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 《婚途末路:总裁老公太危险》作者:南知其 文案: 那年春寒,她被陌生男人蒙住眼睛,绑在阴冷地下室。 数月后,丈夫找到她,看着她隆起的肚子,厌恶地问:“那个男人是谁?” 容城第一家族蔺家大少蔺瑾谦坐拥亿万资产,却吃斋念佛,无人知道他隐婚多年, 都说蔺先生心里住着一个女人,岁月深埋,无可取代。 正文 第1章 生下死婴 不知昏睡了多久,穆黎醒来,已经身处病房。 房间寂静得如同坟墓将她埋葬,她摸了摸小腹,已无圆鼓鼓的感觉。 紧接着,房门被推开,轮椅转动的声音叨扰了这一份宁静。 蔺瑾谦来到床边,他坐在轮椅上,怀里抱了一个小小的婴儿。 “男孩,还是女孩?”穆黎一看,挣扎着便要坐起来。 却听到蔺瑾谦冷冷地说道:“是个死婴,正好,也省了我亲手掐死这个孽种。” 她僵住,盈着泪水的褐瞳睁得老大,周身线条不知是因产后疼痛还是什么,开始难以遏制地颤抖起来,“你说什么?” 蔺瑾谦漠然地把包裹严实的婴儿交给助理罗赫,淡淡地说道:“孩子已经生了,你也没必要继续留在蔺家,回你的小镇,还是去国外,你自己选。” 回应他的是死一般的寂静,穆黎僵坐在床上,睁着大眼看着罗赫抱着婴儿走出了病房。 突然间,她像是被什么敲醒,不顾一切地朝着罗赫的背影扑过去,径直从床上摔落在地,“还我的孩子!不要走!把孩子还给我!” 蔺瑾谦按住她的肩膀,将她压在地上不许她动弹,声音森冷地警高,“见不得光的孽种死了最好!你还想要它活着,是嫌给蔺穆两家带来的耻辱还不够吗?” 穆黎陡然回神,被那一句“耻辱”刺得全身一震,霎时一股血腥味冲到喉咙。 她奋力地站起来,怒视着坐在轮椅中的他,声线发抖地质问道:“既然是耻辱,为什么要娶我?难道这一切都是我该受的吗?蔺瑾谦!你明明知道我为什么变成这样!” “如果不是你,我的孩子也不会死!不!没死,它没死!我明明听到了它的哭声,是你骗我,我要去找它,我听到它哭了――” 自言自语着,穆黎夺门而去,衣裳单薄,光着脚丫。 医院整层楼都被蔺瑾谦包下,面对空荡荡的房间和走道,穆黎如同行尸走肉般推开一扇又一扇的门,入眼皆是片片空白。 蔺瑾谦紧抿薄唇,看着她跌跌撞撞的身影,俊美的五官笼罩在一层晦涩之中,难以看清。 听得他对空手回到身边的罗赫说道:“把她带回来,出月子之后,立刻送出国。” 罗赫应声上前,握住穆黎的胳膊便将她打横抱起,却不知穆黎哪儿来的力气,尖叫着从他手中挣脱,摔落在地上。 然而她还没从地上爬起来,“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就摔在她脸上,耳朵一阵嗡鸣,血腥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你不要脸,我却不得不顾忌!穆黎,这件事情闹出去了,丢脸的不仅是我蔺家,还有你穆家!别忘了,穆德忠之所以接纳你和你母亲,全凭蔺太太的头衔!” 穆黎抬头,看着轮椅中居高临下的男人,还想说什么却已无力。 是了,就是这样的态度,她嫁到蔺家来以后,蔺瑾谦的态度便是如此,冰冷、傲视、生硬、冷漠,时时刻刻都提醒着她“这是蔺家”。 她,穆黎,不过是穆家为了攀附蔺家而献出的一件“贡品”,因为有了蔺太太的身份,她的父亲才接纳了她的母亲。 她忽然想起两月前的暴雨夜,蔺瑾谦在那间阴冷的地下室找到她,看着她隆起的肚子,满是嫌弃,厌恶地问道:“你怀了他的孩子?哪个男人是谁?” 他是如此地讨厌着这个孩子啊! 恨意骤然间涌来,她发了狠,拽过他掌掴她的手,对准虎口咬下去,她咬得用力,刹那间,鲜血漫出,顺着手背流淌低落在地。 蔺瑾谦竟是没有躲,没有反击,稳稳地坐在轮椅上任她发泄。 罗赫心急如焚,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穆黎拽开,拖着送回病房。 “你把孩子还给我!把我的孩子还给我!你这个杀人凶手!是你害死我孩子的――” 不一会儿,医生来了,给穆黎注射了一针镇静剂,她才渐渐偃旗息鼓,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昏睡中,有轻轻的婴儿的哭声。 她走在一条长长的暗黑的通道里,四周寂静,婴儿啼哭的声音不断,她感觉有些害怕,沿着通道跑起来,跑到通道尽头推开那扇门。 血红的光涌进来,她看到一个小小的婴孩儿毫无生气地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 她跑过去,想要抱起孩子,可孩子身下却有血水一汩汩流出来,蔓延了一地…… 正文 第2章 不知廉耻的东西 穆黎猛然惊醒,睁眼便看到一张张面孔,有愤怒的、讽刺的、冷漠的、幸灾乐祸的。 忽然一个巴掌用力地打下来,微哑的男低音怒吼道:“我怎么生了你这样不知廉耻的东西?说,那孽种是谁的!” “阿黎,你快告诉你爸,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会有了别人的孩子?即便那孩子死了,可你这样还是会让蔺家对穆家恨之入骨啊!”母亲用手绢抹着泪,哭哭啼啼地说道。 那一张张面孔,都是她所谓“亲人”的面孔,逼着她嫁给蔺瑾谦,不问她遭遇了什么,只顾着把所有罪责推到她头上…… 穆黎睁大了眼睛,无视这一屋子鄙视愤恨的眼光,只喃喃地问:“我的孩子呢?你们把我的孩子弄哪儿去了?” 死一般的寂静,只听到克制着的粗喘的声音。 “孽种!”穆德忠扬手又要打下来,一个低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打了于事无补。” 众人散开,纷纷推到墙边角落里。 蔺瑾谦操控着轮椅来到病床边,目光难得平和地看向如木偶般的穆黎,冷冷地说道:“想好了吗?你选择去哪儿?” 穆黎侧目,冷眼睨着他,咬牙问道:“你这个杀人凶手,把我孩子弄哪儿去了?” “穆黎!” 蔺瑾谦抬手,制止了穆德忠的发飙,“不被祝福的孩子注定到不了这世上,这是它的命,也是你的命。你该庆幸,它死了,一了百了。” 要她认命?穆黎冷笑,咬牙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想要扑过去掐死他。 可她浑身乏力,还未坐起,就已满身大汗地跌回床上,气喘吁吁地承受着众人的嘲讽目光。 凭什么?她的人生难道就只配被人牺牲,连自己的喜好追求都不能掌握吗? “我要离婚。” 许久,沉寂的病房内响起她微弱的声音。 蔺瑾谦闻言,眸光微动,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却是不语。 穆德忠立刻暴跳如雷,冲到病床前,指着她的鼻子,恨铁不成钢地怒骂,“你有什么脸提离婚?要不是瑾谦大度,把事情一力压了下来,我穆家的脸早被你丢完丢尽了!瑾谦为你做到这地步,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哼……”穆黎冷笑,泪水不住地从眼角溢出,蜿蜒着流进耳蜗。 为她做到这地步?他不过是一个道貌盎然的斯文败类,眼睁睁看着她摔倒,看着她羊水破裂,看着她血染衣裙,却无动于衷! 她还有什么不满足?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这一生就这样残破地了结了。 穆黎苦笑,笑得泪水更加汹涌,可她还是那句话,“我要离婚!” “你要是敢离婚,就不是我穆德忠的女儿!与我穆家没有任何关系!”穆德忠愤恨地说,扔下最后通牒,拂袖离开了病床边。 母亲哭啼哀求的声音再度响起,“阿忠,你别生气,阿黎是一时气话,你不要当真,我会好好劝她……” “蔺家被你闹成这样,这婚是你想离就离的?”这时,蔺瑾谦一贯森冷的声音打断了啼哭,“就算是离,也只有我能提!你最好懂得什么是见好就收,否则别怪我不念夫妻情分!等你身体好些了,去英国吧,去了就别再回来了。” 穆黎长舒一气,闭上眼,最后一滴泪落下,蔺瑾谦要用婚姻套死她,要她用余生补偿给蔺家带来的“耻辱”。 她不认命。 可她还能做什么? …… 五年后。 又是一年深秋时节,清凉山的墓地似乎比往年更加凄凉。 穆黎站在母亲赵心月的墓前,一袭素色棉麻的长裙在风中轻轻翻飞,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轻声说道:“抱歉,因为我,让你这些年抬不起头。一直没有机会跟你说明当年的事儿,现在说你也听不到了,但我希望你能保佑我,保佑我达成心愿。” …… 梨花溪一带是蔺瑾谦的居所,位于容城南部,青山为背,面朝大海,地如其名一样清新雅致。 蔺家长房独子蔺瑾谦在失去了双腿之后,便挥金置地,将这里圈了起来,盖起了独门独户的住宅,成为容城内人人提起便欣羡不已的城堡式存在。 提起蔺瑾谦,容城之内可谓人人敬仰,加之他失去行走能力之后,隐居在梨花溪,近几年鲜少露面,说起来便多了一种神秘之感。 然而对穆黎却并非如此。 正文 第3章 我要找妈妈 人生恍如一梦,大梦五六年。 时过境迁,她已不再是当年唯唯诺诺的胆怯少女,如今归来,只是为了料理母亲的身后事,至于她和蔺瑾谦之间的种种,是该了结了。 到达梨花溪门前,铁门自动打开,穆黎开车进去,罗赫等在门前,见她下车来,恭敬地唤了一声,“蔺太太。” “蔺先生在哪儿?”穆黎站在梨花溪的别墅前问。 “大少在看书。”罗赫答道,顺手指了指庭院的方向。 那棵散发着古色香气的高大桂花树下,蔺瑾谦靠坐在轮椅里,腿上盖着一条深色羊绒薄毯,身旁煮着一壶清透的茶,很是悠闲地翻阅着书卷。 穆黎可以想到他的神态,必然是慵懒随性的,舒展着宛如一头享受阳光的森林之王。 穆黎走过去,站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见他是一贯的无动于衷,便微抿唇角,露出一道微笑来,说道:“蔺先生,你好。” 蔺瑾谦不为所动,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句“好”,仍专注地研读着繁复难懂的经文。 穆黎这才注意到,在他手上缠了一串佛珠,而虎口的地方还留着一个不深不浅却很是清晰的牙印。 这令她有些惊讶,五年不见,他竟然研习起佛经来?再看他全身,已不似五年前那般充斥着戾气,而是一股淡淡的、漠然的,却也让人觉得更加疏远的气息。 愕然中,听闻蔺瑾谦状似无意地问道:“过了这些年了,你还回来做什么?” “我母亲过世了,我回来送她最后一程。”顿了顿,她勇敢地说出口,“顺便和你离婚。” 蔺瑾谦翻阅经文的手顿住,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 五年不见,岁月似乎在这个男人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不过是让他看起来更高深莫测,许是常年幽居于梨花溪,过着深入简出的日子,他面色白皙,五官俊美不似凡物。 偏偏是这样一个人,将她的人生推入了万劫不复。 “离婚的事儿是该办一办了,你有要求可以提,在合理的情况下,让律师先草拟协议。”沉默了半晌,蔺瑾谦不痛不痒地说道,复又低下头去翻看经文。 穆黎微微眯眼,庭院中姹紫嫣红的蔷薇让她有些不适,她强忍住翻腾的回忆,简短地说道:“我没有什么要求,协议拟好了给我签字就行。” 蔺瑾谦“嗯”了一声,似乎也不想说什么了,挥了挥手,下了逐客令,斯文淡漠地说道:“你走吧,协议拟好了我让罗赫联系你。你母亲的事儿,请节哀。” “谢谢。”穆黎说完,提着包转身快步走出了庭院。 脚下踩着青石板,一路穿过盛放的蔷薇,她心惊肉跳,那些被岁月和时光深埋的暗黑秘密在血液深处鼓动着,叫嚣着,似乎要冲破血管冒出来。 当年,她便是在这些青石板上不慎跌倒,导致意外早产。 而那时,蔺瑾谦坐在轮椅上,目光森冷地看着她痛苦不堪却无动于衷,沉默了半晌,才吩咐罗赫送她去医院。 一路走出了庭院,她扶着车身大口大口地调整呼吸。 此间有车子驶入,在她的不远处停下,就见一个家佣下车,抱了一个小女孩儿,那小女孩儿趴在她肩膀上哭啼。 “我要找妈妈,我要找妈妈!” 小女孩哭着抬起头来,齐齐的刘海下,一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水汪汪的,脸色有些白发,却依然遮掩不了她的可爱灵气。 穆黎的身子猛地一震,提在手里的包掉在了地上,她情不自禁地上前,跟在哄抱孩子的女佣身后,一路上步履踉跄,仿佛每迈一步都会跌倒。 女佣抱着孩子进了庭院,穆黎止步于庭院外,藏身在茂盛的花丛树木后,眼看着蔺瑾谦把孩子接了过去,难得露出了微笑,抱在怀里耐心地哄着。 小女孩儿仍不停地哭吵着,“我要找妈妈,我要妈妈,爸爸,我要妈妈。” 蔺瑾谦淡漠的声音传来,“小惜乖,你很快就会有妈妈,妈妈很快就会来看你了。” 小女孩儿哭啼地揉着泪眼,埋怨地喃喃,“可是妈妈从来都不来看我,她不知道小惜很想她吗?” 正文 第4章 等着我来娶你 蔺瑾谦不再说话,怜惜地为小女孩儿逝去泪痕,把佣人唤过来,交代了几句,便让佣人把小女孩儿抱进了屋子。 庭院里只剩他一人,穆黎仓皇地冲出了树丛,浑身不可遏制地颤抖着,声音暗哑哽咽地问道:“那个孩子――” “那是蔺家的孩子。”蔺瑾谦端起茶水,景德镇出产的上等青花盖碗杯,瓷身细腻光滑,映衬出穆黎苍白的脸来,“你的孩子五年前就已经死了,你忘了?还是你想那个耻辱继续留着,让蔺家穆家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穆黎的脸瞬间白得近乎透明,她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 深秋时节桂花还有残留的香气,阳光从树叶中漏下斑驳的光影,让人有些晕眩,她闭上眼,强压下那些翻涌的记忆。 蔺瑾谦似乎以为她不相信他说的话,又补充了一句,“关于这个孩子,你可以去问问你父亲,穆家的任何一个人,甚至是你的旧情人,我的弟弟,蔺易胜。” 穆黎抬眸看向蔺瑾谦,他仍是冷酷地坐在轮椅里,提起往事面无表情,穆黎紧抿着唇,知道与这个男人多说无益,便扭头逃也似地离开了梨花溪。 车子沿着海边宽敞的道路飞快地行驶,小女孩儿哭啼着找妈妈的画面晃动在眼前。 那像是一根刺,深深地扎进穆黎早已满目疮痍的心脏。 她开得恍惚了,连迎面何时驶来一辆车都没注意到,等她反应过来,忙一脚踩下刹车,一阵刺耳的声音响过,车子停在了道路中间。 与迎面的车子仅有不足十厘米的距离。 她紧紧地按着方向盘,有些呼吸不过来,耳边是孩子哭着喊妈妈的声音,越来越响亮…… 那些腐烂结痂的伤口又撕裂了。 此时,一个俊气的男子从对面的车子下来,步履缓慢迟疑地向穆黎走去。 他神色愕然,眸中的期待被惊喜一点点儿取代,双手不自觉地握紧,克制而沉痛着唤道:“阿黎――” 穆黎全身僵硬地抬头,脸色苍白如纸地看向车外的男人,手心冒汗,按住方向盘的双手不住地颤抖起来。 “真的是你啊,阿黎?”俊气的男子近乎喜极而泣,眼中的苦痛深浓,仿佛要溢出来,“我一听说你要回来,就立马过来找你了,没想到在这里遇见,真好,真好。” 穆黎看着冷风中痴痴望着她的英俊男子,垂下眼去,逼散眸中的氤氲,沉沉地呼出一口气,适才开门下车,淡漠地与他相对,微微一笑,说道:“阿胜,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蔺易胜因她简单的问候不能自已地战栗着,一眨不眨地打量着眼前的人儿。 时处深秋,她穿着棉质的白色衬衫、灰色长裙,蔺易胜感觉有些晕眩,这一见,恍如隔世。 他上前走了几步,很是迫不及待,穆黎却不动声色往后退,与他拉出一段安全范围的距离来。 蔺易胜蹙眉,眼神沉痛地看着她退去的步伐,有些难以置信,昔年与他牵手飞奔的阿黎,不忍离别紧紧相拥的阿黎,竟会有远离他的一天。 “阿黎,这些年来,你过得好吗?”掸去了眼中的忧伤,蔺易胜努力微笑着问。 穆黎抿了抿唇,褐瞳如水,许久才淡淡地回了一句,“我很好。” 蔺易胜却被这三个字刺痛,哽咽着低下了头,大口大口地调整着呼吸,时隔这么多年再见,他宁愿她打他咬他,撕心裂肺地哭喊,也好过这样平淡如水。 “对不起,阿黎。”蔺易胜声音颤抖地说,“我会娶你,你等我,好吗?” 穆黎轻弯唇弧,抿出一抹浅淡的微笑,她垂眸,轻轻地说:“阿胜,我这次回来,因为我母亲过世了。我没赶上见她最后一面。” 她抬眼看向他,眼底伤痛展露无遗。一切已经为时过晚。 蔺易胜浑身颤抖,高大的身子无力地晃动,他攥紧了拳头,哽咽着问道:“你在恨我吗?” 穆黎垂眸,摇头,终是沉默以对。 蔺易胜看着她,心头如压了千万斤重的石头,“阿黎,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等我得到继承权,等我真正的强大起来,我们就结婚。” 正文 第5章 当年的真相 穆黎这才想起来,如今的蔺易胜已不再是曾经骑自行车载她的阳光少年,多年的蛰伏与隐忍,终于就要得到他梦寐以求的蔺氏继承权。 而这一切都与她再无关系。 海浪翻滚,声音轰响,她别过脸去,低低地叹了口气,说道:“我刚刚看到那个孩子了。” 蔺易胜心痛到无以复加,声音暗哑地说道:“你在说小惜吗?她是大哥领养的孩子。” 穆黎摇头,抿起了唇,转身便要上车离去。 蔺易胜看着她的背影,透不过气来。 如今孑然一身抱紧自己走在大风中的阿黎,又怎么能与当年在小镇上宛如阳光宛如清风般,笑起来有两个深深酒窝的阿黎相联系? 他追上去,伸出双臂从身后将她拥住,“是那个孩子太干净了,这被金钱利益玷污的俗世,不适合它。” 穆黎一动不动地站着,任由蔺易胜圈住,身子僵直,不顺从亦不抵抗,海风呼呼地吹着,扑打在脸上,有种挠人的轻微的疼。 她闭上眼,喃喃,“你听到过五年前的传言了吧?” 五年前的传言……蔺易胜垂眸不语,那段过往对于蔺家穆家甚至容城的几大家族都是不可提及的禁忌,这么多年来,宛如一根针直刺进蔺穆两家的心脏,人人都看得到,却没人敢碰。 传言多半是这样的。 五年前,蔺穆两家联姻,穆德忠正室所生的女儿因达不到法定年纪,只有让私生女穆黎嫁入蔺家,成为蔺家长房少爷的太太。 婚后不久,这位蔺太太便突然消失了,蔺瑾谦联合了蔺家、穆家及其他几个家族,通力寻找,却始终没有收获。 数月后,蔺瑾谦找到了穆黎,把她带回蔺家,可那时,穆黎已挺着五月大的孕肚。 蔺瑾谦一手将此事压了下来,直到穆黎诞下死婴,离开容城前往英国,那段过往才渐渐地淡出人们的记忆。 没人相信,也不敢想象,究竟是什么人能在几大家族联手的情况下,将穆黎藏得那么好。 蔺易胜沉沉地叹了口气,过往刺痛人心,既已过去,他便不愿再想,“阿黎,那都是传言,过去就过去了,我们还有未来。” 未来?穆黎一度觉得这个词异常遥远,如梦般不可触碰,她甚至觉得她的人生是无未来无希望可言的,直到五年后的今天,母亲去世,她无顾虑,才有机会寻找未来吧? 想到这些,总觉得可笑,穆黎推开了蔺易胜的手臂,叹息着说道:“那些传言都是真的,我确实不知检点,怀了别的男人的孩子,给蔺穆两家带来了耻辱。” 蔺易胜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风轻云淡的一句“真的”是最锋利最毒辣的刺刀,狠狠地穿堂而过,在他心上留下一个莫大的窟窿。 他逮住穆黎的胳膊,眼中痛苦厚重,“那个男人是谁?告诉我,他是谁?!” 穆黎微微一笑,眸中闪着碎裂的光,她再度将蔺易胜的手拿开,淡淡地说:“我嫁给蔺瑾谦的那天,我一直在想,你会回来,你会带我走,可是你远在美国,最终我和蔺瑾谦成为了夫妻。” “后来,我被绑住手脚,困在阴冷的房间里,我还是每天地想,你会回来,你会找到我,然后带我走,可你还在美国,最终是蔺瑾谦找到了我。” 蔺易胜身子猛地一震,双腿发软,险些跪倒在地,他低埋着头,眼中痛苦深浓,默了很久,久到穆黎驱车而去,他才缓慢地抬起头,目光苍凉地望进浅灰色的天空,一颗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溢出。 穆黎回到公寓,屋子里空无一人,她连连呼喊“阿明”,找遍了所有的房间,始终不见秋明的踪影。 她从英国回来,租了这处公寓,和秋明一同居住。 秋明是与她毫无血缘关系的弟弟,他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因病去世,将他委托给母亲照顾。 为了能够给秋明以及年少的她一个完整的家庭,母亲和养父组成一个家庭,取代了秋明生母扮演起母亲的角色,一个没有血缘亲的家庭,感情比海还深。 这时,手机响起来,久违五年的电话打进来。 穆德忠那低冷微哑的声音传过来,“阿黎,你回来这么久,竟也不来打个招呼,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吗?我一会儿北上,你只有半小时的时间。” 正文 第6章 只对她例外 穆德忠说完,毫不留恋地挂了电话,他作风一贯如此,当年从蔺家回来,他便是丢下一句“准备一下,嫁入穆家”,仿佛她嫁人不过出门逛一趟街那般随意。 梨花溪。 蔺瑾谦哄着蔺惜吃了感冒药,看着她乖乖入睡,这才从小姑娘的房间里出来。 罗赫就等在门口,见他出来,正要说话就被他抬手制止了。 他跟在蔺瑾谦身后,搭乘电梯下了楼,来到庭院的高大桂花树下,静候着他倒了一杯清香普洱小酌,才听到他说:“说吧。” 罗赫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说道:“六少突然到这边来,与太太在路上相遇了。” 蔺瑾谦端着青花瓷杯,品茗的动作因此滞了一滞,幽黑深邃的眸子倒映在杯中,看不出深浅。 罗赫观察着他的神态,低声接着说道:“太太回了租住的公寓,六少也回去了。” 蔺瑾谦盖上茶杯的盖子,将杯子放回石桌上,抓起搁在佛经上的佛珠,神色淡然地翻看着经文慢慢地转了起来。 罗赫微微蹙眉,他陪着大少许多年了,熟稔他几乎每一个沉默的反应代表着什么,可一旦碰上蔺太太,他便琢磨不透了。 暗暗沉思几秒,罗赫心下一定,索性将后面的话都倒了出来,“太太回去以后,开车去了穆家。另外,凌小姐刚打电话来约大少用晚餐,我说大少在陪小小姐,还没回复呢。” 蔺瑾谦合上了经文,垂眸思忖着淡淡地说道:“让厨房准备晚餐,给凌小姐回电话,晚上到这儿来用餐。” “是,大少。”罗赫低声应道,旋即就要去安排晚餐。 蔺瑾谦又说道:“这几天谁来找都不见,除了凌姝。” 罗赫顿住,欲言又止。 “爷爷那边……若是问起来,随意搪塞过去,告诉他们,这是我和穆黎之间的事儿,谁都不许过问,否则后果自负。” “是。”罗赫应道,走出了庭院,一路上只觉得头疼不已,这蔺太太一回来,容城往后的日子便不能安生了,偏偏还有个一心想嫁给大少的凌小姐,大少也不知是什么心思,为难的还是他这等做事的人。 穆家。 家佣端上一壶泡好的顶尖瓜片便退下了,把正厅留给了要谈话的父女俩。 穆德忠从窗边退回来,把剩下的半支烟掐灭在烟灰缸里,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去过梨花溪了?” 穆黎瞥了一下眉眼低垂的穆德忠,直截了当地说:“是的,蔺瑾谦已经答应离婚。” 穆德忠冷笑了一声,端起茶来,道:“年轻人,还是意气用事了些。离婚这事儿,蔺瑾谦可以提,你不能提。你还是回梨花溪去,好好地做你的蔺太太。” “我和蔺瑾谦的事儿,我们会处理,就不劳您费心了,您还是跟我说说,找我来的――” “目的”一词未出口,穆德忠已扬手打断了她,附身从茶几下拿出一个长盒,打开,竟露出穆黎母亲的灵位和骨灰来。 穆黎怔住,难道那座坟墓是空的? 她伸手去拿,被穆德忠挡开,“你母亲临终前的遗愿,便是希望死后能入穆家祠堂。” 穆黎微微蹙起眉头,一脸茫然,秋明没有跟她提起过“遗愿”一事。 “看来秋明没有告诉你。你没赶上见她最后一面,也难怪你不知道。”穆德忠说着,慢条斯理地把盒子盖上,“阿黎,五年以前,我就说过,只要你肯嫁给蔺瑾谦,你和你母亲就入穆家祖籍,但后来你闹出那样荒唐的事儿,又离开了蔺家,现在要回来,哼,天底下哪有免费的午餐?” 穆德忠的一贯原则是物尽其用,看来他早有打算。 穆黎紧抿起唇,垂眸不语,没能见上母亲最后一面是她最大的遗憾,母亲的遗愿她是必然要完成的。 吞下气息,她问道:“你要什么?” “你去见蔺瑾谦,他对你如何?”穆德忠端着茶,悠闲地喝着悠闲地问。 “他已经让律师草拟离婚协议。” “哼,”穆德忠冷嗤,笑得极为轻蔑,“这几年蔺家最不起眼的小儿子冒出来,抢了他的风头,这个时候,他应该是要抓住一切可以联盟的机会才对。” “是你太胡闹了!离婚的事儿,已经拖了这么多年,就继续拖下去吧。你先回梨花溪,后续的事情慢慢谈。” 正文 第7章 谈价 “期限呢?” 穆德忠放下茶杯,她这个女儿,外表柔和,看似软弱好欺,骨子里却固执强硬,但要拿捏起来并不难,抓住她的七寸即可。 他坐直身板,胸有成竹地说道:“一年。从穆氏夺得海港城标的到顺利竣工,一年时间。一年后,你和蔺瑾谦是和是分,我不会过问,一定将你母亲的灵位供奉在穆家祠堂。” “蔺瑾谦已经答应离婚,你别做梦了!” “你知道当年,为什么是你嫁去蔺家的吗?”穆德忠点起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穆黎不知,这些年她一直不明白。 “是蔺瑾谦选的你,是他指明要你嫁过去。” 穆黎抬眸,震惊地看着穆德忠在缭绕烟雾下的面孔,五年不见,他苍老了许多,不像是同她开玩笑。 蔺瑾谦选的她吗?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选了你,但你可以利用这一点再争取,一年的时间,稳住了什么都好说。” “你没有时间考虑,否则你什么都得不到。满足不了你母亲的遗愿,也不再是我穆家的人。” 穆德忠倾身将烟灰弹落在烟灰缸黎,穆黎是他最一无是处的女儿,如果不是蔺瑾谦选了她,他早已和她断绝了父女关系。 穆黎睨着他,心中窝着一团火。 “你可以怪我无情,但不能不信我说的。当初我说过,你嫁给蔺瑾谦,我就让你和你母亲入穆家祖籍,我也兑现了,不是吗?”穆德忠回看着穆黎,布着细纹的双眼沧桑了太多。 穆黎微抿双唇,咽下那口气,问道:“我只有一个问题,当年的事情究竟是谁干的?” 当年?穆德忠一愣,旋即明白了穆黎的疑惑,他沉沉叹了口气,又点燃了一支烟。 烟雾缭绕在两人之间,他没有吸一口,疲乏地问道:“你怀疑是我穆家干的?” “我只想知道是真相。” “真相?哼,我也想知道真相!那个崽子眼红,看到我穆家的女儿嫁了蔺家,便下此狠手?”提起往事,穆德忠怒火中烧,双目猩红,愤怒程度不亚于穆黎。 穆黎看着穆德忠的神情,一些猜想似乎得到了证实,她沉思着,缓缓地垂下眼去。 一年时间不算长,为了达成母亲的心愿,她可以忍,不过是借着蔺太太的这个头衔,她和蔺瑾谦之间也不会有实质性的交集,但是那另外的事情…… “现在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只要办妥了,我立刻回梨花溪!” 再回容城已有数日,匆忙时不觉得这陌生又熟悉的街景有刺痛人心的威力,静下来才发现,一草一木皆是不堪回首的沉痛。 穆黎站在警察厅门前,静静地等候了约莫二十来分钟过,看着四周的景色,心中生出几分荒凉来。 当年,她便是在这座城葬送了一生。 “穆小姐,是吗?”一个长相清秀的女警官走出来,笑盈盈地对她说。 穆黎忙不迭点头,确认自己身份。 “我们看到了你递来的资料,包括你的毕业论文,发现你在心理学,尤其是犯罪心理学这一块很有自己的见解。”女警始终保持着微笑,将一个圆鼓鼓的文件袋递还给穆黎。 “只不过,厅里目前不设案件侦查心理协助的岗位,因为我们有心理咨询方面的需求,都是直接跟拜谷工作室合作的。文件袋里有我们准备的推荐信,你直接去拜谷工作室吧。” 女警把话说完就快步回了警察厅,背对着穆黎大口地呼吸,不知哪儿来的大关系,别的不做,非要来插刑侦的手。 两年前,拜谷工作室凭着不为人知的关系和厅里取得合作关系,自此这一块工作就相当于外包了。 穆黎从文件袋中取出警察厅为她准备的推荐信,看着“拜谷工作室”这五个字时有些迟疑了。 她与穆德忠谈成交易,额外的条件便是要穆德忠找关系,让她到警察厅做案件侦查心理协助的工作,没想到这块工作居然被承包给了拜谷工作室,简直荒唐至极。 拜谷工作室成立不过八年,却硕果累累,回国前,导师也为她准备了一封到拜谷工作的推荐信,只不过被她婉拒了。 正文 第8章 犯罪心理 拜谷创立人之一的谷松先生年近七十,是国际赫赫有名的心理学专家,如今儿子谷文琛继承父亲衣钵,在心理学方面的建树虽不及父亲,却也是声名远扬,如今就留在容城打理工作室。 至于另一创始人“拜”,穆黎便是因此没有接受导师的好意。 拜实际为拜伦缩减,是容城五大家族医学世家侯家少爷侯奕的英文别号,他只负责出资及工作室商业运作、公关等事宜,真正心理专业方面的东西,都交由谷文琛负责。 这个侯奕,与蔺瑾谦可谓兄弟情深,多年来,便是他不言放弃地为蔺瑾谦的双腿提供治疗。 穆黎深深叹息了一口气,把推荐信塞回文件袋。 再回容城,她愈发觉得生命便是一个又一个的轮回。 她最不想的,便是与五年前的人和事再有牵连,偏偏所接触到的一切都不约而同地把她往回拉。 回家的途中,穆德忠打电话来,一接通便是怒问:“还不回梨花溪?” “我把事情处理好了,自然就回去。” “你知不知道这些天凌家女儿频繁出入梨花溪,与蔺瑾谦共进晚餐,甚至带着他领养的孩子去游乐场?媒体大肆报道,整个容城都说凌家女儿就要嫁入蔺家了!你倒好,还要等事情处理完?哼,我看你这蔺太太的日子算是到头了!” 凌家女儿?穆黎不知道那是何许人也,容城五大家族中,凌家书香门第,以字画古董收藏拍卖发家,可从未听过“凌家女儿”这一说。 彼端,穆德忠听不到穆黎的回复,怒火更甚,“穆黎,你要是坐不了蔺太太的位子,别说我无情,你母亲的遗愿恐怕是完成不了了,你看看哪座寺庙接收,给她找个清净的地方――” “我今晚就回梨花溪,你何必把话说得那么难听?” “哼,我若不说难听了,你会回去吗?阿黎,别忘了,你姓穆,你与穆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过去的事我也不想再提,但你要清楚,这五年来,我在这个圈子里背负得不比你少!”穆德忠说到这便愤愤地挂了电话,他说话从不点破,一如他总是暗暗打着算盘,不让人知的做事风格。 穆黎把车子在路边停下,拿出手机想要搜找近日与蔺瑾谦有关的消息,却点开了昔日母亲的照片。 看着那张沐浴在夕阳下的脸,透着淡淡的苦情,似乎映照了她坎坷的人生。 穆黎不自知地用手抚摸着赵心月的脸,眼中盛满了亏欠和愧疚。 “妈,对不起,原谅我的别有用心,我不能再犯同样的错。但我保证,不管多难,我都会弄清楚当年的真相,也会帮你实现心愿的。” 凝视片刻,收起照片,开始搜索相关新闻。 网络新闻上,不见蔺瑾谦的身影,倒是那凌家小姐频频亮相。 深夜从梨花溪出来的,闲暇时与萌娃在游乐场玩耍的……报道字里行间猜测着,那个萌娃或许是蔺瑾谦和凌家小姐的私生女。 看着被马赛克遮住脸庞的小姑娘,穆黎的心瞬间被什么抓住,让她透不过气来。 这个孩子……她的手指滑过小姑娘的脸,一滴泪跌落在屏幕上,她忙拭去,颤抖着切换页面,搜索与凌家小姐有关的消息。 凌姝,凌家大小姐,十五岁出国读书,如今学成归来,重回名媛圈,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跟蔺瑾谦走得特别近,是以引起了各方的关注。 穆黎苦笑,又是一个为了攀附蔺家而不懈努力的傻瓜。 蔺家是什么地方?容城的五大家族中,蔺家以压倒性的优势独领风骚,数十年来无人能撼动其地位,因此几大家族都想与蔺家有所联系。 他们都以为嫁入蔺家,等于入了安逸财富的大门,过上公主皇后般的生活,殊不知,那里藏着的是被岁月掩埋的暗黑和丑陋。 穆黎驱车再回梨花溪,叫那里的人都大吃一惊。 罗赫听着保卫汇报蔺太太到来,心提到了嗓子眼,忙去跟蔺瑾谦通报。 梨花溪近日访客颇多,主宅的人也来了不少,都是冲着蔺太太来的,但都吃了闭门羹,除了凌家小姐凌姝,几乎每天都来,畅通无阻。 “大少,太太来了。” 此时,凌姝便在客厅陪着蔺惜拼拼图。 正文 第9章 爸爸,她是妈妈 凌姝一大早就来了,本来想着天气不错,以带蔺惜去游乐场为由,趁机和蔺瑾谦增进感情,来了却见蔺瑾谦兴致不高,就连蔺惜都蔫蔫的,便打消了念头,充当着温柔的女伴和阿姨,陪父女俩宅在家里。 凌姝生得很是标致,穿一身素色旗袍,就那么静静地坐着,都有一股大家闺秀的范儿,加之她多方打探蔺瑾谦的喜好,看他长年研习佛经,便投其所好,卸了浓妆,扮演起一个素净文雅的女子。 凌姝一听蔺太太回来了,脸色骤变,紧张地看向沉默看书的蔺瑾谦。 蔺瑾谦闻言怔了怔,微微抿唇,许久,才淡淡地说:“让她进来。” 蔺瑾谦说完低头继续看书,喜怒不形于色。 凌姝咬了咬下唇,心里天人交战,是否该趁此空隙去蔺瑾谦身旁坐着以彰显身份特殊?一抬眼,便瞧见穆黎逆着光走了进来。 穆黎穿着棉质的白色衬衫,外搭一条棉质藏青色吊带长裙,衣着本已朴素,再配上她齐肩的乌黑直发,衬得脸色白皙透明,一双褐色的眼眸淡如秋水,宛如从水墨画中走出,透着一股清新的灵气。 凌姝顿生不安,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自己倒映在落地玻璃上影子,略施粉黛的素净面庞,纯手工定制的素色旗袍,周身素雅清新的打扮,和穆黎的可谓殊途同归。 她这是在扮演蔺太太的替身吗? 只不过顿了几秒,她立刻回神,赶在穆黎开口之前,率先表现了自我的存在,落落大方地招呼道:“穆小姐,你好,我是凌姝。” 穆黎进屋来,直接冲着蔺瑾谦而去,并没有留意到凌姝的存在,她这一出声,才发现屋里还有别人。 她停下了步伐,看到眼前的景象,不得不相信报道上所言,凌姝确实是要嫁入蔺家的节奏啊!即便她不提离婚在先,还想回来,只怕是难了。 “凌小姐,你好。”穆黎微弯唇角,礼貌地回道。 这时,本在凑拼图的蔺惜突然丢掉手里的拼图,迈着小短腿跑到穆黎腿边,仰着头一动不动疑惑又好奇地打量着她。 穆黎看到她清澈如水的眸子,心头被刺痛,血液仿佛在急速地回流至心脏,她不动声色地紧握起双手,强压住难受,镇定地站稳身子。 蔺惜抬着乌黑发亮的大眼睛看了她半晌,疑惑渐渐从眸子里散去,她转过身看向蔺瑾谦,欢喜地叫道:“爸爸,她是妈妈。” 一声“妈妈”将穆黎吓得魂魄俱飞,她不自觉后退一步,眼前忽然浮现大片大片的鲜红,她摇了摇头,甩开晕眩的感觉,四肢冰凉地看向蔺瑾谦。 蔺瑾谦目光寒凉地看着她,手中捧着在读的书本,冷酷如昔,随后轻启薄唇,语气柔和地对蔺惜说道:“小惜,她不是妈妈。” 蔺惜闻言,慢慢地低下头去,瘪着嘴“哦”了一声,乌黑大眼盛满了泪水。 凌姝见状,忙过来将蔺惜抱在怀里,很是抱歉地对穆黎说道:“穆小姐别见怪,小惜从小没有妈妈,见谁都以为是自己的妈妈,是个让人疼惜的孩子。” 穆黎侧目,凌姝这架势俨然透着女主人的姿态,偏偏她话语温柔如水,说着下马威的话也没有一丝的威胁,倒让人产生一种理所应当的错觉。 没想到冷漠不近人情的蔺瑾谦,竟然会喜欢这样温柔似水的女子。 蔺瑾谦不出声,沉默地看着书,一如既往不动声色地掌握着整个局面。 寂静时,蔺惜从凌姝怀里挣脱出来,仰着头声音糯糯地对穆黎说:“妈妈,我叫蔺惜,你是来找爸爸的吗?” 凌姝还要出言解释时,穆黎蹲下身,与粉嫩的小女娃平视,看着她幽黑明亮的大眼睛,微微一笑,伸手道:“你好,小惜。” 蔺惜惊喜地睁大了黑亮的双眼,自己喜欢的妈妈主动伸出手,是一件多么开心的事儿! 她高兴地眼珠都冒着粉色的桃心泡泡,快速却又小心翼翼地把细嫩柔软的小手放进穆黎的掌心,抬着一双晶莹的大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穆黎,笑盈盈露出了一排齐齐的白牙。 “妈妈,你来看我了。” 穆黎凝视着孩子纯真的小脸,被她期许的目光融化,正要开口时,却听到蔺瑾谦冷漠的声音,“小惜,她不是你妈妈,到爸爸这里来。” 正文 第10章 签订离婚协议 蔺惜小小的眉头蹙着,看了看脸色漠然的爸爸,又看了看长得很像妈妈的女子,最终恋恋不舍地把手从穆黎掌心拿走,听话地迈着小短腿走到蔺瑾谦身边。 蔺瑾谦放下书,揉了揉她乌黑及耳的蘑菇头,对凌姝说:“凌小姐,小惜有些饿了,你带她去餐厅吃点儿东西。” 凌姝点了点头,温柔地牵着蔺惜向餐厅走去。 穆黎看着那一大一小的背影,不知为何,柔软在孩子纯净眼光里的心陡然刺痛,她情不自禁地提步要追上前,却被蔺瑾谦冷酷的目光喝止。 她只能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喊她“妈妈”的孩子一步一步离她远去。 五年前,她九死一生,蔺瑾谦却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婴儿进来,告诉她,“是个死婴,正好,也省了我亲手掐死这个孽种。” 这五年来,那一幕始终不曾淡去,她的孩子,她的人生,在五年前那黑暗冰冷的夜里,深埋坟冢。 苦忆中,忽然有什么柔软的温热的东西碰到她的手指。 她垂眼看去,只见走远的蔺惜不知何时又跑回她身边,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指,仰头对她说:“妈妈,你以后要经常来看小惜哦。” 穆黎视野朦胧,柔软的温热离开了她的手指,模糊的背影又离她而去。 仿佛一瞬的梦境。 清醒过来时,偌大的客厅只剩她和蔺瑾谦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却依然扭转不了他高高在上的气势。 穆黎沉下气,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蔺先生,我这次来,是想要留下来。” 蔺瑾谦眸光一动,薄唇始终紧抿,不言语。 穆黎接着说:“我喜欢小惜,我想要留下来照顾她。” “不可能。小惜是蔺家的孩子,与你没有任何关系。”蔺瑾谦冷漠地说,寒凉的目光一瞬不眨地看着她,“离婚协议已经交代律师拟定了,到时候你签了字,我们便再无牵连。” 他无情地道出离婚的决心,没有转圜的余地。 穆黎无奈,事情比她想象中要难许多,她迎向蔺瑾谦决然冰冷的目光,缓和了语气,低柔地说:“蔺先生,你还记得我第一次到梨花溪来的时候,你跟我说的话吗?” 六年前,穆黎刚满二十岁,不久,穆德忠便带着她造访梨花溪。 那时,她并不知道造访的目的是为了联姻,沉浸在穆德忠首次带她外出的喜悦里,全然没有意识到危机的到来。 趁着穆德忠和蔺家老太爷闲聊的空隙,穆黎借口上洗手间偷溜了出来,想要欣赏四周令人沉醉的幽美环境。 她来到后院,嗅到浓郁的花香,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脚步循着花香的源头走去,传过了郁郁葱葱的竹林,火红如海的玫瑰花田映入眼前。 她惊喜不已,想要往前,却怕惹主人不高兴,迟疑着选择了后退。 哪知这一退,便被什么东西绊住,她重心不稳,身子往后倒去,跌进了一双强壮的手臂中。 她犹如触电般迅速地抽离,警惕地看着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轮椅男人。 蔺瑾谦眸光幽深地看着她,那是一双冷到骨子深处的眼睛,偏偏又格外明亮,犹如无边暗夜中的一点星辰,俊美不似凡物。 他看着她,俊颜一贯冷漠,说道:“以后,你安心地留在这里,我会好好待你。” 蔺瑾谦不记得了,五年前他对她说了什么。 他闭眼,抬手揉了揉眉心,深秋的阳光微醺,从落地窗投射进来,落在他身上,照亮了缠在手腕上的一串佛珠。 穆黎唏嘘,在心底自嘲地笑,是她奢望了,他们的婚姻本来就是利益结合,只怕当时的说辞也是情势需要,她又怎么能寄希望于这样一个薄情冷血的男人记得? 叹了一气,她极其认真地说道:“蔺先生,我想回来了,我想留下来,希望你能给我一次机会。” 蔺瑾谦不言语,转动轮椅背对着她,目光沉寂地注视着落地窗中穆黎的那抹身影。 很难想象,五年前如火般炙热浑身长满刺的穆黎,经历了诸多变故之后,竟会以孑然冷静的模样站在他面前,收起满身的刺,放低姿态请求他。 要知道,五年前,她刚刚嫁进来时,每每碰到他,不撞个头破血流不罢休,因此到了后来,他见到她都选择远远避开。 如今的她,留下来会怎么样? 正文 第11章 当初为什么选她 蔺瑾谦还没来得及细想,电话响了,是律师那边打来的,“蔺先生,您要求拟定的离婚协议已经弄好了,您看什么时候方便,我给您送过去?” 蔺瑾谦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镜子里的倒影,心头不知为何有些烦闷,他皱了皱眉,用一贯冷淡的语气说道:“你现在就送过来吧。” 那边应了声便将电话挂了,蔺瑾谦握着电话,垂眸沉思。 律师的电话及时地提醒了他,下定的决心便不能再改,他不能再让眼前的女人留下来,更别说继续做他的妻子。 片刻后蔺瑾谦转身正视穆黎,说道:“离婚协议已经拟好了,律师很快送来,你在这儿留一会儿,签字后再走。” 穆黎大惊,等了半天等来的就是这个?她抿紧了唇,有些无措,还有些不甘。 这时,凌姝回来了,独自一人,端了一碟鲜切的水果,笑盈盈地走过来,恰好她穿了一身素净的旗袍,姿态优雅,宛如画中人。 穆黎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五年前的婚约是蔺家到穆家下聘她才知道的,罗赫传达蔺瑾谦的意思,点名要她嫁过来。 当时她也如同众人一样以为穆家其他女儿达不到婚配年龄,因此联姻的事儿才落到她头上,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为什么是她? 凌姝把鲜切的水果放在蔺瑾谦旁边的桌上,细声细语地说:“深秋了,很快便是干燥的冬天,多吃些水果,对身体总是好的。” 蔺瑾谦转动轮椅,接过凌姝递去的果叉,轻声道谢。 瞧着他们相处的样子,颇有些相敬如宾的夫妻之道意味,从蔺瑾谦的一言一行中能够感觉到,他对凌姝很是不同寻常。 正是如此,她更想不通,当初为何要选中了她? 穆黎无视那两人的和气相处,提声冷冷问道:“蔺先生,如今要离婚,当初为什么又要选我?” 蔺瑾谦被她这么一问,微微愣了愣。 许久,他放下手中果叉,抬头淡漠地看着她,轻轻地说道:“当初是我选错了。” 穆黎身子猛然一震,选错了?因为她给蔺家蒙羞了?呵……这么风轻云淡的一句话,可她却为此付出了毕生的代价! 一团怒火从心底蹿升,穆黎提着拳头走到蔺瑾谦跟前,俯下身,咬牙切齿地直视着他,“蔺先生,这婚我不会离,当年是你要我嫁过来的,如今再不是你要离就能离的!” 无视蔺瑾谦的冷漠和凌姝的蹙眉,穆黎丢下这话,便大步离去。 她知道此时是她有求于蔺瑾谦,不管是为了母亲的遗愿,还是她的私心,都不该与他发生正面冲突。 只是凌姝在场,她若一味的忍气吞声,由着蔺瑾谦掌握全局,只怕会让凌姝小瞧了她,在一个一心要插足她婚姻的女人面前,她是该端出些蔺太太的姿态来。 只是此举并不能解决问题,她还得找个时机,趁着没有他人在场,和蔺瑾谦好好谈一谈。 从梨花溪下来,穆黎直接去了拜谷工作室。 留在容城的私心,便是弄清当年真相,五年前她做不了,五年后她一定要做到。 这五年来,她独自在英国,过着清心的日子。 正是这般清心的日子,让她有足够的空间时间去思考当年突发的变故。 究竟会是谁对她下此狠手? 一开始,她相信是意外。 时间沉淀,她发现,这世上哪儿来那么多意外和巧合? 那日,她与蔺瑾谦发生冲突,一气之下离开了梨花溪,搭上了一车。那辆车停在距离梨花溪不远的地方,回想起来,似乎是为等她而停驻的。 如此的话,那就是寻仇了。 母亲怀着她的时候,就被穆德忠抛弃,她是在南方小镇出生的。后来到了容城,还不曾与外界接触,就嫁到了梨花溪,她没有与任何人结下过仇恨。 种种矛盾想不通,她怀疑,是有人嫉妒她嫁到蔺家,挡了他人的路,才出于摧毁的目的将她绑架。 加上那天,她刻意问穆德忠当年真相,穆德忠一番怒气横生的话,从侧面应证了她的猜想。 这是最有可能的一种猜测了,不是吗? 所以她要留下来,留在梨花溪,再到与刑侦有关的地方工作,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借助他人的势力,把当年真相挖出来! 正文 第12章 不把人放眼里的小三 至于提出离婚,再去请求留下,并非她要打自己的脸,而是她不得不这么做。 她知道,穆德忠是一定不会同意她与蔺瑾谦离婚的。 蔺家是什么地方什么权势?穆德忠当初巴望着能攀上蔺家,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后,蔺瑾谦都没有提离婚。 如今时过境迁,从旁人的角度来看,那件事情多少被时间冲淡了些,穆德忠又怎么可能会让她在这样的时候,离开梨花溪? 她刻意先斩后奏,刻意打自己的脸,只是为了给留在梨花溪一个由头,而这个理由,绝不是她要弄清当年真相。 这是绝不能让蔺瑾谦知道的。 当年事发后,为了维护蔺家和他的颜面,他一手将事情压了下来,又怎么可能允许她调查清楚? 回来之前,穆黎就清楚,这条路注定是曲折难走的,可不管多难,她都不会退怯。 最难的时光已经度过了,不是吗? 她花了五年的时间,把碎裂的人生重新拼贴起来,如今要做的,就是披着这副遍体伤痕的躯壳,勇敢地走下去。 拜谷工作室。 工作室前台接待是一位梳着丸子头的氧气美女,看到穆黎来,微笑着起身问道:“您好,请问您有预约吗?” 穆黎摇头,把那封推荐信递给氧气美女,说道:“我是来求职的,没有预约,麻烦你帮忙交给谷老师。” 氧气美女疑惑着看了看推荐信,复又笑着让她稍等片刻,不一会儿,她从里面出来,笑道:“谷老师让你进去,这边请。” 穆黎跟了进去,只见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男人坐在办公桌背后,埋头翻看着文件,待氧气美女端来一杯水关门离去之后,他才抬头看向她。 “穆黎?” “是的,谷老师。” 谷文琛推了推眼镜,自嘲地笑着,“你叫我文琛就好,谷老师一般是对我父亲的称呼。” 穆黎微微一笑,算作应答。 谷文琛摘下了眼镜,揉着太阳穴站起来。 那封推荐信他看过了,实际上是很反感的,但这一层关系存在着,加之侯家与容城几大家族的关系,他似乎不得不把她留下。 然而饶是他做心理咨询这么多年,也是想不通好端端一个豪门千金不做,跑来这里做什么?这么想着,他便索性问出口,“穆小姐为什么想要到这儿来工作?” 为什么?穆黎有一瞬的恍惚,五年来的种种一下子涌入脑海,看不清,抓不住,转瞬即逝,她沉下一口气,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我只是觉得,人心很有趣。” “你不觉得这是一份很危险系数极高的职业吗?” 谷文琛的提问将穆黎唤回了现实,她看向他,三十五六岁的成熟男人,白净的面庞透着一丝困顿疲乏,应该是长时间做心理治疗导致的,她记得导师偶尔也会流露出同样的神态。 “人心本来就是危险的,研究人心自然就更危险,不过既然我选择了,就不会害怕。” 谷文琛点点头,环胸的双手抱着胳膊,手指无规律地敲动着。 沉思片刻,他说道:“这样吧,你明天就过来上班,跟着我,因为我接触的多半会和刑侦有关,其他的就是有钱人的生意,保密性要求非常高,所以一开始只会是一些打杂的工作,你介意吗?” 穆黎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且谷文琛说话爽直,不遮不掩,便欣然同意了。 从拜谷工作室离开,穆黎直接回到了租住的公寓。 不久后穆德忠又打电话来询问情况,叮嘱她不可再由着凌姝恣意妄为,不把她这个正房太太放眼里,口口声声称凌姝为“小三”。 穆黎只觉得极其讽刺,凌姝之所以胆大,是因为蔺瑾谦不把她放眼里,试问,一个第三者无视正室的勇气,难道不是男人给的吗? 想到凌姝,那个衣着清新朴素的女人,说话细声细语,极尽温柔……会是凌家的人做的吗? 可如果是凌家所为,怎么能等五年之久? 夜幕降临,秋明一身酒气地回来,兴奋地嚷嚷着找到更好的工作,给一家私人老板做助理,薪酬很可观。 迷迷糊糊的,他握住穆黎的双肩嘟囔着说道:“姐,你跟蔺瑾谦离婚以后,不要再有任何压力,我可以养你!你做你想做的事情,经济负担我来扛!” 正文 第13章 越轨的姐弟情 穆黎没回应他,把他扶回房间,打来一盆热水给他擦脸,毛巾擦过他清秀的眉眼时,有滚烫的泪水从他紧闭的眼中流出。 秋明忽而低低地哼唱起来,“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我的琴声呜咽,我的泪水全无,我把远方的远归还草原……” 穆黎听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坐在床边湿了眼眶。 她没有告诉秋明与穆德忠之间的交易,也没有说她回来的打算,秋明还在天真地以为她在处理和蔺瑾谦的离婚事宜。 秋明的心思她又怎么不懂?即便五年前不懂,如今也想透了。 当初她要嫁给蔺瑾谦的时候,秋明得知消息,放下一切连夜从小镇赶来,那一年,他十八岁。 见到她时,他高兴地眼泪要落下来,一把抓住她的手拉着她就要走,“姐,我带你走!我们回小镇去!” 后来,她被绑住囚禁,蔺瑾谦找到她,又禁在梨花溪不让任何人探望。 秋明不管不顾,爬上墙翻进来,被铁栏扎得血迹斑斑,提着紧握的拳头克制地吼,“是谁?你告诉我是谁!我去杀了他!” 她从没想过,她牵着长大的弟弟会对她产生了别样的情感。或许正因如此,秋明才会对当年不仅没能带她走,反而被蔺瑾谦困住用来威胁穆黎留下的事情耿耿于怀,始终不能原谅自己。 “我的琴声呜咽,我的泪水全无,只身打马过草原……” 翌日,穆黎早起上班,秋明宿醉未起,她准备好了早餐,却不想叫醒他。 虽然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她视他为胞弟,倘若一份工作需要他喝到烂醉来赚取收入,她宁愿他不做。 前往工作室的路上,出乎意料的,梨花溪那边打来了电话,是罗赫严肃的声音,“蔺太太,离婚协议已经拟好了,烦请您过来签个字儿。” 穆黎没有回应,直接挂了电话。 这是一场她和蔺瑾谦之间的时间和心理战争。 蔺瑾谦的种种举动足以看出他对凌姝的别样情愫,着急与她解除婚姻关系,应该是为了能让凌姝顺利嫁入蔺家?当然这也只是她的猜测,不过她相信八九不离十。 越是这样,她越不能着急,这个时候,最应该急的人不是她。 穆黎到达工作室,门还没开,她正打算等候时,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 谷文琛走出来,提着公文包行色匆匆,看到她时,微微滞了滞,旋即把车钥匙塞她手里,“跟我走,五年前作案的杀人犯终于抓到了!” 穆黎顿住,步伐没跟上,“什么杀人犯?” 谷文琛作势要说明,话到嘴边又咽下,只说:“先跟我走,你负责开车,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梨花溪。 陪着蔺惜吃过早餐,蔺瑾谦送蔺惜坐车去幼儿园。 车子停放在梨花溪正门外,小姑娘背着书包一蹦一跳地走在蔺瑾谦轮椅旁,细嫩的小手时不时从茂密的枝叶上划过,露珠沾湿了手心,便笑嘻嘻地伸给蔺瑾谦看。 蔺瑾谦难得地被小姑娘这股欢快的劲儿感染了,露出几分笑容来,拿手绢给她擦去。 上车前,小姑娘突然想到了什么,睁大眼睛好奇地问道:爸爸,今天放学回来可以见到妈妈吗? 蔺瑾谦敛住那细微的笑容,柔声问小姑娘,“小惜不想见到爸爸吗?” 蔺惜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地,“我想见到爸爸和妈妈!” 蔺瑾谦抬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神情宠溺万分,“小惜,她不是妈妈,你会有新的妈妈。” “可我喜欢昨天的妈妈。”小姑娘发表完意见,也不要蔺瑾谦回应,吐了吐舌头,背着书包便上了车。 目送蔺惜远去,蔺瑾谦的神色笼罩在一层幽深晦涩之中,罗赫上前来,低声说道:“大少,太太不愿过来。” 蔺瑾谦闻言,暗暗地缓慢地吐出一口气。 他抬眸,幽深地看向前方大海,平静的海边忽然给他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像是有些东西要失控,可他看不清那是什么。 “大少?”罗赫迟迟等不到他回复,低声唤道。 蔺瑾谦敛起目光,淡淡地说:“把协议送过去给她签字。” 穆黎是坚决不能留了。 正文 第14章 当年囚禁她的男人 车子一路快速地往警局驶去,途中谷文琛电话就没停过,从他通话中来看,穆黎大概已了解究竟是怎么回事。 五年前,容城发生了一起杀人案,五年来警方不懈追查,终于把犯罪嫌疑人绳之以法 而谷文琛当年也加入到了罪犯心理诉求的分析,协助警方锁定罪犯,如今嫌犯落网,他自然要加入其中。 到达警局把车停好,谷文琛从公文包中取出一份文件给她,告诉她送达的地址,旋即匆匆下车,没了踪影。 穆黎照着他的指示,把文件送达,不知接下来还要做什么,便询问着警局中的工作人员去找谷文琛。 谷文琛此时正在和刑侦队队长了解抓获罪犯的细节。 看到她出现在门口,愣了愣,适才记起他还带了个人一起过来,又简短地聊了几句结束了话题,起身向她走来,“东西送过去了?” 穆黎点头。 谷文琛回头看向刑侦队队长,“得,刑队,一起去听审讯吧。” 穆黎跟着谷文琛等两人来到审讯室隔壁的房间,通过监控查看审讯的现场情况。 罪犯是一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男性,稍有谢顶,扣着手铐,异常镇定地接受警方询问。 面对警方的提问,他没有辩解,很快地承认了死者系他所杀的事实。 然而,穆黎留意到,罪犯的坦诚不仅没有让谷文琛两人满意,反而让他们紧紧地皱起了眉头,面色变得更加沉重。 这时,警方又问:“交代一下作案细节,包括时间、地点、作案手法。” 男人沉吟,“具体时间不记得了,就是那一天,地点在北郊外的废弃工厂地下室,因为他把绑架来的女人放跑了,我一时生气和他打起来,失手把他打死了。” 秋黎猛然睁大眼睛,感到血液急速倒流,仿佛有什么刺入了她的心脏。 这个男人……就是当年囚禁她的人吗? “他是个瘾君子,毒瘾犯了,没钱,就劫了个女人,他说那个女人是有钱人,可以换很多钱,哼,他纯粹是在放屁! “实际上那女人有点姿色,他抢走了那女人身上的所有钱财就起了色心,把那个女人绑了起来,强-暴了。 “后来,那个女人趁着他没注意逃了,我们因为这个起了争执,动手打起来,我一个不小心,就把他打死了。” “那个女人是谁?知道吗?” “不晓得,是他弄来的,说是家里很有钱,可以绑架了勒索,但是后面他也没有勒索,我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穆黎再听不下去了,她背过身,面对冰冷的墙壁,浑身大汗,仿佛浸泡在冰水里,那些被时间掩埋的黑暗记忆一点点冒了出来。 阴冷的房间,暗黑不见一丝灯光,她被蒙着眼睛,绑着手脚,捆在冰冷的大床上。 男人有滚烫的胸膛、冰凉的手指、幽长的呼吸……面对陌生人的侵犯,她无力阻挡。 有一个虚渺的只剩下气息的声音从远处飘过来,“别怕,别怕――” 穆黎双腿发软,扶住墙,痛苦地闭眼,却清晰地看到蔺瑾谦找到她的画面,他看着她隆起的肚子,满身戾气,厌恶地问:“你怀了他的孩子?那个男人是谁?” 她骤然睁眼,但见一片漆黑,身体不受控制,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撞到椅子发出响声,她突然清醒了过来。 谷文琛和刑队长诧异地看着她,眼神带着些许厌恶,很是反感她弄出的声响。 “对不起。”穆黎忙低声道歉,恰巧这时,罗赫的电话进来,为了不影响他人,穆黎走出了房间。 罗赫在彼端冷漠地说:“蔺太太,我给您送离婚协议书来了,能麻烦您开个门吗?” 穆黎揉着眉心,蔺瑾谦逼得真紧,看来是迫不及待要迎娶凌姝进门了。 她沉沉地呼出一口气,说道:“你回去吧,我会亲自去梨花溪签字。” “希望太太能信守承诺,别让我们做事儿的为难。” “放心,我今天就去。” 结束了电话,穆黎便慢悠悠地走出了警局,她忽然又有些想逃脱了,像五年前一样,逃离这座恐怖的城市。 这五年来,她独自在国外,尽可能地断绝与国内的联系,一心扑在学习上,心想通过心理学的学习,那些创伤能够自愈。 实际上也没错,心理治疗的最高境界便是自愈。 她以为已经走出来了,可稍微一点与过去有关的东西,都能轻易地将她击溃…… 正文 第15章 遭遇轮番侵犯 原来,伤口腐烂后愈合,再撕开仍是腐烂的样子。 穆黎坐在警局门前的台阶角落上,不知过了多久,谷文琛和刑队长聊天走出来。 她听到谷文琛如是说:“他一定在极力隐瞒着什么,案件没那么简单。很容易就能发现,他把自己从整个案件中剥离出来,几乎所有罪责都推给了死者; “吸毒、绑架、强奸,甚至最后他杀人也是出于自卫,失手造成的惨案。如果真是这样,他在当年的事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你的意思是整个事件主导是他,其中与死者发生争执,才造成了死亡?”刑侦队长问。 谷文琛摇头,“从他的表情反应来看,说起绑架起因不像是撒谎,我更愿意推测为,他隐瞒或许是因为他参与了强奸? “认了杀人罪不认强奸罪,或许是因为性侵的过程或后果有什么特别……因为他提到强暴的时候,神情明显地变化,并且,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性侵? 真的是他吗? 穆黎霍然起身,因起得太急,脑袋晕眩,险些没站稳从台阶上摔下去。 这一动静打断了谈话的两人,谷文琛看向她,皱眉,“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穆黎微怔,遂泰然自若地说道:“可能是没吃早餐,血压太低。” 谷文琛定睛,多看了她几秒,复又和刑队长攀谈起来,“这些都只是推测,还得你们多辛苦,多审问,那些资料我已经给过去了,有问题再与我联系,我就先走了。” “行,麻烦你跑这一趟,我还得回去看着,就不送了。” “留步。” 穆黎又开着车把谷文琛送回了工作室,一路上,他都沉默不语,显然是在思考着案件。 看他那样,穆黎唯有把诸多疑问压在心里,寻到合适的时机再问。 到了工作室,谷文琛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扬了扬手,对穆黎说:“你跟我到办公室来。” 穆黎点头,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谷文琛请她坐下,主动为她倒了一杯水,这样的举动让穆黎有些看不清,要知道,算起来他是上司,完全没必要这么做。 穆黎坐在沙发里,端着温水,沉默地看着谷文琛再办公室内踱来踱去。 他在思考,思考与案件有关的东西,思考是否该和她谈论案件,毕竟,她今天是第一天报道。 片刻后,谷文琛停下步伐,定定地看着穆黎,问道:“如果有一天,你被绑架,甚至被性-侵,你会怎么办?” 穆黎愣住,不曾想到谷文琛会这样问她。 “我只是打个比方。”谷文琛大概是看她被问住了,解释着缓和,“即便我再怎么研究心理学,要做到真正了解掌握,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我很好奇,一个女人,在经历了堪称毁灭性的绑架和性-侵之后,会有什么反应?如果真如嫌犯所说,她跑了,为什么又不报案?” 穆黎垂下眼去,避开谷文琛好奇、疑惑的目光。 手中的水杯分量越来越重,她有些端不住了,为了不被谷文琛看出端倪,她努力保持镇静,倾身把杯子放在了茶几上。 谷文琛这时又自言自语地说道:“其实我有很多地方都想不通,但是一下子又不知道要怎么去思考。唉,可惜小莞不在,否则就可以跟她一起讨论了。” 穆黎不知道谷文琛口中的“小莞”是何许人物,但她很清楚地感觉到,谷文琛已经把重心放在了被绑架者的身上。 她要想办法,不让“受害者”过早地被挖出来。 “谷老师,我有个疑问。”穆黎道。 “什么?” “我对案子不是很了解,但是根据今早的观察,警方似乎不知道杀人案背后还有一起绑架案?这是为什么?” 谷文琛轻轻挑了下眉头,这也正是他们所苦恼的地方。 “整个案件暴露出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尸体已经腐化,只剩下一堆白骨,根据法医的鉴定,死亡时间超过一年。 “由于时间太久,很多线索都已经找不到了。警方在案发现场,只看到了一样东西,就是凶器,一根约一米长的废弃钢筋。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了。什么指纹、脚印,都没有,因为时间太久,无法确定是被清理了,还是因为地下室湿气太重,慢慢消失了。 “但是可以肯定的一点,那就是没有任何绑架的线索,只有一根钢筋被胡乱地丢在地上,就是一个纯粹的杀人案现场。” 正文 第16章 刻意干扰 只是这样吗?穆黎在谷文琛的讲述中,克制地往回忆里走。 如果案发地点当真是郊外的地下室,那确实没错,就是当初她被囚禁的地方。 可怎么会有两个人? 收起诸多好奇,她平静地问:“会不会是嫌犯撒谎?” “怎么说?” 穆黎抿了抿唇,鼓起勇气说道:“我在门外听到你和刑侦队队长说的话,嫌犯已经把自己从整个案件中剥离出来了。如果真的有绑架,受害者逃离时,应该要挣脱绳索,为什么现场没有绳索?” 谷文琛默默地点头,很是赞同的样子,“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即便地下室再怎么潮湿阴冷,那个绳子也不至于被侵蚀到什么都不剩,更何况,嫌犯也说那是极粗的麻绳,直径约有三四十毫米。” “会不会是根本就没有绑架?或者有了绑架,也没有所谓的性-侵?他们绑了人,劫了财,但是在分赃的时候起了冲突?”穆黎小心翼翼地说,往偏离的方向引导。 她并不担心错误的引导会带来错误的判断,她人微言轻,所说的话不会被放在心上,却能提供一种干扰的想法。 干扰越多,案件越难,也会让他们花更多的精力去挖更多的秘密。 谷文琛没有说话,仔细地思考着。 正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一个略微耳熟的声音传来,是那样的清朗不羁。 “快来说说,罪犯是不是抓到了?工作室是不是又要声名鹊起了?” 穆黎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白衬衫灰西裤的男子从办公椅里站起来,那男人眼角斜扬,透着一股浪子不羁的气息,薄唇亦是斜斜地扬着,坏笑挂在唇边。 这人……没有想到这么快就碰面了。 浪子男人见到她,唇角的笑僵硬了几分,俊气的眉头微微蹙起,灼亮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一寸不移地打量着她。 谷文琛见况,心下已然明了,这些都是容城家族圈子里的人,便一本正经地介绍道:“这是我新招的助理,姓穆。” 浪子男人的眼神却沉冷了几分,不消片刻,举步向穆黎走来,“穆小姐,你好,我是侯奕,见到你很高兴。” 穆黎看着他伸出来的手,迟疑几秒,还是起身与他握手,“你好。” 侯奕收回了手,转脸看向谷文琛,“你一早带着她去的警察局?” 谷文琛斯条慢理地坐回办公椅,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面,答非所问地说道:“案件没那么简单,你别急着公关宣扬,杀人案中还有一个绑架强-奸案。” 当着认识的人的面提起那件事,穆黎觉得有些晕眩,她低下头,努力不让自己的神色被看到。 可侯奕早已将目光探向她,听闻谷文琛所说,也只是淡淡地扬了扬唇,说道:“既然这样,我还是等尘埃落地之后再过来吧。” 说罢,侯奕大步离去,经过穆黎身边,带起一阵风。 穆黎定定地站着,双手紧攥成拳,接着就听到谷文琛疲乏地声音,“你也出去吧,让前台带你到你办公桌,我休息一会儿。” “好。”穆黎没有强留下来,自动退出了办公室。 …… 侯奕到达梨花溪时,蔺瑾谦不无意外地在庭院桂树下翻阅经文,看着他怡然悠闲的模样,侯奕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偏偏又宣泄不出。 罗赫还要上前通报蔺瑾谦有客人来,侯奕出手拦住了。 他调整了呼吸,让脚步走得平稳,拍着手称赞道:“大少这闲情雅致还真叫人不羡慕都难,即便是泰山崩于眼前,都能临危不乱,佩服。” 蔺瑾谦听闻熟人到来,一贯冷清的表情难得柔和了几分,他把经文收起来,倾身主动为侯奕斟了一杯茶,“医院不忙吗?” “医院忙就不能到来了?”侯奕嗤声,端起茶细细地品了一口,露出满足的神态,“入口香醇,鼻尖还有丝清香,自打喝了你煮的瓜片,别人煮得都入不了我的口了。” 蔺瑾谦垂眸,薄唇弯出了一丝极浅的笑,淡淡地说道:“你到我这儿,该不会就为了讨杯茶喝吧?” 侯奕瞥了他一眼,把玩着精致的紫砂茶杯,漫不经心道:“你太太回来了。” 蔺瑾谦眸光微动,旋即黯淡下去,端起茶轻啜,“我知道。” “那你知道她在我的工作室,跟着谷文琛做他助理吗?” 这次蔺瑾谦真正愕住了,少见的眉头一蹙,露出疑惑的表情,“你再说一遍。” 正文 第17章 清算的时候到了 侯奕低叹了口气,把茶杯放下,缓慢而郑重地说道:“今早我接到消息,五年前杀人案的嫌疑人抓到了,当初谷文琛参与到了这个案件中,如今他当然也会加入其中。 “所以我就去工作室,心想着抓住这个机会再给工作室扬名立万一次,哪知这一去,便见到了你太太。她是谷文琛新招聘的助理,还跟着他去了警局。” 蔺瑾谦紧攥起紫砂茶杯,薄唇紧抿几成一条不可见的线。 侯奕再瞥他一眼,心中能猜到几分此刻他在思考什么,索性挑开了话题明说:“我向谷文琛施压,让他立刻辞了穆黎。” “谷文琛不吃你这套。”蔺瑾谦淡淡的话语有些打侯奕脸的样子。 其实侯奕自己也清楚,谷文琛和他父亲一样,固执己见的老学究,仗着自己专业的能耐便不把权势放在眼里,这也是多年来,他放任工作室不管的原因。 若是将谷文琛逼急了,工作室就散了,那可是赚钱赢名的家伙,作为一个生意人怎么愿意割舍? 侯奕有些疲累地伸了个懒腰,“那你说要怎么做?总不能让你太太跟着他追查当年的事儿吧?我怎么觉得,她会到工作室求职,就是因为她自己想弄清楚当年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 蔺瑾谦没说话,将杯中茶水一口喝干,又倾身斟满,修长洁净的手指摩挲着紫砂的质地,细微的糙砾感从指肚传来,伴随着他重新梳理思路。 侯奕看他在沉思,亦不再说话,只默默地喝着一杯又一杯清香的瓜片。 不知过了多久,蔺瑾谦低声说道:“让她去查,有些事情由她来做更适合。” 或许,是清算的时候到了。 工作室上班的第一天,除了大早上陪着谷文琛跑了一趟警局便再无其他安排。 穆黎在自己的办公桌看着桌上放的书籍,时而和周围空闲的同事聊聊天,了解工作室目前在做的一些案例,以及大概的工作程序。 心理咨询及治疗在国内的情况和发展远不及国外,许多人并不认为心理治疗其实就和生病看医生一样正常,来的人不多,且谷文琛确实是声名远扬,要做治疗费用不少,因此到这儿的基本非富即贵。 如此看来,她到拜谷工作室来可谓一举两得,接触到容城上流社会的人,了解他们的内心,或许能窥探到被隐藏的秘密呢? 下班后,穆黎打电话告知秋明不必等她吃饭,谎称自己要加班,随后开车前往梨花溪。 她与蔺瑾谦、梨花溪之间的种种,秋明还是不知道要好,那个孩子年轻气盛,因五年前的事儿,对蔺瑾谦仇恨太深,为了避免不必要麻烦,还是不能告诉他。 许是到了秋深,夜里的梨花溪笼罩了一层厚厚的白雾,从海面吹来的微风有刺人骨头的威力,树林发出OO@@的声响。 夜里的梨花溪就像一头蛰伏的野兽。 穆黎把车子停好,罗赫便引着她去正厅。 蔺瑾谦坐在壁炉旁看书,腿上还盖了一条深色的羊毛薄毯。 “大少,太太来了。” “嗯。”蔺瑾谦淡淡地应了一声,不抬头,直到罗赫端上茶水退下,偌大的正厅只剩下他与穆黎两人,适才优雅地合上书,抬眸看向她。 她还是穿着棉质的浅色衬衣和深色长裙,衬衣领口难得有点缀,终于看起来不那么朴素,她抱着披肩,笔直地站在正厅中央。 这样孑然一身的穆黎,留下来会有什么后果? 这个问题他思考了一下午,饶是他每一步都精细地打算,也想不到,可不管怎么说,她还是他的太太。 “你想留下来?”蔺瑾谦淡淡地问。 穆黎一怔,还有些不能反应,甚至以为是一瞬的错觉,她忙定神,看到蔺瑾谦神态虽然仍是冷漠,却多出一丝平和,似乎是真的退步了。 “是。”她忙不迭给出肯定答复。 蔺瑾谦点点头,复又问道:“穆德忠让你回来的?” 没想到蔺瑾谦会问得这么直接,反倒省去了编谎言的功夫,穆黎顺势而为,坦然地点头承认。 “小惜一直吵着要见你,但我并不喜欢你们有太多接触,毕竟以后她会有新的妈妈。”蔺瑾谦难得地说了这么多,接着道出惊人事实―― “你留下来,接触避免不了,我希望你不要越界,安安分分地待到凌姝进门。” 正文 第18章 留下她等于自取灭亡 穆黎唏嘘,不过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蔺瑾谦一贯如此,凡事恩威并施,很好地与对方保持着疏远的距离感,真正令她唏嘘的还是凌姝当真要嫁入蔺家这事儿。 既然要选择凌姝,当年为何要将她牵扯进来? 穆黎不免感慨命运无常,心中苦闷了几分,无意地问道:“你喜欢凌姝吗?” 蔺瑾谦看着他,眸光清冷,壁炉的温暖下,脸色鲜少地露出血色,他垂眸,淡淡地说道:“老爷子想要抱孙子了,凌姝是合适的人选。” “哦。”穆黎点头,想起昨早无形之中端架子给她看的优雅女人,无论说话做事都不缺大方得体,发自内心地认同蔺瑾谦那话,“她确实很适合做蔺家的媳妇。” 蔺瑾谦重新翻开了书,视线落在书页上,语气冷了几分,说道:“让罗赫带你去看房间吧,小惜差不多回来了,你在她回来之前可以把晚餐吃了,回房间休息。” 穆黎苦笑,他这是把她当贼一样地防着啊。 “我今晚不在这儿住,我先回去,明天带些换洗的衣服过来,告辞了。” 蔺瑾谦没应声,穆黎便裹上披肩,快步走出了别墅,直到她的脚步声彻底消失,蔺瑾谦才抬起头来,注视着她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动静。 留下她,会自取灭亡吗? 穆黎回到租住的公寓时,秋明已经把饭做好了在等她。 看见她回来,他欣喜地迎上去接她手里的包,“姐,你回来了?我都把饭做好了,等你回来一起吃呢。” 这时穆黎才看到桌上摆了一桌丰盛的饭菜,香气四溢,只点了点头,忙去洗了手来吃饭。 不管愿不愿意,今晚她势必要找机会告诉秋明,她即将搬回梨花溪长住的事实。 晚餐进行到一半时,秋明迟疑着开了口,说道:“姐,其实我工作不经常喝酒的,是我最近表现不错,老板就带我一起出席应酬,那饭桌上又没办法不喝酒。不过我以后一定会注意,不会再让相同的情况发生,不让你担心。” 穆黎听着他的话,慢慢地放下了筷子,有些话不知从何说起的无奈感,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说道:“阿明,姐只是希望你能平平淡淡地过日子,不求大富大贵,健康快乐就行,这也是你父亲临终的愿望。” 提及父亲,秋明沉默不语,连吃饭的胃口都没了,他一直觉得如果不是父亲去世,穆黎和养母不会离开小镇,后来的那些事也就不会发生。 他放下碗筷,双手放在餐桌上,无措地握起又松开,反复多次,仍说不出话来。 穆黎又重新端起了饭碗,满腹心事地继续着晚餐。 “姐。”秋明再度开口,把心里的话都倒了出来,“其实你去见过你父亲,知道了妈的遗愿,对吗?” 穆黎抬眸,没想到秋明竟已了然于心。 “妈想要进入穆家祠堂是她最后的心愿,我知道你一定会帮她实现,所以才没有告诉你。可是,你真的要回梨花溪去吗?” 穆黎忍不住低低叹了口气,“阿明,我已经和蔺瑾谦谈好了,明天就搬去梨花溪。” “你想好了?” “阿明,妈的遗愿是一定要实现的,如果没有她,你和我不可能有今天。就一年的时间,不算长,这一年我只要待在梨花溪,一年后我父亲就能让母亲入主穆家祠堂。” 秋明低低地冷笑起来,仰头看相窗外夜色,“穆德忠对你们母女俩没有任何情分,妈临终前他没有来看一眼,可妈却说爱恨恩仇,皆是情障,她不恨穆德忠。如今,你又为他重回蔺瑾谦身边。妈傻,你更傻。” 穆黎垂眸不语,若能事事由己掌控,世间便没有所谓的苦楚了。 秋明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神色说不清的复杂。 默了许久,他气息颤抖地问道:“可以不回去吗?只要不和他离婚,挂着蔺太太的头衔,不住在梨花溪,你父亲需要的不就是蔺太太的位子吗?我们俩住在这里,一辈子平平淡淡,像以前那样,不好吗?” 穆黎只觉眼睛忽然酸胀,蓦然间想起多年前也曾有人与她说过相似的话,那个青葱似的白衣少年站在莲花塘边,紧紧地握着她的胳膊,恨恨地问她:“我们就这样一直到老,不好吗?” 她没有回答,一如此时此刻,面对秋明的哀求,她亦是以沉默应对,起身回房。 秋明靠在椅子上,双手无力地垂下来,俊气的面庞还有一丝冲动的稚气,那乌黑的眼珠像蒙了一层雾,浓得滴出泪来。 正文 第19章 当面对峙 翌日,穆黎将衣物简单打包,天未亮便驱车前往梨花溪。 昨晚临睡前,谷文琛发送短信给她,让她第二天早上十点直接前往警局,因此她得赶在那之前把搬迁的事情处理好,照谷文琛的意思来看,今儿得忙到什么时候还不一定。 穆黎到达梨花溪时,天蒙蒙亮了起来,海面笼罩着一层白雾,秋深时节,白雾浓得仿佛化不开,朝阳初升,有一层金色的光圈在雾里流转,看不真切的虚幻。 出乎意料的,蔺瑾谦竟已早起,正在用早餐,见到她来,只淡淡地瞥了一眼,复又低下头去儒雅斯文地喝着清粥。 穆黎见他似乎没有交流的意思,便默默跟着罗赫去了她的房间,简单布置后,匆匆离开。 不凑巧得很,她刚到楼口,蔺惜突然从房间跑出来,粉嫩的娃还穿着白色蕾丝花边睡衣,柔软的黑发睡得凌乱了,睡眼亦是惺忪的,就那样光着小脚丫子跌跌撞撞地冲穆黎跑来。 妈妈!蔺惜惊喜不已地欢呼,张开双臂,妈妈,你又来看我了吗? 光线从楼道末端的窗子涌入,落在蔺惜的身上,晕染出一道道光芒,那光仿佛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她俨然像一个小天使挥舞着翅膀。 穆黎恍惚了,仿佛看到了那个无缘的孩子,她不自觉地蹲下身,伸出手准备接应。 蔺太太,你该走了。 不知从哪儿传来的低冷男声倏地切断了美好的画面,穆黎惊醒,抬眸看见蔺瑾谦在她前方,依旧是身处轮椅。 他倾身,把蔺惜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 蔺惜靠在他怀里,一双幽黑的大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她。 与之相反的,是蔺瑾谦那漠然冷冽的目光,在他的注视下,穆黎逐渐清醒过来。 她站起来,垂眸,淡漠地应道:打扰了。 说完,转身下楼。 楼上传来稍有柔和却依旧寒冷的声音,小惜乖,跟着阿姨去洗漱,爸爸送你去上学。 我想要妈妈送,可以吗? 她不是妈妈,你会有新的妈妈。 …… 穆黎一路走出了别墅,呼吸着深秋的空气,大口大口地调整呼吸。 她仿佛又看到了一团团的血色,看到那个被丢弃在血水中的孩子,用小鹿斑比的眼神注视着她,轻轻地哀求道:妈妈,我好孤单,你什么时候来找我? 那是她的孩子,被遗弃在深秋的孩子,如果她还活着,应该也有蔺惜这么大了吧? 蔺太太,大少邀您到庭院简单聊两句。不知何时,罗赫出现在身后,恭敬地传达蔺瑾谦的意思。 穆黎跟着罗赫到达庭院,蔺瑾谦已坐在他常坐的地方,悠闲地看着《华尔街日报》。 蔺先生,你找我什么事儿?罗赫退下后,穆黎开门见山地问。 蔺瑾谦把报纸放到了一边,抬眸,清冷地看着她说道:我知道你一直对当年那个孩子耿耿于怀,但我有必要再次提醒你,蔺惜是蔺家的孩子,你的孩子在五年前就已经死了。 穆黎攥紧了手指,感觉到一瞬的晕眩,那些尘封腐烂的记忆就这样被他三言两语挑破,她只觉得喘不过气。 当年我让罗赫问过你,是你不要它的,我便交给你父亲处理了。蔺瑾谦接着说道,如果你想看它,可以去问你父亲,不要有动小惜的念头。 指甲掐进了血肉,一丝丝尖锐的痛蔓延开,穆黎不动声色地用力调整心绪,站在桂树下面无表情地看着蔺瑾谦。 这时她才发现,五年了,他依旧没变。 一样的少言寡语,一样的一针见血,一样的冷酷无情。 当初她刚嫁入蔺家时,蔺瑾谦便是避她如洪水猛兽,叮嘱她不得近他身,一旦她惹怒了他,他便是满身戾气,神情中流露着厌恶与嫌弃。 五年后,他吃斋念佛,深入简出,常年幽居梨花溪,并且有了凌姝那样端庄玲珑的女伴儿,骨子里却和以前一模一样。 想到这些,杂乱的情绪便在内心翻滚,穆黎深深呼吸,走到蔺瑾谦跟前,哀声道:在你眼中,我穆黎究竟有多不堪?事情发生了,也已过去,你我既是夫妻,无论谁被拖在回忆里,都不是光荣的事儿。 “但是你放心,你蔺家的东西我不会碰一分一毫,人也一样,就这一年时间,蔺先生再不舒服,既然答应了,姑且忍着吧! 丢下这番话,不去看蔺瑾谦的反应,穆黎转身就走。 正文 第20章 我们都是替罪羊 容城警局。 穆黎一上午心绪不宁,注意力不集中,好几次谷文琛招呼她跑腿打酱油,她都没及时反应过来,惹来了好几个白眼。 吃过快餐,谷文琛又接连看了好几份资料,和刑队聚了两个小时,放任穆黎在警局内等候,可她无所事事,索性在走道里找了个凳子坐下,纠结着是否该找穆德忠了解当年那孩子的下落。 当年的她心灰意冷,只觉人生无望,甚至有过轻生的念头,蔺瑾谦便是在她消沉的那段时间,让罗赫来询问她孩子要怎么处理。 试问她怎么有心思? 如果不是蔺惜,不是那个可爱粉嫩的孩子唤醒了她竭力掩埋的记忆,这辈子她都不会再碰那道灰暗伤口。 思考中,头顶突然响起一道清脆的声响,像是铁钢材质的东西拉扯碰撞发出的。 穆黎抬头看去,只见面前已站了几个人,警察押着五年前作案的罪犯停在她面前。 “停下来干什么?快走!”警察催促着。 罪犯却死倔着不动,一双沧桑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她,那眼神……震惊,惊喜,意外,不可思议,就仿佛看到了久违的旧识一般,复杂得难以辨清。 “走了!快!”警察施力,罪犯强行被带走,再度送入审讯室。 穆黎还僵硬地坐在椅子上,一时间弄不明白刚刚那人为何停下来,他看她的眼神……莫非认出了她便是当年被绑架的人? 穆黎心下一惊,霍然起身。 “穆小姐,谷老师找你。”左手边一个女警突然唤道,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 穆黎应了一声,提步快速走到办公室,只见谷文琛和刑队低声交谈着什么,她迟疑了两秒,轻扣房门,“谷老师,你找我?” 听闻声音,谷文琛停止了和刑队的交流,指了指隔壁的审讯室说道:“犯罪嫌疑人要见你。” “见我?”穆黎心惊。 刑队上前两步,严肃地点头道:“他说你长得像他一位故人,想和你聊一聊。” 故人?穆黎讶然。 “穆小姐,我们有疑问一直解不开,嫌疑人要求见你,我们满足他,是希望你能帮忙。案件你也清楚,就拜托你了。”刑队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释道。 穆黎看向谷文琛,男人戴着金丝边眼镜,冲她点了点头。 “好。”她应道。 刑队露出一丝微笑,带她到审讯室门口,“你放心,不会有危险,我们时刻盯着监控,确保不会让意外发生。” “谢谢。”道过谢,穆黎推门而入。 犯罪嫌疑人坐在靠里的位子,穆黎在他对面坐下,离门口很近。 对面沧桑狼狈的男人,不管盯着看多久,她都不会记起什么,她被绑了以后,手脚被捆,眼睛蒙住,始终处于一片黑暗之中。 “看到你过得不错,我就放心了。”嫌疑人开了口,语气是浓浓的忧伤与少许的欣慰,“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你后来去了哪儿,过得好不好。你一定很怨恨我吧,小琳?” 小琳?穆黎强压着疑问,静候他下文。 “你相信我好吗?我连杀人罪都认了,还有什么不能认?可我真的没做,没有吸毒、没有贩毒、没有参与强-奸,你相信我,好吗?我没必要骗你。” 穆黎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沧桑的男人,迎接着他渴盼的目光,总觉得那目光饱含深意,她似乎读懂了什么,又什么都没读出。 “我其实挺想去找你的,可是我没有勇气。如果当初我再勇敢一点儿,我们或许就能在一起了。小琳,我这些年一直都没有忘记你,一直都憧憬着回到最初,但我知道,你忘记了。 “你忘了我,忘了我们的过去,你找到了更好的男人,所以也不打算记起我,对吗?如今的我是十恶不赦的杀人犯,你更不愿意再与我有太多牵连,对不对?!” 他的情绪突然起伏波动,眸中的渴盼消失不见,目光变得凌厉起来,一切转变太快太突然。 穆黎还在深究刚才那些话语的意思,试图寻找些许突破,嫌疑人骤然暴躁,倾身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将她提到他脸前。 她没能反应,就听到“嘭”一声巨响,余光瞥见椅子被他踢飞,而他戴着手铐的手死死地攥着她衣领。 门外传来即将破门的声响,画面一时间混乱无比―― “我们都是替罪羊,有人指使他,目标是蔺家。” 正文 第21章 穆黎是我的人 警方破门而入的瞬间,那人苦痛而低沉地在她耳边说,穆黎什么都来不及问,就被警方从嫌疑人手中强行夺下,护着她出了审讯室。 穆黎被送进了隔壁的房间,心绪纷乱,耳边还是那句话――有人指使他,目标是蔺家。 是谁? 会是谁在背后指使? “小黎,没事儿吧?”谷文琛握住她胳膊,关怀地问。 穆黎抬眸,看清眼前的人,脑袋依旧一片混乱,她寻了个椅子坐下,没有说话。 她顶着蔺太太的头衔,噩梦才落在了她头上,并不是因为有人嫉妒。 是这样吗? 我们都是替罪羊,她也不例外。 穆黎霍然起身,她要去找蔺瑾谦,找他问个清楚!他一定知道什么,所以才一手压下是是非非,不许人再提,不许人追究。 “穆小姐!” 胳膊再次被人握住,是刑侦队的队长。 他姓刑,年近四十,眼角有细纹,体型有些发福,而在他身边,站着一个文隽温润的男子,那是他的上司,国内赫赫有名的心理专家谷文琛。 她这是在警局。 穆黎理清思绪,终于回过神。 她拿开了刑队的手,垂眸低叹道:“抱歉,我想去洗把脸。” 刑队松开了手,穆黎掩着唇,深深呼着气,快步走去洗手间。 深秋季节,她连续往脸上泼了几捧凉水,神智彻底地清醒冷静下来。 走出洗手间,谷文琛等在外面,她叹了口气,抱歉地说道:“谷老师,我不是很舒服,能跟你请半天假吗?” 谷文琛看着她,数秒,点了点头,“辛苦你了。” 穆黎抿唇,弯出一抹浅淡笑容,随后越过谷文琛,向警局门口走去。 她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梳理一下思路,当你的那个噩梦,有太多她没想到的可能,她不能这样一味冒失下去。 在穆黎身后,谷文琛站在洗手间门口,一动也不动,注视着她背影的目光越来越深浓,意味不明。 那是一道单薄的令人心生怜惜的背影。 穆黎驱车,来到了容城北部的人工瀑布公园,深秋时节,又是工作日,称得上人烟稀少。 这里是她被穆德忠接回容城后,造访的第一个公园,在她曾经居住的小镇,有清澈的溪流与池塘,青山环绕,却不曾领略过瀑布的大气,即便是人工的也没有。 那时,蔺易胜带她到这里,便是料准了她的心理,可惜在那以后,蔺易胜就去了美国。 这儿成了分别之地,别离总是格外的寂静冷清。 穆黎在草地边的长椅里坐下,双眼无神地发着呆,脑海中翻滚着五年前的种种画面―― 蔺瑾谦找到她之后,径直将她带回梨花溪,交由佣人照顾着洗澡更衣。 她清洗完毕,又喝了点儿清粥,便只身前往蔺瑾谦的书房,经历了那场劫难,她有必要跟蔺瑾谦说个清楚。 来到书房前,房门未关,透过门能看到蔺瑾谦置身轮椅,坐在落地窗前,能清晰地听到他不知与谁的通话。 “这事儿到此为止,蔺家穆家都不许任何人追查追究!人找到即可,其他的不许深究!” “要把事情闹大了才满意?好好想想,事情闹出去,堂堂蔺家大太太,莫名消失,最后挺着肚子回来,抹黑的是我一个人的脸还是蔺家整个家族的脸?” “我不管你们要怎么样,穆黎是我的人,这事儿我说了算!谁要是敢背着我追查,我让他在容城活不下去!” …… 当时她只是以为,这事儿于蔺家穆家有损颜面,因此才执意将此事压下,如今细细思考起来,加之嫌疑人对她说的话,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起初,她也怀疑是容城的上流圈子背后捣鬼。 正如穆德忠说的那样,看到她这样不起眼的私生女,能够嫁给蔺家长房独子,谁都有可能心生妒忌,为了把她挤下去,才找人将她绑架、摧毁。 可如今犯罪嫌疑人却说,目标是蔺家,并非针对她,这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 毕竟,不管是针对她还是蔺家,于蔺家而言,颜面已损,蔺瑾谦要一力压下也是情理之中。 倘若真像嫌疑人所说,那蔺瑾谦知道其中恩怨吗? 尽管疑问重重,她还不能向蔺瑾谦求证,如今没有人值得她相信,她只能依靠自己去一点点搜寻、证实。 萧瑟的秋风吹起来,穆黎裹紧外套,准备回梨花溪,哪知刚一转身,便瞧见了站在瀑布前方的蔺易胜。 他穿了一身高定制的手工裁剪西服,工整修身,瀑布在他身后气势磅礴地冲刷着,本可谓壮阔的画面却透出浓浓的凄凉。 两人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着,隔着瀑布正前方的一个圆形喷泉两两相望。 蔺易胜提步向她走来,相对上次见面,神色平和了很多,“没想到在这儿见到你,经常来这儿吗?” 穆黎有一瞬的怔忪,不明他说的是过去还是现在,淡淡一笑,道:“不是很有空。” “噢……”蔺易胜低叹,流露出失望,随后自嘲地笑了笑,“回国以后,我经常到这里来,好比刚才,我在开会,面对董事的咄咄逼问,我就忍不住想,过去那么拼就是为了这个吗? “然后我就逃到这儿来了,才发现我之所以努力,是希望能够和你永不分离,结果却背道而驰。 “我常常想,如果那时我没有答应母亲出国,那次在这里的见面,是不是就不会成为最后一次相见?” 穆黎侧脸,她并不想面对那些醉人伤人的过往。 “阿黎,我什么都不想要了,我们离开这里,好吗?”蔺易胜移到她正面,紧紧地握住她双手。 穆黎立刻挣脱,却被握得更紧。 “我们去过简单平淡的生活,不要再分离了!难道你还想留在这里,留在大哥身边,继续做家族的牺牲品吗?” 穆黎身子猛地一震,一眨不眨地看着蔺易胜苦痛的双眸,他的眸子已不似当年清澈,倒影出她的身影也不再像曾经那样欢快。 一切都回不去了! 她奋力地抽回手,转过身,背对着蔺易胜,用手指按住眉间酸胀,克制着战栗说道:“晚了,阿胜!别再强求了――” “不晚!只要我们在一起,什么时候都不晚!”蔺易胜绕到她正面,握住她的肩膀低吼。 穆黎摇头,“太晚了,阿胜,即便我和蔺瑾谦离婚,我们都不可能在一起,姓氏是改不掉的。” 同样改不掉的是,她曾是他的大嫂。 “我不在乎!” “我在乎!”穆黎情绪起伏,微微地喘着,旋即调整好情绪,推开了他的双手,“既已错过,就顺着各自的轨道走下去吧,这是你我最好的安排。别再做无谓的强求。” 丢下这话,穆黎在凄冷的秋风中走远。 蔺易胜揉了揉太阳穴,抬眼看见不远处的有闪光灯亮起,扬唇一笑,疲乏之色从眉间消退。 他目送穆黎的背影远去,直到她彻底消失,他才转过身去,面对刚才有闪光灯亮起的地方,招了招手。 一个挂着单反相机的男人从树丛中出来,小跑到他身边,“六少。” 蔺易胜点点头,伸出手,男人就把单反放在了他的手心。 他沉默着,翻着照片一张一张查看,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把照片送去报社,往后就不用再跟了。” …… 穆黎回到梨花溪的时间比往常提早了不少,意外撞见要被送去蔺家主宅的蔺惜。 她牵着一只大金毛,正调皮地哄赶金毛上车,见到她时,立刻撒了手中的绳索,迈着小短腿跑到她车前,眼巴巴地等着。 略有迟疑后,穆黎下车,左右观看发现没有蔺瑾谦的身影。 蔺惜激动地睁大眼睛,糯糯地问:“妈妈,你是来看我的吗?” 话音刚落,负责照顾她的家佣小跑上前,蹲下身把蔺惜圈在怀里,眼神中净是提防,“太太,大少不在,我们正要把小小姐送去老太爷那边。” “我不去了!”蔺惜立刻从家佣怀里挣脱,站到穆黎腿边,自然亲昵地拉住她的手指,“我妈妈来看我了,我要和妈妈在一起。” 糯糯的声音,甜美细腻,歪着小脑袋很是一本正经,竟透出几分蔺瑾谦那不容人抗拒的气息来。 “可是大少交代了――” “我就要跟妈妈在一起,你给我爸爸打电话,我和他说!” 家佣嗫嚅,向穆黎投去求助的目光。 穆黎清楚,必定是蔺瑾谦走之前特意叮嘱过,她把目光从家佣身上移开,望向跳下车被家佣牵着却一个劲儿想往蔺惜这里蹦Q的大金毛,又看了看仰头看着她的蔺惜。 那水灵灵满是期许的纯真的眼神触到她心底,刹那间柔软得无以复加。 她蹲下身,将小姑娘抱起,无视家佣惶恐的眼神,淡淡地说着走向大金毛,“你给蔺先生打电话吧,我来跟他说。” 家佣哪儿敢给蔺瑾谦打电话?一个个杵在原地,面面相觑,交换着眼神,相互求助。 穆黎把蔺惜放下,接过家佣手中的金毛,一手牵一个向别墅走去。 正文 第22章 无法解释的误会 蔺惜激动得一蹦一跳,高兴得几乎要飞上天,空闲的小手挥舞着比划着,糯糯地给穆黎介绍着她的玩伴儿金毛犬,“妈妈,你知道它叫什么吗?” “叫什么?”穆黎陪着她一问一答,极具耐心地顺从她的心意。 “她叫花生。妈妈,你知道它是男的还是女的吗?” “不知道,是男的还是女的?” “它和我一样,还是个小姑娘呢。妈妈,你知道它多大了吗?” 穆黎微笑着摇头,“它多大了?” 小姑娘伸出嫩嫩的两个手指,露出整齐的小白牙说道:“它今年两岁了。我让爸爸给它买了好多玩具,有皮球,有骨头,它最听我的话了!妈妈,你把它放开,我表演给你看。” 刚走进庭院,小姑娘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在最亲切最渴望的妈妈面前展示才华,获得赞赏。 穆黎都顺着她,把金毛犬放开,花生一松开,就跑到蔺惜身边摇尾巴。 “妈妈,你看好了哦。”小姑娘摸着花生的脑袋,有模有样地冲穆黎眨了眨眼,随后小手一挥,命令道,“去捡球。” 花生得令,撒腿就跑,一溜烟没了影儿,不一会儿叼着一个红色的球跑回来。 “坐下!” 花生一屁股坐在草坪上,伸着舌-头,气喘吁吁的。 “把球放下。”小姑娘伸脚在地上点了点,花生把球放在她指定的位置。 “握手。” “趴下!” “左滚滚,右滚滚……” 傍晚夕阳的余晖穿过桂树落下来,照在蔺惜乌黑的头顶,晕出一层金色的光,她和花生在草坪上玩耍,无忧无虑。 那画面叫穆黎看得湿了眼眶,她不自主地抚上平坦的小腹,想起她那个可怜的孩子,如果它还活着,一定也像蔺惜这般天真快乐,想着想着,泪水无声地落下来。 “妈妈,你看它多听我的话呢!”蔺惜兴高采烈地回头欢呼。 穆黎回神,急忙抬手擦拭眼泪,可还是慢了。 蔺惜的纯真笑容定格在稚嫩的小脸,犹豫着担忧着走到她跟前,小心翼翼地问:“妈妈,你怎么哭了?” “没有,没有哭……”穆黎吸了吸鼻子,抿出一抹笑容,蹲下身与小姑娘平齐,摸着她柔顺的黑发,眼泪却又留下来,“妈妈开心,一转眼你都长这么大了。” “开心不是要笑吗?”小姑娘抬起小手为她擦拭泪痕。 “笑,当然笑了。”穆黎努力地让自己笑。 花生咧着嘴,伸着粉色的舌-头,蹿到两人中间,左蹭蹭右蹭蹭,热情地舔了蔺惜一口。 小姑娘猝不及防,难能可贵的亲子时光被打扰,气得皱起了鼻子,哪知花生识趣得很,立马讨巧地卖弄起“武艺”来,这一下把两人彻底逗笑了。 当晚,蔺惜激动得睡不着,搬出了自己心爱的玩具和图书,像个小大人一样教穆黎怎么玩,反过角色来给穆黎讲故事,就连洗澡都不要家佣,睡觉更是粘着穆黎。 蔺瑾谦一宿未归,清晨穆黎醒来,睁眼便看到窝在身边的蔺惜睡得正熟,白皙的小脸蛋粉嫩粉嫩的,好似糯米团子,忍不住抬手轻抚。 如果躺在她身边的,是她的孩子,该有多好? 天色已经大亮,穆黎却贪恋被褥的温暖,六年来她基本没有睡好,这一夜格外安稳。 响起敲门声,家佣轻唤,“太太,早餐已经准备好了,小小姐吃过早餐该去幼儿园了。” “妈妈,我可以不去幼儿园吗?”门外那头话音刚落,身边就传来糯糯的童音,穆黎低下头去看,只见蔺惜不知何时已睁开了幽黑的大眼,眸光清澈地看着她。 “睡饱了吗?” 小姑娘微微点头,却是撇嘴道:“可是我不想去幼儿园,我想跟妈妈在一起。” 说着,软绵绵的小身子像毛毛虫般往她怀里挤。 穆黎心软成一汪水,有些想无原则地纵容着这可爱的孩子。 可门外又传来叩门声,佣人的声音急促了起来,“太太,小小姐该起了,大少刚回来,一会儿要送小小姐去学校了。” 蔺瑾谦回来了?穆黎立刻坐起身,她没忘记蔺瑾谦的叮嘱,也记得嫌疑人对她说的话,倘若真要从他处求证什么,必然是不能惹他生气的。 “妈妈?”蔺惜跟着坐了起来,小身子却是粘着她的。 穆黎掀被下床,俯身把蔺惜抱起来往里间浴室走,“小惜,你爸爸回来了,我们先去洗漱,一会儿他送你去幼儿园。” 蔺惜立刻泄了气,满是胶原蛋白的脸写满失望,“妈妈你会送我去幼儿园吗?” 穆黎脚步迟疑,复又微笑着回道:“妈妈先给你洗漱。” 洗漱完毕,穆黎先将蔺惜交给了佣人带下楼用早餐,自己拾掇了一番适才下楼。 她还在揣摩着,一会儿该怎么从蔺瑾谦那里探口风,然而刚到餐厅门口,就听到一记温柔的女声传来―― “喝点牛奶,小惜,喝完了我跟爸爸送你去幼儿园。” 是凌姝。 她不禁顿住步伐,这是两人共度一宿的节奏?若真是如此,蔺瑾谦这记耳光打得可真好。 “妈妈!”正面相对的蔺惜看见穆黎站在餐厅门口,失落的小脸瞬时燃起喜悦。 闻声最为惊讶的是凌姝,她猛然回头,满脸错愕地看着穆黎,显然还不知她搬回梨花溪的事实。 但凌姝毕竟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再意外的场合也不至于丢了分寸,她立时整理好所有情绪,微笑着起身,为穆黎摆放餐碟,“穆小姐,快来吃早餐。” 称她“穆小姐”,用意再明显不过。 “妈妈,快来吃早餐。”蔺惜坐在椅子上,激动地挥舞着小手。 穆黎微微一笑,垂眸走过去,在方桌空着的一侧入座,默默地开始用餐。 餐厅的气氛变得诡异,而蔺瑾谦自始至终不动声色,专注地享用美食。 见况,凌姝纳闷,这两人的相处模式着实诡怪,她又趁着给蔺惜拿果酱的时候仿似不经意地瞥向穆黎与蔺瑾谦,心下了然,这蔺太太虽回来了,实则无异,提在喉咙的那口气才缓缓咽下。 “我想吃沙拉。” 安静的用餐环境被蔺惜糯糯的要求打破,穆黎抬眸,沙拉靠近她,她便不假思索地端起,正巧凌姝伸手,两人尴尬相视。 倏忽间,凌姝微笑着松开了手。 好一个举止得体的大家闺秀,知进退,懂分寸,蔺家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媳妇。穆黎暗暗惊叹,淡淡笑着把沙拉递给了蔺惜。 蔺惜细声细语地接过沙拉,“谢谢妈妈。” 穆黎迎着孩子纯真的目光,莞尔收回手,余光瞥见蔺瑾谦喝完最后一口清粥,拿起纸巾擦拭薄唇,动作优雅矜贵。 他始终长睫低垂,眸底情愫不得而见,接着他放下纸巾,淡漠地说道:“凌小姐,小惜吃完了麻烦你先带她上车,我回趟书房。” 凌姝坐姿端庄,微笑点头,眸中水光柔软。 穆黎不禁暗暗苦笑,蔺瑾谦完全把她当空气,以实际行动告知凌姝,即便所谓的蔺太太回来了,也毫无威胁可言。 快速地用完早餐,穆黎以回房拿包为由,离开了餐桌,否则那小姑娘必然要像糯米团子一样粘着她,哪知才推开房门,一道冷清的背影就映入眼帘。 蔺瑾谦坐在窗前,眸光幽深地看着玻璃外的深秋景色,听闻她进屋,微微侧了侧脸,目光落在床上。 穆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床上不知何时放了一份报纸。 她走过去,垂眸一看,只见一张彩色图片配文“蔺氏继承人私会妙龄美女,疑与其旧识并育有一女”。 那图片中正面清晰的男人正是继承人蔺易胜,她仅有一个背影,但对认识的人来说,不难认出。 那是昨天在人工瀑布的场景,没想到竟然见了报。 “老爷子一早就来电话问了,你给个说法吧。”蔺瑾谦淡淡地说,轮椅朝穆黎转动过来。 穆黎伸手,想要拿起报纸,最终停在了半空,事情已经发生,看了也无用。 “你和阿胜的事儿,老爷子是知道的。” “你和凌小姐的呢?” 蔺瑾谦抬眸,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当然也是知道的。” “他同意吗?” “我和你的婚事,老爷子一开始就是不同意的。”蔺瑾谦将话题转到了她身上,一语双关。 穆黎暗暗地吞下气息,竟还是鬼使神差地把报纸拿了起来,看着照片里自己的背影,厚重的疲惫感袭来。 纵然她再怎么盘算,也算不到有一天会被曾经最信任的人算计在内。 她抿了抿唇,蹲下身子,抬眸望进蔺瑾谦一贯冷清的眸子,说道:“蔺先生,我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以后我会注意自己的行为,不会给你增加麻烦。” 蔺瑾谦微垂着眸,与她漠然相视,眸子幽深晦涩。 “如果老爷子追问,我亲自去――” “你以什么身份?”蔺瑾谦冷冷问道。 穆黎欲言又止,在蔺家,她虽然冠着“蔺太太”的头衔,也仅限于几大家族之间流传,对外这一头衔是空的,是即将属于凌姝的,而她,是不被蔺家承认的。 “穆黎,你留在容城究竟是为了什么,我不会二话,但不代表别人不会。另外,我说过离小惜远一点儿,希望你能铭记在心,类似昨晚那样的情况,我不想以后再有。” 蔺瑾谦难得多说,却也是丢下这番警告就出了房间。 穆黎站在原地,只觉得手中报纸沉甸甸的。 等等,蔺瑾谦是不是误会了她什么? 留在容城是为了什么?他该不会以为她留下是为了和蔺易胜重头再来吧? 想到这个,也只剩下苦笑了。 这辈子,她可以和任何人开始,那人绝对不是蔺易胜。 穆黎避开了要一同送蔺惜去学校的蔺瑾谦和凌姝,驱车前往工作室,引擎发动时,还能听到屋子里传出蔺惜询问“妈妈在哪儿”的稚嫩声音。 心口仍是一阵刺痛,可这种痛,她必须习惯。 刚到达工作室,谷文琛就找了过来,敲了敲她的门框,“小黎,你到我办公室来,想跟你聊聊昨天的情况。” 金丝边眼镜背后的眸子明亮而坚定,仿佛说着他已经掌握了什么。 嫌犯对她说的话,他们听到了吗? 正文 第23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压下心中疑惑,穆黎努力维持镇静地跟着谷文琛去到他办公室,短短的一段路,她绞尽脑汁,思考着接下来应对的法子。 “坐。”谷文琛照旧亲自倒了一杯水给她,让她在沙发里坐下,自己做在她斜对面。 “身体舒服些了吗?” 穆黎微微愕了几秒,适才反应过来昨天她请假的借口便是身体不适,笑了笑,“谢谢关心,休息了一下午好些了。” “我看你身体有些柔弱,要多注意啊。” “其实还好,可能回来没有好好倒时差,才出现那些情况。” 谷文琛点头,放轻松地呼出一口气,道:“如果是这样就好,我担心你身体柔弱,跟不了我跑这个案子。” 穆黎忙摇头,“不会的,我身体没事,就是时差和水土的问题,很快就调整好了。” “最近真是辛苦你了,要你跟着跑。” “不会,你太客气了。” 谷文琛微微笑了笑,“昨天那样的情况,吓到了吧?你应该是第一次接触案件,一定被吓得不轻。” 客气地寒暄了几句,终于进入了正题。 穆黎仍是摇头,“过了就好了,当时确实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们也没有想到嫌疑人会突然有那样的举动,过后刑队一直在跟我说,让我跟你道个歉,是他们疏忽了。” “刑队太客气了,您也太客气了,那样的情况谁都料想不到,而且,最后什么也没什么发生,这就好了呀。” 谷文琛笑,接着忧心忡忡地叹气,“如果什么都没发生,那就真好了。” “我……不太明白。”穆黎疑惑地问。 谷文琛再次叹气,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你走以后,嫌疑人的情绪一直不稳定,甚至出现了撞墙自杀的举动,闹了好久,最后没办法了只有把他扣在椅子上。” 穆黎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她是怎么都想不到嫌疑人会想自杀的,他为什么要自杀?为什么要在跟她说了那样的话后自杀? “很奇怪,对吗?”谷文琛注视着穆黎充满惊讶的眼问。 她不假思索地点头,给出的是最自然的反应。 “我们也觉得很奇怪,分析来分析去,只有一个结论。” “什么结论?” 谷文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你――刺激到了他。” 穆黎哑口无言,不自然地垂下眼去,她当然知道是自己刺激了他,可想不通的是,究竟哪一点刺激到了他? “当然我们知道不是你本身的问题,他不是称呼你‘小琳’吗?应该是‘小琳’刺激了他。他和你说的那些话,我们听得一清二楚。 “小琳应该是他的恋人,后来舍他而去,他惦念不忘,又怨恨在心。多年未见,再见时已沦为杀人嫌疑犯,这样复杂的心理促使他有自杀念头,并非说不过去。” 穆黎听着谷文琛发表言论,始终一言不发。 此时此刻,她不能说话,否则一个不小心就会泄露了什么。 她有一股强烈的预感,谷文琛在试探她,作为国内知名的心理学家,又研究犯罪心理多年,他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线索。 一定是昨天她被解救下来的表现太反常,才让他产生了怀疑。 她要想办法洗清自己。 “怎么了?”谷文琛的手出现在她视野里,摇晃着吸引她注意力,“是我刚才的话让你想到昨天不愉快的事情了吗?” 穆黎闭了闭眼,摇头,缓缓地抬起来,极其平静地看向他,“虽然我没有什么实践经验,但我始终觉得并不是您说的那样。” “怎么说?” “我说不上来,只是一种感觉,我和他面对面的时候,觉得他是一心想证明自己,试问一个想证明自己的人,又怎么会想自杀?” 谷文琛蹙眉,沉思不语。 穆黎抿了抿唇,主动提议,“我想再见他一次,可以吗?” 谷文琛愕住,不可思议地看向她。 “以小琳的身份,再和他面谈一次。” “你确定?” 她笃定地点头,“我也想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当初杀人的那一刻,逃跑的这五年,以及见到旧爱的刹那,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心理?” “你不怕他再次不受控制地伤害你?” “不怕,我选择跟着您工作,就没想过害怕。” 谷文琛抿唇不语,起身走到窗前思考数秒,点头道:“好,我和刑队联系,和他商量商量。” 听到谷文琛这么说,穆黎悬着的心缓缓地放下。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只有问心无愧,才会主动要求与嫌疑犯见面,否则只会加深谷文琛对她的怀疑。 当天下午,谷文琛便带着穆黎前往警局,再次与嫌疑人面谈。 只是在面谈开始前,一件并不愉快的事情发生了。 她正准备前往警局的事宜,办公室门口传来了低低的议论声。 “这凌家小姐是真的要嫁到蔺家去吗?你瞧她最近和蔺家那位少爷的新闻多频繁啊。” “我觉得是一定的,不过还是很奇怪,据说蔺家那位少爷不是皈依佛门了吗?怎么还要结婚啊?” “皈依佛门就不能结婚了?这又不是古代!不过我还是挺羡慕的,你瞧见刚刚的新闻了吗?那位少爷带她逛的店,可都是顶级的品牌呐!” …… 穆黎正在收拾资料,冷不防听到外面的议论,动作停了下来。 是蔺瑾谦又带着凌姝高调秀恩爱了吗? 不用想答案也是肯定的,送了蔺惜去幼儿园,顺带逛街购物,他哄女人还真有一套。 曾几何时,她还以为像蔺瑾谦这样冷酷的男人是不懂爱的,如今看来,是她错了,她不是不懂爱,而是没有遇到愿意爱的那个人。 不知他这样一来,又要为她添多少烦恼。 穆黎无奈地叹了口气,收拾好东西,和谷文琛前往警局。 途中,果不其然,穆德忠就打来了电话,也不管穆黎是否方便,当头一顿骂,斥责她不尽到一个妻子该尽的义务,才会让丈夫大张旗鼓在外沾花惹草。 碍于和谷文琛同处一辆车内,穆黎忍气吞声,由着穆德忠训斥,说了一句“知道了”就挂了电话。 很快到达警局,根据警方的安排,穆黎再次与嫌犯面对谈话,这一次,她以“小琳”的身份。 只不过隔了一晚,嫌疑人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看起来无精打采,形容枯槁。 穆黎坐在他的对面,面对他的沉默不语,竟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四周都是摄像头,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默了很久,久到谷文琛他们都隐隐不耐烦了,穆黎才主动开了口。 “我昨天没认出你来。”她轻声说。 嫌疑人终于缓慢地抬起了头,布满血丝的双眼看起来却是无比的清亮,他定定地看着穆黎,一动也不动。 “我回去想了很久,还是不能接受。”穆黎被他看的有些发麻了,迟疑之下继续说出一语双关的话。 从他的眼神中,她看得出,他听得懂。 他又低下头,沉默几秒,冷笑了一声,道:“坏人终于被绳之以法了,你应该高兴才对。” 穆黎心一颤,没想到他竟这样说。 正担忧该如何回应时,又听到他说:“你一向不都是嫉恶如仇吗?昨天看到我不认我,难道不是觉得认识我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 原来如此…… 穆黎暗暗松了口气,摇头道:“我只是不能接受,我以为,这些年你们都过得很好。” “好?哼,是挺好的。” “可你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了他?”他截断她的话,冷冷地勾起唇角,“看来你还是不肯相信,那我就亲口告诉你吧。” “我们离开了那个贫穷的地方,本来是以为只要努力就能收获安逸的生活,可事实并不是那样。他不知从哪儿接触到了赌博,听进去赌博可以发财的话,就开始沉迷。 “大都市里的人心太黑暗,那些人设圈套,让他欠下巨额赌债,然后逼他还债。他没有钱,就生了邪念,偷抢绑架,除了杀人什么都干。 “后来他绑了一个有钱人,我知道了以后劝他收手,他跟我说最后一次,钱凑够还清了就回去,老实地生活。可谁知道,他见色起意,强-奸了那个女人。 “起初我并不知道,他跟我说,钱拿到了,人也放了,我看到他找了一份本分的工作,就相信他了。是那天,我打扫卫生时,发现垃圾桶里有一张买药的小票。 “那是吃了会流产的药,我从来不知道他有女朋友,我觉得很奇怪,并且试探地问过他,但是他什么都不说,然后我就跟踪他,才知道原来他一直都囚禁着那个女人,把她当作性-奴。” 说出这两个残忍到极点的字,他就停住了,抬起眼平静地凝望着穆黎。 穆黎双唇紧闭,她努力压制着颤抖的每一条神经,尽量让自己的反应看起来不露端倪。 “然后你就杀了他吗?” “我不想杀他。”他极其平静淡定地说,缓缓垂下眼去,“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杀他,即便我知道,他逼着那个女人吃下打胎的药,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来,我都没想过要杀他。” “那又为什么――” “因为他不悔改,他走火入魔。”他再度抬起头,与她直视,“他陷进去了,沉浸在那种变态的行为中,他还要我跟他一起,重新绑架一个人来。 “我劝他,他听不进去,与我大吵,后来那个女人逃走了,他反倒怪我,是我插手他的事情,才让他疏忽了。” 回忆到这里,他的情绪终于有了起伏,略显激动起来。 “然后你就杀了他?” “我不想杀他!”他低吼起来,双手紧握着放在桌上,“我没办法了,你知道吗?我没办法了!他是我的兄弟,我也想救他,但是我救不了,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陷入绝境。 “你知道那种感受吗?我想把他救起来,但是我无能为力。我什么也做不了。这些年我一直在自责,如果当初不是我要他跟我来闯,他根本不会变成这样!” 他激动得眼泪溢出了眼眶,清冷的眸子满是痛苦,他看着穆黎,那样痛苦的眼神像是在倾诉,倾诉他的自责和无能。 可这一种倾诉,与案件无关。 穆黎很清楚地感受到了这一点,甚至感受到,他承认杀人是为了减轻自责和愧疚,因为他觉得兄弟误入歧途是因他而起。 他想赎罪,所以扛下了杀人罪。 正文 第24章 妻子应尽的义务 嫌犯低低的啜泣声回荡在审讯室内,灌入穆黎耳内,她感到了无比的绝望,难道这辈子都没有希望浓情当年真相了吗? “或许这就是命,当初我失手杀了他,紧张慌乱过后,我觉得死亡对他而言也许是一种解脱,可是他解脱了,我呢? “五年来我活在无穷无尽的罪恶感里,害怕被发现,又渴望被发现,如果被发现了,我承认了也就解脱了,我想要解脱了。” 他又看向穆黎,目空一切,那看透俗世的眼睛又让人觉得他没必要撒谎。 “你参与了吗?”抱着最后的希望,她问。 嫌犯冷笑,“你认为呢?” “回答我。” “你们怀疑我参与了绑架,甚至是强-奸,对吗?可是我该说的都说了,要承认的也认了,我没有必要隐藏。” 穆黎正要说什么,嫌犯又出了声:“你以后都不要再来了,我知道你不是小琳,小琳嫁给了别人,有了自己的孩子,这辈子,她不会也不想再见到我了。” “可你如果有隐情,说出来我可以帮你。” “你帮我?”嫌犯不屑地冷嗤,摇头,“我杀了人,你帮不了我的。谢谢你扮成小琳和我说话,即便是假的,多少也弥补了我一些遗憾,你走吧,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了。”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穆黎就算是再想留,也不会有收获。 僵持了一小会儿,审讯室的门开了,谷文琛出现在门口,冲她招了招手。 穆黎起身,离开前最后看了嫌犯一眼,他坦然地坐着,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辛苦你了。”看到穆黎出来,站在门外的邢志刚拍了拍她的肩。 她摇了摇头,这个时候无声胜有声。 谷文琛道:“你先回去吧,我留在这里。” “好。”她点头,随即离开了警局。 从警局离开后,穆黎直接回了工作室,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静心分析。 分析嫌犯的话,尤其是他的眼神。 他们都说着彼此心知肚明、一语双关的话,可越是这样,她越觉得蹊跷,只有他的眼神能透露出一点点的信息。 那痛苦的,又释然的眼神,将他想要赎罪的心理显露无疑。 赎罪,没错,因为他认为一切都是因他而起,可这样说来的话,昨天他说的“替罪羊”要如何解释? 是他说谎吗? 可如果是说谎,他又是如何得知她与蔺家的关系? 如果没有撒谎,为什么只字不提?他想要隐藏些什么,值得搭上性命? 他不肯再说什么,她似乎也没有机会再见他,接下来要怎么办? 下班时间到,穆黎便回了梨花溪。 途中穆德忠再次打来电话,这一次不是为蔺瑾谦和凌姝,而是晨报上她与蔺易胜出现在公园的身影。 穆德忠低笑着说:“我倒是忘了,你和如今蔺家的继承人有段前缘,但是我警告你,穆黎,今时不同往日,你要是够聪明就安安分分地当蔺太太。蔺家老爷子那边,我会替你去说。” “别忘了,你母亲可还有遗愿没实现呢。” 穆黎强压着怒气,只想快点结束电话,“你说完了吧?我要挂电话了。” “别不耐烦,至少目前我们是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我是你父亲,不要以为你留在蔺瑾谦身边的心思我看不出。既然想利用他的力量,就拿出些诚意来。” “你知道一个女人要拴住男人该怎么做吗?野花再美比不了家花,作为蔺家的媳妇,你要八面玲珑,但这些对你来说太难,那你就该先做好蔺瑾谦的妻子。” “一个妻子应尽的义务,你尽了吗?嘘寒问暖、温柔体贴,你给过你的丈夫吗?如果你什么都没有,也怪不了凌姝能插足你的婚姻。” “当年你嫁到梨花溪,我还来不及教导你如何做一个合格的豪门媳妇,就发生了那样的事儿,如今还有机会,就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阿黎,不管你我为了什么,终究是父女,唇亡齿寒的道理你应该懂。再者,不管是什么原因,当初确实是蔺瑾谦选的你,他对你并非完全没有情分。” “记住,任何一个男人都需要妻子的体贴和关怀,做一个妻子该做的事儿,才能实现你想要的。” 穆黎纵然知道穆德忠对她从未有半点父女情分,父女关系牵扯的是利益,但没想到他会对她说这样一番苦口婆心的话。 但也是这番话点醒了她,从她嫁给蔺瑾谦那一刻开始,她就没有扮演过所谓妻子的角色。 起初,她不忿,不甘,与蔺瑾谦处处冲突,蔺瑾谦亦是不喜她,对她冷若冰霜。两人犹如水与火,冲突多了,蔺瑾谦便不搭理她,因此她从未进入到“妻子”的角色当中。 凌姝温柔似水,蔺瑾谦喜欢这样的女子,与她这个不合格的妻子有关吗? 可对一个将她拖入深渊的男人,她做不到笑脸相迎、嘘寒问暖,她始终没办法与他当夫妻。 她能吗? 为了挖出当年真相,为了母亲的遗愿,她能做到吗? 穆黎坐在卧房的窗前,看着楼下深浓的夜色,那明亮的路灯铺在院子的道路两旁,像是散落的星星,光辉熠熠,指引着回家的路。 不一会儿,有车子驶进来,那是蔺瑾谦回来了。 天黑了,夜深了,他该回家了。 这里是家吗? 穆黎想着,心中不知为何腾起阵阵迷茫的失落感。 她注视着他的车子挺稳,看到他在罗赫的帮助下下车,尤其是那吃力不便的身影,竟让人心生不忍。 一个天之骄子,却终生与轮椅相伴,这样的落差,要有多强大的内心才能扛过来? 穆黎突然发现,她竟然还不知蔺瑾谦坐轮椅的原因。 她起身,取了一条披肩下楼。 到达楼下时,正好罗赫也推着蔺瑾谦进了屋。 别墅里还有值班的女佣,见到蔺瑾谦进来,立刻抱着毛毯走上前。 深秋了,气温一天比一天低,尤其到了夜晚,梨花溪的温度更是比容城市区低上一两度。 穆黎加快步伐,无视女佣,将自己的披肩盖在了蔺瑾谦的腿上,“夜里霜重,怎么不带块毛毯?” 空气凝住一般,蔺瑾谦微微愕然地看着她。 罗赫忙从惊讶中回神,说道:“是我疏忽了。” 穆黎蹲下身,垂眸避开蔺瑾谦的眼神,自顾自地整理披肩,“我会让家佣在每一辆车上放一块毛毯,以备不时之需。” 她的手不经意触到蔺瑾谦的膝盖,陡然被蔺瑾谦截住。 他握着她的手腕,冰凉的指腹恰巧贴在她的脉搏处,感受到那细微的跳动。 她抬眸凝着他,眸光清澈,透着一股淡淡的哀愁。 蔺瑾谦的心仿佛被针刺了一下,冒出一个小小的血泡来,他倏地松开了她,转移视线,平视前方道:“时间不早了,你快去休息吧。罗赫,送我回房间。” “是,大少。” “我送你回去吧。”穆黎起身,边说边绕到轮椅后,执意从罗赫手中接过了轮椅。 蔺瑾谦没再说话,由着穆黎推他进电梯。 逼仄的空间只有他们两人,这还是第一次,他们共处如此狭小的空间,却是相对无言。 好在时间很短,很快电梯门打开,到达二楼。 穆黎推着蔺瑾谦到达卧室前,还要跟进去,蔺瑾谦却掌控了轮椅,她再推不动。 “回去吧,你该休息了。” “我先照顾你休息。”穆黎紧握着轮椅,不退让。 蔺瑾谦微微眯了眯眼,僵持了几秒,复又松开了把手,由着穆黎将他推进卧室。 时隔五年,再进这间卧室,回忆排山到来扑来,瞬间就让穆黎无法呼吸。 “欢迎你到地狱来,我的小新娘。” 满屋子是喜庆的红色,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却对刚满二十岁的她说这样的话,她吓得连连后退,逃出了房间。 她沿着走道飞快地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心跳到了嗓子眼。 她好怕那个恶魔一样的男人会追出来,再把她捉回去! 穆黎闭眼,强压下翻腾的记忆,那时的蔺瑾谦犹如洪水猛兽,叫人避让不及。 “你在害怕。” 低冷的声音传过来,坚硬地打断了穆黎的思绪,她调整好心绪,迎向蔺瑾谦一贯漠然的目光,点头,承认。 不管主观意愿是什么,既然选择了留下,就该拿出些态度来。 “既然害怕,那就出去吧。”蔺瑾谦淡淡地说,鲜少地露出疲态来。 穆黎摇头,“我是你的妻子,该照顾你休息。” 蔺瑾谦抬眼,稍显吃惊地看着她,此刻的穆黎与往日不同,是因为上午的事情吗? “我并不是做了亏心事要弥补什么,晨报上写的都是无中生有的东西。我这五年在英国,过什么样的日子,和谁联系,你应该都知道。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我想尽到一个妻子该尽的义务。” 蔺瑾谦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这番话叫他对她刮目相看得很,从她低头表示想留下来的那一刻,他就不能再用从前的眼光看待她了。 他淡淡地弯了弯薄唇,道:“那你知道妻子的义务是什么吗?” 正文 第25章 他的见死不救 妻子的义务是什么?她从未思考过。 只是今天穆德忠提起了,她才开始正视、反思,无论如何,她都还是蔺瑾谦的妻子。 “看你显然是不知道了,既然不知道,不必强求。你出去吧。”蔺瑾谦倒是洒脱,再度下了逐客令。 穆黎站在原地,抿了抿唇,问:“夫为妻纲。这个答案还满意吗?” 蔺瑾谦直视着她冷静的双眼,唇沿的笑意却越来越深,“为了达到目的,你竟也变成了穆德忠那样的人,说着违心的话,做着违心的事。” “他是我父亲,我是你妻子,蔺家不就需要这样的媳妇吗?” “蔺家不需要心不甘情不愿、不得已而为的媳妇。” “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是心甘情愿的?” “你比我更清楚,你留在梨花溪的目的是什么。” “但现在我想通了呢?”穆黎僵直地站着,不肯退让。 蔺瑾谦轻声一嗤,有着不屑的意味,“五年时间你都想不通,回来这么一会儿就想通了?走吧,你不适合这里。” 不适合……穆黎默默地揣测着这三个字背后的深意,心中竟然没有半丝的不甘,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无奈。 “你现在不相信,没关系,我会用实际行动证明的。”说出这句话,她没有再勉强,离开了房间。 尽管她从来没想过要当蔺家的媳妇,可木已成舟,她只能继续走下去。 翌日一早,穆黎天未亮就已起来,亲自到厨房做早餐。 她该拿出为人妻子的模样来。 家佣进来时,吓了一大跳,看到她熟练地加热吐司、煎鸡蛋、拌沙拉,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蔺惜从楼上蹦蹦跳跳地下来,背着小书包,要准备去上学。 恰好穆黎端着做好的早餐走出来,小姑娘一脸惊讶地看着她,痴痴地问:“妈妈,你在为我做早餐吗?” “你想吃吗?”穆黎笑问。 蔺惜忙不迭地点头,跟屁虫一样地尾随在穆黎身后,自主地爬到凳子上端坐好,两眼放光地盯着丰盛的早餐。 “喜欢就多吃点。”穆黎为小姑娘摆好了餐具,给吐司抹了果酱,放在碟子里。 蔺惜满眼冒着桃心泡泡,开心地嘴都合不拢。 这模样把穆黎萌化了,她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又进厨房端牛奶。 “还有牛奶喝啊?” “喜欢吗?” “嗯嗯嗯!我要喝大大的一杯!爸爸说,喝牛奶的小朋友才讨人喜欢。”蔺惜接过去,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三分之一,白色的奶渍染了嘴一圈。 多么可爱,招人疼啊。 穆黎看得入了神,有关道德的声音在心底叫嚣,责怪她不该为了一己私欲拿如此可爱的孩子当棋子。 “妈妈,你以后都会给我做早餐吗?”蔺惜嚼着吐司片,期待地问。 穆黎微微一笑,“你想要妈妈做吗?” “当然了!我最最期待的一件事就是能够每天都吃到妈妈做的早餐。幼儿园的小朋友都是吃妈妈做的早餐呢。”蔺惜瘪了瘪嘴,幽黑的大眼睛瞬间蓄起泪花。 “那好,妈妈每天给你做。” “太棒了!我以后也能天天吃到妈妈做的早餐了!”小姑娘笑嘻嘻地欢呼,端起牛奶又是一大口。 “你吃着,我去端沙拉。” “好的。” 转身进到厨房,穆黎再也笑不出来。 她看着拌好的沙拉,想到的却是那个无缘的孩子,那是她的心病,这辈子都割舍不下的疙瘩。 或许正是因为失去过孩子,要迈出这一步才会如此艰难。 “爸爸,你快来吃妈妈做的早餐!”外面传来了蔺惜的高呼,是蔺瑾谦下楼来了。 穆黎忙调整好情绪,换上微笑的面庞,端起沙拉送出去。 “下来了?早餐已经准备好了,看看合口味吗?” 才迈进餐厅的刹那,穆黎就清楚地感觉到低沉的气氛,她只匆匆扫了一眼蔺瑾谦,放下沙拉,就开始为他布置餐具。 蔺瑾谦寒凉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而移动,“你不需要做这些。” 她顿了顿,复又充耳不闻,一意孤行。 “这些事情不是你做的,我不想再看到下次。”蔺瑾谦说完,转身就走。 正要给吐司抹果酱的动作顿了顿,穆黎抿唇,若无其事地抹果酱。 空气仿佛冻结了起来,气温是冰天雪地一般的低,她的每一下动作都极缓极慢。 沉寂的氛围被蔺惜“哇……”一声大哭打破。 穆黎放下手中吐司,蔺瑾谦也折了回来。 “怎么了?” “小惜……” 蔺惜紧闭还有奶渍沾在嘴角的粉嫩小嘴,秀气的小眉头紧锁着,使劲地憋着气,不让自己哭出声。 穆黎轻抚着她的肩,“怎么了,小惜?” 蔺瑾谦上前来,在她的另一旁格外地紧张,“咬到嘴唇了吗?” 语气里的担忧、紧张程度前所未有。 穆黎愕然地看向他,发现他那冷漠的神情里写满了焦虑,可见他对这个孩子的重视。 而蔺惜不语,紧紧地闭着嘴,憋着气,只眼泪凶猛地往下流。 “到底怎么了?告诉爸爸,好吗?小惜?” 仍是不说话,眉头越缩越紧。 穆黎直起身来,松开了放在蔺惜肩上的手,说道:“小惜你放心,我答应过给你做早餐,一定会做到的。” 说罢,她转身就走。 没走几步,身后突然被一道力量撞上,蔺惜抱着她的腿,狠狠地抽泣着,上气不接下气地哭道:“妈妈,你不要走!不管你是不是我的亲生妈妈,你留下来陪我好吗?” 穆黎彻底僵住,仿佛被点了穴,动也不能动。 孩子稚嫩的胳膊却像是两条烧红的铁链,滚烫地缠绕着她的双腿,让她无法挪步。 “我真的好孤单,我好想妈妈!我想要妈妈!”蔺惜放声痛哭,却死死地抱住她双腿,泪水大颗大颗地滑落,浸湿了穆黎的裤子。 穆黎侧身,视线逐渐模糊,她看到小姑娘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样,埋藏在皮囊下的那些伤痕一点一点地撕裂开来,变成皮开肉绽的样子。 她看着小小的她,像是看到那个小小的婴孩,它又回来,煽动着天使一样的翅膀,又回到了她身边…… 她情不自禁地蹲下去,把蔺惜揽进怀里,紧紧地抱着,脸埋在她小小的肩膀上,哽咽说不出话。 蔺瑾谦一瞬不眨地注视着那画面,佛珠紧紧地攥在手中,却还是感觉心底最柔软的那一角正在渐渐坍塌。 小惜渴望母爱,他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却还是让穆黎留下来了。 他真是在自取灭亡。 几不可察地弯了弯薄唇,浮现一丝浅淡的自嘲,复又恢复到一贯的冷漠,他转起了佛珠,堵住了正在坍塌的那角,冷声道:“既然小惜喜欢,你就做吧。” 丢下这句话,并没有吃一口早餐,蔺瑾谦照旧离开了餐厅。 穆黎怀抱着蔺惜,听着轮椅远去的声音,克制住在眼底翻滚的泪水。 陪着蔺惜吃过早餐,目送她上了去幼儿园的车,穆黎才开始做上班的准备。 她走在青石板的小路上,脑海中浮现的是那年深秋,她挺着八个月的孕肚,在院子里散步的画面。 蔺瑾谦在那间地下室发现她时,她已经有五个月的身孕。 他将她接回来,安置在梨花溪,不让任何人探望,封锁了全部的消息。 他时常会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不管是她吃饭、看书,闲来无事搬个躺椅在院子里晒太阳,甚至是睡觉,他都观察着她。 她猜他这么做是防止她逃跑,逃出去找“那个男人”,她深表理解。 可是,随着肚子一天一天变大,腹中的小生命存在感越来越强,作为女性的她还是对腹中孩子产生了感情,那也是所谓的母爱。 经历过了灾难,又被蔺瑾谦软禁,她知道余生她都不会好过,只有腹中的孩子能与她相依为命,最终她接纳了它,并且为了不惹怒蔺瑾谦,她乖乖地接受他的软禁。 直到那天清晨,她吃过早餐,如往常一样在院子里散步。 深秋时节夜里霜露厚重,青石板稍有湿滑,她走得很小心,按照摸索出来的步伐和路子行走。 静谧的时光打滑,她不慎摔倒,坐在地上起不来。 腹部开始传来阵阵绞痛,全身力气被夺走,汗水一阵阵往外冒,她疾呼求助。 最先跑来的是蔺瑾谦请来专门照顾她的阿姨,见况吓得直哆嗦,不知所措;没多久其他家佣也来了,看着她下身流出的鲜血,苍白了脸。 终于,终于,蔺瑾谦出现了。 他坐在轮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看着她疼得满头大汗,脸色惨白,疼得说不出话,看着她下身有鲜血不断地往外流,始终不说话。 她一只手撑在地上,一只手紧紧地护在腹部,仿佛那样孩子就不会流失。 她用最后一丝力气对他说:“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时间仿佛被定格,定格在他冷漠的眼中。 然后,不知过了多久,在她神智消失的刹那,她才听到他说:“罗赫,送医院。” 放飞回忆的线收住,她站在当初跌倒的地方,踩着当初踩滑的那块青石板,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 在英国时,她的导师给她做了催眠,并全程记录。 导师问她:“如果时间重来,你还会生下那个只会把你推入地狱的孩子吗?” 她在催眠的状态下回答:“会的。” 没有任何的迟疑,尽管她清楚地知道,孩子的出生只会让她遭遇众叛亲离,陷入更困苦的境地。 “咕咕咕……”车轮在青石板上滚动的声音响起,穆黎转过脸去,看到蔺瑾谦正向她靠近。 他和当年一模一样的冷漠。 穆黎知道他来,必然是要质问她的,质问她为何从孩子下手。 于是她有意亦或只是本能地抢先问出了口:“当年在这里,你为什么见死不救?” 正文 第26章 再续夫妻情分 那个清晨,穆黎站在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上,满目凄凉,满脸泪痕地问。那画面,竟和五年前一句凄苦的哀求如出一辙。 蔺瑾谦坐在轮椅上,淡漠的神色终于有了波澜。 他大概是想起那刻骨难忘的一幕了,满世界都是鲜红的血,渐渐的,有声音飞出来,那声音是黏黏的,好像血液一样。 “你不管我了吗?不要我了吗?” 蔺瑾谦闭眼,压下那些浮躁的声音,然后操控着轮椅,一言不发地从穆黎身边走过。 有温热的液体再度涌出眼眶,穆黎皱眉,哽咽地出声:“如果不是那件事,我不会恨你。” 轮椅止住,恰好停在了两块青石板的衔接处。 “那天早晨之前,我从没有对你产生过怨恨,只是畏惧而已。” “你不是讨厌嫁到梨花溪来吗?” “讨厌有什么用?”穆黎低低地笑了,竟是那般自嘲,“我嫁给你,我母亲能够进入穆家,这本来就是我和我父亲之间的交易,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 离开者荷小镇,和蔺易胜断绝往来,嫁到梨花溪……种种都是她自己选择的路,种因得因,她从来就不该怨任何人。 只可惜,这个道理是导师无数次的治疗下,她才想通的;如果她早一点想通,也不至于发生那样的事儿。 “可你当时不这么想。”蔺瑾谦无情地道出事实。 穆黎只剩下无奈地点头承认,“尽管如此,我也没有怨恨你,那时,我怨的是另外的人。” 蔺易胜。 恨他的不告而别,恨他没有站出来给她勇气。 蔺瑾谦垂眸,打量着手中的佛珠,许久,他微微仰头,轻叹了一声,“往事已去,多想无益。人该继续向前看。这五年来,你做的很好,如今回来,我希望你能更好,怎么说也是夫妻一场。” 说罢,他又要走。 穆黎急急地唤:“既然如此,还有机会再续夫妻情分吗?” 蔺瑾谦迟疑着又停了下来,默了许久,再度启程。 “我曾对你深怀感激,嫁给你,虽然不是我的本意,但至少到了这边,你能给我安宁的生活,在这里,我不必看谁的脸色,不会有人欺辱。”穆黎穷追不舍。 “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但我有过想要和你当一辈子夫妻的想法。只是后来,一切都变了。” 蔺瑾谦没有停留,更没有回头,任由穆黎自说自唱,决然离去。 穆黎注视着他远去的背影,明亮的眸光逐渐黯淡,她垂下眼,视线落在潮湿的青石板上,一瞬间幻觉产生,仿佛有遍地的血色弥漫眼前。 她眨了眨眼,复又恢复清晰。 拜谷工作室。 “荒野杀人案”眼看是进入了末尾,实则到了瓶颈期。 不管是五年前所搜集到的证据,还是嫌疑人落网后的供认不讳,都证明了嫌疑人就是当年凶手,但经手过这个案件的人都能感觉到表面之下的不平凡。 案件已无进展,谷文琛也不再带着穆黎奔走于警局之间,安排了她留在工作室学习,自己做着最后的挣扎。 穆黎被安排了跟着一位年轻的心理学者学习,据陆琳透露,这位学者名叫舒莞,是谷文琛非常器重的一位年轻女心理咨询师。 只是舒莞并不常在工作室,她似乎有专门的业务。 谷文琛做出安排后,就急急忙忙去了警局,穆黎待在工作室,到下午些的时候,舒莞才打来电话,告诉她这两日先跟着陆琳学习工作室的日常。 穆黎遵照着舒莞的安排,跟陆琳坐在前台做些接待、登记的工作。 来咨询的人并不多,容城内都知道,这间工作室做的是有钱人的生意,没个分量的都不会主动找过来。 穆黎就陪着陆琳,一坐就是一下午,无聊透顶,荒度光阴。 不过陆琳倒是个自来熟的姑娘,她看出穆黎的失落,便找了许多病例登记给穆黎看,絮絮叨叨地讲述着工作室的大小事情。 穆黎听着,心里想的却是“荒野杀人案”,机会难得,她还是得想办法跟着谷文琛跑这个案子才行。 临近下班时,谷文琛来了电话,告知陆琳下班后等上个十几分钟,他还要回来,却没有带钥匙。 陆琳满口答应,脸上却已不开心了,她约了闺蜜吃饭。 穆黎便趁此机会,主动代替陆琳留下。 只是这一留,她非但没有申请跟着谷文琛忙案子,还忙不迭地从其中抽身,只因她先前的猜疑得到了应证。 谷文琛确实怀疑到她身上了。 下班后工作室清空,只剩下她一人无所事事,她便把门虚掩上,抱着病例登记去了茶歇室研究。 谷文琛何时回来的她并不知道,直到“哐啷”一声,像是杯子打碎的声音响起,她才意识到有人回来了。 谷文琛在自己的办公室,门没关上,露着一条缝。 穆黎没走到门前,就从门缝中看到他蹲在地上捡碎片的身影,同时,他讲电话的声音传出来―― “我不觉得再让穆黎加入会有进展,昨天你也在场,事后我仔细研究了录像,她的反应看起来是很自然的,纯粹的本能反应。” “有钱人家的女儿不止她一个,并且我了解到这个女儿是穆家的私生女,五年前接回来,没多久就送出国学习。” “我这么说不是彻底放弃,她留在我这边,我把她安排给了舒莞,你也知道舒莞研究的方向,她在舒莞身边,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发现。” “我也不能百分百保证,只能是走着看,况且,即便被绑架的人真是她,一时间也不能做什么。再者,根据昨天她与嫌犯接触的情况看,我基本已经排除她的嫌疑了。” 听到这一句,穆黎这才缓缓松口,释放出屏住的那口气,她不敢再多留,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工作室。 人心呐,果然是最复杂最难看清的东西。 她猜想第一次与嫌犯的接触会让人怀疑,才提出加入到进一步的调查当中,洗清嫌疑、侧面求证,没想到被将计就计。 如果不是她做好了充足准备,只怕早已露出了马脚。 眼下谷文琛似乎不再怀疑她了,却又设置了另一个坑,舒莞,跟着他,她会露出什么端倪吗? 穆黎一路心事重重地回到了梨花溪,车子刚挺好,就见蔺瑾谦的车驶了进来,在她的旁边停下。 她回来前,听闻蔺瑾谦终日待在梨花溪,深入简出,可如今看起来并非如此,他外出亦是很频繁。 工作室那边是很难有进展了,那么,就一定得从蔺瑾谦这里入手了,更何况,倘若真像嫌疑人所说,目的是蔺家,从蔺瑾谦入手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可是,她要如何披着受穆德忠掌控,不得不留在梨花溪的外皮,实际展开自己的计划? 她靠在车身上细想,等蔺瑾谦从车上下来,主动上前接过了轮椅。 “太太,我来就好。”罗赫忙道。 穆黎浅笑,“开车费神,既然我在就我来吧。” 罗赫垂下眼,不再说话,因蔺瑾谦并没有拒绝。 “小惜这会儿应该是在画画,你要去陪她会儿吗?还是直接到餐厅用餐了?”穆黎推着蔺瑾谦的轮椅,自然而然地与他攀谈。 蔺瑾谦默了会儿,道:“直接去餐厅。” “好,那我去叫小惜下来吃饭。” 罗赫尾随其后,眼看两人虽然生疏却已平和的相处,皱起了眉,忍不住忧愁上心。 大少这是要默许太太的所有作为吗?若是这样,这些年的努力不就白费了? 一顿晚餐倒也吃的其乐融融,因早餐发生的不愉快犹如过眼云烟,三人不约而同都忘得一干二净。 穆黎感受到了蔺瑾谦的不排斥,心中涌出丝丝暗喜,就这样一步一步来,不能再操之过急了。 晚餐过后,穆黎便陪着蔺惜去完成未完的图画。 蔺瑾谦照例回到书房,坐在落地窗前,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没一会儿,罗赫敲门而入,手中拿了一份文件。 “大少,这是终稿,您过目。” 蔺瑾谦接了过去,扫眼看到封面“科梁”“标书”等字样,瞬间没了兴趣,把文件放到一旁。 “你出去吧,我一会儿会看。” 罗赫没有应声,也没有走。 蔺瑾谦侧过身来,微蹙眉,“有事儿?” 罗赫迟疑,终究是道:“大少,我认为,太太还是不要再留的好。” 蔺瑾谦眉头舒展开,目光又是一贯的清冷,他垂下眼,视线聚焦在了手腕上的紫叶小檀佛珠。 “竞标战很快就要打响,六少那边力挺德谷,动手脚阻拦科梁是必然的。太太若是留下了,暂且忽略她留下的目的不提,单是她与小小姐的接触,都要分散你不少精力。” “再者,凌小姐那边也不好应对,老先生意思很明确了,你和凌小姐铁定是要大张旗鼓地成婚的,可太太在这儿,实在不好办。为了这事儿,主宅那边已经来了很多次。” 罗赫一并说出了眼前的顾虑,他一直跟着蔺瑾谦,是他的特助,心腹,地位与一般的家佣不同,说话也无须有太多顾虑,更何况他说的都是问题关键。 蔺瑾谦微微眯眼,看向窗外的后山,深秋了,即将入冬,又是一年凄凉萧瑟的景象。 他淡淡地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将她留下来,可以牵制如今的继承人?” 正文 第27章 嫌犯自杀身亡 闻言,罗赫微微惊住。 六少与太太的过往他是知道一些的,甚至还知晓六少如今的心思,可……大少当真要走这一步险棋吗? 蔺瑾谦沉沉呼出一气,沉声道:“这是万不得已的选择。主宅那边谁再多话,直接流放去挖矿,至于小惜,先把他接去你那照顾。” 说罢,他闭上了眼,转起了佛珠。 罗赫见况,心知大少这是不想被打扰了,便退出了书房,遵照他的意思去办。 翌日,穆黎早起给蔺惜父女准备了早餐,陪着他们一同吃完,接着就赶去工作室。 经历过昨早的突兀,她深刻感受到欲速则不达的道理,要与蔺瑾谦冰释前嫌,还得花些时日。 舒莞照旧不在,她要做的还是跟着陆琳学些简单的东西。 然而到达工作室不久,原本秩序井然的环境突然混乱起来,穆黎在茶歇室泡咖啡,听到谷文琛嘶喊,接着凌乱的脚步声朝她靠近。 是陆琳。 她站在茶歇室门口,气喘吁吁地说道:“穆姐姐,你、你快去停车场,谷老师已经跑去了,你快去!” 穆黎不知情,缓慢地放下杯子,问:“发生什么事儿了?” 陆琳摇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刚刚谷老师接了一个电话就全乱了,好像是什么……嫌犯自杀了?我不确定。” 嫌犯自杀?穆黎微微蹙眉,猛然间想到了什么,手一抖,搁在案台的杯子掉在了地上,她来不及清理,拔腿就跑。 电梯平稳地下降着,逼仄的空间带着沉重的压抑感,她独自站在正中间,觉得昏沉又晕眩,仿佛被拖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心跳快速,似乎要鼓破胸腔。 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能死,即便她没有机会再问他更多问题,他也不能死! 他死了,她的诸多疑问就没有求证的途径。 真要去问蔺瑾谦吗?他知道吗?即便知道,他会告诉她吗?她在努力,努力地打开他封死的心扉,但她从来都不对他抱希望,所祈祷的不过是在日渐接近的相处中,发现一些端倪罢了。 从电梯出来,她木讷地向停车位走去。 谷文琛见到她,挥了挥手,“去警局,嫌疑人出事了。” 穆黎抿着唇,点了点头,钻进了车。 途中,警局那边打来电话,大概是询问到哪儿了,听到谷文琛说了句“路上”就挂了电话。 默了几秒,谷文琛说道:“嫌犯昨天半夜自杀了,今早发现时,已经身亡。我本来不想再让你参与,可就你与他有过近距离的接触,死马当活马医吧,看看能不能发现些什么。” 穆黎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的路,思绪混乱如麻,谷文琛怎么说,她就怎么做吧,反正他本来也怀疑她,况且,万一真发现了什么呢? 一进去就看到警局局长也在,刑队跟在他身后,被训斥得连连点头。 案件未结,嫌疑人一直收留在看守所,在这儿出了人命,刑侦队长难辞其咎。 穆黎默默地跟在谷文琛身后,来到嫌疑人被拘留的房间门口,就看见躺在地上的男人双眼紧闭,面容平静,唇边有干涸的血渍。 而他的手腕血肉模糊。 穆黎猛地回身,不愿再多看一眼。 似乎是割腕自杀?怎么做到的? 现场检查的法医结束了工作,收拾好东西走出来,对等候的外的局长说道:“初步确定是自杀,自杀工具是这个。” 法医拿出一个小袋子,里面装着的是一小块破碎的瓷片,像是打碎的碗? “怎么会有这个?”局长问。 “昨晚送饭的警员说,饭菜送进去,他没吃,还打碎了碗,这种情况也常有发生,因此警员没在意。” 由此可见,这场自杀是早有预谋的,是嫌犯求死心切,不惜一切达到死亡目的。 局长摆了摆手,不再说什么,其他人便散去,开始搬运死者遗体。 穆黎靠墙站着,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已开始僵硬的尸体,仍旧不愿相信他已死的事实。 死无对证了,不是吗? 这就是他想要的,一个一心想要承担责任、赎罪的人想要的?他不希望深究,要所有的秘密随着他的死去沉埋在时光里。 真的是这样吗? 假如是,他又何必说出除却绑架、性-侵之前的种种?仅仅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歉疚吗? 显然不是啊。 如果他不知道她是谁,当真把她认作“小琳”,要表达歉疚是说得过去的,可他早看出她的身份,与她玩着一语双关的文字游戏,他为何要在她面前表现歉疚? 要她别去责怪、怨恨他们吗? 那又为什么要告诉她“有人指使”?他的种种行为自相矛盾,疑点重重。 穆黎发现,五年前和五年后,每一件每一桩,都是来匆匆去匆匆,她无力招架,或者是还没有做好准备招架,就消失得渺无踪迹。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拍她的肩,她才猛然间回过神,就见谷文琛站在他面前,眉头紧锁,脸色不悦地看着她。 “喊你很多遍了,在想什么?” 穆黎摇头,只问:“他为什么要自杀?” 谷文琛一眨不眨地凝着他,毫不遮掩探索的目光,“你觉得呢?” 穆黎垂眸,思忖道:“如果真相如他所说,他并非故意杀人,不至于被判处死刑。可他却一心求死,是想要赎罪吗?” “为什么这么说?” “感觉。”迟疑几秒,穆黎抬眼,勇敢地正视谷文琛。 没错,她能感觉到,嫌犯的自杀让谷文琛再次怀疑到她身上来了,迎难而上是摆脱怀疑的最好办法。 “作为心理学学者,感觉不是判断的途径。” “我知道,可我就是从他的眼神做出的判断,难道你们没有看录像吗?” 谷文琛眸光微动,转身走了出去。 穆黎沉思两秒,紧跟其后。 “他那天突然抓住你,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举动,或者有没有跟你说了什么?”到了门外,谷文琛终于问出了口。 为了能够做出一番成就,不再笼罩在父亲的光辉下,他选择了犯罪心理这一父亲不曾涉足的领域。 七年来,大大小小的案件接触了不少,却没有一桩这样复杂,疑点丛生。 他反复看了录像,锁定了嫌犯的反应,也研究穆黎的反应,却没有能够切实抓住的东西,他所有的怀疑,也就只能是怀疑。 穆黎站在他旁边,这几日悬着的心终于稳稳地放了下来。 有些事情一旦说出来,暗藏的杀伤力就消失了。 “你终于还是问了。” 谷文琛侧脸,“所以他真是说了?” 穆黎回看着他,神色平和,摇头,抬步走下台阶,“昨晚我一直在想,要不要提辞呈,跟在一个怀疑我的上司手下,我能有多少发展?很抱歉,昨天留下来等你的人是我,我听到了你打电话。” 谷文琛皱起眉,仰头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这个案件本来线索就少,好不容易抓到了嫌犯,又挖出了更多秘密,可是这些秘密没有证据,只是嫌犯的个人之词,接着又发生了那样的插曲,他对你的反应很奇怪。” “所以你们就怀疑到我?怀疑我指使他去杀人?” “我们没有怀疑你指使他杀人。” “那是什么?”穆黎苦恼地注视着谷文琛,对清白的渴望再明显不过。 谷文琛欲言又止,转过身去背对着穆黎。 嫌犯死了,这个案子不了也得了,更何况嫌犯死在了看守所,邢志刚作为队长难辞其咎,处分在所难免。他这一被处分,就更不可能再查下去了。 谷文琛转回身,面对着穆黎,“怀疑你就是他口中所说的受害人。” 穆黎微微长大了眼睛,从愕然到坦然再到释然,一系列的微表情展露得滴水不漏,学习心理学多年,她也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骗子。 她笑,笑不出声,张了张嘴,终究选择什么话都不说,然后转身走远。 有时候,沉默比千言万语更具有反抗力。 她的只字不语代表她的蔑视,无奈,嘲讽,对于那荒谬的猜测,她不置一词,不是无言以对,而是不屑。 正在这时,一辆车子驶到了警局门口,车子很眼熟。 只一眼,穆黎便认出,那是蔺瑾谦的坐骑。 他来做什么? “我们只是不想错过任何一种可能,大胆地去猜,小心地去求证。”谷文琛边说边走过来,见到穆黎一眨不眨地看着那车,停下了说明。 这辆车……似乎有些眼熟,谷文琛微微眯眼,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这时,车门打开,罗赫下车来,与此同时,警局的门口出现了一道身影。 那人张狂的声音传出来―― “以后请你们弄清楚再抓人,那娘们儿本来就是一个夜场婊-子,说什么被人强了?那根本就是她自愿的!” 嚷嚷着走出来,同时罗赫走上前,“四少。” 那人站在台阶上,看了看车子,又看了看罗赫,“大哥没来?” “大少在医院复健,让我来接您。” 那人神色释然,显然是大大松了一口气,“给大哥添麻烦了,一会儿还得麻烦罗特助带我去医院,我得跟大哥好好解释,这事儿与我真没关系,都是这些警察白瞎了!” 罗赫一边听着他抱怨,一边带他向车子走去。 途中经过穆黎,说话的蔺家四少眼尖地看出了她,停下了脚步,眼神在她与罗赫之间穿梭,显然是以为她随着罗赫来的。 穆黎不自然地别开了脸。 “四少。”罗赫唤道。 他回了回神,迟疑着问道:“这……穆小姐,怎么也在这儿?” 穆黎与罗赫对视了一眼,不语,罗赫只道:“原来是穆小姐,多年不见,怪我眼拙,没看出来。” 简单一句话,划清了界限。 穆黎微微笑了笑,客气地说道:“我也没有看出这位原来是蔺四少。” “多年未见,确实是不认识了。”蔺寻泰笑道,“我还有事儿,就先走了,改天再到府上问候。” 穆黎轻轻点头,目送二人离去。 谷文琛还站在她身后,直到车子远去,才听到他从鼻腔中发出不屑的一哼,“又是一个依仗背景的纨绔子弟!” 话语中净是对这些高门权势的不忿。 穆黎当没听见,说道:“谷老师,下午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就先回家了,最近鹿老师也不在,就当我请假吧。” 谷文琛顿了顿,道:“我送你吧。” 正文 第28章 小优是谁? “不麻烦了,我打车就行。”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好意,穆黎直觉拒绝。 谷文琛依旧坚持,但也袒露了心声,“就让我送你回去吧,有些话在这里不方便讲,到了车上好说。再者,我也有点问题想跟你请教。” 迟疑一两秒,穆黎露出惭愧的笑容,“请教不敢当,那我就先谢过了。” 说是请教,却又什么都没问。 一路上,谷文琛就只做了一个简单的说明,解释为何会怀疑她是受害者,果不其然,就是因为初次与嫌犯接触后,她的反应太过奇怪,才使得谷文琛怀疑。 穆黎也没做多解释,有的时候说的越多,嫌疑越重,淡然面对才能显示心中坦荡,于是她便专心指路,由着谷文琛送回穆家。 站在穆家门前,目送谷文琛离去,穆黎只觉得太阳穴的位置像是有电流淌过“滋滋”地疼。 她揉了揉,按下门铃。 本是不打算来的,既然被送来了,就进去一趟吧。 穆德忠不在家,家佣端上了茶水和点心便退下了,留穆黎一人在客厅休息。 没一会儿,蔺易胜居然造访了。 这是继那日下午在人工瀑布公园相见之后的再次见面,也是那天爆出“私会”丑闻后的首次相见。 联想到之前见报的新闻,不知他来穆家做什么? 穆黎看着他与家佣温文而谈,微笑礼貌的眉眼如沐春风,只觉得心头一阵烦乱,她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有意避开他。 “阿黎,你也在?”惊讶的声音柔情似水,带着男人特有的微沉磁性,蔺易胜微笑着,由内而外地散发着男人成熟的味道。 穆黎侧了侧脸,算是回应。 “我与你父亲有约,要商谈一些事情。”蔺易胜见她态度冷漠,微笑着主动解释。 “与我无关?”穆黎声音寒冷。 蔺易胜闻言,眸光一暗,沉了口气,道:“无关。” 穆黎眨了眨眼,墨玉般的眸子淡了许多,一动不动地说道:“时隔多年,你竟也撒起谎来了。” “阿黎――” “不过那没什么,人性本就如此,连我都能变得自私薄凉,撒个谎又能怎样?可是,蔺易胜,你我认识了近半辈子,难道今后都要用谎言来面对吗?” 穆黎转过身来,眸光凄凉,带着丝丝的忧伤,看着蔺易胜声音暗哑地说,“你告诉我,今天你来找我父亲,究竟为了什么?” 蔺易胜见她终于说起了过去,心头一暖,眸光又柔和了起来,他走到穆黎跟前,凝着她有些苍白的小脸,耐心却带着微微的怒意说道:“阿黎,你也知道我们认识了近半辈子。我想要的更多。” “当年是我无能,看着你被迫嫁给大哥却什么也做不了,如今我是蔺家的继承人了,你倘若还记得往年的情分,就该搬出梨花溪,和大哥离婚,跟我在一起。” 在一起? 穆黎摇头,仿佛听到了世纪笑话,她往后退了一步,看着蔺易胜冷冷地问道:“所以你为了让我跟你在一起,就找人盯着我的行踪,刻意跑到公园与我‘偶遇’,然后让人大肆报道,除了这些,你还要做什么?蔺易胜,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攻于心计?” 穆黎被愤怒攫住了所有情绪,他凭什么认为她会欢欣雀跃地与他在一起?纵然家族利益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可他凭什么认为她就会在原地等他? 面对穆黎的连连质问,蔺易胜的内心也生出一丝苦痛来,他上前一步,握住穆黎的胳膊,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要做的还有很多,你可以不理解我。” “我也不需要你理解我,不需要你原谅我、等我,你只要看着,从现在开始,时间会把最好的答案给我们。” 穆黎忍不住扯了扯唇角,挤出一抹讽刺的笑容,时间早已把最好的答案摆在了她眼前。 她微微侧了侧脸,蔺易胜握住她胳膊的力道很大,灼热的痛感隔着衣服传进来,一丝恐惧顺着血液开始蔓延,她不悦地皱了皱眉,从回到容城的第一天开始,她就被迫着面对那些黑暗的过往。 “阿胜,你是不是以为我们在一起就不会痛苦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我身处异地,有着各自的人生轨道都能平和地过活,承受着属于自己的痛苦与荣华,你就应该明白,这一切都不是偶然。” “没有谁离开了谁就不能活,事已至此,阿胜,你何必自欺欺人,六年前你选择了放弃我,六年后就不该回头。” “我没有放弃你,阿黎!”蔺易胜红了眼眶,温文尔雅的他也因悲痛愤怒战栗起来,他紧紧地握着穆黎的胳膊,声音暗哑沉痛。 “我这一辈子就算是放弃我自己也不会放弃你的,阿黎,当年的事儿有太多不由自主,你可以恨我,我不奢求你原谅。” “我没有恨你,阿胜,有爱才有恨,我没有恨你。”穆黎摇头,往后退去,挣开了蔺易胜的钳制,靠在窗前无悲无喜地说道,“你我终究要走不同的人生,你不会明白我所遭受的一切,始终是不懂。” 蔺易胜目光哀伤,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穆黎,他从未如此受伤过,穆黎的每一句话都像刀尖一样剜着他的心脏血肉,让他明白,纵然五年过去,纵然穆黎变得薄凉尖锐,纵然她不再对他微笑撒娇,他依然不能舍弃爱她。 过去,现在,未来,爱她都会随着他血液流淌在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成为他戒不掉的习惯,陪伴终身。 可如今,阿黎却要亲手剥夺了这一切。 “你告诉我,阿黎,你如今这样抗拒我,是不是你心里已经有别人了?你是不是已经爱上了蔺瑾谦,还是当年那个陌生的男人?”蔺易胜痛苦不堪,口不择言,可话一出口他就恨不能咬断自己的舌头,“阿黎――” 穆黎脸色陡然苍白,浑身产生了一种因恐惧而产生的战栗,她的后背紧贴在玻璃上,冰凉的感觉如回到那年春寒的冰冷地下室,男人炙热的手掌抚摸着她的皮肤,温暖着她的手脚,拥抱着她,亲吻着她,将她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穆黎蹲下身来,捂着心口,那里疼痛得仿佛要跳出来。 蔺易胜忙蹲在她身边,伸手去扶她,被她一把推开。 “阿黎,你在做什么?”穆德忠恰好回来,看见穆黎将蔺易胜大力推倒在地,很是不悦地喊道。 “伯父,不关阿黎的事儿。”蔺易胜起身解释道,目光却始终不离穆黎,担忧地看着她。 “易胜,这个孩子性格孤僻不羁,是什么样子我很清楚,你不用替她说话。” 穆德忠的声音传过来,低冷的,飘渺的,恍惚着好像是隔了几个世纪飘过来的一般。 “花开了――”鬼魅的男声在耳边低低地响起,如火般炙热的温度覆上她的皮肤,他在她耳边呵着气,“花开了,小优――” 小优是谁? 穆黎脑袋晕眩,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脑袋撞上了身后的墙壁,“咚”一声在耳边回荡,她瞬间遍清醒了过来,睁着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空荡的屋子。 “阿黎,你怎么了?”蔺易胜蹲在她身边,抓着她的胳膊,满眼紧张地问。 穆黎缓慢地把手抽离,摇了摇头,垂下眼去。 她没事,都过去了,噩梦已经过去了。 “阿黎?” “大惊小怪的,闹够了没有?”穆德忠被这一惊一乍气得不轻,满脸不悦地看着穆黎,然后他抬手看了看手表,缓下语气对蔺易胜说,“易胜,你先跟我来。阿黎,你在这里等着。” 蔺易胜不放心地看着穆黎,看着她神不守舍地坐进沙发,面色虽然依旧苍白,神情倒也平静了很多,这才紧跟上穆德忠的步伐去了书房。 今天他来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做,耽误不得,否则就枉费了之前的一番心血。 蔺易胜进了书房,便恢复了蔺家继承人的沉稳淡定,“穆伯父,今天我来,是想问穆伯父一件事情,不要求穆伯父立刻给予答复。” 穆德忠又看了看时间,还算和颜悦色地说道:“我只有十分钟的时间。” “谢谢穆伯父。”蔺易胜笑道,“我大哥今早打电话回蔺家主宅,跟爷爷商讨娶凌家小姐的事情。” 穆德忠脸色骤变,异常难看。 蔺瑾谦如此迫不及待地娶凌姝,那穆黎怎么办?穆式唯一起死回生的海港城要怎么办? “我今天来其实就是想问问穆伯父,倘若以后大哥娶了凌姝,阿黎仍在蔺家,不过是以六太太的身份,伯父是赞同还是反对?”蔺易胜再抛出一记震天雷弹,步步紧逼。 穆黎站在书房门外,扶着冰冷的墙壁,面色苍白如雪。 没人知道那日下午,蔺易胜与穆德忠谈了些什么,等他们从书房出来时,穆黎已经离去。 穆黎没有再回工作室,她乘坐出租直接回到了梨花溪,下车后,台阶没踩稳,她踉跄着手掌撑在地面才稳住了身子,可零钱包里的硬币全倒了出来。 她蹲下去捡,一会儿,罗赫也出现了,帮着她一起捡。 罗赫既然会在,那蔺瑾谦必然也在,没有解开的疑惑似乎也该问个清楚了。 “小惜回来了吗?”横穿庭院的林荫道路上,穆黎看着被树丛遮掩的别墅,忽然想起昨晚那个粘人的糯米团子来。 “小小姐今天去老太爷那边了。” 小惜不在啊。穆黎心中有些失落,垂眸继续往前走,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蔺先生是什么时候收养的小惜?” 正文 第29章 面若佛陀,心住魔鬼 “太太如果想知道,可以直接去问大少。” “那蔺先生呢?” “大少送小小姐过去,一会儿就回来。” 穆黎淡淡一笑,不再言语。 回到别墅,思及上午接连发生的事情,穆黎无心休息,便从房间随手拿了一本书到庭院闲坐。 罗赫紧跟着端了一壶茶和些许点心出来,一一摆放好,“给您泡了一壶柚子茶,太太若是渴了可以喝,这里是些点心,不合胃口也可以告诉我,我再换。” “谢谢。” 目送着罗赫离去,穆黎盯着他的背影,高大挺拔,不卑不亢,有一种不能言语的感觉。 蔺瑾谦要和她离婚,转身娶凌姝进门,蔺家整个家族不承认她,为什么罗赫……蔺瑾谦身边的亲信,却对她如此尊重? 莫非有人针对蔺家,蔺瑾谦当真是知道的? 所以五年前力排众议压下了“丑闻”,将她送去英国,并不是与她断了夫妻关系,是因为他知道她不过是因为背了“蔺太太”的身份才被袭击? 蔺瑾谦,他知道着一切,出于怜悯心理才用逼她离开的方式护了她五年? 而那个嫌犯,之所以在被捕后承担一切,并且选择了自杀,除了赎罪心理作祟,还想要隐藏幕后黑手的身份,让所有迷惑随着他的死亡终结? 是这样吗? 可他为什么又要透露有人指使的消息给她? 穆黎坐得笔直,书放在双腿上一页未翻,她觉得脑仁有些疼,从未有过的一种痛楚,她闭上眼,用力搜索五年前的点点滴滴,尽可能地寻找哪怕一丁点儿的蛛丝马迹。 …… “花开了,花开了――” “我带你去看漫山花开,好不好?” “我会陪着你的,别怕,小优……” 小优……那是谁?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你后来去了哪儿,过得好不好。你一定很怨恨我吧,小琳?” “我们都是替罪羊,有人指使他,目标是蔺家。” 小优,小琳,蔺家―― 这其中的联系是什么? 那个男人融入了黑夜的暗色,他抱着她,暖着她的手脚,在她耳边呵气。 她听得到他在说什么,感觉得到他的温度,却自始至终没有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的模样。 他用气息在她耳边倾诉,一直都是气息。 那个男人真的死了吗?当初绑架她的是两个人而不是一个吗?小优是谁?小琳会不会也是某个谁?为什么嫌疑人偏偏选择在告诉了她之后自杀?蔺瑾谦知道是谁绑架了她吗? 穆黎猛然起身,书本从腿上滑落在地,她睁开了眼,看到庭院中一派深秋景色,耳边依稀还有风吹过树叶的声响。 而蔺瑾谦,正在不远处平静地看着她。 不过五米的距离,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彼此的神色,她惊魂甫定,他波澜不惊,很显然已经观察她很久了。 穆黎定了定神,捡起书本放在石桌上,坐下端起茶杯小饮。 蔺瑾谦操控着轮椅来到石桌旁,淡漠地问道:“你去了拜谷工作室上班?” 穆黎一滞,垂眸说道:“我记得你说过,我为什么留在容城,你不会过问。” “如果你留下,只是受你父亲牵制,我一定不会二话。但你如果要翻五年前的旧帐,那就触了我的底线。” 穆黎放下茶杯,看向石桌对面的蔺瑾谦,他五官笼罩在深秋的弱光中,俊美中透着一股不被窥探的深邃。 “你在害怕什么?” 蔺瑾谦眸光一动,转脸看向另一端,“蔺家的地位不容人挑战。” “如果已经被挑战了呢?” “那个男人跟你说了什么?”蔺瑾谦垂眸,仍是淡漠,“你单独和他接触过两次。” 穆黎猛地一震,“你监视我?” “你到拜谷工作,需要我监视吗?”蔺瑾谦垂眸摩挲着手中的小叶紫檀佛珠,说得漫不经心,“穆黎,有些事情过了你最好别去追究,真相揭开了,不见得是你能承受的。” “你当真知道!” 蔺瑾谦缓缓闭上眼,转动起佛珠,薄唇一张一合念起佛经来。 穆黎只觉得一股血气猛地冲到喉咙,腥味逼得她恶心想要呕吐,她霍地站起来,逼近蔺瑾谦,一字一顿咬牙地说道:“你找到我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对不对?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揭露?难道我穆黎就是用来替你蔺家顶罪的吗?” “所以会有凌姝取代你。” “取代?哼――”穆黎站直了腰,望着高大的桂树,很想仰天大笑,她深呼吸一口气,俯下身凑近蔺瑾谦,压低声音嘲讽地说道,“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就是这副高高在上运筹帷幄的样子。” “在你眼中,所谓妻子不过是替你蔺家还债的吗?你蔺家的荣华富贵凭什么建立在摧毁别人人生之上?你凭什么、凭什么决定别人的人生?凭什么践踏别人的自尊?如今你研读经文、素衣吃斋,是想减轻身上的罪孽吧?” “可惜,一个推人入地狱的魔鬼,佛经念得再多,也不会得到度化!你要和我离婚也好,纵然不离明媒正娶凌姝入门也罢,我已不是当年的我,不会再被你左右!” 穆黎转身离开。 她这一生就这样终结了。 蔺瑾谦当初选了她,如他所说,是他选错了,而她的人生也因此被毁,如今蔺瑾谦还要再毁第二次,如此迫不及待地娶凌姝进门,将她逐出蔺家。 爱情,婚姻,孩子,名誉,什么都没有了。 蔺瑾谦睁开了眼,浓墨深眸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穆黎离去的背影,不禁摇头。 五年过去了,以为她会沉稳成熟许多,却还是这么个火爆性子,就连迷糊的劲儿都不见减少,气头上什么都忘了,拿来的书还放在石桌上。 蔺瑾谦加快地转动佛珠,俊气的面庞透出一股倦色来,时间不多了,阿黎必须要做出选择,如果能走,那是最好;如果她执意留下――他一把攥住佛珠,眸色深浓,仿佛要滴出墨来。 蔺瑾谦要娶凌姝的消息一直压着没有被放出,穆黎依旧早出晚归,在拜谷工作室上班。 五年前震惊容城的“荒野杀人案”最终以凶手畏罪自杀结束,刑志刚作为此案件的负责人,因看守不力受到了处分,没有人再往下查。 刑志刚来工作室的那天,穆黎恰好在谷文琛办公室接受安排,他没有刻意回避她,敞明心怀地说道:“我会一直查下去,即便我不再是刑警,我都会查下去,不弄清真相不罢休。” 穆黎听着他们的交谈,没有参与其中。 一来是因为谷文琛和邢志刚决定,要调查清楚,必须找出当年的受害者,五年前,她选择远走他乡,也是不想事情暴露,那样的后果她承受不起。 二来,是因为她知道要想查清,并不是只有撕开伤口这一种方式,蔺瑾谦知道真相,她应该花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从他那里获知。 结案以后,她便只做工作室平常的心理咨询工作,等待舒莞回工作室。真正接触了这一行之后,她才发现,每个人心中都住着一个魔鬼,以不同的形式非健康地成长着。 这天下班,穆黎把先前租来的车归还给了租赁处,闲逛时看到橱窗里卖着毛茸茸的兔子背包,便想起了那只粘人的糯米团子。 自从那日她与蔺瑾谦正面冲突后,她便再没有与蔺惜接触过。 穆黎从商场出来,提着精致包装的礼物,一抬眼便瞧见了等候在门口的蔺易胜。 “我跟了你一路。上车吧,这会儿不好打车。” 穆黎看他如此直接,不再藏着掖着,便没有再三推辞,跟着蔺易胜上了车,由他送回梨花溪。 一别多年,两人之间早已不是曾经的模样,加之在穆家坦白的那些话,更让两人生分了许多。穆黎一上了车便闭眼小憩,沉默地听着车载音乐,刻意避开交谈的尴尬。 蔺易胜也不在意,仿佛只要能和穆黎相处,即便只是静静地坐着,就能满足。他一路把车开往城南,路口选择了右转。 穆黎睁眼时发现方向不对,心中讶然,很快车子就已停在了一家私人会所门前。 “不是送我回梨花溪吗?”穆黎眉尖微皱,工作一天下来已是很疲惫,脸色还有几分颓然。 蔺易胜打开了车门,微笑着说道:“阿黎,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在这里订了个蛋糕。” 蔺易胜穿了一身浅灰色的休闲套装,看起来阳光又轻松,仿佛年轻了十岁,又回到了初见的少年的模样。那时的他,无论走到哪儿,都仿佛发着光一样,吸引众人的目光。如今他二十有六,是蔺家的继承人,成熟稳重,依旧发光,吸引的是万千少女。 这样的蔺家继承人放下了人前的成熟、高傲,十年如一日地站在穆黎面前,甚至是刻意放低了姿态,微微有些请求的跟她说今天是他生日。 穆黎垂眸,有些感慨,她忘了今天是蔺易胜的生日,时光如斯,她竟也有忘了他生日的一天。 “你忘了?”蔺易胜看着后座中垂眸不语的穆黎,语气黯淡,流露出些许失落来。 穆黎点头,“对不起,阿胜,忘了有些年头了。” 蔺易胜弯了弯唇角,“没事儿,我记得也一样,可以跟我去吹蜡烛吗?” 穆黎看着手中的精美包装袋,有些无措,可看到蔺易胜期许的目光,心头不忍,便点了点头。 蔺易胜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穆黎跟着蔺易胜一路上到六楼,蔺易胜推开包间门,里面一派灯红酒绿的模样,听得蔺易胜笑着说道:“抱歉,来迟了。” “寿星迟到,那是不是要加倍地罚酒?”立刻有人玩笑着接话。 蔺易胜站在门边没有应也没有动,他回头看了看穆黎,目光如星芒闪烁。 穆黎攥紧了手中的袋绳,她没想到还会有别人,会有这么多人,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向前一步,将自己暴露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嬉笑声就此戛然,她抬眼,目光清亮地扫过去,但见众人都愕然地看着她,不禁弯了弯唇,露出几分笑意,实在是好得很,居然大部分都认识。 正文 第30章 拒绝旅行婚约 “穆黎。”有人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接着一个轮廓坚毅的男人站起来,提起手中的酒瓶就朝着蔺易胜砸过去,“你他妈居然带了别的女人来,你对得起诗宜吗?” 酒瓶当然不会真的砸中蔺易胜,却被摔得粉碎,碎片飞起,划破了穆黎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暗红的血渗出来。 穆黎感到一阵晕眩,身子摇晃,被蔺易胜及时扶住,“阿黎,你没事吧?” 她摇头。 包厢内安静得落针可闻,今儿来给蔺易胜过生日的都是容城内还算排的上脸面的年轻人,不仅有五大家族的人,还有一些后起之秀。 像他们这样的人,身家够硬,家底够厚,谁还没几个千娇百媚,出来聚会带着也是常有的事儿,只是蔺易胜一早就说了,他生日乱七八糟的不能带,要带就带正式的。 可如今,寿星本人却带了穆黎。 发飙的男子被按住,众人纷纷劝道:“扬子别闹,今儿是阿胜的生日。” “是啊,这也许就是普通朋友呢!” “滚蛋!这他妈哪门子普通朋友?她可是穆黎!你们都知道,是普通朋友吗?!”蒋扬红着眼,额头青筋暴起,指着穆黎对这一群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大吼。 这可是穆黎啊。 众人都心知肚明,各自揣着不可说的秘密,关于穆黎都缄口不语。 在座的都是圈子里的人,穆黎“蔺太太”的身份仅限五大家族的人知道,可这并不代表其他人就一无所知。 知道的最少的,也清楚这个山角旮旯里出来的穆黎当年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虏获了蔺家六少的心,蔺易胜更是为她放出话来,非穆黎不娶。 可是后来呢? 穆黎莫名其妙地消失,蔺易胜过着不人不鬼的日子,在国外和众人断绝了一切联系,直到学成归来,成为了蔺家继承人,和陶家订了婚约,这才又走进众人视野,只是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阳光帅气风度翩翩的蔺易胜。 没有人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穆黎为什么失踪,蔺易胜经历了什么成为蔺氏继承人?可如今蔺易胜却带着穆黎出现了,在他事先招呼不许带着乱七八糟的人来之后。 可蒋扬呢?他喜欢陶家千金是众所周知的,此时蔺易胜把穆黎带到蒋扬面前,无非就是想借着他的嘴告诉陶诗宜,蔺易胜即将拒绝履行婚约。 到场的都是社会商场上摸爬打滚的人精,一瞬便明白了,个个闭嘴不语。 “今儿是阿胜的生日,寿星最大,其他的事情明天说,都喝起来吧。”死寂中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陶逸劲起身,端着一杯酒笑眯眯地走向门边,把酒递给了蔺易胜,“原来是穆小姐,久仰大名了。” 陶逸劲一开口,众人才回过神来,这陶家大少都没发话呢,蒋扬闹个什么劲儿,便嘻嘻哈哈地说笑着缓解了气氛。 蔺易胜扶着穆黎,微微蹙了蹙眉,接过陶逸劲端来的红酒,向众人举了举酒杯,先干为敬,他不知道怎么陶逸劲也会来,这个未来的大舅子可不好惹。 不过也没什么,都已经闹开了,索性也不再遮掩,这些事迟早都要做的。 “他是陶逸劲。”蔺易胜在穆黎耳边低声提醒。 穆黎又扫了一圈包厢的人,在场的也就蔺易胜、陶逸劲和她的身份最为显赫,只不过她是穆家私生女,也难怪别人都不放眼里。 “我是穆黎。”穆黎微微一笑,淡漠地说道。 平静的语气,觉察不到丝毫感情,她一袭素色衣服,工作的疲倦写在脸上,可她依旧抬起了头,平和冷清的看着包厢里的男男女女。 众人被她的气势震慑,多年未见,不曾想到小地方出来的穆家私生女穆黎容貌气场不输在场的社会精英,都是十分惊讶。 他们不知道穆黎除了是穆家私生女之外,更是蔺家长房独子蔺瑾谦的太太,蔺瑾谦是世间少有的男子,穆黎耳濡目染多年,又独自在国外生活,有些改变是他们怎么刻意学习也赶不上的。 “来,来,来,寿星大人都已经喝了,我们都也喝起来,今儿不醉不归!”有人开始打起了圆场,一群人谈笑起来,硬生生将先前的插曲掩盖了。 蔺易胜小心翼翼地扶着穆黎,走到相对安静的角落,又为她端来果汁和点心,索性坐在她身旁不去应付别人。 穆黎暗暗地叹了口气,把给蔺惜买的礼物放到一旁,低低地说道:“阿胜,抱歉,我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这份礼物其实是给小惜的,我不想你误会。” 光线迷离的包厢里,蔺易胜脸上的失落转瞬即逝,不是很清晰,他用轻松的语气说道:“不要紧,你肯来我就很开心了。” “你去和他们喝酒吧,朋友来了这么多,别冷落了。” “可是你――” “我没事儿,坐一会儿就好了,你快去吧。” 穆黎态度坚决,蔺易胜便不再坚持,起身去了人群中,跟着来为他庆生的人碰起杯来。 脚背生疼,穆黎微微皱起眉来,不敢去看还在往外渗血的伤口,她晕血,自从那个孩子去世以后,她只要一看到血,就会想起那个躺在血水中的孩子。 她憋着呼吸,拿了一些纸,摸索着擦拭伤口。 “你很在意她。”陶逸劲看着蔺易胜时不时就往角落看去,端着酒杯打趣道,“认识你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居然是个痴情种子。你这样子,我妹妹知道吗?她可是我们陶家个个捧在手掌心的宝贝,你这样光明正大的,对两家都不好。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人物,瞧你那着迷的样儿。” 蔺易胜微笑,转着杯中的红酒,笑得满面春风,“陶少流连花丛,游戏人生,自然不懂痴情。倘若男人都懂得从一而终,伯母又怎么会抱憾而终。” 十多年前,陶逸劲的母亲抱憾而终,起源正是其父亲四处沾花惹草。 陶逸劲脸色霎时灰暗,冷哼一声,嘲讽地说道:“专情痴心又怎样?那是蔺瑾谦的女人,就算你大哥不要她,也不可能轮到你。” 蔺易胜眸光一冷,寒气从眸底逼出,他看向角落里的穆黎,带着浓重的不甘,阿黎原本就是他的,要不是蔺瑾谦横刀夺爱,他和阿黎不至于走到如今形同陌路的地步!他已不是当年的蔺易胜,属于他的东西他都会夺回来! 穆黎用纸巾擦去了血渍,伤口仍是疼痛,她便默默地走出了包厢,找服务员要酒精消毒。 蔺易胜的生日,一干人喝得酩酊大醉,寿星却只是浅酌了几杯,应酬了几句,蔺易胜看穆黎不在,匆匆出来寻找,恰巧在过道里碰个正着。 “去哪儿了?”蔺易胜这才看见穆黎脸色有些发白,紧张地抓住了她的胳膊问,“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穆黎摇了摇头,她只是晕血,加上一个人过惯了冷清的日子,今晚突然加入如此热闹的环境,还不能适应。 蔺易胜上下将她打量了一遍,视线落在她的脚背,借着过道里明亮的光,终于看见了被划破的皮肤,他忙蹲下身,伸手想要查看,穆黎却已急急退开了。 “我没事。” “玻璃碎片伤的?”蔺易胜起身,始终担忧地看着穆黎已不再渗血的脚背。 “没事了,我已经让服务员处理过了。” 蔺易胜点点头,顺着脚背往上看,竟然发现她的小腿异常的细,只怕他的手臂都要更粗一些,神色顿时暗沉了许多,眸中生出几丝恨意来。 “我送你回去吧。” “我还有东西在包厢。” “我去拿。”蔺易胜扭头就往包厢走去,不一会儿出来,提着穆黎给蔺惜买的礼物,送她回梨花溪。 经过包厢一闹,穆黎再没多少力气,上了车靠在座椅里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车子不疾不徐地向梨花溪驶去,蔺易胜看着睡去的穆黎,她眉头微微地皱着,蜷缩着身子,很是不安,心里生出一种说不清的情绪。 到达梨花溪门口,他把车子停下,没有吵醒穆黎,就那样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才下了车,抱起她走向别墅。 罗赫从别墅小跑出来,看到蔺易胜抱着太太如入无人之地地走进来,心头一惊,正要说什么便瞧见蔺易胜脸色不好地问道:“阿黎的房间在哪儿?” 罗赫脸色微变,这是要亲自送进去的节奏啊!可这会儿大少正在给小小姐讲故事,若是撞见了,怕是有一番折腾了。 “六少随我来。”罗赫左右思索了一番,引着蔺易胜从侧门上了楼,顺便叫了一个女佣来伺候穆黎。 蔺易胜小心翼翼地把穆黎放到床上,仔细着为她盖好了被子,并没有多留,罗赫可一直在旁边盯着呢,穆黎与蔺瑾谦还未解除婚姻关系,有些事情他不得不顾及。 楼下前厅里,蔺瑾谦不知何时坐在窗边研读佛经,听闻蔺易胜的脚步声,摩挲着手上的佛珠,冷漠地说道:“多年不见你来一趟,这一来便是私闯民宅,你倒是从容淡定。” 蔺易胜站住,看着先前蔺家的唯一继承人,如今隐居梨花溪深入简出的蔺瑾谦,他的大哥,胸口的那团火几乎要烧出了喉咙,“今天是我的生日,阿黎陪我过完生日,我送她回来。” “把过生日的那些精力用来打理公司,收获会更多。” “公司我自然会打理好,你既已退出,就不要再插手。” 蔺瑾谦翻阅着佛经的手一滞,慢慢地抬起眸来,寒冷的目光幽幽地扫向蔺易胜,薄唇一斜,“我如果是你,与其在这里和我耍嘴皮功夫,更愿意回去,和爷爷商量商量,接下来的招标要怎么做,不会让爷爷给别人打电话询问意见。” 蔺易胜脸色骤变,极为难看,他憋着一口气,攥紧了双拳,咬牙说道:“感谢大哥提醒,要做什么,我很清楚,不过我也要提醒大哥,阿黎是我青梅竹马的恋人,以前我们身不由己,但以后,我一定会兑现给她的承诺,娶她为妻。” 正文 第31章 栽赃嫁祸 蔺瑾谦一瞬不眨地打量着蔺易胜,他的堂弟,忘了从何时开始,蔺家最不起眼的小孙子崭露头角,似乎是他坐进轮椅以后? 蔺瑾谦还真是记不清楚了,他揉了揉眉心,淡淡地说:“罗赫,送六少爷回去。” “六少,请。”罗赫忙上前来微微笑道,欠了欠身子送客。 蔺易胜看着蔺瑾谦操控轮椅上了楼,对他那番挑衅的说辞也不恼怒,悬着的心反而放下了,看得出来他的大哥对穆黎已经彻底死心,是决意要娶凌姝了。 原本他还担心,毕竟蔺瑾谦和穆黎是隐婚,纵然不解除婚姻关系再娶他人,在几大家族中也是见怪不怪,这下一见,倒是轻松了,蔺瑾谦对穆黎无意,这场争夺他胜券在握。 蔺瑾谦在二楼的窗前,看着蔺易胜的车子消失在梨花溪的沿海道路末端,静默地转了一会儿佛珠,去了客房,推开穆黎的房间。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穆黎的房间,穆黎回到梨花溪之后,他几乎是刻意避开了所有与她发生交集的可能。 蔺瑾谦环视四周,穆黎的东西很少,除了几套换洗的衣服和一些心理学相关的书籍资料,基本上没有其他,这个女人不过是把这里当做客栈,她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蔺家长房的媳妇。 这次回来,如果不是穆德忠的要求,恐怕她早已与他离婚,心想凭着自己去弄清楚当年的事情,如今留下了,所作所为也都有她的目的。 她从来都不把自己当作他的妻子。 蔺瑾谦来到床前,微微倾身看向熟睡中的穆黎,感觉她的五官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白皙的面容,精巧的五官,生长在南方水乡小镇的女人,有着一股子水乡柔情的清新秀美。 她睡得很沉,眉头紧紧地皱着,显然在经历着噩梦。 蔺瑾谦的眸光又浓深了几分,墨色的光华一闪而过。 他伸出手,想要抚摸她的面容,猛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手停在了半空,大掌几乎遮住了她的小脸,愣了愣,内心似乎有一根弦被拨动,涟漪激荡瞬间成了潮水翻涌之势。 他慌乱地收起了手,别开脸,俊美的容颜笼罩在一片冰霜和晦涩之中,他快速地转动起佛珠,念着佛经压下心中杂念,不过片刻已是大汗淋漓。 穆黎从噩梦中惊醒,浑身是汗,摸来床头的手机,半夜四点,而她已睡意全无。 再回容城,也不知是时差没调好,还是过快地与曾经发生联系,她经常在半夜惊醒,无法好好休息,时间久了,她的身子有些吃不消,轻易就感到疲惫。 她去了浴室打开喷头,放了满满一缸热水解乏,直到水温渐凉,然后便是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房间踱步。 胸腔里像是憋着一股无法喘出的气,压抑得紧。 她看见床头放着给蔺惜买的礼物,然后披了一件外套,光着脚把礼物送去了蔺惜的房间。 小姑娘正熟睡着,借着从窗帘缝隙流入的月色,穆黎小心翼翼地把礼物放在床头,半蹲在地上,静静地看着小姑娘熟睡的面庞,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内心愈发觉得这就是她那可怜的孩子。 穆黎想起蔺瑾谦对她说的,孩子下落需要问穆德忠,或许,有些事情她该找穆德忠问个清楚了。 关于孩子,关于他与蔺易胜之间的某些协议。 穆黎回到房间,随意找了本书看着,不知不觉天色亮了起来,恰好是周末,她换洗了一番,打算去穆家。 刚出了别墅,就听到庭院里传来蔺惜欢快的声音。 “爸爸,这个是你送给我的兔子包包吗?” 不算遥远的距离,可以清晰地看到蔺瑾谦淡漠的表情,他微微弯了弯唇角,“小惜喜欢吗?” “嗯嗯,很喜欢呢!软软的,好可爱!”确认了礼物的来源,蔺惜这才大胆地把兔子从盒子里拿出来,满心欢喜地背上蹦蹦跳跳地转圈,“爸爸,是不是很好看呢?” 蔺瑾谦仍是淡淡地笑着,蔺惜的快乐逐渐感染了他,眸光终于暖和了一些。 穆黎暗暗地叹了口气,只要蔺惜喜欢,知不知道是她送的都无所谓。 正在这时,家佣牵着花生过来了,每逢周末,蔺惜不用去幼儿园,蔺瑾谦都会趁着清晨阳光正好,带着蔺惜和花生去海边散步。 “花生,花生,我有可爱的包包,给你装零食吃,好不好?”小姑娘站着只有大金毛高,却像大人的样子。 蔺瑾谦看着小姑娘的眼神,柔和得能滴出水来。 然而,花生靠近了蔺惜,原本还乖巧听话的金毛犬,一下子像疯了一般,突然张嘴,一口咬住了蔺惜背在身上的兔子,拽着兔子的肚子就撒腿往后跑。 “爸爸!” 蔺瑾谦出手不及,蔺惜被巨大的力量拽倒在地,脑袋撞在了石椅上,晕厥过去。 兔子背包被花生拽断,叼着跑得无影无踪。 一切发生得太快,不过四五秒的样子。 “小惜!”穆黎匆匆跑过去,手还未碰到蔺惜,就被蔺瑾谦无情地推开。 “罗赫,去医院。”蔺瑾谦无视穆黎的存在,把蔺惜抱在怀里,由罗赫推着出了庭院。 穆黎跌坐在地上,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缓不过神,她甚至还没弄明白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好端端的,一下子就变成了那样? 坐了几秒,她从地上爬起来,飞快地向蔺瑾谦追过去,但还是晚了一步,她跑到门口时,车子已飞速地驶了出去,她只得折回车库,随意取了一辆车追出去。 蔺瑾谦能去的医院只有那么一家,那就是侯家的医院。 穆黎按照询问到的信息找到VIP病房,恰好蔺瑾谦和医生在门口说着蔺惜的情况。 远远的,她就听到医生说:“有点儿脑震荡,不过不算太严重,蔺先生放心,我们会24小时观察令千金的情况,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医生的话像颗定心丸,不仅穆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连蔺瑾谦紧绷的神情也适时放松了。 待医生走远了些,穆黎快步走过去。 “我想看看小惜。” 蔺瑾谦正要进入病房,听到穆黎的声音,停了下来,他不曾转身,声音一贯森冷,带着几丝讥讽,“看她是不是会死,是吗?” 穆黎怔住,不解,“你什么意思?” “那个背包难道不是你送的?” “是我送的……”庭院里发生的一幕迅速从脑海闪过,穆黎明白了,“你认为是我对那个背包动了手脚?” 蔺瑾谦不语,周身散发着厌恶的气息。 “我喜欢小惜,为什么要那么做?” “喜欢与否你心里最清楚,当年的事儿,你要怪我无可厚非,但请你不要把这笔账算到一个无辜孩子的头上。”蔺瑾谦冷冷地说,一意孤行把罪责判在了她头上。 “你走吧,离开梨花溪,离开容城,你父亲要你做的事儿,我帮你完成,希望这样能减少你的仇恨,不要再迁怒于任何人。” 穆黎笔直站立,指尖紧紧地攥着,面对蔺瑾谦的不问青红皂白和自以为是的大度,怒火中烧也不过是片刻。 “是迁怒还是利用?”她冷笑道,“为了把我赶走,你竟然能狠下心,把一个小孩子当做棋子。五年前,我背着‘蔺太太’的头衔,成为了一只替罪羊,如今,你怕我把事情挖出来,栽赃嫁祸,连一个小孩子都不放过?哼,我说的果然没错,你佛珠不离手,不过是为了掩藏心里的魔鬼!” 那日被搁浅的话题终于又被提起,却不想是因这样的事情,以这样的方式。 穆黎一口气说完,便越过了蔺瑾谦,伸手就要拧开病房门锁。 房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凌姝一脸忧愁地映入眼底。 穆黎僵住,停在半空的手迟缓地收了回来。 这么快,一小时都没有的时间,蔺瑾谦就已经让凌姝过来了? “穆小姐,你也来看小惜吗?”凌姝率先开口,旋即叹了口气,“这孩子真是可怜,自小被亲人抛弃,有人照顾了就格外乖巧,今天却有这一遭,也不知道花生是怎么了,平时也很懂事,怎么今天就发了疯了?” 穆黎暗暗地呼吸着,一口又一口,被蔺瑾谦挑起的激愤心绪逐渐平静,她往后退了一步,对凌姝的话置若罔闻。 她站到蔺瑾谦轮椅旁,平视前方,微微笑着说道:“蔺先生,谢谢你的好意,我的事情我会处理,不打扰了,告辞。” 穆黎快步地离开了医院,凌姝既能这般迅速地赶来,可以想象她若继续留下,必定是会被蔺瑾谦当成空气。 若是那样,作为蔺太太,她便会在凌姝面前丢了脸面,让凌姝更加肆无忌惮。更何况,她也不想蔺惜醒来的时候看到那样尴尬的画面。 那粘人的糯米团子,不仅格外乖巧,还格外聪明。 穆黎又回到了梨花溪,造访穆家的计划暂且搁置一旁,眼前最重要的,是弄清楚她买给蔺惜的礼物,究竟被动了什么手脚。 “太太。” 穆黎径直来到圈养花生的院子,只见花生已被戴上了绳索,佣人正牵着它往外走。 花生一看到穆黎出现,慢悠悠摇晃着的尾巴一下子就竖立起来,摇得更加欢畅,粉色的舌-头也吐了出来,哈赤哈赤地看着穆黎。 穆黎蹲下身,试探着抚摸花生的脑袋,不知是否因为蔺惜的关系,与她不过几次面缘的狗儿乖顺地坐下,一动不动地接受着她的爱抚。 这样温柔的一条黄金猎犬,怎么会突然失了心智? 何况是对最爱它的小主人? “要带它去哪儿?”穆黎继续抚摸着花生的脑袋,扬头问家佣。 女佣微微欠了欠身子,“罗特助刚刚打来电话,让把花生送走,以后都不养了。” “谁的意思?” “说是大少的意思。” 穆黎深深呼气,起身从女佣手中夺走绳索,一言不发地牵走了花生。 花生倒也配合,她一迈步,立刻抬起屁股跟着走。 “太太,您这是……” “人犯的错,让一条狗来承担?你给罗特助回电话,是我不让你那么做的。” “可是大少……” “让他来找我。”穆黎一意孤行地花生送回了它的领地,松开了绳索,“去吧,自己去玩儿。” 正文 第32章 至始至终她只是一个筹码 狗儿抖了抖浑身的毛,撒腿就跑远了。 “太太!”女佣急得眼泪直打转。 穆黎把绳索放在箱子里,平静地看向她,“那个兔子背包呢?” 女佣怔了怔,后知后觉地指向大门口,“已经丢弃了。” 穆黎二话不说,快步走到门口,翻开垃圾桶,把被埋住的兔子包提了出来。 头部完好,肚子裂开,是被花生撕烂的。 沿着裂开的口子往里探,竟摸出了一小块纸屑,白色、偏薄,没有图案和标识,倒像是快餐店用来包裹诸如汉堡、炸鸡之类的纸张。 她把纸屑凑到鼻尖闻了闻,依稀能嗅到一股很淡的油香味。 “是在哪儿找到花生的?”穆黎拿着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的东西,问刚刚那位女佣。 “它的小房子里。” 穆黎又来到花生住的小木屋,果不其然,发现了更多类似的纸屑,只一眼,就能辨认出是被花生撕碎的。 “花生,花生,我有可爱的包包,给你装零食吃,好不好?” 有人在包里装了肉类,所以当蔺惜把包包拿到花生面前,嗅觉灵敏的狗儿以为是要给它吃东西,才一口咬了上去? 是这样吗? 虽然无法确定,但已十有八九。 谁要害她? 不顾油腻,穆黎把纸屑攥紧在掌心,感觉到后背阵阵冒汗,她闭眼,逼散眼中的阵阵湿润,孤独地走到桂树下像一座石雕般坐着,不许任何人靠近,直到电话响起,才有了动静。 是蔺易胜打来的。 穆黎并没有储存他的号码,阵阵催促下接通了,听到声音才知道是他。 “阿黎,昨晚休息得还好吗?我送你回去的路上你就睡着了,我看你睡得熟,就没把你叫醒了。”彼端,蔺易胜声音轻快。 穆黎眸光低垂,摊开攥紧的掌心,被握成团的纸屑随风飘落,沿着深秋逐渐枯萎的草坪滚远。 “阿黎?” “挺好的。”敛起视线,她回答得滴水不漏,杂乱的情绪整理得非常好。 “那就好,那就好,你没有被昨晚的事情影响那就好,是我瞎担心了。阿黎,今天是周末,天气也不错,我来接你,我们出去走走?” “我和小惜约好了,吃过午饭带她去海边堆沙雕。”穆黎拒绝得很果断,语气坚决,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蔺易胜心有不甘地问:“就你们俩吗?” “还有花生。”穆黎抿紧了唇。 “这样……那你们好好玩儿,难得周末,小惜是个很招人疼的孩子,听得出来你们相处得很愉快,你开心就好了,我们找时间再约。” 结束通话,穆黎缓缓地把手机从耳边拿下,仰起头,闭眼感受着落在脸庞的阳光,眼周刺痛,有股力量要涌出来。 为什么在听到花生之后,就选择止步了呢? 阿胜,真的是你吗? …… 夜幕降临,梨花溪灯火通明,辉煌的灯光透射到宁静的海面上,别有一番璀璨的滋味。 穆黎站在大门口,来回张望了许久,仍不见蔺瑾谦回来。 “太太,您回去休息吧。”是上午的那个女佣,“大少今晚不会回来的。” “蔺先生来电话了?” 女佣摇头。 “那我就继续等。” “您回去休息吧,天冷了,再过一会儿,海面的湿寒散过来,受不了的。平时小小姐有个感冒之类的小病小痛,大少都是彻夜地守着,何况小小姐这次伤得这么重,那是一定不会回来了。” 穆黎讶然,蔺瑾谦对蔺惜的重视超出了她的想象,她搓了搓手,掌心生出几分暖意来,“还有宵夜吗?” “刚刚做好。” “打包,我送去医院。” 决定回来,决定留下,就不可能不明不白地离开,只是要服个软,何况确实是她一时口不择言,错怪了蔺瑾谦,她愿意低头。 最重要的是,她想看看那个糯米团子,那么乖巧聪颖的一个孩子,牵涉进大人的世界,平白遭罪,她感到羞愧。 穆黎带着宵夜来到病房,VIP套间,病房在里,供家人看护的在外。外间亮着灯,不见人影,里屋静谧,借着外屋的灯光,可以清楚地看到蔺惜睡熟的样子。 这可怜的孩子。穆黎把宵夜放在柜子上,忍不住伸手去摸蔺惜的额头。 “你来做什么?” 陡然从外间传来低冷的男音,穆黎惊得一哆嗦,侧过脸去,看见蔺瑾谦就在套间的门边,安坐于轮椅中,神色冷若冰霜。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为什么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穆黎问,被这突然一吓,声音锁在喉咙里,说的有些困难。 蔺瑾谦操控着轮椅来到床边,轮子滑动与瓷砖铺成的地面发出清晰的声响。 穆黎疑惑不解,怎么刚刚就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是她太投入了吗? “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出去吧。”蔺瑾谦倾身看了看蔺惜,确认她无恙,淡淡地说道。 穆黎紧抿着唇,被蔺瑾谦这样当贼一样的防备,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对不起,我错怪你了。”咬了咬牙,她低声说。 蔺瑾谦怔了怔,数秒,像是什么都没听到,默默地为蔺惜掖被角,把床沿一侧的被子都翻卷了一圈,保住被窝里的温暖。 穆黎见况,忙动起手来,把剩下的两侧一一卷起。 蔺瑾谦瞥了她一眼,蔺惜安睡,已没什么需要他做的,便往外间去了。 穆黎快速地把被子弄好,紧跟而出。 蔺瑾谦到了床尾,突然停了下来。 穆黎猝不及防,急急地止住了脚步,鞋底和地面摩擦出有些刺耳的声响,打破了病房的寂静。 “还不走?”蔺瑾谦微微侧脸,灯光照射下,鼻梁的轮廓白得有几分透明。 穆黎抿唇,抬起眸来,“我不会走。我来这里,是跟你道歉的,我不该在没弄清楚状况之前,随意下结论。可是,蔺先生,我道歉不代表我做错,我希望――” “没做错?”蔺瑾谦轻嗤,感慨的意味却是那般不屑,“穆黎,你最大的错误就是回来,你不该回来的。” 他转过轮椅,不喜不悲地望着她。 那眼神,竟带着丝丝怜悯。 穆黎摇头,心意已决,纵然全世界都在说她回来是个错误,她也不会回头,“带了些宵夜来,我去拿。” 穆黎的身影消失在光的尽头,蔺瑾谦闭眼,揉了揉眉心,缠在手腕上的小叶紫檀佛珠发射着晶亮的光,他沉沉地呼出一口气。 穆黎把保温盒打开,一一摆放在桌,突然听到蔺瑾谦淡漠的声音,“你陪小惜吧。” 说罢,他操控着轮椅出了病房。 穆黎一脸茫然,面对着忽然空荡的房间,手里还端着温热的清粥,一时间不知所措。 她放下清粥,重重地叹了口气。 时隔五年,蔺瑾谦软硬不吃,刀枪不入,几乎不愿意与她共处一片蓝天之下,如此她要怎么做才能从他那里得到信息,知晓当年真相? 穆黎在医院守了一夜,天亮不久,蔺瑾谦进来了,身后跟着罗赫,两人都换了一身行头,看来昨晚是回了梨花溪。 彼时,穆黎刚好从洗手间出来,她用凉水冲了把脸,拿纸巾擦拭着走出来,水迹未完全干涸,湿哒哒的头发丝贴在脸颊,与换洗整洁的蔺瑾谦相比,尤为狼狈。 “罗赫,你送太太回去。”蔺瑾谦看了看她,吩咐罗赫。 “是,大少。” “不必了,我自己会走。”穆黎把水渍擦干,又看了看蔺惜,小姑娘还没醒,天刚亮的时候医生来做了检查,没什么问题,她也就放心了。 拿着昨夜带来的宵夜,纹丝不动,穆黎离开了病房。 她还是决定去问穆德忠,属于她的孩子此时在哪块冰冷的地下?就算是不能知道当年真相,能够再看一眼她那无缘的孩子,此生至死无憾。 车子刚驶到穆家门前,一辆有些眼熟的车子映入眼帘,穆黎微愕,想不透蔺易胜大周末的又到穆家来做什么。 她把车子泊好,在家佣的引路下往里屋走去。 “哈哈哈,易胜你肯这么说,我悬着的这颗心啊,也就算是放下了。” “一大早就来打扰伯父,当然是要带着好消息才有诚意。” 不到门前,就已听到穆德忠和蔺易胜交谈的声音,穆黎不由自主地放慢了步伐。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不表态,就显得我没有诚意了。你和阿黎相识了这么多年,说青梅竹马一点儿也不为过,要不是这场婚姻,也不至于分别这么些个年头。” “命运弄人,许是我们命中注定有这一劫,过了就再也不会分开。” “其实你不知道,当年,不是我穆家非要去攀,而是你大哥点名要阿黎嫁的。这些年我一直在琢磨,怎么就看中了阿黎?” “阿黎心地纯净,很难不招人喜欢。” “她确实是个招人喜欢的孩子,等这些事情都完了以后,我穆某人,必定亲自把女儿交到你手里。” “谢谢伯父成全。” 谈话声刚落,门口忽然响起一声巨响,蔺易胜和穆德忠纷纷侧目看去,只见穆黎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那,她双眼苦痛,透着几丝愤怒,显然是听到了他们的交谈。 “阿黎,你怎么来了?”蔺易胜看到她,满心欢喜地起身。 穆黎面无表情地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提着包径直走到穆德忠跟前,“我们谈谈。” 穆德忠吸完了最后一口烟,起身笑道:“易胜,要麻烦你先喝着茶等一等了。” “没问题――” “你走吧,这里不欢迎你。”穆黎冷冷出声,打断了蔺易胜。 蔺易胜原本还温文尔雅的笑容霎时僵在了唇边。 穆德忠不满嗤声,“阿黎!” “我在书房等你。”穆黎置若罔闻,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 “易胜,这孩子性情如此,尤其这些年愈发孤僻古怪,你别往心里去。” “不要紧。伯父,既然我来意已经表明,那就先告辞了,改日再来拜访。” 穆黎站在二楼楼口,听着楼下客套疏远的寒暄交谈,忍不住冷笑,自始至终,从她被接回容城开始的那一刻,她就只是这些男人用来争夺利益的一个筹码! 正文 第33章 最后的祭奠 很快,穆德忠送走了蔺易胜,来到书房,一进屋,就冷冷地训斥道:“这就是你在国外学习五年的礼仪,简直丢我穆家的脸!” 穆黎站再窗前,侧脸淡然地问:“你真的把我当做穆家的一份子吗?” 穆德忠在椅子里坐定,点烟的动作滞了一滞,忍不住斜眼看向穆黎,那倔强的背影中透着隐忍的愤怒,他斜了斜唇,“嚓”一声点燃了烟,吸了一口,从鼻腔里吐出白雾,问道:“为什么来,说吧!” “他为什么来?”穆黎说的是蔺易胜。 “那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 “偏偏与我有关。” 她转过身,眸光寒凉地看着书桌后吞云吐雾的男人,她的父亲,不知为何就想起了她的母亲,那个可怜的女人,爱了一辈子,等了一辈子,纵然到死,仍是被当成价码,难道,这就是她的命运?她们母女共同的命运? “他对你的心思,你不是不知道。” “我和蔺瑾谦的关系,你也很清楚。” 穆德忠冷嗤一声,极为讽刺地说道:“蔺瑾谦?他都要娶凌家小姐进门了,你没本事看住你的丈夫,我这个当父亲的难道还不该为你谋划出路?” 亲耳听到他说这般无情的话,穆黎惊讶到心痛,纵然这五年来,她已不再对所谓的父爱抱任何期待,可尖刀利剑剜心的痛,仍是叫她难以消受。 “那我是不是应该和蔺瑾谦离婚,离开梨花溪了?” “忘了你母亲的遗愿了?” “你不是已经搭上蔺家的继承人了吗?” “那是我与他的交易,我和你的,另当别论。” 穆黎猛地攥紧了手指,指尖钻入血肉,生出一丝疼痛,让她勉强地镇静下来。 穆德忠把烟头捻灭在烟灰缸,站起身来,看着她冷漠地说道:“我跟你说过,别忘了你姓穆,你与穆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穆家正是举步维艰的时刻,要是过不了这一关,谁都活不了。你是穆家的一份子,该为穆家尽一份力。 “我还是那句话,一年时间,到时候你和蔺瑾谦、蔺易胜究竟如何,我不会过问。至于这一年内,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把蔺太太的位子坐稳了!” “我会和蔺瑾谦离婚,但也不会嫁给蔺易胜。”她松开了手,靠在窗边坚定地说。 “你自己选择。”穆德忠重新坐回椅子,又点了一根烟,“说吧,你来做什么?” 想起到此的目的,脑袋忽然有些发疼,穆黎抬眸,目光沉沉地看向穆德忠,“我想知道,五年前,那个孩子去哪儿了?” 闻言,穆德忠顿了几秒,猛地扬手一挥,打火机砸落在地,他拍桌霍然起身,怒骂道:“你问那孽种做什么?还嫌给我穆家带来的耻辱不够吗?” 穆黎早有准备会惹得他怒发冲冠,她把摔坏的打火机捡起来,丢进垃/圾篓,淡然地说道:“蔺瑾谦身边的那个孩子,一见面就把我当妈妈,如果当年那个孩子还活着,也有这么大了吧。” “那个孽种已经死了,你别再痴心妄想!如果它还活着,我穆家早垮了!”说起那个孩子,穆德忠净是厌恶。 穆黎闭眼,深呼吸调整开始狂速跳动的心脏频率,指尖又无意识地攥紧了,“蔺瑾谦告诉我,当年那个孩子交给了穆家,我现在就想知道,你们把它安置去哪儿了?” “扔了。”穆德忠吐了一口烟,不耐烦地说。 穆黎吞下哽咽,逼散眼眶里的湿气,艰难地问:“扔哪儿了?” “垃、圾堆!还指望给它立个碑不成?” “哪里的垃、圾堆?” 穆德忠斜了她一眼,“五年前的事,谁记得那么清楚?!” “是男是女?” “男婴。” 蔺惜真的不是。穆黎点点头,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吞云吐雾间,穆德忠看见穆黎失落的背影,心中升起一丝不忍,他把烟灰弹落在烟灰缸里,对着那抹背影说道:“当年,那个孩子被蔺瑾谦带去了梨花溪,请来了侯家少爷帮忙,想要通过DNA分离把那个人找出来,至于结果怎么样,我不清楚。” “想来没那么容易,五年前的杀人案最终不都以嫌疑人畏罪自杀了结吗?世间乱七八糟的恩怨,不是一下两下就能理清楚的。” “再后来,他让我去梨花溪,去了才知道是要我把孩子带走,我出了梨花溪,就把纸箱扔进海里了。我不可能把它带回穆家来的。” 当然是不可能,一旦带回来了,不仅是耻辱,还是明目张胆地和蔺家敌对。 穆黎扬起头来,深深呼出一口气,泪水就顺着脸颊落下,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还能说什么,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穆家,车子飞速,漫无目的。 一路上,都是那些许久不曾听到的啼哭声回荡在耳边,她神不守舍,机械地掌控着方向盘,好几次险些发生碰撞,偏偏那一刻啼哭声中断,她猛地清醒,又机械地踩下刹车…… “花开了,花开了,小优,我带你去看满山花开。” “别怕,别怕,我一直都在。” “是个死婴,也好,省得我亲手掐死这个孽种。” “不被祝福的孩子注定到不了这世上,这是它的命,也是你的命。你该庆幸,它死了,一了百了。” “我出了梨花溪,就把纸箱扔进海里了。我不可能把它带回穆家来的。” 海风刺痛了眼角,泪水忽然不受控制,疯狂地涌了出来,穆黎站在海边,感觉心脏好像被什么紧紧地攫住,抑制住跳动,无法喘息。 “啊――”她弓着背,声嘶力竭地呼喊,压制在心底多年的痛苦随着这一声呼喊释放而出。 然后,她开始往海水里走,失了神丢了魂般,不顾人的呼唤,坚定地往冰冷的海水里去。 曾经,她那无缘的孩子,浸泡在这样寒冷的水里,他一定很冷,很冷,他一定想要挣脱,可是他哭喊不出,他就这样被冰凉刺骨的海水包裹着,包裹着送到了无根的远方…… 她没有保护好他,才让他遭受这样的苦……是她无能,什么都保护不住。 “太太!太太!”罗赫冲进了水里,一把拽住穆黎的胳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她拖到了沙滩上。 穆黎瘫坐着,宛如木偶。 身后的不远处,蔺瑾谦坐在轮椅里,注视着她的幽黑眸子如暗夜的星辰,疲乏地缓缓合上,他转起了佛珠,薄唇一张一合,眉宇间的痛苦逐渐消散。 蔺惜出院了,醒来检查后无恙,小姑娘不喜欢医院的味道,死活要蔺瑾谦带她回家,说她想花生,想妈妈,还说她睡着的时候听到妈妈跟她说话了。 “爸爸,妈妈不在家吗?怎么我都没有看到她?”蔺惜怀里抱着刚买的泰迪熊,糯糯地问。 蔺瑾谦揉了揉小姑娘的头顶,满眼宠溺地说:“你先去休息,等你休息好了,妈妈就会出现了。” “可是我已经休息好了,我就是想妈妈了。”小姑娘撒起娇卖起萌来,眨巴着眼睛蹭到蔺瑾谦跟前,“爸爸,我想妈妈。” 蔺瑾谦微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刚想要说什么,穆黎就回来了。 她失魂落魄地走进来,脚步踉跄,被海水浸湿的衣服滴答滴答地落着水。 “妈妈!”蔺惜一见她回来了,激动地小跑上前。 穆黎愕住,惊醒,看向面前仰着头,满脸期许的小姑娘,眸底倏然湿润,她抬了抬手,忽然又收了回去,当做什么都没见,快步往楼上去。 “妈妈!妈妈!妈妈……” 蔺惜抱着泰迪熊,迈动小短腿紧追其后,可声声呼喊都换不来穆黎的回身,便讷讷地站在原地,张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乌黑的大眼睛蓄满了泪。 蔺瑾谦注视着那道仓惶的背影从视线里逃离出去,把蔺惜牵进怀里,捏了捏她因为憋泪而鼓起的小脸蛋,“小惜快去休息吧,你看你不休息,妈妈都不理你了。” 蔺惜抹了一把眼泪,泪痕闪着弱弱的光,“那我休息了,妈妈是不是就会陪我了?” “当然了。” “那我现在就去。” 蔺惜从他怀里出来,提着泰迪熊的手,小短腿快速地爬上了楼梯。 这个孩子是如此渴望母亲的陪伴啊! 穆黎……她刚刚是想寻短见吗?时隔五年,她再怎么改变伪装,骨子里的那种从偏远小镇出来的善良,甚至是软弱是不可能尽数抹去的。 想到这些,蔺瑾谦的眸光一点一点晦暗下去。 穆黎一回到房间,就直奔洗漱间而去,她站在花洒下,热水从头顶淋下来,灼热的气息在浴室蔓延开,也温暖了她被苦寒冻住的神经。 她开始一点点苏醒,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放纵,最后一次缅怀! 过去她懦弱无能,什么都护不住,但正是因为有了过去,才让她变成今天的样子,一个全新的、勇敢的穆黎! 穆黎换好了整洁的衣服,把自己收拾得至少看起来很有精气神,然后她去庭院找到了蔺瑾谦。 “蔺先生,我们谈一谈。” 蔺瑾谦放下刚煮好的瓜片,抬眸冷清地注视着她,半晌,点了点头。 那是穆黎第一次去到蔺瑾谦的书房,六年夫妻,她从未踏进过他的私人领地。犹记得初婚时,她好奇地跑到了书房门前,刚碰到门把手,就被蔺瑾谦喝止了。 书房很大,足足有两个卧室那么大,靠墙的一面几乎都是书橱,琳琅满目的都是书,飘窗前的榻榻米铺着一层皮草,干净整洁。 蔺瑾谦示意穆黎在榻榻米上坐下,然后开始煮茶,“要谈什么?” 穆黎敛起探索的目光,鼓起勇气正视蔺瑾谦,平和地说道:“蔺先生,我这次回来,确实是想弄清楚五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所以我去了侯家的心理工作室。 “那个嫌犯在死之前跟我说,当年的事情是有人指使,目的就是蔺家。你早就知道背后有人了,是吗?” 正文 第34章 引火自焚 蔺瑾谦不答,好似没有听到她说话,只专心地煮着茶,天塌下来都没有煮茶重要。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茶水咕噜咕噜地翻滚着,沉默到死寂的气氛让穆黎有些坐立不安。 这五年异国的孤独生活磨平了她的棱角,性子也磨得淡漠甚至是凉薄,可遇到蔺瑾谦,仍是捱不住。 她已经将留在容城所做所为的事情和盘托出,拿出了最大的诚意,可他却置若罔闻。 “蔺先生――” “你跟谁说起过?”蔺瑾谦终于开口,他的声线低沉,在寂静的书房里透着一丝沙哑。 穆黎顿了顿,数秒后,明白了他的所指,“我谁都没有说。” “谷文琛和警方不问吗?” 穆黎摇头,“问了,我没有说。”心中生出几分期待,看来他是打算告诉她了。 蔺瑾谦垂眸,浓密的长睫遮住眼底所有情绪,开始斟茶,神情淡漠。 气氛又陷入了死寂,只听到茶水淌进杯中的潺潺声响。 蔺瑾谦递给她一杯茶,穆黎接过,捧在手心温暖,“谢谢。” “我知道,也是很久以后的事儿了。”蔺瑾谦小啜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说。 穆黎却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浑身紧绷地问:“他是谁?” “不知道是福气,你应该珍惜,而不是一味地纠缠下去,那样对任何人都有害无益。”蔺瑾谦淡淡地说道,“不如就当做是一场噩梦,梦醒了,就忘了吧。” 噩梦?有什么噩梦能将一个人摧毁? 穆黎咬唇,无意识地握紧了紫砂茶杯,恨恨地说:“他是冲着你蔺家来的,我不过是背了‘蔺太太’的头衔成了替死鬼,你让我当做什么都没发生,那我是不是可以把这笔账算到你头上?” 蔺瑾谦悠然地吹散热气,“你执意查下去,考虑过后果吗?如果你找到了他,你敢面对那样残酷的事实吗?” 穆黎浑身僵硬,难以克制地颤抖起来。 她没有想过敢不敢面对,只是这些年独自在伦敦,试图通过学习来填补空洞的躯壳,时间越久,看似越平静的生活下实则暗潮汹涌,她越发觉得人生在世,短短数十载,最后不明不白地死去,罔来人世间走一遭。 就好似她的母亲,母亲的病逝给了她一阵强心剂,她才下定决心,要回来弄个清楚,把那一件遗忘了的、忽略了的、没有做完的事了结。 蔺瑾谦见她没有说话,有些不忍,怜悯地说道:“别去想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继续深究,只会毁了你自己。” “我已经被毁得差不多了。”穆黎沙哑出声,抬眸看向他,苦痛的眸光都在颤抖,“如果弄不清楚,我到死都不会瞑目。” 蔺瑾谦摇头,颇为失望,“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是针对蔺家,为什么没有了后续的动作?” 这个问题,穆黎花了大力气思考,却找不到答案,可就在前几秒,蔺瑾谦承认知晓有幕后的那一刻,她忽然想通了。 在知道了那人存在之后,及时制止了报复行动,所以这些年任她独自煎熬,承受着所有的苦难,不闻不问。 “你根本就是在引火自焚。”蔺瑾谦放下了茶杯,转起佛珠来,“纵然你我夫妻缘尽,看在过往的情分上,有些事情不让你知道,是为了你好。如今你最应该做的,便是离开容城,不再回来。” “我不可能离开。”穆黎异常坚定地说,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我一定要弄清楚!” “想过后果吗?” “无所谓。”都已经一无所有了,再坏……有差别吗? 蔺瑾谦不再说话,闭眼转着手中的佛珠。 穆黎看着他高挺的鼻梁,暗暗地叹了一口气,他这样静坐高深莫测,不知是在想什么,她学了多年的心理学,有过实战经验,可面对蔺瑾谦,却是无从下手。 半晌沉默后,蔺瑾谦忽然开了口,“你如果非要知道,我也不是不能告诉你,只是在那之前,有些事情需要你做,时机合适了我就告诉你。” “什么事情?” “需要你做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蔺瑾谦终于睁开眼,眸子浓黑如墨,他扬了扬唇角,闪过一丝势在必得的笃定,不过转瞬即逝,穆黎并没有看到。 “你也可以选择不信,我并不强求。” 他竟如此随意,没有任何谈价的意思! “你走吧,想好了再来找我。”他又端起茶水小啜,语气冰冷,不耐烦地逐客。 穆黎放下一口没喝的茶,离开了书房,径直走到别墅外,却见罗赫正牵着花生往门口走,她默默地跟在了身后。 出了别墅,罗赫转过了身,花生也跟着停了下来。 “太太是打算再次违背大少的意思吗?”罗赫问,语气仍是恭敬的。 穆黎走上前,淡淡地说道:“当初,你们也是这样送走了我的孩子吗?” 罗赫愕然,不知如何接话。 “罢了。”穆黎摆手,“小惜同意吗?” “小小姐还不知道。” 果然是蔺瑾谦的作风,他决定即可,不问别人意见。 “给我吧。”穆黎伸出手,要去接绳索,罗赫迟疑不给,花生却以为穆黎要和它握手,主动地抬起了前爪。 “你看它这么乖,即便是不小心伤害了小惜,也不至于被抛弃。”她蹲下,摸着花生的脑袋,“等小惜醒来找不到它,会伤心的。” “不会,大少已经决定再给小小姐找一个小玩伴儿。” 穆黎抬眸,难以置信地看向罗赫,他平静淡定,没有丝毫情绪,真是是在蔺瑾谦身边待久了,与他如出一辙的冷漠。 犯过错的、没有价值的、厌倦的……统统丢掉,毫不留恋。 就好像她一样,作为他的妻子,也是可以根据个人喜好,说换就换的。 穆黎站了起来,看着咧嘴笑呵呵的金毛犬,它对即将被抛弃的命运毫无知觉,她避开了它友好的目光,侧身一站,就看到一辆车子爬坡驶来。 凌姝。 她的车子于梨花溪而言,是常客,以至于特意给她设置了车位,足以显示其特殊。 蔺瑾谦要她做的事情,该不会是把“蔺太太”的身份让给凌姝吧? 可是让了,他又能否兑现承诺? 这个男人的心思她从来都没弄懂过,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不会好到哪儿去,因此她需要更加地小心。 顾虑到这些,穆黎调头回了别墅看书,不愿与凌姝有交集,以免发生不愉快。 …… 经历了一个多事的周末,穆黎照常去工作室上班。 然而这一去,本以为从“荒野杀人案”脱离的她,再次被卷入其中。 原因是舒莞回来了,没错,就是先前谷文琛刻意安排穆黎跟着的咨询师,从国外深造回来,谷文琛刻意排出时间与其探讨,并且邀穆黎一同参与。 穆黎其实不太理解,为何谷文琛会对舒莞如此器重?要知道,舒莞没名没气,用班门弄斧来形容一点儿都不为过。 前台美女陆琳看出她疑惑,小声对她说:“你可别小看她,说了你可能不信,她在性侵心理的研究很透彻,也写过不少专著,但是都挂到谷老师名下去了,只做事不求名。” 穆黎惊得说不出话来。 “想不到吧?现代社会居然还有这样的人。”陆琳眨了眨眼,又凑近了些,“再悄悄告诉你,这个人和大boss传闻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大boss?穆黎蹙眉,侯奕? “嘘――”陆琳急忙捂住她的嘴,生怕她是一惊一乍的人,“只是传闻,比较真实的传闻!你别瞎说啊,你没怎么接触过大boss,那可是个说风就是雨、一切原则随心情而定的少爷!” “万一说出去了,饭碗不保啊!”陆琳警惕了一番,又是松懈了,“不过我觉得还是有可能的,不然为什么不求名?估摸着就是怕出名了被扒出来!” 穆黎摇了摇头,觉得有些好笑。 “我说的可是认真的,反正你自己多小心些。瞧你,平时沉默寡言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看病的,不是给人看病的呢!”陆琳努了努嘴,埋下头去整理来访者信息了。 穆黎不爱八卦,浮躁社会,能独善其身已是不易,哪有闲心为别人操劳?她带了一份最近做的咨询记录,敲开了谷文琛的办公室。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舒莞竟会是如此年轻的一个女性! 一眼看去,算不得惊艳,看得出年纪与她相仿,但是那双眼睛,幽黑深邃,与蔺瑾谦有得一平,但少了那几分冷漠,更容易让人沉陷。 这是一双超乎岁月与年龄的眼睛。 而她皮肤细腻,白得透着几分病态的气息,反倒为她增添了几许生气。 “来了。”谷文琛最先开口,示意穆黎就座,“这是舒莞,你们通过电话的,她可是工作室的开国功臣。” 开国功臣……这个词,足见这女人的分量。 穆黎微笑致意,舒莞亦颔首回礼,甚至没有主动伸手。 “我正在和小莞商讨案件,穆黎,你能不能把那天和嫌犯面对面时,所观察到的再说一遍?”谷文琛开门见山地说道。 穆黎心下一紧,想起那天听到谷文琛打电话的内容,把她留在舒莞身边或许有发现? 她看了看舒莞,见那女人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瞬间明白了什么。 怪只怪她忘了问陆琳,这个舒莞究竟是研究哪一方面的?怎么会留在她身边就能被发现什么? 谷文琛到底还是不相信她,刻意要她回忆、重复,好让舒莞从她的表达和表情中观察到什么。 做好了心理准备,她点了点头,机械性地描述着当时的情况。 说完,谷文琛问舒莞:“你怎么看?” 舒莞抬眸,那双深邃的黑眸完全暴露在空气中,平静地问:“你们为什么不觉得他口中的‘小琳’或许就是受害者呢?” 穆黎微愕。 “小琳是受害者?”谷文琛蹙眉,疑惑地重复。 舒莞淡淡的目光从穆黎脸上扫过,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他们。 穆黎这才发现她个子极高,约莫一米七三以上,看似高挑瘦弱的背影却散发着一股唯我独尊的气场。 “嫌疑人当时并未参与性侵,他没有说谎。性侵这样的行为,如果单独分析,左不过就那么几种动机,可结合了绑架,加之嫌犯自杀,那就很有趣了。” 正文 第35章 重返名流圈 “疑点也正是在此。”谷文琛搭了一句。 穆黎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舒莞,刚好她转过身来,她及时收住了目光,满脸疑惑地看向谷文琛。 舒莞顿了几秒,大胆推测道:“就从案件来分析,绑架可以算是两人作案,被害人主谋,嫌犯辅助。可是当被害人将女子绑来之后,嫌犯忽然发现,那个女人和小琳很像,或者更大胆一点儿说,那个人就是小琳,所以他开始后悔。” “可是小琳对他失望透顶,他怕放走了小琳,小琳去报警,迟迟没有决定。哪知这动摇期间,被害人对小琳实施了性侵,他发现后,一怒之下,将被害人杀死,放走了小琳。这也不难理解,为什么被捕之后,他要说出绑架的事情。” “如果照你这样推下去,他自杀是因为看到了像小琳的人,一直难逃自责的心理受到刺激,通过自杀来解脱?”谷文琛皱着眉,顺着舒莞的思路推测。 “你觉得呢?”舒莞突然问,眼神直视着穆黎。 穆黎怔了几秒,旋即反应过来是在问她,抿了抿唇,迟疑道:“我之前没有想过小琳就是被绑架的女子,所以很多地方都想不通,但如果按照你的思路去推测,发现很多东西都说通了。” 舒莞撇了撇嘴,挑眉,穆黎捕捉到她淡然的神情下透出的是失望,对她保守的回答的失望。 “但这只是一种推测。”舒莞又说道,“这个案件线索少得可怜,受害人死了,五年来没人报案、认尸,好不容易抓到的嫌犯认罪了,又自杀,还想要追查下去,只靠推测是不可能的。” “所以我找你来,就是想问你,一个女人遭遇了绑架和性侵,为什么不肯报案?警方会保护她的隐私,难道她不想将坏人绳之以法吗?”谷文琛问。 舒莞坐回了椅子,直直地看着穆黎,“如果是你,你遭遇了绑架和性侵,你为什么不报案?” 穆黎愕住,不防她会这么问,喉咙仿佛被什么锁住,说不出话来。 舒莞笑,凌厉的眼神转为柔和,“我们做个假设,如果你就是受害者,为什么不报案?难道你心里不恨吗?” “恨,当然会恨。”穆黎垂眸,一点点捡回了神智,镇定了下来,“不想报案,是怕事情揭露以后,再次受到创伤。” “警方会为你保密。” “接触案件的警察不会只有一个,一个人能守口如瓶,另外的呢?人多嘴杂,传出去受到了舆论关注,捕风捉影很容易。” “但如果所有警察都能做到呢?为什么还不报案?” 穆黎顿住了,问自己同样的问题,可是,不是她不想报案,如果只是单纯的绑架性侵,让坏人绳之以法她何曾不想? 可那是囚禁,五个多月的暗黑囚禁,她躺在那里,感受着腹中胎儿一天一天长大,从无到有,而她也从怨恨到淡然,从绝望到再次燃起希望,母爱赋予了她力量。 “为什么不报案?”舒莞追问。 穆黎抬眸,望进那双令人深陷的浓黑重眸,再次拷问自己――为什么不报案? 因为她不能啊!蔺瑾谦不同意,她的家人也不会同意! “家人不允许,有太多的顾虑,还有担心捕风捉影的人,如果让别人知道了是自家的孩子遭受了劫难,背地里流言蜚语,承受不起。” 舒莞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靠进椅背,对谷文琛说:“基本上就是这两方面的因素了。受害者本身和周围的人。” “主要的还是受害者本身,如果她执意要讨公道,家里阻拦得了一时,拦不了一世。”谷文琛接过话给了个定论。 …… 谷文琛和舒莞讨论了很多,设想了多种可能,但最后都无疾而终,别说求证了,往往说着说着就发现相互矛盾,无法说通。 穆黎从不主动发表言论,偶尔被问及时,也只是顺着他们的思路回答。 近三小时的讨论结束,穆黎从办公室出来,觉得头疼欲裂。 那段过往,她始终无法忘却,每每提及,总是心惊胆战。 蓦地,手机响了起来,她后知后觉地拿起来,一接通就是穆德忠的怒吼,“蔺瑾谦带着凌姝去挑戒指了!这个蔺太太,你是真的不想做了吗?” 两边太阳穴立时钻心地疼起来,穆黎按住额头,低声喝问:“你不是已经攀上蔺家继承人了吗?一个蔺太太对你而言,可有可无!” “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商场无人可信!眼下能稳稳抓住的,也只有蔺太太这一样!你听着,从现在开始,我要你重回这个圈子!明天正是好机会,我会交代你瑜姨替你打点一切,你最好听话,否则你母亲的遗愿就只有落空。” 瑜姨是穆家的正式夫人。 穆德忠交代完,立即挂了电话。 穆黎把手机放下,靠进椅背里闭目养神。 她要怎么选择? 是占着蔺太太的身份,与蔺瑾谦耗下去,私下查着当年的事儿,直到一年期满?还是答应蔺瑾谦的提议,弄清楚了当年的事情,让他帮忙处置母亲入穆家祠堂的事儿? 两条路,不管哪一条都不可靠。 一个穆德忠,一个蔺瑾谦,前者唯利是图,后者冷酷无情。 男人,都不可信。 …… 蔺瑾谦要娶凌姝的明确消息没有放出来,但陪同去私人高定制珠宝店挑戒指的新闻炒得大热,一时之间,各大版面他都风头占尽。 连带着蔺家的其他几位也露了脸,首当其冲便是继承人蔺易胜,他出席商业活动时,有记者问他对未来大嫂的看法。 几乎全世界都在庆祝男才女貌,终成眷属,没人知道还有她这一位蔺太太的存在。 她成为了被婚姻背叛的女子,却无处诉说与宣泄。 在这场婚姻中,从始至终,她都处于被动。 梨花溪也没了人,蔺惜不在,蔺瑾谦不回,就连花生都被送走了,下班后她孤零零一个人面对着佣人做好的饭菜,也提不起什么胃口。 蔺易胜倒是有打电话来,但她都没有接。 兔子背包的事情,她不想深究,吃一堑长一智,该避开的她不会再心软了。 翌日一早,穆黎刚到工作室,就接到了穆夫人的电话。 穆德忠的大太太叫做彭瑜,喜欢时装,年轻时穆德忠便为她出资办了一家高定制服装公司,在容城的圈子里,除了穆夫人的身份,多年经营公司下来,也是很有名气的。 “阿黎吗?我是瑜姨,你父亲交代我带你参加今晚城西蒋家老太太的寿宴,你有时间吗?”彭瑜的声音柔中带刚,说话方式单刀直入,不等她回答接着说,“我把公司地址发给你,你下午两点过来,我们当面说。” “你父亲特别交代的,希望到时候能见到你。”她又补充了一句,刻意强调。 穆黎无法推辞,只能应道:“好。” 虽说两边都靠不住,可两边都不能断,唯有如此才算把稳。 通话结束不足一分钟,彭瑜的消息进来,地址及公司名称全发了。 穆黎看着那串文字,决定先去和谷文琛请假,她边走边忍不住感慨,照这样下去,没为工作室做什么贡献,休假倒是请了不少,也不知道还能待多久。 连敲了几下门,无人应答,身后传来温和的女声。 “他去警局了,你有什么事儿吗?” 回头一看,竟然是舒莞,不知为何,穆黎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仿佛那是一口深井,又像是一双火眼,只要被那么一看,总觉得要被看穿。 “我想找谷老师请假。”她略有不安地说道。 舒莞问:“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 “这么急?” 穆黎点头,“晚上有个朋友过生日,需要去庆生。” “噢。”舒莞顿了几秒,挑眉点了点头,“你去吧,我会和他说。” “谢谢。”纵然心里有诸多疑问,穆黎还是不做过多逗留,匆匆离开了那人的目光。 穆黎在下午三点前准时到达了彭瑜的公司“雅美”前台,两个年轻的女孩子齐齐站起来问好。 穆黎环视一圈,只见衣香丽影,形形色色的美女来往穿梭,忙得热火朝天。 “我找彭总。” 女孩子双眼睁大,“是穆小姐吗?彭总交代过了,穆小姐来了直接去试衣间,都已经准备好了。” 说完便领着穆黎去了试衣间。 原来彭瑜已经为她挑选了各式各色的礼服,且都是这一季尚未推出的新款,可谓是费了心思把她推到时装的前沿,凸显她的地位身份。 可惜她气质过于冷清,试来试去,最终只选了一条简单的白色长裙。 礼服终于定下来,穆黎已有些厌倦,前台小美女又带她去化妆,即将妆成之际,彭瑜总算现身了。 她身着一袭紫色礼服,配着同色带珠光的手拿包,简单又不失高贵。 “我瞧瞧,这身装扮可还合适?”彭瑜走近,画得极为妩媚的眉眼细细打量着镜中的身影。 化妆师停下了动作,“彭总,穆小姐气质脱俗,配了这一身冷清的白裙,淡妆就好了。” 彭瑜赞同地点头,眼睛却还是看着穆黎,“可以,我瞧这样就很好,浓妆艳抹的太多,这清冷的气质叫人过目不忘。” “阿黎,可还喜欢?”下了定论,彭瑜问穆黎的意思。 她点点头,“瑜姨做主就行。” 换衣化妆一番折腾下来已是五点,宴会在晚上七点,彭瑜看了看时间,说道:“走吧,我们该去现场了,去晚了不好。” 此次寿宴蒋家女眷的服装都从“雅美”出,作为雅美的老板,彭瑜有必要提前到。 穆黎随着彭瑜上了车,她话本就不多,跟彭瑜也没什么可聊,便靠在角落里闭目养神,调整状态面对即将到来的喧闹。 彭瑜算得上是事业女强人,经营公司,时间观念极强,因此出行基本都自己开车,如此可以掌控时间。 她看到穆黎上了车就闭眼休息,淡漠的脸上透着丝丝冷清与疏离,却依然掩不住她的清秀灵气,那是与这圈子格格不入的。 “今晚这蒋家老太太的寿宴,容城里排的上脸面的都会来,你父亲的意思,就是要你借着这次寿宴重回名流圈,好让这个圈子里的人都知道你回来了。当然,是要以蔺太太的身份。” 正文 第36章 突发变故 不料彭瑜打破宁静,假装只会让自己看起来很蠢,穆黎睁开了眼,自嘲地弯了弯唇,“瑜姨,你错了,我从来都没有踏入过这个圈子,如今出现,谈不上重回。” 她与蔺瑾谦隐婚六年,不管是六年前还是六年后,都没有凭借蔺太太的身份出席过任何活动。 彭瑜闻言,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地说道:“过往不究,从今天开始,你是一定要让这个圈子知道你的存在的。除去蔺太太的身份不说,你还是穆家二小姐,是穆家的血脉,也不是旁人能轻视的。” 穆黎不语,心中已对彭瑜高看了不少。 彭瑜瞧着她又不说话,摇了摇头,感慨似地说道:“阿黎,其实,你适合豪门家族的生活。” 穆黎一愣,扯了扯唇角,苦笑道:“你说笑了。” 彭瑜笑,专注地开着车,不再说话了。穆黎太过冷清,太过干净,与她过世的母亲相似,却又不同,因为她几乎是无欲无求,不争权利、名誉,甚至是爱情。 在豪门家族中,无欲无求至少能安心地生活下去,不必为了争斗而费尽心思。 可这也是异类,异类注定要受到排挤,吃尽苦头。 到达宴会现场刚好六点出头,虽然开席时间是七点,却已来了不少人。 穆黎环视了宴会一圈,蒋家产业最为有名的便是珠宝,老太太过寿,选的是中式风格酒店,大厅铺满了红毯,四处装点得珠光宝气,喜气洋洋。 只是这排场过于大了。 门口摆放着两尊琉璃狮,宴席碗碟一看都是崭新的,上等骨瓷专门制作,还有那筷子、刀叉,都是珠宝镶嵌专门打造,还印着蒋家珠宝的标致。 “蒋家老太太操劳了大半辈子,如今一只脚已踏进了棺材,她打拼下来的财富花不完也是留给子孙挥霍,倒不如自己花,老太太精明着呢。” 彭瑜似乎看出了她对这样的场面不喜,在一旁低声提点。 “你看到的只是蒋家的排场,却不知你嫁去的蔺家,那可是蒋家这样二三流的富商比不了的。” 彭瑜说起了蔺家,五大家族中的翘楚,只是蔺家人行为低调,决然不会在一个寿宴上如此挥金。 “你现在先去贵宾室休息,在里面看着就好。蒋老太太邀请了几大家族,不过来的都是年轻小辈,你父亲在外出差,不让你大哥出现,这么做就是为了引出你。至于蔺家更是偏房的人来,蔺瑾谦和蔺易胜都不会出现。” “你记住,你今天会露面,是来找我的。” “寿宴进行到最热闹的贺寿时,我会派人去贵宾室通知你,你只要露一面,跟我说几句话,我再顺便带你去给老太太贺寿,然后离开。” 这也正是高明之处。 她只需要露面,其余的交给彭瑜去介绍,无论是穆家二小姐的身份,还是“蔺太太”都足以引起重视。 世人不知蔺家长房独子蔺瑾谦已婚的事实,她如今露了脸,今后找个时机揭开,恰到好处。 当真是用心良苦。 穆黎叹息,跟着彭瑜去了贵宾室。 彭瑜安置好她,便去忙服装的事儿了。 穆黎独自坐在贵宾室,面对一屋子的冷清,适才稍微舒服了些。 不一会儿,蔺易胜打来电话。 穆黎想了想,仍是挂断。 紧接着,门铃响起,穆黎以为是彭瑜又折回来了,哪知打开一看,竟是蔺易胜站在了门口。 “阿黎,我看到你和穆夫人一同出电梯,没想到穆家来的人是你。”蔺易胜站在门口,温文尔雅地笑着,声音轻柔。 穆黎不解,彭瑜不是说蔺易胜不会来吗? “蒋老太太过寿,我是代蔺家来的,已故的蒋老先生和蔺家有些交情。”蔺易胜见她不说话,微笑着解释。 如今的穆黎越来越冷清,心思越来越难猜了。 “能进去说话吗?” 穆黎想了想,就这么站在门口被人看见不好,便转身进屋。 蔺易胜关了门跟进来,看着那站在窗前背对他的冷漠背影,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说道:“我不知道今天为什么会是你来,但是我还是想要劝你,无论如何都不要出现在老太太的宴会上。” “为什么?”穆黎不悦地皱眉。 “因为我刚接到消息,你的大哥,穆家的长子正在往这边赶,他不会容忍与你一同出现的。” 穆黎脸色微变,怎么说的不会来的人接二连三地都要出现了? 她要怎么做? 彭瑜的电话这时打进来,“阿黎,你大哥不听安排,还是过来了,我已派人去路上拦他,你在贵宾室耐心等待。” 问题解决了就好。 可电话刚挂,蔺易胜那边就接到了消息,只见原本在接电话的他突然按开了免提,助理的声音传过来―― “六少,大少陪着凌家小姐过来贺寿,十分钟后就到。” 蔺易胜一眨不眨地看着穆黎,确认她听清之后,简单交代了几句结束了通话。 “凌家大少不在容城,凌姝代表凌家过来,大哥作陪。你和这些人,最好还是不要撞见。”蔺易胜说道。 他们开始成双入对了吗?这分明是要借此机会告诉世人,凌姝即将嫁入蔺家。 穆黎攥紧了手机,蔺易胜和凌姝一起到来的话,彭瑜的这番心思就要白费了。 她看向窗外,手机攥在掌心,许久,闭了闭眼,长舒一口气,疲倦地说道:“阿胜,今晚的寿宴,我和你一起参加。” 蒋老太太的寿宴不到开席时间,宾客陆陆续续差不多都到齐了。 彭瑜由于为老太太提供寿服的原因,是五大家族中最早到的。 她在和旁人攀谈时,接到电话:“夫人,刚得到的消息,蔺家大少今晚会陪着凌家小姐来贺寿,这会儿快到门口了。” 彭瑜惊得忙把酒杯放下,一下子慌了神。 这蔺瑾谦要是和凌姝一同出现了,后面穆黎就不能露面了啊!否则,那就是夫妻有嫌隙的表现啊! 这一番良苦用心就要白费了。 “老太太,蔺家六少来给您贺寿了。” 随着一记响亮声,彭瑜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却见蔺易胜微笑着如沐春风地走进来,而他身旁正是一身白裙的穆黎! 蔺易胜一边和到场的人微笑招呼,一边侧脸低声跟穆黎说着话,看得出对身旁的人很是在意。 穆黎也挂着淡淡的笑容,点头回应他,看似冷清的气质在点头那一刹消失殆尽,旁人看了只觉得两人关系不浅。 “老太太,我代表爷爷来给您贺寿了,祝您长命百岁,寿比南山。”蔺易胜带着穆黎来到老太太跟前道贺,命令助理送上贺礼。 老太太喜不自胜,抓住蔺易胜的手一个劲儿地道谢,“人来了就行,还准备什么礼物,瞧这意气风发,真是青年才俊好时光呐!” “该有的礼数可不能少。” “是是是,还是你考虑得周到。还要麻烦你替我跟你爷爷道声谢,劳他挂记了。” 老太太与蔺易胜寒暄完,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到他身旁的穆黎,瞧见不是蔺易胜的未婚妻陶诗宜,倒也不觉得奇怪。 “这是哪家的千金,出落得这般脱俗清新。”老太太满眼赞赏地问。 “这是穆伯父家的二女儿。”蔺易胜简单介绍。 老太太这下明白了,能令蔺易胜称为伯父的穆家,放眼容城,也就只有那一家。 她激动地握起穆黎的手,喜爱之情溢于言表,“我竟不知穆家还有这样标致的女儿,难怪你父亲将你藏得那么好,要是我自己的儿孙,我也巴不得藏起来不让别人轻易见到呢!” 穆黎微微低头,含羞一笑,轻声道:“老太太说笑了,今儿我代父亲前来给您祝寿,祝您松鹤长春,春秋不老。” 老太太握着穆黎的手,笑得眉眼弯弯,合不拢嘴。 彭瑜这时上前来,手轻搭在穆黎肩上,款款笑道:“老太太,您这福气真叫人羡慕,您看这满室的明珠都是为您而来啊。” “丫头嘴巴就是甜!我还要问你呢,家里竟藏了个这样的美人,今儿要不是易胜介绍,我都不知道是哪家的呢!” “老太太别介意,这是我穆家的二女儿,穆黎,也是最近才回国。今儿德忠出差,特地让她来给您贺寿,我就在一旁等她呢。” “阿黎本是要去找穆伯母的,只是刚好与我在入口碰到,我就擅自做主带她一起进来的,伯母别怪阿黎。”蔺易胜彬彬有礼地说,一言一语之间都是对穆黎的保护。 老太太见这穆家二小姐虽然脸生,却能代表穆家前来,又得到蔺家继承人的袒护重视,对她便也看重了几分。 众人又交谈了起来。 彭瑜见状,看着穆黎落落大方,浅笑点头之间,不必说话便已借着蔺家这位继承人的势引得了各方重视,倒也暗暗赞赏,她并不愚笨。 唯一遗憾的是,是以穆家小姐的身份来,而不是蔺太太。 蔺易胜又与蒋老太太说笑了一番,贺礼送上,便要走了。 蒋老太太见蔺易胜要走,也不阻拦,几大家族的人来不过是撑场面,哪里有时间坐下来用餐。 这时,蒋家的人过来,附在老太太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老太太顿时眉眼激动。 蔺易胜一看那样,便知是蔺瑾谦和凌姝来了。 “走吧,再晚就要撞见了。”他侧脸,低声对穆黎说。 穆黎浅笑,“迟早都要撞见的。” 她跟着蔺易胜往门口走,迎面蔺瑾谦坐在轮椅里,凌姝一袭明黄色晚礼服在后方,推着轮椅款款而来。 “蔺大少。” “蔺大少。” 众人不自觉地喊着。 蔺瑾谦和颜悦色,他穿着浅灰色羊毛衣,俊美寡言,手上缠着小叶紫檀佛珠。 蔺家长房独子蔺瑾谦,蔺家最低调的公子,出席这类社交活的几率少得可怕,就连蔺家的人都很难见到这尊大佛,纵然已不再是继承人,但他的影响力似乎只增不减。 世人都说,蔺家大少颇有创始人、白手起家的蔺老爷那铁血手腕的魄力和能力。 谁又能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见到他,何况现任继承人都已出现。 穆黎和蔺易胜微笑着走过去,两拨人在半路相遇。 正文 第37章 克制的吻 凌姝见穆黎居然和蔺家继承人走在一起,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蔺瑾谦,内心冒出几丝窃喜。 没想到蔺太太居然做出这样不合时宜的事情来,公然和蔺家继承人走到一块。 蔺瑾谦依旧是面无表情,也不看穆黎。 穆黎走到两人面前,停下脚步。 “大哥。”蔺易胜对着蔺瑾谦微笑,“你陪凌小姐,我就先走了。” 这突如其来的问候,众人都默了几秒,蔺易胜这话是什么意思? 蔺瑾谦浓墨重黑的眸子转过来,看向蔺易胜,淡淡地说:“路上小心。” 他的目光有一瞬落在了穆黎身上,穆黎几乎是瞬间就捕捉到了,上前一步,蹲下身,用极低的声音对蔺瑾谦说:“我在外面等你。” 蔺瑾谦的目光有一丝波动,而身后的凌姝闻言脸色微变。 众人见状以为这位首次露面的穆家二小姐,与蔺家大少有着不同寻常的交情。 穆黎就是要这样的效果。 她起身,不要蔺瑾谦的回答,径直往外走去。 身后,蒋老太太带着子孙上前来,欢喜地说道:“原来是蔺大少来了。” 满堂欢喜。 穆黎走出酒店,站在广场上。 蔺易胜接了个电话过来,看到她孤单清冷的背影,低低叹了一声,说道:“阿黎,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我在这儿等蔺瑾谦。”她低声却坚定地说。 戏要演全了,怎么能半途而废? 蔺易胜不知道穆黎等蔺瑾谦所为何事,握紧了五指,笑着转移了话题,“你大哥被拦在路上了,虽然说是穆夫人的意思,但日后见面了,少不了要找你麻烦,你能避则避,不必要与他为难。” “他不与我为难,我自然不会。”穆黎喃喃地说,这些年,都是别人不放过她。 没说几句话,蔺瑾谦就带着罗赫出来了,他从灯火辉煌中走出来,凌姝没有跟随。 “阿胜,你走吧。”穆黎对蔺易胜说,没有多余的字,声音冷淡。 蔺易胜看到了蔺瑾谦的身影,大约是猜到了,如今这场合,他也不能硬来,便点头说道:“有事给我电话。”随后离开。 穆黎抬眼迎向正面而来的蔺瑾谦,罗赫机灵地避开。 “什么事儿?”蔺瑾谦开口,低沉的声线在夜风中透着丝丝沙哑。 穆黎微笑,“我想蹭你的车回去。” 蔺瑾谦微微一怔,数秒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却没有多说,只召来罗赫,交代他把车子开过来。 两人等在夜风中,沉默着。 不一会儿,罗赫把车子开来,穆黎上了车,蔺瑾谦也跟了进来,两人坐在后座,继续沉默。 蔺瑾谦闭眼小憩。 穆黎看了看他被夜色笼罩的俊美脸庞,又看到他转着佛珠,便知他在静坐,抿了抿唇,靠在窗边闭上了眼。 她只要跟蔺瑾谦坐同一辆车离开就好。 有了这一出,蔺太太的身份只要在适当的时机稍微一提即可。 穆黎昏昏沉沉地睡去,这几日工作太重,杂事又多,她的睡眠不是很好,因此只要能休息,稍微闭眼便能睡去。 她睡去之后,蔺瑾谦睁开了眼。 城西到梨花溪有很长一段距离,车子要行驶一个多小时。 封闭的车厢后座内,穆黎靠在窗边,像一个被丢弃的孩子般沉沉地睡去,她睡得并不安稳,眉尖紧紧地皱着。 蔺瑾谦沉默地盯着穆黎的脸看了许久,见她身子渐渐地要滑下来,伸手轻轻扶住了她,穆黎的头便靠在了他的肩上。 柔弱、无辜、牺牲品,这些字眼在蔺瑾谦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有些克制地伸出手,抚上穆黎紧皱的眉头,她的眉尖总是轻轻地皱着,纵然在睡梦中都不能安稳。 这几年,穆黎过得好与坏他都不知道,也不能知道。 她长得其实称不上美人胚子、国色天香,只是清秀脱俗,灵气动人,可嫁到蔺家来以后的她……蔺瑾谦闭眼,深深地叹了口气,再睁眼时不知为何眼底染上了几丝自厌。 车子一路驶到了梨花溪,到达别墅时,罗赫从车上下来,正要开口说话,却见寡言冷漠的大少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从另一边开门。 罗赫照做,并把穆黎抱下了车,送进房间。 蔺瑾谦跟了进去,罗赫把穆黎放在床上,为她盖好被子,关上窗,打开夜灯,见大少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便自主退离了。 蔺瑾谦来到床边,轻巧地把被角掖好,正要松开时,正在睡梦中的穆黎陡然抓住了他的手,不安地喃喃道:“花开了,花开了……” 蔺瑾谦的眸子瞬间浓如黑墨,穆黎抓住他的手像是滚烫的铁石般灼得他五内俱焚。 他俯下身,贴近她苍白的小脸,伸手按住她的额头,细密的汗立刻沾上他的手。 穆黎在睡梦中难受地翻身,眼角流下泪来。 蔺瑾谦伸手,擦去她的泪痕,俯下身子轻轻地克制地吻了吻她的唇,几乎是一碰就放,然后直起身子,握住她的手,默默相陪。 穆黎从睡梦中惊醒,夜灯散发出昏黄的光芒。 “醒了?”蔺瑾谦低冷的声音突然在卧室内响起,轻轻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情感。 穆黎惊愕,本能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蔺瑾谦靠坐在椅背里,淡淡地说道:“如果我没记错,这里是梨花溪,你还是我的妻子,我难道不能在这里?” 穆黎语噎,坐起身来,垂眸盯着盖在腿上的被子片刻,梦中的那个气息轻轻飘荡在耳边。 “蔺瑾谦,当年的那个人真的找不到了吗?” 蔺瑾谦侧目,清冷的目光落在穆黎低垂的脑袋上,渐渐地涌起一丝怜惜。 穆黎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对自己认定的东西炙热如火,却又固执如冰,面对外人不屑、冷漠,极力地表现出坚强的一面,只有在面对极少数、极少数她信赖的人时,才会展露出柔弱的女儿态。 面对蔺易胜时,便是如此。 “我说过,即便找到,你也承受不起。” “不找到又怎么能确定我是否承受得了?”穆黎抬眸,定定地看着他,“我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你告诉我吧,需要我做什么,我一定照做。” 蔺瑾谦微微惊愕,不过是不打算告诉她而随意扯出的一个借口,以进为退逼她罢手,她竟然这么快就答应了? “你要我做什么?” 蔺瑾谦垂眸,无声地握起了佛珠,开始整顿被打乱的思绪。 穆黎静静地看着他,努力地想看清他的神色,可他低垂眼帘,遮住了所有的色彩,她看不到,读不懂。 这是一场心理战,她知道,为了胜利,她必须迎难而上。 当着众人的面,刻意表现的跟蔺瑾谦交情不浅,她在赌。 站在冷风中,耐心地等待蔺瑾谦从寿宴退场,她还在赌。 等待的时刻,她什么都想通了,为了得到她想要的信息,她还得赌下去。 答应蔺瑾谦的要求,守住蔺太太的位子,完成母亲的遗愿,查清五年前的真相……如此种种,她可以一起完成,无非就是搭进余生。 余生有什么舍不得的? 完不成那些,空有余生不过是荒度时光罢了。 “如果我要你和蔺易胜作对呢?”沉寂的房间里,蔺瑾谦淡漠的声音响起。 穆黎回神,惊讶不已,竟然不是让出蔺太太的位子,那也没什么难度了。 她微微弯唇,露出一抹庆幸的浅笑,柔和的目光落在蔺瑾谦冰冷的面庞,说道:“可以。” 蔺瑾谦转起佛珠的手滞住,穆黎突然的转变令他有些措手不及,“如果我要你和你父亲作对呢?” “……可以。”稍有迟疑。 蔺瑾谦复又缓缓转起佛珠,心神定了定,继续问道:“如果我要你和穆家为敌呢?” 犹豫许久,“可以。” 蔺瑾谦薄唇微弯,眸光森冷,“退缩还来得及。” “为什么要退缩?” “害怕了当然要退缩,不能全心全意地往前走,勉强有何意思?” 穆黎懂了,“我不是害怕,只是在想,如果和我父亲、和穆家作对,我母亲地下有知,该怎么想。” “迟疑与害怕无异。” 穆黎摇头,坚定的看向蔺瑾谦,“没有迟疑,没有害怕,我可以,无论什么,都可以!” “只要你告诉我,五年前那个人究竟是谁。” 蔺瑾谦迎着她勇敢的目光,收起佛珠,接着就往门外去。 “蔺瑾谦!” “既然你决定了,就只要关心付诸实践。该不该告诉你,什么时候告诉你,我有起码的判断力。” 冷漠地吐出霸道的话语,他消失在房门的尽头。 穆黎坐在床上,看着紧闭起的门,紧紧地握起了拳头,握住仅有的赌注。 天大亮,穆黎收拾完毕正常去上班,路过餐厅,瞧见蔺瑾谦正在斯文优雅地享用早餐,往常会与他相对而坐的蔺惜却不在。 “兔子背包”事件过后,蔺瑾谦就将蔺惜藏了起来,她再也没有见到那粘人的糯米团子,就连问起来,都没有人愿意告诉她。 蔺瑾谦这么做,不知道是在防着她,还是防着借她手伤害蔺惜的人,可不管哪一种,足以看出他对蔺惜的重视程度远远超过对他自己。 犹豫了几秒,穆黎还是去到了餐厅,随便拿了几片面包,抹上果酱,用牛皮纸袋包好。 “蔺先生,”穆黎打包着早餐,低声地说道,“昨晚我说的话并不是在开玩笑,只要有需要的,你尽管开口,我一定去做。” 蔺瑾谦置若罔闻,专注地享受着美味。 穆黎放下餐具,也不管他听到与否,提着牛皮纸袋离开了梨花溪。 拜谷工作室。 突然来了三五个警察,弄得工作室人心惶惶。 穆黎正好在前台帮忙登记前来咨询的客户信息,看到警察鱼贯而涌,不禁愕住。 陆琳也呆了,直到警察走到前台,为首的一个问谷文琛办公室,她才猛然回过神来,“往右走,最里边的那间就是。” 为首的警察对她点头致谢,正要提步,突然瞥见了一旁的穆黎,定睛,细细地打量着她。 穆黎垂眸,避开了他意味不明的目光,快速地记录着咨询者的情况。 “穆小姐。” 前方飘来一记清冷的声音,穆黎不得不停下笔。 喊她的人正是那个警察,他伸出了手,微微一笑,“一来就能见到你,真好。我是容城刑警队队长杜笙。” 正文 第38章 绑架背后的秘密 穆黎一下子就懂了,这是新来的刑警队队长,接替邢志刚的,只是暂时猜不到他刚上任就往拜谷工作室跑是为什么。 “你好,杜队。”穆黎放下笔,与杜笙礼貌握手。 “既然穆小姐也在,那就跟我进去吧,我也有些问题想要向穆小姐咨询。”杜笙微笑着说道。 穆黎不明所以,看了一眼满脸疑惑的陆琳,起身跟着杜笙去了谷文琛办公室。 “谷老师。” “杜队。” “打扰你了。” “哪里,哪里,还让杜队亲自跑一趟,真是惭愧。” “谷老师客气了,明明就是我来打扰你。” 一方客套的寒暄过后,双双入座,穆黎只当自己是透明人,默默察言观色,一切只听谷文琛安排。 杜笙看了看坐在谷文琛旁边的穆黎,微笑道:“一来就见到了穆小姐,看来我运气不错。” 穆黎垂眸,听不懂杜笙此话是何用意。 旁边传来谷文琛淡淡一瞥,旋即听到他低笑道:“看来杜队是有新发现了。” 杜笙轻轻拍着沙发扶手,寓意不明的眼神再次落在穆黎脸上,“邢志刚因为工作重大失责,已经被调离容城,他离开之前一再地跟我说‘荒野杀人案’没有结束。” “我查看了与之相关的卷宗,以及审讯的录像,确实发现了不少疑点,因此刻意跑这一趟。” “只不过,今早我再次查看录像,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细节。而这个细节,恰巧是与穆小姐有关的。” 杜笙说到这地步,穆黎即便再迟钝,也料到了。 她假装淡定,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什么都不知道,微微表现出惊讶地看向杜笙。 杜笙笑,“嫌犯扣住你的那一秒钟,对你说了什么?” 笑里藏刀,直戳人心。 穆黎面不改色,摇头,“什么也没说。” “穆小姐,你是学心理学的,对于我刚刚那个问题,反应如此快,回答如此坚决,无胜有,不是吗?” 这个杜笙看起来不过而立之年的男子,问起话来不紧不慢,气势逼人,尤其那一双细长鹤眼,仿佛轻易能将人看透。 穆黎仍是冷清的样子,淡淡地解释道:“因为这个问题,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 “哦?”杜笙的眼中闪着狡黠的光。 这时,谷文琛说道:“之前我问过她,邢队……噢,志刚也问过。” “原来是这样。”杜笙笑,却明显是不相信的。 一时沉默,穆黎知道这会儿适当地说话才是正确的反应,毕竟她面对的是新任刑警队队长,无论从案件还是礼节来说,她都应该积极主动。 不过,有句话叫做“越描越黑”,加上这些年来,她的性格越来越冷,说了反倒容易引起怀疑,索性让沉默继续下去。 杜笙又敲了敲沙发,微挑眉头,说道:“实际上今天造访,除了――” “叩叩”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杜笙的话。 办公室门被推开,进来的人是舒莞。 穆黎暗叫不妙,对这个身材高挑的女心理学家,她总有一种莫名的不安,好像在她面前,隐藏多年的秘密总有败露的一刻。 “小莞来了。”杜笙最先站起来,有些迫不及待地伸出手。 舒莞走过来,与之相握,“杜队久等了。” “师兄等师妹,应该的。” 原来这两人是师兄妹!穆黎静坐在谷文琛旁边,抬头时恰好与舒莞的目光相碰。 又是一种寓意不明的眼神! 穆黎微微一笑,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舒莞在杜笙旁边坐下,本还板着脸的杜笙整个人像是被阳光笼罩了一般,眸中含笑,时刻不减。 “其实今天是小莞约我过来的。”杜笙看着舒莞笑说,“刚好我也觉得这个案子疑点重重,草草结案,但是不代表那就是真相。” 谷文琛也看向了舒莞,“你有新的发现?” 舒莞点头,却对杜笙说道:“能不能麻烦两位警员到外面等候?这个案件已经结了,我也只是推测,证实之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杜笙思忖片刻,同意了她的提议。 两位警员离开了办公室,舒莞又看向谷文琛,“穆小姐在场,可以吗?” 谷文琛侧脸,打量着神情淡漠的穆黎,这个没有半点豪门气息的穆家千金,随时都是淡淡的,不疾不徐的,仿佛没有什么能够激到她。 “没关系,你回来之前,都是她陪我跑这个案子的。”谷文琛最终选择了留下她。 穆黎心石高悬,不知他们是在唱双簧还是怎么,留下她只怕是想试探,但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舒莞点头,眸子雪亮的看向穆黎,抿唇,似乎想对她说什么,最终却是松开了紧抿的唇瓣,靠进沙发里,整个人呈放松状态。 她咽下了想要说的话。 从她的诸多反应中,穆黎能猜到,那显然不是什么好话。 接着就听到舒莞不带任何感情地陈述自己的推测―― “我们先从死者与嫌犯说起。这二者确系同伙没错,实施了绑架、性-侵,这都没问题,只不过,死者的死是否真是嫌犯造成,这就另当别论了。” “尸体发现得太晚,犯罪现场因长时间搁置,加上地下室阴冷潮湿,自然破坏程度太大,线索太少。尸检报告显示,死者系钝器所伤致死,凶器遗留在现场,是一根废弃生锈的钢筋。由此可见,凶手行凶时情绪激动,甚至是极端愤怒。” “如果按照之前的推测,小琳是嫌犯旧好,这似乎就通顺了。可案件显然没那么简单,问题的关键就在被绑架的女子身上。” “嫌犯说,他与死者是同乡,两人一同长大,父母早死,便邀约外出打工。照理说,两人关系匪浅,既然如此,死者又怎么会不认识小琳?又怎么会绑架小琳,并实施性-侵?” “单从这一点,受害者是小琳这一推测就不成立。 “再者,嫌犯称,死者绑架的女子家庭富裕,本打算勒索,结果见色起意。假设二,受害者是与小琳长得相似的富家小姐,是不是绑架性-侵就说得通了?那也不一定。” “如果嫌犯与小琳感情深厚,看到和她相似的人,自然会有几分特殊感情。死者也不例外,至少不至于性-侵受害者。因此,第二个假设也不完全成立。” 此时,杜笙轻弹了一下沙发,端着眉说道:“照你这样说,那受害者是谁?和两个绑匪又是什么关系?他们为什么要绑她?” 舒莞低垂的眼眸转来转去,似乎是在思考,似乎是在犹豫,半晌,她抬起头,却是将目光投向了穆黎,顿了几秒又移开,抿紧了唇。 一股强烈的预感在穆黎心底涌起,舒莞,年轻的女心理学家,多年来专注于性-侵行为研究的女人,她已经分析出来案件的关键。 宛如世界末日的宣判,真要来临的这一刻,反而没有太多的紧张与提心吊胆。 穆黎静坐在谷文琛旁边,像是一个局外人般,心平气和地等待着舒莞揭开多年来悬而未决的真相。 刀架在了脖子上,坦然面对,何尝不好?兴许真相揭开了,那些被掩藏的腐朽秘密也会逐一地涌出水面。 迟疑的舒莞终究还是开了口,“嫌犯没有撒谎。受害者是城中富家小姐,也许是在归家途中、亦或是外出途中遭遇绑架,被死者带到了北郊废弃工厂,囚禁在地下室。” “囚禁期间,她遭遇了性-侵,但那并不是一蹴而就的。绑架她的人一点点、一点点地消磨着她的意志,最后攻城略地,终于击毁了她勉强支撑的那一线毅力与希望。” 说到这,舒莞停住,缓缓地垂下了眼,神色中浮现一抹不忍。 众人皆沉默,片刻后,谷文琛最先发现了疑点,“你并没有说明是谁对她实施的性-侵?难道不是死者?” 舒莞未答,杜笙却似一点即通,惊叹地补充道:“不是死者!死者挑了一个富家千金下手,为的是钱财,试问他又怎么会在这样关键的时候做出性-侵的举动?” “性-侵受害者的人应该是嫌犯!”杜笙沿着舒莞的推测树理出了自己的思路,“对,是嫌犯。嫌犯和死者不一样,他有性-侵的动机,之后死者与他发生争执,两人动起手来,嫌犯不慎将他杀害。” “是这样吗?小莞,你的推测和我一致吗?”杜笙问舒莞。 舒莞抬眸,看向了谷文琛,“谷老师,你觉得呢?” 谷文琛摇头,“似乎是通了,可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儿。照杜队的推测来看,两人争吵打斗是在嫌犯性-侵了受害者之后,而不是像嫌犯说的那样,在受害者逃离之后,那他们打斗时,受害者呢?” 这一思路又走到了死胡同。 穆黎继续像局外人一样坐着,专注于分析案情的三人几乎是忘了她的存在。 她沉默地听着,听故事一般地看他人如何分析她当时经历的噩梦,内心淡然没有半丝波澜。 “小莞,你接着说吧,一次性说完!”杜笙说道。 舒莞又靠进了沙发,慢条斯理地说:“谷老师之前跟我说过受害者离开地下室的方式。他并不认为是逃离,而是得到了救援。现在,我很认同这个说法。” “富家千金,莫名失踪,怎么可能没有人寻找?所以,她从囚禁的地方离开,是被人找到的。找到之后,受了如此大委屈,为什么不报案? “我接触了太多遭遇性-侵的女孩儿,她们选择沉默,多半是自身不愿意再次撕裂伤疤,她们没有勇气承受撕裂后的种种,同时也有周围的影响。不论家境贫穷或富裕,都好这个面子,拥有的越多,面子越重要,顾虑也越多。 “而在这个案件当中,没有报案,我很肯定,不是受害者不愿意,而是周围不允许。” 正文 第39章 曲径相逢是情敌 她在家族与男人之间的权势斗争中,磨平了自己的棱角,几乎是以卑躬屈膝的姿态,在夹缝中求生。 “给老爷子祝寿以后呢?”穆黎对目前的情况做了简单衡量之后,出奇冷静地问。 强求能够敞开身份祝寿,那等同于自找难堪,可她也不甘心默默祝福后便离开,否则凌姝占尽风头,往后她蔺太太的身份要怎么保住? 蔺瑾谦抬眸,料到她在盘算,却想不到她能如此快速地做决定,自心底对她刮目相看了几分。 “你回房间等我,我在宴会上露个面,不用很久也就回来了。” 穆黎“嗯”了一声,不再多问,心中却已生了疑惑,蔺瑾谦作为蔺家长房独子,即便已从家权中脱身,可老爷子的寿宴等大意义上来说,是家宴,他却只露个面,为什么? 眼前的人和势,她当真是看不清,枉她学了多年的心理学。 没过多久,蔺瑾谦便带着穆黎先去蔺老爷子的书房给老人家祝寿了。 那是穆黎第二次见到那位老人。 第一次是在六年前,穆德忠带着她首次造访梨花溪,可那时的她少不更事,完全被梨花溪面朝大海的美景所吸引,便只是出于家教礼貌,跟老爷子问了好,心思早已飞到了别处。 六年后再见,眼前这位蔺家最夯实权力的象征者,和六年前无异,似乎还比当初更加精神矍铄。 谁说岁月无情?在蔺家人身上,似乎就是格外开恩。 蔺瑾谦如此,蔺家老爷子亦如此。 “爷爷,我带阿黎来给您祝寿。”蔺瑾谦率先开了口,淡漠的语气和平时无异,并没有因为他是长者和权势一把手而有什么改变。 “爷爷。”穆黎紧跟着跟老爷子打招呼。 老爷子这才缓慢地从书籍中抬起脸,视线跳过鼻梁上的老花镜,落在穆黎身上。 感觉得到,他对穆黎的出现并不诧异。 “长大了许多,看起来沉稳了一些。”老爷子不带任何情感色彩地评论,边说边把老花镜摘了下来,和书本一并放在了书桌左上角。 穆黎低头,微微欠了欠身,算是对老爷子的回应。 “楼下都准备好了?”老爷子转而问蔺瑾谦。 蔺瑾谦点头,却道:“想来是都好了。” “那就走吧,既然都来得差不多了,也不要让宾客们久等。”老爷子起身,摸来倚靠在书桌旁的拐杖,撑着年岁不饶人的腿脚往外走。 他一个人先走出了书房,蔺瑾谦并未跟上。 穆黎就站在蔺瑾谦右后方的位置,始终低垂着头。 对于眼前发生的情况,她早已有预料,老爷子必然是不会给好脸子的,但还能说上一句话,已是格外的幸运。 “你回房间去等吧,我会让家佣单独送些吃的过去。”蔺瑾谦交代道。 穆黎点点头,紧跟在蔺瑾谦身后走出了书房,而后两人分道扬镳,蔺瑾谦搭乘电梯下楼,去了会客大厅,穆黎则是按照交代回到了那间古色古香的房间。 她坐在床边,随意抽取了一本书,百无聊赖地翻阅着。 字体在眼前随着翻页飞来飞去,却没有一个字能映入脑海。 接下来就是在这里等了吗?她暗暗思考,等待没有任何意义,完全处于被动的地位,她始终露不了脸,还是会让几大家族的人以为她已被凌姝取代。 穆黎把书放回原位,决定悄悄外出溜一圈,即便只被一两个人看到也够了。 哪知她才刚开门,就有家佣端着晚餐送过来,“太太,大少交代,这是给您准备的。” 穆黎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退回了房间,坐在桌前开始用餐。 送饭的女佣没有离开,就站在门口等待她用餐完毕,再把残羹收拾干净。 “楼下什么时候结束?”穆黎吃着饭,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家佣欠了欠身,答道:“今儿是老先生的八十寿宴,自然是要欢庆到很晚的,不过零点不会结束的。” 穆黎没再出声,把端来的饭菜都吃了一些,便招呼家佣收走了。 家佣一走,她立刻起身,匐在门背上,竖耳专注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只听见楼下觥筹交错的声音,好不热闹。 如此盛况,蔺瑾谦又如何能提前抽身而退?她只能在这里苦等吗? …… 主宅会客厅里,灯火辉煌,来宾们男士西装笔挺,女士衣香丽影,每套衣服都是精挑细选,早提前半年就已定下来,交由国外顶尖设计师手工打造。 这可是容城最具权势的蔺家老爷子八十寿辰,整个容城内但凡有点钱权的谁不是巴着能亲自前来恭贺? 可惜蔺家低调,门楣太高,并不是谁都能踏入的。 老爷子的寿辰,除了蔺家这一偌大家族的人员聚齐之外,就邀请了另外几大家族,格外低调。 对于蔺家这样的百年世家而言,举办寿辰邀约友人,并不是盼望能够给家族增添多少名气,也不是收获什么奇珍异宝的贺礼,不过就是聚一聚、聊一聊而已。 然而这一次,五大家族中的穆家却未受到邀约,蔺家这一举措,无形之中表露了些重要的信息。 蔺瑾谦坐在不起眼的角落,淡然地看着会客厅中央的沙发那儿,宾客们一个个去和蔺老爷子祝贺、寒暄。 作为蔺家继承人,蔺易胜就坐在老爷子身旁,陪同畅聊之外,还彰显继承人与众不同的身份。 蔺瑾谦看着这繁华的盛况,渐渐地有些乏了,可宴会刚开始没多久,顾及蔺家颜面,他暂时还不能撤退。 “记得老先生七十大寿的时候,还是大少你坐在身旁呢。”罗赫站坐在身旁,端了一杯茶给蔺瑾谦。 蔺瑾谦接过,淡漠的目光扫过中央热闹的一方,轻声说道:“前事不提,如今做好自己的事儿即可。” 罗赫点头,不无忧愁地看向这喧闹的会客厅。 “晚餐送去了吗?”蔺瑾谦问。 “已经送去了。” “她吃了?” “吃了。” 蔺瑾谦转着佛珠的手不禁一顿,倒是让他觉得匪夷所思了,能够忍气吞声,甘心就这么藏着躲着,确实是判若两人。 可他知道,在穆黎那乖巧的面孔之下,隐藏着的是那依旧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拗。 “一会儿让人再送一套褥子进去。”蔺瑾谦抬眸,看着端着酒杯朝他走来的凌家勇,低声交代罗赫,“今晚怕是走不了了。” “瑾谦。”凌家勇端着酒杯走到蔺瑾谦跟前,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 蔺瑾谦微笑点头,“凌伯父。” “本来想给你端一杯酒来,幸好及时想起你都是喝茶了,否则这不就是冒犯了吗?”凌家勇态度谦和,面对蔺瑾谦时,尽管他是长辈,却透着丝丝恭敬。 “难为伯父挂记,确实已经戒酒许多年了。” 凌家勇表示赞同地点头,在蔺瑾谦斜对面坐下,目光赞许地看向蔺老爷子那边――凌姝正坐在老爷子身旁,端庄大方地跟他交谈。 “到主宅前,小姝还在说今晚想和你交换心得,她是受你的感染,喜欢起了佛经、茶水。可现在看来,似乎是有些难了,老先生跟她有说不完的话呢。” 凌家勇的话音外再明显不过,傻子都能听出来他想表达老爷子对凌姝的看重。 蔺瑾谦淡淡一笑,眸光清冽地说:“爷爷喜欢和她聊天,那是好事儿。” …… 会客厅里欢声笑语,宾客不多,却是人声鼎沸。 穆黎把脚步放到了最轻,从侧门而出,环绕着会客厅的屋檐,坦然地行走。 她会履行对蔺瑾谦的承诺,不出现在寿宴上,但她也不能对凌姝的公开亮相坐视不管,要是蔺太太的位子稳不住了,她留在容城又有什么意义? 她就在屋外走一圈,这一圈的时间足够被人看到她的身影,她的目的便已达到。 途中有家佣端着晚宴的东西进出,见到她时,无不惊讶地顿住了脚步,然后恍然大悟般,急匆匆地跟她道一句“太太好”便又匆忙离去。 仿佛她是洪水猛兽,不祥之人。 不知不觉地,漫步到了庭院之中,一模一样地布景,有一种置身梨花溪的错觉。 深夜的庭院空荡荡的,不闻人声,还散发着丝丝凉意。 穆黎抱紧了胳膊,没做多逗留,就加快步伐往侧门走去。 哪知没走几步,迎面出来一道婀娜的身影,穆黎急忙停下脚步,退到树干后,仔细地观察前方的人。 待那人走近了些,穆黎才看清,竟然是那日到拜谷工作室咨询情感问题的女人! 她穿了一身明黄色礼服,披着藏蓝色的披肩,独自抱着胳膊在院子里像是漫无目的地走。 能被邀请过来的都是五大家族的人,凌家、侯家还有陶家。 凌家一儿一女,侯家子嗣也多,是仅次于蔺家的家族,至于陶家……穆黎猛然想起那日蔺易胜生日,在会所中发生的不愉快。 难道这个女人就是陶诗宜?蔺易胜的未婚妻?那天她所说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蔺易胜,而那个横亘在她与未婚夫之间的女人,就是穆黎她自己? 认识到这一点,穆黎惊愕地屏住了呼吸,她紧紧地贴在树干上一动不动,清醒的判断力告诉她,此时并不适合与陶诗宜碰面。 “诗宜!”后方传来一个男声,很快就证实了穆黎的猜想,“你怎么跑出来了?蔺老先生正找你呢。” “我刚看到有个人,就跟出来看看。” “这个时候每个人都巴不得在会客厅里呢,怎么会有人在外面?” “确实是有个人,一个女人。” “女佣们进进出出的,正常,走吧,跟哥回去,一会儿蔺老爷子就要找你了。” “可是那个女人穿衣打扮都不像是女佣!” 陶诗宜话音落下,再没有了声响。 正文 第40章 初次见面不相识 “我知道了!他故意制造混乱,趁着抓住她的那一瞬间,把最想说的话悄悄告诉了她。她撒了谎,她跟谷老师说嫌犯什么都没说,她在隐瞒!她要隐瞒什么?” “舒莞……”侯奕见她又陷入了严密甚至入迷的推测,想要打断她。 可舒莞显然听不进去,她双手紧紧地握着,在没有擦干净的白板前走来走去,自说自话。 “如果她知道了是谁迫害了她,为什么还要隐瞒?难道她学习心理学,专门研究犯罪心理,不是受自身经历影响吗?为什么还要隐瞒?那是什么样的事实才会令她隐瞒?” “舒莞!” “犯罪的背后一定更复杂!已经不再是她个人的原因或者家庭的原因,导致她不愿意弄清真相。绑架、性-侵,为什么都发生在她身上?” 舒莞站在白板前,看着残留的字迹,“富豪”、“勒索”的字样映入眼帘,她忽然眼前一亮。 “这不是简单的绑架、勒索!容城富家千金那么多,为什么要选择她?一个常年养在外面不被家里看重的私生女,这样的筹码和其他相比,价值太低。” “从一开始就不是想要勒索,选择她,是因为要报复吗?如果是报复,为什么没有后续的动作?” 舒莞抱住自己的脑袋,看着又被写满的白板,绞尽脑汁,头疼欲裂,却没有了下一步想法。 侯奕站在门口,看着她专注而急躁的背影,起伏的心境却渐渐平复下来。 她不知道穆黎与蔺瑾谦隐婚的事情,自然就不可能再往下推测。 “好了,小莞,不要再想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侯奕走到她身后,温暖的大掌轻轻放在她肩上。 舒莞伫立不动,乌黑的双眼一转不转地盯着白板。 “别想了,这就是一个普通的绑架案,绑匪绑了她就是为了钱。”侯奕平稳的声音徐徐道来,“只不过后来两个绑匪起了争执,才没有勒索成。” “不,不是那样子的。如果为了勒索,即便见色起意,也不可能就不提出条件。绑匪要钱,最有用的筹码是她的性命,只要人还活着,怎么着都会开出条件的。” “小莞……” “是报复,即便不是报复,也是恶意迫害。那个人认为毁了女孩子的清白能达到他的目的,所以他找人那么做了。如果是这样变态的心理,他后续的动作应该将受害人是谁散播出去,彻底地满足他的欲望……” “可是他没有,为什么?一定还有些线索是被遗漏的,或者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背后……” 忽然被温暖的怀抱围住,舒莞怔住,接着就感觉到两条健壮的手臂从她的肩部环过来,她一动不动,站得笔直。 侯奕的呼吸轻轻地落在她耳畔,灼热滚烫,她六神无主,思路断了而不自知。 …… 穆黎一早就来到工作室,待在自己的办公间思考该如何提出辞呈。 她这一生,最怕的就是分别离别一类的事情。 当初与蔺易胜分开如此,离开小镇回到穆家如此,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她独自前往英国亦是如此。 没有送别,没有言语,独自一人或留或走。 回想这段不长不短的时间,谷文琛对她可谓厚待,让她留在工作室,又阴差阳错地接触了五年前的案例,要她主动说出分别的话,总是有些困难。 “穆姐姐,你来了?今天这么早啊。”陆琳上洗手间路过穆黎办公间,探进头来笑呵呵地招呼。 穆黎微笑着点点头,起身拿了笔记本,“我还是跟你去前台。” 陆琳笑嘻嘻的,两人结伴来到前台,分食了些陆琳带来的小零食,听着陆琳聊昨晚看的剧。 “你好,请问谷老师在吗?”畅聊时,有人造访。 穆黎抬头看去,只见一个打扮复古的女子站在眼前,一双褐色丹凤眼画着精致的妆,显得神采奕奕。 “谷老师今天不在。”陆琳答道。 “那舒老师呢?”丹凤眼女子又问。 “舒老师也还没来,不过也可能不会来了。” 丹凤眼女子蹙了蹙眉,细细的柳叶眉与当下时尚不同,与她的一双丹凤眼相配,倒生出些绝代风华的韵味。 “你能和我聊聊吗?”丹凤眼女子把目标转向了穆黎。 猝不及防的,穆黎愕了愕,她到工作室来的时间不长,除了跟着谷文琛接触到的案例,还从没有自己接手过,这事儿恐怕她是做不了的。 穆黎刚要拒绝,陆琳已替她满口答应下来,“可以的,这位是我们工作室新到的老师,国外学习了五年的心理学回来的。” “陆琳……” “好,那我和你聊聊吧。”丹凤眼女子爽快答应,迫不及待地往里走。 陆琳比划了一个“耶”的手势,忙跟着她往里去,把她安顿下来。 穆黎看着陆琳忙来忙去的背影,不知是对自己极度不自信还是缺乏实战经验,她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穆姐姐,好了,快去吧。”陆琳做好了招待工作,折回来请她。 穆黎一脸忧愁地看着她,迟迟不动。 “没事儿,你别担心,她就是和你聊一聊,而且根据我多年的接待工作,我能看得出来,她十有八、九是感情问题,想找个人诉说而已。”陆琳推她,“你先聊着,一会儿有其他老师来了,再换你。这一看就是个有身份的女人,咱不能怠慢。” 在陆琳的推搡鼓励下,穆黎终于还是坐在了丹凤眼女子对面。 “我的情况是这样的。” 穆黎才一坐下,丹凤眼女子便主动开始了讲述,这确实与一般来咨询的人不一样。 “我有一个未婚夫,我很爱他,可是他始终放不下过去的恋人。一开始,我努力了很多,四处打探那个女人的消息,包括她的喜好穿衣风格等等,不怕你笑话,我去模仿她,试着通过这些细节来取代她。” “可那并没有用。我并不是一个低微没有主见的女人,也不是心甘情愿地做谁的替代品,所以渐渐的,我就放弃了,决定把一切交给时间。他会对我好,但那种好仅仅是出于未婚夫的义务。” “他不会像别的男人在外面沾花惹草,这一点至少让我很欣慰,可是我也知道那不代表什么,一个严格自律的人,即便不为谁,都不会放纵自己。只是,我们订婚很久了,他却没有要结婚的意思。” 说到后面,丹凤眼女子一脸疲态,那不是没休息好的疲惫,而是谈及这段感情,投入太多,时间太久,回报太少,而露出的疲乏。 穆黎细细地观察着她的每一个反应,听她说完了,轻声地问道:“那么你现在,是想要从这段感情里抽身了吗?” 丹凤眼女子忽然身子一震,惊讶地看向她,没有回答。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或许会有些冒昧。你们关系维持的这段期间,你有没有接触过其他异性?” 丹凤眼女子眸光偏斜,落在桌上的精致茶点上,迟疑的表现显然在表示着什么。 “没有。” 她撒了谎。穆黎无奈,她选择撒谎,就说明她不可能从这段感情抽身,不管是什么原因,她都会继续着这段关系。 但穆黎还是问:“如果给你机会接触其他异性,你会把握机会吗?” “我为什么要接触?” “这段感情你不是觉得很累吗?” “可我不会背叛他。” 背叛……她的措辞分量太重,这是一个传统观念很重的女人,也难怪再累她都不会放弃。 “其实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丹凤眼女子掀起眼帘,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扬唇一笑,“我不会放弃,我只是想寻找能够让我们相处自如的方法,而不是貌合神离。” “一段感情,只是一个人付出的话,三年,五年,十年,或许能够坚持,但是一辈子呢?你有想过这个问题吗?如果你和他结婚了,他始终忘不掉过去的恋人,这一辈子你们之间都有一个无形的第三人,你能忍受吗?” 丹凤眼女子不说话了,她垂下眼,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所有情绪。 穆黎也不再说话,留足够的空间给她思考。 其实这份工作,有一点不好的就是与她的价值观相悖。 她始终觉得个人有个人的思想与坚持,渐渐的形成了自己的认知,那也就是个人不同的宿命。 可是做心理咨询,有的时候就会在无形中将自己的价值观加诸到别人身上。 好比这个女子,她的思想和认知是要坚持的,她感到疲惫,但并不是不可忍受,她到这里来无非就是想得到认可和改善的方法,却要接受别人思想的传递。 思想与思想之间的影响,并不见得是好事。 沉默间,丹凤眼女子霍然起身,提着包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工作室。 穆黎没有劝留,面对空荡荡的谈话室,兀自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陆琳悄悄摸进来,坐在了刚刚那女人的位子,好奇地问:“穆姐姐,怎么样?我看她出去的时候脸色不是太好。” 穆黎摇了摇头,“她接下来应该会有一段很挣扎的时光。” …… 下午一些的时候,穆黎还是没有等来谷文琛,他仿佛是知道她会提辞呈一般,刻意不出现,可穆德忠的电话却打了进来。 他的声音还是一贯的沉冷僵硬,交代着另一个计划。 “蔺家老爷子的寿辰很快就到了,这一次你好好准备,必须和蔺瑾谦一同出席。” 正文 第41章 陪他的女人另有其人 穆黎想起上次蒋老太太的寿宴,只有无尽的头疼。 那样喧哗热闹、用尽心思的场合,她是怎么都喜欢不起来。 “听到我说的了吗?”穆德忠见她没回应,冷冷地提醒。 穆黎揉了揉眉心,“蔺瑾谦并没有和我提起过,或许他早已有了别的打算。” “我就是要你阻断他所有的打算,这一次蔺老爷子的寿宴,你一定要和他共同出席。” “可蔺家的任何宴会,都不会有媒体。” 穆德忠的心思她当然知道,费尽心思无非就是想把隐婚的这一层纱撕掉,让她是蔺太太的身份暴露于公众。 可碍于蔺家,他又不能明目张胆,只能通过这些手段、计谋来达成目的。 蔺瑾谦未必就会吃这一套。 “媒体在或不在都无所谓,这一次我要的是让几大家族的人看清,尤其是凌家,不属于他的永远都不要痴心妄想。”穆德忠愤恨地说,“蒋老太太的寿宴,你做的很好。加上这一次,往后找个合适的时机揭开,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儿。” 穆黎看着电脑屏幕倒映出的自己的脸,那是一张不过二十五六岁、本该年轻明朗的面孔,而今却写满了无穷的沧桑与疲乏。 “我知道了。” “上次你说那小丫头很喜欢你,那小丫头是蔺瑾谦的宝贝疙瘩,他比在乎自己更在乎她。你很聪明,阿黎,我说得这么清楚了,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利用蔺惜对她的依赖和喜爱吗?且不说蔺瑾谦不让她接近,即便接近,她又怎么忍心?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被牵涉进成年人的恩怨,何其无辜? 当初她便是这样被毁,怎么可能亲手毁了那个糯米团子? 穆黎没有回应,这一次,她先挂了电话。 直到下班,谷文琛都没有出现,穆黎悄悄打印了一份辞职信放在抽屉,心想即便今后不辞而别,谷文琛找起来也能得到只言片语。 回到梨花溪已是天黑,穆黎从出租车下来,抬眼就看到罗赫送着一行人出来,不论男女,个个都西装革履。 穆黎眼尖地发现他们胸前的名牌:为美而生。 原来是蔺家旗下的高定制美装品牌。 只是这么晚了,他们来做什么。 罗赫送走了那行人,来到她跟前,一贯尊敬地与她打招呼:“太太回来了。” 穆黎微笑着点了点头,当做回应,便和罗赫一同走向别墅。 直觉告诉她,为美而生的那些人会出现在这儿,十有八九是跟蔺家老爷子的寿辰有关。 蔺瑾谦已经开始准备出席寿宴的着装了。 穿过天黑的庭院,抵达别墅前,辉煌温暖的灯光透出来,依稀可以看到坐在壁炉前的男人,以及在他跟前晃动的倩影。 凌姝。 她拿了两套衣服在身上比试,时而看向镜面,时而看向蔺瑾谦,看得出来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一排排美服挂满了偌大的客厅,还有两个身穿为美而生制服的女子恭候在旁边。 蔺瑾谦这是要带凌姝出席寿宴的节奏。 穆黎只当不知情,迈步踏入了别墅,听得跟在身后的罗赫说道:“大少,太太来了。” 凌姝顿住,停止了比试衣服。 蔺瑾谦浓墨重黑的眸子从半空中转过来,看了穆黎一眼,复又看向凌姝,道:“就是这一套。你肤色白,橘色穿上身落落大方。” 凌姝回过神,提起右手的那套橘色绣服,温柔地笑道:“正巧,我瞧着这一身也是喜欢得很。” “喜欢就好,你跟他们去量一下尺寸,好将这衣服改得更合身。” “好。”凌姝笑答,就跟着那两个女子去了房间丈量尺寸。 穆黎这才从被当作空气忽略的尴尬中脱身,蔺瑾谦这把狗粮撒得恰到好处,直接让她无从开口。 她定了定神,不疾不徐地问道:“蔺先生这是在选大婚的喜服了?” 闻言,蔺瑾谦的薄唇弯了弯,似笑非笑的样子仿佛是拿出了最大的耐心,“这不是你该问的。” 穆黎点点头,道:“今天谷老师不在,辞呈还没有递交上去,但我会尽快完成。” “不急,不在这一时半会儿。” “我性格如此,答应你的事情会以最快的速度达成。” “随你的意思。” 简单几句话的功夫,凌姝已经量好尺寸出来。 蔺瑾谦见到她,冰冷的神色舒缓了一些,目光柔和地看向她,道:“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凌姝受宠若惊,有些难为情地看了看穆黎,笑道:“不必麻烦了。” “是我让司机接你过来的,这会儿天色已晚,于情于理,都该我送你安全到家才行。”蔺瑾谦执意如此,拿起叠放在一旁的薄毯盖在腿上,操控着轮椅就往门外走。 凌姝见况,也不好再拒绝,便喜滋滋地跟去了。 穆黎侧目看着那两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夜色里,禁不住勾了勾唇,露出一丝苦笑。 照这情形来看,不管她再怎么努力都是徒劳,蔺太太的位子很快就要交出去,她得想点办法来稳住才行。 难道非得要利用蔺惜吗?且不说她不想无辜的孩子牵涉其中,自从上次的兔子事件后,她就没再见到过那个糯米团子,蔺瑾谦刻意防范着她。 她不能再坐以待毙了,等待是没有尽头的,她得要主动出击才行。 要怎么做才能掌握主动权? 回想过去的这些年以及重回容城的这些日子,她处于被动地位,受穆德忠、蔺瑾谦的牵制,就是因为她有把柄在他们手中。 那么,蔺瑾谦的把柄是什么?他会有把柄吗? 夜色越来越厚重,穆黎站在窗前,始终不见蔺瑾谦回来,别墅里的佣人都已入睡,她光着脚,穿过空寂的长长的走廊,来到书房前。 这是唯一一间蔺瑾谦不允许任何人单独进入的房间,他如此警惕,是因为里面藏了什么不可示人的东西吗? 门上了锁,打不开。 门锁并非密码或指纹锁,而蔺瑾谦也不像是会把钥匙带在身上的人,整个梨花溪,有钥匙的人只可能是罗赫了。 但若罗赫不在呢?难道蔺瑾谦就不能进入了吗? 在这屋子里必然有备用钥匙,要么在卧室,要么就在附近,甚至是脚下。 一个依靠轮椅度日的人,会把备用钥匙放在什么地方呢?必定是触手可及的。 穆黎蹲下身,黑暗中,顺着地毯的边缘摸索,厚重的地毯铺在地上,要是想发现藏在下面的东西必须得仔细。 然而她小心翼翼摸索了大半分钟都没有任何发现,不经意一瞥,借着不够明亮的月光,她留意到了走道尽头的花园阳台。 书房设置在了花园阳台的旁边? 她不假思索地走过去,观察着花园的陈设。 基本都是盆栽植物,蔺瑾谦想要拿到钥匙不可能要移动花盆,不可能弄一手泥土……会放哪儿呢? 穆黎伸出手,抚摸每一株植物的叶子,如果其中有仿真植物,那么钥匙极有可能藏在其中,如果没有的话,能动手脚的就是花盆了。 果不其然,钥匙就藏在阳台入口右边的第二个花盆里。 那是一支在普通不过的花盆,青花图案,做工精细甚至称得上细腻,如果不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出盆体有缝隙,那是一块可以取下又安装的瓷片。 钥匙,就藏在其中。 拿到了钥匙,穆黎更加确定书房里一定藏着蔺瑾谦不为人知的秘密。 进入书房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窗帘拉得没有缝隙,她拿出手机,借着电筒的灯四处观察、打探。 书桌、书架、摆放茶叶的橱窗……统统都看了一遍,没有任何发现,就在这时,她想起了跟随蔺瑾谦第一次进入书房的画面。 榻榻米! 按下榻榻米升降的按钮,小桌升高,露出可以收纳东西的空间来,穆黎轻手轻脚地踩上去,终于看到了藏在里面的东西――竟然是……陈旧的衣物? 还是女人的衣物? 藏得如此隐秘,是蔺瑾谦的母亲的遗物吗? 她正要取出一件查看时,突然有一束强烈的灯光照射在窗户上,穿透了窗帘。 蔺瑾谦回来了! 她忙走下榻榻米,收起小桌子,又把窗帘拉开,恢复到最初的模样,再查看四周确定没有任何遗漏,便赶忙往外走。 然而,手才握上门把手,就听到外面OO@@的动静,主人深夜回来,休息着的家佣们起来迎接了。 楼梯走道里上上下下来来往往的声音不绝于耳,此时她若是出去,便会被人发现,况且,书房与她的房间地处南北两端,要走到正中的楼梯那儿,方向不对,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可如果不出去,只除非罗赫一起跟来,否则蔺瑾谦去找钥匙,就会发现异样。 正在穆黎举棋不定时,有声响自门外传来。 她来不及思考,转身就跑到窗边,藏进了厚重的窗帘里,屏住呼吸。 蔺瑾谦进来了,轮椅转动发出细小的声响,好在,他是和罗赫一起来的。 书房瞬间灯火通明,穆黎闭上眼,即便穿过窗帘的灯光已是十分微弱,她也不能瞬间适应。 很长一段时间,蔺瑾谦和罗赫都没有说话,房间里悄无声息,静到穆黎能听见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声,静到她不禁怀疑,是不是被发现了? 接着响起了水流的声音,那是蔺瑾谦要开始泡茶了。 这么晚了,不去睡觉,还要泡茶,意味着他会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 “大少若是不乐意,我代替您前往。”罗赫谨慎地说道。 蔺瑾谦泡着茶,默了数秒,道:“不,明儿我亲自去,凌伯父盛情相邀,怎么能驳了他面子?” “那……太太呢?是否要带她一同?” 突然被提及,穆黎神经紧绷。 正文 第42章 暴露惊天秘密 蔺瑾谦气息沉重,“不带。” “大少思虑周全,为他凌家考虑,怕只怕凌晋天得了便宜还卖乖,当着其他家族的面刻意问起,想要彰显凌小姐的不同寻常。” “这样最好。” “那却是他踩在蔺家头上得寸进尺,大少你不在意?”罗赫抬了抬眼,低声问。 蔺瑾谦薄唇一弯,鲜少地露出了满意笑容,“那就是他自掘坟墓,怪不得别人。” 罗赫一怔,旋即恍然大悟,也露出了放松的笑,“时间不早了,大少你也早些休息,我就先退下了。” “去吧。” 罗赫点点头,转身走出了书房。 穆黎藏在厚重的窗帘背后,听得一头雾水。 大概的情况她听出来了,无非是蔺瑾谦送凌姝回去,凌父邀他参加翌日的聚会,最好携带家属。蔺瑾谦不带她不足为奇,可那句“自掘坟墓”是何意思? 正苦思着,传来一记破裂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静谧无声的书房落针可闻,O@的声音又响起,只是这声音……像极了人走动时衣料摩擦而发出的。 一动不动地站了许久,穆黎的双腿已有些僵直,甚至开始发麻,但她不敢动,脊梁挺直紧贴着窗盘,小心翼翼地呼吸着。 接着,又传来抽屉拉动的声响,翻找东西的声响,书页翻动的声响…… 蔺瑾谦应该是在书桌前,恰好背对着窗子。 穆黎缓缓地松了口气,依旧不敢有大动作,只轻巧地拉开帘子的一角,想要看看究竟在发生着什么。 哪知,这一拉开――径直让她目瞪口呆! 她看到了一个男人,高大挺拔的男人正背对着她,站在书桌前,专注地翻阅着书本。 他身形颀长挺拔,背影宽阔,双腿……尤其是那双腿,能完好地站立,没有丝毫吃力的预示。 蔺瑾谦…… 这三个字轻轻地在穆黎心底发出声响,眼前浮现那些他坐在轮椅上盛气凌人的画面。 “我终生与轮椅相伴,你如果不能接受,可以选择不嫁。” 他时刻不离轮椅,无论是当年嫁入梨花溪,还是如今重逢,他都依仗着轮椅行动,要她怎么相信这个男人其实是可以站立的? 他的双腿,根本就没事儿?! 可他为什么要假装? “哐当”一声响,打断了穆黎的思绪,她猛地惊醒,意识到自己的走神,忙屏住呼吸维持住僵直的站姿。 “谁在那儿?” 穆黎呼吸一滞,黑眸圆瞪,被发现了? 看资料入了神,不注意把桌上的相框碰掉在地,蔺瑾谦俯身捡起,刹那间瞥见窗帘波动,有人藏在其中。 他将资料和相框一并放在书桌上,一步一步坚定地向窗边走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穆黎眉头紧蹙,紧握在两侧的双拳倏然松开,心下一横,没什么好藏的了。 她掀起帘子,走到了灯光下。 蔺瑾谦顿住脚步,一脸漠然地看着她,仿佛她出现在这儿并不奇怪。 穆黎与他对视,没有一丝惧色。 片刻后,只见蔺瑾谦眸子微眯,浓黑重眸透出一缕不悦,他转身,走到书桌后坐下,背靠着皮椅,闲适地问道:“这一次,当真是叫我刮目相看。” 穆黎垂眸,她听得出背后的讽刺意思,笑了笑,坐在榻榻米上,不紧不慢地说:“我想要护住与你的这段婚姻,不求天长地久,至少我在容城的这段期间,蔺太太还是我。” “当初是你要离婚的。” “你也说那是当初,今时不同往日,修佛这么些年,你也会变,不是吗?” 蔺瑾谦沉着气,俊眉低敛,眸光不知落在何处,只见自头顶洒下的灯光照亮他的轮廓五官,落下一道厚重的阴影,不见眼底情绪。 但他显然是在生气的,且不说他鼻息略重,轮廓紧绷,单单是她闯入书房这一举动,也足以令他勃然大怒。 他没怒,没飙,只是不轻不重地生着气,他在斟酌,斟酌满足她的要求与守住秘密之间的砝码是否平衡。 穆黎暗暗地呼出一口气,若是当初,她能有今时今日的一半聪敏,懂得察言观色,权衡利弊,也不至于走到这步田地。 “你想要什么?”沉默半晌,蔺瑾谦再开口,问得开门见山。 穆黎莞尔,终于感受到了筹码在手的滋味,“我想要的你很清楚,还需要再问吗?” “你与穆德忠之间的交易,我不干涉,暂且答应你在你们交易完成以前,都留着蔺太太的位子。”蔺瑾谦默了一会儿,又是道,“至于五年前的事情……” 穆黎不禁坐直了腰板,格外警惕地听着。 “坦白说,我并不知道是何人所为。” “可你不是说……”穆黎惊愕,他还提出了交换条件,怎么又变成了不知情? “那你想听听我要你做的事儿吗?”蔺瑾谦抬眼,眸底含笑,“离开梨花溪,离开容城。如今你已聪明很多,应该明白了。” 所以不过是一个幌子,一个欺骗她要她离开,让出蔺太太位子的幌子?穆黎气急攻心,骤然起身,大步向蔺瑾谦走去。 然而到了书桌前,又丧失了力气。 她有什么权利去责怪他? 手按在书桌上,撑住乏力的身体,穆黎暗暗咽下那口不甘的气,抿唇说道:“你我既已心知肚明,我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往后要继续在梨花溪以夫妻的身份住下去,各自打着算盘不好。” “我可以当做今晚什么都没看到,只要你暂时搁浅和凌小姐的来往,让我在这一年里安稳地扮演蔺太太的角色,其他的,我们互不干预,包括我在拜谷的工作。” 蔺瑾谦不语,五年后再见,他比以往更沉得住气,遇事都是不疾不徐,仔细思量。 只是这一份思量,似乎有些不得不的意思。 是因为秘密被发现,棋局被打乱了吗?这大概是他最大的秘密了吧?可他在下一盘什么样的棋? “你当真以为,留在拜谷,就能查出当年真相吗?”蔺瑾谦抬眸,冷冷地看向她,“且不说能不能查出,只怕在你查出之前,你是受害者的身份就被挖出了。你不怕?” 穆黎侧脸,面向窗外片片浓郁的黑色,心坚如铁,“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当年的事,我一定要弄清楚。” “即便被全世界知道,你就是当年被绑架、被侵-犯的女人?” 穆黎紧抿住唇,面不改色。 “即便你与你父亲之间的交易因此被毁?”蔺瑾谦又是补充。 穆黎无动于衷。 沉了口气,蔺瑾谦最后问道:“即便再次陷入危险,甚至危及生命?” 穆黎身子一震,旋即坚定地吐出四个字,“在所不惜。” “好。”蔺瑾谦点头,起身,目光赞许地注视着她坚定的侧脸道,“左不过是一个蔺太太的位子,既然你这么需要这个虚名,我留给你。但也请你记住,你刚刚说的每一个字。” 说罢,他坐回轮椅,操控着离开了书房,没有过多停留一秒。 穆黎收回撑在书桌上的手,缓缓地握起来,觉得似乎抓住了什么,又什么都没抓住。 一个惊天的秘密只是换来一年的短暂安稳,这样的交易划算吗? 她不想也不愿,却又可悲地发现,她正在逐步成为她一直都讨厌的那种人,看任何人任何事都有自己的价码。 尽管如此,她还得往前走。 这样的交易显然是不划算的,估计以后,她会常用这个条件来与蔺瑾谦谈价,别的不说,至少即将到来的蔺老爷子生日,她就一定得随他出席。 那急功近利的父亲,她还暂时不能得罪,母亲的灵位和骨灰还在他那儿。 稳住气息,她也离开了书房。 …… 书房门关上的刹那,书架忽然移动,一道光透射而出,蔺瑾谦从光线中走出来。 书架又自动移回原位。 他快步走到榻榻米前,按下升降按钮,中间的桌子升高,露出整齐叠放在其中的衣物来。 他仔细看了看,确认没有被翻动的痕迹,这才安心地将桌子降下。 怎么都没想到穆黎会主动找到书房来,看来他确实低估她的能耐了,连藏得那么隐蔽的钥匙都能拿到……他必须得想办法把她送走,否则这五年来他精心布置的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他按下通话键,对着彼端低声说道:“罗赫,到书房来一趟。” 不一会儿,罗赫到来,瞧见蔺瑾谦一脸疲惫,闭着眼地靠坐在座椅里,心中讶异不止。 这些年来,即便再累,他也从没见过大少这样的一面,大少似乎是不知疲累的。 “大少。”罗赫轻轻唤道。 蔺瑾谦睁开眼,眸光却是有些涣散无神,听得他叹息地问道:“小惜最近好吗?” 罗赫点头,“大少放心,小小姐在阿燕那儿,一切都好。” 蔺瑾谦这才放下心来,忽又想到了什么,问:“你们结婚多久了?” “三年。” “三年了……”蔺瑾谦粗了蹙眉,“有打算要孩子吗?” 罗赫一怔,自从大少为他出聘礼娶了妻,还从未过问过他们夫妻的事,如今这是怎么了? “你也到了该为人父的年纪了。明儿你把阿燕和小惜一并接来,你们夫妻住到侧院去,最近事儿多了,你回家机会少。” 罗赫点点头,“是,我明儿一早就去接。只是小小姐一回来,那太太?” “接小惜回来的一个目的,就是想让她们多些相处。”蔺瑾谦淡淡地说。 罗赫猛烈摇头,“这可使不得啊,大少,相处多了,自然会引起太太的怀疑。” 蔺瑾谦轻笑,“她要怀疑要检验都由她去,是她的注定少不了,不是她的,强求也无用。” 罗赫不说话了,自从太太回来,大少的心思他是怎么都看不透了。 苦思冥想时,又听到蔺瑾谦问道:“罗赫,你说,等事情快结束的时候,让她带着小惜离开容城,如何?” “大少!” “她失去过孩子,如今又这么喜欢小惜,把小惜托付给她,她一定会好好照顾的吧?” 正文 第43章 大闹工作室 翌日,穆黎起了个大早,收拾完毕后,便快速下楼。她要赶紧去拜谷工作室,把那封辞职信毁了。 然而踩着台阶一级一级往下时,就听得餐厅里传来银铃般悦耳的童音。 “我要草莓酱的。” 是蔺惜!是那个糯米团子回来了! 穆黎喜出望外,瞬间忘了辞职信的事儿,快速转了方向,去到餐厅。 甫到门口,就瞧见蔺惜穿着粉色的公主裙,乖巧地坐在椅子上,一手拿着草莓酱罐,一手拿着勺子舀酱,往吐司片上抹。 “小惜!”她喜悦地喊。 蔺惜乍听有人唤她名字,猛然抬头去看,但见是她天天心心念念的妈妈,高兴地放下手里的东西,从椅子上跳下来,欢呼地跑向了穆黎。 “妈妈!妈妈,我终于是又见到你了。” 穆黎蹲下身,抱住蔺惜,觉得整颗心都被温暖塞满了,忍不住发出满足的喟叹,“我也终于又见到你了。” 纵然这个孩子不是她的,她还能得一份来自孩子纯真的爱意,把她当成妈妈,那就是上天的馈赠,让她有机会弥补当年的过失。 不远处,站在餐桌旁的罗赫轻轻碰了碰秦燕的胳膊,使了个眼色,告诉她这就是蔺太太。 秦燕点点头,明白了他的意思。 罗赫这才走上前,打断了那一处感人的画面,“太太,小小姐正在吃早餐,您也一起吃吧。” 穆黎抬起头,不舍地把蔺惜从怀里放出,点头,对蔺惜道:“来,我们去吃早餐。” “这是专门请来照顾小小姐的,太太称呼她阿燕就好。”罗赫来到餐桌,为穆黎引荐,“阿燕,这位便是梨花溪的女主人,蔺太太。” 秦燕听闻,忙露出礼貌的笑容,“太太您好,我是阿燕。” 穆黎微笑点头,“你好。”环视了一圈,问罗赫,“蔺先生呢?” “先生一早便出去了,昨晚凌小姐父亲邀约,今儿估摸要很晚才能回来了。” 他到底还是去了,并且说到做到,没有带她。穆黎心中隐隐涌起一丝忧愁,虽然不知凌家的邀约意味着什么,虽然蔺瑾谦已答应她保留一年的蔺太太头衔,但她始终不能心安。 总有一股莫名的直觉告诉她,蔺瑾谦表面的答应不过是权宜之计。 如今也只有在蔺老爷子的寿辰上扳回一局才行了。 “妈妈,你喜欢草莓酱吗?”孩子糯糯的声音打断了穆黎的思路,她低下头去,言笑晏晏地点了点头。 …… 穆黎一到工作室,就把放在抽屉里的辞职信销毁了。 谷文琛依旧是不在,过了一会儿,舒莞来了,穆黎待在她的办公间,不想出去与那个女人面对面。 那是一个对她而言极度危险的女人,至少目前不能让她揭露一切。 没多久,陆琳来敲门,趴在门框边笑嘻嘻低说:“穆姐姐,有人指名找你咨询哦。” 穆黎一惊,站起身来,“谁?” 陆琳两眼放光,抿嘴一笑,侧身将跟在后方的人露出来。 蔺易胜。 他来做什么? “既然来了,那就进来坐吧。”穆黎上前,主动拉开了椅子,他既然找来还指名,想必是不会轻易走的,与其找借口拒绝,不如主动接受。 陆琳立马笑呵呵地做出手势,“您请进,这是我们的新老师,很有耐心哦。” 蔺易胜冲陆琳微微一笑,阔步走进了办公间,顺手关上了门。 两人相对坐下,中间隔着办公桌。 “你来做什么?”穆黎问。 蔺易胜笑道:“过几天就是爷爷的八十大寿,我来是想邀请你陪我一起出席。我还约了阿明,散席以后,我们仨一起吃夜宵。在小镇的时候,我们仨经常吃夜宵。” “抱歉,我不能和你一同出席。”穆黎直言拒绝,神色漠然,没有丝毫的犹豫。 “那是一个露脸的机会,比起蒋老太太的寿宴来说,重要不止千百倍,难道你不想出现在各大家族面前吗?”蔺易胜皱眉追问。 穆黎垂眸,不想看到他苦恼的模样,怎么说也是旧识一场。 蔺易胜重重叹息,手掌无力地拍打椅子的扶手,“我不知道你和你父亲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但我大概能猜到,想来又和当初你嫁给大哥一样,与你母亲有关。” “你有你的苦衷,我不做评价,但我不愿看到你这么辛苦,所以我去找你父亲,心想你多一条退路,他不至于逼你太紧。” “可是我不理解,为什么你连蒋老太太的寿宴都要想方设法出现,爷爷的寿宴就不肯去了呢?” “你知不知道这次寿宴穆家不是邀约对象?爷爷的意思很明确,你要再不出现,穆家就会从五大家族的名额中消失,你父亲又怎会甘心?” 穆黎抬眼,明亮的眼神直射入蔺易胜隐隐焦虑的眼,心中却是一片荒凉。 原来每一个人都对她的处境心知肚明。 她低低叹了口气,摇头道:“阿胜,谢谢你的良苦用心,爷爷的寿辰,我想去,但不是和你一起。” “和大哥吗?那你知不知道他会和凌姝一起?” 穆黎点头。 蔺易胜嗤声,难以置信地蹙起眉,“难道你打算再像上次那样,想办法将他从寿宴上喊出来,与你一同离开?” “我会和他一同出席,从头到尾都是我和他一起。” “大哥凭什么带你一起?” “他会带我。”穆黎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坚定到让蔺易胜忍不住怀疑,是否她与蔺瑾谦之间有了别样的进展? 两人都没再说话,怀着各自的心事相对而坐。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蔺易胜决定离去,毕竟说再多都无法改变阿黎的想法,不如走着看,好过此刻的强求。 “阿胜……”穆黎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忍不住轻唤他的名。 蔺易胜怔住,背脊僵直。 “谢谢你为我做的,我怨过也恨过,但我知道一切都过去了,不管怎么样,都到此为止吧。” 蔺易胜闭上眼,深深呼出一口气,想说什么最终又什么都没说,奋力拉开门跨步而出。 然而,脚步尚未落稳就顿住了。 门口正对面,站着一个妆容精致、丹凤眼的女子,她穿着一身藕粉色包臀桃裙,暮秋季节,披了一件白色羊绒大衣,正一脸惊怒地直视着蔺易胜。 “诗宜……你怎么在这儿?”蔺易胜淡然地向前迈步,顺带把门关上。 可陶诗宜陡然向前,一把推开了玻璃门,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锐利的声响,一如她盛气凌人的气势。 “诗宜!”蔺易胜低吼。 陶诗宜不为所动,一脸愠怒地瞪着座椅里的穆黎。 穆黎就算再迟钝,听到蔺易胜喊出的名字也想明白了一切。 原来她就是陶诗宜,那日为蔺易胜庆生,蒋家少爷为之声讨不公的陶家小姐,昨天来倾诉的女人。 竟然会是她! 穆黎直视着她怒火灼烧的眼站起来,刹那间,一道身影扑到眼前,她来不及反应,一个响亮的耳光已落在脸颊。 “五年前既然离开了,为什么不老死国外?”陶诗宜冷声吼斥,声音比耳光响了好几倍。 尖锐的怒吼中,穆黎侧脸去看。 只见蔺易胜已进了屋,狠力握住陶诗宜打下耳光的手,双目喷火地瞪着她,“你撒什么疯?!” 陶诗宜紧握着拳,抿起唇与蔺易胜对视,怒瞪的丹凤眼渐渐蓄满了泪,却还是倔强地咬牙道:“这么些年来,你不与我联系,即便回来了也迟迟不肯履行两家婚约,不就是因为她吗?” 蔺易胜不语,只是紧握着她的手腕不肯松开,仿佛怕一松手陶诗宜会再给穆黎一记耳光。 陶诗宜冷笑,睨了穆黎一眼,“和她私会见报,生日又带她出席,连蒋老太太的寿宴都不放过一起露面的机会,你处心积虑不就是想告诉我,我们之间没戏了么?” “哼,你要真有能耐,就去跟蔺爷爷挑明说开,你要的是她,穆家私生女,穆黎。可你别忘了,她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那种有悖伦常的事情,你敢吗?” 蔺易胜浓眉紧蹙,双唇紧抿成一条直线,看得出他已隐忍到了极点。 两人对峙之间,门口已陆陆续续围满了人,工作室的人员以及来咨询的人。 几乎没有人不知道,站在这间屋子里争执的男女是蔺家继承人和陶家千金,容城内提起无人不称赞的男才女貌,珠联璧合。 可竟然在这里冲突起来了?还是因为别的女人,穆家私生女! 穆黎放下捂着被打脸颊的手,不愿插足其中,拿了包便要往外走,离开这乌烟瘴气的地方。 可她刚经过陶诗宜身旁,便被她抓住了胳膊。 “跑什么?敢做就要敢当,你想把胜从我身边抢回去,也要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陶诗宜侧着脸,扬着下颚,“还有一点,看来我该提醒提醒你,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大哥――” “陶诗宜!”蔺易胜怒吼,试图喝止她。 可陶诗宜不以为然,睨了蔺易胜一眼,又道:“也别忘了,如今她还是你大――”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下去,陶诗宜目瞪口呆,蔺易胜也怔住了。 穆黎挣脱了陶诗宜的手,毫不留情地打下这记耳光,淡漠地说道:“这耳光是还你的,清者自清,但不是能随意被你污蔑羞辱的!” 正文 第44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说罢,穆黎提着包径直走了出去,留下一脸呆滞的陶诗宜和眉眼苦痛的蔺易胜。 这耳光她不得不打,舒莞就站在门外目睹一切的发生,倘若陶诗宜把后面的话说出口,被挖出来的东西可就不只蔺太太的身份这么单一了。 工作室风波随着穆黎的离去逐渐解除,据陆琳后来的说辞,陶诗宜气急败坏,扬言要找侯奕把穆黎辞退,最后是被蔺易胜强行带走的,也算是不了了之。 可经那么一闹,工作室所有人都确定了她是穆家千金的身份,就连陆琳对她都有些疏远的意思。 面对几大家族的人,既想攀附,又在惧怕。 两天后,蔺家老爷子的寿辰终于到来,虽然凌姝再没有出现在梨花溪,但蔺瑾谦显然没有要带穆黎去的意思。 这日清晨,穆黎早起梳洗完毕,刻意换上了从彭瑜那拿来的裙子,打扮地端庄大方去找蔺瑾谦。 蔺瑾谦也已穿扮完好,正要出发,他看到她打扮端庄的出现,顿时停下了要上车离去的动作,似乎已经猜到她的来意。 “今天爷爷寿辰,我想和你一同出席。”穆黎站在他跟前,直言目的。 蔺瑾谦顿了顿,旋即点头,轻声道:“好,我现在临时有事要先去处理,寿宴在晚上,下午些的时候会有司机送你过去,我们直接在主宅碰面。” 穆黎惊讶不已,竟然会这么顺利? “小惜呢?不一起吗?” “小惜不会去,这种场合不适合她。”蔺瑾谦言简意赅地说完,便在罗赫的帮助下上了车,一举一动都自然流露着做轮椅人的不易。 一个双腿健全完好的人能模仿到如斯逼真的地步,看得出他确实费了不少心力。 可是蔺惜不能出席蔺老爷子的寿辰,只怕是蔺家不认可这个孩子吧?到底是收养的,入不了蔺家的眼,更别说心了。 目送蔺瑾谦的车子远去,穆黎折回别墅,等待下午到来。 期间秋明打电话来,兴致勃勃地问:“姐,今晚你是不是要去参加蔺家老爷子的寿宴?” 穆黎先是惊讶,接着想到蔺易胜那天提起过,约了秋明一同吃宵夜,便也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了。 她说道:“阿明,晚上我会和蔺瑾谦一同参加,这段时间事情比较杂,轻松一些的时候我会回去看你。” “所以你不是和蔺易胜一起吗?” “我和蔺瑾谦才是夫妻。” 秋明感到一阵心痛,“我知道了。”接着便挂了电话。 对他而言,恐怕这辈子最不愿意从穆黎口中听到的便是那句话――她和蔺瑾谦是夫妻。 如果他足够强大,母亲也不必要非得回穆家,死后即便想要入穆家祖籍,也不必要穆黎去做交易…… 在最最开始的时候,开始到没有蔺易胜的时候,只有他和穆黎,不,是秋黎。 所有人都跟他说,秋黎是他的姐姐,但他比谁都清楚,秋黎不是姐姐,而是他要保护一辈子爱惜一辈子的人! 直到蔺易胜出现,秋黎便常常和他结伴而行。 后来又来了个蔺瑾谦,又姓蔺,还是蔺易胜的大哥,干脆把他发誓要保护一辈子的人抢去做妻子了! 他好恨,前所未有的恨,恨自己无能,恨他们残忍,恨不得杀了自己,恨不得杀了所有姓蔺的,与他们同归于尽……可他到底是无能的,无法与那所谓的大家族抗衡,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想要保护的人再次陷入沼泽。 平静了片刻,秋明给蔺易胜打去电话。 “阿胜哥哥,我刚刚给姐姐打了电话,可姐姐说他要和蔺大少一起,那么我们约的晚上还继续吗?” 蔺易胜那端很是嘈杂,他的声音透着忙不可支,“继续,结束以后我会直接带阿黎出来,我们一起去吃宵夜。” “好,那我在约好的地点等你们。” “到时候见。” “嗯。” …… 下午四点时,蔺瑾谦安排的司机送穆黎前往主宅。 那是她从未去过的地方,象征着蔺家的根基和底蕴,也象征着容城繁华经济的开端。 刚上车,蔺易胜就打来了电话,他在彼端沉沉地说:“阿黎,我和阿明约好的,今晚爷爷寿宴散席后,一起吃宵夜,你别急着我,我们一起去。” 阐明来意,他就挂了电话,似乎是怕穆黎说出拒绝的话。 穆黎靠坐在椅子里,握着手机,心中满是彷徨惆怅。 纵然她从未考虑过与蔺易胜再续前缘,但现实并非毫无转机。可这一去,他们将再无可能,也希望这次能够彻底断了蔺易胜的念想。 “太太要听点音乐吗?”司机这时问。 穆黎摇了摇头,“不必了,我闭眼休息会儿。” “好,太太安心休息,到了我叫你。” “谢谢。” …… 昏昏沉沉的睡眠中,穆黎觉得头痛无比,那是一种快要溺水的窒息沉痛感,在快要彻底失去呼吸时,她猛然惊醒。 脑袋还有残留的闷痛,她定了定神,揉着太阳穴舒缓那种要命的感觉,渐渐的,她发现了异样。 四周是放眼看去不见屋舍人烟的荒野,深秋入冬的季节,天地几成灰白一色,连荒草都枯萎了。 车子停在其中,没有动,车门紧锁,仿佛回到被绑架的那一天! 穆黎猛地坐直了身体,惊恐地看着司机问道:“这是哪儿?” 司机道:“太太,我会陪您在这里待三个小时,之后再送您回去。您要是饿了渴了,车里有吃的喝的。” 穆黎这才看到副驾驶座上放着一堆食物! 怎么会这样? 是蔺瑾谦安排的?他答应得那么爽快,实际上是早有准备!他根本就没有打算带他去! 头瞬间像是被电流击过一样滋滋地疼起来,穆黎按住额头,开始暗暗地调整呼吸。 她不可能留在这里,不可能坐以待毙! 想办法,想办法离开――开车,她一定得开车找过去,先把司机骗下车,还得让他把钥匙留在车上,怎么骗? 不,先求救,给穆德忠发消息。 她悄悄地掏出手机,却发现手机在这荒野里没有任何信号。 司机从后视镜看到她的举动,礼貌地说:“太太就安静地待着吧,三个小时后,我一定把您安全送回梨花溪。” 穆黎闭眼靠进椅背,大大地呼出一口气。 只能靠骗了。 可是,该怎么骗呢? 黑暗中,她开始飞速地思考,回想,把自己沉浸在无尽的深渊里。 没想到到了生死存亡的这一刻,她竟然要通过回想最想忘记的那一幕来自救。 在那处深渊,她看到了被绑架的那一天。 她上了车,车子行驶中,不知不觉就失去了意识,陷入了昏沉的睡眠中,等她醒来时,车子在一片荒野上缓慢而颠簸地行驶。 她惊恐地打量四周,夜深不见一丝光亮,甚至看不清司机的脸。 “这是哪儿?”声线不住地颤抖。 司机不答,继续往前开。 “你要带我去哪儿?” “……” 她开始疯狂地扳动车门锁,却是徒劳无功,她奋起,插手转动方向盘,试图以此来阻挠。 哪知司机骤然踩下刹车,侧身扬手便落下重重一拳,打得她晕头转向。 昏沉的黑暗中,她扶着闷痛的脑袋,听到车门打开的声响,有人拽住她的手臂把她拖到车外,扯着胳膊在地上拖。 她嘶喊着,挣扎着,抓住枯萎的杂草试图阻止被拖动的前行,可手上遭受重重一踩,皮鞋底紧按着手背碾压的钻心疼痛刺得她立马松手。 她艰难地想要爬起来,不愿再感受身体与地面碰撞摩擦的痛,混乱的不够清晰的视线中,她一把抓住男人的裤腿,男人停下了脚步。 她借力爬了起来,浑浑噩噩地站稳了身体,可男人以为她要逃跑,顿时一拳打过来,击中她脑袋……轰鸣声在耳畔回荡,钝痛在脑海飘游,往全身钻…… “你最好给我老实点,否则有你苦头吃!” …… “太太?太太?太太您怎么了?”李哲眼看着穆黎从平和的闭目到渐渐发抖、满头大汗、脸色苍白,最终浑身战栗不止,终于无法淡定了。 “太太,您哪儿不舒服?太太!”他扒着座椅,倾身关切焦急地问。 穆黎艰难地抬起眼,眼神涣散,额头细密的汗开始成水往下流…… “太太?” …… “太太?太太?您快醒醒,太太,太太!”有人在喊她,在轻晃她的肩膀。 暗黑的阴冷中,她疲乏地睁开了眼,感觉到眼前有灯光在晃,刺得她立刻闭上了眼。 多久了,她有多久没有见到光了?从她被关进来以后,有多久了? “太太,是我,罗赫,我和大少来接你回梨花溪了。” 罗赫?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她又睁开了眼,抬起浮肿的手挡住一些摇晃的光线。 “太太,大少也来了,我们接你回家。” 回家么? 家在哪儿? 她想要挪动身体,却发现身体浮肿而笨重,她动不得半寸。 接着,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出现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感觉到他震怒的目光从她的头往下扫,停在了她隆起的腹部。 她听到他厌恶地问:“你怀了他的孩子?那个男人是谁?” …… 穆黎猛然惊醒,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呼吸。 “太太?” 她循声看过去,是一张有些陌生的面孔,摇晃灯光闯入视线的那一幕又浮现眼前…… 她几乎本能地去开车门,车门开不了,她就发了疯似地扳动着门锁。 “太太!太太!” 正文 第45章 山重水复疑无路 李哲惊恐而呆滞地看着穆黎疯了一般的举动,完全不知所措。 她是患有什么疾病吗?闭塞的空间会刺激她的病情?还是……他在梨花溪许多年了,刚进来的那年就听说蔺大少已经成婚,但妻子不久就不知所踪。 后来终于找到,却怀了身孕,私底下佣人很少提起,但都知道太太是在回娘家的路上被人绑架,囚禁在荒无人烟的地方。 是引发了她的痛苦回忆了吗? 李哲开始担忧,穆黎的情绪越来越激化,极不稳定,照此下去,会不会发生意外? 他掏出了手机,想要给罗特助电话求助,却反应过来这里没有信号。 焦灼之时,他毅然下了车,绕到后座把门打开。 门一开,穆黎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从车里逃了出来,脚步踉跄着跑到了离车子约三五米的地方蹲下,紧紧抱着自己大口呼吸。 呼吸着呼吸着,她开始作呕。 什么都吐不出来,脸色惨白,眼眶通红。 “太太。”李哲拿了水,跟到旁边递给她,却被她一把打落,“走开!都走开!” 李哲注视着打掉在地的水,小心翼翼地往后退,留出足够的空间给她。 穆黎紧紧地保住自己,惊慌混乱的时间缓慢移动,落在了那瓶清澈的水上……她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浑浊的视线一点一点地如水清晰起来。 耳边有凉风吹过,扑面而来的风吹散了混沌,她开始清醒。 她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拿起水瓶,费力去拧,拧不开,李哲见况,试探着接了过去,拧开又小心翼翼地递还给她。 穆黎接了过去,小口小口细细地喝起来。 最不愿意记起的回忆最是来势汹汹,势不可挡,这辈子最难堪的时刻便是被蔺瑾谦找到的那一刻。 他的愤怒,他的质问,他的鄙夷……他的种种种种都是对她的羞辱,对她躯体、灵魂的羞辱。 松开手,水瓶掉落,洒出的水溅湿了鞋面,穆黎起身,深呼吸着荒野的空气。 尽管如此,她还是得回去,回去面对。 她开始向车子走去。 “太太?”李哲不确定她的情况,紧跟在左右。 穆黎顿住,侧脸,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谢谢你带我到这里来,曾经,我就是在这样的地方陷入了地狱。” 李哲怔住,良久都无法回神,她的笑容很美,可他感受到的却是无穷无尽的凄凉,乃至绝望。 然而就在他出神的刹那,穆黎已快速上了车,锁住车门发动引擎,加速往后倒车。 车子发出的声响唤醒了李哲,他分离地追过去,试图以身体阻挡,可穆黎根本不担心是否会撞到他,固执地往后倒―― 李哲追不上车,闪躲避让倒在了地上,眼睁睁看着车子远去。 穆黎并不知道身处何处,她只能仔细地根据地上车轮的痕迹来判断行驶的方向。 虽然她已清醒过来,但恐惧并未彻底散去,不可控的回忆带来的余悸在身体里回荡,让她忍不住浑身发抖。 不知开了多久,终于见到了水泥路。 这时穆黎赶忙找出手机,终于看到不算强的信号,她打开地图,输入“青峦山”开启导航。 青峦山一带都是蔺家的产业,主宅就坐落在那儿。 晚宴会于七点准时开席,现在已经五点多,整个行驶时长约一个半小时,如果中途出现堵车或者什么意外,她就无法准时出现了。 蔺瑾谦,为什么要这么做?答应好的为什么不遵守?难道他真不在意秘密泄露出去吗? …… 青峦山蔺家主宅。 宾客已经陆陆续续到来了,豪车一排排整齐地驶入,停放在前院临时停车场,下来的个个都衣香丽影,喜笑颜开,相互寒暄。 能够把五大家族的重要人物齐聚一堂的,也就只有蔺家了。 可惜这一次,穆家被剔除在外。 这令人不禁遐想,莫非蔺家要与穆家断绝往来,因五年前穆家私生女被绑架一事? 再看凌家意气非凡,凌家千金人面桃花,出席的女眷也个个神采奕奕,男丁都器宇轩昂,是好事降临的兆头啊。 蔺瑾谦很早就到了,虽说他已从家权争斗中退出,但为人子孙,该尽的孝道不可少,他一大早就过来,亲自监督家佣布置会场。 他坐在宴会厅的东南角,静静地注视着一切。 罗赫从人群中走来,神色凝重,来到他身后,俯下身不知说了什么,就见蔺瑾谦脸色骤变,变得极为难看,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但很快,他又恢复了淡然,气定神闲地转起了佛珠,在对罗赫不知交代着什么。 会和阿黎有关吗? 蔺易胜站在宴会厅二楼俯视着楼下的人群,其中并没有穆黎的身影。 阿黎说,蔺瑾谦一定会带她出席,可如今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她还会来吗? 蔺易胜转身,沿着长廊走到尽头的房间,把门锁锁好,拿出电话不假思索给穆黎打了过去。 即便阿黎到来是以大少夫人的身份,他也要让她来。 如果这是他们必经之路,他不再逃避,帮她,尽他全力去帮她,好让她尽快达成与穆德忠之间的约定,唯有如此,他们才能尽快在一起。 …… 车子行驶到青峦山附近时,导航被电话打断,是蔺易胜打来的。 这一次,穆黎没有多想,看清来电就接通。 事关紧急,她必须向蔺易胜求助。 “阿胜!” “你在哪儿?” “我在青峦山附近,但我也不确定具体是哪儿,我跟着导航找来的。” “你看看周围有什么特别的标志吗?” 特别的标志……穆黎左右观看,瞧见右手边有一个山庄,距离太远,看不清招牌字体,她就如实地告诉了蔺易胜。 蔺易胜听闻,声音稳了一些,“你沿着通往山庄的路走,在快到达山庄门前时有一个三岔路口,你转左边这一个往山上的口。” “沿着这条路不要转弯,行驶十公里左右,又有一个三岔路口,这一次你向右前方的路口走,爬一段坡,后面都是下坡路,沿着下坡路一直走,我会在路边等你。” 稍有迟疑后,穆黎坚定地说:“好。” 按照蔺易胜的指示,穆黎一路小心却快速地向蔺家主宅驶去。 真是藏在深山老林的宅子,找起来异常费劲儿,好在她还是和蔺易胜碰面了。 他就等在路边,靠在车身上,远远就向她挥手。 穆黎把车停下,降下车窗,迫不及待地问:“接下来怎么走?” “你怎么会从后山来?” 穆黎摇摇头,“你先带我去。”一时半会儿说不清,不要耽误才最重要。 蔺易胜也不再多问,开了自己的车门,“把车停路边,上我的车。” 穆黎稍有犹豫后,快速把车子停靠在路边,钻进了蔺易胜的车。 “凌姝穿了爷爷最喜欢的绣服,想必是大哥为她挑选的吧?旁人是不知道爷爷的喜好的。”行驶中,蔺易胜敲边问道。 穆黎揉着眉心,只道:“阿胜,不管寿宴上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我请你都不要插手,就当我们从不认识。” 蔺易胜斜看了穆黎一眼,苦涩地弯起唇,“你放心,你要做的事情我不会阻拦。” 脚下奋力一踩,油门加大,车子快速向主宅驶去。 穆黎注视着道路的前方,眼中只有坚定,直到那座宅子映入眼底,她的眼神才有了波澜。 蔺易胜的车子畅通无阻地驶入,他没有驶进专门的车库,而是停在了人人都能看到的临时停车场。 虽然此时,主宅外的人已不多,他还是想让人看到,穆黎是他带来的。 下了车,穆黎随着蔺易胜向宴会厅走去,然而走到门口,穆黎却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蔺易胜问。 穆黎迟疑着抬起眼,平静地看向他,道:“阿胜,我好像把给爷爷准备的礼物落车上了。” “哪辆车?” 穆黎摇头,“应该是你的车,礼物我一直放包里,之前都没动过,在你车上我开包装了手机。” “我去看,你在这儿等我。”蔺易胜扭头就走,没有一丝犹豫。 穆黎注视着他快步离去的背影,鼻尖一涩,她别开脸,鼓起眼深深呼吸。 礼物就在她的包里,那是一串玉石珠串,蔺老爷子也喜欢吃斋念佛,这礼物还是穆德忠准备的。 之所以把蔺易胜支开,是她想独自去面对蔺瑾谦。 如果没猜错,今晚陶诗宜应该也来了,作为蔺氏继承人的未婚妻,又怎能容忍未婚夫和别的女人一同出现? 踏入宴会厅,厅内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穆黎拦下了路过的一位家佣,“我找蔺瑾谦。” 女佣上下打量着这陌生的女人,除了蔺老爷,没有谁敢直呼大少名讳,便问:“你是谁?找大少做什么?” 穆黎浅莞,“我是他太太。” 女佣瞪起了眼,“哪儿来的疯子?还想冒充大少夫人?!大少未婚,你快出去,否则我让保镖丢你出去!” 尖锐的语气,高傲的态度,俨然没有一个女佣该有的本分。 穆黎懒得与她计较,迈步向里走,却被她拦住,“我说了赶紧走,没听见吗?难道真要我叫来保镖给你难堪才罢休?” 穆黎不语,只睨着她,执意往里走。 这时,一个年轻男子出现,唤了那女佣一声,道:“珍艺,快去招呼客人。” 女佣点头退了一步,弱弱地说:“蔺管家,并非我偷懒,是这个女人冒充大少的太太,我在把她赶出去。” “你赶的是如假包换的大少夫人,你知道吗?”管家站在穆黎面前,冲她点头致意,却冷冷训斥女佣。 女佣大惊失色,抬头看了一眼穆黎,又匆匆低下头去。 管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大少夫人随我到这边来。” 穆黎微微点头,由管家领路,到了一间休息室。 管家转身就要走,穆黎唤止,“蔺管家不会是把我引到这来,让我一直在这里等到散席吧?” 管家笑,“大少夫人多虑了,让我来迎接您的不是大少,是老先生。” 蔺老爷子?穆黎愕住。 “老先生让您在这儿稍等片刻,一会儿大少就会来了。”解释完毕,管家离去。 穆黎开始惴惴不安,蔺老爷子知道她到来,这么做是何用意? 不一会儿,门锁转动,有人来了。 正文 第46章 为利合谋驱赶她 蔺瑾谦与轮椅为伴,身旁还跟着凌姝,想来两人在宾客面前也是如此成双成对,还真是讽刺。 穆黎直接忽略了凌姝,对蔺瑾谦说道:“抱歉,路上出了点意外,我来晚了。” 蔺瑾谦一贯不语,默然地转着佛珠。 倒是一旁的凌姝有些站不住了,她看了看蔺瑾谦,又看了看穆黎,瞧着两人如出一辙的淡漠,倒有些夫妻的感觉。 想了想,凌姝微微一笑,道:“既然穆小姐来了,那我就四处去逛逛。瑾谦,穆小姐陪你,可好?” 蔺瑾谦这才抬起眼,眸光柔和似水,注视着凌姝充满了怜惜与柔情,点点头,“为难你了。” “说什么呢?爷爷的寿辰最重要。你我既要成为夫妻,那就是一辈子的事儿,不急在这一时。”凌姝莞尔,留下了这番意味深长的话。 一番话,既把穆黎贬得一文不值,又彰显了她的度量。 非得大度如凌姝,才能做蔺太太吗? 休息室只有他们夫妻,貌合神离的两个人。 穆黎决定不再端着,撕下了淡然的面具,单刀直入地质问道:“你为什么那么做?” “再怎么做,结果是你一样找来了,不是吗?” 轻飘飘一句话满满的不以为意,穆黎咽下愤怒与不甘,又问:“你就这么不在意吗?还是你以为我会死守住那个秘密?” “我不认为你要达成和你父亲之间的交易、要弄清楚当年真相,就必须得出席今晚的寿宴。” “是吗?哼。我认为,在这样的场合,让所有人知道,蔺家大少其实――” “既然来了,就出去吧。”蔺瑾谦妥协,打断了她的话。 穆黎忍不住冷笑,俯下身望进他浓黑的眼眸,“你还是怕的。既然怕,为什么要做危险的事儿?” 蔺瑾谦直视着她的眼,目不转睛。 穆黎垂眸,隐忍着颤抖,多年来第一次主动覆上他的手背,握住了他正在转佛珠的手。 蔺瑾谦的手一抖,旋即僵硬。 目光近在咫尺地相撞。 穆黎的眼神柔和下来,透着真诚,“我们是夫妻,不是站在对立面的敌人,应该携手并进,不是吗?” 蔺瑾谦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的眼,感受到柔和目光中的丝丝蛊惑――她竟然把他当成心理咨询的对象,把咨询师的技巧用在他身上? 他陡然甩开她的手,将她推出一米远,操控着轮椅快速转过神,冷声道:“那就随我一同出去,扮演好妻子的角色。” 穆黎站稳了身子,注视着他冷酷的背影,悄无声息地握紧了双拳,压制住胸腔的那抹挫败和不甘。 …… 主宅后院,凌姝从灯火辉煌中走出来,把自己放置在静谧的昏暗里,努力地平息起伏的内心。 她是不愉悦的,换谁处在她的位置,怎么可能会愉悦? 但她是凌家千金,所展现的是整个凌家的风范,她必须大度,必须隐忍,凡事欲速则不达,她务必要压制住所有的不甘和急切。 更何况,蔺老爷子对她是一百个喜欢,蔺瑾谦对她也不错,这是最强大的后盾,不是吗? 她顺着青石板的小路往冷清里走去,心绪渐渐地平静了。 “凌姝!” 前方忽然传来一声呼唤,她循声看去,依稀看见后山入口处有一道身影在冲她招手。 陶诗宜? 凌姝顺路前行,走进了些,看清那人果然是陶诗宜,不禁问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陶诗宜笑笑,透着浓浓的讽刺,“你不也到这儿来了吗?”说罢,便提步往上走。 凌姝迟疑几秒,跟了上去。 听得陶诗宜边走边说:“穆黎来了,你和我就没有一席之地了。当然,并不是在五大家族中的地位,而是在蔺瑾谦和蔺易胜心中的地位。” 陶诗宜与蔺易胜的事情,凌姝多少是有所耳闻的,能够嫁给蔺家继承人想必是容城所有女性的梦想,也是几大家族女孩儿不成文的使命。 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么好的运气,比如说她自己,好在蔺瑾谦虽然靠轮椅度日,但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是世间少有的男子,轮椅无法掩盖他的光辉。 至于蔺易胜――是继承人没错,也会成为容城最有权势的男人,但没有爱情,怎么过? 女人,都是为爱而生的。 猜透了陶诗宜此番话背后的含义,凌姝哑然一笑,道:“我与瑾谦八字都还没有一撇,穆小姐还是他的夫人,我自然该退让的。” “你还真是心宽,倒也是,或许等你到了那步,你就无法忽略穆黎所带来的威胁了。” “那就到那一步再说吧。” 陶诗宜突然停下来,转过身正视凌姝,皱眉问:“可你想过没有?蔺瑾谦还是选择了带穆黎一起出席,这代表着什么?穆黎已经上位了,你却没有,你随时都可能被踢出局。” “我和你就不同,虽然我是胜的未婚妻,处在这个位子,我依然觉得岌岌可危。说白了,穆黎不可能和胜在一起,可胜忘不掉他,我记得成为他夫人,也没意义。” 是这样吗? 凌姝垂眸,思考着转过了身,面向此刻正热闹非凡的宴会厅,好不容易平静的心又浮躁了起来。 见凌姝似乎有些动摇了,陶诗宜继续煽风,“你我是一起长大的,彼此知根知底,我也知道你和我一样,不愿意像父辈母辈那样,纯粹为了利益而结合,我们也想要爱情。” “既然这样,穆黎就更不应该留下了。她继续留着的危害不言而喻,我无法得到胜全心全意的爱,你却连蔺家就入不了。” “大哥虽然与轮椅为伴,可也算得上完美男子,放眼五大家族,除去凌哥哥,少有人能与他媲美的。再不警惕,就彻底没戏了,小姝。” 凌姝不说话,微微低垂着头,独自掂量着陶诗宜的话。 她不得不承认的是,陶诗宜的话虽有几分煽风点火的意思,却也很有道理,再放任穆黎与蔺瑾谦接触下去,别说蔺瑾谦的心,就是“蔺太太”的名号她都得不到了。 “你有什么想法?”想通了后,凌姝直接问道。 陶诗宜暗喜,这么快能拉到盟友有些出乎意料,“想法倒是有,只是不成熟。” “是什么?” “这个……不好说。” “有什么不好说的?既然你我决定要共同对抗穆黎,守住各自的位置,还有什么好不好说?” 陶诗宜为难地摇头,“不是不好与你说,而是……唉,我直说吧。其实要让穆黎在容城待不下去也就只有一个办法。” 凌姝惊觉,“你是说?” 陶诗宜点头,“让她再也待不下去。” “不!”凌姝立马否决,态度变得有些义愤填膺,“这对于一个女人来讲,打击太大,更何况――” “更何况蔺家的面子不能不顾。”陶诗宜接过她的话,叹气道。 她怎么可能考虑不到这一层面?那日被蔺易胜强行从拜谷工作室带走,她回到家向家里哭诉,寻求安慰,然而家人都没有办法,只因穆黎还是蔺太太,动她不得。 蔺家的面子,无论如何都要顾及的。 正因如此,她才更加气愤。 “既然你也知道要顾及蔺家,那就别再提这个事情,要怎么做还得从长计议。”凌姝说罢,提着裙子准备下山。 “别急着走呀,我话还没说完呢。”陶诗宜唤道,向前走了几步靠近凌姝,“不是每一个人都要顾及蔺家的面子。” “什么意思?” “哼,换言之,如果是不相干或者说不重要的人把那个秘密泄露出去,可就与你我无关了。” 凌姝大惊,“你是想――” “没错,找一个人把消息散播出去,让全世界都知道,五年前容城蔺家大少夫人在婚后不久莫名失踪,找到时已有数月身孕。我想这个消息足以将穆黎驱赶出去!” 陶诗宜说着,微眯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恨的光,在暗夜中格外明亮。 不远处传OO@@的声响,像是有什么窜过树枝,凌姝警惕地看过去,光线微弱,看不清楚。 陶诗宜十分坦然,“别紧张,风吹过而已。这会儿所有人都在忙着给老爷子祝寿,不会到这儿来的。” 凌姝敛起视线,轻轻叹了口气,“这事儿回头再说吧,该去给蔺爷爷祝寿了。” 陶诗宜也不再多说,和凌姝一前一后顺着后山的石阶往下走。 她们没上到太高,不一会儿就到了山脚,正巧附近有个女佣,陶诗宜便将她唤了过来。 “里面到什么流程了?” 女佣埋头答,“蔺家子孙给老先生祝寿了。” 凌姝与陶诗宜对视一眼,这是最后的流程了,几大家族的人祝寿完毕,就该自家子孙祝寿,她们该回去了。 二人提着裙子,不约而同快步往宴会厅走去。 女佣站在原地目送她们远去,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她忙掏出手机,拨打刚刚因被发现而中止的电话。 电话接通,那头不耐烦的男声传来,“好了,珍艺,我在忙,一会儿再说啊。” 紧接着挂了电话,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她气得直想摔手机,又愤愤地装进衣兜,捂着狂跳的心脏大口喘气,怎么就偏偏让她给撞见了?在这种大家族里,知道的越少越好,等忙过这一阵,她得想办法辞职了。 …… 宴会厅内,正是道贺连连。 蔺家子孙一一上前给蔺老爷子祝寿,老爷子耄耋之年子孙满堂,满面春风,喜不自胜。 终于轮到蔺瑾谦祝寿,穆黎跟在他身后,主动为其推动轮椅上前。 只见老爷子原本还喜笑颜开,不曾合拢的嘴角倏然间就瘪下,唇角向下压,昭示着他极度不悦。 正文 第47章 今夜以夫妻身份共处 鼎沸的人声逐渐小了下来。 穆黎面不改色,只当什么都察觉不出,推着蔺瑾谦向老爷子走去。 “爷爷,瑾谦祝您松鹤长春,天伦永享。”蔺瑾谦彬彬有礼道,同时奉上为老爷子准备的寿礼――一串纯手工打造的紫檀佛珠。 看来穆德忠对老爷子的喜好必定是经过了多番打探的,准备的礼物和他的孙儿如出一辙。 见况,穆黎决定不献出穆德忠准备的礼物,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插曲,惹火烧身。 蔺老爷子接过佛珠,拿到灯光下细细地端详,片刻后,他点头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道:“这些宝贝还是谦才能找到,你有心了,老头子很喜欢。” “爷爷喜欢最好。”蔺瑾谦附和道。 蔺老爷子爱不释手,坐回椅子里,满目慈祥地看着蔺瑾谦问:“想到给老头子准备佛珠,是你的主意,还是凌家那丫头的主意?” 此言一出,穆黎如坠冰窟。 他这是什么用意? 瞬间,她就感觉到来自四周的别样目光,好奇,探究,及讥讽。 老爷子这一招棋下得好生巧妙,看似随口一问,却透露出蔺瑾谦与凌姝的不同寻常,更表现出了他对凌姝的偏爱。 即便她穆黎费尽心思跟随蔺瑾谦出现在几大家族面前又有何用?得不到认可,直接被忽视,空有蔺太太头衔,不过是个笑话。 原来老爷子让管家接她入内,是把好戏安排在了后面。 “这宝贝我很早就备下了,等着今日献给爷爷。”蔺瑾谦简单说明,却又看似把和凌姝的关系撇清。 老爷子不死心,点头笑道:“下午些的时候,我和姝丫头聊了聊,发现她对佛经也是很有心得,受你不小影响哟。” “就连晋天都说,现在给姝丫头准备三餐都要单独准备,她也只吃素不吃荤,喜欢清净,简直就和你一样了。” 说的随意,但每一句话都在把蔺瑾谦和凌姝紧密联系起来。 蔺瑾谦微微含笑,只轻轻点头,没有说话,却也透露出了他个人的意思。 周围的人见况,也都寻机附和、称赞,认定蔺凌两家结亲是铁板上订钉的事儿,而她穆黎的出现简直是自取其辱。 穆黎长睫低垂,努力维持着微笑,她得找个机会加入爷孙俩的对话,不显得突兀,还要亲近自然。 如果把穆德忠准备的礼物献上,老爷子会接受吗? “阿黎,你竟然也在?”还在衡量着,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洪亮的呼唤。 是蔺易胜。 穆黎侧身看过去,见他洋溢着兴奋大步流星地向他走来。 他要做什么? “你也在这儿,简直是太好了,我有许久不曾见到你,你近来还好吗?”蔺易胜连连追问,流露出再见的激动。 穆黎微微一笑,感动不已,却也只是轻轻道一声,“阿胜。” 阿胜……如斯亲切的称呼,在场的人一听就足以察觉出两人关系的不同寻常。 蔺易胜满眼期盼,情难自抑地把手搭在穆黎的胳膊上,如同多年不见的老友,若不是碍于场合,深情相拥也是必然。 “你如今这么好,我也没有牵挂了,想必大哥待你很好。”蔺易胜又道,转而看向蔺老爷子,“爷爷,我当初在小镇养病,便是阿黎照顾我的。” “对我而言,她就是我的恩人,如果没有她,我可能就没有机会再回容城,她的恩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却。” 言下之意,整个蔺家都得到穆黎的恩惠,才能有了新的继承人。 阿胜真的是用心良苦。 穆黎垂眸,竭力压制着鼻尖的酸涩,今日阿胜的恩情她才是没齿难忘。 蔺老爷子终于把注意力转移到穆黎身上,随之而来的,亦是在场众人的正视,得力于蔺易胜,她终于不再是空气。 只有蔺瑾谦,始终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老爷子注视着她,目光意味深长,许久淡然一笑,却极为牵强,“既然是胜的恩人,那也就是我蔺家的恩人。” 穆黎抬眼,平静地与老爷子对视,轻声道:“爷爷言重了,作为蔺家的媳妇,那些都是应该的。” “恩不可忘,蔺家向来是有恩必报的。”老爷子淡淡地说,瞥了一眼蔺瑾谦,见他不动声色地转着佛珠,置身事外的样子,也就放心了。 蔺易胜紧紧地观察着老爷子的每一个表情,见他刻意瞥向蔺瑾谦,便上前一步,对蔺瑾谦说道:“大哥,阿黎就麻烦你多照顾一些,弟弟无法偿还的恩情,只能拜托您了。” 蔺瑾谦终于抬眸,神色一贯漠然,点头道:“这是自然。” 蔺易胜笑颜逐开,又看向阿黎,冲她微笑,眼眉间都是重逢的喜悦。 “好了,胜,你给你爷爷准备了什么贺礼,还不快献上?”胜母夏楠在一旁看得牙痒,可老爷子都认下了,她也不能怎么样,这时才终于插上了话。 蔺易胜被母亲一唤,忙回了神,给老爷子献上贺礼祝寿。 宴会终于是回到了正轨。 穆黎推着蔺瑾谦到了一旁,等待蔺家继承人祝寿完毕,晚宴也就开始了。 老爷子的寿宴以自助的形式进行,宾客根据自己的喜好选餐,末尾的时候会有寿桃形状的蛋糕,让宾客与老爷子同享耄耋喜悦。 宾客们开始自己取食,陶诗宜和凌姝也前后进来,一进门就直向老爷子奔去,送上迟到的祝贺。 穆黎坐在蔺瑾谦旁边,悄然瞥了他一眼,见他并没有注意着凌姝的举动,便主动示好,“蔺先生,想吃点什么,我帮你去取。” 蔺瑾谦眸光一动,却是不语。 穆黎又稍微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心中有一千一万个不情愿也暂且搁置着吧,你我既然同时出席了,还是扮演好夫妻的角色,相互配合好。” 言语中的警示再赤-裸不过,蔺瑾谦抬眼看向她,眸子幽黑沉寂,仿佛藏着千言万语,又仿佛只字不存。 穆黎保持着微笑,一眨不眨地望进他双眼。 许久,蔺瑾谦终于松动,道:“一些素食就好,谢谢。” “乐意效劳。” 穆黎离开不久,侯奕端着杯红酒,晃悠晃悠地来到蔺瑾谦身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那一抹纤薄的背影,低笑道:“左右都有佳人相伴,大少这齐人之福真是令人羡慕。” 蔺瑾谦厌恶地瞅了他一眼,“多话。” 侯奕但笑不语,眸色深沉地盯着穆黎的身影。 这时,蔺瑾谦问:“你太太呢?” 轮到侯奕脸色一变,“她与这类场合格格不入,索性就不来了。诶,你说,研究心理学的女人是不是都对权势啊繁华啊不感兴趣?” “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相处多年,发现她的性子始终没变,一心扑在研究上,根本不觉得作为侯太太是一件很自豪的事情。” “那她为什么嫁给你?” “……”侯奕怔住了,注视着穆黎的眼神也渐渐涣散,片刻失神,他风流倜傥一笑,“自然是因为我魅力不可挡,我和你可不一样,我可没点名要她嫁我。” 蔺瑾谦喝茶的动作一滞,眸光瞬时黯淡,愣愣出神间,他似自言自语地说道:“早知今日,当初我也不会选她。” “这世上什么药都有,唯独两种没有,后悔药便是其一。”侯奕说完,仰头将杯中红酒一口饮尽,见穆黎端着菜返回,自动走开。 穆黎端来菜,放在桌上,夹起其中一些主动喂给蔺瑾谦。 蔺瑾谦下意识地避开。 “这个时候选择接受才是丈夫会做的。”穆黎低声提醒。 蔺瑾谦微抿唇角,选择了配合,只是咽下口中菜之后,他的眼底忽然浮现一抹语意不明的笑,看得穆黎一怔。 “你笑什么?” “你知道真正的夫妻是什么样的吗?” “什么样子?” 蔺瑾谦垂眸,摩挲着手上的佛珠,悠悠道:“爷爷大寿,蔺家所有子孙都会留在主宅陪伴,你既然来了,也不会例外。作为夫妻,你觉得今晚我们要怎么过?” 穆黎紧抿起唇,她已不再少不更事,留在主宅过夜的话,是要共处一室的节奏吗? 正是疑惑着,耳边传来一声低笑,穆黎愕然看去,竟见蔺瑾谦破天荒地笑了。 他仍是坐着,微低的头,微垂的睫,微扬的唇,动作轻巧细微,仿佛一瞬的幻觉。 “怕了?” 穆黎回神,“你我本来就是夫妻,共处一室再正常不过。” “那就好。”蔺瑾谦微挑眉,倾身,主动用餐。 穆黎却有些心绪不宁,抬眼的瞬间,瞧见蔺易胜正好注视着她,遥远的目光带着浓浓的担忧传来,令她一触就躲。 宴席到了后半部分,局面就划分明朗了。 几大家族的男丁都围绕在蔺老爷子的周围,看似是闲聊,实则是以最轻松的方式商讨商场风云,女眷们则聚在另一边,聊着五花八门的话题。 穆黎无法加入其中,索性坐在一旁等蔺瑾谦。 她本是异类,也不必过分在意旁人的眼光。 等候着,包中手机一震,她取出看,是秋明发来的简讯:姐,结束了你和阿胜哥一起来,我等你吃宵夜。 这个执着的弟弟啊……穆黎正打算回复,但见一抹阴影落下,遮挡了光。 陶诗宜穿着一袭公主粉的礼服,踩着钻石镶嵌的高跟鞋,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有时间吗?我们聊聊。” 花园后山。 青峦山到了夜里寒气逼人,穆黎没有披外衣,忍不住抱紧双臂,眼看着陶诗宜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她忍不住喊道:“陶小姐,有什么话在这儿说吧。” 陶诗宜停下了步伐,转过身,忿忿地看着她,眼神比深夜的寒冷还冷,这又让她再次想起刚刚在宴会厅的那个眼神―― “你如果不和我出去聊聊,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当众难看!顺便让凌姝看看,大哥坐视不管!” 正文 第48章 婚后首次深夜共处 早有听闻,陶诗宜是陶家人捧在手心里的宝,加之又与蔺家有婚约,便更加放肆骄横。 在老爷子的寿宴闹出什么小插曲,并非不可能。 相反,她穆黎就赌不起了。 “我要说的很简单,你给我离胜远远的。”陶诗宜站在昏暗的光线里,倔强的小脸满是骄纵。 穆黎不以为意地笑,“陶小姐,你和阿胜的情况我也听你说过了,问题的关键并不在我。” “怎么不在你?如果不是你,胜早就接受我了!”提起到拜谷咨询的事,陶诗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怎么就找上了她?! 穆黎忍着寒冷,克制着哆嗦,淡然说道:“我和阿胜认识的是早,但后来我们都走上了各自的人生轨迹,如今我是他大嫂,他和你有婚约,这些都是注定了的,你根本是在杞人忧天!” “我杞人忧天?哼!穆黎,我真高兴五年前你经历了那样的遭遇,否则全天下的好事不都给你了吗?” “你与蔺瑾谦结婚,却还有胜惦念不忘,蔺家最优秀两个男人都被你收入囊中,你凭什么?所以老天刻意安排那么一遭,毁掉你的一切,因为你得了不该得的!” 当年的事是禁忌,就这么堂而皇之毫无防备地被陶诗宜提起,并且当做话柄嘲笑,穆黎站在寒冷里,五脏六腑都不可遏制地战栗着。 仿佛有一股恐惧的力量在身体里叫嚣,又仿佛是愤怒的火焰在灼灼燃烧…… “穆黎,我警告你,如果你再抓着胜不放手,我保证,当年的丑闻一定会人尽皆知的。” “你!”穆黎扬手,瞪着近在咫尺的傲慢脸蛋,理智及时现身,制止了她。 陶诗宜扬唇一笑,“果然是乡下丫头,一言不合就想动手的野蛮是劲儿抹不掉的。你要是有胆就打下来,我就站在这,绝对不躲。” “让所有人看看,蔺家长房独子的太太是怎样一个蛮横粗鲁的野人!这一巴掌的后果可要想清楚哦。” 穆黎紧咬着下唇,避开了陶诗宜挑衅的眼神,竭力的隐忍使得她周身线条紧绷,良久,她握起了停在半空中的手,不甘却也只能罢手。 陶诗宜冷笑,态度愈发得意了,“跟我斗,也不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你要是还想安稳地坐着长房少夫人的位子,就乖乖听话,离胜远一点儿!” 咬牙丢下这番话,陶诗宜迈步离去,走的时候猝不及防一推,直接将穆黎推倒在地。 穆黎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紧紧地闭着眼,告诉自己除了忍,只有忍。 花园后山漆黑寂静,光线又昏暗,除了横穿树枝扫过的冷风,再没有别的动静。 穆黎一动不动坐了许久,久到她听闻宾客散去的声响,她才起身整理好衣裙往外走。 走出去没几步,恰好有个女佣经过,她忙喊住了她。 “宴会厅里都散了吗?” 女佣轻轻点头,“回大少夫人,这会儿都散了。” “大少呢?” “大少……应该是回屋休息了,散席送客这样的事情,他从来都不参与。” 穆黎兀自点头,又问:“他的房间在哪儿,你能带我去吗?” 女佣略有迟疑,还是点头,引着穆黎到了蔺瑾谦的卧室。 门是罗赫开的,放眼看去不见蔺瑾谦身影,听到里间传来水流声,想必蔺瑾谦是在洗漱。 罗赫到了晚安,接着就退下了。 穆黎这才有时间细细打量蔺瑾谦在主宅的卧室。 古香古色的屋子,清一色的木质家居,看似书房,又隔了屏风,倒更像是古时的卧室。 穿过屏风,果然看见一张宽大的床,恰如古时的摆放一样,靠墙,有床帘,床尾处是木雕的书柜,七零八落地摆放着一些书籍,正好就在床内的空间,伸手就能取到。 穆黎随便抽取了一本书,坐在床边翻阅,出乎意料的是,翻开第一页就看到了蔺瑾谦的字迹,写着书本购入的时间。 而后穆黎又抽取了几本,每一本上都写着同样的信息。 穆黎看得入迷,连水声何时戛然都没注意,直到门锁转动发出声响,她才回过了神,把书本放回原位。 蔺瑾谦穿着米白睡衣走出来,用毛巾擦拭着头发,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床被褥,放置在贵妃榻上,完全当她是空气。 他会分开睡?意识到这一点,穆黎大大地松了口气,局面比她想的要好。 “晚上你睡这儿,我的床不许外人躺。” 冷不防一句话丢来,穆黎怔住,既愤懑又无奈,终是选择了沉默,她起身,向里间走去。 “宴席尾声,你去哪儿了?” 穆黎顿住,没有转身,只道:“太闷,出去走走,散散心。” “花园很冷,能散那么久的心?” 穆黎一怔,他怎么会知道她去了花园?她转过身,却看到蔺瑾谦正一动不动凝视着屏风。 她这才发现,屏风是一幅水墨画。 泼墨山水间,似夕阳西沉,又似朝阳初升,只见简陋竹楼隐于一片青山迷雾之中,似有一人居住于此。 那模糊的身影立在竹楼窗前,似依靠,又似托腮眺望,不知是在欣赏清晨的美景,还是等待夜幕降临,良人归来。 这屏风竟是如此脱俗精益之作! “这画画得真好。里面的人是在等谁吧?”穆黎看得入了神,无意识地发问。 入神的蔺瑾谦被这问题惊扰,眸光瞬间如浓墨般暗沉,深深地锁住了画中身影。 “你还会品画?” 穆黎也回过了神,眨了眨眼,把画作中等归的人影抹去,看到对面玻璃窗上倒映出自己白净的面庞。 她不懂画作,比起蔺瑾谦来,在他面前点评简直是班门弄斧,是她冒失了。 蔺瑾谦是蔺家长房独子,是蔺家苦心栽培的继承人,自小便接受最传统的中国思想和西方先进教育,双重洗礼之下,他比任何人都成熟得早。 年纪小小,便有着一般人猜不透的心思,和堪比蔺家白手起家的祖先的果敢魄力。 可穆黎不同。 她自小跟着母亲在南方小镇生活,因是重组家庭,还有个调皮的弟弟,她很早便懂得生活不易,会勤劳地帮着母亲经营生计。 若不是与蔺易胜相识,她决然不会接触到这些高雅的东西。 蔺易胜因调养身体被送到小镇生活,母亲不常在,都是家佣陪着。可蔺易胜这样的富家少爷,自然是对乡下小镇好奇不已,便趁着家佣不注意,偷跑了出来。 哪知这一跑便和镇上的男孩儿起冲突入了局子,穆黎为他作证,因此相识,然后相爱,最后分开。 人生便是如此地戏剧化。 “你品画是蔺易胜教的吧?”蔺瑾谦见她不出声,又追问了一句。 这一问,令穆黎浑身一颤。 她第一次接触画作是和蔺易胜相识的几个月后。 那天蔺易胜带她回小别墅,说有好东西给她,结果门一推开,就听到悠扬的旋律从里屋飘出来。 那旋律很是古老,不似流行音乐,单纯的“好听”也形容不出其中的味道。 短暂的惊讶过后,穆黎就沉醉了。 “我妈来了。”蔺易胜低声说,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往屋里走。 蔺易胜的母亲是蔺家六房媳妇,姓夏,单名一个楠字,母家不是容城的,但也是富甲一方的千金小姐,无论是言谈举止,还是生活习性,都有着富人的影子。 穆黎跟着蔺瑾谦来到门口,就见一个身穿枚红色旗袍的女子半倚在卧榻里,棕色的披肩半挂在肩上,懒洋洋地听着老唱机传出的旋律。 在她的前方,摆了一个画架,上面那一幅雍容牡丹花开色泽艳丽,栩栩如生。 “妈,你来了?”蔺易胜笑问,打断了诗情画意。 夏楠回过神来,看到门口站着的儿子和陌生女孩儿,愣了两秒,遂一言不发地起身,披好披肩,关了唱机,又走到画卷前盖下画布,遮住了争奇斗艳的牡丹。 “我去换身衣服,你带朋友先坐。”夏楠说完,抱着胳膊上楼去了。 蔺易胜迫不及待地掀开画布,激动地跟穆黎介绍说:“我要带你看的就是这个,漂亮吧?” “这幅画是我爸画的,我们家族的人,不管男女,书画是必须会的,旨在修身养性。” 蔺易胜侃侃而谈,除了介绍画作还提及不少蔺家的东西。 接着,夏楠换好衣服下楼来,穆黎才反应过来,原来她刚才的打扮是为了听曲赏画,蔺易胜口中的蔺家竟有钱讲究到如斯地步! 只是那时,连生父是谁都不知道的她,根本想不到余生都会和姓蔺的扯上关系。 “你跟蔺易胜认识少说也有十年了吧?”蔺瑾谦见穆黎没说话,又问道。 穆黎从回忆中醒来,皱了皱眉,抹平回忆带来的不适,“十一年了。” “他小的时候身体不是很好,需要常年静养,你们便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吧?”蔺瑾谦慢条斯理,状似无意地闲聊着。 穆黎觉得他这几日对她的态度好转了一些,便也多说了几句,“我十五岁那年遇见了他,那时候他被老先生送到小镇上住了一段时间。” “这样说来,你们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了。”蔺瑾谦坐到床边,取了本书翻看,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分。 “就算是青梅竹马,那也是过去的事儿了。”穆黎提步,淡淡地说着走到屏风旁,“你怎么突然对我和蔺易胜之间的事情感兴趣?” 蔺瑾谦抬眸,洁净修长的手指摩挲着书页,静静地与她对视。 穆黎轻倚着屏风,目光明亮,长长的睫毛眨了眨,柔声说道:“你这样会让我以为――以为你对我感了兴趣。” 蔺瑾谦摩挲着书页的手顿了一顿,薄唇抿出一道浅淡的自嘲,他把书本放回去,轻声道:“换洗的衣物都为你准备好了,就在里面。” 正文 第49章 午夜后山的惊险 衣袋里的手机震动个无休无止,蔺易胜不得不从那间卧室门前移开脚步。 他来到走廊尽头,掏出手机看清来电号码,按住手机快速地从侧门出了别墅,来到后院里接听。 “什么事儿?” “胜总,德古的事情只怕没有那么好办,半路又杀出了一个科梁,据我所知,他们所提供的报价比德古低不止一个点。” “这是解决不了的问题吗?” “实在是有点摸不清楚背后的关系,科梁公司似乎和蔺家某个人有着不浅的交情,我们想一手遮天,怕是难了。” “会有什么交情?老爷子这边交给我,你们负责压住他的竞标书,如果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到,总监的位子也就别想了。” 蔺易胜挂了电话,紧握着手机,站在更深露重的院子里,一动不动,脑海中回荡的全是在卧室门外听到的话。 那不禁让他想起当初在小镇上,和穆黎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 那时没有蔺家,也没有穆家,他只是一个去小镇上养病的少年,她是南方水乡的姑娘,他们在一起只关心天黑天亮,因为天黑就要分别,天亮又能再见。 没有家族,没有利益,更没有争斗。 那时的蔺易胜以为,他和穆黎就会简简单单快快乐乐地度过一辈子,他们的相识拥有书本中描述的、属于初恋的甜蜜与美好。 他甚至想,一辈子留在小镇,不再回容城,不再回蔺家,不做什么六少爷,不听从母亲吩咐为家族争光。 只要和穆黎在一起,只要有她,一辈子平平淡淡地过完,足够了。 他做好了所有的准备,不惜与母亲闹翻,结果穆黎先走了。 夜深了,露水厚重,蔺易胜站在庭院的树下,月光透过树枝,斑驳的树影落在他身上,这凄凉的气氛轻而易举地将他拉回分别的那天。 他站在满池的荷花塘边等,等到天都黑了,依旧不见她的身影,身后突然响起“噗通”一声,他以为是她出现了,因为她总喜欢躲起来扔石子吓唬他。 可是那一次,却什么都没有,“噗通”又一声响,是池塘里的鱼跳动。 噗通、噗通―― “谁?”蔺易胜转身,接连响起的声音让他彻底意识到并不是回忆。 “六、六少……”一个女佣低着头,似乎是被吓到了,气息不稳地回应,“是,是我。” 蔺易胜这才看清,不过是个女佣,他抬头看向二楼,那间房已熄了灯,想来是阿黎已经入睡了。 “六少,已经很晚了,您快回去休息吧,院子里边儿凉。”女佣轻声提醒。 蔺易胜垂眸,把紧握在手中的手机放回衣袋里,提步回房。 他走了几步,又迟疑着停了下来,转身,看到那个女佣还站在原地没有动,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女佣愕住,神色慌张,她低下头去,月光洒落在额头上,照亮了发根处的一记疤痕。 “大家都睡了,你也早点儿回去休息吧。” “是,六少。” 女佣目送蔺易胜远去,站在原地没有动,等到他的影子彻底消失,忙跑到僻静的角落打电话,“我要辞职了――” …… 深夜寂静无声,夜里风平,悄无声息。 穆黎和衣坐在贵妃榻里,毫无睡意,而屏风后已传来蔺瑾谦平稳的呼吸声。 夜里太静了,因此才这般清晰。 她拿外套披上,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房间。 房门关上的刹那,蔺瑾谦睁开了眼,他就知道,这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穆黎看似如当年那样单纯无害,可她的心思早已不再如昨。 她是咬定了他,加之又知晓他双腿健好的秘密,更下决心要从他身上挖东西了。 夜深人静,主宅的人都睡了,穆黎步履轻巧,顺着侧门来到了后花园。 她实在睡不着,待在那屋子压抑得慌,不如出来透透气,好好想一想,经过这一晚接下来的路又要怎么走。 如果蔺瑾谦决意娶凌姝,她该何去何从? 母亲的遗愿,她的心愿,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达成? 凉风无声,后院里阴云密布,不见月光,眼看着接下来几日天气急转,就要入冬了。 穆黎站在后院里,看了一会儿夜色,这就打算回屋了。 不远处突然传来细碎的响声,她停下回程的步伐,循声看过去,是接连着后花园的小山。 声音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穆黎静了几秒,再没有听到动静,收起了好奇心,转身往回走。 没走几步,又有相同的声音传过来,许是因为她离后山更远了点儿,声音不似刚刚那样响。 穆黎顿了顿,这次没有回身,只刻意放慢了脚步,就听到那声音断断续续一直在响。 像极了什么东西在树枝间穿梭的声响。 鬼使神差的,穆黎猛然回身,步履坚定地往后山走,穿过了庭院,踏上进入后山的石阶。 只走了一小段路程,便嗅到空气中有一股浓烈的腥味,那气味太浓,呛得她忍不住捂鼻。 越往上走,气味就更强烈了。 穆黎实在承受不起,转身要往下走,然而这一转,石阶旁的树丛里,被她忽略的一幕猝不及防地映入她眼底。 那鲜艳的、仿佛冒着热气的红色―― 穆黎惊恐地睁大了眼,双腿不听使唤地往后退,被台阶绊倒跌坐在地。 后方又传来O@声。 “谁?”她猛然回头,颤抖着喝问。 …… 确认四周无人后,蔺瑾谦这才沿着楼道往下走。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他躺在床上越来越清醒,清醒地认识到穆黎已经出去了半小时都没有回来。 她的一举一动本是与他无关的,他很确信,即便穆黎有了心思,在这偌大的主宅她也折腾不了什么。 可不知怎么,时间越久,他就越莫名其妙地担忧,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在挠着他的心,令他坐立不安。 出了宅子,他小心翼翼地行走在黑暗中,刻意避开了每一处设置的,却始终不见穆黎的身影。 寒风袭来,吹过他俊朗的面颊,似乎也吹醒了他沉睡得神智,他驻足,望着漆黑的夜色,忽而自嘲地弯了弯唇。 他一定是鬼畜了,才会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出来找那个女人。 他决定放任她不管,她闯任何祸都与他无关。 “快点儿,快点儿,天一会儿就该亮了,赶紧分区打扫。” 后方的宅子处有声音传过来,夜色里蔺瑾谦回头,依稀瞧见几个女佣提着清扫工具往他这边走来。 “这已经是冬天了,天亮得晚,只要天亮前清扫完毕就行,急什么?” “我觉着是不是可以偷个懒,后山不用扫了?这几天扫得够干净了,一天不扫也没什么。” “你要是想被管家扣工资,那你就偷懒吧!” 她们你一句我一句地小声说着,快速地往花园里走来。 蔺瑾谦握起了拳,许久不再主宅居住,他竟然忘了这边的老规矩,想必这会儿宅子内外都是打扫卫生的佣人。 他要怎么回去? “O@……”后山突然传来声响,瞬间吸引了蔺瑾谦的注意力,他只迟疑了一秒,就迈着稳健敏捷的步伐往上走。 不知为何,他才听到那个声音,就十分确定是穆黎了。 …… 有人来了,这下该怎么办? 穆黎站在后山的亭子里,一直背对着那触目惊心的一幕,不让自己看到,她该呼喊吗? 对,该喊的,让其他人也看到! 她鼓起勇气转身,面对着山下,张口正要喊时,一道黑影突然朝她扑来,冰凉袭上她的嘴,她便被捂住再发不出声。 “是我。” 夜色里,听到一声低喊,那焦急的气息不知为何竟让她觉得似曾相识。 她抬头张圆了眼,看到一张近在咫尺的俊朗面容,寒夜气息冰凉,让他看起来也透着一股与之相似的清贵。 他捂着她的嘴,另一只手揽住她的双肩,他站得离她如此之近,近到似乎连心跳都合成了一拍。 寂静的暗夜里,有一双冰凉的手伸过来,触到了她的脸颊。 她被蒙住了眼睛,什么都看不到,只感觉到那人指尖的冰凉顺着她的脸庞流走,从鼻尖到嘴唇,从下颚到脖颈,渐渐的,那一抹冰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滚烫的温热。 这突如其来的靠近惊起了穆黎隐藏在心底深处的,不为人知的记忆,令人恐惧与羞耻的,不敢回想的记忆。 它们来势汹汹,无法阻挡。 “佣人们都起来了,这会儿要再回去没那么容易,你别胡闹,一定要听我的。”蔺瑾谦紧紧地揽着穆黎而不自知,压低声音叮嘱。 见她没有反应,他这才注意到她全身僵硬紧绷,借着乌浊的月色,他看到她脸色苍白,目光盈盈却呆滞,仿佛陷入了某种情绪之中。 “阿黎?”他轻唤出口,却没意识到这一声阿黎唤得何其亲切自然。 穆黎讷讷地清醒,从那混乱的记忆中回过神,清晰地看到站在她面前的人是蔺瑾谦。 她眨了眨眼,掸去眼底的余悸,可下一秒,目光又不自控地投向了亭子外、石阶旁、树丛里的那幕鲜红。 浓厚的恐惧又从眼底翻涌而出。 蔺瑾谦注视着她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高大的身子骤然一颤,周身线条瞬间紧绷,就连那一贯漠然冷清的眸子都深浓了许多。 他看着倒在树丛中的尸体,看着流淌得到处都是的鲜血,这才察觉到弥漫在空气中的那一分血腥味。 正文 第50章 死者竟然是她 蔺瑾谦皱起了眉,视线转移到了穆黎脸上,见她仍是一副被恐惧锁住的样子,心中生出了几分怜惜。 “院子里很干净,昨晚所有人都集中在宴会厅,没人来,干净得很呢!” “那后山是不是也很干净,不用打扫了?” “估计是吧……诶,琴姐走了吗?” “走了。” “那我们也走吧,你看这里这么干净,根本不用打扫的。” “这……我还是上去稍微检查检查。” 声音越发靠近了,蔺瑾谦揽着穆黎的身子,带着她藏身在亭子后方的树丛边,两人屏息凝神,警惕着花园里的一举一动。 蔺瑾谦的手始终紧扣着穆黎的肩,一刻都没有松开过。 她能够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和力度,始终冰凉的,不曾变过,但力度却在逐步加重。 他是在害怕吗?害怕家佣上来,发现他竟然能出现在后山上? 可是他为什么要隐藏?明明可以走,却要与轮椅为伴,这么多年都被困在轮椅上,承受着旁人的眼光和背后的议论,到底是为什么? 蔺瑾谦垂着眸,凝神静听,渐渐的,他察觉到有一道温热的目光凝在他的脸颊,侧脸看去,只见穆黎正眸光清亮地注视着他。 四目相对的瞬间,一个焦灼,一个清冷,这一次,清冷的不再是蔺瑾谦。 他敛起视线,避开了穆黎的注视,她的注视让他不自在,好像被她看透了一样。 这时,他才发现,他们几乎是紧密地相依相靠着蹲在一起,而他的手掌心无缝隙地贴在她的肩头。 他倏然松开,下面又传来了声响。 “别看了,都干净着呢!我们赶紧收工回去再休息会儿,天儿这么冷,我可受不了了。” 接着响起脚步远去的声音。 “诶……”一声叹息后,静寂数秒,另外的那个人也随之而去。 悬在喉咙的心总算能平稳地放下了。 蔺瑾谦缓缓地站了起来,走到亭子里,隔着一段距离,再度看向倒在树丛里的那个女佣。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儿? 蔺家大喜的日子,怎么会有人被害? 从血液流淌及空中气味来看,一定是今晚才发生的,谁这么胆大,竟敢在蔺家杀人?这事儿一旦闹大,后果不堪设想。 “应该是被刀子捅伤,失血过多而死。”穆黎从树丛边走出来,站在蔺瑾谦的身旁,低声说道。 蔺瑾谦微微侧脸,视线从尸体身上移开,“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穆黎一怔,垂眸,眸底色彩无声变化,“睡不着,四处走走。” “走到后山来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穆黎皱眉,“难道你闻不到这浓烈的血腥味吗?” 蔺瑾谦不再说话,抿起唇提步要向尸体走去。 穆黎急忙抓住了他的胳膊,“你干什么?你要是靠近她,会留下与你有关的线索!” “这不是拦着你不让你入场的女佣吗?”蔺瑾谦答非所问,却道出了惊人事实。 穆黎这才留意到,死者果然是阻拦她入场的女佣! 她怎么会死了? 冥冥之中,蔺瑾谦也觉察到了一些诡异……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死?为什么死的人是她?蔺家,怎么可能轻易有人死去? 电光火石之间,有千万种猜测在他的脑海中闪过。 蔺瑾谦一把抓住穆黎的手,不发一言带着他下山。 “要去哪儿?” 蔺瑾谦置若罔闻,这是一场灾难,针对着穆黎,或许还针对更多人,他必须先带她离开。 下到花园里,蔺瑾谦抬头看了看天空,乌云更加厚重,很好,眼看着一场大雨即将到来,好的很,冲刷掉可能的印记,让一切都没有关联。 “走这边。”蔺瑾谦又提起了步伐,带着穆黎往另外的方向走去。 主宅毕竟是他从小就生活的地方,虽说这些年搬到了梨花溪,这里的地形布置都深刻地烙印在脑海里,不曾忘记。 穆黎跟着蔺瑾谦,任由他牵引着,往安全的地方走去。 那一刻,她竟然无比的平静,没有一丝的迟疑与猜疑,相信蔺瑾谦会带她到到安全地带。 尚算顺利地避开了早起打扫卫生的家佣和设有的监控,蔺瑾谦终于是把穆黎带回了房间。 门一合上,他就松开了手,快速地踱步至窗前,观察着楼下的动静。 穆黎注视着他的背影,那高大又挺拔的身子,竟然紧绷成了一根弦,像是受到威胁的豹子,警惕地防备着。 他为何要紧张? 穆黎在贵妃榻里坐下,调整烦乱的内心,脑海里又浮现后山的那一幕,她不禁问道:“如果没有人去后山,什么时候才会被发现?” 蔺瑾谦闻声,眸光愈加深沉,忽然间一道闪电劈下来,漆黑的夜被划破,他喃喃道:“很快就会发现了。” “谁去后山了吗?”穆黎起身,来到窗边,努力地往下看,可这扇窗的角度根本看不到后山。 “要下雨了。” 穆黎抬眸看向蔺瑾谦,夜色依旧浓郁,他清冷的眉目笼罩在静谧的黑暗中,朦胧不清。 而后蔺瑾谦回到了屏风后,躺上床,轻飘飘的声音传来,“休息会儿吧,天亮了,黑夜会过去的。” 黑夜会过去吗? 穆黎望着楼下,偶有家佣走过,心中却是荒凉一片,不知所措。 她退回到贵妃榻,沉重而缓慢地呼出一口气,屏风后传来蔺瑾谦翻身的声响,她也躺下,盖上被子,强迫自己闭眼入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穆黎在昏昏沉沉中逐渐睡去。 睡梦里,她又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双眼被蒙住,四肢也被绑着,指尖的冰凉在她皮肤上游移,一双温热的唇瓣落下来,在她的额头印下一个滚烫的吻。 …… “啊!”漫漫长夜的清晨是在一记尖锐的叫喊中到来的。 穆黎猛然醒来,坐直了身体,瞧见蔺瑾谦已穿戴整齐,又和往常一样坐在轮椅里。 楼下尖叫不断,此起彼伏。 “快来人啊!快来人!” “死人了!死人了!” 发现了吗?穆黎掀开被子,来不及穿鞋,跑到窗前观察楼下状况,她这才发现,地面是湿漉漉的,就连窗户都还留有雨水的痕迹。 下雨了吗? 她竟然睡得这么沉,连下雨都没有发现? 院子里佣人们跑出跑进,有几个女佣吓坏了,被其他人架着才能勉强行走。 “他们发现了。”穆黎禁不住喃喃自语。 身后蔺瑾谦又是一贯冷清地说道:“这是迟早的事儿。既然醒来了,去洗漱一下,我等你一起回梨花溪。” “直接回去了吗?”穆黎侧身问。 “难道你还想留在这里?” 穆黎摇头,又点头,又摇头,她彻底混乱了,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她坐回贵妃榻里,失神地发着呆。 发现尸体的时候,她就想过招来所有人,还想过报警,可直觉告诉她,事情并不非表面那样简单……于是,她就忍住了。 接着后来蔺瑾谦出现,事情就更不受控了。 蔺瑾谦操控着轮椅来到她跟前,大手覆上她的肩,声线低沉却有力地说道:“快去洗漱,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通通忘掉。” 穆黎斜眸,凝着蔺瑾谦的手,他的手指白净修长,常年来养尊处优,肌肤看上去比女人的还要细嫩。 “快去吧,至少现在我们还是夫妻。”楼下混乱的声响中,她听到蔺瑾谦如此说。 穆黎到了里间洗漱,蔺瑾谦便操控着轮椅开了房门,探出身子,唤来了不远处的家佣询问。 “楼下发生什么了?” 那个家佣面色蜡黄,俨然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回大少,是后山上、后山上……” “后山怎么了?” “后山上发现了一个死人。”家佣艰难地说出。 蔺瑾谦疑惑地皱眉,“死人?” “是的,大少,是一个女佣……死在了后山上。” 正在这时,罗赫匆匆忙忙地过来了,他一早就起来,听闻后山动静,便先去打探清楚,没有急着来服侍大少。 “大少。”罗赫沉重地问候,随即谴退了那名家佣,推着蔺瑾谦的轮椅进屋,“后山出人命了,据说是个女佣昨夜死在了后山上。” “到底怎么回事?昨夜可是爷爷的寿辰,怎么能发生这样的事情?” “具体情况我没看到,不是很清楚,只是听说,天亮前一场大雨过后,就从后山上流淌下许多血水,家佣顺着去看,发现一个女佣死在后山上。” 蔺瑾谦听着罗赫汇报情况,面色无惊,大雨的及时降落他也不是不知道。 默了片刻,他问:“爷爷知道了吗?” 罗赫道:“后院闹得这么厉害,想必所有人都知道了。” 穆黎站在门背后,听着蔺瑾谦和罗赫的对话,心中不知滋味,到了这一刻,她才明白蔺瑾谦那句“要下雨了”究竟是何意思,难怪他有把握很快就会有人发现。 卧室里,蔺瑾谦主仆两人的对话还在继续。 听得罗赫询问道:“大少,这事儿只怕是不同寻常,昨儿正好是老先生的寿辰,怎么后山就出了人命?蔺家数百年来,世世代代居住在此,可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况。” “这事儿恐怕要惊扰警方了。”罗赫迟疑着说。 静了片刻,蔺瑾谦不悲不喜地说道:“这事儿不与梨花溪牵扯,适当关注即可,过后你跟管家说一声,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是。” “你出去吧,一会儿我和太太一起出来。” “好。” 接着就响起了关门声。 穆黎换洗完毕,胳膊上搭着一条薄毯出来,她来到蔺瑾谦身旁,主动为他盖在腿上。 “天冷了,注意保暖。” 蔺瑾谦一瞬不眨地凝着她,看她垂着眸,面色过分平静,应该是调整好了,便说道:“走吧,一同去用早餐。” 穆黎点点头,推着他的轮椅出了卧室。 正文 第51章 嫌疑人锁定穆家 餐厅里空无一人,仅有三两个家佣在收拾准备,见到他们到来,纷纷欠身问好。 蔺瑾谦问:“其他人呢?” 家佣道:“回大少,各方太太、少爷都在房间里呢。”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当然没有人愿意来触霉头。 “都没来用早餐吗?” “回大少,六少已经来简单地吃了一点,其他房的都送到房间里去了。” 蔺易胜来吃过了?想来也是,这样的时刻谁都可以躲在房间里不出来,但作为蔺家继承人,必须是第一个走出去的。 “那六少呢?” “六少在后院,等警方到来。” 通知警察了?穆黎心中一惊,她以为这样的事情一定不会惊动警方,毕竟又是一桩丑闻,按照蔺家的一贯做法,应该是一手遮天压制下来才对。 蔺瑾谦点点头,突然对穆黎说:“一会儿吃过早餐,你陪我去后院,问问六弟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 穆黎愣了几秒,点头应允。 早餐过后,蔺瑾谦当真叫着穆黎去往后院,穆黎起初没在意,因为脑子里全是昨晚在后山经历的画面,等推着蔺瑾谦走到后院,她才猛然回过神来。 这是个命案,倘若惊动警方的话,经手的必然是容城刑警,那么杜笙必定也会参与其中,前来案发现场查看,她若出现在此,岂不是引得杜笙怀疑? 意识到这一点,穆黎立刻按住了轮椅。 “怎么了?”蔺瑾谦皱眉,隐忍着不悦地问。 穆黎抿了抿唇,俯下身对他说:“一会儿警察就来了,我不能继续留在这儿。” 蔺瑾谦微有怔愕,旋即想起她在拜谷工作跟警方打的交道不会少,立刻明白了她在担忧什么。 “只是过去和胜打个招呼,不会逗留很久。”蔺瑾谦难得解释,而后自己操控着轮椅向蔺易胜而去。 穆黎看着那两个男人的背影,四周还有家佣来往,只好向前走了两步,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胜,现在是什么情况?”蔺瑾谦来到蔺易胜旁边,直言问道。 蔺易胜亦是忧愁满面,注视着因人命而显得更加荒凉甚至是阴冷的后山,轻轻摇头道:“爷爷一早就交代了,蔺家任何人都不准上后山,具体是什么情况只能等警察来了才知晓。” 蔺瑾谦听闻,只道:“难道蔺家就没有掌握主动权吗?” “四周查看了,但是什么都没有。”提起这个,蔺易胜的眉头就皱得更用力了,蔺瑾谦的意思他当然明白,他也在第一时间查看四周,并且还调了监控,偏偏―― “大哥,这个事情很不简单。”他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到的分贝说。 “怎么不简单?” “监控在昨天夜里全坏了。” 蔺瑾谦震惊不语,他惊讶的并非监控在昨夜损坏这么表面的事情,而是昨夜他也曾起来行走,怎么没有发现异样? “所以说这件事情不简单。”蔺易胜叹了口气,再度看向阴冷的后山,“监控偏偏在这个时候坏了,连我都觉得奇怪,更不要说警方了。” “况且,昨晚是爷爷大寿,蔺家来了上百的宾客,偏偏就在这样特殊的时间发生了如此不吉利的事情,怎么想都觉得蹊跷。” 蔺瑾谦垂眸,沉下一口气,“抛开特殊的时间不说,单单是在蔺家发生命案就是一件很蹊跷的事情。” “可如果只是在平时,这个事情大可以不惊动警方,正是因为时间特殊,爷爷才要我找来警方参与,毕竟昨晚容城内除了穆家,几大家族都到了。” 蔺易胜似乎话中有话,提及“穆家”的时候,他刻意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穆黎。 蔺瑾谦下意识地握了握缠在手上的佛珠,转了话锋,“小惜今早回梨花溪,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我就先回去了。” “大哥慢走,我就不送了。” “不必,倘若有需要,直接联系罗赫,我会交代他配合。” “多谢大哥。” 蔺易胜微微点头道了谢,继续站在原地眺望后山,等待警方到来,并没有送蔺瑾谦哪怕一步,就连回头看穆黎的动作都没有。 蔺瑾谦操控着轮椅来到穆黎跟前,递了一个眼神给她,穆黎便主动推着他往停车场去了。 从半夜到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像是蒙在一团团迷雾之中,而这团迷雾在逼着他们不得不扮演好兄弟手足、伉俪情深。 别的不说,单是蔺老爷子的意思就已经将矛头指向了穆家。 蔺易胜透露出来的信息已然明显,先不说是否真与穆家有关,老爷子既是认定了,只怕会想方设法让穆家入套。毕竟,对于蔺家来说,真凶是谁无关紧要,借此除去眼中钉才要紧。 穆家一旦牵涉,那么穆黎…… 蔺瑾谦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穆黎,再回梨花溪,她少言寡语了许多,学会了在心里打算盘。 车子在回梨花溪的路上平稳地行驶着。 穆黎是唯一参加了寿辰的穆家人,嫌疑一旦引向穆家,首当其冲的便是她。 穆黎,这个可怜的女人,这辈子都难逃被牺牲弃子的命运吗?蔺瑾谦沉思着闭上了眼。 …… 主宅后山被一条条警戒线围住,不许无关人员靠近。 杜笙穿过亭子,返回到尸体附近。 法医正在现场对尸体进行检查。 杜笙看了看他们,又环顾四周,据蔺家人说这座后山鲜少有人来,除了蔺家老爷子偶尔到亭子来练太极,他四处查看了,并没有发现可疑线索。 清晨那场大雨下得真不是时候。 杜笙有些烦躁地折断了一根树枝,把玩在指间折成小段小段。 这时,法医起身了。 “死因确定了?”杜笙忙问。 法医摘下口罩和手套,点头,“初步确定是他杀……” 死因很简单,失血过多而死,想想也是,没有那么多血又怎么能被雨水冲到后院……杜笙觉得更烦躁了,越是简单,反而越难攻破。 更何况,在案发现场没有任何线索! “把尸体抬走,先下山。”杜笙下了命令,就往下走了。 …… 警察从山上下来,抬着被装起来的尸体。 蔺易胜提着紧握的拳头走上前,跟据说是空降到容城刑警队做队长的杜笙了解具体情况。 “杜队长,有什么发现吗?” 杜笙仰首再次看向散发着阵阵森冷气息的后山,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摘下手套,略显愁眉苦脸地说:“凶杀,但是搜遍了整座后山,不见凶器。可否方便警方调取监控一看?” 蔺易胜点头,“当然,只要能弄清楚事情真相,蔺家一定竭力配合。” 说罢,蔺易胜招来管家蔺远,吩咐其调取后山录像给警方。 杜笙想了想,喊住了要去调监控的家佣,对蔺易胜说道:“不止是后山的,要这座宅子所有的监控录像。” 蔺易胜未开口,管家已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蔺家的监控遍布里里外外,不是谁都能调取的,尤其是屋子内部的监控,除了监督家佣们是否恪尽职守,还记录了许多蔺家人的生活起居。 这要是都调取了,不就等同于蔺家这百年世家的隐蔽生活都被泄露了? 杜笙仿佛看出了管家的顾虑,说道:“放心吧,我们只对与案子有关的资料感兴趣。警方答应你们,不会公开查案,但这是一个相互配合的过程,否则――” “蔺远,去把所有监控都调给警方。”蔺易胜打断了杜笙,吩咐道。 蔺远点点头,快速回宅子去取监控。 杜笙一手拿着摘下来的手套,一手叉着腰,皱眉环视容城内人人提及便敬仰的蔺家主宅,其实是打心底的厌恶。 都什么年代了,竟然还有如此腐朽的门第之别!在杜笙看来,这根本就是故弄玄虚。 最让他不爽的一点是,他正要出任务的时候,厅长给了他一个私人电话,交代他与蔺家牵涉到的案件一律秘密调查,尽量地按照蔺家的规矩去办。 他就不开心了,命案发生在蔺家,难道不是他蔺家求着警方破案、配合警方吗?这特么全本末倒置了! 杜笙侧身,正面蔺易胜,扬唇笑道:“蔺先生,死者是昨夜值班的女佣,根据警方的了解,她在蔺家也工作了很多年了,不知道您对她有没有什么印象?” 蔺易胜从容答道:“蔺家女佣这么多,都由管家来管理,要说印象,我还真没有。” 杜笙也笑了笑,不再问什么,沿着喷泉池子四处走动查看。 蔺易胜注视着杜笙的步履片刻,瞧他似乎也发现不了什么,便转身向正在接受警方问话的女佣走去。 那个女佣,是发现尸体的人。 “你再仔细想一想,你发现尸体的时候,周围有没有什么异样?” “没有了,警察先生,就算是有,我也没那个心留意,人都快被吓死了。”那个女佣的眼中还留有余悸。 “你和死者熟吗?” 女佣摇头,“我们不是同一班,不是很熟。” “她是昨天晚上值夜班吗?” “是的。” “那你们几点交班?” “严格说起来应该是早上六点,但是我们排到早班的家佣四点就会起来,先把屋子里外的清洁工作做了。” “你们交班的时候没有发现她不在吗?” 女佣仍是摇头,“交班是有规定的,我们都经过了培训,按照规定来做事就行,不需要特意找到人。” “你知道昨晚都有谁去过后院吗?” 正文 第52章 为她掏心挖肺 警方又连续问了许多关于蔺家家佣作息的问题,女佣都一一照实回答,大概过了了两三分钟,警方结束了提问,便示意女佣可以走了。 恰在这时,跟着管家蔺远去调取监控的警察回来了,一脸凝重地向杜笙走去。 蔺远跟在他身后,快步地走到蔺易胜身旁,压低声音说道:“六少,警方已知监控坏了。” “刚刚发现的?”蔺易胜亦是低声确认。 蔺远点头,他都照着六少的叮嘱安排,关于监控要在警察面前演戏,表现出提前不知能减少嫌疑。 蔺易胜刻意走到距离最近的一个摄像头下,责备道:“怎么可能全都坏了?寿宴开始前,不都一再确认过的吗?” 蔺远低下头,“寿宴前检查过,都没问题,保全说,即便是寿宴当晚,监控都是好的。只是不知道怎么了,现在里里外外全部28个摄像头,没有一个好的。” 蔺易胜默然地打量着监控,蔺远说的这些在发现监控被损坏的时候就知道的,但这不代表就有迹可循。 监控在寿宴当时都是好的,如今却全坏了,不难发现,是有人在散席宾客离去,蔺家人都入睡之后毁了监控。 蔺家这么大,能够如此准确地找到监控室,摸准蔺家人作息、避开值班人员,毁掉了所以监控……这一定就是内鬼了。 只有内鬼,才能算得这般精准。 可老爷子的意思,是要把锅甩给穆家,甩给唯一出席的穆家人――穆黎,若是那样,他更不能轻举妄动,先顺着老爷子,在案件调查中伺机而动。 正沉思着,得知监控坏了的杜笙来到蔺易胜旁边,严肃地说道:“蔺先生,监控坏了,但是我们警方想把坏了的录像带也带走,看看能不能修复。” 这是说明的语气,而不是请求或者提议。 蔺易胜当然听了出来,他淡淡地看向蔺远,递了个眼神过去。 蔺远自小就在蔺家长大,深谙其中门路,区区一个眼神他怎么会不懂,于是坦然地对杜笙说道:“请跟我来。” 那监控损坏的程度,只怕是无望修复了。 杜笙示意身旁的警察跟上蔺远的脚步,便去跟询问情况的警察了解进展。 “找人盯着蔺家这位继承人,有任何动静立刻向我汇报。”杜笙低声吩咐道。 …… 梨花溪。 下车后,穆黎就径直奔回了房间,坐在床沿专注地回想着昨晚的经过。 其实在蔺瑾谦出现之前,她确实听到了树丛里的动静,不是站在院子里听到的,而是到了后山,看到了尸体之后。 然而她什么都没有发现。 O@声带给她的不仅仅是惊惧,短暂的恐怖过后,剩下的就是勇气了。她想,在那样特殊的时刻,倘若凶手留在现场,那么最该害怕的人不应该是她。 她鼓起勇气循着O@声,轻缓着步伐走过去,什么都没看到,还被树枝缠住了头发,扯得头发发麻发痛…… “叩叩叩”敲门声响起,穆黎神魄具惊,本能地警惕问道:“谁?” 仿佛还置身在昨夜的孤寂暗黑之中。 罗赫的声音沉稳地传来,“太太,大少请您到书房一趟。” “知道了,这就来。”她起身整理好衣服,站在镜子面前调整好神态,这才开门而去。 书房里,蔺瑾谦这一次没再坐在轮椅里,他站在落地窗前,面朝梨花溪入冬的后山,听到她进屋的声响,微微侧了侧脸。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尽管他看不到,穆黎还是点头应允,“你问。” “一、为什么会想去后山?” “因为睡不着。” “只是因为这个?” “只是因为这个。” 蔺瑾谦似暗暗咽下一口气,周身本还略显放松的线条紧绷起来,他很不满意她的回复? “你不相信?” “你最好跟我说实话。” 两人几乎同一时间的发言凝固了空气,留下的是无奈、失落和失望。 穆黎沉重地呼吸,夫妻六年,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信任。 “你或许以为我半夜起来,是想在主宅找什么对你不利的证据?可你觉得,我已经知道的秘密不比任何证据强吗?” 蔺瑾谦转过脸,冬日的光线比不得夏季明亮,带着昏暗地射过玻璃,面部轮廓照得并不清晰,他眼底迟疑的光因此黯然。 穆黎注视着他的侧脸,呼出一口气,平静地说道:“我没有那么多心思,也不想有。即便有了,也只求自保,不想害任何人。” 一个经历过迫害毁灭的人,深知被害的痛,又怎么会让自己再次经历迫害与被害? 说过这番话,她就垂下了眼,忽觉浑身无力。 蔺瑾谦一瞬不眨地凝视着穆黎,看到了她的无奈、挣扎和放弃,他可以放任内心去相信她吗? 换作五年前,答案是毋庸置疑,可如今…… “第二个问题,你在后山有没有发现什么?” 穆黎一怔,愕然地抬起头,第一个问题就这样过了? “回答我第二个问题。”蔺瑾谦有些不耐烦。 穆黎垂下眼,顿了两秒道:“进到后山前和发现尸体后,我确实听到了声响,但是我什么也没有看到。” “你顺着声响去找了?” “嗯。”穆黎点头。 “什么都没有看到?” 依旧是摇头,“没有。” “好。”蔺瑾谦爽快接受这个答案,继续提问,“最后一个问题,你觉得凶手会是谁?” 这次穆黎彻底怔住,问题来的猝不及防,为什么会问她? 蔺瑾谦提步,缓慢稳健地走到书桌后坐下,半沉思着又问:“你没有任何想法?” “什么想法?” “真没有?” 穆黎直觉着摇头。 蔺瑾谦忽而扬唇一笑,“我以为你学了这么些年,又跟着谷文琛跑了个案子,多少能有些见地。” 言下之意是嘲笑她了?穆黎抿了抿唇,只道:“我唯一能够判定的是他杀,除此之外,我不能做任何推测。” “倒是警惕,挺好。” 话到这就有些冷场的预兆了,穆黎站在宽敞的书房中间,前面是宛如王者而坐的蔺瑾谦,她有些不知所措。 “你找我来就为了问这些问题吗?” 蔺瑾谦微点头,“我以为你会和我说实话。” “我说的是实话,确实是因为睡不着才想出去走走――” 蔺瑾谦抬手,示意她不必再说,“不急,我想你一定会来找我,跟我说实话的。” 穆黎蹙眉,“你什么意思?” “继续留在拜谷吧,我想这一次你或许有机会深入到这个案件的调查中。”蔺瑾谦转移了话题,转动了椅子再度背对着穆黎,而他声音已透出几分疲倦。 “现任刑警队队长杜笙是舒莞的师兄,受害者又是女性,他应该会去找舒莞。”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穆黎疑惑不解,不禁向前走了两步,还想再问究竟,就见背对着她的蔺瑾谦再次扬起了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穆黎不甘,“我不明白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等你想要跟我说实话的时候,你自然就会明白。” 穆黎垂眸思忖片刻,终于还是带着疑问离开了,蔺瑾谦发现了什么吗?为什么咬定她说的不是实话?而且,他对拜谷工作室的情况似乎了如指掌,这个男人,究竟有多危险? 关门声响起,蔺瑾谦睁开了眼,一双幽深浓黑的眸子显得格外明亮,恍如暗夜的璀璨星辰,能看透任何伪装的面具。 他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某一处,像是在看着什么,又像是纯粹在发呆,但脑海中有太多画面闪现,眸底的光忽暗忽亮,仿佛发现了什么又什么也没发现。 良久,他从书桌的最下面一个抽屉里拿出一个锦盒,打开,里面放置着一对戒指。 那是他与穆黎的婚戒。 摩挲着这对戒指,他似自言自语地喃喃,“又来了,又要开始了,究竟该让你走还是留下?” 正在这时,叩门声响起,蔺瑾谦及时回神,把戒指放回了原位,端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 “什么事儿?” “大少,主宅那边刚来电话。”是罗赫的声音。 蔺瑾谦放松了许多,“进来说。” 罗赫进屋,道:“大少,那边有消息了,警方到了现场查看,并没有获得有利的线索,并且,录像确实全坏了。” “什么线索都没有?” “是。” 看来警方办案也不利索,还是当真被大雨冲刷得一干二净了?蔺瑾谦低眉沉思。 “大少,您的意思?”罗赫小心询问。 蔺瑾谦道:“找人盯着穆黎,一举一动随时跟我汇报。” “那,凌小姐那边?” “暂时不见,就说蔺家最近是多事之秋,她还是不要被牵扯进来最好。” “明白了。另外,主宅那边确实来电,不过是六少私人打来的。”罗赫迟疑着说,“他说,下午些的时候想过来一趟,有要紧事儿要商量。” 蔺瑾谦微微蹙眉,旋即爽快答应,“我在书房等他。” 能令蔺易胜专程过来与他商量的,只有穆黎了,看来老爷子是铁了心把锅往穆家扔了,可他要怎么扔?只有知道了他的手法才能阻止,这应该是蔺易胜最关心的。 他对穆黎倒是掏心挖肺,不惜与家族作对。 正文 第53章 谈判不欢而散 时至下午,蔺易胜如约而至,彼时穆黎还在房间内,一整天她哪儿都没去,就把自己关在房间思索问题。 蔺易胜进屋时,问了一句穆黎,得知她在,却也没有再说什么,让罗赫径直引他去见蔺瑾谦。 进得书房,就见蔺瑾谦坐在轮椅里,颇具闲情逸致地泡着茶,似乎主宅发生了什么与他已无关联。 “大少,六少来了。”罗赫低声提醒了一下。 蔺瑾谦点点头,眼神示意罗赫退下,同时斟了一杯茶递给蔺易胜,“喝茶。” “谢谢。”蔺易胜接了过去,在茶桌对面坐下,却是放置着没有喝。 他这次来不为喝茶,也不似上次那样宣布他对穆黎势在必得的决心,而是为了在老爷子的决议下,保住穆黎。 事实上,他在来的途中想了很多,如果穆家因此被毁,他反而觉得是件好事,那样的话,穆黎便不会再受制于穆德忠,不必要再留在梨花溪。 书房内只剩下兄弟两人,蔺易胜先表明来意。 “大哥,这次后山的命案真相是什么对蔺家而言不重要,爷爷已经决定让穆家来背这口锅,阿黎是穆家人,同时还是你的妻子,她如果也被牵涉其中,对你也会有不好的影响。” “这是人命,爷爷虽然有他的想法,但不代表他一定能做到。”蔺瑾谦品着茶,淡淡地说,“你在意穆黎,想要护住她,这无可厚非,但不要操之过急。” “大哥你也是蔺家人,难道不了解爷爷?他决定要做的事情,那就是一定会做到的。” “换做是商场上,或许是一定做到。可这是命案,警察破案讲究的是真凭实据,没有证据,想怎么样都没用。” “或许你还不知道,爷爷已经打过招呼,这次的案件会遵照蔺家的意思来办。” “哦。”蔺瑾谦饶有兴趣地放下紫砂茶杯,闭上眼转起了佛珠,蔺家的地位与实力他怎么会不知?可如斯动用,着实是前所未有。 蔺易胜见他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淡然模样,想起在寿宴当场,他任凭穆黎承受难堪而不出手,一颗心悬到了喉咙。 倘若真对穆家下手,要护穆黎,最适宜的人还是蔺瑾谦。 “不管怎么说,你与阿黎是夫妻一场,即便她的遭遇给蔺家蒙羞,但她承受的不必蔺家少。再者,作为你的妻子,她也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你就不愿帮她吗?” “你帮不了,我又怎么能帮?” “至少你还是她的丈夫。” “你曾受恩于她。” “丈夫要想保护妻子,名正言顺。” “受恩他人,报其恩德,也是名正言顺。” …… 蔺易胜凝住,瞬间竟无言以对,这是头一次,他与这位大哥开启了唇枪舌战,也算是亲身领教了商场上多年的传言。 他谦谦有礼之下的疾言厉色,是任何人都挡不住的。 “你不肯帮她,莫非是对她有恨?”默了几秒,蔺易胜话锋一转,问得他怔愕不语,“难道你真恨她?恨她当年的境遇让蔺家受辱,让你受辱?” 蔺瑾谦垂眸不语,极其缓慢地转着佛珠。 “真是这样吗?”蔺易胜大吃一惊,失望而愤怒地起身,“难道你不清楚她为何会有那样的遭遇?她的人生因此被毁,你却记恨着她?那她要记恨谁?” “她难道不该记恨你吗?”蔺瑾谦脱口而出,下颚微扬,倨傲而清贵。 蔺易胜愣住了,怔怔地站着,又被问得欲言又止。 蔺瑾谦缓缓呼出一气,垂下眼,薄唇一张一合默默地念起了佛经以求静心。 “是该恨我。”蔺易胜吞下哽咽,走向了落地窗,微暗光线的照射下,他的身影满是落寞,“如果当时我没有答应母亲出国,就不会有后来这一切了。可事情已经发生,说什么都没用,我现在只想保护好她,不让她再受任何伤害。” “既然你想保护好她,又何必来找我?” “你是她的丈夫!”提起这个不愿接受又不得不接受的事实,蔺易胜的心更痛了。 “丈夫不代表一定要保护她,更何况,你应该知道,我即将迎娶凌姝。这不也是你希望的吗?” “迎娶也不是这一时半会儿的事儿,不是吗?再者,现在蔺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和凌姝的事情,恐怕得搁置一段时间了。” “纵然如此,我娶凌姝也是既定的事实。” “你……”蔺易胜气急,强忍着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最后一次问道,“你当真不肯保她?” 蔺瑾谦缓缓抬起眼来,眸中光芒坚定坚决,“当初她的人生轨迹因你改变,昨晚的寿宴她本可以不出现,是你把她接了进来,说起来也是因你才牵涉其中,你既然想保护她,就不该假手于人。” 蔺易胜紧抿起了唇,垂在两侧的双手紧握成拳,他为穆黎感到彻骨的绝望,有一个急功近利的父亲,还有一个冷酷无情的丈夫。 好,他不请任何人帮忙,既然都是因他而起,他就亲自来解决! 一言不发地,蔺易胜拂袖而去,书房的门摔得震天响。 蔺瑾谦握住了佛珠,取下,放在了一旁,坚定的眸光渐渐浮现出恼恨……冤有头债有主,他早就说过,是清算的时候了。 …… 人命这类骇人听闻的案件,侦破的速度没那么快,何况还是一起疑点重重线索极少的案子。 穆黎待在梨花溪一整天,时刻关注新闻,不见任何风声,她想了许多,还是决定先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正常生活上班。 昨儿下午,蔺易胜来了一趟,想来是为案件前来,但不知和蔺瑾谦聊了些什么,两人不欢而散。 蔺惜又被送离了梨花溪,问起来,罗赫只说蔺瑾谦不想让蔺惜听到不好的东西,才把她送去的专门照看的机构,整日早出晚归的,比她上班还要忙。 蔺瑾谦也不再下楼用早餐,由家佣送去书房,不见踪影。 整个梨花溪空荡荡的,笼罩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气息,仿佛命案不是在青峦山发生的,而是在这儿,在这里的后山。 拜谷工作室这边亦是稀奇得很,穆黎一到,就听陆琳说,谷文琛受其父亲谷松相邀,一同到国外参加世界级的心理研讨会去了。 偏偏凑到了这个时候,穆黎总觉得冥冥之中,似乎万事万物都有牵连。 午餐过后,舒莞露面了,和往常一样带在自己办公室。 穆黎这才想起来,作为侯奕的妻子,昨晚的寿宴为何不见她?没过多久,杜笙便来了,拿着一份文件,匆匆推开了舒莞的办公室门。 彼时舒莞正在接听谷文琛打来的国际电话,轻轻点头“嗯嗯”地应着,右手拿笔快速地记录着什么。 杜笙在她对面坐下,没一会儿,陆琳敲门进来,端上一杯水就把空间留给了他们。 “谷老师给你电话了?”舒莞才压下电话,杜笙就迫不及待地问。 舒莞看了看他,点头,垂眸整理记下的东西。 “好,那你就帮我尽快地把这个案子破了。”杜笙急切万分,把水杯推到办公桌的角落,取出文件袋里的东西,“这个是尸检报告,确系他杀没错,伤口在腹部,致命伤在右侧肋骨下,伤及肝脏。” “内外出血,总之,是失血过多死亡的。正是因为这样,这个案子才显得迷雾重重。” 舒莞放下笔,接过尸检报告细细查看,“其他地方没有伤吗?” “没有――不,额头有处伤,但那是旧伤了。小莞,谷老师不在,你一定要放下其他东西,全心全意地跟我查这个案子,这是我到容城来的第一个案子,还是命案,尽快侦破才好。” 大概面对的是同校师妹,杜笙直话直说,也不藏着掖着。 “容城这什么狗屁大家族着实讨厌得很,昨天我还没迈出警察局,厅长就叮嘱我,尽量遵照蔺家的意思来。这算什么玩意儿?!” 舒莞抬起眼皮扫过他愤懑不平的脸庞,复又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去,这些东西不必杜笙说,她也能料到。 “谷老师大概和我说了一下他对这个案件的看法,大都是他认为的关键疑点。你呢?查到了些什么?”对抱怨置之不理,舒莞放下了尸检报告问道。 杜笙皱起了眉,瞳孔紧锁,开始回忆梳理案情。 死者白珍艺,系蔺家女佣,三年工史,与人为善,三年来没有与任何人发生过冲突,连小吵小闹都没有,也没犯过错误,即便是打碎一个杯子都没有过。 生活规律,工作敬业,除了每年的半个月年休假回家乡,基本不会外出,外地人在容城也没有亲戚朋友,唯一联系的便是老家的亲人。 人际关系单一,为人友善,没结过任何仇怨,基本上已经排除了仇杀的可能,多年来不管在容城还是乡下都没有谈过男朋友,情杀可能也被排出。 搜遍了蔺家里外,没有获得任何有用的线索,就连最能还原案发经过的犯罪现场也被一场大雨冲刷干净……实在是让人有些无从下手。 “看来解开谷老师给出的疑点就是破案的关键了。”听完杜笙说的,舒莞打量着写下的东西随口感慨。 杜笙倾身查看,深有同感地说:“这些也正是我所疑惑的。” “我会全心全意跟这个案子,但是我有个要求――我想带个助手。” “你想带谁?”杜笙抬眼问。 舒莞眸光沉静,“穆黎。” 正文 第54章 隐婚事实被泄露 穆黎刚结束了和谷文琛的国际长途,舒莞就敲开了她的办公室门。 谷文琛打来电话,要她跟着舒莞参与到蔺家后山的命案调查,态度坚定不容拒绝。 这实在是让她惊讶,来得太快,正好应证了蔺瑾谦说的话,她果然有机会深入到这个案件的调查当中。 他为何会说的这么准? “跟我去一趟案发现场。”舒莞丢下这句话,便提着包往门口走去了。 穆黎只停留了一两秒,赶紧追了出去。 一道去蔺家主宅的还有杜笙,只不过他单独开车,穆黎就和舒莞一趟。 途中,舒莞一边开车一边问道:“昨晚蔺老爷子八十大寿,你应该去了吧?” 穆黎心下一警惕,镇定地答:“穆家不再受邀范围内。” “哦?噢……这样啊。”舒莞随口应了句,没再往下问,而是把话题转入了案件,“这个案子疑点太多,或许会需要我们花很大精力来调查。坦白说,这次带上你,是想借用你穆小姐的身份,或许在几大家族里行走方便。” “舒老师高看了,我不过是穆家的一个私生女,现在穆家不如从前,恐怕要让你失望了。”穆黎直视着前方的道路,自嘲地说道。 舒莞侧脸看了看她,微微一笑,“不要紧,也不一定就要在几大家族中行走,去看了再说吧。” 四十分钟后,车子顺利抵达青峦山,杜笙的车在前方开路,蔺家家佣看到是刑警队队长到来,没有过多阻拦,敞开大门迎其入内。 下车前,舒莞就给穆黎布置了任务,要她带着拜谷与警方合作的证件,先到主宅前后仔细查看,而舒莞则是和杜笙去找家佣再次问话。 经过前一晚的露面,家佣都认识了她,看到她出现自然是惊讶不已,但又见她挂在胸前的证件,便瞬间明白了。 原来大少夫人竟然是研究犯罪的。 穆黎按照舒莞的意思,独自在宅子周围查找,但实际上她已不抱希望,案发后的清晨一场暴雨冲刷走了印迹,这又过了一个早晨,蔺家除了后山不碰,其他地方该打扫的照样打扫。 又怎么可能遗留着东西等待他来发现? 想到这些,她就更不明白舒莞的用意了,舒莞聪明,却让她跟来做无用功,莫非要她做助手也是受人之托? 穆黎边走边不住地想,站在枯树下散漫地四处瞥,忽而发现在一米外的灌木丛根里,藏着一个小本子。 她上前捡起,竟是一个A8大小的随手记事本,只是被雨水冲刷泥土沾染,内容笔记已经晕染开,彻底模糊了。 穆黎又仔细地翻看,走到阳光下,试图借着光线的照射,能够看出一些笔迹的样子,但都一无所获,她有些想将其丢弃,想了想,还是收了起来。 绕着看了一圈,穆黎带着唯一发现的东西――随手记事本回到别墅正门,远远地,就看到舒莞在和家佣谈话。 走近了些,她竟听到了“大少夫人”被提及。 “大少夫人?”舒莞再次确认,显然也对这号人物很疑惑。 家佣点头,照实交代,“大少夫人昨儿和大少一起来给老先生祝寿,散席以后,我在后院看到了她。” “你说的大少,是蔺家长房独子,现在在梨花溪居住的那位吗?” “诶,是的,蔺家就这么一位大少。” 蔺瑾谦娶妻了?舒莞闻所未闻,“那么你说的大少夫人,是凌家千金凌姝?” “不是,我说的是大少夫人,不是凌小姐。” 蔺瑾谦当真是娶妻了!怎么从来没有听侯奕提起过?舒莞又问:“既然不是凌小姐,那是哪家千金?” “这个就不清楚了,昨儿我也是第一次见。” 舒莞点点头,不再纠结于大少夫人的身份,“你说散席以后,在后院见到过她?” “是的。” “散席后多久,能确定时间吗?” “这个就不敢肯定了,也没过多久,就是在送客期间。” “她没去送客?” “诶,大少从来不送客,大少夫人不送也在情理之中。” “你见到她以后呢?” “她问了我宴会厅的情况,听说散席了,就让我带她去找大少了。” “散席的时候,白珍艺也和你们一起在收拾吗?” “这个记不清了,当时太晚,大家都忙着收拾,谁还去在意这个?倒是听和她同一个屋的人说,散席后就没见她回去。” “和她同一个屋的人在哪儿?你能带我去找她吗?” …… 舒莞跟着那个家佣去了,穆黎注视着他们的身影消失,适才从树后走出来。 她怎么就忽略了,前晚在后院遇到过家佣这一茬?虽说清者自清,身正不怕影子斜,可在这样的时刻身份被曝光,吉凶难料。 她得好好权衡一下,是否该为了参与调查,主动揭露身份? “有发现吗?”杜笙从另一侧出来,那是后院的方向,看来他又去了一次。 穆黎点头,把手中的东西递给了他。 “这是什么东西?”杜笙不解地端详着小本子,“在哪儿发现的?” “侧院的一棵枯树下,灌木丛里。” “这是记事本吗?” “看起来倒像是个备忘录。” “内容都已经看不出了,一会儿问问有没有人认识这是什么。”杜笙说着,又把小本子放进了袋子里,“小莞呢?” 穆黎摇头,选择了撒谎,“没见到。” “那我们先在这儿等她吧,她忙完了会过来和我们碰面,随后再去一次后山。” 穆黎点点头,听到再去后山还是会让她情不自禁想到半夜的画面,心底打颤。 “你似乎很不喜欢说话。”杜笙看着她,像是随口一问。 穆黎抬眸看向他,弯了弯唇,“可能是学习这方面使然吧,舒老师平时话也不多。” 杜笙眯眼想了想,大为赞同地点头,“这倒是!不谈专业,她基本不说话。” 穆黎微微笑道:“如果精力都用去说话了,还怎么能观察得细致入微?” 杜笙闻言,哑然失笑,连连摇头不语。 恰好这时,管家蔺远送来茶水,打断了两人的闲聊,“杜队长,你们请用茶,老先生不在,得知你们又过来调查,特意叮嘱要好好招待。” 杜笙接过茶水,绅士地先递给了穆黎,同时打趣地问道:“你家六少也去散心了?” “六少如今要管理蔺氏寰宇,连睡觉的时间都不够,又怎么会去散心呢?”蔺远微微颔首地说,“老先生是年岁大了,刚过八十大寿,本是大好喜事,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心想眼不见心不烦,才去散心的。” 杜笙端起属于自己的那一杯,喝前笑眯眯地说道:“确实是,老人家上了岁数,心情是第一重要的。” “所以啊,就要劳烦杜队长尽快破案,好让老先生能放下心中大石,心情也明朗起来。” “嗯嗯嗯,职责所在,必须的。”杜笙小口小口地呷着茶,那茶水似乎格外清香,他表现得迫不及待,回答起来含糊不清。 蔺远道:“那就不打扰杜队长调查了,有任何需求尽管开口,我一定竭力配合。” 说罢,蔺远微微点头致意,便转身离去。 转身的那一瞬,他意有所指的眸光从半空投向了穆黎,穆黎只当没看见,泰然地喝着茶。 “管家先生,等等!”一旁的杜笙忽然想到了什么,高声疾呼。 蔺远驻足,回身等待杜笙走来。 “杜队长还有什么吩咐?” 杜笙把装有记事本的袋子拿出来,“管家先生可否帮忙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蔺家家佣人手一本的备忘录,怎么会?”蔺远一眼就认了出来,话到一半,不解地看向杜笙,“杜队长在哪儿捡到的?” “偏院发现的。”杜笙又把袋子提高了些,提到蔺远眼前,“劳烦你再仔细看看,能辨认出这是哪位家佣的吗?” 蔺远迟疑地接到手中,前后翻看,隔着袋子刮开沾在封皮的泥,露出一行印刷体的数字来,霎时,他脸色一沉。 “怎么了?” “杜队长可否告知,这东西具体是在哪儿捡到的?” “有什么发现吗?” “是,但是还请您先告知――” 杜笙立刻向后方的穆黎招手,“穆小姐,麻烦你来跟管家先生说一下具体的位置。” 听闻召唤,穆黎放下嘴边的杯子,一脸平静地走到二人跟前,指着侧院的方向,“那个院子有一颗枯树,旁边的灌木丛里,有一半被泥土覆盖。” 说话期间,蔺远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目光是一样的语意不明,待她说完,感叹道:“她怎么会跑去哪儿?那地方不是她该出现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管家先生,你还是告诉我们吧。”杜笙亟不可待地追问。 蔺远一脸凝重的表情,“这个备忘录是白珍艺的没错,每个家佣都属于自己的备忘录,每月发放两本,本子后页会有编号,这个编号是固定的,也就是他们的工号。” “这个本子背后的编号,正是白珍艺的工号。” 杜笙闻言,立刻拿回袋子,捧在手心里仔细查看,果然看到了管家所说的唯一编号。 蔺远又问:“那个侧院鲜少有人会去,不知穆小姐怎么会找到那儿的?” 穆黎一怔,蔺远这话是什么用意?怎么如此突兀地将矛头转向了她? 正文 第55章 死者被害的经过 “案发现场周围都是值得仔细检查的,每一处地方每一个角落都不应该被遗漏,我也只是尽职而为。”穆黎淡淡地解释,面色坦然。 “原来如此,那个偏院原本是大少私人的,后来大少搬去了梨花溪,除了打扫卫生的家佣,基本也不会有人去。”蔺远看似随口提及院子的来历,听起来却像是在暗示着什么。 穆黎不再说话,移开视线,静静地看着他处。 杜笙把袋子再次拿到蔺远的面前,问道:“可否麻烦管家再把以前的备忘录找出来?” 蔺远点头,“杜队长请稍等,我这就去找。” “有劳了。” “应该的。”蔺远向杜笙点头致意,又看了看穆黎,遂转身进了别墅。 穆黎这才又把视线移到蔺远的背影,总觉得他今天的每一句话都有弦外之音。 蔺远还没拿来以前的备忘录,舒莞已经问完了话,三人一同前往后山,再次查看现场。 这一次穆黎不再主动,默默地跟在舒莞背后,尽职尽责地扮演着助手的角色。 舒莞和杜笙一边查看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案情,不出意外,“大少夫人”再次被提及了。 “蔺家大少已经娶妻?”杜笙讶问。 舒莞淡淡应道:“家佣是这么说,后来我又问了两个,确实有大少夫人这号人物。” “那她真的来过后山吗?” “只有一个家佣这么说,我相信她没有说谎。” “可那个大少夫人为什么来后山?” “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在寿宴还没结束的时候,她就已经离开了。而且――”舒莞停下了脚步,眼神聚焦在了地面的某一处,“死者也是在寿宴结束前就已消失。” “你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问到的信息。” “可我们之前询问,并没有得到这个关键,你确定这是真的?” 舒莞半信半疑地摇了摇头,“查案本来就是一点一点搜集、挖掘、梳理线索,前后不一的情况很正常,奇怪的是,为什么你们询问的时候,‘大少夫人’没人提?” 杜笙也疑惑了。 穆黎跟在他们身后,也陷入了这个疑问。 “这种家族情况本来就复杂,这个案子不可能太快侦破。”舒莞想了想,下了这样一个结论。 杜笙也隐隐感到不寻常,有些烦躁却又无奈,“现在还有一个问题,死者人际关系简单得不像话,很难想象谁有杀害她的动机,而且,现场没有任何打斗挣扎的痕迹,一个被连捅数刀的人,怎么会不挣扎?” 穆黎惊讶,低头看向地面,杜笙是怎么看出没有打斗挣扎的痕迹的? 舒莞已问出了疑惑,“你怎么知道没有挣扎和打斗?” 杜笙退了两步,指着干涸的地面说:“仔细看这里的泥土,虽然凶杀后下了一场大雨,冲刷了很多印迹,但失血过多,血液深入泥土,不是轻易能冲刷干净的。” “你看这里,颜色就要比其他的深很多,尤其干涸以后更明显。而这些被血染过的泥土都是集中的,即便到了这些斑点形状,也都是有规律的。” “从这些印迹来看,很容易就推断出,这里就是第一案发现场,整个过程还原也很简单,死者在此被害,连捅数刀,没有挣扎,或者说,没办法挣扎。” “而血液除了捅刀的过程喷洒,渐到了周围之外,就是集中地流淌到地上了,最后,凶手再将尸体扔进树丛中,血还在往外流,这一块土地便集中被浸染了。” “但可以肯定的是,死者倒进树丛之前,已经毙命,凶手是在确认她死去后才将她丢弃的。如果说,有打斗挣扎的话,那么血液不会这么集中。” “所以,很难想象,在被连捅数刀的情况下,一个女人,怎么能忍受得了疼痛和恐惧,不挣扎,不呼救?” “原因可能有两个,第一,凶手将她牢牢锁住,她根本没有机会挣扎呼救,第二,凶手是她熟悉的人,并且是非常熟悉甚至亲密的人,震惊大过恐惧,忘了挣扎和呼救。”舒莞顺着杜笙的推测道出了个人见解。 杜笙十分赞同地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感到奇怪,她人际关系简单,除了远在家乡的人,还有什么人称得上熟悉、亲密?难道是与她整日相处,关系最好的同事?” “动机是什么?”舒莞问。 杜笙摊了摊手,“根据所了解到的情况,实在想不到会有什么动机。” “但我有一股强烈的直觉,凶手一定是这座宅子的人。”舒莞微微蹙起了眉,又是那副推测神准的模样――上一次讨论“荒野杀人案”时,她就是这副神情,可说的基本都中了。 不知为何,穆黎竟有些相信她的推测。 这时杜笙问:“是那个大少夫人吗?” 穆黎心下猛然一惊。 舒莞摇头,“不像是,但这个大少夫人很可疑,或许要从她下手?毕竟,在监控录像修复前,唯一确定的是,她来过后山,时间和案件有一定的吻合。” 杜笙双手环胸,深思着摸了摸下巴。 舒莞轻轻摇了摇头,甩开思绪,重新四处查看。 穆黎仍是默默不语,站在原地静观四周,倘若真要从大少夫人下手,她就再隐瞒不了了。 事到如今,她掌握了蔺瑾谦最重要的秘密,忽略穆德忠的逼迫,她反而不急着曝光身份,有些东西,站在暗处反而看得更清楚。 再者,若是身份曝光,舒莞联想到“荒野杀人案”怎么办?当年的经过,至少此时,她是无论如何都要隐瞒住的。 “警方没发现这个吗?”舒莞的声音响起,打断了穆黎的思考。 她循声看过去,只见舒莞正弯着腰,盯着尸体发现的地点,不知在专注地看着什么。 杜笙也凑上前,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怎么会?之前可没注意到。” 舒莞倾身,伸手从树枝上仔细地取下了什么――原来是发丝。 死者的发丝? “是被丢弃的时候缠上去的吗?”杜笙问,“怎么能缠得这么紧?” 舒莞凝着头发丝,片刻后,道:“我想有一点你错了。” “什么?” “死者倒在树丛里的时候,并没有彻底死去,她还在挣扎,但已没有多少力气。” “没有死去?” “如果死去了,只是被丢弃到树丛中,头发丝怎么可能缠得这么紧?只有人在不断地挪动、挣扎的过程中,才会把头发缠得更紧。” 说得好像有些道理―― “杜队长,杜队长,您在山上吗?”山下传来了呼唤,声音来自管家蔺远。 杜笙立马回应,“在的。” “您要我找的东西找到了,另外,我们六少回来了,他想请您到客厅一叙,有些情况要跟您说。” 蔺易胜回来了?穆黎抬起手表一瞥,这个时间点他应该在公司才对。 “小莞,我们下去吧,我想你也应该见见蔺家这位六少。” 舒莞点头,把头发丝交给了杜笙,跟着他下山,穆黎也只能随同前往。 主宅会客厅里,蔺易胜已经在等候了,茶水也已上好,他坐在主人的位子,埋头查阅着电脑,似乎还有很多公事要忙。 “六少,杜队长来了。”蔺远通报道。 蔺易胜忙收起了电脑,站起来伸出手相迎,“杜队长,又见面了,你好。” “你好。”杜笙亦是客气道,随后又介绍了舒莞和穆黎。 蔺易胜出于礼貌地一一点头示意,舒莞也主动伸手与之相握,作为助手,穆黎也只能仿照。 不过蔺易胜显然是知道她跟过来了,对她如同对舒莞一般,是初次见面的礼貌和客套。 四人纷纷落座,又先喝了口茶润润嗓,客套了一番才进入正题。 杜笙先问:“六少怎么突然回来了?” 蔺易胜笑答,“你们刚到蔺家,蔺远就通知我了,我这里也有一些东西想要和杜队长说,所以才赶了回来。在蔺家,要比到警局去好说。” 简单一句话,众人便都明了了。 要蔺家人亲自到警局去,想必若是被媒体捕捉到,那将成为炸破天的新闻,何况后山命案是秘密调查,公众并不知晓。 “那么,六少有什么要跟我说的?”杜笙再问。 蔺易胜却是迟疑了,浮现出有口难言的为难,叹了口气,道:“说起来,这都是几大家族之间的恩怨情仇。事情发生后,蔺家上下都不得安宁,思来想去想了很多,今天我说的话只当是蔺家的胡乱猜测。” “明白明白,六少只管说,是猜测还是事实,我们警方会去查证。” “杜队长果然是明白人,有你这句话,那我就不再隐瞒了。”蔺易胜笑道,神色谦逊,只是开口前瞟了一眼穆黎,眼神难辨,“蔺家在容城的地位是众所周知的,但这些年来,蔺家其实也有自己的难处。” “最为头疼的,就是和穆家的关系。” 穆黎一怔,好端端地,提起穆家做什么? 惊讶不仅她,杜笙和舒莞也都纷纷投来了好奇的目光,他俩都知道穆黎的身份,蔺家继承人当着穆家人的面说穆家的坏话,这是什么节奏? 正文 第56章 穆家嫌疑最重 却听蔺易胜继续道:“蔺家与穆家这些年来相处不太愉快,都是商场合作引起的,尤其最近这几年,几乎要断绝了来往,这些几大家族都是知道的。” “可这和命案有什么关系?”杜笙不解地问。 蔺易胜道:“有一点你们不知道,爷爷这次八十大寿,没有邀请穆家。” 杜笙怔了怔,这个信息…… “六少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暗指我穆家因为没有收到邀请,就趁夜跑到青峦山来杀人吗?”穆黎断然出言,也不管杜笙和舒莞还在场,此时此刻,她最应该站在穆家的立场来说话。 蔺易胜抬眼看向她,眸中似乎含有千言万语,顿了顿,他对杜笙说:“杜队长,我刚刚就说了,这只是蔺家的各种不安的猜测,对与错,还需要警方查证。我们不过是想,多一种可能,多一个查案的方向。” 杜笙与舒婉对视一眼,默然不语。 穆黎一眨不眨地看着蔺易胜,她实在不明白为何他要这样说?他理应清楚,谁都有可能到蔺家杀人,唯独穆家不会。 如今穆家正处于生死攸关的时刻,做尽了一切也不过是希望能够缓和、挽救蔺穆两家的关系,试问,穆家有何理由杀蔺家家佣?又是怎么进入宅子的? “现在监控还没有修复,说什么都只是猜测,我想,等监控修复了,或许就能有确凿的证据。”蔺易胜又说道,句句都意有所指。 杜笙点了点头,似乎也不知道还要说什么,便看了舒莞一眼,舒莞冲他摇头,他便起身了,“六少,你所说的我们会去查证,感谢你百忙之中还特意回来。” “都是应该的。蔺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要劳烦警方多费心,尽早破案,时间越久,人心越慌。”蔺易胜也站了起来,说了些客套话。 “破案是我们的职责,这一点六少放心。六少应该还有事情要忙,我们就不打扰了,告辞。” “那我也就不留几位了,蔺远,送杜队长。” “且留步,不必相送。”杜笙语气坚定,蔺远只好收回了脚步。 这时,穆黎道:“杜队长,舒老师,我有个问题想单独问一下蔺六少,能劳烦你们稍等我一会儿吗?” 杜笙与舒婉又是对视一眼,再看了看蔺易胜,见他没有反感拒绝的意思,便一言不发提步往外走去。 “你们都下去吧。”那两人走出会客厅后,蔺易胜又是交代在场的包括蔺远的几位家佣。 佣人应声,一众退去。 “阿黎……” “你刚刚那些话究竟想表达什么?”穆黎漠然打断,无视蔺易胜眼中的柔光,冷冰冰地问。 蔺易胜沉了口气,道:“我想表达的是蔺家的意思,也是你所听到的意思。” “这是人命,你们完全是在血口喷人!” “你怎么就不懂呢?阿黎,这是蔺家的意思!”蔺易胜上前两步,站在穆黎跟前,握住她的双肩,望着她愤怒的双眸,耐心而诚恳地说,“你父亲这些年来,明着想和蔺家缓解关系,背地里却做了许多抵抗蔺家的事,爷爷早已震怒,一直忍着。” “如今你又回来了,还当着其他家族的面,和大哥一同出现在寿宴上……这些都是蔺家不容许的,可你父亲还想方设法要曝光你与大哥的关系。你仔细想想,蔺家怎么可能不趁此机会,除掉穆家?” “可这是人命,不是能随便污蔑的!”穆黎急呼,眉头紧皱成一个川字。 这模样叫蔺易胜看了心疼不已,忍不住要伸手去为她抚平紧皱的眉心,却被穆黎推开了。 穆黎背对着他,悲愤地说:“人命关天,死在你蔺家,你们一个个不想着怎么找出真凶,替死者伸张正义,却想利用这条人命栽赃陷害,再搭进一条人命?生命在你们眼中,就一文不值吗?” 不知为何,提到生命,就牵动了她心底最弱的那根弦。 五年前她在手术台上九死一生,却生下了一个死婴,蔺瑾谦不以为意,认为死了活该,穆德忠亦是嗤之以鼻……在他们这些人的眼中,生命可以弃之如敝屣。 蔺易胜看着她隐隐战栗的身影,心痛与无奈交织,可事到如今,除了接受现实,顺大势而为,又能如何? 尝试与洪流抗衡,结果只会落个被卷入漩涡,再没站立的机会。 “阿黎,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刻意当着你的面告诉警察,一是想让你知道背后隐情,二是想把你置之事外。当着你的面说,你的反应他们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就会减少对你的怀疑。” “穆家如果真的走到了尽头,那就是无论如何都保不住的。我不关心穆家是生是死,只要你没事儿就行,我去找过大哥,希望他能以丈夫的身份护你,可他漠不关心,我才这样做的。” 穆黎只觉得内心荒凉透顶,蔺瑾谦漠不关心也好,蔺易胜热切过度也罢,她并不在乎,她只认为可笑,却又笑不出来。 “阿黎!”蔺易胜见她似乎还不理解,急得握住她双肩,将她身体扳了过来,“穆家若是真要没了,你就随它去吧。穆德忠对你不曾尽过一日父亲职责,你没必要为他操心,这是穆家的悲剧,与你无关。” 穆黎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抬了抬眼,却发现眼皮沉重不堪,“你错了,阿胜,穆家的悲剧与我无关,却与我母亲有关。” “就为了你母亲能入穆家吗?但穆家要是出事儿了,入穆家还有什么用?” “所以穆家不能出事儿!” “你!”蔺易胜一口气憋在喉咙里,被穆黎的偏执气得说不出话。 穆黎推开蔺易胜的手,低声说着往外走去,“她生我养我,虽然一辈子性格懦弱被人拿捏,但始终是我母亲。在她生命的末尾,我没能尽孝报恩,这个心愿,我无论如何都要替她达成。” 母亲死心塌地的偏执她最清楚不过,她会完成,但至于入了穆家以后还会发生什么变数,她便不会左右了。 蔺易胜愣愣地看着穆黎单薄的背影远去,久久不能回神――这个心愿,我无论如何都要替她达成――这句话像晨钟敲响的声音,低沉却有力,划破了清晨的静谧,在无边无际的空间里回荡。 …… 车子平稳地往城中心驶去,一路上都静悄悄的,穆黎靠坐在副驾驶座上,恹恹的,舒莞是最会察言观色的人,自然不会在这样的时刻找话说。 一直到三人搭乘电梯回工作室,蔺易胜又打来了电话,沉默才被破解。 杜笙一接起电话就道出了来电人姓名,“我是杜笙,六少打电话来还有什么问题吗?” 蔺易胜在那边不知说了什么,杜笙的衍生往穆黎身上瞟,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必然是和穆家有关的。 “感谢六少提醒,我们知道该怎么做。” 随意又说了几句便结束了通话,电梯恰好到达,杜笙却没急着往外走,侧身对穆黎说:“你们两家究竟有什么仇什么怨,蔺家竟然踩你们踩这么死?” 穆黎抬眼,斜看着他,一时间也不知要说什么,低头从他身侧抢先出了电梯。 “先出吧,一会儿到办公室再说。”舒莞按着电梯开门键,把杜笙哄了出去。 杜笙出了电梯,拦住了急着往工作室走的舒莞,“刚刚蔺家六少打来电话,建议我们可以盯着穆黎,或许她会着急回穆家告状。” 舒莞抬眼看着他,面无表情地问:“你要盯吗?” “你觉得呢?” “不要做无用功浪费时间。” “你这么相信她?” “这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而是这已经偏离了查案的轨迹。”舒莞环凶,反问道,“换你是穆家的人,你会想通过杀害蔺家家佣的方式来报复吗?毕竟是生意场上的恩怨,牵扯到一个家佣不滑稽吗?” 嗤之以鼻后,舒莞大步往工作室走,接着又被杜笙揪了回来:“所以我才觉得奇怪,蔺家踩穆家踩这么死,到底是为什么?单纯的家族斗争想铲除穆家,还是贼喊捉贼?” …… 穆黎下班后直奔梨花溪。 从青峦山回来后,基本上就暂时没事儿了,舒莞和杜笙在她办公室商讨了一会儿案情,杜笙就回了警局,舒莞又继续忙其他的。 反而是她,闲下来越想越慌。 倘若穆家真被冠上了杀人的罪名,穆德忠必然要反击,而最有杀伤力的反击方式,就是揭露她与蔺瑾谦的这段隐婚关系,用她嫁入蔺家却遭绑架侵害的过往诋毁蔺家。 穆德忠完全有可能这么做,可她不能让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 回到梨花溪,家佣早已为她备好了晚餐,她没有心情吃,问了蔺瑾谦的下落,就飞快地去往他书房。 她记得从青峦山回来后,他说的那些听不懂的话,如今必须要问个清楚。 叩门三声,门内传来“请进”,穆黎推门而入,竟是没有锁。 蔺瑾谦站在窗前,端着一杯清茶,眺望着因入冬而枯萎的树丛,悠悠地说:“来得比我预想的快。” 穆黎一怔,脚步顿住,他知道她会来找他? “跟着去查案了?”又是淡淡一问,他端起紫砂小茶杯,扬首一饮而尽,仿佛喝的是酒,少了平日里品茶的闲情逸致。 正文 第57章 两起命案相关联 简单的两句话,却像是两个连环炸弹,抛到穆黎的心底,深埋多日的疑问被炸了出来,如泉涌般往外冒。 她步履敏捷又凌乱地走到蔺瑾谦身后,声线几近颤抖地问:“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蔺瑾谦侧眸,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拿着空杯子回到茶案前斟茶,“蔺易胜应该已经告诉了你,蔺家想要借这次机会除掉穆家。他火急火燎地赶回主宅,不就是为了你吗?倒还真是用心良苦。” 他不仅知道她参与了查案,还知道蔺易胜的动静,他究竟安插了多少眼线在他们周围? 太可怕了,这个终日与轮椅为伴的男人城府之深,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 穆黎望着泰然自若的男人,他斟茶的动作透着行云流水的洒脱,流畅帅气得令人移不开目光,可就是这样一个看似完美无害的男人,心思深不可测。 一瞬间,穆黎竟不知该说什么,亦或是,该从何问起解开疑惑。 蔺瑾谦斟了一杯茶给她,摆放在茶案的另一侧,同时眼神示意她入座到对面。 穆黎沉下气息而坐,默默端起茶小啜。 “想问什么,直接问,今天你可以不用隐瞒,甚至可以不斟酌。”蔺瑾谦开了口,那语气仿佛给了天大的恩惠。 穆黎直视着他,抿唇数秒,直抵核心,“你的双腿明明健好,为什么要隐瞒?” 蔺瑾谦却是一怔,像是没想到第一个问题就会如此尖锐,他品了一口茶,神色漠然,淡淡地说:“有人不想我站起来,我只好成全这份心思。” “那个人是谁?”穆黎再问,一股强烈的直觉告诉她,那个人或许与当年幕后凶手有关――不想蔺瑾谦站起来,必然要连带摧毁他身边的一切,包括他名义上的太太。 蔺瑾谦却道:“具体是谁,还不知道。” “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如果知道,我还用忍这么久吗?” 穆黎语噎,竟是无言以对,所以蔺瑾谦这是卧薪尝胆? “你当真不知道?”穆黎不死心,又是问。 蔺瑾谦端起茶,破天荒地低笑出声,却是一哂,自嘲的意味颇浓,“骗你,我有什么好处?” “那不想你站起来的人,是当年害我的人吗?” 蔺瑾谦抬起眼,幽深浓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凝着穆黎有些苍白的脸,看得出她在强装镇静,似乎不管过了多久,提起那段不堪她都会害怕。 顿了顿,他把紫砂杯从唇边移开,目光落在热气升腾的壶口,轻声道:“我以为你会问,那个人是杀害家佣的人吗?” “什么意思?”穆黎蹙起了眉头,不想他站起来的人和杀害女佣有什么联系? “没什么。你觉得是,那就是吧。”又是轻声一说,他起身,去橱柜里取另一种茶叶,看样子是要换茶。 穆黎僵坐着,脑海里一团凌乱,总觉得有千万股力量在较劲,其中一个就快要冲破而出时,又被什么阻挡回去,让她理不清看不明。 蔺瑾谦取了新的茶叶回来,开始换水煮泡,杯子里还剩着少许,他慢慢地品,耐心地等新茶味成。 壶中的水开始沸腾,咕嘟咕嘟地翻滚着,从透明的壶体看过去,就好像看到了脑海中乱窜争斗的各路思绪…… 电光火石之间,穆黎仿佛看到了什么,她霍地起身,与此同时,蔺瑾谦关闭煮水功能,沸腾的水立时归于平息。 “你是说,白珍艺的死和当年的事情有关?” 蔺瑾谦不语,专注地泡着茶。 穆黎觉得头疼欲裂,想要抬手按住脑袋,可双手无能地颤抖个不止,她闭了闭眼,黑暗中,很多看不清的东西逐一浮现。 “我从来不知道你的双腿是怎么回事,但我想我知道了。或许在一段时间里,你真的无法站立和行走,但现在你已经恢复了。” “因为你不知道究竟是谁害了你,你就继续假装,忍耐,你想找出那个人。而我呢,不过是被你选中,成为了你的太太,也成了他们迫害的对象。” “你或许知道,是谁想要毁掉你,但你没有确切的证据,所以你只能忍气吞声,待在梨花溪,待到能够回击报复的那天。” “可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从来不想攀附权势,不奢求过富裕生活,不渴望家宅奢华,为什么要把我牵扯进来?” “你为什么要选我当你的妻?与我无关的斗争,为什么要祸害到我头上?为什么?凭什么?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又见死不救?” 最后一口沉压的气息吐出,晶莹的泪滴如断线的珍珠跌出眼眶,大颗大颗地往下落,滴答、滴答落在茶案上。 穆黎没有哭,她没有哭,整个人都被极度的愤怒笼罩、吞噬,可是泪珠不受控,铮铮地流淌不止。 断裂的不止她的泪,还有她的声音,她的筋脉,心跳。 她用力闭了闭眼,挤掉盈满眼眶的泪,泪水无用,不想让蔺瑾谦看到,她背过身去,竭力地调整呼吸、调节情绪。 蔺瑾谦看着滴在茶案桌沿的泪,放下了玻璃壶,眉头微蹙,褶皱了眼底的那一抹自厌,他微微握起了修长洁净的手指,听着那克制的啜泣声,越握越紧,仿佛在压制着什么,强忍着什么。 一阵沉默过后,穆黎又问:“自从我回来后,发生了太多事情,这其中有多少在你的掌控中?” 她转过身,眼底已无泪光,“顺水推舟,借着我和我父亲的谈约,让我留在梨花溪;我到了拜谷,你很早就知道的,对吧?可你并没有让侯奕驱赶我。我能参与两个案件,也是你的意思吗?” 蔺瑾谦眸色平和地看着她,少了往日的冷漠与淡然,终于有些平凡人的样子,他又端起了壶,重新泡茶。 清澈的水从壶口倾流而出,浇淋在紫砂壶的每一角。 男人的声音犹如潺潺的水流,轻缓地传了开来,“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我都想掌控所有变化,但事与愿违。不管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当年的绑架也好,如今的凶杀也罢,都不在预料之中。” “那日我在地下室找到你,留人在那等候了近数月,不见有人出现,可时隔一年多,却在地下室发现了一堆白骨,这其中又会有谁到那儿去杀人灭口?” “其实这些年来,我从没中断过调查,可惜一无所获,有时我甚至想,或许是想得太复杂了?说不定那堆白骨与绑架无关,不过是另一起意外?” “然而现实证明,并非是想得太复杂。诚然,我确实请侯奕帮忙,让你接触这两个案子,但我并不指望你能查出什么,不过是想让你看清利害关系。” “你不该回来的,从你出现在梨花溪的第一天,我就跟你说过,你应该待在英国,一辈子都不回来。你在那边,我会照旧定期给你汇款,好过回来受各方牵制。” 他不疾不徐地说,一如他泡茶的动作。 “你的父亲利益熏心,当年带你到梨花溪,费尽心机让你出现在我面前,让你嫁入蔺家,只是想与蔺家攀上关系,从而获利。” “如今你母亲已故,卧在病床上的时候不见他去探望,人不在了,他却夺走了骨灰,拿它作掌控你的筹码。穆家上上下下都知道你不易,却没人伸手。” “你想查清当年的幕后黑手,明明已接近真相,却不能上前,因为你不能让别人知道,当年遭遇侵害的人是你,况且,就算暴露了,也不见得能水落石出。” “当年那场绑架,不管是一人作案,还是合伙作案,当事的两人都死无对证,再要往下查,恐怕要查到猴年马月。” “你说,这样一个没有自由的地方,事情过去了那么久,查清无望,留下来有什么意义?” 说话的时间,茶已泡好,他轻声地问,端起一杯清茶朝穆黎递去。 穆黎怔怔地站着,一眨不眨地看着那杯清透的茶水,还热气缭绕,心底却一片茫然。 顿了几秒,她上前一步,从他手中接过了茶水。 蔺瑾谦也端起自己的那杯,又是浅口小啜,神态悠然,他也不在意穆黎的答案,一口茶喝下去,话已说完,就拿起一旁的小叶紫檀佛珠,默默地转起来。 穆黎还僵直地站着,茶的温热透过紫砂杯传递到指肚,她把一杯茶缓缓地紧握在掌心,仿佛握着多年来不肯放下的执着。 默了片刻,她再问:“我父亲说,当年是你选的我,是你点名要我嫁给你,不是这样吗?” “要隐藏他的心思,他当然要这么说。但他也没说错,确实是我点名要你嫁给我的,可我为什么这样决定,他最清楚。” “那你为什么那样决定?” “你何不去问你的父亲?” “他如果会告诉我,就不会把问题都推到你这边。” “可我也不想告诉你。现在告诉了你,又有什么用?还能改变什么?你已经是蔺太太了,何况你费尽心思要保住这个虚名,难道还想放弃吗?” 穆黎抿紧了唇,一时间竟是无言以对。 蔺瑾谦沉沉地呼出一口气,“也问得差不多了。你走吧,回到英国去,像这五年来安安稳稳地度过,当年你因‘蔺太太’受害,往后你在英国的日子,我依旧保你衣食无忧。” 正文 第58章 多年来他心有愧疚 他又要让她走了? 原来说来说去,像发了善心给她提问解答疑惑,不过是为了让她离开。 可他到底为什么一再要她离开? 只是为了腾出蔺太太的位子给凌姝吗?还是他始终觉得,她遭受玷污,于他蔺家和他而言,都是一种羞辱,她的出现只会浊了他的眼? 穆黎憋着一股气问:“如果我不走呢?” “你迟早会后悔。”蔺瑾谦依旧是闭着眼,转着佛珠,不喜不悲地说。 “我想你应该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的人生在五年前就被毁得差不多了,一个早已被摧毁的人,还有什么值得她害怕?” “一个已经被毁掉的人,自然没什么可怕的,毕竟也不剩什么再受摧毁的了。”蔺瑾谦睁开了眼,幽黑的眸子直视着前方,似炯炯发亮,又似黯然无光,“可你的周围呢?” “真正让人害怕的,不是灾难降临到自身,而是迫害不断在身边发生,每一次都离你那么近,你感觉到危险,却看不到对方。” “你如果不害怕终日活在恐惧的迷雾当中,执意要留下来,也无妨,这一次我且强迫你走。” 音落,他站了起来,走到轮椅前坐下,操作着往门口去。 话说完了,他不想再继续与她留在同一个空间里。 穆黎紧紧地握着双手,活在恐惧的迷雾当中,迫害不断在身边发生?这些年来她不就是这样过来的吗?可是―― 后山尸体的画面猛然窜入脑海,她还记得那个女佣趾高气昂,将她堵在门口的画面; 蔺惜背着兔子包包,兴高采烈地逗着花生,乖巧的狗儿突然发了疯似地,把蔺惜拽倒在地…… 这些……都是发生在她身边的迫害吗? “等一等!”大梦惊醒般,她高声疾呼。 正准备开门而去的蔺瑾谦顿住,身后穆黎已经走近,“蔺先生,你是不是已经大概知道了那个人究竟是谁?” “那次小惜因为一个包包遭遇意外,恰好是在我参加了蔺易胜的生日会之后。或许你不是很清楚,但那天,我提前出了包房,包包落在里面。” “后来,蔺易胜来找我,我就让他帮忙去取一下遗落的包,结果第二天就发生了那样的意外,那个人他对梨花溪十分了解,才会用这样的方式引诱花生。” “你知道是谁的,是吗?”穆黎绕到他跟前,蹲下身,满眼期待地看着他。 蔺瑾谦俊眼微垂,凝着她的眸,却是摇头,“如果我知道是谁,又怎么会姑息他到这个时候?” 穆黎恍然,他那么宠蔺惜,要真知道,早去找那人算账了。 “可是这样算来的话,范围已经缩小了,他通过我,想要害小惜,是否可以当做是冲着你来的?”捕捉到了这一点关键,穆黎感觉看到了希望,“蔺先生,你刚刚说的,终日活在恐惧的迷雾中,是指这个吧?” 身边的人遭遇迫害,每一次都离他那么近,却迟迟到不了他头上,一次又一次,不知道下一次是谁,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他……他说的,其实是他自己。 然而蔺瑾谦却是轻轻一哂,薄唇微弯,扬出一抹不屑的嘲讽,“穆小姐,你与当年比,确实聪明了很多,但你不要狂妄自大,以你的学识不足以看清人心。” “我没有想要看清人心,我只是想活个明白。”穆黎咽下颤栗的气息,“当年害我的人如果是冲着你来的,那你更不应该赶我走了,你想找出那个人,我也想。” “可你留下来只会成为我的阻碍!”蔺瑾谦忽而低吼,刹那间情绪失控。 穆黎愕然,怔怔地看着他。 他也意识到自己失控,俊颜一沉,别开了脸,冷声道:“如果再有人借你的手伤害小惜呢?你能保证那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吗?” “如果他真的想害小惜,不通过我一样要害!至少我会警惕。” 蔺瑾谦深深闭眼,佛珠紧攥在掌心,“穆黎,你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不管怎么说,作为你的丈夫,当年没能护你周全,我有过失,可如今,我劝告在先,是你不听。今后要再发生什么,别怪我无情!” 丢下这番话,他推开挡住他去路的穆黎,开了门,决然离去。 穆黎半蹲在门后,听着渐行渐远的轮椅声响,心中是一片悬浮的砂,弥漫了胸腔,难以落地。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却坚持要她走,就因为她可能成为他的阻碍,被别人当做枪手伤害他身边的人吗? 倘若真是这样,她就更不会走了,她要看看,那个人究竟是谁。 谈话不算成功,但她总算是知道了一些蔺瑾谦不为人知的秘密,原来这么多年来,他看似与世隔绝,却在暗中调查。 那个人,毁了他的双腿。 那个人,毁了她的人生。 …… 夜色凄清,月光孱薄,落在光洁的地板照亮一室的冰冷。 房间的门轻轻响了三声便打开了,蔺瑾谦半倚在床头,眼不曾抬起,低声对来人道:“近期都不要把小惜送来,你让阿燕好好照顾她,等这一阵风波过来再送回来。” 罗赫站在床边,面露难色,亦是压低声音道:“可前不久我才正式地跟太太介绍过阿燕,她还没待多久就――” “实话跟她说就行,她会明白的。” 罗赫惊讶不已,有些不明白蔺瑾谦这所谓的“明白”是什么意思。 蔺瑾谦掀开了被子,把准备好的小毛毯盖在蔺惜身上,下了床将她抱起,小心翼翼地交给了罗赫。 罗赫谨慎地抱在怀里,小姑娘睡得正是甜畅,睡梦里觉察到动静,在罗赫臂弯里不适地动了动身子,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又继续美梦。 “太太那儿,真的不要紧吗?小小姐近来一直吵着要找太太,阿燕一日哄一日的,如果明天醒来,发现不在梨花溪了,只怕小小姐又要哭闹一番。” “让她闹吧,闹过这一阵就不闹了。”蔺瑾谦盯着蔺惜的睡颜,目光柔和似水,一刻都舍不得移开。 “大少这话是什么意思?” “穆黎迟早得离开梨花溪,这次就当是让小惜提前习惯以前的日子。” “太太要离开吗?”罗赫惊愕地问,声音略大了些,又紧张地去看怀里的孩子。 蔺瑾谦率先往门口走去,“这一次她必须要走。” “难道太太发现了什么?”罗赫跟在身后问。 “该让她知道的,我都告诉了她,接下来,她只有离开这一条路。”蔺瑾谦为罗赫开了门,已是送客的架势。 罗赫不好再说什么,些许无奈地点点头,抱着蔺惜迈进了走道的夜色中。 蔺瑾谦关上房门,折回床边安坐,毫无睡意。 傍晚与穆黎的一番谈话让他心乱如麻,他不知这样做是对是错,他已矛盾了许久――有多久?或许从决定娶穆黎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这么多年来,他陷在矛盾中兀自挣扎,实在挣不脱,才向佛法寻求解渡,然而世间万物,本就是一个又一个的轮回,挣开了一时,不用多久,又会再次陷入。 他曾以为让穆黎跟着谷文琛调查当年震惊容城的“荒野杀人案”,能揪出多年来他一直努力却掌握不到的证据,又怎会料到嫌犯自杀? 纵然嫌犯透露了重要信息,又有什么用?那个信息他早已知晓,感到震惊的不过只有穆黎自己罢了。 所以他只能让她离开,离开梨花溪,离开容城,离开这一场藏在平静海面下的暗涌争斗,走得越远越好。 他不愿自欺欺人,这些年来,他吃斋念佛,还为了减轻内心的罪孽感。他并非真正心狠手辣的恶人,他是心有愧疚的,当初如果他没有娶她,她也不会平白遭此无妄灾害。 她如果继续留下,她如果继续留下……蔺瑾谦按住了阵阵作痛的额头,他无法预想以后。 …… 翌日清晨,穆黎起了个大早,她几乎整夜无眠,只要一闭上眼,脑海中便翻涌着蔺瑾谦的话语和那些杂乱的画面。 翻涌得越厉害,她就睡意全无,天将将亮,她索性起来,洗漱完毕就坐在书桌前,拿出专门用来记录、分析的本子,写下从蔺瑾谦那得知的信息。 写下一个个字,心绪也渐渐平复了,她看着写满的纸页,心底浮出一个坚定的声音:无论如何,她都不能离开。 即便危险降临,降临在周围,降临在自身,都不能离开。 她决定等早餐时,和蔺瑾谦表明心意,也省了他费尽心思地逐她离开。 天色又亮了些,穆黎换好衣服,准备下楼用早餐,偏偏这时,一个陌生的电话打了进来。 想不到谁会这么早来电,她迟疑了几秒接通,“你好。” “穆小姐,是我。”舒莞的声音传过来,“九点我们在青峦山蔺家主宅见,不用去工作室了。” “九点吗?”穆黎拿起还没来得及佩戴的手表看,已是七点半,一个半小时从梨花溪到青峦山,有些难度。 舒莞十分坚决,“对,九点,直接到主宅后山。” 穆黎一咬牙,“好,我尽力。” “嗯。对了,我说的后山不是案发的后山,是青峦山的后山,就是另一条通往蔺家主宅的路。” 穆黎愕住,那不是她走的那条吗?怎么突然要去那儿? 正文 第59章 发现可疑车辆 “不要迟到,我在蔺家主宅后门等你,一会儿见。”舒莞又是叮嘱,旋即挂了电话。 手足无措的感觉突然间袭来,穆黎微微战栗地放下手机,戴上手表――不知为何,她有一股极其强烈的不安的感觉,心跳得异常快,快到像要蹦出胸腔。 是舒莞他们发现了什么吗?蔺家主宅后山的路,那天除了她走过还有谁? 等不到天亮,也来不及跟蔺瑾谦说什么了,穆黎收拾好,提着包就飞快下楼,恰好见到罗赫,她便问罗赫借车子使用。 罗赫引着穆黎到了车库,任由穆黎挑选车子。 “哪一辆是不常开的?”她最想要的是一辆与蔺家没有关系的车,可眼下情况紧急,租也租不来了。 罗赫却是懂她的心思,取了一把钥匙给她,“太太开这辆吧,这辆车子不在大少名下。” “好,谢谢。” …… 一个半小时的极速追赶,清晨车辆不多,车子终于到达青峦山主宅后门。 舒莞早已到达,披了一块羊绒披肩站在后门正前方的空地上,见到穆黎到来,退到了路边好让她停车。 竟然只有舒莞一个人,穆黎暗自疑惑,杜笙为何不在? “别下车了,快调个头,跟我到另一个地方去。”穆黎正要解开安全带下车,舒莞已站在她床边高声地说。 “要去哪儿?”她降下车窗,不解地问。 舒莞笑,“先调头,跟我走就行。”说罢,便上了自己的车,往来时的路驶去。 她到底要做什么?穆黎迟疑着,升起车窗,又调头跟上前方的车。 车子沿着来时的路开,就在穆黎以为要回程的时候,舒莞的车子突然亮起了左转向灯,紧接着左转进了一条岔路口。 青峦山一带几乎都是蔺家的,除了主宅坐落在此,还有一些别的产业,如酿酒厂、跑马场等,这些产业之间都是相联通的,不知舒莞准备去哪儿。 穆黎一路紧紧跟随,终于在见到“峦枫山庄”路标指示牌时,弄明白了她们的目的地。 可舒莞到这里来做什么? 伴随着车子在山庄门前挺稳,这个疑问也得到了解答。 穆黎下了车,感觉到山林里的阵阵寒意,她四处看了看,正巧就见到与峦枫山庄正对的蔺家主宅。 峦枫山庄居然能清楚地看到蔺家主宅的后门! 正巧这时,主宅后门有车辆出来,虽然相距较远,却也能瞧个大概清楚! 青峦山地势尚算平稳,最高的便属主宅,而峦枫山庄相对主宅只稍微矮了一些,难怪舒莞要到这里来,刚刚她站在后门前方观察,一定是看到了这儿。 “看出问题来了?”舒莞走到身旁,语气暗含笑意。 穆黎垂眸,提着包包的手不自觉紧握了起来,她点点头,“在这里刚好看到那边后门。” “对,正好能看得到。” “可这有什么用?总不会寿宴当天山庄有人守在门前观察对面吧?” “当然不会有人,但却有设备。”舒莞轻笑,侧身,抬手指向了某个高处。 穆黎循着她的指示看过去,但见挂在门头上的监控摄像,不偏不倚地对着她们所处的这块空地,对着远处的主宅。 “可是这么远,摄像能拍到什么?” “这个我也不知道,但可以去看看,我们所处的位置比摄像头要低,但都能看到对面的动静,它一定能记录什么,除非――”舒莞顿住了,本还轻松的神色忽而凝重。 “除非这个摄像也坏了。”穆黎接话,所述内容正中舒莞心思。 舒莞抿着唇点头,“这个案子疑点太多,多到一时半会儿理不清,即便理清了也会发现矛盾重重。但如果这个摄像也坏了的话,那么,疑点就不攻自破了。” 半夜后山突发命案,整个宅子的摄像头却一夜之间报损,尽管蔺家十分配合警方调查,还是会让人浮想联翩。 如果连这一处的摄像头都坏了,只能证明警方的猜想没错――凶手来自蔺家内部。 知晓了舒莞的目的,穆黎不再紧张。 即便这个摄像头记录了些什么,也是无足轻重的,她开着的车子在半路就停下,改搭蔺易胜的车,监控会显示的也是蔺易胜的车,和她毫无关系。 到得太早,山庄还未开门营业,舒莞按下了门铃,不一会儿就有人开门。 舒莞这番出动是做好了万分准备,她带了查案的相关证明,峦枫山庄的管理人员见了,只能配合。 但她们毕竟不是警察,无权将监控录像带走,舒莞便要求当场调取查看,理由是前不久有人在这一片区遭遇抢劫,需搜查证据抓到劫犯。 舒莞聪明,并没有一开始就要查寿宴当天的录像,而是从第二天的查起。第二日当然不会有什么,她便能理所当然地调前一天的了。 “要实行抢劫,必然要先有所准备,我们就看一下前一天的,或许能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 录像顺利地被调出―― 门头上的摄像头记录了主宅后门的大致景象,寿宴当天一早,后门出现了许多家佣,远远看去,依稀看出是在清扫准备。 “往后跳,我想看入夜以后的。” 山庄的工作人员照做,录像快进到了入夜之后。 穆黎站在舒莞身旁,屏住的呼吸终于彻底释放出来,直接跳到天黑后,就连蔺易胜的车子出入都不会被看到了。 “等等!”舒莞忽而低喊,“倒回去!” 这一喊让穆黎凝神,亦聚精会神地紧盯录像,不出五秒,就见一束灯光照亮了青峦山的黑夜。 那是一辆车子,正徐徐地行驶到后门处停下。 “能放大了看吗?”舒莞问。 “这个应该是可以的,但是距离太远了,又是晚上,放大了也不见得能看清。” “先不管清不清晰,录像我不带走,但这个画面我一定要带走。”舒莞指着录像上的时间点,“已经过了凌晨还能到这里来,这辆车子十分可疑。” …… 拿到车子深夜出现在主宅后门的监控画面,舒莞立刻往城区赶,才一出了山庄,她就给杜笙打电话。 “给交警队调取通往青峦山后山各条道路的录像,时间段在晚上十一点以后,具体情况一会儿到工作室再说。” 挂了电话,舒莞转身对穆黎说:“现在我们回工作室,我想这个案子应该会有进展了。”说罢,她便要上车。 穆黎上前将她拦住,“难道要查所有通往后山道路上出现过的车子吗?” “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办法?我们拿到的监控画面,只能证明案发当晚确有车子出现,可是监控距离太远,夜色太黑,车型都看不清,更别说车牌了。” “这样查不知要查多久。”穆黎隐隐叹息,“容城是座不夜城,别说晚上十一点以后,即便是两点、三点以后,路上车辆仍旧川流不息。” 舒莞摇了摇头,颇具感慨地叹气道:“但这是最有效的方法,相信我,快上车吧。” 拍了拍穆黎的胳膊,舒莞钻进车内,调头往回赶。 穆黎看着车子驶出了一段距离,适才上车。 有没有别的办法,能够更快更准确地查出这辆车子的身份? 回到拜谷工作室已是十一点半,回城的路相对拥堵,耗时比从梨花溪赶到青峦山还要多。 杜笙已经在舒莞的办公室等了,带着从交警队调取来的监控录像,效率确实高。 而舒莞在来的路上也点了外卖,他们前脚刚进办公室,后脚外卖就到。 舒莞把外卖在茶几上一一放好,很是歉意地说:“抱歉了,估计这段时间吃外卖的次数不会少。” 穆黎帮忙布置碗筷,忍不住暗暗赞叹,舒莞竟能心细到如厮地步。 杜笙把优盘插进笔记本,抱着来到这边,亦是赞不绝口,“太客气了,你能帮我们把午餐安排好,感激都来不及,还说什么抱歉。” 舒莞亦是笑,忽而又想到了什么,问穆黎,“穆小姐吃得惯吗?这个口味会偏重一些,你在国外待久了,能吃这个吗?” 穆黎莞尔,继续给大家盛饭,“我在国外也经常自己做饭,大多数的时候还是吃中国菜。”滑落,她把盛好的一碗先递给了杜笙。 杜笙忙把笔记本放在桌上,接过来连连道谢,“坦白说,穆小姐一点儿都不像容城这几大家族的人,自己做饭开车就不说了,性格内敛不张扬,完全看不出来是穆家的人。” 穆黎笑而不语,这些年来在国外独自生活,沉默成了常态,话也少了很多,不管是面对质疑还是赞赏,她都习惯微笑置之。 “穆小姐身上确实没有豪门千金的影子。”舒莞接过她递去的饭,亦是微笑着淡淡补了一句,“不说这个了,快打开录像看看,把车牌都一一记录下来,得一个一个查。” “嗯。”杜笙应道,旋即点开了各通往青峦山后山的录像。 杜笙负责播放,舒莞则一手用勺子往嘴里送餐,一手记录车牌。 穆黎见况,忙快速地把自己的那碗吃完,接过了舒莞和杜笙的工作,坐在笔记本前操作着播放、暂停和记录。 蓦地,杜笙重重叹了口气,“十一二点对于容城来说不算晚,这案子又是秘密进行,没有太多人手,这么多车一一排查的话,不知要查到什么时候。” 听着杜笙透着无奈的话,穆黎记录车牌的动作慢了许多,然而就在她发愣的间隙,忽然发现笔下的这个车牌有些熟悉。 正文 第60章 命案关键在大少夫人 “是慢了些,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更行之有效的方法?”舒莞仍是坚持她的观点,“深夜到蔺家,不走正门走后门,车子停在门口就没有了动静,足足过了半个多小时才开走。” “更重要的是,车子停留的这段时间不正是和死者遇害的时间吻合吗?如果不是监控距离太远,夜色太黑,或许能看到从车上下来的人是谁。” 话虽如此,可……杜笙张了张嘴,又不知从何说起,如果真像舒莞说的那样,这个案子就纯粹是外部人员所为,与蔺家无关,然而很多疑点直指蔺家,又要如何解释? “难不成你真想去梨花溪查大少夫人的身份?”舒莞毫无预兆一问,惊得穆黎握笔的手一抖,纸上划出一条线。 杜笙竟有查大少夫人的打算? “我觉得很有必要,凡是与此案牵涉的人员,都应该查个一清二楚,只有这样,才能百分百准确地还原真相。” “可你有没有想过,蔺家隐瞒大少夫人,或许纯粹是不想对外公开?” “不对外公开,好让蔺家大少和凌家小姐往来?那我还真是不明白了,这些所谓的豪门世家,对待婚姻到底是什么样的态度!” 杜笙这一番话不仅令穆黎陷入了沉思,也让舒莞有些发怔,“也许是因为蔺家不承认这个太少夫人呢?” “既然不承认,为什么要结婚?” 又是一记振聋发聩的提问,舒莞回过了神,把思维转移到案情中,“也许是门不当户不对,恰好蔺家大少又喜欢,执意娶了她,虽然得不到蔺家的承认,却有蔺大少的独宠。” 如果是这样,那也要好很多啊……穆黎默默地苦涩一笑,听着别人议论自己的事儿,心中滋味难辨,她重新握好了笔,重新专心致志记录车牌信息。 然而,要按播放键的手点错了位置,录像往后退了两秒,画面定格在了一辆黑色奥迪的正面,驾驶座上的人依稀能够看出。 竟然是―― “好了,暂且不说这个,先把饭吃了,我们再来理一下,看接下来到底要怎么走。”杜笙强行终止了该话题,办公室静得只剩下扒饭的声音。 几分钟后,用餐完毕,办公桌也已收拾干净,而穆黎也抄写下了所有车辆的车牌信息。 杜笙看着写得齐崭崭的车牌,目露赞赏,“没想到你话不多,速度倒是挺快。” 穆黎淡然一笑,“车子不算多。” “还不多呢,这都有近百辆了吧?”杜笙用目光扫视,大概计算,“你这记录得挺好,还划分了时间范围,这比我们警局的一些记录员还专业,难怪小莞点名要你做助手,心细,很棒!” 这一番由衷的称赞实在让穆黎受宠若惊,想当初与杜笙初次见面,还被他当成怀疑的对象,话语出口都是质疑。 “其实我有个想法,不知道能不能说。”穆黎瞧着仔细研究车牌与录像的两人,迟疑地开了口。 舒莞侧了身,好奇地看向她:“什么想法?” 穆黎抿了抿唇,直言道:“根据时间、路程及常规速度来推算,那个点要出现在主宅后门,这辆车子在经过这些道路的时间范围确实可能在晚上十一点到十二点这个阶段。” “可是我们忽略了一点,如果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谋杀,凶手既然能做到不留下重要线索,为什么他想不到交通监控这一个漏洞?” “或许他是很早就到了青峦山附近,反正进入青峦山一带,各种蜿蜒的道路都不设监控,只在主要庄园、宅子周围才有,他为什么不可以等在某条小路?”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调取这个时间段的交通录像,记录下这些车牌信息,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因为车子出现在监控里的时间不对。” 一番推论说完,办公室内鸦雀无声。 这样一场疑点重重的谋杀,怎么他们就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但如果真的像穆黎猜测的那样,那么这个案子决然不简单,要侦破难上加难。 “要是这样,那就只能再去一趟青峦山。”一阵沉默后,舒莞坚定地说。 杜笙反倒有些乏了,把写得满满的本子丢到一旁,恹恹地靠在椅背上,“蔺家就算真知道什么,也不会说出来的,问了这么多,都是一些支离破碎、无关痛痒还相互矛盾的东西。” 穆黎瞧着杜笙这样疲乏到像是丧失斗志的模样,觉得有些难过,好不容易浮现了希望转眼被抹杀,也难怪他会如此。 舒莞站起身,捡起躺在桌上的本子,端着走到白板前,拿起了马克笔,开始在板子上写关键信息。 “我知道你着急,可破案速度是跟案情难度有关的,如果每一个案子都简单,就不会有‘悬案’一说了。稍有眉目也不错,目前来说,这案子比五年前那个好些。” 舒莞说的“五年前”便是荒野杀人案。 杜笙并非泄气,是觉得无力,他从事刑侦多年,能够一步一步走到调任容城刑侦队队长也不是吃素的,但这一次,阻力前所未有,上面已经屡次暗示他“查查”即可,主要看蔺家意思。 一个不被支持的队长,有再大能力也无用武之地。 他看着舒莞白板前的身影,目光幽沉,恍然片刻,起身上前,接过她手中的马克笔,写下自己的思路。 “死者被害是在深夜一点左右,根据法医鉴定,确系他杀。死者生前最后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是寿宴进行中,临近尾声时,不见人影。” “值得关注的是,蔺家大少夫人在寿宴尾声也消失了,并且,有家佣证实寿宴结束后,蔺家送客期间,在后院见到过这位大少夫人,时间与遇害时间在一定程度上吻合。” “但,很奇怪的一点是,蔺家里外的监控在死者遇害当晚损坏,并且蔺家急于把脏水往穆家身上泼,可穆家并没有接到寿宴邀请,入不了主宅。” “另一方面,死者的人际关系很简单,已排除情杀、仇杀的可能,可以说死者单方面的因素很少,那么,问题就集中在外界了。” 说到这,杜笙在蔺家、穆家、大少夫人三个目标上画了圈,笔尖顿住,看向舒莞,“你之前不是说,几乎肯定是蔺家内部所为吗?” 舒莞点头,却莫名迟疑,不似在主宅那日的表现,“如果监控没有出现那辆车,我是很肯定,但那辆车子的出现……” 她没再说下去,那辆车子确实是一大疑点。 杜笙立刻写下“后门车”三个字,并画了圈圈起来,“既然这辆车子有嫌疑,那就查!至于怎么查,我们稍后再说。现在先来看这三个……先说穆家吧!” 马克笔停在了“穆家”下方,来回画着下划线,“穆家的情况我不甚了解,只凭蔺家单方面的说辞不代表什么,但没有确凿证据,鲁莽到穆家去也不好。穆小姐,你能提供一些信息吗?” 杜笙把矛头直指穆黎,这一转变始料未及。 “实际上我一直都想问你,那天你单独留下片刻,和蔺家六少都说了什么,毕竟根据我的了解,即便是几大家族的人想和蔺家人谈话,并不是想就能的。” 何况那天是临时状况,居然是提议就答应了,甚至没有任何婉拒的言辞。 穆黎神色淡然,眼底是一贯的冷清,然而心跳还是乱了几拍。 这个问题该如何回答她并非没想过,只是一直没想好。 沉下一口气,如今箭在弦上,她决定道出一些事实,“因为我和蔺六少以前就认识。” 此话一出,杜笙和舒莞并没有太过诧异,想必他们早有过猜想,如今不过是得到她亲口证实罢了。 “在我回到穆家之前,我和我母亲住在乡下,和蔺家六少也就是那时认识的。他身体不好,到小镇调养,可我并不知道他的来历,也不知道我会姓穆。” “坦白说,我对穆家并不了解,被接回穆家不久后,我就出国学习了。其实我是不打算回来的,因为我无法融入这样的家庭。” “可是我母亲过世了,并且她的临终遗愿就是希望我能留在穆家。我母亲是一个极其看重传统血亲的女人,她知道他没尽过父亲职责,却坚持教导我报答他赐生之恩。” 这就是所谓的豪门恩怨情仇了吧?杜笙皱了皱眉,对这些恩怨着实感到厌烦,“那穆家和蔺家之间的恩怨,你知道吗?” 穆黎淡然摇头,“不是很了解,他们不会跟我说那些事,只是偶尔听到,穆家如今情况大不如前,一心想和蔺家攀关系,好借助蔺家的实力来帮助自己渡过难关。” “所以那天我听到蔺易胜那么说,才会激动,即便我与穆家无法相融,但我很清楚穆家不会那么做,就在寿宴前几天,我父亲还准备了礼物,想让我通过蔺家六少送给蔺老爷。” 如果真如穆黎所说,那穆家有嫌疑纯粹就是蔺家想借此机会诽谤,好排除商场上的异己? 杜笙站在白板前一动不动,陷入了沉思,不知过去了几分钟,他划掉了“穆家”,“那么我们要查的就是――大少夫人。” 正文 第61章 以穆二小姐身份施压 这一次,当真是逃不掉了吗? 穆黎看着被马克笔画了一圈又一圈的几个字,觉得眼前都花了,她闭了闭眼,压下一阵阵的眩晕感。 “大少夫人也是蔺家的一部分。想要直接从蔺家查出什么没那么容易,不如从这个大少夫人入手。”杜笙决心已下,“你觉得呢?小莞。” 舒莞一直坐在沙发里不出声,即便被杜笙点名了,也还是一动不动地坐着,眼神直视着白板,不知是浑然不觉还是置若罔闻。 穆黎默默地把目光移到舒莞身上,对于这个莫不见经传但推理起来堪比专家学者的女人,她始终是警惕的。 不知是她多虑还是直觉使然,总觉得要是矛头指向了“大少夫人”,接连着上个案子的被害者也会牵扯而出。 舒莞她有这样的本事,毕竟她刚还提到了“五年前”,说明那个案子还在她心头。 “小莞?”杜笙见她许久不动,又是唤道。 舒莞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直起腰,伸出两个纤长的手指按了按脑门,“我脑海里闪过很多猜测。” “什么猜测?” “这个大少夫人可能是谁。” “是谁?” 舒莞粉唇一张,话到嘴边又咽下了,“我们还是从这里查起吧。” “嗯?”转换得太快,就连杜笙一时都没跟上节拍。 舒莞抬起腕表一看,“这会儿去梨花溪太晚了,不如明天早上直接梨花溪见?” 杜笙点头,全然赞同,“我也是这个意思。虽然和蔺家没怎么打过交道,但一个管家、六少就已不简单,想必梨花溪的大少更麻烦了,我们得有充分准备。” 舒莞抿着唇眨了眨眼,对杜笙这番评价不置一词。 “那这边就先这样定,明天早上九点,我们梨花溪见,穆小姐你也来。”杜笙点了名,穆黎镇静地点头,“另外还有一个问题。” 马克笔移到了“后门车”上,被暂时搁置的疑点终究要面对。 “既然确实有车子凌晨出现在蔺家后门,那么排查的工作就是必然了,只是这个数量――究竟只是这百多辆,还是更多,我想得等我再去一趟青峦山再决定。” “如果要去青峦山,就尽快。”舒莞附和。 杜笙把马克笔盖上笔盖,“我现在就去。” “我去吧,你还是抓紧时间,先去调查这些车辆的基本信息。反正都得查,也不管麻不麻烦了。” 杜笙点了点头,还是不放心舒莞独自前行,要让穆黎跟着去,但被舒莞坚持拒绝了。 “我一个人调查惯了。”舒莞考虑得更多,“况且,我想她跟你去排查车辆,这样她能学到很多。” 没想到舒莞有这番打算,连杜笙都惊讶了,她倒还真是拿出了为人师的样子。 经过再一次的分析,针对这个案件,理出两条查询的线路。 深夜造访的车子、蔺家大少夫人,至于后者――想要查询还得经过蔺家大少那一关,虽不曾与那人过招,却也听过一些传闻,要面对他得有所准备。 因此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都用来追查前者了。 舒莞独自去青峦山,再去了解、调查与那辆车子有关的信息;而穆黎则跟着杜笙前往车辆管理,排查目前已记录下的各类车牌。 她与杜笙坐一辆车前去,途中杜笙却接到电话,不知是什么要紧的事儿,要他立时回局里,这一计划便被搁置。 穆黎在路边下了车,目送杜笙的车子远去,终是呼出一口积压在心头沉重的气。 不愿意承认,但那是事实,她在记录车牌的时候动了手脚,数字“1”她刻意在落笔的时候捎带了一划,写得形似“7”。 她必须得在杜笙他们着手排查车辆以前,先回穆家一趟,只是现在还处于工作时间,她得折回办公室,等到下班再去。 至于待在办公室这段期间做什么呢?她已然没有时间考虑案情,梳理线索,明天一早的梨花溪行程,她要好好想想怎么应对。 …… 青峦山后山的道路建设不如前方,前方毕竟是门面,直达蔺家正门,除了水泥铺平的宽敞道路,两侧还有修了绿化带。 后山就不一样了,就跟普通的山路差不多,除了水泥铺好的道路,两侧都是山地泥土。 舒莞把车子停在路口,只身下车沿着道路两侧的山地泥土行走。 倘若真像穆黎说的那般,凶手早有预谋,在这里等到深夜才行动,那必然是要藏在树枝下隐蔽的地方,如此,车轮会留下印记。 唯有祈祷,那印记没有被大雨冲刷。 走了一段路,虽是一无所获,但舒莞却已吞下一颗定心丸。 她顺道做了试验。 先是用力踩在泥土上,留下了脚印,又从车上取来一瓶水,直冲着脚印浇下去,浸泡了片刻,印子挖好无损。 即是如此,倘若真有印迹留下,那么大雨冲刷也不一定什么都没有了。 其次,她刻意开车从路边泥土驶过,一侧车轮轧出的印迹也是十分清晰,当然不排除前几日的一场大雨让泥土稀松,便于留下印记。 不过,自深秋入冬以来,雨水不断,这里又是深山,树林茂密,光照本就不足,鲜少能直射地面,想来大雨前的土质也不至于太干涸坚硬。 得出了这一番揭露,舒莞便更加仔细地观察泥地――只要车子行驶过路边泥土,就会留下印记;印迹被发现,那就是一种希望。 …… 距离上次到穆家来已有一段日子,那时站在穆家大门前,恍惚还觉得好似当年随母亲回来的景象,只觉得这宅子庄严无比。 但如今再看,却清晰地感觉到从宅子深处所散发出了腐朽、沉闷,穆黎不愿意看到,却不得不承认,穆家在渐渐走向衰落了。 衰落也比被诬陷垮掉要好,至少衰落了,一个家尚且还在,可一旦垮了,就什么都没了,母亲的遗愿也落空了。 穆黎按下了门铃,不久就有家佣出来开门,见到她时惊讶得很。 “父亲呢?”穆黎问道。 家佣方回过神,惶恐地道:“先生还没回来,二小姐找先生有什么事儿吗?” “既然不在,那我就进去等他。”说着,穆黎便往里走。 家佣似有想阻拦的意思,却又止住了,忙关上门,跑上前把穆黎引进屋。 “二小姐稍等片刻,我去给你泡杯茶。” “不必了。”穆黎转过身,直视着家佣,“你带我去录个指纹,门外的指纹密码锁,下次来我不想再按门铃。” 家佣惊得睁大了眼,又是错愕又是慌张。 穆黎又是道:“还有这屋子的钥匙,你也给我准一套,先前我的房间也收拾出来,钥匙一并给我。” “这……二小姐是要回来居住吗?” “回不回来住不重要,你按照我说的去做就行。” “可是……”家佣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谁不让我回来住吗?” 家佣垂下眉头,只得说道:“先生早有交代,这一年内,二小姐是不能回来居住的,因为我们便将你的房间收拾出来,做了客房。” 穆黎提着包的手指逐渐地握得更紧,这么多年过去了,都说岁月会让人慈悲,可穆德忠仍是不留后路的一贯作风,就连普通小夫妻拌嘴回娘家的借口都不给她。 她退回到沙发里坐下,包放在了桌上,拿起果盘中的一个苹果削皮,被激起的性子也随着刀锋回转渐渐沉下去。 家佣站在原地,低垂着头,不敢动也不说话。 正厅太静,苹果皮被一圈圈削下的“沙沙”声隐隐作响。 片刻后,苹果去皮干净,穆黎削下一块喂进嘴里,细细地咀嚼,咽下,在吃下一块之前,她终于出声。 “做了客房也要把它收拾出来,我喜欢素净的颜色,床铺、地毯、窗帘,但凡涉及到色彩的地方,都要清浅。” “最迟到明天中午,下午我再来的时候,要看到属于我的房间。另外,我说的指纹和钥匙,今晚在我离开前,务必要准备好。” 家佣仍是一动不动地站着,双手交握在小腹前,很是无措。 穆黎是穆家的二小姐,在一辈孩子里,也算是长女,毕竟上头只有一个大少,却极不得穆德忠宠爱,如今她突然回来左右安排,家佣实在不能遵从。 “有问题吗?”穆黎明知故问。 家佣大大地叹了口气,道:“二小姐,之前先生一再交代过的事情,我们实在不敢违背他的意思。” “那就是不能照我说的去做了,是吗?” “……是。” “好。”穆黎起身,把刀尖插进剩下的果肉,放在桌上,“你去给我父亲打电话,告诉他,我今晚要在此留宿。” “这……” “你提前告诉他,与他回来看到我才知情相比,哪一个更好,我想你在穆家这么些年,应该能权衡。” 家佣一脸为难,终究是摇了摇头,去给穆德忠打电话了。 穆黎这才又坐回沙发里,看着桌上剩下的苹果,浑然没了胃口。 她当然不会真的到穆家居住,这一座冰冷的坟墓,甚至不如梨花溪,只是她不得不做好充足的准备,等杜笙他们查到穆家来时,也好伪造出一番她在此居住的样子。 确定了车辆排查这条路,迟早有一天会查到穆家来,躲都躲不掉。 正文 第62章 你怎么出现在监控里 家佣给穆德忠去了电话不久后,穆家就有人回来了,不过不是穆德忠,却是穆黎此时更想见到的人。 穆承,她同父异母的大哥,穆家大少,也就是彭瑜的儿子。 这还是她回容城以来,第一次与他见面。 时隔多年,再见时,他仍是那副她讨厌至极的模样――自大、傲慢、作威作福、目中无人。 穆承见到她,心底的厌恶不会比她的少,更何况上次城西蒋老太太的寿宴,本该他出席的风光全被她抢了去! 这一笔账,他可是牢牢地记在心底! “过了这么多年来,你还是不懂礼数,看来有些刻在骨子里的乡野卑贱,注定是抹不掉了。”穆承冷冷一笑,睨着她斜身半靠在了沙发里,端出一副高高在上怡然自得的架势。 穆黎亦是翘腿坐在原位,平视着穆承,那副大祸临头仍不觉的无知样让她觉得十分可笑,不自觉的,嘴角便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弯。 这弧弯让穆承看了万分恼火,陡然坐直了身体,厉声道:“别以为现在穆家需要你怎么样,我就会对你有所顾忌!这不过是一场交易,和商场上的每一次谈判没什么两样!” “穆家需要你留在蔺家,守着蔺太太的头衔,同样你也需要穆家答应,好让你母亲的牌位进入穆家,交易而已,并非谁的筹码比谁更厉害。” 不入耳的话当做耳旁风刮过,左耳进右耳出就好了,穆黎并不在意。 如今她已不是当年那个一无所知的天真少女,以为权势就代表了一切,自备从乡下到繁华都市,进入豪门府邸就要低人一等。 经过了这么多变故波折,她无比清楚,真正低人一等、肮脏至极的并非终日在泥土灰尘里劳作的人,而是这些满口公益慈善,背地里勾搭成奸的衣冠禽兽。 因此对于穆承的嘲讽,她不会给任何回应,且让他得意好一会儿,稍后够他哭。 果然,穆承见这个乡下来的妹妹无言以对,得意劲儿更是强大,“秋黎,我若是你,便乖乖遵照和我父亲的约定,尽好本分,为了你那可怜母亲拼尽全力,而不是到这里来自取其辱。” 听听,这就是穆家人最典型的穆家心理,不承认她的存在,唤她都是“秋黎”,穆德忠只“他父亲”。 相比下来,彭瑜比他儿子更识时务,至少还知道如今穆家困难,需要她维系着和蔺家的关系,因此为她是前所未有的客气,反倒是这穆承…… 由着他嚣张得差不多了,穆黎斜眼看去,漠然道:“父亲让你回来的?” “父亲也是你能喊的?” 穆黎浅莞,“是父亲让我这么喊的,你要是有疑问,就去问父亲。” “你!”穆承急得立时从沙发上跳起来,直指穆黎鼻尖,居高临下地瞪着她。 这个乡下来的妹妹竟与从前很不相同,会顶撞他了?他可记得真真切切,当时她被接回来,就和她那软弱的母亲一样,唯唯诺诺,胆小如鼠。 可今日是怎么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穆承重重地咽下那口气,收回了直指的手,笔直地端坐进沙发,“是父亲让我回来的,你以为你想见他就能见到?我告诉你,秋黎,你最好立刻给我离开穆家,否则――” “否则怎样?你还能像对我母亲那般,把我赶出去吗?”穆黎接过话,话锋急转凌厉。 穆承勾起唇角,眸中浮起冷笑,“你与你母亲不同,至少你还有利用价值,我对你也不会那么决绝。但你如果执意不走,那就是你自找的了。” “你以为你还有那样的机会吗?”穆黎亦是勾起了唇角,悠然起身,正面着前方表明要求,“我要我的房间收拾出来,装点成我最喜欢的素色,房门钥匙和屋子钥匙一样给我一把,另外大门的指纹密码,也要录入我的。” “你以为你是谁?还敢提这些要求?”穆承气得内脏都在抖,可他是个男人,和女人争吵斗殴有失风度,便隐忍着怒问。 穆黎仍是笑道:“你不必问这么多,先按照我说的,吩咐下去照办。” “秋黎!你别得寸进尺!” “得寸进尺?哼――”穆黎侧脸看向他,一双剪水般清澈的褐瞳前所未有的透着恼恨,“这才叫做真正的得寸进尺。” 音落,她从外衣口袋里掏出手机,翻出相册,点开了一张图片,送到穆承眼底,“那天晚上,你开车去哪儿?” 穆承一眼扫去,就见他开车被拍下的画面,从照片的拍摄角度看去,应该是道路上方的监控拍的。 穆黎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他抬起眼,面色震惊地问:“哪儿来的?” “你先回答我,你怎么出现在了监控里?” “奇怪吗?我开车行走在道路上,严格遵守交通规则,没有闯红灯,没有超速,没有压线……老实本分地开车,有问题?” “没问题。”穆黎微笑,她早料想到穆承不是一两句话就承认交代的人,收起手机,她又道,“可你凌晨一点出现在蔺家主宅后门,这就有问题了。” 闻言,穆承终于脸色大变,陡然间,他一把握住穆黎的手腕提起,目露凶光地问:“你调查我?” “放开!” “你调查我做什么?难不成你想拿到什么要挟我?” 穆黎一眨不眨地迎着穆承的眼,感受到他怒火灼烧的双眸之下深藏着的是丝丝胆怯,“瞧你这狗急跳墙的样子,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怕被发现?” “你胡说什么!”穆承更急,手上的力道捏得更重。 手腕仿佛要被捏断那般疼,穆黎强忍着,继续出言刺激穆承道:“如果不是,你干嘛这么紧张?该不会是你背着父亲,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吧?” “你!”穆承怒急攻心,扬起左手眼看就要打下去。 穆黎见况,正欲抢先一步打过去,门口已传来穆德忠的怒吼―― “胡闹什么?!” 她及时收回了未出的右手,穆承也送开了她,脸色难堪地站在了一旁。 穆德忠走进来,怒火冲天,“吵闹成这样,像什么样子?家佣看到了,丢的是我穆德忠的脸!” “父亲,是秋黎――” 穆承话未说完,已被穆德忠一记眼神怒瞪回去,他立时噤了声。 如今穆家情况特殊,穆黎对于穆家而言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这颗棋子用好了,穆家便能翻身,因此穆德忠早交代过他,对穆黎要客气,不可再像当年那样。 “阿黎,你来有什么事儿?”穆德忠缓了语气,“我刚才有些事情没处理完,便让穆承先回来了。你大哥向来心高气傲,你也是知道的,他的话别在意。” 穆黎斜了一眼穆承,她当然不会和一个自以为是的人计较,“父亲,我来是有要紧的事儿。” “什么要紧的事儿?你且坐下说。”穆德忠示意穆黎在一旁入座,瞧了四周一桌,看到吃了一半的苹果被刀子插着放在桌上,觉察到了些什么,不禁又看了穆黎一眼。 这个女儿已经不似当年了,她有自己的心思,不再让她往东便往东,让她落水便落水,但好在她母亲的骨灰和灵位在穆家,她也不能怎么样。 况且,蒋老太太的寿宴她表现不错,后来他仔细思考,虽然没能揭露与蔺瑾谦的婚姻关系,但和蔺家继承人一道出现,得继承人关照,也十分不错。 再者,前两天蔺家老爷子的八十寿辰,她也和蔺瑾谦露面了。事后他向那日到场的人打听过,那人流露出的神态,俨然是恍然大悟的尊敬,他穆家女儿还是蔺家大少的太太。 “怎么不让家佣上茶?等这么久了,让家佣先上茶吧。”穆德忠又是一番难得的客套,左右看去不见家佣,索性差遣起穆承,“你去,吩咐家佣泡茶送来。” “父亲!” “快去!” 穆承一口气提到喉咙,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瞪了端坐一旁的穆黎一眼,气冲冲地去了。 待穆承离去,穆德忠这才问道:“阿黎,你突然回来,到底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穆黎欲言又止,显得很是为难。 “到底怎么了?可是你与蔺瑾谦……” “不,父亲,我与瑾谦很好,夫妻这么些年,再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好了。” “既然这样,还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穆黎垂眸,沉了口气,道:“在我说之前,有三件事,希望你能答应。” 穆德忠神色一凝,他想他知道穆黎的要求,电话里家佣已经告知的一清二楚,但他佯装不知情,让穆黎但说无妨。 穆黎便把有关房间、钥匙、指纹的要求再说了一遍。 “怎么突然想要这个?” “因为……”听到后方动静,穆黎猜得到那是穆承回来了,她顿了两秒,脚步声更近了一些才道,“穆家有人在蔺老爷子寿辰当晚,闯下了人命关天的大祸。” 穆德忠霎时脸色沉了下去,眉头紧皱,“你胡说什么?” “父亲要是听不懂的话,怎么不问问大哥?问问他,蔺老爷子寿辰当晚,他去了哪儿?” 才一进屋就被矛头指向,穆承步伐锁住,面对穆德忠的眼神质问,霎时不知所措。 正文 第63章 作为夫妻要个孩子 “父亲……”穆承莫名地声线颤抖,像是真做了什么亏心事,却又愣愣地站着,说不出个一二三。 穆德忠手肘撑在沙发扶手上,姿态放松,眉宇间却已透着些许怒气。 穆承大概是被穆德忠看得愈发心虚,急急地把怒火撒向了穆黎,“你在父亲面前说了什么?你别仗着蔺瑾谦撑腰就颠倒是非黑白,你这个蔺太太的位子是怎么来的,你比谁都清楚!” 说起这个,穆黎陡然想起蔺瑾谦的那番话――当初穆德忠费尽心思把她带到梨花溪,就是为了让蔺瑾谦娶她。 虽说过了许久,当前已成定局,可这个疑问她是一定要弄清楚的,暂且等穆承的事情解决了再追究个清楚。 沉下气,穆黎仰起下颚直视穆承,“我有没有颠倒是非黑白,你才是最清楚!我问你,蔺老爷子寿宴当晚,你开车去蔺家做什么?” “你去了青峦山?”穆德忠迫不及待地确认。 “我什么时候去蔺家了?蔺家是摆明了不给我们面子,邀请函都没送到,我干嘛要去?” “你如果没去,为什么你的车子会出现在监控里?半夜一点,你车子出现在蔺家后门,在此前一小时,你的车子出现在前往青峦山的路上,这要怎么解释?” “解释?我还没向你要解释!你为什么调查我?你想做什么?”一提起车子行驶路径,穆承就像炸了毛的狮子。 穆黎别开了脸,觉得与他说这个话题如同对牛弹琴,索性向穆德忠道出了目前境况。 “蔺家老爷子寿辰当晚,蔺家女佣在后山被杀害,现场没有遗漏线索,唯一的证据显示深夜一点有辆车子到达蔺家后门,停了大约半小时,而这段时间,正是女佣被害的时间。” “现在蔺家怀疑是我穆家半夜潜入青峦山杀人的,警方已经介入,虽然目前是秘密调查,但我相信,迟早有一天要查到穆家来!我今天回来,就先跟你们打个招呼。” 穆黎说完,正厅内鸦雀无声。 穆德忠和穆承都听得一愣一愣的,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要知道,蔺家在容城的威望是人人敬畏的,地处青峦山的主宅安全系数是一等一的高,竟然有人能到蔺家杀人? 等等……蔺家怀疑是穆家潜入杀人的? 穆德忠醒悟过来,勃然大怒,掀翻了桌上的一应物品,穆黎吃剩一半的水果应声掉地,刀子与果肉分离开来。 “简直是欺人太甚!他蔺家死了人,跟我穆家有什么干系?!他们非得把我们逼死才甘心吗?!” “父亲!父亲你别生气。”穆德忠气得双手发抖,额头青筋暴起,穆承急忙上前,轻拍着他的胸口给他顺气,“别生气,他们根本是空口无凭!” “目前是没有切实证据,但调取的监控已经有所指示,受到怀疑的就是你的那辆车!如果你不说清楚为什么会去青峦山,这盆脏水蔺家是泼定了!”穆黎站起身道。 穆承不喜穆黎这责备命令的语气,正想要驳回,毫无预兆地一记耳光打下来。 是穆德忠,气急攻心地给了他一耳光,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发愣的穆承骂道:“你这败家的玩意儿!平日里不学无术、混吃混喝就罢了,在这关键的时刻你居然给我来这一茬!你是想穆家玩完是不是?” 穆承捂着被打得如火烧的脸,一脸呆滞地看着穆德忠,嘴唇颤了又颤,几次三番想要说话,终究是什么也说不出口。 同样惊呆的还有穆黎,她如何都想不到穆德忠居然会动手打穆承。 六年前,她和母亲一道被接回穆家,穆德忠对她视若无睹,整日挂在嘴边疼惜称赞的便是这唯一的儿子,穆承,今天居然舍得动手打? 不学无术、混吃混喝……穆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看来这几年穆承的行径作风已惹得穆德忠多番不悦了。 “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不滚回房间,难道还想出去鬼混?”穆德忠又是怒极的一吼,双目猩红。 穆承还捂着脸颊,眼皮轻颤,似乎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在竭力忍耐着,蓦地,他松开手,转身撞开穆黎大步迈开。 “这个混账东西,穆家迟早要败在他手里!”穆承已经离去,穆德忠对他的怒气仍不减,“阿黎,你把事情原委跟我仔细地说一说。” 穆黎点了点头,和穆德忠一同落座,真假参半地把事情说了一个大概。 关于蔺家监控损坏的部分,她只字未提,这个细节一旦提了,定然会引起穆德忠的怀疑,他势必也会怀疑是蔺家内部所为。 “案件有任何进展,我都会第一时间告诉你,但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这段时间得根据情况,时不时回来居住,因此我的三个要求一定要实现。” 穆德忠捏了捏眉心,沉了一口气,几要脱口答应,旋即又想到了什么,问道:“你和蔺瑾谦既然相处得很好,为什么还要隐瞒婚姻事实?” 穆黎重重地叹息道:“父亲你和蔺家打了多年的交道,还不清楚蔺家的规矩?如今我与蔺瑾谦也只是比起这些年来缓和了许多,可蔺家那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一时半会儿是攻不下来的。” 穆德忠点头,透着无奈之感,已然苍老的手在扶手上不规律地敲打着,不知在思考着什么,数秒后,听得他坚决地说:“你的房间我会让家佣今晚就收拾好,现在你去把指纹录上,钥匙也拿齐了。” “好,我这就去。”穆黎提包起身。 “你这是要去哪儿?” 穆黎恍然,仿若大梦初醒,看了看提着的包,致歉一笑,“今晚我还得回梨花溪,关于我会回来住的事情,瑾谦还不知道。况且,人命关天,有些事情我还得与他好好商量。” 穆德忠又是点头,许是一天工作太忙太累,他已不想过多思考,都顺着穆黎的思维走了,“那也行,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您好好休息。” “休息也不急在这一会儿,我送你出去。” 穆黎不再拒绝,跟在穆德忠去录了指纹,取了钥匙,接着就去往院子的临时停车场,途中偶遇几个家佣,想来穆德忠这一亲自送别能够让家佣看明白很多东西。 “这车子是蔺家的?”穆德忠见穆黎解了车锁,状似不经意一问。 穆黎淡然地点头,又摇头,“是瑾谦买的,但不在他名下。” 话不点明,留下足够的空间让人浮想联翩,她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上了车,从后视镜还能看到穆德忠站在一旁有些出神,似乎还在掂量话背后的意思。 车子倒出车位,调了头要往外驶,这时穆德忠过来了,微微俯着身子,压低声音对穆黎说道:“阿黎,你做的很好,不愧是我的女儿,你母亲地下有知一定很欣慰。不过,要永久地稳住蔺太太的身份,你可以用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什么办法?”穆黎微笑着问,心中寒意却已骤起,竟然是这样让生父承认她是自己女儿。 穆德忠略微沉吟,语出惊人道:“怀上蔺瑾谦的孩子。” 穆黎的微笑僵硬在了嘴边。 “我不是在逼你,而是为你好。蔺瑾谦既然对你不错,说明他心里真的有你,和一个对你好的男人在一起一辈子,不是坏事。如果你再有了他的孩子,就更幸福安稳了。” “是啊……”穆黎勉力地撑起唇弧,让僵硬的笑容缓和加深,可掌控方向跑的手已不能握得更紧,掌心有一阵阵的汗冒出来。 “你再好好想想,其实我一直觉得蔺瑾谦对你情意深藏,当年主动送你出国,不过是换种方式保护你。试想,你留在容城,青峦山那边必然是要逼你们离婚。” “再者,这五年间,他独自一人,不曾沾染其他女人,也就是凌姝,仗着她父亲凌晋天和老爷子的撑腰,常往来梨花溪,可你回来后,就不那么频繁了。” “这背后的东西,你仔细想想便能参透,蔺瑾谦待你很好,你要真能和他过一辈子,我这做父亲将来死了,也没什么担忧的了。” 穆德忠伏在车旁,说得苦口婆心,俨然一个慈父的模样。 但穆黎清楚,他说的每一句话都离不开自身利益,离不开穆家的前程,五年前他就用她的一生来换取穆家的前程,五年后,又要故技重施了。 穆黎抿唇,垂眸微微一笑,含羞似地说:“其实这个问题,我最近也在考虑。” “是吗?” “嗯,只是瑾谦身体还不方便,最近又出了这样的事情,便没有这份心思了。” “哎……”穆德忠失望又无奈地叹息,“青峦山是想要揪住你这个大少夫人,把穆家连根拔起,又或者咬死了穆家,再把你剔除,好给凌姝腾出位子。你回去和瑾谦好好商量对策,等这件事过了,再考虑要孩子的事。” “嗯,我知道了。那我就先走了,瑾谦应该还在等我。” “去吧。” 随着车子驶远,僵硬挂在唇边的笑彻底消失,穆黎紧咬着牙根,浑身像是绷紧的弦,几要到了临界点…… 正文 第64章 重病不起 海面起了浓浓的雾,这才刚入夜不久,寒意骤起,像一条条的蛇猛力地往身体里钻。 穆黎靠在车头,望着海面的视线竟也像是这梦了一层雾的海面,模糊不清。 一路开车来,她觉得头疼欲裂,脑袋仿佛要炸裂般“滋滋”地疼,路过这片海,看到海面宽广平静,清晰地感觉到头疼渐渐消退。 梨花溪果然是地势优越,面朝的这片海湿润了空气,又自成美景,即便在这冬日里,也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然而看着看着,她便想到了穆德忠的那番话――再要个孩子。 她曾经的孩子被丢弃在了这片海里,孤苦漂浮,不知去向,可怜它生无温暖,死后还难逃凄寒。 愁绪又来,她长长呼出一口气,把这些让人烦恼的东西收藏好,她没有时间悲秋伤春,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值得她花费精力,那就是――和蔺瑾谦商谈。 就连杜笙都能感觉到,要攻克蔺瑾谦这座大山,要有充分的准备,她站在这里看似放空,实则是在考虑如何能够商谈成功。 折回车内,刚发动了引擎,头就随之又“滋滋”地疼起来,好在还能忍耐。 虽已过了晚餐时间,家佣还是给她留了晚餐,穆黎只随便吃了些,便急着去找蔺瑾谦了。 蔺瑾谦一贯是待在书房,天暖一些,或只是稍微的凉,他都会在庭院里泡茶,看书,如今已是冬天,气温太低,他看书喝茶基本都移回书房了。 “进。”叩门三声后,传来蔺瑾谦低冷的声音。 穆黎推门而入,就瞧见他斜躺在榻榻米上,手里捧着一本书,看得正入迷,而一旁的桌上不出意外地放着一壶茶,热气缭绕。 “我想和你谈一谈,可以吗?”穆黎走到榻榻米前,拿出了十二分诚恳。 蔺瑾谦却是眼都不抬一下,仿佛像上次那样料准她会来,又仿佛是对她要谈什么毫无兴趣,只是道:“如果你是想好了,接受我说的离开不再回来,那是可以谈一谈的。” 换言之,除此之外的任何话题,没门儿! 穆黎点了点头,这也是意料之中的,她在榻榻米边上坐下,决定不管蔺瑾谦的反应,先把事情的严重性说了。 “明天一早,杜笙也就是刑警队队长以及舒莞会过来,因为在调查案子的时候,得知了大少夫人的存在,就想过来找你聊一聊,到时候我也会在。” “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如果你决定和盘托出,我也无法阻拦,但如果你是想隐瞒到底,我觉得我们可以事先好好商量一下。” 意想不到的是,穆黎话说完,蔺瑾谦居然就放下了书,对她说的像是提起了兴趣问:“那你觉得是老实交代,还是有意隐瞒好?” 穆黎迟疑,她肯定是希望隐瞒下去,只是就这么直接地开了口,又怕被蔺瑾谦当作把柄,拿捏着要求她做什么,毕竟她无法掌控这个高深莫测的男人。 可如果不说,又显得没诚意……头疼难耐,明明计划得好好的,临了临了又涌出诸多迟疑。 “隐瞒。”快刀斩乱麻,穆黎还是决定按设想的走。 “可以。”不想他答应得如此爽快,穆黎惊喜不已,接着又听到他一贯冷漠地说,“隐瞒之后,你得离开,你我的婚姻关系需到此结束。” 有些震惊,好在早有料想,还不至于乱了方寸,只是指尖开始发麻发凉,她终究是低估了蔺瑾谦的冷酷无情。 “你绝顶聪明,应该比我更清楚,如果大少夫人暴露了,会引起怎样的变动。寿宴当晚,我中途离席,从后院离开时遇到了一个家佣,现在就是那个家佣作证,他们才知道大少夫人的存在。” “你我隐婚这么多年,当初你娶我的时候便没有对外公开,如今我已声名狼藉,即便你不在意大众的目光,这几大家族也该顾虑吧?凌姝,还等着做你始终唯一的太太。” 蔺瑾谦听着她说,书已翻过,摆放在榻榻米的案台上,端着茶悠然地品着,也不出声打断。 穆黎瞧这他似乎有听下去的意愿,说话时的迟疑渐渐就没了,放下了顾忌一吐心中所想。 “即便不提凌小姐,你不是说现在这个命案和当年有关吗?难道不是希望你站不起来的那个人?五年前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时间越久远,越难查到什么,为什么不借助这次机会,把背后的那些一并揪出来?” “正好我现在也参与了案件的调查,能够最快掌握最新线索,一旦有所发现,我也会第一时间告诉你,这样不好吗?” 蔺瑾谦放下茶杯,神色淡然,微含笑意,“好是好,但你还是得离开。” “你为什么非要让我离开?” “因为你的存在,于事无补。”他起身下榻,端着紫砂壶又坐到泡茶桌案前,复又开始煮茶,“有你无你,我始终都会查清一切,你在着,反而是个阻碍。” “但如果你考虑到与你父亲的交易,我可以和你扮演假夫妻,甚至帮你和你父亲谈话,达成你的心愿,至此,我对你也算仁至义尽,你就去谋你的余生吧。” 穆黎坐在榻榻米边上,听着蔺瑾谦决意无转圜余地的话,他说得倒是风轻云淡,她心中却阵阵烦乱。 又稳住烦躁的心绪,穆黎在查案对面坐下,把姿态放到最低,摆出最大的诚意,“如今是我有求于你,你说的我都应该答应,但是,你有心结,我也有。何况,从某种程度来说,我们属于同一展现,不是吗?” 蔺瑾谦冷声低哼,从鼻腔中发出极其不屑的一声,仍是专注地煮茶。 “不希望你站起来的人,攻击你的周围,我就是受害者!我和你一样,不管做什么,都是想把那个人找出来,不为别的,就算还自己一个公道!” “一个谎话的代价,是无穷无尽的谎话。”蔺瑾谦倏然出声,颇为语重心长地说,“穆黎,从你说出第一个谎言开始,就注定余生都要用谎话来弥补了。” 穆黎怔住,凝望着蔺瑾谦幽深的眸,感到他话中有话,他还在认为她说谎? 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既然好言好语在他看来是虚情假意,她也没必要苦口婆心了。 “我来找你,确实也做了别的考虑。我想,如果谈话愉快那是最好,如果不行,只能说些你不喜欢听的话了。” “用我双腿无碍来威胁我?亦或是命案当晚,我与你一同出现在后山?”蔺瑾谦接过话去,根本不以为意,“你认为你说的话,有多少人会信?” “总有人会放在心里。” “那你就去试一试,看看谁放在心里。” 软硬不吃,刀枪不入……茶水煮好,蔺瑾谦怡然自得地泡茶斟茶品茶,全然不把穆黎放眼里,遑论她的好言或威胁? 穆黎咬牙切齿,维持耐心让她头疼欲裂,她看着一副事不关己神态的蔺瑾谦,压着怒气道:“你就这么容不下我,非得逼着我撕破脸才甘心吗?好,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必顾虑什么了!和你比起来,我分量轻得很!” 话毕,她陡然起身,却因起得太急而头晕目眩,炸裂般的痛又在脑海散开,她瞬间感到脚下踉跄,急急忙忙稳住步伐,不敢再迈,哪知身体却不听使唤,往地面沉沉地砸了下去…… 茶案上突然映下一道黑影,仿佛从天而降的鹰隼,直冲而下,蔺瑾谦迅速抬眸,只见穆黎往茶案上倒了下来。 他几乎是出自本能地,迅捷起身,一手拦腰将她护住,只见这女人平日里本就白皙的脸透着丝丝惨然之色,毫无生气。 右手托着她昏沉的身子,左手不自禁地抚上她的脸颊,犹如触到冰块,蔺瑾谦这才感觉到,她浑身发冷,就像是刚从冰窟里打捞出来一般。 怎么会这样? 来不及细想,他将她打横抱起,小心放置在榻榻米上,又移来旁边的毛毯给她盖上,坐在旁边,伸手抚上她的额头,先前还是冰冷,此时额头滚烫,脸颊也有圈圈红晕冒出。 蔺瑾谦有些沉重地呼出气息,给罗赫拨去了电话,将他喊来书房,随后又联系了侯奕,请他深夜到梨花溪来一趟。 罗赫将穆黎背回了房间,蔺瑾谦乘坐轮椅跟进来,瞧见房间被褥薄了些,又嘱咐家佣抱来加厚的。 “先去打盆凉水来,用冰毛巾为她降温。”蔺瑾谦又是吩咐,侯奕到来之前,暂且用着这最原始的办法吧。 家佣遵照去办,端来凉水,给穆黎覆上冷毛巾,正打算守候在旁边时,又听蔺瑾谦道:“你去休息吧,这里不用你管了。” 家佣离开了,罗赫便主动上前,准备给穆黎换毛巾,蔺瑾谦又说:“你去门口守着,侯奕到了,赶紧带他上来。” 罗赫疑了两秒,忙点头应道:“是。” 这客房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人,蔺瑾谦操作着轮椅来到窗边,把窗帘一一拉上,适才从轮椅起身,走到窗边坐下。 他看着穆黎被烧得泛着红晕的脸,渐渐的,便有些恍惚了。 正文 第65章 一开始便是错误 “以后,你安心地留在梨花溪,我会好好待你。” 六年前,他与她的初次见面,他便对他说出了如此分量的话。 然而,在那时穆黎的眼中,他好像一个精神错乱的人,说着莫名其妙的话,把她吓得不轻,猛地推开他双手,飞快地逃跑了。 那天她问他是否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对她说的话,他其实从来没忘记,只是一开始就做错了,他便不能任由这个错误继续错下去。 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蔺瑾谦拿起穆黎额头的毛巾,重新在冷水里浸湿,拧干,再放到她额头。 他不知道她怎么说倒就倒,起码能断定她在发烧,且是高烧,她的身子一阵冷一阵热,脸颊却始终是红扑扑的,昭示着高烧不退。 梨花溪是备着药的,日常的小病小痛常用药都有,可他不敢给她乱用,只因当初她意外早产,本就亏空了身体,又在产后调理不周,大小病不断,尽管治疗得很谨慎,身体仍受到了巨大创损。 “不,不……” 陷入昏眠的穆黎开始呓语,断断续续地吐出些气息来,说的什么并不清晰。 蔺瑾谦俯下身,几乎把耳朵贴到了她唇边,却只能依稀听出一个“不”字的音节,坚持了十来秒,他便放弃了。 他能料想到,她的梦境、梦呓必然是和当初那段黑暗的过往有关,这五年来,她独自在英国,发奋学习,看似是走了出来,过着正常的生活,其实不过是换种方式继续留在过往里。 她的执拗,他早有领教。 他想起她将将嫁到梨花溪来的那段时间,每日三餐正常食用,生活规律,好像是进入了蔺太太的角色,接受着家佣们的服务,习惯了与在穆家截然不同的生活,实际上对任何人都不理睬。 包括他,蔺瑾谦,她的合法丈夫。 有时他会同她讲话,交代一些去主宅要注意的规矩,她坐在落地窗前,似乎是在听,眼神却直直地望着大门――她想离开。 他曾对她发过几次不温不火的飙,只是想她能有所回应,结果她却耿耿于怀,每每他再同她讲话,她便一句句地顶撞。 时间久了,他也乏了,索性避着她,她喜欢独自清净,是想发呆也好,想念谁也罢,都由着她去。 直到那日傍晚,他从侯家医院复健回来,发现书房里许多书都不见了,询问之下,才知是她不听劝阻,硬闯了进去,甚至弄坏了他最爱的毛笔笔架。 他实在是气惨了,不留余地地将她训斥了一番,谁想她摔门而去,离家出走。 而这一走,便被守在梨花溪周围的车子掳了去…… 这五年来,每一次罗赫给她汇了款都会来汇报打款情况,偶尔会随口提几句她在英国的情况,他都听着,却深感无力。 对她,似乎只剩下了歉疚。 “叩叩叩”敲门声响起,罗赫的声音传来,“大少,侯少来了。” 蔺瑾谦这才彻底回过神来,不知今晚竟会想起六年来的种种幕幕,他把毛巾再次放在穆黎头上才道:“进来吧。” 罗赫与侯奕一道进来,瞧见蔺瑾谦坐在床前,那样子一看便知是守着为穆黎更换湿冷毛巾。 侯奕轻轻嗤了一声,不知是嘲讽还是感慨,说道:“我看你对你这位夫人,倒也不是彻底的绝情。挺好,还能显得你有些人性。” 蔺瑾谦眼皮都没抬,起身坐到一旁,道:“你给她看看,输液吃药到底该怎么弄。罗赫,你去休息吧。” “是,大少。”罗赫应声而去。 侯奕把医药箱放在床头,俯下身盯着穆黎看了又看,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蔺瑾谦问。 侯奕摇头晃脑地叹气,在床边坐下来,“每天从早到晚地演戏,也不知这会儿病倒了,脸上的面具摘下来没有。” 这话意有所指,蔺瑾谦立时明白,想必是侯太太舒莞对他说了些什么。 蔺瑾谦置若罔闻,只催促道:“你先把她医好,演不演戏,与你无关。” “是,是与我无关。”侯奕随口说着,拿掉了毛巾,开始正儿八经地给穆黎看病,“可她现在生病晕倒,不正是因为演戏演多,累惨的吗?要真与我无关的话,你就别让我大晚上跑这一趟。” “让其他人来我不放心。” 侯奕不再说话,专心致志地给穆黎扎针输液,又取出各类瓶瓶罐罐,配了一些药,一一包成小袋小袋的放在床头。 病瞧得差不多了,侯奕这才再出声,“明天一早,小莞会和刑警队队长到你这里来,向你了解有关你夫人的事儿,我想你应该有所准备。” “连你也认为我该隐瞒下去?” “难道你打算和盘托出?” 面对侯奕的疑问,蔺瑾谦不置一词。 侯奕蹙眉讶问:“难不成你真打算全说出来?” “穆黎已经知道我双腿健好的秘密了。”蔺瑾谦沉了口气道。 侯奕的眉头霎时蹙得更紧,顿了两秒,恍然大悟般拍腿道:“所以啊,你更不能把她推出去!你要知道,对于像她这样的女人,已经没什么可顾虑的了,你要是再不帮她,她未必不会到处宣扬。” “所以我得想办法让她离开。” “离开?去哪儿?再把她送去英国?这次是多少年?” “一辈子。” “一辈子?”侯奕倒吸一口气,揉了揉眉心,无奈到极点地说道,“你的想法做法,我一直都不敢苟同,但也是情有可原,勉强能理解,只是这一次,你恐怕得三思而后行。” “我从小莞那里了解到的不多,但足以判断,如今的穆黎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穆家私生女。她细致入微,触类旁通,站在一个没有实践经验的新人角度来说,她是极为优秀的一类。” “这些是小莞对她的评价。小莞这些年带了不少新人,这是头一次她毫不吝啬地赞赏。我想说的是,触类旁通,不仅仅是学术专业上的,还是日常生活里的。” “你的事情,我本不愿过多评价干预,但这次事关重大,涉及到的是人命,如果不想让悲剧重演,你最好不要再一意孤行。” “这些是她的药,按照药袋上的说明服用,你放心,她的身体状况我还是清楚的,都是能吃的药。至于这个输液拔管,你会的,就交给你了。” 交代完毕,侯奕提起医药箱就要走,俨然没有一副为人医师的模样。 蔺瑾谦微微皱了皱眉,低声道:“关于后山的命案,舒莞如果跟你谈起过,你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 侯奕冷哼一声,侧身笑道:“你太太也参与其中,直接问她不就好了?难道你让我跟小莞吹枕边风,不就为了这个?” “你记得告诉我就行。” “行!”侯奕长叹一声,提着医药箱无奈地摇着头走了。 门应声合上,蔺瑾谦静静地看了穆黎片刻,又起身到床边坐下。 输液管里药水“滴滴滴”地落下,声响细若蝇蚊,在这空寂的房间,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到底是该坚持让她离开,还是容许她留下? 可前方是未知的迷途,他不确定将她留下到底会引发怎样的后果,好比这一次后山的命案,冥冥之中,他总觉得与她深有牵连。 毕竟,平息了五年的生活,是在她回来之后再起波澜。 …… 翌日清晨,连续阴冷多日的天气终于升温,更难得的是又再见到阳光普照,即便只是一丝丝一缕缕,也足以让心情愉悦。 舒莞在梨花溪的大坝上等着杜笙和穆黎的到来,按照约定的时间,他们九点要在此汇合。 海面上洒落了片片金黄,朦胧的光晕好像希腊神话里的景象,迷幻令人沉醉。 她已有好久没能这般静心地感受日出的美丽了。 昨晚临睡前,侯奕忽然接到梨花溪打来的电话,说梨花溪的这位生病了,大晚上的还得劳烦他跑一趟,而侯奕这一去,便是彻夜不归。 不知是梨花溪这位病得太重,要侯奕守了一宿还是什么,总之,她无暇多问,该秉公的还是得做,就算病得卧榻不起,也得接受询问。 没多久,杜笙的车便驶入了视线内,时间已然九点,仍不见穆黎的身影。 舒莞当即便决定给她打电话,那边却传来一个中年女声,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 “你好,我是穆家的家佣,二小姐昨晚突发高烧,到现在都还没全退,今天恐怕是不能去上班了。” 生病了?舒莞不无疑惑地挂了电话,怎么白天都好好的,昨晚就病到了? 来不及细想,杜笙已在催促。 恰好这时,又一辆车子沿着坡路驶了上来,那是一辆亮红色的轿跑,一看便知道是女人开的。 车子飞速地驶过他们身旁,径直地向着梨花溪的别墅开去。 “走吧。”杜笙注视着车子消失,唤了一声便上车。 到达梨花溪门前,杜笙拿出了警察的相关证件,通畅进入,这倒让他有些惊讶,本以为梨花溪的这位更会端架子,事实完全相反。 根据内部人员的引领,车子停在了临时停车场,那辆红色轿跑也在。 正文 第66章 全盘否认 家佣又引着他们进入了别墅,安排他们坐下,端上热茶,“二位稍等,大少一会儿便下来。” 杜笙点点道谢,侧眼看向舒莞,见她正目光流转,静默地观察着四周。 这么多年听侯奕提及“梨花溪”不下千百次,这是第一次造访,发现竟然比想象中的更为清幽宁和,确实是个静心安逸地儿,难怪蔺家大少一直深居在此。 正想着,听到哪儿传来“滴”一声,像是电梯到达的提示音,接着就有男人平和低冷的声音传过来。 “劳烦二位久等了,最近身体不适,多在楼上休息。” 是蔺瑾谦,那个只活在众人口中的人物,多年来不露面,他的传奇又多了神秘。但见他肤色胜雪,竟比女人的还白皙,想必是常年幽居在此的原因,眼底多出一抹青色,不知是否因为昨夜生病。 在他身后跟了一个女人,仔细地为他推动着轮椅。 那女子穿着古香古色,极为素雅清淡,乍眼看去,倒像是从古画里走出来的,不知为何竟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却是那一双幽黑的眸子顾盼有神,散发着现代美人的意味。 难道她便是神秘的大少夫人?却又觉得不像,他们越走近了些,越发觉得在哪儿见过。 “蔺大少,这么早打扰你,请多包涵。”杜笙走上前,主动伸手示好,“我是容城刑警队队长杜笙。” 蔺瑾谦坐在轮椅里,只是微微抬眼,气息有些轻薄地伸手相握,道:“杜队长不必客气,快坐下说。” 杜笙收起手,微笑点头,转身回座椅前与推着轮椅的美人儿眼神致意。 那女子亦是冲他莞尔,算是招呼。 “蔺大少,这位是拜谷工作室的舒莞小姐,她是来协助我的。”杜笙坐下,又是为舒莞引介。 “早就知道拜谷工作室这些年与警方同仇敌忾,我还以为都是像谷松老师那样年长的学者,没想到还有舒小姐这样的有为青年。” 蔺瑾谦一番客套的话说得极其自然,加之他沉稳的神态和语气,全然没有纯粹客套的尴尬。 舒莞弯了弯唇,含着几分谦逊地说道:“蔺大少过奖了。” 蔺瑾谦亦是浅莞回之,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直接问向杜笙,“杜队长到这儿来,想必是为了青峦山的事儿?” “对,大少既然能猜到,我也就开门见山地说了。”杜笙微含笑意,语气客气,“我们在调查的过程中,得知案发当晚有位女子出现在后院,后院是去往后山的必经之路,发现这位女子是关键人物。” “而这位女子听说是蔺大少你的夫人,这才前来向你了解具体情况。不知蔺大少是否能据实相告,这位大少夫人,我们也是很想见见。” 杜笙这话根本是一语双关,既阐明了背景及到此的原有,也表达了他们的判断――蔺家大少是有妻的。 蔺瑾谦听闻,面露讶异,不自知地垂眸一笑,“大少夫人?怎么连我这个当事人都不知道?” “喔?”杜笙亦是惊讶得很,“难道大少你没有结婚?” 蔺瑾谦摇头,倍感无奈,“不知道是谁跟杜队长提起的‘大少夫人’,这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这些年我在梨花溪调养,孑然一身,哪来的大少夫人?” 杜笙不再回应,侧脸看了看舒莞,舒莞明白了他的意思,说道:“是这样的,我们在跟主宅家佣了解情况的时候,有人提起过‘大少夫人’,并且表示,蔺老爷子寿宴当晚,大少夫人与你一同出席了。” “而他们也是首次见到大少夫人。接着,在晚宴前,大少夫人便离席,而死者也几乎是同一时间从寿宴消失,之后散席,主人送客期间,有家佣在后院见到了大少夫人,并且,还带着她回去找你。” “这些都是我们问到的信息,只是一人之词,真假难辨,所以特意前来向你求证。案发当晚,蔺家所有的监控都坏了,这未免太过于巧合,实在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蔺瑾谦端着泡好的清茶,悠悠地吹着热气,小口小口地品着,神色安然仿似事不关己,全然将自己置身事外了。 待舒莞一口气说完,既表明了到此的决心,又做了一定程度的妥协以示好,似乎该他说些什么时,他却是一副置若罔闻的神态。 杜笙和舒莞不禁相视一眼,这才是蔺家大少的真面目吧?也是难逃蔺家人高高在上的作风。 “我想,二位是不是弄错了。”正是沉默的尴尬期,一个轻柔的女声响起,正是陪在蔺瑾谦身旁的美人儿说话,“我和瑾谦相处这么久,还从未听过他有夫人一说。” 原来这位就是容城内声名显赫的另一家族――凌家小姐,凌姝,舒莞恍然,难怪觉得有些眼熟,容城各大媒体曾争相报道的名门千金,国外归来就在众多名媛中脱颖而出,深得梨花溪这位的喜爱。 然而杜笙却是不知情的,他初初到容城,对这些家族的恩仇情怨不甚了解,刚见到这个女人时,他还猜想是否正是大少夫人,如今她开了口,显然非也。 “不知这位是?”杜笙借此机会,表明了疑惑。 凌姝微微笑道:“杜队长你好,我是凌姝。” 凌姝?莫非是容城另一家族的?杜笙这下终于是想起来了,舒莞昨夜与他通话时提起过蔺瑾谦的情史,只有这位凌家小姐一位红颜知己,还是近些年才相识的。 “原来是凌小姐,早就听说凌小姐的美名,却没想到会这样相见。” “杜队长您客气了。瑾谦昨夜生病,我今早特意过来看望,刚才的话要是打扰了杜队长,还请见谅。”凌姝举止端庄大方,说话知进退,表礼数,显然一个典型的名门闺秀。 就连杜笙都不得不暗暗钦佩,“凌小姐才是客气。” “我知道不该插话的,可又好奇得很,不知是哪位家佣这么不负责,竟说些无中生有的话,既给瑾谦增加烦恼,又给你们造成了误导,真是不该。” 简简单单几句话就完全否定了家佣的说辞,未免也太着急了?杜笙隐隐感到了不寻常,再度看向舒莞,他不擅长与女人交流,何况是查案时要客套客气,实在做不来。 舒莞立即明白了他的眼神,微微倾身,表现出了与凌姝谈话的意愿,“凌小姐,我可否问你几个问题?” 凌姝却是迟疑了,有所疑虑地看向蔺瑾谦,见他点头,适才答应。 舒莞便问:“寿宴当晚,凌小姐应该也去了吧?” “是的。” “自始至终都在宴席上吗?” “嗯。”旋即想到了什么,又摇头,“离开过一段时间。” “什么时候离开的?” “轮流给蔺爷爷祝寿的时候,还不到我,我就出去走了走,想要欣赏欣赏四周的景象。” “凌小姐还记得都去了哪些地方吗?” “会客厅四周,还得给蔺爷爷祝寿呢,不敢走远。” “可有见到谁?” “见到谁?”凌姝娟眉微蹙,“我不太明白舒小姐的意思。” 舒莞笑,因连续提问而紧绷的轮廓倏而柔和,显得亲切近人,“我的意思是,是否有见到谁,能够证明你出去过。” “原来是这样!见到过,见过陶家小姐,我们还一同四处走了走,聊天聊得忘了时间,祝寿都结束了才赶回来,很是失礼。” “不知二位在哪儿聊天?” “就在院子里。” “前院?” “后院。” 舒莞一顿,又问:“有家佣见到你们吗?” “没有。” “可否知道你们聊些什么那么久?” “舒小姐这样的提问方式是在怀疑凌姝与这次的案件有关?”蔺瑾谦陡然出了声,语气透着厌烦,显得极不客气。 凌姝忙笑道,眼神安抚地看向蔺瑾谦,“不要紧,也是为了查案。我和陶小姐就是聊些女人之间的话题,很久不见了,才聊得忘了时间。” “这么说来,陶小姐当晚也去过后院?” “嗯,我们一起去的。” “在寿宴进行的过程中?” “是的。” 舒莞点了点头,暂时不再提问。 此时杜笙再度问向蔺瑾谦,“大少确实没有夫人吗?” 蔺瑾谦放下茶杯,深深地吐了口气,已是无奈到了极点,“杜队长要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可以去有关机构查询,看我是否已经结婚。” …… 他终于还是否认了。 穆黎站在楼口,大大地松了口气,她贴着墙壁,屏息静听,脸色仍是苍白的,额头还冒着汗,看得出身子仍是虚弱。 楼下又传来杜笙的声音,“既然如此,那就不再打扰了。小莞,我们走吧?” “好。” 舒莞也爽快地答应,接着便是一片迎来送往的客套话。 穆黎回到房间,站在窗边目送杜笙和舒莞离去,她的这间客房正好面对着梨花溪的大海,正门处的景象看得一清二楚。 蔺瑾谦送着他们到了临时停车场,目送两人车子出了大门才折回来。 他否认了就好,先不管在这之后会引起什么意外,眼下否认就好。 …… 车子驶到半路就靠边停了下来,舒莞降下车窗,对紧跟着她停下的杜笙说道:“你先回去忙你的,我得去趟穆家。我们也趁此机会分开各自理一理思路,碰头再说。” 正文 第67章 关怀不动声色 梨花溪。 有人敲门而入,端着刚煮好的粥进来,“太太,给您熬了粥,你喝一点,再把药给吃了。” 家佣把粥放在桌上便退下,那碗粥热气腾腾,一股清香弥漫开来,却勾不起她一星半点儿的食欲。 “放那儿吧,我一会儿吃。” “太太还是趁热赶紧吃了吧,一会儿凉了吃下去不舒服。”家佣执着地站在那碗粥面前,似乎是要亲眼看着穆黎趁热喝粥。 穆黎喜清净,不喜有人相伴,更何况是陌生人,只得随了家佣的意愿,端起粥尽快地喝。 喝了粥,家佣又端了一杯热水来,适才端着空碗离去,走到门口了,她又想起了什么,对穆黎道:“太太,今早有个叫舒老师的人给你打了电话,当时大少也在,就让我自称穆家家佣接通了。” “我跟她说,您生病无法上班。这会儿您醒了,身体舒服些的时候,看是否要给她回个电话。” “好,谢谢提醒。”穆黎点头致谢,那家佣终于离去。 她知道舒莞来电话,睁眼第一件事便是查看手机,就看到了通话记录里有舒莞的已接来电,因此她才想下楼了解,哪知刚到楼口就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如今既知道是假冒穆家家佣接的电话,她也就放心了。 只是转瞬又想到,万一舒莞去穆家怎么办?虽然与舒莞接触的时间不多,却清楚舒莞是一个事无巨细都细致入微的人,且不考虑她是否生有疑虑,出于上下级的关系,她即有可能去的。 穆黎立时起身,拿了一件外衣披上,抄起钥匙飞快地往楼下奔。 哪知刚出了别墅,小跑在庭院的青石板道路上,就瞧见对面凌姝正推着蔺瑾谦走来。 穆黎不自禁停下步伐。 朝阳已升,高悬在天的一方,丝丝缕缕金光穿透迷雾而下,驱散着寒气,庭院内露水深深,湿气隐约缭绕在空气中,浸潮了发丝,衣裳。 蔺瑾谦坐着轮椅,右手仍旧缠着小叶紫檀佛珠,面色漠然地由凌姝推着从穆黎身边经过。 凌姝大家闺秀,以柔和的眼神同她招呼。 穆黎抿了抿唇,侧身终是道:“这几日我暂且回家居住,谢谢你的照顾。” 轮椅停了下来,几乎同一时间穆黎转身向前走,蔺瑾谦自主操控了轮椅,调转了个方向,侧着身子注视着渐行渐远的背影。 那么单薄,纤瘦,却是温热的,透着一股微弱却不容忽视的温暖人心的力量。 她就这么回去了,在穆家要如何应对? “罗赫。”余光瞥见罗赫站在门口的身影,蔺瑾谦扬声唤道。 “大少。” “她还在生病,你跟去,给她送件厚一点的衣服。” “是。”罗赫应声道,折回别墅去取衣服,以及被遗漏在桌上的药。 凌姝不动声响地观察着庭院里发生的这一幕,从蔺瑾谦的言行中切身感觉到他对穆黎的不寻常,可哪儿不寻常,她又说不出来。 蔺瑾谦一贯是面冷心热,待谁都如此,而她当初被他吸引也是因为这个,接触下来全然没有蔺家大少的架子。 只是……他的眼神,注视着那抹身影离去的眼神,面上冷漠无常,却蕴含摄人心魄的力量,暗涌深藏。 凌姝不自觉地握紧了推动轮椅的手,瞬间想起了在青峦山陶诗宜的一番话,难道真会被她说中吗? “瑾谦,有件事情我一直想对你说。” 温柔女声飘来,打断了蔺瑾谦飘远的思绪,他后知后觉地敛起目光,“进屋说吧。” “在这儿说,可以吗?屋里人多。”或许今天,该弄个清楚,而不是一味地扮演着温柔角色。 “那就在这里说。”蔺瑾谦没有拒绝,本来今早刻意泄露他生病的消息出去,就是为了把凌姝引过来,他也算是完全站在自己角度的利用了她一次。 凌姝转过身去,迎着微弱的晨曦,微微眯着眼,道:“蔺爷爷寿宴那天,私下里和我提起了两家的婚事,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便只是听着,没有回应。” “老爷子怎么说?” “爷爷的意思,是想你我在年前把婚事办了,对两家而言都妥当。” “其实在那儿之前,老爷子就和我聊起过,然而那时事事顺利,如今蔺家身陷谜案,爷爷为了散心也不在容城,恐怕这件事儿还得搁置一段时间。” 微风拂过,凌姝幽幽地吐出一口气,点头轻声道:“我也是这么想的,眼下的事情要紧。” 她转过身,手扶上轮椅,“起风了,我陪你进屋。” “好。”蔺瑾谦应声道,左手手指轻抚着缠在右手手腕上的佛珠。 …… “叮铃……”门铃连连响起,却迟迟没有人来开门,舒莞站在穆家门前,手放在门铃上,准备再次按下,终于见人出来。 “你好,你是?”家佣开了一扇小门,探出个身子,戒备地问。 舒莞礼貌微笑,还是亮出了拜谷工作室的证明,面对一个戒备心极度高的人,说明身份来历最能打消她的疑虑。 “我是舒莞,拜谷工作室的一位咨询师。” 家佣反而更加警惕地看着她,“你有什么事儿吗?” “我来找你们家小姐,穆黎,我是她的同事,听说她生病了,特意过来看看她。” “你来看二小姐?可不巧得很,二小姐出去了。” “出去了?” “嗯。” “她不是生病了吗?还要去哪儿呀?”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舒莞将信将疑地点点头,赶忙从车里取出途中买的果篮,交给了家佣,“麻烦你把这个给你们二小姐。” “这……好的。” 舒莞又是微微一笑,上车离去,她懒得交代家佣诸如“告知她来过的事”之类的话,这家佣一看便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主儿。 可是,穆黎会去哪儿?早晨那通电话,那个家佣说她高烧不退,昏迷不醒,怎么转眼就让她出去了?难道真是不得宠,不被重视? 舒莞疑虑重重地开着车,路口处右转循着拜谷工作室的方向而去,然而这一转,不意从后视镜里瞥见一辆车从与她相反的方向转进了通往穆家的路。 那辆车正是穆黎之前开的。 她回来了?舒莞没有多想,赶紧调头,左转跟着那辆车子而去。 正在这时,跟在后方的罗赫眼见在梨花溪停放过的车子追着穆黎而去,不由地放慢了车速。 穆黎顺畅地把车子驶入穆家大门,铁门合上,她的身影被隔绝,舒莞把车子停在路边,不知为何,没有继续跟进去。 回到穆家,第一件事就是跟家佣确认方才是否有人来过,果不其然,家佣捧了一个果篮给她,确认是舒莞。 “你怎么说的?” “我都按照二小姐交代的,跟她说不知道你去了哪儿。” 那就好……穆黎大大地松了口气,幸好她提前打电话回来交代一二,否则穿帮后果不堪设想,“你去忙吧,这些水果拿去吃吧。” “好,谢谢二小姐。” 一路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穆黎在沙发里坐下,脑袋还是昏沉闷疼,她闭眼揉着两边穴位,趁此机会休息片刻。 “我当是谁呢,这么火急火燎地回来,原来是被蔺家抛弃的蔺太太。”一记幽幽女声从高处飘来,有些耳熟,穆黎闭着眼也能猜到那是多年不见的妹妹,穆绮。 高跟鞋踩在地面上的清脆声伴随着穆绮的靠近越来越响亮,她的声音和从前一样的高傲。 “蔺家就要和凌家联姻了,怎么你不去梨花溪守着你的丈夫,还有时间往这里跑?瞧你这脸色苍白的模样,该不会是被赶出来的吧?” 穆黎闭眼静养,她本来就生着病,虚弱无力,这一趟急匆匆的赶路费力耗神,没精力陪穆绮闹。 “聋了?还是哑了?我跟你说话呢!”穆绮却是不满她的沉默,嗓音陡然提高,还一脚踢向穆黎的小腿。 骨头刺痛,穆黎瞬间睁眼。 穆绮身子一震,不自控地向后退了两步,那双幽深的眸子在苍白的脸上跃然而出,她竟然被吓到了。 穆黎站起身,冷声道:“走开,我没时间和你闹。” 说罢,便往她房间的方向去了。 穆绮却是个不饶人的,冲上前挡住她的去路,横眉竖眼地瞪着她,“你拽得很啊!看来这五年你真是长进了不少。不过我告诉你,在穆家,我才是唯一的穆小姐!” 穆黎瞅了她一眼,绕过她继续走。 哪知穆绮仍是不肯罢休,伸脚去拦她,穆黎被这一绊,直直地跌倒在地。 “想和我斗?哼,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得意一哼,穆绮这才算心满意足,摇头晃脑地往外走。 穆黎坐在地上,地板的冰凉透过衣服布料传入皮肤,她侧脸,看着穆绮踩着高跟鞋傲然离去的步伐,心里窝着一团火。 倏然,她起身,端起桌上常备的一壶凉白开,对准穆绮的步子砸了过去。 “哐当”一记破碎声,伴随着穆绮的尖叫响遍了整个屋楼。 “你干什么?”穆绮望了望地上破碎的瓷片,瞪着眼不敢相信地冲穆黎大吼。 穆黎站直了腰,目光发冷,“让你知道,该叫我一声姐。” “你?哼!”穆绮跨过碎片走过来,“不要以为父亲需要你,你就可以上房揭瓦!” “没那么以为,只不过你们都要靠着我才能过安稳的生活,劝你对我客气点!” 正文 第68章 拼死作妖借势压人 穆绮一个字哽在了喉咙,吐不出又咽不下,只瞪着一双大眼,恨不能把穆黎吞进肚里。 她早知道穆黎回来,不过一直没有时间碰面,没想到今日一见,她竟然与以前不同,居然会顶撞她?还会拿东西砸她? “人家现在是父亲捧在手心里的棋子,小绮,你最好别得罪。” 对峙间,后方一个男声响起,满是不屑与鄙夷。 穆承叼着烟走下楼梯,一脸嫌弃地将穆黎从上而下地扫视一圈,“趁你现在还有点利用价值,好好享受被当做颗棋子的感觉吧,以后你连棋子都不如!” 这两兄妹可恶得很,穆黎不愿与他们有过多纠缠,决定回房间讨清净。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瞬间,穆承忽然拿着烟头对准她的手背按下去! 火烧灼痛骤然袭来,穆黎甩手避开,可印记已经留下,鲜红的疤痕在白皙的手背上格外显眼,她没想到穆承竟敢对她下此狠手。 “哥,你……”就连穆绮都惊呆了,不想相信地问。 穆承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还冲着穆黎的脸吐烟,看着穆黎被烟熏难受的表情十分得意,“父亲虽然看重她,但不代表她就可以踩在我们头上。” “可是她手背上留下了疤痕。” “又如何?只要留住她这张脸,她还能做棋子。六年前没注意,这回仔细一瞧,果然还有几分姿色,难怪蔺家大少能看上你。”穆承又是吸口烟,吐雾时目露凶光。 “但是你要搞清楚,棋子也好,蔺太太也罢,在穆家你不过是一个贱女人生的野种,连家佣都不如!我就是杀了你,你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你以为跟父亲挑拨离间能把我怎么样?别忘了,我是穆家的大少爷,穆家将来的继承人,可以没有你,但不能没有我!” 穆黎背靠着墙壁,紧抿着唇,不发一言听着穆承自以为是的说辞,且让他再得意一番,等车子明细查清,看他怎么办。 穆黎的沉默让穆承愈发得意,他对穆绮说:“丫头,她刚刚怎么欺负你的?告诉哥,哥给你讨回去!” 穆绮站着一动不动,双手垂在两侧,似在衡量。 穆承却已向破碎一地的瓷片看去,“她用那个砸你吗?”说着,他走过去捡起一块碎片,又折到穆黎跟前。 沉默不语的穆黎终于启唇,牙根紧咬地警告,“穆承,你如果把我怎么样了,你会后悔的。” “你当我是吓大的?”穆承捏着瓷片凑到穆黎脸颊边,见她并不畏惧,嗤笑一声,“胆子大很多呀,竟然不怕?” “有种你就划下去。” “还吓唬我呢?”穆承冷笑,斜眼看向穆绮,“小绮,你来,这口怨气想怎么出就怎么出,哥替你担着!” 穆绮终究是胆小怕事的,一个劲儿摇头,像被点了穴,定在原地一动也不懂。 “怕什么?你真怕爸会把你怎么样?放心吧,你可是穆家小姐,她不过是颗棋子……” 穆黎懒得听他们兄妹俩废话连篇,在穆承对穆绮洗脑的时候,迈步走开了。 “你走什么?!”穆承后知后觉,在穆黎走了几步后,大步追上来,拽住她的胳膊就往回拖。 穆黎反手要挣脱,不料穆承拿着瓷片的手前来阻碍,将她双手钳住,争执之间,捏在指尖的瓷片从穆黎眼前划过,她本能侧脸避让,瓷片便紧挨着脸颊轮廓划了下去…… 一抹红色霎时在眼前晕开,穆承松开了手,瓷片掉落在地,血滴也嗒嗒掉落在地,他愣住了。 “哥……”后方,穆绮惊慌地低喊。 穆承恍然,但见穆黎低埋着头,血从伤口往外冒,鲜红与惨白的对比,直刺他的心脏,他讷讷地往后退步,“是、是、是你自己划上来的!” 丢下这句话,他慌张地拽着穆绮往外就跑,穆黎注视着他们的背影,鲜血的温热在脖间流传,她在权衡该如何给这对兄妹俩警告。 哪知那两人跑到门口,又一同退了回来。 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过来,“大少爷和三小姐可有见到我家太太?” 是罗赫,他怎么会来了? “阿黎不在,罗特助改日再来吧。”是穆承做贼心虚的声音。 “可是大少明确告诉我太太回了穆家,太太近日生着病,大少担心太太回来不适,特意让我过来照顾的。” “是吗?可是……” “罗特助。”穆黎扬声唤道。 “太太?”罗赫惊喜地应,“您在里面呢?” “我在,你进来吧。” “是。少爷、小姐,借过。” 那两个只会吃喝玩乐闯祸逃跑的家伙终究还是让开了路,眼见罗赫走进来,穆黎捡起掉在地上的瓷片,就听到两人匆匆离去的脚步声。 “太太,您这是……”罗赫话说了一半,就出去唤来家佣,“拿些包扎伤口的药膏和纱布来。” 穆黎在沙发里坐下,抬手摸了摸疼痛的伤口处,染了一指的血。 “太太,我给您包扎一下吧。”罗赫提着医药箱进来,身后还跟了接受果篮的家佣,她一看这场面,低垂着头,话也不敢说。 穆黎摆了摆手,“不必,伤口不是很深,一会儿就不流血了。” “可该消菌呀。” “没事儿,不急在这一会儿。”穆黎看相低着头的家佣,“你给我父亲打电话,让他现在就回来一趟。” 家佣唯唯诺诺地说:“二小姐,先生今天一早就出差去外地了。” “是吗?” “嗯。” 难怪……难怪那两个没胆的家伙敢这样放肆,原来是趁着穆德忠不在作妖。 “夫人呢?” “夫人这几日都在国外。” 穆黎点头,挥手道:“你去忙吧,把这一地的碎片都打扫干净。” “是。” 家佣离去,穆黎打开了医药箱,想要自己取药品,罗赫急忙阻止,“我来吧,太太。” “没事,我自己可以。”她坚持自己来,罗赫只好松手。 取出了消毒水、酒精,棉花,先是用消毒水大面积清洗伤口的血迹,又拿棉签沾取酒精在伤口上消毒,一直到伤口不再出血才罢手。 罗赫站在一旁,看得眉头都皱成了川字,穆黎的额头、鼻尖早已布满细密的汗,却眉头都不曾皱过一次。 一个女人,究竟要有多强的忍耐力才能做到这样? 忽然间,罗赫明白了,明白了为什么大少执意要把她送走。 “罗特助怎么会到这里来?”清理了伤口,穆黎收拾着医药箱问。 罗赫道:“太太走得急,忘了拿几件换洗的衣服,再者,药也没拿,大少就让我给您送过来。” 竟是蔺瑾谦的意思……疲乏的心激起丝丝波澜,穆黎手一顿,旋即想到了什么,长舒一口气,问道:“罗特助现在是否有时间可以坐下来聊几句?” 罗赫坐下,却道:“太太难道打算真在这里住下吗?” “这里是穆家,我住在这里不应该吗?” “可太太还是蔺家的太太。” 穆黎垂眸,唇边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倾身倒了两杯水,递了一杯给罗赫,罗赫不胜惶恐地接过,连声道谢。 瞧着他的种种反应,穆黎很是想不通,为何蔺瑾谦身边的特助、一个出现就象征着蔺瑾谦的人,怎么就对她这样一个即将被舍弃的太太如斯客气? “罗特助不必客气,我请你坐下,是有事儿想请你帮忙。” “太太您说,我要能做到的一定在所不辞。” 穆黎点点头,“我其实是想向你了解一些关于蔺先生的事儿。” 此言一出,气氛急转直下,罗赫的脸色瞬间变得沉重。 穆黎只当没看见,“你也知道这几日事情烦乱,前不久我与蔺先生说起这事儿,他也告诉了我很多以前不知道的。只是我想不明白,他既然想弄清楚,为什么不肯接受和我一起?” “这个……”罗赫果然迟疑了,“实在抱歉,大少的心思,我并不是都了解。” “不要紧,那……关于蔺先生和凌小姐的事情,你知道他们是一定会结婚的吗?” “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是一定的。” “日子定下了吗?” “目前还没定,前些日子说等老先生寿辰结束,两家人就坐下来商讨细则,哪知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看来得拖一阵子了。” “那蔺先生他喜欢凌小姐吗?” “这个……”罗赫为难地抬起头,一眼正好看到穆黎苍白的脸,那水盈的眼让他根本不敢直视,“蔺先生待凌小姐很好。” “哦,这样。”穆黎应了一声,便不再问了。 罗赫默了片刻,问道:“太太还有什么要了解的吗?” 穆黎摇头,起身回房,“没有了,麻烦你跑这一趟,我想休息一会儿,就不送了。” “太太休息要紧,这些药一定要记得吃,这样身体才恢复得快。” “我知道了,谢谢。” 穆黎回了房,靠在门背后,闭上眼摸开了地暖,缓缓地坐到地毯上,躺下一动不动地感受着地面传来的温暖。 她相信,罗赫的言语透露着蔺瑾谦的态度。 她刻意用楚楚可怜的眼神看着他,期待着他的答案,他便说,蔺瑾谦待凌姝很好,而不是他喜欢凌姝,其中就说明了很多问题。 正文 第69章 八年时光布下局 或许是不舍给出的答案伤害她,但更多的还是顾忌。 又是同样的问题,为何要顾忌一个即将被boss抛弃的太太?唯一的解释,恐怕只能是她在蔺瑾谦的心中有着别样的位置。 她不想自以为是,但也不愿妄自菲薄。 既是如此,她就得坚定内心,势必要留下来,拿出一个蔺太太的样子待在梨花溪,直到查清所有问题为止。 至于穆承和穆绮这两个纨绔子弟……先前她还有所顾忌,刻意在记录车牌时模棱两可,有意隐瞒,如今看来,一定要将那辆车子及车主揪出来! …… 梨花溪。 罗赫归来时,凌姝已经离去,难得太阳露脸,接近正午的时候,阳光更是温暖,蔺瑾谦便让人把茶具、经文都搬到庭院里,独自在院子里泡茶。 “送去了?”蔺瑾谦漠然一问。 罗赫点头,“嗯,送去了,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看到了不该看的。” 蔺瑾谦斟茶的手顿住,抬眼看向罗赫,示意他说下去。 罗赫便道:“我跟在太太车后,见侯太太的车子去而复返,却停在门口没有进去,便停在小路里等,直到侯太太离去,才去敲门。哪知这一耽误,太太已经被穆家两兄妹弄得四处是伤。” 说到这,罗赫便打住了,像是不确定蔺瑾谦是否愿意听下去,又像是要确定蔺瑾谦对此的反应。 这一停顿惹来了蔺瑾谦的不悦,一记白眼斜过来,罗赫只得接着说:“我进去的时候,太太耳朵下方的脸颊处已被割破,鲜血流得整个脖间都是,手背上也有伤痕,一看便知是烟头烫的。” “而且穆德忠和彭瑜都不在。”罗赫一边说一边警惕着蔺瑾谦的脸色,“太太就算想跟穆德忠告状,也来不及,他们俩出差在外,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 “那兄妹两人实在可恶,我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他们对太太出言羞辱,都是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太太却是都忍着,想是忍了这些年,成习惯了。” “我想帮她清理伤口,她拒绝了,自己动手清洗,酒精涂在伤口上,疼得满脸的汗,却是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罗赫终是一口气道完,再看向蔺瑾谦,却见他面色平静地喝着茶,视线注视着翻开的佛经。 罗赫心中纳闷,果然是到了太太这儿,大少的心思高深莫测。 片刻后,听得蔺瑾谦漠漠地问:“她要在穆家多久?” “太太没说。” 想来这个案子有眉目之前,为了避嫌,她应该都会留在穆家。蔺瑾谦眸光一沉,道:“这几日你每天都去一趟。” “去做什么?”罗赫不解地问。 蔺瑾谦抬眼,目光似含着千万根细密的针投射过来,颇有些怪罗赫多嘴的意思,跟了他这么多年,以为他看不出那点心思? 罗赫立时低下头,“明白了,大少。” 却听蔺瑾谦得理不饶人地问:“明白什么了?” 罗赫语噎,尴尬地站着。 蔺瑾谦放下了茶,幽远地看向了他处,“既然她坚持,那就让她留下。留下了就是我梨花溪唯一的太太,不管青峦山认不认,人是我选的,任何人都不能再欺负她。” 坚定的语气是多年来前所未有。 罗赫惊愕得说不出话,只愣愣地看着蔺瑾谦严肃的脸,深知并不是开玩笑。 怎么大少这心思说变就变?未免也太快了点儿。 “那……凌小姐呢?”斟酌了许久,罗赫尝试着问出这句。 “梨花溪既然已经有了女主人,你说呢?” “老先生那边……” “我自然会处理。” “可是……”罗赫欲言又止,脸上写满了焦急。 “你考虑到的我都考虑过了,可我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那些问题就不再是问题。” 罗赫咽了口气,六年前穆黎嫁入梨花溪,他就感觉到大少对其心思不凡,如今回来,也知道是摸不清道不明的,但他自以为跟在大少身边多年,还是能猜到一二,结果…… 太太留下了,这五年来的精密布局是否又会像当初一场绑架,让心血白费? “大少,有些话我一定要讲。” “你说吧。” “我知道大少做事,有自己的原则和方式,您能决定留下太太,可能引起的诸多问题必然也已考虑过,甚至是想到对策的。” “但是,凡事都有个万一,我实在是担心,要是再像当年,突如其来的一场绑架打乱了所有的计划,那您离开青峦山的这八年时光,岂不是白费了?” “况且,如果您真的在意太太,我认为还是让她离开容城好,她继续留在梨花溪,恐怕只会成为众矢之的,遭遇许多无妄之灾。” “不如送太太离开,这样既能保她平安,又能保证我们的计划顺利进行,如果您不放心,再把阿燕送去照顾她。” 蔺瑾谦望着绿色渐褪的灌木丛,一动不动地听着,长久沉默,幽幽地吐出一息,眼底浮现了几丝倦色。 “你知道这些年,我最后悔的是什么吗?” “应该是与太太有关的。” 蔺瑾谦微微点头,“后悔当初不应该顺了她父亲的意思娶她,把她卷入这一场纷争。” “定局已成,后悔无用。” “对,正是因为后悔无用,就只有继续往下走。”他浓黑重眸转过来,透着摄人心魄的坚定的光,“八年了,罗赫,我花了八年时间,终于布下今天的局,即便最后不测发生,也绝不回头。” “至于阿黎,她和我一样,固执、隐忍,她不死心,那就让她和我一起,好过她自己横冲直撞,至少有我在,也能护她一二。” 唉……罗赫在心底重重一叹,大少终于是放开了对太太的感情,不再深藏,可这恐怕也只是对他自己吧?面对太太的时候,不见得就是如此。 “罗赫,我的打算今天只告诉你,你心里清楚,给其他人一些提示,让他们知道,穆黎是我的太太,以后都不会变。” 这是明明白白地把穆黎纳入他的保护伞了,罗赫点点头,已是十分明了。 “我明白,那侯少那边是否也要告知他您的决定?” “不急,等这个案子完了,我再找时间同他说。” 罗赫点头,看蔺瑾谦已无话再说,便自请退下了。 想来能有个人陪伴着大少,与他并肩作战,也是件好事,何况这个人是他自己选择的太太。 五年前,大少坚持把太太送出国,实乃死里逃生的选择,青峦山逼得又紧,要大少断了和太太的关系,可这关系一旦断了,太太在穆家不知要有怎样的遭遇。 唯有将她远送出国,干涉不到彼此的生活,做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既满足了青峦山的意思,又让穆家有所忌惮,这样太太才能安稳地生活。 罗赫一直都知道,大少为太太所考虑的,从来都不比八年布局的少。 只是这一次,决意留下太太,他又要花费多少精力,付出多少努力……而太太却毫不知情。 …… 翌日,穆黎一早就去到了拜谷工作室,九点整,舒莞准时出现,一见面就关心她的身体是否康复。 穆黎自然是回答无恙,又感谢了她昨日的探望,就急着了解案件情况。 原来昨日去过梨花溪之后,他们还去了陶氏,找陶诗宜问话,陶诗宜承认去过后院,但关于大少夫人这个人物,她的说辞竟是和梨花溪的一样。 “杜队长去调查过,蔺瑾谦确实没有婚配记录。”舒莞愁眉不展,“如果真没有大少夫人,那个家佣为什么会那么说?” “万一是她见同伴惨遭杀害,蔺家又对这个事情不上心,心中难免愤懑,才刻意这样说?”穆黎小心翼翼死地猜测,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舒莞的神态。 经过昨天的事情,她决定要把调查方向引到车子上。 “你怎么看?”舒莞转而问她意见。 穆黎抿了抿春,皱起眉思忖道:“如果蔺家、穆家都排除了,就只剩下车子,不管工作量多大,我们都应该从车子查起吧?” 提起了车子,舒莞从抽屉里拿出几张照片,“这个照片是我再去蔺家后山拍到的,确实有车子在路边停靠过,留下了印迹。” “但是根据这个轮胎的印迹来看,这些车子都价值不菲,是蔺家自己的车的可能性更大,毕竟,监控里车灯照亮隐约显示出的车头轮廓,不像名车。” “所以就要查出现在监控里的车辆信息了。”穆黎道,“既然要查,就先从几率高的查起,就是那天我们记录下来的车牌。” 舒莞莞尔,难得松了口气,道:“今天一早,杜队长已经去查了。” “已经去了?” “嗯,他查了之后会再跟我们联系,商讨接下来要怎么做。” “就他一个人吗?” “是啊,这个案子本来就不是重点。有事吗?你看起来好像很担忧。” 当然担忧啊……杜笙自己去查,要是把车牌差错,那么穆承就彻底逃脱了嫌疑,没想到她一时好意却成了阻碍。 “穆黎?”舒莞轻唤,唤回她的注意力。 正文 第70章 引火烧上他人身 穆黎垂下眉眼,有些忧心忡忡地说:“我只是有些不放心。” “怎么?” “前天本来要去查的,中途杜队长不知接到了什么电话,让我下了车,立刻就回局里了,我看他的脸色不是太好。” 舒莞松开了眉头,有些无奈地弯了弯唇,“他的压力很大。这是他到容城来的第一个案子,还是命案,虽然没有公开,上面的意思也是模棱两可,可很多双眼睛都在看着他。” “杜队长确实挺不容易。”穆黎失落地感慨,又问舒莞,“我可以去找他,跟他一起查询,帮他记录吗?” “你身体可以吗?要从一堆信息里,挑选出有用的做记录,是件很费神的事儿。”舒莞关切地问,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穆黎微笑摇头,“我想多学一些东西。” …… 从舒莞那里要来了地址,穆黎飞快地赶到了车辆管理部门,找到了杜笙。 彼时,他和部门职员配合,已调出了大半车辆的信息,穆黎暗暗地松了口气,穆承的那辆还没查到。 于是她主动接过写满车牌的本子,担起助手的职责,一面报上车牌号,一面根据查出的信息做重要记录,杜笙就站在她旁边,看着她记录。 报上了穆承的车牌号,信息调取而出,部门职员照例读道:“车主:穆承,购买时间……” 部门职员还在报,穆黎却一个字都没记下,她感觉到站在一旁的杜笙的气场也变得有些微妙了。 “稍等一下。”杜笙出声阻止,接着问穆黎,“穆承是你穆家的人?” 穆黎点头,让自己的反应看起来很尴尬,“他是……我哥。” “你确定?” “确定。” 杜笙叹息,“你记录车牌的时候没发现这是他的车?” 她仍是摇头,“我对他不关注。” 杜笙的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自言自语道:“他出现在录像里的时间不太对。” 穆黎不说话,只把笔握得更紧了。 “继续吧,先把剩下的都查完再说。” 丢下这句话,杜笙便走开了,穆黎顺着他离去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他掏出了手机,不知是要给谁打电话,但很显然,他怀疑穆承。 待所有车辆信息记录完毕,穆黎和杜笙一同返回拜谷。 上车前,杜笙对她说:“刚刚我已经让小莞对两个录像做了比较,几乎可以确定出现在后山的车就是你哥哥的。” 她愣愣地站在车门旁,抿着唇不知该说什么。 “如果真的和他有关系,你需要从这个案子里退出。”说罢,杜笙上了车。 原来他想表达的是这个……穆黎呼出一口气,并不是大问题。 再回到拜谷工作室已经是中午,像那天一样,舒莞已经点好了外卖,为了照顾生病未愈的穆黎,刻意单点了一份清粥。 吃饭间,关于案子只字不提,看似轻松的气氛早已暗藏凶险。 终于要谈起案件,穆黎先把记载着车辆详细信息的本子拿出来,而舒莞也把两个录像播放到穆承车子出现的画面,按了暂停。 “你们看吧,前面车灯依稀照亮的部分,和这款车车头对比,还有这个,可以看出驾驶座上的人。”舒莞指着道路监控对穆黎道,“你看是穆承吗?” 穆黎凑上前仔细地看了一番,沉重地呼出一口气,道:“我想这其中应该有误会,穆家是绝对不可能去招惹――” 杜笙已抬手示意她不必说下去,舒莞也给予眼神的劝告。 穆黎噤声,坐回原位,低着头看着写得密密麻麻的记录本。 听得杜笙道:“这个案子到目前为止,几条线索都进入了死胡同,唯独根据监控查出的车子有了一步步的进展,势必要沿着它继续查下去。” “你打算去穆家吗?”舒莞问。 杜笙自然是点头,“以防他否认,我得请技术把从峦枫山庄那来的录像做个处理,看看能否把图像显得更清晰一些。” “那你要什么时候去穆家?” “自然是晚上,穆家有人的时候。” 舒莞点点头,看向了默然不语的穆黎,道:“穆黎,如果你觉得为难,你可以选择退出,而且要是真跟你哥有关的话,我们还是希望你能――” “我明白。但是我不想退出,即便真的是他,我也一定会保持公正,协助你们调查。” “穆小姐,我想你误会了,不是怀疑你,而是觉得你在其中恐怕不方便。” “没事,我会处理好。” 随后又再次梳理了一遍案子,大少夫人与蔺家这一块基本被搁置,穆家与车子联系了起来,案子瞬间前所未有地明朗起来。 下班后,穆黎率先回了穆家,杜笙说要吃过晚饭再登门。 其实穆承和穆绮早已在家,穆黎回去时,正准备吃晚餐,昨晚两人不知去哪儿逍遥,一宿未归。 这次见到穆黎来,仍虽冷漠,却不似先前针锋相对。 穆黎刚坐下没多久,有家佣抱来一个保温盒,“二小姐,这个是罗特助送来的。” 穆黎一怔,罗赫来过?“什么时候?” “您回来的时候他刚走,说您在梨花溪最喜欢喝这个粥,而今还生着病,蔺大少就特意让人熬了送过来,我看还热着呢,就没给您热了。” “好,谢谢。”穆黎道了谢,家佣便拆开保温盒,为她打出一小碗,她将信将疑地喝着,不能反应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但至少想通了一点,穆承和穆绮的转变想来是和这壶粥有关。 蔺瑾谦……他这是担心她在穆家受欺侮,刻意让罗赫这么做的? 喝完了一小碗,家佣又接过去打了第二碗,笑意盈盈地递给穆黎,说道:“这粥二小姐可得多喝点儿,蔺大少的一番心意,他对二小姐真是体贴。” “云姨,这话是说给谁听呢?”穆承不满地呵斥,“她才回来多久,怎么在你眼中就只剩她一个人了吗?” 被唤作云姨的家佣忙解释,“承少爷别多心,我只是感慨而已。” “哼!有个蔺瑾谦做靠山,确实不得了。但是别得意,等凌家小姐嫁到梨花溪,有你哭的!” “以后的事儿谁都说不清,但是现在该哭的人是你。”穆黎小勺小勺地喝着粥,神态很是无关痛痒。 穆承却是暴躁地跳脚,“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穆黎放下了碗,决定和他好好说道说道,杜笙来的时候,难保穆承这货会提起来,现在她当着几人的面说清楚,避免杜笙怀疑他是否更早地就知道“车子”。 “蔺老爷子八十大寿的那晚,你去青峦山做什么?” “你调查我这笔账还没跟你算,你倒质问起我来了?!别以为有蔺瑾谦,我就真的怕你!” “老爷子寿宴当晚,蔺家出了命案,时间正是你到达青峦山的期间。” 穆承脸色难看至极。 穆绮震惊地瞪大了眼,惊诧的目光在穆黎和穆承之间穿梭,同样震惊的还有家佣云姨。 穆承骤然拍案而起,“你怀疑是我杀了人?” “所有证据都指向你!” “证据?你倒是拿出来给我看看呀,空口几句就想来陷害我?” “警方会把证据放在你面前。” “你吓唬不到我。” 正在此时,门铃响起,应该是杜笙来了。 穆黎侧脸看了看门外,对穆承道:“你去跟警察解释吧。” “什么意思?” 有对话传到云姨耳麦里,她听完,汇报道:“刑警队的杜队长来了,说要找承少爷。” “哥?”穆绮着急地站起身。 穆承却是感觉到了什么,看着穆黎安稳喝粥的样子,火冒三丈,双掌用力拍在餐桌上,咬牙切齿地说:“你陷害我?” “证据显示而已。”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拜谷,还跟着警方查案,难道不是你把火往我身上引的?” “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如果和此案无关,怕什么?” “你!”穆承青筋绽出,又急急地对云姨道,“就说我不在!” “可是,他已经进来了。” 穆承瞬间脸色苍白,眼神慌张。 穆绮见状,握住他的胳膊,急切地问:“哥,真的跟你有关吗?” “怎么可能?!”穆承急得声线都开始颤抖了。 这时门口有家佣来报告,“承少爷,刑警队杜队长已经在正厅了。” “谁让你们带他进来的?” “我……可他是警察。”家佣埋头弱弱地道。 “不是说与你无关吗?警察已经来了,正好是刑警队的队长,还不快去证明你的清白?”穆黎靠坐在椅子里,一派看好戏的悠然。 这更是刺激得穆承暴跳如雷,他抡起碗就要砸向穆黎。 “扔吧,当着警察的面,尽管扔,正好把昨天你在我脸上留下的这道口子一并算算。”穆黎气定神闲地说。 穆承气得手抖个不停,气喘不止,却也只能把碗放下。 “哥,真的跟你有关吗?”穆绮眼见着他的反应,不禁抓住了胳膊再次问。 “有屁的关系!”穆承甩开她的手,气呼呼地走去正厅与杜笙碰面。 “怎么会这样?”穆绮望着他的背影,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不可能的,不可能……” 正文 第71章 柔弱外表是假象 穆黎置若罔闻,安心地喝着千里迢迢送来的粥,对于正厅里发生什么,毫不关心。 她可以料想到,穆承定然是死不承认,即便证据放在眼前,他也会胡诌一通,把自己和案件脱离开来。 越是这样,越能说明当晚他确实去过青峦山,并且意图不轨。 杜笙离开之前,穆黎都待在餐厅不露面,待杜笙离去,就听到穆承火急火燎地吩咐家佣:“快给我父亲打电话!快请他回来!” 家佣应声而去。 穆绮亦是同样的着急,“哥,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天你真的去过青峦山吗?” …… 兄妹俩熙熙攘攘地上了二楼,一楼终于得到安宁,穆黎这才走出饭厅,回她的房间休息。 然而刚进屋,杜笙的电话就打过来。 “穆黎,你哥哥有问题,但是现在他不承认,仅凭这两张照片也不能说明什么,你盯着他,有任何状况及时告诉我。” “我知道。” …… 穆德忠连夜赶回容城,天未亮就听到他回来的声响,穆黎的房间正好在一楼,是最先听闻动静的子女。 然而第一个迎接穆德忠的人却不是她,穆承一宿不合眼地等着,终于见到救星,急匆匆地冲下楼。 穆黎依稀能听到父子俩的对话,断断续续,不是很清楚,却听到了诸如“蔺家”、“死人”、“监控”的关键词。 没过多久,就有人来敲她的房门,是家佣小声地唤,“二小姐,先生回来了,有事儿要找你说。” 该来的迟早要来,穆黎不假装没听到,换好了衣服,稍微洗漱一下,就到正厅去见穆德忠。 不出意外,穆承已不在,而穆德忠一见到她,就是悲痛至极的一顿训斥。 “怎么回事?他可是你哥哥,是我穆家唯一的儿子,你作为穆家一份子,作为他的妹妹,竟然联合外人陷害他?” “你真是让我心寒!我处处为你考虑、计算,你却想要弄垮穆家,是不是?穆家垮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也姓穆!你和你母亲都是穆家一份子啊!” 穆黎站在他跟前,垂眸望着脚尖,不做任何回应。 他这一番苦口婆心的说辞简直将演技发挥到了极点,不直接训骂,而是口口声声和她强调穆家、血缘与父亲,真是高招。 “这些年来,你哥哥整日跟那蔺家四少厮混在一起,到处胡吃海喝,不思进取,我早就提醒过他,离蔺家人远一点儿,他却听不进去。” “这下可好,终究还是栽在了蔺家的手里,亏我费尽心思,让你留在梨花溪,既为穆家保个太平,也让你余生幸福,逆子,真是逆子!” 感慨着感慨着,老泪纵横,穆德忠坐在沙发里,倚着扶手,哀痛地摇头叹气。 所以他的意思是……蔺家借蔺四少的手,刻意栽赃? 蔺四少,提及这个人,穆黎顿时想到先前与他在警局门口的匆匆一面,他不知闹了什么事儿,罗赫去接他,他似乎与蔺瑾谦关系匪浅。 穆德忠垂头叹气,抹了一番泪,又转入慈父的角色,“阿黎,父亲老了,折腾不起,唯一的心愿便是穆家繁荣,你们几个孩子都能过得幸福。” “眼下这样的情况,实在是压得人喘不过气,你参与了这个案件的调查,看看能否帮一帮你哥,他虽然捣蛋,但本性不坏啊。” “不管怎么说,你们是兄妹,兄妹手足就是在困难的时候相互帮忙的,你就帮一帮他,他会感激你的。” 穆黎忍不住暗暗冷笑,对穆德忠的一番抹泪演说反感至极,是她太冷血吗?就算是,也是他们造就了她的冷血。 “阿黎?”见穆黎不说话,穆德忠又是悲痛一唤。 穆黎坐进沙发,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斟酌之下,说道:“我能帮的,自然会尽力去帮,不管怎么说,都姓穆,我妈还希望能够入穆家祠堂。穆家要是没了,她的遗愿就完成不了了。” “是啊,穆家要是出事儿,你母亲才是死不瞑目,遗愿该怎么办呢?”穆德忠顺着说下去,丝毫不觉得羞愧。 穆黎睨了他一眼,瞧着他状似忧愁哀苦的脸,心头怒火直烧,便道:“可我担心,我帮了他他不领情也就算了,还认为是他自己的能耐。” “这怎么会?” “我看他这些年太过顺风顺水,才会肆意妄为,惹得父亲你多番不悦,怕是要让他明白风水轮流转的道理,为人处世多收敛低调。” “你说的正是!”穆德忠做出与穆黎一拍即合的样子,一本正经十分认同,“我业想通过这件事让他学乖一些!既然你我父女都想到了一处,那就好办了。” “但我有个要求。” “尽管说。” “这个事情解决以后,我母亲的遗愿也该得到满足。” “这……”穆德忠脸色突变,不情愿显而易见。 “有问题吗?”穆黎冷声问。 穆德忠道:“当时我与你约定的时间是一年,如今时间还没到。” “是担心我完成了母亲的遗愿就反悔吗?”穆黎直截了当地问,该打的脸必须要打,这些日子她明白了很多道理,留着只会姑息养奸。 “不是担心你反悔……” “那是什么?我如果真能帮到他,尽早洗脱嫌疑,就等于是救了他,救了穆家的继承人,难道我不可以提要求。” “要求当然是可以,只不过你和蔺瑾谦……这蔺太太的位子不是还没稳住,凌家还虎视眈眈,等着把凌姝送到梨花溪吗?” “原来父亲是担心这个。”穆黎微微一笑,眼底却是一片冷漠。 “当然是这个了,你是我的女儿,我怎么可能会怀疑你呢?” “既然如此,父亲就放一百个心,瑾谦那边不是问题,你要还是担忧,可以问问家佣,这两日我回来住,瑾谦是什么态度。” “有什么好问的,你和瑾谦感情好,就是最好。”穆德忠笑得眼角细纹褶到了一起,“那你哥的事情就要你多费心了,时间还早,快回去再休息会儿。” 穆黎点点头,也不想多留,径直回了房间。 穆德忠却并未急着回房休息,去到楼上,他进了书房,等在里面的穆承见他进来,火急火燎地跑到跟前,急急地问:“父亲,怎么样了?” 穆德忠置若罔闻,绕到书桌后坐下,从抽屉里拿出一支雪茄,点燃掉在嘴里,任烟灰掉落,并不说话。 穆承愣愣地站在书桌前,瞧着穆德忠的反应,心想必然没有好结果,火气一头窜上来,低吼道:“那个贱人居然敢不答应!我这就去扒了她的皮!” 说罢,便气冲冲地要出门。 “回来!”穆德忠闷声不悦地喊,瞅了穆承一眼,鄙夷地说,“瞧你这样,要是能有穆黎那丫头一半脑子,也不会惹祸上身了。” 穆承愕然,瞪起了眼,他没听错吧?父亲竟然夸那个乡下来的臭丫头? 半讨好半嫌弃的,穆承低低地开口道:“父亲,穆黎那丫头,您又不是不知道,胆小懦弱,怎么还夸起她来了?” “经一事长一智,这些年她没白活。”穆德忠把烟捻灭在烟灰缸里,坐直身体沉思道,“看来之前是我小看她了,看似柔弱谁都可以踩一脚的外表下,是一颗会算计会权衡的心。” 穆承慢慢想起来,昨夜杜笙来前,饭桌上她那悠然嚣张的模样,可那不是仗着有蔺瑾谦撑腰吗?怎么谈得上会算计? “承儿,我就你一个儿子,将来穆家所有基业都是要传给你的,但你如果没有本事看守,我宁愿做好事全捐出去,我死了也还能有个好口碑。” “到底是怎么了,父亲?”穆承一听家业可能飞走,急得不行,“之前不都还好好的吗?怎么转眼就谈到这个去了?” 穆德忠沉沉叹气,仍是思索着道:“穆黎这丫头,不得不防了,我想利用她稳住和蔺家的关系,她却想借着蔺瑾谦的撑腰来反咬我,已经不能小觑。” “你听着,承儿,等这个事情解决之后,我们得想个办法,再找个东西牵制住她,不能让她骑到我们头上来!” 穆承点点头,却是处于一个半懂的状态,事到如今,他嫌疑难洗,自保都来不及,也没有那么多精力考虑前因后果,穆德忠说什么便是什么。 蓦地,他想到了什么,激动地对穆德忠说:“父亲,我知道什么最能牵制住穆黎了!” 穆德忠抬眼,“什么?” 穆承狡黠一笑,“秋明!” 穆德忠霎时豁然,阴沉的眸底明朗开来,愁眉不展的脸终于浮现了笑容。 “穆黎的软肋总共也就这几个,先前是她母亲,现在人死了,就剩下秋明!”穆承解释,难得地聪明了一回,“蔺家得罪不起,但秋明,他什么也不是,拿捏起来很容易。” “父亲你想,如果说我们真能把秋明控制在手中,穆黎怎么可能还敢和我们叫板、反咬穆家?比如说,我们让秋明到穆家公司来上班,再把他派到国外,他的动态全掌握在我们手中,穆黎当然要听我们的!” “哈哈哈……”穆德忠冷笑出声,十分满意穆承的表现,冲他竖起了大拇指,“把你的脑子用在这些方面,我把穆家江山交给你,也就没有担忧了!” 正文 第72章 这些年一直默默付出 穆黎来到工作室,杜笙早已经到了,和舒莞说着昨夜去穆家的事,正好穆黎到,杜笙便问她,“我离开之后,穆承什么反应?” 在来的路上,穆黎就已经想到,再见杜笙,他必然会这么问。 于是她道出了事实,“生气,愤怒,都是些否认自己到过青峦山的反应,同时也怪我,认为是我从中作梗陷害他。” “我们虽然是兄妹,却没有兄妹情,当年我回穆家,他们就一万个不同意,所以要怪我并不奇怪,我早料到了。” “为难你了。”杜笙道。 穆黎摇头,“我父亲回来了,他本来在外出差,是穆承打电话催他回来的,向他求助。” 此时舒莞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如果他坦荡荡,没做亏心事,为什么要向你父亲求助?看来,案发当晚,他确实到过青峦山。但我想不通的是,他的动机是什么?” 这一问,叫杜笙和穆黎都沉默了。 凡事都要有动机,杀人也一样,正是这些动机决定了案件的性质,凶杀、情杀等等,那个女佣显然和穆承是没有关系的,穆承没有理由杀她。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杜笙道,“不过要麻烦穆黎。” “你说。” 杜笙摸了摸下巴,思忖道:“暗中监督穆承。” “可这些为什么要穆黎来做?”舒莞不解地问。 杜笙解释,“根据昨晚我和穆承的接触,他应该是一个胆小怕事的纸老虎,标线出来的坦然和嚣张不过是仗着穆家的势力。” 说到这,杜笙将目光投向穆黎,那探寻的意味,仿佛是在向穆黎确认他的推测是否正确。 穆黎忍不住哑然一笑,他说的都对,便点点头。 杜笙适才接着说道:“既然如此,他发现自己被警方盯上了,肯定会循规蹈矩一段时间,因此,他在家里的时候,就需要你帮忙了。” “一定。” “至于他另外的行程,我已经派人盯着了,只要他有动静,我们第一时间就能掌控。”杜笙说到这,多日来愁眉不展的脸上终于浮现几许笑容,从他的神色便知,破案指日可待。 可穆黎却不感到开心或是轻松。 她想利用这次机会,为母亲实现遗愿,事情如果进展得太快,她无法把握,要知道,在穆德忠和蔺瑾谦的夹缝之中求生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回到自己的办公间没多久,穆黎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凌姝。 穆黎如何都想不到,凌姝竟然会到拜谷工作室来找她,并且是指名道姓,由陆琳领着进来的。 “有监控吗?”陆琳离去,凌姝开门见山地问了这一句。 穆黎默默思忖几秒,猜测她到此的目的必然和蔺瑾谦有关,微微笑了笑,“没有。” “那好,我就直说了。” “请。” 凌姝端坐身体,从包里拿出了一个优盘放在了桌上,“这个东西,你过后可以拿了看一看。” “这是什么?”穆黎看着那个优盘问。 凌姝不答,直奔到此的主题,“我今天来,不是为这个东西,这不过是顺带而已。我来,是和他有关。” 这个他,指的正是蔺瑾谦。 “就在昨晚,他和长辈提出了拒绝,这事儿闹得两边都不得安宁,但我并不觉得突然。你或许还不知道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吧?” 穆黎摇头,凌姝平静的神色反而让她有些猜不透看不明,如果她不悦质问指责,穆黎还能猜出个一二,这么平静,倒是奇怪。 凌姝继续说道:“我从国外回来的时候开始创立自己的品牌,我想做一个有民族特色的品牌,所以我就去庙宇寻找灵感,我觉得庙宇是汇聚文化底蕴的地方。” “在那儿,我遇到了他。我看到他穿着盘扣马褂,转着紫檀佛珠,气质清俊,完全没有富家子弟的气息,好像和整个金钱俗世脱离开一样,我就被他吸引了。” “我根本无法想象,在这样的世界,还能有像他一样的人,脱离了钱权,只根据自己的喜好来做事。” 穆黎听着凌姝讲述初次见到蔺瑾谦的画面,不知不觉也被带到了她与他相识的初见,凌姝说得没错,他是给人清俊的感觉,好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神。 那时,她也是惊讶得很,可如今想来,又怎么可能真的有人脱离俗世?他之所以不顾外界声音,全然按照自己喜好来,不过是因为他足够强大,强大到无须考虑其他。 蔺瑾谦便是如此。 穆黎好似第一次醒悟般地意识到,她所嫁之人,竟是如此了不得。 “你的存在我是一直都知道的,可我看这些年他都只身一人,身边领养了个孩子,我便猜想,在他心中是没有这位夫人的位置的。” “既然没有,那我的介入也不是万恶不赦,我并没有抢走谁的什么。可自从你出现之后,我就意识到我错了。” 穆黎抬眼,看见凌姝正目光灼灼地望着她,那坚定的眸子,盈着几许哀痛的光,却又夹杂着些许释然。 “我看他吃斋念佛,便改变自己,卸取浓妆,穿素雅的旗袍,把国外的书籍放到一边,开始看古典文集。” “可你出现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模仿你,你或许也不会读古典文集,也不穿旗袍,但你的气质里,透着的是水墨一般清浅的气韵。” “我所做的一切,他之所以接受我,让我能和其他人不同,随时出现在他身边,不过是因为我身上有你的影子。” 穆黎睁大了眼,眸中凝着的是震惊。 凌姝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身上有自己的影子,而蔺瑾谦之所以待她不同,正是因为这一点? 难道…… “穆小姐,你是聪明人,有些话我不说明白相信你也能懂。我喜欢他,甚至是仰慕他,我想要成为他的伴侣,希望能够自由地接触他,但这不代表,我就非要紧抓他不放。” “我尊重他的每一个选择,因为我知道,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该做的是什么,在这个世界上,太多太多的人忙忙碌碌,却不知自己在追求什么。” “但他不同,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清楚自己的目的,不管在他什么位置,他都不会忘记,正是这一点,才深深吸引着我。” “穆小姐――” 凌姝突然喊她,穆黎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但见她平静的眸子没有任何波纹,透着的不过是释然,穆黎感觉到,对于蔺瑾谦提出拒绝的事情,凌姝并没有她以为的在意。 接着就听到她道出了惊人事实,“他始终不会忘记的目的是与你有关,你知道吗?” 穆黎被震慑住,一时之间,她仿佛失去了辨别的能力,文字语言于她而言,不过是一种自然的声音,不具备任何承载信息的作用。 她听不懂凌姝话背后的意思。 凌姝轻笑出声,如水的眸子轻盈剔透,闪烁着晶亮的光,“或许你应该回去一趟,当面和他问清楚,你就会知道,这些年来你对他的误解有多深,而他为你默默付出了多少。” 话已说完,却见穆黎仍是怔怔地出神,像是一尊雕塑般僵硬地坐着,没有任何反应,凌姝只低低叹了口气,接着起身要做。 “等等――”就在凌姝即将拉开办公室门的时候,穆黎忽然急切地喊道。 她已站起身,瞪圆的褐瞳分明写满了震惊,就连拄在桌上的双手都不自觉地颤抖着。 “你刚刚说――”艰难地从被扼住的喉咙挤出这几个字,她声线战栗地说,然而却没了下文。 凌姝侧过身,微微一笑,既温柔又显得洒脱,“你不信吗?” 穆黎本能地点头,旋即又摇头,又点头,连她自己都不清楚了,这几日为了青峦山后山的命案理清的思绪,在这一刻竟然像一团浆糊一样。 她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是不敢相信,还是不愿意相信?”凌姝问。 穆黎垂下眼去,也暗自问同样的问题,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想让自己露出一丝笑容,至少看起来不那么难堪,却发现浑身细胞像是被冻住般,连笑都做不到。 “与其我说给你听,不如你自己去问,亲耳听到的比道听途说的更准确,不是吗?”凌姝这样说,又是莞尔一笑,再度开门要去。 穆黎及时出声制止,“你为什么要来跟我说这些?” 凌姝顿住,秀丽的背影挺直,好似被点了穴,过了许久,听得她叹了口气,轻声却坚定地说:“因为我希望自己喜欢的人能够好过,而这也是他为你一直在做的。” 丢下这句话,她开门而去。 穆黎怔怔地站着,大脑已不会思考,凌姝最后的那句话不断地回放再回放,一下下冲击着她的脑神经。 蔺瑾谦……他一直在为她能够好过而默默付出吗? 好像有什么飞速地撞入心脏,停留在最深处的角落,她没来得及看清,更没能抓住就已销声匿迹。 究竟是不敢相信,还是不愿意相信?其实都不是,而是不知道要怎么去相信…… 蔺瑾谦,那个男人,对她见死不救,逼着她离开梨花溪,离开容城,从未真正把她当成妻子、考虑她的处境,又怎么会为她付出? 正文 第73章 心愿终于得偿 纵然被告知蔺瑾谦待她不同,穆黎仍是不敢去求证。况且,此时正处于案件的特殊时期,梨花溪那边才刚洗脱嫌疑,杜笙和舒莞把注意力都放在了穆承身上,她是绝对不能去那边的。 下班后,穆黎立即回穆家,但没想到的是,竟然在穆家看到了梨花溪的车。 穆黎当即心下一紧,想起杜笙说的已经找人跟踪穆承行踪,便不动声色地从后视镜里四处观看,没见特殊情况,适才放心。 进到屋里,就听到穆德忠的声音,很是爽朗,亦很客气,他在和罗赫交谈。 “难得瑾谦费心,阿黎都回娘家了,还让罗特助每天往这边跑。” “太太身体本就薄弱,这些日子在拜谷工作,压力不小,要是不注意饮食,只怕要出问题。” “真是难为他费心了。” “太太是大少的妻子,谈不上费心与否。” “可随便让一个人送来即可,何必还要劳烦罗特助专程跑?” “那是大少不放心其他人,要是我来,除了送粥,还能把见到太太的情况如实不漏地告诉他。” “也是,瑾谦果然是考虑周全。” 两人你一句我一答地说着,从穆德忠的话语中不难感觉到,他的每一句话都有目的,想通过拐弯抹角的问法从罗赫那里打探蔺瑾谦对穆黎的重视程度。 看来他还是有疑心,非要自己确认这蔺太太的位子是坐稳了才可。 穆黎深呼吸一口气,提着包走进去,装出刚刚进屋的样子,惊喜地说道:“罗特助,怎么是你来了?” 罗赫立即站起来,微微欠身招呼道:“太太。” “又是送粥来吗?”穆黎走上前,把包放下,落落大方地说,“你又何必亲自跑一趟,梨花溪那么多人,随便谁来都一样。” 罗赫但笑不语,谦逊的神态是在感谢穆黎作为太太的关怀。 穆德忠这时插入话题,笑道:“我也是这样说,可罗特助坚持要来。” “是大少不放心其他人。”罗赫淡淡地说,抬眼看向穆黎。 那看似平静的眼神,却像是包含着千万的言语,穆黎不禁心头一跳,莫名就想起了白日里凌姝对她说的话。 “既然太太回来了,那我也就先走了。”罗赫指了指放在桌上的粥,“太太要及时喝,吃的东西放太久都不好。” 穆德忠顿时起身相留,“罗特助不如再坐一会儿?” “不了,谢谢穆先生好意,大少还等着太太的消息呢,我得尽快回去才是。” “既然这样,那我便不再强留了,我送罗特助。”穆德忠作出手势,要送罗赫离开。 穆黎及时劝阻,“父亲留步,我送就好。” 穆德忠顿了顿,精明的眼珠转了转,观察着穆黎和罗赫之间的气氛,旋即罢手笑道:“行,那我就不送了,让阿黎送一送罗特助。” 穆黎送着罗赫走出了别墅,两人站在院子里,罗赫也没有急着走,主动站在迎风的方向,刻意用身体替穆黎挡了风。 穆黎当然能感觉到他的用心,本不想如此劳烦他,但斜眼瞥见窗口处,穆德忠正暗中观察着这一方,便顺着罗赫那么做了。 罗赫主意到了穆黎那有意的一瞥,瞬间也猜到了有人注视,于是稍稍挪动身子,彻底地把那道目光隔绝在他身后,将穆黎完全遮挡住。 “太太,有些事情我要跟您说。” 穆黎点点头,示意他但说无妨。 “我知道太太参与到了主宅后山的命案调查,也知道目前的进展到了穆家这边,穆家大少爷穆承在怀疑的范围内。” 穆黎惊愕不已,她感觉到罗赫有话要带给她,却不曾猜到会与案件有关!况且,他是怎么知道案件的进展的? 罗赫却像是看穿了她的疑惑,低声解释道:“大少其实一直都在关注这次的案件。” 原来是蔺瑾谦!可他不始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吗? 疑惑更多,又听罗赫继续道:“太太从穆承这边入手确实没错,但如果全部精力都集中在穆家,只怕会遗漏了最为重要的信息。” “什么信息?”穆黎急切地问。 罗赫沉吟,却是道:“太太不妨先不急着弄清案件,而是把握这次机会,达成您留在容城的目的。” “你是说――” “穆承少爷被怀疑对于太太而言是件好事,一会儿您回去就可以提出要求,让您父亲主持您母亲入穆家祠堂的仪式。” 果然如此!穆黎忍不住皱眉,虽然她也是这样打算,可一会儿就提,未免太操之过急,毕竟,穆承并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只怕穆德忠不会轻易被她操控。 她摇了摇头,“这事儿暂时做不了……” “做得了!”罗赫果断异常,浓眉微微蹙起,眼中净是胸有成竹的笃定,“我已经告诉了穆先生,大少拒绝了与凌家的婚约。” 穆黎噤声,粉唇紧紧地抿着,此刻脑神经亦是紧绷如弦,她不过是离开梨花溪几天,局面转变得速度让她难以及时消化。 “罗特助……” “太太无需多问,您在穆家的这几日,我每天都会来。您需要做的,就是先让完成您母亲的遗愿。至于其他的,不必考虑,大少会您打算。” 穆黎讷讷地站着,皱眉望着罗赫,可他亦是一副不显山不露水的模样,在蔺瑾谦身边待久了,俨然是和蔺瑾谦一样的神态做派。 她很犹豫,很迟疑,摇摆不定,虽然她也打算借此机会让母亲提早入穆家,虽然白天凌姝到了工作室透露了重要消息,但――穆黎悲哀地发现,她竟然无法完全相信! 无法完全相信蔺瑾谦,那个高深莫测的男人,他们夫妻这么多年,却是分隔两地,他做什么都有不为人知的打算,她从来都不了解他。 又如何去相信,他默默地为她打算? 罗赫留下这话就回梨花溪了,穆黎目送他的车子离去,适才回屋。 穆德忠已然坐在了沙发里,点着他喜爱的雪茄,悠然的姿态昭示着他心情极好。 穆黎没有与他打招呼,端起罗赫送来的粥径直去了厨房,反正她和穆德忠心里都清楚彼此之间不过纯粹的利益关系,他们从来都不屑于扮演父慈女孝这一套。 然而穆德忠还是跟到厨房来了,他在穆黎对面坐下,静静地抽着烟,不知过了许久,才听他悠悠地说:“怎么从来不见你戴你们的婚戒?” 穆黎一顿,放下了喝粥用的小勺,抬起左手看了看,笑道:“毕竟还是隐婚,要是戒指戴上了,不是招摇过市,告诉所有人我已婚吗?” 穆德忠却不以为意,把烟灰弹落,傲然道:“既然梨花溪那边已经拒绝了和凌家联姻,你这个蔺太太也是时候公诸于众了?一直隐婚下去,把我穆家当什么?” 穆黎淡淡一笑,“梨花溪拒绝也是昨天的事情,凡事都需要一个过程,至少现在已经明确地拒绝了,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我倒是觉得,有另外的事情需要急办。” “什么事?” “我母亲的遗愿。” 她本还有疑虑,不着急催促着让母亲入穆家,可穆德忠刚才的反应提醒了她,如果不把握这次机会,将来只怕又出幺蛾子。 穆德忠灭了烟,提到这个问题让他看起来很不耐烦,“这个事情不是说过了吗?你答应我的……” “我已经做到。”穆黎截住他的话,没有一丝畏惧地迎着他,“稳住蔺太太的位子,可还不到一年,我就做到了。最大的阻碍凌家已经出局,不需要等到一年。” “但我并不放心。即便罗赫天天过来,一切都有变数,唯有公开了你的身份才行。” “倘若公开了我的身份,您还是不同意呢?” “公开了,我立即主办你母亲入穆家的仪式。” “是吗?”穆黎扯了扯嘴角,鄙夷显露无遗。 穆德忠不悦地问:“你那是什么表情?” 穆黎摇头,嘲讽地笑道:“我虽然自小与你分离,即便被接回来了也没有太多接触,但有一点我还是清楚的。” “什么?”穆德忠点燃了另一支雪茄,淡淡地问。 “出尔反尔是您一贯的作风。” 穆德忠的脸色霎时变得极其难看,夹着雪茄的两个手指也不自觉地用力。 “我实在不放心,如果都按照您的来做到了,最后您却反悔了,我难道要抱着母亲的骨灰哭吗?” “哐――”一声巨响,穆德忠拍桌而起,那染着的烟头被强力挤压,散了一桌,只见他呼吸急促,额头青筋突出,咬紧了牙关却是没有说一个字。 穆黎缓缓起身,直视他愤怒的眼,坦然说道:“现在穆承还有嫌疑没洗清,我也答应了你会尽我所能,但我真的担心,如果我坐稳了蔺太太的位子,该帮穆承的也帮了,你却食言,要怎么办?” “穆黎!” “如果您担心穆夫人不同意,我想这应该不是借口,穆承现在的处境,是最需要帮忙的,她应该更在意自己的儿子,不是吗?” “你――” 穆黎垂下眼去,忽略穆德忠喷火的眼神,把没喝完的粥收起来,这里已经不适合吃东西了,她要回房间,安安静静地享用晚餐。 然而她刚走出厨房,就听穆德忠不甘的声音传来―― “好!这周末,我让你母亲入穆家祠堂!” 正文 第74章 原来他们早就相识 “不过,那天蔺瑾谦也得出现才行,怎么说,你母亲也是他的丈母娘。”下一秒,穆德忠就提出了要求。 穆黎站在厨房门口,端着温热的粥,心中没由来地一股怒气,但这并不意外,凡事都有谈判的价码不才是穆德忠吗? 她挺直了背,忍不住提高声音道:“您放心,他一定会来。” “好,如果他不到,临时取消也不是不可能。” 手指不自觉地收紧,穆黎压着怒火,再没有说一句话,快步地回了房。 她把粥放在桌上,已然没了胃口,翻出钱包里与母亲的合照,看着那张清秀的面庞,泪水跌出眼眶,正好落在母亲的胸口。 赵心月和穆德忠的相识就是一场冤孽,不是穆黎这样认为,而是赵心月自己也这么说。 穆黎自出生以来就没有父亲,母亲带着她在乡下小镇生活,在她六七岁的时候,才和秋明的父亲重组家庭,在这儿之前,她都是没有身份和户口的。 尽管有了一个像样的家庭,穆黎仍不知生父是谁,直到那年蔺易胜离开小镇,不久后从容城来人,径直找到了他们的住处,指名道姓要接她回容城。 当时她并不知道那是她的生父,还以为是蔺易胜安排的人,毕竟,在那儿之前,他和她提过将来如果回了容城,是会来接她的。 也就是在那时,赵心月讲述了自己与穆德忠的那段孽缘。 穆德忠出身容城世家,自小便是含着金汤匙长大,赵心月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孩儿,成年后到穆家做起了家佣。 年轻时的赵心月清秀可人,透着一股子机灵的劲儿,几番碰面,穆德忠便对这个可人儿情愫暗生,而那时,穆德忠还未娶妻,赵心月在穆家工作,也从未听说过婚约一事。 直到那夜意乱情迷之后,穆德忠忽然告诉她,他即将迎娶别人为妻。 心灰意冷,赵心月没有留下任何话语就离开,甚至连薪水都没有结,独自离开了容城,到了者荷小镇,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不久之后,她便发现自己怀孕了,后来生下穆黎,再后来回到穆家,结局是抱憾而终,然而在她回到穆家之前,从未听闻过穆德忠有寻找她的消息。 母亲应该是伤透了心,可为何死后还要坚持回到这个无情无义的地方?这一点是穆黎怎么都想不通的,只是觉得不能在母亲人生末路时陪伴她,报答她的养育之恩,便应该完成她的心愿。 而如今,不管如何母亲的心愿终于要达成了,除了应穆德忠要求,蔺瑾谦要到场,还有一个人也必须要在――秋明。 穆黎主意打定,先请动梨花溪的那位,再去找秋明。 翌日一早,穆黎先到拜谷,案件目前锁定了穆承,实行暗中跟踪,还未有新的突破和发现,舒莞便处理着工作室的其他事情。 午餐过后,穆黎请了假,径直去往梨花溪。 这一去,她已做好了足够的准备,即便要谈及那些她本不愿面对的东西,也无所畏惧。 梨花溪还是一样清幽,入了冬,海面始终缭绕着层层雾气,迷蒙一片,看起来像是仙境般令人向往。 园子里的绿植也已褪去本色,枯黄渐染,青石板染了水汽,变得越来越滑,每走一步都需要格外的小心。 穆黎进到别墅,正巧碰到一位家佣端着一盆兰花从侧门进来,那人看见她,笑靥相迎,忙把花盆放在墙边,走上前来。 “太太,您回来了?” 穆黎点点头,“我找蔺先生。” “先生不在,太太您得等一会儿,不过先生之前交代过,太太如果回来了,可以到他书房去等。” 穆黎心中生讶,怎么愿意让她到书房去,那里不是她的禁地吗? 然而家佣已经伸出了手,指引着她往楼上走,“太太您请,我带您上楼。” 书房还是老样子,靠墙一面全是书柜,前方是书桌,靠窗的是榻榻米和泡茶木桌,唯一变化的则是书桌上放了一个相框。 家佣退下后,穆黎终于有机会看到,那个相框里装着的竟然是――她的照片? 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颤抖着手拿起相框,凑近了看,确认没错,就是她的照片,只是这张照片竟会是那么久远…… 郁郁青色的池塘徜徉在翠绿的山峦之中,正是荷花盛开的时节,清晨阳光洒落,穿透了空气中漂浮的水汽,照亮的是荷叶花瓣上的晶透露珠。 这是多久以前了?穆黎快要记不清,好像是她还留在小镇的时候,每一年夏季荷花次第盛开,四围的人们慕名而来,只为欣赏接天莲叶的景致。 而她呢?每到那个时候,总会背着母亲跑到荷塘边,看到有人要下荷塘采摘莲蓬,就软磨硬泡地跟上木筏。 这一张照片,便是某个清晨,她乘坐着邻里的木筏拨开层层荷叶与荷花,为采摘莲蓬的大人们开路。 蔺瑾谦怎么会有这张照片?他们第一次见面难道不是在梨花溪,她好奇那成海的玫瑰而惊扰了他吗? 还是说,在那之前,他就去过者荷小镇,他就见过她? 忽然间往事仿佛是成叠的照片,凌乱地砸在眼前,四处纷飞,每一张都展露无遗,拨动了沉寂的神经。 穆黎无神地松手,相框跌落在地,地毯柔软,相框完好无损,可照片里的绿色却格外的晃眼,晃得她忍不住湿了眼眶。 她忽然就想起,第一次来到梨花溪,蔺瑾谦对她说的话―― “以后,你安心地留在这里,我会好好待你。” 为什么是这样的话? 思绪之间,传来门锁转动的声响,穆黎转身,就见蔺瑾谦已出现在视线里。 他不再与轮椅相伴,身穿黑白两色站在门口,多日不见,他本该陌生,却为何透着几分熟悉? 门合上,他一步一步地走来,走到她跟前,弯下腰把相框捡起,放回原位,然后又到煮茶的桌案前坐下,一如既往地煮起茶来。 直到茶壶里的水“咕噜咕噜”地翻滚,他都没有说话,书房内静寂得连空气流转的细微声响都能听到。 穆黎仰头,深深呼出一口气,稳住了起伏不定的心,坐在茶案的对面。 茶水煮好,他仍是给她沏了一杯,放在她跟前,终于开了口,“这次的茶叶不是毛尖,也不是龙井,是你以前提过的荷叶。” 荷叶啊……穆黎看不到紫砂壶里的茶叶模样,也记不得荷叶泡的茶是什么滋味了,但却深刻地记得她刚到梨花溪时,看蔺瑾谦没事儿就泡茶,便多嘴地问了他一句“你喝过荷叶做的茶吗”。 她记得当时他并没有置若罔闻,他就坐在院里的那棵树下,缓缓地抬起头来,一双浓黑幽深的眸子直视着她,却是淡淡地问:“那是什么茶?” “那是我们自制的茶,夏天荷花盛开,天不亮就去摘,最好是带着露珠的,摘回来以后就开始做。你看过茶叶制作的过程吗?” 他摇头,也是,像他这样生在富裕的家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又怎么知道背后的辛苦过程? 她便坐近了些,在石桌的对面坐下,认真地和他讲起了茶叶自制的过程。 但他显然是不感兴趣的,她滔滔不绝地讲完以后,他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那是什么味道?” 什么味道?她凝眉想了好半天,准确地道出两个字,“清苦。” 简单的两个字,道出了茶叶的本色,却也道出了她这半辈子的生活。 往事来袭,穆黎端着那杯温热的荷叶茶水,氤氲了眼眶。 “起初有些难以入口,太过清苦,总觉得不够醇香细腻,慢慢习惯以后,反倒觉得很舒心。所谓的粗茶淡饭,也就是这样了。”蔺瑾谦的声音低沉,却娓娓动听,他说完,端起茶喝了一口。 “你怎么不尝尝?这可都是从者荷小镇摘来的荷叶制作的。”接着,他又语出惊人,穆黎震惊得瞪直了眼,“这些年来,我一个人的时候,就泡这个茶喝。当年到小镇的时候,店家提供了,却因为觉得粗简拒绝了。” 他真的去了者荷小镇?穆黎说不出话,喉咙像是被什么卡住,可她明明什么都没喝没吃,那些被卡在喉咙的东西化成了温热的液体在眼底打转。 可眼眶为什么要湿,她并不知道…… “其实大部分的人都还是喜欢那些有名的茶,这个名不见经传,并不讨喜。罗赫也尝过,可他并不喜欢,说是茶性太凉。” 他淡淡地说着,垂眸小口小口啜饮,那袅袅的热气缭绕在他眼前,使他的眉眼看起来竟是那样虚幻不真实。 穆黎端起茶,只是浅浅地抿了一口,那久违的清香便在唇齿间弥漫开来,味觉的触动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阀门,从前在小镇的喜怒哀乐纷纷映入眼帘。 她端着精致小巧的茶杯,眉头紧蹙,隐忍之下还是控制不住,泪珠“嗒嗒”坠落,融入了热茶里。 一只温热的手伸过来,从她模糊的眼底拂过,拭干新染的泪痕。 “和现在相比,过去都是开心的回忆,怎么还流泪了?” 他的声音带着微微的笑意,轻柔如水,本该潺潺流淌过她的心间,却让她觉得刺痛无比。 刹那间,所有挤压隐忍的情绪翻涌而上,她放下茶杯的同时,一把挥开他的手,几乎是声泪俱下地质问他,“在你看来,过去是开心的吗?” 正文 第75章 前所未有的蔺瑾谦 努力了这么些年,从主动选择修习心理学开始,穆黎所做所想的,无非就是走出过往,开始新的生活。 活在过去,是极其可怕的一件事,她不想被捆住,让生命失去了意义。 但纵然如此,她还是清醒的,清醒地知道过去都遭遇了些什么,开心的、不开心的、悲伤的、痛哭的、惨烈的……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蔺瑾谦,他怎么能?怎么能说过去都是开心的回忆? 泪水无色无声,一股股自她沉浸着悲伤的眼眶中流淌而下,脸颊尽湿……这模样看在蔺瑾谦的眼中,让他眉头一拧。 缓缓地收回手,他不再为她擦拭眼泪,而是垂下眼去复又小口小口地品着粗茶,那清苦的茶香弥漫口腔时,他轻轻一哂,这些日子所担忧的还是发生了。 穆黎,她是不可能轻易接受这些转变的。 也罢,过去不提,今后的路要如何走好才是关键。 放下茶,他取来纸巾,这一次不再擅自做主地为她擦拭,而是放在她面前,就那样固执地停在半空,等着她亲自接过才肯。 穆黎垂下眼去,用蔺瑾谦递来的纸巾拭去泪痕,暗暗地缓缓地一口一口地调整呼吸,慢慢地将泪涌的冲动压下去。 “和你父亲谈的怎么样了?”蔺瑾谦问,直接转移了话题。 纸巾遮住鼻口,穆黎缓缓地呼出一气,道:“今天我来,也是因为这件事,想要请你帮个忙。” “穆德忠的要求?” 穆黎轻轻点头,“你帮我这一次,之后我再想办法还你人情。” “他要怎么样?公开你是蔺太太的身份?” “不是。他答应这个周末主持我母亲入穆家的仪式,但是要你也在场。” 蔺瑾谦思忖着点头,“也应该,作为女婿,理应在场。” 这话的意思……穆黎错愕不已,他竟然会答应得如此爽快?旋即凌姝的那些话又飞入耳朵,还有罗赫的刻意提醒,思绪顿时变得杂乱无章,不知要说什么。 “他竟然没有要求公开你蔺太太的身份,这倒是出乎意料。”混乱中,听到蔺瑾谦低声说,那惊叹的语气里分明有嘲讽。 穆黎只得道:“一开始确实是这样的要求,但他也有顾虑。” “太急功近利,会适得其反。”蔺瑾谦接过她的话,“活了这么些年,也算得上是商场上杀伐决断的人,他当然会懂这个道理。” 那风轻云淡的神态,不以为意之中又透着胸有成竹的笃定,这个样子和从前的每一刻都不同,穆黎有些发怔,心里空落落的,莫名感觉前方一片迷茫。 接着又听到他坚定的话语,“放心,周末我会准时到,但你要做好准备,事情只怕没有期待的那么顺利。” 穆黎惊问:“会发生什么意外吗?” 蔺瑾谦垂眼,修长的手指摸索着紫砂的茶杯,薄唇微抿,弯出的那一浅浅弧度不似微笑胜似微笑,诡异的微妙。 又是从未见过的模样!穆黎直觉警惕,心生戒备,根据所学的知识,她看得出蔺瑾谦这样的表情背后的深意,他另有盘算,并且是掌控一切的盘算。 “有什么意外都不重要,既然他提出了要求,我们也按照他的要求来了,那么说好的事情就一定要在说好的时间完成。” 穆黎怔怔地望着他,选择了沉默。 蔺瑾谦抬眸,目光灼灼地望进穆黎清亮的眸子,问道:“你刚刚说之后会想办法还我人情,这话算数?” 她点头,“算。” 蔺瑾谦满意地点头,神态中透着对她的赞赏,“这个人情不需要你想办法来还,我会向你讨,还算数吗?” “算。”稍有迟疑,出口仍是坚定。 蔺瑾谦淡然一笑,竟是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笑容,不再是冰冷的,“那好,那我现在就要向你讨了。” 话出口,他顿了一顿,似是刻意的,想要看她如何反应。 穆黎面不改色,微微点头,“你说吧。” “我的要求很简单,就是周末那天,不管发生什么,你一定要足够坚定,就在那天完成你母亲的遗愿。” 这样的要求倒是出乎意料,蔺瑾谦是知道了什么,才会这样要求吗? 蔺瑾谦却像是看穿了她的疑惑,道:“我说过那天不会顺利,但你不必在乎,只要记住你该做的即可。” “你知道什么吗?” 他摇头。 “那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蔺瑾谦弯了弯唇,抬手指向了自己心脏的位置,“用心去想。” “心?”穆黎竟不知他会这样说,这些年来,在她的认知中,蔺瑾谦是没有心的,只有没有心的人,才会坐视不管。 “你好好想想,一个贪得无厌的人,在他最想要的东西得到之前,又怎么会轻易妥协?即便是他真的妥协了,那也一定是他掌握了新的筹码。”蔺瑾谦又是用那一贯森冷的语气分析,“这就是人性。” 一时之间,穆黎真不知要如何反应了,这样的场景是从未出现过的,她与蔺瑾谦之间和颜悦色相对的时候少得屈指可数,又怎么会有机会听他分析人性与她听? 蔺瑾谦又是说道:“如果那天顺利进展了,那你要注意,穆德忠已经有了别的能够牵制的筹码,所以,你应该祈祷,那天不那么顺利。” 穆黎只是点点头,暂且不想考虑那么多,反正蔺瑾谦已经答应了她,到梨花溪来的目的也达到了,至于其他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些年不也这样过来吗? 她起身,决定要走,“谢谢你,打扰你这么久,我先走了。” 正转身,听得身后轻声一唤,“阿黎――” 穆黎怔住,这样的称呼几乎是不可闻的,她回神,周身线条僵硬,有些发愣地望着斟茶的男人。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你母亲入了穆家,也就意味着她是穆家的一份子,那么你也和穆家脱离不了关系,是这样?” 穆黎垂眼想了想,似乎是这样,所以点了点头。 “好,那如果将来有一天,穆家没了,你会怎么办?” 穆黎蹙眉,“这是什么意思?” “或许你还不知道,如今的穆家已经大不如前,所有的砝码都压在了海港城的投资上,如果这次投资失败,亦或是在建期间出现意外,那么穆家的气数也就尽了。” 穆家竟然到了这样的地步?心中滋味一时难辨,穆黎仍是沉默。 “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你为达成你母亲所做的一切,就要白费了。”蔺瑾谦又是道,这一次透着些同情。 穆黎摇了摇头,似在对自己说般喃喃道:“就算穆家没了,我所做的也不会白费,就算是尽最后的力报了母亲的恩情,凡事不是我能掌握的,母亲她能明白。” 她的诉说中,蔺瑾谦似是赞同地点了点头,接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起身走到书桌后,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小巧的锦盒。 “这个东西你拿着,必要的时候再拿出来,虽然目前你我仍是隐婚,但这个事实迟早要公开。” 穆黎迟疑着接过来一看,竟然是――他们的婚戒?瞬间惊愕地睁圆了眼,错愕全写在了脸上。 蔺瑾谦只是淡然一笑,大掌覆上盒盖,把锦盒盖上,“你收好了。”遂坐回茶案前,提起烧开的水淋浇在紫砂壶上。 穆黎握着锦盒,觉得像是碰了一个千斤重的石头,她的思绪更加混乱了,但她不打算立刻理清,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书房,离开了梨花溪。 蔺瑾谦的转变太快太大,纵然先前她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但真正面对时,仍是无法接受。 一个恨之入骨的男人,忽然之间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像是在替她考虑,难道不是诡异吗? 穆黎开车出了梨花溪,,脑海一片杂乱,她沿着环海道路行驶得很是缓慢,却在转角的时候,看到了一辆熟悉的车停靠在路边,而靠山的一面,立着一个人。 她依偎着车身,低头望着手机,似乎是在等着谁。 穆黎的车速越来越慢,同时心跳亦越来越慢,有一种沉到海底的感觉,车子向右靠,最终停在了那辆车的后方。 穆黎下车,走到那人跟前,看到她微微含笑注视着自己,呼出一口气,称呼道:“舒老师。” 舒莞只是微笑,转脸看向海面,轻声道:“我们到海边走走,怎么样?” …… 此时的海面比起刚到梨花溪时已明亮了很多,雾气已散,冬日的暖阳驱散了寒意,虽有海风吹拂,却也不必黎明时刺骨。 穆黎与舒莞比肩,沿着海边漫无目的地走,海风迎面吹,海浪轻轻翻,不够激烈的浪花拍打声在耳边回荡着。 走上了一段路,舒莞感慨地叹了口气,打破了一路的沉默,“好久都没有感受过这么静谧的时光了。” 穆黎只是笑笑,没有接话,她还抱着最后的侥幸,在弄清楚舒莞为何而来之前,她不可自乱阵脚,若真到了无法遮掩的地步,再一一说明。 两人又是同步伐往前,舒莞接着方才的话说:“从事这行业有三五年了,能够和谷老师这样优秀的人一起共事,得到他的尊重,也算小有成就,我也是挺满意的。” 正文 第76章 所有秘密有人早知道 “当初我只是修了心理学,对犯罪心理并不了解,是一次意外,使得我下定决心要进入这一领域。那次意外发生在我实习的时候,我的实习导师误诊了。” “面对一个遭遇性-侵的女孩,以前的诊断经验致使误导了这个女孩,让这个女孩从疑惑到不确定到确定、坚定,认定强-奸自己的人是亲人。” “实际上,她的父亲并没有侵犯过她,侵犯她的就是她叔叔一个人。导师的误诊使得她身败名裂,她最终选择了自杀。” “因为这件事,我选择了这一行,你呢?穆黎,你是为什么想要学习心理学?又是为什么到拜谷来工作?” 舒莞难得同她提起自己的过去,原来是为了引出最重要的疑问。 问出这个问题,舒莞便停下了步伐,侧着脸满眼好奇与期待地望着她,那双分析起案情来就格外深邃的眼睛此刻正晶光熠熠。 穆黎低下头去,满地的沙子映入眼底密密麻麻的模糊了视线,须臾,她深呼吸一口气,望着海面感慨地说:“我想学习心理学,是因为我的母亲。” “你应该知道,我虽然姓穆,但不是光明正大的穆家小姐,我只是一个私生女。而我的母亲,原来是穆家的一个家佣。” “她很爱我的父亲,所以甘愿带着我到乡下小镇生活,不去打扰我父亲的生活。我很不明白,一个女人究竟要有多傻,才会心甘情愿地对一个男人好?” “在那个男人选择了别的女人时,在那个男人从来没有为她考虑时,她是怎么想?她抱着的是怎样的信念才独自活了这么些年?” 把所有的责任推到母亲身上,或许是一个躲避的好方法,穆黎说完,在心中暗暗祈祷,希望母亲地下有灵不要怪她。 这时,换舒莞沉默了,她视线低垂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听她低声一笑,竟是问道:“女人一旦陷入了爱情,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所以才会有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的说法。” “可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你为什么又专门选择了犯罪心理?还拿到了推荐信,到拜谷来?” 穆黎迎着那双深邃的眼,没有避闪,她清楚地感觉到了,有些秘密在劫难逃,她不能再试图隐瞒下去。 “你在路边等我,其实是想问我到梨花溪来做什么,对吗?”既然无法躲,就迎面而上,“或许你早就猜到了,只是一直没有去求证。” 舒莞转身,面向沿海的路,“我只是猜测,并没有想去求证,但后来发生的一切,都在不约而同地应证了我的猜测。” “比如说呢?哪一些应证了你的猜测?” “太多,最近的一个应该是你主动提出要和杜笙调出车辆信息。你的神色,并不自然,虽然你努力地表现出自然。” 穆黎微愕,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看来舒莞确实有两把刷子,“还有呢?” “还有再往前,你生病的那次。”舒莞转过脸,面无表情,一双晶光闪烁的眼黯淡下去,那是她聚精会神分析的征兆,且是把握性极大的分析。 共事的时间不算久,但穆黎还是略微掌握了一些这些同事的心性脾气,否则也对不起学习了这么多年的努力,不是吗? 她笑着低下头去,心里沉压的大石不知为何不仅没有掉落的负重感,反而一瞬间就消失不见,“我担心的东西还是发生了。” “你从梨花溪匆匆赶回穆家,就是怕我去找你,你刻意提前通知穆家佣人打发我。”舒莞道,“我也坦白告诉你,其实还在梨花溪的时候,我几乎已经确定了你就住在梨花溪。” 这确实出乎意料,穆黎讶问:“你是怎么确定的?” “你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在我去到梨花溪之前,我不知道那是什么香气,但见到蔺瑾谦的那一刻,我闻到了同样的香气。” 舒莞这么一说,穆黎抬起胳膊,尝试着去闻,但分明什么气味都没有。 “这股香气是淡淡的檀香,蔺瑾谦的手上缠着一串小叶紫檀的佛珠,整座别墅都有这股气味,很淡很淡,但用心去闻,还是能发现的。” “可凡事都有机缘巧合。” “是会有,但不会那么多。”舒莞一边说一边继续沿海前行,“如果联系起来,仔细地思考就会发现很多端倪,再比如,我约你到青峦山后山见面,你竟然一次都没有问我怎么走就找到了。” “这些都只是大胆地猜测,要说真凭实据,那还是穆承的车辆信息被查出。事后,我专门翻了你记录的车辆信息,发现你所写的字迹和车牌很相似,模棱两可的写法。” “但这和我与梨花溪有关系有什么联系?我不过是不想让穆家的人牵扯进来。” “如果穆承的车子没背查出,那我相信这番说辞,可后来你主动去跟杜笙查,又怎么解释呢?”舒莞无声地笑,说这些话时她并没有咄咄相逼的气势,有的不过是纯粹聊天的随性。 穆黎摇了摇头,以为自己很小心不留任何前后矛盾的疑点,结果还是破绽百出。 “你就是大少夫人,对吗?”舒莞终于问出了关键。 穆黎淡然一笑,“我以为侯奕早已告诉你。” 舒莞神色一滞,遂又笑道:“看来我们都把对方最重要的信息藏在了心底。” 穆黎不说话。 “你到拜谷来,是为了弄清当年的绑架吗?”舒莞又问。 穆黎道:“一开始确实是这样想。” “但是?” “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意料,想弄清楚也弄不清了,所以就继续留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你不报案,是和你母亲有关?” “不仅仅是她,和我自己也有关。” 舒莞点了点头,“也是,你和蔺瑾谦的这层关系,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又怎么能报案公开?那这一次的案件呢?案发当晚,你在蔺家,对吗?” 事到如今,已没什么好隐藏的了,穆黎转过身,正面舒莞,决定一次性把隐瞒的实情道出,“寿宴没有邀请穆家,我是自己找过去的,当晚就留在主宅。” “所以你早知道后山出事了。” “对,一大早就闹得沸沸腾腾,并且蔺家早早就去调监控,想要查看是怎么回事,接着就发现监控被损坏。” “不是蔺家自己损坏的吗?” 穆黎摇头,道:“不知道,但我一开始确实也怀疑是蔺家贼喊捉贼,想要陷害穆家,但是穆承的车子出现了,我开始觉得或许并不是我想的那么简单。” “站在你的角度来看,你什么想法?”舒莞直接问。 穆黎笑着反问:“我如果说了,你会告诉杜队长吗?” 舒莞一怔,没想到她竟如此直白,笑道:“你说的也不过是猜测,破案讲究的是真凭实据,没有证据前,什么都不作数。” 穆黎明了点头,“我的直觉是,有人利用蔺穆两家的嫌隙做文章,起初我怀疑是凌家,因为凌家一心想让凌姝嫁到梨花溪。” “现在你不这么认为?” “嗯,因为蔺瑾谦已经明确表明,不会娶凌姝,而凌家并没有大动作。” “那你又如何认为?” “我有些混乱,理不清,但我知道,穆承不是凶手,他没有杀人。” “你有证据?” “没有。” “那你这么肯定?” “因为他的种种反应已经表明他没有胆量杀人,但是,他隐瞒了一些重要的东西,比如说,他没有杀人,车子怎么会出现?” “没错,这也是我和杜笙的疑惑。”舒莞接过话去,边说边往回走,“所以需要你去观察他,有任何动静我们才能第一时间出动。” 穆黎看着她往公路走去的背影,心中没有任何波澜,隐藏的东西揭开了,她以为会有一番惊涛骇浪,却什么都没发生,她不知是好是坏。 舒莞走了一段路,不见穆黎跟上,转过身来叫她,“走吧,我们一起回工作室,离下班还有一会儿时间呢。” 穆黎回神,点点头,跟上了她的步伐。 往回走的路上,两人相顾无言,直到到达车子旁,才听舒莞说道:“这个案子结束了,你就离开拜谷吧。” 穆黎一怔,不明白她怎么就出此言论。 舒莞叹了口气,说出一番肺腑之言,“在你的身上,有一些我的影子,看着你,我会想起以前的我。可是你知道,在这个行业做越久,心理越压抑。” “我清楚,这个案子对你而言,迟迟不破反而有利,穆承的嫌疑不先洗清,你或许能在穆家站稳,不再被他们小看。但凡事都有到头的那天,所以,到头了你就离开拜谷。”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话没错,可待得久了,很多你不想暴露的东西也会暴露出来,你瞒了这么多年,又何必让它暴露?” 穆黎没有回应,沉默了许久,只说了一句,“谢谢提醒,我知道了。” …… 转眼到了周末,一早蔺瑾谦就已经到达了穆家。 母亲的遗愿就要达成,穆黎亦是很早就起来,梳洗完毕,把自己打扮得神清气爽,便在前厅等待蔺瑾谦和秋明的到来。 然而,蔺瑾谦到达了,穆德忠却迟迟没出现,就连秋明都联系不上。 正文 第77章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偌大的前厅里,只有她和蔺瑾谦、罗赫三人,眼看仪式时间临近,穆德忠还不露面,穆黎终于坐不住,起身要上楼去喊。 然而她刚迈步,就被蔺瑾谦抓住了手腕。 她低下头去,看到他坐在轮椅上,面无表情地对她说:“先等,时间到了人不出现再说。” “我去问一下家佣。” “问了有什么用?”蔺瑾谦抬眼,极其冷静地看着她,眼下所发生的一切已然在他的预料之中。 穆黎心情糟糕透顶,即便先前蔺瑾谦提醒过,可真正发生了仍是让她不悦。 穆德忠当真是毫无信用可言! “坐下吧,他要是真不在,你就算问了难道他就能回来,主持仪式?” “可是――” 蔺瑾谦手上一用力,径直把穆黎拉了坐回椅子,刚坐下,就有家佣匆匆赶过来了,一脸焦急地欠了欠身,道:“二小姐,先生他昨夜应酬回来,呕吐不止,半夜折腾了许久睡去了,哪知今早昏睡不起,这会儿正要送医院。” 穆黎霍然起身,眉头紧拧,穆德忠果然言而无信,昨夜折腾了许久?试问她就住在一楼,又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听闻?他还真是会找借口! 正要询问,身边一个低冷男声悠悠说道:“竟然这样严重,那还不快送医院去?耽误了出什么事儿,谁又来担这个责任?” 是蔺瑾谦,他一脸漠色,仿佛很是不满穆家家佣办事不利,紧接着又听他训斥道:“昨晚的事情拖到了现在才发现,你们值夜班的是谁?叫她跟去医院守在床边好好伺候,要再出问题,这份工作也就到头了!” 声色冷冽,严厉无情,好像他才是穆家的当家人,家佣被训斥得埋头不敢言语,待他说完,忙不迭小跑而去。 然而穆黎却是看不懂了,他着急让穆德忠去医院,究竟是为什么?没了穆德忠主持,她母亲的遗愿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能实现了。 “我还是去看一下。”穆黎道。 “去了做什么?”蔺瑾谦再度阻拦,转而对罗赫道:“你去看看,让穆承留下,就说有关青峦山的案子,有些信息要告诉他。” “是。”罗赫应声而去。 穆黎疑惑地看着罗赫的背影,又看向蔺瑾谦,他是那副处变不惊的冷漠神态,坐在这空阔的祠堂里,透着一股子强大的冰冷气息,令人心生畏惧。 他想要做什么? 穆黎没有问,而是坐回原位,耐心地等待罗赫把穆承请来,冥冥之中,她能感觉到这一次蔺瑾谦似乎是在帮她完成赵心月的遗愿。 不一会儿,罗赫和穆承一同进来,穆承大概是见到蔺瑾谦也在场,先前那些狂傲锋芒都收敛了起来,还算客气地问候了一声,“不知姐夫找我来,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蔺瑾谦扬起下颚,虽然他坐在轮椅之上,却气质不凡,穆承站在他面前,反倒显得低他一等。 他转着佛珠,薄唇微微弯了弯,语气平和地问:“穆伯父是否严重?” 蔺瑾谦从不称呼穆德忠为父亲或是岳父,他虽然娶了穆黎,是穆家的女婿,但他更是蔺家的大少,称穆德忠一句伯父都是客气的。 穆承叹了口气,“是老毛病又犯了,去医院看看应该没事儿,就是劳烦姐夫跑一趟,让你们等了这么久。” “无妨,要紧的是穆伯父的身体。伯母也跟去了吗?” “我妈也跟去了,父亲突然病犯,她当然是放心不下,也是十分自责,怪自己昨夜睡得那么沉,竟然连父亲没有动静都不曾察觉。” 蔺瑾谦了然地点点头,轻微地叹了口气,似乎是为此感到同情。 “要谢谢姐夫关心,只是不知姐夫找我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吗?”穆承是沉不住气了,再次追问,同时又怕蔺瑾谦不悦,补充道,“我实在担心父亲的情况。” 言下之意,如果没有要紧的事情,他就要去照顾穆德忠了。 好一个父慈子孝的戏码!穆黎蹙起了眉头,不愧是父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德性根本一模一样! 但她没出声,穆承自从进来都不曾正面看她,眼里只装下了蔺瑾谦,她索性由着蔺瑾谦去处理,倒还能给穆承一些威慑。 蔺瑾谦停下手上的动作,把佛珠戴在腕上不再转动,拍了拍衣襟,沉声道:“既然穆伯父是老毛病又犯,想来应该不要紧。你是穆家长子,将来必然要继承穆家的所有,有些事情只有你能做。” 此言一出,穆黎瞬间明白了,他让穆承过来,是要穆承代替穆德忠,主持完成赵心月入穆家的仪式。 穆承也听出来了,却佯装不明白的样子,刻意问道:“姐夫的意思是?” “要是听不出我的意思,那要做穆家的继承人,怕是有些牵强了。”蔺瑾谦不愿多费口舌,似打趣的一句话,已显露他的不耐烦。 穆承尴尬地笑了笑,“看来姐夫找我,并不是为了青峦山的案子。” “当然也是为了青峦山的案子。”蔺瑾谦接了声,“我知道你目前是怀疑的对象,可依我看来,你不像是会犯案的人,更不可能跑到青峦山去,还认识青峦山的家佣。” “姐夫说的都对,可警方不这么认为,就连阿黎都觉得我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儿。”穆承双手交握在身前,身子微微晃了晃,一副愤懑不平的样子。 穆黎安坐在蔺瑾谦的身旁,对于这番说辞,不置一词。 蔺瑾谦侧眸看了看她,又伸出手覆上她的手背,突来的碰触让穆黎不适,本能地想要把手抽离,接着就被蔺瑾谦用力握住。 听得他说:“阿黎不过是受雇于人,领人薪水,就要尽职尽责,她要是偏袒你,只会让人怀疑你当真做了什么。” 穆承垂眸一笑,笑容净是不爽,却又不发作出来。 蔺瑾谦继续说道:“要帮你洗脱嫌疑并不难,我知道老四与你一向较好,我可以让老四站出来帮你证明。” “真的?”穆承眸子一亮。 穆黎却微微蹙起眉。 “当然是真的,只不过今天我到这里来就不能白跑一趟了。”蔺瑾谦松开了穆黎的手,仰首对穆承道,“穆伯父意外不能来,作为穆家继承人,你完全有权利代父完成。” “阿黎为了这事儿许久都不曾安稳地睡过一觉,我本以为过了今天,她心里的大石头也能放下,对这件事格外看重,所以无论如何,今日事今日毕。” 穆承尴尬地笑了笑,“姐夫,您真是高看我了――” “是否高看,你心里清楚。”蔺瑾谦截断他的话,“除非你不想尽快洗清嫌疑,又或者,你真和这个案件深有牵连。” “我怎么会和这个案件有牵连!” “警方不信,说再多有用?但我说过的话一定作数,老四会站出来帮你证明。作为穆家大少,将来的继承人,你应当懂得机不可失的道理。”蔺瑾谦是轻声地说,但不容置疑和拒绝的强硬令人心惧。 穆黎一言不发,心里已在打鼓,从不知蔺瑾谦竟有这样一面,她忽然明白,为何蔺家上下对他都那般忌惮。 祠堂内安静得落针可闻,穆承没有应声,蔺瑾谦也不逼迫,悠闲地转着佛珠等穆承自己做决定。 不知过去了多久,漫长如一个世纪,又短暂如数秒,终于听到穆承扬声,明明是不甘心就此妥协,又不得不妥协,“好,今天我就行驶继承人的权利,代替父亲,主持赵姨入穆家的仪式。” 说罢,他唤来家佣,吩咐家佣把赵心月的排位和骨灰都拿出来。 穆黎已坐立难安,母亲去世数月,却始终不能入土为安,一座空坟刻着她的名字,即便到了地下,她也是没有依托的。 看到母亲的骨灰盒及灵位的时候,穆黎浑身不可遏制地战栗着,她站起来,眸中写满悲恸,上前从家佣手里接过了骨灰盒及灵位。 妈,对不起。 一声哀痛的呼喊在心底响起,她低下头去,模糊的视线里落下晶莹的泪珠。 “开始吧。”身后,蔺瑾谦淡淡地提示。 穆承看了一眼已被悲伤笼罩的穆黎,走到祠堂正中的位置,三次作揖叩拜,有模有样地进行着仪式。 实则他心如明镜,在蔺瑾谦提出要求时,这一出就躲不了,但他想,大丈夫能屈能伸,暂且满足了他们的要求,因为对比起这个,更重要的是洗清嫌疑。 嫌疑洗尽,将来他成为穆家的一把手,什么时候不开心了再把穆黎母亲的灵位请出去,都是他说了算。至于穆德忠那边,拿出蔺瑾谦做挡箭牌,穆德忠也不能过分怪他。 一番仪式下来,赵心月的灵位终于供奉在了穆家的祠堂,而骨灰还需要送到墓地埋葬。 出了祠堂,阳光照下的一瞬,穆黎忽才想起秋明竟然还没到!刚才突来的变故,让她无暇顾及其他,忽略了秋明缺席的事实。 她握住了蔺瑾谦前行的轮椅扶手,低声道:“阿明还没来。” 蔺瑾谦这时也才想起,漏了重要的一个人,抬头交代罗赫:“联系一下秋明,让他直接到墓地碰面。” 罗赫点头应声。 却在这时,穆家正门门口驶来一辆警车,车门打开,下来的人是杜笙。 正文 第78章 彻底败了 穆黎注意到,除了杜笙到来之外,警车里还坐了其他人,这和以前大不相同――以前杜笙总是独行,几乎不见他和同事一起。 这一次的变化,是否意味着案情有了新的进展?穆黎直觉这么认为,便提步率先向杜笙走去。 “杜队长。”她称呼道。 杜笙微微点头,眼神却是注视着后方的穆承,“我们过来,是要带穆承走一趟。” “有什么发现吗?” “嗯,”杜笙沉吟,目光终于落在穆黎脸上,带着淡淡的哀伤,“穆小姐,不管怎么说他是你的哥哥,但事实证明,他确实和案件有密不可分的联系,所以――希望你能理解。” 穆黎心中大惊,“穆承真的和案件有关?” 虽然她也在利用这次机会碾压穆承,但她仍是觉得穆承不可能杀人,他虽然可恨,还不至于草菅人命。 杜笙不语,从外衣内兜里掏出一张纸,翻开呈现在穆黎眼底,当头的三个字竟然正是“逮捕令”! 穆黎震惊得说不出话,根本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这不是周末吗?“是不是弄错了?” “能拿到逮捕令,你觉得会错吗?”杜笙低声反问,把逮捕令折叠好,又放回衣兜里。 穆黎动了动唇,一时之间无言以对,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逮捕令是不会下达的,可穆承一旦被捕,谁来主持未完的意识? 她不禁抱紧了怀里的骨灰盒,心加速狂跳,有一种尚未得到就要失去的惶恐感笼罩着她。 “杜队长周末还工作?”一个低冷的男声传来,穆黎回过神,那是蔺瑾谦到来。 她猛然又意识到一个问题,蔺瑾谦出现在此,又要如何解释清楚?旋即想到,逮捕令已下,穆承在劫难逃,有些东西再去追究已然没了意义。 杜笙应该不会在意。 确实,杜笙没有在意蔺瑾谦为何在场,仅是颔首致意,言简意赅地说道:“命案一天不破,又怎么敢休息?” 说罢,便提步要走进穆家大门。 穆黎这时急忙上前阻拦,挡住了他的去向。 “穆小姐,虽然现在不是工作时间,但你如果阻碍执法,我是有权拘留你的。”杜笙皱眉喝责。 穆黎垂眸,余光瞥见一旁的蔺瑾谦似乎正要操控轮椅过来,她便抢先出声道:“杜队长,我不管你掌握了什么证据,证明穆承确实是命案的关键,你要逮捕他,我不会阻拦,也无权阻拦。” “但是我恳求你,再缓一两个小时,在那以后,你可以随时逮捕他,如果他敢跑,我一定第一个阻拦。但是现在真的不行,我的母亲,她的遗愿就要达成了,穆承要是被捕,她的遗愿就彻底落空。” 杜笙这才注意到穆黎怀里抱了一个东西,那东西四四方方像是个盒子,不过用布包裹着,看不出来具体是什么。 “杜队长。”蔺瑾谦还是来到了穆黎身旁,沉静平稳地解释,“阿黎怀里抱着的,是她母亲的骨灰,现在正是要由穆家继承人穆承带着去到穆家的陵园,从陵园回来以后,您要怎么样就怎么样。” 穆黎接上蔺瑾谦的话,近乎央求地说道:“杜队长,拜托你,再通融两个小时,等我母亲入土为安就好。” 杜笙长长地叹了口气,再怎么铁面无私,他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再者死者为大,人情世故他还是能明白。 他点了点头,“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希望一切妥当后,还能看到穆承回来。”说罢,便回到车里,车子往前驶去。 这时穆承才敢上前,他嫌疑没有洗清,见到那个杜笙就心烦。 穆承问:“他来做什么?” “他来请阿黎回去工作。”是蔺瑾谦接了话,他淡然地说着慌,搪塞了穆承的追问。 穆承不悦地拧眉,“大周末的,就算是工作也需要分时间,仗着自己是刑侦队队长就了不起?真是好笑!”这一通责骂也不知是为谁说。 “好了,人走了,我们也走吧。”蔺瑾谦淡然提醒,随后各自上了车,齐齐往穆家的陵园去。 因为途中就联系了陵园的人,事先做好安排,所以穆黎他们到的时候,该挖开的墓地已备好,墓碑也已火速地备好。 赵心月的骨灰终于埋进了穆家的陵园,穆黎站在人群的最前方,正对墓碑,看着墓碑上的那张照片,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心头一桩大事了解,似乎轻松了许多。 却又莫名得忧愁,变得更沉重。 总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悲怆在她心中缠绕,说不出悲喜,道不尽哀怒,她就是觉得,似要了无牵挂。 “既然都安排妥当了,那我也就走了,我父亲还在医院。”穆承微笑着说,眼神诚恳地看向蔺瑾谦,“大少,您答应我的,可别忘了。” 蔺瑾谦漠然点头,“不会。” “那就有劳了,我先告辞。”穆承微微欠了欠身自,转身就走。 穆黎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要去拦,却被蔺瑾谦一记眼神拦住,他操控着轮椅来到她跟前,压低声音道:“与其让他回家,不如告诉杜队长去医院等。” “可医院那样的场合不合适……” “穆家就合适吗?”蔺瑾谦冷声道,接着已不顾她的反应,直接吩咐罗赫道,“联系杜笙,告诉他穆承的去向,别忘了说明情况,如今穆德忠尚在医院养病。” 罗赫点头,“明白,大少。”遂去往一旁给杜笙打电话。 穆黎看着罗赫的背影,因为今天特殊场合特殊事宜,他们都穿了一身素净的黑色,可不知为何,大概是陵园墓地的原因,她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阿黎,还记得我之前问过你的问题吗?”蔺瑾谦忽而开口,轻声地问。 穆黎一时没回过神,更没有精力去细想,毕竟他问过的问题不算少。 蔺瑾谦提醒道:“如果将来穆家败了,你母亲又要怎么办?” 这么一提示,穆黎想起来了,他是问过这样的问题,虽然忘了是在什么情况下的体温,她却清楚地记得她的回答。 “我记得。” “那你还记得你的回答吗?”蔺瑾谦又是问。 穆黎点头,回道:“不管穆家败不败,我该为母亲做的,一定会做到。” “如今你已经做到,但穆家却要败了。” 穆黎猛然一惊,再看向蔺瑾谦,他已操控着轮椅往回走,那孤冷的背影让她惶恐不安。 他的话像是预言一般,在她心中重重一击,久久不能平复。 穆家……要败了吗? …… 医院,穆承风尘仆仆地赶来,穆德忠躺在病床上悠然地看着报,一旁的沙发里坐着的是太太彭瑜和穆绮。 看到长子姗姗来迟,彭瑜自然是不满意,沉声质问道:“你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来?不知道你父亲送医院来了吗?” 穆承懒懒地看了彭瑜一眼,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妈,父亲到底怎么样,我们又不是不知道!” “可你作为长子不来,像什么样!” 穆承懒得再搭话,走到病床前,换了一张笑脸,颇有些讨好意味地说道:“爸,我想跟你说一个好消息。” 穆德忠报纸不曾放下,随口回了一句,“什么好消息?” 穆承笑,十分得意,“我和蔺家大少做了笔交易,他可以帮我洗脱目前的嫌疑,让警方不再紧盯我!” 这一说,立时让病房里的几个人警惕了神经,彭瑜和穆绮纷纷走到他旁边,穆德忠也放下了报纸,“什么交易?!” “你没事儿和蔺家的人做什么交易?”彭瑜神色紧张,她莫名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 穆绮也是不安,“哥,你怎么会和蔺家大少做交易?连我都知道,这个人可是很厉害的!” “正是因为他厉害,我才要和他做交易!”穆承白了穆绮一眼,“你们都知道我是清白的,但是有什么办法能帮我洗脱嫌疑?你们没有!” “你什么语气!”穆德忠低吼道,对穆承的表现非常不满。 穆承又调整了态度,耐心说道:“父亲,是这样的,蔺大少答应我,帮我作证,证明青峦山命案发生的那天,我在别的地方。” “他怎么证明?”穆绮迫不及待地问。 穆承道:“他让蔺家四少帮我,就说那晚我和蔺家四少在一起,一直玩到第二天天亮才分开。你们知道,蔺家四少还是听他的话的。” 彭瑜大大地松了口气,“有人证就好了,虽然承儿是清白的,但一直没有证明,我这心悬着放不下来,实在难受。” 可穆德忠并没有彭瑜那样乐观,作为母亲最关心的是孩子安危,可他更想要知道背后的交易是什么,“他为你证明,你要为他做什么?” 问到了关键处,穆承有些支吾着,“我和他交易,以穆家继承人的身份,主持穆黎母亲入穆家的仪式……” “哗啦”一声响,在穆承音落时响彻了病房,那是穆德忠怒极扬手一扔,把报纸向床尾狠狠砸去。 接着他震吼道:“混账东西!你满足了穆黎的心愿,海港城的项目要怎么办!” 正文 第79章 我认罪接受一切罚 病房里这一生震天怒吼过后,陷入了死一半的沉静,诡异得如同冬日的墓地,甚至能听到窗外冷风呼呼地刮。 穆承一张脸苍白又震惊地站在原地,穆绮则是秀眉紧拧,她是穆家的小女儿,不曾参与到商场的变幻风云中,不知其中变故,但这几年来,她也是知道穆家备受打压。 而打压的那头正是容城内无人能撼动的蔺家!这一切都是因为穆黎! 海港城是穆家的翻身仗,如果顺利竣工招商,穆家便能周转过来,否则――功亏一篑! 其中的道理,养在深闺的穆琦都知,穆承又怎么不懂? 可身为人母,要在利益与孩子之间做出选择,彭瑜当然选后者,她把穆承拉到身后,“阿忠,你别急,海港城还未竣工,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 “转圜的余地?”穆德忠冷笑,仰头反问,“你心里和我一样清楚,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这一问,让彭瑜不再出声。 穆承又从彭瑜身后走出,信誓旦旦地说道:“父亲,怎么就没有转圜的余地?我和蔺家四少交情不浅,现在穆黎又和蔺瑾谦感情修复,蔺家大少就是我穆家的乘龙快婿,怎么不会转圜?!” “你简直要气死我――”穆德忠怒目大吼,气得要从床上起来去揍穆承,幸好彭瑜及时劝阻,才将他制止。 穆德忠依靠在床头,被气得不轻,脸色及其难看,这一次倒像是真的病倒。 “你们以为蔺瑾谦当真会帮穆家吗?”穆德忠低声道,气息虚渺,疲惫不堪,没了往日高高在上运筹帷幄的气势,“他才是蔺家最无情手段最狠辣的那个。” “我压着穆黎母亲的骨灰不下葬,捏造出所谓的遗愿,为的是什么?我就是想让穆黎回来,让穆黎到蔺瑾谦身边去,让蔺瑾谦能有所顾忌。” “蔺家是不可动摇,可这些年其他几大家族相继崛起,在各自领域都有成就,蔺家的影响力早已不如从前,是蔺瑾谦――是在他的带领下,蔺氏寰宇又站在了巅峰!” “站在巅峰的蔺氏寰宇,又怎么可能会忌惮流言?你们还真的相信,是蔺家对我穆家打压吗?蔺家根本不在意,穆黎从来没被承认是穆家人,她如何能给蔺家抹黑?” “真正被抹黑的是我穆家的脸,而真正要打压我穆家的也是蔺瑾谦!这些年来,是蔺瑾谦!是他在背后操控!是他要打压我穆家,是他个人的意思!你们明不明白?” 这一番了无生气的低声诉说,像是绝望的最后倾诉,又像是置之死地却不甘的抗议,穆德忠沧桑的双目已经空洞无神,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岁! 穆承已是惊呆,彭瑜更是瞠目,虽是夫妻,日夜同床共枕,他竟然瞒着她这么多这么久? 穆琦是不曾经历过狂风暴雨的大小姐,但听完这一番话后也是呆滞,空荡的病房内,她最先回过了神,却是讷讷地,似自欺欺人又似百思不解地问:“为什么?他为什么要打压穆家?他难道不是穆家的女婿吗?!” “蔺家的男儿从来不是谁家的女婿!”穆德忠凝眉,干裂的嘴唇扯了扯,到了这一步,终于是无可挽回,他看到了尽头,看到了穆家的尽头。 穆承一双眼震惊渐渐退去,仍是不肯相信,“可他为什么要打压穆家?难道是为了穆黎?可穆黎凭什么――” “穆黎是他的妻子!”穆德忠应声,仿佛是肯定自己说辞,“是他钦点的妻子。” 又是震惊得说不出――穆黎难道不是因为蔺穆两家联姻,而穆琦年纪不够才被选上的吗?否则她一个私生女,从小长在乡下的丫头又凭什么成为蔺家大少夫人?! “还有什么是我们不知道的?你究竟还有多少瞒着我们?!”是彭瑜抖声喊道,往日里精干又雍容的面庞爬满了悲痛,两条细细的眉紧拧着,泪水已蓄满眼眶。 穆德忠斜靠在床头,忽然间觉得嗓子干涩难受,他坐直了身体,两只已有着些许皱痕的手四处摸索着,不知在找什么。 “爸,你要找什么?”穆琦轻声问,已染上了哭腔。 “我的烟呢?”穆德忠执着地四处摸索着,甚至要掀开被子下床去找。 彭瑜一把按住他,“你下床做什么?这里是医院,不能抽烟的!” “我的烟!”穆德忠固执地喊,看向了穆琦,“琦琦,快去,去把爸爸最喜欢的雪茄拿来,快去!” “爸爸――” “去呀!”穆德忠一吼,穆琦身子一颤,她没有动静,穆承叹了口气,折去沙发那把雪茄拿过来。 穆德忠点上烟,靠在床头大口大口地抽着,那颓然的模样像是一个精神涣散的病人,对雪茄的眷恋又像是一个被烟瘾折磨许久终于得到满足的烟袋。 他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很快一根烟就只剩下烟蒂,他又要第二支,这一次彭瑜断然不给。 “到底是怎么了?阿忠!”她握住他轻颤不止的手,哭喊出声,“你告诉我们,告诉我们!是风是雨,我们一家人一起扛!你别只是抽烟,不说话啊!” “是啊,爸,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们啊!”穆琦也跟着哭起来,捂住鼻子泪流不止。 穆德忠仍是不语,目光空洞,不知在看着哪处,不知又在思考什么。 “咚――”一声响划破女人的哭啼,是穆承骤然跪地,他低埋着头,双手放在腿上紧握成了拳却不停颤抖。 “爸,是我的错,是我太笨才会上了蔺瑾谦的当!您罚我吧!我认罚!” “呵呵呵……”穆德忠终于出声,却是无力地轻笑,失了心失了魂,“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终于来了!” “阿忠!” “爸!” “你们现在就走!”穆德忠忽而厉声吩咐,涣散的瞳孔终于有了光,他撒开了彭瑜的手,推搡着她,“你快带着琦琦和承儿离开容城!现在就离开!” “到底怎么了?”彭瑜不肯。 穆德忠摇头,已是绝望到底,“蔺瑾谦开始反击了,不等拿到切实证据,等了八年,他终于不再等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 彭瑜话音刚落,就传来了敲门声,穆德忠顿时如紧绷的弦警惕起来,一眨不眨地看向门口。 他的反应让母子三人不敢动作,穆琦试探着问:“爸爸?” 穆德忠吞下一口气,低声道:“去开门。” 穆琦点头而去,房门打开,来人是她从未见过的男子。 那个男人挂着一抹温润的笑,很是彬彬有礼地说道:“穆小姐,您好,请问令兄长在房间里吗?” 穆琦点点头,身后却传来穆承的大喊,“琦琦!不要让他进来!” 然而一声呼喊已晚,就在下一秒,男人已破门而入,穆琦阻挡不及,被推到了墙上。 紧跟着杜笙,还有另外两位便衣警官。 “穆承,你被捕了!”杜笙拿出了逮捕令。 穆承身子一颤,已躲到了彭瑜身后,惊声呼喊,“我没有杀人!我真的没有杀人!” 彭瑜紧紧护着他,保留着最后一丝神智清醒,“警察先生,我儿子不可能杀人的,你一定是弄错了,请你再查一查好吗?” 就连穆德忠也瞬间恢复了往日的精明,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是杜笙,“杜队长,是不是搞错了?我儿子绝对不可能杀人!” 杜笙却是铁面无私,他收起了逮捕令,不带任何情感地说道:“到底有没有杀人,我想穆承先生应该比谁都清楚!” “承儿!承儿!”彭瑜急得声音都在颤抖,她转过身去握住穆承的胳膊,近乎哀求地说,“你说啊!你快告诉警察先生,你没有杀人!你没有去过青峦山!你快告诉他!” 穆承面色难堪,面对母亲哀求的眼,他低下了头似乎是在纠结在迟疑,接着又抬起来,像是豁出去一般地说道:“我是去过!但不止我一个人!我根本就没有下过车!” 此言一出,满屋震惊! 彭瑜一双焦急盈泪的眼瞬间呆滞,仿佛受到重大打击,她踉跄了几步,撞到了病床才稳住摇曳的身子。 穆德忠亦是惊愕不已,他又怎么能想到,自己的儿子居然会跑去青峦山! 穆琦站在入口的通道,扶着墙,一张俏脸已无血色。 杜笙则似松了一大口气,如释重负一般,他和身后的两位警察对视了一眼,对穆承说道:“你可以当着你家人的面,交代清楚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算是一个机会,让穆家的其他人也弄清楚,否则他们要带走穆承,只怕会闹得整个医院乌烟瘴气,人尽皆知,影响其他病人静养。 穆承皱着眉,往日里意气风发的脸垮下,脸色无比憔悴难堪,“我那一晚是去了青峦山,但我是和其他人的,并且我根本就没有下车。” “你没事儿去青峦山做什么?!”是穆德忠,他已怒不可遏地打断。 穆承被这一声吼吓得身子瑟缩了一下,不敢看穆德忠,低着头继续说:“我其实……其实那是一个巧合,我没想去青峦山的,那天我和朋友散了以后,我是要回家,但是……” 说到这,不知为何,他哆哆嗦嗦地说不下去了。 正文 第80章 彭瑜已是泪流满面,俯身趴在病床上,泪水浸湿了床褥,她仿佛已认定儿子与命案难脱关系般绝望。 这时杜笙接话,说道:“但是你遇到了秋明。” 穆承猛然抬头,那惊诧的表情显然证实了杜笙所说,可这和秋明又有什么关系? “就在前几日,秋明已被你们送出了国,具体原因不知,但我们会进一步调查。”杜笙又是说道,“现在,穆承先生,请你继续交代。” 穆承复又低下头去,这一次,终于是和盘托出,不再隐瞒。 那晚他下班后如往常一样赴了朋友的饭局,成年男人嘛,吃个饭又怎么能算是娱乐?于是他们又一起去了会所。 穆承本来想要玩通宵,但手机一直响,有人不停地打电话给他,他挂了又打,挂了又打,彻底扫了他的兴,他便愤怒地接通了。 那边的男人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惊喜地对他说:承少爷,你可得好好奖励我,我今晚发现了天大的机会! 兴致被扫,穆承哪里还有心情奖励?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你个蠢货!打扰了爷的好事儿,我看你是逍遥日子过多了,欠收拾是不是? 那边战战兢兢地回道:别啊,承少爷,这次真是天大的机会!我跟你说,我遇到了秋明!就是你们家那个穆小姐的弟弟,秋明! 原来那晚,秋明约了人要吃宵夜,等到了凌晨没有等到人,可他并没有撤退的打算,仍是坐在大排档的棚子里,任冬日的冷风吹遍凄清的街头。 穆承赶到时,秋明独自饮酒已是微醺,但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那双涣散的眼一下子明亮了起来,充满恨意地瞪着他。 “你来做什么?”秋明反问,接着就要掏包付钱,准备走人。 穆承按住了他的手,给他打电话的人也跟去了,这时就让老板再拿来两个杯子和几瓶酒,要继续和秋明喝。 秋明当然是不愿意,他甩开了穆承的手,坚持要走。 “你是在等你姐吧?”穆承冷声问,态度是那样的高傲,看着秋明要离去的背影犹如看着一个可怜的乞丐,充满了怜悯。 “可惜,她是不回来了。今晚是蔺家老爷子的寿辰,蔺家的人回到青峦山是要留宿的,试问作为大少夫人的她,又怎么能走?” 秋明背对着他,却也只是冷嗤一声,不屑地要继续离开。 “急什么?”跟他一同去的男人挡住秋明去路,按住他的胳膊将他推回桌前,又强硬地按下,“承少爷找你喝酒是看得起你!” 那人生得五大三粗,十分魁梧,一看就是练家子,秋明虽然个子高挑,与之相比仍是处于下风。 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个道理是穆黎告诉秋明的,他一直谨记在心,被按了坐下后也没有挣扎。 “这才对。”穆承哼了一声,眼神示意魁梧的男人倒酒,“说起来,你是阿黎的弟弟,我是她的哥哥,我们也算是兄弟。” 不想,不搭理他的秋明却回了一句,“你没资格当她哥哥!”语气是这样的蔑视! 穆承顿时被激怒,起身揪住秋明的领口,怒吼道:“给你几分颜色你就给我开染坊了?我告诉你,秋明!你在我眼中什么都不是!” 秋明亦是冷冷地回望着他,唇角噙着一抹笑,那般的不在意,“说着不在意,那你干嘛要和我一起喝酒?” “你!”穆承如何能想到,平日里看起来文文弱弱的秋明,只懂得听赵心月听穆黎话的秋明,竟然敢和他顶嘴?一时间怒火冲天,叫来魁梧男人按住秋明,往死里灌酒! 秋明本来就已经微醺,再被两个男人按着没有办法还手,任是他如何扭头避开,都躲不过如影随形的酒。 冰冷的酒水从他鼻口灌进去,淋湿了整张脸庞,又淋湿了所有衣服,从外湿透到里,在这冰冷的冬夜,麻醉了秋明的神经! 渐渐的,他就失去了神智,穆承也终于松手,却对魁梧的男人说道:“去!把他给我丢到车上!” 魁梧的男人不明为何,“醉了丢这里就行了啊,承少爷,带到车上去做什么?还把您的车给弄脏了!” 穆承目光阴沉,“他竟然敢说我穆家是靠穆黎才能发展的,我现在就带他去看看!没了穆黎,我穆家照样厉害!” 灌酒的时候,秋明虽然不能反抗不能躲避,但一张嘴却是自由的,他不断地羞辱着穆承,羞辱着穆家。 “你穆家不过是一家靠牺牲女儿才能往上爬的卑鄙小人!无情无义!穆德忠对我妈残忍至极,他今后不得好死!还有你们!你们这些穆德忠的走狗!你们也不会有下场!” “我姐姐受过的苦,受过的罪,你们这些人一定都会得到报应!你们会比她更苦!” 穆承越是喊,酒就灌得越汹涌!好几次,他被酒精直呛气管,几乎不能呼吸…… “我带他去青峦山,真的只是想带他去见穆黎!”回忆起怒火中烧的那晚,穆承混乱不堪,却也是信誓旦旦地说道,“我想着,让穆黎见到他,让蔺家人见到这样一个醉鬼,可是蔺家并不在意,因为穆黎对于蔺家而言根本不被承认!” “而我穆家也没有因为她穆黎嫁给了蔺瑾谦就沾到了所谓的光,占了多大的便宜!”穆承几乎是发誓一般地低吼着,一双苦痛的眼望向了穆德忠,他真的只是这么想。 穆德忠早已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从穆承跟了蔺家四少鬼混以后,他的心思不在吃喝就在玩乐,行事作风全是纨绔子弟所为,不管他教诲多少遍,他都听不进去,更别提改进。 然而穆承这一番话也等于是当着警方的面,承认证实了穆黎确实是蔺家大少夫人的事实,而穆黎之前是在隐瞒甚至伪造真相,阻碍警方查案! 杜笙眉头紧拧,前天获得了可疑线索人,他便连夜地审,审出了许多不被知晓的东西,当然也包括穆黎的身份,可如今得到穆家人证实,他还是难受。 毕竟,他确实有打从心底欣赏,甚至想要带那个女孩子进入刑侦这一块! 他又怎么不难受,怎么不失望? “我们到青峦山已经很晚了,宴席散了,蔺家人都已经睡下,”停顿了一会儿,穆承见并没有人搭理他,他没有得到期待中的一句安抚的话,又接着讲述后续。 他没有穆黎的联系方式,不能给她电话,更何况当时夜色确实太晚,青峦山的气温又比城内低了一些,冷风似乎更刺骨,也更能让他冷静下来。 加上当时魁梧的男人在旁边多次劝阻,这一路开车过来,他的怒火也被冲淡了一些,便也没有再闹。 可他又怎么能就此作罢? 他便让魁梧的男人把秋明丢下车,塞进了青峦山后门的花坛里,然后开车离开。 “真的只是这样!”穆承激动地嘶喊着,众人的沉默让他深陷绝望,难道说,他们都不信吗?连他的爸妈,最亲的人都不信吗? “妈!爸!琦琦――”穆承仍是喊,声音颤抖着,全是痛苦,“我真的只是这样!我只是把秋明丢在了青峦山!我没有杀人!和我一起去的那个人可以作证!” “你说的是那个被叫做阿方的人?”杜笙应了他的嘶喊,淡漠中透着冰冷,显然是早已知道一切。 穆承则是如同见到了救星,激动地点头,“没错!是他!就是他!” “他已经跑了,怎么给你作证?”杜笙又是冷声说,穆承却是浑身一震。 “他-妈-的!他怎么能跑了!”穆承彻底暴怒,一脚踢在墙上,咬牙切齿地吼,“他-妈-的他跑了谁给老子作证!” 这一举动显然是恼羞成怒,还有些狗急跳墙的意味,形势已然再明朗不过,杜笙一声令下:“带走!” 身后两位便衣警察便上前来,一人架住穆承的一条胳膊,押解着他就要带出病房! 然而穆承仍是苦苦叫冤,“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爸!妈!我没有!” “承儿――”儿子哭哭喊叫,彭瑜又怎么受得了,怎么会袖手旁观?她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却被杜笙拦住。 “等等!”正在这时,穆德忠回过了神,下床喊道,“警察有逮捕令确实可以抓人,但是证据吗?我儿子不承认,也没有做过,就这样不清不楚被带走,这样叫做公允办案?” 杜笙早料到不会那么容易,他早有准备,再次把逮捕令拿出,提在穆德忠面前让他看个清楚,“穆先生,您好好看看!这上面写的一清二楚!您的儿子因涉嫌杀人依法逮捕!这就是最有效的证据!” 丢下这番话,他也不愿在留下浪费时间,一边收起逮捕令,一边跟上带穆承离去的两个警官的步伐。 穆德忠就这样被忽视,简直怒不可遏,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容城鼎鼎有名的穆总! 他追上前,彭瑜和穆琦也紧跟了上去,然而还未到电梯口,就看到有几个身穿检察机关服装的人朝他们走了过来,正好与杜笙等人在途中相遇! 正文 第81章 突来的提防 杜笙是刚派到容城不久,不认识这些人,但那身工服还是认得出的,他停下了步伐,和那些人点头致意。 另一位压着穆承的人倒是认识其中一个,还是熟识,老友相逢,不禁问了一句:“今儿不是休息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那人微微一笑,礼貌又有些揶揄地说道:“你们不也是吗?”说罢,便继续往里走。 杜笙并未在意,眼神递过去,那两人继续压着穆承走。 穆承一路反抗不从,但也不敢大声喊叫,毕竟是在医院,毕竟还是穆家少爷,他不想闹得颜面全无。 而在杜笙身后,那几位检察官走到了穆德忠面前,态度举止皆有礼貌,可说出的话却如寒冰般冷酷:“穆德忠先生,有人实名举报穆氏云商用地违法建设,并涉嫌偷税漏税海外洗钱等诸多罪行。” “检方已向人民法院提起诉讼,具体情况需要进一步检查,还请您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 穆德忠登时愣在了原地,那双已布着密密麻麻细纹的眼震惊得仿佛被瞬间被挖空! 一旁的彭瑜最先回过了神,听清了检察官所说的话,但她又怎么能接受? “不!你们弄错了!怎么可能?!绝对不会!是你们弄错了!” 检察官面不改色,侧身摆出请的手势,示意穆德忠跟随他们走一趟。 穆德忠却是原地站着,一动也不能动。 彭瑜立刻抱住了他,好像知道不这么阻拦,他就会跟着他们离去,她死死地抱着,颤抖地说道:“不会跟你们走!是你们弄错了!是你们错了!” 穆琦已经彻底傻掉,一幕又一幕的突然变故,她凌乱不堪,无法接受,偏偏又听得一清二楚,可她什么都做不了,浑身发抖,手脚不听她的使唤,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 只听到母亲凄惨的哭喊,“你们弄错了!是你们弄错了!” 凄惨哀痛的女声在医院的走道回荡,这一闹事情再无法暗暗处理,一层楼的人几乎都寻着声音过来,站在远处围观究竟。 喧闹哭喊中,一个低沉的声音,气若游丝地响起,那是穆德忠――只见他双目空洞,面容铁青无血色,毫无生气得像一具空壳。 他缓缓地问:“是谁举报的?” 检察官公式化地回答:“蔺寻泰。” 是他!果然是他!穆德忠勾起了苍白的唇,那抹浅淡的笑容在这冰冷的医院里显得异常诡异。 接着,就见穆德忠推开了彭瑜,没有任何不甘的情绪,主动迈出了步伐! “阿忠!”彭瑜在身后呼喊,这一声竟是牵扯了浑身神经,她泪如雨下,“不要丢下我们母子!” 穆德忠停下了步伐,却是沉沉一叹,微微侧过身来,只说了一句:“记住我在病房里对你说的话。” 说罢,再没有迟疑地跟着检察官一行走出了医院。 彭瑜浑身力气被抽走,一下子跌坐在地,穆琦几乎是同时跟着跪了下去,紧紧地搀着她,也是哭得不能自已,“妈,到底是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 …… 从陵园离开,穆黎跟着蔺瑾谦回到了梨花溪,两人虽然同坐一辆车,一路上却是相对无言。 母亲的心愿已经达成,穆黎反而觉得茫然,好像少了一个目标,就没有了明确的方向和前进的动力。 原本回到容城就是为了送母亲最后一程,结果没有赶上,错过了最后一面,好在还有一个遗愿可以为她努力,就算是为人子女的尽最后一份孝道。 除此之外,就是弄清当年的绑架真相。 可嫌疑人已经死去,绑架是针对蔺家,她只是一个替罪羔羊,时间过去了这么久,物是人非,再经历了母亲的这一些是是非非,她只觉得人生到头终要空,已经动摇是否要继续下去? 车子驶入了环海大道,海浪拍岸的声音依稀从远处传来,穆黎循声看过去,这一转眼竟看到蔺瑾谦正一动不动地凝着她,一瞬间四目相对,竟是手足无措。 穆黎及时移开了视线,对着她这一侧的窗外发呆。 又是一路沉默着驶入了梨花溪,车子刚停稳,就见一道身影迎了过来。 “大哥,你回来了?”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在警局门前有过一面之缘的蔺家四少蔺寻泰。 在罗赫的搀扶下,蔺瑾谦坐进轮椅,只是冲他轻轻点头,两人之间似乎有些不言而喻的东西传开,谁都没有再说话,一同走进了别墅。 穆黎跟在后方,心中仍是茫然一片。 前方的三道身影已然远去,她缓慢地走在庭院的青石板路上,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 是穆家家里的电话,想来应该是穆德忠回家得知母亲已入祠堂和陵园而打来。 该来的躲不过,没有太多迟疑,穆黎接听了电话,然而那头却传来悲愤的哭喊―― “穆黎!你别得意得太早!别忘了你也姓穆!你身上流淌的是穆家的血液!还有你的母亲,即便她已经死了,她的灵位和尸骨都属于穆家!” 劈头盖脸的哭腔怒骂好似漫无边际,穆黎先是一懵,接着倒也想明白彭瑜这番愤怒究竟是为了什么。 看来是穆承已经被逮捕,作为母亲她难过恼怒,便全怪到她头上来了。 “瑜姨――”穆黎刚一开口,彭瑜更加震天的怒吼又传过来,“你别以为有蔺瑾谦为你撑腰,你就能从穆家脱离出去!不可能的!这一辈子你不管走到哪儿,你都是穆黎!你都姓穆!” “你最好祈祷蔺瑾谦这一辈子都会护着你!你最好祈祷穆家垮了就再无法翻身!你最好祈祷下辈子不再投胎做人!否则我就算是死也不会放过你!到了下辈子,我一定要你偿还!” 悲愤交加的怒吼喊完,通话结束。 手机还放在耳边,穆黎愣愣地站在青石板道路上,一动也不动,彭瑜的这一番怒吼中透露了太多信息,然而她似乎捕捉到了最重要的一点――穆家垮了? 怎么会垮?不过是穆承涉嫌杀人,虽然是依法逮捕,但还没有实际意义的证据,被捕不代表就是凶手,穆家又怎么可能因此垮掉? 茫然不解中,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快步地走进别墅。 “太太。”正厅里家佣正在忙碌,见到她回来,停下手中伙计,欠身问候。 穆黎没有回应,她四处看了一圈,发现蔺瑾谦三人并不在,便问道:“蔺先生呢?” 家佣道:“大少和四少一起上楼去书房了。” 穆黎一听,紧接着便往楼上走。 家佣却急忙阻拦了她的去路,“太太,大少特意交代了,他和四少有重要的事情要商谈,任何人都不能去打扰,包括太太您。” 穆黎不禁蹙眉,究竟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会让蔺瑾谦如此提防?她没有为难家佣,转身去了庭院。 蔺瑾谦这一举动着实奇怪,回想她重返梨花溪以来,蔺瑾谦从未这样提醒过家佣要阻拦她的行踪,除了小惜――他很不喜欢她和那个孩子接触。 小惜?!这一瞬,穆黎猛然想起,已有许久不曾见到那个糯米团子! 紧接着还握在手里的手机又响了起来,这一次不再是穆家,而是蔺易胜。青峦山发生命案以来,因为蔺家刻意甩锅给穆家,他们几乎没有再联系过,这会儿来电又是为何? 穆黎接通,就听到蔺易胜鲜少焦急地说道:“阿黎!你还好吗?” “我很好,怎么了?”穆黎不解,迟疑着问。 蔺易胜听到她的声音平稳安好,悬着的一口气也终于放下,他大大地缓和了语气,却只是兀自感叹似地说道:“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没事我就放心了。那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梨花溪。”穆黎如实回答,又是问,“怎么了?” 那端却停顿了片刻,似在思考权衡着什么,“阿黎,你什么时候回梨花溪的?这段时间不都是住在穆家吗?” “刚回。” “是因为穆承被捕了,你也没有必要再伪装下去吗?” 蔺易胜问得直接,没有隐瞒心思,穆黎便也不想再只字不提,索性说清了近况,“前些天,我父亲答应替母亲完成遗愿,主持仪式让母亲入穆家,条件是让蔺瑾谦一同出席。” “所以他出席了,我母亲的遗愿也达成了,恰好又遇到了来逮捕穆承的警察,很多事情已经明朗,没有必要再隐瞒,所以我也就跟他回了梨花溪。” 她坦承交代,哪知蔺易胜却是咬牙地问:“这一次你跟他回梨花溪,打算住多久?月姨的遗愿达成,你难道不是要彻底离开吗?怎么又跟他回去了?” 这些问题,穆黎又怎么会没想过?正是因为想到才会觉得茫然,人生在世,是是非非不是都能说清解决的。 她没有想通,也不知要如何回答蔺易胜的问题。 蔺易胜却因她的沉默而骤然恼怒,低吼道:“你知不知道就在刚刚,你的父亲因穆氏云商涉嫌商业犯罪被检察机关带走?你知不知道这一次是实名举报,而举报的人就是蔺寻泰!你又知不知道蔺寻泰和蔺瑾谦的关系?” 正文 第82章 是他透露了她的存在 这一番接连的“知不知道”让穆黎凝神,已然不会思考,混乱之中,她想到刚才彭瑜打来的那通电话,也是漫天怒火地咒骂。 一瞬间,她明白了彭瑜的怒火,明白了何谓“穆家垮了”。 穆黎无言以对,她从未把自己当作穆家人,不,不是她从未,而是从来没被。当初刚回穆家时,她既紧张又期待,好不容易盼来的父亲,眼看着家庭就要完整,不想到头来只是一颗棋子。 她,穆黎,虽然冠着穆家的姓氏,却只是穆家的一颗棋子,从未被当成穆家的一份子。 试问,穆家垮了,穆德忠被检方带走,她能有何感想? 命运是不公的,她这一生才过了短短二十来年,却历经坎坷,让她从一个天真快乐的女孩儿变成了心怀怨恨、心理扭曲的怪物。 但命运又是公平的,恶人终有被惩罚的一天。 “阿黎?”长久的沉默让蔺易胜心惊,穆黎的反应已超过了他的认知,她怎么能如此镇定? 理清这千丝万缕的关系,穆黎只是淡淡回答:“阿胜,凡事都有因果,善恶终有报,既然做错了,就应该承担相应的后果。” 蔺易胜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善恶终有报?阿黎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记忆中那个善良的女孩子,在者荷小镇最受人喜欢的姑娘,怎么能这样冷漠? 听得彼端再没有动静,穆黎也不想继续说下去,便说道:“没事儿的话,我先挂了。” “阿黎!”蔺易胜又是急呼,“其他的你不关心我也不关心,但有一个问题,我希望你能回答我。” “你问。” “你和大哥,你们之间要继续下去吗?”问题问出,又仿佛觉得越了界,蔺易胜又补充说道,“我知道,你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提出了离婚,是因为月姨的遗愿才留下,如今遗愿完成,这场婚姻你要怎么办?” 穆黎沉默了,望着绿色不再的庭院,尤其那颗独木成林的榕树下,那冰冷的石桌石椅,她的眼前不知为何浮现的是蔺瑾谦静坐在那儿泡茶的景象。 而她的心中还是一片茫然,该如何回答? “阿黎,你犹豫了吗?”蔺易胜又是问,“我知道,他已经拒绝了和凌家的联姻,起初凌伯父还追究,想要个答复,现在也没在闹,说是凌姝愿意,阿黎,这样的话你是犹豫了,是吗?” 穆黎仍是不语。 “我一直都记得再次见到你时,你对我说的话。你说,你在等我,可始终等不到,最终等来了蔺瑾谦,每次回想到这些话,我总是害怕。” “害怕你已经放弃了我,可我始终都记得你,记得曾经我们一起的快乐时光。所以,阿黎,当初是我无能,才听从家族安排离开,让你嫁给大哥。” “只是现在,我有能力了,我可以不在意其他人的看法和想法,坚持自己所想,我唯一在乎的,就是你,你的想法。” 惦念不忘是困在过去最大的绊脚石,穆黎都懂得道理,蔺易胜怎么会不懂?犹记得他是那样的聪明,如今却执迷不悟。 穆黎叹了一口气,将话说到绝境,“阿胜,我与蔺瑾谦如何,对你而言没有任何意义,不是吗?我和他不管是做一辈子貌合神离的夫妻,还是解除婚姻关系,各走各的路,都与你无关。” “即便离婚,我也不可能再与你有交集,你别忘了,你如今是蔺家的继承人,你还有和陶小姐的婚约,将来还要掌管整个蔺氏,你不可能和我再有关系!” “我可以去退了和陶家的婚约!”蔺易胜说得亦是决绝,没有任何的迟疑。 穆黎仍是叹气,“阿胜,执迷不醒又是何必?你的母亲为了让你成为继承人,想来是费了不少心思,你这样一闹,会辜负了她的期望。” “谁又来考虑我的期望?”蔺易胜低喊,声音是那样的痛苦,“我其实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做继承人,要接管蔺家!以前是我小,看着大哥作为继承人得到所有人的尊重,我便羡慕,发誓要成为那样的人。” “可要得到尊重并非只有成为继承人这一样!阿黎,我不是执迷不醒,而是此时才彻底醒悟,当初是我不懂什么才最重要,现在我懂了,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你明白吗?” 他轻轻地问,问得小心翼翼,满怀期许,仿佛是在害怕声音稍微大了,会让她反感从而拒绝。 可不管怎样,穆黎都是拒绝,这一次,也是一样,“阿胜,请你明白,我们已经是不可能了!我并没有责怪你,但事实就是如此,在你离开,在我嫁给你大哥的那一刻,我们就永无可能!” 这一声断绝情意的话喊出,蔺易胜再没有了声响,电话的那头异常安静,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穆黎反而有些余悸,她始终记得那个少年翩翩的风姿,阳光的笑脸,又如何忍心看他难过,他们之间有的是最干净最纯粹的情感和回忆,她又怎么忍心看他难过? 长久的沉默后,终于听到那边又传来他低低的话语,喃喃着,自怨自艾着―― “阿黎,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最开心也最后悔的,就是认识了你。这些年来,我始终记得在者荷小镇见到你的第一面,初来乍到的我对周围不熟悉,你带着我去买药。” 记忆被勾动,飞往了十年前那个下雨的夜晚。 穆黎一如往常守在客栈,夏夜总是雨水多,但每次雨过以后,荷花一朵又一朵次第盛开,她每天都会帮忙守到十一点,等母亲辅导完阿明做作业,就一起关门停止营业。 那一天晚上,有一个少年走了进来,他穿着白色的衬衫,即便是下雨的夜,昏暗的光,他的衣服都能白得透亮。 可他显然不是来住宿的,他的脚步那样迟疑,甚至有些胆怯,他慢慢地靠近,站在柜台前,小心地问道:“你好,请问哪里有药店?” 他们的相识便由此开始,犹如那一晚的雨,来得突然,来得凶猛,但去得也匆匆。 “但我更后悔认识你,因为认识了你,我才会再回到蔺家之后变得侃侃而谈,才会在大哥问起我过得如何时,忍不住和他分享在小镇的点点滴滴,忍不住说起和你的那些快乐时光。” “如果我没有和他说起,他就不会去小镇,不会见到你,更不会去查你是谁,那么,你永远都会留在小镇,穆家不会因为大哥的提亲去把你接到容城……” 那轻如羽毛般的话语,轻轻落在耳膜,却在心鼓上擂击重音,雷鸣一般的声响在身体里回荡。 穆黎久久不能回神。 彼端蔺易胜还说了什么,她已经听不进,宛如一具空壳立在庭院里,冬日的风呼呼吹着,时轻时重,像婴孩的嘤咛,又似狂风的呼啸。 蔺瑾谦……他去过者荷小镇? 难道他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在梨花溪?不是在后院那火红似海的玫瑰花田前? 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然醒悟,明白那一句“以后,你安心地留在这里,我会好好待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早就认识她! “太太,太太?”不知何时到来的家佣站在穆黎身旁,一遍一遍轻声低唤。 穆黎终于回神,抬眼一片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人。 家佣微微一笑,礼貌地问道:“太太,您在和谁打电话呢?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也不见你说话?” 穆黎也是对她微微一笑,看也没看就把手中的电话挂了,“电话一直无人接听。” “原来是这样。”家佣应道。 穆黎又问她,“你找我有事儿吗?” 家佣立刻想到了正题,神色瞬间变得严肃,“大少请您去书房呢。” “不是有客人在?” “四少刚走了。” 穆黎定了定神,原来是蔺寻泰走了才来请她,看来蔺瑾谦并不打算隐瞒她,可又有什么话是不能当着蔺寻泰的面说的? 压着疑问,她敲开了书房的门,只有蔺瑾谦一人在内,他站在窗前,窗户是敞开着的,冬日的冷风从窗户灌入,他却屹立不动,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又像只是静静望着后山的枯景。 虽有冷风灌入,书房内却还弥漫着淡淡的烟雾的味道以及近乎消散不见的茶香。 穆黎走近,蔺瑾谦回身看了看她,眼神是一贯的冷淡,复又转过身去将窗户关上,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她。 穆黎接过,茶水的温度透过紫砂茶杯传到掌心,越是温暖越是让她看不透。 “坐吧。”蔺瑾谦温温开口道,自己也在茶桌旁坐下,“有些话我想对你说清楚。” “是和穆家有关的吗?”穆黎直接接话问,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顾及隐藏的。 蔺瑾谦有过一秒的怔然,接着也就明朗了,他点了点头,说道:“看来你已经知道了,是穆家的人打来质问你,还是阿胜打来告诉你的?” 这回换穆黎愕然,他怎么能猜到? “我看到你在庭院里站着讲电话,站了许久。”蔺瑾谦似乎看穿了她的疑惑,淡淡地解释道。 正文 第83章 我娶你是因为 所以,他虽然在楼上,却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是吗?这不禁又让她想起那些有关于他的话,凌姝到拜谷找她时所说的,蔺易胜刚刚自言自语时说的。 蔺瑾谦,他始终谨记内心目的,从未动摇,从未偏移,这究竟需要多大的自制力才能做到?这个男人究竟是什么样的? 面对着蔺瑾谦,穆黎第一次认真地思考,夫妻六年,她却不认识他,从前是,现在是,或许今后也会是。 “有什么想问的,你就问吧。”蔺瑾谦看她沉默着,显然是在思考,索性挑明了他的意图。 只是这场景有些熟悉,似乎是在不久前,蔺瑾谦也对她说了同样的话,随便她问,他都是有问必答。 穆黎迟疑片刻,端着茶慢慢地喝了几口,似乎在思考该从哪里问,又有哪一些该问。 蔺瑾谦却替她开了口,“不如问,我为什么会娶你,怎么样?” 穆黎浑身一震,端着茶杯的手抖了一抖,茶水便洒出落在了手背上,好在茶水已冷却了些许,只是温温的,才不至于被烫痛。 蔺瑾谦却是第一时间拿来纸巾,想要为她擦试,可到了手边又止住,转而把纸巾放在了她面前,自己坐回椅内。 穆黎把茶水擦拭干,低声说了句,“谢谢。” “不要紧。”蔺瑾谦淡淡开口,垂下眼去端起茶小口小口地品,不再提关于问题的话。 窗户关了起来,可书房内的温度却节节冷下,有一股无形的风缭绕在他们之间,无声地吹着。 沉默许久,穆黎终于出声,却是说道:“不如就说吧,你为什么要娶我。” 就这个问题吧,或许这个才是所有问题的核心,知道了为什么要娶她,也就知道了穆家的垮台,知道了他为什么要假装双腿不能走。 问题抛出,蔺瑾谦竟是露出了浅淡的一抹笑容,那笑容极浅,极短,几乎不可察觉,像是一瞬间想到了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而绽放的。 听得他用一贯冷清的声音说道:“你到梨花溪来之前,我见过你,在你还不认识我的时候。” “者荷小镇,对吗?”穆黎轻声应道。 蔺瑾谦微微点了点头,他抬起眼,幽深的眸子透着熠熠光芒,仿佛整片夜空的璀璨星光都落在了他的眼底,可他一个字都没说,只是点头,轻微的却郑重的。 穆黎不由得沉沉呼出一气,看来蔺易胜所说的都是真的。 “你去那里做什么?”穆黎又是问。 蔺瑾谦又垂下眼去,端起茶送到嘴边,迟疑了一下,道:“看你。” 看她?穆黎不禁蹙起眉头,这一次她不知还能怎么接下话去,也不知要如何再提问。 蔺瑾谦放下了茶杯,坐直了身体,端正的坐姿宛如一位沉稳的长者,目不转睛地凝着穆黎愕然的脸,这一张最初见面时,洋溢着阳光和天真的面庞。 可惜,如今已不复存在。 “那时我刚出院不久,失去了行走能力,还不能适应新的生活,整个人便十分低沉,脾气也变得暴躁起来。” 那一年的端午,蔺家六少难得出席,要知道他自小身体便不好,每逢过节时几乎都是在医院度过,这一次露面可谓奇迹,加上他气色好了很多,整个人看上去神清气爽,脸上随时挂着笑容,实在引人好奇。 给长辈敬酒祝贺的流程过了,他便主动靠近这位六弟,询问他的近况。 那时的蔺易胜不曾参与到家族的争斗中,他只知道蔺家是容城数一数二的豪门世家,知道自己是蔺家的子孙,而这样的身份会让他得到敬仰和便利。 他还知道的另外一点重要的信息,那就是自己有一位十分出色的大哥,虽然只是堂亲的关系,蔺易胜却非常敬重这位大哥,早在心中把这位大哥树立为学习的榜样,发誓以后要像他一样优秀。 因此,难得的家庭聚会上,心中的楷模主动靠近自己,和自己说话,并且还是关心自己身体,蔺易胜自然是喜不自胜,恨不能把心窝子都掏出来,便毫无遮掩地告诉了他自己在小镇所经历的一切。 他神采奕奕地讲述着:大哥,你知道吗?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个地方就像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在那里,空气是最清新的,春天到来时,有满山头的桃花盛开,夏季来了,有满池的荷花! 当时的蔺瑾谦又怎么会相信?他刚经历了人生的重大变故,被医生宣判此生再无可能站立,他甚至会因此失去这些年努力得到的一切。 因此,蔺易胜说的那些在他看来不过是天方夜谭罢了,这个年纪最小的弟弟心智还是不成熟的,说的都是些小孩子才向往相信的东西。 可蔺易胜立刻就看出了他的质疑,便举起了手,伸出三个手指在耳边,信誓旦旦地说:我说的都是真的!大哥,我说的这个地方不是书本里的,是真实存在的! 不想打击蔺易胜的积极性,蔺瑾谦便笑问他:那你告诉我,那个地方在哪里? 蔺易胜便答:就在南方,是南方的一个小镇!名字就叫做者荷小镇!因为那里山水相依,到了夏天,群山之间的水都被荷花铺满,才叫做者荷小镇! 只是简单的描述,却足以将那美丽的景色呈现眼前,没有多余的修饰,最原始状态的美,也是最触动人心的美。 紧接着,蔺易胜又有些赌气似地说道:如果你不相信,你可以亲自去看看!我如果骗了你,这一辈子我地身体都不会转好! 蔺易胜不知道,当时怎么就要加了那样一句话,用自己终生的健康做赌注,也要让蔺瑾谦相信他所说的,甚至让他亲自去见证。 如果当时他没有……蔺易胜提起酒瓶,仰头就往嘴里灌,那些夹着气泡的液体沿着他的下巴流淌到脖颈,浸湿了他的衣裳,他却笑了,放肆地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流出来。 “六少?六少?”门外家佣焦急地敲着门,苦口哀求着他能开门。 有人走近,高跟鞋踩在地毯上没有声响,但她站姿笔挺,一身旗袍搭一条丝绒绣花的披肩,雍容又华贵。 家佣见到她来,埋下头退到一边,“六夫人。” “六少在里面待了多久了?”她悠悠启唇,轻吐出气息,飘飘然的几个字却带着千斤的重量,压得家佣直不起腰。 “大约半小时。”家佣战战兢兢地答,“不过,六少提了很多酒进去,所以我们才担心……” “担心有什么用?知道他提酒的时候,不会阻拦吗?”雍容的女人拂袖喝问,不再轻飘的话语震慑得家佣立时跪倒在地,浑身都在颤抖。 女人的双眼隐隐有几丝细纹,透出些许沧桑之感,可依旧是漂亮的,犹如一对历经岁月洗礼的琥珀,蕴藏着别样的韵味,只是这一双眼在看向紧闭的房门时,忽而微微眯起,浮现了几许恨铁不成钢的色彩。 “钥匙拿来!”她又是厉声喝道。 跪在地上的家佣哆嗦着忙站起来,立时小跑着去拿钥匙,虽然担心六少的安危,可作为家佣她们是不能轻易闯入主人的房间,因此才守在门口哭哭哀求。 不一会儿,钥匙拿来了,家佣哆嗦着手打开了房门,雍容的女人披着披肩抬脚迈入那一室的黑暗,立刻皱起了眉,只因那扑面而来的烟酒气味太过浓烈! 房间没有开灯,窗帘也是紧闭着,若不是那刺鼻的烟酒气味弥漫着,只怕走进的人还以为这是一间废弃的屋子。 “啪”一声短暂的响声,房间的灯应声亮起。 靠近窗边的那一侧床沿,一个颓废的背影靠着坐在地上,可以看到在床尾的地方横倒着几只空酒瓶。 雍容的女人眉心一皱,红唇紧抿,一步一步缓慢地走过去,当她看到坐在地上的蔺易胜萎靡不振的模样,眉心拧得更紧。 她再迈步,站在他跟前,二话不说,伸手就夺走了他提着的酒瓶,接着竟然是自他的头顶浇淋而下! “哗啦啦”的水流声瞬间打破了房屋的寂静,站在门口等候的女佣瞥见这一幕,倒吸了一口凉气,立刻转身背对着房间,不敢再看。 蔺易胜却没有动静,被酒精打湿的头发洒落,粘在他的皮肤上,他只是咧嘴笑了笑,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酒水淋完,雍容的女人撒手,酒瓶掉在了地上,在地毯上滚动着到了墙边,发出“咚”一声闷响。 “这一瓶酒,母亲允许你祭奠过去!”夏楠开口,神色冷厉,“从今往后,你与过往没有任何牵扯!你是蔺家的继承人,将来要继承蔺家大业!你只能向前看!” 她的声音干脆利落,一如她的行事作风,从不拖泥带水,也没有任何转圜商议的余地。 一记轻哼从蔺易胜的鼻腔发出,似不屑,似轻蔑,又似无奈的叹息,他终于抬头,隔着被酒精模糊的视线,望向了跟前的母亲。 “母亲,你为什么要嫁给父亲?”他问,话语是那样的淡,淡得虚无缥缈。 正文 第84章 一场车祸改变命运 夏楠因这声音一颤,在她的记忆中,儿子从未用过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即便是当年要送他出国,他也没有过。 这样的轻飘,这样的虚缈,气若游丝,仿佛他已精疲力尽,没有了动力。 夏楠不禁凝眉,眸中的冰冷消散了些,蹲下身与蔺易胜平视,“胜,妈妈知道你难过,但是很多东西过了就是过了,不管你有多舍不得,都不会再回来,你明白吗?” 蔺易胜扬唇,露出一抹苦涩的笑,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泪水抢先跌落。 这模样让夏楠心疼,她倾身向前,揽住蔺易胜的肩,让他被酒水淋湿的头靠在她的肩头,一如小时候每一次他生病时的场景。 她用母亲慈和的声音说道:“别再想了,也别再看了,就到此为止,这六年来你放不下的、割舍不掉的,打今儿起,都忘了吧。” 她手掌下的肩头线条轻颤不止,不稳的气息在她耳边环绕,她闭上了眼,抹去眼底的痛,又是说道:“母亲知道你怨恨我,怪我当年非要让你出国,你才和穆家那丫头断了联系。” “可是,胜,母亲只有你!你父亲走后,母亲就只有你了,你知道你对母亲的意义有多大吗?只要为你好的,就算要母亲赔上这条命,母亲都不会迟疑。” 靠在她肩头的男人,是蔺家未来的支柱,此刻却泣不成声。 夏楠睁开眼,长长地叹了口气,“你如果要怪,就怪吧,要宣泄就宣泄出来。这六年来,你把你最真实的感情藏在心底,已经很累了。怪吧,怪妈妈,你可以骂妈妈,打妈妈,怎么样都好,只要你舒服――” “我不怪你。”颤抖的声线,低沉的嗓音,快速却哽咽地吐出这四个字,蔺易胜依旧是靠在夏楠的肩头,“我从来都没有怪你,当初,我确实也答应了出国。” 他要怪的,从来都只有他自己!是他要透露了穆黎的存在,让别人有机会认识她,如果当年他只是默默出国,不曾说出与者荷小镇有关的任何,那么,他的阿黎又怎么会到容城? 又怎么会被蔺瑾谦认识,成为蔺家的大少夫人? 如果他没算错,蔺瑾谦第一次见到穆黎,就是在那次端午的家宴过后,那时距离他出过还有数月…… …… “你大概是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那年端午的后三天。”蔺瑾谦缓缓地说道,初见的场景浮现脑海,许是因为这些年来总是想起,便觉得不过昨天之事。 “那是夏日,正如胜所说,者荷小镇是接天莲叶无穷碧的景象。” 在蔺瑾谦的讲述中,穆黎怔怔然出了神,也仿佛是回到了那些最开心最单纯也最干净的时间。 她清楚地记得,在小镇的那段岁月,每到夏日便是最开心的时候。 小镇虽然清贫,邻里之间却十分友善,大概是在她十岁左右,小镇被推广出去,以自身的美景自然优势成为了一个小小的景点。 得此利益,她的家庭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养父身体不是很好,但头脑灵光,他便趁此机会修改屋舍,用自家的土地盖了小客栈,成为小镇第一家供游客居住的客栈。 而夏日时分,是客栈生意最好的时候,因为青山之间的水面全是盛放的荷花,景色怡人,吸引了四周的人们前来度假。 可是在这繁忙的季节,她却最喜欢跟着邻居的叔叔阿姨们到荷花池里采莲蓬,偏偏,那是母亲最反对的,原因是她小时候溺过水,母亲心有余悸,不许她到水里去。 于是,她只能背着母亲和秋明,悄悄地跟上早起的叔叔阿姨,钻进他们的小木船,享受着在山水之间徜徉的乐趣。 “你或许不记得,我见到你的时候,小船正靠岸,你跳上岸,匆匆忙忙地就往家里跑。” 那是一张干净的面庞,开心、慌张、歉意、焦急……每一种神色都清楚地摆在她的脸上,她的眼中,一如小镇揭露在自然中的美景,没有丝毫的保留。 只是短暂的一眼,却能过目不忘。 蔺瑾谦在那座桥上,身处轮椅之中,已感觉自己身不能动,他从未见过把所有情绪都表现出来的人,从未见过。 忽然间他就想到了蔺易胜发誓着对他说的话:大哥,那里的人真的很友善,很淳朴!他们开心就笑,不开心就哭,痛快了喝酒,不痛快几个人扭打在一起,尽情地宣泄。 我想,我大概就是因为受他们的影响,喜怒哀乐都表现出来,而不是压在心底,身体才会好转了这么多。 哦,我还认识了一个朋友呢!她叫做秋黎,和他在一起,就好像随时都能感觉到阳光的存在,但是她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她会为了跟着邻居去采莲蓬,跟家里撒谎陪我晨跑去了…… 是蔺易胜,是他告诉了蔺瑾谦穆黎的美好,他甚至让蔺瑾谦有机会可以去认识这个女孩子,拍胸脯地保证,她一定和所见过的人都不同! 回想起当年,蔺易胜只有懊恼,他抹去眼底的泪,虽然背靠着床沿,却已坐直了身体,那一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眸,隐隐地透着恨意。 “儿啊,别再折磨自己了,好吗?”夏楠牵起披肩的一角,轻柔地为蔺易胜擦拭残留在脸上的泪和酒,“你这样子,只会让妈妈心疼,更会让那些等着看你笑话的人窃喜,亲者痛仇者快,明白吗?” 亲者痛仇者快?蔺易胜抬眸,目光凉凉落在夏楠脸上,问道:“母亲,你告诉我,什么是亲者,什么又是仇者?” “与我们同一条线的人是亲者,希望你从继承人位子上下来的,是仇者。”夏楠语气坚定,没有半分迟疑,“这个问题,你难道不清楚?” 蔺易胜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笑着,摇了摇头。 “胜――” “母亲,为了利益结合的亲者,迟早也会因为利益成为仇者,您难道又不知道为利而聚,利尽则散的道理?” 夏楠愕住,这让她始料不及,她护着长大的儿子,能说出这样的话?可是接着,她就告诉他,“所以我们才要向前看,往上走,而不是倒退,更不能跌落。” “只有当你足够强大并且一直强大,别说亲者,就连仇者都会为利成为你的亲者!” 蔺易胜仍是摇头,“又有谁能保证一直强大?你看大哥,他强大了这么多年,几乎所有的人都以为蔺家早晚都由他接管,可一场车祸就改变了所有。” 在他的话语中,夏楠凝眉,那坚定的眸光忽而波动,然而只是一抬眼便又冷淡下去,“所以,我们坚决不能让那样的变故发生在自己身上。一切按照计划,就会一支强大下去。” “胜!”她猛然抓住儿子的手,眼中满含期盼,“接下来就和陶家联姻,娶了陶小姐,这样能帮你站稳脚跟,顺利上位继承人!” 蔺易胜却像是被什么触到,猛地挣开了手,那双沉静的眸子紧凝着夏楠的脸,包含着千言万语又道不出,半晌,他终于说道:“我不会为了利益而结婚!” “你胡说什么?”夏楠震住,厉声一呼,旋即又想到了什么,起身去将门关上,“你不要告诉我,不想和陶小姐结婚,是因为穆黎!” 蔺易胜没有回答,但也没有否认。 “简直是胡闹!你难道不知道她已经是你的大嫂?还是你想着她和蔺瑾谦离婚以后,还能跟你在一起?” 蔺易胜仍是不语,仿佛所有的决定只要他自己认可就行。 然而这一番沉默不语彻底激怒了夏楠,陡然间她的怒火飙升,直窜头顶,几要一口气透不过来! 她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最终还不如一个半路杀出来的女人,可这个女人何德何能,竟然能重要到让儿子不顾她? 夏楠深呼吸,压下憋在喉咙的那口气,仍用耐心的语气说道:“你这孩子倒真是像极了我,认定了就一根筋,你还年轻,还不曾经历是是非非,是不知道固执有多大伤害。” “听妈妈-的话,别再执迷下去,趁早醒悟,对于你对于她都是好事。过去的那些,就当作是梦一场,该醒了,现实才是你应该活着的世界。” 哪知蔺易胜开了口,却是道:“就是因为人生苦短,当年错过,更不能再犯同样的错。” 夏楠顿时说不出话,紧抓披肩的手指几乎要将披肩抠破,硬生生地将怒气压制在胸腔里,最终也只是轻声道:“你就自己想吧,这些年我说的也够多了,翻来覆去都是同样的话,总有一天你会自己明白的。” 丢下这话,她也似毫无办法,起身离去。 家佣还等候在门口,看到夏楠出现,欠了欠身,“六夫人。” “给六少放池热水,准备干净的换洗衣服。”她平声吩咐完毕,提步离去,然而越走远,眉头反而皱得越紧。 …… 原来真的是因为蔺易胜的话,蔺瑾谦才去了者荷小镇,见到了她。 穆黎眉眼低垂,遮住了眼底的复杂情绪,可她要如何相信,仅仅因为那匆促的一面,蔺瑾谦就决议要娶她? 正文 第85章 一切早有预谋 这么想着,她问出了口,“我有什么好,值得你不顾蔺家所有人的意见,执意要娶我?” 蔺瑾谦忽而抬眸,浓黑如墨的眸子又是一亮,“真实。” 可说完,那束光便黯淡消失,他无比清楚,真实是穆黎最吸引人的地方,也是他当初最看重的地方,但偏偏是他,扼杀了她的真实。 这个答案让穆黎有些不知所措,啼笑皆非,感觉真实这两个字已经离她远去很多年,这些年来,她裹着厚重的壳,走得异常艰辛。 “你从者荷小镇回来以后,就派人去查我的底细了吧?”她又是问道,依照蔺瑾谦缜密的心思,必然是要先弄清楚她的底细,不会贸然提出娶她。 蔺瑾谦点头,“没错。”但实际上,在去者荷小镇之前,他就已经派人在查了,只不过是查蔺易胜在小镇的经历。 他不确信蔺易胜所说的是否属实,唯有调查过后,亲眼看到那些资料和照片,才相信这世上当真有那样一处地方,宛如世外桃源。 “可你是怎么查到我与穆家的关系。”这实在很难,赵心月为了躲避,也为了彻底和过去断绝,刻意改了名字,十多年过去,短时间内怎么查得到? 蔺瑾谦往壶里加水,又开始煮茶,“你大概不知道,穆德忠一直都在暗中观察着你们。” 穆黎惊愕地睁圆了眼,穆德忠一直都知道她们母女的存在? “我在者荷小镇停留了近十天,在这十天里,每个早晨和傍晚,我都会沿着遍地的荷花散心,正是因此,我才有幸能见到穆德忠身边的人。” 或许对于很多人来说,那个人即便和穆德忠站在一起,都不会联想到他们之间可能的关系,但蔺瑾谦不一样,他是蔺家长房的独子,也是那时公开的唯一继承人,很多人不知道的,他是一清二楚。 “我第一次见到那个人,是在我父亲的葬礼上。” 他父亲病发,去世得突然,穆德忠那时在国外,也是丢下了诸多重要的事情匆匆赶来,而开车送他来的,便是暗中观察穆黎母女的人。 穆黎几乎要喘不过气,这一真相已颠覆了她的认知,如果穆德忠早知道她们母女的存在,为什么不出面相认? 看来,在他心中,从来都没有她们母女的位置,从来就没有过! 妈,你牵挂了一辈子放不下的情结,可知道在那人眼中,不过是痴望,不过是笑话! “还要我继续说吗?”蔺瑾谦留意到穆黎的情绪开始起伏不稳,不无担忧地问。 穆黎闭上眼,眉头紧锁,眼皮上下皆是颤抖不已,蔺瑾谦知道,那是她在竭力忍耐,不想让泪水流出。 每一次她不愿意在人面前落泪,便是这样一副倔强的模样。 顷刻之间,穆黎便调整好了翻滚的情绪,郑重地点头,沉压着战栗的气息道:“你说。” “你没事?” 她摇头,却说不出话来。 蔺瑾谦垂眸,英气的眉宇间浮现一抹担忧,却也是转瞬即逝,他紧紧地凝着穆黎的神态,缓慢地说道:“从者荷小镇回来,我什么也没做,更没有向穆家提亲。” 是穆德忠,是他派去暗中观察穆黎母女的人向容城传达了消息,具体内容蔺瑾谦不知,但用膝盖想,显然是通知穆德忠,他丢弃的女儿获得了穆家两位少爷的关注。 毕竟那段时间,他总是在清晨由罗赫推着,越过者荷小镇唯一的一架石桥,在石桥脚下的那颗柳树下,静静地看着和大人们在荷塘中采摘莲蓬的穆黎。 “你知道,那个人是什么时候派去小镇暗中观察我们的吗?”穆黎问,气息不复平稳。 蔺瑾谦微微摇头,如实相告,“我没调查,但我能肯定,是在蔺易胜到小镇调养之后。” “为什么?” “难道你以为,穆德忠不差遣心腹留在身边做重要的事情,却要派他到遥远的地方,只为观察你们生活?” 蔺瑾谦这一声反问顿时让穆黎噤声,她忽然发现自己与母亲有着共同可悲的地方,竟然对穆德忠,对所谓的丈夫,所谓的父亲还存有幻想。 她抿了抿唇,明明才喝了茶,却觉得唇瓣干涩无比,“所以是在阿胜区了小镇调养之后,他派人跟过去,暗中观察,并不是观察我和母亲,而是观察阿胜,他想要掌控阿胜的动静,为什么?” 蔺瑾谦已垂下眼,用烧开的热水熟稔地淋着紫砂壶身,神色淡漠犹如这泡茶的水,“想来应该是想趁机和蔺家攀关系,老太爷生日那晚,你也看到了,一个恩人的身份,足以让蔺家所有人对你以礼相待。” 经蔺瑾谦这么一提醒,穆黎倒是想起来了,那晚寿宴,蔺易胜的突然出现,及对她“恩人”的称呼,瞬间让他无比尴尬被动的境地转化。 所以,穆德忠刻意派人在那里盯着,是为了寻找机会,在蔺易胜遇到突发状况的时候出手相助? “穆德忠的如意算盘,几乎时时刻刻都在打。”蔺瑾谦又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已是肯定了穆黎的想法。 穆黎不得不相信,穆德忠从未把她们母女放心上,“好,即便不是你提的,可到了梨花溪以后,难道不是你指明要我嫁过来的吗?” “是我。”蔺瑾谦大方承认,又为穆黎杯中添茶,“但你大概不知道,梨花溪之后,穆德忠多次造访青峦山,更当着我的面请求老太爷为你搭桥牵线,指一门好婚事。” “因为我是私生女,比不得穆琦和其他名正言顺的大小姐,”穆黎道,话语中净是自嘲,“他就在老太爷面前妄自菲薄,认为他去牵的姻缘不如老太爷稳妥,想要借着老太爷的声望,为自己女儿寻一门安稳的婚事。” 从而扮演一个慈父,为了弥补丢失在外的女儿,他愿意放低身段,不要尊严,屡次开口请求别人帮忙。 蔺瑾谦不禁侧目,穆黎的反应比他想象中的要快很多,竟然只是稍微一提点,她就能分析出利弊,几乎准确地还原了当时情况。 “所以你就在那个时候,顺水推舟,提出了要娶我的要求?”穆黎又是问,这一次,神色已无苦痛,先前还盈着的泪光已消失殆尽。 “没错。”蔺瑾谦承认,事到如今,已没什么不好说的,“他提了那么多次,无非就是从侧面逼我,逼我承认对你的别样的心思,作为过来人,他确实很清楚年轻人会有怎样的心理。” “那你为什么要顺着他的意思?你不是蔺家大少,凡事都有自己的主见吗?怎么他只是侧面逼你,你就让他如愿以偿了?” 蔺瑾谦眉宇舒展,面容沉静而坦然,“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因为你的真实。” 穆黎凝眉,唇抿得更紧,她还是不相信,在这复杂的家族利益关系中,蔺瑾谦又怎么可能因为她的真实――而娶了她? 不可能!绝对不会是那样! 她霍然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安然做在椅子上,恬淡品茶的男人,否定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让她更加坚定地相信,在他看似淡然的表面下,实则是暗涛汹涌! 心中仿佛憋了一股戾气,冲不出,又解不开,穆黎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枯萎萧瑟的冬景,来到容城的那些日子,六年前,六年后,宛如电影放幕般一帧一帧在她眼前掠过。 短暂迅速,清晰刻骨。 被接回来不久后,穆德忠便带着她到梨花溪拜访,接着没多久,蔺易胜要出国的消息传开,再接下来,蔺瑾谦提出要娶她; 婚礼低调,她嫁入梨花溪,蔺瑾谦性情不定,时而温和时而冷漠,因为那一次矛盾,她在回家的路上被人掳走,囚禁了数月; 她被蔺瑾谦找到,带回梨花溪软禁着,不许任何人探见,直到她意外早产,生下死婴,他便一意孤行将她送出国,同时传话出去,不许任何人到英国看望; 再接着,就是母亲过世,她不得不返回容城…… 如果说当初决定娶她,一来是顺水推舟,二来是看重她的真实性情,后来转变是因为她怀了别人的孩子,这似乎是说得通的,但是―― 不去查是谁绑架,而是将她送出国,让时间冲淡裂痕,这样的做法又怎么会符合蔺家大少的行事作风? 疑问充斥着,郁结在心中不得舒缓,然而电光火石之间,穆黎仿佛明白了。 她转过身,望着那道坐得笔直,静默品茶的身影,只是一瞬目光的停留,他却已感觉到她的注视,转过脸来,漠然地回望着她。 穆黎不禁扬唇,举步走回桌案前,端起茶喝了一口,像是有意识要润一润嗓子,随后,她便毫无保留,将心中所想一举倒出。 “其实你娶我,不仅仅是因为真实,更多的是想顺水推舟,看似是满足了穆德忠的意思,实际上是另外开始你的计划!” 她的语出惊人让蔺瑾谦斟茶的动作一滞,似震惊,又似不敢相信地猛然抬眸,眸中厉色是那样明显。 正文 第86章 真相理清逃离在即 “被我说中了,是吗?”穆黎笑,笑容苦涩到扭曲,“你娶我,却不公开,似乎是因为家族压力不得不隐婚,实际上你也不想公开,因为隐瞒,对你而言是最大的优势。” “隐瞒着,你就可以进行不为人知的谋划。所以当年我一气之下离开梨花溪,在半路被人掳去,也是你的计划之一,对吗?” 蔺瑾谦端着茶的手已然不会动,他品了多年的茶,端了多年的杯子,此时却感到无比沉重,宛如千斤大石。 她竟然这样想他? “我为什么要让人把你掳走?”蔺瑾谦问,这一刻声音骤冷。 穆黎不禁握紧了手,认定了所想,语气坚决,“因为你要通过我,找一个能拿到台面上去对付穆家的理由!” 蔺瑾谦拧紧了眉,往日波澜不惊的面容浮现出的竟然是无奈。 穆黎接着说道:“毁灭我,给我冠上羞耻的帽子,就可以推到穆家,因为我是穆家的女儿,让蔺穆两家几乎反目成仇,至少在几大世家的眼中,是穆家的女儿做出了玷污蔺家颜面的事!” “他们不会知道穆家的女儿为什么失踪,为什么怀孕,在消失的这段期间她究竟经历了什么,他们只会认为,是穆家女儿做了出格的事情,蔺家针对穆家是应该的!” 她的笃定和武断让蔺瑾谦倍感心痛,但也是在她的阵阵说辞中,他渐渐清醒过来,她会这样认为并没有错,这些年来,在她的眼中和认知里,他不就是那样的人吗? 他只当是在听一个笑话,不以为意地问她,“我为什么要那样做?” “我说过了,因为你要一个拿得到台面的理由去对付穆家!” “我为什么要对付穆家?” 穆黎不禁冷笑,眼底浮现一抹厉色,“这恐怕只有你自己才清楚了,不是吗?正如你为什么明明可以正常行走,却还要假装与轮椅为伴。” 尖锐的话语带着些冥顽不灵的意味,蔺瑾谦依旧为之心痛,他看向穆黎,看着她站在自己面前,仍是孑然一身,却已不复从前,她已然变得凉薄,而自己正是推她走向凉薄道路的幕后黑手。 对于此,他似乎无话可说,却又不得不说,于是他又问:“如果我真要对付穆家,为什么要等五年?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难道不是出手的最好时机?” 穆黎被问住,瞬间无话可说,蔺瑾谦说得对,如果他真要对付穆家,当时他根本可以顺势而为,直接对穆家赶尽杀绝,而不是送她出国,再等五年。 他娶她当真是因为她曾经的真实? 不,一定不会是! “因为那时你没有确凿的证据。”沉思之下,她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你需要时间去搜集摧毁穆家的证据,这五年来,你让蔺寻泰接触穆承,不就是为了搜寻证据吗?” 蔺瑾谦沉重却缓慢地呼气,他垂下眼,黑亮的眸子倒映在水杯中却不可见得清晰,在她心中,他似乎已经定型,就是一个不择手段、罪不可恕的恶人。 他沉默了,但这一番沉默却让穆黎坚信她的推断无误。 她感到彻骨的寒冷,怎么这里的人一个个都如此攻于心计?她想念者荷小镇的时光,她想回到那里,重新开始…… “好,我再问你――”悲戚中,听得那冷漠的男声问,这一次连那一两分的温情都不复存在,他又是蔺家大少,是隔绝外界的梨花溪的主人。 “如果只是为了击垮穆家,我为什么要顺着穆德忠的意思娶你?你要知道,在商场上,有的是千万种办法对付,何必要通过你?!” 他的声音依旧冷淡,却掷地有声,穆黎再被问住,但转瞬又想到了另一点――那也是她不愿意去面对、更不愿意承认的一点! 她抿紧了唇,再三犹豫之下终于还是开口说道:“因为你要让穆家,或者说让穆德忠感受垂死挣扎,你要让他被困却又不甘被困,然后四处奔波,倾尽心血去挽救!” “你要让他知道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助!”穆黎的情绪越发激动,那种在诉说中不断加深的认知好似潮水不断地拍打,一波比一波汹涌,击得她呼吸不稳。 “因为他让你尝到了同样的滋味,所以你要还给他!你要让他感受意志被一点点磨灭吞噬,最终就算再不干也只能妥协,接受不愿接受的事实!” “就像是你,从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跌落谷底,因为被宣判无法站立,不甘、愤怒,就连你自己都说那时你性情不定,脾气暴躁,试问如此大的落差你怎么能轻易罢休?” “我其实一直好奇,你的双腿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能站立?为什么能站立了却又选择与轮椅为伴?一直想问你,又问不出口。” “但是到了今天,我想也没必要再问了,已经再清楚不过。你为什么娶我,为什么留在梨花溪,为什么让蔺寻泰去举报,因为你要报复。” “不,不能说是报复,你在讨债,讨回你的双腿,讨回你失去的一切,即便讨不回,至少也能让你的内心舒畅,因为是穆家害你失去了这一切!” 她说到后面,激动的情绪像退潮的海水渐渐平复,更像是一个被夺走力气的布偶,没有一丝生机,她的额头布着一层细密晶莹的汗,仿佛打了一场仗,透支了所有精力。 她背靠着玻璃窗,眼神涣散,目无焦距地望着空阔的书房,茶案上升腾的热气阵阵袅袅,模糊了物像,她看不清蔺瑾谦,看不清坐在热气背后的男人。 一室的沉默,如墓地死一般的静寂,她说穿了隐藏的真相,蔺瑾谦亦是不语,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一切恰好如她所说。 明了,都明了……穆黎缓缓闭眼,缓缓呼吸,垂在两侧的冰冷的双手一点点恢复了知觉,不再麻木,不再僵硬。 她勉力支撑着,背部离开了依靠的玻璃窗,一步一步缓慢艰难地走向门口。 门打开的瞬间,一道温暖的阳光落在她的脚边,那是从走道尽头的阳台处投射进来的。 她抬起头,动了动已无血色的唇,“你的目的已达到,离婚吧。” …… “买不到票是什么意思?” 穆家,家佣告知彭瑜买不到离开容城的机票,她气得怒吼,甩手挥落了桌上的一应物品,坐在沙发里气喘吁吁。 家佣被吓得不敢出声,站在角落里低垂着头。 穆琦从楼上下来,差遣着家佣帮她把整理好的行李搬下楼。 彭瑜本就被局势逼得头昏脑胀,一抬眼看见女儿大包小包的样子,她气得浑身发抖,“带那么多东西做什么?你还当我们是去度假吗?” 穆琦被彭瑜这样一吼,霎时不知所措,呆呆地立在楼梯上,眼中饱含泪水,又倔强地忍着不让泪水滑落。 这时,管家匆匆进来,一脸忧愁,“夫人。” “怎么样?”彭瑜焦急地问,愤怒低沉的脸上燃起一线属于希望的火光。 管家摇头,“出入已被限制,没办法买到出国的机票。” 刚燃起的希望又被浇灭,彭瑜闭了闭眼,头昏脑胀得厉害,一瞬间体力不支,她往后倒去,正正跌在了沙发里。 “妈……”穆琦急呼,快步跑下楼梯,抓住彭瑜的胳膊,凝眉连连追问,“不是说去外婆家吗?怎么会是要买出国的机票?你是想出去了就不回来了吗?” “回来做什么?回来了后半辈子就是在牢狱里度过,你想那样吗?”彭瑜怒喊,声线因愤怒而沙哑。 穆琦答不上来,在这一番怒吼中,她的心一节一节冷却,陡然间,她撒开了紧握着彭瑜胳膊的手,霍地站起来,背过身去,用倔犟而坚决的语气说道:“我不会跟你走!” “你说什么?”彭瑜震惊,瞪大了眼斥问,她也霍然起身,拽住穆奇的胳膊一把扳过她苗条的身子,“你想留在这里看着穆家全部灭亡,连你自己都搭进去吗?” 穆琦紧抿着唇,脸色倔强。 “说话啊!你现在跟我闹什么大小姐脾气?穆家都要没了,你最好给我听话!” “我不走!”穆琦又是一吼,眼中泪水跌落,“我姓穆!穆家就算真的要没了,我也要留下和穆家共生死!而不是逃得远远的!就算我跟着你离开了,远在异乡国度,亲人留在这里受苦,有什么意思?” 低吼中,泪水流得一发不可收,穆琦捂住嘴巴,蹲下身去放声大哭。 彭瑜弓着背,突来的变故宛如一座大山压得她透不过气,更不要说分配精力保持理智,她所能想到的,就是穆德忠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记住他在病房里说的话,即带着孩子离开容城,能去多远就去多远。 她只能这么做,什么都不要,也要保证孩子平安。 愣神时,穆琦抽泣的声音又传来,“哥哥刚被捕,青峦山后山的命案还没有定论,如果我们就这样走了,连个为他伸张正义的人都没有,他该有多可怜?!” “我不会走的,妈,但是我不会阻拦你离开,我知道你一定得走,你必须走!穆氏云商涉及的那些事情,你必然是知道的,所以你必须走……” 正文 第87章 最佳时机分合难定 穆琦站起来,像个孩子般不再顾及豪门千金的形象,用衣袖抹去眼泪,难得她一双被泪水浸泡的眼还光彩熠熠。 “妈,你走吧!想办法离开!实在不行,就去向外婆家求助,无论如何都要离开!让我留下来!我留着替父亲、替哥哥犯案!我可以的,你相信我!” 话音刚落,彭瑜已一把将她搂住,这个小女儿,平日里娇生惯养,一副娇滴滴的模样,她又如何能想到,发生了重大变故之后,她的小女儿竟然能如大树一般坚强地站立。 紧紧地拥着这一份微弱却不肯熄灭的倔强,彭瑜泪如雨下。 一对母女相拥相泣,站在旁边的管家亦是愁眉不展,但如今事关紧急,时间不能用来伤心,他适时走上前,低声提醒道:“太太,小姐,事情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彭瑜还是拥着穆黎,精致的妆容早已褪色,呈现出掩藏其下的疲惫不堪,“还有什么转圜的余地?这可是实名举报,蔺家既然出手了,就不可能留下翻身的机会。” 说出去,旁人谈论起来,不会认为是蔺家赶尽杀绝,只会说穆氏云商非法经营,不走正道,蔺家不过是正义的一方,检举有功。 商场上的事情,本来就如历史所说的那般,胜者王侯败者,只有站到最后的人才有撰写历史的机会,笔下的败者必定是百般不是。 她彭瑜虽然算不得商场上的精英,头脑手段比不过丈夫穆德忠,更比不过蔺家那一个比一个更精明的脑瓜,但不代表她一无所知。 管家听闻,心中自然也是认可这道理,但他还是凑近,近乎在对彭瑜耳语,他不知说了什么,只见彭瑜颓败的脸色瞬间明亮! …… 青峦山。 一辆黑色车子平稳地驶到门口,两扇透着森严气息的大门瞬间打开,以便车子顺利驶入。 车子一直行驶到了别墅门前才停下,青峦山家佣蔺远立刻小跑出来,主动开了门。 “老先生。”蔺远恭敬地呼唤,车子的另一处门打开,一位中年男子下车,那是蔺远的父亲,青峦山的上一任家佣,蔺忠英。 蔺远只是对他点头致意,就专注地搀扶蔺家老爷子下车。 “都来了?”老爷子下了车,拄着拐杖站直身体,扬声一问。 蔺远点头应道:“来了,但是,大少和六少都没来。” 老爷子沉沉呼出一气,他并不觉得意外,只要和穆家扯上关系的事情,这两个子孙不出现是正常。 “不过,四少来了。”蔺远仔细着老爷子的神情,又补充了一句,“来之前,四少去了一趟梨花溪。” 老爷子暗沉的眸光忽而亮起,闪现一抹满意之色,他几不可查地颔首,在蔺远和蔺忠英的陪伴搀扶下,缓慢而庄重地往里走。 “老爷子到了。”静坐中,不知传来谁低声一句,所有人都起身,面向正厅的入口处,一个个站得笔直。 老爷子身影尚未走近,已听到拐杖拄地的声响。 “都来了?”伴随着老人家的到来,沉稳的声音响起。 “父亲。” “爷爷。” …… 众人均是礼貌问候。 老爷子点点头,到外面山庄修养一段时日,他面色红润,露着满意的神色走到正位坐下,目光无波地环视着在座的人。 “怎么不见瑾谦?还有胜怎么也不在?” 夏楠最先解释道:“父亲,胜感冒了,有些低烧,所以才没有来,还请您体谅。” “严重吗?”老爷子并未责怪,反而是关怀备至。 夏楠莞尔,“谢父亲关心,并不严重,想来是最近招标案子一直没有着落,没有及时照顾到自己身体。” “胜还年轻,经验方面比起兄长们必然是不足,但他天资聪颖,你作为母亲要多帮衬他。”老爷子又是叮嘱。 夏楠点头应道。 老爷子又想到了什么,“对了,和陶家的婚事是否也该提上日程?你和胜说起过吗?” 提到这个,夏楠淡然的神情终于浮现一抹喜色,笑道:“真是巧了,我刚刚照顾他的时候,也和他说起了这个事情。” “他怎么说?” “他说一切都由父亲您做主。” 此言一出,老爷子更是喜不自胜,连连点头。 两人谈论着蔺家继承人的终身大事,其他人虽然插不上嘴,但都是耐心坐着,那毕竟是蔺家的继承人,关系到蔺家的未来发展。 待这一桩事情谈妥,蔺老爷子这才进入邀请众人到此的正题,他看向了坐在一侧的蔺家四少蔺寻泰,“听说是你去实名检举的穆家?” 蔺寻泰起身,不卑不亢,声色刚硬,“是我,爷爷。” “哪儿来的证据?” 蔺寻泰傲然一笑,丝毫不掩饰得意,“这些年我和穆家少爷穆承走得很近,我知道很多人在背后说,我和穆承厮混在一起,说什么堂堂蔺家四少过着声色犬马的生活。” “那些我都不在意,不知情的人怎么说都无所谓。但实际上我刻意接近他,就是想从他那里获得线索,还有什么证据比穆德忠自己养的儿子亲口承认更有力?” 一句反问,却已道出他哪里来的证据,原来是穆家自己人给自己挖了坑。 然而老爷子听闻并没有那样满意,只见他神色一暗,反而是多了几分忧愁,开口时却是说道:“难为你了,花费了这么多心思。” 蔺寻泰正义凛然道:“这些年来,明里暗里听了太多有损我蔺家颜面的话,如今能挽回,费再多心思都是值得的。” 这时,夏楠忧心忡忡地说道:“只是不知道穆家这样垮了,瑾谦要怎么办?” “六婶这话是什么意思?”蔺寻泰问。 夏楠粲然一笑,有些后悔自己插嘴的歉然,“也没什么意思,只是考虑到瑾谦和穆家那一层关系,所以才多想了一点儿。” 蔺寻泰低笑出声,“六婶您没多想,这个问题恐怕在座的所有长辈同辈都会考虑到。” 蔺老爷子低吟了一声,“确实是这样,穆家还有一位女儿挂在我蔺家名下,即便没有公开,但几大家族都是知道的。” “知道归知道,但他们也清楚,当年是谁给蔺家抹了黑?” 老爷子发了话,众人感觉到其话语背后藏着的不满,便也不再隐瞒,敞开了发表见地。 有人接话道:“当年瑾谦执意要娶穆家那私生女,真是中了蛊了,一意孤行。” “那时他经历了重大的变故,心性不稳,也是难免的。但这些年来,他把穆家那位丢在英国不闻不问,他的心意已染明确。” “可现在不也让那位留在梨花溪,占着大少夫人的位子吗?” “这正是我们所担心的,瑾谦得尽快和穆家断绝了关系才行!否则依照穆德忠那样奸诈的性情,指不定要宣扬出去!” “这可不行!宣扬出去了,我们蔺家的颜面就彻底丢没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热火朝天,意见达成高度一致,恨不能蔺瑾谦下一秒就和穆黎离婚,不给蔺家留下后患。 然而只有三人保持沉默,老爷子,夏楠,蔺寻泰,均是沉默地坐在原位,喝茶的喝茶,吃点心的吃点心,或是就干脆沉默不语,静静聆听。 又有人说道:“我看除非瑾谦自己愿意,否则谁都逼不了他!你们想想,自从穆家那位回来以后,他便不让任何人去梨花溪,更别说劝他离婚了!” “这不禁又让我想起,他拒绝了和凌家的婚事。” 一句无意地提及,却已正中要害,揭示着要蔺瑾谦和穆黎离婚实属难事。 众人都沉默了下来,话语点到为止,蔺家的都是聪明人。 只是这一番沉默似乎就没完没了,竟然没有人再接话,正厅里一时冷清得可怕。 直到一记清脆的声音响起,那是茶杯碰到桌案发出的声响,众人循声看去,只见蔺寻泰怡然自得地靠在椅背里,微笑着说道:“其实大家都多虑了。”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疑惑不解之时,听得他悠哉悠哉地说:“实不相瞒,我在来这儿之前,去了一趟梨花溪。” 这些年来,蔺寻泰与蔺瑾谦走得近,蔺家的人都是知晓的,因此并不觉得奇怪。 “大哥知晓了穆家的事情,他的意思也表达得很明确,如今正是离婚的最佳时机!” “你说真的?”一人最先反应,焦急的声音泄漏了他的紧张。 蔺寻泰瞥了他一眼,笑道:“三叔,侄儿什么时候跟你说过假话了?” 被唤作三叔的男人神色一时不自然,复又镇定了下来,缓缓问道:“如今这样的时机,又怎么会是最佳?五年前,那穆黎失踪找回,才是最佳!” “可是已经错过,说再多都没用。”蔺寻泰又道,“不过大哥的意思很坚定,就是要和穆黎离婚。这是好事,不是吗?爷爷,您认为呢?” 问题抛到老爷子这里,老爷子沉默不语,众人便也屏住呼吸不敢插嘴。 “早就该离了,之时现在并不是最佳时机。” “父亲是担心这时候提出离婚,穆家人狗急跳墙吗?”夏楠接过了话,道出老爷子不便言明的顾虑。 正文 第88章 他的失落那样隐晦 老爷子没应声,但沉默往往代表着认同。 又有人不屑哧声道:“他还想跳墙?这样的节骨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给他的胆子?” “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还真不好说。” …… 夏楠垂眸不语,端起茶看似闲适地喝,然而倒映在水中的那一双眼透着精明的光,耳边是其他人的声音,关于蔺瑾谦和穆黎是否该离婚,是否该强迫他们离婚,争论不休。 而正位上的老爷子一言不发,也是悠闲地喝着茶,可他同样在计算,在权衡。 蔺寻泰这时又发了言,“我看各位叔伯都不必再争了,大哥决定的事情谁能改变?” 这一句让所有人都沉默。 夏楠这时放下茶杯,郑重起身,望向老爷子,望向诸位兄长姐妹,微微扬声道:“父亲,兄长们,姐姐们,我有一个顾虑,今天必须要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 “你说。”老爷子终于发言。 夏楠得令,说得更名正言顺,“大家都知道,胜年少体质弱,到南方小镇调养过一段时间,也就是父亲大寿宴会上,胜当众说的那般。” “胜和穆家那位女儿确实认识了很多年,我也不否认,在小镇那段时间,穆家女儿帮过他,所以胜对她心怀感激。” “而我担心的则是,穆家如今大变,如果穆家女儿再和瑾谦离婚,那就是毫无依靠,只怕那时,胜会因太重感情而对她伸出援手。” 如此一来,就要影响和陶家的联姻,更会影响到蔺易胜是否能顺利上位继承人。 这些可能的结果夏楠当然不会当着这么多人说出来,何况她还隐瞒了蔺易胜对穆黎最真实的感情。 当年,她在者荷小镇见到那个女孩子第一眼的时候,就肯定她于自己的儿子而言是祸水,不凭别的,就凭蔺易胜看她的眼神。 现下她把顾虑说出,挑明了她的意思,当着老爷子和宗亲的面,她要让所有人明白,蔺瑾谦绝对不能和穆黎离婚! 众人不语,这根本是出乎意料,违背大势的说辞,从一开始这桩婚事就不被赞同,更别提祝福,好不容易盼来了蔺瑾谦的松口要离,又如何能不离? 于是,有人冷声说道:“将来要做继承人的,又怎么能感情用事?更何况,刚刚弟妹不也说了,和陶家的婚事,胜说有父亲做主吗?” 说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蔺寻泰的父亲,蔺渊。 只是这话说得着实露骨,挑衅意味再明显不过,在座的本来还蠢蠢欲动,在这番话之后都沉静了。 蔺家一共六房,六房当中儿子只有长房、四房及六房,剩下三房均是女儿,豪门世家看重香火血脉在所难免,继承人更是男子优先。 当然,蔺家的男儿都极为优秀,皆是人中之龙。 如今蔺渊的话不正昭示着四房对于继承人跳过自己,选定六房的不服?这些年表面相安无事,心里那口气只怕时间再久也不见得能冲淡。 作为继承人的母亲,夏楠又怎会听不出?她没有出声,不过佯装听不懂,避免出言卷入口舌,何况老爷子在场,就是要发表意见也轮不到她。 果然,老爷子发了话,说道:“这件事,我会单独再找瑾谦商量,时机特殊,加之先前他明确地表示拒绝和凌家女儿结婚,如果这次当真要离,最好离了就和凌家牵上线。” 老爷子的话说得委婉,只字不提离婚后穆黎可能对蔺易胜造成的影响,而是把凌家牵扯进来,听上去就是一番深谋远虑的说辞。 于是,众人不再争辩。 …… “罗特助。” “大少还在书房?” “嗯,自从回来后,就没出来过。” 罗赫不禁拧眉,挥手遣退了家佣,快步上楼去往书房。 临近晚餐,蔺瑾谦却没有下楼用餐的动向,就连穆黎也不曾露面,罗赫也不知两人还在谈话,还是怎么? 但是主宅那边的消息传过来,罗赫得第一时间告知,听听蔺瑾谦的意思,毕竟蔺四少还在等着。 罗赫来到书房门前,敲了敲门,听闻一声低低的“进来”,便推门而入。 然而门一打开,就见那道冷清的背影立在落地窗前,一如往常望着萧瑟的后山,不知那双深邃浓黑的眼是否又幽静如海,思念的漩涡暗藏? 罗赫不禁放满了走近的步伐,低声唤道:“大少。” 蔺瑾谦背对着他,不曾动作,连应声都没有。 默然中,罗赫悄悄环顾四周,不见穆黎身影,而茶案那儿的两盏茶没有喝完,却已凉却。 “主宅那边怎么样了?”沉思着,忽然听闻漠然一声询问,罗赫回神,忙说道:“刚刚结束,四少打来电话,说老太爷似乎不希望您现在和太太离婚。” “原话。”薄唇再启,只有淡淡两个字。 “老太爷说,会私下找您再商量,时机特殊,若是坚持离婚,担心穆家彻底撕破脸,其次,如果要离,老太爷希望您能和凌小姐继续。” …… 静默无声,唯有窗外寒风呼呼作响。 罗赫站立不动,只垂在两侧的双手缓缓握起,实际上他有许多话要说,偏偏先前大少与太太谈过话,瞧这场景又似不欢而散,是否该说他便拿捏不定了。 “穆家那边,继续盯着。”安静的书房又被冷声男音划破,“彭瑜如果想趁机逃跑,由着她去,留下穆绮即可。” “……是。”尽管疑惑着,罗赫仍是应道,只是问道,“那穆承呢?” “交给警方处理即可,不必再插手。” “那阿方他?” “让他避一阵风头,等真凶查出,尘埃落定再露面也不迟。” 罗赫认同地点头,“他孩子快出生了,前段时间阿燕去看过,这会儿他也该陪着他老婆。” “对了,大少!”话似乎说到了正题中,蔺瑾谦那环绕周身的生人勿近的冷清气息也消散了一些,罗赫便大胆地往后说,“还有秋明!秋明被穆德忠送出了国,至今――” “这件事也不必插手。”蔺瑾谦果决打断,然而语气轻缓许多,“她会想办法把秋明接回来。” 她?罗赫狐疑,旋即想通,说的是太太,便也打心底赞同,“太太应该会借用警方的力量让秋明回来。” 话音落下,罗赫却又清晰感觉到方才稍微转好的气氛忽而又沉冷下去,那道立在窗前的身影仿佛瞬间被寒气笼罩,散发出强大令人惧怕的气息。 正在罗赫考虑是否要继续说话时,听见蔺瑾谦淡声说道:“接下来暂时不要插手她的事情。” 罗赫一惊,这与先前的态度截然相反,“大少不是要?” “穆家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只剩下一个彭瑜和穆绮,掀不起大浪,至于主宅那边――”蔺瑾谦沉吟片刻,似在犹豫,又似有话难言。 罗赫大胆地道出了他的疑虑,“主宅那边有六少在,如果老太爷有动静,他应该第一时间知道。” 不管愿不愿意承认,蔺易胜对穆黎的心思都是不能忽视的。 蔺瑾谦微微扬起了下颚,望着荒芜的后山,忽而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这让罗赫惊愕不已,八年了,从继承人位子退下来之后,他从未见过大少表露出类似叹气这样疲惫的模样,在他的印象中,大少有着强大到无法估量的自制力和自律性,怎么会轻易显露真实感觉? 但如今,这是怎么了? “大少?”不无担忧的,罗赫低唤。 “她认为这一切都是我做的。”轻飘飘的声音,乍听之下依旧是漠然,用心感受不难发现隐藏在淡漠背后的几丝失落。 …… “叩叩叩”敲门声响起,穆黎大梦惊醒般回过神,对着门口问道:“谁?” “太太,晚餐已经备好了,我来请您下楼用餐。”是家佣,用恭敬的语气对她说。 然而穆黎食欲全无,一天之中变故诸多,且都是重大变故,冲刷了她的认知,她表面强装着镇定,内心早已混乱如麻。 时日再久,一旦回想起那一段被囚禁在黑暗中的岁月,她仍会不可遏制地战栗,那段不堪回首的时光,那道被掩埋却仍血肉模糊的伤口。 “我一会儿就来。”开了门,穆黎对门口的家佣说道。 家佣点头,“是。”刚要走,就听到屋里手机响起,接着穆黎回屋接听,房门未关。 竟然是杜笙打来的,穆黎瞧见来电,心下一疑,短时间内她猜不到杜笙这么晚打电话会为了什么。 “杜队长。”电话接通,她直呼名讳。 杜笙在那头用听不出情绪的语气对她说:“你弟弟秋明失踪了,你尽快到警局来一趟。” 穆黎却不能思考,浑然不知那边已挂断了电话,须臾间,她回过神,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那头毫无回应,她把电话拿离耳边,才知通话已结束。 阿明失踪了?望着平息的屏幕,穆黎猛然想起秋明今日缺席了母亲入穆家的仪式,并且怎么样都联系不上。 他失踪了?! 正文 第89章 怀疑到了她的头上 像是出窍的灵魂回归身体,穆黎随手抓起一件外套,抄起钥匙就飞快地冲下楼。 “太太。”喊她吃饭的女佣刚到楼下,就听见她快步下楼声响,回身唤了一句。 但她目不斜视,像是没有听见一般直接跑出了别墅,冬日夜晚降临过早,她出了别墅的背影融入夜色里,不复再见。 “怎么了?”身后有人一喊,家佣回过身去,见是罗特助推着大少刚从电梯里出来。 她欠了欠身,“大少,罗特助,刚刚太太离开了。” “离开?”罗赫问。 “是的,太太刚才离开,好像很着急的样子,也没说要去哪儿。” “怎么突然就离开?” 家佣摇头,旋即想到了什么,“好像是接了一个电话!我刚去喊太太下楼用晚餐,她说一会儿就来,然后就有人给她电话。” “知道是谁吗?” 家佣还是摇头。 罗赫微微拧眉,他想不到会是谁给太太电话,让她匆忙离开,沉思着,就听到蔺瑾谦一贯森冷的声音响起,“去警局。” 罗赫惊醒,不无吃惊地看向别墅外的夜色。 “罗赫,备车,跟上她去警局。”蔺瑾谦吩咐道,她应该是知道了秋明失踪的事情。 …… “当当当”沉重又凌乱的脚步声在警局内回荡,惊扰了晚上值班的警察。 “哎,你干什么的?”有人起身问,却没有得到回应,来人就连停下的意思都没有。 这位警察急忙追出去,眼见她跑进了刑侦队队长的办公室,那准确笔直地进入,显然对此熟门熟路。 “阿明什么时候失踪的?”穆黎一冲进杜笙的办公室,就迫不及待地问,因为一路飞奔,她气息尚未平复,就连平日里吹顺的发此刻都是凌乱的。 杜笙却不疾不徐,缓缓地把头从案卷里抬起来,问道:“你去过他住的地方了吗?” 穆黎蹙起了眉头,不明白他问这话是何目的,难道秋明没有失踪,这不过是个借口引她过来? “带上钥匙,跟我去一趟。”杜笙忽然又发话,同时收起案卷,拿上外套就往外走。 穆黎站在原地愣了两秒,又快步跟上去。 “阿明真的失踪了?现在是否已经有什么线索了?如果真的失踪了,怎么就你一个人去调查?” 穆黎跟在杜笙身旁,连连发问,杜笙却是不予回应。 “杜队。”途中遇到其他警员跟杜笙打招呼,杜笙则是颔首。 穆黎不禁抿唇,再多疑问都吞进肚里,她知道自己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何况杜笙是专业的,他不可能找借口,就算对于她先前的隐瞒行为再不满,也不至于私下和她计较。 应该是环境特殊,他不便多说。 穆黎跟着杜笙上了警车,就他们两人,一人开车,一人坐在副驾驶座,车子驶出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说话,安静得尴尬。 而就在他们离开警局不久后,一辆黑色的车子徐徐驶入,罗赫下了车,就飞快地进去警局询问,最终却是失落而归。 “大少,太太不在。”罗赫站在窗前,通报车里的男人。 蔺瑾谦淡然的视线则是透过另一侧的车窗注视着不知某个地方,罗赫循着看过去,但见穆黎平日里开的那辆车正停放在那儿,原来他早知道穆黎不在此处。 “去秋明住的地方。”默然中,听到蔺瑾谦如是吩咐。 …… 在距离秋明租住的小区还有一百米的地方,杜笙停下了车,“我们走过去。” 穆黎点点头,解开安全带紧跟他下车。 这处公寓楼是穆黎从英国回来后找的,虽然那时她并不能确定会在这座城市停留多久,但考虑到秋明,她还是付了一年的房租。 那些租金是她在英国五年,打工挣来的,那是她通过自己的努力换取来的,她用着安心。 屋里整洁无尘,只有窗台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但是厨房内却是空荡荡的,橱柜、冰箱无一可食用的物品,甚至连一把挂面都没有。 卫生间要稍微好一些,至少洗漱用品还在,只是那挂着的毛巾都已干透定型,也是好久不用的样子。 眼前的荒芜让穆黎不知是何滋味,仿佛心被掏空,四肢才会因无力供血而发麻,偏偏又有一股温热的力量直冲眸眶…… “他应该是自愿走的。”卧室里,杜笙冷静的判断传出来。 穆黎暗暗呼出一口气,快步走入卧室,就见杜笙站在衣柜前,而衣柜的门都是敞开的,里面只挂着寥寥几件衣物。 “你看看这儿。”杜笙又指了指床底下。 穆黎忙蹲下身去,半跪在地上探头看,床下倒是落了一层薄薄的灰,灰尘里有一个长方形的印迹十分清晰,那块印迹是干净的,落灰程度不及其他。 定睛几秒,穆黎已能判定,找个地方先前是用来搁行李箱的。 阿明用行李箱装了衣物,那就排除了他失踪是被绑架,最令人惧怕的可能没有,穆黎适才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他为什么要走? “杜队长,你是否知道一些东西?”穆黎从地上爬起来,沉静地问。 杜笙关上了衣橱的门,在床边随意一坐,扬头望着她说道:“其实查到了他的出入境信息,他去美国了。” “美国?”穆黎讶问,阿明怎么会去美国,他哪里来的钱去美国?不对,他什么时候办了护照能去美国,还说走就走? 杜笙凝着她,似乎是看穿了她的疑虑,突兀地叹了口气,“他的护照早在五年前就已经申办了,只是一直没用。我找你过来,就是想让你带我到他住的地方看看。” “根据我所掌控到的信息,秋明根本没有出国的需求和动机,首先他的语言不过关,独自出国生存会个问题。” “其次,他的收入不能支撑他出国;最后,他出国的进程很快,签证办理的速度也非常快,所以想来这里看看,他有没有留下些什么给你。” 杜笙说得很委婉,但穆黎还是捕捉到了隐藏在字面背后的东西,只是这一时她来不及去思考更深,忙放下包,搜找秋明可能留下东西的角落。 其实就连她自己都很难信服,秋明突然离开,居然会一句话都没有给她! 然而往往事与愿违,穆黎找遍了公寓的每个房间,每个角落,都没有找到心中期待的哪怕只是一张纸条。 她坐在餐桌前,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蓦然间想起那一日她决定回梨花溪,秋明劝阻的场景,不过数月前,却已恍如隔世。 那应该是她最后一次和秋明坐在一起吃饭。 不,后来还有,那是蔺老爷子寿宴那晚,秋明给她电话,不管是否会前往,固执地要等,那晚,他等了多久?她竟然事后也没有去问他! 穆黎撑住额头,闭眼叹息,她不是一个称职的姐姐。 只是眼睛一闭上,另一人的脸浮现在黑暗中,那是蔺易胜,她犹记得那晚秋明说了,要约着她和蔺易胜一同。 来不及多想,穆黎拿出手机给蔺易胜打去,响了许久却是无人接听。 “想到能和谁联系了?”杜笙从卧室走出来。 穆黎收起手机,摇了摇头。 杜笙在她身旁的空椅坐下,面向窗户的那一侧,扬声问道:“其实我可以告诉你,秋明为什么要出国。” “你知道?”穆黎又惊又喜。 杜笙点点头,少有的掏出了一支烟,点燃却想到什么,转过脸来问她,“不介意吧?” 穆黎迟疑一秒,最终摇头。 杜笙已当她不介意,点燃了烟,叼在嘴里,略有含糊不清地说道:“不过我有一些问题要问你,希望你能诚实地回答我,不要再有隐瞒和保留。” 果然――该来的还是要来,并非完全是她心眼小,杜笙对于她隐瞒身份是会耿耿于怀的。 “好。”她只得答应。 “你隐瞒着蔺家大少夫人的身份到拜谷工作,到底是为什么?”杜笙站起来,从客厅桌上拿了一个烟灰缸放在餐桌上。 穆黎回道:“如果我公开了身份,还有机会进入拜谷吗?” “这倒是。”杜笙赞同地点头,“那青峦山命案,几次牵扯到大少夫人,你为什么还要隐瞒?” “第一,我和这个案件没有关系,作为一个渴望从事刑侦犯罪的人,我行得正坐得直;第二,一开始就选择了隐瞒,中途揭露不是打自己脸吗?”穆黎轻声地说,条理清晰,全无心虚之感。 杜笙微微侧目,一直以来,穆黎这个女孩子就如水般低调的存在,短时间内你或许注意不到她,当长久下来,她让人无法忽视。 那种淡淡的,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只在乎自己所关心的,心无旁骛的专注令人侧目。 杜笙弹落烟火,白白的烟雾从鼻腔里呼出,余光瞥见穆黎轻微蹙眉,他起身把窗户打开了一小条缝隙,让一些风透进来吹散空气中的烟雾。 背对着穆黎,他又问:“五年前发现的荒野杀人案,你是不是就是被绑架的那位富家小姐?” 正文 第90章 我们生了一个女儿 “大少,他们应该是上楼去了。”车子靠边徐徐停下,罗赫早已注意到那辆警车,“要上去吗?” 蔺瑾谦眸色一沉,转而看向小区入口,短时间内他们应该不会出来,单独让穆黎和杜笙相处,恐怕会逼问出许多不愿告人的秘密。 “你上去看看。”蔺瑾谦吩咐道,“就说她身体还没有调理好,要定时用餐,你去请她。” “是。” …… 不知是因为开了窗户透入了冷风,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屋字里的温度仿佛骤然降低,唯有几缕烟雾缭绕着被风吹散,烟蒂的气味似乎还有些温度。 杜笙转过身来,眉头微拧,目光暗沉地注视着穆黎。 她坐在桌前,在那个问题问出之后,就没有了动静,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杜笙暗暗地叹了口气,走过来把烟头捻灭在烟灰缸里,又重新坐回椅内,感慨似地说道:“从我调任容城的第一天开始,我就怀疑是你了,但苦于一直没有证据,不便妄下定论。” 穆黎垂着眼,难以看清眼底情绪,亦不作声。 又听得杜笙继续说道:“如果你还记得,我第一次到拜谷,就点了你的名。” 回应他的仍是沉默。 杜笙自顾自地摇了摇头,他自然知道这样揭露着实残忍,可查案不就是将最残忍的事实还原在受害者面前吗? 但他还是于心不忍,尽管这个案子还有很多疑点,即便已经随着嫌疑人的自杀草草结案,也等于划下句点,就算他还想再查,也得有实证才行。 “你不必紧张,这只是我的推测。”杜笙转了话锋,出言安慰。 这时,垂眸不语的穆黎终于抬起头,侧脸看向他,她的神色像她人一样淡然如水,没有丝毫波澜,好像刚才的沉默不过是种幻觉。 她抿了抿春,露出一丝苦笑,“为什么你们都认为我是?” 杜笙怔住,难道刚才她沉默不语不代表承认? 穆黎却已起身,这一次换她走到窗前背对着他,似是无奈至极地说道:“一开始的时候,谷老师也以为是我,后来舒老师来了,也怀疑我。” “现在就连杜队长你,没有经手过那个案子,也不是精通强-奸犯罪心理的人,也认为我是受害者。” “难道在你们看来,我是长了一张受害者的脸,还是容城这么大,会被迫害却只能忍受的富家小姐只能是我?” 杜笙沉默了,这一番话好似问到了他的心坎,令无实证的他一时间无言以对。 穆黎缓了口气,继而再度追问:“舒老师说过,被害的女孩子在家中地位一定不高,不止是她,连她的母亲也如此。” “所以他们更不能张扬,甚至不敢向公正寻求帮助,没错,我和我的母亲在穆家地位确实很低,低到连管家都可以不用正眼看我们。” “今天一早你也看到了,我的母亲刚刚才入土为安,可是早在数月以前,她就已经去世,因为地位低下,才迟迟无法入土。” “这就是我们母女在穆家的地位,确实很低,很低。” 像是自顾自地说着,她转过身来,直视着杜笙的一双眼灼灼发亮,仿佛遥远夜空中最明亮的星星落在了她的眼底,燃起了不肯磨灭的希望之火。 “但是,你现在也知道了,我已经嫁给了蔺家大少,那是蔺家长房独子,虽然已经不是蔺家的继承人,但在容城,提起他的名字,无人不知,无人不敬重。” “成为了蔺家的大少夫人,你认为我在穆家的地位还会低吗?容城世家的水很深,这世家里的人一个个都是人精,家佣也不例外。” “即便我的母亲没有地位,但我六年前就成为了蔺家大少夫人,家佣对我的态度和对我母亲的截然不同,你还会认为我是那个地位低下的富家小姐吗?” 这么说确实有道理,但杜笙轻嗤一声,没有不屑,只是纯粹地认为事情没那么简单,“如果我没说错,你和蔺家大少是隐婚。” “那又如何?” “是否是因为你的地位不被承认才隐婚的?” “你认为是这样?” “这并非不可能。”杜笙态度坚定,他仿佛已经认定当年受害者就是她。 穆黎却更坚决地摇头,“杜队长,你在查案方面是很厉害,但人情这一块呢?世家之中的交往,人际关系人情处理,不是单凭法医鉴定,线索证据就能说清的。” “是吗?”杜笙扬眉,眼前的女孩子似乎这才绽放出她本真的光彩,他着实好奇,真正的世家小姐该是什么样,“不如你告诉我,世家之间又是如何?” “我又怎么敢在杜队长面前班门弄斧?”穆黎微微扬唇,露出一抹浅淡的自嘲笑意,眼神变得谦卑,“为了消除你的怀疑,我不妨告诉你,我们隐婚的原因。” “哦?” “你说对了部分,是因为我私生女的身份。”穆黎直言不讳,毫不避及,“一个私生女,从小被养在南方小镇,又怎么配得上蔺家大少?” “这么说是有道理,但既然配不上,又怎么能结婚?” “因为他坚持。” 他?杜笙疑惑,忽然明白是指蔺瑾谦,那天去梨花溪询问大少夫人的记忆涌动,他想起那个男人。 蔺家大少?那是一个身穿盘扣马褂、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他手不离佛珠,看起来是吃斋念佛的那一类,怎么还早早娶了妻? 而且,当时他身边还陪着另外一个女人…… “你大概是想起在梨花溪看到的画面吧?”沉思间,突然穆黎清风般微凉的女声飘来,打断了杜笙的思绪。 他抬眸,迎着穆黎的视线,发现她直接自然,没有一丝慌乱。 “其实那天我就在二楼,听到了你们的所有对话。”她又接着说道,“那天陪在瑾谦身边的女人是专门请来的凌家小姐。” “因为她想要创立自己的品牌,需要瑾谦给一些商业建议,和梨花溪的往来比较频繁。” 她这么一提倒是由联系起来了。 先前的一些报道称梨花溪的主人蔺家的大少与另一家族的千金往来甚密,更是陪同她去挑选珠宝服装,俨然一副交往中恋人才有的样子。 “凌小姐是学时尚设计的,她想自己成立一个时装品牌,从服装到配饰都会涉猎。”穆黎又是说道。 杜笙再度抬眸,正视靠在窗盘与他直面的女子,她面无惧色,波澜不惊,甚至能准确地读出他此刻的思想。 猛然间,杜笙意识到了场面失控,作为刑侦队队长的他,居然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心理学研究者看穿了心思! 这简直是荒谬至极! 他霍然起身,神色中不悦尽显,接着提步就要往外走。 “我和他是在六年前,飞往拉斯维加斯领证,后来我生下了一个女儿,也是因为这个女儿的出生彻底激怒了蔺家人。” 穆黎提高声色,响亮而坚决地道出更多令人信服的证据。 “因为孩子出世,想要更改就更难了,当时迫于家族的压力,我只得远去英国,孩子留在容城,但也是一年之后才入籍。” “冠了蔺家的姓,我仍不被承认,对外宣传孩子是领养的。如果你不信,可以去查,别的不看,就看时间是否吻合。” 杜笙站在门前,手已握上了门把手,却仿佛被点了穴,定在原地迟迟没有动作,听完了穆黎的这一番坦白才缓过神来。 有一股莫名的怒火在他胸腔越燃越烈,忽然间他就想起了另外一个女人。 就在前几天,他终于鼓起勇气大胆地跟她表白,她却笑着告诉他,她已经嫁人了。 他当然不相信,发疯一样地跑回警局,找人查询她的身份信息,配偶那一栏根本是空着的! 然后他给她电话,质问她为什么撒谎?即便不接受他,也不该用这样蹩脚的理由来搪塞! 他宁愿她说出不接受的理由,指责是他不够帅气,不够体贴,怎么样都好! 但是,她却说:我确实结婚了,只不过是隐婚,但我们早在国外领了证。 为什么这些女人一个个都那么傻? 一个想要和你过一辈子给你幸福和安稳的男人,又怎么舍得让你过着隐婚的日子? 一瞬间,怒火烧到了头顶,杜笙愤然转身,怒问道:“就算过着这样不被承认的生活,你也甘愿继续下去,隐婚一辈子吗?” 穆黎不住一怔,面对杜笙突然的转变,熊熊的怒火,她不知所措,他的愤怒无迹可寻,更显莫名其妙。 但她仍是说道:“他对我很好,不会左右的我决定,我想做什么都由着我。” 听听!听听!杜笙被怒气憋红了脸,垂在两侧的手紧握成拳且战栗不止,这又是一个愚蠢的女人! 他突然就不想再说什么,反正费尽口舌也于事无补,她一定会像那个固执的女人一样,找一对冠冕堂皇地理由来坚定自己愚蠢的立场! 杜笙转身,开门就走。 然而门一打开,就见一个到大的黑色身影立在眼前,毫无防备,悄无声息,吓得他神色骤变。 “杜队长您好,”罗赫礼貌致意,“大少吩咐我来接太太回去,她还没有吃晚餐。” 正文 第91章 冰雪童话还喜欢吗 像是迎面吹来了猛烈的风,吹灭了燃烧的火焰,却也吹得人浑身不适,杜笙惊魂甫定,微微喘着,强压住纷乱的心绪,点了点头,算是应承。 罗赫探身往里看了看,只能瞥见一半的身影。 “你进去吧,已经没事儿了。”杜笙平声道,接着就要往外走。 这时屋里传来穆黎的呼喊,“杜队长,你还没有告诉我,秋明到底是怎么回事!” 杜笙步伐一顿,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说:“今天太晚了,你还没有吃饭就快回去吃吧,明天到拜谷上班,我会告诉你。” 说罢,他提步就走。 随着离去的步伐声越来越飘渺,罗赫这才举步迈进公寓,却见穆黎靠在窗前,单薄的身子站得笔直,然而她脸色苍白,唇无血色,借着头顶的灯光,额头上那一层细密的汗晶莹透亮。 “太太。”杜笙上前,警惕地伸手,本能地想要搀扶她。 穆黎摆了摆手,勉力支撑着离开了依靠的窗台,可刚一迈步,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往下跌去! “太太!”罗赫眼疾手快,急忙握住了她的胳膊,拖着她的身子将她扶了起来,“您还好吗?” 穆黎点头,浑身线条紧绷成拉弓的弦,因过度的紧绷而轻轻战栗着。 “我扶您坐一下吧?”罗赫仔细地提议。 “不用。”穆黎却是拒绝,“我没事,你松开我,我可以自己走。” 她轻声的说,气息明显如她的身体一般轻颤。 罗赫有所迟疑,最终还是松开了手,却紧跟在她身旁,保持着寸步的距离,时刻小心着以免再出现刚刚险些跌倒的情况。 他看着前方咫尺之间的孱弱身影,心头犹如压了一块大石般沉重,他明白为何刚才会无力站稳,因为他在门外听到了她说的话。 很难想象,当初看起来天真懵懂,不谙世事的小镇姑娘,如今竟能独当一面,甚至能令经验老道的刑侦队队长乱了分寸。但要强装镇定地说出那些说,是需要莫大的心理承受吧? 何况,她还提及了“女儿”,那是她一辈子的伤。 罗赫至今都清楚地记得,当年意外早产的画面,那被鲜血染红的青石板,血腥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连秋季桂花花香都被掩盖,而她就坐在冰冷的石板上,苦苦哀求着救救她的孩子。 后来孩子出生又没了,她折腾不止,完全不顾刚经历生死挣扎的身体有多虚弱,闹得无休无止。 再后来,她便不闹了,像是丢了魂的行尸走肉,无喜无悲,仿佛这世上再没有什么能激起她的心澜。 罗赫更记得,那日他按照吩咐,送她到机场登上去往英国的飞机,进入案件前,他问她:太太,那个孩子,您打算怎么处理? 她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地回他: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 那样脆弱、无辜、可怜的一个女孩,怎么就转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千头万绪漂浮在心中,罗赫沉默不语,只一双眼紧盯着穆黎的步伐,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 停在路边的车子,一双幽深晦涩的眼透过黑色的玻璃窗静静地凝视着前方的小区入口。 直到一抹单薄身影出现在视线的尽头,那深沉的眸光才微微一动,轻松释然了许多,只是她走出小区便站着不动了。 迎面吹来凉爽的风,夜深时分寒意更浓,穆黎忽然就不想走,像是走不动,又像是不知该往哪儿走,她站在大门入口,深深地呼气。 空旷的街道车辆行人寥寥无几,灰尘的天竟然在夜幕降临的这一刻飘下了雪,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吧? 这画面好似五年前她被送出国,飞机降落在希斯罗机场,她走下飞机的那一幕。 那是北半球的冬季,纬度更北的伦敦冷得彻入骨髓,来往的人都戴着帽子,系着围巾,裹紧大衣快步走着,恨不能立刻到家,感受着家里的温暖。 只有她,像个傻子一样痴痴地站着,脚边放着蔺瑾谦命人为她准备的行李箱,雪花夹着细细的雨丝冷冰冰地打在她脸上。 是那样的冷。 但是她避无可避。 因为她不知道要去哪儿避,往来的人心中都有明确的目的,熬过这一阵子的寒冷,就可以在温暖的港湾歇脚,她却没有。 有人上前来,用地道的伦敦腔询问着她什么,她晃神,没听清楚,只能捕捉到一两个关键词,她没有搭理。 “Madam......”他们好像是这样称呼她,极具绅士的礼貌称呼,可她偏执地认为Madam是对上了年纪的女士的称呼道她看起来很老吗? 可她明明也才二十出头啊! “太太。” “太太。” 耳边又有人在呼唤,好似那时的“Madam”,穆黎转过头去,瞧见罗赫诚恳的眼神。 他对她说:“太太,车子在那儿停着呢,上车吧?” “Where-are-you-going,Madam?I--give-you-a-ride.” “I-wanna-go-home.-you-take-me-home?” 她想回家,这么多年以来,她只有这一个心愿,不管过了多久,她都是一样的回答。 哪儿都不去,只想回家。 回家有母亲蒸好的紫米年糕,有养父从荷花塘里打捞来的清香鱼儿,还有阿明悄悄采摘的朵朵莲蓬…… 那是她的家,是她一直想回去的家。 “太太?”耳边又响起罗赫的低唤,穆黎转过脸去,静静地凝视着他隐约焦急的脸,“罗特助,你还记得当年你送我去机场时,问我的问题吗?” 罗赫心中一惊,方才他才想起,又怎么会不记得?只是不知好端端地提起那一茬做什么? 掩埋下担忧,罗赫点了点头,“记得。” “那你记得我怎么回答你的吗?” “您说……”罗赫迟疑,有些难以说出,可接着穆黎却已一字不差地道出:“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 罗赫垂眸,暗暗地叹了口气。 又听到她忽而女声轻扬,却又倍加苦涩地说道:“我现在也有这样的感觉,可是,不是我不要了,而是我要不起了,没什么我还能要了。” 几乎就要脱口而出“您还有大少”硬生生又吞回了肚里,罗赫皱紧了眉头,却是无言以对。 穆黎举步向前走,迎着风,向着小区前方的空地走去,她的声音吹散在风中。 “母亲走了,穆家败了,阿明也不知去了哪儿,短短的这一生,却也像是碌碌一场到头空,你说人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母亲,你告诉我,好吗? 下雪了,妈妈,你在天上看到了吗?小镇的冬天从不下雪,依旧是暖意洋洋,你说你最爱大雪纷飞,说那银装素裹的冰雪世界宛如童话,如今,你还喜欢吗? 倒映在玻璃窗上的眸子愈加暗沉,目光随着那抹身影的移动而移动,车外的世界雪花飞舞,从柳絮大小的碎片变成羽毛般飘落,渐渐掩盖了细细的雨丝。 容城的雪一贯如此,从默默无闻到掌控全场,不过眨眼之间。 只是迎着风雪的那抹身影要走向哪儿去?她那茫然凌乱的步伐,又透着格外的坚定,一如她这些年来走过的路。 她这些年在英国过得很艰难,他都知道,他让罗赫定时汇过去的钱,她一分不动,实在揭不开锅,宁愿和同学导师借也不肯,等拿到打工的工资再归还,也不肯用他汇过去的。 每逢冬季,她就会像这样,独自走在伦敦的街头,迎着风雪,一步一步漫无目的地走。 五年来,他从没去过英国,也没到过伦敦,关于她的一切,他不敢去问也不能问,但罗赫多少知晓他的心思,会透露一些给他。 如今在看到她这样,他的脑海中不自觉浮现伦敦的街头,她只身行走到白雪的画面。 “太太!” 思绪渐行渐远中,前方陡然传来罗赫一声疾呼,蔺瑾谦猛地回神,却见那抹身影迎着风雪倒了下去! 他几乎就要拉开车门,可手掰动车锁时,眼见了罗赫飞快跑过去将她扶起,他又硬生生止住了所有动作。 白雪飞舞着,罗赫抱起穆黎,快步走到车子旁,后座的车门打开,他倾身将穆黎放了进去。 她已昏睡不醒。 “怎么回事?”蔺瑾谦凝着她冰白的小脸,拧眉沉问。 罗赫如实说道:“太太应该是太累了,这一天之中发生了诸多变故,她很难承受得住。” 蔺瑾谦轻轻揽起穆黎的身子,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她浑身僵冷,脸上没有血色,就连垂落的双手都是苍白的,手背青筋透出。 罗赫坐进了驾驶座,发动了引擎,调转方向前,他犹豫着终是说道:“太太晕倒前说,赵女士没了,穆家也败了,就连秋明都不知所踪,短短这一生,不过是一场碌碌到头空,她问我,人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那凝着穆黎冰白脸颊的眼一刹那暗潮汹涌…… …… 黑暗中又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男人的脚步声,缓慢而坚定走到她面前,他的气息温热,贴在她耳边,他的双手冰凉,覆在她的肩头。 “花开了,小优,你看到了吗?” 不,她不是小优!阿胜,你在哪儿? “我们去看满山花开,好吗?” 正文 第92章 万里心意陪伴在侧 “不――” 一声凄惨的哭一般的呼喊惊醒了梨花溪沉静的夜,昏暗的光线透着暖意,照亮了一室的低沉。 穆黎从噩梦中惊醒,坐直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着,一如额头上的汗滴,仍在不断地往外冒。 “做噩梦了?”身旁传来淡然的男声,平静的没有任何波澜的声线,与这寒冷的夜彻底融合。 穆黎定定地坐着,没有任何回应,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她还有些不能适应,已经许久不曾梦到那段暗黑岁月,突来的袭击令她措手不及。 “你没有吃晚餐,我吩咐家佣给你熬了粥,”蔺瑾谦轻声说,同时起身往门外走,“我让她们端来。” 然而刚走到门口,她倔强的声音传来―― “我不想喝粥。” 他停下步伐,转过身耐心地看着她,“你想吃什么?我吩咐家佣去做。” 穆黎摇头,复又缓缓闭上眼,重新躺回被子里,她不饿,没有胃口,她只是觉得冷,想在这温暖的被子里窝着。 蔺瑾谦又走回窗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眉心微微皱起,“就算要休息,也该先吃点东西,一直饿着胃不舒服。” 穆黎闭着眼,身子蜷缩得像是一只煮熟的虾米,没有回应。 蔺瑾谦这时注意到,她的额头还有一层薄薄的汗没有干涸,而脸颊不知何时竟泛着红晕。 他俯下身去,伸手覆上她的额头。 穆黎陡然睁开眼,身子迅速地往后躲,电击似地避开了他的触碰。 “你发烧了。”蔺瑾谦却是淡淡地说,轻和的语气异常笃定。 穆黎蹙了蹙眉,他的指尖冰凉,只是刚刚触碰到就被她避开了,又怎么能断定她是否发烧?没有理睬,她侧了个身,闭眼继续休息。 “之前侯奕给你开的药还有一些,我去给你拿过来,但是你要先喝粥才能吃药。”又是低沉的声音淡漠地交代着,没有了命令的口吻,却也透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穆黎只闭着眼,不想去看,也不想去听。 然而下一瞬,房门关闭的声音却传入耳膜,另一个人的气息消失殆尽,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穆黎缓缓睁开了眼,有些迷蒙的视线扫过四周,果然不见他人。 接着家佣敲门进来,端了一碗热腾腾的清粥,“太太,大少让我来给您送粥。” “放着吧,我一会儿会吃。” “可是大少交代了,一定要看着您喝完才行。”家佣把粥放在床头,站在一侧恭敬地说明。 穆黎复又闭上眼,“一会儿我会吃,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休息。” “那您喝了粥再休息,好吗?”家佣小心翼翼地问,“如果不看着您喝完,今晚我是不能休息的。” 一瞬间心烦意乱,睡意全无,穆黎坐起身,端起碗递到嘴边大口大口地喝,一口气喝下了半碗。 “这样可以了吗?”她把碗放在床头,里面只剩下三分之一。 家佣却不知如何回答,僵硬地站在一旁,因为大少交代的是要喝完,这样不算喝完。 穆黎当然能猜到她的想法,她也是受人差遣,为人办事,为难她也是为难自己,复又端起碗,准备把剩下那两口喝完。 只是这次碗到了嘴边,她却蓦然想起在小镇那会儿,每当她生病,母亲也会为她熬粥,别的东西什么都不能吃,早午晚三餐都是粥。 这一刻夜深人静,清粥淡淡的香气缭绕在鼻尖,那些沉埋的记忆倏地就破土而出,一点点复苏。 “我不想再喝粥了!妈妈,给我一点别的吃吧!” “不行,你现在嗓子没好,还发着低烧,只能喝粥!快,快把这一碗喝了,我们才好吃药。” “可我真的喝不下了……” “唉,我给你那一块小方糕,就着粥一起吃,可以吗?” “要紫米的!” “你要!就是惦记着这些香甜味重的!” …… “要紫米的小方糕。”回忆太沉,拽着心神往过去里坠而不自知,穆黎沉浸在记忆中,喃喃地吐出了这几个字。 家佣愕然,惊讶地看着穆黎出神的面孔,“太太,您说什么?” 这一声问候打断了穆黎的思绪,她回过了神,微微扬唇,“没什么。”接着把剩下的那两口粥喝干净。 “您刚刚是在说要紫米的小方糕吗?”家佣接过了空掉的碗,迟疑着问了一句。 “没有。”穆黎淡淡回应,又要躺下。 “可我刚刚分明听见您说要紫米的小方糕。”家佣固执己见,又试探着问道,“您说的是南方的那种小方糕吧?有白米和紫米两种,上面只铺一层黑糖和一点果仁,纯手工揉制,吃起来很筋道。” 回忆又被重重一击,只是这一击却带着令人兴奋的力量,穆黎立时觉得倦意全无,难以抑制激动地问:“你会做吗?” 家佣失落地摇头,“我不会,我只是吃过。” “哦。”瞬间,穆黎的失落比家佣更重,她没再说什么,躺进了被子。 “太太,您好好休息,我就先出去了。”家佣端着碗,汇报了一声就快步走出房间。 她刚走到楼口,就见另一端大少正操控着轮椅过来,身后跟着罗特助,便停下了步伐,等候大少过来,“大少,罗特助。” “喝了吗?”蔺瑾谦只关心这个问题。 家佣点头,把碗端到他视线底下,“太太喝完了,不过太太似乎还不饱。” “那就再去端一碗过来。”蔺瑾谦立刻吩咐。 家佣则是摇头,“大少,太太想吃紫米的小方糕,而不是喝粥。” 紫米小方糕?蔺瑾谦几不可察地蹙眉,那是什么东西?他看向一旁的罗赫,罗赫亦是一脸茫然。 家佣又解释道:“那是南方的一种小吃,有白米和紫米两种,需要手工揉制,做成一大块,撒上黑糖和果仁,放到蒸汽里蒸熟,再切成小块小块的,吃起来淡淡的米香和黑糖的浓香交替在一起,而且很筋道。” 经过这一番解释,蔺瑾谦的脑海里似乎浮现了初步轮廓,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大少,者荷小镇有这个东西。”罗赫已然弄清,不禁低声提醒。 那模糊的轮廓立刻清晰,蔺瑾谦想起在者荷小镇见到过农家有卖,每到清晨,那一笼一笼热气腾腾的不是小笼包,而是那些小方糕。 “还不快去买?最迟明天早上,她的早餐就要是那个东西!” …… 喝过粥以后,穆黎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渐渐入睡,因此连蔺瑾谦再度返回都没有知觉, 蔺瑾谦独自一人,罗赫已派去找紫米的小方糕,他拿着药,端了水放在床头,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穆黎的露在被子外的肩部。 她却没有醒,甚至没有任何反应。 梨花溪静得出奇,连雪花落下的O@声都能听到,蔺瑾谦起身,把窗帘拉上,这会儿后山已是白色遍布,稀散的雪花仍在片片飘落。 然而穆黎的额头还有一些发烫,不算严重,又是低烧,蔺瑾谦坐在床边内心纠结不已,究竟是该把她喊醒吃药,还是先由着她休养?鲜少见到她熟睡的样子,他不忍心打扰。 于是,他就静静地坐在床边,望着她的睡颜出神,罔顾时间流动。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像未长大的小孩,憧憬着天亮永远不要到来,只是转眼,他便清醒过来,这不过是奢望。 蔺瑾谦起身,到里屋的卫生间打了一小盆温水,浸湿毛巾,拧干覆上穆黎的额头。 似乎是感觉到了异物突来,她皱了皱眉,动了一下身子,蔺瑾谦立刻屏息凝神,仔细着收回了手,不敢再动,好怕下一秒就吵醒了她。 …… 一场初雪竟像是暴雪般下了整整一夜,接近六点时才偃旗息鼓。 罗赫从风雪中赶来,怀里抱着一个牛皮纸袋,小跑着穿过庭院,他站在屋檐下拍落肩头的雪花。 有家佣看见他的身影,迎出门外,“罗特助,您回来了?” 罗赫立刻把牛皮纸袋递给她,“快拿去再蒸一蒸,已经凉了。” “哎,好的。”家佣接了过去,转身便往厨房走。 罗赫紧跟过来,从大衣内兜里掏出一只手机,放在了橱柜的台面上,“我还录制了这个方糕的制作过程,你学一学,今后如果太太还想吃就不用跑那么远了。” 家佣立刻放下正要上锅蒸的方糕,拿起手机点开一看,竟然真是一个录像,抬眼间又看见罗赫一宿未眠的倦容,顿时心生敬佩,“罗特助,您应该也累了,快回房休息会儿,其他的就交给我吧。” 罗赫点头,刚要走就想起什么,“大少呢?” “大少一直都在太太房间,没出来过呢。”家佣不敢多言,只是道出了事实。 但家佣们都心知肚明,大少必然又是守了一宿,上次太太突然病倒,大少自己不休息不说,还连夜请来了侯奕,先前以为这位太太待不久,最近才发现在大少心中地位尤其重要。 罗赫没有回房休息,他就等在厨房,紫米的小方糕蒸好后,他就端着上了楼。 彼时已将近七点,他心想着该是起床的时候,哪知轻轻敲了敲房门却没有人应,他大着胆子推开门,却见蔺瑾谦倚靠在床头闭目休息,在他的身旁,穆黎微微蜷缩着身体睡容安稳。 正文 第93章 短暂离别晨间温情 而他的手,越过她的肩头,轻放在穆黎的后背。 这画面让罗赫不禁想起这五年来,每一次大少哄睡了小小姐留守在床畔时,也是这样一手越过小小姐的身子,搭放在她细嫩的胳膊上,俨然是保护的姿势。 还有大少的睡容,竟也是出奇的平静,就连八年前一切尚未改变,大少还是蔺家继承人时,也不曾见过他有如此平静安稳的睡容。 那一刻,罗赫再深刻不过地意识到,穆黎对于蔺瑾谦的重要性,彻底地明白为什么当年他坚持将她送去英国不闻不问。 他想起蔺家长房少爷,也就是蔺瑾谦的父亲去世的那时,葬礼过后,蔺瑾谦站在墓前迟迟不走,天空下起了细雨,淋湿了他的衣服。 雨丝中,他只说了一句话:所有的离别都是短暂的,再次相逢,就是永久的陪伴。 那时罗赫只以为世人都逃不过死亡,终有一天要在天堂相见,却不曾想到这句话也适用于活人身上。 可是……沉思中,罗赫猛然想起什么,顿时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地望向那头安睡的两人――等待他们的,真的会是永久的陪伴吗? “罗特助,您怎么不进去?”后方突然响起的女声问候,惊得罗赫不住哆嗦,端在手中的方糕险些落地。 他稳住,忙不迭看向蔺瑾谦,见他已醒来,却是紧凝着穆黎的睡容,像是在确认她是否被惊醒。 罗赫摆了摆手,谴退了那位家佣,举步走进房间,把小方糕放置在桌上。 这时,蔺瑾谦已然从床上下来,一边整理着衣襟一边向门口走去,从罗赫身边经过时,他低声说道:“上来个女佣,一会儿她就醒了,照顾她换洗。” “是。” …… 手机闹铃在七点钟准时响起,穆黎迷迷糊糊地闭着眼,摸索着伸向床头,只触到空空一片。 “太太,您醒了?”突然传来的问候,惊得她猛然睁眼,见昨晚送粥来的那个家佣就站在床尾,笑盈盈地注视着她。 “我已经给您放好了洗澡水,您可以去洗漱了。”家佣又笑着说。 这样的画面从未出现过,不,有过寥寥几次,穆黎记起在她刚嫁到梨花溪的时候,蔺瑾谦也安排家佣这样伺候她,但是她不习惯,没过几天就提出了拒绝。 不想多年后的这天,竟然历史重演。 穆黎没有拒绝,她下了床,径直走进浴室,只是她脑子无比清醒,周一工作日,她需要去拜谷上班,更何况杜笙会在那里告诉她和秋明去向有关的信息。 因此面对放满的一池温水,她也没有踏入,冲了个淋浴,快速地把自己首饰好,她就出了浴室,准备去拜谷。 哪知浴室门一开,迎面就看见一道白色身影立在桌前。 是蔺瑾谦,别墅里暖气足,他只穿了一件米色羊毛衫和亚麻色休闲裤,这样的打扮令人顿觉耳目一新,在穆黎的印象中,五年前他是黑色打扮,五年后是佛珠不离手,不沾人间烟火。 面对突然出现的房间里的男人,穆黎有些不知所措,她把换下的衣服放在箩筐里,从衣柜里取出大衣,迟疑着不得不走到他所在的地方,因为她的包放在那儿。 蔺瑾谦早就听闻她的动静,他一瞬不眨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看到她向自己走过来,那颗平静的心忽然就加速地跳动起来。 “阿黎……”他低唤出声,手已落在了盛装着小方糕的容器上。 穆黎却被这一声呼唤弄得怔怔然,她注意到了这一声轻唤中的几分不合常理的柔和,没听到他的下文,就见他的手打开了放在桌上的容器,顿时阵阵热气升腾而起,一股记忆中的淡淡清香扑鼻而来。 那是属于米的香味,和黑糖的醇香一起传过来。 “小方糕?”须臾间,她不无惊喜地低喊而出。 蔺瑾谦微微弯了弯唇,“是小方糕,紫米的。” “你怎么会有?”她迫不及待地上前,像一个看见玩具的孩子,确认是小方糕而非她嗅觉出错,立时喜笑颜开。 这一幕蔺瑾谦都看在眼里,却只是说道:“吃了早餐再去拜谷,我会让人送你去,不着急。” 话音刚落,有人敲门而入,那是罗赫,“大少,已经安排好了,等太太用过早餐,阿哲会送她去拜谷。” 蔺瑾谦颔首,又对穆黎说:“你慢慢吃,这边是粥,就着一起。” 穆黎抬眼望向蔺瑾谦,他神色是淡漠的,眼底还有浅浅的青色,遮不住的疲倦,明显是没有休息好而留下的。 “你也吃一块吧。”她轻声说道,拿起筷子分了一块放在碟子里,端到他面前。 蔺瑾谦则是怔住,完全不在意料之中的事情发生,他竟不知如何反应。 “我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么多,就当早餐,尝一尝,也许你会喜欢。” 那双清凉的眸子诚意满满地望着他,紫米方糕的香气很淡很淡,却有什么东西猛地撞进他心间,差点令他不能心跳。 “谢谢。”他接过碟子,接过筷子,迟疑着正要下口,又见她拉开了座椅,“坐下吧,站着怎么吃东西。” 于是,他又端着方糕,拿着筷子,讷讷地听从着她安排,在椅子里坐下。 “罗特助。”穆黎又是喊道,“麻烦再送一碗清粥上来。” 罗赫从愣神中醒来,连连点头,“好!我立刻就去!”滑落,拔腿就跑,飞快地冲下楼,端上一碗温热的粥,速度之快不过须臾之间。 喜悦在罗赫心中震荡,莫名其妙的,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居然想要痛哭流涕,不过是因为太太对大少表现出了关心,他竟然就想要哭泣! 然而接下来的转变又令他震惊了――穆黎和蔺瑾谦竟然只是相对而坐,一言不发地喝粥,整个房间都是淡淡的清香,却没有一点声响,就连勺子都不会因为碰触碗边而发出声响。 早餐过后,穆黎就由司机送着去往拜谷。 蔺瑾谦站在别墅入口,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消失在青石板道路的尽头,墨黑般的眸子轻轻一眨,温柔褪去,只剩下冷清。 “罗赫。” “大少。” “让四少到梨花溪来一趟。” “是。” …… 由于下了一夜的雪,道路两旁都堆积起厚厚的白色,尽管清洁工人天未亮雪未歇就开始清扫,道路仍因为突降的雪花而拥堵。 穆黎望着如蜗牛般慢速挪动的车流,不住地看时间,心急如焚。 李哲瞧见她焦急,出言安慰道:“太太,您不如在车里闭眼休息会儿,我把暖气开足,堵过这一阵就不堵了,您着急也没用。” 穆黎这才想起司机是先前蔺老爷子大寿,蔺瑾谦刻意安排载着她去往另一个方向的那位,心中不免感到歉疚,也不知那一次的变故是否为他带来麻烦,毕竟他只是听命行事。 她没有说话,李哲又以为她担心上次那样的事情发生,赶紧补充说明,“太太您放心,这一次大少明确交代了,要安全送您到拜谷工作室,不会有意外发生的。” “我不是担心意外发生。”穆黎轻声说,目光却仍旧焦急地望着拥堵不前的车队,“我担心的是上班迟到。” 如果杜笙一大早就去了拜谷,她却不能及时赶到,与之错过,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知道阿明的下落。 李哲只当她说的都是真实想法,宽慰道:“那这个您就更不必要担心了,容城内谁不知道,拜谷工作室的幕后老板是侯家少爷?就凭侯少和大少的交情,您就算不去也没什么。” 穆黎只是笑笑,没有再搭话,从司机侃侃而谈的兴致就可看出,上一次的突发状况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多困扰,可是谈及裙带关系,她实在不好多言。 许是车子拥堵短时间内难以前行,李哲也不抱太大希望,索性熄了火慢慢等,同时竟然和她攀谈了起来。 “这些年来,侯少都在帮助大少治疗他的双腿,不管多少医生说没有希望,而大少又为侯少出谋划策,帮助他管理医院、创立工作室。” “不得不说,大少在经商管理这方面,头脑聪明,简直是出类拔萃,也难怪他离开青峦山八年,威望从来不减,甚至越传越玄乎,说他暗中操控着许多经济命脉。” “其实这些都是传言,大少自从来了梨花溪,一心向佛,他的时间不是花在研读佛经,就是陪伴小小姐,哪有精力去掌控经济命脉?” 李哲很是年轻,谈论起蔺瑾谦来满满都是敬重仰慕,眉眼语气之中透着骄傲,显然是替自己能在蔺瑾谦手下工作感到自豪。 穆黎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心里装着重要的事情,她无法集中精力,只是听出李哲话语里的骄傲和崇拜之后,不禁侧目,为蔺瑾谦工作的人,一个个都如此衷心? 罗赫可不就是头号衷心的人物?处处为蔺瑾谦考虑,瞻前马后,亲力亲为,似乎从无怨言。 世上最好收买的是人心,但最难掌握的也是人心,蔺瑾谦不知是怎样做到的,能将一个个收下令他们服帖? 猛然间,穆黎意识到,蔺瑾谦或许才是最通心理学的那个,亏她学了这么多年,难怪之前在他面前总是处于下风。 等等,他提到了小小姐――小惜? 正文 第94章 何时收养伺机而动 穆黎骤然想起已经许久不曾见到蔺惜,最近因为青峦山的命案,大少夫人的身份令她不得不多加小心,躲避怀疑,又有穆家的事情在后,她确实没有太多注意到那个糯米团子。 “小惜最近去哪儿了吗?”穆黎问道,“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了。” 李哲蹙了蹙眉,摇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小小姐一般都有专门的人带,不负责照顾小小姐的人,基本都不知道。” 穆黎想起先前在梨花溪见过的一个女佣,某个早晨罗赫很是郑重地介绍她,似乎是叫……阿燕? “照顾小惜的人是叫阿燕吧?”穆黎又问,“我见过她,之前也是在梨花溪,不过最近也没出现了。” “是她!她是罗特助的妻子呢!小小姐交给她照顾,大少最放心。” 穆黎却是惊讶不已,罗赫结婚了?看他时刻不离蔺瑾谦,又怎么像一个已有家庭的人?原来是夫妻俩都为蔺瑾谦办事。 思量之中,穆黎又想起一个压在心中很久,久到快被忽略的问题,她思忖泽说道:“蔺先生对小惜当真是用心,也算是视如己出了。” “可不是嘛!大少对小小姐的好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小小姐才到梨花溪的时候还是个襁褓里的婴孩儿,体质弱,侯少说是在娘胎里就没补给够,先天不足。” “大少便想尽办法地给小小姐补充,奶粉就不说了,还有专门的营养供给,但是据说奶粉调配得再营养充分,也涵盖不了母乳中的某样。” “那种东西只有母乳才有,婴儿吃了能增强免疫,大少就想尽办法,花重金四处买最新鲜的母乳来给小小姐吃,要不然小小姐如今怎么能活泼健康呢!” 李哲说得兴奋感慨,穆黎却听得不会思考,宛如被一座巨大的钟罩住,有人在外面敲打着钟壁,她被困在其中,轰鸣的声响不绝于耳。 “太太您是没见过小小姐更小的时候,大少哄她睡觉的模样。”说起蔺瑾谦待蔺惜的好,李哲滔滔不绝,恨不能倾倒而出,让穆黎知道蔺瑾谦并非表面那般冷漠,实际上是一个面冷心热的人。 “大少对小小姐好,小小姐就像知道一样,时时刻刻都粘着他,就连睡觉都不放过!非要缠着大少给她讲故事,什么小美人鱼、灰姑娘、希腊神话……” “大少就买了所有的童话书籍,自己先一一看过再给小小姐讲,就连我们这些旁听的都知道那些故事讲什么了!” 在李哲的讲述中,穆黎的眼前自动浮现出过往的画面,她能够想象蔺瑾谦的模样,想必也是漠然的波澜不惊的。 只是……所有人都对她说,蔺惜是他领养的孩子,穆德忠告诉她,她生下的是男婴,可她才瞧见那小姑娘的时候,就觉得异常亲切,再听到那小姑娘喊她“妈妈”,顿时心痛得无以复加。 她以为,这是因为她曾痛失骨肉,留下了永久的心理创伤所致,但为何此刻听到李哲的讲述,心中悸动阵阵,恍若一种山崩地裂的轰然在她眼前震开。 “小惜……” “太太,前面车子动了!”话还没问出口,李哲已兴奋地将她打断,发动了引擎,紧追上前面车子的步伐。 穆黎把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下,车流太大,一辆紧挨着一辆,她就不便再和李哲交谈,让他专心开车,避免出现什么不必要的意外。 好在这次道路是彻底通常,中途没有再拥堵,一口气就到达了拜谷楼下。 “太太,您下班的时候我再来接您回去。”李哲为她打开车门,热心地提醒。 穆黎道了谢,快步走进大楼,下过雪的容城寒风比以往更刺骨,她不禁裹紧了大衣。 …… “大少,四少来了。”罗赫轻轻敲了敲书房的门,扬声汇报。 屋里传来一句“请他进来”,罗赫侧身看向后方的蔺寻泰,为他开了门,“四少,您请。” “有劳罗特助了。”蔺寻泰扬唇一笑,道谢后阔步走入,“大哥,您找我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吗?” 刚步入书房,蔺寻泰已迫不及待地问,实则他也有重要的事情要和蔺瑾谦商讨,昨日青峦山短暂一聚,他看出许多苗头,而这些苗头于他而言有害无利。 但蔺瑾谦并不着急,他是一贯的淡然缓慢,坐在查案前煮好了一壶瓜片,请蔺寻泰在他对面坐下,还为他斟了一杯茶。 “尝尝。”蔺瑾谦淡淡地说,“这是我新得的瓜片,煮茶的水是昨夜的雪水,看看有什么不同?” 蔺寻泰本无心品茶,但听蔺瑾谦这么一说,顿时来了兴趣,他端起喝了一小口,感觉茶香心入心脾,“难道是水源的不同,我怎么觉得,温热过后还有些清爽的凉意?” 蔺瑾谦笑而不语,端起自己的紫砂茶杯,小啜了一口。 蔺寻泰默默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瞧见他依旧淡漠的神色中似乎透着股安宁,而端坐品茶的姿势稳如泰山,他悬着的心莫名就放下了。 大哥应该是知道了青峦山的反应,心中已有对策才能如此镇定。 “说句心里话,有的时候我还是羡慕大哥你的。”蔺寻泰忽而开口,转变了话锋。 “哦?”蔺瑾谦微微挑眉,难得自嘲地感叹,“有什么可羡慕的?一个这辈子只能和轮椅为伴,生活起居都得有人照应的人。” “大哥你就不要妄自菲薄了!容城上下,多少人敬重仰慕你,你是知道的,就连我都是你的头号粉丝!”蔺寻泰打趣着说,又端起茶喝了一口,随机却是重重地叹息,怅然若失的模样。 “好端端地叹什么气?”蔺瑾谦顺势一问。 蔺寻泰便放下了茶杯,皱眉苦恼不已,“我本来都以为是好端端的,可昨天爷爷回来,就发现并非如此了。” “昨天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不就是爷爷不同意我离婚吗?” “可不仅如此。”蔺寻泰又是一叹,“爷爷还要为胜做主,和陶家的婚事已经提上日程。” “这不是好事吗?”蔺瑾谦仍是淡然的,不以为意,“蔺家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喜事了。” 然而蔺寻泰却真真着急了,“可是大哥,一旦和陶家联了姻,那我们这些年的努力不就白费了?陶诗宜一旦进了蔺家,陶家作为后盾,必然要想方设法让她成为当家主母呀!” 他说得焦急,搁置在腿上的手不禁轻颤着。 蔺瑾谦不动声色地敛起视线,蔺寻泰的心思他一贯都清楚,自打七年前起,四叔蔺渊带着他找到梨花溪,他就知道他们的目的。 青峦山又怎么会不知道?不过是看这些年过去了,没有大浪掀起来,掌握不到确凿的证据,才没有打压的动作。 “你想怎么做?”蔺瑾谦没有给意见,而是将问题抛了回去。 蔺寻泰像是被问住,又像是没有想到会被提问,他怔了怔,迟疑着说道:“自然是像大哥你先前说的,你和穆家小姐离婚,那和陶家的婚事,不需要我们做什么,也就废了一半了……” 蔺寻泰说得小心翼翼,一边说一边悄悄地观察着蔺瑾谦的神色。 如果是先前,他大可以勇敢地说出所有想法和顾虑,但今天不同,自从他踏进这间书房,他就感觉到了异样。 说不出的异样,却清晰地提醒着他,今时不同往日。 可蔺瑾谦并没有特别的反应,他仍是淡漠地喝着茶,听着他表达自己的想法,完了也就只是凛声一说:“爷爷不是支持六夫人的看法,这婚不能离吗?” “可这是大哥你自己的婚姻,你坚持要离,又有谁敢插手?就好像六年前,青峦山不同意这场婚事,你坚持下来了,不也没什么吗?” 哪知此言一出,蔺瑾谦忽而抬眸,那幽深黑眸顿时投射出一股摄人心魄的寒光,惊得蔺寻泰顿时噤声。 蔺瑾谦放下茶杯,操控着轮椅转到窗前,又望向白茫茫的后山,清冷的声音传过来,“盯住竞标案,据我所知,后山命案之前,就有人暗中动了手脚,一份竞标书顺利到达最后关卡。” “是。”总有疑惑不安,蔺寻泰也只得答应,再多疑问都不便开口咨询,自从父亲带他求助梨花溪,他便都听着这位大哥的话,很多时候连他都不明白为什么。 “回去吧,一切按照正常来就好。”蔺瑾谦又是开口,却已逐客。 蔺寻泰缓慢起身,望着窗前那抹坐在轮椅里的身影,清冷孤独的气息缭绕着,令人望而生怯。 离开前,蔺寻泰鼓起勇气,大胆地问道:“大哥,你不打算和穆家那位女儿离婚了吗?” 蔺瑾谦背对着他,没有回应,也看不到神色。 “你昨天不还在说,现在是离婚的最佳时机吗?”更大胆了些,蔺寻泰多一分试探地问。 沉寂片刻,低冷男声响起,“是最佳时机,但显然已不是现在。” “是因为穆家的案子刚开始调查,还没有敲定吗?” “不是。” “那是?” 正文 第95章 用她做饵拉他下位 蔺瑾谦转过身来,背着白色的光,看不清他的五官,“胜还没有和陶家小姐成为夫妻。” 说起这个,蔺寻泰更是头大,“他们可不能成为夫妻。” “他们一定会成为夫妻。”蔺瑾谦只是淡声说道,“而在那之后,我才会和穆家女儿离婚。” “可那时离婚还有什么意义!”蔺荀泰陡然失言,话已出口,他满脸懊恼,却已是覆水难收,想要解释,张了张嘴发现说再多都无用。 蔺瑾谦是谁?又怎么可能不明白他的心思? 他叹了口气,索性直言道:“六夫人当着所有宗亲的面,道出蔺易胜对穆黎的别样心思,虽然说的委婉,可宗亲一个个眼明耳聪,又怎么听不出?” “六夫人所畏惧的后果,不正是我们期盼的吗?”蔺荀泰苦苦道出心中所想,尽管他知道手段不光明,可商场即成王败寇,谁会管你如何上位? 事到如今,就已没有回头路,否则这七年来的付出将随水流逝,是时候将穆黎推出去,一举击毁蔺易胜,把他从继承人的位子上拉下来! 然而蔺荀泰的苦口呐喊不过换来蔺瑾谦的一声轻嗤,极其浅淡,却也极其嘲讽。 蔺荀泰不禁蹙眉,看不懂他是什么反应,“大哥?” 蔺瑾谦操控着轮椅向他靠近,没有停留,而是从他身边掠过,直接到了门口,“老四啊,你以为现在和六年前一样吗?” 蔺荀泰不知他所说的一样是什么一样,答不上话。 又听到他说:“你回去问问你的父亲,当年爷爷没有出面强硬阻拦我娶穆家的女儿,是为了什么?而如今,他一定会想办法阻拦,又是为了什么。” 丢下这句话,蔺瑾谦打开了书房的门,独身先出,没有回头,他的声音再度传来,“你回去吧,下雪路滑,开车小心些。” …… “舒老师,杜队长来了!”陆琳激动地敲了敲舒莞的办公室门,门没关,她紧接着便汇报了杜笙的到来。 舒莞微笑点头,以表明了,接着就放下手中文件,起身相迎。 然而刚走到门口,就见那道笔直的身影从面前径自掠过,连目光都不曾有停留偏移,直直地去往工作室的另一端。 那是穆黎的办公室。 “杜队长!”猜测到杜笙到来的可能性,舒莞出声喊住他快速的步伐。 杜笙停下,却没有回身,公式化地说道:“我找穆小姐。” “我知道,所以我才有话想和你说。”舒莞开门见山,走到杜笙旁边,压低声音道,“如果你是为了穆家的情找她,我知道那是有必要的,但我希望,你不要带着个人偏见和她说话,选择隐瞒的人往往有不可诉说的苦衷。” “还真是经验老道的心理学家,一言不合就用心理心境苦衷来压我?”杜笙扬了扬唇,出言讥诮地讽道。 舒莞自然知道他为何这样,但公私分明,她无意与他计较,“你做刑侦这么多年,我知道你不会混入个人情感办公。” “你又知道了?”杜笙侧身凝着舒莞平静的面容,不禁冷笑,“舒老师,别用你的想法去判断别人,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心理咨询者,这一点你不会不知道。” 说罢,再没有停留,举步快速走向穆黎所在的办公室。 舒莞站在原地,不住地叹了口气,双手放在衣兜里,背靠着过道的强,对面窗户把外界的雪白反射进来,这一方尤其的亮。 “叩叩叩”敲门声响起,穆黎抬头去看,瞧见印有水印的玻璃门外,那一抹身影正是杜笙,立刻关闭网页,前去迎接。 “杜队长,你来了。” “嗯。”杜笙态度冰冷,不用穆黎邀请,已阔步进入办公室。 他到拜谷许多次,但这还是第一次到穆黎的办公室,很简单的装潢,甚至连盆绿植,连副挂画都没有,和拜谷的其他咨询师截然不同,当然,也比其他面积要小。 杜笙在转椅里坐下,双腿伸直脚腕交叠,一派悠闲的作风。 穆黎则是为他倒了一杯热茶,选择坐在了咨询人等候的沙发里,而不是她本该做的位置。 这一举动的用意杜笙怎么会不明白?她把他当做杜队长,而不是前来咨询的人。 “你倒是镇定。”杜笙不禁扬唇夸赞,“穆家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动,你居然还能安心来上班。” “我不是镇定,不过是因为有更值得我紧张的事情值得我去担忧。”穆黎回应。 杜笙转过椅子,平静地睨着她,“彭瑜走了,你知道吗?” 穆黎愕然。 杜笙又道:“出境信息是今天凌晨,换了一个名字飞往了美国,和她一起的,还有你同父异母的妹妹,穆绮。” “你说他们去了美国?”穆黎只关心这个,阿明也去了美国。 杜笙则是不解,“你不关心他们再这个时候居然是逃跑,而是关心他们去了哪儿?” “穆家在美国有自己独立的产业,虽然有可能受到容城变故的影响,但不至于一夜之间就瓦解,他们去美国应该是为了东山再起。” “东山再起?”杜笙不屑冷嗤,这个词用在恶人身上简直有辱这词背后蕴藏的坚持,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穆黎,“穆小姐,你还是好好考虑考虑,如何从这一次的命案、商业犯罪中脱身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穆黎凝眉,她虽然冠着穆家的姓,但多年与穆家没有往来,又怎么会牵扯到商业犯罪中? 杜笙却已告诉了她答案,“你大概还不知道,其实我也是今早猜得到的消息,你的父亲,早在半年前就已经把部分穆氏云商的股份转入你的名下,托管在股权管理公司!” 穆黎霍然起身,震惊又不肯相信地望着杜笙。 杜笙对她的惊愕视而不见,移开了两步继续说道:“这是一个大案,凡事握有股权得到利润分红的人都在调查范围之内,再者,你的弟弟秋明,他也被送去了美国,难道你想不出他为什么会去美国,而不是别的地方吗?” 秋明为什么去美国,穆黎想过很多可能,甚至是最坏的可能,但她不愿意相信,还抱着最后一丝天真愚蠢的期待。而现在从杜笙口中就能推断出,她的猜测极有可能成真。 是穆德忠送秋明去了美国,可他为什么要答应? “秋明的护照早在五年前就已经办理,根据我们的调查,护照到手以后,他还尝试着申请过去英国的签证,但是最后被驳回了。”杜笙见穆黎沉默不语,心想她可能也意识到了某些利害关系,又说出更多信息。 “另外,昨夜我审了穆承一夜,他承认是他们送秋明去美国的,但是怎么都不肯说秋明目前在美国的下落,而且也不承认青峦山命案与他有关。” 穆黎沉默不语,只是低低叹了口气,她不关心穆承和命案究竟有没有关联,当初刻意把火引到穆承身上,不过是情势所需,不想再让他们兄妹小瞧她,如今她在乎的只有秋明。 他是如今世界上唯一值得她关心的亲人。 “穆黎。”杜笙开口又是喊道,“我今天来除了告诉你这些之外,也是希望你能配合我们警方,把青峦山的命案彻底调查清楚。” “能做的我已经做了,现在嫌疑人也已经锁定,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帮的。”穆黎直言拒绝,没有任何迟疑的意思。 她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就算要帮也轮不到她。 杜笙却说:“因为穆承要见你!” 穆黎抬眸,惊讶只是一瞬,眸子旋即清明,“好,我跟你去见他。” …… 案件尚未彻底水落石出,穆承被依法拘留在看守所,要与外面的人碰面又被带到警局。 然而只是一夜未见,他整个人仿佛憔悴了千百倍,没有精心梳理,胡渣也冒了出来,一副精神不振的模样。 看到穆黎时,他明显眸中含怒,却不敢动作,乖乖地在对面椅子里坐下,因为穆黎的旁边,还有杜笙。 是穆黎专门要求杜笙陪同的,她了解穆承的秉性,如今落得这般狼狈下场,势必要把所有责任推究到她头上,旁边没人时,指不定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待穆承坐下,杜笙反问:“人已经给你找来了,有什么话说吧!” 穆承望了穆黎一眼,含恨的眼犹如尖刀恨不能剜她的肉,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要单独和她说!” “嘭”一声巨响,是杜笙猛然拍桌起身,吓得穆承瑟缩,就连穆黎都被吓得心跳骤然加快。 “你他-妈哪儿那么多要求?”杜笙指着穆承,居高临下地吼,“还看不清局面呢?你是做贼心虚有话不能当着警方说啊?!” 穆承被吼得没了声,穆黎倒还算震惊,安坐在椅子里纹丝不动,但心中为被杜笙震惊,平日里他顶多就是不分狂傲锐利的模样,没想到审犯人的时候竟然这样凶厉。 杜笙复又坐下,敲了敲桌子,“说罢!” 正文 第96章 谁都难逃旧案重提 穆承则把头扭到一边,似乎是在拗气还是什么,紧咬牙关不肯开口。 杜笙的火气瞬间又燃了起来,“嘭嘭嘭”敲打着桌面,“你他-妈说还是不说?!” 穆承扭头不语。 “行!不说是吧?可以!穆小姐我们走!”说罢,杜笙就去拉穆黎胳膊,作势要带她离开。 这时穆承却喊出声,“不想知道秋明在哪儿吗?” 一句吼顿时把杜笙惹毛了,他撒开穆黎的手,倾身压过去,横跨了一张桌子,揪住穆承的领子就把他提起来,“丫的死到临头了还敢威胁人,啊?谁他-妈给你的胆子!” “秋明!”穆承却像是真不怕死一样,咬着牙只吐出这两个字,眼眸中怒火喷射,却毫不畏惧。 这着实气人,杜笙办案以来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好似自己被嫌疑人吃死,折让他异常不爽,却又无可奈何! “算了,杜队长。”穆黎这时出声,劝阻了杜笙,“现在秋明的下落只有他们知道。” 杜笙并没有收手,“我警告你,穆承,你现在已经在我们手上,人证物证具在,你别想折腾!” 说罢,这才不甘地松手。 三人又坐回一开始相对应的位子,穆承个不知死活的,竟然还用一双愤怒的眼睛盯着杜笙,显然是要杜笙离场。 在杜笙暴怒之前,穆黎率先开了口,“你为什么要送秋明出国?” 穆承不以为意的眼神瞟过来,“他自己愿意的。” “他不可能自己愿意,除非是你们威胁他!”穆黎异常笃定。 这份笃定令穆承侧目,他顿了几秒,倏又笑出了声,趾高气昂地反问:“既然你知道是我们威胁,又何必再来问我?我不得不说,你这个好弟弟还真值得你这么着急!为了你,他宁愿背井离乡,到美国去生存!不过是否能生存下去,那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他现在在美国哪里?”穆黎不管他说的那些风凉话,单刀直入地问。 穆承摇头晃脑,斜了一眼杜笙,“他不是警察吗?不是很牛吗?你不是认识警署的人吗?不是还有蔺瑾谦吗?你让他们帮你查啊!来问我做什么?” “嘭――”又是一声巨响,杜笙再次拍桌而起。 穆黎及时起身拦住他所有动作,看向穆承,这一次已不似刚才平和,“穆承,如果你还希望穆家能有活路,你最好就告诉我阿明在哪儿!” “要挟我?哼!你当我穆家大少爷是被吓大的?就算是被吓大的,是你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就能吓到的?”穆承言语愈加放肆,直接懒洋洋地靠近椅背里,悠哉悠哉地望着穆黎和杜笙。 他显然是享受的,享受这种你能耐我和的快-感。 杜笙早已被气到极致,审问犯人这么多年,遇到过再自大自傲的犯人,他有的是办法让对方低头,今天自然也不会例外,但是穆黎一直阻挡,他要是执意采取自己的方式,又担心会伤及无辜。 正是恼怒时,听到穆黎问他:“杜队长,昨天发生的另外一件事,你有跟他说过吗?” 昨天?杜笙一时间还没跟上节奏,转眼就想到昨天震惊容城的大事正是穆家有关,茅塞顿开,“还没来得及说。” 穆黎点头,站正了身体,直面傲然的穆承,“你还以为自己是穆家大少爷吗?” 穆承眸光一定,“你什么意思?” “要做穆家大少爷有个前提,那就是穆家要存在,不是吗?”穆黎微微扬唇,那抹笑意并不明显,却无法忽视。 穆承已然定睛于那抹浅淡的笑容,那让他一头雾水,却又引他不禁深思。 此时杜笙嘲讽地补充道:“穆家大少爷,您大概还不知道,就在昨天你被带走之后,你的父亲被检察机关也带走了!” 穆承登时睁大了眼,惊愕得眼珠似乎要鼓出来。 “你穆氏云商涉嫌土地违法建设、偷税漏税、海外洗钱等诸多罪行,所以你父亲是依法被捕!” “你胡说!”回过神的穆承陡然大吼,站起来被扣着手铐的双手大力地拍在桌上,是气是急,浑身发抖。 “杜队长没有胡说。”穆黎说道,女声平平却坚定,“今天凌晨的时候,你的母亲和妹妹都已伪装出境,去了美国。”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怎么可能!”穆承咬死不相信,他口口声声喊着的不可能究竟是父母的遭遇不可能,还是云商涉嫌犯罪不可能,只有他心里清楚。 穆黎看着他惊慌失措惶惶不安的模样,浑身颤抖脸色铁青,一时间脑海中浮现穆家那位高高在上的小霸王,事事唯我独尊,压人一头,如今却落得这样的下场,不禁有些唏嘘。 “穆承……”穆黎喊他的名字,那个姓氏与她一样的名字。 穆承抬眸,双眼不知何时已经猩红,盈着分明是无助的泪。 “穆家垮了,你如果不想穆家就连血脉都后继无人,那你最好告诉我们,秋明在哪里,也算是将功补过。” 好心的劝慰后,审讯室安静得能听到穆承因激动而急促的呼吸,不知过了多久,僵局站立的三人中忽而爆发出一记大笑。 那样畅快,透着无所谓的仰天大笑。 是穆承,戴着手铐,仰着下巴哈哈大笑,徘徊在他眼中的泪从眼角滑落,他忽然站直,目光凶狠地直面穆黎,“穆家血脉不可能后继无人!你――” 他抬起手,一双被手铐禁锢的手齐齐指向穆黎,“别忘了,你也姓穆!就算你不愿意承认你是穆家的女儿,但你身上流淌着的血液,有一半是穆家的!除非你不要!那你就去把那一半穆家的血液引出来,流干净!” “穆承!”穆黎沉沉地唤,是她太天真了吗?以为用血缘亲情可以唤醒他的理智,却不想他竟是这样执迷不悟。 穆承已然疯魔,又是冷笑道:“我没有杀人!不管你们怎么诬陷我,我就是没有杀人,我不会认罪!你们拘我啊,我看你们能拘我多久!” “拘到了期限,我不认罪,你们没有更有力的证据证明我是凶手,不也得乖乖把我放了?但是你――”他的目光陡然又变得凶狠,“穆黎!你是穆家的女儿!” “你现在也是云商的一位股东!哈哈哈!你不知道吧?早在半年前,父亲就转了几股股权到你名下,托管在股权管理金融公司,防的就是今天这样的意外!” “你傻,骗你说那协议是给你妈手术要签的,你居然也不仔细问问,就答应了授权给律师为你办理。手术需要委托律师吗?真是愚蠢至极!” “不过也要谢谢你的愚蠢!是你的愚蠢让你和穆家密不可分!即便穆家垮了!即便穆家再也没有机会站起来!你也不可能独活!” “我告诉你,穆黎!云商涉嫌诸多罪行,你也逃不了干洗!小股东再小,那也都是能分到红利!高层管理、大小股东,谁都逃不了!你也一样!” 穆黎一动不动地站着,直面疯癫了一般的穆承,没有插话,任由他宣泄完毕,只是最后那一句“谁都逃不了”竟像是一句魔咒般,深深地撞入她的大脑。 …… 从警局离开,穆黎打车回了拜谷,这是一次失败地会面,关于秋明的下落,一个字都没问到。 她想,她应该去见一见穆德忠,穆德忠老谋深算,这样时刻必然也还在算计,那么应该又会算盘上手,提出交换的条件。 只要有价码就好,有价码就能赎回。 “穆姐姐!” 穆黎想问题想得出神,晃悠悠地回到工作室门口就站着不动,前台陆琳见况,小跑出来唤了她一声,惊得她一哆嗦。 陆琳笑呵呵地戳了戳她胳膊,“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穆黎微微一笑,“除了想案子,还能想什么?” “不是把嫌疑人缉拿归案了吗?还有什么好想的?”陆琳单纯地好奇,她只是一个负责接待的小前台,机灵就够了,“你和舒老师,怎么一个比一个气压还低?难道破案了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儿吗?” “舒老师怎么了?”穆黎问道。 陆琳挽上她的胳膊,半牵着她走进工作室,感叹地吐出口气,“不知道啊,舒老师最近心情似乎也不是很好,不过可能是谷老师要回来了,这个案件又没落定,她着急吧?” “嗯!应该就是着急!”陆琳自己给自己肯定,“以前谷老师外出,把案子丢给她,回来之前没结果,她也是加班加点地忙,气压也是这么低……” “不过,这一次低得好像有点多……”旋即,陆琳又否认了自己的说辞。 正在这时,舒莞办公室门打开,她人走出来,却是朝穆黎喊,“穆小姐,谷老师找你!” 穆黎一惊,谷文琛回来了? “是视频。”舒莞说明,“他这次在国外似乎有了新的学术发现,能够和你们之前一起经手过的案件联系,所以要和你确认一些细节。” 正文 第97章 势必重查请他帮忙 这是打算旧案重提吗? 穆黎心下一沉,想起先前与谷文琛一起为五年前在荒野发现的白骨案奔波的画面,时间不算久远,但近期发生了太多事情,想起来仿佛是数十载以前的事情。 但是,谷文琛对她的怀疑却是萦系眼前,犹如昨日之事,原来这些天过去了,他还是没有放下那个案件。 “进来吧。”舒莞又开口,声音轻了许多,她的眼神柔和且坚定,似乎是看穿了她的担忧,冲她点了点头。 穆黎这才跟随她进了工作室。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要怎么周旋才能稳住,不乱阵脚? 谷文琛在国外,时差原因,他那边正好是深夜,视频中可见房间里灯光通明,而他伏案不眠,精神状态似乎不错。 “穆黎。”看到穆黎出现在镜头里,谷文琛微微一笑,算是招呼,“好久不见了,刚刚听小莞和我提起你在这一次案件调查中的表现,称赞你可圈可点,看来你确实表现很优秀。” “是舒老师谬赞了。”穆黎客气地说,被夸得有些不知如何回应。 谷文琛倒没有再和她就这个话题探讨下去,毕竟时间有限,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谈,因此他直接问道:“你还记得荒野杀人案的嫌疑人在面对你的时候,提到了绑架吗?” 穆黎点头。 “那你记得他提及绑架的时候,双手明显不自然地紧握吗?” 穆黎凝眉,她只注意嫌疑人的眼神脸色了,“这一点我没发现。” “好。”嘴上说着好,但谷文琛的语气明显染上了失落,旋即又说道,“没事,那你记得他的死状吗?” 死状?穆黎眸光一沉,那是她生平第一次见到人死的惨状,又怎么能忘记? “看来你还记得了。”谷文琛从她的反应已得到了结论。 一旁的舒莞不曾言语,她坐在沙发里屏息静听两人对话,眼神却从未离开过穆黎的脸庞,不知为何,她竟然有些担心,担心穆黎的反应过于突兀,谷文琛会从中发现端倪。 毕竟,她才回来的时候,谷文琛与她谈起这个案件,曾表露出了对穆黎的怀疑。 舒莞想帮她,帮她隐瞒住真相,即便是要昧着良心,不去查清死者是被谁迫害,让死者不能沉冤得雪,也想帮她。 不为别的,因为她也是女人。 “是这样的,我在这边接触到了一位经验丰富的学者,从事犯罪心理数十年,并且还精通法医鉴定,他跟我讲了一个案例,和我们经手的那个很相似……” 谷文琛接着就把那个案件讲述了个大致,穆黎始终沉默地听着,没有插话,甚至在谷文琛提问的时候,都没有发表意见。 但她不得不承认,确实有相似的,绑架、性-侵、凶杀,受害者失踪不曾报案,嫌疑人被捕又畏罪自杀……可是遗漏了一点,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性-侵留下的后果――新生命的降生! “穆黎?穆黎?”谷文琛又问了一个问题,穆黎愣愣地坐在镜头前,半晌没有回应,他连连地喊。 穆黎适才回过神来。 而舒莞也已来到镜头前,身影出现在视频里,接着声音也响起,“我看这个案子还是等你回来再说吧,就算想重新调查,也要你亲自来,你那边该是休息的时候了,早点休息吧!” 谷文琛并不依,但也没有揪着案件不放,而是问道:“小莞,穆黎怎么了?怎么她神不守舍的?” 虽然不是问自己,但穆黎也觉得不知如何回应,场面尴尬至极。 舒莞的手已搭在了笔记本上,随时准备关闭通话,她只是言简意赅地说道:“容城发生了大事,你要是睡不着,可以上网搜一搜,你就知道她为什么神不守舍了。” “就是穆承卷入命案?” “可不止如此。”舒莞轻轻叹息,“不说了,你早点休息吧,其他等你回来再商量。” 就这样结束了通话,舒莞合上笔记本,看了一眼静坐在椅子里愣愣走神的穆黎,为她端了一杯热水来,“怎么样?” 穆黎回神,抬眼看向舒莞,瞥见桌前的水杯,道了谢,又道:“还好。” “好不好嘴巴说一说就能代表吗?”舒莞笑,有些打趣的意味,“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你就算要假装也得用心一点。” 穆黎只得以笑来掩饰尴尬,结果却愈加尴尬。 “听说你弟弟不见了。”舒莞也不隐瞒,直接打开了话题,“你为什么不找她帮忙呢?” 他?穆黎有一瞬间懵然,接着舒莞就说出那人是谁,“梨花溪那位。” 请蔺瑾谦帮忙吗?穆黎感觉心鼓一瞬间好像被敲响,请他帮忙的话,应该就很有希望了吧?毕竟所有人都说他无所不能。 “不便开口?”舒莞注视着她的神情,猜测着问。 穆黎不知如何回应,是不便开口,也不想开口,她和蔺瑾谦之间,总有一种千回百转的沧桑感,很多东西明明发生了,他们却不言而喻地粉饰太平。 就好比穆家的事情,举报人是蔺荀泰,正如蔺易胜在电话中连连质问的那般,他和蔺荀泰关系匪浅,那么他也难脱关系。 纵然她知道,穆家于她无情无义,母亲离开后,她也没有眷恋,但更改不了的是,她姓穆。就算她连同情都没有,但也不会与他为伍。 舒莞定睛观察,看到穆黎的脸上一时间闪过诸多思量,当下也就明白了,一对夫妻宁愿隐婚必然有不为人知的问题,她不便再问,但也好心地提了一句,“实在不方便,我请他开这个口。” 这个他又是谁?穆黎这次只怔了一秒,就反应过来时侯奕。 “不,不用了。”穆黎连忙拒绝,她又怎么能让别人因为自己的事情而烦恼,“我自己会和他说的。” …… 下班时间一到,李哲准时出现在大楼门口,由于下过雪,天寒地冻的,他把车子停在附近,人在入口处等待穆黎的出现。 穆黎恰好是和舒莞一起出,舒莞平时开车基本都是直接到地下停车场,今天竟然也没开,她淡淡一句“有约”掩盖过去,穆黎便也没有多问。 两人在入口处分手,穆黎便和李哲上了车,一路去往梨花溪。 车上李哲播放了音乐,轻轻的旋律回荡在车厢里,像是一丝暖阳驱散了冬日的寒冷。 穆黎想起早晨他送她上班的路上提起过的话题,关于蔺惜的小时候,她还有问题没来得及问。 “李哲。”穆黎轻声喊。 李哲应了一声,笑问:“太太有什么事儿吗?” “早上你提到了小惜小时候的一些事情,我还想知道一些,能再和我讲讲吗?”穆黎微笑着问,语气听起来亲切又轻快。 李哲亦是笑了笑,似乎提及蔺惜,他是打心底的欢喜,便又开始了滔滔不绝地讲述。 这一次大多是讲蔺惜小时候,从断奶到牙牙学语,再到蹒跚走路,最后到会奔跑……点点滴滴,他记得倒是格外清楚,仿佛不过是昨日的事情,历历在目。 穆黎听着,竟也像是被他的话语带入了过往,她好像就站在一旁,看着蔺惜一点点从襁褓中的婴儿长成蹦蹦跳跳的小公主,她来不及实现的梦,无疾而终的梦,就在脑海中弥补了,实现了。 “小小姐真的是非常聪明!”李哲忍不住地夸赞,“我从没见过这样听话又聪明的孩子!但我想应该是受大少的影响,所以小小姐很小的时候就会自己看书。” “就在庭院的榕树下,晒着太阳,大少翻阅着佛经,小小姐坐在推车里,翻着带有字幕的画册,咿咿呀呀的,也不知她在说些什么。” “大少时不时看看她,瞧着她自己看得起劲儿,便也只是会心一笑,自从小小姐来了以后,大少笑的次数都变多了,不过小小姐是真的惹人爱!” 蔺惜着实惹人爱,这是毋庸置疑的,穆黎还沉浸在故事中,又听到李哲兴奋地说道:“小小姐可聪明了,太太!还不会说话呢,就会认人认物,小孩子抓到东西就往嘴里放,不管能不能吃,她可好,不放自己嘴里,往别人嘴里塞。” “如果人家张嘴要吃了,她就放回自己嘴里,别人摇头躲避,她就放下了!还有识字也是很厉害呢!一开始她看书是倒着看,认识的字也就是倒的。” “罗特助跟大少说,该纠正她,否则以后正了就不认识了,大少却不管,说要由着她,结果后来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穆黎应声道。 李哲笑得眉眼弯弯,“后来书本正过来了,小小姐照样认识!接着她就发现,自己之前看书都是错的,所有人都正着看,但是她也知道了,那是她的一项技能。” “于是就抬着倒的书,要和罗特助比赛,谁看得快,谁倒着认字认得多!我真是从没见过这么聪明可爱的孩子!私底下我们都说呢,如果以后也能有这样的孩子,能生几个就几个!” 李哲对蔺惜的喜欢溢于言表,一个年轻的男孩子,不曾成立家庭,未曾当父亲,能够对小孩子如此喜爱,可见蔺惜确实招人喜欢。 “小惜认字,都应该是三岁的时候了吧?”穆黎随意问了一句,状似漫不经心。 正文 第98章 时间吻合是她亲生 李哲摇头,眼睛直视着车子行驶的方向,“没那么晚!小小姐聪明,一岁以后就开始认字了!” 穆黎禁不住惊讶,接着小心翼翼地问出心中的疑惑,“小惜是什么时候到梨花溪来的?” 李哲蹙眉思索,有些不确定地说:“好像是……好像是很小很小,我记得大少抱着她回到梨花溪的时候,她还是个奶娃,整天都在襁褓里。” “那是几个月大呢?” “几个月大?”李哲头摇得更茫然了,“这个我就没概念了,大概是半岁?” “那她到梨花溪是什么时间?” “四年多以前!”这一点李哲又变得十分肯定,“刚开春的时候,还有些寒意,我记得庭院里的榕树都还没冒芽呢!” 四年多以前,刚开春…… 穆黎已经不敢思考,她意外早产是在秋季,如果按照李哲所说的去推算,小惜来到梨花溪时大概半岁最后,而恰好又是春天……时间轴竟然大致是吻合的! 小惜会是当年那个孩子吗?穆黎不禁双手紧握,指尖不住地轻颤。这些年来,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承认,她的孩子才生下就去世,如果小惜真是她的孩子…… 不――不可能,穆德忠亲口告诉她,那是个男婴,且被他扔进了梨花溪的那片海。 难道是穆德忠说谎?可在这件事情上,穆德忠似乎没有说谎的必要,何况当时提起那个孩子,他的愤怒不像是装的。 “太太,我们快到了。”李哲的声音打断了思绪,穆黎抬眼一看,前方竟然已是梨花溪的大门。 接着李哲又开心地说:“大少一定在等您回来吃晚餐呢!” …… “父亲,你回来了?”蔺荀泰主动上前,接下蔺渊脱下的外套,递给了家佣,又端来一杯热茶给他,“天冷,暖暖手。” 蔺渊接了过去,却是深深叹气,坐在沙发里愁眉不展。 “什么事情令父亲这样低落?”蔺荀泰在一旁坐下,关切地问,实则他有更低落的事情要向蔺渊请教。 蔺荀泰端起茶喝了一小口,眉头并未舒展,“你大哥支持的科梁,竞标书被扣下了!” “什么?” “蔺易胜那边也不是吃素的,当然会清楚所有可能的障碍。” “可大哥才跟我说,要我盯紧竞标案,势必要让我们这边成功夺标!” “所以这才烦人呐!”蔺渊重重叹气,倾身放下茶杯,“你去梨花溪,你大哥和你说了什么?” 提起这个,蔺荀泰便是烦恼,“大哥的心思,我如今是越来越摸不清了!父亲,我怎么觉得大哥似乎不愿意再和我同一战线?” “话可不能乱说!”蔺渊训道。 蔺荀泰蹙起眉头,坐直身体,平日里不羁的面孔是难得的严肃,“我是否乱说,父亲你好好想想!这些年来,我们除了在寰宇站稳了脚跟,还有什么?更奇怪的是,他让我去接触穆承!” “成大事者都需要等候时机,”蔺渊出言打断,言语之间还是对蔺瑾谦的百分百信任,“别的不说,就看蔺易胜,在他成为继承人之前,二十多年都是蔺家的透明人,他能忍,你怎么不能?” “父亲,这并不是能不能忍的问题!” “那是什么?” “而是大哥根本无心帮助我成为继承人!”蔺荀泰沉眸呼喊,情绪微微激动。 而蔺渊被他这么一喊,仿佛被敲醒,一时间也是怔住,思绪遁入往事,沉静地思考。 蔺荀泰沉声说道:“从他让我接近穆承,从穆承那里套出穆家违法的证据,他的心思就已经不在蔺家继承人之争了!他早已从继承人争斗中退下来,谁继承蔺家基业对他而言都是一样!” “不会!瑾谦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的为人我这个四叔再清楚不过!”蔺渊仍是坚信,“他和大哥一样信守承诺!” “难道你愿意相信他,也不愿意相信你自己的儿子?”蔺荀泰愤然起身,鲜少地对自己父亲发怒,“他毁了穆家,不是因为穆家给他脸上抹黑,而是因为穆家没把他的太太放在眼里!” “他所做的一切,根本是在替他的太太铲除羁绊!” 这番话无疑是刷新认知的,蔺渊被震慑住,似是难以置信,震惊中,又听到蔺荀泰放缓了语气,低声继续阐述自己见解。 “我现在都怀疑,当年他太太的失踪他其实早就知道,联合几大家族寻找不过是表面工作,她的太太根本就被他藏了起来!” “我还担心,他表面和我们合作,实际上是他自己要再次坐上继承人的位子,我们不过是他的垫脚石!” 蔺渊说不出话,连接受都难,遑论发表想法?穆家那个女儿他见过,当年嫁入梨花溪时,仪式及其简单,不过是一辆车接了过来,再没有更多的排场。 老爷子直接没露面,他自始至终都反对,当时他正是因为考虑到后期会请蔺瑾谦帮忙,助他的儿子成为最终继承人,才不顾老爷子的意见出席了。 那个女儿……穆黎,最令人深刻的便是那双干净明亮的眼睛,想起她当时的模样,蔺渊心中微微一荡,似乎就明白了蔺瑾谦为何坚持要娶。 这么看来,他为了自己的太太而弄垮穆家,也不是没可能……思忖着,蔺渊又想到另外一茬,“他不是说要离婚吗?怎么?又不离了?” 蔺荀泰揉了揉眉心,想起白天在梨花溪的经历,摇头叹息,“是说要离,但似乎又不坚定了,爷爷不也不希望他离吗?哎――我也弄不清楚!” “但是他说,现在已经不是离婚的最佳时机!”想到了最后一句,蔺荀泰隐隐有些激动,“他说,婚会离,但不是现在,而是要等胜和陶小姐结婚以后!” “那个时候离婚还有什么用?”蔺渊焦急地喊,但话一出口,他立刻意识到什么了,一把抓住蔺寻泰的手,眸光惊慌,“错了,阿泰!” “什么错了?”蔺寻泰不解。 蔺渊霍然起身,如热锅上的蚂蚁焦躁不安,“不是瑾谦不帮我们,你误会他了!婚不是他不想离,而是青峦山那边势必要阻止他!” “六年前,青峦山没有制止到最后,一是因为瑾谦坚持要娶,二是这婚结了对蔺家影响算不得太大,可今时不同往日――” “如今蔺易胜是继承人,老爷子意思也很明显,不会再更改,而蔺易胜对穆黎的心思,老爷子也知道!倘若这个时候离婚,正如六夫人隐晦所说。” “蔺易胜必然会不顾一切放弃和陶家婚约,转而和穆黎在一起!这一点,老爷子又怎么看不透?因此,胜娶了陶小姐之前,青峦山无论如何都会阻碍他们离婚!” 原来是这样……蔺荀泰犹如茅塞顿开,他怎么就没想到?难怪蔺瑾谦要让他来问父亲,原来背后有这样深的牵连! “那要怎么办?”蔺荀泰是真的急了,这显然是至关重要的一仗,穆黎决定了他们是否能成功将蔺易胜从继承人位子拉下! 蔺渊按住额头,闭上眼用力地呼吸,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眸底晦暗不清,只听他用冷沉隐忍的声音说道:“不能再等了,阿泰!你大哥想必是不会轻举妄动。” 这些年他在梨花溪修身养性,待人接物淡如水,不骄不躁,慢条斯理,对待任何事情都秉持顺其自然的态度,如今势必也不会和青峦山硬来。 “我们等不了了。”参透了这一点,蔺渊坚定无比,“胜一旦娶了陶家女儿,要撼动他难上加难,不知还要等多久,也许遥遥无期!” “所以,这一次,我们得有自己的打算。公司里,还是先听瑾谦的,但蔺家内,我们不能再按照他的意思!得想办法!想办法让他必须和穆黎离婚!” …… 这一顿饭吃得格外静谧,就连屋外树枝上雪花被风吹落飘飘洒洒的声音都能听到。 穆黎甚至有些恍惚,虽然说刚回到梨花溪的时候,也曾有过同桌吃饭的经历,但少之又少,况且那时的安静透着的是冷漠,如今却不同。 “那个……” “明天还想吃方糕吗?” 同一时间,异口同声的两人抬眼看向对方,一个话已出口,一个却凝在了嘴边,均是愣神。 穆黎垂下眼去,避开了他的目光,筷子握在手中莫名就重了许多,一时间竟然是似不敢面对般,没了声响。 对面却传来清脆的声响,仿佛是筷子和碗碰撞发出的,接着他一贯漠然的声音响起,“你刚刚要和我说什么?” 避无可避,也没什么好避,穆黎抬起头,压下心中迟疑和焦虑,问道:“小惜最近去哪儿了?我好久没有见到她了。” 她抬眸直视,笔直地望进他幽深的黑眸,没有错过问题问出后,他眸底的波动,虽然只是转瞬即逝,虽然犹如幻觉,却真实地出现过。 穆黎握着筷子的手指不自觉收紧,她莫名就感觉到了不同寻常。 正文 第99章 鉴定证据残忍手段 “小惜有专门的人照顾,你不必担心。”默了片刻,蔺瑾谦开口,却也只是淡淡一句,好似搪塞。 沉下胸腔内的那口气,穆黎夹菜吃饭,有一句没一句地寻找着话题,“今天早上突然想起很久没见到小惜,一时好奇,就追着李哲问了许多和小惜有关的东西。” 她轻声地说着,小心翼翼都压在心底,为了不让李哲被牵连,她把所有的责任缘由揽到自己头上,同时眼神时不时自然地瞥动,无声地观察着对面那人的反应。 学习心理学多年,连导师都夸赞她做的最好的一点,就是能够自然而然地与人攀谈,明明带有目的性,却不轻易被察觉。 那种淡然,仿佛是与生俱来,不是刻意而为,正是如此,才能不被咨询者警惕。 “他说小惜小时候很调皮,也很聪明,”咀嚼着咽下饭去,穆黎复又继续说道,“但是,为了养大这个孩子,你似乎费了不少心血,这倒是让我觉得意外。” 蔺瑾谦却没有出声,穆黎以为,他至少会在此时插一句“有什么可意外的”,然而他并没有,他只是专注地用餐,神态自若,淡定的模样甚至会让穆黎觉得是否自己判断错误。 他不过是一贯如此,淡然冷漠,处变不惊,将情绪整理收藏得很好,从不轻易显露山水。 如今,是否也是? 抱着豁出去的心理,穆黎又是说道:“我以为经过了那一次,你会痛恨小孩儿,毕竟,在所有人看来,甚至是你看来,那都是一种耻辱。” 依旧是沉默。 “可你竟然会收养一个孩子,还耐心地抚育她长大,看得出来,你对她很好,大概就算是亲生的,也不过如此了。” 仍然没有回应,但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穆黎神经紧绷,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他的气压降低,不够明显,却给人寒意之感。 于是她再试探更深的一步,“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保护好它。那本来是世间最干净的灵魂,它又有什么错?成人造的孽,最终却都是后辈来承担。” “如果时间能倒流,还发生同样的事情,我的决定依旧不会改变,但是我一定会努力,就算拼上我这条命,也要保她安然无恙。” “咚――”清脆一声,在她音落的时刻响起,那是蔺瑾谦放下了碗筷,而他的碗里还有米饭和蔬菜――他终于有反应了! 该刹那,穆黎不自觉心弦紧绷,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了那根弦上,犹如一个等待凌迟的人,等待着刀起刀落的痛快,亦或是刀下留人的侥幸。 蔺瑾谦俊颜平静,一如梨花溪这静谧的夜色,即便寒风再吹,再任性肆虐,也掀不起大的风浪,他的眼是墨色的,浓黑得犹如这寒夜的天空,浓得化不开,看不清背后的色彩。 他微微呼吸,缓慢的,轻和的,他薄唇轻启,淡然地问她,“你是以为小惜是你当年的孩子?” 轻缓的语气,没有咄咄逼人,甚至没有冷漠的态度。 穆黎抿了抿唇,“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会在那样的时候,领养一个女婴?” “看来你还是不死心。”并未回答她的疑问,他用轻和的语气说着冷酷的话,“我以为你问过了穆德忠,关于那个孩子,也就能告一段落。” “纯粹好奇而已,你难道不是该痛恨孩子吗?” 蔺瑾谦不语,操控着轮椅到了餐厅门口,扬声唤道:“罗赫。” “大少。”罗赫紧接着就出现,“有什么吩咐?” “五年前留下的那些资料,你收在哪儿?” 罗赫蹙眉,没能及时明白蔺瑾谦所指。 蔺瑾谦又说:“我让侯奕带了不少亲子鉴定的专家来过,当时不是留下了许多资料,现在在哪儿?” 罗赫瞬间恍然大悟,但转眼就更疑惑了,他不禁看了看餐桌前的穆黎,又沉思着看向眼前的大少,见两人均是神色漠然,猜想到了一二。 “那些资料在之前的藏书房。”罗赫说道。 “你去拿来。”蔺瑾谦吩咐,“太太要看一看。” “是。”纵有再多疑惑,罗赫终究都是遵照吩咐执行。 只是他没迈出几步,就听到了穆黎的喊声,“不是就不是!何必把那些东西拿到我面前?我就只是好奇而已,你一句话不就够了吗?还是不管你吃斋念佛多少年,都不会改变你残忍的行事作风?” 蔺瑾谦依旧是背对着她,没有回应。 穆黎放下了碗筷,这一顿是饱是饿已经没有任何胃口,她走出餐厅,越过蔺瑾谦,越过罗赫,径直上了楼。 这么些年过去了,她其实已经不再抱有幻想,哪怕无数的午夜梦回,她都期盼着有奇迹发生,可当从惊喊中醒来,看清陪伴她的只有冰冷的泪水,奢望的火苗便一点点熄灭。 所以今天是她错了,她不该放肆猜想,放肆期待,更不该问出口,是她自己给了别人撕裂伤口的机会。 上到楼梯转角处,她又想到了什么,转过身看着楼下那静默不动的两人,“还有,我昨天和你说的,希望你能好好考虑,如今穆家已除,青峦山势必容不下我,你也没必要为了一颗废棋费尽周折。” 说罢,她快步上楼回房。 听着那脚步声远去,罗赫适才折回蔺瑾谦跟前,低声问道:“大少,到底怎么了?怎么突然要拿那些资料来?还有,太太刚才那番话时什么意思?” 蔺瑾谦淡淡瞟了他一眼,“你现在的问题有些多。” 罗赫立刻噤声,不敢再言语,他退到蔺瑾谦身后,想要推动轮椅送他回到餐桌前继续用餐,然而却被蔺瑾谦制止。 “让人把桌上的都收拾了,我回书房。”他操控轮椅自己离开,只是到了电梯门前,他又沉吟道,“让厨房准备一些夜宵,送到太太房间。” 罗赫听罢,应了一声,转身看向餐桌,见到穆黎那边基本没有动筷,眉头瞬间紧锁――大少你做那么多,太太又知道吗? …… 穆黎正在网上搜找穆氏云商在美国的业务信息时,突然响起敲门声,她心想大概是家佣送安神茶,便没有关闭网页,直接起身开门。 然而门一打开,出现在眼前的竟然是罗赫,他手中还端着一个保温盒。 “太太,您晚餐应该没有吃饱,我给您送一些夜宵来。”罗赫微笑着说道,打开了保温盒,露出的又是早晨吃过的方糕。 “谢谢。”穆黎道了谢,接过保温盒,正想要关门转身,就听到罗赫说:“可否借用太太一些时间,有些话想和太太说。” 话已言明,穆黎不便拒绝,侧身请了他进屋,把门轻轻合上。 罗赫一眼就瞧见了笔记本上没有关闭的网页,也猜测到了穆黎查这些的原因,他只当没看见,在桌前站立着。 “请坐下吧,罗特助。”穆黎把夜宵放在桌上,请罗赫坐下,“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罗赫入座,出于礼貌缓解气氛地淡然一笑,说道:“其实是想和太太说一些您所不知道的事情,比如说,小惜,又比如说,大少。” 穆黎甚是惊讶,罗赫可是蔺瑾谦的心腹,先前她问起过与小惜有关的东西,也问起过蔺瑾谦,他从来都是缄口不语,如今又怎么会主动提起? 罗赫看出了穆黎的惊讶,与其说看出,不如说是意料之中,于是他直言解释,“今晚在楼下听大少吩咐,又听太太那一番话,我才想要来找太太聊一聊,大少其实是不知道的,是我擅自做主。” “既然是擅自做主,你不怕他知道了责怪你?”穆黎淡声反问。 罗赫只是咧嘴一笑,很是不以为意,“我对大少已经不仅仅是主仆情分,他更像我的一位兄长,我对他更多的是敬重,如果他要怪,那就怪吧,我只当是做弟弟的为自己兄长尽一份力。” “这些年,你为他尽的力还少吗?”穆黎弯了弯唇,讥诮一笑,就连她自己都不知何时变得如此凉薄。 罗赫仍是不以为意的神情,“会这么以为的人,都是不了解实情的人,太太,您也是。” 穆黎微微一惊,向来谨言慎行的罗赫能对她说出这样的话,实在超乎意料。 罗赫又道:“言归正传吧,太太,今晚打扰您,是想和您聊一聊大少。” “不是小惜吗?” “我知道太太想知道和小惜有关的一切,您或许怀疑小惜便是当年那个无缘的孩子,但是――”他顿了顿,冷静的眸光直面穆黎,“太太您难道不认为,了解了大少想要了解小惜,会更容易?” 穆黎不作声,她对蔺瑾谦从不抱有幻想,不,刚嫁到梨花溪的时候,他对她彬彬有礼,宛如从书中走出的谦谦君子,那时她有过幻想,只是后来都烟消云散了。 罗赫看她不言语,但也没否认,便接着说道:“我不知道大少是否和您提起过当初坚持要娶您的原因,但今天,我想从这里说起。” 正文 第100章 他的隐忍皆是深情 穆黎依旧不出声,蔺瑾谦说过,可又什么用?她是不会相信他娶她仅仅因为“真实”,即便是罗赫再说一样的,她也不会相信。 他们主仆一场,连罗赫自己都承认,胜似兄弟,又怎么不会串通一气呢? 然而罗赫却是这样说的,硬生生动摇了她的怀疑,“事到如今,我与您说的一字一句都是真话,再说假的又有什么意义?其实只要太太您仔细地把前因后果思考一番,您就能发现其中端倪。” “或许您以为,大少娶您是为了对付穆家,可依大少的实力,不娶您一样能对付穆家。所以这个念头,请您彻底打消。其次,我想说的,是大少为什么要对付穆家。” “当年大少到者荷小镇,是机缘巧合,纯粹因为六少信誓旦旦的一番话,勾起了他的好奇心。那时他经历变故不久,意志消沉,情绪不稳,难得有这样一个圣地,他也想去散心。” “结果就是在那儿,遇见了您。您可能不相信,但那真的是意外。大少从六少那儿听说了您的存在,可他从没打算要认识您,偏偏一到那儿,见到的第一人就是您。” “即便如此,他也没想过要打扰您的生活,我清楚记得他说起过的一句话,那是我问他,为何每天早晨都要到荷塘边散步?” “您也知道,清晨的荷塘,湿气还重,对于一个双腿刚受伤的人来说,有害无利。可他却说,为了能看到一张纯粹干净的面孔,看到一颗善良纯洁的心灵。” 即便心里早已下了定论,不管罗赫说什么都不会听信,可听到这句话时,穆黎仍是猛然一震,文字的力量竟是如此之大,击中她的心扉,余音不绝。 罗赫还在讲述,此时却重重一叹,“您那时可能无法想象,但这么多年过去,您应该知道,世家之间恩怨复杂,人与人之间披着羊皮戴着面具,各自为利,真心真意又有几分?” “大少会那么说,并不足为奇。如果他的目标是穆家,您又怎么会不知道当年他去过小镇?毕竟到了离开,他都没有惊扰您,不是吗?” 答案是“是”,如果不是蔺易胜在电话中激动地提起,责怪自己当年过失,她根本不会知道,蔺瑾谦曾去过者荷小镇,曾见过她。 “您之所以会在那不久后被接回容城,都是因为您的父亲。”罗赫继续道,“当年,您的父亲派了人跟去小镇,那人似乎察觉到了不寻常,就向您的父亲透露,之后您就被接回小镇。” “再后来,您也就知道了,本来您的父亲也想让您嫁入蔺家,大少除了顺势而为,另一个原因也是想珍惜想守住那份难得的干净。” 过往讲到这里,不过是照着蔺瑾谦的模具画了个圈,穆黎从微讶中醒过来,抬手制止了罗赫,神色透着些疲倦,“你不必说了,这些他都和我说过。” 此时换罗赫惊讶,数秒沉默过去,他几是笃定地说道:“所以,您是不相信吗?” 穆黎没再出声,不承认,却也不否认。 罗赫皱起了眉头,禁不住摇头叹息,“我能理解您不愿相信,毕竟当年发生的事情足够毁灭您对一切的信任,或许这辈子,不管再听到如何诚恳的话,您都很难去相信了。” 说到底,是她还不能从过往中走出,是她不够洒脱,不能够放下。这一点,穆黎无比清楚。 “可是,太太,不管您信不信,我都要把话说完。”罗赫忽而抬眸,坚定地看着她,情绪已微微激动,“当年的事情,纯粹是个意外!您从梨花溪出走后,大少立刻就派人去把您追回来,可追出去时,已经不见您的身影了!” “自那以后,大少几乎夜不能眠,起先他动用自己的力量去找您,后来实在没办法,也不管事情闹大引发的后果,疯了似地联合几大家族一起找您啊!” 罗赫说得情难自已,几乎哽咽,不知是作为旁观者为那段经历感到心颤,还是为蔺瑾谦的付出而哀痛。 可穆黎却是荒凉,被困在暗地的灵魂,要怎么得到救赎?她微微仰起头,望着屋顶的灯,让那明亮的光能够照亮她的眼底。 “大少对你,从来都是真心实意啊,太太!”罗赫吞下哽咽,又是悲恸喊道,“您耿耿于怀的,大概是意外早产那件事,大少是迟疑了,可他为什么迟疑,您想过吗?” “倘若,他一开始便不想您生下孩子,为何不在找到您的时候,就进行引产?月份越大,危险越高,他无论如何是不会允许您出事儿的!” “之所以默许您继续孕育那个孩子,是因为看到了您眼底的那丝希望,他知道,如果那个时候夺走了孩子,刚经历过重创的您,一定会随着孩子而去!” “于是他把您禁在梨花溪,不许任何人探望,因为一旦让人来探望,极有可能引发意外,导致您失去那个孩子!他每做一个决定,都是从您的角度出发啊,太太!” “可他最终还是眼睁睁看着我的孩子流走!”自始至终沉默的穆黎,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她颤抖地喊,气息不稳,眼眶泛红,提及“孩子”二字,晶莹的泪水倏然滑落。 罗赫眼中亦是苦涩,更多的是哀痛,他握紧了双手,抿唇艰难道:“是,是大少迟疑了!因为他的迟疑,错过了最佳时机,导致孩子缺氧窒息,可是――” 猛然的,罗赫又顿住,像是被哽住般,他深深地呼吸,强忍着什么才又发出了声音,“可是,太太,您学习心理学这么些年,有想过他迟疑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吗?” 这一问,竟是让穆黎愕住,泪水仍在跌落,她却似屏住了呼吸般,再无声响。 罗赫闭目,眉头紧拧,缓解了片刻,复又说道:“月份临近的那段时间,大少亦是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他总在您睡到半夜的时候去看望您。” “可每一次看到您的时候,您都是在做噩梦,梦里喊着救命,大少听了心痛,就开始犹豫默许您生下孩子是对是错,倘若生下了,那么您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走出那段阴影!” 穆黎震惊到不会思考,不,绝不可能是那样!绝不可能! “如果孩子生下,您只要一看到那个孩子,就不可避免地想到那段黑暗的时光,如果是这样,生下孩子不仅不是希望,更是绝望!” “所以当您意外滑倒时,他才会迟疑,才会犹豫!他也不曾预料到,他的迟疑会造成那样的后果,所以后来他吃斋修佛,广结佛缘,甚至领养一个孩子,为的就是赎罪!是赎罪啊!” 罗赫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颤抖,在穆黎的印象中,他几乎是和蔺瑾谦一样毫无感情可言的人,他们很好地掌控着自己的情绪,从不轻易显露。 然而此时此刻,眼泪竟从罗赫的眼眶掉落,平日里一丝不苟的面孔因痛哭而扭曲,穆黎几乎震惊到要晕厥。 怎么可能会是他说的那样? 她缓缓地站起来,抬起了手想要请罗赫出去,不愿再听他胡说八道,却发现浑身乏力,四肢不听使唤,就连张开的嘴都发不出声音。 而罗赫双眼含泪地跟着她起身,目光痛苦地望着她苍白的脸,坚持把话说完,“我知道您不想再听,但我一定得说完,这些话压在我心里五年了,今天不说,今后不见得再有机会。” “大少是蔺家长房独子,被认定是要继承蔺家基业的人,最先接触到的教导便是‘担当’!他严于律己,自制力强大得令人害怕,但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带领蔺家重新到了巅峰。” “只不过,一味地承担和背负,让他不善表达自己的内心,对待越是在意的人,他越是想独自揽下所有不好的东西,所以这些年来,他宁愿过苦行僧的生活,也不去伦敦看望您。”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罗赫数度哽咽,这一次却哽到连呼吸都不顺畅。 他自小就陪着蔺瑾谦一同长大,父亲把他带到蔺瑾谦跟前的那一年,他才九岁,父亲对他说:阿赫,这是大少,以后你什么都要听大少的,知道吗? 哦。那时他这样回复,表面顺从,心中却不肯,只因他以为这位大少必定又像其他趾高气昂的富家子弟一般,没准要欺负他,不把他当人看。 可大少并没有,他待自己如兄弟,他学习不够好,大少会帮他辅导;他在外受了欺负,大少会替他讨回去;就连外出游玩,都会给他带一份变形金刚…… 太多了,年少时的点点滴滴,数不胜数,可罗赫记得一清二楚,没有大少,就没有他的今天。 因此,大少是什么样的人,他比谁都清楚,他们是主仆,但在他心中,那更是他敬重的兄长! 穆黎听了这一声颤抖的呼喊,仿佛某根神经被击断,她踉跄地走动,凌乱的脚步像是要逃离,却又没有逃离的方向,她只得扶住座椅椅背,勉力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正文 第101章 用心良苦她该赎罪 稳住了情绪的罗赫仰头呼出挤压在胸口的气,缓缓复又说道:“当年大少送您去英国,实属不得已之举,已经别无他法了。” “您应该记得穆家的态度,您父亲那一记耳光打下去,伤了您,却也刺了大少。那个时候,大少一再制止您父亲发怒,可您却提出了离婚。” “倘若他答应了,您往后要怎么办?您的母亲又要怎么办?再者,青峦山那边一直都在施压,本就不同意的婚事,出了那样的意外,怎么可能还容许继续?” “老太爷甚至说了将大少逐出祖籍的狠话,大少又能如何?他只得选一个折中的办法,既能让穆家对您有所忌惮,又能不被青峦山为难,那就只能送您离开。” “婚姻这层关系不断,穆家就不能拿您和您母亲怎么样,至少对于穆家来说,您还是有价值的,而青峦山呢?您不过是挂了一个名号,实际又是隐婚,也算是无关痛痒。” “离开这是非之地,您或许还能在一个全新的环境中慢慢恢复。也正是因为这样,五年来,大少才不能去看您,不能去打听与您有关的任何消息。” 他必须要表现得足够冷漠,足够无情,足够不在乎,把她放在一个无足轻重的位子,才能确保她最起码平安无事。 怎么会是这样呢? 不可能,一定不可能的!是他!是罗赫――他是蔺瑾谦的心腹,他的说辞当然要维护自己的主子!他在说谎!他在骗她! 对!是这样!一定是这样!只会是这样! 穆黎扶着椅背,毫无血色的脸深埋着,乌黑的发丝垂下,遮住了她的神色,而她扶在椅背上的手,不住地颤抖着,连手背凸起的青筋都因颤抖而跳动。 道出了深埋在心中多年的话,罗赫悲痛过后,更多的是释然,即便大少要责怪他多嘴,他也不在乎了。既然大少决定,要把太太分明纳入他的保护伞,更应该让太太知道这一切。 “最后还有一点,”罗赫平复下来,眼底泪光消失,又是平日里不苟言笑的特助模样,“大少之所以让四少接近穆承少爷,搜集穆家违法的证据,是因为您!” 穆黎猛然抬头――瞪圆的双眼充斥着满满的惊恐! 罗赫微微拧眉,沉叹一气决心道出最终真相,“穆德忠自始至终不把您当亲生女儿,还想尽办法地把您当棋子榨取您哪怕最后一丝价值!更令人寒心的,是对待您母亲的态度!” “您或许还不知道,当年您离开容城不久后,您的母亲就被赶出了穆家,您之所以不知道,是您的母亲怕您担心,不让秋明告诉您。” “后来您母亲病重,医理治疗也都是大少私下承担,只是后来还是被穆家发现了,从那以后,穆家才担负起了您母亲治疗的所有费用。” “太太您是聪明人,我想您明白那突然的转变究竟是为什么。大少便是不想再让您被穆家牵扯、利用,才会在隐忍这么多年之后,出手对付。” 最后这一番讲述已是极致的平静,犹如汇报工作一般,不带任何感情。 可穆黎却不是要听汇报的那个人,她又怎么能接受?接受推翻所有认知的全新真相?接受她的母亲临终那段路走得如此艰辛?接受她在过往困了那么多年,恨了那么多年,不过是用错了力气? “太太,您还好吗?”罗赫提步,来到穆黎跟前,他发现她低埋的脸异常苍白,犹如一张白纸般骇人。 瞧她这样,他有些后悔,并不是后悔告诉她这一切,而是后悔太过冒失,倘若她因此抱恙,大少不知又要如何牵挂? 然而穆黎只是一味地摇头,四顾茫然,沉默不语地摇头,她收起撑在椅背上的手,缓缓抬起,无力地挥了挥,提步一言不发地往里屋走。 罗赫望着那道纤细的背影,明白她的默然挥手是请他离开,可他又如何能放心地离开?目睹了她在风雪之中轰然倒地,再见这样落寞的背影,他更加惴惴不安。 “你走吧。”到了里屋门口处,她轻飘的步伐顿住,声音异常沉重地飘过来,“我没那么脆弱,这一次,不会晕倒。” “太太!”罗赫望着那道背影,止不住地喊。 穆黎却又是摆手,“走吧,我一个人静静。” “您终于相信我说的了吗?” 穆黎没有回应,提步走进了里屋的夜色中。 …… “阿黎,你在那边还习惯吗?妈妈很好,你不用牵挂。” “妈妈就是担心,你在英国能不能吃惯那边的食物?我应该教你做一些饭菜,那样你就不会不习惯了。妈妈很好,你不用担心。” “妈妈今天和阿明回了一趟小镇,去把客栈转手剩下的手续办理了,一切都很好,你不用挂念。” 无声的暗夜里,那个从电话听筒传过来的轻柔女声在耳边回响,隔着时差,在每一个伦敦天亮的时刻,总能漂洋过海地打过来。 那个孤独的女人守着时钟,一分一秒地数着,在时间到来的时刻准点打去电话,明明不好,却说着什么都好…… “阿黎,妈妈没事,这边一切安好,你独自在异国他乡,要多忍让,平安第一。” 直到那通电话不再准时地打过来,是秋明苍凉的声音响起,而已经习惯母亲温柔声音的她,一时间竟不能反应。 秋明在那边说:姐,你回来一趟吧,妈妈想见你最后一面。 她发不出声,巨大的惶恐将她笼罩,好像是被点了穴,无法动弹。 又听到秋明流泪说道:“妈不行了,姐,她连给你打电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你快回来送她最后一程吧!” 顷刻间,五雷轰顶一般,仿佛整个温柔的世界以摧枯拉朽的姿态在她眼前坍塌…… “你母亲临终前的遗愿,便是希望死后能入穆家祠堂。” “后来您母亲病重,医理治疗也都是大少私下承担,只是后来还是被穆家发现了,从那以后,穆家才担负起了您母亲治疗的所有费用。” …… 脑袋如被电钻一般疼痛难耐,穆黎双手紧按,想要捕捉住疼痛的根源,却只是加倍地疼。 这一夜,竟然比五年前被囚禁的那段黑暗岁月更煎熬,至少那时只有绝望与希望的交织,可此刻呢? 是绝望,是哀伤,是悲痛,是所有残忍的情绪一起,化成一双双有力的大手,凶狠地撕扯着她的心脏,她的血肉。 仿佛再也没有了希望。 “是个死婴,正好,也省了我亲手掐死这个孽种。” “见不得光的孽种死了最好!你还想要它活着,是嫌给蔺穆两家带来的耻辱还不够吗?” “不被祝福的孩子注定到不了这世上,这是它的命,也是你的命。你该庆幸,它死了,一了百了。” “等你身体好些了,去英国吧,去了就别再回来了。” “他只得选一个折中的办法,既能让穆家对您有所忌惮,又能不被青峦山为难,那就只能送您离开。” “后来他吃斋修佛,广结佛缘,甚至领养一个孩子,为的就是赎罪!是赎罪啊!” 为什么要赎罪?为什么要赎罪?他犯了什么罪,为什么要赎? 难道该赎罪的人不是她吗? 是她不明事理,是她困在过往伤秋悲春,连母亲究竟是何处境都不知道,她根本罔为人女,凭什么自诩为人母亲? 不,不是真的!都不是真的! 阿明?阿明你在哪儿?快回来告诉我,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阿明,我只有你可以信任了―― …… “太太还没起来吗?” 餐厅里,蔺瑾谦看着端上桌的丰富早餐,见对面那个位子却是空无一人,便问伺候早餐的家佣。 家佣摇了摇头,“太太今天还没下来。” “罗赫!”蔺瑾谦扬声呼唤。 “大少。”罗赫旋即出现。 “太太还没下来用早餐,一会儿她还要去拜谷,你给她准备一份放到车上去。” “是。”罗赫低声应答,接着便遵照蔺瑾谦的吩咐去做。 只是这时,有人小跑进来,那是被安排了专程接送穆黎的李哲,气息尚未稳定,他焦急地说:“大少,太太已经离开了!” 咚―― 刚端起的碗筷一下子掉落在餐桌上,蔺瑾谦凝眉喝问:“离开是什么意思?” “我刚从车库上来,太太平日里开的车却不在车库!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梨花溪!” 紧张的神色瞬间舒缓,蔺瑾谦暗暗呼出一气,平声道:“你去拜谷问问,她应该是去上班了。” 还开着他派给她的车,就说明她还不会离开。 这样便好。 然而四十分钟后,李哲的电话打回来,却是告知道:“罗特助,我到了拜谷工作室了,可是今天太太并没有来!” 彼时罗赫正好在蔺瑾谦身旁,向他汇报蔺氏寰宇目前关于竞标案的进展,李哲这通电话打来,罗赫是点开了外放,蔺瑾谦听得一清二楚。 他第一时间追问:“去问舒莞,是不是跟着杜笙查案去了?” 李哲听闻蔺瑾谦出乎意料的声音,怔了怔,立刻又抱着电话去询问,然而得到的答案是否认。 正文 第102章 渺无音讯不再放手 这一下,任是蔺瑾谦瞬时也没了想法。 罗赫握着手机,心跳陡然加速,他很快察觉到内心的慌乱,于是立刻请示道:“大少,不如我去找找?” 蔺瑾谦尚未出声,就听到那边李哲兴奋的声音传来,“太太来了!我看见太太了!她到拜谷工作室来了!” 顷刻间,蔺瑾谦紧张的神色才得以舒缓。 罗赫关闭了外放,手机拿到耳边吩咐李哲道:“你今天就留在拜谷附近,下班时间一到,立刻护送太太回来。” …… 穆黎风尘仆仆地赶到拜谷工作室,已经过了上班打卡的时间,这是她自工作以来第一次迟到,前台陆琳好奇地问她,她只是淡淡一笑,简单“有事”两个字明显是搪塞。 陆琳倒也不再追问,只指了指等候区的方向,“那边有人找你哦。” 穆黎顺着方向看过去,这才注意到坐在沙发里的李哲,他的出现乍有些意外,定神细思,却也能明白。 “你找我?”穆黎走到他跟前,轻声问。 李哲在她走近的时候已经起身相应,此刻被问及也只能点头,坦诚道:“大少吩咐,让我在这里等您工作结束,护送您回梨花溪。” 护送……再怎么心如死水,听闻这样的字眼,心中还是不禁一阵刺痛,穆黎垂下眼去,默了几秒,仿佛在沉淀什么,再抬起眼时只见她眼底光影明亮,“请你回去替我谢谢他关心,不过等候就不需要了。” “可是大少吩咐……” “你总在这里待着,会影响到我的工作,甚至影响到整个工作室的运行。”穆黎直接地拒绝,李哲瞬间无言以对。 “你放心,下班后我会回去。”穆黎又解释,“今早提前离开,是因为有重要的事情需要赶着去做。” 这么一解释倒是让李哲不知该如何,明明她是太太,解释这样的事情又怎么是她做的?何况还是向他解释! 李哲连忙摆手,“不,太太,没关系的,那我就回去,我会跟大少说明您的情况,就不打扰了。” 说罢,他又欠了欠身,好似惶恐不安,一溜烟跑了。 穆黎望着那抹充斥着紧张气息的背影,心头沉重不堪,她微微低头,这才注意到怀里抱着的东西。 那是她母亲的灵位,她天未亮就赶到了穆家,如今穆家因涉嫌诸多罪行,主宅已被查封,她从后门悄悄地溜进去,把母亲带走。 她不要母亲去世以后还孤零零地留在那空荡冷清的地方,和一堆她不认识,并且也不会接纳她的人在一起。 她用布料把母亲的灵位包好,带出穆家祠堂的时候在心里对母亲说道:妈,我现在就接你回家。 家是哪儿?家不是一所房子能代表,也不是一个栖身之所能表明,家是爱和温暖,是包容与陪伴。 虽然此时他们没有一个固定的居所,但有长久的此生不会再分离的陪伴,她发誓等秋明回来,要带着母亲一起,回到者荷小镇,过清净的生活,再也没有纷争。 然而午餐过后,拜谷工作室迎来了一位稀客,这位稀客先前到访过一次,还引起了不小的风波。 因此陆琳在接见他的时候,胆战心惊,小心翼翼地问:“蔺先生,这一次就您一人来了吧?” 蔺易胜明白前台小姑娘为何这样问,他不禁自嘲地扬了扬唇,郑重地点头,“就我一人,我想见穆黎。” 陆琳又瞧了瞧他的后方,果真是没有跟着人的,这才带着他去到穆黎的办公室。 蔺易胜的到来完全不在意料之中。 穆黎不期见到他,发现他仿佛大病一场,瘦了一大圈,不免有些心疼。 即便他们此生再无缘分,终归是彼此青春年少最纯洁时光的美好回忆。 待陆琳离去,穆黎为他端上一杯热茶,蔺易胜才开口说道:“你给我电话的时候,我没注意,后来事情太多就忘回了,今天想起赶紧亲自过来道歉。” 无论时隔多久,他依然温润如玉,风度翩翩。 穆黎微笑着摇头,“没事,你忙你的事情就好。” 蔺易胜点头,仿佛是在为她的体谅而感激,“你给我电话,是为了阿明?” 穆黎顿时一惊,“你知道了?” “嗯。”他又是点头,情绪瞬间有些低落,“这几天我一直在忙公司的事情,没来得及顾及穆家发生的变故,还是昨天听起青峦山那边提及,才知道原来阿明竟被送去了美国。” “是你父亲做的?”蔺易胜又问,神色之中俨然没有丝毫的惊讶。 穆黎点点头,唇沿浮现一抹讥诮的笑,这辈子不管她愿意承认与否,注定难逃穆德忠是她父亲的命运。 “他送阿明去美国做什么?”蔺易胜再问。 穆黎摇头,“我见过穆承,具体原因穆承不肯说,我也不打算再问了。但我大概能猜到,阿明会答应他们去美国,应该跟我有关。” 他们势必是以她做要挟的筹码,才使得阿明不甘愿也得自愿去往美国,至于他们用的什么理由,她不想去猜,不屑知道。 内心肮脏的人,难道还能做出高尚的事儿? 蔺易胜沉默了几秒,穆黎说的简单,他却能察觉到其中深意,秋明那个孩子他也知道,当年还在者荷小镇,他跟穆黎走得近了些,就感受到来自那个少年的仇恨。 他该是不满意以前只围着自己转的姐姐,从此以后多了另一个可以并肩的少年,而他意识到此生他或许只能站在姐姐的背后,远远地看着她,有再多关心与爱护都只能藏在心底。 “我可以派人去美国找他。”蔺易胜主动提出了帮助。 穆黎却是摇头,眼中涌现无助的苦涩。 蔺易胜以为她拒绝,内心荒芜地问:“难道我现在就连想帮助你都没有机会了吗?” 穆黎叹息,“我已经请人帮忙了,可是阿明根本不在加州。” “你请人了?”蔺易胜惊讶不已,阿黎去哪儿请的人? “我在英国的时候,也认识了世界各地的朋友,恰好有美国加州的,于是就找他们帮忙。”穆黎解释道,“我现在担心的是,阿明在彭瑜那里。” 蔺易胜也知道,穆家出事后不久,彭瑜就带着穆绮伪装出境,但这正是他想不透的,在那样的情况下,她们怎么只靠伪装就能顺利出境?一定是有人在背后帮她们,可穆家都垮了,还会有谁愿意冒着巨大风险帮这一对孤儿寡母? “那你可以查彭瑜和穆绮的动向。”蔺易胜提议。 穆黎却还是摇头,她再没有经验,也算是跟在谷文琛、舒莞甚至是杜笙身边,看着他们如何处理案件,也知道通过查人动向和踪迹来锁定,但哪儿有那么容易? “彭瑜和穆绮都没有动向。”穆黎无力地说,“她们虽然也去了加州,但是,除了飞机落地的信息,再也查不到任何信息。” 她们就仿佛一落地就从世界上蒸发了一样,而秋明亦是如此。 “穆家在全美的业务集中在加州,如果在加州都查不到她们的信息,那就很有问题了。”蔺易胜思考着说道,“或许,你可以去见一见你父亲,向他问清楚。” 见穆德忠?这倒是个新奇的提议,穆黎从未想过还要再见那个对母亲和对她从未有过半分情意的男人,对于穆家的落败,她只打算袖手旁观,何况她也没有插手的本事。 但是――更重要的原因,是她不想再看到那张假惺惺的嘴脸,她甚至可以想见,再见面时他必然要伪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满口道德伦常,委婉地责备她这个穆家的女儿令人心寒。 “你如果不想见他,我替你去。”蔺易胜看出了她的心思,坚定地说,“我去问他为什么要送阿明去美国,他在美国是否还有接应的人。” 穆黎一时间无法作声,她望着蔺易胜坚定的面庞,幻觉般眼前竟然浮现那一张年轻的少年面庞,那洋溢着青春的干净笑容……该让他牵扯到这一场连自己恨不能退出的纠葛吗? 来不及细想,更没能回答,蔺易胜已替她做了决定,“我现在就去找你父亲,你在这里等我,不管问到什么,我都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说罢,他起身就走,不顾穆黎的呼喊。 他的步伐迈得那样坚定,坚定地似乎不打算回头,他每走一步就好像重新走回了曾经被错失掉的道路,那是六年前,他被送出国外之后,便与阿黎分道扬镳! “我嫁给蔺瑾谦的那天,我一直在想,你会回来,你会带我走,可是你远在美国,最终我和蔺瑾谦成为了夫妻。” 这一段多年后与穆黎再见时,她低声的诉说,不带任何感情,却仿佛是最叩问人心的谴责,他始终都铭记在心。 如今穆家落败,恍惚着却仿佛是历史重演,阿黎又将陷入另一轮无助的时刻,这难道不是上天垂怜给的机会? 阿黎,六年前,是我没能抓住你,这一次,就算与全世界为敌,我也绝对不会松开你的手! 正文 第103章 幕后是谁推波助澜 “我还真是没想到,第一个来看望我的人居然是你。”这是穆德忠面对蔺易胜坐下后,说得第一句话,短短两日光景,他沧桑又憔悴,就连声音都满是疲累。 “看来,你确实比你那位大哥更爱阿黎。”末了,他又补充了这样一句。 蔺易胜只瞥了他一眼,手指在桌上没有结拍地敲打桌面,发出“咚咚咚”不规律的声响。 这不禁让穆德忠想起先前他拜访穆家,与他谈及等穆黎和蔺瑾谦离婚,就要娶穆黎的场景,可那时是他安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对待,如今却彻底反了过来。 倒也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秋明在哪儿?”蔺易胜终于开口,冷漠的声音关心的却是秋明。 穆德忠扬唇一笑,落魄如斯,依旧高高在上,“秋明?穆家都没了,秋明这辈子也别想着再见了。” 隐深在话背后的意思那样明显,蔺易胜想忽略都难,直接问道:“你想要怎么样?” “蔺六少觉得呢?”穆德忠反问,仍是不以为意的态度,“我穆家既然是真的犯了法,证据确凿,那我也不会做无用功还要去喊冤,称自己都是无辜的。我所想的,就是能够保住穆家血脉,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穆承涉嫌青峦山命案,如今被依法拘留,但是他拒不认罪――”蔺易胜说道,言语之中竟是透着惊讶,“不过我也觉得奇怪,穆承再胡闹,也不至于杀人。” “连蔺六少都能如此认为,足以说明,穆承是被诬陷的。” “但我也听说,警方掌握了确凿的证据。” “什么证据?”穆德忠冷嗤,“依我看,是穆承欺负阿黎,阿黎咽不下这口气,便借着查案的机会来整治穆承。” “既然如此,那就不必担心,拘留期限一到,穆承就会被释放。” “可我担心的是,在这背后有你大哥推波助澜!”穆德忠道出真正忧心的地方,眉头竟也是难得一锁,“你或许不知道,你大哥对于阿黎,那可谓用情至深。” 用情至深……这四个字像针刺一般猛烈地扎进蔺易胜内心,他不自觉握紧了手,脸色骤沉。 穆德忠当然留意到他神情的变化,不知是故意挑拨还是想让他看清事实,复又说道:“难道你还一直以为,你的大哥娶阿黎是因为你?因为你抢走了他继承人的位子,他就娶了你喜欢的人?” “继承人的位子是他自愿放手的!”蔺易胜从不承认他抢过别人的什么,是老爷子点名他,而在那之前,蔺瑾谦也已从继承人的位子退下。 “是他自愿放手的没错,但他为什么会放弃?你以为那场车祸真是意外?”穆德忠顺着他的话往下讲,“就算是意外,那样一个优秀的人落得如此地步,心中不会有气?” “你应该清楚地记得,那段时间他可是消沉得很,看谁都不顺眼,就连寰宇接连的几个案子都损失惨重,那样聪明的头脑和厉害的手段,会失误?我看根本就是他刻意撒气。” “大哥不是一个公私不明的人!”蔺易胜出言竟是维护。 穆德忠不禁侧目,这倒是让他始料不及,共同喜欢一个女人的两个男人,竟然还能和平?他眸光一沉,接着道出惊人事实,“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要有多深的感情,才会替她尽孝,照料患病的母亲?” 蔺易胜惊愕得无法作声,穆德忠是说――这怎么可能? …… 转眼就到了下班时分,穆黎把赵心月的灵位收拾好,接着安静了一下午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是蔺易胜打来的。 她知道他会打来,只是没想到是这会儿,过了一个下午,时间算起来总是觉得奇怪,不长不短很是尴尬。 “阿黎,我见过你父亲了。”电话一接通,蔺易胜就开门见山地说道,“他说秋明是去美国的公司任职,但是穆家今非昔比,那边的公司也不完全由穆家掌控,因此派过去的人具体安排他无法得知。” 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穆德忠早就布下计谋,为了将她牵扯在内,宁愿早早将股权如此重要的东西划到她名下,又怎么可能轻易透露秋明下落? “阿胜,谢谢你。”她还是得感谢蔺易胜,他俩早已没有牵连,他还肯跑这一趟,她十分感激,“接下来我会自己想办法找到阿明,你就不用担心了。” “阿黎!”似乎感受到她要挂电话的前兆,蔺易胜有些激动地喊,“穆承的事情,你是认定了?” 不期他会这么问,穆黎倒是怔了一怔,无奈地笑道:“阿胜,我认定不认定能决定什么?这个案子是警察在调查,是证据说了算。” “可我知道,你也有参与其中。” “我只是辅助,并且只是作为舒老师的助理。”严格算起来,她其实就是一个跑腿打下手的。 可真是这样吗?蔺易胜忽而就想起穆德忠说的那些话,疑问到了嘴边,硬生生又吞下,只是说道:“阿黎,穆承不会杀人。” 穆黎更是怔住,她看见玻璃里倒映出自己的身影,愕然的动也不会动,好在声音还在,她直接问他,“他对你说了什么?” 他?此刻竟是连父亲的称谓都没有了,这实在很难让他不疑心,不去掂量穆德忠的话究竟说中了几分。 蔺易胜未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道:“阿黎,蔺家内部的问题,你该是不知道,这也正常,虽然你嫁给了大哥,是蔺家的大少夫人,却从未真正融入蔺家。” “实则我被定为继承人的这些年,蔺家一直都不太平,为首的就是四哥那边,他对于我越过他直接成为继承人始终耿耿于怀,毕竟当年大哥退出后,呼声最高的就是他。” 穆黎不解,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些事?然而她还来不及出声打断,蔺易胜就一意孤行地说了下去。 “四哥才能虽然不及大哥,却也是极为优秀出色的那一类,何况排辈论起,也该是他成为继承人,因此他不满,也不奇怪。” “可是他并非只有心中不满,先前我就和你说过,这些年他和大哥走得极近,而这一次又是他出面举报了穆家,你难道就不觉得蹊跷,为什么是这个时候吗?” 为什么是这个时候?穆黎微微蹙眉,发现百思不得其解,他是说在穆承卷入命案的时候?可罗赫说了,那是蔺瑾谦的意思。 没有听到回应,蔺易胜也知道她不会想到,“阿黎,爷爷已经在逼我娶陶家小姐,结婚之后,就要正式立我为唯一继承人。” 穆黎仿佛瞬间恍然,所以蔺荀泰才会在这样的时候举报穆家,等于是要立功?毕竟蔺家对穆家恨之入骨已是多年,要不是蔺家处处为难,穆家经济也不至于走到这步田地。 蔺荀泰这一次出手,实现了蔺家诸位宗亲多年的心愿,自然会让家族里的人对他刮目相看! 心思竟然这样深…… 穆黎震惊得不知如何回应,她再一次发觉,多年的书本学习在面对这些一个个老谋深算的人时,她始终是初出茅庐的那一个。 又听到蔺易胜再说:“不过,阿黎,你放心,我不会和陶小姐结婚,继承人不做无所谓,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就像月姨和阿明父亲那样,做一对平凡夫妻。” 冷不防他又提及这个话题,穆黎脑袋一阵疼,开口不知第几次劝道:“阿胜,你我已经――” “不要急着下定论。”蔺易胜将她打断,“我知道,大哥已经通过四哥的口,向家族表达了他要和你离婚的意思,我们在一起指日可待。” 蔺瑾谦决定离婚了?他是答应了她的提议了吗?心中不知是何滋味,穆黎却已不会思考,更不能说话,隐约之间总感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可又是怎样,她抓不稳,更说不清,蔺易胜的声音在耳边又说了什么,她全然没有听进,然而细思之下,她已清除,蔺瑾谦在帮助蔺荀泰夺下继承人之位。 所以――对付穆家,并非如罗赫说的那般单纯? …… 车子驶达梨花溪,天色已全黑。 穆黎从地下停车场达上来,精神还有些恍惚,原先只是被案件困扰,接连着几天突然多了许多纷争,她感觉有些应接不暇。 案件只是费脑,人与人斗,才是累心,虽然她从不打算与谁争斗,却总是武断卷入,难道只有离开才是唯一途径? 沉思着,她顺着台阶一直往楼上走,忘了停下到餐厅用餐,直至身后传来一道漠然声音,才止住了她的步伐。 “小惜过几天就会接回来,你如果想她,到时候就能见了。”是蔺瑾谦,他的轮椅停在正对楼梯的正厅中央,下颚微扬地对她说。 穆黎沉默着,关于那个孩子,她仍就放不下,可同时也记得罗赫那句“领养一个孩子为了赎罪”,又是不忍再责怪什么。 没有谁会甘愿犯错,更没有犯错的谁不希望被原谅。 她如此,蔺瑾谦多年来所做的,不也如此?纵然不期待被谁原谅,至少良心能容下。 “昨天太唐突,忽略了你感受。其实小惜――”接着他竟出言致歉,可到这却又顿住了。 正文 第104章 深夜等候逐出家族 穆黎却已心下一紧,关于小惜,莫非他能说出截然不同的话?她不敢眨眼,紧盯着蔺瑾谦一贯淡漠的面庞,生怕错过他一丝细微的神情,原来她对那个孩子还在抱有幻想。 却见他正要再说时,罗赫的身影快速走来,他微微俯身,在蔺瑾谦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就见蔺瑾谦神色骤变,就连后山见到尸体时都不曾惊慌,此刻却剑眉凝起。 “你记得吃晚餐,早些休息,我有事要出去,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你不用等。”罗赫说完,蔺瑾谦抬眸对她交代完毕,便操控着轮椅去搭乘电梯。 穆黎站在台阶上,怔怔然不能反应,他为什么要交代她不必等?她又怎么可能会等他?提步继续往上走,记忆陡然就混乱起来…… 那是六年前,她刚到梨花溪,这里的佣人都以对待蔺瑾谦的礼节来待她,倒让她一时间不能适应。 而蔺瑾谦那时不知为何时常夜间外出,家佣们一个个都不睡,守在正厅里直到他归来。 初入梨花溪的她,自然也是不敢例外,不能和家佣一起在正厅等待,索性就在房间里守着,听到他归来的声音,这才安心熄灯入睡。 思及过去,疑问跃然而上―― 当年,他为何总在夜幕降临之后外出? 如今,又是什么事情让他凝眉,着急离去? …… 这一夜青峦山极不太平,只因老爷子请来了陶家人,要当着两大家族说得上话的人订下蔺易胜与陶诗宜的婚期。 作为主角,陶诗宜当然也在受邀行列,蔺易胜自然也会在场,偏偏正是因为当事人的在场,闹得场面尴尬难堪。 就在四十分钟前,老爷子说出大婚吉日后,蔺易胜竟不顾场合,公然反对,并表示此生与陶小姐绝不可能,惹怒老爷子之后,他愤然离场! 当下最难堪的莫过于陶诗宜,她心中又屈又辱,已是泛滥成灾,却是镇定地坐在原位,不曾言语,只微微垂着眼低着头,依旧遮不住眼底的那抹血红。 蔺家如此无礼,陶家就算当场发飙甩下脸色,也是情理之中,偏偏陶家微笑相待,转移了话题,甚至不曾出口半句重言,反倒让蔺家颜面尽失。 直到陶家人要离开,老太爷为了弥补,表示歉意,亲自送别,陶家家主陶骏才在夜色中低声提起那藏在淡然表面下的忧心忡忡。 “听闻先前蔺六少到南方调养身体时,就与穆家女儿相熟,是后来送出国外才不得不断了往来,之前穆家女儿因母去世归来,蔺六少得知更丢下手头工作,第一时间赶去相见,也不知是真是假。” 陶骏说得委婉,看似不确定,实则已经认定蔺易胜与穆黎关系不浅,今日蔺易胜公然拒绝这场联姻,更是因为穆黎! 老爷子又怎会听不出?这番委婉说辞,也不过是给蔺家台阶颜面,他低声笑道:“是早就相识,之前宴席上,阿胜就当着众人面说过,穆家女儿对他有恩,因此他心怀感激,一直想要报恩。” “原来是这样。”陶骏立时就接受下了这番解释,“蔺六少不忘他恩,实在是重情重义之人,难怪老太爷立他为继承人,能把女儿托付给他,我这做父亲的是彻底放心了。” 短短几句已将话中深意摆明,其一,你蔺家老太爷都说了蔺易胜只为报恩,那就只能有这一种关系;其二,蔺易胜是要继承蔺家大业的人;其三,基于前两点,我陶家女儿仍会嫁于你蔺家。 老太爷心知肚明,却也只是微微笑道:“阿胜人品贵重,你就放心吧。” “自然放心,老太爷您的眼光和选择,可从未出错!”陶骏又是奉承道,“我陶家能有今日,也是因为得到老太爷的点拨。” 一番客套话后,陶骏携家眷上车离去,直到车子驶出青峦山,那压制了一晚上的怒火才轰然崩裂! “蔺易胜这臭小子,简直不识好歹!”陶骏放肆宣泄,“他想彻底站稳脚跟,还得仰仗我陶家势力,今晚却给我这样大的难堪!” “生气伤身,就别气了。”陶母急忙劝道,轻抚着他的胸膛为他顺气,“如今蔺家当家做主的还是老太爷,老太爷的态度坚定就好。” 这话确实在理,陶骏重重一叹,呼出心中郁结,看向一旁沉默的女儿脸色灰败,又是蹙眉,“你怎么想?” 陶诗宜微微斜眼,睨着车窗外璀璨灯火,眸底却是一片冷清,“我知道他为什么拒绝!可蔺家未来的当家主母我一定要做!事到如今,我不得不使出杀手锏了!” …… 蔺瑾谦连夜赶至青峦山,正厅内气压低沉,破碎的瓷具散了一地,在场的人都沉默不语,人人自危。 “老太爷,大少到了。”陪伴在老爷子身边的忠仆蔺忠英低声报告,只是正厅内过于寂静,在座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纷纷抬眸看向入口。 是蔺瑾谦坐在轮椅之上,由罗赫推着进来,冬日冰冷,青峦山寒气更重,他的双腿盖了一条厚厚的羊绒毯子,一贯淡漠的神态仍透着不食人间烟火冷清。 “爷爷,这么晚了,您找我有急事儿?”蔺瑾谦开口,语气淡然。 老太爷眸色暗沉,已白的眉毛紧拧在一起,沉声道:“穆家的那个女儿,离婚与否都无所谓,但我要你立刻将她送走,永远都不要再踏入容城半步!” 完全命令的口吻,没有半分商量余地的语气,坚决到连一整晚在场的宗亲族人都震惊不已。 但也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穆黎一旦被送走,蔺易胜便不会再思着想着还要和她再续前缘,与陶家的婚事铁板钉钉,他的反抗少了最大的那份阻力。 一旦联姻,意味着唯一继承人敲定,再无翻转的可能。 老太爷终于出手,斑白的发下是多年不见的蔺家掌舵人风范,强势坚定不容拒绝,这一幕最近一次见到,那是五年前,蔺瑾谦将失踪数月的穆黎找回,却执意带回梨花溪。 那时老爷子被气到说不出话,也是连夜将蔺瑾谦请到青峦山,丢下最后通牒:倘若他坚持要留下那个女人,就不再是我蔺家的子孙! 五年后,这一幕竟是出奇地相似,原来历史当真是会重演。 然而这一次,轮椅之上的蔺瑾谦竟是面不改色,多年来吃斋念佛,修身养性,使得他周身似乎时刻都散发着一种与世隔绝超脱的却又清贵的气息,好似无论什么都惊扰不了他的心境。 他不过是握住了缠在手腕上的佛珠,薄唇微抿的一瞬似笑非笑,待定睛看去,只见是他一贯不喜不悲的模样,“爷爷,这一次,恕难从命了。” 竟是公然反抗?!欢喜的转忧,忧愁的变得欢喜,夏楠暗叫不好,蔺瑾谦一旦决定,就很难更改,除非再用祖籍一事来压,可故技重施,又能否有效? 老爷子却仿佛料到是这样的结果,他并未大怒,只是微微眯眼,从他拒绝与凌家结亲那刻起,他就肯定这个孙儿对穆家女儿心思不浅。 “你是想我再次用祖籍一事压你才肯答应?”老爷子语气缓和了一些,然声音更加低沉。 蔺瑾谦不以为意地摇头,转起佛珠,悠悠说道:“爷爷,不是我不肯送她离开,而是我不能!” “对我蔺家而言,有什么是不能的?” 蔺瑾谦只是道:“爷爷你大概还不知道,穆德忠早在穆黎母亲过世前,就将部分股权划到穆黎名下,托管在管理公司打理。我若是放她走了,岂不是公然和检方司法作对?” 此话一出,正厅内惊声一片,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老爷子压制的怒火骤然宣泄而出,他又是抬手,挥落桌边的一盏茶杯,气得提起拐杖直指在座众人,“我是怎么叮嘱你们的?!你们就是这样盯着穆德忠的?他这是要死也要拖着我蔺家不放!” 极度怒吼在正厅内回荡,无人敢应,只一一低埋着头,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这些年来,老爷子三番五次地吩咐,时刻盯紧穆家的动静,结果他们却忽略了最重要的部分――可谁又能想到穆德忠会把股权给一个只被他当做棋子的女儿? 不得不承认,穆德忠心思足够缜密,思虑甚远,或许他早已意识到此劫难逃,才会做出此番安排,如此一来,穆黎作为受益股东,必然会被牵涉在内。恰好她又是蔺家媳妇,蔺家又能脱离干净? 即便被捕,他也将了蔺家一军,要蔺瑾谦与穆黎离婚,断了两家关系,却又让对穆黎惦念不忘的蔺易胜卷入,实在是骑虎难下! 局势已是明朗,老爷子不得不做出取舍,“你不和她离婚,不送她走,可以!但为了保住我蔺家清白,你只得带着她,离开蔺家!” 宛如一记深水炸弹丢出,爆破声不是刺耳,却震得人心慌乱――老爷子这是变相要将蔺家长房独子逐出蔺家? 正文 第105章 突发动荡以退为进 梨花溪的夜依旧是寂静无声,那场初雪过后气温有所回神,可梨花溪地势原因,气温并未有太大变化,因此积雪至今都未融化。 漆黑的夜,大片大片的雪白格外明亮,竟是盖过了照亮道路的车灯。 蔺瑾谦凌晨从青峦山返回,家佣照旧等候到深夜,见到他回来适才安心地去休息,只是在上到二楼时,忽而听到有一记轻悄的女声依稀传来。 她站在走道尽头的阳台花园,说着流利的英语,竟是一口地道的伦敦腔,乍听之下宛如清泉般潺潺动人,再一细听,内容清楚,是她在和国外友人商谈前往美国的事宜。 所以她要亲自去美国,为了找秋明? 蔺瑾谦还坐在轮椅之上,面色不惊,只眼底涌现几抹轻愁。 身后的罗赫却是拧紧了眉,以为昨夜一番坦诚相告,就算换不来穆黎的关怀,至少能让她体谅一些,结果她一心在乎的只有个人私事。 想要上前打扰,可蔺瑾谦却抬手制止了他,甚至示意他可以回房休息。 不知过了多久,穆黎电话终于打完,已是没有办法,她不打算也不可能去求穆德忠,加之蔺易胜又牵涉进来,再这么拖下去不知还要卷入多少人? 阿明――如今是她唯一的牵挂,也是她不肯低头的唯一动力,其他所有的是是非非于她而言都无意义,只要找到他,就终于可以丢下一切。 敛起思绪,穆黎准备回房,然而一转身,就瞧见了后方不远处,那一道静默而坐的身影,竟像是一抹鬼影般,在午夜悄无声息的偌大房子里,静静地坐着。 猝不及防,穆黎被吓得一大跳,险些将手机扔地。 “阿明还没有消息吗?”是蔺瑾谦先开了口,打破这一方的寂静。 穆黎也随之回神,提步走上前,在距离他两米的地方站定,“接下来我会离开一段时间。” “去找他?” “我必须要找到他!” 蔺瑾谦默了默,却又说道:“我可以派人去找,你留下,哪都别去!” 穆黎怔住,声音是一向的淡漠,甚至听不出任何的感情-色彩,却偏偏是坚硬的,不容拒绝的。 那是命令。 穆黎不解,有太多疑问困在心里,却又问不出口。 蔺瑾谦又道:“时间不早,回去休息吧,明天一早你还要去拜谷,别熬太晚。” 说罢,操控着轮椅前往他的卧房。 “等一等!”穆黎上前,挡住了他的去路,“我想和你谈一谈,可以吗?” 关于罗赫与她说的那些,即便她打心底是抵触,但倘若一切都是真的,她不应该压在心里,更不该佯装不知,毕竟是因为她,他才背负了诸多负担。 她有认真地想过,当年绑架的事情,错并不在蔺瑾谦,谁又知道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可当时她心绪太乱,加之晚期的意外,她实在没有办法与他心平气和地相处。 此时此刻回头想想,他又是为何要背负这一切?若是家族利益引起的争斗,他却不能避免,可又与他何干? 然而蔺瑾谦却说:“时间太晚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我今天也乏了。” 毫不避讳的拒绝让穆黎止步,她站在原地,目送蔺瑾谦进屋,再没有上前一步。 …… 梨花溪的夜静得连风声都听得一清二楚,而青峦山却不太平。 本以为随着蔺瑾谦的离去,众人终于能得休息,却不想老爷子坐在正位上不曾移动分毫,弄得大家都只能静默陪坐,上下眼皮困得要粘在一起,也只能强撑着。 最终,还是蔺忠英俯身在老爷子身边说了什么,老太爷这才恍如大梦初醒一般,反应过来众人还在,于是将大家遣散。 蓦然,他又想到了什么,沉声吩咐道:“六夫人留下。” 夏楠只得驻足,等候众人都散去,蔺忠英请她坐到离老太爷最近的位子上,与老太爷商议。 夏楠能料想到留下是为何,索性主动请示,“父亲,胜与陶小姐的婚事,我看就由我去庙里挑选个日子,我们是男方,总要主动些。” “至于胜那边,父亲您请放一百个心,我自然会安抚好他――” “用不着安抚!”宽慰的话还来不及说完,老太爷已不耐烦地打断,今晚突发状况着实令他难堪,让他一个老人家还要客气地对待陶家晚辈,不正是因为蔺易胜不是大局,任性妄为吗? 夏楠被这一打断,顿时也没了声,蔺易胜的表现令她蒙羞,她抬不起头,然而考虑到老爷子心情糟糕,却也是硬着头皮地保证道:“父亲,您放心,胜那边一定不会有问题!” “他是蔺家的继承人,如果连这一点大局都不能顾全,我这个母亲第一个就站出来反对他成为唯一继承人!” 夏楠这番担保倒是令老太爷侧目,继承人的位子谁不想要?夏楠虽然只是蔺家的媳妇,还是最小那一房,生下的儿子自小又体弱,她费尽心思扶持,不也是为了这一天? 如今她却能拿继承人做担保,想来她也是有对策,倒是省去了老太爷费心,故而老太爷再开口语气也不似方才僵硬。 “这个问题不在胜那儿,我蔺家的男儿重情义,懂恩泽,他感念穆家女儿,想要在穆家落败的时候出手帮助,我能理解。” “谢谢父亲体谅。”夏楠急忙道谢。 老太爷又叹道:“可他既然要成为唯一继承人,将来更是要掌管整个家族百年来的基业,就不能太感性!何况,穆家那女儿是他大嫂,即便要出手,也不该是他!” “父亲说的是,我明白,阿胜也明白。”夏楠又是附和。 老太爷继续教导:“如今得把继承人尽快定下,稳住这动荡不安的局面,要想如此,胜那边一定不能再出差错。你且看着,不能再让胜和穆家女儿接触!” “是,父亲!” “还有――”老太爷稍稍舒展的神情忽而又变得凝重,“梨花溪那边也不要去招惹,瑾谦的事情,青峦山这边不要再插手!” 坚定强硬的语气根本是在下命令,夏楠暗暗惊讶,老太爷怎么突然就转了性? 大着胆子,夏楠低声试问:“父亲您的意思是,瑾谦是否和穆家女儿离婚,青峦山这边也不再过问了吗?” “那是他的婚姻,与青峦山无关。” 又是一句令人听不懂的话,夏楠更加疑惑,与青峦山无关?青峦山可以蔺家主宅,倘若真要无关,那岂不是要将蔺瑾谦逐出祖籍? 夏楠震惊不已,面上却不动声色,顺从地应了一声,“是。” 同样震惊的又何止夏楠?蔺渊假装遗漏物品,去而复返,屏住呼吸地留在正厅门口偷听,又怎么料到听到这样一番话? 那当着众人未作出的决定,老太爷却私下与夏楠授意?真要为了一个穆黎就把蔺瑾谦逐出祖籍,太不值当!更会乱了他们的大计! 不!绝不能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 穆黎依旧是早起,六年多以来,她从未睡过懒觉,她计划着一天的安排,最重要的莫过于跟谷文琛请假,如此她才能前往美国寻找秋明。 当然,还有要与蔺瑾谦好好谈一谈。 可往日早起的蔺瑾谦这一天却未曾露面,穆黎考虑到昨夜或许是太累,又不便去打扰,便先驱车前往拜谷,寻思着晚上回来再与他商谈。 注视着那辆车子驶出梨花溪,蔺瑾谦适才下楼用早餐,他大概能猜想到她会与他谈论的话题,无非是小惜,无非是离婚。 眼下的情形,他又怎么能同意与她离婚?一旦离了,别人才真是无所顾忌,他实在警惕,六年前那样的事情千万不能再发生。 “大少,”罗赫又来汇报,“四少那边已经把事情处理好了,科梁的标书已经顺利通过。” 蔺瑾谦只是淡然点头,一切仿佛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并不感到惊讶。 罗赫却忧心忡忡地说道:“可是同时,还有尼古也通过了,这实在是无前列的举措,让两家公司同时通过,且两家的竞价并不一样。” “董事会的意思是,似乎要把难题留给股东来决定。”罗赫继续说明,“因此,目前在商议着是继续拖延,等到股东会召开时提出来商议,还是召开临时股东会。” 蔺瑾谦微微凝眉,沉默不语。 “大少,我担心的是……” 罗赫话未说完,蔺瑾谦已抬手制止,“实在不行,就放弃。” “大少!”罗赫震惊得无法言语,放弃这两个字可不像是大少会说出的话! 蔺瑾谦薄唇微弯,露出的是胸有成竹的表情,只道出四个字,“以退为进。” 罗赫旋即明白,若是恶人都由梨花溪来做,四少坐享其成,岂不是有失公允? 思量中,听闻蔺瑾谦淡淡地说道:“想要成为继承人,不付出努力又怎么行?就连胜都割舍了年少的感情,四少自然也要有所表示才可。” “大少说的是。”罗赫只是点头,不再多话,便推着蔺瑾谦下楼用早餐。 正文 第106章 行向虎山莫名消失 临近正午,能感受到阳光的温暖,蔺瑾谦便差人把庭院的桌椅收拾出来,他又捧了先前没看完的佛经,处在早已凋落的榕树下翻看。 手边,不出意外的,是一壶清茶。 罗赫站在正厅内的落地窗前,眉宇紧锁,局势已是剑拔弩张,大少却能作无事人般,闲情逸致地研习佛经,倒让他不知如何是好了。 “罗特助。”有家佣靠近,手里捧了一个电话,“是侯少,他找大少有事儿。” 罗特接下电话,来到蔺瑾谦跟前,不得不出声打断,“大少,侯少找您。” 蔺瑾谦放下佛经,不疾不徐地接了过来,视线却未从那繁复难懂的字面上移开,“什么事儿?” 罗赫退了开来,他有些不解,侯少找大少素来都是亲自登门,数年来电话联系,且还是打到梨花溪来的,倒是头一次。 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破了例。 “你说什么?” 尚未退出庭院,后方传来蔺瑾谦惊诧一问,那低沉的声音不似往常漠然,仿佛是激起了千万层浪。 蔺瑾谦眸色暗沉,似有浓墨在暗处涌动,他眉宇紧锁,握着电话的手背青筋迸出! 在他的耳边,是侯奕用惊叹的声音问道:“你太太难道不在梨花溪?这就奇怪了,她也没去拜谷啊!不过我倒是听说了,昨天她也迟到,据说是回了一趟穆家,不知取了什么东西,你不然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蔺瑾谦警惕的神情适才舒缓了一些,他想起昨天穆黎亦是迟到,想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便道:“我知道了。” 接着就要挂断,侯奕又是喊道:“刚才不是很急吗?怎么这一会儿又淡定了?” “她不会有事。”蔺瑾谦肯定得异常。 侯奕笑道:“是你不希望她有事吧?别说我没提醒你,如今穆家的处境可是人人喊打,作为穆德忠的女儿,你觉得她能独善其身?” “穆德忠目前虽然还没有透露这个女儿的存在,但你能保证他最后不会拉她下水?”侯奕连连发问,“我劝你最好还是把她留在梨花溪,哪儿都不要去,更不要出现在穆家附近!” 侯奕本是一番好言相劝,却发现彼端没有回应,接着他拿起手机一看,不知何时已被挂断,顿时被气得七窍生烟――好你个蔺瑾谦,我为你老婆着想,你却挂我电话?! 然而梨花溪这边,蔺瑾谦却已在收线后命家佣收拾庭院,和罗赫一道快速地回书房商议。 侯奕的话确实提醒了他,就算不是被穆家拖下水,只怕青峦山那边也不容易对付。 昨晚老太爷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如果他还想做蔺家的子孙,只有一个选择――送穆黎离开,不管多远,永远都不再让她回来! 他未答应,是否就能阻碍青峦山的动作? “先让李哲去拜谷,看看她是否已经到了!”尚未进入书房时,蔺瑾谦就已开始部署。 …… “夫人您好,六少在开会,还请您稍等。”秘书冒着被开除的风险,尽职地将夏楠拦在了蔺易胜办公室门前。 夏楠瞧着她低埋着头,连眼睛都不敢抬就知道是在说谎,她不出声,一个眼色递过去,跟随她而来的助理已推开了蔺易胜的秘书,她得以顺畅进入。 果不其然,蔺易胜根本不是在开会,他正站在窗前,不知思考着什么,就连她这个母亲到来都不曾转身相迎。 夏楠忍下不满,从包里取出庙里算来的好日子,放在他办公桌上,冷声道:“这是我为你求来的良辰吉日,你现在就给陶家打去电话,告诉他们。” 蔺易胜仿佛不曾听见,笔挺地站着,没有回应。 夏楠微微眯眼,再度压下火气,提高了声音道:“胜,该是你打去电话,表明我蔺家的意思,以为昨晚你的冒失弥补!” 回应她的仍是一室的静默。 夏楠快步走到蔺易胜跟前,握住他胳膊将他扳过来面对自己,但见他一副冷漠神色,寒若冰霜,顿时心头怒火四射,指着他责备道:“你当真是要将我气死才甘心,是吗?” 蔺瑾谦垂眸不语,又转过身子望着大楼外的画面。 夏楠眉头紧蹙,细细的秀眉几乎要拧在了一起,“说了多少遍了,她已经是你的大嫂!且不说他们不离婚,就算离了,你们也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仿佛是提到了那人,蔺易胜终于出了声,“离开容城,不可能就能成为可能!” 夏楠却被气得倒吸凉气,未曾想到蔺易胜说出这样的话,她额头青筋突冒,气息起伏,“你要为了她,放弃蔺家继承人的身份?” “我从来也没有想过要成为继承人!” “胡闹!简直是胡闹!”夏楠陡然怒声喝骂,高跟鞋上她笔直的双腿都不禁轻颤,“不成为继承人,你会有今天的一切吗?” “不会!”蔺易胜果断回答,没有半分迟疑,也没有半分虚假。 “既然知道没有,还说什么不做继承人?!” “就算不做继承人,我从前也没有差到哪儿去!”蔺易胜再度出声,这一句却仿佛挖了夏楠的心,让她瞬间不能呼吸! 她是真真没有想到,蔺易胜能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一瞬间呼吸不畅,再缓过来时,多年不曾流泪的双眼已无比通红。 沉静了几秒,蔺易胜仿佛也意识到言辞过激,又看见夏楠神色哀伤,便又服软了下来,主动握住夏楠的手,扶着她坐进椅子里,而他则是蹲下,在她腿边仰望着她伤心的模样。 “母亲,你就真的想看着我成为继承人,却终日闷闷不乐吗?”蔺易胜柔软了声音问道,“难道你不会怀念,当初在者荷小镇的那段时间,我每天都过得很开心的样子吗?” 夏楠又怎么会不怀念?那是她见过她的儿子笑容最多的一段时光,沉默不语着,她别开了脸,不与他正视。 “妈妈,”蔺易胜牵住她的手,握在掌心里,“我知道,你为了我-操劳多年,可这一切真的不是我想要的。终日为公事奔波劳力,就连想陪伴你的时间都没有。” “妈妈,如果有人想要这个位子,让他拿去就好了,我不做继承人,一样是蔺家六少,一样有人尊重,一样能够为蔺氏寰宇尽我一份力。” 夏楠在蔺易胜柔声的诉说中落下泪来,她来不及擦,也不想去擦,可蔺易胜已为她擦拭干净,她却是伤心,又有些欣慰,还更是痛苦,取与舍究竟是舍更难,可怜她的儿子这些年从未学会取,只懂得舍。 “你怎么就这样天真!”夏楠重重叹气,声音轻颤哽咽,“不做继承人,你以为还能像现在这样安宁地过日子?如今是你爷爷还在,一旦他老人家百年,那些在底下涌动的暗潮就要浮出水面,你以为你不是继承人,还能是六少?” “豪门争斗,从来都是最无情的。”夏楠反手覆在蔺易胜的手背上,泛红的双眼还盈着泪水,“古有帝王之家,现金有豪门世家,身在其中身不由己,这个道理你怎么就不懂?” “母亲――” 夏楠抬手,制止他的呼喊,哀痛的眸色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坚定,“胜,不是母亲要逼你,而是局势推着你不得不往前走。你的四哥蠢蠢欲动,这一次的竞标案就能看出。” “还有你的大哥,虽然说从蔺家退了出去,可他从未真正退出!他和你四哥连成一线,就是要对付你,把你从继承人的位子上推下去!” “如今是你爷爷还健在,他们还能有所顾忌,但明里暗里也使了太多绊子,好在我们都过来了!但是,眼下,这一招才是最狠毒的!” “他们抓住你的心软,先是对穆家出手,把穆黎推入孤立无援的地步,就是料定你不会坐视不管,而偏偏你和陶家联姻在即,倘若你真向穆黎伸出了手,陶家如何想?” 这些混乱的局势,夏楠看得清楚,蔺易胜又怎么会不懂?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过是因为虎山之中有更珍贵的人。 蔺易胜没有出声,似在默然思考,又似在迟疑。 夏楠只觉脑袋昏沉,她摆了摆手,推开蔺易胜起身,走之前望了一眼放在桌上的良辰吉日,说道:“和陶家的联姻是势在必行!其他的,你就别想了,做好准备成为唯一继承人!” 蔺易胜半蹲在空空的椅子前,半晌都没有回神,直到抽屉里手机震动发出声响,他才缓慢起身。 不意瞥到那张喜气洋洋红色的纸,看见其中写满的文字,他心绪不宁,抽屉里手机再度震动,他敛起视线,取出一看,顿时脸色骤变! …… 梨花溪这边,派去拜谷查看究竟的李哲终于拉了电话,却是焦急不安地说道:“罗特助,太太没有到拜谷工作室来!” “去穆家看看!”罗赫立刻吩咐,收了线,他却不敢到书房汇报最新进展。 这四十分钟里,却始终处于无人接听的地步,后来又联系了警方和检方,确认穆黎并未去过。 正文 第107章 当年绑架未完继续 书房的门这时打开,是蔺瑾谦操控着轮椅出现在门口,“阿哲到了吗?” 罗赫下意识地摇头,“应该快了。” “我想到还有一个地方,”蔺瑾谦并未追问,“去查一查出入境信息,看看她是否去了美国。” 美国?罗赫一怔,旋即想到昨晚回来听见的几句话,太太似乎是打算去美国找秋明,可这未免也太快了! 不敢耽误,罗赫立刻动用人脉去查,所幸得到的是否定的消息,而正当他向蔺瑾谦汇报时,李哲的电话再次打来。 “罗特助,太太也没有到穆家这边来!” 这也没去,那会去哪儿?穆黎不像是一个无缘无故不去上班的人,早上蔺瑾谦目送她驾车去上班,怎么就会莫名不在了? 一旁的蔺瑾谦仿佛也察觉到了不寻常,许是平日里冷漠惯了,此刻神色亦是淡淡的,瞧不出太多喜怒,然攥在掌心的那串佛珠,却仿佛要被他握碎。 “罗赫!”他忽而沉声喊道。 罗赫立刻上前,等待他的吩咐。 “去找杜笙!”蔺瑾谦沉思道,“通过他调去道路监控,找到太太驾驶的那辆车子,如果杜笙要问为什么,就告诉他,人命关天!” 罗赫愣是怔住,沉浸在“人命关天”这四个字里回不过神,他记得清楚,上一次听到这四个字那是在六年前,也是太太从梨花溪离去就再没有归来的时刻,大少找遍所有可能的地方却无所获,终于联手几大家族时说出的话! 莫非,太太再次消失,是和当年一样? …… 杜笙调取到相应路段监控的时候,舒莞和李哲从拜谷匆匆赶来,此番再见是那晚尴尬场面后的正式碰面,虽还有些不能适从,但两人做事专业,是公是私能分清楚。 “跟我来吧。”杜笙平声说道,带着舒莞到了监控室。 录像调出,是从梨花溪前往拜谷的所有可能道路的监控,李哲道出穆黎平时的上班路线,又省去了许多无用功。 果然在那监控录像里有穆黎的车子出现,那是早晨八点的时候,首次出现在监控当中,正是沿着拜谷的方向前往。 然而并非所有路段都安装着监控,容城的道路监管已是严格,却也不可能保证整条道路从头至尾都在监控范围内,所调去到了录像只有路口。 即便是这样,穆黎的车子却没有按照期待地出现在所有路口的监控当中,第四次理应出现的时候,就迟迟没有等到。 “会不会是换了路线?”李哲焦急地问。 杜笙舒莞却清楚绝无可能,虽然与穆黎共事时间不久,但从一些小的细节还是能看出,某种程度来说,她算得上一个循规蹈矩的人,况且在这个时候换路线,时间、路程来讲都不可能。 李哲见这两位有能耐的人都不出声,神色又是凝重,心急如焚,“两位老师,是否有发现?如果你们有发现,请一定要告诉我!我们大少还在等着消息!” 舒莞抿唇不语,杜笙凝眉一瞬,却抬眸说道:“我得见一见你们大少。” 李哲怔住,舒莞亦没能反应。 杜笙解释道:“他能想到找我调取监控,说明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心中大概有数。” “我去给大少电话。”李哲听明白,立刻走出办公室拨打电话,转达杜笙的意思。 舒莞一言不发,只又调出穆黎的车子最后出现在画面里的录像调出,仔细地盯着屏幕一点点跟进。 “有什么发现?”杜笙留意到她的举动,递水给她时问道。 “谢谢。”舒莞接过,目光却紧盯屏幕,“如果真是有预谋的,你认为他们会在哪里动手?” 不期舒莞问话,杜笙没能明白,看过录像并无太大收获,他也只是想到梨花溪那位找他的“人命关天”四个字,才会猜测那位知晓他不知道的信息,可舒莞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什么?”杜笙问。 舒莞却是极致地冷静,她仿佛看到了荒野杀人案背后藏匿的那场绑架,那一场有预谋有计划的绑架,精准完美得留不下任何犯罪线索,更是让警方追查多年都不知道还有一场绑架牵扯在内。 一瞬间,她不知是和心情,似有些澎湃,又似是激动,还似紧张,同为女人倘若这样的事情降临,她该如何? ――这不是简单的绑架、勒索!容城富家千金那么多,为什么要选择她?一个常年养在外面不被家里看重的私生女,这样的筹码和其他相比,价值太低。 ――从一开始就不是想要勒索,选择她,是因为要报复吗?如果是报复,为什么没有后续的动作? ――是报复,即便不是报复,也是恶意迫害。那个人认为毁了女孩子的清白能达到他的目的,所以他找人那么做了。如果是这样变态的心理,他后续的动作应该将受害人是谁散播出去,彻底地满足他的欲望…… ――可是他没有,为什么?一定还有些线索是被遗漏的,或者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背后…… 那日站在白板前的推断又浮现脑海,舒莞缓慢起身,目光凝视着某一处,难道是未完的报复将要继续?所以蔺瑾谦才会说出“人命关天”这样分量沉重的话! “要见蔺瑾谦!”舒莞陡然出声,一把抓住了杜笙的胳膊,“一定要见他!” …… 穆黎失踪后的六小时,杜笙和舒莞齐齐赶到梨花溪,见到了蔺瑾谦,上一次来是为了青峦山命案,犹记得他神态淡然,镇定自若,穿着盘扣马褂,缠着佛珠,活脱脱的与世隔绝。 此番再见,他虽不穿盘扣马褂,手上却还缠着佛珠,变化最大的莫过于他的神色,已经不似先前淡然自若,微微凝着的眉宇间透着沉重的担忧。 他在为穆黎担心。只一眼,舒莞已能断定,原来侯奕口中的梨花溪那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少,常年过着隐居生活,不愿参与世俗纷争,却如此看重穆黎。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送她在国外多年,不闻不问? 坐定后,杜笙直截了当地问:“蔺先生,你是不是知道穆黎为什么会失踪?” “她只是消失了六小时,还达不到失踪的定论,杜队长用词未免过于草率。”那分明紧张的神色,开口却是过分镇定,甚至还能纠正失误。 杜笙不悦拧眉,懒得纠结文字,“我们在来的路上,把穆黎走过的路都走了一遍,并且特意在她可能消失的那段路上停留,四处查看打探,却没有任何发现。” “一个人就这样无缘无故地消失了,又怎么都联系不上,难道不是失踪?”简述了一遍所作出的努力和得到的结果对比,杜笙终究还是把话题转回“失踪”还是“消失”。 舒莞微微蹙眉,眼下似乎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而蔺瑾谦却是扬唇一哂,“倘若所有的警察都像杜队长这样,能体谅失踪者家属的心情,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消失不见再找不到。” 分明是在嘲讽警方非要24小时才能立案调查,杜笙更加不悦,还想要说什么,却被舒莞拦住了,“蔺先生,我们都想知道穆黎去了哪儿,如果您知道任何可能的线索,请一定要告诉我们。” 蔺瑾谦抬眸看向舒莞,这个女人与侯奕结婚多年,没有公开,默默地在自己的领域研究奋进,侯奕对她也曾赞不绝口,如今却又和穆黎牵扯到了一起,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我要看监控。”蔺瑾谦漠漠地说。 舒莞和杜笙皆是一怔,怎么突然就提出这样的要求?可他们并没有带。 “我可以告诉你监控记录的内容,以及穆黎的车子出现在监控的时间。”杜笙说道,接着又要道出具体信息。 可蔺瑾谦并不接受,他执意说道:“只看监控。” 杜笙耐心似乎要告罄,舒莞立刻答应,“好,监控很快就会传过来!” “小莞!”杜笙不满地喊。 舒莞却已拉着他走出别墅,站在庭院的青石板上不知说着什么,只见两人神色凝重,杜笙更是气愤不堪,却似是被舒莞说服,愤愤不甘地打起电话。 这一切透过玻璃清晰地落在蔺瑾谦眼底,他沉凝的眸色忽而淡了些许。 五分钟后,杜笙接收到了那边传来的录像,由于内存过大,手机读取速度不够,蔺瑾谦直接让罗赫端来笔记本,通过笔记本查看。 然而杜笙正要调出第一个视频时,蔺瑾谦却道:“只看最后一个。” 杜笙瞬间觉得自己仿佛是蔺瑾谦身边被他差遣的佣人,耐心没有,火气倒是一堆,如果不是共事一场,又不是他的老婆,他何必这么积极? 耐着性子,他调出最后一个录像,调到穆黎车子出现的时刻,等到车子彻底消失在镜头里,他就按了暂停,“就是这个,你看了有什么发现?” 蔺瑾谦不答,缠着佛珠的手伸出,修长手指按下后退键,再次让刚才的画面重现,而他一双漆黑如墨的眼则是紧紧地凝着。 正文 第108章 噩梦重演引诱入局 如此反复了三遍,他又自主地点开其他几个视频,一一查看过后,将视频和网页关闭,唤来罗赫端走笔记本。 “有发现?”杜笙迫不及待地又问,他真是受够了蔺瑾谦这冷漠的性子,仿似高高在上,掌控了一切。 蔺瑾谦默了几秒,竟是摇头。 舒莞眸光一动,并没出声。 杜笙则是冷笑一声,“还以为你能发现什么,如此兴师动众地调来监控,结果什么都没发现!” “难道不是你们要过来梨花溪的?”蔺瑾谦难得接了句话,分明是指责的意思。 杜笙怒火瞬间被点燃,霍然起身指着蔺瑾谦就是破口大骂:“是你找人来跟我说什么‘人命关天’!她是你的妻子!隐婚就算了,现在人消失你还这么不疾不徐的啊!” 突如其来的炸毛惊得梨花溪家佣纷纷愕然,心想这位队长估计会很惨时,却不见蔺瑾谦有所回应,不过是唤来罗赫,轻轻一句“送客”。 杜笙这一番拳头都打在了棉花上,面对罗赫谦逊礼貌地送别,他顿时不知所措,仿佛是他不懂礼数,冒犯在先。 不能幸免的,舒莞亦被请出了梨花溪,实则刚才杜笙突然的爆发已然吓到了她,似毫无防备的宣泄,静下来之后她却知道是为哪般。 返回市区的路上,杜笙郁郁不能平,开车都不如以前顺畅,眉头更是紧锁,舒莞坐在副驾驶座上,忍了又忍,终于开始说道:“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正是因为不同的选择才有了多彩的生活,你又何必太在意。” 杜笙一听,尚未全部熄灭的火骤然间又燃了起来,脚下油门一踩,车子飞快地飙出去,只听到他愤然的声音道:“我是不必太在意,凡事有因有果,谁种的因,谁来食果!” 舒莞只握紧了车门的把手,不再搭话,车速虽然飞快,她的心跳却比来时平静许多。 这一趟梨花溪,也不枉此行,至少她能确定,短时间内穆黎不会有生命危险,而这一次的消失,几乎可以断定是当年未完的报复。 这一场报复,目的不在穆黎,而是蔺家。 …… “大少,接下来需要怎么做?”进入书房,罗赫已迫不及待地问,刚才他就站在蔺瑾谦身后,录像里的画面他也看得一清二楚。 连续几个画面里,都出现了同一辆车子,就尾随在穆黎车子后面,不远不近,中间隔了两三辆车的距离,最重要的,是那辆车他一眼就认出了。 蔺瑾谦从轮椅中起身,站在落地窗前,目光幽远又是望着白茫茫的后山,初雪是前两天下的,梨花溪四周积雪未化,仍是一片银装素裹的景象。 “等着。”他出声,只有两个字,可垂在两侧的手已紧握成拳。 罗赫惊愕不已,就这样等着吗?虽说连他都可以确定,这一次再不会像五年前那样惨烈,但要把太太再捆绑囚禁起来,忽略身体方面受的苦楚,她是否能够承受再一次的黑暗降临? “录像留下了吗?”蔺瑾谦又问。 罗赫回神,“留下了。” “保存好,阿黎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他如数奉还!” “是。” …… 穆黎从黑暗中惊醒过来,她动了动,却发现四肢都被帮助,眼睛也是蒙着的,嘴巴更是被上了封条。 往事仿佛狂潮浪涌扑面而来,时空交错的幻觉中,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年春寒料峭,一阵昏睡之后,醒过来就是无法挣脱的捆绑。 “唔……”她尝试着发出声音,寄希望于挣脱开手脚的舒服,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 就在这时,有脚步声响起,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向她靠近! 原本还淡定的心一下子加速狂跳,穆黎蜷缩着,浑身不住地颤抖着往后挪,往后躲,直到后背撞上坚硬冰冷的墙壁,再无处可躲,她才不能动弹。 然而她浑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经,都在不可遏制地颤抖着。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她在心底呼喊,那一年的黑暗中,便是在这样步步逼近的声响中,她失去了自我。 刹那间,男人滚烫的气息又仿佛扑在她战栗的皮肤上,他的触碰令她畏惧,她想要躲避却被他牢牢扣住,她只能感受到一次又一次地入侵,击碎她的身体,摧毁她的灵魂! 不――不可以! “嘶……”一声响划破了黑暗中的寂静,也打破了汹涌的回忆,穆黎定住,仿佛一个溺水的人突然间嗅到了空气的芳香还不能适应,她愕然地紧靠着墙壁,一动也不能动。 四周又陷入了死一半的寂静,空气流转着,没有声响。 好半天,穆黎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然而那声线却是颤抖不止,“是你吗?是不是你――” 当年那一场绑架,是不是你? “……”回应她的是沉默,甚至连气息都听不到。 “你说话呀!”穆黎高声大喊,面对着空寂的黑暗,一切都不被知晓,她被捆绑在一起的双手十指紧握,仿佛抓住最后的勇气,又仿佛是虔诚信徒在祈祷。 “为什么不说话?”她继续喊,嗓音已然嘶哑,“是不是你?你说话!” 噔―― 脚步声再度沉稳地响起,一下接一下,却是远去,穆黎屏住了呼吸,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听那声响越来越小的脚步声。 不是他,不是,不是那个人。 悬在喉咙的一颗心倏而跌落,她却觉得空落落的,不知是该欢喜还是悲伤,那个人的脚步声她记得,那是极轻极轻,轻到恍如踩在空气里,轻到仿佛他根本没有行走,却又极其稳当。 而不是这个人行走的这样,噔,噔,噔,一步一响,平稳无奇,她甚至可以从这脚步声推断出他的体型,应该是再普通不过的二三十岁的青年男子。 六年前的那场绑架倘若是为了寻仇,没有了下文,是因为被蔺家一手压下,那么,这一次又是为什么? …… 夜幕悄然降临,本该大门紧闭的梨花溪却敞开着,一辆车子从里面徐徐驶出,那是蔺瑾谦常坐的车,驾车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罗赫。 车子从沿海大道驶出,向着青峦山所在的方向驶去。 “跟上。”等候在明亮路灯下一辆不起眼的车子也缓缓驶出,不疾不徐地跟在前方车辆后。 “你看好了,这个蔺瑾谦他一定是知道穆黎在哪儿!”杜笙盯着前方的车,生怕跟丢了,语气格外地坚定。 舒莞没有应声,侧脸看着窗外夜景,心头思绪万千。 “怎么了?你不信?”杜笙得不到回应,从副驾驶座上转过身来,凝眉问道。 舒莞笑笑,笑容牵强,依旧没有出声。 杜笙不禁眉拧得更紧,瞄了一眼开车的下属,叮嘱道:“今晚你在车上听到的话,可不要说出去!” “是,杜队!” 杜笙这才放心地对舒莞道出不为人知的真相,“坦白跟你说,我这次之所以高度紧张,不仅仅是因为穆黎的失踪,从程序来讲,她消失还没有24小时,正如蔺瑾谦所说,构不成失踪。” “那是为什么?”舒莞问,有些漫不经心。 杜笙道:“因为青峦山的命案,五年前北郊荒野发现的那堆白骨,以及背后还藏着的那起绑架案!” 舒莞登时怔住,路灯从车窗玻璃透进来,有些昏暗,可照亮了杜笙坚定的脸庞,只见他的眸子闪着熠熠光辉。 …… “大少,后面的车子还在跟。”罗赫小心驾驶着,始终保持着不快不慢的速度,能够让这辆车子在后方跟随的视线内。 蔺瑾谦闭着眼,小叶紫檀的佛珠在指尖转动,淡淡地应了一声,“别让他们跟丢了。” “是。”绿灯亮起,罗赫放下手刹,车子又徐徐驶出。 蔺瑾谦睁开眼,窗外川流不息的车队在他的余光中往来,天黑了,气温更冷,不知道她有没有准时吃晚餐,能不能加一件保暖的衣物。 但愿她有。 …… 一件衣服忽然丢了下来,盖在穆黎蜷缩着的身上,寒气被挡住,身子渐渐感觉到暖意。 穆黎抬起被捆在一起的双手,把想要往下滑落的衣服提高一些,能够罩住她的肩膀,不让寒气进入。 眼前是漆黑的,但突来的寒意已告诉她,夜幕降临。 衣服刚披好,蓦地一股饭菜香味窜到鼻尖,穆黎怔住,接着就感觉到有什么微微温热的东西碰到她的嘴唇。 那是香气四溢热腾腾的饭菜。 “嗯。”突然又传来一记鼻音,不轻不重,提醒她张嘴,要把饭菜送到她嘴里。 穆黎却是没有动,甚至别开脸,避开了送到嘴边的那口饭。 “嗯!”更重的鼻音响起,显然那人已经有些不悦,勺子紧跟过来。 “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在饭菜里放了什么东西?”穆黎冷声道,故意说这样的话试图刺激对方,让对方开口。 然而那人依旧不出声,只是动作突然粗暴,捏住她的脸颊逼得她不得不张嘴,满满一勺饭菜硬是塞进! 正文 第109章 数案牵连深夜讨伐 “咳……”穆黎有些被呛到,低咳了一下感觉到饭菜要往外掉又急忙忍住,她什么都看不见,四肢还无法动弹,咳出来似乎只会让自己狼狈。 “你为什么要给我吃的?”咽下那一口,穆黎又问,“你绑我难道是为了勒索?可你应该知道,穆家已经败了,现在整个穆氏云商都在检方的调查中,你绑我勒索不到任何钱财!” 对方依旧不说话,如果不是勺子与饭碗碰撞发出声响,穆黎会以为她是在自说自话。 一勺饭菜又递过来,这次穆黎没有抗拒,顺着吃下,随后又问道:“还是你以为蔺家会给你你想要的?如果你这么想,那你就错了。我不怕告诉你,早在六年前就有人绑了我,也是冲着蔺家去的,可惜什么也没得到。” “对于蔺家而言,我什么也不是。” 她说得平静,仿佛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和她没有半分联系,平静的声音犹如水流,听不出悲喜。 然而那人默不作声,仿佛一个机器般只会喂她吃饭,等到喂得差不多,就起身离去。 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丁点儿的声响! …… 车子尾随的路上,杜笙讲述完自己的推论,舒莞只是默然坐在后座,半晌没有答话,负责开车的下属受到叮嘱,虽然听得内心澎湃,却也不敢插言。 “舒老师从事犯罪心理多年,又专门研究女性犯罪和受害这一块,难道就没有想到我刚刚说的那些?”杜笙扬唇,话语有些轻蔑。 自从那晚他表白遭拒,态度就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说话仿佛是夹枪带棒,不是讽刺就是嘲笑,舒莞只当听不出,师兄妹一场,她知道杜笙的改变不是因为被拒绝,而是气愤她怎么就心甘情愿接受隐婚。 她始终记得,他指着她的鼻尖,怒不可遏地吼骂:你怎么这么傻!简直是愚蠢!以后不要说我和你曾是师兄妹! 此番又听到杜笙的隐约嘲讽,舒莞不打算与之较真,顺了他的话承认,“如果不是杜队长刚才一番讲解,我还真是没想到会有这样的联系,毕竟,这几个案子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 “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同理,最不可能有联系的,往往有着紧密的联系。”杜笙蹙眉,瞳孔微微眯起,更加坚定自己推测,“我第一次到青峦山去,就感觉背后错综复杂,根本不像表面富丽堂皇。” “豪门世家本来就水深,表面的富贵繁荣不过是引起外人羡慕的,背后的复杂辛酸,有什么奇怪?”舒莞情不自禁回道,说完才发现自己失言。 “听你这番话,似乎很了解这背后的复杂?”立刻的,杜笙就捕捉到她的反常。 舒莞正色,漠漠道:“电视演得还不多吗?艺术也是源于生活。” 不料会是这样的答复,杜笙显然不能满意,却又找不到破绽,冷声道:“你还有时间看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我以为你一心就扑在研究上,怎么样都不在乎。” 说她只要有工作,就连婚姻生活如何都不在意……舒莞听得出弦外音,依旧置若罔闻。 杜笙察觉到了几许自弹自唱的意味,感到无趣,又端坐了身体,盯着前方的车子,只是坐了几秒,又感到不甘心,侧像是对着舒莞,又像是对着下属,力证自己观点―― “依我多年办案的经验来看,这一次,我的判断不会有错!这几个案件绝对深有牵连,而容城所谓的第一豪门世家蔺家是案件的关键!” …… 前方就是青峦山,车辆渐少,道路宽敞通畅,罗赫加快了车速,同时也留意到后方的车辆还紧追不放。 “大少,需要等吗?”罗赫问,只怕青峦山通往蔺家主宅的道路曲折,途中岔路口也不少,他们会跟丢。 蔺瑾谦却异常笃定地说:“不用,只要他们知道我们确实是到青峦山来即可。” 就算刻意减速,引着他们到了主宅,也不见得他们就会下车,毕竟不管舒莞还是杜笙目前都只是猜测,没有确凿证据,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车子驶进青峦山入口道路,罗赫不曾减速,径直往主宅驶去。 …… 前方的车子突然就转了弯,杜笙急地指着消失的入口喊:“快跟上!快跟上!别丢了!” 可偏偏前面的车忽然亮起双闪灯,似乎出了什么故障不得不减速停下,下属尝试突破,还是被挡了下来。 杜笙瞬时气馁暴躁,“得了,一晚上的功夫就这么白费了!” “杜队……”下属低声喊,愁眉不展,已然把过错归咎到自己头上。 舒莞淡然道:“跟丢了也没什么,已能确定他是去了青峦山。” “青峦山有蔺家太多的产业,不跟上去怎么确定他到底是去了哪一处?”杜笙不满反驳。 舒莞回道:“这么晚了,除了蔺家主宅还会去哪儿?” 这一问竟是让杜笙半晌无法反驳。 舒莞缓缓呼出一气,这一刻也不想再深压诸多猜想,“我们回吧,几个案子之间是否联系,怎么牵连不得而知,但目前可以确定的是,穆黎不会有事。” “你怎么知道?”杜笙又是嗤问,就连下属都察觉到,最近队长的脾气暴躁得有些频繁。 “你前面调头,我们回。”舒莞直接交代开车的下属,适才回答杜笙的问题,“如果穆黎真有什么,蔺瑾谦是他的丈夫,怎么还能闲情逸致地开车到这里?” “一个隐婚的男人难道会真的在乎?”杜笙冷声反驳,这一瞬,舒莞不想再与他辩驳,索性闭目靠进椅背,何时返回何时睁眼。 进入黑暗的那一刻,舒莞感到前所未有的清晰――穆黎的消失,与蔺家有关,不是被蔺家牵连,而根本就是蔺家内部所为! 难怪蔺瑾谦要调取监控查看,难怪他在看过之后不动声色,原来他根本就是了如指掌。 侯奕,你处处帮助,处处维护的这个朋友,他究竟有多危险,你是不知道,还是当做不知道? …… 随着蔺瑾谦的到来,青峦山的平静被打扰,彼时还不到入睡时间,但近几日不太平的生活令众人烦恼,因此该回屋的都回了屋。 “大少来了!”这一声通报,把几乎所有装睡的人都唤醒了。 这么晚了,蔺瑾谦还过来做什么?夏楠立刻放下文件,批了一件外衣匆忙下楼。 老太爷已经在正位就座,蔺瑾谦坐在轮椅里,就处于大厅的正中央,与老太爷面对面。 “父亲,瑾谦。”夏楠唤道,两人均是对她颔首以示回应,她便在一旁坐下。 紧接着,这屋子里没睡得人都陆陆续续下楼来。 虽然蔺易胜已被定为继承人,但还没确定为唯一,因此没有嫁娶的后背也都在此居住,何况青峦山一带都是蔺家的地盘,这么大的宅子如果人烟太少,老太爷不喜欢,便把能留的都留下来。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人都聚在这里,出入举动起码能看得见,老太爷的心思又岂止为了一家团聚那么简单? “大哥,这么晚了,你怎么还过来一趟?”蔺荀泰下楼,不顾忌众人,径直与蔺瑾谦打招呼。 蔺瑾谦淡然瞥他一眼,又看向老太爷,语气竟是鲜少冰冷僵硬地说道:“来找爷爷要个说法。” 蔺荀泰定睛,一时间怔住不能反应,看了看老太爷见他面色沉凝,抿唇不语,他自知再不能多言惹祸上身,便退到一旁坐下。 最后下来的是蔺易胜,自从昨晚当众拒了与陶家的婚事后,他刻意避开几乎所有的人多场合,尤其是有老太爷在场的,以免提起婚事又惹得不悦。 然而此刻,他亦无法不露面,蔺瑾谦连夜主动到访青峦山,这是他搬去梨花溪八年来的头一次。 似乎是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众人已经入座,老太爷这时沉沉开口,“瑾谦,你这么晚过来,说要找我要个说法,是要什么说法?” 在场的人皆是惊愕不已,不曾听到蔺瑾谦亲口说起这话的人,此刻听到老太爷询问,几乎是屏住了呼吸,感觉到一场争斗仿佛就要上演。 蔺瑾谦是蔺家长房独子,蔺家大少,更是将蔺氏寰宇重新带到巅峰的奇才,倘若不是那场意外,如今他早已是蔺家掌事的人,说来总觉得惋惜,然而今夜的关键不在此,而在蔺瑾谦竟然来“讨说法”! 这是前所未有的! 于是众人将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蔺瑾谦身上,但见他不慌不忙,佛珠在手悠悠地转,唯一不同往日的区别亦是那淡然的神色中隐隐透着些怒意。 多年了,几乎不见他动怒,此刻又是为何? 蔺易胜眸光凝住,瞧着蔺瑾谦隐忍的怒火,直觉告知他,这一切似乎是与阿黎有关,他已听说昨夜老太爷要蔺瑾谦送走阿黎。 “我来,是想问问爷爷,昨晚说的话可还算数?”蔺瑾谦扬声问道,不悲不喜,亦不卑不亢,面对他一向尊重的长辈,他竟是质问的语气! 正文 第110章 面具揭露恩怨理清 老太爷一听,眸色更沉,那隐藏的怒意浮于面上,冷声道:“蔺家当家人第一条便是言出必践,信守承诺,难道你不知?” 不知当年的教诲,亦或不知如今老太爷还是当家人,这话一语双关,责问蔺瑾谦态度不恭! “我当然知道,只不过今非昔比。”蔺瑾谦再度委婉反抗,扬声又问,“倘若还真是言出必践,信守承诺,我要是答应了您的要求,您是否就该将阿黎还给我!” 老太爷神色一惊,眉头微微蹙起,像是没有听懂蔺瑾谦所言。 在座的亦是震惊凝眉,话是听清楚了,却没有听懂,夏楠垂下眼去,难道老太爷为了逼蔺瑾谦送穆黎出去,把穆黎关了起来? 蔺荀泰和蔺渊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皆是不语。 蔺易胜则是眉头紧蹙,他听得懂蔺瑾谦的意思,关心则乱,他来不及多问,已然起身看向老太爷,“爷爷,阿黎在你那儿?” “哐――”一声巨响,老太爷手旁的茶杯轰然震裂,已如苍翠松柏的他霍地起身,目透厉光,指着这一个两个对他出言不恭的子孙,沉声训道:“瞧瞧你们,一个两个的,像是喝了迷魂汤似的,都被穆家那个女儿迷住了!” 大厅内的气氛瞬间骤降,犹如冰窟,众人只求自保,不敢多言,甚至连多一眼都不敢看去。 少见蔺瑾谦动怒,更少见老太爷如此震怒,毕竟上了年纪的老人家都需要一个平和的心态,作为当家人的老太爷又怎么能例外? 此刻,当真是被这两个不肖子孙气惨了。 可他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矛头直指,怒火直发,倒有些顾左右而言他的意味,蔺瑾谦凝眸未语,蔺易胜却已忍不住再问:“爷爷,阿黎当真是在你那儿吗?” “混账!”老太爷又是一声怒吼,手中的拐杖拄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夏楠立刻起身,按住蔺易胜的肩,制止他再胡乱出言,“父亲别动怒,身体要紧!是胜出言不恭,惹怒了您老人家,我代他向您认错!” “母亲――”蔺易胜刚要呼唤,下一秒已被蔺瑾谦打断,“胜,我知道阿黎对你有恩,但如今她是我的妻子,与她有关的事情,请你不要再管!” “是啊,胜,你大哥说的对。”夏楠立刻接了话过去,紧紧按住蔺易胜的肩头,“阿黎是你的大嫂,你就算再想报恩,也该有所分寸!” 夏楠的眼紧盯着蔺易胜,从她眼中,蔺易胜看出了顾虑,那是因为众人在场,他不能越俎代庖,于是也只能吞下诸多不甘,不再出声。 夏楠瞧着他似乎是听进去了,这才安心地坐下。 然而老爷子那边可还怒火冲天,拄着拐杖的双手因愤怒而战栗不止,如若不是他身子骨硬朗,怕是这样盛大的动怒早已引起不适。 “爷爷,您别动怒。”蔺瑾谦缓和了语气,为刚才的出言不逊道歉,“孙儿也是一时糊涂,才惹您老人家生气,千错万错都是我们晚辈的错,令您失望了,但您应以身体为重。” “是啊,老先生,身体要紧。”蔺忠英在一旁适时地劝慰。 老爷子仍是站立不动,少顷,怒意稍稍散去,才由蔺忠英扶着坐回正位,然而拐杖还在他的双手中,紧紧地握着,不曾松开半分力气。 瞧着老太爷有所舒缓,蔺瑾谦扬声又道:“我今晚来,是因为阿黎不见了。” 此言一出,蔺易胜又是不安,还要起身,幸好夏楠不曾松开他胳膊,才将他按在原位。 接着蔺瑾谦继续说道:“六年前的事情,过了这么久,当初没查清究竟,如今我也不会再去追究,但今天,阿黎一早去拜谷,就在半路消失,我就想来问问,是否爷爷因为我昨晚的冒犯而迁怒阿黎,才将她带走?”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众人已凝眉深思,是否在说当年长房少夫人的消失,亦是和老太爷有关?此次是因为蔺瑾谦拒绝送她离开,那么六年前是因为不满这个孙媳妇,才将其绑架? 简直出乎意料!堂堂蔺家一家之主,又怎么会做出如此荒谬的举动? 蔺易胜一条胳膊被夏楠紧紧握住,他无法动弹,而此时想动弹已动弹不了,蔺瑾谦这番话含义太深,仿佛一记炸弹,轰断了他所有神经。 阿黎,当年消失是因为爷爷? 这怎么可能! 众人胡乱猜测之际,终于听得老太爷沉沉出声,“你是否冒犯了长辈,那是你的事情,和旁人无关,再者我从不承认她是我蔺家的媳妇,为何要迁怒于她?” “那阿黎为何会消失?”蔺瑾谦追问。 老太爷缓缓说道:“这个问题,恐怕你才清楚,她是你留在梨花溪的,一举一动和青峦山无关,人不见了,又怎么能跑到青峦山来?” “瑾谦,你这些年吃斋念佛,修身养性,我也以为你心无杂念,结果你却逃不了一个情字。难道当年的教训,你都忘了?”老爷子沉声发问,似是提醒,又似警告。 蔺瑾谦垂眸,目光似是落在转动的佛珠上,薄唇微微扬起,有几分苦涩,还有几分自责,“正是因为当年,是我执意要把她带入蔺家,才会发生后来这一切,如今我不想再让悲剧重演。” “那你就该听从我的安排,把穆家女儿送出国外,永远不再往来!”老太爷语气缓和,却是坚定不容拒绝。 蔺瑾谦扬唇淡然一笑,抬眸再与老太爷相对,“可问题是,我想送她出去,却也送不了了。不管爷爷你认不认,她是我蔺瑾谦的妻子没错,现在却消失不见,爷爷你还打算视而不见?” 还打算视而不见?蔺易胜整个人仿佛凌乱了,蔺瑾谦与老太爷的对话似乎满含深意,他听不太懂,却又能听懂几分,隐约中他感觉到了问题的关键。 于是不顾夏楠的阻拦,他霍然起身,直逼蔺瑾谦身边,急声问道:“大哥,你是不是知道阿黎在哪儿?!” …… 舒莞自行打车回到住处,杜笙像是与她怄气,坚持不许下属调头折返,她不愿留在那里陪他们做无用的等候,径自下车拦了一辆出租回家。 出乎意料的是,房间里居然灯火通明,破天荒地有人在。 舒莞换了拖鞋走进去,就看见侯奕躺在贵妃榻里,悠然地翻看着医学类书籍,看到她来,淡淡瞥了她一眼,笑道:“无功而返,这似乎不是你的作风。” 他显然是知道她去了哪儿,做了什么,舒莞没应,为自己倒了一杯温水喝下,寒夜里冻冷的身子才逐渐回温。 侯奕敏捷起身,书本被放到一边,端坐着凝着她一举一动,如果不是蔺瑾谦提醒,他真是没有发现自己这位隐婚的妻子,真有能耐。 “穆黎在哪儿,你猜到了吗?”侯奕问。 舒莞放下杯子,漫不经心地回道:“你是想要检查我的答案是否正确吗?” “我又怎么会知道穆黎在哪儿?”侯奕笑道。 舒莞走到他身旁,相隔一个座椅的位置坐下,从茶几的抽屉里取出一个本子,翻到其中某一页,又拿起笔“沙沙”写下了几个字。 侯奕放眼看去,那是诸多线索交汇处的空白,此刻被她填下“蔺家”二字! 侯奕的神色顿时一凝。 接着就听到舒莞镇定淡然地分析,“如果我没有说错,青峦山的命案、如今穆黎的消失,甚至是六年前的绑架,都是蔺家内部所为!” 她垂眸,视线紧盯着被她画满线索的书页,笔握在掌心,一下一下划去多余的猜想,圈出确定的推论。 “六年前,蔺瑾谦不顾家族阻拦,执意娶了穆黎为妻,惹得家族不满,于是家族便出手,将穆黎绑架囚禁起来,在这一段囚禁的岁月,穆黎究竟经历了什么,我不想去猜。” 是否如那个自杀的嫌疑犯所说,她遭遇轮番性-侵,还是如她推论,后来不肯揭露报案,是因为怀了身孕,舒莞不想再深猜,更是不敢! 那一切对于任何一个女人来说,无疑是最痛苦最残忍的刑罚! “后来蔺瑾谦终于找到了她,却又因为是家族内部所为,身为蔺家人,他当然不能报案,不能与家族为敌,所以他把穆黎送去英国五年。穆黎学习心理学,不是因为要证明自己给穆家人看,而是想自救。” 她想从过往的阴影中走出,看似是不曾做什么去摆脱,仿佛是自甘堕落,在国外自生自灭,实则她在艰难地挣扎着,如困兽一般一点一点从深陷的泥沼中拔出。 “五年后,她回来了,不管是什么原因,她留在了梨花溪,这又惹得蔺家的不满,于是在蔺老爷子八十大寿的深夜,穆黎出现在青峦山的时机,后山发生了命案,为的是甩锅诬陷。” 这也是为什么查案期间,“大少夫人”屡次被牵涉进来,并且是青峦山的家佣主动提起,还有蔺易胜更是当着穆黎的面,把嫌疑扣到穆家头上。 这一举动,不仅仅是要把穆黎赶出梨花溪,自此和蔺家再无牵连,更要铲除穆家,让穆家不再痴心妄想,攀附蔺家! 正文 第111章 对也不对忤逆不孝 “只可惜现在,穆家是败了,青峦山的命案也暂时由穆承来承担,可蔺家的目的并没有达到!” 穆家涉嫌诸多违法犯罪行为,证据确凿是板上钉钉无法更改的事情,这似乎决定了穆家再不可能翻身,可其他呢?穆家的残余呢? 不说别的,先是穆承,青峦山命案目前所掌握到的证据根本不足以判他重刑,首先他杀人的动机不足,其次他拒不认罪,能够证明他清白同时能够作证他杀人的人不知去向。 其次是穆家的三小姐穆绮和夫人彭瑜。 彭瑜的母家也是别座城市有名望的家族,虽说嫁出去的女人泼出去的水,但真的落难,母家又怎么会袖手旁观?彭瑜和穆绮在穆家落难翌日就得意出境躲避,想必就是得到了彭家的帮助。 最后,就是穆黎,这也是最关键的一个人。 六年前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蔺瑾谦竟然没有和穆黎离婚,只是送她到国外,如今风云变化,他居然还没有离婚?何况,先前媒体高调报道的凌家千金,看似两个豪门就要联姻,近些日子却再也没有了音讯。 这一切,难道不是说明,蔺瑾谦对穆黎根本就用情至深,无论发生何种变故,都不肯顺从家族的意思,将穆黎弃之不顾? 舒莞感到唏嘘,望着纸页上被她画得乱七八糟的线索,她的心情也是一团乱。 那看似冷漠无情的蔺家大少,常年来隐居在梨花溪,深入简出,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对自己的妻子不闻不问,原来竟是如此用心。 他的隐婚,是不得已,是要护她周全。 原来这世间还有这样深沉的爱,感情又曾放过谁?任他是蔺家大少,终究是逃不过俗尘凡世既定的劫难。 敛起思绪,舒莞眨眼,掸去因感触而泛起的泪花,继续未完的推论,这一次她再出声已不似先前果敢坚决,女声柔和,带着丝丝不忍。 “蔺家只有把穆黎绑了,让六年前的故事重演,以此来要挟蔺瑾谦,逼他和穆黎离婚,亦或者,不离婚也可以,反正对外界而言,蔺家大少未婚,但一定是不再让穆黎出现。” 长长地叹了口气,舒莞合上线索已理清的本子,抬头撞上了侯奕静凝着她脸庞的目光。 他的目光沉静,冷淡,却过于专注,专注得仿佛是炙热的,一触碰就烫得人躲避,不敢再看。 舒莞垂下眼去,匆匆把本子放回茶几的抽屉,像是为了缓和过于安静而显得尴尬的气氛,她轻声问道:“我说的对吗?” 侯奕没有立刻回应,静坐了一会儿,他起身,为自己倒了一杯水,站在窗前悠悠地喝着。 舒莞不曾抬头看他,却仿佛能看清他此时的神情,必然是冷清的,事不关己似的不以为意,或许还透着丝丝漠然。 漠然……没错,就像蔺瑾谦那样的漠然。 “也对。”不知过了多久,侯奕忽而出声,嗓音清澈似风潇洒,“也不对。” 舒莞怔了怔,究竟是对还是不对? 不等她问出口,侯奕已转身,隔着距离凝着她写满疑惑的眼,一刹那心头如有春风拂过,深埋在心底的青草似乎复苏,摇摇晃晃着,微微搔动。 顷刻间,他有些走神,那一双纯粹得一时间只会有一种感情的眼睛,有多少年不曾见到了? 那倒映在满山花开的笑眼,仿佛盛装下了满天的明媚阳光,把碧空下所有美好都装在了眼中,有多少年不曾见到了? “对也不对,是什么意思?”舒莞终于问出口,关于案件和研究,她本不愿意和侯奕有太多探讨,可如今真相在即,一丁点儿的疑问她似乎都容不下了。 侯奕因这一问回神,恍惚间意识到自己思绪飘远,竟有些不知所措的茫然,他端起水杯又要喝水,到了嘴边才发现杯中早已空荡,遂又去倒水。 舒莞自然没有遗漏他这一举动,平日里春风得意,几无失误的侯少,居然会连杯中无水都无知觉? 刚刚,他是想到什么了才会失神? …… 那边青峦山深夜无人入眠,主宅灯火通明,所有家佣都被赶出了宅子,纷纷在外等候。 纵然每人心中都有诸多猜测,却都低埋着头,不敢言语。 近些日子以来,似乎是从后山发生命案以来,蔺家就不太平,往日里个个听话顺从的少爷,也从蠢蠢欲动,到了彰显身手,不再隐藏真实心意。 好比梨花溪的那位,离开主宅多年,很多时候就是要请他来一趟,都需要老太爷三令五申,如今却主动连夜地跑来。 正厅内,人人自危,蔺瑾谦坐在轮椅上,一贯不徐不疾地转着佛珠,他仿佛化身为一尊石雕,势必要在这里等一个满意的答复。 蔺易胜站在他身旁,这些年来不曾并肩而站,甚至也曾针锋相对的兄弟,竟有了这样的画面。 正位上的老太爷看了不知该欣慰还是悲痛,却真真感到讽刺! “倘若你不相信,我说再多都没有用。”沉下一口气,老太爷缓缓说道,“我如果想对穆家女儿怎么样,你以为你还能有机会到这里来问我?” 这话是对蔺瑾谦说的,暗示就算他曾经功高盖主,长辈面前,依然不算什么。 蔺瑾谦又怎么会听不出?因此他没有回应,而是转向蔺易胜,淡淡说道:“胜,你刚刚的问题,我还没回答你――我不知道阿黎再哪儿,但我能肯定,她的消失和青峦山脱不了关系!” 气氛冷了再冷,无人应声,只有蔺易胜不甘而哀痛的长叹,他仰起下颚望着头顶璀璨的灯光,光线太刺,刺痛的不是眼睛,而是心底。 一旁的夏楠紧绷静坐,她大气不敢喘,紧凝着蔺易胜的一举一动,心中却已被恨意占满! 蔺瑾谦分明是要利用胜对穆黎的深情,让他去和老太爷抵抗,去深究,去放肆!从而让老太爷对胜失望透顶,让宗亲不再支持这样一个儿女私情的继承人! 好歹毒的计谋! 无奈她没有证据,在蔺家讲究的是实证,她若是堂而皇之地说出猜测,只会令众人反感,给自己扣上离间的帽子。 因此她不敢出声,唯有在适当的时机,尽一位母亲所能,替儿子弥补! 果然,蔺易胜在敛起了望向灯光的视线后,他过分平静地望向正位上的老太爷,不无哽咽地说道:“爷爷,我知道昨晚我的冲动丢了蔺家的颜面,那是我的错,我敢作敢当,就算要用家法处罚,我也不会有半句怨言!但是――” “如果爷爷因此迁怒到阿黎身上,认为我拒绝与陶家联姻是因为她,而把她藏起来,让我必须和陶家联姻,那就是多此一举――” “哐当――”巨响划破耳膜,这一次是桌上的花瓶被扔碎在地!老太爷那张年迈威严的脸庞涌出无限的哀怨与苦痛,那分明是怒其不争。 “一个女人!只是一个女人!”他还坐在正位上,没有起身,却仿佛高高站立,气势镇压,可他布满细纹的双眼睁得老大,仿佛所有的情绪都集中到了一个制高点,就在他的眼中,恨不能喷涌而出。 “这个女人有什么好?她到底有什么好?你们兄弟俩――你们居然为了她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回想起过往与眼下的巨大反差对比,老太爷心痛不已,“她有为你们做了什么?有付出什么?” “为什么你们就鬼迷心窍,好好的凌家小姐陶家小姐看不上,偏偏要是她?!”怒火一并怒吼宣泄,这一刻,老太爷神色陡然一凛,像是再无顾虑,决绝地喊道,“没错!就是我把她藏了起来!你们不肯做的决定,我来替你们做!” 就在这一生怒吼之后,老太爷紧握在手中的拐杖轰然倒地,而他亦是如哽住般直愣愣地往后靠倒! “老先生!” “爷爷!” “父亲!” 众人的惊呼中,老太爷晕厥过去! “快去叫梁医生过来!快去!一秒钟都耽误不得!”贴身在老太爷身边的蔺忠英高声呼喊,候在门口的蔺远立时行动。 …… “都这个点了,怕是不会出来了吧?”青峦山入口处,那辆车子还在苦等,下属看了看时间,满脸忧愁地对杜笙说。 杜笙双手环胸,窝在副驾驶座一动不动,车厢内没有灯光,靠外面的光线投射进来,不够明亮,却依然能照明他神色中的疲倦。 他没有回应,像是赌气,又像是认定了般死守着。 下属却已困顿不堪,连舒莞都离开了,等了这么久也没有什么效果,他不知道等下去能等到什么,更何况,目前实在的证据根本就没有! “杜队,您这样等下去,到底要等什么?”下属忍不住,又多问了一句。 杜笙斜眼,冷冷地瞅着他,“怎么?守不住了?” 下属抿了抿嘴,不甘愿地承认道:“前几天为了青峦山命案就没好好休息,还以为今天可以……” 话没说完,当头就被杜笙一拍,“怕苦怕累还来当刑警做什么?” 就在话音落下的刹那,一辆车子驶了出来,那辆车子杜笙认得,正是蔺家的车! 正文 第112章 三声质问缘起阴谋 “快!快跟上!快点儿!”杜笙迫不及待地喊道,甚至情难自禁要去掌控方向盘,受了大半天,终于让他给守到了! 在他的连番催促下,下属匆匆点起引擎,紧跟在那辆车子后方。 “小心点儿,别被发现了!”杜笙又是叮嘱。 下属开得更加小心翼翼,实则他做刑警以来,别的本事不敢拍胸脯说有多强,但开车跟踪却能算是警署里拔尖儿的,还在邢志刚任期期间,他的专长就是这个。 只是眼下,被杜笙这样叮嘱,他不免有些紧张,毕竟他也清楚,此番跟踪有些荒谬的意味,没有任何证据就跟踪,倘若被发现了,又该如何辩解? “杜队,他们好像是往医院去的。”下属开着开着发现了问题。 杜笙眉头一拧,这个发现有些出乎意料。 下属瞧他满脸疑惑,又解释道:“前面不远处,是距离青峦山最近的医院,这个医院也是容城这一片区最大的医院,就是蔺家创立的。” “我是容城本地人,所以我很清楚。”末了,下属又补充了一句,省得杜笙用那种质疑的眼神看着他。 杜笙重重地叹了口气,紧绷的神经倏然松懈,靠坐进椅子里,这么晚了去医院做什么?是他太着急了吗? …… 舒莞凝望着还立在窗前的侯奕,耐心地等待他开口解释所谓的“对与不对”,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竟是半晌都不曾开口,水却是喝了一杯又一杯。 如此,埋在心中的疑惑一点点放大,随着时间的流逝浮出水面,变得清晰无比――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这一切?”她问,道不清此刻心中究竟是何滋味,她还为他担心,有那样一个深谋远虑的朋友,是否他也会在别人的计算之内。 然而眼下来看,似乎是她多虑了。 “蔺瑾谦之所以这么隐忍,是为了要重新走到高位,成为蔺家的继承人,是吗?”她大着胆子,说出自认为最关键的猜测。 侯奕仍是不语,也终于是放下了手中的杯子,眸光向她投过来。 “你就告诉我,是或者不是,多余的话不方便说,就不用说。” “是,也不是。” 她话刚说完,侯奕就接道,却又是这样模棱两可的答复! 舒莞揉了揉额头,觉得太阳穴两边像是被电流击过,“滋滋”作痛,痛楚中又有些疲乏,乏得她眼睛睁不开。 “是,也不是……”舒莞喃喃,念着他说出的这几个字,反复推敲,猛然间她想到了什么,抬眸望向他,“侯奕,你还记得我们领证的时候,你对我说过的话吗?” 侯奕……侯奕怔了怔,数秒不能回神,他似乎很久没有听到这两个字从这个女人的嘴里喊出,有多久?半年?或者更久?她对他没有称呼,直接用“你”代替,有时候帮佣过来,她问起来也是简单一个“他”。 至于他曾对她说过的话――他当然没有忘却,那是三年前,他决定找她成家,带着她去登记领证的那天,他望着照片上并肩的两人,对她承诺似的说道:虽然我们不公开,但你放心,我会开诚布公地待你,不会藏着掖着。 他记得,难为的是,她也记得,看来今夜她决定来讨了。 “我不会隐瞒。”敛起思绪,他凝着她决绝的脸,“你问吧。” 仿佛是上刑场一般豁然,舒莞却觉得心头有刺,“第一,当年的绑架和如今的命案,是不是蔺家内部所为?” “不知道。”侯奕凝声道。 那根刺一下子好像扎得更深了几寸,舒莞又问:“穆黎今天消失不见,是不是蔺家的人把她绑走了?” “不知道。” “蔺家四少举报穆家诸多罪行,是不是受蔺瑾谦的指使?” “不知道。” 又怎么能想到会是这样的答复!舒莞窝在胸腔内的那团无名火一下子就燃了起来,她霍然起身,坚定坚决地说道:“你所有的不知道,都是‘是’!” 侯奕未出声,不曾承认亦不否认。 空气在那一个“是”字音落就好像被冰冻,一寸寸一点点地冻结,压抑得人无法呼吸。 舒莞望着眼前的男人,这些年的隐婚生活,她自问对他的了解几乎从未精进,可她又怎么想到,他竟然是这样残酷的人! 咽下喉咙里的震惊也好,哀痛也罢,舒莞握紧颤抖不止的双手,铁了心借了胆把最终的推测一并道出―― “这一切根本就是多年的谋划!早在六年前,穆黎还没有嫁给蔺瑾谦,不――或许更早,早在她回到容城之前,在蔺瑾谦还没有放弃蔺家的继承权之前,是不是?” “蔺家的六少从小体弱,被送到南方小镇去调养身体,因此结识了穆黎,可蔺瑾谦又怎么会结识她?并且不顾家族反对,执意娶她?那只有一个可能――穆黎是蔺六少的青梅竹马,蔺瑾谦把她夺过来,以泄继承权被夺走之愤,是不是?” “也正是如此,即便穆黎惨遭绑架,甚至是侵犯,或者更糟糕的结果,即便家族再怎么施压,他都扛着,不肯和穆黎离婚,因为继承人的位子上还坐着蔺易胜,是不是?” 一连三个“是不是”犹如沉入大海的石头,得不到回复,然而抛出的人却心知肚明,这三块大石必然要落在海底的最底部,那是势必的结果。 一如这三个“是不是”,没有回应,却胜过回应,因为答案再明显不过,那就是唯一一个字――是! 侯奕不曾出言回应,始终淡然地直面她的激动与愤怒,也不曾更改神色。 舒莞满眼痛苦地望着他,在他默然的凝视中,心一节一节地冷下去,如坠冰窟,冻得她五脏六腑战栗不止。 发红的眼眶也渐渐被泪水充盈,她微微喘息着长着唇,颤抖的气息轻吐而出,不过稍微扬了扬头,泪水就从眼角滑落。 “你们这些豪门世家的争斗,为什么要把无辜的人牵涉进来?她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来承担这一切?” 刹那间,她想起那个可怜的女人,很久很久以前,她战战兢兢地来到咨询室,战战兢兢地跟她的老师说:我想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 老师只当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病例,淡淡地问:既然你能主动找来,那不妨说一说,困扰你的是什么? 然后她就紧紧攥起了拳头,攥着衣角,屡次想尝试说出口,话到嘴边又用力咽下,她的眉头皱得很紧,紧得仿佛被上了一把锁,站在老师身后的自己都忍不住想上前为她抚平。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含着泪咬牙说道:14岁那年,我被人性-侵过! …… 回忆适时收回,舒莞却已泪流满面,越来越汹涌的泪水从她眼眶滑落,顺着她苍白的脸颊嗒嗒坠地。 “你的猜测或许是对的,但我只问你一个问题――”泪眼朦胧中,听到前面的人扬声问道,“如果一切如你所说,为什么他又要拒绝和凌家的联姻?” 犹如当头一棒,舒莞震惊得抬头,泪水萦系在眼眶不曾来得及跌落,她竟是无言以对。 …… 随着老太爷被送去医院,青峦山复又回到了平静之中,只是这一份平静,多了几许寂寥凄楚。 最终陪着老太爷去医院的也只有蔺易胜和蔺忠英,其他的人全都留下,仿佛是一出闹剧结束,蔺瑾谦也该回梨花溪。 送他出来的自然是与他走得近的蔺四少父子,到了车前,蔺荀泰迟疑着开了口,说道:“大哥,今晚的事情你也别往心里去,真正气到爷爷的不是你,而是六弟。” “如今他是继承人,本来要和陶家联姻,却对大少念念不忘,是这样才把爷爷气晕,你不过是来询问大嫂下落,是应该的。”蔺荀泰微微弯着腰,凝眉对蔺瑾谦说。 身后蔺渊垂眸不语,一脸忧愁似乎还在为老太爷担心。 蔺瑾谦只是说道:“四弟,你如果知道阿黎在哪儿,请第一时间告诉我!” 蔺荀泰忽而眸光一震,仿佛是被惊到,又仿佛是别的什么,这一反应很是细微,几乎转瞬即逝,他笑了笑,“大哥放心,我如果知道的话,一定会及时告诉你。” 蔺瑾谦点点头,又对蔺渊说道:“四伯,那边还要劳烦你多用心。” 那边所指正是寰宇近来的重头戏――耗费三载研发的智能芯片生产外包的招标,这一边推了科梁上去,本来该是在老太爷寿辰过后就要有结果,却因为横来的命案搁浅许久。 蔺渊郑重点头,势在必得地说:“你放心,这件事情不会出问题。” “尼古那边,还是不能掉以轻心。”蔺瑾谦似是不能完全放心,又叮嘱了一句。 蔺渊的神色瞬间就低沉了几分,不似刚才信心满满,忧愁浮于眉间,“那边也是紧追不舍,不曾罢休,我会注意的。” “那就劳烦四伯,我先走了。” “慢走,罗特助路上开车小心一些。” …… 车子徐徐驶出了青峦山,到达进出口的时候,不见停放的车辆,罗赫抿唇道:“大少,看来他们是跟着老太爷的车子去了。” 正文 第113章 求佛保佑暗战在即 蔺瑾谦凝眸不语,悠悠转着佛珠,路灯恍恍惚惚地投射到车内,照亮了小叶紫檀佛珠,那反射出来的珠光犹如佛珠仙灵,一股灵气令人肃然起敬。 从后视镜里看到这一切,罗赫也不再多言,专心驱车。 蓦然,听到后座传来一声低叹。 罗赫思忖着道:“大少别往心里去,正如四少所说那样,老太爷晕倒更多的是六少刺激,老太爷对六少抱了多大希望,今晚就有多大的失望。” 蔺瑾谦却并不能轻松释怀,或许他的思量并不在此,老人家年纪大了被刺激到晕倒,确实令人担忧,可如今他更担心的是另外一个人。 默然间,罗赫觉察到了问题关键,又道:“如果是担心太太,大少就更不需要了,目前看来,太太是不会有问题的,只是不知再一次的绑架,她是否会不安。” 又怎能不安?无意间回想起她才回来的那会儿,站在梨花溪的庭院,她全身紧绷,显然周围的环境勾起她不快的回忆,所以他驱逐她离开。 “你也看出问题来了?”收起回忆,蔺瑾谦淡然问道。 罗赫沉重地点头,出言却十分小心谨慎,“目前能确定的是,太太此次的消失和六少、老太爷无关,至于其他的,无从结论。” 蔺瑾谦点头,神色有些满意,又夹杂着些许失望。 罗赫自然明白何来的满意与失望,又解释道:“大少别怪罪,我只顾着观察老太爷与六少的反应去了,当时六少过于激动,注意力不自觉就被他引去。” “最不该怀疑的就是他。”蔺瑾谦轻声说道,声色中莫名竟是不忍。 罗赫点头,“是,是怪我没能稳住。那接下来要怎么做?” 蔺瑾谦默了默,道:“静观其变。” “那太太?”罗赫不禁急问。 蔺瑾谦眉宇凝起,闭上眼去,薄唇轻启着,手中的佛珠加速转得更快,一张一合之间,是他无声地念诵着佛经。 罗赫不再问,把注意力集中到驾驶上,他知道大少是在祈祷,亦或者是在乞求佛珠原谅。 是原谅,而不是保佑。 大少心意已定,所以老太爷晕倒,他才没有跟去医院。 …… 一宿难眠,穆黎四肢被捆绑着,虽然侧身躺了一夜,可身体无法舒展,时间久了就觉得血液不顺畅,浑身僵硬麻木。 经过了长时间的平静,身体里由内而外散发的恐惧已经一点点消除,困意几度来袭,她睡不着,满脑子都在想这一次又会是谁将她捆绑? 六年前她想不通,因为阴暗的环境寒意太重,一点点侵蚀着她,从皮肤到血液,再深入骨髓,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也把她所有的希望和勇气消磨殆尽。 再到后来,那个陌生男人的靠近,更是瓦解了她紧抓的最后一根稻草,将它连根彻底拔起,她便渐渐散失了斗志,甚至是生机。 这些煎熬的时分,她从来不去想,也从来不曾对谁说过,是那一次导师为她进行催眠,她在大汗淋漓中惊醒,梦境逼真,再度身临其境时她终于把积压多年的恐惧和阴影释放…… 但即便是能够窥探人内心秘密的催眠,也没有挖出那段黑暗岁月中,她曾有的那一段经历――那是在第一次遭遇侵犯之后,她生无可恋,挣扎着从冰冷的床上跌落地面。 她拖着残破的身体,睁大了被蒙在黑布下的双眼,被铁索扣住的双手不住地轻颤着,一步一步踩在僵冷的地面,然后她猛然转身,像是疯癫失控了一般冲着某个不知的地方撞过去! 她想寻死,真的想就此别过,不再苟活,心如死灰的时刻,这世间还有什么值得留恋? 可惜她没能得逞,那个男人及时发现制止了她,自那以后,便用铁索将她圈固,她的行动范围超不过方圆咫尺。 六年后再次被困,可这待遇要好很多,也让她有了敢于去思考去探究的力量。 “吱――”声音响起,穆黎立刻辨识出是房门打开,有人进来,并且分辨出还是之前来喂她饭吃的那个人。 穆黎调整坐姿,尽量让自己坐得端正,她竖耳静听,听到那人的脚步声靠近,听到水流动的声音。 接着,一个水杯递到嘴边,她讷讷地张口,竟然是漱口水! 漱过口以后,有“OO@@”的声音响起,须臾散发出浓香的气温,她闻得出,那是桂圆莲子粥的香气。 “这是早餐吗?”她试探着问。 那人的动作却仿佛是一滞,片刻后,就开始沉默地喂她喝粥。 会是谁将她囚禁,却又如此宽厚相待?显然,这一次的捆绑绝对不是为财为利,也不是要谋害,从一开始温饱都有照拂,和六年前绑住起初不闻不问截然不同。 到底会是谁呢?如果不为财利,又会为什么?把柄、筹码、要挟――这些字眼飞快地从她脑海掠过,她却仿佛捕捉到了关键。 绑了她,是为了威胁某个人?还能用她去威胁谁? 穆家已经没了,如果是讨债的,不会给她吃喝保暖御寒,既然不为讨债,那就是为了要挟――蔺瑾谦? 这三个字猛然跃进眼底的黑暗,穆黎不住哆嗦了一下,刚好勺子递到嘴边,碰得撒在了她衣袖上。 …… 经过一夜的治疗,老太爷的情况稳定了下来,是突然的气急攻心,血压升高才导致的昏倒,索性并未大碍,但医生千叮万嘱,不可再惹老太爷生气,要保证他顺心顺意。 夏楠一早就赶来探望,昨夜那样的情况,任谁都会把责任推到蔺易胜头上,作为继承人的他,前一晚当众违背老爷子意思,公然拒绝和陶家联姻,接着又为了自己的大嫂质问老太爷! 如此的不孝,如此的荒唐! “六夫人,老先生请您进去。”蔺忠英通报后,得到老太爷许可,这才出来请夏楠。 “有劳了。”夏楠点头应道,遂提着从青峦山带来的清粥进入。 “父亲。”她轻悄地走到床头,把粥放下,“身体舒服些了吗?我给您带了平日您最喜欢的粥。” 老太爷半靠在床头,闭目养神着,听闻她这么说,没有丝毫胃口,只沉沉叹了口气,缓慢说道:“粥就不必喝了,话倒是要说。” 夏楠一听,立时放下了刚端起的碗,在老爷子床边站好,等待着他的交代。 “阿忠,你给六夫人拿个椅子。”老太爷虽然闭着眼,却看得清楚,知道她不敢坐,就吩咐蔺忠英。 “是。”蔺忠英应道,搬来一个椅子在夏楠身后。 待夏楠入座,老太爷缓缓开口,“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最好是诚实地回答我。” “父亲,您问,我一定不会隐瞒,更不会说谎。”夏楠垂眸道。 老太爷沉沉呼出一气,闭着的双眼也随之睁开,写满岁月的双眼此刻竟如清泉般澄澈,泛着晶亮的光。 “穆家女儿的失踪,和你有没有关系?” 他冷声发问,惊得夏楠顿时抬起头,愕然地望向老太爷,他的问题对她而言是这样的不可思议,她的反应似乎已说明,一切与她无关。 “父亲……”她颤声唤道。 “有没有关系?”老太爷再问,面色冷凝严肃,“你只要告诉我,有还是没有?” “当然是没有!”夏楠激动地回应,女声惨然,诉说着哀伤,“我又怎么会把她绑架了?” 老爷子却似不信,嗤了一声,冷冷地说道:“是不是你因为前一晚胜当众拒绝了和陶家的联姻,你气不过,才想出这样的下策,把穆家女儿绑架了,以此来要挟胜和陶小姐结婚?” 夏楠怔住,一双眼已蓄起泪花,泪光闪闪,犹如破碎的水晶,那只涂了淡淡粉色的唇,因为激动还是伤心而轻颤不止。 “你到底有没有?”老太爷再问,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夏楠眉头一拧,蓄在眼底的泪倏然滑落,强忍着哽咽说道:“我没有!父亲,我真的没有!” “难道你不是想要胜和陶家联姻,这样胜有了陶家的支持,成为唯一继承人,才能在家族在寰宇站稳脚跟?”老爷子面不改色,厉声发问,字字掷地有声,句句敲击着人心最丑陋的那一侧。 夏楠憋住气息,仿佛憋住就能憋住眼泪,“是,我是想通过和陶家联姻,帮助胜站稳脚跟,这是我的私心,我从来没有隐藏,父亲既然问起,我也敢承认!” “既然如此,我说你为了实现你的私心,就把穆家女儿绑了来要挟胜听从你的安排,也没什么不可能。” “是说的过去,可我有千万种办法让胜和陶家联姻,为什么非要走这样一步?”夏楠哽咽着略微激动地喊道,“纸始终保不住火,我如果这样做了,迟早会被胜知道,那时,我们母子又要如何相处?!” “你知道纸包不住火就好。”老太爷一记冷哼,就此打住,不再追问,仿佛是信了夏楠的话。 夏楠捂住胸口,闭眼挤落眸中的泪,暗暗地调整着呼吸。 病房门外,提了新鲜早餐的蔺易胜震惊得不能呼吸,爷爷为什么这样问?那一句“纸包不住火”是什么意思?母亲当真有过要把阿黎怎么样的念头? 正文 第114章 今生不得来世再聚 思绪烦乱-交织在脑海,他握紧刚才没来得及敲下房门的手,退到走廊的尽头,打开了窗户,让冷风迎面吹灌而来。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保温壶,像是被滚烫的东西烫到,双手颤抖着情不自禁地从衣兜里取出一根烟点燃,全然忘却身处医院。 …… 喝下最后一口粥,那人又沉默着收拾餐具,准备要走。 “等等!”穆黎疾呼,身体紧绷着坐得笔直,“我有几句话想要跟你说,可以给我两分钟吗?” 停滞的动作复又继续收拾,那人听到了她的话,给出的回应是不肯。 也顾不得那么多,穆黎直接问道:“你认识容城第一世家蔺家吗?” 收拾东西的动作不曾中断,听到规律的声响,似乎是把没有吃完的东西一一收入垃圾箱。 穆黎又问:“你是蔺家的人吗?” “咚”一声沉闷的重响,那似是手里的碗一时没有握住,掉落在垃圾桶里而发出的声音。 当下,穆黎已察觉到不寻常,她隐藏起所有可能的反应,尽量表现得平静,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现,“我可不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忙?” 那人自然是不会回应,又恢复正常地收拾。 穆黎顿了几秒,继续说道:“我想请你帮我去一趟梨花溪,我不怕告诉你,梨花溪的主人是我的丈夫,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告诉他,他会满足你,只要你带他来找我,可以吗?” 对方没有应答,没有出声,收拾完所有东西后,默然地离开了这一间屋子。 房门关上的一瞬间,端坐的身体仿佛松懈的弓弦,顷刻倒塌,穆黎紧抿起唇――竟然是蔺家! …… 结束了这一番不算愉快的探望,夏楠提着带来的清粥离开,那壶温热的清粥,当时是怎么提来的,现在就怎么带走,老太爷一口都没喝。 真正令她心难安的,是老太爷居然怀疑到她头上! 这是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到底是什么原因才会让老太爷怀疑到她? 沉思着,夏楠来到停车场,一抬眼便瞧见车身旁倚着一道挺拔高大的身影,只一眼她就轻易认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儿子。 “胜,你是来看爷爷吗?”快步走到跟前,夏楠微笑着问。 蔺易胜神色微冷,默然地点了点头,径直走向自己的车,风吹过来,他淡淡的话语也一并送来。 “母亲,我有话要和你说。” 那是一家日式的茶楼,蔺家最微小的一部分产业,当今的继承人携母亲到来,上下员工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小心伺候着。 然而茶水送上,甚至还没来得及斟倒,继承人已经发话,将伺候的服务员遣退,并要求关闭厢房的门。 清幽的包厢里只有母子两人,蔺易胜主动斟茶,递到夏楠面前,“母亲,您请用茶。” 夏楠应了一声,端起茶水小口喝,一双被泪水浸染过的眼睛倒映在茶水里,看不出是喜是悲,唯有警惕戒备丛生,她已经预料到,儿子这番谈话,必定要掀起大浪。 至于是哪方面,她暂时不得而知。 蔺易胜为自己也斟了一小杯,却并没有急着喝,他眉眼低垂,俊颜上浮着淡淡的愁绪,最终开口道:“母亲是否知道,今天我找您谈话是为了什么?” 不妨儿子会抛出问题,而非直接发问,夏楠怔了怔,抿唇淡然一笑,“你找我,该不会是为了你的婚事?毕竟,这几日最烦心的也就是这件事了。” 蔺易胜点头,算是承认,“确实,阿黎关系到婚事,不过这不是全部。” “那是什么?” “不瞒母亲,其实刚才我去给爷爷送早餐,在门外听到了您与爷爷的对话。”蔺易胜和盘托出,却令夏楠大吃一惊。 “你该不会也像你爷爷那样,怀疑是母亲所为吧?”夏楠皱眉追问,倘若是这样,实在令她心痛! 蔺易胜没有立时回应,他不相信,也不会那样以为,可他有太多不明白的地方,尤其那一句“你知道就好”究竟是何用意? 是否说明,即便母亲目前没有举动,可对将来也是有过类似的打算的?倘若真是这样,那阿黎又该如何? 这一番沉默不答让夏楠以为儿子也怀疑她,瞬间心凉透顶,“咚”一声巨响,她几乎是砸下茶杯,厉眸瞪着儿子,“连你也这么以为?在你心中,我这个当母亲的,究竟有多不堪?” 蔺易胜未曾开口,越是沉默,越令夏楠心痛难耐,又是一掌拍在桌案上,她痛苦地喊道:“没错!我是想过把穆黎送走,最后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你面前!自从她回来的第一天起,我就一直有这样的打算!谁让你对她念念不忘?” “可我到底做了吗?”一声高昂的反问,伴随着颤抖的气息,夏楠红了眼眶,“如果我真要那样做,还会一再地苦口婆心对你好言相劝,为你分析利弊?恐怕她穆黎等不到穆家落败的今天,早已经从容城消失得干干净净!” “但我到底是没有那么做!为的就是你!就是顾及到你的感受,顾及到你我之间的母子亲情,我才一忍再忍!我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你父亲离开后,我一个女人家带着你,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你会不清楚?” 激昂的情绪在回忆到过往苦涩的这一刻,黯然消减,只剩下无尽的哀痛和辛酸,夏楠泪水洒下,眼中布满红丝,“我是希望你和陶家联姻,尽早成为蔺家一把手,我从来没有隐藏过我的心思!” “可这所有的希望又是为什么?那是为了你――”一声哭喊落下,激起千万泪滴,夏楠十指轻颤,“难道你忘了,儿时体弱没有父亲的那段岁月,备受他人冷言冷语,那段时间是多么的难熬?” “我不允许那样的事情再发生,所以你一定要在最高的位置!至少,我还看得见的时候,我不允许我的儿子被人欺负,等我闭眼了,你要怎么折腾你去,那个时候,我想管也管不了。” 哀怨的女声低低哭泣着,从她的声音就能听到心碎。 蔺易胜闭着眼,在夏楠这一番慷慨激动的拷问中始终沉默不语,母亲的心思从未隐瞒,他也清楚,可如果是要通过牺牲别人来实现这份希望,又如何能心安理得? 拿起一旁的方巾,蔺易胜倾身为母亲拭去泪水,待到她情绪渐稳,适才开口道:“可是母亲,就算要成为蔺家一把手,也不能把无辜的人拉下水。” 夏楠骤然抬眸,目光中是震惊,是愕然,是难以置信,是丝丝惧怕,“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黎就是无辜的人,是我对她惦念不忘,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啪――”一声响,手中的方巾随着这一记拍打掉落在地,夏楠愤然离席,站得笔直望着坐在踏上的男人,气得浑身发抖。 她几度想说话,又哽咽吞下。 蔺易胜也随之起身,平静地望着她怒火灼烧的脸,“母亲,阿黎曾经多次和我说过,这一辈子我和她都不可能了,是我放不下,是我还想和她再续前缘――” “你们哪里来的缘?”夏楠激动地打断,拧眉低喊道,“不过是一场噩梦!正是因为有了她,你今天才会这样忤逆我!她就是你命中的克星,是你的祸害!” “母亲你怎么能这么说?你怎么不去想,当初在小镇的时候,是因为有她的陪伴和照顾,我的状况才调整稳定,这么多年都没有复发!你又怎么能那样说她?”蔺易胜苦苦辩解,情绪已难平复。 然而此刻夏楠根本听不进去,眼前的儿子已经被穆黎迷了心窍,说什么都是无用,她也不想与他争辩,免得伤了母子情。 于是,她冷下声,命令道:“你听好了,蔺易胜,我不管你心里还念着谁,和陶家的联姻势在必行!你要是忤逆反抗,就准备送我这个当母亲的去见你父亲吧!” “母亲!”蔺易胜疾呼,他又怎么想得到,母亲会如此决绝! 夏楠已走向玄关,更换鞋子,声音依旧是冰冷的,“反正都要惹你恨我,那我也不怕恨得更深一些,倘若你真是忘不掉她,我也只能想办法送她离开,让你永远都见不到她!” 丢下这番华,夏楠摔门而去! 蔺易胜站在厢房的正中,茶案上还有温热的茶水,那一块沾染了夏楠泪水的方巾掉落在地,孤零零地躺着,他屹立不动。 恍惚间,他想起在小镇时的那段光景,他坐在木船上,划船的叔叔上了年纪,小镇的人都喊他“来生叔”,是来生,下辈子的来生。 他一时好奇,就问他:你为什么要叫来生这样一个奇怪的名字? 孤大叔笑声爽朗,在青山之间回荡,他说:孩子,你可听过一句佛言? 什么佛言? 今生求不得,不如修来生。孩子,你今生求什么? 我不知道。 你还小,现在不知道将来一定会知道,切记,今生求不得,不如修来生――那就修来生! 正文 第115章 车祸变故带她离开 正午时分,海面上泛起了阵阵金光,那是迷雾散尽,终于见到太阳的光线,只是寒气未散,冷意不减,依旧直逼人心。 一辆车子沿着海边大道笔直地驶向梨花溪,到了大门前被门卫拦下,他降下车窗,面容坚决,“我找大哥。” 门卫一下就认出了来人正是蔺家六少,现今的继承人,立刻应道:“您请稍等。”遂向里面通报,得到应允,立刻开了门将蔺易胜请进去。 别墅内,罗赫敲开书房的门,低声汇报道:“大少,六少来了。” 蔺瑾谦面对着窗外的萧瑟山脉,微微点头,示意罗赫可以直接请他进来。 可是罗赫并不能想到蔺易胜到此的目的,站在门后迟疑了几秒,终究还是问道:“大少,六少这会儿过来,会是为了什么?” “你觉得他来找我,还会为了什么?”蔺瑾谦不答反问。 这一问却是让罗赫明了,最开始的时候,蔺六少找大少是处于兄弟对兄长的崇拜,后来有了太太,就只会因为太太。 “大少是否已经有了对策?”罗赫又问,不无担心。 这些年来,大少虽然远离尘嚣,修身养性,看似与外界断了联系,不念过往与旧情,实则最放不下过去的人就是他,如果不是念着那些零星却干净得令人怀念的几分兄弟情,又何至于到了今天这一步? 然而事已至此,尽管大少想要尽可能地稳住更多,却被这样那样的意外推着,身不能由己。那么,再不能像这么些年来,每一个细小的事情都深思熟虑,更需要快刀斩乱麻。 这些道理,蔺瑾谦又怎么会不知? 不过罗赫提醒实属一番好意,他显然也是担心,局势混乱,穆黎再度被牵扯进来,他会举棋不定,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沉思之下,蔺瑾谦没有回应,只是说道:“请他进来。” 罗赫不好再问,应声便去请蔺易胜。 几分钟后,蔺易胜在罗赫的陪伴下进入书房,接着罗赫退下,留着兄弟两人单独面对。 蔺瑾谦依旧面对着萧瑟的后山,即便蔺易胜到来,他也没有转身。 迟疑几秒,蔺易胜主动走到他身旁,没有急着出声,像是陪着他,更像是想要看看他到底在看些什么。 书房内分明有两个人,却静得出奇,可以清晰地听到后山枯萎的树枝在风中瑟瑟的声响。 “你知道蔺家的媳妇必须是家族选的才行吗?”不知道过了多久,蔺瑾谦忽而淡淡出声,却是无缘由似地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蔺易胜怔了片刻,像是在思考这个问题问出的目的,一时间没有回应。 又听到蔺瑾谦继续问道:“你拒绝了和陶家的婚事,要么就坚定下去,做好不能称为继承人的准备,要么就及时跟爷爷认错道歉,再这样僵持下去,麻烦的只会是你。” 大哥这是在教导他?这倒是让他有些吃惊,已经许久不曾听到大哥的教诲了,那似乎是从那次家宴以后,他告诉他者荷小镇的存在,就再也没有过了。 回忆不知是苦是涩,蔺易胜垂眸不语。 蔺瑾谦的视线终于从后山移开,快速地掠过蔺易胜默然的脸,便操控着轮椅来到茶案前,倒出早已煮好的茶,“过来喝杯茶吧,有什么慢慢说。” 一声呼唤把蔺易胜拉回现实,转身瞧着他一副风轻云淡的神态,他很是不解,到了跟前便问:“你还能在这里闲情逸致喝茶,难道不担心阿黎的安危了吗?” “阿黎短时间内不会有危险。”蔺瑾谦淡淡回应。 这更让蔺易胜惊愕不已,“你知道谁把阿黎藏起来了?” “坐。”蔺瑾谦却是不紧不慢地说道。 越是如此,蔺易胜越发确定自己猜想。 “我们兄弟好久都没有坐下来好好聊一聊了。”蔺瑾谦又道,却是和穆黎毫不相关的话题,“以前你还小的时候,那会儿我刚被确定成为继承人,家里的兄弟姐妹们都畏惧我,好似继承人是一个非常可怕的人物。也就只有你,肯主动地找我聊天。” 蔺瑾谦的嗓音低沉,略微有些暗哑,像是带着岁月的力量,牵引着蔺易胜往回忆里去。 可不就正是如他所说?那时他最胆大,像是无所畏惧一样,不管是作为继承人的他,还是一家之主的爷爷,所有人避而远之,唯独他偏要靠近。 不是为了巴结,也不是为了套近乎,而是单纯地认为亲人之间应该有接触。 只是后来,一切变得猝不及防。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蔺易胜有些记不大清楚了,他十七岁那年被送出容城,去到一个叫做者荷小镇的地方调养身体,据说那里空气清新,环境优美,是修养的好地方。 离开了容城之后,他和家族这边的联系就像是中断了一样,只能通过母亲来知晓一二,或者是每逢佳节回去相聚,从长辈们那里听说近来发生的一切。 后来,大概是在一年之后,母亲来者荷小镇探望他,可整个人萎靡不振,他一再追问下,母亲才告诉他:你大哥出了车祸,现在都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那时他根本不敢相信,以为是母亲开的玩笑,又或者是弄错了,无所不能的大哥又怎么会遭遇车祸? 然而母亲却再次坚决地跟他确认保证:你大哥确实发生了车祸!车里的人全都死了,只有他活了下来!现在就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躺着! 母亲激愤的声音在耳边不住地回荡时,他不得不相信,那一切都是真的…… 回忆一点点清晰,蔺易胜终于确定,是在那场变故以后,他们兄弟才不像从前那样敞开心扉畅聊。 变故以后,大哥被医生宣判终身再没有站立的可能,他便与轮椅为伴,一把轮椅锁住了他的双腿,圈进了他的活动范围,也让他变得不似从前健谈。 据说好多去探望他的兄弟姐妹都遭到了无情的拒绝,蔺易胜想去,又不敢去,怕被拒绝,更怕刺激了他的大哥。 时间竟是这样久远,一切仿佛是昨天发生的事情,却已过了八年之久,时至今日,蔺易胜猛然发现,他居然还不知道当初那样变故的原委。 “大哥……”蔺易胜低沉出声,想要说什么,却被蔺瑾谦抬手制止,听着他执意地说道:“未来不可知,眼下你我还是兄弟,那我就再尽一点兄长应尽的义务与责任,和你好好说说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大哥!” “爷爷既然选了你,自然会有他的道理,而你既然接受了,就应该做一个继承人应做的事情。比方说,和陶家的联姻。”蔺瑾谦淡淡地说,如一个局外人般事不关已,便也风轻云淡。 可蔺易胜又如何能够?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喊道:“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当继承人!” 蔺瑾谦摇头,面色无波无澜,仿佛在他眼中没有什么是“想”,只有“该做与不该做”,而他所说的,也确实如此,“你现在已经是了,就不该再去想以前!” “可是――” “这和我这些年来看到的你完全不一样。”蔺瑾谦打断了他,道出的不知是失望还是什么。 蔺易胜却是意兴阑珊,“可这才是真正的我,是我成为继承人之前的模样,不是吗?大哥。是我和阿黎在一起时的模样。” 提起穆黎,心头又是一阵翻涌的哀伤,求而不得的哀伤,是否就该留到来生再实现? “大哥,你知道吗?我是真的怨你,怨你明明知道我对阿黎的情意,却还要横插一脚娶了她,让我再无机会和可能!” 所以他才接受了安排,成为继承人,那样他就可以无所不能,可以让阿黎重新回到他身边,然而他却错了,大错特错,满分权利和满分义务对等。 “现在,我已经没什么可怨的,或许是命运捉弄,我和她今生有缘无分,所以我也不再强求。” 如果强求只会给她带来危险和伤害,他宁愿罢手。 “既然她已经是你的妻子,就请你保护她不要再受到伤害,你带他离开吧,大哥!带她离开容城,离开蔺家,哪怕是去者荷小镇都好!” “阿黎她一直都想回去!从到容城来的那一刻,她就渴望回到者荷小镇,去过她以前的生活,虽然平淡却很快乐!大哥,你带她走,好不好?” 蔺易胜近乎哀求地呼喊着,把那些他渴望去做却再没有机会做的希望喊出来,然而蔺瑾谦却不为所动,他仿佛是没听到他的呼喊一般,闲适地品着茶。 一如这些年来,他独守在梨花溪,那般孤单,却又那般清净。 蔺易胜满眼期许地望着他,焦灼地又不敢太着急地等待着,等待他点头,等待他说“好”,毕竟,穆德忠不也说他对阿黎是有感情的,不是吗? 既然有感情,就应该护她周全,让她开心啊! 可蔺瑾谦放下了茶杯,缓慢抬眸,眸底未曾有波动,淡然地对他说:“胜,我不可能离开这里,同样的,阿黎也不可能回到过去。” 正文 第116章 最后安排拖予他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蔺易胜顿时愤怒起来,“难道你不希望她过得简单快乐吗?难道你不也喜欢她吗?” 喜欢……这两个字像是细小的两颗石头,跳跃着跌进了心井,激起层层波纹,却又不曾掀起大浪。 蔺瑾谦摩挲着紫砂茶杯的手指一顿,默然片刻,他一如刚才冷淡地说道:“胜,人的感情并不是只有喜欢这一种?” “那还有什么?”蔺易胜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反问。 蔺瑾谦垂眸道:“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你说,除了喜欢,剩下的又是什么?” 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这十二个字像魔咒般在蔺易胜耳边回荡――求不得,放不下! 孩子,你今生求什么? 我不知道。 你还小,现在不知道将来一定会知道,切记,今生求不得,不如修来生。 “我只求阿黎平安,快乐,再无烦恼,不被卷入无端之争。”千万思绪涌上来,比潮水还汹涌,却在褪去的一瞬间,仿佛理清,蔺易胜看清了毕生所求,喃喃着自言自语地说道。 对面的蔺瑾谦却是一怔,不妨蔺易胜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几不可察地微微拧眉,来不及问他,就见他已抬起一双过分明亮的眼,郑重地望着他,“人生八苦我没听过,但我在小镇的时候,认识一位叔叔。” “所有人管他叫‘来生叔’,他说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有句佛言说‘今生求不得,不如修来生’,既然今生求不得,我便求别的可以吗?” 如果注定不能和她相守,那就求保她平安,换一个人去守她无恙,这样可好?佛祖,如果你看到我已放下执念,能否许我这一个微小的请求? 蔺瑾谦不说话,不是刻意不说,而是被蔺易胜眼中的诚恳和认真震惊得说不出话。 蔺易胜紧盯着蔺瑾谦,再次请求道:“大哥,你带她走吧,远离这一切纷争!” …… 远离这一切纷争……蔺瑾谦依旧沉默不语,手中茶杯彻底放下,又抓起茶案上的佛珠慢慢转动,他眸光幽深,眉宇冷峻。 “大哥!” “你走吧,胜。”蔺瑾谦终于开口,却是放下逐客令,“今天就当没有来过,我也当你没有说过这样的傻话。” “不,我说过就是说过!你带阿黎走,我会履行一个继承人应履行的义务!” 蔺瑾谦闭眼摇头,“到了现在,不再是谁想离开就能离开的!但是你可以走,离开梨花溪,去做你该做的事情,以后都不要再来找我了,更不要提带阿黎走的话!” “大哥――” “罗赫!”蔺瑾谦扬声喊道,“送六少离开!” 罗赫一直守在门外,听到蔺瑾谦吩咐,便做了请的手势,“六少,请随我下楼。” 蔺易胜皱紧了眉头,垂在身侧的双手亦紧紧攥着,还想要说什么却已不能够,因为蔺瑾谦已转身背对着他,显然不会再多言。 他松开拳头,走之前做了最后的请求,“如果阿黎回来了,希望你能看好她,再一再二就有再三,下一次不知道有没有这么幸运了。” …… 这一日,梨花溪访客颇多,送走蔺易胜没多久,一年来登门不超过五次的侯奕竟然也亲自到访,一下了车就熟门熟路地冲上二楼,直奔书房而去。 侯奕几乎是把门撞开的,脚步才迈进,已迫不及待地说道:“你蔺家的事情恐怕是不能顺利进行了!” 丢下这样一句话,他就在茶案前坐下,自主自觉地倒茶喝,竟像是赶了很远路途渴水的人,一口气连喝了三杯,这才正眼看向蔺瑾谦。 瞧着他仍旧一副风轻云淡波澜不惊的模样,他不悦地蹙眉,“你没听到我说的?” “是你太太发现了端倪?”蔺瑾谦回道,视线没有从经书上移开。 原来他早就知道!侯奕重重泄了口气,“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并不知道,只是推测。” “你连这个都能推测出来?”侯奕惊愕万分,复又调侃道,“果然是一天天不需要劳作,有的是时间去推测,脑力活动也不轻松吧?” 蔺瑾谦睨了他一眼,复又着佛经,然而眼底的字迹却瞬间变得烦乱,他看不进去,只有那一句“今生求不得,不如修来生”在耳边回荡。 “阿奕。”他唤了一声。 侯奕顿时正襟危坐,喝茶的动作都变得紧绷,“怎么了?” “我求你一件事。”他望着佛经道。 侯奕蹙眉,莫名感到沉重,直觉那件事不是他能做到的,不问是什么,他直接拒绝,“不要求我,我办不到!” “你办得到!” “办不到!” “只有你可以!”蔺瑾谦抬眸,对上侯奕的眸子难得涌现出无助和哀求。 侯奕闭眼叹气,这下喝茶的兴趣已无,他转到榻榻米上躺下,分明是懒散的姿态,他说话时却透着无尽的无奈,“连你都办不了的事情,我又怎么能办到?” 蔺瑾谦合上佛经,佛珠还攥在手心,修长的手指拂过书页的封面,他像是没听到侯奕说的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自顾自地说道:“今天蔺易胜来找我,跟我说了一句话,今生求不得,不如修来生。” 闻言,侯奕不禁坐起身,愕然地望向他,这话居然是从蔺易胜嘴里出来的? “可惜我读了那么多佛经,却没有读到这一句。如果我早些时候读到,局面就不会发展到今天的地步,终究是我听到的太晚了,想要收手已不能。” 从他的平淡叙述中,侯奕却仿佛听到了心痛和忏悔,可为何要忏悔?错的又怎么是他?! 侯奕冷嗤了一声,“今生都求不到,谁要修来生?说的倒是轻巧,换他在你的角度,他能吗?” “阿奕,这一点你错了,他能,他真能。”蔺瑾谦长叹一声,想到今日的请求,就像被一块大石压住,“他已不再强求要和阿黎在一起,而是让我带阿黎走。” “一时的障眼法,真是奇怪,你居然还听进去了!”侯奕又是反驳,满脸的不屑,“还是说你真相信,他并不想做你蔺家的继承人,当年的事情,他真没参与其中?”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侯奕起身,火气冒上来的瞬间,即便话没说完,他也不想多待,“你的这个六弟不是简单的角色,我当初可是亲自领教过的!” 说罢,他提步就走,到了门口又想到了什么,转过身道:“你怎么不去调查一下,他年少体弱多病到底是哪方面生病?怎么去了一趟者荷小镇,连医生都没怎么请,就治愈了?” “你以为我没查过吗?”蔺瑾谦反问,侯奕离去的步伐又因此顿住,“躁动症,因小时候六叔去世留下过重打击,整个人变得惶惶不安而引发的。” 所以去了小镇,山清水秀,人情淳朴,不容易被纷争纠葛所牵扯触动,只有快乐平和的生活,久而久之,情绪就稳定了下来? 躁动症的治愈只需要如此?侯奕当然是不会轻易相信,从医多年,虽然并非那一领域,可单纯的想一想,他都觉得不切实际! 收起离开的念头,侯奕折回榻榻米上坐下,神色也变得沉重起来,“我不和你谈蔺易胜,他什么病好没好是他的事,我只想告诉你,舒莞已经推测出,六年前的那次绑架是你们蔺家内部所为!还有――” “她推测出你并未彻底放弃继承人,这些年的退出不过是为了最终的回归,至于你的太太穆黎。”侯奕顿了顿,“她还没有想通,你为什么要娶她。不过我提醒你,她和那个杜笙,她的师兄,不是你能忽略的。” 蔺瑾谦不以为意,唇角微弯,甚至还有些欣喜,“那你就让她顺着这个思维推测下去,认为我是想夺回继承人的位子,这也没什么不好。” “诶,你――” “我也不和你说这个,我求你做的事情还没有说。” “我说了办不到!”侯奕头一扭,说着不肯答应不肯去做,人却踏实地坐在榻榻米上,像是在等待蔺瑾谦开口详说。 蔺瑾谦起身,从书桌里取出了一张卡递给侯奕,“这笔费用你拿着。” “干什么?”侯奕迟疑着接下,却是果断地问。 蔺瑾谦在他身旁坐下,“你帮我去一趟者荷小镇,去把先前他们经营的客栈买回来。” “然后呢?” “你找人经营,剩下的钱你就替我保管着,如何支配你来决定,只不过支配的原因,只能是因为她。” 她?侯奕蹙眉――是穆黎?他立刻丢下那张卡,霍然起身,“你这算是什么?做最后的安排吗?不都计划好了吗?” “计划又怎么赶得上变化?”蔺瑾谦捡起卡,固执地塞进了侯奕衣兜,“阿奕,这些年来我就只有你一个朋友,比兄弟都要亲,我把她托付给你,还有小惜。” 正文 第117章 发现那辆遗失车子 “我不答应!我做不了!”侯奕仍是拒绝,要去把衣兜里的卡掏出,然而动作被蔺瑾谦制住,他怎么都不能如愿,只能朝着他喊,“那是你自己的老婆,你自己的孩子,托付给我做什么?” 蔺瑾谦凝眸,沉声道:“凡事都得有最坏的打算,不是吗?我如果能做,我一定自己去做,如果做不了,就得有一个人帮我,我只能找你!” 侯奕顿时就说不出话,嗓子像被什么卡住,往日里风流倜傥的他忽然就红了眼。 “阿奕,你听着,这话我只跟你一个人说,也只说这一遍,如果真到了覆水难收的地步,不要等我专门再提,你就按照我今天跟你说的去做!” …… “滴答滴答”秒针终于指向了数字12,时针对准了9点,距离穆黎消失已超过了4时。 却没有一个人报警立案。 所以果然都如猜想那般,是蔺家内部所为,心知肚明就不去揭露吗? 舒莞坐在办公椅上,仰头望着背后墙上的钟,心事重重。 那一晚向侯奕求证,并没有得到准确回复,实则她也有心理准备,夫妻一场,纵然是隐婚,他们就连朋友之间最基础的坦诚都没有,遑论其他? 何况梨花溪的那位与他兄弟情深,说起来更像是亲手足,与那位有关的事情,他又怎么可能会向她透露点滴? 只不过,那一晚的对话并非徒劳无获,关于蔺瑾谦、蔺家的秘密,没有得到正面回答,她却观察到了一个细微的动作――喝水的他不知为何,竟然端着空杯子就往嘴边送。 作为侯家大少,侯奕从没有那样失神的举动,简直是破天荒,他在想什么,以至于连杯中水喝完都不知道? 舒莞放下手中的笔,起身揉了揉两边的太阳穴,这两天她一直在思考与蔺家有关的问题,却是百思不得其解,这样的感觉就好像谷文琛先前和她提起过的,与“荒野杀人案”破案时一样,一条线索查下去,仿佛可以查清,陡然又翻转,推翻所有。 如今面对蔺家的内部争斗,牵涉进几个案子,也是同样的,甚至更糟,毕竟连证据都没有,一切只能靠经验判断和感性理性共同分析。 “叩叩叩――”敲门声忽然响起,是陆琳推开了一小条门缝,“舒老师,杜队长来了。” 自从那也在青峦山入口出分手,两人就没再相见,隔了一天杜笙才过来,想必是不得不来,而那晚的守候无所收获,自尊心要强的他才不会翌日就来。 “快请他进来。”舒莞说着起身,已先去倒水。 杜笙这一趟来有些末路之选,不得已的意味,进入办公室后,他便是沉默着一语不发,除了接过水杯道谢那一声,再没有说半句话,整个人坐在沙发里,垂眸凝思。 舒莞没有追问,坐回办公桌背后继续看自己的文件,然而没看多久,杜笙就说道:“拘留期限就快到了,案件没有进一步的发展,穆承必须要释放。” 居然是说后山命案的事情?这让舒莞始料未及,她以为这趟过来要说穆黎。 杜笙拧眉继续说道:“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把穆承就此释放,也没什么不好。如果他真是无辜的,那他应该出去以后,应该会迫不及待弄清到底谁是幕后黑手,要他背黑锅。” 这样一来的话,盯紧穆承,或许就能有新的发现。 舒莞转着笔,摇头笑道,“原来我们杜队长也懂得人的心理。” 杜笙疲乏地摆摆手,对她的调笑不觉轻松,“这两天我几乎没有合眼的时间,蔺家那边看似正常,老爷子被气到住院,但是不见梨花溪那位去探望。” 很明显,那晚老爷子连夜送往医院,是跟蔺瑾谦有关,是他到青峦山以后,老爷子才被气倒的,为何不去探望? 这些问题一直缠绕着杜笙,让他不得安宁,脑袋想破想不出答案,神经就是紧绷的,人是疲累的,尽管困乏,却无法入睡。 “这是个大案。”杜笙直觉又道,这是他思考多日近乎百分百确定能下的定论,“绑架、凶杀、商业犯罪结合在一起的大案。” 舒莞不曾出声回应,隐约之中,她也感觉到了不寻常,所以才忧心忡忡,她更担心的,是侯奕也参与了其中。 “差点忘了,我来找你其实是为了穆黎的事情。”杜笙终于想到正题,起身从衣兜里掏出几张照片递过去,“你看看。” 舒莞立刻放下笔,坐直身体,一张一张翻看照片。 居然是穆黎的车子? “这是什么时候的照片?” “昨天拍的。”杜笙拖过凳子,在舒莞对面坐下,“你猜是在哪里拍到的?” 舒莞没有立刻回答,又低下头去仔细查看照片,那是一个地下停车场,可地下停车场大多都差不多,除了车位标牌,就是道路指示,轻易不能认出。 就在她快放弃查看,要向杜笙要答案时,猛然发现挡风玻璃倒映出一个标识!她凑近去看,却不能看清,只依稀能看出是一个图标,图标下面有一串英文。 什么停车场会出现这样的标识? 舒莞凝眸,脑海中快速地搜索所有可能性――排除主宅的可能,住宅区停车场鲜少有广告之类的存在,人们上下班不会有心情去关注这些。 那就是商厦了!前来商厦娱乐购物的消费者,下车以后,或许还有兴致去看看四周的广告,以作消费参考。 “哪一座大楼?”舒莞立刻问。 杜笙未语,起身转过桌上的笔记本,点开网页快速地输入关键词搜索,待那照片出现时,他将笔记本转过去面对着舒莞。 舒莞一看去,顿时睁圆了眼! 当真是! 杜笙端起水喝了一口,“是蔺氏寰宇旗下的百垂愠。这辆车就停在商场地下停车场负二楼。” “你怎么会发现的?” 杜笙抹了一把额头,“不是我发现的,是同事。他以前随我来过拜谷,停车的时候见过这辆车,当时很惊讶,居然有人开着这么低调的豪车来上班,我就告诉他,那是他们容城富甲一方的穆家千金。” 误打误撞的,当初一时好奇就成为了如今发现线索的关键。 可叹的是,就算有所发现,也不能做什么,这辆车子完好无损地停放在那里,况且无人报案,他们能怎么样? 舒莞亦是不知所措,放下了照片,她犹豫着说道:“或者,我到那里去逛一逛,也许会有发现呢?” “你觉得可能性有多大?” 舒莞摇头,她心里根本没有底,发现车子的地方不一定就是穆黎被困所在,就好比发现尸体的地点不会是第一案发现场一样的道理。 “但是我支持你去。”杜笙又道,眸中沉下一份坚定,“如果真能发现什么,我们想要调查之前那些没有弄明白的案件,不就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 车子在蔺家旗下的商场,人也在同一商场被发现,蔺家如何能逃脱调查? “相信我,小莞。”杜笙走到舒莞跟前,手搭在她的肩头,想要把笃定的信念传给她,“我的分析不会有错,荒野杀人案的背后,青峦山命案的背后,一定深有牵连,根源就在蔺家!” 舒莞抬眸迎着他冷静的目光,那布满眼中的丝丝血红透着疲乏和憔悴,她缓缓地点头,决定把自己的推测隐藏到底,就当做一无所知,顺着他的思路去解除疑惑。 …… 一家纯台湾原著风情的餐馆内,夏楠耐心地喝着茶,直到入口出现那抹倩影,她才起身去迎。 “诗宜,你来了?”夏楠笑道。 陶诗宜满怀歉意,“抱歉,阿姨,让你久等了。我给您带了一点小礼物,小小心意,还希望阿姨喜欢。” 那是一份精巧的甜点,夏楠见了,眉开眼笑,“你这孩子,来了就好,还准备礼物做什么?我可是什么都没给你准备,让我多不好意思。” “阿姨你就不要客气了,我是小辈,给您准备礼物是应该的,哪有长辈给小辈带礼物的?”陶诗宜笑道,亲昵地挽上夏楠的手臂,和她一同走去里面的包厢。 一路走,夏楠一路说道:“你这么懂事贴心,我真是不好意思,临时把你约出来,本来就很突兀了,还让你费心给我带礼物。” “阿姨快别说了,再说就该我不好意思了。” 这番见面的寒暄就此打住,两人也进了包厢,接着就是先点菜,夏楠自然是以陶诗宜为主,毕竟是她提出的邀约,可陶诗宜又以长辈为主,迟迟不肯点菜。 一番谦让下来,总算是每人都点了一些告终。 可两人都是聪明玲珑的,即便掌握了点菜权,却不是按照自己喜好来点,而是为对方点的。 年轻人喜欢重口一些,煎炒类为主,辅以甜点;长辈喜欢清炖,就有煲汤、时蔬,营养为主。 单单一项点菜,陶诗宜做得堪称完美,深得夏楠喜欢,夏楠心下更加确定,这样会为人处世的女孩势必要成为儿媳! 正文 第118章 斩断情丝置之死地 菜全部上齐,服务员退去,包厢内只留下有话要谈的两人。 菜已吃过三巡,夏楠终于开口说道了邀约的主要目的,首先当然是致歉。 “诗宜,阿姨今天约你出来,是想和你说声抱歉。”夏楠诚意满分地说道。 如此却让陶诗宜惶恐不安,“阿姨您太客气了,跟我说什么抱歉!” “不不不,这句抱歉早就该说的,更应该由胜来跟你说。可是最近他爷爷身体不适,作为继承人他需要在旁边照顾,才是一再耽误。”夏楠叹了口气,“那天的事情,真是抱歉,胜一时冲动,才闹了那样的难堪。” “阿姨,过了就过了,没事儿的,我也没放在心上。”嘴上虽然这样说,可陶诗宜又怎么能忘却,当着两家人的面毫不犹豫就拒绝,她的颜面搁哪儿? 只是如今,夏楠亲自来道歉,她当然要见好就收,否则就是她小肚鸡肠,紧抓不放。可放也有个技巧,轻易地放,好像自己非嫁不可,对方不懂珍惜。 思量诸多,并非这会儿才有,而是这些天陶诗宜一直在考虑的问题,父母也很确定,蔺家必然要来致歉,致歉人不是蔺易胜就是夏楠,所以应对方法早已教给她。 “阿姨,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了。”陶诗宜又是柔声说道,眼中含着丝丝体贴,“胜和穆家小姐的关系,那次在蔺爷爷寿宴上也有提起过,我们都知道的。” 提起这个,夏楠就是摇头叹息,“他这个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重情义。我也不瞒你说,当初胜在那个小镇,确实得到了秋黎,哦,不,是穆黎,瞧我,到了这会儿都改不了口。” 陶诗宜微微一笑,对夏楠一番好心演戏也不揭露,想来也是用心良苦,唤作秋黎仿佛就能证明,不仅是她就连蔺易胜都只是太过惦记当初的帮忙。 夏楠继续说道:“那个时候,胜就只带了一个照顾他的阿姨过去,我也只是时不时去看望他。人生地不熟的,他就认识了穆黎,穆黎确实帮了他不少。所以胜感念当初恩惠,才会有那天的举动。” “实不相瞒,胜那天突然拒绝,不是对你不满意,也不是对这桩婚事不满,而是因为就是这几天的光景,穆家发生太多事情,不比我说,你也知道,但是还有一点,你一定不知道。” 陶诗宜蹙眉讶问,“什么事情?” “穆黎不见了。”夏楠低声叹道,垂眸间净是惋惜。 陶诗宜愕然万分,穆家出事的消息几乎是一夜之间就传遍了整座城市,几大家族内部个个心知肚明,见面谈起却是三缄其口,只因举报人是蔺家四少。 既是蔺家人出面实名举报,就不能排除是蔺家有意要为难穆家,将之击溃,或许是为了泄当年穆家女儿嫁入梨花溪,后又给蔺家带来莫大羞辱的愤怒。 因此,人人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却也知晓穆家每个人的去处――穆承涉嫌青峦山命案被警方依法拘留,穆夫人带着女儿逃往美国,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穆黎。 就在所有人都猜想,这一次穆黎必然要被敢出蔺家之时,偏偏梨花溪风平浪静,怎么转眼间,穆黎就消失了? 又听夏楠无奈地叹气道:“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听说她像往常一样去拜谷工作,半路就不见了,都猜测是不是穆家的仇人找来。” 陶诗宜抿唇不语,执在手中的勺子还盛着浓汤,此刻也没有胃口再喝,对此她也不便发表言论。但她清楚,仇人找上的可能少之又少。 可夏楠接着又语出惊人道:“穆德忠之前有划分了一些股权到穆黎名下,寻仇的可能也不是没有。” 陶诗宜再不能镇定面对,这句话的背后绝对不是单纯的寻仇可能那样简单,如果穆黎名下有穆氏的股权,是否意味着穆黎也难逃检查? 可穆黎还是蔺家的媳妇啊!换言之,蔺家也会被牵扯在内?会是这样吗? 陶诗宜无法在短时间却作出判断,但她可以肯定的,不管会不会,蔺家更不可能再留下她,势必要让蔺瑾谦和她离婚! 离婚又意味着什么?她可不相信蔺易胜对穆黎仅有感激之情。 一时间权衡利弊,陶诗宜再无法佯装不在乎,她抬眼面向夏楠,谨慎地说道:“阿姨,有件事情我也只是道听途说,不知是否是真的,可否向您请教?” “什么事情?” 陶诗宜抿了抿唇,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我听说,穆黎嫁到蔺家不久后,就失踪了一段时间,蔺大少联合了几大家族都没有找到她,是吗?” 提起这个,夏楠的脸色瞬间变得不自然,像是丑陋的伤口被揭露,无法假装不在乎。 陶诗宜从她神色的变化中已得到回复,又迟疑着问:“据说再后来,蔺大少找到了她,可是,她却怀了身孕,是大少把挺着肚子的她带回了梨花溪,这都是真的吗?” 夏楠垂眸不应,勺子盛着香浓的烫小口小口地喝着,虽不能见正面,却已从她蓦然低沉的气场中察觉到了不安。 陶诗宜又赶紧解释道:“阿姨,我并非有心打探蔺家的事情,而是单纯地想知道这些传言是真是假,何况,这也关系到了我能否和六少结为夫妻。” 喝汤的动作顿住,夏楠抬起头面向陶诗宜,“这又怎么会关系到你和胜的婚事?” 陶诗宜弯了弯唇,似乎是想笑又笑不出,那一抹弧度就变得异常苦涩,“阿姨您也说了,六少是一个极其念恩情的人,如果穆黎真的是被仇家带走,要是找不到,我看六少爷不会有心思谈婚事。” “说起来,当初穆黎帮他,是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如今穆黎陷入困境,他又怎么会袖手旁观?” “你说的这话倒是没错。”夏楠也不甘愿地承认。 “所以啊,我就想做最后的争取。”陶诗宜委婉地说明,“不怕阿姨笑话,我对六少已是真信托付,倘若六少为了穆黎拒绝我,我也不知要怎么办才好了。” “所以,就当是我自私自利好了,我想六少成为夫妻,相互扶持包容一辈子,也不希望六少为了一个和他再无关的人断送了自己前程,向着要留最后一条路。” 话没有说明白,夏楠也听得不是很清楚,但总体可以确定的一点,就是陶诗宜是真心想要嫁给蔺易胜的,且不管喜欢与否,至少作为女方,她的心思是在这场婚事上的! 夏楠暗暗地松了口气,问出疑惑,“难得你这么坦诚,可我不明白,你说的最后这条路是什么路?” 陶诗宜又是微微一笑,“阿姨,在说出我的想法之前,可否再问你一个问题?” “当然!别说一个,十个都可以!”夏楠爽口答应。 陶诗宜含羞再笑,“十个那就太贪心了,我只有一个问题,就是我还不知道,阿姨是否是铁了心,认我这个儿媳?” 悬在胸腔里的心事仿佛被什么重重撞落,稳稳落地,夏楠几要喜极而泣,倾身一把握住陶诗宜的手,“说什么铁了心,阿姨在见到你的第一眼就无比确定,这就是我要的儿媳!” 夏楠灼灼的目光令陶诗宜不敢面对,只见她的脸颊腾起一团红晕,娇羞地低下头去,可被夏楠握住的手已经给了回应,主动地覆上夏楠的手背。 “能得到阿姨的认可,我心里这块大石头也就放下了。那么,我就把阿姨当做是自己的母亲,有的话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当然没有必要藏着,好难得有你这样懂事明理的儿媳,倒是比胜更体谅我这个当母亲的。”夏楠笑得要合不拢嘴,紧握着陶诗宜的手缓缓松开,又赶紧为她碗里添菜。 “快吃菜,别为了说话饿着肚子。” “谢谢阿姨,您也多吃一些。”陶诗宜亦不甘落后,讨好地给夏楠夹菜,“阿姨,那我就把我的想法跟你说了吧?” “说罢,好孩子。”夏楠含笑地凝着她,觉得这儿媳越看越喜欢。 陶诗宜点头便道:“我所担心的,是胜会为了穆黎断送自己的前程,如果事情照这么发展下去,并不是不可能。” 夏楠亦是重重叹息,“你说的也正是我担忧的。” “阿姨你没有想过吗?如果让胜想帮却帮不了,一次性就打击到底,是否过后他就会放弃了?” “一次性打击到底?” “就是让他彻底断了这个念想?” 夏楠不知第几次摇头叹息,念想可不是那么好断的,“这孩子有的时候太固执。” “阿姨,您别气馁,我的想法是,如果刚才我问你的都是真实发生过的,那么就不算造谣,对吗?” 造谣……夏楠瞬间恍然大悟,猛地抬头望进陶诗宜晶亮的眼眸,“你是说,把那些事情散播出去?这样一来,蔺家宗亲势必会让穆黎断了和蔺家的关系,胜作为继承人,就不可能再去插手?” 陶诗宜点头,“我是这么想的,就是不知道是否可行。” 夏楠深吸一口气,这个问题她还不能立刻给出回应,但细想之下,不失为一个斩断蔺易胜对穆黎不该有的情丝的好办法! 那大概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了吧? 正文 第119章 百耳君子不知德行 百瓷滔迷僬常不过,消费者自由消费,附近上班的白领会在休息时间过来喝茶聊天,观看电影,娱乐放松,每一扇敞开的门后都是兴隆的生意,很难想象,在这里会藏着人。 舒莞抓紧了卷成一圈放在衣兜里的照片,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停下的步伐突然再提起,却是转身往出口的方向走。 一味地观察下去不会有发现,更不会有结果,即便蔺瑾谦百分百确定穆黎会安然无事,她也不能就此袖手旁观,任由时间流走,而穆黎却被困无救。 乘坐电梯到达地下停车场,走之前再度看到停放在角落里的那辆车子,舒莞更加坚定了心意。 近来天气难得放晴,不仅海绵雾气散了许多,就连庭院里都能被明亮的阳光照耀,已经枯萎了的草坪也水汽散尽。 舒莞到达梨花溪的时候,蔺瑾谦正在庭院里看书,他的身旁还坐着一个粉嫩的小女娃,小女娃的脚边又趴着一条肥壮的黄金猎犬。 午后阳光正好,冬日特有的暖意融融弥漫在空气里,将那画面衬得犹如沉浸千古岁月的古画,舒莞一瞬怔然,过分宁谧静好的时光让她应接不暇。 “舒小姐,请随我来。”旁边罗赫好心提醒,他的声音很低,似乎是怕打扰这一份静谧。 舒莞亦是默然点头,提步随他而去,待走近了些,她才听到原来蔺瑾谦是在念书给面前的粉嫩-女娃听。 他的音色略有低沉,漠漠的,仿佛穿越古老时代悠悠而来――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凯风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令无人。” “爰有寒泉,在浚之下。有子七人,母氏劳苦。”那小女娃接着就把后段道出,又拖着小巧腮帮,信誓旦旦地说道,“爸爸,我长大以后要像这个寒泉,从浚邑流出,反过来也要滋润浚邑。我会为爸爸妈妈分忧解难。” 小小的孩子不仅聪慧过人,能明白那晦涩难懂的诗词,还这样乖巧懂事,体谅父母。 舒莞的心仿佛被什么撞了一下,猛然间,她想到以前生出的一个不曾道出的念头――受害者不报警,或许有更糟糕的情况发生,比如说,逃离以后发现自己怀有身孕。 如果这个可能成真,那么眼前的小女孩―― “大少,舒小姐到访。”罗赫汇报的声音把舒莞从思考中拉回现实。 她循声看过去,见蔺瑾谦已收起了书,正襟危坐,对她颔首致意,而他旁边的小女娃也转过身来,睁着一双油黑明亮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她。 舒莞感觉眼前有几张画面混乱重叠,一张是蔺瑾谦淡然的俊眼,一张是穆黎微笑的模样,还有一张就是小女孩注视着她的画面――它们纷乱重叠,似乎有几处线条就要重合,却又闪现消失。 “小惜,你带着花生去后院,爸爸有事要和这位阿姨说。”蔺瑾谦轻声吩咐,小女孩就乖巧地点点头,揉了揉金毛犬的脑袋唤着它离开。 随即罗赫也退去。 庭院中只剩下舒莞与蔺瑾谦,一个坐在轮椅里,一个站在刚刚蔺惜座位的旁边,相对片刻,才听到蔺瑾谦漠声发问:“舒小姐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吗?” 舒莞的思绪尚未完全从那三幅凌乱画面中抽离,此刻被问到,她敛起注视那小巧背影离去的视线,看向蔺瑾谦直言道:“和穆黎有关。” 蔺瑾谦又是颔首,示意她坐下,倾身为她斟了一杯茶。 舒莞静静地凝视着他的一系列动作,每一个举止竟是透着超然洒脱的气息,让人恍觉他并非俗世之人。 “谢谢。”舒莞接过那杯清茶,低声道谢,只小小喝了一口,就道明此番来意,“蔺先生,我想你应该是知道穆黎此刻身在何处,对吗?” 蔺瑾谦微微斜靠在轮椅上,转着佛珠,默不作答,可这一番沉默,却已是承认。 舒莞自顾自点头,低低叹道:“难道你就不担心吗?” “她不会有事。”蔺瑾谦果断地回应。 舒莞抬眸凝了他一眼,他这样笃定果然她的猜测没错,“生命不会受到威胁,这样就算是没事吗?” 蔺瑾谦沉默不语。 “我看到蔺先生也养宠物,不知你是否会观察她?”舒莞问道。 蔺瑾谦慢慢抬眸,询问地看向她。 舒莞继续说道:“我以前养过一只宠物,也是一条狗,没事的时候我总喜欢守在她旁边观察她的每一个细微动作。狗之所以被称为人类的忠实朋友,是因为陪伴,她陪伴人类,也需要人类陪伴。” “但是,这样的陪伴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自由。如果我陪着她,但她是被关在笼子里,她不会觉得快乐。我记得她的眼神,那是含泪的,无辜的,乞求的眼神,尽管我就她身旁,她却伤心难过。” 舒莞轻声诉说着,“动物尚且如此,何况是人呢?穆黎消失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五天,她不会有危险,也仅限于生命,可她的心境呢?自由呢?蔺先生,你想过吗?” 女声低低地诉说,分明是那样的轻飘,不带任何激动的情绪,却像一锤锤重击,敲击着他的心鼓――自由,心境。 又听到舒莞继续轻声诉说,“我以为你之所以违背蔺家家族的意思,执意娶穆黎为妻,不过是一场计谋,但是侯奕坚定地否决了我的想法,他反问我,如果一切只是阴谋,那你何必拒绝和凌家小姐的婚事?” “我没有给出答案,想了许久都想不通,所以我只能当作你娶穆黎,是因为有真情在。但是,倘若这一份真情,是要藏在隐忍背后,那还有多少分量?” 还有多少分量……蔺瑾谦依旧是默不作声,只是转着佛珠的动作无形地慢下了许多。 面对他的沉默,舒莞不知该如何继续话题,有风从海面吹过来,潮湿的海洋的气息夹杂其中,本是神清气爽的气息,此刻却黯然无味。 舒莞默默地喝着茶,耐心等待他开口。 不知过了许久,终于听到他出声,却是问道:“你和侯奕隐婚,是为什么?” 舒莞一怔,入口的茶寡淡无味,隐婚是为什么?她无法作答。 又听到他再问:“你们结婚,成为夫妻,没有婚礼,隐婚多年,难道就没有感情吗?” 有感情吗?舒莞顺着他的问题问自己,却寻找不到答案,她只能说:“每对夫妻隐婚或许都有自己的苦衷,各不相同。” “既然如此,又何必在意真情是否有分量?”蔺瑾谦又是问道。 舒莞赞同地点头,“话是这么说,但前提是双方达成默许,并且明白对方苦衷,穆黎又是否明白蔺先生你的苦衷?” “你是否又明白侯奕的苦衷?” 舒莞再被问住,她放下茶杯,无声地笑了笑,“我如果不能明白,又何必跟他隐婚三年之久。但是据我所知,穆黎并不明白你的难言之隐。” “蔺先生,我今天来只是想请你去把穆黎带出来。”舒莞不想再纠结于那个话题,她从衣兜里掏出照片,展开放在石桌上,用茶杯压好,“这个是警方发现的,在百瓷滔玫叵峦3党「憾楼,因为没有人报警,警方也不能贸然行动。” “我这几天都去过,没有任何发现。如果真如侯奕所说,你真的有把她当作自己的妻子,就请你去把她带出来,心灵的囚禁比躯壳更可怕。” 说完想说的话,留下那辆车子的照片,舒莞起身就走,没走几步,又想到了什么,耳边似乎飘来方才那一声低沉的朗读。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 她驻足,沉沉呼出一口气,又折回到蔺瑾谦跟前,“蔺先生刚刚给令千金念的是诗经里的《凯风》?” 蔺瑾谦抬眸,幽深的眸子迎着明亮的阳光,清澈无比,“有什么问题?” 舒莞微笑着摇头,“没什么,只是提起诗经,让我想到了另外一篇,不知蔺先生是否也读过?” “哪一首?” “《雄雉》!” 是那一首《雄雉》――雄雉于飞,泄泄其羽毛,我之怀矣,自诒伊阻。 “或许不是很恰当,但我觉得最后一句说得倒有些贴切,蔺先生,你觉得呢?”舒莞轻声问道,不等要答案,就转身离去。 蔺瑾谦坐在轮椅里,头顶的榕树早已凋零,阳光大块大块地落下来,他仿佛听见有人朗朗念道――百耳君子,不知德行。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百耳君子,不知德行! 说的岂不就是他? …… “爸爸,刚刚那个阿姨是来找妈妈-的吗?” 不知过了多久,蔺惜带着花生折回来,站在他身旁小声地问。从昨晚她被接回梨花溪,就不曾见到妈妈-的身影,小女娃已经问了太多遍,罗赫一再地告诉她,妈妈出差,过些时间才会回来。 可隐约之中,她能感觉到并非如此,尤其刚才那个阿姨看她的一瞬眼神,她就觉得是为了找妈妈而来的。 蔺瑾谦揉了揉小姑娘的柔软的头发,没有回答,却是扬声唤道:“罗赫!” 罗赫听到呼唤,立刻赶过来,“大少,有什么吩咐?” “你去百矗把太太带回来。” 正文 第120章 重出江湖终获解救 罗赫浑身一震,“大少……” “现在就去,不用过问是谁把她藏在哪里的。”蔺瑾谦淡声交代,低下头去对眼中暗藏惊喜的蔺惜说道,“小惜今晚就可以见到妈妈了,开心吗?” 小姑娘立刻点头如捣蒜,“开心!” …… 百瓷滔霉芾碇行挠来了一位稀客,亦是不速之客,那便是常年跟在蔺家大少身旁的特助,罗赫。 传言先前大少还是继承人的时候,他一人充当了大少的左膀右臂,但凡大少做下的决定就没有他不能执行的,执行力之高令人敬畏。 可后来大少推出继承人之争以后,他也随着离开,陪伴大少长年隐居在梨花溪,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管理层一听罗赫到来,不约而同丢下手中公事,百瓷滔玫淖芫理立刻喊上助理外出迎接。 一边走,他一边叮嘱助理道:“这位可是大少身边的人,见到他就等于是见到大少,一会儿说话给我注意些,没有我的指示,你最好只做事不出声!” “是,明白了。” 快步来到管理楼层的大厅,见到那位端坐在沙发里的黑色身影,不知是否应证了那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虽然是贬义,却也有一些道理,仅仅一个背影,已是令人起敬! “罗特助!”总经理快速上前,主动伸手示好,“不知罗特助今日到百蠢矗是否有要事?” 罗赫客气伸手与之相握,在这宽敞的大厅里,来往有稀疏的三两人,纷纷向这边投来目光,他淡然一笑道:“前段时间,大少来过百匆惶耍不小心遗漏了一件珍贵的宝物,我今天特意过来取。” 珍贵的宝物?总经理已是傻了眼,不禁看向身旁的助理,显然是在问大少何时来过,又怎么会丢下珍贵的宝物? 助理自然是一头雾水,加之先前特意交代不可乱说话,硬是憋着大气不吭。 罗赫又说道:“前几天大少过来,去了一趟仓库查看,那件珍贵的宝物大概就是掉在那里了。” “大少去过仓库?”总经理喃喃自语地问。 罗赫的语气更加坚定,“大少来的那天,总经理您贵人事忙,并不在百础! 他区区一个总经理,说到底还是给蔺家打工的,又怎么称得上“贵人”,忙着摆手不敢当,还没机会解释,又听罗赫说道:“总经理还不带路,我去一趟仓库,把大少不小心弄丢的珍贵宝物找回来。” “是是是,当然要带着罗特助去!”总经理连连哈腰道,只是紧皱的眉头没有舒解,“可我后来也不曾听到员工说起,大少来过?” “难道大少来非得要向总经理你汇报才行?”罗赫凝声问道。 总经理顿时不敢再多言,立刻做出请的手势,“罗特助跟我来!” 一行人从工作专用电梯直降,到达底层仓库。百瓷滔梦蔺家老牌商业地产,整座商厦以铺面及商业用地出租为主,但保留了百瓷绦校那是百年前创立的商行,说白了性质就等同于现今的超市。 因此,才会有仓库一说。 罗赫下到仓库,地下房屋光线不够明亮,白天也是灯火通明,一如眼就是分门别类的货品陈设堆积。 “总经理如果还有事情要忙就去,不必在这里,接下来的交给我就好。”罗赫平和地说,但驱赶意思已然很明显。 那位总经理又怎么敢走?虽说是大少身边的人,需要尊重敬畏,若是发生了什么,也大可以推脱到他身上,可相比下来,他人微言轻,倘若反咬一口丢了饭碗不值当。 于是他笑呵呵地说道:“罗特助不必担心,目前没什么要紧的事儿,都已经安排到下面去了。我们还是找大少丢失的东西要紧。” 罗赫点头,倒也不和他过于言语纠葛,稳步往里走。 渐渐地,这位总经理就发现,罗特助寻找东西的眼神不是往地上瞟,而是四处观察,莫非丢失的东西还能悬浮在半空? 思量之间,他总算是明了,寻找东西是次要,主要的怕是想来巡查纠错,也曾听说蔺家近些日子不太平,内斗不断,恐怕这次也是想来找茬的。 “罗特助,不妨告诉我丢失的是什么,我好帮着一起找?”总经理笑嘻嘻地说道。 罗赫冲他淡然一笑,继续往前走,绕过一个又一个的货架,来到了仓库的尽头,“钥匙呢?” “什么钥匙?”总经理讶问。 罗赫瞥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身后的助理,“你来,把这些东西搬走。” 那人定住,迟迟没动。 罗赫拧眉,总经理立刻招手使唤,“快去搬啊!罗特助的话没听到吗?” “是!”助理这才动起手来。 …… 屋外响起OO@@的动静,是那个人又要来了吗?穆黎坐直了身体,竖起耳朵听,这似乎有些不大对劲,因为时间点不符合他到来的规律。 他基本只有在三餐时间才会到来。 忽而门外隐隐响起一句“罗特助”,穆黎惊得屏住了呼吸,莫非是罗赫来了? 他找到她了吗? 一时性急,穆黎几乎忘了深处何处,四肢被绑,激动地往声源处靠近,然而她处在一张空床,稍稍移动,整个人就往地上重重栽下去! “咚――”一记沉闷的声音响起,门里穆黎疼得不能动,门外搬东西的动作亦是停滞,那助理抱着箱子,讷讷地对总经理说道:“里面好像有人。” 总经理脸色一时苍白,厉声训斥道:“这里面怎么会有人?大白天的工作时间,谁敢躲在里面偷懒?” 他好生担心,本来罗赫就是来者不善,刻意找茬,要是有人在这时候掉链子,他可要承担连带责任呐!何况,他还不知道仓库里还多了一这么一小间! 助理被这样一训,不敢再多话,闷闷地继续搬箱子。 “杨总。”罗赫忽而扬声喊道。 “唉!”杨姓总经理立刻应声,“罗特助又有什么吩咐?” “这几天仓库是谁值班看守?” “……”他一时回答不上来,幸好急中生智,“我去把仓管经理给您叫来!” “不必了!”罗赫否决,只对搬箱的助理催促道,“抓紧一些!” “诶,是!” …… 穆黎从地上艰难地起来,缓解疼痛的刚才,她已经听清了外面的声音,确系罗赫没错!奈何她嘴巴被封住,无法喊出声,只能拼着全身的力气往声源处爬去。 …… “总经理,罗特助,已经搬开了!”助理大大地松了口气,看见箱子背后的一扇门,心中惊讶万分。 同样惊讶的,还有杨姓总经理,他几乎没有下过仓库,更不可能知道还有这样的存在,“罗特助是怎么知道这里有这间房的?” 罗赫睨了他一眼,“寰宇旗下的所有仓库,还没有我没去过的!” 杨姓总经理顿时不敢再多话,简直是自己打脸! “钥匙拿来,把门开了!”罗赫又吩咐。 可这下那两人真是为难了,杨姓总经理就吩咐助理去取钥匙,助理应声而去,没走几步,迎面就过来一个人。 “你过来,有里面那间小屋子的钥匙没?”他刚喊出声,那人调头就跑。 “喂!你站住――”助理大喊着,就要紧追过去,接着后方传来罗赫的呼声,“别追了!” 助理这才收住步伐。 罗赫又是吩咐,“去拿把铁锤过来。” 一会儿铁锤拿来,罗赫亲自敲坏了门上的锁,房门打开的一瞬,他刚要迈进的步子立时顿住! 只因那在地上爬行的身影触目惊心! 不知为何,他就想起了六年前,在北郊荒废的工厂地下室,寻找到穆黎的那一幕―― 那时她亦是如此,四肢被捆绑着,还用铁链锁在床上,活动范围极其有限,眼上蒙着一块黑布,而她身上的衣服早已因为长期待在阴冷潮湿的地下室而废旧不堪。 她就躺在那里,腹部高高隆起,像一个已经没有生气的玩偶,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没有任何血色! …… 罗赫立刻上前,把她从地上扶起,小心翼翼地撕开了贴在她嘴上的封条。 身后杨姓总经理惊讶得几乎要跳起来,“怎么会这样?!这里怎么藏了个人?” “是你吗,罗特助?”得到解封,穆黎迫不及待地问,她干涸苍白的嘴唇微微弯着,那是一抹绝处逢生的喜悦。 “是我,太太。”罗赫沉声应道,又为她解开蒙眼的布条和捆绑四肢的绳索。 然而这一声“太太”已是让后方两人肝胆俱颤,对视了一眼,均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莫大的恐惧。 眼前的黑布摘下,穆黎并未及时睁眼,她异常平静地说道:“罗特助,麻烦你扶我起来。” “是,太太。” “一会儿你再扶我出去,直接到停车场,上车就走。”穆黎接着吩咐,“我太长时间没有见到光纤了,一下子还受不了。” “太太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罗赫扶上穆黎的胳膊,牵引着她往外走。 站在门口的两个石化人忽然醒神,纷纷让路,紧闭着嘴甚至是大气都不敢喘,目送罗赫搀着那个被他称之为“太太”的纤瘦女人离去。 正文 第121章 y一声许诺再回从前 穆黎一上了车就靠在座椅里静默不语,她始终闭着眼,长时间的安静让人不知她是否已经睡着。 罗赫小心翼翼地驱车,生怕动静一大吵醒了她。 然而穆黎并未睡着,她早已察觉到罗赫的这一分用心,过分的安静反而让空气变得突兀,她不禁轻轻笑出声,“罗特助,我没有睡着,你不用这么小心,是外面光照太强,才只是落在我眼皮上都觉得有些刺痛。” 罗赫应声,“是,我以为太太您在休息。” “是在休息。”穆黎肯定地说道。 不知是长时间幽禁的原因或是什么,她本就白皙的一张脸上此刻亦是血色全无,好似丢了灵魂一般,但她唇沿的那么笑不曾消退,从被找到的那一刻就清浅地浮在脸颊。 “蔺先生在梨花溪吗?”沉默了片刻,她又轻声问道。 “大少在梨花溪,小小姐也在。” 那个糯米团子也在啊……唇沿的笑容又加深了几分,她兀自地点了点头,又想到了什么,连忙道:“罗特助,一会儿到了梨花溪,先不要让小惜见到我。” 被禁数日,她不曾见光,也不曾梳洗,衣衫虽不至于褴褛,但模样憔悴,要是让那孩子见到,不知要如何解释才好。 …… 提前一个电话搅乱了梨花溪的平静,家佣忙上忙下,放好了洗澡水,准备着清香的粥,最不能忘记的,就是罗赫从者荷小镇带来的那个视频。 厨房里叮叮当当,好不热闹,不久就有香甜的气味飘散而出,这忙忙碌碌的一切,好似古时皇宫为了迎接正宫夫人回归的画面。 “你带小惜去画室,一会儿才出来。”蔺瑾谦坐在落地窗前,望着入口的方向,吩咐一旁的家佣。 话音刚落,就见一辆车子在树影之下徐徐驶来,蔺瑾谦定睛,双腿几乎要不听使唤地从轮椅上站起来,旋即意识到什么,适才稳坐不动。 家佣遵照他的吩咐,把蔺惜领到了楼上画室。 而那辆车子径直驶入地下车库,罗赫亦是十分有心,车子停稳后,率先下车将灯光调得些许昏暗,这才请穆黎下车。 穆黎尝试着睁开了眼睛,回来的路上光照充足光线明亮,她闭着眼自成阻挡,此刻睁开虽然还有些许不适,却也能习惯。 “太太,还好吗?”罗赫问道。 穆黎点了点头,“有劳罗特助费心了。” 时隔五天再回梨花溪,穆黎有不同的心境,犹记得那日早上,她如往常一样前往拜谷,唯一的不同,便是梨花溪早早的就见了阳光,海面上的雾气也不似雪落以后那般厚重。 她是要去请假,空出一段时间专程前往美国,寻找秋明,可惜路上出了差错,这一困就是五天。 穆黎上到正楼,一出电梯就见蔺瑾谦坐在落地窗前。 依旧时孤孑的背影,轻靠在轮椅里,后方空落的地毯上还有未曾来得及收拾的积木,想必就在不久前那个糯米团子坐在他身后玩耍。 宽阔的落地窗好似一块透明巨幕,正好照应着庭院里独木成林的榕树,树下是干净的石桌椅,草地已然枯萎,更增添了几分冬日冷清的气息。 穆黎止步不前,再见这画面,不知为何,她的心中飘荡的竟然是悲沉的激动。 “太太,罗特助。”有家佣路过,低声向她问候,打破这一方宁静。 穆黎默然点头以作回应,见那家佣匆匆进入厨房,再回眸时恰好瞧见落地窗前的那道背影已转过身来,异常平和地注视着她。 庭院内似乎起了风,透过玻璃可见干枯的树枝轻轻颤动起来,那萧索的背景之中,是他着了一件白色羊毛衫,又好似稀有的光线随风飘移,在他身上微微晃动,他竟好似从遥远雪国走来。 那俊美的五官分外深邃,犹如映着白雪的星辰都落入了他的眼底,就那样静静地与她凝视。 穆黎忽而记起,那一日她嫁入梨花溪,在喜婆的搀扶下小心翼翼走进这仿佛与世隔绝的楼舍,他便恰是坐在这个位置,落地窗前,不偏不倚正对着园内的石桌。 她刚一走进,抬眼便瞧见了他,那时的他亦是用与此刻相同的眼神凝望着她。 “大少,我接太太回来了。”罗赫主动上前,汇报此番成果。 蔺瑾谦默然颔首,操控着轮椅向她靠近,“你跟家佣到楼上,先泡个澡,解解乏,有什么事情等你洗漱完,吃些东西再说。” 一旁的罗赫听闻心中讶然,不知大少怎么就如此确定,太太有话要对他说?回梨花溪的一路上,太太就提了小小姐,与大少有关的可是只字不稳。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穆黎不曾拒绝,更不曾否认这番话,而是点了点头,像是遵照蔺瑾谦的安排,先行上楼洗漱。 洗漱完毕,家佣又把早早备好的猪脚面线端上房间,另外还配了一碗清粥,一块紫米方糕。 穆黎换好整洁衣服出来,见到桌上丰盛的画面,颇有些哭笑不得,便对那位家佣说道:“太多了,吃不了这么多,快收拾一些回去。” 家佣微微笑道:“太太若是吃不完,还有小小姐一起。” “小惜吗?”似乎是个惊喜,来的突然又快,穆黎觉得出乎意料,“她也要和我一起吃?” “大少特意叮嘱,让我们多端一些上来,一会儿小小姐就该结束绘画,她来陪太太一同用餐。”家佣欣喜地说道。 穆黎亦是欣然一笑,还未来得及再过多询问,已听到门外那稚嫩的童音亦是好奇地询问着:“妈妈回来了吗?可是你们都不告诉我,我还以为她要晚上才来呢!” 有人答她,“小小姐,这会儿已经六点多了,也差不多是晚上了。” 就听她少年老成似地叹了口气,“说的也是,是我想得太简单了,哪知道你们这些大人说的晚上不是我理解的晚上。我也不和你们争论了,只要妈妈回来就好,越早越好。” 再接着,就见那道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许久未见,倒仿佛是长高了几分,依旧是萌巧讨喜的蘑菇头,可齐齐刘海下的那双幽黑大眼却出落得愈发水盈清澈。 “妈妈!”小姑娘一见到她,立刻撒开了牵着的手,飞奔地跑到她跟前。 穆黎亦是情不自禁地蹲下身,将扑过来的团子抱个满怀。 “妈妈你去哪儿了?我都好久没有见到你了!”蔺惜双手环着她的肩,糯糯地在耳边问。 “抱歉,妈妈这几日工作太忙。” 穆黎将她抱起来,走到桌前坐下,本想让她坐到腿上一起吃东西,哪知刚一放下,她立刻就跳到地上,仰头对一旁的家佣说道:“阿姨,你能帮我搬个椅子过来吗?” 家佣自然是微笑应答。 接着她又转过来,一脸童真地对已经愕然的穆黎解释道:“妈妈,我太胖了,你那么瘦抱不动我的,我坐在你旁边就好了。” 一刹那仿佛有暖流涌入心田,穆黎不自禁地抚向她粉嫩的脸颊,千言万语哽在喉咙里,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这一顿餐吃得很是静谧,那晚寓意去除晦气的猪脚面线是穆黎的主餐,蔺惜便是喝着看似清淡却营养充足的粥,及那一小块紫米方糕。 她一边吃得津津有味,一边不亦乐乎地说道:“妈妈,煮饭的阿姨告诉我,这米糕是罗叔叔连夜专程跑去很远的地方买来的,好难得能吃到。” 穆黎又怎么会不知道这米糕的来历,那夜醒来见到已是吃了一大惊,而此时瞧着小姑娘也是格外喜欢,心中更是欢喜,便对她说:“小惜知道罗叔叔是去哪儿买的吗?” “很远的地方,说是连夜坐飞机买来的。”小姑娘一副认真模样地说。 穆黎微笑,“那你想不想去那很远的地方看看?” “我可以去吗?”小姑娘的第一反应却是询问。 听似一句再正常不过的话,却令穆黎一愕,蔺家大少一手带大的孩子,被众人捧在掌心里长大的千金,任谁见了都要尊称一声“小小姐”,竟然会是询问是否能去? 莫非这些年来,蔺瑾谦将她看得很紧,以至于去哪儿都需要得到许可才行? “妈妈,我可以去吗?”蔺惜见穆黎迟迟不答,问得更加小心翼翼。 “小惜想要去哪里?”门口忽而传来另一道询问,穆黎循声看去,那是蔺瑾谦在罗赫的陪同下到来。 蔺惜顿时就笑弯了眼,执着碟子里的紫米糕欢呼地喊道:“爸爸,我在和妈妈说这个好吃的米糕究竟是哪里产的,妈妈还问我要不要去那个地方看看呢!” 孩子天真雀跃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房间,蔺瑾谦目光幽深,却是轻和地落向蔺惜身后的那道身影――她,当真想回那里去吗? 穆黎触碰到那束目光,不曾多视,垂下眼去,“那个地方我以前待过很长一段时间,但已经许久没回去了,改天找个时间回去一趟,小惜如果想去的话,一起不也正好?” “真的吗?”孩子又是惊喜地问,“爸爸,我可以跟妈妈一起去吗?” 蔺瑾谦莞尔,“可以。” “那爸爸也会跟我和妈妈一起去吗?” 目光悄无声息地再看过去,她已垂眸用餐,蔺瑾谦淡然一笑,“会的。” 正文 第122章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哇!太好了!我终于可以和爸爸妈妈一起出游了!”蔺惜激动得不得了,这一下竟是连好吃的东西都不能吸引她,只顾着沉浸在喜悦之中,“如果我们去那里,能多玩几天吗?” “妈妈,那是什么地方?有什么好玩的?我们一家三口过去,可以在那里待多少天?噢,对了,能带上花生一起吗?如果我们都去了,把她一个人留在梨花溪,她会很孤独的!” 问题一个接一个抛出,蔺惜兴致勃勃,仿佛游玩近在眼前,不日就会到来,她这样着急,是为了做好充分准备。 孩子的热情期许把穆黎也感染了,她放下筷子,耐心地讲述给她听,“那里有山有水,春天到来有漫山遍野的桃花,夏天来了水中成片都是荷花,你说漂不漂亮?” “漂亮!” “在那里,每到夏日,会有很多人来游玩,天一黑就有篝火燃起,当地的叔叔阿姨会跳舞,会拿出自家酿制的酒和游玩的人分享,你说好不好玩?” “好玩!”蔺惜重重点头,一瞬间忧愁浮上眉间,“可是我不会喝酒。” 穆黎揉了揉她的小脑袋,“你不用喝酒,那里有很多好吃的东西,比如这个米糕,还有自己煮的解暑梅子汤。” “那我就放心了,我喜欢吃梅子。妈妈,你怎么会对那里那么了解啊?”蔺惜握住她的手,又是好奇地问。 穆黎却仿佛是心灵被沉沉拷问,洋溢在眼中的几丝愉悦瞬时荡然无存,她眨了眨眼,神色便得极其平静,“因为妈妈才有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在那里生活了。” 蔺惜惊喜地睁大黑眼,“妈妈你从小就在那里长大吗?” “是啊。” “那里那么漂亮,你怎么要离开那里呢?我就不想离开梨花溪,梨花溪的景色也是很漂亮呢!”蔺惜说得欢欣鼓舞,提起梨花溪更是引以为豪,“我的小伙伴知道了我住在梨花溪,都羡慕得不得了!” 羡慕……这两个字就那样毫无防备地重击过来,穆黎难辨心中是酸涩亦或苦楚,曾几何时,也曾有人亲口说过羡慕她能生长在那山清水秀宛如世外桃源的地方。 可惜,世故变迁,越是美好一旦错过,越难回去。 “妈妈?”蔺惜安静了下来,却见穆黎不语,眉眼低垂的模样像是在思考什么,“你怎么不说话了?” 穆黎恍然抬眸,弯了弯唇道:“没什么,来,我们继续吃东西,不能浪费了。” 把注意力又转移到了晚餐的一大一小,似乎已然忘却身后还有一人,蔺瑾谦静默地坐在轮椅中,凝视着两人的背影,那本该是温馨暖人的画面,却无法令他一展淡漠俊颜。 蔺易胜说的没错,她是惦念着从前,那与者荷小镇有关的一切简单美好,她是想回去! 如此甚好,他的安排才不至于白费。 一顿晚餐吃得祥和,饭后蔺惜又粘着穆黎讲了几个故事才肯罢休,跟着专门照顾她的秦燕离去,如今穆黎也已知晓,这位秦燕确是罗赫的妻子,夫妻俩均为蔺瑾谦效力。 而蔺瑾谦只静坐了片刻便离去,留下足够的时间空间给她和蔺惜,这样一反常态令人百思不解,从最先的严令禁止,到现在默许放任,除了他是真心待她,还会有些什么? 这一点,穆黎无法参透,所幸她有很多话想要和蔺瑾谦说,便带着这个疑问敲开了书房的门。 书房内依旧是老样子,蔺瑾谦坐在茶案前烹茶,待穆黎走近些,才瞧见此番他看的不是佛经,竟然是诗经! 春秋时期的诗集,他居然也会参阅?穆黎一时愣神。 “有什么话坐下说。”蔺瑾谦忽而开口,松开了诗经,又为她倒上一杯清茶,“天晚,这茶清单,不会影响入睡。” 那淡然如风的神态举止,显然是料定她会来找他,这一盏茶也是早早准备好的。 穆黎坐下,视线却还落在那本诗经上。 蔺瑾谦也已注意到她的目光,将茶杯放在她面前,抬起另一只手,把诗经递给了她,“你要看?” 穆黎连忙摇头,“不了。” 蔺瑾谦随即收起诗经,放置在一旁,“这几日在跟小惜讲诗经,需要适当挑选。” 淡淡的一句话,像是解释。 穆黎了然地点点头,惊讶来得后知后觉,“小惜这么小,就接触诗经了吗?” “适当的是可以接触了。” “我记得我曾经接触诗经的时候,已经念着中学,我学习不算好,古文对我而言晦涩难懂。尤其是这个诗经――”再次提及,穆黎的视线仍不自控地移过去,“我记得是春秋时期的作品,语言更古老,也更难懂。” 诗经又称诗三百,总共收录作品305篇,内容分为“风”、“雅”、“颂”三部分,最广为人知的恐怕也就是“风”中“周南”的《关雎》,便是那首“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思及此,蔺瑾谦不禁问道:“有哪首是你印象最深的?” 穆黎一愣,不料他竟会与她谈论起古老诗经,这画风着实新奇,适而淡然一笑,笑容突兀而不自知,“大概是那一首《桃夭》。” 《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子之于归,宜其室家。 倒是有些出乎意料,她印象深刻的竟然会是这一首。 “是母亲喜欢。”穆黎轻声又作解释,提起已故母亲,心中仍是惆怅不止。 如此蔺瑾谦便明白为何会是《桃夭》,想来赵心月短促的一生遇上了穆德忠,倾心相付,却不得善报,有了穆黎也不能如愿出嫁,才会喜欢这一首。 蔺瑾谦兀自地颔首,又问道:“你有读过《雄雉》这一首吗?” 《雄雉》?穆黎自问不曾,正如她所说,诗经古文晦涩难懂,她研读不通,渐渐就丧失了兴趣,仅有的一点,还是受母亲影响。 “今天上午,舒莞来了一趟梨花溪。”蔺瑾谦轻声说道,把诗经翻到了《雄雉》那一页,“恰好我在和小惜讲诗经,她便问了我这一首,直说最后一句很是贴切,你觉得呢?” 穆黎接过书籍,微微蹙眉细看,好在这本厚厚的诗经配有注解,结合起来尚且能懂大意,那最后一句――百尔君子,不知德行。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舒莞竟说这句诗贴切,又是与什么贴切? 猛然间,穆黎想到那次在舒莞办公室,她提议是否需要通过她请侯奕帮助,原来那番话竟有如此深意――舒莞早已猜到了更深的层面! 穆黎慢慢合上书,一时间有些凌乱。 “你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蔺瑾谦把书收走,坦然地提议。 穆黎敛起繁乱思绪,抬眼看向蔺瑾谦,但见他一贯漠然冷清,又想起初入梨花溪的那段光景,他虽也是冷漠,却也有脾气爆发的时候,可不似如今,随时随地都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究竟是吃斋念佛使人无欲无求,心境寡淡,还是足够隐忍与沉淀,使人处变不惊? “有什么就说吧。”蔺瑾谦竟是又催促道,“罗赫说,找到你之后,你很平静,我想这期间你应该想到了很多,也有很多要向我求证才对。” 诚然,她确实有很多要向他求证,穆黎点头,决定道出心中所想,“有太多的疑问不知从何说起,那就从最近的开始。” 蔺瑾谦颔首,已然是同意。 “这一次绑我的,是蔺家,对吗?” “是。”他端起茶,浅浅酌了一口,神色淡然如水,未有惊澜。 穆黎亦是平静,回来的途中她也一直在想,蔺瑾谦必然是知道的,否则又怎么会只怕罗赫去接?她可记得,六年前他在地下室找到她的那一刻,跟随在侧的可不止罗赫一人。 必然是清楚何人所为,为何所为,才能这样淡定,由着她被禁了数日后才来搭救,可这番搭救似乎也不是他的本意。 “是因为舒莞来过,所以才决定让罗特助去找我?” “是。”他亦是坦然承认。 穆黎点头,果然是那一句“百尔君子,不知德行”使然,“那我被关着的这几天,你所等待的东西等到了吗?” “没有等到。”蔺瑾谦放下茶杯,靠进座椅里,并无流露出惋惜,“并非一朝一夕就能等来的,想一想,也不急在这一时。” 穆黎再次点头,像是认同了他话里的什么,接着再问,“是同一个人所为吗?” 蔺瑾谦抬眸望向她,这回是他没明白她所指是何。 “我说的是,这一次和六年前的事情,是同一个人吗?” 他摇头,薄唇微弯,露出几分苦涩无奈,“如果是同一个人,又怎么会拖到现在?” 居然不是?穆黎更加迷惑,不是同一个人,就意味着两次绑架的目的不一样,暂且不管这个问题,她又问:“那么,和八年前有关吗?” 八年前――蔺瑾谦再度抬眸,这一次幽深的眸中惊讶分明。 穆黎深呼吸一口气,似喃喃自语地起身,走到窗前去,“这几天我想了很多,都是先前和你提过的事情,我还是没有问过你,你的双腿是怎么回事,但是我想我之前的猜测也没错。” 正文 第123章 幕幕揭开承认有情 “确实是因为意外,但那次意外是人为,如果我没猜错,是蔺家内部的人所为,目的是要把你从继承人的位子上拉下来。所以,意外的本意,其实是要你丧命。” “然而你却活了下来,但是双腿失去了行走能力,我还猜想,八年前的那场变故,穆家应该也参与其中,所以这一次,你才会让蔺四少去实名举报,给穆家这样致命的一击,让穆家再无翻身机会。” 轻和的女声将一切缓缓道来,她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浓郁的夜色,诉说着被困这几日,她苦思冥想所相通的一切,以及倘若一切都得到他的亲口证实,她该做出的决定。 “豪门世家,谈到继承权,必然是男子之间的争斗,就好似古时历朝历代的君王,要上王位都有一番血风腥雨的争斗,所以八年前的意外是蔺家男子所为。” 可蔺家男子,与蔺瑾谦同辈的就只有四少蔺荀泰以及六少蔺易胜,剩下的都是女眷,虽然不排除女眷不满也要参与其中,可几率少之又少。 那一次蔺老太爷大寿,她看得很清楚,蔺家女眷对待蔺瑾谦的态度十分谦恭,这份谦恭中透着的是敬畏,既敬重又畏惧,更甚至是崇拜。 女眷又怎么会起手阴谋? 剩下的就是男丁了,蔺荀泰和蔺易胜。 “我推测是蔺荀泰。”穆黎直接给出了结论,被困时的思考,她认定是蔺荀泰,这一次的绑架,以及六年前的都是一人所为,可刚刚蔺瑾谦否定了,她便不那么坚定。 “这些年来,蔺家宗亲你和谁都不接触,偏偏接触蔺荀泰,看似是你最不怀疑他,实际上你已认定当年车祸是他所为。” 还有一点可以确定是蔺荀泰,那就是另一个被怀疑的人已被排出在外。 那时蔺易胜应是被送去者荷小镇调养不久,一个连自己健康都照顾不暇的人,不过刚成年的少年,哪里有心思去做那些? 何况,蔺易胜自小就因身体不好,学习等一系列的事情都被耽误,无论是学识还是经验,都比不得已入企业工作的四少蔺荀泰。 “而今蔺荀泰之所以和穆承走近,又愿意实名举报穆家的种种,不仅仅是受你所指,更是他想扒掉这根在背的芒刺,以免今后受穆家牵制。” 她还记得,那时穆德忠提起穆承和蔺荀泰走得近一事,整个人暴跳如雷,当时她只以为穆承跟着蔺荀泰吃喝玩乐不学好,就没有想到这一层去。 按照穆德忠物尽其用的原则,无论如何都要让她留在梨花溪,穆承这边和蔺荀泰走那么近,他应该做的是让穆承把握好机会,毕竟蔺荀泰虽不是继承人,却也有一定实权。 可他不但没有,还极其反对,想来,是他已经感觉到蔺荀泰有意翻脸不认人,也在担心穆承与蔺荀泰走近会让那人有机可乘。 到了最后,他的担忧果然应验。 “或许是八年前的变故,没有任何可以追查的线索,所以你和蔺荀泰走近,是想从中拿到确凿证据,而蔺荀泰和你走近,是想借助你的力量,把阿胜从继承人的位子上拉下来。” 由此也能解释清楚,这几日的囚困为何有人照料,除却每日三餐准时供应,比起六年前,更多了一份关怀。 那是在地下室,潮湿阴冷,她被冻得瑟瑟发抖,也没人肯给她添一件衣裳,而今不过是夜幕降临,寒气加重,就丢来毛毯,更甚者,细致入微到每餐前有漱口水。 “蔺荀泰之所以绑架我,是因为他以为能同时牵制住你和阿胜。至于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行动,我不敢确定,但我猜测,必然是穆家落败,你要是和我离婚,也无需顾及穆家会做什么。” 先前不做逼迫,是担心断了婚姻关系后,穆家彻底翻脸,四处散播女儿嫁入蔺家遭遇不公的事迹,亦或是,不将所有责任推到蔺家头上,也要把蔺家媳妇被绑受辱的污点传开。 可现在不同了,穆家已经没人,就算穆承因为证据不足无法定罪,释放出来,他说的话也不会有人在意,谁都知道是蔺家的举报才使得穆家垮台,穆承或许是心有不甘才大放厥词? “但是,你并不同意离婚。” 穆黎微微侧脸,并未完全转过身来,她可以冷静地分析种种背后的阴谋和心理,唯独这段婚姻,倘若纯粹是为利而合也就罢了,可一切似乎是验证了罗赫那一晚的所有说辞。 蔺瑾谦对她并非是无情,所作所为用心良苦,就算用修佛之人,慈悲心怀来解释,又岂止是够?六年前,他并未修佛。 回顾这些时光,独自在英国的五年,恨一个人实在太累亦太难,她愿意相信,他是真的有情。 却又因有情,不知要如何面对,无论是面对他,还是自己。 仿佛是刻意地跳过那一章,穆黎避重就轻地说道:“倘若你同意离婚,那么我成为自由身,依照阿胜固执的性子,又见我无依无靠,必然不会轻易罢手。” 可她就算解除了和蔺瑾谦的婚姻关系,曾经也是蔺家的大少夫人,纵然隐婚,纵然从未被承认,但于蔺家内部而言,就是一个耻辱。 而蔺易胜一旦执意要和她在一起,就意味着他必须舍弃继承人的身份,那么,蔺荀泰就坐享其成。 偏偏这时,蔺瑾谦没有答应离婚。 她不知道他是如何拒绝的,是私下和蔺荀泰提起让他得知自己心意,亦或是当着家族宗亲的面公然拒绝,但他一定是明确表态了――毕竟她也曾向他提起“离婚”两次,他却没有回应。 “不能逼迫你和我断绝关系,索性就把我困住,能拖一天是一天,毕竟我不在了,阿胜一旦知道也会发疯地找,他的行为就会激怒蔺家宗亲。迂回了些,依然能达到想要的目的。” 每一步都算得如此精确,目标人物全都被牵涉在内,不得不承认,这些人每打一下算盘,响一声的背后实则牵连数子。 人心不古,又能将人心算计于股掌之中。 “另外还有一点。”穆黎又想到了别的,这些事情错综复杂,即便在凌乱中理清了每一条,要讲述出来依旧不能循着主线说清。 而今她要讲的,是和穆家有关的两个人――彭瑜以及穆绮。 她转过身,瞧见明亮灯光下的蔺瑾谦静坐在茶案前,已不再品茶,就那样沉静安坐,面对她讲述的所有,默不作声,却也波澜不惊。 穆黎继续讲道:“彭瑜和穆绮的离开,外面都在猜测是得到彭家母家的救援,可事实并非如此。帮助他们出境的,不是彭瑜母家,而是蔺荀泰。” 依照彭瑜的性子,一个不甘愿留在家中做无聊富太太,而要到商场上打拼一番的女人,在夫家落败的情况下,又怎么可能愚蠢到去向母家申请救援,那根本是在母家也拉入这一淌浑水! 利弊权衡,她断然不会那么做! “我之所以猜测穆家也参与到了八年前的那场变故,也是因为我认为是蔺荀泰送她们母女到国外避难的。” 彭瑜不肯把母家牵涉进来,又不甘坐等被捕,能找的人必然是害了穆家却又惧怕穆家的人,而那个人正是蔺荀泰! “彭瑜也知道当年的事情,所以用这个去威胁蔺荀泰,要求蔺荀泰保她们母女平安。至于蔺荀泰为什么会答应,这就是人心复杂的地方。毕竟,他总不能为了铲除后患,就把知情人都杀了,既然不能灭口,送得远远的也不错。” 可彭瑜怎么就甘心远走美国,任留穆家就此落败? “彭瑜或许还抱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想法,何况穆家在美国的业务是独立出来的,这一次不会被牵涉在内,所以到了那边,就有可能借此机会翻身。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但彭瑜去到那边就真的好过吗?未必。 穆家在海外有基础,蔺家难道就没有?蔺荀泰也是有蔺氏股权的人,股权意味着等份额的权利,他要真想铲除后患,谁说就不会在那边布局? 彭瑜母女的结局,穆黎无暇顾及,时间总是无情的,无情地更改着一切,也无情地摧毁着一切,她已变得如斯凉薄,关心的也只有自己在乎的。 好比,秋明。 秋明被送到美国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在那边到底怎么样,无从知晓。有时候没有消息,是最好的消息,可始终不知他下落,一颗心惶惶不安,怎么都放不下。 她还是得想办法,亲自去一趟美国。 默默思考中,心意再度下定,始终默然的前方蓦地响起一道低沉男声,“已经有人在美国寻找阿明了,你不必担心。” 穆黎猛然抬眸,却见他又提起了茶壶悠悠斟茶,对于她之前所说不做一字评论,显然她都说中了,可秋明――他已经派人去找了吗? 穆黎疾步上前,按捺着兴奋地问:“找到了吗?” 正文 第124章 非妻是友风起云涌 蔺瑾谦不答反问,“你觉得就算找到,他能回来吗?” 穆黎一怔,短时间内不能明白他这话是何用意,正讷讷地站着,又听到他说:“就连自己都不能确保安然无恙,他如果回来,你能保证他没事儿吗?” 穆黎这才恍然大悟,穆德忠既然能想到用秋明来牵制她,别人又怎么会想不到? 纵然如此,起码她也要知道秋明近况如何。 还来不及问,蔺瑾谦已告诉她,“你放心,秋明一切很好,暂且让他在那边,该回来的时候再回来。” “在那边就一定会安全吗?”穆黎并不能放心,如果连彭瑜和穆绮这样有一定背景的人都不能平安,秋明不过区区一个普通人,要如何度过漫漫长夜? 蔺瑾谦却是低低一笑,他抬起头来,那幽黑的眸子明亮如璀璨星辰,“穆家不能拿秋明怎么样,你觉得还会有人把脑子动到他身上去吗?” 穆黎没有回答,并非不知如何回答,而是她已忘却思考,只因那一瞬的抬眸,竟是让她怔住,就连他说的话都不曾听进去,耳畔只隐约响着他的声音。 低沉的,淡漠的,却难得有着一丝丝笑意。 这实在是很少见到。 “你就暂且放心,秋明不会有事,我既然当着你的面跟你保证了,就一定不会食言。”蔺瑾谦又是说道,穆黎适才回神,得了他的保证,她还能说什么? 转瞬却又想到了一点,“能让我和他通个电话吗?” 蔺瑾谦郑重点头,“可以。” 心中大石稳稳放下,穆黎不禁喜出望外,“谢谢。” 然而这一句谢谢却让书房内的温度骤然降低,气氛凝固,场面变得尴尬。 蔺瑾谦不曾应声,静坐几秒就起来,把诗经放进书橱里。 他背对着她,书本放置好后迟迟没有动作,像是在沉思什么,是在考虑她方才及时打住的话题吗? 穆黎忽而心如鼓擂,在心中承认坦白的,若是搬到台面上,与那人面对面,又该如何? 她不知,蔺瑾谦自然也不知,想要冰释前嫌或许只是一瞬,要在冰释前嫌后坦然相处,却是更难的开端。 何况,他们还是夫妻关系,从未正常相处过的夫妻。 “如果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就回去休息吧。”沉思中,蔺瑾谦的声音再度传来,却已下逐客令。 穆黎默然地站着,不曾回应,亦不曾走开,掂量着有些话是否该在这时说明。 即便不做夫妻,至少还能做战友。 只是她正要说明,已有人敲响了书房,那是秦燕,牵着蔺惜来打扰,“大少,小小姐非要找太太,要太太陪着睡才肯。” 蔺惜粉雕玉琢的小脸粉嘟嘟的,怀里还抱着个洋娃娃,一身粉色小裙子穿在身像,宛如一个小公主,不难看出,蔺瑾谦把蔺惜自小就当作公主来抚养。 蔺惜抬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是期盼地望向穆黎,眼中的渴望几乎令她深陷 蔺瑾谦坐在书桌后,自然也有注意到那两人之间的眼神触碰,“你陪小惜去吧,有什么明天再说。” 穆黎也不便多言,从秦燕手中接过蔺惜,牵着她嫩嘟嘟的小手走回房间。 这一夜的梨花溪分外静谧,庭院的灯照例亮着,虽是萧瑟冬日,却有着夏日蝉鸣的宁和。 然而在城市的另一端,已是掀起惊涛骇浪! 那正是蔺家四少的居所,此刻与蔺渊愁容相对,先前的一番愤然宣泄使得整个房间乌烟瘴气,此刻静下来了依然是气氛低沉。 父子俩各自坐在一个沙发里,愁眉不展,沉重的呼吸声隐约传来。 过了许久,蔺渊出谋划策道:“只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无论如何是不能承认穆黎的消失与我们有关!如果瑾谦问起,就是不知道!” “你觉得装傻充愣能过去吗?他可是蔺瑾谦!”蔺荀泰不觉得乐观,“他既然能找到那里去,说明早就知道了。” “早就知道怎么还等这么久才去找人?”蔺渊反问,“依我看,他找到应该是机缘巧合,你别忘了,穆黎和警方走得近,私下警方在查也说不定。” 经这一提醒,倒不是不可能,至少据蔺荀泰所观察到的,穆黎消失的这些日子,蔺瑾谦除了去青峦山要人,并没有像六年前那样奔波寻找,究竟是他不在乎了,还是他料定人不会有事? “瑾谦或许是知道人被蔺家内部人带走,不然他也不会深夜去青峦山要人,并且态度那么坚决。”蔺渊的声音再起,这时沉稳了许多,“依我看,他还不知道和我们有关,那晚他走的时候特意叮嘱标案的事情,并没有怀疑到我们。” 蔺荀泰眉头紧拧,心烦意乱,他已不想深究,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就算知道又如何? 他拍了拍衣服起身,“反正现在我们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如果他因为一个女人要跟我们翻脸,那我们也不是吃素的!到时候就去爷爷那里,把这些年来他的所作所为说个清楚!” “这不行!”蔺渊当即否定。 蔺荀泰扬唇轻笑,“父亲,他都要翻脸了,还顾忌什么?到时候我们就把所有事情都推给他!当初他是呼风唤雨的蔺大少,蔺家唯一继承人,突发变故跌落地狱,心有不甘也是情理之中!” “倘若他不知道,亦或者知道装作不知道,顾忌着这些年来的合作情谊,那我们也乐得陪他演戏,事情就顺利继续,不是吗?” …… “大少!出事了!” 清晨的梨花溪沐浴在一片温和的阳光之中,却被罗赫这一声惊喊搅乱,他快步跑进别墅,在那整洁的餐厅里,是蔺瑾谦、穆黎和蔺惜在享用早餐。 当罗赫站在餐厅门前时,他才陡然回神,意识到自己惊慌失措,乱了阵脚究竟多可笑。 而蔺瑾谦亦是对他的举止感到不悦,罗赫跟在他身边多年来,从未像这样过。 微微蹙眉只是一瞬,转眼就恢复了一贯淡然,蔺瑾谦摆下筷子,用纸巾擦拭着唇边,低声问道:“怎么了?” 罗赫伫立在门前,似在犹豫什么,举步不前。 蔺瑾谦抬眸,还要出声询问时,罗赫已走过来,他双手垂在两侧,右手紧握着一只手机,随着步伐越来越近,他的手颤抖得越来越明显。 “大少。”罗赫低低唤了一声,便把手机递上前。 蔺瑾谦接过,点亮屏幕看去,只一眼,他已变了脸色,幽深眸内瞬时风起云涌! …… “董事会的意思是召开临时股东会,这个标案本来就拖得够久了,如果要等到股东会召开,又得需要一段时间――” 秘书照例每个早晨都像执行总裁汇报近日工作概况,可汇报到一半就挺住了,在场的总经理本是垂眸聆听,这时抬头去看发生了什么,却见坐在办公椅内的蔺易胜竟站了起来,一双眼睛紧盯着手机,面色惊愕阴沉。 “胜总?”总经理低咳一声,小心翼翼地喊。 蔺易胜并未回应,只滑动手机屏幕的动作加快,眼神中的震惊愈加厚重,眉宇之间紧缩着愤怒。 瞧着蔺易胜没有出声,总经理又擅自作主,吩咐秘书继续汇报。 哪知刚一开口,就被蔺易胜喝断,“都出去!什么都不要说了,都出去!” “胜总?” “去把夏董事给我找来!”又是一声决绝的命令,然而秘书和总经理已不能动,胜总居然要请他的母亲过来,且从这语气就能辩出不是好事。 “快去啊!”蔺易胜大吼,竟是将手机砸在了桌上,“不想丢饭碗就赶紧给我去!” …… “胜总那边是什么意思?董事会的想法,他应该是知道了吧?”蔺荀泰坐在皮椅里,瞧着二郎腿悠闲地搅拌着咖啡,扬眉问助理。 助理点头,“董事会逼得也很紧,这个案子拖了那么久,对于寰宇而言本来就是损失,这下既然有了选择,定夺的决策更不能再等――” “哐――”办公室的门轰然被推开,愣是将谈话的两人惊得一跳,蔺荀泰搅拌咖啡的手因此一抖,滚烫的咖啡洒在他湖蓝色的衬衫上,他顿时怒火蹿升,然而想骂却是不能,只因到来的人是他的父亲,蔺渊。 “渊董事。”助理及时回过神来,毕恭毕敬递打招呼。 蔺渊却是眉头紧锁,扬起握着报纸的手一挥,冷声吩咐道:“你出去!” “是。”助理立刻开溜。 蔺荀泰放下咖啡,用餐巾擦拭着被咖啡沾染的衬衫,略有不悦地蹙眉,“一大早的,有什么事情不能敲门再进来吗?好歹我也是位总监,在公司还是相互给些面子。” “给什么面子?”蔺渊愤怒大喊,一把将报纸砸在办公桌上,“你好好看看!看看!全乱了!” 蔺荀泰凝眉拿起,当那些图片、标题映入眼底时,再无法镇定,他愣愣地问出口:“怎么会这样?” 他抬头望着蔺渊,“怎么会这样?” 蔺渊已然愤怒到不会说话。 蔺荀泰一把将报纸撕碎,再遏制不住愤怒地吼道:“这他-妈是谁弄的!谁在背后来这一道!全都暴露了,还怎么玩?!” 正文 第125章 心有寄托号角吹响 穆黎从未想到有一天,她千万般努力隐藏的东西,居然会以最公开的方式暴露在公众面前。 一夜之间,各大主流媒体、网络平台以及知名的报刊期刊都刊登了那些被岁月深埋的秘密。无论是以豪门联姻失败作噱头,还是从刑侦角度重新翻开容城“荒野杀人案”的篇章,不可幸免的,她都被牵涉在内。 当那些丑陋的伤疤暴露在阳光之下,她却是出奇的平静,好似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接受,因为时间会抚平所有的伤口,十天半月,三年五载,这件事总会被淡忘。 而她,只需要一如既往地平淡生活就好,她不去举着块牌子公告天下她就是报道里的穆氏千金本人,就不会有人对她指指点点。 “妈妈。”蔺惜不知何时来到身边,推开了房门,探出个小脑袋糯糯地喊着。 穆黎合上笔记本,笑颜展开,冲小姑娘招了招手,“来,到妈妈身边来。” 蔺惜立刻小跑过来,乖巧地站在穆黎身旁,穆黎俯身把她抱起,放在自己腿上,情难自禁地紧紧拥住她。 “妈妈,你不觉得我重吗?这样抱着我,你不会觉得累吗?”小姑娘趴在她肩头问。 穆黎摇头,重不重她不关心,累不累也无所谓,她只是觉得人活一世总得抓住一些东西,让内心有所寄托,才不至于轻易就被打败。 而怀里的小姑娘,就是她需要抓紧的其中之一,是否是她亲生已经不重要,反正这一辈子她已无缘小孩,不如就抱住这一个,把力所能及的最好都给她。 “妈妈,你知道爸爸去哪儿了吗?”蔺惜又是问,早餐的时候,罗赫来了一趟,蔺瑾谦就放下还没吃完的早餐匆匆离开了,“罗赫叔叔给爸爸看了什么?” “工作上的事情,小惜不用担心。” “可是我明明看到爸爸很着急,他从来没有这样着急过,就连我生病都没有过。”蔺惜糯糯地说,提起这一点语气里还有些小失望,好似在埋怨蔺瑾谦对她重视程度还不如工作。 穆黎却被这小小的不悦逗笑,有些哭笑不得地捏了捏小姑娘的脸蛋,“你生病的时候,如果爸爸就顾着着急了,还怎么照顾你不是?” 蔺惜皱着小小的眉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来,我们去画画,好吗?” “好的!” …… 青峦山一早就变得乌烟瘴气,老太爷一看到那些报道勃然大怒,才吩咐了蔺忠英联系梨花溪,那边就打来电话,说蔺瑾谦稍后就到。 随后老太爷又想把在公司的那些人召集过来,但转念一想已作罢,梨花溪的事情插手的人越少越好,免得还多出麻烦。 四十分钟后,蔺瑾谦在罗赫的陪同下赶至青峦山,这方老太爷安排了蔺忠英楼下迎接,领着蔺瑾谦到达书房。 出院没多久,老太爷的气色不如入院前好,此番又出了这样的岔子,整个人看起来极其疲累。 “你说吧,我想听听你对今后的安排。”当着蔺忠英和罗赫的面,老太爷倦倦开口,这两人都是彼此的心腹,没必要谴退。 然而蔺瑾谦却是说道:“我只想知道,是谁散露出去的风声?” “去追究是谁散露出去的还有什么用?”老太爷凝声低喊,面色沉重,“如今公众都知道穆家女儿嫁到了我们蔺家,做了你的太太,还经历那种事情,查出是谁散播的,能让时间倒流?” 老太爷一生如此,凡事只看结果,即便是不幸意外发生,第一时间所想到的也不是去追究问责,而是如何才能力挽狂澜,尽最大可能地弥补。 蔺瑾谦何尝不是如此,但对待此事,他更在乎的是幕后那只手,“爷爷,这件事情一看就知道是经过精细策划,摆明了针对蔺家,如果不弄清楚是谁,往后同样的事情还会发生,难道您愿意看到蔺家的丑闻一件一件地暴露出来?” 音落,本还在闭目养神的老太爷陡然睁眼,已然苍老的瞳孔有愠怒投射而出,在愠怒的背后,分明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书房内气氛忽然就变得剑拔弩张,蔺瑾谦不曾畏惧退缩,直视着老太爷灼灼的怒眼,两位心腹均是垂眸不语,这一刻的存在犹如空气。 一声沉沉呼吸自老太爷鼻腔发出,眸中的怒光弱了些许,他说道:“是谁做的,我会去查,你不必担心!我比你更在乎蔺家的声誉!但是,这件事情已经暴露,要怎么做你得给我个准确答复!” “那就要看是谁散播出去的!”蔺瑾谦冷声回答。 老太爷眉头又紧紧皱起,“和谁散播的有什么关系?我要的是你的决定,和穆家的女儿该散就散!离婚协议我早就帮你拟好了,你带回去,让她签了,自此互不相干!” “阿忠!”老爷子呼唤蔺忠英,“你去把离婚协议拿来!这件事一拖再拖,如果早点解决,也不必这么被动,今天必须得把这个事情解决了!” 老太爷心意已决,已然没有转圜的余地,蔺忠英取来了离婚协议,交付给罗赫。 罗赫正要收下,蔺瑾谦却忽然抬手,示意他将离婚协议交给他。 那份协议确实是早早拟好的,甲乙双方下的日期都已经填好,那是五年前的时间,恰好就是穆黎意外分娩后的日期。 倒是煞费苦心。 然而蔺瑾谦却陡然出手,将那份协议撕成了两半。 老太爷听闻“撕拉”的声响,怒火瞬间窜到头顶,提起拐杖就往蔺瑾谦挥过去,径直打在了他置于轮椅的双腿! 那“咚”的一声巨响,几是振聋发聩,罗赫倾身要上前又及时止住,只垂在两侧的手掌默默握紧。 接着老太爷愤怒地吼道:“你到底要为那个女人忤逆到什么时候才满意?一次又一次!已经害得你没了双腿,还不够吗?你真要连着身家性命搭进去才甘心?” 老太爷几乎是耗尽了全身力气吼出,因为动怒气息急促,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已然气到极点。 然而蔺瑾谦却是面不改色,静坐在轮椅里无所动,只是劝道:“爷爷,不要动怒,您身体要紧。” 蔺忠英也在一旁劝慰,“是啊,老先生,您的身体要紧,千万不能再生气了。” 老太爷虽不似刚才气愤,怒火却还在中烧,他态度已经表明,不愿再有过多话语,冷声说道:“你回去吧!就按照我说的去做!离婚协议稍后我还会送到梨花溪!阿忠,送大少走!” “不必了。”蔺瑾谦拒绝出声,“罗赫,我们走。” “是,大少。”罗赫上前,推动轮椅。 后方老太爷的命令又传来,“罗赫,你作为大少的左膀右臂,在这样关键的时候应该理智地提醒他!不要辜负蔺家对你的栽培!” 罗赫的脚步顿住,转过身来毕恭毕敬地给老太爷举了个躬,“多谢老太爷提醒,我知道怎么做才是对大少最好。” …… 出了梨花溪,车子缓慢地在蜿蜒上路中行驶。 蔺瑾谦安坐在后座,面色一贯淡然,然而眉宇间笼罩着无法忽略的愁雾,佛珠仍然缠在他的手腕,他的手轻轻搭在膝盖上,佛珠就恰好碰触到膝盖。 那是刚刚被拐杖挥打的地方。 “一会儿去药店买支药膏。”蔺瑾谦忽而开口,声色略有疲惫。 “是。”罗赫低声应道,接着又听到蔺瑾谦吩咐,“一定要查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布置的这一切!” 罗赫再度应声,思忖之间,迟疑问道:“大少,会是四少吗?” “不是他。”蔺瑾谦异常笃定,思路清晰地分析给罗赫听,“四少父子巴不得我和穆黎离婚,如果想要这么做,也不用大费周章把穆黎绑去关那么多天。” “可那些事情一旦爆出,老太爷必然要逼着你和太太离婚,如果不同意,或许就要动用宗亲的力量!”罗赫忧心忡忡,今日那一杖挥过来,力道之大,他恨不能替大少挡去! 蔺瑾谦垂眸不语,藏在他眼底的暗涌不得而见,但只从他垂放在膝盖的手轻颤动作,就可以判断此刻他必然心潮澎湃。 一旦动用宗亲力量,何止可怕能够形容?到了那时,要么顺从老太爷的意思和穆黎离婚,要么接受宗亲审判,交出与蔺家相关的一切,自愿被逐出家族! “大少……”这样的蔺瑾谦让罗赫担忧,他似乎看到了八年前的蔺瑾谦,那时他经历车祸,昏睡多日终于醒来,却被宣判此生再无站立的可能。 那时的他就是这样,低垂着眼,沉默不语,唯有浑身线条轻颤不止,是颓然的接受,亦是不甘的隐忍。 车厢内安静得诡异,车子缓慢行驶着,只有窗外O@风声作响,罗赫一边小心开车,一边不住地往后视镜里看。 可蔺瑾谦不曾动弹半分,就那么笔直地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低沉淡漠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是那一句:“号角已经吹响了。” 罗赫心鼓一颤,仿佛真的听见从那遥远的山脉飘来了响亮的号角…… 正文 第126章 是错是对谁亏欠谁 寰宇大厦执行总裁办公室内,低沉的气氛和青峦山老太爷书房的有的一拼,蔺易胜站在办公桌的背后,与对面的母亲隔着一张办公桌冷脸相对。 在他背后,是空阔的天际,一连放晴了几天,就在这天一早阴沉下来,防腐是随着那些丑陋的秘密被披露而来的。 夏楠一张丽容已褪去愤怒,剩下的只有失望,她想起很多年以前,当时蔺易胜仅有十岁,那是她的丈夫去世后的第三个年头,也是她第一次见到蔺易胜发病的时间。 那完全改变的一个人,用面目全非来形容毫不为过,他就只有十岁,但一个十岁的孩子却有成年人都不会有的阴鸷眼神。 他就站在窗前,身后同样是无边无垠的天际,就像现在这样,用冰冷的面庞、怒火灼烧的双眼注视着她。 夏楠闭起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呼出数十个春秋积累的疲乏,“你如果认为是我做的,那么不管我怎么解释,你都不会相信,我也无须浪费口舌。” 竟是只有这样一句话,她扭头就走。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蔺易胜放声大吼,冲着那道背影,似乎忘却那是母亲,不可违逆的母亲。 夏楠顿住步伐,没有回头,“你认为是我做的,那你告诉我,是为什么?我倒也想听一听,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就为了不让我和阿黎有继续的可能!”蔺易胜断然出声。 夏楠猛地转身,“我从来不认为你们在一起过,何来的继续?别说现在时过境迁,世俗容不得你们在一起,就算放在以前,也绝不可能!” 蔺易胜眸光震动,双唇紧抿,这一句话硬生生将他拉回以前,在那山清水秀的小镇,他和她近乎朝夕相伴,可母亲到来知晓他们在一起,从未说过反对! 又怎么会绝不可能! 夏楠隐忍着一口怒气,复又提步走回办公桌前,气势更是凌厉,“不要把我的沉默当作是默许!我之所以不反对,任由你和她来往,不过是看在她对你的康复有用的份上!” “你是蔺家六少!是我的儿子!更是蔺氏将来的一把手!你要娶的只有对你事业有用的女人!而不是一个不被承认养在贫穷小镇的私生女!” 哐―― 办公桌上一应物品应声落地,蔺易胜双手撑在桌上,低埋着头气喘吁吁,有些灰暗的光线从他身后透过来,隐约照亮他的神情。 那是忍耐到了极限,却又无法爆发,而在额头绽出的青筋隐隐跳跃,他的双臂亦是颤抖不已,表情因痛苦而扭曲! 夏楠的瞳孔瞬间极速收缩,仿佛是目光触到了电,被击得飞快回避,她愕住了,方才还盛气凌人转瞬就变得惊慌。 “胜?”她小心地轻唤,尝试着往前靠近,却又不敢靠得太近,有一股强烈的预感将她笼罩,她开始浑身发抖。 “胜?”她尝试着再次呼喊,脚步又近了一寸。 然而还未抵达办公桌一侧的边缘,蔺易胜陡然抬头,往日里春风和煦的柔和目光是凌厉尖锐,犹如夹着千万把利剑,凶猛地投射向她! 夏楠浑身一抖,心跳已漏了数拍,更是连连后退两步,因过度惊慌而冷汗阵阵。 “胜,是妈妈,是妈妈!”她颤抖地说,嗓音轻柔,像是唱着摇篮曲哄睡般耐心仔细,“胜,是妈妈,妈妈……” 她的手轻轻抬起,抚上心口,力证自己身份,然而那只戴着璀璨宝石戒指的手却不停地战栗。 须臾间,蔺易胜的眼神突然缓和,那些飞涌而出的利剑也销匿不见,他轰然倒下,正正地坐落进办公皮椅,然而整个人有如拆了骨架一般涣散无神。 夏楠暗暗地大松了一口气,那口气呼出之际,一双明丽眼眸转红,爬上许多血丝,仿佛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是后悔冲动的恼怒。 这一步险棋,到底是对是错? …… 随着豪门隐婚背后恩怨的揭露,更加引人重视的是先前因嫌疑人自杀而结案的容城北郊“荒野白骨”一案,如今看来,不管怎么都觉得两方深有牵连。 只因各大主流媒体在数亿网民的脑洞大开推测之下,舆论不受控制,原本只是揭露豪门争斗,却被有心人将时间轴联系起来,找到了吻合点。 一时间,铺天盖地都是与之相关的新闻,要求重新查清当年冤案的呼声越来越高。 这一日,整座容城都被阴暗所笼罩。 蔺瑾谦去了一趟青峦山回来后,就待在书房里不曾露面,穆黎陪着蔺惜绘画,对那些秘密披露后会引起的后果,她已无心在乎,更不知重查案件的呼声。 外界风起云涌,梨花溪却不变清静。 但是这一份清静不久就被打断,那是青峦山的老管家蔺忠英,受老太爷的命令嘱托,送来新的一份离婚协议。 因为蔺瑾谦拒不见面,更是不许敞开梨花溪大门,蔺忠英不得入内,才闹得沸沸扬扬,梨花溪的家佣内部炸开了锅。 那可是蔺家的老管家啊! 虽然他们早已随着蔺瑾谦来到梨花溪,拿的是蔺瑾谦的钱,办的是梨花溪的事,但对于这位德高望重的管家,忌惮从不曾消减。 穆黎便是从家佣的议论纷纷中知晓了此事,她唤来秦燕,把蔺惜交给秦燕陪伴,亲自去找蔺瑾谦。 “我会让他进来,但现在不是时候。”蔺瑾谦给出的答复却是如此。 穆黎则是更加疑惑,“什么时候才算是时候?” “时机成熟自然就是时候。”蔺瑾谦淡声再道,忽而想到什么,抬眸凝视着她,“你知道他来做什么吗?” 穆黎又怎么会不知?那些秘密被揭露以后,最无法镇定的就是蔺家,蔺老太爷派来贴身管家,无非就是为了让蔺瑾谦和她断干净! “我其实一直都是同意离婚的。”穆黎坦诚直言,“现在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不离不行。” “你认为离婚就是唯一的办法?”蔺瑾谦反问,不知为何他的语气染上了不耐,“难道不管发生什么,你的处理方式都是逃避?” 逃避?穆黎浑身一震,她清楚地感受到了他的怒火,可他为何发怒?一个吃斋念佛,潜心研习佛经的人,又怎么轻易动怒? 穆黎垂眸不语,一瞬间脑海闪过无数的念头,最终的捕捉落定,她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提步走向他,在他身旁蹲下,仰望着他深邃的黑眸,“这不是逃避,而是换一种继续的方式,即便不做夫妻,你我仍然可以并肩而战。” 并肩而战! 蔺瑾谦瞳仁深处深深震动,似是震惊到无法言喻,他从未想过要她与他并肩,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他的内心深处无比清楚,要她余生平安无恙的信念从未动摇。 “你可以当作是我不甘心,而我确实也不甘心,不管六年前的绑架是不是冲着蔺家来的,都不该是我去承受那一切!”穆黎抬着头,一双褐色眼瞳散着真诚的光,深深地望进他幽深的眸。 “有些话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说,但我清楚你的所作所为到底是为了什么。你我夫妻一场,不管是缘是孽,总之还有这份情谊在,是我自己的那笔账,就该由我去讨,我们谁都不要让谁亏欠。” 说罢,穆黎霍然起身,快步往门外走去。 蔺瑾谦亦跟随着,一把拦住她的去路,及时将她即将拉开门的手截住,“这是我蔺家内部的事情,不需要你来插手,更谈不上亏欠!” “你不要觉得我做的都是为了你,我谁都不为,只为我自己!”蔺瑾谦凝声说道,幽深的眼眸暗涌翻滚,一瞬间俊彦如笼罩寒冰,“就算是你有关,那也是因为我幡然悔悟,为把你无端卷入这场争斗中而做的弥补!” 他的声音比一贯的冷漠更冷几分,却为何握住她手腕的手滚烫如铁?穆黎定定地站着,凝视着他坚决的面容,胸腔内涌起一阵空落落的感觉,犹如整颗心被掏空了一般。 她缓缓地抽回手,垂眸轻叹了一声,妥协退让地说道:“我不插手。” 听闻她这句话,蔺瑾谦紧绷的神色适才渐渐缓和,他走到窗前,一如往常地望着后山,淡漠的声音传来,“这几日你就待在梨花溪,哪儿也不要去,小惜虽然与你无血缘关系,但她喜欢你,你多陪陪她。” …… 拜谷工作室内,杜笙又是风尘仆仆地赶来,这一次不等陆琳引路,他已推开了舒莞的办公室。 彼时舒莞正巧在和谷文琛视频,说到的是这趟游学的收获。 杜笙一进门就听见谷文琛的声音,大步凑到笔记本跟前,不顾礼貌与否直接插话进去,“谷老师,你什么时候回来?你得尽早把你这边和当年荒野案子有关的资料都给你!” 谷文琛一听,愣了愣,旋即就察觉到不同寻常,“要重查?” 杜笙缓了一口气,但语气仍是急切的,“重查的可能性非常大!目前我在做案情分析报告,如果有足够的证据支撑,我就能将荒野的案子和青峦山的命案联系在一起,向上头申请足够权利做彻底的调查!” 正文 第127章 她的回应煞费苦心 谷文琛听闻,却是凝眉不语,只见视频内他眉眼低垂,在思考着什么。 杜笙已是迫不及待,“谷老师,你不然告诉小莞,你这边的资料是收在哪里,让她拿给我也行!” 谷文琛仍是沉默。 “谷老师!” “杜队长。”舒莞轻声喊道,止住了杜笙的催促,她坐在办公椅来,抬头平静地望着他,“关于这个案子,我们都不建议再查下去。” 杜笙登时震惊得说不出话,只一双瞪圆的眼不敢置信地望着舒莞,却见她神色平和认真,并不是开玩笑的模样,他又看向视频里的谷文琛,此时谷文琛已抬起头,亦是用和舒莞一样的神情与他对视。 “怎么回事!”杜笙顿时拍案喊叫,几乎气跳脚,“当初刑志刚因为这个案件失职被罚,是谁跟我说的一定要调查清楚?现在有巨大舆论压力以及不为人知秘密的揭露,我们终于有了突破口,你们却说不查了?” “杜队长――”谷文琛的声音从笔记本扩音器传出,深沉的,平和的,像是在对前来咨询的人说话那般专业,“这个案子牵连甚广,如果执意查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我知道是牵连广!”杜笙怒飙,手掌连连敲打着办公桌咬牙愤然地低喊,“我早就说过这是一个大案!但那又如何?两条人命!这还是至少的!你们所担心的,以为我不知道?” “不就是蔺氏寰宇吗?你们怕的是蔺氏寰宇一旦牵扯在内,必定会波及经济稳定,甚至让社会动荡!这些我都知道!” “寰宇是很厉害,遍布全国甚至全球的经济领域,提供的岗位养着成百上千万人!可就要因此放弃调查,让无辜的生命枉死吗?” “何况这还没有查呢!也许只是单纯的凶杀,所涉及到的人数有限,动摇不了寰宇根基,你们何必杞人忧天,忘记自己职责?” 杜笙义愤填膺,滔滔不绝地指责着临阵退缩的两人。 见他们均是不语,杜笙又想到什么,直接把矛头对准了舒莞,“你前不久才答应我,要配合我把这个案件从头查起,怎么说变就变了?” 舒莞只是抬头扫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杜笙顿时更气到七窍生烟,“啪”一掌打在桌上,“你们不查是吧?我查!反正该有的犯罪心理分析也已经有了,就算没有你们协助,一样能查清楚!” 丢下这番宣誓般的话语,杜笙提步就走。 “谷老师,一会儿我再和你聊。”舒莞几乎是在杜笙迈步往外走的同时就关闭视频通话,起身追上他,把他阻拦在了办公室内。 杜笙拧眉居高临下地望着舒莞,扬唇讽刺道:“我的好师妹,我一直以为你专业出色,恪守职业道德,没想到你也不过是个感情用事的人,难怪你隐婚、反悔!” 讽刺的话入耳当然是不舒服,但舒莞不与他计较,气头上他说什么都无所谓,她只是站直了身子,过分平静地问他,“你老实说,你之所以对这个案子这么势在必行的执着,到底是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杜笙不悦反斥。 “为什么非要查个清楚!”舒莞亦是扬声回道,这一句语气不再平和。 杜笙因这语气更是愤怒,义正言辞地喊道:“作为刑警,这是我的职责!无辜的冤魂开不了口,我就该为他们开口,还他们清白!” “只是这样吗?”舒莞厉声反问,鲜少激动地瞪着他,“你敢不敢摸着你的良心,敢不敢对那些无辜死去的人发誓,你所做的一切只是想要尽到刑警本分,还他们清白?” “我有什么不敢!” “那你发誓啊!” “我发誓――”杜笙大吼道,整个人因愤怒而紧绷颤抖,可三指并拢聚到头顶,话却哽在喉咙。 舒莞一眨不眨地凝着他,在她清亮的眼中他看到自己的身影以及愤怒的面容,他忽然就说不出话。 舒莞平复起伏的情绪,语气也随之缓和,“你到容城来,本来就是为了要查清荒野杀人的案子,结果前案没了,又来一个青峦山命案,且迟迟查不清真相,所以你立功心切,这都能理解,可是你不能不顾一切。” “杜笙。”第一次,从他们再度见面,舒莞第一次喊他的名字,“有的案子一旦牵连广了,就不能执着下去,该收手时就要收手,这比起撞个头破血流要好,不是吗?” 杜笙竖起在耳边的手缓缓垂下,沉静了数秒,他似有不甘地说道:“就算我不为自己的私心,不是急于立功,也不为扬名立万,我也会把这个案子弄清楚!” 话落,他摔门而去。 舒莞站在眼底,顿觉头疼欲裂,从这天一早开始,新闻铺天盖地都是蔺穆两豪门之间的恩怨纠葛,那对夫妻努力隐藏的东西以传播速度最快最广的方式公之于众,社会上如同炸了锅。 她和谷文琛视频通话,正是为了这件事。 然而,她真正担心的是穆黎,那个从某种角度来说和她很相似的女人,不能确定蔺瑾谦是否将她解救出来,如果解救出来,面对突来变故,她要如何自处。 …… 变故这一天晚上,梨花溪门前忽然就聚集了大群人,穆黎站在房间的窗前,望着楼下聚集的人群,熙熙攘攘的吵闹声从那些人群中传出来。 梨花溪的月色不够皎洁明亮,阴云漂浮遮挡了月亮,好在灯火辉煌,她依稀可以瞧见那些人端着长枪短炮,以守株待兔的方式等候在门前。 穆黎看了一会儿,转身走出房间,敲响了罗赫的房门。 罗赫见到她来,惊讶不已,“太太,您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儿吗?” 穆黎侧脸看了看四周走道,瞧见没有人影出现,又探头看了看里面,听见里间浴室有水流的声响,想来是罗赫妻子秦燕也在。 “能和你谈一谈吗?”穆黎低声问,指着里面询问道,“就在里面,一会儿就好。” 罗赫回头看了看,思忖之间选择了点头。 “太太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罗赫倒了一杯水递给了穆黎。 穆黎径直走到窗前,从这里不能看到梨花溪正门,只能瞥到一角,她看着那有限的一角,说明来意,“现在门外全是记者,是冲着蔺先生来的,还是来找我的?” 报道上全作了说明,涉嫌诸多商业罪行的穆氏云商二小姐早在六年前就嫁给了蔺家前任继承人,蔺瑾谦,如今两人便在梨花溪隐居。 而此次报道的核心人物是她,一个从小镇走出的女孩儿,摇身一变成为豪门千金,又再度鲤鱼跃龙门成为第一世家的大少夫人,这简直是现实版的灰姑娘童话! 然而造化弄人,可悲地经历了绑架,被囚禁数月,虽然写得隐晦,但字里行间透露的,皆是囚禁这段期间,她沦为性-奴的悲惨经历! 上天入地的波折,近乎传奇的故事,作为主人公的她,媒体又怎么会放过?何况报道中透露出来的,当时被囚禁的地点也是在北郊荒废的工厂一带,不把囚禁与那堆白骨相联系,实在很难。 穆黎已问得如此直白,罗赫要再装傻已然不能,他沉叹了一气,说道:“应该是冲着您来的,不过太太不必担心,大少已经交代过了,大门绝对不会开。” “那如果有人要出去呢?”穆黎反问。 罗赫露出一抹浅淡的轻松的笑容,“梨花溪有一道侧门,可以从那里出。” 穆黎却不觉得乐观,“罗特助,我其实知道青峦山那边的态度,白天蔺老管家过来时,我去找过蔺先生,可他坚决不许我插手。现在门外守了这么多记者媒体,躲得过一时,难道能躲过一世?” “那太太莫非想要出去?” “既然是来找我的,就由我去做说明。” “大少必定不会同意!”罗赫笃定万分。 穆黎不禁叹息,她自知亏欠了他许多,当年发生的一切难道就是他希望的吗?他也不过是受害者之一罢了。如今也算东窗事发,他依旧固执用他的方式来压下事态发展,她怎么可能坐视不管? “罗特助,你可否帮我一个忙?”穆黎问道。 罗赫疑问,“太太您说,是什么忙?” “你带我去一趟青峦山。”穆黎轻声却坚定地说,眸光依旧注视着窗外的夜色,“我去和老太爷说明。” “太太不是想去和老太爷说明,而是想去签下老太爷为您和大少准备的离婚协议吧?”罗赫不假思索,脱口就问,他感到欣喜却也心痛,大少默默的付出似乎是得到了太太的回应,可就该以这样的方式吗? 穆黎默然以对,罗赫说中了,她没必要否认,这一份心思与其隐藏不如袒露,如今局势紧张,都心知肚明的说起来也不必拐弯抹角。 罗赫无奈摇头,走到穆黎身旁用一种请求的语气说道:“太太你可知道,就在今天,大少去到青峦山,当着老太爷的面撕毁了一份离婚协议?大少不肯离,可太太您却执意要离,他所做的努力岂不是白费?” 正文 第128章 为何招惹二者选一 蔺瑾谦居然当着老太爷的面撕毁离婚协议?穆黎沉浸在这几个字眼里久久不能回神。 “太太,您就待在梨花溪,哪儿也不要去。”罗赫又道,“您应该知道,时间能解决一切问题。” 穆黎抬眸望向罗赫,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就在这时,秦燕洗漱完毕,从里间出来,瞧见穆黎也在,神色一惊,复又恢复平静,微笑道:“太太,您来了?” 穆黎点点头,这似乎是她第一次正式地留意到秦燕,乍看是那种极其普通的女人,又是刚好洗漱完毕,不施粉黛,更显得相貌平平,但再一眼看去,就会被她眼中的平静所吸引。 那种平静,仿佛是知道自己所在何位,该做何事,又将朝什么方向前进,区别于冷静,更不是笃定,就是令人心平的平静。 她的平静令素颜的她别具风韵。 穆黎注视着前方的女人,不自觉又把目光移到罗赫脸上,这一刻她猛然发现,这两人竟是格外相似,恰恰就如人们所说“夫妻相”。 这样一对夫妻同时衷心地为蔺瑾谦办事,到底是为什么?她禁不住好奇地想要知道,罗赫是自小就在蔺家长大,与蔺瑾谦情似兄弟,那秦燕呢?她又是怎么和罗赫相识的? 很难想象,一个终日陪伴在蔺瑾谦身边的特助,竟已早早娶妻,但是更令人疑惑的是,蔺瑾谦隐婚也就罢了,作为特助的罗赫,似乎也从未停过他的婚讯。 究竟是不像蔺瑾谦那样引人注目,还是他的婚姻也是隐秘进行? 敛起诸多思绪,穆黎做了最后的打扰,“不打扰了,罗特助,你们早点休息。” 说罢,她就离开了。 留有罗赫和秦燕两夫妻的房间,突然响起一声重重的叹息,那是自秦燕发出的。 在这安静的氛围内,显得格外突兀。 罗赫侧身向她看去,就见她一边擦试着头发,一边感慨地说道:“倒是真的很像。” 罗赫垂下眼去,只说道:“时间不早了,我们早点休息,明天一早不知还要面对什么样的风暴。” 秦燕不搭话,坐在梳妆台前做基础的皮肤护理,眼见了罗赫进入到里间进行洗漱,她往脸上涂抹护肤品的动作也渐渐慢下,眼神开始涣散。 ――你为什么要去招惹她?如果不是你,她现在还活的好好的! 那一串悲痛欲绝的哭喊声从时光隧道里传出来,依旧空灵如前。 …… 陶家公馆一大早便迎来了一位稀客,据说她天刚亮就已到达,只是不便过早打扰,而坐在车子里等候了许久,瞧见第一位佣人走出别墅楼才下车叫唤。 “凌小姐,您先喝茶稍等一下,我们小姐一会儿就下来。”家佣端上一杯热茶,客气地说道。 凌姝道了谢,耐心地坐在沙发里等候。 片刻过后,有人从楼上下来,但并非她要找的人,而是陶家当家人,陶骏陶老爷。 凌姝一瞥见那道身影出现在楼梯上,立刻起身招呼,“陶叔叔。” 陶骏笑应,“姝儿真是我陶家的稀客,怎么一大早就过来,是有要事要找诗宜?” 凌姝微笑回道:“许久没有和诗宜见面了,今天来,是想邀请她去我那边坐客。” “难为你有心了。”陶骏又是笑道,“早听闻你自己创立了品牌,又是一位巾帼不让须眉,比起我们家诗宜,不知要强多少倍。” “哪里,叔叔谬赞了。” “并不是谬赞,而是真心实意这么认为。”陶骏坐在沙发里,和凌姝正面相对,端起家佣递来的温水,小小喝了一口,又接着说道:“不知道你父亲对你创立品牌的事情是怎么看的?” 聪慧如凌姝,又怎么猜不到这个问题背后蕴藏的深意?她微微一笑,折中地答道:“父亲就是由着我去折腾。” “他可是十分赞同支持你?” “十分倒是谈不上,七八分应该是有的。”凌姝讪讪一笑,有些无奈的意思,“父亲总说,就我一个女儿,哥哥将来继承家业,我自小就不喜欢母亲这样相夫教子的生活,由着我去闯荡一番也未尝不好。” “你父亲眼光独到,我是早就知道的。”陶骏隐晦地夸奖,又把话题扯回凌姝的品牌上来,“既然你父亲也有七八分支持你,那最近可有助你一把?” 凌姝愕然,“叔叔这话是?” 陶骏便笑,端着茶杯笑容深沉,“穆家的事情想来你也是知道的。” “是。” “这穆家一倒,连带着穆夫人先前自创的高定制服装品牌也跟着没了,恰好这时你的又问世,这可是千载难得的机会,你父亲莫非没有与你提起?”陶骏说得委婉,然而无一不是在说,凌家可以趁此机会,把诸多贵客收入囊中。 凌姝暗暗舒缓气息,刚才陶骏一开口提父亲对品牌的时候,她就意识到别有深意,果不其然,还真被她猜中。 只怕他还会说出更多,她索性尽可能地切断陶骏的念想,“实不相瞒,自从我决定创立自己品牌的时候,父亲救撂下了话,启动资金可以给我,但后期就不会过问。” “做父母的其实总是刀子嘴豆腐心,改天我遇到你父亲了,必然要和他提一提这个事情。”陶骏执意如此,更是终于把话语带入正题,“穆家的女儿已经害得蔺凌两家断了婚约,现在穆家下的品牌倒了,不争取一把岂不是憋屈?” 凌姝只垂眸无声地笑,抬眸间落落大方地说道:“其实,我今天一早来打扰,就是为了这件事情来的。” 陶骏却是装佯,“哪件事情?婚约还是品牌?” “婚约。”凌姝直言不讳。 陶骏眼中顿时亮起满意的微光,“不如和我说说?” 凌姝含羞一笑,“有些话又怎么能和长辈说?还是我们女儿家之间好说。” 陶骏哈哈大笑,扬声唤来家佣,命其催促陶诗宜下楼与凌姝一聚。 …… 穆黎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门口那些媒体记者仍在守株待兔,半夜温降,湿气又重,他们便待在车里,更夸张敬业的竟是扎营搭帐,颇有一种不到黄河心不死的雄心壮志。 她自问已是起得很早,结果下楼用早餐的时候,才知蔺瑾谦竟已离开了梨花溪,具体询问下来,无人知晓,就连秦燕都不清楚。 秦燕只说:“大少的事情我从不过问,我的职责就是照顾好小惜,罗赫也不会与我多说。” …… 下午些的时候,门外的记者散去了一波,不过多久又凝聚起来,并且越来越多,犹如潮水一般把梨花溪大门堵得水泄不通。 穆黎站在画室窗前,目睹着楼下的每一个变化,却是茫然不知所措,身后蔺惜乖巧地坐在地上图画,正是全神贯注。 …… 与梨花溪的拥堵形成强烈对比的,是凌姝自创的品牌工作室,正如陶骏所提到的那般,先前因为有穆家穆夫人彭瑜所创立的品牌在,凌姝这个新的却是有些不成气候的样子。 尽管是凌家小姐所创立,可穆家穆夫人经营多年,所积累的人脉并不是能轻易击溃的。 冷清的工作室却在这天下午迎来了一位稀客,正是多年不曾出现在公众面前,先前与凌家小姐婚讯传得沸沸扬扬的蔺家大少,蔺瑾谦。 他虽然坐在轮椅里,却依旧挡不住他俊气逼人的气魄。 刚到不久,一早就外出的凌姝也已归来,相邀着蔺瑾谦到办公室商谈,具体内容无人知晓,就连蔺瑾谦随身跟来的助理也是等候在外,未曾入内。 …… 时间转眼便到了傍晚,晚餐时间已到,仍旧不见蔺瑾谦归来,穆黎陪在蔺惜身边,应了她所有的要求,为她讲故事,下午阳光温暖时,又和她一起在庭院内给花生洗了澡。 但是蔺瑾谦却杳无音信,时间一分一秒,不安越来越强。 大门口的媒体记者又少去了一波,像是苦守无果,开始动摇放弃,可穆黎却觉得,那更像是暴风雨即将来临前的短暂平静。 待这一波平静过去,或许下一次再有大量记者前来,那时便是潮水凶涨不可阻拦的时刻。 “妈妈,爸爸去哪儿了?”蔺惜不知何时跑到身旁来,捏住穆黎的垂放的手指,仰着头苦恼地问。 穆黎有些晃神,一下子竟是不能发声。 又听到蔺惜失落地说道:“妈妈,爸爸是不是不要我了?” 这下穆黎大惊,“小惜怎么这么说?爸爸那么爱你,怎么会不要你?” 蔺惜瘪着嘴,像是想起了极其悲伤的事情,一双幽黑大眼顿时泪汪汪的,“以前我总是问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来看我?爸爸就跟我说,如果妈妈来看我了,他就不能再陪我了。” 穆黎大惊,蹲下身与蔺惜平视,“爸爸为什么要这样说?” 蔺惜苦恼地摇头,“我不知道,爸爸就是这么说,他问我,是不是我不想要他陪我。可是――” 小姑娘一下子就泪如泉涌,尽管她极力地忍耐着不让自己大哭,仍是忍不住地抽泣,“妈妈,我想要你和爸爸一同陪着我?为什么有爸爸的时候不能有你?有你的时候就不能有爸爸?” “别的小朋友都是爸爸妈妈一起陪伴,为什么我的就不是?为什么你们俩非要选一个?” 正文 第129章 夜不归宿亲口坦白 穆黎的心顿时如同被抽空,眼前浮现初次见到蔺惜的画面,似乎就在不久前,更像是昨天才发生。 那粉嘟嘟的小脸,透着几许苍白,是因为生病的原因,她就趴在家佣的肩上,揉着眼睛哭红的一双幽黑的大眼,连连地喊着“我要找妈妈”。 更记得她窝在蔺瑾谦的怀中,抬着一双满是期盼的大眼一再地哭喊着:“我要找妈妈。” 当时蔺瑾谦是怎么回答她的? 他似乎是说:你很快就会有妈妈,妈妈很快就会来看你了。 可是当她再次来到梨花溪,为了能够让母亲遗愿得偿,而答应了与穆德忠的交易,表明自己想要留下而不是离婚,她又见到了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 她站在跟前,仰着头,眼中是惊喜,是疑惑,但语气笃定:爸爸,她是妈妈。 蔺瑾谦却又把她叫到自己身边,告诉她:她不是妈妈。 这一幕一幕交叠在眼前,穆黎顿觉凌乱,垂下眼又见蔺惜哭泣的脸,疑惑丛生,她蹲下身去,将小姑娘轻轻揽在怀中,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极尽温柔。 但她说不出话,太多的疑问如鲠在喉,耳边是小姑娘的哭声,可脑海里浮着的却是那反复的两句哈:她是妈妈,她不是妈妈。 蔺惜从未见过她,为何初次的一眼,竟是那般笃定?凌姝陪在小惜身边许久,是真心地仰慕蔺瑾谦,也曾为了能够嫁给蔺瑾谦,扮演着照顾蔺惜的阿姨角色,为何蔺惜从不称呼她为“妈妈”? 还是,当蔺惜第一次见到凌姝的时候,也误以为那是她的妈妈来看她,也曾像呼唤她那样,喊凌姝“妈妈”,而不过是她所不知道罢了? 可就算她所不知道,为何蔺瑾谦会对蔺惜承诺似地说那一句:你很快就会有妈妈,妈妈很快就会来看你了。 是习惯性地哄她,还是什么? …… 那一夜蔺瑾谦未曾归来,这是破天荒的事情,从穆黎回到容城,回到梨花溪,这样夜不归宿的次数屈指可数,那不过是第二次。 穆黎记得清楚,第一次是蔺瑾谦不在,她首次带着蔺惜睡觉,翌日起来就见凌姝和他一同出现在餐厅里,这第二次他又是去了哪儿? 穆黎静默地望着躺在身边的小女孩,轻轻抚过她的发顶,柔顺的发丝从她指尖掠过,她心头一动,拿起一根落在枕巾的发丝。 …… 豪门丑闻暴露的第三天,梨花溪门口的记者减少了一些,似乎是因为没有更多的秘密可挖掘,部分媒体已经失去兴趣,转而去寻找更能吸引眼球的爆料。 唯有少部分不甘心的媒体,还在苦苦守候。 穆黎陪着蔺惜吃过早餐,就把小女孩交给了秦燕照顾,她回到房间,从网上找到拜谷工作室的电话,因先前的绑架手机也丢失,车钥匙更不知去了哪儿,她懒得寻找,何况寻找了也不见得能用。 她只能想到一个人――舒莞。 “百尔君子,不知德行”,她居然能用这句话去暗讽蔺瑾谦,让蔺瑾谦改变心意去找人,足以说明她是唯一可以寻求帮助的人。 电话很快拨通,传来的是陆琳具有亲和力的问候:“您好,拜谷工作室,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小琳,是我。”穆黎压低声音说道,“我是穆黎。” “穆黎?!”陆琳大惊,接着就问,“你在哪儿?” 在陆琳心中,穆黎还处于消失状态,遍寻不着,这会儿打来电话,莫非是求助? 于是不等穆黎再说,她就连连地问:“你告诉我你在哪儿?我会转告舒老师,让舒老师找杜队长去救你!” 穆黎顺着她的话回道:“我在梨花溪。” “梨花溪?你怎么会在梨花溪?”陆琳更加惊讶,转念又想到这几日爆炸性的新闻,也就明白了为何穆黎会在梨花溪,只是此刻从她口中说出这个地方,那新闻也就成了真,她确实是嫁给了蔺家大少,隐婚多年。 “小琳,你帮我找一下舒老师,麻烦你告诉她,请她到梨花溪来一趟。”穆黎继续低声说,门外已经有家佣走动的声响,似乎是来请她用午餐,“梨花溪的侧门,我在那里等她,如果她不来,我就出不去。” “叩叩叩”敲门声立时响起,穆黎交代完毕,立刻挂了电话,应声喊道:“什么事儿?” 门外家佣毕恭毕敬地请道:“太太,午餐已经准备好了。” “好,我这就来。” …… 下午两点,把蔺惜哄了睡着以后,穆黎便走出了别墅,四处观察寻找着罗赫所说的侧门,终于是在一片空地的旁边找到。 而在侧门不远处,停放了一辆车,穆黎一眼就认出那是舒莞的车。 她飞快地上了车,不忘四处观察是否会有埋伏的记者,还好足够幸运,舒莞载着她顺利离开。 “要去哪儿?”车子开出了一段距离后,舒莞问道。 穆黎沉默两秒,开口却是道:“哪家医院可以做亲子鉴定?” 舒莞一怔,车速瞬时就慢了下来,就连方向都忘记掌控,幸好及时回神,她赶紧沿着道路微微转弯,修正了车子行驶的方向。 又是数秒的寂静过后,舒莞说道:“我带你去。” “谢谢。”穆黎道过谢,然而内心却汹涌澎湃,对于舒莞的感激绝不仅仅是一句“谢谢”,在拜谷工作下来,她能感觉到她有意无意的照顾,这一次似走投无路向她寻求帮助,也不曾多问什么就仗义前来。 穆黎觉得,这世上或许还能信任的人,便是舒莞。 去了一趟医院,穆黎递上从枕巾上捡来的头发丝,现场有从自己头上扯下一根,求的是亲自概率。 但由于鉴定并非一时就能拿到,手续办理完毕,穆黎又搭上舒莞的车,这一次不等舒莞询问去哪儿,穆黎已告知:“去拘留所。” 舒莞顿时明白,她这是要去见穆承,可是为什么是穆承,不是穆德忠? 疑惑中,听到穆黎靠在椅背里,似万分疲倦地幽幽说道:“你从小是在南方小镇长大的,只有母亲,没有父亲,后来秋叔叔的妻子病逝,母亲便和秋叔叔一起,给我和阿明构建完整的家庭。” “十五岁那一年,小镇来了一个富家公子,他到小镇调养身体,我便因此认识了他。可那时我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只隐约觉得,他和我不是同一类人。但是后来,我们相恋了,彼此都是初恋。” “十九岁的时候,他要离开小镇,回到大城市里面去,我们有过争吵,可我其实清楚,争吵没有意义,无论如何,他都不会留下。就这样我们分手了,没有正式的告别。” “六个月后,有人在小镇拦下了我,跟我说我的亲生父亲来接我回家。我一直都知道我还有个亲生父亲,只是不知道他在哪儿。所以那时,得知他来接我,我激动的心情无法用言语表示。” “我以为,他来接我表示他这些年从未忘记我,甚至时刻惦念着我,更以为从小就缺失的父爱,终于在成年之后得以补偿。可我并不知道的是,在我的父亲派人来接我之前,有一个人因为来养病的那个人到了小镇。” “我也不知道,他在小镇几乎每个清晨都会到荷塘边看我,而我的父亲之所以来接我,是因为他的亲信看到了那一幕。在我回到容城不久后,我的父亲便带着我去拜访豪门世家。” “更在后来,求得了一门在众人眼中都是高攀的婚事,他用母亲来要挟,只要我肯答应这门婚事,便让母亲如愿重回穆家,所以我答应了。这门婚事遭到了豪门世家的前方阻拦。” “也就在婚后不久,也就四五个月的时间,我遭遇了绑架,被蒙住眼睛,捆住手脚,囚在一个极其阴冷的地方,长达数月,在这期间,我遭遇了性-侵,更不幸地怀上了孩子。” “怀孕六个月的时候,我终于被我的丈夫找到了。我永远都忘不了他找到我的那一幕,他坐在轮椅里,我躺在冰冷的床上,分明两人近乎齐平,他却是居高临下地问我一句:你坏了他的孩子,那个男人是谁?” “我一直认为,他觉得我背叛了他,更觉得我给他和他的家族带来了污点,所以他把我软禁起来,不许任何人探望,直到孩子出生。可孩子出生也遭遇了意外,那在一个深秋的早晨。” “我和往常一样在庭院里散步,因石板路沾了水不小心滑倒而意外早产。孩子没有保住,因为他迟疑了,当我坐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感觉到一股股热流涌出体外,我哭喊着求他救命,他却迟疑不动。” “孩子没有保住,产下的是个死婴。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再度万念俱灰,对他对这世间的一切恨之入骨,偏偏那时,他执意将我送去英国,这一去,就是五年。五年后,我的母亲病逝,我才回来。” “本来是想和他离婚的,可母亲留了遗愿,我的父亲再度以此为筹码,要我继续留在梨花溪,稳住蔺太太的位子,而我也不甘心当年绑架不了了之,才到拜谷工作,哪知一去,便接触到了那个案件。” 正文 第130章 锁定真凶绝处反击 “我不知道在我被救出之后,竟然还有人在那里被害,更不会知道被害者是谁,而杀人的又是谁。” 说到这里,穆黎忽而顿住。 舒莞开车开得专注,同时听她讲述也听得认真,虽然大部分都早已推测到,但此刻亲耳听当事人讲述,仍是被震惊得无法言表。 空气仿佛在这一番讲述中渐渐冷却,随着穆黎的停顿沉默而凝结。 忽而,她再度发生,轻柔的嗓音却仿佛重锤,一记敲碎了凝结的空气,她说道:“但我想我知道了,荒野杀人案的真正凶手是谁!” 舒莞依旧屏息,凝神听着她的讲述与分析。 穆黎继续回忆道:“嫌疑人被抓的时候,主动提出要见我,理由是我和他口中的小琳想象,然而实际上并不是那样。” 这一点舒莞才从国外回来,和谷文琛初次探讨起案件来,也有提到,那时谷文琛疑虑颇重,但没有实际证据,不敢妄下定论,没想到果真如此。 可穆黎这时的坦白又是为了什么? 来不及细想,又听到穆黎镇定分析讲道:“他第一次见到我,突然暴躁,把我抓起来,趁着混乱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我们都是替罪羊,目标是蔺家。” 这句话她始终记得,犹如那一段被时光掩埋的暗黑记忆,那个男人用气息在她耳边对她说的“别怕”,一直深刻地印在脑海里。 有时候的忘却,不过是因为一时忙碌,杂事繁多。 “后来我也向蔺瑾谦求证,他默认了,但是他并未告诉我针对蔺家的人是谁,他说他也不知道,一直都在调查。当时我是怀疑的,现在我依然怀疑。” 唯一敢确定的,就是前不久的绑架是蔺家四少所为,至于六年前的,不得而知。 舒莞一一听着,等红灯期间,她问了一句,“那你说的,荒野杀人案的凶手,会是谁?” “就是针对蔺家的人。”穆黎不假思索地给出了判断,“这是要杀人灭口。” “或许是这样。”舒莞不予否认,却留有疑虑,“那如果是杀人灭口,为什么还留了一个,让警方在多年后找到所谓的犯罪嫌疑人?” 这确实是个疑点,如果要从犯罪心理的角度来推断,怎么都说不通。其一,凶手杀人留了一个活口,这不合理;其二,嫌疑人被捕以后,对当年事情供认不讳,并且以死谢罪。 单是这两点,都值得怀疑,更不要说更多的。 舒莞有的疑虑,穆黎也想到过,虽然她的经验浅,可这毕竟是牵涉到自己的案件,作为当事人之一,又怎么会不思虑周全? 但这也是让穆黎不敢肯定的地方。 沉默间,车子再度启动,穆黎说道:“前不久我被人绑走,是蔺家四少所为,为了争夺继承人的位子,他想用我做筹码,同时牵制住蔺瑾谦和蔺易胜。” “我也怀疑,六年前的绑架也是他做的,可静下心一想,那时他基本上没有作案动机。那个时候,蔺瑾谦放弃了继承人位子,从青峦山搬到梨花溪。” “我虽然是蔺太太,却不被整个蔺家承认,毫无地位可言。再者,蔺易胜那时也才被送出国外学习,还不是继承人,放眼整个蔺家,他最后可能成为继承人。” 试问他又怎么可能绑架她囚了那么久? 舒莞不得不承认,穆黎分析得很有道理,也几乎全面,可如果这样认为,是否代表六年前荒野杀人案就只能以冤假错案来了结,而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 车子到达拘留所,穆黎再没有就那些错综复杂的案件发表任何看法,她已坦白了一切,再有的就只能祈求时间卷帘,能冲开迷雾,让真相浮现。 “我在这等你。”穆黎下车时,舒莞轻声一说。 “谢谢。”道过谢,穆黎径直走进拘留所的大门。 舒莞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憋在胸腔的那口气这时才缓缓呼出,穆黎的讲述并非无用,她的分析很有道理,也提供了不少有用信息。 倘若六年前绑架囚禁针对的是蔺家,灾难为什么会落在一个刚嫁入蔺家,并且不被承认的女人头上? 一个没有分量的女人,即便被杀害了,恐怕蔺家也不会过问,相反,家族宗亲还会感激,至少他们所排斥讨厌的人被解决了,蔺瑾谦的婚事又有新的开始,不是吗? 单从这一点就能确定,针对蔺家是个幌子,但那个嫌疑人就说谎了吗? 未必。 或许他所知道的,确实是打着针对蔺家的旗号,他也是受骗人之一。 真正针对的就是蔺瑾谦,并非整个蔺家。 那又是谁针对他,却要从穆黎下手呢? 如果是外面的人,又何必要打个幌子,谎称针对蔺家?一定不是!比起与整个蔺家为敌,应该选择蔺瑾谦更明智……那会是――蔺家内部? 对,还是蔺家内部的人! 之所以选择穆黎,是因为他认为,穆黎对于蔺瑾谦而言足够重要,或许是看到蔺瑾谦力排众议,非要娶穆黎为妻,才想要通过摧毁于他而言重要的人或物,进而击溃或者起码是牵制蔺瑾谦! 那么这个人会是谁? 在六年前,在蔺瑾谦已从继承人位子上退下来的情况下,宁愿用与整个蔺家为敌的幌子,会是谁? 要弄清楚这一点,就得弄清楚蔺家内部多年前的恩怨争斗。 舒莞重重地揉了揉眉头,蔺家内部的争斗,又怎么是轻易能弄清楚的? 苦思之中,那道高扬的声音冲入耳畔――如果一切如你所说,为什么他又要拒绝和凌家的联姻? 为什么? 此刻舒莞似乎找到了答案――蔺瑾谦对穆黎是真的有情,真的用心。 …… 拘留所内,穆黎联系了杜笙,在他的帮助下,顺利见到穆承。 多日自由被困,穆承看上去不仅模样憔悴了许多,就连先前的那股傲气都仿佛被挫败,击溃得只残留几分。 就连见到穆黎完好平静地坐在面前,他也没了与她斗气的心情,只蔫蔫地垂着头,犹如被霜打了茄子,一副恹恹欲睡的模样。 穆黎直接道明来意,“我相信人不是你杀的,也愿意帮你证明清白。” 本还低垂着脑袋的穆承一听这话,两眼放光地抬起头,惊喜地望着她,似乎有话要说却又说不出。 囚禁果然是消磨人意志最好的方法,当初她便是如此,如今骄傲如穆承也难例外。 不过就是口头一说,还是他最看不起的人,他明显是相信了。 穆黎又道:“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穆承皱眉,似乎不肯,转眼却又舒展眉头,扬唇笑道:“我一个失去自由的人,又要怎么帮你?” “你可以做到!”穆黎异常笃定。 这份笃定让穆承动摇,半信半疑地问:“什么事情?” “关于股权的事,我要你替我证明,那些在我名下的股权根本是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答应的。” “我证明?”穆承不屑笑道,“父亲当年苦心布下这一局,就是怕被蔺家击毁,至少还有个你能拉蔺家下水,大不了就是个鱼死网破的结局,我为什么要证明?” “你必须证明。”穆黎再不能更平静地说,虽是命令的语句,却没有半分命令的语气,是淡然的,冷静的分析。 穆承睨着她,不过几天不见,她身上似乎多了几分别样的气场。 “你有没有想过,拉蔺家下水能拉多少?” “能拉多少是多少!” “错了,一个都拉不下来!”穆黎决然否认,“蔺家是什么样的家族,百年的基业,你以为是轻易能伤到根基的?” 这个道理穆承当然明白,当初父亲转移股权,也是走投无路以卵击石的选择,是不甘心的最后一击。 但此刻被穆黎说破,他仍是不愿意承认,“就算伤不到根基,能伤多少是多少!” “好,如果这个理由不足以让你出来证明,那我告诉你,你的母亲还有妹妹到了美国,过得根本就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你说什么?” “还有――”穆黎凝声,“秋明已经找到了,我甚至可以让秋明出面作证,案发当晚是你到了青峦山!” “穆黎!”穆承终于被激怒,拍打桌子想要起来,可他被束缚住,只能坐在椅子里干发火。 “怎么样?”穆黎面不改色,只是反问。 穆承咬牙切齿,想要发作已不能够,终于是不甘心地说道:“好,我给你证明!” …… 这一趟外出,耗费了一下午的时间,舒莞送着穆黎回到梨花溪,冬日天色黑得早,已然夜幕降临。 梨花溪的门口又有不少帐篷、车辆,灯光闪耀地交错着。 车子还未驶上通完梨花溪门口的坡度,穆黎已让舒莞停了车,“占用了你一下午的时间,谢谢你。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走,车子开过去反而容易被发现。” “你可以吗?”虽然她说的都对,舒莞仍是不能放心。 穆黎露出坚定笑容,那笑容足以让人心头慰然,“前方如果发生意外,我知道要怎么应对。还要再麻烦你一件事。” 正文 第131章 亲口承认那是女儿 “什么?” “我办公桌的抽屉里有一封辞职信,麻烦你帮我交给谷老师,感谢他的信任与提拔,如果有机会,我再当面跟他请辞。”她说的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舒莞却一时不能反应,“你要辞职?” 穆黎再度弯唇,露出微笑,倾身将舒莞轻轻拥住,在她耳边低声说道:“谢谢你,你一定很早就怀疑我了,却没有揭穿,将来如果有机会,当你有需要的时候,我一定义不容辞。” 留下这番话,穆黎开车下门。 海风在轻轻地吹,即便力量不大,可冬日的风凛冽刺骨,她的步伐在海风中却走得异常坚定,那抹单薄纤弱的背影渐行渐远,一点点模糊,可越是模糊,舒莞却越是觉得清晰,固执着坚强的清晰。 舒莞没有下车,从后视镜里注视着那道身影远去,直到消失不见,她发动了引擎,调转车头从与之相反的方向驶离。 …… 穆黎顺着坡道一步一步往上走,海风从右侧吹来,丝丝寒冷如针般刺入皮肤,她闭住呼吸,小口小口地交换气息,稍微大一点儿呼吸,那些寒针就仿佛刺入心肺深处。 尽管如此,她仍在坚定地往梨花溪走去,前方不远处,那一束束灯光照亮的地方,就是梨花溪的正门。 该来的躲不掉,她已经躲了五年,这五年里藏在自己厚重的壳,甚至不敢探头向前看,担心着只要一伸出头来,就会被人发现那些她努力隐藏的伤疤。 而这些伤疤,此刻就被残忍地撕开,摆在公众眼下,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话题,她本无所谓,无所谓别人怎么看怎么说,可要无关的人被牵涉,又如何能继续袖手旁观? 寒冷的海风吹拂着,穆黎举步往梨花溪正门口坚定地走去。 夜已深,蹲守在门前的媒体记者都躲在帐篷里或者车子内,没有人在外面,只有帐篷里的灯光和车灯一同照亮四周的漆黑。 有人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她,立刻开门下车,夜色中看不清彼此都看不想对方是谁,穆黎依旧往前走,能感受到那人好奇的甚至是渴切的注视。 “你是哪一位?”那人扬声问道。 穆黎没有回应,继续往前走。 而听闻这一声问候的其他人也陆续出现,端着摄影机相机纷纷站满了整个梨花溪的大门。 原来竟会有这么多人在守候。 “这么晚了,你是来找蔺家大少的吗?”又有人问。 穆黎依旧不出声,一步一步地向人群靠近。 再没有人提问,但每个人都变得警惕紧张,默默地打开镜头,等待着来人身份一旦确定就对准她,拍下最关键的照片。 在距离这些人群还有五米的地方,穆黎止住前行的步伐,眼前的一张张陌生面孔均是好奇,眼中迸发着期待的光芒,他们像狩猎的虎,好不容易看到猎物疑似出现,却又不敢确定,还提防着诸多的竞争者而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举动,都彰显着人性,彰显着人性之中最丑陋的一面――利益至上,残忍无度。 穆黎握紧了双手,抿唇深深呼出一口气,扬声说道:“我是穆黎,你们要找的人。” 音落,却是鸦雀无声,唯有海风吹拂过干枯树枝的簌簌声响。 竟是一个人都没有动作,仿佛是在质疑,质疑她说的真假,更质疑这个人的真假! 穆黎又道:“我和蔺瑾谦先生早在五年前就已经离婚,你们在这里守着根本是徒劳,现在我就在你们面前,有什么问题尽管来问我!” 轰――像是炸弹爆破,她言简意赅的说明一下子在人群里炸开了锅,原本还呆若木鸡站立的人们,立刻提起摄影机朝她围了过来。 紧接着一个个问题如潮水般涌过来―― “你真的是穆黎本人吗?” “六年前荒野杀人案和你被绑架之间是不是有必然的联系?” “你和蔺家大少的婚姻究竟是结束了还是在继续?” “蔺家大少身边有个小女孩,请问那是你们的女儿吗?” …… 人群将她团团围住,堵得水泄不通,但那些人似乎还是有所忌惮,不敢靠得太近,不知是否担心她对于蔺家大少的重要性,先前蹲守在梨花溪门口的决心和勇气,在见到真人的这一刻,忽然就消散了。 穆黎笔直地站在人群之中,面对他们接连不断的提问,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等这些人都把最想问的抛出,逐渐冷静下来以后,她才开始给出回应。 “你们问的问题我都会一一说清。” “第一,我就是穆黎本人,穆家私生女,六年前是我嫁到了梨花溪。” “第二,我是被绑架过,但没有被囚禁!绑架的原因很简单,为了钱财,绑匪用我做要挟,获取了一笔可观的金额后把我放了。” “也是在这之后,我和蔺瑾谦协议离婚,解除了婚姻关系,只是本来也就是隐婚,婚姻关系解除也没必要公之于众。” “第三,荒野杀人案和当年我被绑架之间是否有联系,我这样告诉你们。离婚以后,我就去了英国学习,直到半年前,因为我的生母过世才返回。” “至于这个荒野杀人案,回国之前我没有听过,但回国以后,我有幸在拜谷工作室任职,刚一去就接触到这个案件。没错,杀人案确实和我被绑有关。” “因为死者就是绑匪之一!两个绑匪在拿到赎金以后,因为分赃的问题发生了争执,导致其中一个失手将另一个打死!这一些,嫌犯死前都有具体交代!” “警方在结案的时候,也公开说明,是两个嫌犯之间的起了冲突才发生了命案,但是由于证据不足,无法证明嫌犯所说的绑架是否存在,才没有下准确定论。” 她的逻辑清晰,言辞准确,条理清晰地罗列出一二三条答案,在场的人听得入神,浑然忘却到此蹲守的目的,就连举在穆黎嘴边的麦克风满满偏移降低都不自知。 回答完与刑侦案件有关的几点,穆黎稍作停顿,或许在外人看来,以上几个问题最为关键,也备受瞩目,毕竟牵涉到的除了绑架凶杀这样触犯道德法律的事情之外,还有可能牵扯到豪门之间的恩怨斗争。 但是,只有穆黎清楚,对于她而言,最是心头的那根刺,反而是与蔺惜有关的这个问题。 她拿了蔺惜的头发送去鉴定,此刻结果还没有出,但她已不在乎,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这一生就算残忍,无缘当母亲,她也会将蔺惜视作亲生。 即便不能陪伴在身,也会为她的平安成长,尽自己一份绵薄之力。 “第四――”穆黎再度启唇,心已决意。 “那是我们的女儿!”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冻结凝固,众人皆是屏息,即便再有n多种假设,猜测过那个小女孩就是这两人的女儿,但是这一刻得到证明仍是难以消化! 等等―― 有人反映了过来,露出讶异的神色,吃惊的目光在穆黎脸上掠过,瞧见她亦是同样的神色,甚至吃惊程度不亚于任何一个媒体人。 时间仿似倒流,刚刚的那个声音分明是―― 众人不约而同地转过身去,顺着穆黎直视的目光看去―― 梨花溪的正门口,不知何时亮起了路灯,亮到发白的光线下,那个英气逼人的男子坐在轮椅中,腿上盖了一条藏蓝色的薄毛毯,腕上缠着一串小叶紫檀佛珠。 那佛珠在灯光下微微发亮,一看便知是长时间地摩挲使然。 而那个男人面色漠然,浓黑剑眉之下,一双黑亮的眼眸异常深邃,他薄唇紧抿,紧绷的轮廓似乎昭示着此刻他的沉重不悦。 那个声音便是来自他! 穆黎僵硬了全身,声音被卡在了喉咙里,胸腔内有一股莫名的涌动在翻滚着,远远的,她凝望着他,看见他一贯冷漠的神态之中透着隐忍,看见他亦凝望着她。 “蔺家大少!”又人惊呼,接着便飞奔过去,将轮椅上的男人团团围住。 但他们不敢靠太近,自觉地空出了一个圈,留出足够的空间。 “蔺大少,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吗?” “如果那个小女孩是你们的女儿,为什么穆小姐又说你们早在五年前就已离婚?” “你知道绑架穆小姐的人是谁吗?” …… 问题一个接一个地问出,骚动的人群极端渴望得到答复,为这几日的守候画上终点。 然而轮椅之上的男人抿唇不语,身后罗赫推动轮椅,不曾出声招呼,却是径直地朝着人群围堵的墙而去。 在那群人墙之后,是穆黎孑然一身地站着,海风依旧吹,拂动她的黑发,一丝又一丝,从她眼前凌乱飘过。 众人不自觉地就跟随着轮椅移动,让出一条道路。 罗赫推着蔺瑾谦,缓慢却坚定地往穆黎走去。 人们又是屏息,静看正在发生的这一切,紧张地等待着他们开口的那一瞬。 他们又会说些什么呢? 正文 第132章 八年前后王者部署 轮椅到达穆黎跟前,她还呆呆地站立,先前那满腔的一往直前的勇气随着他的靠近一点点消失殆尽。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眼睛不敢眨一下,看着他靠近,看着他在跟前停下。 她看见他动了动唇,听见他低柔的嗓音响起,“不过是一则新闻,掀不起大浪,更不会有损蔺家名声,你不用作出这么大的牺牲。” “罗赫。”他又是低声吩咐,“外面风大,把外套给太太披上。” 罗赫应声照做。 穆黎不能动,那件外衣罩下来的一瞬间,紧随而至的温暖将她笼罩,明明有温度回升,她却四肢僵硬。 蔺瑾谦就在她跟前,坐在轮椅上,抬起那只缠着佛珠的手,触碰到她垂放两侧僵化的手。 指尖的相触像是有电流窜过,穆黎无意识地就要躲,却被他握住,那温热的有力的宽厚大掌,握着他的指尖,一点点往上移,直至把她的手掌握在掌心! “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不管你要怎么做,都不要再刻意不让我知道。”他的声音复又传入耳内,却是惊得穆黎倒吸一口气。 她望着他,眼中忽而氤氲一片,喉咙仿佛被什么卡住,发不出声。 在场的所有人皆是震惊到无法呼吸,遑论反应?就连追踪报道记录的工作都忘却。 蔺家大少这是用实际行动告诉众人,眼前这位穆小姐是他的太太,是他心尖上的那位? 而他的说辞,岂不就是解释了为何穆小姐要称两人已经协议离婚,婚姻缘尽?不过是受流言蜚语的攻击,为了保护蔺家声誉,为了不让梨花溪再受打扰而为之! 众人在一瞬间反应过来,或许想要提问,或许想要解释,可已然没有机会。 蔺瑾谦握住了穆黎的手以后,就操控着轮椅转过身,两人站成一线,共同面对蹲守的媒体记者,面向着他们高举的镜头。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分明是低矮一截,却犹如高高在上,盛气凌人地望着一个个噤声不语的人。 他轻启薄唇,声线依旧森冷漠然,“诸位蹲守到此,请散去吧!关于当年的绑架,早已时过境迁,何况当时私下解决这事儿,我的太太也平安归来,今后我们也不会再追究。” “至于你们还关心的我们的女儿,请以后务必不要来打扰,孩子尚小,需要一个安静健康的环境成长,任何一对父母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无辜被牵涉!” 说罢,他紧握着穆黎的手,由罗赫推动轮椅一同走回梨花溪。 他牵得极紧,那样的用力,那样的坚定,仿佛是担心稍稍松开,她就会掉落在半路。 穆黎被他牵着,不自觉地提起步伐循着他的方向走。 那围堵的人群又松散开,自动让出道路,如蔺瑾谦所说,已是时过境迁。 然而尽管如此,他的气度气场依旧不减当年,甚至比当年更震慑人心。 “八年了……”人群中,忽而爆出这样一句感叹,那低沉的,带着些许悲痛的叹息,不知是在为何感到失落。 一个青年挎着单反相机,转身问叹气的中年男子,“什么八年了?” 那个戴着帽子和眼睛的中年男子,因为多日的蹲守而显得不修边幅,胡渣爬满了半张脸,他望着紧闭的两扇大门,目光发直,像是能看到门背后的身影。 “他最后一次出现在镜头面前,是八年前。” 他?是谁? 前来蹲守的几乎都是年轻一辈的新人,为了出人头地做出一则爆炸性新闻而甘愿挨受梨花溪冬日的寒冷,不舍昼夜地在此等候,与说话的中年男子隔着数十载的年代差,已然不能在乍听之下明白他的意思。 那位中年男子从衣兜里拿出手帕,擦拭着镜头,缓缓地说道:“我最后一次拍摄到和蔺家大少有关的新闻,是八年前。那时与我一同拍摄的伙伴都认为,那是职业生涯中最后一次拍到他。” 没有想到,八年后的今天,他再次出现在镜头面前,竟然是公开承认他的隐婚生女的事实! …… 梨花溪内,平静一如往常,屏蔽了外面即将掀起又被强行压下的大浪,这一份平静来之不易。 踏入别墅门的那一刹,蔺瑾谦紧握着穆黎的手适才松开。 罗赫遣退了所有家佣,接着自己也退下,把这一方空间留给这里的主人以及他们尊称的太太。 蔺惜似乎是不在,也或许是在楼上专心画画,那小姑娘格外喜欢绘画,有时候画梨花溪各个时期的景致,有时候画花生玩耍的画面,有时候也画脑海中才会出现的一家三口的温馨。 那个孩子是如此渴望着健全的家庭,渴望着同时收获父爱与母爱的陪伴。 想到那个孩子,穆黎就觉得心尖刺痛,其实就在梨花溪门口的一刹,她要给出媒体的答案早已想好――依旧是否定到底! 关于蔺惜的身份,她就算是渴求能够有一个孩子,或者不管当年噩梦,那个在她腹中孕育而出的小生命能够幸存,但面临局势如此,她如何都不会承认蔺惜是蔺瑾谦的孩子,更不可能是她的孩子。 偏偏,他就认下了,还是在这样关键的时刻。 思绪又飘到多日以前,她一再地求证蔺惜的身份,他总是以不同的方式否认,为何又在今日,当着媒体的面,认下一切? 注视那道背影,轮椅在他的操控之下缓缓行驶到落地窗前,看不到此刻他的面容与神情,猜不透他在想什么,穆黎提步跟上前,在他旁边站稳,一时之间也不知要说什么。 然而蔺瑾谦却开了口,淡漠的语气一如从前,“从今以后,小惜就是你的孩子,不管她到底是不是,至少对外而言,你是她的母亲,也是我蔺瑾谦的太太。” 是淡漠的话语,甚至还带着几分坚硬的命令,与他一贯的冷酷作风相符。 穆黎只是点头,事态发展如此,她就算想要再否认也不能够,除非她忽视一切,包括他当众认下的一切,执意撇清与梨花溪的关系。 可她又怎么能这么做? 蔺瑾谦不曾言明,但诸多事情意外发生,她看得清楚,也感受得明白,即便只是三五分的明白,至少不似从前懵懂无知。 一个想要护她周全,不被无端事故卷入的人,她不能再固执己见,去打他的脸,寒他的心。 “六年前的事情,不管谁再问起来,就像刚才面对那些媒体记者,只说确有此事,但绑匪拿到钱财就放人。”蔺瑾谦又作叮嘱,这一次叮嘱有些部署的意味,事无巨细地一一交代清楚,更是为了统一口径。 “至于你为何去英国,不是与我协议离婚,你我夫妻从没有过协议离婚,你去英国学习心理学不过是因为我要你那么做。” “因为我这些年研习佛经,求的是心静神清,你才去学习心理学。而小惜,是在你去英国之前就生下的。” “其实你今天做的很好。”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却是夸张是肯定,令穆黎惊讶,可一转眼就成了责备,“但我希望以后这样的事情不要再发生!不管是面对谁,你应该摆出的是蔺太太的身份,穆家垮了,你与穆家再没有任何关系。” “至于你父亲深谋远虑,转到你名下的那些股权,你也不必担心。我会拿到他诱导你答应,签署同意书的证据,证明你并不知情,更会证明,你早在多年前就断绝了和他的父女关系!” 穆黎猛然侧身,又惊又愕地望着身旁的男人,他面容冷峻,看不出悲喜,可那双深邃的眸子又何尝不是透着深谋远虑的光芒? 她忽然觉得他陌生,虽然她清楚,对于她而言,她的丈夫就是一个陌生人,但至少从没有像这样的一刻,觉得他前所未有的陌生。 隔着落地窗,他静望着宽阔的庭院,此处位置正好,虽然是一层楼,却几乎能将梨花溪的全部收揽进眼底。 他就坐在这里,像一个高高在上运筹帷幄的王者,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而他这一次难得的说辞,不过是在交代她要如何扮演蔺太太的角色。 即便只是一瞬间的错觉,但这错觉却刻骨清晰。 穆黎没有出声,惊叹于他的手段,却也觉得未尝不可,断了与穆家的关系,断了和穆德忠的父女关系,她甘愿做一个没有父亲的孤女。 “至于青峦山那边,你也不必在意,你住在梨花溪,吃穿用度都在这边,那边插不了手。”蔺瑾谦又是说道,坚决夺定。 穆黎点头应道:“关于股权的事情,我已经找了穆承,他会帮我证明。” “不指望。”蔺瑾谦坚决否定,佛珠又在指间转动,“那个人不可信,在找出真凶以前,他最好是待在里面,否则出来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 又何尝不是蔺瑾谦所说那样? 穆承一旦出来,必然不会就此罢休,谁害了他,谁害了穆家,他就算拼个粉身碎骨也要弄个水落石出,不管穆家是否有罪,不管他是否做错。 如此一来,他必然会像穆德忠,抓住穆黎不放,使尽各种卑劣手段,将她变为实现自己报复的棋子。 正文 第133章 坦诚相告携手共战 思量之下,留在拘留所是最好,但期限将至,没有实际证据证明,他又怎么能一直待在那里? “你相信我吗?”沉默思考中,蔺瑾谦漠然的声音再度响起,却是问了这样一句令人莫名的话。 穆黎怔住,侧脸凝望着他,他依旧平视着前方,面色无波无澜,比泰山还要稳。 可他问这样一句,到底是什么意思? 蔺瑾谦又开口做了简要说明,“如果要让穆承继续留在拘留所,不一定只有将他牵扯进青峦山的命案才行。如今穆家深陷云商商业犯罪的泥沼之中,穆承作为总经理,和作为董事长的穆德忠谁说就不是狼狈为奸?” 他的神色依旧是淡漠的,不显露山水一角,然而他的声音却急剧变冷,犹如寒冰封冻一般。 穆黎凝眸,想要敛住愕然的视线,让自己看起来足够平静却不能够,只因眼前的男人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这大概也才是他真实的样子吧? 穆黎抿了抿唇,问道:“你要我怎么做?” 蔺瑾谦却是抬眸望向她,依旧是那一句,“你相信我吗?” 穆黎答不出,她能够猜到他所要的相信是指今后人生路上的并肩,曾经她也希望能与他并肩,不是夫妻,也是战友,这一场风暴无可避免,那么就携手作战。 可她隐约提及,他却没有同意,此刻他一再地询问,似乎是想要获得她的肯定回复,然而她却不能够给出。 并非是退缩,而是不理解,有太多的疑问压在心中,如何做到毫无嫌隙、心无旁骛? 穆黎侧过身子,落地窗前直面蔺瑾谦,“为什么要承认这一段婚姻?难道你就没有想过离婚吗?”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蔺瑾谦却是这样反问。 穆黎垂眸静思,贪心地说道:“都要。” 蔺瑾谦点头,沉声道:“真话是,如果离了婚,对于你和我而言都不会有好处。至于假话,当我决定娶你的那一刻,就没有想过离婚。” “可我回来的时候,提出离婚你是答应了,并且催着我签署离婚协议。”她一直都记得那段被逼迫的时光,如果不是穆德忠拿出母亲的遗愿做要挟,恐怕此刻她已不可能站在这里。 蔺瑾谦仿佛被问住,一时间沉默以对,半晌后,只是说道:“那时候离婚,是为了你好。” 穆黎只是点头,也不再追问,长久的沉默后,她终于说道:“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 蔺瑾谦缓慢地抬起俊颜,夜色之中,庭院外的灯光透过玻璃照过来,幽黑深邃的眸子仿佛见了底,格外清澈好比天上辰星落在平静海面,波光粼粼之中是清晰的倒影。 抱着最后的奢望问出这个问题,实则他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如果丢失了,就很难找回。 六年前飞来横祸,意外的绑架降临,又痛失骨肉,她对他早已恨之入骨,诵经念佛多年,他只为放下执念。 情劫的执念。 偏偏不能,他才会问出这个问题。 又听到她轻声问道:“需要我怎么做?” 蔺瑾谦垂眸,缓慢暗沉地呼出一口气,说道:“我要和你说的是,这一段路走下去并不容易,我本来不打算把你牵涉进来,可是如今报道四处都是,想要再隐瞒已不可能。” “我明白。”穆黎道,声色平静。 蔺瑾谦却固执地说明着,“当年的车祸穆家确实有插手,但具体是和蔺家内部的谁合作,我还不得而知。我也承认,让老四接近穆承,是为了收集证据。” “但目的不仅如此,老四想要成为继承人,如果铲除了穆家,也算是他的功劳,他需要立功为自己履历增添光彩,说白了,我们也不过是各取所需。” 各取所需……但凡所有的感情交易用这四个字形容,都会变了味,穆黎懂得这个道理,默然点头表示理解,但她不知要说什么,理解不代表接受。 “我还可以坦白告诉你,我确实在帮老四,帮他击败六弟,成为最终的继承人。但是现在,我不打算再帮他,因为他已经有了二心。” “因为帮了我吗?”穆黎问道。 蔺瑾谦微微点头,已是郑重地承认,“他竟然动了绑架我身边的人来要挟牵制我,足以说明他并不把我这个大哥放眼里,我所帮他做的事情,在他眼中就是垫脚石。” 他的分析都对,穆黎不能反驳,但从中也能理解那一句“这一段路走下去并不容易”到底为何。 家族内斗,即便无心,也难逃被卷入的命运,不去奋力抵抗就会沦为牺牲的棋子,没有谁愿意被牺牲,更不会愿意被毁灭。 蔺瑾谦如此,她何尝不是如此?纵然她没有经历过内斗,却也为了母亲,答应着穆德忠的种种条约,在这些条约中尽力去寻找突破口。 “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穆黎又问,“你不打算再帮蔺四少,可是你也逃不开这一场争夺。” 蔺瑾谦却是反问:“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她会怎么做?穆黎不得而知,她甚至没有反抗的机会,穆家就倒了。 “青峦山命案发生后,蔺家要把锅往穆家甩,恰好穆承的车子又被拍摄到在那段时间前往过青峦山,你不就利用这个机会,让穆德忠提前答应让你母亲入穆家祠堂?” 蔺瑾谦一一说着,关于青峦山的命案,他分明是不在意的,甚至从不过问的,竟然会如此清楚。 穆黎有些震惊,转瞬就消失殆尽,他是蔺瑾谦,就算从蔺家继承人的位子上退下多年,还能帮着蔺四少去争夺继承人,就说明他的实力从未减退。 但从这番话中,她也明白了蔺瑾谦的意思,她尚且懂得审时度势,利用机遇主动反击,遑论蔺瑾谦? 所以,他是想借着帮蔺荀泰拉下蔺易胜的手,重新坐上继承人的位子! 可至于这样大费周章吗? “早知道有这样一天,当初为什么还要放弃继承人的身份?”穆黎不解,她鲜少过问他的事迹,此刻不得不感叹对他知之甚少,“蔺家所有后辈当中,如果你来继承家族,一定不会有人二话。” “是你说的这样,但那是八年前。”蔺瑾谦淡然说道,“今时不同往日。” “可你依然能帮助蔺荀泰夺权。”这足以说明他的实力。 蔺瑾谦却是不容乐观地摇头,“几乎所有人都认定六弟是继承人,爷爷宗亲都如此,如果这时突然出现一个人唱反调,你会怎么想?” 篡位,夺权――这两组词首先就浮现脑海,穆黎抿唇不语,心中更明朗了几分,难怪蔺荀泰再渴望成为继承人,也不敢公开出手,绑架她一是为了牵制蔺瑾谦,更是为了刺激蔺易胜。 准继承人犯错,比起他出手抢夺更能得人心。 蔺荀泰如此思虑,蔺瑾谦亦是一样,毕竟当年是他自主放弃。 可是,成为继承人就能避免一切吗? “如你所说,今时不同往日,就算你成为了继承人,那也是从别人手中抢来的,难保后面不会有人效仿。”穆黎问出心中疑惑,“再者,成为继承人就能解决一切,能知道当初是谁害了你,是谁绑了我吗?” “你不是相信我吗?”蔺瑾谦凝眸问。 穆黎忽而无言以对。 蔺瑾谦再道:“不必等到成为继承人,这一场没有硝烟的争夺中,你就会弄明白,是谁绑了你。” 穆黎不禁侧眸,他的语气过于肯定,仿佛他已料定局势走向。 “接下来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把穆承困在拘留所。”蔺瑾谦开始安排交代,“一来,这是你穆家内部的事,即便我能帮你证明你和穆家早已断绝关系,也该你出面,才更有说服力。” 穆黎隐隐叹息,终于还是要走到这一步,“具体要做什么?” “主动去向检方说明情况,坦白你亦是云商的股东之一,但那些股权是被穆德忠父子欺骗着签下的。” “我没有证据,空口说检方又怎么会相信?” “证据不必担心,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 穆黎大吃一惊,看着他淡然的神色并不像在安慰更不是说谎,更像是一位大局在握的将领,可他怎么能连这样的证据都有? 蔺瑾谦操控着轮椅转身,面对向她,坦然说道:“你在英国的那段期间,寄宿的房子里装了监听器。” 穆黎更是震惊,一双褐瞳圆瞪,讷讷地问:“你装的?” 蔺瑾谦颔首算是承认。 “为什么?” “你母亲生病伊始,穆德忠并未过问,一直都由秋明照顾,后来我派罗赫前去探望,送她去了医院照料了一段时间,穆德忠才露面。”蔺瑾谦简短地说明着,再次提到穆德忠对赵心月的无情,穆黎只觉得心寒,“穆德忠接手了所有照顾你母亲的事情,更要求你的母亲坚持每天与你通话。” 在他的讲述中,穆黎记忆清晰,到了后期确实是每天一通电话,比最开始的时候要勤快频繁。 “我只是很好奇,他怎么要逼的那么紧,才多留了个心。” 正文 第134章 重逢失去各方算盘 也是因为这一份留心,安装了窃听器,才能收集到证据。 时间一旦吻合,其他的证据也都能齐刷刷指向穆德中的老谋深算,这一次指认必胜无疑。 …… 翌日穆黎早起,罗赫已准备好了前去检方所需要的材料,并且亲自载着她前往。 昨夜与蔺瑾谦的一番谈话直到深夜,零零散散地谈了很多,他也鲜少难得地阐述了他的心意计划,实则她也明白,这一场不得不奔赴的争夺并非他本意,却不得不为之。 在检察院的一切果真如蔺瑾谦所言一切顺利,前后仅用了两个小时就结束了一切,最后检方也只是说,往后如果还有需要会前来打扰,希望穆黎能给予检方配合。 离开检察院前,罗赫沉思着,最终还是问道:“太太,是否还要再去和穆先生见一面。” 他所说的穆先生,自然是指穆德忠。 穆黎站在车子旁边,车门已经打开,如果不是这一声提议,她早已上车,然而站了片刻,她心意已定,决绝地说:“不了。” 音落,便弯腰进车。 她和穆德忠从来就没有过父女亲情,确实是因为穆德忠她才能够成为穆家千金,成为蔺家少夫人,过上以前从未有过也从不敢想的富裕生活,但谁说这就是她想要的? 如果可以,她宁愿一辈子留在小镇,过着清贫却平凡的生活。 如果这一切是穆德忠所赐予的,她该还的也还了,该为之付出代价的也已付出,人生还有几个五年?这五年间,她没什么长进,好歹变得凉薄,此刻看来也是不错。 车子一路平稳行驶,终于又返回了梨花溪,经过昨夜的变动,门口已没有人再守候,但这天一早各类报道铺天盖地的都是昨夜发生在梨花溪门口的真实记录。 蔺瑾谦承认了穆黎的存在,更是将那个领养的孩子,划归到他们名下,这样的收尾已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几乎无人想过,蔺瑾谦会在这时候站出来,他这样做根本是在斩断自己与青峦山的最后一丝情谊! 而报道突发的第二天,蔺易胜就被派出国巡查海外业务,这一命令直接自老太爷而下,显然是刻意而为,命令来得突然急促,甚至不让他有准备的时间。 蔺易胜当然也清楚,老太爷的命令不早不晚到来,是为了不给他动作的机会,或许是老太爷个人的意思,也或许是母亲夏楠与老太爷商议的结果。 总之,他再度错过,如六年前一样,穆黎嫁人,他远在海外,后来她被绑架囚禁,他亦留在国外,每一次她最需要人陪伴支援的时候,都不是他在她身边。 报纸上的照片,梨花溪的夜色出奇浓郁,灯火照射下,她身旁有蔺瑾谦,他虽然与轮椅为伴,那只缠着佛珠的手却紧握着她。 是他站了出来,替她挡去满城的风雨,更替她阻断了往后的漂泊无定。 蔺易胜看着照片,忍不住就想起在小镇的点点滴滴,想起他们第一次的牵手,那是夏日荷花盛开的时节,她悄悄带着他踏入采莲蓬的船只。 那时天色刚刚亮,荷叶上盛着大颗大颗晶莹剔透的露珠,船只从成片的荷叶中划过,露水沾湿了衣袖。 可她的划船技能真不怎么样,尤其不能稳妥地掌控方向,船只摇摇晃晃,她还不小心弄掉了一支船桨,就是在船只摇晃的刹那,他捕捉到了她慌乱的手。 途经红绿灯,一旁的商家播放的音乐飘入车窗内。 ――如果这是最后的结局,为何我还忘不了你? ――时间改变了我们,告别了单纯。 ――如果重逢也无法继续,失去才算是永恒。 ――惩罚我的认真,是我太过天真。 ――难道我就这样过我的一生,我的吻注定吻不到最爱的人。 ――为你等从一开始盼到现在,也同样落的不可能。 手中报纸慢慢放下,眼前却还映着梨花溪夜色中,她的手被紧握的画面。 是否他的出现只是为了日后他们的相守? “六少,一会儿是先回公司,还是先去青峦山?”驾驶座上,前来接机的助理问道。 蔺易胜闭上眼,靠在椅背里,缓缓说道:“回公司。” …… 青峦山这边早已炸开了锅,老太爷一早起来就被这一日的报道气到浑身发抖,就连准备好的丰盛早餐都被挥落在地! 夏楠来到餐厅,看到的就是一片狼藉的画面,家佣们个个站在一旁,却不敢上前清理。 “父亲,您早。”夏楠照旧请安,走到老太爷跟前。 老太爷未曾回应,却是将手中报纸狠力拍在餐粥上,咬牙道:“逆子!逆子!” 夏楠被老太爷的怒火吓住,斜眼看去,瞧见报纸头条,瞬间也变了脸色!这是她如何都没有想过的结果! 她以为这些东西被翻出来晾晒在公众眼下,穆黎最终只会被逐出容城,从此蔺易胜也再无可能与之在一起,又怎么会想到蔺瑾谦竟担下了一切? 他这么做,难道没有想到青峦山的反应?不,他一定想过!可他为何还要这样?难道就迫不及待地要和青峦山斩断联系? 可他不是还帮着蔺荀泰父子谋划夺位?虽说是谋划,可这背后他的司马昭之心,寰宇高层又谁人不知? 到底是放弃了又不甘心,断不掉忘不了权势的甜头,即便与佛相伴,也压不住他的狼子野心。 然而越是这样,越难明白,他认下这一切是为什么?这是完全相悖的举动。 “胜要回来了吗?”老太爷沉声忽然问道。 夏楠回过神,“是,已经去接了。” “幸好这一次你思虑周全,把他派出去,否则我蔺家的逆子可就不止这一个了!”说起来,老太爷仍旧气得发抖,已是皱纹满布的手还奋力地拍打着报纸,“无论如何,都得尽快让他和陶家联姻,尽早确定了唯一继承人,省去诸多麻烦!” “是,父亲。”夏楠应声道。 …… 寰宇这边蔺荀泰一早就气炸了肺,又一份报纸被他撕得粉碎,愤怒宣泄过后,他就只剩疲惫,仿佛已经看到这场争斗还没正式宣战就已注定了失败的结局。 办公室内安静得诡异,直到蔺渊参加完早会过来,这才有了几分生气。 却也是真的生气。 自从报道出来,蔺易胜就被派去海外巡查业务,今天一早回来就召集开会,把他这趟巡查所发现的问题一一说明。 首当其冲的,就是由蔺渊父子所负责的意大利板块,当着诸多董事的面,几乎将他批得一无是处! 蔺渊还是首次发现,蔺家最小的这位少爷,曾经体弱多病的孩子,竟能巧辞善令到如斯地步! “不能再拖下去!”蔺渊一进来就果断地撂下话,“借着这一次的招标案,我们得打一场漂亮的胜仗!再让那个小子在首席位子上多坐几天,就会多几个人心去他那边!” 今天的会议不就如此?他已清楚地感觉到,不少董事对那个小子已经刮目相看! “怎么不说话?没听见我说什么?”瞧见蔺荀泰蔫蔫的,像一只战败的公鸡靠在椅背里,蔺渊不悦地问。 蔺荨泰也只是抬了抬眼皮,依旧沉默不语。 蔺渊这才注意到洒落一地的报纸碎片,他狐疑地蹲下去,捡起几张大的查看,顿时脸色巨变! “六弟这一招真是狠!”蔺荀泰冷声嗤道,“我们只是绑架算什么?绑了还好吃好喝地伺候着,结果不如六弟的一篇报道!” “你是说报道背后的始作俑者是蔺易胜?”蔺渊起身,凝声问道。 蔺荀泰冷哼,没有回应,可从他苦涩却由不屑的神态里,已能得到答案。 蔺渊却不相信,“那小崽子不至于这么狠!怎么说,穆黎也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何况他还当着老爷子的面拒绝了和陶家的联姻,不就是为了穆黎?” “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蔺荀泰一声否决,揭露那些最丑陋的面目,“先来这么一出,再放出狠招,换做谁都不会想到幕后黑手是他!” 蔺渊陷入了沉思,一时间心烦意乱,也理不清个头绪,他扔掉报纸碎片,思考着说道:“事已至此,想要更改已是不可能,但我想就算瑾谦和青峦山断绝关系,我们也不着急和他划清界限。” “毕竟,他留在寰宇的势力还不少。”换言之,也就还有可利用的价值,“反正迟早都要翻脸,只要能达到目的,不介意惹老爷子不开心。” 蔺荀泰终于起身,也像是渐渐拾回了斗志,“今天下班,我去一趟梨花溪。父亲,你记得在董事会上提议,等不了股东大会召开的时间,要赶紧开临时会议决议究竟是科梁还是尼古!” …… 梨花溪这边在下午时分迎来了一位客人,这位客人穆黎从未见过,而客人到的时候,她在陪着蔺惜和花生一起玩耍。 不久后,罗赫就过来喊她回屋,蔺瑾谦有重要的事情找她。 正文 第135章 授权委托一家三口 穆黎便跟着去了,一路上她也在想,但不是思考蔺瑾谦找她什么事儿,而是还得找个借口出去一趟,毕竟她还有一个心愿没有了。 书房内,蔺瑾谦依旧是坐在轮椅里,温润君子以茶待人,茶案对面的客人一身职业西服。 穆黎进入,蔺瑾谦就为她介绍,“来,阿黎,这位是宋轶清先生,国内知名的律师。” 心中虽然惊讶,不知他请来律师是何目的,穆黎面上也是微笑着的,冲这位律师颔首致意。 蔺瑾谦又跟宋轶清介绍,“这位是我的太太,穆黎。” 宋轶清早已微笑起身,“蔺太太,您好。” 穆黎却有些发怔,那一句“这位是我的太太”仿佛一句咒语,在她耳边不断回旋。 又听到蔺瑾谦对她说明了客人到来的目的,“阿黎,我这边还有一些股份,现在委托宋律师办理,转到你名下去。” 穆黎大惊,“转到我名下做什么?” 蔺瑾谦的股份可是寰宇的股,多少人想要却得不到,穆黎知道这背后的分量,可正是因为分量太重,她更不能接下。 何德何能?到底何德何能! 蔺瑾谦仅是淡然一笑,谦逊有礼地对宋轶清说道:“宋律师,一切手续就要拜托你了。” “蔺先生放心……” “不!请稍等!”穆黎忙不迭出声阻拦,“这些东西我不能要。” “阿黎――” “我不能要!”穆黎坚定无比,她看着眼前的律师,直接向他请求,宋律师,这些股权的分量您一定知道有多重,不仅是金钱利益上的,更是蔺氏寰宇整个家族、企业背后的分量!” “这个……”宋轶清有些为难地看向了蔺瑾谦。 蔺瑾谦垂眸,轻声道:“阿黎,这些股权并不多,不是要给你增加压力的,而是要保护你。” “即便是保护,也不该给我股权。”穆黎执意不改。 但蔺瑾谦也不退步,穆黎这边说不通,就对宋轶清做最后的交代,“宋律师,一切交由你办理,还请尽快。” 宋轶清颔首,就从文件袋里取出了早已拟好的股权转让协议,放置到穆黎面前,并取出笔递给她,“蔺太太。” 穆黎不肯接。 蔺瑾谦已接过强行塞进她手里,紧握着不许她松开,“你不是说相信我吗?如果真的相信我,就签下这份协议。” 穆黎怔怔地望着文件当头的几个大字,耳边的话语是一贯淡漠的,但为何她听出了几许请求的意味? 她侧脸看过去,见他一双清冷眸子似有火光灼灼。 一瞬间,心底像被什么触动,她动了动手指,没有松开钢笔,而是调整好握笔的姿势,做好了签字的准备。 得到了她的同意,宋轶清此番到来所为已办妥,又和蔺瑾谦聊了几句,收拾了东西离去。 穆黎坐在榻榻米上,听着他们商讨股权协议的事情,直到宋轶清离开,她才起身向蔺瑾谦走去。 “把股权转给我,到底是为什么?”穆黎问。 蔺瑾谦直视着她的眼,眸底闪烁着丝丝赞赏,他从茶案的抽屉里取出了另一份文件,递到穆黎手上,同时出声解释:“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去寰宇了,这一次既然不可避免,那就化被动为主动。” 穆黎翻看文件,入眼竟是“授权委托书”五个大字!穆黎心头一紧,又赶紧看往具体内容。 原来蔺瑾谦单纯的转让部分股权到她名下并不够,竟还把剩下的股东权利都授权给她去行使! 穆黎不解,看向蔺瑾谦,他神色平静如水,微笑着解释道:“那些转到你名下的股权,是为了让你有实权,这样你才能连带着剩下的这些权利一起使用。” “为什么?”穆黎讷讷地问,虽然这一次不能避免,又为什么非要这样? 蔺瑾谦淡然道:“只有你才能让我放心。” 穆黎直觉摇头,“你自己更能让你放心,你完全可以自己去做,为什么要转给我?” “你就代表了我,不是吗?” “我还是不能明白。” 蔺瑾谦倾身,收起授权委托书,做着最后的说明,“不能明白的以后会明白,现在的局势,已经由不得我们留在梨花溪,那样只是坐以待毙。” “寰宇花了五年时间自主研制开发出一种智能芯片,这一次选择的是外包生产,竞标的过程中-出现的意外,最终留下两家公司,不日就会召开股东会做最后选择。” “这些手续会赶在股东会召开前完成,届时罗赫会带着你去到会议现场,你记住,行使股东的权利,选择那家叫做科梁的公司。” 他已尽可能简洁明了的说明情况,可穆黎仍旧听得云里雾里,与公司管理经营有关的东西,她根本一窍不通,又要怎么去行使权力? “我做不了。”穆黎再次拒绝。 “你可以。”蔺瑾谦却坚定异常,他始终相信自己的目光,从来不会出错,“具体怎么做,去的那一天罗赫会告诉你。阿黎,你要知道,这是一场混战,既然决定了直面,就该勇往直前,临阵退缩,最后只会被杀得片甲不留。” 穆黎望着他沉静的眸子,忽然间,感到四周波涛暗涌。 …… 从书房出来后,穆黎还拿着那份授权委托书,蔺惜让花生乖乖睡了午觉,就跑来等她。 瞧见她拿着一沓白纸,低垂着头走下楼,小姑娘好奇地上前,握起她的手,“妈妈,你怎么了?是不是你作业做不好,被爸爸说了?” 穆黎一怔,瞧见小姑娘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眸正关切地望着她,竟像是山水间吹来的一抹清风,扫荡干净所有的不适。 她微微一笑,牵起小姑娘的手,带着她去往画室。 “妈妈,是爸爸说你了吗?”小姑娘又是追问。 穆黎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没有,小惜不是说要画一幅爸爸妈妈和你的图画吗?” “是呀!” “那今天就画,好吗?” “可以呀!妈妈,你有什么要求吗?” “没有要求,只要是小惜画的,妈妈都喜欢。”说着,她又揉了揉小姑娘的发顶,含笑的目光渐渐冷淡下来,思绪飘到书房里。 她最终还是接受了蔺瑾谦的安排,出门前的一刻,她想到未知的混战,成年人的世界利益交错,复杂混乱,又想到庭院里陪花生玩耍的小姑娘,耳畔似乎还回荡着她欢喜的笑声。 她不死心地最后一次问:“小惜,她真的和我没有关系吗?” 蔺瑾谦正要喝茶,听她这么一问,茶杯顿在了唇边,看向她反问:“什么关系?” “她是谁的孩子?” 他垂下眸去,像是不忍心再看她为此神伤,说道:“现在她就是你的孩子。” “血缘关系呢?”她刨根问底地问,不到黄河心不死。 他又反问她:“血缘关系真有这么重要?我想对你而言,这根本就无足轻重。穆德忠是你的亲生父亲,与你血浓于水,可他待你如何?甚至不如你的养父。” 同理,就算小惜和她没有血缘关系,只要真心相待,胜过了一切形式的东西。 当下穆黎便明白了,碌碌寻找着一种客观存在的联系,寄希望于这一种客观是最为坚固的存在,最后的保障,一旦主观产生的情感出现裂痕甚至断裂,还能有所牵连。 可这种想法多么可笑? 当感情真的消磨殆尽的一刹,再多牵连都是虚妄。 “是亲生如何,不是亲生又如何?”蔺瑾谦的话语还在耳边飘荡,“血浓于水的说法不过是封建教条的产物,人与动物最大的区别,是人有理智。理智又是什么?那是情感判断!有情足以胜过一切!” 这是超乎寻常俗世的说辞,经历了穆德忠凉薄寡淡的父女情,她本该最能参透,却执迷不悟,反过来还要别人去教。 愣神间,蔺惜的呼声闯入打断,“妈妈,你看我这样的草稿可以吗?” 穆黎循声看去,只见白色的画纸上有铅笔画下的痕迹,那是梨花溪的庭院,高大的榕树下,蔺瑾谦简单的轮廓若隐若现。 蔺惜糯糯的声音在一旁解释,“爸爸都会坐在树下,一边看佛经一边煮茶,我就在他身旁和花生玩耍,可是妈妈,你在哪儿呢?” 她在哪儿呢?穆黎给不出答案,这画面中本来就没有她的位置,以后会有吗? “妈妈?”蔺惜又喊,抓着她的衣袖追问,“你来煮茶好不好?” “煮茶?” “是啊,爸爸煮茶很好,妈妈你一定也不差!”说着,蔺惜就握着铅笔在画纸上修改,“爸爸喜欢喝茶,妈妈你给爸爸煮茶,别人的爸爸妈妈好恩爱,我的爸爸妈妈也恩爱!” 恩爱……这个词从来不敢想,等同于空中楼阁,穆黎听得发怔,这几天所发生的一切太过迅疾,她已尽所能地去适应,到这时光安静下来的这一刻,发现根本无法适应。 “妈妈!”蔺惜又想到了什么,激动地喊,“爸爸后来有跟我说,以后会带我去妈妈你从小生活的地方,而且,他还说,如果有机会,就再也不回来了!” 正文 第136章 无毒丈夫一切随她 再也不回来? 穆黎愕然,不禁问道:“为什么要再也不回来?” 蔺惜抬起小巧的下巴,像是被问住,很努力地在思考,“也许是爸爸不想回来呢?妈妈,你不是说,那里很漂亮,就像人间仙境吗?” 穆黎点头承认,想起那个地方,都是美好快乐的回忆。 蔺惜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既然是人间仙境,那爸爸不想回来也就没有为什么了!或许爸爸就是喜欢那里,想要陪妈妈在那里呢?” 陪伴吗?穆黎暗暗问自己,给不出答案,也不想去深思。 此时她道不清心中的感觉,她与蔺瑾谦之间,分明是夫妻,可从来不像,就算到千帆过尽的这一刻,她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 或许蔺瑾谦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吧? 他们就像住在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仅有的是同桌吃饭的情分。 穆黎不敢妄自菲薄,更不敢把眼下的局面归咎到误会太深,是因为不够理解,才导致误会,而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误会。 看着蔺惜专注地在画纸上画着想象中的一家三口,穆黎的思绪仿佛也被带跑,想到刚嫁到梨花溪来的那段时光。 那如乱石碰撞,火花四溅的日子,也曾有过画中的静谧。 只是那时,蔺瑾谦还不喜欢喝茶,他最喜欢的是浓郁苦口的咖啡,越苦越好,每天早晨起来就有一杯,她还不曾下到餐厅来,就已闻到浓郁的咖啡香在整座房子里蔓延。 那时,她也想与他和平相处,尽管不敢奢望像正常夫妻,至少希望不要太过生疏。 何况她心中还留着几分歉疚,她不知道蔺瑾谦为什么指名要娶她,那会儿没有人告诉她,是穆德忠几次三番委婉地提议,她更不知晓原来一切都是穆德忠设下的局。 她只以为,穆德忠强制要她嫁到梨花溪,给蔺家长房独子大少当妻子,是因为纯粹的联姻关系,一方面穆绮年龄不够,另一方面,穆德忠也乐于攀高枝。 而她呢?从最先的反抗,到后面妥协,不过是为了内心的愿望,为了能让赵心月留在容城,留在穆家,并且得到好的对待。 是有这一份私心,她才嫁了过来,她觉得几分愧疚。 所以,她终于是忍不住,插手了他喝咖啡一事。 那天早晨,她刻意早起,找家佣要了茶,又去后院的玫瑰花海里寻找露水。可惜玫瑰花早已开败,一滴露水都没有。 她想要效仿在小镇的泡茶方式却不能够,就只好用普通的水来煮茶。 她记得,蔺瑾谦下楼来用餐,没有见到咖啡时的怒容,可当她端过去茶水,并且劝诫他少喝咖啡时,他一脸的错愕。 自那以后,蔺瑾谦慢慢减少了咖啡,时不时会亲自泡茶。 记忆太过久远,陈旧得几乎要看不清本来的模样,穆黎望着画作一点点成形,却想不起他们第一次面对面喝茶的场景。 …… 夜幕降临,蔺荀泰前来打扰,他是一下班就赶过来,晚餐也没来得及吃,蔺瑾谦便吩咐了家佣,做好送到书房来。 这样的待遇,可不是所有人都会有。 穆黎坐在一旁,安静观看听闻,这一刻倒也生出几分敬畏来,纵然蔺荀泰用下三滥的绑架手段来牵制蔺瑾谦,面对面时,他淡然处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穆黎不禁联想到自己,不管面对谁,都是憎恶相对,如今才明白,正是因为她的不淡然,才使得穆德忠一次次握住她的把柄。 蔺荀泰深夜过来,自然是因为那些报道,可蔺瑾谦却让穆黎也在场,他有些难以开口。 迟疑中,就听到蔺瑾谦淡漠的声音响起,“有什么就说吧,不要紧的,阿黎是自己人。” 自己人?蔺荀泰掂量着这个词,笑道:“我就是因为大嫂的身份来的,如今听到大哥这么说,疑问也就解开了,也就没什么要说的了。” 蔺瑾谦扬唇微微一笑,冷漠的目光在看向穆黎的一瞬变得柔和,“阿泰,接下来临时股东会召开的时候,我会让阿黎代我去表态,你记得不要帮她。” 蔺荀泰大惊,“大嫂要出席临时股东会?” “对。”蔺瑾谦回答得很简短,也很果断,“现如今,虽然留下了科梁和尼古,但最后,蔺易胜那边一定会压下科梁,力捧尼古。到时候,阿黎会去,你就不要表态了。” “可是……”蔺荀泰迟疑,他实在担心,穆黎一介女流又怎么能掌控股东会? 蔺瑾谦已然看穿他的忧虑,“放心,我都会安排好。” “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吗?”蔺荀泰再次问道,“那些股东一个个都老奸巨猾,我担心大嫂她对付不来。” “就算担心,你也不能帮忙。”蔺瑾谦不曾改口,也难得地给了说明,“局势所迫,都知道阿黎是我的妻子,她所表达的意思也就是我的。这个时候,如果你再附和,不是要让所有人知道你我一线吗?” 蔺荀泰这才恍然大悟,虽说他已做好了被扣上篡夺的帽子,但如果能有人在前面当着,他就坐收渔利未尝不好? “阿黎,你去看看小惜,差不多该哄她睡觉了。”蔺瑾谦又是出声,却似刻意地遣走穆黎。 穆黎默然点头,没有多问离开了书房。 这一刻,书房内只剩下蔺家两兄弟,蔺瑾谦端了一杯茶给蔺荀泰,薄唇微动,说出了一句话,便是这一句话,将蔺荀泰所有忧虑打消。 蔺荀泰在离开梨花溪之后,原模原样复述给了蔺渊,蔺渊听后忍不住竖起大拇指,“不愧是蔺瑾谦,难怪当初没人不服他,如今也没人不畏惧!果真是无毒不丈夫!” 蔺荀泰这一刻也不得不承认,与蔺瑾谦相比,他确实有很大的差距,喝着茶,他忍不住又响起那句话――既然他们卑鄙,我就顺着他们的意思认下穆黎,反正阿胜对穆黎余情未了。 六弟,你这一招损人却也不利己,亲眼看到喜欢的女人与自己为敌,不知是什么样的心情! …… 过了两日,终于传来召开临时股东会的消息,这一消息的传来,仿佛是战争的号角吹响在耳边。 蔺瑾谦又对穆黎仔细交代了一番,看着他少有的认真神情,穆黎深刻地感觉到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只是待他说完,穆黎还是忍不住问:“如果这一次,你成功了,接下来又要怎么做?” 蔺瑾谦微抿唇角,默然不语,待一盏茶煮好,他为她也斟了一杯,才说道:“接下来,都随你。” …… 前往蔺氏寰宇集团总部的路上,穆黎坐在平日蔺瑾谦坐的位置,罗赫负责开车,两人一路无言。 却在距离目的地还差一个路口的时候,罗赫终究是忍不住提醒,“太太,箭已离弦,没有回头了,您一定要记住大少的叮嘱。” 没有回头……穆黎有些恍惚,她像是被局势洪流推着的一片小帆,不得已而为之,又想起蔺瑾谦那一句“到时候都随你”,心中又是怅然。 如果成功了,就算再不得已,也该庆祝,不是吗?为何她感觉不到他有半分的喜悦。 “到了,太太。”罗赫提醒道。 穆黎不语,抬眼看向窗外,高达六十层楼的大厦,前方音乐喷泉不绝不休地喷洒流淌着,音乐与水流潺潺的声响交织出一曲悠扬的乐章。 这里是蔺氏旗下企业的龙头,寰宇集团总部,大小业务的核心全集中在此,可谓是容城内最高傲的建筑,平凡人将能到此工作视为无尚荣光。 站在高楼大厦的一刹,穆黎猛然意识到多年来忽略的一个问题,蔺家,不仅是容城传承的百年世家,不仅是五大家族之首,更是容城精神的统治者。 这样就很可怕了,不是吗? 掌控着经济命脉,说白了那也只是物质的东西,但若是连精神层面都占据着不可动摇的位置,可曾有人考虑过后果? “太太,请吧。”罗赫在身侧,微微欠身,做出了请的手势。 穆黎敛起诸多思绪,提步向前走。 一路上畅通无阻,曾有人上前试图阻拦询问,但看到罗赫的瞬间,都纷纷退下去了。 在寰宇工作的人,除了新招人员,都不会低于三五年,稳定性很好,是以他们认得罗赫。 蔺大少的特助,心腹之人。 穆黎由罗赫引着,乘坐电梯一路无言到达了会议所在的54楼。 楼层静谧,透着一股森严的气息,迈出电梯的瞬间,听不到任何声响。 穆黎迈步,不算高的高跟鞋踩在地面上,发出了细小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太太,这边来。”罗赫继续带路。 高跟鞋“嗒嗒嗒”的踩在地面上,格外清晰,亦格外刺耳。 会议室大门紧闭,有五个人在外守候,其中两人身着保卫服,把守在门的两侧,另外三位是女性,身穿修身枚红色旗袍,容貌可人,气质不俗,一看便知是会议礼仪。 “您好,会议已经开始了,蔺总交代,不许任何人进入。” 穆黎刚到门口,其中一个保卫便将她拦了下来。 她垂眸,将罗赫交予她的文件拿出来,淡漠地拿给保卫看。 保卫定睛一看,神色大变, 正文 第137章 初生牛犊各为其主 接着立刻拿给另外一人,那人亦是满脸震惊,像是被点了穴,动也不动地看着穆黎。 那份文件是罗赫拟写的身份说明,但加盖的章子是蔺瑾谦的私人印章。 蔺瑾谦于寰宇的功劳能与开国的蔺家祖先相媲美,不怪这些人见到大惊小怪。 穆黎瞥了一眼呆若木鸡的两人,轻声说道:“还不开门吗?” 一人回神,却是慌乱的,“这……我们,只怕还得劳烦您稍等片刻,我们需要和里面进行通报。” 穆黎微微点头,表示理解。 那人便拿起对讲机,按下通话键,低声说道:“报告,事关紧急,抱歉打扰。门外有一名女子,代表蔺大少前来。”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保卫忙压住传音器,问穆黎:“小姐,您贵姓?” 穆黎抬眸,眸光清亮如水,“姓穆。” …… 会议室内,蔺易胜坐在圆桌正中,听着前来的股东各抒己见。 有人反对将此次外包工作交给尼古是意料之中的,但是他并不着急,对于尼古而言,最强劲的对手科梁都已经被打压到底,眼前还有什么难关是过不去的? 正争执着,站在门后的助理纪生忽而一脸沉重地向他走来。 “六少,门外有个姓穆的女子,代表大少前来。”纪生俯下身,用只有蔺易胜听得到的声音说。 蔺易胜闻言,放在桌上的双手紧攥成全。 姓穆,只有阿黎了。 虽然他还不能猜出阿黎到此的目的,隐隐之中,他似乎感觉到最担心的事情即将发生。。 他的大哥,终于还是受形势所迫,把阿黎当成了武器。 沉下一口气,蔺易胜低低说道:“让她进来吧。” 纪生愕住,有些不敢相信,六少竟然如此轻易就同意了。 …… “穆小姐,您请进吧。”保卫与内部通了话,得到许可,恭敬地把门打开,请穆黎进入。 穆黎深呼吸一口气,攥紧了手中的包,迈进了虎视眈眈的会议室。 圆桌的正中,蔺易胜缓缓起身,扣上了西服扣子,身处商场的他全然没有了过去的影子,即便是六年前的穆黎,也不敢将他与那个少年联系起来。 他目光清静地看着她,辨不出悲喜与哀愁。 “这不是蔺大少的妻子吗?”坐在离入口最近的一位中年男人最先看出,来人正是照片里与蔺大少并肩而站得女子。 穆黎没有回应,稍作停顿,也算是亮了相,便提步在众人的注视中走向了蔺易胜。 “蔺总。”穆黎唤道,从包中拿出了股东决策授权书,“今天我来,是受蔺瑾谦先生的委托,他因个人原因不能出席,特意委托我前来。” 蔺易胜一动不动地听着她说完,目睹她淡漠无神的面庞,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 他接过那份委托书,扫了一眼,还没看清具体内容,就将其放下,极其平静平稳地说:“纪生,给穆小姐看座。” 纵然再不愿意面对,纵然再无法改变,该来的已经到来。 纪生搬来座椅,放置在圆桌仅次于蔺易胜的位置,众人没有多话,代替蔺瑾谦来的,又是蔺瑾谦的太太,自然要做上座。 穆黎坐下,她目视前方,极为平静地面对这盛大而陌生的场合,清楚地感觉到自她进来,蔺易胜的目光就从未移开过。 不知为何,她心中隐隐生出一种类似无奈却多余无奈的感觉,难以名状。 曾经那般深恋,发誓要携手度过余生的两人,却走到了相对为敌的这一天。 蔺易胜缓缓坐下,平复了情绪,继续主持大局,说道:“你代替蔺瑾谦先生过来,有何要事?” 穆黎四周大量了一圈,见每位股东手中都有一份文件,上面印着的是“尼古”的字样。 果然如蔺瑾谦所料,就算先前的竞选,科梁和尼古都从众多标书中脱颖而出,到了最后的关卡,还是被踩下,是蔺易胜这边推选的尼古要成为最后赢家。 她不动声色瞥了一眼同样在场的蔺荀泰,从包中拿出竞标书,按照交代的,推给了身旁的一位股东,简明扼要地说:“昨天晚上,蔺先生收到了这样一份标书,根据他先前与蔺老先生交流的情况来看,这份标书与底价最接近。” “事关蔺氏直接利益,蔺先生很是关心,他托我替他走这一趟,把这份标书呈现到各位股东面前,具体的内容,还请各位查看。” 她淡漠地说,清澈的眸中没有任何光彩,亦不见任何色泽。 蔺易胜感到心痛,他一眼就看到标书封面科梁的标致和字样,纵然如此,那带来的冲击算不得什么,真正刺痛他的是,不管被迫还是主动,她终于是因为蔺瑾谦站在他的对立面。 他忍辱负重这么多年,最怕见到的就是如此,但终是不可避免地见到了。 蔺易胜没有说话,靠在椅子里,面无表情地看着标书被传来传去。 暗处的东西开始浮出水面。 科梁报价如此接近,原来背后的人是蔺瑾谦,与他同姓却并非亲生的大哥,七年前因为失去站立而退出家族权势争夺……可真是这样子的吗? 多年来,过着看似清心寡欲的生活,实则是为了再度夺回蔺氏大权而蛰伏着。 现实版的卧薪尝胆,大概也就如此了。 标书一个一个传阅着,终于来到蔺易胜眼前,他敛起思绪,佯装出对此事毫不知情的样子,专注地翻阅查看。 座下的股东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谈话声断断续续不够清晰,隐约能听到“科梁比尼古好”的信息。 穆黎强烈地感觉到,蔺瑾谦的目的就要达成了。 蔺易胜查阅完毕标书,沉稳地说:“很漂亮的一份标书,与之相比,德科确实逊色了。但我不明白,既然如此出色,为什么到现在才出现?” 蔺易胜不着痕迹将话锋一转,不提是否弃尼古选科梁,单这一个疑问,足以将属于科梁的最后一线希望掐断。 “是啊,这是为什么呢?” “可不管为什么,现在最终结果尚未公开,我们就还有权利选择别的。” “为了利益着想,自然就是科梁了。” …… 一群人开始议论纷纷,意见出奇地统一。 而另外一些人则是沉默不语,如同蔺易胜一样观察着局面。 饶是穆黎再不懂商场勾心斗角,眼前这画面再清晰不过,在场的股东们明显分作了两派。 难怪蔺瑾谦不需要她多言,他有自己的人马。 “结果尚未公布,寰宇确实还能私下做调整,只是这样做,有违寰宇诚信立本的文化。”蔺易胜亲自开了口,不指望借谁的嘴说。 “刚才你们在商量的时候,我就在考虑,是单纯追求利益,还是不忘立足之本。” “没错,科梁的报价更符合我们的预期,甚至比我们预期还要低一些,如果选用科梁,至少能够实现利益最大化,保证股东收益。” “但如果这么做了,我们前期的那些招标工作有算什么?我们的立足之本不就是一句空话了?” 蔺易胜亦是言简意赅地表明意思,留下足够空间给在座的人思考。 穆黎没有出声,一来如此场合,她不知要说什么,二来说了不恰当的话,反倒叫别人抓住了把柄,不能助蔺瑾谦成事,怕一切落空。 “蔺总说的很有道理,但我真正担心的,是这份标书来历。”有人发言,站在蔺易胜的角度,“竞标结束,等待结果揭露前,突然出现这样一份与我们的底价最接近的,不奇怪吗?” “别的我不想考虑,只担心这个报价的出现,是否从哪儿走漏了风声。如果真是有人泄密,是不是也意味着寰宇研制多年的这门技术,面临风险?” “此事可大可小,希望诸位能够慎重考虑,眼前和未来长远的相比,只能算是蝇头小利。” 不管是蔺易胜还是这位说话,都是站稳了理儿。 穆黎深感商场不易,比起这些深度隐藏的人,那些所谓患有心理疾病的人更安全。 她渐渐不能适应这样的场合。 偏偏有人将话题丢给了她:“穆小姐,您能说明一下,这份标书为什么会送到蔺大少手中的吗?” 穆黎抬眸,不看任何人,沉住气说道:“具体情况我并不十分了解,只听蔺先生说起,这份标书也是通过了,但这最后的股东会,不知为什么是却被压下了。” “蔺大少又是如何得知?”有人刻意问,分明是觉察到蔺瑾谦安插了眼线在寰宇,而本来这也不是大的新闻,可就想趁此机会抓出那个眼线。 “这个问题,只怕您得去问蔺先生本人了。” 穆黎淡漠地说明,不慌不乱,不卑不亢,倒叫问话的那人再没有下文。 蔺易胜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她的侧脸,柔和的轮廓和六年前无异,却多了一份沉寂与稳重。 终究不是当年了。 他敛起视线,扬声说道:“事情远比我们看到的复杂,正如林总所说,真正让人担心的是有人泄密。所以我想,比做出选择更重要的,是查清背后的事情。” 正文 第138章 当庭质问毫无怯意 “但也不能为了要查清,就不做选择。对外声明的是明天公告结果,今天没有个结果,我们不也是失信于他人吗?”又有人发表看法。 “诸位有何高见?”蔺易胜问。 那人抢先说道:“我认为今日事今日毕,结果要选,但该查的不能遗漏。我先表个态,选尼古。” “一、不管科梁的报价有多好看,但会议开始没出现,现在突然出来,没有遵守游戏规则;二、要是有人泄露,科梁截胡尼古,这是我们最不愿看到的,危害无穷;三、如果真如穆小姐所说,科梁的标书被人压下,那我们自然要查。” “只是这三种可能的原因摆在面前,聪明的人都会选择尼古,科梁的不确定性因素太多,一旦证实错误,满盘皆输。而尼古,即便不多,也还有盈利。” 局势被分析得如此透彻,倘若为了一时利益选择科梁,得不偿失的几率实在太大。 不需要蔺易胜开口,想要支持科梁的人都无法辩驳。 穆黎好不容易舒缓的弦又渐渐紧绷起来,眼下的局势代表蔺瑾谦失算失败了吗? 开始表决,尼古获选超30%,蔺瑾谦可谓大势已去。 穆黎眼睁睁看着再无转圜的余地,那份标书留在了蔺易胜面前,被他压在手掌下,再无起身的可能。 “看来大家都考虑好了,结果已经很明显,明天对外公布之前,我会将此结果拿给老先生再度确认。”蔺易胜声音轻快地说,唇沿微弯出一丝笑意。 这就要结束了吗? 穆黎不知为何要开始暗暗慌张。 蓦然,包中手机轻震,在众人与蔺易胜谈话的过程中,她不着痕迹地拿出手机,一看竟然是来自蔺瑾谦的消息―― 要求招标组所有人员到会议室,现场查实是否有人刻意压制科梁标书。 穆黎全然愕住,蔺瑾谦先前可没说过要她做这样的事情! 她尽量克制地把手机放回包里,淡然地面对似乎已定的大局,不知如何开口。 “尼古无论是才技术还是声誉来说都是首选,我们两家合作,可谓强强联合,相信消费者也能放心选择。” “是啊,这样的话,即便他们给到的报价与科梁相比并不是最低的,至少质量能够保障。” …… 在座的股东支持着蔺易胜的抉择,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 那些看似是蔺瑾谦的同伴们也只是含笑着,点头附和着。 穆黎沉下气,在众人欢喜一致的议论中,缓慢地站起身。 本还满意自傲掌握全局的蔺易胜瞬间就没了笑容,他看向穆黎,看着她沉默地起身,忽而莫名的直觉攫住他的神经。 有什么要发生了。 “各位,如果大家担心科梁提供的报价是得到了内部人员的泄密,那么我们不妨请出招标组的工作人员问个清楚。” 座下沉默了下去,无人再语。 他们对这个穆小姐不甚了解,究竟是不是穆家的也不甚在意,只是顾忌她是蔺瑾谦的太太,才对她多有几分尊重。 如今要招来招标组的人?是蔺瑾谦的意思吗? 穆黎环视四周,见众人皆低头不语,接着说道:“如果大家心中有疑惑,为什么不解开?所谓心病还需心药医,怀疑什么就要去证实什么。” “大家担心报价被泄露,才会在昨晚递来这份标书,可科梁说是因为标书被压制,要求证只有请出招标组的工作人员,不是吗?” “话是这么说,可泄露的人不一定就是招标组的人。”有人接了话,“他们知道标价没错,可知道标价的人不一定都在招标组。” “那么第二个理由呢?”穆黎不疾不徐地看向那人,没有丝毫怯意,“倘若真的是有人压制了这份标书,为的是推尼古上位,是不是也该查清楚?” 一时间又无人说话,沉默几秒,OO@@的议论声传了开来。 穆黎深呼吸一口气,该提的她提了,占着道理要说的也说了,接下来她没有理由再争下去。 她坐回椅子里,无悲无喜地等待进展。 蔺易胜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心中生出几分悲哀来,他本想能避则避,却还是被推到了不得不面对面对抗的局面。 阿黎,你为什么非要听他的? “我认为这位穆小姐说的有道理。”一番议论后,终于有人声援穆黎,“大家今天过来,就是为了招标一事,如今既然出了问题,就应该尽快解决。” “无论是泄密还是刻意压制,哪一种都是不可饶恕的行径,严重危害了我们作为股东的利益,不可姑息。” “说的对,既然都来了,就干脆弄个清楚吧。想来不管哪一种,都不是一个小喽能做出的事儿。越是如此,我们更应该重视。” “蔺总,就如穆小姐所说,把招标组的人都喊来吧,当着我们股东的面,弄个一清二楚。” 蔺易胜靠坐在椅背里,没有立刻回应,沉稳冷漠的神态倒像是被刀架在脖子上的不知所措,眉眼中透出几丝倦色。 穆黎瞥了他一眼,哪怕再不忍再无奈也只能袖手旁观。 “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么做了万一查出来什么都没有,单纯地只是科梁不遵守游戏规则,让员工怎么想?” “他们什么都没做,却被怀疑,任何人都忍受不了怀疑与不信任?员工归属感一旦破损,再难修复。” “可如果真有人那么做了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 场面分为再明显不过的两派,争论越多,派系越清楚。 穆黎感到害怕,怕蔺瑾谦,也怕蔺易胜,一个隐退多年仍能掌控大局,一个退去纯真为利益所引。 “蔺总,您倒是说句话,查还是不查?” “如果要查,今天就当着大家的面查清楚了,蔺总,如果不查,我们也不会强迫,管理方面的事情,我们并不愿意插手太多。” 蔺易胜揉了揉眉心,俊朗的面容被疲倦笼罩着,他闭眼,把手下的标书推出去,却是问道:“你坚持要查,是吗?” 众人恍惚。 连穆黎都没能及时反应过来,愣了一两秒,才明白原来蔺易胜是在同她讲话。 她微微抿了抿唇,坚定地说:“是。” 蔺易胜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睁眼看向前方,对站在门后的纪生说道:“去把招标组的所有人员叫过来。” 纪生愕住,片刻后才后知后觉地说:“是,蔺总。” 穆黎垂下眼,避开蔺易胜的直视。 三五分钟后,一行身穿时尚工作服的青年男女进入了会议室,整齐地在穆黎后方的空处站好,一共7人。 蔺易胜也不愿主审此事,索性将标书丢给最先声援穆黎的那个人,“赵总,既然您也强烈支持此事,不如就由您来办吧。” 赵总迟疑片刻,倒也坦然地点头,笑道:“蔺总开口了,恭敬不如从命。” 他拿起标书,走到穆黎身后,洪亮地说道:“这是科梁的竞标书,标价和我们的报价极其接近,但是这份标书却在递审到股东大会的过程中被压下了。” “现在当着所有股东的面,你们谁来说一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没有人回应,这种事情当然不会有人站出来,枪打出头鸟。 穆黎双手紧握,扣住指尖,指尖冰凉无温。 “没人愿意说吗?你们可别忘了,办公区都有监控,是不是非得把监控调出来才肯说实话?” “赵总,您这是调查呢,还是逼供呢?”有人站了出来,不满赵总的方式。 赵总笑呵呵地回应,“刘总,把事情弄清楚才是最重要的,何必在乎方式?更何况,蔺总也没觉得不妥,不是吗?” 那位刘总被一句话堵住,气不过地别开了脸。 这时蔺易胜却开了口,“赵总,坦白说,我也觉得不太合适。大家想知道并不只是被压下了这么一件事儿。” “穆小姐,你是学心理学的,我想在问话和洞悉人心这方面应该很有办法,能否麻烦你赵总一个忙?”意想不到的,蔺易胜还是把烫手的山芋丢给了她。 与之相随的,是众人好奇的目光,一个个如探针一般扫射而来。 穆黎紧抿起唇,抬眸的瞬间神情归于淡然,她把包放在身后,缓慢却坚定地起身,走到了那一排人的面前。 蔺易胜悠闲地靠着椅背,一双明眸黑瞳锐利地紧盯她每一个细微动作。 “工牌带了吗?”穆黎问,轻声却足以所有人听到。 员工一个个把挂在胸前的工牌亮了出来。 穆黎看都没看,对赵总说道:“赵总,我对职位高低不是很清楚,能麻烦您告诉我,这些人当中,哪些人手握权力?” 本还发懵的赵总闻言,顿了顿,霍然开朗,不禁高看了穆黎几眼,没想到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竟然有这么一手。 他一个一个把手头有权利,不论大小的都点了出来。 穆黎又问:“能否麻烦您帮忙按照权利大小再告诉我一遍?” 赵总又照做。 穆黎走到权利居中的那人面前,柔声问道:“你所经手过的标书,有来自科梁的吗?” 正文 第139章 诀别两端再无回头 那人闻言,眼角下垂,目光不自觉地向右边瞟去,迟疑片刻后才道:“有的。” “记得报价吗?” 他点头。 “能说一下吗?” 他准确地说出来。 穆黎点头,道:“你记性真好,能记得这么准确。” “因为那个报价很接近。” 穆黎又点头,走到刚才他目光瞟向的那人,她才在那人面前站稳,就清晰地感觉到来自那人的无所适从。 问题大概就是出在这里了。 “标书应该是递到你这里来了吧?”穆黎直言问道。 那人迟疑不语,垂着眼左顾右盼,目光斜向了会议的主席座。 蔺易胜。 他看了蔺易胜,目光不安。 “你看到科梁的标书了?” 仍是垂眸不语。 此时赵总有些按耐不住了,就算那人不开口,画面也逐渐明朗起来。 赵总走上前,正要开口喝问,蔺易胜站了起来,刻意将椅子与地面摩擦出清脆的声响。 “是你擅自做主,把科梁的标书压下了?” “蔺总,我――”他终于开口,抬眼哀痛地看向面无表情的蔺易胜。 他的眼光里有委屈和不甘。 蔺易胜早知道了。 “为什么这么做?” “我――”他咬住嘴唇,眸中不甘渐渐消散,“我只是觉得科梁与尼古相比,那就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他的报价是低一些,但我们不能只为了低报价就选择他。” “所以你就自作主张,把科梁的标书压下了?” “作为这一次招标的主要负责人,我只是尽心尽力地把关,把最优质的投标公司筛选出来。尼古实在有着不容置疑的优势,我们选择他,生产出的产品无后顾之忧。” 蔺易胜缓缓叹息,“尼古确实值得选择,无论是质量、声誉还是售后都不需要我们操心。关于这方面,你得考虑是对的,但你不该擅自做主,更不该私自将科梁的标书压下。” “蔺总,我――我确实做的不妥,但我是真的全心全意为了寰宇着想。智能防盗芯片是寰宇近五年来的心血,作为寰宇的一份子,我要保证它的生产和投入使用对得起研发。” 蔺易胜忽而抬手,制止了他的开脱,“既然事情已经清楚了,各位说吧,要怎么处理。扣奖金、绩效、降职、开除,诸位股东说。” 那人神色苍白,却如鲠在喉。 穆黎无奈摇头,明明是一出串通好的戏,怎么出了纰漏就由一个人来背了?蔺易胜竟也成了这样的人。 “都是想为寰宇尽一份心,保证长远稳定的发展。事情清楚了,选用科梁,其他的,都算了吧。我想蔺先生并不在意怎么罚。” 穆黎说完,会议室内鸦雀无声,连她自己也愣了愣。 其实她并不想说太多话,避免让自己过于展露,也不想要表现得好像是圣母玛利亚,可她实在不愿意看到,让无辜的人平白遭受冤屈。 那样的痛苦她不想再让别人也尝受。 她屏蔽众人的惊讶目光,重新坐回椅子,等待着掌握大局的蔺易胜发言。 落针可闻的会议室内,听得蔺易胜重重地呼出一口气,重新坐回椅内,不掩疲惫地问:“我想听听大家的意见,如果你们觉得就此算了,那就算了,如果认为有必要追责,就说说要怎么追。” 整整一分钟过去,却是无人应答。 蔺易胜挑了挑眉,看向穆黎,见她是一贯地低垂着眉眼,神态漠然,全然置身事外的冷漠,心中无来由地一片烦乱。 这局面分明是她搅乱的,他却对她生不出一丝愤怒。 唯一感受到的竟是心痛,无尽的心痛。 曾经与他手牵手在漫野阔地中奔跑的阿黎,竟也有一天成为了会使用伎俩且收放自如的人。 忍不住暗自苦笑,他扬声说道:“既然诸位没有别的意思,那就按照穆小姐所说,这事儿就此作罢了。你们也都出去吧,这件事就当没发生。” “是,谢谢蔺总,谢谢诸位老总。”道了谢,招标组的员工挨个出了会议室。 蔺易胜环视满桌的人,各怀鬼胎,得逞的也好,落空的也罢,个个都很好地收敛着情绪,喜怒不形于色。 都是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人精。 他笑了笑,轻声说道:“事情已经弄清楚了,不追究任何人责任,选择科梁,还有疑问吗?如果没有的话,就散了吧。” “散了吧,散了。” “各位出门的时候麻烦签一下字。”纪生忙插话,招呼着诸位股东离去。 穆黎听闻散会,也拿了包准备离去,却被蔺易胜喊住。 “阿黎,我们聊聊。” 穆黎顿住,迟疑几秒,还是留了下来。 待所有人都散去,会议室的门也再度关上,偌大的空间只剩下他们两人,面对着淡漠的穆黎,蔺易胜终究是败下阵来。 他想说话,却发现开口的瞬间如鲠在喉,一股血气冲到鼻尖,他忍住,背过身去竭力地调整呼吸。 穆黎看着他起伏的背影,灰色西服马甲包裹下的背部线条紧绷着,随着呼吸隐隐颤抖,心中倍感无奈。 她低低地叹了口气,说道:“阿胜,你我终究不是同路人,你别再执着了。” “那你和大哥就是同路的吗?”蔺易胜问,哽咽得无法呼吸。 穆黎不知要怎么回答,她清楚她和蔺瑾谦本不是同路人,却不得不同路。 早在六年前被囚禁在暗黑地下室的那一刻起,她就注定此生孤独到老。 如果她不姓穆,如果她不是蔺太太,或许她还有劫后余生的幸运,可如果她不姓穆,她就不会是蔺太太,也不会遭遇劫难了。 世间的事情很复杂,但也很简单。 说白了,就是一个因果关系。 “为什么不回答?在你心中,早已默认了,是吗?” 穆黎抿唇,饶是她再怎么冷漠无情,也不愿看到他如此悲伤,毕竟她的遭遇,真不能怪到他头上。 “不管我和他会不会成为一路人,但我和你注定不会。阿胜,忘了过去吧,我还是那句话,你有你的未来,一个光明而坦途的未来。” “没有你,我要这些做什么?”蔺易胜克制地低吼,转身紧盯穆黎淡漠的脸,“这些年来我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还能和你在一起。” “如果我努力了这么久,等待了这么久,结果还是换不到你的归来,我要这些有什么意义?” “阿黎,我知道你这些年过得很辛苦,我又何尝不是?但是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放弃,因为还有你。” 穆黎无奈地摇头,厚重的无奈锁住她的喉咙,她说不出话来。 认识蔺易胜这么多年了,她从不知道他竟是如此执着,执着得令人心疼,也令人害怕。 她有很多话可以对他说,比如他会继承蔺家,蔺家不会再容忍她,他会娶陶家小姐为妻,有一个与她无关的家庭…… 诸如这些未来既定的事情,她都可以条条分析给他听,可她不想那么做。 有些话提了会适得其反,蔺易胜如此执着固执,又怎么能明白她只是为了让他看清前路?他一定会理解为,她要他铲除那些阻碍。 她不能说。 她无话可说。 没给任何回应,穆黎提着包,坚定地走出会议室。 身后是蔺易胜炙热的目光,及不甘的誓言―― “阿黎,如果你坚持和大哥一路,那这可能是你我最后一次和颜悦色地谈话!我会娶陶诗宜为妻!也会继承蔺家!你知道大哥所做的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在他的极痛呼声中,穆黎决然离去,望着那一抹没有停留半分的身影,他喊出最后的心声,一瞬间也仿佛全身力气都抽空,他跌坐进椅子里,怔怔半天眸中都是无光。 …… 从寰宇大厦出来,穆黎一路返回梨花溪,罗赫只是沉默地开车,并没有问她进展如何,或许他一如蔺瑾谦料定事情必然顺利,或许他已从她的神情中读懂一切。 穆黎靠坐在椅背里,闭着眼,不过短短半小时,她却感到如一个世纪般漫长。 黑暗中,蔺易胜的呼喊在耳边回荡,那一声声扣人心扉的质问,伴着不舍得的哀求,他的不甘和痛苦如清泉下的坚石,一个个清晰地展露。 回答梨花溪,穆黎直奔书房而去,她的步伐决绝,脚下生风,那些极力隐忍的怒气仿佛就要在这一瞬间爆发。 罗赫望着那抹瘦弱的背影,心中暗叫不好。 没有提前的通报,甚至没有礼貌地敲门,穆黎一下子推开书房的门,宁静的气氛随着她的到来瞬间爆破。 蔺瑾谦站在窗前,背对着她,还是凝望着后山的萧瑟,仿佛是知道她会来,又仿佛是知道她为何而来,只淡淡地问了一声,“想说什么就说吧。” 正是这一句风轻云淡的话语,让窜烧在穆黎胸口的一团怒火瞬间被扑灭,剩下的是缭绕不散的烟雾,却也呛得人不能呼吸。 她关上了门,站在门背后的这一处,久久没有声音。 终于,在蔺瑾谦转过身,幽远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的一瞬间,她紧攥的拳头也倏然松开,却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对他喊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正文 第140章 世纪相拥反复梦境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眼前的蔺瑾谦沉默不语,俊颜冷漠如初,穆黎再度大喊,重复着同一个问题。 她喊得撕心,何止是用尽了毕生力气,更是把压抑多年的苦闷一道喊出,她连身子都忍不住在战栗,十指的力气随着一声声呼喊抽离,麻木地扯动着,就连那一双清澈的褐瞳都泛起了红丝,泪水盈在眼眶,倔强地不肯掉落。 门外,罗赫屏息伫立,任隔音效果再好,他依然听到了屋内的声声苦喊,像一记记重锤敲打在心鼓,拷问着最后一丝仁慈。 然而房间里是一味的安静,静到仿佛没有人在里面。 不知过了多久,穆黎垂下头去,瘦弱的肩膀不住地瑟瑟抖动,死寂一般的房间里有细微的“滴答滴答”声响起,那是她倔强的泪滴终于坠落在地。 蔺瑾谦缓缓握起垂在一侧的手,佛珠握在了掌心,他伫立不动,只淡漠如常的声音无情地说道:“这是我们的命运,就算不愿选择也必须选择,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逃不过战斗。” 战斗……这两个字灌进耳内,穆黎看见的却是无情,是冷血,是残酷,更是她的天真,她竟然傻到以为只是一份竞标书那么简单,如果不是蔺易胜哀痛至极的眼神,不是他不甘又无奈的呼声,她不知道这条路残忍如此。 “阿黎,只要你说一个不愿意,那就不参与,今后的日子你就待在梨花溪,哪儿都不要去。”蔺瑾谦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嗓音低沉地对她许诺。 穆黎愣愣地站着,已经不会思考的她更不知该如何反应,她只是本能地摇头,摇头为何?是否认?是不必? “你留在梨花溪陪着小惜,或者我找个合适的时机,送你们去者荷小镇。”蔺瑾谦说道,却是做了最后的部署,只要不被别人知道她们的去向,怎样都无所谓。 穆黎闭眼,挤落最后两行泪,哑声问道:“那你呢?” “我?”蔺瑾谦忽然什么都说不出,像是意外的惊喜,又像是从不敢求的奢望,他没想过她会问起他。 “你要留这儿吗?”穆黎问,抬起了头,一双刚泪落的眼湿润地望着他。 她的眸光还浸着泪花,晶莹透亮好似世间最珍贵的明珠,那苍白的脸还印着泪痕,她就这样似怔似愕地望着她,眼底是不易察觉的担忧。 蔺瑾谦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却像是被一股极强的暖流冲击,他一下子抬起手,揽过她的肩头将她拥入怀中,却也只是轻轻的,仿佛隔着一层空气地拥着。 没有用力,多一分的力气都不敢再加,好似稍稍加重一分,她就会像个幻影一样消失不见。 没有话语,甚至连呼吸都没有,静静地相拥相偎,他紧紧闭起眼,极力地在忍耐着些什么,忽地,有一双轻柔的手攀上他的背,他猛地睁开眼,幽深的眼底全是错愕。 “我哪儿也不去,小惜也会留在这里,你别忘了,等一切结束以后,你还要带小惜去者荷小镇,陪她在那里多住几天。” 轻柔微哑的声音响在耳边,像是被下了咒语,蔺瑾谦一动也不能动。 穆黎说完,双手缓缓下移,棉麻的质感从掌心褪去,她身子微动,轻易地就从他的怀抱退出,站在他跟前,冲他扬起一抹清浅的笑,“我会陪好小惜的。” 阿黎……蔺瑾谦深深地凝着她的脸,那个笑容令他感到恍惚,一瞬间像时光倒流,回到了初次见到她的那刻。 也是这样的笑容,浅淡的一抹,只是那时在她脸上跳动的是晨曦光辉,而如今却是映着泪水的光亮。 他不自禁地抬起手,缠在掌心的小叶紫檀佛珠好似散发着佛光,眼看就要和她眼底的泪光像辉映的一刻,他忽然又垂下了手。 “阿胜不会有事。”他视线低垂,像是在对自己说,“我向你保证。” 穆黎却是摇头,“你们谁都不要有事。”说罢,她开门而去。 房门关上,她分明已经离去,属于她的气息却弥漫了整个书房,盖过了茶香,蔺瑾谦愣愣地站着,分毫未移,久久不动。 …… 连续几日,穆黎都不能好好休息,只要一进入睡眠,她总在重复同一个梦。 梦境的开始,是一片清澈见底的水面,四周环山。 她从昏迷中醒来,躺在自由飘动的小船里,耳边有人轻轻地唤她,“阿黎,阿黎――” 那个声音,魂牵梦萦,熟悉又陌生,她四处张望,一个影子都看不到。 她身穿白色棉布连衣裙,小船儿摇摇晃晃地行走着,四周很静,静得她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惧怕,蹲下身用手奋力地划水,可船儿却在原地打起转来。 “阿黎,你在干嘛呢?我等你很久了。” “阿胜?”她瞥见水中的笑脸,忙伸手去碰,可碰到的不过是层层涟漪,“阿胜!” 突然之间,一只手从水中伸出,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拽入水里,她越是挣扎越往暗黑不见天日的深处沉下去。 片刻后,有强光涌进来,黑暗被驱散,她从暗涌中逃离,躺在一块冰冷的石板上…… “醒醒,快醒醒!” 有人在喊她,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块冰冷的石板上,清澈的水流漫上来,沾湿了她的裙摆,她赤着脚站起来,环顾四周,看到的是一片白雾漫漫的丛林。 “阿黎,我在这儿,你快来……” 低柔的声音如母亲般归家的呼唤,她循着声音走过去,穿过迷漫的白雾,穿过阴冷的树林,拨开一丛又一丛的枝叶,日升月落,露水打湿了她的衣裳,她已不知走了多久,麻木无觉,不知疲惫。 朝阳初升,白雾慢慢散去,一座遗世独立的木屋出现在她眼前,她走上前推开了门,看到一个背对她而坐的白色背影,他的周身散发出一种摄人心魄的冰寒气息。 “你是谁?”她低低地问。 对方没有出声,他的左手垂下来,一束刺眼的银光从他指缝中投射开,而后他微微侧脸,轻启薄唇,“不要回头看。” 她却已不自觉回头看――她走来的幽幽小路,布满了一个又一个鲜红的脚印。 那些鲜红的脚印发出强烈的红光,径直将她从梦里刺醒,起身已是满头大汗。 …… 又过了几日,寰宇那边传来了战胜的消息,最终选择了科梁,只是蔺易胜却甩手不管,后续的合约一应问题都丢了出去,也没人敢站出来接手。 这像是刻意的试探,一旦有人接手就证明自己是与梨花溪同仇敌忾,可当今坐镇寰宇的是青峦山那边的人。 瞬间流言四起,青峦山和梨花溪两股势力强劲为敌,沉寂多年的蔺大少要夺回原本属于他的权位! 消息传来的这一天,穆黎正在和蔺惜给花生洗澡,那些匆忙奔来的身影从庭院里经过,她不经意一瞥就已瞧见。 “阿燕。”穆黎开始清洗手上的泡沫。 “太太。”秦燕上前。 “你陪小惜,我去去就来。” “是。” “妈妈!”蔺惜立刻呼喊,也跟着站了起来,而她这随之一起,也引得敏感的狗儿坐了起来,竖着耳朵望着大小站立的两个人,像在担心她们丢下它不管。 穆黎微微一笑,哄着蔺惜道:“你和燕阿姨给花生洗,我去书房看看爸爸,一会儿就来。” 一听穆黎是去找蔺瑾谦,蔺惜顿时就不追了,乖巧地坐在小板凳上,重新给花生梳洗毛发。 …… 书房内,有包含蔺瑾谦在内的三个人商议要事,穆黎敲门而入,来通报消息的人立刻噤声,等待着蔺瑾谦指示是否该继续。 然而蔺瑾谦直接倒了一杯茶给穆黎,显然是留她旁听的意思。 那人瞧懂了局面,便接着说道:“主要是从合约条款方面来为难,进而达到拖延的目的。先前有送去过一份合约,然而却是把价格降低了的,并且严重缩短了生产年限,根本是在刻意为难。” “后来,对方的代表把合约送回,想要再找胜总商谈就被拒绝了,合约至今都还搁浅着,那边来催了好多次,但都是无果而归。” 这是阿胜的反击吗?穆黎捧着温热茶杯,独自坐在窗旁的榻榻米,凝神静听。 片刻安静后,蔺瑾谦开始安排,“罗赫,你跟着回去,就说芯片的事一直拖下去,只会损害寰宇的利益,既然没人管,那就我来管!” 任是罗赫听了也是大吃一惊!虽然他也清楚,时至今日,在大少决定走出梨花溪大门,站在媒体灯光之下的那一刻,有些东西就不必再藏着掖着,可如此光明正大,只怕阻碍牵绊无形会增加。 罗赫迟迟没应,担忧全写在脸上,穆黎看在眼里,垂眸静思中,她霍然起身,从未有过的坚定说道:“上一次股东会是我去的,现在你告诉我该怎么做,由罗特助陪着,同一件事情,还是再让我去吧!” 正文 第141章 镜花水月不受苦扰 那坚定的女声没有半分犹豫,更没有胆怯,就在这一间空阔的书房响起,惊讶了在场的三个男人。 蔺瑾谦抬眸看向她,好似是突然想起这里还有另外一人的存在,沉静的面庞上浮现淡淡忧虑,眉头蹙起,是迟疑还是沉思,他没有出生声。 穆黎走到他面前,再次表明决心,“就让我去吧,现在我不也有权利过问了吗?” 股权转让的手续已经完成,只差到寰宇去登记股权变更,穆黎确实有权利过问。 “这一件事情最开始就是我出面的,现在我继续跟进,没什么不妥。”坚定的女声再说道,自始至终没有一丝迟疑。 迟疑的却是蔺瑾谦,默然片刻,他对前来汇报情况的人说道:“你先去吧。” 那人应声退下,罗赫也跟着离去。 书房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穆黎在他对面坐下,重新拿了一支茶杯,自行斟茶,这一刻再没有隐瞒,将心思全部倒出。 “就当是我是不放心,不管是哪一边,都不希望看到出问题。” “你是想露面了,就算有问题,青峦山那边要是问起来,也会问你。”蔺瑾谦又怎么会不懂她的心思,只是道破了难免感慨,不管时间怎么变换,她还是小镇那个善良的姑娘。 穆黎没有正面回应,端着茶小口小口地喝,这几天她留在梨花溪,虽然是陪着蔺惜,可看着小姑娘天真的笑容,和花生玩耍的欢快影子,忽然觉得人生如梦。 走到如今的光景,她却感觉走完了所有的人生路,再去计较一番得失,忽然发现已是一身孑然。 人生这样短,剩下的时光似乎还很漫长,却也似不过掰着手指头数到完就已是终点。 可在这样短的人生里,她还能做些什么? 那个梦境总是不断回旋在脑海中,让她生惧,好怕像梦中显示的那样,不管她多么渴望去触碰,最终也只是碰到镜花水月一场空,还有什么是她能留得住的? 既然未来不可知,就去赌一把,也不枉到这个世上走这短短一遭。 “好,我让你去,还是由罗赫陪着。”蔺瑾谦终于答应,然而眉宇之间却是担忧和摇摆不定,“但你要做好准备,随时都会有意外发生,要是有人逼迫,切记不要硬碰硬。” “我知道。”穆黎微笑道,放下了手中水杯。 蔺瑾谦却紧抿起薄唇,垂眸间忧思尽显。 …… 穆黎随着罗赫第二次来到寰宇,已经无人阻拦。 一路上遇到的人一眼就认出了罗赫,更认出了她就是前些天闹得满城风雨的蔺太太,居然是被蔺家检举败落的穆家之女。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却又令人唏嘘,更令人感叹。 从最初的猜忌的风言风语,到后来演变成了一段佳话,在两大家族的抗衡对立之中,原来蔺家传奇一般存在的大少早在隐退不久就已和穆家女儿隐婚。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隐婚对象是穆家私生女,堂堂蔺家大少娶的不是名门千金,而是一个说出去要被人嘲笑的私生女,再联想家族之间斗争,难免让人惆怅,难怪要隐婚。 可又要有多么深厚的感情,才能在家族战争的硝烟中隐婚,似乎也不过是为了护她周全?原来这位穆家私生女对于蔺大少来说意义非凡。 此刻在寰宇大厦见到罗赫陪同她前来,那清浅的气质如出尘的芙蕖,不受世俗所染,尤其一双坚定褐瞳里,更像是映着蔺大少的影子,竟是格外的冷清,透着一股凉薄之气。 穆黎一到寰宇,就由罗赫带着径直去往总经理办公室。 彼时蔺易胜正好和其他人员商议科梁的合同,恰好秘书来报,他没有过多犹豫,立刻邀请穆黎和罗赫进入。 面对没有人愿意接手表明队伍的合同,穆黎一来就表明了目的,更是要求将合约一事交给蔺荀泰来办理。 这么指名道姓地点出,已经是公开地蔺荀泰划入了大少阵营,在场的管理人员都是人精,看得出眼前局势。 蔺易胜没有否决,当场打电话询问了几位重要的高层,得到了肯定答复以后,一锤定音,合同签约的事情就由蔺荀泰负责。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任命直接从总经理办公室传达到蔺荀泰耳朵里,询问之下,得知是穆黎前来提出的要求,他几乎是炸开了锅! 彼时蔺渊亦在场,每每结束了董事早会之后,蔺渊已成习惯,必然会到蔺荀泰的办公室来坐上一番,交流公司大小变故安排。 从不避嫌,也不会在意是否有人背后议论,他们是父子,又是蔺家人,就算要密谋什么,大势已定,也掀不起什么浪。 可这一任命下来,直接把两父子气得恨不能掀了顶。 怒火烧过,蔺渊冷静下来分析道:“穆黎会这么做,一定是受蔺瑾谦的指示,他这是要向老爷子宣战,还把我们父子牵涉进去,拉到他的战线!这算盘打得真是好!” “实际上不担心爷爷知道我有二心。”蔺荀泰瞳孔微眯道,“先前也做好了时刻站在六弟的对立面去,我真正担心的,是大哥借着帮我为由,实则是要为自己翻身铺路。” “不会。”蔺渊笃定道,“他早已归心向佛,对这些世俗名利不再计较。” “如果那只是表面呢?”虽然是反问的语气,但蔺荀泰心中已有认定的结论,“真正归心向佛的人,又怎么会对一个给自己染上污点的女人施以援手?你以为那是得到佛祖度化,变得宽容大度,我却不这样认为!” …… 一席商谈结束,穆黎也要随之离去,却被蔺易胜叫住了离去的脚步。 “你不愿意接受跟我在一起,却愿意接受大哥转股权给你。”蔺易胜坐在书桌背后,背着光,他一双眼中光芒不得而见,“阿黎,我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穆黎只是笑道,“阿胜,人都是会变的,原先觉得不重要的东西,许多年后,会突然发现值得用尽全力去紧握。” “你指的是和大哥的婚姻吗?”蔺易胜轻声问,声色凄凉。 穆黎依旧是微笑着的,“你大哥他确实很好,待我很好,待你也很好。” “他待你哪里是好?”蔺易胜高声反驳,对穆黎的转变不能接受,“他如果待你好,又怎么会丢你在英国五年不闻不问。” “他有他的苦衷。” “堂堂蔺家大少又有什么苦衷?”蔺易胜愤然起身,径直走到穆黎跟前,情难自禁地握住她胳膊,“阿黎,你告诉我,是不是你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中?或者是他用什么来威胁你?” “是阿明吗?是不是他用阿明来要挟你,要你帮他做这些事情?”蔺易胜胡乱地猜测不止,眉宇之间净是苦痛。 穆黎却是轻轻推开他握住她胳膊的手,保持着浅淡的笑容说道:“没有,阿胜,阿明在美国那边很好。我有和阿明保持着联系。” “你别骗我!如果真的好,为什么不回来?” “因为他想在那边学习深造。”穆黎道出事实,实则当她听到秋明的这个请求之后,就连她都为之一振,又怎么能想到那个凡事都听从母亲由着母亲安排做主的少年,这一刻有了自己的想法? 可秋明确实是亲口对她说的:姐,姐夫的人找到我了,我很好,你不用挂心,但我有最后一个请求,想请你再帮我一个忙,可以吗? 那一瞬她还以为是历史重演,好像母亲当年明明身陷绝境,却硬撑着说没事,再三确认之后,才知道真的是秋明有事请求。 他在那边说道:姐,我想留在这边学习,当年错过了机会,现在想趁机补过。 有些话不便说出口,有些人在经历诸多变故之后也不便再见,这一刻蔺易胜忽然感受到,秋明留在那边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个孩子自小就追在姐姐身后跑,从一个小男孩长成比姐姐高大的少年,曾发誓要用尽生命去保护姐姐,最后却什么都做不了,还落得一个成为他人把柄来要挟姐姐,这一片阴影于他而言,何时能够忘却? 既然不能忘,就不要触碰记忆的阀门。 远离,或许是逃避,至少能不触景生情。 阿明,原来你也长大了。 蔺易胜不再追问,走回办公桌后,听到穆黎离去的脚步声再度响起时,他轻飘无力的声音响起,“这一生你我无缘,你已不强求,我也不再期盼,唯愿你余生安好,不再受苦楚所扰。” 穆黎的脚步顿住,轻声的低诉像是暮钟敲响,一个字一下撞击,直敲她心房,余音缭绕,她感受到了一股悲怆,催促着她回身去看他是否无恙,索性理智还在,她再一次没有回头。 …… 几日来没人处理的科梁一事终于由蔺家四少接手,蔺荀泰办事谨慎,加之寰宇内部派系已经分明,大少的势力明显崛起,又把四少划入阵营,直接晃动总经理的位子。 寰宇科梁签约前一日,蔺荀泰带着合约亲赴梨花溪请蔺瑾谦请教,条条款项确认无误后,蔺瑾谦突然道:“四弟,你不要有任何疑虑,等这一切落定,你心中所想达成,切记不要再来叨扰我和阿黎的生活。” 正文 第142章 天伦之乐心口烧火 寰宇和科梁签约成功的这一天,青峦山那边派来了人,邀请大少夫妇前往青峦山庆祝。 至于庆祝什么事情,并没有言明。 但穆黎清楚地感知到,和签约没有任何关系。 蔺瑾谦倒是爽快地应下,并且吩咐罗赫安排好前往青峦山的诸多事项,从服饰的准备和接送车辆的安排,事无巨细一一都安排妥当。 回想上一次去青峦山,那还是老爷子大寿,蔺瑾谦阻拦她不许去,还花费心思送她到偏远地方,后来是得到了蔺易胜地接应进入。 那一次露面,震惊了豪门世家的所有人,这一次呢? 穆黎不去想会发生什么,在蔺瑾谦的安排下,准备着出席的合适衣服,令她感到失望的是,依旧不能带着蔺惜。 到底是领养的孩子,就算冠了蔺家的姓,依旧入不了蔺家的门。 “妈妈。”沉思间,孩子糯糯的声音从门口飘来,穆黎循声看去,瞧见小姑娘探了个脑袋进来,笑嘻嘻地看着她。 穆黎招了招手,她就蹦蹦跳跳地跑到身边,扒着她的膝盖,抬着一双晶亮大眼好奇地问:“妈妈,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妈妈和爸爸有些事情要出去一趟,你就待在梨花溪,等我们回来,好吗?” “嗯!”小姑娘乖巧地点头,不再追问,借着家佣搬来的小凳子坐在穆黎腿边,开心地望着她打扮梳妆。 “妈妈,你打扮起来真好看,比我都好看。”小姑娘嘴甜,一句话逗得屋子里的人都笑出了声。 穆黎也是微笑,抬手去摸她粉嫩的小脸蛋,正在这时,蔺瑾谦到了门口,听闻屋子里一片欢笑声,不禁问道:“笑什么呢?” “大少。”家佣纷纷停下忙碌,欠身招呼,一人笑着解释道,“小小姐在哄太太开心呢,说太太打扮起来好看,比她自己还好看。” 这一声解释音落,那头蔺惜就坐直了小身板,一本严肃地申明道:“你个古灵精怪的小霞姨,我哪里是在哄妈妈开心,分明就是妈妈打扮起来好看!” “是是是,是我古灵精怪,可小小姐你不是比我更古灵精怪?”被蔺惜换做小霞姨的女佣憋着笑回道,瞧见蔺惜端起了小小眉头,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蔺惜傲娇地哼了一声,站起来迈着小短腿跑到蔺瑾谦身旁,握住他缠着佛珠的手,认真地问道:“爸爸,你说,是我在哄妈妈开心吗?难道妈妈不是本来就好看,打扮起来更好看吗?” 孩子稚嫩的童音连连追问,还带着些赌气的意味,语速加快好似咄咄逼人,执着着非要蔺瑾谦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蔺瑾谦在孩子的逼迫中,终于抬眸看向端坐在梳妆镜前的那人,穿了合身的中式礼服,中长的黑发梳成小辫半盘起,清新之中多了几分端庄。 穆黎鲜少打扮,记忆中也不过是三次,第一次是她嫁入梨花溪的那一天,第二次是老爷子寿宴当日,这是第三次,也不知以后还有多少机会,毕竟她正式地梳妆打扮起来,是别样的好看。 “爸爸,爸爸,你快说好不好看嘛!”蔺惜得不到答案,摇晃着蔺瑾谦的手追问。 蔺瑾谦垂下眸去,与孩子渴望的眼对上,莞尔应道:“好看。” “小霞姨你听见了吗?连爸爸都说妈妈好看,可不是我故意哄她的哦。”得到了父亲的证实,蔺惜得意万分。 蔺瑾谦没有再说话,一双幽深的眼沉静地注视着前方的穆黎,她低垂着视线,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没有说一个字。 …… 晚上七点整,车子顺利抵达青峦山,徐徐驶入正门口时,穆黎不禁握紧了双手,抓起覆盖在膝盖上的医疗。 忽然一只手覆上来,佛珠温暖的温度传到她的手背,蔺瑾谦低沉的声音响起,“不会有事,有我在,尽管放心。” 穆黎抬眸,正好撞上他令人安宁的眼,默然地叹息,点了点头。 下得车来,一路上穆黎推着蔺瑾谦进入正厅,之前报道的宣扬,整座容城无人不知她是蔺家大少夫人,因此见到这一幕,也不觉得奇怪。 然而穆黎注意到,这一次的晚宴并非只有蔺家的自己人参加,还有一些一面之缘的面孔,那些面孔在上次的寿宴上见过,是容城各大豪门世家的人。 “大少。”有人迎面招呼。 蔺瑾谦淡然颔首,算是回应。 穆黎推着他稳步向前走,也有人同她打招呼,称呼她为“蔺太太”或者“大少夫人”。 一路推到老爷子跟前,蔺瑾谦礼貌问候道:“爷爷,瑾谦带着阿黎来给您请安。” 老太爷微微眯眼笑着,端着一支祖母绿做成的烟斗,像是没有听到他说的这话,只道:“来,瑾谦,你给我看看,这只烟斗的成色好不好?” 蔺瑾谦微笑着接过,端详着和老太爷闲聊了一番,后有宾客陆续到来问候,也就点到为止,蔺瑾谦带着穆黎从众人目光聚集地撤离。 穆黎没看出来,这一次的晚宴目的到底是什么,只默默地推着蔺瑾谦坐到一旁。 寒暄招呼又进行了十来分钟彻底结束,宾客们也各归各位,蔺老爷子拄着拐杖起身,手里还拿着新得的烟斗,缓慢沉稳地走向聚光灯下。 穆黎坐在蔺瑾谦身旁,静默地注视着他前去致开场词。 老太爷站上舞台,微微倾身对着麦克风扬声说道:“感谢诸位百忙之中赴蔺家的宴席,这一次邀请诸位前来,主要是有一个好消息,可以称之为一个喜事要和大家分享。” 说到这,老太爷稍稍停顿,微笑着看向座下所有来宾,当然那温和的目光也有一瞬落在穆黎的面庞。 穆黎望着他安宁的笑容,心中却是说不出道不明的滋味,那过于平静的神色即使在看到她也没有丝毫的改变,这究竟是足够的沉淀喜怒不形于色,还是有别的值得更在意的事情? 环视过一周,老太爷再度扬声时,笑容更加深了几分,“今天虽然是在蔺家,但晚宴的主人并不是蔺家,还有陶家!” 伴随着宣告,他的手高高抬起,指示向座下的右前方,那里是主桌的位置,正坐着陶家的人。 得到老太爷的介绍,陶家人纷纷起身,微笑着向众人致意。 那些含笑谦逊的面庞进入穆黎视线,一瞬间她感到了巨大恐慌,好像有一个尖锐的声音从耳边划过,却也只是转瞬即逝,她没有听清更是抓不住,垂放在腿上的手又无意识地紧握。 蔺瑾谦没有遗漏这一细微的动作,他再度伸过手去,像下车前覆上她的手背,微微侧身,在她耳边低声预告,“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都要保持微笑,记住,你是蔺家的大少夫人。” 穆黎侧眸向他看去,但见他眸中镇静,已然预示到即将要到来的未知会是什么,她却感到恍然,蔺家的大少夫人,即便得不到承认,该有的端庄礼貌也不该丢。 热烈的掌声渐渐消失,主桌的陶家人也已落座,所有人的目光随着聚光灯移动,再度定格在麦克风前的老太爷。 他面带满意的笑容,语气愉悦地说道:“今天,是蔺陶两家结缘的日子,蔺家的六少和陶家千金在今天这个良辰吉日订下婚约,婚礼就在三个月后举行!” 眼看掌声又要响起,老太爷却抬手示意诸位等待,接着转向面对楼口一侧,“掌声请响起,为这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而响!” 好似千军万马得到一声令下,汹涌如潮的掌声齐刷刷响起,那一对门当户对的男才女貌步入众人的视线。 一个高大俊气,一垂眸一抬眼之间皆是英气阳光;一个娇媚可人,一举手一弯唇都是含羞柔美,可不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顿时,掌声响得更加热烈,一声声一片片好像在鼓动着几要停止跳动的心脏又恢复了频率,穆黎缓慢地抬起手,漠漠的神色扬起一抹笑意,也成为众多鼓掌中的一员。 宴席前部,陶诗宜挽着蔺易胜落落大方地随着他走到老太爷身旁,两句一前一后响起的“爷爷”通过麦克风传递到宴会厅每一个角落,足以证实两人的关系。 老太爷笑着低声不知对他们说了什么,就见陶诗宜扬起一抹娇羞的笑容,低下头去,脸颊浮起淡淡粉色,而蔺易胜则是沉静地点头,应允了什么,接着他已转身面向众人,俯下身去对着麦克风出声。 “感谢诸位前辈、兄弟姐妹的到来,参加我和诗宜的订婚晚宴,因为最近公事繁忙,准备得比较仓促,如果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诸位多担待。” 言简意赅的开场白,却是大方得体,如今的蔺易胜一言一行已彰显出继承人的作风和气场。 “下面,就请我的未婚妻再向诸位表示感谢!” 他微笑着说完,眼神温和地瞥向身旁的陶诗宜,四目相对的一瞬,仿佛有诸多隐形的火光迸发。 阿胜……穆黎不自觉地凝起眉头,心口忽然就烧起了一把火。 正文 第143章 恩情难忘一杯偿清 聚光灯下,陶诗宜落落大方地走上前,开口前又看了一眼蔺易胜,一个细微的动作却是满含柔情,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两人是热恋之中的情侣。 陶诗宜微微倾身,一只手捂住晚礼服胸口前的衣襟,声音甜美地说道:“最想说的还是感谢,感谢各位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弟弟妹妹来参加我和胜的订婚晚宴,能得到你们的祝福,我认为是最好的礼物。” 不仅声音甜,说出的话也十分讨巧,惹人喜欢,座下宾客已赞不绝口。 之后仍是一些感谢的话,说完以后,就邀请宾客尽情用餐,蔺易胜和陶诗宜一同搀扶着老太爷走下了舞台,祖孙三人皆是在主桌入座。 那一桌是陶家父母、陶诗宜的兄长,蔺家只有老太爷、夏楠以及蔺易胜三个人,蔺家的其他子孙都散坐在各桌,如此也方便他们照料来宾,尽足地主之谊。 和穆黎同在一桌的,除了蔺瑾谦之外,还有蔺家的其他兄弟,穆黎不是很熟悉,隐约记得一面之缘也是在老太爷的寿宴上,有一个甚至是全然陌生的面孔。 好在一顿晚餐吃下来也是风平浪静,毕竟主角是蔺易胜和陶诗宜,纵然是许久不露面的蔺家传奇人物蔺瑾谦携着隐婚多年终于公开的妻子露面,也没有引起大波浪。 中式风格的晚宴到了后期就是一对璧人挨桌敬酒,穆黎陪在蔺瑾谦身边,两人时不时会有交谈,却也只是身子微微靠拢,低声地交流着。 这样低调平淡的举动,像极了一对极具默契的老夫老妻,就算怀疑报道虚假的人见了也不得不相信这两人确实是隐婚多年的夫妻,而蔺家大少对这个穆家私生女更是用情至深。 终于,蔺易胜携着陶诗宜来到这一桌敬酒。 蔺易胜率先开口,颇有大将风范地邀请感谢道:“打扰各位用餐,请允许我和诗宜敬各位一杯酒,千言万语都在这杯酒中。” “蔺六少和陶小姐客气了,我们所有的祝福也都在这一杯酒中,祝二位永结良缘百年好合!”有人接应道。 众人一同举杯,蔺瑾谦坐在轮椅上没有起身,由穆黎代替他喝下那一杯祝福和感谢的酒。 只是酒杯喝空,蔺易胜却没有急着去往下一桌,而是绕过了其他宾客,来到穆黎和蔺瑾谦的中间,笑着说道:“大哥,大嫂,谢谢你们前来参加我的订婚宴。” 蔺瑾谦也难得地露出一抹浅淡笑意,对他说道:“阿胜,都是一家人,不用说这些客气话。” “不,大哥,该说的一定要说,该客气的也一定要客气!”蔺易胜却执意如此,他微微俯着身子,晚宴上喝了酒,他说话时有微微酒气散开,“我小的时候,每一次见到大哥,你都教给我很多东西,到了现在都还受用,所以一定要感谢。” “还有大嫂!”他把话题转到了穆黎身上,穆黎低垂着眸,目光只是微微一瞥,落在他的身影上算作回应,接着就转移到蔺瑾谦身上。 她知道,在这样的场合,她的每一个细微举动都需要格外留心,不能让别人产生不该有的猜测。 蔺易胜顿了一顿,好似是在缓解酒精的后劲,“在爷爷寿宴上我就说过,大嫂是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人,她对我有恩,如果当年不是她的帮助,就不会有今天的我。” “所以,大哥、大嫂,这一杯酒,我要单独敬你们!你们俩对我有恩,恩情我永生难忘,这杯酒请你们一定要喝!”蔺易胜端起了酒杯,等待着座位里的两人端起桌上的酒杯。 穆黎抬眸看向蔺瑾谦,见他一贯淡漠的脸上此刻也多出了几分凝重,她知道这些年来他广结佛缘,念经诵佛,只品茶香,滴酒不沾,眼下的这一杯一定要喝的酒,断然也是不会喝的。 于是她先端起了一杯,“阿胜,这一杯是我的,我祝你今后的人生幸福美满,你大哥不喝酒已经许多年了,他的那一杯,一会儿我代他喝。” “这样啊……”蔺易胜叹了一声,因酒精而微醺的眼垂下去,望着自己的酒店轻轻晃动起来,似乎是不认可这样的说法。 穆黎举着一杯酒站立,由于晚宴的主人公就在她身旁,一时间几乎把宴席绝大多数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在场的都是出席过上一次老太爷寿宴的人,那晚发生的插曲都还记忆犹新,尤其记得蔺家目前继承人六少在穆家女儿身陷尴尬的临时出现,不着痕迹地救她于无奈之中。 那时他扣下的是“蔺家恩人”的帽子,这个帽子让老太爷都不得不松口。 而这一刻两人站定,举着酒杯迟迟不动,又是发生了什么? 蔺家内部的人几乎都停下了筷子,一动不动地凝着这一边,他们所关心的是蔺易胜和蔺瑾谦之间的异动。 近日来寰宇内部发生的变动所有人都已心知肚明,蔺瑾谦公然将名下部分股权转让到这个不被家族接受的女人名下,更让她拿着委托授权到股东大会上横插一脚。 这样明显的举动,不就证明了他未死的勃勃野心,是要来夺回继承权的节奏啊! 这样的两个人,在一场奠定了蔺易胜稳健成为最终继承人基础的晚宴上,会发生什么不可思议的插曲? 默然僵持中,陶诗宜也端了一杯酒过来,像是要表示大方得体,彰显作为六少未婚妻的大度,又好像彰显了身份也不过是为了警告,用意不明地对穆黎举杯。 “大嫂,这一杯酒我也想要敬你。” 穆黎侧眸看向面前的陶诗宜,这天是她的主场,她打扮精美,盘发优雅不失娇媚,一袭红色大气的晚礼服在身,此刻举着杯,那一抹深邃的笑容,映衬得她整个人雍容典雅。 在她的眼中,穆黎看到了好似宣战的气息。 穆黎仅是淡然一笑,举着的酒杯却已放下,她没有搭理凑过来的陶诗宜,而是微微弯腰,对安坐不动的蔺瑾谦轻声说道:“瑾谦,陶小姐也来敬酒了,我要是执意代替你恐怕不太好,你就以茶代酒,可以吗?” 询问的语气,却已将前因后果如何为之表述妥当,分明不再是商量,而是决议就这么做。 同桌的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静待着蔺瑾谦的反应。 然而令人惊讶的是,他居然是点头答应,本还迟迟不动的他端起了桌上的茶杯,侧身跟那对璧人说道:“阿胜,大哥以茶代酒,祝福你和陶小姐。” 他居然听了她的话!没有半分犹豫,更不见否定,就这样轻易地顺着她的意思做出了妥协。 蔺易胜无声地笑了笑,举出酒杯与之轻轻相碰,接着穆黎也端起,和陶诗宜轻碰了一下,四人同时举杯喝下,这一出僵持的沉默气氛才算缓和。 “大哥,大嫂,你们慢用。”丢下这一句话,蔺易胜端着空的酒杯头也不回地走向下一桌。 陶诗宜还站在穆黎的身旁,目光却已忧忧地随他离去,只是在她迈步走开前,她微笑着盛情地对穆黎说道:“大嫂,一会儿晚宴结束,可否借用你几分钟?” 穆黎正要入座,突然听到陶诗宜这么说,顿住了动作的同时瞥向蔺瑾谦,见他面色淡然地望着自己,那一双幽深的眼已给出了指示。 “好。”没有过多的犹豫,穆黎爽快答应。 一瞬的惊愕过后,陶诗宜灿然笑道,“那就耽误大嫂了,不过不会太久,是因为胜不肯告诉我他在小镇养病的那段经历,我只好来向你请教。” 穆黎微微一笑,“不用客气。” 礼貌却又疏远的答复,已终结了这一场谈话,陶诗宜只得道谢离去。 待他们离去不久,蔺瑾谦出声道:“吃饱了吗?” 穆黎默然地点点头。 “那你陪我出去走走,这里太闷了。” “好。”穆黎起身,正要对同桌的人做个简单说明时,和他们同桌的蔺家子弟已主动问候道,“想是大哥这些年过惯了清净的日子,这一下突然热闹不习惯了,那就有劳大嫂陪大哥出去散散心。” 不愧是豪门世家的子弟,眼力好,一派官腔圆场的话也说得无可挑剔。 穆黎微笑点头,推着蔺瑾谦走出了宴会厅。 来到庭院里,夜间青峦山特有的寒意侵入骨骸,穆黎不禁瑟瑟发抖起来,推着轮椅的手也握得更紧了一些。 突然一只手覆上她的手背,她低下头去看,那是蔺瑾谦,他在示意她停下,接着就把盖在他推上的那块薄毯递给她,“外面冷,你披上。” 穆黎摇头,“没事的,不是很冷,还是继续盖着吧。” 他的双腿早已能自由行动,却要整日坐在轮椅上,尤其面对外人时,更要盖着一条薄毯,无论春夏秋冬,起初她以为是怕寒,后来才想通不过是为了掩饰。 “听我的,你先披上。”蔺瑾谦执意如此,强硬的态度不容拒绝,“一会儿陶小姐来找你的时候,你再给我也不迟。” 穆黎没再坚持,薄毯披在了肩上,青峦山的寒气还没有把薄毯上他的温度完全吹散,披在身上能感觉到浅淡的丝丝暖意。 正文 第144章 佛缘护她察觉幕后 轮椅没再前行,就停在了这一处的庭院里,夜太深,不能看清庭院的具体设计,头顶的这一棵大树也看不出具体是哪类树种,却能感觉到似乎和梨花溪的榕树一样大。 “你不觉得这里和梨花溪的庭院很像吗?”幽幽夜深中,蔺瑾谦低沉的嗓音问道。 穆黎一怔,看不清也环视四周,仰头的一瞬间果然瞧见这棵树和梨花溪庭院的是同一类! 情不自禁地,穆黎漫步走开,在这一处过分安静更甚透着丝丝凄清的庭院随意地踱着缓慢的步伐,夜色浓得化不开,远处的瞧不见,近在眼前的也似蒙着一层薄雾。 薄雾慢慢散侵,从眼角眉梢印到心底,穆黎停在了冬夜中仍顽强生存的灌木丛前,随着时间分分秒秒的流逝,层层薄雾也已散尽,她缓慢地转过身来,面对着停住不前的蔺瑾谦,再度感觉到他的高深莫测。 “梨花溪的庭院是照着这里设计的?”穆黎知道自己根本是在明知故问,眼前景象虽然不清,却已说明了一切。 蔺瑾谦未曾答话,只是抬起了手,掌心向上摊开伸向她。 穆黎不明此举是何意义,站在原地不动,听到他微沉的声音在夜色中传过来,“阿黎,过来。” 穆黎凝眸,迟疑两秒终是提起步伐走向他,然而刚一站定,他伸在半空的手就已落下,牵起她垂在身侧的手。 手指不禁动了动,一瞬就感觉到有什么从指尖缠开,她低头看去,只见原本缠在他掌心的佛珠已转移到了她腕上。 “这是……”穆黎低喃,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做。 他还执着她的手没有松开分毫,暗黑的夜中一双眸子抬起,幽亮的光从瞳仁深处散发出,穆黎觉得眼前的一切仿佛都被照亮,她怔怔地望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新在胸腔浮沉。 “你我既已是夫妻不再更改,戒指是俗物自可不戴,就戴这串佛珠。”他的手指摩挲过每一颗佛珠,一如缠在他掌心时念诵经文的细致动作。 佛珠转动,绕着手腕,合着脉搏的跳动,难以言喻的感觉仿佛在脉动之间随着血缘流转到全身。 穆黎忘记了拒绝,尽管她知道这串佛珠对于蔺瑾谦而言何其重要,她不知道这近六年的光阴,他是否每日每夜都戴着它,可自从再见,就是终日不离手。 小叶紫檀佛珠已摩挲得圆滑光亮,光照之下轻易可见属于佛的精光。 …… 约莫半小时过去,有家佣来到庭院请穆黎,陶诗宜已和蔺易胜敬酒完毕,这会儿抽了时间要向她请教当年小镇的一段时光。 穆黎把薄毯重新盖在蔺瑾谦腿上,随着家佣离去,途中恰好遇见找寻而来的罗赫。 罗赫目送穆黎随家佣离去后,快步来到夜色中的庭院里,面色沉重地问:“大少,怎么就让太太跟着去了?” 蔺瑾谦亦是注视着那道身影离去的方向,习惯性地抚向手腕,触到血肉皮肤,这才恍然地醒过,想起已将佛珠给了她。 “该来的躲不掉,就让她去吧,总该要面对。”蔺瑾谦淡淡地说,气定神闲的神态好似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然而罗赫并不能放心,他记得那些报道一夜之间就铺天盖地袭来的混乱时光,就好像六年前横来的一场绑架,搅乱了一池湖水,闹得忍心绪难宁。 “可是大少,陶小姐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阿黎如今也不是轻易能欺负的。”蔺瑾谦却是笃定地回道,笃定到让罗赫一怔,不禁蹙起了眉。 这一句不能轻易欺负究竟指什么,罗赫一时猜测不出,只是近来在平和时光中偷得几缕清闲,听着看着事态按照轨迹发展,过于顺畅的局势里,他总忍不住去想,去问,却想不到更问不到。 却能越发强烈的感受到,这顺畅的一切发展通通都指向那既定的结尾。 那一场早有准备,已能接受,但每每想起除却荡气回肠却也感到心惊胆颤的结尾,久久不能释怀,忍不住要停止思绪的漂浮,却又被牵扯着不能自拔。 “大少,我……” “有什么话回梨花溪再说。”蔺瑾谦好似知道他要说什么,及时制止了。 罗赫低低一叹,垂下眼去不再说,不意瞥见蔺瑾谦手中佛珠不见,惊讶地问道:“大少,您的佛珠……” 随着这一声呼唤,蔺瑾谦亦垂眸去看,稀薄的月色从头顶树枝落下斑驳的影,投射在那一块她为他细心披上的薄毯,又反射在他的眼底,那藏匿其中的不被察觉的微微喜悦,一瞬间就展露出来。 他不自觉地摩挲着腕间的脉搏,喃喃自语般说道:“我把它给了阿黎。” 罗赫震惊得说不出话,宛如勇猛而来的一阵飓风穿堂而过,那是陪伴着大少日日夜夜的佛珠,是这些年来每一天的年经诵佛,每一顿的清茶淡饭,每一年的捐赠佛庙所积下的佛缘! “大少……”罗赫不自禁地低唤,只觉得这一瞬那可见的结尾变得触手可及。 …… 由着家佣引领,穆黎来到宴会厅侧面的房间,陶诗宜已经在等候了,作为准六少夫人,对于这位大嫂,她不忘该有的礼仪。 谴退了家佣,陶诗宜噙着一抹微笑请穆黎入座,“今晚恐怕得大嫂多费一些时间跟我讲一讲胜在小镇的那段时光,站太久腿会累,我们还是坐下聊。” 穆黎回以默然笑容,对于她的热情邀约顺应从之。 “大嫂,打算从哪里讲起呢?”陶诗宜在她对面坐下笑问。 穆黎道:“陶小姐想从哪里听起?” “不如,就从大嫂如何跟胜认识的地方讲起吧。”陶诗宜垂眸一笑,似是为过分好奇而感到羞愧,“不认识的话,恐怕大嫂也不会清楚。” “好。”穆黎又是顺应着她的意思。 此时此景回忆起那段被岁月沉埋的过往,心绪平静如月下的海,再没有半丝波澜,一星半点都激不起,或许是凉薄,或许是释然,但最清楚的是,心存感激。 是他出现在那一段时光,不管后来怎么样,痛苦也好,惋惜也罢,至少如今回忆起来,还有一丝甜意在心怀荡漾,至少那一段时光陪伴彼此走过,都是快乐无忧的。 “原来胜是去了那样美好的地方,听起来就好像世外桃源一般。”陶诗宜听完也是赞不绝口,“难怪他一直好不了的病,在那样清静的地方能平复治愈。” 穆黎没有出声,关于蔺易胜的病况,其实她并不了解,只知道他确实是为了调养才去到那里,可每次她见到他,他都是健康阳光的模样。 “胜说大嫂是他的恩人,我之前不明白,现在终于想通了。”陶诗宜又是道,柔柔的声音和那一次在后山山脚下判若两人,“大嫂自小在那样的地方生长,心地善良,想来是大嫂对胜的纯真友情,让他心绪平静。” 纯真友情……穆黎听到这个描述,心中微动,可不就是纯真友情,至少到了目前这一刻,她也希望他们能做朋友。 “阿胜也是心地善良的人。”回想起过去,穆黎轻声说道,“他对谁都好。” “就是呢!”陶诗宜不能更同意,“阿胜念旧情,所以对待当初在小镇帮过他的大嫂一直都不敢忘却,好似忘却了就成了忘恩负义的人!但也正是这样的善良,让我为他感到担忧。” 担忧?穆黎凝眸看向对面的陶诗宜,瞧见她依旧是笑着的,只是这份笑容里多了些许歉意,这样的歉意令她感到不安。 陶诗宜迎着她的目光,继续笑道:“我们敬酒的时候,都是一桌一桌来,就只有对待大哥和大嫂,阿胜单独地敬了。事先他也没有和我商量,但我听到了他说的话,是感念大哥的教诲和大嫂的恩情。” “你说,他这样惦念不忘,又怎么能让人放心?”陶诗宜扬唇轻声反问,眼眸中突然又跳出敬酒时的光彩,“不过,至少有一点是能放心的,那就是大嫂的身份已经公开,现在没有人不知道你是蔺家的大少夫人。” 她的身份,大少夫人的身份已公开,确实是令人放心的,至少站在阿胜的角度来看,就算她最终还是和蔺瑾谦分散,作为蔺家的继承人,蔺家的血脉,阿胜再不可能与她一起,就算是收留都不可以。 这样清晰可见的结果,又怎么不是放心的? 穆黎垂眸,暗暗缓了一口气,正欲再解释时,猛然间意识到了不寻常的气氛。 一瞬抬眼看向对面的娇媚女子,她端坐在沙发椅内,背靠着椅背端出一副悠闲的姿态。 时间错叠,穆黎眼前浮现出那一夜后山山脚前,她趾高气昂更是警告的丽容,以及那一记记凶厉的眼神! “是你?”穆黎情难自禁地问出,语气轻颤中脸色已变得苍白,纵然灯光再暖,也挡不住层层外渗的寒意! 陶诗宜没有回答,红唇高高扬起,露出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回望着她。 “真的是你!”穆黎霍然起身,浑身因为震惊亦或是惊恐而不住地战栗着,这一次她再度出声,不再轻颤,而是异常地坚定,染上了丝丝怒意,“那些报道是你放出去的!” 正文 第145章 肆意嘲讽沉默爆发 穆黎直指向她,陶诗宜却端坐得更稳,笑容敛起,红唇张启,那甜美温柔的女声变得生冷强硬,“大嫂,你在说什么?什么报道是我放出的,我听不明白。” 那惺惺作态的样子,那虚假伪善的笑容,那故作无知的声音,一一映入穆黎眼底,传到她的耳内,好似震动人心的鼓声,激荡着想要平复却已不能的心波。 穆黎收回了手,望着那个骄傲的女人,惊愕的面容缓和,她微扬唇角,闭眼笑道:“阿胜善良,如果他知道要娶的妻子,要和他过一辈子的女人,是这样的蛇蝎心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踩着他人的伤口往上走,他一定会失望透顶!” 失望透顶! 失望透顶后会怎么样?陶诗宜不敢去想,却已在这番听似轻柔的话语中失了神,她不自觉地握紧双手,紧扣着晚礼服的裙纱,感觉到心跳忽而加快。 但也只是一瞬,很快她就镇定了下来,仰头对上笔直站立的穆黎,依旧轻快地笑道:“我既然敢让你知道,就不怕胜也知道。你以为只凭我一个人的力量,那些东西能在一夜之间就传遍大街小巷吗?” 她的笑容太过明丽,为所做感到的狂傲和不认错误的凶戾在眼中晃动。 穆黎忍不住要皱起眉头,她还是不明白,也看不惯,这些丑陋的东西一再出现究竟是为什么?到底有什么是非要争得,不肯放手的? “你可以去告诉胜,告诉她那些和我有关,我不会阻拦你,门就在那儿,你尽管去!”瞧见穆黎沉默不应,陶诗宜以为她是胆怯了,更加张扬地进攻,“当着胜的面,当着众多宾客的面,去告诉他,告诉大家!” “承认报道上的那些并非子虚乌有!承认六年前发生在北郊的绑架是真的!承认你确实被囚禁数月!你去啊!”陶诗宜张扬地喊着,声声骄傲逼人,笑容明媚得直刺人心。 穆黎的双手垂放在身体侧边,在这些咄咄逼人的呼喊中紧握成拳,那些紧缩在她瞳孔深处的苦痛、怨恨、不甘、愤怒在这声声逼迫呼叫中就要喷发而出! 陶诗宜站了起来,一身亮丽的红色映衬着她更加盛气凌人,她迈步走向穆黎,在穆黎面前站定,扬唇继续逼迫地笑道:“你尽管去,不会有人同情你,无论什么时候,只会把你当作笑话!” “你不要以为过了这样的场合,再找机会去说就能让胜对我失望,破坏我们之间的关系!你大可以去试试!”她又是逼迫唆使着,傲慢得不以为意,“你以为你说了就有用吗?” “你以为没有人知道那一夜之间满天飞的报道背后是怎么一回事吗?那你就太傻了!”她张扬地笑着,晃眼的红唇发出阵阵得意的笑,“在那之后,凌姝第一个来找我,你知道她是为什么来吗?她居然是为了你来!” “哈,她真是傻!比你还傻!难怪最后蔺瑾谦会把婚事退了!不懂得争取,落得被退婚的下场根本是她咎由自取!不过我还真没想到,她对你这个情敌,开口闭口之间,竟是维护!” “我告诉她了!是我做的,没错!我说过要让那些虚渺的东西暴露在太阳下面,让它们得到真实的应证!我还让她去告诉蔺瑾谦,就算蔺瑾谦知道能怎么样?他不是照样什么都没做?” “不过是走到镜头前,承认了你的存在你的身份?”说起这些,好似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样样都按照预期发展,她得意不已,“说起来,你还得感谢我,如果不是我,你到现在都还不被承认!” “提起你,也不过是垮台的穆家,残留下的一个私生女!可如今,你光明正大地多了一个身份,无比尊贵的蔺家大少夫人!不过感谢就不必了,我也不需要。” 垂眼之间,满是不屑,陶诗宜又坐回了沙发椅内,气定神闲大局在握的样子,“说了这么多,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没有告诉你。其实,这件事不仅是我一个人所为,和我一起的不是别人,正是胜的母亲。” 恍如一盆凉水淋头泼下,穆黎冷得瑟瑟发抖,那个初见雍容的女人,待人虽不至热情却也有礼的女人,竟然参与到了其中? “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怕你去告诉胜,我想这也是为什么蔺瑾谦知道了,也不过是站出来承认了你的身份,而没有任何动作。”陶诗宜不住地感叹,眼中难得浮现一两分感激,“他这个大哥,对弟弟倒是有情有义。” 是有情有义,可这份情义却被当作可以肆无忌惮的筹码!憋屈在胸腔里的那一份力量陡然加重,穆黎紧攥两侧的拳倏然松开,她忽而弯腰,端起桌上的那一杯水朝着对面的陶诗宜泼过去! “哗啦”一声响,水花四溅,陶诗宜花容失色,或许她根本不曾想到眼前软弱的女人居然敢举起杯朝她泼水,一时间也只是抬着头,瞪大眼睛盯着穆黎冰冷的脸。 水花洒落,藏匿在身体里的愤怒随之宣泄而出,穆黎握着空的玻璃杯,站得笔直,没有半分退怯,迎着陶诗宜惊怒的眼,她把杯子缓缓放下,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不许走!”尖利的女声嘶喊着从后方传来,穆黎迟疑下停住了离去的脚步,却听见女声更加愤恨地吼道,“泼了我水就想走?你当我陶诗宜是好欺负的?” 穆黎回身,漠漠地望着她,“你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你把我的妆弄花了,就得给我收拾干净!”陶诗宜也不会提出过分的要求,何况这里还是蔺家,她就算是准六少夫人,穆黎却已成真,闹难堪了她也难幸免。 穆黎垂眸一笑,目光落在手腕上的佛珠,暖灯光下散发出幽幽光亮,像是他幽冷的目光注视着她,让她平静。 她没有出声,走到里屋拿来了纸巾递到陶诗宜面前。 “我让你帮我收拾,你没听见?” “我从来不会给任何人收拾!” “那我今天要破你这个从来不会!”陶诗宜站了起来,沾着水滴的脸冷硬地面对穆黎,“你非得帮我收拾干净!” “你要求的?” “是我要求的!” “好!”穆黎爽快答应,扬起手快速地划过一道道,被收拾干净的何止是水滴,那精美的妆容也被抹花! “你干什么?!”陶诗宜尖叫着推开了穆黎的手,急忙跑到镜子前,瞧见一张美丽的面容,尤其是她精致的眼妆已严重花掉,顿时气得七窍生烟,“你是故意的!” 她冲到穆黎跟前,扬起手就要打下去,却被穆黎截住,紧紧地握着不让她动弹分毫。 陶诗宜没有想到,她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还想再扬起另一只手,突然瞥见她的手腕上缠着一串小叶紫檀佛珠,而这串佛珠她一眼就认出,正是蔺瑾谦多年来从不离身的那一串! 他居然把佛珠给了她?! 难道承认她的身份并非是权宜之计,而是这个女人在他心中举足轻重?所以他推掉了凌家的婚事,真的是因为他对这个女人有情? 一瞬间,陶诗宜震惊得无法动弹。 穆黎就是在这一瞬的惊愕中再度用力,径直把她摔倒在地。 “哐当”巨响,在陶诗宜落地的同时,她的身子撞在了桌上,桌上的一应物品都被挤落,和她一起跌在地上,发出巨大声响。 陶诗宜撞得不轻,更是捂着后腰在地上哀嚎。 穆黎依旧定定地站着,没有一丝慌乱,过分平静地看着她。 “你敢推我!我要去告诉爷爷!说是你对胜惦念不忘,记恨我要嫁给他才故意害我!”陶诗宜仇恨地瞪着她。 穆黎面色平静如水,缓缓蹲下,面对着她痛到扭曲的脸,瞧着那一双妆容不再的怒眸,扬唇轻笑道:“还记得后山山脚下,你亲口说的那些话吗?” 陶诗宜一时间不能反应,是穆黎转变的太突然。 “你说要跟你斗,得先掂掂自己几斤几两,那么现在我就告诉你,我无所重量,因为没什么可怕的。如果你不介意,那我们就把事情闹大。反正,我已经一无所有,还怕失去什么?” 她的声音极轻,轻得好似漂浮在空中的羽毛,却能挠动人心惶惶不安,陶诗宜愣愣地坐在地上,久久不能反应。 穆黎起身,没有多看一眼,转身向门口走去。 开门前,她好似想起了什么,冷声警告道:“过去的事情如果不予追究,是你幸运,但幸运不会一直发生,如果你不懂得收敛,我想胜他能理解,我为什么要把最残忍的一面揭露在他眼前!” 音落,穆黎开门而去。 陶诗宜气得浑身发抖,想要嘶喊又喊不出,不过是提起拳头愤恨地砸在地上! 家佣瞧见穆黎从休息室走出,心想是两位少夫人话已谈完,便赶紧进屋去接陶诗宜,哪知门一开就瞧见端庄雍容的陶小姐卧坐在地上不能起身。 一地狼藉,妆容花乱,足以说明这个屋子里发生了不愉快! 家佣想要跑出去叫人却被陶诗宜拦下,她捂着被撞痛的腰,皱眉不甘地吩咐道:“谁都不许告诉!去拿化妆品过来,来给我补妆!” 正文 第146章 错乱逃离俗尘往事 穆黎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宴会厅,几乎是目不斜视,没有半分的留恋和逗留,直到嗅到屋外冷清的空气,那跳动暴躁的情绪才逐渐缓和。 夜色中,罗赫在不前方等她,见到她出来,主动迎上前,“太太,大少在车上等您。” 穆黎默然地点点头,走向了停车场,罗赫一路默默跟随。 上了车,穆黎一句话都没有说,甚至没有瞧向蔺瑾谦一眼,就靠在座椅里闭上眼,甚至连呼吸都没了声。 其实没什么,六年前她回到容城的那一刻开始,生命之中最盛行最不缺的就是算计和利用。 可是她为什么觉得心头绞着痛?痛得呼吸不过来,痛得好似所有血液就要在一刹那喷涌而出? 是她还能轻易被伤害,那自以为是百毒不侵的身躯终究是没有练成? 蔺瑾谦默默地注视着她片刻,瞧见她紧握的双手不住地战栗,没有发一言,只眼神递过去,罗赫收到交代,也沉默地发动了引擎,车子平稳地驶出青峦山大门。 …… 车子抵达梨花溪已临近午夜,穆黎下车时,整个人已恢复平静,她不忘等待蔺瑾谦,推着他穿过厚重的雾气回到别墅。 家用们也还在等,他们才刚进屋,就有人汇报道:“大少,太太,小小姐还没睡,非要玩耍着等你们回来才肯。” 穆黎听罢,说道:“我去看看她,你先去休息。” “一起去吧。”蔺瑾谦低声提议。 穆黎已提起的脚步顿住,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推着他进了电梯。 其他家佣已经被遣退回屋,夜已经很深了,总不能还让他们都陪着等着,就连罗赫也被要求回房休息。 宽敞的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人,穆黎平视前方,眼中却不能汇聚任何一物。 蔺瑾谦透过电梯的反射面看见她有些发怔的神色,也不过是垂眸,那串佛珠戴在她的手腕上,当真是极配。 小公主的粉嫩卧房里,蔺惜正趴在床上,点着讲故事的机器独自玩耍。 穆黎推开们的瞬间,瞧见她专注的模样,不禁屏住呼吸,没有出声打扰,蔺瑾谦亦是如此。 这时,秦燕恰好端着一盆热水从里面的梳洗间出来,瞧见门口静候的两人,惊喜地唤道:“大少,太太!” 蔺惜听这一声唤,激动地抬起头,果然瞧见梦寐以求的两人就在眼前,兴奋地跳下了床,也不顾还光着脚丫,迈着小短腿欢呼雀跃地喊着,“爸爸,妈妈!” 蔺瑾谦的眸色一下子就沉下去,微凉的目光落在小姑娘赤着的脚丫上,“还不快去穿鞋!” 小姑娘立时止步,低下头去看了看自己的小脚丫,闷闷地“哦”了一声,小模样委屈地折回去穿上了鞋,这又转过身,欢欣鼓舞地跑到穆黎跟前。 “妈妈,你们回来啦?”细嫩的两条小胳膊缠住穆黎的双腿,蔺惜仰着头,眼巴巴地问。 穆黎拨了拨她额前的刘海,情不自禁地柔软了声音,“是啊,妈妈回来了。” “那你给我讲故事好吗?” “可是你该睡觉了。” “就是要讲故事念书,我才能睡觉啊。”小姑娘开启了撒娇模式,握住穆黎的手指,可怜兮兮地仰望着她,“每次睡觉的时候,爸爸都会念书给我听。” “你要是不信,可以问爸爸。”人小鬼大的她,又把问题抛给了蔺瑾谦。 穆黎随着她的目光看向了轮椅上的男人,见他也似是无奈地隐约叹了口气,牵过小姑娘的手,拉到跟前耐心地教诲道:“很晚了,妈妈累了,爸爸给你念书,好吗?” 小姑娘有些不甘愿地嘟起嘴,垂着眼没有回答。 蔺瑾谦再度说理道:“难道你想为了一个故事,就不体谅妈妈很累很辛苦吗?” “我……”小姑娘嗫嚅着,还是舍不得答应。 穆黎定定地站着不会动,定格在了那一句“爸爸妈妈”之中,这是第一次,她听到蔺瑾谦当着她的面,用这样亲密又伟大的身份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 一瞬间,她会以为,他们之间已然亲密如斯,育有一女,不曾发生过那些毁灭的插曲。 她蹲下身去,拉过小姑娘的手,弯唇笑道:“妈妈给你念。” “真的吗?”小姑娘兴奋不已。 穆黎点头,却听到蔺瑾谦不悦地唤道,“阿黎!” “没事。”她冲他微微笑道,抱起蔺惜往床边走,“这样的时光也不知道还有多久,她喜欢,就顺着她的心意吧。” 淡淡的女声,甚至还带着笑意,可落在这粉色的犹如童话世界的公主屋里,却与之相背的凄凉。 蔺瑾谦不禁握起了手,仍会习惯性地想要摩挲佛珠。 蔺惜则是好奇地问:“妈妈,什么叫做这样的时光也知道还有多久?你要去哪里?” 穆黎摸了摸她嘟嘟的小脸蛋,“妈妈哪儿也不去,就在你身边,陪着你长大。” 小姑娘一听,紧张的脸这才舒缓,笑完了一双明亮大眼。 蔺瑾谦没有再说什么,秦燕放下了那盆热水,就推着他离去,把这一间屋子留给她们母女俩。 蔺惜兴致勃勃地从床头拿起一本书递给穆黎,不是别的,正是先前蔺瑾谦在书房的《诗经》。 “妈妈,你给我念诗吧,爸爸给我念了不少,我想听你念。” 穆黎接过,翻开了几页,“你想听那一首?” 小姑娘只是摇头,“爸爸念过的,妈妈你都来念一遍,好吗?” 穆黎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发顶,正要开始读,就听见小姑娘糯糯地说道:“我多想爸爸和我做过的事情,也能和妈妈做一遍。” 说着,她的小脑袋靠了过来,倚着穆黎的胳膊,一脸沉醉的微笑。 《诗经》翻开,第一首就是《关雎》,那朗朗上口的诗词从房间内依稀传出――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 蔺瑾谦静候在门外,听闻两道交叠的声音前后响起,偶尔还有稚嫩的童音笑声,一切就好似梦境。 …… 约莫半小时过去,蔺惜困倦地终于陷入了甜睡之中,穆黎放下书,抱起她的柔软小身子,放好在床的中央,又细心地掖好了被子。 她的手覆在小姑娘的额头上,望着她甜睡的模样,心绪也难得地平静下来,可窗外夜色深浓,瞥一眼过去,心头又涌上了千万般不安。 自从她的身份暴露,得知了那些错综复杂的前尘往事,她总是感到不安,尤其那一个时不时就浮现的梦境,道不清说不明的空落感,更令她惶恐。 又在床边说了一会儿,穆黎这才离开了蔺惜的房间。 哪知门一打开,就瞧见蔺瑾谦正站在不远处,似乎已经等了许久。 “小惜睡着了。”她轻声地说,轻悄地关上了门。 从走道口阳台处透进来的微薄月光,依稀照亮了蔺瑾谦漠然的俊彦,他没有出声,微微颔首后,就往书房走去。 穆黎迟疑一两秒,也跟上了他的步伐。 他是在等她。 深夜的书房依旧散发着淡淡的茶香,或许是因为蔺瑾谦长时间在此处煮茶,每一个空气分子都被浸染了属于茶的香气。 这一回,他没有再煮茶,而是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了一个信封和一个录音笔给她。 穆黎握着信封和录音笔,隐约能猜到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但她迟迟没有拆开。 蔺瑾谦就对她说:“如果你想要讨回公道,这些证据已经足够了。” 讨回公道吗?穆黎深呼吸一口气,把这些东西悉数放在书桌上,如果要讨公道,这不过是冰山一角,只这一件又怎么够? 她垂下眼去,就瞧见手腕上的那串佛珠,手指似被牵引着不自觉地摩挲上去,珠子转动带来异常的平静。 “须得借助念经诵佛来平静内心,这些年你过得一定不痛快。”默默然,她忽然轻声说。 蔺瑾谦眉头一拧,仿佛是被戳中了心思,面色忽然就暗沉而下。 “其实何止是这些年,恐怕从你一出生就不痛快了。”她想起那天他说的那句生下来就要战斗的命运,更想到陶诗宜肆意张扬的面孔,由衷地为自己感到幸运。 至少,她曾经拥有过,那天真无暇的快乐时光。 可他们,却连纯真的快乐是什么,或许都不知道罢? “其实这些东西都是身外之物,无论是名或者是利,只不过有人看得太重,非要争个高低,计较得失,牵连进对此无意的无辜人。” 阿胜就是那个无辜人。 她其实已经知道了大半……蔺瑾谦抬眸看向面容过分平静的穆黎,忽而举步向她靠近,“你想不想知道,当年我的双腿为什么会被医生宣判终生无法站立?” 穆黎微愕,难道不是为了家族争斗? 他凝着她愕然的眼,薄唇微启,道出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是一场车祸没错,但并不是意外,正如你先前猜到的那样,是家族内部斗争。可你或许怎么都想不到,原本不是想要我的双腿,而是想要我的命。” 只是他足够幸运,才从死神手中逃离,赔上了一双腿。 正文 第147章 心有灵犀一点已通 而是要他的命?这是什么意思? 穆黎定在了原地,这一句话不断地会想在她耳边,为了利益争斗不惜痛下杀手,不顾手足血缘,非要夺命? 血缘亲情在利益面前,就这样脆弱,到不堪一击吗? 可蔺瑾谦过分镇定,往事已过多少载,如今再忆起也不过是一抹淡淡的苦涩辛酸在胸腔内回荡,转瞬即逝地飘散而过。 “车子侧翻,一同与我坐车的司机和另一位秘书都没能幸存,是因为他们的舍身掩护,我才只是伤了一双腿。” 说起这一段,那混乱的画面就印在了脑海中,幽深的重眸仿佛浸在了万丈深的哀痛之中,他紧抿起唇,多年来鲜少地紧绷了轮廓。 可他仍在隐忍着,像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极力地克制着,好似一个掉入了深海之中,受到水压挤压又被海藻捆绑住的人,他不甘就此罢手,不甘向痛苦妥协,更不甘向命运低头。 但那深海的水啊,暗涌激流,一个个漩涡卷裹着他的身躯,他随之沉沉浮浮,海藻勒得愈紧,甚至缠上了他的脖颈…… 他无从反抗,唯有凭仗着一份不低头的决心强撑到生命的尽头。 穆黎不自知地紧抿起唇,凝住的眸子一刻不眨地盯着他的每一个细微变化,这一刻,她看到他漠然神色背后的波澜,看到他不可见的瞳仁深处是不可轻易触碰的伤痕。 她忍不住提步上前,或许只是出于本能的,想要给他一些支撑。 然而她还没走到他跟前,那些卷裹着他的浪潮就好似忽然间退去,他一身轻适地立在那层层退却的潮水中。 经过洗礼,他浑身都仿佛散发着超俗的光。 “我和你说过,像我们这样的人,从生下来就注定难逃战斗,除非一开始就能罢手不要。” 蔺瑾谦侧过脸,头顶的灯光好似一瞬间变得更加明亮,落在他英俊的轮廓,照亮了眼底的决绝。 穆黎却只感到悲哀,一开始的罢手不要须得从未品尝过权势的滋味,可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怎么才能品尝不到? 穆黎说不出话来,这样的人生太过沉重,她的心口好像被一个无形的大钟罩住,把心脏挤压在一个有限狭小的空间,只要稍稍用力地跳动,就会被强力地弹回制止。 没有一个字,穆黎转身就要离去。 “阿黎!”蔺瑾谦忽而唤道。 她驻足,从他微急的嗓音中听出了担忧,沉沉呼出一气,她背对着他轻声说道:“你承认了穆家当年也有参与,如今穆家落败,也算是得了该有的报应。” “至于蔺家内部是谁要你的命,我不想去猜,如今众人都知道我是你的太太,我知道该怎么做,你不必担心。” 落下这番宽慰的话,穆黎举步又要走。 身后忽然有人靠近,她的手腕被握住,夹杂在两人之间的佛珠因为紧握而微微转动,最终陷入皮肤浅层。 蔺瑾谦制止了她的离去,并没有强迫她转过身来,而是就这样握着她的手腕说道:“有些事实太残忍,一直不告诉你是担心你承受不了――” “我确实承受不了,也不想承受。”穆黎忽而就打断了他的话,转过身来与他面对面,然而一双褐瞳已浸在了泪水之中。 那样的一双眼,和小镇初见,在碧叶清荷之中比水更透,此刻却被泪水浸染。 几乎是无所迟疑的,更像是情难自禁的,他突然用力,拉过她纤弱的身子,再度拥入怀中,不忍怜惜地抚上她的后脑。 那柔顺的发丝摩挲在他的掌心,好似从心底长出了千万的情丝。 “你不需要承受。”他在她耳边轻轻地许下诺言,“我答应过你,阿胜一定不会有事,现在我再向你保证,你也一定不会有事。” 轻声的许诺比沉石更重,压在穆黎的心口让她无法喘息,她几乎是浑身颤抖地推开了他的怀抱。 那个温暖的,却又让人惊寒的,同样无法承受的怀抱。 蔺瑾谦怔怔然地看着她,看着她从怀抱中挣脱,忍不住又伸出手想要再触碰她,却被她避开了。 她退后了一步,摇头漠然地说道:“不要说谁一定不会有事,我们谁都不要有事。不过过去发生了什么,受害的都是无辜的,不该由无辜的人来承受一切因果。” “你也一样。”说出这一句话,她身子微微前倾,那只戴着佛珠的手握上了他的胳膊。 随后重重垂落,再没有迟疑地离开了书房。 只是门才合上的一瞬,那蓄在眼底的泪就汹涌地流淌而下。 穆黎猛地捂住嘴巴,不让哭声溢出,飞快地走远,逃也似地回到自己房间,埋脸在枕头上,这才任由泪水尽情地宣泄。 …… 经过那一晚青峦山的家宴,蔺陶两家联姻的喜讯传遍容城大街小巷,更是在全世界范围内引起了各大媒体的关注。 准继承人即将迎娶门当户对的千金,这是在为继承家业打下基石。 一时间,掀起了千层浪。 有人说郎才女貌,门当户对。 有人说豪门联姻,纯粹利益。 各执一词在网络平台上议论纷纷,比起当时蔺瑾谦站出来承认穆黎的身份,引起的波澜并不小。 外面狂风暴雨,梨花溪却是一贯的清净。 每日早晨,穆黎起来便是和蔺惜带着花生散步,有时只在庭院,有时阳光不错,会沿着海边走一圈。 蔺瑾谦鲜少会和他们一起,因为他还需和轮椅为伴,海边沙子不适合轮椅移动。 蔺惜自小就很少有机会和父亲在海边玩耍,因此有了穆黎的陪伴,每天都开心得冒泡泡。 又过了几天,各大媒体开始报道寰宇多年心血研制出的智能芯片外包生产商选定,称赞其是科技革命性的进步,更称赞外包生产是大手牵动小手,带动企业之间的经济增长。 穆黎对这些商场、经济方面的东西不甚感兴趣,也许是受到蔺瑾谦的影响,每一日她陪蔺惜散步回来,都会习惯性地去要他在她们散步期间看过的报纸来看。 小蔺惜惊讶得很,瞧见穆黎端着一份全英文的报纸看得入神,不止一次怀疑她是否看得懂,终于是鼓起勇气去问:“妈妈,你看得懂吗?” “嗯?”穆黎抬眼,就瞧见报纸的另一面,是蔺惜一双好奇的大眼睁得圆圆的,满脸认真地望着她。 穆黎放下报纸,微笑解释,“你觉得妈妈看不懂吗?” “罗赫叔叔说,这个报纸都是专业的,我问他什么是专业,他就说一般人看不懂就是专业。”蔺惜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不忍心否认自己的妈妈,只好乱七八糟说一通。 穆黎又怎么看不透她的小心思,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发顶,正要解释说明,就听那榕树下传来淡淡的男声―― “妈妈这些年都在英国,她的英文比爸爸的还好,你说她看得懂吗?” 那是蔺瑾谦,他新得了一串佛珠和一本佛经,还有前不久侯奕给他送来了一盒好茶,这几日寒气散尽,气温转暖,他又在榕树下煮茶、研读经文。 蔺惜听了非但没有解惑,反而更疑惑,扬着小脑袋问道:“那是不爸爸看得懂,妈妈也看得懂,但是妈妈看得懂的,爸爸就看不懂了呢?” 这一话题问出,庭院里顿时就安静了下来,唯有茶水沸腾的冒泡翻滚声作响。 蔺瑾谦和穆黎不约而同对视一眼,却是谁都没有应答。 蔺惜坐在穆黎身旁,看了看榕树下的蔺瑾谦,又看了看身边的穆黎,迟迟得不到回答,皱起了小小眉头,“你们别互相看啊,都没回答我呢!” 稚嫩童音这一声打断,好似斩断相视目光的一下刀落,两位为人家长的成人不禁收回视线。 蔺瑾谦又是出声回道:“是那样的。” 穆黎听了却是一怔,他这是在抬举她?还有什么是她看懂,他却不能的? 又听他淡淡说道:“小惜,妈妈是学习心理学的,这方面的书籍,她看得懂,爸爸就看不懂了。” “那就是妈妈更厉害了。”小姑娘下了结论。 蔺瑾谦淡然浅莞,端起茶水斟茶。 穆黎却是惶惶不安,她可担不起这么大的称赞,忙对蔺惜说道:“小惜,是爸爸更厉害。” “嗯?” “你看他能看懂佛经,但是妈妈却不能;还有啊,他能把你带大,是不是他更厉害?” 孩子心中的父母形象,想来都应该是父亲更加高大,穆黎不明白的是,蔺瑾谦又怎么会不懂这个道理? 为何要让蔺惜认为她更厉害,而不是作为父亲的他? 是她太敏感吗? 然而蔺惜却已不在意谁更厉害,提及这些年是蔺瑾谦一个人把她带大,身边没有母亲的陪伴,那些细碎的伤心被拼凑在一起,小姑娘一下子没忍住,皱起眉头就放声哭起来。 “我一直都想要妈妈,可是妈妈你好久都不来看望我!” 孩子的抱怨在这宁静的一刻炸开,戳中了穆黎的心脏,那血肉模糊的画面让她几乎不能呼吸。 正文 第148章 最后安宁春来风暴 她急忙拥住蔺惜小小的身子,在怀里护着,千言万语此刻都丧失了力量,哽在喉咙里说不出。 蔺惜哭声伤心欲绝,蔺瑾谦斟茶的动作已停滞,凝眸望着那一幕,竟是忘了茶水还在往外流淌。 就连躺在地上休息的花生都被惊扰,急忙爬起来循着声音,前来安慰小姑娘。 罗赫站在落地窗内,望着那难得静谧的一幕亲子画面,不住地落下泪来。 他知道,这或许是最后的一段安宁。 …… “小惜。”蔺瑾谦放下了茶水,向蔺惜抬起了手,“到爸爸这里来。” 蔺惜抬起哭红的双眼,迟疑了一下,还是迈着小短腿走过去,花生也时刻跟在她身后,紧随着每一步。 蔺瑾谦把蔺惜抱起,放在腿上轻拍着她的背,低声不知在说什么地哄着。 不一会儿,小姑娘就不哭了,因为突然悲痛的大哭,只断断续续地啜泣着,她一下子就抬起双臂抱住蔺瑾谦宽厚的肩膀,小脸埋在他胸口,静静地调整着呼吸。 他究竟说了什么,能让伤心痛哭的蔺惜忽然不出声? 穆黎猜不到,但好在小姑娘不哭,那就是最好的。 忽地,蔺瑾谦抬眼,一瞬间目光与穆黎的相撞,那沉静如深海的眼眸突然对上,穆黎几乎忘了躲避。 直到蔺惜又抬起脸,沾满泪水凝望着蔺瑾谦,问道:“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去妈妈以前住的那个地方?” 蔺瑾谦敛起目光,为她抹去了眼底的泪痕,轻声却郑重地许诺道:“等爸爸忙过了这段时间就带你去。” “那我们去那里会待很久吗?” “你想待多久?” 蔺惜扬着下巴,很认真地在想。 蔺瑾谦就问:“一直待在那里可以吗?” 蔺惜震惊,“不回来了吗?” “当然可以回来,如果小惜喜欢那里,就和妈妈一直待在那里,你不想和妈妈待在一起吗?” “我想,可是我也喜欢梨花溪。” 父女俩相互依偎着闲散聊天,分明是轻松的语气,穆黎却听得内心沉重不已,她忽然起身,突兀的行为引来蔺惜不解的目光。 她弯了弯唇,就向花生招手,“花生,过来,我送你回去休息。” 花生倒是没有什么疑问,抬起屁股就跑到穆黎脚边,穆黎也没有过多解释,这一刻什么话都说不出,领着花生去到后院。 …… 再过了一段时日,宁静的时光又掀起了波浪。 那是蔺陶两家的婚期临近,整个容城都仿佛提前进入了喜气洋洋的氛围之中。 两大家族的联姻自然是引起各方重视,政商两界都有邀请到重要宾客,两家更是自掏腰包,安排警卫,排场风头一时无两。 接连的一段时间,每天的报道都是在跟进两大家族联姻筹备的进程。 从意大利空运回来的定制婚纱,全世界绝无仅有的纯手工打制,镶嵌了数千颗钻石,同样是空运回来的水晶鞋、钻石头饰首饰却是从巴黎来的。 如此华丽奢侈的配置,又在网上掀起了热议。 穆黎依旧每日过着闲散舒适的生活,几乎没有踏出过梨花溪,蔺惜上课也不再往外送,都是老师亲自上门,更多的时候,是蔺瑾谦亲自教导。 无论是古典的琴棋书画,亦或是当代科学算术,他样样精通。 对此,穆黎并不感到惊讶,作为蔺家长房的独子,自小都是按照继承人的标准来培养,又有什么是他不会的? 穆黎则是落得清闲,不打扰蔺惜学习,她有时候就在厨房帮忙,准备一些鲜果点心,有时就学着蔺瑾谦,搬个躺椅到榕树下看书。 她看的书也渐渐涉猎广泛,从本专业的心理学相关,最先到古典文学的诗经,再有唐诗宋词,后来看起了历史典故…… 那一间六年前蔺瑾谦不让她进入的藏书房,她几乎每两天就要踏进去一次,随性地翻阅选书。 时光静谧,好似回到了校园里,外面再大的风浪都扰不乱梨花溪的平静。 难怪蔺瑾谦能在这里一待就是八年,时间久了,习惯了闲暇的日子,要做到清心寡欲也不是不能。 寒冬就在这样的情势下离去,气温回暖,春回大地,梨花溪庭院的那棵榕树也冒出了新的枝叶,后山的萧瑟也一点点褪去,绿色渐染。 然而就在这样万物复苏的时节,一件震惊了整个商场和律政界的事情爆发―― 寰宇多年心血研制的智能芯片在经过了重重阻碍和多番搁浅之后,终于敲定外包至科梁进行组装生产。 当时的报道通篇都是称赞及看好,谁知好景不长,不过短短数月时光,市场上就流动出相似的产品。 科梁进行生产的是用于商场、写字楼及豪华住宅的智能防盗门窗,核心的防盗体系均由寰宇提供,科梁接触不到,但市面上却流动着同一科技的智能防盗门。 更令人震惊的是,这些盗用者打着的旗号是最先进职能防盗黑科技,完爆当今时代任何技术! 寰宇高层立即下了指令,派科研人员对市场售卖的这一项黑科技进行拆分组建研究,结果证实,这一项所谓的黑科技根本是剽窃盗版寰宇多年的心血研究! 一时间,寰宇上下混乱不已,流言四起。 核心科技的泄漏严重关系到寰宇的盈利和发展,投入多年的恶心血就此被泄漏,意味着多年来的投资功亏一篑,更为重要的是,如何泄漏出去的? 就连总机接待人员私下都能揣测到,能将这项技术泄漏出去的,不排除两类人:一、参与研究的科技人员;二、寰宇内部接触到科研的高层人员。 自暮冬以来,蔺氏寰宇就多番动荡,家族内部的斗争暗涌波澜不断,因此这一出意外的爆发,更多人自然而然就会把怀疑对象锁定为第二类。 是寰宇内部的高层泄漏,且这些高层必定出自蔺家人员,即便不是蔺家的人,幕后也有蔺家人员在谋划。 这一新闻的爆发势头之强,直接压过了蔺陶两家联姻的报道。 穆黎每天都能获得最新的进展,寰宇已向司法立案,提出诉讼要求生产该类盗版防盗门的公司进行赔偿,然而那不过是一家规模极小的中小企业,甚至不足寰宇规模的百分之一。 就是这样一家小企业,即便进行赔偿,又能陪多少?恐怕倾家荡产,也弥补不了寰宇这些年投入的损失! 为了这件事,蔺家人员也终日忙忙碌碌,就连贪图清闲的蔺瑾谦都难以幸免,一连几天用过早餐就外出,就连晚餐都鲜少回梨花溪用。 蔺惜已经好几天没有爸爸给上课,穆黎陪着她,有时候会给她念诗经,有时候会教她说英文。 蔺惜当然是开心的,只是晚餐没有蔺瑾谦在,小姑娘忍不住念叨,忧心忡忡地抱怨着。 “爸爸都已经不管事情了,这些人总是来找他,真是讨厌。” 其实蔺惜什么都懂。 又是一个晚归的夜晚,穆黎把蔺惜哄睡了以后,关了灯在黑暗中等待蔺瑾谦。 这些天,她留在梨花溪,对外面的世界只能通过报道来了解,可受此次突变影响最大的,应该是蔺家内部。 首当其冲的应当是作为总经理的蔺易胜,偏偏还在他大婚前夕,倘若非要说是有人刻意为之,也不无可能。 局势混乱却也明晰,唯一奇怪的是,蔺瑾谦每日早出晚归,回来对此事只字不提。 一定有些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事件本身。 临近两点,才见那一束车灯一掠而过,穆黎忙下了床,屏息静听,直到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立刻开了门迎出去。 黑暗中忽然闪现的一抹身影,惊得罗赫顿住了步伐。 这突然的一停下,轮椅上的蔺瑾谦也抬起眼来,看向了前方。 穆黎定了定神,走上前接过罗赫手中的轮椅,低声道:“我来吧。” 罗赫迟疑了一两秒,径直让开,更甚至转身回了房间。 走道里,谁都没有出声,穆黎把蔺瑾谦推回书房,门关上的一刻,他就从轮椅中起身。 望着他迈出步伐的背影,穆黎心中沉重不堪,这一刻她强烈地感觉到他的疲惫,伪装何尝不是最累的事情? “是蔺家内部人所为。”忽然间,蔺瑾谦低声说道。 穆黎回过神来,对此也不感到惊奇,“是针对阿胜来的?” “算是。” 算是?穆黎凝眉,不解他的用词。 蔺瑾谦转过身,书房里只开了一站昏黄的灯,他的疲倦面容照得并不清晰,“你不认为是我做的吗?” 穆黎怔住,这和他又会有什么关系?他这些年都待在梨花溪,不曾踏入寰宇半步,何况如此明显的针对,聪明如他怎么可能作出如此愚蠢的举动? “不会是你。”不假思索的,穆黎回道,“是蔺荀泰都不会是你。” “你这么信任我?也许这一次,就像针对穆家那样,是我让蔺荀泰这样做的呢?” “不会。”穆黎的语气更加肯定。 蔺瑾谦垂下眸去,就此话题不再多费言辞,而是说道:“这件事情,目前还是一团乱,除了阿胜谁都有嫌疑,包括我。” 正文 第149章 心计较量戒指重戴 “你不会害他,你跟我说过的,一定保证他不会出事。”穆黎别的不管,只知道他一再的承诺,“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好吗?” 她走上前,忽然之间想要给他拥抱的念想涌动,终于还是压下,理智地说道:“是谁在幕后又要害你?是蔺荀泰吗?” “蔺荀泰接触过核心,如果他要泄漏出去,会有最大的嫌疑,他不会这么做。”穆黎又是分析,“那会是谁?是六夫人吗?” 这一句问出,蔺瑾谦高大的身子猛地震动,穆黎紧追着问道:“是她吗?” 蔺瑾谦却用一贯淡漠的语气回她,“你怎么会想到是她?” “如果做了这样的事情,会让阿胜受到冲击,但是却可以铲除异己,却又不容易被怀疑,那就应该是六夫人。”每每想到这个可能,穆黎总觉得被什么压着,她感到可怕,为阿胜感到可怕。 可蔺瑾谦却给了最坚定的答复,“不是她。” “不是?” “不是。”蔺瑾谦转过身来面对她,“阿黎,你记住,作为母亲,就算再急功近利,也不会拿自己的儿子来堵。六夫人可以对任何人不好,对阿胜不会。” 穆黎又何尝不懂母爱的伟大,难道是她对六夫人产生了偏见吗? “阿胜自小身体就不好,六夫人为了治好他的病,做了很多牺牲,甚至拒绝再添一子,就是担心再添一个会分散了她对阿胜的关心。”蔺瑾谦说起往事,似是用这些给穆黎证明六夫人对阿胜的关怀。 “如果不是六夫人,那是谁?” “你想知道?” “嗯。” 迟疑片刻,蔺瑾谦说道:“目前还不知道是谁做的,但是明显有人针对,并且指名道姓,认为是梨花溪的人做的。” “梨花溪的谁?”穆黎敏锐地捕捉到,就算想要针对,想来也不敢明目张胆地针对蔺瑾谦,“认为是我?” 阿黎是聪明的,蔺瑾谦一早就知道,她的聪明藏匿在纯真和善良之下,是不愿意去恶意揣度他人的聪明,是善于细微观察的敏锐。 然而到了这一日,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事态发展的倾向和针对,更揣测到他人身上,不仅仅是六夫人一个,更是蔺家的所有。 蔺瑾谦凝眉不语。 不见他回应,穆黎更加确定她的猜测没有错,试问谁会明目张胆的把嫌疑人的帽子扣在蔺家大少头上? 她在寰宇的时候见识过他的筹谋和手断,也懂得那一句“在其位谋其政”反之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这些年来,他确实如此,从继承人位子上退了下来,不在谋划那个位子所承担的义务和责任,却依然有忠实的部下跟随着他。 罗赫最为典型,还有其他许多,她叫不出名的人。 或许是他还想着有朝一日重回权势的巅峰,亦或许他只是想要稳定目前宁静的生活不被打扰,而不得不继续养着那些部下。 不管是哪一种,他的目的都达到了。 不会有人,也不敢有人,站出来公然和他作对,也就不会指认他。 偏偏又想要推翻他,那最好的办法就是针对与他息息相关,甚至可以说是荣辱与共的人。 她穆黎就是最好的人选。 是她获得了他转入的部分股权,是她代表他去了股东大会,站出来提科梁发声,才让科梁成为最终的赢家! 如今核心秘密遭到泄露,并且制作成成品流通于市场之上,除了要怀疑怪罪是蔺家内部斗争所为,更有理由怀疑是蔺家大少推选科梁,不过就是为了泄露机密! 正如她一早所想到的,机密泄露,最先要被问责的就是身为总经理的蔺易胜! 如此用心良苦的谋划针对,难道不是蔺大少所为? 穆黎会怀疑是六夫人想要替儿子铲除异己而不惜走的一步闲棋,别人难道不会以同样的思维来揣测梨花溪的这一位? 人人都知是他在最后的关头推选上科梁,倘若科梁在进行生产的过程中-出了岔子,最不该被怀疑的就是推选上来的人。 毕竟没有哪一位老师希望自己一手提拔的门生出差错。 而蔺大少便是抱着这样的心态,走了一步险棋――让科梁把机密泄露出去,这个锅可以甩给任何一个人,反过来称是有人要陷害他。 也就是所谓的贼喊捉贼! 这一场争斗早已不是简单的权势比拼,而是智谋心计的较量! 最后谁能更胜一筹,不过是看谁的运气更好! 穆黎想通了这一切,脑仁滋滋做痛,好像有电流从太阳穴两边窜入大脑。 她揉了揉眉心,找了个地方坐下,心脏加速了跳动,连带着她的呼吸都也急促起来。 棋局就摆在她眼前,她参透了双方心思,却看不出下一步究竟该落子在何处,才能确保安然无恙。 “我跟你去!”猛然间,她又直直地站起来,走到蔺瑾谦跟前,坚定地仰视着他,“明天一早,你还要再去青峦山,我跟你去!” “你那儿都不去,就留在梨花溪,陪着小惜!”蔺瑾谦话语也是坚决,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说罢,他就开始翻找资料,在书橱前找来找去,也不知是在找什么。 穆黎还在书房里,这还是第一次,当着她的面,他没有任何顾忌地做自己的事情,而不是坐在茶案前煮茶看书。 穆黎蹙了蹙眉,上前几步,最终停在了书桌前,“他们已经指名道姓,认为是我迷惑了你,所以你才会推选科梁上去,后来才会出了这样的事情。” “实际上我才是那个幕后黑手,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我要报复!我要报复你,报复蔺家,因为是蔺家摧毁了穆家!” “我就算只是一个私生女,但流淌的却是穆家的血液!”穆黎毫无保留地道出所有猜测,不,这些已经不再是猜测,她可以肯定,这些都是被真实说出的话。 只不过,不是从她的口中,而是从蔺家人的口中。 至于谁最有可能说出这些话来……穆黎沉沉叹了一口气,脑袋又开始滋滋地疼,她摇了摇头,那样的痛楚减弱了些。 大概是这些日子没有好好休息,整日思考地太多,才导致如今稍稍用脑过度,就会如电流刺激地疼。 被疼痛折磨的穆黎只专注着去疏散这份疼痛,并未注意到蔺瑾谦已停止了寻找,而是伫立在书橱前,似是为这番话感到震惊,又似是因这番话陷入了沉思。 他久久未动,也久久未出声。 穆黎揉着太阳穴,重新坐回去,还在坚持己见,“既然他们都这样认为,那你就更应该把我带过去,让我和他们当面对峙。” “我总不能一直都待在梨花溪,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语气稍稍舒缓了些,还染上了些许懊恼苦楚,“这些年,我就一直在躲,老天爷像是要惩罚我,才没让我见到母亲最后一面。” “假如现在是相似的历史又上演,你如果对我多少还有哪怕一丝的情分,就别再让我这一生多添一份遗憾。” 而这一份遗憾,则是来自他。 可想而知,这些天他的早出晚归,必定都是跟她有关。 蔺瑾谦合上了书橱的门,转过身面对她,那双幽黑重眸在昏黄的灯光下看不透明,依稀可见是隐隐担忧。 “阿黎……”他轻声地唤,虽并不是时刻都这样地唤,从他口中喊出却是自然亲切。 穆黎却仿佛感知到他要说什么,摇头示意他不必再说,“我不是一个擅长表达的人,有些话不知要怎么说,但不代表我就一无所知。再不济,这些年我也学了不少心理学,算不上顶尖,却也对得起我的导师。” 她轻悠地说着,站起身,缓缓走到他跟前,突然伸出了手,“既然你已当众认了我是你的妻子,作为夫妻,就应该是同风雨共患难,我总藏在你身后,又怎么算是一个合格的妻子?” “阿黎……”情难自禁地,蔺瑾谦喃喃低唤,她褐瞳澄澈坚定,含着微微笑意凝着他。 “当年结婚,我们不是有一对戒指吗?这些年我不称职,现在给你讨要,还来得及吗?” 伸在半空的手忽而太高,至蔺瑾谦的眼底,那是她的左手,白皙纤细。 蔺瑾谦几乎就要情难自禁地握住,右手已缓缓抬起,不过短短几寸又落下,他背过身去,高大的背影好似被暗影笼罩,整个人都包裹在一层不得而知的惆怅中。 “如果你是担心我会阻碍你的――” “我从不担心你会阻碍我的任何!”蔺瑾谦忽而出声,截住她的话语,他还背对着她,前所未有的优柔寡断,“如果我担心,当初也不会娶你。” 道出这一句,那笼罩着他的暗影忽然就烟消云散,他提步走向书桌,从抽屉里取出了一个锦盒。 那只锦盒穆黎一眼就认出,正是当年她嫁入梨花溪时,他握在掌心的那一个! 那时他坐在轮椅上,面容冷清,根本没有半丝喜色地注视着她。 在她走到他跟前时,他打开递给了她一只,漠漠地说道:“这是作为蔺太太身份的象征,我希望你好好保管。” 戒指在他的指尖,他并没有为她戴上,而是要她主动去接。 时隔六年,这个锦盒再度映入眼底,是他握着走向她,取出戴在她的无名指上。 “你是我蔺瑾谦的太太,谁都不能再伤害你。” 正文 第150章 当众对峙共担风雨 翌日早餐过后,罗赫驱车前往青峦山,穆黎和蔺瑾谦坐在后排。 其实这一天本不需要去这么早,昨夜一场争论过后,众人忙碌多日都已疲乏,可穆黎坚持,蔺瑾谦也认同她。 步伐已经迈出,踟蹰不前只会让局势更加混乱。 春日里的青峦山迷雾散尽,车子才驶入山间的道路,就有清风从林间吹拂而来。 车窗半降,林里新芽枝叶冒出,春风轻抚而过,似乎都能吹散枝丫的清香。 “怕吗?”静谧的晨间时光,一旁蔺瑾谦淡然的声音传来。 穆黎侧过脸看向他,瞧见他一双幽深黑眸好似这几日晨曦下的海绵,依旧深邃,却格外平和。 她弯唇一笑,坚定地摇头,伸出戴上了戒指的手覆上他手背,“你相信我吗?” 蔺瑾谦眸中一震,他又怎么会不相信她? 去听她继续说道:“一会儿如果见到了老太爷,都让我来说,你相信我吗?” “有一些话不适合你说。”蔺瑾谦却是叮咛,担忧的眸色已是否相信已无关系。 穆黎当然知道他在顾忌什么,点头镇静地告诉他,“我知道要怎么说明,我相信我一定不会让你为难。” 为难么……蔺瑾谦反复揣测着这三个字,不禁翻转掌心,握住她的手,戴在她无名指上的戒指印入他的皮肤,那是一种真实的存在。 “阿黎,我答应你,等这一切都结束,我就让你带着小惜去者荷小镇,去那里生活也好,度假也好,你们愿意待多久就待多久。” 他嗓音沉静,像是许诺般再次确认决心。 穆黎莞尔,却是回道:“你也要一起,小惜想要和你一起。” “当然。” 车子在山间平稳地行驶着,蜿蜒曲折的道路后,终于抵达青峦山的蔺家主宅。 他们一早就出来,为的就是在众人离去前抵达,这会儿看见车子都还没有出发,穆黎的心神也定了一定。 她深呼吸一口气,推着蔺瑾谦往宅子走去。 …… “大少来了!” 宅子内是谁一声通传,还在餐厅用餐的众人纷纷都停了下来。 虽说蔺瑾谦这几日也每早都到,却也不曾这般早,接着又有人低声补充了一句,“大少是带着大少夫人来的。” 当下,沉默不语的众人皆已心知肚明,蔺瑾谦这是要把他们怀疑的对象带来,与他们当众对峙! 护了这么多天,终于还是把他推出来。 老太爷沉沉呼出一气,再也没了用早餐的胃口,他拿起靠在一旁的拐杖,沉声吩咐道:“都出来听听吧。” 众人也都一一放下了碗筷,一个个跟随而出。 唯独蔺易胜还坐在椅子内,久久不动,他默然的脸上皆是担忧。 实则这一次的重大事件对他确实是重创,他想要抓出背后的黑手,然而这几日的调查毫无进展,众人便凭着一几臆想,凭空胡乱猜测。 最终的嫌疑落在了阿黎身上,每每他听到指责,都是不相信的,可他已决心要娶陶诗宜,两人之间再无交集,更有蔺瑾谦在场维护,他已失去为她辩驳的立场。 这一次,蔺瑾谦亲自带着她来,又会发生什么? 忧心忡忡地,蔺易胜最终还是起身,来到了正厅,刚一坐下,就看见穆黎推着蔺瑾谦缓缓地走进来。 她的腰挺得那样直,宁静的面容上没有半分胆怯,唇角甚至挂着微微笑意,显然对此不甚在意。 蔺易胜紧皱的眉头不自知地舒缓开,他的目光往下移,骤然瞧见在她指间的那一抹银光,忽觉眼睛酸涩刺痛! 穆黎推着蔺瑾谦走到正厅中央,面对四周安坐的蔺家人,没有心慌,稳稳地站下,她微微俯身对蔺瑾谦说道:“在这儿可以吗?” 蔺瑾谦默然点头,接着就望向主位上的老太爷,扬声说明此番来意,“爷爷,今天我把阿黎带来,当着所有宗亲的面,让她给出一个你们一直想要的交代。” 他说的是“你们想要的”,言语之中,尽显对穆黎的偏袒。 那是他们想要的,并不是真实的。 而穆黎之所以站在这里,也是因为他们执意想要一个说法。 蔺瑾谦侧脸看向穆黎,对她微微点头致意,穆黎就提步上前,从轮椅背后走到轮椅一侧。 她的双手交握在小腹前,颇有礼仪地摆放着,那一枚圈在无名指上的银色戒指发出微光,引起了在场每一个人的注意。 同时,他们也留意到,在蔺瑾谦的手上也戴了一模一样的! 再者,就是两人手腕上缠着的佛珠,可明眼的都看得出来,穆黎手腕上的那一串圆润发亮的,是被长时间的摩挲导致的,这正是多年来蔺瑾谦从不离手的那一串! 而蔺瑾谦手中的是一串从未见过的全新的小叶紫檀佛珠,他竟然是将贴身之物给了她! 由此可见,穆黎对于他而言,已不仅仅只是一个蔺太太身份标签的贴有者。 这一看,叫所有人都心中有数。 穆黎这次来,恐怕不是给说法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爷爷,您好,主位叔伯宗亲,你们好,针对这几天发生在寰宇的变故,我心知人人都有猜测,也知道但凡接触过这个案件的人,都有嫌疑。” “因此,今天我请瑾谦带我过来,当着爷爷和主位叔伯宗亲的面,给大家一个说法。”她态度恭敬谦和,言辞恰当,完美地化解了蔺瑾谦先前一番言论所带来的僵局。 “关于选择尼古还是科梁作为最终的生产承包商,那一次股东大会我确实出席,并且明确地推选了科梁。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科梁的报价最接近。” “那个时候,我只是站在一个股东的角度,如果能够用最低的成本,就能保证有更高的利润获取空间,我想,这个想法应该没有错才是。” 淡然稳静的女声在正厅里诉说着,同时众人被提醒起,她已是寰宇的一位股东,是蔺瑾谦转给她的股份。 “再者就是后期,合约迟迟签不下来时,我再一次去到寰宇,那时我去拜访的是作为总经理的六少,只是表达希望这件事尽快落实。” “作为一位股东,我并没有插手,只是过问,我想,这一点权利我应该也是拥有才对。” 这一点听起来似是一番诚恳老实交代,对于自己在这次外包生产中所接触过的两次做出说明,但每一句话所潜藏的意思,都是作为股东的权利。 她并没有做错,更没有泄密。 “至于我为什么会成为嫌疑最大的人,我也清楚,是有心人借用蔺穆两家之间的种种渊源,试图挑唆离间。” “然而,今天当着诸位宗亲的面,我穆黎敢说明心意,那就是我和穆德忠没有半点父女情分!曾经我把他当成父亲,事事听从于他,可惜他不把我当女儿。” “我更不怕向各位叔伯宗亲说明,穆德忠利用我的母亲牵制我,即使这些年来,我独自在国外生活,和瑾谦早已是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他依然不许我提议离婚。” “关于这一点,我想即便我不亲自说明,各位叔伯宗亲亦是心如明镜,再者,我想六少也是知道的。”穆黎坦荡磊落地讲述,此刻把注意力转移至蔺易胜身上。 所有人的目光也随之转移,落在蔺易胜那儿,他亦是面色坦然地坐着,与她平静对望。 如果这是一场有心人的挑拨离间,想要冲击他,又要扯下梨花溪,来个一箭双雕,那么他要应下这一场说明才是。 “六少知道穆德忠的心思。”穆黎又道出众人所不知的秘密,“在我回国不久后,穆德忠找过六少,因为我曾经帮助过六少,穆德忠就以此为由,希望六少能够帮助穆家。” 蔺易胜紧接着就应下一切,“确实是有过。”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静默地听着,是非黑白心中自有判断。 穆黎再度看向正位上的老太爷,“我之所以说这些,只是想证明一件事,那就是穆德忠只把我当成一颗棋子,我与他的父女之情早已断裂。” 如此,她又怎么可能落了那些猜测,去为穆家的落败报复? 话已有条有理地说到这儿,穆黎适时打住,倘若继续往下讲述,或许就该给出推测,可蔺瑾谦叮嘱过,此时不是引导风向的时机。 一时间正厅里鸦雀无声,纵然人人心里已经有了想法,在老太爷发话之前,都不会有人做声。 穆黎还站在蔺瑾谦身旁,平静地面向垂眸沉思的老太爷,等待着他的定夺。 片刻过去,蔺瑾谦忽而抬起手,牵过她交握在小腹前的一只,语气透着催促意味地问道:“阿黎已经把该说的说了,不知道爷爷怎么想?” 他的声音低沉冷清,像一把锐利尖刀刺破冰封的宁静。 蔺易胜最先循声看过去,却见那两只手十指交握在一起,一时间心口犹如被针刺破,冒出犹如星点大小的雪珠。 “哼……”一记冷哼从鼻腔发出,正位上的老太爷终于给了反应,却是道,“瑾谦,你可真是我蔺家的好子孙!” 正文 第151章 大少归来坚决挡罚 冷不防老爷子突然来这样一句,叫在座的都摸不透,然而一声好子孙所透露出来的反讽,又怎么会听不出? 众人皆是不语,更加沉默,且听聪明如蔺瑾谦,要如何应对这一句夸赞。 就见蔺瑾谦淡漠不变,抬眸对上老太爷冷凝的眸子,语气仍然是风轻云淡,却也是格外的大胆,“我知道爷爷对我娶阿黎一直都不满意,可我早已不是蔺家继承人,婚姻大事也并非要经过宗亲同意才可。” 六年多以来,第一次当着众人的面,挑开了话题! 当下老太爷已经一把握紧拐杖,苍老的手背青筋突出,唇抿得更紧了。 穆黎当然也有瞧见老太爷这一反应,虽然是沉默的,却仿佛就像即将喷发的火山,这不过是爆炸前的短暂宁静。 她下意识地更握紧了蔺瑾谦的手,示意他不可再与老太爷僵持对峙下去。 然蔺瑾谦却像是转了性,忽然之间就变了一个人,往日里的低调隐忍淡漠通通消散到九霄云外,坐在正厅中央的,是当年杀伐决断的蔺大少,是蔺家长房独子又回来了! 那时的他,力排众议,甚至连老太爷的意见也不顾,大刀阔斧地调整寰宇管理架构,把最终决定权从董事会转移到股东会,赋予监事会监督的真正实权。 这一举动损害到的何止是单纯的董事利益,更是蔺家人的利益!多年来,随着寰宇业务规模的扩张,股权流转变动一如沧海桑田,大部分都转入了他姓手中。 而蔺家的人还想掌握大权,就在公司任职董事,因此最终决定权才归属到董事会,可他这一举动,等于把寰宇从蔺家人手中转移到别人手里去! 当时蔺家所有宗亲都跳出来反对,他充耳不闻,一意孤行地改动,虽然后来实践证明,他的改革是具有革命性的意义,寰宇从此走上了五十载的巅峰,重拾当年辉煌。 可他与众人敌对的狠厉冷血,无论经过多少年,仍记忆犹新――就是如此,虽此不及当年,也隐射出了一些影子。 就是这样,天不怕地不怕,无所畏惧地在正厅中央,最先对峙的就是一手抚养栽培他的老太爷! 正厅气氛剑拔弩张,穆黎的一颗心越跳越慢,几乎就要在这低沉的气氛中停止,忽而,身旁那漠然的声音响起―― “再者,如今大局已定,我当众认了阿黎是我的太太,如果还想反悔,显然已经太迟。”冷静的话语道出局势,蔺瑾谦环视四周,冷漠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 “我还要感谢幕后的那个人,或许她在决定放出那些消息时,也不曾想到会有今天的局面。”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忽而落在了夏楠的脸上。 夏楠怔了怔,那寒冷的目光扫过来时,她就感觉到了冷意,可待她眨眼过后,却什么都没有。 那一抹冷意转瞬即逝,好似是她的幻觉。 “爷爷――”蔺瑾谦又是说道,仍然挺直腰背坐在轮椅中,仍然紧握着穆黎的手,“今天当着所有人的面,我不妨再次将心意表明!” 老太爷紧抿的唇终于松开,低沉地问道:“什么心意?” 蔺瑾谦直视着他的眼,不疾不徐地说道:“八年前,我既然已经决定从继承人的位子上退下,放弃继承权,就没再想过要回来。” “即便到了现在,我的心意也没有改变。之所以让阿黎代表我到股东会上,是不想眼睁睁看着蔺家的心血给别人做了嫁衣。”顿了顿,他微微凝眉,“更不想一手遮天的局面出现!” “这是作为一个蔺氏子孙应该做的事情,与是否是继承人,是否要争夺继承权无关!再者,我既然无心继承权,也请诸位不要对我的私事过问!” 他寒冷的眸光再度环视四周,分明是警告意味地扫过每一张沉默的面庞,“我既然娶了阿黎,这辈子她就是我的妻,你们满不满意无足轻重,我认定了即可!” 铿锵有力的每一个字掷地出声,当下无人应话,宽敞的正厅寂静得就如无人在场。 穆黎那一颗就要停下跳动的心,在他这一番坚决的倾吐中,复又加快了频率,嘭嘭嘭犹如重锤敲击,几乎要跳出了胸腔。 “好!”漫长的沉默以对过去,老太爷终于出声,他沉稳一应,拄着拐杖起身,步伐缓慢却稳健地向蔺瑾谦走去,“果仁是我蔺家的好子孙,有担当,有魄力!我没有看错!” 老太爷一边走过来,一边清晰地道出称赞,这一次,听起来不再是讽刺。 穆黎定定地站着,沉静的目光随着老太爷的靠近忽然波动,她感觉到了丝丝冷意迎面而来,垂眸再看身旁的蔺瑾谦,见他波澜无惊,扬首以对。 老太爷终于走到了他们跟前,扬唇一笑,“既然是这样有担当,那也早该想到,说出这样的话需要承受什么样的后果!” 音落,空气好似凝固,鸦雀无声的正厅里,一切都仿佛定格。 忽然间,老太爷手一扬,那拐杖脱离了地面,似一把锋利的刀剑飞快地向轮椅上的蔺瑾谦挥落而下! 穆黎惊愕地睁圆了眼,本能地就要挣脱蔺瑾谦的手,要冲上前去为他挡住,然而他却似感知到她的动向,更加用力地掌握住,甚至更加强力地将她往外推,抗拒着她的靠近! 顷刻间,凝固的空气骤然爆破,穆黎眼睁睁望着那拐杖从空中落下,以最狠绝的姿态直直望着蔺瑾谦肩背打去―― “不――” 一记凄厉的女声刹那间响彻正厅,就见原本还笔直静站的穆黎,浑身像是散发着强劲的气场,冲破了一切阻力,扑向了蔺瑾谦! 阿黎――蔺易胜心中一声沉呼,人已不受控制地就要站起,忽然间右边被谁一股力量按住,直直将他阻拦了下来! 蔺易胜的眼却还目不斜视地望着正厅里的那一幕,望着那根结实的拐杖捶打而下,似一把劈刀利落地砍在了穆黎的肩背,望着她扑在蔺瑾谦身上,那一瞬的爆发动作没有半分迟疑。 阿黎,他的阿黎,从前在小镇是那样的胆小,就连船只摇晃都会吓到尖叫连连的阿黎,却能在这样千钧一发的混乱之际,义无反顾地阻挡上前。 甚至没有一句因为疼痛而发出的惨叫。 她真的不痛吗? 可为何,他的心生生地疼,那劈落而下的刀剑,好似将他的心硬生生劈成了两半。 蔺易胜的右手还搭在座椅扶手上,夏楠的手覆在他的胳膊,使劲了浑身力气地按住,不许他轻举妄动 夏楠的额头覆盖了一层薄薄的汗,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如果不是她时刻紧盯,只怕老太爷拐杖下的那个人就不是穆黎,而是她的阿胜了。 …… 时间定格,空气凝固,忽然落在眼前的黑影没有移开,可暗黑的视野却一点点变得明晰清楚。 那扑在他身上的纤弱却柔软的身体还在坚强地支撑着,她是那样的努力,浑身颤抖着依然不愿意把身体的重量往下压。 在他的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那一声凄然却坚定的呼声――不! 蔺瑾谦缓缓抬起手,不知是新的佛珠戴不习惯还是什么,这一瞬间他的动作是那样慢,慢到好似镜头前的慢动作,迟缓却沉重地覆上穆黎纤弱的手臂。 他扶住她的双肩,想要把她扶起,可手才刚触碰到,她已自动站直了身体。 她抿起唇,褐瞳沉凝,她在冲他微微摇头,示意他并无大恙,可他分明在她的眼底看到了深藏的疼痛,一瞬间,心头有如漫过万千的痛楚和不忍,比落在他身上的痛能扎心。 穆黎站直了身,转过来面对面色冷酷的老太爷,深呼吸一口气,恭敬地说道:“爷爷,是因为我,瑾谦才会出言顶撞,如果您要责怪就怪我吧。” 老太爷冷嗤,凝着穆黎的眸子全是冷意,“好一出伉俪情深!我竟然不知道,你们这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还能在危难时刻为对方抵挡风雨。” “再貌合神离的夫妻也是夫妻,以前我不懂,可回到容城之后,渐渐地也明白了。”穆黎轻声地应着,没有顶撞的意思,不过是道出多年感悟,“尤其在这豪门世家,又有多少门当户对的联姻,不是貌合神离?” 可这话落在众人耳中,却是在讽刺蔺家继承人和陶家千金的联姻,就算成了婚,将来也注定是貌合神离! 老太爷又是一记冷嗤,也无心与她计较这些口舌之争,他直接跳过穆黎,对轮椅上已黯了眸色的蔺瑾谦说道:“你听着,我不管你是否要和这个私生女过一辈子,但是她敢插手我蔺氏寰宇的公事,并且把最核心的机密泄露出去,那我蔺家就容不下她!” 这根本是最强势霸道的宣判! 不问原委,不查经过,认定了穆黎就是导致泄密的罪魁祸首! 怎么会是这样? 老太爷又丢下了命令,“还是那句话,除非你不再是我蔺家的子孙,否则一切都听我的!” 正文 第152章 暗涌挑破谁有二心 又一次,老太爷用蔺家子孙的身份要挟! 蔺瑾谦不曾动声色,但已有人坐不住,那是蔺家的一位宗亲叔伯,沉寂许久终于在这一刻起身劝道:“老太爷,万万不可这样做啊!” 老太爷置若罔闻,像是赌气一般直视着蔺瑾谦漠然的俊彦,在等他的回答。 “老太爷!”那人又是一声疾呼,不见老太爷动摇,就走到前来,对在座的众人说道,“倒是都说一句话啊!别的不说,就针对泄密这件事!” “嫌疑真正最大的,是接触过设计图稿的人!除了科研的核心人员,在座的有谁没有接触过?”那位宗亲发出质问,这一问,让所有人更加沉默。 他沉沉叹了一气,对老太爷说道:“在座的人当中,可以确定没有接触过图稿的人,就数瑾谦以及穆黎!” 可不就是他们俩?一个常年静养在梨花溪,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一个多年在国外,近来回国也就股东大会露面,又哪来的机会接触核心? 然而有人却问道:“那为什么要在股东大会上露面?何况,我也听说,四少在商谈合约的时候,经常往梨花溪跑!在这其中,难道不会导致泄露?” 这一问叫蔺荀泰再也坐不住,他霍然起身,惊讶又愠怒地问道:“二伯,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暗示泄露和我有关?” “是否和你有关,你心里最清楚!”二伯并未因为当面对质就退怯,丢出更令人恼火的一句。 蔺荀泰气得脖子都变粗,立刻向老太爷自证清白,“爷爷,我为寰宇效力多年,所有的努力您都是看得到的!这一次接手和科梁的合约,捡起一个没有人愿意碰的摊子,到头来却被这样诬陷!” “那我倒要问问二伯,他说这话是受了谁的旨意?是谁让我接下这个合约,又是谁让他刻意在这里栽赃陷害!”蔺荀泰的话再明朗不过,下令让他接受合约谈判的是蔺易胜,而二伯素来都和六房走得近。 再不能更明朗,一切都昭示着是六房、蔺家的继承人在背后捣鬼! 本以为这样挑明暗涌,会令对手措手不及,殊不知那位二伯面不改色地站起来,就这样当着众人的面道出谁都不敢说出的话―― “这些年来,你到底做了什么,以为没有人知道?蔺荀泰,蔺家四少,你和你的父亲处心积虑,在暗中布置一切,不就是想坐上继承人的位子?” 犹如古时帝王之家,兄弟宗亲当面挑破撕咬,更把继承人权位所引起的争夺摆在眼前,划清阵营,简直是大忌! 顿时,蔺家主宅正厅之内人人都三缄其口,大气都不敢喘。 蔺荀泰更是冷了一张沉稳俊彦,像是隐忍过度,额头爆出青筋,他憋着一口气,恨不能反驳回去,却不敢放肆,只怕被反咬为恼羞成怒。 静坐的蔺渊则是这时起身,不疾不徐地扣起西服纽扣,笔直地站着,对向老太爷有条不紊地解释道:“父亲,我和阿泰多年来为寰宇所做的一切,相信您心里都清楚,是否有二心,不是一句话就能栽赃的!” 老太爷拄着拐杖站在蔺瑾谦面前,一动也没有动,他像是没有听到任何一个人的说辞,还在和蔺瑾谦较劲,等他回复。 正是这样的沉默,令站出来的人都惴惴不安,猜测不透老太爷的心思,有人又出口抢占先机。 依旧是挑明暗涌的二伯,他质问道:“如果没有二心,这八年来,时不时就往梨花溪跑,是为什么?” 蔺渊面不改色地说道:“为了向瑾谦请教!” “说得好听!莫不是请教,而是想要请瑾谦出山,在你们父子身后为你们指点江山,好把阿胜从继承人的位子上拉下来,让你们上位!” “二哥。”蔺渊转身,眸中竟是清冷的隐忍,“你说这些话要有真凭实据,否则就是血口喷人,扰乱家族安宁!” “要什么证据?在座的一个个都是顶尖的聪明,稍微动脑子想一想,就能把你们勤跑梨花溪背后的原因想透!”二伯好似豁出去了,义无反顾要揭露到底。 他环视四周一圈,看到老太爷沉冷的面色时没有一丝犹豫,“瑾谦已经从继承人的位子上退了下来,这八年都在梨花溪,除非我们请他过来参考意见,从不过问!” “可你四房呢?才在瑾谦住进梨花溪不久,就已按捺不住,前去求他帮忙?你们父子算盘倒是打得精,以为那时蔺家为继承人位子悬空忙乱,不会有人留意你们的举动!” “实则我早已盯住了你们,这八年来,虽然不是时时刻刻,却也断断续续地跟踪你们行迹!你们究竟做了什么,为了什么,一切早已明朗!” 二伯字字掷地有声,正厅之内飘荡的都是他正义凛然的控告。 依旧是无人回应,就连蔺荀泰父子都忘了反驳,尽管他没有拿出一样证据,可话语里的坚定和狠厉已显示出罪在必定! 穆黎在这样的沉默里感到心惊,前一秒还在针对蔺瑾谦和她的局面,瞬间就风云骤变,更甚至演绎到继承人争夺的暗涌。 她不无担心地瞥向身旁的蔺瑾谦,瞧见他静坐在轮椅之中,仿佛一切都和他无关,完全置身事外,留下不过是因为他要给的交代还未结束。 可穆黎却不能像他那样冷静,她的心不住地在颤抖,如果蔺荀泰就这样被牵扯而出,那他呢? 帮助蔺荀泰出谋划策的他,会怎么样? 死一般的寂静中,老太爷终于有了动静,他迈着沉缓的步伐走回正位,端正坐下,又端出来一副家主的架势。 拐杖还握在他的手里,并没有因为坐下就放下,那仿佛是他的权杖,握在手中,就掌控了大局。 紧张对视亦或是沉默的众人,几乎说不约而同地随着老太爷的移动而缓缓呼出一口气,可这口气呼出,心却悬在了喉咙。 那隐藏在沉默背后的炸弹,分明已经露出了导火线。 然而,老太爷却依旧没有说话。 回过神的蔺渊和蔺荀泰对视一眼,蔺荀泰就上前解释说明,“爷爷,二伯说的我不否认,八年前,大哥搬到梨花溪我确实就去探望过他,可这有什么?” “大哥是素有兄弟姐妹敬重的兄长,他经历了那样的遭遇,作为弟弟,难道不该去探望?”蔺荀泰义正言辞,道出的是兄弟情义。 在这豪门世家之中,最为难得的情谊。 那位二伯却是冷嗤,反问道:“究竟是探望,还是密谋?” “倘若是密谋,八年过去了,二伯可看见我们密谋出了什么?”蔺荀泰再度反问,面对质疑,身正影直。 二伯冷笑,“眼下寰宇多年心血付诸东流,难道不就是密谋的结果?” “二伯可真是会扣帽子!倘若非要这样说,那我是否也可以认为,二伯着急甩锅,是因为自己才是泄密的那个人!” 局势陡然逆转,蔺荀泰气愤到咄咄逼人,一下子就让二伯变了脸色。 蔺荀泰嗤了一声,“非要像二伯这样说,着急跳出来指控别人是不是嫌疑最大?” “你――” “爷爷,是非黑白自在人心,我相信爷爷你最清楚。”蔺荀泰转身对向老太爷,最后一句话表明了自己清白。 局势瞬间就扭转,瞬间的风起云涌分明卷裹了众人的心,可一个个都安静地坐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穆黎悬着的心终于缓缓地放下,可又忍不住感叹,不愧是豪门世家的人,一个个忍耐力这样强,就连火烧眉毛都面不改色。 就连老太爷,掌握着大权的人,都没有出一声。 然而就在穆黎默默感慨的时刻,突然又有人站了出来,那人是坐在二伯的身边,一个看起来年纪和蔺瑾谦相仿的女子。 穆黎猜到,那必定是二伯的女儿,蔺家这一代一共六房,只有长房、四房和六房是儿子,其余都是女儿。 就见蔺二小姐有条不紊地起身,更不曾因为父亲被指控就乱了阵脚,她礼貌地向老太爷、向众人问候,最后则是对上蔺荀泰父子。 却是用女儿的柔和说道:“我父亲是否是急于甩锅,亦或是栽赃陷害,不需要人心来判断,人心从来都不公,还是切实证据才能说明一切。” 轻柔的声音,诉说着威胁,却不会让人感到愤怒,有的只是无尽的震惊――女儿家的蔺二小姐,怎么会有切实证据? 可她就是真的有! 蔺二小姐从包里取出了一个手机,点了一点,这安静的正厅里就传出清晰响亮的声音。 声音是那样的愤怒,是那样的不甘,亦是那样的熟悉――分明就是蔺渊父子! “凭什么?他一个毛头小子,体制又差,凭什么就能坐上继承人的位子?就算是大哥不要,又凭什么是他?” “你爷爷是糊涂了,居然会同意让夏楠当董事,他这是要让他们母子登场,挤掉又二心的人,阿泰,我们得小心。” “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答应了帮我们把蔺易胜拉下来,却迟迟不出手,我现在都怀疑,他根本是在忽悠!” 正文 第153章 翻出幕后敢不敢认 主宅的正厅内鸦雀无声,往常议事,人人为求自保多就缄口不语,如今却是无人刚说话,只因那一段录音根本就是犹如炸弹般的惊悚! 蔺家大少蔺瑾谦居然在退出继承人选争夺之后,又联手不甘心的四少,要把现任继承人挤出去! 这是何等的震惊和荒谬! 二小姐镇定自若地把录音呈上,交到了老太爷的手中,又在蔺渊父子惊怒的目光中退回原位,站在自己的父亲身旁,与其并肩作战。 这一场争辩,分明就是有备而来! 蔺荀泰正要解释,就见又有人站了起来,那是他的三叔―― “其实还有一件事情,或许在座的并不清楚。”他扬声说道,微微蹙起的眉头似乎是在纠结是否将为人不知的秘密道出。 下一秒,他眉头舒展开,顷刻之间他已然做出不会后悔的决定,“这个秘密一直都放在我心里,近来我也在思考是否该说出,可刚才听到二侄女拿出的那段录音,我想是时候说出来了。” 蔺渊直觉不是对自己有利的,立刻沉声喝道:“三哥,难道你也收了谁的好处,要和二哥站在一起来污蔑我了吗?” 蔺渊是想先发制人,可急躁的语气用力过度,反而让人觉得他是狗急跳墙。 蔺老三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未曾搭理,而是直接说道:“前段时间,我意外得知,穆黎再次消失,似乎是被谁绑架。” 此言一出,气氛更加沉冷。 穆黎愕然地看去,瞧见那一个中年男人在众人面前坦然地站着,提起这件事情来面无表情。 可她的失踪又怎么会在这时提起? 和蔺家难道又有关系? 正是疑惑时,穆黎就瞧见蔺渊父子的神色大变,那故作镇定的表面之下,是难以藏住的慌乱。 莫非,他们是绑架她的幕后黑手? 如果说前不久的是这样,那么,六年前的那一场毁灭性的绑架呢? 疑惑重重,几乎如大海汹涌地要将穆黎淹没,她不自知地抓住了蔺瑾谦的轮椅扶手,才能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子。 正是这一触碰,犹如春雷般惊扰了静坐的蔺瑾谦,他仿似从睡梦中醒来,本能地看向产生动静的方向。 那是身旁的穆黎,她突然就全身紧绷,甚至不可抑制地颤抖。 蔺瑾谦瞬间就凝起眉头,正欲出言喝止,却已听到那个毫无温度的声音继续讲道―― “这个事情并非所有人都知道,我会知晓纯属意外,是在公司的时候,我本来要去找阿胜,不料在门外听到了他和六弟妹的谈话。” “那时他们正在为此争执,阿胜想要去找,可六弟妹认为不妥,毕竟穆黎是瑾谦的妻子,这是不真的事实,纵然要找,也该有瑾谦去找。” “这就是前不久才发生的事情,应该就是在报道漫天飞舞的时候。你们更想不到的是,这一次绑架的幕后就是四弟父子!” 果然―― 犹如一级惊雷滚滚穿透了胸膛,穆黎站得愈发僵硬笔直,她紧握住轮椅的扶手,脑海中浮现的是被关禁的黑暗画面。 真的是他们吗? “如果你们不信,可以亲自去问穆黎。”蔺老三再度扬言,似下定了决心就要当着众人的面揭穿蔺渊父子的丑陋面目。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了穆黎身上。 紧握着扶手的手倏然松开,穆黎迈出步伐,却是如机器人一般机械僵硬地往前走,沿着蔺渊父子的方向走去。 她仍旧是一袭素衣,平底鞋,踩在地摊上发出的细微声响全被吸收。 可是在众人的注目当中,她缓缓地向前走,一步一步,犹如迈着千斤重的步伐,每一步都地动山摇。 蔺瑾谦拧紧了眉头,一双幽深重眸浮现担心,却是抿紧了唇,并未出言制止。 蔺易胜坐在椅子上,然而整颗心早已系在了穆黎的身上,她在他的正面,那一张因震惊而苍白的脸正印在他的眼底,是那样的触目惊心,令人心痛! 他想要起身,如果三叔说的都是真的,他要为她讨个公道,可夏楠的手始终紧按着他的胳膊,提醒着他,他确实不可轻举妄动。 蔺渊和蔺荀泰瞧见穆黎就这样沉默而来,一双冷清的眸子涣散无神,又好似汇集了所有的黑暗,像是两个漩涡在向他们靠近,要将他们吞噬。 “大嫂!”蔺荀泰骤然出声,本能地想要制止她的靠近,“这都不是真的!你不要听三叔胡说!” 然而穆黎却未停下,她依旧向他们迈进,却已不是茫然的,她醒了过来,苍白的脸也浮现了一抹浅笑。 却比哭还要可怕的笑。 “是你们吗?”她轻声地问,分明气若游丝,却夹杂着厚重的绝望,逼迫得人想要否认而不能。 “是你们派人把我绑走的,是吗?”她再次问,气息依旧轻飘,她整个人就像化身为幽灵,是那样的虚渺。 蔺荀泰坚决地摇头,“大嫂,不是我!不是我们!” 慌张中,他似急中生智,忙指向她身后的蔺瑾谦,“大嫂如果不信,你可以问大哥!这些年来,我和大哥的交情是众多兄弟姐妹之中最深的,我又怎么可能会害他的妻子?” 此言一出,正厅里冷寂的气氛好像被点燃,发出“嘭”的一声巨响,振聋发聩。 有些东西,似乎就在这一声巨响之中不言而喻。 是蔺老二不屑及咬定的声音接过了蔺荀泰的急急否认,“你既然承认了这些年来和蔺瑾谦交情匪浅,足以说明你联合他来篡夺继承人之位的野心!” 蔺荀泰慌忙定神,突然意识到一时失口,又是焦急地否认,“不是!根本不是!你们这些人简直是胡说八道,血口喷人!我看想要篡夺继承人位子的不是我,而是你们!” “如果不是你,那段录音要怎么解释?”蔺老二又是质问。 蔺荀泰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在这紧迫的时分,穆黎又紧追着道:“是你们想要通过绑架我来牵制瑾谦,更同时牵制住阿胜!如果是这样,六年前的绑架是不是也是你们所为?” 六年前的绑架―― 再一颗无形的炸弹爆破,这一次炸得面目全非! 六年前的绑架对于蔺家的任何一个人而言都是禁忌,就算要被沉埋千年都绝不能提起的禁忌。 那是蔺家的耻辱,是蔺家人毕生都抹不去的污点! 可如今,却被穆黎毫无防备地提起,一个嫁入蔺家却不被承认的女人,也是六年前绑架的最大受害者,就这样当着蔺家人的面提起逼问! “够了!”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之时,老太爷骤然喝道,他拄着拐杖起身,冷峻着一张苍老的脸抛下最终命令,“这件事情到此为止!” “不管是六年前还是六年后,到底是谁在幕后操纵绑架,过去就是过去,谁都不许追究!否则就不是我蔺家的子孙!” “至于蔺渊和蔺荀泰,你们果然存有二心,既然如此,那就交出名下股权,从此不得再干预到蔺氏寰宇的大小事务中来!” 一锤定音,再无翻身机会。 蔺渊自然是不服,“凭什么?父亲你未免偏袒得太过分!仅凭他人一面之词,就否认了我和阿泰对寰宇的贡献!” “证据就在我手中,还说是一面之词?”老太爷举起二小姐递上的录音,堵住了蔺渊的反驳。 可蔺荀泰又不甘地喊道:“就算有证据又怎么样?是!我是不服!他――” 直指着座椅上的蔺易胜,他扬起蔑视的笑,“不过还是一个毛头小子,凭什么就要被扶上继承人的位子,当做继承人来栽培?” “论才能,我哪里不如他?论身体素质,他根本比不过我!从小就是一个病苗子,又凭什么能挑起蔺家的重任?” “我当然是不服!”蔺荀泰再次喊道,喊声震天动地,他所有的不甘不服都宣泄而出,“所以我要联合大哥,就算他对于继承权已无兴趣,可我还有!” “我要联合他,借用他的聪明才智,帮我登上继承人的位子!没错――”蔺荀泰又认下一桩,事迹败露,他再无顾忌地袒露,“是我绑架了穆黎,是我要用她来牵制别人!” “可那又如何?我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她,即便是被绑架,每天有人喂她三餐,天冷为她加衣,我没有伤她哪怕一根头发!” “可是你们呢?”蔺荀泰的声音忽而就沉了下来,含怒的眼一一扫过在场的每一位,最后落在老太爷的脸上,毫无畏惧地与他对视。 “我敢承认我心有不甘,就是不服气!你们敢吗?我敢承认是我背后动手,绑架穆黎来同时牵制大哥和蔺易胜,让大哥肯为我出手,让蔺易胜和陶家闹翻,你们敢吗?” “你们不敢!”他冷嗤一声,是那样的不屑,更是那样的自豪,“你们不敢承认前不久漫天的新闻是谁放的!你们不敢承认六年前的绑架是谁做的!你们更不敢承认八年前的那场车祸是意外还是人为!” 正文 第154章 以退为进一声道歉 蔺荀泰愤怒至极地呼喊,却像是最拷问人心的敲锤,他喊得那样用力,那样大声,把心中所有的愤懑不平和鄙视嘲讽都喊了出来。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满室的沉寂,鸦雀无声的冷清。 “哼――”蔺荀泰再度冷嗤,他移动步伐,摇摇晃晃来到穆黎跟前,“大嫂,你不是问是不是我做的吗?” “现在我告诉你,是我做的!”他亲口承认,与穆黎面对面,神态之中皆是不以为意的轻蔑,“是我让人绑了你,把你囚禁起来。” “但是,我并不是要害你,我只是想用你逼迫别人。你应该清楚,那一段时间有人待你如何?早午晚三餐从来都是准时供应,早晚天冷给你加衣,我害你了吗?” “没有!”蔺荀泰扬了扬唇角,冷笑道,“比起这些一个个假仁假义的敢做不敢当的人,我至少光明磊落!” 说罢,他又走到蔺瑾谦跟前,像是喝醉了的人一样,他的脚步有些踉跄,在蔺瑾谦跟前站定后,他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冷哼。 “大哥。”他轻唤,语气之中皆是惋惜,“八年了,是该跟你说一句抱歉,不过也不存在谁对不起谁,你我心知肚明。” “八年前,父亲带着我去梨花溪找上你,是想让你帮我们,可八年来,毫无动静,你所给的理由是需要时间来布局。” “可什么才叫做布局?你不过是根本不想帮我们!”蔺荀泰冷笑不止,终于到了这一刻,所有的话都要摊开说清,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或许你以为,那一场车祸是我和父亲策划的,为的就是抢夺继承人的位子,结果千算万算,最后给别人做了嫁衣。” “这才心有不甘地找到你,让你帮忙把继承人的位子抢过来。”顿了顿,那近乎疯狂的嗓音一下子沉寂下来,带着几分苍凉之感,“可并不是这样的,大哥。” “不管你信不信,在我心中,你才是蔺家继承人的最佳人选,只有你才担得起蔺家的重任,但是你却不要了,我才会想要让自己来。” “如今事迹败露,我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我的二伯三伯联合起来指证我,二姐更是有确凿证据,我又还能说什么?” “你们认为是那就是吧!反正我已不在乎。但是――”他的声音陡然又提高了起来,愤怒地直指每一个人,“你们不要以为我认了就是输了!我等着瞧,瞧你们一个个伪善的人最后是怎样的下场!” “不是要我交出股权吗?可以!但是我的股权只能给一个人!”蔺荀泰坚定地走到蔺瑾谦跟前,郑重地对他说,“大哥,我的股权只给你!蔺家的所有人当中,我只认你!” “你这是要反了!”老太爷又是一声怒吼,否决了蔺荀泰的个人意愿。 然而蔺荀泰却是无所顾忌地反嗤,“爷爷,难道您糊涂了?我已经反了!” “你――”老太爷被激得只能抬着拐杖直指他,说不出一个字。 蔺荀泰又对众人说道:“就算我不答应交出股权,你们又能把我怎么样?现在我愿意交,不过就是多了一个条件,你们要是不能接受,那就此作罢!” 这样明目张胆地逼迫,化被动为主动,更像是走投无路的最后一搏。 寂静无声的正厅里,人人都在心底默默盘算,没有着急出声。 穆黎定定地站着,眼前混乱的局势让她应接不暇,其实她没有多大的心思,经历了这么多,所想所求就是余生安稳。 刚才上前追问,也是一时希望又燃起,她以为能够知道当年真相,结果仍是徒劳。 可眼下的局面,虽然混乱,还是能看出几分清晰――蔺荀泰这样突然的转变,是被逼到无路可退,还是早有预料,现在下定论为时过早。 然而,他最后的要求是威胁,更是把蔺瑾谦推到了风口浪尖。 一来他已承认多年来与梨花溪来往甚密,和蔺瑾谦的交情更是兄弟姐妹之中最为深厚的;二来又指定名下股权只转给蔺瑾谦,否则拒不出手,这哪里是感情深厚的体现? 他分明是要把蔺瑾谦往深渊里拉! 是不甘的反击,更是愤恨的报复!这样一来,可以让蔺家内部争斗再度升级,却浮现在表面来进行,还是对于蔺瑾谦多年来迟迟不肯动手,才致使他被千夫所指的报复! 这样的用心良苦,深思熟虑,又岂会是临时构想? “只要老四愿意交出,给瑾谦也不是不可以!”正在众人沉默不语时,有人扬声表态,不是别人,正是指认蔺荀泰与蔺瑾谦有勾结的蔺家二叔。 他走上前来,在老太爷面前深思熟虑地分析道:“父亲,眼下对于蔺家而言,最为重要的,是这些股权不该再留在老四父子名下,免得他们再兴风作浪。” “至于这些股权要转给谁,都不是问题的关键。您说呢?”蔺老二言简意赅地切中了要害,他背对着众人,只与老太爷一人眼神交汇。 少顷,就见老太爷深沉地点了点头,扬声对众人下了最后的安排,“就按照这样做,老四的股权全部先转入瑾谦名下!” …… 一上午的争论终于有了定数,穆黎随着蔺瑾谦离开青峦山。 车子缓慢地行驶,罗赫开得格外小心和平稳,而这一路上蔺瑾谦都没有出声,只是沉默地坐在后座里,转动着手中的佛珠。 穆黎也不曾出声打扰,她能猜想到,他一定是在思考应对的方法。 股权转入成为定局,最后的时刻蔺老二有问了蔺瑾谦的意思,可他居然没有反对,这实则是被逼的选择。 如果拒绝,那就是刻意要和蔺荀泰撇清关系,否则这八年来的交情,显然是无中生有。 如果答应,暂时缓解僵局,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主宅的逼迫,只是交出转入的股权还好,倘若趁机逼迫,扣上联合蔺荀泰的罪名,要求转出所有股权,那就不好应对了。 豪门世家的子弟从来都是不好当,面临的风暴是常人一生都不会有的。 回到梨花溪,蔺瑾谦独自又去了书房,穆黎没有紧跟而去,而是先去见了蔺惜,让小姑娘知道亲人已经回来。 陪了孩子一会儿,她才敲开了书房的门。 是蔺瑾谦独自站在窗前,他的背影依旧高大,却透露着从未有过的孤独气息,原来,这些年来,他都是孤家寡人一个,从来都像一座孤岛。 “最近这段时间,你就先带小惜去者荷小镇玩耍吧。”刚走进来没几步,蔺瑾谦低沉的嗓音就响起,却是又在做推开的安排。 穆黎沉下一口气,走到他跟前说道:“让我们走了,你呢?” “这里解决完了,我自然就会来。” “什么时候才能解决完?”穆黎又是追问。 蔺瑾谦沉沉地呼出一口气,事到如今,他也不再隐瞒,“阿黎,今天的局面你已经看到,蔺家内部比你想象中的要复杂。” “我知道。” “就算不为别的想,小惜还是个孩子,她不该被卷入其中。” “那你就该卷入其中吗?” “我是蔺家的子孙,生死都是。” 穆黎摇头道:“你有没有想过,就像老太爷逼迫你的那样,放弃蔺家的一切,包括蔺家的身份,这个姓氏,去一个清净的地方,过安稳的生活?” 蔺瑾谦沉默不语,春风在窗外呼呼地吹,树枝摇摆着,有一层绿意渗出,山顶四周都是春意盎然,生机勃勃。 可穆黎却只听到凄凉的风声,只看到萧瑟的景象。 她感到难过,抓肝挠心的难过,这样的难受感攫住她整个身体,促使着她像是要寻找依靠似地握住蔺瑾谦的胳膊,好让萧瑟风中摇摇欲坠的身子借力撑住。 她的声线轻轻颤动,几乎是哀求地开了口,“名利不都是身外之物吗?你读佛经这么些年,难道不是为了让自己看淡,好能抛下这些看似光鲜的重担吗?” “现在真的有机会,小惜她还这么小,她那样向往一个完整的家庭,难道你舍得让她的愿望落空,没有实现的机会?”她分明是轻轻的握住他的胳膊,却似有一股极强的力量透过皮肤往骨髓里钻。 蔺瑾谦垂眸,淡漠的视线落在她忍不住轻颤的手上,终究只是一声叹息,那样残忍地告诉她,“阿黎,一切都太晚了。” 穆黎的身子猛然一震,脚步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那只握过他胳膊的手垂落在身侧,时而滚烫,时而冰冷,就仿佛患病了一样。 蔺瑾谦终究是不忍,走到她跟前,那样爱怜地抬手为她捋顺凌乱脸颊的发丝,轻声说道:“这条路,不管再难都得走下去。” 穆黎动了动唇,声音苍凉仿佛来自天际,“因为你们是蔺家的孩子,出生就难以避免要去争斗。” “小惜会开心地长大,会有妈妈陪在她身边。” 穆黎抬眼,望着天花板,是那灯光光线太过刺眼,所以她的眼底泛起一层晶莹的泪花,她却扬唇笑了起来,喉咙犹如被千万沙子埋住,千言万语最终化成三个字―― “对不起。” 正文 第155章 一世夫妻与之共抗 翌日一早,青峦山那边就派了专车过来,声称要亲自接送蔺大少前往寰宇去办理股权转让的相应手续。 夜间又下了一场大雨,雨后的梨花溪散发着大自然的清香,不论是前院还是后院都好似在一夜之间,绿色加浓,就连早起的花生撒欢起来都格外舒畅。 花生又怎么会知道那前来的车辆寓意不明,因此才能如常快乐。 蔺惜却聪敏地感觉到了异样,听到家佣来报时,本还在专心吃早餐的蔺惜一下子就放下了刀叉,抬着一双乌黑大眼睛望向穆黎。 穆黎已有看到,却视而不见,她垂下眼去,又慢慢喝了一口浓汤,适才不疾不徐地拿起纸巾擦拭唇角。 “你去告诉来接送的人,我替大少去。”她轻声吩咐道。 家佣愣了一愣,像是不敢相信,又像是不知要如何去回话,毕竟前来接送的可是青峦山老太爷身边的人,蔺家多年的忠仆,前任管家蔺忠英。 安静得诡异的空气中,又听到穆黎轻柔的声音不容置疑地吩咐道:“原话回过去就好,我上楼换身衣服,立刻就下来。” 话已说到如斯地步,家佣只得应声退下。 在一旁伺候用餐的家佣也都面面相觑,对于眼前所发生的景象有些不能适应。 似乎也没过多久,又好似是过了漫长的岁月,短则是一个春冬的交替,长则是数年光阴的流逝,这位梨花溪的正主夫人蔺太太才得以发号施令。 可怎么就转变得如此突然? 家佣疑惑,蔺惜亦然不解,她端坐直了小小身板,糯糯地问道:“妈妈,爸爸病得很严重吗?怎么要妈妈代替爸爸去呢?” 穆黎倾身拨了拨小姑娘的头发,笑着安慰道:“爸爸没事,你不用担心,他只是需要静养。” “我知道这些年爸爸的腿疾总是发作,可是真的像侯奕叔叔说的那样,没有办法根治吗?”蔺惜关切地跳下凳子,跟在穆黎身后,紧张地追问,那神情倒像是个成年的孩子。 穆黎仍旧是说安慰的话语,“以后总会有的。” “以后得到什么时候?爸爸还得受多久的折磨?”蔺惜一下就握住穆黎的指尖,拉住了她的步伐,固执地要一个答案。 果真是孩子,心性天真,她不是医生又怎么会有答案?穆黎觉得眼前的蔺惜让人心疼,蹲下身去轻轻揽了揽她的小身子,“小惜要是关心爸爸,就乖乖听燕阿姨的话,不要让爸爸操心,好吗?” 蔺惜那样郑重地点头,“我肯定不会让爸爸操心的。” 穆黎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那现在就跟着燕阿姨回去,把早餐吃了,好吗?” 蔺惜一下子怔住,似乎是意识到被穆黎打发了,却又觉得言出必行,小小眉头蹙在一起纠结少顷,就和秦燕回了书房。 穆黎瞧着秦燕牵着蔺惜的背影,缓缓站起身来,不知为何,这一刻却觉得像是被什么压着,无法呼吸。 …… 约莫十分钟后,穆黎在罗赫的陪同下走到梨花溪门前,那里一辆车子稳稳当当地停靠等候,远远地,就瞧见副驾驶座上有些熟悉的身影轮廓。 那是老太爷身边的人,是他的亲信。 由他亲自出面,可想去到寰宇即将面对的是一场硬仗。 穆黎不禁放满了步伐,在湿哒哒的青石板上缓缓驻足…… “太太?”身后,罗赫轻声呼喊提醒。 穆黎回过神来,只微微侧脸算做回应,然而并没有提足向前,她留意到车窗内的身影似乎有所动作,像是转过脸看了过来,那看不清的目光仿佛透着森森冷意,直直投射而来。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她侧身往回看去,扬起了秀气的下巴,目光担忧地望向楼上的那一间房。 那是蔺瑾谦的卧房,那里窗户紧闭,还隔着一层薄薄窗帘,看不到真切景象。 可她就那样静静地伫立在青石板的小路上,披着漫天洒下的晨曦,竟似无比眷恋不舍地仰望着。 罗赫也跟着仰头看去,一眼过后,他正要开口说什么,却已听到穆黎轻声的召唤―― “我们走吧。” 车子平稳地沿海大道上行驶,穆黎坐在后座靠海的那一端,罗赫作为陪同就在她身旁,蔺忠英则是在副驾。 自从穆黎上车,无人出声。 显然,对于这一位大少夫人,蔺忠英是不认的。 唯有海浪拍岸的翻滚声敲破万籁俱寂,证实着并非身处虚妄空寂。 “罗特助――”忽而,穆黎轻声唤道。 罗赫闻声侧脸,只见她目视着窗外,视线是那样的平静,注视着海面没有一丝波动。 “太太有何吩咐?”罗赫问道。 穆黎平静地说道:“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是什么时候吗?” 罗赫垂眸思忖片刻,答道:“应该是您随着穆先生来到梨花溪的那一次吧?” “不是。”穆黎莞尔,迎着晨曦的眸中闪烁着细碎却明亮的光,耀眼得让人无法移开视线,“我第一次见到你,是那一天,我嫁到梨花溪来的时候。” 罗赫一怔,怎么会在那样晚的时刻? 又听到穆黎回忆道:“那一天,穆家还很昌盛,你随着穆家家佣走来,抱歉的却也冷漠的向我父亲交代,他不能前来迎娶――” ――穆先生,很是抱歉,大少身体抱恙,无法亲自前来迎娶穆小姐。 ――不过大少叮嘱了,婚礼若是还要进行,就请穆小姐随我前往梨花溪。 ――至于那些迎亲的礼数,能避则避,想来穆先生也是清楚,这并非一场寻常人家的嫁娶。 随着穆黎的讲述,罗赫也想起了那一年的婚礼,竟是历历在目。 “或许他娶我是有诸多原因,可对于我而言,我穆黎短短的一生,前半生遭遇横祸,浑浑噩噩过了许多年,后半生不想再重蹈覆辙。”穆黎又轻声地说着。 她的声音分明那样轻,却能盖过海浪的声响。 在这安静的车厢里,有一种震人心魄的浑然之力。 “既然我嫁了他,既然我们之间的夫妻关系仍然存续,他是我一天的丈夫,我就是他一天的妻子,我们的名字始终会捆绑在一起。” 罗赫凝眸相望,隐隐之中感觉到不同寻常。 副驾上,蔺忠英面无改色,眸光却已在这一番轻声细语的讲述中缓缓低沉。 “那我就没有理由再像鸵鸟一样的躲避,更不能故步自封,一辈子与他仇敌相对。他所选择的,也应该是我,与之共同面对的。” 长长的寂静过后,终于,罗赫低沉出声,“大少等太太从过往中走出来许多年,终于是没有白等。” 他的声音是那样的欣慰,就仿佛等了多年光阴的人是他自己。 穆黎终于转过脸,视线也从海面上移开,她眼中的笑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蔺忠英默不作声,摆放在腿上的手指已悄无声息地收起。 …… 寰宇大厦会议室内,重要管理者与股东已经在座。 圆桌的最前端,是身为首席执行官的蔺易胜正襟危坐,眼见了有人从大门阔步而入,他没有任何表示。 这样庄严的场景已不是第一次面对,只是对于穆黎而言,不时眨眼竟还会生出幻象梦境的感觉。 或许在内心深处,对于这样的画面始终是抵触的。 前方的蔺忠英停下脚步,微微侧身看向她,眼神似是审视,一瞥过后,听到他向在座的众人说道:“想必诸位已经不是第一次和穆小姐见面。” “不过这一次再请穆小姐前来,是为了关系到寰宇未来发展的股权一事,因此,才请诸位前来亲眼见证。” 蔺忠英这边音落,圆桌那端的蔺易胜已扬手,就见纪生已捧着一个厚重的本子走出。 众人不约而同地注视着纪生手中的本子。 都是心知肚明,那是寰宇的核心机密,股东花名册。 请出了花名册,这是要将蔺家内部一些吃里扒外的不肖子孙从中除名,这足以显示出老太爷的斩草除根的决心。 可这一除,究竟要除谁? 穆黎亦是一眨不眨地凝着那一厚重的花名册,仿佛并不感到惊讶,更没有失措。 “今天要办几件要事。”花名册放在了蔺易胜的正前方,他洁净修长的手指从封面上划过,“首先,需要先对股权的改动进行更正。” “这其中最先要更改的――”蔺易胜抬眸,幽深的目光瞬间投向站立在圆桌一侧的穆黎,“就是大哥转到穆小姐名下的那部分。” “什么?”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皆是震惊,异口同声地惊问,显然对于股权的改动并不知情。 想来也是,众人只知穆黎作为蔺太太的身份得到蔺瑾谦亲口证实,还知道蔺瑾谦委托她前来行驶股东权利,并不知道那行驶的权利当中,一部分是她自己。 蔺易胜为众人解答道:“早在竞标一案尚未尘埃落定之时,大哥就已经将名下部分股权转给了他的太太,穆黎小姐。” “没错――”穆黎向前一步,声色平稳,毫无惧怕地证实,“瑾谦确实将部分股份转给了我。” 正文 第156章 诀别两界寻到解答 这一句证实的话立刻又掀起另一番风暴。 出席这次重大会议的众人都是在寰宇内部排得上号的人物,显然对于一个落败家族之女,何况就算是家族兴旺时也不曾对外公开过的私生女,是彻底的鄙夷。 即使现如今,她是蔺瑾谦的太太,是寰宇持股不少的股东。 然而,面对众人的审视和质疑,穆黎不曾有半分胆怯和惧怕,相反的,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释然。 这种轻松释然,就好像是一个做了错事整日良心不安的人呢,终于得到了审判和惩罚,不必在惴惴不安。 可是,她并没有做错事,又怎么会良心不安? 莫名的,在此起彼伏的议论纷纷之中,在众人不断投来的审视厌恶之中,在蔺易胜直接投射而来的逼视之中,穆黎想到了一个人。 不是蔺瑾谦,不是任何一个叫得上名的人。 是那个在冰冷审讯室内,急于揽下一切罪责的男人。 他一定也是感到同样的如释重负,可他真的是出于良心不安吗? 曾几何时,穆黎对此坚定不移,然而此刻,突兀的想起却令她动摇了。 倘若不是良心不安,又是什么? “安静!”一记沉冷的男声伴随着响亮的拍案声,打断喝止了诸多议论。 蔺易胜不再逼视着穆黎,但他仍旧坐在众人围捧的权利中央,宛如一个王者,风轻云淡底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股权转让只需要出让方和受让方同意即可进行,这种事在座的又不是没有经历过,何必表现得如此大惊小怪。” 他冷漠地说着,似乎是在替她化解尴尬处境,然而下一句他却补充道:“既然来了,就不要耽误时间,把该办的正事办了,花名册上要更改的更改,要剥夺的剥夺,要除名的除名。” 说到最后这一句,蔺易胜的目光再次向穆黎投来,竟然是她从未领略过的幽深。 一时之间,穆黎感觉到窒息般的压迫感,这种感觉更像是被公报私仇的无助。 她稳住慌乱心神,向前迈进一步。 蔺忠英见况,像是要防备她做出什么举动,稍稍侧身不动声色地挡住了她,却又没有下一步动作,只因穆黎也停下了步伐。 她就那样笔直地站着,毫不惧怕地面对坐在权位之上的男人,沉稳地说道:“想必各位都是受邀前来。” 无人应答,但在她这一句话之后所流露出的神情已经显露,已经被她言中。 穆黎遂又接着说道:“既然是受邀前来,那么对于本来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是谁也已有所预料。” “但是那个人并没有来,取而代之的是我站在了这里。”她轻声地说着,语气却是凉薄,平视前方的眼神随着圆桌环绕。 “我既已站在了这里,就能够代表那人。”稍作停顿,她又说道,“颇有分量的选择权,我自然也不会使之就此落空!” 最后一字话音落下,穆黎的眼神落在正中位子上的蔺易胜身上,四目相对的瞬间,仿佛又无数电火擦碰。 一股无味的硝烟仿佛就在此间燃起,划出了界限,从此对立相视。 一记轻哂自蔺易胜鼻腔发出,他已扬起手,示意身旁的纪生,并且发号施令道:“开始吧。” 于是,在众人的见证下,更在蔺忠英的监督下,第一项关于股权变动的登记更改完毕。 毕竟是根据既定事实操作,顺利妥当是意料之中。 然而第二项,就要来处理蔺荀泰父子名下的股权,这一项一旦处理不妥,不仅是象征权势的股权丢失亦或其他,更关系到现有地位的巩固和丢失。 众所周知,蔺荀泰个人的意愿再明显不过,要将名下所有股权转到蔺瑾谦的名下。 本来这只是蔺家内部的争斗,个人意愿也仅限于蔺家内部人知晓,却在一夜之间,传得寰宇内部上上下下无人不知。 背后有人捣鬼已不言而喻。 至于捣鬼之人是谁,也无须再做追查,稍微动摇推测,就能得知,必然是想让股权落入蔺瑾谦名下。 那么,只有拥护蔺瑾谦一派,受蔺瑾谦指示行事。 几乎是在第一项事情处理完毕之后,就有人站起来,以流言蜚语为挡箭牌,当着众人的面道出了蔺荀泰的个人意愿。 “既然股权还在四少名下,那么作为出让方,他的意愿理应被尊重。”那人最后如是说。 很显然,他是与蔺荀泰为伍的,更甚者能推出,他是蔺瑾谦的人。 “四少虽然犯下重大错误,但这么多年来为寰宇东奔西走,更重要的是,拿到了穆氏云天违法行为的实证,将其一举击败――” 又有人站出来细数蔺荀泰的丰功伟绩,“这才让寰宇少了一个背地里捣鬼的对手,才让寰宇的其他项目得以顺利进行。” 这似乎是好的征兆,然而穆黎却不能安心。 昨日从青峦山回到梨花溪,蔺瑾谦从未接见过任何人,也不曾与任何人联系,这些流言蜚语是如何在一夜之间传遍寰宇上下? 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是谁这么着急要把所有风波引到蔺瑾谦身上? 穆黎感到掌心内一阵阵冒汗,即便已经决定抛出生死之虑,面临这样咄咄相逼的人心算计,她无法不感到后怕。 难怪,今天这一场鸿门宴,他不能亲自前来。 这是万不得已的以退为进。 正中位置的蔺易胜默不作声,就这样冷眼看着众人的争执。 圆桌之周,仿佛生成了几派,分别为自己效力的那一派发言争权。 越是能冷静退到争辩之外的人,越能清楚地看出派系之分。 蔺易胜,他便是要趁这样的时机看清形势。 还有一旁的蔺忠英,他分明是代表老太爷前来,拥有分量最重话语权的人物,却在这样争执不堪的局面下,不发一言。 所以――放出流言的根本是青峦山? 他们故意为之,就是要把风暴与火焰引到蔺瑾谦的身上,要让拥护为他效力的人暴露,让他们为了争夺权力自乱阵脚。 然后,再以他拉帮结派,扩张自身势力,试图与继承人甚至是整个家族对抗为敌的理由,顺利将他除名! 竟然是这样心狠手辣的噬犊之举! 穆黎垂眸暗思,终于在喧闹争执之中,大步流星走向前。 她的步伐轻巧,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发出的声响本就细小,加之争论喧闹声太大,几不可闻。 然而,偏偏就是这样一道轻俏的身影在偌大空间之中的悄然移动,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在她还未到达蔺易胜旁边时,不知不觉中,所有的争论吵闹都平息下来,所有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堪向她。 一切的转变来得出乎意料,就连蔺易胜都不曾察觉。 待他随着众人清醒过来时,穆黎已经来到了他的身旁。 “你刚刚说,股权转让需出让方和受让方双方同意方可进行,对吗?”穆黎微微低下头来,看着蔺易胜问道。 蔺易胜默然点头,却已承认了确有此事。 只见穆黎扬唇一笑,露出自踏入这会议室以来的第一抹笑容,竟是那样的自信款款―― “既然是这样,那么作为受让方,我们的答案是拒绝的。” 此言一出,再度激起千层浪。 怎么会是拒绝? 倘若接下蔺荀泰的所有股权,那么蔺瑾谦的权势将要盖过老太爷! 到时候就算蔺易胜称为唯一继承人,成为寰宇一把手,可蔺瑾谦就是太上皇的存在。 他若是不愿意,蔺易胜所有努力都无法与他一个“不”字抗衡。 又怎么能拒绝? 众人的脸上所展露出来的几乎是同一种情绪――震惊。 然而,蔺易胜的神情之中还多了另一种――惨淡。 ――我们的答案是拒绝的。 ――我们。 他垂眸,视线落在前方的花名册上,就在前几分钟,她的名字出现在了这本册子上,却与另一个并排。 一个转出,一个转入。 其实这没什么,从昨天开始,他们双双出现在青峦上的那一刻,当她为他挡下那一棍,眼中所有关怀都只为他时,他们就已宣告了同一站线。 不可逆转的趋势,早已不是这一刻才意识到。 一记长长的呼气,伴随着蔺易胜的起身,他环视圆桌众人,扔下最后命令,“既然拒绝,那所有的股权按照规章处理,处理完毕之后,将蔺荀泰、蔺渊两人除名。” 话毕,他扬长而去。 穆黎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离去。 那一道背影没有任何的迟疑,带着拒绝,带着冷酷,阔步走出了会议室。 桃木大门合上的瞬间,仿佛是切断了最后的一丝温情,从此只有在两个安全独立的世界里,才能分别找到温暖和冷漠。 …… 一切处理完毕,穆黎和罗赫共同离开。 来时有人接,就算是押解,也是相送;离开却只能独自拦车。 可是穆黎并不想立刻回到梨花溪,就在罗赫拦下一辆出租车时,穆黎选择了拒绝同行。 “太太要去哪儿?我陪你去。” “不必了,不过是有个疑问似乎到了最好的解答时机。”穆黎答道,“我去一趟拜谷工作室。” 正文 第157章 新的线索谎言能破 拜谷工作室一切如旧,前台处还是陆琳在服务。 有人走近,依旧是一句习以为常的“欢迎到访”,似乎是在忙着什么,头也没有抬,直到那一句“请问您找――”才抬眸看向来人。 这一看,她瞬间定了神―― “穆黎?”几乎是脱口就喊出了穆黎的名字,陆琳惊喜得很,然而下一秒却有些踟蹰不前。 穆黎从她的脸上看出了迟疑,那份迟疑应该是出于对她身份的忌惮。 于是,她主动走近,隔着服务台微笑问道:“怎么样,最近忙吗?” 穆黎用熟络的语气,刻意想要化解尴尬的气氛。 陆琳的迟疑也缓了下来,垂眸一笑,却也还是有些生疏地说道:“最近不算忙,到访的人数少了很多。” 这倒是个奇闻……穆黎不免惊讶,想来拜谷咨询心理问题的人多如牛毛,怎么就会少了? “是因为谷老师经常不在吗?”穆黎打探问道。 陆琳摇了摇头,“谷老师就算不经常在,舒老师也在的,确实是人少了。” 欲言又止过后,陆琳选择了转移话题,“你恐怕要稍等一下了,现在谷老师和舒老师都不在。” “他们去哪儿了?” “谷老师是去参加学术讨论会了,舒老师则是去警局,和杜警官探讨案情。” “最近又有新的案件了?” “旧的都没有解决,哪儿来新的?”陆琳随口说了一句,音落时敏锐地察觉到言多已失,忙转头说道,“我去给你倒杯水,你稍等一下,舒老师很快就回来。” 说罢,已向茶水间走去。 望着那道几乎是仓皇而逃的背影,穆黎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这份沉重之中透着诡异,那仿佛是有些重大事情出乎意料的发生所导致。 更为重要的是,这些事情,似乎与她自己有关。 在接下来的等待中,穆黎再没有和陆琳交流,她就坐在茶水间等候,几乎半小时过去,拜谷工作室没有迎来一位咨询者。 往日里就算是人少,却不至于冷清,如今却已变了味。 直至十一点,舒莞适才归来。 前台处传来陆琳的通报声―― “舒老师,穆小姐来找您,她在茶水间等。” …… 穆黎放下水杯,提包起身走向舒莞办公室,在中途与她碰面。 数日不见,舒莞依旧神清气爽,打扮未有任何变化,职业装扮给人专业权威的震慑。 瞧见穆黎来,她一如往常地弯唇一笑,没有任何言语,已率先向办公室走去。 穆黎紧随其后。 …… “今天怎么会想到来工作室?”一入座,舒莞就端茶递过来。 穆黎接过道谢,和她相对而坐,回道:“刚好有时间,也有些事情想要再来了解一下。” “什么事?”舒莞微笑,直接问道。 经历了一个暮冬,两人之间似乎有一些东西悄然改变。 也许是穆黎在被困无助之中,向她打去的那一通求助电话; 也许是舒莞无法再坐视不管,亲自找去梨花溪,跟蔺瑾谦当面对质。 这些东西她们谁都不曾言明,却已是心照不宣,因此再见面才能如旧友一般亲切舒适。 穆黎直言问道:“听陆琳说,最近来咨询的人少了很多,发生什么了?” 一秒的短暂怔愕后,舒莞露出了释然的笑容,从这一个笑容当中就能看出这一段异常发生以来,她经历的心路。 从最开始的不适,到现在的坦然接受。 “谷老师离开了,所以来的人就少了。”舒莞淡淡地说。 穆黎听了却是一大惊,“谷老师离开?” 拜谷工作室可是谷文琛一手扶持起来,借助着侯奕的财力,结合自身的专业,一步步经营到现在的辉煌,怎么说离开就离开? 然而舒莞却是抿茶道:“连续两个案子破解不了,当然就该离开了,拜谷的鼎盛时期早已过去。” 早已过去了吗? 穆黎不敢苟同,并非不认同所有的辉煌都成为过去式,而是不认同谷文琛真会在乎这些虚妄繁华而丢下心血所成。 她比谁都明白,这世界什么都会变,变得最快的是人心;然而,最不易变的还是人心。 瞧着穆黎不说话,舒莞放下茶杯,凝着她多看了几眼,也顾不得她信或不信,追问先前的疑虑,“你来这里,是为了穆家还是蔺家?” 穆黎从这一句疑问中回神,她定了几秒,答道:“为我自己。” “你自己?” “为当年的绑架和囚禁。” 舒莞震惊得几不能开口,她曾经把自己放在穆黎的位置,想象着自己去经历那些鲜为人知的悲惨,可是每每尝试到中途的时候,她就挣脱着从幻象中逃离。 许多次,她都是大汗淋漓地惊醒,发现自己泪流满面,余悸未散的她就连站都站不稳。 她一遍一遍问侯奕,想要获取哪怕一点点当年她经历这些之后的状态信息。 是她好奇也好,出于私心也罢,她就是想知道,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从单纯环境中长大的简单女孩,要多么坚强才能在经历那样惨痛的污浊之后,依然坚强地活着。 几乎是众叛亲离,得不到半分谅解,更没有关怀,相反地,还要承担所有的罪责和辱骂。 而她现在,却又要亲自揭开那一道渐渐平复的伤疤。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 穆黎垂眸,兀自沉思着,她早已从舒莞的神情变化中察觉到了她的惊愕和不可思议。 她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这样做?一路上她也问自己。 早在决定和蔺瑾谦共进退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不该纠结于过去。 昨晚在那一间暗黑的书房里,只有几许月光透进来,她几乎是生无可恋地对蔺瑾谦宣告――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她早已不贪生,更不怕死,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她怯步? 偏偏今早那一刻的感觉冲击,让她不得不往深处想。 如果所有的阴谋和争夺都是从蔺家内部起源,那么那一个急于揽下一切罪责的男人又何来的如释重负? 他的演技并不是一时好心,想要遮掩她作为一个女人所经历的毁灭性的丑恶。 而是―― 穆黎抬眸,提出最后的请求,“我知道你还在和杜队一起追查青峦山的案子,进展一定很慢吧?” …… 舒莞有些错愕不及,这一下又一下的大跨越,让陷入沉思的她紧追不上,短时间内,她也只能跟随着穆黎的话,点头回应。 “如果方向是模糊的,当然不能在短期内取得重大进展。”穆黎说道,“更不要说方向错误。” “方向错误?”舒莞讶问,“你怎么能确定方向错误?你知道我们在顺着哪个方向查?” 穆黎不动声色地起身,来到办公桌上,擅自作主地翻开了舒莞回来时携带的那份文件。 果然一揭开,就瞧见“青峦山案件”的抬头文件。 短短一瞥,还来不及细看,舒莞已会上前来将其合上,“这些东西,你最好还是不要碰。” “为什么?” “因为你已经不再参与到这个案件的调查,你无权知晓其中细节。” “是这样吗?” “当然。” 穆黎弯唇轻笑,笑容是那样的苦涩,“我不能看,是因为这个案件也和我有关,对吗?” 舒莞一时怔愕,接着立刻反驳,“跟你有什么关系?” 穆黎不再执着于要翻看文件,而是袒露心声,“其实案发当晚,我在现场出现过。” 舒莞再度震惊――这是她和杜笙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 “我睡不着,就想出去走一走,结果就来到了后山。可我到达的时候,人已经死了。” “你为什么要去后山?” 为什么?穆黎凝眸沉思,那个晚上到底是怎么走到后山的,她记不太真切了,只因撞见死者的那个画面太过冲击,关于那一晚的记忆像是只留下了见到死者之后的片段。 若非要说明为什么去,那似乎就是冥冥之中的命数。 “我不知道,就是走着走着就到了哪里――”穆黎顿了顿,好像又被什么冲击脑海,“是股气味,很腥的气味――血腥味。” 舒莞大概能够想象,死者失血过多,如果不是半夜那场大雨,从死者死亡的地方开始,鲜血几乎要流到山脚。 “可你看到死者之后,为什么没有报警?后来,又为什么要隐瞒?” “那是蔺家的事,我不想过多掺合,何况,我也想弄清楚到底是谁杀了她。”穆黎轻声说,她没有承认,是因为半路冲出来的蔺瑾谦,是为了和他一起隐瞒双腿能走的事实。 “那你现在是认为和你有关,所以才坦诚?” “是的。” “和你有什么关系?” “和我的关系――”穆黎又是一顿,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这个我说不清,只能说,和荒野杀人案有关。” 而荒野杀人案又和她密切相关,这才挂上了联系。 舒莞不能快速理清头绪,尽管先前也曾这样怀疑过,可没有任何线索指向两个案件有关,一切都是她的猜测。 就听穆黎说道:“你不如去查荒野杀人案最后招供的那个凶手,查清他的来历,他的家庭,查清他为什么要说谎,那时候,一切都能明了。” 正文 第158章 今生必得不修来生 “一切都能明了?”舒莞喃喃地问。 穆黎转身面向她,眼神异常的笃定,从未有一刻像这样的肯定自己的猜测,“如果一个案件查处了幕后凶手,而这个凶手和另外一个案件也密不可分。” “那么是不是可以顺藤摸瓜,揪出另外一个案件深藏的秘密?”穆黎发问,虽是问题,却听不出半分疑问的语气。 舒莞望着她,瞧见那一双褐色的眼瞳是前所未有的通透,仿佛已洞悉了世事,舒莞却迟疑了。 是当真洞悉了吗? 还是仍旧存有盲点? 那些真正与她息息相关的,近在身边的秘密,她又是否能顺藤摸瓜,一一揪出来? “舒老师?”穆黎轻声唤道。 舒莞抬眸,缓神一笑,说道:“先前那个案件已经随着嫌疑人招供畏罪自杀而结案,现在再去翻个底朝天的话,不太可能。” “如果是联系上青峦山的案件呢?”穆黎执意问道。 舒莞抿了抿唇,心中一番纠结交战,潜意识中她认为她是该提醒杜笙,寻着穆黎提出的方向去查。 但她能感知到,如果那样做了,平静海底下潜藏的巨浪,一旦翻腾将无法压制。 “你在顾虑什么?”穆黎敏感地察觉到了异样,“你在这方面研究多年,难道不想弄清楚这一个所谓悬案的真相?” 舒莞沉默不语。 “还是,你知道了什么?什么东西让你不敢追查下去?”穆黎咄咄逼问。 舒莞闭上了眼,依旧是不作任何回应。 “你到底知道什么?可以告诉我吗?”穆黎再次追问,已是哀求的语气。 舒莞终于是叹了口气,看向她说道:“我知道的,其实你也知道,无非是关于容城世家背后的黑暗争斗,一旦揭开,整座城市或许要重新洗牌。” “你也会顾及这个?” “谷老师都顾及,我为什么不会?” 穆黎无言以对,原来谷文琛的离开竟是因为这样。 舒莞再次轻轻叹气,“这个案件查到这里,其实所有线索都断了,我们等于是无头的苍蝇,在原地打转,可除了打转,也不能做什么。” 所以才这样一直拖着,拖到谷文琛离开,或许要拖到杜笙因办案不力等各种原因被辞退,和拜谷工作室断绝合作…… 一时之间,穆黎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更别提去劝导舒莞寻着她找的方向查下去。 有些话,她不能讲。 正在两人沉默的当儿,有人敲门而入,来人竟然是杜笙。 一样的多日不见仍是气宇轩昂,然而细看之下就能发现他一身疲态。 这样的到来有些出人意料,穆黎正是迟疑,不知该如何打破再见的尴尬,就已听到杜笙笃定地开口道:“就算重新洗牌,也应该查下去!” 此言一出,穆黎和舒莞皆是震惊! 原来他早就到来,并且听到了她们的谈话! 只见杜笙正义凛然的面孔上透着几分愤然,“一座腐烂到骨子的城市,洗牌对于她的发展来说,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腐烂到骨子里的城市……穆黎的心中回荡着这一句话,这一刻,她由衷地钦佩这位刑侦队长,钦佩他的敢做敢说,钦佩他的无所顾虑。 可舒莞却不能同意,她咬住了下唇,欲言又止,她想到了侯奕,想到了侯家,虽然也是世家之一,可侯家与蔺家等家族有着截然不同的发展和管理。 若是洗牌,侯家必定会深受牵连。 毕竟侯奕,明里暗里帮了蔺瑾谦那么多。 “小莞,你如果觉得为难,那么你可以不参与进来。”杜笙看出舒莞的迟疑,提出了退路的选择。 “我会再联系前任队长邢志刚,从他那里获取一些没有记录在案的信息。” “请你一定要着重调查嫌疑人的家庭背景。”穆黎忍不住提醒,“他逃窜了这么多年究竟是去了哪儿?” “如果真的良心不安,为什么要等到被捕才肯说出事实?又为什么要抢在结案之前自杀身亡?”穆黎连连发问,很多细节越想越觉得蹊跷。 杜笙说道:“这些问题我都想过,但还没能细查,就出了青峦山命案,注意力都集中到这边来。” “那么现在,可以尝试着从新的点入手。”穆黎道。 杜笙点头应了一声,已然同意穆黎的看法,只是一转眼就瞧见舒莞沉默不语,神色不爽,不禁又禁了声。 穆黎顺着杜笙的目光瞧过去,也看到舒莞神色之中的犹豫不决。 会是什么让舒莞迟疑,穆黎如何都猜想不到…… …… 从拜谷工作室离开已是正午过后。 最终舒莞仍旧没有表态,杜笙不得不转移了话题,邀约她们两位女性外出午餐。 谁知两人都兴致怏怏,这一次短暂的谈话就此终结。 穆黎不能在外面吃,梨花溪还有人在等着她。 于是她下楼来,正要伸手拦车,就见一辆私家车向她驶来,那辆车子她一眼就认出,正是梨花溪的。 车窗降下,李哲微笑对她说:“太太,大少让我来接你。” …… 梨花溪的春天越来越明朗了,春的气息也越来越浓郁。 天空明媚,海水湛蓝,就连海浪拍岸的声音听起来都清脆悦耳了许多,不似冬日那般悲沉。 “太太,你的手机在响。”出神间,李哲提醒声传来。 穆黎这才听到手机铃声,取出一看,竟然是蔺易胜打来的。 这个点是午休的时间,不奇怪他会有时间找他,只是不知他打来为什么。 “阿胜。” “方便说话吗?” “嗯,有什么你说吧。” 那端沉默了一秒,适才说道:“你已经想好,要和大哥一起了吗?” “我们本来就是夫妻,在一起有什么不对吗?”穆黎反问,如今他们也算鸽子尘埃落定,与谁在一起都绝不会是对方。 又有什么必要去在意和谁在一起? 然而蔺易胜却似依旧不肯罢休,“你知道我说的在一起是指什么!” 穆黎不再对此回应,只说道:“阿胜,如果你打来是为了纠结这个问题,那么我认为已经没什么好再说的。” “没什么好再说?!”蔺易胜隐隐气急,他撕心地喊,“阿黎!你知不知道大哥在想什么?你知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穆黎依旧不做声。 蔺易胜呼喊着无奈,“阿黎!如果大哥真的想要夺权,你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吗?那将是另一场灾难,你能想象吗?” “就像蔺穆两家之间的争斗,你看到了穆家惨败的下场!” “如果你对穆家没有感情,觉得那样的悲惨不能感同身受,如果你非要和大哥一起,那么你看看他!” “看看他现在的样子!看看他终日与轮椅为伴,八年来独自守在梨花溪,几乎是过着苦行僧的生活!” “或者再看看四哥!或许你觉得他走到这步田地是罪有应得,可你为什么不再去想一想,他为什么走到这一步?” “是大哥的默许!是大哥的姑息!如果没有大哥在背地里的出谋划策,假装支持,你以为他敢这样放肆吗?” 蔺易胜一声声地呼喊着,像是发人深省般要去把穆黎从执迷不悟中救回来。 然而穆黎似已走到无药可救的地步,任蔺易胜情绪再波动起伏,她都无动于衷。 蔺易胜叹息,是气急败坏,更是无可奈何,“阿黎,我本来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能和你在一起。” “可是到了这一步,不管是否愿意,我已经被推着走向没有回头的路。” “尽管如此,我还是希望你能安然无恙,如果这一场纷争无可避免,我唯一的祈求就是你不被卷入其中,无辜受伤。” “阿胜――”终于,穆黎轻唤出声,她呼喊着他的名字,依旧轻柔,就像荷塘间吹拂而过的风,拂过被阳光亲吻的脸颊,让人沉醉。 然而,她却这样说道:“从你敲开我家客栈门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你我都无法从这一场命运争斗中抽身。” 不管他们是同一战线,还是出于对抗双方,都注定要深陷其中,直到争斗的一方惨败倒地。 蔺易胜听不懂这话语背后的含义,有些发愣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穆黎微微侧脸,目光穿透了车窗,落在平静的海面上,然而她的思绪却不能平静―― “因为你的出现,穆德忠才会在二十年之后想起接我回穆家;因为你的出现,蔺瑾谦才会到者荷小镇见到我。” “你后悔当初不该轻易透露在小镇的一切,可你知道,这世上或许什么都会有,却不会有后悔药。” “所以这一切,并不是年少轻信而留下的遗憾,更不是时间的机缘巧合,而是命,阿胜,这是你我的命运。” “你还记得小镇的来生叔吗?你我能最先认识彼此,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但我们上辈子没有修够,才遭命运捉弄。” “或许这一辈子,我们走到今天的地步,是在为下辈子的再遇修行,修够了,下辈子就不会这样造化弄人。” 穆黎这一番苦口婆心话音刚落,就听到电话那端蔺易胜咬牙不甘地喊道:“今生都求不到,谁要修来生?!” 正文 第159章 天南地北异地同生 许多年后,穆黎的耳边时不时就会回响着一个不甘的声音,那是一个男人在呼喊。 他喊着,今生都求不到,谁要修来生? 在这个午后,在宽敞整洁的车厢内,蔺易胜的声音从电话的彼端传过来。 是穆黎认识他十年来,第一次听到他近乎失态的声音。 穆黎竟然是无言以对。 她沉默着,眼前宽阔而平静的海面好似幻化,生出了青山绿水,那是者荷小镇接天莲叶的荷塘。 蔺易胜的声音隐隐约约还在传过来,依旧是不甘的,却不似那一声呼喊般撕心。 更多的,是他苦口婆心地劝慰,“阿黎,就算我们不可能再在一起,也请你离开大哥,离开容城,好吗?” “如果这一场家族争斗不能避免,至少请你不要参与其中,我最不愿意看到的,是你受到牵连。” 最后的心愿,便是希望你能远离喧嚣和纷争,即便是回到者荷小镇,回到那并不繁华的地方,过着些许清贫却简单的生活。 这一番心思,穆黎怎么会不懂? 蔺瑾谦也希望她能如此,可生命的齿轮转到了这一步,已无法扭转。 “阿胜。”穆黎还是轻声地呼喊他的名字,还是不变的话,“你我自从重逢以来,相处的时间虽短,但让我们产生交集的事都不寻常。” “那些表明立场和心意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都已经是老生常谈了。” “其实你我心知肚明,就像我们再见的第一面,我跟你说的那些话。你一定觉得是我变了,实际上我们都没变。” “变的是时空,是局势,是现实。你又何必活在不切实际的过往,不回到现实中?” 穆黎的声音一贯轻柔。 在者荷小镇的时候,轻柔中透着清亮,一如她明亮的双眼,日光下晶亮熠熠,那是快乐的样子。 如今虽然还是轻柔,却是像被寒冷浸透过一般,那是再不能激起丝缕波澜的陌生疏远。 还说没有变么? 随着穆黎的话,蔺易胜想到了六年后重逢的那一幕。 那是在通往梨花溪的沿海道路上,他把她的车子拦住,他与她招呼,见到她回来几乎要未语泪先流。 然而,她却告诉他,她这次回来,是因为她的母亲过世,可她没能赶上见她最后一面。 她眼中的悲伤时那样明晰,一览无余地展露在他面前。 是那样明确地告诉他,太迟了。 蔺易胜一下子无力地靠坐进座椅深处,握着手机的手无力地垂下,就像一具丢了魂的躯体,麻木机械地按下了挂断键。 太迟了…… 原来早在重逢的那一刻,是她就已无声地告诉他,太迟了…… 可是,阿黎,这要我怎么甘心? 我怎么能甘心?! …… 午餐过后,给蔺惜上课的私教老师到来,蔺惜便由秦燕带着去了专门为她设置的教室。 午后天气晴朗,榕树树叶早已长满了枝桠。 蔺瑾谦命人在榕树下摆放好烹茶工具,又让罗赫从书房取来了一些重要书籍,稍微无休过后,便带着穆黎到树下乘凉。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失,听着茶水煮涨沸腾的声音,空气静谧得不像话。 “去拜谷是找舒莞的?”蔺瑾谦斟着茶水,随口问道。 穆黎知道,对于上午在寰宇发生的事情,蔺瑾谦必然已是了如指掌,一来是一切都如他交代的那样进行,几乎事实在他的预料之内。 二来罗赫早早回来,相信已经跟他讲述了会议上的每一个细节。 于是穆黎将拜谷工作室的事情和盘托出,蔺瑾谦默默地听着,状似是漫不经心,但漠然的外表下早已将事事洞悉。 对于穆黎的做法,蔺瑾谦未做任何评价,他只是端了一杯茶给她,轻声吩咐,“说了这么多,喝杯水。” 穆黎接过来,喝了一小口,又补充道:“我其实是在想,如果能从这边的线索继续查下去,是不是能帮助到我们?” 蔺瑾谦默了几秒,道:“阿黎,你的想法是对的,但我还是那句话――你不怕一切揭开的后果吗?” 穆黎微微一怔,旋即笑道:“这个问题你问了很多遍,我也回答了很多遍,以前或许还有些赌气,但现在我都想清楚了,以后你都可以不问了。” 蔺瑾谦凝着她认真的眼眸,薄唇鲜少扬起一抹弧弯,“好,我以后都不问,今天上午辛苦你了。” “没有,上午一切都在你的预料之中,进展也顺利。” 想起前一晚蔺瑾谦的交代,事无巨细,每一种可能都细数给她听,该如何去应对,该说什么话,有什么举动,甚至是该有什么表情……都为她安排妥当。 可当时她没有细想,只在思考如何才能完成蔺瑾谦的交代,等到了现场的时候,亲眼瞧见那些狼虎似的人背后的阴谋,才再一次深刻地意识到他所处的是怎样的水深火热。 想到这些,路上蔺易胜打来的电话又浮现脑海。 如今,他们双方等于是正式宣战,站在了对立面。 既然蔺易胜能认为蔺瑾谦是要动手夺权,展开一场权势争斗,那么蔺家的宗亲等等必然也是如此。 他们等于连成一线,把蔺瑾谦推到了对立面。 然而―― “你真的确定了要这么做了吗?”迟疑着,穆黎问出口。 蔺瑾谦亦是迟疑片刻,旋即才明白她所问的是什么,抿了一口茶,说道:“阿黎,已经八年多了,如果我现在跟你说,还不确定,你就怎么看待我?” 穆黎张了张嘴,却发现不知从何说起。 八年的时间,花费了诸多心血去调查,什么都查不到,就只能一直退居隐蔽,以进为退地进行追踪。 如今的暴露,也是因为被一再地咄咄相逼,不得不站出来表露心志。 要是说“不确定”,那么八年多的心血,都将付诸东流,当年所受的戕害,也永远是谜。 直到死亡,都不清楚究竟是被谁迫害。 更何况,现如今还有人在背后兴风作浪,就算想要放下过往,也毫无可能。 细想这些无奈,穆黎愈发觉得他们两人的经历处境实在如出一辙。 有太多的不可控,太多的无可奈何,太多的不得不向前推行,逼着他们走上那条谁都不愿意去走的路。 “但是,阿黎。”蔺瑾谦忽而又轻启薄唇,唤响她的名字。 穆黎抬眼看向他,见他一双幽黑重眸郑重无比,“你记住我昨晚和你说的话,任何时候,只要你告诉我,你想离开,我一定送你到最安宁的地方。” 一股暖流从眼眶深处往外涌,穆黎垂眸微笑,让笑容展露在唇角,睫毛低垂遮住眼底的脆弱,不让心底的触动露出。 “我记住了。”她低声喃喃,不敢多说一句。 有风徐徐吹过,不够茂盛的梧桐树叶发出细微的声响,海面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鼻尖的茶香似乎都浓郁了许多。 穆黎沉浸在了这样的氛围中,这样的感觉似曾相似,好像在小镇时还不认识容城内的各类权贵时,又好像在英国时的冬季。 “你知道吗?我在英国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那的冬天。”回想起这些,穆黎不自禁就说了起来。 蔺瑾谦有些发愕,他又怎么能想到,多年后的某个下午,他竟然还能和穆黎,那个对她恨之入骨的女孩儿,心平气和地坐在树下,喝着茶,聊着过往。 岁月静好,大抵说得便是类似那样的午后。 “英国的冬天很冷。”他回道,与她攀谈起那些细琐的话题。 穆黎轻轻点头,赞同地感叹道:“是啊,那样的冬天,就是我想象中的隆冬。” “小镇的冬天很暖,到了冬天也不见学。可是英国不一样,冬天一到,雪一落下来就是铺天盖地的白茫茫一片。” “我最喜欢盖一条薄毯,坐在壁炉前看书。”一想到那个画面,穆黎就仿佛感受到了火光的温暖,不禁扬起一抹笑容。 蔺瑾谦仿佛也被她感染了,比起感染,他更多的是震惊和不可思议。 不敢相信小镇的那个丫头会喜欢坐在壁炉前,安静地看书,那样的画面似乎与初到梨花溪就溜窜到后院的她不符。 可再细细定睛看向她,此刻坐在树下,沐浴着午后的春光,轻声细语地与他闲聊,恍惚中又觉得那并非不可能。 “冬天的时候,我通常都待在书房里。”说起冬天,蔺瑾谦也联想到了自己,“开启地暖,煮一壶茶,翻看佛经。” 穆黎可以想象,那确实是他会做的事情。 “屋子里壁炉的火光很暖,也很亮,天黑下来的时候,几乎能照亮窗台的雪。” “罗赫担心天冷我的腿疾会犯,书房里地暖供给很足,夜幕降临,有时不开灯,后山的雪光也能透进来。” “有的时候看得乏了,屋子里暖,我也懒得回房间休息,索性就靠在椅子里睡一会儿。” “书本是不是就放在腿上,有的时候连收都忘了?等睡醒来的时候,发现不知去了哪儿,原来是掉在了地上。” 虽然他们同处地球北半球,一个更接近南端,一个更靠近北部。 但原来,在身处异空的那些独处时光,他们竟领略着相似的风采,过着相似的生活。 正文 第160章 最后诀别绝不饶她 就在股权变更的这一天,深夜时分,梨花溪迎来了第一位造访者。 来人是蔺荀泰,权利被完全剥夺后的首次露面。 穆黎曾经问过蔺瑾谦,今后蔺荀泰又该何去何从? 要知道,蔺家已经容不下他,容城必然也不会再有他的容身之处。 然而蔺瑾谦却丝毫不为他担心,他只是淡淡地说明了几句,“他会离开容城,但也不至于落魄。他母亲那边会为他安排好今后的出路。” 简单两句,穆黎已然明了,这大概就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难怪越是有钱有势的家庭在为子女挑选另一半时越看重门当户对,也难怪蔺家那样反对她嫁入梨花溪。 像她这样的私生女,且不说如今穆家落败,就算不落败,对于蔺瑾谦而言简直毫无帮助,绝不可能在他需要的时候伸出援手。 蔺荀泰表面与平时无异,甚至比往常更加嚣张,狂傲。 见到穆黎,他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自嘲般地说道:“人算不如天算,谁又能想到我这样含着金汤匙出生,人人羡慕的蔺家四少,沦落到还不如一个私生女。” 穆黎只当没听到,继续蹲在花生旁边,顺着毛抚摸花生。 蔺荀泰又是一记冷哼,“选对靠山果然很重要,谁说你是从小镇来的无知女孩,我看你的心思比任何人都深,不然又怎么能把蔺家前后两任继承人紧握在股掌之中?” “奉劝你一句,既然现在选定了要跟在大哥身边,最好就从一而终,跟蔺易胜断干净。否则玩火玩过了,是会引火烧身的。” 丢下这番寓意不明的话,蔺荀泰愤愤而去。 穆黎低垂着眼,眼底映入的是花生天然无辜呆萌的大眼,正一眨不眨地与她凝望。 身后突然传来蔺惜的声音,她乖巧地和半路遇上的蔺荀泰打招呼,孩子的世界是一片晴朗,任由外界狂风肆虐,依旧吹不散点缀晴空的白云。 “妈妈,四叔叔过来做什么呀?”蔺惜一走近,就抬着一双好奇的眼睛问道。 穆黎抚摸花生的手顿住,面向蔺惜莞尔道:“你四叔叔要出一趟远门,特地过来和你爸爸道别的。” “出远门要去哪儿呀?难道以后都不回来了吗?” “有更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他去办,以后就很少会回来了。” …… 书房内,茶水已经煮开,却迟迟没有倾倒在紫砂茶壶周身,唯有一股淡淡的茶香在蔓延。 那是长年累月的茶香浸透了房间的每一个分子而散发出来的。 “刚才我进来的时候,看见她在庭院里和花生玩。”蔺荀泰开口打破了沉默,“这么晚了,还能陪着一条狗,倒真有闲情逸致。” 讽刺意味深浓的话语里,蔺瑾谦终于端起了沸腾的水浇灌在紫砂茶壶上,动作熟稔,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 蔺荀泰瞧着他依旧是默不作声,清楚这是最后一次见面谈话,终于是忍不住了。 他走上前,在蔺瑾谦对面拉来椅子入座,咄咄相逼地着急说道:“大哥,难道你真的想留一颗定时炸弹在身边吗?” “我真是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把股权给你你拒绝了,却把穆黎留在身边,更夸张的是,竟然为了她公然和爷爷做对!” “我这辈子是没有希望夺得大权,但至少你还可以!以前为你效忠的亲信,谁不是在翘首以盼,等你回到寰宇大位?” “只要是长脑子的人都清楚,蔺氏寰宇唯有交给你,才能在容城乃至当今经济史上再添浓墨重彩的一笔!” “蔺易胜在那些老狐狸眼中,也不过就是一个黄口小儿!如果不是仰仗着他母亲母家的势力,他又怎么能爬到今天的位置?” “别说跟你比,就连我他都比不过!八年前你把寰宇上下打理妥当,他现在时坐收渔翁之利,沿用你的模式,再有别人辅佐!” “大哥,你就真的能忍吗?好!就算你能忍,你能放下八年前的阴谋不去追究!他们就能和你一样,当你不存在,不会威胁他们吗?” “以前或许是会的,但是现在不会了。”蔺瑾谦突然把话接了过去。 蔺荀泰懵了一懵,用心良苦劝说了那么多,没想到他第一句回应竟然会是这样。 顿了顿,他又道:“以前也不会,他们从来都不认为你是真心想要隐退!” “怎么认为不重要,你一句所有股权都要转给我,已经把我从风平浪静推到了风口浪尖。”蔺瑾谦一贯风轻云淡地说,然而话语之中却是不容否决的威慑。 蔺荀泰又是一愣,许久,才缓过神一般笑道:“是我思量不够,当时那样的情况,我只想着无论如何都要保住我们的实力。” 对此,蔺瑾谦不置一词,只垂眸饮茶。 蔺荀泰的脸色变了变,眼神之中皆是闪躲和小心,不再似刚进来时张扬。 “大哥。”他又说道,语气也变成小心翼翼的叮嘱,“现在爷爷等于是给我判了死刑,我再也帮不了你,离开之前,唯有一番肺腑之言想要跟你说明。” 蔺瑾谦这才放下茶杯,第一次正视于他,“你我本来就是兄弟,没什么话不能说,你说吧。” 蔺荀泰这才叹息道:“这次被远放,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其他的不担心,唯有穆黎在你身边,我不能安心。” “她是我的合法妻子,有什么不能安心?”蔺瑾谦问。 蔺荀泰皱眉道:“大哥,你把她当自己人,她却不一定!蔺易胜对她的心思,你比我清楚。她才回来的那天,蔺易胜得知消息,丢下重大会议就跑来找她。” “而且我还知道,蔺易胜生日那天,专门去接了她,带着她出席了生日会。虽然规模不大,但出席的都是容城内有头有脸的世家子孙。” “就连陶俊逸都有在场,最重要的是,蔺易胜有言在先,他生日那天不许别人带不三不四的人来,要带就带认定的!” “结果谁都没有带人去,就他自己带了穆黎。后面还有许多事情,包括蔺易胜到穆家找穆德忠商议要让穆黎和他在一起的事情。” “实在是数不胜数,我才更加担心穆黎愿意留在你身边究竟是为了什么!要知道,穆家之所以坐实了罪名,那都是因为我提供的关键性的证据啊!” 而这关键性的证据又为何而来?还不是因为他蔺荀泰听从着蔺瑾谦的指使,刻意接近了无脑的穆承,才掌握了那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然而穆黎不管怎么说,都是姓穆,身上流淌的也是穆家的血。 虽然穆德忠对她不仁,至少穆家在,她即便是私生女,也算得上穆家小姐,可如今穆家不在了,她什么都不是。 谁就能保证,穆黎对蔺瑾谦就不会就恨又添新仇? 蔺荀泰点到为止,在蔺瑾谦这样一等一的聪明人面前,话从来不必说满,他能轻松听出背后的含义。 可当他苦口婆心说完这一番,蔺瑾谦却是无动于衷,好似什么都没听到,更好似他什么都没说,蔺瑾谦那淡定自若品茶的样子,让他怀疑刚才一番激动言论是否幻觉一场。 “大哥?”蔺荀他试探地喊。 蔺瑾谦缓慢地抬起头来,幽深黑眸瞧不见真实的情绪,只听他一贯漠然地说道:“阿泰,你的担忧我明白,但阿黎是我选的人,她是什么品性我清楚。” “大哥你真的清楚吗?你和她真正接触的时间扳着手指头都数得过来,更何况,她离开容城又回来,都带着对你的恨呐!” 蔺荀泰言辞恳切,担忧之情溢于言表,恨不能这一刻就帮蔺瑾谦把穆黎除去。 然而蔺瑾谦依旧是不变的言语,“阿泰,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阿黎既然是我的妻子,她如果怀着别样的心思,做出任何对蔺家不利的事情,我第一个不饶她!” “……”蔺荀泰震惊了,一瞬间哑口无言。 …… 玄关的灯投射到了正厅,一道高大人影被光照投下影子,从正厅门口洒落进来。 随着他的移动,影子越来越近。 “啪”一声响,正厅内灯光应声亮起,扫去了一室的黑暗。 紧接着,一声“啊”低沉而短暂地响起,侯奕站在正厅的入口,被沙发里面无表情的人吓得失神一叫。 看清了那人,他疲惫地解开衬衣领口,边往里走边说:“这么晚了,还不睡觉坐在这里做什么?” 舒莞抬眼看向他,明亮的灯光下,她本就因长年埋头研究,少见光日而白皙的脸,更显得白到惨然。 她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望着侯奕。 望着他把公文包扔进沙发,疲惫地摇头舒缓紧绷的神经,为自己倒满满一杯水,仰头一口喝尽。 “谷文琛不在,你最近很辛苦吧?”空杯子握在手里,侯奕面向窗外的夜色问道。 舒莞默了片刻,开口却道:“她今天来工作室找我了,提出了新的查案思路,我没有应允,但随后到来的杜笙已认同她的想法,并开始着手去查。” 正文 第161章 他的无能居心不良 侯奕握着杯子的手忽然就收紧了,通过透明的杯壁可以看见指肚被挤压的样子。 舒莞起身向他走去,“我想你应该清楚那样调查下去的后果,但我更想知道,你会怎么做?” 侯奕垂眸,薄唇微微抿起,愁绪浮上浓眉之间,但转瞬即逝。 他一言不发地转过身,把杯子放在桌上,空空的一个杯子,他却放得异常缓慢沉重。 舒莞又跟到他身边,依旧是面无表情地问:“谷文琛走了,无法估量背后的危害,更是因为惦念着和你的一份交情。” “他当作什么都不知道,那你呢?你什么都知道,又是否能确保在这一场巨变中,你能独善其身?” 侯奕依然默不作声,站立在桌前一动不动。 舒莞白皙的脸上开始浮现紧张和忧愁,她已经从他的沉默当中得到了答案。 当他决定插手那件事的时候,他就没有想过能够全身而退! 舒莞仰起头,倔强地直视着头顶明亮的灯光,让那强光刺痛双眼,逼落在眼眶里打转的泪。 可泪水是多么倔强啊! 即使再怎么刺痛,依然不肯掉落。 她紧紧地抿起唇来,不能让泪水无声滑落,就憋住喉咙里的哽咽,不让自己啜泣出声。 客厅里安静得有些诡异,深夜时分透亮的房间,两个拥有世界上最亲密关系的人沉默地站着,彼此看不到对方的神情,甚至猜不透对方的心思。 可她又何时猜透过他的心思? 隐婚这么多年来,她就明白一件事――为什么要答应嫁给他,即使知道他娶她别有目的。 “时间不早了,快休息吧。”最终,是以舒莞的一句变相晚安结束这匆匆的一聚。 她说完,就提步往客厅外走。 “小莞!”到了门口,身后忽然传来侯奕的呼喊,喊声有些着急,还有些无奈。 舒莞顿住了脚步,她的头微微低着,屏息等待着他的下一句。 空气是安静的,压抑得安静。 侯奕没有动作,依旧站在原地,默了几秒,他终于开口,却是说道:“对不起。” 就是这一声,轻到几乎不可闻的道歉,却把舒莞含在眼中怎么都不肯掉下的泪重重击落。 她紧紧地抿起唇,这一刻声音全卡在了喉咙,如何都发不出,然而泪却不断地往下流淌,像开了闸的水龙头不受控制地汹涌流淌。 她的肩膀瑟瑟发抖,灯光下她的脆弱是那样的明显。 侯奕眉头紧锁,他缓缓抬起了手,想要上前从身后给她一个拥抱,可双腿却不听使唤,如何都迈不出那一步。 只因他心中清楚,一个男人最无能的时候,就是跟他的女人说“对不起”这三个字的时候。 那是他已无能为力,并且是已经不打算再做努力。 而此刻的他,就是这样一个无能的男人。 明知如此,还要为之,更注定了他没有权利再去拥抱她。 终于,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头也不回,没有给任何回应地加速离去。 她快步踩踏在楼梯上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如鼓擂般撞击着他的心脏,他的手还停留在半空,没有落下,亦没有抬起。 …… 终于是连夜地赶回了家中,蔺荀泰身上还披着梨花溪的露水。 他一进屋,等了一夜的蔺渊就快速迎上前,急切地问道:“怎么样?弄到了吗?” 蔺荀泰气急败坏地从衣兜里拿出一个小物品,愤怒地摔在地上,就听见“啪”一声响,那个物品应声摔碎在地。 灯光照射下,发现那原来是一支录音笔。 蔺荀泰愤恨地说:“白费我一番口舌,一句话都没套着!” “他的警惕性有那么高?”蔺渊不可思议地说,关于这一晚要说什么话怎么说,他们父子俩商议了几个小时,又怎会料到结果竟然是徒劳一场! 蔺荀泰恨得牙痒,紧握成拳头的手背上青筋爆出,终究还是压不住怒气,一拳打在墙上,“从我们去找他帮忙的一开始,他就没有想过要帮我们!” 蔺渊回想:“我知道他一开始是不想帮忙的,并且他也明确地拒绝过我,是我当着他的面,用性命起誓,证明那场车祸与我们四房无关,他才肯答应!” “我以为他答应了就是真的肯帮忙的――”蔺渊懊恼地说道,又气又恨,恨不能立刻冲到梨花溪找蔺瑾谦当面算清! 蔺荀泰冷嗤一声,“就算他防备也没关系,我今天已经把矛盾挑得很清楚了,我相信就算他再冷静,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到时候就让他们两个为了穆黎那个女人相互斗争!”蔺荀泰料想到今后会发生的事情,心情忽然大好,“我就算被驱逐出国又如何?到时候,一样回来坐收渔翁之利!” …… 这一天又是放晴,开春以来除却几场贵如油的春雨,天气越来越好。 梨花溪的景色也越来越美。 日子越来越平淡。 蔺惜越来越欢快,每天清晨都能听到她快乐的笑声,即便是排满了这样那样的课程都开心地学习。 穆黎在庭院里,陪着花生玩耍,等蔺惜下课以后,准备和她一起带着花生去海边。 等待中,就见又有人行色匆匆地沿着青石板的路往别墅里走。 其实这几日梨花溪并不平静,几乎每一天都会有人匆匆前来,到书房商谈一番,又匆匆离去。 来的大部分人,穆黎并不认识,但偶尔有那么一两个,虽然隔得远,穆黎还是能辨认出,那是她在寰宇见到过的某几位管理人员。 自然心中也是清楚的,能出现在梨花溪,那些人就是站在蔺瑾谦这一侧。 而他们来这里,必然是因为寰宇内部或者说青峦山发生了异动,甚至是动作越来越大。 具体的穆黎不知道,蔺瑾谦没有说,她就不问,如果有需要她的地方,蔺瑾谦会让罗赫来找她。 不一会儿,蔺惜下课了,秦燕牵着她一起送走来上课的老师。 紧接着,蔺瑾谦也下楼来了。 他还是坐在轮椅上,罗赫推着他,和来找他的那个男子一同出了别墅。 穆黎轻声把花生唤道身边,静静地等待着。 就见蔺惜送走了老师,蔺瑾谦送走了男子,两人一同向她过来。 “妈妈,我们一起带花生去海边吧!”走近了些,蔺惜兴高采烈地呼喊。 穆黎有些惊愕,她看了看蔺瑾谦,瞧见他面露微微笑意,似乎是同意了蔺惜的提议。 穆黎也只能点头。 “花生,我们走!”蔺惜一声喊,坐在穆黎腿边的花生就得令,撒欢地往外跑。 …… 接近午间,海浪并不汹涌,依稀有部分海浪轻轻地拍打着。 花生一见到水就彻底释放天性,直接冲到海水里畅游。 蔺惜有罗赫和秦燕看着,不敢轻易下水。 穆黎则是跟在蔺瑾谦身后,沿着和大海还有一段距离的路慢慢地走着。 沙子会卡住轮椅,蔺瑾谦不能靠近海边。 “阿胜和陶小姐的婚礼很快就要举行了。”突然的,蔺瑾谦毫无预兆地提起了蔺易胜。 穆黎跟在他身后的步伐一滞,旋即一想,距离婚约通报全城也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婚礼是该举行了。 “你不想知道为什么要推得这么快吗?”蔺瑾谦停下了前行,转过轮椅来,面看着穆黎问。 穆黎欲言又止,微微蹙起眉头,问出了那个她清楚本不该问的问题―― “你是不是对我并不放心?” 蔺瑾谦神色微变,“怎么会这么说?” 穆黎垂下眼去,自顾自地表明心中想法,“蔺荀泰来的那晚,他应该和你说了很多有关我的话。” “这你都知道?” “不是知道,只是猜测。”穆黎如实说,“他来找你的那晚,正好我在庭院给花生梳毛,他跟我简单说了几句。” 蔺瑾谦不语,专心地听她讲述。 他最近渐渐发现,比起从前在小镇天真快乐的穆黎,他越来越喜欢现在这个穆黎。 虽然话少,虽然冷漠,但是冷静沉稳,心细如发。 他喜欢她这样看似面无表情地说话,实则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在字面之下,她的不满,她的担忧,她的坚定,她的动摇,都在她看似平静的眼神之下。 他喜欢她这样漠漠然地说话,好像没什么能激起她的愤怒,可随风飘荡的轻柔的声音,就好似柔软的棉花,将人轻轻包围。 “他看似是在自嘲落毛凤凰不如鸡,实际上是在说我从中挑拨,利用你和阿胜与我的交情,达成我的计划。”穆黎道出那晚蔺荀泰没有言明的话。 蔺瑾谦却是起了兴趣,“你有什么计划?” “我能有什么计划?”穆黎不禁冷冷低笑了一声,“才回来的时候,我是想弄清楚当年的真相,现在虽然也想弄清楚,但很多事情早已身不由己。” “比如说?”蔺瑾谦又问,仿佛是要逼着她说出许多无中生有的东西。 穆黎有些不悦地蹙起眉头,好似赌气地说:“比如说,我认识了你,就想利用你去查清楚当年的事情。” “比如说,我还认识蔺易胜,我可以利用他来对付你,因为是你让蔺荀泰去接近穆承,才会让穆家彻底落败!” “再比如说,是因为我成为了你的太太,才会遭遇当年的横祸!这些的种种,都足以证明我留在梨花溪居心不良!” 正文 第162章 特殊喜帖自立门户 蔺瑾谦默不作声地听着她说完,每一句都足以成为她居心不良的证词,可每一句听起来都那样的冠冕弹簧。 “怎么样?这样的理由还不错吧?”穆黎问道。 蔺瑾谦赞赏地点头,“确实不错,可如果我是你,走到今天这步田地,真想要报复的话,我会选择去跟蔺易胜在一起。” 穆黎怔住,不明白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蔺瑾谦难得扬唇一笑,已操控着轮椅回身继续向前走。 “和蔺易胜比起来,我与你之间的感情,或者说我对你的感情,并没有他对你的深刻。”蔺瑾谦淡淡地说道,“这一点,但凡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 穆黎沉默跟随,蔺瑾谦说的都对,她没有反驳的必要。 接着他又是说道:“对你紧抓不肯放手的也是他,而不是我,你很清楚,一开始是你提出离婚的,但请求留下的也是你。” “所以,如果你真的别有居心,以你现在的思考能力,你应该待在蔺易胜身边,给他希望,让他为你和蔺家对抗。” “作为蔺家对外公开的唯一继承人,如果为了一个私生女,公然与家族为敌,那么受到重创的是蔺家整个家族。” “而不是留在一个早已被蔺家抛弃,不过是依靠自身能力才留在容城隐居度日的残疾人身边,做名不副实的大少夫人。” “你说对吗?”轮椅忽然停下,蔺瑾谦又侧过了身,轻声地问。 他的眉眼含着微微笑意,幽深的瞳孔好似黑宝石一般,在阳光的照射下,光辉熠熠。 穆黎竟然是无法做声。 她不想承认,虽然她没有这样想过,但细听下来以后,发现他说的每一句都切中要害,都是最直接最有效的报复手段。 难怪是人人敬畏的“蔺大少”,在他身边待得越久,听他吩咐筹谋得越多,越能体会到“蔺大少”三个字中所含的力量。 真是一等一聪明的人。 穆黎低下了头。 蔺瑾谦微微弯起了唇,放眼望向海边的蔺惜,正好花生刚从海水里游回来,小姑娘大概是喊了很久才把花生喊回来,这一下就不得了了。 只见她小小的个子,却像个大人般揪着花生的一只耳朵,气嘟嘟地不知在训斥着什么。 瞧着这一幕,蔺瑾谦不自觉地轻笑出声。 穆黎的思绪就此被打断,有些讶异地看向他,见他望着海边,又循着视线看过去,也恰好瞧见了那一幕。 她也不禁扬唇一笑,“小小年纪,说话做事倒像是个大人,还真是待在你身边长大的。” 穆黎声音很轻,轻得飘在风中很快就被吹散了。 然而蔺瑾谦还是清晰地听到了,每一个字,每一个语调,是感慨,也是惋惜。 他本还明朗的神色,忽然就黯了一黯。 正在这时,有人的呼声传了过来―― “大少!” “大少!” 穆黎循声看过去,只见一个陌生男子正在向他们招手,远远地,就能看到那个男人手中拿了一个红红的东西。 具体是什么,并不能看清。 蔺瑾谦操控着轮椅,沿着沙滩上的路迎向那人而去。 穆黎见况,又默默跟上。 待走近了些,穆黎才瞧见那人手里拿的不是其他,正是代表大喜的红色请帖,以及一个木雕的喜糖盒。 穆黎心中有些疑惑,想不透这是哪一家的喜事,竟然会让这样一个一眼看去,就知是家佣身份的人来送。 然而还不等蔺瑾谦开口,或者是前来送请帖的人开口,穆黎就留意到在他递出请帖的时候,内里的衣袖露出,那是属于蔺家青峦山的标记。 原来是主宅的人。 “大少,老太爷派我来给您送请帖。”来人恭敬地说道,“六少和陶小姐的婚期订下了,就在下月初九,那可是诸事皆宜的良辰吉日。” 蔺瑾谦漠然之中透着微微笑意地接了过来,似是随口地招呼了一句,道:“婚期订得这么快,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吗?” 那人答道:“有劳大少关心,该准备的,蔺管家都在安排着。” 蔺瑾谦便是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了,你回去跟爷爷说一声,有需要的地方尽管开口。” “大少的话我一定带到,那我就不打扰大少,先回去了。” “去吧。” 那人又是点头致意,这才转身离去。 蔺瑾谦坐在轮椅上默然注视着那人离去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视线的尽头,蔺瑾谦才翻开那一份喜庆的请帖。 “恭请蔺瑾谦全福――”他照着请帖上的文字,无意识地念道。 穆黎蹙起眉,不解地看着那几个字。 ――恭请全福? 难道他们不是一家人,还要派贴?更何况,刚才那人说得很清楚,是老太爷让他来送的,并非是婚事的主人公。 这样的举动难道不是很奇怪吗? “爸爸,妈妈!”正疑惑着,蔺惜稚嫩清脆的声音传来。 蔺瑾谦快速收好请帖,和穆黎一同看向带着花生小跑而来的蔺惜。 穆黎则是已经提步向前,与蔺惜在中途碰面。 “怎么了?”穆黎蹲下身,轻柔地为蔺惜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发丝。 蔺惜气喘吁吁地说:“妈妈,现在太阳变大了,我们回去吧,不然你和爸爸会被太阳晒坏了的。” 穆黎不禁莞尔,更加怜爱地抚摸着蔺惜的小脸蛋,“你这么细嫩的皮肤都不怕,我们又怎么会怕呢?” “可是我看刚才有人来找爸爸,一定是有要紧的事情要处理,对不对?”蔺惜微微皱起了眉,“有事情的话就先去忙吧,不用一直陪着我的,更何况,爸爸的腿也不能在沙滩玩。”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穆黎侧身看向后方的蔺瑾谦,他坐在轮椅里,轮椅不能进入沙子。 可是他分明就能站立,像正常人一样行走,却不能在自己养大的女儿面前表现,让孩子心中始终留有遗憾。 穆黎于是也不再强求,“那我们就回去吧。” …… “大少,这件事情您看要怎么处理?” 穆黎从楼上下来,刚进入正厅,就听见庭院那边传来的声音。 是罗赫,语气沉重地向蔺瑾谦询问。 罗赫背对着穆黎,恰好挡住了蔺瑾谦,穆黎瞧不见他们的神情,但可以想象到他必然是一派风轻云淡的模样。 穆黎没有刻意去听,而是选择就坐在正厅里等待,等罗赫问完了,她也有问题想要问。 虽然提问并不是她的风格,但今天送来的那份请帖提醒了她,她如果一无所知地等待下去,等来的不知是什么结果。 毕竟,对她而言,毫无进展,别人早已在她等待的时间内大步向前。 包括背后谋划的人。 不久,罗赫询问完毕,从庭院里退出,穆黎才得以上前。 刚走进,蔺瑾谦就冲她招手,“来,拿去仔细看看,你能看出些什么来?” 要她看的不是别的,正是那人送来的喜帖。 穆黎上前接过,翻开仔细查看―― 都是正常的邀请文字,写有邀请对象,婚宴时间、地点,以及邀请人。 哪里不对劲? 穆黎仔细地端详着,然而看得越仔细越不能看出什么端倪,难道是这份请帖内还有夹层之类的? 这么想着,她就里外地检查,然而什么也没有。 可就在她百思不解的时候,忽然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即在沙滩时,她听到蔺瑾谦念出请帖内容而第一反应的问题―― 难道他们不是一家人? 穆黎惊愕地望向蔺瑾谦,却见他闲情逸致地品着茶,高大榕树下,他端着清透的茶水细细地品尝,仿佛外界无论发生什么,都无法惊扰到他。 蔺家已经将他剔除祖籍了? “这个?”穆黎迟疑地开了口。 蔺瑾谦放下茶水,眸光是被茶水浸泡过的沉静,“看出了什么?” 穆黎欲言又止。 “看出了什么,尽管说,就当我是想领教一下,你作为心理学专修学生的专业能力。”他半鼓励半挑衅地说道。 穆黎抿了抿唇,把请帖放下这才说道:“邀请的是你,并且是全福,你已经独立出来,自立门户了。” “还有呢?” “既然你自立了门户,人家又专程派了喜帖,届时你是受邀而去,是否也该筹备一份礼物,作为祝贺的心意?”穆黎淡然地问道。 蔺瑾谦思忖着点点头,“你觉得什么礼物才能令对方感受到我的心意?” 穆黎迟疑了一秒,对上他认真询问的眼眸,果断地说出,“如果能把你在寰宇所有的股权奉上,我想那是他们最愿意看到的心意。” 蔺瑾谦柔和含笑的眸子忽而一冷,顿了顿,旋即波光荡漾开来,从眼角涌到唇边,就见他放肆大笑。 那是有史以来,穆黎第一次见他开怀大笑。 “五年英国,没有白待!”蔺瑾谦满意地赞赏,接着又道,“那天晚上,你不是问我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吗?” “对,是我问你。”穆黎确认道。 蔺瑾谦扬唇,眸中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光,“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到时候我不仅要送上心意,还要送上惊喜!” 正文 第163章 决裂前夕一场大戏 否则又怎么对得起这份用心良苦的请帖? 穆黎没有说话,面对蔺瑾谦的满满自信,她却无法压制忡忡忧心,这下什么也不藏了,是否意味着以后的道路会更加险阻? …… 近几日以来,梨花溪这边频繁出动。 或着梨花溪的车子一大早就驶出,几乎是夜幕降临时才回来。 亦或是有车子驶到梨花溪,同样也要待上几乎一整天,迎着洒满海面的金黄离去。 青峦山这边早已收到了有关梨花溪的最新动态。 “老太爷,您怎么看?”蔺忠英禀报完毕,站在老太爷身侧警惕地问。 老太爷低垂着眼,沉默不语。 蔺忠英似乎还有话要说,可观察到老太爷的神态,又把话咽了下去,干脆就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待老太爷招呼。 就在等待的空当,有人敲门。 那是夏楠前来汇报婚事筹备的进展。 “父亲,酒店等等婚礼当天有关的全都安排妥当了,目前就差婚礼流程需要再次确认。”夏楠如实禀告。 老太爷听了,却是不作声,他神态冷漠,仿佛对于这一场婚礼并不看重。 夏楠心中隐隐着急,莫非老爷子要改变主意? “父亲,你有任何要交代的事情都请吩咐我,我会安排好的。”夏楠仔细观察着老太爷的神色,又小心翼翼地补充了一句,当作试探。 终于,老太爷有了动静。 他抬起眼深沉地看向夏楠,忽然对她说道:“在婚礼举办之前,我要你去做一件事。” 夏楠心中大惊,表面却是一派镇定的模样,“父亲您尽管吩咐。” 于是便听到老太爷说道:“我要你去弄清楚,在寰宇内部和瑾谦走的近的名单。” 名单?夏楠愕然,一时不能理解老太爷的用意,她没敢轻易做出回应。 “怎么了,你不肯?”老太爷又是一问。 夏楠急忙摇头,毕恭毕敬递解释,“父亲吩咐的事情,我又怎么会不肯?只是我有些不太明白。” “什么不明白,直说。” 夏楠又是点头应道:“现在最要紧的应该是胜和陶小姐的婚事,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着急的拿到名单?” 老太爷微微蹙眉,冷哼一声道:“你想不想要你儿子成为继承人的?” 夏楠大惊,猛地抬眼看向老太爷,发不出声。 “如果你想,就按照我说的去做。”顿了顿,老太爷说出决断的一句,“为了蔺家的稳定发展,无论如何,都只能有一个继承人!” …… 白色的医院内,一道高大健硕的身影站立在窗前,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干净的窗盘,另一只手则是握着手机,沉默地接听。 听筒里断断续续地传来一些声音,隐约可以听出对方很是着急。 侯奕又接了一杯水,耐心地等待着对方把电话打完。 其实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近几日他没到医院来,总会有不停的电话打过来,一说就是没完没了。 好在侯奕也不着急要为他整治,不,更准确的说,是他也没什么要整治的。 来医院,不过是假装康复治疗,为将来的某一天彻底脱离轮椅演一场戏。 终于,窗前的人挂断了电话,可是他并没有着急回身,而是继续站在窗前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侯奕把水杯放下,翻开最近几场手术的记录查看,可不知为何,他完全没有心思看进去,没看几行,他就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隐隐约约地,他还是察觉到了这一通电话和以往的差别。 蔺瑾谦没有回应,就那样笔直地站着,不知是没有听到,还是听到了也不好说明。 侯奕起身,走到他身旁,鲜少严肃地问道:“发生什么事儿了?” 蔺瑾谦半垂的长睫微动,冷凝的神色适才缓解了一两分,终于他转过脸面向侯奕,却是扬起丝丝笑意,问道:“我让你帮我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话题跳得太快,侯奕愣了一愣,迟疑地问:“什么事情?” “我让你在者荷小镇做的事情,现在怎么样了?” “原来是这个!”侯奕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挑眉十分得意地说道,“我办事你还不放心?把心放在肚子里,你太太就是现在带着小惜去住,我都能保证一切妥当!” 蔺瑾谦露出满意的笑,“那就好。” “怎么了,突然问起这个?”侯奕又急忙追问,“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蔺瑾谦却已转身,再平静不过地说道:“一切都按照我料想中的发展。” “那就好,既然都是料想中的,你肯定也想到了对策。”侯奕这才真正地松了口气,可话才说完,顿时就感到不妥,“青峦山开始动你的人了?你打算怎么办?” 蔺瑾谦走到了轮椅前站住不动,沉默数秒,他缓缓道:“人要我亡,我如果不想顺从,你说还能怎么办?”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说!” “婚礼举行之前,你时不时邀请专家前来座谈,我都会到。”蔺瑾谦留下最后一句话,就坐进了轮椅,自主操控着离去。 留在办公室内的侯奕则是一脸懵,要他帮忙动用关系能力召集专家座谈,是为了配合他演出那场康复大戏,这是他明白的。 可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蔺瑾谦,他到底要怎么去应对他所说的“人要我亡”? 莫名的,脑海中一旦浮现方才他站在轮椅前,背对他说话的背影,侯奕就感到心头好似被一块大石压住,让他无法透气。 侯奕快速走回办公桌前,拿起手机,拨给了那一个多年来拨打次数屈指可数的人。 舒莞。 …… 蔺瑾谦从医院出来,自己操控着轮椅,沿着医院宽敞的走道往电梯口去。 途中的人遇到他都会放慢脚步,甚至是停下步伐向他点头致意。 几乎没有人不认识他,若说先前只是在报道传闻中听说,近几日他频繁出现在医院,并且积极配合专家意见进行康复治疗,这些消息早就传遍了医院上下。 因为,就连当天进入医院就诊的人都能听闻。 连蔺家大少都选择的医院,综合实力岂容置疑? 轮椅还未走到电梯口,罗赫已匆匆迎上前来。 “大少。”罗赫问候道,立刻转到轮椅背后,自主地推动,“大少怎么突然就要离开了?” 蔺瑾谦不答却问,“阿黎呢?” “太太等了一会儿,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她就去拜谷了,说是有一段时间没去,想去了解一下她委托的事情的进展。” “你去派人接她回梨花溪,最近这一段时间都不要让她离开,更不能与外界接触。” 罗赫心中讶然,可蔺瑾谦的语气坚定不容置疑,他只能应声道:“是。” …… 拜谷工作室。 舒莞站在窗前接听电话,她一边听一边不住地回头,看向坐在沙发里等候的穆黎。 耳边是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声在叮嘱―― “你告诉她,让她时刻关注着蔺瑾谦,青峦山这一次是要六亲不认动真格了,我担心瑾谦寡不敌众,又或者是采用什么极端手段去抵抗。” 舒莞没有应声,那关切的声音落在她耳朵里极为讽刺。 对自己,他只是一句无奈至极的“对不起”,可蔺瑾谦呢?他们手足之情堪比亲兄弟,为了对方,宁可把自己搭进去都无所谓。 男人之间的兄弟情,难道真的比爱情还更为可贵? “小莞,你听到了吗?”那边得不到回应,又是催促地问。 舒莞终于是低低叹了口气,“我听到了,会转告的,你放心。” “好,那就麻烦你了。”侯奕缓了口气道。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挂断了,还有人在这里等着。”舒莞提议,实则是给出了不容拒绝的选择。 那边没有回应,舒莞等了几秒,终于在她就要挂断的瞬间,传来了一声着急的呼唤―― “如果一切顺利,在事情结束之后,我给你答案。” 舒莞定住了,像是被人点了穴,甚至是忘记了思考。 这一句呼喊来得出乎意料,可又不是她所期待的答案,怔了几秒,她回过神,却是回道:“如果还能等到那个时候,再听你的答案吧。” 说罢,她一秒不停留地挂断了电话――你凭什么以为会有人一直停在原地等你,无期限? 然而却在转身的时候,泪光闪闪。 “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留意到舒莞情绪的变化,穆黎轻声地问。 舒莞则是抿唇摇头,“杜笙一会儿就会到了,你再稍等一下。” 扔下这句打发似的话,舒莞回到办公桌,打开笔记本查看资料,可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映入她的眼底,她竟然是什么都看不进去。 耳边不断地回响着那一句无奈头顶的“对不起”。 …… 穆黎安静地观察着发呆的舒莞,并没有追问,她一向不喜欢逼迫。 可就在她拿出耐心安静等待的时候,忽然听到舒莞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一开始的隐婚到底是为什么?会不会和你一直所追求的真相有关?” 正文 第164章 关键人物海城方家 穆黎不能听懂舒莞话里的意思,却随之引起了警惕。 自从她再提重查旧案起,舒莞就事不关己不再过问的态度,为何现在却问出这样的问题? 是因为那通电话吗? 那通电话是谁打来的? 穆黎分明看到了舒莞眼中蓄起又埋下的泪花。 想了想,穆黎说道:“反正已经知道和蔺家脱不了关系,还会介意是什么样子吗?” “你当真想得开?”舒莞又是问,自嘲地笑了笑,“我怎么就没有你的豁达。” 豁达?穆黎有些怔住了,这是头一次她听到有人用这个词来形容她,她了解的自己从来都是凉薄,怎么会和豁达扯上关系? 对此评论,她无言以对。 “阿黎。”舒莞又喊她,似是迟疑之下终下定决心,这才将心中积压的忧愁道出口,“你有没有想过,蔺瑾谦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你指什么?” “从一开始和你结婚又隐婚,到五年间对你不闻不问,再后来你回来,他分明是和凌家小姐走得近,怎么突然就断了来往?”舒莞一一数出疑惑,“你不想知道他这么做隐藏在背后的原因吗?” 然而穆黎却是豁然地笑道,“为什么非要知道?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每个人都有知情权,知道真相总比被埋在鼓里要好啊!” 穆黎却是摇头,不以为意,“也许有一天你会明白难得糊涂的人生是多么幸运。” 舒莞皱起了眉头,无法苟同于她的观点。 眼前的穆黎,分明和那次向她求助搭乘她车子的穆黎判若两人。 那时的她,是再难都要想方设法从荆棘中冲出去,去看清外面的混乱世界。 眼前的她,则像一只已经放弃挣扎的困兽,宁愿就此囚禁在牢笼之中,为什么被囚,今后会怎么样,她已丧失了兴趣。 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竟然会让一个人在短短时间内发生如此巨大的改变? 舒莞紧紧地凝着穆黎的面庞,她低垂着眼,神色镇定自若,看不出任何一丝的波澜。 是和蔺瑾谦有关吗? “刚才的电话是侯奕打来的。”舒莞道出了来电者,想要以此来试探穆黎,果然瞧见她淡定的神色中掀起了些许波澜。 “是因为蔺瑾谦。”舒莞接着又道出,一个接一个地抛出深水炸弹,“他跟我说,青峦山那边似乎已经有所动作,我知道蔺瑾谦的双腿是被那些人所害,现在他想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穆黎的神色在她的试探之中,一点一点变得黯淡,更多的是忧思。 “现在青峦山那边也知道他的目的了,已经出手对付,侯奕让我提醒你,要你多关注着他,似乎这一次非同寻常,侯奕觉得他会采取一些极端手段去对付。” 穆黎定定地坐着,像是被点了穴,又像是成了一座石雕,在舒莞的话语中丧失了知觉和判断,以至于舒莞音落以后,她很长时间都没有反应。 直到杜笙到来。 杜笙这一次来,带着这段期间内所收集到的信息,大部分都是和当年的荒野杀人案有关的资料。 这也是穆黎第一次接触到这么多这么真实的案件报告。 可是关于嫌犯亲属的资料少之又少,几乎是没有,就连死者的都屈指可数。 “其实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杜笙瞧见穆黎的眼神停留在那些资料上,猜出了她的疑惑,“案件资料这么少就匆匆结案,只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案件拖了太久,必须得结了。 这个可能杜笙没有言明,但穆黎和舒莞心照不宣,都明白了。 “有没有另外一种可能?”就在杜笙合上那些资料的时候,穆黎忽然提出了看法。 “什么?”舒莞和杜笙异口同声地问。 穆黎思忖片刻,终于抬起眼直面他们,“就是有人知道,这个案件背后掩藏的巨大秘密,害怕爆出以后不堪设想,才催促着结案。” 空气瞬间就凝住了。 舒莞和杜笙面面相觑,在穆黎这一大胆的猜测之中无法言语。 “既然我们能知道背后与蔺家有关,上头的人难道就不能获得风声吗?” “和蔺家有关?”杜笙惊喊出声,这等于是证实了他的所有猜测吗? 穆黎没有说话,只是一个轻轻地点头。 但这足以让杜笙彻底凌乱! 从一开始他就在怀疑那场由绑架所引起的凶杀和容城世家有关,更相信蔺家拖不了关系,为此他熬了多少个通宵,追踪蔺家人的行迹,可什么都没有掌握。 他甚至当面和穆黎对峙,却被她在心理学方面的专业牵引着,丢失了主动权。 如今,这个曾经跟他否认过一切的女人,居然告诉他和蔺家有关? 杜笙一下子就炸裂了! “你终于肯说实话了?”他对上穆黎冷清的双眸,怒火灼灼地烧向她,“当初我问你的时候,就该跟我坦白,如果早点知道,至于拖到现在吗?” “拖到现在也不算晚。”穆黎却是道,“这会儿刚刚好。” “好什么?你知不知道如果确认与蔺家有关,那么蔺家所有人都拖不了干系!现在蔺家四少离开了,还要怎么去查?他才是突破口的关键!”杜笙火急火燎地喊道。 穆黎并不这么认为,她还在摇头,这一举动就像一根导火索,瞬间把杜笙最后一点炸药都点燃。 他重重砸下一份文件,怒喊道:“容城世家之间,目前浮上水面的争斗,就是你穆家和蔺家!穆家是怎么倒的?是蔺家四少提供的证据!你说他关不关健?!” 穆黎一下子被吼得无法回神,耳边嗡嗡作响,但脑海里却不断浮现与蔺荀泰有关的画面。 在青峦山,野心被揭穿以后,他毫无惧意的张狂模样。 在梨花溪,他最后一次来见蔺瑾谦,把火苗引到她身上的自嘲模样…… 她怎么就忽略了,蔺荀泰才是案件的关键? 穆黎懊恼地拍打额头,后悔使她慌乱,四肢开始发麻。 杜笙更是气得说不出话来,只一双愤怒的眼盯着她,恨不能吃了她。 唯有舒莞尚算冷静,她思考数秒,提醒道:“蔺荀泰如果是关键的话,我们是否应该分析出他的关键点在哪儿,这样才便于调查入手。” “他的关键点就在于提供的那些证据。”杜笙说道,“世家之家的争斗弄明白了,搞清楚谁才是幕后主使,其他自然也就会浮出水面了。” 舒莞却不认同,只是她刚一摇头,就让杜笙更加心烦,“不同意你有什么想法?” 舒莞道:“他的关键,更多的可能是在蔺家八年以前的那场车祸上。” “什么意思?”杜笙疑惑了,他皱着眉,不知情的他听不懂舒莞的话。 经这一提点,穆黎则是懂了,混乱之中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提醒道:“蔺荀泰或许还没有出国!我听蔺瑾谦说起过,在出国以前,他要回一趟他母亲的母家。” “在哪儿?” “海城方家!” 舒莞一下子就好像见到了希望,赶紧对杜笙说道:“你先别管我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先去海城把蔺荀泰留住,千万不能让他出镜!” 杜笙狐疑的眼神在两个女人之间穿梭,迟迟不动。 穆黎又赶紧催促,“蔺家的底线是他必须在后天天亮以前离开,再不去交涉,就彻底晚了!” “快去啊,师兄!”舒莞又是着急的催促。 终于,杜笙再顾不了其他,火速地把案件资料收起来,抱着就往警局赶,只是到了门口,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忘了跟你们说,嫌犯不是其他地方的人,正是者荷小镇出来的!” 仿佛有一记炸弹在穆黎眼前炸开,轰一声响杜笙已经消失在厌恶中,她却彻底呆滞。 那个和她在审讯室内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的男人,是小镇出来的? 站在一旁的舒莞并没有听进去杜笙离去前的那句话,她沉浸在猛然发现的希望之中,满心欢喜地期待着把蔺荀泰带回来以后,查清八年前的事情。 这样一来,蔺瑾谦多年的谜题解开了,是否就能助他顺利拿回继承权? 继承权一旦拿回,是否意味着侯奕也不用再陪同他去淌那一趟深不可测的浑水? 就在两人陷入沉思的时刻,陆琳敲开了办公室的门,“舒老师,门外有人来找穆小姐,说要接她回梨花溪。” …… 穆黎被接回了梨花溪。 从踏进梨花溪的那一步开始,蔺惜就被安排了紧紧地围在她身边,秦燕不知去了哪儿,作为蔺惜认定的妈妈,穆黎只得寸步不离地陪着。 手机也被孩子要走,说要她全心全意地陪伴,在秦燕归来以前不可以忙其他事情。 到了晚上,好不容易帮蔺惜洗了澡,穆黎回到自己房间拿换洗的衣服,走出房门的那一刻,一股异样感袭上心头,沉重得让她惶惶不安,但又抓不出缘由。 她站在门口,深刻地体会那种感觉。 忽然听到门锁打开的声响,许是那股感觉在作祟,她无意识地就躲回了房间,轻轻合上门,贴在门背后听外面动静。 是蔺瑾谦和罗赫从书房出来。 “海城那边都已经安排好了。” 正文 第165章 暴雨突袭命丧中途 “妈妈,你去做什么了?怎么现在才回来?”一进房间,蔺惜便迫不及待地问,她小小的身子趴在被子上,满眼的期待好奇。 穆黎微笑着走上前,在床沿坐下,轻抚着她的小脑袋,“妈妈刚才接了个电话。” “妈妈说谎!”蔺惜立刻辩驳,“你的手机都在我这里呢,你怎么接电话?” “房间里不是还有座机吗?没有手机,我还可以用座机打啊。”穆黎笑道,忍不住轻轻刮了刮蔺惜的鼻尖,宠溺地称呼,“小傻瓜。” 蔺惜顿时泄了气,许是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小傻瓜”,就气嘟嘟地把委屈都撒了出来,愤愤地说道:“都怪爸爸!他只让我把你的手机要过来,没有提醒我还有座机!” 穆黎恍然,原来是他…… “果然你一接电话就去了好久。”蔺惜憋屈地嘟着嘴,“都是爸爸思虑不周全,都怪他!” 注意到蔺惜的小情绪,穆黎急忙收起重重思绪,将她轻轻揽进怀里,“好了,就这一次,好吗?以后我都不会这样了。” 蔺惜一下子从她怀里抬起头,很是体贴谅解地说:“妈妈你有事情就去处理,要接电话也可以,你是大人,大人有很多事情的!” “只不过――”那双亮闪闪的大眼睛忽而暗了下来,小模样又变得委屈,“可不可以告诉我,我在这里等,会很害怕。” “害怕什么?” “怕你走了就又不回来了!”所谓童言无忌,或许是往往道出了内心深处的想法,蔺惜瘪着嘴,小眼神无辜又委屈,期待又胆怯。 穆黎的心好似遭遇重击,半晌,她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唯有微微一笑缓解尴尬的气氛,再度将蔺惜揽入怀里,轻轻地拥着哄着。 “妈妈,你不会再走了吧?” “嗯,不会了。” “我真的好怕你又走了。” “不会的,以后都不走了,都陪着你。” “就你要说到做到,不可以骗我。” “一定不骗你的。” …… 半夜时候忽然一道闪电划破黑暗,闯进了房间。 五年以来,穆黎睡眠都很浅,亮白的光一闪过,她就睁开了眼,接着又是几道闪电亮起来。 身边的蔺惜蜷缩着小小的身子,像一只小虾米一般窝在被子里,睡得很熟,丝毫没有察觉到天气突变。 这样的睡姿让穆黎心中又涌起几丝怜悯疼惜,即便是在睡梦中,她都如此没有安全感。 瞧着瞧着,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蔺惜熟睡的小脸蛋,却在触碰的瞬间,窗外一声“轰隆”雷鸣彻响,惊得蔺惜不安地闷哼。 穆黎赶紧拢起被子,把她包裹得更加严实,如此一来她能感觉到更多的温暖。 蔺惜复又陷入了熟睡,可穆黎却怎么都睡不着,她靠在床头,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外的黑暗。 电闪雷鸣过后,雨滴开始落下来,从淅淅沥沥瞬间就演变成倾盆雨势。 还未到夏季,容城很少有这样强势的降雨。 蔺惜又不安的扭动身子,将醒未醒,穆黎便把手放在她蜷缩的背部,终于她不再惊惧。 “今夜会有一场强降雨,记得先给花生做好防雨保护。”看着蔺惜熟睡的脸,没由来地,耳边响起了这一句话。 那是晚上蔺瑾谦和罗赫的对话,他们好似漫不经心地聊着,有一句没一句,而蔺瑾谦也是没由来地说了这样一句。 简直是毫无征兆。 ――要下雨了。 恍惚间,耳边又浮现了这一句。 ――如果没有人去后山,什么时候才会被发现? ――很快就会发现了。 ――谁去后山了吗? ――要下雨了。 那是蔺家老太爷八十大寿的那个夜晚,注定不平静的深夜,他们意外撞见后山惊现,蔺瑾谦所说的话。 而在今晚,他又说了类似的话。 又会有什么发生吗? 身旁的蔺惜睡得越来越熟,窗外的雨下得越来越大,穆黎的心事也越来越重,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牵引着她,好像有什么就要发生。 沉思间,门外似乎传来动静。 穆黎不禁坐直身体,屏息凝望,门下的缝隙透来走道的光,似乎有人影晃动。 穆黎掀开被子下了床,轻轻走到门后,又静听了片刻,这才把门打开。 门开的一瞬间,那个高大的男人映入眼帘,走道的灯光从他身后洒下来,将他映衬得有如松柏般伟岸。 蔺瑾谦显得有些惊讶,还有些唐突,更多的好似无措。 四目相对,空气安静得只剩下雨声哗啦,气氛渐渐尴尬。 最先是穆黎打破了僵局,“怎么不睡觉?” 蔺瑾谦被这一句问话拉回了现实,垂眸似有意躲避她的眼神,“外面下雨了,担心小惜睡不好,过来看看。” “哦。”穆黎应了一声,“不是让我陪着小惜了吗?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低低的声音却带着几许埋怨,蔺瑾谦又岂会听不出?她是在责怪他教导小惜把她的手机要过来,不许她和外界联络。 “既然你陪着,那我就回去了,你也快回去休息。”蔺瑾谦最终只说了这样一句,就转身回屋。 穆黎没有出言阻留,站在门口看着他走了几步,遂合上了房门。 身后传来轻轻的关门声,昭示着她已经回屋,离去的步伐几乎在同一时刻顿住,蔺瑾谦转身,凝着那一道紧闭的房门迟迟不动。 ――等这一切过了,就送你去远方,再也不用半夜时分还无法入睡的远方。 …… 房间内一片漆黑,只有窗外时不时划破天际的闪电闯入,还能带来短暂的光明。 穆黎背靠着门,一双褐瞳睁得又圆又大,她毫无困意,眼前仿佛还映着方才他浮现错愕的脸。 很难想象他会流露出错愕的表情。 越想越深,穆黎深陷其中而不自知,不知过了多久,蔺惜朦朦胧胧醒过来,发现身边无人,开始发出低低的抽泣声,才把她从呆滞的状态中拉回。 …… 这天一大早,穆黎是在反复轰炸的铃声中醒来的。 许是因为昨夜睡得太晚,后来哄着蔺惜再度入睡而陷入睡眠之后才会睡得那么沉,穆黎平时自然就醒来的生物钟失灵了。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寻着铃声的方向伸手去触碰,结果还是蔺惜把手机递给了她,“妈妈,你的电话一直响。” 穆黎迷糊地应了一声,坐起身就按下接听,尚未清醒的大脑已然忘却要先看一看是谁打来的电话。 直到那端杜笙焦急的声音飞入耳内,她才被炸醒。 杜笙在那边急喊,“怎么回事?蔺荀泰怎么会死在回容城的路上?” 他的声音太大,大得那样不真实。 穆黎猛地睁大了眼睛,看清了四周的摆设,更看清了是蔺惜坐在床边,一脸疑惑地望着她。 耳边还有杜笙的连连追问,他问得那样着急,以至于穆黎什么都没有听清。 直到她找回自己丢失的声音,神智似乎才清醒了一些,她问杜笙,“你刚刚说什么?” 电话彼端一顿,空气静止,紧接着就是爆破,杜笙大骂,“穆黎!你该不会还在睡觉吧?你还想不想弄清楚真相的?你赶紧去了解,蔺荀泰怎么突然就回容城了?!” 回容城……在这三个字的牵引下,穆黎终于记起最开始的那一句怒喊究竟是什么。 她几乎不再迟疑,更忽略了蔺惜的存在,掀开被子就往楼下跑。 她跑得那样急,连拖鞋都忘了穿,更忘了要在暴雨过后的清晨披一件外衣,她紧攥着已然被她挂断的手机,飞快地跑下楼。 然而还没下到一楼,站在楼梯上,她就瞧见蔺瑾谦在落地窗前,腿上放着今晨的报纸,罗赫就站在他跟前,低着头似乎是在汇报什么。 而电视里,正在播报晨间新闻―― “今日凌晨一点四十分,由于突降暴雨,机场高速路段塌陷,造成交通堵塞瘫痪,同时,昨夜一辆轿车在从机场驶回城区的途中,由于道路湿滑,不慎冲出了高速围栏。” “该事件造成二死一伤,死者系蔺氏寰宇前任执行副总蔺荀泰和司机,伤者为其父亲,寰宇前任财务副总蔺渊,目前蔺渊昏迷不醒,仍处于危险期……” 虽然相隔甚远,站在楼梯上的穆黎依然能够看清电视画面上,那辆冲出高速围栏,跌落在山间爆炸过后的车子残骸。 纵然有雨水的冲刷,那辆车子还是自燃得面目全非。 警方将事故地带封锁起来,穆黎看到了杜笙的身影,他穿着雨衣,亲自沿着山坡往下走…… “好了,你先去处理吧。”凝固的空气中传来蔺瑾谦淡漠的声音,穆黎把目光从屏幕上移开,顺着罗赫的身影移动。 就在罗赫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开口喊道,“罗特助,阿燕去哪儿了?她什么时候回来呀?” 罗赫驻足,犹豫几秒后转过身,恭敬地回道:“太太,阿燕家里姑妈病了,她回老家去看望,估计得过一段时间才回来。” “严重吗?”穆黎又是追问,“需要多久才能回来,可以确定吗?” 罗赫迟疑了,他默不作声地把目光投向蔺瑾谦。 蔺瑾谦垂眸瞧着腿上的晨报,并未做声,更未理会。 于是,罗赫抿了抿唇,犹豫着说道:“等忙过这一阵子,她就会回来了。这期间,就要辛苦太太多照看小小姐了。” 穆黎弯了弯唇,想要微笑却不能,只露出一抹苦涩弧弯,“没事,你去忙吧,小惜我会照顾好的。” 正文 第166章 人生翻盘没保护你 “快回去换件衣服,清早冷,一会儿该着凉了。” 罗赫走后,穆黎握着手机来到蔺瑾谦身旁,刚走近,就听到他头也不抬地叮嘱。 穆黎却是置若罔闻,执意在他附近的座椅内坐下,与他侧面相对的角度,她刚好看见另一扇窗外,恰好是被大雨冲刷过的后山景色。 似乎还有一层水雾笼罩着。 “昨夜的雨下得好大。”穆黎望着后山,痴痴地说。 蔺瑾谦怔了一怔,这没由来的话让他有些无所适从,数秒后,他才回道:“你一定是没有看天气预报,早就报道了会有雨。” “可这雨下得太是时候。” “春日里的雨,不管任何时候下,都是时候。” “是啊,春天是希望的季节。” “是播种的季节,阿黎。”蔺瑾谦纠正她的说法,“如果没有播种,又怎么会有希望?” 穆黎敛起视线,沉思之中赞同地点头,“是该有所作为才会有希望。” “昨晚电闪雷鸣,应该是很吵,你一定没有休息好,快回去再躺一会儿,八点钟我让人给你送早餐。”蔺瑾谦又是交代,已然执意要她离开一楼正厅。 穆黎没有应声,坐了几秒后才缓缓站起来,她走了几步,到达台阶的地方又停了下来,“刚才是杜笙给我打电话才把我吵醒的。” 蔺瑾谦停止了翻阅报纸,却没有把视线从报道中移开。 “他在现场,应该是第一时间赶了过去。”穆黎接着说道,“其实最近他一直在查蔺荀泰的动态,蔺荀泰是很多案件的关键人物。” “他确实很关键。”蔺瑾谦回应道,这一下是彻底地把报纸收起放到了一旁,并且抬头望向她的背影,“青峦山那边也在急召他回来。” “回来做什么?不是已经把他驱逐出蔺家了吗?” “既然已经驱逐出了蔺家,和蔺家就没有利害关系,这个时候,召他回来,难道你不认为是为了解决更大的麻烦?”蔺瑾谦语气轻松地问道。 穆黎沉思着却寻不到答案,就听到身后有动静,那是蔺瑾谦操控着轮椅移动的声响。 “你去把拐杖给我拿来。”他不知在对谁吩咐。 有一个女声恭敬地回道,“是,大少。” 接着响起了离去的脚步声。 穆黎意识到,这一处宽大的空间只剩下他们两人,她转过了身,就瞧见蔺瑾谦一眨不眨地正视她。 那一双油黑深邃的眸子好似冻结着一层冰,封锁住坚毅的镇定,穆黎扶住楼梯扶手,接着蔺瑾谦已开口说话。 “青峦山那边已经动作,罗赫要去处理的就是那些被他们抓住的名单,你知道这意味着要付出多少精力?” 穆黎定定地看着他,听他冷静地分析,分析那些她并不能完全听懂的东西。 “八年来,一直跟随着我的那些人,就因为蔺荀泰的出卖一个个丢失了饭碗,有些甚至在短短几天内,被逼着搬出了容城。” “你知道这背后的威慑力有多大吗?”蔺瑾谦问道,“阿黎,再这样下去,我八年的心血将会毁于一旦,你明白吗?” 穆黎低下头去兀自地摇着,像是不能赞同他的说法,更像是无法理解。 别墅的房门没有关闭,晨风从外面吹进来,带着潮湿的气息,浸入人的皮肤,她不禁瑟缩了一下。 紧接着,她颤抖的声音响起,“所以你就要让蔺荀泰为之付出生命的代价吗?” 蔺瑾谦愕住,旋即又镇定自若,他起身,将门关闭,阻绝了寒冷的风,但他也没有再移动,就站在门后,维持着关门的动作。 “算了。”穆黎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疲乏到了极点,“昨晚没休息好,我累了,先上楼休息。” 说罢,她转身就往楼上去。 可没踏上几级台阶,蔺瑾谦就喊住了她,那是第一次,他的声音包含愠怒,压制的愠怒。 他在连连发问,更像是在连连责问。 “你以为我当真不知道八年前的车祸是怎么回事吗?” 穆黎僵硬地站在台阶上,紧握着手机的那只手好似一下子就没了力气,幸好反应够迅速,才不至于把手机扔落在地。 身后蔺瑾谦还在连连追问,“如果不知道,这八年我又凭什么付出心血?留在梨花溪,几乎过着隐居的生活,如果不是那些人自始至终追随我,我怎么走到今天?” “就算我有再缜密的心思,再聪明的头脑和高明的计谋,又凭什么去和外界抗衡?” 没有亲信的追随和维护,一切都是零…… 这个道理穆黎当然懂,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可反过来,寡助亦不可得道。 穆黎无法回应,她甚至不能动作,唯有僵硬地站着,听他难得倾吐完所有的心声,而她本来也什么都做不了。 “我不想再像当年那样了,你明白吗?阿黎。”他的声音渐渐柔和了下来,没有那么多的不甘和愤怒。 “认识你是我人生的翻盘,可我连你也没有保护好,我不想再让历史重演。” “如果我不有所动作,即将被驱赶出容城的下一人就是你我,难道你还想再去异国他乡,孤苦伶仃地过完下半辈子吗?” “孤独的滋味有多苦,你我都清楚。” 本来都是最爱热闹的人,却独自守着回不去的过去过了那么久,这样的滋味已经深入骨髓,岂会不懂? “我什么也不知道。”长久的寂静过后,穆黎丢下这一句,就快速地上了楼。 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 昨晚下了一场大雨,除了刚开始电闪雷鸣的时候,她被惊醒过来后,就哄着小惜睡着,一直到杜笙打来电话的那一刻,她才知道夜里的意外。 …… 吃过早餐,穆黎来到拜谷找舒莞。 杜笙电话已经打来,她不可能置若罔闻,但又不能去警局,唯有此处才能和杜笙取得联系。 可当她到拜谷的时候,出乎意料的,侯奕竟然也在。 侯奕也是来找舒莞,可舒莞外出未归,他就在办公室等她。 两人交集并不多,但心中都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只一个眼神,有些东西已心照不宣。 待陆琳端来茶水退下,侯奕也坐直了身体,开口问道:“我让小莞提醒你关注着她,你没有留意吗?” “要怎么留意?他一旦决定要做的事情,是谁留意就能阻止的吗?”穆黎冷淡地问,如果真有人能阻止,他就不是蔺瑾谦。 侯奕被问得无言以对,办公室内的空气又冷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穆黎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是他最要好的朋友,你知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侯奕正襟危坐,一贯风流倜傥的面容难得严肃,“你指什么?” “你觉得我指什么?” 侯奕扬了扬嘴角,“我又不是学心理学的,怎么会知道你指什么?” “可你分明知道!”穆黎笃定地说,“你的表情里有震惊,显然是意识到我所指的是不能被外界知道的!” 侯奕又是一愣,神色极不自然地否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穆黎轻叹了一口气,她的问题已从侯奕的反应中得到了解答,她没有再打破沙锅问到底,只是提醒道:“你不必急着告诉他我今天和你说的话,因为我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他想要彻底弄清楚八年前的事情,那他就按照计划去做;想要夺回属于他的一切,结束所有的斗争,不再让任何人包括他成为牺牲品,也随着布局去执行。” “我只是一个沉浸在过往中,不问世事的瞎子,除了看到自己所经历的苦痛以外,我什么都不知道。” 侯奕没有回应,他坐在舒莞常坐的办公椅内,抿唇一言不发。 这些话,也不知他是没有听进去,还是已默默牢记在心。 片刻过去,侯奕起身,默然离开,等不来舒莞他也没有继续。 穆黎独自坐在办公室内,不知等了多久,终于等来了舒莞,以及和她一起来的杜笙。 杜笙一见到穆黎就像火药被点燃了一样瞬间爆炸,他把外套扔在沙发上,叉腰质问穆黎,“你说,是不是蔺瑾谦做的?是不是他在报复?” 穆黎一脸茫然,眉心微微蹙起,“这跟蔺瑾谦有什么关系?” “跟他有什么关系?哼――”杜笙冷哼,极为不屑,“你们未免也太小看警方的实力了吧?寰宇近日来发生的重大变故,以为警方不关注?” “青峦山的案子可是还没有了结,警方随时都在紧盯着蔺氏寰宇,一举一动无论大小,警方心知肚明!” 穆黎依旧是镇定的,眼神依旧是茫然,但在她瞳孔深处,已然散发出不解。 舒莞见况,径直解释道:“阿黎,寰宇近日来人事变动异常大,很多重要岗位的人莫名其妙就被替换,而且――” 顿了顿,她又继续说道:“据我们打探,离开的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蔺瑾谦在寰宇的时候,他们都是他得力的手下。” “所以呢?”穆黎问,“这和蔺荀泰的车祸有什么关系?” “你以为那是车祸?”杜笙把话抢了去,愤愤地责问,“那么明显的人为导致车祸,造成两死一伤的意外事故,根本是假象!” 正文 第167章 他曾喜欢别的女孩 “所以你怀疑是蔺瑾谦暗地里制造的这一场车祸?”穆黎把话接了过去,匪夷所思地看着杜笙,忍不住笑道,“你说是我都会有人相信,蔺瑾谦?不可能。” 说完,她把头转到了一边,不再与杜笙对视。 杜笙同样是匪夷所思地看着她,呆滞了几秒,忽然握住她的肩膀,将她一把提起来,“你这个女人脑袋进水了是不是?居然相信毁了你一生的男人?” 穆黎愤愤地推开他的手,厌恶之情溢于言表,“他是我的丈夫,请你说话尊重一些!” “尊重?对一个心里住着魔鬼的人,谈什么尊重?!”杜笙大吼,忽然从衣兜里取出了一个优盘。 他快步地走到办公桌那,优盘插进笔记本,这一系列的动作皆是带着天大的怨气完成的。 穆黎和舒莞留在沙发这一侧,只不解地看着他,并没有跟过去。 直到他按下鼠标,一个录音从笔记本发出,只一听,穆黎就辨认出那是蔺荀泰的声音。 背景有些嘈杂,可以分辨出是在一处烟歌场所。 蔺荀泰说:“寰宇职能芯片泄漏的事情,是我做的,但是你们怎么不去想,我一个不插手这个案子的人,怎么拿得到设计图?” “坦白跟你们说吧,这个设计图是我在梨花溪得到的!你们可能又觉得奇怪了,图纸怎么会在梨花溪,别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 “但是我可以推断给你们听,让你们见识见识所谓豪门家族内部的争斗,看看容城世家的水有多深!” 接着就有人不屑地接话,“我说蔺四少,容城世家是很了不起,代表着整个容城的兴衰,但我们海城也不是被吓大的,你说的那点争斗,谁还没听过?” 录音来源一下子就随着这一句话清晰,想必是蔺荀泰生前在海城与人相聚时被录下的。 蔺荀泰一句话就顶了回去,“你懂什么?今儿到这儿一起喝酒的都是海城有头有脸,排得上号的,家族内部的争斗谁没听过?谁还没见过?” “可你们见过,抱着赴死的心态去争夺的吗?” 这一句话问出,就没有人再回应,就连一些熙熙攘攘的杂音都减少了,可以清晰地听出背景播放的音乐。 蔺荀泰重重的哼了一声,又说道:“怎么不说话了?没见过是吧?今儿爷要说的,就是蔺家大少抱着赴死心去争夺!” “你们以为八年前那场车祸就完全消磨了他的意志?你们未免也太小看蔺瑾谦了!他可是蔺家长房独子,生下来就注定是蔺家继承人的!” “蔺家是什么世家?不用我在这里吹嘘,你们心里也清楚,没有蔺家,就没有其他家族,更不可能有今天的容城!” “可有人呢,就是不死心不认命。这不,八年前一场车祸夺走了蔺家大少的双腿,逼得他不得不主动让位――” “可既然是蔺家大少,意志非凡,怎么失去行走能力就要让位,这不是瞎扯吗?”有人立刻打断,质疑的话语里全是鄙夷。 蔺荀泰顿时不开心了,他好像是朝那人扔了什么东西过去,听到“匡”一声东西摔地的声响。 随之而起的,是他洋洋得意的训斥声,“爷话还没说完,你急什么?” “只是失去行走能力,终身要与轮椅为伴,确实不足以击倒他。身体上的伤害不算什么真正能击垮一个人的,是精神层面的折磨。” “你们大概还不知道吧?车祸以前,蔺大少也差一点就让出了继承人的位子,是老太爷一再阻拦,才有了后来的车祸。” “我知道你们又该问了,好端端的继承人,怎么说不当就不当?世间万般磨人愁,不敌一个情字最伤人。蔺瑾谦他前不该万不该,不该喜欢上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孩儿。” …… 穆黎怔住,她的心仿佛随着这一句话音落的瞬间而“咯噔”一声,一个个疑问浮上脑海――他喜欢过别的女孩儿? …… 录音还在继续播放,蔺荀泰骄傲自满地讲述着那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语气坚定,不讲完不肯罢休,好像他知道再不说出来,秘密就永远成为秘密一般。 “那个女孩儿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就是那双眼睛太明亮,水灵灵的,就像是清晨还没蒸发的露珠,干净得让人一眼就沦陷进去。” “八年前,蔺瑾谦就跟你们在座的差不多年纪,正是荷尔蒙作祟的时候,从小长在世家里,难得见到那样干净的女孩儿,当然也是一往无前。” “能不能在一起,不需要我说,你们心里清楚。玩玩还可以,要想结婚娶进蔺家,简直是天方夜谭。” “于是乎,这位蔺家大少爱美人不爱江山,公然和老太爷提出放弃继承权的请求。老太爷怎么会答应?他可是蔺家所有心血的倾注!” “可蔺瑾谦这边执意不改,老太爷也不肯退让,唯一的办法就只能从那个女孩子下手了。老太爷就让忠叔给她钱,让她走,她怎么都不肯。” “最终,为了不影响蔺家的发展,就只能下了黑手。有人找人绑了那女孩儿,那些人呢,又揣摩着蔺家的心思,把那女孩儿轮-奸了。” …… “哗啦”水泼洒的声音插入这一段倾吐,却没能阻止,穆黎慌乱地拿来纸巾,吸收洒在桌面上的水。 “轮-奸”两个字让她慌了神,手不受控制地一抖,就把手办放桌上的水杯推翻。 舒莞赶紧拿来了毛巾帮忙擦拭。 …… “……那场车祸就是发生在蔺瑾谦去接那女孩儿的路上,他没能接到那女孩儿,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那女孩儿就自杀了。” “你们根本无法想象,蔺家继承人有多疯狂,不,那不是疯狂,是癫狂!当他醒来得知双腿残废,得知心上人自杀死去,还有当他知道心上人被轮-奸……” “你们根本想不到那是怎样癫狂的一种失态!想要挽回却为时已晚,想要报仇却无能为力,你们根本体会不了,就连我都体会不了,但我可以想象!” “因为我见到过他被愤怒和仇恨染红的双眼,我更见过那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一点点被侵蚀,最终变得空洞,哈哈哈……” “话说太多了,我得润润嗓。把你面前那杯酒给爷端过来。” …… 接下来的一两分钟都没有再提及蔺家,没有蔺瑾谦,不过是些狗腿子一样的人在巴结蔺荀泰。 谄媚的话语令人作呕,早已听过一遍录音的杜笙到了此刻,亦是厌恶地皱起眉头。 可穆黎早已麻木,在蔺荀泰的讲述中,她的身体一点点僵硬。 好似被拉回了那一段无法回首的黑暗过往,那一双温暖却陌生的手,一点点抚摸着她的每一寸皮肤,每一次的触碰都令她战栗…… 穆黎紧紧地闭着眼,皱着眉,努力地想要压制住那些翻滚的记忆。 她的全身都在忍不住发抖。 坐在一旁的舒莞感觉到了她的颤抖,先是静默地观察了她片刻,沉思之下,终究还是伸出了手,覆上她紧握的双手。 突来的触碰让穆黎猛地睁眼,一瞬间的恍惚,她以为看到的仍是无尽黑暗,却不想是舒莞含笑坚定的眼神投入她的眼底。 …… 录音的内容又继续回到了蔺家,回到了寰宇,回到了梨花溪,回到了蔺瑾谦。 “蔺瑾谦的本事你们没见过,也该听过,我现在虽然被逐出了蔺家,但要说起来,蔺家之中我最佩服的还是他!” “所以你们以为蔺瑾谦不知道当年是谁在幕后操作?哼,简直是小看了蔺家大少。正是因为知道,他才把继承人位子让出来。” “也许他是心灰意冷,也许是刻意为之,要弄清楚罪魁祸首,才把继承权当作诱饵丢出,让那个人上钩。可惜呀,继承权谁不爱,几乎所有人都冒了出来。” “八年的隐忍,或许还是拿不到确凿证据揪出那个人,但是他休养生息,早就默默计划把继承权夺回来。” “所以德古科梁竞标争夺,他暗地里帮助科梁,让科梁成功夺标,这就是为什么我能在梨花溪见到设计图了。” “但是我又怎么能让他的计划得逞呢?他可是答应了我父亲,要帮我坐上继承人的位子,我怎么能被他利用,帮着他让科梁夺标,最后却让他坐收渔翁之利?” “所以我趁着他不注意,把设计图样偷了出来,悄悄泄漏出去!反正这个案子出问题,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却能同时打击蔺瑾谦和蔺易胜。” “谁让他们一个是首席执行官,一个是派了妻子去争夺的蔺家大少。更重要的,是他们都同时心系一个叫做穆黎的女人。” “说起这个女人,也是可怜,和当初那个女孩儿一样,无故被牵扯进了蔺家,美好的花样年华就这样被断送了……” …… 后来蔺荀泰又说了很多,都是和穆黎有关的。 从她和蔺家产生渊源是始于与蔺易胜在者荷小镇相识开始,到后来被穆德忠接回容城,又嫁入蔺家成为不被承认的大少夫人,再到遭遇绑架性-侵,流放英国五年…… 正文 第168章 黑暗前行思念寄托 种种种种,蔺荀泰如数家珍,无一不知,无一不晓,只差道出绑架的幕后黑手。 录音播到了空白处,很久都没有人再说话,就连最初热闹的背景音乐都消失。 已经播放结束,杜笙把优盘拔了出来,一言不发地看着穆黎。 穆黎同样是一言不发,抬着一双无悲无喜的眼和他对视,气氛尴尬异常,舒莞夹在中间不知所措。 半晌,舒莞打破了僵局,她说道:“至少现在是弄清楚了寰宇的商业机密泄漏案件。” “你认为只是这样?”杜笙反问了一句,注视着穆黎的眼神变得更加沉重,“穆黎,你还不打算交代吗?蔺瑾谦究竟是怎么把蔺荀泰连夜喊回容城,又是怎么安排他的车子意外的?” 穆黎不悦地蹙眉,对于杜笙的武断很是不爽,她反问道:“你又是从哪里确定一定是蔺瑾谦做的?” “这一段录音你没好好听?”杜笙怒斥。 穆黎坦然地回应,甚至把杜笙的推论一并道出,“就因为蔺荀泰承认是他泄漏了机密,这么做的原因是不想蔺瑾谦的计划成功?” 心思被说中,杜笙愣了一愣,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一般,呆滞片刻,他反驳道:“不仅如此!蔺瑾谦能够隐忍八年的时间,暗地里筹谋着计划,这样深的城府,难道不会为了成功不择手段?” “不择手段?”穆黎轻声念着这四个字,扬唇笑了笑,可她的笑容过分苦涩,刺人双眼。 杜笙不自然地问道:“你笑什么?你不过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蔺太太,难道你就很了解他的为人?” 穆黎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唇边的弧弯愈深,就愈苦涩,“我是不了解,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他娶我是纯粹是为了好玩。” “后来知道了阿胜取代了他,成为蔺家继承人,甚至猜测过他娶我是要报复阿胜。” “你都会这样想,我的怀疑有什么问题?”杜笙乘胜追击地问,“穆黎,如果你知道真相,请你不要隐瞒,你曾经选择来拜谷工作,应该清楚真相对于受害者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穆黎低垂着眉眼,这一个问题在她脑海盘旋,她想到的却是蔺瑾谦一再地询问和确认――真相揭露的一天,她能否接受? 真相对于受害者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是心愿得了,所受迫害和屈辱真相大白,冤有头债有主,因果相报?还是随着时间愈合淡化的伤口,再次以最惨烈的方式撕开,必须面对血肉模糊的样子? 她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对与错,世间万物并不是非黑即白,人生也没有既定的所谓正确的轨道。 谁说,一条路走到黑就一定是错误,不可取? 穆黎沉默了,她长时间地低着头,没有给出任何的回应。 这样的沉默好像是对杜笙判断的最好回应,让杜笙甚至是舒莞都开始怀疑,穆黎实际上早早就知道这个阴谋。 舒莞和杜笙默默地对视了一眼,复又把视线转移到穆黎身上。 谁都没有说话,就像是在等待败战的那个人开口求饶。 最终,是穆黎出声打破了沉默,但她却是说道:“对于我这样的受害者而言,我更愿意相信内心所感受到的东西,而不是听信一面之词,更何况,这些话是蔺荀泰说的。” 她抬起了头,勇敢地直视进杜笙的眼睛,毫不避怯,“你们大概还不知道,蔺荀泰在离开容城以前去了一趟梨花溪,那时恰好我也在。” “他对我说了一番别有用心的话,他在试探,更像是在提示我,让我知道穆家落败是蔺家所害,暗示我可以利用和蔺瑾谦的夫妻关系,以及和蔺易胜的旧识关系,挑拨二人。” “像他这样一个满肚子坏水的人,我为什么要去相信他说的话?而去怀疑,一个为了保护我,宁愿让自己被误会也从不辩解的我的丈夫?” 丈夫…… 杜笙怔住了,就连舒莞都好像被这两个字当头棒喝,回不了神。 这大概是穆黎第一次表明自己的身份。 以前她是穆家的女儿时,她从不提和穆家有关的任何话题,如今却用蔺瑾谦是她丈夫这样的话,表明了她的身份,更表明了她的战线。 “你们不知道他当初为什么要娶我,就不要去猜测他的心意;你们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肯帮蔺荀泰,就不能因此去怀疑他的为人!” 穆黎低声地喊,急切的语气是在维护最信任最想守候的人,“他是忘不了八年前的伤害,是想弄清楚幕后黑手,可这不代表他就要害人。” “八年来,他隐居梨花溪,不是为了要谋划什么,而是想要吃斋念佛,为了无辜死去的亡灵超渡,求她下辈子不用再受这么多苦!” 她霍地站了起来,双眼苦痛地望着杜笙,像是在拷问他的良心,“你体会过绝望吗?你知道绝望是什么滋味吗?” “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还要数着时间,自我灌输要坚持勇敢活下去的时候,那就是绝望!” “你不会知道!因为你永远都站在正义的那方,从未体会过黑暗,更没想过要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丢下这一番话,穆黎愤然离去。 办公室内只剩下杜笙和舒莞,面对穆黎突来的质问和怒气,皆是回以沉默。 诚然,都被穆黎说中了,他们之中,谁都没有亲身经历过黑暗,更不知道在黑暗中摸索前行的艰难。 他们,不过是站在正义的一方,眼见黑暗,却不曾真正地抓住黑暗中行走的人,更不能真正意义上把他们带到光明中来。 说到底,他们不过是在驱逐黑暗。 哪里有黑暗,就去哪里驱逐,有的地方可能是彻底驱逐了,但有的地方反反复复。 好比,这一座容城。 五年前的荒野杀人案不了了之,紧接着青峦山的命案还没有调查清楚,蔺家寰宇有出了商业犯罪,现在,蔺家四少还丧了命。 这一件件一桩桩,除了荒野杀人案没有明确的指向,每一件都和蔺家密切相关。 和这一座城市的根基密切相关。 “咔嚓”一声响,是杜笙点燃了一根烟,他坐在办公桌椅内,只吸了一口,就任由烟夹在两个手指间慢慢燃烧。 他本来想要帮一把穆黎,既然已经确定当年的事情和蔺家有关,那就把真相连根拔起,这样一来,真相大白。 她所受到的伤害也会找到债主。 可如今她却叩问他,他不知道在黑暗中摸索前行的人有多艰难,有多痛苦,有多绝望。 “呵……”杜笙极轻地斥了一声,淡淡一笑却更像是轻轻一颤。 舒莞还坐在远处,一动也没有动,她也沉浸在了穆黎的那番话之中,丢失了方向,甚至忍不住开始怀疑,这些年来自己所做的究竟是什么? 作为一个心理学者,她真正意义帮助过的人有多少?真正意义上的帮助有多少? 接下来要怎么办? …… 潮水涨了又退,退了又涨,一遍遍地冲刷着海边的沙滩,沙粒被洗成了白色。 就好像是一天一天到来的二十四小时,每一次都能从空白开始,该怎么写该怎么涂,似乎是自己掌控,可往往都是日复一日相同的循环。 犹如这无聊往复的潮水。 犹如六年前来到容城,孑然一身,六年后再回来,同样的两手空空。 曾经陪着一起来的母亲走了,阿明也离开了,就连曾经有过的孩子也没能留住。 这不是无聊的往复是什么? 唯一多的了,不过是知晓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原来,他曾经喜欢过一个女孩儿。 那个女孩儿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蔺荀泰说,她长了一双特别明亮干净的眼睛,就像是清晨还没蒸发的露珠。 露珠是多么的晶莹剔透,那她该是多么的招人喜欢。 难怪,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对她点念不忘,之所以佛珠不离手,大概也正如她所说的那样,是想要为她的亡灵祈福,请求佛珠保佑,下辈子她能够平安快乐走完一生吧? 海浪越来越平静,穆黎信步沿着海边走,曾经看到单纯觉得是地势优越的美景,此刻再映入眼底,不由得打起了问号。 梨花溪是他在车祸以后,离开青峦山花重金圈下的一块土地。 容城这么大,为什么偏偏是这样?就算环境幽美,可太过偏远,出行不便,是否也是和某个人有关? 走着走着,有些东西忽然从穆黎的脑海一闪而过。 那是黑暗之中的一道白光,那道光就好比天空的闪电,只在短瞬出现,却分明又照亮了什么。 她想起那个晚上,她悄悄溜进了蔺瑾谦的书房,打开榻榻米的瞬间,她看到了一些衣物,那是女人的衣服。 紧接着蔺瑾谦突然归来,她没能看仔细就匆忙躲到了窗帘背后。 那些女人的衣服,是她的吗?是那个女孩儿的吗? 回来的路上,她细想梨花溪的种种,从不曾看见和别的女孩儿有关的物品,还心想蔺瑾谦把她藏在了内心最深处,因此不需要任何物品来留念。 原来是她想错了,再深沉的思念,总归要有个寄托。 可是,她叫什么名字? 那一定是一个美丽动听的名字。 正文 第169章 问而不答决战今晚 “一个人在这里发什么呆?” 身后忽然传来了问话,穆黎回过身,瞧见是蔺瑾谦不知何时到来,可他拄着拐杖,第一次没有借助轮椅出现。 穆黎沉默不语,看着他的拐杖,根本就是虚设的东西,想到的却是他的伪装,藏匿。 她意识到自己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出,却又不愿意开口,似乎是在他身边待得久了,她也变得沉得住气起来。 “在想什么?”见她不回答,蔺瑾谦又问道。 穆黎摇了摇头,只是说道:“回来的时候,瞧见海景特别美丽,就过来看一看。” “可你自始至终都是在埋头走路,我几乎没有瞧见你有观看海景。”蔺瑾谦毫不留情地戳穿。 穆黎一瞬愕然,局促地弯了弯唇缓解尴尬,“是因为瞧见这里的景色,想到了很多问题。” “什么问题?为什么不问出来?” 穆黎再次看向他,正好他迎着阳光,脸庞俊朗白皙,犹如不真实的神一般的存在,却是这样淡定地看着她,等待她提出疑问。 穆黎抿了抿唇,终于还是问道:“好奇你是怎么找到这样美丽却又偏远的地方,要在这里修建房屋,精力物力和财力耗费巨大,那个时候你哪来的心情做这样的工程?” 蔺瑾谦凝着她,那坚韧的目光好似是两把利剑,挑破了她的伪装,却又没有道破,“人总该给自己找点事情去专注地做,这样才能让活下去变得有趣。” “所以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建造梨花溪的时候,是你不愿意活下去的时候吗?”穆黎乘胜追击地问。 蔺瑾谦垂眸,静静地站立片刻,又拄着拐杖往前移动两步,答非所问似地回道:“一生当中,总有那么一段时间沉浸在自我编织的痛苦当中,无法自拔。” “那是什么样的痛苦,为什么要自己去编织?” “当然是外界无法理解的痛苦,由外界引起,自己不过是沉浸其中,越陷越深罢了。” “是因为那场车祸吗?”穆黎大胆地提问,心脏随之悬在了喉咙里。 蔺瑾谦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还没有作答,她又紧接着提问:“当时,你的双腿是怎么回事?后来,又是到了什么时候,你才发现被宣判无救的双腿其实还能再站起来?” 随着她的一再提问,蔺瑾谦的眸光变得越来越沉,尽管阳光明媚,照亮了海水粼粼的波光,却照不亮他黯沉的眼眸。 没有回答,即使过了很久,他都没有给出正面回答。 穆黎悬着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就好像沉入海底的大石,如果得不到及时的阻拦,将再没有浮起来的可能。 许久,蔺瑾谦终于动了动唇,却是说道:“再来几天就是蔺陶两家联姻的日子,我让裁缝师傅给你做了一套衣服,已经送到了,你跟我回去试穿一下,有不合适的地方再改。” 说罢,他拄着拐杖转身就走。 穆黎站在海边不动,瞧着他高大的背影却依仗着一根拐杖,貌似蹒跚地在沙地里行走,她的心就好像被什么突然绊住,紧紧地纠缠,勒紧,一下一下不能正常跳动。 “蔺瑾谦!”她忽然放声大喊,冲着他停住的背影,憋着一股气喊问,“明明可以,却要假装不可以!就算最终不要继承权,就算最终什么都没有,也要这样下去,到底是为什么?” 她问得隐晦,可她相信他一定听得懂。 他的布局,他的不为人知的秘密,他的初心……种种,她都已经参透,即使面对杜笙拿出证据,她依旧坚信、坚定地维护他。 可他到底为什么不肯告诉她,就再多那么一点点的真实想法? 蔺瑾谦侧过了脸来,阳光恰好从他的正面照射下去,将他高挺的鼻梁照射得几乎透明,可他只是说:“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忽然间就好似起了风,穆黎摊开了紧握的双手,望着他执意前行的背影,无声地笑了。 她的眼底,泛起了泪光。 …… 转眼,蔺陶两家约定的婚期到来。 可在这之前,蔺家颇不宁静,原因是蔺荀泰的意外离世以及蔺渊还身处ICU病房昏迷不醒。 好在,头七已过。 但仍有不少闲言碎语议论纷纷,点评着蔺家内部的事情,认为蔺荀泰尸骨未寒,蔺家就大操大办红色喜事,实在不妥。 陶家那边确有迟疑,有意将婚期延后,一来是图个吉利,二来陶父敏锐地察觉到近来蔺家并不太平,那看似平静稳当的表面下,实则是随时都有可能爆炸的弹药。 他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在这样的特殊时期嫁过去,担心一旦嫁过去会受到不必要的牵连。 然而他再怎么坚持,也拗不过急于成为蔺家继承人夫人的陶诗宜。 在她看来,一旦蔺陶两家联姻,成为了继承人夫人,所有的灾难都将成为过去。 于是,婚礼就在这样的争议中正常到来。 但警方那边扔在追查蔺荀泰的死因,杜笙虽然没有言明,但很多东西早已不言而喻,专案小组的成员几乎都嗅到了案件的不寻常以及突破口。 后山命案和蔺荀泰的死最明显的一个关联点就是蔺家,而在这样的特殊时期,蔺家还坚持婚礼进行,如此不寻常的举动是否有意欲盖弥彰? 加之警方还获得了最为重要的一点线索――蔺荀泰返回容城当晚,有人在海城见到了蔺家的人。 并且,不止一个。 杜笙把这个消息跟舒莞分享之后,舒莞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看来那晚,不止一个人在伺机行动。 由此轻易就能推测出,蔺家为了争夺权力,早已彻底散乱,只怕分崩离析的景象不久就要到来。 至于梨花溪那边,杜笙再没有刻意去触碰。 许是穆黎的那一番质问击中了他的内心,让他重新审视查案做事的风格,所以才刻意地避开每一个想要去查梨花溪的念头。 但舒莞却能够猜到,这一段日子,穆黎过得一定不舒心。 且不管她是否知晓真相却有意隐藏,单是那天她听到录音的种种反应,就能准确地得知,对于蔺荀泰说出的那些过往,她从不清楚。 可她同时还在维护着蔺瑾谦,有意也好,无意也罢,从她的义正严辞中就能知道,她早已将自己归到了蔺瑾谦的战线,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会坚定不移地与她并肩作战。 可惜,这样一份坚定的信念,或许就要败给对过往的无知,以及那极其相似的经历。 …… “准备准备,今晚跟着我出席蔺家婚宴。” 舒莞思考得正投入,推门而入的侯奕打断了她。 事实上在半小时以前,她接到了侯奕的电话,要她提前回家,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跟她说,没想到他所谓重要的事情是要带她出席蔺家婚宴。 舒莞却退步了,“我不适合。” “你为什么不适合?”正在解领带的侯奕一怔,错愕地问。 舒莞微微拧眉,“你我隐婚的事情没有人知道,我不适合跟你出席那样的场合。” “正是因为没有人知道,才更要出席。”侯奕把她的话接了过去,态度坚决,“舒莞,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侯奕的妻子了,不管是对内还是对外。” “别人不知道的,从今晚开始也会知道了,就算我们隐婚,就算我们从未结婚,但今晚在蔺家婚宴露了面,就代表以后你是我认定的人。” 认定的人……舒莞惊愕地看着他,这样的用词让她怀疑是否听错,可他坚定的态度和眼神让她信服,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认真的。 “为什么要这样做?”舒莞问。 侯奕解开了领带,随手扔在沙发扶手上,又解着袖口说道:“因为未来无法预测,把握住当下才是聪明人应该做的。” 明显是话里有话,可舒莞清楚她如果追问,他必然也不会说,于是不再强求,独自回房间换了一声大方端庄的衣服,就跟着侯奕出发。 …… 青峦山今日热闹非凡,喜气洋洋。 屈指可数的次数里,这是第二次见到青峦山这样气派的景象,相比老太爷大寿的那晚,今天的青峦山更加喜庆。 穆黎坐在车里,由车子载着驶进大门,蔺瑾谦就在她身旁,可这一路来他们没有一个字的交流。 自从那天在海边问而不答之后,他们之间就好像被一层冰冻住,各自被封锁在自己的世界,没有人愿意打破冰层。 青峦山的露天停车场早已停满了各类数得出名字和数不出名字的豪车,婚车也已经停放整齐。 据说一早的迎亲和仪式是在寰宇旗下的酒店进行的,晚上的这一场是家宴,更是继承人正式上位的仪式。 而上午的那场,蔺瑾谦以接受专家治疗为由拒绝了前往,所以他们才会在晚上直接来到青峦山。 车子刚停稳,还没来得及打开车门,就见后方一辆白色的车子紧随而至。 穆黎不经意一瞥,似乎瞧见了舒莞的身影。 这辆白车是侯奕的? 正文 第170章 昭告天下演戏演足 果然,车子靠近,就紧挨着蔺瑾谦的车子停下,那降下的车窗背后是侯奕风流倜傥的笑脸,唇边的笑容一贯张扬,而坐在副驾座位上的,正是舒莞。 看来,隐婚的两人也打算借着这一次机会高调亮相了。 穆黎暗暗思考,这一个二个是要来抢蔺易胜大婚的风头,可不是吗?蔺瑾谦八年来首次以站立的姿态面对众人,分明是要宣告他重新归来;侯奕携隐婚妻子露面,也是要抢占明日的一席报道板块。 当这两个新闻加在一起,对上早已为众人所知的联姻和继承,难道不是意外惊喜,还不足以引起媒体重视? 蔺瑾谦这是要干扰继承仪式顺利进行的节奏。 就算不能干扰仪式的顺利进行,这也是要蔺易胜乃至蔺家在继承人正式掌权之后,不得安宁。 穆黎深深地吞下一口气,喉咙处干燥难受。 “下车吧。”身旁蔺瑾谦提醒道,说了这么多天来的第一句话。 穆黎侧脸看了看他,正好与他四目相对,从他的眼神中,她读出了不寻常,偏偏这其中又隐藏着道不清的意味,她只能感受到不寻常。 穆黎没有不想,侧身就要去打开车门,可手才刚伸出来,就被蔺瑾谦一把握住了。 穆黎僵住,视线惊愕地落在紧抓的两只手。 他的手背和他脸庞的皮肤一样白皙,常年待在梨花溪所致,可他的手掌异常有力,把她的手紧攥在掌心,这一分力量之中似乎透着惶惶不安。 他凝着她,眸眼深邃,似饱含千言万语,眼看着他就要说话,可最终什么都没有。 接着,他又松开了手,再没有停留一秒,开门下车。 穆黎望着他探出去的背影,透过车窗,还能看到罗赫小心谨慎的样子,接着侯奕也过来施以援手,帮助他站稳,拄好了拐杖。 这露面的阵仗,戏演得十足。 当侯奕和罗赫陪着蔺瑾谦从车门旁走开,舒莞的面庞透过车窗映入眼帘。 她微微笑着,冲车内的穆黎点了点头。 穆黎回以微笑,紧接着开门下车。 而这一下车,她就瞧见蔺瑾谦早已被众人包围,她认得出的认不出的都围着蔺瑾谦,惊叹着他能站起来的奇迹。 “那真是多亏了侯少,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瑾谦站起来的一天了!” “相信假以时日,摆脱拐杖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真是大喜事啊!这真是八年来,蔺家最大的喜事了!” …… 恭喜和感慨不绝于耳,都是侯奕应着,解答众人提出的疑问,顺便提一提这八年来,蔺瑾谦是如何艰难却不放弃地走过,才终于有了摆脱轮椅的这一天。 “其实早在去年的时候,瑾前就已经能尝试着站起来了。”侯奕把这个重大转变的时间提前,以显得蔺瑾谦并非是刻意在筹划些什么。 有人就回应道:“我是一直都有听说,这些年来侯少不遗余力地帮助瑾谦,邀请国内外的专家到容城研讨不计其数。” “这个我也听过!”立刻就有人被勾起了回忆,“据说每一次蔺大少都会前往,所以啊,还真是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是啊,不管多久,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明月了,大少就算要借助拐杖行走又如何?重点是,大少站起来了!” 这一句听似赞美恭喜的话,细听之下,含有深深寓意。 是在暗示着什么,还是试探? 蔺瑾谦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侯奕却适时地发话解释,“单是摆脱轮椅都花了八年之久,从第一次站起来到今天出现在你们面前的样子,也是一年多的时间,这其中的艰苦是不言而喻的。” “是是是,确实是侯少说的这样,不过我们还是希望大少也能尽快摆脱拐杖。” …… 穆黎站在车尾的地方,漠然地看着交谈的人群,舒莞就站在她旁边,同样是一言不发。 待亮相时间差不多,蔺瑾谦似才想起来遗漏了身旁的人,于是四处环顾,终于瞧见了穆黎的身影,他忙招手道:“阿黎,快过来。” 众人的注意力随着他这一招呼,立刻都转移到了穆黎身上。 穆黎微微低垂下眉眼,迟疑了一秒才提步向他走去。 而在她靠近的途中,侯奕爽朗畅快的声音也响起,“今天是大喜的日子,蔺家继承人结婚成对,大少也携夫人一起出席,我这里也带了一个人。” “小莞,你也过来。”侯奕冲舒莞喊道,笑着说,“快来认识一下。” 舒莞随机走向前,涂了一层粉色的唇彩,显得嘴唇晶莹饱满,而她笑容得体,落落大方,就这么往众人面前一站,就已展现了侯家女主人的风范。 可很快就有人认出了她,“这不是拜谷工作室的舒老师吗?” 舒莞微笑应对,侯奕却已大方地认证了那人的猜测,“勤姨好眼力,这一眼就认出来了。” 被称作勤姨的女人讪讪地笑了笑,“舒老师年轻貌美,有颇有才干,当然是让人印象深刻,又怎么会不记得?可是,阿奕你是怎么认识舒老师的?” 话才问出,有人就已插话,“既然是在拜谷工作的,侯少又怎么会不认识她?” “对啊,瞧我这脑袋!”勤姨拍了拍脑门,一副懊恼的样子。 侯奕则是解释道:“其实不仅仅是这个原因,小莞在拜谷工作很久了,要认识早认识了,其实是在蔺太太回国以后,也到拜谷去工作了一段时间,这才熟识起来的。” 这一番解释,可谓是将穆黎、蔺瑾谦、舒莞以及侯奕自己联系捆绑了起来,但同时也透露了两人近期才熟悉,隐婚的事实等于是被掩盖了下来。 穆黎微低着头,猜测不出这两人的打算。 …… 在前院的寒暄几乎持续了近二十分钟,但两个目的都已达到。 之后蔺瑾谦携同穆黎进入主宅,侯奕则是和舒莞紧跟其后,两位男士都不约而同地要求女士挽着他们的手臂,四人风度翩翩地走进屋子。 “大少到,侯少到――”门口的家佣呼喊汇报。 紧接着四人一亮相,顿时抢走了主角的风头。 那是蔺瑾谦,他的手臂有穆黎轻轻挽着,可他不同寻常那样坐在轮椅里,而是撑着拐杖,笔直地站立在众人眼前。 热闹非凡的大厅瞬间就安静下来,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他――他站立的双腿。 那并不是幻觉。 然而穆黎却能够感受到他们眼神之中的震惊,以及那些猜不透的情绪,是害怕,还是怨毒?她一时之间猜测不出,耳边已响起蔺瑾谦低低的吩咐,“跟我到前面去。” 穆黎一言不发紧跟上他对的步伐。 身后的侯奕也携着舒莞跟随在他们身后。 舒莞双眼坚定地望着前方,她一只手挽着侯奕,另一只手则是紧紧地拿着手包,很用力地拿着,似乎里面装着异常重要的东西。 …… 在这些惊讶的人群之中,蔺易胜一袭复古中山装,仿佛呆滞地望着朝他方向靠近的那一对璧人。 没错,是璧人。 这天的阿黎穿了一身鹅黄色的中式绣服,庄重却不失年轻,乌黑的发半盘着,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 她就站在蔺瑾谦身旁,挽着他的手臂,这一幕好像把蔺易胜带回了六年前,那一场他不曾参与的婚礼。 只是那个时候,蔺瑾谦与轮椅为伴。 “爷爷,瑾谦带着阿黎来给您请安了。”走到老太爷跟前,蔺瑾谦垂首,恭敬地问候。 穆黎没有出声,但已跟随着蔺瑾谦微微低下头,以示尊重。 老太爷精明的目光将蔺瑾谦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似乎对于他能够以站立的姿态出现在面前并不惊讶,不过是说道:“来了就好,快入座吧,仪式一会儿就开始了。” “是。”蔺瑾谦应道,没有过多交流,他就带着穆黎在一旁的固定席位坐下。 他们走开,侯奕便带着舒莞上前,跟蔺家的权位象征问好…… …… 穆黎陪着蔺瑾谦坐下,他们之间依旧没有过多交流,这一桌是为蔺家自己人设置的,可其他人都在热络地忙活着,整张桌子就坐了他们两人,他们俨然不像蔺家人。 而是被奉为上宾的客人。 这一点早在收到邀请函的时候就已经参透,因此现在也不觉得奇怪,更不感到尴尬。 穆黎一直都安静地观察着四周,忽然蔺瑾谦凑近,在她耳边低声道:“今天晚上不管发生什么,请你一直保持现在的状态。” 他的气息轻轻地洒在她的皮肤上,有些发烫,但不至于滚烫到令她避之不及的地步。 说罢,蔺瑾谦又端坐着身子,有人前来倒茶,他谢过以后就悠哉地品茶。 身处表面热闹,实则暗涌滚动的场合,他却像是身处梨花溪,怡然自得,不为外界所扰。 穆黎并不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可眼下情况复杂,她又不能多问,疑惑间,忽而抬眸,恰巧撞见了那端的蔺易胜。 他正一脸漠然地注视着她,对于她的出现,他并不惊讶,也不像以前激动。 正文 第171章 礼成插曲强行闯入 “吉时到!有请新媳妇入席――”门口汇报的家佣高声呼喊。 还在交颈而谈的人们在这一声过后立刻安坐,翘首以盼,蔺家新媳妇、未来继承人夫人的到来。 只见一个端庄大方的女人身着红衣,双手捧着一块由红色丝线拴着的玉佩款款走来。 一双饱满红唇高高扬着,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任谁看了都能知晓在她心中的渴切和心满意足。 这时,蔺易胜走上前,与陶诗宜在中途相遇,他主动伸出手,握住她捧着玉佩的双手,和她共同把那枚玉佩握紧。 随后就牵着她一同走到了老太爷面前。 家佣端来了茶水,新人分别奉茶,老太爷一一都喝过一口之后,从蔺忠英那里接过来了另一块相似的玉佩,交给了蔺易胜。 “这一块是我的,从今儿起传给你,你要和诗宜手里的这一块一起好好保管。”老太爷吩咐道。 “是,爷爷。”蔺易胜谨慎地把玉佩收起来,赶紧接过了老太爷递回来的茶杯。 这边老太爷的茶水敬过,蔺易胜又带着陶诗宜去给夏楠奉茶,再接着就是蔺家的许多长辈宗亲。 这一晚的仪式纯中式,有关新人喜结良缘的那一套在上午的时候就已经完毕,此刻的重点是继承人的正式认命,与之捆绑在一起的,便是蔺氏的一把手交接。 因此所到宾客皆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穆黎亦是如此,当她看到老太爷给出的那块玉佩时,她终于想明白陶诗宜为何会捧着一块玉佩走进来。 因为那块玉佩是上次订婚宴上,老太爷交给她的,是蔺家老夫人生前留下的。 这一对玉佩象征着权利的交接,是传递给未来的家主和家主夫人的。 想通了这些,穆黎紧接着就意识到了一个极其关键的问题――这一圈茶一旦敬完,是否意味着仪式已完成了大半? 那么蔺瑾谦的计划又要如何进行? 她不无紧张地看向蔺瑾谦,却见他神态自若地观礼,仍是气定神闲的模样,好似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 最后一位宗亲敬完,蔺易胜起身,把陶诗宜搀扶起来,带着她又重新走到老太爷身旁。 这时,老太爷借助拐杖站起来,蔺忠英则是把早已准备好的麦克风递到他面前,方便他致辞―― “诸位――”老太爷嗓音浑厚地说,“感谢诸位百忙之中还能抽出时间来参加今晚的仪式!相信诸位心中多少已有猜测,婚礼仪式在上午已经完成,为何晚上还要邀约到青峦山来?” “没错,正是你们所料想到的那样,就在今天,这样一个大喜的日子,我蔺家要迎接的是好事成双!” “近些日子来,蔺家经历了许多变故,我知道外界风言风语不断,有些甚至不怀好意地揣测,蔺家内乱,即将崩塌!” “但是,今晚,我要诸位都来作证,蔺家作为容城的第一世家,不是一两件意外就能击倒的!而从今晚开始,蔺家迎来新的主人――阿胜!” 老太爷强有力地呼喊出蔺易胜的名字,引导着众人看向意气风发的他。 蔺易胜则是谦逊有礼地向众人点头致意,是应下了这一份介绍,也是感激宾客的到来。 老太爷接着说道:“阿胜成为准继承人,代替我管理寰宇已经有一段时日,在宗亲和诸位的帮助下,他顺利地适应了寰宇的管理,如今也能独当一面。”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还希望各位宗亲以及诸位好友,能一如既往地支持阿胜,帮助他,蔺家愿意广交好友,和诸位一起走向更光明的未来!” 用词简单,却已交代了前因后果。 随着老太爷的结束语,热烈的掌声响起,几乎是不约而同的一瞬间,雷鸣般的掌声灌入耳内,穆黎这才被惊醒,第一反应就是看向蔺瑾谦。 可他依旧是看戏的姿态,他这个看戏人看得比谁都认真,掌声甚至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响亮坚定。 穆黎只得随之鼓掌。 “阿胜,你来跟大家说几句,亲自感谢他们的帮助。”老太爷对蔺易胜吩咐道,把麦克风递给了他。 蔺易胜接了过来,缓了一口气,便扬声说道:“我能够走到今天很不容易,但我清楚,这不容易的路程是靠着诸位的支持才走完的――” 蔺易胜开始了侃侃而谈,所有感谢的话,他信手拈来,既拉拢了人心,又不显得僵硬。 要到这一刻,穆黎才清楚地认识到,原来十年前的那个少年早已不复存在,而是成长为一个游走在权势之间的富家少爷。 ……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蔺易胜的慷慨陈词上,没有人注意到,桌下的某一处,舒莞早已坐立不安。 源于手包里的手机一直震动不停,她一遍又一遍地挂断,对方又一遍一遍地打过来。 就连她身旁的侯奕都没有察觉到这一异样,他就像蔺瑾谦一般专注地看着前方致辞的蔺易胜,丝毫没有被除那以外的任何因素打扰。 舒莞不禁拧起眉头,伺机寻找一个机会,想要溜到角落里去查看究竟。 然而,就在她打定主意的下一秒,手机安静了下来。 可紧接着,一道响铃突兀地插入了蔺易胜的发言,那道响铃来自不远处的主桌,正是蔺瑾谦和穆黎所在的方向! …… 穆黎被突然响起的手机吓了一跳,她忘了把手机静音,这么一闹引来了几乎所有人的注目,就连蔺瑾谦都终于侧脸看向她。 她手忙脚乱地打开手包,拿出手机不假思索地就挂断! 可她看得清楚真切,屏幕上亮起的名字是――杜笙! 这个时候,他打电话来做什么? 穆黎还没来得及把手机静音,屏幕再次亮起,依旧是杜笙,好在这回手机就在手上,她第一时间挂断,设置成了静音,复又端坐了身子,勇敢地把目光再投射到前方。 这一插曲并未造成太大影响,就好像是开会的途中有人手机响起,暂时地吸引了别人的目光,过后流程正常进行。 蔺易胜亦是继续着他的演说,讲述着他对于成为继承人以后应尽的职责和义务。 确定宾客都没有再注意着自己,穆黎这时才低下头去,打开手机要给杜笙发消息,可屏幕刚点亮,一只手伸过来,就把她的手机夺走了。 那是蔺瑾谦――他恍若无事一般,把她的手机握在自己掌心,目光笔直地注视着前方,就连一秒的对视都没有。 穆黎微微蹙眉,转眸的一瞬对上那一侧的舒莞,却见她正用一种焦虑的眼神注视着自己。 那眼神似乎在告诉她,有什么不平凡的事情发生了。 …… “……因此,今后的路依旧需要各位长辈的提点和支持,我一定会虚心听取接受,努力成为像各位长辈一样优秀精明的商人!” 蔺易胜算是说出了结束语,又赢得一阵阵热烈的掌声。 可就在下一秒,正是掌声更加沸腾的时刻,宴客厅的门毫无预兆地被推开! 一道冷风从门口灌了进来! 即使是春深时节,夜里的青峦山依旧有着初冬般的寒冷,这一股冷风吹进来,冻得人直哆嗦,一下子所有人都转身向后查看究竟―― 竟然是以杜笙为首的警方站在了敞开的门口! 穆黎惊愕不已,几乎就要随着本能站起来,却被蔺瑾谦及时拉住了她的手腕。 她回眸,对上蔺瑾谦过分镇定的眼眸,那样的冷清,像是在告诉她,眼前突发的以及接下来要发生的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表面是专注地观看继承人上位的仪式,实则时刻都在观察着她,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 所以才能在她要发信息的时候,及时抢走了她的手机,更在她惊诧反应的时刻,瞬间将她的惊诧压制住。 “来的是哪一位?怎么也不通报就进来了?”老太爷最先回过神发问,苍老的面容是处变不惊的镇静。 紧追在警方身后的家佣上前,正要解释时,杜笙已迈步向里走,同时说道:“蔺老先生,我是容城刑警队队长杜笙,到蔺家来不是第一次了,但见到您却是第一次。您不认识我,可我已久仰老先生大名。” “原来是杜队长,其实老朽很早就听过杜队长的威名。”老太爷应道,对待杜笙客气十足,可他的眼中已经透着厌恶的寒光,“只是不知道杜队长这样冒然闯入,所为何事?” 杜笙却并未被这股寒光所震慑,也没有停下继续前行的步伐,他一步一步坚定地往前走,说道:“于礼而言,这样的贸然闯入确实不妥,但不这么做,就进不来了。” “其实今天到这里来打扰诸位的兴致,杜某也知道十分不妥,可近日来命案连发,杜某自调任容城刑警队就被谜团困住,若是不抓紧这一分一秒的时间,只怕要丢了饭碗。” “蔺老先生,抱歉打扰了,但有一事必须要当着您的面才能确认――”杜笙走到了前方,距离蔺老太爷两米不到的地方,他从衣兜内取出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地点是海城,时间是蔺渊父子车祸前五个小时,烦请老太爷帮忙确认,照片里的人是否是蔺家的人?” 正文 第172章 狼子野心罪魁祸首 此言一出,安静的气氛瞬间变得异常诡异。 有些早已不言而喻的东西在人群之中蔓延开来,宾客默默对视,尽管有些人想探头去查看究竟,却还是压制住了心中的好奇。 众人都是翘首以盼,静待老太爷开口的瞬间。 究竟是承认,还是否决? 穆黎亦在好奇的行列,可她从蔺瑾谦的神态中已能感觉到答案非肯定不可,这一次杜笙的突然出现,显然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老太爷依旧是处变不惊,他微微眯起眼,是在认真地观看照片里的人影,然而在他的瞳孔深处,早已被震惊充斥! 只一眼,他就认出那是蔺忠英出现在海城方家附近的画面,可是为什么会被人拍到?这张照片又是怎么流转到了警方手里的? “老太爷看了这么久,看出是谁来了吗?”杜笙提问,冰冷的语气一点都不给蔺家颜面。 老太爷抬眸,微微含怒的眼投射出寒光直逼杜笙,但他并没有回应,这样的沉默不就等于是默认吗? 却在这时,蔺忠英站了出来,“照片里的人是我。” 杜笙确认道:“你确定吗?人命关天,如果和你没有关系,请你不要轻易涉入。” 蔺忠英面不改色地回答,“是我。” 杜笙旋即干脆利落地把照片收了起来,例行公事冷漠地说道:“那就麻烦你跟警方走一趟吧。” 蔺忠英没有回应,但也没有拒绝,他只是走到老太爷身边,用安慰的口吻说道:“老先生,我去去就回,您不必担心。” 说罢,他就提步向杜笙走去。 “杜队长――”没走几步,后方的老太爷就喊道,“蔺家近来不太平,这是众人皆知的,既然杜队长负责,就要麻烦杜队长多费心力,把事情调查清楚。” 杜笙没有转身,不过是微微侧脸,“老先生放心,从事刑侦多年,我一定会克尽己责,查出真凶,还受害者一个公道!” 音落,他再度提步,带着蔺忠英昂首挺胸地走出了宴客厅。 经这插曲一闹,原本喜气热闹的氛围已经变了味,众人虽然还安静地坐在席位上,但各人心思早已随着警方的离去而飘远。 穆黎垂着眼,忍不住去思考老太爷方才那一番话背后的含义,听似公正无愧于心,为何细思之下,会让人觉得别有深意? 前方麦克风前聚光灯下,蔺易胜仍旧是满脸震惊地注视着随着杜笙离去而逐渐关闭的大门,一时之间,他尚且不能尽快地从插曲中返回现实。 好在一旁的陶诗宜还算清醒,她悄悄地掐了掐蔺易胜的胳膊,用眼神提醒他,如今作为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蔺家的一把手,他理应做的不是陷入意外所带来的震惊。 蔺易胜与陶诗宜有了一瞬的眼神交汇,顿时便明白了过来,他立即重整旗鼓,借助麦克风安抚在座宾朋。 “诸位,意外插曲确实突然,但天下邪不胜正,真相总有一天会浮出水面。忠叔是蔺家的老人,为人处世皆秉持蔺家准则,就算有人要刻意陷害,也不会得逞!” 短短几句话,已经将现场控制住,这远比老太爷那番意味深长的话语有用。 宾客虽仍心有疑虑,但已开始收拾情绪,复又投身到这一场喜庆的婚宴以及隆重的继承权转让仪式来。 可蔺老太爷却像变了一个人,自从杜笙带着蔺忠英离去后,他整个人就像是灵魂出窍,留下的不过是一句面无表情的躯壳。 穆黎一眨不眨地打量着异样的老太爷,忽然身旁的人对她说:“阿黎,快吃东西,你一定饿了。” 她循声看过去,只见蔺瑾谦已执起筷子,往她碗里添菜,他过分淡然和冷漠的态度不仅令她怀疑,更引起了这一桌的蔺氏宗亲的侧目。 他这么做,显然是在引起别人的注意――在这重要的日子,他告别了轮椅,尽管是借助了拐杖,却以站立的姿态出现,现在又发生了这样的事,作为蔺家大少,却能气定神闲地用餐? 是否证实了那晚蔺荀泰说辞背后的深意――真正想要夺回蔺家主权的人是他蔺瑾谦? 因此,才刻意制造了今天这令蔺家难堪的一幕? 倘若如此,他作为蔺家人,即便以后取代了蔺易胜掌握大权,难道不会因为今天这一幕感到脸上无光? 又何苦把事情做的这么绝? …… 其实这些问题,不仅是蔺家宗亲疑惑,就连舒莞都困惑不已。 自从杜笙出现以后,她就一直关注着穆黎那一处,很明显,那个突然响起的电话必定是杜笙打给她的。 可她观察了许久,只注意到了蔺瑾谦的过分镇定。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回家的道路上,舒莞坐在副驾上,沉默不语,在她的脑海中,蔺瑾谦闲适的神态挥之不去。 作为蔺家的一份子,要夺回曾经的一切,就可以不顾及蔺家的颜面吗? “在想什么?”身旁侯奕忽而发问,打破了车厢内的安静。 舒莞只是抬眼看了看他,并没有回应。 “杜笙会出现,你知道吗?”侯奕又接着问。 沉默了几秒,舒莞抿唇道:“不知道。” “哦。”侯奕的语气有几分失落,“我还以为你知道。” “我为什么会知道?”不知为何,听到他语气里的失落,无名的怒火一下子就窜到了头顶,“该知道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然而就在她音落的瞬间,侯奕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无暇顾及舒莞少有的怒火,几乎是在第一时间接通,“喂?” 那端不知说了什么,侯奕脸色骤变,一脚才下了刹车,紧接着就快速调头! “怎么了?”舒莞讶异地问。 侯奕没有回答她,因为通话还在继续,他快速地驾车重新往青峦山的方向驶去。 “我知道了,一会儿就到。”终于,侯奕给出电话彼端回应,可挂了电话以后,他紧接着又拨了另一个出去,那个号码的备注名是“徐助理”。 “小徐,你快联系心脏科的孟主任,让他赶紧到蔺家的私人医院去!不要问为什么,照做!立刻!” 命令式地结束了电话,侯奕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脚下加大了油门,车子所行驶的目的地却是蔺家私人医院。 舒莞严重地感觉到了不寻常,她再次问道:“到底发生了什――” “蔺老太爷病倒了!”话没问完,就得到侯奕简洁利落的回应,“而且据说,在见过瑾谦之后,病情急剧加重。” 舒莞惊愕地睁圆了双眼,两边的街景快速地倒退…… …… 蔺家私人医院内早已乱成了一团。 蔺瑾谦拄着拐杖,仿佛局外人一般,漠然地看着忙来忙去的护士医生,以及守在手术室外哭天抢地的蔺家人。 有人哭着转过身来,远远地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这个不孝子!老太爷倘若有个三长两短,看你怎么跟宗亲交代!” 接着又有人骂道:“你果然是狼子野心!当初把阿泰推出去就是错的!你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可蔺瑾谦置若罔闻,他站得笔直,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术中”的红灯。 穆黎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和罗赫在一起,因为蔺瑾谦交代过,让他们不要靠近他,他就要一个人等老太爷手术出来,要老太爷亲口告诉其他人,究竟发生了什么! 好几次,穆黎想要走上前去到他身边,都被罗赫制止了。 可是她分明清楚无比,无论老太爷说什么,无论警方的调查是什么,如今她更愿意相信的是他的一句话。 早在不知不觉中,每一次的争锋相对,每一次的冷漠相视,甚至是每一次的视而不见,她已渐渐地摈弃了对他最初的坏印象。 一个人,内心究竟该有多么的热乎,才非要假装出一副冷漠的样子? “太太,不可。”就在穆黎再一次尝试靠近时,罗赫又将她拦下了。 穆黎望着那些哭喊的人,听着他们出言随意谩骂蔺瑾谦,她心中很不是滋味。 这一次,她推开了罗赫的手,“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他们这么哭闹,即便是蔺家的私人医院又如何?谁能保证不会有人泄露风声出去?” 罗赫瞠目,晃神的瞬间穆黎已经走上前,但她并没有到蔺瑾谦身边,而是直接越过了他,迎着那些人的方向去。 “太太!”罗赫疾呼。 这一声呼喊没有喊站穆黎,却将蔺瑾谦的注意力转移过来,他皱起了眉,快速地追上前,“阿黎!你干什么去?” 他一把握住她的胳膊,拉扯住了她的步伐,他紧张的双眼紧紧地凝着她。 穆黎迎接着他的目光,却是坚定地对哭喊的那些人说道:“你们要是觉得蔺家的脸丢得还不彻底,就继续这样哭下去,甚至可以哭得更大声一些!” 未曾料想到这个从不被人放眼里的女人会突然出言,所有人皆是震惊,就连一旁的蔺易胜都惊诧地抬头看向她。 他的阿黎,是真的变了吗? 换做以前的话,她往后躲都来不及,又怎么会站出来? “为什么要等老太爷出来?你现在不就可以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清楚吗?”穆黎反握住蔺瑾谦的手,双眼恳切地望着他,“见老太爷的又不止你一个,为什么不说发生了什么?” 正文 第173章 眼底倔强独自前行 见老太爷的不止蔺瑾谦一个? 哭泣的人立即停止了哭泣,静坐在椅子里的人坐直了腰,皆是惊愕地看着站在走道中间的两人。 穆黎紧紧地盯着蔺瑾谦,即便被揭露,他仍是沉默不语,在他幽深的眼底,平静得好似不见波澜的深海。 他也回望着她,任由她恳切期盼的眼神越来越浓烈。 最终,也不过是再度将她的手腕握住,却扬声对罗赫唤道:“先送太太回梨花溪!” “是。”罗赫应声上前,就像五年前在医院里,不管不顾穆黎的意愿,强行地将她带走。 穆黎双唇紧抿,几乎成一条不可见的线条,她执拗地回望着蔺瑾谦,望着他笔直地站立在医院的白色背景下,一身黑色西服衬得他孤立无援。 她没有挣扎,甚至没有呼喊,就是执拗地望着,在她褐色的眼眸里,神情倔强,不容抵抗,直至罗赫将她从那一处短暂平静的地彻底带走。 …… 那无声胜有声的倔强一幕,仿佛一根刺直插进蔺易胜的心脏。 他又何曾见到过阿黎如此倔强的模样? 从来没有。 就算是当年他要离开小镇,重回蔺家,她哭过闹过请求过,可和刚才那一幕相比,纵然没有任何言语,可她那倔强的眼神足以刺破一切美好。 阿黎,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彻底地失去了你? 蔺易胜缓缓低下头去,望着手中那枚老太爷亲自交给他的印章。 …… 车子终于驶上了梨花溪的沿海大道,深夜的海就像是夜幕坠落而下,铺成了一片深色的幕布。 那样的沉静迷人,却又那样的寒冷抗拒,排斥着任何一个人的靠近。 透过车窗,借着不够明亮皎洁的月光,穆黎一眨不眨地凝着海面,可双眼早已不知何时泛起了层层泪花。 他在排斥着任何一个人的靠近。 包括她。 也包括罗赫。 剩下的战役,他要一个人去扛,却面对,去斗争。 ――认识你是我人生的翻盘,可我连你也没有保护好,我不想再让历史重演。 所以他推开她,推开得坚决,推开得理直气壮。 蔺瑾谦,如果你的保护是这样,你要不要问一问我需不需要? …… 终于是忙过了最紧张的时期,孟主任从手术室出来,不等人追问,他就摘下了口罩,主动走到侯奕跟前,说明情况。 “老太爷年岁已高,心脏本就不好,加之前不久才有一次病发,这一次的突发直接导致心肌梗塞,虽然做了急救,情况也有所缓解,但仍不容乐观。” “不容乐观是什么意思?”夏楠第一个抢问。 孟主任说道:“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老太爷最好不再受任何刺激,哪怕一丁点儿都不行,否则情绪起伏一旦过大,后果不堪设想。” 言下之意,就是老太爷一只脚已踏进了棺材吗? 夏楠皱着眉,身子不住地往后退,幸好蔺易胜和陶诗宜就在她身后,及时出手将她扶住。 接着又出来了另外几位医师,其他人赶紧上前,执意要讨一个和孟主任不同的说法,一个利好的说法。 侯奕拍了拍孟主任的肩,“这么晚还麻烦你来一趟,辛苦了。” “其实我也没有帮到什么,毕竟对老太爷的情况不太了解,主要的功劳还是其他两位医师。” “不管怎么说,都要谢谢你,快回去休息吧。” “恩,你也早点休息。” 两人简单招呼过,孟主任便先行离去。 侯奕看了看围在手术室门口的蔺家人,又看了看自始至终站在窗前的蔺瑾谦,他这样漠然的态度,哪里像一个蔺家人? 他走了过去,正要开口,却听到蔺瑾谦说道:“你快带舒莞回去吧,这里已经没什么事儿了。” “怎么会没事儿?”侯奕低声反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蔺瑾谦侧目,眸光一瞬落在靠蔺易胜支撑才勉强站住的夏楠身上,她的悲伤那样明显,没有人不知道她为老太爷的健康担忧。 侯奕顺着他的目光就要看过去,又听到蔺瑾谦说道:“你先回去吧,我有需要还会再请你帮忙。” “可是你――” “舒莞还在等你。”蔺瑾谦执意一句,令侯奕不得不闭口。 侯奕回身看到了等候在墙边的舒莞,她同样在看着他,眼神冷清。 “回去吧,这里没事。”蔺瑾谦再度劝说,已执意要他走。 侯奕兀自思考了一番,终于还是点头走人,“有任何问题,第一时间给我电话,我立刻就到。” “知道。” 侯奕带着舒莞离开,那一层悄然笼罩在蔺瑾谦周身的紧迫感才渐渐消失。 回到住处,已是深夜两点,侯奕把外套扔在沙发上,就去浴室放水,时间确实很晚了,可他一身疲惫,需要一池的热水来解乏,如此才能在接到蔺瑾谦电话的任何时刻,第一时间赶过去。 水温暖人,侯奕闭眼浸泡享受,忽然“咚咚咚”敲门声响起,他条件反射地警惕坐正,“谁?” “是我。”舒莞的声音传来。 侯奕这才大梦初醒般意识到,这一晚,舒莞也在。 “可以跟你谈谈吗?”舒莞问道。 侯奕道:“稍等,我一会儿出来。” “不用,就这样也是可以的。”舒莞却提出了拒绝,已率先打开了话题,“关于今晚散客之后,蔺家发生的事情,如果我告诉你,我能猜到究竟,你会信吗?” 浴室内一片安静,就连水涌动的声响都没有。 侯奕显然用沉默给出了最好的回应――他相信。 也是,还有什么是舒莞推测不出来的? 荒野杀人的案子、穆黎被绑架的背后是蔺家所为,种种她都能根据捕捉到的蛛丝马迹联系起来,今晚这样的突变根本不在话下。 舒莞靠在了浴室的门,她抬头仰望着壁灯,轻轻地说:“散客之后,和老太爷见面的不止他一个人,如果我没有猜错,在听闻老太爷情况后,哭得最伤心的那位也在。” 侯奕明白,她说的是蔺易胜的母亲,夏楠。 “我们到达的时候,她是很镇静地在等待,孟主任出来说了情况,她突然痛哭,哭得那样自责,显然是要表现出没有照顾好老爷子的自责。” 舒莞根据她所观察到的,一一联系起来,小心而严谨地推论,“我还看到,当你走到蔺瑾谦身边,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看了一眼正在痛哭的夏楠。” “他的眼神过分冷静,俨然已经看穿了一切,却不揭穿,或许是他想看看,对方还想怎么样,也或许,他对于即将被认定的栽赃根本不在乎。” 而这一种不在乎,来源于他的高度自信,如果他要夺回继承权,这一点点小坎坷又算什么? 可是舒莞想不通,回来的路上她一直在思考,如果是想要夺回权势,老太爷那边又作何解释?那位夫人不是傻瓜,自然不可能直接去刺激老太爷。 倘若如此,那一定是在与老太爷见面的时候,来了一次借刀杀人。 可这把刀她要怎么借,才能达成目的,又几乎不留痕迹? 这些,都是舒莞想不通的。 她不再靠着浴室的门,走到壁灯前,看得更近更清楚了些,“还有一点,穆黎不在,以及陪着蔺瑾谦的那个助理也不在。” “一定是他吩咐罗赫送穆黎回梨花溪的。”侯奕打开了门,接上舒莞的话。 舒莞侧身看到了他,身穿浴袍,头发还是湿漉漉的,她立刻转回了视线,“穆黎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他不想让穆黎说出来,才让罗赫送她回去。” “可能是这样。” “一定是这样。”舒莞坚定了想法,由此她更加大胆地推测,“穆黎既然知道,他要让穆黎回去,又是在散客之后,那一定是在宴会上,杜笙带走蔺家老管家有关。” 舒莞想起宴会上,自始至终闲适淡然的蔺瑾谦,以及时而愕然时而慌张的穆黎。 显然,穆黎事先是不知道杜笙会来,而蔺瑾谦则是有所预料,可她又怎么会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猛然间,一个念头冒出,惊得舒莞身子僵硬。 难道在他们之间,已经形成了不言而喻的默契? …… 天空一层一层地亮了起来,庭院里的梧桐树迎着晨曦,好像又变高大了许多。 穆黎坐在窗前,双眼一眨不眨地凝望着梨花溪入口的地方,在她的眼底,已浮现出了丝丝红色。 蔺惜洗漱完毕,下楼用餐,瞧见她在窗前一动不动,忙迈着小短腿跑到她身边,“妈妈,你和爸爸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我都不知道?” 孩子稚嫩的声音把穆黎拉回现实,她微微一笑,摸了摸她梳理整齐的小蘑菇头,“回来得晚了,你那会儿睡着,当然不知道了。” “那你怎么起这么早呀?不需要多睡一会儿吗?”蔺惜又抬着一双天真的眼追问。 穆黎只答:“妈妈不困。” “那爸爸呢?” “他出去办事了。” “难怪!我就说怎么都没有看到他!”蔺惜恍然大悟地说,不经意一瞥,看到了什么,指着窗外呼喊,“爸爸回来了!” 穆黎忙不迭看过去,就见一辆车子开了进来,那是罗赫去接他回来了! 正文 第174章 噩梦来袭现实残酷 穆黎赶紧起身,甚至忽略了身旁还有蔺惜在,飞快地迎了出去。 可是到了车子旁边,眼看着蔺瑾谦似乎完好无损地下了车,她却止步不前,悬了一整夜的心在这一刻缓缓放下,她一个字都说不出。 又是一个明媚的清晨,梨花溪的晨曦总是令人迷醉,从充斥着海洋气息的空气里洒落下来,投射出一道光在他们之间。 蔺瑾谦拄着拐杖,静静地凝视着穆黎,同样是一言不发。 “爸爸!你回来啦!”蔺惜这时飞快地跑过来,一个飞奔扑到蔺瑾谦的腿边,紧紧地抱住,扬着小脑袋乖巧地说,“你去哪儿了呀?妈妈坐在窗前等你很久了!” 蔺瑾谦低下头,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发顶,“这不是回来了吗?走吧,我们进屋。” “好哒!”蔺惜顿时开心松开了双臂,主动地牵上蔺瑾谦没有拄拐杖的那只手,“爸爸,你走路太久会不会累呀?要不要罗赫叔叔随时准备着椅子呢?” “爸爸不累,你不用担心。”蔺瑾谦微笑着回应。 这时,走到了穆黎身旁,蔺瑾谦余笑未散的眼与她的目光触及,笑容加深了几许,带着些安慰的意思。 而蔺惜则是趁机一下子就握住穆黎的手,牵着她不得不跟上父女俩的步伐。 被心爱的爸爸妈妈左右牵着走,蔺惜开心得就像是要飞起来了似的。 进了屋,陪着蔺惜吃过早餐,蔺瑾谦就以疲倦为由,由罗赫陪着回书房去小憩。 回屋前,他特意叮嘱蔺惜,要她监督穆黎也回房间休息,因为一大早起来等候,她必定也没有休息好。 蔺瑾谦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看一眼穆黎,可就在他转身上楼时,那状似不经意的一瞥,却已明确告诉她,其实他都清楚。 她并不是一早起来等候,而是整宿未眠。 于是,领了爸爸交代的差事,蔺惜尽职尽责地监督着穆黎回房休息。 懂事的她甚至主动地放了一池温水,准备好睡衣,守在床边,像个小大人一样给穆黎念睡前的故事。 等待穆黎睡着了,她就轻手轻脚地搬来画板,走在地毯上静静地作画。 “沙沙”作画的声响在房间里轻轻传开,就好像水面上荡漾开的一层又一层的波澜…… 穆黎又走进了那一个梦境。 青山绿水之间,小船儿飘飘荡荡,不知方向地前行。 还是那一个声音在反复地呼喊,喊着她的名字,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只要当她辨认出声源方向,想要努力地靠近,小船就想相反的方向行走。 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忽然间,掀起了暗涌,水流湍急,一个个漩涡卷着小船深陷再深陷,四周忽而一片黑暗,没有半点声响。 “阿黎,你为什么要舍我而去?” 万籁俱寂的寒冷中,那个声音悬在头顶质问她。 穆黎睁开眼,就见是蔺易胜冰白的脸映入她的眼底,她噌一下走起来,却发现地面被冷水浸泡,她置身于冷水之中。 “我从来都没有想要放弃你,为什么要舍我而去?”他又问,眼神里的哀痛几乎要溢出来。 “他究竟有什么好?你为什么要跟他去?” 穆黎被他牵引着,想要回答他,却发现开了口,嗓音好像是落了一层厚厚的灰,根本无法发声。 紧接着,一个冰冷的东西对上了她的额头,她惊恐地发现,竟然是一把枪! “嘭”一声巨响,漫天的血红在眼前流淌开―― 穆黎惊喊着从梦中醒来,又是满头的大汗,她喘息不止,余悸未散。 “妈妈,你喊着的‘阿胜’,是六叔叔吗?”蔺惜小心翼翼的提问从床的一畔传来,穆黎侧脸看过去,却发现与她同在的还有另一人。 蔺瑾谦。 他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好像看到了她的梦境。 蔺惜瞧见穆黎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看向了身后的蔺瑾谦,也跟着看过去,可两位大人对视的眼神高深莫测,她看不出其中深意。 犹豫了几秒,她打破寂静,解释道:“妈妈,是我把爸爸喊来的,因为你一直在做噩梦,我喊不醒你,就只好去喊爸爸了。” 糯糯的语气,竟是充满了做错事的自责和无助。 穆黎心头瞬间涌起了丝丝怜惜,她急忙摸了摸小姑娘的脸颊,笑道:“谢谢小惜,妈妈是睡觉的时候压到心脏,所以做噩梦了,没事的。” “压到心脏会做噩梦吗?”蔺惜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好奇地确认。 穆黎笑道:“是的,压着心脏,心脏不舒服,不能正常跳动,所以才会做噩梦。” “这样啊!”蔺惜恍然大悟,赶紧抓住穆黎的手,“那妈妈,你以后都不要压着心脏睡觉了。” “以后一定会注意的。”穆黎笑应。 这时,蔺瑾谦对蔺惜说道:“小惜,你先去陪花生玩,爸爸有事要和妈妈说。” 蔺惜立刻起身,整理好丢在地上的画板,“好的,爸爸,我去陪花生玩,你好好陪妈妈哦。” 说罢,就抱着画板蹦蹦跳跳地跑出了房间。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气氛莫名变得压抑,也不知是否是因为这样的面对姿态。 穆黎倚在床头,揉了揉眉间,想要疏散那酸胀的感觉。 梦境实在过于真实,即使醒来已有片刻,她还是不能从中彻底逃出来。 “梦到阿胜遇到了危险吗?”蔺瑾谦忽而提问,站在原地没有上前。 穆黎揉着眉头的手停顿,思绪悄然飘入梦境的回忆中,她不是梦到阿胜遇到危险,而是梦到和阿胜反目成仇。 可这些她要怎么跟他说?何况,那只是一个梦而已。 见她不回答,蔺瑾谦到了窗前的椅子里坐下,光线从背后投射进来,照亮了他的身影,可他的脸背对着光,并不能看清具体的五官和神情。 但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清,“阿黎,事情发展到今天的地步,我也没有必要再隐瞒你,我相信,你那么聪明,观察细致入微,你一定也知道我在做什么。” 穆黎低垂着眼,一言不发地听他说明。 可他却再次说道:“我在走一条没有回头的路,我不希望你乃至你们任何一个人陪我走下去,现在你既然已经知道了,你就好好想想,趁早做一个明智的选择。” “如果可以,也请你带走小惜,她很喜欢你,而我相信,你也一定会照顾好她。你不用担心物质方面的问题,我已经请侯奕帮忙,你带小惜走,余生的所有开支都有保障。” “你如果还想回小镇,我也不会阻拦,那里确实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你在那里长大,天真无暇,开心快乐,小惜如果去那里,也一定会有一个无忧的童年。” “但如果你想出国,觉得伦敦也不错,那也可以带着小惜去,同样的,我也会打理好一切,让你们能够不受外界打扰――” “那你呢?”终于,穆黎再也听不下去,低声却坚决地打断了他,“你的所有的计划里,都没有你自己!” 她一双还布有点点滴滴惊惧的眼又渐渐充斥了晶莹的泪花,满是哀怨地望着他,就像昨晚罗赫带着她离开医院的样子,倔强却无声地质问着他。 “你让我带走小惜,把剩下的日子都安排打点好,你以为这样就够了,就后顾无忧了吗?你会不会想,小惜要是问起爸爸来该怎么回答她?” 蔺瑾谦忽然无言以对,这个他每次想起,却总是逃避的问题。 他无法忘记,初初把那个小小的女婴抱在怀里的感觉,她是那样的小,那样的柔软,他强健有力的臂膀却像是失去了所有力量,不知该如何托住她小巧的身子。 更无法忘记,这五年来的每一个日日夜夜,即便不能陪在她身边,也总少不了她稚嫩糯糯的童音问候。 爸爸,爸爸……五年来,听到最多的称呼。 那是他的女儿,从来不敢想的一种存在。 可即便如此,他也无法顾全,因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么多年来,他深刻明白了这一个道理。 穆黎得不到他的回复,心中更加苦闷,眼底的泪涌动得越来越厉害,她强压了下来,低声质问,“小惜已经没有妈妈了,你还要让她再体会没有爸爸,每天都追问爸爸的日子吗?” “蔺瑾谦――”她抬眸,正对上蔺瑾谦那因为背光而看不清的面庞,“做最坏的打算没有错,但是可不可以不要这样绝对?” “事情不到最后一步,你怎么就能确定没有转圜的余地?何必要把自己丢出所有的计划,推开所有愿意帮助你,陪着你走到底的人?” “那你告诉我,还有什么转圜的余地?”蔺瑾谦急声斥问,语气极为少见的波动,阴暗的光影中,看不见他的神态是否也如语气那般激动起伏。 穆黎被问得哑口无言,她抿了抿唇,最终也不过是低下头去。 其实她心中也清楚,在黑暗中摸索前行,只是一条道路走到黑,路的尽头不可能有光明。 所谓柳暗花明,只是给人希望的说法。 现实,远比书本上的残酷。 正文 第175章 不会再问面临驱逐 “从我决定出手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没有挽回的机会了。”蔺瑾谦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一次不再起伏,却透着深深的苍凉。 “阿黎,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一箭已经射了出去,并且射中了目标,唯有继续不断地射箭,才不至于被反-攻的箭射中。” “至少,在战胜之前,不能因为自我放弃的原因,而被击垮。”他站起身,把拐杖放在了一旁,一步一步缓慢地向她走近。 “何况,现在已经有人开始攻击了,你觉得,如果我在这个时候放弃,结果会比坚持下去好到哪儿?” 穆黎再度被问住。 五年来,她再次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助。 她仿佛置身于一片汪洋之中,坐在一片木筏上,耳边是呼呼吹个不停的肆虐的风,前方是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阴暗。 黑压压的一片,仿佛天就要塌下来。 蔺瑾谦在床边坐下,看着她低垂着眉眼的样子,忍不住抬手轻轻触碰了她的脸颊,“只要往前走,就没有过不去的坎,阿黎,这一点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懂。” 穆黎在心底暗暗哀叹,她确实比任何人都懂,当年以为就要活不下去,坚持走到今天,不也慢慢地开始了新的生活? 所以,人生真的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可是无法挽回的美好呢? 穆黎抬起头,正面着决然的蔺瑾谦,轻声问她,“你会后悔吗?” “后悔什么?”蔺瑾谦反问。 穆黎移开了实现,瞥向斜前方,她有些犹豫,一些早就想问但又不知道是否合适的问题,此刻是否就是最合适的时机? “怎么不说话了?”蔺瑾谦追问。 穆黎轻叹了一口气,有些讥讽的意味说道:“问了你就一定会回答我吗?” 果然,回应她的是他一贯的沉默。 穆黎扬起嘴角笑了笑,这一刻下定了决心,什么都不问,不再问。 她拉了拉被子,准备再次躺下休息,于是下了逐客令,“昨晚你一定没有休息好,回去休息吧,我也还想再睡一会儿。” 蔺瑾谦没有出声,看着她重新躺好,这才起身,去到窗边拿了拐杖。 可就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罗赫忽然敲门而入,手里还握着手机,“大少,蔺家那边来电,称老太爷要见你。” 蔺瑾谦离去的步伐滞住,双眼微微眯起来,瞳孔在这一瞬间的动作里急剧收缩,他已然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息。 “大少?”罗赫低声唤道,试探地问。 蔺瑾谦沉眸,最终说道:“备车。” “是。”罗赫应声,转身就去备车,却在他转身的一瞬,听见房间里传来穆黎坚定的声音―― “我陪你一起去!” …… 经过一整夜的折腾,老太爷终于在上午醒来,好在神志还算清醒,只是身体极端虚弱。 可他这一醒来,就招来了蔺家的各大宗亲,不管不顾医生和蔺家后辈的劝阻,召集继承人在内的有话权的人在房间里商议了整整两小时。 商议的内容是什么,无人知晓,有人问出来的宗亲,也都是三缄其口。 但很确切的一点消息,则是这些宗亲都是带了印章而来,就连蔺家目前的掌权人蔺易胜都是带着前一晚老太爷交给他的印章。 这些印章,只有在蔺家做出诸如权利转移、人员过继变动等决策的时候,才会出现,一旦戳章,就象征了蔺家所有人的意思,无论什么原因,都不可再更改。 蔺瑾谦到达的时候,宗亲都已经离开,只留着老太爷的亲生儿子和女儿,就连孙子孙女一辈都不在。 除了成为继承人的蔺易胜,以及继承人夫人陶诗宜。 “爷爷只让我们进去,阿黎留在外面吧。”还未到病房门口,蔺易胜就已上前交代了老太爷的意思。 说这话的时候,他一眼都没有看向穆黎。 或许是噩梦太真实的原因,穆黎看着这一刻的蔺易胜,觉得异常陌生。 她没有出声,甚至已主动地往后退了一步,以表示自己并不会跟着进去。 蔺瑾谦侧身,目光柔和地落在他身上,轻声交代了一句,“你在外面等我,我一会儿就出来。” 穆黎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于是蔺瑾谦就和蔺易胜一起进入病房,穆黎和陶诗宜则止步门外。 站着看了一会儿,穆黎就在病房外的椅子里坐下,耐心地等待。 罗赫没有跟来,把他们送到医院门前,蔺瑾谦就交代了他另外一件事――到警局去了解昨晚蔺忠英被带走后的最新进展。 穆黎安静地坐着等待,蔺家的其他长辈也在等候,这时,陶诗宜忽然走到楼道中央,很有当家主母的风范,对众人说道:“各位伯伯、姑姑,你们也都守了一夜了,现在爷爷醒了,回去休息吧。” 有人站出来委婉地表示了拒绝,但陶诗宜以为大家着想的角度出发,坚持劝说,终究还是把几位长辈劝了回去。 整个劝说的过程当中,穆黎就当自己是空气,不曾参与其中。 直到医院的这一处只剩下她们两人,陶诗宜轻移莲步,盛气凌人地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说道:“你还真是命好,没想到几次都让你化险为夷,甚至坐实了蔺家大少夫人的位子,说起来,你真是该感谢我。” 穆黎不解地皱眉,抬头看向她,就见一张略施粉黛高傲的脸孔。 这张脸孔,她第一次见是在青峦山后山,老太爷大寿的那晚,她因为蔺易胜的原因主动找上她,甚至发出了警告。 当时她怎么警告的? ――穆黎,我警告你,如果你再抓着胜不放手,我保证,当年的丑闻一定会人尽皆知! 千万种年头从穆黎脑海飞过,她好像捕捉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捕捉到,直觉驱使着她讷讷地站起来,不敢相信人心竟会丑陋到这一步,却还是不甘心地问道:“是你做的?” 陶诗宜则是挑眉,反问她:“我做了什么?” “那些消息是你放出去的?” “我放了什么消息?”陶诗宜依旧是反问。 穆黎只感觉到一股怒气从脚底升起,直冲头顶,她几乎要不能呼吸,“你是想要我亲口说出那些对我而言是毁灭的过往吗?” 陶诗宜再次挑眉,然而这一次挑眉则是告诉穆黎,她说对了。 穆黎紧紧地抿起唇,双手紧握,青筋突出,那股怒气直冲着她的眼眸,像是要把鲜血直接逼出来。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要通过牺牲毁灭她,来获取自己的利益? 但她同时又明白,没有为什么,人性一旦显露出丑陋的面貌,从来没有理由可言。 穆黎愤恨地转身就走,面对这样的人,她多一分钟都不愿意待。 可她没走几步,就被冲上来的陶诗宜从后方一把抓住了胳膊,她奋力地把她拽过身,鄙夷地对她说:“你要弄清楚一点,像你这样的人,是没资格到我们的圈子来的!” “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从那个贫穷的地方来这里,这里不属于你,你就该留在那种贫穷的地方!” “谁让你要来?还敢霸占着胜的心思,让他这么多年对你念念不忘,即便和我结了婚,眼神依旧只为你停留!” 穆黎忽而用力,一把挣脱了她的禁锢,往后退了几步,她勇敢地说:“你怎么不去怪你自己?你喜欢的人心思不在你身上,那是你的问题!” “你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却用阴毒的手段去害别人!像你这样,不管过了多久,阿胜永远都不会为你停留!” “你!”陶诗宜气急,抡起手就想要给穆黎一记耳光,但手到半空中,她就忍住了,而是换了一副骄傲的面孔,嘲笑又同情地看着穆黎。 “看在你们很快就要无家可归的份上,我作为蔺家的当家主母,就不和你计较了,否则只会拉低了我的身份!” 说罢,她扯了扯嘴角,满意地转身。 穆黎则是疑惑不解,无家可归是什么意思? 她跟上前,挡在了陶诗宜的面前,问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明!” “说明?”陶诗宜冷嗤,“蔺瑾谦没有告诉你吗?还是他来的路上没有料想到要面对的是什么?不可能呀!他可是蔺家之中一等一的聪明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眼看着她得意洋洋卖关子的模样,穆黎莫名感到了紧张。 这一路上来,蔺瑾谦没有说一句话,他的沉默虽然令人不安,可很多时候他都是这样,穆黎便也没有往心里去。 陶诗宜笑得眉飞色舞,“告诉你也无妨,反正已经不可逆转了!蔺瑾谦谋划到了蔺家的头上,他害死了蔺荀泰,还想让老太爷来背锅,忠叔去了警局接受调查,爷爷也险些被他气没了――” “你觉得像他这样大逆不道的不肖子孙,蔺家还能留吗?青峦山后山的人命可以不计,毕竟只是一介下人,但不管怎么说,蔺荀泰是蔺家子孙,他的双手沾染的是蔺家人的鲜血!” “这样的人蔺家留着做什么?今天一早,老太爷就请来了各大宗亲商议,最终决定,把他逐出蔺家!当然,他所拥有的一切,包括梨花溪,也是因为蔺家才有的,统统都得归还!” 正文 第176章 气喘病发当众施暴 犹如一记晴天霹雳,却又像是在意料之中,穆黎却还是不能反应。 这样的痴痴站着,与其说是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不如说,不愿相信亲情能这样说断就断,说不要就不要! “怎么?你这表情是不愿意相信吗?”陶诗宜笑问,她的笑容那样张狂,那样的刺眼。 穆黎一下子就失去了力气,但无形之中,又有一股力量在身体里凝聚,凝聚在胸口,不知何时或许就在下一秒就能喷涌而出。 她那样不知反应的神情落在陶诗宜的眼底,是无助,是慌乱,是可怜,是狼狈,无论哪一种,足以让陶诗宜心满意足。 她仿佛赢得了全世界,穆黎此刻的神情根本就是一个失败者,败在了她的脚下。 她骄傲地逼近,气势凌人地宣判胜利的喜悦,“就算你和胜老早就认识,那又如何?现如今,他娶的人是我,也正是因为娶了我,他才能成为继承人!” “相反,你能带给他什么?不过是一次次让他为了你不顾家族不顾自身,你根本就是一个祸害!谁和你有牵连谁就遭殃!” “看看穆家!如果不是你回来,穆家怎么可能落败?再看看蔺瑾谦!如果不是娶了你,就算失去了双腿,他一样可以在梨花溪安度余生,偏偏你回来了!” “你就是个害人精!当年绑架你的那个人,真是应该直接把你杀了!单纯地玷污有什么意思?祸害遗千年,你就算被强-奸千百次,依然是个祸害!” “啪――”伴随着陶诗宜的辱骂,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她的脸颊。 陶诗宜两眼发直,几乎不敢相信刚刚遭遇了什么? 穆黎居然敢动手打她? “这一巴掌,早在老太爷寿辰那天就该打在你脸上!”穆黎的手已垂在了身侧,因为用力震动,不住地颤抖着。 聚集在胸口的那股怒气冲了出来,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早点打了你,我就不信你还敢像今天这样张扬!” 陶诗宜依旧是目瞪口呆的,她完全无法相信,一个从小镇来的私生女,被人绑走性侵的残破女人,不仅动手打她,还敢在打完之后出言教训她? 她穆黎凭什么? 陶诗宜忽然抬起手,一下子就推向穆黎的肩膀,用力地把她往地上推! 然而穆黎眼疾手快,经过刚才一番羞辱,她身体里的某个东西好像被彻底地唤醒,在陶诗宜推过来的瞬间,她敏捷地逮住她的手腕,一个用力就把她往另外的方向带倒在地。 “咚”一声,在陶诗宜倒地的瞬间,有什么东西也掉了出来,然而谁都没有注意。 陶诗宜挣扎着坐起身,双臂继续伸向了穆黎,拉住她的衣裤把她拽到在地。 穆黎这一到底,几乎是毫无预备地压在了陶诗宜身上! 陶诗宜被这么一压,整个人趴倒在地,不能动弹,可她极其不甘心,两只手紧抓着穆黎的衣服,不许穆黎起身,双腿则是从压制下抽了出来,不停地踢打着一切她能踢打到的部位以及东西。 掉在地上的东西也因此被踢到了更远的墙边,恰好在椅子下,不轻易被人察觉。 一切变得混乱无边,穆黎感觉到双腿被高跟鞋细细的跟一再踢中,她屡次尝试着靠双臂撑地将自己从陶诗宜绑架性的束缚中挣脱,然而都是徒劳。 “你们在做什么?!” 直到这一声厉吼自头顶响起,不断踢打双腿的鞋跟才消停。 穆黎还没来得及抬头,就听见陶诗宜委屈的哭声在耳边爆破开,“妈――” “到底在闹些什么?赶紧给我起来!”原来是夏楠到来,她气愤地责骂着,却已蹲下身一把将穆黎从陶诗宜身上推开。 她用力之大,根本不顾撞击到地面的穆黎会不会痛,她只是紧张地把陶诗宜扶起来,仔细着陶诗宜身上的每一处,确认她无恙才肯安心。 “怎么会这样?躺在地上成何体统?蔺家的颜面要往哪里搁?”虽然举止是关心的,可夏楠嘴上仍是一通教育。 穆黎虽然胳膊撞在地上撞得生疼,但总算是从陶诗宜的禁锢里挣脱,她大大地松了口气,然而还没来得及看向夏楠和陶诗宜此刻是何表情,就已听到陶诗宜哭哭啼啼地倾诉着。 “我不过是告诉她,爷爷和诸位宗亲已经决定将大哥除名,她就扑上来打我!我又没有招惹她,就是说了实话而已,她怎么能不顾场合地打我?” “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羞辱!这才刚嫁到蔺家第二天,我尊敬她是大嫂,她却不把我当弟妹看,这到底是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 陶诗宜这样哭诉的质问,根本就是挑起了夏楠内心深处最大的恐惧――自从去了小镇,蔺易胜认识了穆黎,这些年她最大的恐惧从来没有改变! 怕蔺易胜为了穆黎不再把她当成母亲,不再听她的话! 更怕穆黎不放手,稍微一点点的暗示就导致蔺易胜为她是从! 如今陶诗宜这样的说辞,最后这一句追问,不就是在暗示着她所害怕的几乎要成真吗? 恐惧开始一点点膨胀变大,夏楠睨眼看着穆黎,瞧见那个被推了坐在墙边的女人低头检查着自己的胳膊,她的怒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可就在这时,抽泣不止的陶诗宜忽然间就喘不过气来! 她捂着胸口的位置,呼吸变得极为困难,她想要说话,可是张着嘴巴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在不断地吸气呼气,脸色却变得苍白! 然而夏楠并没有注意到,她只顾盯着淡然自若的穆黎,恨不能目光变成刀子在她身上剜出几个洞来。 反倒是穆黎被盯得不舒服了,她抬眸看过去,正好看见陶诗宜想要呼吸却不能的样子,她一下子就定住了! “你有气喘吗?”慌神了一秒,穆黎立刻辨认出了陶诗宜的症状是气喘。 可陶诗宜已经不能正常说话,只能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努力呼吸。 而夏楠则是因为她的这一句提问回了神,她猛地看向陶诗宜,也瞧见了她的模样,这根本是难以置信! 气喘?怎么会是气喘?! 夏楠呆住了。 穆黎立刻倾身上前,在陶诗宜的衣服口袋里四处乱摸,可是她找了一通下来,什么都没有,她焦急地对着陶诗宜喊:“你的药呢?你没有带药吗?” 陶诗宜艰难地呼吸着,她用眼神示意穆黎,在她外衣的口袋里,穆黎又去找了一遍,依旧是什么都没有。 “没在!你衣服口袋里什么没有药!你是不是没有带?”穆黎又问她,然而陶诗宜哪里还能给她回复? 偏偏夏楠又是全然呆住,她的呆滞好像是对于这样突发的症状不知所措,又像是对陶诗宜的病症毫不知情而无从反应。 穆黎顾不得那么多,起身要去喊医生来帮忙,然而就在她起身的瞬间,不经意一瞥,她瞧见了掉在座椅下面的一个东西。 那好像是个药剂瓶? 穆黎赶紧过去,把小瓶子从椅子底下捞了出来,确认无误,就拿到陶诗宜面前,对着她的喉咙挤压喷雾。 一下又一下,终于陶诗宜慢慢缓了过来,能抬起手自己来掌控喷雾。 就在穆黎松手的瞬间,骤然间一记耳光打在了她的侧脸,眼前突然冒了一片星光,她就双腿不支重心,身体歪倒而去。 “你这个坏女人!你明知道诗宜身体不好,故意和她争执,然后引她犯病是不是?亏我们都以为你从小镇来的,心思单纯善良,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歹毒!”夏楠忽然间爆发,指着她的鼻尖破口大骂。 “你居然是这样一个女人!是不是看着瑾谦靠不住了,就想要来谋害诗宜,好把阿胜拉回你身边?我告诉你,是你拒绝阿胜在先,现在阿胜成了家,绝不可能和你有交集!” 穆黎倚在墙上,捂着被打的脸颊,一脸懵地看着夏楠,她好像是精神病发一样毫无预兆,说的话更是离谱至极!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打开,是蔺易胜从里面大步走出。 夏楠毫不知情,只是看着穆黎神情呆滞,想要借此机会再给她一顿教训,正好抬手又冲着穆黎打了下去―― “住手!”蔺易胜的声音响彻走道,可他再快也没有赶到窗户这一侧。 夏楠却没有收住,重重地砸在了穆黎的脸上,一记洪亮的声响,径直把穆黎的嘴角打出了鲜血。 “阿胜?”夏楠后知后觉,急忙转身面对着蔺易胜,弱弱地呼喊。 蔺易胜眉头紧锁,瞧见穆黎红肿的脸颊,以及嘴角的鲜血,眸中的愤怒和苦痛浓得化不开。 “你在做什么?”他压着愤怒低声地问,“她做什么了,你为什么要打她?” 夏楠怔了一怔,急忙解释,“是因为她要害诗宜!胜啊,这个女人已经变了,不再是小镇的那个姑娘了!诗宜告诉她,你大哥要被逐出蔺家,她就按捺不住,想要把诗宜害死,这样她才能再次接近你!” 夏楠一再地提及陶诗宜,蔺易胜这才注意到瘫坐在地上的陶诗宜像一个被抽走力气的布偶。 而她的手里,握着的竟然是气喘喷雾药剂! 正文 第177章 黑暗涌入不治身亡 “你有气喘?”蔺易胜低声地问,但他的语气显然是才知道事实之后的不镇静。 陶诗宜瘫坐在地上,刚刚缓过来的她根本无法集中精力,哪里还听得到蔺易胜的提问,只怕此刻她就连蔺易胜出现都没来得及察觉。 而夏楠则是以为蔺易胜的问题,是对陶诗宜的关心,她趁热打铁,一把握住蔺易胜的胳膊,激动地解释说明,“就是因为诗宜有气喘,穆黎才想要借此发难,置诗宜于死地!” 蔺易胜凝望着穆黎,那个靠在墙边,默默不语,却倔强地擦去唇角血渍的姑娘,在她的神情里,分明有一种不屑辩解的高傲。 “阿黎怎么会知道她有气喘?”蔺易胜接着问,和陶诗宜结婚的他都不知道,穆黎凭什么知道? 夏楠立刻说:“是因为他们在拉扯的时候,诗宜的药剂掉了出来,她还刻意把这瓶药踢到凳子下面,让诗宜病发的时候不能及时自救!” 栽赃陷害的话语,一句句一字字再清楚不过地落在穆黎的耳中,可她不发一言,对于所有的脏水和诟病不予理睬。 夏楠对她的厌恶,还在小镇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 起初是鄙视,瞧不起她一个小地方出来的女孩儿,后来是因为私生女身份……但其实这些,最关键的一个还是因为阿胜与她超乎寻常的感情。 一个一心想要自己儿子尚未,成为掌控世家一把手的母亲,怎么能让自己的孩子跟一个没有前途可言的女人在一起? 夏楠还在编织着谎言,穆黎垂眸听着,对于那些昧着良心的离谱谎话,她忍不住扬唇要笑,偏偏挤不出一丝笑容,有的不过是苦涩。 即便夏楠与她没有任何情感可言,但至少在小镇那一段时间,她去看望蔺易胜的时候,她看在她是阿胜母亲的份上,也曾对她恭敬尊重。 如今,却是这样撕破脸的情景。 蔺易胜同样是一言不发地站着,就好像是一尊雕塑一般,耳边是夏楠急切的说辞,眼前却是穆黎默然的样子。 她分明是那样的心痛,却表现出毫不在乎的样子。 阳光从窗外投射进来,恰好迎面落下,照在穆黎白皙的脸庞,而她嘴角那一抹没有擦拭干净的血红异常刺眼。 在这白茫茫一片的医院里,那抹鲜红就挂在她苦涩的嘴角,像一把匕首,反射着阳光,刺痛了蔺易胜的眼睛。 亮白的一片,不断地晃动在他眼前,他想要抬手去捕捉,去推开,却发现没有丝毫力气。 那样晃动的刺眼的光越来越强烈,白茫茫的世界好像忽然间就黑暗了下来。 阿黎的脸,她带血的脸在眼前不断地飘过。 母亲的催促,着急的说辞,在耳边飞速地环绕。 ――什么蔺家少爷,一个个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我看你们这些所谓的公子少爷,不过是个虚名罢了! ――蔺六少,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怪也怪不到我们!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们也不过是遵守职业道德来办事! …… “阿胜,你难道还看不清这个女人的真面目吗?”是夏楠的声音在激动地起伏着,“打从一开始,她就带有目的地接近你!你还看不出来吗?” “从小镇,到容城,又到五年后从英国回来,她哪一次不是算准了你的处境才露面?她就是想要借着你往上爬!她想要摆脱贫穷!” “你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告诉过你,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比贫穷更可怕!贫穷会让一个人出卖所有,哪怕是自己的良心!阿胜――” 夏楠撕心裂肺地呼喊,她必须要趁着今天的机会,把穆黎从蔺易胜心底彻底根除,既然要做,就要做绝了才行! 可是蔺易胜并没有任何反应,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着,双眼直直地凝望着穆黎,可他的眼神却是无光的。 “阿胜?”夏楠抬手在他眼前晃动,“你怎么了?说话呀!你听到妈妈跟你说的话了吗?是这个恶毒的女人,她想要毁了你啊!” “这世上还有比你更恶毒的女人吗?”一个低沉却有力的声音从病房那里传了过来,是蔺瑾谦也走了出来。 穆黎抬眼看了过去,却不知为何,此时他一身西服看起来竟是格外的肃穆。 他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那幽黑的深眸格外的沉静,仿佛浸过暗夜里的露水,那抹毫无畏惧异常清晰。 夏楠在听闻声响之后也转身看了过去,她的脸上闪过几分慌乱,接着就镇定了下来,“瑾谦,如果当年不是你要娶这个女人,你们兄弟俩又怎么会走到这个地步?” “我们兄弟俩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难道不是拜你所赐?”蔺瑾谦反问,话语冷得让人不住战栗。 夏楠忽然间就无言以对。 蔺瑾谦漠然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落在蔺易胜的背上,又转移到穆黎身上,“阿黎,过来,我们回家。” 穆黎点了点头,就提步向她走去。 随着她的走动,那片笼罩着蔺易胜的黑暗倏然消散,一片白色飞快地划入,竟像是一道闪电击落,将蔺易胜的世界硬生生地劈成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咚”轰然一声,蔺易胜毫无预兆地倒地。 “胜!”夏楠惊惧的呼喊划破了医院内的宁静。 穆黎快速转身看过去,就见蔺易胜已晕倒在地,他闭着眼,在夏楠的怀抱里毫无生气。 她正要上前,紧接着病房里传来了警报声―― “滴――滴――滴――”响亮却刺耳的警报声,从病房里不断地传出来,那象征着意外,象征着求救,象征着生命一点一点的流逝。 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穆黎本能地看向身后的蔺瑾谦,却见他一脸淡然地望着窗外,任由警报声响得再激烈,他都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 有医务人员快速地冲过来,蜂拥一般地涌入了病房。 夏楠抱着昏迷不醒的蔺易胜,身旁跪着已逐渐清醒的陶诗宜,哭得昏天暗地,浑身发抖地向医生呼喊,“快救救我的儿子!你们快救我的儿子!” 就在这一片混乱的局势中,穆黎痴痴讷讷地站着,她全然手足无措,可就在这样的混乱当中,她听到蔺瑾谦的声音从头顶轻轻传来。 他说:“阿黎,春末了,梨花溪后山的很多花儿都谢了。” …… 午间十一时三十九分,蔺家老太爷经抢救无效,不治身亡。 同时,蔺家新上任一把手意外晕倒,经过抢救,性命无忧,但并未发现晕倒的真正原因,仍躺在医院病床,未曾睁眼。 蔺家陷入了一团乱之中。 群龙无首,宗亲之中有人提出由一把手的母亲夏楠暂为代理,打点蔺家,公司事务即使不过问,也得先把老太爷的身后事办理了。 但此时也有人站了出来,表示蔺家从没有过女人掌权的先例,而梨花溪的大少既然已经能告别了轮椅,距离回到当初巅峰也是指日可待。 然而早在老太爷去世之前,就已经和宗亲做了决议,要将蔺瑾谦逐出蔺家,并且下了文书,要求蔺瑾谦在上面签字,把属于蔺家的都归还蔺家。 但他到底签还是没签?这一问题并没有得到准确的答复。 外界猜测不已,蔺家已经散乱,是否代表其在容城的地位急速下降?倘若蔺家不如从前,取代蔺家成为容城第一世家的又会是谁? 这一猜测则是毫无疑问,那必然是侯家。 侯奕每日看着那些乱写一通的报道,无奈至极。 蔺家老太爷的讣告传出去之后,他就和蔺瑾谦联系过,是否需要将媒体的嘴堵住,可得到的答案却是随他们去。 他是猜不透蔺瑾谦是何心态,可局势却越来越乱。 舒莞日夜奔波于工作室和警局之间,每晚回到住处都已经是深夜,这一晚,她回到住处已是凌晨两点,可房间的灯却是亮着的。 侯奕坐在沙发里等她,听闻开门的声响,他没有起身,依旧浏览着网页。 “怎么还不休息?”舒莞拖着疲乏的身子走进屋,对侯奕说道,可她疲倦的眼神并没有在他身上停留,放了东西直接去倒水喝。 侯奕停下了敲打键盘,视线随着她而移动,“你不打算跟我说一下今天警局里发生了什么吗?” 舒莞倒水的动作滞了一滞,复又正常地倒水喝水。 “为什么把蔺忠英放了出来?”侯奕直击话题要害。 舒莞一口气把水喝干,杯子放在桌上,缓了口气说道:“你一直都在关注,是不是你早都知道,这些事情和蔺瑾谦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侯奕紧逼不放。 舒莞亦没有退让,“你也没有回答我的!” “是我先问你!” “在这之前,我曾问过你不止一个的问题,你都没有回答!”舒莞的嗓音忽然提高,疲倦的双眼难得地染上了愤怒。 侯奕正面着他,此刻他坐在沙发里,她站在茶几边,一站一坐,居高临下的是她,他就好像是被她的气势所镇住,竟然是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正文 第178章 他是魔鬼堕入地狱 “工作室里,和穆家有关的咨询档案消失不见,是你让人找了交给检方,谷老师就是知道了这个事情之后,才毅然决然地从拜谷离开,因为那违背了他作为一个心理医师的准则。” 舒莞吞下了这几日哽在喉咙里的那口气,面无表情地诉说着那些足以令她爆炸的真相。 而这些真相,她连自欺欺人的办法都没有,因为那是杜笙把确凿证据摆在了她的面前,让她无从反驳,更无从自我麻木。 “是你帮着蔺瑾谦在最后一刻,落实了穆家的罪责,你用那些穆家人来做咨询时被催眠后的反应,来换取穆家再无翻身机会的可能。” “你这么做,是要帮助与你堪比手足的蔺瑾谦,而他这么做,何止是为了他的妻子出气?而是从穆家开始,他就一步步设下棋局,到蔺荀泰、甚至蔺家老太爷,他要所有害过他的人偿还!” “他的手段何其高明,制造了一个家族与家族、家族内部之间争斗的假象,让外界怀疑不到他头上,怪罪不到他头上,却能一个一个地瓦解他早已树立好的目标!” “你是在帮一个魔鬼,你知不知道?”舒莞近乎声嘶力竭地呼喊,眼泪充斥着她的双眼,就快要掉落下来。 这一回,是侯奕面无表情地面对舒莞的呼喊,良久,他都岿然不动,放在腿上的笔记本屏幕亮度已一点点变暗,围绕在他们之间的空气也一点点紧绷。 沉默往往代表了默认――舒莞深刻地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侯奕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承认,承认蔺瑾谦的做法高明,承认他的手段阴狠,也承认他是魔鬼,但他非但不阻止,还在暗地里一再地帮助他! 舒莞扬起头,眼泪从眼角悄然滑落。 她从事心理咨询和治疗这一行业的初衷,就是希望能够从内心深处挖掘零散、残留的善良和正义,这世上还有什么比颠倒是非黑白更可怕的? 没有,根本就没有! 当一个人善恶不辨,是非不分,还能称之为人吗?恐怕就连花草动物都不如! 可偏偏,她所选择的男人,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他怎么对待自己都没有想过要退让要调头的男人,在做着与她愿景完全相悖的事情。 舒莞无法接受,更别提消化这样残酷的真相。 “下一个是谁?”她声音近乎破裂地问,眼泪站在睫毛上摇摇欲坠,“是不是蔺易胜母子?” 侯奕依旧不答。 舒莞无声地笑了,“当年的那些事情,参与的不仅仅是穆家、蔺荀泰,还有蔺家的六房,也就是现在蔺家掌权者,蔺易胜母子。” “我没有跟你说过,蔺荀泰死前有一段录音落在了警方的手里,那是他在一个私人会所,和其他有钱人讲述蔺家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说,寰宇机密的泄露是他做的,他不想让蔺瑾谦和蔺易胜任何一方获胜,就从梨花溪偷走了图纸,故意泄露出去。仔细想一想,他偷走的那个时候,蔺瑾谦大概就知道了吧?” “可他没有阻止,而是默许了蔺荀泰的举动,他根本就是想借蔺荀泰的手把这个机密泄露出去,因为他要蔺家不安宁,他要给蔺易胜制造麻烦,然他无法坐上掌权者的位子。” “还有八年前,在那一场险些夺去他生命车祸的背后,还有更令人骇然的黑暗,那是他曾经喜欢过的一个女孩因为他被人绑架轮-奸,他可以去死,却不能容忍他在意的人因他受到迫害!” “种种这些,早在他心底埋下了仇恨的种子,可他就算是蔺家大少,仅凭一己之力,无法与蔺家抗衡。所以他隐居梨花溪,蛰伏八年之久,他吃斋念佛,广结佛缘,到底是为什么,恐怕只有他最清楚。” 灯光之下,舒莞的眼睛格外通透,她像看穿了世界的所有丑恶,通透到近乎苍然。 侯奕忽然站了起来,整个过程他没有说一句话,等于是认下了舒莞所说的一切,然此刻,他却是正义凛然地看着舒莞,对她说道:“你之所以这么在乎,不就是因为穆黎吗?那我告诉你――” “就算蔺瑾谦是魔鬼,但他对穆黎,从来都是真心!” 舒莞却是不信,她迎着他愠怒的目光,冷冷笑问:“真的是这样吗?” 那含笑却寒冷的目光令侯奕忽然不能言语,他从未见过舒莞这样的眼神。 “在这件事情上,你还打算欺瞒我到什么时候?”舒莞凄声反问,“别的都可以不说,但那份报告呢?你动用关系,让医院换了检测报告,就是以防我去拿了会知道真相!” “侯奕!你没有孩子,你不会知道一个孩子对于父母而言意味着什么!你更不知道对于一个曾经有过却失去孩子的女性而言,如果知道自己的孩子还活在世上,她会有多幸福――” 舒莞的质问没有问完,侯奕忽然伸手一把握住舒莞的胳膊,拉着她身子前倾,直直靠倒在他的怀里,而他的唇在这一刻不容抗拒地强势落下,封锁住了那些来不及道出的秘密。 …… 蔺家老太爷的在死后第三天火化。 佛言有云,七七四九,人一旦去了,七七四十九个小时之内都不宜碰其身体,只因这四十九个小时之内,是逝者极为痛苦的时期。 因此,火化的事情才放在了第三天,出殡仪式定在了第五天,要赶在头七之前将老太爷安置好。 蔺家的这些时间行程外界都是知晓的,刻意传播出去,是要让除了一定会到场的政商界泰斗人物,还有容城的人知道,那一天是全城哀悼的日子。 没有蔺家,就没有寰宇,就没有容城的今天。 这一决定是蔺易胜走出的,昏睡了一天之后,他就醒了过来,或许是经历了重大变故,他整个人就像是脱胎换骨,完全变了一个人。 最为明显的,就是他忽然变得凌厉的行事作风,甚至不听从夏楠的建议,不顾及宗亲的看法,拒绝蔺瑾谦参与到火化和出殡的仪式当中。 他的理由只有一个,简单又直接――就算蔺瑾谦最后没有签字,他也是老太爷生前决定要逐出蔺家的人! 更甚者,他当众对蔺家宗亲中最为年长的老者出言不逊――你如果觉得我这个当家人的话不作数,那就去扶持早已被逐出蔺家的不肖子孙蔺瑾谦! …… 相关的消息早已传到了梨花溪,蔺瑾谦却不为所动,青峦山的乌云没有飘到梨花溪,但蔺瑾谦决心已下,老太爷的出殡仪式,他是一定会出席。 穆黎则是觉得,她越来越看不懂蔺瑾谦,很多他不让她知道的事情,冥冥之中,她都能有所感触,可她抓不到切实的东西,说到底也不过是一种直觉罢了。 好比蔺荀泰的死,发生在又一个暴雨的夜晚; 还有这一次老太爷的不治身亡,好几次,穆黎都从睡梦中惊醒,耳边回荡的是病房里救命的警鸣。 以及蔺瑾谦最后那一句淡然的话。 春末了,花就该谢了吗? 尽管疑问重重,穆黎仍旧是不问,她下过决心,再也不问,就算是黑暗,也一条道路走到底。 要说这一段混乱的时光,过的最开心的要数蔺惜了,因为她的心愿总算达成――让花生成功地当上了妈妈。 从饲养花生开始,蔺惜就有这个愿望,但蔺瑾谦始终都是拒绝的,这个春夏交替的时节,他首肯了,让秦燕帮忙照看着,才让花生当上了妈妈。 蔺惜只以为是因为穆黎回来的原因,蔺瑾谦心情变好,所以才准确,却不知背后用意。 书房里,罗赫汇报着最近青峦山和寰宇的情况,总体来说都不乐观,蔺家形聚,实则神已散。 蔺瑾谦听了,却不曾感到一丝喜悦。 罗赫又说起了蔺忠英的事情,“警局那边释放了他之后,就没有再多的动静,这几天他都在青峦山,忙着老太爷的后事。” “放他出来的具体原因,查清了吗?”蔺瑾谦问。 罗赫摇头,“警方那边嘴巴紧,下了功夫,也没查到。不过据我推测,许是因为老太爷的离世严重打击了他,他这才交代出一些事实。” “他是老太爷的心腹,打击是少不了的,可绝对也不会就此作罢。”蔺瑾谦冷静地分析,他几乎已经预料到了未来,“这段时间多注意一些,我担心蔺家这场风波暂时平息以后,警方的举动会随之而来。” “大少,您的意思――”难道蔺忠英在坦诚一些的时候,也拖了梨花溪下水?罗赫的话没有来得及问出,已经被蔺瑾谦打断―― “小惜最近怎么样?” 罗赫忙答,“自从确定了花生当上了妈妈,小小姐每天都很开心。” 蔺瑾谦满意地点头,她开心就好,“阿黎呢?” “太太也好,她很平静,每天陪着小小姐,教小小姐学英文读书。” 蔺瑾谦没再追问,眼底浮现了一抹心满意足。 “大少,为什么在这样的时候满足小小姐的请求呢?”罗赫不不解地问。 蔺瑾谦定了定神,旋即走到窗前,遥望着后山说道:“后市难料,怕再没有机会。” “大少!” “我终将堕入地狱,她们母女应该过得平安快乐。” 正文 第179章 挑拨离间判若两人 老太爷火化了以后,现任掌权者蔺易胜把他的骨灰抱回了蔺家,可那已过了晚饭时间,夜幕降临。 蔺易胜把骨灰先供奉在祠堂里,等待出殡那日再入殓,之后他一身疲惫,连晚餐都没有吃,就径直回了房间休息。 一池子温暖的水漫道他的胸口,他闭目养神,任由温水洗去全身疲惫。 他确实太累了。 自从睁眼醒来,他所面临就是一个又一个的烂摊子,蔺家内部的混乱,没有了老太爷的支持,居然有人敢挑出来公然质疑他! 寰宇受蔺家的影响,股市连日来暴跌,一蹶不振,就连高层管理人员都接连提出辞呈,这对蔺家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而他则是终日奔波于这些烦乱的事务当中,本就疲惫不堪,偏偏还娶了一个根本就不爱的女人! 陶诗宜嫁入蔺家,成为当家主母,每天晚上都要等他到深夜才肯休息,而他不愿意与她同床共枕,即便是处理完当天的所有事务,也宁愿留在书房过夜。 就在他闭目养神的时候,浴室的门打开了。 蔺易胜猛然睁眼,极为警惕地问:“谁?” 陶诗宜端着晚餐的双手一抖,身子也随之轻颤,待定神过后,她才柔声说道:“胜,是我。” 蔺易胜厌烦地皱起了眉,“你来做什么?出去!” 陶诗宜感觉到心脏好像挨了一刀,可她依然是倔强坚强地站着,表明了来意,“你忙了一天了,晚饭也不吃,我来给你送晚饭的。” “那你把东西放着,人可以出去了。”依旧是冷漠至极的口吻。 陶诗宜憋着心口的委屈和怒意,虽然是放下了晚餐,却还不肯走,她甚至执意地走进了浴室深处,去往蔺易胜所在的浴池。 蔺易胜本已开始松弛的神经在听闻靠近的声响时再度紧绷,他坐直了腰,一抬眼就瞧见陶诗宜迈步坚定地向他走来―― 令他更为意想不到的是,她居然在解自己的衣服! “你赶紧给我出去!”蔺易胜已然转身背对她,却指着门口的方向低吼道。 陶诗宜不为所动,一个个解开了黑色衣服的扣子,“我为什么要出去?蔺易胜,你我已经是夫妻了!这是既定的事实,不可能更改!既然是夫妻,在一起沐浴有什么不对?” “就算是夫妻,你也应该知道为什么会成为夫妻!我对你从来都没有感情,利益权衡之下才答应了联姻!更何况,你这样一个患病的千金小姐,能嫁入蔺家是你的福气!” 陶诗宜解纽扣的手瞬间就顿住了,她的下巴依旧是骄傲地扬着,可眼中却已经有泪水在打转。 视线开始模糊,前方高大的背影也逐渐变得缥缈,终于,他还是嫌弃她了。 陶诗宜一把就将敞开的衣襟拉拢,泪水“滴答滴答”往下掉,恰好落在了她的手背,留下羞辱的烙印。 她憋着气,快速地整理好衣物,一言不发扭头而去。 “嘭”一声,浴室的门合上,终于又恢复了难得的安静。 蔺易胜重新靠在浴池边休养生息,他有的时候会怨恨,很他的懦弱才不得不娶了一个不爱的女人,有的时候又认为该感激庆幸,因为有了这个女人,他才能成为当家人。 就在这样的矛盾纠结中,他又清醒地意识到,木已成舟,再多怨恨和庆幸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应该以新的姿态去面对未来。 …… 陶诗宜从浴室里飞奔而出,恰好遇见了刚上楼来的夏楠,可她沉浸在悲伤里,全然没有注意到夏楠的出现,就一股脑地跑回了房间。 她捂着胸口,哭得几乎透不过气。 没有想到她费尽心思换来的婚姻,却是蔺易胜的冷言冷语。 是在得知她患病以后,他的态度才这样改变吗?可纵然她隐瞒在先,她对他一片真心,更帮助他顺利成为了蔺家当家人,他怎么能因此就如此凉薄地待她? 她好不甘心啊! “咚咚咚――”正在陶诗宜伤心欲绝时,响起了敲门声。 她赶忙吞下哽咽,尽量镇定地问:“谁?” “诗宜,是我。”夏楠的声音低低地传进来。 “妈,你稍等一下。”陶诗宜连忙整理好着装,又到镜子前收拾面容,可就在她擦拭眼角泪痕的时候,忽然心生一计。 或许,是该让夏楠知道她刚刚所受的委屈,让她这个做母亲的,去好好教导教导她的儿子,怎么可以过河拆桥,忘恩负义? 于是,本来是要擦拭干净泪痕的化妆棉,变成了把眼妆擦花的工具,妆容狼狈凌乱了,她这才去开门。 “这是怎么回事?”果然,门一打开,夏楠立刻就望着她的面容问。 陶诗宜低垂着眼,欲言又止之后什么都没说,反而是努力表现出镇定的模样,把夏楠请进了房间。 “我看你刚才哭着跑进了房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一进屋,夏楠紧追着问。 陶诗宜先是摇头说没事,强壮出所有委屈都要往肚子里吞的样子,在夏楠的一再逼问之下,又紧咬牙关不肯说,最后夏楠急了,与她说话的态度不如先前好,她就一下子放声哭了出来。 “我以为胜最后答应娶我,是多少对我有点感觉,可我刚刚才发现,他对我一点好感都没有,根本就是厌恶!” “是!我是患有气喘没错!可我之所以隐瞒,也是完全为了他着想!如果蔺家知道我有气喘,还会同意这门婚事吗?根本不可能呀!那他还当什么蔺家当家人?” “我和他从小就认识,对他一直都有好感,我由衷地希望能帮他成为蔺家当家人,才选择在他并不爱我的情况下嫁给他,结果换来的却是他对我的厌恶!” 听着陶诗宜的哭诉,夏楠沉默了,她已能猜到发生了什么才致使陶诗宜这般放肆宣泄。 尽管她对于隐瞒患病这事也耿耿于怀,但不能否认的,正如陶诗宜所说,是因为和陶家的联姻,才让阿胜能在短期内坐上蔺家主位。 因此,那天在医院,她才会坚定地维护陶诗宜,污蔑穆黎。毕竟就算陶诗宜有病,比起穆黎而言,所具有的利益更大。 想起这些,夏楠又想到了蔺易胜醒来之后的变化,那实在是令人应接不暇的转变,一夕之间,变得她完全不认识。 陶诗宜还在抽泣不止,哭得心都快碎了。 夏楠别无他法,只好先劝慰道:“我帮你去说他,不管怎么样,现在已经是夫妻了!再说,最近蔺家事儿多,你也是知道的,阿胜许是太累,你别和他计较。等过了这一段时期,就会好的。” 有了夏楠这番话,陶诗宜才算是哭泣着让步了。 …… 三声敲门之后,书房的们被人推开,是夏楠端着一碗粥进来。 蔺易胜坐在书桌里,只抬眼瞥了一下,看清来人是谁,复又埋下头去翻看案卷。 “阿胜,你最近一定很累,妈让厨房给你熬了碗粥,你喝一点,别把身子累垮了。”夏楠把粥放在书桌的右上角,“你刚成为当家人,往后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去操劳的。” “母亲既然知道我才是蔺家的当家人,那就请母亲以后都不要再插手蔺家的事情,你虽然是当家人的母亲,但不代表你就有权来管理。”夏楠话音刚落,手都还没有离开碗,就听到蔺易胜冷漠的声音这样说。 她怔了一怔,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埋头看案卷的儿子,这么看去,是没什么异样,可为何总给人怪怪的感觉? 一个念头猛然浮现脑海,惊得夏楠心神一颤,几乎是出于惧怕的本能,她立刻将那个念头强行压下。 “你还有什么事儿吗?如果没事的话,回去休息吧。”很快,蔺易胜就下了逐客令。 夏楠抿了抿唇,念及近日来的烦乱和劳累,是想要走,可心里又压着一块大石头,她最终还是没有提步。 “阿胜。”她坚定地唤他,“妈有事情想要和你聊聊,可以先把案卷放一边吗?” 蔺易胜并没有听从,他依旧翻看案卷,但也给出了回复,“你只管说,我听得见。” “阿胜!” “现在蔺家和寰宇究竟有多混乱,有多少事情需要我去处理,相信不用我一一告诉你,你也应该知道,在这样的时刻,你不应该要求我放下案卷和你聊天。”蔺易胜强行打断夏楠,条理清楚,头头是道地说。 夏楠被说的无言以对,静默两秒,只能默默点头,认同之后说道:“阿胜,我们母子走到今天不容易,妈知道要你娶诗宜你始终不开心,但现实是娶了她你就成为当家人,不是吗?” “这个世界,本来就不由得你按照自己的喜好去做选择,你们现在既然成为了夫妻,就应该要好好走下去才是。” 蔺易胜深深呼出一口气,他的目光不再停留在案卷上,却也没有看向夏楠,而是冷笑一声,说道:“在还能做选择的时候,是你剥夺了我选择的权利。” “现在你牺牲了你儿子的人生,达成你的愿望,还有什么不满足?凭什么再来插手我的人生?” 正文 第180章 阿胜死了仇恨化身 插手我的人生?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夏楠飞速地转动大脑,想不出个一二,却又总觉得这句话哪里怪怪的。 她凝神思考片刻,说道:“阿胜,不管过去如何辛苦,我们总算是熬过来了,不是么?你我母子同心,哪里还有隔夜仇?” “母子之间当然是没有隔夜仇。”蔺易胜赞同地说,夏楠听了心下一松,哪知他立刻转变了话锋,“但前提须得是母子。” 夏楠的心瞬间就“咯噔”一下,她还来不及体会这话背后的含义,蔺易胜已然抬起头,用一种寓意不明的眼神看着她。 那眼神寒凉森冷,又含着丝丝笑意,看得让人由内而外不禁浑身发抖。 陡然间,那个深埋在夏楠心灵深处的可怕念头就像是恶魔挣脱了束缚,从黑暗中冲破而出! “怎么会?!”夏楠颤抖不已,声音微小,几乎都锁在了喉咙里,而她的双腿已不受控制地连连后退。 蔺易胜合上了案卷,悠然起身,微笑地对她说道:“好久不见了,我的母亲大人。” 这一句问候落下,夏楠双腿一软,径直跌坐在地上,整个人就像是丢了魂,不住地瑟瑟发抖,双眼蓄满了泪水,无声却汹涌地往下流淌,而她的双唇颤抖得最为厉害,却又发不出一个音节。 蔺易胜一瞬不眨地注视着她惧怕的模样,一步一步走向她,终于在她面前蹲下,直视进她充满恐惧的双眼,轻声说道:“十年没见了,母亲大人还记得,真是荣幸啊。” 夏楠连气息都在发抖,视线已被泪水彻底模糊,她害怕得浑身无力,一个字都说不出。 蔺易胜半蹲的身子微微前倾,更凑近了一些,“多年来的心愿终于得偿,我想你一定很开心,可是你看起来似乎很不开心,是因为见到了我吗?” 夏楠哆嗦着摇头,不住地抽泣着。 “母亲大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偏心,都是你的儿子,偏偏对我就是这样的惧怕和厌恶。”蔺易胜扬唇冷笑,“不过惧怕和厌恶没用,借用你刚才那句话――你我母子同心,哪里还有隔夜仇?” 夏楠却突然尖声反驳,“你不是我的儿子!” 蔺易胜眼底难得的柔光刹那间变冷,“到了现在你还是不肯认我!” “你不是!永远都不会是!”夏楠声嘶力竭地大喊,她突然拾回了力气,一把抓住蔺易胜的衣领,咬牙切齿地问,“阿胜呢?你把阿胜怎么了?” 蔺易胜任由她拉扯着衣领,尽管衣服都拉扯褶皱,他也不去掰开她的手,而是依旧冷笑着反问她,“你觉得我出现了,他会怎么样?” “阿胜呢?”夏楠不听,执意地问,“你把阿胜弄哪儿去了?!” 这一次,蔺易胜眼底寒冷骤然一凛,他一把扯开夏楠的手,将她推倒在地,接着霍然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用警告的口吻说道:“别跟我提那个没用的东西!要不是因为他,我用得着沉默这么多年吗?” “他根本就是懦弱,无能!他连自己的人生都不能掌控,对你这样一个心肠歹毒的女人唯命是从,凭什么做蔺家的当家人?” “啊――”夏楠凄声厉吼,突然一下子站起来,伸手抓向蔺易胜的脖子,“我要掐死你!我要掐死你!” 可她的手腕被蔺易胜截住掌控,她的力气根本不敌他,尽管她不停地反抗,尝试着要去捏住蔺易胜的脖子,却根本近不了分毫。 夏楠悲痛欲绝,眼泪不住地流淌,花了就算忙碌一天也依然精致的妆容,她的手背青筋爆出,许是因为用力过猛,可她抽泣不止,双眼满是愤怒与怨恨。 猛然间,对峙的空气像是被无形的炸药点爆,蔺易胜一用力,将夏楠甩到了座椅里,然他依旧紧握着她的手,强制地按住她,不让她动弹。 而他,则是再度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狠绝的语气对她说道:“听你话的阿胜已经死了,你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因为我已经把他杀了!” “不――”夏楠极力否定,那是她无法接受的事实。 蔺易胜却是更加用力地握住她的手腕,钳制住她,“不管你愿不愿意相信,那个懦弱、无能,连自己喜欢的女孩儿都没办法争取到的阿胜已经死了!” “不……不会……”夏楠被吼得颓然下去,喃喃地否认着。 蔺易胜沉下一口气,冷笑着咬牙问她,“很伤心,是不是?可你知不知道,我很开心!忍了十年,终于让你尝到当年我所经历的痛苦!” “为了留下一个你能掌控的儿子,你就想方设法要把我杀掉!你大概没有想到吧?十年之后,我还会再回来。你一定很好奇,一个被你杀死的儿子怎么还能回来?” “让我来告诉你,我没有被你杀死,就算是死,也不会被你杀死!我之所以不再出现,不是因为怕你,而是为了守护我心爱的女孩儿,让她能时常露出笑脸。” “可是你呢?你却一再地做出伤害她的举动,六年前是,六年后依旧如此!为了稳固你儿子当家人的地位,不惜睁眼说假话污蔑她,还一再动手打她!” “当你做这些的时候,你的良心不会痛吗?你会不会想到,你心心念念护着的儿子,他要是知道了,会有多难过?” “一个是他的母亲,一个是他喜欢的女孩儿,他的内心需要多少抚慰才能接受幕后黑手竟然是他的母亲的真相?” “我告诉你,夏楠,阿胜死了,不是被我杀死的,真正的凶手是你!是你让他无法再面对这个黑暗的世界,是你把他逼到了死亡的境地!” 一再的咄咄逼问,轰炸得夏楠无从辩驳,她只是一个劲儿地默默流泪,泣不成声,此刻已然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气。 “我想你一定很无助,好不容易让阿胜坐上了当家人的位子,哪知他转眼就走了,你一定在想,接下来要怎么办?毕竟,你眼前的儿子不再轻易受你掌控。” 蔺易胜敛起了浑身的愤怒,也松开了夏楠的双手,更甚至俯下身去,轻柔地为她擦拭满脸的泪痕。 “我给你指一条明路。终究是血浓于水的母子,我再厌恶你,都会尊重你,但你也得尊重我!我既已成为当家人,就会用尽当家人的权利,打理好蔺家。” “但是,你不能插手我的事!我要做什么,为什么做,你不许过问。从今往后,你就好好享受你的人生。这么多年来,你为了掌权奔波辛苦,如今也该享受享受富太太的生活了。” “你说是吗?妈妈。”蔺易胜轻轻地唤,可最后这一声本该亲昵无间的称呼却烫得夏楠一哆嗦。 她抬着充满泪水的双眼看向他,瞧着这一张一模一样的面孔,分明就还是她的阿胜,但那双眼睛却已换了神采! 他是恶魔!是魔鬼! 她辛苦了十多年,当年不能辅助自己丈夫成为继承人,如今终于让自己的儿子做到了!为什么老天要这么残忍?一转眼就派这个恶魔来夺走她的一切! “你在怨恨我的出现,对吗?”蔺易胜忽然开口,一语道破她的心思,夏楠立刻转移了视线。 蔺易胜又道:“不要妄想能躲过我的双眼,阿胜不了解你,所以看不懂你。我不一样,你的想法,尤其是每一点坏心思,我一眼就能看穿!” “你想怎么样?”夏楠镇定下来,冷声问道。 蔺易胜转身,走回了书桌,一派闲适地慢慢道来,“我不想怎么样,不过就是要弥补这十年的遗憾,把本该属于我的东西和人都拿回来。” “你要做什么我可以不管。”夏楠又说,她还有些哽咽,“但你要知道,不管你做什么,你的身份是蔺家如今的当家人。” “就是有了这个身份,才好做我想做的事,不需要你提醒。” 夏楠哽噎,复又说道:“可你还要知道,如今蔺家经过许多波折,已经不如从前,纵然在外看来,仍是世家之首,可明眼人早已看出,不过是个虚名。” “是不是世家之首,对我而言毫无意义。”蔺易胜终于看完了案卷,这一次合拢带着大舒一口气的轻松,“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继承人这个虚名。” “可你已经是了!” “没错,我已经是了,所以我会在利用完这个虚名以后,把它丢弃。” 蔺易胜说的轻巧,可夏楠已被刺激到了临界点,她憋着一口气,想要发泄却又无处,因为比起愤怒,更多的是懊恼在她身体里回荡。 她后悔当年没有彻底地把这个魔鬼杀死! “瞧你,紧张什么?”蔺易胜轻呵一气,极为不屑和轻蔑地说道,“我是感谢你的,如果没有你,我又怎么会背负着仇恨来到这个世上?十多年前是这样,如今依然是这样。” “所以,在我丢弃这个虚名以前,我会把你安顿好的。往后的人生你想要怎么过?是独自被流放异国他乡,还是要被囚禁在黑暗的地下室?” 正文 第181章 早已知情蓄意谋杀 “蔺易胜!”夏楠咬牙切齿地喊,是浓烈的警告意味。 蔺易胜却不以为意,他轻轻地极为不屑地笑了,靠坐在椅子里,宛如一个掌控一切的王者,他蔑视着夏楠。 就是这样轻佻不屑的眼神,让夏楠手足无措。 她死死地盯着他,抱着赴死的心态,不再闪躲于他锐利的眼神之间。 她在想办法,要想办法把阿胜找回来!她绝对不相信,阿胜会这么轻易地被眼前的恶魔杀死。 她培养出来的儿子,绝对不会就这么轻易放弃! 就在两人对视的当口,有人敲响了书房的门。 夏楠警惕地看过去,眼珠来回地转动,这个时候谁出现都不适合。 可蔺易胜已翩翩然起身,他一边走去开门一边好意地提醒道:“第一出戏,母亲可要配合着好好地演,否则戏砸了,这十多年来的努力就像你那个懦弱的儿子,永远都回不来了。” 夏楠不禁打了个冷颤,他根本是在警告她! 房门打开,出现在门口的是蔺忠英,自从离开了警局以来,他就一直为老太爷的后事操劳奔波,今天刚火化,还有出殡仪式需要打理,照理说他不该此时敲开书房门的。 尽管疑虑重重,蔺易胜仍是礼貌地笑道:“忠叔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蔺忠英点头,脸上阴云密布,“有些事情想要和六少商量。” “恰好母亲也在,忠叔快进来吧。” 蔺易胜将他请进了书房,蔺忠英一进屋就瞧见了夏楠正坐在椅子里,可她双眼通红,脸上的妆容也是花的。 蔺忠英心中纳闷,但面上没有表现出来,默然地跟随在蔺易胜身后,直到蔺易胜请他在夏楠旁边的椅子坐下,他这才和夏楠招呼。 夏楠也敛起了所有的愤怒情绪,微微弯了弯唇,算是和蔺家的老人打过了照面。 蔺易胜则是坐回到书桌背后,尽显掌权者的风范说道:“忠叔别见怪,我和母亲说起近来蔺家的事情,母亲心中哀痛不已。” 这一句话戳到了蔺忠英的痛处,他也是捶胸顿足,深深地叹气,“近来蔺家确实多生事端,像是有人步了一个局,让蔺家接二连三地牵扯到各种各样的争端中。” “老先生在世的时候曾经和我说起过他的怀疑对象,当时认为是四少,因此那晚才会毫不犹豫地将他逐出家门,谁又想到后来他会遭遇横祸。” 提及此,蔺易胜问道:“我有一样不明白,还请忠叔指教。” “六少是想问,那晚警方为何会带我到警局?”蔺忠英立刻猜到了蔺易胜想要问的问题。 蔺易胜笑了笑,“忠叔不愧是蔺家的老人了,我有什么想法都瞒不过你。” 蔺忠英亦是讪讪地笑了笑,这才道出背后的原委,“四少出事前,我确实受老先生吩咐,去了一趟海城。” “但老先生之所以让我去海城,是因为大少那边有所动静。”蔺忠英紧接着又道出了不为人知的秘密,“因为四少在离开容城以前,去了一趟梨花溪。具体谈了什么不知道,但后来梨花溪那边就派人去了海城。” “派人去海城做什么?”夏楠这时插嘴问道。 蔺忠英摇头,对此他亦是十分疑惑,“他们和四少就连面都没有见,我跟着四少,他就只在方家和会所来往,中途并没有接触到梨花溪的人。” “那段时间,寰宇在查暗中跟随大少的人有哪些,有向四少询问具体名单,所以梨花溪那边才有动静,老先生就让我跟过去,是担心梨花溪会狗急跳墙。” 夏楠这时问:“可是蔺荀泰还是说了一些名字,梨花溪那边就算不在海城动手,也有理由在蔺荀泰回到容城之后动手。” “老先生也这么认为。“蔺忠英立刻就应和了夏楠的猜想,“可是老先生想不通的是,四少为什么会连夜地赶回容城。如果是大少从中动了手脚,那又是什么样的理由,可以让四少在暴雨之夜匆匆赶回?” “这些都是我们猜不透的。”蔺忠英停顿了一下,沉思着说,“但是这次去了一趟警局之后,很多东西都通了。” 蔺易胜抬眸,暗黑的眸地闪出一抹晶光,一瞬不动地望着蔺忠英,等待他接下来的大揭秘。 夏楠亦是屏住了呼吸,紧张却又期待。 “大少四少之前确有合作,但四少落难时,大少选择袖手旁观,四少心中不平,坚持把股权转给大少,表面是想要帮助大少,实则是在给大少设局。” “因为大少一旦接受了,那他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无疑是承认了自己的狼子野心。但是,如果大少什么都没做,坦荡磊落,接受也无妨,可他却选择拒绝了。” 这才是让人最意想不到的,他用这样的方式告诉老太爷,他蔺瑾谦想要夺回继承权。 因此,才会在寰宇清查与他共谋的人员时,他派人去了海城。 “后来,四少去了海城,老太爷在查名单的时候,给四少传去了消息,只要四少能揭露所有名字,保留他的籍贯,只是派到海外,将来还有机会回来。” “而大少得知这个消息以后,立刻派人去往海城,就算没有与四少见面,可依照大少的手段,她一样可以把想要传达的消息传给四少,因此,四少才连夜赶了回来。” “能让四少连夜赶回来的消息,只有一个。”蔺忠英终于就要道出关键信息,他缓缓地喘了口气,“那是当年,老太爷为了让大少专心蔺家事业,而逼迫他和那个女孩分开的事情。” 蔺易胜坐直了身体,对于这件事情,他早有耳闻,但只知道一部分,并不完全,如今蔺忠英似乎终于要道出那些藏匿在背后的肮脏真相了。 而夏楠的脸色亦是在这番话之后变得不自然,似乎是在期待真相的揭露,却又担心着更多的东西被挖出来。 然而就在此时,蔺忠英迟迟没有出声,他低垂着眼,像是陷入了过往无法自拔。 蔺易胜屏息凝神,默默地观察着,从蔺忠英的表情里,他显然已经猜测到了可能的真相,于是,他替蔺忠英亲口道出他羞于启齿的话―― “是爷爷派人把那个女孩绑走的。” 蔺忠英点头,神情之中皆是羞愧,“老先生之后也曾后悔,但他更清楚,后悔无用,已成为事实就无法更改,不如推着大少继续前行。” “可是这和蔺荀泰有什么关系?”夏楠又问。 蔺忠英深深皱起眉头来,“因为四少暗中找人,把那个女孩强-暴了。” 蔺易胜猛地握起了拳头,他立刻就想到了他的阿黎,那样一个阳光单纯的女孩儿,就是经历了同样的遭遇,而毁掉了余生。 “爷爷知道吗?”蔺易胜吞下喉咙的哽咽,低声问。 蔺忠英再次点头,“老太爷没有过问,是因为在那个女孩子失踪以后,大少反而愈加不听从,老太爷心想,不如就刺激到地,而那时四少恰好那么做了。” 可令人意料不到的是,蔺瑾谦紧接着出了车祸,并且被宣判今生再没有行走的可能。 这样的意外全然不在老太爷的料想当中,那时他应接不暇,紧接着,在蔺瑾谦车祸醒来之前,那个女孩子选择了自杀,造成了蔺瑾谦的一蹶不振。 木已成舟,又能如何更改?已经有一个子孙倒下了,剩下的四少和六少更不能出事,因此,作为一家之主,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但这不代表蔺瑾谦不知道。 他很早就知道了幕后的真相,沉默了八年,表面上在帮助蔺荀泰,实则就在等他落难的那一天,因此,那一天的家族审判,蔺瑾谦一言不发,一句都不为蔺荀泰辩解。 “所以,大少一定是让人传了消息给四少,或许是告诉他,当年他所作的事情留下了证据被大少掌握。”蔺忠英继续说出自己的猜测。 “而四少心里清楚,大少一旦将证据揭露,他根本不可能脱身。因为要把脏水泼到蔺家是不现实的。这时,他连夜赶回容城,没想到在机场高速出了事。” “在高速出事,一定是车子早早被人动了手脚。”夏楠笃定地说,“警方一定是从车子的损毁程度上捕捉到了什么线索,才会紧抓着这个案子不放。”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去把蔺瑾谦抓起来?”夏楠激动地问蔺忠英,对于蔺瑾谦这个杀人凶手,她根本恨之入骨。 然而蔺忠英却是摇头,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蔺易胜已经道出了背后艰难,“忠叔并没有跟警方透露任何讯息,警方又怎么会无凭无据抓人?” “那为什么不说?”夏楠不甘地问。 蔺易胜又是淡定地告诉她,“大哥是否掌握证据,无从确定,但依照他的本事,真掌握也不难。可他既然有四哥的证据,是否说明也有爷爷的证据?” 一旦告诉警方,蔺瑾谦被捕,他真要为当年讨个公道,蔺家将会被连根拔起! 夏楠了然,无力地靠进椅背,等于知道了凶手也拿他没办法吗? 这时,蔺忠英又说出另一个惊人的猜测,“所以,我现在也怀疑,老太爷的死和大少有关!” 正文 第182章 掌舵之人尽早离开 夏楠立刻坐直了身子,匪夷所思地看向蔺忠英,“你再说一次?” 蔺忠英无比坚定地点头,再次重复,“我怀疑老先生的死和大少也有脱不开的关系。” “你是说,父亲是因为大少的原因才突然离世的?” 蔺忠英再次点头,“我想是这样。” 书房内瞬间就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再说话,夏楠垂眸沉思,蔺忠英则是点破怀疑之后,不知还能说什么。 至于蔺易胜,他靠坐在椅子里,神色漠然,对此似乎是早有猜想,又似乎是不感兴趣。 在这沉默之间,夏楠想起抢救手术结束当晚,医生特意的交代,叮嘱过老太爷不可再受任何刺激,哪怕一丁点儿都不行,因为情绪一旦欺负将会导致后果不堪设想! 而当晚,医生说这些话的时候,他蔺瑾谦是在场的! 老太爷突然病发,病房里传出急促的求救信号是在蔺瑾谦从病房离开,并且叫着穆黎准备要走的时候。 当时,恰好阿胜晕倒,她慌乱得失去了分寸,压根儿就没有顾及到病房里一再的求救信号,就连医生飞快赶来,她都是在苦苦哀求要救她的儿子。 可那时蔺瑾谦是在做什么呢? 混乱的画面不断地飞入夏楠的脑海,她依稀记得那时蔺瑾谦似乎是无动于衷的。 无奈她当时太过悲恸,全副身心都在阿胜身上,对于周围其他的事物印象着实不够深刻,强迫自己去回忆,断断续续记起了一些―― 阿胜晕倒的瞬间,穆黎似乎是折回来想要查看究竟,似乎就在同一时刻,病房里传出了紧急的求救信号。 场面立时陷入了混乱。 再然后,医护人员蜂拥而至,她苦苦哀求,一部分医护人员冲入了病房,一些分到了她这边,帮忙查看阿胜的情况。 可蔺瑾谦呢? 他自始至终冷漠地站在穆黎身后,没有任何动静。 对,他没有! 老太爷的病房出了问题,他作为长孙,竟然是无动于衷?那么理由就只有一个,他根本是在等待老太爷去世! 他的心竟然能狠辣冷硬到如此地步! 夏楠浑身瑟缩了一下,待定下神来,她咬牙切齿道:“这一次,就算是要牵连到蔺家,也一定要把他绳之以法!” 蔺忠英听闻,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失落的情绪在整个屋子传开,已经表露了他并不赞成那样做。 夏楠立时跳了起来,“难道要这样纵容他,拿他束手无策吗?他根本就是蔺家的噩梦!除了这些,不知道还有多少是他做的!如果就这样放任不管,蔺家将来迟早要毁在她手里!” 蔺忠英不再发表任何看法,而是把目光转向了蔺易胜,蔺家现如今的当家人。 夏楠注意到这一细节,也随之看了过去。 可蔺易胜仍然是没有太大反应,他双眼低垂着,遮住了眼底的所有情绪,无法猜测到此刻他在想些什么。 夏楠观察了几秒,想到当着外人在场,他们是从前的母子,共同要演一场戏,也就不再顾忌,大步走到书桌前,轻轻敲了敲桌子,对蔺易胜说道:“阿胜,我和你忠叔讲的话,你在听吗?” 蔺易胜不疾不徐地抬起头,对上夏楠微怒的眼,风轻云淡地扯了扯嘴角,慢条斯理地说道:“听了,可是又能如何?”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夏楠蹙眉问。 蔺易胜起身,扣起西服外衣衣扣,淡然地说明道:“蔺家上上下下近百口人,要真被大哥毁了,这个后果谁来承担?” “你是当家人,难道在讲他绳之以法之前,你不该做好安排吗?”夏楠质问道。 蔺易胜侧眸,一记寒冷的目光递过去,夏楠的气势便悄无声息地弱了几分,“爷爷生前想要把大哥的党派一网打尽,斩草除根,非但没有做到,还搭进了四哥一条命,让蔺家再度卷入风波。” “所以你认为,单纯地想要把大哥绳之以法,是证据足够,就能交给警方去处理,让法律来判决这么简单吗?”蔺易胜冷嗤一声,不屑地看着夏楠,“蔺家是容城的根基,岂能说动就动?” 夏楠顿时不知如何是好,手足无措之下,问道:“那你说,要怎么办?” 蔺易胜却把问题丢给了蔺忠英,“我想听听忠叔的想法。” 蔺忠英这才又出声,但开口之前,还是不住地叹了口气,“偌大的蔺家走到今天这一步,先祖要是看到了,该有多心痛!既然现今律法不能用,那就拿祖训来惩罚作恶之人!” 祖训?夏楠顿时觉得眼前一亮。 蔺易胜也听出了背后的含义,思忖之下,他说道:“忠叔如今是蔺家之中,最能代表爷爷的长辈,对于祖训,也十分熟悉,这件事就要劳烦忠叔去办了。” “又怎么会是劳烦?”蔺忠英摇头,满是惋惜之情,“倘若大少还有一点良心,老先生出殡那日,他一定会来,就让我替老太爷来处罚这个不肖子孙!” 夏楠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那是一种势在必得的沉稳。 蔺易胜依旧是不动声色,可他的漠然神情之下,分明是暗自欢喜,只有他清楚,如此一来,他的阿黎就能再度回到他身边了。 …… 夜幕早已降临,一整天的工作也早已结束,可舒莞就想独自紧紧地待在工作室,哪儿都不想去,更不想回那个多年来都不曾有过温度的家。 其实最近几天,她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是否该结束这一段本就不该开始的婚姻? 交友讲求“道不同不相为谋”,是否婚姻也是如此? 这一切的思考源于那一晚,她分明是说中了一切,他不愿意承认,甚至为了隐瞒而那样激烈地亲吻她。 根本是前所未有。 舒莞自己也想不通,为什么从未有过的亲密,非但没有拉近两人距离,还让她在心中竖起了隔阂。 是源于归零的感情基础吗? 整整这一天,她都在反复地问自己这一个问题。 下班以后,工作室的人都走空了,舒莞独自待在办公室,面对着窗外发呆,从阳光普照,到夕阳西下,再到夜幕降临,她就那么静静地坐着,没有移动丝毫。 蓦地,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铃声随之唱响,舒莞依旧没有反应,直到那个铃声反复地响了三遍,她才终于移动了视线。 屏幕上所显示的是“杜笙”。 舒莞倾身接起电话,只说了一个“喂”字,那边就低笑着对她说:“师兄就要离开了,不打算来送一程吗?” 分明是调侃的语气,却让人轻易察觉到背后的心酸。 …… 舒莞赶到大排档已经是半小时后,春末夏初的交替时节,气候变化突然,夜里经常下雨,因此大排档的生意不似夏日的好。 杜笙独自坐在边上的一桌,桌上已放了两个空瓶。 舒莞在另一边入座,看着空瓶问道:“喝了这么多,一会儿怎么回去?总不会知法犯法吧?” 杜笙端起酒杯,朝她举了起来,“所以这才把你喊了过来。”说罢,仰头悉数饮尽。 舒莞分明瞧见,在灯光的照射下,他眼角微浅的细纹之中,有几丝晶莹的光亮在闪烁。 可舒莞什么都没说,也拿起酒瓶,给自己面前的空杯子倒了满满一杯,二话不说端起来就是一饮而尽。 “哐――”杯子落在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双双不谋而合,喝下酒的两人不约而同地相视而笑。 “几年了?”杜笙问。 舒莞仰头想了想,“七年?” 杜笙一想,感慨地点头道:“还真是七年,难怪要说七年之痒。” 这一句七年之痒所指的又怎么会单单是婚姻?舒莞听得出,他是在说她与他的认识,到了第七个念头,她嫁给了别人隐婚,曾经在学校传的沸沸扬扬的一对儿,人生道路已各奔东西。 可舒莞并不想再和他去探讨这个话题,她又给两人的酒杯满上了酒,随意地问道:“电话里是在说笑吗?” “说笑?”杜笙反倒是笑了,“你看我现在这落魄样,是在说笑吗?” 舒莞盯着他的眼,“是真的了?” “查不出来,难不成还死赖在这里,自找没趣?”杜笙说得风轻云淡,脸上挂着的浅淡笑意,分明是苦涩,却又透着不屑,“我当初就不该到这个世家横生的容城来,整个城市的经济、发展都和他们息息相关,你说要怎么办?” “上头压着吗?” “上头就算不压,坦白说,我也没有两全之策。”杜笙又喝了一杯酒,“大船要是翻了,死的不仅仅是掌舵的人,在这艘船上的所有人,船员、乘客、服务员等等,全都得跟着陪葬。” “你说,我就是一个小小破案的,我又不能再翻船的时候,赶紧地把救生艇送过去,凭什么把人家船给掀翻了?”杜笙反问,眼底有晶光再闪。 舒莞接不上话。 杜笙又倒了一杯,轻轻碰了一下她的酒杯,“今朝有酒今朝醉,还能怎么样呢?既然做不了,就交给别人去做!此路不通,另寻他路,总有人比我更想把掌舵的拿下!” “我来找你,只为了劝你,尽早离开这里。” 正文 第183章 佛不度人唯人自度 舒莞愕然,但也在同一时间,她觉察到了这番话语背后的不同寻常,具体是哪里不同寻常,她不能立刻捕捉。 于是她默不作声地望着杜笙,盯着他连续第又喝下了三杯酒,似乎是被她毫不遮掩的目光盯得不自在了,杜笙终于把酒杯放下,妥协似地看向她。 “我请你过来不是要让你盯着我的。” 舒莞一眨不眨,径直问道:“你喊我来,是为了警告我,对吗?” “警告什么,不过是提醒而已,你我到底是师兄妹一场,我不希望你被卷进这一场风暴。”杜笙笑道,笑容温和,与平日里严肃办案的模样截然不同。 不知为何,这样的杜笙让舒莞心生不忍,或许是这一记笑容让她想到过了过往,那一段在校园的青葱岁月,虽然两人所修专业不同,却也能时常见到。 那时,他是叱咤校园的风云人物,方方面面都异常优异,走到哪儿都能立刻引人注目。 而她呢?不过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学生,要说有什么地方优秀吧,或许品学兼优还能排上名号。 关于他们的流言,校园里几乎都传疯了,可她这个当事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直到有一天,她着实受不了,找到他询问原因。 她永远都记得他的回答,那样的理直气壮,理所应当。 ――我跟他们说的你一定会成为我女朋友啊! 时光如梭,一转眼那都是七年以前的事情,杜笙也因为“师兄妹”三个字陷入了回忆,情不自禁地喃喃,“七年之痒,说得还真有点道理。” 舒莞从回忆中醒过来,七年之痒……她明白杜笙说这四个字背后的意义,似乎是在象征着分别。 “来,敬你一杯。”舒莞主动端起酒杯,笑道,“这一杯酒下肚,不问过去和将来,你和我不是师兄妹,也没有共事关系,至于以后会怎么样,也没必要多谈。” 说罢,她主动地碰上了他的酒杯,率先仰头喝尽。 一杯酒下肚,舒莞还不够,接连着又给自己倒了几杯,都一一喝尽了。 这分明是要自我灌醉的节奏! 杜笙都瞧在眼底,心中清楚如明镜,但他没有揭穿,他知道,如果不是心中有苦说不出,没有人会愿意借酒浇愁。 更何况,这个人是舒莞。 当时,他会挑中她,放话出去,弄得全校人尽皆知,也是看中了她是老师眼中“好学生”的乖乖女模样。 年轻时的他实际上很自大,狂傲,偏偏他又能在各方面做到优异极致,就算是老师都拿他没办法。 因此,他还好奇,像舒莞这样的乖学生被逼到角落,会有什么反应。 可就算是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她有和舍友哭诉,几个女生相约到学校门口的烧烤摊上吃东西、喝啤酒宣泄,也不见她像这样,近乎是放纵似地喝酒。 是因为那个男人吗?杜笙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联想到这一点上,能让她心甘情愿隐婚的男人,一个女人需要有多么深爱才能如此。 一口气不知喝了多少杯,但当舒莞放下再次空掉的酒杯时,面前已经新添了两个酒瓶,她手肘撑在桌上,扶着额头,已然感觉到了微醺。 但也仅仅是微醺而已。 她的神志依然清晰,大排档不算拥挤,但老板依旧忙忙碌碌,端着盘子来来往往穿梭在桌与桌之间,他的额头冒着晶莹的汗珠,可他的唇角那一抹笑容也十分深刻。 深刻地镌着疲惫,也镌着幸福。 那一抹让人沉迷,羡慕的笑容。 有风吹了过来,只是轻轻地吹,却好似将微醺的那一点醉意都吹散,舒莞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清醒,清醒到她能看清自己多年来所做的种种。 “师兄,你说如果一个人许多年了都不能感受到真正的快乐,是不是这个人的感知出了问题?” 杜笙望着她泛起微微泪花的眼底,眸光逐渐黯淡了下去,“也许不是这个人的问题,而是她所在的环境,她周围的人与她不相适合。” “是吗?”舒莞轻声地问,声音太轻,轻到被微风吹散在夜空中,“师兄,我上学的时候,总想不通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导师说,医生没办法给自己治病,咨询师没办法给自己咨询。” “是这样子。” “可是为什么啊?如果人连自己都救不了,还凭什么去救人?” 杜笙沉默了片刻,低声问:“小莞,你接触过佛经吗?” 佛经?舒莞疑惑地看向了杜笙,却见他一本正经地说道:“都说佛度众生,可这一说法不过是美好的寄托,事实上,是佛不度人,唯人自度。” “佛不度人,唯人自度?” “世人都以为,佛无所不能,却不知佛度不了众生,因佛有三不能。第一不能替众生转定业,第二不能度无缘之人,第三不能度不信之人。” 瞧他说的一板一眼,舒莞着实错愕,“你什么时候看起佛经来了?” “听我说完,小莞。”杜笙轻声却也严肃地打断了舒莞的好奇,固执地解说着晦涩难懂的佛经,“所谓天雨虽大不润无根之草,佛门虽广不度无缘之人。但是,所谓‘诸行无常’,因缘不是一成不变的东西,世上绝没有一成不变的事物。” “一切都在运动和发展,众人只要有一颗渴望真、善、美的新,有着终极意义上向往获得智慧与真理的追求,那就是‘有缘人’。” “而佛法平等,众生平等,佛说法度众人,实际上需要众生自性自度,能知人生无常,放下执着,即是自性自度,因而求佛,事实上也是在求心。” 这一派绝对不会从杜笙口中道出的话就这样别扭却也庄严地由他说了出来,甚至吸引了旁桌的侧目。 舒莞听得一知半解,杜笙忽而一本正经地望着她,“小莞,医生不能给自己治病,咨询师不能给自己咨询,不是没办法,而是不肯面对真实的自己。” “小莞,师兄就要走了,不知什么时候还能与你再见,没别的要求,就希望你能遵循内心的真实想法,如果喜欢,就放手去追,去说明。” “如果厌倦不开心,那就换个环境,换个心情,换种新的活法。人并非要活得事事弄清,才算是明白,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就好了。” “每个人在这世上都不容易,如果可以,我相信,就算是杀人凶手也不愿意走到夺人生命的那一步。人生在世,总有这样那样的不痛快,身不由己。” 否则,又怎么会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说法? …… 杜笙离开了,他主动辞去了刑警队队长的职位,丢下尚未了结的案件,洒脱地离开。 容城内,这一新闻传得沸沸扬扬,从杜笙的卸任可以看出案件的复杂性。 穆黎听闻这一消息时,已经是杜笙辞职后的第二天,那是一个雨过天晴的早晨,晶莹的露珠在院子里反射着太阳的光,发出令人迷醉的色泽。 彼时,蔺瑾谦正要准备外出。 明日就是老太爷出殡的日子,又恰逢十五,他照例去寺庙诵佛念经。 穆黎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在庭院青石板上走得缓慢却坚定,不知为何,心中有一种渴望在鼓动,她终于还是没忍住,追上了前,“我跟你一起去吧。” 就让我看看,让你风雨无阻雷打不动,旦逢初一十五就要亲自到庙里拜佛的她,究竟是什么样的? 蔺瑾谦犹豫了片刻,终究是点头应下。 …… 车子驶入了一个村子,道路越来越窄,窄到仅够一辆车子同行,就连多一个人都无法穿行的地步。 罗赫驱车的技术很好,一路平稳地来到了村子深处,抵达了山脚。 “接下来的路,只能我们自己走路上去。”蔺瑾谦简单地交代,接着就开门下了车。 穆黎没有任何迟疑,紧跟其后。 那是包围着不知名村子的高山,荒芜偏僻到像是无人问津一般,就连上山的道路都不是石头台阶,而是被人踩踏成硬块的泥土。 蔺瑾谦攀登起来并不吃力,他早已熟悉。 可穆黎却有些跟不上,台阶太小又过于陡峭,她努力地紧跟在后方,十分吃力。 她抓着两旁可以借力的草木,屏住呼吸,咬牙往上爬。 忽而一抬头,就瞧见蔺瑾谦不知何时停下了步伐,站在高处望着她,他的眼神深邃透着几许不忍。 “到前面去。”他把身子侧到了一旁,让她上前,由他断后。 穆黎没有拒绝,尽快地赶到他前方,让自己不落后地往上爬。 终于抵达了寺庙前方,可她早已一身汗,蔺瑾谦就在她身旁站着,气息平稳,爬这么难爬的山,他一点也不费力。 就在这时,一个小沙弥快步从庙里走了出来,“阿弥陀佛,蔺施主来了,一切都备好了。” 蔺瑾谦亦举起缠着佛珠的手同小沙弥招呼,“烦请小师傅替我照顾好这位女施主,安排她歇一歇脚,找些茶水给她喝。” 小沙弥应了,就带着穆黎去往侧面的房间,招呼了穆黎就离开了。 喝过茶水,休息了片刻,好奇地走出房间四处观察。 这里环境比梨花溪还清幽,她顺着走廊不知不觉地走着,到了一处无法辨认的地方,只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出来:“我佛慈悲,一切罪责在我,我已无法自度,还望佛祖破例,度我心系之人。” 正文 第184章 苦海轮回无怨无悔 穆黎情不自禁地停下步伐,背靠着禅院侧面的墙壁,屏着呼吸静静聆听。 一种强烈的预感莫名地袭上心头,她能感知到,这或许是唯一一次,她能够站在距离蔺瑾谦内心最近地方的一次。 “蔺施主心中始终放不下执念,已是自身难保,为他人担忧实属不该。”一个年长的声音幽沉地响起,听起来像是一个道行高深的僧人在说话。 蔺瑾谦的语气依旧是淡漠的,淡漠到犹如这寺庙中焚烧的一抹青烟,“大师看着我一路走来,是知道我的心思的,这些劝说的话根本无用,又何必再说?” “知道为何我一直不同意让你皈依吗?” 皈依?穆黎一惊,蔺瑾谦想要皈依佛门吗?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穆黎的心仿佛被深深地刺了一刀,她实在无法想象,一个外表看起来那样僵硬的人,心中所想的居然会是四大皆空,皈依佛门。 “如今我一身罪孽,已不再奢望佛祖还能接纳我。” “我佛慈悲,对待手握屠刀之人,只要他能放下屠刀,依然宽容以待,而你手上并无屠刀,不过是心中执念过重,无法自赦。” “大师说笑了,我手上没有屠刀,却已染上了此生无法洗清的鲜血。” “蔺施主放不下执念,今生今世的劫度不了,来世轮回依旧继续,无穷无尽。世间芸芸众生就像蔺施主这样,被无明蒙蔽,在生死苦海里流浪轮回,没有尽头。” “多谢大师指导,我心意已决,就算生生世世在苦海中流浪轮回,也无怨无悔。” “那你心中所系之人呢?你不在乎自己,真在乎她,又怎能舍得放她一人在俗世浮沉?” 蔺瑾谦缓缓抬起了眼,一双幽黑的眸子勇敢坚定地迎向佛祖,他还跪在地上没有起身,缠着佛珠的手紧紧合十,好像捧着他的执念,纵然面对佛祖,也不肯放下。 大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今生,来世,下下世,下八世,也许只有在这往复的生死轮回之中,你才会厌倦,才会想要放下自己的贪欲,舍弃一切贪爱,寻得解脱。” “但愿能借大师吉言,我这样身负罪孽的人还能在久远的生死轮回之中得到解脱。” 蔺瑾谦固执到近乎冥顽不灵的地步,大师无奈地摇头叹息,还想要再说什么劝诫的话,就见蔺瑾谦已叩拜佛祖,他便噤声。 待到蔺瑾谦跪拜完毕起身,大师寻得机会上前,正要开口,蔺瑾谦已向他低头,承认自己罪孽坦诚道:“大师一番好意,我心领了,可我已没有回头路,更无法上岸。” “蔺施主――” “大师,我只与你说过八年前的那场变故,今天我来,不为求佛祖原谅,只为求一个心静。我自己知道,害人性命是要遭报应的。” “你所说的害人性命,是你家族之中的兄弟?”大师接过了话,身居山中之人,却早已知晓俗世中发生的纠葛。 可蔺瑾谦却摇头了,“他作恶多端,我就算想要报复他,也不会让他这么轻易地解脱。被逐出蔺家,放逐海外,才是最痛之事,我又怎么会帮他从痛苦中逃离。” “那你所说的是什么?” “我所说的,是蔺家老太爷,在医院抢救无效,不治身亡。” “阿弥陀佛。”大师闭上了眼。 “他是蔺家之主,对我有栽培之恩,我心知应该感恩,因此明天他出殡,就算设下天罗地网,我也一定会去。”蔺瑾谦决然地说,“也为减轻我心中的一点罪孽,我必须承认,是我的出现致使他病发身亡。” “阿弥陀佛。” “大师,这么多年来,我几乎尝尽了世间所有苦楚与绝望。当我醒来得知她自尽离去,我痛苦到认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开口说一个字。当我得知阿黎被绑,四处遍寻不到,又见到她腹部隆起,我厌恨自己,恨不能结束了这苦痛的一生。 “可是当我知道,原来所有的一切,从我父母的相继离世,到她不堪受辱愤然自尽,再到阿黎被困,一切的一切,他坐在蔺家家主的高位上,看得一清二楚,却为了守住所谓的家族颜面,对于一再上演的恶行视而不见,我没有感到半分痛苦。 “对于父母,我知晓真相时已经太晚,我就是恨也只恨自己被假象蒙了心,对一个害我失去至亲的人感恩戴德,惟命是从。对于她,我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自己不该去招惹她,才让她引来杀身之祸。 “而对于阿黎,更恨自己当时的一念之差,才卷着她一步步走到如今不可挽回的局面,而她本该有一个与此截然不同,无忧无虑的人生。” 他可以不计较这些年来的个人得失伤害,唯独这些人,陪在他身边的一个个,都因他遭遇迫害,改写了一生的命运,他要如何放下? 一旦放下,意味着原谅,种种纠葛都因他而起,他能原谅所有人,唯独不能原谅自己。 大师听了并不能赞同,依旧是劝诫开导地与他攀谈,“你曾经说过,在认识你之前,她已经认识了蔺家的其他人。” “是,那是我的六弟。” “既然如此,蔺施主又何必过于纠结,缘分早已埋下,她于你六弟相识,就是为了要认识你。” 蔺瑾谦依旧是固执地摇头,“大师,您有所不知,如果不是我去了她所在的地方,就不会有后来的种种。” “可惜这世间最是没有的就是‘如果’,蔺施主,就算你不去到那儿,她也会来到你所在的地方找你。人世间的事情,并非一己之力能左右,你修佛多年,岂会不知这个道理?” “修佛多年,我为求心爱,可佛祖净化我心,放不下是我自己固执。” …… 原来他修佛不单单是为了那个女子,原来他身上背负了那么多,原来他对自己果真如罗赫所说…… 亲耳听到他所说,她无法抑制心中悲痛。 眼底一再地涌出泪花,数度模糊了视线,穆黎紧紧地抿住唇,不让哭泣的情绪涌出胸腔,她会一直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依旧什么都不问。 不问当年为何心狠对她见死不救,让她眼睁睁看着孩子流失却手足无措; 不问他奋力打下的那一耳光,以及固执地要送她一个人去往异国他乡; 不问回来后对她的冷漠态度,多次为难,刻意疏远; 不问蔺荀泰的死是否与他有关,更不会问老太爷的突然离世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 “小师傅,跟我一起来的那位女施主呢?”蔺瑾谦来到侧面厢房,进屋瞧不见穆黎的身影,这一出门就看见了门口迎接他们的小沙弥,因此便向他询问。 小沙弥作了个揖,答道:“我将那位女施主安顿下来,端了些茶水给她喝,之后我就离开了。” 看来阿黎是不在此处,蔺瑾谦道了谢,就往院外走,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竟然是穆黎打来的,他停下步伐,立刻接听了。 “我速度慢,先慢慢下山等你。” 原来她先下了山,蔺瑾谦轻轻地应了一声,又交代:“道路不太好走,你自己注意,走慢一点。” “我知道。” 蔺瑾谦挂了电话,接着就往外走了。 他来这一趟,目的已经达到,也是下山离开的时候,该为明天老爷子的出殡仪式做准备了。 …… 风吹过了树梢,沙沙作响的声音在四周传开,寺庙内香火青烟,气味也随之飘散。 穆黎把手机放进衣兜,走到了禅房的入口处。 “阿弥陀佛,女施主到此来,为求何事?”大师见到有人踏入殿内,旋即就起身迎了过去。 穆黎也学着他的样子,双手合十作揖,谦逊地说道:“大师,我心中有结难解,可否请大师指点迷津。” “女施主,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心中的结为谁而结,理应找那人去结,贫僧只怕爱莫能助。”大师又作揖,算是委婉的拒绝了。 穆黎却执意不走,站在原地,视线却紧随着大师移动,“如果系玲人愿意解开,我又何必到此。大师,我从不信佛,不信任何教派,我只相信,善良之人必有福报。 “可是我这一路走来,到今年二十六岁,自问从未有过害人的想法,却失去了太多。亲人一个个离我而去,故往再也不能回去,甚至不能回忆。 “纷乱的局势推着我一步一步向前,几乎是没有选择的余地,我曾犹豫,也曾迷茫,今天到了这里,虽然我不再迷茫,但我依然看不清前路,因此还望大师能够指点。” 大师已打坐起来,闭着眼转着佛珠,默默地念诵着经文。 穆黎轻轻地走上前,轻声地诉说着,“大师您一定知道我的身份,我知道偷听不对,可如果我站出来,永远都不可能知道那么多。 “其实在来之前,我已经做出了选择,那就是无论如何都在这座城市待下去,和他一起。可是,我想知道更多,更多残酷的真相。” 大师不为所动,穆黎的请求被他完全屏蔽。 穆黎正要再说话的时候,大师忽然开了口,“女施主,故人到来,既然系玲人不能解结,不如就向故人求解,兴许还能解开一二。” 正文 第185章 心底微光毕生牵挂 大师话音刚落,穆黎就听到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她转身看去,但见一道白色的身影款款而入,迎着殿内的烛光,他一脸诚恳,却又透着漠然。 竟然是杜笙! 穆黎错愕万分,全然不曾料到会在这样一所偏远的寺庙遇到他。 杜笙平静地走入,站在大殿的中央,对着佛祖拜了拜,这才对盘腿打坐的大师说道:“大师,我已经想好了,明天就下山。” “阿弥陀佛,施主决定就好。”大师平声说道,接着就睁开了眼,转着佛珠起身,“大殿留给二位,佛祖所在之处,还望二位不打诳语。” 说罢,大师就已离去。 大殿内香火正盛,穆黎和杜笙相对而站,在他们的头顶,佛祖金身微笑凝望着他们,仿佛也在为他们能够相见而开心。 认识即是缘,有缘之人还能再见,岂不是令人庆幸? 可穆黎却无法开心起来,当她听到杜笙对大师所说的那番话,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冲到她的心头,她仿佛能感觉到杜笙的辞职和在此出现,有着深刻的联系。 也许传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的辞职,不过是一个幌子,为的是给他暗中调查提供方便。 想想也对,他可是杜笙,第一次在拜谷工作室露面的时候,就是张扬跋扈,自傲猖狂,仿佛全世界就没有他搞定不了的案子。 “没有想到你这么快就会到这里来。”杜笙先开了口,说得却是这样一句令人摸不到头脑的话。 穆黎有一瞬的愕然,旋即反问:“难道你在这里是为了等我?” “当然不是。”杜笙爽快地否决了,“穆黎,你我曾为了共同的目标而努力,也曾同样地嫉恶如仇,可我想不通的是,怎么你突然就变了,变得善恶不分?” “善恶不分?”穆黎不禁重复,喃喃地问,像是问他,也像是问自己,更像是索然无味地咀嚼,咀嚼一个毫无营养的问题。 她不禁笑了,无声的、嘲讽的、却无奈的笑容,她扬起下巴,迎上杜笙过于冷静的双眼,问道:“你如果知道了全部的真相,还会说出这样的话吗?” “会的。”杜笙不假思索地回复,“我现在就是知道了全部的真相,说的就是这样的话。” “是吗?”穆黎轻声反问,又不要他回答,“那我还是只能说,你所做的不过是在驱逐黑暗,你根本无法把在黑暗中踽踽而行的人解救出来。” “那你所说的黑暗是指心理阴暗吗?”不想杜笙反问过快,显然是针对她这番话有过深刻思考之后的强力反驳。 穆黎紧抿住唇,喉咙被什么哽住,她无法出声。 杜笙不禁扬了扬唇角,也许是碍于殿内场合,否则他必然会不屑地轻笑出声,“怎么不说话了,你也承认他是心理阴暗,不是吗?不然你怎么会哑口无言?” “你所说的心理阴暗就是指想要报复曾经给自己带来毁灭性伤害的人吗?”穆黎紧追着就连连反问回去,“如果是这样,那我算不算心理阴暗?这五年多以来的每一个日日夜夜,我几乎无时无刻不再想,要把曾经害我的人揪出来,要把我所受的苦加倍地还给他! “如果这样就是心理阴暗,那是不是几乎每一个受害者都是心理阴暗,因为他们都渴望得到正义的伸张,假如正义不能伸张,他们宁愿搭进自己的性命,也要还自己一个公道!” 这一回,换杜笙无言以对,他望着穆黎那一双褐瞳,早前才认识的时候始终都是蒙着淡淡一层水波,此刻闪烁的竟然是倔强不妥协的亮光。 “为什么会发展到心理阴暗的这一步,你有想过吗?”穆黎向前走了一步,更逼近了杜笙,“那是因为你们这些打着要伸张正义,讨伐罪恶的人,并不能真正地履行你们的职责! “或许你可以往回看一看,你这一路走来,所经手的大小案件,能真正从阴影中走出的受害者究竟有几个?又有多少是因为得不到正义的伸张而无助选择了结生命,告别痛苦?还有多少是得到的正义伸张并不能掩盖所受痛苦,而黑暗地选择报复?” 杜笙再度被问住,中途他好几次想要回答穆黎的连连追问,可微微张了张嘴,却发现无从回答。 穆黎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往后退回原地,“如果这就是你所谓的心理阴暗,那我确实无言以对,我认了,不仅他阴暗,我也一样。 “可你永远都不会懂,两个都在黑暗中孤独行走多年的人,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结伴前行。” 更何况,明知道前方是无尽的黑暗,没有出路,也不再有退路,还要紧紧地站在一起,靠不言而喻的信任才能支撑下去。 忽然之间,穆黎就释然了,知不知道他所受的磨难有什么区别? 她所经历过的绑架、侵-犯,深深地烙印在她的生命里,而他呢?前后两人,都因为与他有了联系而遭遇不测,烙在他生命里的印记,只怕是她的两倍深。 还有什么必要去谈别的遭遇? 面对沉默的杜笙,穆黎暗暗叹了一口气,绕过他身旁就走出了大殿。 “等一下!”没走几步,杜笙就追了出来,挡住穆黎的去路,“我现在给你答案!” 杜笙吞下一口气,更加坚定了回答的决心,“心理阴暗的人并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在他的心底,依旧还有一抹光亮,即便微弱,却能照亮他的心灵。 “穆黎,你就是蔺瑾谦心底的那束微光。” 穆黎恍然了,这样的话从杜笙嘴里说出来,她简直应接不暇,无从思考。 她,是蔺瑾谦心底的那束微光? 杜笙仿佛是看穿了她的疑惑,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竟也像是豁出去了一般说道:“我之所以选择辞职,便是不想再打着所谓伸张正义的旗号,却做着根本无法驱散黑暗的事。 “近来发生的事情,虽不能说全部都弄了一清二楚,但至少蔺荀泰的死是很明显的,就是蔺瑾谦为了报复所为。因为当年他心仪的女孩,就是被蔺荀泰找人玷污逼死的。 “还有蔺家老太爷的突然离世,也是在他去往医院探望以后突发状况,不治身亡。天底下哪有这样巧合的事儿?老太爷要将他逐出蔺家,他还没有签字,老太爷就离世了。 “说出去几乎不会有人相信,但却有人记得,二十五年前蔺家巨变,蔺家长房夫人半夜在睡梦中被大火吞噬,不久后,蔺家长房少爷以殉情的方式纪念亡妻,留下了年仅七岁的独子。 “自那以后,蔺家长房独子小小年纪就以继承人的身份被接到了青峦山,接受继承人式的教育,在当家人的监管下成长。二十二岁那年,长房独子从海外归来,接手蔺家基业。 “他大刀阔斧地整改,把蔺家基业带到了一个新的辉煌纪元。两年后,他出差途中认识了一个女孩子,那个女孩儿来自普通家庭,有着大家族中缺失的单纯善良,他很快就被吸引了。 “可他是长房独子,是继承人,注定和这个女孩儿不会有好结果,但他的执意却给这个女孩儿招来了毁灭性的迫害,紧接着,他也遭遇了车祸,双腿行走能力被剥夺。 “他愤怒过,癫疯过,绝望过,但最终他又重新站了起来,他开始过起隐居的生活,实际上是暗地里调查一切。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他所查到的资料里,还有关于他父母离世的记载。 “那一夜的失火根本不是意外,而是老太爷的刻意为之。只因她的母亲思想超前,不赞成让自己的儿子成为家族继承的牺牲者,母亲认为,他应该有自己的人生,而不是顺着别人画好的轨道行走。 “而他的父亲,也站在了他的母亲身后,支持他母亲的想法,公然和家族的传统传承作对。当时的当家人固执地认为是他的母亲蛊惑了他的父亲,他的母亲是整个家族的灾星,才有了后来的深夜失火……” 后来的种种,随着穆黎的出现又开始了新的一轮迫害。 头顶阳光普照,穆黎觉得眼前有些晕眩,她低下头,紧紧闭起了眼睛,耳边响起的是不久前才听到的那一句―― 我必须承认,是我的出现致使他病发身亡――一切的一切,他坐在蔺家家住的高位上看得一清二楚,却为了守住所谓的家族颜面,对于一再上演的恶性视而不见。 ――我就是恨也只恨自己被假象蒙了心,对一个害我失去至亲的人感恩戴德,惟命是从。 …… 山脚下,蔺瑾谦站在车前岿然不动。 罗赫守在车子旁边,想要上前主动请求返回寺庙去找穆黎,却又一再忍住了。 他望着蔺瑾谦的背影,在这苍山的映衬下,根本就已孑然一身,所拥有的不过是一生的牵挂,从五年多以前,他怀里抱着婴儿第一次站在这里,到现在,所有的都是毕生牵挂。 他一眨不眨地凝着寺庙的入口,阿黎跟他撒了谎,是因为知道了什么吗? 是不是已经知道,他成为了杀人凶手,害死了对他有养育之恩的爷爷? 可他什么也没做,不够就是问了一句―― 25年前那场大火,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文 第186章 强硬外表柔软内心 山顶的寺庙里,穆黎和杜笙还站在大殿前的空地上,两两相对,却已无人说话。 头顶太阳依旧刺眼,可那种晕眩的感觉已经消无,在穆黎的心底,回荡着的是没有办法抓住的希望。 微光。 是微光,成为一个人心底的微光,是荣幸还是另一种灾难? 穆黎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在经历了这么多的变故之后,她反而希望蔺瑾谦能像当年那样对待她。 冷漠,疏远,甚至是翻倍的冷漠和疏远。 因为微光不过是杜笙口中美好的称呼,实际上是他的软肋,任何人都可以通过她来刺伤他。 她还能后悔,然后离开吗? 就像当初一样,带着对他满腔的怨恨,恨不能此生不再相见,可如今的她又怎么能做到洒脱?不知不觉的,她的心中也藏了太多的无法诉说的秘密,她如何能在这样的时刻,舍弃他让他一人继续在黑暗中孤独行走? 穆黎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对杜笙说道:“谢谢你跟我说了这么多。” 杜笙一怔,以为还会有后续的话语,等待片刻,发现穆黎沉默地思考着,接着她竟然是再度要绕过他身边,往寺庙外去了。 “穆黎!”杜笙再度喊住她,这一次并没有追上前,他就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恳求道,“你劝他放下吧,他会听你的。反正现在,蔺家老太爷已经去世,这个家族相当于是革新了,过往的种种爱恨恩仇也能翻篇了。” 能翻篇了吗?穆黎不确定,不,并非不确定,而是她根本不相信可以翻篇。 蔺荀泰是死了,可是他的父亲还在医院躺着,不知何时能苏醒,亦或今后都不能苏醒,而蔺家的那些人呢?那些所谓的宗亲,已经在老太爷生前就商议决定,将蔺瑾谦逐出蔺家,这要如何翻篇? 还有老太爷的死……杜笙尚且能从外界得到相关的传闻,蔺家内部莫非不会有想法?只怕他们早就认定老太爷之死是蔺瑾谦所害,等忙过了身后事,就要拿他是问。 穆黎摇头转身,心情悲悯,“杜队长,你不会知道世家之中的种种,因循守旧,总有那么一批人在固守着传统,在他们看来,祖辈留下的东西比当今律法更值得遵循。” “所以更有必要打破这些看似高深实则落后的东西!”杜笙愤然,“而不是让他们再有机会搬出来去进行所谓的惩罚!” 所以他要穆黎去劝说蔺瑾谦,劝他放弃,放手一切的计划,事到如今,他想要报复的人都接二连三地离世,他的目的等于是达成了,还有什么值得坚持下去? 与其被家族之中那些古老的东西审问,还不如主动自首,向当今律法承认错误。 杜笙想要的是这样的结果,穆黎终于明白了,可她固执地摇头,“杜队长,如果他真的杀了人,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劝他去认罪,可是他没有!” “到了现在,你还说他没有?穆黎,究竟要怎样你才肯认清现实?”杜笙急得不住怒吼,可身处佛祖幽静之地,他只能压制着怒气和嗓音。 “他没有承认,就等同于没有!”穆黎坚定地说,她听得一清二楚,在和大师的交谈中,他认下了老太爷的死与他有关,却只字未提蔺荀泰的死。 杜笙被气得够呛,还要说什么,就已听到穆黎决断地对他说:“你可以把证据拿在他面前,让他俯首认罪,可如果没有证据,就不要用心理战的方式来逼人!” 说罢,穆黎扭头就走,再没有半分停留。 可她越是坚定地勇往直前,她的心底实则越纠结,因为她知道杜笙说的话是对的,可她不知道蔺瑾谦的计划是否完成。 如果没有,下一步又是什么? 不管是家族那些陈旧的章法,还是现今的律法,她都不希望,不希望看到他被审问惩处的那一天。 …… 望着她的背影决绝地消失在寺庙入口,杜笙无助地抓了一把头发,烦躁得直跳脚。 “阿弥陀佛。”这时,大师从侧面厢房走出,恰好瞧见了这一幕,因此询问道,“施主为何事如此烦心?” 杜笙回了礼,答道:“为心有余而力不足而烦恼。” 大师听了,露出释然的笑容,劝道:“人生在世,烦心事数不胜数,又何须为他人之事烦恼?施主还是下山吧,凡尘中人,在此处寻不到答案,还需回到凡尘中才行。” 说罢,大师就已往殿内去。 杜笙紧追在其后,连连追问:“大师是否也相信,蔺瑾谦并没有杀人?” “阿弥陀佛,佛祖面前,勿提勿提。” 杜笙立时噤声,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之处,他换了另外的问法,“大师与蔺瑾谦相识多年,依照您对他的了解,他是否会做出害人性命之事?” “贫僧虽与蔺施主相识多年,却并不了解他。不过,既然施主问起,贫僧倒可透露一二。”大师忽然松了口,并且还带着杜笙去往功德碑。 “大师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杜笙望着铺满了整个台阶侧面的功德碑,不解地问。 大师手一拂,“施主可仔细看看,这上面是否有你熟识的名字。” 经过提点,杜笙便顺着功德碑一一查看。 “蔺劭?纪雅慈?”瞧见这两个名字的时候,杜笙不禁脱口念出,眼底皆是震惊,接着他继续寻找,一一挑出他认识的,“侯奕?罗赫?蔺惜?穆黎?” “这些是?”杜笙惊愕地问,然而不需大师回答,他也已经猜到这些是什么了。 是蔺瑾谦捐功德做善事,可当要立下功德碑镌刻善行时,他却用了这些人的名义,或者说,他根本就是在用别人的名义做善事积善德! 兜兜转转这么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阿弥陀佛。”大师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佛祖怀慈悲之心,施主还记得贫僧与你讲过的度人度己吗?” 杜笙点头,自性自度,求佛求心,要不是这一番话,他又如何能放下执着,跳出案件去寻找真相背后的真相,去接近黑暗中行走的人,而不再是驱散黑暗? 大师又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佛祖怀慈悲之心,求佛即求心,蔺施主所求的是内心的安宁,是他人的平安,这是贫僧唯一知道的。” 杜笙望着满屏的功德碑,大师显然是在告诉他,一个心怀佛祖的人,又怎么可能设下阴谋,害人性命? …… 穆黎一路下山魂不守舍,接连着摔了好几次,胳膊腿上蹭破了皮,然而她内心麻乱,根本顾不及躯体的伤。 终于下了山,穆黎瞧见蔺瑾谦还在等待,他就站在距离她五米远的地方,一动不动地站着。 他的手上缠着佛珠,他一瞬不眨地凝着她,神色淡漠。 “去哪儿了?”隔着五米远的地方,他轻声问道。 可四周太过激进,他嗓音里夹带着怒意也表露得一清二楚。 穆黎没有回答,她同样一瞬不眨地凝着蔺瑾谦,凝着他幽深的眸子,这一双眼眸根本就是他内心的真实写照。 深邃不可知。 所有的秘密都藏在无人看清的内心深处,一如他眼底的情绪,如果不说话,根本无法知晓他的情绪。 这一路下来,穆黎在算一个问题。 她嫁给蔺瑾谦的时候刚满20,如今已是26,心境早已沧桑。 蔺瑾谦长他七岁,如今已是33,可他所经历那些巨大变故的时候,也才二十出头,最小的那一次是不满七岁。 他的人生到如今也才三十余载,却已经历了人世间最为残忍的种种。 在他淡漠冷硬的外表下面,被包裹着的究竟是怎样柔软的一颗心?又要如何坚定坚强,才能把最真实的一面藏匿起来,从此与世界冷漠相对? 穆黎望着他,望着望着忽然间眼泪婆娑,那股冲动来得势不可挡,逼着她想起了太多。 从嫁入梨花溪的一开始,到她孤身前往英国,每一次与他的接触都犹如触碰到了冰冷的刺刀,她一直以为,被刺伤的只有她自己,却不知,刺刀的两端都锋利,刺伤别人的时候,他也被深深扎痛。 所以他才一再地推开,好让那一把悬在中央的刺刀,不再伤到任何人,也不再伤到自己。 几乎是不可控制的,穆黎一下子走到蔺瑾谦跟前,张开双手环住了他看似高大坚强却无比孤单的臂膀。 “以后不管会发生什么,请你不要再推开我。” 再也经受不了失去,更何况是失去一个她情愿深信不疑的人。 她的脸紧挨着他的胸口,他身上棉麻质地的衣服摩挲着她的脸颊,竟是前所未有的真实感。 这样一个真实的穆黎,真实的蔺瑾谦。 蔺瑾谦定定地站着,他感受到来自她的温度,正在他的心口缓缓蔓延开,他的眼底一片波动,却依旧是抑制的。 许久,他才抬起了手臂,轻轻地抚上她的后辈,像是哄孩子似地,一下一下缓慢轻柔地抚着。 他只字未说。 正文 第187章 意外怀孕我来承担 从寺庙回到梨花溪已经过了午饭时间,一如既往的,厨房里还准备着午餐。可除了厨房内,梨花溪似乎洋溢着一种与平时不同的氛围。 穆黎隐约已经感觉到了,从进门的那一刻,有家佣按捺着兴奋跑来,悄悄把罗赫拉到一边不知对他说了什么,之后就再没有见到罗赫了。 而蔺瑾谦没有跟去,甚至没有多问,和她一起到了餐厅,等待上菜吃饭。 热腾腾的菜肴正一碟一碟往桌上端,这时,蔺惜从楼上蹦蹦跳跳地下来,远远的,就听到了她下楼的欢呼声,跟在她身旁的家拥不停地叮嘱她要小心慢些。 “爸爸!妈妈!”蔺惜欢快地呼喊着,下了楼梯,一路飞奔而来。 蔺瑾谦已转身看过去,难得地露出了笑容,并且交代,“跑慢一点,别急。” 穆黎亦是笑盈盈地看着飞奔而来的蔺惜。 可蔺惜哪里管得了急还是不急,她整个人都快开心地飞起来了,恨不能一抬腿就飞到爸爸妈妈-的怀里坐着。 她迈着小短腿一路小跑,终于来到餐厅,一头就扎进了蔺瑾谦的怀里,小胳膊紧紧地环着他的腰际,仰着头些许气喘地说道:“爸爸,罗赫叔叔要当爸爸啦!” 蔺瑾谦眸光一凝,怔住了。 穆黎亦是惊愕,莫非刚才那个家佣对罗赫说的就是这个? “今天早上的时候,你和罗赫叔叔还有妈妈都出去了,燕阿姨陪我吃早餐,可是她说她吃不下去,她很难受。”蔺惜激动地讲述着发现秦燕怀孕的过程。 “我跟她说,早餐很重要,一定要吃,最后她吃了一些,然后就开始吐!”蔺惜讲得声情并茂,从她的文字中轻松能想到画面,“她不停地跑去洗手间吐,我好奇地跟去看,发现她什么都吐不出来。 “所以我就让其他阿姨帮忙联系医生,医生过来看过以后,我问医生燕阿姨怎么了,医生还笑了,但我当时可不开心了,燕阿姨都难受成那样了,他怎么还能笑呢? “结果,他跟我说,燕阿姨肚子里有小宝宝了!我好高兴啊!爸爸!刚才罗赫叔叔也好高兴!我都看到他高兴得快哭了!” 在蔺惜的讲述中,蔺瑾谦的眼底渐渐地泛起了一层泪光,穆黎留意到他眼角的泪花,一再地被他强压回去。 罗赫有了孩子,可他高兴得仿佛是自己要当爸爸了一样。 “妈妈!”蔺惜对着蔺瑾谦讲述完毕,又转来穆黎身旁,抱着她的胳膊撒娇地问,“我看到燕阿姨流眼泪了,可是她为什么要流眼泪呢?” 穆黎笑答:“因为她要当妈妈了,太激动才流眼泪的。” “不是的。”蔺惜果决地否认了,“罗赫叔叔是开心得流眼泪,可是燕阿姨不是,我看得出来,她好像有什么心事。” 有心事?这个时候还能有什么心事?一瞬间,穆黎根本答不上话。 蔺惜便皱起了小小的眉头,“妈妈,你要当妈妈-的时候,你是开心的流眼泪呢,还是像燕阿姨这样有心事的流眼泪? 孩子的提问立刻把穆黎带入了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中,她忍不住顺着蔺惜的问题去想,她是开心,还是难过? 那个时候啊,都是绝望,哪里来的其他感情? 蔺惜一下子就察觉到了穆黎的沉默,这份沉默里透着厚重的悲伤,她不禁抿起了小小的嘴巴,眉眼也低垂了下去。 难道妈妈一开始就不欢迎她们吗?所以才会在生下她之后,离开这么久,从来都不来看她。 是她做错了什么,才让妈妈不喜欢她? 空气瞬间就变得低沉,蔺瑾谦倾身,握住蔺惜的小胳膊,轻轻地把她带到自己身边,抱到了怀里,“小惜,燕阿姨不是有心事,而是她还没有准备好当一个妈妈,她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当好妈妈。” 显然的,蔺瑾谦捕捉到了蔺惜的小小情绪,耐心地同她解释,化解她的疑虑。 蔺惜就抬起头问他,“以前妈妈知道有我的时候,也是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当一个好妈妈吗?” 蔺瑾谦没有回答,而是把目光投向了穆黎,穆黎接到了他的暗示,清楚此时的回答只有一个,便伸手向蔺惜。 到底是孩子,蔺惜一看见穆黎伸手,就转向了她,投入她的怀抱。 “小惜,那个时候,妈妈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成为一个好妈妈,所以最开始是高兴的,可是后来就不知道要怎么好了。” “所以妈妈才难过吗?”蔺惜小心翼翼地问。 穆黎沉思片刻,答道:“妈妈不难过。” “那妈妈怎么了?” “妈妈开心。” “开心?” 穆黎点了一下头,尽量压制住眼底的泪花,“因为你的出现,给了妈妈动力,妈妈一遍遍地对自己说,不管多难,都一定要勇敢,做一个勇敢的妈妈。” 任是蔺惜再聪明,也听不出这一番话背后的含义,她能捕捉到的关键信息,就是“勇敢的妈妈”,于是她一下子扑进穆黎的怀里,像是给她鼓励一样地肯定道:“妈妈,你已经是一个勇敢的妈妈了!” 穆黎轻轻地揽着她的小身子,再也压制不住的泪瞬间就掉出了眼眶,她把下巴搁在蔺惜小小的肩膀上,任由一滴一滴的泪水浸湿她的衣服。 而沉默在一旁的蔺瑾谦自始至终没有把目光投向他们。 …… 楼上的房间里,罗赫站在窗前,也不知是受蔺瑾谦的影响还是什么,沉入思考中的他目光幽幽地望着后山。 那里一片郁郁葱葱的景象,越到夏天深处,绿色越浓。 本来是象征着勃勃生机,可为何已能看到又一轮深秋的萧瑟? 在他身后的秦燕还半靠在床头,她的手轻抚着小腹,那里正在孕育着一个生命,她是这样的不舍,可她却没有勇气承担这个生命的降生。 她眼底的泪不断地涌聚,又不断地散开,每一次就要跌落眼眶,又被她强硬地逼回去。 她不允许自己哭,在姐姐去世以后,她就下定决心,这一生绝对不许再掉眼泪。 然而她越是强忍控制,眼睛就像是遭受了催泪弹一样,想哭的冲动不断翻涌。 终于,她整理好了情绪,轻颤着有些发白的唇说道:“对不起,这个孩子或许我不能给你,它来的不是时候。” 罗赫并未在第一时间给出回应,就像是没有听到她说什么似的,许久以后,他重重地叹息道:“孩子既然来了,就一定要生下来,这是一条生命,更何况是属于你和我的生命,它还什么也没有做,不应该被剥夺了来到这个世界的权利。” “可是我要怎么才能把它生下来?”秦燕的情绪一下子就波动起伏,原本只是默默掉落的泪猛然间挥洒而下,“你知道这个时候,我根本不可能要孩子!我要不起!” 尽管这么说着,可她的手仍然是紧紧地护着小腹,那样的不舍离开。 罗赫转过了身来,双眼哀痛地望着他,眼底也已蓄起了泪花,“阿燕,这是你的孩子,你怎么能忍心说不要就不要?你可以不考虑我,但是请你考虑一下你自己,难道你就从来不想要个孩子吗?” “我就算想又能怎么样?我就算是想那也是以前想,不是现在!”秦燕更加激动地喊了回来,眼泪大颗大颗地滑落,“要怪就怪时间,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让它这个时候来了!你让我怎么能安心地把它生下来?” “大不了就是我去认罪,你留在这里把孩子生下来不就好了吗?”罗赫突然一声大吼,情绪起伏到了顶点,含泪的双眼充斥着血丝,“我去认罪,承认蔺荀泰是我杀的,你就留在梨花溪,把孩子生下来!” 罗赫当真是绝望了,往日里跟在蔺瑾谦身边办事,无论遇到再大困难都面不改色的他,此刻就像一个丢失了心爱玩具的孩子,孤独地站立哭喊着,他高大的身子不住地瑟瑟发抖。 秦燕深呼吸了一口气,她仰着头,双眼绝望地闭上,抚在小腹的手亦轻颤着,然而猛然间,她决绝地睁开眼,满眼泪花地否决罗赫,“人是我杀的,为什么要你承担?我既然敢做就没想着要逃脱!” “从现在开始,这件事和你无关,你听到了没有?”罗赫激动地吼着,且快速地走到床边坐下,他一把握住秦燕的肩膀,憋着一口气说道,“秦燕,你听好,这些话我只说一次!” “你是我的妻子,从我认识你的第一天开始,我就认定这辈子就是你!你所背负的仇恨,你想要报仇的心情,我自始至终都知道!” “所以,今天你杀了蔺荀泰为你姐姐报仇,我很早就知道却视而不见,我是在纵容你!现在我知情不报,是在包庇你!这些都是罪,你明不明白?” “孩子是天使,是我们的天使,你不能不要它,算是我求求你,把它生下来,好不好?当是我自私,我想要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我也想像大少一样,在这个纷乱的世界,能有一个让我柔软的小天使!” 正文 第188章 兄弟手足暗中决意 这番话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敲打在秦燕的心上,是痛是疼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令她猛然间醒悟过来。 原来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这个男人,她所嫁的丈夫,从来都有如此脆弱的一面,可惜她从未留意,也从未给过他关怀。 她的眼泪刹那间停住,心跳却越来越猛烈,那颗心像是被注射了一剂,飞速地想要跳出来! 就像她哽在喉咙里的千言万语,又想充斥着她的双手,刺激着她要去拥抱他的力量,偏偏都无法冲破而出,她像个木头人一样一动也不会动,只能由着他的眼睛紧盯着自己,就连躲避的勇气都没有。 她何其的自私啊! 秦燕猛然间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她是多么自私,这么多年,她从未考虑过他的真实想法,要到这一刻,他看似发怒实则是哀求地对她吼出心中所想,她才能明白。 “阿燕,没事儿的,相信我,好吗?”罗赫抬手,轻抚过秦燕的脸庞,指肚之间悉数抹去了她的泪痕,“一切都会过去的,只要我们坚定信念,相信未来会越来越好,一切都会过去的。” 秦燕依旧是如鲠在喉,她终于能够反应,开始不断地摇头,泪水也流得越来越汹涌,她想要说什么,但是一个字都说不出,陡然抬手,紧紧地抓住罗赫的胳膊,不肯松懈一分力量。 “阿燕,相信我。”罗赫开始用力地去掰她的手,奈何她紧紧地握着,如何都不肯松开,“放开,听话,好不好?把手放开,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大少商量。” 秦燕紧抿着唇,双眼饱含泪水,置他的话于妄闻。 “阿燕!”罗赫低喊,语气里隐隐透着急躁。 “我不要!”秦燕终于出了声,艰难地从喉咙里吐出这几个字,手指抓得更紧,“我不要让你去代替我认罪!我不要!仇是我坚持要报的,祸是我自己闯的,应该去承担后果的人是我!” “阿燕!” “对不起,都怪我,对不起!我不是不想要这个孩子,对不起,我只是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把它留下,阿赫,它来得不是时候,你懂吗?你知道我的心思吗?” “我知道,我都知道。”罗赫紧紧握住秦燕惶恐不安的手,牢牢地圈在掌心,“我都知道,阿燕,你不要难过,也不要自责,没有谁知道未来是什么走势,不怪你,我没有怪你。” “可是我怪我自己,你知道吗?我不是真的狠心,我只是害怕,害怕我把它带到这个世界,却不能好好照顾它,不能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你知道吗?”秦燕哭诉着,她的泪就像是开了闸的阀门,汹涌地源源不断地流淌。 到了这一刻,她被罗赫的温柔和耐心感化,再也不想要故作坚强和冷漠,因为她也会害怕,并且是真的害怕,怕一旦错过了合适的时机,就再也没有机会和他倾吐自己的心声。 就好像她的姐姐,在不甘和痛苦中结束了自己的生病,可心底却依旧包含着对所爱之人的满满情愫,即使明知会后悔没能见上最后一面,交代心底的心声,依旧固执地选择了离别。 她不要重蹈姐姐的覆辙。 “今天上午,当医生告诉我,肚子里有了宝宝的时候,我是开心的,真的,阿赫!我好开心,因为我可以当妈妈了,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可是,当我看见小惜的时候,我就犹豫了。 “阿赫,我是真的怕,怕以后孩子来到这个世界,没有父母完整的陪伴,就像小惜那样,还那么小,就每天反反复复地问她的妈妈在哪里,为什么不来看她? “你看得到每一次大少的神情,表面上故作坚强,可眼底的那一抹无助是藏不住的!即便是大少,已经竭尽全力把最好的都给了小惜,他内心深处依旧是觉得自己愧对她! “我承担不起,阿赫,我承担不起这样的愧疚,我不能让你成为第二个大少,我做不到,我不要那样!我宁愿你将来重新找一个开始新的生活,也不要留一个让你一看到就难过的人在你身边!” 罗赫一把将秦燕揽在怀里,让她依靠在自己的肩头哭泣宣泄。 他听得到她的哭声,代表着她的心声,一一倾吐而出。 这么多年来,他们虽然名为夫妻,却各自忙碌,鲜少能够有机会敞开心扉地谈论。有的时候,一旦忙碌奔波起来,他回来时她已睡,她还未醒时他已离开,个把月不能亲眼相见的情况常有发生。 对于他而言,结婚就好似是一个形式,又或许是他太信任他们之间的感情基础,才不会去计较是否能像其他夫妻那样,平平淡淡,恩恩爱-爱。 可到了今天这一刻,他才大彻大悟地明白,并不是每一个人的婚姻都能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中,争吵却平淡的度过,他的婚姻,是为了守护他认定的女人。 不管她是多么固执,不管她闯下多大的祸事。 秦燕哭了许久,到了最后哭声收拢,渐渐转变成了啜泣,罗赫在她耳边低声地说:“阿燕,不会有事的,放心,一定不会。” …… 茶香弥漫了整间书房,就算是窗户开着微小的缝隙,有风接连地吹拂进来,依旧吹不散这一室的清香。 可一贯爱茶的蔺瑾谦却无法安心品茶,这一种清香对于此刻的他而言,倒像是一种令认心神不宁的迷香。 他忽然起身,把热水沸腾的壶端到了一边,切断了电源。 罗赫注视着他的举动,从他利落的动作中察觉到了心烦意乱,小心地喊道:“大少?” 蔺瑾谦微微侧了侧脸,神色之中是少见的愁绪,他似乎想要说什么,可还没有张口又被他忍了下去,像是还没有司考成熟。 罗赫沉了一口气,决定尝试着道出他对于明天的可能猜测,“按照我们之前的推断,蔺忠英这么快就被释放出来,就算没有向警方透露任何信息,也绝对提供了证明自己无罪的证据。 “如果是这样,他能在短时间内找到自救的方法,十有八-九是他猜到了真相的可能性,但是至于他是否和警方透露了,这个无从解答,只是我想,就算没有透露给警方,他也一定有所打算。” 蔺瑾谦缓缓地呼吸,可鼻息有些重,在这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突兀。 “大少,如果明天青峦山那边有特殊安排的话,不如我们就不着急去了,等过了明天再去也不迟。”罗赫大着胆子,提出了自保的建议,为了不让蔺荀泰的死这么快的公之于众,他别无他法。 却不想蔺瑾谦如此回答,“明天你在梨花溪好好陪着秦燕,青峦山那边我会带着阿黎过去。” “大少!”这样的回答根本不在罗赫的预料之中。 蔺瑾谦转过了身,目光又恢复了往日的沉静,此刻不见他脸上有半分的忧愁,“阿赫,你跟在我身边多少年了?” 罗赫有一瞬的发怔,旋即回道:“我自五岁就跟在大少身边,那时只是大少的一个玩伴儿,可大少从未把我当家佣下人看待,我心中一直都记着大少的恩情,胜过手足。” “这二十多年来,你陪着我经历父母早逝,人生起落,为我奔前跑后,从来没有一句怨言,现在你需要帮助了,既然是胜过手足的交情,你能让我袖手旁观吗?”蔺瑾谦轻声的一句反问,却是那样的有力,让罗赫当下就怔住,不知如何回答。 又听到蔺瑾谦说道:“秦燕的性格我了解,不为她姐姐报了仇她誓不罢休,说起来要怪也该怪我,当年是因为我,才让她姐姐遭遇横祸,选择以死明志的方式表明决心。 “而我明知她死的不甘,死的冤屈,却不能为她伸张正义,才逼着秦燕一时心急选择了偏激的手段,曾经我没照顾好她姐姐,现在也没照顾好她,更让你陷入了困境。” “大少!”罗赫急切地呼喊,想要制止他不再说出这样自责的话。 可蔺瑾谦却抬起手,示意他不必多言,固执己见地给出了决定,“现在她怀孕了,有了你们的孩子,这是佛祖庇佑,你们俩应该要克服一切困难,把孩子生下来抚养长大,好好教育它在世为人心怀善良。 “其他的事情,都不必担心,我会来一一摆平。明天老太爷出殡,我带着阿黎去,你就留在梨花溪,帮我照顾小惜。如果青峦山那边会有动静,不一定是当着我的面。 “你明白我指的是什么。历史总是一轮又一轮惊人相似地上演,这一次,我不希望我身边的任何人再因为我受到伤害,你不能,小惜不能,阿黎也不能!” 罗赫双眼含着泪,一个大男人嘴唇轻颤,想哭又不能,忽然间,他突然双膝下跪,“咚”一声,惊得蔺瑾谦一时僵住。 “你在做什么?” 罗赫目光坚定,哽咽地说道:“大少对罗赫这辈子的恩情,罗赫没齿难忘!罗赫一定不辜负大少的嘱托,竭尽己能替大少守住你所在乎的一切!” 正文 第189章 终起发难三大恶行 蔺家老太爷出殡的这一天,容城内皆是低沉的气氛,出殡队伍似长龙一般,从青峦山出发,经过青峦山一代的主要干道,在抵达蔺家历代入土的青峰山。 两山本是一片,接连而起,相隔不过三五公里的距离。 一大清早,长龙队伍就披麻戴孝,放眼望去皆是一片白色茫茫,等出了青峦山的入口,又有自发来送行的人们加入。 整条道路几乎没有车辆行驶,宽大的街道异常冷清,容城之内的人都自觉自发地为蔺家这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哀悼。 蔺瑾谦一早就携带穆黎去往了青峰山,避开青峦山的出行以及一路上的相送,直接到青峰山等待。 上午十点十分,出殡的长龙队伍徐徐地步入了青峰山,蜿蜒着向先前已经选好的墓地前行。 蔺瑾谦就站在墓地的侧面,他一身黑衣,穆黎亦是一身黑,队伍才一进入的时候,他们就瞧见了彼此。 其中,蔺易胜作为现今的当家人,自然是走在最前方,他怀里抱着老太爷的遗照,面色冷凝的一步步向墓地走去。 在他身后的,就是老太爷的几个亲生子女,接着是棺木,宗亲,女眷都在后方,哭哭啼啼一路相送。 蔺易胜才一进入墓园,就瞧见了阿黎,她身形本就清瘦,皮肤也白得过人,这样一身黑色的打扮愈发显得她瘦弱,皮肤白得近乎透明。 就这样一眼,已让蔺易胜心头一刺。 阿黎,这是他的阿黎,十年之后终于再见了,可惜,她的眉宇之间再也寻不到年少时的天真,她的眼神之中透着的皆是看破世俗的淡然,再没有曾经的影子。 蔺易胜不禁蹙了蹙眉,神色更加冷沉。 这一神情的细微变动,并没有从穆黎眼中遗漏,她其实并不是有意要去紧盯,只是队伍才一出现,蔺易胜站在最前方,双手捧着老太爷遗照的画面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的模样依旧,可不知为何,穆黎在看见他的神色的一瞬间,总觉得他的眉宇之中透着一股不属于他的凛然之气。 就是这一股气息,吸引着穆黎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 几天不见,才一见面,他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身旁的蔺瑾谦察觉到穆黎的眼神一直在蔺易胜身上停留,他不禁顺着看过去,瞧见蔺家如今的当家人一脸漠然地抱着遗照走向墓地。 他的周身都散发着一种别样的孤傲,当他把遗照放在墓碑前,那弯腰放手的动作,竟然透着利落决然的感觉。 是他的错觉吗?蔺瑾谦忍不住疑惑,为什么觉得阿胜不像是从前的六弟了? 是穆黎也察觉到了异样,所以才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吗?蔺瑾谦立刻就意识到了,从国外回来的阿黎,一向都是心细如尘,通透如玉,她嘴上从不言明,可心底清晰如明镜。 蔺瑾谦默不作声地伸出手,牵住了穆黎垂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握住掌心里。 穆黎有一瞬间的晃神,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蔺易胜的一举一动上,这突来的触碰就好似夜空中毫无预兆点燃的烟火,瞬时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袭来。 可她来不及细想,那束烟火就已消散殆尽,徒留下一片黑暗冷清的天空,一如这肃穆的墓地。 她侧脸看向蔺瑾谦,见他正双眸沉沉凝着自己,像是在对她说:不要紧张。 穆黎会心一笑,她又怎么会紧张? 前方蔺易胜亲手将遗照固定在墓碑上,棺木也被安放而下,现场完成了对老太爷身后的最后安置,所有人都一一上前,向老太爷献上鲜花并鞠躬。 这一流程的顺序就按照长龙队伍的排序来,最先完成的蔺易胜已站在的了一旁,安静地等待其他人一一献花鞠躬。 到了这一步,蔺瑾谦和穆黎也要移动步伐上前来,穆黎的怀里抱着事先就准备的白色雏菊,和蔺瑾谦并肩向前走。 他们并不着急,在来之前就已经商议好,要等所有人都献花完毕,他们才会上前,之所以等到最后,是因为他们相信,就算青峦山这边要发难,也一定会等全部仪式完成。 穆黎抱着花,和蔺瑾谦一同来到队伍的最末端。 而蔺易胜站在一旁,目光紧随着他们移动,紧跟着站在他身旁的蔺忠英注意到,以为是他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怒,还刻意低声地进行提醒。 “六少,小不忍则乱大谋。” 蔺易胜幡然醒过来,意识到蔺忠英的意思,这才敛回了视线,可目光这样一转移,不偏不倚和还在排队等候献花的陶诗宜撞个正着。 陶诗宜手里拿着一只白色玫瑰,双眼却是愤恨地盯着他,那愤怒的模样显然是在怨恨他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盯着别的女人! 和陶诗宜接触了几天,蔺易胜知道,她看似大家闺秀的外表下,实则怀有的是一颗小人之心。 终于就要到了蔺瑾谦和穆黎献上鲜花,经过之前的特别安排,非蔺家之人,献花完毕后就可离开,因此到了他们的时候,墓园里留下的都是蔺家的人。 这样的形式更让蔺瑾谦和穆黎心中清楚,这一场发难是在所难免。 两人只当什么都不知道,神色严肃地走上前,花是抱在穆黎的手中,蔺瑾谦依旧拄着拐杖,在老太爷的遗照前站稳,低声说道:“爷爷,瑾谦腿脚不便,所以才没有跟着队伍送您,但我一早就来这里等着,希望能再送最后一程。 “爷爷对我的栽培,我此生不忘,以后我会时常来看望您,希望您在另一个世界一切安好。如果见到了我的父母,也请您替我这个不孝儿子向他们问好。 “就让前尘往事,随着时间过去,这一束花由阿黎替我献上,自此以后,过往的种种恩怨都与你脱离,愿您不再受烦恼所扰。” 说完这一番话,他给了穆黎一个眼神,穆黎已一言不发地上前,将鲜花放着在墓碑前,遂又退后,夫妻两人一同对着遗照鞠了三个躬。 墓台前摆满了鲜花,一朵朵的白色玫瑰,白色百合都零散却又整齐,唯有他们的是一束白色雏菊,被白色精美的包装纸包裹着,躲过了墓园里瑟瑟风吹的伤害。 三鞠躬完毕,甚至不等他们直起腰,蔺忠英就已走上前来,在墓地的左侧站好,已然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蔺瑾谦握起了穆黎的手,转向蔺忠英,“后面还有别的仪式吗?” 蔺忠英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忽然斜了一眼,看向了蔺易胜,“六少,现在老太爷终于入了土,安置了下来,您作为如今的当家人,是时候清楚蔺家内部的毒瘤了。” 此言一出,蔺家数人皆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显然对于入土之后的其他安排并不知情。 消息并没有对外泄露,因为蔺忠英怀疑,蔺家内部有蔺瑾谦安排的眼线,一旦外泄,蔺瑾谦知情了,就不再好对付。 蔺易胜缓缓走向前,他的视线微微移动,不再紧盯着他们紧握的手。 “六少,不如今日,我就当着众人的面,把这位人人敬仰崇拜的蔺家大少所不为人知的诸多恶行公之于众,也好让诸位宗亲当着老爷子的面,拿出个决策!”蔺忠英又是请命,一副誓要惩恶扬善的气势。 蔺易胜站在墓碑的正前方,与蔺瑾谦正面相对,两人都是黑色着身,面色冷漠。 穆黎平视着前方,视线直接略过了蔺易胜,落在不知是哪一处。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要以对立面的立场和阿胜相对,就算不可能再并肩而战,也不至于相互对立。 好在,她的一颗心足够平静。 蔺易胜久久都没有给蔺忠英回应,蔺家其他人却已不安地躁动起来,窃窃私语着,猜测可能的原因和结果。 “六少?”蔺忠英见势不禁提醒。 蔺易胜这才敛起视线,淡淡地应了一局,“说吧。” “是!”蔺忠英得到了准令,上前一步,气势昂扬地说道,“恶行之一,心怀仇恨,不念恩情,致老太爷意外身亡,不配为蔺家子孙!” 此言一出,已是一片死寂,原本还交头接耳的人们,听到这一定罪皆是不可思议地看向了站得笔直的蔺瑾谦。 “恶行之二,心有不甘,觊觎权位,求而不得,便暗中制造混乱,致使蔺家多年心血泄露,蒙受巨大损失!” 人群中已经爆出了低声惊叹! 蔺忠英面不改色,继续义正言辞地宣判蔺瑾谦所犯下的罪行,“恶行之三,为了一己情仇,至蔺家发展于不顾,老太爷八十寿辰之夜,后山行凶,推蔺家至风口浪尖;派人引四少回城,设下埋伏,致其殒命!” 人群中的惊叹声越来越多,根本顾不得老太爷刚刚落葬,众人都OO@@地讨论了起来。 而蔺家老管家口中的罪人――蔺瑾谦,一身黑色笔直地屹立于天地之间,面无惧色,不卑不亢,从容淡定,仿佛蔺忠英所说的种种恶行都与他无关。 正文 第190章 坦然认罪先说幕后 如此气势,即使一言不发也已震慑全场,别说其他不知情的人,就连蔺忠英在数完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恶行之后,看到他气定神闲的样子,都不禁怀疑是否是自己弄错? 可他怎么会错?蔺忠英瞬间坚定内心,他在警局的时候,面对警方的审问,不过是问了一句“这张照片是不是蔺瑾谦给的”,审讯他的那个人神色就变了变! 他在蔺家待了这么多年,想当初年轻的时候,也是在商场人堆里摸爬滚打,看透了社会险恶,人心丑陋,作为蔺家管家,他更要懂得察言观色,观察形式,区区一个神色变化,他又怎么会看不懂! 于是,蔺忠英再度上前一步,义正言辞地斥问,“蔺瑾谦,这些罪行,你认还是不认!” 此呵斥一落,四周寂静无声,就连呼吸都听闻不到。 墓园里过分冷清凄凉,夏日时节,却连半丝生机都没有,一片死气沉沉。 穆黎双手垂在两侧,一言不发地站在蔺瑾谦身旁,对于蔺忠英的审问,她毫不在意,也不会好奇蔺瑾谦会如何回应。 因为早在他邀她陪同出席今日出殡仪式之时,对于可能发生的事情,她心中早已准备了答案。 无论是他的一贯作风,还是在山顶寺庙里听到的那些对白,种种都说明了他的自弃自堕,事到如今,他并不打算再能侥幸。 他会认,不过是时间迟早。 可是,她还是担心,担心他会因为不再怀有侥幸的心理,就认下不该他认的罪名。 所以穆黎垂在两侧的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她面上平静,实际上已经屏住了呼吸,时间一分一秒地行走,就好像一把刀悬在她的头顶,是否会落下,全因蔺瑾谦的回复而定。 相对而站的蔺易胜淡漠地注视着蔺瑾谦,俨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他作壁上观,好似在等待着什么,也许是等蔺瑾谦承认,也许又是等别的…… 他的心思,在成为当家人之后,根本无法预测!陶诗宜终于发现了这一点,她一眨不眨地紧盯蔺易胜,她的丈夫,总算是在这一天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婚礼之前,他们有过接触,就算他对他并无感情基础,也是彬彬有礼,展示出蔺家继承人待人接物应有的绅士礼仪。 可婚后成为了当家人之后呢?似乎是在老太爷去世以后,他就彻底变了一个人! 他已经不是从前的蔺易胜了! 死一般寂静的墓园里,众人沉默而立,各怀心思。 忽然不知从哪里飞起来的一只鸟,穿过了园里的树枝,扇动枝头的树叶,OO@@的声响打破了这一宁静。 仿佛被定格住的局面也随之破解,蔺瑾谦手中的拐杖往前轻轻一提,却与地面撞击出清脆的声响,瞬间就把众人沉思的思绪汇集到了他这里。 他下巴高昂,扬起倨傲的弧度,黑色幽亮的双眸里闪着沉静的光芒,他根本无所畏惧。 穆黎抿起了唇,眉眼低垂,静待他宣布的一刻。 “想把所有罪责都推给我?”他的鼻腔里发出极为不屑的一记冷嗤,冷眸瞥向了蔺易胜,“先把证据拿出来。” 穆黎悬在喉咙的心,终于缓缓放了下来。 可蔺忠英依旧是不依不饶,他冷笑了一声,从衣兜里拿出了一本册子,举在头顶,“这一本是四少生前给到的名单,里面记载的名字,一个个都是这些年来跟在你身边,为你鞍前马后的叛徒!” 蔺瑾谦微微眯了眯眼,目光森林地落在那本册子上,但并没有做声。 蔺忠英晃了晃手中的本子,冷笑问道:“大少,当着老先生的面,也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你敢不敢承认,这上面的名字确实是我说的那样?” “上面的名字?”蔺瑾谦一样是冷嗤,不以为意地冷嗤,“忠叔,我记得当年我从海外回来,您受爷爷的嘱托,带我到寰宇辅佐我,教给我的第一课就是兵不厌诈,怎么还不足十年光景,您这个老师就忘了?” 这一句问话后,蔺忠英的脸色不自然地变了变。 蔺瑾谦微微扬起唇角,似笑非笑地注视着他,“当年,您就是用这样的手段,让我暴露了她的存在,才致使她后来遭遇了那样的噩梦!你以为现在的我,还会轻易上钩吗?” “你是认为这个本子上什么都没有?”蔺忠英目光得意,“大少,你不是当年的你,我自然也不是曾经的我,这本子上是什么都没有,但不代表就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你的恶行!” “那就都拿出来,让我看看,你所谓的证据是什么!” 蔺瑾谦这一句话就像是把蔺忠英逼到了梁山,他不拿出来也不行!更何况,今天是老太爷下葬的日子,他追随老太爷多年,如今眼看着老太爷死不瞑目,他更不可能任由家族叛徒逍遥法外! 蔺忠英心一横,拿出了就连作为当家人的蔺易胜都不知道的证据――录音! “这是老先生生前留下的录音!”蔺忠英握在手里,咬牙切齿地说明,“也是四少生前留下的最后一段话!大少,你或许算准了要让四少命丧中途,但没有想到,老先生早有准备吧?” 众人已然骚乱,莫非老管家所说的每一项罪行都是坐实的? 然而蔺瑾谦依旧面不改色,淡然镇定,穆黎看得一清二楚,即便他在山顶当着佛祖的面,认下了蔺荀泰的死,此刻面对蔺忠英手握的铁证,也没有丝毫的胆怯。 可蔺忠英已然按下了播放键,那是蔺荀泰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开来―― “爷爷,我认错,我认罪!是我把机密图泄露出去的,可我都是被逼的!我是想要成为继承人没错,这么多年我从没有掩藏我的心思,我不甘心啊! “六弟为什么能当继承人,我却不能?大哥答应了帮我,实际上却在暗地里布置他的大局!他一直都在谋划,要夺回权势!我不想看到他们任何一个人成为继承人,所以我才把机密图偷出来泄露! “爷爷,我说的都是事实,到了这一刻,我没有半句假话!我只想用我的坦诚换来家族的原谅,只要还能回到蔺家,我可以不当继承人,当我不想被派到海外去!” 录音到此而止,蔺荀泰亲口承认了机密泄露的同时,也指出了蔺瑾谦确实在秘密谋划的事实!并且蔺荀泰言辞早早,言语之中净是诚心实意,丝毫没有撒谎或者诬陷他人的意味。 根本让人无法怀疑他的诚意。 蔺忠英收起了录音,言辞早早对上蔺瑾谦,“还不肯认吗?” “认!当然认!”蔺瑾谦的快速回应爽快得令穆黎忍不住侧目看向他,但见他依旧平静淡然,就算是说了认,也仍是无愧于心的神态。 可得到他答案的众人却不能冷静,宗亲等蔺家人已然顾不得老太爷刚刚下葬,而窃窃私语混乱起来,与他一样震惊的,唯有蔺易胜母子,以及蔺忠英。 很显然,他们等的就是这个答案。 “难怪老太爷当时坚决要将他从家族中除名,竟然是这样!” “那时我还极力阻拦,又怎么会想到真相原来是这样。” “真是不该啊,他可是蔺家大少,凡事理应为了蔺家的发展着想,怎么能只顾个人感情?” “难为了老太爷,怎么都不肯说出真实原因,我们几个还对老太爷怨恨在心,如今想想,真是枉费了他的一片苦心!” …… 宗亲等人的言辞依稀可以听见,很确定已经倒向了青峦山,极力踩踏蔺瑾谦。 穆黎不知要如何是好,分明局面已对他不利,可他就这样静若无事地笔直站立,他的镇定透着自信,让她想要说什么,却又顾忌是否他早有安排,只怕她一时的冲动坏了他的计划。 “六少,这下你可以相信我说的了吧?他可是当着所有人的面都承认了!”蔺忠英突然又对着蔺易胜大喊,这一句几乎是让蔺易胜和他划开了界限! 穆黎懵了,不仅是穆黎,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夏楠、陶诗宜和蔺易胜都懵了,因为蔺忠英的这句话根本不在安排之内,他突然这样说,是想要表明这件事情是他一人主导,坚持要做吗? 当下,蔺易胜和夏楠立刻明白了蔺忠英的用心,作为蔺家的老人,陪在老太爷身边多年,如今老太爷已去,他的心或许早已随着老太爷而去。 这么做,是要完成老太爷未完的心愿,同时还要保全刚坐上当家人的蔺易胜的颜面,这一变故之后,不至于让他落得一个才上位就对手足赶尽杀绝的骂名! 此番良苦用心,当真是忠诚日月可鉴,不愧为蔺家一手培养出来的忠仆! 蔺瑾谦几不可查地扬了扬唇角,眸地忽而闪现一抹狡黠的光,“但是在我认之前,得先把这几个所谓的恶行理清了。” 他说的不紧不慢,甚至气势沉稳地向前迈了一步,离老太爷的遗照更近了一些,“别的不提,我们就先来说一说六年前,作为我的妻子,阿黎被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正文 第191章 初露端倪揭露心底 六年前的绑架? 穆黎惊愕不已,她从没想过那样的黑暗回忆,竟然会在这样的场合揭开,并且揭开的人会是他,她曾经恨之入骨,如今选择信任到底的丈夫。 一圈眼泪不禁漫上了眼眶,穆黎抿唇忍耐,她以为那个秘密会就这样不闻不问地腐烂在记忆里。 听闻这一句话后神色大变的几乎是所有人,每一个人脸色的变化仿佛是在暗示着什么,那是一种超出对于蔺瑾谦这一举动的震惊。 夏楠不自觉就往蔺易胜身后退步,肢体本能的动作仿佛在宣告着什么。 蔺易胜第一时间就留意到了她的举动,可他不过是扬了扬唇,露出极为讽刺的一抹笑。 他在笑什么?是笑蔺瑾谦这个时候选择揭露的举动,还是别的? 陶诗宜不动声色地敛起视线,从她发现蔺易胜不再是从前模样的那刻起,她就默默地观察着一切,明显地察觉到夏楠和他之间的诡异气息。 那是一种不再似从前的母子同心的感觉。 而蔺忠英则是垂下眼去左顾右盼,似乎是在竭力地思考这一突发状况的应对策略。 可蔺瑾谦根本不会再耐心地等下去,他已经等了八年,足够长的时间,在这漫长的时间里,他一步步设下棋局,一点点收集证据。 然而呢? 他的棋局在一步一步地走向胜利,可证据还来不及拿出,他想要审问的那个人就已经懦弱地离开了人世。 如今对他而言,棋局是否胜利意义已然不大,他需要借此最后一搏,再拿到六年的搜寻都没能掌握到的证据――关于阿黎被绑的幕后! “是他养育我长大成人,几乎是全世界最好的资源都给了我,才让我有如今的成就,所以,就算他做了再多伤害我的事情,我仍然称呼他一声‘爷爷’。”蔺瑾谦面对着老太爷的遗照,缓慢而郑重地宣告。 “所以,今天我们蔺家家族的所有人,都当着爷爷的面,把从前的往事都一一地摊开来讲,讲清楚了,该伏法的人伏法,当然,该我认的我也会认。” “子虚乌有!全部都是子虚乌有!”蔺忠英一声就叫了起来,可他慌乱的神色分明就是狗儿被踩到了尾巴,“蔺大少,你好重的心思,面具被撕下了,还想着拖人下水!” “是否拖人下水,不如把该说清楚的说清了,我们再来做定夺,如何?各位宗亲长辈?”蔺瑾谦微微侧了侧身,优雅的举止彰显着他的掌控一切有条不紊的气场。 然而宗亲长辈此时又如何能表态?他事先说了“认罪”的话,就足以说明他是蔺家的罪人,即便再有过往恩怨,作为宗亲如何也不能站他那边! 更何况,当家人蔺易胜还在场! 没有人回应,墓园冷清的气氛透出丝丝绝望,都是些顺势而为的人,为了守住个人的利益,有多少人愿意站在正义的这一边? 穆黎不禁蹙眉,心底感到哀痛在翻搅。 “蔺大少,在你正式被除名之前,我姑且继续尊称你为大少。”蔺忠英再次义正言辞地发言,“可你作为蔺家长房的少爷,害死了自己的爷爷和手足,如今落个众叛亲离的下场,还指望谁会帮你?” “忠叔又何必为图一时口快而口不择言?”蔺瑾谦淡漠地反问,顿时令蔺忠英无言以对,“既然没有人敢说话,那我只好向蔺家现今的当家人讨个公道了。” 说着,他把目光徐徐地转到了蔺易胜的身上,那过分淡定的幽深目光,像是穿透一切落在蔺易胜的脸上,有一种洞悉万物的力量。 这样的力量让蔺易胜心底微微一颤,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甚至是彬彬有礼地露出微笑,“过往有什么恩怨,大哥不妨直说。” 蔺瑾谦这才露出了一抹几乎不可见的微笑,可他却是说道:“六弟和阿黎最先认识,想来是清楚阿黎的性子,当初要她嫁给我,是在你们分开不久之后,其实她是不得已才答应的。” “你说这些做什么?”蔺瑾谦话音刚落,夏楠第一个跳了出来,指责蔺瑾谦的荒谬言论。 蔺瑾谦依旧是淡然地笑着,穆黎虽感到晕眩,却十分清晰地知道,这是六年多来,他笑得时间最久的一次。 “六夫人何必急躁?既然要说清六年前的事情,那当然得从我们这一段不被蔺家承认的婚姻说起。”蔺瑾谦不疾不徐地回应,“何况那时候,六弟在国外,有很多事情他并不知道,现在成为了继承人,是该知晓的时候了。” “你们的那些过往,他不需要知道!”夏楠果决地辩驳。 “六夫人如此坚持,该不会还想包揽一切,把六弟护在自己身后,保护他安全的同时,也剥夺他知晓真相的权利?”蔺瑾谦轻声反问,夏楠顿时一个“你”字卡在喉咙里,再没有多余的话出来。 伴随着她的哽咽,是她时而红时而白的难看脸色,是被戳到了痛处无力辩驳却又心有不甘的无奈妥协。 不知为何,穆黎瞧见她的反应,心底莫名地腾升起一股不敢接受的恐惧。 站在她身前的蔺瑾谦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变化,回过身来,握了握她的手,轻声柔和地劝慰道:“从你回来起,我就一直问你,怕不怕真相揭开的一天,你无法承担,是你告诉我,你这样一个被摧毁的人,还有什么可怕?” 是,是她说的,是她坚信自己足够强大,面对再巨大的伤害,都可以不眨一下眉头。穆黎缓慢地吞下憋在喉咙里的那口气,郑重地点头。 蔺瑾谦见况,轻巧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把力量传递给她,复又转过了身,对上蔺易胜不再镇定的面庞,继续说道:“当年,阿黎之所以答应嫁给我,是因为他的父亲以他母亲要挟。你是知道,阿黎和她母亲生活在小镇,穆德忠是在后来找到她们母女的。 “而那个时候,恰好是你我都去过小镇之后,你回到了容城,成为了内定的继承人,而我选择隐居梨花溪,不再过问蔺家的任何事。” 这些蔺易胜都是知道的,他记得一清二楚,就是在他被内定为继承人,送出国学习深造之后,阿黎嫁给了蔺瑾谦。 想到过往,蔺易胜虽然不甘,但木已成舟且多年,他只能点头确认蔺瑾谦的说法。 得到了肯定,蔺瑾谦也就接着往下讲述那些蔺易胜不在容城所发生的事情。 虽然有一些,他之前也有和穆黎提起过,但并不全部,甚至有一点真相是他所隐瞒的,然事到如今,他想要做的事情近乎实现,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够抓出六年前的凶手,因此,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蔺易胜去了美国学习深造,蔺瑾谦留在梨花溪过起隐居的生活,他放弃了继承人的位置,而蔺家也变相地放弃了他,但不能被忽略的,是他在蔺家依然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换言之,他在容城依然是声名显赫,几乎没人不清楚,倘若某天他心血来潮,还想要夺回大势,也未为不可。 于是在那个时候,穆德忠带着从小镇接回的女儿找上了梨花溪,美其名曰拜访,实则是另怀心思。 恰好,那一日老太爷也到来,和蔺瑾谦在书房商议事情,罗赫来报穆德忠到访,可事情没有谈完,老太爷就让穆德忠等着。 等候期间,穆黎对四周的环境十分好奇喜欢,就请求穆德忠同意,去外面走走看看。 穆德忠本意是要带女儿来见蔺瑾谦的,谁知蔺家老太爷在,担心被老太爷看穿心思将他的计划扼杀于萌芽状态,穆德忠便应允了穆黎的请求。 不久后,老太爷和蔺瑾谦一同出现,三人寒暄片刻,蔺瑾谦便以外出散心,不参与商场事讨论为由,离开了正厅。 “实际上,那时我是冲着阿黎去的。”将过往一一道清,蔺瑾谦更加淡然,“罗赫告诉我,穆德忠带了一个女孩子来,而这个女孩子,是他在外的私生女。我一听,便知道那是在者荷小镇见过的秋黎,而我之所以会去小镇,是六弟你极力推荐的。” 蔺易胜面色冷清,眼神微凝,是那个懦弱的阿胜做的愚蠢事情,才会让阿黎认识了别人! 依照蔺瑾谦缜密的心思,当时他又怎么会猜不出穆德忠带着穆黎来到梨花溪的目的? 靠近身处玫瑰花园前的穆黎时,他一直都在思考,究竟该不该接触她?他明知道,眼前天真的女孩子不过是为了家族利益而被牺牲的一个妻子,却还是忍不住靠近了她。 所以,相见的第一面,他就说出了“你安心地留在这里,我会好好待你”这样的话?! 穆黎犹如遭遇五雷轰顶!竟然是在那么早的时候,蔺瑾谦就已洞悉了一切,他或许早就预知未来的走向,怀着一颗些许愧疚的心,终究还是接近了她…… 穆黎难以置信地看着那道高大挺直的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除去情到深处,还有什么? 那不就是为了一己私利而置他人于不顾吗? 她最终选择无所顾忌相信的人,竟然是从一开始就不单纯…… 正文 第192章 恩怨理清矛头所向 蔺瑾谦缓缓地转过了身,目光沉静地看向一脸震惊的穆黎,轻声说道:“阿黎,对不起,关于这一点,我隐瞒了这么久。” 穆黎抿起唇,喉咙里有一种冲动想要冲破而出,她竭力地压制着,一遍遍暗暗地告诉自己,这都没什么,比起后来的那些遭遇,不算什么。 可她竭力忍耐的表情让蔺瑾谦心头涌动着苦涩,他想要再多解释,却心中清楚不可能有,此时也不可能给出。 他极其缓慢而深沉地呼出一口气,再度面向蔺易胜,却意外发现蔺易胜此刻紧盯穆黎的眼神之中,藏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情愫。 这种情愫犹如被深黑之中的漩涡所纠缠,想要挣脱释放而出,偏偏又不能,但它分明有着甘愿不顾一切而冒险的冲劲儿。 从前蔺易胜再怎么不舍阿黎,也从未在他的眼中看到过如此情愫。 骤然之间,蔺瑾谦意识到了什么,那是侯奕的一个声音,在义正言辞的向他反问:他们说是躁动症你就认为是了吗? “阿胜。”打消了多余的念头,蔺瑾谦出声唤回蔺易胜的注意力。 蔺易胜立刻敛起凝视穆黎的目光,面对蔺瑾谦,徐徐地开了口,“大哥当初多少还是心有不甘。” “没错,但你能理解大哥的,对吗?”蔺瑾谦出其不意地问道,让蔺易胜瞬间无言以对,他便又接着说,“因为我相信你一定听说过,就算那时没有,成为继承人这些年来也一定有。 “那就是关于八年前的车祸,背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一定有所耳闻。”他沉静的眸光锁住蔺易胜忽而空茫的眼,一眨不眨地凝着。 蔺易胜迎着他的目光,于他直视,须臾间,他垂下了视线,淡淡地应了一句,倒像是在妥协,“是听过。” “我想不仅你听过,在场的蔺家人也都应该听过。”蔺瑾谦声音高扬,是在说给在场的每一位听,也包括墓碑上的那个人,“是有人不满我顺理成章地继承蔺家家业,这才在背后兴风作浪,制造了那场车祸!” “……”回应他的竟然是墓园特有的冷清和寂寥,没有人出声,也就是没有人反驳。 就连蔺忠英,都低下了头选择沉默。 “这种不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们不知道,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也不肯相信,这一场局竟然那么早就布下了。” 那恐怕是在他还没有从国外回来,参与到家族事业之中,就已经一步步设下了棋局,等着他一点一点地掉进无形的网。 那一双清澈的眼,应该是千挑万选之后,才刻意安排在他出差外地的那个暴雨夜出现。 灯火朦胧之中,一把白色的伞,一条白色的裙子,一双比星光还要闪耀的眼睛,伴随着丝丝细雨出现在他的世界。 而他呢,不过是一个二十出头,鲜少单独与异性接触过的青年,偏偏是在那样一个孤冷的异乡,独自结识了一位气质脱俗的女子。 从来出行都有人陪伴的他,怎么在那样的时刻,身边就能空无一人? 算计,根本就是缜密到避开了所有的阴差阳错,同时也利用了所有的阴差阳错。 要问他这八年来待在梨花溪,哪里来的缜密心思深沉城府,精密地算计到每一个人,几乎是准确地利用了每一个人的心思,还不就是从这里学来的? “可惜你们大概忽略了,一个人最不能够被控制住的,就是从心底生出的感情。对于她,你们以为掌握了她的家庭,就能让她言听计从,忽略了你们所能给到她的条件,事实上,那时还是继承人的我,能翻倍地给。” 但是他并没有那么做,因为那时的他并不知情,如果不是老太爷的愤怒出手,不是蔺荀泰的心理变态,她不会选择自杀,就此了结了这一场阴谋。 那么,就不会有后来,她的妹妹怀着满腔的仇恨找到他,请求留在他的身边,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害了她姐姐的人偿命。 而他,一心怀着情恨的他,也不会知道原来背后还隐藏着那么多的肮脏黑幕。 “我想,你们大概也不知道,她的家人实际上早就知道了她自杀的真相,他们所表现出来的不知情,不过是不得已。八年后才知道,你一定很震惊吧?是吗?六夫人。” 蔺瑾谦眸光一凛,像是寒锋利剑似地,径直扫向了蔺易胜后方的夏楠。 夏楠不禁一下瑟缩,神色慌张,仍旧故作镇定地反问:“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六夫人精心谋划多年,从六叔去世之后,就不甘心余生带着儿子平淡度过,私底下联合了多少手足兄弟,布下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局?”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面对蔺瑾谦的咄咄逼问,夏楠咬住这一句话不松口。 蔺瑾谦也不着急,他微微扬了扬唇,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忽而转向了老太爷的墓碑,紧盯着遗照,继续更深一层的揭露。 “既然你不知道,那我就一点一点地让你想起来。六叔,你的丈夫,为了蔺家操劳奔波,最终猝死于办公桌,如此的付出却不能得到你所认为的公正对待,你早就心有不甘。 “但你以为,六叔的牺牲应该会为你们母子换来高枕无忧,却不想因为阿胜的病况,你们要被派到其他地方去居住,阿胜一日不康复,就一日不能回来。 “这样的安排令你失望透顶,于是你便借着我已故父母生前反对家族传承的管理制度,大肆宣扬不能由我来继承蔺家基业,趁此联合诸位叔伯来反对我。 “其中,首要和你达成共识的就是四叔父子,因为其他几位叔伯婶姨,养的都是女儿,对于他们而言,谁做继承人结果都一样。 “而四叔父子则是认为,阿泰和阿胜两人高下立判,继承人如何都不会给一个身体状态不稳定的人来做,这才爽快地答应与你联手。 “你们可谓是布下了天罗地网,在我管理寰宇的时候,不断制造麻烦,甚至安排人从中动了手脚,就连我都没有察觉,又刻意安排一个女子与我相识。 “你们想要的,无非就是让我为了她和家族对抗,因为你们料定爷爷不会应允我关于那个女孩的任何请求。确实,爷爷出手了,他找人绑了那个女孩。 “可惜他老人家也不知道那个女孩是你们安排的,他派了阿泰去做这件事。阿泰想要的是继承人的位子,当然是能把我逼疯最好,所以他趁机玷污了她。 “这还不够,他还找人来轮番侵犯她,而你呢?你利用阿胜的善良,让他向我透露那个女孩的下落,让我不顾一切地赶过去,半路遭遇车祸……” “你胡说!”夏楠终于忍耐不了,她撕扯着嗓子大喊,根本顾不得老太爷刚刚下葬。 相对于她的激动,蔺瑾谦异常淡定,他一双幽黑的眼甚至喊着微微笑意,却是似笑非笑地注视着气得发抖的夏楠。 “你根本是在血口喷人!”夏楠指着他的鼻子,颤抖地大喊反驳,“你害死了老太爷,眼看着罪责难逃,你要拉人下水!你好狠的心思!” “我心思再狠,又怎么狠得过六夫人?”蔺瑾谦淡然反问,在夏楠还要反驳污蔑前,他对蔺易胜说道,“阿胜,你自己的母亲,你应该了解。” 蔺易胜脸色灰败,眉眼低垂,面对蔺瑾谦的话语,他淡淡地回了一句,“母亲凡事都为我考虑。” 这样一句看似称赞母爱的话,背后所蕴藏的信息量却是巨大。 夏楠敏锐地捕捉到,难以置信地看向蔺易胜,就是他不再是从前的阿胜,她也料想不到,这样的时刻他居然会舍弃她于不顾? 他是想自清自保,过河拆桥吗?夏楠气得五脏六腑都在颤抖。 蔺瑾谦则是流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微笑着对上表情扭曲的夏楠,“六夫人,故事还没说完,先别着急,让我来继续给您捋清楚,你也帮我评判评判,看我等了八年,想了八年,是不是都想清楚了?” “你――”夏楠咬牙切齿,想要发难却无处可发。 “那段时间,阿胜人在者荷小镇,您作为他的母亲,不是时刻陪着,而是在小镇和容城之间忙碌奔波,为的是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终于,一年之后,爷爷决定把阿胜接回容城,对他进行考验。那个时候,阿胜认识阿黎已有一年半,病情稳定了下来,面对考验,从容淡定。 “不仅如此,在世家利益之中,阿胜少有的善良和宽容让爷爷刮目相看,这才决定将阿胜送出国,以继承人的方式来栽培。 “到这儿,我们终于绕完了这一圈,可以接着说阿黎被绑的幕后了。阿黎为了让母亲进入穆家,答应了穆德忠的要求嫁给我。 “而我,则是看中阿黎和阿胜的过往,力排众议地娶她。这么说来,看似是通的,但我们忽略了一点,那就是穆德忠如何能够把握到,把阿黎送到我面前,我就会娶她? 正文 第193章 母女被囚阿明被毁 “而我,则是看中阿黎和阿胜的过往,力排众议地娶她。这么说来,看似是通的,但我们忽略了一点,那就是穆德忠如何能够把握到,把阿黎送到我面前,我就会娶她? “这又不得不说一说,六夫人你在中间所起到的牵线搭桥的作用了。” “一派胡言!根本就是一派胡言!”夏楠浑身颤抖着怒喊,连声音都因抖动而破碎不堪。 “是不是一派胡言,听下去再说!” “我不要听!我为什么要听你这样一个杀人凶手一派胡言地污蔑我!”夏楠几乎是别无他法,选择走为上策。 蔺瑾谦忽而厉眸一瞪,对宗亲之中最为年长的那一位说道:“贤伯伯,蔺家的这些恩恩怨怨,今日不了,要等到烂透了把蔺家腐蚀彻底才了吗?” 那位贤伯伯沉思一秒,拄着拐杖上前,挡住了夏楠的去路,沉声喝道:“瑾谦说完之前,谁都不许走!” “叔父!”夏楠绝望地呼喊,她想不到分明大势在握,竟然还会被逼迫到无法反击。 贤伯伯态度坚决,作为家族中的长辈,此时老太爷已去世,他说话的分量最重,因此其他宗亲也同他站成了一线,支持在事情说清楚之前,谁都不许离开。 “瑾谦,你先接着说。”局势稍微稳了些,贤伯伯就对蔺瑾谦如是吩咐。 蔺瑾谦谦逊有礼地点头,接着弥补未完的故事。 “争夺继承权,除了蔺家四房和六房直接参与,还有外姓也在其中,那就是穆家,穆家为何会在其中,你们可能觉得奇怪。 “那就得说道被穆德忠抛弃的阿黎母女,她们留在者荷小镇,如果不是阿胜去那里养病,和阿黎结识,穆德忠这辈子或许都会忘了还有这样一个女儿。 “六夫人便是借着继承人夫人这样的幌子,拉拢了穆德忠,让穆德忠为其鞍前马后,为的就是将来能够让自己的女儿成为蔺家未来的当家主母。 “然而在阿胜被暂定为继承人之后,六夫人好口才又把穆德忠安抚了,用时机不成熟为由,将之前的许诺一推再推,更甚者,到后来撕破脸。” “胡说!简直是胡说!”夏楠再度打断,此刻态度强硬,整个人看起来也清醒了许多,像是捡回了理智。 她目光坚定地望着蔺瑾谦,反问道:“如果是我做的,如果是我联合了穆德忠和阿泰父子,怎么他们没有来揭穿我?你这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她这一问,蔺瑾谦竟然是没有立刻反驳,忽而沉静下来的空气让现场氛围变得诡异,就连穆黎都不解地看向了蔺瑾谦。 夏楠的提问应该如何解释? 蔺荀泰被剥夺权利,逐出蔺家的时候,面对那样的狼狈窘境,他只字未提与夏楠的合作;穆家落败,且是被蔺家搞垮,穆德忠那样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人,又怎么没有抖出那些事实,拖人下水垫背? 这些难道不足以说明,蔺瑾谦所说的那些有关夏楠的丑事,根本就不成立吗? 穆黎蹙眉沉思,她想不到理由,却到了此刻仍深信着蔺瑾谦,深信他没有确凿证据,是不会轻举妄动,更不可能血口喷人。 否则他忍了八年之久,为的又是什么?不就是不打没有把握的仗吗? 蔺易胜同样是沉默不语,他淡然地观望局面变化,此刻于他而言,蔺瑾谦和夏楠不管谁输谁赢,对他而言,他们都是两败俱伤。 而他,要成为坐收渔利的那个人。 他要重新夺回阿黎,要重整蔺家,要废弃那些传统封建的想法,要和阿黎一起享受安稳的日子,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被分开! 挡在他面前的两块巨石,一个夏楠,另一个蔺瑾谦,就让他们争斗到头破血流,精疲力尽! “怎么不说话了?”夏楠冷笑,“刚才不是很能说,能编造出那样完美的一个故事,现在哑了吗?蔺大少。” 蔺瑾谦依旧是不语,他的眸色已经变得黯淡无光,这样一种黯淡并非是无言以对,而是不忍,不忍揭露那些从未提及的黑暗。 “哼,我就知道你是狗急跳墙,你害死老太爷已经是证据确凿!在老太爷见过你之后,病情突发不治身亡!”夏楠步步紧逼,趁机发难,“你明知道医生叮嘱,老太爷不能遭受任何刺激,却还刻意为之!你根本就是居心不良!” “叔父!”她又转向宗亲一辈,迫切地呼喊道,“事情已经再清楚不过,根本是他在捏造污蔑!现在就算是为了顾及蔺家颜面,不让这样的丑闻公之于众,也要用家法来处置他!” 宗亲等人虽然没有响应她的要求,却已不似先前那样坚定地站在中立的场合,毕竟蔺瑾谦的反应值得怀疑他所说的一切。 穆黎紧张地看着他,那高大挺拔的背影,就算是拄着拐杖,依旧犹如不可摧毁的苍松,可他为何沉默了? 她沉沉地呼出一口气,提步上前,距离他还有一步时,他忽然就转过了身,和她面对相望。 他的眼底,藏着细细密密的怜悯和不忍,让她忍不住想要抬手为他抹去,尽管他明知她是棋子仍选择利用…… “阿黎。”蔺瑾谦终于开了口,却是艰难地轻唤她的名字。 穆黎没有应,但一双眼眨也不眨坚定地凝视着他,等待他说出那些没有说的话。 “对不起。”他又接着说道,这一句对不起或许突然,可穆黎并未觉得意外,一直以来,他都藏了太多的秘密,多到令人挖掘不完,不是吗? 穆黎摇了摇头,她甚至微微弯起了唇,可在她的眼底,已经泛起了一层泪光。 “关于阿明,我骗了你。”他望着她的眼,这一次,坦诚相对,没有任何隐瞒,却是为了告诉她最残忍的事实。 穆黎喉咙哽咽,呼吸也渐渐变得困难,在她泛着泪光的视线中,她看到了蔺瑾谦眼底的不忍和心态,还依稀看到那边夏楠满脸的震惊与惶恐。 “别哭,以后都不要再哭了,我会心疼,会怪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好你,总是让你哭。”他抬起手,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 穆黎想要避开,却发现没有一丝力气,她不想哭,也没有哭,为什么要帮她擦拭泪水? “一切都会好的,相信我。”为她擦拭了最后的泪痕,他发誓一般坚定地说道,然后又转向夏楠,对上她一脸的惊恐,“现在我回答你,为什么他们走到绝境也不肯说出当年的事实!” 夏楠浑身一抖,蔺瑾谦身上散发出的巨大威慑力,震得她五脏俱颤。 “蔺荀泰父子虽然被除名,但仍抱着能够回来的心态,当然不会自动抖出曾经与你为非作歹的过往! “穆德忠身陷囹圄,确凿证据放在眼前,心有不甘却不能反驳,更不能拉个垫背的,是因为他妻女的性命在你手上! “彭瑜和穆绮能够连夜离开容城,靠彭瑜穆家的力量又怎么能做到?是你暗中帮助,让他们顺利出国,自以为可以避开灾难,却不知已陷入另一个噩梦! “他们在国外究竟身处何方,是何处境,你心知肚明!所谓的暗中帮助,不过是把筹码牢牢握在你的手中而已! “就连阿明,你都没有放过!穆德忠父子怂恿阿明出国,美其名曰为了阿黎,利用的是阿明对阿黎的好意!而你顺藤摸瓜,囚了阿明,为的是通过阿明困住我! “六夫人!你的每一步算盘都打得极其精细!人心在你的算计和掌握之中!你捏准了每一个人的软肋,让他被你捆住手脚,不能为所欲为! “你――才是蔺家最可怕的魔鬼!” 在蔺瑾谦的步步紧逼之中,夏楠的脸色越来越惨白,可她努力保持着镇定,就算没有反驳,也没有表露出胆怯。 就在此时,蔺瑾谦将一沓照片扔在了地上,照片里清晰可见的是一幢隐蔽在树林之中的房屋。 其中几张有人出现,或进入屋子,或走出屋子,有亚洲面孔,也有美洲面孔。 “你们如果不信,可以去这里看看,看这屋子里住着的两个疯女人,到底是不是穆德忠的妻女,彭瑜和穆绮!” 切实证据放在了面前,夏楠仍然是死不认账,她冷笑着反问:“凭几张照片就想坐实你所谓的恶行?蔺瑾谦,你未免太求胜心切了吧?” “求胜心切的人是你,六夫人,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碰阿明。”蔺瑾谦锁住夏楠的眼,幽深的眸地狐忽现一抹寒光,他又从衣服内兜拿出一张照片,可这一张他没有扔在地上,而是将它面向夏楠。 夏楠的目光才一触及到那张照片,脸色骤变,整个人都变得不安起来,那闪躲的眼神显然在说明,先前那些并非空穴来风。 “你绑住彭瑜和穆绮,担心穆德忠会有翻身的一天,便囚着她们母女; “你绑了阿明,担心我会为了阿黎把他找回来,你再没有可以牵制我的把柄,索性将他毁灭,让我不忍把真相告知阿黎,从而牵制于我。 “你还绑了阿黎,怕阿胜回来会为她乱了你的计划,更是想让八年前的历史重演,好让我因为一个坚持要娶却身负屈辱的女人,被蔺家彻底放弃!” 正文 第194章 临终懊悔终选利益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夏楠这下是彻底地乱了,她通红的双眼冒着泪光,脸色惨败,整个人显得十分凌乱。 “他是狗急跳墙,想要拉人下水为他垫背!他在信口开河!根本就是胡说八道!” 夏楠跑到了蔺易胜身旁,紧紧地握住蔺易胜的胳膊,那是她的儿子,可她也清楚他已不再是他的儿子,但除了他,她还能求助于谁? “阿胜,你要相信妈妈,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根本就是他凭空杜撰!他嫉妒你成为了蔺家当家人,他想要把你从当家人的位子上拖下来! “阿胜,你相信妈妈!他想害你,第一步就只有先陷害妈妈,等着把妈妈从你身边除去,他就可以对付你了!因为他知道,妈妈可以为了你豁出一切,即便是性命!阿胜――” 蔺易胜任由她紧握着胳膊,摇晃得身子重心不稳,可他冷漠的神情没有丝毫波澜,就像一个被抽空灵魂只剩下躯壳的木偶人。 “阿胜――”夏楠哭喊着,泪水流了下来。 六年以前的那些过往,蔺瑾谦总算是通通都倒了出来,他被积压得不能呼吸跳动的心脏,此刻就好像是退潮了的海岸,虽然空荡却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尤其是夏楠的反应,几乎是超出他的意料,他以为按照夏楠的城府,应该能够淡定应对,没想到她激动异常,反而泄露她内心的慌张。 整个墓园只回荡着夏楠的苦苦哀求,她似乎是打起了亲情牌,一卸往日高贵冷傲的贵夫人面具,哭得伤心欲绝,仿佛果真是受到了巨大的委屈。 就连先前理直气壮的蔺忠英,此刻都选择了沉默,他的沉默,又从另一方面证实了些什么。 蔺瑾谦感觉到身后的穆黎已经心碎,然他此刻不能顾及她更多,等待八年,蛰伏八年,终于走到这一步,唯有乘胜追击,才对得起那些与他有关却备受迫害的故人。 “忠叔。”蔺瑾谦沉声唤道,他的声线一贯低沉,忽而发出打断了夏楠的抽泣,“你怎么不说话了?莫非我所说的这些事情,其实你根本就早已知道?” 蔺忠英顿时像是被吓住,猛然间抬头瞪起了眼,惊恐的神情显示出似乎说被蔺瑾谦说中了。 少顷,他动了动唇,神色有所缓和,却依旧是尴尬,“大少这就是在说笑了,我不过是一个跟在老太爷身边的人,对于你所说的那些东西,又怎么会知道?” “忠叔这样坚决地全盘否定,倒像是在欲盖弥彰。”蔺瑾谦不疾不徐地接了他的话,他提着拐杖往前挪步,走到了墓碑面前,正好站在蔺忠英跟前。 不知怎的,蔺忠英几乎是在他站定靠近的第一时间往后退了一步,像是刻意在躲避什么,嘴上却仍是讪讪地笑道:“大少的心思一贯缜密,说起话来也从不落下把柄,我又有什么好欲盖弥彰的?” “忠叔作为爷爷身边的人,理应清楚爷爷所做的每一个决定以及每一个行动,这一点,我相信诸位宗亲长辈都清楚。”蔺瑾谦慢条斯理地说,向诸位宗亲求证。 宗亲们自然是应声,这一客观事实没必要否决。 “那么忠叔应该是知道,当年爷爷安排阿泰去把那个姑娘给绑了才对。”蔺瑾谦顺应着说下去。 蔺忠英只是抿唇一笑,没有应允,也没有否认。 “其实忠叔不必觉得为难,爷爷虽然不在了,但你依然是蔺家的功臣,你应该继续秉持爷爷一心为了蔺家的原则,继续为蔺家利益所奔劳。” “大少说的是,我当然会为老太爷完成未了的心愿。”蔺忠英另有所指,分明是在说要完成老太爷生前将蔺瑾谦逐出蔺家的心愿。 蔺瑾谦只当听不出背后的话,继续说道:“既然如此,那么忠叔应该要辅助诸位宗亲,把这些年来隐藏在表象背后的真相挖出来,不是吗? “更何况,爷爷生前已经默认了,其实这些事情,他都是知道的,可为了顾及蔺家颜面和家族利益,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最初的本意,并不是姑息。 “是有的人品尝到禁果的滋味,胆子越来越大,野心也越来越大,才让局面一步一步地走到今天不可收拾的地步。梦醒时分的时候,他老人家也有懊悔。” 这确实是蔺老爷子身前的最后一段话,是在医院里,蔺瑾谦答应了签下那一份除名约定之后,老太爷道出的心声。 因为他曾亲自害死了自己的长子,他的心中也有过魔鬼,因此,他才能尝试着去原谅去包容心里同样住过魔鬼的子孙。 蔺渊、蔺荀泰、夏楠等等,包括他蔺瑾谦,他以为包容能够换来的是他们的回头,可惜他错了。 第一次让步,让他们变本加厉; 第二次让步,让他们再无顾忌; 直到最后,他们义无反顾,为了自己的利益,不顾家族团结,不顾血肉至亲。 可是,还好,还好他们都还知道,即便是要为非作歹,也需要仰仗着蔺家这棵大树,所以他们都还在尽力地维护着这个大树的光鲜表面。 他老了,更多的东西不想了解,更多的局面掌控不了,所想所求的,无非就是有生之年,还能稳住蔺家大局,这样就算他见到了列祖列宗,也才有脸面对。 至于他身后会发生什么变动,那时他已经闭上了眼,看不见听不到,就都与他无关了。 所以,为了实现他的一己心愿,即便是短暂的繁华,表面虚假的美好,他也甘愿将和虚假作对的蔺瑾谦除名。 ――瑾谦,对不起,就当是爷爷固执死板,爷爷是老顽固,这一次,只能牺牲你,爷爷不想没脸面对祖先。 ――你如果要怪,就怪你看得太透彻。你那么聪明,理应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自古以来,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后果向来都不能如后人所愿。 ――有的时候,已经错了,错着走下去会比回头更有用。你等了八年,明知和青峦山作对会影响家族发展,于大势而言,你是错的,但你依然那么做,因为你知道,一旦迈步,一条道走到黑才对得起自己。 …… 这些都是老太爷生前说的话,也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丢弃了蔺家老太爷的身份,以爷爷的姿态同他语重心长地讲话。 可惜,不会有人相信,蔺瑾谦心知肚明,不会有人相信他所说的这一切,就算他们相信是夏楠在背后捣鬼,但他们也认定了,是他致使老太爷离世。 试问,一个杀人凶手所讲出的“死者遗言”,会有谁信? 可是就在枯寂的沉默之中,忽然爆出了一声哭泣,那是在蔺瑾谦的右侧,蔺忠英忽然就跪倒在地,面向墓碑上的遗照,背影颤抖,泣不成声。 这一转变简直猝不及防,蔺瑾谦震惊的,更为震惊的是夏楠。 她的眼泪停在了眼眶里,一眨也不眨地望着蔺忠英,他反悔了吗?他战线倒戈了吗? 夏楠几乎就要冲上前对着他大吼,可残存的理智告诉她,此时不宜轻举妄动,她忍耐着,选择了暂时的沉默,用这份沉默为自己赢得思考对策的时间。 “忠叔,你这是做什么?”后方,一个沉稳的声音问起,那是贤伯,作为蔺家最为年长德高望重的人,此刻的他是清醒的,他已经从蔺忠英的反应中察觉到了异样。 蔺忠英已然哭得老泪纵横,悲痛片刻,他才哽咽着说:“老先生在决定把大少除名之前,曾与我提起过,他此生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在该做决断的时候,选择了视而不见。” 轰―― 犹如晴天霹雳,五雷轰响于天际,众人惊诧得回不了神,如此巨大的转折来得毫无征兆! 就连蔺瑾谦都未能第一时间回神。 “可是他已经老了,虽然近来这一段时间,蔺家多生事端,至少还能维持该有的祥和,他没有更多的精力去力挽狂澜,这才急于将当家人的位子交给六少。 “老先生所希望的,是新的当家人能够带领蔺家走出这一段阴霾,同时,他也希望,有的人已经得偿所愿,也该明白是时候收手,不再去伤害血肉至亲。” 不再伤害血肉至亲……这不是变相地证实了夏楠是一切黑幕的指使者吗? 宗亲已然混乱,贤伯更是惊愕得手背青筋绽出,他愤怒地质问蔺忠英,“忠叔,你既然知道这些,为什么还要审问瑾谦,让我们都以为他才是罪大恶极之人?” “大少确实罪不可赦!”蔺忠英猛然起身,双眼通红地望着在场的宗亲,“老先生是因大少而意外去世,大少的罪孽本就不可赦免!我之所以没有说出那些,是因为我想替老先生维护蔺家的颜面! “蔺家已经经不起折腾了,诸位叔伯宗亲!近来的这些事情,已经让蔺家颜面尽失,倘若连过往都一一深挖出来,那么蔺家的根基势必面临动摇!这样的后果,谁能承担?” 他这样一问,众人竟然是无言以对。 正文 第195章 曾经真心回忆伤人 这是要将夏楠所做的事情彻底隐瞒,而只揪出蔺瑾谦作为唯一罪人的节奏! 穆黎对这些满口家族颜面和家族利益至上的人感到深恶痛绝,真正的恶人得不到惩罚,遭受迫害的人在下一世也得不到慰藉! 在她的身体里,蓄起了翻涌凶猛的浪潮,鼓动着她不自知地站了出来,“你们以为就不会有人知道,蔺家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了吗?” 突来的女声怒吼惊醒了沉思中的众人,蔺瑾谦侧身看向她,少见的愤怒浮在她的眉间,缭绕不散,她一双清澈的褐瞳此刻布满了哀痛与悲愤。 蔺易胜亦是凝视着她因怒火燃红的脸颊,那样清晰的悲痛在她眼底浮现,让他不住地心痛。 十年前,他见到的她,是那样的无忧快乐,悲伤为何物?她从不知道。 她就像是山水之间降落的纯洁精灵,世间所有不好的、阴暗的东西,都不会在她身上浮现。 然而此刻呢?她就像是一个被撕扯破碎又缝补在一起的布偶,就算是为她制作了新的更加华美的衣裙,也遮掩不住她一身累累的伤痕。 这不是他的阿黎! 不,这就是他的阿黎!因为他没有保护好,而变得不再像从前的阿黎! …… 没有人给出回应,空寂的墓园没有一丝声响,就连风都静止了。 穆黎通红了一双眼,环视周围的所有人,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没有半分愧疚亦或不安的神色,这才是真正令她感到心寒的。 即便她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对他们而言,她不过是一个匆匆过客,或许在他们眼中,一个私生女根本不配正眼相待! 但是――人人生而平等,他们哪里来的优越感?又是凭什么对生命不敬畏,不心怀感激与歉疚? “你们蔺家,为了谋取个人私利,至别人的性命于不顾!”穆黎咬牙,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数落,“八年前的那个女孩,后来又到我,还有多少人是因为你们所谓的利益颜面而殒命? “如果六年前你让人绑了我,还能夺走我的命,那么今天,你们想要怎么隐藏都无所谓!但是我还活着,我所经历的那些黑暗永远挥之不去! “烙印在我生命里的那些疤痕,依旧是血肉模糊的最初模样!怎么可能忘记?怎么可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怎么可能为了所谓的颜面,而不闻不问,默默忍受?” “……”回应她的依旧是沉默,长时间的沉默,可穆黎早已满眼泪光。 就算是嫁给了蔺瑾谦,如果没有那一段黑暗过往,这些年来,她也不至于走得这么辛苦。 穆黎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忽而缓慢抬手,伸出纤长的手指,直指向夏楠。 夏楠顿时就倒吸了一口凉气,只因穆黎的眼底所透露出的凶光分明是带着恩仇必报的决心。 穆黎指着她,一步一步地向她走近。 “你想要做什么?”夏楠不禁问,她的声线隐隐颤抖。 穆黎不语,发白的双唇微微抿起,走了一半,忽然就停了下来,她的手垂了下去,双手放进衣兜,好似是突然起来的风吹进皮肤深处,让人觉察到了丝丝凉意。 “阿胜。”穆黎忽然轻唤,蔺易胜清醒一般地看向她,算做回应,却见穆黎一双被泪水浸泡的双眸血丝那样清晰,就好像是匕首在他心脏划出一道一道伤痕。 他想呼喊她的名字,却如鲠在喉,无法出声,只能满眼怜惜地望着如今早已不会再快乐的阿黎。 穆黎深呼吸一口气,回忆道:“你还记得当初我们认识的样子吗?” “记得。” “那时小镇下雨,你一个人跑出来,没有撑伞,跑到了我家经营的小客栈,向我询问药店在哪里,因为你不小心划破了手,没人帮你包扎。” 不,不是那样的,阿黎!那是你与他认识的时候,不是与我!蔺易胜情绪如一层一层高涨的潮水,想要倾倒出隐藏在海绵下的真实,可理智清楚地告诉他,他不能! “当时我就好奇,你还只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独自在外地,身边怎么没有人陪伴。后来,你我认识了一段时间,我终于见到了你的母亲。” 夏楠也记得第一次与穆黎相见的画面,那时她还是秋黎,随着养父姓,一个眉清目秀灵气逼人的女孩子,但自小生长在小镇,少了大家闺秀的傲然之气。 初次见面,她跟在阿胜的身后,小心谨慎地喊她“阿姨”,她是害怕的,也正因为这份害怕,夏楠觉得这样的女孩子根本配不上她的阿胜。 阿胜,注定是要一生战斗,怎么可能跟这样胆小懦弱的人在一起?就算他再喜欢,也不可能得到成全。 “就算她不喜欢我,我依旧尊重她,因为她是你的母亲,我对她犹如对你一样,只是多了几分敬畏。但我怎么会想到,毁灭我人生的人会是她?” 穆黎轻声地笑了,眼泪悬在眼底,倔强得不肯掉落下来。 蔺易胜没有出声,此时此刻,纵然他心如刀割,他依旧需要保持理智清醒的头脑,去权衡,去掌控,是否一力推倒一个,另一个会因此侥幸? 一旦错过这一石二鸟的机会,他不知还要等多久才能再与阿黎在一起。 穆黎徐徐转身,面向了夏楠,“当你找人绑架我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起过,曾经在小镇,我也是真诚地对待你?” 夏楠不语,神色已然僵硬。 “当你让他对我做出那种事情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曾经在小镇,我也曾带给你欢笑,让你能够安心地忙碌自己的事情? “如果我早知道,你频繁地奔波,是为了布下另一个害人的阴谋,我一定不会答应你,在你不在的时候,替你照顾好阿胜!” 那是夏楠第一次和蔼地对她说话,也是蔺易胜到达小镇半年的光景,作为一个富太太的她,披着华丽的披肩,蹲下身来,与她轻声细语地交谈。 她说她有重要的事情,不能天天留在小镇陪伴阿胜,希望她不在的时候,阿黎能够代替她,好好照顾阿胜。 人心,怎么就能两面三刀,丑陋到那样的地步? “我没有让人侵犯你!”夏楠忽而疾呼,憋在她喉咙里的那口气一下子就冲了出来,她几乎是绝望却又满怀希望地喊,“我没有让人对你做那种事!” “我只是让他们把你绑了,因为那段时间,阿胜会从国外回来,我不想让他见到你!不想让他因为你,背负上觊觎兄嫂有悖伦理的罪名! “我从来都没有让他们侵犯过你!就算我夏楠再狠心,谁曾对我有恩,我记在心里不敢忘!你帮过我,替我照顾阿胜,我都记得! “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真正的害你!你如果要怪,就去怪你的父亲!是他把你当成一枚棋子利用,让你卷入这些纷争! “你应该清楚,他之所以去小镇认你,领你回穆家,为的就是让你和蔺家的两位少爷纠缠不清!不管是阿胜,还是瑾谦! “只要你和他们有联系,他就有机会抓住蔺家,为所欲为!你不能怪我!是你的父亲!是你的命!都是你的命!” “到了这种时候,你跟我说是我的命不好,就想推脱一切责任吗?”穆黎愤怒地吼了回去,夏楠的眼泪滑落,“不管穆德忠把我当做什么,对我做了什么,是你找人绑了我! “是你找人把我囚禁在黑暗的地下室里!就算你没有让他们侵犯我,但也是因为你,才会把我推到毁灭的境地! “现在呢?你又毁了阿明,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你和穆德忠之间的恩怨纠葛,你要怎么囚禁他的妻女,怎么牵制他,那是你们之间的事! “那些跟阿明有什么关系?自始至终,他都是最无辜的!你可以不记着在小镇,我曾经对你的帮助,但你不应该忘了,阿明对你的一片热心!” 阿明……秋明,那时还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夏楠模糊的泪眼中,渐渐浮现出青山绿水之间,那个奔跑少年的身影。 看到他,她就想起了自己的年少,和曾经同样年少的丈夫在一起的画面。 ――阿姨,我跟着来生叔叔打了两条鱼,都给你和阿胜哥哥吃吧!你们从大城市来的人,怎么一个个都这么瘦?该吃些好的补一补呢! ――谢谢,但是我不会做,就不用了。 ――没关系啊,我和姐姐会!不过姐姐今天要帮妈妈看店,我可以烧鲜美的鱼汤给你吃。 泪水不断地从夏楠的双眼流出,多少年来她从不回忆过去,一双眼睛和一颗坚定的心只会往前,带着她对过往的不甘和对命运的愤怒,坚决地往前走。 “你不能怪我。”她一开口,说的依旧是推卸的话,尽管泪水不曾停止流淌,“你该怪你的父亲,他把秋明骗到美国,本来也不打算给他好日子过。 “他就是想掌控秋明,来牵制你,让你对他言听计从。我是想救秋明的,我想送他回来,去小镇,去他该去的地方过从前开心的生活。 “可是他不听话,还有你的丈夫,他要横插一脚,我没有办法,在阿胜成为当家人之前,我一点差错都担不起!” 正文 第196章 无人清白人性本恶 不知从何时开始,风瑟瑟地吹拂,吹散了夏楠的哭喊,她的声音被撕扯成碎片,随着风翻飞到不知名的远方。 穆黎木然地望着她,那满是泪痕的精致脸庞,到了中年依旧别有韵味的女性,此刻全然不见那些愤怒与狠绝,刻在她凄楚的眼神中的是支离破碎的无助。 何苦要把自己逼到如此落魄的地步?穆黎想到在小镇的时光,虽然短暂,虽然清苦,却没有阴谋,没有算计。 那时的她,在穆黎的眼中,只是一个从大都市来到小镇的富太太,更是一个心系自己孩儿的母亲。 然而现在呢? 就算她如坠深渊,再也博不得一丝同情。 穆黎抿起了唇,坚定短暂动摇的决心,垂下眼去不再看她悲戚的模样。 她终于是承认了,承认了一切都由她而起。 承认之后,空气反而更加冷清,好似有冰层一点点一寸寸地弥漫开来,冻结封存住先前激荡的氛围。 蔺瑾谦目不斜视地眺望远方,高大的树林将墓园包围,不见树林背后是怎样的景象,更不知那一片天空的色彩。 “我嫁到蔺家近三十年,甚至为了蔺家利益与夏家对抗,自问对得起蔺家列祖列宗。我的丈夫,作为蔺家子孙,更是为了蔺家拼到生命尽头。 “我们夫妻,有哪里对不起这个家族?凭什么在我的丈夫走了之后,就要因为阿胜的病况将我们安置到偏远的小镇? “说好听的是为了阿胜的身体康复,实际上蔺家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不过是因为丈夫死了,作为一个寡妇,又非蔺家所出,身边带着一个随时病发的儿子。 “这样的女人凭什么留在家族?不仅不能为家族贡献力量,还要靠其他人来养活。可为什么不去想一想,我丈夫的付出为蔺家换来多少利益?” “是你们教会我过河拆桥!抛下我们孤儿寡母不管不顾,让我一个孤身女人,带着阿胜去到那样偏远的地方。那里环境是好,风俗淳朴,可你们忘了,穷乡僻壤也能出刁民。 “我带着一个患病的儿子,在那种地方吃了多少苦,你们――一个个留在容城,仰仗着蔺家这棵大树吃香喝辣,养尊处优的人,你们怎么会知道?” 他们确实不会知道,关于这一点,穆黎也十分清楚。 他们母子才到小镇,那时穆黎还不认识蔺易胜,就有听说过小镇来了一对有钱母子的传闻,也常听到有关要去勒索抢钱的谈论。 那都是些小镇里的地痞流氓,不敢欺负当地人,就专挑外来人口欺压。 起初,穆黎在见过冷傲的夏楠之后,并不喜欢她,可后来见到过她一个女人,被比自己年轻的小混混逼在墙角勒索,甚至被揩油,她除了露出厌恶,别无他法。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穆黎才知道,她冷傲的外表,或许只是想要让人畏惧而假装的。 那些地痞流氓不仅欺负夏楠,蔺易胜也没有逃过,尤其在夏楠长时间离开小镇的期间,蔺易胜的身上总有伤痕,有一次甚至和那些人打架进了当地的局子。 一个从容城世家之首蔺家出来的少爷,一个自小就是家族千金后又嫁到世家做少奶奶的女人,怎么能忍受那样的屈辱? 夏楠不甘心,不认命,她恨蔺家,恨蔺家的所有人,甚至恨过她的丈夫,恨他的拼命最后却为他们母子招来落魄窘境。 但她最恨的,还是当家的那一位。 是他的决断置他们母子于不顾,是他的狠绝让她的儿子小小年纪精神分裂,可她必须得忍,必须得假扮成一个孝顺的儿媳,唯有如此,她才能带着她的儿子一步步走向统治的地位。 即便,要牺牲很多人,她也在所不惜。 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就算是错的道路,坚持走下去终有正确的一天。 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历史永远只会由胜利的王者来撰写,后人不会去问过程如何。 壮士,若没有断腕的勇气,如何能成就大业? 而倘若她稍有疑虑或动摇,那才真会落下一个一步错满盘皆落索的下场。 “你们听着,一个个都给我听清楚了――”夏楠提步,晃荡着薄弱的身子向前走,在她的前方,是老太爷的墓碑,以及她的儿子蔺易胜。 她的眼中已经没有泪水,脸上的泪痕也已干枯,所剩下的不过是背水一战的决心。 “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也不再隐瞒,这些事情都是我一个人策划的,和阿胜没有半点关系!所有的错所有的罪我一个人承担!” 她秀丽的眉没有丝毫褶皱,淡然得像一个认下战功的将士,而不是认罪伏法的凶手。 “就算是错,错的也不是我一个人。在场的每一个,难道你们就是清白的?就连埋入黄土的老太爷双手都沾满了鲜血,就连多年来吃斋念佛的蔺大少都身负罪孽,你们谁敢站出来说自己一干二净?” 没有人反驳,她的声音铿锵有力,明明她的脸上挂着罪孽的冷笑,却问得让人无言以对。 就连蔺易胜都默默地垂下了眼,他没有去看夏楠,即便感知到她在一点点向自己靠近,即便在他心底仍保存着希望她和蔺瑾谦两败俱伤的念头,却不敢与她对视。 穆黎亦然垂眸不语,此刻她的心中没有愤怒,只有悲恨,她难得的执着没有被夏楠的诉说动摇,得知阿明的消息之后,能不能替自己伸张正义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该如何替阿明讨个公道。 “忠叔。”夏楠最先来到蔺忠英身旁,冷眼睨着他,“你明知老太爷纵火烧死瑾谦的母亲,变相逼死了自己的长子,却为之隐瞒,单是这一项,还不够给你定罪吗?” 蔺忠英眉头紧拧,如鲠在喉,沉默代表了一切。 夏楠低低冷笑一声,又转向蔺瑾谦,“堂堂蔺家大少,明知妻子遭遇不测并非她有意,却视而不见,害死她腹中生命,如今又害死兄弟手足,更逼死对你有养育之恩的爷爷,你的罪孽不比我轻!” 蔺瑾谦依旧是目光灼灼地望着树林的尽头,没有半分动摇。 夏楠再看向了陶诗宜,眼中流露出一种无法言状的神色,“现在你已经是蔺家当家主母,可为了坐上这个位子,你不惜把别人的伤口撕开公之于众,更隐瞒自身缺陷,你也不清白。” “还有你,穆黎。”夏楠转向穆黎,淡然却冷酷地看着她,“你虽然被无辜牵连,但后来穆家落败,你不闻不问,即便穆家只把你当棋子,可没有穆家,你不会成为蔺太太。人性当中的丑恶,你一样有。” “包括你们!”她又指向剩下的所有人,冷绝地数出他们的罪状,“眼里心里都只有利益,从未关心过他人生死,为利而聚,利尽则散,你们有什么善良可言?” 竟然是没有一个人反驳…… 夏楠扬唇冷笑,最终看向了蔺易胜,她的眼中已无光芒闪烁,剩下的是作为母亲的仁慈眷恋。 “阿胜,妈妈做了这么多,为的是能够让你在母亲离世以后不被欺负。妈妈再也不想看见你被人欺负的模样,所以,妈妈只能去欺负别人,你明白吗?” 她的声线越发颤抖,鼻音也逐渐加重,蔺易胜缓缓抬眸与她对视,眼神相触的刹那,他竟像是被电击了一般。 “你可以怪妈妈心狠手辣,但你一定要知道,不管你是什么样子,妈妈都是永远陪在你身边,不离不弃的那个人。” 蔺易胜默默与她对视,此时他的脑海一片混乱,不知该如何应对才是赢。 可就在他暗暗思考的须臾瞬间,夏楠忽然一头撞向了老太爷的墓碑! “咚”一声巨响,随之音落的是夏楠倒地的声音。 “六夫人!” “妈――” 穆黎震惊在了原地,她望着蔺易胜飞快地跑到夏楠身边,把她抱在怀里,那画面就好像是在医院里,他突然晕倒,夏楠抱着他苦苦哀求医生出手相救。 只是如今,他们角色互换。 这一刻,穆黎心中千头万绪,竟然是像被掏空了一般,麻木得只剩一个躯壳,亮在心底指引她前行的那盏灯,一点一点地熄灭。 …… 梨花溪比往常任何一刻都要安静,就连蹦蹦跳跳的蔺惜也察觉到了气氛中的诡异,乖巧地守在花生旁边,抚摸着它孕育宝宝的肚子,小声地交谈着。 从墓园回来以后,穆黎就待在房间里不出来,事情揭露,真相清晰,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 或许,她该离开,回到小镇,过从前清贫却无忧的日子,可还能无忧吗? 过去是再也回不去的时光,哪里还能无忧? 她该去找阿明,把他接回来,可此刻却不能,因为她选择陪伴的人,就要走到黑暗的尽头。 蔺瑾谦,很快就会成为夏楠之后,第二个受到蔺家家法处置的人。 庭院里的榕树枝叶依旧繁茂,蔺惜在树下,陪着花生跟它肚子里的宝宝说话。 蔺瑾谦站在窗前,无比眷恋地望着这一幕,他不知道,今后还有没有机会看到。 身后响起敲门声,罗赫推门而入,迟疑道:“大少,宗亲们决定将六夫人禁闭在蔺家佛堂,余生不得出。” 正文 第197章 肮脏秘密接你回家 终究还是选择了宽恕么? 蔺瑾谦沉默不语,幽黑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庭院里的小女孩儿,像是沉醉在了这幅绝美的画作之中。 罗赫低眉,无声地叹了口气,到底还是让夏楠逃脱了惩罚。 “青峦山那边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过来梨花溪问责?”终于,蔺瑾谦开了口,却是这样问道。 罗赫怔了怔,在墓园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不甚了解,本以为大少安然回来代表今后平安无事,现在却这样问起,是否还有另一番腥风血雨? “大少,青峦山要问什么责?”罗赫克制地问。 蔺瑾谦垂眸,终于把视线从楼下的画卷移开,低声道:“不论别的,老太爷的突然离世,总得有人来承担。” “就算承担,也不该是大少你!”罗赫激动地喊。 “你怎么知道不该是我?”蔺瑾谦却是淡然反问,幽深眼底浮现一抹几不可查的笑意,他折回茶案前坐下,一贯娴熟流畅地开始煮茶。 “大少……”罗赫不解地低唤,不禁向他走近。 煮开了水,蔺瑾谦端起水壶,浇灌出滚烫的热水,淋在紫砂茶壶的外表,将壶壁烫热,热气传到茶叶,这才把水灌入壶中,又再次浇灌壶壁。 罗赫瞧着他优雅的举止,已不知看了多少遍,仍是目不转睛。 忽然,蔺瑾谦低低开了口,是在对罗赫说,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不能说的秘密,你的秘密,和秦燕有关,不能被任何人知道。我的秘密,和她的姐姐有关,不能被阿黎知道。 “你自小和我一起长大,我的心思再深,多少你都能猜到几分。关于小惜,我从未说过,你也没有问,但我相信,背后不可言说的秘密,你心里有数。 “关于阿黎,那一段不可回忆的过往,你是真不知道也好,视而不见也罢,一样不可告人。这些,是我的秘密,是藏在我心里,不管念多少佛经,也无法洗净的肮脏秘密。” 他一面说着,一面斟茶,摆了一杯在罗赫那一边的案上,兀自端起轻啜。 他的浓黑睫毛低垂,遮住眼底复杂的情绪,却遮不住倒影在茶水里的落寞与忧愁。 罗赫静默不语,他低垂着眼,低垂着头,他想说,却不知说什么,更不知如何说,千言万语卡在喉咙。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不假思索地站在我这边,她的信任和陪伴,是我从不敢奢求的东西。这么多年来,我逼着自己不去想,不去看。 “不管她在异国他乡面临怎样的处境,都铁下心来,不闻不问。不仅是因为想给她足够的安全空间,更是因为,我知道自己肮脏,不配。 “我总该为自己造下的孽债赎罪,什么缘由不重要,我心里清楚自己是为何赎罪就足够。” 罗赫微微张着嘴,可双唇颤抖不已,眼里泪光闪烁,好似下一秒就要抖落。 蔺瑾谦又为自己斟了一杯茶,这一回他端起,举在半空,却迟迟没有喝下,他清晰的目光落在茶水表面,一点点变得模糊虚妄。 浑浊片刻,他忽而端起茶杯,如饮酒般一饮而尽! 一个早已堕入地狱的罪恶灵魂,不该有妄想。 …… “咚咚咚……”连续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沉浸在迷茫之中的思路,穆黎缓缓回神,开门却见罗赫竟是双眼通红的站在门口。 她还没来得及询问,罗赫已哽咽地请求道:“太太,求你救救大少!” …… 青峦山正厅内一派肃穆,以贤伯为首的宗亲齐聚于此,俨然一副施压架势,逼迫蔺易胜做出决定。 刚险些经历生死离别的蔺易胜木然地坐在家主的位子上,神情呆滞,像是听不见看不到周围的一切。 “阿胜!”贤伯出言道,语气是善意的提醒,“你必须做出决断!否则蔺家宁愿更换当家人!” 蔺易胜面无表情,坐在家主位子上一动不动。 陶诗宜站在他身旁,满脸担忧,蔺家的水深得超出她的意料,今日在墓园所发生的一切,已经不在她的承受范围之内,更别提掌控。 此刻她清醒地认识到,虽同样是豪门家族,可蔺家与陶家,显然是天壤之别。 蔺家内部的争端以及家族宗亲的规矩制度,种种是由数百年的历史积淀而来,一时之间根本无法撼动,遑论更改? 光荣繁华的表面下,根本是旁人不知的残酷无情。 “阿胜!”贤伯再次扬声提醒。 陶诗宜终于是忍不住,高声地喊道:“贤伯伯,请不要再逼胜了!这一切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他根本是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不知情的那一个!你们看不出来他的茫然和无措吗?” “我们不管他是茫然也好,无措也罢,他既然坐在家主的位子上,就应该拿出家主的担当!他要么和夏楠断绝母子关系,要么让出家主的位子!”贤伯坚定地说。 陶诗宜眉头紧蹙,她已不知要如何应对,此刻她无比希望夏楠那一撞断送自己的性命,为何还要留下一口气?把她的丈夫逼到无处反击的绝境。 就在此时,自始至终沉默的蔺易胜缓缓开了口,“让出家主的位子,谁来坐?” 他轻轻地反问,可字字狠力地砸在众人心底,竟是无人应对。 “你们一个个口口声声为蔺家好,实则怀揣的是什么心思,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蔺易胜站起身,缓慢却稳固地向前迈出一步,“这些年来,我虽然过得稀里糊涂,按照家族安排的路线行走,可总不是白活的。 “爷爷膝下三个孙子,四哥死了,大哥又是害死爷爷的凶手,你们逼我让出家主的位子,是想让那个旁支来掌控? “你们这些旁支,除了手里握着家族分配到的股权,要论为蔺家所做的贡献,谁比得过爷爷膝下的三个孙子,你们自问配得上家主这个称呼吗?” 他的反问铿锵有力,无人应对,因为蔺易胜所说的再正确不过。 蔺易胜面色冷凝,眸光坚决,他又向前迈步,镇静坚定地走向宗亲人群。 “夏楠是我的母亲,她确实有错,你们把她禁闭起来,我无话可说,就算是将她除名,我也不会阻拦,但我绝不可能和她断绝母子关系! “她是做了很多坏事,害了很多人,可她没有害过我,对我而言,她是唯一一个不计回报为我好的人,我的生命是她给的,成为家主也因她的付出,断绝母子关系,绝不可能!” 不可能断绝母子关系,宗亲又怎么可能将夏楠除名,一旦除名,就不能用家法处置,就等于要把她从禁闭的庙堂释放。 可为了长久的利益和发展,蔺家终究是不会把她的罪行公之于众,只有保留她在家族的名分,才能处置责罚她。 蔺易胜这样的做法,无异于逼迫宗亲联合策反,逼他下位。 紧接着,蔺易胜又丢出了一枚深水炸弹,竟是让宗亲们想有任何动作都不再可能―― “你们可以让人来取代我,是不是大哥都无所谓,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但我也会让你们知道,我一旦被取代,蔺家、寰宇、整个家族的黑暗都会暴露在日光之下。 “蔺家,就会像只能活在黑暗之中的魂魄,一旦触光,立刻烟消云散,这座城市的传说到此终结!” …… 梨花溪。 穆黎不敢置信地望着罗赫,无法接受他刚刚所说的一切! 夏楠没有死,只是被留在蔺家禁闭余生,面壁思过,进而赎罪?可她罪孽深重,只是余生又怎么可能赎清? “太太,你去劝一劝大少!他只听你的!求你让他不要去承认什么罪过,老太爷的死根本和他无关!是老太爷良心有愧,才会病发身亡的!”罗赫苦苦哀求,只差给穆黎下跪。 穆黎几分颓然地站在房间中央,这个屋子装饰简洁,色彩偏冷,她孑然一身地站着,就像了无牵挂的人站在冷风中,要去往何方,已然无所谓。 这个样子的穆黎让罗赫揪心,他一把握住穆黎的胳膊,晃动她的身子,连连呼喊道:“大少选择认下那些并非他所为的事情,是为了向你赎罪!对他而言,这辈子对不起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太太你啊!” 穆黎定睛,“我?” 罗赫讷然,这才意识到说漏了嘴,他倏然松开紧握穆黎胳膊的双手,垂下眼去遮掩眼底的慌张。 “怎么不说话了?” “没什么。”罗赫否认,尽量让自己淡定地说道,“大少对你一直心有愧疚,当初是他明知你无辜,还要顺势把你卷入其中,才致使你遭遇不测,多年来,他难过心中那一关。” “所以,他要赎罪,是为了减轻心中的愧疚和自责?”穆黎轻声问,她一双褐瞳一眨不眨地凝着罗赫低垂的眼。 罗赫淡淡地应了一声,有些支吾地说道:“只有过了心底的那一关,他才能够释然。所以,不管是什么缘由,他清楚他为什么赎罪就好。” “好,我知道了。”穆黎竟是爽快地回应,这几乎超出了罗赫的想象。 他猛地抬起头,惊愕又惊喜地看向穆黎,瞧见她从衣兜里拿出一支录音笔,深呼吸一口气,淡定地解释道:“如果连他都要被惩罚,那么夏楠,是不是更应该得到制裁?” 罗赫不解地望着那支录音笔。 有晶莹的泪水从穆黎的眼中跌落,阿明,姐姐一定会为你讨个公道,等公道讨回来了,姐姐就接你回家。 正文 第198章 丑陋面目母子对峙 青烟袅袅,从佛堂深处往外飘,浅淡的佛烟香气在黑夜之中格外清晰,待走近了些,依稀可以听见敲打木鱼的声响。 蔺易胜拉拢披在身上的外套,深呼吸一口气,终于绝然地提步迈了进去。 “六少爷。”佛堂的清扫师傅见到他的到来,毕恭毕敬地点头问候。 蔺易胜并未搭理,目不斜视地走向佛堂深处,那敲打木鱼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供奉着佛祖金身的正殿中央,跪着一个人,她背对着蔺易胜,面朝佛祖,像一个机器似地木讷地敲打着木鱼。 蔺易胜上前,在她身旁站住,仰头凝望着微笑的佛祖,一脸的冷漠。 “咚咚咚”木鱼敲打的声音回荡着整个正殿,佛祖跟前点燃的青香烟雾缭绕。 “你来做什么?”跪在蒲团上的夏楠终于开了口,却是漠然地问道,她的眼空洞地望着前方,早已无光,额头还包扎着白色纱布,染了鲜红的血迹。 蔺易胜闻言,微微垂下眼帘,那规律的敲打木鱼的动作映入他的眼底,毫无温度,一如他此刻的心。 “你大概希望我能在墓园里一头撞死。”夏楠又是说,话语里净是自嘲,“我死了,就没有知道你的秘密,作为蔺家当家人,你不会因为有这样一个卑劣不堪的母亲而备受讥讽。” “卑劣不堪?”蔺易胜喃喃着重复,“你就是这样轻看自己的?” 夏楠不语,只更专注地敲打着木鱼。 那一头没能撞死,反而被囚禁在这里,整日面对古佛青灯,老死一生,可她又不是蔺瑾谦,如何能够静下心来,与佛祖相伴? 她夏楠从不相信神佛鬼怪,如果这世上真有这些东西,为什么付出的人得不到回报?善良的人永远都处于被欺压的底层? 如今肯忍气吞声待在这里,接受指令,遵照安排,敲打木鱼,不过是因为她的心愿尚未完全实现。 她一心扶持的儿子虽然坐上了家主之位,可根基尚浅,她必须妥协,退步,按照家族宗亲的要求去做,这样才能为他今后的道路减少阻碍与反抗。 不,不是为了他,夏楠一遍遍对自己说,她为的是那颗不甘的心,为的是她守候了二十八年的儿子,即便只是一副躯壳,她也不希望看到他受到迫害。 听不到她的回应,蔺易胜缓缓蹲下了身,忽然出手一把握住她的手,木鱼停止了敲打。 “你不要告诉我,你就这样认命,宁愿留在这里孤苦到老?” 夏楠直视前方,双眸无光,却是惨然一笑,“那你还希望我怎么样?是被蔺家除名,亦或再拼尽最后一口气,帮你扳倒蔺瑾谦,好让你能和穆黎重归于好?” “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已经丧失了斗志?”蔺易胜低声却僵冷着语气道。 夏楠冷嗤,反问道:“斗志?此时此刻,我被困于此,斗志昂扬又能怎么样?把你带到这世上,为你斗到这副田地,还不够吗?” “不够!”蔺易胜坚决回复,从她手中夺走了木鱼,放置在了一旁,“你既然把我带来这个世上,就应该尽到所有责任!” “要我耗尽最后一口气才算是尽到所有责任吗?”夏楠怒然吼道,空洞的双眼又泛起了泪光,她哭泣着声嘶力竭地低喊,“是我把你带来这个世上的!可我带的不是你!你为什么会来到这世上,你比任何人清楚!” 蔺易胜像是被震慑住了一般,一双森冷的双眸凝着夏楠哭泣的眼一眨不眨,犹如鱼刺哽在了喉咙,他说不出半个字。 他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上? 因为无助、绝望、愤怒、悲恨、仇怨……因为种种这些暗黑的东西,他来到这个世界,无依无靠,不认识任何人,更不要提与任何人真心相处,直到遇见了阿黎。 可如今,阿黎早已不再属于他,明明就站在他面前,明明就与他面对面,甚至能够四目相对,可再也看不到她的眼中倒影他的身影。 又是那样的无助,一如二十五年前那场熊熊的大火扑面而来,他亲眼看着最漂亮的伯母被困在火海里,不断地挣扎,不断地呼喊。 她的身影在窗口晃动,她无助地跑来跑去,她向外面求助,可惜没有人响应…… 明明,所有人都在,甚至早已做好了撤离,就是故意地要将她丢弃在大火之中,任由她像挂在窗户上的美丽帘子一点点被烧尽。 小小的他站在楼下,望着窗边那道求助的身影一点点倒下,直至消失不见,他紧紧抓着母亲的手,哀求她去喊人来搭救,可是母亲却说―― 小胜乖,那个伯母做错了事,这是她应得的惩罚。 ――我也做错过事情,你们都原谅我了,伯母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惩罚她? 母亲没有回答,而是更加用力地握住他的手,不让他挣脱,不让他有机会冲进大火中去。 ――妈妈,快去帮帮伯母吧!瑾谦哥哥回来,如果找不到他的妈妈,他会哭的! ――小胜,你记住,做错事情是要付出代价的,没有任何人会去帮一个犯错的人。 ――不!我要帮!我要帮! 大火是张牙舞爪的妖怪,伸出魔爪想要拥抱他,他好似受到了召唤,不知哪来的力量,甩掉了母亲的牵制,用尽全身力气,向着大火冲过去。 ――小胜! 身后母亲撕心裂肺地呼喊,可那个喊声却只是短暂的一瞬,接着就没有了。 她好像是被人拦住,不能追上他的步伐,所以连呼喊声都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几乎不可听闻。 有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头部,他还没能跑进大火的怀抱,就已经丧失了力气。 浑浑噩噩的朦胧之中,他行走在一片白茫茫犹如云端的空地,四周空无一物,前方却散发着火光。 他快速地向前走,终于,火光照在了他的脸上,脚下有如云层般的雾气忽然消散,他从高空坠落,跌进了冰冷的水流之中。 湍急的水流带着他四处流窜,将他推到了一条狭窄的甬道。 甬道里,有人在交流,用冷酷无情、不容争辩的语气,愤恨地呵斥着所有人,就算有人搭话,亦是违背良心的附和。 哦,他听到了,那是在训斥他,训斥他不守规矩,决定将他丢到禁闭室囚禁! 那是他的爷爷,也是下命令用大火去惩罚最美丽伯母、并且不准任何人出手搭救的人! 因为他不听话,他的爷爷不顾母亲的哀求,把他昏迷的躯壳丢进了禁闭室,那里乌漆麻黑,阴森寒冷,他无助地蜷缩着小小的身体,可神志异常清醒。 所有微笑的面孔都是伪善,隐藏在一副副面具背后的,是最为丑陋的面孔,残忍、冷酷、无情、无义……才是他们最真实的样子。 没有任何人的打扰,他在黑暗中,和那副昏迷的身体相处了近乎两天两夜。 他对那副身体说―― 虽然你还小,但是你真的很没用,你连自己想做的事都做不了,还被丢在这里受苦受罚,这样懦弱的你,从今往后都不要再出现,就让我去做那些你想做又做不了的事。 …… 长久的沉默象征着无言以对,夏楠轻生一嗤,带着几分不屑地说:“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求了两天两夜,才把你从禁闭室里求了出来,我是生你养你的母亲,你的变化,我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可那也是因为你!”蔺易胜却出乎意料地反咬,“如果不是你的阻止,我不会一直活在痛苦当中!是你――你找那些所谓的名医专家来,逼着我忘记那些根本无法忘记的事实!” “那些东西一直记在心里,有什么好处?我那样做,是不想让你活在痛苦之中!” “但我就是因此才活在了痛苦之中!这么多年来,从未得到解放!”蔺易胜低吼着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夏楠,额头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你那个懦弱无能的儿子,他不敢去面对,就强行把所有痛苦的记忆丢给我,让我去背负! “而你呢?为了实现你的宏伟计划,每一次在我就要出现,得到释放的时候,又让那些混蛋医生引导着他把我锁在黑暗的禁闭室内出不来! “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从你找那些身穿白大褂的人把我锁进禁闭室,从你为了争夺继承人的位子,鼓动我的父亲去和大伯争夺,而父亲不肯,你就咒骂他,把他气倒! “从那时,我就开始恨你!恨你的自私,恨你的贪婪,恨你胆小怕事,恨你想要掌控一切不顾他人死活的欲望!” 夏楠怔怔地任由蔺易胜责骂,跪在蒲团上的膝盖已经失去了知觉,她依旧挺直着背,烟雾缭绕,责骂声字字掷地有声。 她眨了眨眼,依旧固执地对自己说,她没错,是她的丈夫不求上进,愿屈居后位,不为儿子着想,她的咒骂是要刺激他,可他经不起激励,才致使心血堵塞,落下病根。 “你恨我能怎样,不恨我又能怎样?这一辈子,你逃不掉的命运,就是注定是我的儿子。” “是!我是你的儿子!”蔺易胜落落承认,深吸一口气后,他蹲下身,放缓了语气说道,“你在墓园对我的维护,让我决定无论如何认下你这个母亲。作为母亲,我想你应该继续守护你的孩子,不是吗?” 正文 第199章 特意叮嘱纠结过往 夜深蝉鸣,响彻整个梨花溪的上空,海的那边有清浅的水花涌动声响,断断续续地传过来。 穆黎无法入眠,她坐在书桌前,已经完成了录音的剪辑,最后一次确认留下的片段除了揭露夏楠的罪行,不会涉及其他事项,这才深呼吸地伸了一个懒腰。 门外有声响,静心去听,依稀能听出是蔺惜在和家佣阿姨说话,似乎是在争辩着要去找什么。 “妈妈今天一天都没有出来,我很想见她,可是我不知道该不该去,琴阿姨,你说我要去找她吗?” “小小姐不如去找爸爸怎么样?” “为什么呢?” “你看啊,小小姐,妈妈自从回到梨花溪以后,就待在房间里忙自己的事情,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可是爸爸不一样,他还出来陪你吃饭了不是?” “可是我想找的是妈妈呀!” “对啊,所以你去找爸爸,问问他可不可以去找妈妈,毕竟啊,早上是爸爸和妈妈一同出去,一同回来的,对不对?” …… 不算清楚的声音片段式地传了过来,家佣劝着,终于把蔺惜劝走了。 那个声音远离以后,穆黎的思绪才又汇集,注意力再度集中到笔记本上,最后一次聆听剪下的片段。 她从没有想过有这么一天,她竟然也会做出这样断章取义,刻意引导警方调查方向的事情。 学了多年的心理学,她本以为回到容城,能够替自己和与自己有着相似经历的人做些什么,最终跑向了完全相反的方向。 这支录音笔是她在答应陪蔺瑾谦出席老太爷出殡仪式之后,特意准备的。 她不是神算,也没有那个头脑,不能预知未来会发生什么。但冥冥之中,总有一股强烈的感觉在指引她,好像是从那座寺庙回来之后,她听了蔺瑾谦和大师的对话,见过杜笙之后,隐隐地就能察觉到一些不寻常。 具体是什么不寻常,她又抓不住,抓不稳,不过是感觉到,蔺瑾谦在出殡仪式上露面,极有可能会被蔺家家族当下审问。 她是领教过蔺家的连连逼问的。 所以,她才特意留了个心眼,带上了这一支录音笔,只是完全没想到的是,这一去竟会了解到那么多,甚至是知道了阿明的真正下落。 最初是震惊,是悲痛,是不敢相信,更是无法接受,她木然地站在空寂的墓园里,看着听着他们之间的争辩,然后悲哀地发现,没有人,哪怕就一个人真正地考虑过她的遭遇,考虑到阿明的悲惨。 在他们的眼中,唯有与蔺家有关的一切,哪怕就是芝麻大小的事情,才值得关注;其他的,无论生命也好,名誉也罢,一文不值。 于是才有了她鼓起勇气站出来,独自与夏楠对峙,在她下决心要站出来的那一刻,她已按下了录音笔,决定自己搜集证据,在必要的时候,只有自己给自己讨回公道。 …… 录音剪辑完毕,传输到了手机上,穆黎关上笔记本,终于走出了房间。 回到梨花溪后第一次外出,不是为了觅食,或是听到蔺惜的话,而是直奔书房,为了蔺瑾谦。 书房门敲开,一如往常的,蔺瑾谦独自在房间内,似乎是在看书,又似乎是在煮茶。 看到她来,他有些惊讶,请她进了屋,绅士地给她斟茶,“吃过晚饭了吗?” 穆黎随着他进屋,短短几步路,她在环顾四周,许是因为好奇他经常一个人待在书房,这一次,她终于四处打探。 听到这么问,她微微一笑,“不饿。” “刚刚小惜来过,问我你怎么从回来就没有离开过房间,午餐不吃,晚餐也不吃。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蔺瑾谦淡淡地说,语气少有的柔和。 穆黎端起茶小口小口地喝,夜深露重,即便是夏季,这梨花溪都是凉意逼人,茶水一口一口地下肚,渐渐暖了身子。 “你就告诉她,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直接来问我。”她答道,不甚在意。 蔺瑾谦留意着她的神态,被这样的态度微微刺到,眸色沉了几分,“小惜自小就没有妈妈陪伴,因此十分渴望得到母爱,她是把你当成了妈妈,害怕再次失去你,才会格外小心翼翼。” “我发现了。”穆黎接着话题说,“她不过五岁,懂事的不像一个五岁的孩子,很难想象,你一个人这么些年来,是怎么带她,才把她教得这么好。” 蔺瑾谦有一瞬间的晃神,这么好?他从不觉得教得好,如今她这样一提,不过是让他感到羞愧难当。 念及今后,他似叮嘱地说道:“以后你带她,或许应该先告诉她,不必再有太多的顾及,想问什么就问,想做什么就坐。” “我带她?”穆黎敏锐地捕捉到他的措辞,更像是有意的,终于可以引入她来书房找他的目的,“你真的不打算,今后都陪在她身边,看着她长大吗?” 蔺瑾谦并未立刻回话,穆黎杯中的茶空了,他又斯条慢理地煮茶、泡茶、斟茶,重新把一杯新沏的茶水端到她面前。 穆黎亦是不语,静静地看着他完成泡茶的所有工序,听着窗外的蝉鸣越来越响亮,几乎划破了宁静的叶空。 “再来一两个礼拜,花生就要生了,到时候我不确定是否会在,你陪在小惜身边,看紧她。”蔺瑾谦温温地开口,不紧不慢地交代,“花生平日里乖巧温顺,可母性是天性,生小狗的时候难免太护自己的狗仔,摸不准性子,小惜要是靠太近,我担心会受伤。” “花生就算再护自己的狗仔,也不会对小惜怎么样的。”穆黎异常笃定地说,仿佛她足够地了解花生。 蔺瑾谦则是不以为然,摇头坚持自己的看法,“性情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最拿不准,最容易变,还是应该安全第一。” 穆黎不说话了,不再与她争辩,默了片刻,喝下一口茶,又似不甘心地问道:“花生生小狗的时候,你为什么这么肯定你不在?” 蔺瑾谦依旧处变不惊,低垂着眼品茶,淡然地说道:“蔺家如今处于多事之秋,今天也不过才解决了其中一桩,你也清楚,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说明白。” “要怎样才算说明白?”穆黎反问,紧锁住蔺瑾谦漠然的脸,“要让你承认了老太爷的死是你所为,甚至认下蔺荀泰的车祸也是你背地里找人动了手脚,要这样,才算是明白,才算是了结吗?” 蔺瑾谦默然不答。 穆黎放下茶杯,沉沉呼出一口气,“我是不知道,原来你还藏了那么多的秘密,更不知道,原来你知晓了一切,你才是所有案件背后最能洞悉世事的人。 “所以当你说出那些不为人知的事情时,我是无法反应,不知所措,有一种追求许久的东西瞬间像泡沫一般被击破的感觉。 “可是那没什么,这些年来,相似的感觉总是不断地浮现,那些支撑着我一步步走到现在的动力,也在一次次地崩塌,我不过是一时的彷徨茫然,一个人静静地待一会儿,就没事儿了。” 在她的讲述中,蔺瑾谦放下了茶杯,一眨不眨地凝着她,那一张沉静的脸,眉眼、鼻子、嘴唇,甚至是轮廓,都还和当年一模一样,但他清楚,她早已不是从前的阿黎。 “但是我想不通的是,为什么你要去认罪?”话题转移,终于切中了要害,穆黎抬起眼,与蔺瑾谦对视,“既然不是你做的,还存在什么‘赎罪’一说? “难道你认为,因为你刺激到了老太爷,因为你打击到了蔺家,作为蔺家的子孙,为了对得起蔺家的先祖,你就一定要去赎罪?” 面对她的提问,蔺瑾谦只字不回。 穆黎抿了抿唇,扬起一抹不解的笑容,心中却是哀叹万分,她实在是不懂,倘若心意已决,要为过去讨个说法,又何必背负罪孽愧疚之感? 他蔺瑾谦,根本就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做事也绝不会拖泥带水,偏偏在这时,他就做出了令人无法理解的举动。 蔺瑾谦依旧没有给出回应,只是缓缓起身,端着一杯茶,走到了窗边,一如过往地注视着满目漆黑的后山。 穆黎顺着他的背影看过去,借着书房内的灯光,她可以看到倒映在玻璃上的面孔。 那是一张英俊的,但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忧愁的面孔。 虽然从前,也不常见他露出微笑,可至少不似现在这般,几近渺无生机。 “你研习佛经这么多年,应该最清楚人生的道理,也最能看透人生的本质,又何必纠结于过去?”望着那道背影,穆黎不禁问出心底的关切。 蔺瑾谦垂下眼,看见倒映在茶水里的那双幽黑眼眸,一时间好似触到了什么,他飞快地移开视线,声线微紧道:“那我问你,你知道我当初决定娶你,是想要顺藤摸瓜,利用你和阿胜的交情,便于日后牵制他,你是什么感想?” 既然最能看透人生本质,认为不必纠结于过去,面对突来的冲击,能否如说那般容易地看淡? 正文 第200章 分崩离析执迷不悔 穆黎沉默了,似乎是不出意料,蔺瑾谦低低地笑了笑,遂扬起了下巴,目光更为悠远地望着后山。 他不知道,穆黎的沉默并非因为答不上刚才的问题,而是一瞬间涌上一个念头,她忙于捕捉,而忽略了他的提问。 稍纵即逝的感觉隐隐在她脑海里浮现,许是这一晚的月色有些熟悉,才让她想到初次潜入书房的那晚,在窗边榻榻米下发现的女人衣物。 穆黎就要站起来,当着蔺瑾谦的面揭露隐藏的东西,好在她及时唤醒了理智,才没有做出冲动的举动。 下一秒,就听到蔺瑾谦略带讥讽的话语,“任何人都做不到忘记,尤其是刻骨铭心的过往,除非失忆,否则永远都不可能重新开始。” 穆黎又看向他的背影,此刻莫名地变得异常孤独,犹如遗世独立一般,似乎从来没有人真正地走进过他的内心。 “既然不能忘记,那就不要去想,让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充实,大脑时时刻刻都被其他事情侵占,想不起来就等于忘记。”穆黎接上他的话,轻轻地诉说。 她站起了身,轻轻地向他身旁的位置走去,“刻骨铭心的过往,确实难以忘记,但这五年以来,我每一刻都在逼迫自己不去回想,就算触景生情,也强迫自己立刻跳过。” “我尚且可以做到的,你怎么不可以?”穆黎终于站在了他的身边,与他一样望着窗外夜色,“你是蔺家大少,这世界上一等一的聪明人,你有着惊人的毅力和自律性,只有你想做的,没有你做不到的。” 蔺瑾谦沉默不语,这是第一次,他亲耳听见穆黎这样称赞他,可为何落入耳底,却觉得是别样一番的讽刺? “蔺家是百年的世家,我知道如果没有祖祖辈辈的积淀,是到不了今天的辉煌的,可规矩也是人定的,为什么就不能由人来改呢?”穆黎接着发问,继而引回之前的话题。 “你是蔺家的子孙,你考虑祖先,可蔺家的祖先如果确实精明,他们在天有灵,自然也会知道你的所作所为皆有缘由。” 蔺瑾谦暗暗地呼出一口气,双手背在身后,眺望着窗外,竟是答非所问地说道:“在你看来,如今的蔺家还是辉煌的?难道你就没看出来,蔺家早已是金玉其外,照这样发展下去,迟早要分崩离析。” 穆黎垂下眼,亦是沉沉地呼气,“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蔺瑾谦愕然,难以置信地看向了穆黎,她微微低垂着脸,侧面看去,神情黯淡。 “我很早就知道你的目的了。”穆黎转过脸来,少有严肃地与蔺瑾谦对视,从他怔然的眼中,可以看见自己镇定的模样。 “什么时候知道的?”蔺瑾谦声线微紧,显然是不敢置信。 穆黎抿了抿唇,露出一抹有些惨淡的笑容,“有一段时间了。” 明明知道他的目的不似表面单纯,还是义无反顾地站在他那一边,不管发生什么,都是不问原因的相信,每每想到这一点,她就觉得自己傻得可笑。 偏偏又拗不过这一份傻劲儿。 蔺瑾谦转正身子,正映在落地玻璃上的身影是那样的不自在亦不自如,八年来,他从没有一刻像这样窘迫,竟是不知如何言语。 就好像说谎的孩子,被人戳穿了谎言,更可笑的是,别人早已知道了他在说谎,陪他演绎了许久之后,才选择戳破。 可是这个人是穆黎,她没有太多的心思,但恰恰因为如此,他才更觉得狼狈。 全部心思昭然若揭,与她澄澈的心境相比,他就像一个浑身裸-露的丑角。 “其实这也没什么。”穆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颇为释然地说道,“这么些年来,我随时都会想,穆家什么时候玩完。尤其在我母亲去世后,穆德忠还用母亲来要挟我,我更是巴不得有朝一日能逆转局面。 “凭什么坏事做尽的人能心安理得地继续害人,而好人却要因为做一点点坏事,就良心不安?” 蔺瑾谦深深咽下一口气,依旧还哽咽着问:“在你看来,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一点点坏事吗?” “你没有害人性命,没有夺人钱财,不是吗?”穆黎迎上他自我质疑的目光,虽然在提问,却已坚定地看着他。 蔺瑾谦垂下眼去,静思数秒,终于又抬起了眼,望着高处的墙壁,还是摇头道:“没有谋财害命,就能算一点点的坏事?不是这样的,阿黎,我所害的是一个家族,牵涉到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那么少。” “还没有害到,不是吗?”穆黎轻声问,恳切地凝望着他,“趁悲剧还没有铸成,及早收手还来得及。难道你真的宁愿把自己搭进去,也不愿把自己计算在小惜的未来里吗?” 蔺瑾谦凝住的目光微微颤动,在瞳孔深处,仿佛燃起了希望的火苗,可不过一秒已随着他垂下的眉眼立即熄灭。 穆黎心头的那颗火苗也因此摇曳。 “阿黎,箭已离弦,就算还没有刺伤任何人,没有刺破任何物,你觉得还能回头吗?”他轻轻地问,带着微微的笑意,神色坦然,已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穆黎意识到,与他理论毫无作用,她决定不再多费口舌,反正她心意已决,该做的事情她继续做,一个人也可以处理好,至于其他的,暂且走一步看一步。 离开之前,她对蔺瑾谦说:“小惜从小没有妈妈-的陪伴,你把她的以后交给我,有没有想过,难道要她以后像没有妈妈那样没有爸爸吗?” 蔺瑾谦没有给出任何回应,穆黎猜到了他的打算,知晓了许多别人不知晓的秘密,可为何她依然看不清他? …… 翌日一早,穆黎就独自驱车离开了梨花溪,她走得极早,家佣也才刚刚醒来,就听到有车子驶出的声响。 来到警局,她通过其他警员联系上了杜笙,和他约在拜谷工作室附近的一家咖啡屋见面。 她没有联系舒莞,在她心底,她甚至是刻意要避开舒莞的,因为舒莞和侯奕的关系,她担心这一擅自决定会在警方出动之前,传到蔺瑾谦的耳里。 杜笙如约而至,他和在山顶寺庙见到时一样,一件白色衬衣配黑色西裤,他还理了发,整个人看起来神清气爽。 “你想通了?”一入座,杜笙就迫不及待地问。 穆黎当然知道他问的是那日在山顶提出的请求,“算是想通了吧。” “你劝他了?” 穆黎摇头。 “没劝也算是想通?” “因为他不需要人劝,他根本就没有做什么。”穆黎端起咖啡小小喝了一口。 杜笙被她如此风轻云淡不以为然的模样气到,正要说什么,她已出言打断,“今天约你见面,不是为了他的事,而是为了我自己。” “你自己?” 穆黎郑重点头,“我之前请你沿着两个已故嫌犯的方向去查,难道一点线索都没有?” 这一回,杜笙沉默了。 “果然是有的,只是你不想让我知道。”穆黎并没有太过失望,淡然快速地接受了已然发生的一切。 杜笙也喝了一口咖啡,事到如今,也不打算再隐瞒了,“确实查到了一些,但对于获取准确证据没有帮助,所以才不打算说出来,并且,查到的这些让整个案件更加复杂了。” “到底是什么?”穆黎问,“你告诉我,我这里也有很重要的线索,或许拼凑在一起可以解开谜团。” 杜笙略有迟疑,他凝着穆黎,像是要从她的神态中看出是否说谎。 穆黎无奈一笑,只好先从包里取出剪辑过后的录音,“你应该知道昨天是蔺家老太爷出殡的日子,我也去了,就在老太爷下葬之后,蔺家内部把过往的恩怨都清理了一遍。 “这其中,就包括六年前的绑架,你也知道,那个案子就是蔺家内部所为,所以昨天说起来的时候,我刻意录了音,以作证据。” 杜笙仍旧是半信半疑,狐疑地望着穆黎。 “你不信?”穆黎凝眉,更加无奈地笑出声,“既然如此,那我只好在这里,播放给你听。” “不用!”正要按下按钮,杜笙立刻制止,“我信你。” 他妥协了,却没有立刻将调查到的东西说出来,又端起咖啡沉眉品尝,不知是在掂量是否该说,还是该如何说起。 “你不如告诉我,那两个人到底是不是老乡?”穆黎主动提问,算是帮助杜笙找到切入点。 杜笙抬眸看了看她,遂放下咖啡,沉声道:“两人是老乡,但是并不是从小一起长大,是后来外出打工认识的。” 两人都到容城谋求生计,都是做一些苦力活,每天精疲力尽,收入却十分微薄,养活自己都要省吃俭用,更别提贴补家用。 另外,小琳这一号任务也不存在,死者也不好赌,两人接下绑架的活计,纯粹是为了赚钱。 值得一提的是,接活儿前,这两人不小心擦碰到一辆豪车,面对巨额的赔偿金不知所措,正在这时,就有人找上了他们。 “他们擦坏的是什么人的车?”穆黎敏锐地问。 正文 第201章 未结命案前所未有 杜笙沉吟片刻,道:“车子是挂在蔺易胜名下的。” 阿胜?这让穆黎应接不暇,她无法想通,这会与阿胜有什么联系。 “我猜想,这跟蔺易胜应该没有任何关系,那个时候他人在国外,不可能出现在容城,但是如果别人想用他的车子,是很容易的。”杜笙分析道,“生在豪门世家的人,借辆车子给人使用,理应不是问题。” 确然如此,穆黎也深表赞同,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在那之后,就有人找上了他们俩,不仅帮忙还清欠款,还给了一大笔金额。”杜笙继续讲述。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是自古就流传下来的行事作风,这两人拿了钱,自然也就尽职尽责地去执行债主交代的任务。 至于到手的钱,两人把大半都寄回了家中,还捎了口信回家,告知父母不久后就回来,想必两人心里清楚,做了这档子事情也不可能再留在容城。 可是在那以后,两人就杳无音信。 其一是在那场绑架之后就离奇死亡,横尸现场,直到一年后尸骨才暴露出来,因此才有了震惊容城以及全国的“荒野杀人案”。 其二在行凶之后没有回家,多年来在一座又一座的城市辗转,和家里彻底断了音信,从未联系,就连家中父母相继去世,都没有露面,直到五年后,因闹事被警方逮捕,审问过程中发现异样,才揪出了当年的案子。 可没多久,他也就畏罪自杀,死于看守所之内。 后面的这些,穆黎已经回国并且加入到了拜谷工作室,她都是知晓的。 “现在我感到疑惑的点是那堆白骨到底是怎么来的?”讲述完目前掌握的所有信息,杜笙再诉说出疑问,“如果小琳是不存在的,那么嫌犯的其他供词都可能是假的。” “你是不相信死者是他杀死的?”穆黎问。 杜胜看着她,极为严肃地点头,“纵观整个案件,他实在没有杀害同伙的动机。” 两人是老乡,在异地相识,共同打拼,相互帮助,惹了同一个祸端而共同决定为非作歹,到此可以看出,两人之间没有恩怨。 再者,他们拿到了钱,平分寄回家中,并没有因为钱财分配的问题发生争执,在这个调查的过程当中,也没有任何人即便是嫌犯自己提到财产分割纠纷类似的关键字,种种迹象表示,嫌犯完全没可能去杀同伙。 “那会是谁杀了他?”穆黎不敢深想,她畏惧于人性丑陋的程度。 杜胜从衣兜里摸出一根烟,想要点燃,又反应过来咖啡厅禁止吸烟,只好把烟和打火机放在一边,端起咖啡接连着喝。 直到最后一口喝尽,他才擦拭了唇角,低眉问道:“你学心理学的,你应该知道人的心理有一个共通的丑陋点。” 穆黎不语,直直地看着杜笙,似乎是在专注地等待着他开口道出那些她可能已经猜到的事实。 “人如果尝到了甜头,有过不劳而获的体验,就总想着什么时候还可以再有一次,说通俗一点,就是占了点便宜,即便就是小便宜,也会渴望着再占更多,更何况拿了钱,做了坏事,反过来也有把柄去威胁获得更多甜头。” 所以为了杜绝被反过来勒索的事情发生,幕后黑手就在事成之后,将那个人杀害了?但不幸,让另一个人逃跑。 可是为什么不去追呢?幕后黑手既然决定要封口,理应斩草除根才对,没有理由让另外一个人四处游荡。 不,不对,倘若真是幕后黑手所为,按照两人异乡相识、相互扶持的交情,跑掉的那个人为什么不去报警?是怕自己绑架也被牵涉进来,还是认识到一己之力根本无法与权贵抗衡? 后者确实可以作为逃跑者不报警的有力解释。 但又不对,如果真是如上所说,为什么逃跑者被捕之后,非但不供出其他信息,还把所有罪责往身上揽,甚至畏罪自杀。 这些都是说不通的。 穆黎决定不再去研究这个,至少可以确定的是,幕后黑手就是夏楠,并且她没有得到应得的惩罚,倘若她那一撞赔上了性命,那么过往可以不究,偏偏她还好好地活着,这让她和含冤故去的阿明,如何安心? “你先把这个拿去吧,是一个备份,里面有幕后黑手的全部供词。”她把装有剪辑过后的录音递了过去,“包括六年前的绑架,以及另外一桩在境外的命案。” 杜笙闻言,难以置信地瞪起了眼,“境外的命案?” 穆黎点点头,“阿明在美国不能回来了。” “为什么?”杜笙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话出口了才明白“不能回来”是何寓意,他的眼珠定住,瞬间发亮,“命案的被害者是阿明?” 穆黎不再说话,亦不给予任何回应。 杜笙沉思数秒后,推断着问:“是穆德忠的妻女?” “都说是蔺家的人所为,跟他们没有关系。”穆黎开始收拾东西,不愿意再留下,“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拜托你,尽快把这个案子处理了,作为受害者,我随时等候召唤,提供证词。” 说罢,她就提着包离开。 杜笙凝着她的背影从咖啡厅消失,眉头在视线触碰到那个录音的时候骤然紧蹙,他缓慢地把录音拿起来,凑在耳边,按下了播放键…… …… 回到梨花溪正好是午饭时间,蔺惜早已坐在餐桌旁,可就她一人用餐,毫无兴致,好在这时,门外传来车子驶动的声响,蔺惜顿时喜出望外,跳下椅子,迈着小短腿跑出别墅。 “妈妈!”瞧见来人是穆黎,蔺惜的神情在惊喜之余,还透着些许失落。 穆黎很快就捕捉到了,她蹲下把小姑娘抱在怀里,带她进屋,“是不是该吃饭了,怎么还跑出来?” “我以为是你和爸爸回来了。”蔺惜瘪了瘪嘴,很是委屈的模样。 穆黎顿时意识到,这话背后的含义是指蔺瑾谦不在梨花溪,心不由地一沉,她不动声色地把蔺惜抱回餐厅,吩咐家佣照顾她吃饭,安抚了小姑娘几句,就去找罗赫。 “太太,罗特助一个小时前出去了。”家佣如是告知。 穆黎点头以示明了,转身回餐厅去陪蔺惜吃饭,可没走几步,一股莫名的不安浮现将她的步伐攫住,她又喊住了刚才那一个家佣。 “罗特助一小时前出去的?” “是的,太太。” “那大少呢?难道罗特助不是和大少一起出去的?” 家佣摇头道:“大少一早就出去了,是他自己开车去的,罗特助在大少离开快有两小时了,才开了车追去的。” 穆黎再也问不出问题来,她像是瞬间石化一般定定地站着,家佣就在她跟前,想要询问却又不敢,只能愣愣地看着她。 忽然,穆黎跑进餐厅,二话不说就把顺手放在餐厅的包提起,甚至来不及和蔺惜打招呼,就飞快地冲出了别墅。 正在乖乖吃饭的蔺惜被这一举动吓得一动也不会动,等到穆黎的身影已从别墅消失,小姑娘才回过神来,又跳下椅子追赶出去,但为时已晚,她只看到车子驶出梨花溪的影子。 “琴阿姨,妈妈怎么了?”不知缘由的蔺惜抓住旁边的家佣,摇着她的衣摆问。 那位家佣亦是一脸茫然,早上大少离开前,也是如此,一句话都没有说,拿着钥匙就走出了别墅,最重要的是,平时都靠拐杖出行的大少,今天舍弃了拐杖,并且健步如飞,甚至亲自驾车。 他可是多年来都没有亲自驾车过了! …… 青峦山正厅又聚集了所有的宗亲蔺家人,家主的位子上,蔺易胜面色冷凝,眼神漠然地正坐,虽是家里的老幺,可此刻坐在家主位上的他,俨然透着的是一般人不具有的气势。 这样的转变,或多或少还是令人生疑。 夏楠事迹败露,被囚禁在佛堂荒度余生,他作为儿子,力保与夏楠的母子关系,确实展露了当家人的决然气魄。但是,作为儿子,并且是以孝顺出名的儿子,从他脸上,看不出半点伤心。 反而,平添了一丝狠劲儿。 与之相对相反的,是同样被指认为恶人的大少蔺瑾谦,平日里冷漠的蔺家大少,对任何事物都漠不关心,此时站在正厅的中央,面对所有人的审问,他竟然是平和,甚至温和的。 犹如回到了车祸之前,那个令所有人都羡慕嫉妒,却有心甘情愿折服的谦谦君子,蔺家长房独子,大少爷蔺瑾谦。 “所以,你是承认爷爷之死确实是你导致的,对吗?”蔺易胜缓缓开口,再度确认道。 蔺瑾谦沉沉呼出一口气,“当时你也在场,我见过他之后,他突然病发,最后抢救无效才致使丧命。” “你那么做是为了替你父母报仇?”蔺易胜又问。 蔺瑾谦扬唇一笑,极为淡然,“是该替我死去的父母讨个公道了不是吗?” 蔺易胜没有回应,两兄弟就这样面无表情地对峙着。 正文 第202章 自认刑罚暗中联手 这时,有人站了起来,是家族中的一位宗亲,“依我看,都是之前的恩怨,瑾谦是蔺家的大少没错,但前提他得有父母才能是蔺家的大少。事先,我们不知道老太爷所为,如今知道了,也算事出有因,有些不该追究的就得让它过去,毕竟蔺家再闹不起笑话了!” 有人低声地附和,附和声渐渐增大,眼看局势就要不稳,蔺易胜凝眉沉思,恰好此时另外有人站了出来,“老太爷的事情算是蔺家内部的问题,没有对外张扬,不追究的话,只受家法处置也能商榷,但四少爷的死呢?” 这一提问让众人都缄口不语,可是这个有些嘶哑的声音,为何觉着似曾相识? 那人接着又道:“四少爷的意外可是在警方那里立了案,这事儿迟早得有个结果,倘若我们包庇,是不是要有无辜的人出来顶罪?” 众人都循声看了过去,不想竟然来人竟然是夏楠! 她居然还有脸来? 贤伯第一个站了出来,直指着数小时不见就仿佛变了一个人的夏楠,“去你该去的地方!这里不再是你能来的!” 夏楠却是置若罔闻,固执地往里面走,气得贤伯发抖地喊,“快把她赶出去!这里不欢迎她!” 可是夏楠笔直地走进来,并且作为家主的蔺易胜也没有任何的表示,贤伯即便再德高望重,毕竟不是已故的蔺老太爷,也不是家主,有点话语权不代表能指使人做事。 “你们――”贤伯气得再说不出话来,一双苍然的眼瞪着一个个沉默不语的人。 夏楠走了进来,在蔺瑾谦身旁站住,她直接无视了蔺易胜,转向蔺瑾谦,像是逼供一般咄咄逼问:“你梨花溪的人去了海城,之后阿泰就连夜地赶回来,并且出了车祸,意外身亡,现在蔺家四爷还在医院躺着,人事不省,你身上的罪孽不比我轻!” 面对夏楠的数落,众人屏息以待,可蔺瑾谦却没有半句回应。 这一大早蔺瑾谦就过来了,蔺易胜把众人召集过来,为的是把昨天没有理清的事情梳理完毕,可他就简单地说了几句,认下老太爷的去世与他有关,多余的就再不愿意提及。 沉默是否等于认下了一切罪责?不然,又怎么要一直保持沉默? 夏楠也不再等他回应,转而讲述之前的恩怨,“这么些年来,你背后的动作我如果不知道,也就不会采取那些手段了。你想要夺回从前的一切,即便损害了蔺家寰宇的利益也在所不惜。 “既然你不肯说,那我只好替你说出来,也让诸位听一听,那些事情是否是通过家规就能处理掉的?毕竟涉及了商业,触及法律,该交给警方还是检察机关的,都得秉公办理。” 夏楠这一番简单的说明,已经意有所指,蔺瑾谦在寰宇方面动了手脚,可惜本人依旧沉默,亦是无从对证。 夏楠所说之事,需从六年前开始,那是在穆黎离开容城之后,蔺瑾谦抱来一个女娃之前,寰宇内部发生的一个大变动。 那是第一次寰宇人员的大流失,自从入职以来就一步步走到财务总监的人,突然之间提出离职,并且带走了十个人,离职的原因是他决心自己创业。 三个月后,他的公司成立,所做的是与寰宇业务有重合的金融投资,短短时间内能够筹集一切,有如神助,就算他作为财务总监有足够实力和人脉,速度未免也太快。 半年后,总裁秘书辞职,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一样是联合了多年来积累的朋友成立新公司,这一次所处的行业是人工智能。 相似的事情在这六年间重复上演,大型的人才流失总共四次,断断续续的还有小部分的走动,这些人走了之后去的就是前面的人所创立的公司。 最重要的是,差不多都在两到三年之后,这些公司开始抢走原本属于寰宇的客户,从小客户到大客户,一个一个陆陆续续地挖走。 当时面对这个事情,蔺易胜没有太多经验,只以为是自己的上任令下面的人不能适应,而接二连三地提出辞职;可夏楠却敏锐地感觉到了异样,她派人暗中调查,那时什么都没有查到,可她却隐约地感觉到此时非同小可。 直到两年之后,她终于查到了这些公司的幕后,都有一个共同的投资人――蔺瑾谦! 那一刻,夏楠才清楚,表面上的所有淡然都是假象,他根本是要击垮蔺氏,从而将蔺氏的资产转移到个人名下,以这样的方式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这些种种事迹,你敢说不是你在背后操作吗?”夏楠对上蔺瑾谦,目露凶光,显然不逼到他开口承认誓不罢休。 可惜蔺瑾谦犹如屏蔽了周围的一切,对于她所说的一切,甚至是其他人,都置若罔闻,他之所以还站在这里,不过是等待家族的惩罚。 等待他赎罪的时刻。 “你不承认也无所谓,我有的是证据,老太爷生前从阿泰那里得到了名单,那些名字所显示出来与你的关系足以说明一切。”夏楠继续说道,并且从衣服里拿出了名单。 没有人知道这个名单怎么会在她手上,甚至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 “这些人都是你在寰宇时,由你一个个提拔上来的,他们有些留在寰宇,有些早已离开,自立门户。留在寰宇内部的,你敢保证他们不是在做一些泄露商业机密的事情?” 回应夏楠的依旧是沉默。 夏楠缓缓地呼出一口气,不以为意地说道:“这些都还只是经济方面的罪行,最可恶的当然是害人性命。你既然承认了老太爷的死就算不是你直接造成,也是因为你的出现才导致病发,那不如连着阿泰的也一并交代清楚。 “虽然我没有资格来审问你,但是,如今蔺家之中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我是罪大恶极那一个,要是就此放过你,说不定要把这个罪名抛给我。我是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但不代表我就要替你背锅。” 其实夏楠已经言中某些人的心思,她已成为蔺家的罪人,而宗亲族人为了维护蔺家的颜面,不愿意再让家族之中-出一个让人笑话的人物,何况这个人还是大少。 那么,唯有让已经罪行昭著的夏楠来背这个锅,反正她已经跌落了泥潭,也不会在意再深陷几分,甚至是不可拔出。 怀揣着这个心思的人被说中,不自觉地低下了头去,那是先前替蔺瑾谦说话的几个人。 蔺易胜坐在家主的位置,将眼前的场景一一看得仔细,尽收眼底。 “你都来讨罚了,把事情说清楚,很难吗?”夏楠又是发问。 这时,蔺瑾谦终于有所动静,他目光远眺,动了动唇,轻声地说道:“阿泰是我让他回来的,理由也很简单,就是我掌握了他当年恶行的证据。” 夏楠长呼一口气,仿佛悬在她头顶的利剑终于拿走。 “那你为什么要让他回来?”有人发问,是之前替他说话的一位宗亲,如今正气急败坏地看着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态。 蔺瑾谦垂眸道:“因为爷爷在调查和我有联系的那些人,并且找到了他,我必须让他回到我身边,一切行动在我的掌控之中才安心。” “这根本就不成立!”那人激动地反驳,“你是谁?你可是蔺家的大少爷!你的心思和头脑,如果要做这样的事情,根本不可能等到老太爷着手调查!你就不会让四少离开容城!” “良伯……”夏楠接上了他的话,侧脸问道,“连瑾谦自己都承认了,你还要为他辩解些什么?你如此的激动,难道是和瑾谦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你――”被称之为良伯的人顿时无言以对。 蔺瑾谦却徐徐转身,不急不慢地看向了夏楠,那举止之间透露的皆是大少爷才有的器宇轩昂,“六夫人,良伯是看着我从小长大的,这一点蔺家之中人尽皆知,良伯与我父亲的交情不必言说,待我视如己出,因此对我也寄予了父亲的期望。是在车祸之后,我从家族中淡出,才不再像从前。 “再者,我已经承认了阿泰的死确实是我造成的,不会再有人把罪名扣在你头上,你的疑虑可以消除了,又何必趁机再拉一个无辜的人下水?蔺家已经经不起折腾了,不是吗?” 夏楠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无言以对的她神色尴尬。 一时间,再没有任何人说话,局面已然再明显不过,蔺易胜自始至终没有开口,任由夏楠上演这一出为自己正名的戏码,难道背后不是他早已授意? 至于他为何这么做,究竟是要替无辜逝去的人讨回公道,以扬家主之威,还是担心家主的位子受到威胁,而主动出击,打倒可能造成威胁的人? 这一点,众人不愿多猜,心中已然有数。 片刻过后,蔺易胜站了起来,叹气一般地呼出一口气,像是一锤定音般宣布道:“既然事情已经弄清楚,大哥也承认了,爷爷和四哥的死确实和他有关,那么接下来该如何处置,就听诸位宗亲叔伯来决定。” 正文 第203章 为你辩护妒意横生 回应他的是一片静默,众人都低垂着眼,不做声,亦不看向任何地方。 蔺易胜再度向前走了两步,在距离蔺瑾谦不足两米的地方站住,带着些许歉意地说明,“大哥,如今虽然我在家主的位子上,但我依旧敬你是我的大哥,可这些事情已经揭露明白,该有的处置不能少,我不知要如何处理,只好听宗亲长辈们决定。” 他这根本是强行丢包! 宗亲心中瞬间明朗如镜,这是要把他们的沉默当做默许,他从中抽身离开,不管是何处置原则,都将与他无关。 这还是蔺易胜吗?以前还在是继承人的时候,他根本不是这个样子的!现在的他,处处都是计谋,处处都是心思。 “诸位叔伯,接下来的就拜托各位了。”蔺易胜又扬声对宗亲说道,“大哥虽然有错,但曾经对蔺家的贡献不可忽视,我在这里,请求各位在依照规矩办事的时候,也多念几分大哥的功绩。” “谁能处罚他?”音落的瞬间,门外依稀传来一个响亮的女声。 蔺易胜循声看过去,不见身影,但能听见家佣连连劝阻,不让那个人进来。 是阿黎!蔺瑾谦猛然转身,一双幽黑眸子满是惊愕,她怎么会来? 同样听出声响的还有蔺易胜和夏楠,对于穆黎熟悉的这两人不禁相互对视了一眼,蔺易胜尚算震惊,夏楠却已不自然。 她心里清楚,穆黎绝对不会善罢甘休,那一头她要是撞死了,或许事情就这么过去,可她还好好地活着,甚至秘不外宣,只是用家族的处置方式来惩罚她,可这根本不能解除穆黎心中的怒火。 穆黎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在小镇长大的天真善良的女孩儿,从前的她时刻都是透明的,那种透明是因为没有杂念,简单得一心一意,可现在的她身上五彩斑斓,各式各样的色彩涂抹在她身上,就连那一双犹如蒙了晨露般清澈透明的眼都不再如昨。 昨天她最后站出来质问,不就是最好的证实吗?换做从前,善良的她是不可能这样做的,因为太善良,而软弱。 不顾阻拦,穆黎终于推开了家佣,走入这大厅。 她匆匆赶来,身上还留着风尘仆仆的痕迹,她依旧穿着一袭素色的棉麻长裙,微施粉黛的面容透着坚毅,全身上下,就左手无名指指根处的素色戒指映着大厅的光线翻出银光。 恰恰是这一抹微光,才让她看起来有了别样的色彩。 她的目光徐徐地绕过一圈,从一个个人的脸上停留而过,触碰到蔺易胜的眼神时,除却坚毅,没有任何的改变。 这让蔺易胜心头一刺,他的阿黎在看到他时已经不似从前,就连微微的笑意都没有了。 可是当她的目光最终落在蔺瑾谦身上时,那一种从她眼底透露出来的痛楚,就好像是从地底的深渊一点一点往外冒出的泉水,即便是穿越了厚重的泥土,依然是清澈的。 这种眼神,以前难道不是在面对他的时候会有的吗?蔺易胜咬住牙根,不自知地握起了拳头。 “你什么也不说就出来,小惜还在等你回去吃午餐。”穆黎凝着蔺瑾谦深不可见的眼,家人一般再自然不过地轻声说道。 又一把刀扎在了蔺易胜的心头,他骤然松开了拳头,压抑着心头翻搅的痛,一步一步地走到穆黎跟前,面上带着微微笑意问:“阿黎,你来了也好,我正好有事想要请教你。” 穆黎这才把视线转移到蔺易胜身上,可面对他,她已不再像从前那样,而是礼貌客气却疏远地对待他这一位蔺家当家人,“六少有什么问题,请直说。” 六少……蔺易胜扬了扬唇,还是笑着的,“你是大哥的妻子,是否知道大哥的双腿是什么时候好全的?这么大的喜事,你知道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这一句状似无心的提问,却将所有人注意力转移到了蔺瑾谦的双腿上,那是之前还坐着轮椅,就算是站起来也依仗着拐杖,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能单独站立了? 这其中分明是藏有蹊跷! 穆黎也察觉到了,警惕着一时间没有说话,只一双褐瞳凝着蔺易胜微笑的脸,眼神之中分明透着责怪,不解他说这番话的用意。 蔺易胜同样感觉到了穆黎的审视,因而笑道:“如果我们能早点知道大哥的身体其实已经康复,就可以请大哥回来,继续管理寰宇,甚至是做回继承人,这样的话也不至于到了今天的地步。” 真的是这样吗?穆黎依旧是凝着他的眼,不知为何,眼前的阿胜总给她怪怪的感觉,分明还是那双眼,那张面孔,为何总透出一种陌生的感觉? 穆黎敛起了思绪,淡声解释道:“我这些年都在英国,对你大哥疏于关心,确实是我做的不够,才不知道他的状况。” 是在自责吗?蔺易胜不禁往那方面想,那个会让他妒忌发疯的方面,他明明知道,却还是控制不住要想那么多对自己不利的东西。 “阿胜。”暂且抛弃其他念头,穆黎严肃地对蔺易胜说,“你大哥他固然是做了一些有损蔺家利益的事情,老太爷也确实是在你大哥从病房出来之后病发的,可这能说明什么?他没有真正地害死老太爷,不是吗? “你的妈妈,她做了那么多坏事,她暗中制造了车祸,害得你大哥失去了一切,又找人绑架了我,还害死了阿明!即使到了现在,彭瑜母女还在国外,不知到底是什么情况。 “你们蔺家,连这样的人都能宽恕,不过是让她从今往后古佛青灯作伴,美其名是忏悔赎罪,实际上根本是在宽恕她!为什么要紧抓着你大哥不放?” “可是――”蔺易胜一脸难解的为难,“大哥刚刚承认了,四哥的死也是他造成的。” 穆黎如遭雷击,她讷讷地转向了蔺瑾谦,瞧见他神色过分淡然,和昨晚在书房谈判时,那样视死如归的决绝没有什么两样。 他就这样急于赎罪? 穆黎想不通,到底是什么样的心结,至于让他不管不顾,宁愿抛下小惜,舍弃一切,着急地要接受所谓的处罚。 是那个女孩儿吗? 还是多年来不知父母冤屈,亦或是对于将她牵涉进来的愧疚? 可种种的这些,不都随着老太爷和蔺家四少的离世而相继解决了吗?眼下再将夏楠绳之以法,多年来悬挂在头顶的乌云不也就随风吹散,为什么还要这样坚定? 穆黎强行压下疑惑,固执地说道:“你四哥的死跟他无关。” “这样吗?”蔺易胜轻声地问,他依旧保持着清醒的神智,可他的内心已濒临疯狂的边界,他恨不能抓住她的双肩,就算是捏碎她的骨头也亦为不可,他就是想问问她,蔺瑾谦究竟给了她什么,对她做了什么,怎么就能不问是非地对他坚信不疑? “阿胜,你四哥的死就是一个意外。”穆黎继续说明,甚至搬出了警方,“你也知道,诸位宗亲也都知道,我之前都在拜谷工作,经常和警方接触。我之所以那么做,之所以还回来,就是想要弄清楚当年的遭遇。 “可我却经此认识了刑警队的杜笙,四少爷车祸的案子也是他经手的,我来之前才和他见过面,就是想要确认四少爷的离世到底是人为还是纯粹的意外!他告诉我,确实是意外,车子的损毁是在车祸以后,根本不存在人为的原因!” “阿黎!”终于,蔺瑾谦沉痛呼出她的名字,她的执着让他不忍心看下去,她越是无条件地信任,不管是非黑白地替他说话,他的良心越遭到谴责。 蔺瑾谦注视着穆黎的双眼,疼惜那样清晰,“阿泰的死确实是我造成的,是我一直瞒着你,我没有告诉你,因为我要替她报仇。” “你胡说!”穆黎一口否决,几乎是撕心地喊,“那两天你都待在梨花溪,车祸的当晚你和我在一起,你又怎么可能去动手脚?” “我没有亲自去,但确实是我找人做的。”蔺瑾谦又一句摧毁穆黎希望的话丢出,让她如鲠在喉,心痛难耐。 痛,不是因为他真的做了坏事,而是他不管不顾往火海里跳。 同样的痛在蔺易胜心底蔓延,因那一句“你和我在一起”,虽然他知道他们还是夫妻,即便是名义上的夫妻,也是夫妻,可他麻醉自己,洗脑式地告诉自己,他们不过是因为某些原因才在一起的。 阿黎却当着他的面,说他们在一起? “好了!”蔺易胜不再耐心,拿出了家主的气势,“你们一个说从警方那里知道是意外,一个却坚持说是自己造成的,那你们都拿出证据来,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 “不需要任何证据。”蔺瑾谦却道,“前因后果我都已经说得足够清楚,阿黎之所以这么说,是不想让小惜失去父亲。” 穆黎不说话,一眨不眨地凝着蔺瑾谦,她实在想不通究竟是怎样的愧疚,会让他做到如斯? 正文 第204章 真相大白忠实顶替 自小就被当作继承人来培养,蔺瑾谦对于蔺家以及家族中的每一个人从未有过怀疑,他也一直深信,儿时父母的早逝纯属意外,偶尔还会心生怨恨,怪父亲不顾年少的他,固执地去寻找母亲。 因此,对于一手将他抚养长大的爷爷,他心怀感激,放在最为重要的位置。 即便是在知道了那个姑娘因为他而遭到老太爷的绑架后,他也没有恨过老太爷,因为他自始至终都不相信,爷爷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退一万步讲,他就算真可能绑了她,也绝不会有后面那些龌龊的行为。 正是因为不相信,他才毅然决然舍弃继承人的身份,退出迷局,利于调查幕后真相。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老太爷确实绑了人,还知道后来的种种行为是谁所为,包括车祸的发生,他也心中有数,但他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的就是维护所谓家族的颜面。 后来,蔺易胜成为了继承人,夏楠和穆德忠撕破脸,接着穆黎被接了回来,并且安排到梨花溪与他见面。 他洞悉了穆德忠的心思以后,毅然决然娶穆黎为妻,其中不乏想要借穆黎来打压蔺易胜、进而报复夏楠的个人恩怨。 谁又能想到婚后不久,夏楠就出手绑架了穆黎,并且长时间的囚禁,让他四处都找寻不到。后来终于找到了,穆黎已经身怀六甲,一个被无辜牵涉在内的女子,那样的时刻却在遭受全世界的谩骂和羞辱。 他被报仇所蒙蔽的良知也才渐渐苏醒,于是他把穆黎以禁足的形式留在梨花溪,不许外出,亦不许任何人探望,那段时间,他是前所未有的暴躁和专横,众人都以为他是因为穆黎莫名消失,再出现挺了大肚,作为丈夫,他脸上挂不住才导致性情大变。 事实上,他是愧疚,那种愧疚比车祸后醒来得知她自尽更猛烈,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的他,只能以暴躁的模样来阻挡所有可能给穆黎带来伤害的人和事,更在她生产意外之后,执意送出国,并且从不问候。 他确实害怕,怕他的靠近会再次带给她伤害,相反的,如果不闻不问,刻意疏远,或许还能给她带来平安。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五年多以来,穆黎独自待在国外,过了适应期以后,她靠自己打工学习,以及母亲的接济过活,种种这些也就掩盖了他暗地里一直在给她汇款的事实,营造出一种他已将她抛弃的假象。 而这也正是他想要的,毕竟,穆黎这五年过得安然无恙。 但是这五年期间,他留在容城,隐居在梨花溪,确实做了很多事情。 其中就有先前夏楠所提到的,让曾经效忠于他的人接二连三离开了寰宇,自立门户,公司背后最大的投资者实际上就是他。 他就是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把曾经属于他的一点一点夺回来,因为他搜集不到确凿的证据,不管是五年前的绑架,八年前的车祸,还是二十多年前的大火,时间过去了太久,并且证据都在事发之后被及时毁灭,他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报复。 夺回属于自己的,让曾经伤害过他的、抢走过他的东西和人的那些人,无法立足! 所以除了这些年来连续丢失的客户,还有近期发生在蔺家的种种事情,都和他有关――蔺家三年多来的研究心血的泄漏,巨大的损失,是他从中设计,利用了蔺荀泰不甘的心理; 蔺荀泰的意外身亡,是他得知老太爷在调查,并且找到了蔺荀泰,为了不让更多的人被出卖,他用八年前的事情把他引回来,在车子上动了手脚; 老太爷的死是他忽略了病情的严重性,执意要在签字同意被逐出蔺家之前,讨要一个对过去的说法,才致使老太爷病发,不治身亡。 这些都是他做的,他最初的目的都一一达到,他认! “我愿意接受一切处罚,不管是家规还是法律,但有个前提――”蔺瑾谦把矛头转向了夏楠,“她,必须到警局自首!” 穆黎惊愕不已,听着他的讲述,她心中是无尽的悲痛,因为他的固执而悲痛,可当他说出这一要求来时,她顿时明了,他这是要用自己换夏楠被绳之以法。 在场的所有人皆是震惊,这一刻也才明白蔺瑾谦的用意。 竟然是用自己的声名去换一个夏楠? 难道就是为了这个叫做穆黎的女人,不惜搭上余生? 没有人给出回应,夏楠自己都已经乱了阵脚,一脸慌张地望着蔺易胜,分明是在向他求助。 蔺易胜缓了缓,刚微启双唇,入口又传来一声呼喊―― “四少的死和大少没有任何关系!是我做的!” 穆黎立刻就听出了那个声音的来源,是罗赫!他不是早就出发了,竟然现在才到。无论早到晚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一出现就顶下蔺瑾谦的“罪行”。 蔺瑾谦自然也是熟知罗赫声音的,但他还是惊讶,只不过表面依旧震惊,罗赫这样冒出来,不仅违背了之前他们的私约,更是置怀有身孕的秦燕于不顾。 众人都循声看过去,果然就见罗赫大步走了进来,这一次没有任何家佣再来阻拦。 “六少,你是蔺家的当家人,我就坦白地告诉你,四少那晚的意外离世,是我做的。”罗赫进了屋,直接掠过蔺瑾谦和穆黎,径直走到蔺易胜跟前,格外笃定地对他宣告。 蔺易胜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从他的神色中看到了坚定,心里清楚,罗赫的出现必然要顶替下蔺瑾谦所有的罪行,唯独不确定的是,这究竟是一场早有安排的戏码,还是连蔺瑾谦都始料未及的变故。 刚才罗赫声音传进来的一瞬,他分明看到了蔺瑾谦神色微变。 “六少,我所说的都是真实的,我敢保证,没有半字虚假!”罗赫见蔺易胜不发话,紧接着又补充,更把手举过头顶,发誓一般,“我如果有半个字假话,我甘愿受蔺家家法处置!” 蔺易胜默了片刻,说道:“如果真的是你做的,蔺家的家法又有什么用?四哥的命真是你害死的,让你死一万次都不足惜,区区家法意义何在?” 罗赫抿唇,放下手,“六少说的是,我害死了四少,确实该死,所以我现在站出来了,承认自己所做过的!” “罗赫。”蔺易胜转身,重新坐回了家主的位子上,气势凌人地望着罗赫,“你说四哥是你害死的,可大哥也说同样的话,我们都知道你是大哥身边的人,倘若说你护主心切,这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六少说的是,我相信在场的每一位蔺家宗亲,都有这样的想法。”罗赫附和道,“但是我可以说出具体的细节,这是大少所不能的。” 这一句话犹如深水炸弹,震惊了所有人,沉眉凝思,倒确实如罗赫所说,蔺瑾谦自始至终,无论重复了多少遍蔺荀泰的死由他造成,都没有讲述具体细节。 所以,确实是罗赫做的? 可罗赫是蔺瑾谦的亲信啊! 蔺易胜沉沉呼出一口气,环顾座下四周,只当是道出众人的疑惑,“四哥去世之前,人在海城,那个时候青峦山就已经留意到梨花溪已派人去海城。” “没错,那个人就是我。”罗赫坦然应对。 蔺易胜亦是淡然点头,对他的坦白表示满意,“可是你去之后,并没有和四哥直接接触。” “因为不需要。”罗赫直接说明,面不改色,“而且大少那时派了人去盯着四少,我如果直接接触,就会被大少知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受蔺瑾谦的吩咐才去了海城吗? 罗赫深呼吸一口气,决议将一切都梳理清楚给他们听,“我去海城是背着大少去的,我谎称要回一趟老家,大少对我足够信任,准许以后从来都不会查我的真正去向。 “所以我才能够前往海城而不被大少知道。但我清楚,我一旦有所动作,就会引起青峦山的注意,因此才没有接近四少,毕竟,我去海城的目的和名单无关。 “我去海城是想要抓出四少当年作恶的证据,所以我了解了四少常去的会所,事先安排好,录下四少讲述八年前他侵犯无辜女孩儿的罪行,并将这个录音交给了警方。” “你录下了四哥讲述八年前侵犯无辜女孩儿的罪行,并把录音交给了警方?”蔺易胜重复道,却是疑问的语气。 罗赫无畏地确认回复,“是的,我把录音匿名给了警方,我所求的是要把四少绳之以法。” 蔺易胜忽而垂眸一笑,微扬的唇角十分诡异,他端起手边早已冷却的茶水,微微抿了一口,将当家人的风范更加地显示出来,“你把录音给警方,希望警方采取行动,因为你觉得那个录音是绝对的证据?” “没错。” “可是我是否能理解为,你的这一番说辞都是无中生有?”蔺易胜突然就转了话锋,语气神态咄咄相逼,“毕竟,我们可都知道,四哥之所以连夜赶回容城,就是因为接到了大哥的消息,声称是掌控了他当初犯罪的证据。” 正文 第205章 她叫悦悠正式逮捕 “所以六少以为,那个录音是我为大少拿到,甚至推测我其实是大少派去的海城?”罗赫临危不乱,头脑清醒地顺着蔺易胜的话推论。 蔺易胜放下了茶杯,姿态清高傲然,“这并不是不可能,在场的每一个人心中都有这个疑惑。” 一旁的穆黎皱起了眉头,眼睁睁看着蔺易胜一点点神情变化,一点点语气冷却,一点点褪去从前的模样。 罗赫仍旧淡定,了然地点头,“若是大少派我去的,我也不至于偷偷摸摸。我其实是想把细节说出,但我相信,就算我说出来,在场的每一位宗亲还会有疑惑,你们就是认定了是大少所为,不管是不是亲手去做,幕后策划的人一定是他。” 罗赫好大胆,毫不留情地捅破了那些人怀揣的心思。 然而这话背后更深层的含义,却是在暗指蔺易胜,摆明是说他不分是非黑白,要把竞争力最大的蔺大少彻底搬倒,不遗余力。 蔺易胜的神色当下就变得不自然,那微挑的眉显然是没有料到罗赫会如此直白,但好在还有在场的其他人可以背这个锅,他便顺着话说下去,“或多或少会有这样的疑惑,但也不是绝对。只因大哥一再强调是他所为,先入为主是每个人都难以避免的偏见。” “既然六少都说是偏见,那我就来替大家把这个偏见去除。”罗赫决心已下,也不等蔺易胜回应,直接转向了宗亲诸人,一瞬间,他果决的目光与蔺瑾谦相撞,先是避开,“诸位宗亲,今天我既然赶到,就没有想要逃脱处置!” 音落,他再勇敢地对上蔺瑾谦沉凝的黑眸,。“大少,抱歉,我不该欺骗你,但是我必须这么做,否则我就对不起阿燕。” 阿燕?穆黎一瞬间怔然,其他人亦是如此,他们都知道,罗赫三年多以前娶了妻,关于娶妻的一切都是蔺瑾谦一手置办,他的妻子是被称之为阿燕,却不能明白,这与他的妻子有什么关系。 紧接着,罗赫就面向了众人,坦荡磊落地道出所有秘密―― “阿燕全名秦燕,三年多以前嫁给了我,婚礼是在梨花溪简单地办了一下,知道的人并不多,但蔺家内部的人都知道,更多的还知道阿燕也是陪在大少身边的一名家拥。 “但是你们从不知道,包括大少都不清楚,阿燕的姐姐就是当年六夫人安排了刻意接近大少的女孩儿,秦悦悠。” 此言一出,夏楠竟然是震惊得丢了缠在手上的佛珠,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她大概是留有余悸,恰好罗赫含怨的眼神投向了她。 “秦悦悠死后不久,秦燕就找来了梨花溪,想要以家佣的身份留在大少身边,伺机为她的姐姐报仇,秦家人都以为秦悦悠的死是大少造成的,阿燕也一样。 “我发现了她的动机以后,就处处留意着她,但是我没有告诉大少。这么些年来,大少一个人默默背负的东西太多太重,别人不清楚,可我是一直陪在他身边的,我看得真真切切。 “倘若我贸然提起秦悦悠,只怕会令大少再度消沉,所以我就擅自做主,隐瞒了这件事,同时一再地证明给阿燕看,害死她姐姐的人不是大少,而大少更在努力地搜寻证据――“ “等一下!”忽然,蔺易胜出言打断了罗赫的诉说,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漏洞,“你向秦燕证明她姐姐死亡的真正原因?你怎么证明?” 这可是蔺瑾谦花费多年的时间和精力在做的一件事,就是到了现在都没有切实的证据,他罗赫不过是一个特助,怎么能证明? 罗赫多年来待在蔺瑾谦身边,对于周遭的一切,尤其是蔺家的种种了如指掌,这一次突然的打断他亦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经这一问,更是捕捉到了关键点。 他淡定自如地回道:“我虽然没有实在的证据证明,但可以通过很多细节来证实大少对她姐姐的一片真心以及深深愧疚,她待在大少身边,能清楚地看到大少为人,久而久之,她就弄清楚了真相。 “只不过她和大少一样,终究是苦无证据,不能替她姐姐报仇,才一直没有动作。但是现在不同,四少野心暴露,被蔺家逐出家门,失去了庇佑,阿燕拿不到证据,那不代表她不能报仇。 “所以在她决定要四少以命抵命的时候,我没有阻拦,甚至为了她,隐瞒了大少,亲自去实施这一系列的计划。我弄到了录音,匿名传给了警方,然后又对车子动了手脚,趁着暴雨夜制造了那场意外。 “我可以清楚地说出这些举动的目的,录音交给了警方,是要让警方知道四少曾经犯下的罪行,但是车祸我并没有打算要他死,我只是想制造一场事故,让他不能立刻离开容城,这样才能给警方的逮捕提供足够多的时间。 “但我千算万算,没有想到那夜暴雨会下得那么大,也没有想到机场高速的路段会出现塌方的情况。另外一点,就是大少认下了这个事情,我现在才露面,那是因为我一直在犹豫,我该不该抛下阿燕母子。 “今天我想清楚了,大少他从来不说一个字,但他心如明镜,他知道我那几天离开容城的真正去向,也知道四少的意外离世与我有关,可他从没有问过我,因为他知道阿燕有了身孕,我就要当爸爸,他不想让我和他们母子分开。” 所以他坚持声称是自己害死了蔺荀泰,为的就是保住罗赫,以及他即将为人父亲的幸福? 不,不会是这样。 穆黎不懂,如果是这样,他自己为人父亲的幸福,就舍得抛弃?一个不愿意让还未出生的孩子失去父亲的人,又怎么会忍心丢下自己的孩子不管,难道仅仅是因为那个孩子非他亲生? 可这些明显不会是理由,穆黎亦是心如明镜,他对任何人都可能绝情,唯独那个糯米团子,那是他捧在掌心里的宝贝疙瘩,他不可能舍弃。 罗赫讲述完毕之后,众人都和穆黎一样,陷入了沉默,或许是被真相所震撼,亦或许是在掂量话语的真假性。 罗赫垂下眼去,视线偏移,落在后侧方蔺瑾谦的身影上,他看不见他的神情,但他能够猜想得到,必然是黯淡的,想要再辩解,把所有罪责揽回自己肩上,却又不能贸然行动。 因为他如果把话语抢了回来,或许那些他这辈子就算赔上性命都要隐藏的东西,就会一点点浮出水面,被穆黎看到。 如今的穆黎是何等的细致聪慧,许多东西一旦露出苗头,她捕捉到以后就会顺藤摸瓜,连根拔起。 何况就在刚才,罗赫为了彻底地担下罪行,万不得已说出了那个名字,已极有可能会留下线索,现在也只能祈求穆黎不要过于敏感聪颖,捕风捉影到什么。 局势突然转变,好像被杀了一个回马枪,让蔺易胜措手不及,他不能肆无忌惮地把罪名推给某一个人,更没办法做到仁慈大义,原谅所有。 因为阿黎还在他心中,他这辈子都不可能舍弃,却又不敢不顾一切地拉她到自己身边,他唯有保持沉默,用足够的耐心去消磨其他人,等待他们迫不及待丢出问题,他才能根据形势有所作为。 果不其然,就有宗亲等不及地追问:“你这么说来说去,还是空口无凭,我们又凭什么相信你?” 罗赫转身对上那人,“大少所说也是空口无凭,你们如果愿意毫无条件地相信大少,我只能认为,你们所有人都巴不得大少出事!” “你!”那人气得脸都绿了,直指罗赫咒骂道,“你哪来的胆子,居然敢这样跟我们说话?如果不是蔺家,你以为你能有今天?” “蔺家的恩情我从没有忘,正因为如此,我才更加不能让蔺家的大少替我担下这个罪责!”罗赫振振有词地说道,就像是宣誓下决心一般坚定,“我既然敢做就要敢担,如果让大少担下这个罪行,即使我和阿燕母子在一起,我这辈子都将良心不安!” “良心安与不安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犯罪就应该受到法律的制裁!”门外再次传来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这是第三次,众人的注意力被转移。 穆黎也循声看了过去,只觉得这个声音似乎有些耳熟,但一时半会儿又记不起来,直到那抹身影慢慢地走了进来,那器宇轩昂正气凛然的气息随之蔓延过来,她才猛然间记起,是在警局所见到的那种感觉! 竟然是许久未见的邢志刚! 穆黎震惊得几乎不能思考,自从荒野杀人案结案以后,他就被处分,贬职到地方上的警局去,怎么这会儿竟又回来了? 更何况,他的衣服上挂着的工作牌,上面写着的是“刑警队长”! 他是什么时候官复原职的? “夏楠,我现在正式通知你,你因涉嫌绑架杀人、经济犯罪等多项罪名被逮捕!”邢志刚走到夏楠跟前,拿出了逮捕令,义正言辞地宣告。 正文 第206章 指鹿为马背后捅刀 夏楠当下就怔在了原地,她显然是愣住了,突来的状况令她无暇思考。 不止是她,在场的所有人都不能反应,近来发生的一切从未对外人宣扬,为何就能惊动了警方,并且直接请到了家里来? 莫非是梨花溪那边暗中作祟,蔺瑾谦所谓的认罪也不过是演一场戏,就连罗赫的出现都是想要拖延时间,等待警方到来的这一刻! 最为德高望重的贤伯弄清楚这一切,怒洒当场,根本不顾警方在场,他指着蔺瑾谦劈头盖脸就是臭骂,“你好狠的心!蔺家生你养你,纵然你遭遇了迫害,但你所有的一切都是蔺家带给你的!如今你为了一点私怨,不惜恩将仇报,置蔺家声名于不顾!当初你就应该命丧那一场车祸,也不至于留到现在,害得蔺家家不像家!” 贤伯气得实在厉害,已然年迈的身体哪里经受得住这样的打击和折腾?宣泄出这一通,他已身体不支地往后仰倒而去。 “贤伯!”众人急忙上前扶住,这才免去了他摔倒在地,可人虽然没有重伤,却是疲乏无力,靠一点清醒神志支撑着才勉力站稳。 可是经这一闹,众人对蔺瑾谦已是深恶痛绝,贤伯那一番话语定论了蔺瑾谦的所有罪行,不需要证据,在这样的紧张时刻,已是最有力的导向。 就连曾经为蔺瑾谦说话仲伯都用怨恨的眼神看着蔺瑾谦。 但蔺瑾谦依然是一副淡然坦荡的样子,他不就一直如此吗?即便泰山崩于眼前,依旧是风轻云淡,不为所动。 究竟是经历太多,抑或心境得到佛祖的洗涤和净化,不惧任何,还是心已如死灰,才不能激起丝毫波澜。 穆黎一眨不眨地凝着蔺瑾谦的侧脸,在这样混乱的时刻,邢志刚已经命人扣下了夏楠,但是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贤伯那边,直到刑志刚下令将夏楠带走,夏楠爆出一声尖叫,这才把众人注意力吸引过去。 “阿胜!阿胜救救妈妈!救救妈妈!”夏楠不甘地冲蔺易胜呼喊,可蔺易胜就站在座椅前,蹙眉沉思,并没有给出任何的回应。 “阿胜!阿胜你快救救妈妈啊!我不想死啊!你快救救我!”夏楠喊声愈发凄厉,她被警方驾着两条胳膊,强制地往外带走,只能扭着身子冲回喊,“你快救救我啊!这一切都是我为你打拼来的,你不能治而不见!阿胜!蔺易胜!” 奈何蔺易胜纹丝不动,不过是神情略显低沉。 夏楠喊得愈发凄厉,“就算我曾经找人绑了她,就算我确实逼着你做过你不愿意做的事情!但是我是你的母亲!你的生命是我给的!没有我也不可能有你!在所有人都要放弃你的时候,是我推着你往前走!是我――” 不顾夏楠的呼喊,警方强制将她带离了蔺家,她的呼喊声也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自始至终,蔺易胜都站在座椅前,纹丝未动,就连眉眼都没有抬起哪怕那么一丝丝,更没有目送夏楠的离去。 他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就连穆黎都猜不透,此刻的他低垂着眼,遮掩住的是内心的什么? 阿胜从来都不是这样的,即便夏楠做了再多的坏事,就算他深明大义,他的善良也不会允许他不闻不问,视若无睹。 即便是知道不可能阻拦什么,他还会尝试,就算是给挣扎呼喊的夏楠一些念想和安慰,为人之子,他也会那样做。 偏偏他没有,他变得不像从前,不再是从前的阿胜。 正厅里陷入了死寂,没有人再动,亦没有人说话,突来的一切让人捉摸不透,扼腕叹息,罗赫的认罪被中止,但很显然的是,此刻也没有人再去追究蔺寻泰是否系他所害。 “既然蔺家的颜面已然尽失,还有什么好顾及的!”突然间,爆发出一声愤怒的喊叫,那是另一个看起来资历老成的长辈,他瞪向蔺瑾谦,“现在夏楠已经被警方逮捕,你所求的不就是这个吗?” 蔺瑾谦并未出声。 老者再度质问相逼,“既然夏楠被抓了去,你所犯下的那些罪行也不必要接受家法处置,全都交给警方去处理好了!你们犯了法,就应该由法律来判处!该定罪的定罪,该偿命的也要偿命!” “就是!”接着就有人附和,“反正蔺家的脸面是彻底没了!再丢也没什么可丢了!这几天发生的这些事情,早已经把蔺家利益摧毁了!还有什么可顾及的?干脆该分的分了,该遣的遣散了,该去被判罪的就判罪!蔺家数百年来的荣誉总有毁灭消亡的一天,如今不过是提前罢了!” “说些什么混蛋话?”另外有人跳出来否认,同样是一个年长的男子,他虽先前没有发言,可脸色铁青,显然是被气得不轻,“蔺家还没有倒,你们就想着瓜分现有财产?今后死了到九泉之下,如何还能面见列祖列宗?” “老太爷昨天刚刚下葬,接连着就闹出这些事情,他老人家只怕是死都不能瞑目!”他一边说一边举手作揖,以示对老太爷的尊敬,再接着就转向了蔺易胜,“阿胜,现在你是当家人,家族却遭遇前所未有的危机,你应该拿出主意,指挥大局!你的母亲被抓了,不管她有没有做过,都要力保她安全! “否则一旦罪名成立,我蔺家出了一个杀人犯,那才算是彻底完了!所以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坐视不管,还在刚才她苦苦哀求的时候,你理应站出来,阻止警方将她带走!你什么也不做,这就等于默认了你母亲的罪行!” 蔺易胜被一通批判,这一刻终于有了反应,他抬起头,望着批评他的长辈,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廉叔,不是我什么也不做,更不是我默认了什么,而是我不能做。” “你是蔺家的当家人,她是你的母亲,有什么不能做?”廉叔反问。 蔺易胜提步,缓缓地往人群中走来,边走边分析道:“警方竟然能进来抓人,并且出示了逮捕令,那就说明他们握有有效证据,否则如何能请下这一个逮捕令来?” 经他这么一说,廉叔沉默了。 “所以我更不能贸然阻拦,万一我阻拦了,最后落个妨碍警方执行公务的罪名,那蔺家不是又多了一个有损颜面的名号?” “依你这样说,难道就只能让你母亲的罪名被落实,让外界知道蔺家果真出了一个杀人犯?”廉叔焦急地问。 蔺易胜抿了抿唇,默不作声地瞥向一旁的蔺瑾谦,“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究竟是谁给了警方切实的证据,让警方能够拿着逮捕令进屋抓人的。” 就是他这一记眼神,暗示了蔺瑾谦在背后有所动作,加上先前贤伯的一通哀嚎,众人早已在心中认定是蔺瑾谦背后捅刀,这一刻,几乎是齐齐发难,所有怨毒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蔺家怎么就出了这样一个白眼狼?” “亏得之前老太爷在世,费心费力地培养,多少次还想要再把蔺家交给他打理!” “事到如今,要么就让他去承认所谓的证据是伪造,把罪名都揽过来,反正在外界的眼中,他早已退出了蔺家,自立门户,才有了梨花溪!他早不是蔺家的一份子了!” “这样有用!保住青峦山,就是保住了蔺家的根基不受损害!既然他有心要认罪,那就把全部认下了!让夏楠回来,还青峦山清白!” …… 在场的人已经不顾秩序规矩,纷乱地讨论起来。 穆黎在一旁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听到那些令人匪夷所思的议论声,她简直想不到,所谓指鹿为马,颠倒是非黑白的事情,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在她面前上演。 可是蔺瑾谦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周遭的一切他置若罔闻,果然就是天塌下来他都能无动于衷,焦急的不过就是她和前来认罪的罗赫。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几乎就在众人要达成一致的时候,罗赫忍无可忍,冲到了蔺易胜的跟前,气到眼眶发红地质问,“六少,想当初大少还是继承人的时候,是所有兄弟姐妹当中对你最好的!他遭你母亲的迫害,才过的这么辛苦!如今你成为了当家人,就是这样对他的吗?” 蔺易胜忍着性子,让罗赫质问完毕,余光瞥见一旁的穆黎,只是咬牙反问:“既然知道我是当家人,你还用这样的语气对我说话?” 尽管他已压制着怒火,可他的态度仍旧是让穆黎惊愕,更加确定他已不是从前的少年。 罗赫张了张嘴,此刻的形式他恐怕是看得最清晰的一个,大少一心要寻求解除心中愧疚的路,才会对周围的一切不管不顾,而蔺易胜成为当家人,大概是尝到了权势的滋味,为了守住地位,不惜不顾兄弟之情,怂恿宗亲将大少铲除! 偏偏太太……她不理解大少所想,更不能知道大少所想,这可如何是好? 纠结之中,罗赫暗生一计,他站到了人群的中央,决定把引导警方来抓人的事情也认下! “是我给了警方夏楠害人的证据,让警方来抓人的!” 在他正要张口的瞬间,一个女声勇敢地喊了出来。 正文 第207章 回旋之地她的照片 是穆黎,义无反顾地站了出来,她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也不惧怕,那张白皙娟秀的面庞上是豁出生死的从容淡定。 “是我给了警方证据,证据就是夏楠亲口认罪的录音。”穆黎面不改色接着说道,“就是昨天在墓园,我刻意留下的证据。” 蔺易胜难以置信地望着她,这一刻不愿承认也必须承认,从前那一个心思单纯的姑娘怎么就一去不复返?居然学会了背地里动手脚! 面对众人依旧带有疑惑的目光,穆黎把她的目的说得更为清楚,“夏楠找人绑架了我,害得我这么些年来都背负着抹不去的羞辱,更可恶的是,为了达成她的目的,她不惜杀害了我的弟弟!就算我再大度,我可以看在阿胜的情分上不去计较当年的绑架,那我弟弟呢?” 她是还活着,并且也逐渐地放下了曾经的黑暗记忆,逼着自己勇敢地向前走,可是阿明呢?自始至终都最为无辜的人,凭什么要被利用踩踏,甚至丢了性命? 生命一旦流失,无论如何挽回,都不能够缝补恶行带来的巨大伤口。 “竟然是你!”廉叔气得抬着手直指穆黎,手指都在颤抖,他咬牙切齿的模样恨不得把穆黎活吞下肚,“当初就应该抵制到底,不能让你进蔺家!你根本就是扫把星!穆家认你回来,落得个家败的下场!我蔺家自从你出现以后,腥风血雨不断!都是你!” “如果我是扫把星,那么在背后操纵引起这一切悲剧的夏楠又算什么?”穆黎大声地怒怼回去,真相大白的这一天,她不必再受制于人低声下气,“你们是蔺家的长辈,作为长辈,理应保持清醒的头脑,应该是要想方设法去挽救这个家族!” “可是你们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想了什么?”穆黎义正言辞,从没有一刻,她像这样痛快地畅所欲言,仿佛要把积压心头多年的屈辱一道吐出,“为了维护所谓的家族颜面,不顾道义公正,不惜颠倒黑白,你们为的是自己的利益,但丢的才是蔺家真正的颜面!” “从已故的老太爷到你们,一个个都是同样的嘴脸!你们明明知道,就是当初老太爷的自私,才制造了一幕又一幕的悲剧!倘若他能秉持公正,而不是为了维护所谓的脸面,蔺家至于沦落到如今的地步吗? “你们明明都有答案,如果在事态萌芽的时候就及时遏止,也就不会发生现在彻底引爆,被烧毁个体无完肤的惨剧!老太爷自以为是的容忍是导火索,你们只顾自身利益的自私是导火索,眼看夏楠一步步走向万劫不复却不制止是导火索,蔺家就算彻底垮了,那也是你们亲手摧毁的!” “你胡说!”紧接着穆黎的怒斥,是一记怒颤的嘶喊,伴随着“哐”杯子落地的破碎声,“胡说八道!目无尊长!你当蔺家是什么地方?竟然轮到你在此放肆?” 贤伯又站直了腰板,气喘吁吁地指着穆黎咒骂,“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你不是蔺家的人,没资格站在这里!阿廉说的没错,你就是扫把星!是狐狸精!你引诱了瑾谦,让他为你于家族做对!你还想引诱阿胜!让他为你不顾母亲安危!最应该受到惩罚的人就是你!” 穆黎冷艳看着一个个怒发冲冠的长辈,从未感到如此好笑,他们是何等懦弱胆小,就连鸵鸟都不如!风暴来临的时候,鸵鸟不敢面对,不过就是把头埋起来,告诉自己不去看就好,可是他们呢?不仅把头埋起来,还把脏水往别的地方泼! 堂堂蔺家,容城之内最为显赫的世家,说出去都能令人肃然起敬的传奇家族,有这样一群人,怎么可能不出问题? 瞧着瞧着,穆黎就忍不住笑了,她笑得声音极低,却是极其轻蔑。 “你笑什么?”那一笑容立刻又惹来了众人的不满。 穆黎垂下眼,暗暗整理自己的情绪,正要开口,就听到那道凛然低沉的声音响起,“是我让她这么做的!” 是蔺瑾谦,沉默多时,他终于在这一刻站了出来,更是决议担下所有责任的架势,“如今我就算是蔺家的罪人,但也还是蔺家的人,而阿黎是我自始至终承认的唯一妻子,她当然有资格站在这里!她所做的事情,都是我私下交代的!” 蔺瑾谦走到了穆黎身旁,虽然两人之间还相隔着些许距离,却给人一种他们已经合二为一,并肩而战的幻觉。 只是他的幻觉吗?蔺易胜不禁眯了眯眼,可就算他眨过眼之后,再次看向那两人,依旧是同样的感觉,同样扎心的感觉。 偏偏是阿黎,怎么偏偏就是阿黎! “大哥和阿黎真是演了好一出伉俪情深,实在是令我羡慕!”蔺易胜终究还是忍不住,他极力低压制着胸腔里翻滚的怒火和酸涩,“大哥与阿黎分开多年,再聚首还能这样义无反顾地相信对方,为对方牺牲自我,我这个弟弟,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还能怎么办?”贤伯在气头上,完全听不出蔺易胜话中的醋意,直接丢出了对策,“蔺瑾谦作为蔺家的人,接受家法处置!穆黎,我们是不会认她的,她所做的一切都该交给警方!就算是没有证据,也要创造证据让她接受制裁!” “贤伯。”蔺易胜淡淡地喊道,柔和的眉眼透着一股子狠劲儿,“阿黎一旦交给了警方,您认为只用家法处置大哥还可能吗?背后的东西势必会被连根拔起!到时候蔺家就不仅仅是丢脸这么简单了!” “那要怎么办?难不成要认下穆黎是蔺家的一份子?”贤伯愤恨至极,“反正她这个女人,是一定要受到惩罚的!” 这时,蔺易胜没有回应,他淡然地看着穆黎,可惜她的目光并没有回应他,蔺易胜知道就算此时此刻她也没有看向蔺瑾谦,但在她的心里,只有蔺瑾谦的位置,而他呢?或许就只是曾经的一个玩伴儿而已了。 “大哥。”蔺易胜轻声唤道,思忖之间心中已生出计划,“你先带阿黎回去吧。” 蔺瑾谦闻言愕然,可沉不住气的人已大声质问,“为什么?” 蔺易胜瞥了那人一眼,却是继续看向蔺瑾谦,说明他的决意,“既然你有心认罪,我相信,就算现在让你回去,你也还会再回来。蔺家此刻深陷困境,又把警方掺和了进来,我的母亲就算错得离谱,但终究是我的母亲,更是蔺家六夫人。 “她被捕,抹黑的是蔺家的脸,既然蔺家还存在着,哪怕再不如从前,也依旧是蔺家,根基在此,即便动摇,也不能被拔起,更不能被推倒。所以,当务之急是要先把我母亲解救出来,不管用什么办法,势必力挽狂澜,如若我母亲的罪名一旦坐实,蔺家也将受到不可治愈的重创。” 这番话句句在理,很难想象,曾经不过是一个处处仰仗着母亲才坐上继承人位子的蔺易胜,在短短数日内,竟然是从内而外地改变,说出这样一番顾全大局利弊分明的话来。 就算是再不甘心的宗亲,听完这番话后也没有反驳,蔺易胜说得极是,倘若此时还在纠结该如何处罚蔺瑾谦,不如把精力花在解救夏楠,保全蔺家最后一丝颜面上。 蔺瑾谦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如今他不再是大少,一朝天子一朝臣,蔺家的天早就变了,哪里还有他说话的地儿? …… 梨花溪。 这一遭总算是有惊无险,还能再平安地回来,实属大幸。 秦燕才得知蔺瑾谦认下了蔺旬泰意外身亡的祸端,才引得罗赫挺身而出,她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一个人站在后院,呆呆地远望着后山。 穆黎无意间留意到,她望着后山的方向,竟然和蔺瑾谦在书房所望的方向一致。 “太太,大少请您去一趟书房。”身后忽然有人唤,穆黎的思绪被打断,她转过身来,点点头算是回应。 到了书房,依旧是敲门得入,可这次进入,书房内没有一贯的茶香,茶案上所有茶具都是干净整洁的,也没有水在烧。 蔺瑾谦更是少有地坐在榻榻米上,手里拿着一些照片在翻看。 穆黎迟疑了几秒,主动走到他跟前,低头不意一瞥,瞧见他手中的照片有同一个女主角,那是一双明亮如星,清澈似水的眼,黑白分明,白如云朵,不如一丝尘埃,黑如宝石,晶莹剔透。 ――那个女孩儿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就是那双眼睛太明亮,水灵灵的,就像是清晨还没蒸发的露珠,干净得让人一眼就沦陷进去。 一眼的留意,浮现在穆黎耳边的是蔺旬泰的声音。 ――因为我见过他被愤怒和仇恨染红的双眼,我更见过哪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被一点点侵蚀,最终变得空洞…… 是那个女孩儿!穆黎彻底明白,这些照片里的姑娘就是曾经令他被仇恨笼罩蒙蔽,深陷不拔,甚至到癫狂的地步。 她叫什么来着? ――秦悦悠! 对,是叫秦悦悠! 正文 第208章 地下室的男人是他 只是穆黎不知道,蔺瑾谦突然把那个女孩儿照片翻出来,是要做什么? 正疑惑着,就听到蔺瑾谦似回忆一般兀自地说起,“这些照片是我刚认识她的时候拍的,她很喜欢拍照,我就让罗赫找来摄影师,无论走到哪儿都给她拍下来。” 穆黎听了,觉得浑身不自在,他对她说这些,在这样的时刻,想要表达什么?穆黎没有问,而是在一旁坐下,她不打算出声,这一刻就想听听他们的过去。 纵然知道了,他这么些年的改变并非一件两件事情造就,却还是忍不住想要了解,他和那个女孩儿的曾经。 “她是夏楠找来接近我的,家室悬殊太大,势必会被家族阻挠。夏楠是做了不少功课的,她了解我的性格,一旦决定的事,就很难改变,几乎没有回头的机会。 “所以才让她来接近我,等我们之间的感情深厚了,家族动手阻挠,我才会为了能和她继续在一起而不惜牺牲一切和家族对抗,事实上我也那么做了,这才有后面的惨剧。” 说到这,他不禁低声哂笑,分明就是在嘲讽自我的固执。 穆黎心头滋味不明,她的视线落在照片中女孩儿娉婷的身影,在蔺瑾谦的话语之中,脑海里浮现的是他们在一起的画面。 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甚至还会相互许诺,要相守一辈子吧? 那些在书中看到的美好情节,仿佛都能在他们之间上演,在她的脑海之中上演。 而这些,偏偏都是她没有过的,从来没有。 “后来她过世了,我也消沉了一段时日,那时就觉得一个好好的姑娘因为我的执着,赔上了性命,我和杀了她之间只差了亲手两个字。因为在那之前,她劝过我就此作罢,是我不肯。 “直到她的妹妹,也就是阿赫现在的妻子,秦燕,亲自跑来找我,向我坦白了一切,我才知道原来都是有人设计,她为了让家里父母过上轻松一些的日子,答应夏楠来接近我。 “她并不知道更多的阴谋,夏楠告诉她,我是一个有抑郁症的人,需要一个能够带动、感染我的人来辅助治疗,她相信了,觉得能赚到钱,还能帮到人,两全其美,根本不知道会搭上生命。” 穆黎的视线动了动,转移到那姑娘的笑脸,确实是一张足以感染见过她笑容的每一个人,尤其那一双眼睛,笑起来时眼底就好像盛满了星光的清澈湖水,触动人心最柔软的一角。 她是为了钱而答应夏楠的要求,但能有如此明媚温暖笑容的人,想必是单纯善良的。 “可是我始终没有证据,守在梨花溪两年,就像一头困兽,没有退路,更看不见前路,在那个时候,阿胜从小镇回来,告诉我那是一个胜似世外桃源的地方,也提到了你。 “坦白说,那时我去小镇并非冲着你去,只是听阿胜那么说,让我情不自禁地把世外桃源和她联系在一起,或许对我而言,她就是我的世外桃源。” 穆黎沉默不语,但她的心却在这一句话之后犹如刀刺,那刺痛来得突然又迅速,她尚且不能弄明白为何而痛,就已消逝不见。 “决定娶你,确实是我所说的那样,当时就是抱着复仇的心理,因为我知道阿胜在意你,胜过在意他自己,而夏楠在意胜,超过自己的命。其实我和夏楠是同一类人,认定了目标,纵然心狠手辣,也在所不惜。” 这一番话听后,犹如被人掐住了喉咙,她试图大口呼吸,才发现就连小心翼翼地喘气都变得格外困难。 原来,她还是会在乎最初认识的目的。 是因为已经无条件地交付了信任? 穆黎说不清楚,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有太大的反应,还算镇定地把蔺瑾谦想说的话听完,这一次有多么难得,她相信若是罗赫知道,他都会大跌眼镜。 “可是在婚后,有限时间的相处中,我发现你的身上有另一种力量,就好像我在小镇时看到过的景色,像那池塘中的荷花,风雨再大,也不见它低头,艳阳再辣,也没有蔫败。” 这是他的称赞,天知道有多么的不容易,穆黎可是清楚地记得,婚后的那一段有限相处,他处处避着她、防着她,以至于让她一度以为,他娶的不是妻子,甚至连形式的夫妻都做不了,而是一个处处设防的小偷。 “我时常会观察你,就坐在这里,在你坐的这个位子,透过窗户看你在庭院里都会做些什么。我看到你跟家佣搬弄花草,看到你抱着书本小心翼翼地翻看,也看到你靠在树下打盹。 “你似乎不在乎处境是否尴尬,随心所欲地做你想做的事情,而这个恰恰是我不能的,你身上所有的力量,是我所缺乏的,或许我被仇恨埋得太深,压得太久,已经丢失了初心。” 穆黎听了直想笑,可她笑不出来,她哪里是随心所欲,哪里能随心所欲?那一段时间,她摸不透这个看似优美却陌生的环境,摸不透周围人的心思,更猜不到身为她丈夫的他是怎么想的!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苦中作乐,让自己不至于被压抑至死。 “大概是一周之后,我就养成了在这里看你的习惯,差不多每天下午四点左右,你都会抱着一本书,准时地出现在那颗榕树下面。 “起初,你还有些见外,拒绝家佣的服侍,后来索性搬来一个躺椅,你看书乏了,就躺椅子里休息。你不在梨花溪的那些时间,我也效仿着你,在树下看书,研习佛经,我很好奇,在院子里,大树下,看书看乏了是什么样的感觉,为什么你每次都能露出笑脸。” 穆黎想起来了,她从英国回来的时候,再次见到蔺瑾谦,他就是在树下看书的。 那时,罗赫的手指往庭院一指,告诉她,大少在看书。 原来他是在模仿她的行为,是在寻找什么吗? 空气仿佛静止了,蔺瑾谦说到这忽然就彻底地停了下来,他手里还捧着那个女孩儿的照片,可是眼中浮现的光芒却是和穆黎有关的。 是时候坦诚了,心底的一个声音在对他说。这么多年来,他用这样的方式,近乎变态地折磨着自己,惩罚着自己。 研读佛经,净化烦躁的心灵,以求心安;习性巨大转变,根据他所观察到的点点滴滴,沿着她的方式去生活。 以前他从不喝茶,嗜咖啡如命,到现在各式的茶叶摆满了橱窗,看书茶水必不离手,都是因为那段时间,她在梨花溪时就是这么做的。 他把自己活成了她,最初的她,虽然有些胆怯和不安,却也拥有着特殊力量的她,哪一个还没有经历绑架,没有被囚禁,没有怀孕,更没有失去孩子的穆黎。 她的样子,最初最本真的样子,他要用这样的方式去寻找,去拼凑,哪怕就是用生活的碎片,去凭一个没有生气的躯壳,他也想要那么做。 因为是他,是他亲手打碎了那个穆黎,是他亲手将她最后一丝力量抽干,将她最后的希望摧毁。 可惜他明白得太晚,在把她接回梨花溪,夜里辗转难眠之时,他会悄无声息地走进她的房间,夜色里,他只能屏住呼吸,借着透过窗帘洒落的月色,依稀看见她不安的睡颜。 以及那微微张开,满是憔悴的双唇,在虚弱地唤着,花开了,花开了…… 她的双手,不安不舍地覆在她隆起的腹部,她护得那么用力,几乎要把整双手嵌进去,好像在和恶魔争夺她拼了命都要护住的孩子。 那是她的孩子,纵然不知道父亲是谁,也依旧成为了支撑她勇敢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瞧瞧他都做了什么! 每每看见她梦魇之中的模样,他就恨不得一刀将自己杀死,多少次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走到冰冷的海水里,想要往前继续将自己淹没,却又硬生生退了回来。 冲一把热水澡,换上干净整洁的衣服,将自己收拾好,俨然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他知道,他不能轻易就死。 他死了,也得不到解脱,不但会在生生世世的苦海之中沉浮,还会让她们母子这辈子无依无靠。 所以他决定,这个孩子不能生下来…… ――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那个深秋的清晨,洒满露水的青石板上,她瘫坐在地,血腥的气味弥漫开来,掩盖了庭院内泥土的清香和桂花的芳香。 鲜血从她的双腿之中往外流淌,那画面就好像是另外一个女孩儿躺在血泊之中,鲜血从她的手腕处蔓延得到处都是。 唯一的区别,是她们一个还在挣扎,努力地求生,而另一个已然放弃所有希望的可能。 穆黎是不同的,就算被踩到了泥土里、被丢弃到了沼泽之中,她还在拼命地往外爬! 鲜血弥漫的画面交替地出现在蔺瑾谦的脑海之中,他几乎就要压制不住,陡然间,他双手一松,所有的照片掉落在地,而他也霍然起身,似是刻意又似无意识地,单纯木讷地说道―― “地下室的那个男人,是我。” 正文 第209章 绝望泪水漫山花开 穆黎还低垂着视线,映入她眼底的是那些纷乱在地的照片,那个女孩儿如花的笑靥同样纷乱,部分重叠,部分散开,依旧格外美好。 可是,等等―― 蔺瑾谦突然就站在了她面前,高大的身形笼罩下来一道暗影,她的脑子忽然之间就是空白一片,犹如这道暗影,没有任何的色彩和思绪。 他刚刚说了…… 穆黎缓缓地抬起头,一双褐瞳似清澈,却又朦胧地望向了他,还是那张沉冷的英俊的脸,但怎么浮上了说不清的阴郁? 她不由自主地也随之站了起来,痴痴地看着他。 但是,在她起身的须臾,那一句纷乱的话语又回荡在她的耳边,是他说的话,是他刚刚像冲动一般说出的话。 他说,当年地下室的那个男人,是他? 穆黎没有声响,就连呼吸都没有,她就这样呆呆地凝视着他,凝视着他深不可测的眼。 蔺瑾谦同样回望着她,在他们眼底的最深处,能看到彼此的身影,可是他却不能多看,不敢多看,他避开了她的目光,同时移开了自己的视线,再一次沉冷地清楚地告诉她―― “地下室的那个男人,是我。” 穆黎一动不动地站着,她好像被什么封了起来,被什么东西锁住,没有办法发声,也没有办法动作,却又好似被什么敲了一棍,自己就像一盏高挂的钟鼓,左右摇晃,却挣脱不了被束缚的命运。 唯有断断续续的轰鸣声在耳边回荡。 嗡……嗡…… “我早就找到了你。”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徐徐地讲述着,笼罩在她眼前的暗影也随之移动,走了开去,她的周围是一片明朗,可惜仍是没有色彩。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是谁绑架了你,后来见到了绑你的人,询问过后才知道是夏楠在背后操纵。她的担心我能想到,她也在害怕阿胜会为了你与家族对抗,而偏偏你又成为了蔺家大少夫人。 “以防你是我手中的一颗用来对付他们母子的棋子,她只能先下手为强,把你囚禁起来,至于她后续还想有什么动作,我不知道,也许是想测试我的反应,也许在等时机,这个只有她清楚。 “我是在你失踪后第二十八天找到了你,但是我没有着急进去救你,把绑你的人收买以后,我亲自下到地下室去见你,你被锁住了双手,蒙着眼睛,蜷缩在床上……” 穆黎空洞的双眼一点点汇集起神采,她的眼神一点点转移到了蔺瑾谦身上,他侧面对着她,站在窗前,眺望着远方讲述,那因多年隐居梨花溪而白皙的俊颜没有一丝血色,此时的他,看起来那样不真实。 “阿黎――”忽然间,他转过了身,正面向她,就在那双眼睛触探到她的目光时,穆黎像是被抽走了浑身力气一般往后退,重新跌坐在了榻榻米上。 她在害怕了……蔺瑾谦清楚地意识到,他的讲述把她重新带回了那一段黑暗的岁月,她面无表情,脸色发白,额头甚至冒出了细密的汗渍…… 她的双手撑在榻榻米上,勉励地支住往后仰倒的身子,她在害怕。 可是,他不能顾及她的害怕,他必须将事实真相告诉她,唯有让他知道了那些腐烂在他心底,曾经决定就算到死都不能说出的秘密,他才能放心。 “对不起,是我骗了你,也是我毁了你。” 从他的口中说出这样的话,真诚、真切,却是一把把锋利的尖刀往穆黎的心脏深深地扎刺,扎得她千疮百孔,体无完肤。 要她怎么相信,时过多年,跋山涉水,历经千辛万苦之后,她最终选择无条件信任的人,居然亲口对她说――当初亲手毁灭她的人是他? 穆黎已然不会思考,呆滞地看着他,看着他幽黑的眼中皆是令她伤痛的真诚。 “我不信。” 过了许久,从她颤抖的双唇之中轻吐出这三个字。 蔺瑾谦凝着她的眼瞬间风云暗涌,紧锁的瞳孔深处浮现哀痛,他的心分明也在滴血,但他还是瞬间冷下了脸来,慢慢地向她凑近。 “你如果不信,我可以证明给你看。”他低声地说,有着咬牙切齿的决绝,然而他走到她面前,却定住了,似乎是在确定什么。 穆黎仍是双手撑着上身,一动也不动地看着他,没有眨动的眼已蓄起了晶莹的层层泪花。 静止的空气中悄无声息,忽而蔺瑾谦沉沉地呼出一口气,骤然间,他俯下身来,完全是猝不及防的,他凑在了她的耳边,吐气着说道:“花开了。” 穆黎浑身僵硬,血液仿佛在一瞬间倒流,极速地涌回心脏,那汇集而来的冲力太猛,就要将她的一颗心冲垮成碎片。 花开了……是那个声音,不,是那个气息浮在她的耳边,倾吐着,是那个气息! 熟悉而又陌生的记忆汹涌而来,穆黎就要承受不住,可就在这时,忽然有一股温暖的力量敷上了她已然发麻失去知觉的手背。 那暖暖的温度从她的手背一点点散开,随着力量的加注,几乎将她的手掌包裹! 是这样的感觉! 隐藏在心底熄灭的灯瞬间复燃,穆黎似触电一般地反击,“啪”一掌落下,蔺瑾谦近在咫尺的脸颊印上了一道指印。 穆黎几乎是用了毕生的力气将他推开,如避洪水猛兽般连连退到一旁,警惕恐惧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全然陌生的男人。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落,那是悲痛欲绝的绝望的泪。 蔺瑾谦坐在榻榻米上,镇静地望着她,尽管脸颊是如火般的灼痛,他还是一脸冷漠,只是在心底深处已经被从她眼眶跌落的泪戳了数刀。 她的眼泪让他想起那一年,她倔强地咬住他的虎口,咬得血肉模糊之时,而滴落在他皮肤上的泪,咸咸的泪水混着从他皮肉里冒出的血,滋生出锥心刺骨的痛。 她的眼泪更让他想起那一年,病房里她躺着,绝望无助而留下的那一滴泪,那时她一口咬定要离婚。如今,他让这些无声的泪再次滴落。 可他依旧没有为她拭去这些泪水的权利。 “这些年来,我之所以吃斋念佛,广结佛缘,就是要减轻我身上的罪孽,我收养弃婴,也是想要弥补当年一念之差而被我害死的生命,我坚持要接受家族的惩罚,是想要洗去沾染在我双手上的最后一道血迹――” “洗不干净的!”忽而爆出了一道苦痛女声,那是被泪水浸泡过的呼喊,穆黎微微弓着背,她已是承受不住,却还在坚持站立,“你毁掉的是你的家族,害死的是你的骨肉!你这辈子都洗不干净的!” 丢下这一句愤怒的呼喊,穆黎摔门而出。 她的泪随着她飞快离去的步伐而肆意横流,过往纷乱错杂的画面在她眼前脑海交叠闪过,她犹如一个失去方向的扁舟,在广阔的海洋之中漂浮,没有前进的方向,也找不到回头的路。 她沿着过道一路走,穿过长长的走道,穿过一级级的台阶,那画面好像是她梦境里那样,她随着水流飘荡,涌动的水流卷着她从地下的甬道流出来,终于在一块石板上清醒。 穆黎站在了海边,眼前是翻滚的大海,那拍打着岸边的浪花一层比一层白,卷着沙子退下。 她一口子走了很远,就沿着海边,在沙滩上留下一串或深或浅的脚印,直到走到精疲力竭才终于停下了步伐,跌坐在了沙滩上。 而她的泪已经流干,干涸在脸颊的泪痕瑟瑟的,风吹过,就像是在皮肤上划下了一道道印记,刺痛着神经。 花开了…… 小优,花开了…… 我带你去看漫山花开,好不好…… 花开了,小优……小优,秦悦优,原来是她!原来他呼喊的名字是她! “啊――”穆黎倾前身子,冲着旷阔的大海声嘶力竭地呼喊,她的喊声悲恸,犹如哭泣长鸣的鸟儿,不把最后一丝力气呼干不罢休。 她看见了蓝色的大海,看见海的那边青山如黛,看见青山之上有遍野的鲜花,在这夏意深浓的时刻,开得依旧灿烂。 梨花溪,梨花溪,面朝大海,背靠青山,四处繁花,不同季节总有盛放。 原来就是这个地方,都是为了纪念她而建。 原来就算是当年在地下室,他毁了她,都还在念念不忘着她。 那个男人怎么是他…… …… 在穆黎的身后,一路紧跟她而来的罗赫蹙眉不语,他不知道在书房里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他似乎能够感觉到是这辈子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发生了。 在青峦山,穆黎为蔺瑾谦不顾一切地挺身而出,她早已选择了相信他,维护他,倘若还能有什么事情令她如此伤心欲绝,那必定是那一样本该腐烂在肚子里的秘密。 大少,在最为关键的时刻,选择了完全相背的做法,这到底是为什么? 隐隐之中,罗赫觉察到事态的诡异,迟疑之下,他擅自作主,在向蔺瑾谦询问之前,提步走向了瘫坐在沙地里的穆黎。 正文 第210章 誓不甘心孩子在世 青峦山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就在前十分钟,蔺易胜从外面归来,回来之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拒绝任何人的进入,即便是妻子陶诗宜,也只能在外面干着急。 陶诗宜知晓了一大早发生的种种,她十分懊恼,当初就应该想办法把穆黎置于死地,也就不会有后面这么多的事情。 比起懊恼,她更多的还是着急,毕竟夏楠被捕,倘若回不来,在整个蔺家,她将会失去最有力的靠山。 婚前,夏楠与她同一站线,婚后虽然因为她隐瞒病史的问题而批判过她,但至少头脑清楚,最终还是认她为唯一的儿媳妇。 如若夏楠回不来,今后蔺易胜脚跟站稳,想要和她离婚,抑或是守着一个婚姻的形式,实际上将她一脚踢开,都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成为继承人后的蔺易胜和从前相比,变化实在太大,就连宗亲联合起来,也不见得真能压制住他。 陶诗宜在房间外踱来踱去,心中很是不安。 终于在不知过了多久以后,房间的门打开,蔺易胜难得露面。 “你出来了?”陶诗宜急忙上前问候,“是饿了吗?你一定还没有吃午餐,要不我让厨房为你准备一些,给你端过来?” 可惜蔺易胜置若罔闻,对于她的热情殷切更是视若无睹,径直地走向楼口,快速地下了楼去,自始至终,就连眼神都没有在她身上停留过一秒。 陶诗宜挫败至极,望着那道快速远去的背影,她气得浑身都在发抖,紧握成拳的双手更是垂在身侧,细嫩的皮肤上青筋突出,她从没有受到过如此的窝囊气! 耳边依稀能听到楼下家佣对蔺易胜的尊称,还有他极为礼貌疏远的回应,就连家佣都能得到他的回应,而作为妻子的她连个眼神都没有! 她不甘心! 陶诗宜深深咽下一口气,把所有的不甘吞进肚里,提步紧随着蔺易胜而去,她要去看看,从来不与她打招呼的丈夫,急急忙忙的进出究竟是要去哪儿! …… “太太……太太……”海浪的声音太大,几乎淹没了罗赫的呼喊,他蹲在穆黎身旁连续喊了好几声,可惜穆黎什么反应都没有。 她就像是一个被封冻在海风中的雕塑,没有了反应,也没有了喜怒哀乐,她的神色是冷漠不变的,就连眼神都没有了闪动。 罗赫忍不住重重地叹气,他没有再喊,而是盘腿而坐,就坐在了穆黎的旁边,与她肩并肩望着翻滚的海浪。 “秦悦悠生前最喜欢两样东西,一个是海,一个是花。”许久过后,罗赫的声音低低响起,在海浪翻滚的声音中依稀能够辨认而出,“那时,大少就觉得鲜少能见到笑容这么干净的女孩子,对她也是格外珍惜,几乎是有求必应。” 穆黎的眼珠忽而转了转,她远望的目光渐渐收近了些。 “秦悦悠倒也是真心对大少好,处处照顾他,体贴他,我虽然与大少年纪相差不大,可站在一个男人的角度来看,也是打从心底的觉得这个姑娘真好,她的出现几乎是弥补了大少自小就缺失的情感。”罗赫悠悠地说。 “大少自小就没了母亲的陪伴,是老太爷将他抚育长大,伺候在他身边的人都是敬重,甚至是敬畏。他是蔺家长房的独子,是蔺家的继承人,是蔺家未来的当家人,人们多少会怕他,就算是对他好,也都是因为不得不。 “可是那个女孩子不一样,她对大少的好诗发自心底的,就算她收了夏楠给的钱,就算她相信夏楠所说,大少是怀有抑郁症的人,需要关怀和陪伴,但恰恰因为如此,她对大少的关怀才是真正切入大少心扉的。 ”因为大少缺失的就是由衷的关怀,真诚的相处,再说白一些,那就是真心实意的对他好。这一些,秦悦悠确实给到他了,不管她也动了真心,还是只当大少是一个患病的人,她对大少的好就是真心实意的。” 穆黎终于有所动静,她抬起了眼,视线再度远眺,望向了海的尽头,但她的眼神仍是空茫的。 罗赫悠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正是因为秦悦悠对大少真心实意的好,让大少许多年都不能放下心中的歉疚,因为他固执地认为,是他对这一份好的贪恋,才为秦悦悠招来了杀身之祸。因为在那之前,秦悦悠跟大少提过许多次离开,是大少不肯。” 是他不肯……穆黎微微眯起了眼,双手撑在了沙子里,沙粒的触感让她转移了注意力,耳边罗赫还在低声讲述,可她一心一意地看着掌心里的沙。 人人都明白的道理,握在手里的沙,越是用力,流失的越快,反而你松开了手,摊开了掌心,还能在你的掌控之中多待一些时间。 可惜,蔺瑾谦不明白,她似乎也不明白,才越活越糊涂,越回去了。 她反而没有才从伦敦回来的时候通透明白了。 想到这点,穆黎不禁轻哂一笑,眼底又蓄起了泪花。 罗赫听到那一声极小的笑声,不禁停顿下来,他迟疑地看向身旁的穆黎,只能瞥见一个侧脸,看不清她的神情,是他说的哪一句话惹得她如此不屑的反应了么? 罗赫想不通。 再三犹豫下,他决定不再绕那么多的弯子,把最为重要的东西告诉她,“太太,其实这件事,我一直都知道,但是我没有跟任何人说,哪怕是我的妻子,而我之所以会知道,并非是大少告诉我的,也是一次偶然,不小心听到了大少和侯少的对话。” 穆黎闭上了眼,她抓了一把沙子,手掌平平摊开,她已经不想再听那些过往,知道了会怎样,真想不过是比糊涂更为残忍的东西,也难怪他要一再追问她是否承受得住。 原来真正承受不住的不是生离死别,而是信任被摧毁的欺骗。 她不想听,但也没有打断,更没有起身离开,如今她心中茫然,不知前方该去往何处,这海边就算是因为另外的人而选择搭建的,也请容许她在这里坐一坐,因为说真的,除了这里,一时之间,她还真不知道该去往哪里。 终于到了天下之大,没有她容身的地点,五年多以前失去孩子,失去名誉,失去一切的落魄与绝望又找了回来。 “……侯少很是激动地吼,质问大少难道就打算一辈子隐瞒下去,小小姐将来长大以后,明明亲生父亲就在身边,却要听从周围的声音,认为那是养父才满足吗?” 亲生父亲和养父,区别很重要吗?穆黎听到这两个词,觉得异常好笑,亲生父亲又怎么样,养父又怎么样?她不就是从那样一条路走来的吗? 她的养父对她胜过了亲生父亲,可亲生的呢?只当她是一颗棋子,随时都准备着一而再地利用她,为所谓的家族获取该有的利益。 穆德忠,作为生父,他是否尽到过哪怕一天的父亲义务吗? 是亲生的,还是收养的,有什么区别…… 慢着――混沌之中,忽然有什么亮了起来,穆黎看着从手中滑落的沙子,目光忽而一颤,手不禁一抖,那些沙子就全部地洒落而下。 刚刚,罗赫说了什么? 她猛地转过头去,一脸震惊地看着罗赫,她的反应太过突然赫迅速,惊得罗赫瞬间顿住,同样一脸愕然地看向她。 “你刚刚说了什么?”穆黎声线发抖地问,蓄在她眼底的泪花再次翻滚,“你刚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罗赫只顿了两秒,立刻明白穆黎所问,他沉吟数秒,长叹一口气,笃定地说道:“小小姐不是大少收养的,小小姐就是当年您九死一生生下的孩子。“ 泪水又一颗颗地从穆黎的眼眶掉落,她的双唇不住地颤抖,好像是有话要说,却又不知要说什么,只有那不止的泪水似珍珠一般一颗一颗坠落。 罗赫抿了抿唇,咬牙继续道出更多的真相,“小小姐实际上是在您离开容城半年后抱回来的,但当时青峦山对于您和大少的婚事还颇有微词,大少为了给小小姐一个安静的环境,就下了死命,要所有人隐瞒。 “直到您离开一年左右,才对外宣称他领养了一个弃婴。我还记得大少才把小小姐抱回来的那天,我和侯少都在场,侯少一贯调侃地问了一句,他即然选择为人父亲,是否得先给婴儿起个名。 “大少说单名一个惜字,侯少又是调侃,问他是否此时才知道珍惜的含义?大少没有回答,可我清楚地看见,大少那倒影在落地玻璃上的双眼,无声地掉落下泪滴来。” 穆黎已经彻底混乱,她通红的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罗赫,眼泪仍在大颗大颗地滑落,可她清楚地感觉到,从她的心底深处,一股寒意在飞速地往外冒。 她忽然害怕,害怕罗赫所说的都是真的。 原来,真的像蔺瑾谦担忧的那样,她当年拼死都要保下的孩子活着,对她而言,又是另一种回忆的创伤,她又如何去面对那个小女孩儿? 正文 第211章 不能原谅魔鬼附身 海风慢慢吹得温和了起来,海浪也逐渐地平息,这周遭的一切就好似能听懂看懂,适时应景令认难以不悲从中来。 就连他们都知道真相揭露,事实已定,可谁能来告诉她,应该怎么面对? 难道要像风像海回归平静,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吗? 她根本做不到啊! 小惜,小惜……朦胧的视线里,浮现了第一次见到那个小女孩儿的画面,那是她刚回来的时候,正准备离开梨花溪,就有车子驶入,一个小女娃趴在家佣的肩膀上哭泣,哭喊着要找妈妈。 她从树背后冲出去,想要质问蔺瑾谦那个孩子的下落,可他是怎么回复的? 至今她再想起来,那个画面都还十分清晰,经历了这么多,又知晓了当年真相,那个画面犹如昨日发生――他,蔺瑾谦,明明双腿完好,却坐在轮椅里,明明罪孽深重,却研读佛经,明明知道事实,却撒着谎! 他告诉她,那是蔺家的孩子,她的孩子早在当年就已经死了! 他甚至刺痛她的伤口,质问她难道希望那个孽种活着,继续给蔺穆两家带来耻辱吗? 回想到这些,穆黎的心犹如被利爪挠抓,她简直好奇,当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心口就不会有哪怕一丝的痛楚吗? 泪水,更加汹涌地往下滑落,犹如倾盆而降的大雨,哗啦啦地洒落在沙子里,被吸收不见踪迹…… “太太……”罗赫沉痛地低呼,叹息着从衣兜里取出了纸巾递给她,“大少之所以这么做,自然有他的苦衷,大少这些年来,每一天都非常不容易。虽然他从来不说,可是我陪在他的身边,我看得一清二楚。” 穆黎手里拿着罗赫递来的纸巾,却迟迟没有动作,她僵硬地坐在沙滩上,任由泪洒如雨。 “大少的事情,您已清楚了大半,他自小就孤苦,虽然是蔺家的大少,从某些方面来讲,却连普通人家的孩子都不如。 “自幼丧失了父母,被定为继承人培养,即便还只是一个孩子,他也必须懂得克制,这才铸就了现在凡事都克制隐忍的性格。 “大少对你隐瞒,于你而言,固然可恨,但他也有他的苦衷。试想,若是让外人知道孩子活着,小小姐将会遭遇些什么?” “那他当时就不应该对我做那种事!”穆黎丧失理智一般地怒喊插话,这一刻,她已顾不得是在罗赫面前,沉压在她心底的痛苦催促着迫使着她要尽快宣泄―― “他不该!他就不该!吃斋念佛又怎么样?为佛祖塑金身、捐功德又怎么样?他洗不清的罪孽依旧洗不清!” 这些刺痛的话语从穆黎的口中哭喊而出,伴随着更加汹涌的眼泪,她哭得模糊了视线,什么都看不见。 天与海融合成了一片,她的心与血也融合在了一起,形成血肉模糊的样子。 刺痛的人又何止只有他一个? 罗赫搭不上话,在穆黎悲愤地哭喊出那些话之后,他已清除深刻地明白,这一刻,她对蔺瑾谦是深深的恨,或许此生再也无法原谅。 他没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她身旁,听着她哭泣不断泪落的声音,也没再递出纸巾。 大少这么多年吃斋念佛,广结佛缘,过得是苦行僧的生活,为的就是赎罪,就是乞求原谅,即便他从不敢奢求,从来都认为罪孽深重,可在他内心深处,最渴望得到的就是无法求到的东西,尤其是她的原谅。 可笑的是,人总是自相矛盾,或许这边是人生的真谛,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活在矛盾之中。 越是渴望的东西,越是害怕,他才不敢让穆黎知道真相,因为无法确定知道真相后的她选择的是否会是原谅。 如今证明,确实不会是原谅。 不知哭了多久,穆黎终于将凌乱的情绪稍作整理,她抹去了眼角的泪,竭力压制着翻涌的悲伤,哽咽地说道:“你帮我告诉他,在他决定把小惜当做是领养孩子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这一辈子,他只能是养父!” “而我……”稍作停顿,她吞下哽咽,似下了决心般说道,“我是小惜的妈妈,这是不会变的事实,在小惜心中,也是如此。你再替我谢谢他,谢谢他把小惜照顾得这么好,以后我会照顾好小惜,请他不必担心。” 丢下这番话,穆黎拄着沙地站起身,因为坐得太久,她起来得很是艰难。 罗赫木讷地坐着,没有出手相扶,只是在穆黎终于站稳之后,他问了一句,“你会原谅大少吗?” 穆黎愣住了,她本要转身离去,因这一问顿住了步伐。 她会原谅他吗? 在心底,穆黎一遍一遍地问自己,可是,无论她问多少遍,她都找不到答案,甚至,连原谅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像一个遗失了味觉的人,从此以后,再尝不到人世间何为酸甜苦辣,何为喜怒哀乐的滋味。 许久,穆黎都没有回应,罗赫埋下头去,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如果您想带走小惜,大少一定不会阻拦,甚至会为你们安排好往后的生活,他不敢求您原谅,我也不再替他多问。 “只是,在您带小惜离去前,请您抽空去一趟后山吧。大少总是喜欢站在书房的窗前看后山,您去那里看一看,或许会明白些什么。” …… 通往梨花溪的沿海道路上,一辆黑色的车被包围上前来的一两白车硬生生拦下。 蔺易胜坐在车内,他如何都没有想到,陶诗宜竟然会有明目张胆阻碍他的一刻,甚至是站在他车前,面不改色地与他对视! 她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蔺易胜咬牙,摔门下车,阔步走向陶诗宜,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就将她甩到了道路的一侧。 “啊!”陶诗宜尖声叫喊,或许是因为蔺易胜动作太粗鲁,弄疼了她,亦或许是被蔺易胜的态度逼疯。 她站直了身子,追上前,再度挡住了蔺易胜的去路,“你要去干什么?还嫌那个残花败柳的狐狸精害得不够吗?” “啪――”始料未及的一记耳光打下来,切断了陶诗宜的质问和咒骂,陶诗宜也被打得蒙圈,她不敢相信,蔺易胜竟然动手打了她? 等她回过了神,却发现蔺易胜给过她一记耳光之后,竟然又坐回了车里,甚至再度发动引擎继续前行?! “你今天别想走!你哪儿都别想去!”陶诗宜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双手按在车头上,发疯一般地堵住蔺易胜的去路。 两人目露凶光,就像是要把对方吞进肚子里一般相互瞪着。 陶诗宜的脸颊还在如火烧一般地疼痛,她微微喘息着,宣誓一般道:“蔺易胜,你给我听好了!我不管你现在是蔺家家主也好,还是普通的世家少爷也罢,我只认你是我的丈夫! “既然是我的丈夫,你就不能去找别的女人!就算我承认你是蔺家家主,可你要弄清楚,家主这个位子,也是因为娶了我才坐上去的! “你要是想过河拆桥,我不会就这样袖手旁观,任你为所欲为!我既然能把你推到家主的位子,也能让你摔个粉身碎骨!” 车内,蔺易胜怒恨地回瞪着陶诗宜,他生平最讨厌的就是被威胁,这些年来过得都是窝囊的生活,现在好不容易出头了,居然还要被一个女人威胁? 他不屑地扬起了唇,怒视着陶诗宜灼灼的双眼,忽然车子就往后倒退。 陶诗宜未曾料到,身子往前倾,幸好她及时反应过来,才不至于摔倒。 然而,就在她站稳,并且以为蔺易胜倒车是回心转意要调头离去之时,那辆黑色的车子就像着了魔一般向她驶了过来! 陶诗宜被吓得魂魄皆飞,她根本不能反应,只能像一个被点了穴的废物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辆车子向她驶来! 车里的人就像是双眼发着红光的怪物魔鬼,凶狠地瞪着他,那冷血无情的样子仿佛要将她生吞下肚! “吱――”刺耳的声响从地面摩擦传开,在海的上方盘旋回荡,陶诗宜木讷地睁着双眼,不敢相信地看到车子距离她只有不到十厘米的距离。 她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浑身僵硬而发抖,四肢冰冷,犹如被寒风刺骨入侵。 车子里的人还映在她的眼底,那张英俊的容颜露出邪佞的笑容望着他――隔着挡风玻璃,她看得不够真切,完全无法相信那张脸的主人是她认识的蔺易胜,是她的丈夫。 可是那一刹她又看得异常清楚,就是她的丈夫,就是蔺易胜,要开车-撞死她! 车门打开,蔺易胜从车上下来,但他并没有靠近她,而是手搭在车门上方,慵懒地笑道:“看来你并不怕死,没关系,我也不怕,但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生死不能,让你后悔动用手段嫁给我,更后悔曾经欺负了阿黎,不敢再出言羞辱阿黎!” 陶诗宜讷讷地站着,犹如一尊石雕,可她清楚地感觉到被冻住的血液开始回暖,她的双腿也恢复了知觉,正在加倍地发抖。 她抬眼看向那个男人,想要说什么却已不能,因为她这才看清――他根本就是魔鬼附身! 正文 第212章 故有相见固执等候 陶诗宜开车在路上闲散地溜达,距离在梨花溪沿海大道上所发生的一切,至今已经过去了两小时,她整个人逐渐恢复了知觉,然而她还是无法接受,她交出一辈子的男人竟然会要亲自撞死她,更丢下狠话让她生死不能。 她究竟做了什么? 为了能够和他共度余生,为了能够让他成为蔺家的家主,她不顾家中的反对,甚至动用卑劣的手段去坑害别人的名声,最后换来的就是他的仇恨相对? 不过就是为了一个早已嫁作了他人的女人,一个被人糟践的女人,他就和她势不两立? 真是可笑至极! 可笑,确实可笑,但更可悲的是,她竟然笑不出来,那一种想哭的冲动在她胸腔里回荡,陶诗宜憋着气,一遍遍告诉自己不可以哭,绝对不可以!她是陶家的千金小姐,她绝对不可以轻易掉眼泪,更不会被轻易打败! 天色已临近了傍晚的金黄,车流量也渐渐加大,高峰路段也正常地开始堵车,正在堵得心烦时,她降下车窗试图往外查看情况,却瞧见旁边的车子里所坐的人,正是许久未见的凌姝! 一时激动,她张口就喊,“凌小姐!” 凌姝本来在调试收听的频道,听闻有谁在喊她的名字,微微一愣,就侧脸看去,只见是陶诗宜红着一双眼睛期待地看着她。 “陶小姐?哦,不,应该称为蔺太太了。”意识到称呼错误,凌姝立刻改口。 然而不改还好,这一改,陶诗宜的脸色不知不觉就变得更加黯淡。 凌姝聪颖敏感,她意识到了什么,分明是刻意却故作无知地问:“就你一个人吗?怎么不见蔺总啊?” 蔺总,正是蔺易胜,蔺家家主,蔺氏总裁。 陶诗宜垂下眼,那因为见到故人而掀起的欣喜荡然无存,沉吟片刻,她感叹道:“很久不见了,不如今晚一起吃个饭?” 她刻意答非所问,可脑海中还是浮现了在沿海大道上的诀别,他丢下那样一番刺痛人心的话,就进了车子,沿着前路继续离去。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就算是生命。 他对于那个私生女的感情,竟然深厚到如斯地步! …… “六少,您还是走吧,太太不见任何人。”不知是第几次,家佣苦口婆心地劝。 奈何蔺易胜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听任何的劝告,固执地等候在梨花溪的庭院里,他也不进到别墅里去,甘愿就这样没完没了地等。 家佣通报无果,摇头进屋,恰好遇到迎面走出的罗赫,立刻上前汇报,“罗特助,六少还是要等,我该说的也说了,实在没用。” 罗赫听了,也不再劝告,而是问道:“晚餐时间到了,请六少进来用餐。” 那位家佣答道:“请了,也没用。这六少不知是怎么了,我都怀疑跟他说的话,他压根儿就没有听进去。” 罗赫也没有办法,转身回了书房,再把最新的情况告知蔺瑾谦。 庭院里,随着天色渐晚,凉气袭来,夏季晚期,秋意渐浓,梨花溪又地处偏远,海山相邻,寒意就更重一些。 蔺易胜就穿了一件单薄衬衫,坐在石椅上,头顶是高大的榕树,他竟也是像榕树一般不动不摇。 楼上书房的一扇窗正对着榕树下的景象,蔺瑾谦站在窗前,将这一切都看得清楚,身后罗赫把最新的情况汇报完毕,他却还是猜不出蔺易胜到此来的目的。 为何非要见到阿黎不可? “大少,您看,是要去请太太下楼,与六少见上一面吗?”罗赫小心翼翼地问,实则提出这样的提问,他个人也觉得十分荒诞。 不管如何,现如今穆黎还是蔺瑾谦的妻子,于蔺易胜而言,就是嫂子,哪有小叔子非要守在门口,就为见嫂子一面的?这叫家佣看了,岂不是笑话? 可他恒心已定,恐怕只有让穆黎露面,才能劝得他离开。 蔺瑾谦转过身来,在茶案后坐下,继续煮茶,“阿黎如果想见他,自然会露面,不需要任何人请。” 罗赫低垂着眼,只能应“是”,他听到热水沸腾的声响,听到水流浇灌的声响,但他听不到蔺瑾谦的任何声响,就连呼吸的声响都没有,他小心翼翼地抬眼,却瞧见蔺瑾谦正淡然闲适地泡茶。 他的淡定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可明明是他告知了穆黎最残忍的事实。 难道他不想得到原谅吗?他这么做又是为什么? 罗赫百思不得其解,但又不能问什么,因为他并没有向蔺瑾谦汇报在沙滩上发生的一切,换言之,蔺瑾谦或许还不知道,作为特助的他已然知道了他们夫妻之间的事。 “阿赫。”正在思想斗争中,罗赫听到蔺瑾谦漠漠地唤道。 他立刻应声,“大少,有何吩咐?” “你去帮我联系一下侯奕,就告诉他,我当初求他帮忙的事情,不出意外的话,就是这一周的时间需要他来兑现了。”他平静地交代,这一份平静透着视死如归的豁然。 罗赫不知道他请侯奕帮忙做什么,但就是他的这一份平静让他不安,他立刻就联系到了蔺家四少的死。 虽然说夏楠被警方逮捕,警方也握有夏楠犯罪的证据,但是,依照夏楠的秉性,她就算是死,也一定会拉人下水!而这个人,就是蔺瑾谦! 唯有彻底除去了蔺瑾谦,她才能保证他的儿子做蔺家家主不会再受到威胁! “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告诉他?”见罗赫不动,蔺瑾谦又是催促。 “嗯……”罗赫淡淡地应了一声,转身就走,可心中百感交集,却深知不能再说什么。 他离开了书房,并没有着急给侯奕传达蔺瑾谦的话,而是回到了房间,他有一个很重要的决定要和秦燕说――他不能让大少背负上杀人的罪名! 将想法表达出来后,秦燕许久都没有说话,她的手放在尚未隆起的小腹上,垂眸沉默。 罗赫就站在床边凝望着不知名的地方,实际上他的眼神涣散无光,思绪神游太空,脑海中只是零星地浮现一些有关过去的画面。 他刚进蔺家的时候,认识大少的时候,陪着大少出国伴读的时候,回到容城和大少一起进入寰宇,辅助他大刀阔斧整改寰宇…… 遇见了秦悦悠,遇见了秦悦……再到如今,点点滴滴,凌乱重复地在他脑海回放,越是如此,他越发坚定了主动到警方处承认一切的信念。 “你如果决定要这么做,那不如让我去。”不知过了多久,秦燕深深叹息着说,“事情是我做的,人命是我害死的,该接受制裁的人是我,而不是你们。” “我现在怀着孩子,就算我去认罪,他们也不会立刻判处我死刑,至少我还能等孩子生下来。”秦燕缓缓站起身,走到罗赫身旁站住,她双眼平静却神情地看着他,“我这段时间,在网络上了解了一些法律的东西。” “虽然不够准确,但确实是有一定的先例。”她弯起了唇角,抚在小腹上的手抬起,抚摸上罗赫的脸颊,“如果幸运的话,我还能活更久一些,等待孩子脱离我还能够活下去的时候,我再接受处罚。所以,我还是赚了的,不是吗?” “阿燕!”罗赫不忍呼喊,他的眼中也蓄起了泪花。 秦燕则是十分淡定,抚摸着他脸颊的动作变得越加不舍爱怜,“别难过,你不是总跟我说,做人一定要有担当吗?既然是我做的,我就要去承担相应的后果,而不是躲在背后,当一个缩头乌龟。” “可是孩子不能没有你!” “孩子也不能没有你!”秦燕强硬地辩驳回去,“你听我说,这几天我待在屋里,想了很多,如果我靠你们,侥幸活了下来,我将来要如何教导我们的孩子?我做不了一个合格的妈妈,就连做人最起码的品德都没有,我没有办法面对他!” “不是这样的,阿燕――” “你听我说完!”秦燕捂住了罗赫的嘴巴,眼中蓄泪地凝望着他,“那天我在后院见到小惜在陪伴着花生,花生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了,她躺在草地上的时候,狗宝宝就在她肚子里滚来滚去地活动,她一动也不能动,静静地躺着。 “小惜把手放在她的肚子上,好奇地问我,将来等我肚子里的宝宝再长大一些,是不是也会在我肚子里活动。我告诉她,肯定会的。她又问我,我是不是也会像花生一样,勇敢地忍受着,因为她看到花生的眼角都有泪水,那一定很痛。 “我忽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因为我并不勇敢,我躲在你和大少的身后,自己闯了祸却不敢承认,一个不勇敢的我要怎么去当妈妈?怎么去教导孩子?如果以后,我苟延残喘地活着,孩子问我,他的爸爸呢?我要如何回答? ”难道我要告诉他,你的爸爸因为妈妈闯了祸杀了人,他替妈妈顶罪去了吗?我说不出口。我更愿意是我去承担我的罪过,将来孩子要是问起来,我的妈妈去哪儿了,你可以告诉他,你的妈妈因为放不下仇恨,杀了人,主动去认罪赔命了。” 正文 第213章 不会收手黎明前夕 泪水源源不断地从秦燕的眼中流淌而出,罗赫亦是如此。 他从未这样哭泣过,秦燕更没有见过他流淌过这么多的泪水,即便是当年蔺瑾谦的双腿站不起来,作为最忠实的家佣,他也不曾这样悲伤。 秦燕知道,这一次,她将他的心伤得很透彻。 “阿赫。”她双手摩挲着他的脸颊,为他擦拭去一遍一遍冲刷的泪痕,“谁的人生都会有尽头,我宁愿我的尽头就是在这时,也不要以后带着孩子,不知道如何面对他。 “请你答应我,不要再阻拦我,也不要再护着我,就让我去承担该自己承担的那部分,好吗?” 罗赫无法应声,这是他的妻子,是他许诺要守护一辈子的女人,可如今呢?他就要食言了。 “阿赫……”秦燕轻轻地唤,主动拥进他的怀里,“答应我,不要让我带着愧疚度过余生,你知道,我最怕的就是心有不甘……” 罗赫依旧没有应声,却也没有再反对。 …… 侯奕接到罗赫的电话时,大吃了一惊,彼时他正在喝水,险些一口茶水从口腔里喷涌而出。 不过几日光景,从蔺家老太爷去世到现在,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变化,到了蔺瑾谦让罗赫来转达最后意思的时刻。 “侯少,可否请您告诉我,大少所说的不出意外会在一周左右兑现的计划是什么?”彼端,罗赫还没有挂断电话,好奇地问着。 侯奕略微回了些神,他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翻开了笔记本,在网上搜查近几日的有关蔺家的最新消息,然而消息停止在老太爷去世出殡的那一日,就再没有了进展。 于是,他不答反问:“蔺家现在怎么样了?” 罗赫同样是迟疑片刻后,才作答,“侯少,我可以告诉您蔺家目前最全面的状况,但是您能否告诉我,大少所说的计划究竟是什么?” 侯奕不免有些吃惊,罗赫一贯都是唯蔺瑾谦马首是瞻,他说一就是一,往东不敢往西,往常有这样传话的差事也只管做到,现在却会来谈条件交换了? 低声笑了笑,侯奕感慨道:“罗特助这是要成为新任蔺家管家了吗?竟然会从我这里套话了?” “侯少别见怪,我也是没有办法,才会想向您打听。”罗赫谦逊地说,“不瞒您说,蔺家现在一片混乱,六少做当家人之后,接连发生了不少事情。 “如今,大少当年的车祸也水落石出,就连太太被绑架的幕后也揪了出来――” 听到这,侯奕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屏息静听罗赫往后的说辞。 “这些都是蔺家内部所为,幕后主使六夫人也被警察逮捕,但就在这看似顺利的时候,大少突然向太太坦白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话到这儿便是点到即止,罗赫懂得适可而止,他相信按照侯奕和蔺瑾谦的关系,侯奕应该清楚不为人知的事情是什么。 更何况,当年他得知小小姐就是大少亲生女儿的事实,还是无意间听到了侯奕对大少怒吼。 果然,侯奕在那一端迟迟没有声音,安静得就好像是他早已挂断了电话。 罗赫没有催促,不过是把电话拿离耳边,确认还在通话中之后,复又耐心地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侯奕终于给出了回应,却是问道:“那你们家太太知道以后是什么反应?” 罗赫立刻据实相告,“太太当然是无法原谅,并且跟我说,要带走小小姐。” “你家大少知道吗?” “大少暂且不知。” “他不知道?”侯奕十分惊讶,这似乎不像是蔺瑾谦的做事风格,他在决定不再隐藏的时候,就应该料到可能的结果。 “太太想要带走小小姐的决定还没有告诉大少,只是对我说了。”罗赫又补充说明。 侯奕这下清楚了,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知道,因为知道与否都是一样,她肯定是会走的,也难怪让罗赫通知他,当初计划好的事情一周左右的时间就可付诸实际。 “侯少,您是否是知道些什么?”罗赫追问道,这一次,他从侯奕的沉默中听到的不是震惊,而是了然,不愿意再多问多说的了然。 “你们家大少的心思,你难道不清楚,还要来问我?”侯奕仍是不答反问,一贯保密的作风,“你别问我了,只管帮我告诉你们大少,一切都准备好了,他什么时候需要,我什么时候给他。” 说罢,侯奕就将电话挂断,然而他整个人是惶惶不安的。 他看着屏幕上有关蔺家的报道,没有任何的更新,更像是被人幕后操纵封锁了所有的消息。 是蔺瑾谦做的吗? 侯奕沉思,忽然间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刻掏出手机,不知是给谁打去了电话,确认问道:“那边的进展如何?” 彼端不知说了什么,他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所以,调查小组的人很快就会到了,直接杀个措手不及吗?” “是的,侯少,据我得到的小道消息,这一次的是秘密举报,所以行动也要秘密进行,上头也担心,一旦泄露了风声,就会打草惊蛇。” 侯奕点点头,“行,我知道了。” 这一通电话过后,心中的疑惑有了解答,他重新端起了杯子,却是品茶无味。 这茶还是之前从梨花溪拿来的,在那里蔺瑾谦冲泡过的茶喝起来总觉得是天下一绝,可拿到他这里来,不管再怎么用心,都没有那个味道。 侯奕望着摆放在办公室的一套茶具,不知不觉地出了神,恍惚中,他忽然发现,蔺瑾谦泡茶是在穆黎离开之后开始的,这一泡就是五六年,茶艺越发精进,他越发低调。 倒真是他的一贯作风,不管什么事情,一旦着手,就没有停止的可能,就算是意外都没有,就如这茶艺,明明已经接近炉火纯青的地步,可他仍在继续。 蔺家,就好比是这些茶,从他决定对抗的那一刻起,就没有想过收手,更别谈和解。 …… 蔺易胜在梨花溪等到了夜深人静,也没有等到穆黎下楼,终于在露水降落的时刻,他起身离去,带着这一夜等待的寒气和潮湿。 阿黎为什么不肯见他,他不知道。 或许是蔺瑾谦不肯,如果是这样,那么等他忙过这一阵子,他还会来,至少说明,阿黎是愿意见他的,不过是受到了第三方的阻挠。 车子在黎明破晓前扬尘而去。 蔺易胜清楚地知道前行的方向,不是要去青峦山,不是去寰宇,而是去警局。 他的母亲还在警局接受审问,为人子女,他就算再厌恶她,也该去探望,作为蔺家家主,更应该尽力去维护每一位蔺家的成员。 但如果,是蔺家成员内部之间争斗,相互撕咬,那就不是他维护与否的问题了。 经过了一宿的等待,蔺易胜更加确定,不能再任由穆黎待在梨花溪,和蔺瑾谦在一起,他要想办法,让夏楠把蔺瑾谦一道拖下水! 就在蔺易胜驾车离去不久,梨花溪驶出了另外一辆车子,那辆车子是平日里罗赫经常开着去办理蔺瑾谦交代的各种事情的。 两辆车子相继驶出,梨花溪又恢复了夜深的宁静。 可是在别墅二楼的某个房间,虽然是一片漆黑,但屋子里并不安宁,激烈的喘息声和挣扎声在回响着。 那是秦燕被捆住了双手双脚,坐在椅子上不能动弹,椅子也被固定住,不管她如何疯狂地扭动,都不能挣脱。 她的眼中充满了泪水,脸颊也都是泪痕,她的嘴巴被封住,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呜咽声响。 就在几分钟前,她换洗好衣物,准备天一亮就去警局自首,早过蔺瑾谦的动作。 昨天答应了她的丈夫却突然行动,将她捆绑起来,她记得他半跪在她面前时黑亮的双眼,尽管是黑夜,尽管没有开灯,他的眼透着灼灼的光芒。 他轻抚着她的脸颊,对她轻柔地说道:“阿燕,对不起,我没有办法看你去自首,你肚子里还有我们的宝宝,就算是我自私,我始终做不到让你带着它去警局。” “这是我最后一次求你了,不管将来有多么困难多么痛苦,你要好好地活着,带着我们的孩子,勇敢地活下去。你要记住,你是最勇敢的,就算以前不勇敢,以后当了妈妈,你就是全世界最勇敢的妈妈。 “我没有别的要求,唯一的希望就是你能和我们的孩子平安健康地生活下去,你答应我好吗?别再和我争,我是你的丈夫,是我无能才让你亲自出手,如果我足够好的话,也不至于让你这么多年都活在仇恨中。 “你是我的妻子,大少对我有恩,你们任何一个人去自首我都不忍心,所以我思前想后,还是决定由我去。你听我的,安安心心把我们的宝宝生下来,把他抚养长大,其他的都不要管。 “他要是问起来,爸爸去哪儿里了,你就告诉他,他的爸爸为了惩恶扬善,可惜用错了方法,偏激地杀了人,所以在他出生之前,就受到了法律的制裁。” 正文 第214章 登门造访露出凶面 天大亮,梨花溪迎来晨露洒满整个庭院的时节,秋的气息步步逼近。 可与此同时,两辆警车也驶到了门前停放,经过一番沟通之后,保卫人员只得放行,他们进去不到半小时,蔺瑾谦就跟着警方走出了别墅,随着他们上了警车。 他行动自如,甚至不需要拐杖的辅助。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穆黎还在房间,对于外界毫不知情,是蔺惜例行似地跑去秦燕所在的房间,问候她腹中宝宝时,发现敲门无人响应,随后才知晓了打破清晨宁静的一切。 然而此刻的穆黎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应对,可悲的是,她发现自己在得知蔺瑾谦被警方带走的一刻,竟然没有想要去了解究竟的冲动。 在她的心中,始终放不下当年那不堪回首的暗黑记忆。 一整夜,她反复地问自己,究竟该离去,或是离去,还是离去…… 答案分明已经足够清晰,但那不知从何冒出的不舍犹如心底的一支无形的手,在挠着她的心扉。 “妈妈,妈妈你快带我去找爸爸,我要见爸爸!” 耳畔,是蔺惜的哭喊声,那样悲痛欲绝,不能割舍的眷恋,随着她的哭喊宣泄而出,她清晰地感受到了蔺惜对于蔺瑾谦的依恋。 蔺惜,是她的孩子。 穆黎低垂着视线,小女孩儿泪流的模样映在她的眼底,盛满泪水的双眼格外透亮,可她看着看着也不由得随之泪眼朦胧。 这就是当初在她腹中顽强生存的小生命,是她给了自己勇敢活下去的勇气和动力,是她的到来让自己决心活下去,看到了仅存的一线希望。 她缓缓地蹲下来,怜爱地伸出手,轻轻地触碰到她的脸颊,却没有为她擦拭泪水,就只是一动不动地抚触着,仿佛是要感受她的温度一般眷恋不舍。 有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掉出来,滑落腮边,她一个字都没有说,甚至连一个音节都没有发出。 “我要找爸爸,你带我去找爸爸,好不好?你带我去找爸爸,我求求你!” 蔺惜握住她的手,把她的手从自己沾满泪痕的脸颊移开,抽泣不已地哀求,“你带我去找爸爸,我不能没有爸爸,求求你,你带我去找爸爸!” 她的哭声撕心裂肺,穆黎无法回应,但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肺也被她的哭声撕碎,因为她对蔺瑾谦的依赖正如她的意料,也因为她在哀求的过程中,再没有喊过她一声“妈妈”。 正在这时,有家佣小跑着进屋来汇报,“太太,六少夫人想要见您。” 穆黎恍惚着,抬眼的瞬间立刻侧开脸拭去泪痕。 六少夫人就是陶诗宜,她有点猜不出这时候她前来造访所为何事,可她不能在这时候让别人看到她的泪水,仿佛那代表了梨花溪已然乱做一锅粥。 “你们先带小小姐回屋,照顾她在房间里吃早餐。”整理好精气神,穆黎开始吩咐在场的家佣,“你去带六少夫人进来,我在庭院等她。” “是。”家佣一一应下,分别按照她的吩咐去做。 蔺惜在哭喊中被抱回了房间,穆黎瞧见她挣扎的小小身子在家佣的怀里扭动,她的心也随之撕扯。 很快,抑制住所有的情绪,她随着家佣来到了庭院,等待陶诗宜的到来。 这一路不远不近的步行距离,让她终于有空整理了一下思路,她察觉到陶诗宜的到来或许跟蔺瑾谦被警方带走有着莫名的联系。 不一会儿,家佣带着陶诗宜到来,果然是蔺家当家主母的架势,又是陶家出生千金小姐,行动作风都透着一股不可一世的气息。 这并非是什么新鲜事,穆黎也不是第一次见到她。 “你们都退下吧。”才步入庭院,陶诗宜就端出了一副当家人的姿态,差遣家佣道。 但家佣无动于衷,而是将眼神投向了穆黎。 穆黎瞥了一眼陶诗宜,分明从她脸上看到了惊诧,默不作声地,穆黎递过去一记眼神,家佣领会后,便默默退下了。 “没想到你这蔺太太还真是名不虚传。”陶诗宜冷哼,极为不屑,“我还以为就是传言,如今一见,果然蔺瑾谦是把你当成唯一妻子的。” 穆黎不予理睬,直接问道:“你来做什么?” 陶诗宜扬唇笑道:“瞧你这着急的姿态,是在兴师问罪吗?真是可笑,该兴师问罪的人是我,什么时候轮到你用这种口吻跟我说话了?” 她根本是在无理取闹,穆黎仍旧不理睬。 可陶诗宜却把她的沉默当做是退步,是懦弱,她走到穆黎跟前,趾高气昂地说:“我要你离开这里,随便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前提是你不许再出现在胜的眼前。” 穆黎听了,忍不住冷笑,“凭什么?” “凭什么?就凭我是她的妻子,而你――”陶诗宜抬起尖尖的手指,直指穆黎,“说好听了,你是他的嫂子,说不好听,你不过就是一个乡野丫头,当初不过是运气太好,才会遇到胜。” “陶小姐――” “请叫我六少夫人。”陶诗宜板着脸纠正。 无妨,穆黎不与她计较这些细节,“六少夫人,如果你来这里是要和我谈论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那么请回吧,我没有时间。” “乱七八糟的东西?”陶诗宜没有动怒,反而嗤笑了一声,“在你看来,这是乱七八糟的东西?穆黎,我知道你着急,蔺瑾谦和罗赫双双被带到了警局,你想去了解情况,好借用你之前在拜谷打下的关系去帮助他们洗脱罪名,但是我告诉你,这一次,他们没救了!” 穆黎的眸中惊起厉色,她一眼瞪了过去,却激起陶诗宜的哈哈大笑,笑声十分得意。 果然是他们在背后捣鬼,才致使今天清晨的事情! “穆黎,不妨告诉你,就算夏楠被捕,可她是胜的母亲,你别忘了她辛苦这么多年为的是什么!”陶诗宜冷笑着,傲慢地睨视着穆黎,“好不容易让胜成为了蔺家家主,这个时候,怎么能让任何有威胁的人存活下去? “蔺家四少的死,老太爷的死可不能白死,总得为活着的人做些什么,更要为蔺家长久的安定做出贡献!哪怕是夏楠,明知已无路可退,也必须为胜扫清障碍!” 穆黎敏锐地捕捉到了问题的关键,果然是他们! 陶诗宜扬起下颚,环顾庭院四周,“这梨花溪美名在外,我也是第一次到访,果然是美不胜收,你们可以放心,就算以后你们不能来这里居住,我一样会好好打理,让这里和现在一样美丽。”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穆黎问,声音低冷。 陶诗宜对于她的反应十分满意,她越是低沉,就越能说明她的话语刺到了她,“我们想要的很简单,第一,蔺瑾谦从蔺家消失,永远都不可能再继承蔺家家业,并且交出手头握有的部分,第二,你也要从这里消失,至于去哪儿,和谁去,无所谓,重要的是你不能再出现!” “所以为了实现这两者,你们就算是诬陷好人,迫害无辜也在所不惜?”穆黎再次冷声发问。 陶诗宜的态度愈加傲慢,正想要顺着穆黎的话说下去,忽然反应过来,以防像夏楠被下套录下音成为铁证,她转了话锋,“我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只要你们能做到我说的那两点,又何必闹到这样的地步?” 穆黎垂下眼,没有立刻做出回应,她需要一些时间来想对策,很明显,刚才陶诗宜的转变是在提防着她,害怕步入夏楠的后尘。 可如今,她还没有有小动作,陶诗宜就如此戒备,接下来她要如何做才能扭转局面?才能拿到所有的罪名不过是别人的有意陷害? 此时此刻的穆黎,根本就没有发现,在她的潜意识里,第一要做的还是去帮助那个人,即便她已经知道,他就是带给她最大伤害的人…… 就在这沉默的瞬间,突然又什么冲出来,飞影一下子从穆黎身旁掠过,她还来不及看清,就听到陶诗宜“啊”一声尖叫,扔掉了手中的包! “花生!”穆黎急急地喊,跑上前把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花生拉开。 陶诗宜已被扑倒在地,十分狼狈。 穆黎牵着花生往后退开一段距离,“你不许乱来!” “是我让花生咬她的!”穆黎这边训斥声才下,后方就传来一个稚嫩的童音,她转身看去,就见是蔺惜怒瞪着一双幽黑大眼气势汹汹地走过来。 “她是坏人,是她害得爸爸被警察带走,我就要让花生咬她!”蔺惜来到花生面前,强势地把花生从穆黎手中夺下,像护着自己心爱的玩具一样抚摸着花生的头,把它纳入自己的保护伞下。 穆黎瞧见这孩子少有的一面,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果然是小狼崽子,小小年纪,就能这么狠心!”被扑倒在草地里的陶诗宜冷笑着讽刺,她站了起来,拍打着身上的露珠水渍,“蔺瑾谦总算也没有白养你,可你这么护着他又是为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你的亲生父母就是被他害死的吗?” 正文 第215章 滚下斜坡漫天血红 蔺惜一下子就愣住了,陶诗宜说的话她不能完全反应明白,但是表面上的意思听得懂。 虽然从小生长在梨花溪,从小被蔺瑾谦当成亲生女儿疼爱宠溺,但周围的家佣私下偶尔会谈论起来,她也知道自己是蔺瑾谦领养的孩子。 但是,这和陶诗宜所说的有什么关系? “你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穆黎立刻反驳,她一把将蔺惜护在手臂下,怒瞪着陶诗宜,对于她这样的满口胡诌挑拨离间,很是厌恶。 陶诗宜不怒反笑,她很享受别人被激怒的反应,“我有没有胡说八道,蔺瑾谦心里清楚。他那样一个心狠手辣的人,怎么突然间转性领养孩子,还不是在外面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想要弥补,才把遗留的孤儿捡回来!” 她越说越离谱,穆黎已不想和她再争辩,便弯腰将蔺惜抱起,对坐在腿边的花生说道:“花生,我们回屋去。” 说罢,她就抱着蔺惜往里走,花生得令,也紧跟着进屋。 可陶诗宜怎么能就此罢休,她一下子就跑到了穆黎跟前,挡住她的去路,凶恶地瞪着她,咬牙切齿道:“你还没有答应我的条件!” 穆黎怀抱蔺惜,面无表情地回道:“你没有资格让我答应你的任何条件,请你立刻离开这里,否则我可以告你骚扰!” “你告我骚扰,我还可以告你插足我的婚姻,你就是那不要脸的第三者,专门破坏别人婚姻的狐狸精!”陶诗宜仿佛是丧失了理智,口不择言地羞辱。 穆黎脸色发白,对于这样恶意的侮辱,她不愿意过多回应,否则也不过是无意义的纠缠。 可蔺惜就在她怀里,与陶诗宜正面相对,就算她年纪尚小,听不懂所谓第三者、狐狸精的意义,却能清楚地感受到陶诗宜所传达的强烈恶意! 小小年纪的她,一下子就朝对面的陶诗宜伸手过去,抓向了她的脸! “小惜!”穆黎反应不够敏锐,她忙不迭往后退步,可惜为时太晚,蔺惜小小的手掌已抓上了陶诗宜的脸。 突来的抓痛让陶诗宜措手不及,她后知后觉地捂住被抓过的脸颊,虽然没有出血,没有抓破,可疼痛清楚地点燃了她的怒火。 “我不许你凶我妈妈!”蔺惜生气地大喊,丝毫不怯懦。 穆黎紧紧地抱着她,警惕着陶诗宜,“陶小姐,当着这么小的一个孩子,你实在没必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如果两个人足够坚定,是不会出现被-插足的情况的!你这么担心,是你不够坚定,不够自信,问题的根源在你那里,而不是我这,你找错人了,请回吧。” 说下这番话,穆黎又侧身,朝着别墅的方向正要喊家佣送客的瞬间,突然一道强劲的力量从前方袭来,她无暇反应,就被强力推倒。 庭院里爆出一声尖叫,世界仿佛顷刻间颠倒,穆黎无法控制中心,更无法看清周遭,只感觉到整个人突然往后倒去,撞在了什么东西上,接连着又沿着草地翻滚。 她弄不清状况,不过是出于本能地抱紧了怀里的蔺惜,四周是混乱的,但也有一点很清楚,那是唯一清楚的一点,就是在一声尖叫之后,怀里的蔺惜再没有发出过声响! 陶诗宜得意地站着,眼睁睁看被她推倒在地并且随着庭院内草坪斜坡翻滚的穆黎和蔺惜,再没有哪一刻能让她感到如此畅快! 就算不能赶走穆黎,至少也终于能出手,好好教训她一顿,把堵塞在心里的而不畅快宣泄出来! 眼看着她们翻滚不见,陶诗宜这才心满意足,她拍了拍手,像是刚才那一推在她掌心里留下了灰尘似的,要掸去才舒服,接着她捡起之前被花生吓到而丢弃的包,迈着大步朝庭院外走去。 然而,急于离开的陶诗宜并未注意到,紧追着翻滚而去的花生突然从斜坡下折返,笔直地冲着她奔跑而来,她还没能走到庭院边缘,就被花生从身后咬住了她的裤腿,死死地咬着不肯放她走…… 草坪的斜坡尽头是成片的月季,被成片的月季挡住冲力,这才不再翻滚,穆黎吃力地坐起来,松开紧抱的蔺惜,孩子从她的怀里露出了脸,那是一张乖巧的小脸蛋,此刻却是紧闭着眼,像是永久的睡去。 “小惜?小惜!小惜……”穆黎不断地呼喊,抬起的手从轻抚蔺惜的脸颊到轻轻拍打,可惜她就是这样一动不动地睡着,没有任何的反应。 她看着她双眼紧闭的样子,好似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是在多年前的那个梦境里,她沿着长长的甬道奔跑,终于在一扇一扇门的尽头,瞧见了她的孩子,可惜那孩子躺在血泊里,就这样紧闭着双眼,一动也不动…… 穆黎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埋下脸去紧贴着她的脸,不断地哭喊着她的名字,泪水也随之不断落下,洒在她稚嫩的脸颊,沿着滑落浸湿了她的衣裳。 就在这时,草坪斜坡的上方传来一声声尖叫惊呼,此起彼伏,接连不断…… 穆黎后知后觉地从悲伤中醒悟过来,捡回了神智,她赶忙抱着蔺惜起身,沿着斜坡往上走。 终于在她爬上了斜坡,可眼前的景象却令她应接不暇―― 那是漫天的血红,染遍了庭院的草坪,来往的家佣匆匆忙碌,有些早已不知所措,在那些围成一圈的人们中央,隐约可以瞧见是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躺着,时而摇动的是它的尾巴,可惜早已无力。 还有鲜血,从尾巴那儿缓慢地流淌出来…… 已经有人在低低地啜泣。 “这里!快点,在这里!”有人从别墅出来,带着另外一个家佣,形容匆匆地跑过来,“太太?” 那人瞧见了她,惊讶地呼喊,又赶紧朝她跑了过来,一瞧见在她怀里闭眼的蔺惜,第一时间伸出手指在脖间探测,感知到了经脉的跳动,这才问道:“太太,您怎么在这里?这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一身脏?小小姐怎么了?” “太太?”家佣提声呼喊,终于,穆黎清醒,她抱着蔺惜,声线颤抖地说:“快联系医生,小惜晕过去了,快让医生过来看是怎么回事!” “是!太太!您把小小姐给我,我带她进屋,家庭医生今儿还没出去,就在屋里,我带小小姐过去!”家佣急切地伸出了手,想要把蔺惜抱过来,可穆黎不松手,而是带着蔺惜往前走。 家佣随之快步走,在她身侧急得眼泪直打转,“太太,您把小小姐给我,我带她去找医生!您现在去看看花生吧,她的样子怕是活不下来了,但是她还有狗宝,您替小小姐拿个主意呀!” 花生……穆黎根本无暇顾及,她的步伐虽然有所迟疑,却还是在往别墅的方向走。 “妈妈……”怀里突然传来小姑娘的嘤咛,穆黎晃神般垂眸看去,终于瞧见了那一双黑亮的大眼睛。 “妈妈在,小惜别怕,妈妈在!”穆黎流着泪回应,已不能再自如前行。 “我要找爸爸。”小姑娘虚弱地哀求,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泪光瞬间坠落,泪水从眼角跌出。 “好,妈妈带你去找爸爸,带你去找爸爸。” “还有花生,妈妈记得带上花生,它也要当妈妈了,我还要照顾它和它的宝宝……” 穆黎已啜泣到不能自已,竭力隐忍着情绪,不过是让眼泪流得更加汹涌,身子犹如秋叶瑟瑟颤抖。 这一幕让家佣通红了眼,她再次伸出了手,“太太,把小小姐交给我吧,小小姐没事儿,我带她去看医生,您帮花生拿个主意吧!” 穆黎依旧不肯松手,只是眼泪滴答滴答掉落个不停,她无法放下蔺惜,无法在她如此虚弱的时刻松手不管,但孩子的哀求又令她为难,她举步不能前。 幸在这时,听闻动静的家庭医生快速跑出来,她站在穆黎跟前,双手隐隐发抖地伸出,“太太,把小小姐给我,让我带她回屋检查吧!” “太太!”围成一圈的人群中突然爆出一声呼喊,“花生就要断气了,如果还想要挽救,只能立刻实行剖腹,尽可能地留住它肚子里的小狗!” “哇――”蔺惜听到了呼喊,顿时悲痛哭出声,“花生,我要花生――” 就好像是被强行架在了弓上的箭,紧绷的弓弦到了极限,倘若再不松开,只会将弦拉断……穆黎眉头一拧,憋住了眼泪,把蔺惜交给了家庭医生,快步来到人群处。 她看见躺在草坪上的花生奄奄一息,它的尾巴早已不能再摇摆,从它肚子处流淌出来的血染红了它的毛发…… 花生……穆黎缓缓蹲了下去,她的手颤抖着,想要再次抚摸花生的脸颊和头顶,却怎么都靠近不了。 清晨的阳光洒落了下来,就好像是那天傍晚第一次遇见花生的情景。 只是那时,是夕阳的余晖洒落,照射得它浑身金色毛发犹如闪闪发光…… 是蔺惜小小的手牵着拴住它的绳索,它听话地跟着蔺惜上车,不知是要被车子接去哪儿,那时的它还小,还没有当妈妈,她的眼中闪烁的是天真的光,而如今它的眼睛已不能再闪烁任何的光辉,而是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正文 第216章 命案犹如历史重演 就在这一瞬间,花生紧闭的嘴巴松开,有什么东西从它的口中掉落出来,穆黎模糊的视线随之瞧去,不够清楚地看见那是一个小小的药瓶似的东西。 已经有人捡了起来,惊叹地说道:“太太,是一个喷雾瓶!气喘的救命药剂!” 穆黎模糊不清的视野顿时就清晰开来,她一把夺过那瓶药剂,近距离地呈现在眼底,果然就是那日在医院与陶诗宜争执时,陶诗宜气喘突发所用的救命药剂! 所以是―― 电光火石之间,穆黎感觉到了事态的发展以及严重性,她霍然起身,不知是在对谁却目标清晰地吩咐,“无论如何,必须要留下小狗!” 说罢,她握着那支药剂乱步地往四周行走,可她只看见梨花溪庭院的绿荫景象,看见粘在枝叶上的露水还没有完全的蒸发,看见晨曦穿透露珠所散发出的彩晕,像是一个个七彩的泡泡。 她看不到陶诗宜,四周没有她的影子。 错乱的步伐在草坪上迈开,猝不及防地,她踩到了一个东西,硬硬的,她不知道是什么,待低下头去看时,一道微弱的银光反射进她的眼底。 那是一把刀子,被她踩中的地方是刀子的把手,露在外面的是染了血的刀刃,刀沿锋利的一侧在晨曦的照射下散发出银光,微弱地闪烁着,反射在她的眼底。 就是这把刀吧? 花生肚子上被捅开的那一个血流不止的口子,就是被这把刀刺破的吗? 穆黎再次惶然地看向四周,除了植被,依旧没有人影。 她继续向前走,顺着草坪的斜坡往下走而不自知,唯一能够感觉到的,就是握在手中的药剂瓶。 走着走着,忽然,她的步伐顿住,她一动不动地站着,惶然的神色已变得苍白―― 那是躺在草地斜坡的最低处,一个已经不会动弹的女人,仰面朝天,双目圆瞪,双唇微张,就像是一具早已僵硬的尸体。 穆黎扭头就走,越走越快,步伐也愈发凌乱。 “太太。” “太太。” …… 沿路上,家佣见到她都和她招呼,可她无暇顾及,径直地走回了别墅,更是冷静地拿起电话,“你好,这里是梨花溪,这里发生了意外,烦请你们过来一趟。” 家佣站在她的身后,个个都是满脸的疑惑和惊讶。 待她挂断电话,又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她站起来,对家佣吩咐道:“有没有监控可以录到庭院里的画面?” 家佣还在愣神,面对突来的提问,有些不能反应。 “有没有监控庭院的录像?这里难道没有设置监控录像吗?” “有,太太!”家佣立刻醒过来,连忙答道,“屋子公用的区域都有录像设置的,太太需要,我这就去调!” 然而穆黎却是制止,“你不要去!带我去!” “是!” 随着家佣一路来到了监控录像调取的小屋,穆黎却不允许任何人动屋内的机器,她吩咐人去搬了个椅子过来,自己守在监控小屋的门口,不再允许任何人靠近。 她必须要确保在警方到来之前,监控不会被任何人接触到,虽然这里是梨花溪,她相信蔺瑾谦选择留在身边的人不会有问题,可是为求万无一失,她必须小心翼翼。 因为她始终记得,青峦山后山命案,本该有的监控录像却在案发当晚被损坏,为了保住清白,为了还原事情真相,她必须守着。 同时,她还需要一个足够安静的空间,让她能够思考,推测在她抱着蔺惜滚下斜坡的这段期间,草坪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造成现在的后果? 当警方到来,在查看录像之前,她才能够讲述出最基本的事迹。 等待的期间,有家佣前来汇报关于花生的最新情况。 还是没能保住,却已留下了腹中的六只狗仔,距离预产期不到一周的狗仔,基本已经长全,只是不足月的狗儿就像不足月的孩子一样,先天是欠缺的。 之前为了能让花生顺利产下狗仔而配备的兽医,正在细心地照料那六只狗仔,可花生的尸体还躺在庭院里,不知要如何处理。 家佣前来是为汇报,也为请示,每一个在梨花溪伺候的人都知道,花生对于小小姐的意义,他们也都是照看着花生从一个月的小奶狗长大到当妈妈-的人,对花生的感情并不浅。 “就埋了吧,埋在――”听完汇报后,沉默了许久,穆黎终于开口,可是停顿的空当她又想到了另一句话,那是罗赫对她说的,让她去后山看一看就会明白的话,“埋在后山。” 她不想去后山看什么,但对于花生而言,后山也许是个好地方,就让它在后山落下根,站在高高的地方望着梨花溪,将梨花溪的每一根草、每一片叶、每一朵花都收入眼底,像一个将士一样保卫着家园。 家佣得令退下,穆黎又是独自守在门口,干涸的眼睛又落下泪来。 …… 约莫一小时过去,警方终于到来。 这一次来的是穆黎不认识的面孔,家佣带着他们直接来到了录像监控的小屋,穆黎起身,迎接他们的到来。 “蔺太太,您报的警?” “是的。”穆黎从容地应答,“我会向您讲述事情的前因后果,也会带您去第一案发现场,但是在那之前,我需要您派一名警员在这里守着。” 警察不解地蹙起了眉。 穆黎侧身,将小屋里的配置展露出来,“这里是梨花溪录像监控调取的屋子,你可以从这里获得录像证据,看到究竟发生了什么。您或许听说过,青峦山后山命案爆发之后,当晚的录像全部损坏,我不想这样的事情上演,才要求有人守在这里的。” 穆黎说得直接,警察也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青峦山的命案至今悬而未决,线索彻底断了,是要成为悬案的节奏,梨花溪的女主人此刻提起这个,显然是把今天的事情和青峦山后山做比较,由此一看,必然是十分严重的问题。 那位警官思忖之下,按照穆黎的要求安排了一个警察在此守候。 穆黎又吩咐家佣招来负责监控的人员,和留守在这里的警察一起把庭院的录像带拷贝出来。 安排完毕,她就带着为首的警官去往庭院,那位警官姓方。 …… 庭院里家佣正在搬运花生的尸体,穆黎带着方警官进入的时候,撞了个正着。 那一条往日里活泼好动又乖巧听话的金毛犬一动不动地躺在木板上,尽管身上盖了布,依旧遮掩不了浑身的血腥。 “慢着。”方警官出声道,“太太,这是?” 穆黎平视着前方,她没有勇气去看花生,尽量镇定地说道:“这是家里养的一条黄金猎犬,因为护主意外死去,死的时候,肚子里还有没几天就要出生的狗宝,为了尽可能留住它肚子里的小生命,兽医选择了替它剖腹。” “方警官,还有更严重的在后面,你先随我过来吧。”穆黎微微侧了侧身,对方警官恭敬地说道,“一会儿有需要,你可以检查这条金毛身上的伤口,我也可以带你去看剖腹产下的狗宝,证实我所说的话真假与否。” 方警官从未见过如此镇定冷静,条理清晰的当事人,一时之间完全被她牵着走,竟然就跟着她继续往前,沿着斜坡的草坪走。 可是没走几步,穆黎就又停下了,她伸出手指着脚下的某一处,“这把刀是我在四处寻找的时候无意间发现的,如果我猜得没错,这就是捅伤那条黄金猎犬的刀子,警方之后可以拿去和伤口对比证实。” 方警官走上前,果然瞧见草丛里有一把染血的匕首,他示意跟在身后的手下,上前将刀子捡起。 穆黎这又带着警察往前,终于走到了那一处可以瞧见斜坡最低处的地方,她一样是伸手指着下方,但这一次,没有说任何话。 方警官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瞧见一具女尸躺在月季花丛的边上,那圆睁的双目似的她死去的模样看起来异常狰狞。 “这是怎么回事?”方警官感到喉咙被锁住。 穆黎深深呼出一口气,尽量保持镇定地讲述前因后果,“死者是蔺家六少爷,也就是如今当家人的妻子,与我算得上是妯娌关系。今天一早,她来梨花溪找我,提出要我离开不再出现的条件,因为她认为,她的丈夫对我还存有旧情。 “我没有答应,她就多番出言羞辱,而我的女儿不知何时来到庭院,听到那些话,一气之下就让黄金猎犬上前攻击她,不过是把她扑倒在地,我及时制止,没有造成什么伤害。 “但她不依不饶,我抱着孩子要回屋,她上前阻拦,再次出演羞辱,不仅羞辱我自己,就连我的丈夫我的孩子都一同被辱,我的女儿要再为我出手打她,我再次及时制止。 “然而就在这时,她突然出手,把我推倒,我就抱着孩子滚下了斜坡,对于后面所发生的事情,我没有亲眼见识,等我抱着孩子从坡下走上来时,黄金猎犬已经躺在血泊里,家佣围在它四周,哭泣不已……” 正文 第217章 生死离别难以割舍 “对于具体发生了什么,我没有亲眼看见,不能妄加推测。”穆黎侧过身,正面着方警官,再次强调没有亲眼所见的事实,“但是我第一时间想到了监控录像,并且亲自在那里守着,以防遭到意外损坏。” 方警官还沉浸在这一番讲述和眼前的女尸之中,一条死去的狗,和一个死去的女人,这其中究竟有着什么联系?显然他是不会只听穆黎的片面之词。 “先把这里围起来。”方警官静思之下,吩咐身后的警员,又对穆黎说道,“太太,能否到屋里说话?” “当然。” …… 两人来到别墅正厅,穆黎吩咐家佣端茶倒水,就这样相对而坐,茶水上来,方警官并未及时问话。 他是前不久因为邢志刚官复原职而被调来的副手,坦白说对于容城的情况不算十分了解,只是近来几年的几个悬而未决的案子,听过邢志刚提及世家恩怨。 梨花溪就是世家之首蔺家长房独子大少的居所,如今这里也发生了命案,确实诡异。 更诡异的是眼前这位太太,从案发到现在,她有条不紊,镇定自若地安排诸事,更能在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保护最重要的证据,过分的冷静不禁让他怀疑,究竟是问心无愧,还是有心安排? 还有,她主动提及青峦山后山的命案,莫非是在暗示什么? 方警官垂眸凝思,片刻后问道:“太太,青峦山命案发生的那晚,您也在场?” “那晚是老太爷的八十大寿,我当然在。”穆黎坦白地回答,“其实我之前跟杜警官坦白过,命案发生的当晚,我不仅在蔺家,更见过那具女尸。” “是吗?”方警官不禁坐直了身体,这一点他还不知情,但如今看来,这似乎是一个突破口。 然而穆黎已不愿过多提及那晚的事情,“方警官,青峦山的事情是怎么样的,我并不是很清楚,已知的都已告知了。现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刚刚发生的事情。” 方警官点头,赞同地说道:“对于你所说的那些,我们还需要考证,只是我不明白,你们是妯娌,为何还会发生口角?你说,死者担心她的丈夫对你存有旧情?” “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穆黎垂眸感慨,俨然一副世家少奶奶的口吻,“世家之间的事情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我和她的丈夫曾经相识,只不过后来我嫁给了他的大哥,也就是我现在的丈夫。” 确实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但这三言两语已将过往简单地陈述清楚。 “另外,我恳请您先不要着急通知家属,蔺家现在内部本就混乱,现在又发生这样的意外,在弄清楚事情真相之前,实在不宜相告,否则只会乱上加乱,甚至引起意外。” 方警官没有回话,却是陷入了沉思,似乎是在掂量她话语的正确性。 这时,拷贝好录像监控的警员下来,快步来到方警官跟前汇报,“方副,已经拿到了监控,我们还看了一遍,确实像蔺太太所说的那样,是死者与金毛犬发生冲突,才导致丧命。” “和金毛犬发生冲突就丧命了?”方警官问。 穆黎接话答道:“她患有气喘病,应该是气喘发作没有得到及时救治才引发了性命之忧。” 同时,她从衣兜里取出了花生口中掉出的药剂瓶,“这个是她平时随身配备的药剂,病发时能够及时抢救,我是在金毛犬口中发现的。” 方警官倾身,戴手套拿起那个药剂瓶,视线沉凝聚在那支瓶子上。 他实在难以想象,一条金毛犬会刁住这个药剂瓶不放,然后导致了死者病发得不到及时的缓解救治,而丧失了性命? 方警官不再言语,静坐片刻,起身和另外的警员往外走去。 被围起来的庭院里,警察在四处搜寻观察,法医也在做初步的死亡鉴定。 穆黎站在落地窗前,淡定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清楚只有将这件事情处理完美,把梨花溪和陶诗宜的死完全撇开来,才不会引起更大的风暴。 庭院里,警方在例行公事地调查可能的一切,也召集了梨花溪的家佣,一一问话,把目前能收集到的证据证词先收集起来。 穆黎瞧见法医初步检验完毕,走到方警官的身边不知对他说了什么,方警官就把药剂瓶递过去,法医端在手中看了看,郑重地点头,不知在说什么。 但那神态,显然是在证实那瓶药剂和死者有着必然的联系。 穆黎转身回到沙发里静坐,不再观察究竟。 事情大概就会沿着顺利的方向进展了,她不用太过于担心,否则时刻紧盯还会让警方以为她太在意是因为心里有鬼。 “蔺太太。”这时,有个女警官在家佣的带领下进来,“能否见一见令千金?” 穆黎起身,面上还是淡然的,“要见小惜可以,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太太您说。” “你们要问话,我能理解,也不会阻拦,但是小惜对于死去的金毛犬十分喜爱,还希望你们不要告诉她,她养的宠物已经去世。” 女警官愣了愣,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镇定的女人,家里发生了命案,竟然是一点不慌不乱,还能够头脑清楚地吩咐安排,着实是了不得。 “太太放心,这一点我不会提。” 随后,穆黎便吩咐家佣带着那位女警官去楼上找蔺惜去了。 另外一位家佣忧心忡忡地来到穆黎身边,不满地说道:“太太,小小姐虽然并无大碍,但也是受到惊吓的,这些警察就这么着急破案,不顾及孩子吗?” 穆黎呼出一气,笃定地说道:“这个案子差不多已经破了,他们现在唯一需要再三确认的,无非就是在我们发生冲突争执之前,我和陶小姐言语上的争辩。” 是否如她所说,是陶诗宜单方面的出言不逊,而导致的金毛犬、孩子动手攻击,还是她作为母亲和主人,教唆孩子和宠物去攻击陶诗宜。 这是警方的疑惑,也是穆黎的担忧。 毕竟,对于过程她不知情,也不知道花生的第二次攻击是在什么时候出动的,如果警方怀疑,是她在被陶诗宜推倒之后,教唆花生前来攻击,那还真是有口难说清了。 …… 约莫一小时的调查之后,警方撤离,带走了陶诗宜以及花生的尸体,他们还需要对二者的死因进行进一步的排查。 穆黎从头到尾都是配合的态度,没有做出任何的阻拦,她知道这些都是必要的步骤,唯一担心的,就是在警方通知陶家、青峦山陶诗宜的死以后,又会掀起怎样的风浪。 “方警官!”穆黎紧追着警察到了门口,“我随你们去警局吧,本来我也是打算去警局的。” 方警官一脸的疑惑。 穆黎解释道:“具体的我不知道,但是今天一大早我的丈夫就被警察带去了警局接受问话。” 这下方警官算是知道了,那是邢队在处理的案件,他点了点头,将穆黎一并带去了警局。 …… 穆黎出现在警局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料想到的,就连蔺易胜看到她的身影时,都惊讶得不能自已,最为关键的,还是她随着警察一同到来。 方警官见到了蔺家的人,迟疑了片刻,随后还是带着其他警员先往办公间走去。 而穆黎则是直接忽略了蔺易胜的凝视,走向了审讯室的门前,隔着玻璃窗,她能看见是蔺瑾谦坐在里面,接受警察的询问。 她不知道他们在谈论什么,但是从蔺瑾谦淡定的神态来看,要么他是固执地认下了所有罪行,要么就是拒绝承认,仅有这两个极端。 就在这时,有另外的警察前来,将蔺易胜带去了其他地方。 穆黎瞧见他在听闻警员的话之后,神色骤变,没有过多停留,就快步地紧随而去。 大概是已经知道陶诗宜去世的事情了。 这下,又不只要面对怎样的风暴了。 …… 陶诗宜的死很快就有了定论,人证物证都齐全,证实她的死亡与任何人无关,唯一有关的就是一条已经死去的金毛犬。 但是犬只闯祸造成他人丢失性命,作为主人,该有的惩罚还是逃脱不了,至于要如何赔偿,还得看双方协商。 陶家的人也闹到了警局来,哭喊着把陶诗宜的尸体带走,穆黎全程都待在房间里不曾露面。 她虽然是借着和邢志刚相识一场的机缘,避开了这一场闹剧,但也是形势所逼,否则陶家人在警局见到她,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子。 到了傍晚时分,蔺瑾谦终于从审讯室出来,警察更是当场宣布,他和所有被指控的罪行无关,只是罗赫却被直接押送进了拘留所,罪名是涉嫌谋杀。 这混乱的一天看似有了结果,但穆黎清楚,更为汹涌的巨浪还在后面。 她看着从审讯室走出来的蔺瑾谦,心中滋味万千,她知道自己无法原谅过去,无法释怀,可她也不能放下,因为他是小惜的爸爸…… 正文 第218章 一座空坟最后反击 “我想带小惜走。” 梨花溪的夜愈加的安静了,不知是因为庭院里发生的事情还是什么,这份安静里还偷着丝丝冷寂。 穆黎站在书房的门口,背部几乎就要贴着紧闭的房门,面对蔺瑾谦,她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反正她把能做的都做了,已经竭尽了全力,甚至放弃了一贯的原则和坚持,抛弃了查出真凶定要将其绳之以法的信念,任何人都不能再要求她做得更多。 这一些蔺瑾谦又怎么会不懂? 他背对着穆黎,依旧站在窗前,眺望着夜色里的后山,他可以感觉到窗外的萧瑟秋风,在夜间吹得更加肆意,他还可以感觉到后山必然更加寒冷。 罗赫走了,没有机会交代哪怕一句话,如今,她也要走。 本来也是,在他决定坦白的时候,就该料想到这样的结果,可他没有想到的,是罗赫会在最后时刻挺身而出。 暗暗呼出一气,蔺瑾谦几不可查地叹息,只道:“你什么时候要走,都可以。” 穆黎垂眸,还想说什么,已经不能,相对无言的空气之中,流转着的是别样的不舍。 “等小惜的状态完全稳定了,我就带她走。” “好。”蔺瑾谦没有回头,也没有更多的话。 穆黎站了片刻,便开门而去。 书房里空荡荡的,从没有一刻像这样空荡,蔺瑾谦慢慢回过身,望着空荡的书房,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这时电话响起,他面无表情地接通,听着对面的汇报,末了,用一贯冷漠的语气吩咐,“按照计划走即可,不必再来问我。” 电话挂断,他缓缓走到榻榻米上坐下,他知道,就在明天,容城就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屹立百年不倒的蔺家将在明天迎来变节。 一切都会按照他铺下的计划去走,从八年前得知真相开始的一刻,他就清楚地知道,唯有毁灭才是最好的救赎。 而这其中,毁灭的包括他自己,他从未把自己放在救赎的行列,可笑的是,到头来,他却归到了救赎之中。 然而,就算得到了所谓的救赎,又有什么用?他一样是败者,孤家寡人一个,曾经失去的,今后也不会得到。 …… 后山茫茫夜色之中,一个孤单的身影缓慢前行,微弱的灯光照亮了前路,她披了厚厚的外套,还是挡不住树枝里穿透的风。 终于,在一座坟墓前,她停了下来。 手电筒的灯光照射在墓碑上,顺着刻下的字一个一个地往下移动―― 秦悦悠之墓。 她站了一会儿,就转移到墓碑旁的亭子里,也没有专门擦拭落满树叶的石椅,只伸了手扶着石桌缓慢地坐下,再把手电筒关闭,让四周回归黑暗。 她哪儿也不想去,就想待在这里,最后陪一陪她那可怜又可恨的姐姐。 如果不是为了那笔钱,不是急于过上富足的生活,又怎么会接受命运的安排认识了这些世家的公子少爷? 又何必那么急? 太过急功近利的后果就是落得个孤家寡人的下场,现在好了,人人都走了,就留下她,明明背负着愧疚,还要假装勇敢坚强地带着腹中的孩子活下去。 姐啊,其实我不后悔,蔺荀泰本就该死,杀了他,我双手沾满了鲜血,我从来不害怕,可我好恨,恨自己的仇恨转移到了别人身上,最终是让他替我背负了应有的罪行。 这里我是没有办法待了,可你说我今后该去哪儿? 我听说,她也要走了,还要带着那个孩子一起走,这么说来,蔺家大少也落了个孤家寡人、妻离子散的下场。 你说他做这些值得吗? 他明明处处都在为他的妻子设想考虑,就算自己走上的是绝路,也还在努力为他的妻子辟出另外一条生路,如今却被抛弃,他值吗? 不值,都不值,罗赫也不值…… ……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手轻轻地覆上了小腹。 黑夜之中,她瞥见在姐姐坟墓不远的一端,另外一座无字墓碑在月色下格外凄凉。 她知道,那是一座空坟,罗赫当年就是把她带来的这里,让她亲眼看见姐姐的坟墓,也亲眼看见了这一座空坟。 闭上眼,耳边罗赫悲愤的话语在这清冷的夜色中还能清晰回荡―― 你还以为是大少害死了你姐姐吗?如果是他做的,他为什么要把她藏在这里?为什么要在旁边立一座空坟?他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 为了替你姐姐报仇,他做了太多错事!就连他的妻子都遭到了迫害!你知道这座坟里埋葬的是什么吗?是他的良心!是他的愧疚!是他的灵魂! …… 深夜的青峦山不得安宁,陶诗宜的意外死亡引起了陶家的不满愤怒,在接到电话之后,半个小时就冲到了青峦山,一闹就没有消停。 最令陶家人气愤的是,作为陶诗宜的丈夫,蔺易胜自始至终竟然没有表态,不管他们有多悲伤、多愤怒,他都淡然地坐在椅子里,平静的神态看不出半丝的悲伤。 他显然不像是一个失去了妻子的人,亦或是失去妻子对他而言,无足轻重。 别人不清楚,再不过就是猜测,但蔺易胜心中明白,对于陶诗宜的死他多的是庆幸,是很不该,但他不想自欺欺人。 陶诗宜死了,不论是短时间内还是长远看去,他都不需要顾及现有的婚姻,更何况,陶诗宜那个女人本就心狠,城府颇深,留她在着,不知要为阿黎带去多少烦恼。 “阿胜,你表表态啊!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作为宗亲长辈中最年长的贤伯激动地喊,他也是看不下去了,这才出声。 旁边的人间贤伯发言,也跟着催促道:“是啊,不管是诗宜的后事,还是对梨花溪的追究,你作为家主,总得拿个主意才是!” 会客厅内终于安静下来,陶家人也不再吵闹,屏息看着蔺易胜,等他给出一个合理的说法。 蔺易胜默了几秒,这才不疾不徐地说道:“诗宜死得意外,我没有任何准备,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怎么办。但是,警方已经明确地给出了结论,诗宜的死纯属意外,非要追究,也是一条狗造成的――” “这样的说辞也值得相信吗?”话未说完,陶家兄长陶俊逸就不满地打断,“一条狗能害死诗宜?简直好笑!” “大哥,不管信不信,证据就摆在那里,更何况,是诗宜先拿随身的刀子捅伤了那条狗――” 陶俊逸抬手,制止了蔺易胜的发言,冷笑着环视四周,最终与陶父对视,“把杀人罪名归到一条狗头上,说出去简直要笑掉大牙!我们陶家就这一个宝贝千金,不必我父亲表态,作为大哥,我今儿就把话撂这儿――誓死也要替我的妹妹讨个公道!” 陶俊逸撂下了狠话,蔺家宗亲更加满面忧愁,纷纷看向家主位上的蔺易胜,渴望他能出言安抚。 毕竟,蔺家再经不起斗争,无论是内部的,还是外界的。 然而蔺易胜不为所动,他站起身来,神色却是毅然,“诗宜不仅是你们陶家的千金,也是我蔺家的少夫人,倘若真有冤情,不需要你们陶家出面,作为她的丈夫、蔺家的家主,我也会弄个水落石出!” “但是!”蔺易胜顿住,浓黑重眸忽而暗沉下去,透着不容抗拒的决然,“现在蔺家内部的问题还没有彻底解决,再加上诗宜只会越来越乱,事情必须一样一样地解决! “除非你们希望蔺家过不了这一次的纷争,那么诗宜的死后续究竟如何,也就无从追究!我是蔺家的家主,所有的安排都必须听我的! “我说,当务之急先把诗宜的后事料理完毕,再去集中解决我母亲和梨花溪的事情,你们谁都不能跟我说不!否则,我可以让你们最害怕的事情发生!” 最害怕的事情是什么呢?在场的人心知肚明,那就是放任不管,不论是蔺家家务事,还是寰宇的公务,一旦丢弃无人掌权,必将乱成一锅粥。 蔺易胜撂下这样的狠话,狠过了陶俊逸方才的那一番,这一刻再没人敢反驳,就连陶家人都选择了沉默。 蔺易胜望着众人面,看得出他们的不情愿,可为了利益只得忍气吞声,他就觉得可笑至极。 再没有说什么,蔺易胜扬长而去,但他的心思已经飘去了梨花溪―― 阿黎,等我,距离我们相认,永远在一起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 夏楠因涉嫌绑架、杀人等多项罪行被判了死刑,同时,罗赫因蓄意谋杀也被判处同样死刑,蔺瑾谦被宣判无罪。 种种这些,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尘埃落定,哪怕夏楠是蔺家六夫人、哪怕罗赫是蔺瑾谦的特助,但这一场家族之间的斗争,几乎是势均力敌,没有谁能保住谁。 与此同时,陶诗宜的身后事也着手准备,秦燕一早就离开了梨花溪,她几乎是什么都没带,不过就是随身的几件衣服。 更令全城震惊的一件事也在天亮不久后爆发,寰宇开启新一天的经营不到半小时,相关部门的人就涌入了总经理办公室,带着搜查令声称要检查寰宇近十年来的经济经营情况。 正文 第219章 重新回到噩梦之地 警方显然是有备而来,出示了搜查证之后,目标性极强地搜出了寰宇近十年的账目明细,同时和警方携带的文件做出对比,当即就确认寰宇十年以来确实存在为逃税而非法交易的情况。 突来的变动杀得蔺家措手不及,还在和陶家一同为陶诗宜准备后事的蔺易胜得到消息时,神色大变,当即就丢下手头诸事离开,却并未向任何人透露行踪。 直到警方亲自登门,青峦山才知蔺易胜离开之后,并未去往寰宇抑或是警句处理这一突发状况。 寰宇陷入成立以来的最大危机…… …… 外界风暴反复,可穆黎离去之心已决,她一早就收拾好了要带走的东西,都是她当时带来梨花溪的那些,后来蔺瑾谦为她添置的那些,她一样也没拿。 但她这一走还不着急带走蔺夕,她要先去一趟美国,去把阿明带回来,带回者荷小镇安置好,能够让他和他的亲生父母相伴,再回到梨花溪带蔺夕。 这一段时间,就让蔺惜和他待一待,算是最后的相处。 穆黎离开得很平静,从梨花溪走出一大段路,她才碰到了往来的车辆,只是这一次伸手拦下,出乎意料的,开车的人竟然是蔺易胜。 他像是刻意在这里等待,就为等她出现。 穆黎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上车了,她知道前一晚他在庭院里等了一宿,注定躲不过的,总该去面对。 车子一路驶离梨花溪,向着市区的方向前行,途中谁都没有说话。 穆黎以为他要带她去某个类似咖啡屋那样可以坐下来好好说说话的地方,然而并没有,蔺易胜驾驶着车子,从市中心穿过,竟然是向着北郊驶去。 “要去哪儿?”穆黎终于坐不住,说了上车以来的第一句话。 蔺易胜凝眸开车,一言不发。 穆黎逐渐感觉到了车厢内气氛的诡异,蔺易胜的沉默中透着一股难以言状的情绪,这样的情绪是她从未感觉到的,仿佛身旁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不过是长了一张相似的面庞。 这种认知猛然间浮现脑海,穆黎忽然想起,在蔺家老爷子出殡的那一天,墓园里的蔺易胜也给过她同样的感觉,现在仿佛是那日重演。 “阿胜,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压下心中不安,穆黎尽量平静地问,“有什么话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说,不好吗?” “我就是要带你去我找好的地方。”终于,蔺易胜出声了,却是一意孤行。 穆黎暗暗叹息,没有再出声,决定就跟着他去,反正他们之间再怎么说都是老生常谈的话题。 车子一路向北驶去,从市区到郊区,当那片旷野映入眼底时,穆黎陡然惊醒,却又像被拉入了噩梦,是那一段在得知真相后更加不堪回首的过往。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穆黎的情绪瞬间变得激动,她只问了一句,并不想要得到答复,就要打开车门,可惜车子被锁闭,就算她使出全身力气也无法打开。 穆黎又要打开车窗,车门开不了,能把车窗打开,就算是要跳车也无所谓。 然而就在她刚刚按下车窗锁的瞬间,蔺易胜又把车窗锁死,出乎意料的,是他还爆出一句令人错愕的话―― “我的人生轨迹当年就是在这里被改写,就算要结束,也该是在这里!” …… 再次踏入那黑暗阴冷的地下室,穆黎只觉毛骨悚然,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她以为已经打开的心结,在得知那个男人的真实身份以后再度系紧,并且成了仿佛再也解不开的死结。 她闭着眼,不敢去看,如果可以不呼吸,她宁愿不再嗅到空气中似曾相识的气味,那些足以勾起每一个可怕回忆的空气分子在她四周攒动。 但是她摆脱不了,蔺易胜紧握着她的胳膊,像是完全变了个人,固执地抓着她往地下室带,她不肯走,他就强行将她从车里抱出,拉扯着拖拽到这里。 无尽的恐惧中,蔺易胜忽然松开了她的手,他的脚步声很是沉重,踩踏在地下室湿冷的地板上发出闷沉的声响。 “蔺家完了。”他突然出声,声线凄然,却又透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豁然,仿佛蔺家落败与他毫无关系,“这速度快得有些超出的我的预想。” 穆黎双臂收紧,紧紧地抱住自己,她不敢看四周,也不敢动作,此时此刻,她需要的是足够强大的勇气,唯有让自己镇静下来,能够平静地面对周遭环境,才能从这里逃出来。 “我原本计划,等蔺家家主的位子坐稳了以后,亲自动手让这个腐朽的家族从世上消失,没想到他的动作倒是比我快多了,一刻都等不了。”蔺易胜还在说话,有些自嘲地说着。 “可恨的是,他不该把我也牵扯在内,蔺家是没了,但是我作为家主,也要承担相应的责任。那些一个个势利的老头还想让我去处理应对?我要是去了,无异于自投罗网。 “阿黎。”蔺易胜忽然喊她的名字,穆黎紧抱着自己,在这一声呼喊之下,仍然止不住地颤抖了,“我已经安排好了出行的航班,我们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生活,好吗?” 穆黎依旧是闭着眼的,可她已本能地摇头拒绝。 “为什么不?”蔺易胜吃惊地问,“难道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了吗?” 穆黎仍是摇头,不说话。 蔺易胜默了几秒,冷静的空气中忽然爆出他的一声冷哼,“难道你认为现在跟我在一起,不如和蔺瑾谦在一起能够享受荣华富贵,所以不肯跟我走?” 穆黎紧皱着眉,没想到他竟然这样说,心痛万分,却依旧抵挡不了对四周的恐惧。 “你不肯跟我走,哼,知不知道我为了你都做了什么,你就因为蔺家落败而抛弃我?”蔺易胜说着,一步一步走向穆黎,忽然一下子伸手抓住了她的肩膀,“阿黎,你说过想永远和我在一起的,你忘了吗?你怎么能因为外界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不顾我们当初的诺言?” 穆黎维持着紧抱胳膊的动作不动,只在被他抓住肩膀的一瞬间瑟缩了一下。 “这十年来,就算我不能见到你,我也始终记得我们初次见面的场景,记得你对我说的话,就是靠这个信念,我才坚持到今天!我本来还不能再见你的,是因为想要保护你,才再度出现在你面前,你知道吗?” “当我看见你被陶诗宜和夏楠联手欺负的时候,我再也无法忍耐,终于下定决心冲出来!我还是当初的我,你怎么就不是了吗?阿黎,我知道你这些年过得很苦,我又何尝不是?” “他们压制我,不让我出现,不让我见你,可我每一分每一秒都没有放弃,这十年来,我一直在挣扎!不管受多少苦,我都不管不怕,只要能见到你,只要能兑现当初给你的诺言!” “阿黎,我不想跟你说我再次见到你,这一路走来多不容易,我只希望你跟我走!”蔺易胜更加用力地握住穆黎的肩膀,穆黎再次忍不住地瑟缩,她发现她根本听不明白他说的话,彻底不认识眼前的人。 “阿黎,答应我,跟我走吧!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从我再次回来,我就一直秘密安排我们的今后。我在太平洋彼岸买了个岛,联系好了会定时给我们投递生活用品的厂商,你不是想要过平静的生活吗?那我们就去那儿吧!” 蔺易胜满眼期盼地看着她,可惜穆黎始终不给他任何的回应,她像是一个木偶,可她逐渐平静平稳的呼吸说明她不是木偶,而是有血有肉能够听到听懂他说的话的大活人! “阿黎!”蔺易胜忍不住再次呼喊,希冀着她能给出一些回应。 然而并没有,穆黎的沉默就像是刻意装摆出来,就像是要用沉默来应对他,更是搪塞他! 蔺易胜顿时怒火中烧,他一把将穆黎撺到面前,两张面庞相距不过几厘米,他凝视着她双眼紧闭的脸,眸中熊熊燃烧的怒火恨不能将其吞噬。 如若吞噬,融入骨血,再难分离。 “你为什么不说话?”蔺易胜问,咬牙切齿,一字一顿,“连眼睛都不睁开,就这么讨厌见到我?” 回应他的依旧是沉默。 “可我为什么变成这样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就不想知道吗?”蔺易胜陡然大吼,吓得穆黎再次瑟缩,她的瑟罗在蔺易胜的眼中就是厌弃,“你是在害怕我,还是害怕这里?” 语气放缓了一些,明显地在压制怒火,“这里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你曾经被绑在这里,囚禁了几个月吗?我再次来到这里,我都没有说害怕,你怕什么?” 穆黎用力地紧皱着眉头,对周遭的恐惧本来已经消散了些许,但蔺易胜的截然不同的表现更加令她心惊,听不懂他说话的她只能选择沉默的方式,让他继续演出独角戏,说更多的话,如此她才能在话里行间捕捉有用信息。 正文 第220章 为她杀人挪用公款 “你不是加入到拜谷工作室,还接触了荒野杀人案的调查吗?你了解到了什么?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我可以现在就告诉你,让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让你知道我为你到底做了什么,让你心甘情愿地跟我走!” 再次大声的呼喊,嗓音洪亮而愤怒,穆黎忍受着他的怒火,以不变应万变。 “那个人是我杀的!”他忽然如是说道,轻松的口气就像是在开玩笑,这一句爆出穆黎再不能假装冷静,倏忽间睁开了眼。 就见一张在暗室里不能看得清晰的脸庞,依旧是过往的英俊,但那柔和的线条已然消失,留下的不过是透着些许颓然狰狞的可怕。 “还有青峦山后山的那个女佣,也是我杀的。” 他再次语出惊人,穆黎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她由衷希望他说的都是玩笑话,可他的眼中浮现出玩世不恭的笑意,让她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他并非在开玩笑。 “你被解救以后,我回来过一趟,但是蔺瑾谦把你软禁在梨花溪,我见不到你,我就来这里查找蛛丝马迹,要把绑架你的人揪出来!我见到了绑你的那个人,也得知是夏楠幕后指使,可他不愿意出面指证,并且出言多番羞辱,我一气之下,才错手将他杀害。” 那个人简直就是一个吸血鬼,仗着知晓世家肮脏内部,不想着帮忙指证伸张正义,反而还以此要挟,想要获得更多的金钱。 这样的人怎么还能留着?就算没有他的帮忙,他一样可以收集证据,让夏楠付出应有的代价! 所以在他的言语挑衅之下,蔺易胜终于无法忍受,抡起地下室残留的一节钢筋,冲着他的后脑重重地敲击下去! “青峦山的那个女佣,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听说了一些你的过往以后,就想着联合其他人进行威胁勒索。” 那晚是老太爷的大寿,散场之后,他在后院听到一个女人打电话,听她在和别人商量要秘密寄送信件到蔺家,进行威胁勒索,否则就会将蔺家最忌惮的丑闻传开。 试问,他如何能视而不见? 但凡是对阿黎有害的,他都必须铲除,包括夏楠!反正她从不认这个儿子,她最大的心愿无非就是除掉他,扶持那个无用的阿胜成为蔺家家主,自始至终,都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只不过在除掉夏楠的同时,他还存有点私心。 本想借着夏楠对蔺瑾谦的恨,连同蔺瑾谦也一并除掉,这样他才能和阿黎永远在一起,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一个罗赫,就这样让唯一能够把蔺瑾谦拖下水的希望击溃。 不过没关系,现在蔺家出事了,他作为家主不在,持有股份的蔺瑾谦也是蔺家长房独子,更是曾经的继承人,也该他出面,来为蔺家承担一些才是。 因此,最为重要的,便是先把阿黎带走。 “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从来都不求回报,唯一希望的,不过就是我们能够回到从前,能够无忧无虑地在一起,再也不分开,阿黎,你明白吗?我从不后悔!” 穆黎一眨不眨地凝着他,眼前的蔺易胜确然是她从不认识的,他的冷静和对待杀人事件淡然乃至冷漠的态度令她感到害怕。 “我不明白!”冷静之下,穆黎终于说了第一句话,简单四个字却已硬生生否定掉了蔺易胜的所有解释,以及他的一片苦心。 蔺易胜愕然地看着穆黎,为她的绝情感到心痛。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穆黎痛心疾首地问,她不再感到害怕,真正让她害怕的,是眼前人的陌生,“你怎么能够有这么多坏心思?你还是我认识的阿胜吗?” “我有坏心思?我不过就是为你杀了人,你就说我有坏心思?那蔺瑾谦呢?”蔺易胜连连反驳,几乎驳得穆黎无法插话,“你以为他整日吃斋念佛就是清白的?他花了这么多年布局,放长线钓大鱼,为的就是弄垮蔺家!” “蔺家垮了,看似没有人失去生命,比起我杀人确实要轻一些,但是为此而利益损失的人呢?寰宇没有了,在寰宇工作的成千上万的人丢失饭碗,在寰宇投资的也要因此承受巨大损失,他所做的,难道就不是伤天害理?” “我杀人,是最低级的害人,他呢?他运用计谋权术、操控人心,他蔺瑾谦比我可怕一千一万倍!你甘愿为他说话,还要一辈子都陪着他,为什么?和我比起来,他才是最恶毒的魔鬼!” 但是这些穆黎根本不愿意听,蔺瑾谦是什么样的,她早就知道,知道他秘密谋划了八年,表面上是想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实际上是要把腐朽的蔺家击垮,还知道他善用人心,唯一没有想到的,就是那些无辜被牵连的人们。 可是蔺易胜却不同,他彻底地打翻了她对他的认知和了解,让她不愿却要清醒地接受,他已经不是从前少年的事实! 穆黎满眼痛惜地看着他,尤其他连连质问时那愤怒燃烧的眼,没有一丝的后怕和悔意……“阿胜,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没有变,一直都是这样,是你根本不了解我!”蔺易胜再度怒吼,已然不顾及穆黎的情绪,“从我来到这个世界起,我就是这样的!我所背负的本来就是仇恨、愤怒和绝望,没有人了解我,也没有人喜欢我,他们都想把我除掉!” “但是你不同,你帮助我,照顾我,把我当成好朋友,所以我下定决心,这辈子无论有多困难,我都一定要守护你,不让你受到半点伤害!就算是为你杀人,我也无怨无悔!” “我今天带你来这里,就是知道你不可能轻易跟我走,在墓园,在蔺家,你所表现出来的决心都是与蔺瑾谦有关,所以我要让你知道,我从来没有放弃过努力,我一直都在为了守护你而努力,甚至杀人!” “可我不需要你那么做!”穆黎激愤地喊,面对这样的蔺易胜,她没有办法镇定,“我宁愿你按照你母亲为你铺的路去生活,也好过为我做这些事!” “那是为她的阿胜铺的路,不是为我!”蔺易胜同样激动地喊,猩红了眼,可穆黎却怔住了,难道他不是阿胜? 蔺易胜深深吐出一口气,咬牙切齿愤恨地说道:“她从来都不把我当成她的儿子,在他眼中,我就是个祸害,所以她才想尽办法要除掉我,才让我这么多年都不能再见到你。” “你在说什么?”穆黎喃喃地问,这一下她彻底混乱。 蔺易胜垂着眼,但眸中的凶光依旧迸射而去,“我识破了她的丑恶嘴脸,知道她的计谋,她就处心积虑要铲除我,只留下那个永远把她当成慈母的阿胜,任她掌控,做个傀儡,就连一个根本不爱的女人都得娶了。” 穆黎满眼诧异地看着他,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听得懂,但是从他口中说出就不明白了。 但蔺易胜显然不在乎她是否明白,他抬起眼真诚地望进穆黎疑惑的眼中,再次表明心意,“阿黎,跟我走吧,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我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 他说得激动,一把握住了穆黎的胳膊。 许是因为他的说辞无法理解,穆黎的视线自然垂下,落在他的手上,那是不一样的触感,和从前截然不同。 阿胜从来不会这样急切,即便心里如此,表面上永远温润耐心。 穆黎几乎是触电反应似的,一下子就推开了他的手,“我不能跟你走。” “为什么?你就是不舍得蔺瑾谦吗?” 穆黎吞下喉咙里的堵塞,“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不可能走。” “你还要做什么?是不是和蔺瑾谦有关?” “和他有没有关系又能怎么样呢?”穆黎厌倦了,厌倦他这样动辄就产生的怀疑,毫无根据的怀疑,“阿胜,重点是我有事情要去做,重点是我不可能跟你走!” 蔺易胜顿时就不出声了,他一眨不眨地凝着穆黎,从她坚决的态度中感受到了希望渺茫,不禁冷笑出声,“到底你还是抛弃了我们之间的诺言了,亏我独自在黑暗中苦苦挣扎这么多年,从没有想过要放弃。” 穆黎再度叹息,最后一次耐心十足地表明心意,“阿胜,这和过去如何没有关系,我们走到了今天,是,确实是过去导致了现今,但过去就是过去了,难也好,易也罢,于现在而言,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怎么不重要?就是因为过去,我才坚持到现在!”蔺易胜激动地喊。 穆黎沉压着一口气,面对蔺易胜的怒喊,还是决定耐心说完,“但过去能改变现今的状况吗?能让我不经历绑架、放逐?能让你还是当初的少年吗?这一路,我们都走得太辛苦,你如果一意孤行,以后只会更辛苦。” “不会的!阿黎,不会!”蔺易胜又激动起来,双手握住穆黎的胳膊,竭力地劝说,“我都已经安排好了,难道我说得还不清楚吗?为了和你无忧无虑在一起,我已经挪用公款,买下了岛屿,安排好我们的后半生,你必须跟我走!” 正文 第221章 就当从来不曾相识 “你!”穆黎根本难以相信,“你怎么能这样做!” “我管不了那么多,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只要能守护你,我连人都杀了,挪用公款又怎么样?”蔺易胜完全丧失了理智,说起那些离谱的事情,根本不以为意,“所以阿黎,你一定要跟我走,否则我所做的都白费了!” “我不会跟你走!”穆黎放声大喊,再一次奋力地挣脱,她的眼中蓄起泪花,“要走你自己走,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你是在嫌弃我?”蔺易胜曲解了她的意思,“你认为我杀了人、还经济犯罪,就配不上你了,是吗?” “和这些都没有关系。” “那和什么有关?你告诉我!”蔺易胜再度逼近,这一次虽然没有去抓握她的胳膊,却一步一步地逼近着,“你告诉我,为什么不肯和我走,在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之后,为什么拒绝?” “我没有让你杀人,更没有让你挪用公款!” “你是没有直接让我那么做,但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你跟我说,以后最想过的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生活,我之所以这么努力,就是为了实现你的梦想,难道你忘了?” 穆黎被这一声怒吼弄懵了,不是因为她忘了曾经说过的话,而是因为那一句“第一次的见面”。 难道他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在自家经营的客栈,不是他想要买药却找寻不到药店? 第一次见面…… 穆黎想起来了,他所说的第一次见面,是那次小镇的调皮孩子都欺负他,看他是外来的,且穿着打扮格外讲究,联合起来将他逼迫在小角落里。 素来与人为善的他那一次像是得病发作,变了个样,动起手来干净利落,毫不留情,好几个都被他打趴下,甚至胳膊脱臼,后来,他就被警察带去了警局。 那时夏楠又回容城了,是她求着母亲去警局把他保释出来的。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怎么会是那个时候? 猛然间,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穆黎的脑海,那是他判若两人的模样和眼神在她眼前交织,她忽然就想起了在学习心理学的时候所看到过的一种记录。 可这样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在他身上? 就在这时,有人进来了。 穆黎敏锐地看去,却发现来人是蔺易胜身边的人,尽管地下室光线昏暗不明,她能清楚看见那人神色紧张。 “六少,他们已经查到那笔款项以及其他的支出了。” 蔺易胜听了,面无表情地挥挥手,前来汇报情况的那人就点头离去,这一去估计也是逃路,避开了所有的搜查。 “阿黎,你还不跟我走吗?”蔺易胜再开口,仍旧是执着于此。 穆黎心意不改,“我不会跟你走,我只当做没有见过你,你去了哪儿我也不知道。” 蔺易胜垂下了头,不置一词。 穆黎也自知没什么好说,转身就往外走去。 ……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梨花溪一片灯火通明,临在海边,远远看去,倒像是海上灯塔,格外迷人。 然而屋子里却是一片冷清。 家佣们时不时就到门口张望,希冀着下一秒就能看到穆黎的身影,但是看了不下十次,依旧瞧不到,只好垂头丧气地去向蔺瑾谦汇报同样的信息。 “她不会是走了吧?”待家拥退下,侯奕不禁问道。 侯奕到此是为了蔺家和寰宇,一大早他得到消息,早就想来梨花溪,但是医院这几日事务繁忙,他只有等处理完毕才能来,哪知这一来,问不到自己想了解的,梨花溪上上下下因为穆黎不在而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面对他的提问,蔺瑾谦沉默不答,其实他心里有答案,穆黎不可能走,就算要走也会带小惜走。 “你怎么不说话?”见蔺瑾谦不回答,侯奕凑到他跟前问。 蔺瑾谦沉沉地呼出一口气,起身走向了茶案,“我在想,现在这样的时期,她会不会去找阿胜。” “找蔺易胜?”侯奕大惊,“为什么?” 蔺瑾谦愁云密布,“她与阿胜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如今蔺家出事了,阿胜又是家主,是承担责任的第一人,况且,他挪用公款的事情也被警方查出――” “所以穆黎就去找他,安慰他?”侯奕把话接了过去,但语气分明是调侃以及不信。 对于这个提问,蔺瑾谦仍然是缄口不语。 侯奕又道:“你为她做了这么多,难道现在还比不上她心头的白月光?还是你没有信心,觉得她知道那个人是你之后选择仇恨,不理解你做的?” 这一问,直接问到了蔺瑾谦的心坎上,那岂止是觉得?事实根本就会是那样! 侯奕着急了,他一下子坐在茶案对面,浓眉紧蹙,“就算她不选择原谅,你如若心里有她,不愿意放下她,你就应该去努力争取,换得她的理解和原谅!而不是在这里干着急!” 这一番话倒像是醍醐灌顶,蔺瑾谦猛然开窍般看向侯奕,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气愤和无奈,可是……蔺瑾谦终究还是迟疑的,他又移开了视线,转向窗外的后山。 当初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后,他接她回梨花溪软禁,拒绝任何人探望,就是在犹豫徘徊,除了担心这孩子的降生会使得蔺家更加排斥拒绝她,还担心孩子会让她陷入往事不可自拔。 所以他制造了产下死婴的假象,这些年来独自抚养蔺惜长大,即便是以收养的名义也无可计较,因为他的心中还有另外的计算――他从来没打算独活。 他深知就算没有亲手杀人,却也利用了计谋染上了罪恶,之所以吃斋念佛不是为自己求原谅,而是希望报应不要殃及无辜亲人。 至于罪孽深重的他,理应和蔺家一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如果不是罗赫,一切都将按照他的计划走。 但事与愿违,秦燕迫不及待地出手,罗赫不愿意让他来替自己的妻子背锅,挺身而出,担下杀人罪名,他才侥幸逃过这一劫。 所以穆黎要怪他,恨他,他都不辩解,不奢求,原谅意味着接受,不再拒绝,再加上还有一个小惜,小姑娘必然要让爸爸妈妈和她永远在一起,而穆黎每每再见到他的时候,岂非重蹈没有婴儿假死之路而深陷黑暗,永难挣脱?! 侯奕也一言不发地注视着蔺瑾谦,从他迟疑的神情中尽可能地读取信息。 这些年和舒莞在一起,他或多或少也接触了些心理学的东西,最开始的时候,只要有时间,他会跑回舒莞的住处,趁着她不在翻看她书架上的书。 起先是好奇,对于舒莞能够看穿人心思的能力感到惊讶,好奇她是如何训练而成,到了后来就是兴趣,因此多年来的耳濡目染,他也掌握了一些基本。 眼下,蔺瑾谦所流露出来的神情分明就是不忍! 侯奕重重地叹了口气,他知道为何不忍,但是无力劝说,若是他真有劝服蔺瑾谦的本事,这八年也不会这样走来了! 不,就算劝服不了,他也不能这样袖手旁观,他要去找舒莞,让舒莞出面去劝说穆黎! …… 穆黎消失了,与之一起消失的还有蔺易胜。 当然,对于蔺家而言,他们只知道蔺易胜遍寻不着,并不知晓穆黎也杳无音信,家族中人只当他没有担当,畏罪潜逃,警方也在第一时间封锁各个出口,以防他逃出境外,海关那边也有了交代。 但是梨花溪这边却是心如明镜。 就在穆黎消失二十四小时之后,蔺家那边有关蔺易胜的消息也走漏了风声,传到蔺瑾谦耳里,他立刻就绷紧了神经。 思前想后之下,他几乎能断定,蔺易胜和穆黎在一起! 没有过多的停留和迟疑,他立刻驱车前往警局,这一次,他不能再像六年前那样独自行动,他必须和警方一起,确保阿黎平安。 蔺瑾谦的出现令警方错愕不已,但是有一位在警局“闲逛”的人却处变不惊,仿佛这在他的意料之内。 那个人就是杜笙,他还没有走,在这样的时刻,更没有离开警局。 一番交涉之后,是杜笙单独前来见蔺瑾谦,“我就知道,看似无情的你,心中藏着一把热火,只为穆黎点燃。” 蔺瑾谦毫无玩笑的心思,“杜队长难道有新的见解能够找到阿黎?” 杜笙挑眉,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新见解倒是没有,但是很认同你的判断,找不到蔺易胜,那就去着他身边的人,当然,除此之外,交警那边我们也已经联系好,发现可疑的车辆立刻就会拦下。” “有劳了。”蔺瑾谦客气了一句,接着转身就要走。 他已经将自己知晓的和猜测的都悉数告知,接下来的事情由警方来做,而他个人也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完成。 然而刚迈步,就听到杜笙呼喊,“蔺大少,可否告知一下,寰宇经济犯罪的资料可是您名人私下收集、匿名举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只有你,才会掌握那么多,就连八年以前的种种都能知晓,难道不是你任职期间发现的?” 正文 第222章 重回旧地挣脱过往 蔺瑾谦已然顿住了步伐,面对一个把话挑明的人,他也不必要再掩饰下去,于是他坦然承认,“是我发现的。” “所以也确实是大少用心收集、匿名举报的?”杜笙笑问。 蔺瑾谦无声地笑着摇了摇头,“是谁举报谁收集毫无意义,只要这些证据是真的、所犯的罪行就是该受到惩罚的,那也算是惩恶扬善,和你们警方一样做伸张正义的事,不是吗?” 杜笙猛地一怔,蔺瑾谦淡然的态度令他吃惊,他如何都想不通,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养尊处优的大少,应该清楚这一切都是背靠蔺家才有的,如何能狠下心来揭露这些不干净的交易? 毕竟自古以来,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都是适用的,别说蔺氏寰宇,只怕其他的企业也不是都干净,作为蔺家大少,就算背负仇恨,更应该做的是把家族的企业夺回自行打理,而不是一手摧毁。 杜笙愕然着,短时间内都没再发话。 蔺瑾谦亦是沉默,暗暗思考数秒,他主动向杜笙走近,袒露心声,“蔺氏寰宇已有数百年积淀,涉足行业之广泛之专业,只怕少有企业能及,只看这些,就有不少企业渴求能与之合作。然而身处高位之久,获利者享受利益越多,贪念越大。 “所顾及的只有自身利益,并且认为自身利益得到保障,这家企业也才能持久运行,二者并不冲突。在这样的环境下,被忽略的是人心,被扼杀的是人性。” 为了所谓的利益,明知家族之中的斗争,明知有人因此殒命,却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那人是外人还是家族亲人,口口声声都是为了保住家族颜面,让家族的命运能够绵延。 “蔺家,已犹如一条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杜笙犹如当头一棒,更加惊愕地看着蔺瑾谦,此时此刻,他竟然觉得眼前这个颇有城府的男人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可怕。 杜笙清楚,这种可怕来自于他的决心,一旦认定至死方休的决心。 杜笙再说不出什么来,原来这就是凡是提及,就人人称道的蔺家大少,世家少爷,确实魄力非凡,只可惜用错了地方。 “杜队长,阿黎一定是和蔺易胜在一起的,有劳您多费心,尽快地找到她。”蔺瑾谦最后再说这一句,就扬长而去。 杜笙留在原地,还沉浸在惊愕之中,一时间无法回神。 待他足够冷静之后,他走到警局门外,找了个空阔的地方抽烟。 现在去搜查是漫无目的的,等交警那边查到可疑车辆之后,更为有效,并且他相信,蔺易胜就算是想要跑路,带上了穆黎,是不会对她不利的。 先前穆黎在拜谷工作室工作的时候,蔺易胜就专程来找过她几趟,当时还有蔺易胜的夫人陶诗宜一同去闹,但蔺易胜护的却是穆黎。 尽管如此,还是不宜拖得太久,破案最关键的时期一旦错过,再往后难度就更大了。 一根烟抽完,杜笙立刻拿出手机,拨出了舒莞的号码,那边没一会儿就接通了,“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这是我在容城的最后一个心愿。” …… 通话结束,舒莞把手机放在了桌上,她没有想到,这个时候杜笙还会再找她帮忙。 “他要你做什么?”沉思中,侯奕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舒莞这时才记起,这个房间里还有另外的人,她顿了一顿,最终还是决定和盘托出,“杜笙认为我和穆黎接触得比较多,这一次穆黎和蔺易胜一同消失,也许我能帮他找到穆黎。” “你能吗?”侯奕问,语气里有些讽刺意味。 舒莞听了出来,不悦地蹙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不过是觉得你连我的问题都回答不出来,又怎么能帮助警方破案?” 舒莞噎住,她想要辩驳,话到嘴边又觉得无所谓,他是否理解重要吗?只要自己无愧于心即可。 侯奕站了起来,作势要走,“既然这样,那你还是代表拜谷去国外参加研讨吧。” “你不能这样做!”舒莞愤慨不已,一下子冲到侯奕跟前,拦住了他的去路,“你这样根本就是想把我支开!可是你不觉得就因为我不帮你,你就不让我去帮别人,太过分了吗?” “是吗?”侯奕反问,嗤声一笑,“到底是我过分,还是你有私心?” 舒莞顿时就不说话了。 侯奕暗暗呼出了一口气,抹一把脸,拿出最后的耐心劝说道:“舒莞,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固执!你学心理学这么久,做心理咨询这么多年,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人之所以被困住走不出来,就是因为不能换个角度去看问题!” “而你现在是怎么回事?”侯奕逼近了一步追问,“你一个心理咨询师,居然也犯这样的错?如果你帮助穆黎从那段过往走出来,让她原谅理解瑾谦,她就不会再被困住!你为什么非要钻牛角尖呢?” 舒莞一言不发地听他质问完,同样耐着性子问:“那你理不理解,对于穆黎而言,她历经千山万水之后选择相信的人,结果证实就是当年带给她最大创伤的,她不能承受才是正常!” “但是创伤也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舒莞立刻反驳,侯奕错愕不已,前所未有的打断让他不能及时反应,而舒莞也不等他回应,又说道,“如果凡事都讲究原因的话,这世上有多少恶人得不到应有的惩罚?每一个杀人犯都说自己杀人事出有因,每一个劫匪都说不得已而为之,是不是就该原谅他们了?” “侯奕,你不能因为那个人是蔺瑾谦,就奢求被害者一定要原谅他!”舒莞语气坚定冷漠,决心已经昭然。 侯奕被问得哑口无言,舒莞恶狠狠瞪了他一眼,拿起手机就往外走。 她答应了杜笙帮忙,一刻都等不了。 然而就在她把车子从地下室开出的瞬间,侯奕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直接挡在了她的车前不让她走。 那高大的身形和这样的举措压根儿就不搭! “侯奕,你到底想怎么样?”舒莞怒喊,这是第一次,她在侯奕面前放任情绪宣泄。 相较于她的怒火,侯奕反而不疾不徐,他漫步向她走来,更是一把拉开了车门将她从车里强行拽出来,握住双肩双目对视,“舒莞,你听着,我可以让你去帮助杜笙,甚至可以让你放下拜谷的所有事务,全心全意地去帮他!” “但是――”他深呼吸一口气,“你必须答应我两件事!” “什么事情?” “第一,这是最后一次和杜笙的合作,这个案子了结以后,不管他是否留在容城,你都不能再跟他合作!” “你凭什么这样要求我?” “就凭我是你的丈夫!” 舒莞顿时哑口无言,侯奕那一双眼一眨不眨地凝着她,投射出不一样的光芒,让她根本无所适从,她似乎察觉到了有别于以往的情愫。 “第二――”侯奕吞了口气,找回理智,继续说道,“找到穆黎之后,你一定要劝服穆黎,帮助她原谅瑾谦,彻彻底底地从过往走出来!” 舒莞再次被气到不能说话,她深呼出一口气,尽量让自己镇定地说:“你知不知道,解铃还需系铃人,如果要穆黎彻彻底底地走出来,需要的是蔺瑾谦自己去说明,甚至是带着穆黎重回当年被绑的地方,让她直面过去,战胜过去,才能重新开始!” “如果这些可以做到,我何必再来找你?”侯奕却情绪起伏起来,他深深叹息,“蔺瑾谦认定自己罪孽深重,不配得到原谅,他怎么可能亲自去说明,更不会带着穆黎重回那个地方!” “那就找个人带她去啊,让她直面过去,和过去做一次正式的诀别,让自己能够有一个全新的面貌面对未来,不管是否要选择原谅,最重要的是能和过去道别!这是最残忍却也最行之有效的办法!”舒莞话语激烈,一口气说完了她能想到的所有办法。 侯奕又再次被她说得无言以对。 舒莞抬手看了看表,抿唇道:“或许你们会担心,穆黎是否能够承受住再次面对过往的冲击,根据我对她的观察和了解,这一点,你们不需要过多担忧。” 穆黎是那种看起来柔弱,但内心无比坚强的女子。 这样的女子,注定命途艰辛,让人疼惜。 “如果不忍心那么做,可以等找到了她之后,我来做,我带她去那个地方,也好在旁边开导她,为她排解,如此一来,你们也能安心一些,但是――”舒莞又顿住了,“我就算带她去,也不会直接劝她原谅谁,我想做的,是帮助她彻底走出那段难捱的时光,不再被噩梦所困扰。” 舒莞诚意满满,侯奕也不能再阻拦亦或是刁难,只是在舒莞上车,发动了引擎即将离去时,他又走到车窗旁问:“带她去那个地方,不一定非要瑾谦去,也不一定非要你去,那是不是任何一个人都可以?” 正文 第223章 黑暗涌现真相揭露 穆黎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眼前暗黑一片,她伸手出去,只摸到一片冰冷的墙壁。 犹如触碰到了记忆的阀门,那些最不堪最残忍的画面涌现而来,穆黎避之不及,被狠狠击倒在地! 就是这样的感觉,这样的处境,和当年一模一样,以至于让她在头脑发晕的瞬觉,甚至觉得时光倒流,她又回到了那段黑暗之中。 “咔拉――” 沉闷的声响从不远处传来,竟也是一模一样。 穆黎不禁蜷缩,紧紧保住自己,犹如当年一般,那时,就是这样的声响过后,那个男人来到她身边,他会握住她的手,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 “蹬、蹬、蹬”,沉闷并不响亮的脚步声也传入耳膜,就是当年的样子,是那个男人又来了么? 可是那个男人―― “当年地下室的那个男人,是我。” 猝不及防的混乱记忆飞入脑海,是蔺瑾谦低冷的嗓音在承认最残忍的真相,穆黎毛骨悚然,失控地呼喊道:“不要过来!蔺瑾谦,你不要过来!我会带走小惜,弥补我作为母亲错失的这五年!你我之间再不是夫妻!” 脚步声戛然而止。 蔺易胜愣在了黑暗地下室的正中间位置,他清楚地记得,那年就是在这个位置,那个恶棍出言羞辱,嘲讽他们富家子弟不过是无能的孬种,是连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的废物。 他不堪羞辱,就在那人放声大笑,得意而去之时,余光瞥见丢弃在一旁的钢筋废铁,积淀在体内的怒火犹如岩浆迸发,他无法遏制,被驱使着推动着,抡起钢筋朝他的头重重击打下去。 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躺在地上抽搐不止,直到他失去力气,失去了呼吸…… 就是在这里,在这里,他迈向了另外的人生路。 如今,他无处可逃,似乎也该在这里结束。 可是刚刚,阿黎在喊什么? 蔺瑾谦?这样的时刻,她呼喊的居然是蔺瑾谦的名字!慢着!还有什么?她要弥补作为母亲却缺失的五年? 小惜是她的女儿? 难道小惜不是蔺瑾谦收养的吗?! 蔺易胜拧眉,眸光暗沉与这黑暗的地下室融为一体,他没有出声,选择继续缓慢地走向蜷缩在角落里的穆黎。 是这样的处境勾起你当年的回忆了吗,阿黎? 我多想知道你经历了什么,可是不管是我问你,还是他问你,你都不肯说…… …… 蹬、蹬、蹬…… 那脚步声又响起来了! 穆黎浑身细胞警铃大作,她把脸埋在膝盖上,紧紧地抱住自己,对她而言,这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声音无疑就是当年没错。 被困压在她心底的黑暗怪兽听到了召唤,终于硬闯而出,在她的身体里嘶吼、挣扎,他踏着铁蹄,像是要踩穿她身体的每一个器官、每一根血管静脉,让她变得体无完肤,不再是自己。 “我求求你……” 不要再靠过来,不要再靠近! 穆黎的声音被锁在喉咙里,再发不出一点声音,她只能在心底嘶喊…… 转眼间,那个脚步声停止了,埋头在膝盖里的她清楚地感觉到立在跟前的暗影,她浑身僵硬,没有动作,而立在跟前的那个声音也没有动。 他要做什么? 多年前,也是一样的,他走近了,并没有着急动作,好像是在刻意等待着什么,但他并不会就这样一直等下去,他会突然伸手,触碰她,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 蔺易胜屏息凝神,注视着几乎要蜷缩成一只虾米的穆黎,终于忍不住伸出了手,轻轻地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到底,他还是不忍心,就算他想要知道那段黑暗的时光里,她究竟经历了什么,可他还是不忍心看她被那些可怕的记忆吞噬,所以他妥协了。 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就在他的手刚触碰到穆黎的瞬间,她如遭雷击般强烈地反应,尖叫着伸手四处乱打,身体还想要往后靠,已经贴上了墙壁却恨不能嵌入其中! …… “啊!”穆黎惊喊着,双手胡乱在地空中挥舞,碰到了一些东西,可她无暇顾及,她唯一想的就是尽快逃离这里。 忽然间,有人捉住了她的手,她猛地僵住,又猛地挣脱。 这一次她不要再做砧板上的鱼肉,不再任人宰割,她要逃,不管最后能逃去哪儿,至少不能在这里! 穆黎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她疯狂地推开了挡在面前的蔺易胜,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可是地下室的地面早已变形,她着急的步伐不稳,没几步就已跌倒在地! “阿黎!”蔺易胜已从她身后追赶上来,一把握住她的胳膊,想要把她从地上扶起来。 可穆黎对他的抗拒远超过对黑暗的恐惧,他不过稍稍触碰,就已惹得她大喊大叫,她再次挣开了他,翻过了身,双手撑在地上,无助地往后退,退得离他越来越远! 蔺易胜的眼中皆是破碎的悲痛,他难以置信地望着穆黎,一颗心在胸腔内砰砰砰狂跳,几乎就要跳出嗓子! “阿黎!”他不甘地再次呼喊,也尝试着靠近,“是我啊!我是阿胜!我是阿胜!” “不!你不是!”穆黎惊恐地呼喊,“你是魔鬼!是魔鬼!” 蔺易胜骤然僵住―― 魔鬼? 她竟然说他是魔鬼? 她知道了他不是平时的阿胜,就认为他是魔鬼了? 蔺易胜无法接受,他快速上前,再次抓住穆黎的胳膊,更是捏住她的下巴,逼迫她与自己对视,“你好好看看,我哪里是魔鬼?哪里是!” 穆黎双眼圆瞪,瞳孔已然放大,视线全然无法聚焦,所看到的是一张模糊却狰狞的面孔,看不清的五官更加妖魔化了这一张脸。 他究竟是谁已不重要,她不过是知道,她的人生就此被毁,从前再美好都被悉数杀尽抹去…… “你是杀人凶手!是杀人的恶魔!”穆黎更加惊恐地喊着,眼中已蓄满了泪水, 瞬间,蔺易胜就浑身无力,握住穆黎的手倏然松开,那是他从不敢想的称呼――杀人的恶魔? 既悲痛,又愤怒。 他变成这样,难道不是因为她? “阿黎!”蔺易胜冷声喊道,他沉着一张脸,黑暗之中已看不清眼底的神色,“我杀人,是为了你,是你给我的承诺,你告诉我,以后不管有多难,我们都要在一起,你忘了吗?我之所以走到今天,就是不肯忘记你跟我说的话!” 穆黎慢慢地,一点点地冷静下来,他的声音仿佛从远处飘过来,但是逐渐清晰了起来,他不是蔺瑾谦,他是蔺易胜。 不,他也不是蔺易胜,听,他不是在说吗?他根本就不是那个懦弱的阿胜―― “……我杀死了他,因为他无能,他可以眼睁睁看着你被夏楠和陶诗宜欺负,我做不到!这些年,我已经忍了太久,明知道你备受欺凌,偏偏我挣脱不了,因为他们把我囚禁了起来,他们一心想要我死,我不能死!” …… 他不是阿胜,他不是…… 穆黎彻底地清醒冷静了下来,听着他自顾自地说话,总算明白了。 她就说,阿胜怎么可能会杀人,阿胜不会,阿胜怎么可能就把她带到这里来,阿胜也不会…… 眼前的人根本就是恶魔,他已经丧失了理智。 穆黎慢慢地从蔺易胜的身边挪开,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挪到距离出口近的地方,她得逃出去,这一次一定不能坐以待毙,何况这个男人已经不再是她认识的人了…… “我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警方在通缉我,蔺家也在找我,其实我并不怕,蔺家不能把我怎么样,蔺家垮了,感谢蔺瑾谦这致命的一击,蔺家没了,但是我也到尽头了!不过我已经安排好了后路,只要你答应跟我走,我们立刻就能离开这个噩梦开始的地方……” “阿黎?”蔺易胜抬起头,从兀自地讲述中幡然醒来,可眼前黑暗的地下室内,竟然已经没有了穆黎的身影。 “阿黎!”蔺易胜站了起来,巡着光线洒进的入口追了出去! …… 穆黎在荒野之中飞快地逃窜,这空无人烟的四周荒凉无比,她的脑海之中浮现起那一年的画面。 他把她从地下室带出来,那时也是这样荒芜的景象,她在地下室待太久了,突然置身于光明的外界不能够立刻适应,光线照射在皮肤上没多久,她就晕倒了过去。 在失去意识之前,她感觉到了,那样一双手,犹如一个沉稳的男子,托住了她摇摇坠下的身子。 她知道,那双手是他的,只是那触碰的感觉让她恐惧,她才不敢相信那双手会是他的,她一遍遍告诉自己,是她昏迷之中做的梦,托住她的那双手是梦境里的幻觉…… “阿字。 仿佛梦醒,穆黎惊愕地停住脚步,定睛看去,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辆车子,车门旁恰好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 她从不知黎!”空旷的荒野之中,有两个声音交错响起,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呼喊出她的名道他竟是如此高大,他长期坐在轮椅之上,让她以为他一辈子都不会站起来。 正文 第224章 就此作罢没有回头(终) “蔺瑾谦!你来得正好!”身后响起愤恨的呼喊,穆黎转身看去,是蔺易胜追了出来,他周身都被燃烧的怒火所环绕,怒火已然将他吞噬。 “你对阿黎做了什么?”蔺易胜愤怒指向蔺瑾谦,相比他的镇定冷漠,他已被怒火烧红了双眼,“当年在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阿黎呼喊的是你的名字!那个小惜又是从哪里来的?” 纵然蔺瑾谦没有想过来到这里就要立即面对如此场面,他也未曾露出一丝慌张。 他关上车门,一步一步缓慢却稳健地走向穆黎,蔺易胜见他向穆黎靠近,赶紧上前,想要把穆黎纳入自己的保护伞,然而还不等两人靠近,穆黎已经往另外的方向退去。 他们任何一人的靠拢,她都不需要。 这让两人皆是神伤。 蔺瑾谦顿住了步伐,他早该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在他决定告诉她最残忍的真相的一刹那,他就料到了。 不会有原谅,这一辈子,他都会生活在没有救赎的无尽深渊之中。 况且,这本来就是他所想所要的,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有奢求,才会在决定向警方坦诚一切,担下所有的罪名,无论是不是他所为,至少还能让罗赫和秦燕能够共享天伦。 至于阿黎,她最好不要和他一起。 他见识过她的坚信不疑,当她选择了相信他,她当真做到不问真相与否,无条件地站在他这一边。 这样的信任他承受不起。 所以他必须要推开她,推开她的最好办法,就是揭露不能容忍的错误,让她恨他,恨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可是当他想要的后果真正到来了,他却无法接受。 “阿黎……”蔺易胜最先出声,仍旧不敢相信阿黎对他的躲避,“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竟然对我如避蛇蝎?就是因为我杀了人吗?可是我都说了,我杀人是不得已,是想要保护你!” “你的这一份保护我承受不起!”穆黎断然拒绝,她目视前方,这两人谁都没有看,“今天在这里,我们做个了断吧。” 当年的噩梦是从这里开始的,如今也在这里结束,这是命运的轮回,也是上天的恩赐。 “你们和我都没有任何关系,往后各自的人生要怎么过,是福是祸,好自为之即可,不需要再有任何牵连。我不会向警方告知你的行踪,你走吧,按照你的计划离开这里,就当我们从没认识过。” “小惜是我的女儿,我说了要带她走,就一定会做到。我会跟你回一趟梨花溪,但那是为了带小惜离开,我们的婚姻关系本来就应该随着这五年的分离而结束,不过现在也不迟。” 蔺瑾谦没有说话,神色淡然,没有半丝波澜,倒是蔺易胜无法接受,他几乎能从这些断裂的简短的对话之中,把所有的信息联系起来。 穆黎一再强调蔺惜是她的女儿,可是蔺惜分明是蔺瑾谦领养的,在地下室里,当他靠近的时候,穆黎呼喊的是蔺瑾谦的名字,请求他不要靠近……当年,在地下室强-占了阿黎的男人? 几乎就在这个认知浮现脑海时,蔺易胜崩溃地冲上前,一把揪住了蔺瑾谦的衣领,咬牙切齿地问:“是你吗?那个男人是不是你?” 蔺瑾谦不为所动,强硬地把衣领从蔺易胜的手中拽出来,推开了他,“是我,蔺惜是我和阿黎的女儿。” “你混蛋!”蔺易胜吼道,抡起拳打向了蔺瑾谦的脸部。 穆黎闭上了眼,转身向另外的方向走去,这一方恩怨是非,她不愿再牵涉其中。 “是你毁了阿黎!是你毁了我们的未来!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蔺易胜犹如陷入癫狂的魔兽,嘶吼着与蔺瑾谦扭打在一起,就算蔺瑾谦有意避之,仍是躲不过他的愤怒攻击。 他已丧失了理智,猩红的双眼只剩下仇恨。 后方打斗的声响太大,穆黎离去的步伐变得犹豫不决,终于她还是转过了身,可就在她想要上前劝阻的刹那,警车突然从周边冒了出来。 警笛也在这一刹那响起来,强行终止了二人的打斗。 “蔺易胜,你还想逃去哪儿?”邢志刚从车上下来,冲着蔺易胜喊话,“我们已经掌握了你犯罪的确凿证据,你的母亲已经交代了一切,你最好现在跟我们回去配合调查!” 蔺易胜难以置信地看向蔺瑾谦,“是你带他们过来的?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儿?” 蔺瑾谦没有回应,事已至此,他不需要再多费口舌,于是他提步就走。 “你想去哪儿?”蔺易胜突然上前,环臂从身后将他锁住,两个身高相仿的男人一旦对峙,并不能高下立判,更何况蔺易胜在这一瞬间,从衣兜里取出了随身的匕首。 “蔺易胜!”邢志刚见况不妙,再度喊话,“你快放下刀子,跟我们回去!” “回去?”蔺易胜冷笑,刀子比划在蔺瑾谦脖子上,猩红的双眼含泪看向穆黎,“既然夏楠都已经交代了一切,那么不该知道的,你们必然也都知道了。” “阿黎。”他轻声地唤,“这下看来,我是走到尽头了,其实我不怕死,这么多年来,我每一天都是在死亡的笼罩下度过的,我只是不甘心。我历经千辛万苦,就为了见你,为了和你在一起,你却如此冷漠地对我。” “现在这场景,倒是和我们初次见面的特别像,你是不是也忘了呢?”蔺易胜扬起了苍白的唇,他的目光涣散,仿佛陷入了回忆中,“那一年在小镇,阿胜总是被人欺负,他生性软弱那一次是我出来帮他把那些小喽打倒的。” “后来警察来了,也是像这样,把我包围了起来,我是外来人,他们相信那几个小喽的话,把我带去了警局,说是要以未成年犯罪的名义拘留我。” “后来是你来了,你替我作保,才让我免于那场灾难。我们一起从警局出来,你就跟我说,从今往后,你都不会让我单独外出,你会陪着我……” 他讲得投入,就连手中的匕首合适松开都没有察觉,而蔺瑾谦则是在这样的空隙偷偷溜开,转移到了安全的地带。 穆黎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蔺瑾谦终于安全,她悬着的心也慢慢放下,可是蔺易胜那双渐渐蓄起泪花的眼,竟触动了她的心弦。 他仿佛又是当年那个笑容阳光的少年,不是地下室那个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恶魔…… “咚――”匕首掉落在地,蔺易胜举起了双手,那是投降的信号。 邢志刚见况,立刻示意随同的警察上前,将蔺易胜扣下,他没有想到这次抓捕竟然会这么容易。 “阿黎。”被扣住双手的蔺易胜在经过穆黎身边时忽然开口,“我放弃挣扎,不是因为我怕了,也不是后悔,我从不后悔为你做的任何一件事。我只是忽然间认清了,你不会跟我走,你的心思不再在我身上。” “当蔺瑾谦从我身边走开,脱离了危险的时候,你的眼神已经透露出一切,你关心他,尽管他毁了你的人生,你还是关心他。可是我呢?警方出现在这里,将我包围起来,我再不见你的眼中有当年的着急。” 穆黎垂下眼,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 “阿黎,你看着我。” 穆黎仍旧低垂着眼。 “你看着我!”他的语气加重。 穆黎深呼吸一口气,终于和他对视。 “看着我的眼睛,听我说最后一番话,你要记住,这十多年来的日日夜夜,我都记着你,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比我更爱你,更想要不计一切地守护你。任何人都比不过!” 犹如心头被重重一击,穆黎无力招架,她来不及回应,蔺易胜已被警方带走,他没有做任何挣扎。 对他而言,没有了穆黎,就算是逃离,也毫无意义。 荒野之上,只剩下一辆车子,以及两个各站一端的男女,他们注视着对方,但谁都没有说话。 穆黎动了动眼珠,视线扫过这凄凉的四周,暗无生机。 她得走了,不管有没有小惜,她都得离开这里,去把阿明带回来,无法脱离过去,就回到一开始的地方,假想一切都还是从前的模样。 遥想当年被接回来的时候,她初见繁华,穆家正是最鼎盛时期,即便顶着一个私生子的骂名,她也沾上了穆家带给的荣光。 蔺家亦是如此,数百年来的繁荣世家,哪怕她不被承认,但站出去总能震慑他人一两分,即便不被尊重,也有人敬畏。 可如今呢? 什么都没了,这些传奇的繁华世家一一败落,那些黑暗肮脏的真相一一浮现,好的坏的,终有凋零的时刻,没有什么是永垂不朽的。 何况是她,一颗在这尘世间漂浮的区区粟米,又有什么放不下? 她转身,沿着不知方向的去路行走。 “你把阿明接回来之后,去者荷小镇吧,你应该会想回去那里。”后方低沉的男声在旷野中传来,有着震慑人心的魄力。 她没有停留,连一分一秒的犹豫都没有。 “小惜会在那里等你。”最后的声音传来,她终于是停顿了,可那也就是短暂的一秒,随后就继续往前走。 她没有回头。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新奇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