乌拔拓思突然也来了,这事却出乎他的意料,他无法确定是乌剌王有了新的安排,还是乌拔拓思突然跳出来搅局,于是决定先按下他们,之后再做计较。   乌拔拓思却道:“皇帝,我先去城里逛逛,你们最好的青楼在哪里?”   广场上响起一阵吁气声,乌拔拓思大笑着走远了。   两刻钟后,原本计划一个时辰的献俘大典匆匆结束,傅守义失望地跟在赵启身后往兴庆宫走去,忽然听见赵启问道:“你准备怎么处置傅晚?”   “陛下,”傅守义急急说道,“陛下误会她了,沐桑桑去西疆的时候臣的女儿一直跟在臣身旁,都护府的人都能作证,她根本不认识李明峰,至于挑唆王昭仪下毒的说法更是无稽之谈,王昭仪与臣的女儿根本没有来往,傅家与王家也没有来往,王昭仪也是有主见的人,怎么可能因为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挑唆就去做那种犯重罪的事?”   他只有这一个女儿,聪明伶俐,一直是他得力的助手,况且要想与皇帝攀亲,除了傅晚还能有谁更合适?无论如何,他不能放弃女儿。   “陛下,臣以性命担保,臣的女儿绝对没有做那些事情,她只是中了别人的圈套,她对陛下是忠心耿耿的啊!”傅守义跪在地上,恳切地说。   赵启淡淡说道:“起来吧。也许不是她做的,但她摆脱不了嫌疑,朕不能娶她。”   傅守义连连叩头:“陛下,臣女对陛下忠心耿耿啊陛下,若是陛下对她起了嫌隙,她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赵启等他磕得够了,这才说道:“若她真像你说的那么忠心,那么,等风声过了,朕再想法子。”   眼下他用的最顺手的武将还是傅守义,在找到能替换下他的人之前,他不能让傅守义因为这点事心存犹疑,若是傅守义缠得紧,那么将傅晚收进宫里也无所谓,但,那个狠毒的女人曾经暗算过她,等他不再需要傅家的时候,他一定要了她的命。   傅守义松了一口气,大声道:“谢陛下!”   “你先退下吧。”赵启道,“沐家最近与并州搭上了线,正在探查西疆的事,你须得留心谨慎,别让他们抓到把柄。”   “是!”傅守义答应道。   傅守义走后,赵启叫了声黄卓,很快,一个黑衣人出现在房中,赵启低声道:“今晚再去一趟天牢,务必除掉沐战父子!”   他曾经因为她迟迟无法下决心,以至于在形势大好时没能及时除掉沐战父子两个,但她竟然背弃了他,从那时起,从前无法狠下的心变得冷硬,他要杀尽所有挡路的人,逼得她无处可躲,最终只能回到他的怀里。   杀沐战,杀太后,还有最重要的,杀掉那个一心想夺走她的,赵恒。   等他将天下牢牢抓在手中,他就能重新夺回她。   安国公府的车马随着人流驶出皇城大门,走向宽阔的驰道。沐桑桑从轿帘的缝隙里看出去,正好看见沐旬鹤牵马走在旁边,眉头锁得紧紧的,似乎有无数烦恼的事。   沐桑桑有点吃惊,沐旬鹤是家中最像太后的一个,一向喜怒不形于色,这是怎么了?她忙问道:“二哥,怎么了?”   沐旬鹤依旧想着心事,没有回答。   等她问了第二遍,沐旬鹤这才突然回过神来,飞快地说道:“王雪绮失踪了。”   “什么,雪绮姐她?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一早发现的。”沐旬鹤心事重重,“王家赶着过来参加献俘典,还没去找。”   沐桑桑正要再问,耳中听见一阵銮铃声响,赵恒策马赶了过来,在她近旁跳下,低声向沐旬鹤说道:“乌拔拓思去了醉红楼。”   沐旬鹤眉间的郁郁之色瞬间消失,道:“若是有办法的话,我想见见他。”   “我也想见他。”沐桑桑说道,“如果可能的话,最好也见见乌拔乃力。”   她一直记得那天在长平驿赵恒说过的话,要想知道白云川的真相,最好从乌剌人那里打探消息。   赵恒道:“乌拔乃力虽然蠢,但那件事是他夺位的关键,他不会说。乌拔拓思新近吃了败仗,在乌剌王那里失了欢心,也许更容易撬开口子。”   沐旬鹤道:“我也是这么想,从乌拔拓思那里下手,把握应该更大。”   “那么,我来安排。”赵恒看了沐桑桑一眼,拍马离开。   车轿回到安国公府门前,还没进门,沐桑桑突然杨姨妈的叫声:“姐姐,你救救我吧!”   跟着就听见许念说:“停轿!”   沐桑桑暗自觉得不妙,忙打起轿帘看了一眼,就见杨姨妈披头散发,双眼红肿,正哭着往许念跟前去,而许念已经忍不住下轿去搀扶她。   难道她们出去这么久,杨姨妈竟然一直在这里等着?到底杨静姝出了什么事,值得她这么下功夫?   杨姨妈扑在许念怀里哭着说道:“姐姐,我在你门前跪了这么久,求求你看在死去的娘的份上,救救姝儿吧!”   许念最怕她替死去的娘,心顿时软了,问道:“静姝怎么了?”   “老太太要把她送去家庙,让她在里头修行忏悔!”杨姨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姐姐,求求你救救姝儿吧,她才十五岁,花枝一般的年纪,怎么能去庙里!”   前天她们好端端在家里,突然杨老太太从外面回来就发了脾气,不停地骂杨静姝办错了事被皇帝罚,害得杨家跟着丢脸,杨静姝不服气争辩了几句,老太太立刻翻脸,直接把她关进了小佛堂,又放话说她顶撞长辈,要送去家庙修行忏悔。   杨姨妈怎么都想不通,她给老太太办了那么多事,老太太为什么这么对她?家庙时关押犯了错的女人的地方,要是女儿进了那里,这辈子就完了!   许念吓了一跳,又见她哭的可怜,不觉也掉了泪,埋怨道:“你既然知道心疼儿女,那为什么那么狠心,害我的长弓去受罪!”   “姐姐,我真的不是有意害长弓,我只是心里慌张不小心说漏了嘴,我也不知道消息怎么就传了出去!”杨姨妈哭得撕心裂肺,“要是我对长弓有坏心,就让我不得好死!姐姐,姝儿她那么可怜,姐姐要是不拉她一把的话她这辈子就完了!”   沐桑桑见母亲被她缠得死死的,忙下轿上前扶住母亲,道:“姨妈,现在我爹跟我大哥还在死牢里,我们连他们都救不出来,哪有法子救表姐?”   杨姨妈哭着说道:“你们肯定有法子!国公都判了死罪,你们还能进宫,你们一点儿事都没有,你们肯定有法子!你们得救姝儿,要不然我就死在这里!”   正在不可开交,沐旬鹤赶到跟前拉过杨姨妈,道:“我送姨妈回去吧,我跟你去见老太太,求她一求。”   要是再闹下去,母亲肯定要心软,从杨姨妈前几次的行为来看,帮了她只会给沐家留下无穷无尽的后患,还是尽快把她支走比较好。   杨姨妈暂时放下心来,连声道:“好好好,你跟我去,你跟老太太说!”   杨姨妈走后,沐桑桑扶着许念进了府,许念吞吞吐吐想替杨姨妈求情,沐桑桑叹口气,道:“娘,表姐是很可怜,可这是杨家的家事,我们怎么管?”   许念一时语塞,说到底杨静姝也是姓杨,沐家手伸得再长也不能拦着不让杨家管束自家女儿,她试探着说道:“或者求求太后?”   “娘,你别忘了前阵子太后的情形,”沐桑桑摇头道,“宫中那么危险,太后还不知怎么艰难,哪里还有精力管这些?”   许念哑口无言,不觉又擦起了眼泪:“那怎么办?静姝她也是很可怜。”   “再等等吧。”沐桑桑耐心劝解着她,“姨夫只有表姐一个骨肉,不至于让她出家的,等过两天消了气也许就好了。”   她一边安慰着,一边暗自下定了决心,杨姨妈是个隐患,以后一定看好了,决不再放她进门。   戌时过后,安国公府后门里走出两个人,低声说着话走进了下人们住的排屋里,暗中监视的人看了一眼,见是两个青衣小帽的书童,便也没放在心上,那两人走进去后不久,几个媳妇婆子突然因为排队打水闹了起来,满院子追着打,监视的人很快被吸引过去,谁也没注意到从排屋的另一侧,那两个书童又出去了。   醉红楼中,乌拔拓思搂着一个歌妓正在吃酒,蜡烛突然灭了,赵启派去监视的人等了半天没听见动静,连忙冲进去时,屋中早已空无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次更新,3点还有一次 第41章   街对面的高阁上,乌拔拓思推开窗户向醉红楼望了望,笑嘻嘻道:“这个地方不错,对面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这是本王在京中的一处暗哨,”赵恒淡淡说道,“视野很好,这条街上能看到的东西也很多。”   沐桑桑心中一动,他为什么要向乌拔拓思透露这种隐秘事?   眼前的光线忽然一暗,沐桑桑吃了一惊,抬头看时,乌拔拓思正弯腰低头看着她,深棕色的眼眸里闪着戏谑的光芒:“你不是今天在皇帝跟前吵架的美人儿吗?怎么打扮成男人了?”   沐桑桑忙退开几步,与此同时,乌拔拓思整个人也突然向后退开了一尺的距离,却是赵恒揪住他的背心,直直将人拖出去了。   乌拔拓思倒也没恼,他看看赵恒,又看看沐桑桑,咧嘴一笑:“安王功夫不错嘛,改日有空的话咱们切磋切磋。”   他的目光转向沐旬鹤,似乎认出了他,问道:“你是安国公府的?”   沐旬鹤道:“家父是安国公,有些事情想请大王子……”   “罢罢罢,”乌拔拓思一口打断他,笑着看向赵恒,“安王,你说带人来见我,可没说是安国公府的,沐家人我不见。”   赵恒淡淡说道:“本王也没说不是安国公府的。”   乌拔拓思哈哈一笑,道:“我不跟你斗嘴,总之请回吧。”   他起身便往外走,突然听见沐桑桑道:“大王子与家父都是守疆卫土的英雄,战场上虽然各为其主,私下里却未必就是仇人,况且两国还能遣使和谈,大王子为何不能与沐家谈?”   乌拔拓思脚步一停,回转身来打量着沐桑桑,道:“美人儿,要是你肯跟我回乌剌,我就跟你谈。”   赵恒凌厉的目光瞬间横了过来。   乌拔拓思哈哈大笑:“美人虽然难得,但本王不喜欢夺人所爱,安王,改日再会吧!”   沐桑桑脸上一红,更多劝说的话便没有说出口,眼睁睁看着乌拔拓思推门出去,跳出栏杆一跃而下,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走吧,我送你回去。”赵恒随即灭了烛,在黑暗中准确地找到她的手,握住了迈步向外走去。   沐旬鹤不动声色地牵过妹妹,沉声道:“我带着她就行,不劳殿下了。”   赵恒没有说话,沐旬鹤挡在他们中间,快步从后门走到僻静的小街上,夜风送来醉红阁欢闹的歌舞声,可这个一墙之隔的院落却安静得像另外一个世界。   就在此时,赵恒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我们先走一步。”   没等沐旬鹤回过神来,手中已经空了,沐桑桑被赵恒抢了回去,他带着她跃过几丛灌木,瞬间消失了踪影。   等沐桑桑从惊讶中恢复过来时,赵恒已经揽着她跃上墙头,落进了一所寂静的院子,沐桑桑惊讶地问道:“你做什么?”   “等乌拔拓思。”   沐桑桑越发惊讶,禁不住问道:“乌拔拓思不是走了吗?而且你为什么撇下我二哥?”   赵恒在一棵大树上落脚,揽着她小心坐下,茂密的枝叶遮蔽了他们,他圈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身,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说:“我只想和你一起,不想有别人。”   就在此时,他嗅到了她身上特有的,幽细的女儿香气,赵恒心中一动,禁不住靠得更近些,贪恋地看她。   月光从枝叶的缝隙里漏下来,给她皎洁的脸蒙上了一层轻纱,她眸中似倒映着整个银河,收罗了他所有的美梦,带着潋滟的波光,流淌在他心上。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赵恒不可抗拒地向着她越来越低,鼻端是她的香气,眼中是她的红唇――也只剩下那花瓣一样的唇。   从沐桑桑的角度看过去,他黝黑的眸中盛放着的不是月光,而是烈火。他幽凉宜人的气息突然变得灼热,让她不安又不知所措,她在他即将触碰到他的瞬间害怕到了极点,飞快地别开了脸。   于是他微凉的唇擦着她的发丝掠过,最后落在了她头顶的发上。   沐桑桑几乎要哭出声,喃喃地说道:“别,别这样。”   却忽然想起那晚在黑暗的房间中他的拥抱,那次她没有拒绝,也许今后她都没法再拒绝他了。   许久,她没有听到他的回应,偷偷看时,他垂头坐着,似乎在想着心事,月光让他的脸半边处在明处,半边躲在暗处,像阴阳相接的太极图,神秘玄妙,不可捉摸。   他却在此时开了口:“并州前途未卜,若是胜了,我娶你,若是败了,我送你到安全的地方。”   沐桑桑心中突然涌起一种难以言状的柔情。她从来没有想到过,他对将来竟然也有不确定的时候。从她认识他到现在,他一直是举重若轻,她早认定他是无所不能的,可到现在才知道,他竟然也会踌躇彷徨。   “你会胜的,你一定会胜的。”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些,低声向他说着,柔情无限。   他抬起头,整个人背着光,笼在灰色的阴影里:“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因为我在梦中见到你踏破长平城,在血光与火光之中登上御座。   一丝浅淡的笑意从赵恒唇边浮现,很快变成了一个骄阳般灿烂的笑容,他用力将她搂进怀里,声音喑哑:“所以,你是想嫁给我的?”   她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刚刚说过,胜了,就要娶她。   她一下子红透了脸。   赵恒将她搂得很紧,她那么娇小,他甚至有点担心稍不留神她就会从他怀中溜走,可她却一直在他怀里,安静乖顺,只有颤动的睫毛和发烫的肌肤透露着她的紧张。   赵恒很想就这样一直搂着她,直到天荒地老。   然而武者的警觉让他突然察觉到不远处的异动,他在她耳边低声说:“乌剌人来了。”   沐桑桑从缠绵的情思中猛然惊醒,茫然地看向四周,静悄悄的,人在哪里?   赵恒低声说:“去了刚刚那座阁楼。”   他拨开树枝,指着那边给她看,沐桑桑发现从这棵树的位置看过去,恰好能看见那座三层阁楼,几个黑衣人正伏在院墙上四处张望,似乎在探听院里的动静。   她越发疑惑,他们是乌剌人吗?他们要做什么?   明亮的月光下,那些黑衣人巧妙地利用各种阴影隐藏自己,慢慢向阁楼中摸去,很快,一个人当先踏上胡梯,一点点搜索起来。   “乌拔拓思的人,来确定我有没有在那里。”赵恒轻声说道。   沐桑桑还是没能明白这其中的关窍。   一盏茶后,黑衣人互相打了个手势,离开了院子。   沐桑桑以为赵恒会跟过去,但他只是坐在阴影里继续观察,没多会儿,先前的黑衣人突然返回,又在院中细细搜了一遍这才离开,赵恒低声道:“走。”   他带着她,掠过一个个屋顶,沐桑桑远远看见那几个黑衣人越过大街,消失在醉红楼附近。   而赵恒带着她,重新在那座阁楼上落脚,从临街的窗子望出去,醉红楼中依旧歌舞不绝,人影憧憧。   “醉红楼是乌拔拓思在中原的暗哨。”赵恒说道,“他派到中原的细作都通过醉红楼操作。”   沐桑桑吃了一惊,本能地问他:“你怎么知道?”   “乌拔拓思两次入京,两次都去过醉红楼,我有些疑心,就查了醉红楼这几年的流水,发现每年都有一笔来历不明的入账,我又查了他们常来往的钱庄和钱庄掌柜的背景,都指向乌剌王室,之前我不是很确定是王室中哪一个,但现在看来,肯定是乌拔拓思。”赵恒说道。   沐桑桑恍然大悟:“所以你才故意告诉乌拔拓思这里是你的暗哨?”   这座阁楼是监视醉红楼的最佳地点,乌拔拓思难免会担心赵恒发现醉红楼的真相,一旦担心,难免会有所行动,而一旦行动,反而证实了赵恒的猜测。   “乌拔拓思这会儿应该在醉红楼里安排他的部下转移。”赵恒道,“待会儿我们去找他。”   半个时辰后。   醉红楼间壁第三家的后院里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他从后门出来刚拐进一条小巷,墙角后突然响起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大王子,又见面了。”   乌拔拓思停住脚步,无奈地摇了摇头,现在他明白了,赵恒之前突然告诉他暗哨的事情,是为了引蛇出洞。   “安王,沐桑桑。”乌拔拓思不再伪装,笑着说道,“你们该不是想向皇帝告发我吧?”   “不会。”赵恒淡淡说道,“我更愿意告诉乌拔乃力,心情好的话我可能还会帮他将你在长平的人一网打尽。”   乌拔拓思很快问道:“你想要什么?”   “本王想知道你知道的内情,”赵恒道,“关于白云川的。”   乌拔拓思看了看沐桑桑,摇了摇头:“我什么也不知道。”   “那么,我会帮乌拔乃力。”赵恒挽起沐桑桑,转身离去。   “等一等!”乌拔拓思很快叫住了他,“你也知道乃力肯定更不会把真相告诉你,况且帮他对你有什么好处?他登上王位一样会对付你。”   赵恒淡淡道:“真相本王自会查到,至于乌拔乃力,让那个废物继位,对我只有好处。”   乌拔拓思语塞了。的确,乌拔乃力那个废物别说对付赵恒,连赵启都对付不了,扶持这么个窝囊废上位,赵恒只会更快攻下乌剌。他悻悻说道:“你想要的我的确知道一些,但我原本打算等皇帝杀了沐战之后再说,你让我现在说出来,我有什么好处?”   “你的醉红楼可以留着。”   乌拔拓思大笑起来,摇头道:“你未免太小看我了,就算你捣乱,醉红楼也未必会垮。”   “你大可以试试。”赵恒轻描淡写。   像是为了验证他的话,醉红楼周遭突然有无数朵烟花腾空而起,绚烂的花朵在夜空中瞬间绽放又瞬间熄灭,带着硫磺气味的烟雾笼罩着醉红楼,让沐桑桑不禁联想到了战场上的狼烟。   乌拔拓思神色凝重,半晌才道:“好个安王!”   他敛尽笑意,沉声说道:“你得助我杀了乌拔乃力。”   赵恒冷冷道:“这是你的家事,本王没有兴趣。要不要醉红楼你自己定。”   “安王真是吝啬,一点儿好处都不给。”乌拔拓思向沐桑桑招招手,“美人儿过来,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赵恒眸中闪出寒芒,道:“你再无礼,休怪我无情!”   乌拔拓思笑了起来,似乎很喜欢激怒他的感觉:“稍安勿躁,我只是喜欢看美人儿,又不是要抢你的女人。美人儿,你听好了,六月十日时,乌拔乃力就已拿到了你爹的布防图。”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日万结束~ 第42章   天牢之中。   沐战盘膝坐在牢房中,看着铁栏杆外沉默厮杀着的人群,面色凝重。   这样的厮杀隔几天就会出现一次,等厮杀结束后,天牢的看守会拖走所有的尸体,打扫干净血迹,就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皇帝盼着他死,但很显然,也有很多人不想让他死。   “长弓,你还不打算说出实话吗?”沐战转头去看沐长弓。   那天在福报寺中沐长弓亲耳听见了傅晚说他死有余辜,之后他承认六月九日与傅晚在林中幽会,但关于他们当时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他却一个字也不肯多说,更不肯指认傅晚从他这里谈听过军中的机密。   沐战不信他,消息不会无缘无故走漏,他显然没有说实话。   沐长弓靠在墙角,憔悴颓废:“父亲,我说的都是实话,我们那天的确见了面,可我与她只是说了些平常的话,并没有说什么机密消息,我知道分寸的。”   “好好好!”沐战冷笑起来,“我英雄了一辈子,没想到竟然死在亲手儿子手里!”   “父亲!”沐长弓急急地说,“你不会有事,若是有事,儿子自己去认!”   沐战冷冷道:“愚蠢!你以为他们会让你一个人认?”   说话时牢房外的厮杀已经结束了,得胜的一方都蒙着脸,沐战一时也猜不出他们是敌是友,忙站起身做出防御的架势,就见领头的男人一刀砍开牢门向他直扑过来,沐战手脚都锁着镣铐,情急之中连忙用镣铐缠住他的刀,厉声道:“你是谁?”   蒙面人一言不发,只管拔刀向他砍去,沐长弓扑过来将他死死抱住,沐战趁机退开,蒙面人便挥刀去杀沐长弓,千钧一发之时,牢门外又杀出一队黑衣人,带头的那个飞刀格开蒙面人,将沐长弓拉在一边,低声道:“国公跟着我们!”   两方带来的人杀在一起,蒙面人被黑衣人缠住,几次交手后见势不妙,立刻向牢外撤退,黑衣人追着他一路冲了出去。   “国公请安心休息,今夜我们守着你。”剩下的黑衣人关好牢房门,消失在狱中。   慈宁宫中。   太后亲手斟满一杯酒递给廉敬,问道:“乘风想留在西疆?”   廉敬是跟随傅守义一同回京的,他躬下身子双手接过酒,很快又站得笔直,道:“三公子说他愿意打仗。”   “也好。”太后指了指廉敬的酒杯,“喝吧,是苏合酒,你最喜欢的。”   廉敬看着她,在她的注视下送到唇边一饮而尽。   “这里没有外人,你坐吧。”太后指指身边的椅子,“我有话问你。”   廉敬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   “听说我病着的时候,你跟皇帝吵架了?”太后看着他,笑吟吟的,“这可是犯上之罪,为什么跟他吵?他怎么也没罚你?”   廉敬道:“臣没想到太后病得那么重,一时情急。”   太后轻声笑了起来:“对,你应该是没想到。皇帝先前是不是跟你说只是想让哀家病一阵子,拖过国公的会审而已,你没想到皇帝竟然给哀家下了失智的药,所以你,去找皇帝理论了?”   廉敬一动不动,似是在沉思。   一柄短刀悄无声息地送到了他前胸,是太后。   廉敬一把抓住了刀刃。   太后吃了一惊,道:“你没中毒?”   廉敬苦笑:“这把鸳鸯壶臣认得,一边有毒一边无毒,这种毒臣也认得,伤不到臣。”   太后冷冷说道:“看来哀家低估你了。说,你是什么时候背叛哀家,跟皇帝勾结上的?”   廉敬的笑容越发苦涩:“臣没有背叛您,臣从来都不是您的人。”   灵光一闪,太后脱口道:“你是先帝留给皇帝的人?”   廉敬低下了头。   太后长叹一声,道:“原来先帝竟一直防着我。”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握刀的手也软了几分:“那年冬猎,我不慎掉下悬崖,你为了救我差点送命,从那时起,我就把你当成心腹,甚至,当成亲人……那件事也是先帝安排的吗?”   “不是,”廉敬抬头看她,“是臣自己愿意的。”   “是吗?”太后凑得越来越近,声音呢喃,“那么,是先帝交代你,若是沐家的势力威胁到了皇位,你就要协助皇帝除掉我?”   “臣身负先帝厚恩,但臣决不会伤害您……”   话没说完,廉敬突然感觉到一阵锐疼,太后的另一把刀刺进了他的腹中。   他本能地想要反击,但一看到太后的脸,瞬间又停住了,在无比复杂的情绪中,他叹息着说道:“你杀了我吧。”   “好!”太后没有犹豫,另一把刀跟着也刺了进去。   廉敬喘,息着,久久不肯咽气,一只温软的手抚上了他的脸颊,他听见太后低得像梦一样的声音:“你去吧,来生投个好胎,不要再进宫了。”   廉敬终于合上了眼睛。   一炷香后,太后走出寝宫,吩咐道:“廉总管触怒哀家,已经以死谢罪,带出去好好安葬吧。”   赵启很快得到了消息,这令他突然想起来,黄卓怎么到这时候还没回来?   “你就是黄卓?”赵恒看着眼前被五花大绑的人,问道,“是皇帝派你去刺杀安国公?”   黄卓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撬开他的嘴。”   赵恒转身离开,身后传来沉闷的鞭打声,青G开始对赵启的暗卫们进行严刑拷打。   “主上!”云昭远急急地走了进来,“您要与乌拔拓思联手?”   赵恒颔首不语。   云昭远儒雅的脸上全是焦虑:“乌拔拓思诡计多端,若是他继承王位,乌剌就会变成并州的一个劲敌,可如果是乌拔乃力上位,乌剌国就不足为患,先前在并州时,不是商议好了尽可能推动乌拔乃力上位吗?”   赵恒道:“我只是承诺不动他的醉红楼,并非助他。”   “主上!”云昭远道,“乌拔拓思有了醉红楼就是如虎添翼,为何不趁机铲除他,永绝后患?甚至可以趁他在京中的时候杀了他,挑起乌剌与朝廷的纷争,并州就能从中渔利!”   “百姓也不是铁打的,才刚打了半年多的仗,也该歇歇了。”赵恒道,“让乌拔拓思跟乃力继续斗吧,乌剌这样内耗,我们就能专心对付朝廷。”   “主上是为了帮沐桑桑所以才放过乌拔拓思对不对?”云昭远有些着急,“难道要拿并州十数年的积淀去扶持安国公府?主上请细想想,皇帝为什么忌惮安国公府?太后占了一个权字,安国公占了一个兵字,有权有势有兵,这样的人家从来都是帝王的心腹大患,主上难道也要为并州留下这个隐患?”   赵恒脸色阴沉:“若是连臣下都驾驭不了,岂不成了赵启?”   云昭远不敢再多说,于是换了个话题:“主上,您要娶沐桑桑?”   赵恒瞥了他一眼,道:“如何?”   “那么梁家那边怎么办?”云昭远仔细观察他的脸色,“梁舅公早就默认把梁姑娘许配给主上。”   赵恒淡淡道:“他爱怎么想是他的事,我从来没有答应过。”   “可是并州的土兵都是梁氏旧部,万一梁氏因此与主上产生了隔阂……”   赵恒哂笑一声,说道:“你该不会以为本王会拿自己的婚事来交换梁家的支持吧?”   云昭远知道他这样笑的时候就是发怒的前兆,心里嗵嗵乱跳,连忙躬身道:“属下不敢!属下只是有些担心梁家的反应。”   “没什么可担心的,舅舅他早就知道我不是任人摆布的人。”赵恒声音里带着嘲讽,“你刚刚说沐家身为外戚又执掌兵权,是帝王的心腹大患,你却又撺掇我与梁氏联姻,怎么,难道梁氏就不是掌兵的外戚?如果你觉得沐家不可信,为何又觉得梁氏可信?”   云昭远哑口无言,踌躇了半晌才说:“主上初到并州时,是梁舅公一力支持,助您站稳了脚跟。”   “舅舅为我做的我都记着,将来自然会论功行赏。”赵恒冷森森地说道,“但我不会拿自己去报恩。云昭远,今日的事姑且罢了,若是再让我听见你说这种糊涂话,你就罢官回并州去,我不需要一个头脑不清楚的长史。”   云昭远满头冷汗,满心担忧。怎么办?如何才能阻止他为了沐桑桑再做出有损自身利益的事?   兔走乌飞,转眼又是新的一天。   卯时不到,上早朝的臣子们陆续进入皇城,沿宫道从承天门入太极殿,走在最前面的吴邕突然听见身后一声惊叫,跟着一个同僚哆嗦着喊了起来:“门,门上有人!”   吴邕停住脚步定睛一看,承天门门洞正中间挂着一个男人,披头散发,浑身血污,低着头一动不动,也看不出是死是活。   吴邕大着胆子走近了抬头去看,那人脸上全是血和伤痕,根本看不清楚本来面目,却在此时,他突然发现那人头顶上还有一行大字:刺杀安国公者,赵启走狗黄卓也!   黄卓?吴邕吃了一惊,不是皇帝的暗卫统领吗?他怎么会被吊在这里?谁干的?   早朝鼓很快擂响,赵启沉着脸走上太极殿,看着殿下一个个表情复杂的臣子,心中窝火至极。黄卓这个废物,人没有杀成,还把自己搭了进去!   “皇帝,”太后的声音突然传来,跟着就见她慢慢走到御座前,站住了看着赵启,“昨夜又有刺客闯进天牢想要谋害安国公,皇帝要是不管的话,哀家现在就搬去天牢与国公作伴,要杀的话连哀家一起杀了吧。”   “太后不可啊!”一个老王爷扑通一声跪下了,“您身份尊贵,千万不能以身犯险啊!刺客的事只是意外,微臣相信陛下一定会加派人手去保护安国公,您可万万不能去冒险啊!”   他这一跪,乌泱泱跪下一大片,个个跟他一个说辞,赵启压着火气思忖半天,起身搀扶着太后,说道:“母后放心,儿子一定加派人手看好天牢,再不会有刺客了!”   黄卓的尸体往承天门一挂,等于把天牢内的刺杀摆到了明面上,短时期内他不能再动手了,不如暂且陪着太后做一出母慈子孝的把戏。   太后点点头,正要离开时,赵启又道:“母后,朕已决定与乌剌联姻,只是朝中并没有合适的公主,就请母后从宗室中选一个贤淑的女子册封为公主,嫁给三王子吧。”   他看着太后,微微一笑。谁都不想把女儿嫁到乌剌去,这个得罪人的活就让太后做吧,如此一来,至少被选中的人家绝不会再被她拉拢。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不是把剧情写的太密集了…… 第43章   慈宁宫中。   “太后,臣的孙女才十二岁,身子又弱,臣虽然有心为国分忧,可她实在是不合适去啊。”一个老王爷说道。   另一个连忙附和:“臣的孙女虽然没有正式定亲,但是两家已经合过八字,也算是定了一半,臣不能言而无信啊太后,臣这次也不能为国分忧了。”   一个年纪大的皇子连忙说道:“臣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臣还指望她招婿给我养老,请太后体察下情!”   “好了好了。”太后笑着摆摆手,“你们不要着急,都是自家人,有什么事咱们慢慢商量嘛。”   赵启把这件得罪人的差事交给她固然是没安好心,可是如此一来,也给了她与宗室们多多接触的理由,又未必全是坏事。   “哀家想起来,安王的妹妹是不是也没有成亲?”太后道,“似乎年貌也还相当,没准儿是头好亲事。”   宗室们听她这么一说,个个喜上眉梢,只要别让自家女儿去和亲就好,管他其他什么人会倒霉呢!于是连声说道:“对对,明敏郡主聪慧美貌,肯定是头好亲事!”   “那么,哀家就去问问安王吧。”太后微微一笑。   赵恒此时正端坐在安国公府的偏厅里,任由上首坐着的许念将他上上下下打量得端详。   赵恒不动声色。前些天他到国公府都是打着找沐旬鹤的名号,如今沐旬鹤学聪明了,直接抬出许念一起来接待他,要如何在这两个人的层层把守下顺利见到她,这是个问题。   “许夫人。”赵恒开了口,“我有些事情想请令爱当面商议一下。”   许念照着先前跟沐旬鹤商议好的回答道:“有什么事就跟旬鹤说吧,都是一样的。”   “我要问的,是关于傅晚的一些私事,”赵恒看向沐旬鹤,“二公子不大可能知道吧?”   沐旬鹤总觉得他端肃的面孔下隐隐带着几分挑衅,于是道:“我虽然现在不知道,不过殿下可以把想问的事情先告诉我,过一两日我给殿下回话。”   傅家有他安插下的眼线,若他真想打听傅晚的事,未必就打听不到。   赵恒道:“除非二公子立刻能给我答案,否则时间上怕是来不及。”   沐旬鹤便道:“殿下想问什么事?”   赵恒看向许念:“据我所知,六月九日沐长弓与傅晚见面的时候,两人曾经议论了一些军机要务,如果能探查清楚的话应当对国公翻案有帮助,不过我还需要向令爱确认一下。”   许念眼下最记挂的就是丈夫和儿子的官司,一听这话哪里还坐得住?立刻叫丫鬟:“快去请姑娘出来说话!”   沐旬鹤一个没拦住,丫头已经走出去了,他看着赵恒,总赵恒也看着他,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沐旬鹤总觉得他似乎在笑。   相当难缠呢,若是再让他这样下去,妹妹迟早会被骗走,可并州显然也盯着太极殿上那把交椅,若是妹妹真选了他,与之前的情形有什么两样?   事实上赵恒根本没工夫理会他,他的心早就飞到了门外,他凝神听着,仔细分辨周遭各种声音,很快从风声、草叶晃动声和细微的人声中分辨出了独属于她的、轻盈的脚步声,赵恒站起身来,快步走出去迎着她,还没说话,先是一笑。   古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时至今日他才明白,古人诚不我欺。   沐桑桑的唇角不知不觉也微微翘了起来:“你来了?”   “来了。”赵恒看着她,声音温柔。   这些话原本应该是平淡无味的,但不知怎么回事,跟她说的时候却绵密悠长,似乎每一个字都掺了无尽的情思进去,但也许,这些感觉只不过因为每个字都是跟她说的。   沐桑桑很快低下头不敢再看他,这里不止他们两个人,若是她太失礼,她怕人家笑。   “殿下,”沐旬鹤不失时机地走出来,挡在他们中间,像一个人工的屏障,“你想问些什么?”   赵恒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昨天有人在太初里见到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据说有些像王雪绮。”   “什么?”沐旬鹤的心绪一下子乱了。   王雪绮是在献俘礼那天早上被发现失踪的,王家人不敢声张,又不敢缺席献俘礼,等终于腾出手来找时,什么痕迹都没有,王雪绮竟然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年轻女子突然失踪,无论如何都让人担心,沐旬鹤昨夜悄悄带人在各处找了一遍,却丝毫没有消息,沐家的事千头万绪,都需要他去张罗布置,他即便心中牵挂,今日却实在无法脱身再去找她。   沐旬鹤近来频频与赵恒见面,对他的脾气秉性也算了解几分,他既然敢说像王雪绮,那么至少有六七分把握就是王雪绮,沐旬鹤心中乱跳,忙问道:“是几时见的?可曾看见她往哪边去了?”   “具体的情形要问青G。”赵恒道。   沐旬鹤急匆匆走出去寻青G,即便知道赵恒多半是为了支开他好跟妹妹厮磨,但此时他,也顾不得了。   许念并不知道王雪绮的事,不解地问道:“王家姑娘怎么了?”   “王雪绮失踪了。”赵恒看着沐旬鹤的背影,道,“到现在还没找到。”   许念吃了一惊:“好端端的怎么会失踪呢?她一个年轻姑娘家,万一传扬出去了可怎么好?”   女人最怕的就是名声受损,许念突然想起自家女儿也曾失踪三四天,再出现时是跟赵恒在一起……像这种情形,一般来说也只能把女儿嫁给他了。许念偷偷打量着赵恒,心中升起一种微妙的感觉,他看起来更像是武人,比起当今皇帝那种儒雅文秀却又心机深沉的类型,许念觉得,武人似乎更可靠些。   沐桑桑的思绪也被失踪两个字带回了在山上的时候。眼前仿佛出现了那夜在月光下静静流淌的溪水,那时她与他并肩坐在悬崖边的大树上,脚底下是无底深渊,山的另一面是随时可能到来的危险,可是那晚的月色那么美,夜风那么清凉,以至于她近来连做梦的时候,都会时不时回到那里。   她恍恍惚惚地想着,王雪绮会不会也躲在哪处的山林里,等着二哥去找他?   就在此时,她听见赵恒问她:“你这里可有傅晚的东西?字迹、图画,不拘什么都行。”   沐桑桑的思绪从山上被带回到现实,她想了想,道:“我有她写给我的几封信,生辰的时候她还曾送我一幅画,都在我房里收着。”   “那么,你带我去看一看。”赵恒当先抬步向外走去。   沐桑桑犹豫了一下,去看的话,是要去她那里吗?她求助地看了许念一眼,许念沉吟着说道:“要么你就带安王去看一看?”   在刚刚之前,许念还觉得最好不要让女儿跟皇家的人再有什么纠葛,但在此时,听见王雪绮失踪的消息,她突然有了一些动摇。她总觉得如果王家没有退婚的话,王雪绮就不会出事,儿子从前看起来对这门亲事似乎只是无可无不可,但他刚刚走得那么急,分明也是挂心的。   也许小儿女们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决定比较好吧。   于是她又添了一句:“去吧,你带安王过去看看,我就不去了。”   沐桑桑跟在赵恒身后,慢慢走出了厅堂,向自己小院的方向走去。   赵恒走在她前面,沐桑桑发现他好像认得路似的,一直朝她闺房所在的方向走着,在路口也不曾犹豫,难道他早就知道她住在哪边?难道他曾偷偷去过?沐桑桑胡乱想着,不知不觉羞红了脸。   恰在此时,赵恒站住了,回头看着她,似乎在等她跟上来,沐桑桑忙快走一步跟上,刚到近前,手蓦地被握住了,却是他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悄悄亲近。   像被火烫了一样,沐桑桑急忙挣脱,低低说道:“别,都看着呢。”   她撇下他,急急地往前走,连头也不敢回。指尖上的热意很快晕染开来,两颊上耳朵上,都变成了浅浅的粉色。   她小巧的耳垂映着日色,嫣红得像一颗樱桃,赵恒突然一阵口渴,恨不能轻轻含住,咬上一口。他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一时间绮念无边,难以收束。   沐桑桑的小院很快出现在眼前,她站在院门前,不觉又咬着嘴唇,犹豫起来。   让他在外面等着?还是让他进去?   唇上突然一凉,却是赵恒的手指,他低头看她,眸色深沉:“别咬破了。”   他幽凉指尖触到的地方突然烧起了一把火,沐桑桑禁不住颤了一下,脑中一片空白,但他很快撤回手,转身迈过了门槛。   他不敢再多停留,她太诱人,饶是自制如他,也怕控制不住自己。   赵恒迈进门内,发现她没跟上,便又停下来回头看她,她仍旧怔怔地站在那里,于是他向她伸出手,想要拉她一把。   沐桑桑躲开了,低着头从边上迈过,就在此时,他扶住她的手臂轻轻一带,她不由自主被他带进门槛内,差点跌进他的怀里。   沐桑桑羞得几乎要落泪:“别,都看着呢。”   赵恒缩回手,声音喑哑:“那么,我在这里等你。”   他也觉得需要冷静一下,此时不是深夜,也不是只有他们两个,她那么害羞胆怯,不能吓坏了她。他见紫藤花架底下摆着几个石凳,便拣一个坐了,默默打量四周。   在无数因为想她而无眠的夜里,他曾悄悄潜入这里,站在黑暗里看着她的窗口,猜测她的梦里会不会有他。说起来他虽然来过很多次,但还是头一回在白天的时候,在这里想着她。   沐桑桑逃也似地躲回了房中,匆匆从锁屉里翻出傅晚的信,还有她送的一幅画,东西都拿在手中,她却迟疑着不敢出去。许久,她悄悄躲在窗帘后面向外看他,他坐在花架底下,头顶上是绚烂紫色的花朵,偶尔有花瓣被风吹落在他肩上,他伸手去拂,锋利与轻柔在这一拂中矛盾地交杂在一起,像极了初次见面时他给她留下的印象,冷淡到极点,却又温存到极点。   沐桑桑心底蓦地动荡,原来他,生得这般好看。   许久,她勉强平复着心绪,拿了东西匆匆出去,   赵恒翻看一遍,若有所思:“布防图乌拔乃力应该已经毁了。”   “那怎么办?”沐桑桑紧张地问道。   “你等我的消息。”赵恒收好信件,突然飞快地在她耳边说道,“晚上等我。”   沐桑桑吃了一惊,还没来得及细问,许念的侍女已来到门外说:“姑娘,安王府传信说,太后请安王殿下进宫议事呢。”   作者有话要说:论如何与大舅子斗智斗勇…… 第44章   赵恒站在阶下,抬头望着慈宁宫门上朱红的匾额,目光深邃。   十多年前他住在东宫时,清晨黄昏都会跟着父亲到慈宁宫向太后请安,当时的太后是他重祖母,而眼下住在这里的沐太后,是太后的孙媳妇,按着皇室的排行,他应该叫她二婶。   当年的事,她知道几分,有没有参与?   “安王来了。”太后端坐在堂中,微笑着向他打招呼,“坐吧。”   此时没有别人,太后从容地打量着赵恒,从他的容貌还能看出几分德宗皇帝的影子,不过更多是像愍怀太子妃,当年那位太子妃也是这种轮廓清晰的冷艳美人,个头在女子中少见的高挑,据说是因为出身北疆,祖上有异族血统的缘故。   说起来,那也是个能当大事的奇女子,德宗薨逝,宣宗继位后,当时并没有改立太子,而是口头上说好由愍怀太子继位,愍怀太子性子仁爱,对这位叔叔尚且抱着不少希望,但太子妃立刻联络了并州的娘家,着手布置,紧接着愍怀太子突然病逝,多亏太子妃之前的安排,云增才能顺利带赵恒兄妹两个出京,为了让宣宗不起疑心,太子妃并没有跟着走,而是留下来掩护,为儿女们逃走争取了不少时间,后来愍怀太子发丧时,太子妃一身重孝,在灵堂上自杀殉夫。   当时她还年轻,以为太子妃之所以寻死是因为深爱着丈夫,再后来她住进宫里,处身在同样的高位,她渐渐明白,太子妃未必全是为情,只要太子妃还活着,赵恒若要想反就要顾忌她的安危,所以太子妃不得不死。   天家的情爱,向来都是跟权力和利益纠缠在一起的,所以,她虽然不阻止赵恒向侄女示好,但决不会再让侄女嫁给皇室中人。   侄女样样都好,唯独心思还是太单纯了些,与皇帝决裂已经伤筋动骨,而赵恒比皇帝更有谋略手段,侄女不适合这种勾心斗角的生活。   赵恒见太后只管看着他不说话,于是先开了口:“太后有事?”   太后收敛心神,微笑说道:“安王当年离开长平时是六岁吧?哀家还记得当年曾经帮先太子妃带你去玩耍的情形,你那时候个头就比一般孩子要高出不少,一转眼十七年过去了,你也长成大人了。”   赵恒此时心里想着的也是旧事,沉声道:“时间过得很快。”   他比计划中回来得更早,求胜之心也更加强烈,因为他现在不再是一个人,他要拿到天下最至高无上的权力,来护她周全。   太后道:“哀家记得明敏郡主比你小一岁多,如今她是二十一岁?有没有说人家?”   赵恒心中一动,难道是为了和亲?但无论太后还是赵启都不可能选赵长乐,那么她说这些,是有什么用意?他道:“明敏幼时便已经定亲了。”   太后笑道:“定下的是哪家的公子?”   “云家。”   “原来是云家儿郎,不错。”太后点头道,“那么,等她出降的时候哀家给她添妆。”   她根本没打算让赵长乐和亲,并州若是通过这个方式跟乌剌搭上了线,局势就没法控制了。不过,她需要找个合适的借口,方便时时与赵恒见面。   于是她跟着说道:“说起来宗室中这一辈的女孩子也都长起来了,方才哀家跟几个老王爷细细数了一遍,女孩子们虽然多,但年纪合适、没有定亲的竟然挑不出几个来,也是愁人。”   赵恒问道:“可是在挑和亲的人选?”   太后点头道:“正是,算来算去,这些女孩子不是年纪太小就是身子太弱,要么早早就定了亲事,找来找去总没有合适的人选,安王可有什么想法?”   赵恒道:“前朝曾经有过以公主之女册封和亲的先例。”   太后微微一笑,她也正是这个主意。和亲人选虽然通常默认是父族出身宗室,但,如果从王爷们中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为什么不能选公主们的女儿?比起那些王爷,公主们的女儿更容易掌控,毕竟通常情况下驸马的门第都不会太高,这些女孩子们即便去了乌剌,朝廷也不必担心她们的父族借着乌剌的势力起二心。   太后笑着说道:“安王之意与哀家的意思正好不谋而合。那么就麻烦安王每天进宫一趟,与哀家一同商议参详,早些定下和亲人选。”   原来是为了方便今后见面。赵恒没有推辞,道:“好。”   太后压低了声音:“皇帝拿到了你王府的地图,留心。”   赵恒不动声色,道:“我有计较。”   两个时辰后,收到消息的玉华大长公主急急走去凌嫣房里,叫起了女儿:“嫣儿,你跟我去趟安国公府,给沐桑桑赔礼道歉。”   凌嫣脱口说道:“什么?我不去,她也配!”   玉华大长公主叹着气说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可是孩子,刚刚阿娘听到了消息,这次和亲不仅要从王爷、郡王家里选,各公主府未婚的姑娘也得参选,而且,太后还拉上了安王,一起来确定最终人选。”   凌嫣心里咯噔一下,有了些不好的预感。之前安王因为她说沐桑桑一句话就出手暗算,那么这次,他会不会存心报复她?   玉华大长公主看着她,神色凝重:“好孩子,如今你的前途捏在太后和安王手里,而你得罪过沐桑桑那么多次,好孩子,我知道难为你了,可是你必须收起小性子跟阿娘走这一趟,只要沐桑桑消了气,太后和安王应该不会再为难你。”   凌嫣明知道母亲说的都对,却压不住心中的火气,愤愤地说道:“凭什么?我又没说错!难道沐桑桑没有跟赵恒勾勾勾搭?他们做得我为什么说不得?”   玉华大长公主也有些着急:“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难道你想让他们送你去乌剌?”   “他敢!”凌嫣跳起来,气势汹汹,“赵恒算什么东西,一个叛逆罢了,皇帝是我表哥,我就不信皇帝不拦着他!”   “糊涂!”玉华大长公主彻底急了,“你跟沐桑桑闹过那么多回,皇帝有哪一次向着你?”   凌嫣哑口无言。她自以为出身高贵,能得皇帝另眼相看,但是细细回想起来,每次与沐桑桑发生争执的时候,皇帝从来没有向着她。   这么一想,她越发愤怒不平,恨恨说道:“反正我死也不去求沐桑桑!要是赵恒敢逼我和亲,我就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玉华大长公主耐着性子劝了半天,凌嫣到底不肯松口,玉华大长公主无奈之下,只得自己收拾了几色礼品,坐上车子心事重重地往安国公府去,准备替女儿去赔礼。   许念迎出来时,满心里也是疑惑,玉华大长公主跟沐家素来没有走动,怎么这时候突然上门?   “许夫人,”玉华大长公主亲亲热热地上前挽住她,“你家姑娘在家吗?我特特来替我那个不懂事的孽障跟她陪个不是。”   许念吓了一跳,连连说不敢,又忙让人去叫沐桑桑出来,沐桑桑刚一进门,玉华大长公主立刻起身迎上去,拉住她的手柔声说道:“好姑娘,那天在太极殿都是嫣儿做的不对,我替她给你陪个不是,请你念自幼相识的情分上,原谅她这回好不好?”   沐桑桑一怔,一时间也想不通她这出是什么意思,她悄悄去看母亲,却发现母亲也是一脸疑惑,显然也没明白玉华大长公主的用意。   玉华大长公主拉着她在身边坐下,还没开口先堆满了笑:“那天从太极殿出来我就想着让她给你赔罪,偏偏她回去就病了,现在还下不了床,我等不及就自己来了,好孩子,你别再恼她了好不好?”   沐桑桑现在才确定,大长公主还真是来赔礼的。这可奇了,从前凌嫣也没少跟她闹,沐家风光时也没见大长公主来赔礼,怎么这时候来了?   她心里思忖着,就没敢把话说死,只道:“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早已忘了,大长公主太客气了。”   玉华大长公主见她态度模糊,忙又道:“咱们两家原本就是亲戚,从小你两个也都一处玩起来的,嫣儿的脾气你肯定知道,她嘴上虽然不饶人,心里却拿你当成亲妹妹一样,她是真的知道错了,你不要跟她计较好不好?你要是还恼,那么我替她给你陪个不是吧。”   她说着就要站起来给沐桑桑行礼,沐桑桑连忙拦住她,道:“大长公主,我并没有恼,您千万别这样,我担不起。”   “真没有恼?”玉华大长公主半推半就地坐下了,叹了口气,“好孩子,要是嫣儿能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弄到这一步,她心里确实有些后悔,因为丈夫死得早,凌嫣又是独生女儿,这些年她未免事事都依着她,结果宠得她不知道天高地厚,谁人都敢得罪。公主府说起来威风,其实只不过是个空架子,她又没有夫家可以依靠,只愿太后和赵恒看着她一片苦心的份上,不要挑中女儿吧。   玉华大长公主又说了一会儿话,这才起身告辞,临走时还拉着沐桑桑的手,意味深长地说:“好孩子,若是太后问起来,你千万告诉她我今天来过,就说你跟嫣儿已经和好了。”   沐桑桑恍然大悟,太后如今正在核选和亲的人选,原来如此!   不过,玉华大长公主倒是多心了,她从未想过要因为这些私下的不和对凌嫣怎么样。   沐桑桑微微一笑,道:“我知道的,殿下放心吧。”   玉华大长公主叹口气,握着她的手说道:“好孩子,拜托你了。”   沐桑桑看着她的轿子走远,转身正要回去时,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叫喊:“妹妹留步!”   回头看时,一匹马飞也似地正朝她奔过来,马背上的人见她回头便启唇一笑,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露出两排雪亮的牙齿:“妹妹,又见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日万结束,明天开始双更~ 第45章   沐桑桑蓦地觉得后背上一凉,那种被毒蛇盯着的感觉又出现了。   是傅澄。   她没有回应,躲到许念身后站住,低着头只当做没看见他。   傅澄很快冲到跟前,勒住了马,看看她又看看许念,笑得轻佻:“许夫人好,妹妹好。”   许念的脸顿时沉了下来。傅家做出这种事,竟然还敢上门!   她冷冷问道:“你来做什么?”   傅澄笑微微地跳下马,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递过去,若无其事地说道:“家父让我把婚书和沐长弓的庚帖还回来,我家要退婚。”   “好,我早想退婚了,我们清清白白的人家,从来不跟忘恩负义的贼子结亲!”许念性子温柔,从来不曾对人说过这种刚硬的话,此时却只觉得压不住的火气,“你在这里等着,待会儿我让人把傅晚的婚书庚帖给你!”   傅澄跟她说着话,眼睛却看着沐桑桑,笑着说道:“好,那我便在这里等着吧。”   许念拉着沐桑桑,转身向里走去,沐桑桑感觉到傅澄的目光一直黏在她身上,她一阵难受,脚底下越走越快,却在此时听见他幽幽说道:“妹妹慢些走,当心摔着了。”   沐桑桑走得更快了。   许念很快找到了当初的婚书和傅晚的庚帖,怒冲冲往管事手里一丢:“拿出去给傅澄!”   东西虽然拿走了,但她心里的火气还是压不住,想到当初对傅守义的提拔,想到傅晚的绝情,她气呼呼地跟沐桑桑说着话,管事回来说道:“刚才出去时远远瞧着好像是杨家的轿子往这边来。”   许念忙站起来,心里就有点踌躇,她是真没有办法能救杨静姝,杨姨妈要是再哭着求她,该怎么办?   沐桑桑想了想,转身走出去找沐旬鹤,母亲和她都是脸皮薄的人,万一杨姨妈哭闹起来,还得二哥出面才能应付。   不多时杨姨妈果然来了,哭得眼睛红肿着,一头撞进许念怀里,嚎啕大哭:“姐姐,你救救姝儿,老太太要她明天就去家庙!”   许念一下子就慌了,连忙问道:“三爷也同意吗?你跟三爷就这一个女儿,他怎么舍得让静姝去庙里?”   杨姨妈扑在她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姐姐,我不像你一样命好,三爷只管吃酒找小老婆,我们的死活他才不放在心上!姐姐,眼下只有你能救姝儿,姐姐,你一定要救我们啊!”   昨天夜里杨三爷喝醉酒说漏了嘴,她才知道当初老太太之所以让杨静姝揭发沐桑桑偷偷去西疆的事,都是为了向皇帝表忠心,好让杨家再往上走一步。只是杨老太太估错了形势,皇帝虽然想扳倒沐家,对沐桑桑却旧情难了,竟然因为这个记恨上了杨家。   前天杨老太太出门打听,终于弄明白自己错在了哪里,于是立刻动手发落杨静姝,希望能在皇帝面前挽回一二。   杨姨妈知道原委后又哭又气,跑去佛堂跟杨静姝商量了一夜,自以为想出了应对的好办法,这才跑来纠缠许念。   许念抹着眼泪说:“不是我不想帮,我实在没办法呀……”   杨姨妈立刻打断了她:“不,姐姐你能帮!朝廷不是在选跟乌剌和亲的人吗?姐姐,你让外甥女跟陛下说说,跟太后说说,就选姝儿去和亲,只要姝儿封了公主,我看还有谁再敢磋磨她!”   这是她跟杨静姝商量了一夜的结果,她们设想的很好,只要杨静姝封了公主去和亲,杨家哪个人还敢对她们娘儿俩指手画脚?到时候就连杨老太太都得看她们的脸色!   沐桑桑走进来时,恰好听见了这句话,不由得蹙起了眉。   以杨静姝的身份如何能够和亲?况且明知道她跟皇帝已经决裂,却还指名道姓让她去求皇帝,何其自私?   杨姨妈一看见她来了,脸上先是显出一阵恨意,跟着却又忍了回去,她走几步上前抓住她,急急说道:“好孩子,你救救你表姐,你去跟陛下说说,跟太后说说,就让你表姐去和亲好不好?   “姨妈,”沐旬鹤很快走进来,拉开了杨姨妈,“和亲是国家大事,别说桑儿,就算太后也不能一个人做主,须得跟诸位王爷公主一起商议了才能定。”   杨姨妈哪里肯信,只管哭着说道:“皇帝跟太后哪一个不是向着外甥女儿?她肯定有办法,姝儿是因为她遭的罪,她不能不管,你们也不能不管啊!”   沐桑桑一怔,忍不住问道:“为什么是因我遭的罪?”   杨姨妈虽然不聪明,却也知道不能把内情说出来,要是让沐桑桑知道杨家指望着算计她来往上爬,怎么可能还帮她?她支吾着说道:“那是因为,因为老太太看国公府出了事,你又被陛下退了婚,老太太怕皇帝连带着怪罪杨家,所以才不待见姝儿跟我,才逼着姝儿出家。”   这话说的古怪,沐桑桑心中根本不信,便摇头道:“姨妈,你自己都说我被陛下退了婚,你还让我怎么去求?”   杨姨妈急忙说道:“就算退婚也不要紧,陛下心里还念着你,你去求求他肯定答应……”   “姨妈!”沐旬鹤高声打断了她,“我家已经退婚,您说这种话,欲置桑儿的闺誉于何地?”   他脸色沉肃,拉起沐桑桑道:“你回房去吧,姨妈说这些话听不得。”   沐桑桑转身向外走,杨姨妈哪里肯放?连忙追过去要拦,沐旬鹤回身挡住她,道:“姨妈,我已经打发人给姨丈送了信,他一会儿就来接你。”   杨姨妈急了,死死抓住他不放,吵闹着说道:“沐旬鹤,你这么绝情,还算亲戚吗?”   但不管她怎么哭闹,沐旬鹤只是不松口,又拦着不让她去纠缠许念,半个时辰后,杨三爷匆匆登门,一把扯住了杨姨妈的胳膊:“少在外面丢人现眼的,快跟我回去!”   杨姨妈不敢跟他闹,只得跟着他回去,躲在房里哭哭啼啼地一直捱到天黑,杨三爷早就去小妾房里了,杨姨妈红着眼睛取了些点心,偷偷溜去小佛堂看杨静姝。   杨静姝正是盼她盼得两眼发直,一看见她就拽着问:“姨妈肯替我出头了吗?”   “不中用,你姨妈根本靠不住!”   杨姨妈一头哭,一头把今天在安国公府的事说了一遍,杨静姝咬着牙说道:“好好好,都是她们害得我,现在一个个都装没事人儿,什么东西!”   她骂了一阵,又气了一阵,最后想了想趴在杨姨妈耳朵边上悄悄说道:“你想个法子把我弄出去,我不能去庙里,那种鬼地方一进去就出不来了,我先在外头躲几天,到时候再想办法。”   杨姨妈吓了一跳,嗫嚅着说:“老太太盯着呢,我怎么弄?”   “你就不会想想法子?”杨静姝很是生气,“弄俩钱打点酒,把看门的几个引开,我自己就能跑出去!”   她横了心,她绝不能去庙里修行,等跑出去了,再想办法,总能想出个好办法!   夜色深沉,沐桑桑熄了灯站在窗前,心神不宁。   赵恒临走时让她晚上等他,但她总觉得可能是自己听错了,他怎么可能让她晚上等他?   却在此时,突然想起来当日在宫里的时候,他几次来见她,都是趁着黑夜,悄无声息地潜了进来。   脸颊上不由自主热了起来,今夜,他还会这样突然出现在眼前吗?   一更的梆子刚刚敲过,院里忽然传来一阵响动,沐桑桑躲在窗帘后面,借着月亮光悄悄向外看去,小院里静悄悄的,丫头婆子们都睡了,一个人也没有。   刚刚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似乎在紫藤花架那边,难道是他?   沐桑桑靠近了些,悄悄推开窗户,紫藤花正簌簌乱动,不多时,一只花猫喵呜一声跳了下来,钻进了旁边的草丛。   原来是猫。   沐桑桑一阵失望。   却在此时,身后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在等我?”   沐桑桑吃了一惊,忙转过身来,借着窗口映进来的淡白色月光,赵恒静静地站在她面前。   她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傻傻地看着他,直到他走到跟前,走到离她极近的地方站住,她才如梦初醒般地向后退了几步,颤声问道:“你,你怎么进来的?”   赵恒没有说话,这个小院,这扇窗,甚至窗子上糊着的浅粉色霞影纱,他都十分熟悉,那些寂静的深夜里他曾无数次在附近凝望徘徊,一遍遍在心里想着她的模样。   沐桑桑定定神,拿起温盘里放着的茶壶,斟了一盏茶递过去,轻声道:“你吃茶。”   赵恒看着那张小巧的乌木茶几,上面放着温盘、茶壶,还有两只天青釉的茶盏,笑意不觉浮起在唇边,她在等他,还准备了茶,给他留了杯子。这种情形格外的温馨。   一点柔情在心底漾起来,慢慢地溢满了全身,这样的月色,这样的夜,还有心爱的人,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他接过茶盏,轻轻呷了一口,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茶盏上沾染了她的香气,让人留恋不已。   沐桑桑禁不住的慌张,她不敢看他,只是低着头给自己也斟了一杯茶,捧在手心里小口小口地抿着,借以舒缓紧张的心情。   “我带你去个地方。”赵恒说道。   沐桑桑忙放下茶盏,正想问是哪里,茶盏却又被他拿起在手中,她疑惑地看过去,就见他就着她刚刚喝过的地方,轻轻抿了一口。   心一下子狂跳起来,沐桑桑面红耳赤。   作者有话要说:你若有心,吃我一盏残茶,哈哈哈哈…… 第46章   四周的一切都静止了,只能听见心脏狂跳的声音,咚、咚、咚。   沐桑桑有一种眩晕的感觉,在极度的羞涩中又带着隐约的欢喜,然而她又知道这种欢喜是应该羞耻的,她被羞耻心折磨着,不敢放任自己去欢喜,但这样反而放大了欢喜的程度,她想,她大概永远也不会忘记刚刚的一刻了。   许久,赵恒放下茶盏,喑哑着声音道:“走吧。”   沐桑桑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儿,但她不敢问,怕一开口颤抖的声音会出卖她的心思,于是她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向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她又犹豫起来,到处都有值夜的下人,若是被她们看见了,会不会笑她?   就在此时,赵恒突然停下,揽住了她的腰。   她本能地想要挣脱,然而下一息,脚下忽然一轻,伴着熟悉的眩晕感,他带起她,掠上了屋顶。   从这个角度往下看,熟悉的院子有种奇异的陌生感,沐桑桑不由得抓紧了他的衣袖。   在她的家里,在母亲和哥哥的眼皮底下,还有那么多值夜的卫士和下人,万一被人发现了……她慌起来,小小声地央求他:“别,当心被人看见了。”   “不会的。”赵恒柔声道。   他来过那么多次,早就摸清了值夜的规律和路线,不会被发现。   他揽着她的腰,脚步轻松地踩着灰色的屋瓦,小心不让瓦片发出声音,她被他带着,身不由己地走过去,很快到了院墙边上,他停下来将她搂紧了些,脚下轻轻一点,已经跃出院墙,停在间壁佛堂的屋脊上。   那里有两颗高大的松树,树枝伸开来像一把大伞,正好遮住了大半个屋顶,赵恒取出一方帕子铺在瓦上,拉着她轻轻坐了下去。   在即将坐下的一刹那,沐桑桑看清楚了那方帕子,是一方淡灰色的细葛布巾,她惊讶地说出了声:“是你的帕子?”   赵恒不解地看她。   沐桑桑踌躇着说道:“我从西疆回来时行李里也有这样的帕子,我以为是三哥的,后来不知怎么被……皇帝拿到了,他说我,说我跟你……”   “有私情”三个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脸颊上渐渐又热了起来,沐桑桑不由自主又去咬唇,心底却突地一跳,想起白天时他放在她唇上的手指……   她连忙松开牙齿不敢再咬,心里突然着了火,热得她意乱心迷。   “说你跟我,如何?”赵恒低低地追问。   “没,没什么。”沐桑桑慌乱地答道。   赵恒爱极了她这副模样。她好像很容易惊慌,也很容易害羞,但这丝毫无损她的美,反而更激发出他强烈的保护欲,他很愿意将她纳在羽翼之下,让她除了在他面前之外,永远都不必慌张害怕。   但现在,看她窘得脸颊红红,他便不再追问,只挨着她坐下,两条长腿伸展开来,闲闲说道:“你那块,应该是我的。”   沐桑桑啊了一声,忙忙地问道:“怎么会在我那儿?”   “你在安谷的客栈中病倒时,我也在那里。”赵恒低下头,眸色沉沉地看着她。   就是在那里,她在高烧昏迷之时,那样无助地拉住了他的手,她像一朵即将枯萎的花,让他心生怜惜,情不自禁。   他看着她,声音温柔如水:“那天你一直昏迷,你三哥喂你吃药,我怕弄脏了你的衣服,就用那条帕子帮你衬着。”   原来那个时候,他竟然也在!   电光石火之间,沐桑桑突然想到,每次他牵她手时,那种似曾相识的、让她安心的幽凉感觉――她一直以为是错觉,这种感觉怎么可能似曾相识,然而此时她终于回忆起,在那天灼热的迷梦中,分明就有这种幽凉的感觉,拖着她从混沌中找到出口,一点点回来。   原来,竟是他么?原来,从那时候起,他就一直在。   喉头有些哽住了,沐桑桑别过脸不敢让他看见,一时欢喜,一时迷茫,纷纷乱乱的,理不清个头绪。   就在此时,她听见赵恒轻声说道:“你看。”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先是看见了暗夜里几星明灭闪亮的光点――那是一群飞舞着的流萤,衬着流萤略带些许绿意的光芒,她又看见了自己卧房的窗口。   她想,他应该是让他看萤火虫的吧?   于是她轻声道:“想不到这里竟有这么多的萤火虫。”   赵恒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才道:“大约在一更到二更之间,这里的流萤最多。”   此时国公府各处都已经熄了灯,唯有佛堂的长明灯还亮着,看佛堂的婆子又总喜欢在夜里留着半扇窗不关,许是因为灯光和佛堂里熏香的缘故,萤火虫总是会聚在这里。   沐桑桑怔了一下,他怎么知道这里流萤最多?   “还有那里。”赵恒又指了指左手边。   沐桑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正看到她卧房窗下放着的一缸睡莲,有一朵莲花开得正好,粉白的花瓣映着淡淡的月光,看上去就好像是白玉雕成的一般,意外的静谧美丽。   缸中浑圆的水面突然被打破,却是一尾红鱼耐不住寂寞,跳了起来。   沐桑桑的心也跟着跳了起来。他太熟悉这里的布局,他不可能是第一次来。   那么,他之前是什么时候来过?   赵恒的目光转回到她脸上。月光映着她温软的脸颊,给她镀上了一层淡淡白色的微光,让她的脸看起来像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玉,又像她窗外粉妆玉琢的睡莲。   不,赵恒随即否定了这些想法,无论玉还是花,都不及她的万分之一。   他在无尽的爱怜中长臂一舒,轻轻将她拥进怀里,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想你的时候,我就会来这里。”   在这里看着她的窗,猜测着她的梦境,猜测她梦里会不会有他。   沐桑桑几乎想要叹息。他果然来过,应该还不止一次来过,他大约就坐在这里,看着流萤和睡莲,嗅着佛堂漏出来的檀香气味,默默地看着她的窗。   原来他这样的人,竟然也有这样旖旎的情思。   “你很喜欢梅子吧?”他的声音呢喃起来,幽凉的呼吸拂在她耳廓上,带起她一阵阵无助的颤栗,“窗棂上,门楣上,还有你的窗帘,都有梅子的图样,屋后还种着梅子树。等将来,我把天底下各种梅树都寻了来给你,好不好?”   沐桑桑越缩越小,几乎快要在他怀中蜷成一团,是惊慌的,也是欢喜的,她也说不出为何有这样别扭的情绪,只能努力地低头,试图让他看不见自己涨得通红的脸颊。   赵恒笑了起来,她害羞起来那么可怜,却又那么可爱,他忍不住想要逗她,于是俯在她耳边上轻声说道:“既然这么喜欢梅子,怎么叫做桑桑?”   她的名字从他口中说出,像带着蛊惑的魔力,沐桑桑控制不住,低低地啊了一声,飞快地捂住了脸。   赵恒轻轻拿开她的手,让她的脸朝向自己,笑意更深:“为什么?”   他们挨得那么近,沐桑桑被他强烈的男子气息笼罩着,慌张到了极点,她像承受不住一般,紧紧闭上了眼睛,颤声说道:“因为我小时候……”   当一声,一颗石子突然被丢上来,打在屋瓦上,弥漫的暧昧气息顿时被打断。   沐旬鹤压低了的声音跟着响起来:“桑儿下来!”   沐桑桑一个激灵,几乎是立刻推开赵恒,站起身就跑。但,这里是屋顶不是平地,瓦片在脚底下打滑,她低呼一声,险些就要摔出去,赵恒一把抱住了她。   沐旬鹤跳上屋顶时,正正好看到这一幕。   他顿时绷紧了脸,一言不发地上前拉过妹妹,涌身跃下。   他刚才带人出去找王雪绮,一无所获地回来后心里实在放不下,便想着到佛堂烧一炷香为她祈福,没想到意外地发现了赵恒,他竟敢深更半夜闯进家来拐带妹妹,实在可恶!   赵恒很快追上来,拦在他们面前,沐旬鹤压低了声音:“以后最好不要再被我发现!”   “好。”赵恒淡淡说道。   下次他会谨慎些,不可能再被发现。   他看向沐桑桑,想着向她告别,可她根本不肯抬头,于是他轻声道:“那么,我改日再来找你。”   不等沐旬鹤反应,赵恒已经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沐桑桑羞得不敢抬头,许久,才听见沐旬鹤说道:“安王心怀大志,桑儿,你可想好了?”   沐桑桑一阵茫然,怎样才算想好了?想好了什么?   “回去吧,”沐旬鹤抬步向前走,低声道,“安王比皇帝更加难测,桑儿,你……”   安王有志于天下,如果他真心待妹妹好,沐旬鹤不介意跟着他一起做反贼,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沐旬鹤就怕又碰上另外一个赵启。   沐桑桑突然明白了他的忧虑,她想,她之所以总是忐忑不安,或许在心底也是怕的。   闩好门躺回床上时,沐桑桑下意识地看向窗户。他这时候应该走了吧?应该不会还待在某个地方看着她的窗吧?她忙跳下床,赤着脚走去窗前张望,外面没有动静,他应该已经走了。   于是她重新躺回去,竟有些怅然若失。又盼着他在,又怕他真来了不知如何是好,这样纠结着,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她再次梦见了穿着帝王衣冠的赵恒,他挺拔的身姿稳稳地走过承天门,缓缓向一个女子走去。那女子眉目秀致,风姿秀逸,在一大群宫娥的簇拥下,微笑地看着赵恒。   虽然是在梦里,但沐桑桑依旧能感觉到焦虑和不安。   她是谁?赵恒为什么要去迎她?难道她才是赵恒命中注定的人?那么自己,又是他的什么人?   作者有话要说:被大舅子当场抓包,哈哈哈哈哈 第47章   翌日一早,所有的宗室和公主们都接到太后的懿旨,进宫商议和亲人选。   玉华大长公主怀揣着一腔心事走进慈宁宫,抬眼就见赵恒坐在太后的下首边,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不知道她去赔礼的事,沐桑桑有没有告诉这两个人?   一个时辰后,经过众人推举,和亲的人选范围被拟了出来,除了已经定亲的、年貌不相当的,有三个宗室家的女儿和两个公主家的女儿在这份名单上,其中就有凌嫣。   玉华大长公主苍白着脸站起身来,大声说道:“太后,这不公平,凌驸马早逝,我膝下只有这一个女儿,要是让嫣儿去了乌剌,我怎么办?”   太后摆手示意她坐下,道:“玉华,哀家知道你的难处,名单上的只是要考虑的人,并不是最终的结果,你莫要着急。”   玉华大长公主急急说道:“我怎么能不着急?太后你瞧瞧,在座这么些兄弟姐妹,侄子侄女们,哪家像我家这样只有一个女儿还得应选的?莫不是太后觉得我家孤儿寡母的没人做主,专一柿子捡软的捏?”   太后一下子沉了脸,道:“玉华,你是在指责哀家故意针对你吗?”   太后素来强势,玉华大长公主并不敢把话说得太狠,缓了缓说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太后,就算是征兵,独子也能豁免,我膝下只有嫣儿一个,还请太后念在我孤儿寡母生活不易的份上,垂怜一二。”   太后淡淡道:“我会考虑。”   从慈宁宫出来时,玉华大长公主依旧惶恐不安,她心里盘算着去找几个哥哥诉诉苦,说服他们替自己说话,谁知道那人不是躲开了她就是不接话茬,剩下的也都不跟她走在一处,明显躲着她。   玉华大长公主心惊肉跳,难道这些人都觉得她好欺负,特意做出这个安排?   她匆匆赶回公主府,一把拉过凌嫣:“走,你今天必须跟我去给沐桑桑道歉!”   凌嫣使劲甩开了她:“我不去!”   “那你就等着去乌剌吧!”玉华大长公主又急又怒,“你知不知道太后已经把你选在名单上了!”   “什么?”凌嫣气急,“是沐桑桑捣的鬼?我去找她!”   她飞快地冲了出去,玉华大长公主急急忙忙追出来,却见她飞跑着去了马厩的方向,还没等她追到跟前,就听一阵马嘶,凌嫣早已经催着马冲出了大门。   凌嫣很快冲到了街上,她满脑子怒火,根本顾不得其他,只管抽着鞭子催促马匹飞跑。大街上人来人往,街道两边也有不少商贩挑着担子在卖东西,她纵马冲过来,很快撞到了几个来不及躲闪的行人,小贩的摊子也被撞倒,瓜果梨桃洒了一地。   满大街都是惊叫声,也有许多受伤的人捂着伤口跟着后面叫喊着让她停下来,但凌嫣根本不理睬,她满心里只想着收拾沐桑桑,只急急催着马往安国公府的方向冲,转过路口,一个大汉正在路中间走着,凌嫣高声道:“闪开!”   汉子听见声音回头,凌嫣看到了一张络腮胡子的异国面孔,竟是乌拔拓思。   乌拔拓思认出了她,咧嘴一笑:“是你呀小美人儿!”   凌嫣现在第一恨的是沐桑桑,第二恨的就是乌剌人,她想也不想照着乌拔拓思头上就是一鞭子,骂道:“该死的番子,都是你们害得我!”   鞭子被乌拔拓思抓住了,他笑嘻嘻地抓紧了鞭梢往怀里一带,凌嫣一个没坐稳,直接被他从马背上拽了下来,眼看就要摔在地上,乌拔拓思上前一步,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   凌嫣吃惊之后更是暴怒,上去就是一脚,骂道:“该死的番子,放开我!”   乌拔拓思轻巧地闪开,哈哈大笑:“好野蛮的小美人儿,你叫凌嫣是吧?”   “呸,我的名字你也配叫!”   凌嫣又是一脚踢过来,这次乌拔拓思没有躲,他伸手抓住她的小腿,大手慢慢向上,笑得暧昧:“小美人儿是看上我了吗?”   “滚开!”凌嫣一张脸涨得通红,伸手照他脸上就想扇耳光。   乌拔拓思扔了马鞭,另一只手抓住她的手,笑得更是响亮:“用你们中原人的话说,这是不是叫做投怀送抱?”   凌嫣又气又恨,却又动弹不得,眼看乌拔拓思一张长满络腮胡的脸就要凑上来,她忍不住尖叫起来。   就在此时,巡街的士兵闻声赶来,一见是凌嫣与乌拔拓思,连忙说道:“大王子不可无礼,这是乐陵县主!”   乌拔拓思松开了凌嫣,笑嘻嘻地说:“这可怪不得本王,是这小美人儿主动对本王动手动脚呢。”   “你胡说!”凌嫣一张脸涨得通红,转向士兵们,“快给我拿下他!”   士兵们都知道对待外国使节的规矩,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动手,凌嫣气急了,捡起马鞭又要过去开打,乌拔拓思忽然搓搓手送到鼻子底下闻了闻,笑道:“小美人好香。”   凌嫣这才想起他刚刚就是用这只手抓着她,顿时面红耳赤,大声骂道:“你好不要脸!”   乌拔拓思没有反驳,笑着摇了摇头,晃晃悠悠地走了。   这么一打岔,那些之前被凌嫣撞到的路人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要凌嫣赔钱,凌嫣被缠住了走不开,到后面公主府的管事赶过来给了银子人群才散开,凌嫣一腔子火气被这一连串乱七八糟的事情弄成了沮丧,她抓着缰绳站在路上,气鼓鼓的,一时拿不定主意究竟是去安国公府闹还是就此算了。   不远处的酒楼上,乌拔拓思从窗户里看着她,笑嘻嘻地向赵恒说道:“我在乌剌的时候一直听说中原女子肤白貌美性子温柔,没想到这一个竟然这么泼辣。”   赵恒道:“本王依约而来,不是为了听你品评我朝女子。”   乌拔拓思嘿嘿一笑,道:“我想请安王帮我一个忙,让凌嫣去和亲。”   “为什么要她?”赵恒问道。   “她的家世最合适,乃力就算娶了她,也不会得到什么好处。”乌拔拓思嘿嘿一笑,“而且我也想看看乃力那个废物怎么被这个泼辣的小美人收拾。”   赵恒站起身向外走,淡淡说道:“我对这些无聊事没有兴趣,你如果只有这些废话要说,我想也没什么再谈的必要了。”   “安王请留步。”乌拔拓思追上来,神色正经起来,“我想请安王助我除掉乌拔乃力。”   “我说过,我对你们的家事没兴趣。”赵恒脚下不停,只管往外走。   他只想保持现状,让他们继续斗,这样对并州才最是有利。   乌拔拓思拦在了面前:“不需要安王出手,只需要安王不要插手就好。”   “我为什么要帮你?”赵恒反问道。   “安王不是想帮沐家小姐吗?”乌拔拓思道,“我手里有个人,能证明乃力跟傅守义有来往。”   “好,我不插手,你若技不如人被乌拔乃力杀了,我也不管。”赵恒淡淡道,“人在哪里?”   乌拔拓思笑了起来:“安王真是个痛快人。”   一个时辰后,赵恒来到安国公府门前,正要进门,沐旬鹤来了,沉着脸说:“殿下还敢来吗?”   赵恒没有理会,只管迈步向内走去,沐旬鹤跟上来,道:“桑儿答应我今天陪母亲抄经,殿下请回去吧。”   赵恒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   若非他是她哥哥,他早想法子对付了他。   “那我在这里等她。”他不理会沐旬鹤的阻拦,走进厅中,大刀金马地坐下。   沐旬鹤打定主意不要理会他,于是也坐下来,随手拿起一卷书,正要翻开看时,就听赵恒悠悠说道:“傅家那边你可有了头绪?”   沐旬鹤点头道:“马上就有眉目了。”   “马上?”赵恒瞥了他一眼,“你很慢。”   沐旬鹤不动声色,道:“抱歉,不如殿下雄才伟略,让殿下失望了。”   赵恒长眉一抬,反正这话听着不像是恭维。他淡淡道:“我手上有个证人,能证实傅家与乌拔乃力有勾结。”   沐旬鹤放下书卷,神色郑重起来:“烦请殿下让我一见。”   现在知道着急了?刚刚不是还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吗?   赵恒的唇微微翘起一点,问道:“她要多久才能抄完?”   沐旬鹤强忍着想要翻白眼的冲动。从未见过如此无赖之人!   他道:“应该要很久,怕是等不及了,殿下如果方便的话,我想现在就去看一看。”   “不急,那我在这里等着她吧。”赵恒站起身来,走去书架跟前取了一卷书,翻开来不紧不慢看了起来。   沐旬鹤彻底黑了脸。许久,他道:“我去看看,也许快了。”   他快步走出偏厅,走了几步突然停住,摇了摇头。儿女□□,向来是越想拦越拦不住。况且如果妹妹真想嫁他,他也不能拦,总不能让妹妹伤心吧?至于今后的事情,那就今后再说,有他们几个哥哥护着,总不见得让妹妹吃了亏。   他很快走去小佛堂,沐桑桑正伏在案上抄《金刚经》,沐旬鹤等她抄完了最后一段,才道:“桑儿,安王来了。”   沐桑桑心中一喜,连忙放下笔,唇边不觉露出了笑意。   他来了,她也正想着他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更新,中午还有一次 第48章   线香散出袅袅青烟,沐桑桑收好纸笔,起身正要出去,脚下突然一滞――她想起了昨夜的梦。   赵恒穿过承天门,向一个女子走去,他是专程去迎接她的。   她的梦一直都是将要发生的事,那么那个女子,是谁?   笑意凝固在唇边,沐桑桑停住步子,犹豫片刻后折返身回到书案前,重新拿起笔拂开纸,她的心乱了,不能去见他。   “桑儿,怎么了?”沐旬鹤疑惑地问。   “没,没什么,我,我想把这点抄完。”   她不能这样怀着心事去见他,他那么敏锐,肯定能发现不对,若他追问起来,她该怎么说?   沐旬鹤皱了眉,这是怎么了?   彤管拿在手中,却久久不能落下。沐桑桑思绪翻涌。   假如梦里的都是即将发生的事,那她现在还活着,又该如何解释?按照梦里的情形,在白云川战败不久,她就已经死了。也许那个梦只是命运的另一种可能?而她因为提前预知,已经改变了原有的结局?   肯定是这样!   沐桑桑顿时释然,一切都已经改变,那个女子未必会出现,即便出现,也未必跟他还有什么关系。   她安慰着自己,忙忙地放下笔往外走去,道:“我去见他。”   沐旬鹤跟在她身后,临出门时回头向案上看了一眼,新拂开的纸上一个字也未曾落下,倒是滴着几点淡淡的墨痕。他不太懂得少女的心思,但他能看出来,妹妹对赵恒,越来越在意了。   沐旬鹤叹了口气,只愿赵恒对她是真心真意,她再也经不起任何伤害了。   沐桑桑急急走来,在见到赵恒的一刹那,那些不安忐忑的情绪都消失了,她看他迎着她走过来,同样的龙章凤姿,同样的器宇轩昂,但他比梦里少了几分肃穆,又多出了几分柔情。那是他对她的,独有的态度。   心突然安定下来,沐桑桑不由自主露出了笑容:“你来了?”   “来了。”赵恒也笑。   于是沐桑桑再次有了被骄阳照耀的感觉。   就在此时,沐旬鹤咳了一声,不失时机地开了口:“安王殿下,现在可以说说傅家的事了吧?”   赵恒的笑意顿时消失。从未见过如此煞风景之人!   一个时辰后,傅澄骑着马来到西市,在醉红楼门前停住。   他四下看了一遍,到处都是寻欢作乐的男人和花红柳绿的烟花女子,即便在大白天也热闹得不堪,傅澄摇摇头,笑了起来。   她竟然约他在这种地方见面,真是妙极了,她那样的名门淑女,竟然敢来青楼。沐家出事后她好像变了不少,不过,这样比以前更吸引他。   傅澄下马进门,跟着一个丫头走过几重弯弯曲曲的回廊,来到了约好的雅阁跟前。外面的热闹都消失了,这里安静得根本不像是风月场合――倒像是幽期密约,和她。   傅澄笑意更深,以她的性子肯定不会一个人来赴约,她好像有些怕他,也是奇怪,仔细回想起来,他虽然放肆风流,在她面前可从未如何过。   傅澄推门进去,屋里果然不止一个人。他四下看了一遍,在靠着后门的阴影里,她裹着件颜色沉重的男式袍服,安安静静地坐着,娇柔的少女和粗线条的男袍,构成了一幅奇妙的画图。   傅澄不由自主放柔了声音,道:“妹妹找我?”   沐桑桑从阴影里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却没有作声,于是傅澄又是一笑,她果然在怕他。   窗前站着的一个人转过身来看他,目光冷峻。   是赵恒。傅澄笑道:“安王也在啊。”   他倒也不意外,京城里谁不知道沐桑桑退婚后立刻搭上了安王,这两个人在福报寺和太极殿,当着那么多皇亲国戚、文武百官的面上演过郎情妾意的戏码,赵恒还每天都往安国公府跑――据说皇帝已经气得好些天没有睡过好觉了,兴庆宫那些宫女太监们一个个战战兢兢,生怕一不小心触怒了严重缺乏睡眠的皇帝。   因为这个缘故,沐桑桑新近得了个红颜祸水的封号,京城里许多正派人士,甚至不少闺秀提起她来都没有好话,不过其中骂的最凶的,还要数他那位好妹妹傅晚。   这个红眼病啊,还真是没得救了。   “傅二郎,”坐在另一边的沐旬鹤站起来,“坐吧。”   傅澄坐下来,眼睛还瞧着沐桑桑,笑道:“不是妹妹约我见面吗?怎么来了这许多人。”   “傅二郎,我找到了一些东西,你看看吧。”沐旬鹤很快递过来一卷文书。   傅澄翻了几页,是傅家的账簿,大部分是他亲娘经手的,当然,没少揩油,几年里私吞的加上挪出去放高利贷的,总也有几万银子。   又翻了几页,傅澄的脸色没那么悠闲了,那是一个乡下男人的履历,他知道那个男人,因为,那是他同母异父的哥哥。他亲娘在进傅府之前嫁过人,只不过,傅家的人都不知道,包括他爹。   “傅二郎,这些东西我可以交给傅候,也可以交给傅夫人。”沐旬鹤道,“以傅候的性子,二郎应该知道你会是什么下场吧?”   傅澄当然知道,他那位父亲从前太穷,所以对钱看得很重,从前身份太卑微,所以对女人的服从也看得很重,如果被父亲知道这些,娘亲就完了,他这个过去一直受偏爱的儿子估计也要变成过街老鼠。   傅澄拿着这些东西,眼睛看着沐桑桑,摇了摇头:“妹妹好狠的心。你想让我做什么?”   沐桑桑别过脸去没有回答,沐旬鹤从傅澄手里拿过文簿,道:“我要你站出来作证,证实是傅晚将白云川的布防图交给了乌拔乃力,之后,乌拔乃力又将乌剌的布防图交给了傅守义。”   傅澄吃了一惊――他们知道的真多!   他收起了轻佻的态度,转身向外,道:“你们找错人了。”   赵恒突然开了口:“李钦在我手上。”   李钦,他还活着?!   傅澄站住脚,想了想才道:“有李钦又能如何?他什么也不知道,我也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找错人了。”   这些事只有傅晚获准参与,他只是根据事后父亲的反应才隐约推测出了一些,没想到他们居然也知道了。   耳边传来赵恒冷淡的声音:“李钦手里有封信,傅守义给乌拔乃力的。”   傅澄抬了眉,似笑非笑:“不可能有信。”   以父亲的谨慎,绝不可能留下笔迹信件这种东西,他们在诈他。   “我说有,就一定有。”赵恒道。   傅澄瞥了他一眼:“安王该不会想伪造信件吧?”   赵恒不置可否。   傅澄知道,这次遇到了棘手的人,赵恒跟守规矩的沐家人不一样,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若是不能一击得中干掉赵恒,他肯定会让傅家死无葬身之地。   傅澄决定先退一步,静观其变。他拖了把椅子坐下,开口说道:“假如你说的是真的,我也没法子给你做证,因为我自始至终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论罪诛族的时候,可不会特地去查证你究竟知道不知道。”沐桑桑蓦地插了一句。   傅澄笑了起来,看着她幽幽地说:“妹妹越来越狠心了。”   沐家出事以后,她还真是变了不少,从前只是花,现在花下面还藏了利剑。   “二郎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选。”沐旬鹤开口说道,“是跟着傅家一起死,还是替我们作证保全自己,都在你一念之间。当然,即便二郎不肯作证,有李钦和那些物证,依旧能指证傅守义的罪过。”   “既如此,你们把李钦交出去不就行了,何必来找我?”傅澄反问道。   “你出面更可信,仅此而已。”沐桑桑说道,“即便你不出面,我们依旧能做到。但对于你就不一样了,你作证,能活,不做证,就跟着一起死。傅二郎,你怎么选?”   毫无疑问,他们在诈他。他们手里的东西应该缺了一环,他是能补上那一环的人。   傅澄放松身体,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看准了她:“好妹妹,我是不是应该多谢你给我指了一条生路?”   沐桑桑又有了那种如芒刺在背般的不安感觉,她缩回阴影里,没有再说话。   赵恒冷了脸,紧走两步站在她身边,看向了傅澄道:“不合作也罢,本王并不在乎。”   沐旬鹤拿起文簿,道:“那么,我就把这些交给傅夫人吧,她应该知道怎么用最好。”   傅澄垂目不语,傅夫人当然会对他们母子赶尽杀绝。是保全自己,不管傅家的死活?还是舍弃自己,尽力保住傅家?不过,以赵恒的做派,既然敢让他知道这事,他如果不答应,恐怕是没法活着走出这里。   傅澄幽幽地笑了起来,问道:“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我保你们母子不死。”赵恒淡淡说道。   “账簿上有的东西你都能留着。”沐旬鹤道,“足够让你们母子衣食无忧。”   傅澄抬眉,看向赵恒:“安王殿下,我还想求个出身。”   他还年轻,大好的前途,不能因为傅家倒霉就得跟着全部葬送了。安王明摆着要反,他得抓紧这条线,为自己寻个出路。   赵恒淡淡道:“本王只看本事。”   “不会让殿下失望。”傅澄笑道,论心机论能力,他都不会输给任何人,他有这个自信,“殿下需要我做什么?”   “弄到傅守义的私章,还有傅晚的指印。”赵恒道。   没有这些,那些物证的可信度就大大降低。   傅澄站起身来:“好,明天我交给殿下。”   他慢慢走到门口,突然又站住了,看向阴影中的沐桑桑:“好妹妹,你该不会以为是我父亲做了这个局吧?”   沐桑桑疑惑地看他,傅澄幽幽一笑:“妹妹好好想想,谁最想除掉沐家?”   沐桑桑脑中嗡地一声响,是赵启。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新结束~ 第49章   沐桑桑猛地捂住了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冲到窗前干呕起来。   是他,竟然是他!   她一直以为他只是忌惮沐家,只是借着这次机会想除掉沐家,难道是他策划了一切?好一个皇帝,好一个温柔多情的九哥!   心脏仿佛被什么刺穿,一阵一阵的抽疼,沐桑桑在极端的痛苦中紧紧抓着窗棂,不让自己跌倒。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她一直没想到,为什么她这么蠢!   一只大手轻轻抚上她的背心,熟悉的幽凉感觉缓解着她郁积的痛苦,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赵恒,泪水顿时模糊了眼睛。   都怪自己,若不是她当初遇见赵启,若不是她跟赵启要好,太后怎么会选他,家人怎么会信他,他又怎么会找到机会害他们――都是她的错!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看沐旬鹤,又看看赵恒,他们的表情都太平静,她模模糊糊地想,他们肯定都知道了,只有她这个傻子什么都不知道,还曾幻想都能挽回!   “不哭了。”赵恒声音极低地在她耳边安慰着,“不哭了。”   该死的赵启,他要杀了他,让他偿还对她做过的一切!   沐桑桑哽咽着看向沐旬鹤:“二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沐旬鹤面色凝重地走过来,试图从赵恒手中接过她,但赵恒只是不放手,沐旬鹤便没再坚持,道:“从我被调去永昌时,就开始疑心。”   这个局太大,已经远远超出傅守义或者吴邕可以运作的范畴。乌剌、西疆、朝廷、内宫,所有的力量都被调动起来,一齐来对付沐家,只可能是皇帝在背后操纵。   最初战败的消息传来时,他还以为皇帝只是顺水推舟想拉下沐家,等皇帝支开他突然第二次提审父亲,太后又被确认是中毒,他便知道,皇帝绝不只是推了一把那么简单。   沐桑桑哭出了声:“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一旦明白是赵启在幕后推动,那些她疑惑不解的环节顿时理清了。赵启与乌拔乃力做了交易,他给了乌拔乃力白云川的布防图,这样乌拔乃力才能打败父亲,得到争取王位的资本,而赵启则借着败仗的机会,拿下沐家。   作为交换,乌拔乃力给了赵启乌剌的布防图。这样傅守义才能轻松地打败乌拔拓思,得到上位的资本,赵启才能顺理成章地让傅守义接管沐家的兵权,而乌拔乃力也能用这场败仗为口实,打倒乌拔拓思这个阻挡他继承王位的最大对手。   边疆战士的性命,沐家一家人的清白和性命,不过是皇帝走向大权独揽的路上的绊脚石。他玩弄他们在股掌之中,可她竟然那么蠢,竟然还以为只要嫁给他,他就会因为爱她而放过沐家!   沐桑桑痛哭失声。   沐旬鹤叹口气,他早就知道不能告诉她。以她的性子,果然把过错全都揽在了自己身上,痛苦不堪。   却在此时,傅澄笑了起来:“好妹妹,你这样哭,是能把皇帝哭死,还是能把国公哭出死牢来?”   “闭嘴!”赵恒怒声叱道。   傅澄果然闭了嘴,斜斜靠在椅背上,笑吟吟地看着沐桑桑。她落泪的样子很美,但是,不值得。   沐桑桑被这一问,灵台突然清明。   是啊,哭又能怎么样!她在这里哭,赵启就能得到报应吗?   她擦掉了眼泪。既然已经知道仇人是谁,那么,去斗去厮杀,去拼一个你死我活才是正理,他们武将人家没有那么多弯弯绕,他们的信条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从这一刻起,与赵启的所有过往都不会再牵绊她,他是仇敌,也只能是仇敌。   看来她已经想通了。傅澄摇摇头,笑道:“那么,我走了。”   他再次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房间里安静下来,许久,沐桑桑问道:“什么时候动手?”   先前她只是想洗清家人的冤屈,但如今,她要让真相大白于天下,她要让赵启付出代价。   “殿下的意思呢?”沐旬鹤不由自主看向赵恒。   “快了。”赵恒目光悠远,“等我的消息。”   公主府外。   凌嫣绷着脸跳下马,气冲冲地往里走,她刚刚去安国公府找沐桑桑理论,谁知等了半天,沐桑桑一直没有回府,现在她又饿又烦躁,憋了一肚子火气回家,准备吃了饭继续去闹。   树后突然钻出来一个人,风帽盖着大半边脸,声音低哑地叫她:“县主。”   凌嫣停住脚步,定睛看时,那人把风帽掀起一点点,于是她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傅晚。   凌嫣一脸鄙夷:“你来做什么?你不是被陛下罚禁足了吗?”   “我是被沐桑桑陷害的,我没有罪,陛下知道真相后已经放我出来了。”傅晚脸色平静,“县主,我特地来告诉你一个消息,太后与安王已经决定,送你去乌剌和亲。”   凌嫣脱口说道:“他们敢!”   “是沐桑桑弄的鬼。”傅晚道,“县主几次当众说出她干的那些丑事,她早已经恨上了你,如今太后和安王都向着她,又见县主无依无靠,所以选了县主去和亲。县主,你要趁着消息还没有公开赶紧想个法子才好,我在西疆时听说,乌拔乃力性子放荡,不但有四五个侧妃,家中还有许多歌妓舞姬,县主是金枝玉叶,怎么能够嫁这种人?”   凌嫣咬着牙,转身就跑:“我这就去找沐桑桑!”   “县主且慢!”傅晚紧走几步拦住了她,“县主,沐桑桑岂是讲理的人?你仔细想想,哪次不是她仗着陛下宠爱,太后偏袒,一次次欺侮你?而且我还知道,也是因为她不满县主,所以……”   她吞吞吐吐不肯说,凌嫣等不及,峨眉一挑:“所以什么?”   “所以不让沐乘风答应跟公主府的亲事。”傅晚道,“这些都是她私底下告诉我的,她说县主老跟她作对,还说县主蛮横不讲理,配不上沐乘风,沐家就是因为她的话才没答应这桩亲事。”   “混账!”凌嫣涨红了脸,“她算个什么东西,竟敢这么编排我?我这就找她去!”   “县主,沐桑桑性子狡诈,最擅长装可怜,我就是这么着了她的道,被她坑害了。你若是直接去找她,她肯定不承认,说不定还反咬一口,到时候她再装装可怜,陛下肯定又会相信她。”傅晚走近一步,压低了声音,“县主,沐桑桑害了我,我也恨她,我有个法子能让她身败名裂,说不定县主和亲的事也能破解。”   凌嫣皱了眉,问道:“什么法子?”   傅晚凑在她耳边,低声嘀咕了一阵子。   凌嫣听着听着,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问道:“你确定能行得通?”   “我不敢说一定能行,但是县主,眼下还有更好的法子吗?”傅晚道。   “好,我姑且信你一回。”凌嫣瞪她一眼,“要是你敢泄露出去,我绝不放过你!”   “县主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   傅晚福了一福,重新盖好风帽,钻进树后的轿子很快离开。   凌嫣迈步走进大门。她绝不要去和亲,如果必须有人倒霉的话,就让别人倒霉去吧!   沐桑桑回到家中时,凌嫣的请帖正好进门,邀她明天去潮音阁茶楼见面,沐桑桑丢下没有理会,那个送帖子来的管事娘子忙上前道:“姑娘,我家县主交代了,让姑娘明天务必去一趟,她要当面给姑娘道歉。”   道歉?沐桑桑疑惑地拿起请帖又看了一眼,从这上面的语气丝毫看不出有道歉的意思,而且,她认识凌嫣这么多年,还从来没听说过她给人道歉。   “去吧。”赵恒低声说道,“看看她有什么花招。”   为着和亲人选的事公主府一直不安分,原本他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但眼下,他倒想看看凌嫣要干什么。   “好。”   沐桑桑点头答应,跟着拿过笔,在请帖上写下“依约相会”,交给了管事娘子。   凌嫣这么一折腾,她也有些好奇了。   入夜后,国公府慢慢安静下来,沐桑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不能入睡。   赵恒说会安排人盯着傅澄,但她还是不放心,她认识傅澄太久,从来都知道他阴险狡诈,不择手段。将他们的谋划告诉傅澄,让傅澄亲手推傅家人走上绝路,真的能行吗?   窗子外突然传来两声响,小声而有节律,沐桑桑吃了一惊,连忙坐起身来,跟着听见第二次响。   是他,一定是他。当初在都护府衙,他就是这样敲她的窗,叫她相见。   沐桑桑忙跳下窗去开了窗,赵恒的脸出现在眼前,他轻声说:“我不放心,来看看你。”   她今天那样伤心,他怕她此时还躲在房里悄悄地哭。   说话时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她的脚,黯淡的月光下,她柳黄色寝衣的下摆垂在脚面上,娇小的足在丝绢中半遮半掩,在往上些,是纤细的脚踝,映着月色,莹白如玉。   她又忘记穿鞋了。   赵恒突然想起那夜在宫中为她穿鞋的情形,掌心仿佛残留着她柔腻肌肤的触感,让他暗自销魂。   是几时起,他的自制力变得这样差了?赵恒暗自吃惊。   她却浑然没发现他的异样,娇声说道:“我还是有些不放心傅澄。”   “桑桑。”   赵恒低低地叫了声她的名字,跟着抬起窗扇,涌身跳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就问你们期不期待接下来的…… 第50章   沐桑桑一连退后了几步。   她的卧房并算不很小,然而赵恒一进来,空间瞬间变得拥挤极了,他高大的身躯把这个小巧精致的香闺变成了一个小孩的玩具,而他强烈的男性气息又让空气瞬间变得暧昧,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赵恒很快追过来,站在离她极近的地方,声音喑哑:“怎么又不穿鞋?”   下一息,他俯身下去想要抱了她去穿鞋,然而她比他更快,几乎是一溜烟就跑去床前,飞快地捡起地上的绣鞋,慌慌张张地说道:“我马上穿。”   赵恒看着她,没有说话。这个小东西,大约是猜到了他的意图,竟抢先一步下手。   绣鞋拿在手中,沐桑桑怯怯地从床边挪开,挪到旁边的绣墩上坐下,急急地开始穿鞋。   他的目光有些别样的意味,她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本能地察觉到危险。   越是着急想快些,却越是快不起来。她胡乱套上一只,脚踝却被握住了,赵恒半蹲在她身边,低声说道:“我来。”   那只墨绿色的绣鞋拿在手里,只不过比他的手掌长了一点点,尖尖翘翘的鞋头上绣着鹦鹉衔桃,又缀着几粒小珍珠,精致可爱得像一个玩具,赵恒的指腹抚摸着光滑的锦缎鞋面,心中异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沐桑桑抽回了脚,涨红着脸说:“我自己来。”   可赵恒很快又握了回去,他将她的脚放在自己膝上,专注地为她套上那只鞋,声音轻得像耳语:“怎么也不着袜?会着凉的。”   他个头高,即便蹲在她面前,却还是能与她平视,沐桑桑一颗心狂跳起来,现在的他很不一样,很危险。   鞋早已穿好,大手握着娇小的足,久久不舍得移开。赵恒抬眼看她,她紧张不敢看他,眼睛红红。赵恒有些不忍,转开目光,却恰好看见她海天霞色的床帐上绣着几颗梅子,娇黄的果,深绿的叶,于是他想起昨夜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既然喜欢梅子,为什么要叫做桑桑?   就在这时,他听见她急急地说道:“我一直担心,怕傅澄转头又告诉傅二……守义,傅澄他不是守承诺的人。”   赵恒知道她是故意说起这些,好化解眼前太过暧昧的气氛。他垂下眼帘,拿起膝上那只小巧的纤足轻轻放在地上,控制着跳荡的心神,说道:“他身边有人盯着,如果情形不对,会立刻下手除掉他。”   “这样就好。”沐桑桑一旦自由,连忙站起身走到窗前,与他保持安全距离,“我一直在想,凌嫣是真的要给我道歉吗?”   “我猜不会。”赵恒很快跟了过来,“她以为太后和我是故意把她定成和亲人选,心中十分怀恨,明天我跟着你,若有什么不对,我来应付。”   “好。”沐桑桑答应了一声。   她见他越来越近,心里说不出的慌张,今天的他太不一样,她本能地觉得应该躲着他点。于是她搜肠刮肚地想要说些郑重的话题,好打断越来越诡异的气氛,却在此时,听见他问道:“你怕我?”   “没,没有。”她下意识地否认。   “不是怕我,”赵恒贴近了来,长臂一舒,将她圈进了怀里,“那为什么一直躲着我?”   他说话时低着头,离她的脸很近,她能感觉到他比平时沉重的呼吸,忙低下头别过脸,下一息,他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脸颊,修长的指腹摩挲着她柔细的肌肤,声音低得像呢喃:“不要怕。”   他的手有些粗糙,拇指与食指的关节处长着一层薄薄的茧子,这是经常拉弓握剑的人才有的手。沐桑桑意外地感觉到了一丝亲近,他也是武人,她的亲人都是武人,她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沙场留下的印痕反而能让她安心。   于是她大着胆子头抬头看了他一眼,他黑沉沉的眸子也正看着她,目光专注而灼热,她连忙低了头不敢再看,他却捧住她的脸,迫得她不得不抬起头对着他,在她懵懂的时候,他突然凑近了,吻了下来。   电光石火之间,沐桑桑只来得及伸手挡在嘴唇上面,于是那个吻落在她手背上,凉凉的,痒痒的,而且这种前所未有的怪异的痒很快遍布她的周身,连心底也是痒的。   喉咙里逸出一声无意识的低吟,四肢有些软,心也有些软,她需要靠在他胸前,才能不滑下去。   赵恒拉开了她的手,带着幽凉急迫的气息,再次逼近了。   “别。”沐桑桑徒劳地抵抗,“别。”   她是真的有些怕了。一切都太快,让人来不及细想。   然而他不肯听她的,他抓了她的手,让她无法阻挡,她便急急地用另一只手去挡,很快,那只手也被他握住,他将她的两只手都送到背后,只用一只手便抓牢了,固定在腰间,她没法子抵抗,便慌张地扭开脸,但是很快,他另一只手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面对着她。   他的黑眸似燃烧着火焰,牢牢地看着她,声音喑哑:“不要怕。”   她动弹不得,只得惊慌地睁着眼睛,看着他越来越低的唇。   那幽凉的唇终于落在她的唇上,带着急切,带着索取与压迫,将属于他的气息传递给她。   沐桑桑战栗起来,纤细的腰被迫仰下去,形成一个无力的弧度。   他开始只是轻轻的触碰,像蜻蜓点水一般,然而很快,他沉溺其中,忘了所有,天底下只剩下她,还有她花瓣一样柔软的唇。   意识瞬间消失,沐桑桑化成了一汪水,淌在他怀中,无处不可怜。   当他想要进一步掠夺时,她却猛然惊醒,努力将脸颊藏在了他脖颈边,喘息着说:“别。”   “桑桑。”赵恒低低地叫着她的名字,“你抬起头。”   可她只是躲在那里,怎么都不肯再让他亲到,赵恒失去了耐心,伸手再去扳她的脸,她却颤声说道:“疼。”   赵恒觉得应该不会疼,毕竟他那么小心,掌握着分寸,可是她说疼,他便有点犹豫,一时不确定还要不要继续。   “手也疼。”沐桑桑察觉到了他的犹豫,忙忙地说,“很疼。”   于是赵恒慢慢地放开了对她的钳制,她觉得那股无法抵抗的力道终于消失时,连忙抽出手挣开他,跑去了门边。   她想要打开门逃出去,手放在门闩上,却又迟迟下不定决心。   往哪里跑?反正他总会找到她,而她又不想被别人看见。   赵恒很快追了过来,一把将她拉进了怀里。   情急之下,沐桑桑举起手臂向着他,颤声给他看自己的手腕:“你看,真的很疼,都红了。”   赵恒垂目一看,她淡白色寝衣的袖口滑了下去,露出白嫩的手臂,像刚出水的藕节,润滑细长,细细的手腕处肌肤娇嫩,白底子上有几条红痕,那是他留下的指印。   原来她这么娇,即便他已经很小心了,还是弄疼了她。   但他却又不舍得放弃这从未体验过的愉悦,于是他低低声说道:“你不要拦着我,就不会疼了。”   沐桑桑的脸上火烧火燎起来。不要拦着他,难道要由着他为所欲为?   她紧张地咬着嘴唇思索着对策,他的手很快抚上她的唇,细细摩挲:“别咬,咬破了更疼。”   他手指所到之处,都带起新一波的颤栗,沐桑桑越来越站不住,差点要放弃抵抗,让自己倒在他怀里,与他一起沉沦。   于是赵恒趁机又凑近了,原本幽凉的气息变得灼热,向着她的唇,压了下来。   沐桑桑在最后一丝清明中抬起手挡在面前,无力地说道:“这只手也疼。”   下一息,他的唇落在了手腕上,耐心厮磨。   沐桑桑低呼了一声,原来是这样,原来只是亲吻这里,也会让人晕眩。是因为他的吻,还是因为是他?   赵恒在亲吻的间隙中抬头看她,她目光迷离,清艳的容颜染了一层粉红,透出一丝从未有过的妩媚风情。赵恒的心漏跳了一拍,下意识地问她:“还疼吗?”   而她已经忘记了回答,只是像喝醉了一般,眼睛红红地看着他。   于是赵恒又转向另一只手腕,奇怪的是,那些痕迹并没有消失,反而多出了些许。   沐桑桑迷迷糊糊地想,原来亲吻并不能让痕迹消失啊,那他还吻着不放做什么?   赵恒却突然放开了她。   他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再这样纠缠下去,他就会忍不住要了她。   沐桑桑软软地靠在门上,久久回不过神来。抬眼看时,他已经退回到窗边,看着外面弯弯细细的上弦月,紊乱的呼吸慢慢平缓下来。   许久,他走来扶起她,轻声道:“还疼吗?”   “不疼了。”沐桑桑怔怔地答道,目光移向手腕,才发现除了原本的指痕之外,不知什么时候又多出了星星点点的红痕。   “明天我带些药膏来,薄薄地涂上一层,很快就好了。”赵恒轻轻将她寝衣的袖子放下来,盖住了手腕上暧昧的痕迹。   “睡吧,很晚了。”他低声说道。   沐桑桑的脸又红了起来,难道他不走吗?那她怎么睡。   她踌躇着犹豫着,不敢开口问他,他却也不主动说,任由她胡思乱想了一阵,然后,他突然抱起了她。   沐桑桑的心几乎要跳出腔子,颤声问他:“你做什么?”   他没有回答,只抱着她送去床上,脱下她的绣鞋,再将她放好了躺下,拉过丝被给她盖上。   “你睡吧。”赵恒说道。   “你呢?”沐桑桑鼓足勇气问他。   “我在这里看着你。”赵恒在绣墩上坐下,目光幽暗。   作者有话要说:重大进展,嘿嘿 第51章   沐桑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一开始她不敢闭眼,只是背着身窝在床的最里面,卧房里一丁点动静都没有,她不敢回头,心里却越来越紧张,额上渐渐有了薄薄的汗意。   后来,她悄悄地转了身,偷偷去看他,才发现他竟然一直都在看着她,眸色深深。   她就像做坏事被当场抓到的小孩,慌乱地又转回去,却听他问道:“还没睡着?”   沐桑桑胡乱说道:“有点热。”   细细的凉风很快送了过来,赵恒拿起她床头的团扇,轻轻给她扇着,若有所思地说道:“你身上总是比我热了很多。”   沐桑桑脸上一红,若不是肌肤相接,他又怎么知道她比他热。   却突然又想到,她并不是很抗拒他的亲近,大约是因为他身上总是幽凉,纾解了她的热度吧。   轻柔的凉风习习而来,惬意又舒适,沐桑桑闭上了眼睛,起初只是想掩饰自己的慌乱,慢慢地,思绪开始飘忽,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赵恒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她睡着了,他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等沐桑桑醒来时,窗外已经显出了早晨的青白色,床头放着团扇,除了她,卧房里再没有第二个人。   赵恒不知是什么时候走的。   沐桑桑怔忪着坐起来,掠了掠肩上披散的头发,在这时,寝衣宽大的袖子滑下来,露出了手腕,她看到了几点暧昧的红色。   昨夜的一切突然闪回眼前,沐桑桑低呼一声,捂住了脸。   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想她再也不要见他了,至少今天不要见他了,再见他她肯定会羞死。   然而他很快又来了,说要陪她一起去赴凌嫣的约会,早早地坐在府中等她。   她不得不跟他见面,但她却不敢看他,只得缩在角落的阴影里,低着头一言不发。   可每次只要她一抬头,却总能迎上他的目光,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移开过,也许是心虚,她总觉得他看着的地方是她的唇,于是脸上红晕更深,越发窘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们这情形太古怪,到后来连沐旬鹤都觉得有些不对劲,皱着眉头看看她又看看赵恒,心里头猜测不已。   赵恒主动打破了这尴尬的场景,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走吧,到时候我在间壁房间守着你。”   她急急地站起来,跟在他身后,却又不敢跟得太近,赵恒于是停下来,牵住她的手拉得她靠到近前,压低了声音问她:“还疼吗?”   她胡乱地摇头,下一息,手心里被塞进了一个小盒子,他说:“用簪子挑一些薄薄涂上一层,就不会留下痕迹。”   他其实有些不想让她涂,那些痕迹在的话,更让他愉悦,但他又舍不得。   沐桑桑红了脸,昨夜那些画面,那些气息和痕迹,甚至连他身体的温度都在一瞬间闪回心上,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袭击了她,腿又有些软,她努力稳住自己,用力点头,却连话也说不出来。   今晚让侍女睡在卧房里值夜吧,他要是再这么老在夜里闯进来,可真是不行啊。   轿子在潮音阁前停下时,赵恒已经不知去向,沐桑桑搭着侍女的手下轿,很快有公主府的侍女迎出来,殷勤说道:“沐姑娘,县主在三楼雅阁等你。”   沐桑桑跟着侍者来到雅阁,四下打量了一番,不觉微微皱起了眉。   这间屋子一面临着热闹的大街,能听见外面的喧嚣声,另一面的房门又朝向人来人往的楼梯口,无论如何称不上安静,全不符合京城贵女们会面时安静秀雅的要求,凌嫣选在这里见面,不能不让人多想。   “来了。”凌嫣绷着脸把面前的茶盏推到她面前,硬邦邦地说道:“吃茶。”   沐桑桑不准备与她过多纠缠,便道:“县主如果有话就请直接说吧。”   凌嫣拿起自己面前的茶盏抿了一口,问道:“是不是你告诉太后和安王,让我去和亲?”   沐桑桑淡淡说道:“县主高看我了,国家大事,岂有我能插嘴的地方?”   凌嫣哼了一声,道:“我不信,你总是想害我!除非你给我发个誓,你要是敢在背后害我,就让你不得好死!”   沐桑桑站起身来,冷冷说道:“县主死活让人请了我来,还说要给我道歉,所以我才来赴约,若县主只管这样胡缠,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告辞。”   她转身就走,凌嫣脱口道:“沐桑桑,你现在倒是越来越硬气了!”   沐桑桑没有理会,也许她以前太好性子,不过以后,不会了。   凌嫣见她这样,越发窝火,但想到今天的目的,却也只能站起来道:“你等等!”   她咬着牙,举起了自己的茶盏,道:“过去的事你我都有做的不妥当的地方,但我母亲非逼着我给你陪不是,沐桑桑,我听母亲的话,今天以茶代酒,敬你一杯,从前的事就此揭过,以后我不去惹你,你也休要害我!”   沐桑桑回身看了看桌上的茶盏,道:“我从未害过你,不过,我也希望从前的事就此揭过。”   “那你喝了这杯茶,就当我们做了约定。”凌嫣盯着她,紧张地说。   所以,问题是在茶水里吗?沐桑桑看了眼那盏茶,汤色清澈,却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但她直觉不能喝,于是道:“既然已经做出约定,你我各自不食言就行,何必非要喝?县主,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她起身向外走,凌嫣很快追过来,一手拿着自己的茶盏,一手拿着另一盏,急急说道:“你不喝茶,那就是根本没有诚意!你喝了这杯,我才信你。”   “你信与不信,与我何干?又不是我偏想要跟你要和好。”沐桑桑笑了笑,“乐陵县主,再会。”   凌嫣急了,使劲把那盏茶向她面前一推,厉声道:“你必须喝!”   沐桑桑瞟了眼茶杯,微微一笑:“县主,你这么着急,莫非茶里有什么古怪?”   凌嫣黑了脸,呼一下将两杯茶全泼在了她裙子上,夏天的丝裙单薄,一下子湿了一大片。   沐桑桑连忙裹起裙子,凌嫣却叫侍女:“开门,带她换衣服去!”   下一息,门突然被从外面踢开,赵恒欺身闪进来,拉过沐桑桑圈在怀里,跟着飞快地解下外袍给她披上。   凌嫣惊诧到了极点,还来不及反应,就听赵恒冷冷道:“动手。”   房梁上兜头倒下一桶水,不偏不倚倒在凌嫣头上,将她从头到脚浇了个湿透。凌嫣尖叫起来,被水模糊的视线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朦朦胧胧觉得那两个人都从眼前消失了,但雅阁的房门还大开着。   她大声叫喊侍女去关门,但没人回应,她急急忙忙跑过去想要关门,身后却忽然一阵大力将她推出门外,直直地扑向刚刚走上楼梯的男人,撞了个满怀。   世界瞬间静止了,凌嫣怔了半晌才尖叫起来,那个冷不防被她撞进怀里的男人抬手捂住耳朵,皱着眉头说道:“你把本王的衣服弄湿,本王还没训斥,你只管乱叫什么?”   是乌拔乃力。   傅晚告诉她乌拔乃力今天会到潮音阁听曲,她特地选了这个房间,准备用茶水迷倒沐桑桑,送到乌拔乃力身边,这样沐桑桑就不得不去和亲。可沐桑桑不肯喝茶,她临时改了主意,泼她一身水,这样等乌拔乃力来的时候,看见她衣衫不整,也算能达到目的。   她自以为算的周全,可现在,竟然是她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全身湿透地扑进了乌拔乃力的怀里。   她穿的衣服也不厚,被这一桶水浇在身上,衣服都打湿了紧紧贴着身体,曲线毕露,与没穿也没什么两样。   凌嫣双手环抱自己,怔怔地站着,看着四周的男人们露骨的眼神,听着耳边越来越多的议论声和嘲笑声,失魂落魄。   就在此时,她失神的目光却突然瞥见了对面窗口闪过一张熟悉的面孔,凌嫣尖叫着骂了起来:“沐桑桑你不得好死,你敢这么害我,我杀了你!”   楼梯对面,沐桑桑叹口气关上窗,道:“虽然她很可厌,但,一个年轻女儿家,一辈子就这么毁了,又觉得她也很可怜。”   “你想一想她就是打算这么对你,就不会觉得她可怜了。”赵恒揽她入怀,轻声道,“你心肠太软,但是对敌人,经常心软一下就会万劫不复。”   沐桑桑若有所思。如果是她落到这个地步,凌嫣会觉得她可怜吗?多半不会。甚至还会四处宣扬,再把她往深渊里推一把。   他说得对,对敌人心软,就是让自己万劫不复。   沐桑桑裹紧身上的袍,轻声道:“走吧。”   她当先走出去,赵恒很快跟上来,伴着她一道走向楼梯。外面乱成一团,公主府的人、乌剌的人,还有看热闹的吵在一起,凌嫣已经被带回了房间,茶楼里还能听见她的哭闹咒骂,但沐桑桑不再觉得不安,凌嫣筹划了这事,也为此付出了代价,她自作自受,旁人都救不得。   翌日一早皇帝宣布,册封凌嫣为乐陵公主,和亲乌剌。   作者有话要说:我好桑心,昨天写了那么重要的进展,还被锁了几个小时,结果你们都不说话,也不夸我,呜呜呜,我要哭了! 第52章   一天后,赵启在专用来接待外国使节的大同殿开国宴,招待乌剌使团,庆贺两国结成姻亲。   盛大的宴会将持续将近两个时辰,安国公府离皇宫很近,沐桑桑晚上乘凉的时候遥遥听见大同殿的方向传来连绵不绝的礼炮声,想起从前在宫中参加宴会的情形,只觉得恍如隔世。   以往这些时候,国公府众人总是场中最受人瞩目的,沐家的儿郎个个英俊,女儿身份尊崇,走到哪里都会引得少年少女们赞叹称羡,但是今年,沐家遭遇巨变,几个哥哥四下分散,她也彻底与赵启决裂,所以这次,只有母亲受太后之邀进宫,她和沐旬鹤都留在家里。   沐桑桑拿着团扇坐在廊下,眼下已经八月,入夜后暑热褪尽,天气凉爽,十分适宜乘凉。偶尔蚊蚋飞过来,她便晃晃团扇赶走,悠闲惬意。   几只萤火虫从灯光照不到地方飞过来,不偏不倚的,恰好停在窗下的睡莲缸上,也许是从佛堂过来的吧?他说过的,那边的流萤最多。   等沐桑桑反应过来这个他是谁的时候,脸颊不觉又热起来。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这么自然地把赵恒的一切都融进了自己的生活呢?   自从她让侍女在卧房值夜后,他夜里就没有再来过,这让她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又有些说不出的惆怅,但理智告诉她,决不能让他再来了,太危险。   “桑儿,”沐旬鹤匆匆走来,站在灯笼的影子里说道,“我得出去一趟,傅澄那边有事。”   沐桑桑起身送别,嘱咐道:“二哥路上小心。”   “你一个人在家,诸事留神些,不要出门。”沐旬鹤也嘱咐道。   沐旬鹤走后不久,青G出现了,躬身说道:“沐姑娘,安王府那边临时有事叫属下回去,请问姑娘方便吗?”   沐桑桑也没想太多,点头道:“你去吧。”   青G走后,周围又恢复了平静,沐桑桑很快觉得,似乎有些太安静了,让人不安。   就在此时,院外传来一阵喧嚷声,紧跟着院门被推开了,赵启带着一身冷厉快步走进来,阴沉着声音道:“桑桑。”   沐桑桑大吃一惊,连忙站起身来,定定神才福身行礼,道:“陛下。”   院外传来刀剑撞击的声音,沐桑桑不知道是谁在打斗,心头一阵阵紧张。此时赵启应该在宫中主持国宴,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想干什么?母亲和哥哥都不在,青G也回去了,万一他动起手来,该怎么办?   “跟我回去。”赵启阴恻恻地走到跟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他满脸焦躁,再不是从前温润秀雅的模样,他下手也很重,再不是以前含情脉脉的男子。沐桑桑觉得胳膊像被铁钳制住了一样,她忍着疼痛挣了一下没有挣开,急急说道:“陛下请自重!我与你已经解除婚约,非礼勿行!”   赵启的脸色变得铁青,咬牙启齿地说:“你以为朕不知道,赵恒天天往你跟前跑,你怎么不对他说非礼勿行?”   沐桑桑脱口说道:“那是我情愿!”   赵启大怒,厉声道:“跟朕就是你不情愿?沐桑桑,你好大的胆子!”   他带着怒意,带着锥心的妒忌之情,还有蚀骨的相思,用力将她拽进怀中:“走!”   “放开我!”沐桑桑激烈地挣扎推搡着,手臂被攥的生疼,但是她顾不得,只是用尽最大的力气踢打着,想尽办法挣脱。   赵启被她踢了几脚,他头一次看见她有这么疯狂的一面,这让他惊讶,也让他痛心。她变了,那个让他爱不释手的娇娇女消失了,她越来越像沐家人,更像太后。   赵启在沉默中反拧了她的手,在沐桑桑的痛呼声中,赵启猛一下将她抱起,大步流星地向外走。   “放开我!”沐桑桑愤怒到了极点,“赵启,你无耻!”   赵启依旧不说话,只管抱着她继续走。   他们很快跨出院门,沐桑桑发现整个院子已经被羽林卫包围,夜卫和沐家的卫队正与羽林卫缠斗在一起,但赵启有备而来,人数上占了优势,一时半会儿难以决出胜负。   沐桑桑在情急之中大声说道:“去找安王!”   很快有夜卫离开战圈,飞掠着出了院墙,赵启愤怒到了极点,低吼道:“你以为赵恒能拦住朕?”   “难道不是?”沐桑桑冷笑起来,“你不怕他,为什么专拣他不在的时候动手?”   “胡说!”赵启怒喝起来,“朕什么时候怕过他?”   “不怕你就放我下来,等他回来!”沐桑桑立刻说道。   赵启阴恻恻地笑了:“好妹妹,你别想了,跟朕回去吧,你这辈子只能是朕的人。”   他不再跟她争吵,只是抱紧她快步向外走去,沐桑桑横下了心,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被他带走,哪怕激怒他被他杀了,也绝不跟他回宫!   她咬着牙说道:“赵启,除了欺骗和硬抢,你还能怎么得到我?我真是看不起你!比起安王,你简直一文不值!”   “闭嘴!”赵启双目通红,太阳穴上的血管噗噗直跳,几乎是吼了起来,“你这个朝三暮四的女人,朕哪里不如赵恒?”   “哪里都不如!”沐桑桑高声说道。   赵启的手移到了她的脖颈上,狠狠扼住。他血红的眼睛盯着她,但又迟疑着不舍得下手,正在此时,院外传来一声阴沉的说话:“放开她!”   大同殿中。   凌嫣身穿公主礼服端坐席上,看看金阶上面坐着的太后,又看看对面的乌拔乃力,心里恨到了极点。   今晚的国宴简直像个儿戏,皇帝开宴不久就摔了一跤,匆匆退席,而在场的那些皇亲国戚,又有不少对着她窃窃私语,虽然她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她能猜到,说的肯定都是潮音阁的事,他们在嘲笑他。   更让她厌恶痛恨的是,从开宴到现在,乌拔乃力看都没看过她一眼,他一直在喝酒,眼睛一直盯着那些妖艳的歌妓舞姬,好色两个字几乎刻在脸上。他跟沐乘风比起来简直是天上地下,她倒了什么霉,居然要嫁他!   “三弟,你该给乐陵公主敬杯酒。”乌拔拓思跨坐在席上,笑嘻嘻地对乌拔乃力说道。   乌拔乃力已经半醉,懒洋洋地答道:“不去,她太凶。”   乌拔拓思大笑起来,跟着自己斟了一杯酒走到凌嫣面前,双手奉了过来:“公主,本王敬你一杯。”   “滚。”凌嫣已经将他们的对话听在耳朵里,此时压不住怒火,冷冷说道。   乌拔拓思摇摇头,看向最上面坐着的太后:“公主消消火,要是这会儿咱们两个再闹一场,你的名声可就彻底完了。”   凌嫣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喝吧,给本王一个面子。”乌拔拓思笑着拿起酒壶给她斟满一杯,又送到她面前。   凌嫣咬着牙接了过来,不等他碰杯,一仰头一饮而尽。   “痛快!”乌拔拓思也喝干了,却还不走,深棕色的眸子闪着促狭的光芒,笑嘻嘻地说,“公主,是谁给你出的主意去潮音阁?”   凌嫣最听不得潮音阁三个字,那是她这辈子最大的耻辱,她几乎要破口大骂,乌拔拓思却摆摆手,说道:“别生气啦,我没有别的意思,公主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不是有筹划的人,那个给你出主意去潮音阁的,可是把你害苦了。”   凌嫣心中一动,他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   乌拔拓思见她态度似乎有些缓和,干脆在她席边坐下,低声道:“乃力喜欢温柔娇媚的女子,公主这么凶,可是不行呢。不过,本王倒是喜欢凶一点的。”   凌嫣涨红了脸,忍不住又骂道:“滚!”   乌拔拓思笑嘻嘻地说道:“那我真走了。”   他拿起她面前的酒壶,给自己又斟了一杯,这才晃晃悠悠走到赵恒席前,道:“安王,我敬你一杯。”   赵恒淡淡说道:“本王不喜饮酒。”   他看了眼金阶之上,问道:“方才我出去了一趟,皇帝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乌拔拓思想了想道:“总有一炷香的功夫了吧。”   赵恒直觉有些不对,立刻起身向外,不多时已经来到兴庆宫――赵启不在那里。   赵恒心下一惊,蓦地想起了沐桑桑。不好!   他顾不得多想,一连几个折身掠过几重宫墙,冲向出宫的方向。席间的禁卫军很快发现他不在,追出来叫喊着让他停下,赵恒只当没听见,他越走越快,眼看就要到承天门,却在此时,收到消息的守卫急急关闭了城门。   轰一声,双扇城门在眼前关紧了,赵恒不假思索,一脚蹬上门边的大树,借力跃上了两人高的城墙。   城头的守卫舞刀杀了过来,赵恒没有纠缠,直接跃向另一面,守军开始放箭,他拔下一名士兵腰间的朴刀,挥舞着打落飞箭,涌身跳下城楼,冲进了黑暗中。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赵恒沉着脸,寸步不停往前冲去,但愿他猜错了,但愿时间还来得及,如果赵启胆敢去动她,他定要他付出百倍的代价!   半柱香后,安国公府巍峨的轮廓出现在眼前,赵恒耳力极好,早已听见了里面的打斗声,府门从里面锁着,赵恒跃上高墙,踩着屋脊向她的院子飞奔而去,刀剑撞击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很快,他听见了赵启的怒吼:“……朕哪里不如赵恒?”   跟着他听见她清越愤激的回答:“哪里都不如!”   在欢喜与担忧的交织中,赵恒一跃跳上院墙,沉声道:“放开她!”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以下读者的投喂和灌溉:   罗阿罗的罗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9-22 13:12:46   草莓小确幸扔了1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9-09-26 17:35:32   小黏包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9-27 16:38:02   fly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9-27 18:19:49   扬风起航扔了1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9-09-29 10:32:24   扬风起航扔了1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9-09-29 10:33:27   扬风起航扔了1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9-09-29 10:33:45   扬风起航扔了1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9-09-29 10:34:04   扬风起航扔了1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9-09-29 10:34:16   又苏又绿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10-03 14:54:35   读者“”,灌溉营养液+52019-10-02 12:14:20   读者“”,灌溉营养液+102019-09-30 23:16:54   读者“”,灌溉营养液+32019-09-30 23:05:03   读者“”,灌溉营养液+52019-09-30 22:36:32   读者“今天断舍离了吗”,灌溉营养液+202019-09-30 20:13:29   读者“”,灌溉营养液+42019-09-30 02:06:13   读者“”,灌溉营养液+12019-09-30 02:05:58   读者“扬风起航”,灌溉营养液+102019-09-29 15:37:12 第53章   院中的打斗并没有因为赵恒的出现而停止,有更多羽林卫冲上来,团团将他围在中间,很快有人拔刀上前,赵恒手中没有兵刃,浓眉一轩,赤手空拳地与羽林卫斗在了一处。   赵启声音阴冷:“赵恒,你既然来了,就留下命吧。”   他箍紧沐桑桑,从激斗的人群中穿出去,在护卫的簇拥下急急向外走着。赵恒功夫不弱,但没有关系,他有足够多的人手,打车轮战也能熬死他,等他死了,她自然知道,谁才是她的依靠。   沐桑桑没有再挣扎,刚刚的对峙已经让她累到了极点,她想她应该保存一些体力,在紧要关头或者还能拼一把,于是她任由赵启带走她,只是急急地思索着脱身的法子。   “主上!”一个夜卫叫了一声,把自己的长剑抛向了赵恒。   赵恒探手接住,下一息剑柄一转,将眼前一名羽林卫刺了个对穿。   鲜血喷射出来,有一些溅在他浅月白色的袍服上,像盛开了一朵朵血红的梅花。赵恒手下不停,长剑所到之处,瞬间又带出一波激烈的血花。   身前的人几乎全倒了下去,但有更多的人冲上来,死死缠着他。赵恒一声清啸,杀心顿生。   就在此时,余光瞥见她已经被赵启带出了垂花门。   赵恒一剑杀死眼前的两个羽林卫,向着她疾掠而去。羽林卫死咬不放,紧紧跟在身后,一路刀光剑影。   赵恒再次出手,羽林卫的尸首倒下,手中的短刀却被他夺在手中,向赵启的背心用力掷出。   “陛下小心!”几名羽林卫高声提醒着,争先恐后扑上去护着赵启,那把短刀被长剑磕开,斜斜地飞了出去。   “赵恒意图弑帝,杀无赦!”赵启停住脚步,冷森森地说道。   他一向很善于狡赖,但这一次铁证如山,无数人亲眼看见他向他掷刀,他有足够的理由杀他。   就在此时,胸膛上突然一疼,赵启低头看去,一把短剑正顶在那里,是沐桑桑。   她不知什么时候抽走了羽林卫的剑,紧紧攥着剑柄,脸色沉肃地威胁他:“放我下来。”   赵启在极端愤怒中突然有一丝灰心,他没有松手,只轻声说道:“你真要杀我?”   沐桑桑没有说话,只默默地把剑尖送进了一些。   绣着六爪金龙的红袍被锋利的剑尖戳破,赵启垂目看着那柄剑,脑中一片空白。   羽林卫的兵刃齐齐指向沐桑桑,赵恒急急冲到近前,就在此时,突然听见赵启说道:“退下。”   他的声音不大,羽林卫一时不知他是什么主意,踌躇着没有退,却见他冷冷地抬眼,又道:“全部退下,谁再敢用剑指着她,杀无赦。”   羽林卫只得退开,没有人再阻拦,赵恒大步走近,赵启却浑身不觉,只看着沐桑桑,轻声说道:“桑桑,你真要杀我?”   “你放开我,”沐桑桑平静地说道,“我就不杀你。”   “我不信。”赵启涩涩地笑了一下,“你怎么舍得杀我?”   像是要验证自己的想法一样,他抱紧了她,迈步向外走去,却在此时,胸口一阵锐疼,剑尖已经刺破了他的皮肤。   赵启的步子停住了。一刹那间,心灰意冷,只觉从过去到现在,所做的一切都索然无味,都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徒劳无益。   “放我下来。”沐桑桑又道。   她脸上没有一丝留恋,平静地让他几乎疯狂。   赵启放下了她。   赵恒一把将人扯过,搂进了怀里。   龙袍上有一点深色,因为袍子本身就是红,倒也并不刺眼,赵启看着那里,曾经的万丈雄心在此时只剩下无边的冷寂,他没再说话,也没再理会赵恒,只是沉默着,慢慢地走了出去。   不知所措的羽林卫很快停止了厮杀,一窝蜂跟在他后面向外走,不多时,安国公府重新恢复了平静。   沐桑桑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额上一片湿冷,全是汗。   紧绷的情绪突然松懈下来,才发现腿软的几乎站不住,只能软软地靠在赵恒怀里,低声说道:“你怎么来了?”   “青G呢?”赵恒拥着她,冷峻的眸光扫过眼前的夜卫,问道。   “安王府有事,青G回去了。”沐桑桑替夜卫回答道。   赵恒的脸沉了下来,道:“传他回来!”   他半扶半抱着沐桑桑回了房,紧张地问道:“你有没有事?”   “没事。”沐桑桑定定神,这才松开了手中的剑柄,当一声,短剑掉在地上,方才的精气神似乎也随着一声被抽走了,她不由自主地倒向他怀里,轻声说,“幸亏你来了。”   赵恒搂紧了她,借着灯光细细打量,她脖子上有明显的指痕,他想起他进来时赵启正扼着她的咽喉,不由一阵后怕,随之而起的,是汹涌的怒意。   今日他对她的做的一切,总要让他用血来偿还!   沐桑桑察觉到了他的愤怒,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低声说道:“没事,不疼,皇帝没有下狠手。”   赵恒被她这一握,心底一阵动荡。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握她的手。他反手握了她,修长的手指与她纤细的手指紧紧扣在一起,久久不舍得松开。   许久,他低声道:“再忍耐几日,就要收网了。”   沐桑桑知道他们一直在筹划,然而他们没主动说,她便一直没有问,此时听他说起来,便点点头轻声道:“我没事的,经过这次,皇帝应该不会再来了。”   她了解赵启,他的自尊心很强,其实很怕被拒绝,今天她刺他一剑,又说了那么多决绝的话,以他的性子以后应该只会恨她,不会再一心想着夺回她了。   从此就是仇人,以前的过往都已经灰飞烟灭。   赵恒轻轻抚着她脖颈上的伤痕,心中怜惜极了,忙道:“那盒药膏呢?”   “在梳妆匣里。”沐桑桑道。   赵恒想起身去拿,才发现她的身子软到了极点,大约是因为害怕,整个人像猫儿一般挂在他身上,赵恒心底一荡,索性抱起她,一直抱去梳妆台前,翻出了那盒药膏。   打开盒盖,挑出一些微黄的膏体,细心地涂在她白皙的脖颈上。带着薄茧的指腹慢慢摩挲着肌肤,清凉的药膏和他逐渐灼热的手指,冷热一阵阵交替,沐桑桑觉得有些不安,按住了他的手。   “好了,可以了。”她低声说着。   赵恒犹豫一下,跟着撤了手。   但是很快,他又抚上了她的脸颊,声音里带着隐忍:“你出汗了。”   他的手慢慢地,沿着她的脸颊移向额头,用衣袖拭去了那层薄汗。他想她真是个宝贝,就连出汗,也是幽香。   他衣袖上绣了云纹,擦过她额头时有些微的摩擦感,但意外的,这种并不算很舒服的感觉却让沐桑桑越来越安心,瘫软的感觉慢慢消失,她想只要有他在,她总可以什么都不怕。   “主上。”青G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赵恒的手顿住了,声音沉了下来:“我吩咐你保护沐姑娘,你在做什么?”   “属下知罪!”青G急急地说,“王府那边打发人说有异动,属下一时着急,这才请示了沐姑娘赶回王府。”   沐桑桑忙道:“青G的确先问过我,我让他回去的。”   “我给你的命令只有一条,保护沐姑娘。”赵恒抬手止住沐桑桑,继续向门外说道,“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属下知罪,请主上发落!”青G不再分辩。   “按玩忽职守之例,自去领罚。”赵恒道。   沐桑桑有点忐忑,想替青G求情,但赵恒没等她说话就摆手制止了她,道:“赏罚分明,才能令行禁止,你不用管他。”   沐桑桑似懂非懂,却依着他的话,乖顺的点头。   赵恒将她揽在怀里,轻轻叹了口气,道:“等我安排好了就送你出城,过两天就是腥风血雨的,我实在放心不下你。”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沐旬鹤急急走进来,道:“桑儿你没事吧?”   他的目光停在赵恒身上,赵恒松开沐桑桑,走去窗前负手站着,道:“她没事了,你去了哪里?”   “傅澄说有要紧事,我去见他了。”沐旬鹤话一说完,立刻又道,“你疑心傅澄?”   “不好说,都太凑巧了。”赵恒道,“傅澄说了什么事?”   “傅守义要接管京城防务,皇帝答应让傅晚进宫。”沐旬鹤道,“傅守义已经拿到了长平守备的调令,西山大营的虎符也已经到手,皇帝这一天应该就会宣布。”   “凑得真齐全。”赵恒淡淡说道,“如此一来,正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清冷的大街上,赵启翻身上马,面无表情地往皇宫的方向走去。   她变了,她竟然能狠下心来刺伤了他,过去那么多年的情分,对她来说都已经不算什么了,她看上了赵恒,抛下了他。   可笑他还一心一意念着她,可恨他到现在都不能狠下心来对付她。也许杀了赵恒,她就会死心?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过来,傅守义带着一队士兵匆匆赶来,道:“陛下,臣听闻安国公府有异动,特来护驾!”   赵启看了他一眼,道:“已经没事了。”   傅守义走近一步,低声道:“安王府那边已经安排妥当,只等陛下下令。”   “好。”赵启道,“等朕吩咐。”   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跟着就见一个人朝着这边飞奔过来,老远就叫:“陛下!”   赵启影影绰绰看着像是张遇,等跑到近前,果然是张遇,他压低了声音,急急地说道:“乐陵公主与乌拔乃力闹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对男女主绝壁是真爱!从来没有这么爱过自己笔下的人物! 第54章   大同殿外,凌嫣一巴掌甩在杨静姝脸上,骂道:“下作的贱人,亏你还是书香门第的姑娘!”   杨静姝被她打得半边脸颊高高肿起,含着一包眼泪去看乌拔乃力,娇声唤道:“三王子,你要给我做主啊!”   乌拔乃力还没来得及说话,凌嫣又是一巴掌向他脸上甩过来,骂道:“下作坯子,没见过女人吗?什么脏的臭的都往身边拉!”   乌拔乃力一把攥住她的胳膊,跟着用力将她甩开,皱眉道:“你这个样子,简直是泼妇。”   凌嫣怔了一下,余光看见太后扶着宫女走过来,忙扑过去抓住太后,放声大哭:“太后娘娘,您要给我做主啊!乌拔乃力方才跟杨静姝在这边搂搂抱抱,干了许多不要脸的事,我死也不要嫁他!”   太后皱眉道:“这是怎么说的?”   她凌厉的目光扫过眼前的人,就见杨静姝鬓发散乱,钗子也歪在一边,桃色纱衣的领口散开了,露出一抹白色的抹胸,看上去甚是妖艳,太后瞬间明白了大半,冷冷说道:“皇帝罚你禁足半年,不许你再踏入宫中半步,你怎么会在这里?”   杨静姝连忙跪倒在地,虽然不敢说话,眼睛却瞟着乌拔乃力,无声地向他求救。   乌拔乃力方才与她打得火热,这时候被她一瞧,便开口说道:“太后把她赐给我吧,我要带她回乌剌。”   杨静姝大喜,连忙抬头盯住太后,只等她发话应允。   太后却根本没理会,又问道:“谁带你来的?”   杨姨妈从人群中走出来,跪在杨静姝边上说道:“是臣妾带她来的,臣妾知罪了,求太后看在三王子的面子上,饶了臣妾这回吧!”   确定乌拔乃力会出现在宫宴后,杨姨妈拿出私房钱买通了佛堂看守的婆子,悄悄把杨静姝带出来,又找借口与杨家其他女眷分开,半路上另叫了轿子抬着杨静姝一起进了宫。   其他人在大同殿饮宴时,杨静姝便躲在花丛里等着,一见乌拔乃力出来净手,连忙跟过去,只装作是宫女,服侍他去了净房。   她听说乌拔乃力喜欢温柔的女子,所以收敛了脾气,刻意对乌拔乃力十分温柔殷勤,乌拔乃力喝的半醉,正是心里痒痒想找女人的时候,又以为她真是宫女,于是拉着她在凉亭上,正在得趣,谁知道被乌拔拓思看见了告诉凌嫣,凌嫣立刻闹了起来。   此时杨静姝眼巴巴地看着太后,心中一半忐忑,一半得意。乌拔乃力都说了要她,太后岂能不答应?说不定还能因此把凌嫣这个和亲公主挤下去,就算挤不下去,以她的身份也能捞到一个封号,风风光光地嫁去乌剌。   太后淡淡说道:“三王子,你可知道她是谁?”   “不是宫女吗?”乌拔乃力说道,“个把宫女,皇帝应该也不稀罕,就赐给我吧。”   太后嘲讽地一笑,向杨静姝道:“告诉三王子你是谁。”   杨静姝早就巴不得这样,连忙把自己的身份说了,乌拔乃力有些意外,皱着眉毛说道:“你要是个宫女,我带着也就走了,可你又不是……”   宫女身份卑微,睡也就睡了,管皇帝要了回去,皇帝也不可能不给,可她是中原的名门贵女,就没法子随随便便要回去,多半还得给她个什么名分,凌嫣眼看是个妒妇,现在就闹成这样,真要再带一个,肯定又要大到时候又要闹。   凌嫣嚷了起来:“太后,他们干的事您都亲眼瞧见了,我是金枝玉叶,怎么能跟杨静姝这种下作的贱人为伍?杨静姝想嫁就让她嫁,我不嫁,这个劳什子公主我也不当了!”   “闭嘴!”太后厉声道,“圣旨都已经下了,难道你以为是儿戏?你想嫁也得嫁,不想嫁也得嫁!”   凌嫣梗着脖子,红了眼睛说道:“杨静姝好不要脸,我再不济也是皇家血脉,宁死不跟这种人为伍!”   太后微微一笑,道:“谁让你跟杨静姝为伍了?三王子以为她是侍婢,她也没否认,想必心里是情愿的,那么,我就把杨静姝赐给你做婢女,与你一同去乌剌,服侍你和三王子。”   杨静姝大吃一惊,她是名门贵女,怎么能做婢女!她急急说道:“太后,我是宦门之后,按律不能为婢!”   “有幸服侍公主,也不算辱没了你。”太后笑道,“哀家不让你入奴籍,也就不算违律,你好好收拾一下,今天就跟公主回府服侍去吧。”   凌嫣虽然失望于还得和亲,但一听见杨静姝变成了自己的婢女,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恶狠狠地向杨静姝说道:“赶紧爬起来,服侍我回府!”   扑通一声,杨姨妈倒在地上昏了过去,这一次,连许念都没有理会她。   第二天一早,调令果然下来了,傅守义兼任长平守备一职,同时接管西山大营五万兵马,全面统领京城防务。   从都护府到京城虽然只是平调,但能在京畿重地领兵的,自然都是皇帝的心腹,谁都知道傅守义这次是真正得了帝心,一时间到傅家登门到贺的人络绎不绝,只是,当在傅家看见傅晚露面接待诸位女眷时,不少人都暗自吃惊,那天在福报寺,皇帝分明厌弃了她,但看她现在的样子,似乎已经没事了?   消息传来时,赵恒正在与云昭远议事,便道:“这次我们的消息滞后许多,还得傅澄说出来以后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暗夜去了西疆之后,消息这一块就有些青黄不接。”云昭远道,“如今太阿在西疆已经站稳了脚跟,不如让暗夜回来?”   赵恒想了一会儿,摇头道:“长平一乱,西疆那边就会吃紧,暗夜留在那边比在这边有用,这段时间你辛苦些,盯紧着点。”   云昭远趁机说道:“主上,我姐姐可能这几天就要到长平,等她到了以后,不如将这一块交给她?之前在并州时她也曾管过一段时间,不算生疏。”   云昭远的嫡亲姐姐云素馨,与他一样是并州的老班底,未出阁时便一直帮着云增筹划并州的事务,在政务方面并不比云昭远差,只不过云素馨是女子,前些年出嫁后有诸多不便,于是期间有两三年就没有再插手政务,但前年云素馨夫君病逝,她没有孩子,便回了娘家住着,顺理成章的,又开始断断续续打理并州事务。   云素馨虽然只比赵恒大两岁,但性子淡远,人情练达,很得赵恒信重,就连赵长乐脾气那么乖戾的人与她也算相处融洽,所以云昭远在担忧赵恒过于看重沐家之后,便暗示云素馨过来劝解,如今人总算要来了,云昭远心想,主上在他们这些人里面唯独也就肯听姐姐几句劝,但愿这一次,姐姐也能劝住他。   赵恒顿了一下,皱眉道:“怎么赶在这时候来?”   云昭远斟酌着说道:“姐姐想着这边可用的人少,怕主上用着不趁手,所以赶着来了。”   “那么,你妥善安排,我这几日恐怕分不出心来安置她。”赵恒道。   云昭远颔首应了,心里却忍不住嘀咕,虽然确实忙得不可开交,但也从来没有一天不去安国公府的,沐家的态度到现在也还是暧昧,沐家在军中的势力到时候能不能为并州所用还是两说,主上这般上心,真是令人担忧啊!   云素馨比他们预料的来得都快。   第三天一早,云素馨改装进京,来到新建成的安王府,彼时赵恒正在安国公府中,接到消息时也有些意外,想了想才向沐桑桑说道:“云素馨来了,你若是无事的话,跟我一起去趟安王府吧。”   沐桑桑疑惑地看着他,又听他解释说:“她是云相的孙女,我年幼时曾多承她照顾。过两天如果有事,我会送你们你一道出去,到那时,诸事可能都需要她来照应,所以想着你们先见一见,免得到跟前过于生疏。”   沐桑桑答应了以后才想到,听他的语气,这个云素馨大约是长姐一样的存在,他让她去见,是不是有些让本家亲人相看的意味?   她脸上一红,不觉又有了几分羞意,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稍微正式地带她去见与他亲近的人呢。   安王府中。   沐桑桑带着几分好奇悄悄打量着四周,这里很空旷,很高,也很亮。他好像喜欢开阔明亮的空间,厅堂的屋顶架得高高的,窗户也比寻常人家的大,一色用明光纸糊着,清爽透光,他好像不太喜欢繁复的装饰,除了必要的桌椅案几之外,这间宽敞的正厅中几乎没有任何装饰,以深色为主的家具衬着雪白的墙壁,简单直截,像他的人一样爽快。   赵恒低声在她耳边说道:“我不太会收拾屋子,我看你屋里摆的很好,若是你喜欢的话,以后就由你来收拾。”   沐桑桑答应后才反应过来这句话中包含着的稠密情意,心里一阵甜,却在此时,耳畔听见一句柔和的语声:“王爷。”   她抬头看去,一个女子正款款向她走来,一张淡白梨花面,两弯淡淡远山眉,五官秀雅,溜肩细腰,穿一身广袖束腰的缃色衣裙,虽然厅中没有风,但她走过来时,留仙裙细密的褶子像流水般悠悠晃动,却像有风吹过水面,她整个人便有了一种飘然欲仙的姿态。   沐桑桑的心突然就沉到了谷底。她见过这张脸,在她的梦里,赵恒迎出承天门,去接的,就是她。   作者有话要说:太后绝对是个妙人儿,哈哈哈哈~ 第55章   在沐桑桑的恍惚中,赵恒已经开口道:“早起昭远说你要来,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云相身体可好?”   “祖父一切都好。”云素馨福身与他见礼,道,“梁侯和梁姑娘也都很好,都托我向王爷致意。”   赵恒摆摆手,示意她免礼,云素馨看向沐桑桑,道:“这位就是沐姑娘吧?”   沐桑桑站起身来与她见礼,这才留意到她梳着妇人的发髻,心中一怔。莫非她早已成亲?那么那个梦,又是怎么回事?   云素馨还了礼,道:“我在并州时,总听人说起沐姑娘。”   沐桑桑有些紧张,不知道该不该追问那些人说了她什么。   赵恒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心思,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向云素馨道:“看来我应当传一道消息回去,让他们少说些。”   云素馨微微一笑,道:“也没说什么别的,只是都有些好奇罢了。”   她说话时又看了沐桑桑一眼,沐桑桑有些不安。她听沐旬鹤说过,赵恒在并州最看重的人一是安王相云增,二是太子的母族梁氏,是这些人在议论她吗,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赵恒道:“好奇在所难免,但若像你说的那样,都已经是常听人说起了,就有些过了。”   “是我失言了。”云素馨没再多说,风姿优雅地向赵恒和沐桑桑福了一福,道,“王爷,昭远手里还有许多事要与我交接,我先告退了。”   “你一路辛苦,先去歇一歇再做交接,也不必太着急。”赵恒道,“去吧。”   云素馨走出去以后,沐桑桑看着她离开的方向,沉吟不止。   她与她想象的很不一样,她听赵恒的说法,还以为她是温柔和气的大姐姐,但刚刚所见到的云素馨显然不是这种类型,她年轻美丽,风度潇洒,比起带着世俗烟火气的大姐姐,她更像是世外高人,从容而又优雅,让她有种惊鸿一瞥的观感。   赵恒对她的态度,也似乎比对云昭远郑重不少,他从未刻意向她介绍过云昭远,但却专程带她来见云素馨,他刚刚对云素馨的态度,也更接近于面对亲人和伙伴时的模样,沐桑桑想着那个梦,心事重重。   耳边似乎响起了太后的话,身为帝王的夫君,是君不是夫。   他说会娶她,但如果他注定要登上那个位置,那么,他也不会只有一个女人,到那时,她该如何自处?   这一夜,她反反复复想着心事,一直没能够睡着,天色将明未明时,门突然被敲响,沐旬鹤压低了声音在外面叫她:“桑儿,快些起来。”   沐桑桑匆忙穿好衣服命侍女开了门,沐旬鹤急急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快收拾了出城,等这边事情结束,我去找你。”   沐桑桑心中一凛,她知道,这就是赵恒一直说的,时候到了。   一刻钟后,沐桑桑夹在一群陌生人中间匆匆向城门的方向走去,那些人有的是小商贩打扮,有的是出城走亲戚的平民打扮,而她自己,脸上涂了一层黄粉,精致的五官被刻意画出的妆容掩盖成平凡的模样,少女的发式也被改成了妇人的发髻,与一个她从没见过的老妇人同坐一辆驴车,乍一看,就像是出城回娘家的小媳妇。   这些人沐桑桑从来没有见过,但她想,应该都是二哥安排的,目的是掩护她出城,母亲会在稍后的时候离开,二哥则要留在府中,与赵恒共谋大事。   城门近在眼前,今天的守卫比以前要多出不少,以往都是进城时查得严些,但今天出城的队伍也排了老长,守卫挨个检查,时不时还要盘问几句,沐桑桑下了驴车,低着头跟在那个老妇人身后,就听她低声说:“待会儿要是盘问起来,姑娘不必理会,我来应付。”   果然很快盘问到她们跟前,守卫问了几句都是老妇人答的,守卫看看没什么正要放行,突然瞥见那个脸色黄黄的小媳妇低着头时,浓密的黑发与衣领相接处,一痕肌肤白得如同美玉一般,守卫一怔,下意识地叫道:“你站住!”   沐桑桑吃了一惊,忙停住步子,低眉顺眼地等着,老妇人不露痕迹地向她靠近了些,就听那个守卫说道:“那个媳妇子,你手伸出来给我看看。”   沐桑桑维持着镇定,慢慢把手伸了出去,守卫仔细一看,那双手纤细修长,指甲修剪的干净整齐,肤色虽然发黄,但显然不是经常干活的人,但这辆破烂的驴车,还有这小媳妇的衣着打扮,却又不像是富裕人家。   守卫起了疑心,看着沐桑桑问道:“你住在哪里?出城去干什么?”   老妇人连忙上前一步,替她说道:“军爷,我们住在大东巷,路口第四家就是……”   “让她说!”守卫一指沐桑桑。   沐桑桑定了定神,刻意放粗了声音,道:“住大东巷路口第四家,出城是回要娘家。”   “娘家在哪里?”   “娘家在城外十二里的吴庄……”   “吴小娘子!”   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跟着就见一个用青帕子包着头发、一看就是走街串巷的卖婆的妇人从后面的队伍中挤过来,老远就跟沐桑桑打招呼:“你这是要去哪里?前儿你问我要的绒线已经有了,明儿我给你送去大东巷。你相公的病好些了没有?哎呀呀,你这脸色看起来不大好啊,别是过了病气吧?我听人说你相公得的那个病容易过给人,一开始只是脸黄黄,后面跟着就要长毒疮的!”   沐桑桑不知道她是谁,但猜测应该是安排了来接应她们的人,便顺着她的话说道:“绒线再等几天吧,我有些不大舒服,我娘家那边有个好大夫,我想回去请他好好给看一看。”   守卫一听见这病容易过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跟着就见那个包青帕的妇人也一连退开老远,大声说道:“你最好还是不要出门乱走吧,万一把病气过给了你爹娘,那可不是耍处!”   守卫越听越怕,况且这番对话差不多也落实了她的身份,于是连忙挥手放行,沐桑桑夹在人群里出了城门,驴车拉着她,不久以后下了官道,拐进进山去的岔路,又过了一刻多钟,眼前出现了连绵的群山,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响声,沐桑桑回头看时,却是先前那个用青手帕包头的妇人追了上来。   那妇人腰背挺得直直的骑在马上,从沐桑桑的角度看过去,她从脖颈到肩背形成了一段优美的弧线,握着缰绳催马赶过来的风姿也是异常潇洒,沐桑桑心想,如果看见她现在这幅模样,谁也不会再把她当成走街串巷的卖婆吧?   妇人催马快跑了几步,到她们跟前时扳着马鞍从马背上一跃而下,风度却丝毫不减,一看就是大家教养出来的,与刚刚在城门口时那副粗俗的模样截然不同,沐桑桑怔了一下,突然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妇人扯下包头的帕子,露出里面乌油油的发髻,开口说道:“沐姑娘,我带你过去落脚的地方。”   沐桑桑听到她的声音才恍然大悟,是云素馨。   云素馨说话不多,只三言两语便将乔装跟着的人都分配好了任务,她自己把马匹牵着递给沐桑桑,道:“你先骑马吧,前面路窄,车子过不去。”   沐桑桑刚跨上马背,就见云素馨已经指挥着众人将驴车卸下,推到了路边的山崖底下。   那段山崖很高,沐桑桑大着胆子向下一望,崖底的车已经看不清了,想来是粉身碎骨。   “将来时的车辙印毁掉。”   云素馨一声吩咐,一个男人掉头向来时的路走去,一路用树枝打扫掩盖着驴车留下的痕迹。   原来她竟然这样能干。沐桑桑有些意外,除了太后,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一个女子承担如此重要的职责。   一行人在崎岖的山道上慢慢走着,云素馨骑着那头灰驴在前面带路,沐桑桑越来越发现她气质十分出众,即便现在这幅打扮,但是一举手一投足之间,不自觉就能带出几分飘然出尘的感觉,让人印象十分深刻。   沐桑桑心道,并州来的人,果然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呢。   半个多时辰后,他们在位于山谷地带的一处村庄落脚,云素馨分派了各人的住处后,又命庄里几个年轻女子服侍沐桑桑梳洗换装,等沐桑桑收拾妥当回到自己房间时,云素馨也安排完了各处的守卫,恢复了本来面目过来见她。   “沐姑娘,许夫人再有半个时辰能到,如果城中事情顺利的话,大约申时左右王爷和二公子也会过来。你先休息一会儿,若是有什么事就打发人叫我,我住西厢房。”   云素馨不紧不慢地说着,她应该没有刻意表现自己的能力,但不知怎的,她这种从容不迫的态度,反而更显出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来。   沐桑桑暗自吃惊。京中不少人都腹诽太后身为妇人却干预朝政,而在并州,云素馨却可以像男子一样做事。赵恒他,很不一样。   “那么,我先告退了,手里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云素馨很快告辞。   沐桑桑慢慢走出了庭院,看向长平城的方向。   不知道他此时在做什么?   云素馨显然参与了他的筹划,但是自己,几乎什么都不知道。假如以后……还会是这种情形吗?   太极殿外,文武百官都聚齐了,宫娥簇拥出身穿公主礼服的凌嫣,太后牵着她,亲手交给了乌拔乃力,几声礼炮响过之后,在玉华大长公主无声的哭泣中,两个各自怀着不满的人携手走下铺着红毡的台阶,并肩走出承天门,向乌剌出发。   他们的身影还未消失,赵启已经阴恻恻地开了口:“来人,把谋逆作乱的安王拿下!”   作者有话要说:正在慢慢成长起来…… 第56章   赵启一句话说出口,在场的人都是一惊。   因为和亲礼成的缘故,今天的太极殿密密麻麻,到处站满了人。在京的文武百官全部被召来上朝,各家王爷、郡王这些勋贵自然不用说,就连各家公主也因为观礼的缘故大半都在,此时赵启一说拿下安王,又说他谋逆作乱,所有人都鸦雀无声,齐齐地看向赵恒。   并州有异心,这是所有人都默认的,但皇帝敢发难,肯定拿到了证据。那么证据是什么呢?   立刻有一队金吾卫带剑穿甲,飞快地冲向赵恒,太后却在此时朗声说道:“且慢!”   金吾卫却根本不听她的,只管迅速包围赵恒,在众人还没看清的时候,赵恒突然夺走其中一名金吾卫的长剑,挽了个剑花,面无表情地对着那些士兵。   太后沉了脸,向赵启道:“皇帝这是怎么了,连哀家的话都不听了?”   赵启抬手示意金吾卫暂且住手,转向太后说道:“母后有何事吩咐?”   “皇帝为何突然向安王发难?”太后朗声说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就算要拿人,总要说出理由,才能让人心服口服。”   场中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色都有些复杂。皇帝要杀安王,太后却拦着不让,果然像传闻中那样,太后因为安国公的事与皇帝闹翻,转而扶持安王了吗?   赵启淡淡说道:“安王谋逆,罪不容诛,因此朕才命人拿住他。”   太后笑了一下,道:“谋逆是重罪,皇帝可有证据?”   “傅守义。”赵启道,“把从安王府马厩中搜出来的东西呈上来!”   “是!”   傅守义一声答应,举手一挥,立刻有一队士兵押着一个男人,又抬着几口大箱子走到阶下,傅守义躬身向赵启说道:“回禀陛下,臣今日一早接到安王府管事的出首,指证安王谋逆作乱,蓄意谋反,臣知道此事重大,立刻带人跟着管事进入安王府搜查,果然在马厩中挖出兵器三箱,龙袍两件,平天冠一顶!”   他话一说完,士兵们立刻打开箱子,将里面的东西哐啷啷倒了出来,在场的人们定睛一看,总有几百件刀枪剑戟之类的,另有两件玄色底织金的六爪团龙袍,与赵启身上穿着的龙袍十分相似,另外还有一顶皇帝参加祭祀等重大场合时戴的冠冕,果然全都是违制的东西。   傅守义高高举起龙袍,大声说道:“陛下请看,安王实在是狼子野心!他不但藏了这么多兵器,竟然还敢私自造龙袍,安王是要谋反,请陛下从严处置!”   赵启唇边浮上一个冷笑:“母后看到了吧?安王谋逆,证据确凿,论罪当诛,是以朕才命金吾卫将他拿下。”   场上鸦雀无声。安王与皇室不对付,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先前还有不少人猜测朝中会不会发生巨变,但他们没想到,安王做事竟然这么不谨慎,这么容易就被皇帝拿到了把柄,看来这一次,安王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   赵启的声音冷厉起来:“拿下赵恒,立刻斩首!”   金吾卫一拥而上,太后摇头叹息道:“安王,你有什么话说?”   “这些东西是皇帝两天前埋进安王府的。”赵恒依旧是平时冷峻的神色,“皇帝想找借口除掉我,所以设计了这么一出拙劣的把戏。”   殿中一阵骚动,吴邕厉声说道:“安王,人证物证都摆在面前,你竟然还敢说这种颠倒黑白的话,实在是大逆不道!”   立刻有赵启一脉的人附和:“陛下,安王谋逆证据确凿,请陛下严惩安王,以儆效尤!”   “请陛下严惩,以儆效尤!”   在一片表忠心的喧嚷声中,赵恒迈步走下台阶,傅守义噌一声拔出了剑:“大胆逆贼,再走一步格杀勿论!”   赵恒眼中流露出几分嘲讽的神色,身形一晃,已经从他手中夺走龙袍,一只手提着,道:“傅守义,这些东西是你串通何管事在两天前埋进安王府马厩的,可惜你这个蠢货只知道埋,却不知这些东西早就被我做了手脚。”   赵启脸色一变,凌厉的目光看向傅守义,傅守义连忙说道:“你血口喷人!是你王府的何管事找我来出首你,你竟然颠倒黑白,把事情推到我身上!”   赵恒哂笑一下,手中长剑突然一晃,傅守义吓了一跳,本能地拔剑相对,哪知赵恒的剑并不是对他,而是划向了那件龙袍,精致的织金缎被剑锋划开,露出衬里的白色水波绫,赵恒用剑尖挑起那件从中破开的龙袍,站在近前的人顿时看见了水波绫上一行黑线绣着的大字――皇帝假造龙袍,栽赃陷害。   赵恒挑着那件龙袍,剑身在场中四下一转,这下,连赵启也看见了那行字,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场中再次安静下来,太后笑出了声,看着赵启悠悠说道:“皇帝,你怎么说?”   赵启淡淡说道:“安王诡计多端,焉知不是他担心被朕发现,预先留了一手?”   “对,安王诡计多端,他知道谋逆是死罪,所以预先给自己留了一条退路!”吴邕立刻附和道,“陛下英明神武,什么诡计都瞒不过陛下的眼睛!”   傅守义跟着说道:“除了物证,还有人证,何管事可以证明安王经常在府中说些大逆不道的话,安王早就有造反的心思,应该判安王死罪!”   他推了一把何管事,示意他上前作证,何管事往前走了两步,扑通一声跪下,高声说道:“小人可以证明,这些兵器,还有这两件龙袍,都是――皇帝命傅守义埋进安王府的!”   场中一片哗然。   傅守义脑筋急转,立刻拔剑想杀死何管事,何管事十分机灵,早已经爬起来往台阶上跑,傅守义一次没有得手,再要下手时,赵恒的剑已经挡住了他的刀,冷冷说道:“傅守义,你再敢阻拦,就试试本王的剑。”   傅守义用力一格没有格开,赵恒手上使力,傅守义一连退开几步,惊诧到了极点,想不到他竟然有这手功夫!   何管事逮到了空隙,连忙急急地说道:“傅守义不知从哪里打听出来小人的老家是长平的,所以抓了我的爹娘来威胁我,逼着我把这些兵器和龙袍埋在安王府的马厩里,又逼着我来出首安王殿下,天地良心,安王殿下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这些东西都是傅守义奉了皇帝的命令做的!我为了保住爹娘的性命才被他利用,但是现在,我良心不安,我宁可被傅守义杀了也要说出真相,还安王殿下一个公道!”   场中的人再也顾不得规矩和风度,一个个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太诡异了,难道这一出捉拿叛逆的大戏竟然是皇帝自己筹划的?若说不是,人证物证都在,况且皇帝那么忌惮安王,做出这个局来杀他,也不是没有可能。   赵恒面色淡然,瞟了御座上的赵启一眼,赵启只觉得脑中嗡嗡直响,努力压制着情绪,才没有露出形迹。   上当了,这个何管事,应该从头到尾都是赵恒的人,他们将计就计,一起算计了他!   啪,啪,啪,几声清脆的巴掌声,却是太后拍着手笑了起来:“皇帝呀皇帝,虽然哀家知道你很忌惮安王,但这么做未免也太不光明磊落,这可不是人君应该有的风度呢。”   赵启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别人他都可以处置,唯独太后占着尊长的位置,他却不能对她翻脸,不得不当众忍受她的嘲讽。   他勉强压制着翻腾的怒气,尽量平静地说道:“太后太武断了,赵恒诡计多端,这个何管事受他指使,故意做出这个圈套来,傅守义一时不查,这才上了他的当,但朕早就看穿了他的阴谋,任凭他怎么狡辩诬赖,朕都知道他谋逆之心千真万确!来人,将叛逆赵恒拿下!”   金吾卫巴不得一声,立刻拿着兵刃重新围上来,傅守义的部下也在他的带领下从前面截住赵恒,一个个亮出了兵刃。   殿上的人不觉都向角落里退了几步,把中间留出一个个大大的空场,心想,看起来皇帝已经不顾脸面了,随便安王怎么辩白,今天恐怕也难逃一死。   赵恒独自拿剑面对着周围几十个士兵,面色依旧很是平静,似乎并没有把这些人放在眼里,赵启看在眼里,心中一阵疑惑,他既然能破他的局,肯定是有准备的,那他这个反应是什么意思?他该不会以为单凭他自己就能杀出重围吧?   太后朗声说道:“皇帝的话未免太牵强了,人证物证都已经被证实是虚妄,难不成皇帝想给安王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赵启此时已经不准备再跟她辩解,只道:“金吾卫听令,杀赵恒!”   太极殿外突然传来一声高喊:“臣有冤情上奏!”   所有人齐刷刷地看过去,就见一人高高举着一摞文书,向着殿中走来,正是之前被革职的沐旬鹤。   赵恒遥遥向他颔首致意,沐旬鹤快步走到阶下,高声说道:“臣有冤情,傅守义勾结乌剌残害忠良,安国公被构陷入狱,臣等冤枉啊!”   作者有话要说:开始了开始了! 第57章   沐旬鹤的话说完了许久,太极殿中依旧没有一丁点动静。   多数人都处在震惊之中,今天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来的太急太出人意料,让人来不及消化,很多人都觉得有些懵,不知应该如何反应,只能静观其变。   唯有御座上的赵启,阶前的吴邕和阶下的傅守义,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赵启向张遇使了个眼色,张遇悄悄地退后,很快从边门出了太极殿。   沐旬鹤很快走到了金阶下,他在距离赵恒不远的地方站住,跟着高高举起手中的文书展示给众人看,然后拿起第一张文书在殿上走了一圈,场中的人都忍不住去看,却是一张图,有山形地势,有兵力分布和粮仓位置,懂行的人知道,这是布防图。   沐旬鹤高声说道:“太后殿下,诸位王爷、公主殿下,诸位大人,我手中拿的是白云川的布防图,这张图在六月十日被人送到了乌拔乃力手中,两天后乌拔乃力偷袭白云川,这才有了安国公的大败!”   场中一阵骚动,站的近的忍不住都往前涌,争抢着去看那张图,除了兵力分布、岗哨位置,很多人都看见布防图最下角还有一个淡淡的红色指印,放在到满篇的地形和注释中间很是显眼。   太后脸色沉肃,问道:“沐旬鹤,布防图被什么人送给了乌拔乃力?”   “傅守义之女,傅晚。”沐旬鹤指了指那个淡淡的红色指印,方便在场的人看清,“六月九日申时到酉时,家兄沐长弓在军帐附近的密林中与未婚妻子傅晚幽会,两人谈话的时候,傅晚有意套话,摸清了白云川的布防情况,之后傅晚回到都护府后连夜画出这幅布防图,并且在图上按下指印,由傅守义派人,交给了乌剌三王子,当时乌剌在白云川的主帅,乌拔乃力。”   堂中一阵骚动,几个辈分高的王爷、公主仗着身份尊贵,开始低声议论起来,傅守义见势不妙,连忙说道:“你血口喷人!沐旬鹤,前几天三司会审时已经查明是沐长弓里通乌拉,泄露了白云川的布防图,你为了救安国公,竟然这么诬陷我!”   傅守义有些想不通,布防图是傅晚画的没错,得到布防图的过程也跟沐旬鹤所说的差不多少,但,布防图早就毁了,傅晚也绝对没有在上面留什么指印,她又不傻,怎么可能留下那种把柄!   沐旬鹤又举起了几张纸,与布防图放在一起,四下走动给人们看:“这些都是傅晚的亲笔书画,诸位可以核对一下,笔迹没有任何差别,布防图是傅家人传给乌剌的!”   殿外突然传来一叠声的叫喊,众人回头看时,才发现正是傅晚,她被几个卫士架到门内,因为激烈挣扎脸上涨得通红,一连声说道:“陛下救我!”   赵启高声道:“沐旬鹤,你已经被革职查办,朝堂重地,岂是你能来的?金吾卫,押他出去!”   “慢!”太后站起身来,走到沐旬鹤身边,道,“事关国体,哀家准他说!”   “母后别忘了,后宫不得干政。”赵启幽幽说道,“来人,送太后回宫!”   “怎么,当着诸位王爷公主,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皇帝连哀家自己娘家的冤情都不让哀家过问了吗?”太后冷冷说道,“皇帝在怕什么?”   “送太后回宫!”赵启不再跟她争辩,再次下令。   几名内监带着金吾卫来到太后跟前,正要请太后动身,殿外一阵骚动,跟着就见新任的凤仪卫统领全副披挂向殿内走来,高声道:“臣奉命来护卫太后!”   太后看着赵启,淡淡说道:“皇帝,今天你让哀家问也好,不让哀家问也好,哀家都要把此事问个明白。”   赵启笑了下,起身向太后走去,亲手搀扶了她,道:“母后不必动气,既如此,朕与你一起,把此事问个明白。”   张遇已经去传令了,等人马到齐,凤仪卫掀不起水花,就让她问吧。   赵启他拉着太后,慢慢走去御座前站定,道:“沐旬鹤,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不管他们查到了什么,查到了多少,兵权都在他手中,只要他一声令下,这些人一个都跑不掉,等他们都以谋逆罪被处死,真相如何,没人再会追究。   沐旬鹤立刻从袖中摸出一盒印泥,跟着抓住傅晚的手蘸了印泥在白纸上一按,一个鲜红的指印留在纸上,沐旬鹤拿起那张纸,与布防图上的指印放在一处对比着,慢慢从殿中众人面前依次走了一遍――两个鲜红的指印并在一处,所有人都看清了,这指印,一模一样。   布防图上的指印,是傅晚的。有笔迹,有指印,这布防图多半是出自她的手笔。不少人心里暗暗想着。   傅守义双膝跪下,大声辩解:“陛下,臣不知道沐旬鹤从哪里弄的这张图来诬陷臣,但是陛下,如果真是臣里通乌剌,这么重要的证据,怎么可能不毁掉,怎么可能让沐旬鹤拿到?臣恳请陛下追查沐旬鹤诬陷之罪!”   “傅将军之言很有道理,沐旬鹤,按你的说法这是傅将军交给乌剌的东西,那么朕很想知道,你又是从哪里拿到的?”赵启淡淡说道。   沐旬鹤很快回答:“臣有人证。”   话音未落,几名卫士押着一个男子进入殿中,沐旬鹤朗声道:“傅守义,你看看他是谁?”   傅守义吃了一惊,李钦!他居然活着!   殿上有眼尖的,不失时机地说道:“这不是傅将军的伴当李钦吗?”   “不错,他是李钦。”沐旬鹤道,“傅守义命他将布防图送道乌拔乃力手上,又与乌拔乃力约定,拿到图立刻杀人。乌拔乃力命人将李钦乱刀砍死,尸体扔在野外,不过李钦命大,到底留了一口气,所以才能揭露傅守义的罪行。”   话音未落,李钦已经刺啦一声撕开了衣服,大声说:“傅守义里通乌剌,他骗到了安国公的布防图,命令我送去给乌拔乃力,后面他又杀我灭口,求太后给我做主啊!”   撕烂的衣服被扔在地上,所有人都看见了他胸前背后密密麻麻的刀伤,许多还在向外渗血,众人都是倒抽一口凉气。   赵恒站在近旁看着,默然不语。布防图是假,指印是假,但李钦是真,他的证词也是真,真假掺半,这种谎最难辨认。况且,原也不需要辨认,只要将真相用这个法子告知所有的人就算达到目的。   人证物证摆在眼前,人们猜测着犹豫着,没有人敢抢先开口,但心里都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傅守义,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太后厉声说道。   傅守义一脸义愤,高声道:“臣一片忠心,天日可鉴!安国公吃了败仗就想把责任推在臣的头上,臣宁死也不认!”   “是吗?”沐旬鹤反问一句,跟着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傅守义,这里还有你写给乌拔乃力的一封信,内容是与他商议交换布防图的信息,你想看看吗?”   “不可能!我从来没有写信!”傅守义大声说道,“陛下,沐旬鹤是诬陷!”   他生性谨慎,知道只要留下信件之类的东西就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所以从来都是派心腹人去传递一些暗语,怎么可能有信?   沐旬鹤打开信件,举起来给众人查看,傅守义出身卑微,发迹以后才开始认字,一笔字写得歪歪扭扭,很有特点,这封信上的笔迹跟他一模一样,而且,最要命的是,这封信最底下盖着章,上写“麟州傅”三个字,麟州是傅守义的祖籍,这章是傅守义的私章。   傅守义大嚷起来:“诬陷,沐旬鹤诬陷!陛下请为臣做主啊,臣请核对笔迹,臣从来没有写过信!”   太后冷笑一声,道:“人证物证俱在,傅守义,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赵启却说:“母后未免太过武断,人证可以收买,物证可以伪造,这些都不足为凭。傅守义,你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去,朕会查明真相,为你做主。”   “皇帝当然会给傅守义做主。”赵恒带着嘲讽,突然开了口,“因为傅守义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奉了皇帝的命令。”   赵启大吃一惊,傅守义猛地一震,吴邕惊诧地看向赵恒。   他为什么知道了!   刚刚还在小声议论的人们顿时鸦雀无声。他疯了吗?竟然敢说这些事是皇帝指使的!   半晌后,赵启勉强露出一个笑,道:“赵恒,你果然是丧心病狂,竟然说出这种话!这天下是朕的天下,最盼着打赢乌剌的就是朕,朕有什么理由勾结乌剌?”   这句话说出来大多数人的疑惑,天下是皇帝的天下,他怎么可能帮着乌剌打败自己!   “因为皇帝最害怕的不是乌剌人,而是安国公手中的兵权。”赵恒哂笑一下,“在见到皇帝之前,我也不相信天底下竟然有这种蠢货!皇帝策划这个局,让安国公惨败一场,皇帝就有借口除掉安国公,比起边疆战士的性命,皇帝显然更在意自己的权力。”   太后高声说道:“皇帝,你许诺让傅晚入宫封妃,将兵权交给傅守义,甚至为了对付安国公对哀家下毒,为的都是权力。傅守义只是你手中的一条狗,你才是幕后黑手,才是诬陷安国公,葬送我数千西疆健儿的罪魁祸首!”   此话一说,殿中一阵骚动。里通乌剌,对太后下毒,指使傅守义陷害安国公,不管哪一件都是诛族的死罪,可太后却说这些事都是皇帝做的,简直匪夷所思!   许多人偷偷打量着皇帝,心中翻腾不止,难道他真的会如此丧心病狂?   赵启紧紧抓牢太后,阴恻恻说道:“母后年纪大了,又受赵恒这个逆贼的蛊惑,有些是非不分,朕不怪你。但是赵恒,你谋逆犯上,罪不可赦,当处大辟之刑!”   赵恒神色不变:“那就要看皇帝能不能拿住本王了。”   “放肆!”赵启高声说道,“拿下叛逆赵恒,即刻处死!”   “遵旨!”殿外及时传来一声喊,是羽林卫和金吾卫两军的统领,密密麻麻的士兵跟在他们身后,迅速包围了整座太极殿。   所有人都退到了边角上,捏着一把汗,忐忑地等着眼前的巨变。   赵启冷森森地看向赵恒:“赵恒,还不束手就擒?”   “陛下!”突然一声长叫打破了紧张的气氛,就见一个穿着天牢看守服色的人飞跑着冲了过来,“陛下不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搞事情啦~ 第58章   那人很快冲到了跟前,有认得的看出,他是天牢的主管,就见他从羽林卫和金吾卫的包围中匆匆穿过,跪在阶前哆哆嗦嗦地说道:“陛下不好了,天牢被劫,安国公父子越狱了!”   赵恒脸色铁青。   刚刚他还在疑惑赵恒为什么一直按兵不动,原来如此!   他思绪急转,瞬间想到了沐桑桑,沐战跑了,她肯定也有安排!   赵启立刻吩咐道:“羽林卫左军即刻赶去安国公府,不惜任何代价,护送沐桑桑入宫!傅守义,传令各城门守看好城门,不许放任何人出去,你立刻带人挨家挨户搜查,务必找出沐战,如果遇到抵抗,格杀勿论!”   沐战可以死,但绝不能逃走。他带兵多年,在军中根基深厚,一旦被他逃走,只怕军中要有变动。   而她,也别指望逃出去!   金吾卫听令后立刻带走一彪人马奔出太极殿,傅守义答应着也要走,眼前人影一晃,却是赵恒拦住了他:“傅守义,你留下吧。”   赵启一个眼色,金吾卫和羽林卫左右包抄,想要捉拿赵恒,却在此时,外面又是一声喊,无数黑衣的夜卫和安国公府的卫士从四面八方涌进来,就听赵恒朗声说道:“动手!”   沐旬鹤抽出靴中藏着的短刀,急急地向御座冲去,想要护着太后与赵恒会合,却在此时,就听赵启道:“沐旬鹤,站住。”   太后脸色微变,跟着说道:“旬鹤,住手。”   一把匕首顶着她的腰,赵启低声说道:“母后,跟朕回去吧,这边的事,母后不用再管了。”   他预料到赵恒不会束手就擒,所以带了兵刃以防万一,没想到却正好用来对付太后。夜卫再厉害,但宫中有数千羽林卫,城中有上万长平守军,城外还有十数万外围驻军,赵恒无论如何都跑不掉,眼下他只需要拿住太后,这样沐家人就有忌惮,他就有了最好用的一张王牌。   沐旬鹤看见了匕首,不得不停住脚步,急急思索着对策。   “走吧母后,这里正在捉拿叛逆,刀剑无眼,儿子很担心误伤了母后凤体。”   赵启推着太后向殿后走去,抬高声音吩咐道:“赵恒谋逆作乱,沐旬鹤从贼叛变,着即捉拿归案,如贼子胆敢抵抗,就地格杀!”   沐旬鹤眼睁睁看着金吾卫护持着消失在殿外,懊悔不已。他筹划许久,竟然留下这么大的漏洞,没能及时救出太后!   但是容不及他多想,已经有数十个士兵将他团团围住,厮杀起来。沐旬鹤左右抵挡,正在艰难时,就听赵恒一声清啸,一剑击落几个士兵的兵刃,一把扯过他向殿外跃出,落进了夜卫的战圈。   “走吧,不可恋战。”赵恒回头看看被金吾卫簇拥着向兴庆宫撤退的赵启,声音冷肃,“敌我悬殊,今日杀不了皇帝。”   “可是太后在他手里!”沐旬鹤急急说道。   “眼下他不敢动太后。”赵恒道,“我们先撤,后面再说。”   沐旬鹤知道他说的对,今天太后当众指控赵启,所有人都听在耳朵里,假如太后在这阵子出事,赵启难免要背上弑母的罪名,以他的性子,不会冒这个风险。   更何况,太后此时就是用来牵制沐家的一张底牌,为了利益,他也不会动太后。   沐旬鹤深吸一口气,道:“好,撤!”   夜卫护着他们,边战边退,迅速撤出太极殿范围,出宫的路上早已安排了人接应,承天门上,守卫的尸体倒了一地,赵恒越过高高的城楼,回头看时,太极殿的方向仍有厮杀声传来,那些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在这一场混战中不知有多少死伤在刀剑之下。   但,今日之后,只会有更多的死伤,并州这次,是真的要反了。   皇城之外,深宫中发生惊天巨变消息并未传出去,大街小巷仍旧是因为和亲礼成而高兴热闹的人群,还有不少人家合家都穿着光鲜的衣裳,簇拥在城门外,远远目送着往乌剌和亲去的公主仪仗,就见乌剌王子骑马走在前面,公主的七宝大轿跟在后面,各色旌旗迎风招展,越走越远,渐渐变成了官道上一个鲜艳的小点。   凌嫣坐在轿中,满腔愤激。从早晨到现在,乌拔乃力连一句话也没跟她说过,她知道他不喜欢她,可她难道想嫁他!脾气一旦上来,怎么也控制不住,凌嫣一把掀开轿帘,大声说道:“杨静姝,你给我过来!”   一身婢女打扮,正跟着轿子步行的杨静姝禁不住打了个哆嗦,这才两三天的功夫,凌嫣不知道打骂了她多少次,现在她一听见凌嫣的声音就不由自主地害怕。   “贱婢,过来!”凌嫣见她不动,骂了一句。   杨静姝磨磨蹭蹭地走近了,凌嫣一脚踢在她身上,骂道:“贱婢,叫你半天了,你在磨蹭什么!”   杨静姝被踢倒在地,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骑马走在前面的乌拔乃力皱了眉,拨马走回来,拉起杨静姝坐上马背,一言不发地又走开了。   杨静姝因祸得福,顿时喜气洋洋,窝在他怀里娇滴滴地说:“殿下……”   凌嫣气得倒仰,正要开骂,一个小小的银壶突然被丢进她怀里,跟着就见乌拔拓思笑嘻嘻地拨马走近,说道:“喝口酒,压压火气。”   凌嫣恶狠狠地瞪着他,然而心里实在气愤又无处排遣,便咬着牙拧开盖子,仰头灌了一大口下去。银壶中装的是烈酒,凌嫣从来没喝过这么烈的酒,顿时从喉咙到胸腹,像燃烧了一条火线,火辣辣地下去了,凌嫣满脸涨红,大声咳嗽起来。   乌拔拓思哈哈大笑,道:“中原的小娘子娇娇气气的,果然喝不了我们的酒。”   “放屁!”凌嫣怒极,不自觉地说了粗话,红着两只眼睛说道,“有什么本宫喝不了的!”   她仰头又灌下一大口,辣的眼泪汪汪,却还不服气,再要喝时,乌拔拓思一把夺走了银壶,笑着说道:“罢了,你能喝,不用再喝了,再喝就要醉了。”   “本宫怎么会醉!”凌嫣恨恨说道,“路上要走几天?”   “照这个脚程,总要二十多天才能到乌剌国界。”乌拔拓思道。   二十多天呢。凌嫣的神情恍惚起来,公主的车驾到时,按旧例边疆守将需要前来参拜,那么她会不会见到沐乘风?   “你看,长平那边有动静。”乌拔拓思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凌嫣探身从小窗中往后看,但是车马太多,她的轿子太矮,什么也看不到。   下一刻,一支健壮的手臂将她拉出轿子,扯到了马背上,乌拔拓思将她拥在身前,拿着马鞭指给她看:“看见没有,城门已经关了,城头上那些守军正在乱跑乱喊,长平乱了。”   隔得太远,凌嫣什么也没看到,却嗅到他身上掺和着马匹气味、青草气味和烈酒气味的古怪气息,凌嫣心头一阵烦躁,厉声道:“放我下去!”   乌拔拓思笑着将她放下,摇摇头说道:“长平乱了,公主,这下你可是回不去了。”   酒劲儿泛上来,凌嫣觉得头脑昏昏沉沉的,长平乱了?怎么可能!   然而此时的长平城,却是真的乱了。   金吾卫包围了安国公府,除了下人仆妇什么也没找到。羽林卫追着赵恒一路杀出皇城,冲向西城门,许多百姓来不及躲避,哭喊着四处奔逃。   在一片混乱之中,还有无数身份不明的人骑着马在各处街道狂奔,一路高叫:“皇帝命傅守义将西疆布防图送给乌拔乃力,致使安国公惨败,四千多人惨死!皇帝毒害太后,构陷安国公,阴险毒辣,不配为人君!”   伴随着喊叫声的,是无数张洒在路面上的白云川布防图和傅守义写给乌拔乃力的信,有很多人躲在屋里不敢出门,但也有很多人捡起了地上的纸张,一边看一边猜测。   赵恒带着夜卫冲到了西城门。羽箭像暴雨一样从城头落下,青G带着几名夜卫提气跃上,迅速将城头射箭的士兵制住,更多的夜卫跟着跃上城头,半刻钟不到已经将城门守拿住,逼着他打开了城门。   金吾卫与羽林卫近在咫尺,赵恒飞身掠过西城门,回头看着硝烟四起的长平,眸色深沉。   今日他将暂时离去,但,他很快就会回来,带着刀光血色还有杀戮,将属于自己的东西一一拿回来。   “主上,西山大营正往这边开拔!”城门外接应的人牵过大队马匹迎上来,急急说道,“须得尽快离开!”   赵恒微微颔首,一跃上马,道:“走!”   轰隆隆,西城门在他身后关闭,青G和一小队夜卫留在城楼上,凭着有利地势,不停地向下射箭,将金吾卫和羽林卫死死钉在城楼之下,不能再接近半步。   山道中,马蹄声清脆,赵恒如一阵疾风,越过重重阻碍,向着沐桑桑所在的地方飞奔而去。他很想她,很想立刻见到她。   眼前出现了零星掩映在草木中的村落,赵恒加了几鞭冲到村口,在荷塘边的垂柳下,他魂牵梦萦的人转过身来看着他,笑意清浅。   她在等他。   厮杀和战火瞬间消失,心中只剩下静谧与欢喜。赵恒跃下马,快走几步,一把将人揽进怀中。   小小的人儿有些瑟缩,想要挣脱他的桎梏,但他只是强横地搂紧,不容许她退却,于是她含着羞怯抬眼看他,轻声道:“回来了?”   “回来了。”赵恒贪婪地嗅着她发间的香气,低声说道。   这一次,不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要变天了~ 第59章   沐桑桑在当天稍晚的时候见到了父亲。   沐战是从地道中出来的,赵恒与沐旬鹤在太极殿与赵启周旋时,夜卫乔装成羽林卫进入天牢,制服所有的看守,救出了沐战和沐长弓,又带他们通过地道进山。   彼时赵恒与追兵正在城中混战,官兵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赵恒身上,所以沐战走得非常顺利。此时他看着与女儿并肩走来的赵恒,躬身行礼,沉声道:“安王援手之恩,沐战铭感五内。”   赵恒双手扶起他,道:“国公不必多礼。”   沐桑桑与父亲站在一处,含泪说道:“阿爹,太后没能出来。”   沐战怔了一下,末后才慢慢说道:“太后吉人天相,不会有事。”   他眉头紧锁,跟着便问赵恒:“安王殿下,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此处虽然隐蔽,但并非险要能守之地,万一皇帝大军杀到,连半个时辰都守不住。”   赵恒目光悠远,道:“正想请问国公,你想怎么办?”   沐家之前说的是,暂时联手,如今并州确定要反,若是沐家不愿意追随,他会送他们到安全的地方躲避,但,他要把她留下。   沐桑桑一颗心悬在了半空中,不自觉地挽住了沐战的胳膊,目光殷殷。   她欠他太多,沐家亦欠他太多,纵然他不要求回报,但她以为,亦当知恩图报。   沐战看了女儿一眼,又看了看不远处站着的沐旬鹤,断然说道:“沐战愿追随殿下!”   皇帝不仁不义,为了个人的私欲竟然里通敌国,害死那么多无辜的士兵,这样的皇帝不要也罢!太后久居上位,更多考虑的是皇家正统和朝堂上的权衡,可他只是武人,他只知道,谁在危急关头帮了他,他就要报答。   一天乌云散尽,沐桑桑唇边泛起微微笑意,看向赵恒。   赵恒也看着她,声音中夹杂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喜意:“那么,请国公一起商议接下来该怎么走吧。”   堂屋中。   各处门窗都已关闭,沐桑桑坐在沐战和沐长弓身后,看向对面的赵恒。   他居中坐着,身边是云素馨和云昭远,还有刚刚赶回来的青G。夕阳透过窗纸照进来,为他的脸染上淡淡的红色,让他冷峻的眉目更显深邃。饶是在这种时候,沐桑桑仍禁不住心动的感觉。   “我的想法是,将附近的兵力全部调回来,攻打长平。”赵恒率先说道。   包括沐桑桑在内,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云昭远立刻说道:“主上,长平守军加上附近的驻军,总计约有二十几万人,我们可调用的兵力只有七万不到,双方力量太过悬殊,况且长平是几代帝都,防守十分严密,城中粮草充足,既不怕攻城,也不怕围城,属下以为直接攻打长平太过冒险,最好是照着先前的计划退回并州,之后约齐附近的州县,共同起事。”   沐桑桑看着赵恒,本能地为他担心。她从小就经常看见父亲和几个哥哥在沙盘上模拟攻守战斗,长平的攻城和守城是他们经常模拟的经典场景,她听他们说过无数次,长平城会是所有打攻城战的将军的噩梦。   长平的城墙太高太厚,面积太大太广,粮食储备足以支撑一两年,而附近连绵的群山和绕城而过的澄江又是天然的屏障,十数万大军驻扎在城外,互为犄角,形成了最完备的守卫。敌军无论是长途奔袭,还是试图围城打消耗战,都会在援军到来之前先把自己耗尽,成为率先倒下的那个。   所以在那个梦里,当她看到他踏破长平时,内心无比惊诧。   他肯定会攻陷长平,但会是在现在吗?毕竟兵力相差太过悬殊,并州离得太远,他也得不到后援。   沐战沉吟片刻后,开口问道:“殿下为何想在此时攻打长平?”   “并州太远,也太偏僻,如果从并州起事,按照目前的情况,即便情况顺利,也至少要等到半年之后才能推进到长平。”赵恒沉声说道,“到那时赵启已经准备充分,各路勤王的军队应该也会赶到,再加上澄江横过城外,赵启只要抢先将桥毁掉,并州军就不得不先渡江,这场仗的难度就增加了几倍,而战线拉的太长,并州军也无法及时得到援助,只能孤军作战。”   沐战点头道:“殿下说的极是,渡江作战,一直是兵家大忌,孤军深入也是大忌。”   赵恒点头道:“眼下赵启绝想不到我要攻城,而且有数万并州军已经过江,长平城中也有接应,虽然人数上还有些艰难,但如果筹划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胜算还是有的。”   他说话时眸中神采奕奕,与私下里相处时大不相同,但,同样让人沉醉。沐桑桑听他用低沉的嗓音说着这些冷硬的战术,心中却慢慢漾起一缕情意。   云昭远道:“即便拿下昌平,又有什么用?只是一座孤城,离并州太远得不到援助,勤王的军队一来,就很难再守住!”   赵恒目光悠远:“攻长平,目的在于,震慑天下。从兵法上来看未必是最优,但从大局来看,必然是最优。”   沐桑桑渐渐明白了他的意思。   长平是帝京,如果并州一出手就攻下长平,天下人心必将大乱,赵启的威望必将会荡然无存,就连赵启自己,恐怕也会失掉信心,这样一来,这场仗,朝廷必败无疑。   她心中生出一缕豪情,果然是他,果然也只有他!   赵恒又道:“只要我们攻下长平,赵启与整个西北的联系就会被切断,天下将被分割成几块,到时候西北无法与皇帝联络,只能各自为战,人心浮动之时,并州正好各个击破。而我们在长平镇守,又能并州遥相呼应,只要制住几个关键的通衢,比起音信不通的赵启,我们才是占据优势的那个。”   沐战脸上露出笑容,赞道:“安王雄才伟略,沐战佩服!攻打长平虽然冒险,却是收益最高的一条路,我赞成!”   沐桑桑情不自禁笑了起来。阿爹征战多年,他说好,那么肯定是好的。他能得到阿爹的赞誉,她也觉得十分荣耀。   云昭远依旧忧心忡忡:“收益虽高,风险也是最大,长平太难打了,时间稍微拖得久些,并州军就会全部被耗光,况且我们没有后援,粮草也很有限,不适合打攻城战。阿姐,你觉得呢?”   云素馨道:“西山大营和东山大营都有屯粮,可以想法子从那里补给。”   云昭远吃了一惊,他一直以为云素馨会跟他一个意见,但听云素馨的话,分明已经倾向于赵恒。他这才意识到这个家里,他的性子像祖父一样稳妥,习惯在九成把握时再动手,姐姐却跟他们都不一样,她骨子里崇尚的是险中取胜,怪不得主上更加信重她。   赵恒断然道:“不需补给,这一仗,打的就是措手不及,必须速战速决。”   沐战想了想,开口说道:“未必只能硬攻。东山大营的统领马S与我有过命的交情,西山大营的左军大将周奕是我一手带出来的,这两个人都算正直忠厚,如果殿下信得过我,我愿意去游说他们追随殿下。”   “那就有劳国公了。”赵恒毫不迟疑地说道,“青G,到时候你送国公去,务必护国公周全!”   沐旬鹤从怀中取出一轴黄绢,双手递给了赵恒:“殿下,这是太后亲手血书的懿旨,号令天下推翻暴君,另立明主,有懿旨在,殿下起兵就名正言顺。”   沐桑桑松了一口气,所谓师出有名,有了懿旨,并州起兵名正言顺。   赵恒接过懿旨,凛冽的目光依次看过屋中几人,道:“收拢人马,准备攻城!”   夜色深沉,东山大营总统领马S正在灯下看书,忽然烛光一闪,眼前出现一个久违的面孔,马S惊喜地叫道:“沐兄!”   “是我。”沐战走近几步,压低了声音,“皇帝不仁不义,里通乌剌杀我麾下壮士,陷害于我,甚至还毒害软禁太后,这种昏君不配为君!太后已经传出密旨,除暴君,立明主,马兄弟愿不愿意与我一道?”   ……   小小的村落笼罩在夜色中,沐桑桑站在村口,望着东山的方向,眉头紧锁。   阿爹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她很担心。虽然阿爹说那两个人都是信得过的兄弟,但,傅守义当初也是兄弟,经过最近一连串事情,她本能地对所有人都抱着防备,无法全心信任。   “山里冷,早些回去吧。”赵恒安顿完一切后匆匆赶来,抖开披风罩住她,轻声说道,“国公还要过几个时辰才能回来,跟我回去吧。”   沐桑桑心事重重地跟着他往回走,忍不住问道:“我阿爹要找的人,真的可以相信吗?”   “不到最后一刻,很难下定论。”赵恒道,“这世上,人心最是难测。”   沐桑桑无端有些难过,对啊,她曾经那么信任过的人,她却从没能够测出他们的心思。他说人心难测,那么,他的心呢?   赵恒轻轻拥住她,低声道:“我要出去一趟,你安心留在这里,不要害怕。”   沐桑桑很想问他要去哪里,然而她想,他既然没有说,应该是不想让她知道,她压抑着心中翻腾的不安,轻轻点头,道:“好,我等你。”   黯淡的月光下,小院外等着许多装束齐整的人,想来是要跟他一起走的,云素馨纵马越出,道:“王爷,该出发了。”   “我走了。”赵恒松开沐桑桑的手,轻声道,“等我。”   他跃上马背,率领众人风驰电掣一般,踩着月色向未知的方向奔去。沐桑桑目送着他的背影,一时竟有些痴了。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愉快哈~ 第60章   第二天,一道圣旨从长庆宫发出:赵恒谋逆犯上,罪不容诛,褫夺亲王封号,贬为庶人,若有发现逆犯赵恒踪迹的,可就地诛杀。   无数士兵在长平城内外各处搜查,寻找赵恒和沐战的下落,但更多的人追向往并州去的各条道路,因为以赵启看来,赵恒最大的可能是返回并州,再以并州为落脚点起事,逐步向长平推进。   与并州相邻的北庭都护府接到八百里加急传来的圣旨,限两日内集结军队,攻打并州。   皇帝紧锣密鼓安排的同时,另一个消息在长平城中悄悄蔓延:白云川大败是皇帝一手安排的,为的是找到借口除掉安国公,太后因揭露皇帝而被软禁,已发出懿旨,号令天下铲除暴君,另立明主。   无数匪夷所思的消息或在明或在暗,流传在巨变前夕的长平城中,街头巷尾的人们碰见了说起来时,都不免悄悄嘀咕几句:这天下啊,看起来要乱了。   沐桑桑在深夜的梦中见到了赵恒。   他轻袍缓带,坐在茶楼中吃茶。楼下是热闹的戏台,有弹唱的正讲着最时新的故事:“……上回书说到安国公的小女儿沐桑桑生得倾国倾城,早就跟昏君赵启定下姻缘,那昏君既想陷害国公,又舍不得这沐桑桑,于是使出花言巧语,骗她说只要进宫就可以饶了国公的性命,可怜沐桑桑为救家人,不得不嫁了昏君。俗话说得好,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沐桑桑不久之后就发现一家人都已经命丧黄泉,这女子虽生得娇,却也是将门之女,烈性无双,竟当着昏君的面拔刀自刎,可怜一代倾城,化做了一缕冤魂……”   叮叮咚咚的琵琶声响起来,低回的声音唱起来,似梦似幻,亦真亦假,唱出了她的一生,沐桑桑旁观着,静听着,迷茫着,伤感着,之前在梦中见到的一切,那些用尽全力的爱恨生死,难道都只是旁人口中的一部书?那么,现在的她是已经跳出书中,还是仍旧沉在其中?赵恒在听书时,可曾想到她是谁?   下一时,画面变成巍峨的群山,伴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赵恒踏着月色疾驰而来,轻声向她说道:“我回来了。”   在半梦半醒的混沌中,在梦与现实的边缘,沐桑桑感觉到初秋凉意突然环抱了她,冷冽中夹杂着灼热的呼吸,有个声音在她耳边低语:“我回来了。”   沐桑桑不知自己是梦是醒。下一息,她突然落入一个宽厚的怀抱,她熟悉的,他独有的气息环绕着她,让她迷茫的心突然安定下来。   沐桑桑睁开眼睛,看见了赵恒。   他带着长度跋涉的风尘,带着秋夜的清寒,将她连着薄薄的丝被一起拥进怀中,抱在膝上。   “我回来了。”他的黑眸似带着火,沉沉地看住她,声音喑哑。   下一息,凉薄的唇低下来,覆上了她的。   沐桑桑徒劳地挣扎了一下,然而他那么强横,那么霸道,攻城略地一般禁锢着她,掠夺着她,很快将她心上所有的犹疑迷茫抹的一干二净,带她一同落入他的狂热,陷入他的沉迷。   许久,他终于放开了她,她像一汪水,蜿蜒在他怀中,六神无主,只等他的救赎。   他的呼吸很快又紊乱起来,再次抱紧了她,搂得那么用力,沐桑桑觉得有些疼。   他让她安心,却又让她害怕。她像喝醉了一般四肢瘫软,却又本能地试图推开他。   “别怕,我马上就走。”他的额头抵着她的,近乎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的香气,声音喑哑,“桑桑,他们都在外面等我,马上要打长平了。”   沐桑桑停止了挣扎。   又一个吻落在她的唇上,这个吻不再狂暴,温柔得像夏夜的美梦。   “我走了。”赵恒很快放下她,轻轻将她的被角掖好,眸光深沉,“等我。”   像来时一样突然,他离开了。   沐桑桑几乎分不出只是做了一个梦,还是他真的来过。   许久,她突然一个激灵。他说要打长平!   她几乎是立刻跳下床,抓起架上的衣服披上,急急地冲了出去。山里的夜有些冷,推开门的一刹那她打了个寒颤,皮肤上起了一层粟米粒,不知道纯粹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   她早就知道他要去打长平,她也相信他会胜,但,事到临头她才发现,自己竟然这么害怕。沙场如同地狱,生在将门,她最清楚这一仗有多么艰难,她怕了。   假如那些梦是真的,假如这些梦不是真的……不,她不能让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去!   沐桑桑飞跑着冲向马厩,脚底被石子硌得生疼,她才惊觉自己又忘了穿鞋,然而此时她顾不得了,只不管不顾地向马厩跑去,跨过高高的门槛,嗅到马匹与干草混杂在一起的熟悉气味,沐桑桑抓起墙角备用的短靴胡乱套上,随手牵出最外面的一匹,翻身跃上。   一声清叱,马儿撒开四条长腿,箭一般地冲了出去。沐桑桑穿过小院,冲上窄窄的土路,越过村口的荷塘,极远处隐隐有马蹄声,她猜那也许是他的,他就在前面,在奔向长平的路上,   于是她重重加上一鞭,催着马儿跑得更快些。   许久,前面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转过弯弯的山道,冲进开阔的山谷,沐桑桑看见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新月淡白色的光芒下,无数穿着黑色衣甲的士兵像沉默的群山,无声地向着长平城的方向行进,在队伍的最前面,黑衣的赵恒就是群山的最高峰。   沐桑桑目眩神迷。她不顾一切地追上来,终于追上了他,却在此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痴痴地看着他高大的背影。   像是感觉到了她,赵恒猛然回头。   她清艳的容颜落入眼眸,她娇小的身影衬在灰黑的天幕上,是世上最美的风景。   赵恒想要长啸,想要大笑,但他只是沉默地拨转马头,向着她疾驰而去。   他在距离她很近的地方停住,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两匹马亲昵地蹭着对方的脖颈,发出哕哕的声响,马背上的两个人手握着手,眼望着眼,虽然一句话也没说,却都明了彼此的心意。   行进的队伍中,云昭远驻马回头,刚想要说话,云素馨止住他,轻轻摇了摇头。   许久,沐桑桑打破沉默,低声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赵恒沉沉地看着她,她柔弱如同蒲苇,坚韧亦如同蒲苇,她是他选中的女人,他此生此世要保护的人,然而她此时,竟然想要护着他。   心上似沾染了醉意,赵恒向着她低下头,呢喃般地在她耳边唤着她的名字:“桑桑。”   她握紧他的手,气息如梦如幻:“我和你一起,我们一起去。”   可战场那种地方,怎么能让她去?赵恒硬起心肠,轻轻放开她的手:“你不要去,我很快就回来,你在这里等我。”   “我要和你一起。”沐桑桑执拗地说。   假如有什么危险,她要在他身边,她要和他一道。   “太危险。”赵恒不肯松口,“你留下,等我。”   沐桑桑还想再说,赵恒却不容她再争辩,扬声叫道:“云素馨,你送她回去。”   云素馨应声出列,纵马奔了过来,她也穿着黑色的衣甲,像黑色群山中一座秀逸的山峰,她来到两人身前,语声轻柔:“沐姑娘,我送你回去。”   沐桑桑咬紧了嘴唇,说不出的烦躁。   赵恒低声道:“听话,等我回来。”   他深深看她一眼,拨马离开,瞬息间已离开她很远,重新回到队伍的最前方,带起人马向前开拔,云素馨道:“我们走吧。”   沐桑桑猛地一拉缰绳,当先向来时的方向冲了出去。   她没有回头,也就没有看见赵恒恰在此时回头,望着她的背影,沉吟不已。   他是男人,他要护着她,哪怕会让她失望,也不能让她置身于危险之中。   云素馨很快跟上来,陪在她身后,不管她是快是慢,始终与她保持半个马身的距离,不抢先也不落后。   沐桑桑心中的烦躁之意越发明显。同样是女子,云素馨可以穿上黑色的衣甲,与他一同前往战场,她却只能在山里等他,她与她不同,至少在他眼里,她们不一样。   她想起了那个梦,刚刚停驻在心中不久的安全感突然消失,她猛地勒住马,冷冷地向云素馨说道:“我自己能走,你回去吧。”   云素馨声音轻柔:“王爷有令,我须当听令而行。”   沐桑桑看着她,她也回看她,目光清亮。   心底一阵颓丧,沐桑桑垂下眼帘,无声地叹了口气。她这是在做什么?他只不过是想保护她,云素馨也无非是奉命行事罢了,她拿她撒什么火?   她不再赶云素馨走,只沉默着催马向回走去,安静的村落很快出现在眼前,她回头向云素馨说道:“我到了,你回去吧。”   “是。”   云素馨答应一声很快离开,翻飞的马蹄带起阵阵尘烟,沐桑桑回身看着,眉头紧锁,此时他到了哪里?   夜色越来越浓,无数穿着黑色衣甲的士兵从四面八方涌来,无声地汇入赵恒的队伍,一个时辰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长平城巍峨雄浑的城墙出现在眼前,赵恒勒住马,沉声道:“攻城!”   作者有话要说:真的很喜欢感情戏,啊啊啊啊,给我来一打男主! 第61章   赵启是在睡梦中突然被叫醒的,张遇一脸惊慌地闯进来,急急说道:“陛下不好了,安王攻城了!”   赵启本能地反驳道:“赵恒谋逆,已经被朕褫夺亲王封号,你不得再这么称呼他……”   下一息,他突然反应过来,呼一下坐起来,揪住了张遇的衣服:“你说什么?赵恒,攻城?”   张遇惊慌失措,语无伦次地说:“是,赵恒攻城,突然冒出来的,很多人,四面八方都是人,至少几万人……”   赵恒的军队是突然之间出现在长平城下的,夜色正浓,他们钳马衔枚,没有发出一丁点动静,无声无息地来到城门前,兵分三路,瞬间发动进攻。   当第一支箭飞上城楼,射中一个守城的士兵时,这些承平已久,多数都没有真正上过战场的士兵们才发现敌人已经近在咫尺,惊慌之下,顿时连正常的反应都忘得干净,只管吵嚷着四处乱跑,慌张的情绪迅速散播到全军,当传令兵飞奔到内宫来报时,紧张得连声音都是抖的。   赵启脑中嗡嗡直响,这是怎么回事!赵恒不是逃了吗,怎么可能攻城!   他一把推开张遇,披衣下床,高声道:“传吴邕!传傅守义!传马S!”   傅守义几乎是话音未落就出现在宫外求见,他在一刻钟前接到城门守的急报,衣服还没穿好就直接冲到皇宫求见,在往日这个时候宫中早已闭门下钥,但今天到处乱哄哄的,被络绎不绝的传令兵惊起的宫人们四下奔走着像个出传递消息,惊慌迅速扩展,整个内宫到处都点亮了灯火,越发照出一张张仓皇的脸。   赵启很快出现在他眼前,他的衣服也没有完全穿好,头上没有戴冠,满脸都是急怒:“你不是说赵恒逃回并州了吗?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为什么他有那么多兵?!”   傅守义不敢分辩,只跪在地上连连叩头说道:“臣早有防备,昨日已传令西山大营进城驻扎,加上城中原有的驻军,目前有二十一万人马,足够歼灭赵恒贼子。贼子虽然狂妄,但陛下是真龙天子,有天命护佑,贼子再怎么跳荡,最后也都会被陛下歼灭!”   赵启听见人数时,心中稍觉轻快,沉吟道:“二十一万人,守城的话倒是也不算少,赵恒有多少人?”   傅守义道:“如今西门、北门和东门都同时都在攻城,城门那边传来的消息说,贼子人数不算多,站在城楼上一眼就能望见末尾,贼子的装备更是不值一提,连云梯都没带几架,臣敢打包票,肯定是赵恒贼子被陛下逼得走投无路,所以才拼了命想要赌一把,陛下放心,这种乌合之众不需要一两个时辰就会被消灭干净,到时候臣押了赵恒请陛下发落!”   赵启稍稍放下心来,又问:“赵恒在哪个城门?”   “天色太黑,贼子的情况还不能完全摸清楚,臣这就去确认。”傅守义道。   “你刚刚说南门没有贼人攻打吗?”赵启叫住他,“速速让人从南门出去,传马S的东山大营从背后包抄,围住赵恒!”   “陛下真乃神人也!”傅作义连忙恭维道,“等马将军的兵一到,臣就会合马将军内外夹击,赵恒贼子绝对逃不掉!”   赵启此时看了他一眼,道:“去吧。”   傅守义前脚刚走,后脚吴邕就奉诏前来,急急说道:“陛下,须得立刻制住太后!”   赵启点头道:“朕也是这个意思,已经命人去了。”   他也听到了那个传言,太后曾给了安国公一道懿旨,号令天下共诛暴君,另立明主。眼下赵恒突然攻城,也许就是为了引起混乱,让城中的内应趁机救出太后,所以必须制住太后带在身边,只要有她在,赵恒和沐家人就有忌惮,他就可以宣称那道懿旨是假的,太后与他依旧母慈子孝。   吴邕又道:“还有那些皇子皇孙,也得看牢了。”   万一天下大乱,那些人都是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人,也是赵启潜在的对手,必须将这些人看在眼皮底下,杜绝后患。   赵启立刻唤来羽林卫,道:“到各家王爷那里,将所有男丁都传进宫中,若有不听从命令的,立刻拘捕!”   命令一道道传出去,赵启的心渐渐安静下来,手中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还有占绝对优势的兵力,赵恒算什么?今天就是他的死期!   两刻钟后,太后和数十个皇子皇孙都被羽林卫带到兴庆宫中,赵启坐在龙椅上,淡淡说道:“叛逆赵恒突然攻城,意图对谋朝篡位,城中有赵恒的奸细,很难保证安全,所以朕将你们都请到这里来,朕的羽林卫会保你们平安。”   太后冷冷说道:“到底是为了保平安还是为了别的,皇帝自己清楚。”   赵启起身向外走,道:“母后与诸位稍安勿躁,暂且在这里等一会儿,朕还有要事,先走一步。”   他很快踏出兴庆宫正殿,轰隆一声,大门在他身后关闭,光线暗下来,整齐的步伐在门外响起,透过窗户一看,羽林卫已经将这里团团围住,一个人也跑不出去。   赵启的二伯、所有王爷中年纪最大的燕王看向太后,眉头紧蹙:“太后,眼下该怎么办?”   “静观其变。”太后平静地说道,“诸位,外面在攻城,生死关头皇帝却只想着先抓了我们,防着我们。若是长平没事还好,若是出了什么事,只怕皇帝头一个要除掉的就是我等。诸位,皇帝不仁不义在先,我等也不必再维护他。”   皇子皇孙们互相看了一眼,神色复杂。   太后压低声音,缓缓说道:“天下唯有德者据之,你们都是正统的皇家血脉,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众人心头都是一震。尤其是赵启的兄弟们,个个心中都升起一丝期冀,赵启非嫡非长,无非是得了太后的支持才登上皇位,如今他与太后反目,太后都已经这么说了,谁敢说他们就不是那个取代赵启的有德者?   “只是,眼下最重要的,是要保住诸位的性命。”太后又道,“皇帝眼见已经不顾亲情,我等需要同心协力才好。”   很快,先帝最大的儿子齐王抢先说道:“若是有什么意外,臣愿誓死守护母后!”   他一开头,很快那些皇子辈的陆续都开了口,即便有少许沉吟着不敢表态的,心中也都开始动摇。   皇位只有一个,赵启可以得,赵恒可以抢,他们为什么不可以?   承天门下,赵启跃马加鞭,迎着青白色的晨曦,飞快地向西城门的方向奔去。他迫不及待,想要亲眼看一看赵恒,他是皇帝,他是长平城的主宰,他麾下那么多人马,足以碾压赵恒,他要亲手杀了他,夺回她。   傅守义跪在城门下相迎,急急说道:“陛下,臣刚刚看见了贼子赵恒,他就在城下!”   赵启露出一个冷森森的笑容:“调两队弩手来!”   他在一众兵将的簇拥下迈步走上高高的城楼,站在青色的堞楼之下,透过火把的红光,他看见了赵恒,他正勒马站在一面巨大的黑色的旗帜下,指挥攻城的士兵依次向前,他高大的身形如山岳般挺拔,在攻城的一派黑色中依旧十分显眼。   赵启心中泛出一股恨意。他抢了他的人,现在还想抢他的城,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似乎是发现了他,赵恒抬起头,遥遥看向堞楼的位置。   赵启退后几步。刚刚那一瞥足够他看清攻城的人马,赵恒带来的人并不多,从队形来看,西城门这边最多也只有两三万人,与他的二十一万大军相比,简直是螳臂当车。   他必定是被逼到了无处能躲的境地,才会做出这种自寻死路的事。   弩手很快就位,赵启沉声道:“最大那面黑旗底下就是叛贼赵恒,向那里射,谁能射中立刻提升三级,赏黄金千两!”   弩手齐齐答应,迅速抬出强弩,架在垛口上,看准赵恒的位置扣动机弩,粗壮的弩连排射出,像一阵狂暴的雷雨,呼啸着射向赵恒所在的位置。   弩的射程和力道远大于普通弓箭,有一些落在离赵恒不远处,射中了近旁的士兵,还有一些直直向赵恒冲去,簇拥在近旁的夜卫很快挥舞刀剑磕开,但有更多的□□源源不断地激射而来。   “王爷,暂时避一避吧。”云素馨蹙眉说道,“这一波弩是冲着你来的。”   “取强弓来。”赵恒道。   青G很快递上十石的强弓,赵恒接过弓,迅速跨上箭袋,一跃踩上黑色巨旗的旗杆顶端,向□□飞来的方向射出第一支箭。   一个弩手应声倒下,跟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就在此时,赵恒看见堞楼后一闪而过的黄色袍服,是皇帝,他躲在那里。   赵恒向着那抹黄色,稳稳地拉开了手中的强弓。一支箭应声飞了出去,白色的箭羽在青白的天空拖出一道白色的弧线,稳稳地射向城头的赵启。   傅守义大叫一声:“陛下当心!”   作者有话要说:开打了开打了! 第62章   白羽箭劈空而来,傅守义大惊失色,顾不得君臣之礼,猛地一推赵启,高喊一声:“陛下当心!”   赵启被他推得一个踉跄,噔噔噔一连冲出去几步,惊魂未定之时,就见那支箭直直向着他刚刚站着的位置激射而去,傅守义动作极快,噌一下拔出厚刃刀重重砍向那支箭,当一声,硬白的箭头在刀背上磕出一朵火光,傅守义手臂有些发麻,那支箭被刀磕得转了方向,铿一声扎在另一面的堞楼上,在青砖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豁口后,这才掉落在地。   赵启的心砰砰乱跳,忍不住骂道:“该死的逆贼!”   心中却忍不住后怕,此人不但有心机,亦且有武力,实在是个可怕的对手。   傅守义急急说道:“陛下是万金之躯,这里太危险,请陛下到城楼下暂时休息,这边交给微臣!”   说话时,依旧有箭矢向赵启所在的位置飞来,每一支都带呼啸的风声,那准头,那力度,显然是赵恒。   赵启没有坚持,很快在羽林卫的护卫下走下城楼。站在门楼外向上看时,半空中飞来一排排带着火光的弓箭,赵恒的并州兵开始射火箭了。   城楼上的旗帜很快燃烧起来,赵启面色阴沉,道:“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杀了赵恒!”   “陛下!”大街上一人一马飞快地冲到近前,是西山大营左军将军周奕,“领队攻打北城门的是沐战!”   “竟然是他!”赵启震惊之后,立时生出怒意,“朕待他不薄,他竟敢勾结赵恒,谋逆犯上!”   周奕急急说道:“陛下,沐战是老将,诡计多端,臣曾经跟他学过兵法,对他的习惯有几分了解,恳请陛下允许臣去北门迎战沐战,为陛下分忧!”   “你?”赵启带着几分审视打量着周奕,“暂时还不到时候。”   周奕是沐战一手带出来的学生,他信不过他,所以特意调动傅守义做了他的顶头上司,如今兵力都捏在傅守义手中,周奕是孤家寡人,不足为虑,可一旦放他单独去北城门领兵作战,赵启不确定他会不会起二心。   就在此时,一支箭从城头射落,扎在不远处的地面上,赵启发现那箭杆上似乎绑着什么东西。   “绑着的是什么?”赵启问道。   羽林卫很快跑去捡起箭,将绑着的东西拆下来双手递给赵启,赵启打开一看,是手抄的太后懿旨,号令天下共除暴君,另立明主。   好个太后,好个赵恒!   赵启卷起那张纸,轻哼一声:“回宫!”   车驾启程,周奕不死心地追上来,问道:“陛下,臣恳请去北门截杀沐战,替陛下分忧!”   “再等等吧,眼下这波贼人不足为虑,到了需要你的时候,朕自然会有安排。”赵启淡淡说道。   他快马加鞭,很快返回宫中,命人打开了紧闭的殿门。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明亮的光芒突然从敞开的大门照进去,他看见太后本能地眯起了眼睛,审视地看着他。   赵启将那张纸丢在她身前,淡淡说道:“母后,外面谣言四起,逆贼都打着你的旗号四处作乱,母后说说应该怎么办才好?”   太后并不看那张纸,笑得安详:“如果皇帝能护得哀家周全,即便有这个东西,天下人也知道是假的,如果哀家有什么不测,那么即便没有这个东西,天下人也难免猜疑。皇帝你说对不对?”   赵启笑了下,道:“母后言之有理,不过贼子猖獗,要等下去未免太慢了。母后还不知道吧,沐战反了,正在攻打北城门,劳烦母后随朕去一趟,好好劝劝他。”   “沐战不是反,而是要为自己讨一个公道。”太后平静地说道,“皇帝即便强拉着哀家去,哀家也不会劝他,除非皇帝肯昭告天下,还他一个清白。”   赵启脸上闪过一丝愠怒,近前挽起太后,道:“母后还是跟着走吧,劝不劝的还在其次,只要母后往城楼上一站,沐战心里有了忌惮,或者会迷途知返也未可知。”   太后被他架着,不得不往外走,燕王与几个兄弟互相看了一眼,忍不住站出来道:“陛下,太后是万金之躯,怎么能去城楼?况且太后大病初愈,您这样做……”   赵启轻笑一声,打断了他:“皇伯父,叛逆都打到城门底下了,你还顾得说这些有的没的?”   燕王不敢再说,眼睁睁看着他架起太后快步走了出去。   大门砰一声再次关上,齐王压低了声音:“二伯,皇帝现在真的是连一句忠言也听不进去了。”   “唉……”燕王长叹一声,“只盼太后能平安无事吧……”   “二伯,皇帝对太后尚且如此,我们怎么办?”又一个皇子忐忑地问道。   “我们也得想想办法才好。”   燕王招招手,众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说了起来。   北城门上,攻城正在最紧要的关头,第一批人率先越过护城河,架起云梯,冒着城楼上的箭矢不顾生死往上冲,沐战举起手中□□,正要率众跟上去时,城楼上突然一声高喊:“沐战,你看看这是谁!”   沐战抬头一看,城楼最高处站着一个雍容华贵的贵人,不是太后又是谁?   “停!”沐战急急说道。   所有人顿时停住动作,城楼上的箭像蝗虫一样纷纷落下,沐战高叫道:“撤!”   刚刚渡过护城河的人不得不冒着箭雨往回撤退,就在此时,忽听太后高声叫道:“沐战,你只管打,不要管我!”   太后的声音飘在半空中,赵启一阵愠怒,探身出来道:“母后,你就不顾惜自己的性命吗?”   “仰人鼻息地活着,我不习惯。”太后淡淡说道,“皇帝,如果此时我从这里跳下去,天下人会怎么说你?”   赵启恼恨到了极点,却又不敢放任,忙使个眼色,羽林卫七手八脚将太后扶下来,很快,进攻的鼓声再次敲响,沐战面色铁青,亲身冒着箭雨,冲在了最前面。   西城门前,赵恒听完探马的回报,沉吟片刻,问道:“有太后在,安国公难免束手束脚。城中目前有多少人手?”   “原来留在各府的细作共一百六十七人。”云素馨道,“昨日到今天还有两百一十二人从地道潜入,但目下全城戒备,进城的不敢公然露面,只得潜伏在附近。”   “须得速战速决。”赵恒道,“细作暂时不动,调五百夜卫从地道尽快入城,会合那两百一十二人,强攻西门,与我内外夹击,未初时务必打开西门!”   日色越来越高,城头上的守兵似乎永远也杀不完,倒下一批又补上来一批,然而城下这些士兵,却少一个是一个,赵恒面色沉肃,如果不能尽快打开缺口,这一仗就难打了。   他回头望望东山大营的方向,他特意留下南门不打,就是等着赵启从那里传出消息,征召马S。按照沐战的计划,马S会趁机带兵入城,响应并州军,打赵启一个措手不及。   但,两个时辰过去了,马S那边始终没有消息,沐战似乎过高估计了马S的决心。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马S显然并没有向赵启告密,他还算是个言而有信的汉子。   赵恒的目光又转向西边连绵的群山,她还在那里等他,他须得尽快打完这一仗,尽快回去哄她。   分别时,她好像有些生气,因为他不肯带她一起。但他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眼前的战场已经变成了修罗场,她会吓坏的,她是他精心保护的小人儿,不应该出现在这种血腥的沙场。   等他回去,他很快就会回去,好好哄一哄她,她会明白的。   赵恒转回头去,强迫自己将心思放回到沙场上,现在,他需要将全部精力都用在这场硬仗上。   宁静的村庄将战火隔开很远,长平城下的杀戮和血光似乎与这里没有丝毫关系,将近午时,一匹探马打破了村庄的寂静,沐桑桑得到消息匆匆赶来时,满面烟火的士兵连忙丢下水杯,嘶哑着声音向她回报战场上的情形:   “咱们兵分三路攻城,沐老将军攻的是北门,王爷攻西门,城中的守军大概是咱们的几倍,咱来时还正在打,那个叫傅守义的很毒辣,一直用火油往城楼下泼,沾着身上就会烧起来,咱们不少兄弟都折在他手下。不过王爷肯定能想出办法,王爷肯定有办法!对了,王爷让咱转告沐姑娘,他一切都好,让姑娘不要担心。”   沐桑桑将沉沉的心事一下子全都抛到了脑后。   现在的长平城下,应该比她在梦中见到过的情形更加可怕,攻城不易,在兵力悬殊的情况下攻城更是不易,他,还好吗?   她很想和他一起,共同面对那些危险,可她现在只能留在这里,为着他担心牵挂。什么时候她才能和他并肩面对所有的问题,就像云素馨在她身边那样?   总有一天他会明白,她并不是只能在他羽翼之下的娇花,别人能做到的,她也能做得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大场面的描写太难为我了 第63章   午正时分,激烈的攻守战进入胶着状态,攻城的人急切中攻不上来,守城的人使尽浑身招数也不能将对方击退,城头上、城楼下到处都是冒着浓烟的火油,还有落了一地的羽箭,有胆大的并州军撑着盾牌飞快地去捡,好及时补充装备。   赵启匆匆用完了午膳,与吴邕商议着后面的布战:“赵恒没有补给,撑不了多久,只要马S的东山大营一来,内外夹击就能见他全部吃掉。”   吴邕皱眉道:“马S为何这时候还没到?”   话音未落,张遇又在门外叫道:“陛下不好了,西城门浮现突然涌出大批夜卫,已经攻上了城楼!”   “什么!”赵启大惊失色,“城中怎么会有夜卫!”   西城门内。   黑衣黑甲的夜卫像暴雨前夕的浓云,行踪鬼魅地从四面八方涌出,迅速找出城门上的一切漏洞,不顾生死地冲上去。很快,第一个夜卫登上了城楼最高处,一刀砍倒一个正在向下泼火油的士兵,跟着一脚将一个弓箭手踢下城墙,虽然他很快也被守城的士兵杀死,但在这瞬息之间已经有更多的夜卫冲上城楼,城头的守兵腹背受敌,很快就倒下了一大片。   傅守义拔出厚刃刀,高叫一声:“跟我上!”   城楼上空间太狭窄,人多反而也占不到什么优势,夜卫武功精强,用他们来对付普通士兵,简直是砍瓜切菜一般。傅守义沉着脸带人向前冲杀,一边吩咐传令兵:“速速去宫中告知陛下!”   城楼上厮杀在一起,城楼下的并州兵瞅准这个空隙,攻势越发急迫。赵恒纵马冲到最前面,高高举起手中长剑:“攻城!”   无数云梯被架到了城楼上,上面的人自顾不暇,火油被踢翻,弓箭手死伤了一大半,骁勇的并州兵如入无人之境,很快就有一队人马顺着云梯飞快地爬上城头,加入战团。   傅守义见势不妙,立刻改变策略,大喊一声:“西山大营的,跟我出城迎敌!”   他的优势是兵力,单是守在西城门的就有十万多人,这些人在城头上施展不开,优势反而发挥不出来,左右城门已经被并州攻破,不如出城迎击,以压倒的优势兵力将赵恒的人马全部吃掉。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只听到右军将军的回复:“将军,周奕刚刚趁乱带走一半人马去北门了!”   “什么!”傅守义大吃一惊,不好,周奕要反!   他连忙再去叫右军,去迟迟得不到答复,仔细看时,右军将军被几个夜卫缠住,根本抽不开身,而城楼下,还有源源不断的并州军顺着云梯往上冲。   完了!傅守义心中一凉,西城门守不住了。   眼下只能暂时退下城楼,寄希望于巷战,还好赵恒人数不多,就算进得城里,也能被全歼。   在他思量之时,轰隆隆一声响,西城门被夜卫撞开,刚刚只开了一条缝,并州军已经像潮水一般蜂拥而入,很快把整座城门都撞开来,于是有更多的并州军呐喊着冲了进来,刀剑挥舞处,无不是索命的阎罗。   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踩着云梯,倏忽飘落在城头,是赵恒。   傅守义领教过他的厉害,这时候要是再不快走,只怕要成他刀下之鬼,正是好汉不吃眼前亏。   傅守义当机立断,叫了一声“撤”,抢先冲下城楼,他一路撞开那些挡路的人,挥着刀一口气不歇地冲到了瓮城里。   沿着瓮城排开,一直到内城门处,密密麻麻都是长平守军和西山大营的兵,但傅守义不敢多停留,也没心思收拢部下,赵恒近在咫尺,他得先保住自己一条命。他拽过一匹马跳上去,高声喊道:“截住逆贼赵恒!”   有一些人冲了上去,他自己则快马加鞭冲出瓮城,直直向着傅家的方向冲过去,一进门就喊:“快收拾细软,要败了!快快快!”   西城门上。   赵恒迈步走下城楼,楼下是正在巷战的双方士兵,京城守军虽然惊慌失措,但在城门守的带领下依旧咬着牙拼命厮杀,赵恒拿过身边卫士的长剑,抬手向城门守掷去,正中后心,那人连哼都没哼一声立刻倒地身亡,士兵们失去了头领,正在慌乱时,突然听见赵恒沉肃的声音:“投降的免死,顽抗的格杀勿论!”   当一声,一个士兵扔掉刀,飞跑着说:“我投降,投降!”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很快,一大半人都抛下武器,垂头等着并州军来俘虏。   赵恒吩咐青G:“去北城门,增援沐老将军!”   “报!”一个探马飞跑着过来,高声叫道,“主上,周奕归正,已经打开北城门,与沐老将军会师!”   赵恒微微颔首,道:“那么青G去东城门增援。素馨去北城门与沐老将军会合,由沐老将军主持,收拢城中乱兵。昭远,你跟我进宫,营救太后。”   两刻钟后,赵恒带着数千夜卫杀进皇城,但,赵启和太后都不见了。   他们带着众多皇子皇孙,还有吴邕和几个心腹重臣,在两万羽林卫护卫下,由傅守义西山大营的数万败军断后,从南门逃了出去。   “主上,属下即刻分兵去追!”云昭远说道。   赵恒淡淡说道:“城中眼下还有数万京城防卫司的人马没有归拢,数十万百姓也人心惶惶,随时可能爆发混乱,当务之急是先稳住城中局势,至于赵启,倒不用太在意。我昨日已在南门外安排了伏兵,如果顺利的话,现在应该交上手了。”   他特地留下南门不打,一来是为了等马S的东山大营,二来也是有意留一个缺口,围城之时,若是不给对方留一条活路,城中人抱着必死的决心,反而不好打,有南门这个口子留着,城中人存着一丝侥幸,抵抗也就没那么激烈。   况且赵启终归是皇帝,烂船还有三两钉,赵恒总觉得他应该在暗中还藏着一些实力,不如留下南门,在他慌张逃跑时用伏兵攻击,从理论上来说应该更容易得手。   云昭远吃了一惊,忍不住问道:“主上什么时候留了伏兵?”   他竟然什么都不知道,身为谋士,本能地觉得失职。   赵恒看了他一眼,道:“苌虹已经回来了。”   云昭远恍然大悟。当初他以为攻打长平是所有选择中最差的那个,如今看来,这位从来不肯循规蹈矩的主子,在这条极度冒险的路上已经布好了一切,几乎称得上是算无遗策。   一个时辰后,长平城的局势渐渐稳定。   沐战与周奕都曾统管过京城防务,对各处建制和运作了如指掌,很快替换了现有的校尉以上统领,指定了心腹暂时接管投降的军队,虽然一些偏僻的巷道中还时不时有小股残兵在顽抗,但城中大部分军队都已经缴械投降,各自归队。   沐旬鹤担起了安抚百姓的职责。他很快集结了各坊市的保正里正,命他们负责将赵启里通乌剌,陷害沐战的情形,以及太后懿旨号令推翻暴君的事向治下百姓挨家挨户说明,又让他们传令下去,到明天中午之前,俱各关门闭户,不要外出走动,以免被乱兵伤到。   云素馨则趁乱与并州派在京中的细作联系上,正在一一摸清将京中各重要人家的去留和态度。   又半个时辰过去,赵恒正与云昭远议事,苌虹带着一身血色急急走了进来,单膝跪下禀奏道:“主上,属下奉旨伏击赵启,斩首两千余人,但在南逃的队伍中并未发现赵启和太后的踪迹!”   赵恒沉吟片刻,道:“罢了。”   赵启果然藏起了一部分实力。在这种情况下还能逃得无影无踪,逃走路上还使出了疑兵之计,那么长平城中,或许还应该再肃清一遍,将那些藏在暗中的人都抓出来。   手头的事务重重叠叠,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厘清,那么,便不要着急,先做最重要的事吧。   赵恒抛下手中笔,向苌虹道:“你跟我出城一趟。”   她还在那里等他,他早该去接她了。   赵恒疾步走出,撩起袍飞身上马,瞬息之间已经走得不见踪影。   云昭远叹口气,对着纸上梳理了一半的防务,幽幽说道:“主上定然是去接沐桑桑了,我跟随主上这么多年,从来没见他对谁这般上心过。”   云素馨拿起赵恒扔下的笔,继续书写着,道:“王爷初次遇见喜欢的女子,一时情动,难免对她多花些心思,过了这阵子就好了。昭远,你当守好本分,不要对王爷的私事过多议论。”   山道上,赵恒纵马飞驰,风声呼呼地从耳边呼啸而过,他知道此时已经是前所未有的快,但在他心中,仍旧觉得不够快,应该更快一点。   小小的村落遥遥出现在目力所及的最远处,赵恒重重加上一鞭,风驰电掣一般向前冲去。   很快,他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娇小身影,她正站在路口,整个身体保持着前倾的姿势,翘首盼望。笑意不觉浮上唇边,赵恒远远叫道:“桑桑!”   沐桑桑几乎在同一时间看见了他,巨大的欢喜冲上心尖,她忘记了一切,只顾向着他飞奔过来。   下一瞬,一阵天旋地转,她落进他怀里,他带着一身硝烟战火,带着征战后的凛冽气息,还有令她心悸的狂热,急急地吻了下来。   沐桑桑挣扎了一下,但他根本不容许她有任何抵抗,两只手牢牢固定住她,向着她的唇,攻城略地。   作者有话要说:写得我好想谈恋爱…… 第64章   不知过了多久,沐桑桑才从这令人窒息的长吻中挣脱出来,无力地倒在他怀中,低低地喘着气。   她想她一定是疯了,在这种荒郊野外,在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就由着他胡闹,还被他撩拨得如此沉醉。   “都打完了。”赵恒紧紧拥抱着她,略有些胡茬的脸蹭在她柔嫩的脸颊上,带起一阵阵怪异的感觉,“都打完了,我来接你回去。”   沐桑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还沉浸在他带给她的灼热情感中,脑中昏昏沉沉,似乎明白了他说的话,又似乎都是毫无意义的一个个字从耳边飘过,满心里都是刚刚那令人脸红心跳的激情。   赵恒也没再说话,他拥着她,身体感受着她的柔软,鼻端贪恋着她的幽香,他有些疑惑,今晨他是如何能狠下心离开她的?果然男人都是铁石心肠么。   他信马由缰的,沿着山路漫无目的地走着,只要有她在怀中,再这样游荡一天也无妨。但他最后还是在一个断崖边停了下来,打横抱起她在怀中,然后跃过了那条不宽不窄的山崖,转到了背向的一面。   沐桑桑在突如其来的颠簸中不觉搂紧了他的脖子,像呢喃一般,声音涩滞地说道:“你做什么?”   赵恒心底一荡。她软得好似没了骨头,整个人攀着他,依着她,几乎是任由他为所欲为。   他控制着心神,低低地在她耳边说:“苌虹跟着,我不想让他看见。”   沐桑桑吃了一惊,居然有人跟着他!她本能地想要挣脱,然而手脚酥软地抬不起来,只得把脸藏在他怀里,闭着眼睛什么也不敢看,轻声埋怨道:“有人你还这样……”   “我走得快,他们应该没看见。”赵恒越来越觉得心动神摇,几乎把持不住,“别怕,这里没人看得见。”   他靠着一棵矮矮的松树坐下,伸展出去的枝叶正好遮住他和她,她依旧躲在他怀里不肯露脸,他却迫不及待向她低头,呢喃一般叫着她的名字:“桑桑……”   沐桑桑听见了,迷迷糊糊地猜到他大约是想让她露出脸来,但她不敢,只是向他怀里躲得更深些,下一息他强硬地按住她的肩,迫使她拉开一些距离,他的黑眸盯紧她,像燃烧着烈火:“别躲。”   沐桑桑低低地呼了一声,本能地想要逃开,可眨眼之间间,她的呼声被堵在喉咙里,他抓到了她。   身体里所有的空气似乎都被抽干,沐桑桑脑中一片空白,只在很久之后突然想到,会不会就这样死掉了?   ……   马儿找不到主人,只得驮着空鞍独自在山路上闲走,不多时一只手抓过了它的辔头,苌虹唇边浮出一丝笑,自言自语道:“你还是跟着我走吧。”   他拉着那匹马,向那些四散在各处的护卫说道:“守在这里,谁也不准去打扰主上!”   沐桑桑一直闭着眼睛,意识始终是似有若无的,恍惚中听见赵恒让她睁开眼睛看他,但她不肯,只是更紧地闭着,然后下一息,他开始吻她的眼睛,她在沉沦与窘迫的交替中几乎要哭出声来,颤抖着声音求他:“别,别这样。”   赵恒没有回答,只是贪恋地亲吻,片刻也不舍得放开。   后来他感觉到她在发抖,于是暂时放松了些,跟着却又将她搂在怀里,叹息般地说道:“怎么这样容易害羞……”   沐桑桑贴在他心脏的位置,于是听见了他强有力的、快到极点的心跳。她突然意识到他其实也是紧张的,否则怎么会心跳这么快?这个想法让她的窘迫减轻了些,就在此时,她听见他说:“我娶你吧。”   她被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到,傻傻地睁开眼睛,微张了红唇看着他,许久才低低地“啊”了一声。   赵恒爱极了她这副又乖又软的模样,呼吸粗重起来,他俯在她耳边,轻轻咬着她小巧的耳垂,低低声说道:“我娶你。等回去城里,我就去见你父亲,请求她把你嫁给我。”   为什么要咬耳朵?沐桑桑想不明白又不敢问,耳朵上一阵阵酥酥的,有些痒,又有些难过,脸涨得通红,她轻轻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不说话,我就当做是你答应了。”赵恒半真半假,带着几分笑意逗着她,看着她意乱神迷的模样。   沐桑桑知道自己会答应的,他总是让她迷乱,她已经没救了,肯定会答应他的……   夜色慢慢扩散,山林里冷起来,赵恒抬头望望天色,带着几分惆怅说道:“该回城了。”   他们已经在这里厮磨了一个多时辰,虽然意犹未尽,但城中那么多事情,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还要去见她父亲,请他答允将她嫁给自己。   赵恒抱起她,重新越过山崖,回到山路上。走了几步后,苌虹从边上跳出来,牵过了马匹。   沐桑桑想要自己骑马,但他不肯答应,只不由分说地把她搂在身前,快马加鞭向城中赶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凉夜的气息和他的气息混在一起,铺天盖地地裹住了沐桑桑,她想她可能是真的很喜欢他,连他这种蛮横的做法也让她隐约欢喜,可真是没得救了啊。   城中一派灯火通明,所有人仍在紧张地处理着各处事务,唯独不见沐战。   “家父去东山大营联络马S将军了。”沐旬鹤道,“家父说马将军既然没有出卖他,应该是会追随殿下的,所以想要再劝一劝他。”   他的目光越过赵恒,看向被他挡在身后的妹妹,有些无奈。赵恒去了那么久才带着妹妹回来,妹妹的神情还有些古怪,肯定是他做了什么,这人可真称不上君子。   赵恒道:“我先把她送回去家去,然后回这里等国公。”   赵恒牵过沐桑桑,转身向安国公府的方向走去,沐旬鹤追过来说道:“不必麻烦殿下了,我来送她回家。”   “不必。”赵恒脚步不停,淡淡道,“你手头应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吧?在做完之前,不要到处乱走。”   沐旬鹤怔了一下,这是什么道理!他是自愿来帮忙的,又不是卖给了他,赵恒这是在使唤他么?岂有此理!   赵恒在安国公府门前与沐桑桑道别,低声嘱咐说:“早些睡,明天醒来的时候,大约就能听见好消息了。”   沐桑桑猜测那个好消息大约是父亲允婚的消息,红着脸点了点头。   赵恒带着点笑意,轻轻抚了下她的脸颊,柔声道:“那么,我走了。”   他转身离开,却忍不住频频回头,就见她逃也似的,小跑着进了内院,很快就不见了踪影,赵恒摇头,真是太容易害羞了呢。   夜色朦胧,赵恒纵马在空荡荡的街道上疾驰着,心中前所未有的踏实。长平城曾经是他的梦魇,但如今,他回来了,他还有了她。   老天待他,总算没有坏到底。赵恒带着一抹浅淡的笑意,很快回到皇宫,太极殿上灯火通明,他的臣下们都在那里等他。   踏进殿中的一刹那,旖旎的情思被抛到脑后,迎接他的,是全新的处境,全新的问题。   云昭远抢先说道:“属下已命内廷局梳理了在册的宫女、内监名册,内六局已经开始打扫收拾皇宫,再过几日就能用了。”   “用不用的,有什么要紧。”赵恒随口道,“安王府就挺好,暂时不用搬。”   云昭远忍不住道:“主上既然已经攻下长平,必定要先正名,最好命钦天监选一个吉日登基,这样方才能名正言顺地号令天下。”   赵恒淡淡道:“不必太着急。”   “王爷,”云素馨开口说道,“赵启下落不明,那些皇子皇孙未必全都在他手中,太后的懿旨里也并没有替王爷说话,若是不及早登基称帝,只怕被那些皇子皇孙们抢先钻这个空子,反而弄得被动。属下以为,不如趁着攻下长平的余威,太后懿旨中又说了除暴君立明主,王爷既然能除暴君,自然就是明主,如此一来一往,正好堵上这个漏洞,王爷,及早筹备登基乃是上策。”   赵恒沉吟片刻,道:“让我再想想。”   “殿下。”沐战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马S已决意追随殿下,明日一早将率领东山大营八万兵马来归。”   赵恒看着他,心里想的却是别的事,他道:“国公请借一步说话。”   他们来到偏殿,赵恒双膝跪下,郑重说道:“我与桑桑两情相悦,请求国公允准我娶她。”   沐战连忙扶起他,神色沉肃,许久才道:“请殿下恕罪,沐战只怕不能从命。”   赵恒一怔。   今夜没有月亮,国公府中一片寂静,沐桑桑累了一天,正沉沉入梦。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沐桑桑迷迷糊糊睁开眼,在恍惚中以为是赵恒来了,正要起身,却突然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恐惧。   不,不是赵恒。他从来不会带来这种恐怖的感觉。   那点响动越来越近,越来越细微,像鬼魅又像毒蛇,令人毛骨悚然。   电光石火之间,沐桑桑跳下床,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衣柜,匆匆躲了进去。柜子一角放着几床冬天用的厚被,沁凉光滑的绸缎触在指尖上,重又激起她强压下去的恐惧。   啪一声轻响,门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求婚被拒,惨 第65章   沐桑桑死死抓住被子的角,努力蜷缩起身体,屏住呼吸。   衣柜中一片漆黑,隔着厚厚的板壁,她看不见外面,也只能模糊听见一些动静,但她能肯定,不是赵恒。   她在难以言状的恐惧中,下意识地向被子里缩了缩,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连忙掀起一床厚被,轻手轻脚地钻进去,让身体尽量躺平,然后将被子摊开,一层层压在身上。   几床厚被沉甸甸地压着心口,但她顾不得难受,只知道要尽量藏好,绝不能被外面的人发现。   她侧耳听着,那细微的响动渐渐来到床前,停了一会儿,似乎在床上摸索,一无所获之后,响动又渐渐在屋里走动,沐桑桑努力捕捉着动静,那人先去了床后,然后是隔间,然后是妆台,最后,停在了衣柜前。   沐桑桑的心几乎要跳出腔子来。   柜门开了。   她听到一个阴冷的声音:“桑桑,我知道你躲在里面。”   沐桑桑差点惊叫出声。   是赵启。   他为什么在这里?   “桑桑,被子里还是热的,你刚逃开,骗不了我。”赵启的声音很低,冷森森的和从前判若两人,“出来吧,我们得赶紧走了。”   沐桑桑急急地盘算着,或许她可以呼救,或者在他抓到她之前跑出院子?赵启并不习武,她不是没有机会。   却在此时,她听见了外面极低极低的声响,刚刚生出的希望顿时变成失望,赵启不是一个人来的。   她紧紧咬着嘴唇,极力控制着不然自己发出任何动静,下一息,赵启探身进来,阴冷的声音近在耳边:“桑桑,出来吧。”   沐桑桑闭着眼睛不敢再看,假如可能的话,她也不想再听他说话。可恐惧是无法控制的,手脚都是冰凉,额上却薄薄地出了一层汗,幽细的体香被汗意蒸腾着,即便有柜中的熏衣香遮掩,仍旧遮掩不住。   赵启一个激灵,是她的香气,她就在这里!   他狂喜起来,在黑暗中伸出手,急急地在柜中摸索。   手边触到的是她的衣服,各种绫罗绸缎,叠放着的,挂起来的,卷起来搁在木屉里的,或光滑或柔软,如流水般地蹭过他的指尖,让他不断回想起曾经穿着它们的人的模样,她那么绝情,可他却放不下她,哪怕在生死关头,也一心一意想要带她走。   赵启的声音缠绵起来:“桑桑,别闹了,快出来吧,外面很危险,我们得赶紧走。”   沐桑桑恨不能捂住耳朵不听,她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她很害怕,但她又必须镇定,她得藏好了,不要被他找到。   赵启随手抓起一件小衣塞进怀里,摸索着转向衣柜的另一角,他摸到了厚厚的冬被,缎面的被套凉凉的,他想冬天盖起来恐怕有些不太舒服,于是低低说道:“桑桑,冬被用缎面有些太凉了,应该用丝棉的,我让人再给你做吧。”   沐桑桑几乎是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疯了,他一定是疯了!   赵启的手插进被中,一层层摸索起来,有好几次他的手指几乎就要碰到她,但鬼使神差的,却没有一次真正碰到她。   沐桑桑几乎是下死力气咬着嘴唇,舌尖尝到了一丝咸味,有点疼,但她却几乎感觉不到,耳边又传来赵启的声音:“别闹了,出来吧,我们真得走了。”   呼一下,他抓起最上面的一条被,带着焦躁和怒意扔了出去。   心口上的重量猛地一轻,沐桑桑拼命忍着才没有发出声音,跟着身上又是一轻,赵启扔掉了第二条被子。   沐桑桑后悔到了极点,枕头下原本是压着一把匕首的,她刚刚应该拿在手里的!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声喊:“谁在那里?”   是沐长弓。他这些天整夜整夜都睡不着觉,每到夜里就悄悄出门游荡,刚刚回来时突然发现府中的夜灯全都灭了,卫士也不见踪迹,他放心不下就过来看了一眼,恰好发现了这边的异动。   沐桑桑很想呼救,但她不能,赵启就在眼前。   呼一下,又一条被子被扔出去,赵启的声音里透着狰狞:“我看见你了,桑桑,你逃不掉。”   沐桑桑猛地抱起身上的厚被,向着他劈头盖脸砸了过去。   被子一出手,她立刻爬起来向外跑,很快,衣袖被人扯住了,赵启冷森森地说道:“好妹妹,你跑不了了。”   门外一阵刀剑乱撞的声音,沐长弓跟赵启留在外面的人交上了手,大声喊道:“来人呐,有刺客!”   回应他的是无边的沉寂,国公府的卫士都没有动静,应该是早就着了道,沐长弓一阵惊慌,立刻向屋里冲去,大声喊道:“桑儿出来,我在这里!”   沐桑桑拼命往前逃去,赵启抓住衣服不放,嗤拉一声,寝衣被撕开了,赵启就着撕裂的衣袖抓住她,拦腰抱住:“跟我走!”   “放开我,你这个混蛋!”沐桑桑激烈地踢打着,怒骂着,“你放开我!”   赵启咬着牙,死死箍住她的腰,让她无法挣脱,沐桑桑情急之下一掌掴在他脸上,啪一声脆响,赵启惊呆了,有刹那的怔忪,而她趁机挣脱,急急地向外跑去。   但是很快,赵启在床边追上了她,带着怒恼,恶狠狠地从身后将她扑倒,咬牙说道:“桑桑,你简直是找死!”   “我恨不得杀了你!”沐桑桑脱口说道。   她被他死死压着,动弹不得,一双手却急切地在床上摸索,在混乱中摸到了塞满梅花的枕头,沙沙作响,沐桑桑伴着这熟悉的沙沙声抖着手摸到了那把匕首,看也不看就向着身后的人刺下去。   赵启痛呼一声,与此同时,沐桑桑察觉到腰上一阵锐疼。   她太慌张,在刺他的时候竟然把自己也刺伤了。   沐长弓一脚踢开门,闯进来一把拉住她:“快走!”   他跟着一脚踢开赵启,拖起沐桑桑向院外跑,门外的人跟着撞进来,沐长弓将她挡在身后,冒着刀剑只管向外冲,沐桑桑努力跟上他的速度,下一息,暖热的血飞溅到脸上,握着她的手猛地一僵,沐长弓受伤了。   “大哥!”沐桑桑惊呼一声。   “我没事,快走!”沐长弓拖着她,挥剑冲向身前密密麻麻的敌人,咬牙坚持。   就在此时,国公府外一阵喧嚷,沐战的声音传入耳中:“桑儿,长弓,你们在哪儿?”   灯光重新亮起来,他们仿佛劫后余生,重新回到了人世,沐桑桑听见了自己几乎虚脱的声音:“阿爹,我们在这里。”   ……   赵恒匆匆赶到时,第一眼就看见沐桑桑苍白着脸坐在角落里,惊魂未定,她脸上身上都有飞溅上去的血迹,赵恒顾不得许多,半蹲在她身前细细检查着血迹,急急问道:“伤到了哪里?”   伤在腰上,她刺伤赵启时,匕首的刃擦到了自己,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伤口。沐桑桑迟疑着,含糊说道:“不是我的,我大哥为了护着我受伤了。”   他像一张拉满了的强弓,绷紧到了极点,随时都会爆发,沐桑桑本能地想瞒下一切不好的事情,让他放下心来。   可赵恒并不放心,他细细打量着她,不放过任何一处可疑,很快发现她腰那里的衣服微微鼓起一些,与平时不太一样。赵恒细细看着,发现那里有包扎过的伤口,怒意再也压不住,他:“是赵启干的?”   “不是。”沐桑桑急急解释道,“我刺了他一刀,黑地里看不清,刀刃把自己蹭破了点皮,不疼的,涂了药已经好了。”   怎么可能只是蹭破了皮?明明包扎得那么厚。又怎么可能不疼?明明脸色那么苍白。赵恒知道她是为了安慰他,说不出是心疼多一些还是愤怒多一些,他沉默地握了下她的手,转身走了出去。   院中站着他的属下,他凛冽的目光依次看过众人,声音冷淡:“在你们眼皮底下,满大街都是士兵巡逻,竟然让赵启潜进来伤人,很好,你们都说说,是怎么办的差。”   青G立刻双膝跪地,低着头急急说道:“属下疏忽误事,请主上治罪!”   他们都以为赵启已经逃远了,全没想到他竟然藏在城中,还敢潜入国公府掳人。赵恒交代过要他护着沐桑桑周全,可今天刚刚攻下京城,事情太多,他一时大意离开了一会儿,竟然被钻了空子,留在府中的护卫全部麻药放翻杀掉,要不是沐战恰好回来,只怕要出大事。   “革去护卫统领一职,从头开始吧。”赵恒道,“苌虹,你暂时兼管护卫,等有合适的人选后另行调配。”   苌虹答应着,忍不住去看青G,心中一阵惨淡。   “云素馨,你联络各处细作,再将城中所有官宦人家从头排查一遍,找出赵启的内应,凡参与此事的,一律处斩。”赵恒又道。   没有内应,赵启不可能在城中来去自如,挖出那些人,她才会安全一些。   “云昭远,传令全城戒严,你带人挨家挨户搜查,若是找到赵启,立刻处决!”   云昭远急急说道:“赵启杀不得,杀了他那些人立刻就会打着弑君的旗号来围攻主上……”   “那就让他们来。”赵恒打断他   这绝非明智之举,云素馨忍不住劝道:“王爷,如今长平刚刚收服,人心不稳,宜宽不宜严……”   赵恒瞥她一眼,压不住的戾气。   云素馨一惊,也许先前她说错了,他并非一时情动,而是沉迷其中,她必须做点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赵恒这个脾气哟~ 第66章   这一夜,长平城四处戒严,所有的出入口全部封闭,重兵把守,黑衣黑甲的士兵彻夜未眠,散布在每个街道角落细细搜索,无数官宦人家在半夜突然被撞开大门,所有人都被叫到院中站好,挨个盘问。   天亮时,以往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几乎看不到一个行人,到处都是巡逻的军队,压抑的气氛遍布整座皇城。早饭的时间早过了,多数人家里却都没有炊烟飘出,昨日的战火和彻夜的盘查让许多百姓对这个新占据了京城的安王心存疑惧,他们不敢开门,都躲在家中惶惶不安地商议着,筹划着一旦开了城门就立刻逃出去。   沐桑桑的轿子被卫队簇拥着走在大街上,偶尔掀起帘子看一眼时,那些满脸肃杀的士兵总让她觉得有些不习惯。   许念低声问道:“该不会以后每天都要戒严吧?”   沐桑桑沉吟着道:“应该不会。”   赵启昨夜几乎是凭空消失的,哪怕并州军很快搜遍了全城,还是没找到他的踪迹,因为这个缘故,昨夜国公府和安王府所有的人几乎都没有合眼,而许念在受惊之后,头一个想法就是拉着女儿一大早出门去城北的白衣庵拜菩萨,求神佛保佑。   轿子在白衣庵门前停下,庵门关得紧紧的,家人上前叫了半天,才有知客尼前来应门,放她们进去。沐桑桑扶着母亲净手拈香,依次在各殿中拜完时,后院住着的比丘尼们也做完了早课,陆续前往膳堂用早饭。   沐桑桑走在廊下避开她们,偶然一回头,瞥见一个瘦瘦的带着僧帽的女子背影,夹杂在比丘尼中正往膳堂去。这个背影十分熟悉,虽然一时想不起是谁,但肯定是经常见到的人,可尼庵中怎么会有她认得的人?   沐桑桑来不及多想,忙紧走两步,向着那个背影说道道:“那位小师父,请你停一停!”   那女子身形顿了一下,显然是听见了她的叫声,但跟着却走得更快了,沐桑桑连忙追上去拦在她面前,待看清楚对方的容貌时,顿时大吃一惊,是王雪绮。   她的僧帽下鬓角光滑,曾经浓密的头发一点儿也没有了,从前圆圆的鹅蛋脸也变得消瘦苍白,肩膀窄窄地裹在土黄色的僧衣中,看起来异常萧索。   沐桑桑震惊到了极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许念也跟了过来,等看清楚是王雪绮时,脱口说道:“你怎么在这里?怎么没了头发?我家和你家一直都在找你,你这是怎么了?”   王雪绮脸上几乎没有一丝血色,声音平平板板地说道:“许夫人,我已决心皈依三宝,从前的俗事我都已经忘了,若是无事的话,请恕我先告退。”   她避开她们,匆匆往膳堂走去,许念不死心,忙追上去说道:“你家里人都已经走了,你以后怎么办?”   王雪绮眼圈一红,没有说话,只躲开她们,急急地向着膳堂去了。   许念还想再追,沐桑桑拉住了她,轻声道:“我们去问问主持吧。”   王雪绮一直躲着,恐怕很难从她口中问出什么,不如去向主持问一问。   两刻钟后,沐桑桑向主持打听清楚了情况,心事重重地出了白衣庵。   王雪绮从家里出来后直接去了白衣庵,她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世,只说遭了变故,想要剃度出家。主持见她相貌美丽又知书识字,心里也是愿意的,但又怕她是富贵人家逃走的婢女妾侍,所以虽然收留了她,却没有敢给她剃度,原本想着去打听到确切消息后就送她回家,谁知王雪绮竟然趁人不备,自己绞了头发。主持见她如此坚决,也只得暂时收留她,与其他比丘尼一起起居诵经。   许念满腹疑惑:“好端端的,为什么想要出家?”   沐桑桑叹了口气,母亲虽然不知道,但她听赵恒说过,王青罗死后,王家原本是想送王雪绮入宫的,大约她是不愿意,所以才躲到这里来,但她为什么非要落发呢?难道不能去找二哥吗?   她心事重重答道:“怪不得二哥找遍了京城都一直找不到她,原来已经……”   剃了头发混在尼姑群里躲在尼庵中,沐旬鹤便是再聪明,只怕也想不到这一点。   “阿娘你先回去,我去找二哥,让他想法子来劝劝。”沐桑桑道。   沐旬鹤虽然嘴上不说,但她知道,他心里一直牵挂着王雪绮,否则也不会每次听到一点儿消息就急急忙忙地到处去找。而王雪绮当初既然敢冲到国公府说自己不退婚,对二哥肯定也是有情意的,也许二哥能够劝动她。   轿子抬着她向安王府的方向去,沐旬鹤从昨天开始就在那里处理城中的事,忙得不可开交,   沐桑桑正想着心事,忽然听见一阵马蹄声向,跟着听见云素馨的声音叫她:“沐姑娘。”   沐桑桑打起轿帘,探头看时,云素馨正骑着马迎着她走来,弯弯的眉轻蹙着,似有轻愁无限。   沐桑桑不知怎的,心下就是一沉,下意识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云素馨下了马,快步走到轿前向她福身行礼,道:“我专程来找姑娘,是有一事相求,沐姑娘,请借一步说话。”   路边就有茶楼,只是像白衣庵一样,大门关得紧紧的,一丁点动静也没有。云素馨上前叫门,许久才见老板将门开了一条缝,陪着笑脸说道:“今天小店不开门,恕罪恕罪。”   “我们不吃茶,只借你的地方坐一会儿,说说话。”云素馨不容他拒绝,推门走了进去,“沐姑娘,你跟我来。”   她们在二层临街的阁楼里落座,云素馨推开窗,站在窗前眺望着,眉头越蹙越紧:“沐姑娘,我虽然只在长平待了不多几天,然而长平城的繁华举世皆知,但是现在你看,整座城死气沉沉,一点儿生气也没有。”   沐桑桑从窗口望出去,这一条街原本两边都是茶楼商铺,平时这个时候早就熙熙攘攘十分热闹了,但现在看过去,所有的门窗的关得死死的,除了满街巡逻的士兵,一个百姓也看不见。   她突然有点明白云素馨的来意了,便道:“你想让我劝劝他?”   云素馨回过头看着她,神色复杂。她没想到她这么机敏,她只是一句话她就已经猜到了她的来意,她更没想到的是,她说起赵恒时单用一个“他”字,这个称呼是多么的自然,多么的亲密。   许久,云素馨才点头道:“我的确是为了这个来的。沐姑娘昨夜遇袭,王爷十分震怒,非但下令全城戒严,城门关闭不得通行,还命我等这一两天内将所有的官宦人家排查一遍,一旦发现可疑的人就全部处斩。从昨夜到现在,一半以上的官宦人家都被闯进门搜查过,如果说先前他们还在观望,那么现在,可能有很多人都对王爷存着不满。”   “我明白了。我去劝他。”沐桑桑点头道。   她虽然并没有像云素馨一样参与到安王府的运作中去,但她从小也是跟在太后身边耳濡目染过的,多少也知道一些为政的诀窍,初初攻下城池,人心正是最动荡的时候,此时应当以安抚为主,如果严刑峻法,那些原本就不安心的人多半会串联起来与新朝对抗,结果只会更糟糕。   赵恒经营并州多年,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的诀窍,他只是害怕她再出事,所以想尽快把一切危险的人和事都消灭到。说到底,他做出这种反常的行为,都是为了她。   “他在哪里?我这就去见他。”沐桑桑问道。   云素馨迟疑了一下才道:“王爷在王府,我带你去见他……王爷。”   安王府中。   沐桑桑走到近前,仰起脸来看赵恒:“你这会儿有空吗?我想你带我出去一趟。”   赵恒在看见她时早已放下了手头的文簿,柔声道:“有空,走吧。”   她第一次主动来找他,他怎么可能没空?不管手头有多少事,都要先顾着她。   “你等我一等,我先跟二哥说句话。”沐桑桑轻轻握了下他的手,很快松开了,转头去寻沐旬鹤。   被她触碰过的手指处传来一阵阵热意,赵恒唇边浮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忍不住跟在她身后,一起向书房走去。   沐旬鹤和云昭远几个都伏在书案上紧紧张张地批阅文书,书案上垒着半人高的文簿,他半个身子都埋在文簿里,手中笔一刻不停,看见沐桑桑进来时只来得及问一句:“你怎么来了?”   “我找到雪绮姐了。”   沐桑桑话音未落,沐旬鹤整个人就冲了过来,急急问道:“她在哪里?”   “白衣庵。”沐桑桑低声道,“她要出家,已经落发了,但还没有剃度,二哥,或许你能劝说她。”   沐旬鹤闭了闭眼,声音苦涩:“好,我这就去!”   他几乎是跑着出的门,迎面撞见了赵恒,但他根本没有理会,只管飞快地跑了出去。   赵恒皱眉,这是怎么了,还从来没见过这位沐二公子如此风风火火的样子。   他踏进门去牵起沐桑桑的手,轻声问道:“你跟他说了什么?”   “我找到雪绮姐了,她要出家。”沐桑桑乖顺地任由他牵着,并肩向门外走去,“我有些想不明白雪绮姐是因为什么。先前王家要退婚时,她明明是不肯的,即便王家要逼她进宫,她也可以找二哥想法子,为什么一定要出家呢?”   赵恒想了想,道:“大约她认为,王青罗是因你而死。”   沐桑桑啊了一声,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一点点在改变呢~ 第67章   沐桑桑已经很久没有想过被软禁在宫中那段时间发生的事了,关于王青罗的记忆也很模糊,现在赵恒一提,她才猛然想起来,王青罗是因为对她下毒,所以被赵启处死的。   她顿时明白了,为什么王雪绮当初敢冲到国公府当面说自己不退婚,现在却想要出家,又躲着不肯见她们。   她应该是把姐姐的死与她联系在了一起,所以才既不愿意入宫,又无法面对二哥,只能选了这条路吧,说起来,她又何其无辜。   赵恒见她神情忧伤,忙揽住她,低声道:“你不要多想,王青罗是自作自受,这事怎么也怪不得你。”   沐桑桑苦笑一下,道:“希望二哥能劝她回心转意吧。”   “便是不能回心转意也没什么,如果她真这么想,也不过是个糊涂人,不值得你替她担心。”赵恒道。   说话时他们已经走到前厅,赵恒问道:“你想去哪里?坐车还是坐轿?”   沐桑桑收回心神,道:“我想着上次和你一起在东市那家食肆吃过的面,还想再吃一回。”   赵恒微微一笑,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那是并州的吃食,京中的食肆怎么会做?上次你吃的,是我专门带过去的厨子,只是借了他们的厨房做一做而已。你若想吃的话不必出门,我这就让厨房去做。”   他说着话,不由得想起当时的情形,眉眼便越发舒展。那时他需要千方百计才能见她一面,可现在她就在身边,娇娇软软地跟他说着话,她的心意与他渐渐一般相同,上天待他,也并不算坏到底。   说话时他悠长的呼吸扑在她耳廓上,不知怎的,沐桑桑突然想起那天在断崖后,他咬着她的耳朵说话的情形,心底蓦地一荡。   她急急偏开头,避开他灼热的呼吸,道:“不止是想吃那个,我,我还像上次那样,跟你一起在那边走走。”   她说着话,忍不住一阵脸红心跳,突然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正经约他出去,虽然是为了政事,但,还是让人心慌意乱。   赵恒的笑意越来越深,他把她搂得更紧些,轻快地答道:“好,都听你的。”   车马在东市停下,赵恒跳下马,亲自打开车门,伸手让沐桑桑搭着下车。   沐桑桑走出来,四下一望,此时的东市一派萧条,所有的商铺都关着门,原本街道两旁摆着的小摊子也都没了,街道上走动的,除了他们,就只有那些巡逻检查的士兵。   她握紧赵恒的手,指着远处的茶棚,道:“上次凌嫣就是摔在那里了,也不知现在她跟着乌剌使团走到哪里了。”   “乌剌使团现在应该也收到京城的消息了,据说凌嫣与乌拔乃力每天都因为杨静姝闹得不可开交,如今朝廷巨变,这桩婚事很难说还能不能维持下去。”   赵恒说着话,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上次那间茶棚是支在户外的,如今顶棚还搭在临街的地方,但棚子底下空荡荡的,没有人也没有桌椅板凳,只有地面上零落丢着些脏污,看上去说不出的萧条。   赵恒心中一动,她今天说的话,做的事,似乎都有些别的用意。   上次吃面的那家食肆也关着门,等安王府的护卫叫开门时,掌柜一脸惶恐地迎了出来,硬着头皮说道:“请王爷恕罪,这两天城里不安稳,厨子都回家了还没来,实在没法子接待贵人。”   “无妨,不用他们做。”赵恒淡淡道,“把上次我用过的那间净室收拾出来就行。”   他牵着她,向上次那间净室走去。走上胡梯,转过沿街的窗户时,沐桑桑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看着窗外说道:“这一条街上所有的商铺都没有开门,来时的路上我也看了,到处都在戒严搜查,平时卖果蔬的地方也都关着门,你府里是从哪里买的菜蔬呢?”   赵恒眉梢微抬,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低声说道:“管他开不开门,只要我有,总不会少了你的。”   他现在有些明白了,她不是单纯为了见他,她大概是想要劝他。   他属下那些人也一直在试图劝他,他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可眼下她这样柔软迂回,这样轻俏委婉,他又觉得,听她说一说也无妨,况且他也很想知道她准备怎么来劝他。   沐桑桑脸上一红,这话说的多么亲密,让她心动不已,却又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迈步走进净室中,上次他们是隔着一张食案对面坐着的,但是这一次,他却不肯那么规矩,他拽着她,一定要挨着与她并肩坐下,而且坐下后也不老实,拿了她的手把玩着,又带着几分好奇用指腹轻轻蹭着她修剪整齐的指甲,闲闲地问她:“早起吃了些什么?”   “吃了一碗碧粳米粥,又吃了一个青梅馅的糯米团子。”沐桑桑老实答道。   赵恒便道:“梅子那样酸,偏你爱吃。”   跟着却话锋一转:“既然吃过了,怎么又要吃面?这才过去了一个多时辰,离午膳还早呢。”   糟了,竟然说漏了嘴,沐桑桑一时语塞,微张着红唇,急急思索着该怎么才能圆过去。   赵恒伸了手指,轻轻在她唇上一点,道:“是谁让你来劝我的?”   沐桑桑脸上一红,待要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只觉得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沿着她嘴唇的形状,细细地摩挲了过去,耳朵上突然热得无法忍受,心头上也一阵热,沐桑桑急急地伸手想要拿开他的手,却被他趁势拽了一把,跌进了他的怀里。   “桑桑,这些事你不要管了,我来做就好。”赵恒的唇紧紧挨着她的耳廓,轻声说道。   沐桑桑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简直有魔力,每次都能轻易地让她有一种溺水般的窒息感,却又忍不住沉迷。   她颤声说道:“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可是眼下管得这样严,人人心里都害怕,难免就有怨言,再下去只怕要生事端,我很担心你。”   赵恒的呼吸拂在她耳廓上,带起她一阵阵心悸的错觉,他声音极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喑哑:“无妨,我应付得来。”   沐桑桑觉得手脚都是软的,她努力支持,仰起头看他:“可是我不想让你冒险。京城刚刚收复,从前的旧臣还没有处理妥当,百姓也都在担心害怕,你的人又是刚刚接手,还需要一阵子才能熟悉,此时不能出一丁点岔子。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不要你因为我把自己推到危险的境地,我想要你一直都好好的。”   她握了他的胳膊,声音恳切:“不要太担心我,有你在,我不会有事。撤了戒严吧,平时如何此时就如何,早些让长平安稳下来,让百姓安稳下来吧,他们会发现你是明主,他们会真心实意地拥戴你,接纳并州。”   赵恒心中一荡,他从来都没有办法拒绝她,尤其是像现在这样,她柔柔软软地仰起脸来看着他,那副模样,即便让他把天下都双手奉上给她,他也不会有一丝犹豫。   “好,听你的。”赵恒低声说道。   沐桑桑松一口气,然而下一息,他突然低下头含住了她的耳垂,在牙齿中间轻轻捻着,喑哑了声音:“都听你的,你说什么都好。”   从前他看书上说百炼钢化为绕指柔,以为不过是小说家言,直到遇见她,才知道这些都是切身的体验,眼下的他,也被她炼成了绕指柔丝,恨不得时时刻刻与她耳鬓厮磨。   沐桑桑觉得清醒的意识又在飞快地离开自己,神志有些迷糊,只是想攀附着他,不断地下坠,不断地沉溺。   许久,他听见了外面的脚步声,终于恋恋不舍地移开了唇,而她还瘫软在他怀中,眸子湿湿的带着水色,可怜地让人难以自持。   “大概是面来了。”赵恒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着自己,扶起她坐稳了。   护卫很快敲了门,送进来两碗面。   沐桑桑根本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所有的心思都在别处,都在他身上,分不出一丝一毫在吃食上。   “桑桑。”赵恒没有动筷,他在等她先吃完,“我们成亲好不好?”   沐桑桑涨红了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们成亲吧,我有些等不及了。”赵恒轻轻拈起她鬓边散落下来的碎发,替她掖在耳朵后面,“等云相进京后,我请他去国公府提亲。”   沐桑桑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是红的,心是狂跳着的,脑中是迷迷糊糊的。   “我猜你是愿意的。”赵恒将前额贴在她额头上,亲昵中夹杂着一丝促狭,“况且我都亲过你了,你没法子再嫁别人,只能嫁给我。”   沐桑桑低呼一声,捂住了脸。   他怎么能这样坦然地说亲她的事,羞死人了!   赵恒拿开了她的手,低下头看着她,黑眸中带着灼热的火:“你不说话,那就是愿意。”   沐桑桑想摇头,却又不舍得摇头,在六神无主中,她只能拼命地低下头不去看他,从脸颊到耳朵,一直到脖颈都染上了一层粉色,看在赵恒眼中,眸色又深了几分。   他真是一时一刻都不想等了,他想娶她,想日日夜夜与她厮守,连一瞬息都不要与她分开。   “但是还有个难题。”他的下巴搁在她头顶上,低下头轻轻亲吻着她的黑发,“昨天我请求国公同意我们的亲事,国公没有答应。桑桑,我们得想个法子,这件事,不能不答应呢。”   作者有话要说:每次写感情戏都想谈恋爱,唉 第68章   半个时辰后,护卫将赵恒的命令传到安王府:解除全城戒严,并州军按照营队编制在瓮城和各军帐依序驻扎,负责日常巡逻值守,西山大营暂时由周奕统管,东山大营依旧由马S统管,限期退出长平城,返回原驻地驻扎。四城门今日依旧封闭,百姓若有急事需要出城,可向所属坊市里正说明理由,获批后可以出城。   跟着这道命令一起来的,还有对原来官宦人家的处置:由云素馨主管,对各官宦人家,尤其是家主跟随赵启逃走,家眷仍留在城中的人家仍旧要仔细盘查,如有可疑立刻拘捕。但,之前要求的嫌犯一律处决改成了暂且关押,等审讯后再做处置。   云昭远松了一口气,道:“这样就好多了,也不至于闹得人心惶惶,主上总算想通了。”   云素馨目光悠远,摇头道:“并非是王爷一个人的意思,大约是沐桑桑劝过他。”   云昭远怔了一下,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今早去找过她,请她出面去劝解王爷。”云素馨脸上闪过一丝怅然,“只是我没想到,王爷这么轻易就听了她的劝。”   原本她以为赵恒只是一时情动,格外偏宠了沐桑桑,但是眼下,他竟然为了她轻易改变施政的策略,这在过去是从未有过的事,沐桑桑对他的影响力,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   只是,这对于并州来说,究竟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祖父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过来?”云昭远问道,“等他来了,请他好好劝一劝主上,沐家的情况太复杂了,我总是有些担心,觉得沐桑桑不是良配。”   “没用的。”云素馨叹气,“王爷的脾气你知道,凡事都有自己的主张,素来最不喜欢受人牵制。祖父若是为这事出面劝解,只怕会适得其反。我猜祖父应该也料到了这一点,所以迟迟没有说话,他不会插手王爷的婚事。”   “那梁家那边怎么办?梁舅爷一直都有心把梁姑娘许配给主上,梁姑娘一直没有许人家,应该就是为了这个。”云昭远有些着急,“我先前探过主上的口风,他一口拒绝了,可是梁家怎么看都是更合适的人选,如果能结亲的话,对主上和并州都是好事。”   云素馨沉吟着说道:“如果没有沐桑桑,多劝劝或者王爷还能应承这门亲事,可眼下就难了。”   “如果两家都结亲呢?”云昭远道。   “难。”云素馨摇头道,“以梁家的身份地位,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女儿做侧室的,但以王爷的脾气,只怕也不会让沐桑桑做侧室。还好梁舅爷心胸开阔,应该也不会因为这个与王爷生分。只是王爷若是因为沐桑桑而过于看重沐家的话,只怕并州的老人心里会有想法。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云昭远长叹一声:“等祖父来吧,他来了,或许局势就不一样了。”   安国公府门外,沐桑桑搭着赵恒的手下了车,赵恒低声道:“我跟你一起进去吧。”   “别,”沐桑桑忙止住他,“我自己去就好。”   她一想到要跟阿爹说的话就已经十分窘迫,要是他还要跟着的话,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赵恒俯低了身子,离她耳边极近地说道:“那么,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他看见她脸颊上迅速浮起两抹红色,从瓷白的底子上沁出来,娇艳的让人移不开眼睛。他想这世上哪里还需要什么胭脂?最名贵的胭脂,也不及她天生成的好颜色。   “我走了。”沐桑桑被他在大庭广众之下的亲昵行为吓了一跳,连忙躲开他,急急向门内走去。   赵恒抓住了她的手,带着一分笑意,三分留恋:“慢些走,不要着急。”   “嗯。”沐桑桑胡乱答应一声,努力撤回自己的手,头也不回地进去了。   赵恒站在原地没动,目送着她娇小的身影走进高大的门洞里,心底有一些感慨。她那么容易害羞,却答应了他为成亲的事去说服父亲,她那么娇软,却又意外的柔韧,真是矛盾得令人着迷……   沐桑桑一直走到仪门后面,才敢回头望了一望,重重的穿堂和屏风挡着,根本看不见门外的情形,但她想,他大约还没有离开,大约是站在那里望着她的背影的吧。   心底涌起一丝甜味,沐桑桑定定神,稳稳地迈过门槛,走进了父亲的书房:“阿爹。”   沐战闻声抬头,放下了手中的地图,问道:“找到你二哥了吗?”   “找到了,二哥已经去了白衣庵。”   沐战点点头,重新拿起地图要看,却发现女儿低着头站在面前,紧张地咬着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沐战便问道:“还有事?”   “阿爹,我,我听说,”沐桑桑低着头,窘迫到了极点,却又知道不能不问,“你,你不同意我们……成亲?”   成亲两个字她极艰难地才说出口,像含着一个千斤重的橄榄,本以为说出口后会轻松些,然而说出了口,父亲却迟迟没有回答,反而更加让她忐忑不安。   许久,她抬起头,大着胆子看了父亲一眼,却发现父亲神色凝重,也正看着她。沐桑桑下意识地问道:“阿爹?”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事?”沐战问了一句。   沐桑桑红着脸点了点头。   沐战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女儿一向静默温柔,很少向他开口要过什么,像这样直接找到他,问的又是这个问题,还是头一遭。沐战知道这次可能是不一样,于是放下手头的事情,指了指书案边上的椅子,道:“你坐下说吧。”   沐桑桑默默地坐下,踌躇着不知该说什么,沐战也不说话,空气凝重。   许久,沐战率先打破了沉默:“与安王成亲,和与皇帝成亲,在你看来有什么差别吗?”   沐桑桑涨红了脸,怎么能把他与赵启相提并论呢?她急急地说道:“自然是有的!他很不一样,绝不是皇帝那种人!”   “安王志在天下,登基称帝不过是迟早的事。”沐战道,“到那时候,沐家的处境,你的处境,与从前又有什么不同呢?”   “不一样的,他不会害你们,也不会骗我,他对我,对沐家,从来就没有要求过什么。”沐桑桑急急地说道,“从一开始就是我求他相助,他从来没有要我回报,阿爹,你仔细想想,他绝不是皇帝那种人,他光明磊落,绝不会在背后偷偷算计!”   沐战叹口气,道:“桑儿,我们都能退,你能退吗?”   沐桑桑微蹙了眉,一时没弄明白父亲话中的意思。   沐战将地图推到她面前,指指并州,又指指长平,道:“并州今日已经举起反旗,正式起事了。桑儿,天下将有巨变,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安王有恩于沐家,我愿意追随他效忠他,可是你没有必要卷进来,如果是为了报恩,那么这个恩情就让我来还。”   沐桑桑涨红了脸,摇头道:“我不是为了报恩……”   沐战停顿了片刻才道:“这也正是我担心的。沐家落到这个地步,无非是因为手中有兵权,让君主无法安心,我虽然有退下来的心愿,但眼下为了报恩,却又不能退,若是安王将来平定天下,桑儿,你有没有想过,局面又和从前一样了。”   “但他不一样,他不会对我家存着猜忌!”沐桑桑急急分辩道,“况且我也想过,若是将来天下平定,阿爹就可以退下来,不用再顾忌许多。”   “这就是我刚刚说的,我们都能退,但你无路可退。”沐战满心担忧,“如果你嫁给安王,到那时我们都退下来,你一没有家族可以依靠,二又曾经和赵启有过婚约,到那时前朝后宫会怎么看你,你有没有想过?我很担心,桑儿,你不是太后,你心思单纯又重感情,后宫对你来说,太复杂了。”   沐桑桑的心沉了下来。她并不是没有想过,然而以往想起来时,总不敢往深里想,总觉得将来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认真考虑,眼下突然讲这些都推在跟前,她才发现,她对于将来,其实也没有把握。   “还有一件我最担心的事,”沐战叹口气,道,“云昭远曾经透露,安王的舅父有意将女儿嫁给他。”   沐桑桑大吃一惊。   她从未听他说起过,是他根本没有在意这回事,还是?   “桑儿,从前我总觉得,有太后在,有我在,你性子虽然温柔些,在后宫应该也足够应付,但现在天下巨变,沐家也伤筋动骨,假如你嫁安王,我不确定我还能不能护住你,所以那天安王向我求亲,我并没有答应。”沐战叹道,“不过,假如你真的想嫁,我也不会阻拦。但是桑儿,我希望你能先把这些都想清楚,想清楚了再告诉我你的决定。”   沐桑桑从书房里出来时,心绪纷纷乱乱,久久不能理出头绪。   兜兜转转,没想到需要面对的竟是同样的境况。该怎么办?   她漫无目的地走去花园里,沿着小湖边一遍一遍走着,心事重重。   不知道过了多久,侍女小心翼翼说道:“姑娘,门房说安王一直等在门外,还没有离开。”   沐桑桑吃了一惊,连忙赶出去时,赵恒正负手站着,老远望见她就是一笑。   纷乱的心绪突然就安定下来。   沐桑桑知道,就是他了,无论前路如何,也都是他了。   她没有说话,折返身向书房里跑去,在叩门而入的一刹那脱口说道:“我要嫁!”   沐战怔了一下,缓缓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终身大事敲定,还是得自己争取啊 第69章   八月戊申日,白露初降,安王赵恒于长平城举起义旗,公布赵启里通乌剌、残害忠良的诸多证据,号令天下同心协力,共除暴君赵启。   同一天,沐乘风在西疆刺杀新任安西都护,与校尉秦太阿共同起事,西疆数十万大军分成几股势力,其中沐乘风与秦太阿麾下共有十万余人,听令于并州。   也是在同一天,赵恒的舅舅,并州太守梁义简率领全州举事,呼应赵恒。紧接下来位于西北的七个州县陆续响应赵恒号令,举起义旗,长平以北的辽阔疆域顿时有将近三分之一归属于安王麾下,剩下的州县也被切断了与赵启的联系,处身在并州势力的夹攻中,一时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一日之后,赵启在距离长平六百里外的凤山郡露面,同行的有太后和宗室的男丁,还有吴邕、傅守义等重臣。当日,赵启改凤山郡为万年城,暂定为京都,同时向天下发出谕旨:废庶人赵恒谋逆犯上,罪不容诛,号令天下勤王之师迅速集结,联合王师共同进攻长平,诛杀赵恒。   同一天,赵恒下令沐战率领十五万军队,进攻长平城以北最重要的关隘凤翔郡,下令马S率领三万大军,进攻长平城以西第一个关隘万年县城,消息传来,天下震惊。   赵恒刚刚攻下长平时,大部分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些忠心于赵启的朝臣不断安慰自己说皇帝之所以败走,都是因为被太后和沐战算计,架空了兵力,然而赵恒在数日之内再次主动出击,一次攻打两座重要城池,用的还都是刚刚收服的降将,稍懂些兵法战略的人都意识到,这位迅速崛起的安王,用兵之险、行事之辣、用人之大胆,绝不是以温雅见长的皇帝赵启所能比拟。   数百里外,凤翔郡守站在城头,看着城底下黑压压的士兵,心里打起了鼓。十五万人马虽然多,但凤翔城墙又高又厚,城中防卫严密,粮食用水也能支撑至少一年时间,只要坚守不出,沐战就拿他们一点儿办法也没有,这点兵力对于凤翔来说不怎么够看。   凤翔郡守分派了守城的任务,想起数十里外同样被围困的永昌,有几分羡慕。永昌那边有六七万守军,攻城的却只有三万人马,说不定永昌要抢在前面打败并州军呢,到那时他就趁势出城夹攻,管教让沐战伤筋动骨。   永昌县令站在城头上看着城下只有守军一半数量的人马时,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攻城战打了整整一天,天黑时攻城大军暂时休战,城头的守军也松了一口气,开始轮班休整。月黑风高之时,原本围在凤翔郡城下的大军悄悄开拔,连夜急行军来到永昌,天还没亮,十几万人已经将永昌团团围住,迅速发起强攻,城头的守军睁开眼睛看见城下突然多出一倍人数的大军时,顿时傻了眼。   人心溃败,这仗就没法再打,一个时辰后,大军攻下永昌县城,县令自尽,县丞率众官吏和数万守军投降,永昌克复。   等凤翔郡守发现城下的士兵人数锐减时,才突然意识到这将近二十万大军想要攻打的从来都是永昌,凤翔只不过是用来遮掩他们真实目的幌子,但此时才发现,早已经无力回天。   攻下永昌后,长平城与西面的通道打开,距离最近一座在并州控制下的城池阳川只不过一百多里的距离,长平从此不再是孤城。   而此时的和亲使团刚刚走到阳川城外,凌嫣在城外看见城头的旗帜变成了并州军的黑旗时,顿时大闹了起来:“我要回去找我娘!京城没了,皇帝跑了,这桩婚事早就不做数了!”   乌拔乃力这些日子早被她闹得磨光了耐心,冷冷说道:“你爱去哪里就去哪里,没人拦着你。”   “公主仔细想想,你这会子回去,能去哪里?”乌拔拓思笑嘻嘻说道,“长平在安王手里,你跟沐桑桑水火不容,难道安王会放过你?”   凌嫣气鼓鼓的,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很对。为什么沐桑桑一直那么好运气,为什么天都变了,她还能高高在上!   “听说玉华大长公主并没有来得及跟皇帝逃去万年城,如今人还在长平,”乌拔拓思又道,“公主要是去了乌剌,安王顾忌你的身份,大约也不会为难大长公主,公主要是这会子非闹着要回去,那就是羊入虎口,可是一头都不占啦。”   凌嫣一阵灰心。天都变了,她却还得去乌剌,去跟那个恶心的乌拔乃力成亲,为什么她的运气总是这么差!   憋了许多天的怨气全部变成自怜,凌嫣捂着脸,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乌拔乃力一阵厌烦,很快催马离开,乌拔拓思摇摇头,道:“等到了乌剌,你这个性子,恐怕是要吃大亏。在京城时别人敬着你的身份,不会跟你为难,到了乌剌,你要是再这样只会闹脾气,心里没一丁点儿筹算,那可活不下去啦。”   凌嫣一边哭一边说道:“要你管!”   乌拔拓思笑起来,道:“我说的都是好话,公主好好想想吧。”   凌嫣虽然骄纵,却也知道他说的对。她年幼丧父,家里人心疼,难免就更加娇惯她,长到这么大,从来就不知道什么是世事艰难,然而这短短十来天里事事都不如意,命运大起大落,她才知道万般天注定,半点儿不由人的道理,心早就灰了一大半。眼下连故都被攻陷,有家回不得,如果真到了乌剌,以乌拔乃力对她的态度,悄悄下手杀了她都说不准。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怜到了极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在此时,听见乌拔拓思说道:“乃力那个草包最喜欢美色,你生得好看,去哄他两句,保管他对你神魂颠倒。”   凌嫣啐了一口,道:“我堂堂公主难道要学杨静姝那个贱婢?做梦!”   乌拔拓思嘿嘿一笑,道:“女人么,脸和身子就是最好用的武器,怎么这么想不开?”   凌嫣一张脸涨得通红,想骂他却又羞耻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就见乌拔拓思大笑着走开了,凌嫣缩进轿子里又哭了起来,模模糊糊地想,等到了西疆,等见了沐乘风,他肯定会救她!   安王府中。   沐桑桑与赵恒并肩走着,听他闲闲说着天下大势:“像现在这样长平与万年两相对峙大约还要再持续几年,西北太大,并州想要挨个吞下去还需要一段时间,等西北收拾的差不多了,赵启那边应该也缓过劲来了。不过,如果我是赵启,就会趁着打永昌的时候突袭长平,可惜,他没有这个胆子。”   沐桑桑回想着赵启的性子,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很对。赵启手段阴柔,从来不会大刀阔斧地冲杀,他们两个,真的是天壤之别。   “我原本想让你三哥回京,但他想继续留在西疆盯住乌剌,免得乌剌趁乱作妖。”赵恒又道,“秦太阿是我的人,如今他两个搭档得不错,看样子不上三四个月就能把西疆的兵力都收拢到手中,到那时我就让他回来一趟。”   他低下头看着她,话锋突然一转:“到那时,咱们应该也要成亲了,他得回来送嫁。”   沐桑桑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又把话题转到了这里,脸上顿时涨得通红,嗔道:“你又来了!”   自从父亲答允了亲事之后,他就像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新乐趣,总在她冷不防的时候突然提起成亲的事,然后看着她心慌意乱的模样偷偷发笑。   赵恒低低地笑了起来,长臂一舒将她搂进怀中,道:“怎么这么容易害羞?那我们成亲以后,你岂不是天天连头都不敢抬?”   沐桑桑在极度羞涩中又隐隐有几分甜意,他似乎越来越喜欢逗她,他的笑容也越来越多,他身上那种曾经让她害怕的凛冽气息越来越少,他们越来越熟悉,越来越亲昵。   算起来,他们从相识至今也不过短短几个月而已,但这种熟悉亲近的感觉,却是从来不曾有过的,沐桑桑想,也许他就像那个似真似假的梦一样,都是老天对她的恩赐。   赵恒见她一直躲闪,于是捏了她的下颏迫得她抬起头来,正要开口,身后一阵脚步声,却是云素馨来了,轻声向他说道:“王爷,云相来信了。”   旖旎的情思顿时都被打断,赵恒松开揽在沐桑桑腰间的胳膊,转而牵住了她的手:“走吧,我们一起去看看。”   半柱香后,赵恒放下信,没有说话。   沐桑桑见他神色有些凝重,心里便有些忐忑,莫非并州有事?   又过片时,赵恒向云素馨问道:“云相为何一直不肯进京?”   早先他就亲自给云增写了信,要他尽快入京,一来长平这边政务繁忙,他目前可用的人太少,急需云增将并州的班底带过来帮着运作,二来,他需要由长辈出面做媒,向沐家提亲。   但,云增回复说派遣相府中诸人来长平帮手,但他自己,却要在并州再留一段时间,协助梁义简处理周边的事务。   云素馨也有些意外,并州那边虽然事情多,但云增作为整个安王府幕僚团的核心,还有什么事比进京辅佐更重要的呢?更何况赵恒的婚事也是并州头一件大事,他们日夜悬心,云增难道就不担心?   “还有,梁音为什么要赶在这时候进京?”赵恒又道。   云素馨恍然大悟,原来祖父,打的是这个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我报名了那个科技兴国的比赛,霸王票和营养液就是投票啦,要是亲们有的话帮忙投一下好不好?谢谢亲爱滴们~ 第70章   一天后,梁义简的嫡女、赵恒的表妹梁音与并州安王府入京的众多幕僚一道,来到长平。   梁音在京城安王府安顿下来之后, 第一件事就是造访安国公府。   沐桑桑走进厅中时,当先看见了一个纤合度的背影,梁音站在侧面的窗前,正背对着她看架上那盆墨兰,听到她的脚步声时,梁音回过头来,笑盈盈地说道:“这盆墨兰养得真好,我在家里也养了一盆,但总是只长叶子不开花,愁死我了。”   沐桑桑逆着窗子里透进来的光线不动声色地打量她,她的容貌和赵长乐有几分相似,都是明快艳丽的五官,但赵长乐的红唇棱角分明,眉目间总是带着几分凌厉,而梁音的红唇饱满柔软,唇角微微向上翘起,便是不笑时也带着几分笑意,看起来却是活泼可亲近的模样。   梁音款款向她行礼,带着个讨人喜欢的笑容说道:“我在并州时就时常听人说起沐妹妹,所以一进城就赶着先来见你,表哥还不知道我来了呢。”   沐桑桑不由得想起了初次见到云素馨的情形,那时候云素馨也说在并州时听人说起过她,所以,这句话究竟是表示亲近,还是在向她暗示些什么?   “梁姑娘请坐。”她没有多说,只微笑着让座。   梁音看了看搭着水墨弹花绫椅套的椅子,选了靠窗的一把坐下,侧头去看那盆墨兰,似乎很是喜爱的模样:“妹妹可有什么养花的诀窍吗?这花开得真好。”   沐桑桑一时不确定她是性子娇憨,不太拘束礼节,还是有别的用意,想了想才道:“抱歉,我平时很少自己侍弄这些,都是花儿匠在照料,却是不太清楚了。”   “这样啊,”梁音有点失望,但很快又笑了起来,“也是,京城又不是我们并州那种小地方,怎么可能让大家小姐自己养花呢?”   沐桑桑笑了一下,没有接话。   但梁音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冷场,继续说道:“我在并州时,长乐姐姐也时常说起你,说你跟她曾经一起在宫中住过几天,还说你跟她吵了一架。”   她像是觉得很有趣,忍不住咯咯一笑,道:“长乐姐姐脾气大,经常一句话不对就跟人吵架,不过你看起来性子很好的样子,怎么会跟她吵起来呢?”   这句话沐桑桑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便又只是微微一笑。   梁音跟着说的却完全是不相干的事:“我在并州时就听人说京城十分繁华,好玩的好吃的都很多,妹妹,你在京里长大,肯定各处都很熟悉吧?我一个人挺闷的,表哥一直忙着他的事不理我,你能不能带我出去逛逛?”   沐桑桑怔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答,梁音已经起身走过来挽住她,撒着娇说道:“就陪我逛逛好不好?我一个人才到,人生地不熟的,表哥又忙得很没工夫陪我,真的闷坏了,你陪陪我好不好?”   沐桑桑身不由己,被她拖着出了门,梁音很是自来熟,拉着她叽叽呱呱地说个不停,沐桑桑一阵不自在,轻轻挣开她挽着自己的手,与她拉开一些距离,一同上了车。   车子走出大街,梁音突然凑近了,低声说道:“你是不是要跟表哥成亲了?前些日子表哥特地给云相写了信,让他赶紧进京一趟,好向你家提亲呢。”   沐桑桑心中一跳,恍然大悟。怪不得他昨天询问云增为什么不肯来,又怪不得他好像有些生气的样子,原来是为着这个。脸上有些热热的,他还真的是,很着急成亲呢。   可是父亲也说过,并州那些臣子一直想让他和梁音成亲……他为什么从来没有提起过?为什么要让梁音找上门来跟她说这些?   梁音看着她,脸上没了笑容,露出几分委屈:“可是沐妹妹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自己会嫁给表哥,我等了他这么久,结果却等到了你们要成亲的消息,那时候我整个人都懵了,还大哭了一场,妹妹,你不会笑话我吧?”   梁音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沐桑桑原本就在不安的心越发忐忑起来,她转开脸,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心里像滚油煎熬一般,翻腾得难受。   梁音却不容许她躲避,急急地拉住她的手,追问道:“沐妹妹,我一直很想见你一面,亲口问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和表哥从小一起长大,从我懂事起就知道将来要嫁给他,可为什么他进京一趟,突然就不想娶我了呢?”   沐桑桑心中窘迫到了极点,她很后悔出来这一趟,然而她又知道,既然答应了嫁他,总是要面对这些问题的,她不可能一直躲着。于是她强忍着不适,抬起头看着梁音,问道:“你说你要嫁给他,那么,你们可有婚约?”   梁音摇摇头,带着一股子执拗说道:“虽然没有婚约,可是并州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将来是要娶我的。”   沐桑桑急急问道:“那么他,有没有跟你说过要娶你,有没有向你承诺过?”   “没有,可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梁音带着几分茫然,几分不确定,声音低了下去,“虽然他没说,可是所有人都知道,都是这么以为的。”   心头上一块大石头突然消失了,沐桑桑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激,她摇摇头说道:“这是你们的想法,不是他的,你们都弄错了。我了解他,假如他想要娶你,早就会向你家提亲,不会让你苦苦猜测,更不会一句话不说让你空等这么多年。”   梁音的声音有些哑,带着几分不服气,道:“你才认识他多久,就这么自信能了解他吗?”   沐桑桑怔了一下,心上有些茫然,她了解他吗?她知道他知道他喜爱着她,知道他笑起来时眉眼的走向,知道他总爱低着头嗅她发间的香气,但是,这些是真正的了解吗?他的过去,他在并州时的事,他很少向她说过,她几乎什么也不知道。   梁音也没再说话,两个人都低着头想着心事,空气中一阵难堪的沉默。   许久,梁音抬起头,低声道:“是我不好,不该提起这些,原本就是我求着你陪我逛逛的,结果又惹得你不高兴。”   她眼睛湿湿的,似乎刚刚哭过,沐桑桑本能地有些伤感,却又一阵烦恼,她突然意识到之前父亲告诫她那些话有什么深意了,嫁给他,就要面对后宫的争斗,也许这样的事就会层出不穷,她应付得来吗?   太后告诫过她,身为帝王的夫君不是夫而是君,那么他呢?她是那么欢喜他依赖他,如何能只把他当成君?   “到了!”梁音突然叫了一声,顺手打开了车窗,“这就是东市?看起来很热闹呀!”   她已经擦干了眼泪,重新变成先前那副笑盈盈的模样,似乎刚刚那个追着她问原因,默默哭泣的女子是另外一个人。沐桑桑一阵茫然,难道刚刚的一切都是做戏?   却在此时,听见梁音说:“其实表哥心里一直有人的。”   沐桑桑一惊,梁音已经跳下车子,走进了道边一家首饰店。   月亮升起来时,赵恒处理完一天的公事,匆匆走出书房,黑影中一个人蓦地站出来,叫了声“表哥”。   赵恒停住脚步,看向眼前的梁音,不觉皱了眉:“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等你。”梁音微微翘起嘴唇,带着几分委屈,“从我来到现在你都一直在忙,连我去安国公府你也没时间陪我。”   赵恒的声音冷淡下来:“你去安国公府做什么?”   “去见未来表嫂啊。”梁音低声说道,“他们都说,你要娶沐桑桑了。她确实生得很美,性子也好,还带我去东市买了些胭脂水粉。”   未来表嫂四个字取悦了赵恒,他冷峻的神色稍稍有些松弛,道:“我手头的事情太多,没时间陪你,如果有事的话你就找云素馨。再有,不要随随便便就跑去安国公府吵她。”   梁音低下头,闷闷地说道:“我在京城又不认得什么人,素馨姐也差不多跟你一样忙,你这座王府又没什么好玩的,闷得很。我想让沐桑桑陪我去京里逛逛,反正你要娶她,我早晚也要跟她熟识起来。”   赵恒唇边泛出一丝笑意,是呢,他就快要娶她了呢。   他快步向外走去,梁音追着问道:“表哥,你去哪里?”   赵恒没有回答,身形一闪,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大约是去安国公府的吧。”云素馨从间壁的小书房走出来,轻声说道。   梁音吃了一惊,忙问道:“都这个时候了,表哥还要去国公府?那边肯放他进门吗?”   云素馨道:“王爷应该不是从大门进去的。”   沐家答允了亲事后,反而谨守起男女大防来,赵恒近来去安国公府时总是很难见到想见的人,但他也从来不是循规蹈矩的性子,白天见不着,就总是趁夜溜去一趟,这在王府中并不算什么秘密,云素馨就曾在失眠的夜里偶然看见他从外面回来。   梁音愣了一下,跟着嗤一声笑了起来,道:“你该不会想说表哥他是翻墙进去的吧?”   云素馨想象了一下赵恒逾墙而过的情形,忍不住也微微一笑,道:“我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猜测着应该是差不多的。”   梁音感慨道:“表哥他变了好多,我从前还以为他根本不会对女人上心,还想着以后嫁给了他肯定会很闷,没想到他竟然对沐桑桑这么好……”   云素馨神色有些恍惚,幽幽说道:“大约只是先前没遇到让王爷动心的人罢了,可知不到最后,就很难看清一个人是不是有情。”   “素馨姐,”梁音回头看她,眸光闪亮亮的,“你后悔吗?”   作者有话要说:三个女人一台戏~ 第71章   夜深之后,沐桑桑悄悄开了门,躲开上夜的婆子们,蹑手蹑脚地来到了后院。   自从父亲松口答应了婚事以后,家里便定下了规矩,在成亲以前,如果不是有特别的原因,就不能跟赵恒见面。   这倒也不是故意为难赵恒,实在是京中的富贵人家都是这么个规矩,要是未成亲的小夫妻俩有事没事经常见面,传出去是要被人笑话的。   在那之后,沐桑桑总是找个借口偷偷溜出去,有时候是推说去安王府给沐旬鹤送东西――他现在是赵恒很倚重的助手,大部分时间都被赵恒留在安王府处理政务,有时候是趁着出门的机会约了赵恒偷偷在哪里见一面,但赵恒比她不守规矩的多,既然光明正大地见不到人,那么就趁着半夜偷偷地摸进来,反正他每次处理完公事也都是半夜了。   沐桑桑虽然留了侍女在房中值夜,但他总有法子让侍女睡得死死的什么也不知道,如此几回之后沐桑桑也学乖了,在卧房里见面还不如在外面,好歹外面地方空旷,他也不至于太过分地动手动脚。   后院里种着一架蔷薇,此时花都已经谢了,结了许多小红果子,花架底下有石凳,沐桑桑掏出帕子铺上去,正要坐下时,突然听见墙外一个声音道:“是谁?”   跟着就见一个身影跃上墙头向下一看,趁着圆月明亮的光芒,两个人都看见了对方的脸,都是一怔。   是沐长弓。   因为一直不肯交待六月九日跟傅晚幽会时的详细情形,所以沐长弓在实际上已经被沐战放弃了,从天牢出来之后,沐战严禁将家中和安王府的动向告诉沐长弓,如今沐战统领着赵恒麾下数十万人马,忙着与部属筹划如何收服西北疆域,沐旬鹤兼领着长平城中一多半衙门的政事,已成为安王府的核心班底,就连沐乘风在西疆也做出了名堂,唯有沐长弓这个少年时就成名的长子,却成了一个废人,每天只能无所事事地在家中晃荡。   沐桑桑突然被人撞破,一阵发窘,连忙站起来道:“是我,大哥,你怎么还没睡?”   沐长弓跳下来,皱着眉毛问道:“天挺冷了,你这会子在院子里做什么?当心冻着。”   “我,我睡不着,出来散散。”沐桑桑紧张地撒着谎。   沐长弓却突然明白了,叹了口气:“你在等安王?”   沐桑桑红着脸没回答,沐长弓也没说话,许久才问:“他对你,好吗?”   沐桑桑咬着嘴唇,几乎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沐长弓闷闷地说道:“那就好。”   他打量了一遍四周,似乎有些不放心,又道:“太晚了,而且只有你们两个人,安王到底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你……以后还是不要再这样见面了吧。”   沐桑桑的脸红到了脖子根儿,垂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沐长弓见她十分窘迫,便也没再多说,转身要走时,心里想起了一件事,又踌躇着转回身来,犹豫了很久才问道:“傅晚是不是也跟着去了万年城?”   沐桑桑一阵失望,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从太极殿以后就再没听到过她的消息。”   沐乘风神情落寞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可沐桑桑忍不住了,她想不通,明明那天在福报寺大哥亲耳听见傅晚说他死有余辜,为什么他还是执迷不悟?她急急说道:“大哥,太后被皇帝挟持着,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你不担心太后,却还想着傅晚?”   沐长弓顿住脚,低着头半天不说话。   沐桑桑走几步到他跟前,低声道:“难道我们一家人的性命,难道父亲与你的清白声誉,在你心里都比不上傅晚吗?”   她想不明白,大哥可以为救父亲差点丧命,可以在赵启劫持她时舍生忘死地救她,可大哥又为什么非要包庇傅晚,把一家人都推到危险的境地?   沐长弓抬起头看着她,声音苦涩:“不会的,有太后和你在,皇帝不会杀人,而且,真要是走到那一步,我会自己认下来的。”   原来他竟然抱着这个想法!沐桑桑脱口说道:“大哥,你好糊涂!”   沐长弓的肩膀垮了下来,低低地说道:“我一直都是个糊涂人,没有旬鹤聪明,也没有乘风机敏。桑儿,我知道我糊涂,可我能怎么办呢?那天早上她哭着求我不要说出去,她都是被傅守义逼迫的,并不是真心要害我,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   沐桑桑一阵急怒。果然那天早上,是傅晚半路截住他,哄骗他不要在公堂上说出实话!   她急急地说道:“大哥你想一想,刑部的人押你去过堂,傅晚如果不是早就跟皇帝勾结着,又怎么可能在刑部的监视下拦住你?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那天在福报寺你还没有听明白吗?就算是傅守义逼着她套你的话,难道傅守义还逼她害我?她根本就是想害了我们一家人,好换些资本嫁给皇帝!她从头到尾都在利用你,她对你根本没有半点真心!”   沐长弓突然高声打断了她:“不可能!那天在林子里,她,她……”   值夜的婆子听见了动静,飞快地奔过来查看,人还没到就先问道:“谁在那里?”   “滚回去!”沐长弓低喝一声。   婆子吓得一哆嗦,连忙飞快地又跑开了。   沐桑桑扯住了沐长弓的袖子,追问道:“在林子里,怎么了?”   “我,她,我们……”沐长弓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许久才深吸一口气,道,“总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桑儿,假如安王骗了你,难道你忍心置他于死地?”   沐桑桑带着几分恼怒甩开他的衣袖,冷冷道:“安王绝不会做出这种事!傅晚卑鄙无耻,也配跟安王相提并论?”   沐长弓苦笑一声:“她是不值一提,但是桑儿,我能怎么办?但愿你永远不会像我一样,需要面对这种处境。”   “我自然不会像你一样,”沐桑桑带着怒恼说道,“皇帝欺我骗我,我就要揭穿他的真面目,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也许是因为你不够喜欢他呢?”沐长弓道,“假如你真心爱赵启,也许就你会明白我的心境。”   一个冷冽的声音突然在墙外响起:“沐长弓,休要以己度人,她绝不会像你一样软骨头!”   赵恒从墙头一跃而下,拉过了沐桑桑。   沐长弓没有说话,耷拉着肩膀很快离开,看起来颓废到了极点。   沐桑桑在愤怒之后感觉到一阵迷茫。爱一个人,难道真的要是非不分,连家人的性命都不顾了吗?   赵恒轻轻揽住了她,低声道:“不用理会他。他自己昏了头,就以为世上的人都像他一样糊涂。”   鬼使神差的,沐桑桑突然问道:“假如是我这样对你,你会怎么样?”   赵恒将她搂紧了几分,摇头道:“说这种不着边际的话做什么。”   “不,我想知道。”沐桑桑固执地看着他,压抑着心里的不安和焦躁。   她绝不会像大哥一样,假如有人这么对她,她绝不会原谅。但她不知道,究竟是自己错了,还是大哥错了。   赵恒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会亲手杀了你。”   沐桑桑颤了一下,恐惧着,却又突然安心下来。假如是她,也会这么做的,她和他,果然是一样的人。   赵恒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抚着她的脸颊,声音低沉:“桑桑,假如你心里有了别人,开始欺我骗我,那么,我也只能杀了你。”   曾经他退过,但,既然决定了不会再退,既然她也答允了他,那么这一辈子,除非是死,否则她休想逃掉。   沐桑桑不自觉地又颤抖了一下,模糊觉得他的回答跟她想问的并不一样。然而他的话又让她想到,假如他心里有了别人,她该怎么办?   她不会杀他的,她做不到。那么那时候,她该怎么办?   她又想起梁音说的话,他心里一直有人。   她并不相信。也许是她太自负,但她总觉得,假如他心里有别人,是不可能在她面前那样的,他的呼吸他的身体,他看着她时候的眼神,都能证明他的心意。   “别胡思乱想了。”赵恒见她不说话,轻轻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我会一直盯着你,让你没有机会去找别的男人。”   沐桑桑忍不住笑出了声。本来是很压抑的话题,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刚刚那些惆怅低回的情绪瞬间消散了一大半。   赵恒见她笑了,自己跟着也笑了,搂着她向石凳边上去,帕子还铺在凳子上,沐桑桑想挨着他坐下,他却箍住她不让坐,低声道:“不要坐那里,太凉。”   “铺着帕子呢,还好。”沐桑桑道。   “不行,那也太凉。”赵恒笑笑地看着她,圈在她腰间的手突然一使力。   沐桑桑猝不及防,踉跄着跌进他怀里,下一息,他揽住她的腿弯,将她抱在了膝上。   “坐这里吧,这里不冷。”赵恒咬着她的耳朵,声音喑哑。   作者有话要说:好色一男的,哈哈哈哈哈 第72章   脸颊上一下子火烧火燎起来,沐桑桑伸手撑在他胸前,努力想要阻止他贴上来,急急地说道:“别,刚刚上夜的婆子还过来看了,让她看见可怎么办?”   赵恒轻而易举地拿开了她推拒的手,轻轻咬了下她的耳垂,道:“她们不敢过来。”   沐桑桑心底一荡,唇间逸出一声无助的低呼,微微喘着说道:“别,别这样,她们,会看见的。”   “不会。”   赵恒抱起她挪到了花架最里面的位置,蔷薇花黑qq的影子落在他们身上,像镀了一层镂空的花纹,蔷薇果实圆圆的阴影倒映在她脸上,赵恒突然觉得很想尝一尝这果子的味道。   于是他顺从心意,勾住她的脖颈,迫使她向着他低下脸来,然后,他看准一个果实的阴影,吻了下去。   那些果实突然消失了,但舌尖触到的,依旧是最甜美的滋味。   他专心致志地,一个一个尝过去,不知道餍足,也不知道收敛,直到她瘫软地伏在他肩头,哀求一般地说道:“别……”   赵恒停顿了片刻,慢慢调整着呼吸,克制着汹涌而生的欲念。   沐桑桑在迷乱中,感觉到他下颌的地方扎扎的,弄得她的脸有些疼。想来是他新长出来的胡茬。但她四肢酸软得没有一丝力气去躲,只能任由那些荆棘般的感觉留在脸上,留在心上。   赵恒突然伸手,去折那一枝长满小红果子的柔枝。   沐桑桑依旧伏在他肩头,眼睛里看见了那一支蔷薇,枝干上有尖尖的刺,叶子边缘也有锯齿般的小刺,于是她迷迷糊糊地说道:“小心些,别扎了手。”   赵恒嗯了一声,跟着折断了那缀满红果子的枝条,接着摘下来一个果实。   沐桑桑疑惑地看着他。   他拈起那粒小红果在牙齿里咬了一下,摇了摇头,声音喑哑:“还是你甜。”   沐桑桑低呼一声,一张脸全埋在了他衣服里,怎么也不敢抬头。   赵恒的下巴搁在她后背上,呼吸有些沉:“桑桑,我真是一天也等不及,恨不能明天就成亲。”   沐桑桑觉得后背上一时冷一时热,热的大约是他呼出的气息,但冷的应该也是他的气息,真是让人迷惑。他的力气有点点大,她觉得背上有些疼,但这点疼也让人沉迷,似乎有了这些,才更显出柔情蜜意来。   “等成亲了,让我好好尝一尝,是不是哪里都这么甜。”赵恒喑哑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欲念,修长的手指顺着她的肩移上去,去摸索她的脸,想要她露出脸来。   沐桑桑低低地啊了一声,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怎么会这样,他怎么能跟她说这样的话!   她应该觉得被冒犯了的,可她此时,只是心跳得难以抑制,只是浑身瘫软,却不觉得恼怒。她一定是疯了,被他带得疯了,连羞耻都不顾了。   赵恒终于摸到了她的脸,带着几分急切捧住了,贪婪地吻了上来。   开始带了几分蛮力,几乎想要把她整个吞下去,后面得了趣味,慢慢开始引领,撩拨,男人在这方面总是无师自通,赵恒偶尔睁看眼,看见她微蹙着眉尖,眼睛闭得紧紧的,原本应该是让人怜惜的模样,却意外地诱人,饶是自制如他,也恨不得要的更多一些。   世界突然缩得很小,小到只剩下身前的男人,沐桑桑心上的一切都被他抹得干净,只能随着他不停下坠,不停沉沦。   不知过了多久,在将要窒息的边缘,他放开了她,却又紧跟着箍紧她,低声道:“我们真的得快些成亲了。”   成亲了,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再不用像现在一样煎熬忍耐。   沐桑桑迷迷糊糊地点头。成亲与不成亲有什么差别呢?反正她也是疯了,总会任由他为所欲为。   赵恒深呼吸着,慢慢调匀了气息,但心上那股灼热的火依旧在烧,而她在他膝上,即便只是安安静静坐着,依旧无孔不入地诱惑着他。   赵恒伸手触摸着放在边上的蔷薇枝,指腹在带着小刺的枝干上慢慢抚过,微微刺痛的感觉让心神一点点凝聚,他低声道:“明天就是中秋了,我原本想要到你家里来,但国公没答应。”   沐桑桑嗯了一声,模糊地想起来母亲早上似乎跟她提起过一句,父亲觉得在这种阖家团圆的节庆时候让赵恒来,有些不太妥当。   “那么,明晚我早些过来看你。”赵恒道。   过去那些节令对他来说只意味着各样祭祀典礼,但现在,他第一次感觉到节令的特殊含义,这是他们在一起后第一个中秋,他们得在一起过,才是人月团圆。   沐桑桑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那,你不要再这样了……”   再这样的话,可真是要不得了。   赵恒低低一笑,反问道:“这样是哪样?”   借着明亮的月光,他看见她眸子里湿湿的,嘴唇上也是湿湿的,眼神迷离得像起了雾,颤声道:“你,总是取笑我。”   赵恒好容易平静些的心又漾起来,带着几分真切,几分促狭,低声道:“没有取笑,只是,难道你不喜欢这样吗?”   沐桑桑低呼一声,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跳下来,飞快地向院外跑去。   但她很快被他抓到,他故技重施,将她的胳膊压在身后固定住了,带着笑意问道:“若是不喜欢,为什么每次都那样软?”   “赵恒!”沐桑桑简直无地自容,紧紧闭着眼睛,羞恼交加。   他怎么能这样!他跟人前那个安王根本就是两个人,她从未想到他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但她的嗔怪听在他耳朵里,却跟撒娇没什么两样,似乎都是在鼓励他。于是他忍不住向她的红唇移过来,却突然发现她的唇有些肿。是他留下的痕迹。   她真是娇嫩,自己太蛮力了些。   赵恒存着怜惜,这个吻也就格外温柔缠绵,沐桑桑觉得手脚又开始发软,却又强撑着不肯倒进他怀里,他刚刚还取笑她呢,他真可恶!   “明晚等我,”赵恒在亲吻的间隙,微微喘息着说道,“我会早点过来,我们自己过节。”   四更鼓悠悠敲响,云素馨裹着披风,悄悄走出院子,看向了赵恒的窗口。   烛光亮了起来,他高大的身影被拖在窗纸上,依旧峻拔如松,令人心折。   他应该是刚刚从安国公府回来,他去见沐桑桑了。云素馨峨眉紧蹙,心下一阵怔忪,若不是亲眼见到,她怎么也不可能相信像他这样冷峻的人竟然也会像情窦初开的少年一样,深更半夜翻墙逾矩,只为见上心爱的女子一面。   后悔吗?云素馨想起梁音问她的话,下意识地摇摇头。   她要的,从来都不是这种难以持久的热情。   云素馨裹紧披风,转头走回屋里,剔了剔烛花,重新翻开文簿开始批注,很快就忘记了周遭的一切。   中秋节转眼即至。   沐桑桑一大早起床收拾了,依着惯例去母亲那里问安时,却意外地发现父亲和二哥也都在,沐桑桑笑着问道:“阿爹和二哥今天不用去王府议事吗?”   沐旬鹤沉着脸,语气中少见的幽怨:“安王倒是想让我们去,不过今天无论如何我都不去了!从没见过这么会用人的,恨不得把一个人当成两个来用,我要是再不赶紧躲上一两天,早晚得被他累死!”   长平城破后,由于时间太短,朝中原有官员的情况还没完全摸清,所以各省各部虽然都暂时停摆,也没有重新委任官员,所有的政务赵恒都扔给他和云昭远几个,简直把人当成牲口来用,而且他总觉得赵恒在数量分配上似乎动了手脚,云昭远领到的活似乎总比他少些,赵恒一定是在报复他当初拦着不让他拐带妹妹。   沐战笑了笑,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安王他自己也从来不歇。”   短短数日相处下来,他挺佩服赵恒,虽然年轻,但军事和政务两方面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更可怕的是赵恒简直有用不完的精力,他们这些人专攻一门就觉得十分疲累,赵恒一个人统筹这么多,却从来都是神采奕奕,从未显得劳累的样子。   但,钦佩归钦佩,该过的节,该休的假也是不能少的,否则岂不是要把自己累死?   沐战话锋一转,道:“不过今天过节,历来朝廷的规矩官员都要休沐一天的,所以我也不准备过去王府。”   沐桑桑抿嘴一笑,难道他真的这么可怕吗?连阿爹和二哥这样好脾气的都想躲着他。   许念冷不防说道:“旬鹤,今天是团圆的好日子,王雪绮还一个人待在白衣庵呢,要不要一起去把她接回家里来?”   沐旬鹤一阵惆怅。虽然每天都忙得筋疲力尽,但他还是抽出时间去过几次白衣庵,可王雪绮根本不见他,每次他都是满怀希望地过去,然后怀抱着失望回来。   从前与她定亲,更多是两方长辈的意愿,他也只觉得应该成家立业,对方是谁倒并没有什么要紧,但那一天,当王雪绮一路飞奔着闯进来,满脸通红地说自己绝不退婚时,却意外地留在了他心上。王家要送她入宫,他以为从此萧郎陌路,不可能再见面了,谁知她却偷偷地逃了,她对他,始终有情有义,他此生也决不再负她。   可眼下,该怎么劝她回心转意?   “二哥,我跟你一起去见她,我去劝她。”沐桑桑道。   既然王雪绮的心病是她,那么就让她来解开这个结。   作者有话要说:遭到未来岳父和大舅子的一致吐槽,赵恒好惨一男的,哈哈 第73章   白衣庵中。   王雪绮低着头坐在沐桑桑对面,一言不发。   沐桑桑仔细打量着她,她依旧是一身缁衣,却比上次看见时更瘦了,脸上已经隐隐能看出骨相,连嘴唇都带着若有若无的灰白色,比起那些真正的出家人安闲和善的气色,王雪绮更像是突然枯萎的鲜花,透着冷寂和灰心。   但沐桑桑知道,如果真的是死了心,反而不会像现在这么煎熬,王雪绮之所以痛苦,还是因为心里有情,放不下却又不能维系,生生把自己熬成了这样槁木死灰的模样。   沐桑桑心中感叹着,轻声问道:“雪绮姐,你想要出家,是因为我吗?”   王雪绮有些慌乱,抬眼看了她一下,跟着连连摇头。   “可我总觉得是因为我。”沐桑桑道,“当初王夫人要退婚时,你追到我家里,当着我二哥的面说过你不会退婚,雪绮姐,我知道你的性子,你是说到做到的人,你既然说了不退婚,就肯定不会抛下我二哥。可是现在,你躲到这个地方,还要剃度出家,雪绮姐,你是因为你姐姐,你在怪我对不对?”   王雪绮眼圈红了,摇着头说:“我没有怪你,那件事也怪不得你。咱们从小好了一场,我知道你的性子,你不会害人,我姐姐她……她是自己走错了路。”   她的声音哽咽起来,偏过头不再看沐桑桑。   沐桑桑心中一暖。从小要好的几个人,她看错了傅晚,总算没有看错王雪绮。这件事怪不得她们两个中任何一个,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王雪绮因为别人的错误把自己的一辈子都搭进去。   沐桑桑起身走到对面,轻轻挽住了王雪绮的手,柔声说道:“雪绮姐,我知道你心里很为难,你不知道今后该如何面对我,如何面对我二哥,可是雪绮姐,你可曾做错过什么吗?一切都是别人的过错,不该由你来承担。”   王雪绮的眼泪不停地掉落下来,一颗又一颗,打湿了衣襟。她知道沐桑桑说得对,王青罗的死说到底只能说是走错了路,怪不得沐家人,可她们是嫡亲的姐妹,从小相伴着长大,她在怎么能在出了这件事后再嫁给沐旬鹤?更何况如今家人都已经与安王为敌,沐家却在安王麾下,便是再舍不得,也只能斩断情丝。   沐桑桑揽住她的肩,顺势让她倒在自己怀里,又拿出手帕来替她擦眼泪,柔声安慰:“雪绮姐,你心里一直都有我二哥,你没法子出家的。出家人说四大皆空,可你躲在庙里,却只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二哥。雪绮姐,念佛诵经虽然可以让人心里安静下来,却并不能解决你的痛苦,你再缓一缓,再好好想想,等想清楚了再做决定好不好?”   王雪绮终于哭出了声音。这么多天的躲避,远离家人,满腹心事却不知道可以向谁诉说,她很累,也很无助,此时终于有人说破了她的痛苦,所有的压力在这一刻可以暂时释放了。   沐桑桑没有再说话,只轻轻拍着她的肩,让她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许久,王雪绮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沐桑桑为她擦掉眼泪,低声道:“雪绮姐,你家里人都不在京中,今天是中秋,我不能让你一个人留在白衣庵,我阿娘在山门外等着我们,你跟我回家去,我们一起过节好不好?”   “回家……”王雪绮重复着这两个字,忍不住又想哭,“我现在哪里还有家……”   从她逃出王家又剪了头发时,她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家了,可她没想到,长平竟然会陷落,家人全都跟皇帝去了万年城,这一次,才真是彻底没有家了。   “你在哪里,家就在哪里呀,为什么会没有家呢。”沐桑桑耐心地哄着她,“跟我回家去吧,阿娘在山门外等了我们很久了,别让她担心。”   王雪绮身不由己,被她挽着出了白衣庵,许念果然在门外等着,一看见她们就露出笑容迎了上来,挽住了她另一只胳膊,亲亲热热地说道:“好孩子,我们回家过节去吧。”   王雪绮飞快地看了一眼,还好,沐旬鹤没来,她松了一口气,此时她最难面对的,就是沐旬鹤了。   然而到了安国公府,再难面对的人,也都必须面对。   沐桑桑悄悄在边上观察着,王雪绮随很局促,很不自在,然而每次看向沐旬鹤时,眼神中分明又带着情意。沐桑桑扯了下沐旬鹤的袖子,低声道:“二哥,后面就靠你了,你得把雪绮姐留下来。”   天完全黑下来时,家宴结束,下人们撤换了席面,摆上酒果和素月饼请众人到湖边亭子上赏月,王雪绮站起身来,合掌行礼,道:“国公,许夫人,我该回去了。”   众人忙都连声挽留,但王雪绮还是匆匆道别,急急地向外走去。沐桑桑一推沐旬鹤,低声道:“二哥,该你出马了,你快去拉着雪绮姐不放,不管她怎么说都不让她走,快去!”   沐旬鹤脸上一热,瞪了她一眼,低声道:“你这都是跟谁学的?全是些无赖的手段。”   他用的虽然是问句,心里却是雪亮,还能跟谁学?准是赵恒。他自己无赖,连带着把妹妹也教坏了。   然而这一招,应该是管用的。妹妹大约就是这么被赵恒骗到手的。   沐旬鹤腹诽着,却快步追了上去,在王雪绮即将跨出门洞的一刹那抓住了她的手:“你不要走……”   王雪绮像被火烫了一般,猛地向回抽手,沐旬鹤却紧紧抓着不放,看住她说道:“你不要走,我有很多话想要跟你说。”   王雪绮红着脸,急急说道:“你别说了,我已决心出家,我不想听。”   “不管你听不听,我都要说。”沐旬鹤将她另一只手也抓紧,低声道,“我一直都念着你。”   另一边,沐桑桑扯了扯母亲的衣袖,道:“我们从后门走吧,别吵到他们。”   ……   这天晚上,王雪绮到底没能离开,佛堂边的小院里给她单独收拾了卧房和净室,王雪绮虽然还是穿着僧衣,伺候却没有再剃发,也没有再回白衣庵,她留了下来,像在家的居士一样,布衣蔬食,诵经念佛,整个人,整个心,一天天安定下来。   夜色更深了,沐桑桑偷偷溜到后院,望着天上的圆月,裹紧了披风。   他说今天会早些过来,是不是也该到了?   梅树的阴影里走出了赵恒,笑笑地看向她,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来了。”   沐桑桑红着脸推他,低声道:“今天过节,我们好好说会儿话,不许动手动脚的。”   赵恒哪里肯听她的?低头在她唇上飞快地一啄,不等她反对,立刻又在她耳朵边上说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风声呼呼地灌满了两耳,他带着她,在夜色的遮掩下,悄然离开了国公府。   虽然是中秋佳节,但因为战乱刚刚平息,多数人心里对新朝还存着疑虑,所以此时的大街上十分安静,除了巡逻的军队,几乎看不见半个人影。   沐桑桑被赵恒牵着,与他并肩漫步在宽阔静谧的道路上,耳朵里能听见两个人脚步声,轻快、安逸,让人不觉得时间流逝,只想停驻在此刻。   然而赵恒似乎并不满足于此,他轻轻摇摇她的手,问道:“走得累了吧?”   “不累。”沐桑桑警惕地看着他,万一她说累,天知道他又要生出什么花样。   但赵恒并不肯罢休,他的手指轻轻在她手心里挠了挠,笑着说道:“即便不累,但这样走还是太慢了,等到了那里,只怕天都亮了。我抱着你走吧,那样能快点。”   “不要!”沐桑桑一口拒绝。   赵恒只是笑着,向着她俯下身来。   沐桑桑没能逃开,脚下一轻,已经被他打横抱在怀里,他眼睛闪亮亮地看着她,轻声道:“这事还是听我的吧。”   他突然腾跃而起,一阵晕眩之下,沐桑桑不得不抱紧了他的脖子,赵恒笑意更深,低低说道:“早该如此了,免得你总是推三阻四。”   沐桑桑别开了脸,就知道他是故意的,这个人可真是!   伴着清冷的风声,一幢幢房屋被他们抛在身后,初秋斑斓的花树像走马灯一样急急向后退去,沐桑桑的脸上是热的,心里是安定的,胳膊攀着他的脖颈,身子偎在他胸前,一切都那么静谧,一切都那么完美。   他们在靠近城门的一座高阁上停下,赵恒在栏杆前将她放下,又从身后拥住她,抬头看了看月色。   “差不多了。”他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什么差不多了?”沐桑桑疑惑地问。   赵恒伸手指着远处,明亮的月光下,距离城门十数里外的澄江静静地流淌着,水色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当浪花翻腾时,才能瞧见一点白色,让人恍然明白那是一条宽阔的大江。   沐桑桑不解地回头看赵恒,赵恒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一下,道:“时间差不多了。”   话音未落,无数烟花突然在江边点燃,升起在半空中,绽开成一朵朵绚烂的花树,烟花的影子倒映在江面上,江水中也像绽开了繁花,令人目眩神迷。   沐桑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满心里都是喜悦。   赵恒也没有说话,只安安静静地拥着她,一起眺望着远处。   许久,最后一朵烟花升上夜空,赵恒低下头,轻声说道:“以后每个中秋节我们都一起过。”   “嗯。”沐桑桑仰起脸来看他,柔情无限。   月色如水,荡漾在她眸中,在烟花摇落的瞬息,他吻上了她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天好冷,每天都在盼着出太阳 第74章   三更将近,安国公府笼罩在夜色中,各处早已经安静下来,唯有卫队时不时从各处走过,警惕着四周的动静。   一列卫队走过了后院的高墙,笼在阴影里的屋脊上随即站起两个人影,那高大的男子低声说道:“抱紧我,这就下去。”   沐桑桑伸手搂紧了赵恒的脖子,赵恒在她脸上轻轻一吻,跟着一跃而下,落在了后院的角门前。   无声无息地推开角门,转进二进院,再穿过丫鬟婆子们的住屋,一进院里两明一暗三间屋,就是沐桑桑的卧房和书房。沐桑桑紧紧抓着赵恒的手,提心吊胆地躲过正在耳房中闲聊的值夜人,蹑手蹑脚地向卧房走去。   因为天气转冷,门口已经挂上了软缎的绣帘,沐桑桑一手打起帘子,一手松开赵恒,低声道:“你赶紧走吧,我这就进去。”   赵恒看着她,眸色沉沉,沐桑桑直觉他有些危险,忙要躲时,他已经向着她红唇的方向迫过来,却在此时,帘子里传出沐战的声音:“桑儿?”   沐桑桑惊得差点跳起来,一把推开了赵恒。   赵恒长眉微抬,瞬间站直了身。   小厅中亮起烛光,跟着门开了,沐旬鹤站在门内,眼睛看着赵恒,伸手来拉沐桑桑:“快进来吧,别让值夜的人发现。”   沐桑桑涨红着脸,低着头一言不发地被他拽进了屋里,赵恒随即挑帘进去,向着沐战行了一礼,道:“见过国公。”   沐战起身还礼,神色复杂,半晌才向沐桑桑说道:“天气越来越冷,以后不要再这么晚出门了。”   沐桑桑不敢回答,窘得几乎要落泪。   赵恒见她眼中湿湿的,一阵心疼,忙道:“并不怪她,是我强带着她出去的。”   沐战看看他,欲言又止。   虽然他也知道女儿有时候找着借口去见赵恒,但他并不是古板的长辈,也不觉得儿女情长时多见几面有多大罪过,所以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一向乖巧的女儿竟然敢在深更半夜跟男人出门,这却超出了他的意料。   原本赵恒把时间掐得很好,按理说不会被发现,但今晚过节,沐家人睡得晚,赵恒命人在澄江边上大张旗鼓的放烟花时,沐战夫妻两个正在高台上赏月,一看那阵势,沐战头一个就想到了赵恒,那么他做出这种举动,除了讨女儿欢心,沐战想不出还有什么原因。   他没有向许念挑明,只叫上了沐旬鹤,悄悄往沐桑桑院子里来查看,屋里果然没人。   此时他面对着赵恒,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许久,他向着赵恒深深一揖,道:“请殿□□谅沐战拳拳爱女之心。”   若是沐战向他责骂,赵恒倒也不在乎,但眼下这种无声的恳切,却让赵恒重视起来。他看了沐桑桑一眼,犹豫片刻,转身离去。   赵恒走后,屋里又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许久,沐战起身向外走,经过沐桑桑时,低声道:“以后收敛些,你是女儿家,不比男子,若是此事被传扬出去,你该怎么办?”   哒一声,人都走了,门被关上,沐桑桑默默地走去卧房里,伏在枕上,心中难过到了极点。羞耻,惆怅,惭愧,种种感情交杂着,她将脸埋进柔软的丝棉中,眼泪不知不觉滑落下来。   就在这时,一只幽凉的手轻轻搭在她肩上,赵恒去而复返。   他在她身前半蹲下来,轻轻拥她在怀里,低声说道:“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全,别哭了。”   沐桑桑无声地抽噎着,轻轻摇了摇头。   并不能只怪他一个,她每次见他时也都是很欢喜。   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赵恒低声道:“不哭了,桑桑,既然你父亲这么担心,那么,这段时间我就不过来了。”   沐桑桑紧紧环抱着他结实的腰身,声音里带着泪,低而沙哑:“我们再想想,肯定有别的法子。”   见不到他,那怎么能行啊。   赵恒突然笑了起来,飞快地在她眼皮上吻了一下:“桑桑,你也是欢喜见我的,对不对?”   他不自觉地用力搂紧了她,满心欢喜。   她总是那么害羞,总是要他半强迫地带了她走,然而此时他能够确定,她心里也是和他一样的,她也盼着能够见到他。   沐桑桑这才意识到自己无意中说破了心事,脸上一种发烫,心里却有一丝解脱的轻松,不错,哪怕她知道不应该,知道这些心思并不是闺秀们应该有的,但她控制不住,她想见他,想跟他在一处,甚至,她也是欢喜他那些拥抱和亲吻的。   这些不敢说出的心思,此时竟然暴露无遗。沐桑桑捂着脸,在被看破心事的羞耻和终于被发现心事的解脱中,不觉又掉了泪。   赵恒拿起她捂着脸的手吻了一下,心情激荡。她总是那么害羞,总在躲他,很多时候他并不确定自己的索求有没有顺应她的心意,但现在他总算知道了,她是接纳他的。   幽凉的唇滑向她的眼角,吻去了温热的泪痕,赵恒的声音涩滞起来:“不哭了,乖,我来想法子,肯定有法子见面的。”   许久,她终于不哭了,安静地依偎在他怀里,像一只乖巧的猫儿。   赵恒的爱意汹涌,但理智阻止了他再做什么。他不能再多停留,使她为难。于是他小心将她抱去床上坐好,轻声道:“我得走了,你早些睡,不要担心。”   她默默地向他点头,眼中全是不舍。赵恒叹息着在她唇上吻了一下,转身离开。   四周重新安静下来,沐桑桑心想,这次他是真的走了,以后夜里这样小心翼翼的幽会,这种甜蜜中夹杂着羞耻和担忧的欢愉,大约是不会有了。   心底空荡荡的,像是失去了什么,让人禁不住忧伤。   沐桑桑想起他每每叹息着说要快些成亲的话,她想,她也盼着成亲呢,她可真是个不守规矩的女子,像他一样。   这一夜她怀着心事,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二天早上起晚了,急急忙忙洗漱了去请安时,沐战和沐长弓都早已经去了安王府,沐桑桑默默地吐了口气,她其实也怕见他们,在这时候见面,羞也能把人羞死。   午后,安王府公布消息,自战后便一直闭门停转的三省六部重新恢复运转,沐战官复原职,沐旬鹤暂领吏部侍郎一职,云昭远暂领长平尹一职,云素馨接任安王府长史。曾在赵启朝中任职的官员若有意效忠安王的,可向安王府递交告身履历,经考核合格后,可可量才录用。   虽然京中位高权重的文武官员大多数已随赵启逃走,但仍旧有一大批中下层官员和一部分与赵启关系不算密切的世家没来得及逃走,这批人近日来一直犹豫观望,难以决定是走是留,这消息一传开,多数人都是喜出望外,安王府顿时门庭若市。   而让更多人蠢蠢欲动的是另一条谕令:安王府将在两个月后加开恩科,凡是愿意效忠并州的各地士子都可以到京中参试,一旦中试,就有机会留在长平,填补各部各司的空缺。   读书人欢欣鼓舞,奔走相告。以往三年才有一次大比的机会,而且即便考出来经常也是侯缺,等上许多年都未必能得一个实职,但这次,只要考过了这一场,就很有可能得到一个实缺官,而且是留在长平做京官,可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这条谕令一出来,非但长平,就连那些还在赵启控制下的州县里,士子们也蠢蠢欲动。多数人读书都是为了出人头地,眼见皇帝已经式微,安王连京城都打了下来,若赶在此时投靠,焉知不会成为拥立之臣?那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呢!   一片欢欣鼓舞中,只有沐家闭门谢客,格外地安静。一来经过连番变故,沐家几乎所有人都看淡了荣辱,不愿意再掺和到那些场面上的人情来往;二来,沐旬鹤虽然只是礼部侍郎,但因为从前的吏部尚书已经去了万年城,如今他就是吏部最大的官员,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他来分派安排,这阵子又全是人事任命,沐旬鹤忙得连吃饭的功夫都没有,已经连着在吏部住了好几天了。   这天沐桑桑去佛堂那边找王雪绮时,王雪绮吞吞吐吐地问道:“府里这阵子是不是很忙?”   沐桑桑微微一笑。她知道王雪绮并不是想问国公府,而是想问沐旬鹤,于是说道:“我阿爹还好,就是二哥特别忙,已经三四天没回家了,听说一天只能睡一两个时辰,熬得眼睛都凹下去了。”   王雪绮脱口道:“阿弥陀佛,这怎么成!”   沐桑桑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是啊,我也很是担心,雪绮姐,你见多识广,有没有什么汤药膳食可以帮二哥补一补的?”   “有,有。我这就去做。”王雪绮忙忙地站起身来往厨房走,边走边问道,“他脾胃怎么样?是湿热还是温平,或是其他?需要把这些弄清楚了,才好对症进补……”   半个时辰后,几色汤饭点心都已安排妥当,沐桑桑死活拖着王雪绮与她一道给沐旬鹤送饭,不过等沐旬鹤匆匆赶来时,沐桑桑早就溜了。   她猜测着那两个人独处时会说些什么,不觉又想起了赵恒。他们已经好几天没有见面了,不知他这时候在做什么?   轿子回到国公府门口时,一个人刚从里面走出来,一看见她就连连招手:“沐妹妹,我等了你老半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愉快呀~ 第75章   是梁音。   沐桑桑只得下了轿,近前行礼道:“梁姐姐好。”   梁音很快走近了,笑嘻嘻地挽住了她:“沐妹妹,我等了你老半天,正要出去找你呢,恰好你就回来了。走吧,我已经跟国公夫人说好了,请你陪我到西市走走,买些东西呢。”   她不由分说,拽着沐桑桑就走,沐桑桑只得打发侍女去向母亲回禀一声,自己重新上了轿。梁音的轿子在前面带路,只是,沐桑桑悄悄看着,这轿子虽然是一路往西走,却又不是去西市的道路,倒是像安王府的方向,沐桑桑忙命轿夫靠到近前,挑起帘子问道:“梁姐姐,是要去西市吗?”   梁音露出脸来莞尔一笑,道:“我忘了件东西在家里,要先回去取一下,麻烦妹妹跟我走一趟吧!”   沐桑桑顿时心神不宁起来。很难相信梁音真是落了东西,难道是赵恒借着这个由头与她见面?可是,又怎么会通过梁音呢?   她怎么想都觉得不对,正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喧闹,原来轿子已经来到安王府正门前,大门外熙熙攘攘,堵满了等着求见的人。   沐桑桑悄悄从帘子缝里望出去,入眼便看见杨家大房和二房几个子侄正往门里走,沐桑桑不由得一怔,这会子来安王府的,多半都是想自荐求官,杨家号称数百年书香人家,自来最重节气的,他家的子侄竟然第一批就要向安王府求官?   梁音挑起轿帘瞟了一眼,见人多得都堵了门,忙吩咐将轿子抬去东边,从便门进去。沐桑桑还没下轿,梁音已经过来替她打起帘子,挽了她的手往门里走,笑着说道:“自从放官的消息一传出去,每天门口都堵满了人,素馨姐一天不知道要见多少世家子弟,看多少履历。以前总听说京中那些世家都讲究风骨,又是什么忠臣不事二主,我看呀,也就是嘴上说说罢了。”   沐桑桑垂下眼帘,云素馨身为女子却做了王府长史官,虽然与那些封侯拜将的朝臣并不一样,但在本朝也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了,这些天没少有人猜测云素馨与赵恒的关系――她虽然并不曾刻意去想,然而一想起来,总是不由得想到那个梦,心中莫名地慌张。   就在此时,又听梁音低声道:“妹妹,想不想见我表哥?”   沐桑桑脸上一热,难道真是赵恒让她带自己过来的?   然而梁音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大吃一惊:“你们是不是拌嘴了?表哥这几天夜里都没有去找你。”   沐桑桑心中咯噔一下,她怎么会知道!   她停住脚步,端肃了神色沉声说道:“梁姑娘,我只当你这些话是玩笑,请梁姑娘慎言。”   梁音依旧笑着,十分无辜:“我没有开玩笑呀,表哥以前不是每天夜里都去找你吗?最近他连着好几天夜里都没有出门,我就猜着你们是不是拌嘴了?”   沐桑桑只觉得脸上火烧火燎起来,又是羞又是恼。怎么能让梁音知道,又怎么能让她当着她的面说出这种话!   她绷紧了脸,一言不发,转身就往外走。   梁音追了两步没追上,远远说道:“妹妹怎么了?我只是好奇问一句罢了,怎么就生这么大的气呢!”   沐桑桑快走几步,一时间羞愤之极,鼻尖上一股酸意,不觉低了头,一阵灰心。果然阿爹说的对,女儿家名声要紧,比不得男人可以肆意而为,这事若是传扬出去,对于赵恒别人无非是说一句风流,那么她呢,她该如何自处?   而他,竟然让梁音知道了,还让她当着她的面说出这些话!   “回府,”沐桑桑急急上轿,吩咐轿夫,“快走!”   等赵恒得了消息出来时,沐桑桑的轿子已经走了,梁音一脸疑惑地说道:“说好了一起去西市的,我手帕子忘家里了,请她跟着回来拿一趟,谁知她一听说你也在家里,转身就跑了。是不是害羞不想见你呀?”   赵恒蹙了眉,快步向外想要追出去,云素馨恰好这时候走来说道:“王爷,并州来人了,有机要事要向王爷回禀。”   赵恒只得停了步子,暂时回去处理,原本想着等腾出手来就去国公府一趟,看看能不能见到她,谁知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将他缠得死死的无法脱身,眼看已经入夜,赵恒知道今天已经无法再去见她了,只得耐着性子,先处置眼前的事。   沐桑桑独自在房里关了一整天,翻来覆去想着之前的事,越来越觉得难过灰心。   她并不是没有吃过亏,却依旧毫不设防地信赖他,谁想竟让自己成了别人闲话时的话题。   第一次见面时梁音跟她说过的话,虽然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却也从来都没有忘记过。梁音和他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并州那些人都希望他们成亲――究竟是男女之情更加亲近,还是梁音与他这种亲情与相伴更加亲近?   他竟然将这么私密的事情告诉了梁音,在他心中,有没有想过会置她于何地?   沐桑桑闭着眼睛,泪水无声地滑落。   在幽怨灰心中,渐渐又生出一丝疑虑。她将当时的情形翻来覆去想了几遍,突然意识到,从头到尾梁音都没有提过是不是赵恒托她带她去安王府,更没有提过是不是赵恒将夜里相见的事情告诉她。梁音只是通过言语,让她以为是这样。   沐桑桑心下一惊,或许她先入为主,武断了。   此念一生,沐桑桑怎么也坐不住了,当时应该向梁音追问清楚的,可是一时羞愤,脸皮又薄,竟然就那么走了,万一只是梁音误导,万一根本就不怪他呢?   不行,她得向他问个清楚!   沐桑桑站起身来,急急地向门外走去,出了门却又踌躇起来,天已经黑了,怎么去找他?况且,一想起来要因为这种事去向他求证,本能地觉得一阵羞耻。   她犹豫起来,在院中来来回回,始终下不定决心。几次走去院门跟前,伸出手时,却又本能地缩了回来,   月亮早已升起来了,白白的光亮照得院子里所有的东西都带出一条长长的虚影,紫藤花已经落了大半,颜色也越发深紫,垂在架子底下一串串,便是没有风也觉得在晃动。   沐桑桑想起那天赵恒坐在紫藤花下等着她的情形,鼻尖上又觉得酸酸的。   为什么要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人和事挡在他们中间?为什么不能简简单单,就只是她跟他两个?   她折身走去花架子底下,拣了一个石凳坐了下来。有些凉,忽然又想起那晚他就是用这个借口,软磨硬缠地抱她在膝上坐着,耳朵上一阵发烫,心底却漾起了一丝柔情。   他不会这么对她的,从认识到如今,他虽然曾经让她觉得失落惆怅,但,他从来不会让外人欺侮了她。   她不该怀疑他的,她真的是想岔了。   沐桑桑断然起身,快步向外走去,打开了院门。   “姑娘,这么晚了要去哪里?”侍女在廊下已经守了多时,连忙追过来问道。   “我有些事要去二公子那里一趟,你不用跟着。”沐桑桑说道。   原本只是随口推托,然而话一出口却就想到,也唯有二哥,大约还能帮她尽快见到赵恒。沐桑桑定下心来,稳稳地跨出门槛,向沐旬鹤的院里走去。   二更之后,沐旬鹤才从吏部回来,刚一进门,就听见一声细细的声音叫他:“二哥。”   沐旬鹤抬头一看,就见妹妹从屋里出来,带着几分踌躇迎着他走过来,在他身前停住了步子,欲言又止。   沐旬鹤打发走了下人,这才低声问道:“这会子了怎么还不睡?”   “二哥,我想求你一件事。”沐桑桑话还没说,脸已经红透了,咬着嘴唇不知该如何开口。   沐旬鹤本能地觉得应该与赵恒有关,不动声色地问道:“什么事?”   沐桑桑垂着头,努力了几次,始终还是说不出口,只觉得脸颊发烫,心跳也快到几乎难以忍受,她有些后悔了,为什么要这么着急,也许她可以等到明天的,明天再想法子溜出去见他,未必非要赶在今天晚上,还要将无法说出口的心事告诉二哥才行。   她红着脸摇头,急忙向外走去,沐旬鹤拉住了她,皱眉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沐桑桑几乎是小跑着走了出去,头也不回地回了自己院里,沐旬鹤并没有追过来,她一阵轻松,跟着又一阵失落。   或者今晚就再忍一忍,等明天去向他问个清楚吧。   她安慰着自己,强压着心里的焦虑洗漱了,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无法合眼。脑子里反反复复就只有那一件事情,她究竟有没有错怪了他?   不行,必须向他问个明白!   沐桑桑坐起身来,匆匆穿好衣服,跑去了沐旬鹤那里。   沐旬鹤正坐在院里喝茶,见她去而复返,便放下茶杯道:“你果然回来了,什么事?”   “我想见安王,”沐桑桑强逼着自己说出心事,“我有事想要问问他。”   沐旬鹤看着她,沐桑桑低了头,紧张害羞到了极点,却强撑着没有退缩。她想哪怕被人取笑,她也一定要向他问清楚,她再也不要独自猜测着他的心思,惶惶不安了。   许久,沐旬鹤站起身来,指了指椅子上放着的男装,道:“你换身衣服再走。”   两刻钟后,沐桑桑跟在沐旬鹤身后,遥遥看见安王府的大门,忽听沐旬鹤说道:“桑儿,你变了好多。”   沐桑桑一怔。   “若在从前,你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沐旬鹤目光悠远,“不过,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又是一个不想干活的周一,头秃…… 第76章   赵恒也还没有睡,书桌上摆满了文书图件,重要的摆在近前,不那么着急的摆得远一些,他便拣着眼前一摞又一摞的卷册,批完一本丢开一本,立刻有书吏取走分类,交给专人处理。   “王爷,沐侍郎求见。”护卫在门外回禀道。   赵恒顺手又拿过一本折子,一边看一边说道:“这么晚他还来做什么?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听见脚步响往这边走,不止是沐旬鹤,还有一个他很熟悉的人。   赵恒抛下折子,还没起身已经露出了笑意,竟然是她来了!   书吏刚要去拿那本折子,就听赵恒说道:“放下,那本还没批,你们都出去。”   屋里的人连忙都退出去,迎面就见沐旬鹤同着一个俊俏的后生一同走过来,又见赵恒急急地迎了出去,书吏不由得想,王爷对沐侍郎还真是尊敬,居然亲自出去迎接,这可是别人从未有过的待遇。   赵恒快走两步,越过沐旬鹤,牵住了沐桑桑的手:“你来了?”   他牵到她的一刹那,先前的不安忐忑顿时烟消云散,沐桑桑看着他,不由自主也露出了笑容,轻声道:“来了。”   沐旬鹤沉了脸,当他是死的么?当着他的面就敢动手动脚。   赵恒此时满心里都是欢喜,根本没看沐旬鹤的脸色,拉起沐桑桑快步进了书房,微笑着问道:“怎么这时候来了?冷不冷?巡夜的士兵没有为难你吧?”   吱呀一声,却是沐旬鹤在后面替他们关了门,他慢慢走过来,沉声道:“带着安王府的令牌,巡夜的士兵倒也没拦着。只是殿下,要说话便好好说话,休要动手动脚的。”   沐桑桑脸上一红,连忙从赵恒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赵恒哪里舍得放?沐桑桑忙冲他摇头,赵恒看了眼沐旬鹤,道:“我跟桑桑有话要说,你先回避一下。”   沐旬鹤一下子黑了脸,下意识地去看妹妹,才发现妹妹竟然低着头没有替自己说话,沐旬鹤不由得轻哼一声,道:“好么,这也算是过河拆桥。”   他拣了一把靠门的椅子坐定,道:“深更半夜不好让你们独处,瓜田李下之嫌也不得不避,恕我不能从命。桑儿,你不是有话要问安王吗?快些问吧,问完了我们得赶紧回去,免得被父亲发现。”   沐桑桑一阵发窘,该怎么开口?向赵恒发问已经让她觉得很难说出口了,更何况二哥还在,难道要当着二哥的面和他说不能让人知道的心事?   赵恒微微一怔,问道:“你有话要问我么?”   沐桑桑犹豫着为难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手又被赵恒握住了,他带着她,走到书桌边一架六扇水墨屏风背后,虽然并不能隔绝声音,却能暂时阻挡沐旬鹤的视线,他让她在藤椅上坐下,自己半蹲在她身前,问道:“什么事?”   他想起上午她曾经来过,只是没等他出来她就已经走了,难道那是就有有事要找他?也是他疏忽了,该早些去见她的。   沐桑桑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该怎么开口?   下一息,赵恒幽凉的手指按在她唇上,声音极低地说道:“又忘了啊。”   她总是这样,一紧张就咬嘴唇,咬得嘴唇红红的肿肿的,让他不知是诱惑多些,还是心疼多些。   他的手指细细抚摸着娇嫩的唇,低声道:“想咬就咬我的手吧,别弄疼自己。”   沐桑桑的心一下子狂跳起来。并非没有过更亲密的触碰,然而此时此刻,背着二哥躲在昏暗的屏风后面,他只需要用手指碰一下她的唇,就足以让她魂不守舍。   她软软地拉开他的手指,颤声道:“别,我二哥看着呢。”   赵恒缩回手,却放在了自己唇上,轻轻吮了一下。   沐桑桑下意识地捂了脸,只觉得从头皮到后背,浑身每一个毛孔都是炸开的,禁不住一阵颤栗。原来有时候,一个暧昧的动作,竟然比拥抱亲吻更让人心神动荡。   她连看都不敢看他,更别说还要鼓起勇气来问他那件事了。   许久,赵恒挪开她的捂着脸的手,轻声道:“你要问我什么事?”   “我……”沐桑桑害羞得眼睛湿湿。来的路上明明想了许多种开口的方式,然而一旦面对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赵恒又凑近了些,两只手放在她膝上,看着她问道:“你上午既然都来了,为什么不等见我就又走了?”   上午那一幕闪回眼前,沐桑桑心里一酸,低声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梁音你夜里,夜里去……”   赵恒微蹙了眉,道:“夜里怎么了?”   许久,才听见她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夜里偷偷去找我……”   赵恒脸色微变,道:“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是梁音这般跟你说的?”   “不,不是的,她并没有说是你告诉她的,但是她什么都知道。”   沐桑桑回忆着当时的情形,一点点告诉了赵恒,赵恒的脸沉了下来。   他淡淡说道:“梁音应该是发现了我夜里出门,所以才故意这么跟你说的。她一直都喜欢玩弄这些小把戏。不会再有下次了。”   话音未落,赵恒已经起身走出去。   沐桑桑心里忐忑起来,不知道他要如何,却听见他开了门,在外面说道:“让云长史过来见我。”   沐桑桑忙走出屏风,沐旬鹤抬头看她,低声道:“现在总可以告诉我是什么事了吧?”   沐桑桑红了脸犹豫着没有说,只听赵恒在门外道:“立刻去外面收拾一处宅院出来,让梁音搬出王府。”   沐桑桑吃了一惊。   云素馨的声音听着也很吃惊:“梁姑娘在京中只有王爷一个亲人,怎么好让她搬出去?”   赵恒声音冷淡:“这是命令,不是跟你商议。最迟明天午时,让她搬出去。还有,传令下去,以后府中若是有人敢在背后议论我的行踪,一律军法处置!”   沐桑桑心中一阵轻快,他果然不会让人欺侮了她,幸亏她鼓起勇气向他问清楚了!   赵恒很快走进来,关上了门。   沐旬鹤坐在椅上没动,抬眼看他,道:“原来安王府有人在背后嚼舌根吗?”   “以后不会有了。”赵恒淡淡道,“这次是我考虑不周,抱歉。”   沐旬鹤微微一笑,道:“难得听见殿下道歉。既如此,我便也放心了。”   他站起身来,道:“桑儿,回家吧。”   沐桑桑心里一紧,这就要走了吗?   她恋恋不舍地去看赵恒,赵恒也在看她,沉声道:“我送你。”   空旷的大街上响起了清脆的马蹄声,三匹马一匹在前,是沐旬鹤,两匹并肩走在后面,是沐桑桑和赵恒。   沐桑桑控制缰绳,越走越慢,每多走一步,就距离与他分开的时间近一点,她舍不得。   好几天没有见面,突然见到,才知道心里的思念有多么强烈。   赵恒走得比她更慢,即便不能与她耳鬓厮磨,然而这样相伴着多走一会儿也是好的。   沐旬鹤放慢了速度,突然想起了王雪绮。原来情之一事,不管放在谁的身上,都是这样牵肠挂肚。   “桑桑,”赵恒的黑马与沐桑桑的马挨得很近,在衣袖的遮掩下握住了她的手,“你能来找我,我很高兴。以后有什么事都要告诉我,不许埋在心里自己难受。”   沐桑桑乖顺地点头,心中一阵轻快。她果然没有看错他。   不管走得多慢,路也总有走完的时候。安国公府的大门近在咫尺,沐桑桑悄悄抽出手来,低声道:“我回去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好。”赵恒沉沉地看着她,虽然恋恋不舍,但还是停下来步子,“我看着你进门去。”   沐桑桑一步一回头,虽然走得极慢,但终于也还是走进了大门。转进穿堂时,她忍不住再次回头去看,赵恒依旧站在原来的地方看着她,披着一身月色,稳如山岳。   沐桑桑觉得自己像是山下一株细草,幸亏遇见了他,又是何其幸运遇见了他。   这一夜,她睡得十分安稳,梦里全都是他,却再也不是从前那些迷茫无助,与他各不相识的迷梦了。   几天后,在沐旬鹤的主持下,在博文殿对京中自荐任职的旧朝官员进行第一次考核,安王亲临博文殿,亲自抽问对策,经考核后选出第一批十名官员补充到三省六部,消息传来,举国震惊。   同一天,万年城传出消息,太后以血书向宗正寺控诉皇帝赵启不孝忤逆,软禁嫡母等罪名,燕王等数位老王爷挺身作证,赵启焦头烂额。   第二天早膳后,沐桑桑听父亲说起了万年城的动向,沐战道:“太后已经暗地里与各宗室达成意向,将联手对付皇帝,太后还有意在先帝的儿子中间再扶持一个,与皇帝对抗。”   沐桑桑吃了一惊,若是太后扶持其他皇子,那赵恒怎么办?   沐战看了她一眼,道:“我已将我的意思传了回去,我愿追随安王。”   沐桑桑放下心来,如果父亲这么说的话,也许太后会重新考虑。   “太后这么做,也许只是为了拉拢同盟。”沐旬鹤道,“只有给那些宗室一线希望,他们才会竭力帮着太后。若是此时表明了要与安王同盟,万年城那边的局势就更难控制了。”   沐桑桑放下心来,应该是这样,肯定是这样,否则,她该如何跟他说?   “老爷,二公子,有位梁音姑娘在外面请见咱家姑娘。”管事在外回禀道。   作者有话要说:调那个情呀,哈哈哈哈 第77章   沐桑桑走到厅中时,梁音依旧像初见时那样,背对着她站在窗户下面看着那盆墨兰,听见她的脚步声,梁音回过脸来,笑吟吟地说道:“妹妹怎么这么多天也不去找我玩?”   沐桑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生平见过的女子中,梁音也许不是最有心机的一个,却显然是最难缠的一个。她好像有无数副面孔,需要时随时便能换上一个,让人永远没法子跟她认真,但又永远都憋着一股气。   梁音走到近前,拉着她的手,歪着头看她,眼睛一眨一眨的,看上去有几分乖巧,几分无辜:“妹妹该不会是恼了我吧?”   沐桑桑笑了笑,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都过去了。”   “那就还是恼了我呢。”梁音嘟着嘴,显得十分委屈,“表哥把我赶出安王府,不让我跟他住一起了!我想了好几天都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后来还是素馨姐提醒了我,我才知道我说错话了。”   她抓住她的胳膊摇啊摇的,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我根本没想到你竟然为了那些话生气,我就是个傻子,总是口无遮拦的,好妹妹,我不是故意揭挑你的,我这个人心里存不住话,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人家都说无心之过不要计较,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沐桑桑被她缠得没法子,只得道:“我不生气。”   “真的?”梁音欢欢喜喜地笑了起来,“那么,你跟我一起去告诉表哥,就说你不生气了,让他准许我搬回去好不好?我一个人在外面住着,每天都怕的要命呢!”   梁音拽着她就要往外走,沐桑桑挣开来,摇头说道:“我不会跟你去的,这是安王殿下的决定,我不会要求他改变。”   梁音好看的嘴角耷拉下来,眼睛里闪出了泪花:“你还在恼我对不对?”   沐桑桑看着她,不置可否。   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与这样性子的人相处,左右她也猜不透梁音心里在想什么,索性就直接挑明了说吧。   梁音闷了一会儿,丢下她走去那盆墨兰跟前,修剪的尖尖翘翘的指甲掐住了花叶子,带着几分气恼揪下一片,道:“上回你说你从不自己侍弄花草时我就知道,你跟我们根本不是一样的人,我和表哥都是直性子,你却娇滴滴的,心思又多又细,我只是一句话说的不对就得罪了你,你也不跟我说明白,让我倒了霉都不知道为什么缘故。沐妹妹,你要是觉得我说的不对,为什么当时不说,偏要背后去跟表哥告状呢?”   沐桑桑觉得自己越来越能沉得住气,只淡淡说道:“我知道了,若是再有下次,我会当面跟你说清楚。”   像是觉得无趣了,梁音终于放过那盆墨兰,走到她身前坐下,低着头说:“其实你之所以误会我,回头细想想我也能明白。你跟表哥毕竟认识的时间太短了,如果我是你,听见别人说起你们的私事肯定也心里犯嘀咕,怕别人没安着好心思。你们要是相识的久,自然就不怕人说笑,当初在并州时许多人都当着我的面开我们的玩笑,问我们什么时候成亲,我也从来没有恼过。”   沐桑桑安静地听着,没做反应。   梁音叹口气,道:“不管我现在怎么说,你都不会帮我求情对不对?”   沐桑桑道:“那是他已经决定了的事,我不会干涉。”   “好吧,”梁音很快一改颓丧的模样,笑了起来,“我今天来主要是想跟妹妹说一声恭喜,云相马上就要进京了,他是替表哥做媒,专程进京向妹妹家里提亲呢。”   沐桑桑心下一宽。赵恒尊敬的长辈只有云增和梁义简两个,提亲的事也只能从他们两个中选,可梁义简身负并州军防大任,不能离开并州,云增又迟迟不来,所以赵恒等得十分焦急。还好,云增总算要来了,这门亲事终于要定下来了。   “不过妹妹也要当心,”梁音笑嘻嘻地说道,“长乐姐姐没准儿也会跟着一起来呢,她那个性子,只要谁家女子敢跟表哥稍微多说两句话,她就能记恨好几年,千方百计对付人家。我先前可没少被她欺负,你要是跟表哥定了亲,当心她以后针对你。”   沐桑桑想起之前与赵长乐几次见面时的情形,吃了一惊。她说的没错,赵长乐自从猜测她与赵恒有联络后,行为一直都很反常。她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难道赵长乐希望自家哥哥一直孤零零的一个不成?   “长乐姐姐小的时候生过一场重病,差点没救回来,从那以后她的性子就有些古怪,有事没事经常跟表哥吵架,吵得急了还砸东西,”梁音见她终于表现出了一点兴趣,说的更起劲了,“整个王府也就只有素馨姐姐还能劝得动她一两句,连表哥都拿她没法子。”   难道是身体不好,所以害怕赵恒成亲之后就不管她了,所以才对与赵恒稍微接近些的女子都抱着敌意?   沐桑桑胡乱想着,不觉蹙了眉。当初赵长乐为了给她安上私通的罪名,连亲哥哥的生死都能不顾,似乎也能印证梁音的话。但,如果梁音说的是真的,为什么赵长乐会对云素馨另眼相看?   沐桑桑一惊,为什么会在这时候与云素馨相比?难道在自己心里,已经默认了云素馨与赵恒关系不一般?   梁音眨着眼睛看她神色变幻不定,微皱了鼻子笑了起来:“沐妹妹不要多想了,还是早些准备定亲的事吧!”   两日后,云增造访安国公府,为赵恒做媒,向沐家提亲。   两边依着规矩客套几句后,云增将赵恒的庚帖交给沐战,沐战双手递过沐桑桑的庚帖,暗自松了一口气。庚帖已经交换,等婚书写成,这桩亲事就算是过了明面,而赵恒请出云增这样分量的人来做媒,也足以看出他对这桩亲事的重视,重重风波之后能得到这个结果,也算是老天垂怜。   半个时辰后,沐战亲自送云增出门,沐桑桑躲在屏风后面偷偷看了一眼,云增腰板挺直,行动利落,举手投足间自然就带了一种久居上位的气势,虽然头发和胡子都已经全白,看容色却好像只有五十多岁的年纪。   但沐桑桑知道,他已经将近七十了,还真是个精神健旺的老人。   像是察觉到有人在窥视,云增突然向她的方向看了一眼,沐桑桑连忙缩回身去,心中一阵乱跳,好凌厉的眼神!   第二天一早,赵恒亲自抱着一只大雁,跟着云增到安国公府纳吉。沐桑桑依旧不能露面,然而赵恒在进门时,分明看到屏风后海棠色的衣角一闪,他便知道是她在那里看着他了。   “至于婚期,老夫的意思是暂且缓一缓。”云增向沐战说道,“大约再过几个月,形势就会不同,到那时一切都照着新规矩来办。”   沐战神色不变,心里却如明镜一般。从眼下的形势来看,赵恒称帝是迟早的事,所谓的新规矩,大约就是依着赵恒的新身份用合适的礼仪迎娶女儿了,若只是封妃,自然不必计较这些,如此看来,赵恒应该是要让女儿封后。   若真是如此,也不枉女儿对他一片情意。   沐战点头道:“就依云相所说。”   消息传开后,整个京城都沸腾了。   沐家前阵子败落成那样,沐桑桑也被皇帝退婚,对于女子来说简直是致命的羞辱,然而这才短短几天,沐家就迅速恢复了元气,甚至比从前更荣耀,而沐桑桑这门亲事,比起从前与皇帝那桩,又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安王相貌堂堂,一身气派非同寻常,更让许多女子羡慕的是,安王身边一个女人也没有,沐桑桑嫁过去的话,没有任何乱七八糟的后宅关系,绝对是说一不二的当家主母。   更何况,皇帝都被安王打得躲去了万年城,谁敢说安王不会再进一步呢?那么到时候,沐桑桑岂不是又成了皇后?她的运气,还真是好得让人妒忌啊!   两个月的时间转眼即逝,当长平城中挤满了全国各地进京来考恩科的读书人时,天下早已换了另一番天地。   长平以西以北三十多个州县,如今已经有十八个归于安王,长平附近的城池,唯有凤翔郡至今还未被攻破,但在周围几座归正城池的包围下,已经彻底变成了孤城,四顾无援。   并州军在梁义简的带领下自北向南,拿下了四座城池。西疆在沐乘风和秦太阿的主持下,已经将原本割据成几块势力的军队收拢成一块,还与不断在边界骚扰的乌剌军发生过几次交火,均获大胜,安王任命秦太阿为征西将军,镇守西疆,任命沐乘风为讨虏将军,带领一半西疆兵自西向南,沿途收服城池。沐战自纳吉之后便领兵出征,从中路出发,也已经攻下了三座大城。   安王刚刚攻下长平城时,还有许多人并不看好,以为只不过是靠着运气钻了空子,时至今日,天下人心早已动荡,人们见面时说起来,总不免要感叹两声:看来这天下将要一分为二,安王与皇帝一北一南,各自为政了啊!   万年城地处东南,气候温暖湿润,然而到了十月底的时候,依旧不可避免地转为寒冷。赵启换上新制的小毛衣服,正呷着参汤准备去上早朝时,就听张遇吞吞吐吐地说道:“陛下,听说安王今天要向沐家下聘了。”   啪一声,天青色的茶碗掉在地上,赵启脸色煞白。   作者有话要说:掐指一算,看看啥日子成亲比较合适~ 第78章   十月的最后一天,安王府一大早就大开正门,先是走出一大群穿戴整齐的乐师,跟着就见身穿大红号衣的卫士源源不断地从里面抬出一抬抬装饰着红绸花结的描金箱子,在欢快的鼓乐声中,卫士们抬着箱子,排列着整齐的队形向安国公府的方向走去。   人们虽然不敢凑近了打听,但队伍所经过的地方,所有人都跑出家门,挤挤挨挨地拥在街边观瞧,临街人家的阁楼上更是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们,一个个互相打听着,安王这是要向沐家下聘了吗?在京城住了大半辈子,他们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可也从来没见过这么大阵仗的下聘!   巳初时,第一抬聘礼出了安王府的大门,沿着大道向安国公府走去,巳正时, 第一台聘礼抬进了安国公府的大门,然而此时,最后一抬聘礼还在王府门内排队等着,远远还不到出大门的时候。   有好热闹的人两头里来回跑着探查最新的消息,惊叹得合不上嘴巴:“大门里头还有好些抬没出来,我的老天啊,这到底是给了多少聘礼啊,皇帝家下聘也不过如此了吧!”   立刻有人道:“安王现在比起万年城里那位,啧啧,那是只好不坏吧,还能比不过皇帝下聘?”   又有人道:“沐家这是什么好福气啊,都以为要倒大霉了,谁知道一夜之间又起死回生,还比从前更加兴旺,他家准是上辈子积了大德啦!”   又一个道:“你们看那些箱子,总过去了一百多抬吧?那么多精壮后生抬着都吃力,里头肯定装得密密实实的,全都是好东西。”   那些刚刚从各地赶往长平等待参加恩科的士子们也有许多凑在街上细细观瞧,数着那一抬抬的聘礼,低声议论:“看这个架势,根本就是天家娶妇的阵仗,安王是不是快要登基了?”   “那样最好!”他的同伴满脸兴奋,“如果安王登基,对于我等来说可谓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如果此科能过,说不定就能登堂入室,成为安王的股肱之臣!”   又一个同伴点头道:“我们这些寒士久屈人下,好好的机会都被那些豪强大族的子弟硬生生抢了,听说安王府这次把杨家的子弟都驳回去了,说他们徒有虚名,只会空谈,没有治理民生的能力,从这节看我觉得安王比万年城那位更加务实,只盼我们这些寒士都能在安王手底下熬出头吧!”   “我也听说杨家几个子弟都被打回去了!”先前说话那人道,“看起来安王倒不像万年城那位只看重出身,我们的机会来了,我现在倒更盼着安王及早登基。”   ……   安国公府中,沐旬鹤双手将聘礼单呈给许念,神色肃穆。   聘礼单子的前两行,写的是黄金万两,白银十万两,后面的他虽然没来得及看,但单单是前面两样,就已超出了王侯的制度,这是天子聘后的规格。   许念看了一眼,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却还是忍不住感叹。历经许多波折,还好老天有眼,女儿终于有了个好归宿。   “桑儿,你自己看看吧。”许念满面笑容地把聘礼单递给沐桑桑是。   沐旬鹤便在边上跟沐桑桑一起看,低声道:“桑儿,从今日起,你每天到我书房中来半个时辰,我将并州那边的详细情形说给你,你须得用心记着。”   这些日子里,他明里暗里,已经将并州那边的主要世家和并州安王府的情形摸了个大概,妹妹即将嫁过去,对那边的情形知道的越多,将来应付起来就会越顺手。   沐桑桑点头答应了,有几分羞涩,又有几分期待。   赵恒并没决定什么时候成亲,但是,看情形应该快了,父亲和三哥都已经往家里寄了信,都说正在处理手头的事,会在元日之前赶回家中。也许他会选那个时间?   就在此时,她也看见了聘礼单的前两行,顿时一怔。   这,是天子聘后的规格,他要登基了?   “沐家现在虽然与安王府走得近,但是比起并州的老班底来说,终究还是有点疏远,再加上现在天下大势未定,你嫁过去与以后要面对的形势应该比先前的后宫还要复杂,桑儿,你得有所准备。”沐旬鹤又道。   沐桑桑心事重重地点头。   她也感觉到了,这段时间与云素馨,与安王府那些属下的几次接触,都让她觉得那些人对她尊敬中带着隐约疏远的态度,对于并州那些人,她大约要算一个外人,大约还要花费很长时间才能让他们接纳她。   将来的路也许不会好走,还好有他,只要有他在身边守着她护着她,就算再难再累,她也是情愿的。   聘礼整整送了几个时辰,待到一切落定时,国公府整个库房都放满了打着红绸花结的箱子,红得喜气洋洋,让人看一眼心情就变得大好。   沐桑桑晚上躺在床上时,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是那铺天盖地的暖暖的红颜色,唇角一直是翘起的,她想着与他在一起时的情形,又想像着将来成亲会是什么情形,   窗棂上又传来几声轻敲,叩叩,叩叩。   沐桑桑一怔,她已经很久没有再听见这个声音了,难道是他来了?   他竟然又来了吗?   沐桑桑在巨大的欢喜中飞快的起身披衣,趿着鞋跑去窗前,窗棂上又传来两声响,隐约能看见窗纱上一片阴影,似乎是他。   沐桑桑禁不住地微笑,忙忙地取下插栓,推开了窗。   外面灰蒙蒙的,晦日里没有月亮,星星也很少,一片灰黑的夜色中,她却一眼就认出了心里念着的人。   赵恒的声音里透着静夜的凉,还有思念的热:“睡了吗?”   “还没。”   沐桑桑将窗户又推开一些,下一息,赵恒闪身而入,握住了她的手:“我很想你,来看看你。”   两个月过去了,这是他第一次破例又在夜里潜进来找她,实在是忍不住相思之苦了。   他的手很凉,沐桑桑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赵恒很快松开她,转身关了窗,低声道:“我手是不是太凉了?”   他手心相对想要搓得热一点,沐桑桑却拿过他的手放在掌心里渥着,低声道:“我给你暖暖吧。”   一股热意从她的手心传到赵恒心上,赵恒垂下眼帘看着她的手,天色太暗,只能模糊看见一小团瓷白色,但他知道她的手很小,两只手合在一起也只能勉强盖住他半个手掌,然而这点暖意已经足够让他浑身灼热,难以自己。   “六天了,六天都没有见到你……”他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叹息一般地说道。   沐桑桑娇嫩的掌心抵在他略觉粗糙的大手上,开始有些凉,习惯了以后又觉得是一种让人安心的暖意,她低声道:“我娘这些日子总不让我出门,让我在家里……”   后面的话她本能地咽了回去,母亲说她就要成亲了,不能频繁出门,更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偷偷溜去跟他见面。六天了,她也默默地算着日子,默默地思念着他。   “我想,我们就在元日那天成亲吧,”赵恒的声音在黑暗中听起来有些异样的喑哑,“一元复始,万象更新,我们就选那一天,永远都能记住。”   沐桑桑脸上一红,却飞快地点了头。她没猜错,果然是元日,很快了,她就要嫁给他了。   赵恒抽出了自己的手,俯身揽了她的腰,轻轻一提,已经将她打横抱在怀中,他将她闺房的布置记得牢牢的,即便在黑暗中也能准确地找到床的外置,稳稳地走了过去。   “比先前重了些,只是不知道是衣服穿得多了,还是真的长胖了些。”赵恒在床边坐下,把她扶起坐在自己膝上,低声道,“以前太瘦,抱起来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儿分量,总让我担心。”   沐桑桑红着脸,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开,然而这么多天没有见面,她心底的想念也像他一样灼热,她也舍不得离开他的怀抱。于是她努力忽略着自己的羞耻感,偎在他肩头低声说道:“是长胖了,每天都吃得很多,天气冷的时候越发想吃些东西。”   “胖了好。”赵恒摸索着找到她的唇,轻轻吻了一下,“以前太瘦,我总是很担心。”   他的唇凉凉的,触碰到她却带起一阵火,然而这火消失得太快,沐桑桑怅然若失。她向着他的怀里又凑近了些,竟有些盼着他能再次吻下来。   下一瞬,赵恒的手顺着她的手腕向上,拿住夹棉的长袄,轻轻捏了一下:“衣服太薄了,现在夜里冷,当心不要着凉。”   “不会的,我一直怕热,并不怎么怕冷。”   沐桑桑说着话,却突然察觉他的手指触到了她的手腕,那一点凉意迅速遍布周身,而他却没有撤手,指腹顺着那点柔滑,轻轻地又触了一下。   凉意迅速变成难耐的热意,沐桑桑颤抖了一下,忙忙地抽回了手。   赵恒却也没再纠缠,黑暗里看不清她的模样,此时也不能点灯,他的手指便顺着她脸颊的轮廓慢慢摩挲着,感受着她容颜的起伏,感受着长久的相思,低低地在她耳边说道:“桑桑,我想你了。”   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只要抛下公事,只要有一丁点空闲,她就总是占据他全部的思绪,原来刻骨的相思,竟是这般滋味。   薄薄的唇覆下来,含住她小巧的耳垂,赵恒微闭了眼,感受着她,专心致志。   作者有话要说:小别胜新婚呀,啦啦啦~ 第79章   世界是忽远忽近的,有时候她能听见他沉重的呼吸,有时候她又什么也听不见。沐桑桑觉得自己渐渐有些站不住,身子软软的,只想顺着他的臂弯滑下去,不停地滑下去。   赵恒及时地拉起了她,她就那么软软地靠在他胸膛上,微微地呼吸着,迷乱而无助,却让他也跟着陷入迷乱。   许久,他低声道:“好像还是把婚期定的太远了些,还有两个月,要等整整六十天,我有些等不及。”   沐桑桑闭着眼睛,思绪很难停驻在其他事上,只本能地答道:“那么,往前挪一挪也行,我都听你的。”   他的心跳很快,听在她耳朵里格外的安心,于是她轻轻将手放在他心脏的位置贴住了,默默地在心里数着,一、二、三……   赵恒拥抱着她,久久没有说话。   他还没有告诉她,元日这一天,是商议好登基的日子。他想在那一天娶她,他要她与他一起踏上那万众瞩目的位置,要让她参与到每一刻中,他分享他的荣光。   所以这婚期还没法子向前挪,也只能按耐住相思,继续等着。然而她话里的意思竟是和他一样盼着成亲,又让他很是欢喜。   他低声说道:“宫里正在重新收拾,我让人去各处去采买梅树了,等你搬进去的时候,大约能凑出一些来,明年就能开花结果。”   沐桑桑顺着他的话问道:“我们要住在宫里吗?”   她在欢喜中突然感觉到一丝不安。宫里,那个地方有太多不好的记忆,就连她那么喜欢的梅树,此时听起来,也总觉得带着一丝阴郁。她漫无目的地想,假如不是当初在那里遇见了赵启,假如她没有给赵启那颗脆梅,一切是不是会很不相同?   然而,如果没有那一切,她还会遇见他吗?还会有今日的一切吗?   赵恒停顿了一会儿才道:“我们,要住在宫里。”   她那么自然地说着我们,显然心里已经把他当成了一体,这样不察觉时流露出的亲密,让他心里一阵   沐桑桑无端有些害怕,住在宫里,那么他要……她向他怀里又缩了缩,低声道:“你……是拿定主意了吗?”   “嗯。”赵恒将她抱紧些,道,“暂定在元日。”   沐桑桑瞬间明白了他的深意,原来他竟将那么重要的日子,与他们的婚期放在了同一天!   心中一阵激荡。他对她竟然这样用心,连这样重要的时候,都要与她分享。   她在汹涌而生的爱意中伸手攀住了他的脖颈,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温柔情意,飞快地在他唇上吻了一下,然后飞快地松手躲开。   脸颊上瞬间烫到无法忍受,她想她长了这么大,这是她所做过的,最大胆的事情。   赵恒一个激灵,几乎在同时就止住了她后退的动作,捧住了她的脸。   他的声音喑哑着,带着巨大的惊喜:“桑桑!”   他知道她是那样的容易害羞,听他一句调笑的话就能面红耳赤,他们两个之间,从来都是他强着她一起,他从未想到她竟然也会大胆去吻他,从未想到这样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竟然能如此迅速地点燃他所有的激情。   “桑桑。”   他低下头,呢喃地唤着她的名字,缠绵地吻了下去。   这个吻长到逃过了时间,完美得让两个人忘记了周遭的一切。   赵恒闭上了眼睛。从前他吻她时总是睁着眼,看着她娇羞沉迷的模样,自己却要留着一分清醒,而此刻,他像她一样沉迷,迷失了自己。   他能感觉到她在他怀中迅速柔软下来,像落入水中的游丝,丝丝缕缕漂浮着缠绕着他,以前他是要主宰掌控的,但今时今日,他只想放纵自己和她一起沉沦。   沐桑桑又有了那种窒息的感觉,然而这略带着不愉快的感觉也让她沉迷,她宁愿就这么艰难地呼吸着,在他手中,为他倾覆。   不知道过了多久,沐桑桑突然意识到那股占据所有的重压消失了,赵恒松开了她,他的下巴搁在她肩上,手掌摩挲着她披散在肩上的长发,沙哑着声音说道:“我是真的有点后悔了,元日太久,该往前挪一挪的。”   沐桑桑窝在他怀里,闭着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管挪到多近的日子,除非就挪到今天,挪到眼下,否则,他大约都会觉得太久――可要命的是,她竟然也被他说服,觉得时间久得简直难以忍耐了。   可真是被他带坏了啊。   夜色越来越浓,眼睛逐渐适应了这种黑,渐渐竟能在其中分辨出彼此的轮廓和神情。也许只是错觉吧,但沐桑桑觉得,她从他几乎融进夜色中的黑眸里,分明能看他不加掩饰的情意。   赵恒也与她一般想法,但他的依据可能更充分些,毕竟她的肌肤那么润泽白皙,即便在夜色里,他也依稀能看到她寝衣领口松开的地方,一痕雪色比任何东西都让他心醉。   微凉的唇移过去,隔着寝衣的纹理,带着热切和贪恋,吻了上去。   沐桑桑颤着声音叫道:“别!”   赵恒犹豫一下,很快挪开了,调整着呼吸,道:“看来我真是把日期选得太靠后了。”   沐桑桑不敢回应,手忙脚乱地拢着衣服,急急地逃出他的怀抱。   “别怕。”赵恒一伸臂,毫不费力地将刚刚逃开的她重新禁锢到怀中,低声道,“只是那么一下。”   他也许不是君子,但她这样害怕,他自然会怜惜她。   沐桑桑在他的禁锢中微微颤抖着,因为慌乱迷茫而六神无主。   许久,赵恒低下头轻吻着她的脸颊,声音低得像呢喃:“别怕,我们就要成亲了,以后我们,会比方才还要亲密很多。”   男人在这方面总是比女子无师自通得多,她也许并不太了解成亲意味着什么,但是他知道,而且,他很期待。   沐桑桑躲开他,紧张到了极点。还能如何亲密?分明已经亲密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赵恒想要挽她回来,但她东躲西藏,怎么都不肯让他碰到,赵恒便也没有再勉强,只是松松地拥着她,她慢慢安静下来,乖顺地依偎着他,他们在沉默中听着彼此的呼吸和心跳,有一种异样的情愫无声蔓延。   沐桑桑模模糊糊地想,成亲以后,真的会更加亲密吗,到那时候,可该如何是好呢……   一天之后,恩科考试在贡院举行。   辰初时分,一千多名从各地赶往京城参加恩科的士人齐齐聚在贡院外的广场上,遥遥向着正中高阁上的赵恒倒身下拜。   赵恒站在高阁雕栏前,向他们略一举手,道:“汝辈须用心作答,报效朝廷,亦不辜负多年寒窗苦读的心血。”   众士子高声道:“臣等感激涕零,深谢安王殿下隆恩!”   辰初一刻,士子们排成几列输在贡院门口,只等时辰一到,便要进入贡院。   高阁上,赵恒起身下楼,目光悠远。这仅只是第一批,总有一天,天下俊才都会入他彀中,而这天下,亦将归属于他。   他蓦地感觉到似乎有人正看着他,回头时,正瞥见临街的小楼上她的身影,心头一阵喜悦。   她竟然来了!   “殿下,”云增顺着他的目光也看见了沐桑桑,沉声道,“该去贡院中拆考题了。”   赵恒颔首,向她的方向再看一眼,转身离去。   辰初二刻,贡院开门,士子们依着次序进门,沐旬鹤指了指排在靠前面的一个,向沐桑桑说道:“那个是梁义简梁太守的四子梁夙,梁氏虽然以武功扬名,但这几辈的子侄中也有向从举业上出头的,梁夙是并州有名的才子,先前一直没有参加过举试,这次肯来也是襄助安王的意思。”   沐桑桑的目光从赵恒的背影上收回来,顺着沐旬鹤指点的方向看去,那些士子有的还算年轻,有的年纪已经不小了,有的衣冠整齐,有的一看就是贫家子弟,而且贫家子的人数看起来不算少,京中衣食住行都比别的地方花费要大得多,听说赵恒做主将十王宅一带的空闲屋子暂时借给那些家里贫穷的读书人居住,单单只这一个举动,想必就能让天下的寒士对安王心向往之。   “那个穿宝蓝色的,也是并州数得上的世家子弟,”沐旬鹤又道,“这次的一千多人中,长平本地的只有不到七十个,并州有一百多人,剩下的都是其他各州县来的,甚至,还有从南边来的。这个人数比以往省试的人数还多,他们参加了这次恩科,就相当于彻底投向安王,由此可见,天下人心,多已投向了安王。”   沐桑桑若有所思。这两个月里,赵启一直号召勤王的军队围攻长平,但西北那些州县被沐战、梁义简和沐乘风从三路夹攻,连自身都很难保全,根本没有能力出兵勤王,而南边的州县,因为赵启与太后不合,诸王暗自搅乱,朝中此时人心涣散,连领兵的将领也都有些坐观成败的意思,所以赵启鼓噪了那么久,只在十月初发起过一次规模很小的攻城战,但也是装模作样打了一个多时辰便匆匆撤兵,从那次之后,天下倒有些默认了一南一北两个朝廷的现状。   沐桑桑有时候出门,总能听到那些世家女议论说赵恒是要自立为王,与朝廷划疆而治,但她心里暗自猜测,赵恒绝不会满足于此,他的心胸,一直都装着天下。   辰正时分,赵恒亲手拆开今科试题,传令兵将题目传遍各个试房,为期三天的恩科考试正式拉开序幕。   考题发放之后,他从各试房前巡视一遍,这才慢步走出考场。诸事都已逐步走上轨道,武功已经震慑四方,如今文治也将不如一个新阶段,从今往后,他将依着他心中所想,开创一个崭新的天下。   到那时,他与她,将并肩站在最高处,笑看风云。   作者有话要说:这小日子过的多美,有美人也有天下,哈哈 第80章   贡院的大门轰然关闭,沐桑桑跟在沐旬鹤身后,起身离开。   沐旬鹤道:“近些日子倒是不曾见梁音再来寻你。”   沐桑桑摇头答道:“每次见面都有些龃龉,大约也是彼此都不想再见面了。”   沐旬鹤沉吟片刻,放低了声音:“桑儿,不管梁音怀着何种目的,但她始终都是梁氏的嫡女,安王的表妹,今后你总免不了要与她打交道,若是不很麻烦的话,尽量不要与她交恶吧。”   沐桑桑垂头不语,心中却知道他说的很对。梁音的身份摆在那里,便是她不想应付,也不得不应付,这大约就是与他在一起必须要面对的局面,他护着她,将荣宠给了她,她必须尽快适应与他在一起的复杂局面,才能不负他的爱护。   沐桑桑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梁音到家里来过两次,我始终没有回拜过,若是明日有空,我就过去一趟,补全了礼数。”   “如此最好。”沐旬鹤放下心来,“不喜欢的人就少来往些,大面上过得去就行,也不必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两人又走出几步,正要上轿时,就听临街一处小楼上传来一个甜脆的声音:“沐妹妹,好久不见呀!”   沐桑桑一抬头,就看见梁音正趴在二楼栏杆上,探出半个身子向她招手,笑意盈盈。   沐桑桑也只得向她一笑,刚刚说起就在这里碰上了,还真是凑巧呢。   沐旬鹤便道:“你去与她打个招呼吧,我在这边等你。”   沐桑桑抬步向小楼走去,片刻后,梁音倒先下了楼,亲亲热热地迎出来挽住她的胳膊向屋里走去,笑嘻嘻地问道:“你也是来看表哥开科取士的吗?”   沐桑桑维持着得体的笑容,却没有直接回答:“好久不曾见面,梁姑娘近来可好?”   “还行吧,”梁音笑了起来,“一开始被表哥赶出去时还有些伤心,不过住久了就觉得也挺舒服的,你也知道,表哥他性子严厉,凡是他在意的人,就几乎什么都要管,我在安王府时吃的穿的用的,每一件事他都要过问,简直像对小孩子一样,弄得我怪不自在的,现在我一个人住在外头,什么事都能自己拿主意,慢慢就觉得还挺好的,反正表哥每隔几天就会过来看我,住的远了,反而比从前更加亲近些。”   她说话的套路依旧和从前一模一样呢。沐桑桑微笑着,随口说道:“姑娘在京中只有安王殿下一个亲人,自然要多加照应。”   “谁说只有一个亲人?”梁音拉着她在屋里坐下,一边亲手给她斟茶,一边冲她眨眼,“不是还有你吗?我的好表嫂……”   沐桑桑禁不住脸上一热,低着头没有回答。庚帖交换了,聘礼下了,婚书也写了,以后这一类的玩笑大约是避免不了的,虽然从梁音口中说出来总让人觉得奇怪,不过,她也会慢慢习惯的。   “再过几天就更加热闹了,”梁音说起话来又脆又快,“妹妹知道吗,长乐姐姐马上就要进京了!”   沐桑桑摇摇头,不由自主地想起梁音之前说过的话,赵长乐对所有跟赵恒稍微走得近些的女子都十分排斥――她们先前就有过几次争执,不知这一次见面又会是什么情形?   “表哥其实不想让她那么早来的,但我爹爹一直在外面打仗,表哥和我也不在家,长乐姐姐一个人待着气闷,每天都吵闹得厉害,我娘她们也应付不来,所以表哥没法子,前几天已经打发人去接她了,说是让她赶在元日之前进京。”   赶在元日之前,那么,就是要赵长乐赶过来参加婚礼。他只有这么一个亲妹妹,自然得在场。沐桑桑回想着之前与赵长乐相处的情形,隐隐有些发怵。   “你知道长乐姐姐跟云昭远定过亲吧?”梁音问道。   沐桑桑道:“听殿下说起过。”   “长乐姐姐这回过来,应该会跟云昭远完婚吧。”梁音笑得十分诡秘,“可怜的云昭远,这些年简直是长乐姐姐说什么他就听什么,长乐姐姐一直不肯成亲,他就一直眼巴巴地等着,算算今年云昭远也二十四岁了,并州的男子虽然成婚都晚,但像他这么晚的,也唯有表哥一个了。”   沐桑桑心中一动,赵恒只比云昭远小一岁,他为何之前那么多年都不曾定亲?   梁音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神色,笑意更深,又道:“我在并州时经常听人说起你,还有你家,那会子我可从来没有想到会跟你这么熟,我还以为咱们两边是仇敌,一见面就要打起来呢!”   沐桑桑微微一怔,为什么是仇敌?难道是说从前的沐家支持赵启,而并州则打定主意要推翻赵启吗?她模棱两可地说道:“世上的事情总是很难预料。”   “可不是嘛!”梁音拍手道,“我也没想到表哥居然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把当年的事揭开,也许他是顾虑到跟你定亲,怕你多心?不过从前在并州时,云相一直都说若要起兵的话,首要一件事就是把当年的真相公之于众,使天下明白表哥才是皇室正统。”   沐桑桑越听越心惊,虽然知道这可能又是一个圈套,却仍忍不住问道:“当年有什么真相?”   梁音啊了一声,连忙捂住了嘴,摇着头说:“原来你不知道啊!表哥没有跟你说过?哎呀,你看我这个傻子,稀里糊涂又都给说出来了!”   沐桑桑垂下眼帘,心中有些不耐。她处心积虑,无非就是为了把这件事透露给她,让她心生疑窦,等她追问起来,她却又做出这幅模样。她淡淡说道:“安王殿下并没有跟我提过此事,如果是什么不该说出来的话,那么,姑娘还是不要告诉我吧。”   梁音眨眨眼睛,道:“好吧,那么我就先不告诉你了,你可不要生我的气啊。其实当年的事情我知道的也不多,表哥很少跟我说朝廷的事,你要是真的向问我详细的情形,只怕我还说不出来呢。这些事他都只肯跟素馨姐说的,应该只有素馨姐最清楚,你要是想知道的话可以去问素馨姐。”   沐桑桑笑了一下。又是云素馨,梁音简直时时刻刻都要提醒她云素馨与赵恒的关系不一般,大约也是知道自己不可能再让她慌张了,所以另外找了一个挡箭牌。当然,她的确对云素馨存着疑虑,但,她也没必要上她的当。   沐桑桑平静地说道:“云长史身为王府谋士,就算知道许多机要事情也不稀奇,但她既然是谋士,自然也是不能向外透露的,梁姑娘就不要让我去为难她了。”   “不一样啊,你又不是外人,”梁音笑了起来,“你可是表哥未过门的妻子,你要是去问,素馨姐不敢不说。”   沐桑桑也笑了起来,反问道:“那么,我大可以去问殿下,又何必去问外人?”   外人?梁音怔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失望,一丝气恼,她倒是越来越不客气,竟公然以自家人自居了!   短短一瞬的失色之后,梁音旋即又恢复了笑容,点头道:“你说得对,哎呀,我近来真是越来越糊涂了,居然让你去问素馨姐,她向来只听表哥一个人的吩咐,肯定是不会往外说的!”   看来她也无非就是这些伎俩罢了。沐桑桑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来,微微一笑:“梁姑娘数次光临寒舍,因我家中近来颇有些冗务,所以始终没能有机会回拜,若是梁姑娘方便的话,明日我想到府上拜望梁姑娘,可否?”   “好呀,我一个人闷得很,正盼着妹妹来呢!”梁音很快答道。   “时候不早了,我二哥还在外面等我,请恕我先告退。”沐桑桑向她福了一福,转身离去。   走出门外,不由得蹙了眉。   梁音说当年的真相,是在暗示什么?   发生在当年的事,说出来会让人知道赵恒才是皇室正统……难道,是指那宗疑案?   德宗皇帝突然薨逝,临终遗诏没有将帝位传给嫡子愍怀太子,却出人意料地传给了同胞弟弟宣宗,宣宗继位后声称不会再立太子,百年之后仍旧由愍怀太子继位,但紧接着,愍怀太子也暴病而逝,再然后,赵恒兄妹逃亡并州,太子妃自尽殉夫,德宗皇帝的嫡支就此凋零,宣宗一支继位为帝。   这件事是本朝最大一件疑案,许多人都在背后猜测过真相,但是十几年过去了,宣宗的子孙早已经坐稳了江山,若不是赵恒突然攻下长平,这件疑案大约就要成为千古谜题了。   这么说的话,赵恒手中握有当年的真相?而这个真相,将会不利于宣宗一支,会证明他皇家正统血脉的身份?   沐桑桑脑中乱纷纷的。德宗为什么不将帝位传给儿子,却要传给弟弟?这种事情千百年来从未有过,所以在当年就有许多人议论纷纷,怀疑是宣宗暗中做了手脚,从愍怀太子手中夺走了帝位,然而宣宗随即以雷霆手段镇压了一批支持愍怀太子的老臣,堵住了悠悠众口,真相到底如何,如今所有人都只不过是猜测罢了。   如果赵恒握着能证实真相的证据,那么他为什么迟迟不肯拿出来?   她随即又想到,赵恒在正式号令天下之时,并没有用太后给的血书密旨,又是为什么?   沐旬鹤迎上来,见妹妹紧皱着眉头,心事重重,连忙问道:“她跟你说了些什么?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   “二哥,”沐桑桑压低了声音,“当年宣宗继位的真相,你知道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表妹啊表妹~ 第81章   参加恩科的士子们考了整整三天,长平城的人们跟着议论了整整三天,那些家中有亲眷去应试的,更是每天眼巴巴地守在贡院外面,只等着到开院之时,好头一个听说考试的情形。   等到第三天将近黄昏时,贡院中响起收卷的锣声,此时贡院外已经黑压压地围了上千人,一个个两眼放光、满脸兴奋,一半是等着开门后去接自家亲眷的,另一半却是凑过来看热闹,好在以后当作谈资的。   又过了两刻钟,大门轰然打开,跟着就见士子们陆续向外走去,有的神采奕奕,全然看不出闷头写了三天卷子的疲惫,有的却脸色苍白,显然是考得已经虚脱了。   人群中最引人瞩目的便是梁夙,三天时间闷在试房里,多数人都是蓬头垢面,很难维持体面,唯有他依旧衣履整洁,就连发髻也一丝不苟,一副世家子弟的超然风范,围观的人群中有知道他身份的,忍不住偷偷看他,悄悄议论,梁夙都看见了,但他只是神色淡淡的,就像没有看见一样。   “四哥!”   一个甜脆的女子声音压过喧闹声,梁夙抬头一看,就见街边的小楼上妹妹梁音正探出头向他招手,梁夙颔首示意,跟着向那边走去。   “四哥,你进京了怎么也不去看我?”梁音嘟着嘴抱怨道,“我还是前两天听素馨姐说起来才知道你也来了,你怎么不住在表哥那里?”   梁夙淡淡道:“身为亲眷前来应试,本来就难免招人议论,何苦还要去王府叨扰,越发让人说闲话。”   梁音眨眨眼睛,笑了起来:“也是,四哥满肚子都是文章,先前因为表哥的缘故没法子去考科举,这回机会虽然好,就怕那起子红眼病又说三道四,还是你想的周到。”   梁夙默默抿了一口茶,没有回应。   他在并州一直都有俊才的称号,但因为并州与朝廷不合,梁氏为了表示支持赵恒,所以一直不让他参加乡试,但所有人都说,以他的才学,只要去考,拿个状元也不在话下,因为这个缘故,他自己也颇为自负,但这次奉父命来考恩科,又让他觉得有点大材小用,毕竟考恩科这些人,多半都是旧朝中不得志的士人,跟他根本没法比。   梁音又道:“四哥,你知道吗,这一科安国公府的沐旬鹤也要去阅卷,你可千万别被分到他那里去,不然房师跟学生一般大的年纪,那可要被人笑话了!”   梁夙皱了眉头,脸上就有些着恼的模样:“沐旬鹤才多大年纪?他也无非是二甲进士出身,又没什么过人之处,哪里就轮到他去阅卷?”   “没办法呢。”梁音一脸无奈,“表哥要娶沐桑桑,所以特别看重他家,沐旬鹤现在虽然只是吏部侍郎,可他上面没有主事的官员,吏部的事都是他说了算,四哥,你这一科考上之后,只怕还得由他来给你分派去处呢!”   “岂有此理!”梁夙一向心气儿高,此时不觉恼火起来,正要发作,转念一想,改口问道,“我也打听过的,并没有听说沐旬鹤是阅卷官,你是从哪里听说的消息?”   “从表哥那里呀。”梁音一脸无辜。   梁夙狐疑地看着她,想了想才道:“我也正要问你,你怎么没在安王府,反而出去住了呢?也不说给家里人知道。”   梁音垂了眼皮,老半天才委委屈屈地说道:“别说了,我才来没多久,没留心说错一句话得罪了沐桑桑,表哥二话没说就把我赶出去住了,我也不敢跟家里说,怕你们担心。”   “岂有此理!”梁夙越想越觉得不对,“我这就去问安王,怎么能这么对你?你在京中只有他一个亲眷,难道因为外人一句话就把你赶走?”   “四哥你说错了呢,现在对于表哥来说,我们才是外人呢。”梁音叹着气说道,“他们马上就要成亲了,上回沐桑桑还当着我的面嘲笑我是外人呢。你不要去问表哥了,倒显得我在背后抱怨似的,没得惹人笑话。”   梁夙看着她,半信半疑,却又无从判断,许久才道:“当初你就不应该过来,以你梁氏女的身份,到哪里找不到一门好亲事?何苦非要追到这里来,弄得自己不上不下。父亲早就说过此事作罢,偏你非要勉强,何苦来哉。”   梁音脸上那些半真半假的笑容都消失了,愤愤地说道:“我偏要勉强!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我白白等了那么多年!”   梁夙摆手道:“罢了罢了,这件事从一开始安王就没有答应,也谈不上你等了多少年之类的话,况且两家也从来没正经提过,你要是再死抱着这个不放,反而坐实你的心思,传出去丢的可是你的体面。”   梁音垂头想了一会儿,跟着又笑了起来,点头道:“我都知道得,你不用担心,我早就想明白了,就是有点气不过而已,并不是对表哥还有什么心思,等我过两天消了气,就彻底好了。”   “你想明白了就好,天下好男儿多的是,父亲正在为你物色,这次考恩科的同侪中我看了也有几个过得去的,何愁挑不出来一个好的。”梁夙道。   梁音笑了笑,说道:“说起来,还真不如当初成全了素馨姐,这些年冷眼看下来,她还是个好相处的,那位沐姑娘看着娇滴滴的,心里却顶有成算,又会撒娇撒痴,表哥被她拿捏得死死的,只怕以后尽会重用沐家人,跟我们都要疏远了呢。”   梁夙摇头道:“你不要胡猜测,殿下的性子我知道的,断不会因为私情误了大事,也不会对部属厚此薄彼。你现在就是心里有执念,所以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   “才不是我胡说呢。”梁音道,“刚打下长平那会儿,沐桑桑半夜里被赵启惊扰,表哥为了这个大发雷霆,差点要血洗京城,后来素馨姐他们好容易才劝回去的,你说表哥是不是被她拿捏得死死的?”   “此话当真?”梁夙吃了一惊。   “千真万确,不信你去问云昭远。”梁音说道。   梁夙蹙了眉,许久才道:“若真是如此,那我究竟要不要出仕,还得再好好想想……”   安国公府中。   沐旬鹤午后就被轿子接走,进宫去与云增等朝中重臣一同在文渊阁闭馆,等待阅判今科的试卷。以他的资历原本是不够资格阅卷的,但赵恒见他在实务上十分练达,有意提拔,所以命他协助审阅试卷中的实务部分,虽然也是阅卷之人,但并不挂名,也不做房师,目的只是增长一下阅历,再者预先对恩科士子有些了解,便于将来在吏部铨选时量才授官。   这几天许念每天都埋头打点女儿的嫁妆,沐桑桑插不上手,想了想便走去了佛堂,果然一进门就听见屋里传来一阵低低的诵经声,王雪绮正跪在菩萨面前做功课。   沐桑桑悄悄走进去,拣了一个蒲团跪了,和着她的声音慢慢念了下去,虽然枯燥,然而心里渐渐安定下去,倒是难得的体验。   许久,王雪绮诵完数遍,起身回头,道:“妹妹来了。”   沐桑桑留神看她,却见她脸色红润了许多,颊上也胖了些,僧帽盖着的鬓角处有短短的黑色,是新长出来的头发。   她想起来王雪绮自从来了以后就再没有剃过发,不由得微微一笑,心想,看来是不准备再剃了呢。   “你跟我来。”王雪绮低声说道,跟着当先走了出去。   沐桑桑跟着她走出佛堂,走进她的住屋,抬眼一看,依旧是收拾得清清素素的屋子,衾枕铺盖的颜色和用料都十分质朴,一丁点鲜亮的颜色都没有,与她这个年纪的闺秀们截然是两种模样,沐桑桑心里又犹豫起来,若是回心转意,似乎又不该是这幅模样。   王雪绮进去卧室里,一会儿走出来时,手中已经多了一个香囊,双手递给她,微笑着说道:“妹妹眼看着就要大喜了,我身无长物,便绣了这个东西给你,你别嫌弃粗糙,能着用吧。”   沐桑桑双手接过,却是一个十分精致的双鸳鸯莲藕蹙金线香囊,里面已经装了配好的香块,气味十分清幽,隐约又带着一丝梅子香气,想来是揣摩着她的喜好新合的香,沐桑桑问道:“姐姐又合了新香吗?”   王雪绮在闺秀中以善于合香知名,微微一笑,道:“是从古方的花间露配出来的,调了你喜欢的梅子香气,虽然淡了些,却还算悠远,你清晨傍晚时在香炉里点上一块,最能安神怡心。”   沐桑桑看着手中的香囊,五色鸳鸯,红莲白藕,非但颜色十分鲜亮,绣活更是出众,两只鸳鸯活灵活现,似乎随时都会动起来。她心中一动,能绣出这么美丽的香囊,又怎么会对世事无动于衷?   她试探着说道:“姐姐,我二哥近来忙得很,总听他说连夜里也都是满脑子公事,整宿整宿地睡不着,姐姐最懂香道的,能不能请姐姐帮我二哥也做这么个香囊,替他合一味安神助眠的香?”   王雪绮自然知道她的用意,低下头出了一会儿神,道:“时间怕是来不及了,等你出嫁之后,我就要回去白衣庵。”   沐桑桑大吃一惊,连忙握住她的手,道:“为什么要走?不是说好了就在我家吗?”   王雪绮看着她,目光平静:“桑妹妹,我不能自欺欺人,我与你二哥,大约这辈子只能是有缘无分了。” 第82章   蹙金线的鸳鸯香囊拿在手里,鸳鸯双栖双飞,绣鸳鸯的人却说着灰心的话。沐桑桑心中难过,连忙劝道:“这些天里你应该也看明白了,我二哥待你一心一意,我娘亲待你也和待我一样,好姐姐,你就应承了二哥吧!”   虽然沐旬鹤没有提过,但她隐约觉得,沐旬鹤应该向王雪绮提过成亲的事。   “你二哥很好,但我没法子应承,我还有家人在万年城。”王雪绮摇着头,神色平静,“若是我应承了,他们怎么办?他们为了应付皇帝,已经把我报了病亡,我不能连累他们。”   “不会连累他们的,到时候可以给你找一个合适的身份,万年城那边不会知道!”沐桑桑急急说道。   “没用的,我自小在长平长大,许多人都认得我,这事瞒不住。”王雪绮轻轻抽出手来,低声道,“再说,我家人都在皇帝一边,你二哥前途大好,若是与我扯上了干系,他会受我连累。”   “二哥他不会在乎……”沐桑桑连忙说道。   “可是我在乎。”王雪绮神色坚定,“我很在乎,我只希望他好好的。妹妹,你应该懂我的意思,不要再劝我了。”   沐桑桑哑口无言。她还是把一切都想的太简单了,可王雪绮身在其中,却没法子像她一样忽略到许多现实。   她满心惆怅地想到,只要还存在两个朝廷,二哥与王雪绮就没法子在一起,为今之计,唯有盼着赵恒早日一统天下,到那时只要王家人回来,只要王家人没有损伤,王雪绮自然就没了后顾之忧。   但愿他长剑所指,能早日踏破实现心中所想。   十一月中旬,恩科试卷全部审阅核定,各房师推荐的试卷经主考官云增裁决后,初步定下中试人选,交由赵恒审核裁定。十一月十五日,恩科放榜,从一千二百名考生中取中一百五十人为举人,于三日后参加殿试,届时将由赵恒亲自考核,定下最终的等次。   同一天,安王府向各邻国发出国书,安王将于元日大婚,届时长平以北将暂时休战,欢迎各国遣使来贺。   国书非但传去了位于西疆的乌剌、位于北疆的鬼方部落,甚至连万年城也收到了两份,一份送去赵启面前,一份交给了太后。   赵恒还未看完已经勃然大怒,三两下撕了个粉碎,冷森森吩咐道:“宣傅守义来见朕!”   太后拿到国书后则是喜上眉梢,赵恒的声势越来越大,赵启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现在不仅是宗室们对他不满,连朝臣中都有许多开始摇摆,更有不少暗地里投向了太后。虽然兵权还握在赵启手中,但军心不稳,一提到安王就无端畏惧,这些兵,也就没什么大用处。   太后逐字逐句看完之后,笑吟吟将国书递给燕王,道:“我侄女要与安王成亲了,哀家早就说过给她添妆,这阵子有得忙喽!”   “果真是大喜事,臣愿与太后一道,给沐姑娘添妆!”燕王十分懂得凑趣。   选定婚期的消息很快也在京中传开,一连几天,安国公府都挤满了前来道贺的人,沐家当家的女眷只有许念一个,顿时忙得不可开交,非但沐桑桑需要时刻在边上协助,就连王雪绮也不得不放下经卷,帮忙安排家中的事务。   她是名门出身,家教良好,帮忙管家自然是毫不费力,沐桑桑悄悄向许念说道:“雪绮姐说还要会白衣庵去,阿娘,你有空了好好劝劝她。”   “我头一个就不放她走。”许念念了句佛,“菩萨会保佑她的,你放心吧,我一定想法子留住她。”   十一月十八日卯时,一百五十名新科举子齐齐候在承天门外,只等时辰一到,便要上殿应试。   卯正时分,雄浑的上朝鼓声在集英殿外的广场中响起,久久回荡在皇城之中,每个听见鼓声的人,心中都感慨万千。   自从攻下长平城以来,赵恒虽然在事实上建立了一套新的朝政体系,但他一直都在安王府处理政务,从来没有在宫中召见僚属,更没有在太极殿进行过任何活动。因为这一点,万年城和许多京中百姓都猜测他或许会顾虑篡位的恶名,不敢登基称帝,但此时朝鼓声一响,所有人都明白,南北对峙,各自安于现状的日子应该不会长久了。   当然,明白人也都知道,自从开恩科的谕令传下,安王的目的也就昭然若揭,毕竟只有皇帝,才有资格开科取士,网罗天下俊才。   伴着悠长的鼓声,一百五十名新科举子鱼贯进入集英殿,向赵恒行叩首礼后,依序在殿中落座,准备殿试答题。一刻钟后,云增公布了赵恒亲自拟定的题目,乃是一道时政策论,限时一个时辰答完。   辰初时分,梁夙第一个起身交卷,之后的一个时辰里陆续有人提前交卷,到辰正时分,一百五十人全部答题完毕,等待赵恒口头询问。   巳正时分,云增等内帘官选出前二十本卷子,呈交赵恒审定。午初时分,赵恒审阅完毕,开始向众举子质询,或是将时事问上三句五句,或是将经义问上一段,以防有人串通考官,浑水摸鱼。   午正时分,赵恒持彤管朱批,最终确定一甲三人,二甲赐同进士及第三十人,三甲、四家赐进士出身五十人,五甲同进士出身六十七人。其中,梁夙因才学出众被亲点为状元。所有取中之人限期到吏部报到,核验籍贯出身,等待铨选授官。   皇城外早就聚集了上百人,眼巴巴地等着殿试的消息,老远看见黄门侍郎捧着文榜向城门口走去,立刻有人大声问道:“这位大人,敢问是谁考了状元呀?”   黄门侍郎微笑答道:“稍安勿躁,待金榜张贴出来,你自然知道。”   金榜展开,高高贴在城墙上,众人凑得里三层外三层,一上来就看见梁夙的名字排在一甲头一个,状元。   竟然是他?人们团团围住榜单,激烈地议论起来。   支持的人觉得,自古都说内举不避亲,总不能因为梁夙与安王沾亲带故,就不肯承认他的才干,硬生生压他一头。反对的人则担心安王的新朝与旧朝一样,将来都只会重用出身良好的世家子,只怕要任人唯亲。   “别吵嚷了,你们看看文榜后面!”一个头戴儒巾的男子高声说道,“二甲、三甲里有许多都是寒士,安王殿下唯才是举,根本才不计较什么出身呐!”   “真的假的?”   争吵的人们顿时闭了嘴,凑到跟前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果然,取在前面的有许多都是贫寒人家的子弟,那些出身显赫的也有很多排在五甲靠后的位置,果然并没有偏颇。   集英殿上,梁夙跪拜谢恩之后,有些自得,也有些惊讶。他虽然自认为有状元之才,但因为有这层亲戚关系在,按常理来说赵恒一般避嫌,所以他原本是以为自己会被放在二甲,只是没想到,赵恒竟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他目光所及,看到殿下站着的沐旬鹤,心里便有些疑惑。这些日子以来梁音经常向他说些赵恒优待沐家,疏远梁氏,沐家人仗着结亲的关系耀武扬威等等的话,但放榜以后他看得明白,沐旬鹤根本不在房师之列,而且,这次不避嫌疑选他为状元,赵恒也分明没有疏远梁氏的意思。   妹妹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梁夙暗自想到,等明日到吏部铨选之时,难免要与沐旬鹤打交道,到那时候须得留神细看看此人的品性,大约也就有计较了。   辰正三刻,以一甲三名为首,所有中试之人披红挂花,在黄门官的带领下前去文庙祭拜,之后便要跨马游街,再往御园赴鹿鸣宴。   云增身为今科座师,原本也该出席鹿鸣苑,但他年纪大了不喜欢热闹,便指定别人代为主持,自己则跟着赵恒回安王府,一路上商议道:“梁夙的才学是足够了,但将他的名次定得这么高,只怕要招议论,须得想想如何应对才是。”   赵恒并不以为意,道:“怎么定都会有人议论,也不必为了这个多花心思。只是我观梁夙的应对,应该更长于典籍而少实务历练,一甲三人照旧例应该为庶吉士,入翰林院,虽然是个清贵的位置,但越发离民生远了,我的意思是先让他到实职上历练一阵子,然后再往上走。”   梁夙有才能,知根知底的也可信任,他愿意用他。但梁夙心高气傲,也没怎么接触过民生疾苦,最好能到底下历练几年,将来处事练达,才好承担重任。   云增沉吟着道:“庶吉士的位置上待上一两年,然后提起居舍人,之后知制诰或者中书舍人,历来都是这么安排的,若是突然将他安排到外面去,就怕梁夙心里有什么想法。”   赵恒淡淡道:“若是连这点都想不明白,那么,也不堪大用。”   云增暗自决定与梁夙提个醒,口中说道:“兴庆宫与望梅宫都已拆完,其他宫室也都重新粉刷清扫,使唤的宫女太监也都核查过一遍,如今诸事妥当,殿下可选个日子从王府搬过去了。钦天监在腊月挑了三四个适宜搬迁的吉日,若是殿下决定了,就让素馨尽快开始着手准备。”   以亲王之名行帝王之实,总归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今早将名分定下来,后面才好大展宏图。   赵恒颔首道:“好。”   搬进皇城,将自己的身份公之于众,到那时全天下都会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宰。   作者有话要说:越写越觉得自己真的是亲妈~ 第83章   进入腊月之后,天气越来越寒冷,若在往年,长平城里许多外地来的商户都开始清点盘库,筹备年底歇业,好早些赶回老家过年。然而今年,东西市两边的商家反而铆足了精神,卖东西的把压箱底的宝贝都翻出来,琳琅满目地摆满了货架,酒馆食肆和各处逆旅也都四门大开,粉墙上贴了大红纸的告示,告诉客人本店一直到除夕都不歇业,营业直到大年初一。   “一来再过些时日各国都要来使朝贺,到时候长平城还有许多生意可做,商人逐利,自然舍不得在这时候歇业。”赵恒坐在沐桑桑对面,黑眸中带着隐约的笑意,“二来元日便是我们的婚期,这是举国同庆的大日子,身为我们的子民,自然与有荣焉,越发舍不得离京了。”   沐桑桑微微红了脸颊,轻声说道:“原来如此。”   他们已经很多天都没有机会见面,今天赵恒提前派人给她传信,要她想法子来一趟东市,沐桑桑找了个借口溜出来,果然他在一家常去的茶楼上,装作无意邂逅的模样等着她,这才见了一面。   赵恒看着她,笑意更深。他们只有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可以相见,而且安王府的人随时都可能进来回事,他只能与她隔着茶桌对面坐着,摆出一副规规矩矩的模样,但,这样老实岂是他的做派?在桌子底下,他的脚找到了她的脚,轻轻地勾了一下。   然后他看见,她的脸颊迅速飞起两片红云。   沐桑桑慌张极了,门外就是他的护卫,楼下是大街,都能听见来往的人声,她连忙将脚缩回来,他却很快追过来,轻轻地又勾了过去。   “别闹了,外面还有人。”沐桑桑终于忍不住,红着脸压低了声音说道。   “他们看不见。”赵恒勾着唇角,声音低得暧昧,“除非有人能钻到桌子底下来。”   “你,真是的……”沐桑桑别过脸,紧张地观察着门外的动静,无奈到了极点。   他在她面前,总有另一幅面孔,她也说不出对他这幅模样究竟是欢喜多些还是不习惯多些,然而他对她总归是很不一样的,每每想起来,心底又是甜的。   赵恒专心致志地勾着她,跟着又用小腿蹭了一下她的,他看见她的脸颊越来越红,却要强撑着装成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还要时不时注意着外面的动静,赵恒忍不住笑了起来,问道:“天气这么冷,你好像穿的不多,冷不冷?”   “家里烧了地龙,我有些虚燥的底子,到这时候若是穿得太多就容易上火咳嗽,”沐桑桑说着话,努力想要把注意力从桌子底下勾着的腿上转移开,“所以并不敢穿太多。”   赵恒凑近些捻了下她的衣袖,蹙起了眉:“衣服太薄了,这样的天气你穿的这样少,这可不行。”   “平时很少出门,出门也是坐着轿子带着暖炉,并不冷的。”沐桑桑见他好容易将心思放在了别处,暗自松了一口气,“我已经习惯了,也不觉得冷。”   然而下一刻,他的手从桌子底下捞起她的腿放在膝上,跟着握住了细细的脚踝。   沐桑桑低呼一声,连忙回头去看外面,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做什么?”   “穿得太少了,脚腕都是冰凉。”赵恒叹气说道,“你该带个脚炉来的。”   “我知道了,下次我一定带。”沐桑桑挣扎着想要缩回来,然而他不肯松手,她也并不能挣脱,她急得眼睛红红,急急说道,“你快放开,外面还有人。”   “你呀,总是这么害羞。”赵恒的声音低回喑哑,“别怕,我只是想要给你暖一暖。”   他摸索着,小心地脱下了她的小羊皮短靴。穿着布袜的脚尖尖瘦瘦,只比他的手掌长了一点,握在手中冰凉凉的,让他一阵心疼。   赵恒搓了搓手掌,让手心里多些热意,然后握住了她的足,低声道:“早知道就不让你出来了,天气太冷了。”   沐桑桑低着头,不敢看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从他手中传出的热意,传到她脚心出,这点点暖意渐渐向上,只觉得浑身都暖洋洋,懒洋洋的。   她模模糊糊地想起来,阿娘曾抱怨过阿爹冬天里穿皮靴会出脚汗,一脱下来整个屋子都有气味,心里顿时紧张起来。   转念一想,今日才新换的袜子,靴子也是新做的,而她也从来没发现过出脚汗的毛病,但是刚刚走了路,真的不会臭吗?   脸颊到脖颈都是通红,她带着几丝哀求向他说道:“我真的不冷,你放下好不好?”   赵恒轻轻摩挲着脚底,跟着替她套上靴子,沐桑桑刚松了一口气,他却又拿起另外一只放在膝上,跟着脱去了短靴。   沐桑桑再也忍不住,湿了眼睛:“你放下好不好?”   赵恒却说起了别的事:“总是穿这么少也不是个法子,既然你用不惯地龙,我再想别的法子。”   “没事的,我都习惯了。”沐桑桑颤声说道,“你放下好不好?”   “我已经选好了日子,腊月二十那天从安王府搬去宫中。”赵恒没有理会她的哀求,只细细搓着她的脚踝,带给她一阵阵暖意,“到时候我住大正殿,你住栖梧宫,我让工匠们想想法子,看看能不能不用地龙,另找个别的法子给你取暖。”   沐桑桑紧紧扶着桌沿撑住自己,四肢软软的,越来越坐不住,迷迷糊糊地摇头说道:“没事的,不用那么麻烦。”   下一息,布袜也被脱掉,他带着薄茧的手轻轻揉捏着她的脚心,带起一阵阵颤栗,他低声说道:“现在就这么凉,到了三九天可怎么好,肯定得想个法子。”   “放下我,”沐桑桑徒劳地恳求着,努力向回缩,“我不冷,你放下我。”   心上是一片空白,然而他带着暖意的手所经之处,迅速撩起熊熊的火。她知道这样不对,但她哀肯的声音却越来越低,她在这异样的碰触中越来越无力,越来越无法坚定地拒绝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查觉到他给她穿上了布袜,心里一阵解脱,但他跟着却又拿起另一只脚,脱了靴子放在膝上,用袍子的下摆一起包起来,低声道:“你这种皮靴虽然方便,却并不暖和,并州冬天里都穿夹了大毛里子的厚皮靴,我让人做几双给你送去。”   脚被捂在他的怀里,暖烘烘的,隔了夹袍的纹理,依旧能感觉到他的薄薄的衣衫。沐桑桑心想,他穿的却也不厚,但他的手似乎比夏日里暖了许多,真是奇怪的很,夏天里凉凉的,冬天里又很暖,单是这样温凉适宜的体温,就足够让她眷恋。   耳边传来赵恒低沉的声音:“桑桑,过几天各国使节来了,我要公布一样东西。”   沐桑桑喃喃地问道:“什么东西?”   “我皇祖父的遗诏。”赵恒看着她,目光悠远,“十七年前,皇祖父突然头疾发作,不省人事,留下遗诏由我父亲继位,但那时,我父亲正代替皇祖父在先农殿春耕,第一个闻讯赶到的是皇祖父的二弟,后来的宣宗。再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沐桑桑什么都明白了。事实与之前二哥的推测很接近,只是二哥也不知道,竟然还有这样一份遗诏存在。   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从桌子底下找到了他的胳膊,轻轻摇了摇,以示安慰。   “宣宗伪造了传位的遗诏,之后又谋害了我的父亲。”赵恒道,“我会公开当年的一切,在此之后,长平与万年彻底会成为敌人,桑桑,事情肯定会牵扯到太后,你不要担心,我会妥善处理。”   沐桑桑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都知道的,也与二哥商议过,一旦宣宗坐实了谋逆,那么太后的身份也就不存在了,到时候万年城那边会发生什么变数,谁也说不准。   “你放心,我已经安排了人手接应太后,如果将来事态紧急,一定会先把她救出来。”赵恒见她脸色复杂,跟着说道。   沐桑桑叹口气,摇头道:“你不了解太后的性子,她,很看重眼前的一切,只怕不会轻易放下。”   她自幼被太后教养,太知道太后的性情,太后大半生手握权柄,说一不二,要她放下手中的一切,太难了。这也是她与二哥商议时,最担心的一点。   赵恒想了想,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说,现在也愁不到这上面。”   沐桑桑点点头,暗自拿定了主意,如果有机会联络上太后,一定好好劝她。   “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国公正在往回赶,你三哥也到了阳川附近,大约再过几天就都能回来了。”赵恒又道。   “真的?”沐桑桑欢喜地笑了,与家人分别数月,尤其是三哥,已经小半年没有见到了,她从来没有与他分开过这么长时间,也不知他现在是什么模样?   “真的。”赵恒见她欢喜,自己也露出了笑意,“还有一个熟人也要来,到时候长平城里可是要热闹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家人终于要团聚啦~ 第84章   十二月中旬,捷报再次传来,沐战与梁义简夹攻凤翔郡,围城将近半个月一直相持不下,正在僵持之时,沐乘风率军增援,在凤翔城墙之下连夜堆起沙堆,浇水成冰,众多士兵踩着沙墙一夜之间强攻入城,凤翔于翌日上午被攻破,郡守率众官吏投降。   此役之后,从长平向西向北,连绵五六百里的距离中,再没有听命于赵启的城池,而作为长平以北数一数二的大城,凤翔郡被攻破也让那些原本就在苦苦挣扎着继续效忠赵启的城池受到了震慑,没几天的功夫,一个州由太守带领,开城门投降,另一个郡则发生哗变,众人合谋杀死郡守,出城投降。   “照这个速度,大约明年开春的时候,整个西北都能归于安王麾下。”早膳时沐旬鹤破例打破食不言的规矩,向沐桑桑说道。   沐桑桑笑着说道:“我也不懂这些,我只盼着能早些见到阿爹跟三哥。”   “你阿爹这一两天就能回来。”许念也忘了那些规矩,满心欢喜地说道,“乘风跟他一道回来,阿弥陀佛,算算已经五个多月没见他了,从他生下来到现在,还是头一回离开家这么久。”   “是啊,我总想着,也不知道三哥现在长成了什么样子。”沐桑桑咯咯一笑,“他会不会长出胡子来了?”   一向不怎么开口的沐长弓也带着微笑说道:“应该是长了,我十来岁时头一次跟阿爹出征,不到半个月就胡子拉碴,脸也黑了一大圈,说也奇怪,战场上一向都寸草不生,偏偏这个胡子跟头发长得飞快,所以我每次上战场都觉得自己像个野人,浑身都是毛。”   一家人都笑了起来,笑声中沐旬鹤将手里的粥一口喝下,跟着起身漱口擦手,道:“母亲,大哥,小妹,我先告退,该去办公事了。”   “你再吃些,天气冷,吃得太少撑不住。”许念赶着递过去一个栗粉糕,“最近是不是很忙?每天看你连吃早饭都是急匆匆的。”   沐旬鹤伸手接过,道:“一直在铨选恩科那批人,大约这一两天就要全部分配出来,先到各处报道,等过完年,就该上任了。”   沐桑桑眼睛一亮,不由自主替赵恒欢喜,乍然多出这么多政务,他手下的人都是一个当作几个在用,他也十分繁忙疲累,等这批新科进士补充到各处去任职,大约他也能歇一歇了。   第二天,果然恩科那批人都有了去处,二甲大部分被分派到各部各司,补充缺员,三甲大部分归于长平城和下属的寿昌、永丰等县,充任吏员,剩下的几乎都被分派到新近归属安王的各州县,充任各级官吏。补缺如此之快,而且大都是实缺官员,让这些抱着希望来的士子顿时踌躇满志,个个都憋着想要做一番事业。   至于一甲的三名,探花和榜眼都做了庶吉士,入翰林院供职,唯有状元梁夙,被分去了民部,任从六品曹郎,主管赋税、户籍。   梁夙接过敕牒,脸色便有些难看,状元历来都是先去翰林院任庶吉士,所谓的天子近臣,清贵中的清贵,从一开始就比别的同年尊崇,日后更是前途无量。历年的一甲前三名,除非实在是家里贫穷,无力支持在庶吉士时的开销,才会选择出任实职,他又不是家贫,为何把他分了实职,而且是户部这种跟钱打交道的庸俗差事?   他脑中不觉冒出了一个想法,也许是沐旬鹤敌视梁家人,才故意这么安排的?但此事赵恒不可能不知道,难道他真的为了沐家人开始疏远梁氏?   沐旬鹤见他拿了敕牒却迟迟不肯走,便问道:“梁兄可还有什么指教?”   他看过梁夙的告身,比他大了几个月,虽然从官职上来说他算是前辈,然而梁义简的身份摆在那里,他也不能看低了梁夙,尽量想要交好。   梁夙听他说的客气,心气儿稍稍平复了些,想了想说道:“一甲前三名历来都取做庶吉士,为何今年破例?”   沐旬鹤道:“特地为了梁兄才破的例。户部乃是机要之职,梁兄深得殿下信任,所以有意让梁兄在此历练。”   梁夙皱眉说道:“整天跟阿堵物打交道,未免让人不耐。”   沐旬鹤笑了笑,梁夙书生意气,又生在锦绣绮罗之家,怪不得谈到钱时总有股不屑,但天下的事,有哪一件离了钱能行呢?   他道:“天下万姓生民,衣食住行都离不开阿堵物,虽然说起来最俗,但让百姓吃得上饭,穿得上衣,手中都有钱用,却是历朝历代明君最扎实的功业。梁兄不要瞧不上这个差事,等做上几日你就知道这份差事的紧要了。”   梁夙若有所思,向沐旬鹤拱手作别,很快拿着敕牒离开了。   腊月十七日近午时分,长平城中的百姓遥遥听见远处一阵地动山摇般的响动,又有马蹄声跟人声,都是前所未有的声势浩大,有住在城门附近的连忙爬上房顶一看,就见城外黑压压似暴雨前夕的浓云一般,铺天盖地不知有多少人马,踏着整齐的步子正往长平的方向行进,最前方两面巨大的纛旗,一面写着沐字,一面写着梁字,正并肩齐驱,向着城门走来。   是出征的将士们回来了。长平城中顿时爆发出一阵阵欢呼声,百姓们拖家带口,争抢着赶去城门口瞻仰这种百年难得一见的盛事。   午时,赵恒着礼服,驱车到城外迎接远征的将士还朝,同行的除了各部主要官员,还有各主要将帅的家眷。   沐桑桑跟在母亲和哥哥们的身后,在人群中寻找着赵恒的目光,他站在城头的旌旗下上,遥遥看见她时,露出了一个极浅淡的笑意。   沐桑桑回了一个微笑,隔着在场无数的人,这样的笑只属于他们彼此。   两刻钟后,大军在城外二十里处停驻,各部将帅入城朝见,汇报战绩。   沐战与梁义简并肩骑马走在前面,沐乘风落后一步,其他的将领跟在他身后,扬鞭催马,朝长平城西大门赶去。   沐战在距离城门一里之外下马,梁义简也同时下马,上前携了他的手笑道:“十几年不曾进京了,长平看起来比当年更要繁华。”   沐战道:“安王殿下治理有方,京城比起从前,肯定是越来越好。”   抬头看时,西门已经打开,赵恒快步走出城门,向着他们走去。   梁义简忙道:“国公先请。”   沐战哪里肯当先?连忙道:“梁兄先请!”   两人正在谦让时,赵恒已经走近了,两个人连忙都要下拜,赵恒一手拉住一个,道:“免礼,舅舅辛苦,国公辛苦。”   梁义简笑了起来,他心胸开阔,其实倒并不计较什么先后,然而沐战肯谦让,赵恒又把他放在前面,依旧让他很是高兴。   沐战年纪本就比梁义简小上几岁,况且他性子谦和,又知道梁义简对赵恒的意义不同,自然也不觉得有什么。   后面的将帅已经跪倒了一片,齐齐道:“参加安王殿下!”   “都起来吧。”赵恒看向沐乘风,道,“沐将军年纪轻轻就能屡立奇功,可喜可贺。”   沐乘风喜上眉梢,朗声道:“全仗殿下指挥有方!”   一行人携手向城中走去,沐桑桑踮着脚尖,向沐乘风看去,待看清楚时,不由得一笑,他果然长出了胡茬,京中有名的俊俏儿郎沐三郎,现在已经变成一个令敌人闻风丧胆的胡子将军了!   她悄悄向许念说道:“阿娘,你看三哥果然长胡子了!”   许念含着眼泪,又笑又哭:“个头也长高了好多,唉,说起来他还是个孩子呢,怎么一眨眼就也去打仗了,还好菩萨保佑,让他平平安安地回了家!”   沐乘风也看见了她们,遥遥向着妹妹眨眨眼,笑意盈盈,沐桑桑忍不住也笑了起来,三哥虽然长了胡子,但竟然没有晒黑,只要把胡子剃掉,依旧是从前那个俊俏风流的沐三郎呢!   就听赵恒朗声说道:“诸位将军一路辛苦,本王已在武德殿安排下宴席,为诸位接风洗尘。”   梁义简拉了一把沐战,笑道:“国公战场上骁勇无双,不知道酒桌上如何?”   沐战哈哈大笑,道:“梁兄若是有所差遣,愚弟定当舍命相陪。”   “好,我们今天好好喝上几杯!”梁义简指了指沐乘风,“沐小将军的酒量,老夫今天也要考量一下!”   沐桑桑听在耳朵里,忍不住抿嘴一笑,父亲的酒量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就怕三哥拖了后腿。   赵恒在百忙之中回头,正好瞥见她笑靥如花,心中蓦地一荡。可惜此时有正事,连句话也不方便跟她说,还好,再过十几天他们就要成亲了,从此她就是他的,他要时刻把她带在身边,看着她娇丽的笑容,从青春到白头,永远不再分开。   这场接风酒喝了将近两个时辰,酉时左右,沐旬鹤才指挥随从架着摇摇晃晃的沐战,抬着醉的昏睡过去的沐乘风从宫中回来,沐战跌跌撞撞地走着,嘴里还连连说道:“梁兄好酒量啊,好酒量!”   沐桑桑又是着急又是想笑,连忙上前帮着扶了父亲,向沐旬鹤问道:“到底喝了多少,怎么连阿爹都喝成这样了?”   她知道父亲的酒量,喝两坛子都没有问题的,原本她只担心三哥撑不住,没想到连父亲也喝的东倒西歪。   沐旬鹤不是被盯着的重点目标,所以侥幸没有被灌酒,但此时也觉得头晕眼花,一边揉着眉心,一边说道:“别提了,谁能想到梁太守竟然那么好酒量!单是他一个人就把爹跟乘风喝成了这样,我也没少被他灌,最可气的是我们都醉成这样了,梁太守竟然一点儿事都没有,居然还能骑马回家……”   就在此时,沐乘风突然从榻上坐起来,高声道:“梁太守,我先干了,你干不干?”   沐桑桑嗤一声笑了起来。   许念抓起沐乘风,给他猛灌醒酒汤:“你还是喝这个吧!”   作者有话要说:天冷了,没法子喝啤酒了,太遗憾了 第85章   这天剩下的时间里,国公府始终都笼罩在浓浓的酒气中,沐战带醉去小校场上打了半个时辰的长拳,浑身大汗之后,酒气发散了不少,赶到晚膳时,喝了点薄粥,精神渐渐好转。   沐乘风酒量一般,这次又被梁义简盯着灌,着实是喝多了,从回来便睡,一直睡到第二天上午太阳老高了,这才悠悠睁开眼睛,只觉得口干舌燥,一叠声吵着要水喝。   随从拿起温盘里的水壶正要给他倒,门被推开了,就见沐桑桑端着茶壶茶盅走进来,道:“三哥,我给你泡了一壶浓茶。”   她提起来倒了一杯,刚递过去,沐乘风就一把接过一饮而尽,觉得不解渴,索性拿起茶壶,对着壶嘴往下灌。   沐桑桑哭笑不得,打过仗的人果然不一样,先前三哥在家时可不是这个样子。   沐乘风一口气喝完了一壶,意犹未尽:“太淡了,这是你们女儿家喝的茶,要我喝的话还得再浓些才好。”   沐桑桑横了他一眼,道:“这可是你先前在家时最喜欢喝的雀舌,那会子你可没觉得淡!”   沐乘风嘿嘿一笑,道:“在军营里混了小半年,还能跟在家时一样么?好妹妹,下回你把那些剩下没人喝的大茶叶梗给我泡一壶就行,我现在只有喝那个才觉得够味。”   沐桑桑一边笑,一边又觉得鼻尖有点酸涩。沐乘风也只比她大了三岁,从前大哥出征,都还是跟着父亲,还算有人照应,但三哥赶在家里最艰难的时候去了西疆,一路从最底层的小兵做上去,其中的辛苦,更加是难以尽数。   她柔声道:“那么,我再去给你泡一壶更浓些的茶。”   沐乘风拉住她,笑道:“让他们去就行,你忙什么?”   一个随从连忙去泡茶,另一个端来热水手巾,服侍沐乘风洗漱。沐乘风胡乱抹了把脸,要了青盐一边漱齿,一边含糊说道:“阿爹还好吧?梁太守太能喝了,我从来没见过酒量那么大的人。”   “阿爹比你强多了,昨天回来后打了一会儿拳,晚上还吃了饭呢,”沐桑桑笑着说道,“谁像你,一头倒下去,睡了十来个时辰。”   “阿爹肯定比我强,要不怎么是阿爹呢。”沐乘风笑着收拾完,套上靴子就准备出去,“走吧,咱们去见阿娘。”   “你头发还没梳呢。”沐桑桑看着他蓬得像鸡窝一样的头发,忍不住地发笑。   沐乘风拽下发簪,胡乱用手指拢了一把随手挽好,跟着就要出去,沐桑桑一把把他按在椅子上,叹气道:“还是我给你梳吧。”   小时候她就学着给哥哥们束发,如今拿起来轻车熟路,很快挽好了发髻,戴好小玉冠,插上长簪,对着镜子端详了一会儿,抿着嘴笑道:“你还是把胡子剃了吧,不然京中的女儿们可就不认得风流俊俏的沐三郎了!”   沐乘风摸了摸下巴上短短的胡子,笑道:“我怎么觉得这胡子还挺好看的呢。”   他站起身来,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递给沐桑桑,道:“给你的。”   沐桑桑打开一看,竟是一个白而润泽的镯子,带着沐乘风的体温,拿到手中并不觉得凉,她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做的?并不像常见的镯子。”   “虎骨。”沐乘风咧嘴一笑,“我亲手猎的虎,又亲手打磨的,恭喜你成亲。”   沐桑桑吓了一跳,差点没把那镯子扔出去,沐乘风连忙抓住,瞪了她一眼:“你要是扔了,以后休想我再给你东西!”   他抓起她的手给她戴上,一看不大不小刚好围着手腕套了一圈,顿时得意起来:“你戴上正合适,就戴这个吧,哪怕安王以后再偷着给你什么好的,你也不许嫌弃我这个。”   沐桑桑红了脸,嗔道:“你都说的什么呀!”   “别以为我不知道。”沐乘风笑嘻嘻地趴在她耳边说道,“阿爹前几天说漏了嘴,听说安王夜里偷着来找你,被他当场抓住了?”   “我不理你了!”沐桑桑红着脸,飞快地跑了出去。   走出去老半天还能听见沐乘风在屋里哈哈大笑,沐桑桑越发害羞,闷闷地想,阿爹怎么能把这事说出去呢?三哥最喜欢说笑,这事肯定会被他当成一辈子的笑柄!   中午吃饭时,连沐旬鹤都特地赶回来,沐桑桑又死活拖来了王雪绮,一家围着桌子吃团圆饭,因为王雪绮茹素,所有人也都跟着吃素,历尽磨难之后重新团聚,所有人都是眉开眼笑。   沐乘风在军营混了太久,此时不免带着点军中的习气,一边吃一边说话:“昨天主要是没怎么吃饭就直接喝酒,所以才醉的厉害,要是让我先吃上两碗饭再喝,也不一定就喝不过梁太守!”   沐旬鹤忍不住揭他的短:“梁太守昨天喝了四坛子,末了还是自己骑马回的家,你就算吃饱了,能喝多少?”   沐乘风摸了摸鼻子,道:“四坛子?那我喝不过他!”   沐战笑道:“我已经给梁太守下了拜帖,明日你们都跟我去拜望梁太守一趟,不要失了礼数。”   几个晚辈忙都放下筷子,站起身来恭敬应了,这才重新坐下吃饭,谁知饭还没吃完,梁义简的拜帖却也来了,也说要明天登门拜访,沐战哭笑不得。   “看来是我的拜帖还没到,他那边就也下了拜帖,”沐战道,“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沐旬鹤笑道:“那就再商量一下,错开日子吧。”   只是还没等两家开始商量,梁义简已经带着梁夙和梁音,抢先登门拜访,老远就笑着说道:“沐兄弟,我刚把拜帖送出去,就接到了你的拜帖,我想着以咱们的交情也不必客套,干脆我带他们到你家讨顿饭吃,咱们彼此都省了事吧!”   沐战也是不拘小节的人,一口答应了来:“沐战求之不得!我家里别的没有,倒还存了几瓶好酒,梁兄,今晚咱们再好好喝一场!”   梁义简抬了眉,一脸调侃的笑:“怎么了沐兄弟,昨天还没喝好?行啊,今天当哥哥的一定陪你喝好!”   沐乘风悄悄地就想往外溜,他昨天的酒还没醒,一听见酒字就头疼,只想着赶紧躲开,梁义简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笑道:“你可不许跑,今儿晚上你得好好跟我讲讲,你是怎么想出来的泼水的主意,一下子就把凤翔给拿下来了!”   众人说笑着走去正厅,梁义简便让梁夙和梁音依次拜见沐战夫妇和沐家三个儿子,沐战心里明白,他之所以把女儿也带了来,显然是把沐家当作通家之好,连女眷都不必回避的,于是忙让人叫了沐桑桑出来相见,这边梁夙兄妹两个已经见过了沐家诸人,沐战便指着沐桑桑道:“这是小女,闺名桑桑。”   梁义简端详了一会儿,赞道:“好个相貌,必定是有福气的人!”   他一个眼色,身后跟着的管事连忙捧了见面的礼物来,男子们都是名剑,沐桑桑得了一本罕见的孤本古书,这边许念也已经打点了两份厚礼,给了梁夙和梁音,笑着说道:“你们留着玩吧。”   兄妹俩也都道了谢,沐桑桑留神看着,梁夙固然是一副清贵才子的模样,就连梁音在梁义简面前也十分乖巧,并不像平时独处时那么刁钻。沐桑桑暗自观察梁义简,见他说话十分爽快,与父亲也很是投缘的模样,心里不由得想到,虽然女儿有些难相处,做父亲的却是个热肠的长辈呢。   掌灯时分,酒宴摆好,男人们坐在堂中,围上屏风遮挡后,女子们便在屏风里另外摆了一桌,男子席上都是烈性的烧酒,女子们便热了没那么烈性的蜜酒来饮。   屏风外头,沐乘风被梁义简灌得半醉,在他的追问下正说着攻打凤翔的事:“……小时候有一回过年时我跟妹妹在小校场上玩沙子,她要我用沙子给她堆一间屋,沙子老是塌,我妹妹就不高兴,结果有匹马冲着沙堆撒尿,眨眼就结了冰,沙子倒是能堆了,我妹妹哭着不要了!”   屏风里面,许念忍不住笑起来,沐桑桑面红耳赤,低声抱怨道:“三哥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屏风外,梁义简哈哈大笑,拍着沐乘风的肩膀说道:“所以你灵机一动,就想起来在凤翔郡堆沙浇水?佩服佩服!”   沐乘风差点没被他拍趴下,连忙给他斟酒,道:“梁伯父想问的我都兜底说了,梁伯父得再吃一杯酒。”   “别说一杯,三杯都行!”梁义简来了兴致,接过来仰头就是一杯。   沐乘风乐滋滋地正要再添酒,手却被梁夙按住了,他道:“乘风兄弟,我敬你一杯。”   沐乘风见他一副书生做派,以为他跟沐旬鹤差不多酒量,便痛快答应下来,谁知半壶酒眨眼就倒空了,梁夙却丝毫不像有事的样子,沐乘风渐渐又开始头晕眼花,站不住脚。   沐旬鹤瞥了他一眼,满脸无奈。看起来,梁夙跟他爹爹一样能喝,沐家的男子们,今晚只怕要被全部撂倒。   屏风内,梁音笑着举杯,向沐桑桑道:“沐妹妹,我敬你一杯。”   沐桑桑还没来得及推辞,梁音已经一口喝干,向她照了照杯底,沐桑桑从来都是沾酒便醉,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梁姐姐,我不太会喝呢……”   “只是一杯嘛,妹妹不会连这个脸面都不给我吧?”梁音笑吟吟的。   沐桑桑知道她不会放过自己,想了想道:“梁姐姐,我实在量浅,这杯我尽量喝,后面我给姐姐斟酒赔罪,却是不能再喝了。”   “你先喝了这杯,咱们再说别的。”梁音笑着说道。   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如此好酒,怎么不叫上我?”   作者有话要说:啥都不说了,来喝酒吧! 第86章   那声音如此熟悉,沐桑桑一听便知道,赵恒来了。   他怎么这会子来了?   沐桑桑心中一阵欢喜,连忙站起身来,只听屏风外面一阵响动,却是男人们都纷纷起身向赵恒行礼,赵恒摆摆手,笑道:“都免礼吧,舅舅、国公,我听说你们这边有好酒,就赶着来讨上一杯,叨扰了。”   说话时,屏风里的人也都出来拜见,赵恒看见了沐桑桑,脸上笑意更深,望着她的眸子,道:“都免礼吧。”   梁家与沐家都是他重视的人,两家交好是他最希望看到的局面,所以他一听说梁义简带着儿女去国公府吃酒,立刻就赶了来。   女子们见过之后重新回到屏风里面,梁音拿过酒杯,双手递给沐桑桑,笑道:“妹妹请吧。”   许念连忙说道:“好孩子,你妹妹她不怎么会吃酒,一杯吃完是要醉的。”   梁音一脸娇憨:“只喝一杯嘛,况且姐姐刚刚也说了要喝的。”   沐桑桑心里知道躲不过去,只得咬咬牙接过杯子,正要送到嘴边时,忽听赵恒说道:“我替她喝吧。”   跟着就见赵恒走进来,从她手中拿过酒杯,一饮而尽。   梁音扁扁嘴,很是不满:“表哥,你不公平!”   “那么,我饮三杯吧。”   赵恒放下空杯子,看向沐桑桑,沐桑桑反应过来,连忙替他斟了一杯,赵恒微微一笑,跟着一饮而尽,又把杯子递过来。   沐桑桑的手不觉就有点抖,满心想着少倒些,却一下子倒多了,那黄澄澄的酒像蜜一般,颤巍巍顺着杯沿往下淌,赵恒笑了笑,轻声道:“你很少给人斟酒吧?”   沐桑桑还没回答,他又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向梁音说道:“她不大能喝酒,请你多包涵些。”   难得听他把话说得这么委婉,大约是因为两家长辈都在,他既要护着沐桑桑,又得给她存着几分体面吧。梁音心中一时酸楚,一时又觉得无趣,点点头道:“我晓得了。”   那边梁义简已经大笑起来,向沐战说道:“沐兄弟这下放心了吧?我这外甥我敢打包票,人品相貌自然不用再说,就连心疼媳妇也是数一数二,沐兄的闺女将来嫁过去,肯定享福!”   沐桑桑羞红了脸,耳朵里听见沐战连连说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赵恒唇边带着笑,又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许念忍不住又念了一句佛,赵恒平日里不苟言笑,她还有些担心他会不会不知道心疼媳妇,然而今天一看,非但心疼,而且显然很心疼,她笑吟吟地看了女儿一眼,总算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   这顿酒一直吃到一更梆子响时还没有散。梁义简纵然量大,但连着两天喝下来,也有点吐字不清。沐战的情形跟昨天差不多,要不是一直牢牢记着身份规矩,早就冲出去打拳了。沐家三兄弟中,沐乘风又是头一个倒下的,正在靠墙的椅子上垂头打瞌睡,沐长弓也有点困得睁不开眼睛,沐旬鹤和梁夙勾着肩对着头,一人拿着一个酒杯咕咕哝哝地说话,一边说一边时不时碰杯,虽然两只杯子里一直都是空的,两个人却都煞有其事地举杯仰头,就好像里面真的有酒可以让他们一饮而尽似的。   一桌男人里唯有赵恒举止如常,如果仔细观察的话,能发现他脸色比起平时有些发白,但他依旧腰背挺直地坐着,偶尔说话也吐字清楚,思路清晰,只是越喝得多,两只眼睛就越是不由自主地往屏风那边瞧,眸子里亮亮的,嘴角又噙着笑。   女宾席上早已经停箸很久了,沐桑桑留神听着屏风外面的动静,除了开席那阵子,并没有谁向赵恒劝酒,但他会主动向别人敬酒,不知是有意还是凑巧,沐桑桑数着他敬梁义简的次数似乎要比敬沐战多得多。   “表哥酒量极好,”梁音低声说道,“从小到大,我从来没见表哥醉过。”   沐桑桑猜想,大约也是没几个人敢灌他酒的缘故吧?   就在此时,就听梁义简含含糊糊地说道:“时候不早了,咱们还好,两个小姑娘又不吃酒,眼巴巴等着怪可怜的,沐兄弟,今天就喝到这儿吧,明日你敢不敢去我那里?我也存了些好酒,咱们好好再喝他一场!”   又听沐战道:“敢!怎么不敢!男子汉大丈夫,喝个酒嘛,有什么不敢!”   许念又是好笑又是担忧,低声道:“你阿爹今儿是真喝多了,不喝多也说不出这种话。”   随即听见外面的男人们起身,一阵杯盘桌椅乱响,也不知是谁碰乱了东西。跟着屏风被推在一边,梁义简踉跄着走过来向许念抱拳道:“许夫人,今天愚兄叨扰了,明日都请到我家里去,愚兄做东!”   许念还礼不迭,梁音快步走去扶住父亲,余光瞥见梁夙跟沐乘风勾着肩正站在一处说话,心下一阵惊诧,四哥一向心气儿高,从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怎么竟跟沐旬鹤这么熟了?这是真喝醉了吧!   赵恒慢慢地走进来,沉声说道:“今日叨扰了。”   沐桑桑看着他,他也看着她,黑黑的眸子似闪着光。沐桑桑的心突地一跳,她很想悄悄与他说上几句话,也很想握他的手,但她知道不能这么做,于是默默跟在身后,送他出门。   掀开厅堂的盘金软帘,凉风倏忽灌进来,沐桑桑裹紧了衣襟,下一息身上一暖,却是赵恒解了自己大氅披上了她的肩头,那氅衣带着他的体温,夹着几丝淡淡的酒气,沐桑桑突然就有了几分醉意。   许念笑着去看沐战,沐战醉眼朦胧地也是笑,梁义简拍拍他的肩,大声说道:“我说的没错吧,准是个疼媳妇的!”   第二天,第一批参加婚礼的邻国使节到达长平,是北疆鬼方部落的阿达乌齐,他率领二十几人的使团在专门接待邻邦使节的万国馆驿落脚,跟着去安王府拜会赵恒,密谈了两个时辰。   鬼方是北疆的第一大部族,虽然并未建国,但在事实上控制了大雪山以北数千里的疆域,鬼方分为十数个小部落,各部都有小族长,但都听命于大族长贡达屹,阿达乌齐则是贡达屹最倚重的长子。   听到这个消息时,沐乘风正盘腿坐在塌上喝浓茶醒酒,于是揉着太阳穴向沐桑桑说道:“鬼方派阿达乌齐来,是把安王当成皇帝同样的规格,安王那里……是不是都已经安排好了?”   沐桑桑知道他问的是何时登基,只含糊答道:“你问阿爹吧,他比我清楚。”   沐乘风嘿嘿一笑,带着几分调侃说道:“你肯定知道吧?就是不肯跟我说。唉,果然是女生外向啊!现在就偏心夫婿,将来成了亲,我们这些当哥哥的统统都要靠边站啦!”   沐桑桑红着脸分辩道:“这都是朝堂上的事,你本来也不应该问我。”   “好吧,你不肯说,那我只好改天去问阿爹。”沐乘风撇撇嘴,说道,“昨天安王没少灌我酒,等你们成亲的时候,我一定好好灌他几杯,讨回来才行。”   “三哥!”沐桑桑嗔道,“你都胡说些什么!”   沐乘风嘿嘿一笑,道:“不过安王连这事都不瞒着你,也算待你不错,那么,我到时候就手下留情些,给他几分面子。”   沐桑桑诧异地看他,反驳道:“昨天是谁醉了?前天又是谁醉了?到底是谁给谁手下留情啊!”   沐乘风连连叹气,道:“女生外向,女生外向啊!”   门外一声回禀,却是安王府派人给沐桑桑送东西,沐乘风抢着拆开了一看,锦匣里盛着三双大毛的皮靴,有长有短,那风毛又厚又密,一看就是上好的水貂毛,摸上去凉滑柔软,沐乘风啧啧几声,调侃道:“正说他呢,立刻就送东西来了,你快试试合不合适。”   沐桑桑拿起皮靴在脚边比了一下,不长不短,不肥不瘦,刚刚好就是她的尺码,他怎么会估量的这么准?   沐乘风眼睛一亮:“桑儿,他怎么知道你穿多大的鞋?我可没见他来量过。快说,怎么回事?”   那天在桌子底下,他握着她的脚让她取暖的情形蓦地浮现在眼前,沐桑桑面红耳赤,急急说道:“我不知道,也许是碰巧。”   “我不信!”沐乘风想了想,笑得诡异,“去西疆时他就老是偷偷摸摸跟着你,我看呀,他可不像是个老实的!快说,他什么时候偷偷量过?”   “不跟你说了!”沐桑桑飞快地跑了出去。   沐乘风靠着迎枕上大笑了一阵子,端起茶壶灌了几口,自言自语地说道:“到底还是把人给拐走了,好吧,到时候非灌他一顿不可!”   腊月二十日,赵恒从安王府搬进皇城,定大正殿为寝宫,又在大正殿与栖梧宫之间加盖复道,连通两座宫室的后殿。当天赵恒经复道走进栖梧宫,看着殿后高低错落种着的各色梅树,遥想成亲后的情形,目光悠远。   等她嫁进来后,春朝秋夜,夏荷冬雪,他将与她携手并肩,共享年华。   很快了,只等她嫁进来。   两天后,各国使团陆续入城,赵恒召开大朝会,接见使节,并公布德宗皇帝遗诏,宣布自己皇室正统的身份,消息传开,举世震惊。   作者有话要说:梁表妹要酸死了,哈哈 第87章   天气阴沉沉的,浓云密布不见太阳,巳时跟前,细细的雪珠子开始往下掉,年关时节的京城原本应该热热闹闹的,今天却格外肃静,邻居们碰见了也不敢高声说话,一个个压低了声音悄悄地议论着:“有了遗诏,安王是要登基了吧?那万年城那位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爷爷那辈儿皇位就来的不正,孙子自然也没资格坐金殿,这回可蹦Q不起来了!”   “啊呀,太后是国公的亲姐姐,老皇帝都被揭了老底,太后这个太后肯定也当不成了,那沐家跟安王的亲事还算不算数?”   “谁知道呢?要是这回再被退亲,沐家女可真是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   国公府中,气氛也同样凝重。   沐战虽然已经被提前告知遗诏的事,然而想到太后的反应,仍旧一阵担忧。   宣宗的皇位来得不正,一旦揭破当年的事,宣宗这一支都将被归为叛逆,太后自然也会失掉尊贵的身份,以她的性子,会甘心吗?   “父亲。”沐旬鹤退朝回来,在门外抖了抖斗篷上的雪珠子,撩起门帘走进来,“旨意下来了,宣宗谋逆篡位,谋杀亲侄,罪大恶极,肃宗承继宣宗之位,同属谋逆,俱都废为庶人。两人的牌位移出太庙,拆散烧毁,棺木移出帝陵,以庶人之礼下葬。”   沐战长叹一声,眉头锁的紧紧的:“也不知道你姑母知道了会怎么样……”   沐旬鹤低声道:“安王恨极了宣宗,下令要将他开棺暴尸,一旬之后才能重新下葬。肃宗要更换棺木装裹,以庶人礼重新安葬。”   沐战情绪复杂。他是肃宗提拔上来的,因为太后的关系与皇室一向亲密,虽然肃宗只是更换棺椁,但听在耳朵里,仍然觉得有些惨然。他低声道:“要更换棺木装裹,岂不是也要开棺?那太后怎么办?说到底,他们也是夫妻一场……”   沐旬鹤摇头,无奈地说道:“安王极有主见,并州的旧人也都深恨宣宗父子,此事我悄悄打听过,并没有转圜的余地。”   许久,沐战才涩涩地说道:“罢了,自作孽不可活,想想无辜被害的愍怀太子,宣宗父子两个生前享用了这么多年,也算是捡了天大的便宜。”   沐旬鹤道:“安王已经下令,废赵启为庶人。万年城如今名不正言不顺,战场上又接连失利,后面也是很难支撑了。”   “但愿赵启不要因为此事迁怒于太后。”沐战忧心忡忡,“旬鹤,你再想想法子联络太后,尽早把她救出来才好。”   “是。”沐旬鹤答应了,“等我寻个机会,先跟万年城的使团打探打探。只是,就怕太后不肯回来。”   两人对望一眼,都觉得有些棘手。赵恒否定了太后的身份,如果她回来,就只是个庶人,以她的心性,只怕很难接受。   万年城那边的动静他们也听说过一些,太后如今与诸王走得很近,盘算着从肃宗的儿子们中间再推出一位取代赵启,假以时日,这个筹划未必不能成功,若在此时突然让她放弃一切回长平,只怕她不肯走。   半晌,沐战低低说道:“走一步算一步吧,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当天下午,皇陵里传来一阵阵响动,肃宗皇帝薨逝时陵墓尚未建好,所以灵柩一直停在地宫中并未安葬,此时被匠人们拖出来开棺,剥掉龙袍,换上平民服色,又将帝王的棺椁换了普通棺材,另外找了地方破土下葬。   宣宗早已经下葬,陵墓深厚坚固,工匠们想尽办法也没打开墓道,最后索性用火药直接从墓室上方炸开一个大洞,将棺木拖出来打开,又剥掉龙袍拿走头冠,将尸骨暴露在野外。   帝陵外,玉华大长公主和十几个留在长平的宗室浑身缟素,跪倒在地,远望着那堆白骨哭号流泪。她们多是宣宗和肃宗的女儿,当初被赵启抛弃在长平没有带走,刚刚安生了几天,却又迎来这个变故。没人敢开口反对,赵恒行事一向辣手无情,近半年的用兵如神也让宗室们又惊又怕,她们哪怕有再多不满,也只能隐忍着,先保住自己的性命。   一身裘衣,披着白狐皮鹤氅的凌嫣急急走过来,双手扶起玉华大长公主,低声道:“母亲,不要在这里跪着了,天气这么冷,再跪一阵子你的腿受不了。”   玉华大长公主掉着眼泪说道:“我心里难受,你让我再跪一阵子吧。”   “母亲,”凌嫣强拉着不让她跪下去,低声道,“我刚刚去见过安王,已经与他谈好了,不管别的宗室如何,你的封号不变,依旧是本朝的大长公主。”   凌嫣是今天上午才跟着乌拔乃力率领的乌剌使团一起入城的,玉华大长公主只匆匆与她见了一面,就听说了帝陵这边的噩耗,忙着赶过来凭吊,对于凌嫣之后的行踪,却是一点儿也不清楚。此时她看见凌嫣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说话做事也比从前稳妥了许多,又是心酸又是欣慰,连忙将她带到边上,避开其他的宗室,低声问道:“安王怎么会答应你?”   凌嫣低声道:“自然是我跟他谈妥了条件。”   玉华大长公主看着她,就见她梳着乌剌那边贵妇人的发式,衣服华贵,眉目间带着未出嫁时从未有过的温婉,又有几分坚定,看上去与那个娇纵的少女已经完全是两副样子,玉华大长公主说不出是喜是忧,只低低地问道:“你在那边怎么样?跟三王子还吵吗?杨家那个婢子呢?”   凌嫣微微一笑,道:“母亲放心吧,乌拔乃力现在眼里心里只有我一个,我说往东他不敢往西,杨静姝那个贱婢已经被我扔去浣衣局了,我看她还能活几天!”   她说话时眉眼飞扬,眼睛里带着得意,隐约又有了几分未嫁时候神采飞扬的气质,玉华大长公主公主先是一阵欢喜,跟着却又有些伤感,女儿自然不会突然变成这副模样,肯定是吃过苦头才改的,可怜她一个金枝玉叶,竟然流落到番邦,还不得不学会了自保。   “走吧。”凌嫣挽起她,“你跟我去一趟安国公府,我得见见沐桑桑。”   安国公府中。   沐桑桑打量着凌嫣,心中隐约惊诧。只不过三四个月的功夫,她竟然像换了一个人,先前那个莽撞娇纵的少女如今看起来竟然十分温婉可亲,隐隐已经有了成熟妇人的风范。   凌嫣当先开了口:“沐妹妹,先前都是我做错了,虽然迟了些,但是,我还是想给你陪个不是。”   她神情恳切,话一说完立刻起身,向着沐桑桑福了一福,沐桑桑疑惑着,连忙双手扶起她,道:“王子妃不必如此多礼。”   凌嫣却又行了一礼,娓娓说道:“你让我好好给你赔个不是吧。妹妹,我是个心眼窄的,从前总觉得自己比别人都尊贵,所以眼高于顶,处处跟妹妹争抢,处处刁难刻薄,假如不是嫁到乌剌,我也不能知道从前的自己多么可笑可厌。妹妹,不瞒你说,刚出京时我举目无亲,灰心绝望到了极点,熬过来以后,我才知道做人不能这么样,才知道我从前做错了多少事。”   她神色诚恳,沐桑桑半信半疑。   凌嫣轻轻拉过她,背对着正跟许念寒暄的玉华大长公主,低声道:“我知道妹妹不信我,若说我向你赔罪只是为了悔改,想做个好人,却也不尽然。妹妹,万年城撑不了多久,将来这天下都是安王的,我这个有名无实的公主要想在乌剌立足,也只能仰仗安王。好妹妹,我真心悔过,也请妹妹向安王说一说,我愿意居中调停,让乌剌不再骚扰西疆,这样安王就能专心对付万年城,我所求不多,只要安王承认我的身份就好。”   她这么一说,沐桑桑倒相信了几分。且不说宣宗一支已经被证实是谋逆篡位,更何况隔着赵恒的势力范围,即便乌剌有事,赵启也帮不上凌嫣,凌嫣若想再乌剌立足,必须依靠赵恒。   有利益夹在中间,忏悔也显得可信,沐桑桑斟酌着说道:“王子妃若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与安王殿下商议,我只是个闺中女子,并不太懂这些国家大事。”   凌嫣微微一笑,道:“安王对妹妹情深义重,只要妹妹肯原谅我,安王那边就好说了。”   竟能从她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沐桑桑恍然有种隔世之感,摇摇头说道:“从前我们虽然有些龃龉,但当时也各自都有决断,谈不上什么原谅。这些国家大事我不懂,王子妃请直接与殿下商议就好。”   从前凌嫣对她的为难不算什么,她也从未放在心上,后面凌嫣的暗算,她当时已经还了回去,苦果是凌嫣自己承受的,说起来,她们也算两不相欠。   凌嫣看上去有几分失望,但随即笑道:“妹妹说得对。”   她话锋一转,又道:“但我还要厚着脸皮求妹妹一件事,好妹妹,我母亲性子宽柔,当年我做错事时,母亲从来都是骂我劝我,我若是听她一句,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个境地……好妹妹,我母亲年纪大了,我远在乌剌,没法子照顾她,妹妹身份尊崇,求妹妹看在我真心悔过的份上,照拂照拂我母亲,我这里给你跪下了!”   她含着眼泪,起身就要下拜,沐桑桑连忙扶住她,道:“你放心,我一定帮你照顾好大长公主。”   “那就先谢过妹妹了!”凌嫣看着她,压低了声音,“也请妹妹转告三公子一声,就说当日的话我一直都记得,我会履行当时的承诺。”   作者有话要说:人慢慢都要变啦~ 第88章   两刻钟后,沐桑桑跟在母亲身后将凌嫣母女送出门外,许念随口问道:“王子妃难得回来一趟,是不是要多住几天再走?”   凌嫣笑道:“是呢,三王子早就听说长平的元宵节十分热闹,一直很想瞻仰一番,而且我也舍不得母亲,想在娘家多住一阵子,所以来之前我就跟三王子商量好了,等过完元宵节,天气暖和些的时候我们再回乌剌。”   许念与沐桑桑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讶,当初凌嫣跟乌拔乃力闹得像仇人一样的情形她们都还记得,但现在听凌嫣的话,他们似乎十分恩爱?   玉华大长公主要为女儿争脸,连忙说道:“三王子十分体贴她,小夫妻两个其实刚刚回去乌剌没多久,按理说这次出使不该让三王子来的,可三王子为了让她有机会回娘家看看我,赶着又带她过来了,我看他们这么恩爱,我这做娘的心,总算是放下来了!”   凌嫣摇摇她的胳膊,娇嗔道:“母亲,说这些话做什么?三王子对我再好,能比得上安王殿下对沐妹妹的好吗?别的不说,安王殿下下聘时的动静,现在连乌剌那边都传遍了,乌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不知道多羡慕妹妹呢!”   玉华大长公主笑着说道:“别说乌剌,就连我这样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也都没见过那样大的阵仗,果然是安王!”   沐桑桑客气了几句,还要再送时,凌嫣怎么也不让她送,握着她的手说道:“好妹妹,改日再会吧!”   轿子抬起她们母女,摇摇晃晃出了内院垂花门,沐桑桑目送着她们的背影,蹙起了眉,凌嫣到底为着什么目的来的?她跟三哥都曾说过些什么?所谓的承诺又是什么?   沐乘风正在小校场上射箭,听了沐桑桑的话一撇嘴,嗤地笑了一声,道:“这人可真行,从前是蛮横霸道不讲理,现在突然又变得深明大义处处谦让,真是古怪,反正我是不大信她的。”   “你们什么时候见过,都说了什么?她跟你有什么承诺?”沐桑桑紧张的问道。   “哪有什么承诺?听她胡说呢!”沐乘风瞄着两百步外的靶子,嗖一声放出了箭,“当初她和亲出京,走到西疆时她曾经来找过我。那会子乌剌人还正在跟我打仗,都不知道她怎么从使团里跑出来的,偷偷摸摸跑到军营里来找我,非要让我带她回长平。我看她疯疯癫癫的就没理会,后面她就说了许多疯话,还说她愿意为了我嫁给乌拔乃力,帮我刺探乌剌的消息,我就跟她说是皇帝让她嫁的,又不是我让她嫁,她想干什么就去找皇帝,我都不管。后面她哭了一阵子就走了,谁知道她怎么想起来的,这会子又跟你说这些!”   嘣一声,那支箭稳稳射中靶心的红点,沐乘风眉梢一扬,笑得欢喜:“都说安王武功超绝,改天我跟他比试一场,桑儿,你赌谁赢?”   沐桑桑见他眉飞色舞的,全副心思都在箭靶上,显然并没有把凌嫣放在心上,沐桑桑松了一口气,看起来,应该都是凌嫣一厢情愿。   “桑儿你说,我跟安王比试的话,是不是我赢?”沐乘风追着问道。   沐桑桑想了想,飞快地说道:“那当然是你,输了!”   她话还没说完,早已经提着裙角飞快地跑了,沐乘风笑着摇摇头,嗖一声又射出一箭,自言自语道:“等着,看我到时候怎么灌你!”   腊月二十五日夜晚,赵恒在同文殿以国宴的规格大摆宴席,招待各国使节。   赵恒坐了主位,客位那边,乌剌与鬼方相对而坐,乌剌一边乌拔乃力和凌嫣双双出席,虽然每人面前都摆着席面,但两个人挨得很近,一副恩爱夫妻的模样。鬼方的席面上坐着阿达乌齐,木着脸也不跟旁人交谈,只管自己喝酒,另一席坐的是燕王的孙子赵永嘉,他是被太后派来为沐桑桑添妆的。   热酒刚上过一巡,就见黄门使快步走进来说道:“殿下,赵庶人派了使者前来朝见殿下!”   赵恒淡淡说道:“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一阵脚步响,就见殿外走进来一人,轻裘缓带,意态风流,狭长的凤眼向着殿中坐着的众人打量了一圈,这才向着赵恒躬身下拜,道:“见过安王。”   除了阿达乌齐,其他人都认得他,是赵启新近提拔的金吾卫校尉,傅澄。   赵永嘉不安地挪了下位置,万年城那边,太后跟赵启已经闹到水火不容的局面,傅家是赵启的心腹,傅澄来了,会不会对他不利?   赵恒淡淡向傅澄说道:“赵启让你来做什么?”   “给沐姑娘送些东西。”傅澄微微一笑,使了个眼色让随从抬进来几口箱子,“这些都是沐姑娘当初在宫里伴驾时常用的东西,皇上怕沐姑娘用不惯别的,特地命我送过来给她。”   在座的人顿时都来了兴致,虽然谁都知道沐桑桑曾经跟赵启有过婚约,也都听说过她曾入宫待过一阵子,但内中的详细情形究竟如何,却又都不大清楚,如今几口箱子摆在堂上,傅澄的话又说的暧昧,不能不让人多想。   乌拔乃力头一个坐不住,伸着脖子往那边看,十分好奇里面装着的都是什么。   赵恒早已经沉了脸,厉声说道:“打出去。”   禁军应声上前,手中的仪仗毫不留情地向傅澄几个身上打去,几个随从抱头鼠窜,傅澄却并不怎么躲闪,他慢慢走着挨了几棍,回过头去看着座中的赵永嘉,摇头说道:“侯爷,皇陵的事你早已经知道了,怎么也不往家里传个信?难不成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先皇的遗体被辱?”   赵永嘉低着头坐在位置上,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句话也不敢说。   他在万国馆驿住下后,赵恒才突然公布遗诏,之后又开棺暴尸,按理说他应该立刻做出反应的,但他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些事,性子也十分温吞软弱――否则赵启也不会不阻拦他来长平,所以他对着惊天巨变茫然不知所措,既不敢翻脸走人,也不敢知情不报,如今被傅澄一说,越发惶恐到了极点。   傅澄几个被打出去后,殿上留着的几口箱子越发显得扎眼,乌拔乃力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正要开口说话,凌嫣扯了扯他的袖子,悄悄跟他摆了摆手示意他闭嘴,自己朗声说道:“沐姑娘先前曾经在宫中给太后侍疾,这些东西大约是那时候留在慈宁宫里的吧,亏得太后想着给送了回来。”   这几口箱子摆在这里,根本就是赤裸裸的挑衅,是个男人就受不了。凌嫣揣度着赵恒的心思,有意巴结讨好,所以抢先开口解围。   赵永嘉见凌嫣这么说,想到太后十分疼爱沐桑桑,犹豫着也开了口:“太后当时昏迷不醒,幸亏沐姑娘在慈宁宫照顾了很久,所以才能化险为夷。不过沐姑娘出宫时忘了几件东西在慈宁宫,太后也一直惦记着说要送回来给沐姑娘。”   赵恒冷声吩咐内监道:“把东西收起来。”   赵启一次次挑衅,简直是找死!   经过这次打岔,后面的气氛就有些冷淡,赵恒原本说话就不多,阿达乌齐也没什么心思跟人攀谈,赵永嘉又想着最近的变故,一直心神不宁的,这场酒吃得索然无味,几个人里头,也就只有乌拔乃力与凌嫣夫妻两个还算热闹。   酒过三巡时,乌拔乃力已经带了几分醉意,眼睛不由得又粘在斟酒的几个宫娥身上移不开,凌嫣悄悄伸手从桌子底下捏了他一把,微嘟了嘴:“你又在看别的女人!”   乌拔乃力嘿嘿一笑,低声说道:“就是看一看嘛,我又没做什么。”   “你倒是想得美!”凌嫣瞪了他一眼,低声说道,“你看也没用,安王又不是我表哥,能由着你在宫里胡来,你要是再弄出不正经的什么事来,安王准不会轻饶了你。再说了,她们有我好看吗?”   乌拔乃力在她腰上摸了一把,笑得暧昧:“是没有你好看,不过肥羊肉吃多了,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   凌嫣轻哼一声,道:“我不管,你回了乌剌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但是在长平的时候你得给我留些面子,要不然呀,我就整整一个月都不许你碰我!”   乌拔乃力见她娇俏妩媚,心里痒痒极了,也不管在场还有许多人,一把搂住了她,在她耳朵边上笑着说道:“那可不行,我今晚就想碰你!”   凌嫣横了他一眼,美目流盼,风情无限。   主座上,赵恒瞟了他们一眼,不动声色。   短短数月的时间,凌嫣进步神速,只是,乌拔乃力只怕是无福消受了。   酒宴很快结束,赵恒离开同文殿后并没有回寝宫,而是走去了御书房。   烛光摇摇,映着他愠怒的面容,赵恒沉声道:“把人带过来!”   不多时,后门打开,一个人迈步走到跟前,低低一笑,行了一礼:“安王殿下,好久不见。”   赵恒冷冷说道:“今日的事,你作何解释?”   作者有话要说:掐指一算,傅澄要倒霉~ 第89章   灯火昏暗,映照着来人俊俏风流的容貌,傅澄笑着说道:“殿下,赵庶人虽然遣我来使,但我那些随从都是他的人,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下,这是赵庶人特地吩咐了一定要当着众人这么说这么做的,我若是不做,只怕会露出破绽,今后就不好再为殿下效力了。”   赵恒淡淡说道:“你究竟是为我效力,还是为赵启做事,大约只有剖开你的心腹,才能看得明白了。”   傅澄眼皮一跳,立刻双膝跪下,低了头收敛笑意,沉声说道:“臣不敢,臣当初已经立过重誓,此生只愿追随殿下麾下,对殿下忠心耿耿,绝不敢有二心。”   赵恒没有说话,只坐在椅上不动声色地看着他,那目光也并不见得如何严厉,却让傅澄如芒刺在背。   傅澄的额头上不觉冒出了汗,他低头跪着,一动也不敢动,暗自觉得一股凉意渐渐从背心处升起来,渐渐布满了四肢百骸。他突然有几分懊悔,也许是有段时间没见面了,他竟然忘了赵恒是多么难对付的一个人,竟然存了一丝看热闹的心思,事先没有禀报便闯进来弄了这么一出,这下,怕是做得过头了。   许久,才听赵恒说道:“赵启想趁这时候做什么?”   傅澄心里一惊,他怎么知道?他不敢再故弄玄虚,连忙说道:“赵庶人听说殿下大婚期间会暂时休战罢兵,所以派了细作到各处串连,预备在殿下大婚当日各路夹击,偷袭长平。”   赵恒又问道:“还有呢?”   “让臣联络乐陵公主,说动乌拔乃力与殿下为敌。”傅澄忙道。   “还有什么?”赵恒继续追问。   傅澄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低着头双手呈上,道:“还给了臣一封信,让臣找机会悄悄交给沐姑娘。”   “递过来。”屋里没有伺候的人,赵恒便吩咐道。   傅澄想站起身来,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膝行着走到近前,双手将信件放在赵恒面前的书案上,赵恒拿起来,当着他的面拆开火漆抽出来,飞快地扫了一眼,跟着重新装了回去,放在书案上。   离得很近,傅澄偷偷看他一眼,见他依旧面无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傅澄不敢再看,连忙低下头,回想着那封信的内容,心里猜测不定。   许久,才听见赵恒说道:“你找个机会去见凌嫣,把赵启说的话告诉她,之后向我禀报。”   “是。”傅澄答应了,大着胆子说道,“自臣领命在赵庶人身边刺探后,一向都是殿下派人与臣联络,臣却很难联络到殿下,万年城的情况瞬息万变,万一有什么突然状况发生,臣只怕找不到人,耽误了正事。殿下能不能为臣指一条明路,好让臣能及时找到殿下的人?”   赵恒看了他一眼,道:“我信不过你。”   一句话堵的傅澄哑口无言,他笑了下,道:“臣对殿下的一片忠心,天日可鉴。”   “你不必赌咒发誓,我也不信那些。”赵恒道,“待会儿有人会带你去安王府,到那边后,将你所知道的,长平城中赵启的细作都写下来。”   傅澄答应了,又听赵恒说道:“将这边的情形都传回去告诉赵启,包括此时我与你的会面,至于该怎么说,你自己看着办。”   傅澄心中一凛,连忙道:“是!”   “退下吧。”赵恒道,“记住,今日同文殿的事若是再有第二次,你就死无葬身之地。”   傅澄答应了起来,一个黄门官带他出去,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一个时辰后,云素馨送来了傅澄凭记忆写下的细作名单,赵恒瞟了一眼,道:“传信给暗夜,让他把知道的跟这份单子核对一下,看看有没有出入。”   “是。”云素馨收起名单,低声道,“傅澄去见乐陵公主了。”   “盯着他们。”赵恒道,“傅澄这个人一向阳奉阴违,说话不尽不实,多半还隐藏了什么目的,若是发现有异动,立刻拿下。”   “是。”云素馨答应了。   赵恒又道:“你去布置一下,今晚同文殿的事务必封锁严密,不能走漏了风声,尤其是不能传到国公府的耳朵里去。”   云素馨犹豫了一下,殿内伺候的下人还好说,那几个使节只怕很难封口,还得好好筹划一下该怎么办。   她看了眼赵恒,他不想张扬出去,多半是为了沐桑桑的体面,然而,沐桑桑曾与赵启有过婚约,又曾经来往亲密,如何堵得住悠悠众口?   赵恒见她不回答,抬眼看她一下,问道:“怎么?”   云素馨定定神,却说起了另一件事:“王爷如今已经搬进宫中,等将来没有了安王府时,王爷准备如何安置我?”   赵恒沉吟道:“你想如何?是回家去,还是继续帮我做事?”   “我自然是愿意继续在王爷身边做事,只是,本朝并没有女子为官的先例,”云素馨蹙眉说道,“自我任王府长史官以来,屡屡听见各种猜测议论,虽然说许多都是无稽之谈,但总归是人言可畏,王爷,如今不比在并州时,想到将来时我也有些踌躇。”   赵恒想了想,说道:“或者你就入宫……”   云素馨一怔,心中一时不知是喜是忧,却又听见他接着说了下去:“……担任女官,内宫六局中,尚宫局与尚仪局都可以去,只是对你来说,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了。”   云素馨停顿了片刻,才道:“那么,我归家与祖父商议商议,看该如何才好。”   她心中一阵怅然,从来都是尽心尽力,辅佐他实现胸中所想,然而一旦大业成就,才发现竟把自己放在如此尴尬的位置上,也许从此以后就无法与他并肩同行了。原本以为热情难以维系,却不曾想到,为着自己女子的身份,不管如何都无法长久,一刹那间,她竟有些羡慕云昭远,至少他不用做这种抉择。   云素馨离开后,赵恒从卷册的最下面拿出傅澄交出来的信,翻来覆去又看了一遍。如此古怪的一封信,他该如何处置,要让她知道吗?   赵恒一时难以决断,想了许久,只得重新把信压回到卷册底下,起身走去内库房。   那几只箱子一溜儿摆在那里,赵恒吩咐道:“让人把锁打开。”   少顷工匠进来,埋头摆弄了一会儿,那些牢固的锁匙依次被打开,赵恒垂头不语,暗自沉吟。   如果打开看了,也许就中了赵启的圈套。然而若是不看,他又无法释怀。   要不要看?   赵恒前所未有的犹豫。   许久,他道:“都退下。”   侍从很快全部离开,门合上了,赵恒又犹豫了片刻,随手拣了一个箱子打开,当先映入眼帘的,是几件颜色俏丽的女子衣物,最上面放着的,是一件白绢的小衣。   啪一声,赵恒甩上了箱盖,铁色铁青。   万国馆驿中,凌嫣晚妆卸罢,披着斗篷正在廊下看梅花时,几个杂役端着铜锅火炉,拿着烤架向后院走去,经过她身边时,其中一个抬起头来,笑着说道:“公主殿下,鬼方使者要吃炙肉,厨房里准备了许多,公主要不要也来一点?”   凌嫣听这个声音似乎有些熟悉,转头看时,不由得一怔,那个杂役虽然青衣小帽,满脸烟灰,但是两只眼睛眼尾翘起,目光中透着轻佻笑意,不是傅澄又是谁?   凌嫣裹紧了斗篷,道:“你把烤架拿来我看看。”   傅澄答应一声,拿着烤架走近了,道:“公主请看,东西都是极干净的,尽可以用得。”   他又走近一点,压低了声音:“陛下有一封信给公主。”   凌嫣沉默着伸出了手。   一封折成方胜的信笺被塞到了她手心里,凌嫣攥紧了,立刻扬声说道:“来人呀,有奸细!”   片刻后,驿丞匆匆赶到,押走了傅澄,凌嫣哂笑一声,将那封信收进袖中,摇摇摆摆地进了屋。   傅澄被五花大绑,扔进了安王府的监牢,那里是临时改出来的地方,一间没有窗户的地下室,墙角堆着稻草,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傅澄动弹不得,只得钻进稻草堆里取暖,冻得一夜都没有睡着。   翌日一早,牢门打开了,云素馨站在门口处,轻声道:“给他松绑。”   狱卒很快过来解开了绳索,傅澄笑了笑,摘掉头发上沾着的稻草,又揉了揉手腕上的勒痕,道:“所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你这么对我,有些不厚道呢。”   云素馨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平静说道:“足下昨日也说过,须得做出点样子来,才能瞒过万年城的耳目。你是被乐陵公主亲自出首的,我若是不装装样子处置你,一旦被那些人把消息传到万年城去,你也不好交代。”   傅澄心知肚明,这分明是赵恒惩治他昨天的无礼,也只得说道:“现在我总可以出去了吧?”   “现在不行。”云素馨道,“须得再过几日,等风声过了,我再放你出去。”   傅澄眯了眯眼,摇着头低声说道:“我如今才知道,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你那位殿下,罢了。”   他向墙角的稻草堆上一倒,笑道:“云长史,至少要给我拿几床棉被吧?再冻上一晚的话,明天你就只好来给我收尸了。”   云素馨点点头,转身正要走时,又听他道:“还要一个马桶,我憋了一晚上,有些憋不住啦。”   云素馨脸上一红,忍不住啐了一口,飞快地离开。   傅澄笑了笑,懒懒地放平了身子,这次恐怕要被关到过年之后了,该想个什么法子才能见到她呢?   作者有话要说:来来来,下面由傅澄同学倾情演出一曲铁窗泪~ 第90章   除夕这天天还未亮,皇城中便涌出大批禁军和内监,沿着驰道往安国公府去的方向,一路铺黄土,洒清水,将道路收拾的焕然一新,跟着又在沿途搭起几个彩棚,摆上香案,焚香静候。   辰时不到,几队穿着内廷局号衣的司员与几队禁军走出皇城,沿着驰道每隔一段便分派几个,恭敬侯在路边。又过不多时,就见一队身穿大红吉服的太乐局乐工,拿着笙管笛箫锣鼓等家伙,匆匆向安国公府走去。   百姓们远远瞧着,一个个兴奋起来,看这样子,安国公府大约是在今天往宫里送嫁妆、铺妆了。有胆大的见一路上并没有围上步障,想来是不禁止百姓观瞻的,连忙磨蹭着往跟前凑了凑,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过了不多时,又是几匹枣红马马匆匆奔过,马脖子上挂着红绸球,马背上的人个个穿官服戴官帽,装束得十分整齐,是内廷局和宗正寺的属员。   这些人一路快马加鞭赶到安国公府时,太乐局的乐工们也刚刚好赶到,就见国公府正门打开,廊柱门沿上都包着大红绸缎,贴着鎏金的喜字,所有来往使唤的仆役们都穿着一色大红衣服,沐旬鹤出门与同僚作揖拜会,管事们则是眉开眼笑的给每个乐工都塞了一个大红封。   又过不多时,新任的宗正卿亲自造访,带来一口大箱子,双手交给了沐战:“国公,这是宫中赐下来的礼服,明日请令爱就穿这个吧。”   沐战心中雪亮,里面装的自然是皇后的翟衣吉服,先前家中准备的王妃规制的吉服肯定是用不上了。   吉时跟前,乐工们吹打起来,内廷局的官员骑着马在前面引导,后面清一色的禁军两两抬着封箱装好的嫁妆,从安国公府大门中鱼贯走出来,然后经驰道进东华门,过承天门,最后到栖梧宫放下箱笼,由栖梧宫首领太监接收,造册登记。   像赵恒下聘那天一样,沐家送嫁妆也是第一抬进了东华门时,最后一抬还没有出安国公府大门,百姓们顾不得吃饭,拖家带口地围在道路两边,兴奋地瞧着议论着。   一个道:“这阵势,就算皇后出嫁也不过如此了吧?”   “吓,谁敢说这不是皇后?”另一个压低了声音,“都要嫁到宫里住着了,还不是早晚的事?”   “我刚才一直在心里数着,嫁妆已经过去一百七十多抬了,这还远远没看见尾巴呢,啧啧,真有钱,也真舍得给!”一个女人满脸羡慕。   “按理说国公府花自己的钱咱也管不着,”另一个有些泛酸,“不过呢,我就是心疼将来嫁进他家的儿媳妇们,老底都陪送给女儿了,将来儿媳妇们可分不到几个大子儿。”   “用得着你操心?安王殿下难道不会再赏宝贝?”又一个说道,“再说遍京城一大半贵人都给了添妆,连万年城那边的太后都送了许多宝贝来,我有个亲戚在万国馆驿管事,说太后给了一树五六尺高的珊瑚,哪怕边边角角上掰下来一块,也够你吃一辈子了!”   ……   国公府中。   深青色的翟衣和龙凤珠翠头冠放在箱中,沐桑桑听着满耳朵的锣鼓声,看着满眼的大红色和双喜字,心中一阵恍惚。   越到跟前,越觉得一切都那么不真实,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那时候的无助绝望还在眼前,眨眼之间,她竟然要出嫁了,要嫁的还是让她如此刻骨铭心的人。   上天的对她,还真是厚待。   许念走进来,抬眼看了看周围伺候的人,道,“你们都退下吧。”   侍女们退出去后,许念犹豫了一会儿,带着几分尴尬说道:“桑儿,你明天就要出嫁了,有些事情,你,先得看一看,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我让王嬷嬷再过来跟你讲讲。”   她从袖子里摸出一卷薄薄的册子,往沐桑桑手里一塞,红着脸飞快地走了。   沐桑桑莫名其妙,打开那本册子一看,顿时吓了一跳,脱手把册子扔了老远,脸上火烧火燎起来。   那是一本春宫图册。   她这才突然想起来,从前与出嫁了的女伴们一起说话时,偶尔能听见她们凑在一起说悄悄话,也曾有人告诉过她,女儿家出嫁之前,需要学会一些新婚之夜应该知道的事情。   脸上烫得厉害,连眼睛都是红的,沐桑桑捂着脸呆坐了半晌,这才大着胆子慢慢走过去,捡起了那本画册。   薄薄的一本,却像有千斤重,她拿在手里,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房门外一声咳嗽,却是王嬷嬷的声音:“姑娘,要不要老奴进去帮你看看?”   “你别进来!”沐桑桑脱口说道,像是害怕一般,连忙跑过去把门闩插上,这才坐回来,鼓足了勇气翻开头一页。   画图正中的两个人抱在一起,男人低着头在女人脖子那处亲吻着,动作十分古怪,沐桑桑手一抖,那本画册又掉在了地上。   她想起了那夜,赵恒隔着她的寝衣,贪恋地吻她。   那时候他说,等成亲之后,他们还会更加亲密……   沐桑桑捂着脸,再也不敢捡起那本册子,原来更加亲密,就是指这样吗?他怎么会知道这么多,是不是他也看过这种册子?   沐桑桑低呼一声,羞死人了,要她如何才能做到……   栖梧宫中,国公府送来的嫁妆把整个跨院塞得满满的,依旧有些个头大的箱笼没地方搁,首领太监只得请示了赵恒,将这些东西都暂时存放在私库中,只等沐桑桑嫁进来以后再决定如何安置。   赵恒商议完登基典礼上的流程,很快赶到了栖梧宫。跨院中密密实实摆着她的东西,有些是衣服被褥,有些是常用的妆奁器具,有些描金嵌螺钿的精致小箱子,一看就是她的首饰头面。   薄唇微微翘起,赵恒心想,他也给她准备了许多东西,娘家给的虽然也不错,但,他会想法子让她更喜欢用他备下的那些。   “王爷,郡主已经到承天门了。”云素馨匆匆走来回禀道。   赵恒点点头,慢慢走出栖梧宫,来到大正殿的屋檐下站着。   他算着时间,算准了让赵长乐今天入城,他太知道她的性子,哪怕她早来一天,肯定就会闹得天翻地覆,让所有人都不得安宁。   不多时,就见赵长乐风尘仆仆地走进来,老远看见他时,眼圈儿一下子红了。   “哥哥,你好狠的心!”赵长乐飞跑着走到廊下,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竟然把我关在并州关了这么久!”   赵恒淡淡说道:“不关着你,难道让你继续出来惹事?”   赵长乐愤愤地说道:“我能惹什么事?就算我私自跑到长平来,那也是知道那个窝囊废的皇帝根本不是你的对手,再说,要不是我来了,你后面能这么顺利攻下长平吗?你不该怪我,你反而应该感谢我才是!”   “感谢你?”赵恒反问一句,道:“好,那么等出了正月,我给你办亲事。”   赵长乐冷笑一声,一直问到他脸上来:“你到底是有多嫌弃我?才一见面,就想着把我撵走!”   赵恒退开一步,道:“你的婚事是早早就定下的,也谈不上撵你走,不过,我的确不想让你在宫中停留太久,你处处与我作对,我也很喜欢每天与你争吵不休。”   “我跟你作对?”赵长乐冷笑道,“哥,但凡你平日里多看我一眼,但凡你把你用在别处的心思拿来多关心关心你妹妹,我会跟你吵吗?这都是你欠我的!”   赵恒不再跟她分辩,看了眼紧跟着走进来的云昭远,问道:“公主府收拾得怎么样了?”   云昭远忙道:“都已经收拾妥当,随时可以移驾过去。”   赵恒道:“你先送郡主去初棠殿安置,等过了明日,就送她去公主府。”   他不再理会赵长乐,转身离开,赵长乐咬着牙还想追过去,云素馨拉过她,低声劝道:“郡主,王爷的脾气你最清楚,他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很疼你,你到公主府看一看就知道了,所有的摆设家伙,连首饰衣服都是王爷亲自过问的,色色挑的都是郡主喜欢的样式。”   赵长乐憋了许久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她还是嘴硬,淌着眼泪道:“我才不信,他从来都嫌我是个累赘,哪里顾得上我!”   “郡主明知道不是这样的。”云素馨拉过她往初棠殿的方向走,柔声说道,“王爷一个人掌管着家国天下这么多事,这几个月里每天最多只能睡两三个时辰,可饶是这么累,公主府的所有事情都是王爷亲自过问的,王爷对郡主,实在很上心。郡主,你早些歇息吧,明天是大日子,大约从早到晚都得忙着,不歇好怎么能有精神。”   赵长乐半信半疑,忍不住问道:“明天有什么事?”   “王爷的大事。”云素馨微微一笑。   夜已深了,沐桑桑翻来覆去,始终无法入睡,那本册子被她藏在枕头底下,不敢看也不敢扔,更不敢去问王嬷嬷,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是那些纠缠的画面,仿佛又感觉到赵恒那夜异于平常的亲吻,沐桑桑抓起被子蒙了头,即便在黑暗中,还是羞得满面通红。   只剩下一天时间就要嫁给他了,难道每一对夫妻都是如此么?那么,他们也会那样吗……   沐桑桑胡思乱想着,一时害羞,一时紧张,一时又茫然不知所措,最后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睡着的,正在半睡半醒之间,耳边听见侍女的叫声:“姑娘,该起床了!”   沐桑桑睁开眼睛,头顶上的大红帐幔在微弱的晨光中轮廓模糊,带着几分不真实的感觉。她恍惚了老半天,才想起来,今天是大年初一,他说过的,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就是今天呢,今天,他会登上那个位置,而她,要嫁给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婚前接受教育,嗯 第91章   天色还漆黑如墨,数千人的仪仗拥着赵恒乘大安辇出了东华门,前往南郊举行祭天仪式。随行有文武百官和各司执事,无数火把和灯笼的红光,映红了大半个天空。   南郊是历代天子祭天的地方,偌大的空地上筑起高大的祭坛,巨大的青铜炉鼎中燃起熊熊烈火,青烟袅袅升起在天空,赵恒稳稳走到诸神牌位之前,双膝跪下,行叩拜礼。太常卿献上美玉、丝帛等祭品,赵恒接过敬献之后,跟着有掌祭官上前进俎,赵恒又一一接过敬献了,之后净手敬香,太常寺的乐工们奏起了雅乐,司祝高声朗读祝词:   “元月初一日丁巳,皇帝恒,昭告于皇天后土:曩者宣、肃二贼篡位谋逆,愍怀太子蒙难,恒卧薪尝胆,砥砺复兴。今天地庇佑,驱谋逆,复正统,谨择吉日,登坛告祭,受皇帝玺绶,抚临四方。惟顺天祚,永绥历服!”   云增从执事官手中接过玉玺,双手奉于赵恒。赵恒按着惯例推辞三次,跟随参加祭天礼的官员连忙都齐齐跪下,高声恳请道:“请陛下受玉玺!”   赵恒不再推辞,双手接过,跟着云增又奉上帝王冕服,与太常卿一道,服侍赵恒戴冕,穿黄裳玄衣,此时文武百官都匍匐在地上高声山呼万岁,那声音就如同连绵不绝的闷雷似的,久久徘徊在灰苍苍的天空中。   加冕服之后,赵恒亲自将祭品与祭文投入炉火中焚烧,袅袅青烟顿时变成了滚滚浓烟,赵恒看着映满了半边天空的火光,沉声说道:“起驾回宫。”   天色微明时,御驾由东华门入内,逶迤经承天门,入太庙。礼炮一声接着一声,惊动了全长平的百姓,在新年的第一天,天下彻底发生巨变。   太庙中,宣宗、德宗的牌位已经被移出去焚毁,愍怀太子追封为愍怀帝,愍怀太子妃追封为愍烈嘉懿皇后,灵位双双排在德宗之下,接受自己儿子的祭拜。   净手、焚香、祭拜、叩首,赵恒全神贯注,一丝不苟地做完,在心中默默说道:“父皇、母后,儿子回来了。”   半个时辰后,赵恒披着一身檀香气味从太庙深而高的殿中走出来,云增迎上前去,道:“陛下,贼人来了。”   赵恒颔首道:“依计迎敌。”   果然像傅澄所说,赵启联络了各处效忠于他的势力,在今天发动了反攻。可惜,注定是一场徒劳可笑的挣扎。   南城门外,傅守义催着二十万大军急急向城下奔来,北城门外,将近两万名城破后流落在各处草莽间的散兵打着各色旗号,从四面八方往长平赶来,长平城中,一些不起眼的街巷里,用红巾裹头的人们取出了兵刃,悄悄向南城门摸去。   辰时,震天的礼炮响满九声,在金鼓奏乐中,赵恒戴冕冠,执玉圭,加大带大绶,穿朱袜赤舄,迈步走进太极殿。   文武百官齐齐跪在殿下,在赵恒走上最高处的一刹那,高声颂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赵恒稳稳坐上御座,神色平静,“赵启联络各处贼寇,于今日攻打长平,朕已经派安国公等人前去迎敌,众卿可在此静候佳音。”   北城门外,梁义简看着眼前像乌合之众一般的士兵,摇摇头道:“这点疲兵,还不够半个时辰砍的。”   副将忙道:“主帅稍后还要进宫赴喜宴,这些贼子就交给属下吧。”   梁义简哈哈大笑,道:“不必,我们速战速决,早点收拾了他们,早些吃喜酒去!”   南门城楼上,最后一声礼炮传入耳中,沐战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大好的日子,没得被贼子败了兴致,早早打完才好。”   “国公!”   堞楼处传来一声喊,跟着是杂沓的脚步声,苌虹押着数十个捆成一串的人走过来,拱手道:“城中的内应都已绑了,请国公发落!”   “陛下的意思呢?”沐战问道。   今日是登基和大婚双喜临门,他在猜想赵恒会不会看在办喜事的份上网开一面,饶了这些人的性命。   “陛下说平日如何处置,今日仍旧如何。”苌虹道。   沐战笑了起来,果然是个铁血汉子,从不在乎这些规矩忌讳。   “好!”沐战朗声道,“请将军回禀陛下,沐战会尽快杀退贼子,赶回去参加喜宴!”   城门外,最后一声礼炮响也传进了傅守义的耳朵里,于此同时,他看见原本空荡荡的城头上突然冒出了密密麻麻的黑甲兵,刀枪剑戟的冷色在晨曦中熠熠闪光。   傅守义拧了眉,今天是安王成亲的日子,不是应该轮休,防守最松懈的时候吗?   就在此时,前面突然传来一阵阵惊叫,傅守义抬眼看去,就见原本平坦的地面突然出现一道道深深的壕沟,正在往前推进的前锋部队躲闪不及,一个个嚎叫着掉进去,而壕沟底下,都是一排排锋利的刀刃,那些最先掉下去的,瞬间就没了气息。   分明是走漏了消息,城中早已有了埋伏!傅守义知道不对,立刻高声说道:“有埋伏,后队变前队,撤,快撤!”   话音未落,城头上传来一个熟悉的洪亮声音:“贼子,哪里逃!”   是沐战。   傅守义掉头就跑,耳边风声呼呼,一支利箭疾飞着向他后心射来,傅守义一连抽了几鞭,刚躲过第一支箭,紧跟着又来了第二支、第三支,傅守义知道沐战连珠箭法厉害,连忙回身用手抓住一支,抽刀又磕飞一支,就在此时,第四支、第五支直直地向着他的面门射了过来。   傅守义大叫一声,额头上已经中了一箭,鲜血直流。他不敢拔,只管猛踢马肚子,声音嘶哑着叫道:“卫队,护着我!”   城门上,沐战哈哈一笑,道:“上箭阵!”   密密的羽箭射向傅守义的部队,在箭雨中,士兵们将城中的内应逐个推下数丈高的城墙,那些内应嚎叫着,指望着城外的士兵能救下他们,可他们绝望的目光看过去,只发现那些士兵逃跑的速度比他们下坠的更快。   沐战朗声吩咐道:“通知城外的伏兵立刻出击,将傅守义的队伍截成两段,杀!”   太极殿中,赵恒颁下登基后的第一道圣旨:立沐桑桑为皇后,即日成礼。   之后是第二道:大赦天下,凡六十岁以上老人赠爵一级,长平百姓每户赐钱五百,共襄盛事。   百官的任命也依次颁下,其中,云增出任宰相,为文官之首,梁义简封定国公,领骠骑大将军,沐战为安国公,领征远大将军。   后世记载,乙亥年元月初一日,武宗赵恒即位于太极殿,改年号为元和,并于当日封后成礼,大破废帝赵启数十几万军马,斩敌数万,史称元日大捷。   从东华门到安国公府沿途都已围上了锦绣步障,每隔一里就有禁卫军值守,又有宫女内监一路焚香撒花,恭迎皇后凤驾。   沐桑桑端坐在房中,已经梳妆完毕,盖上了盖头,然而心却是无法安静的,耳朵里听着外面的鼓乐声,心里惦记着出战的父亲,眼前又不停浮现出赵恒的面容,她整个人一直处在一种不真实的状态中,一时欢喜一时恐惧,纷纷乱乱的没有一个头绪。   早晨吃了些糕饼汤粥之后,她就坐下换装梳妆。皇后的礼服繁复沉重,一层层的套上去,光是把所有的衣服鞋袜都加在身上,就足足花了大半个时辰,之后由宫中派来的嬷嬷来给她绞脸梳头,按照皇后的礼制挽好发髻后,带上了龙凤珍珠头冠,点翠凤的口中拖出无数珍珠串,拇指大的珍珠像帘子一样,密密地遮着她的面容,两名宫女一左一右打起珠帘,栖梧宫的掌事姑姑走到近前,福了一福说道:“娘娘,奴婢来为您梳妆面。”   依着发式和头冠的式样,掌事姑姑确定了今天的妆面,跟着一点点涂抹描画,沐桑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越来越认不出来。发式很稳重,头冠很沉重,里三层外三层的翟衣即便只是坐着也觉得压得肩膀生疼,而那个镜中涂抹得像面塑粉团一般的人,要不是她亲眼看着的,也几乎认不出来就是自己。   她简直要无奈了,原来皇后的妆容是这样的吗?可当年她也是经常进宫探望太后的,从来没见过她化成这般模样。   当掌事姑姑不知第几次涂胭脂时,沐桑桑终于忍不住说道:“要化得这么浓吗?”   “娘娘,大婚时的规矩便是如此。”掌事姑姑微笑着取出珍珠面花在她额间、眼角、唇角、下巴上一一妆点,道,“平日里并不用如此隆重。”   沐桑桑只得继续忍耐,许念在边上看着,低声安慰说道:“是要这样才好,这样稳重,有气派。”   将近午时,许念打听完战况,喜气洋洋地走近来,说道:“桑儿,你阿爹和你梁伯伯都打了胜仗,傅守义那个奸贼还被你阿爹射了一箭,你阿爹马上就回来给你送嫁!”   “真的?”沐桑桑喜出望外,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宫女进上午膳,口脂涂得太厚,沐桑桑早已经失去了胃口,只勉强吃了几个拇指大的栗蓉馅蒸糕,许念劝道:“再多吃点,整个下来至少三四个时辰吃不上饭,只吃这点子东西可撑不住。”   沐桑桑强撑着又吃了些,就听许念低声在她耳边说道:“好孩子,陛下年轻力壮,夜里你要忍耐些。”   她有些担心,女儿年纪小,赵恒看起来又是个勇猛的武人,但愿他知道体贴温柔。   沐桑桑一下子涨红了脸,好在脂粉涂得厚,倒也看不出来。   之后的时间突然就慢了下来,喜气洋洋的音乐声依旧不断地从门外传来,上午时这些声音似乎是催促着她梳妆,但此时,却变成了永远没有尽头的等待。沐桑桑漫无目的地想着,原来成亲,是要等这么久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作者将要冒着生命危险写洞房…… 第92章   天边泛起第一道灰白色时,礼炮重新响起,身穿吉服的执事官捧着皇后的印玺和宝册来到安国公府门前,几乎与此同时,沐战快马加鞭冲到近前,一甩战袍飞扬的红色衣角跳下马来,高声道:“天使稍待,容在下去换上吉服!”   执事官笑道:“国公不必着急,我来时陛下已经有吩咐,国公为国出战,辛苦了,不必拘束繁文缛节,着战袍即可。”   “臣谢主隆恩!”沐战撩袍,带着三个儿子,率先跪下。   仪门前,沐桑桑装束整齐,跪地迎接。在她身后,许念带着女眷们也清一色按着品级大妆,跪迎册封。   鼓乐变换了一个庄重的声调,再次奏响,在赞者的高声祝赞中,沐桑桑双手接过印玺宝册,端肃了神色,郎声谢恩。   掌事姑姑立刻呈上金匣,装好印玺宝册交给沐桑桑捧着,道:“娘娘,该上轿了。”   仪仗队在前,乐工们跟着仪仗,之后是众多宫女太监围随着,许念亲自扶沐桑桑上了轿,恋恋不舍地放开手,低声道:“桑儿,别害怕,去吧。”   轿中人低低地嗯了一声,就见那乘十六人抬着的大轿从国公府正门中抬出去,向皇城的方向慢慢行去。   许念与丈夫并肩站在门外目送,一直到轿子走得看不见了,沐战握了下她的手,笑道:“走,咱们也进宫领喜宴去!”   驰道上,沐长弓兄弟三哥骑着马,跟在沐桑桑的轿子后面,亲自送妹妹入宫。   天子娶妇,礼仪自然与民间不同,沐乘风早就盼着背妹妹上轿,谁知太常寺的人却交代说,皇家大婚没有这道礼节,此时他一边走,一边低声抱怨道:“看这个样子,只怕到时候想灌酒也难,太常寺那帮人肯定会拦着咱们。”   沐旬鹤微微一笑,道:“大喜的日子不论尊卑,舅兄们敬几杯酒,不信他不喝。”   “也是,”沐乘风眉飞色舞,“等着,非得猛灌一回,好好的妹妹,就这么给拐走了!”   沐长弓摇头道:“我看悬,那位的酒量,咱们都不是对手。”   “咱们人多。”沐旬鹤笑道,“更何况,今天敬酒的有很多,吃酒的却只有他一个。”   “好!”沐乘风摩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灌他!”   三匹马的前面,沐桑桑端坐在轿中,紧张地握着拳,只觉得手心里慢慢沁出一层汗意,湿湿的凉凉的,让她的心绪难以平静。   凤驾从东华门入皇城,经承天门,入大正殿,这是赵恒指定的大婚之所。仪仗在大正殿门前停下,掌事姑姑上前打起轿帘,沐桑桑搭上了她的手刚要出来,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我来。”   手跟着被人接过,那只大大的手掌心厚厚的,五指修长,虎口有力,关节处生着薄薄一层茧子,握住她时,带着熟悉的暖意,只轻轻一滑,就与她十指相扣。   那股熟悉的、独属于他的气息包围了她,沐桑桑满心欢喜。   是他来了,他来接她了,无论前路如何,他们总归都还要在一起。   “你跟着我走就行,我们要先祭拜天地高堂。”赵恒低声说道,“我做什么,你就跟着做。”   头上的盖头遮蔽了眼前的光线,珍珠串密密的挡着眼睛,沐桑桑努力低头,只从红色盖头的边缘看见他赤色的履,玄色的袍角,一切都那么熟悉,一切又都那么陌生。   赞者已经高声祝赞起来,她被他牵着,款款在庭中跪下,地上铺了红毡,放了蒲团,三拜之后,在赞者的高声祝福中,赵恒牵着她,快步走进了大正殿后殿。   盖头遮挡了一切,沐桑桑分不清方向,只紧紧握住他的手,在他的牵引下向前走,后来她从盖头底下看见乌木的床架,又看见他的步子突然停住,她连忙也跟着停住,然后她被他轻轻往前一带,坐在了柔软的床铺上。   她顿时明白了,接下来,就要掀盖头了。   几乎是同时,盖头被挑开,眼前顿时明亮起来,满堂的烛火中,珍珠的晕光流淌着在眼中闪烁,她对上了他含笑的眼。   于是沐桑桑心中眼中,顿时也都漾满了笑意。   片刻后,就听赵恒用极低的声音叫她的名字:“桑桑。”   他挨着她,并肩在床沿上坐了下来,像是叹息一般,声音越来越低,低到几乎听不见:“我们终于成亲了。”   沐桑桑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握紧了他的手,重重点头。   于是那些珍珠串就晃着摇着,荡出一圈又一圈五彩的光晕,让她目眩神迷。   她模糊地想,脸上涂了这么厚厚的一层又一层,赵恒怎么认出来是她的,就不怕看错了吗?   女官上前将她与赵恒的衣襟压在一起放好了,跟着赞者上前念撒帐诗,几个女官满面笑容地将花生、桂圆、枣子、莲子、栗子和一些五色同心结撒满了喜帐,虽然明知道那些人都很有分寸,绝不会碰到她,赵恒还是不由自主地微微探身护在沐桑桑面前,观礼的妇人们低低地笑着,互相交换着眼神,皇帝心疼的神色几乎是摆在脸上的,这位娇滴滴的皇后啊,还真是有福之人。   执事官奉上合卺酒,正要斟时,赵恒止住了他:“朕自己来。”   小小的酒壶被他拿起,琥珀也似的酒从壶嘴中倾出,绵绵密密地斟满了两杯。沐桑桑早已伸出了手,赵恒向她手里递了一杯,跟着自己拿起,与她双手交叉,慢慢地饮下杯中酒。   那酒像一条线似的,在舌尖触一下,很快滑下去,初入口是酸甜的梅子香,后味却带着一点轻微的辣意,赵恒低声道:“知道你不能饮酒,这是特为你制的蜜酒,喝一点不妨事的。”   放下酒杯后,女官呈上五色汤圆,赵恒亲手端着玉碗,用玉匙舀起一个送到沐桑桑口中,沐桑桑含羞咬了一口,舌尖上尝到了一股半生糯米的味道,那女官便笑眯眯地问道:“娘娘,生不生呀?”   这规矩沐桑桑是知道的,脸上一阵热,口中却不由自主地答道:“生。”   赵恒笑意更盛。   “陛下,”沐乘风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臣等一直都等着赐宴呢!”   赵恒轻哼一声,笑意瞬间消失。别以为他不知道,沐家这三个兄弟,早就憋着想灌他,今晚要是能让他们得逞,也算他无能。   他没有理会,只是紧握着沐桑桑的手,一眼不眨地看她,可沐乘风的声音不屈不挠地又响了起来:“陛下,太和殿那边数百人,都等着陛下呢!”   赵恒的冷冷抬眉,心道,等着。   “去吧。”沐桑桑知道此时应该去外面赐宴了,轻轻摇他的手,“我等你。”   赵恒的手指勾了下她的手掌心,低声说道:“那么,我去去就来,你等我,很快。”   以沐乘风的酒量也敢挑衅,真是蚍蜉撼大树。   他恋恋不舍地松开沐桑桑站起来,临走时却又回头,重复了一句:“等我。”   沐桑桑目送着他走出去,脚步声越来越远,渐渐地听不见了,心上空落落的,原来偌大一座皇城,若是没有他在,只不过是空无一人。   赵恒走后,观礼的妇人们很快也都离开了,她们多是并州梁氏那边的亲眷,与沐桑桑并不相熟,也忖度着新婚之夜不要打扰了她,所以都早早退下,去女宾席上与沐桑桑的娘家人寒暄去了。   “娘娘,要不要奴婢帮您先去了大礼服?”掌事姑姑宋意很是知趣,连忙问道。   “好。”沐桑桑答应着搭住宫女的手,款款站起身来。   这一身翟衣礼服再加上头冠,总也有一二十斤的分量,顶了整整一天,实在是累得不行。   几个宫女帮手着,宋意小心为沐桑桑取下头冠,一层层脱掉大礼服和靴子,换上眼色鲜妍的常服,又为她穿穿上室内的便鞋,问道:“娘娘,要不要先把妆面卸一下?”   “好。”沐桑桑松了一口气,顶着这一脸脂粉,她自己也觉得有些不习惯,到时候若是赵恒亲近,真怕蹭他一脸胭脂水粉。   宫女跪着捧上金盆,宋意小心在沐桑桑项上围了一方罗帕,服侍她低头弯腰,轻轻用温水洗去脸上的脂粉,一连换了几盆水,那水色才慢慢地清澈起来,宋意拿过靶镜给她看,沐桑桑见脸上那厚厚一层脂粉都已洗去,露出了瓷白细润的皮肤,于是微微一笑,向她点点头。   “娘娘,发髻要不要也改个方便的样式?”宋意又问道。   “好。”沐桑桑道,“挽个家常的圆髻就行。”   不多时,式样端庄的发髻被打散了,嵌螺钿的牙梳沾着桂花油,慢慢梳开厚密的长发,几遍梳篦之后,灵巧地挽了个光滑的圆髻,宋意举着前后两面靶镜正给沐桑桑看着,镜子里突然映入了一张峻拔的脸,赵恒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来了。   宫女们立刻福身行礼,沐桑桑忙站起来,问道:“怎么没听见通传?”   “我没让他们传。”赵恒眼睛亮亮地看着她,唇角便翘了起来,“我回来了,很快吧?”   沐桑桑突然便害羞起来,眼皮有些抬不起来,只默默地点头。   宫女不失时机地端来几样精致小菜和点心汤粥请两人宵夜,赵恒淡淡说道:“都退下吧。”   人一下子全走了。   赵恒笑着看她,沐桑桑渐渐有些心里发虚,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下一息,他长臂一舒,已经将她打横抱起,跟着在桌前坐下,让她坐在自己膝上,咬着她的耳朵低声说道:“饿了吧?我服侍你吃饭。”   作者有话要说:哦,究竟是吃还是被吃呢…… 第93章   沐桑桑闻到了一股清冽的酒气,从他的呼吸中,从他的唇齿间发散出来,无孔不入地包围了她,即便她没有饮酒,也有了微醺的醉意。   她不知道他喝了多少,只发觉他的眼睛亮得出奇,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比平时的温度都要高,像火炬一般,迅速燃烧起她纷乱的情绪。   眼前又浮现出那些画面,沐桑桑有些慌,胡乱找了话题来分散注意力:“你喝了很多吗?”   “还好,”赵恒微微一笑,“你三哥又醉了。”   他们仗着人多,轮番上阵来灌他,却不知道他的酒量对付他们十个也绰绰有余,不过他又不傻,大喜的日子,她还在房里等着他,他干嘛要跟那帮男人拼酒。   所以他立刻单挑出来沐乘风,三两下放翻了他,沐旬鹤还有些跃跃欲试,他便直接将他丢去处理官员任命的文书了,虽然沐旬鹤抗议说大年初一理应休沐,但,得罪了他,还讲什么道理。   偶尔以势压人,也挺有趣。   沐桑桑怔了一下,疑惑地说道:“怎么又醉了?”   赵恒唇边带着笑意,将她向怀里挪了挪,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跟着拈起盘中的桂圆,一边剥一边问她:“吃这个吗?”   沐桑桑摇头道:“很少吃,容易上火。”   她话说完时,他也剥完了,去了核用手指捏着,笑笑地问她:“那你想吃什么?”   她才意识到不该这么说的,他都已经剥好了,于是她又忙着说道:“我吃的。”   赵恒的手凑过来,将那颗桂圆送进了她嘴里,她下意识地咬了一口,他的手缩回去,沾了桂圆的汁水,还有她红唇的温度,送进了自己口中。   沐桑桑红了脸,慌张地不敢看他,屋里烧了地龙,热得厉害。   赵恒笑意更深,桌上摆着一溜儿果碟,他便又拈了一颗湛青的脆梅,笑道:“你是喜欢吃这个吧?”   沐桑桑刚要说话,他却自己先咬了一口,道:“我也尝尝,是什么味道。”   那点酸甜的滋味在舌尖漾开,令人口舌生津,赵恒心想,从前并不爱吃这样酸口的,然而今天吃起来,却是别有一番滋味。他想要逗一逗她,便皱了眉,将剩下的半个送到她口中,道:“为何这样酸?”   沐桑桑身不由己地咬了一口,低声道:“也还好,我吃惯了,并不觉得。”   剩下半个赵恒直接塞进了自己嘴里,笑道:“现在甜了。”   脸上越来越烫,沐桑桑明白了,他是逗她呢。   赵恒又将桌上摆的东西看了一遍,问道:“午膳吃了什么?”   “吃了几块糕,还有一碗三脆羹。”沐桑桑道。   赵恒这回是真的皱起了眉:“怎么吃的这样少?”   “平时没这么少的,”沐桑桑像是做坏事被抓到了一般,急急地分辩说,“今天有些没胃口……”   还有些紧张,紧张的时候,总会吃不下东西。   赵恒端过了馄饨,道:“早知道你吃得那样少,就该让你先吃这个的。”   沐桑桑想要接,他却不肯,拿银匙舀起来,亲手喂给她。   沐桑桑试图推辞:“你放我下来,我自己来。”   赵恒只是笑:“不放。”   他将银匙送在她唇边,一眼不眨地看住她,沐桑桑在无法言说的心情中就着他的手吃下一个,他很快舀出来喂她第二个。   很快,她一点点吃完了一整碗馄饨,胃里暖烘烘起来,耳朵上也暖烘烘起来。   饿是不饿了,心情却越来越怪异。假如有人此时进来,假如被人发现她坐在他膝上被他喂吃的,那可真是要羞死了。   赵恒放下空碗,瞧了瞧另一个碗,道:“好像是玉蕊羹,吃一点吧。”   “不了。”沐桑桑慌张地摇头。   馄饨倒也罢了,那个玉蕊羹汤汤水水的,可怎么处。   “再吃点。”赵恒耐心地劝着,跟着夹过一个小小的圆欢喜递过来,道,“吃饱了才有精神。”   沐桑桑接过来吃着,脑子里却禁不住胡思乱想起来,就要歇下了,为什么还要有精神?   等她吃完一个,赵恒又要递过来时,沐桑桑连连摇头,道:“实在是吃不下了。”   赵恒笑笑,蹭了蹭她的额头,道:“以后我盯着你,每一餐都要好好吃饭才是。”   沐桑桑红着脸,小声分辩道:“每餐都有好好吃的……”   腰上一紧,他揽住她放在了椅子上,跟着扬声叫宫女进来收拾桌子。   吃食很快撤下去,屋角的香炉中燃起了梦甜香,青烟袅袅,宫女捧着金盆进上温水,沐桑桑净了手,又漱了齿,以为都已收拾停当了,赵恒却拉起她,笑得暧,昧:“走,我们沐浴去。”   沐桑桑吃了一惊,沐浴?   走过穿堂,穿过长廊,后啊庭一排五间大屋,原本是当作书房和歇午时用的,沐桑桑有点疑惑地被赵恒牵着走进去,却发现里面的格局改了,朝南的三间打通了,加了隔断和帐幔,正中一池微微泛黄的温泉水,蒸腾着热气,烟雾缭绕。   “你烧不惯地龙,我让匠人从梅园那边引了温泉水过来,又在你的栖梧宫底下铺了一层水管,出了正月就能收拾完工了,到时候温泉水在你后殿的地面盘绕一周再出去,应该是跟地龙差不多,而且没有烟火气,那样你就不会再咳嗽了。”   纵然忐忑着,沐桑桑心中还是涌起一股暖意,她只是无心中说了一句,他竟为她做了这么多。   赵恒瞥了眼宋意,宋意十分乖觉,立刻指挥着放好各色用具和替换的衣服,领着宫女们鱼贯退下,又带上了门。   屋里突然静得让人心慌。   赵恒拥住了她,眼睛里带着笑,亮闪闪的:“我来服侍你沐浴。”   沐桑桑本能地要逃,却被他轻易而举地抓了回来,她慌乱地说道:“我自己可以的,我自己来……”   “但是,我想。”他咬着她的耳朵,声音越来越低。   冬天里的衣服又多又厚,说不清有多少个扣子,又不知道有多少衣带,然而再多,总也有解完的时候,沐桑桑六神无主,像初生的婴儿,不得不毫无遮蔽地面对全新的世界。   她听见他喑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呢喃一般地叫她:“桑桑……”   温热的水撒上肌肤时,她在恍惚中将眼睛睁开了一丁点,却发现他也在水中,离她很近,与她一般无二。   沐桑桑受惊一样,立刻闭上了眼睛,闭得紧紧的,后面便再也没敢睁开过。   再后来,他开始吻她,耐心的,仔细了不肯放过。   发髻散开了,厚密柔软的长发拖在水面上,摇摇荡荡,无力又无助。   赵恒一直睁着眼睛,水汽越来越浓,他想起了刚刚喂她吃的那颗桂圆,一层薄薄的皮裹着晶莹剔透的果肉,稍稍碰一下,饱满甘甜的汁水便满溢在唇齿间……   许久,赵恒抱她出来,擦干了水珠,一层层穿好衣服,让她枕在自己膝上,用干布巾替她擦着头发,低声道:“你那些衣服,我也分不清都是些什么,也不知穿的对不对,你,看一看么?”   每一个字都是听得懂的,连在一起却不知道他说些什么。沐桑桑本能地摇头,无力地靠着他,微微地呼吸着。   又不知过了多久,衣服都穿好了,赵恒挽起她,低声道:“我们该回去了。”   沐桑桑终于睁开了眼睛。   恰好对上他的眼睛。起初的笑意已经消失了,他的黑眸亮得惊人,黑得惊人,只看一眼,她又有了那种久违的,被他拖进深渊的感觉。   沐桑桑低呼一声,转开脸,再也不敢看他。   床铺已经重新整理过了,撒帐时的喜果被收好放在案上,梦甜香清幽恬静的香气萦绕在屋里,床前的小几上放着一壶酒,又有两只透明的琥珀杯。   宫女们都已经退下,窗外静悄悄的,也不知夜有多深了。   赵恒拉着她在床沿上并肩坐下,跟着探身斟了一杯酒,道:“再饮一杯。”   沐桑桑偷偷看了一眼,他只斟了一杯,那么,她是不是不用喝?还是说,他在等着她给他斟酒?   她忙拿起小巧的银壶,正要倒时,赵恒按住了她的手,声音喑哑:“一杯就够了。”   下一息,他饮尽杯中酒,带着绵绵的酒香,吻上她的红唇。   舌尖尝到了甜辣的酒味,一瞬间所有的力气都被抽走,沐桑桑昏昏沉沉地想着,这是蔷薇露,还是珍珠泉?抑或是十洲春?然而他的气息太浓烈,而她也并不懂酒,终究是不能分辨出来了。   红宝石打磨成的纽扣再次打开,鲜妍的女子衣裳挂上了衣架,沉稳的男人衣裳跟着也搭上来,袖子盖着袖子,袍角遮着裙角,床栏前一双朱履伴着一双大红的绣鞋,鞋子摆得有些凌乱,也许是主人脱下的时候太急切,已经无暇去整理。   梦甜香的香气渐渐淡了下去,另一种气息慢慢浓烈起来,大红的帐幔放下来,摇啊摇的,像疾风中的弱柳,随风飘摇,任他攀折。   作者有话要说:佩服我自己,是个狠人 第94章   天光微亮时,沐桑桑从迷梦中醒来,在迷糊中她忘了自己身在何地,叫着家中侍女的名字问道:“什么时辰了?”   “卯时了。”赵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跟着他俯下身,在她唇上吻了一下,低头看她:“怎么醒这么早?我还想着让你多睡一会儿。”   沐桑桑瞬间意识到了自己在哪里。   他离她那么近,连呼吸都能感觉到,沐桑桑想躲开些,然而只轻轻一动,立刻觉得浑身都是酸疼,昨夜那些亲密无间的片段突然闪过眼前,沐桑桑低呼一声,立刻缩进被子里,蒙着脸低低说道:“你也醒的很早。”   被子被掀开了,赵恒看着她,眸中带着暗涌无限:“你在身边,我怎么睡得着。”   他并没有说假话。昨夜她哭得那么可怜,哀哀地求他停下,他要顾惜她,便只能委屈自己。珍馐美味摆在眼前,却不得不浅尝辄止,让他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怎么睡得着?   这一夜,大约也只合眼小睡了一个多时辰,就连在梦里也是一直与她纠缠不休,梦里的她没有再躲闪,可是醒来以后,看她睡得那样熟,他又不舍得叫醒她,也只好忍耐着,等她醒来。   “桑桑,”赵恒的眸子越来越亮,他俯身下来,越来越低,越来越近,“现在不疼了吧?”   两颊上火辣辣地烧起来,沐桑桑捂住脸,颤着声音下意识地拒绝:“还疼,你别……”   光洁的小臂搁在大红的锦被上,红色衬着白色,鲜妍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赵恒眸色一暗,掀起了被子:“内廷局已经配好了沐浴的药,待会儿你去泡一泡,就不疼了。”   龙凤喜烛哔哔啵啵地燃烧着,窗纱的映出越来越亮的青白色,然而锦帐之中,依旧旖旎如同午夜。   沐桑桑是被他半扶半抱着去的汤池,药已经泡好了,热气蒸腾着,满屋都是微苦的药味,热水浸润了每一个毛孔,那些酸软疼痛的感觉消失了大半,然而那些红红的印痕却怎么也消不下去。   赵恒抚着一点红痕,低声道:“只是轻轻一下,怎么就留下这么多印子。”   然后他看见她湿着眼睛,带着一丝委屈嗔道:“你哪有轻……”   赵恒没再辩解。分明已经很轻了,他一直压着性子,只是她太娇,经不起一丁点折腾。   还要再忍忍,等她慢慢习惯了,那时候才能酣畅淋漓地做一次。   水花抹净,头发擦得半干,围好素纱中单,在宫女的服侍下穿上朱裳,换了青舄,今日她作为皇后,要第一次接受命妇们的朝拜,依旧得着礼服。   赵恒正当新婚之时,却是不用上朝,此时他心情闲适,盘膝坐在窗前的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书,眼睛却不在书上,只牢牢地看着她。   宫女正用干布巾给她擦着发梢,偶尔有几绺黑发从指缝里溜出来,湿湿地贴在她肩上,他便想起了昨夜里,她的头发像一窝丝般,蜿蜒在枕席之间,还有几丝柔发沾了她的,也或者是他滴下来的汗水,就那么细软地贴在她脸上,白底子上一缕黑,水光荡漾。   于是他又想起那时她绯红的双颊,湿湿的眸子,还有她不胜痛楚时哀哀央求他的声音。   喉咙里有些干涩,眸色幽深起来。赵恒放下书,走到近前一言不发地从宫女手中拿过布巾,握着她光滑的长发,细细擦拭起来。   沐桑桑有些局促不安,低声道:“让她们来吧。”   “嗯。”赵恒答应着,却不肯放下,手指拂过凉凉的长发,凉意缓解着心底的欲念。   许久,头发终于擦干了,宋意近前挽发梳妆,赵恒这才退回到榻上看着,重又拿起了书。   都说美丽的女子是消磨英雄的温柔乡,原来其中,竟是这般滋味。长此以往,就算是百炼精钢,迟早也要被炼成绕指柔――但,他愿意。   早膳过后,内外命妇们装束整齐,按品级排好位次,入栖梧宫朝拜皇后。   沐桑桑戴凤冠,着衣,端坐堂中,目光在堂下众人身上慢慢扫过,神色肃穆。   乐声响起,司赞高声致辞,内外命妇躬身三拜,就听沐桑桑清亮的声音缓缓说道:“平身。”   命妇们站直了,目光便忍不住悄悄向堂上人打量。印象中原本是娇小玲珑的一个,然而此时穿戴着皇后的衣冠,挺直了腰背端坐在正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肃穆端庄,令人心生敬畏。不少人恍然忆起,虽然一直是娇滴滴的女儿,但却也是数代世家出身,自幼便被当作皇后教养的,果然还是与寻常的女子并不一样。   沐桑桑在外命妇的第一列中看见了许念,她带着不加掩饰的关切向她看着,目光上下打量,似乎想确认一下女儿是否安好,沐桑桑几不可见地向她微微颔首,露出一个极浅淡的笑容。   许念很快依着规矩低下头不再直视,心里却松了一口气,女儿脸色红润,容光焕发,看来皇帝是个有分寸的体贴夫婿,这就放心了。   初棠殿中,赵长乐听着栖梧宫方向传来的乐声,抿紧了薄唇。   昨天是他的大日子,她虽然怨恨,却也不是一点分寸都没有,但他竟然防着她,让人盯得紧紧的,一刻都没让她离开过初棠殿,很好,果然在他心里,谁都比她重要!   “殿下,”云素馨踏进门来,道,“陛下让我过来帮您打点行装,等到了吉日,就可以搬去公主府了。”   这一声如同火上浇油,赵长乐顿时炸了,怒冲冲说道:“我不搬!别以为我不知道,从来没有未成婚的公主搬出皇宫单住着的先例,他就是变着法的想撵我走!”   云素馨知道她的脾气,也不跟她分辩,只是哄着她说道:“陛下觉得初棠殿太小,而且各色东西也都不齐全,所以才想着让殿下早日搬去公主府,那边更方便些。”   “想让我方便的话,那就把公主府的东西都搬回来,我就要住这里!”   云素馨笑着说道:“内廷局正在给殿下准备妆奁,等出了正月殿下就要成婚,到时候还是在公主府,又何必来回搬呢?”   “我什么时候要成婚了?”赵长乐诧异地说道,“我没答应过,你去告诉云昭远,我不嫁,让他!”   这种情形之前有过,云素馨知道她是脾气上来了,想了想便道:“公主成婚是陛下亲自挑的日子,陛下的脾气您知道的,他已经决定了的事,不会更改。”   “那又怎样?”赵长乐冷哼一声,“除非他杀了我,否则别想逼我!你去告诉云昭远,让他跟我哥说,我不嫁!”   这样子,分明把昭远当成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云素馨心底的傲气不觉被激发出来,淡淡说道:“殿下,若是别的事,臣妾自然要听从殿下的吩咐,但,昭远是我嫡亲的弟弟,过了年他就二十五岁了,敢问公主,还要他等多久?”   “本来也是他要等,我又没逼他。”赵长乐毫不犹豫地说道,“他要是不想等,就让他退婚去!”   云素馨想了想,点头道道:“好,我这就去跟昭远说。”   她转身离去,赵长乐却怔了一下,心中突然有了种怪异的失落感,忙声叫道:“你回来!”   云素馨停住步子,转回身看她,赵长乐瞧着她,道:“你说退婚,云昭远就会听吗?”   “殿下,不是我说要让昭远退婚,这是殿下您的主张。”云素馨平静地说道,“昭远虽然等了这么多年,但如果殿下还是不情愿,想来他也不会再勉强。”   赵长乐心里的失落感越来越强烈,她只不过随口一说,过去她也说过很多次,云昭远从来没真的提过退婚,难道这次他真的下了决心不要她了?她心里越来越焦躁,突然道:“我昨晚上看见你了,你躲在影壁后面,一直瞧着大正殿的方向。”   云素馨淡淡说道:“昨夜批公文批得太久,偶然出来散闷,巧好站在那里而已。”   “是吗?”赵长乐盯着她,目光灼灼,“你一个寡居之人,昨日连我哥大喜的日子你也不能到场,是不是很心酸?所以大半夜也不睡,眼巴巴地瞧着?”   云素馨不动声色地说道:“殿下误会了,我一向睡得晚,昨夜也跟平时一样,无非是恰好在外面站了一会儿而已。”   赵长乐轻哼一声,道:“你能瞒得过别人,可休想瞒过我,实话跟你说吧,你若是有什么念想,最好趁早告诉我,或者我心情好时,帮你一把也未可知。”   她近前一步,盯住云素馨,压低了声音:“我哥虽然总跟我有龃龉,但我真要求他,他也不会不答应,云素馨,如果你有什么念想,最好早点告诉我。”   云素馨笑了笑,道:“我没有什么念想,若是我有什么念想,何必等到现在?”   “真的?”赵长乐扁扁嘴,“我不信。”   “信与不信,也没有什么。”云素馨福了一福,道,“臣妾告退。”   “你站住!”赵长乐再次叫住她,目光中带着打量,“我也不知道你当初怎么想的,我就问你一句,难道你从来不曾后悔过?”   “从来就无所求,又何谈后悔?”云素馨道,“殿下并不了解我的心思,我不是那种汲汲营营,跟人争抢的性子。”   赵长乐冷笑一声,反问道:“你这话说的,你看如今我哥对沐桑桑的模样,需要她汲汲营营,跟人争抢吗?你敢说你不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发现最近好像刚发出来的章节app和wap老是不显示,不过没关系,我固定在9点和12点更新,到时候亲们翻一下,如果页面没显示最新章,可以在旧章节那里点下一章就行啦~ 第95章   一阵凉风吹过,刚刚露出脸的太阳被乌云遮住,天色顿时暗下来。   赵长乐盯着云素馨,等待她的回答,然而云素馨很快伸手替她裹紧了裘衣的领口,柔声道:“看样子大约要下雪了,殿下还是进屋里吧,屋里暖和,身上就能好过些,臣妾这就去安排太医局给殿下诊脉。”   赵长乐低下头,眼圈就有些发红,许久才道:“一到要变天的时候就疼得整宿整宿地睡不着,也就只有你还记着了,我哥从来都只当不知道。”   “陛下一直在到处求医问药,盼着能早日给殿下治好……”   “没用,我知道我这辈子是好不了了。”赵长乐打断了他,“他若真想让我好,什么事都顺着我,大约就成了,可你看他哪像有这个心?不过也好,我也宁可一辈子不好,让他一辈子都欠着我,一辈子都不得安心!”   云素馨叹口气,低声道:“我这些年看下来,殿下心里其实一直都是盼着陛下好的,又何必非要跟陛下闹呢?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再说当初,也都是我祖父的安排,陛下根本就不知道,您又何必怨他?”   赵长乐鼻尖有些酸酸的,却硬撑着说道:“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有什么事他不知道!”   “那时候陛下也只不过六七岁,哪里能想得那么周全?”云素馨叹气道,“殿下若是为了这个怨恨他,未免对他太不公平。”   “那么后来呢?”赵长乐抬高了声音,“后来他有补偿过我吗?他有对我好过吗?远的不说,就说眼跟前的事,他明知道我不喜欢沐桑桑,他偏偏要娶她,他就是什么事都不肯顺着我!”   “殿下请慎言,皇后的名讳不可随意提起……”   赵长乐打断她,冷冷道:“我说了又怎样?真是想不通,你一直是跟着他的,哪怕梁音那么讨厌,总算也有一处长大的情分,可是到头来,竟然是刚认识没几天的沐桑桑,凭什么?”   云素馨幽幽说道:“陛下的心思,并非常人所能猜测。”   赵长乐带出了一丝气恼:“还不是被她那幅狐媚子模样勾引的!我早就看出来了,明面上娇滴滴的不谙世事,实际上比谁心眼儿都多!当初在宫里还跟赵启拉拉扯扯不清不楚的,凭她也配!”   “殿下请慎言!”云素馨抬高声音,脸色严肃起来,“背后议论帝后是大不敬之罪,陛下的脾气您是知道的,请殿下慎言。”   赵长乐冷笑一声,道:“我就是这个脾气,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他要是不满意,就杀了我好了,反正他一直看我不顺眼!”   云素馨轻叹一声,也不知该如何再劝,沉默了一阵子才道:“殿下还是回去吧,外面太冷,陛下反复交代过,不让您在阴雨天气出门,您要是病了,陛下又得好些天没法合眼。”   她半扶半劝的,将赵长乐拉进了屋里,很快有宫女进来禀报说太医局的人不多时就要过来诊脉,云素馨松了一口气,忙道:“准是陛下安排的,我没有说错吧,陛下一直关切着您。”   赵长乐心中一阵得意,轻哼一声道:“我看也未必!”   午时跟前,太阳早已经躲得不见影子,铅灰色的云遮住了大半个天空,西北风也越吹越紧,沐桑桑正捧着手炉坐在窗下看着外面的天气,伴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赵恒快步走进来,笑道:“你在那里做什么?”   “等你回来呀。”沐桑桑连忙放下手炉下了榻,接过宫女手里的热手巾递给他,道,“你去了哪里?我想着马上就要午膳了,是不是该把公主的分例菜送到这边来?”   今日是要合家一起用膳的,宫中没有长辈,赵长乐就是他亲近的家人,肯定是要带着的。   赵恒擦着手说道:“我刚刚去安排太医了,她今天请脉吃药,药才刚煎上,等吃完药半个时辰以后才能吃饭,你不用理会她,我原本也没打算让她一起。”   沐桑桑怔了一下,心里就有些奇怪,若是平时也就罢了,但今天赵长乐病着,难道不是更应该带她一起吗?   她试探着说道:“反正我也不饿呢,就等公主吃完药,我们一起吃吧。病中的人原本就容易心细多想,若是咱们也不理她,只怕她要多心。”   赵恒丢下手巾,皱起了眉:“你虽然是好心,但她每到发病的时候就蛮不讲理,大吵大闹的,这十几年来从来没有过例外,反而是离得远些,还能相安无事。”   沐桑桑吃了一惊,赵长乐年纪轻的,有什么病竟然拖了十几年都没治好吗?她忙问道:“公主得的是什么病呢?”   赵恒犹豫了一下才道:“她自己说是每到阴雨天气就浑身发疼,可这些年也请过很多大夫来给她瞧,从来没有查出过有什么毛病。”   也太奇怪了。沐桑桑沉吟着说道:“也许是病症比较罕见,所以查不出来,但总拖着也不是办法,还是多请些高明的大夫一起给公主瞧瞧,早些医好了才行。”   赵恒拉着她在榻上坐下,低声道:“这些事情你不用管,交给我来办,你也用不着跟她周旋,等出了正月我就给她办婚事,等嫁了人有了孩子,或者她那些古怪的病症古怪的脾气就突然好了。”   沐桑桑越听越觉得古怪,别人家的兄妹绝不是这样的,他们两个为什么会闹成这个样子?她忍不住问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总觉得公主似乎存着怨气似的。”   赵恒笑了笑,更改了话题:“今晚我们得一起接待各国使者,你午膳多吃些,那种场合吃不好的,别饿了肚子。”   沐桑桑忙道:“那我让她们把公主的分例送过来。”   “不用。”赵恒拦住她,“她的事你不用理会,一切都有我。”   沐桑桑越来越疑惑,然而眼看他也不准备说,只得压着心里的不安,吩咐宫女摆膳。   初棠殿中,午膳刚一送到,赵长乐一下就掀了桌,厉声道:“我不吃!都给我扔出去!”   汤水饭菜淋淋漓漓洒了一地,云素馨带着宫人们收拾着,心下雪亮,眼见是赵恒不肯带她一起用膳,所以才发这么大的脾气。刚刚才因为请大夫的事缓和了些,这下又要前功尽弃了。   她暗暗拿定了主意,此事,必须出面劝一劝。   申时不到,天上开始掉雪珠,等同文殿上的宴会开始时,地上已经堆了厚厚一层雪,天上仍旧像飘絮撒盐一般,纷纷扬扬地下个不停,不过殿中烧了地龙,各人面前又都放了手炉脚炉,一时暖烘烘的,却也觉不出来寒冷。   酒过三巡时,殿门突然开了,傅澄迈步走进来,拱手向堂上并肩坐着的赵恒与沐桑桑行了个礼,跟着向最下面的一个空位置上坐了,自己拿起银壶,斟一杯酒,一饮而尽。   哈哈一声,却是乌拔乃力笑了起来,指着他说道:“你怎么弄成这幅模样了?”   沐桑桑看着傅澄,也有些好笑。就见他蓬乱着头发,鬓边沾着稻草,身上那件原本应该富贵风流的玉色裘袍皱成了一团,好像很多天都没脱下来过似的,就连朱红长靴也沾着稻草,要不是脸上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倒像是才从庄稼地里干活回来的农夫。   傅澄低下头看了看自己,随手扯下袍袖上沾着的稻草,笑着说道:“一时兴起,去稻草堆里住了几天,换换口味。”   沐桑桑知道他没说实话,这副模样肯定是赵恒的手笔,又是为了什么事?她低声问道:“傅澄什么时候来的?”   “年前就来了,”赵恒不动声色地说道,“被我关到如今才放出来。”   沐桑桑忍不住笑了下,轻声问道:“关在稻草堆里么?”   傅澄阴险狡诈,却又自负风流,每天都打扮得花团锦簇地才肯出门,如今看到他这副狼狈的模样,不知怎的很是让人解气。   赵恒在食案底下不露痕迹地捏了下她的手,声音里带出了一丝笑意:“想不想再多关他几天?”   他见过傅澄与她说话的模样,总觉得傅澄对她有些觊觎之心,早已经存着不满,况且傅澄居然敢借着赵启的名头公然挑衅,于公于私,都该好好敲打他一番。   “罢了,”沐桑桑微微地摇头,“大冬天里门窗都关着,他身上那个气味……我嫌太臭。”   赵恒忍不住笑了起来,平时那么乖的人,说起话来也有这么俏皮尖刻的时候。他朗声吩咐道:“来人,带傅澄去沐浴。”   众人哄笑起来,傅澄并不觉得难堪,反而笑着向他拱手道谢,很快走了出去。   等沐桑桑去偏殿更衣回来时,恰好在廊下碰见了刚刚沐浴过的傅澄,他依旧穿着那件皱巴巴的玉色裘袍,发髻湿漉漉的挽着,老远便向她一笑,躬身行礼:“恭贺妹妹新婚之喜。”   “傅澄,”沐桑桑站住脚步,冷冷说道,“本宫与你非亲非故,你该称呼我为皇后。”   “受教了。”傅澄笑着压低了声音:“万年城那位让臣给皇后娘娘带了些东西还有一封信,数日前臣已经交给陛下了,陛下转交给您了吗?”   沐桑桑心中一怔,脸上却不露声色,道:“不必,直接扔了吧。”   她越过他,径直向前走去,傅澄依旧弯着腰,却在与她擦身而过时极低声地说道:“万年城那位说,那晚在娘娘的衣柜里拿了些东西,娘娘若是想要回来,就亲笔给他写封信。” 第96章   国宴散时,已经是二更时分,雪依旧扯絮一般下个不停,沐桑桑洗漱完回来时,赵恒也已经换好了便服,正坐在寝间的短榻上等她,面前的小几上摆了一壶酒,又有两只杯子,几碟干鲜果品。   沐桑桑不由便是一怔,席上他喝的不少,难道还要喝吗?   她在妆台前坐下,宋意上前给她解发髻,沐桑桑便从镜子里悄悄看赵恒,他正拿着银壶斟酒,一仰一抬之间,一杯酒就下了肚,跟着又斟了第二杯。   沐桑桑忍不住道:“陛下,少喝些吧。”   赵恒看着她,她的发髻刚刚拆散,一头乌亮的头发像瀑布一般倾泻在肩上,越发衬得她雪肤花容,赵恒心中一动,起身走过去,拿起了妆奁中的嵌螺钿牙梳,吩咐道:“都退下吧。”   门很快合上,屋里暖洋洋静悄悄的,只剩下他们两个。   沐桑桑无端就有些紧张。   赵恒握着她凉凉的长发,牙梳慢慢梳下来,声音低沉:“我来给你梳。”   发梢处有些软,偶尔有几根纠缠在一起,他便耐心地用梳齿轻梳开,绝不会弄疼她,沐桑桑从镜子里看着他,他也从镜子里看她,黑眸亮的惊人。   沐桑桑的心越来越软。在缠绵的情思中,她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陛下,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赵恒停了下来,轻声道:“只有我们两个,叫我的名字就好。”   沐桑桑怎么也叫不出口。肯定没有连名带姓一起叫的道理,难道要叫他“恒”?好生肉麻。   她红着脸没有答应,心里想着,要么就这么含糊过去吧,却听他说道:“你有没有乳名?”   沐桑桑轻声道:“乳名便唤作桑桑。”   “哦?”赵恒从身后圈住她,弯了腰将头放在她肩上,对着她的耳朵低声说道,“正是忘了问你,为什么叫做桑桑?”   耳朵上一麻,沐桑桑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无力地靠在他怀里,低声道:“我学说话时,我三哥正在学认字,正好在认桑字,也不知道怎么的,我居然跟着他学会了,所以我生平说的第一个字,不是爹也不是娘,就是一个桑字。”   “所以就取了这个名字?”赵恒低低地笑着,轻轻咬了下她的耳尖,“也是有趣。”   沐桑桑被他撩哦拨得越发六神无主,只得握住他的手,微着说道:“别,我,我还有正事要跟你说。”   “唔。”赵恒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吻得越发炽烈,“明天再说也不迟。”   此时已经夜深,不是说话的时候。   沐桑桑心里知道应该早些说清楚,然而此时如同大海中一叶小舟,只是浮浮沉沉身不由己,哪怕是想说些什么,一开口时也都是支离破碎的声音,渐渐地,她什么也不知道了。   赵恒的脸越来越近,眸色越来越深,沐桑桑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躺在了床上,她在清醒与迷糊的边缘断断续续地央求着他:“你,灭了烛吧。”   昨天新婚不能灭烛,天知道与他坦诚相对时她有多窘迫。   耳中模糊听到赵恒应了一声,然而光亮并没有消失,他稍稍离开了些,似乎是想拉开些距离更加清楚地看她,沐桑桑徒劳地劝阻着他:“别,你灭了烛吧。”   他离得近了些,声音喑哑:“我想看看你。”   沐桑桑心底一荡,低呼一声,胡乱扯过手边一件什么,蒙住了脸。   那恰好是件红绫的小衣,赵恒眸色一暗,顺手扯下了帘幕上的金钩。   红绡帐落了下来,沐桑桑很快忘了烛光,忘了世上其他的一切,唯有攀着眼前的男人,在他的引领下动荡颠簸,在痛楚与喜悦的边缘无休无止……   沐桑桑是在半夜醒来的,额头上出了汗,手心也有汗意,抬眼看时,龙凤红烛还在燃烧着,红绡帐中一切都像笼着一层红色烟雾,嗓子里干干的,大约是那时候哭得太多,呢喃了太久。她想要起身喝水,才发现自己被赵恒搂得紧紧地在怀里,一动也不能动。   她轻轻挪开他的胳膊,想要悄悄起身,哪想赵恒立刻就醒了,睁眼的同时问道:“怎么了?”   他一动,她才觉察到他身上什么也没有,脸颊上火烧火燎起来,她闭着眼睛背对着他,低声道:“没什么,我想起来喝点水。”   “你别动,我给你取。”赵恒很快坐起来,探身去床头的格子里取温盘。   沐桑桑一动也不敢动,心里紧张到了极点。却在此时,她察觉到自己身上是清爽的,努力回想起来,在她累得睡着之前,他似乎去取了水给她擦拭。   沐桑桑咬着嘴唇,悄悄钻进了被子里,羞耻地几乎要落泪。   然而很快,赵恒端了水凑过来,揭开了被子:“喝吧。”   他很快发现她眼角似乎还有水色,脸颊和脖颈也蒙着一层淡淡的粉,在红烛的映照下如粉荷雨润。   心中一荡,赵恒搭上了她的腰,声音喑哑:“还疼吗?”   起初她勉强能跟上他的节奏,后面便又开始湿着眼睛小声求他停下,她并不知道自己那幅模样有多诱啊人,天知道他要拿出多少意志,才能强忍着放过她。   沐桑桑没有回答,只是紧紧地闭着眼睛,低了头缩成一团,仿佛这样就不会被他看见似的。   赵恒轻轻扳过她的身子,道:“盒子里有药,我给你涂上,就不疼了。”   他起身要下床,沐桑桑强忍着羞耻抓住他,急急说道:“别,不疼。”   如果再让他涂药,她以后真的是没脸再面对他了。   赵恒端详着她,目光闪烁:“真的不疼了?”   “不疼了。”沐桑桑还是闭着眼睛。   骨节分明的手指擦过她的眼角,抹去了那点水汽,赵恒揽住她圈在怀里,让她靠坐在自己胸前,然后将茶盅送到她唇边,低声道:“喝吧。”   她微张了嘴,他侧了下杯身,那点不冷不热的水很快倾进去,却又在红唇上留了点水渍。   赵恒眸色一暗,低下头,在她唇上与她共饮。   沐桑桑羞耻到了极点,努力推着她,带着哭音小小声地央求:“陛下,你先放开,我去拿衣服。”   赵恒低声道:“叫夫君,不要叫陛下。”   沐桑桑努力了几次,仍旧叫不出口,似乎想要为难她似的,赵恒俯在她耳边,低声道:“叫一声,叫一声我就给你拿衣服。”   沐桑桑脸颊上红的发烫,只得闭了眼睛,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叫了一声:“夫君……”   那声音娇娇细细的,像羽毛在心上轻轻挠着,让赵恒一阵难耐,他吻着她的唇再次提出要求:“再叫一声好夫君,亲亲的夫君,我就去给你拿。”   羞涩转而成了娇嗔,沐桑桑努力躲着,推着,想要挣脱他的桎梏:“你……无赖……”   可这娇嗔,在他听来也格外诱#人,赵恒低低笑着,长臂一伸,轻易而举地便将刚逃开些的娇人儿拉进了怀里,道:“叫一声,叫一声就给你拿。”   不知道哄了多久,才听见那蚊蚋一般的娇音:“好夫君……”   “还有呢?”赵恒紧追不放。   沐桑桑捂着脸,嗔道:“就这些,没有了!”   虽然意犹未尽,但赵恒知道,她是不会再叫了别的了,也好,留着点念想,以后慢慢来。   赵恒轻轻扳过她,拉开她的双手,在她唇边吻着,声音幽微:“看你这么乖,好吧,这就给拿。”   沐桑桑紧紧闭着眼睛,怎么都不肯看她。   赵恒笑意更深,他很快松开手探身向外,沐桑桑松了一口气,悄悄睁开一点眼睛,从睫毛的缝隙看他,就见他蜂腰猿臂,麦色的皮肤在红烛下分外坚实有力,健美得让她一时竟有晃神。   同床共枕了两天,她好像,从来没敢睁开眼睛看他,原来他生得,是这般模样。   衣架在床尾处,赵恒手长腿长,也不用下床,探出身来一捞,已经将她那身娇黄色的寝衣拿在手中,回头时,正看见她慌慌张张地闭了眼,飞快地背转身往被子里躲。   原来竟在偷看他。赵恒带着笑,很快摸了过去,慢吞吞地替她穿着衣服,他不大懂女人的衣服该怎么穿,不是系错了衣带,就是弄乱了衬里,那双手忽上忽下,一刻也不能安分。   沐桑桑忍无可忍,抓住了寝衣的袖子,道:“我自己来!”   赵恒很快松开了手,沐桑桑三两下便穿的严实,正在诧异他居然如此好说话时,他却突然凑近了,手指随意一勾,便扯开了衣带。   原来不是不懂,解衣之时,分明那么纯熟……   早晨醒来时,身上还是酸疼,沐桑桑蹙着眉转过身,才发现旁边的枕上没有人,赵恒不在。   沐桑桑心中一空,连忙围着被子坐了起来,红绡帐几乎在同时被打起,赵恒探身进来,微微一笑:“醒了?”   他身上有冬日清晨的寒气,又有蒸腾的热意,沐桑桑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意,轻声问道:“你去了哪里?”   “我醒的早,刚去外面练了会儿剑。”赵恒长眉一抬,神色便有些暧唔昧,“我要去沐浴,一起?”   “不要!”   沐桑桑拽着被子向后躲,赵恒笑了起来,低声道:“今天暂且饶你一次。”   他探手拿起架上的衣服递给她,替她掖好帐幔,这才转身离去。   沐桑桑正梳妆时,赵恒回来了,头发披在肩上,领口松开了些,隐约能窥见结实的胸膛,沐桑桑心中一动,他在她身前坐了下来,握住了她的手:“会梳男子发髻吗?”   宫女们很有眼色地退到了一边,沐桑桑定定神,拣了一把梳齿大些的梳子,慢慢替他梳篦起来,他的头发不怎么驯服,总往手外跑,沐桑桑低头弄着,不由得想起昨夜没说成的话题:“我有件事要跟你……”   “哟,这是在做什么!”门外一声说话,赵长乐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开始日万啦~ 第97章   雪虽然停了,天气却还寒冷,赵长乐只围了一件不算厚的大氅,站在门口处冷冷地看着他们,冷艳的容貌和单薄的身形,无一处不透露出凛冽的寒意。   沐桑桑握梳子的手便有些踌躇,一时想不出该如何应对,下意识地去看赵恒。   赵恒依旧稳稳地坐在她身前没有动,连头都没有回转过去,但她从镜中看到他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瞬间变成了冷漠。他没有出声,也没有要改变他们这种亲密情形的意思,只是蹙眉坐着,任由那带着未干水汽的发丝留在她手中。   从赵长乐的角度看过去,门内依旧是张敞画眉的一幅图画,他与那个女人那样亲密,他已经抛下过去,抛下她,任由她独自挣扎,孤寒可怜。薄唇抿成了一条线,赵长乐眼中似有火,恶狠狠地盯着他,冷冷道:“一大清早就拉拉扯扯,要不要脸?”   “高松。”赵恒脸上的淡漠变成了阴沉,声音不高不低地叫着大正殿首领太监的名字。   高松在宫中服侍多年,察言观色,早就知道错在了哪一环,连忙双膝跪下,惶恐地说道:“奴婢疏忽,奴婢知罪!”   他这一跪,门外那些宫女太监全部都跟着跪下,当值的一个惶恐地叩头试图分辩:“奴婢该死,是公主不让奴婢通报……”   “送公主回初棠殿。”赵恒淡淡说道。   赵长乐是绝不肯走的,下人们也不敢硬去拉扯她,只得围在她身边跪着,连连磕头,无声地哀求。可赵长乐的性子却是从来都不会理会别人死活的,即便那些人一个个情状可怜,她也只是狠狠地瞪着赵恒,一步也不肯退开。   赵恒便也不说话,面色沉肃,有些失去耐心般地,食指下意识地搓着拇指的指甲,似在忍耐。   沐桑桑知道赵长乐讨厌她,即便她出面劝解,赵长乐也不会听的,但她必须做点什么,解开眼前这个死局。她不是为了赵长乐,而是为了他。毕竟那是他嫡亲的妹妹,他与赵长乐看起来虽然不合,但赵长乐生病十几年他虽然心存疑虑却仍旧亲自安排请医问药,若是因此闹僵了,他总要挂心。   沐桑桑想了想,像无事一般向宋意说道:“传膳吧。”   剑拔弩张的气氛突然就稀释了许多。   早膳很快摆在了外间的桌上,沐桑桑三两下给赵恒梳好了发髻,小心地挽住,跟着戴上发冠,用玉簪固定好,这才柔声道:“陛下,用膳吧。”   赵恒的神色松弛了许多,他站起身来,挽了她的手,与她并肩走出房门,径直越过赵长乐,在桌边坐下。   沐桑桑没有坐,她看着赵长乐,语声柔和:“公主要不要也一起用?”   赵恒握了下她的手,没有说话,赵长乐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她那么坦然,摆出一副女主人的姿态来对她,她无非是仗着哥哥给她撑腰,可哥哥偏偏要给她撑腰。   赵长乐眼睛睁得大大的,这才忍住没有掉眼泪,许久,她忽然折身向外走去,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正殿。   殿中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高松不敢起身,依旧跪在那里,许久,才听见赵恒说道:“按规矩处置。”   “是!”高松立刻叩头起身,打了个眼色,那些人默默地跟着他身后飞快地退了出去,不多时,另一批人默默地进殿来伺候,一切都井然有序,不留痕迹。   沐桑桑亲手递了一碗面给赵恒,轻声道:“昨天吩咐厨房准备的,你尝尝怎么样。”   赵恒垂目一看,能看出是照着并州的习惯做的那种早膳时吃的面,浅淡的笑意在唇边漾起,他低声道:“难为你还记得。”   只是一眨眼间,一碗面已经下了肚,赵恒笑意更深,道:“很好吃。”   依旧是蔬菜与鲜货的组合,但辣味减了些,香味增了些,比从前更加清爽,她那样心细,必然不是无意的,大约是想着清晨时不能吃得口味太重,所以做了些改动。她这样小小的心思,总是很让他欢喜。   然而沐桑桑却有些担心,轻轻握住了他的手,道:“陛下吃得太快了,这样对脾胃不太好。”   “没什么,早已经习惯了。”赵恒笑着说道,跟着夹了一个藕圆给她,“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以后照着你的口味来做吧,不必管我,我吃什么都还行。”   不知不觉间,他们都已经忘了食不言的规矩,像小门小户的夫妻一样,一边吃饭,一边说着家常,这种平淡中蔓延的亲密,似乎比起那些浓烈的情爱,更能让人两心贴近。   等宫女们撤下残羹,再次退出去后,赵恒携了她的手在窗边的榻上坐下,笑着说道:“晚上我安排了家宴,咱们两家人一起吃个饭。”   “真的?”沐桑桑眼睛一亮。   “真的。”赵恒轻轻将她揽进怀里,“若在民间,今日你就该三朝回门的,既然回不去,那就请他们过来吧。”   和她想的一样,他真的是为了她特意安排的。   带着巨大的喜悦,沐桑桑伸手攀上他的脖颈,闭着眼睛,吻上了他的唇。   银霜炭无声无息的烧着,屋里温暖如春,窗外是皑皑的白雪,沐桑桑靠在赵恒身上,垂着眼皮絮絮地和他说着话:“……回来时碰见了傅澄,他说,赵启从我屋里拿了些东西,若想要回来的话,须得亲笔给赵启写封信。”   她能感觉到他的气息突然变了,肌肉也绷起来,她有点紧张,很快却听见他说道:“我知道了,交给我解决,你不用再理会。”   沐桑桑咬着嘴唇,强忍着羞耻,低声说道:“那晚赵启走了以后我清点过,少了几件……贴身的衣服。”   许久,她察觉到他绷紧的肌肉稍稍放松了些,又听他说道:“我来解决。”   沐桑桑一阵失落。她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说了,但他却没有告诉自己赵启送过来的东西和信件。他不想让她知道。   她试探着问道:“傅澄没有跟你说过什么吗?”   赵恒迟疑了片刻才道:“没有。”   沐桑桑从他怀中坐起来,虽然依旧与他并肩坐着,心头却笼上了一层阴影。她不知道是傅澄在说谎,还是他在说谎。她犹豫不决,心里一时冷一时热,拿不定个主意。   赵恒很快察觉了她的异样,长臂一伸将她圈住,让她依旧倒在他肩头,然后低下头问她:“怎么了?”   沐桑桑在刹那之间拿定了主意,即便是他在骗她,她也要知道。她绝不能像从前那样懵懵懂懂,陷在罗网之中也不自知。   更何况,她总是不信他会骗她。   她带着紧张,带着恐惧和不自信,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问道:“傅澄说,赵启让他带了东西和信过来,已经交给了陛下。”   赵恒能感觉到她在自己怀里绷紧的像一根弓弦,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慢慢扩散,赵恒搂紧她,低声道:“是。”   她的神情错愕,跟着却流露出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倔强之色,她慢慢坐直了,依旧盯着他的眼睛问他:“陛下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能解决。”赵恒再次伸手拉她,她没有拒绝,顺着他的力量乖顺地倒在他肩头,他心里一阵松快,柔声道,“但凡我能解决的事情,都不想让你担心。”   沐桑桑说不出是喜是忧。赵启送来那些东西绝不会是怀着好心,在这时候,其实她更想让他将所有的一切都告诉她。   她不由得想起当初攻打长平的时候,他应该也是觉得自己能够解决,所以才不让她跟着,不让她插手吧?可事实上,她并非担不起事的娇娃,她希望能与他并肩,与他一起分担,这才是夫妻,他们应该相互扶持,风雨同舟。   沐桑桑仰起脸来看他,问道:“赵启送来的是什么东西?”   赵恒迟疑了一下,撒了谎:“我没有看,也不准备看,你也不要看。”   她那么心细多思,那些私密的衣物不管是不是她的,若是给她知道了,难免总要伤神。   沐桑桑没有再追问,她想了想,轻声道:“以后再有什么事的话,不要瞒着我好不好?我能和你一起解决的,比起艰难,我更害怕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赵恒看着她,神色庄重:“不好。”   沐桑桑一怔。   赵恒的唇角微微翘起,突然带了几分暧唔昧:“除非你答应我夜里不要再闭着眼睛不看我,我就答应你。”   “你!”沐桑桑一下红了脸,推开他往榻下跳,声音压低了许多,“无赖!”   赵恒笑了起来,轻轻一带就将她拽回怀中圈紧了,不屈不挠地在她耳边追问:“如何?”   他面上笑着,心里却有些忐忑,担心被她看出什么端倪来,赵启那些龌龊的心思,还有那些不得不面对的人与事,他不想让她再触及,都交给他来处理好了。   沐桑桑并没有留心,她窝在他怀里,娇嗔着提醒他:“外面还有人。”   “他们不敢看,也不敢听。”赵恒依旧笑着,松了一口气。   她还是太乖太信他,被他一打岔,就忘了先前的要求。   过了午后,太阳露出了脸,宫女们来来往往,收拾着大正殿配殿的中厅,晚上的家宴就在那里举行,赵恒在榻上看书,沐桑桑在看晚上的菜单,一片安静时,云素馨来了。   她向他们行完礼,转向了赵恒:“陛下,臣有些事情要向陛下回禀。”   赵恒漫不经心道:“说吧。”   云素馨不觉看了眼沐桑桑,轻声道:“可否请陛下移步到书房?”   沐桑桑听见了,没有回头,一颗心却悬了起来。她在等赵恒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98章   小书房里。   赵恒微微抬眉,看着面前的云素馨,声音里带了冷意:“公主让你来跟朕说这些的?”   “不是。”云素馨摇摇头,神情中透出一丝悲悯,“公主的性子陛下最清楚,锋利孤傲,她即便心里曾有想过,也绝不会开口跟臣说。”   赵恒垂目想了一会儿,道:“我不会改主意,今晚家宴之后,就让她搬去公主府,你看着点,不要让她由着性子胡闹。”   “陛下,公主如今正犯旧疾,并不适合搬迁。”云素馨原本也没指望一下就能说服他,只娓娓说着劝阻的理由,“臣也曾劝她说很快就要成婚,公主干脆就让昭远退婚。”   “她想退便能退的吗?”赵恒淡淡道,“况且她的说话不尽不实,这种吵闹的理由她提过无数次,难道你还信她?”   “此一时彼一时也,若在从前,臣或许也不会太过紧张,但此时不同。”云素馨道,“公主乍然离开并州,又逢陛下新婚,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太快,大约是觉得有些无依无靠,以她激烈的性情,臣很是忧心。陛下,可否暂且缓一缓,先留公主在宫中?皇后性子温柔,有她慢慢劝解,或者能解开公主的心结。”   赵恒断然道:“不可!”   云素馨怔了一下,仍旧试图说服他:“皇后年纪虽然小些,但心胸开阔,性子温柔坚忍……”   “因为她性子好,所以就要把她扯进来吗?”赵恒冷冷道,“长乐是什么样朕最清楚,朕不希望这些事情打扰到皇后,也不希望今天早晨的事情再有下次。让她搬出去,出了正月就成亲。”   早晨赵长乐闯进大正殿出言嘲讽的事云素馨已经听说了,大正殿当值的人已经被打发去浣衣局服役一个月,就连高松都被罚了三个月的俸禄,过去赵长乐有闹得比这次更过分的时候,但赵恒这次发怒,明显是因为赵长乐当众向皇后挑衅的缘故。   云素馨想了想,道:“皇后既然已经坐在了这个位置上,有许多事就不得不面对,臣相信皇后并不是怕事的人,也不是应付不来的人。”   赵恒突然就想起了之前沐桑桑要求他不要再瞒着她的情形,心情有些复杂。他原本是想让她从此无忧无虑,只安心在他身后便好,可也许她,并不想要这样呢?   然而赵长乐的事是个死结,她解不开,也没必要为这些事烦心。   赵恒断然道:“不要去打扰皇后。”   他站起身来,又道:“昭远若是还愿意成亲的话,你们就筹备起来吧,若是不愿意,早些告诉朕。”   他快步离开,云素馨只得着走出来,低声道:“臣还没有跟昭远说公主要退亲的事。”   “那就尽快告诉他,让他早做决断。”赵恒道,“至于你,这两天旨意下来了就去尚宫局,什么时候想出去嫁人了,就告诉朕一声。”   云素馨怔了下,脚步不觉慢了下来,等回过神时,赵恒已经走远了。   沐桑桑依旧在看菜单,眼睛盯着那些字,心里却乱纷纷地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听见熟悉的脚步声走来,她忙站起身,不由自主便想迎出去,跟着意识到有些心急了,忙又坐了下来。   赵恒很快走进来,脸上原本有些郁郁之色,再看见她的一刹那立刻收敛了,柔声道:“都定下来了吗?”   “定下来了。”沐桑桑把菜单递给宋意,上前替他解下披风,犹豫着问道,“是不是有什么事?”   赵恒摇摇头,道:“都是些不相干的事,你不用理会。对了,云素馨这几天会到尚宫局去,以后宫里的事有她做你的帮手,你也能轻松一些。”   沐桑桑的心突然就沉了下来。可是又不能跟他说,只得心事重重的点了头。   一直到家宴开始后,沐桑桑才暂时放下心事,对着几天不见的亲人,笑靥如花。沐战夫妇见她容光焕发,眸中尽是自然流露的喜意,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是满心欢喜,沐战便站起身向赵恒敬酒,口中说道:“臣敬陛下一杯。”   赵恒心情不坏,也不推辞,接过来一饮而尽。   沐乘风看在眼里,想起之前几次都没能灌成赵恒,便有些跃跃欲试,他知道自己酒量不济,不敢强出头,便悄悄跟沐旬鹤出主意:“我看梁夙酒量不错,你去拱拱火,撺掇他给皇帝敬酒去。”   沐旬鹤微微一笑,这几天他跟梁夙时常来往,一天比一天交好,对他的性子也摸透了几分,梁夙心气儿高,凡事都要拔尖,唯有激将法最合适。   他也不着急向赵恒敬酒,只向对面坐着的梁夙举举杯,梁夙会意,举杯与他对饮一个,跟着照了杯底,沐旬鹤笑起来,冲赵恒的席面挑挑眉毛,然后指指酒杯,用口型问梁夙:“敢去吗?”   梁夙心里明知道他在激他,但他心里却也想试试赵恒到底有多大的量,便先点点头,跟着指指自己的酒杯,笑道:“你呢?”   沐旬鹤见他直接说了出来,也笑了笑,摇头道:“在下甘拜下风。”   他一服输,越发让梁夙觉得义不容辞,眼角瞥见赵恒跟沐战和梁义简都已经喝过,忙端起酒杯起身走到赵恒席前,道:“臣敬陛下。”   赵恒早已看见了他们的动作,他瞥了沐乘风一眼,沐乘风心里一阵发怵,忙低了头,赵恒的目光自然而然便看向了沐旬鹤,沐旬鹤神态自若,半点儿也不心虚。   赵恒心道,倒是个做官的模样,一肚子算计,脸上还一本正经。他也不多说,端起杯来一饮而尽,梁夙立刻再次举杯,正要说话时,赵恒抢先开了口:“再等等吧,总要先喝过一圈。”   梁夙见他发话,也只得按捺住脾气走回去等着,那边沐家三兄弟果然依次也敬过一遍,沐乘风正向梁夙打眼色呢,就听赵恒道:“乘风,你来。”   沐乘风吓了一跳,只得硬着头皮走到过去,陪着笑脸道:“臣再敬陛下一杯。”   赵恒瞟了眼他的酒杯,吩咐道:“给讨虏将军满上。”   沐乘风只得眼睁睁看着自己特意只倒了半满的酒杯被宫女加的满满的几乎溢出来,心里暗自叫苦。   赵恒看了眼身边的沐桑桑,带了些微微的笑意,低声道:“乘风,朕昨日才知道皇后的名字是你给取的。”   虽然没有什么,但想到居然是这个几次三番想灌他酒的人给她取的名字,不知怎的,就有些不痛快。   沐桑桑没想到他突然说起这个,一时有些害羞,轻声道:“陛下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个。”   赵恒笑道:“朕得谢他一杯酒。”   他口中说着谢字,脸上也带着笑,沐乘风却觉得背心上冷嗖嗖的一直冒冷气,皇帝这副模样可真不像是谢他呢。但沐乘风也不敢不喝,只得硬着头皮连声说着“臣不敢”,跟着一仰头喝下了那杯酒。   宫女很有眼色,立刻又斟满一杯,赵恒带着笑道:“好事成双吧。”   沐乘风只得再次一饮而尽。   等第三杯下肚时,沐乘风忍不住跟沐旬鹤使眼色,示意他来救,沐旬鹤还没来得及行动,却见坐在赵长乐旁边的梁音站起身,向这边走了过来。   沐乘风一喜,莫非她要来敬酒?那可是解了围了。   梁音走到跟前,却又向右一拐,原来是来敬沐桑桑的,她微微翘着嘴唇,笑得鲜妍:“皇后殿下,臣女敬您一杯酒。”   沐桑桑微微一笑,举杯抿了一口,跟着便又放下。   那一杯酒仍旧半满,并没有下去多少,但她知道,今日与之前不同,她是他的妻子,他的皇后,梁音就算有再多不满,也绝不敢像之前那样逼她喝完。   梁音果然没有逼她,她放低酒杯让宫女添酒,带着几分娇憨说道:“殿下,赵庶人阴险狡诈,殿下要注意安全呢。”   沐桑桑抬眼看她,收敛了笑意:“你说什么?”   “昨晚在廊下,赵庶人派来的使者偷偷拦住您说话,”梁音笑着看了眼赵恒,“我听说以后心里很紧张,赵庶人居心叵测,他的人说不定会对殿下不利,殿下以后还是远着点,不要再跟赵庶人有什么来往了。”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所有人都听见,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梁义简本来正跟沐战说笑饮酒,此时脸色陡然一变,厉声道:“梁音回来!”   梁音像是猛然醒悟一般,涨红了脸捂着嘴,忙忙地要往回走,就在此时,沐桑桑柔和的声音响了起来:“你站住。”   梁音停住脚步,慢慢转身,第一眼就是去看赵恒,他沉着脸坐在那里,眸子黑得厉害,梁音知道他在生气,但她却有些摸不透他是在生她的气,还是在生沐桑桑的气。   应该是为沐桑桑瞒着他的事生气吧?据她所知,沐桑桑跟傅澄私下见面后,回去大殿里却装作若无其事,什么都没说。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容忍妻子跟旧情人有联系,更何况是他那样顶天立地的男人。   等她的目光从赵恒身上收回来时,发现沐桑桑正看着她。梁音低下头没有说话,以他的脾气,即便这次得手,他也绝不会让她好过,但是,只要能扳倒沐桑桑,哪怕只是能在他们之间划上一道裂痕呢,她也算出了这口恶气。   沐桑桑很快开了口:“梁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宫中警戒森严,傅澄拦下我说话时,女官和宫女都跟着,禁军就在几步之外值守,并没有什么不安全的,梁姑娘尽可放心吧。”   她是在撇清并非私下见面呢,但那又如何,要攻击的要点从来也不是私下见面。梁音点头道:“是臣女多虑了。”   “不,你顾虑的也有几分道理。”沐桑桑看了眼身边的赵恒,露出了笑意,“陛下也同样担心,所以早早就安排妥当了一切,即便傅澄怀着什么恶意,自然也有陛下护着我,不会有事。”   她看向赵恒,笑靥如花:“还要多谢陛下照拂。”   赵恒的唇角不由得便翘起了一个细微的弧度。他都有些忘了,必要的时候,她是很能够伶牙俐齿的。   他借着酒意,当众揽了她的腰,笑道:“你我夫妻,不必言谢。”   梁音心中惨然,看来又打错了算盘,沐桑桑竟然已经告诉了赵恒。她躬身行礼,露出了笑容:“陛下英明神武,有陛下在,皇后殿下自然高枕无忧。”   “那是自然。”沐桑桑微微颔首,道,“不过梁姑娘,你当时并不在场,宫禁中的消息历来是不准许外传的,梁姑娘是从哪里得知的消息?这事却要查一查。”   梁音低着头不说话,有梁家在,有父亲在,沐桑桑就算窝火,无非是拿几个宫人出气,拿她也没法子。   跟着她便听见了沐桑桑突然变得沉肃的声音:“本宫还想问一问,梁姑娘知书达理,想必也是知道规矩的,那么你是哪里来的胆子,居然敢当众议论帝后之事?”   98.2   殿内安静地几乎能听见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没有人敢说话,更没有人敢劝解,所有人都看着沐桑桑,那个娇小柔美的人端坐在赵恒身边,神色庄重,眸光清亮,所有人前所未有地清楚意识到,即便性子温和,她也依旧是是皇后,凤威绝不可撄。   赵恒依旧揽着沐桑桑,神色同样的严肃,眸光如刀。   梁音突然就有些害怕,不安地捏着酒杯,呼吸竟有些凝滞。   梁义简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就连一向淡然的梁夙也是脸色难看,心中羞惭之极。   “梁音,还不快跪下向皇后请罪!”梁义简厉声道。   梁音咬着牙,慢慢地向下跪。她以为沐桑桑会顾虑情面拦下她,但一直到她的双膝实打实地落在冷硬的金砖地面上时,沐桑桑还是没有出声。   梁音只得直直地跪着,手颤抖起来,抖得拿不住酒杯,那满斟的酒洒了一半,点点滴滴都落在她鲜艳的玫瑰色裙子上。   “皇后好大的威风。”从开席一来一句话也没说的赵长乐突然开了口。   沐桑桑没有看她,只淡淡说道:“整顿宫闱乃皇后职责所在,本宫不得不尔。”   赵长乐轻哼一声,没再说话。   虽然她讨厌沐桑桑,但她同样讨厌梁音,这些女人处心积虑,无非都是想抢走他,抢走她在世上最亲的人。让她们互相咬吧,一起下地狱最好。   梁义简起身向前,大步走到赵恒座前,一撩袍角扑通一声跪下了,沉声道:“臣教女无方,请陛下恕罪!”   赵恒比他更快,在他双膝即将触到地面时扶起他,道:“舅父请起。”   梁义简便向着沐桑桑又要跪,赵恒也给拦住了,沐桑桑站起来,侧了身不受他的礼,道:“梁姑娘年轻,大约是吃醉了一时失口,请舅父好好劝一劝她吧。”   她单单用了一个劝字,梁义简便知道她什么都明白,忍不住一阵惭愧。梁音伪装的很好,表面上看着跟从前一样,他还以为女儿早已经放下了,便没有太多戒心,谁知道女儿竟然当众来了这么一出,实在让他没脸见人。   他躬身谢恩,跟着向梁音道:“还不快谢过皇后?”   梁音忍着泪,叩头谢了,刚站起身来,又听梁义简斥道:“还不快回去醒酒去!”   很快有宫人上前,带走了脸色惨白的梁音。   因为这事一闹,家宴比原本的计划结束得早,等回到大正殿时,沐桑桑第一件事便是吩咐高松与宋意,详查是从哪里走漏了消息,赵恒坐在边上,看着她一张小脸端庄肃穆,流露出与平时绝不相同的气韵,心里一阵止不住的爱意。   等洗漱完换上家常衣服时,赵恒忍不住又将她抱在膝上,咬着她的耳朵说低声说道:“抱歉,是我一时不防备,让梁音扰了你跟家人相聚。”   她红着脸躲他,一双小手抵住了他的下巴不让他乱动,脸上还带着几分严肃:“你老实说,那晚傅澄拦下我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事已至此,赵恒知道瞒不过她,笑着点头道:“是。”   沐桑桑轻哼一声,沉着脸往边上挪,赵恒很快圈住她,紧紧搂在怀中不让她乱动,低声道:“生气了?”   “我怎么敢生气?”她的声音依旧柔软悦耳,语气却并不温和,“陛下没有治我一个知情不举的罪过,臣妾已经感激不尽了。”   她也是傻,居然没想到以他的手段,怎么会连发生在眼皮子底下的事都不知道。   她这般说着,似乎是生了气,但他见过她生气的模样,知道她只是半真半假,便笑着凑过去吻她,语声爱昧:“让我好好看看你这舌头是怎么生得,怎么这般伶牙俐齿的。”   沐桑桑的娇嗔被他的吻堵回去,她带了几分羞恼去看他,却见他也在看她,眸子闪闪的,更有几分促狭。沐桑桑脸上红起来,忙闭了眼不敢再看,于是他的亲吻更加缠哦绵,抹干净了她心上的一切,只剩下恋恋爱意。   许久,赵恒意犹未尽地放开她,她还是不怎么敢睁开眼,脸色红红的,睫毛微微翘着,惹人爱怜。赵恒忍不住便用手指细细擦过红唇的轮廓,沐桑桑一阵怕,忙按住他的手,低声道:“别闹了。”   赵恒笑了下,声音喑哑了几分:“睡吧,明天开始我就要上朝了,咱们得抓紧时间。”   等开始上朝,就又要忙得马不停蹄,不能再像这几天一样时刻与她厮守了,得抓住这最后一晚的功夫,早些睡,早些与她做正事。   沐桑桑红着脸,轻轻推了他一下,嗔道:“总是没个正经。”   赵恒的唇角越翘越高,拦腰抱住她,笑得诡秘:“怎么不是正经事?为皇家绵延子嗣,开枝散叶,原本就是皇后的职责。”   沐桑桑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颈上,她没有说话,他很快抱着她下榻,身子一晃时,沐桑桑不由得抱紧了他的脖子,却在此时,忍不住脱口问道:“假如我没有告诉你,你会如何?”   “我信你。”赵恒低下头轻轻在她唇上啄了下。   沐桑桑不知该喜还是该忧。他能信她,自然是极好的,可是,可是,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干干脆脆的说明白呢?   这一夜他还是不肯放过她,沐桑桑累到了极点,连根手指头都不想动,昏昏沉沉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等醒来时,枕边人已经离开,外面的天依旧黑沉沉的,然而看了更漏,早已过了上朝的时间。   他应该是去上朝了。沐桑桑围着被子坐起来,身上是清爽的,还穿了寝衣,昨夜她睡着时并不是这样,想来是他替她收拾过了。她一向脸皮薄,也是不大愿意让宫女看见自己那副模样的,他自然是怜惜她,事后总不忘替她收拾。   脸上红着,心里却是暖着。沐桑桑捧着脸坐在床上,突然很是想他。   他这会儿应该在太极殿吧?算起来昨夜他只不过睡了两个多时辰,应该很累吧?以后一定要劝着他,早些睡才好。   等早朝散时,沐桑桑收到了梁音的消息,从新上任的尚宫局尚宫云素馨口中。   “国公连夜打发梁音回并州去了。”云素馨虽然是一身女官打扮,超逸的气质却脱出那些庄重的颜色,将古板的制服也穿出了几分吴带当风的感觉,“对外说的是正在给梁音议亲,需要她回家备嫁。”   沐桑桑看着她,压着心中的异样,问道:“并州那边还有她的家人吗?”   “梁夫人带着几个儿女原本正在赶往长平,臣妾私下里猜测,可能梁夫人会折返回去处理后续事务,也许过不多久,就能听见梁音的喜讯了。”云素馨道。   梁家虽然宠爱儿女,却也很重风骨,梁音做出这种举动,梁义简根本不能容忍,昨夜回去请了家规责打之后,直接将人赶回了老家,不出意外的话,梁家应该会在并州为梁音找一门亲事,终其一生,梁音大约是再不能踏进京城半步了。   云素馨想起梁音进京的原因,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梁义简虽然心胸开阔,却未必会忘记云增对自家女儿的利用。   “高松和宋意正在追查消息是如何传到梁音那里的,你若是有空的话,就帮着他们一起查吧。”沐桑桑道。   她影影绰绰听沐旬鹤提过,云素馨之前一直在打理有关细作的事,那么由她来查这些事,应该会比较顺手。   “是。”云素馨答道,跟着又补充了一句,“高总管和宋姑姑应该很快就能查出来,他们久居宫中,对这些人事远远比臣妾更为熟悉。”   “我知道了,你去吧。”沐桑桑吩咐道。   云素馨犹豫了一下,沐桑桑察觉到了,抬眉问她:“有事?”   云素馨突然就有些明白赵恒为什么那么喜欢她了,她看着娇柔,其实像他一样敏锐,说话办事干脆利落,也很像他。   云素馨定定神,道:“昨日早晨臣妾去找陛下,为的是公主的事。公主不想搬出宫去,我求了陛下,陛下没有答应。公主的脾气是有些难相处,但她身子不大好,也是……可怜。”   沐桑桑有些惊讶她用了可怜这个词来形容赵长乐。她肯定是知道内情的,唯有她不知道。   沐桑桑有些失落,又有些为难。若是别的事还罢了,可赵长乐,一来她不清楚内情,而赵恒显然又不愿意说,二来,赵长乐对她抱着敌意,她再怎么示好,也无非是费力不讨好。   她沉吟着,问道:“你想让我劝陛下留住公主?”   “臣妾不敢,臣妾只是有些不忍,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云素馨低声道,“陛下不准臣妾拿这些事来烦扰皇后,可是臣妾私下里算了算,一出正月公主就要成亲,其实满打满算,待在宫里也就只有这一个月的光景。”   沐桑桑其实很想向她问一问赵长乐与赵恒的事,然后才好对症下药,然而,若是从云素馨口中得知,又让她觉得不自在。她更愿意当面向他问清楚。而他现在不说,大约也是觉得不到说的时候,她也急不得。   她想了想,从容说道:“陛下既然不让你跟我说,自然是有他的打算,你听陛下的安排吧。若是还不放心的话,你再寻个时间好好跟陛下说说。”   她虽然说的委婉,但云素馨一听这话便明白了,忙福身下拜,道:“臣妾僭越了,请殿下治罪。”   “这次就罢了,以后陛下若是交代过什么,不要再阳奉阴违了。”沐桑桑道,“你退下吧。”   云素馨走后,沐桑桑又等了一会儿,赵恒还没有回来,算算时间早已散朝许久了,他被什么事绊住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日万结束,快来夸我吧,哈哈~ 第99章   自赵恒登基以后,原本的安王府便空置起来,平时很少有人出入,只是今天,王府的大门再次被打开,一队人马走进去之后,大门很快合上,周遭的一切重新恢复了平静。   王府之内,进来的卫士很快列队值守,与此同时,王府地牢的门突然被打开,墙壁上点起火把,照亮了许久不见光亮的通道。   地牢门内,斜倚在稻草堆上的傅澄对着突然出现的光亮有些不适应,微微眯了眼睛定了一会儿神,等看清楚门外站着的是赵恒身边的苌虹时,他咧嘴一笑,道:“终于准备放我出去了?”   苌虹没有理他,只是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两名卫士上前,一左一右拖起他,傅澄笑了起来,道:“苌虹将军,我又不反抗,干嘛这么凶狠。”   苌虹不说话,只让人拖着他向外走,傅澄跟着卫士的步伐,从暗无天日的地下来到地上,走进偏厅,抬眼一看,正中的首位上坐着赵恒,天生的帝王气派,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傅澄是初二日的夜宴之后就被重新关到这里起来的,这些天连饭都没有吃到,他知道自己一再挑衅早就触及了赵恒的底线,连忙双膝跪下,叩头说道:“臣知罪,臣再也不敢了,请陛下责罚!”   那边久久没有声音,傅澄伏低了不敢动,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赵恒道:“朕上次说过,再有一回,就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傅澄趴在地上,也看不到旁边的动静,只是卫士立刻就拖起他向外走,傅澄一头冷汗,连忙大叫起来:“陛下,臣有要事禀奏,臣知道库房的下落!”   长平城破之时,国库的金银被赵启搬得半空,皇帝的内库更是踪影全无,所以赵恒虽然拿下了长平,实际上并没有得到银钱上的补给,距离今年的赋税还遥遥无期,这些日子以来的粮饷发放乃至官员俸禄,靠的都是并州历年的积存,渐渐也有些捉襟见肘。   傅澄早先便知道这事,苦心打探许久才摸清楚位置,为的就是在最后时刻用来保命。此时他一喊出来,满心以为赵恒会放过他,谁知赵恒仍旧没说话,卫士拖着他眼看已经走出了大门,傅澄心一横,忙叫道:“陛下,臣之前骗了您,臣知道所有赵启埋在长平的细作,还有赵启埋在并州的!就连皇宫之中,也有万年城的探子!”   赵恒还是没有发话,卫士飞快地将傅澄拖到后院,脖颈上套上绳,傅澄浑身湿淋淋的,全都是汗,此时也只得苦笑一下,自言自语道:“玩的过头了……”   绳子越勒越紧,他脸上青筋暴跳,渐渐呼吸困难,即将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模糊看见苌虹挥了挥手,绳子突然松开,傅澄大口喘息着,忍不住又笑了起来:“陛下真是辣手。”   他很快被拖回偏厅,赵恒依旧坐着,淡淡道:“说吧。”   旁边有个书吏模样的人拿了纸笔伺候着,傅澄摸着脖子上被勒得凸起的痕迹,再没敢耍滑头,凭着记忆一五一十将知道的人名都说了一遍,那书吏写完后呈上去给赵恒看了,跟着便退出去,厅中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库房的位置,画下来。”赵恒道。   傅澄忙蘸了墨,站在桌前画完了双手呈上去,道:“陛下,臣还有个不情之请,那些细作能不能慢些抓?否则臣立刻就要被赵庶人发现。”   “你以为你还能回去吗?”赵恒接过图,漫不经心地说道。   傅澄心头一跳,连忙重新跪下,道:“陛下,臣知罪,臣今后再也不敢了,求陛下饶臣一命,臣今后定当肝脑涂地报效陛下,绝不敢再耍花招!”   赵恒也不理会,只是看着那张图,许久才扬声叫道:“苌虹。”   苌虹很快进来,赵恒将图交给他,道:“即刻带人去核实。”   他起身离去,门跟着关上了,只留下傅澄孤零零地跪在厅中无人理会,傅澄叹口气,不觉又笑了起来,摇着头说道:“这个样子,那她到底是说了还是没说呢……”   又过了许久,门开了,两名卫士进来拖起傅澄,再次拖去了后院行刑的地方,傅澄的心脏扑通乱跳,半天也猜不出是不是真的要丧命在这个地方,正在紧张时,却见赵恒缓步走来,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一言不发。   傅澄忙道:“陛下,臣这条狗命陛下取了也没什么用处,只白白脏了王府的院子,不如先留着,以后或者还能替陛下做事?”   许久,才听见赵恒道:“杀了傅守义。”   傅澄一怔,心里忐忑起来,半天没有回答。   “做不到?”赵恒淡淡道,“那就你死吧。”   傅澄苦笑一下,道:“陛下真是太难为臣了。”   赵恒不再说话,转身离开,走出几步后,就听傅澄高声道:“好,臣能做到!”   赵恒转过身来,却见傅澄嬉皮笑脸说道:“我爹那日被安国公射了一箭,带着重伤逃走,应该也活不了几天,陛下何必非要取他性命?”   “通敌叛国,杀我无辜将士,”赵恒面无表情地说道,“杀了他,才能告慰数千将士的冤魂。”   傅澄再没想到竟是这个理由,心中一阵异样,他低头想了半天,最后收敛了笑,沉声道:“好,我干。只是,傅家兄弟不合,嫡庶相争,我爹死后我未必能占得上风,傅家的势力怕要被赵启收回。”   “朕会让人帮着对付你的兄弟。”赵恒淡淡说道。   傅澄点头道:“好,我干。”   “还有,把傅晚送回长平。”赵恒又道,“朕会让人帮着你。”   那日大正殿上一片混乱,傅晚趁机逃走,两个月前他收到消息,傅晚已经进宫,赵启没有给她任何名分,只是不尴不尬地待在宫里,郁郁不得志。   但,他不会就这么放过傅晚,安谷城中她可怜无依的情形一直刻在他心里,傅晚敢那样害她,早就该死。   傅澄这次毫不犹豫地答道:“臣早就看她不顺眼了,没问题。”   傅晚心机阴沉,又仗着傅守义的宠爱,时常为她那些兄弟出主意对付他这个庶子,他早就想收拾傅晚了,只是苦于没有机会,有赵恒出手,想来十拿九稳。   赵恒没再说话,只是看着他,看得傅澄心里一阵发毛,也只能硬撑着,却在此时,听见赵恒道:“你可以走了。”   傅澄松了一口气,此时才发现贴身的衣服都已经被汗浸湿了,凉飕飕地贴着皮肤,极不舒服。   当天下午,赵永嘉带着使团启程返回万年城,将要出城时就见傅澄拍马赶来,笑着说道:“小侯爷,我跟你做个伴。”   “你没事了?”赵永嘉迟疑着问道。   “没事啦!”傅澄笑嘻嘻的,“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嘛,这是老规矩,就是我吃了不少苦头,回头得跟陛下好好诉诉苦。”   两个人相伴着出了城,约摸走了半个时辰,道边的亭子里迎出来一个人,老远冲他们一拱手,似乎有话要说,傅澄不由地撇撇嘴,心里便有些不屑,是沐长弓。   沐长弓迟疑着,到底开始开了口,低声向傅澄问道:“傅晚她现在可好?”   “她进宫了。”傅澄坐在马背上,根本没有下来的意思,笑嘻嘻说道,“皇帝不要她,她偏偏不死心,现在没名没分在宫里混着,太丢人了。不过啊,有些人就是这么贱骨头喜欢倒贴,也是没办法的事。”   沐长弓脸上一阵难堪,傅澄看似是在说傅晚,其实他知道,一句句说的都是他。他低着头,想再问几句,又不知该问些什么,一晃神之间,傅澄早已拍马走得远了。   赵恒赶在午膳之前回了宫,急急向大正殿走去。她想必在等他一起用膳,须得快些回去,不能让她饿着。   云素馨迎面走来,避在道边向他行礼,赵恒脚下没停,很快越过她,却听她道:“陛下,臣有事启奏。”   “你说。”赵恒稍稍放慢了脚步,让她跟上来。   云素馨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早上臣去找过皇后,请皇后出面向陛下求情,留下公主。臣做错了,请陛下责罚。”   赵恒不觉停了步子,蹙眉道:“为何这样莽撞!皇后怎么说?”   “皇后让臣一切都听陛下的安排。”云素馨脸上一阵发热,也许是在他身边待了太久的缘故,一时有些托大,竟然犯下这等错误。   赵恒唇边不觉便带了些许笑意,道:“皇后说的很是。你退下吧。”   他撂下她,步子越发走得飞快,很快跨进了大正殿。前殿空荡荡的,只有当值宫人守着,一见他进来就福身行礼,正要禀奏时,赵恒抬手止住她,慢慢向后面走去。   他想猜猜她会在哪里等他。   此时接近午膳时,她不会走远,寝殿和摆膳的偏殿地龙烧得热,她怕燥,多半也不会去那边,这会子太阳晒得正好,冬暖阁的几扇窗都能晒到太阳,不过西暖阁那里,有扇窗恰好对着院门,如果他回来的话,从那扇窗就能看到。   笑意浮上唇边,赵恒特意从后殿绕道进了后门,快步向西暖阁走去,一路上的宫人纷纷向他行礼,高松跟在他后面,连连摇手示意噤声,不多时,赵恒从角门进了院,悄悄来到西暖阁前,探手打起暖帘,闪身进去。   她背对着他坐在窗下,面前的小几上摆着几本卷册,一双眼睛却看着窗外,看着院门。她看得那么专注,对身后的动静一点儿也没察觉。   赵恒蹑手蹑脚走近了,突然伸手紧紧抱住她,低声道:“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该把傅晚拉出来遛遛了,哈哈 第100章   沐桑桑乍一听见他的声音,顿时喜上眉梢,还没来得及回头,赵恒已经在她身后坐下,轻轻抱过她在额上吻了一下,笑道:“在等我?”   沐桑桑想到刚刚翘首盼望的情形肯定是被他看见了,脸上一热,忙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你饿不饿?我让她们摆膳吧。”   赵恒知道她是在遮掩,只是笑着抱紧她,不让她下去,低声道:“一直眼巴巴地看着窗户外面,是不是盼着我早些回来?”   “哪有,只是刚好看了一眼。”沐桑桑红着脸,下巴朝着卷册一点,道,“我在看宫里的人口跟开支,做正事呢。”   “原来等我回来并不是正事。”赵恒用额头蹭蹭她的额头,叹了口气,“我以为你在等我,原来只是空欢喜一场。”   虽然明知道他多半是装出来样子哄她的,沐桑桑却身不由己地说道:“没,也不是没有等你,我是一边做正事,一边在等着你回来。”   赵恒笑出了声,她这副乖巧认真努力向他解释的模样,总是很让他欢喜。他抬起她的下巴,低头在她唇上重重地吻了一下,道:“很乖,奖励一下。”   “你真是!”沐桑桑红着脸推了他一把,“让人听见了怎么办,都要笑我不尊重了。”   “有我给你撑腰,谁敢笑你?”赵恒心里痒痒的,吻着她压低了声音,“我下午没什么事,要不要歇个午?”   别说冬天,就算夏天时他有没有歇午的习惯,只是想哄了她一起,做些夫妻该做的事。   沐桑桑哪里会猜不到他的心思?推着他不安分的手,嗔道:“大冬天的歇什么午?尽说胡话。”   赵恒心里越发痒起来,只是瞥了眼刻漏,早已过了午时,他怕饿着她,便轻轻将她抱下榻来,挽了她的手道:“先去用膳吧,等用完膳咱们再商量,要不要好好歇个午。”   “不要!”沐桑桑干脆地拒绝。   “那也由不得你。”   赵恒笑着拉了她出来,待走到帘外时,脸上已经恢复平时的冷淡,沉声道:“传膳吧。”   午膳摆在西暖阁的外间,这一次,赵恒留神看着哪些菜色沐桑桑吃的多些,暗自留心记下。   沐桑桑吃到一半时,发现赵恒这么久都很少动筷,一直在忙着给她夹菜,便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不吃呢?”   “一直吃着呢。”赵恒随手夹了一筷鹿脯递过去,想了想道,“等开春天气暖和些的时候,我带你打猎去。”   他吃的太快,而她吃的太少,他便想着督促她多吃些,等她吃的差不多时自己再吃,正好也能多陪她一会儿。   “真的?”沐桑桑眼睛一亮,笑了起来,“我射箭还可以的,去年春猎的时候还打到了一只獐子!”   话一出口,她蓦地想到那次春猎时她和赵启形影不离,就连那只獐子也是她射中后带着箭逃了,赵启追了十几里给追回来的,脸上的笑容便有些凝滞,她没再说话,慢慢低下头扒着碗里的饭粒。   气氛突然冷下来,赵恒整副心思都在她身上,自然不会忽略她的异样。他略微一想,影影绰绰明白了其中的缘故,只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夹起一个茨菇放在她碗里,笑着说道:“上次吃酒时你三哥一直挑衅,想要跟我比箭,若是他到时候还没走的话,倒可以跟他比一比。”   沐桑桑心知不能再沉默,忙问道:“我三哥要走去哪里?”   “他跟我说过,还想回西疆。”赵恒微微一笑,“他是个为将的好苗子,胆大心细又敢闯,在西疆定然能大展身手,而且有他在那里,我也更放心些。等过完年,就让秦太阿回来,到时候,也该向南边打了。”   向南边打,自然是要慢慢收服南边万年城的疆域,沐家与赵启虽然决裂,但有太后在那边,若是打起来,沐家人的确不好上阵。怪不得他要把秦太阿换回来。   沐桑桑心中一时感激,一时惭愧,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许久才道:“对不住,又让你为难……”   她知道阿爹曾悄悄传信到万年城劝阻太后,只是太后从年轻时便手握权柄,这些年来说一不二,怎么甘心被褫夺一切,重新归于凡尘?阿爹并没有收到太后的回复,想来将来免不了还是要打起来,两边都是亲人,她夹在中间,说不出的为难,然而她想,他应该更为难,一边要筹划天下,一边还得顾虑着她。   说到底,还是她连累了他。   赵恒笑了起来,微微眯了眼:“让我为难?桑桑,你该不是想要我故意输给你三哥吧?”   沐桑桑情知他是故意打岔,逗她开心,便顺着他的意思笑出了声,道:“才不会,前些天我三哥问我你们若是比试谁能赢时,我赌的可是你赢。”   “真的?”赵恒原本只是想逗她,此时听她这么说,不由自主地欢喜起来,“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怎么着也得把你三哥打个落花流水才行。”   两个人说着话,赵恒看沐桑桑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便拿起碗来,几乎是一眨眼间就吃完了饭,沐桑桑递过来一碗汤,赵恒一饮而尽,放下了空碗,沐桑桑怔了下,心里就有点紧张,连忙说道:“你吃得太快了,容易伤脾胃,还是慢些吃吧。”   “习惯了,总是慢不下来。”赵恒道,“放心吧,这么多年都是这样,不会有事的。”   谁想竟然被她说中了,午膳后他正哄着沐桑桑歇午时,渐渐觉得胃里一阵阵寒气翻涌,更夹杂着一丝隐隐的痛。赵恒从前便有这个毛病,吃饭吃得晚了,或是饮食不当的时候总会胃疼,他是个不爱麻烦的性子,如果没人劝说的话多半就忍过去算了,而此时她也在,他不想让她担心,更加不准备说,想了想便吩咐宫人去筛热酒来喝。   有时候喝点热热的酒下去,自然就好了,也犯不着让她操心。   他掩饰得很好,沐桑桑并没发现他身体不适,只是看他又要喝酒,便有些不赞成,低声劝道:“酒这个东西宜少不宜多,况且刚吃完饭,正是应该消食的时候,再吃酒越发要伤脾胃了。”   “无妨,我这些年都这样,也都习惯了。”赵恒笑着说道。   热酒很快送来,赵恒饮了几杯,原想着很快就好,哪知渐渐更疼起来。他便放了杯子,压着不舒服的感觉,只闲闲地跟她说着话。   恰在此时,外面通传说云素馨来了。   云素馨走进来时脸上带着点忧色,见过礼后说道:“公主发脾气不肯搬走,把整理好的箱笼都砸了。”   “那就不要箱笼,把人弄出去就行。”赵恒淡淡说道。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留赵长乐在宫里,谁知道赵长乐会不会像上次一样发疯,伤害到她。   云素馨还想再说,看了他的脸色,眉头便蹙了起来,试探着问道:“陛下是不是犯了胃疾?”   赵恒看她一眼,道:“你退下吧。”   云素馨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他不肯说,大约是像从前一样像混过去,有皇后在,如今也用不着她操心了。云素馨没再多说,很快告退离开。   沐桑桑吃了一惊,他有胃疾?云素馨刚一转身,她便握住赵恒的手,紧张地在他脸上瞧着,急急问道:“你有胃疾?怎么不早些告诉我呢?”   这么一看,果然给她发现了他的异样,额上有一层薄薄的汗,脸色也与平时不大一样,再想到他刚刚突然要热酒,沐桑桑暗自懊恼自己大意,连忙吩咐人请太医过来。   赵恒按住她的手,笑道:“不是什么大事,过阵子就好了,不必这么大费周章的。”   “那怎么行?”沐桑桑拿帕子给他擦着汗,柔声劝道,“你先躺下,我给你揉一揉。从前我脾胃不舒服时,我娘也这么给我揉过。”   赵恒虽然觉得不必,但她这么一说,他又有些心动,便依着她的吩咐躺平了,就见她细细的搓热了手,隔着一层中衣,轻轻地揉了起来。   其实她没什么力气,而他肌肉结实,她根本也揉不动,然而柔软的小手带着温暖的热意在疼痛的地方轻轻抚着,心里的惬意渐渐盖过了疼痛,赵恒不由得暗了眸子,大手抚上她的脸庞,低声道:“桑桑……”   话未说完,帘外已经传来通报的声音,太医来了。   沐桑桑忙下了榻,想要扶他时,赵恒已经自己坐了起来,端肃了神色。   因为是旧疾,没费多少气力便也确定了下来,正月间有忌讳,按习俗是不好在这时候用药的,太医头次给赵恒诊治,也不知道他是否有这个忌讳,便大着胆子问道:“陛下是否需要服药?”   “不必。”赵恒素来不喜欢请医问药,一口回绝道,“只要比从前没什么大的改变,就不必开方子。”   太医刚刚已经看过赵恒从前的脉案,忙道:“陛下的病症跟之前相比差不太多,依旧是胃脘气机阻滞,若是不愿意用药,微臣写几个食补的方子先吃着,慢慢调理一阵子也能好转。”   沐桑桑在边上听着,忍不住问道:“陛下眼下还疼着,可有什么止疼的法子?”   赵恒摆手道:“无妨,不用理会。”   太医闹不清该听谁的,想了想才大着胆子说道:“微臣给陛下艾灸一次,应该能够缓解。”   他一说完便偷眼去看赵恒,却见他虽然一副无可无不可的神色,却还是笑着去看皇后,皇后又是十分坚决地点了点头,太医心里雪亮,看来这件事,还是得听皇后的。   等灸完时,疼痛果然缓和了许多,沐桑桑松了一口气,想起刚刚竟然没有察觉到他一直在忍痛,又想到云素馨一眼便看了出来,心中又是愧疚又是心疼,低声道:“以后不要再瞒着我了,你生着病,我心里也……”   她有些难为情,后面那个字便没有说出来,赵恒眼睛一亮,低低地问道:“你心里也怎么?”   “没什么。”沐桑桑慌张着,眼睛看到了桌上的酒壶,不由得说道,“以后我看着你,慢些吃饭,少饮酒,好好把脾胃调理调理。”   赵恒微微一笑,道:“又与饮酒什么干系?便是刚才的太医也没说不让我饮酒。”   “太医是不敢说。”沐桑桑早就注意到了太医的神色,道,“刚刚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酒壶,欲言又止的,肯定是不想让你多饮酒。”   赵恒微一用力,将她扯进怀里圈住了,语声爱昧:“不如这样,以后你听我的,我就听你的。”   沐桑桑心里疑惑,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却又本能地感觉到他要说的不会是什么好话,便警惕地答道:“不好,我不交换,吃饭的事你得听我的。”   赵恒低低地笑了起来,轻轻咬住了她的耳朵:“小东西,越来越狡猾了。”   他能感觉到她在他的唇齿间迅速软下去,像柔桑的枝条一般缠绕着,赵恒心里一阵情热,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你听我的,夜里睁开眼睛看我,我就听你的,好好吃饭。”   100.2   这个午觉到底没有歇成,未时跟前,云增带着云昭远,突然入宫求见。   赵恒在御书房边上的澄心堂见了他们,云增递过来一份檄文,道:“万年城那边昨日发了檄文,也拿出了一份德宗遗诏,坚称他们手中的才是真遗诏,陛下手中的是伪诏,又号令天下兵马速速集结勤王。”   此事早在意料之中,他这边拿出了遗诏,赵启肯定得做些什么,否则就是默认了遗诏的真实性,自己承认是篡位了。只是赵恒看到檄文时却有些意外,这是太后与赵启联合发出的檄文。   “太后与赵启,和好了?”赵恒问道。   “据暗夜传来的消息来看,这两人应当只是暂时联手,目前太后有意扶持齐王,万年城那边表面上看着平静了下来,实际上内斗得厉害。”云增道。   赵恒微微颔首。也是,他釜底抽薪,直接将宣宗一支打成了逆贼,万年城那边若想扳回这一局,太后和赵启必须暂时放下恩怨,集中精力一致来对付他。   “臣在想,到时不如让安国公进攻南线,一来安国公最是熟悉赵庶人那边的军防情况,比并州的旧部都合适,二来有安国公在,太后心里自然就有顾忌,未必会全力对敌,而赵庶人原本就忌惮太后,见她这样自然怨恨,这两个人早晚还会反目,到那时,同盟不攻自破,对陛下的大业更有助益。”   赵恒沉吟着道:“还是让舅公去吧,安国公不合适。”   云增的建议在战术上固然是最优选,然而他这些天看下来,沐家人很重亲情,让一家人在战场上兵戎相见,对沐战来说肯定是极艰难的抉择,更何况真要是这么安排了,她又不知该如何忧虑担心,肯定连觉也睡不好的。   说到底,他还是不舍得。   南边内忧外患,人心又是一盘散沙,用不着使出此计,一样能够收服。   云增没再多说,又道:“暗夜在那边很是顺利,已经得到了赵庶人的信任。”   “很好,让他仔细些,尽量保全自己。”赵恒道。   暗夜、太阿、苌虹、青G,再加上云素馨与云昭远,这是他在并州时用惯的班底,暗夜擅长收集情报,心思缜密,手段圆活,实在是他极得力的助手,如今暗夜潜伏在万年城中想法子接近赵启,等取得赵启的信任,就等于在离赵启心脏最近的地方楔下了一枚钉子,再动起手来,必定事半功倍。   “傅守义被安国公那一箭伤到了颅骨,最近一直卧床不起,据说伤势不断恶化,赵启已经将他手里的兵权收回了大半,交给了其他心腹。”云增又道。   “等傅澄回去,就是他的死期。”赵恒道。   傅澄绝对能下得去手,傅家人个个心狠手辣,为了自己的利益,至亲之人都能算计。   他见云增已经说完了正事,便问云昭远道:“素馨跟你说了公主要退婚的事吧,你准备怎么办?”   “臣不退婚。”云昭远带着几分无奈答道,“公主应该只是一时不如意发脾气罢了,等出了正月,臣就请旨迎娶公主。”   赵恒看着他,声音低沉:“如此,也好。”   他话锋一转,道:“公主一向任性而为,只怕很难安心嫁做人妇,你年纪也不小了,等你们成亲之后,实在不能相处的话你可以蓄婢。”   岂止是很难,赵长乐肯定不会安心做他的妻子,驸马没有公主的召唤是不能入见的,赵长乐肯定会拿这个规矩将他赶得远远的不能近身。可云家因为忠心于他已经牺牲掉几乎所有的男丁,他不能因为赵长乐而让云家的血脉断绝,不如蓄婢,好歹留下个庶子。   云昭远的脸色便有些难看,看了眼云增,才答道:“是。”   云增很快说道:“不仅是昭远,陛下也要早些开枝散叶,才能稳定人心。赵庶人那些兄弟们,如今都在攻击他登基至今还没有后嗣,所以赵庶人新近纳了许多新提拔的心腹家的女儿,据说其中一个美人已经有了身孕,若是个男胎,万年城的局势只怕就更加复杂了。”   赵恒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没有接茬。他如今虽然没有子嗣,但他与她夫妻情好,孩子迟早都会有的,纳妾之类的事,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云增见他不接茬,也不好再说,只是想到沐家与万年城错综复杂的关系,想到皇后年纪太小又是一副娇滴滴的模样,也不知能不能顺利生养,一颗老臣之心就怎么也放不下来。   云昭远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陛下,臣听闻公主因为要搬出宫的事生了场大气,臣想着,既然出了正月就要下降,时间也不算长,何不就让公主在宫里多留几天呢?”   赵恒看他一眼,目光凌厉:“难道你忘了从前的事吗?难道要朕留她在宫里,由着她去祸害皇后?”   云昭远哑口无言,云增也不好劝,屋里一时静悄悄的。   半晌,赵恒的神色缓和了些,道:“昭远去趟初棠殿,跟公主说说话,劝一劝她。”   赵长乐虽然嘴上一直说退婚,但每次到最后却又混过去,从这点来看,她对云昭远未必就全然无心,让他去劝劝,也许有效。   等云昭远去了初棠殿,赵恒带着一堆公务回到了大正殿时,他没有再绕道,而是直接从西暖阁能看到的那条路走了回去,他老远就看着那扇窗,果然看见了她,碧纱窗的后面,她娇小的身形影影绰绰的映在那里,她在等他呢。   那些令人不快的人和事瞬间从心上掠走,回到这里,就只剩下他与她两个,他守着她,岁月静好。   赵恒不觉向着那个身影一笑,快走了几步。   碧纱窗后,沐桑桑禁不住也是一笑,忙忙地下榻,起身相迎。   他很快走进来,含笑问道:“这次肯定是在等我吧?”   沐桑桑红着脸,轻轻点点头,于是赵恒快步上前,紧紧拥住了她。   这一天剩余的时间里,赵恒伏案处理公务,沐桑桑就在他身边翻看着医书古方,如果找到一个调养脾胃的食疗方子,就立刻提笔记下来,赵恒几次回头时,恰好都看见她低头执笔,一笔一划用秀媚的字体认真地记录着,于是他的心渐渐安静下来,那些千头万绪的公事像盘绕的线结,拆开一个头,跟着便顺下来,意外的轻松。   傍晚时宫人来回报,赵长乐经云昭远劝解后已经安静下来,重新开始收拾箱笼,没有再抗拒搬出去了。   赵恒点点头没说话,沐桑桑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浓重,她犹豫着,终于握住他的手,低声问道:“你与长乐,兄妹两个为什么会闹成这样呢?”   赵恒的神色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但沐桑桑却察觉到之前那种轻快温馨的气氛消失了,她心下一阵怅然,一时也不知到底是该问还是不该问。   赵恒想了一会儿,跟着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说道:“也没有什么,脾气不相投罢了,她性子执拗,我也不是个好说话的,从小时候便经常争吵,原本想着等她年纪大点懂事了就好,谁知道越大反而越说不到一起,几乎每次见面都不欢而散,所以,我一直想着让她早些搬出去,早些嫁人,离得远了,也许还能好些。”   沐桑桑觉得他说的应该是真的,但真相肯定不会仅限于此,说到底,他还是对她保留了一些。她有些茫然,也许夫妻之间,并非都要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对方?说到底,他也从来不曾问过当初她与赵启的情形,也许是她太苛求了。   夜深人静之后,沐桑桑在睡梦中见到了赵长乐。   那是赵长乐下降的日子,她穿着公主的翟衣,冷艳如刀,然而她的人却站在皇城高高的阙楼边缘,看着阙楼下那些鼓吹的乐工,还有远处穿着吉服的云昭远,眼中没有一丝留恋。   在她几步之外,是神情激动的赵恒,他试图向她靠近,他口中一直在跟她说着什么,但赵长乐抬手止住,不让他继续靠近,然后问了他一句话。   赵恒迟疑着没有回答。风越来越急,猎猎的风声吹动赵长乐凤冠上的珍珠串,撩缭乱乱,在她的面前摇晃不定。   沐桑桑依旧是旁观者的身份,他们在她面前,像是从书中走出来的人物,而她就是看书的人,她与他们无限接近,却绝不能相遇。她本能地觉得赵长乐那句话很重要,想要凑近点再听清楚些,却在此时,赵长乐一脚踏出,像突然碎裂的青瓷,坠下阙楼。   沐桑桑惊叫一声,从梦中醒来。   赵恒几乎是同时醒的,忙忙地抱住她,低声道:“怎么了?”   沐桑桑惊魂未定,心砰砰乱跳,眼睛也有些湿,定定神才说道:“我梦见公主了,公主她,她跳下了阙楼。”   赵恒松了口气,借着烛光看见她脸色苍白,眸子也带了水汽,他心中怜惜,轻轻将她拥在怀里,抚着她的头发安慰道:“只是个噩梦,不要怕,我在这里。”   沐桑桑很怕,她紧紧抓着,声音不由自主颤抖起来:“不只是梦,我的梦,很多都会成真……”   作者有话要说:为毛我的梦从来都是混乱的毫无逻辑的,支离破碎的,而且一睁开眼睛就忘了一大半? 第101章   天色微明时,沐桑桑才从惊悸中慢慢安定下来。   虽然她没有把那些古怪的梦的前因后果都告诉赵恒,但她那么惊慌那么害怕,赵恒自然也是认真的,很快便去安排了人手盯紧赵长乐,以防万一。   只是,她梦见的是赵长乐下降那天发生的事,沐桑桑左思右想,始终悬着一颗心,等那一天,一定要严加防备,绝不能让梦里的事发生。   然而她又忍不住猜想,假如赵长乐真存了这个心思,就算防得了一时,难道能防备一世?梦里赵长乐是问了赵恒一句话后跳下去的,她问的是什么话?   可接下来的几天里,赵长乐异常安静,初棠殿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初九日一早,赵长乐到大正殿辞行,正式出宫,搬去公主府。   赵恒与沐桑桑并肩坐着,沉声道:“云昭远已经上了折子请期,钦天监看过日子,二月初八宜婚嫁,便是那天吧。”   赵长乐笑了下,道:“随便吧,哥哥不就是想早点把我撵出去吗?二月初八,倒也不算太快,还有一个月呢。”   赵恒脸色便有些不虞,沐桑桑忙向他递了个眼色,赵恒压着不快,慢慢说道:“嫁人后不比在家,你的性子还是收敛一些吧。云昭远就算脾气再好,但也不是木头人,夫妻之道有忍有让,互相包涵,你若是一味折辱他,对你也没什么好处。”   赵长乐又笑了下,声音尖锐起来:“就跟哥哥一样,对吧?当年没有一件事不听我的,时间久了哥哥厌烦了,我就成了没人要的破烂,急不可耐地要撵我走。”   沐桑桑眼看着赵恒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只不过当着她的面不想发作罢了,她忙道:“我跟陛下商量过了,二月初七日公主回宫,暂且在初棠殿歇一宿,等初八日便从宫里出嫁,陛下亲自给公主送亲。”   赵恒只有这一个妹妹,这种时候,无论如何都要给足了赵长乐面子。   赵长乐心中一喜,不由得去看赵恒,却见他依旧绷着脸十分淡漠,那点欢喜顿时消失,赵长乐冷哼一声,忍不住向沐桑桑说道:“你也不要得意得太早,别看我哥现在宠着你,可当初我哥对我,只可能比现在对你更好。刚才他说的话你也听见了,等他的新鲜劲儿过去了,只要你稍稍不如他的意,他照样弃你如同敝履!”   沐桑桑还没来得及说话,赵恒已经暴怒,低喝一声道:“滚出去!”   赵长乐笑起来,也并不分辩,转身就走。   沐桑桑被赵恒的怒喝声吓了一跳,抬头看时,就见他嘴唇抿得紧紧的,黑眸中怒气勃发,周身散发着凛冽的寒意,犹如即将爆发的火山,令人生畏。   但沐桑桑不是怕,而是担忧。她从来没见过他如此动怒,忙倒了一盅温水送到他唇边,柔声道:“陛下先喝口水。”   赵恒就着她的手饮了一口,跟着接过茶盅捏在手里,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神色渐渐恢复了平静。   沐桑桑松了口气,忙道:“公主的嫁妆单子已经拟出来了,陛下要不要看一看?”   赵恒揉着眉心,低声道:“你看着办就行,我不看了。”   “也好。”沐桑桑道,“我查了之前的旧例,又比着增添了几样,云尚宫应该更清楚公主的喜好,到时候让她也看看,帮着参详参详。”   赵恒叹口气,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是我不好,不该拉着你一起的,无端让你也受场气。”   沐桑桑笑着说道:“陛下说哪里话?有陛下给我撑腰,谁敢让我受气。”   这句话似是触动了赵恒,眉头不觉便蹙紧了,跟着携了她的手到寝间去,与她挨着肩在榻上坐下,低声道:“长乐从前并不是这样,当初在长平时,她很乖巧,很听话……”   沐桑桑安静地听着,   赵恒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丝苦涩:“后来宫中巨变,我们逃去并州的路上她受了伤,很重的伤,差点没救回来。她养伤足足养了两年多,到底还是伤了根本。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都怪我,我那时什么也做不到……”   赵恒没再说下去,只是坐着,似乎陷入了沉思。沐桑桑从来没见过他如此消沉的模样,她不再追问,只伸出胳膊揽住他,像平时他安慰自己一样,轻轻拍着他。   赵恒靠着她静静坐了一会儿,眉头一点点舒展开了,许久,他伸手圈住她,低声道:“你放心,我不会的,我们永远在一处。”   沐桑桑怔了一下,才想起他这话应该是针对赵长乐那句“弃你如同敝履”说的,心里一阵暖,她向他怀里窝了窝,低声道:“我知道的。”   赵恒将她搂紧了些,慢慢露出了笑容。   午后赵恒去御书房处理政务,沐桑桑亲手做好了调理脾胃的羹汤,令宫女用食盒提着一起往御书房去送,将要到时,却见云增正从里面走出来,抬头看见是她,便行了一礼,避在道边。   两人从来没有正式见过面,但沐桑桑曾经躲在屏风后看过他,她心里一边猜度着云增是如何认出她的,一边微微向他颔首示意,道:“云相好。”   云增在她经过的时候出了声:“殿下,沐太后已与赵庶人联手向天下发出檄文,将要发兵征讨长平,陛下此时正在筹划军备,大约是不方便见殿下的。”   沐桑桑吃了一惊,太后与赵启联手了?怎么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   她踌躇了一下,欲待再过去,云增已经说了他此时不方便,欲待不去,人已经走到这里了,肯定是瞒不过他,若这时候突然走了,又无端让他猜测。   心念至此,她却突然醒悟到,如此简单的道理,云增必定也能想到的,那么他突然说这番话,目的自然不会是阻止她去御书房,而是,要借机把太后这件事告诉她。   沐桑桑停住脚步,看着云增道:“云相想跟我说什么?”   云增低头行了一礼,道:“殿下,当年宫中巨变之时,太后未必全无所知,德宗遗诏哪份是真哪份是假,太后心里自然也是明白的,殿下若是方便的话,不妨劝劝太后。”   沐桑桑点点头,道:“那么我先问一问陛下,如果陛下觉得可行的话,我会联络太后。”   她竟然首先要与皇帝商量?云增有些意外,跟着又放下心来,若能如此,也不枉皇帝如此待她。他端肃了神色,道:“老臣僭越了,请殿下恕罪。”   “无妨。”沐桑桑淡淡说道,“只是云相,下次若还有什么事需要告诉我的话,直接请见即可。”   前朝与后宫虽然并无来往,但以云增的年纪和身份,即便请见皇后也不是不可以,像今天这样旁敲侧击的,就大可不必了。   她向宫女交代了将食盒送去,自己折返身向来路走去,云增目送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御书房中,赵恒正在查看暗夜传来的密折。   傅守义伤势恶化,已于昨日上午气绝身亡,傅晚一母同胞的哥哥、傅家嫡长子傅谨闻讯后伤心过度,赶回家时不慎从马上摔下,被惊马踩踏,重伤昏迷,如今生死未卜。   赵恒放下密折,心如明镜。无论傅守义还是傅谨,应该都是傅澄所致,他没有看错傅澄,那人心狠手辣,唯利是图,只要对自己有利,即便面对着至亲之人,也能下得去狠手。   接下来,就要看他用什么法子把傅晚弄回长平了。   “陛下,皇后命人送了羹汤给您。”高松在门外回禀道。   赵恒心中一喜,忙问道:“皇后来了吗?”   “皇后亲自送过来的,听说陛下正在忙公事,刚刚已经离开了。”高松道。   赵恒连忙追出去时,长廊下还有淡淡的熏衣香,是她惯常用的气味,只是她人已经不见了。   “陛下,”云增躬身行礼,沉声道,“皇后刚刚来时,臣说了太后的事,皇后想与陛下商议之后再做决断。”   赵恒沉了脸,道:“此事朕并不准备烦扰皇后,你为何自作主张?”   “臣一时口快,”云增道,“臣记下了。”   赵恒没再多说,只皱着眉快步追了过去,他特意瞒着没有告诉她,她一向心细,突然听到此事会作何反应?   他一直回到大正殿才见到沐桑桑。她坐在起居室里,正听着云素馨回话:“高总管和宋姑姑将那日在同文殿伺候的宫人和内监,以及当日值守的禁军全部查过一遍,虽然有一两个有些可疑,但互证之后,也都没有机会与梁音接触,此事蹊跷,请殿下宽限些时日,臣等继续查访……”   沐桑桑眼睛的余光看见了赵恒,忙抬手止住了云素馨,跟着便起身相迎,道:“陛下怎么来了?”   赵恒一颗心顿时放了下来,她很好,从容安详,与平时一样,她并没有因为突然听到那个消息而乱了阵脚。   赵恒微微一笑,道:“你既然去了,怎么也不见我?”   当着云素馨的面,沐桑桑也不好细说,便道:“听说陛下有公务在身,所以不敢惊扰。”   赵恒笑道:“公事再多,只要你去,自然就有时间,下次不必再回避了。”   “我知道了。”沐桑桑点点头,“陛下快去忙吧,我这里也有事。”   “那我先走了。”赵恒轻轻握了下她的手,恋恋不舍地松开,道,“那件事等我回来再商议。”   沐桑桑便明白,他都已经知道了,这深宫之中,似乎从来都没有秘密,但每个人心里又想些什么,却又不得而知。   她慢慢坐下,向云素馨道:“若是伺候的人那里查不到端倪,就从那日在场的宾客那里入手,看看是否有谁曾与梁音有过联络。”   云素馨脸上的恍惚一闪而过,忙低了头,轻声道:“是。”   作者有话要说:写日常写的津津有味,每天都好想恋爱…… 第102章   两天之后,万年城传来消息,傅澄官升一级,出任金吾卫右军副统领,成为傅家几个兄弟中唯一一个在服丧期间被夺情的人,虽然赵启并未下令由他继承傅守义的爵位,但所有人都知道,傅家家主的位置即将落在这个庶子身上。   同一天,傅晚被囚车押送到长平,送她来的是赵启派出的羽林卫,指名要将傅晚交给沐桑桑处置。   傅晚被送进了天牢,她以为第一个见到的会是沐桑桑,可沐桑桑没有来,沐长弓先来了。   他是求着沐旬鹤说情,才能进来天牢探监,此时沐旬鹤皱着眉站在远处,沐长弓犹豫着走到近前,隔着牢房的铁栅栏,低声向傅晚说道:“当初我与父亲就被关在那头的牢房里,没想到今天换成了你。”   傅晚叹口气,低声道:“长弓,终是我负了你。当初我央求你替我瞒下那事时,也没想到会走到这一步。”   沐长弓眼中一热,忍不住走近两步,抓着栅栏道:“他们都说你在利用我,今日你就亲口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   “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傅晚抬起头看着他,缓缓滑下两行泪,“当初向你套话问布防图的时候,我被父亲逼迫着,的确存了利用你的心,可是在树林里,我们那样……我是真心的,并没有利用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脸颊也渐渐红了,虽然仍旧灰头土脸的,却能瞧出几分妩媚。   沐长弓不由得想起那天黄昏在树林里与她幽会时,那些笨拙的抚摸和亲吻,那几乎称得上亲密无间的碰触,还有险些卷走他所有理智的热情,他心头一热,忍不住伸手进去握她的手,急急说道:“我知道的,你没有利用我,我不会看错!你放心,我一定想法子救你出去!”   “真的?”傅晚眼睛一亮,连忙握住他的手,声音里带了哽咽,“桑儿误会了我,他们都误会了我,这世上只有你信我,只有你对我最好,你一定要救我啊!”   沐长弓还没来得及说话,沐旬鹤已经走近了,从袖中取出一封短笺摆在沐长弓面前,淡淡说道:“大哥,这是傅晚给李明峰留下的字笺,她将桑儿的行踪透露给李明峰,还教唆李明峰毁掉桑儿的清白。”   沐长弓匆匆看了一眼,脸色大变,这是傅晚的字迹,他认得清清楚楚。   傅晚哭着说道:“不是我!这字笺是傅澄伪造的,是他诬陷我,我从来没有写过这个东西!”   赵启就是在找到这封短笺后翻脸的,他打了她,还在傅澄的撺掇下将她送回长平交给沐桑桑处置,他是想讨沐桑桑的欢心。她心里恨透了,就算她做了这一切,但她何至于这么蠢,竟能留下这样的证据?他们以为她是傻子吗!   沐长弓颤声问道:“这字笺是从哪里来的?”   沐旬鹤看着他,神色肃然:“赵启送过来的,赵启就是因为发现了这个,才把她送到这里,由桑儿处置。”   沐长弓哑口无言,一时分不清是真是假,沐旬鹤拉过他,自己走到栅栏跟前,冷冷说道:“收起你那套把戏,安心等死吧。”   “不是我,长弓,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傅晚避开他,高声朝着沐长弓的方向叫道,“长弓,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做过!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你救我出来,我给你为奴为婢,一辈子伺候你好不好?”   沐长弓心中一阵不忍,踌躇着向沐旬鹤道:“要不然我跟桑儿说说,再好好查一查?她是被冤枉的。”   沐桑桑的声音突然在远处响了起来:“不必查,她罪有应得,没人冤枉她。”   跟着就见宫女簇拥着她,慢慢地走了进来。她穿着皇后的常服,头戴累丝串珠的九尾凤钗,一张脸端丽清艳,行走之时玉禁步微微晃动,八宝裙上缀着的各色宝石流光溢彩,阴暗的牢房顿时像被照进了一束明艳的流光。   傅晚下意识地咬紧了牙。   沐桑桑在离她几步之外站住了,美目微垂,淡淡说道:“傅晚,你机关算尽,也不过落得这么个下场。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傅晚的呼吸急促起来。来的路上她已经筹划过,必须忍耐住恨意,好好与她周旋,无论如何也要保住一条性命,然而一见她如此高高在上的模样,一听她这副嘲讽不屑的口吻,那些仇恨和不甘又怎么能压得住?   凭什么?她赔上了一切,到头来只落得一场空,凭什么,她什么都不用做,却能拥有一切?   傅晚知道自己此时一开口就肯定会将那些怨毒都爆发出来,前功尽弃,于是忙忙地低了头,装作擦泪的模样,努力平复着心境。   然而沐桑桑并不肯放过她,她很快说道:“你费尽心机才搭上赵启,没有名分也就罢了,怎么还把你打成了阶下囚?可笑呀可笑,你在赵启心里,大概只是维系傅守义的棋子吧?傅守义有用的时候赵启就留着你,傅守义死了,你没了用处,便被扔到这里来了。”   沐长弓吃了一惊,忍不住说道:“桑儿,你说话太刻薄了……”   沐桑桑微微一笑,道:“是吗?对待这种丧家犬,就算我刻薄些,她又能把我怎么样?”   她是故意的,从那次在福报寺的交锋她就知道,傅晚最受不了的,就是她的蔑视。   话音未落,就听傅晚充满怨毒的声音说道:“沐桑桑,我技不如人,皇帝到底因为你抛下了我,呵,真没想到,我掏心掏肺对他,到头来竟然是他亲手把我送上绝路。不过,你难道就能一辈子得意到头?等赵恒知道你到现在还跟旧情人勾搭着,等他发现戴了绿头巾的时候,沐桑桑,我倒要看看你是什么下场!”   沐长弓脑子里嗡一声响,那些自欺欺人的想法,那些翻来覆去回味着的亲密时光,顿时都灰飞烟灭。事实摆在眼前,傅晚恨桑桑,这份恨意不可能是突然有的,她从一开始就在利用他。   他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来都是明白这一点的,只是过去他不敢承认,但是现在,他不得不承认了。他爱上的,是个虚伪阴险的女人,而她,从来都没有爱过他。   她们又说了些什么,他都听不见了,他拖着两条沉重的腿,低着头,慢慢地走出天牢,此后再没踏进过一步。   一天之后,傅晚被定下叛国通敌之罪,披枷游街,被万人唾骂,只等出了正月便要行刑。   囚车经过万国馆驿附近时,凌嫣正坐着轿子从外面回来,她吩咐轿夫停下,伸手撩起轿帘,看着囚车里灰头土脸的傅晚,抿唇一笑:“哟,原来是你呀,真是好久不见。”   傅晚抬起头来,平静地说道:“公主,天底下所有人都能看我的笑话,唯独你不能。”   “怎么不能?”凌嫣笑着下了轿,站在囚车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翘起了修剪精致的手指,“我不但要看你的笑话,我还想再推你一把呢,若不是你想借我的手害人,我怎么会中了圈套,不得不嫁到乌剌?”   “害你的人不是我,是姓沐的。”傅晚压低了声音,“当初我就提醒过公主,她阴险狡诈、心狠手辣,公主太年轻,防备不够,这才上了她的圈套。”   凌嫣咯咯一笑,道:“罢了,说这些陈年旧事做什么,如今我也算安乐,你又是将死之人,我也犯不着跟你计较。”   她抬步要走,傅晚立刻叫住了她:“公主,我有件密事要跟你说。”   凌嫣扁扁嘴,道:“我没兴趣听。”   “是关于她的隐秘事。”傅晚低声道,“公主真的不计较了吗?乌剌再好,怎比得上京城?又怎么比得上沐三郎?”   这个她,自然是指沐桑桑。凌嫣心中一动,傅晚与沐桑桑从前交好,后来又跟赵启混了那么久,说不定真能知道点什么。   她向回走了几步,靠近囚车些,压低了声音:“想不到你死到临头,也不忘记害人。说吧,什么事?”   “赵启与她……”傅晚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渐渐听不见了。   正月初十以后,京中的夜晚一天比一天热闹起来,爱玩的人家在元宵节前几天便早早挂了灯笼出来,各处市肆也都打着新巧的灯笼出售,每夜里更有歌儿舞女,成群结队在几处热闹的街市上献艺讨赏,往往从黄昏一直热闹到四更,天色微明时,那些夜游的浪子才醉醺醺的往家里回去。   因是新皇登基后的第一个元宵,宫禁中准备得也分外隆重,各处常御的宫殿都已经张挂了琉璃、纱绢、牛角、鱼骨等各色彩灯,栖梧宫的前院架起了一座高高的鳌山,每夜里灯火辉煌,映得半边天空都是五光十色。   正月十五当天,赵恒在同文殿设宴,款待至今还未离京的乌拔乃力与凌嫣。   同文殿前摆着一架两层楼高的琉璃灯山,是用各色琉璃做成的骨架,中间装着各种机关,雕刻在人物故事,只要打开机关,琉璃制成的人物、花鸟便依次活动,十分灵巧可爱。   宴席摆在同文殿的二层阁楼上,居高临下,正好可以观赏琉璃灯山,沐桑桑下意识地问道:“光是这些灯烛花费就不算小,国库如今还有余力吗?”   赵恒微微一笑,道:“无妨,我最近发了笔小财,尚能支持。”   有傅澄给的图纸,那些赵启来不及带走,偷偷藏起来的库藏都被找了出来,光是银钱就有数十万两,大大充实了国库,至少今年的军饷和百官俸禄是不用发愁了,这些彩灯玩器,只能算是九牛一毛,讨她一个欢心罢了。   沐桑桑嫣然一笑,摇了摇头:“还是节省些吧,我近来一直在看账目,宫中的花销实在不小,等过些时日就挑选一批年纪大的宫女放出去,如今宫里只有你我两个,也用不了那么多人伺候。”   “我们成亲后的第一个元宵,总要好好过才是。”赵恒瞥了眼乌拔乃力,低声道,“早些把他们打发走,我带你出宫逛逛。”   “真的?”沐桑桑喜出望外。   “真的。”赵恒悄悄握住了她的手,低低一笑。   102.2   热酒又换了一轮,舞女正在翩翩起舞时,乌剌国紧急赶来的信使进了宫。   “三王子殿下,王子妃殿下,王后得了重病卧床不起,急召殿下回国!”使者单膝跪下,急急说道。   “重病?”乌拔乃力喝多了酒,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重病?我来时母后不是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重病了?”   “王后前些天突然病倒,巫觋也查不出原因,只是一天比一天沉重。王后感觉很不好,想立刻见到三王子,大王打发我们快马加鞭赶过来,请三王子赶紧回去!”   乌拔乃力站起来,含糊不清地说道:“我这就回去收拾,明天一早出发。”   “殿下,母后身体要紧,耽误不得,不如连夜返回。”凌嫣跟着站起来,扶着他的胳膊说道。   “也好。”乌拔乃力摇摇晃晃地走出席面,向赵恒道:“皇帝,我家中有急事,我得先走了,多谢你这些天的款待,来日要是有机会,请皇帝也去乌剌做客。”   赵恒点头道:“三王子一路顺风。”   他并未起身,只端坐着席上看着乌拔乃力被凌嫣搀扶着,歪歪斜斜往外走,这对夫妻看着亲密之极,但是想起凌嫣私下里与他达成的交易,赵恒脸上浮现出一丝嘲讽,各怀心思,同床异梦,真是天下有多少种人,就有多少种夫妻。   他不由得握住了沐桑桑的手,低声道:“我们也走吧。”   沐桑桑轻声嗯了一下,还未起身,眼睛已经弯成了一痕月牙,毫不掩饰的欢喜。   于是赵恒心中那点犹疑顿时灰飞烟灭,无论世上有多少种夫妻,他与她,肯定是最恩爱的那种。   心里一热,他也不管殿中还有许多伺候的宫人,直接揽起她,拥住她向外走,低低在她耳边说道:“回去换身方便的衣服,我们这就出去。”   元夜之时,京中的女子多喜欢穿白衣,因为白衣在月色之下尤其显得清冷超逸,远远瞧着就像画中的白衣观音走下来了一般,令人油然而生爱慕之心。   沐桑桑换上的,就是一件荼白色的小袄,配着象牙色的大袖,系着一条霜色的裙,袖口裙[都镶着一圈银白的狐毛,越发衬得她冰肌玉骨,整个人像羊脂玉雕成的一般光洁美好。   赵恒自己还是惯常穿的深色[衫,此时带着笑意看着她,轻声道:“这样很好。”   她年纪小,喜欢鲜妍的颜色,平时极少见她穿的这样素淡,不过他想,她生得好,不拘穿什么颜色,什么样式,怎么样都是美不胜收。   元夜的讲究是要多走几步路的,所谓的走百病,走的越久越远,来年里身体就越是康健。因为这个缘故,两个人不乘轿也不骑马,只从西安门里悄悄出去,不多时便汇入街上的人群,一路看着花灯,随着人群,身不由己地向最热闹的地段走去。   走过横贯南北的长街,大批人拥挤着往灯火最盛的曲水桥便涌过去,那里有许多城中的豪富人家摆出的灯山,也是歌儿舞女们聚集献艺的地方,临水一带还有夜市售卖各色玩器吃食,所以每年这个时候,就数曲水桥最是热闹。   耳朵里全是人声笑声,沐桑桑很少像这样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渐渐有些不适应。从前沐家人元夜也走百病,但那时候是沐家的男子在前面开路,四面都有卫士护着,女眷们走在最中间,又被侍女簇拥着,四下里护的严实了,一点儿也挤不到,但像今天这样和无数陌生的人挨挨擦擦的凑在一起,总是有些别扭。   因为人多,所以赵恒一直将她搂在怀中,替她挡着周遭的行人,不让她被碰到。他身材高大,相貌堂堂,沐桑桑又生得娇小玲珑,娇艳美貌,两个人在人丛里十分显眼,纵然有卫士在暗中追随护卫,但还是有许多不知就里的百姓不停地向他们身边涌过来,偷偷看一眼,甚至还有轻薄儿郎一路尾随,想要多窥看几眼美人。   赵恒的眉头越蹙越紧,禁不住冷哼一声,低下头看她时,却见她窝在他怀里,似乎欲言又止,于是忙问道:“是不是累了?”   沐桑桑点点头。此事是他提议的,原本不该扫他的兴,但她想即便出来也更多是为了和他一处走走,像这样夹在人堆里随波逐流,又有什么乐趣呢?她轻轻扯着他的衣袖,仰起脸来对他柔声说道:“累了呢,人太多。”   她在人前总是端庄静默,极少像这样轻言细语,撒娇般地说话,赵恒心里一荡,忽地揽住她的腰将她打横抱起,逆着拥挤的人啊流,一路撞过那些尾随的轻薄儿郎,飞快地闯了出去。   身后的人群乱起来,那些被他撞得东倒西歪的儿郎吵嚷着不满着,等站定了定睛一看,刚刚那两个人早已经消失不见,就像元夜的灯与月,消失得太快的美梦。   他闯得太快,沐桑桑身不由己,只得紧紧攀着他的脖颈,红着脸低声道:“你先把我放下来。”   “不放。”赵恒微微一笑。   现在不能放她下来,人那么多,一放下来就又是麻烦。他得带她找个人少的地方,最好是没有男人的地方,不像这边全是些登徒浪子,他可不想那些人再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他抱着她,飞快地穿越人丛,穿过吵闹喧嚣的街市,从那些肩扛手挑的商贩中挤出去,转进了一条窄窄的小街。路边零星挂着几盏彩灯,另一面的人声还在不停地往往耳朵里灌,然而这一片,安静地像另一个世界。   身子一轻,赵恒把她放了下来,沐桑桑两脚挨地,忍不住嗔道:“你呀,怎么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赵恒笑着搂住她,道:“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已经很多年没有看过灯了,原来这么热闹。”   沐桑桑心里生出一点酸楚,慢慢地扩大了,最后整个人都是对他的怜惜。她想到他原本应该在富贵乡中,锦绣绮罗丛中,金尊玉贵地成长,然而那些都被夺走了,不知道他在并州吃了多少苦头,孤独地努力了多久,才终于回到这里,就连看灯这样平常的事,对他来说都是很多年才有过一次的体验。   纵然他夺回了所属于自己的一切,然而那些幼年少年时的无忧无虑,那些父母亲情,终究却都是失去了。   心软到了极点,她抱着他的胳膊,整个人都倚在他身上,轻言细语:“以后每年我们都一起来看,每年都会这么热闹的。”   心上暖洋洋的,四肢百骸像浸在温度适宜的水中,舒服得让人不舍得开口。但赵恒还是开了口,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软:“好,每年都一起看,永远都这么热闹下去。”   万年城中。   赵启坐在高高的城楼上,毫无兴致地看着楼下的舞队献艺,轻轻拢紧了身上的裘衣。   对面坐着太后,即便是在夜间,仍旧打扮得一丝不苟,凤冠翟衣,光彩耀眼。   两人脸上都挂着淡淡的笑意,时不时举杯对饮,看似又恢复了从前的母慈子孝,只是其中的微妙气氛,却又是不能为人所言了。   楼下一阵轻微的骚动声,跟着就见张遇笑这上前来回禀道:“太后,陛下,城里有许多贩卖玩器吃食的小经纪,带了些民间的玩意儿,想请太后和天子赏脸买市。”   所谓的买市,是从街市上挑选些干净整洁的商贩到宫里,由皇帝和后妃出钱,照着市价买东西取乐。这都是每年元宵时的惯例,今年天下巨变,国土被夺走了二分之一,赵启焦头烂额的,也没什么心思玩闹,却是内廷局照着惯例又安排了来。   赵启意兴阑珊,抬眼看时,就见一队打扮得干干净净的小贩捧着东西站在张遇身后,有汤团、澄沙圆子之类的吃食,也有闹蛾、雪柳、项帕之类的女子饰物,还有些看不出什么的东西,五彩缤纷,好坏暂且不说,看着也算热闹。   他没什么心思敷衍,只胡乱指了几样,张遇这边让人抬着一笸箩亮闪闪的新制钱,忙依着他的吩咐拿过来,满面笑容地给那些商贩付钱。   赵启早已经没了兴致,懒懒转身端起酒杯要喝时,眼睛却瞥见太后从那些首饰堆里拣了一支白纱堆的闹蛾拿在手里看着,带着几分笑意微微。   赵启心里一动,便觉得那支闹蛾好生眼熟。突然想起来,忍不住说道:“母后,去年这时候桑儿她是不是也戴过这个?”   太后笑着看了他一眼,道:“是呢,去年买市的时候,哀家拿了这个给她戴着玩,虽然是市卖的粗糙东西,月光底下看着活泼泼的,倒也有些意趣。”   往事纷纷乱乱,推着挤着一下子都涌上心头,赵启一口饮干杯中酒,跟着又斟一杯,心里酸涩得难以言表。   这个时候,他原本应该和她在一起的,听着她笑语晏晏,人间天上之乐,也不过如此。又是为什么鬼迷心窍,偏偏想要去建什么万世功业,偏偏要向她的家人下手,如今天下失了一半,就连最心爱的人,也弃他而去。   一滴热泪顺着腮边滑下,赵启用手扶了额头,装作揉着眉心的模样,不动声色地用袍袖抹去了。然而心里的悲凉是抹不去的,心上的人也抹不去,来来回回只在眼前晃。   赵启又斟一杯酒,一饮而尽,带着些许的醉意,涩涩地向太后说道:“母后,儿子有时候在想,要是能回到当初,也许一切都还会不同。”   太后也饮了一杯,笑意幽微:“迟了呢,过去的就过去了,从来都回不来。”   迟了呢。赵启又斟一杯饮下,眼睛湿着,心肠却一点点硬起来,事已至此,毫无退路,只能横下心来向前,杀尽一切阻碍,赢她回来。   到那时候,天下是他的,她也终将是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写的真好,自己吹个彩虹屁,哈哈 第103章   正月十七日,沐乘风告别家人,率军返回西疆。   原本只是沐家人一起送他离开的,但因着沐桑桑想要送他一程的缘故,赵恒便也陪着来了,他这一来,那些京中的贵胄听闻了消息,便也都赶着过来了,看着十里亭外密密麻麻站满了神色肃穆的朝臣时,沐桑桑哭笑不得。   不过是出趟城而已,赵恒却怎么都不肯放心,偏要跟着一起,这下可好,原本应该是家人之间亲热的送别,现在却像是隆重的出征一般。   沐乘风心里也笑,他的身份远不到可以让皇上亲自相送的级别,都是沾了妹妹的光。不过从这点看,皇上对妹妹的确很好,他这做哥哥的也能放心离开了。   依次与家人告别后,沐乘风一身甲胄,躬身向着赵恒行礼,朗声道:“陛下请放心,臣一定守好西疆,不负陛下重托!”   赵恒目光悠远,声音低低的:“大约不久后你就能赶上乌拔乃力的使团,到那时,别忘了朕交代你做的事。”   “陛下放心,臣都记下了!”沐乘风咧嘴一笑,“有臣守着,必然不让乌剌人踏进疆域一步!”   沐桑桑在旁边听着,只觉得一阵疑惑,先是乌剌已经与朝廷达成了协议,双方停战通商,乌拔乃力这次进京也是一团和气,为何又要这么说?难道乌剌国中还有什么内情不成?   大军渐渐走得远了,赵恒携了她的手一同登上御辇,起身进城。   身后送别的人群中,梁义简紧走几步跟上云增,笑道:“云相,我与你一处走走。”   云增点点头,道:“我也正想与国公说话。”   “那倒是巧了。”梁义简笑了笑,压低了声音,“我女梁音已经定好了亲事,大约开春之后就要成亲。”   “恭喜国公,到成亲时老夫也去讨一杯喜酒。”云增拱拱手,恳切说道,“此前是老夫思虑不周,贸然请梁姑娘入京,此事都是老夫的过错,老夫心下追悔莫及,祈请国公原谅。”   梁音当初进京时,梁义简原是不大赞同的,但梁夫人心疼女儿,不舍得违拗了她的心愿,再加上云增是以云素馨的名义邀请梁音入京小聚,外人也挑不出毛病,所以梁义简勉强同意了,心中虽然觉得不大可能,但总也抱了几分希望。   在云增一方,盘算的也是梁音心思缜密,或者能挽回赵恒的心意,谁想入京后一连串事情下来,非但事与愿违,梁音还因为沉不住气丢了脸面,反而毁了大好的前程,只得回并州出嫁。如此一来,倒是他误了梁家了。   梁义简见他说的直截,便也笑了笑,说道:“虽然是云相让她来,但事情却是她自己做出来的,怪不得别人。只是云相,陛下是高明的君主,皇后也不是没见识的妇人,今后我等只管安心听陛下的差遣,其他的事,还是不要多话吧!”   云增沉吟道:“陛下自然是万古难逢的明君,皇后也是有主见的女子,只是我等身为辅佐之臣,哪怕见识浅陋,但也总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才能不负陛下的栽培。”   梁义简摇摇头,道:“云相,我总觉得,想得太多未必是好事,譬如老百姓中间,但凡是家里头过得和美的,做长辈的多半不会什么都要管,年轻人自有年轻人的过法,咱们老头子觉得好的,未必就是好的,云相以为呢?”   云增点着头,口中却说道:“话虽这么说,但老头子总是不能放心,总想着什么都给安排到最好,却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梁义简见他仍旧固执,便也不再多说,只笑道:“那么,到时候喜帖送上,云相一定要来寒舍吃一杯酒。”   “到时一定登门拜访!”云增微微一笑。   平稳的御辇中,沐桑桑握着赵恒的手,轻声问道:“西疆那边,难道会有变故?”   赵恒低声道:“眼下还不好说,但乌拔拓思那个人野心勃勃,桀骜不驯,若是他得了势,西疆还是早些防备起来的好。”   竟然是乌拔拓思?沐桑桑忍不住道:“我还以为乌拔乃力更有胜算。”   “乌拔乃力怕是命不久矣。”赵恒道,“凌嫣进京当天就与我私下约定,无论乌剌国中如何变动,只要我不插手,她就许诺向我割地三百里。”   沐桑桑吃了一惊,却突然厘清了思绪,脱口说道:“凌嫣与乌拔拓思有,勾结?”   赵恒点点头,道:“看样子多半是。就看后面如何了。你三哥行军快,过几天应该就能赶上他们,且看到时候凌嫣准备怎么折腾吧。”   沐桑桑紧张起来,凌嫣之前一直惦记着沐乘风,现在呢?如果她对乌拔乃力只不过是逢场作戏,那她还会不会继续缠着沐乘风?毕竟离得那么近。   她又突然想起凌嫣之前登门拜访时说的话,她愿意为了沐乘风嫁给乌拔乃力,替他刺探情报。虽然沐乘风并没有把这些话放在心上,但凌嫣显然是认了真。该怎么办?   大哥因为傅晚已经毁了,总不能让三哥再被凌嫣缠上吧!   赵恒见她心神不宁,忙问道:“怎么了?”   “凌嫣一直想嫁我三哥。”沐桑桑犹豫着说道,“我有些担心她会怎么样。”   赵恒笑了笑,道:“此事你三哥跟我提过,放心吧,我看他从没把凌嫣放在心上,凌嫣再怎么折腾,也不会影响到他。”   沐桑桑半信半疑,忍不住说道:“你怎么知道的?”   “男人看男人最准。”赵恒轻轻把她圈进怀里,声音里带了几分戏谑之意,“对谁有情,对谁无心,一眼便能看出来。譬如我对着你,便是痴傻之人,也只消一眼便能看出来,实在是一往情深。”   沐桑桑再没想到这话说着说着又能绕回到自己身上,又是害羞又是好笑,轻轻拍了下他的手背,嗔道:“你呀,人前数你最正经,一到没人的时候就属你最不正经。”   “是吗?”赵恒的手立刻不安分起来,笑笑地说道,“怎么个不正经法,是这样吗?”   “别闹。”沐桑桑红着脸拿开他的手,“当心被人看见!”   “唔,那么等回去以后我再不正经吧。”赵恒一本正经地说道,“晚上我们改个样子,你在上面。”   沐桑桑一下子连脖颈都红了,禁不住捂着脸嗔道:“你!不许说!”   这几天他不知得了什么窍门,每夜都要变着花样,缠得她无可奈何。   赵恒笑意更深,那些图册上可不止这些花样,至少都要试上一遍,才能弄清楚哪一种更合适。他拿开她的手,让她露出脸来,又用手固定住不让她躲,笑得暧吖昧:“好,我不说。”   他的唇低下来,咬住了她小巧的耳朵,在她耳边轻轻吹气:“我只做。”   “你……”沐桑桑刚说了一个字,后面的话便被他的吻堵住了,昏昏沉沉之间,只是漫无目的地想着,她才不要让他得逞呢。   两天后,沐乘风的大军果然赶上了乌剌使团,军队脚程快,沐乘风不准备跟他们同行,只催促着行军,谁知刚走了没多久凌嫣一个人骑马追了上来,急急说道:“三公子,如今路上还有几个州县在赵庶人的控制下,使团人单力薄,麻烦请三公子护送我等归国,不胜感激!”   沐乘风不想多事,便道:“那些州县自顾不暇,不会为难你们的,大军走得快,只怕不能带着你们。”   “三公子,在长平时,陛下答应过要照顾使团的安全。”凌嫣并没有退缩的意思,“我们会尽力跟上大军的速度,三公子,你我总算是故人,只是稍带一段路程,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沐乘风被她纠缠得厌烦,想起赵恒的交代,便道:“我不会专程带你们,若是跟得上的话,你们就跟着一起好了。”   凌嫣莞尔一笑,脆生生地答道:“好,那就一言为定!”   后面的几天,凌嫣一直催促着使团跟在大军后面,她自己也不坐车,像男子一样骑马赶路,一天天颠簸下来,竟然真的没有掉队。沐乘风暗自纳罕,见她也并没有再来纠缠,便也没有理会。   乌拔乃力虽然贪图享乐,但此时惦记着王后的病情,竟然也强打精神日夜赶路,紧赶慢赶地走了几天,算算离国境也只有两百多里的路程了,乌剌国中派来一队百人的卫队前来迎接,原来不仅王后,就连乌剌王也病倒了,眼巴巴盼着乌拔乃力赶紧回去。   乌拔乃力一边焦心,一边禁不住胡思乱想,夜里搂着凌嫣躺在帐篷里,悄悄说道:“这么急着让我回去,说不好是要……只是拓思那里,也不知在弄什么鬼,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他能弄什么鬼?”凌嫣抚着他,低低笑道,“只消大王留下一句话,他就得乖乖地向你跪下。”   “难,我最知道拓思,不到最后绝不肯死心。”乌拔乃力玩着她的头发,不知怎么的就有些心神不宁,“但愿父王母后能够平安无事,说起来,我宁愿不要这个王位,也盼着母后能早些好起来。”   凌嫣怔了下,许久才道:“你竟然有这份孝心。”   夜深人静,凌嫣悄悄起身走出帐篷,来迎接他们的卫队长等在阴影里,递过了一包东西,低声道:“大王子让属下向王子妃问好。”   凌嫣接过来藏进袖子里,道:“明日听我安排。”   “是!”卫队长压低了声音。   天亮后使团跟着沐乘风的队伍继续赶路,将近晌午时分,沐乘风吩咐埋锅造饭,准备饭后就与使团分开,转去驻地与秦太阿交接,抬眼看时,乌剌使团也停下来吃饭,卫队守在四周,仆从搭起了帐篷,凌嫣挽着乌拔乃力往帐篷里走,却又回头向他看了看。   沐乘风心中一动。临走时皇上说凌嫣可能会有什么动作,要他静观其变不要插手,可一路上凌嫣一直都安安静静的,难道,是现在?   就在此时,忽听帐篷里乌拔乃力大叫了一声,跟着哐啷啷一阵乱响,似乎是什么东西打翻了。   像是一个信号,帐外新来迎接的卫队立刻拔刀,砍向了乌拔乃力的侍卫。   帐篷里,乌拔乃力捂着胸口,心脏处插着一把匕首,鲜血正喷涌着,袍子已经染得通红,乌拔乃力手脚发软,动也不能动,只是喘恶息着说道:“你疯了!”   “怎么会?”凌嫣笑了起来,轻快地说道,“是你要死了呢。你刚刚喝的酒里,吃的菜里都有药,保管叫你动弹不得,只好等着我杀。”   乌拔乃力挣扎着想往外逃,但中了药手脚怎么也挪不动,老半天才爬出去一点点,凌嫣轻易而举地追了上来,笑着撇了撇嘴:“别动了,再动死的更快。”   “你为什么要杀我?”乌拔乃力在绝望中问道,“杀了我,你就当不成王后了!”   “王后?”凌嫣轻蔑地撇嘴,“你当我是傻子吗?你们怎么可能让异族的公主做王后?你不是早就准备继位后娶大巫觋的女儿吗?”   乌拔乃力哑口无言,模糊的视线里就见凌嫣越走越近,握住刀柄用力拔了出来。   鲜血噗一下喷在她火红的裘袍上,乌拔乃力倒下去,奄奄一息:“杀了我你也跑不掉……”   “做什么梦呢?你那个好母后,还有你那个偏心的父王,只怕这时候都在黄泉路上等着你呢。”凌嫣扔掉匕首,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这个废物,除了依靠你爹娘,还有什么能耐?我怎么就嫁了你这种草包?真让人恶心!”   乌拔乃力在最后的意识中灵光一闪:“拓思,你搭上了他!”   “王子妃殿下!”卫队长掀开帐篷门,道,“外面已经全部肃清!”   “好。”凌嫣解开染血的裘袍扔掉,换上了一件簇新的火狐大氅,“把尸体烧了。”   她裹紧大氅快步走出去,一直走到沐乘风面前,笑靥如花:“乘风,我们自由了。”   作者有话要说:又下线一个~ 第104章   我们?沐乘风怔了下,心道,这是从何说起。   他暗自猜想着帐篷里发生的事,乌拔乃力应该是死了吧,片刻之前她还在扮演恩爱夫妻,片刻后她就杀了丈夫,跑来跟他说自由了。果然还是那个凌嫣,视自己如金玉,视别人如粪土,从不把其他人的死活放在心上。   沐乘风不觉皱了眉,一连退开几步,沉声道:“我与王子妃并没有相熟到这个地步,王子妃请自重。”   “什么王子妃?自始至终我从来都没想过嫁给别人。”凌嫣紧追几步,眼圈便红了,“都是造化弄人,害得我嫁给了那种草包,但我心里一直都念着你,还好苍天有眼,我终于恢复了自由身,乘风,我忍耐得很辛苦。”   沐乘风一阵厌烦,拧着眉大步走开。   凌嫣哪里甘心,连忙追过去抓住他的袍角,笑容消失了,变成了凄哀的容颜:“乘风,你不要躲着我,我不会死缠着你的,我只会帮你!我跟乌拔拓思说好了,我帮他杀乃力,他就封我为妃,乘风,到时候我就能帮你刺探乌剌的情报,我甚至可以为了你再杀掉乌拔拓思!到时候这些功劳都是你的,等你灭了乌剌,凯旋回去时,我跟你一起,我们……”   沐乘风冷冷地打断了她:“功业我自己能建,王子妃把我当成了什么人?”   凌嫣怔了下,眼泪立刻掉了下来,却又不死心,急急地说道:“我知道你瞧不上这些的,那么,我不嫁乌拔拓思了,我现在就跟你走……”   “王子妃,我临来时,陛下交代说让我向王子妃讨那三百里疆土。”沐乘风不准备再听她这些一厢情愿的话,开口打断了她,“方才你谋杀亲夫,我并不曾插手,如今王子妃最好履行承诺,早些将疆土交割清楚。”   “难道你心里,就只有那区区三百里地吗?”凌嫣压抑了多日的傲气顿时又被激发出来,咬牙说道,“沐乘风,别把你自己太当回事,我堂堂金枝玉叶肯垂青于你,这是你的福分,你不要不识好歹!”   之前赵启败走,凌嫣走投无路,不得不听了乌拔拓思的劝说,按捺着傲气委身于乌拔乃力,但骨子里,她仍旧是那个飞扬跋扈的金枝玉叶,这一点从来都没有变过。   乌拔拓思教给她乌拔乃力的喜好,教她装出温柔娇媚的模样讨乌拔乃力的欢心,她用心去学,很快就把乌拔乃力迷得神魂颠倒,竟然在她的软磨硬缠下带她回了长平,而乌拔拓思则趁他们离开的时候,先是出手毒倒王后,又趁后宫混乱时发起宫变,软禁乌剌王,此时的乌剌,已经有一半在他掌控之下。   而凌嫣则在长平与赵恒达成了协议,赵恒不插手乌剌内乱,乌剌割地三百里作为补偿。   乌拔拓思告诉凌嫣,等事成之后娶她为妃,但凌嫣心里,从头到尾却只有一个求之不得的沐乘风。她表面上敷衍乌拔拓思,暗地里却想着跟沐乘风暗度陈仓,只要沐乘风能让她如意,她就帮他毁掉乌剌。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哪怕她许诺了那么多好处,哪怕她放低了身段去求,沐乘风还是不为所动。   凌嫣咬着牙道:“沐乘风,我并不是非你不可,男人多的是,想要建功立业的男人也多的是,你不要不识好歹!”   沐乘风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道:“我从来都不识好歹。王子妃,我现在只想拿到你许诺过的三百里疆土,好向陛下交代,王子妃要是只管推三阻四说些有的没的,我也只好兵戎相见了。”   “沐乘风!”凌嫣怒到了极点,高声道,“谁给你的胆子,竟敢这样对我!”   沐乘风笑道:“你是乌剌的王子妃,又不是我朝的,我怎么不敢这样对你?”   他软硬不吃,凌嫣气急了也拿他没办法,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时恨他无情,一时又忍不住心里的爱意,眼角那点泪渐渐地干了,她还是站在风中,拿不定个主意。   就在此时,沐乘风突然转身走了,凌嫣脑子里嗡地一声响,脱口叫道:“站住,谁许你走的!”   沐乘风根本不回头,也不回答,只是快步向前走着。   凌嫣气急败坏,正要追上去时,又一队乌剌人匆匆赶到,为首的队长小跑着过来,恭恭敬敬向她行了一礼,道:“王子妃殿下,大王子特命我前来迎接殿下归国!”   一边是冷面冷心的沐三郎,一边是一手将她调将教成现在模样的乌拔拓思,凌嫣深吸一口气,回头看着越走越远的沐乘风,朗声说道:“沐将军,等我回国后,大王子应该会联络你交割土地。”   “多谢王子妃成全。”沐乘风站住步子,远远说道。   凌嫣直瞪瞪地看着他,唇边带出了一丝冷笑:“沐将军,希望你以后不要后悔,我这个人性子不好,凡是我得不到的,就一定会毁掉。”   沐乘风笑了下,毫不在意地说道:“我知道了。”   二月初的时候,乌剌向长平送来国书,乌剌王与王后先后重病去世,乌拔乃力在边境被狼群袭击,不幸丧命,乌拔拓思继位为王,立凌嫣为侧妃。   夜里夫妻两个对坐时,沐桑桑一边核对赵长乐的嫁妆单子,一边忍不住向赵恒问道:“为什么乌拔拓思还能再娶乐陵公主?这不是,不是……”   “乌剌人不讲究这个。”赵恒拿起酒杯抿了一口,道,“他们国中多有这样的,几兄弟里若是死了一个,妻子多半就要嫁给其他在世的弟兄。”   “真是古怪。”沐桑桑放下看完的一张,拿起了第二张,“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难道其他人不怀疑吗?”   “怀疑是肯定会怀疑的,不过这种事众人都心知肚明,就看乌拔拓思能不能压得下去了。”赵恒说着话,又饮了一杯。   酒杯突然被按住了,沐桑桑站在他面前,脸上带着一丝坚决:“已经喝太多了,不能再喝了。”   赵恒笑着拿起她的手在唇上吻了一下,道:“不妨事的,我再喝几杯。”   “不好!”沐桑桑抽回手,拿走了酒壶,“每天都喝,每天都说不妨事,我才不要信你的鬼话。”   赵恒只是笑,这一个月来日日相伴,他们越来越熟稔了,她那么容易害羞的性子,现在竟然也能当面怪他说鬼话。看来时机也许就要到了。   赵恒轻轻一扯,将她拽进怀里,跟着抱在了膝上,低声说道:“我的酒量你没见过么?这点子酒只是点缀罢了,又不会醉,又不会误事,你就让我喝一点,好不好?”   “不好!”沐桑桑毫不留情地拒绝,“每次都说喝一点,每次都是喝光一壶,虽然不会醉,但对你的身体并没有益处,而且你脾胃不好,喝这么多酒越发受损,而你吃的那些调理脾胃的药膳,也都是忌酒的。”   “唔,我怎么记得有许多药方都还要酒来做药引子呢。”赵恒狡辩着,趁她不备又端起一杯,一饮而尽,“所以我喝酒,应该是有益无害的。”   沐桑桑又好气又好笑,待要再劝,明知道他也是不会听的,便道:“当心哪天惹我恼了,我就把宫里的酒全扔了。”   “只要你喜欢,也都随你。”赵恒轻声道,“真要是不想让我喝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   沐桑桑警惕地看着他,问道:“什么办法?”   他这个样子,多半没有什么好话,沐桑桑暗自警惕着,若是见势不妙的话,立刻就准备逃走。   赵恒笑得暧几昧:“要是今天你在上面的话,我就不喝了。”   他跃跃欲试了那么久,她却无论如何都不肯遂他的心,如今既然这么熟稔了,她都敢威胁扔掉他的酒了,那么,也是时候更加亲密一些了。   沐桑桑脸颊上一下子火辣辣起来,她挣扎着想逃脱他的怀抱,然而他的力气那么大,她轻易而举地被他牢牢地按回膝上,那手越发不安分起来,带着点点的笑低低地说道:“如何?我这个提议很不错的,如此一来,你我都能得偿所愿,却不是四角俱全?”   “不要!”沐桑桑徒劳地拒绝着,眼睛的余光瞥见他眉眼低垂,许是屋里太热的缘故,玄色袍的领口松开了些,隐约露出一点胸膛,竟是从未有过的欲。   沐桑桑一颗心砰砰乱跳起来,极力抗拒着,决不让那个好字从自己口中说出来。   在赵恒看来,越是这样轻嗔薄怒,越是这样欲拒还迎,越是让他生出了必得之心。四下里无人,宫人们都知道帝后恩爱,不喜欢被人打扰,所以早早已经退在了门外,此时此地,唯有他与她。   若是他用强,也未必不能为所欲为。   “别动。”他的声音越发低下去,牢牢固定住她,手指伸向了衣带。   沐桑桑的惊呼声被他堵回去,变成了喉间喑哑的呜吖咽。他一只手握住她的腰,另一只手钳住她的双手送在背后,在放松与紧绷的交替之间含糊不清地说道:“别叫,外面会听到。”   她果然没有再叫,离得那样近,他看见她的肌肤迅速染上红色,迷离了眼眸,水波盈盈。所有的一切都让他只想沉下去,无休无止地沉下去。   104.2   二月初七日一早,赵长乐从公主府回宫备嫁,只等初八日吉时一到,便从宫中出嫁,成为云家妇。   赵长乐似乎已经默认了眼下的一切,再没有吵闹,回宫后甚至根本没有去见赵恒,但沐桑桑却紧张到了极点,越是这样平静,越让她心里不安。   梦里赵长乐突然从阙楼坠落的画面不停地在眼前回放,她害怕无意中的一点疏忽,就会让噩梦成真。在她的坚持下,左右阙楼都已封锁,初棠殿内外的守卫也都安排的严密,若想在诸多防范这下登上阙楼,基本没有什么可能。   晚膳时,沐桑桑试探着提出让赵长乐一起用膳,也许是分别在即让人心软,也许是赵长乐这一天十分安静,赵恒破天荒地答应了。   赵长乐很快来了,依旧锋利冷硬,但却没有像之前那样冷言冷语,只默默地在下首坐下,端起了酒杯。   “公主先吃点东西垫一垫,再吃酒才好。”沐桑桑忍不住劝道,“空腹吃酒容易伤身。”   赵长乐瞟了她一眼,目光落在了赵恒手边的酒壶上,幽幽地开了口:“当年在东宫时,阿爹最喜欢喝十洲春,有时候还背着阿娘用筷子蘸一点让我尝,哥哥,你还记得吗?”   赵恒的神色柔软下来,轻声道:“我记得,阿爹也会偷偷给我尝。”   仓皇出逃,背负了血海深仇,从前那些富贵乡中的生活都被抛却,但那酒味的清冽绵长却始终留在心上,也许是因为这点记忆,他才总是喜欢饮酒。   沐桑桑不觉向赵恒身边极轻微地挪了点,心里那点不安渐渐冒了头。   “小时候记得是很辣的,”赵长乐唇边浮起一个极浅淡的笑意,“但是现在再尝,竟然也能尝出甜味。”   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跟着摇了摇头,道:“这是雪醅,哥哥,你的口味变了。”   赵恒笑了笑,道:“你若是没有饮过,又怎么尝得出来?可见你的口味也总是在变。”   “也许吧。”赵长乐抬手止住想要添酒的宫人,自己又斟了一杯,看着清白的酒色,低声道,“我还记得那年,就是你准备纳云素馨为侧妃那年,我喝醉了大闹一场,那酒就是十洲春。”   沐桑桑心里猛地揪紧了,像是一个闷雷突然在不知名的地方炸开,那些重重叠叠深藏起来的不安和恐惧突然都涌出来,劈头盖脸地围住她淹没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然而很快,赵恒握住了她的手,握得很紧,他绷了脸,沉声道:“只是曾经提起过,从未说过要纳妃的话――好端端的你提起这些陈年旧事做什么?就不能有一天安生,好好吃一餐饭吗?”   “如果不是我闹那一场,也许你就纳了她呢?”赵长乐没有理会他的愠怒,神色平静地看了眼沐桑桑,“这件事你还不知道吧?我哥肯定没有跟你说过,他就是这样,什么事都不肯说,只会让人闷在那里猜疑。”   沐桑桑知道自己应该稳一些,但此时心乱如麻,怎么也稳不下来。   赵长乐又看了她一眼,她怔忪不安的神色让她确定了自己的推测,于是她微微一笑,道:“我哥肯定也没告诉过你,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吧?”   握着她的手突然变得冰冷,沐桑桑甚至恍惚着察觉到赵恒有些颤抖。她在纷乱之中突然抓紧了一个念头,她不能,也绝不允许自己在这时候抛下他。过去都是他护着她,如今她也该相信他,护着他。   无论什么时候,她与他都是夫妻一体。   在赵恒即将爆发的前一刻,她抽出手来轻轻覆上了他的,向着他微微一笑。   那些暴躁愠怒与愧疚惶恐突然全部被压了下去,一股暖意涌上心头,赵恒迅速平静下来,看着赵长乐说道:“我会告诉她当年的事。但,无论当年还是后来,我都自问对你问心无愧,你为何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也很想知道。”   赵长乐冷冷一笑,声音尖锐起来:“你不知道?你怎么会不知道!我病了那么些年,你在哪里?我疼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你在哪里?我孤苦伶仃没人管没人问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是我对不住你,”赵恒垂下眼帘,眉目间是从未有过的疲惫,“我已经尽力了,但我那时候确实没有能力护你周全。”   “你欠我的,该用一辈子去补偿。”赵长乐冷冷地说道,“现在你想把我赶走,自己去自在逍遥,呵,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这辈子你都得补偿我,你休想抛下我!”   沐桑桑想起那天他的怅惘,想起他沉沉地向她说,他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又想起他说,赵长乐是从长平逃出去时受的伤。   心中一动,她打断了赵长乐:“公主,那时候你多大年纪?”   “与你什么相干?”赵长乐横了她一眼,语气不善。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公主说的是从长平出逃时候的事。”沐桑桑说道。   赵长乐脸上露出一丝惊讶,沐桑桑很快明白了她在惊讶什么,忙道:“不错,陛下曾经跟我说过。”   赵长乐惊讶之后很快恢复了嘲讽的神色:“呵,你既然都知道,还问我做什么?”   “那时候公主不到五岁的年纪,”沐桑桑温声说道,“陛下比公主大一岁,只有六岁。天下巨变,到处皆是罗网,陛下他那时候,心中的惶恐未必比公主少。”   五六岁的年纪,即便是天纵英才,也不可能扭转乾坤。更不用说突然之间父母双亡,对于一个从小生在锦绣丛中的六岁孩童来说,该是多么惊慌无助。有时候她自己想起来,也是禁不住的心疼,他能走到今天,实在是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尽管她依旧被挡在在真相之外徘徊,但她知道,无论何时何地,她都要站在他身边,在这个时候,她不能一句话也不说,任由他独自彷徨。   赵恒又将她的手握紧了些,眼中划过一丝柔情。   赵长乐突然抬高了声音,尖锐的刺耳:“所以呢?所以我就该替他去死?!”   沐桑桑吃了一惊,本能地去看赵恒,却见他脸色突然一下全变了。   哐一声,赵长乐猛地掀了下桌子,转身飞快地跑掉了。   那檀木的桌子太沉重,她的力气并不足以掀翻,桌上的东西只是晃了晃,却在此时,啪一声,她先前放在那里的酒杯倒了,清澈如水的酒液泼洒出来,迅速洇湿了绣金的桌帷。   沐桑桑下意识地站起来,她想去追赵长乐,赵恒却拉住了她,低声道:“罢了,你别去。”   他的声音里透着疲惫,闷闷地说道:“让她自己安静一会儿,让我想一想……过阵子我去跟她说。”   他总是以为这些陈年旧事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就好了,然而并不是,一件件横亘在那里,让人如鲠在喉,不得安宁。长乐说他总是什么也不说,留人空自猜疑,不是这样的,这件事他那日便想跟她说明白,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说到底他不敢让她知道他也有这么不堪的一面。   但,长乐却不允许他再躲。她这些年尖锐刻薄,种种举止都出人意料,无非还是怨恨,他一天不能化解她的怨恨,她一天就不会放过他,过去他能躲,但现在他成亲了,他不能让她的怨恨殃及到她。   他曾对自己承诺过,要永远护着她的。   赵恒揉着眉心,声音渐渐清明:“让我想一想该怎么说,等想好了就去找她。”   沐桑桑踌躇着在他身边坐下来,然而心里总是不安,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遗漏了。   宫人们默默地撤走了残席,摆上新换的菜肴,沐桑桑看着那些轻柔熟练的动作,心里的不安越来越严重,她重又站起来,犹豫着说道:“我先过去看看吧,总有些不放心。”   却在此时,她想起来了,是那个梦。   阙楼封锁了,但是,宫中的高楼却不止这一处,而今天,也不是赵长乐出降的时候,也许像从前无数次那样,那个梦似是而非,也许只是征兆,而不是真实的映像。   她紧张地抓住了赵恒的手,急急地说:“快走,得去看着她!”   门外一阵惊慌的脚步声,宫人还没到门前就已经叫出了声:“陛下,娘娘,公主上了复道!”   栖梧宫的复道,从偏殿的高阁联通大正殿,因为栖梧宫一直在引温泉水改建,是以门禁是开着的,沐桑桑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赵恒飞快地冲了出去,沐桑桑跟在他身后跑出去,很快在复道下看见了赵长乐。   没有风,月色也很灰暗,天气和时间都跟梦里不一样,但,同样冷厉的赵长乐站在复道的边缘,冷冷地看着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并不是骨吖科,放心吧 第105章   沐桑桑脑中不知第几次闪过那个画面,赵长乐一脚踏出,像碎裂的青瓷,坠入虚空。   赵恒已经冲上了楼梯,沐桑桑如同猛然惊醒一般,飞快地追过去,急急地说道:“无论她说什么,你都先答应她!”   赵恒走得很快,几乎是一眨眼间就消失了,沐桑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然而她知道,越是焦急惶恐,越是于事无补,当下必须先冷静下来。   她停住步子定定神,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赵长乐出事。她略一思索,立刻吩咐道:“去取被褥,快!多多地取!”   宋意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刻指挥着宫人们去搬运,非但寝宫里有的,连宫女们自己用的被褥也都搬了过来,没等她吩咐就说:“快些,铺在地上,密密地铺上几层!”   宫人们立刻动手开始在地上铺,沐桑桑脸色沉肃,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威严:“再去找些大的厚密的帘幕,快!”   宫人们不多时取来了许多大幅的帷幕,另一边高松已经叫来了禁军,不多时整个复道底下都铺上了几层厚厚的被褥,禁军们排成几队四下里扯着帷幕,守在复道下面仰头看着上面的情形,又是紧张又是好奇。   “栏杆不够牢固,若是有什么万一的话,”沐桑桑凌厉的目光依次看过下面的人,“你们即刻去接着,救援及时的赏银千两!”   “是!”禁卫军齐齐应道。   沐桑桑深吸一口气,强压着砰砰乱跳的心,快步沿复道走过一遍,巡查着一切可能的疏漏,在此时突然想起来,忙叫道:“宋意,去请太医和医女过来!”   宋意匆匆离去,宫人们和禁军不敢高声,只团团围着复道下面的空地,将偌大一块地方围得水泄不通,即便赵长乐此时跳下来,基本也不可能落到空地上。   沐桑桑略略放下心来,抬头去看上面的情形。   足有两丈高的复道上,赵长乐站在正中最高的一点,一手抓着栏杆,看着靠近栖梧宫一侧的赵恒。赵恒一边低声说着话安抚她,一边试图向她靠近,但赵长乐只是仰着头大声说道:“你别过来,你知道我的性子!”   “好,我不过去。”赵恒立刻停住步子,声音里透着惶急,“长乐,有什么话你下来再说,我们好好说。”   “我不嫁人。”赵长乐道,“尤其不会嫁到云家。”   “好,不嫁就不嫁!”赵恒一口应了下来。   “你也不许找别人,你要一直陪着我,像我养伤时那一样。”赵长乐紧紧地盯着他,满脸执拗,“你说过是你亏欠了我,那么,你就好好补偿我。这世上只剩下你跟我两个了,你不能再抛下我。”   赵恒迟疑了,目光不由得瞟向复道之下。   沐桑桑站在那里,仰起头来正看着他,她细细弯弯的眉蹙在了一起,清亮的眸子里全是担忧。隔得这么远,他知道她应该是听不见他们说了些什么的,她也嘱咐过无论赵长乐说什么都要他先答应下来,他完全可以答应的。   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答应。他不是言而无信的人,只要答应了,就必须去做。但他不能抛下她。   赵长乐笑了起来。他在迟疑,他的迟疑之后,伴随的从来都是拒绝。无论什么时候,总有事总有人比她重要,她在这世上只剩下他这一个亲人,一条出路,他却有很多人,很多条出路。   她的声音低低的,充满了怨恨:“果然,果然!我就知道,你说什么亏欠,什么补偿,都是骗我的!假如从头再来一次,你还会推我去替你死!”   “我没有,我从来没有!”赵恒急急地说道,“如果当初我知道云增会这么安排,我一定会阻止!”   “当初如何已经没法子再来一遍了,现在你明明可以补偿我,可惜你不肯。”赵长乐的声音低下去,“哥哥,你还是那样,我从来都是可以抛弃的。与其如此,不如我来。我要你一辈子都不得安宁。”   她双手抓紧栏杆,用尽全身力气跨过去,涌身跳下。   赵恒来得极快,在千钧一发之时抓住了她衣衫的一角,赵长乐的身子顿了一顿,但很快,锦缎撕裂,她如同飘絮,在片刻的停顿后加速向下。   沐桑桑紧张到了极点,嘶哑着声音大声道:“快!接住公主!”   几乎与此同时,赵恒越过栏杆,一跃而下,在半空中追向赵长乐的身影。   一切都那么慢,一切又那么快,只是一眨眼间,守在那边的禁军纷纷冲上去,张开帷幕去接那个飘摇的身形。   噗一声,赵长乐落在了其中一块帷幕上,强大的冲击力把撑起帷幕的几个禁军都带得几乎扑倒,那一大块厚厚的织锦帷幕猛地向中间收缩,嘶啦一声被撞破,就在此时,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个人,扑到帷幕之下,用身体接住了赵长乐,却是云素馨。   下一息,赵恒苍白着脸落在旁边,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踉跄着一连冲出去几步才稳住身形,但他不等站稳就冲向了赵长乐,一把抱起了她。   他紧张到说不出话来,就那么紧紧地抱着,仔细打量,看到她脸上的血痕时,手不自觉地抖了起来。   沐桑桑也冲了过来,当先映入眼帘的是赵长乐左颊上一片血迹,她的声音干涩喑哑,听起来几乎都不像她的了:“太医呢?快去催!”   在此时,她发现了,那些血迹虽然沾了半边脸颊,但并没有淌下来。心上的惶急突然就压下去了一半,她想起来了,这种情形一般不会是很重的外伤,总算一切都来得及。   她安慰着自己,大着胆子凑近了仔细再看,却是赵长乐坠下来时头脸触到了帷幕,被织锦的纹理擦出来的伤痕,伤口有一大片,却并不算深,除此以外,赵长乐露出来的手脸,至少在眼睛所能看到的地方并没有别的伤痕。   沐桑桑缓缓吐出一口气,低声向赵恒道:“是擦伤,太医很快就来。”   话一出口,整个人都觉得有些虚脱。宫女上前扶住她,她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才发现,云素馨还倒在地上。   说起来,也多亏了她那一扑。   沐桑桑上前一步,双手扶起云素馨,低声道:“多谢你了。”   云素馨脸色苍白,紧紧咬着嘴唇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福了一福,站在了一边。   赵恒在此时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急急地叫着赵长乐的名字问道:“你怎么样?”   赵长乐闭着眼睛,像是没有知觉一般。赵恒刚刚放下些的心顿时又揪紧了,也许在没发现的地方还有别的伤?   就在此时,几个当值的太医和专门照顾女眷的医女跟在宋意身后匆匆赶了过来,宋意十分机灵,一看眼前的情形便都明白了,忙道:“公主不慎摔伤,你们快去查看伤势。”   医女们带着藤屉软榻,想从赵恒怀中接过赵长乐,但赵恒像是没反应过来一样,只是冷冷看着他们,并不肯松手,沐桑桑知道此时耽误不得,忙低声劝道:“陛下,公主需要尽快查一查有没有骨折,此时须得平放着送进屋里。”   她出身武将之家,多多少少懂得一些看护的关窍,赵长乐看起来没有外伤,但骨折之类从外面也难看出来,须得仔细检查,而万一真是骨折,那就不能随便移动,否则很可能加重伤情。   赵恒看着她,脸色渐渐软化下来,当医女再次伸手时,他避开了,快步走过去,将赵长乐小心地放上了软榻。   “去大正殿!”沐桑桑立刻吩咐道。   虽然离栖梧宫更近,但栖梧宫还在修整,诸事都不方便,受伤之人不适宜多次挪动,不如直接抬进大正殿,也好就近照顾。   软榻抬走,赵恒寸步不离地跟着,沐桑桑在抬步之时,眼睛的余光瞥见云素馨,她依旧站在那里,脸色有些古怪。   但沐桑桑此时顾不上她,忙叫了宋意道:“你带一个医女去看看云尚宫。”   她飞快地吩咐完,紧走两步跟上了赵恒。   大正殿中,医女在帷幕后仔细检查过赵长乐,出来回禀道:“公主脸颊上有些擦伤,右手手腕有些肿,但应该不是骨折。除此之外并没有伤损。”   沐桑桑松了一口气,抬眼去看赵恒时,他一直紧绷的脸色总算也松弛了下来。   帷幕拉开,太医此时才能上前,仔细查看两处伤势,不多时便开好了方子,吩咐去制药。   宋意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看看得空,忙上前向沐桑桑回禀道:“殿下,云尚宫左边胳膊骨折了。”   沐桑桑吃了一惊。   赵长乐睁开了眼睛,看着赵恒幽幽说道:“哥哥,你答不答应?”   赵恒乍一听见她的声音,脸上闪过一丝喜色,然而很快,她说完了那句话,他的欢喜凝固在那里,变成了无语的沉默。   赵长乐闭上眼睛,恹恹地说道:“除非你能把我关起来一辈子,不然我总能找到机会的。”   赵恒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沐桑桑不知道他们在复道上说了什么,但她本能地感觉到与自己有关系。她很想继续留给他们独自解决的空间,但那股疑惑与惶恐越来越强烈,几乎压制不住。   她慢慢吸了一口气,挥手屏退宫人,看向了赵恒:“陛下,公主要你答应什么?”   赵恒低着头不看她,似乎疲惫到了极点:“不妨事,你不用理会。”   沐桑桑心里针扎般的难过,也许那是他们之间的秘密,她永远也无法窥见。但她不死心,鼓起勇气走近软榻,低低地开了口:“公主,你想要陛下做什么?”   赵长乐闭着眼睛,声音冷淡:“我们兄妹的事,与你什么相干?”   沐桑桑灰心到了极点。原来不管怎么做,与他之间永远都隔着一堵墙,她跨不过去,他们也拒绝她跨进去。   她有点累了,转身就走。   赵恒拉住了她的手,黑眸中带着几分哀肯的意味,低声道:“你放心。”   不安于委屈突然爆发,炸成了满心的怒气,他说夫妻同心,那么他的同心,是要永远隔着许多秘密,让她猜测的吗?   沐桑桑站住脚步,冷冷说道:“我不放心。”   赵恒一怔。   “我要弄个明白。”沐桑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想再猜。”   她转向了赵长乐,笑了起来:“何必等将来?公主既然执意要用性命来威胁,那么,你想做什么现在就去做,何必等将来?”   她快走几步来到榻前,挽住赵长乐:“若是公主受了伤不方便的话,我帮你。复道就在外面,再上去一趟也不难。”   作者有话要说:新开了一个预收,快收吧快收吧,保准好看啊~   古言《首辅穿成我家猫》:   陆景瑶从穷丫头变成官小姐还不到半年,父亲的乌纱帽就被新任首辅林枫一撸到底。   家里穷得叮当响,每天都在为填饱肚子而努力。   更要命的是,新近还添了一张要吃饭的嘴,一只奶凶奶凶的小奶猫。   小奶猫挑吃挑喝,生在穷人家,却一身富贵病,陆景瑶每天都为怎么喂饱它而发愁。   然后她发现,这小奶猫似乎有来头,跟着它混,不但吃饱了饭,一不小心还发了财。   再然后她发现,这猫怎么越看越像林枫那个混蛋。   林枫一生辣手无情,出任首辅的第一把火,就把江夏官场烧了个灰飞烟灭。   在撸了一堆贪官的第二天,他变成了其中一个贪官家里的猫。   贪官穷得叮当响,身为他家的猫,每天只能啃红薯皮。   林枫:……   贪官似乎并不贪,而且他家的小姐,还真是好看。   排雷:1.男主后面会变回去   2.温馨欢快种田文,家长里短比较多   3.口嫌体直大首辅vs奶凶护短穷丫头 第106章   沐桑桑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因为愤怒,因为那原本就只是薄薄一层的安全感的消失,她在这一刻看到了内心深处那个脆弱的自己,她从来都在不安,但,即便败,她也要弄个明明白白。   他们已经把她牵扯进来,却又想瞒着她,凭什么?她不是圣贤,她不能眼睁睁地被他们隔在外面,每天都在等头顶悬着的那柄剑掉下来。   赵长乐睁开了眼睛,看着她,目光凶狠。   沐桑桑毫不退缩地盯着她,笑得冷淡:“起来吧,我扶着你去,复道并不难走。”   她挽起赵长乐没有受伤的那支胳膊,用力将她扶起来,再次催促:“不必等将来,与其每天都要防着你,不如痛快些,一了百了。公主若存了死志,我怎么防也防不住的,对不对?”   “桑桑……”赵恒忍不住开口说道。   沐桑桑瞥了他一眼,眸光冷淡。   赵恒心中一紧。他见过她哀伤,见过她发怒,但像现在这样平静的外表之下纠缠着怒气和灰心,让他前所未有的触动。他在这一刹那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他总以为自己能解决一切,不需要让她担心,但,这样的隐瞒与隔绝,对她原本就是一种伤害。   他是真的做错了。   赵恒不再阻拦,她既然敢这么做,必然是有了主张,他得相信她,支持她。   然而沐桑桑心里其实并没有什么明确的主张,她只是想试试,试一试赵长乐究竟还敢不敢死。跨出那一步很难,在生死之间打了一转,再想重拾当时的勇气就更难。   赵长乐望着沉默的赵恒,望着固执的沐桑桑,突然慌张起来。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她,她闹出天大的麻烦,也有哥哥挡在前面,也有哥哥替她收拾,然而这一次,哥哥好像是真的不会再管她了,即便她以死相挟。   假如他真的不再在乎,那么她那些威胁厮闹,还有什么用?   赵长乐在惶恐与绝望中颤声说道:“沐桑桑你疯了吗?哥,你也不管管她?”   在她出声的一刹那,沐桑桑的手不抖了。她赌对了,赵长乐不敢死,至少她现在,不敢死。也许刚刚跳下来那次,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   赵恒关切太深,他不敢赌,那么她来替他赌。   沐桑桑淡淡说道:“他怎么没有管你?若不是他一直在管,你以为你当初能从宫中平安回到并州?你以为刚刚你从那里跳下来还能保住一条性命?”   赵长乐闭上了眼睛,泪水从眼角缓缓滑落。   下一刻,她的身体重新被放平,有温软的手擦去她眼角的泪,她听见沐桑桑说道:“公主受了惊吓,需要好好休息,我去通知云家取消婚礼。”   赵长乐没有睁眼,却还在流泪。她恨自己胆怯,她很想起身再跳一次,让他彻底屈服,但手脚都是软的,那濒死的感觉太可怕,她在那一刻突然意识到,如果真的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她就再也见不到哥哥了。   沐桑桑放开手,替她掖好了被角,快步向外走。   经过赵恒身前时,他伸手拽住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沐桑桑没有给他机会,她很快挣开他走了出去。   太医侯在门外,药已经制好了,沐桑桑看了看,是化瘀的膏药和治外伤的方剂,她点头说道:“现在无事了,去给公主敷药吧。”   半个时辰后,云昭远奉诏进宫,沐桑桑在偏殿见了他,平静地说道:“公主意外受伤,需要调养一阵子,你们的婚事需要再放一放,等陛下得了空闲,应该会跟你详细说。”   云昭远吃了一惊,急急说道:“公主伤势如何?”   “无妨,公主只是外伤,并没有伤到筋骨。”沐桑桑话锋一转,“不过云尚宫因为救护公主左臂骨折,你去看看她吧,若是云尚宫想回家调养的话,不必再请示,直接出宫即可。”   云昭远还想再问,但她不再多说,起身离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云家人都是知道内情的,让他们自己去说吧,她累了。   大正殿还留着赵长乐,沐桑桑不想再去理会,便直接去了栖梧宫。寝殿还没有完全收拾好,但水管已经铺设妥当,整个殿中暖洋洋的,没有地龙和炭盆的烟火气,十分舒适。   她想起他待她的心意,郁结渐渐消减了几分。说到底他的初念总还是想护着她,只是,他太一厢情愿,并不曾细细考虑过她需要的是什么。   偏殿是早已收拾好了的,沐桑桑决定晚上就在这里过夜,至少现在,她并不想见他。   “关门闭户,”沐桑桑吩咐道,“不准放任何人进来!”   宫人们没敢说话,谁都能看出来皇后是生了气,生了皇上的气。大门很快关紧,沐桑桑宽了外衣,胡乱躺下,久久没能入睡。   外面十分安静,她胡乱地想着今天的一切,猜测着那兄妹两个此时在说些什么,渐渐地朦胧起来,半梦半醒之中听见更鼓敲了三下,再然后,外间影影绰绰传来细微的响动,也许是值夜的人在悄悄走动。   却在此时,鼻端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微凉气息。   沐桑桑心下一惊,刚要坐起来时,身子一轻,已经被连人带着被抱在了怀中,赵恒的脸蹭着她的脸颊,语声低沉:“还在生气?”   “谁放你进来的?”沐桑桑推开他,绷着脸说道。   赵恒低低地笑了起来:“没人敢放我进来,她们都听你的,门栓封固得很严实。不过你忘了么,这些门禁如何能拦得住我?”   沐桑桑想起来了,之前曾经有无数个夜里,他都像这样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确没有什么门禁能拦得住他。   无赖!她轻哼一声,推开他想往下跳,道:“我倒是忘了,说起穿门越户,谁能比你更熟练?”   赵恒只是笑着,怎么都不肯让她挣脱,沐桑桑心里带着薄薄的余怒,又有几分眷恋,半真半假地推着他,却在此时,赵恒抱紧了她,低下头他俯在她耳边说道:“桑桑,是我错了。”   那些不甘和嗔怒一下子都消失了。沐桑桑的心软下来,软到了极点,她没再挣扎,只默默伸手抚上他的头发,叹了口气。   “我不该瞒着你。”赵恒的声音在黑暗中听起来分外清楚,“桑桑,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沐桑桑的手顺着他厚密的黑发滑下来,轻轻地抚过他的脸颊,在黑暗中用手指刻画出他的模样。眉弓清晰,鼻骨挺直,下巴上微微的扎手,是新生出的胡茬。   爱意翻涌着,她想她对着他的时候从来都是狠不下心肠的,于是她低声在他耳边道:“今后不要再瞒着我。”   “好。”赵恒应声答道。   他用力抱紧了她,似乎在害怕她会消失一样,力气大得甚至让她感觉到了一丝痛楚。她察觉到他的不安,从被子里伸出手,也用力抱紧了他。   赵恒的声音低下去,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有千斤重量:“长乐她……恨我。”   沐桑桑并不意外,只是温柔地轻抚着他的背心,试图安慰。   赵恒的声音苦涩而低哑:“当年为了从长平顺利逃出去,云相把她扮成我的模样,引开了追兵。”   沐桑桑吃了一惊。如此,则那些零碎的线索,古怪的情形就能解释了。   他说过,赵长乐受了重伤;梁音说过,赵长乐病了很多年;而云素馨则说,赵长乐很可怜;而赵长乐自己,口口声声说他亏欠了她。   像是在害怕一般,赵恒将她搂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急急地说道:“不是我的主意,我并不知道,当时云相只是跟我说分开逃走把握更大,我不知道他竟然把长乐扮成了我……”   他从未有过的恐慌。即便他当时不知道,但他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并不光彩,他利用了嫡亲妹妹,来换自己一命。她是那样光风霁月,他一直瞒着她,其实想起来,更大一部分原因是害怕她知道真相,害怕她知道自己有如此不堪的一面。   “不怪你,”沐桑桑摸索着搂住了他的脖颈,跟着找到他的唇,轻轻地吻了一下,“我知道的,不怪你。”   五六岁的孩童突然遭逢巨变,即便是他,必定也是慌张的。云增知道朝廷的主要目标是他,所以用赵长乐做了疑兵之计。很残忍,但在当时的情况下,也很有效。   心上那个重压猛然消失了,赵恒在狂喜中紧紧地拥抱着她,嗅着她发间的香气,喃喃地叫着她的名字:“桑桑,桑桑……”   沐桑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拥抱着他,在这个时候,她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楚,她是如何地爱着眼前的男人,无论他是怎么样,她都绝不会放下他。   许久,赵恒低低地说道道:“她被追兵追杀,受了重伤,落下了悬崖,我们都以为她已经死了……大约半年之后才追查到她坠崖的地方,没有发现她的尸骨……又过了几个月才在附近的村落找到她,她被猎户救了,但村里没有大夫医治,找到她的时候,她几乎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沐桑桑听着他沉重的呼吸,心中慢慢涌起一阵夹杂着爱怜与心态的复杂情绪,想当年,他也不过是个孩子,背着那么沉重的担子,又受着内心的谴责,天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有好几年的时间她一直都躺在病榻上,她恨我,也恨云相,她要我杀了云相,可我不能。”赵恒沉沉地吐了一口气,“当时带着她逃的,是云相的长子,在最后的关头,是他替她挡了刀,又护着她一起坠崖,若不是他,长乐就真的没命了。   “云相的次子,甚至云家大部分的亲眷,也都在那一次尽数折损。包括云昭远,那时也被扮成了我的模样去引开追兵,那可是云家最后的血脉了……云相并没有针对长乐,他只是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我不能因此责怪他。”   “我知道,不怪你。”沐桑桑的心软到了极点,也疼到了极点,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他肩头,所有的人都盯着他,任何时候都需要他做出正确的抉择,一定很辛苦吧?   她的夫君,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人,她享受着他的爱和照顾,却不知道他心里的重负。她太疏忽了。   她捧住他的脸,吻着他的冰冷的唇,轻声说道:“别怕,以后有我。”   一股异样的情绪涌上赵恒的心头,她竟然要他别怕。从那年的变故之后,他提前长成了大人,他是所有人的期望与支撑,他必须习惯重负,习惯坚持,然而此时,他最想护着的人却告诉她,别怕。   眼角有些湿,赵恒低声道:“桑桑……”   她温暖的气息绵绵地在他唇舌间,于是他放下所有的重担和顾虑,在这一刻,只想吻着她拥着她,让所有的真实的世界都消失,远远消失,只剩下他与她。   106.2   沐桑桑在天未明时便已经醒来。   她有些择床的毛病,乍然换到陌生的地方,总要适应一阵子才能睡好。   赵恒还在睡着,天色很暗,她看不清他的模样,但是她记得,这是成亲以来,第一次她醒了他还没醒。   他总是很警觉,像一张拉满了的弓箭,随时都准备出发,但此时,他睡得这样沉,这样放松,是她从未见过的安详。   她在欢喜中小心翼翼地披好衣服,轻手轻脚地越过他,想要起身给他准备早膳,他却很快醒来,眼睛还没睁开之前,胳膊已经揽住了她的腰,带着惺忪的睡意问道:“什么时辰了?”   “不知道呢。”沐桑桑顿住身形,轻轻抚摸着他浓密的头发,低声道,“你再睡一会儿吧,我去吩咐她们备膳。”   赵恒手上一使劲,沐桑桑跌回在她怀里,身子被他搂紧了,他带着些睡意,低低说道:“你陪我一起。”   沐桑桑没有舍得拒绝,天色一点点亮起来了,屋里透进来微弱的晨光,借着那点光,她看着他峻拔的轮廓,看着他终于舒展的眉头,心里前所未有的安宁。   早膳摆在了大正殿,赵长乐不肯起身,沐桑桑也没有理会,只吩咐在外间摆好了桌椅,与赵恒对坐下开始用膳。   他们絮絮地说着家常的话,吃到一半时,赵长乐忍不住走出来,扶着门框看他们,道:“你们吃得倒很安心!”   “公主安然无恙,我们自然是安心的。”沐桑桑淡淡说道,“云尚宫为了救你受伤了,改日有空的话,公主还是给她道声谢吧。”   赵长乐怔了一下,她还不知道云素馨受伤的事,心里虽有些歉意,却又带了几分与沐桑桑做对的心思冷冷说道:“救我是她分内的事,我做什么要谢她?”   “那也随你。”沐桑桑道,“我已经跟云昭远说过,你们的婚事暂且放一放,若是公主不愿意嫁的话,想必他也不会勉强。”   赵长乐彻底没有了话说,她站在那里,看着他们旁若无人的,一边吃着饭,一边说着话,许久,像是赌气一般,她在赵恒身边坐下,一言不发也开始吃饭。   沐桑桑不动声色,心里暗自有些好笑。从前赵恒给赵长乐的回应太多,兄妹两个较劲成了习惯,如今她这样一切都随她的便,就像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赵长乐反而不知所措了。   赵长乐犹豫了一个上午,到后面终于忍耐不住,向宫人询问起了云素馨的情况,听说云素馨昨日已经回云家养伤后,赵长乐犹豫了一下,最后吩咐道:“去给她传个信,让她进宫来见我。”   赵恒得知后忍不住又想说话,沐桑桑扯了扯他的袖子,道:“随她去吧,这阵子就让她由着性子来,她脸上有些过不去,总要想法子折腾折腾。”   昨天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最后却又认了怂,对于一向横冲直撞的赵长乐来说,若是不折腾,反而不像她了。   赵恒摇着头,道:“她害人受了伤,反而人来见她,真是。”   “没法子,她哥哥是你,谁人敢不给她面子呢?”沐桑桑横了他一眼。   赵恒心里一动,握了她的手刚要说话时,就见她美目流盼,冷不防问了一句:“现在说说吧,当初你要纳云素馨是怎么回事?”   赵恒无端有些紧张,却又夹杂着一丝欢喜,他带着几分笑意想要蒙混过去,只道:“昨日不是跟你交代过了吗?我并没有那个意思,只不是当时别人提过一句。”   “若不是公主闹了一次,你就会纳她为妃,”沐桑桑哪里会这么容易就让他混过去,淡淡地说道,“昨天公主是这么说的对吧?跟你说的可不怎么能对得上。”   赵恒轻轻将她拉进怀里,低声道:“我说的是真的,我那时候满脑子想着的都是政务军事,的确是从来没在意过成家的事,后面我的年纪一天天大起来,舅父和云相开始张罗给我定亲……”   他停顿了片刻,沐桑桑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抓住了他的衣襟,道:“后面定了吗?”   “没有。”赵恒摇摇头,在她额上吻了一下,“云素馨年岁相当,身世也合适,所以他们曾经考虑过她。”   “你呢?”沐桑桑急急地问道,“你怎么想?”   她知道自己一直都很在意。从那个梦开始,那些或直接或隐晦的说法,无论梁音还是赵长乐,她们都想让她相信云素馨对于他来说是不一样的,甚至云素馨自己,偶尔也会在不经意时流露出蛛丝马迹。   更何况,他曾经想过要纳她为妃,以他的性子能这么考虑,那么待她肯定是不同的。   赵恒感觉到了她的紧张,这幅模样取悦了他,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咬着她的耳朵说道:“吃醋了?”   沐桑桑一只手撑住他,拉开了距离:“我在问你话呢。”   赵恒笑得越来越开,声音越来越响,一把将她圈进怀里,火热的呼吸萦绕着她,低声道:“你放心,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未将哪个女人放在心上过,桑桑,遇见你,才是我命中注定。”   沐桑桑安心地偎依在他怀里,像沐浴在温水中一样,长久悬着的一颗心突然放下来,只觉得暖洋洋的,懒洋洋的。   许久,赵恒才重新开了口:“说起来,也是阴差阳错,当时的我虽然觉得娶亲很是麻烦,但也觉得无可无不可,总归都是要做的事,只是长乐知道后,突然就发作了……”   沐桑桑,却听他叹口气,道:“说起来,在这件事上我其实对不住云素馨。那时候也只是提起她比较合适,根本还没有认真说过,长乐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突然借着酒醉闯进云家大闹了一场,当众给云素馨没脸,还打了她一个耳光。我虽然极力掩盖,但云素馨到底名声受损,她也是骄傲的人,为了避嫌,立刻就定下了亲,也是太仓促了,对方各样都不如她,后面嫁过去后夫妻两个并不算和睦,所以她寡居之后,也就不肯留在那边,到底回了娘家。”   沐桑桑低低地说道:“公主在怨恨之外,却也离不开你。”   赵恒沉沉地叹了口气,道:“那次之后,我也看明白了这点,她恨我,却又依赖我,害怕我再次丢下她不管,长乐她,心里……有些病根。”   沐桑桑没有说话,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应付,也许真的像他说的那样,等赵长乐嫁了人,有了孩子,有了别的寄托就会好很多,可她现在什么都是拒绝,她只肯停在原地,那么这事情就没法解决。   赵恒见她不语,以为她还在想着云素馨的事,忙道:“其实当年的事我虽然愧疚,心里却也松了一口气。我对于云素馨,更多是感谢她幼年时照顾我的情分,若说男女之情,实在没有一分一毫。”   沐桑桑微微一笑,低声道:“我知道了。”   从今往后,她再也不会犹疑惶恐。   赵恒的唇翘起了一个极小的弧度,道:“再后来,但凡听到一丁点我要议亲的事,长乐就开始闹,我本来对此也没什么,又怕麻烦,索性就用这个借口,一直拖着亲事,直到遇见了你。桑桑,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他轻轻吻了她的头发,心中一片喜悦。所谓缘分,所谓天注定,大约就是如此吧,如果不是那些变故,他也许早就娶亲,也就再也没法拥有她了。   沐桑桑从未听他说过诸如天命之类的话,此时听在耳朵里,一边是新奇,一边也是安心,低声应道:“是呀,也许,真的有所谓的命数。”   否则,她为何会做那些梦,又怎么会遇见他,鬼使神差地找上他?   过午之后,云昭远陪着云素馨入宫请见,赵长乐屏退下人与他们说了一会儿话,末后,云昭远向赵恒请令,愿意与赵长乐解除婚约。   准备了许多时日的长公主下降最终成了泡影。赵恒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答允了云昭远的请求。   沐桑桑敏锐地发现了赵长乐眸中那点纠结,立刻叫住了云昭远:“云府尹,云相年事已高,你须得尽快议亲,以免中馈乏人,无法侍奉亲长。若是你看上了什么人家,不妨来告诉陛下,陛下肯定是愿意给你做主的。”   云昭远心事重重地谢了恩,抬头看时,赵长乐板着脸,早已经拂袖而去。   沐桑桑微微一笑,赵长乐大约连自己的心思都摸不清楚吧,她倒要赌一赌,若是云昭远定了亲的话,赵长乐又会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新开了一个预收,快收吧快收吧,保准好看啊~   古言《首辅穿成我家猫》:   陆景瑶从穷丫头变成官小姐还不到半年,父亲的乌纱帽就被新任首辅林枫一撸到底。   家里穷得叮当响,每天都在为填饱肚子而努力。   更要命的是,新近还添了一张要吃饭的嘴,一只奶凶奶凶的小奶猫。   小奶猫挑吃挑喝,生在穷人家,却一身富贵病,陆景瑶每天都为怎么喂饱它而发愁。   然后她发现,这小奶猫似乎有来头,跟着它混,不但吃饱了饭,一不小心还发了财。   再然后她发现,这猫怎么越看越像林枫那个混蛋。   林枫一生辣手无情,出任首辅的第一把火,就把江夏官场烧了个灰飞烟灭。   在撸了一堆贪官的第二天,他变成了其中一个贪官家里的猫。   贪官穷得叮当响,身为他家的猫,每天只能啃红薯皮。   林枫:……   贪官似乎并不贪,而且他家的小姐,还真是好看。   排雷:1.男主后面会变回去   2.温馨欢快种田文,家长里短比较多   3.口嫌体直大首辅vs奶凶护短穷丫头 第107章   二月十一日,栖梧宫诸事收拾妥当,沐桑桑正式从大正殿移居栖梧宫。   自从她搬过去之后,赵恒便也将常用的物品收拾了,跟着她一起去了栖梧宫,原本是君主寝殿的大正殿反倒整天空置着,如此一来,上上下下无不知道帝后恩爱,就连一时一刻都不愿意分开的。   等沐旬鹤为着迎春的事情来请见时,赵恒便在栖梧宫的前殿一间被用作书房的明间里接见了他,他穿着常服,一边看着奏折,头也不抬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沐旬鹤依礼拜见后直起身来,悄悄打量着四周的窗明几净,发现到处都是按着妹妹的喜好收拾的,心里自然就带出了几分欢喜,道:“陛下,今年的迎春礼,梁夙想了些新的主意。”   “梁夙?”赵恒放下批好的折子,又换了一本打开,问道,“什么主意?”   “国库紧张,长平城中却有不少腰缠万贯的富户,这些人每年在迎春礼时都派出许多人去去抢春牛,想要沾沾皇家的喜气。”沐旬鹤朗声道,“梁夙提议说,不如今年索性设一个纳捐的名目,按照捐银数目的多少,由禁中赏赐春牛,如此一来,富户们能求个吉祥,国库能小小的收上一笔,军费开支上也能暂时缓一口气。”   抢春牛是每年迎春礼的重头戏。长平的惯例在每年迎春时由府尹带着僚属去福报寺迎春,之后将泥塑的春牛披红挂绿从福报寺迎回来,一路从城中大街小巷走过后进献给皇帝,由皇帝在先农殿外亲自扶犁耕种,跟着用鞭子鞭打春牛,直到将春牛打的碎裂,那时内官会将所有碎片收集起来,眼睛照例是要送到太医局的,寓意一年之中眼明心亮,药到病除,其他的碎片则会分给朝中重臣,据说得到一块碎片,就能护佑一年之内万事顺遂。   长平尹在东华门外的春场也会迎回来一只春牛当众鞭打开犁,到时候全城的缙绅百姓都会围观打春牛,只等春牛一碎,围观的人就会一拥而上,抢夺春牛的碎片。   京城的富户们虽然不够身份分先农殿的春牛碎片,但是为了得一片长平尹鞭打过的春牛,也是抢破了头,每年都会派出大批人手去抢,有时候甚至为了抢到一块碎片大打出手。如果今年开个口子纳捐可以得禁中赐下的春牛,必定有许多人蜂拥而上。   赵恒放下彤管,似笑非笑地抬了眉,问道:“这是梁夙的主意?他不是一直嫌弃阿堵物脏了他的手吗?”   将梁夙分在户部,梁夙原本是不满的,觉得整天跟银钱打交道十分恶俗,没想到短短几个月的功夫,梁夙居然开始想法子为国库捞钱了。   沐旬鹤微微一笑,道:“耳濡目染,自然也知道了阿堵物的好处。春牛造起来不难,只要云府尹费些泥土多造几只,陛下再费些功夫多打几鞭,想来那些富户都是愿意纳捐讨一个彩头的,数目虽然不多,总是有些补益。”   梁夙一开始去户部固然是不情愿的,但几个月下来,每天被巨大的军费开支压得喘不过气来,睁开眼闭上眼想的都是怎么弄钱,想的久了,什么歪门邪道也都能想出来了。   “那就让他们去办吧。”赵恒说着,拿起笔又开始批折子。   沐旬鹤却还不走,又道:“家母惦记着皇后,想入宫请见。”   赵恒抬头看看他,道:“皇后在冬暖阁,你去跟她说一声,拣个日子吧。”   冬暖阁里阳光明亮,几支早梅插在连珠瓶中,搁在窗下的小几上,沐桑桑便坐在旁边,笑着说道:“等迎春之后,就请阿娘进宫来一趟吧。阿爹阿娘,还有大哥你们都还好吧?”   沐旬鹤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她似乎比在家时胖了些,气色也很好,只是看着她比起其他女子仍旧偏于娇小的身形,想起母亲的心事,沐旬鹤微微一笑,道:“阿爹过些日子就要出征了,阿娘这些日子一直在给他收拾行装。乘风据说已经交割好了乌剌许下的三百里地,正在建军屯,准备在那边长期驻守。至于大哥,他出城去了西山的安禅寺,说是想要多住上一段时间。”   沐桑桑怔了一下,许久才道:“也好,让他在那里静一静吧。”   傅晚几天前已经行刑,沐长弓没有去送,也没有替她收尸。他心心念念了那么久的人,走到这一步自然不会好受,但总归也免不了这一遭,寺中安静,让他住一阵子,也许还能勘破。   沐旬鹤看着她,轻声问道:“娘娘近来可还安乐?”   宫里的动静他影影绰绰也听说过一些,虽然并不好细问,总也是挂心的。   “我很好,陛下他很照顾我。”沐桑桑笑着说道,眉梢眼角都是温柔。   虽然与所看到的差不多,然而听她亲口说出,沐旬鹤才能放下心来,他想,若是像阿娘希望的那样,果然是十全十美,然而妹妹终究是年纪太小,若是依着他的想法,总要再过上一两年才好,但,就怕那些人等不得。   “雪绮如今怎么样?”沐桑桑又问道。   沐旬鹤摇摇头,带着几分无可奈何含糊说道:“她想回白衣庵,被阿娘强着留下了。此事也没法子,只好再看将来如何了。”   沐桑桑心中明白,所谓的将来如何,就看什么时候能够攻破万年,一统天下了。只是世事难测,也不知何时才能如愿?   等到了迎春那天,禁中一大早就一派喜气洋洋,宫女们都换上颜色清丽的春装,内监们也换下了厚厚的冬装,御膳房源源不断地向外送着春盘,非但帝后那里,宫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有一份,便是品级较低的宫人们也都没有落下。   不当值的宫女们一边吃着节令的食物,一边低声说着新文。   “听说今年造了许多小的春牛,要留着赏人呢。”   “高总管跟宋姑姑他们也都有份,据说云府尹大大小小造了近百个呢,城里的富户打破了脑袋,抢着挤着都想分一个!”   “陛下亲手赐福过的春牛要纳五千两银子才能得一个呢,也是有钱人家才能担得起这种福分。”   “这也不算什么,陛下亲自鞭打过的春牛,能得一块都是天大的福分,何况是一整个呢。”   “可惜咱们不在先农坛当值,听说那边伺候的人每年都能捡到一两块小碎片,都要供在屋里供上一年呢!”   ……   辰时,春牛送到了先农殿,执事官将犁头套在春牛脖子上,赵恒亲自扶犁,在春场上象征性地犁开一小片黄土,百官欢呼雷动。随后赵恒手执五彩丝鞭,亲手鞭打春牛,片刻之后,泥塑的空心春牛轰然倒地,碎成无数片,内官即刻上前捡拾碎片,预备到时候分送各个贵胄之家。   在场的每一个人,神色在肃穆中又都透出一丝笑意,毕竟是春日,而且是这个生机蓬勃的新皇朝的第一个春日。   等回到殿中时,那里放着几排大大小小的春牛,至少有四五十个,赵恒长眉微抬,看起来,他这个做皇帝的,有时候也不得扮演一次财神爷,只要抽上几鞭,泥塑也能变成银钱。   不多时,皇帝亲自鞭打过的春牛被送出先农殿,依次送去先前纳捐最多的富户家中,送春牛的队伍经过时,站在百官丛中的梁夙微微抬头看了眼那些披红挂彩的春牛,竟觉得一个个都像银娃娃一般讨喜,不在户部待过怕是很难体会到,钱这个东西可真是好用啊!   东华门外的春场上,云昭远打完了春牛,围观的百姓一拥而上去抢碎片,云昭远微微笑着,吩咐僚属:“将剩下的春牛按着名单送过去。”   他打过的牛虽然不如皇上赐福过的那么值钱,但也有不少富户愿意纳捐来换,小小补充一笔也不错。   栖梧宫中,沐桑桑双手扶住许念不让她行礼,笑意盈盈:“阿娘,这里没有外人,不必这么拘礼了。”   许念也笑,说道:“如今不比从前,礼数上总是不能让人挑出毛病来。”   两个人絮絮地说了一会儿家常,许念便有些迟疑,道:“你姨妈最近病得很重,一直捎信让我过去看她……”   月初跟着乌剌国书一起过来的,还有杨静姝的死讯,从那天起杨姨妈就病倒了,据说已经神志不清,大约也撑不了多久。   沐桑桑带着笑看着母亲,没有说话。   许念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忙道:“我并没有过去,杨家现在实在是有些不像样子,你阿爹说即便将来万一……也不让我跟杨家再有来往,所有的事让旬鹤去一趟就行。”   杨家子弟虽然顶着儒学世家的名头,但在新朝几次选拔中都表现平平,甚至还不如那些寒门子弟,如今杨家已经没有出仕的人,迅速败落下来。杨老太太不甘心,指望着有杨姨妈这层关系与国公府再攀一攀亲,可国公府根本不接茬,如今杨静姝一死,更是没有了任何指望。   许念虽然有些不忍,但也知道绝不能再沾惹杨家人,因此狠下心肠,不管杨姨妈怎么哀求,总是不放她进门。   如今她见沐桑桑只是笑而不语,深知女儿是不喜欢听见这些,便近前些挨着她坐下,放低了声音问道:“可有了消息?”   沐桑桑不解地看她。   许念指了指她的肚子,带着几分殷切问道:“陛下与你十分恩爱,你有没有怀上?”   沐桑桑一下子红了脸。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开始日更三千,周末有余力的话就加更。太累了,要歇一歇~ 第108章   许念仔细打量着女儿,见她不回答,忙又问道:“你的月事有没有迟?”   沐桑桑红着脸摇了摇头。她的月事很准时,更何况成亲也不过一个月,哪里就有了?   虽然也知道时间太短,但许念还是有些失望,又有些担忧,忍不住说道:“这件事要上心些,孩子越早有越好。唉,桑儿呀,你的年纪还是有些太小,怀的早难免要吃苦头,阿娘也不忍心看你受罪。但如今宫里只有你一个,我听你阿爹说陛下也是顶着些压力的,若是你迟迟不能有孕,就怕有人在背后嚼舌根,到时候你也难做。”   沐桑桑头一回听说这事,不觉有些怅然。后宫只有她一个人,这在本朝是从未有过的情形,她偶尔也会想起这事,只是夫妻两个恩爱异常,赵恒又是那样专心致志待她的模样,所以即便是想起来,也不过如同蜻蜓点水一般,从未让她真正担忧过。   但阿爹既然说赵恒是顶着些压力的,那么看来,这事也许还有些麻烦。   生孩子的事赵恒只是偶尔逗她时提过,并不像是很在意,她知道自己年纪小,也没太着急。但若真的迟迟不能有孕,想想他的年纪,那些朝臣们的担忧也不算意外。   许念见她沉默不语,忙道:“阿娘打听过,太医院的医正就擅长妇科,你闲了时让他来看看,给你开个方子调理一下也好,我在外面也替你打听着,要是有好大夫就荐进宫里给你瞧瞧。”   沐桑桑定定神,笑着说道:“早着呢,暂时还愁不到这里,娘,阿爹大约什么时候出征?”   一句话说的许念想起来家里的事,摇着头说道:“也就是这几天吧,西北那边还有四五个郡县没有拿下来,你阿爹一直惦记着,早就想出去了……”   许念还在说着,沐桑桑的思绪已经飘得远了。孩子,后宫,日子似乎永远不能顺顺当当地过去,帝王的后嗣并不单单是他们夫妻两个的事,更是国家大事,万一不能顺利有孕,该如何应付那些人?   她沉默地想了一会儿,很快拿定了主意。随便那些人怎么说,总之她不会任人摆布,子嗣再怎么是国家大事,首先也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如果他并不准备让别人生,那么,她更不会拱手相让。   等到七月初她十六岁生辰前夕,许念进宫来陪她说话时,听说她已经一个多月没来月事了,顿时眉开眼笑,一叠声说道:“准是怀上了,快些请太医来看一看!”   沐桑桑没有经验,此时也拿不准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只是红着脸说道:“这几个月月事一直不大准,总是往后拖延,我心里也没有把握,说不定又是迟了。”   “让太医来看一看就知道了,阿娘觉得准是好事!”许念哪里等得及,不停地催促。   太医很快唤到,凝神诊了许久,诊完左手又换了右手,始终沉吟着没有说话,沐桑桑面上虽然平静,心里却十分紧张。   最近这些日子,她影影绰绰听说朝中在鼓噪选秀的事,打出来的旗号就是皇上无子,民心不稳,若是此时能够顺利有孕,也能缓解下赵恒的压力。   又过了许久,太医终于松了手,沐桑桑不由得悬了一颗心,却听他说:“虽然是暑月里,不过殿下禀赋柔弱,用冰还是应当适量,如今殿中有些偏于凉了,所以气血有些阻滞,微臣给殿下开个方子,吃上几剂,过两日应该就能好了。”   这是很委婉地表示并没有怀上身孕了。沐桑桑有些失望,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宋意立刻带着太医去隔间里详细询问,许念不放心,连忙也跟了过去。   宫人们轻手轻脚地将殿中的冰盆撤走了几个,沐桑桑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木樨露,不觉叹了口气。   原来想要个孩子,还真是不大容易。说起来也是古怪,他们夫妻两个形影不离,感情极好,她身体素来也算健康,为何大半年过去了,依旧没有消息?而且从前月事一直都很准时,最近几个月却总是延迟,每每让她空欢喜。   太医退下后,许念从隔壁回来,脸上有几分红,看着她欲言又止。   沐桑桑瞧出她的异样,问道:“可是太医说了什么?”   许念下意识地看了看周遭服侍的宫人,沐桑桑向宋意打个眼色,宋意忙带着宫人们退到殿外,这里许念才走到近前,低着声音吞吞吐吐地说道:“太医说你身子有些亏虚,说,房事……不可太频。”   她追过去向太医询问女儿的身体,又问了助孕的法子,太医说的很委婉,不过许念是过来人,到底还是听明白了,女儿年纪小,皇帝却正当盛年,房里的事太频繁,非但对女儿的身体无益,也不利于受孕。   许念如释重负地说完这句话,沐桑桑听在耳朵里,脸上也红透了。   赵恒原本精力就比常人旺盛许多,再加上常年习武,夫妻两个感情又好,所以除了她不方便的时候,几乎是夜夜不空,有时候兴致高了还会要上几次,她的确有些承受不住。原本以为这样有利于受孕,所以也没有十分阻止,没想到竟然适得其反。   和母亲说这些私密的事让沐桑桑有些窘迫,急急地拿起桌上的茶盏想要抿一口掩饰情绪,茶盏却被许念拿过去了,也是一脸不自在地对她说道:“太医还说你底子有些弱,即便是暑日里最好也不要喝这些凉东西。”   沐桑桑忍着尴尬,点头道:“我记下了。”   却在此时,听见殿外宋意叫了一声“陛下”,赵恒来了。   许念忙起身见礼,沐桑桑跟着站起来,就见赵恒急匆匆地走进来,问道:“可是哪里不适?太医怎么说?”   他一直在澄心堂议事,散了时听高松说皇后请了太医诊脉,连忙赶过来询问。   沐桑桑此时不好细说,只笑着答道:“没什么大事,说我用冰太多,有些寒凉,吃几剂药就好了。”   赵恒放下心来,又向许念说了几句话,这才离开。然而到底还是惦记着,命高松将太医叫来详细问了一问,眉头便皱了起来。   到夜里收拾妥当,夫妻两个坐在一起说话时,沐桑桑还在想着如何开口,赵恒已经揽住她,低低地说道:“不然我今日回大正殿睡吧。”   沐桑桑怔了一下,却见他已经苦笑起来,道:“守着你却不能吃,太难熬了。”   沐桑桑一下就明白他已经知道了,脸上有些红,心里却是甜的。他知道她脸皮薄,大约是不好开口的,所以才自己说了出来,免得她苦想着措辞。   沐桑桑靠在他肩上,搂紧他劲瘦的腰身,带着几分娇痴低低低说道:“不想让你到别处去呢。”   从成亲到现在,每夜都在一处,一天也不曾落下,早已经习惯了他的陪伴,怎么舍得让他走。   赵恒失笑,摇着头说:“这可是要命了,你是要考验我的定力么?”   然而他的定力在她面前一向都不怎么好。三更鼓响过很久了,他依旧没有睡着,鼻端嗅着她清幽的体香,肩上落着几绺她的发丝,她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然而他必须忍耐,真是折磨。   赵恒压抑着欲念,一动不动地闭了眼睛躺着装睡,生怕吵到她,然而突然听见她低声问道:“还没睡着吗?”   原来她也没睡着。赵恒的唇角禁不住翘了起来,翻身将她搂进怀里,道:“你怎么也没睡?”   沐桑桑搂住他,轻声问道:“他们是不是在催你?”   万年城那边新添了一个小皇子,据说还有两个嫔妃也有了身孕,她模糊听说朝中催促的声音越来越高,云增尤其盯得紧,恨不得立刻就给他塞进来一屋子后妃,立刻开枝散叶,将赵启比下去才好。   赵恒心里知道她问的什么,笑着说道:“谁敢催我?”   “你答应过以后有事不瞒着我的。”沐桑桑没有被他含糊过去,抬头看着他,问道,“你准备怎么办?”   赵恒的脸色沉肃了几分,抚着她的头发说道:“我不愿意的事情,还没有谁能勉强我去做。放心吧。”   “可是我有些担心。”沐桑桑闷闷地说道,“万一我一直没有呢?”   他的确不是耳根子软的人,但凡认定了的事,不管多少人劝阻,他都会坚持自己的主张,就像当初执意要娶她一样。然而,万一她一直没有孩子,该怎么办?   “怎么会?”赵恒低低地笑了起来,轻轻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我身强力壮,以后只要依着时令卖力耕耘,何愁长不出种子?”   沐桑桑脸上一红,嗔道:“跟你说正事呢,你又闹!”   赵恒低下头,轻轻咬着她的耳朵,声音突然就喑哑起来:“眼下你只有一件正事,你得帮我早些睡着,明日一早还得上朝去,时辰不早了。”   “我给你按一按吧。”沐桑桑想到他也只剩下两三个时辰可以歇息,忙忙地想要坐起来,“医女教我说揉按脚心可以助眠。”   “不是按那里。”赵恒按住不让她起身,跟着拉住她的手一路向下,声音染了夜色,格外的魅惑。   沐桑桑像被火烫到一样,急急地想要缩回手来,赵恒怎么也不肯放,向她耳朵里吹着气,低低地说道:“桑桑,我睡不着,你得帮我。”   沐桑桑挣了几下没有挣开,只得紧紧闭上眼睛,任由他胡闹。触手所及,无一不是灼热,这暑日的天气,可真是难耐啊。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 第109章   到初六日时,沐桑桑吃过药,果然来了月事,每到这时候总是有些懒洋洋地不自在,便待在屋里没有出门。   她素来贪凉,暑月里冰盆总是要用足的,但此时太医交代了不能太凉,也只能忍耐着性子把冰盆几乎都撤了,但到底不习惯,只是坐了一会儿就觉得额上浸了薄薄的汗意,不由得说道:“怎么这样热?”   宋意忙道:“是有些闷,奴婢让她们来给殿下打扇吧。”   “罢了,扇子更不好受。”沐桑桑想了一会儿,不得已说道,“让她们远远地扇扇吧,不要靠得太近。”   不多时宫女们拿着芭蕉扇,站在几步之外悠悠地扇了起来,凉风一点点吹来,沐桑桑斜倚着引枕,心里想着明日生辰宴上的事,倦意渐渐上来,不觉眯起了眼睛。   迷迷糊糊中也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突然觉得身边有一点清幽的凉意,不觉便向着那边靠近了些,跟着就觉得似乎有手指轻轻拢起了粘在额前的碎发,睁开眼睛看时,原来赵恒来了,正坐在她旁边,低着头专心致志地替她擦汗。   沐桑桑还没起身,先带着笑意,仰起脸来看着她问道:“怎么这会子来了?”   近来对万年城的作战正到了紧要关头,赵恒每日里都忙得不可开交,有时候甚至连三餐都没法跟她安稳坐一会儿,她也没想到他竟然会过来看她。   赵恒见她桃腮带赤,杏眼含春,侧躺着用一只手半撑起身子与他说话,竟是说不出的娇媚慵懒,赵恒素了几日,此时不觉心旌动荡,然而却又不好如何,只得克制着,轻声向她说道:“有个好地方,我带你去看看。”   他一弯腰,便将她抱起来放在怀中,一时也舍不得放下,只低了头去嗅她发间的香气,手指摩挲着她细腻的脸颊,呼吸便有些热。沐桑桑察觉到了,连忙伸手抵在他胸前,低声道:“别这样,这么多人看着呢。”   赵恒“嗯”了一声,定定神才慢慢将她放下,跟着便挽了她的手,道:“走吧。”   沐桑桑被他带着出了门,沿着长廊向御湖的方向走去,午后炽烈的阳光隔着廊庑袭来,一阵阵热气蒸腾,但赵恒身上是凉的,还有幽沉的龙涎香气,沐桑桑挽着他慢慢走着,心里安静到了极点,渐渐地反而不觉得热了。   又走了几步,隐约嗅到夹杂在水气中的花香,沐桑桑笑着问道:“御湖那边不是在清理淤泥吗?前阵子一直用帷幕围着,莫非是已经弄好了?”   她猜想是不是御湖已经清理完毕,他又安排了什么新巧的玩意儿,所以特地回来一趟带她来散闷。   赵恒只是笑,拉着她紧走了几步,眼前豁然开朗,原本围在湖边的帷幕已经移走了,御湖靠南的一角新开了一条弯弯曲曲的水道,看方向是通往是通向东南边的翠烟堂。   沐桑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赵恒便拉着她往水道上面走,水道上架着九曲回文竹桥,桥上搭了翠色的屋顶,铺着新鲜的竹叶,太阳一照绿茵茵的,让人觉得暑意全消,沐桑桑不觉笑道:“这个心思却桥。”   赵恒道:“天气太热你就不爱动,这么收拾一下,你也有个地方散一散。”   两个人并肩携手,从桥上走过去,就见那股水在翠烟堂旁边汇成一大股,却又绕过太湖石堆出来的假山,从半山腰倾泻下来,像瀑布一般,哗哗作响汇进一个足有几亩大的开阔水面,水面之上全是田田的碧绿荷叶,碧色之中又间杂着无数或白或红的菡萏,水声溅溅,荷香习习,令人一望而尘念全消。   沐桑桑惊喜之下,回头看着赵恒,笑着问道:“这是什么时候弄出来的?”   引水筑池倒还罢了,但又是什么法子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变出来这么多盛开的荷花?   赵恒见她欢喜,心里也是欢喜的,拖了她的手走到近前,探手拢过一片荷叶,示意她向下看。   沐桑桑顺着那清凌凌的水色往水下一看,原来这些荷花并不是直接种在池中,而是种在大缸里,又连缸埋进水中,荷叶又多又茂密,舒展开以后丝毫也看不出水底的花缸。   “怪道呢,”沐桑桑笑着说道,“我也说临时也种不出这么多荷花。”   赵恒也笑,道:“花匠到各个园圃收了很久,才凑齐了这些荷花,大约大半个京城的荷花都被搬到这里来了。”   他说着话,顺手折下一朵半开的粉荷递到她手里,又带着笑拉着她转身往堂上走,道:“这边又修整过了,跟以前不大一样。”   沐桑桑抬眼一望,就见翠烟堂后新种了一大片修竹,伴着原来的松柏树,密密地遮住了屋顶,一望生寒。又见从屋后到堂前,搭着许多竹架,上面错落摆着建兰、茉莉、玉桂、绣球、紫笑、凌霄、红蕉、U葡数十种香花,花架后面又摆了一个风轮,有小内监正拉着缆绳转动扇叶,花香被风轮一吹,飘飘荡荡,满屋都是馥郁的香气。   赵恒眼睛里含着笑意,轻声说道:“想着你一向怕热,所以收拾出这么个地方来给你避暑,以后夏天的时候你就在这里吧。”   沐桑桑想到他忙成这样还惦记着这些细微的小事,心里说不出的感动,倚在在怀里低声说道:“让你费心了。”   赵恒的眸子亮晶晶的,又指着竹架上一座小小的冰山说道:“原本留了许多位置摆冰盆的,太医说你不能受寒凉,所以只摆了这一个。如果你觉得凉的话,那就也撤了吧。”   “不用撤,这样正好。”沐桑桑拿起他的手,轻轻在手心吻了一下,满心欢喜,“难为你这么忙,还想着这些。”   赵恒瞬间就低下头,找到她的唇,恋恋地吻着,轻声道:“你喜欢就好。”   许久,两人携手走进堂中,沐桑桑四下一望,这边的布置不同于栖梧宫和大正殿的庄重,一色用的都是竹制藤编的家具,没安床,只靠墙设着两张小小的竹榻,又有竹躺椅、藤梯春凳,都是轻巧灵便的东西,异常舒适清凉。   赵恒拉着她在榻上坐下,道:“以后夏日你就在这里消暑吧,不过这里临着水湿气重,小睡可以,夜里一定要回栖梧宫,免得湿寒侵体。”   沐桑桑点头道:“我记下了。”   赵恒见她如此乖巧,越发爱意横生,拿过她手中的粉荷,细心给她插在发髻一侧,端详了一下,摇着头说:“花不如人美。”   沐桑桑禁不住笑了起来,道:“你呀,越发会说话了。”   刚认识他的时候,以为他是不苟言笑的冷肃性子,一直还有些怕他,然而熟悉以后、亲近以后,才发现他私下里竟是这样,那些她听着都觉得害羞的话,那些让她脸红心跳的亲密事,他好像并不觉得对她说对她做会有什么羞赧,也许他从来都把她当作最亲近的人,所以才没有想着要掩饰吧。   赵恒又吻了她一下,叹口气道:“时辰不早了,也就能抽搐着一丁点时间过来陪你一会儿,我该过去澄心堂了。”   沐桑桑忙道:“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她站起身来,正要送他出去,外面却回报说云素馨求见,很快就见云素馨走过来,屈膝见礼,道:“殿下,明日参加千秋宴的女眷名单已经整理完毕,请殿下过目。”   赵恒便停了步子,从她手中拿过单子扫了一眼,抬眉问道:“怎么有这么多人?”   沐桑桑拿过来扫了一眼,明日要来的人的确很多,去岁她在宫中办及笄礼,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女眷差不多都到了,然而加起来也并未过百,今年这张单子,足足有一两百人。   她带着一丝疑惑细细又看了一回,弯弯的眉便蹙了起来。大多数人家都带了自家或近支中适龄未嫁的女儿,这只怕不是为了给她祝寿,而是想来宫中打一转,在皇帝面前露个面。   看起来那些传言并不是空穴来风,许多人都盯着赵恒,盯着他那至今还空着大半的后宫呢。   沐桑桑拿着单子瞟了眼赵恒,似笑非笑地没有说话。   赵恒不由地重又在她身边坐下,凑近了看她手里的单子,很快便也看出了关节,脸色便沉了下去,向云素馨说道:“把那些没有诰命的人都去掉,皇后病着,没精神见那么多不相干的人。”   有诰命的都是夫人们了,这是压根不想给那些小姑娘机会。   云素馨有些为难,道:“时间太急了,而且入宫饮宴的惯例是可以带一两名亲眷的,突然把人都去掉,就怕各家都会猜疑,反而引得议论纷纷。”   她忍不住看向沐桑桑,却见沐桑桑笑着说道:“陛下,让她们来吧,不妨事的。”   一味躲着也不是法子,那些人真要存了这个心思,怎么都会找到机会的,不如就都见一见,看看她们还有什么伎俩。   赵恒皱了眉,道:“你身上正不自在,何苦理会这些人?交给我吧,我驳了回去,谁还敢说什么不成?”   “陛下,让她们来吧。”沐桑桑笑道,“总要见一见,看看是什么情形。”   赵恒沉吟了一会儿,最后点头道:“你看着定吧,总之不要劳累伤神就好。我得过去澄心堂了,等回来再与你说。”   他起身离开,云素馨松了一口气,连忙敛衽相送,耳中听见沐桑桑问道:“这些人家云尚宫都熟悉吗?” 第110章   沐桑桑手中拿着单子,大致看了一眼,有一些是原本就在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但还有许多是没怎么听说过的,大约是新朝提拔上来的,这些人家究竟如何,她却是不太清楚了。于是问道:“这些人家云尚宫都熟悉吗?”   云素馨收回目光,转头看着她,道:“多少知道一点。”   沐桑桑便指了单子上礼部侍郎邱夫人,问道:“这个邱侍郎,是什么情形?”   这个姓邱的礼部侍郎,夫人一口气带了三个正当年龄的姑娘,也不知是自家女儿,还是连亲戚家的一起带上了。   云素馨道:“邱侍郎是第一批恩科中选拔上来的,原籍是江州人,据说跟玉华大长公主的夫家有些远亲,邱侍郎考取恩科后留京任职,借住的就是玉华大长公主名下的产业,邱侍郎夫人这次进宫要带的三位小姐,最大的是自家女儿,另外两个是侄女。”   沐桑桑微微一笑,很好,一下子带三个,是为了增加中选的几率吗?不用说,其他那些拖家带口的应该打的也是这个主意了。   单子上并没有写几个姑娘的名字,沐桑桑问道:“这个姑娘闺名都叫做什么?”   云素馨想了想,道:“邱侍郎的女儿名字唤作邱瑞云,其他两个一个瑞娴,一个叫瑞雅。”   沐桑桑只是随口一问,原本也不指望她能答上来,没想到云素馨竟然对答如流,沐桑桑有些惊讶,随时又指了单子上几个看着眼生的人来问云素馨,云素馨一一都说了,看样子竟是把这些人的身份来历都摸了个清楚,沐桑桑忍不住夸赞道:“云尚宫准备的很是用心。”   云素馨微微一笑,脸上也有几分自得之色,道:“也是臣妾分内之事罢了。皇后殿下第一次过千秋节,陛下十分看重,我们为臣子的,自然要加倍打起精神服侍。”   “这么多人云尚宫都能记下来,也是非常难得了。”沐桑桑放下单子,闲闲说道,“云府尹的亲事近来可有什么进展?”   赵长乐自从那次之后,借着养病的名头留在了初棠殿,再也不提去搬回公主府的事。赵恒起初还有些担心她继续折腾,一心想把她送回公主府,但沐桑桑觉得,越是这样跟她针锋相对,越发要激起她桀骜的性子,不如就这样随意些,既不惯着,也不压制,或许还能省心些。   赵恒半信半疑的,但到底还是听了她的劝,任由赵长乐留在初棠殿,后面也只是像对待平常人一样待她,说来奇怪,从那时起,赵长乐反而省事了不少,虽然有时候还会冷言冷语,但比起从前那种随时可能爆发的状况,已经安静了不少。   而云家那边,也开始为云昭远相看人家,毕竟在普通人家里,云昭远那个年岁早就儿女成群了。   云素馨眸中多了一点浅淡的笑意,温声道:“上个月相看了一家人,虽然还没有正式提亲,但已经探过了口风,两家心里都是愿意的,家祖父准备这两天就请媒人上门去提亲。”   沐桑桑回想了赵长乐平时的情形,不免提醒道:“公主那边……要么整件事就一直瞒着公主,要么就提前想个法子透露给公主,总之要安排妥当,免得到时候再节外生枝。”   虽然赵长乐坚持要退婚,但以她看来,总感觉赵长乐对云昭远似乎也不是全然无情,万一这事没处理妥当,只怕赵长乐又要折腾,万一殃及无辜就不好了。   云素馨无声地叹了口气,眼中的笑意消失了,低头想了一会儿才道:“臣妾也是担心这个。那么,臣妾找个时间去见公主,一直瞒着也不是法子。”   “你决定了就好。”沐桑桑话锋一转,“如果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只管来告诉我,你们不好跟公主讲理,我这个做嫂子的总还是能说上几句话。”   “臣妾谢过殿下。”云素馨款款行礼,待直起身来,神色已经是一片肃然,“关于后宫空置一事,殿下近来可曾听闻外面的议论?”   澄心堂中。   云增身体前倾,看着赵恒恳切说道:“……陛下今年二十有四,即便是庶民家的男子这个年纪也该有几个孩子了,而陛下至今却膝下空虚。中宫一直无有皇嗣,后宫又一直空置,依着历朝的惯例,陛下应该尽快选秀,挑选名门淑女入宫服侍,一来能为皇后分忧,二来也能早些为皇家开枝散叶,如此江山才能永固!”   赵恒淡淡说道:“朕大婚才不过半年,有什么可急的?”   “陛下,赵庶人已经生下儿子了!”云增着急上来,声音不觉抬高了几分,“先前赵庶人一直无有子嗣,万年城那边人心浮动,不少人都徘徊观望,不敢投向赵庶人,自从赵庶人顺利生下儿子,局势顿时扭转,连沐太后一心拉拢的诸王,也渐渐有了投靠赵庶人的,由此可见子嗣的重要,陛下雄才大略,无一不压倒赵庶人,唯有子嗣一事迟迟没有落定,臣很担心朝中因此人心不稳。”   “稳与不稳,看的是朕能不能稳住,而不是生子。”赵恒皱了眉,有几分不耐,“南边不到半年的时间就被我军连下五城,就算让赵启再生上十个,难道就能把城池夺回去?”   “臣并不是这个意思。”云增熟知他的脾性,从来不是好劝的,立刻改变策略,道,“陛下虽然一心一意对待皇后,但也要替皇后着想才是。如今后宫除了皇后之外,连一个妃嫔都没有,此乃亘古未有的奇事,陛下固然不怕议论,但皇后出身名门,温柔贤淑,必定愿意遵守古制,挑选淑女为皇家开枝散叶,若是陛下拦着不让,岂不是让皇后背上一个嫉妒的名声?”   “敢有妄议皇后的,一概按律处置!”赵恒的食指下意识地摩擦着拇指指甲,眉头越蹙越紧,“朕的家事,什么时候轮得到旁人议论?!”   “陛下,此事乃民心所向,若一味用严刑峻法镇压,只怕适得其反。”云增急急说道,“如今朝中多有议论,众人都担忧后宫空置,于国家不利……”   赵恒冷冷一笑,打断了他:“不去关心国事,反而盯着朕娶妻生子,闲成这样?是哪些人妄自议论?不如都打发了去跟定国公打仗,沙场上走一圈,想来就不会那么多废话了。”   云增眼见他态度强硬,知道今日无论如何也劝不住,只得改口说道:“臣只是把朝中的动向说与陛下知道,若真是说了姓名,反而是臣背后出首,未免有些小人行径了。”   赵恒抬眼看他一下,道:“云相以后不必替他们传话,若是有谁不满,让他们早朝时直接跟朕说,朕也想看看,是哪些人这样闲。”   云增垂目不语,心中沉吟不决。当初赵恒提前与赵启翻脸,冒险留在长平时,他就有些担忧赵恒对沐桑桑过于情深,只怕将来于国事并无益处,后面虽然诸事还算顺遂,然而后宫除了皇后之外竟无一个妃嫔,别说本朝了,就是历朝历代加起来,也是前所未有的,云增很是担心。   俗话说情深不寿,帝王一旦有了羁绊,行事是总难免有所顾虑,沐家又是那样复杂的情况,云增算来算去,总觉得必须解开赵恒对皇后的专情,这样才于国家有益。   更何况赵恒年纪不小了,又没有亲兄弟,万一只管守着皇后一个耽误了皇嗣,将来不得不从宗室中过继的话,岂不是将辛辛苦苦夺回来的江山又拱手让给了宣宗一支?却不是窝火!   皇帝无所忌惮,很不好劝,皇后那边顾虑着名声,未必就不能劝。云增想起先前与云素馨嘱咐过的话,只得暂且放下心事,拿了军情的折子与赵恒细细商议起来。   翠烟堂中。   沐桑桑看着云素馨,道:“云尚宫有话不妨直说。”   云素馨低头答道:“臣妾自知僭越,等说完了这些话,请殿下依律治臣妾的罪,臣妾绝无二话。”   “你尽管说,并没有什么可治罪的。”沐桑桑淡淡说道,“你虽是女子,但在你心中,应当更愿意像男子一般建功立业,而不只是做个在宫中服侍的女官吧?你以臣下自居,所以才会存着劝谏的念头,这些并不是私心,而是出于臣子的忠义,所以,你但说无妨,我不会怪责。”   云素馨怔了一下,许久才道:“殿下兰质蕙心,怪道……”   怪道他那般倾心,将其他女人都不放在眼里。   她定定神,斟酌着言辞说道:“后宫只有殿下一人,此事亘古未闻,如今朝中多有议论,尤其是殿下至今无子……自关雎以来,世人无不称颂后妃之德,陛下对殿下一心一意,宁可顶着压力也不肯负了殿下,殿下心中自然也是体贴陛下的,是否该劝劝陛下?”   “云尚宫,你在并州时以女子之身成为安王府谋士,到长平后又担任王府长史官,这些事,也都是亘古未闻。”沐桑桑看着她,眸光清亮,“陛下从不会被世俗的议论左右,我既然嫁了他,自然也与他一样。”   云素馨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脑中纷纷乱乱,最后只汇成一个声音,怪不得,怪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愉快啦~ 第111章   七月初七日一早,车马滚滚驶向皇城,进了东华门后,早有禁中服侍的人将各家的车马牵走照管,女眷们纷纷下车步行,依序进入承天门,穿过内仪门,在栖梧宫外按着品级列队恭候,只等时辰一到,便要向皇后贺寿。   巳时,乐声响起,仪仗在前导引,一股香风散过之后,就见女官、宫女簇拥着皇后来到正殿堂中坐下,众女眷个个低头肃穆,跟着就听见赞者唱名,被叫到名字的忙随着指引款步走进堂中参拜,起身之时,却发现皇帝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正坐在皇后身边,低着头与皇后说着什么。   国事繁忙,皇帝又不爱热闹,所以多数女眷此前都没机会瞻仰天颜,如今突然在这里见到,心中都是一喜。又见皇帝眉眼低垂,那么冷峻的一张脸,在对着皇后说话时竟是那样温柔,众人不由想到,果然如同传闻一般,这位端肃的皇帝对皇后情根深种,只要是在皇后面前,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   那些心里没有什么想法的见此情形不免艳羡感慨,而那些心里打着算盘的,由不得默默给自己鼓气,皇帝既然能对皇后如此,必然是个多情的人,这份福气怎敢说不是自家女儿的呢?   赞者还在依次唱名,沐桑桑声音低得只能让赵恒刚好听见:“陛下这会子不是应该去接受朝臣祝贺吗?怎么来了这里。”   “我不放心,过来看看你。”赵恒低声道,“若是不自在的话我就让她们散了。”   沐桑桑唇边不由得浮起了浅淡的笑意,低低说道:“陛下这是赶过来给我撑腰的吗?”   “是。”赵恒不觉也带了一丝笑。   “我没事呢,还能应付,你快过去吧,别让他们等太久。”沐桑桑轻轻在他手上抚了一下,跟着立刻松开。   说话时有诰命的夫人们已经依次参见完毕,赵恒起身时,那些被带来的少女们正好齐齐在殿外下拜,娇声恭贺皇后千秋,目光瞥见赵恒高大的身形,威严的相貌,不少女孩子瞬间飞红了脸,浮想联翩。   沐桑桑抬眼看过去的时候,看见的正好是这么一副情形,她端坐在座中身形不动,眼睛里却带着点调侃的笑意瞟了下赵恒,赵恒会意,微微向她点了点头,快步离开。   参拜之后,玉华大长公主这些年长位尊的女眷被留在殿中陪沐桑桑说话,剩下的那些都被女官引到偏殿吃茶,诰命们还算沉得住气,那些年轻的女孩子们想起刚刚惊鸿一瞥般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的皇帝,又想到家中让自己来的目的,不免都有些躁动,从前只听说过皇帝的雷霆手段,今日一见,非但如传说中一般相貌堂堂,亦且对着皇后竟是那样柔情,若真是如愿,或许这份情意就会转到自己身上呢?   就在此时,只见先前一直随侍在皇后身边的姑姑款款走来,站在门口道:“哪一位是礼部邱侍郎的夫人?”   邱夫人忙站起来答道:“臣妾便是。”   宋意飞快地打量了她一眼,微笑说道:“皇后殿下请邱夫人和三位邱姑娘过去说话。”   邱夫人连忙带上三个女孩子,急急地向外面走去,身后是满屋子打量猜度的目光,三个女孩子都紧张起来,禁不住便开始抚衣襟,整头发,只恨没有事先得到消息,也好对镜收拾一番。   正殿中,沐桑桑看着殿外走来的四个人,微笑着向玉华大长公主问道:“这就是邱夫人和几位姑娘?”   玉华大长公主猜度着她的心思,既不冷淡也不热络地说道:“邱夫人是先夫的姑表妹,先前一直同邱侍郎待在江州原籍,并不曾见过,后面邱侍郎考中恩科后,家翁家姑再三嘱托我照顾他们一家,因此我方才才敢在殿下面前提起一句。”   沐桑桑微微一笑。固然昨天她一眼就从单子看见了这位带人最多的邱夫人,但也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并没有特别关注,没想到刚刚闲话时,玉华大长公主竟然也提到了这几位,倒让她有些好奇这位邱夫人到底有多大的面子。   不过刚刚玉华大长公主那番话倒也说得明白,她与邱家这几位并没有什么交情,只是碍于公婆的面子才带她们过来,这话分明是要撇清自己了。可见只要是稍微正常些的人,就知道向做妻子的推荐妾侍是件尴尬事,所以今天这些急急忙忙带着女儿给她相看的人,到底是不通人情知世故,还是觉得她处在这个位置上,就不得不遵着后妃之德?   虽然从小到大接受的,都要她做一个贤后,然而若两情相悦,又怎么舍得与他人分享所爱之人?更何况是他那样的人。   沐桑桑拿定了主意,只要他不退,她也绝不会退让半步。   沉吟之时,邱夫人已经带着三个女孩子福身下拜,沐桑桑随口问了几句几时来京,几个女孩子都多大了之类的客套话,便只与几位熟悉的夫人闲闲说着话,没再多理会她们。   那邱夫人才从江州入京没多几天,乍然到了这种场合,一心只想着上进,她原想借着玉华大长公主的引见与皇后攀谈一番,让皇后看看自己几个女孩子如何温婉贤淑,谁想皇后只随便问了几句就没再理她,她满身本事无处使用,忙笑着向许念说道:   “国公夫人万福。先前也曾见过国公夫人几回,一直没机会说上话,万幸今日又”   许念是个好脾气的,虽然觉得突兀,到底也陪着她说了几句话,邱夫人见她和气,满心以为入了她的眼,忙着让带来的三个女孩子上前参见,又推着自己的女儿说道:“这是小女瑞云,今年十七岁,还不曾许配人家。”   这边许念还没说什么,玉华大长公主脸都红了。即便在场的不少人都怀着这个心思,但一见面就说未曾婚配的,满打满算也只有这一个。她暗自怨念公婆给自己找了这么个不懂规矩的乡下人,还没来得及劝阻,又听见许念客套着说道:“邱姑娘好个有福气的相貌。”   这原是实在没什么可夸的了,所以才说这么一句,谁想邱夫人当了真,忙道:“在江州时,人人都夸她相貌好,还有算命的给她算过,说她福泽深厚,是个旺夫的命呢。”   玉华大长公主这下子彻底坐不住了,连忙道:“若论福泽深厚,谁能比得过娘娘和国公夫人?你快别乱说话了。”   邱夫人虽然并未醒悟自己说错了什么,但被她这么一拦,脸上便有些讪讪的,也没敢再多说,玉华大长公主总算放下心来。   沐桑桑只当没有看见,仍旧笑吟吟地与人说着话。   等到赐宴之时,沐桑桑刚要起身,那边邱夫人连忙推着女儿过去扶她,嘴里说着:“娘娘万金之躯,一举一动都要小心,让瑞云服侍您吧。她心细温顺,最会服侍人,娘娘用惯了就知道了,留她在身边服侍,比那些下人都强。”   那邱瑞云虽然害羞,却还很乖顺地过来想要搀扶,沐桑桑坐着不动,也不说话,只是看了眼宋意,宋意忙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隔开了邱瑞云,正色向邱夫人说道:“宫中自有服侍的人,邱夫人不必乱忙,当心惊扰了皇后殿下。”   邱夫人知道贵人跟前服侍的人比她们这些外命妇还要有脸面,也不敢反驳,只是不死心,又试探着说道:“宋姑姑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就让瑞云帮着你服侍吧。”   宋意窥测着沐桑桑的神色,毫不留情地说道:“并不是谁都能来服侍皇后殿下,邱夫人请谨守本分,不要坏了规矩。”   邱夫人见她说得不客气,这才讪讪地闭了嘴,邱瑞云年轻,脸上更是挂不住,当下便有些眼泪汪汪的。   玉华大长公主脸上的羞恼再也遮不住,顾不得体面,一把扯过邱夫人,低声斥道:“快闭嘴吧!”   等赐宴之时,邱夫人悻悻地回去自己席上,邱瑞云又含着一包眼泪,席上的人都看出不对,私下里打听了一会儿,还未等终席,刚刚在殿中的一幕便已经传扬开来,那些原本跃跃欲试的人家心中有了谱,倒是比先前安分了许多。   沐桑桑开宴不久便起身退席,这种场合穿着大礼服,讲究也多,她身上不自在,有些不耐烦应付。等换了衣服,另要了平时爱吃的饭菜时,许念也来了,在她身边坐下,苦笑着说道:“我被那些人缠得不行,来你这里躲躲清净。”   沐桑桑不由得失笑,道:“阿娘再吃点吧,席面上吃不好的。”   许念摇头道:“不吃了,并不很饿。”   她看着女儿吃完放下筷子,便从宫人手里接过湿手巾亲自给女儿擦了手脸,又等她漱了口,才道:“听你二哥说,朝中那些人正鼓动着要联名给陛下上折子,这一关怕是不好过去,你心里怎么想?”   沐桑桑垂了眼帘,想了想才道:“陛下如果不答应,我也不会答应。”   许念担忧起来,低声道:“这样的话,陛下会不会太为难?陛下他心里,会不会想着让你先松口?”   “不会的。”沐桑桑抬眼一笑,道,“他不会瞒着我。若是他想答应,我自然没话说。”   相守这么久,至少现在,他们心意相通,不会让彼此苦苦猜测。只要他不退,她必定能顶住所有压力,一步也不退。   许念叹口气,许久才道:“也好,若是陛下不肯,你也不必为了个贤惠的名声,白白苦了自己。只是孩子,若真有什么,你一定要看开些。”   沐桑桑点头答应着,若真有万一,她自然会看得开,但她相信,绝不会有这个万一。   毕竟,是他呢。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男人是不是都挺喜欢开后宫的?哈哈 第112章   等到第二天早朝时,果然便有言官牵头,联名奏请赵恒按例选秀,充实后宫,赵恒当即给驳了回去,更妙的是,随后便有旨意下来,挑了邱侍郎一个错处,将他降级为郎中,调去工部专管御湖水道疏浚等事,那些朝臣们心知皇帝是为了责罚昨天邱夫人在皇后面前无状的事,私下里说起来时,不免都嘲笑邱侍郎求仁得仁,果然被打发去专门服侍人了。   但嘲笑归嘲笑,该进言该上奏却一点不耽搁,一连几天早朝时,都有许多朝臣义正辞严,拿着皇嗣、规矩、血脉几件大事滔滔不绝地劝谏,说得好像赵恒一日不纳妃,朝廷就一日也撑不下去似的,赵恒并不是个好脾气的,但凡是牵头的人,不出一日就能拿了错处降职打发,一时之间物议沸腾,就连京城中的茶楼酒肆也都在谈论此事。   男人们说起皇帝时,有夸赞硬气的,也有觉得专断的,但说起皇后时,众口一词都觉得未免沾了妒忌二字,自己无子还不主动劝谏皇帝选秀,实在是有些恃宠生娇。倒是各家的女眷们心情复杂,一边觉得皇后被宠得有些失了分寸,一边又忍不住羡慕皇后的福气。   而那些被贬的官员也不觉得沮丧,反而把遭贬当成了荣耀,尤其是那些被贬的言官,三个五个聚在一起跪在太极殿前,也不管皇帝根本不在场,只是从早到晚慷慨陈词,有个新上任的年轻御史被太阳晒狠了当场晕厥,被抬出宫后俨然成了英雄,连着几天都有同僚宴请,个个赞他直言敢谏,实在是国之栋梁。   又过了几天,连沐旬鹤也有些坐不住,递了折子求见,皱着眉头问道:“殿下心里怎么想?”   这几天也是不停地有人求见,旁敲侧击地劝她做贤后,沐桑桑一概听着,就是不接茬,折腾到现在也有些厌烦,便道:“随她们怎么说,总之我还是那个主意,陛下不退,我就不退。”   “陛下他,确实是个可托付的。”沐旬鹤心中感慨,终于对这个妹夫下了定语,“朝堂上闹成那样,陛下从来不曾动摇半分。不过陛下手段强硬,难免让僚属心生畏惧,殿下也可劝一劝陛下,未必事事都要针锋相对。”   沐桑桑沉吟着,道:“他的脾气就是那样,等回头我劝一劝他,看看有没有别的主意。”   沐旬鹤道:“无论殿下如何选,父亲母亲与我们这几个人,都会站在殿下一边。殿下请放心,便是有什么恶名,我们一家人一起担着,决不让殿下孤单无助。”   沐桑桑心中熨帖,点头说道:“我都晓得。”   临要走时,沐旬鹤脚步顿了顿,低声说道:“王家已经知道了雪绮在国公府,前几天王夫人曾经打发人悄悄上门看过一次。”   沐桑桑忙道:“须得机密些,不要走漏了消息,陛下虽然知道此事,但万一传扬出去,只怕要节外生枝。”   沐旬鹤答应着,又嘱咐她细心调养,不要为了外面的议论多思多虑,说了许久才走。   他刚离开没多会儿,赵恒便回来了,径直走到沐桑桑跟前坐下,柔声问道:“今日还有人来聒噪你吗?”   “有啊。”沐桑桑懒洋洋地靠在他臂弯里,低低地笑着说道,“礼部尚书的夫人来了呢,给我讲了许多贤后贤妃的故事。”   赵恒小心地将她挪了挪,让她枕着自己的肩膀躺得更舒服些,声音里便有些不悦:“还是太闲了,给她们找点事情做就好了。”   沐桑桑笑道:“还行,我这几日并不忙,只当作听她们讲古好了,岂不是比请女说书的便宜些?”   赵恒不由得也笑,想了想道:“得想个什么法子把这些人都打发了才好。”   沐桑桑心中一动。其实前朝的事她多多少少也知道些,臣子之中,最支持选秀的便是云增,但赵恒几次坚拒之后云增便不直接去碰钉子,而是在背后筹划安排,赵恒处理其他人倒都好说,但,云增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处置的。   她想起沐旬鹤说的话,不觉琢磨起来,该怎么想个别的法子,既不用硬碰硬,又能把事情解决了呢?   晚膳之时,赵恒添了饭,三两下便扒了大半碗,正要再吃时,手被按住了,沐桑桑叹气说道:“怎么又吃得这么快?”   这半年里她几乎一天不漏给赵恒安排调养脾胃的药膳,原本赵恒一两个月里总要犯一次胃疾,近来次数已经大大减少,只是他这个吃饭太快的习惯却始终改不了,若是碰到事情忙的时候,越发快的惊人。   赵恒刻意放慢了速度,笑道:“心里想着事情,不知不觉又忘了。你三哥来了密折,乌拔拓思那边有些不安分,总是试探着想要越界,南边的战事也有些吃紧,国库缺钱,粮草也缺得厉害,打仗实在是烧钱一样,不管筹措出来多少,总是一眨眼就没了。”   西北如今已经全部收复,但向南的战事一开始势如破竹,等到六月之后,赵启新提拔了一个叫何立人的心腹,甚是长袖善舞,借着赵启生子的契机,竟然暂时把万年城中几股势力揉在了一起,又开始串联各处,加固城池,再想推进比先前难了许多,于是梁义简和秦太阿的大军都暂时休整,等待时机。   只不过长平以南才是产量的区域,西北之地产量远远比不上,大军在外,粮草补给都是巨大的消耗,连着打了将近一年,确实有些吃力了。   沐桑桑笑道:“生辰时收的贺礼都已经整理好了,你先拿去用吧。”   她这半年里将后宫能免得旧例都免了,宫女也放出去了一大批,各方面极力节省,初七日寿礼收完之后,便交给了云素馨和宋意去分类打点,想的也就是帮赵恒筹措点军费。   赵恒摇头道:“那是你的东西,我怎么能拿?”   “就当是借给你的。”沐桑桑笑着说道,“等将来你发了财,再还给我吧。”   赵恒不觉失笑,发财?他都坐到这个位置了,还要怎么样发财?他笑着摇头,一时忘记了,一下就将碗里的饭全拔进了口中,耳朵里听见她又叹了口气,跟着却递过来一只羹匙,轻声道:“慢些吃,不着急。”   羹匙里盛着螺片和江瑶,赵恒下意识地张了嘴,沐桑桑轻轻送进去,那些东西便顺着滑了下去,赵恒细细咀嚼片刻,软滑鲜甜,比吃过的任何东西都要可口。   他一时有些怔,夫妻之间亲昵,也多是他捧了碗盏去喂她,仔细回想起来,似乎是十几年来头一次有人喂他。   沐桑桑跟着又送过来第二勺,带着点娇嗔轻声说道:“总是吃得这样急,还是我来吧,交给你一会儿就又忘了。”   赵恒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是安静地坐着,任由她一勺勺送过来,吃完了羹汤,沐桑桑又送过来一个鹅签,赵恒也不接,只张了口,等着她喂,沐桑桑便送到他口中,赵恒牙齿一合咬住了,弯了眼睛:“甜的。”   沐桑桑笑起来。那是蒸的鹅脯肉拌了豉盐用薄薄的面皮卷起来吃的,怎么会是甜的?他又在说笑。   吃完鹅签,又吃了些素菜,沐桑桑洗了手,将琉璃盘里的葡萄一颗颗剥了皮去了核,刚攒了一碟子,赵恒伸手拿过,一口气全倒进口中,微微一笑:“很甜。”   他其实并不怎么爱吃甜,又嫌麻烦,所以鲜果吃得更少,但是她亲手弄好的,那是天上地下少有的美味,怎么又样也都得吃。   沐桑桑继续剥着葡萄,道:“御湖里的莲蓬已经有了,等闲了我剥些莲芯给你泡水吧。”   赵恒道:“让宫人们剥吧,你别累着了。”   沐桑桑存心逗他,便摇着头说道:“近来极力想要缩减开支,宫人们遣走了一大半,哪里有人可使唤呢?”   话一出口,不觉心中一动,没有人使唤么……   赵恒果然笑起来,揽了她的腰,低声在她耳边说道:“少了谁也不能少你的,若是没人使唤,那么就使唤你夫君吧,我随时候着呢。”   沐桑桑脸上一热,拈起那颗葡萄送进他嘴里,低声说道:“虽然是说笑,我倒突然有了个主意。”   赵恒将她拉得靠近了些,问道:“什么主意?”   “不是都逼着你选秀吗?那就选吧。”沐桑桑笑得得意,“你不要跟他们硬顶……”   话未说完,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跟着就听见宫女急急说道:“明敏公主来了!”   有了从前的经验,在赵恒没有放话让人进来之前,宫人们谁也不敢放赵长乐进门,只黑压压跪成一排挡在赵长乐面前,赵长乐又气又闷,高声道:“哥哥,让我进去!”   许久,才听见赵恒说道:“进来吧。”   宫人们很快让出道路来,赵长乐咬着牙走进去,还没说话眼圈就有些红,定了定神才道:“云昭远要定亲了,哥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作者有话要说:闺房之乐,乐得很呢~ 第113章   赵长乐刚刚从云素馨口中得知了云昭远定亲的事。云素馨自那日与沐桑桑谈过之后,一直在犹豫究竟是瞒着赵长乐,还是及早告知她,想了这许多天,眼看这两天就要上门提亲了,这才下定了决心,寻到初棠殿将事情告诉了赵长乐。   她已经尽可能把话说的委婉,可赵长乐乍然听到这个消息,还是久久回不过神来。   与云昭远的婚约延续了十几年,她早已习惯有他在身后守着,无论什么时候都给她留一条退路,她坚持要退亲,更多是出于对云增的怨恨,但在心里,她从未仔细想过云昭远会不会娶别人。   这消息一下子把她砸懵了,等反应过来时,立刻丢下云素馨冲到了栖梧宫,她想不通,哥哥怎么会任由云昭远定亲,难道哥哥不知道她的心思吗?   但她这些曲折复杂的心思,赵恒却真是不大明白。他皱着眉,沉声说道:“他定亲,为什么要知会你?”   赵长乐一阵焦躁烦闷,脱口说道:“既要瞒着我,那就干脆瞒到底好了,突然这会子告诉我做什么?就那么见不得我好吗!”   赵恒莫名其妙,见她如此蛮不讲理,不觉有些恼怒,正要训斥时,脚被沐桑桑轻轻碰了一下,赵恒转头看时,就见她微微向他摇头,示意他不要发作,赵恒便压住了火气,跟着就见云素馨追了过来,急急说道:“公主息怒,是臣妾唐突了……”   赵长乐一看见她,越发气不打一处来,一指沐桑桑,高声问道:“是不是她让你瞒着我?怎么,把我当成贼防着是不是?什么事都让我最后一个知道!”   云素馨哑口无言,一时懊悔不及。早知如此,就该一直瞒到底,何苦拣这个时候说出来?万一她性子上来再去大闹一场,这门好好的亲事只怕又做不成。   她无奈地看了眼沐桑桑,就见她坐在那里闲闲地剥着葡萄,就好像此时的争执跟她没有一丁点关系似的。云素馨微觉诧异,沐桑桑不是心里没筹算的人,也不是能任由别人的性子,她这样悠闲,莫非早已经想好了对策?   就在此时,只听沐桑桑问道:“公主跟云府尹是亲眷,还是好友?”   赵长乐见她这幅模样,心里自然不忿,但之前几次被她出言弹压,心里也有些怵她,想了想才反问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若不是亲眷,又不是知己好友的话,”沐桑桑拿着银针仔细剔掉葡萄籽,跟着将剥好的葡萄肉放在碟子里,擦了擦手,“云府尹定亲,与公主有什么相干?瞒着公主也好,告诉公主也罢,公主有什么理由生气?”   赵长乐一个字也答不出来,只得抿着唇站着,愤愤不甘,却又无法反驳。   “公主难道到现在还不明白,你已经与云府尹退了亲,从此后你与他就是陌路人,你们各自婚嫁,两不相干。”沐桑桑声音里含着一丝悲悯,“这些事情,公主当初退亲时就该想明白,而不是到现在还糊里糊涂。”   赵长乐满腔的不忿突然变成了茫然,那个她从来都视作理所当然的世界突然碎裂,她怔怔地站着,许久之后才意识到,从今往后,再没有人等着她,任由她如何肆意妄为都不离不弃了。   她一时间慌乱到了极点,想要反悔,却不知该如何反悔,想要吵闹,又不知该向谁吵闹,千万种情绪杂糅在一起,愤怒、灰心、懊悔,轮换着侵蚀着她,眼前一阵阵晕眩,赵长乐用力咬住嘴唇,猛地转身,飞跑了出去。   所有人都是一怔,赵恒不由得站起身来,欲待要追,又有些犹豫,沐桑桑忙吩咐道:“云尚宫去跟着公主,若有什么事立刻遣人回我。”   云素馨追了出去,赵恒慢慢坐下,迟疑着问道:“难道她还想……”   沐桑桑摇摇头,低声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如今我们也管不了,只看她的造化吧。”   这一晚初棠殿服侍的人如临大敌,几乎所有人都是一整夜没敢合眼,宫女内监守在各处出入口,提心吊胆地留神着屋里的动静,生怕赵长乐突然发作。然而赵长乐却出奇的安静,她反锁了房门,也不点灯,只默默地在黑暗中想着心事。   云素馨守在门外等了一夜,心中千回百转,一时担忧赵长乐,一时怜惜弟弟,一时又想起从前的事情,纷纷乱乱理不清个头绪。   栖梧宫那边,也是夜深时才熄灯,宫人们影影绰绰听见帝后在卧房中一直说着话,似在商议什么重要的事情。   第二天一早,沐桑桑用完早膳,正亲手给赵恒整理头冠准备送他上朝时,初棠殿的宫人前来回禀说赵长乐终于睡下了,夫妻两个对望一眼,一时都有些猜不透她怀着什么打算,赵恒便道:“若是她再闹的话,你只管拿出做长嫂的派头来对付,不必给她留情面。”   沐桑桑笑着安慰他道:“公主近来已经转了性子,应该不会再闹了。”   赵恒坐在她面前,微低了头让她给自己戴上头冠,叹气道:“真要像你说的那样就好了,我只怕她是在盘算什么花招,并不是真改了。”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若真是闹起来,我也有话应付她。”沐桑桑用玉簪将头冠固定好,仔细端详了一下,笑道,“昨夜咱们商量的事,陛下别忘了呢。”   “我记着呢。”赵恒站起身来,握了下她的手,露出了笑容,“你放心。”   他起身向外走,却又趁着宫人们没注意,飞快地在她额上吻了一下,低声道:“放心,我绝不负你。”   沐桑桑脸上是热的,心里更热,轻声道:“我都知道。你别跟他们生气,伤身体。”   “好。”赵恒恋恋不舍地松开她的手,走了两步却又回过头来嘱咐道,“要是长乐不讲理的话你就打发人去叫我,我来应付。”   沐桑桑微笑着说道:“知道了。你快走吧,别迟了。”   赵恒看她一眼,再转回头时脸上的笑意已经变成了平日里的冷肃。他已收到消息,朝中那些人串联了,预备今日早朝时向他提出选秀的要求,若是他不答应,那些人就要以死相谏。   他自幼是被当作储君来培养的,自然知道身为帝王并不能为所欲为,若是没有她,他并不介意多纳几个,一来绵延后嗣,二来也是平衡之术,但今时今日有了她,他早已下定决心,哪怕会因此承受前所未有的压力,也绝不退让。   赵恒大步流星向太极殿走去,吩咐高松道:“你留神些,时时将殿上的情形派人知会皇后。”   半个时辰后,沐桑桑接到高松传来的消息,朝臣们再次为着选秀之事向皇帝进谏,皇帝坚持不允,如今以云增为首,   沐桑桑微蹙了眉,有些担忧。不是都说好了吗,为何他又跟那些人硬碰硬?莫非他觉得时机还没到吗?   殿外一声通传,赵长乐出现在门口,冷冷说道:“我要见云昭远。”   沐桑桑坐着没动,道:“云府尹此时正在上朝。”   “我知道。”赵长乐抬了眉,带出几分不耐烦,“难道你以为我连这个都不知道?我会等他散朝。”   “怕是要等很久,此刻朝堂上正有要紧事商议,一时半会儿散不了。”沐桑桑道。   赵长乐突然笑起来,道:“要紧事?听说最近的要紧事就是催我哥选秀,你猜我哥会不会答应?”   “我不必猜。”沐桑桑淡淡说道,“我知道他。”   赵长乐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转开了脸,许久,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我哥不愿意的事,从来都没人能够勉强他。你真是好运气。”   “公主也是好运气,能有这么一个哥哥。”沐桑桑道。   赵长乐幽幽说道:“是吗?我却宁可生在普通人家,父母双全,平安喜乐地过完一生。”   她不再说话,只站在门外,眺望着太极殿的方向,等待着散朝。   太极殿上,以云增为首,一溜儿跪下了二十几个朝臣,云增郑重行了叩拜之礼,沉声道:“陛下正当盛年,膝下却无有一子一女,此事并非陛下家事,而是国之大事,臣恳请陛下依制选秀,充实后宫,早日绵延子嗣,如此才能使万民安心,国祚永昌!请陛下以大局为重,恩准臣等所请!”   “求陛下充实后宫,早日绵延子嗣!”   “求陛下恩准臣等所请!”   ……   高呼声此起彼伏,响彻偌大的太极殿。   赵恒冷冷地看过去,跪着的有云家人,有御史台的言官,还有礼部官员和几个远支宗亲,后面没跪下的人里,还有许多正跃跃欲试。   他沉声说道:“要是朕不准呢?”   “若是陛下不准,臣就一头撞死在这里!”先前在殿外进谏被晒晕过去的御史叫道。   赵恒声音冷淡:“是吗?”   那御史立刻爬起来,一头撞向殿中的立柱,沐旬鹤眼疾手快,立刻扯了他一把,那御史撞得偏了,没有出血,只在额上起了一个大鼓包,爬起来怒声向沐旬鹤说道:“你身为国戚却不想着劝谏皇后,真是小人!”   其他人见状立刻鼓噪起来:“沐侍郎为何不去进谏,莫非只想着固宠?”   “沐家深受国恩,竟不想着为国分忧,可耻可恨!”   赵恒低沉的声音突然盖过所有的喧嚣:“若是朕答应选秀,你们就能从此安分?”   云增大喜,连忙答道:“只要陛下应允选秀,臣等再无二话!”   “好,那就选秀。”赵恒冷冽的目光依次看过跪着的几个,“选秀之后若再有今日之事,一律罢官免职!”   作者有话要说:我要是皇帝,第一件事就去扩充后宫,哈哈哈哈哈 第114章   两天之后,户部报上第一批参加选秀的秀女名字,提请赵恒审定,赵恒看也没看,直接决定在两日之后诸位在册秀女入宫待选。   而原定在这天提亲的云昭远却默默取消了原有的安排,再次搁置婚事。   赵恒得知消息后在澄心堂召见云昭远,询问原因,云昭远道:“公主不希望让臣另娶他人。”   赵恒沉声道:“不必顾虑她,有朕给你做主,该如何便如何。”   那日赵长乐在散朝后拦下云昭远说了半个时辰的话,过后却对此只字不提,所以他并不知道赵长乐竟然与云昭远约定了此事。   云昭远涩涩一笑,道:“臣并非违心……其实臣对于定亲之事也有些顾虑,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这么过,臣也怕耽误了别人家的好女子。”   赵恒皱了眉,道:“那她想要如何?难不成要你一辈子不娶?胡闹!”   “公主说还要再想想,让臣等她的消息。”云昭远躬身行礼,有些歉然,“陛下,此事公主并没有逼迫臣,一切都是臣心甘情愿,请陛下不要责怪公主。”   赵恒看着他,有些意外,又有些触动,许久才道:“云相答应了?”   云昭远的头越垂越低,低声道:“没有。”   云增即便再忠心,到底也是关系着血脉延续的大事,要是都让云昭远由着性子来,将来可怎么办?赵恒沉了脸,道:“胡闹,云相既没答应,你怎么就敢答应!”   云昭远叹口气,闷闷说道:“臣到今日,才了解陛下对着选秀之事时的无奈。原来无论是谁,都不能从心所欲。”   赵恒停顿了片刻才道:“回去好好跟云相解释解释,公主那里朕会催促她给你答复,朕最多再给你们一个月时间,若你们还是拿不定主意,朕就亲自给你赐婚。”   云昭远沉沉地点头,再无二话。   第四天一早,参加选秀的五十名秀女乘车入宫,在东华门内验明身份后,由年高稳重的嬷嬷带进柔仪殿内梳洗换装,等待择选。   众女子眼巴巴地等了一个时辰后,就见一个气质不俗的女官带着几个女官打扮的宫人走来,在殿中主位落座后,接过了嬷嬷递上的名册。有耳目灵便的秀女便知道,这位就是从前做过安王府长史,如今仍然深受皇帝信任的尚宫局尚宫云素馨了。   嬷嬷开始唱名,被叫到名字的女子一一上前见礼,云素馨端坐正中,一一观察众女的举止礼仪,核对了籍贯出身之后,又会再问几句别的,有时候是经史子集,有时候是女红针黹,不动声色之间,已经将众女的体态、相貌、口齿、教养摸了个大概。   向晚之时,第一批五十名秀女有二十三人落选,怏怏出宫。   “这一页的十一人或是体态不好,或是个头过高过低,或是容貌有明显缺陷,臣妾已将落选的原因在姓名之后备注了。”云素馨将分门别类的名册双手递给沐桑桑,道,“第二页的八个是应对失措的,第三页的四个是举止粗疏的。”   沐桑桑扫了一眼,随手放在边上,道:“云尚宫辛苦。”   云素馨见她神色如常,心里也有些纳罕,又道:“今晚剩下的二十七人都安排在柔仪殿歇宿,到时候教养嬷嬷会观察她们私下相处时的言谈举止,夜里也会考察睡相,明日一早还会再屏退一批,之后由陛下和殿下决定最后人选。”   “陛下明日有些事情,就不过去了。”沐桑桑道。   云素馨怔了一下,突然想起那日因为选秀的事向她进谏时,她神色自若地说道“我既然嫁了他,自然也与他一样”,心里便然有些感慨。她停顿了一下,轻声道:“陛下待殿下,果然是极信任的。”   沐桑桑听出她话中的安慰之意,微微一笑,道:“是。”   夜里和赵恒说起此事时,沐桑桑忍不住调侃道:“看来我们做的挺像,连云尚宫都被瞒了过去。”   赵恒吹熄了灯,俯身将她抱进怀里,低低一笑:“已经空了许多天,今日总可以了吧?”   沐桑桑脸上瞬间火烧火燎起来。自从医嘱要他们节制房事后,赵恒就算再想,也都算着日子给她留出调养的时间,不过他终究正当盛年,忍得久了,每次都缠得格外久,害得她一想起来这件事就有些发怵。   她用手撑在身前隔开两个人,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如今柔仪殿还有二十七个人,等明日一早,也不知还会被退下去多少个。”   “管她们做什么。”赵恒拿开她的手,呼吸灼热,“桑桑,咱们还有要紧事要做。”   翌日一早,赵恒神清气爽地下了床,沐桑桑虽然也想早些起来,无奈身上酸软得厉害,挣扎了几次还是不行,只得微闭了眼,嗔道:“以后再不许这么闹了,我今天还有正事呢,这副模样怎么见人。”   赵恒笑着俯下身,吻着她的唇低声道:“也就只有三次罢了,你夫君久旱逢甘霖,已经极力克制,要不是你哭得可怜,我才不会轻易放过你。”   沐桑桑拉起被子蒙住脸,声音都抖了:“不许说!”   赵恒笑得心满意足:“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以后,我们再说。”   等他去上朝后,云素馨送来了复选的结果,五名秀女因为私下议论小道消息,不能谨言慎行被退了回去,两人因夜里打呼噜、说梦话被退,还有两人因用膳时不合规制被退,如今还剩下十八名秀女等待挑选。   沐桑桑接过这十八个女子的名册,这次才细细看了一遍。留下的几乎都是世家出身的女子,果然是家学渊源。   巳时,十八名秀女穿戴一新,齐齐站在柔仪殿外,耐心等待时辰到来。   巳初三刻,仪仗逶迤而来,跟着就见皇后身穿绛纱翟衣,搭着宫人的手款款进殿,在正中的短榻上坐了下来。   有胆大的秀女微微抬头窥看,只见几名宫女站在稍远的地方轻轻为皇后打扇,又有宫女将殿中的香炉笼上了碧纱笼,一个年纪大些的姑姑端肃站在皇后左手边,不用说,应该是皇后身边的红人宋意姑姑了,右手边站着的女官她们都认得,是云素馨,短短十几个时辰的功夫,她目光如炬,已经打发走了几十个稍微有些差错的秀女了。   手底下的人都这么难缠,皇后本人自然也不是好糊弄的。众人不觉都屏息凝神,打起了百倍的精神。一些机灵的女子又想起千秋宴时那位倒了霉的邱夫人,想起皇帝为了皇后对选秀之事的抗拒,暗自下定了决心,哪怕今日不能出挑,也一定要谨慎守规矩,万万不能让皇后对自己有什么不好想法。   只是她们等了又等,始终不见皇帝前来,也不见皇后叫她们进殿。虽然已经入秋,但天气依旧炎热,不多时,众女子都有了汗意,有性子急躁的便忍不住东张西望起来,暗自揣测为何还不开始。   巳正时分,就见云素馨跟皇后说了几句话,跟着就见教养嬷嬷走出来,点了四个人的名字,告知落选,正是之前沉不住气到处张望的那几个。   众女没想到连这也是检查的内容,心下不觉更是紧张,就在此时,耳中听见皇后说道:“开始吧。”   众女都是一怔,难道皇帝不来吗?难道今日的选秀,竟然是皇后独自一人做决定吗?果然像传闻中一样,皇帝什么事都依着皇后!   没多会儿就听见宋意开始唱名,一次叫了四个,被叫到名字的连忙走出队伍,袅袅婷婷向殿内走去。   进殿后福身下拜,很快听见皇后说道:“平身吧。”   四个人忙谢恩起身,眼睛的余光瞥过去,就见皇后眉弯睫长,娇美无俦,一身装束虽然稳重端庄,但仍然掩不住眉目间的风华,尤其是一双黑白分明眸子,如秋水如烟波,便是不说话,也有些盈盈欲语的滋味,令人心折。   有两个秀女是头一次见皇后,惊讶之下不免有些自惭形秽。怪道皇帝怎么都不肯选秀,守着这样一个天仙似的皇后,还有什么女子能入得了他的眼?   四个人虽然都挺直了腰背,端肃了神情,心里却都打起鼓来,论容貌论家世,都没人能及得上皇后,即便能侥幸入选,皇帝会留意到她们吗?   沐桑桑挨个问了四个人的名字,又问了几句话,便让她们退在边上,吩咐传下一批。半个时辰后,十四名秀女都已进殿问过一遍,云素馨双手捧上名册,宋意递过彤管,沐桑桑思索着圈了几个名字出来,众秀女在边上候着,心里都紧张到了极点。   “国子祭酒之女邹小鸾,忠靖侯之女秦羽,礼部尚书之女孙吴柔嘉,”云素馨清冷的声音在殿中响起,“尔等德才兼备,温婉贤淑,皇后殿下允准尔等留在宫中服侍。”   其他人一阵失落,被点到名字的三个克制着心中的欢喜,齐齐下拜,娇声道:“谢殿下隆恩!”   沐桑桑神色温和,道:“云尚宫,你带她们去尚宫局吧。”   所有人都是一怔。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卖力播种呀~ 第115章   当天晚上,一直盯着选秀的云增收到消息,五十名秀女中只留下了三个,而且并没有直接给后妃的位份,而是被调配到尚宫局修习宫中礼仪,以备再次遴选。   云增本能地察觉到不对。以往选秀时也会有秀女入选后并没有成为后宫嫔妃,而是做了女官,但像这种留下的人少之又少,又都被送去尚宫局继续修习的情况却是前所未有。皇帝显然是想行缓兵之计,选了秀女却不去充实后宫的话,那么他们这些人费心费力坚持这么久,还有什么意义?   第二日早朝时,云增头一个站出来询问此事,赵恒高坐在金阶之上,目光越过阶下神色各异的朝臣,淡淡说道:“人已经选了,怎么,你们竟然还有话说?”   云增斟酌着言辞,谨慎答道:“陛下容禀,甄选秀女入宫,一来是为服侍陛下,绵延子嗣,二来也是为皇后分忧,如今秀女们都留在尚宫局,只怕有违选秀的初心啊!”   “不修习好宫规礼仪,如何服侍朕,又如何为皇后分忧?”赵恒脸色一变,“朕已如尔等所愿,怎么,还要得寸进尺吗?”   云增心头一跳,他倒不怕触怒皇帝丢了官,他是怕自己下去了之后越发没有人能劝得住皇帝,心头有了畏惧,行动便有了忌惮,云增不得不垂首退下,暗自盘算今后一定要盯紧了,万万不能被皇帝就这样搪塞过去。   几日后,赵启坐在慈宁宫中,带着一丝嘲讽的笑向太后说起了长平城中的新文:“赵恒选秀了呢,一次选了三个。朕还以为他真的是什么情种,能守身如玉呢,也不过如此。”   太后一手托着茶盏,涂了凤仙花汁的小指微微翘起,悠闲适意:“不是说都打发去了尚宫局,一个都没沾吗?依我看哪,这样就算是难得了,听说为了桑儿,他连云增都训斥了,换做是别人,只怕根本没这份气魄呢。”   赵启的脸色难看起来,冷笑着说道:“肥羊肉放在嘴边,难道他能忍住不吃?无非是装模作样拖几天,免得被人笑他吃相太难看而已。亏得母后这样聪明的人,竟然也被他骗过。”   太后笑了笑,道:“是吗?也许吧,毕竟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不过我还听说最近那边正在遴选年高有德的官眷,让那些人逐日入宫为新选进去的秀女讲习历代贤德女子事迹,还要教习女红针黹,也不知赵恒打的是什么主意,我倒是有些好奇了。”   “母后好灵通的消息。”赵启沉着脸说道,“想必在长平那边埋了不少眼线吧,何不将消息给儿子分享一下?如今贼子猖獗,国运危急,母后该当与儿子同心协力,早日收复河山才好,为何还是瞒着儿子,不愿与儿子尽释前嫌呢?”   这大半年来,赵恒的攻势始终未曾放松过,而他这边,也不知是失了人心,还是气运不佳,交战之时一直败多胜少,他虽然竭尽全力,到底还是节节败退。   前阵子他新提拔的谋士何立人出主意软禁了几个王公,逼迫那几家将私兵编入朝廷的军队,又暗地里屠了几家富户,掳了家财充作军费,才能有余力加固城池,补充军火,暂时挡住了梁义简大军向南推进。只是从傅守义死后,他手下始终没有能与长平对抗的名将,如今左支右绌,也撑不了太久,赵启昼夜忧心,这些日子连白头发都长出了几根。   太后放下白瓷茶盏,低垂了眼皮淡淡说道:“皇帝,说句不怕你恼的话,有前车之鉴在,哀家信不过你。”   赵启扯了下嘴角,冷冷说道:“母后这话说的,天家的亲情,哪有什么信得过信不过的,说穿了无非都是利益二字。如今母后与儿子已经捆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母后再不帮着儿子,到时候就只好与儿子一起倒霉了。”   其实他心里清楚,只要有沐家在,有她在,太后就有退路,但他却没有。他从来都是当年那个无依无靠的小皇子,即使短暂的曾有她相伴,终究也还是留不住。   “三分天下,赵恒已占了两分,万年城治下如今只剩下十一个州县。”太后美艳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少见的疲惫,她低了头,沉沉说道,“皇帝,无论是哀家还是你,似乎都不擅长这种大开大合的打法。”   她的战场在深宫,擅长的是人心和权术,而被她一手教养起来的赵启,看起来也像足了她。可这种后宫女人的手段,在赵恒面前,真是不堪一击。那个男人似乎从来不屑于玩弄什么花招,他只喜欢用强兵悍将,无情地碾碎一切抵抗,她的那些心机手段,通通都没了用处。   她并不是肯认命的人,只是这一次,老天似乎站在了赵恒一边。   赵启冷笑一声,带着几分怨愤不甘说道:“连母后也怕了赵恒吗?呵,儿子偏要看看,到底老天是要亡谁!”   太后的消息很准确,不多久,第一批被遴选入宫教习秀女的官眷名单公布,以礼部尚书夫人为首,共有五位年纪大些的官眷,全部都是先前曾经进宫向沐桑桑委婉劝谏的人。   “别心软,尽管使唤她们。”赵恒临去早朝时带着几分嘲讽的笑意向沐桑桑耳语,“她们敢来烦你,你就多给她们吃些苦头,她们都是看你素日里太好性子,所以才不知道天高地厚,一个二个都敢在你跟前罗唣。”   沐桑桑不禁失笑,虽说是夫妻两个商量好的对策,但她只不过想要略微敲打一下而已,而赵恒这样子,分明是怀恨在心,打定主意要折腾一番了。   她低声在他耳边道:“你快去忙吧,我心里有数。”   “不要心软。”赵恒又交代了一句,这才起身离去。   巳时不到,五位夫人齐齐进宫,原本想着或许能够面见皇后,探探皇后的口风,谁知一进承天门便直接被带去了尚宫局,三位秀女早已侯在那里,低眉顺眼等着开讲。   礼部吴尚书夫人已经将近六十的年纪,素来养尊处优的,如今一大清早急急忙忙赶着进宫,又依制穿着外命妇的礼服,梳着大妆,此时已经觉得有些气喘吁吁,抬眼看见孙女低头站在最后面,忍不住问道:“柔嘉,你在宫中一切可好?”   吴柔嘉微微抬头,恭顺答道:“劳祖母担心了,孙女一切都好。”   吴夫人见她神态安详,似乎并没有对眼下这种尴尬的处境有什么不满,想起她在家时便是最安静聪慧的一个,吴夫人略略放下心来,道:“这几日我们都会奉诏入宫给你们讲习,时辰不早了,这便开始吧。”   五位夫人每人讲大半个时辰,等全部讲完,也已经是午错时分了,宫人送来膳食,五位夫人坐下用膳,一个个都觉得疲惫不堪,想来也是,年纪都不小了,从来也不曾做过这种活计,如今又要筹备内容,又要亲自讲,又要穿着极不舒服的礼服在这里坐够几个时辰,就连用膳也不比在家时能够放松一些,实在是苦不堪言。   原想着这种折腾最多不过是两三天,谁知一直到第五天时,仍旧有宣召命她们入宫,吴夫人顶着烈日进宫时,由不得暗自祈祷天气赶紧转凉,别让她们在奔波之苦之外还要承受三伏天的难熬。   许是她的祈祷起了作用,当天晚上便开始落雨,到第六天一早时,雨越下越大,吴夫人进宫时不小心淋了雨,回去便开始鼻塞流涕,慌忙向栖梧宫递了告病的折子,一边难受一边又暗自庆幸逃过一劫。   又过了几天,雨还是下个没完,第一批五位夫人都是苦不堪言,还好中宫传来消息,另外换了五位夫人替换她们,吴夫人挨个听了名字,心中雪亮,这替上来的五位,依旧是前阵子为了选秀鼓噪的厉害的人,果然这一遭,都是帝后的惩治之意。   等换到第三批人时,绵绵的秋雨已经下了将近一个月,长平城虽然沟深渠广,渐渐地排水也开始困难起来,早朝之时,朝臣们经常要趟着齐脚踝的水走进太极殿,一个个官袍湿透,狼狈不堪。   赵恒很快下令疏通水道,又在殿外铺高了砖石,临时搭了雨棚,只是这些都还容易解决,其他的问题就很难了。   “南边也在下雨,不过没有京中下的大。”晚膳时赵恒拧了眉,忧心忡忡,“没法打仗,粮草军备都是湿的,也没法赶路,如今几十万大军困在原地,进退两难。”   沐桑桑握着他的手轻轻抚着,柔声道:“别焦心,再过几天雨肯定就能停了。”   赵恒的眉头始终不曾舒展:“打仗倒还罢了,如今田地被淫雨冲坏了许多,只怕来年的收成要很差了,城中许多住户的井也被雨水污染,我最担心的是发生疫情。”   “昨日我听她们说太医给了个净水的法子,不如从太医局抽调些人手,安排到城中去传授,需要什么药材的话就从内库中先支领。”沐桑桑忙道,“我这就让他们去安排,能吃上净水的话,疫情就能破解。”   “也只能如此了。”赵恒沉沉点头,“我总有些心神不宁,桑桑,这段时间你不要到处走动,我接下来应该会很忙,你留心照顾好自己。”   “放心吧。”沐桑桑微微一笑,柔声道,“我不会有事的。”   “陛下!”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云增的声音急急说道,“澄江有紧急汛情!”   作者有话要说:快要完结了,已经很想写新文了,嘿嘿 第116章   澄江横过长平城西北方向,虽然并不直接穿城而过,但因为离得太近,若是汛情严重,依旧会波及到长平城,更何况澄江下游还有许多州县,万一河水暴涨决堤,立时就要酿成惨剧。   前些日子雨一直没停,赵恒便派了水官到澄江河道上驻扎,又加派数百军士和民冈诤拥躺先找寡猜撸防的就是紧急汛情,如今突然听见云增的声音,况且又在这时候闯进宫里来说,赵恒便知道情况紧急,立刻起身向外,还没抬步便先问道:“情况如何?”   “大水已经逼近河堤最高处,若不及时加高河堤,只怕撑不了多久了!”云增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跟着就见这位须发皆白的老臣急急地小跑到近前,躬身下拜,“那边人手怕是不够,请陛下尽快下旨加派人手!”   赵恒一手扶起他,匆匆向外走去,口中吩咐道:“传朕口谕,派一千禁军立刻出城赶往澄江河道!速召工部尚书入宫见朕,安排防汛事宜!传令云昭远先将城中准备的防汛物资押送到河道,快!”   高松一叠声地答应着,飞快地分派了人手到各处传旨,跟着紧走几步跟上赵恒,急急向澄心堂走去。   等沐桑桑追出来时,赵恒已经走出去老远了,就见高松踮着脚尖举着油纸伞为他遮雨,只是他走得太快,到底还是湿了半边肩膀。   “宋意,把那件金针蓑衣给陛下送过去!”沐桑桑急急吩咐道。   宋意很快找出蓑衣,小跑着追了上去。沐桑桑站在廊下目送着,直到看不见赵恒的背影了才走回殿中,桌上的吃食还没怎么动,但她此时一点儿胃口也没有了,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这雨,到底还要下多久?   “殿下,云尚宫求见!”门外当值的宫女回禀道。   沐桑桑点头应允,很快就见云素馨披着一件浅湖色锦纱披风走进来,蹙眉道:“殿下,连日阴雨,公主旧疾复发,已经有许多天饮食难安,臣妾劝了许多回,公主还是不肯请医诊治。”   沐桑桑心中依旧想着别的事,起身说道:“我去看看公主。她为什么不肯请太医?”   云素馨跟在她身后,低声道:“之前也请过许多次大夫,只是每次都查不出病因,所以也只能暂时用些止疼的药物,公主近来精神有些不大好,只要一听见请大夫的事就骂说那些人都是庸医,什么也瞧不出来,越发不肯医治了。”   沐桑桑突然回想起从前赵恒曾说过赵长乐病得古怪,不由得站住了脚,问道:“依你看,公主这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云素馨也停了脚步,沉吟着说道:“臣妾不是很懂医理,也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不过看公主每次发病时的模样,并不是……做假,所以臣妾也很纳闷。”   云素馨心思细密,为人也是端严,若她说不是作假,那么不管是什么病因,至少赵长乐的疼痛并不是假装。那么又是因为什么缘故呢?   沐桑桑慢慢走着,又道:“你将当年的事细细地给我说一遍。”   既然近些年诊治并不能发现原因,也许应该从当年的情形里寻找?   “是。”云素馨道,“当年臣妾刚满九岁,虽然也能记住一些大概的情形,但有许多细微处可能记得不太清楚,若有什么谬误的话,请殿下见谅。”   “无妨,你只管说。”沐桑桑道。   “是。”云素馨回忆着当年的情形,慢慢说了起来,“臣妾记得,德宗皇帝是七月二十一日驾崩,愍怀皇帝是八月二十五日驾崩,当天消息还未传出去时,家祖父便奉命带着陛下和公主改装出了东宫……”   沐桑桑凝神听着,云素馨所说的与她所知道的相差无几赵长乐被追兵追杀,受伤坠崖,因为云家长子拼死将她护在怀中,所以捡了一条命――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可以导致如今情形的环节。   她正要询问,突然看见一队禁军列队走来,领头的人很眼熟,是许久不见的青G。   青G遥遥向她行礼,就在此时,她听见云素馨道:“……公主坠崖时下了雨,她腿上有伤走不动,就那样守着先父的……遗体,在雨水里泡了两天才得救。”   沐桑桑微蹙了眉,问道:“公主坠崖时,是下雨天?”   “是。”云素馨道,“正因为下着大雨,所以追兵没有下悬崖确认,公主才能侥幸逃生,不过也因为雨水冲掉了所有的痕迹的缘故,所以陛下花了将近一年的功夫才找到公主。”   所以两者之间有没有什么关联呢?沐桑桑又问道:“公主每次犯旧疾都是在阴雨天吗?”   云素馨细细回忆着,摇头道:“刚到并州养病那一两年,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定的日子,几年之后才变成现在的情形。”   说话间已经看到初棠殿朱红色的大门,沐桑桑回头看时,就见青G那队已经冒着雨走得远了,便随口问道:“青G回来了?”   “他前个月立了功,提了两级,如今已经是禁卫军的队长了。”云素馨抬头看向初棠殿,“殿下,要不要传太医?”   “不必,既然查不出病因,公主又不愿意看,就不必费事了。”沐桑桑说着话,抬步跨进了大门。   赵长乐就坐在窗下,朱漆镂花的窗户大开着,斜飘进来的雨水已经在她绛色的纱衣的肩上聚起一层密密的水珠,洇湿了一大片深色,她环抱双臂冷冷看着外面,听见动静时连头都没有回,只是煞白着脸,紧咬嘴唇一言不发,似乎在默默忍受疼痛。   沐桑桑沉着脸看了眼伺候的宫人,宫人们立刻跪下了,掌事姑姑大着胆子回禀道:“皇后殿下恕罪,公主不准奴婢们关窗。”   “那就不关吧。”沐桑桑也猜到是这么回事,淡淡说道,“左右打湿了生病了,总有陛下照顾,陛下再忙再累,公主的事情也不得不管。”   赵长乐立刻回头看她,带着几分火气说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沐桑桑走到桌旁坐下,轻描淡写说道,“澄江有紧急汛情,陛下连晚膳都没用便赶着过去商议对策了,等陛下回来,大概还得连夜安排太医给公主医治风寒吧。”   赵长乐的声音尖锐起来,咬牙说道:“你以为我是故意生事吗?”   沐桑桑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目光中却有几分挑衅。   赵长乐砰一声关上了窗,气冲冲说道:“这样行了吧?”   “衣服湿了。”沐桑桑目光撇向绛纱上襦的肩膀处,“一样可以感染风寒。”   赵长乐发着狠地扯开了襦衫,鹅黄色的琥珀扣子被扯断了,在地上滚了一阵子,无声无息地停了下来,立刻有宫女追过去捡,那边云素馨已经飞快地从掌事姑姑手中接过替换的衣服,扶着赵长乐进了去寝间更衣。   不多时,赵长乐穿着一件薄薄的夹衣走了出来,绷着脸道:“你大可放心,我就算病死,也决不会赖上你们。”   沐桑桑微微一笑,道:“我倒是无所谓这个,只是想来提醒公主一句,马上就满一个月了。”   赵长乐皱眉看她,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日你不准云府尹定亲,要他等你的消息,陛下知道后便给了云府尹一个月的期限,若是一个月后云府尹没等到公主的回话,陛下就会亲自给云府尹赐婚。”沐桑桑道。   赵长乐煞白的脸上突然飞起两片绯色,厉声道:“那是我跟他的事,你们凭什么插手!”   “公主难道到现在还不明白吗?你与陛下的一举一动,从来都不是个人的私事,而是国家大事。”沐桑桑的神色端肃了起来,“从最初你们逃出长平,到后面公主离开并州擅自进京,你的每一个决定,背后都藏有无数条性命。公主只记得自己如何委屈可怜,却忘了有许多人已经再没有机会委屈可怜,他们都死了。”   赵长乐握紧了拳头,愤愤说道:“又不是我让他们死的!”   “当初公主逃出京城,是云氏一族牺牲了无数条性命换得公主的性命,后面公主突然进京,又有许多并州男儿为了掩护公主丢了性命。公主在怨恨不甘时,可曾想过他们吗?”沐桑桑叹口气,声音低婉,“身为本朝最尊贵的公主,若是只肯享受这个头衔带来的好处,连一丝委屈都不能受,一点儿责任也不肯担,那么,你配不上先皇与先皇后的牺牲,也配不上他对你的迁就照顾。”   赵长乐哑口无言,许久才愤愤说道:“说的那么好听,又是什么我们的私事都是国家大事,既如此,你为什么霸着我哥不让他纳妃?你那时候不想着国家大事了,不想着受委屈担责任了?”   沐桑桑笑起来,反问道:“不是已经选秀了吗?”   “你当我是傻子吗?”赵长乐立刻反驳道,“就算是傻子也知道你在糊弄人!”   “是,谁都知道我们在糊弄人,但是他们挑不出错,也只能认了。”沐桑桑收敛了笑意,“若是公主也能像陛下这样事事都筹算到,既能担大事又能使小巧,不妨到那时再来任性。”   赵长乐气极,却又不知该怎么反驳,只得恨恨地瞪着她,呼吸急促,满脸不忿。   却在此时,忽听她道:“公主与我争吵的时候,是不是不疼了?”   赵长乐一怔,等反应过来时,才意识到果然这段时间丝毫没觉到疼痛,顿时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赐给我一双时速五千的巧手吧,我超想立刻写完,阿弥陀佛! 第117章   二更时分,雨势慢慢转小,沐桑桑几次派人去澄心堂打听消息,回来时都说依旧在议事,一时半会儿散不了。   三更的梆子敲响时,沐桑桑淹着袖子打了个呵欠,渐渐困倦上来。她斜倚在靠枕上,拉起锦被一直盖到下巴底下,抵挡着秋夜的寒意,漫无目的地想着近来的事。   赵长乐的病,似乎更多是心病,被她今天这一打岔,赵长乐自己应该也意识到了这点,后面她再闹的时候,难免会想到今日,也许就会收敛一些。   赵恒就只剩下这一个亲妹妹,真要是弹压的狠了,一来伤了骨肉情分,二来也会招来议论,虽然这样时时防备着劳心劳力的,但也只能用这个法子稳住她,免得他政务繁忙之外还得时时为此忧心。   沐桑桑想着心事,顺手拨开窗帘的一角向外看去,廊下摆着灯,微黄的灯光映着缓缓落下的雨丝,庭院中隐隐还能看见黑黑的水色,雨小了很多,但还没有停。她放下窗帘,心里一阵忧虑。   当初定都在长平时,就有人担心澄江水患,所以开国以来历任皇帝都极是重视水工,尤其是靠近长平这一段,每年夏秋都要开挖淤泥、疏浚河道、加固堤坝,只是去年夏秋时节国事动荡,竟把这事混过去了,今年原定在八月治理水道,没想到这一场雨竟下了将近一个月,还没来得及开工,就已经十分危急了。   这雨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停呢?再这样下去,只怕他越发要忙得不眠不食了。   又过了一阵子,细细的雨声中突然响起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虽然极轻微,然而因为太熟悉,所以还是脱出了雨声的背景,被她听了出来。   沐桑桑来不及披衣,早已跳下床,随手从床上拽了一个东西裹在身上,飞快地向外走去。   门无声无息地开了,摇曳的烛火映出赵恒沉肃的脸,只是在看见她的一刹那,那张脸突然生动起来,眸中唇边,都浮上一抹笑意。   沐桑桑的笑容也上脸颊,她轻快地迎上去,想要投进他的怀里,赵恒握住她的手止住她,低声道:“我身上凉,别冻着你。”   沐桑桑还是笑着搂住他劲瘦的腰身,将脸埋在他身前,低声道:“不凉呢。”   赵恒微凉的手掌抚上她披散的长发,语声温柔:“乖,先起来,我淋了雨,身上有些湿,别沾到你了。”   沐桑桑从他怀中直起身来,仰头看着他,轻声道:“给你留了小菜和春卷,还有一锅鸽子肉粥在火上温着,我让她们给你拿去。”   赵恒的手抚上她的脸颊,微微一笑:“不吃了,在那边用了些点心。”   “那么给你暖壶酒?天冷了,稍微用一点能驱寒。”沐桑桑道。   赵恒低头吻了她一下,道:“平日里不是不让我吃酒吗?”   “你熬了夜,又是湿冷的天气,少吃一点对身体有益处。”   沐桑桑说着就要出去,却被他拽住了,赵恒摇头道:“你不用忙,我回来跟你说一声,马上还得过去澄心堂,事情太多,只怕今晚不能睡了。”   沐桑桑心里咯噔一下,以往再忙,也没有彻夜不眠的情形,看来这汛情确实十分危急,她压抑着心里的担忧,点头道:“我给你取几件厚实的衣服你带上。”   “无妨,我不冷。”赵恒恋恋地又吻了她一下,柔声道,“你早些睡吧,不用等我。”   这夜澄心堂的灯光果然一直亮到了天明,早膳后雨势渐渐转大,赵恒将朝中有过治水经验的臣子全部派往河堤,自己也骑了马,带了两千禁军亲自到澄江堤坝协助视察,鼓舞士气。   向晚时沐桑桑收到消息,有赵恒亲自到场,禁军和民甘科倍增,竟然冒雨跳进大水里堵成人墙,让水工在下方疏浚水道,又有许多百姓自发送水送食帮忙打下手,所以事半功倍,如今沿岸已经用沙袋石块加高了堤坝,暂时稳住了形势。   沐桑桑有喜有忧,看样子赵恒一时半会儿是不能回城了,不过有他在那里,局势应该很快就能掌控。她忙命人从宫中收集了雨具和替换的衣服送往堤坝上,又命御膳房加急做了烧羊、馒头、粉汤等扛饿暖身的吃食一并送过去,犒劳堤坝上的禁军和民浮   到第三天时,雨渐渐停住,赵恒还在堤坝上坐镇,沐桑桑却收到消息,玉华大长公主从前几日出城到别业小住后,至今还没有回城,宗正局派人去别业哨探,才发现玉华大长公主根本不在那里,人失踪了。   沐桑桑想起前阵子赵恒提过乌拔拓思有些蠢蠢欲动,本能地觉得不对,立刻打发人往城外去向赵恒汇报,还没收到回信时,沐旬鹤却递了折子,有紧急事务请见。   沐桑桑出来时,沐旬鹤已经在殿中等了多时,一见她就蹙眉道:“殿下,王夫人派人传了一个消息,臣有些拿不定主意,所以求见殿下,请殿下定夺。”   “王夫人,是雪绮的母亲吗?”沐桑桑问道。   “是。她是背着王尚书派人来的,说的又是朝中机密,”沐旬鹤神色严肃,“所以臣不敢怠慢,立刻来回禀殿下。”   王士虽然比不上吴邕更受器重,但也算是赵启头一份的心腹,王夫人能知道机密事项也不算奇怪,沐桑桑问道:“什么机密?”   “赵启近来在筹划一件对付陛下的密事,王士负责筹措钱财,王夫人无意中看到了丈夫的手记,发现此事与长平城有关,一旦得手城中人将死伤无数。”沐旬鹤道,“王夫人担心女儿,旁敲侧击跟丈夫打听过几次,但王士也不清楚具体的筹划,所以王夫人只得偷偷派人过来,想带雪绮出城避难。”   死伤无数,那会是什么事?沐桑桑忙追问道:“此事有几分可信?”   “臣无法确定。”沐旬鹤摇头道,“陛下在长平应该也有眼线,但似乎并没有类似的消息传来,所以臣不好直接报到陛下那里,只得先告知殿下,请您拿个主意。”   沐桑桑沉吟不止。如果直接告诉赵恒,万一消息是假的,难免又让人心惶惶,但如果不理会,万一是真的呢?   她突然想道玉华大长公主的失踪,心中一动,道:“玉华大长公主突然没了下落,如今人也不在城中。”   沐旬鹤神色凝重:“也许是与西疆的异动有关,但,也许是与王夫人所说的事情有关。若是后者,那么乌拔拓思与赵启之间,只怕有什么勾结。”   沐桑桑瞬间拿定了主意,吩咐道:“带上王夫人派来的人,与我去城外去见陛下!”   銮驾在泥泞中向城外走去,沐桑桑一路思索着,能让长平百姓死伤过半的,无非水火二字,但如今正值阴雨天,火攻并不可取,是水吗?   澄江正在汛期,秋雨又一直不止,如果一旦决口,长平城必将生灵涂炭。她忍不住打起车帘,向追随在后的沐旬鹤问道:“你心里猜测会是什么事?”   沐旬鹤很快答道:“如今陛下的心腹大患,便是一个水字。”   看来是想到了一处。只是她并不熟知地理,以赵启所处的位置,真能让澄江顺从心意在长平附近决堤吗?   “澄江所流经的区域,有多少在赵启手中?在那边动手脚的话,能影响到这段河道吗?”沐桑桑急急问道。   “澄江百多年前曾经改道,旧河道如今还在,能通向护城河。”沐旬鹤道,“若是在上游水流急又靠近旧河道的地方挖开大堤,江水很可能会再次改道,沿着旧河道卷向长平,臣也正是想到了这点,所以才不敢怠慢。”   沐桑桑心下一惊,忙吩咐宋意道:“命车马再快些!”   两刻钟后,沐桑桑赶到了赵恒行帐的所在,此处在河堤上地势较高的地方,是几座连在一起的帐篷,十分简陋,赵恒人还在堤上,并不在帐中。   等沐桑桑赶过去时,正碰上收到消息正往回走的赵恒,遥遥一打照面,赵恒脚下发力,瞬间已冲到近前,握着她的肩急急问道:“你没事吧?”   因为事关机密,所以沐桑桑打发人去传信时只说有急事,却没有提详细的内容,赵恒不知有什么事竟然需要她亲自走一趟,心中十分紧张。   沐桑桑忙道:“我没事,是我家收到了一个机密消息,只是无法验证。”   她忙让沐旬鹤上前,细细将原委说了一遍,赵恒很快问道:“人带来了吗?朕亲自问他。”   一柱香后,赵恒回到行帐,沉声道:“我已经派人沿河道向上游去勘察,也往万年那边传了信,让他们尽快查证,你放心吧。”   沐桑桑此时才有机会细细端详他,就见他靛蓝色常服的下摆上有许多泥水的痕迹,牛皮长靴的靴底和鞋帮上沾了许多河泥,颜色也有些古怪,显然已经湿透了。   她一阵心疼,忙道:“虽然忙,也该换换鞋,湿了穿着多难受。”   “并没有很湿。”赵恒拉着她坐下,道,“虽然不知道真假,但我有些担心,你不要回城,到山上行宫去住几日吧。”   沐桑桑一怔,本能地答道:“不行,我不能去。” 第118章   东山行宫位于东山的前山山腰,是经营了几代的皇家行宫,地势既高,储备丰富,又有东山大营就近护卫,搬去那里,无论水患还是兵患都无法殃及,最是安全,赵恒虽然目前还不能确定万年城那边会有什么动作,但他打算让沐桑桑暂时搬去那里,等一切落定,没有危险了再回城。   沐桑桑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回事。她能避,赵恒肯定是不会避的,那么她就不能抛下他独自求安全,况且她身为皇后,在这时候若是头一个走了,万一万年城那边放出什么谣言来,即便没有水火之灾,城中也会大乱,到那时人心动荡,却比天灾更加可拍。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走。   赵恒见她不肯答应,又道:“那么我跟你一起回城,有我在,万一有什么变动,也能保你无虞。”   沐桑桑摇头说道:“你不必为了我改动计划,汛情原本就在最艰险的时候,更何况现在又添了敌情,有你在这里应对,堤上才能稳住人心。我先回城去,有我在那里,即便有什么变故也算是个照应,百姓也能安心一些。宫中有禁军有护卫,那么多人守着,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吧。”   赵恒拥着她,蹙紧了眉:“我不放心。我让人立刻送你过去,不管消息是不是属实,你在那边更安全。”   “陛下!”沐桑桑挣脱他的拥抱,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我很少违拗陛下的意思,但是这件事,我不能听陛下的。我必须留下来,无论是为了陛下还是为了国家,我都必须留下来。”   两人独处时,她从来不用陛下两个字称呼赵恒,赵恒一听她这么说,便知道她不会改主意,心中又是担忧又是感慨,许久才缓缓吐了一口气,涩涩说道:“桑桑,你跟着我,受苦了。”   “怎么会?”沐桑桑伸臂搂住了他的脖颈,在他唇上软软地吻了一下,低声道,“即便吃苦,我也心甘情愿,更何况有你护着我,我从来就没吃过苦。”   赵恒心里明白她是在安慰自己,心里既是酸涩又是感动,劝道:“既然如此,你更该听我的安排才是,帝后原本每年秋季也都要去东山行宫行猎,你便是去了,别人也挑不出毛病来。”   “可我自己明白是怎么回事,”沐桑桑摇头,“我不去,我留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一起应对。”   赵恒低下头,额头贴着她的额头,呼吸绵绵。许久,他低声道:“暗夜在万年城进展颇为顺利,如今已经成了赵启的心腹,但他并没有提起过此事。我已经飞鸽传书向他询问,最快明日午前就能收到消息,若真有危险,你听我的话,早些脱身为上。”   夫妻两个虽然亲密无间,但这些军政要事赵恒此前并没有多说,沐桑桑虽然知道暗夜是他的心腹,但并不知道他竟然在万年城,更不知道他已经潜伏在了赵启身边。沐桑桑心中一阵异样,虽然说夫妻一体,但今日他说了这些,从此以后他们不单单是两心相许之人,更是同伴,要一起面对更复杂的情况。   既如此,她越发应该。   沐桑桑扬起脸来看着赵恒,轻声说道:“有你在,不会有危险,即便有,我也与你一起。”   “怎么这么固执……”赵恒叹息般地说道,跟着抱紧了她,紧得几乎让她透不过气来。   午膳的时候,陆陆续续有三四拨人来向赵恒回事,沐桑桑知道他忙的厉害,于是用最快的速度吃完了饭,匆匆与他告别,沐旬鹤被留下来协助调度事宜,赵恒抽出时间将她送出去三四里地,直到后面河工追过来,沐桑桑劝了又劝,赵恒这才止步,深深地看她一眼,跟着转身离开。   车声碌碌,向着长平城的方向走去,遥遥看见巍峨的城墙时,却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背后响起,很快就见一个禁军追过来,向随车的宋意说道:“宋姑姑留步,陛下有要紧事要与皇后殿下商议。”   宋意一回头,就见赵恒带着几个禁军在身后不远的地方站着,她一阵疑惑,刚刚才分别,为何这时候又追过来?   沐桑桑在辇中已经听见了,正要询问时,宋意打起车帘,回禀道:“殿下,陛下有要紧事,已经赶过来了。”   沐桑桑心中一紧,莫非汛情有变?不然他不会紧着追过来。   她忙回头看时,就见赵恒勒马站在后面不远处,脸色沉肃,眉头紧锁,似乎有什么不好的消息。沐桑桑还未开口,心中便是一阵担忧。   “殿下,”那名报信的禁军一看见她露面立刻躬身说道,“陛下请您移步过去,有要紧事与殿下商议。”   “好。”沐桑桑吩咐道,“驾车过去。”   那名禁军立刻招呼同伴过来帮着驾车,宋意正要跟上,就听他陪笑说道:“宋姑姑,陛下只说请殿下过去。”   宋意踌躇着看向沐桑桑,沐桑桑不由得回头又看了赵恒一眼,却见他向他微微颔首,似是在确认禁军的话,于是她吩咐道:“你在这里等着吧。”   车辇掉头,很快来到赵恒跟前,赵恒依旧沉着脸,指指道旁的树林,率先拨马朝那个方向过去,沐桑桑心中疑惑,忙道:“陛下,有什么事?”   赵恒回头看她,慢慢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在她面前晃了一下。   沐桑桑一瞥之下,当先看见封皮上几个字“桑桑亲启”,是赵启的亲笔手书。   沐桑桑一怔,几时有这么一封信?跟着便想到,之前大婚之时,赵启曾经送了信和她的私人物品,难道就是那封信?可赵恒说并没有打开看过,怎么又突然拿着这信来找她,还一副生气的模样,难道信里有什么?   赵恒走得快,已经进了树丛,沐桑桑的车辇跟在后面,急急说道:“陛下,从哪里来的信?”   赵恒回身站定,待她的车辇来到近前,才打开那封信拿在手里,低声道:“你看。”   沐桑桑正要看时,心头突然涌上一丝怪异的感觉。这声音好像有些古怪,并不是她听惯的那个声音。她下意识地看了眼赵恒,虽然是同一张脸,但眼前的人与之前刚刚分别的那个人,总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一样。她忙又细看了一回,衣服也与方才分别时一样,但下摆上泥水的痕迹却不见了。   沐桑桑来不及多想,忙回头看着不远处的卫队,正要扬声唤宋意,就见赵恒弯腰把那张薄薄的信笺送到她面前,声音低沉:“赵启对你做过什么?”   电光石火之间,沐桑桑几乎是本能地说道:“你不是他,你是谁……”   声音戛然而止,赵恒抬手在她脖颈上一砍,沐桑桑昏晕过去。   高大的车辇挡住了远处卫队的目光,一片寂静中,似乎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一刻钟后,禁军驾着车辇走出树林,赵恒骑马跟着车后,掉头向河堤的方向走去,又一名禁军拨马向皇后卫队奔去,向宋意说道:“宋姑姑,皇后殿下要随陛下去河道,陛下口谕让你们自行返城,到时候由陛下派人护送皇后回城。”   宋意抬头远望,就见赵恒乘马跟在车辇旁边往回走,车辇安稳地向前走,沐桑桑却始终没有出声。宋意心里觉得有些怪异,皇后是个心思细密的人,从没有过这种一句话不交代只管自己离开的情形,她到底有些不安,忙道:“这位将军,请转告皇后,就说我有件事想请皇后殿下给个吩咐,请求面见皇后殿下。”   只有见到人确认一下,她才能放下心来。   “怕是不行呢,河道那边都急等着陛下与皇后拿主意。”那名禁军一口拒绝了,“有陛下在,宋姑姑难道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宋意又望了一眼,赵恒恰在此时回头,宋意被他冷厉的目光一瞪,忙低了头,便没敢再坚持。   然而心里始终觉得有些古怪,回宫之后想了又想,还是放不下心来,正在廊下来回踱步踌躇之时,目光突然瞥见云素馨经过,忙道:“云尚宫请留步!”   云素馨闻声停步,宋意忙走过去道:“云尚宫,我有一件事拿不定主意,请你帮着参详一下。”   她匆匆讲完当时的情形,云素馨细细的娥眉蹙了起来,道:“即刻派人去河道那里确认一下!”   宋意一颗心砰砰乱跳,忙问道:“云尚宫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对?”   “不好说。”云素馨很快打发侍婢去通知卫队长往河堤传信,沉吟着道,“你可看清楚来人是陛下了吗?”   “是陛下。”宋意毫不犹豫地答道。   “可陛下和皇后殿下都不会如此行事。”云素馨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顿时紧张起来,扬声吩咐道,“请卫队长飞马出城,最短时间里赶到河堤上,快,快!”   她来不及多说,自己也提起裙角飞快地向西南角跑去,宋意看她的方向似乎是要去禁军的值宿处,忙忙地跟在她身后向那边跑去,心里紧张到了极点,她要去找谁?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半个时辰后,卫队长匆匆赶到河堤行帐,禀明原因等待觐见之时,虽然明知规矩是不能随便打听帝后的行踪,还是忍不住向帐前的卫士打听道:“皇后殿下在里面吗?”   卫士没有回答,卫队长蓦地就感觉到一阵恐慌,就在此时,门帘猛地被从里面掀开,赵恒脸色铁青,厉声问道:“人什么时候走的?”   作者有话要说:写了好久日常,终于要收尾了~ 第119章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阴雨天的深夜,况且又是战时,路上按理说早就应该没了人迹,然而道旁树上的栖鸟却突然飞起来一大片,惊惶不安地叫着嚷着,远处跟着传来一阵泥水踩踏的声音,不多时,几辆不起眼的驴车冒着夜色走过来,阴天里没有星光,一辆车子一不留神碾过一块石头,车身猛地一歪,溅起许多泥浆。   沐桑桑在此时悠悠醒来。眼睛需要很久才慢慢适应黑暗,努力分辨时,只能勉强看出周围狭窄逼仄的轮廓,再从摇晃的节奏里判断出,她在一辆快速行进的车里。   手脚沉重得抬不起来,不知道是被下了药物,还是用了别的法子,沐桑桑想叫人,可一张嘴才发现声音嘶哑到了极点,就好像重病失声一般,根本发不出任何清楚的声音。   看来,她真的是被劫持了,而且对方防范得很周详,没有留给她逃走的机会。沐桑桑缓缓调整着呼吸,闭上了眼睛。既然如此,不如先保存体力,等弄清楚了形势,再随机应变。   脑中不断重现树林边那诡异的一幕。与赵恒几乎一模一样的人骗她离开卫队到林中相见,那人的体态、动作与赵恒如此相似,若不是夫妻之间太熟悉对方,也许她根本不会察觉到其中的细微差别。   那个假扮赵恒的人,究竟是谁呢?   能模仿赵恒到九成九,必然是有机会观察赵恒的人,而他能拿出赵启的信来吸引她的注意力,多半与赵启有密切的关系。赵恒身材高大,又因为常年习武的缘故行动之间自有一股武人的力量感,想要符合全部这些条件,并不容易。   沐桑桑逐一回想着有可能的人,脑中渐渐清晰起来。身材与赵恒一般高大,习武,熟悉赵恒,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人――青G。   她知道青G是赵恒自少年时便一直得用的助手,与云素馨姐弟和苌虹几个,都是赵恒的心腹,按理说这个人不会有问题,也许是她多心了,然而眼下,青G是最可疑的一个。   再细想起来,青G当初之所以被贬,正是因为在他值守的时候,赵启突然闯进国公府意图劫持她,事后虽然京中一番排查后拔出了许多赵启的细作,但那些人的口供有许多含糊不清的地方,如今想来,那些口供很可能是真假掺半,目的就是为了掩护真正的、能发挥最大作用的细作。   沐桑桑闭着眼睛靠在车壁上,神色没有变化,心中却沉重起来。此事九成九是赵启的手笔,假如内奸确实是青G,那么很可能赵恒身边不止这一颗潜伏多年的钉子。他眼下是否安全,有没有发现青G可疑?   假如是赵启劫了她,那么现在应该应该是在去往万年城的路上,该怎么给赵恒留下线索,帮他找到自己呢?   沐桑桑试了一下,身体虽然还是沉重,但比刚刚醒来时已经轻松了些,看来这个效果会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减轻,也许她可以装作始终不能移动的模样,来降低对方的戒心。   她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细细推敲着眼下的处境。如果是去万年城的话,从长平到万年城之间有七百多里地,中间大概有三百多里在赵恒的控制中,还有两百里是反复鏖战的地区,时常是头一天被赵恒的军队攻下,第二天又被赵启的军队夺回来,剩下的在赵启的手中。她从昏迷到现在究竟过了多久?现在是当天的深夜还是已经过了好几天?如果能弄清楚这个问题,也许就能大致推测出到了哪里。   就在此时,车子的速度慢下来,沐桑桑忙闭上眼睛凝神细听,很快,车子完全停止,跟着车门被推开,一人探头进来试了试她的鼻息,回头向外面的人说道:“醒了。”   竟然能被发现?沐桑桑不再假装,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一个农夫打扮的中年男人,提着一盏油皮纸灯笼,肤色黑黄,头发脏乱,指甲里也有许多黑泥,看起来十足是个乡下人,但他的目光异常冷静,又决非乡下人的模样。   沐桑桑没有动,保持着四肢无力的状态,努力积攒起力气问道:“你是谁?”   声音嘶哑到了极点,即便认真去听,也很难听清楚说的是什么。沐桑桑心中一阵失望,如果不能发声,想要通知赵恒就能难了。   中年男人没有回答,只向外面招招手,很快走过来一个老妇人,探身坐在车辕上,端着一碗米饭,碗边堆着肉和菜蔬,低声说道:“姑娘,该吃饭了。”   木勺舀起米饭和菜蔬,送到沐桑桑嘴边,沐桑桑早有些饿了,便没有拒绝,配合地张开了嘴。   想逃的话,至少得吃饱了才有力气。   饭是红稻米饭,肉是梅子排骨,已经剔去了骨头,滑嫩的肉块外面裹着一层梅子粉,酸甜浓郁,蔬菜是荸荠、甜豆和茭白,素油快炒,口感脆嫩,全部都是她素日爱吃的东西。   沐桑桑咽下这一口,努力说道:“水。”   老妇人听懂了,忙起身取来一只竹杯,小心地喂她喝下去。   舌尖尝到一丝甜酸,是混了蔷薇水的梅露,也是她素日爱吃的口味。沐桑桑此时完全确定,是赵启。他们相处过那么多年,赵启最知道她的喜好,也唯有他会一边劫持她,一边在留心这些细节,小心照顾她。   饭菜吃完后,老妇人给她盖好被子正要离开,沐桑桑努力说道:“青G在哪儿?”   老妇人似乎是没听懂,摇摇头离开了,不多时先前那个中年男人走回来关车门,沐桑桑急急问道:“青G在哪儿?”   中年男人没有回答,只探身向她肩膀上点了一下,刚刚轻松些的四肢立刻又沉重起来,沐桑桑靠在车壁上,松口气的同时又是一阵失望。   由此看来,她现在的症状应该不是中毒,而是被制住了穴道,但不能动不能说话,与中毒也差不多少,想要逃走几乎没有任何可能。   中年人关上车门离开后,车子重新摇晃着走了起来,沐桑桑闭着眼睛继续梳理线索,然而倦意很快袭来,头脑渐渐开始不清楚,那些线索零零散散的,怎么也拼不到一处。不知不觉,她再次进入了梦乡。   醒来时天光已然大亮,她被放平在座位上,蜷着身体睡着,身上还盖了粗布的被子。想来是那些人在她睡着后进来帮她整理的。   沐桑桑试了下,手指勉强能够活动,比夜里好了些,她没有再动,只安静地躺着,细细梳理线索。   也许夜里吃的饭菜或者饮水中有催眠的东西,也许那个中年男人在肩膀上那一点有让人昏睡的作用,否则她不会睡得那么沉。但现在她并不饿,由此推测,时间并没有过去太久。   再顺着这个逻辑推测下去,昨夜她醒来时也只是微微有些饿,并不像一两天没吃饭的情形,那么现在,很有可能只是她被劫走的第二天。   而赵启连饭菜和饮水都按着她的口味准备好了,还弄了个老妇人专门服侍她用饭,想来也不会让她吃太多苦头,从这点来看,那些人应该不会让她一直饿着,那么现在,很可能是第二天上午。   那么,以驴车眼下的速度来推断,如果昼夜不停地赶路,她现在距离长平应该还不到两百里地,肯定还在赵恒的治下。   沐桑桑心中一喜,驴车不可能不经过郡县州府,只要能想到法子在进出城门时通知守军,就能拦下这帮人,至少,能把自己的行踪传到赵恒耳朵里。   她连忙试了一下,声音依旧和昨夜一样,嘶哑含糊,很难分辨出说了什么。但,这个时间赵恒肯定已经在到处找她,如果在过城门时用力大喊,肯定能引起守军的注意,也许就能得救。   就在此时,沐桑桑听见车门外面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人声,她心中一喜,看来已经到了有人烟的地方,很有可能就是城池。   吱呀一声,车门被打开了,昨夜那个老妇人探身扶她坐起来,跟着给她喂了水,又端来一碗菜粥,侧身坐在车辕上喂她吃饭。   中年男人站在老妇人身后,两个人的身体正好挡住车门,沐桑桑看不见外面的情形,却能听见外面断断续续有人走动的声音,说话的声音和车马经过的声音,偶尔的交谈中还能听见一半句长平口音,沐桑桑心中一喜,看来她的推断没错,此地离长平不会太远。   接下来,只需要耐心等待进出城的时机。   一碗菜粥慢慢见底,老妇人起身离开,中年男再次走近,沐桑桑一阵警觉,然而不等她有所反应,中年男在她肩颈上接连点了几下,刚刚恢复一些的力气很快消失,沐桑桑想要喊叫,却发现此时,连一丁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车门再次关紧,车子慢慢向前驶去,许久,车门突然被打开,沐桑桑看见一名士兵向里望了望,又听见那个老妇人说道:“这是我儿媳妇,得了麻疹,要出城去丽台瞧大夫。”   沐桑桑努力向士兵打眼色,但士兵并没有留意,很快关上了车门,就在此时,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跟着就听有人大声说道:“关城门!陛下有旨,一个都不准放出去!” 第120章   澄心堂中。   苌虹匆匆赶到,沉声回禀道:“陛下,已经快马传令所有州县,一律只许进不许出,往万年城方向去的所有州县都已送去了皇后殿下和青G的图影,已下令各处挨家搜查,只要发现可疑人物,立刻拘押审问!”   赵恒一夜未眠,此时脸色凛冽到了极点,只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回话。   “陛下!”兵部侍郎一路小跑着冲了进来,“西疆传来加急塘报,乌拔拓思于前天趁夜突袭军屯,杀伤我方数百名士兵,乌剌大军已经越过当初约定的国界,沐将军请求陛下下旨出战!”   “很好。”赵恒怒到了极点,声音反而格外的冷淡,“赵启一动,乌拔拓思跟着也动,不要跟朕说在此之前你们所有人都没察觉到两边有联络。”   所有人都不敢出声,云增见情势不对,忙道:“陛下,阳川郡守上奏说,四天前曾见到疑似玉华长公主的人从阳川出城,要不要派人从这条线追下去?”   “四天了,人早就过了国界,”赵恒淡淡说道,“现在再追还有什么用?”   他略一思索,很快吩咐道:“传旨,令安西都护分拨三万兵马,归于沐乘风麾下,立刻攻打乌剌!”   中书舍人急急拟好旨意双手递过,赵恒扫了一眼,取过印玺盖上,高松立刻收好,交给了兵部侍郎。   兵部侍郎捧了圣旨刚刚出门,就见工部侍郎飞跑着向这边奔来,刚到门口便高声道:“陛下,河工队沿江向上勘察,在四百里外的吴郡地界遭到赵庶人的军队袭击,两人被杀!”   屋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很快听见赵恒冷冷说道:“秦太阿的军队驻扎在不远处吧?传令秦太阿,立刻带三万兵马护卫河工队继续沿澄江向上游勘察,若再遇到阻拦,格杀勿论!”   云增忙道:“吴郡如今还在交战,派出去的人数是否太多?”   “若被赵启决开澄江,还交什么战?”赵恒道,“即刻传旨!”   工部侍郎离开后,沐旬鹤双膝跪下,沉声道:“陛下,臣请求带队向南,追查皇后的下落。”   赵恒沉沉的目光打量着他,沐旬鹤双眉紧蹙,坦然与他对视,许久,才见赵恒微微颔首,道:“准了。”   沐旬鹤很快起身离开,云增见四下无人,这才问道:“陛下,暗夜那边可有了回话?”   “赵启近来曾两次单独召见工部的人,其他的,暗夜并不知道。”赵恒眸中划过一丝冷意,“派人盯着暗夜,一旦发现他有异动,格杀勿论。”   暗夜近来十分得赵启信任,可无论是沐桑桑被劫还是毁河决堤的事,暗夜都没有任何提示,按理说这么重要的消息,暗夜多少都应该知道一些的。   云增一阵踟蹰,沉吟着说道:“人确实要派,只是暗夜这些年为陛下出生入死,担着莫大的风险,以臣看来,他应该是可靠的。”   “青G这些年也是跟着朕出生入死过来的。”赵恒淡淡说道。   作为他曾经的护卫队长,作为十多年前就跟着他的老班底,青G为了大业曾多次舍命,所以才换得他的信任,但谁能想到,他竟然是万年城安插的钉子?   昨日他收到消息后,立刻断定假扮他的人是青G,当初为了混淆视听,青G曾多次戴了面具扮成他,唯有青G才能模仿他到惟妙惟肖的地步。   果不其然,当搜查的士兵冲进青G的住处时,人已经消失了。   假如青G是钉子,那么与他关系亲密的暗夜、苌虹,甚至秦太阿,其中有没有可能还有钉子?眼下除了云家人和沐家人,他一概都不相信。   云增心里明白,青G的事太过突然,他很难不怀疑其他几个,但暗夜职责特殊,过去也曾用过许多非常手段来取信于敌人,如果不加询问就下手除掉,万一是判断失误,损失就无法挽回。   云增想了想,坚持劝道:“暗夜做的事正所谓是刀口舔血,不能以常理来度量,陛下,即便他有什么异常的举止,也很有可能是为了取得赵庶人的信任,臣以为,对待暗夜还是要问清楚了再做决断,不能过于急躁,容易误伤无辜。”   赵恒看他一眼,许久才道:“准奏。”   “云相,你一夜未眠,早些回去歇息吧。”赵恒起身向外走,道,“等有了消息,朕再着人叫你。”   他快步向御书房走去,那里有万年城附近各个州县的详细地图,还有澄江的水系图,连在一处再细看看,或许能发现一些问题。   转过回廊后,云素馨等在不远处,一看见他立刻追过来,急急说道:“陛下,臣已吩咐御膳房做了膳食,您用一些,再歇息一会儿吧!”   赵恒连看也不看她,只管迈步向前走。   云素馨快走几步,抬高了声音:“臣知道陛下忧心皇后,但是陛下,您已经一天一夜不食不眠,万一您熬坏了身体,皇后回来后该多么忧心!皇后最是担心您的身体,每日里不管多忙都要亲手给您做药膳,您若是不眠不食身体有什么不豫,岂不是枉费了皇后一片苦心!”   赵恒的步子慢了下来,回想起当初的情形,心中一阵酸涩。她是世家里娇养的女儿,教养中即便有庖厨之事,也都是吩咐下人去做的,可为了给他调养脾胃,她这大半年来却一直洗手做羹汤,为了让他吃饭的速度慢下来,她甚至还亲手喂他。眼下她虽然不在,但为了她,他也得保重好自己。   云素馨早已察觉到他的软化,忙向随侍的宫女打了个眼色,宫女快步离开,等赵恒在御书房坐下时,午膳紧跟着便送了过来,赵恒匆匆吃完,云素馨立刻将手中拿着的薄被递给高松,高松大着胆子送到近前,赵恒默默起身到榻上躺下,闭着眼睛道:“半个时辰后叫朕。”   云素馨很快离开,高松守在榻前,见赵恒的浓眉始终蹙得紧紧的,眼睛下面有些青黑色,想来是连日操劳太过的原因,高松轻手轻脚地放下一只沙漏计时,跟着燃起了一根梦甜香。   淡远的香气很快在屋中弥散开来,赵恒的睫毛动了动,朦胧睡去。   他在梦中见到了她。她躺在一张拔步床上,杏黄色的帐幔被风吹起了一角,露出她的容颜,眼睛是闭着的,却有热泪慢慢从腮上滑落,赵恒一阵心疼,想要上前去替她拭泪,却怎么也无法靠近。   片刻后,赵启来了,在她床前坐下,拿起团扇给她扇风。她却在此时睁开了眼睛,问了一句话。   赵恒听不到她说了什么,他们近在咫尺,却又像被隔绝在不同的世界。但很快,他看见她从枕头下摸出一把匕首,用力向胸前刺去。   鲜血奔涌而出,赵恒惊呼一声,猛地坐了起来。   高松吓了一跳,忙凑近了小声问道:“陛下,是否龙体不适?”   “没什么。”赵恒定定神,破天荒地揉了揉眉心。   好真实的梦,即便已经清醒,那种惶急无奈的感觉仍旧停留在心中,让他竟有片刻分不清是梦是真。   得在最快的时间内找到她。   赵恒移步下榻,拿起地图册,凝神翻阅起来。   数百里外。城门依旧开着,然而只放人进门,却不放人出门,门边上新贴了通缉的罪犯图影,是个浓眉剑目的年轻男子,四个穿着巡城士兵服色的士兵抬着一个病得不能动的同袍从门洞旁边经过时,生病那人的目光瞬间转去图影上面,眼睛眨了眨,似是想说话,但脸色却依旧平静,最后也没说出口。   领队的士兵是个中等身量的中年男人,拿腰牌给看守的士兵看了,道:“有个兄弟吃了毒菌子,手脚不能动,话也说不出来,听说城外有能解毒的山民,我们带他出去找找,好歹也是一条性命。”   守卫挨个查验了腰牌,核对无误后这才放行,几个人出城后在岔道上转了几遭,加快速度向山上走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泥泞的山路上只能听见低沉急促的脚步声,担架上的士兵手脚渐渐能动了,慢慢挪动着身体,瞅准抬担架的人迈步跨过沟坎的时机,正要翻滚下来,胳膊被领头那个中年人抓住了,他默默地将人推回去,低声道:“此处危险,我不想对姑娘动粗,姑娘最好不要乱动。”   担架上那人清凌凌的眼睛看着他,虽然不能出声,神色却十分平静,正是沐桑桑。   上午即将出城时,长平传来号令,所有百姓一律准进不准出,所以中年人带她回到城中落脚处,将她该扮成中毒的士兵,这才混出了城门。   她留神看了,城门上写着“采春”二字,这是采春县,位于东南的一座小城,距离长平城将近三百里。   看来之前她估计错了,他们走得比她推测得快得多。出了采春县,就只有一座抚松郡在赵恒治下,再往南就是鏖战的地带了,要么想法子在抚松郡留下线索,要么就只能指望碰上梁义简或者秦太阿的大军了。   四人队伍又走了大半个时辰,在山道边一处山神庙落了脚。沐桑桑被扶靠在墙边坐着,就见破败的山神塑像突然转动,从里面陆续钻出来十多个人,最后走出来的男人还未开口便先笑了起来,凤眼的末梢微微翘起,轻声道:“哎呀,好好一个美人儿,怎么给弄成了这幅模样!”   沐桑桑一惊,原来,并不只是青G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是不是文写得太长了,到后面大家都不吭声了,哭唧唧 第121章   这双眼睛,这幅万事不放在心上的轻佻模样,虽然容貌做了伪装,然而沐桑桑能够断定,是傅澄。   她神色不动,心里却急急思索起来。傅澄一直在暗中给赵恒传递消息,按理说应该算是长平这边的细作,那么他这番前来,是要救她,还是要反水?   傅澄很快走到近前,弯腰在她对面一根倒塌的柱子上坐了下来,笑着说道:“好妹妹,很久不见,近来如何呀?”   沐桑桑努力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先前那个中年男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她现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极不方便。   傅澄抬眼看看那个中年男人,道:“解开穴道。”   中年男人踌躇了一下,道:“我收到的命令是不能让她行动、出声。”   “来。”傅澄微微一笑,向他勾了勾手指。   中年男人默默地走到他跟前,迟疑着看向他。傅澄慢慢站起身来,从腰带上抽出了镶宝的马鞭。   啪一声,马鞭准确地甩在中年男人脸上,留下一道凸起的红痕,傅澄笑容不变,轻声道:“记清楚了,如今我才是你的上峰。去,给她解穴。”   中年男忍着气,很快走到沐桑桑跟前,在她后颈和肩上推拿几下,沐桑桑觉得一股浊气从喉间吐出,她清清嗓子,说道:“傅澄,我手脚都很沉重,行动不便。”   “妹妹果然待我不同,我扮成这副模样妹妹还能认出我。”傅澄的凤眼微微眯了些,笑意更浓,“不过,手脚的穴道就不能再解了,万一你逃走,我这颗大好头颅可就保不住了。”   沐桑桑心中越发判断不出来,他究竟是哪边的人?   她定定神,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傅澄虽然一向难测,好歹是比较熟悉的人,总比那个冷冰冰的中年男人容易对付。她点点头,道:“不解就不解吧。是赵启让你来的?”   “陛下的名讳可不能随便挂在嘴上的。”傅澄依旧笑着,“不过妹妹这么叫,想来是无妨的。陛下日夜思念妹妹,所以特意派我来迎接妹妹回宫。”   这是给了她答案了。沐桑桑越发不能确定傅澄的来意,只是沉吟着看他,许久,才指了指那个中年男人,道:“你传信给赵启,就说这人路上对我极是无礼,我很不高兴。”   虽然她看不透傅澄这个人,但本能地觉得他不会对她如何,既如此,不如趁此机会立威,让那些押送的人之后再对付她时也有点畏惧。   中年人吃了一惊,脸上的神色便带了点愠怒,他是奉命行事,一路上虽然很不客气,但绝没有对她无礼,这明摆着是诬陷。   傅澄笑道:“我这就传信给陛下。不过妹妹,这点子小事,我就能给你做主,别生气了。”   他说着话,早已抽出马鞭,也没回身,向后就是一鞭,那个中年人不敢躲,脸颊另一边立刻又肿起一道红痕,傅澄这才转过身来端详了一会儿,摇头道:“失了准头,可惜。”   他转向那十几个下属,道:“把他押回去,等候陛下发落。”   中年人再也忍耐不住,高声道:“傅将军,她是诬陷!属下一直都是奉命行事,根本没有对她无礼,其他人都能为我作证!”   “要不要赌一赌陛下是信你还是信她?”傅澄摇摇头,“别吵了,老实待着,等陛下发落吧。”   中年人很快被押出山神庙,剩下的人神色都是一凛,尤其是先前跟着沐桑桑从采春县出来的那三个人。如此看来,无论是皇帝还是傅澄,对这个神秘的女人都很看重,他们先前对她并不客气,该怎么挽回?是否今后要加倍对她恭顺服从?   沐桑桑心下一宽,看样子,至少这些人不敢再随意对付她了。   只是傅澄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她依旧靠坐在墙上,双手放在身侧,看似是撑着活动不便的身体,其实偷偷用右手的指甲在土墙上慢慢抠着字迹。傅澄滑不丢手,不如想法子给赵恒留下线索,或许能被发现。   然而很快,傅澄弯腰拉起她,跟着定睛向先前被她挡住的土墙看了看,捡起地上的石块抹掉还未成型的字迹,摇着头说道:“妹妹不要调皮,否则我就只能让你动弹不得了。”   沐桑桑看着他,淡淡说道:“傅澄,你应该清楚这么做的后果。”   “我挺清楚的,所以才要对妹妹更好些,将来妹妹可要记得在陛下面前替我美言几句。”傅澄笑嘻嘻的,伸手挽住了她的胳膊,“走吧妹妹,咱们得连夜赶路,早些绕过抚松郡,找到大军才能安全。”   究竟是在哪个陛下面前替他美言,又是要找到谁的大军才能安全呢?沐桑桑看着他,努力想要分辨他的意图,然而傅澄只是笑着,很快挽了她向外走。   雨虽然停了几天,天气却始终没有放晴,山中的秋夜阴沉沉的,沐桑桑坐在滑竿上,被两个人抬着赶路,傅澄坐在另一幅滑竿上,跟在离她不远的身后,留神警惕着周遭的动静。   沐桑桑闭着眼睛靠在滑竿的短靠背上,思索不定。假如傅澄想救她,那么刚刚就没必要阻止她留下痕迹。但若不想救她,又没必要说那么多含义不明的话,更不必当着属下的面折辱那个中年男人,要知道如此对待下属在军中是大忌,除非他是看出了她的用意,帮着她杀鸡儆猴,让那些人今后对她心怀畏惧。   他做的一切都似是而非,沐桑桑依旧无法判断他的意图。   她放松身体,努力想要入眠。这几天里,她得吃好睡好,尽快恢复体力。不管傅澄站在哪边,把逃脱的希望放在他身上都是不明智的,还是要瞅准时机逃走,至少,要留下什么线索方便赵恒找她。   可在她昏迷的时候,容貌已被改变,里外的衣服全都换了,首饰物品也都不见踪影,如今但凡行动就有许多人盯着,该如何脱身?   第三天午时,太阳短暂地露了面,傅澄抬头看着日色,笑着说道:“好妹妹,已经绕过抚松郡了,等出了这个山口,后面的路就好走多了。”   这几日昼夜都在山中打转,一会儿爬高一会儿上低,颠簸得十分难耐,沐桑桑强忍着心头烦闷的感觉,低声道:“出山后你准备怎么办?”   傅澄看了眼边上跟着的下属,道:“自然是去找陛下的大军了。”   “此处是交战的区域,”沐桑桑道,“有万年城的兵,但更多的是长平的军士,你怎么确定就能找到你想找的人?”   傅澄笑了笑,转头吩咐部下道:“先休息一会儿,去弄些饭食给姑娘吃。”   滑竿落地,沐桑桑靠在椅背上没动,深而慢地呼吸着,努力对抗颠簸带来的不适。傅澄下了滑竿走到近前,弯腰看她,道:“脸色看起来不大好呢。”   他很快接下腰间挂着的扁银壶,拧开塞子递过来:“放了十几年的浮雪酒,妹妹要不要尝一口?”   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沐桑桑一个忍不住,偏过头干呕起来。   傅澄皱皱眉,很快上前扶住她,左手搭上她的后背,想要帮她拍抚。   虽然傅澄一向轻薄,但像这样亲近的行为此前从未有过,沐桑桑一阵厌恶,不假思索反手就是一掌,低叱道:“走开!”   傅澄正低着头,这一掌擦着他的脸颊甩过,力气虽然不大,指甲却在他脸上划出了细细的一道。傅澄微微直身,很快握住了她的手,笑道:“我是好意,妹妹何必发火?”   “看来你这项上人头,是真的不想要了。”沐桑桑强忍着不适,冷冷说道,“无论是长平还是万年城,哪一边你能应付?”   傅澄没有松手,轻笑着叹了口气,道:“妹妹好狠的心,我与你也算是自幼相识,为何从来都不待见我?”   沐桑桑还想再说,跟从的人却捧着冷肉和麦饼走了过来,鼻端嗅到那股油腻的肉味,心头突然一阵翻江倒海,沐桑桑来不及避让,只在匆忙中低下头,呕一声吐在了路边的泥泞中。   傅澄皱了眉,探手在她额上试了一下,跟着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示意部下去拿水。等水送到时,沐桑桑苍白着脸转回身来,傅澄一手扶着她,一手将水送到她唇边,笑道:“妹妹就算嫌弃,眼下也只有我来服侍你了,难不成让那些大老粗上手来?”   沐桑桑没有说话,默默地漱了口,重新靠在椅背上,呼吸沉重。傅澄打了个手势,几名从人连忙抬起滑竿另换了干净地方,又有人用泥土树叶掩盖了秽物,以防暴露行踪。   “此处太容易被发现,没法用火。”傅澄洗过手,拣了一个软和些的麦饼撕成小片,慢慢往沐桑桑口中送,低声道,“将就些吧,等找到军队,就给你做些热食来吃,话说我还从来不知道,妹妹喜欢什么口味?”   沐桑桑没有理会他,只是强忍着肠胃中翻腾的感觉,逼自己吃下那些麦饼。无论如何都不能生病,等出了山,等到了平地上,等遇见军队,只要她有体力,肯定能想出法子逃走。   可不管她怎么忍耐,刚一出山口,忍不住又呕吐起来。傅澄跃下滑竿,快步走来帮她收拾,见她始终没有缓过来的模样,便皱着眉拿起她的手,几根指头搭上去细细听着,似乎是在诊脉。   沐桑桑挣了一下没挣开,闭着眼睛带出几分嘲讽道:“难道你还会诊脉?”   “军旅中有伤病很难及时就医,所以我还真是学过几年。”傅澄放下左手换了右手,神色怪异起来,“好妹妹,你的月事是不是迟了许多天?”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不是有点太狗血了,哈哈~ 第122章   突然被问到这么私密的问题,沐桑桑一阵羞愤,用力挣了一下没有挣脱,便冷着脸说道:“放开!”   傅澄很快放开她,笑了笑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妹妹的脉象好似是有了身孕,不过我这医术粗浅的很,或许弄错了也未可知。”   他这么一说,沐桑桑反而拿不定主意了。细细算来,自生辰前来了月事之后,到如今已经将近两个月,一直没有动静,前阵子事情太多,镇日劳心,再加上她的月事经常延后,所以一时也没往这上头想,可若是按着日子来算的话,从前即便推迟,也从没迟过这么久,难不成真的有了?   沐桑桑心情复杂。在这个时候听到这个消息,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傅澄留神觑看她的神色,摇头道:“冷食是不能再让你吃了,等出了山寻个安全的所在,我让他们给你做些汤水好了。”   沐桑桑心头烦闷,冷冷说道:“看不出你倒有这副好心肠。”   “我对妹妹从来都只有好心肠。”傅澄笑起来,“我也很奇怪为什么妹妹一直都不待见我。”   沐桑桑偏过头去不再理会他,傅澄倒也不觉得尴尬,自去吃了饭净了手,很快又折返回来,道:“好些了吗?该动身了。”   从人们都在远处,沐桑桑抬头看他,低声问道:“傅澄,你到底向着哪边?”   “我一片忠心,可都是为了妹妹好呢。”傅澄走近一步,道压低了声音,“万年城那位近来瞒着上上下下不知在搞什么名堂,我虽然不知道详情,但听说此事非同小可,他之所以冒险派人带走你,是不舍得你跟你那位陛下一起丧命。”   沐桑桑心中一跳,这话与王夫人的话倒是对上了,傅澄说不定知道些什么,她连忙问道:“赵启有什么安排?”   傅澄咧嘴一笑,又恢复了从前那副轻佻的模样:“我怎么会知道?妹妹太高看我了,万年城那位对我没那么信任。走吧,出山后我想想法子给你找个大夫好好瞧瞧,不过妹妹也要谨慎些,万一给万年城那位知道了,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沐桑桑下意识捂住了小腹,那里依旧平坦,她无法确定那里是不是已经有了新的生命,但她知道,无论如何她都得守好了,决不能出一丁点意外。   天黑时队伍出了山口,傅澄找了一处战乱后无主的房屋落脚,放出信鸽往万年城报信,跟着果然给沐桑桑弄了热汤水,沐桑桑见天色已晚,知道今天是没法子再请大夫了,只得忍耐着心头翻覆的呕吐感,一点点都吃完了,闭上眼睛养神。   前面这两百多里地是最后的机会,梁义简和秦太阿都在这一带,傅澄的看管又没那么严密,而且这些天里,傅澄渐渐也不再让人点她的穴道了,如果不是肚子里的情况不确定的话,她本该抓住这个机会逃走的。可如今,她有了顾忌。   逃走已经不是上策,最好是能联络到军队,护送她回去。   要耐心一点,再耐心一点,总会找到机会的。   “安心睡吧,别胡思乱想。”傅澄悄无声息地在边上坐下,笑道,“跟着我还安全些,真要是回去了,说不定被一锅端了。”   “是水,对不对?”沐桑桑闭着眼睛,冷不丁说道,“赵启想挖开澄江,放水淹了长平,他选的是哪里?”   傅澄许久才道:“原来你知道了?”   他的语调郑重了几分:“皇帝肯定也知道了,呵,那位的运气可真是不大好。”   那位,应该是说赵启了。沐桑桑依旧闭着眼睛,声音越发冷淡:“傅澄,说老实话我实在不太明白你在折腾什么,难道是前几次他让你吃的苦头还不够吗?”   傅澄轻声笑了起来,悠悠说道:“好妹妹,你难道不应该感谢我吗?那位的筹划虽然我并不知道详细情形,但我猜大约正是这一两天就要发动,好妹妹,若不是我把你带出来,到时候妹妹可就玉石俱焚了。”   “你以为陛下会让这种事发生?”沐桑桑反问道,“傅澄,你还有活命的机会,只要把地点传回去,陛下应该会饶你一命。”   “这我可就真帮不了妹妹了。”傅澄轻描淡写说道,“那位近来多疑得很,行事都瞒着人,我也只不过是常在禁中,根据那位近来召见的人勉强猜测到这一步,事实如何我一无所知,说不定,连我那个推测也是错的。好妹妹,我如今只能竭尽全力,保住你安然无恙,其他的实在是有心无力。”   沐桑桑冷冷一笑,睁开了眼睛:“傅澄,你最好想清楚了,你想着左右逢源,到最后只能一头也不占,变成丧家犬。”   傅澄看着她,目光闪烁,许久才低声道:“身边有钉子,我也是身不由己。”   沐桑桑没再说话,只是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赵启多疑多思,这些随从中也许真的有他安排下的钉子,只是傅澄此人她太了解了,如果他有心相助,绝不会是现在这副模样。   他应该是在观望,想看看赵启的筹划能不能得手,若是成了,他将她押送回万年城,自然能讨赵启欢心,若是不成,看在他一路护她周全的份上,赵恒起码也不会要他的性命――倒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傅澄太不可信,还得想别的法子。   夜色渐渐变成漆黑,除了守夜的人,其他人都已经睡得深沉,一片寂静中守夜人恍惚听见一点OO@@的动静,急忙拿起火把四处查看时,却见所有人都合着眼睛呼吸绵长,并不像有动静的模样,显然是自己听错了,守夜人很快重新回到门前把守。   沐桑桑悄无声息地将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手心里藏着的,是一小段烧焦了的树枝。   她睁开眼睛,看着仿佛没有边际的漆黑色,心中一阵怅然。离开长平已经三天了,他肯定很焦急吧?真盼着他能顾惜自己的身体,再不要不眠不食了。   澄心堂中。   “陛下,沐家大公子陪着沐侍郎出城去找皇后了,”苌虹近前禀奏道,“带的是国公府的卫队,大约有数十人。”   赵恒眼前摆着一摞摞文书图册,短短数日见他整个人便瘦了一圈,眼中也有了红血色,此时他一边批阅奏折,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派一队夜卫追上去,务必护他们周全。”   “是!”   苌虹转身欲走,却见一个内监急急走来,躬身说道:“陛下,安国公夫人着人送来了一个字笺,说是突然出现在国公府的,国公夫人不知是谁留下的,故而送来给陛下定夺。”   苌虹忙接过来双手递上,赵恒瞟了一眼,却见只是一张两指宽的字条,上面用平平板板的字迹写着一句话“其雨淫淫,河大水深”。   “云相,你看看。”赵恒抬眉说道。   苌虹连忙又递到云增面前,云增扫了一眼,道:“应当是提醒澄江之事的,大约是从万年那边传来的字笺。”   这时候把消息递到安国公府却又不肯露面的,多半是太后。说到底骨肉连心,长平若是遭灾,沐家这些人难免都被殃及,太后与娘家人感情亲厚,只要知道了,怎么能坐视不管?   赵启此计虽狠,却未免流于下乘。万年城中大半的朝臣在长平都有亲眷,一旦真相大白,那些人岂能安心跟着他?却也是顾头不顾腚的打法。   “让暗夜想法子把皇后被劫的消息传递给太后。”赵恒道。   先前太后的态度并不明朗,所以他没有联络那边,但从这个字笺来看,太后应该不会眼睁睁看着赵启掳劫威逼自家侄女,有太后插手,或许能有转机。   云增答应着,又听赵恒跟着问道:“河工队那边进展如何?”   “还没有消息,按时间推算,秦太阿应该很快就能收到陛下的旨意了。”云增道,“大约明天一早,大军就能护送河工队继续排查险情。不过陛下,所谓君子坐不垂堂,如今汛情危急,还请陛下尽快移驾到东山行宫,在那里坐镇指挥。”   赵恒淡淡说道:“朕哪儿也不去,就留在宫中。”   “陛下,您的安危关乎天下万姓,请陛下尽快移驾东山行宫!”云增先前已劝过几次,此时见他态度坚决,忙双膝跪下,高声道,“陛下,臣自请留守长平,只求陛下顾惜自身,尽快移驾东山行宫!”   赵恒起身,亲手要扶他起身,云增急急说道:“陛下不答应,臣就不起来!”   赵恒也不争辩,手上发力,很快就扶他起来,只道:“朕就在宫中。”   时至今日,他才切身体会到那日她坚决不肯离京的心情。他是帝她是后,他们身后有长平数十万子民,危险到来之时,他们绝不能自顾逃命。   更何况,这宫里处处都有她的痕迹,唯有留在这里,他才最能冷静,一点点抽丝剥茧,找出应对之策。   “陛下!”兵部侍郎匆匆赶来,急急说道,“刚刚收到加急塘报,抚松郡外有异动!”   作者有话要说:加油加油,一定要好好写完,啦啦啦~ 第123章   沐桑桑又赶了一天的路,想是赵启早有安排,白天里陆续有打扮装成商人模样的加入进来,向晚时原本十几人的队伍已经变成将近百人的商队,推着装满货物的小车,一个个说着商行里的切口,若不是知根知底,只怕就要将他们当成真正的行商。   沐桑桑被改了容貌,着男装扮成其中一个商队的少东家,由傅澄就近监视着,乘车赶路。也许是路途颠簸,也许是精神紧张,沐桑桑时不时感觉到一阵阵反胃,只得用袖子掩了嘴,缓缓调整呼吸,努力压制不适的感觉。   众人见她一路上安安静静的从不反抗,渐渐也不那么提防她。沐桑桑在精神较好的时候留神观察,见他们虽然还是小心谨慎地拣着僻静的道路行走,但神色比起前几天已经放松多了,她想,也许这一带离梁义简和秦太阿的军队比较远,离赵启的军队比较近吧,他们很快就要归队,所以才是这种状态。   而傅澄的话肯定了她的猜测,穿过一片灌木丛后他低声在她耳边说道:“明天这个时候应该就能找到皇帝的大军,到那时我想法子请大夫给你诊脉。”   沐桑桑却冷不丁问道:“赵启准备明天动手?”   如果赵启劫她出来真的是因为怕她在长平城中一并被淹,那么,等她被大军接到,也就该下手了。   她留神看着,就见傅澄怔了下,跟着笑着摇头说道:“我早说过我什么也不知道,妹妹难道还不信我吗?”   这个细微的表情让她很是疑心傅澄其实是知道的,于是毫不犹豫地答道:“不信。”   傅澄大笑起来,悠悠说道:“妹妹从来都不肯给我留一丁点儿情面,真是好狠的心。”   “傅掌柜!”一个男人小跑着跟过来,看了眼沐桑桑,跟着压低声音向傅澄说道,“刚收到消息,秦太阿的大军突然往澄江水道上去了,咱们得改道绕开些,免得撞上了。”   傅澄看了眼沐桑桑,吩咐道:“那就绕开吧。”   沐桑桑心中一动,秦太阿动了,应该是赵恒的旨意,如果这些人要改道绕开,证明他们原定的目的地也是河道附近,难道赵启选定的地点就在这附近?   她等那人离开后,慢慢向傅澄身边挪了点,用只能让他们两个听见的声音问道:“赵启选的是附近的河道?”   傅澄看着她,依旧带着笑意,道:“妹妹不是不信我吗,那还问我做什么?”   “尽快把消息传回去。”沐桑桑冷了脸挪开来,道,“如果性命没了,那就什么都没了。”   傅澄靠在车门上,抱着胳膊笑道:“妹妹对你那位陛下真好,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想着替他筹划,真是让人眼红呢。”   天色渐渐暗下来,队伍从原本向南的方向改为往东南去,路上多是不高不低的丘陵,十分颠簸,沐桑桑觉得反胃的感觉越来越压不住,只得从车厢里挪到外面,打开车门透气,不停地深呼吸。   “慢些走,又不着急赶路,慌什么?”傅澄见她脸色难看,很快吩咐道。   车速果然慢下来,傅澄凑近来,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替她拍背,沐桑桑冷冷地横了他一眼,傅澄便又退回去,笑着摇了摇头。   就在此时,队伍最前面的几个回过头来压低声音叫道:“傅掌柜,前面有动静!”   傅澄伸手一拉,已经将沐桑桑扯进车厢里,跟着掩了门,自己跳下车,快步向前走去。   沐桑桑留神听着动静,许久,才听见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似是来了许多人,她心中惊疑不定,是赵启的人,还是自己人?   车子一沉,却是傅澄上了车,跟着车门打开了一条缝,就见他贴着门低声说道:“是乌剌使团。”   沐桑桑怔了下,乌剌人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傅澄又道:“那位跟乌拔拓思似乎达成了什么协议,乌剌人要跟我们一起去万年城觐见那位。”   假如乌剌跟赵启联手,必然会趁着此时水患的关头兴风作浪。沐桑桑心中一紧,再开口时不免带了几分火气:“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些说?”   傅澄咧嘴一笑:“我也是才刚知道。”   沐桑桑一阵气恼,假如他事先不知道,怎么可能在办这种机密事的时候捎带上一群不知底细的人?看来乌拔拓思早就跟赵启混在了一起,如此则长平腹背受敌,再加上水患的困扰,她又落在了傅澄手上,该如何化解眼下的危机?   入夜时队伍在一处背风的谷地歇宿,傅澄事先吩咐过,所以他的人并没有向乌剌人透露沐桑桑的身份,沐桑桑依旧在车上休息,透过门缝看时,就见乌剌人大约有二十几个,个个身材魁梧高大,看起来更像是士兵而不是使团的文官。   她想起玉华大长公主的失踪,心下不由得警惕起来。两国交战之时,她就是制约赵恒的一个利器,假如只是赵启的话,肯定会顾惜她的性命,但乌剌人却没有这个顾忌,她须得加倍小心,万万不能被乌剌人发现她的身份。   傅澄端着饭菜走过来,一一放在车辕上,跟着打开车门,道:“少东家,该吃饭了。”   沐桑桑闻到一股扑鼻的腥味,立刻捂着嘴干呕起来,傅澄无奈,只得把饭菜都撤走,道:“可有什么想吃的?我想法子给你弄,总得吃点东西才能撑下去。”   沐桑桑正要开口,眼睛的余光却瞥见几个乌剌人正阴沉沉地往这边偷瞄,她知道自己的声音瞒不过去,索性也不开口,只摇摇头,拿起手边的水壶喝了几口。   傅澄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顿时明白了她的顾虑,很快拿来了几块烤过的千层饼,低声道:“这东西没什么味道,应该不至于让你难受,将就吃些吧。”   沐桑桑虚掩了车门,一点点揪着面饼,努力下咽,傅澄守在她身边,时时警惕着乌剌人的动静,低声笑道:“那位还真是给我找了个好活计,这几位看着野蛮的很,咱们明天得快些赶路,早些把他们送到军队那边,早些交差了事。”   沐桑桑冷哼一声,没有回答。   篝火哔哔啵啵地烧着,队伍里的声音越来越低,等傅澄察觉到不对时,砰一声,一个原本守在最外面的人突然倒下了。   傅澄立刻拔剑,叫道:“警戒!”   砰砰砰接连几声,又有七八个人摇晃着倒下,跟着却见那二十几个乌剌人纷纷起身,拔出了腰刀。   “是你们?”傅澄一挑眉,带出了几分戾气,“在我国中还敢弄这些手段,活的不耐烦了吗?”   “大王和侧妃有令,要我等抓了那个女人回去。”领头的乌剌人一指沐桑桑,“傅将军,我不想跟你为难,把她交给我,你只管走你的,你们皇帝那里自有我们大王去说。”   “那也要先看看你们有没有本事为难我。”傅澄一抬手,道,“拿下!”   百来人的队伍里只有七八个挥刀向前,其他的人要么已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要么正在摇晃挣扎,傅澄站在当地,见乌剌人个个彪悍难敌,冲上去的七八个人被围在中间左右冲突着无法还手,看看就要呜呼哀哉,傅澄突然笑了起来,说道:“都住手吧,两家早就约好了一起对付赵恒,又何必为了这点小事闹得不痛快?你们要人,我交给你们便是。”   领头的乌剌人停住兵刃,道:“傅将军识趣最好。”   傅澄笑着说道:“肯定识趣,我就是天底下头一个识趣的人。你等着,我这就去带人过来。”   他慢慢走到车前,背对着乌剌人笑嘻嘻地向沐桑桑说道:“好妹妹,对不住了,眼下情势危急,我也只好把你交出去了。”   沐桑桑冷着脸没有回答,却在此时,看见他慢慢地向她眨了几下眼。   沐桑桑下意识地抓紧了扶手,傅澄拽着缰绳,慢慢向乌剌人领队走去,说道:“这可是赵恒的皇后呢,娇滴滴的一个人,你们须得和气些,别吓坏了她。”   领队不耐烦跟他废话,大步上前,伸手便来拽缰绳,傅澄笑着向后一躲,跟着又把缰绳往他身前送,口里说着:“你小心些,这马容易受惊。”   沐桑桑只觉眼前寒光一闪,傅澄抓着缰绳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多出了一把匕首,重重刺向乌剌人领队的左胸。领队大叫一声,鲜血喷出,傅澄毫不手软,□□立刻又刺下去。   他们背对着其他人,乌剌人一时还没发觉有变,紧跟着就听傅澄高声道:“妹妹坐好了!”   他飞身跳上马车,跟着一脚踢在马屁股上,右手扯紧缰绳控住马匹的方向,左手向怀里一摸一扔,却是两支袖箭,乌剌人应声又倒下一个,马车颠簸着向外冲去,傅澄放声叫道:“拦住乌剌人!”   身后乒乒乓乓打了起来,沐桑桑紧紧抓着扶手,任凭马车将她甩得东摇西晃,也只是抓紧了不放手,车子在黑夜中高低颠簸着向外冲去,其他人的马匹都拴在不远处的路边,傅澄探身出去,挨个砍断缰绳,又向其中一匹砍了一刀,那马吃疼,立刻嘶叫着撞了出去,带着其他马匹也踢跳着四处乱撞,傅澄眼疾手快,飞快地抓住其中两匹马的缰绳,拽着它们跟车子一起跑。   身后很快响起了追杀声和咒骂声,是那些受惊的马匹撞上了乌剌人,傅澄在百忙之中回头向着沐桑桑咧嘴一笑,道:“都说乌剌人最会驯马,就让他们玩去吧!”   沐桑桑哇一声吐了起来,她实在被颠得太厉害,忍不住了。   傅澄叹口气,道:“好妹妹,这可真是太不巧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看看到后面还要下线几个 第124章   夜色之中,马蹄声越发杂乱紧张,沐桑桑干呕着,额上已经被汗沁湿,背上也是一片凉意,此时的难熬,真是从未有过。   她不由自主捂住了小腹,心里焦虑到了极点,虽然没有大夫诊治,但这个症状跟之前听说过的很是接近,难道真的有了身孕?赶在这个时候,可如何是好!   喊杀声始终不曾远离,傅澄回头道:“出来!”   沐桑桑咬着牙,努力起身向门外挪,傅澄很快抓住她,猛地扯进怀中,笑道:“咱们得换马了。”   沐桑桑抓着他的衣服勉强稳住身形,就见傅澄低下头在她发间一嗅,轻佻地说道:“好香。”   “滚!”沐桑桑此时烦躁至极,再顾不得许多,骂道,“你简直找死!”   “妹妹觉得咱们甩掉乌剌人的机会有多大?”傅澄笑嘻嘻的,似乎根本没在乎她的叱骂,“我心里可没底,说不定咱俩得死在一起呢,正所谓生不同衾死同穴。”   沐桑桑冷冷说道:“要死你死,我并不准备死。”   不管多难,她都要活下去,他还在家等着她,更何况如今她腹中,说不定还有了新的生命。   傅澄笑得越发开心,跟着用力将缰绳向怀中一扯,先前带着的两匹马被扯到近前,傅澄将马车的缰绳交到她手中,道:“妹妹坐稳了,我马上来接你!”   他一手拽着缰绳,一手在车身上一撑,借着力量飞身跳到马背上,跟着用脚勾住马蹬,整个人身子横过来,拦腰将沐桑桑从马车上抱过,笑道:“抱紧了!”   沐桑桑没有理会,她强压着呕吐的感觉,绷紧身体聚精会神地看着马匹的动作,等傅澄刚刚将她放直些,她便瞅准机会一把抓住马鬃,借力将身体直起,跟着伸出右脚,努力去够马鞍。   穿男装比女装方便许多,很快,她的右脚勾住了马鞍,左手便跟着抓住马鬃,很快在马背上坐稳了。   傅澄有些意外,脱口赞道:“妹妹好身手!”   沐桑桑心头一宽,从他手中夺过缰绳抓住,冷冷说道:“你骑那一匹。”   傅澄没说话,只探身用带着鞘的长剑往拉车的马身上狠狠打了几下,那匹马嘶叫几声,甩开四蹄向着黑暗处飞也似地冲了出去。   傅澄笑着说道:“让马车引开乌剌人,咱们得换个方向走。”   他伸手从她胳膊下抓住缰绳,控制着马匹的方向往南边跑去,沐桑桑越发烦躁,道:“你走开!去骑那一匹。”   傅澄摇摇头:“那可不行,我得护着你,妹妹骑术虽好,动武却不行,乌剌人粗鲁的很,他们才不会像我一样对妹妹怜香惜玉,我不跟着,万一妹妹有什么闪失,我岂不心疼死。”   “你再满嘴胡说,我立刻将你踢下去!”沐桑桑冷冷说道。   傅澄笑道:“罢罢罢,我不说了。”   他果然没再聒噪,只是一路留神听着身后的动静,仔细在黑暗中辨认着方向,控制两匹马往那边去。渐渐地,追杀声几乎听不见了,想来是声东击西的把戏起了作用,乌剌人都去追那辆马车了。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身后已经彻底没了动静,夜色也到了最浓的时候。沐桑桑连日奔波,此时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但此时却是最要紧的关头,她强撑着问傅澄道:“你身上藏着多少兵刃?”   傅澄冷不丁被她一问,想了想才道:“问这个做什么?”   “先前我见你突然弄出来一把匕首,后面又有袖箭,所以想问问,”沐桑桑淡淡说道,“免得像那些人一样,毫无防备地被你杀了。”   傅澄笑起来,道:“我怎么舍得杀你?”   沐桑桑冷哼一声,紧追不舍:“到底还藏了多少兵刃?”   “这个就不能告诉妹妹了。”傅澄优哉游哉地说道,“我不舍得杀妹妹,妹妹却舍得杀我,我要是交了底,只怕很快就成了你刀下之鬼。”   “你放心吧。”沐桑桑回过头看他,“此时我身单力薄,还需要你帮忙,至少眼下,我不会杀你。”   两个人距离非常近,隔着夜色其实看不清彼此的容颜,但傅澄却恍惚觉得看见了那张一直惦记着的脸,不由得放柔了声音,笑笑地说道:“这么说我还得感谢妹妹不杀之恩了?”   “那倒不必。”沐桑桑又贴近了些,微微抬了头,“傅澄,你心里……”   后半句话没说出来,傅澄不由自主低下头,轻声问道:“我心里如何?”   就在这一刹那间,腰上突然一沉,沐桑桑已经拔出他的长剑,用剑尖抵在他腰上,厉声说道:“带我去找梁义简!”   傅澄一怔,跟着腰间一疼,剑刃已经割破衣服,在他腰间划了一道口子,沐桑桑声音冷硬:“傅澄,你一再挑衅,我原该杀了你的,不过眼下,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立刻带我去找梁义简,我就让陛下饶你一条性命!”   傅澄笑了笑,摇头道:“好,我带你去。”   他抬手指着一个方向,道:“梁义简的军帐在东边,秦太阿如今在南,我刚才一直朝南走,其实是想带你去见秦太阿的,不过你既然要找梁义简的话,也好,咱们这就往东走。”   沐桑桑哪里肯信他?秦太阿也许确实在南边,但傅澄绝不是良善之辈,谁知道他是不是带她往赵启军队的方向去。还是去找梁义简更为稳妥,至少梁义简认得她,而且梁义简生性正直,也绝不会背叛赵恒。   “把你藏起来的兵刃都拿出来。”沐桑桑说道。   傅澄很快摸出三枚袖箭,几个铁蒺藜,道:“就这些了。”   “靴子里呢?”沐桑桑提醒他。   军中的将官很多时候都会穿靴,她记得自己三个哥哥都喜欢在靴筒里藏东西,傅澄也是军营里混的,说不定也有这个习惯。   傅澄弯下腰,很快拿出一把匕首,无奈地说:“本来有两把,另一把刚刚杀了人,就剩这把了。好妹妹,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我这下可真是被你榨干净了。”   沐桑桑接过来塞进靴筒里,跟着又藏了两支袖箭,剩下的抬手都扔了,傅澄笑着说道:“这些可都是好东西,妹妹真是浪费。”   沐桑桑冷冷道:“把剑鞘解下来给我。”   “好妹妹,你要是想威胁我的话,用你的性命更好使。”傅澄一边解剑鞘一边说道,“你知道我肯定舍不得让你出事。”   “再胡说八道就割了你的舌头!”沐桑桑一把拽过剑鞘挂在自己腰带上,道,“去骑那匹马。”   傅澄果然换上了另一匹,道:“我在前面吧,妹妹跟着我,夜里看不见路,你要小心些。”   两匹马一前一后,在夜色中行进着。倦意越来越浓,沐桑桑掐着手心,强打精神留神着四周的动静,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边渐渐有了一抹青灰色,天就要亮了。   “去那边歇一会儿吧。”傅澄回过头来,指着不远处一大片灌木,“那里能看见路上的动静,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就把我捆起来,已经熬了一天一夜了,铁打的人也熬不住,况且你身子也不方便。”   沐桑桑下意识地捂住了小腹,停在这里歇息并不安全,但要是继续奔波的话,她的确很忧心会不会有什么损伤。   她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拨马向灌木的方向走去,傅澄跟在旁边,不停地窥看她的脸色,倒也没说什么。   沐桑桑在灌木前下了马,傅澄牵过来拴在树后,跟着从鞍袋里摸出一跟绳子递过去,笑道:“把我捆起来,你睡吧。”   沐桑桑没有跟他客气,接过来将他双手捆在一处,又把他的脚绑在一棵树上,自己拿着剑坐靠着树干,闭上了眼睛。   并不敢睡,只是要合一会儿眼,休息一下。   起初还能听见风声、枝叶摇动声,还有晨起的鸟雀吱吱喳喳的叫声,突然一下,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沐桑桑睡着了。   等突然惊醒时,几乎是下意识站起身来,绳子丢在地上,傅澄不见了。   却在此时,耳边听见傅澄的笑声:“妹妹醒了?”   沐桑桑猛地转过身来,就见傅澄提着水袋正朝这边走来,笑得得意:“找到了干净的水,妹妹喝点吧。”   剑还丢在手边,傅澄既然能够脱身,肯定也能拿走,他不拿,无非是知道以她的武力威胁不到自己。沐桑桑沉吟片刻,淡淡说道:“你送我去找梁义简,从前的事一笔勾销,我保证陛下不再追究。”   “那也要看看到底谁能赢。”傅澄递过水袋,轻描淡写道,“我是个惜命的人,生怕站错了队性命不保呢。”   “陛下肯定会赢。”沐桑桑正色道,“秦太阿已经动了,难道你不知道他为什么动?”   傅澄笑起来,伸手从鞍袋里摸出一包干粮递过来,道:“再等等看吧,你那位陛下太厉害,真要是他赢了,我只怕没什么好日子过。”   话音未落,他突然神色一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留神听了起来,跟着道:“乌剌人来了,走!”   作者有话要说:越是着急越完结不了,啊啊啊 第125章   沐桑桑立刻往马匹跟前跑,傅澄比她更快,早已解开缰绳翻身跨上一匹,跟着伸手拽起她,道:“过来!”   沐桑桑身不由己,很快被他带着向前奔去,果然没多久就听见马蹄声响,中间还夹杂着乌剌口音,傅澄皱眉道:“人多了不少,他们在这边有接应!”   他立刻松开另一匹马,跟着加了一鞭,那匹马泼喇喇飞奔而去,傅澄则带着她朝另外的方向跑去,笑道:“也不知这次能不能蒙混过关。”   然而这一次运气并没有偏向他们,乌剌人很快追了过来,傅澄回头一看,乌央乌央七八十个汉子追着,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应付,傅澄皱了眉,道:“你听我安排,不要乱动。”   沐桑桑默默点头,傅澄催马朝着一处房屋跑去,低声道:“那里有暗室,你先躲一躲,书房靠墙第二个柜子里,找到一个太极图朝左拧三圈就能打开。我去引开他们。”   他既然知道那里的玄妙,说明那处房屋是他们的落脚点,看来先前他还是在骗她,他根本不准备带她去找梁义简,而是想跟赵启的人联络上,带她去万年城。   沐桑桑摸了下靴筒里的匕首,若是他再耍花招,就杀了他。   马匹很快奔到房屋跟前,傅澄飞快地将她放下,跟着加上一鞭,冲着前面继续飞奔,沐桑桑跑进屋里,依着他的说法打开暗室躲了进去,眼前一片黑暗,耳边却很快就听见了杂沓的脚步声。   乌剌人来了。   头顶上不停有人走来走去,能听见乌剌人互相交谈的声音,突然一声闷响,好像是什么东西被推倒了,跟着又是几声闷响,越来越多的东西被打翻,沐桑桑握紧了匕首,乌剌人应该是起了疑心,在到处搜他。   声音越来越近,咣一声,正头顶上不知道什么被打碎了,跟着又是一声闷响,大概是推倒了一个柜子,沐桑桑心思急转,他们人太多,如果被发现的话也只能听话,尽量保命,可凌嫣与她一向都不对付,真要是落到了乌剌人的手里,再想找机会逃走就很难了。   就在此时,耳中传来一声响,就好像有人在远处放爆竹一般,头顶上暂时安静了片刻,跟着又是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乌剌人似乎正纷纷往外走,沐桑桑侧耳倾听,不多时,听见了傅澄的笑声:“喂,我在这儿呢!”   沐桑桑有些意外,他竟然还敢回来?   跟着是刀兵相接的声音,傅澄的笑声随着马蹄声又远了:“有本事就来拿住我!”   又有脚步声跟着出去,但还有人没走,依旧在屋里翻腾着寻找。又过了一阵子,傅澄的声音再次传来:“你们几十个人竟然拿不住我一个,啧啧,是谁说乌剌人骁勇善战的?笑话啊笑话!”   沐桑桑听见有人高声怒骂起来,又有人追出去,马蹄声渐渐远了,许久没再听见傅澄的声音,屋里依旧有人走来走去,到处翻找着,咣一声,头上的柜子被推倒了。   却在此时,突然听见一阵喊杀声,跟着是急促而又整齐的脚步声冲着这边跑过来,沐桑桑不知道来的是谁,只是屏息凝神,握紧匕首躲在黑暗中。   头顶上传来一阵阵杀声,新来的人与乌剌人打了起来,刀剑相撞的间隙中不时能听见人的惨叫,一个洪亮的声音蓦地压过了所有的声响:“皇后殿下,您在这里吗?微臣梁义简,特来迎殿下回宫!”   沐桑桑心下一松,她记得这个声音,的确是梁义简。   她没有出声,只是慢慢挪到出口跟前,按住了出口处的机关。眼下她出去只会让梁义简束手束脚,等梁义简收拾了乌剌人,她才好露面。   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杀声消失了,梁义简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皇后殿下,臣找到了您留下来的标记,乌剌人已经全数制服,殿下如果在的话请移驾吧!”   “我在!”沐桑桑高声叫道,跟着拧开了机关。   光线乍然落下,沐桑桑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就见梁义简一身甲胄,看着一身男装、容貌改变的她迟疑了一下,试探着问道:“殿下?”   “是我,他们给我易了容。”沐桑桑迈步走出来,道,“国公,请速速去增援秦太阿,赵启可能在今日开挖河道!”   “殿下放心,陛下已经勘破了赵庶人的阴谋,昨晚紧急调集五万人马前去增援,此时应该已经与赵庶人的军队交上了手。”梁义简仔细听了声音,看了身形,这才确定是她,忙道。   沐桑桑心下一松,他已经发现了,果然是他!有秦太阿和数万人的军队守着,无论如何赵启的谋划都不可能得手,长平城总算逃出一劫。   梁义简上前扶着她,道:“臣自从得知殿下失踪后一直加派人手在附近巡逻,多亏殿下一路留下的标记,巡逻队发觉异常,才能一路追到这里。”   沐桑桑留下的标记,是一个沐字和指示方向的箭头,先前她偷偷从篝火堆里捡了一段烧焦的木柴藏在袖子里,沿途休息时都在不容易被发现的角落里留下了标记,但也因为留得太隐蔽,她并不确定会不会被自己人发现,还好,她运气不算坏。   她慢慢向外走着,道:“国公辛苦了。”   “臣救援来迟,让殿下受了苦楚,哪里敢说辛苦!”梁义简道,“昨日找到殿下留的标记后臣已经八百里加急给陛下送去了消息,殿下请暂且随臣到营帐中歇息,稍后臣护送殿下返京。”   连日来的焦虑突然消失,沐桑桑觉得整个人都处在一种嫉妒虚弱的状态,急需要好好歇歇,她点点头,道:“好。”   梁义简扶着她,帐下的士兵跟在后面护卫,很快走出了这处房屋,门外零零散散倒着许多乌剌人的尸体,也有被生擒的,反剪了手捆着,绑成一串被士兵向外押送,沐桑桑突然想起来,问道:“有没有抓到傅澄?”   梁义简还没回答,就见几个士兵抬着一个人往跟前走,老远就道:“国公爷,抓到了万年城的奸细!”   沐桑桑定睛看去,是傅澄,身上到处都是刀伤,一条刀伤从右边额角斜砍下来,右半边脸都被剁烂了,淋淋漓漓全都是血,要不是嘴角那个轻佻的笑容,她也认不出是他。   沐桑桑下意识地快走了几步,居高临下的看着傅澄,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傅澄也看见了她,左眼眨了眨,笑意更深,只是右边嘴唇一扯,鲜血便顺着脸颊淌下来,看起来异常可怖。   “好妹妹,”他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早说过,我是舍不得让你……出事的……那些乌剌人得好好审审,他们中有人要……杀你……”   话音未落,胳膊垂了下来,鲜血顺着手臂往下滴,那只手晃了晃,再也没了动静。   血腥气扑面而来,沐桑桑猛地转过脸,干呕起来。   下一息,眼前突然一黑,她昏晕过去。   ……   眼前再次出现那片茫无边际的混沌,沐桑桑努力想要逃走,然而两条腿却像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她焦急到了极点,可眼前只是无尽的浓雾,不知昏晓,不辨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迷雾渐渐散去,眼前是一片旷野,正中却是一个高高的戏台,左边是旦角在唱,右边是生角在唱,沐桑桑听不到他们唱的是什么,却无端觉得,那旦角唱的是她,生角唱的是赵恒。   不知是故事,还是戏文,亦真亦假,亦幻亦奇。   或者她是活在故事里,戏文里,但于她而言,却是真实的一生,哭过笑过,努力挣扎过,深爱着。   沐桑桑慢慢调匀了呼吸,断然离去。她不要留在这里,她该回去了,回到赵恒身边去。   营帐外,梁义简焦急地踱着步来回走动,突然看见随军的医士从里面走出来,忙紧走几步过去问道:“殿下醒了吗?”   “没有。”医士摇摇头,“属下给皇后娘娘喂了些参汤,刚刚诊过脉,脉象已经安稳下来了,应该快醒了。”   “这可如何是好,殿下还怀着身孕……”   梁义简话音未落,便听见一声问:“你说什么?”   赵恒几乎在一眨眼间来到了近前,顾不得再问,推门闯了进去。   沐桑桑在此时慢慢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赵恒紧张的面容,他的黑眸亮的惊人,沐桑桑总有些疑心是泪,然而也可能是错觉。她闭了闭眼,一时有些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真实,便没有说话。   跟着她听见了赵恒的声音:“桑桑……”   这是她从未听过的他的声音,从未有过的软弱,甚至带着点哽咽,却又从未有过的深情,千言万语都在这一声里了。   沐桑桑这才确认,不是梦,他真的来了。   她慢慢伸出手去,赵恒急急地抓住了,又叫了一声:“桑桑。”   沐桑桑还没来得及回答,整个人已经被他拥在了怀里。他那么小心翼翼,像捧着稀世的珍宝,捧着世上最心爱的人,低声在她耳边说:“桑桑,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沐桑桑的眼泪滑落下来,人却笑着,轻声道:“我没事的,咱们得请个大夫,有件事我需要确认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配角咣咣下线,请叫我千手人屠~ 第126章   赵启在新建成的望梅宫里收到了沐桑桑的消息,信使带着一身风尘,一脸惶恐,急急跑过来跪下,禀奏道:“陛下,傅将军被乌剌人暗算,已经阵亡,沐姑娘被梁义简带走了!”   赵启满腔的欢喜顿时变成满心的冰冷。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就能夺回她了!可是眼下,她留在了那边,如果军队按计划掘开澄江河堤,大水就会顺着旧河道疾冲过去,梁义简的军队应该逃不掉,她该怎么办?   “传朕旨意,加派人手去救沐姑娘!”赵启急急说道。   承旨官刚走,又被赵启叫住了,他急急地来回走着,又道:“不行,来不及了,快,八百里加急,让他们暂时停下,不准开挖!”   “报!”又一个信使的声音随着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走近,“陛下,秦太阿率领八万人马突袭我方河道驻军,双方正在交战!”   “什么!”赵启太阳穴上青筋暴跳,“八万人马?是哪里走漏了消息?”   如果不是走漏消息,赵恒不会突然派这么多兵马去河道那边,该死!   然而此时,他一时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怒恼,仗一旦打起来,至少河堤眼下不会决口,她暂时是安全的。   “陛下!”宦官特有的尖细声音突然响起来,“太后拿着玉玺去了太极殿,诸位王爷和一些大人也都去了!”   “什么?”赵启怔了下,“玉玺怎么在她那里?张遇呢?”   他环视四周,却不见了平日里从不离身的张遇,顿时明白了。张遇原来是太后的人,好一颗棋子,他竟然到现在才知道!   “随朕去看看。”   赵启努力冷静下来,他是名正言顺的皇帝,祖宗还有遗训,后宫不得干政,太后也奈何不得他。   万年城中的太极殿是新建的,规制模仿长平城中的太极殿,占地却比原来那座还大。赵启在羽林卫的护卫下匆匆往殿中走去,来到廊下就听见太后的声音:“……皇帝丧心病狂,为了求胜竟然下令挖开澄江,放水淹没长平,我赵氏历代祖先的山陵和神位都在长平,城中更有万姓生民,还有许多宗室血脉,若是给洪水淹了,哀家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将来身死之后,如何有脸去见列祖列宗!”   赵启吃了一惊,因为对所有的人都不信任,所以此事他是分头交代,分头布置下去的,所有经手的人不到最后一刻都不知道要做什么,连贴身服侍的张遇都不知情,太后又是如何知道他的筹划?   耳中又听见齐王的声音,带着泪意,分外的可怜:“太后,臣的儿女都留在长平,太后,您一定要救救他们啊,他们虽然微不足道,到底也是赵氏子孙,身上流的都是赵氏的血啊!”   跟着是燕王的声音:“臣的家眷虽然都跟着来了,但是臣一想起祖宗在地下也不能安寝,臣痛心疾首,恨不能插翅飞回去,拼死也要护住祖宗的山陵!太后,皇帝无道,您可一定要为臣等做主啊!”   还有兵部侍郎哽咽的声音:“臣的父母妻小,还有祖宗坟墓都留在长平,求太后开恩,势必要劝得陛下回心转意呀!”   又有不知是谁的声音:“皇帝置祖宗基业于不顾,倒行逆施,恳请太后殿下拨乱反正,如此则臣等幸甚,万民幸甚!”   赵启冷哼一声,这才是真正的目的吧,逼迫他退位,好让太后把持朝政,好个太后,前些日子还在向他示弱,原来竟盘算着这个!   太后清越的声音再次盖过所有的喧嚣:“赵启上愧对列祖列宗,下愧对万姓庶民,德薄才微,不堪为君,哀家倡议,废赵启,立齐王为帝!”   燕王头一个出声:“臣谨遵太后懿旨,拥立齐王!”   跟着是零零散散诸王的声音:“臣谨遵太后懿旨,拥立齐王!”   赵启咬了牙,看来,这些人早就串通好了,既然敢提这条,想必上上下下也都做了准备,他真是大意了,这阵子只忙着筹划决堤的事,竟然没发现太后的谋划,看来,紧接着就是一场死战。   幸好,兵权都在他手里捏着,一群宗室和几个臣子,翻不出什么水花。   “速速带人去护着王婕妤和小皇子,有孕的嫔妃都要护好了。”赵启低声吩咐金吾卫左军校尉。   左军校尉带着人马飞快离去,赵启跨进殿中,冷冷说道:“母后,你偷了朕的玉玺做什么?祖宗遗训,后宫不得干政,母后莫非忘了吗?”   “亏你还有脸提起列祖列宗?”太后叱道,“祖宗的山陵都要被你放水淹了,哀家没有你这个儿子,你不配为君!”   “母后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赵启走近些,冷冷地环视殿下的人,“朕刚接到消息,秦太阿率八万大军在澄江附近与我军激战,几曾有决堤的事?朕又何曾发过这种荒唐的旨意?”   “早知道你没胆承认。”太后冷笑一声,“张遇,把赵启的手书密诏拿过来给众位王爷和大人看看。”   张遇忙捧了一道黄绢的圣旨走出来,当众展开,里面短短两行字,命令澄江边上的军队挖开澄江河道最窄的一段,放水淹城,果然是赵启的字迹。   赵启冷冷地看着她,没有说话。今日之耻他会牢牢记住,这一次,无论太后还是在场这些人,都别想活命。   “赵启,你还有什么话说?”太后肃然道,“你为了保护帝位,竟然要水淹列祖列宗,要残害沿途州县的百姓,数十万人的性命,在你眼中都不算什么吗?你残暴无能,不配为君,哀家今日就废了你!”   “太后中了邪,疯癫迷乱,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赵启淡淡说道,“来人,送太后回慈宁宫养病!”   金吾卫得了令,迅速向殿中包抄,准备拿人,太后冷笑起来:“赵启,当着诸位王爷的面,当着众位大人,你是要劫持哀家吗?”   “母后病了,朕要请母后回去养病。”赵启自觉胜券在握,并不在意。   “只怕哀家不能随你的心愿。”太后声音一转,“刘将军,拿下赵启!”   “遵旨!”金吾卫统领应声答道,跟着拔剑冲向了赵启。   赵启大吃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殿外一阵吵嚷,跟着就见何立人飞跑进来,一把扯住了他:“陛下快走,金吾卫反了!”   赵启失魂落魄,跟着他匆匆向外逃,身后有金吾卫追杀,何立人带来的是羽林卫,立刻冲上去对战,何立人一路护着他,急急说道:“陛下,万年守备也反了,眼下城防大营还算可靠,不如去那里,到时候再谋划!”   “小皇子呢?带上小皇子!”赵启叫道。   “陛下,金吾卫已经反了!”何立人高声道,“宫中已经大乱,小皇子怕是落在他们手里,等去了城防大营再做打算吧!”   赵启愤怒到了极点,却又毫无办法,只得跟着他往宫外逃,耳朵里听见的都是杀声震天,似有无数人在身后追赶,赵启一颗心砰砰乱跳,却突然有一股绝望倏地升起,他已经失去了她,难道也要失去皇位吗?   “陛下!”在宫门外赵启遇到了匆匆赶来的信使,“澄江驻军战败,秦太阿正率部加固河道!”   “滚!”赵启在绝望中大喝一声,跟着飞身上马,朝着城防大营绝尘而去。   夜幕落下后,万年城慢慢平静下来,赵启逃亡城防大营,在万年城外与城中的太后对峙,小皇子和其他有孕的嫔妃都被太后控制,太后传下懿旨,赵启的心腹中愿意拥立齐王的,一概保留原有官职,绝不追究以往的行径。   这一夜宫门始终不曾下钥,宫中灯火通明,至天亮时,一道懿旨在全城传扬,赵启阴谋挖开澄江,毁坏皇陵,水淹百姓,如此残暴不仁,不配为君,太后奉祖宗遗训,废赵启,立齐王。   慈宁宫中,太后看向齐王,神色肃然:“皇儿,对长平那边,你可有信心?”   “如今国力空虚,兵力匮乏,赵恒手下又都是精兵强将,”齐王试探着说道,“母后,不如两家罢兵,就以现在的疆域为界,各占一边。”   “哀家也是这个意思。”太后美艳的脸上显出几分疲惫,“这仗打得太久,实在不能再打下去了。既如此,你这就修书给赵恒,哪怕把那两百里也给他,暂时休战吧。”   “是。”齐王答道,“儿子这就去,亲笔给赵恒修书。”   太后看着他背影,柳眉蹙了起来,以赵恒的脾气,真的会答应划江而治吗?   数百里之外,赵恒小心翼翼地抱起沐桑桑,慢慢地跨上了蒲安车,车帘放下后,车子稳稳地走了起来,赵恒的手臂始终不曾离开过沐桑桑的腰,像是怕她突然消失一般,连眼睛也一直盯着她,一眨不眨。   沐桑桑说不出的心疼。见面之后他一直都是这幅模样,她知道他是在害怕,怕她再有什么闪失,于是软软地偎在他怀里,带着笑柔声逗他:“虽然我生得好,但你看了这么久,总要记得眨眨眼,不然一会儿眼睛就要疼了。”   赵恒低低地笑了起来,跟着在她发心里轻吻了一下,低声道:“都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   这话他不知说了多少遍,沐桑桑忙捂住他的嘴,道:“不怪你,谁也想不到。”   赵恒握住她,在她手心里吻了一下,声音中带了戾气:“赵启,凌嫣,乌拔拓思,还有青G,所有害过你的人,都得死!”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都不理我,孤独寂寞冷…… 第127章   沐桑桑的目光掠过蒲安车内里衬着的墨绿色缂丝龙凤图样,当初从西疆回京时,她便坐着这辆车,一路不安地揣测着他的用意。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们已经成了最亲密的人,而眼下,她的腹中还有了他们的孩子。   他对她好得无以复加,这次的事从来都不怪他,但他却固执地认为是自己的过错,她察觉到他一直在自责,甚至自责中还夹杂了恐惧,她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模样,他自来都是胸有成竹,万事万难都不放在眼里,但现在有了她,他竟然开始恐惧。   沐桑桑握住赵恒的手,又是心疼,又是难过。她轻轻将他的手贴放在自己小腹上,低声道:“你想怎么做都好,只是你不要再自责了,我很好,孩子也很好,都过去了,我以后会很好,我和孩子都陪着你。”   赵恒的手停在那里,久久不语,末后他拥住她,声音闷了下去:“我过不去,我一想起他们让你受的苦,我就压不住的恨。桑桑,以后我一定会护好你,再不让你吃苦。”   “我知道。”沐桑桑柔声说道,“你从来都没让我吃过苦。”   “桑桑,不要安慰我了,我都知道的,这次你熬得很辛苦。”赵恒的手抚上她的脸颊,声音突然冷硬起来,“那些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我已经传旨给你三哥,上天入地,也要抓住凌嫣和乌拔拓思,千刀万剐!”   乌拔拓思与赵启在暗中一直都有联系,赵启前阵子透露说有计划对付赵恒后,乌拔拓思便与他约好了同时发动,让赵恒腹背受敌。乌剌使团是乌拔拓思派来的,原本是想趁乱劫持沐桑桑,以她为质要挟赵恒,谁知凌嫣竟偷偷安插了人手,想要杀了沐桑桑。   傅澄在交手时察觉到情形不对,这才再三返回来想要引开乌剌人,最终才会丧命。   “你想如何便如何,西疆有他们始终也是个心腹大患,早些解决了也好。”沐桑桑没有再劝他,他绷得太紧,自责得太狠,总要找个口子发泄出来,才能过了心里这一关。   赵恒叹口气,又道:“之前你姑母派人传信到你家,提醒澄江决口的事。桑桑,暗夜传来消息,你姑母一直在私下动作,可能是要废了赵启,不过桑桑,即便赵启被废,只要万年城不准备归顺,我还是要打下去。”   必须打下去,把那些心怀叵测的人全都杀掉,把这天下牢牢掌握在手中,才能护得她周全。   沐桑桑想起太后,心中一阵怅然,点头道:“好,都听你的。”   她想她终究不是太后那样的人,权势与地位,对于她来说从来都没那么重要,太后是很难放手的,可这天下一统的步伐,确实越来越快了。   行程近半时,消息陆续传来,太后在诸王和朝中近半文武重臣的支持下废了赵启,齐王赵楚已经在万年城即位,赵启指挥城防大营攻打万年城失败后,带着吴邕、何立人等心腹和数十几万仍旧忠心于他的军队,昼夜赶往距离万年城数百里外的阜阳郡,准备在那里落脚。   沐桑桑靠在赵恒怀里,听他念完了塘报,心中感慨万千。太后果然不准备归顺,只愿将来不必走到亲人相杀的一步。   回京的第二天,万年城的使者送来了新帝赵楚的亲笔书信。信送到时,沐桑桑因为孕中不适,一直胃中泛酸呕吐,赵恒正守在她身边为她抚背递水,连看也没看那封信,只让高松放在边上。   沐桑桑缓过来时,赵恒服侍她漱了口,又给她口中噙了一颗酸梅,闷闷说道:“害得你这么辛苦,要这东西做什么。”   她原本应该安安稳稳在宫中的,却因为他的疏忽害得她颠簸受惊,又因为腹中那团肉,害得她一直呕吐,加倍难受。赵恒讨厌自己的过失,连带着也讨厌那个孩子,如果没有那个小东西,至少她不会每日里什么都吃不下,吐得面红耳赤。   “胡说什么呀,”沐桑桑嗔道,“这可是我们的孩子!”   她一直盼着这个孩子,这孩子终于来了,无论当时有多难熬,无论吃多少苦头,她都是情愿的。   “是不是太医不中用?”赵恒见她这么说,虽然心中还是不满,但却不再抱怨孩子,转而沉着脸挑剔大夫,“天天来请脉,一点儿主意都拿不出来,只会说空话让你静养,不中用的东西!明日让云昭远把城中所有的大夫都叫来给你会诊,就不信连一个法子都想不出来!”   “陛下!”沐桑桑摇了摇他的手,笑道,“许多女人有孕时都是这样,不关太医的事,怎么能为这点子小事就兴师动众的?放心吧,太医说了,再过一个月自然就好了。”   “还要一个月?”赵恒的脸色越发难看了,“那怎么成!我这就让云昭远按户籍把大夫都召进宫里给你诊脉!”   他轻轻放开她,准备出门,沐桑桑忙忙地抓住了他一根手指,娇嗔更甚:“你怎么这么不讲理!快回来,你这样子就算都请来了我也不瞧!”   以她的力气根本不可能拉得住他,但赵恒还是依言坐下,目光看着她依旧平坦的小腹,声音里带着浓浓的不快:“早知道这么辛苦,就不让你生了,要这东西做什么!”   沐桑桑失笑。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是稳重成熟的大男人,这几日却时常流露出任性胡为的一面,反而让她生出一股别样的感情来。想想他幼年时的经历,大概这样由着性子来的时候是极少的吧?只愿他在她面前时,永远都能这样放松。   沐桑桑靠在他身上,低声道:“以后不许再这么说了,孩子万一听见了,心里会难过的。”   赵恒本来还沉着脸,一下子就笑了,摇头道:“你也是孩子话,他能听见什么!”   “谁知道呢?”沐桑桑仰起脸来,轻轻捏捏他的鼻子,“总之不许你再嫌弃他。”   赵恒任由她动手,只是笑着不说话,又过了一阵子,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道:“你这么辛苦――那些人却不能白白闲着。”   他立刻叫张遇,道:“皇后身怀龙裔,凤体不豫,传朕旨意,着令三名秀女前往净慈庵斋戒修行,为皇后祈福。”   那三名秀女是千挑万选上来的,性子都还算安静,从不到他跟前晃悠,只是有她们在,总让他觉得满心不自在,趁着这次都打发了,永绝后患。   净慈庵与福报寺一样,是皇家敕建的女尼修行之地。沐桑桑有些意外,忙道:“都是年纪轻轻的女孩子,怎么好打发去那里?”   赵恒俯下身来,在她耳边说道:“也就是看她们还算安分,我才给她们指条明路。去那边待上半年一载的,到时候孩子差不多也生下来了,再找个别的借口打发她们回家,免得在宫里看着心烦。”   沐桑桑放心下来,当初答应选秀时,夫妻两个商议是先把事情办了,人就放在宫里充场面,以后朝臣们再鼓噪时也可以拿来堵嘴,她有时候想起来也觉得那三个女孩子琦年玉貌的困在宫里有些可怜,赵恒能这么安排自然更好。   只是,万一生的是女儿,那些人岂不是又要拿着皇嗣为难于他?   她道:“也好,那我留神算着时间,到时候早些放她们走。只是,万一这次生的是女儿呢?”   赵恒伸手在她嘴边,让她把梅子核吐在自己手心里,跟着擦了手又拈起一颗送进她口中,道:“不必理会,从今往后,谁也休想逼我答应这种事。”   他的声音并未见得抬高,但沐桑桑却格外的安心,梅子是酸的,口舌生津,烦闷之意消减许多,心底慢慢生出甜味来。   两个时辰,赵楚的使者终于在偏殿得到了赵恒的接见,赵恒高坐堂上,淡淡说道:“回去告诉齐王,要么降,要么战,朕不与人共享天下。”   使者心中一阵失望,这仗,究竟还要打多久?抬眼见赵恒已经起身准备离开,使者忙重新跪下行礼,端肃了形容:“皇帝派兵阻止了废帝决开澄江,救了微臣留在京中的老母,臣感恩不尽!”   赵恒步子不停,淡淡说道:“朕准你把人接走。”   使者怔了一下,等回过神来时赵恒早已经走远了,使者百感交集之下,朝着他的背影连连叩头,等直起身来时,早已拿定了主意,等去万年城复命之后,就想个法子回京吧,毕竟他的母亲,他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就在这里。   翌日一早,三名秀女素淡装束,乘车出宫,入净慈庵为皇后祈福,消息传开后,虽然有些言官蠢蠢欲动,然而窥看着赵恒上朝时不容置疑的神色,又想到皇后怀有身孕,秀女们身为宫眷出些力气也是分内之事,便忍了又忍,没敢多说。   在这一日,赵恒下旨,令沐乘风率领西疆驻军和安西都护府驻军,强攻乌剌。秦太阿因阻止决口之功加封四品候,与梁义简兵合一处,追击赵启。   数日后,赵楚传令阜阳郡附近原本在追击赵启的军队按兵不动,意图坐山观虎斗。而北疆的鬼方部落却在此时出兵,从北线接壤处夹击乌剌。   倏忽之间,天下形势再次巨变。   作者有话要说:我可能不小心打开了单机模式,哭唧唧 第128章   第一场雪落下来时,沐桑桑已经熬过了初孕时最难过的一段时间,胃口好了许多,脸上身上也都长了些肉,就是整个人都懒懒的,每每只想在屋里坐着,不怎么爱动,偏偏太医嘱咐说她骨架小,为了将来生产时顺利,最好适当活动活动,于是赵恒每日里都变着法子哄她出去走动。   这会子他正坐在窗下看着小小的雪花不紧不慢地往下飘着,耳朵里听见赵恒在帘外叫她:“桑桑。”   沐桑桑回头看时,就见他披了件薄薄的雪褂子走进来,站得远远地脱了褂子,等身上的寒气散了,这才快步走到近前,柔声问道:“今天有没有出去?”   沐桑桑有些心虚,忙道:“我昨儿在外头走了小半个时辰呢。”   赵恒微微一笑,道:“昨儿的可不能算在今天。走吧,我特意空出来一个时辰,陪你去湖边看雪。”   从这里去湖边,也要走上将近两刻钟的时间,他想来不会让她乘轿。沐桑桑心里便有些不想去,不觉向后挪了挪,撒着娇说道:“有些累呢,不然等明天再去?这雪看起来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停。”   赵恒笑笑地走到近前,弯下了腰:“走吧,大夫叮嘱过的,最好每天都走一走,乖,我陪你一起。”   沐桑桑不肯伸手,只管跟他闲扯:“你这会子怎么得了空?我看你昨儿还熬到三更后才睡,是不是还有许多事情没弄完?要不你还是去忙吧,待会儿我觉得松快些了就自己出去走走。”   “下着雪路滑,我不陪着不放心。”赵恒知道她在耍赖,笑意更深,“那些事都不值什么,还是陪你更要紧。”   他一边说话一边搓手,等手心都热乎了,跟着便一伸臂,把沐桑桑打横抱起,笑道:“我抱你过去,哪怕出去看看呢,也比闷在屋里强。”   沐桑桑红着脸,低声道:“别这样,快放我下来,被人看见了不好。”   虽然宫里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夫妻情好,但这个模样出去,总还是有些害羞。   赵恒快步向外走,外面的宫人听见动静早已打起了帘子,新换的掌事姑姑忙将沐桑桑出门时常穿的大红羽纱披袍双手送上,沐桑桑摇了摇赵恒的胳膊,嗔道:“快放我下来。”   赵恒这才小心地将她放下,接过披袍给她披好,又系上了丝带,柔声道:“我扶着你,咱们从长廊底下慢慢走过去,外面稍微有些冷,我已经让人生好了炉火,你想吃什么我再吩咐他们去弄。”   “等我想到了就跟你说。”沐桑桑挽着他,慢慢地向外面走去。   长廊都有屋顶,只在边缘处有些被雪花打湿的痕迹,赵恒怕她磕碰到了,走得极慢,两刻钟不到的路程足足走了三刻钟,到御湖边的亭子里时,只见桌椅上都铺了狐狸皮的褥子,旁边的地上用支架架着火盆,亭子外又有一个风炉,宫女正就着火温酒,隐约能嗅到绵绵的酒香。   赵恒扶着她在桌边坐下,沐桑桑见桌上的剔花食盒中放着些板栗、芋头、花之类的生,不由得笑问道:“怎么还有这些?”   “昨儿你说从前在家时逢上下雪天都会就着火盆烘板栗吃,”赵恒眸中尽是温柔,“我让人备了些,我来给你弄。”   他拣了几个油亮油亮的板栗,挪开椅子凑到火盆跟前去烤,宫女连忙上前想要接手,赵恒摆摆手,道:“退下。”   雪不紧不慢地飘着,长平地处中部偏南的位置,即便冬日里河水也很少结冰,此时偌大的御湖像一面青灰色的镜面,那些雪花落上去,瞬间就消失不见,然而湖面的颜色却渐渐不一样起来,青灰色里加了一点半透明的白,倒像是水墨画里似有若无的边界。   噼啪一声,一个栗子烤熟了,炸开了口子。   亭子里只有他们两个,并肩而坐,安闲惬意。沐桑桑身上暖洋洋的,心里也是暖洋洋的,也不想说话,只是带着笑意看赵恒用银火箸扒开银屑炭的灰烬,从里面拣出一个栗子来吹了吹,跟着便拿起来开始剥壳,沐桑桑忙道:“热着呢,仔细烫手。”   “不烫。”赵恒抬头看她,手指灵活地剥掉板栗内里的薄皮,“闻着还行,你尝尝。”   他又轻轻吹了吹灰,两根手指拈起来,送进她的口中。   沐桑桑细细咀嚼着,轻声道:“很甜。”   酒也温好了,她拿起金杯送在赵恒唇边,赵恒扒开炭块,把芋头和花生也埋进去,就着她的手饮了一口,笑道:“在并州时笼火盆,通常是用来炙肉的。”   “那就弄些来,我也尝尝。”孕吐过去之后沐桑桑食量大了些,也比从前更爱吃肉食,口味变了许多。   赵恒便吩咐去准备新鲜的羊肉和鹿肉,宫人刚走,枢密院就送来了沐乘风的密折,赵恒近来办公事也极少避开沐桑桑,便放下火箸拆开来看,低声道:“乌拔拓思想求和。”   乌拔拓思野心勃勃,原本以为搭上了赵启,两面夹攻,能够打赵恒一个措手不及,没想到赵启还没开打就已被废,他那边又被沐乘风迎头痛击,北边又有鬼方部落步步紧逼,再加上他的王位来得不正,国中原本就有许多人不服,几个月下来,反倒是他腹背受敌,一天不如一天,只得差人到沐乘风帐下送信,愿意再割让五百里地,纳币求和。   沐桑桑知道这些军国大事并不是自己擅长的,所以只是听着,并没有说话,赵恒却笑笑地问她:“你说要不要答应?”   沐桑桑抬头看他,就见他脸上虽然带着笑,眼中却有戾气,她心下了然,轻声道:“我也不懂这些,你拿主意就好。”   “那就和谈吧,不过五百里地太少了。”赵恒放下密折,淡淡说道。   两天后,乌剌的求和书正式送到,赵恒派出使团出发前往西疆,双方约定在两国边界处进行和谈。   而此时,南边的局势也已大不相同。梁义简与秦太阿的大军这几个月里一直借着追击赵启的名头向南推进,早已越过了阜阳郡,南边的州县中有三个已经改弦易辙,归顺赵恒,还有几个既不奉赵启的号令,也不听万年城的号令,颇有些坐山观虎斗的意味。   太后与赵楚起先下令沿途州县都不得阻拦长平大军,想等赵恒与赵启打得两败俱伤之后坐收渔翁之利,谁知赵启坚守阜阳郡不出,梁义简与秦太阿也不死等着,反而借机四下出击,到此时太后才发现已经骑虎难下,若在当初切断大军的补给,也许还能控制局势,但眼下大军已经摸清了当地的形势,又得了三个州县作为后援,却是很难撼动了。   “下令关闭各处通衢,将梁义简和秦太阿堵在里头,”太后皱眉说道,“此时动手,应该也不算晚。”   赵楚踌躇起来:“就怕废帝趁机捣乱。”   “放心,比起我来赵启更恨赵恒,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跟他为难。”太后叹口气,有些疲惫,“听说乌剌要降了,眼看着乘风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了,可惜……”   可惜本是至亲之人,却站在了对立的两面,有时候想起来也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不明白为何撑到现在。   赵楚的出身与赵启类似,生母都是低位嫔妃,虽然机缘巧合之下坐到了这个位置,但这几个月里日夜劳心劳力,才发现皇帝不好做,落魄的皇帝尤其不好做。因为从前不曾肖想过,此时他反而没太多执念,犹豫着劝道:“母后,说起来您也是长平那位的长辈,儿子听说皇后和国公都极受那位的重视,说起来,两家原是一家,不然就退一退?”   若是以往,太后听见这话必然要斥责的,但此时本来就有些惆怅,一时便也没发作,许久才道:“如何退?赵恒说得明白,要么降,要么打,如今祖宗的遗体被赵恒糟践,祖宗的神位也赵恒被烧了,你让哀家如何能降?”   如果不是赵恒太狠,直接将宣宗和肃宗打成了篡位谋逆,从根子上将这一支废掉,或者还有商量的余地,但现在该怎么办?她虽然姓沐,却是宣宗的儿媳妇,肃宗的发妻,膝下还有那么多管她叫母后的宣宗子侄,她要是降了,这些人将来就是逆贼的后嗣,一辈子低人一等。   更何况,降了之后她就从太后变成了逆贼之妻,她又如何受得了这种落差?   赵楚沉默了许久,才道:“民间有句俗话,叫做漫天要价坐地还钱,那位虽然说得决绝,但眼下他两面开战,秋天时那场雨闹得收成也不好,未必就比我们好过,有皇后和国公居中斡旋,两家好好商议商议,也许能找出个出路。”   “你让我再想想。”太后蹙紧了眉,左思右想,始终拿不定主意。   只是没等她想清楚,形势便又发生了变化,沐战自请出战,连夜向南进发,替换秦太阿。   作者有话要说:天越来越冷了,可恨就是不下雪 第129章   夏末时长平以西以北最后一个城池也被收复,沐战当时并没有返京,而是请示了赵恒,让副将带着大军返回,自己则去了西疆,指点沐乘风打理军屯等事,又将当年与乌剌人作战的心得一股脑儿教给了沐乘风。   等沐桑桑被劫的消息传到西疆时,沐战心急如焚,昼夜兼程赶回长平时,正好沐长弓、沐旬鹤也请命往南去寻找妹妹,沐战恨不得跟了一起去,但他是大将,身份贵重,但凡行动就会引起许多人的注意,说不定还会节外生枝,因此他只得按捺着焦虑,静等消息。   后面赵恒反复推演澄江历年来的河道变动情况,大致确定了几处最可能被决口的河道,即刻传令加派人手增援秦太阿,谁想隔日便收到梁义简的快报,沐桑桑已经获救。   赵恒立刻动身前去接人,临走时将文政托付于云增,武事托付给了他,那几日沐战反复思量,又与云增长谈数次,最终下定了决心,若到了兵戎相见的时候,他亲自去面对太后。   之前赵恒派他去西北路作战,换了秦太阿去南边,他很感激赵恒的体恤,他也确实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太后,但沐桑桑被劫让他明白,此事始终无法回避,万年城那些人一日不能归降,女儿一日就处在危险之中。   这不单单是因为赵启的觊觎之心,更是因为,他们都已经老了,如果现在不能一统天下,等太后和他过世后,小辈们控制了万年城,血脉亲情总会越来越淡,到时候万年与长平,就真成了不死不休的仇敌,到那时候,女儿、儿子,沐家将来的子孙,依旧要为国而战,不知还要死多少人。   与其如此,不如快刀斩乱麻。   因此赵恒带着沐桑桑刚一回京,沐战立刻就进宫求见,自荐去南边作战。   赵恒同意了,但之后太后一直按兵不动,赵恒便始终没有让沐战出京,一直到乌剌人求和的国书递上来,赵恒才单独召见了沐战。   “国公,乌剌求和的消息一旦传开,万年城多半会有变故。”赵恒道,“国公是否还愿意出征?”   “臣盼此事,已经盼了许久。”沐战端肃了形容,正色说道,“只要陛下有所差遣,臣立刻就出发。”   “好,”赵恒颔首说道,“那么这两天整军,后天走吧,国公率旧部去替换下秦太阿,之后带军向北,专攻万年城,赵启的阜阳郡由梁国公盯着,你二人互为腹背,互相照应着些,若有什么动静,及时传信回来。”   沐战有些担心赵恒是顾虑到他不愿意与晚辈共事,所以才支走秦太阿,忙说道:“秦太阿年少有为,用兵独到,臣十分钦敬,陛下为何不留着他?”   赵恒听出了他的顾虑,便道:“朕还有别的差事给他,并不是回避国公。”   沐战这才放下心来,想了想又道:“陛下,以微臣愚见,万年城作战的意愿并不是很强烈,尤其是赵楚此人,性子平和绵软,微臣以为,若是能给他一条出路,也许这场仗可以不用打。至于家姐那边,若是陛下信得过,臣想亲身进城去游说她归降。”   赵恒沉声问道:“你有几分把握能说服她?”   “臣只有把握能全身而退。”沐战谨慎答道,“家姐性子刚硬,多年来一直执掌权柄,一时只怕很难说服。但臣自幼是由家姐带大的,至少她不会杀臣或者扣下臣,总要试一试。”   赵恒近来也时常思量此事。赵启即便想降他也绝不会答应,但太后和赵楚情况却不相同,还有转圜的余地。他想了想,道:“国公可以跟她说,若她愿降,朕依旧以太后的规制相待,至于赵楚,也可依前朝先例,封为王侯。”   沐战松了一口气,那些人最担心的就是降了之后会不会被当做叛逆的子嗣处置,若是赵恒肯松口,想来又多了几分把握。他忙道:“臣记下了,臣到那边后一定极力斡旋,只盼能不动刀兵解决了此事,说到底,万年城十数万百姓,也都是陛下的子民。”   赵恒颔首道:“有劳国公。”   沐战忙道:“臣分内之事,不敢言劳。陛下,皇后近来可安好?”   一提起沐桑桑,赵恒眼中不觉便流露出几分柔情,道:“她很好,吃得比先前多些,就是不怎么爱动。国公想见她的话就让高松带你过去吧,她此时应该就在寝宫。”   “谢陛下!”沐战喜形于色,忙谢了恩,跟着高松快步向内宫的方向走去。   赵恒倒是说错了,沐桑桑此时并不在寝宫,而是由云素馨陪着沿长廊散步,边走边问道:“侧室的人选定下来了吗?”   赵长乐最后给云昭远的回复是,嫁他,但她不想出宫,成亲之后两个人依旧各过各的。云昭远还踌躇着要不要答应,赵恒知道后,直接给否了。   他见云昭远在此事上始终心肠太软,便决定给云昭远指婚,赵长乐听说后大哭大闹了几天,赵恒根本不加理会,赵长乐无奈,只得召来云昭远,逼他去拒绝赵恒。这下连云素馨也生了气,直接叫走弟弟骂了一顿,云昭远万般无奈,最后不得不告诉赵长乐,若是这样的话,他要纳侧室。   赵长乐又哭闹了几天,但云昭远顾虑着家中诸人,始终不肯松口,赵长乐左思右想,权衡利弊,最终只得勉强答应云家的条件,允许云昭远纳侧室。   婚期定在腊月里,妆奁彩礼等物之前双方都是备好的,倒也不费什么事,不过找到一个合适的侧室,倒是颇费功夫。   赵长乐肯定是不会主持中馈、侍奉亲长的,这些事都需要侧室来做,出身低的应付不来,出身高的又不可能做侧室,而女孩子的品貌性情也要花时间去一一打听,急切之间总也找不到合适的人。   所以沐桑桑一问起来,云素馨便直想叹气,摇头道:“眼下还没有,也急不得,只好慢慢寻吧。”   “别的还好,只是有一条要跟公主和云府尹都说好了,不要让这姑娘去公主那里立规矩。”沐桑桑嘱咐道。   赵长乐不是个好相与的,到时候一来她有公主的头衔,二来妻妾之别死死压着,真要去立规矩,赵长乐能把人折磨死,沐桑桑虽然不知道会是哪家的女孩子,但总归不忍心。   云素馨到底忍不住叹了口气,幽幽说道:“臣妾那个弟弟,在公主面前心肠软的很……也只能找个性子刚强机敏的,或许还能应付。”   就在此时,宫人禀报说沐战来了,云素馨连忙告退,沐桑桑返身往回走时,老远看见父亲,脸上便露出笑容,叫道:“阿爹来了!”   沐战很快行礼道:“臣参见皇后殿下。”   沐桑桑近前扶住他,眼睛亮闪闪的,低声道:“这里没有外人,阿爹不必行礼。”   沐战上下打量着女儿,见她果然胖了些,脸色白皙中透着红润,显见近来过得十分舒适,冬装厚实,一时倒也看不出有身孕的迹象,但举止神态与从前想必又安详稳重了许多,越发像大人了。   沐战心中感慨,轻轻搀扶了她往殿中走,道:“殿下,我后日就要出发去南边,这一去还不知多久才能回来,殿下一定要保重凤体,与陛下和和美美的,平安诞下龙子。”   虽然早知道父亲要去南边,但沐桑桑心里还是有些惆怅,点头道:“我记下了。阿爹,你自己保重,若是有机会见到姑母的话……”   她踌躇着不知该怎么说下去,却听沐战用只能他们两个听见的声音道:“陛下已经有了交代,放心吧。”   沐桑桑心下一宽,父亲既然这么说,想来赵恒都已经安排好了。笑意重新浮上两靥,她轻快地说道:“阿爹,我给你做了一件丝绵绫袄,正好这个天气穿,我这就拿给你。”   “谢殿下!”沐战忙谢恩说道。   第三日一早,沐战率军开拔,向万年城进发。同一日,议和的使团到达西疆,领头的是新任户部侍郎梁夙,与沐乘风相会之后,两人促膝密谈,直到夜半。   翌日,乌拔拓思亲自率领参与和谈的臣下来到国界线旁,老远便向沐乘风说道:“多日不见,沐小将军风采更胜往昔呀。”   沐乘风笑着说道:“仗打得顺利,气色自然就好,不过我看大王却有几分憔悴。”   乌拔拓思大笑起来,道:“这话可说错了,孤王近来正有喜事,你们的乐陵公主就要给孤王生孩子啦!”   因为两方彼此都不信任,都不肯到对方的地界去谈,所以便压着国界线搭了帐篷,梁夙便带着属下在帐篷里跟乌剌人谈条件。他本就才高,在户部历练之后越发敏锐,拿着乌剌人提供的条款一条条说下去,一分一毫都不肯相让,时常为了纸上的一句话争辩几个时辰,乌剌人气得倒仰,却又拿他毫无办法。   因此和谈进展得十分缓慢,直到三天之后,才谈妥了割地的具体数目,开始争辩纳币的数目。   沐乘风率领麾下将士在附近保护使团,这日正在帐外闲走,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他,回头看时,却是凌嫣。   她穿着乌剌人的左衽裘袍,腰腹高高隆起,脸上也肿了许多,看起来果然是怀有身孕,而且应该很快就要生了。   “乘风,我之前给你递过那么多次信,你怎么一直都不肯回复?”凌嫣低声问道。   沐乘风抬眉看她,原本悠闲的神色带上了一抹狠戾,就是这个女人,是她安排了刺客,害得妹妹吃了那么多苦。   作者有话要说:我怎么写了那么多配角?这会子想收尾发现需要交代的好多! 第130章   帐篷之中,和谈的人正为了纳币的数目是否能用马匹折算争得不可开交时,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紧跟着就听见沐乘风高声骂道:“无耻!”   接着又传来啪一声响,女人的尖叫声更高了,还喊了声:“来人呀!”   乌剌人听着这声音似乎是侧妃凌嫣,忙跑出去看时,果然见凌嫣倒在地上,面颊高高肿起,唇边淌下一道血痕,她指着沐乘风,一脸不可置信:“你敢打我?!”   乌剌人原本就民风彪悍,这些天又是打败仗又是被梁夙折腾,早就火大,此时见沐乘风打了他们的王侧妃,纷纷叫嚷起来,就要上前动手,却见沐乘风慢慢掏出一条帕子擦手,冷冷向凌嫣说道:“你要不要脸?嫁了人还怀着孩子,天天给我写信做什么?莫非你们乌剌人都是这么恬不知耻?”   乌剌人一听这话,原本都已经迈出去的步子不觉都僵在半空里,有眼乖的一溜烟跑去找乌拔拓思,剩下的人一会儿看看凌嫣,一会儿看看沐乘风,也分辨不出谁说的是真的,顿时没了主意。   凌嫣捂着脸,恨到了极点,求之不得的执念却也同时到了极点,她摇着头,低声说道:“在我心里,只要是我愿意的人,并不觉得有什么可羞耻。沐乘风,你真是不识好歹,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沐乘风冷笑一声,扔掉了擦手的帕子,轻蔑地说道:“那我等着。”   “起来!”乌拔拓思带着怒意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谁让你在这里丢人现眼!”   他来得很快,足够把刚刚的话都听在耳朵里。   凌嫣咬着牙,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毫不示弱地看着乌拔拓思,乌拔拓思也咬着牙,忍了又忍才没有动手,只骂道:“还不赶紧滚回去!”   “乌拔拓思,看好你的侧妃,休要让她再来烦我。”沐乘风冷冷说完,扬长而去。   乌拔拓思一张脸顿时黑得像锅底一样,他猛地扯住凌嫣,也不管她能不能跟得上,飞快地向自己的营帐走去。   凌嫣被他拖着,气喘吁吁往回走,刚一进帐,乌拔拓思扬手就向她脸上掴来。   凌嫣本能地缩了一下,很快又满脸不服地迎上去,道:“你打呀!”   乌拔拓思的手在她脸颊前停住了,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半天才放下手,骂道:“你可真给孤王长脸!”   “我嫁你的时候早就说过,咱俩就是凑一起过活,谁也管不着谁!你弄那么多女人在屋里,我几时抱怨过?怎么我给别的男人写封信就不行?”凌嫣愤愤说道,“再说你有什么资格来管我?你要是在乎我,当初就不会让我去跟乃力那个废物睡!”   乌拔拓思怒到了极点,反而笑起来,拖了椅子坐下,幽幽地看着她说道:“你不跟他睡,怎么哄得他听你的?你又怎么才能杀他?我们乌剌人不像你们,我们不讲究什么三贞九烈,你跟过谁我不介意,不过你非要死皮赖脸缠着一个看不上你的人,我不能忍,你做了我的侧妃,就要顾着我的体面,别老是出去给我丢人!”   凌嫣气鼓鼓的,半天才说:“他肯定是为了沐桑桑才怪我的,要不是沐桑桑,他才不会这么对我!”   “算了吧。”乌拔拓思伸手扯了她一把,将人拽进怀里搂着,道,“没有沐桑桑他也看不上你,你呀,也就只好跟我混着,也就只有我才能忍得了你这个脾气。”   不知怎么的,凌嫣突然鼻子一酸,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边哭边恨恨说道:“我就不信了,凭什么,凭什么!他算个什么东西,我的家世相貌有哪点配不上他,凭什么他敢这么对我!我非杀了他不可,你看着,我非杀了他不可!”   “好了,别吵了,今儿丢的人已经够大了,再让人听见你说这种不要脸的话,我就好先杀了你。”乌拔拓思半真半假地说道,“我这就让人送你回去,以后安心在宫里待着,孩子生下来以前不准再出门。”   凌嫣擦了眼泪,抽噎着上车离开,车子出发时,她忍不住撩开车帘极目远望,衣甲整齐的军队在远处站着,沐乘风却不在那里,他还真是狠心,对她从来都没有半分留恋。   又过了三天,所有条款都已谈妥,乌剌割地八百,纳币二十万两,换得赵恒停战。拟好的初稿八百里加急传回长平,等待赵恒定夺。   同一天,沐战在万年城外与秦太阿交接军务,数十万大军如遮天蔽日的黑云,沉沉地压在万年城百姓的心头,赵楚站在城头上,远眺着士气高涨的敌手,心中惧意更深。   却在此时,就见沐战大步流星走到城楼下,高声道:“齐王殿下,请转告家姐,就说沐战请见!”   赵楚心头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感觉,即位以来,再没有人叫过他齐王了,此时突然听沐战这么叫他,愤怒是必然的,但同时又隐约觉得,沐战既然敢当着众人称他为王,想必事先是得到赵恒允准的,莫非这就是赵恒的态度?   赵楚忽地欢喜起来,如此说来,应该还有商量的余地。   半个时辰后,沐战一身便装,入城与太后相见,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阿姐,桑儿她已经有了五个多月的身孕了。”   “我都知道了。”太后没想到他一上来不说国事反说家事,可唇边到底还是带了笑,轻声道,“真快呀,一转眼间,桑儿都要做母亲了。”   “我们一家人几乎从来都没有分开过,这次是分开最久的一次。”沐战双膝跪下,声音低沉,“阿姐,回家吧。”   太后垂目看着他,一向能言善辩,此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许久才道:“你想让我怎么回?是被发跣足,回去向你那位陛下摇尾乞怜?还是你带人攻破万年城,给我披枷带锁,一路押送回去?”   沐战摇头,神色肃然:“阿姐,我来时陛下说了,只要你肯回去,依旧按太后的规制相待。阿姐,有我,有桑儿,还有你三个侄子,我们这些至亲骨肉都在,决不会让阿姐受半分委屈!”   太后心中一松,紧跟着又道:“我也知道赵恒对你们不错,只是,我不能只顾着自己,我有你们就有退路,可那些跟着我的人,他们怎么办?”   “别的我不敢说,不过齐王殿下,陛下说依前朝旧例相待,封为王侯。”沐战道。   虽然有些失望,但太后明白,这已经是相当优厚的条件了。如果两家真打起来,赵恒迟早都会赢,到那时候他们根本没有资格谈条件。   而且,沐战人都已经来了,难道真要打起来,骨肉相残?   太后沉吟许久,才道:“你让我再想想。”   沐战走后,太后以赵楚的名义召集诸王和心腹重臣,入宫商议应对事项。众人一大早都领教过城外那数十万大军的雄壮之势,又见太后与赵楚都是一副不想打的模样,不免都有些丧气,这边太后刚一开口,一大半倒都附和说不如归降,虽然也有不情愿的,但胳膊拗不过大腿,根本也没人理会。   只是该怎么降,又该提什么条件,降了之后如何安置?这些不得不考虑的问题众人却没法统一意见,从午前一直商议到第二天午后,一帮人熬得双眼通红,依旧各说各的,没个正经主张,末后太后不耐烦了,直接拍板决定:“召中书舍人过来,你们把想提的条件都说出来列上,整理成一个像样的东西送去长平,看赵恒怎么说!”   而赵恒此时正在看加急送到的乌剌和谈文书,沐桑桑坐在边上调香,偶尔一抬头,见他漫不经心地将那张纸扫了一眼便折起来放下,不由得说道:“你有正事的话就去办吧,不用陪着我。”   “乌剌那帮人,算什么正事。”赵恒笑了下,道,“陪你才是正事。”   沐桑桑莞尔一笑,又见他拿过纸笔飞快地写了一道手谕,连那张文书一起交给了高松,道:“让枢密院把文书誊抄一份,连朕的手谕一道,快马送去西疆。”   沐桑桑细细筛着沉香末,心里便有些好奇,那张文书赵恒只不过看了一眼,连一个字都没有改,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两天之后,梁夙在国界线上与乌拔拓思会面,告知他文书初稿赵恒已经同意,但要求他亲身到沐乘风的西疆大营来签署文书。   乌拔拓思大笑着摇头道:“梁侍郎,孤王再不济也是一国之君,你这边只肯出你一个小小的侍郎来签署,却要孤王去你那边签,未免欺人太甚了吧!”   梁夙傲然说道:“是你家要求和,并非我家要求和,大王还是掂量掂量再做答复吧!”   “好!”乌拔拓思也有些恼火,道,“跟你们皇帝说,要想让孤王去你家签署,除非他亲身过来,否则孤王宁可开战,也决不受这个窝囊气!”   因为此事,这纸议和书迟迟没能签署,八百里加急日夜来回奔走传信,双方磨了许多个回合,等万年城与长平都谈妥了归降的条件后,赵恒最终给了乌拔拓思答复:由梁夙入乌剌国界,与乌拔拓思当面签署议和书。   彼时已经是腊月中旬,梁夙在国界线上与沐乘风作别时笑得意味深长:“乘风兄弟,我先过去了,等文书签好,我与你一道回京过年!”   “好,我等着你!”沐乘风握着他的手摇了摇,意气风发。   作者有话要说:加油加油,完结的曙光就在眼前!! 第131章   文书签署是在距离国界线三十里处的行营中,梁夙走进来时,乌拔拓思沉着脸说道:“梁侍郎,来签个字而已,犯得着那么兴师动众,带着那么多人吗?”   跟着梁夙来的并不是他那些文职的下属,而是沐乘风精心挑选的一营□□,个个骁勇善战,许多都是先前在战场上搏杀出来功劳的校尉官职,乌拔拓思一见这个阵仗,心里便有些犯疑虑。   梁夙淡淡说道:“这纸文书没有签署之前,两国始终都是对敌,我深入敌后,自然要多加防范。”   乌拔拓思虽然不满,但知道他是个书生,没什么威胁,便冷哼一声,将最终的定稿推过来,道:“那就签吧。”   梁夙点头落座,却不着急签字,只拿着那张纸仔细看了起来,乌拔拓思有些不耐烦,便道:“先前不是看过许多遍了吗?又看什么!”   “这是你们又誊抄过的,我得再看一遍,免得出什么纰漏。”梁夙不慌不忙地,一个字一个字细细看着,突然指着其中一处道,“不对,你们擅自改了字!”   乌拔拓思皱了眉,这文书他看过许多遍,几乎都能背下来,这一稿虽然是新誊抄过的,但与第一稿一个字都没改,梁夙怎么会这么说?   他探身过去看,就见梁夙指着第二条,气愤愤说道:“这里原稿写的是‘割让热里沙、库拉、萨尔汗以南地方’,你们给改成了‘割让热里沙、库拉及萨尔汗以南地方’,这与原稿不一样!”   乌拔拓思一个字一个字看了,再回想一想,便拧了眉冷冷说道:“孤王看不出这中间有什么差别。”   “自然有差别!”梁夙道,“原稿的三个地名以空白隔开,让人一看就明白是热里沙、库拉、萨尔汗三个地方,你们擅自去掉空白加了一个‘及’字,若是到时候你们放赖,偏要说割让的不是三个地方,而是热里沙、库拉及萨尔汗两个地方,那我如何跟我们陛下交代?”   乌拔拓思虽然精通汉文,却也被他绕的晕头转向,想了半日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不由得气恼道:“孤王都是照着原稿誊抄的,一个字也不曾改动过,必然是你们的原稿这么写的!”   “不可能!原稿非但我看过许多遍,连我家陛下也看过,这么简单的错处怎么可能没发现?”梁夙寸步不让,“必然是你们擅自改的!”   两个人争辩了许久,谁也说服不了对方,末后乌拔拓思不耐烦起来,道:“那就照你说的改了!”   “不行,我得找一找原稿,确定一下。”梁夙沉着脸道,“此事关系重大,不能草率,也许我还需要向我家陛下回禀。”   乌拔拓思气得想笑,冷冷道:“你们中原人,屁大点事也要跟皇帝说,不怕把皇帝累死?”   “你们乌剌人随便就能弑父弑君,我们中原人可没有这种风俗,我等行事,一言一行都要依着君上的诏令。”梁夙口舌上一向不吃亏的,立刻给顶了回去。   这分明是嘲讽他杀父篡位,王位来的不正了。乌拔拓思怒极,欲待翻脸不签,想起北边还被鬼方人死咬着不放,国中也是一团乱麻,腰杆子却硬不起来,只得忍着气说道:“好,那你就去取原稿来对!”   半个时辰后原稿终于拿到,梁夙细细一看,却跟乌拔拓思给的一模一样,他蹙了眉,仔细检查一遍,摇头道:“错了,他们拿错了,这个不是原稿,速速再去取来,在军帐的机密文书柜里,让书吏好好找找!”   乌拔拓思火气噌噌乱冒,再也等不及,拂袖道:“你慢慢折腾吧,孤王不奉陪了!”   他怒冲冲地走出去,存了心要跟梁夙为难,眼看着已经近午,连午饭都不让给他,只管自己吃了饭躺在营帐里歇着,那边梁夙倒也硬气,饿着肚子也不开口要吃要喝,只在行帐中等着原稿,只是军士来来回回跑了几次,拿来的始终不是梁夙要找的那稿,看看天都黑了,梁夙等不及,走出行帐道:“我自己去找吧!”   消息传到乌拔拓思耳朵里时,梁夙已经走了,乌拔拓思本能地觉得有些蹊跷,连忙吩咐亲卫说道:“去拦住梁夙!”   话音未落,忽然听见四面八方都传来一阵阵喊杀声,乌拔拓思一个激灵跳起来,顺手抓了长刀,问道:“什么声响?”   跟着就有人高声叫道:“大王不好了,沐乘风把咱们的行帐包围了!”   乌拔拓思心底一凉,不好,原来这个所谓的和谈,从头到尾都是骗局!   他来不及多想,立刻吩咐道:“开拔,跟孤王回都城!”   他来时带了十数万人马,又有三千亲卫贴身护着,此时四周围都是杀声,想来沐乘风已经将他的屯兵之处摸得清楚,沐乘风以有心算无心,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再加上天色已黑,一切都对他不利,不如先逃回都城,再做打算。   喊杀声越来越近,越来越乱,乌拔拓思来不及披甲戴盔,只胡乱拽过马匹翻身跃上,高声叫道:“左军开路,右军断后,中军跟着孤王,快走,快走!”   回应他的是惊慌失措的叫声,左军、右军都已经被西疆大军截住围杀,中军和亲卫驻扎的离他的行帐不远,此时还来得及反应,一刻钟后,三万多士兵丢盔弃甲地护着乌拔拓思,一路向西狂奔,试图逃回都城。   月亮升起来了,梁夙控着丝缰,在□□的护卫下匆匆向国界线奔去,老远看见一身亮银甲的沐乘风一枪撂倒一个乌剌骁将,不由得抬眉一笑,扬声说道:“乘风兄弟,预祝你马到功成!”   “承梁兄吉言!”沐乘风高声答道,拨马向前冲去,“兄弟们跟我上,拿住乌拔拓思!”   梁夙目送着黑衣黑甲的大军跟在沐乘风身后,像巨浪一般扫过空旷的草原,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豪情,朗声吟道:“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壮哉,壮哉!”   这一仗,他等了许久,沐乘风也等了许久。从乌拔拓思递上求和书之时,巨网便张开了口子,只等他一头扎进来。   和谈自始至终都是假的,乌剌人胆敢动沐桑桑,已经触到了赵恒的底线,他只想让他们死。之所以答应和谈,是为了打蛇七寸,一招制敌。   借着和谈的由头,引乌拔拓思带领国中精锐来到边界,趁着和谈的功夫,暗地里派出细作,将乌剌军队的驻扎和布防一一摸清,最后借着签署文书的时机,由梁夙带着□□入国界,仔细勘探乌拔拓思亲卫军换防的漏洞,又借着取原稿的名头,几次三番换人进出,将消息传出去。   梁夙在这边应付的时候,沐乘风则调兵遣将,布置停当,一到天黑立刻率军越过国界,突袭乌剌人的驻地。   赵恒算准了乌拔拓思不会越过国界签署文书,他为了此事一谈再谈,一是给沐乘风留足时间摸清楚驻军情况,二来,是为了让乌拔拓思以为他在羞辱他,激乌拔拓思自己提出让梁夙进乌剌地界签署,扣上最后一环。   这一夜,刀光剑影始终未曾停歇,天亮时沐乘风站在数十里外的丘陵上,看着未燃尽的狼烟和遍地的尸体,声音如烧着熊熊烈火:“兄弟们,乌拔拓思就在前面,陛下说了,死活不论,只要能拿住乌拔拓思的,立刻赏金千两,连升三级,赐锦袍玉带!眼下都腊月了,兄弟们只要能抓住乌拔拓思,就能到京城面见陛下讨个封赏,还能回家过年,扬名立万,都在此一战!是男人的,跟我冲啊!”   “冲啊!”   不知是谁发一声喊,打了一夜原本疲惫不堪的士兵立刻来了精神,紧跟着喊道:“冲呀!”   四面八方激荡着无数回声,沐乘风双腿猛踢马腹,当先冲了出去。   乌拔拓思在两天后逃回都城,此时沐乘风的大军紧紧跟在身后,距离不过数里地。前军到城下时,乌拔拓思一马当先冲进大门,后面的大军还没有全部进城,沐乘风已经追到跟前,乌拔拓思回头大叫道:“关门,关门!”   但那些士兵也想逃命,哪里肯被留在城外?所有人都堵在门洞里推搡着往里面冲,谁也不肯退后,一眨眼间,就见沐乘风已经率领大军冲了上来,那些乌剌兵只顾着往里逃,根本没心思迎战,沐乘风这边就像砍瓜切菜一般,立刻放倒了一大片,城门外瞬间成了修罗场。   乌拔拓思听见背后的动静回头一看,便知道大势已去,想起城中还有十万驻军,他连忙下令道:“速速传令,所有城中驻军都跟随孤王护驾!再去传令各部族立刻出兵勤王,到都城阻击沐乘风!”   传令兵狂奔着去了,乌拔拓思拍马往西城门跑,走到半路上想起来,又调转方向冲进宫里,一把抓住凌嫣,高声道:“跟我走!”   作者有话要说:推荐基友的文,权宦与官妓的故事,超好看!   《督公千岁》,紫玉轻霜:   由重臣千金沦为教坊官妓,云静琬在黑暗中沉沦了十年。   为求一线生机,她终于狠心想要献出自身。   只可惜娉娉袅袅前去侍奉,却不知面前这冷寂寡情的男子正是西厂权宦――江怀越。   ***   我原以为长夜幽黑独行无归,却未料从今后,有人披荆斩棘一路相随。   #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男主非良善。架空明代,请勿考据# 第132章   战马的口鼻中喷着热气,躁动不安地一路向前奔去,乌拔拓思紧紧抓着凌嫣,安慰道:“你放心,再走一阵子,到前面就能落脚了!”   凌嫣脸色煞白,捂着肚子说道:“你放我下来,我肚子疼,不敢再乱动了!”   “这会子怎么停?”乌拔拓思看了她一眼,见她额头上全是汗珠,确实十分辛苦的模样,便道,“你再忍耐忍耐,沐乘风紧咬着不放,这会儿不能停,等出了城,我找个安全的地方给你歇着。”   “沐乘风来了?”凌嫣眼睛一亮,一时竟然忘了疼,“你放我下来,你自己赶紧逃吧!”   乌拔拓思冷哼一声,搂着她的胳膊不觉勒紧了些,冷冷说道:“你肚子里怀着我的儿子,我不能让你去送死。”   “不会的,沐乘风不会杀我,肯定不会!”凌嫣急急说道,“你快放我下来,我母亲还在宫里呢,我要去找她,你自己逃命去吧!”   乌拔拓思突然一阵恼怒,低头猛地在她脸上咬了一口,凌嫣吃疼,尖叫一声道:“你疯了?”   “我没疯,就是很生气。”乌拔拓思道,“你还做什么梦呢?沐乘风什么时候正眼瞧过你?只要我放下你,他立刻就杀你信不信?忘了他上回打你那一耳光了?但凡对你有一丁点情意,他能那么打你,又那么骂你?”   凌嫣心中越来越急,只管梗着脖子叫道:“不会,他不会杀我,你想错了,他不会杀我!”   说话间喊杀声越来越近,凌嫣忍着疼回头一看,恰好见一个亲兵被人从马背上砍翻,定睛看时,却是沐乘风,亮银甲亮银枪,英姿勃发,令她目眩神迷,然而下一息,沐乘风看见了她,抬头冷冷一望,眸中毫不掩饰的杀意让她不觉打了个哆嗦。   凌嫣连忙回头,一颗心砰砰乱跳,没错,沐乘风想杀她,如果她留下来,肯定会丧命。   她带着哭腔向乌拔拓思说道:“你赶紧让人去接我母亲,她在这里孤零零一个,要怕死了!”   “她应该是没事,只要她不乱跑不乱说话,沐乘风应该不会为难她。”   乌拔拓思口中虽然这么说,到底还是吩咐了一个亲兵带人去找玉华大长公主,又道:“咱们快些走,等进了戈壁,沐乘风没去过那种地方,肯定不敢再追。”   凌嫣哭着说道:“那我怎么办?那种鬼地方,你让我怎么生孩子!”   乌拔拓思道:“我们乌剌女人生孩子,在马背上的都有,你怕什么!”   “放屁!”凌嫣顿时急了,顾不得哭,脱口骂道,“我又不是你们这种野蛮人!”   乌拔拓思停顿了一下,半天才说道:“那也没法子,谁让你跟野蛮人混在一起了!”   驻军零零散散地追上来护驾,等逃出西门后,终于找到一辆车给凌嫣坐着,乌拔拓思一路狂奔,心里却越来越惊,前几日败走后他就向各部族首领传令来勤王,可是两天过去了,竟然一个人都没来,看起来那些人不准备来了,这一次,他只能靠手头这些兵了。   然而这些兵终归还是靠不住。城中的十万驻军在匆忙中只跟出来了不到四万,原本带回来的中军和亲卫又在路上折损过半,等夜里歇脚时上下一盘点,统共只剩下五万多人跟着他。饶是如此,等夜深时,陆陆续续又有许多人偷着逃了,等天亮时乌拔拓思一看,气得几乎吐血。   而沐乘风那边原本带来二十几万人,拿下乌剌都城后立刻分派心腹接手城中防务,又留下一大半人在城中整编防守,他自己补给了粮草饮水之后,带着七万人翌日一早轻装出发,追击乌拔拓思。   第三天时,已经追到了戈壁地带,乌拔拓思的部下连死带逃,如今只剩下几千人,粮草没了不说,最要命的是没有饮水,凌嫣颠簸了几天,早已开始阵痛,这天说什么也不能再动了,只在车里长一声短一声地惨叫。   乌拔拓思心急如焚,只得狠下心肠,命人把凌嫣的车子推到一块隐蔽的大石后面藏好,然后将仅剩下的粮食和水都留在她身边,低声道:“我得走了,眼下没法子带你,要是我能逃命,再回来找你吧!”   凌嫣已经疼得说不出话,只是恶狠狠地瞪着他,乌拔拓思叹了口气,留下一队亲兵,跟着跳上马,飞也似地跑了。   乌拔拓思一走,那队亲兵没了管束,陆续也都跑了,周遭突然没了人声,除了自己的惨叫,凌嫣什么也听不见。   眼泪不断地掉在裘衣上,光滑的皮料开始什么也沾不住,后面渐渐被打湿,凌嫣觉得两腿见有些热热的,还有些湿,好像是在流血,然而越来越疼,疼得又越来越急,她头脑中一片空白,除了断断续续的惨叫,什么也想不起来。   又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突然响起杂沓的马蹄声,凌嫣想看,却没有一丁点力气去看,垂下眼睛时,才发现车子底下淌着一大片血,都是她的,可那个孩子还是不准备出来――也许永远都出不来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念念不忘的声音在叫她的名字:“凌嫣。”   是沐乘风,他来了。   凌嫣努力抬起头想去看他,当先看见的,却是乌拔拓思灰白的脸,脸上有血,眼睛睁得大大的,但人已经死了,被驮在马背上,手臂僵硬地垂在障泥边。   凌嫣脑中嗡一声响,只觉得身上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走了,头垂下去,再也没能抬起来。   沐乘风来到近前时,士兵已经探完了凌嫣的鼻息,回道:“人已经没气儿了。”   沐乘风虽然极其厌恶凌嫣,见此情形也觉得有些凄惨,想了想吩咐道:“就地掩埋吧。”   戈壁滩上挖了坑,碎石沙子一铲铲挖出来,等再一铲铲埋好,过去的一切,也都过去了。   正月上旬时,沐乘风的铁骑已经踏遍整个乌剌,乌剌数十万大军伤亡殆尽,乌拔拓思身死国除,剩余的乌剌人沿戈壁一路向西逃亡,赫赫扬扬的乌剌国从此化为乌有。   “桑桑,你三哥这次立了这么大的功劳,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封赏他才好了。”正月里事情不多,赵恒大部分时间都留在栖梧宫陪着沐桑桑,此时一边低头俯身听着胎动,一边笑笑地说道,“你说该怎么赏?”   沐桑桑莞尔一笑,道:“别问我,我不懂这些。”   “除了两位国公,再往下就数他了,如今连你二哥也被比了下去。”赵恒笑着笑着,脸上就带出了几分调侃,“要不我连你二哥一起赏吧,免得落了他的面子。宫里还存着几坛子好酒,明天我唤你二哥进宫,全都赏给他,我还要当面看着他喝完。”   他一直都记得沐旬鹤当初如何百般阻拦他去见心上人,也记得沐旬鹤如何串连那几个人想灌他酒,这笔账迟早要清算。   沐桑桑横了他一眼,笑笑地说道:“也好,不过宫里存的酒都贵重,如今一直在节省开支,你要是都赏给我二哥的话,我也只好从你这里省了,以后你从每天一壶酒,改成三天一壶酒好了。”   赵恒始终还是喜欢饮酒,沐桑桑这大半年来使出水磨工夫来磨他,渐渐将每天一坛子的酒量改成了每天一壶,而且那壶是她特地命人找来的,小小的一把,倒出来也就十来盅的量,不怕他再多饮伤身。   如今赵恒一听说还要减量,立时便改了口:“我又想了想,你二哥不擅长饮酒,那些好酒赏给他也尝不出滋味,可惜了的,还是换成别的吧――比如我可以给他赐婚,王雪绮还在国公府吧?我替他了结这桩心事。”   沐桑桑笑道:“难为你还想着,我替二哥向陛下谢恩!”   万年城早已归降,太后依旧保留原有规制,赵楚改封为明义王,燕王等诸王都降为侯,恩诏保留原有财物住宅。如今太后已经率领众人从万年城出发,要赶着回来过元宵节,王士当初并没有跟赵启走,而是改投了太后,此时也要跟着回来,所以王雪绮的身份早已不是阻碍,沐家也正准备给他们完婚。   赵恒在她额上吻了一下,道:“要谢就让他自己来谢,你是我家的新妇,替他谢什么。”   沐桑桑轻轻点了下他的额头,娇声道:“什么新妇,成亲一年多,孩子都要有了,还新什么呢。”   “什么时候都是新的。”赵恒正说着,突然一怔,脸色怪异起来,“他刚刚踢了我一下!”   沐桑桑也感觉到了,这次孩子动的比较厉害,只是从前也有动过,赵恒为什么脸色这么奇怪?她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力气很大,正好踢在我手心里。你疼不疼?”赵恒看着她,皱起了眉,“怎么觉得像是个小子?女儿家应该没有这么野蛮。”   随着时间推移,最初因为沐桑桑遇险而让赵恒对孩子产生的抗拒渐渐减少,尤其是孩子开始胎动以后,一直规律而且柔和,他私下里猜测应该是个娇软温柔的小女孩,于是连最后那点不满也很快消失殆尽,一个乖巧可爱的女儿呢,像她一样,多么让人期待。   可是这一次,他分明感觉到踢得十分有力,难道不是女儿,难道是儿子?   赵恒想到那些淘气难缠的小子,眉头越蹙越紧:“我让人准备的都是女儿家的衣服,要是个小子该多讨厌。”   沐桑桑笑出了声,道:“难道咱们家还缺给孩子的衣服?”   “陛下,”高松在帘外低声回禀道,“南边有消息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很不喜欢把人物写死,不管是正面角色还是反面角色,唉。说点振奋的消息吧,明天正文完结,是大肥章呀~   ――――――――――――   感谢亲们的营养液~   读者“归晚”,灌溉营养液+20 2019-11-28 10:19:15   读者“陈陈爱宝宝”,灌溉营养液+1 2019-11-28 09:56:46   读者“今天断舍离了吗”,灌溉营养液+20 2019-11-28 09:55:46   读者“扬风起航”,灌溉营养液+40 2019-11-27 07:37:20   读者“全世界龙最可爱”,灌溉营养液+1 2019-11-20 22:04:27   读者“扬风起航”,灌溉营养液+10 2019-11-14 13:49:12 第133章 大结局   赵恒离开后,沐桑桑重新拿起给孩子做的小袜子,细细用丝线把边缘又缝了一圈。新生儿肌肤娇嫩,讲究的人家怕孩子穿着不舒服,都不用新棉新丝做贴身的衣服,所以当初沐桑桑刚一成婚,许念就开始收集做衣服用的料子,寻了最轻软绵密的收集起来,时时揉制,此时比当初还要软和,用来做贴身的衣服最合适不过。   沐桑桑原本是想亲手给孩子做衣服的,但赵恒怕她劳神,说什么也不答应,沐桑桑软磨硬缠,最后赵恒也只答应她做些鞋袜帽子之类的小物件,大件的一个也不让她动。   饶是如此,只要一看见她拿针线,赵恒就各种打岔,所以沐桑桑也只有拣他不在的时候才能安静坐下来做一会儿,断断续续弄到如今,做好了三双鞋,袜子也只得了两双。   等她把袜口的一圈都缝平整了,赵恒也回来了,头一件事就是把针线收走,然后拿着她的手细细检查,问道:“没有扎到手指吧?”   之前做鞋的时候她不小心扎到了手指,让他十分紧张。   沐桑桑笑着摇头:“那次只是不小心,哪有次次都扎手的?”   赵恒还是不放心,仔细看了许久,确定没有扎到才说:“你方才不也说了咱家不缺做衣服的人吗,别做了,如今你行动都不方便,真要是想做的话,等孩子生下来了也不迟。”   沐桑桑笑道:“到那时又有许多别的事,一天拖一天,越发没空做了。”   “那就不做吧。”赵恒拿起刚做好的袜子,打开放孩子衣服的箱子想要收起来,等看见那些做好的鞋袜衣服整整齐齐码放在里面,不觉又皱了眉,道,“这些颜色衣服多好看,又干净又鲜亮,真要是个小子,就得做些青的灰的黑的,看着都不招人喜欢。”   “就算是儿子,小孩子家哪有穿那种颜色的?”沐桑桑嗔道,“也就是你吧,尽日都穿那么沉的颜色。”   “听说京中的儿郎近来流行穿大红鞋子配白袜,”赵恒摇摇头,“前日我看见梁夙也这么穿了,真是看不明白如今的风尚。”   “你的年纪也是儿郎呢。”沐桑桑扬起脸来看他,心里突然柔情萦绕,他从来都是穿稳重的颜色,像他的人一样,时时都担着责任,不敢有一时放松。其实论起年纪来,他也只比梁夙大了两三岁,若不是如此身世,也正是风流自赏的年岁呢。   沐桑桑心里想着,不觉握了他的手,柔声道:“改日我给你做几件颜色轻点的衣服吧,你穿肯定好看。”   赵恒微微一笑,道:“只要是你做的,肯定都好看。不过还是等孩子大点再说吧,这阵子你劳碌不得。”   他絮絮地又说了许多话,尽是些家长里短的事情,沐桑桑很少听他谈起这些,渐渐有些疑惑,他好像是有意在跟她找话说,为什么?   她一边回应着,一边留神去看赵恒的神色,赵恒觉察到了,想了想说道:“赵启往京城方向来了。”   沐桑桑怔了一下。夫妻两个独处的时候,他从来没有提起过赵启,她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太后谈妥了归降的条件之后,立刻派出大军,与沐战和梁义简联手攻打阜阳郡,在数十万大军的猛攻之下,前几日阜阳城已经被打破,青G死在沐战刀下,赵启带着残部原本想继续向南逃,到那些依旧听他号令的州县落脚,谁知秦太阿竟在此时突然冒了出来,率军掐断了往南去的道路。   原来当初秦太阿与沐战交接了军务之后并没有走,而是奉赵恒密令去了南边,游说那些一直在观望犹豫的州县,如今向南的通衢已经被他说服,暗中归顺赵恒,在关键时刻截住了赵启的去路。   一番激战之后,赵启带着仅剩不多的心腹消失了,沐桑桑原本以为他应该向南去了,没想到他竟然往北走,竟然要来长平。   简直是自寻死路。   赵恒见她没说话,又道:“他身边没剩多少人跟着,掀不起什么水花,我已经吩咐沿途的关卡只装做没发现,放他入关,等他进城了再看。”   这是准备生擒了。沐桑桑点点头,没说什么,赵恒便也没再多说。   此后沐桑桑再没听他提起过赵启的消息,起初几天她偶尔还想一想,后面渐渐地事情一多,便也忘了。   元月十四日时,太后带着赵楚和万年城的旧臣抵达长平,赵恒虽然没有出城相迎,但依旧给足了面子,整个京城张灯结彩,礼部尚书和宗正令陪着沐家人亲自出城,毕恭毕敬地把人迎进了宫中,赵恒挽着沐桑桑降阶相迎,赵楚快走几步到近前,扑通一声跪下了,赵恒忙扶他起来,道:“明义王不必多礼。”   赵楚见他气派天成,一举一动之间都是帝王的威严,心中虽然感慨,也很快收敛了心神,恭敬说道:“初见天子,礼不可少。”   太后站在不远处,抬眼望着熟悉的旧宫阙,心中说不出的滋味。虽然早已经想过归降之后与此前相比就是天上地下,然而看着昔日的旧居已经换了新主人,仍旧是难以言说的惆怅。   却在此时,却听见一个带泪的温软声音叫她:“姑妈。”   太后回过神来,定睛看时,见沐桑桑在赵恒的搀扶下正往自己身前走来,太后的目光一下子便落在她隆起的肚子上,下意识地快走几步迎上去,急急说道:“快别走动了,你小心些!”   她急急走过去,很快握住了沐桑桑的手,还没开口,就见侄女含泪说道:“姑妈,我们一家人总算又团聚了!”   太后唇边带了一丝淡淡的笑,下意识地说道:“是啊,又团聚了……”   她仔细打量着沐桑桑,跟着又看向一路陪自己进京的沐战,再看了看刚刚出城相迎的许念和沐长弓、沐旬鹤兄弟两个,最后落在了赵恒身上。   此时此刻,太后才深刻地意识到,江山已经易主,眼前的新帝龙章凤姿,天生便是万人之上的气魄――他也的确是天生的君主,德宗皇帝的嫡长孙,比其他所有人都更相称那把龙椅。   曾经的不甘挣扎突然都化成灰心,太后看着赵恒,低声道:“皇帝安好。”   赵恒道:“姑母安好。”   这是随着沐桑桑的称呼了。太后松了一口气,她身份尴尬,一路上也在犹豫该如何与赵恒称呼,幸好,还有侄女这一层亲戚关系在。   “姑妈,”沐桑桑含泪带笑说道,“慈宁宫已经收拾好了,您依旧还住那里。”   太后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默默点了点头,待走去慈宁宫时,依旧是雕梁画栋,所有的摆设布置与她离开时几乎没有改变,时间仿佛在此处凝固了。   “很好。”太后微笑着握住了沐桑桑的手,“等你诞下龙子,姑妈帮你带,说起来,我已经多年不曾带过小孩子了。”   在这一刹那她拿定了主意,从今以后,这个朝廷的大事小情都与她再没半点干系,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人生总要尝试一些新的活法。   二月中旬,沐乘风带着赫赫战功返回京城时,正赶上沐旬鹤与王雪绮大婚。一百二十抬的嫁妆从王家出门时,摆在最前面的是皇后亲赐的羊脂白玉如意和五尺高的红珊瑚,大街上万头攒动,谁不羡慕王家女好有福气,能嫁进皇后的娘家。   到了饮酒之时,梁夙伙着沐乘风刚灌了沐旬鹤一杯,沐旬鹤却突然向梁夙说道:“梁兄,前几日你说家里在催着你定亲,可却没有合适的人选,我给你出个主意,今日来的都是知根知底的亲朋好友,你多饮几杯,大伙儿肯定帮你把这事办妥了!”   他这一说,原本摩拳擦掌准备灌他酒的倒有一半转而关心起梁夙的婚事去了,梁夙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看着沐旬鹤微微翘起的嘴唇,心道,好一招祸水东移,这厮果然狡猾!   沐乘风正笑着,袖子被拽了一下,跟着就听沐旬鹤压低了的声音:“你早晚也要成亲,今日你帮我,到时候我就想法子保住你。”   “好,成交!”沐乘风嘿嘿一笑,虽然他成亲还不知是什么猴年马月的事,但是凑热闹这种事,他一向最喜欢。   “梁兄!”沐乘风端着满满一杯酒搭住了梁夙的肩膀,“你吃了这一杯,我给你做媒!”   如此一来,等喜宴散时,新郎官只是喝了个喉咙湿,来赴宴的梁夙却被灌得东倒西歪,喜宴上新郎给宾客做媒,一时成了长平城中津津乐道的新文。   到三月时,云昭远终于纳了侧室,是一个八品小官的女儿,娘家姓吴,容貌虽然没有赵长乐那样出众,但因为自幼丧母,家境贫寒,所以性子十分坚忍,处事也老练稳重,纳进门后经手了几回事,云家上上下下都十分满意。   赵长乐自腊月里下降后只在公主府住了一天便回去了初棠殿,此时乍然听说新纳的侧室很得人心,顿时打翻了醋坛子,立时便回了公主府,急召云昭远入见,又要他带吴氏来立规矩,云昭远牢牢记着云素馨的叮嘱,借口说吴氏要服侍云增,怎么也不答应让人过来,赵长乐气头上直接闯进云家要抓人出来,却被云增拦住了。   “公主不要再为难昭远了,臣年老体衰,所以才让昭远和吴氏住在臣院里服侍。”云增因为过去的事一直容让赵长乐,此时却沉了脸冷冷说道,“陛下以孝治天下,昭远对臣尽孝天经地义,公主难道要违拗陛下的意思?”   赵长乐咬了牙,气怒不甘,却又莫名害怕起来。自沐桑桑怀着身孕历险之后,赵恒整个人紧张之极,越发怕有任何闪失,连带着对赵长乐的管束也严格了许多。赵长乐不是没有抱怨过,但每次抱怨之后赵恒对她越发冷漠,时常一个月都不见她一面,赵长乐此时才发觉,比起责骂,她更怕赵恒不理她。   这么多年来,她拼命折腾,也不外乎是想证明自己并没有被他抛下,而眼下沐桑桑即将生产,若是她再闹事,只怕赵恒是真的不会再见她了。   “公主,”云昭远在边上,带着几分无奈几分沉重叫她,“臣陪你回府去吧。”   他上前挽了她的手,赵长乐身不由己,被他扶着出门上轿,正犹豫着想要开口说话,云昭远却下轿去跟在外面步行,一起往公主府的方向走去。   赵长乐闷在轿里,眼泪不觉滑下来,一时茫然无措,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一阵冲动,猛地甩起了轿帘,向云昭远喊道:“你上来!”   轿子停下,云昭远犹豫着坐进去,轿帘再次甩下来,赵长乐忽然伏在他肩头,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公主……”云昭远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语无伦次地叫着她的名字,“长乐,不哭了。”   赵长乐越发哭得厉害,眼泪很快打湿了云昭远绛色的官袍,留下一片水迹。   这一晚,赵长乐没有回宫,云昭远也没有出公主府。   三月底青涩的梅果挂满枝头时,沐桑桑出现了第一次腹痛,此时虽然临近产期,但算日子的话其实还没足月,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太医赶来会诊之后,确认只是偶发之事,沐桑桑倒还好,赵恒却紧张到了极点,从此后除了早朝之外,所有公事都改在了栖梧宫办理,从早到晚守着她,又命太医和医女排了班,确保日夜都有人在栖梧宫值守,饶是如此,还总觉得不放心,又把许念也接进宫里,住在栖梧宫偏殿,免得沐桑桑没经历过,到时候害怕。   “我这些日子冷眼看着,皇帝对你,委实是一心一意。”这天太后过来看时,感叹着对沐桑桑说道,“桑儿,你是个有福气的,以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沐桑桑透过菱花窗向外间看了一眼,赵恒正低头看着一封奏折,像是遇见了什么为难事,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沐桑桑不觉也皱了眉,轻声道:“还好这阵子事情不多,前阵子为了跟鬼方划分疆界的事他每天忙到三更天,又怕吵到我,不知有多为难。”   乌剌国灭之后,鬼方趁机向西推进,被西疆驻军觉察后双方发生了几次冲突,所以从三月初时,两边都派了人,重新划分疆界。赵恒既不放心让沐桑桑一个人睡,又得晚睡早起处理疆界的事,所以每每等她睡下后再悄悄起床批折子,一点儿也不惊动她。   就在此时,却见赵恒走进来,轻声道:“桑桑,我出去一下。”   “你去吧,有姑妈陪着我呢。”沐桑桑忙道。   赵恒向太后颔首致意,跟着走了出去,待转过廊下,才向高松说道:“备马,出宫。”   那折子是暗夜传来的密折,赵启进城了。   朱雀大街上,赵启一身禁卫军服色,头巾低低地遮住眉,夹在人丛里慢慢走着,眼睛不时看向皇城巍峨的高墙。   故地重游,他顾不上感慨,只想着再看她一眼,只看一眼就好,等看过之后立刻出城,慢慢联络旧部,总会一天会东山再起。   “这腰牌能用吗?”他压低了声音,问旁边的何立人。   “能用。”何立人道,“不过,未必能见到皇后,小皇子快出生了,皇后近来很少出门。”   赵启的指甲掐住了手心,剜心般地疼。有那么长的时间他都在等她,等她长大了跟他成亲,生出他们的孩子,现在她真长大了,却不要他了。   西安门是宫中服侍的人进出的通道,赵启低着头上前去,守门人验了腰牌,摆手放行,赵启迈步向里走,走出几步,却觉得周围安静得有些渗人,没有行人,没有动静,宽阔的道路上只能听见他和何立人的脚步声。   赵启猛地停住步子,却在此时,听见一个冷淡的声音:“赵启。”   不用抬头,他也认得这个声音,赵恒来了。   赵启迅速转身,正要逃时,喉头突然一紧,何立人拔刀架上了他的脖子。赵启僵硬地站着,扯了扯嘴角:“是你!”   很快有禁军走来,反拧了赵启的双手,抬眼看时,赵恒站在身前,高大的身形拖出长长的影子,死死笼罩了他。   何立人伸手在脸上一抹,已经变换了容颜,是个五官极平凡的青年男子,此时他向前行礼,沉声道:“微臣暗夜,参见陛下!赵庶人藏起来的钱物和安在各处的细作微臣已经尽数查获,幸不辱命!”   “很好,”赵恒颔首道,“你先退下,朕改日再细问你。”   赵启看着何立人远去的背影,方才的惊怒已经平复,只淡淡说道:“安王手段高明,朕无话可说。”   “押入天牢。”赵恒转身就走。   “且慢!”赵启急急说道,“她还好吗?你让朕见一见她!”   赵恒冷哼一声,脸上有些怒意,一眼不发大步向前走去。   “你站住!”赵启高声叫道,跟着挣扎着想要甩开押解的禁军,“赵恒,你我同出一脉,你杀我就是手足相残,将来史书之中,你难免留下一个弑君弑弟的恶名!”   可赵恒已经走得远了,连一句话也没有理会。   赵启被关进了天牢,单独一处牢房,四面都不相邻,封得严严实实的,不见天日。在黑暗中不知道坐了多少天,求生的欲望越来越低,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回忆。   全都是跟她有关的回忆,当初的相遇相识,后来的倾心爱慕,让他追悔莫及的错误决定,差点再见到她的喜悦,赵启闭着眼睛靠坐在冰冷的墙上,心里酸涩得无法抵抗,五百九十六天了,已经五百九十六天没见到她了,她的容颜只在回忆里,或者梦里。   假如能再见她一面,他死也瞑目。   假如能再见一面,宁可用命去换。   “来人!”赵启猛地睁开了眼睛,用力捶着牢房门,“朕要见赵恒!”   他砸了大半个时辰后,赵恒终于露面了,站在牢门外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赵启把血淋淋的手藏在袖子里,尽力保持尊严:“赵恒,朕知道你也不好处理朕,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赵恒,你让朕再看她一眼,朕立刻就死,替你解决这个麻烦。”   赵恒转身就走。   赵启再顾不得许多,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嘶哑着声音说:“你让我再看她一眼,就一眼,我求求你!”   赵恒回过头来,赵启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怜悯,这让他觉得分外耻辱,然而心里的期待,却又大过了耻辱。   他紧张地看着赵恒,等待他的回答,许久,才见他略一挥手。   很快有人开了牢门押起他,没有捆绑,只是押着向外走,赵恒已经走得远了,赵启急切地要跑起来,却被人拧住了胳膊,低声呵斥道:“老实点!”   赵启心急如焚,却不得不耐着性子按照他们的步速向外走去,在熟悉的宫苑里兜兜转转,最后来到一处他从没见过的地方,从角门走进去,是宫人们值夜时住的抱厦。   赵启急急地四下里张望着,鼻端却突然嗅到一股熟悉的梅子香气。是她!   一颗心狂跳起来,赵启瞬间哽住了喉咙,鼻尖是酸的,眼睛是湿的,唯有心尖上的血,热到沸腾。   押送的人按下他,让他藏在蔷薇丛后探头去看。隔着重重的花影和两道屏障,赵启突然看见了沐桑桑。   她仰着脸,笑意恬淡,正跟赵恒说话。   赵启瞪大眼睛,泪水不知不觉掉了下来,打湿了前襟。   他贪恋地看着她,努力想要把她的模样刻进脑海中去,却在此时,从屏障镂空的花纹里看见了她高高隆起的肚子。   赵启无声地啊了一下,心里那根弦嘣一声断了。   他颓然跪倒在地,垂头向着蔷薇绿色枝叶中微露的花蕾,眼前浮现出不知多少年前的御湖边上,绿荫浓密的梅树下,小小的女孩掏出荷包里的脆梅递给他,脸上的笑意,比天底下所有美好的事物加起来都更美。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突然又响起杂沓的脚步声,他听见赵恒紧张嘶哑的声音在叫着什么,还有很多人在跑动说话,然而那些声音对他来说都毫无意义,赵启只是坐在冰冷的地上,垂着头,淌着泪,热泪流下来变得冰凉,一如他的心。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听见了她的声音,她在叫疼。赵启一个激灵抬起头时,才发现她刚刚出现的地方现在密密地围着医女和宫人,每个人脸上都密布着紧张,尤其是几个医女,不顾礼仪正踮起脚尖向里望。   赵启突然就反应过来,她要生了。   他霍地站起来想要探身看得更清楚,却很快被人按下去,依旧趴在蔷薇花丛后面,却在此时,他听见赵恒的怒喝声:“让开!”   赵启不由自主又直起身,耳边却听见她压抑痛楚的声音叫了声“陛下”。   赵启有一瞬间以为是叫自己,但下一息立刻反应过来,她在叫赵恒。   痛苦,绝望,嫉妒,担忧,无数种情绪交缠着,几乎要把他撕裂。赵启矮下身去,慢慢缩成了一团,错了,全都错了,为什么会错成这样……   又不知过了多久,耳畔突然传来了一声儿啼。赵启闭上了眼睛,等再睁开时,已经是一片死寂。   “朕要鸩酒。”他慢慢站起身来,掸了掸衣摆上的灰尘,转身向来处走去。   ……   沐桑桑醒来时,赵恒正坐在床前的矮凳上,握着她的手目不转睛地看她,一见她睁开眼睛,整个人绷紧的状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松弛下去,还没说话眼睛先湿了,喑哑着声音道:“桑桑,还疼吗?”   沐桑桑没什么气力说话,只微微地点头,跟着觉得不对,忙又摇头,然而突然想起来,到底还是挣扎着说道:“孩子呢?”   “孩子在你母亲那里。”赵恒强忍着喉咙里的哽咽,扬声吩咐,“请国公夫人带着小皇子过来,皇后醒了。”   小皇子,是儿子?   沐桑桑恍惚地想着,按理说应该高兴,可此时只觉得疲惫,女人生孩子,可真是鬼门关上走一遭,有一瞬间她都以为自己要抗不过去了,可是他不顾忌讳闯进产房,握着她的手柔声安慰,她终于还是熬过去了。   “累了就睡吧,”赵恒有些语无伦次,“要不要先吃点什么?太医不让开窗,屋里有些气闷,要不要熏香?哦,是不是要先喝水?”   孩子有点大,她生得很辛苦,他几乎有些厌憎自己,为什么不能代替她,为什么总要让她受苦?   “喝水。”沐桑桑断断续续地问道,“孩子长得什么样?像你还是像我?”   赵恒刚拿过茶盏,顿时怔了一下,孩子生下来时,医女有抱给他看,可他那时候全副精力都在沐桑桑身上,匆匆一瞥什么也没记住,此时她一问起,也只得一边用银匙舀起碗中的水,一边努力回忆着说道:“应该是像你?”   就在此时,许念抱着孩子走了来,微笑着送到沐桑桑跟前,轻声道:“孩子很好,像你,也像陛下。”   沐桑桑抬眼看去,孩子闭着眼睛睡得正香,眉骨高高,鼻梁挺直,眉毛睫毛都是浓密的黑色,一张小嘴却饱满嫣红,让人禁不住地怜爱。   这就是他们的孩子呢。她怀胎十月,为他生下的孩子。   生产时的痛楚和煎熬瞬间烟消云散,沐桑桑心中涌出无尽的爱意,轻声道:“阿娘,把孩子放我身边吧。”   柔软的襁褓裹好了,轻轻放在她的旁边,沐桑桑努力从丝被底下伸出手,轻轻触了下孩子娇嫩的脸颊。   这是他们的孩子呢,小小的一个,软软的一团,世上最美好的也不外如此了吧。   “快放回来,别受了凉。”赵恒紧张地拉过她的手放回被里,重又拿起银匙试好了水温,这才送到她的唇边,柔声道,“不热了,喝吧。”   夕阳金红的光影照在外间的花窗上,梅果的花样在粉墙上投下一颗颗圆润的阴影,沐桑桑慢慢地咽下一口水,甜的,甜到了心底。   枕边睡着他们的孩子,眼前是相知相爱的人,这好日子,还长的很呢。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啦,隔日更番外,感谢亲们一路相伴!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新奇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