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   《嫁残王》作者:沈拾灵   文案:   1.   老皇帝膝下有八子,七子争夺皇位。   只有一位六王爷,双腿残疾,靠轮椅行动,已成废人。   传闻六王性情阴鸷扭曲,手段残忍,冷僻乖张,不好相与。   眼见他身有残疾,又无前途,大臣中无人愿把爱女嫁进六王府。   老皇帝偏爱六王,一纸诏书下去,要让刘丞相家的小女嫁给六王。   刘女一哭二闹三上吊,死也不愿嫁。   刘丞相斟酌来去,最后抓住把柄,威胁府里的侍女陆侄替嫁。   陆侄含着眼泪,哭哭啼啼,穿上嫁衣去了。   2.   陆侄与轮椅上的奕王三拜为夫妻。   晚上红烛灯下,左等右等,奕王才好不容易过来阴沉着脸掀开盖头。   却见盖头下的女孩笑意盈盈,眸若秋水,丝毫不惧不怕地看着他。   他不知道,嫁入奕王府以前,在她匮乏无趣的日子里,他早成了她的光。   是机关算计,才终于与他拜了天地。   3.   陆侄自嫁进奕王府,开始想方设法给奕王治病。   可他每次看着她的眼神,都像是在看一个不怀好意的细作。   等治好了奕王的腿,她决定功成身退,及早离开,以免身份被戳穿,惹来滔天大祸。   收拾了包裹细软,正要跑路,奕王却将她拦了下来。   面目冷峻的男人一步步逼近她,把她困在咫尺间。   “陆侄,”月色下,他的声音像染了露水,又湿又哑:“这么心狠,玩够了就想跑?”   4.   王妃替嫁身份被识破后,手握大权的五王爷抓走了陆侄。   牢外喊杀声震天,一直响了两天两夜。   第三天,奕王一身血渍,持剑闯入牢中。   “没事了,”他把她抱起来,声音很轻,像是生怕惊扰了她:“我带你回家。”   ――自残了腿,奕王就把自己封闭起来,灭情绝欲。   ――偏偏那女孩像一束罂粟花,不知不觉里,让他食髓知味。   1.男主是真瘸,后期会被女主治好。   2.男主比女主大7岁。   3.男主绝美,全书最美。表面不问世事,颓废无能,实际野心勃勃,智慧过人,外界一切评价皆表面。   4.双洁。偏日常向,轻权谋。   5.狗血架空文,私设较多,一切为剧情服务,不经考究,考究是会心梗的程度。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邹临祈,陆侄 ┃ 配角:略 ┃ 其它:略   一句话简介:我对王爷垂涎已久   立意:携手共进,不畏荆棘,只要坚持努力总会上岸。 第1章 找个人替嫁   奕王府里,第一十二个蒙着白布的年轻姑娘被从里面抬出来。   “又死一个?”   “这个奕王爷人残了,心也跟着扭曲了。”   “简直是丧心病狂。”   “可怜的姑娘呦。谁再嫁进奕王府,谁不就是找死吗!”   “别说那是个王爷,就是皇帝,要让我女儿嫁过去,我也肯定是不愿意的!”   角落里,几个看不过眼的婆子一边装着挑菜,一边埋着头互相交流一两句。   陆侄路过听见,在奕王府正对着的街边停了停,小心翼翼地往府里看。   依旧是一片空荡荡的院子。   在她连一棵草都没看清楚的时候,奕王府的府门被家丁砰地一声合上了。   她回过神,去前面一个药铺买了些广藿香,放在篮子最底层,提着回了丞相府。   刘丞相的小女儿绾溪正在府里寻死,脖子套在白绫里,脚下凳子要踢不踢。直等爹爹和一众护卫丫鬟都来了,她才把凳子踢开。   两三个护卫早过来把她抱住,从绳子上救下来。   “爹,奕王是个残废,你要让女儿嫁给一个残废吗?”刘绾溪捂着帕子哭个不停,两只眼睛红通通的,桃子一般,边哭边嘶声道:“你跟我说过要让我嫁给五王爷的!”   刘笃今年四十有三,迄今已娶了五房娇妻美妾。每一房都雨露均沾,得了二子三女。可他最宠爱的,从来都是正妻去了半条命才给他生下来的这个小女儿。   刘绾溪七个月时早产降生,身子自小就不好。刘丞为了养大这个女儿,十七年来也不知费了多少心思,白了多少头发。   他给刘绾溪请了不少大夫,整日里人参灵芝地养着。不管在女儿身上花多少钱,从来没有皱过一次眉头。又因为女儿嘴刁,吃饭挑得很,特地给她找了不少民间高厨过来做菜,只为能博得女儿一笑。   七年前,陆侄的母亲蒋笙,就是因为身上有那么点儿厨艺,会做几道好菜,才能带着九岁的陆侄来丞相府谋个安身之所。   七年来,蒋笙半是做菜半是招摇撞骗,好不容易在这里站稳脚跟,得一遮风避雨的瓦头。蒋笙每每看着自己长得愈发灵动机敏的女儿,都会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感。在这个离了男人就要饿死街头的社会环境里,她能独自一人把女儿拉扯大,实在是可歌可泣,一想起来就要怆然泪下!每每感动了自己的时候,她就要去跟府里的管家婆子们赌两把。一赌,就定要赔得一干二净。   陆侄在庑房外面把母亲叫了出来,把广藿香交给她,埋怨道:“你就赌吧,哪天把家底都赔光,你就高兴了。”   蒋笙不在意道:“赌这东西就是有赢有输,虽然说我现在是输得比较多,可将来总会一本万利的!”   陆侄“切”了一声:“不把我卖了我就谢谢你了。”又嘱咐她:“给你的药记得吃啊,别老忘,到时候小病熬成大病了。”   蒋笙笑着使尽捏了捏她白嫩的脸:“哎呦哎呦,我的乖女儿哦,娘亲知道了。算娘亲没白疼你,还知道给我买药。”   陆侄把她的手打掉,揉了揉自己生疼的脸:“我走了。”   蒋笙不忘提醒她:“那个千金大小姐又寻死了,赶紧去看看,多说几句好话。把她哄高兴了,你的工钱才能涨的呀!”   “知道了。”陆侄不耐烦地道。   前厅里,刘绾溪还没有哭完,一副娇弱的身子几乎快要脱水,病恹恹的,更显可怜。   刘笃的心都快被她哭碎了。平日里在朝堂上趾高气扬的丞相大人,现在却像个犯了大错的奴才一般,佝偻着身子陪在女儿身边,拿着手帕一边给女儿擦泪一边道:“不哭了不哭了,再哭眼睛就肿成桃子,不好看了。看嗓子哑的,快来人,喂小姐喝水。”   屋子里一地被摔破的茶茶碗碗,还有被掀翻了的几把凳子。陆侄避开狼藉走过去,倒了杯茶给刘绾溪送去。   刘绾溪见她回来了,忙哭着问:“侄,你怎么现在才回来。让你给我买寿衣,买了吗?”   刘笃急道:“说什么傻话,什么寿衣不寿衣的!”   刘绾溪道:“现在不备着,将来要用的时候还得巴巴地去买!满京城谁不知道奕王是个残废,天天坐轮椅,我嫁过去,不是要让全天下的人看我笑话吗!他要只是腿瘸也算了,为了家族安危,我可以不顾自己后半生嫁过去,可是……可是他腿瘸,他心也瘸了,根本就是个变态,平日里阴狠毒辣,专以折磨人为乐!你看看进他府里的那些姬妾,到现在已经有十一个被折磨死了!”   陆侄幽幽接了句:“已经是第十二个了。”   刘绾溪一怔,片刻后更响地哭了起来:“这才几天功夫,就又死一个了!爹,你让我嫁过去,根本就是想看着我死!就我这种身子,等不上三天就要被抬出来了!我那几个姐姐们,嫁的都是大有前途模样又好的皇子公爵,为什么偏偏要我嫁一个残废!爹,我是你的嫡女啊,你不能这么对我!”   刘笃越听越心疼,可皇命难违,那个老不死的皇帝心疼奕王残疾,一纸诏书下来,非要让他女儿嫁过去。   看老皇帝每天上朝的样子,勉强还能苟延残喘几年。老皇帝不死,他哪里有抗旨的胆子。可他想来想去,实在不甘心。他金尊玉贵,锦堆玉砌里长起来的女儿,将来是要做皇后的,怎么可以嫁给奕王那个毫无前途,注定活不了几年的废物!   陆侄又换了杯热茶递给刘绾溪,劝道:“小姐,别哭了,你长得这么漂亮,奕王那些姬妾怎么能跟你比呢?也许奕王一看见你,就喜欢你了,到时候你们夫妻和睦,举案齐眉,日子就好过了。”   一听到这话,刘绾溪哭得更凶了:“那个奕王又瘸又丑,我只要一想到要跟他躺在一张床上睡觉,我就更不想活了!”   刘笃安慰道:“你又没见过奕王,怎么就知道他长得丑?如果他是像潘安宋玉那样的美男子呢?早几年间他还没出事的时候我见过他几面,模样分明长得极好。”   刘绾溪哭道:“我早就让侄偷偷去奕王府看过了,奕王长得就是个歪脸癞鼻头,比我们府里倒夜香的李哑巴还要难看!他病了那么久,不管以前多好看,现在也都变了!”扭头看着陆侄,说道:“侄,你说是不是?”   陆侄低着头,没说话。   刘笃又安慰了半天,可刘绾溪只是一直哭,说什么也不肯嫁给奕王,必要让刘笃想个办法出来。   她的哭声又响又脆,叫得陆侄耳朵开始疼。她忍不住揉了揉,开口道:“小姐,别哭了。你要实在不想嫁,就找个人替你嫁吧。”   刘绾溪和刘笃都同时一怔,扭头不约而同看向她。   刘笃不是没想过这个办法,他的小女儿一直都因身子娇弱而养在深闺,满京城的人谁也不识,到时候他只要安排个人替了自己女儿名字,送进奕王府,没有人会怀疑嫁进去的人的身份。   只是太过冒险,万一将来东窗事发,或许会有些麻烦。   所以他必须找到一个模样气质不俗,懂诗书礼仪,行事机敏,又能完全听命于他的人替刘绾溪嫁过去。   这件事他已想了许久,若实在没有合适人选,只能牺牲自己的女儿去奕王府,做他在奕王府里的眼线。   这件事情他还只是一个人暗地里想过,谁也没有告诉,就连五王爷也并不知道他的计划。   没想到陆侄竟轻易把他的心思说了出来。   他眯了眯有些衰老的眼睛,开始细细打量陆侄。   -   陆侄晚上回去,在院门口又看见自己那个噬赌如命的母亲。   她过去道:“又有什么事啊?”   蒋笙从前襟掏出来个小包,打开来,里面是一本书和几锭碎银。   她把东西交给陆侄:“我早知道了,你这丫头背地里天天看医书,外头还拜了六七个师父,一有机会就跑出去学医,好不容易攒那些钱全交待出去了。你说你一个丫头片子,偏还命不好,投胎到我肚子里做了我闺女,这辈子也都是个伺候人的命,学那东西干嘛,花不老少钱!”   陆侄瞥了瞥嘴,一抬手里的医书:“那你还给我这个?”   蒋笙道:“谁让我是你娘呢,你既然这么喜欢学医,钱也都花出去了,那只能继续学了。既然学,你就给我好好学,将来有能耐了,带着我出府去,开个医馆。到时候,咱们娘俩下半辈子不就有着落了吗,总比在这里当人奴才强吧。”   陆侄一歪头:“怎么,你不想让我嫁个状元郎或是有钱人家,给你光宗耀祖了?”   蒋笙道:“我年纪都这么大了,早不做梦了。你这丫头长得是不错,可惜命不好,给人家当了七年的奴才。这种出身,但凡有点儿门楣的都不会要你。就算有人真瞧上了你,你也就是个做妾的命,将来免不了受苦。这条路走不通,算了,咱们以后就靠咱们自己。等将来你挣了大钱,买了大房子,你娘我就给你招一门模样俊朗的赘婿,到时候,你这日子才好过呢。”   陆侄听得可乐,伸长胳膊搭在母亲肩上:“这天底下,也就是娘你对我好,事事为我考虑周全。”   蒋笙一抬头:“那是!”   陆侄转转眼珠:“那……娘你帮我个小忙,应该可以吧?”   蒋笙扭头看她:“什么忙?”   陆侄扭头,前后左右都看了一遍,确定无人,低声对蒋笙说了几句话。 第2章 怕你有命嫁,没命享   当晚陆侄回到屋子里,跟她平级的几个丫鬟正在讨论大小姐的婚事。   小丫鬟们都为刘绾溪不平,心疼她出身好,容貌好,到最后却要嫁给一个又残废又变态又丑的男人。只是奕王残废又变态,这件事是全京城公认的。只有最后一个“丑”,谁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她们消息的来源,也就只有陆侄而已。   看见陆侄回来,小春问她:“侄,你见过奕王,他是真的很丑吗?”   陆侄放好自己的东西,回身瞪大了眼睛认真点了点头:“真的特别特别特别丑!你们不知道,我当时趴在墙头上看见他,他长得骡子一样的脸,蛤/蟆一样的眼睛,蒜头一样的鼻子,血盆一样的嘴,脸上还长满了又红又大的痘痘,我只是看一眼,我眼睛都快要被丑瞎了!”   几个丫鬟听得目瞪口呆,在她的描述里都忍不住恶心地想吐。   小花质疑道:“不是吧,咱们皇上膝下几个皇子都长得挺周正的啊,怎么偏偏就他这么难看?”   陆侄过去坐下,跟她们几个说:“这还不简单,奕王天天坐轮椅,血液不流通,坏死神经就跑到脸上去了。小时候长得应该还行,可惜从瘸了腿后就长残了。”   几个丫鬟深以为然,不停地“对对对”起来。   小秋道:“侄说的没错,人的脸跟心情和身体都有很大关系。你们想想,奕王爷那么变态那么狠毒的一个人,他那张脸能好看吗?”   小月也点头道:“就是就是,只可惜咱们小姐了,再过半个月就要嫁到奕王府去了。真不知道小姐能在那里撑几天。”   小春担心道:“可我今天听说,老爷有心要挑选个妥帖的人替小姐出嫁,万一挑到我们了可怎么办啊?”   小花道:“要是挑到了我,我就不管不顾在京城里闹开,看谁怕谁。”   小秋道:“我也是,反正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替嫁的。”   小月亦是害怕起来,可又想到什么,安慰道:“应该不会选到我们身上吧。就算要找人替嫁,起码也要找个长得好,又懂诗书的呀。我看咱们府里,模样比较出挑,又懂些诗文的,只有二小姐和三少爷房里的几个丫鬟了,还有就是……”说着往陆侄那里看了过去,还好及时打住了,咳了一声,说道:“一定不会选到咱们身上的,放心睡吧。”   几个丫鬟说完都吹熄了灯,盖上被子睡觉去了。   陆侄在自己床上坐了一会儿,扭头看着窗棂处透过来的一线月光。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啊。   -   次日一早,刘笃把陆侄叫到了书房里。   蒋笙已经在那里了,正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一副下一秒就要被吓死的模样,抖得跟筛糠似的。   陆侄看见她这副样子,很想说:娘,你戏过了。   在蒋笙身边,搁着被搜出来的一个首饰盒、两个夜明珠、五个琉璃盏、九个翡翠镯子,和三百两闪着光的金子。   陆侄又是一震,很想说:娘,你偷的多了。   刘笃正坐在椅子里慢条斯理地喝茶,等着她这个砧板上的鱼肉自己撞到刀口上去。陆侄顺着他的意思,故作畏缩地问他:“老爷,这是怎么回事?”   刘笃把茶盏放回桌上,极有气势地哼了一声道:“你自己去问问你娘都干了什么!”   陆侄就扭了头去看母亲。   蒋笙立刻呼天抢地哭了起来,眼泪鼻涕流了一大把,对她道:“闺女,是娘对不起你,一时迷了心,偷了府里的财物,想着将来能给你找个好人家嫁了。千错万错,都是娘的错!”   蒋笙又跪爬到刘笃腿边,咣咣咣给他磕了三个响头:“老爷,你要打要杀,杀我一个老婆子就好了,可千万别怪我女儿,她根本什么都不知情啊!”   蒋笙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演技之逼真,情感之真挚,装扮上就能直接去城西的梨园班唱戏了。   她给刘笃磕完头,又爬过来,一把抱住陆侄的腿,哭道:“闺女,等娘死后,你千万记得给娘多烧点纸钱。这辈子我是个穷人,死了死了,也总得当回富人吧!”   陆侄看着自己母亲这炉火纯青的演技,很想说:娘,失去你真是梨园班的一大损失。   母亲不拉胯,她也不能翻了船,赶紧跪在地上道:“老爷,都是我娘糊涂,干下这种蠢事来。你要打要骂冲我来好了,我是她女儿,理应替她受过。”   到了这个地步,刘笃下一段的台词终于能毫不突兀地说出来了。他在椅子里直直地坐着,拿出一家之主的威严来,对她道:“偷窃乃是大罪,更何况她还偷了这么多东西。像这种事,本丞若不严惩,府里以后岂不是乱套了?到时候他也来偷,她也来偷,我这丞相府还像个什么样子!你们两个都是我家养的奴才,卖身契签了二十年。这二十年里,生杀予夺都在我手里。今日蒋笙偷了这么多财物,我若不处置了她,难以服众。”   他看着陆侄,说道:“今日叫你来,是想让你做个见证。别回头看见你娘死了,倒要死要活地不肯罢休。”   说完这一套,他起身要去外面喊家丁过来,让他们把蒋笙拖出去乱棍打死。   陆侄赶紧跪爬到他身前,拦住他道:“老爷,求你饶了我娘一命,只要你肯饶她,奴才什么事情都愿意做!”   刘笃等的就是这句话,眉头一展,低头看着她:“什么事都愿意做?”   陆侄点了点头:“是!就算老爷让我替我娘去死,奴才也愿意。”   蒋笙听得一愣,心想这臭丫头什么时候这么孝顺了。   刘笃面向前方,长长地叹了口气。半晌重新坐回椅子里去,看着陆侄道:“我不会要你的命。”停了停,又道:“只要你替了绾溪的身份,去嫁给奕王爷,今日之事,本丞既往不咎。”   陆侄心内平静,面上却是一惊,好像听到了什么无比可怕的话。蒋笙心内面上都是一惊,确实是听到了什么无比可怕的话。等她回过神来,知道自己刚才听到的并不是一句梦话,大喊一声:“老爷!”   她在地上砰砰磕了两个头,真情实感道:“不可以,侄嫁进了奕王府,那她还有活路吗!求老爷开恩,另找她人吧!”   刘笃道:“去与不去,我不强求。”抬眼看着陆侄:“你若是愿意替嫁,这次我就饶了你娘,从此还会好生供养着她,让她后半辈子衣食无忧。若不愿意,你就准备准备给你娘收尸吧。”   蒋笙不说话了。   她扭头看着陆侄。   刚才一时太激动,她忘记了一件事情。这件事从头到尾陆侄都是算到了的,那替刘绾溪嫁进奕王府,根本就不是刘笃的逼迫,而是陆侄自己的算计。   她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初初长成了十六岁的女儿,不知道她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陆侄依旧跪在地上演戏,装作进退无据两难全的样子,生生挤出了几滴眼泪。最后一咬牙,似做了什么艰难的决定般,抬头对刘笃道:“奴才……奴才愿意替嫁……”   一个头磕在地上,她的眼泪还在流着,心里却轻飘飘地雀跃起来。   前所未有的欢喜。   -   “你疯了是不是!”   从书房里出来,蒋笙把陆侄拉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压着怒意道:“你算计来算计去,给自己算计一个又丑又坏的瘸子?”   陆侄道:“这事你就别管了,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而且,你最希望的不就是让我嫁个金龟婿,飞黄腾达吗。现在我要嫁的可是一个皇亲国戚,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蒋笙狠狠拧了把她胳膊:“死丫头,就奕王那种皇亲国戚,我怕你有命嫁,没命享!他可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从不会怜香惜玉,多少美人站着进了他的府,最后都被抬着出来。你耳朵一向放得比谁都尖,难道不知道吗?还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向眼刁得很,府里多少个男人追过你,你谁都看不上,不是嫌弃他们这个就是嫌弃他们那个。就连府里的三少爷,那么个文秀俊朗的公子给你示好,你还是看不上眼。就你这种眼界比天高的,你会甘愿去嫁给奕王那个丑八怪?”   说到这里,蒋笙突然明白了什么,一瞬间醍醐灌顶:“哦――我知道了,府里最开始传奕王爷面貌丑陋的人就是你这个死丫头!”   蒋笙有些被自己的猜想吓到:“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就打上了奕王的主意,是不是?!”   “娘,”陆侄有些不耐:“你不要管我了好不好,我已经长大了,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我自己心里清楚。”   蒋笙对这个女儿已经极尽无语,气得连点她几下脑门:“你这死丫头真是要气死我!脑袋一热就要去嫁给奕王,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知道自己进了他的府邸能活几天吗!”   “我自己有分寸,” 陆侄道:“不会让自己有事。”   “话别说得太早,”蒋笙不屑道:“如今京城里因为夺嫡一事闹成什么样了,旁人看不出来,你会看不出来?丞相那人表面上中间派,对老皇帝忠心不二,其实早就在扶持五王了。你嫁进六王府,以后指不定会不会被当枪使。”   陆侄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可是箭在弦上,她已顾不得了。   “不会有事的,”她安慰母亲:“奕王爷不问世事,身体又有残疾,根本不可能当皇帝,将来夺嫡的时候肯定能独善其身,不会被卷进去。我嫁给他就是嫁到了一个避风港,任凭外面喊杀震天,奕王府都不会有半分损伤。”   蒋笙气呼呼撇她一眼,不说话。   陆侄狗腿地笑笑:“娘,别担心了。现在这个局面已经是最好的了,我能嫁给奕王,你能在这里享清福,这不是一箭双雕吗?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安生享福,其它什么都不要想,一切有我。”   蒋笙“呸”了一声:“享福?我看是要担惊受怕吧!我还是先去街上买点香烛供品,等你走了,每天一炷香,求老天爷保佑你这条小命!”   这么说便是答应了。陆侄嘻嘻一笑,伸长胳膊搂住蒋笙:“我就知道我娘最疼我。”   蒋笙无奈摇头,摊上这个女儿,真不知道她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第3章 拜堂   往后半月,陆侄在府中惴惴等着出嫁那天。刘笃暗中处理好了一切,调换了陆侄和刘绾溪的身份,封住全府人的口。   刘绾溪知道,陆侄这一去,可能很快就要魂飞天外。陆侄算是替她死的,她多少有点儿过意不去。临出嫁前一天,过去找到陆侄,信誓旦旦道:“你放心吧,等你走了,你娘我肯定会替你照顾好的。”   陆侄故作惆怅,抽抽噎噎个不停。这半月里,只要有外人在,她就抽噎,一副即将奔赴刑场的样子。   “小姐……等我……死了……你记得……把我的……尸体……带回来……我不想……留在……奕王府……那个魔窟……”   她一边抽噎一边说。   刘绾溪安慰地拍拍她:“放心,我一定会的。等再过个几年,五王登基了,他就会封我做皇后。到时候,我让新帝替你杀了奕王,给你报仇。”   陆侄重重地点了点头:“好!”   刘绾溪越看,越觉得她可怜,惆怅地叹了几口气。   到了次日,八月十七,正是良辰吉日。   府里一片张灯结彩,鞭炮响了许久,给陆侄这个冒充的丞相之女送嫁。   陆侄穿上绣了满枝合欢花的嫁衣,盖上缝了金线的盖头,在丫鬟搀扶下出了丞相府的门,坐上花轿去了。   一路上都安静得很,没有吹吹打打的声音,也没有人群凑热闹来围观。从丞相府到三条街外的奕王府,整个过程像某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镖局在暗地里偷偷摸摸运送一趟关乎镖局未来一年薪水能不能发得出来的镖。   就算是送葬的队伍,都要比这热闹。   可陆侄并不在乎这些,她只是为很快就要见到奕王,而满心欢喜着。两只手紧张地握着,出了很多汗。可她不知道该怎么擦,生怕把自己漂亮精致的嫁衣污脏了。   不知是过去了多久,轿子总算停下来。   奕王府到了。   门前也是一派冷清,只有几个家仆和丫鬟在外面等着。   奕王爷并不在门口迎接她,这是她一早就预料到的。   她被奕王府里的丫鬟扶下了花轿,在寥寥可数的几人复杂目光的注视下,走进奕王府。   刚跨进门槛,透过盖头边缘下的视野,她蓦地看见一个火盆拦在她正前方。   火盆里本来只燃着一簇小小的火苗,突然一个身穿朱紫色衣裳的女子慢悠悠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一个大碗,把里面的酒泼进了火盆里。   火势骤然变大,火舌冲天而起,   院子里一时更为寂静。   陆侄在原地呆了呆,盖头遮着她的视线,她没办法看到火舌到底窜起了多高,只知道自己根本跨不过去。   丫鬟瑶草扶着她,有些尴尬地催她:“该跨火盆了。”   陆侄略想了想,举步朝前走过去。临近火盆时,她抬脚,勾住盆沿,把火盆翻过去,盖在地上。   冲天火舌霎时灭了下来。   她慢条斯理地走过去。   泼了酒的女子脸上一急,过去要找陆侄麻烦。府里几个小厮拉了她一把,没让她再继续胡闹。   陆侄走过前院,进了王府正厅。   厅堂正前方坐着当朝皇帝,皇帝今岁已经六十多了,年轻时勤政爱民,为了浩浩一个江山,早早熬干了身体,如今一身病容,满目憔悴,不知道究竟还能再坚持几年。   他去了倒是没什么关系,生死是人之常情,他早就看开了。只是在他膝下八位皇子里,他一直最放心不下自己的六子。在他撒手前,一定要给奕王安排一桩美满婚事。   奕王如今已有二十三岁,他的那些兄弟们都已陆陆续续成婚,只有他,府里始终都缺个女主人。   刘笃是朝廷肱骨,诗书人家,他教出来的女儿个个都温文尔雅,知书识礼,在京中向来有美名。他家里唯一还待字闺中的小女儿又是正妻所出,虽然老皇帝还没有见过,不过想也知道定是刘丞几个女儿里最出色的。   老皇帝暗暗地想,选她做奕王妃,一定错不了。   在皇帝旁边坐着的是邹临祈的生母淑妃,她比皇帝小了十多岁,年轻时就是京里有名的美人,如今徐娘半老,脸上风韵犹在,遥遥可见当年风姿。   淑妃满目慈祥地看着陆侄,细细打量她一番。   早就听闻刘丞相家的小女儿自小身体就不好,倒是果然如此。看她人长得瘦瘦小小的,好像风一吹就能刮倒了似的,确实是个久病的样子。不过听闻在刘丞细心将养下,近几年她的病已差不多好全了,应不会有什么问题。皇上向来是真心疼爱奕王,给他找的这个王妃,也必是经过精挑细选的。   淑妃这样想着,心里的担心慢慢压下去。   陆侄忐忑不安地在屋子里等着。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奕王还是没有来。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心里越来越紧张。如果奕王不肯过来拜堂,那该怎么办。   皇上也觉得时间太长了点儿,咳嗽了几声后,问府里的小厮:“怎么临祈还不来?去看看是怎么了。”   小厮张斗答应着去了。半晌后回来禀道:“王爷身体不适,说堂就不拜了,让王妃直接去厢房歇着就好。”   “胡闹!”皇帝无力地拍了下桌角:“你再去,就是绑也得把他绑来。就说是朕的话,今日这堂一定要拜,万不可怠慢了刘丞家的千金。”   张斗低着头又去了。   这次去的时间比上次更久,好说歹说,终于把邹临祈请了过来。   四周一片寂静,陆侄很清楚地听见了轮椅声。   每一声都像碾在她心上,方才的紧张担忧害怕一时间消散殆尽,心里有的只是密密麻麻的心疼。   轮椅声从门外行来,朝着她一点点逼近。   最后停在她的左边。   “父皇让我过来,是想让人看我笑话不成。”   奕王漫不经心开口,嗓音清冷低沉,带着七分自嘲三分不耐:“我一个残废之人,如何拜堂。”   因为儿子古怪的性格,老皇帝已经尽量摒退了所有无关人等。如今屋子里的观客,不过只有他和淑妃,他的贴身太监周H,跟在淑妃身边的奚嬷嬷,以及邹临祈的心腹小厮张斗罢了。   “你大致行个礼就好,”老皇帝无条件退让:“总把要天地给拜了,婚事才做的数。”   邹临祈没说什么,脸上依旧一派冷然,没什么情绪。   老皇帝知道这就是答应了的意思,忙带着笑道:“好了好了,吉时已到,快拜堂吧。”   太监周H直了直身,高声喊道:“一拜天地!”   陆侄转身,面对着门外。   门外一丛风铃草,在萧瑟的秋季兀自开得热烈。   身旁传来轮椅转动的声音。   陆侄对着天地躬下身去。在傧相尖利的赞礼声中,又去拜了正前方的老皇帝和淑妃。   她一颗心跳得越来越快,在盖头的遮掩下,慢转过身。   邹临祈的轮椅被推到正对着她的方向。他从轮椅里淡抬起眸,看了她一眼,很快又索然无味地移开目光。   陆侄正对着奕王的方向,虽看不见他,似也能感受得到他身上不停往外冒的丝丝冷意。   陆侄没有让自己多想,淡垂下眸,朝着他的方向躬身下拜。   她终于得偿所愿,顺利嫁入奕王府。   她知道这其实并不是一条康庄大道,她对母亲撒了谎。奕王的性子难以捉摸,她很有可能会跟那些被抬出去的十二位姬妾一样,被他不闻不问地晾在深院,最后死了也不会被他多看一眼。   况且刘丞那里情况不明,五王爷向来善妒多疑,不会轻易放过奕王。为了五王能扫清障碍,顺利继位,或许刘丞真的会要挟她监视奕王也说不定。   可是对于这些,她全部都顾不得了。   她若不来,刘丞势必会挑选别人,到时候奕王的处境会很危险。   而且,最重要的,她必须要过来,治好奕王的腿。   她暗暗地想着。   等拜了堂,她被奚嬷嬷扶着进了后院喜房。   她在床上坐着,屋子里很安静,几乎落针可闻。她知道自己或许要等很久,更有可能等了很久都等不来奕王来掀开她的盖头。   邹临祈正在后院里的河边喂鱼,身上还穿着一身红色喜服。极致的红托衬着他冷白色的肌肤和凌厉的眉眼,远远看去,让他整个人更显肃杀阴冷。   院子外,远远地站了几个侍女和小厮,没有人敢多靠近他一步。要是打扰了他,他那双没有什么温度的眼睛朝他们看一眼,他们半条命就要被吓没了。   老皇帝在周H陪同下走了过来,站在邹临祈身边,说道:“皇儿,朕知道你不喜欢她。可你们毕竟已经是夫妻,她又是刘丞最娇养的一个女儿,你这样冷落她,刘丞会怎么想?就算是给我一个面子,去看看她吧。”   邹临祈冷笑了声,把手里的鱼食全都洒进了湖里。那些红色的锦鲤摇着长长的尾巴一拥而上,瞬间把鱼食抢光了。   “谁说我不喜欢她,”邹临祈懒洋洋开口,语调闲散,眸光却带着冷:“本王喜欢得紧。”   老皇帝看着他这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无奈劝道:“这门亲事是朕为你千挑万选的。朕虽没有见过刘丞这个小女儿,可看她几个姐姐和她生母的模样,也知道她的容貌只会在她们之上。”   老皇帝伸手拍拍奕王的肩膀,不无愁绪道:“皇儿,朕知道,朕已没几年活头了。临死前,就想看着你有一子傍身,不至于后半生无依。”   邹临祈收起脸上神色,在他的话里淡垂下眸,目中一缕情绪暗暗闪过。   过了半晌,淡淡说了四个字:“父皇放心。” 第4章 你是在勾引我?   陆侄等得都快睡着了。   可她不能睡。她伸手拍拍自己的脸,长长叹口气。   他果然是不会来了吗。   盖头边缘下的光线由明转暗,不知不觉已经入夜。   她灰了心,伸手欲把盖头拿下来。   外面突然一阵轻响,是轮椅撵过地面的声音。   她浑身一僵,放下手,紧张地揪着裙摆。一颗心越跳越快,几乎就快跳出来。   有侍女走了进来,点亮屋子里的烛火。   盖头下的光线亮起来。陆侄一双手抓得更紧。   轮椅声进了屋,停在她面前。侍女们都走出去,把门关上了。   她正忐忑着,面前那人已毫无征兆地伸手掀开她的盖头。   她剧烈的心跳在这一刻僵停下来。   她抬起头,一点一点地去看他。   面前的男人生着一张极俊美的脸,五官深邃,面部线条凌厉分明,皮肤泛着近冷的白。一双眼睛微微上挑着,好像天生就能勾引人。可眸子却很黑,泛着冷意,让人不敢接近。   这是她在梦里无数次梦见过的那个男人,如今他正站在自己面前,虽然神色不虞,目光幽暗,眉眼中毫无情绪,甚至还带着不耐,可她还是忍不住地弯了弯眼睛,由衷地绽开一个笑。   好像是历尽千难万险,终于心想事成。   邹临祈一怔。   他早就声名在外,每个进府的丫鬟姬妾对他都不由自主地惧怕,掩饰住恐惧已是不易,何曾像她这样,竟会在看到他的第一眼笑起来,笑容里还全无作假。   在陆侄的一笑里,邹临祈认真地看了看她。   年轻的女孩皮肤白皙,眸若秋水,确如传闻中那样,是个漂亮的人。偏又在漂亮里生着一股干净的灵气,这股灵气让她跳脱出来,让她跟他见过的那些美貌女子都有了区别。   当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目中一沉,没让自己再深想下去。再抬起头时,面上又重新浮起一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厌恶:“倒是会演戏。”   口吻里带着淡淡的讥嘲。   陆侄愣了愣,笑容僵在眼角,不明所以地看他。   邹临祈闲闲靠在椅里:“因为不肯嫁给本王,都在家里要抹脖子了,真嫁过来却还能对着本王笑。刘千金实在能屈能伸,本王佩服。”   陆侄初嫁的喜悦在他短短几句话里被灭了一半。她现在才意识到,自己确实顺利嫁给他了,可是以后,她能不能捂得热他,实在是个未知数。   可她不会怕。   她依旧满含希望地看着他:“王爷,你误会了。我在府里是闹过几次,可我是因为舍不得离开爹爹和娘亲才闹的,跟王爷没有关系。”   邹临祈看着她脸上表情,突然笑了声,饶有兴味道:“哦?这么说来,王妃倒是愿意嫁给我这个残废了?”   陆侄心里猝不及防一痛,认真了神色道:“王爷不是残废。”   邹临祈抬起眼看她,半晌才凉凉开口:“你的意思,是不是要等本王两条腿都断了,才算得上残废!”   陆侄一急:“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邹临祈手一扬,把手里一直攥着的红盖头随意扔到了地上。他朝陆侄缓缓倾过身去,逼视着她的眼睛:“少在我这里花言巧语,装楚楚可怜,你以为,本王没见过你这种吗?”   陆侄眼眶一红。   虽然知道他自残了腿后就变得敏感,喜怒无常,会这样揣测她并不奇怪。可真的听到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难过。   邹临祈已经重新靠回椅子里,目光一斜,瞥了眼窗户上映出来的窗外的人影。   老皇帝和淑妃正站在外面,已是深秋,一入夜,天气格外的凉。宦官周H忍不住低声提醒:“皇上,快回去吧,别又着了风寒。”   老皇帝食指竖于唇边,嘘了一声,示意他闭嘴。   邹临祈淡敛了眸,收回视线。再看向陆侄时,唇边带了丝凉薄的笑:“王妃,还不给本王宽衣?”   陆侄愣了愣。   他说话时已在极力收敛着冷意,可听在陆侄耳里,还是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她依言从床边起身,朝他靠近了些,俯身下去,替他宽衣解带。   两个人捱得很近。他看到女孩仍有些红的,却在极力克制着没有泛出水光的眼睛。她的脸很小,巴掌般大,脸颊两侧还微微带着点婴儿肥。   红烛灯下,随着贴得他越来越近,女孩的耳朵开始不知不觉红起来。   邹临祈有一瞬的失神,还好不过刹那,他已清醒过来,移开了落在她脸上的目光。   陆侄的手指有些发颤,生怕自己又惹他不悦。平日在丞相府里,她总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谁也不知道她其实很容易害羞。现在她给一个没见过几面的陌生男人解着衣裳,感觉自己一张脸快熟透了。   尤其去解腰带时,她的手伸出去,在他腰上环了一圈。   奕王身材修长,人又清瘦,那腰也是极细。肌理却结实,搁着衣裳都能感觉到他冷硬的皮肤。   腰带上不知有几个暗扣,陆侄一时解不下来。因为紧张,整个人开始发热。   身体不得不靠得他更近。   闻见他身上清淡沁凉的男子气味,她心里又是一动。   好不容易解开衣带,松了他衣裳,她直起身,试探着问:“王爷,我扶你起来?”   邹临祈默了会儿,许久才道:“去熄烛火。”   陆侄站着没有动,踟蹰了一会儿道:“成亲这天,红烛是要燃一夜的……”   她的话没有说完,邹临祈极冷的眸已朝她瞥了过来。   她立即改口:“我这就去!”   她跑到灯烛旁,把烛火一一吹了。   窗外的老皇帝和淑妃看屋子里光线一灭,都忍不住笑了笑,转身跟着太监周H走了。   一室黑暗里,陆侄回身过去轮椅面前,大着胆子去扶邹临祈。   意外的是,邹临祈并没有推开她,反借着她的力从轮椅里起身。   陆侄力气并不怎么大,没那么大本事可以把一个双腿残疾的人扶起来。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薄月光,她去看他的腿。   她想得不错,邹临祈的双腿并不是全无知觉,勉强可以站立。   邹临祈注意到她的目光,冷笑了声,借着黑暗转身坐到床上:“怎么,看本王伤得不重,很失望?”   陆侄满腹无奈。   这个奕王好看是真的好看,但别扭也是真的别扭。说话要是不带刺,好像就不会说话了一样。   她在心里长长叹口气,小心地把邹临祈的外裳去了:“王爷,我现在已经是……”说到这里有点儿羞臊,顿了顿才努力道:“是你的人,以后是要……跟你过一辈子的,我不盼着你好,难道盼着你坏吗?”   黑暗里看不到邹临祈脸上表情,只是他颇默了会儿,才懒懒地扬着点儿音调道:“我的人?”他似是嗤笑了声:“我可曾动过你一指头?”   陆侄一愣,不明他何意:“没有啊……”   “那就别痴心妄想。”邹临祈放冷了声音:“想做本王的人,你还不够格。”   陆侄忍不住想打人,可她不敢。   一阵悉悉索索,似是邹临祈已经躺在了床上。陆侄想,依这人脾气,肯定不会让她睡床。要是她敢爬上床,下一秒或许就要被他活活撕成两半。   她不能去自讨苦吃。   虽然邹临祈丑陋是假,喜欢杀人的传言是假,可他的阴狠是真的。她一个初来乍到的冒牌货,没有身份背景,无人可给她撑腰,现在绝不能惹怒了他。   她在漆黑的屋子里看了看,并没有第二张床。   她有些尴尬,呼吸都开始变慢,生怕会弄出什么声音来,又被他奚落一顿。   正发呆,床上那人突然叫了一声:“刘绾溪。”   并不是叫她的名字,她反应了两秒才明白过来:“啊?”   邹临祈嗓音清冷:“过来。”   陆侄就朝着他慢慢挪过去。停在床边,依旧一动不动。   过了会儿,邹临祈冷笑:“怎么?”   他话音里满是调笑:“要本王抱你上来?”   陆侄有些听不明白。   这人什么意思?   老实地等了会儿,又听见他说:“这张床装不下你是吗?”   陆侄眼睛一亮。   他的意思是,让她过去睡?   她有点儿不敢相信,试探着问:“你让我跟你一起睡?”   奕王淡挑了眉,说的话讨人厌得紧:“不然你想跟谁睡?”   陆侄:“……”   她已经不想再跟他对话了。   她在暗处脱了外裳,细心叠好,跟他的放在一块,一步一挪地朝床边走过去。   邹临祈睡在外面,她要去床里边,就必须从他身上爬过去。   她硬着头皮,一手撑在床板里侧,一只脚扒在床板里侧,准备蓄力一翻。   她本来是想十分低调十分迅速地从他身上翻过去,可她实在太紧张,身体不小心碰到了他什么东西,手上一软。   半空中,她的身体失了平衡,猛地摔在了邹临祈身上。   被砸到的男人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好像深吸了口气,她听不真切。   趴在他身上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冰窟,浑身上下,从头发丝到脚趾尖,都瞬间寒冷如冰。   “对不起对不起!”   她弓起身,赶紧从他身上翻下去,坐在喜床里侧,不安道:“我不是故意的!”   邹临祈在黑暗里侧头看她。   陆侄看不清他表情,因为看不清,心里更怕起来,苦着脸问他:“我有没有压疼你?”   原本快忍不住发火的男人一怔。   他看着面前的人,瘦瘦小小的女孩,身无四两肉,竟还敢问他,有没有压疼他?   是谁给她的勇气?   他淡嗤了声,从床上起身,朝着她一点点往下压,逼近了女孩隐隐约约的轮廓。   一字一句地,对她说:“你是在,勾引我?”   陆侄:“……” 第5章 我会治好你   不知道是不是陆侄的错觉,总觉得邹临祈的声音带着魅惑。   她在他那句话里发起毛来,借着微弱的光影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很想问他一句:是我勾引你,还是你勾引我?   开口时,她紧张地抿抿唇:“没……没有……”   “那就老老实实睡觉,别再多说一个字,”邹临祈漆黑如墨的眼眸盯着她,半是威胁半是警告地道:“做得到吗?”   陆侄咽了口唾沫,闭上嘴,立即在里面躺了下来,一动不动装死尸。   邹临祈没再看她。   床很大,两个人睡绰绰有余。陆侄不敢惹他,有意往里面贴墙靠着,给他腾出足够大的空间。   她紧闭上眼,装作自己已经睡着了。表面上风平浪静,心里如巨浪滔天,一时一刻也平静不了。   她就这么嫁给了他?   一股巨大的不真实感将她包裹起来。   半个多时辰过去,她才敢睁开眼睛,扭头看他。   邹临祈已经睡着,呼吸平缓规律。这个时候的他,脸部线条好像柔和了一点儿,整个人不像白天时那样,浑身往外冒着森森寒气。   看着他,陆侄想起了自己第一次遇见他的那天。   八年前,上将军郎旷因押送粮草不力,贻误军情,被朝廷判了死罪。郎旷心怀怨怼,带领部下愤然起义。   战火从中南部一路往北而去,最先受到波及的就是陆侄的家乡。为了避祸,爹娘带着她离开了战火不休的家乡,往南奔逃。   他们一直逃了两天两夜。第三天傍晚,在一座城外,他们遇上一队朝廷派驻守城修整的兵马。   一个参将在外面喝醉了酒,回营时看见了陆侄他们。   蒋笙年轻时是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女子,营地里日子枯燥,那位参将又被酒精一催,顿时起了色心,要把蒋笙掳进营里伺候。   陆侄的父亲陆炳拼死去追自己妻子,被揍得鼻青脸肿也不肯放手。   他一直跟到了军营,为了保护妻子不受侮辱,夺了参将的刀护在蒋笙身前。   其实他一点儿功夫都不会,看着那个兵头子,心里怕得要命。可为了保护蒋笙,他还是大喊一声跟他打起来。   陆侄追过来的时候,正看见自己父亲死在了参将刀下。   参将杀了陆炳,随随便便把他的尸体往外一扔,伸手又去拉蒋笙。   蒋笙撕心裂肺地哭着,看着陆炳的尸体大喊大叫,死也不肯跟他走。   参将被她喊得心烦气躁,再也忍不住,上去乱七八糟撕扯她的衣裳,要把她就地正法。营地里的兵士看见,全都麻木地低着头,不敢说什么。   陆侄跑过去,要推开那些欺负自己母亲的坏人。可她那年只有八岁,哪有什么力气,参将不过随随便便一挥手,就把她扔了出去。   她小小的身子径直往外飞,眼看就要撞在营地外围的篱笆上。篱笆上有根尖厉的竹篾,朝外支着,若是她撞上去,当场就要被刺破心脏而死。   死生之际,远处一人从马上飞身而起,过来抱住了她,带着她掠下地。   来人看上去也只有十四五岁而已,可人已经长得很高,看上去也比同龄人都要成熟稳重,一双眼里藏着淡漠又凌厉的光。   时隔多年,陆侄仍记得自己看见他时,心里涌起的经久不散的悸动。虽然他的面目极冷,不带什么温度,可他搂在她腰间的手却是暖的。那暖熨帖着她,让她几乎在瞬间就已经确定,她会是安全的。   醉酒的参将看到来人的第一秒酒醉就醒了,面目惊惶地朝他跪下去,浑身瑟瑟发抖。   十五岁少年把陆侄安全放在地上,收走了放在她腰间的手。   他并没有看一眼匍匐在脚下的参将,背了手吩咐跟他一道同来的两位兵士:“把此人首级砍了,悬挂城门三日。”   参将吓得面色惨白,浑身如坠冰窟,不停地磕头求饶:“属下只是一时喝昏了头,以后再也不敢了!求皇子饶命啊!”   少年仍是没有看他。   两名兵士把那人绑起来,当着众人的面,在营地里砍了他的脑袋。   少年看着营地里的人,冷眸一扫:“我中原将士,以后谁再敢欺辱百姓,滥杀无辜,皆同此人。”   众兵士朝他齐刷刷跪下去,齐声应是。   一轮残阳如血,坠在远山后。   陆侄抬头看着面前眉目俊朗的少年公子。那个时候,他如天神般站在她面前,风华正茂,大有所为,谁也比不上他的风头。   蒋笙跑来自己女儿身边,带着陆侄跪在地上,给少年磕头道谢。   少年微侧过头,示意身后兵士。兵士会意,拿出五百两银子来,过去交给蒋笙:“拿去把你夫君葬了吧,我会派几个人把尸首给你抬过去。”   蒋笙含泪点头,收了钱,又给少年磕了几个头,和陆侄一起收敛了陆炳尸身,离开了营地。   陆侄不停地回头去看,貌若谪仙的少年公子背对着她,来到一间营房前,掀开毡帘走了进去。   他的身影消失。可从此她没有过一日,忘记过他。   一年后,乱军在多方围剿下接连受挫。郎旷被俘,被押往京城斩首示众,一场动乱终于平息。   陆炳死了,为了活命,蒋笙带着陆侄北上入京,讨个营生。   凭借着蒋笙的厨艺,两个人得以在丞相府里安身。   一日刘绾溪在府里放风筝,风筝线突然断了,飘飘摇摇飞向远方。   那是刘绾溪最喜欢的一个风筝,她看见风筝要飞不见了,急得哭哭啼啼起来,指着风筝让陆侄去追。   陆侄赶紧跑出了丞相府,去追风筝。   风筝一路往北,最后挂在了奕王府北院墙外的一棵枫树上。   那年陆侄只有九岁,小小的孩童,个子还没长高。她仰头看着很高的树,虽然害怕,可是为了一点儿赏银,还是抱住树干往上爬。   她小心地把风筝拿下来。   无意间扭头往院墙里看时,她怔住了。   种满风铃草的院子里,一人半躺在椅里,迎着秋日温和的日光,兀自睡得很熟。他手里拿着一本书,随着他睡意渐深,书从他手里滑下去,最后掉落在他脚边。   陆侄一眼就认出了他,一年过去,他的眉目更加俊朗,脸部线条也更显凌厉。虽然在轮椅上坐着,也能看出他个子高了许多。   他眉间微微蹙着,似是睡得不安稳,通身一股对外界与生俱来的防范。   陆侄怎么也没想到,她小心放在心里珍藏的救命恩人,竟然就是京城广有恶名的六皇子。   他本应该是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统军将领,少年英才,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残了一条腿,还毁了名声。   陆侄拿着风筝,失魂落魄地回了丞相府。   当天晚上,她没有合眼,一直看着窗外摇晃不休的树影。   她想了一夜。   到了第二天,她开始努力地攒钱。   为了攒钱,她什么方法都用过。绣帕子拿出去换钱,让娘亲研究新的菜品,夸大其词说是绝密食谱拿出去卖,有时候再在刘绾溪面前装装可怜掉掉眼泪,让她能赏自己几个银子。   每回攒够了钱,她就趁着出府,找那些小有名气的大夫拜师学医。擅医药的,擅针灸的,擅推拿的,擅食疗的,只有是有真本事,不管收多少学费,她都会努力攒够了钱去学。   七年来,从无间断。   邹临祈仍在安静的睡着,暮色掩盖了他眉间冰冷淡漠的气息。   陆侄看着他。   心里默念:我一定会治好你。   这样想着,她闭上眼睛,渐渐地陷入沉睡。   次日辰时一刻,邹临祈准时醒来。   他从床上起身,伸手揉了揉眉心。却又突然想起什么,扭头朝里侧看。   面目柔静的女孩贴墙躺着,把自己小小地缩成了一团,极力地与他保持着距离。   好像是他身上有刺一样。   邹临祈冷笑了声。   陆侄睡醒的时候,邹临祈已经穿戴好衣裳,坐进了轮椅里。他今天穿了件暗蓝色的衣袍,矜贵里添了丝威严,看得她微怔。   可是府里的两个丫鬟正站在他身旁,一左一右替他整理着袖口和腰间佩饰。陆侄有些吃味,起身道:“我……”   可也只出口了一个字,就把话咽进肚里,继续躺回床上。   丫鬟瑶草替邹临祈束了发,戴了玉冠,过来对她道:“王妃,奴婢服侍你梳洗。”   陆侄闷闷道:“不用了,你们忙自己的吧。”   瑶草和萤枝互相对望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都一齐拿眼睛去看邹临祈。   邹临祈仿似没听到一般,叫了张斗过来。张斗扶上轮椅,推着他出去了。   瑶草只好又对陆侄道:“今日该去向皇上和淑妃请安了,还是让奴婢服侍王妃,等装扮好了好起身去宫里。”   陆侄猛地从床上起来:“对哦,还要去宫里。”   她赶紧下床,净面后换上衣裳。   瑶草和萤枝帮着她敷面梳头。她皮肤向来白嫩,都不用打胭脂,一张脸已极其的娇俏可人。   萤枝看着镜子里的她,夸道:“王妃长得这么漂亮,怨不得王爷喜欢呢。”   陆侄自嘲一笑:“他什么时候喜欢我了。”   瑶草道:“若是不喜欢,王爷昨晚又怎会留宿呢?王爷成年以后,皇上和淑妃往府里送过不少姬妾,可王爷从没在哪个姬妾房里留宿过。况且今早过来,奴婢看见……”说到这里掩嘴笑了笑:“看见王妃往里靠那么紧,这定是昨晚上王爷贴得太紧,挤得王妃厉害的缘故。”   她说着,跟萤枝两个人吃吃地笑了起来。   陆侄毫无灵魂地苦笑一声,闭了嘴没说话。   穿戴完毕,瑶草带她去前厅用饭。邹临祈果然不在那里,想来是皇上派来打探情况的内宦已经回宫了的缘故。   没有人监视,他果然开始尽量避着她了。   陆侄独自一人略喝了点儿粥,漱了口,起身赶去后院。   去宫里的马车早已在那里等着,她提起裙角上去。   车帘掀起的时候,她一眼看见了里面的奕王。   她的动作顿了一瞬。   那人抬起眸,淡漠漆黑的眼睛朝她看过来。 第6章 王爷一直都很好   邹临祈不说话的时候,比他说话的时候还要吓人。通身一股闲人勿近的气场,尤其拿一双冷眸扫过来,被看的人明明没做错什么,也要在他的眼神里退避三舍。   陆侄有点害怕,保持着躬身的姿势,没有继续往马车里爬。   邹临祈看到她一脸受到惊吓的样子,面无表情地嗤笑了声:“你也腿断了?”   “……”   陆侄赶紧避开他阴冷的视线,躬身坐进车里。   车帘放下的时候,她不动声色地往外移了移。眼角余光瞥见自己的衣裙仍挨着邹临祈,就又小心翼翼地往外挪。   邹临祈在她微不可查的动作里挑起眉,侧头看她。   女孩今天穿了件淡蓝色的衣裳,颜色极衬她,让她本就瓷白的一张脸更娇嫩起来,肌肤在窗外透进来的暖阳里微微透着粉色。露在外面的一截脖颈细腻修长,白得惹眼。   女孩扭头去看外面,一双眼睛故意不看他,躲着他的视线。   刘笃那个老狐狸的女儿,倒是没有一点儿狐狸的样子,反而有些呆萌。老狐狸好不容易往他府里送了个眼线,可这眼线胆子却小,连与他视线撞上都会脸红。   邹临祈兴味更浓。   随着外头一声鞭响,马车离开了奕王府。   马车里一时静得厉害,让人有些不自在。为了不让气氛再这么僵下去,陆侄握了握拳,扭过头道:“王爷?”   邹临祈掀了掀眼皮,看着她。   “你喜欢吃什么?”她问。   一句白痴至极的话。可她也只想得到这么白痴的话了。   邹临祈果不其然开始泼冷水:“你知道你很吵吗?”   陆侄:“……”   她明明才说了一句话啊。   陆侄很受挫,气鼓鼓地坐在凳子上,自顾自生闷气。   邹临祈原本已经索然无味地移开了目光,偏窗外微风透进来,吹动了女孩的长发。   一缕发丝扬起,柔柔地扫在了他唇上,很快又垂下去。   有淡淡的清幽芳香,似是栀子花的味道。   他神色一动,又去看她。   刚好女孩也正鼓足了勇气扭头看他,瞪着两只圆滚滚的大眼睛,带着点儿恼意对他道:“王爷,你这么怕吵,应该让皇上给你找个哑巴做王妃!”   邹临祈微眯了下眼睛,声音里带着揶揄:“不用这么麻烦,一碗药的事。”   “……”   陆侄有苦说不出,也不敢再说。   正在装哑巴,又听邹临祈状似无意地开了口:“听闻刘丞相的小女儿自小体弱,一身病态。我看你身子倒好得很。”   陆侄一僵,担心邹临祈是看出了什么端倪。为了掩饰慌乱,她极力地笑了笑,半刻也没有犹豫地道:“爹爹自小疼我,什么名贵的药都给我吃,我就是再不中用,身子也养好了。”   邹临祈没再说什么,脸上神色淡淡。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陆侄想了想,这个时候如果是真的刘绾溪,她会说什么。   为了演得更像一点儿,陆侄只得壮着胆子又说了一句:“从小到大,我还是第一次离开爹娘。”说着还举袖子擦了擦眼泪。   邹临祈微蹙了眉,似是有些不耐。   陆侄暗暗松口气,又掉了几滴泪,低下头不说话了,装出一副真的思亲心切的样子。   不多时进了宫,因为奕王身体特殊,路上不必下车步行,马车一直进了淑妃所在的昭阳宫才停下。   张斗把奕王从马车里扶下来,搀他坐进轮椅。瑶草过来扶陆侄下车。   皇帝一早就来了这里,和淑妃一起在正厅等着。   陆侄过去,小心翼翼地奉了茶,站在一边垂眸听训。   淑妃看她长得确实灵动娇美,气质清澈干净,不由十分喜欢。又见她面色红润,并无病态,想来旧疾果然是好全了。   淑妃高兴地拉起她的手与她说话。   皇帝昨晚派了人在喜房外守着,知道奕王一整晚都在王妃屋里,心里放心不少。他略说了几句话,起身离开了昭阳宫,去前朝办事去了。   邹临祈由张斗推着,去了后院子里。紫薇花架下悬着个鸟笼,鸟笼上站着一个紫皮鹦鹉。看见邹临祈过去,鹦鹉欢实地叫:“参见奕王殿下!参见奕王殿下!”   邹临祈一笑。是难得的毫无心机的,纯粹的笑。   陆侄远远地看着他,他笑起来的时候,她也忍不住笑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好好看,神色温和,不知道比不笑的时候顺眼多少。   淑妃搁了茶盅,正看见陆侄看着奕王傻傻地笑。淑妃也撑不住笑了,问她:“绾溪,你平时都是吃什么养着的,告诉我,我去让人每个月给你准备,送进府里。”   陆侄收回视线,低了头道:“近几年身子渐好,大夫说倒是不必吃药了,以免再养坏了。”   淑妃含笑点了点头:“我瞧着你气色也好。”顿了顿,又道:“我那不争气的皇儿待你如何?”   陆侄道:“王爷待我很好。”   淑妃看她面上神情不似作伪,不由更是高兴:“那我就放心了,安心在宫里等着你们好消息。”   陆侄明白过来她说的是什么,面上做出一副害羞的样子,可心里却在想:那你可就要失望了。   “我这个皇儿从小性子就冷,”淑妃叹了口气:“可你放心,他其实性子不坏。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京城里那些风言风语,你听听也就罢了,不要放在心上。”   陆侄低了低头:“是。”   淑妃又道:“若是他不懂疼人,哪天给你气受了,你尽管来告诉我。我和皇上的话,他还是能听上两句的。”   陆侄只是道:“王爷一直都很好的。”   淑妃更是满意,看着她点了点头。   陆侄趁机问道:“母亲,不知王爷喜欢吃什么?”   淑妃笑道:“他倒是从来都不挑食,御膳房送来的东西,每样他都会吃点。”   陆侄便没再问,略微颔了颔首。   不到午时,邹临祈带着她回去了,并没有留下用饭。   马车出了宫门,沿着僻静的路往前走,依旧是从荒僻的后门进了府。   陆侄被瑶草扶着回屋休息,她的头被钗环压得酸疼,坐在镜子前,随手拔下来几个。   瑶草看见劝道:“王妃,总共也没戴几个,你都拿了,实在也太素了些。待会儿还要去用饭,王爷看见恐不高兴的。”   早上的时候邹临祈都没有跟她一起用饭,往后的日子恐怕更不会了。陆侄暗暗想着,依旧取了钗环,发上仅用了一根蓝色步摇簪着。   瑶草见劝不动,只好作罢,拿梳子去给她梳背上的发,说道:“王妃的头发养得真好,又黑又直,奴婢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头发呢。”   陆侄道:“那是因为我用了一种秘方洗头,你想不想要,改天我也配给你?”   “奴婢何德何能,劳王妃费心。”   “配那个不费事的,哪天我们去买些材料,一次多配些,能用很久呢。”   瑶草笑道:“奴婢真是前世里烧了高香,今世才能伺候王妃这种主子。王妃在丞相府定也有使惯了的丫鬟,王妃这一嫁,她们不知道该怎么哭死呢。”   陆侄随便敷衍过去,没说什么。奕王性子阴冷,不喜府里进来太多外人。刘丞相乐得顺水推舟,在她嫁进来的那天,并没委派给她一个丫鬟仆人,以免多生波折。   到了中午,厅堂里摆了饭。陆侄过去,看见邹临祈果然不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一个身穿鹅黄色衣裳的女子在那里站着。   女子看上去有十八九岁,一张脸蛋生得极美,鼻上有颗美人痣,眼角眉梢极尽风情。   “给王妃请安。”   女子躬身浅浅一礼,面上带着得体的笑。   瑶草低声告诉陆侄:“这是王爷的侍妾贺孺人,赞礼郎贺悬家的三女儿。”   陆侄走过去,自顾自在桌上坐了,让贺静h起身。   贺静h走到她身边:“妾身伺候王妃用饭。”   陆侄道:“不必了。”   “伺候王妃是妾身的本分。”贺静h硬是拿起筷子,给陆侄夹了一块虾仁放进碗里。   陆侄盯着虾仁看了会儿,观察过它的颜色,又不动声色闻了味道,确定东西无毒。   只是她仍没有动筷子,只是问:“你是什么时候入的府?”   贺静h神色中有些得意:“妾两年前就已来了。”   竟然已经入府两年,两年来都平安无事,绝不是普通人。   陆侄笑了笑,说道:“那你也算是府里的老人了。”   贺静h微扬了下巴:“不过是仰仗王爷怜惜罢了。”   陆侄果然在这句话里失落起来,可面上依旧笑着:“王爷能有个可心的人伺候是好事。只是你入府两年,怎么一直不见好消息?”   贺静h面上僵了僵,很快就若无其事道:“妾身子弱,王爷体恤奴婢,说要让妾再养上几年,将来得了身孕不至于太受罪。”   虽然陆侄知道这些话根本就是真假难辨,可听在耳里的时候,她还是难以克制地酸涩起来。   但她现在是王妃,身份是丞相府里娇养出的知书达理的富家千金,她不能让自己的情绪有分毫流露在脸上。所以她依旧努力地笑,说道:“王爷考虑得很周全。” 第7章 王妃怎么还会治病   贺静h娇羞地低了低头,拿起海碗里的汤勺,盛出一碗粥放在陆侄面前:“这道芍药知母桂圆}是最养人不过的了,王爷常让小厨房做了给奴婢送去,奴婢喝着味道真是极好,王妃也尝尝吧。”   陆侄去看那碗粥,等确定粥里无毒后,拿起汤匙,略喝了一口。   很快把勺子放下,起身道:“瑶草,我们回去吧。”   贺静h道:“王妃就吃这么点儿东西吗?晚膳时间还早着呢,别回头又饿了。”   “不吃了,你看看喜欢什么,尽管用吧。”   陆侄跟瑶草一起走了出去。   走出不远,瑶草问道:“王妃真的不吃了吗?早上在宫里也没吃什么。”   陆侄道:“以后让厨房把饭摆在我屋里,我就不去前面吃了。”   瑶草应了一声。   陆侄问她:“府里一共有过多少侍妾?”   瑶草稍呆了呆,看了她一眼,说道:“里里外外送进来的有十七个了,现在还在府里的是五位。除了贺静h外还有四位,王妃以后就都能看见了。”   陆侄点点头,又状似无意地问:“十二位侍妾是怎么死的?”   瑶草一慌:“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就只知道都是病死的。”又解释道:“外面那些话王妃千万别信,王爷并没有虐待过她们每一个人的。”   “我知道。”陆侄说:“那十二个侍妾死的时候,你看见了吗?”   “有几个倒是看见了的。”   “死状都是什么样的?”   瑶草回忆了一遍,说道:“死得很安详,好像是一点儿痛苦都没有,脸上身上也没有一点儿伤痕。”   “还有吗?”   “嗯……”瑶草想了想,指了指自己眼睛下面靠近鼻子的部位:“这个位置,微微有点儿黑。”   陆侄记在心里,没再说什么,回了自己屋子。   她把人都打发出去,关了门窗,拿出母亲给她的那本医书,一边看一边在纸上记录有疑问和重要的地方。   不觉到了晚上,瑶草在外面敲门,说晚膳送来了。   陆侄匆匆吃了些,又继续在屋里研究医书。   她看得恍然不觉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瑶草在外经过时,见她屋子里的灯还亮着,拍门道:“王妃,王爷今晚宿在书房,不过来了。热水已备好,你沐浴后早些歇息吧。”   陆侄道:“我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就是,不用管我。”   瑶草深觉稀奇,摇了摇头走了。   她径直去了前头奕王住的揖墨轩,敲开里头的书房走进去。   邹临祈半靠在轮椅里,一只胳膊搭在扶手上,手里拿着本兵书,凝眉细细看着。   瑶草进来禀道:“王妃从宫里回来就去正厅里用了些饭,没吃什么东西,只略略喝了几口粥。贺静h在旁服侍,说了不少刺她的话,她倒是不生气,全没放在心上。用完饭王妃就回了房,说以后用饭都要在自己屋,不出去吃了。她从进了自己房间就没再出来过,也没再喊奴婢去伺候。不知道她是在做什么,到现在了也还没安寝。”   邹临祈不动声色听着,把书翻过去一页:“有多说话吗?”   瑶草道:“倒是问了奴婢,府里的十二位侍妾都是怎么死的。”   邹临祈没再说什么,淡声让她下去了。瑶草躬身告退,出门时替他把房门关上,回了访H院去歇息。   经过王妃卧房时,看见屋里的烛火仍亮着。   陆侄一直看到丑时三刻方合了书,把书锁在柜子里,吹灭了灯,上床睡觉。   她累得很,头一沾到枕头就睡着了,一夜无梦。   次日她想出府去找几位师父学医,走到府门口时,小厮王缮过来拦住了她,说道:“王妃,外面风凉,还是回屋里歇着吧。”   陆侄道:“我有东西要出去买!”   “王妃需要什么,告诉小的们,小的们会给王妃带回来的。”   陆侄还待要说,瑶草从后面气喘吁吁跑了过来。   “王妃,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快跟奴婢回去吧。”   陆侄看看王缮,又看看瑶草,不死心道:“我要出去一趟。”   瑶草喘匀了气,走近她身边,低声道:“王妃,王爷不喜欢你随便出去的,还是跟奴婢回去吧。”   陆侄道:“我不是‘随便’跑出去,我是真的有东西要买。”   “王妃要买什么,奴婢替你去吧。”   陆侄无奈地看了她一会儿,最后一转身:“算了。”   瑶草在后面跟着:“王妃别气,你想要什么就跟奴婢说,府里绝对不会短了你东西。”   陆侄问:“三天后回门,王爷是不是也不让我去了?”   瑶草艰难答道:“若没有要紧的事,还是不要随便出去了。”   陆侄现在合理怀疑,之前王府里死了的十二个女人是被困死的。   她努力地深吸口气,问道:“什么事算是要紧事?”   瑶草“嗯”了一阵,说道:“大概就是给至亲奔丧吧。”   陆侄:“……”   穿过前院,往后院走的时候,听见南面有人的哭声。刚开始还只是压抑着没发出来,后来实在难以忍受,从嗓子里破出凄厉的哭喊。   陆侄看了看声音传来的方向,问道:“那是谁的院子?”   瑶草道:“是夏孺人和尹孺人住的映露院。”   “过去看看。”陆侄道。   映露院里,一个穿黄衣的小丫鬟被押在地上,两个婆子把她按住。一名小厮手里拿着柄粗圆的棍子,使足了力气往丫鬟身上一下下抡着。丫鬟背部很快见了血,浸透了一身鲜亮的衣衫。   陆侄走过去,让他们停手。   小厮抬头见是她,收回棍子站在一边。   一个身穿绿萝裙的姑娘盈盈朝她走了过来,略福了福身,漫不经心道:“正要去跟姐妹们一块去请王妃安,怎么王妃自己倒先来了,奴婢实在是受不起啊。”   陆侄看着她,瑶草在身后悄声提醒:“这位是夏孺人。”   陆侄便一笑,对夏凝心道:“这小丫鬟是何处做错了事,惹得夏孺人发这么大火。”   夏凝心低着头,并不看她,一脸傲慢地整理绣了海棠花的袖口:“一个没眼力见的,一碗茶都端不好,泼了我一身。粗手笨脚的,不如打死了干净。”   陆侄问:“不知是泼湿了哪件衣裳?”   夏凝心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么一句,抬起眼睛满是疑惑地看着她,说道:“是缝春铺特意为我赶制出来的一套挑纱裙。”   “应该很贵吧?”   “那是,”夏凝心脸上一抹得意之色:“花了我整整一百二十两。不过王爷喜欢我穿,我就是花再多钱也值了。”   “我给你一百五十两,”陆侄冷了神色,说道:“赔了你这件衣裳。”   夏凝心一怔:“什么?”   “让你的人去我账上取就行。”陆侄转过身,走到被打的小丫鬟身边,说道:“衣裳我已经赔了,夏孺人就别再斤斤计较了。既然你要把这丫鬟打死,不想再用她,不如卖我个人情,让我带走吧。我那访H院刚好缺人手。”   夏凝心不想她竟是在多管闲事,救一个卑贱至极的丫鬟。正要说什么,陆侄已叫来了几名小厮,吩咐道:“把她带到我那里去,都小心着点儿,别碰着她。”   小厮们应了声,过去找了个竹架过来,把丫鬟怀微抬去了访H院。   夏凝心眼睁睁看着怀微就这么被人救走,愤愤地捏了捏拳头。   尹携云在自己屋里远远看见这一幕,等陆侄走了,她推门走到夏凝心身边,对着陆侄背影道:“原以为王妃再怎么出身高贵,也不过就是个绣花枕头。现在来看,倒真是个有趣的呢。”   夏凝心冷笑一声,又像讽刺又像自我安慰地道:“凭她是有趣还是无趣,除了第一晚有皇上的人在府里盯着,王爷才勉强去了她房里,你看后来王爷还有理她吗?”   尹携云道:“来日方长,以后会怎么样,谁又知道呢。”   夏凝心成功被这句话刺到,脸上微微抽搐了下,一只手捏得更紧了。   -   怀微被抬到访H院里的庑房,府里倒是有大夫,可都是专门医治奕王的,陆侄没那个能力能请得过来,便自己过去要看怀微伤势。   怀微见她要来,急道:“王妃留步,奴婢身上有伤,恐污了王妃眼睛。只要赏奴婢些金疮药就好了,奴婢感激不尽。”   陆侄没说什么,让瑶草找了些金疮药过来,给怀微敷上。她在外面看了看,发现怀微气色不足,喘气不匀,恐是伤得太重,要喝些药才能好。   陆侄去了前院自己房间,写了个方子出来,交给瑶草:“你让人出府抓些药来吧,只敷金疮药好得太慢,将来恐怕要落下病根。”   瑶草看了看方子上娟秀漂亮的蝇头小字,该用什么药,每味药要多少份量,一行行记得清楚。她不由睁大了眼睛看向陆侄。   “王妃,你怎么……还会治病?”   陆侄随便敷衍过去:“久病成医而已。我自小吃了那么多药,见了那么多大夫,看也看会了,简单的病还是能治的。”   瑶草半信半疑,收了方子:“奴婢会把药买回来的。”   “顺便再买些何首乌和干桑葚,还有栀子花,”陆侄道:“咱们调了头油用。”   瑶草点了点头,转身去了。   她拿了方子走出访H院,转道去了前面的揖墨轩,敲开奕王书房。 第8章 献殷勤   进了书房,瑶草把方子给了邹临祈,说道:“王爷,王妃方才从夏孺人手里救了个丫鬟,还写了这张方子出来,让奴婢去买药。看她那样子,倒是个会医的。”   邹临祈看着纸上的字,上面用娟秀的小楷写着:白术二钱,麦冬三两,柴胡、紫苏、川芎、当归、黄芩各五钱,苍术半两。   邹临祈叫来外面守门的张斗,淡声道:“去请姜大夫。”   张斗答应着去了。不多会儿,领着个满头灰发的人走进来。   姜泸今年已五十有七,自奕王的腿受伤以来,跟其他几位大夫一起被请到了府里,一待就是七年。可惜他们几个实在能力有限,什么药都给王爷吃了,针灸也试过,可就是治不好王爷的腿。   他们本以为照这位王爷的性子,肯定要一怒之下把他们砍了。没想到在外人眼里阴戾狠毒的王爷,却从来没有因为腿伤不见起色而发火,依旧对他们几个老家伙尊敬有加。   姜泸给奕王请过安,接过张斗拿来的方子,细细看了几遍,说道:“倒是个颇通的方子,治杖伤是极有效的,又能防止杖伤病愈后出现其它毛病。这等巧思,就是让老夫去想,恐怕也不如他想得周全。”把方子交还回去,问道:“不知是哪位高人写的方子,可是王爷又在外面寻到了神医?”   邹临祈原本懒洋洋的一双眸子在他的几句话里生了兴味,不觉想起新婚当夜,掀开盖头时,女孩看向他的那双晶莹透彻又带着笑的眼睛。   他这位养在深闺足不出户的王妃,竟然是个会医的,倒是有趣。   “哪有什么神医,不过是从古方里寻到的罢了。”邹临祈道:“麻烦先生。张斗,送先生回去。”   张斗便道:“先生随我来。”   二人走后,邹临祈垂眸看着方子上漂亮的字:“王妃怎么说的?”   瑶草道:“王妃说,她是久病成医,略会治些简单的病。”   “久病成医能写出这种方子,她可真是天赋异禀。” 邹临祈把方子交回给她:“去抓药。”   瑶草走过去。从他手里接方子的时候,不知是无意还是有心,碰到了他修长冷白的手指。   她浑身一震,心里一股涟漪久久挥之不去。红着脸迅速拿走方子,告退走了。   -   陆侄在访H院里左等右等,不见瑶草回来,只好先进了屋,关起门来继续看书。   书上有几处地方她看不明白,这几天必须要想办法出府一趟,找她的老师父们好好问问。   一个多时辰过去,瑶草在外面敲门。陆侄及时把医书藏了起来,出去问道:“药买回来了?”   “是,都买回来了,奴婢这就吩咐人去煎。”   一人极快地从二门处闪了过去,似是在躲什么。瑶草紧走了几步,叫道:“钱渔!”   那叫钱渔的小厮停了下来,不得不扭过身,低着头慢走到瑶草面前,叫了声:“瑶草姐姐。”   瑶草警惕地看着他:“你不在夏孺人那当差,来王妃这里做什么。还鬼鬼祟祟的,莫不是偷了什么东西吧?”   钱渔赶忙摇头:“不是不是,奴才听说怀微受了仗刑,想来看看她。”   他冲着陆侄的方向屈膝跪了下去,说道:“王妃恕罪,都是奴才的错,请罚奴才吧,莫要牵连怀微。”   陆侄刚要说什么,瑶草又问他:“你跟怀微是同乡?”   “是,小的跟怀微是同乡。”   “我不管你跟怀微是什么关系,你这么偷偷摸摸地过来,委实没有规矩。这里是王府,不是你们乡下庄稼地,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瑶草抬头往院外看了看,叫道:“俞谷!伍椿!”   院外守着的两个小厮小跑着过来,躬身见礼。   瑶草拿捏着语气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有人跑进院子都不知道!”   俞谷赶在伍椿前头说道:“姑娘恕罪,昨夜实在是值班值得晚了,撑不住,这才睡了会儿。”   他举手开始往自己脸上扇巴掌,声音清脆,没有一丝作伪:“都怪小的偷懒!都怪小的偷懒!”   伍椿偷偷抬眸看他,脸上慌乱一片。   陆侄自己在丞相府里当了七年的奴才,知道这些小人物因为出身不好,平日里的境地有多惨。一时有些不忍,说道:“算了算了,下不为例。俞谷,伍椿,你们两个下去吧。”   俞谷这才停了手,跟伍椿一起躬身道:“多谢王妃。”转身走了出去。   陆侄又看着跪在地上的钱渔,问他:“你是哪个院里的?”   钱渔道:“奴才在映露院当差。”   陆侄听瑶草说起过,迄今仍好好留在王府里的共有五位侍妾,夏凝心和尹携云住映露院,贺静h、薛念斐、薛念然三人住含霜院。五人里她只见过贺静h和夏凝心,其她三人还未见过。不过看贺静h和夏凝心两人如花似玉般的模样,也知道能进得了奕王府的人,模样一定是出挑的。   “看过怀微了吗?”陆侄问他。   钱渔道:“已看过了,多谢王妃照拂怀微,她身子一向不好,那几十仗下去,是能要了她的命的。王妃心地仁善,救她一命,将来定有好报。”   陆侄笑了笑:“借你吉言。既看过了,你就快些回去当差,免得被人说闲话。哪天若还想来看怀微,你就直接通报了进来,不用再偷偷藏藏了。”   钱渔激动地给她磕了七八个响头,不停地道:“多谢王妃!”   磕完头,他从地上爬起来,走出了院子。   瑶草看着这一幕,劝道:“王妃,没有规矩不以成方圆,你这次放了他,他下次再得寸进尺怎么办?你初来王府,还是应该及早立威得好。不然,那几个孺人恐怕是拿捏不住。”   陆侄无所谓道:“就算我能拿捏得住又能怎样,她们若不服我,怎么样都会不服的。”   瑶草还想再说什么,陆侄打断她:“你去吩咐熬药吧,把买的何首乌、干桑葚,还有栀子花给我。”   瑶草从篮子里挑出这几样东西,交给陆侄。   上午还是阳光高照,下午就下起了雨,雨丝淅淅沥沥,一直到了傍晚还未停。   院子里的千日红被雨水洗过一遍,水珠坠在花上,娇艳欲滴。   陆侄在屋里看了一下午医书,到了晚上去后院看望怀微,让厨房给她做了些易消化的饭食送过去。   怀微喝了药,身上的伤已不那么疼了,想要爬起来给陆侄行礼。   “你就好好趴着吧,”陆侄说:“别再把伤口挣裂了。”   怀微额上还冒着点儿虚汗:“多谢王妃救命之恩。怀微此生必当牛做马,报答王妃。”   “我也只是举手之劳罢了,”陆侄无所谓道:“不过一件小事,若是害了你一条性命,岂不是给王爷添了业障。”又问她:“夏孺人脾气一向这样吗?”   “她大小是个侧妃,我们这些奴才,向来是任她打杀的。”   “王爷不管吗?”   “像这种小事,没有人敢去烦扰王爷,都是把人随便扔去乱葬岗了事。”   陆侄不再问什么了,只又安慰了她两句。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透,陆侄强撑着睁开眼睛,起床拿了干桑葚出去。   厨房里已经有厨娘在那里忙活,看见她来,都吃了一惊。   为首的樊婆过来问道:“王妃,你怎么来了?想吃什么让丫鬟说一声就好,怎么还累得你亲自跑一趟。”   “你们去给我准备些糯米,薏米,红豆,还有山药拿过来,我要给王爷熬粥。”   樊婆才知这又是一个要讨王爷欢心的,忙忙地应了,让人去准备了东西。   陆侄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守在灶边,不停地添水添柴。直熬了整两个时辰才把粥做好。   她盛了一碗给邹临祈送去。   揖墨轩里,夏凝心软磨硬泡,好不容易求得张斗放她进书房。   她提着食盒,娇娇柔柔地对书桌后的邹临祈欠身行礼,媚着嗓子道:“王爷……”   邹临祈在她腻死人的声音里皱起眉,危险地掀了掀眼皮:“谁让你来的?”   夏凝心不自主打个寒战,可是看着他那张找不出一丝缺点的脸,最终还是战胜了恐惧。她提步朝他走过去,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王爷,多日不见,妾对王爷十分挂念。”   她把食盒放在桌上,从里面一连端出了四五道卖相精致的菜,娇媚媚地道:“听闻王爷爱吃江南菜,这是妾学了好久才做出来的,王爷就赏脸尝尝吧。”   邹临祈捻着手里的佛珠,目光在她端出来的几道菜上顿了许久。   正在夏凝心以为此事有了希望,奕王终于要赏脸吃一口她做的饭时,却突然听他冷着嗓音说了句:“你污了我的书案!”   声音并不是很大,可还是吓得夏凝心双腿一软,屈膝跪下去。   “王爷恕罪!”她趴在地上,埋着头,声音带颤。   “张斗。”邹临祈扬声叫了句。   张斗忙忙推门进来,垂手听训。   “本王有没有说过,没有本王吩咐,不许任何人进来!”邹临祈靠在椅里,一只胳膊搭在扶手上,没什么温度的目光冷冷看着他:“还不带她下去!”   “是!”   张斗忙应了,过去扶起夏孺人。   邹临祈又道:“东西拿走,书案擦干净。”   “是!”   张斗手脚麻利地把几道饭食放回食盒,交给夏孺人,带着她出门。   夏孺人心有余悸。可对于这样的结果她早有预料,奕王向来瞧不上她们那几位孺人,她们什么手段都使过了,也没能近得了奕王的身。今天过来,她不过是想碰碰运气而已。   院门外走来一位身穿浅蓝衣裙的女子,手里端着碗粥,看样子也是来献殷勤勾引王爷的。夏凝心冷笑了声,直了直身,向着陆侄略施一礼:“见过王妃。”   陆侄生怕粥凉了会不好喝,敷衍地点了点头,绕过她要进书房。   “王妃,”夏凝心转身看着她背影:“奴婢劝王妃一句,王爷忙得很,还是别打搅他的好。”   陆侄侧过身,故作天真地道:“是吗?”   夏凝心笑了笑:“王妃既不信,那就去吧。奴婢在这里等着王妃,跟王妃一起回去。”   陆侄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可还是道:“外头风凉,夏孺人别站太久,恐会生病。”   夏凝心依旧只是笑:“王妃放心,奴婢等不了多长时间的。”   陆侄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张斗拧了帕子一遍又一遍地擦洗书案,用力得两只胳膊都快没知觉了。   外面的门开着,陆侄就自己走了进去。   邹临祈的腿受伤之后,为了方便他行走,府里做了修缮,凡有门槛的地方都被修整下去,做成平滑的路面。陆侄进了书房,有心四处打量了下,发现这里的布置也十分特殊,凡有桌椅的地方,都留出了足够的空间可供邹临祈的轮椅经过。   余光里见有人来,邹临祈极不耐烦道:“回来做什么!”   抬起头时,却见来人不是夏凝心,而是他那位新娶进门的王妃。   她似是被他突如其来的呵斥吓了一跳,脚步有片刻的停顿。   可她很快就回过神来,极是无辜地道:“我看门开着,我就来了……”   声音越说越低。见他没再说什么,轻抬了脚步朝他这里走来。   经过四次的擦拭后,张斗终于放心地收了巾帕,躬身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屋子。 第9章 投喂   陆侄看了看被擦得干净如新的书案,不敢再把东西放在上面。一双眼睛咕噜噜在房间里一转,看见左侧首的塌上有张方桌。   她过去放下托盘,端起托盘上的碗,走到邹临祈面前:“王爷,我熬了五谷山药桑葚粥,很滋补的,你尝尝吧?”   邹临祈看着她碗里的粥,卖相倒是甚可,只是粥的名字却从没有听过。   他又想起姜泸说过的,能写出那张方子的人,医术不低,极有巧思。   他凉凉掀起眸,别有深意地看着陆侄:“王妃还会做饭?”   陆侄现在的身份是刘丞最疼爱的千金,世人眼里的她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除了诗书礼仪,什么都不会懂。除了金银玉器,什么都不会碰。   可这些都是世人自己的臆想,刘绾溪自小就养在深闺,无人能识,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外面的人谁也不知道。现在陆侄就是刘绾溪,刘绾溪的一切形象,只能由她说了算。   陆侄就道:“父亲说,时移世易,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能一生无忧,万事顺遂,一辈子也不生波折。他希望我就算在乱流巨变中也有活下去的能力,故此除了诗书外,旁的也请师傅教过我一二。”   邹临祈看着她,眼里带着探究,似要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来。少顷勾起唇角一笑,说道:“刘丞相官做得好,女儿也教得好。”   “王爷谬赞。” 陆侄把碗往前送了送:“王爷赏脸喝一口吧。”   邹临祈漫不经心垂了眼睫:“拿走。”   陆侄并不放弃:“这粥真的很好喝。”   邹临祈的耐心差不多快用完了,冷冷抬眸看她:“我说了拿走!”   陆侄虽然一向厚脸皮,可见他这么不给面子,还是有些生气。虽然她今天过来的主要目的不是真的想给他喝粥,可如今夏凝心在外面等着看她笑话,不蒸馒头争口气,她不能就这么灰溜溜地出去。   她定了定神,顶着邹临祈不善的目光,坚持道:“我熬了整两个时辰,你起码尝一口吧!”   毕竟在蒋笙身边长到了十六岁,她耳濡目染,厨艺已非常人能比。这道粥点她又琢磨了许久,用什么材料,材料要泡多久,煮粥的时间要多长,柴要放多少,什么时候添,她都经过了周密计算。   因为蒋笙常夸自己的厨艺是天下第一,连带着她也染上了些狂妄自大,觉得自己的厨艺做不了天下第一,可在天下第一的教导下起码也是天下第二。   她膨胀的信心压下了对奕王的害怕,不怕死地舀起一勺粥,硬是送到了奕王嘴边。   邹临祈还未反应过来时,粥勺已经挨到了他的唇。他捏着佛珠的手骤然收紧,眉心一蹙,正要发火。   转瞬间,温热的粥米触到了他的舌尖。他意外地发现,这粥的味道竟是出奇得好。   他自小长在宫里,什么样的美味佳肴没有吃过。可那样多的美味佳肴,滋味竟还不如这小小的一碗粥。   他不由自主地张了口,把女孩送来的粥咽了。   陆侄冲动过后开始后怕,又见这个脸色极臭的男人竟然没有发火,还很给面子地把粥吃了下去,她有些愣怔。   怔愣后开始得寸进尺,试着又喂了一勺。   邹临祈又吃了。   她忍不住想笑。   真有这么好吃?好吃到他脾气都发不出来了。   她绷了绷脸上的笑,开始肆无忌惮地喂他。   邹临祈眉间怒意早已经烟消云散,鬼使神差地就着她的手,一勺一勺地喝掉了大半碗粥。   张斗在门外看得瞠目结舌,一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奕王爷,竟然轻易在一碗粥下缴械投降,还容许旁人喂他喝?   他真想跑进去跟陆侄说一声:“王妃威武!”   陆侄喂完了粥,实在憋不住开始偷笑。   这个奕王好像也不是很可怕,让他喝他就真的喝了。   邹临祈看她脸上始终带着莫名其妙的笑,好像是嘴里正含了一颗甜到发腻的饴糖般。   他略深了眼眸:“王妃很高兴?”   陆侄理所当然道:“王爷喝了我的粥,我当然高兴!”   邹临祈冷嗤一声,想她果然也是个俗人,跟府里那些空有姿色的女人一样,没半点特别之处。整日里想的,不过只有怎么讨好他罢了。   “无事就下去。”   他脸上又恢复了一贯清冷的神色。   陆侄把碗放在托盘上,回身道:“王爷,我有件事想求你。”   邹临祈冷冷抬眼看她:“你以为靠一碗粥,就能得寸进尺向我要东西了?”   陆侄心里腹诽,这男人脸色变得太快。都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可他不过刚刚吃了她的东西,现在就立刻这样对她,实在是有些不近人情。   “我今天一大早就起来了,”她说:“在厨房里待了半天,好不容易熬了这碗粥,你不能吃了我的东西就扭脸不认人啊。既然你不愿意帮我,那你一开始就别吃!”一指粥碗:“你还吃这么多!”   邹临祈额角跳了跳,眸中有些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陆侄及时打住了自己嚣张的气焰,转而道:“王爷,我所求不多的。我嫁到王府也有三天了,该回家去看看爹娘了。”   她努力挤出了几行清泪,五分委屈五分思念地道:“爹娘养我一场,女儿不孝,原本昨日就该回去看他们的。”   她想象着真正的女儿思念父母该是什么样子,极力表演得逼真。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往下滚。   其实她倒没有非回丞相府不可的念头,只是她站在刘绾溪的立场上想,她一定要来争取能回家一趟,不然她这个女儿落在旁人眼里未免也太无情了些,容易招来怀疑。   邹临祈冷眼看她,丝毫没有一点儿怜香惜玉的心思。她越哭,他反倒越心烦。   他捻着佛珠,蹙了眉道:“你要是再哭,就去院子里站着,好好哭够了再回来。”   陆侄:“……”   为了保住自己的面子,不想在他面前塑造一个没出息的哭包形象,她赶紧擦干净眼泪,又迅疾又过渡自然地止住了哭泣。   她撩起眼睛,可怜兮兮地道:“王爷,你就让我回去看看吧。你让我回家一趟,我就不会再来烦你了。”   她天生一双又圆又大的杏眼,偏眼睛又干净得厉害,玛瑙般纯澈剔透。如今哭了一场,眼里湿漉漉的,泛着层水光。眼角沾着红,抬眼看他的时候,让他心里莫名一动。   八年前,他刚满十五岁不久,一人带领着两千部下直入敌军阵营,摧毁了叛将郎旷精心布置的防线,为朝廷一举击溃起义军打下了最重要的一仗。可在那之后不久,他被人暗害,残了一只腿,从此与皇位无缘。   原本风光无限的六皇子,瞬间沦落成整个京城的笑话。   自那以后,他变得越来越阴鸷寡凉,在儿女情长上更是冷了心性,对自己不信任的人总带着天生的敌意和防备。二十岁后,在皇上授意下,宫里宫外陆陆续续往他府里送了不少身娇体软的美貌侍妾,可他看着那些空有一张皮囊的女人,只觉无趣。   可现在,他看着眼前的女孩,明明在她自以为高超,却其实拙劣的演技里瞧出她意有所图,他还是不由自主地,生了一瞬怜惜之情。   还好手里的佛珠提醒了他,让他转瞬就把不该有的情绪压了下去。   他避开她的眼神,继续数着念珠,嗓音清冷:“你若非要去,便自己去吧。”   陆侄今天过来不过是想演场戏走个过场,并不觉得邹临祁会答应她的请求。本来已经做好如果他发火她就立刻溜之大吉的准备,没想到会听见他松口。   她按捺下心里的惊异,面上开心地笑笑:“多谢王爷!”又明知故问了句:“王爷真的不跟我一起去吗?”   邹临祈:“明知故问。”   陆侄脸上僵了僵。   这个奕王,莫非有读心术?   凉风里,夏凝心已经在外面等了许久。她本以为陆侄跟她一样,很快就会被赶出来。没想到都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那人竟然还安然无恙地在屋子里待着。   也没有任何暴跳如雷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   不知是冷得还是气得,夏凝心开始发抖。   好不容易看到陆侄出了屋子,她探头一瞧,发现托盘上满满一碗粥,如今只剩了一点儿碗底。   “夏孺人,你怎么还在这儿。” 陆侄朝她走来:“难为你等我这么久,一起走吧。”   夏凝心胸闷不已,脸上闪过一抹狠色。   怎么听怎么觉得陆侄的声音里含着嘲讽。   -   陆侄回了访H院,并不见瑶草人影。俞谷和伍椿两人正在洒扫庭院,收拾昨天被雨打坏了的几株花草。   陆侄过去问他们:“瑶草人呢?”   伍椿回过头道:“回王妃的话,瑶草姐姐刚被张斗叫走了。”   陆侄略略点头,转身回屋。   奕王果然从来都不信任她,因为明天要回门,他还特意把瑶草叫过去嘱咐。   她从来都无心害他,本该是坦坦荡荡的一个人。可她的身份从一开始就做了假,一旦被发现,他或许都不会听她解释就会直接要了她的命。   她害怕这个结局,即使知道自己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他的事,也不曾真正放松过。   她坐在窗前,看着外面一树金黄的银杏叶发愣。她会嫁给邹临祈,固然是因为自己欠了他的恩情,想把他的腿疾治好。可她身份卑微,在这个封建等级森严的社会里如草芥一般。嫁给他,委实是她高攀了。府里那么多出身尊贵的名门闺秀他都瞧不上,更何况是一个伺候人的丫鬟。等他知道真相的时候,或许会恨她。   她必须清醒,不能让自己再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她必须时刻记住,她嫁给他最大的目的是治好他的腿,让他重新变成以前那个意气风华,风头无两的奕王爷,而不是每天只能待在王府里,难堪地守住自己的自尊心。   除此之外,她什么也不能再想,不能再奢求。   看看时间还早,她起身关了窗,拿出自己藏起来的医书。   许久没去找那几位师父,不知道明天出府,有没有机会甩开瑶草他们,去药铺里问师父几个问题。   天将暗时,瑶草在外面敲了敲门:“王妃,晚膳送来了。”   陆侄忙把医书锁进盒子,放在柜里。   等摆了饭,下人们都走了,瑶草问道:“王妃,明日要回门吗?”   陆侄漫不经心道:“是。”   瑶草笑道:“看来王爷果然是在乎王妃的,依他的脾性,本是不喜跟外面的人有太多牵扯的。”   陆侄看她一眼:“是吗?”   “可不是。”瑶草盛了碗汤出来,放在陆侄桌前:“听说王妃还特意熬了粥给王爷喝,味道很得王爷喜欢。不知是怎么做的,王妃不妨跟瑶草说说,瑶草学会了就能替王妃分忧了,免得王妃再去厨房里沾了油烟。”   陆侄道:“不妨事,也并不是每天都要做的。”   她捡了几道清淡的小菜吃了几口,问瑶草:“瑶草,你今年多少岁了?”   “奴婢十九了。”   “伺候王爷多久了?”   “已差不多四年了。”   陆侄点了点头,又抬头看她。   瑶草长得十分周正,五官温柔精致,脸型小巧。即使是跟夏凝心她们几个侍妾站在一起,恐怕都不会输。   陆侄笑笑:“你长得这么漂亮,平日里肯定不少人喜欢。”   瑶草略红了脸,垂首低眉道:“王妃说的哪里话。瑶草只是个奴才,从不多想旁的事。这辈子能终生伺候王爷王妃,奴才就心满意足。”   陆侄回了头,仍旧去吃饭,不再说什么了。 第10章 奕王有没有欺负你   次日一早,瑶草和萤枝过来伺候陆侄梳洗打扮。瑶草挑了件石榴红的云锦纹裙拿来,衣裳颜色十分艳丽,样式复杂,看起来精贵奢靡,甚至像宫里的娘娘们穿的。   陆侄忙道:“这件不好,你去换那件淡杏色的来。”   瑶草疑惑道:“那件太素了些吧?好不容易回家一趟,王妃该穿鲜亮些才是。”   陆侄只道:“你去拿就好,旁的不用管。”   瑶草和萤枝对看一眼,答应着去了。   打扮妥帖,陆侄坐上出府的马车去了丞相府。趁着车中无人,她把发上几根珠钗取了,只略留了一两支。又拿出个装了白色粉末的小盒子,往脸上扑了些,往唇上也扑些。   丞相府的人一早得了消息在门口等着,虽然刘绾溪的生母杨氏对于陆侄的回门一点儿都不期待,可为了自己亲生女儿藏在府里的事不会败露,还是不得不做出一副慈母望眼欲穿的样子,把戏演足。   杨氏心下暗想,陆侄确实在王府没有一点儿地位尊严,身为正妃,原该成亲第三天就回门才是,可奕王竟然让她拖到了第五天才孤身前来。给了她这么大的羞辱,往后定要让她受不少人耻笑,成为京城诸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杨氏只要想想受耻笑的是自己女儿的身份和名字,就已经要臊得无地自容了,陆侄心里肯定更不好过。   可见陆侄在府里过的是什么日子。   杨氏在府门口等了许久,正是不耐烦,终于看见奕王府的马车从南边慢慢吞吞地驶来。   杨氏在心里翻个白眼,面上却笑起来,往前走几步,迎接陆侄下了马车。   “娘亲!”   下车的一瞬间,陆侄已泛起了泪光,学着刘绾溪的柔弱模样扑进杨氏怀里。   杨氏拍了拍她,也哭了几声,牵着她的手把她迎进府。   这一个照面,杨氏已看到陆侄素净的穿着,简陋的首饰,打扮得几乎有些寒酸。尤其是她一张脸,虽然擦了粉,可还是透着股苍白,猛一看上去,隐隐约约倒有些憔悴的样子。   确实是过得不好!   看她过得不好,杨氏就放心了。还好不是她亲生女儿去了那个龙潭虎穴,不然有九条命也不够那个残废王爷糟蹋的!   刘笃正在花厅等着,见了陆侄,也假模假样地表演了一遍父慈子孝。   因为有瑶草和萤枝在场,刘笃略说了几句场面话,对陆侄道:“在王府过得还好?内务都熟悉了不曾?千万不要惫懒,要给王爷分忧才是。”   陆侄正要回话,瑶草抢先道:“王爷体念王妃刚嫁过去,应当清闲几天,不可太劳累。说是再过两天才让人交接府中一干内务呢。”   刘笃点头道:“王爷如此心疼小女,是小女之幸。”扭过了头对陆侄道:“你既已嫁入奕王府,定要尽心尽力侍奉奕王才是。”   陆侄垂首道:“女儿明白。”   刘笃和杨氏尽皆满意地点头,可相视一笑时,眼中明显同时闪过一丝不言而喻的得意和侥幸。   用茶时,杨氏接收到刘笃的示意,慈爱地看着陆侄,说道:“在王府的衣食起居可还习惯?往日都是香扇伺候你,你这一出嫁,没个用惯的人在身边,我心里还真是一直放心不下。”   陆侄只道:“我……”   说了一个字就不再接着往下说了,好像真的有多少委屈一样。   瑶草果然很快接道:“夫人放心,有我和萤枝在,一定把王妃照顾好,不会让王妃受一点儿委屈。”   杨氏脸上浮出个笑来:“是,王府的人自然都是极妥帖的。只是香扇自小就伺候绾溪,自有一份感情在。王爷可否看在我与丞相薄面上,让香扇还过去伺候?”   瑶草道:“夫人既有此担心,等回了府,奴婢会禀报王爷的。只是夫人也知,王爷一向病弱,不喜府里有太多外人。到底能不能接香扇姑娘入府,奴婢也不敢说。”   杨氏笑道:“我都明白,只要你肯在王爷面前说上两句话,我就很感激了。”   瑶草道:“夫人说哪里话,这都是奴婢该做的。”   杨氏但笑不语,端起茶盅浅啜了一口。   她如今更加确定,奕王府那种地方的确不是人能待的,连一个小小的丫鬟都这么牙尖嘴利,在外面的气势几乎要压过了主子。若嫁去的人是绾溪,岂不是要委屈死。昨日她还担忧让一个丫鬟替嫁会不会不太妥当,现在再看,即使将来会事发,也顾不得了。为了绾溪终身,他们必须要赌上一把。   陆侄面上一副娇娇柔柔被人欺负了的样子,心里却不停想着,她有没有骗过丞相府的人,又有没有骗过瑶草和萤枝的眼睛。她既不能表现得太弱,以免被瑶草和萤枝告状,说她故意装可怜。又不能表现出有一丝开心的影子,以免刘笃和杨氏怀疑。   她小心翼翼地表演着一个受尽欺压的女儿,和一个神色无异的王妃。好不容易捱到了午膳时间,一行人总算起身,挪去侧厅用饭。   瑶草和萤枝跟着走时,府里的丫鬟小春过来道:“两位姐姐辛苦了,西院里摆了饭,姐姐们跟我一道去吧。”   萤枝道:“多谢盛情,那我就先跟你去,王妃身边短不了人伺候,等我用了饭,再来接替瑶草。”   小春僵僵一笑:“姐姐这话说的,要被有心人听见了,还以为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府里连个能伺候小姐的人都没有了呢。”   瑶草还待再说,前边杨氏在侧厅入口处停了下来,握着陆侄的手,哽咽坠泪:“好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娘真有数不尽的知心话要跟你说。”   “两位姐姐快走吧,别客气了。”   小春叫上小花,小秋,小月,四个人硬是把瑶草和萤枝拉走了。   瑶草和萤枝出院的那一刻,杨氏立刻松了陆侄的手,苦闷哀愁的一张脸瞬间变得端庄自持。   杨氏和刘笃径直举步走近侧厅,在桌前坐了。不多会儿,丞相府的正牌千金被人簇拥着从二门进来,在自己母亲身边坐下。   “侄,你在奕王府可好?”刘绾溪问她。   陆侄略弯了身,仍如往常做丫鬟一般站立在他们面前,低着头道:“回小姐的话,奴婢还好。”   虽然她这么说,可刘绾溪已从她憔悴的脸上看出了端倪,叹了口气道:“这里已没有外人,你还怕什么。到底过得好不好,快告诉我。”   陆侄就装出一副极尽委屈的样子,擒着泪颤声道:“不过是还有条命在罢了。那位奕王爷,果然是如传闻中的一般,心狠手辣,阴情难测,折磨得我好苦。”   她一边哭,一边举袖子擦泪。袖口适时垂下去,露出了她胳膊上触目惊心的半条鞭痕。   鞭痕是她昨晚临睡前画上去的,再怎么像也怕露了马脚,只让他们看一眼,就迅速地垂下手。袖口落回去,遮盖住了鞭痕。   她并没有说奕王是如何如何欺负得她,可这种欲语还休的状态,最能让人往大了想。杨氏和刘绾溪果然变了脸色,脸色里三分恐惧,七分庆幸。   “奕王爷也太可怕了!”刘绾溪拉住母亲的胳膊,不自觉地往她怀里躲了躲。   杨氏拍了拍女儿,安慰道:“不怕不怕,有娘在,将来定让你父亲给你找一门天底下最好的亲事。”   刘绾溪知道这门“最好的亲事”是指如今风头正盛的五王,低下头娇羞地笑了笑。   杨氏看着陆侄:“你为我们刘府做的事,我们都看在眼里。只要你安然在王府一天,我们就会好生照顾你母亲,断不会委屈了她。”   陆侄顺着她的话道:“多谢夫人。只怕奴婢不中用,熬不了太久,会把命都丢在王府。”   杨氏叹了口气:“你放心,若你真是身死,你母亲的后半辈子我们定会好生供养。”   陆侄朝她跪下去,如壮士断腕般道:“谢夫人。”   杨氏道:“行了,快去厢房看你母亲吧,她早在那儿等着了。记得快些回来,王府的人我们只能暂时绊住,不能耽搁太久。”   “是。”陆侄又磕了个头。   左厢房里,蒋笙撑着头百无聊赖地等着。看见陆侄过来,她不起身来接,反是冷笑道:“哎呦,这不是王妃吗?”   陆侄紧绷着的身体放松了些,过来松松垮垮地坐在母亲旁边,埋怨地看她一眼:“我好不容易回来,你怎么反倒一点儿都不高兴。”   蒋笙还是冷笑:“我拼了半条命好不容易养大的女儿,不跟我商量就定了自己的终身,一头扎进前途未卜的火坑里,你还想让我高兴?”   她扯了扯陆侄身上的衣裳:“这穿的是什么?大喜的日子,你回来奔丧吗?奕王就是这么对你的,连身像样的衣裳都不给你?”   在母亲身边时,陆侄不自觉收起了身上的坚强和在外人面前故作出来的成熟。她随便拿了个苹果来吃,嘴里含含糊糊道:“他没亏待我,衣裳是我自己选的。只有看我过得不好,丞相才不会怀疑我是故意要嫁给奕王的。”   蒋笙“啧啧”了两声:“可真是我的好女儿,聪明劲全用这上头了。你天天这么活着累不累啊,不是想这个就是琢磨那个。”   陆侄不想说话。   蒋笙伸手掐了掐她嫩生生的脸,说道:“就凭你这样貌,就算嫁不了大官,起码也能嫁个富家子弟,后半辈子无病无灾地过去。现在倒好,陷在奕王府那个鬼地方,身份一旦败露就是杀头的大罪,成日里过不安稳。”   她越想越气,一把夺了陆侄手里的苹果,随手搁在桌上:“别吃了,没心没肺的,一点儿不知道事情厉害。”又问:“那个奕王对你怎么样,有没有欺负你?”   “没有,”陆侄想也没想就说:“他对我挺好的,也没有发过脾气,也没有说过重话,穿衣饮食都不曾苛待我。”   蒋笙不知道她说的有几分可信度,蹙着眉又是生气又是忧心地看着她。 第11章 找身男装   “我看你真是长大了,”蒋笙忍不住数落:“有什么事也不与我说。不知道那个奕王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你就非要嫁过去不可。他到底是有什么好,你就这么喜欢他?”   突然被人说中心事,陆侄有点儿脸红,下意识反驳:“我没喜欢他啊。”   蒋笙冷笑:“没喜欢他,你会巴巴地嫁给他?”   陆侄没办法说,那年救了她们两个的皇子就是邹临祈,只能沉默下来。   蒋笙无奈地叹气:“如今我是管不了你了。只是你既做了这个决定,以后过得是好是坏,都要自己承担。在奕王府里千万小心些,万事都要记住,保命最重要。如果哪天有危险了,你赶紧想办法从那离开,过来找娘。娘这一辈子别的本事没有,逃命还是很有一套的,会带着你离开京城。”   陆侄眯起眼睛一笑:“我知道,我是娘的女儿,从来也最会逃命了,不会有事的。倒是娘你,丞相府的人待你可好?”   “有你在奕王府,他们不敢对我不好。”   蒋笙又看了看她,见她好像瘦了些,不放心地问:“奕王真的没欺负你?”   “没有。他其实是很好的人,外面那些人怎么说他,你都不要听,全都做不得数。”   “那是最好,”蒋笙说:“你在奕王府里不要委屈自己,一味地做小伏低。你虽然出身不好,可那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是我无能,没能把你富养起来。你是个很好的孩子,从小就学什么都快,比书塾里那些男孩还要聪明。要不是命不好,你爹死在了那年乱世,我又没什么能耐,你就不用吃这么多苦,小小年纪入府给人当奴才了。”   说着有点儿眼红。   陆侄最怕她哭,忙道:“娘,我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哪有吃苦。爹爹只是提早去投胎享福去了,你不要再想了。我听你的话,以后会在奕王府好好照顾自己,不会受委屈,也不会出事。”   蒋笙咽下喉咙里的苦涩,从前襟里掏出一本用手帕包裹起来的书,交到她手里:“这是我好不容易从一个奇人手里讨回来的,你拿回去好生看。”   陆侄一看书皮,皱着眉念:“《神医大成指南》?娘,这名字怎么这么不正经啊?”   蒋笙不在意道:“你管它名字正不正经,内容是正经的不就好了。”   陆侄嘟囔道:“也不知道你哪儿认识这么多奇人。”   “我要是还没点儿本事,能一个人把你拉扯这么大吗。”蒋笙说:“我也是差不多都知道了,你这丫头会学医多半是跟奕王爷的伤有关。我好歹算他丈母娘,自然得跟你们一条心。他的腿要是能治那最好,对你终身有利。要是实在治不好也没办法,尽人事听天命吧。”   陆侄抱着书,低头不语。   不可以治不好的,一定要治好。   两人又说了会子话,直到外面有人敲门,催陆侄回席。   陆侄把书藏进前襟口袋,告别了蒋笙,回到侧厅里。   刘绾溪已经被人带下去了,陆侄被引领着坐在她坐过的位置。   桌上的菜被人动过,右手边搁着刘绾溪方才用过的筷子,看得到上面略湿的痕迹。   “王府的人快过来了。”杨氏提醒了一句,并不看她,自顾自地吃着菜。   陆侄只得拿起那双刘绾溪用过的筷子,心里正不适,还好瑶草和萤枝及时走了进来。   “王妃,奴婢来伺候你。”   瑶草上前一步,站在陆侄身侧。   陆侄把筷子一搁,对杨氏笑道:“娘亲,我吃好了,下去用些茶吧?”   杨氏也搁了筷子,心疼地道:“你的饭量还是这么小,看瘦的。还好今天风不大,不然娘可要担惊受怕,怕你会被风吹跑了。”   陆侄笑回了句:“娘亲又在打趣女儿了。”   一帮人回了前厅,略坐了会儿。刚到未时,瑶草在身边提醒:“王妃,时候不早,该回去了。”   陆侄眼里立即噙了两泡泪,万分不舍地看向杨氏和正首位上的刘笃。杨氏从椅子里起身,颤颤巍巍地朝她走过来,握住她手:“女儿。”   陆侄掉了几滴泪,抬头看向刘笃:“爹爹,女儿这就走了,你们千万保重好身体。等年节下,女儿会回来看你们的。”   杨氏和刘笃万分悲伤地点了点头。   一坐上回王府的马车,陆侄立即换了张脸,肩背放松下来,瘫靠在马车壁上。   刚才假哭假笑得她浑身难受,她举手,揉揉自己的脸颊。   演戏好累,尤其是演亲情戏。   “王妃。”   走在马车外的萤枝突然叫了她一声。她条件反射地直起身,沉下嗓音,正襟危坐:“何事?”   “怨不得王妃心心念念着要回来,丞相和夫人待你这么好,换了谁都不忍离开他们的。”萤枝在外面道。   陆侄干干笑道:“是啊,爹娘一向是十分疼爱我的。”   瑶草接道:“王妃不用伤心,以后在王府里待得久了,也就习惯了。我们女子这一辈子,真正的家是在夫家。”   陆侄没说什么。经过本草堂时,掀起车帘一角,往外看了看。   一老一少正站在药馆门口,年纪大些的蓄着山羊胡,背着手往外看,埋怨道:“那丫头都快一个月没来了,也不知道是去哪儿疯玩了。”   旁边年轻些的小药童忍着笑:“老板是不是好不容易收个有天分的徒弟,怕她不认你做师父了?我看她在外面肯定是又找了什么有能耐的神医,不乐意当老板你的徒弟了。”   山羊胡气得瞪了瞪眼睛:“不乐意当我徒弟,我还不乐意教她了呢。”随手抄起门口一把笤帚:“再敢来,我就把她扫地出门。”   陆侄躲在马车里,看着那两个人,一直等马车走远了才把车帘放下。   王府的人不错眼地盯着她,她没有机会过去,只能等以后再做打算。   很快回了奕王府,瑶草拿了陆侄换下来的衣裳交给下人们去洗。   萤枝跟她一道去揖墨轩,路上说:“王妃倒是个好性的,没有一点儿大小姐脾气,你跟着她也好。”   瑶草微叹口气:“我是伺候王爷惯了的,她就是再好,也比不上王爷啊。我倒是羡慕你,还能时时在他身边。”   萤枝噗嗤笑了声:“王爷让你跟着王妃是信任你,知道你忠心,能把事办好。再说了,王妃毕竟是王爷的人,若以后王爷知道了她的好,不就能时时来访H院了吗。到那个时候,你还就跟在王爷身边一样。”   瑶草道:“你也不是不知道,王爷性子冷,伤了腿后更是拜了南山普陀寺里的智通方丈为师,做了他俗家弟子。如王爷这样心性的,哪里会瞧得上谁。”   萤枝也叹口气道:“也是,想当初咱们王爷在皇帝几个皇子里是最出挑的一个,论武功文采,筹划智谋,谁也比不上他。偏偏被小人算计,成了现在这样。看了这么多年病,也不知道能不能好。”   两人一路唉声叹气往前走,出了访H院,到了邹临祈住的揖墨轩。   邹临祈正在院子里闲坐,宫里在淑妃身边当差的傅公公躬着身在他身边回话,说淑妃身边的奚嬷嬷年岁大了,正要放出宫来。刚巧府里王妃新嫁,缺了个掌事嬷嬷在旁帮衬,可以让奚嬷嬷过来帮着料理府中事宜。   奚嬷嬷是淑妃乳娘,看着淑妃长大,入宫后又帮淑妃出了不少主意,好几次识破宫里那些诡谲伎俩,救了淑妃性命,是淑妃最信任的一个奴才,算是邹临祈的半个亲人。   奚嬷嬷今年已近六十,淑妃不忍心让她继续留在宫里,把她安排进了奕王府。   傅公公禀报完毕,商定了明日接奚嬷嬷入府的时间,带着一众小太监回宫了。   瑶草和萤枝过来,把上午在丞相府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她们两双眼睛看着王妃和丞相府众人,并没瞧出什么异常。用午饭时趁机问了府里的小丫鬟,王妃待字闺中时为人如何。那些小丫鬟只说王妃性子和顺,是丞相最疼爱的小女儿。言语中也无什么异常。   “只是丞相夫人提了几句,说不放心王妃,想让她的贴身侍女香扇过来伺候。”瑶草道。   邹临祈不动声色地听着,脸上一派寂然。过了会儿,突然冷笑一声,说道:“那就让她过来。三日后,去丞相府接人。”   瑶草和萤枝应承下来。   邹临祈半靠在轮椅里,正要命人送他回屋,残了的左腿突然又疼起来。他握着佛珠的手蓦地紧攥,手背上青筋暴起。   瑶草知道他这是腿疾又犯了,忙和萤枝一道下去吩咐熬药。   -   天近晚时,钱渔找了个机会过来访H院,坐在怀微床前,端着一碗药小心地喂她喝。   “伤可好些了?”钱渔问她。   怀微道:“已大好了,这两天不怎么疼了,也能下地走动。”   “那就好。”钱渔道:“你总算从夏孺人那逃出来了,以后安心待在王妃这里,等再过几年,我银子攒够了就给你赎身。你出去找个可托付的,我从此就放心了。”   怀微生了气,瞪他一眼,语气有点儿冲:“你怎么跟我娘似的,唠唠叨叨。我终身怎么样,是在王府里熬到死,还是出去嫁个叫花子或嫁个陇上放牛的,都不用你管!”   钱渔道:“我好好跟你说话,你怎么倒急了。”   “谁跟你急了!”怀微扭过脸去。   钱渔喂她喝完了药,把碗放在桌上。默了会儿,说道:“总之你好好地养着吧,有什么事及时来找我。咱们两个毕竟是同乡,我还能不管你死活吗?”   怀微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扭回脸看着他:“钱渔哥,我现在倒真的有件事求你帮忙。”   钱渔立马精神起来,带了笑问她:“什么事?”   “你帮我找件男装拿过来吧,还有一条能翻/墙的绳子。衣裳要尺寸小些,我们女子也能穿得那种。”   钱渔不解道:“你要这些做什么?”   怀微扭头看了看门外,确定无人,略低了嗓音道:“不瞒你说,是王妃昨日来探望我,无意提了一嘴。她也没说一定要拿到东西,只是我想,她既提了,定有她的用处。你也知道,王府里处处都是王爷的眼线,王妃在这里的日子委实艰难。既然她需要,我们就帮帮她吧。”   钱渔点了点头:“行,我现在就去找。等找到了,偷偷给你送来。” 第12章 有人停在她床榻边   晚上的时候,陆侄早早地歇下了。在床上假寐一会儿,等差不多到亥时半,她悄悄掀开被子起床,摸黑从柜子里拿出怀微交给她的男装,很快地换上。又把头发扎起来,拿根发带系上。   外面漆黑一片,只有几个巡卫在府里来回转着。   她一路专挑没有灯笼的僻静小路走,大气也不敢喘一声。一路下来倒是没碰上意外,顺利到了王府最西侧的围墙边。   她知道自己今晚偷跑出去,一旦被发现的话后果难料。可已顾不得许多,总不能一辈子被关在府里。   她攀着绳子翻过墙,跳下地。外面的路连着一个僻静果园,听得到蟋蟀此起彼伏的叫声。远处一轮圆月,在青砖路上洒下微弱光辉。   她朝着不见人影的前方跑过去。   在她身后,一个身着夜行衣的男子从墙上跳下来,步履无声地跟在她后面。   陆侄一直跑到城西的本草堂。深夜里,街上几乎没什么人影,家家户户合了门,只有少数几个酒馆和客栈还亮着灯。   本草堂的大门还开着,陆侄气喘吁吁跑进去,跟里头的丁焦打招呼:“师父,我来了!”   丁焦正坐在桌子后头喝茶,看见她,阴阳怪气地笑了笑:“你还记得有我这个师父啊?”   “我就是不记得自己,也得记得您啊。” 陆侄讨好道:“您别怪我,实在是这阵子事情太多,脱不得身,找不出时间过来。”   “我还以为你是弃医从文,看不上我这个小小的本草堂了呢。”   在这个时候,学医的大多混不出什么名头,还不如那些会写几首酸诗的秀才受人尊重。   陆侄闻言笑道:“我又不能去考科举,学文干什么。”   丁焦看到她一身男装打扮,问她:“好好一个姑娘家,扮男人做什么?”   陆侄敷衍了句:“行走方便。”   她把带来的书摊开,开始询问里面不懂的地方。   丁焦今年已经四十多岁,从父亲手里接掌本草堂后一直经营得很好。他是个无欲无求的,从来都认定儿女是父母债,不想给自己找罪受。二十岁上娶有一妻,也是巧合,妻子刚好是个不能生育的,正免了他的麻烦。原本他的妻子还担心他会因为她不能生育而休妻,后来一年一年过去,发现他待自己始终如一得好,对儿女一事上确实淡薄。   丁焦没有孩子,一直想找个有天赋的人收做徒弟。后来陆侄过来拜师,他见她是个女孩,本不想收。可耐不住陆侄隔三差五过来找他说情,又时不时送些东西贿赂他。她并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日子向来过得艰难。又是个刚九岁的孩子,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弄到的钱。   丁焦瞧她是个机灵的,或许真能接他衣钵,同意了她过来拜师。后来发现她确实在医术一道有天赋,许多他都想不起的精巧方子,她轻轻松松就能写出来。学针灸也极快,比一般人都要有悟性。现如今,凭她手里的本事,已经是能开药铺了。将来在他死后,他能放心把本草堂交给她。   如此,也不至于辜负了先祖的经营。   “你这一月有没有荒废功夫?”丁焦问她:“要是偷懒,以后在外头治错了病,你可别说是我徒弟啊。”   陆侄拿毛笔把额上一缕碎发拨到耳后,一边飞快地写着要点,一边说:“没有,您给我的书我都有看。”   丁焦知道她一向勤勉,也就没再说什么。   本草堂外万籁俱寂,偶尔有风声吹过去。   “掌柜的!”   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慌慌张张扶着个男人走进来。被扶着的人中了刀伤,心口不停往外渗血。   “快救救我家公子,”穿灰衣的小厮惶急道:“不知道有没有毒,你快给他看看。”   丁焦把男子扶到椅里坐着,替他把了把脉,说道:“还好还好,无毒。”又去检查他刀伤情况。   伤口太深,得赶紧缝起来。他看向陆侄:“你去拿针线,麻沸散,还有我刚调制的金疮药,在药柜第七排第十二个格子里搁着。”   陆侄赶紧去取了东西回来。   “你去给他缝,”丁焦说:“我的眼睛有些花了,怕是看不准。”   “好!”   陆侄过去把男人上身衣物小心扒开,倒了碗麻沸散,泼在他伤口上。   略等了等,她把细针穿上线,消了毒,开始给男人缝合伤口。   面目冷峻的男人紧紧皱起眉头。虽是泼了麻沸散,可一针一针下去还是异常得疼。他倒是能忍,至始至终没有吭一声。   缝好伤口,陆侄拿剪刀把线剪断,又在伤口上敷了一层厚厚的金疮药,拿干净细布给他包起来。   她手脚利索,缝线时眼睛眨都不眨,手下没有任何迟疑。丁焦看得十分满意,又对她道:“开个方子,再抓些药给这位公子。”   陆侄过去柜台边,写了张方子出来,拿给丁焦看。   丁焦边看边不停点头:“通得很,去拿药吧。”   陆侄照着方子抓了几服药出来,包好了交给那小厮:“一日两服,晨起饭后,晚间饭前,煎给你家公子喝。”   小厮接了药,点头应了。   陆侄正要转身,眼角余光终于注意到,那位受伤的公子似乎从刚才开始,就在一直盯着她。   陆侄侧过了头看他。   男子看上去约有二十四五岁,一张脸生得颇为俊朗。他幽深的一双眸子从她脸上落下去,慢慢移到她颈间,停住不动了。   男子唇边溢出一丝浅笑,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扮了男装的小姑娘,长得倒是颇合他胃口,一张脸嫩得像是春日枝头的桃花。   原来汴京城里还有这样有趣的女大夫,他不由生了一丝兴味。   他理好衣裳,从椅子里站起身:“多谢丁掌柜。”又扭过头,看向陆侄,眼睛里噙着笑:“也多谢……不知小兄弟要如何称呼?”   陆侄被他的眼神看得不自在,敷衍道:“我姓陆。”   “陆兄弟?”   那人仍带着笑意,转身朝出口处走:“后会有期。”   “后会什么有期。”看他走远了,陆侄小声嘟囔一句。   大街上传来打更的声音,陆侄留神听了听,已经快到寅时了。她赶紧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去。   “师父,我先走了,以后有机会再过来。”   丁焦不解道:“你到底是去了哪儿,怎么出来还得趁着大半夜狗都睡了的时辰?”   “现在不方便说,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 陆侄把书拿好:“我走了啊,你也早点休息,别太熬了。”   她一路小跑着回去,静静悄悄地翻/墙进了奕王府,沿着原路回了访H院,从无人值守的小门进去。   她前脚刚回屋,后脚跟踪她的黑衣人转道去了邹临祈的揖墨轩,把事情完完本本说了一遍。说到陆侄给那男子治伤时,因为他离得远,并未听清二人到底说了什么,只是看着两人形容有些亲密。   倒像是专门出去私会得一般。   待听到陆侄去见的那个男人是谁时,邹临祈捻动佛珠的拇指一停,脸上一抹狠戾闪过。   -   陆侄换了衣裳,把东西都藏起来,仍旧躺去床上睡觉。   她的心还在跳个不停,担心今晚的事会被人发现。可目前来看,一切风平浪静,并没有什么变动。   她只能安慰自己,肯定不会有什么事的。就算出了事,她也不信邹临祈真的那么心狠手辣,会把她怎么样。   她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闭上眼睛睡觉。   刚要睡着,突然哐当一声,卧房的门被人推开。   陆侄的心急遽一缩,瞬间从睡眠里清醒,额上渗出了汗。   她几乎连呼吸都快忘了,整个人从头到脚紧绷着,留神细听屋里的动静。   有轮椅的转动声响起,门被进来的人关上。   听到轮椅响的第一秒,她迅速放松下来。   还好是奕王。   她冷静下来想,也只会是奕王。王府里一向规矩森严,除了王爷,谁敢深夜过来她的卧房。   轮椅的声音由远及近,从外屋慢慢传来。进了她的卧间,最后停在她床榻边。   陆侄抓着被子的手蓦地收紧。 第13章 吻住了她   不管有多害怕,为了不露馅,陆侄还是竭力让自己放松,做出一副已经熟睡的样子。   月白色的床帐被掀开,挂在金钩上。   她闻到那人身上清淡好闻的气息,似是刚沐浴过。   她心里更紧张。   邹临祈借着微弱的光线看着床上装睡的人。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的血,她沾了别的男人的,浓郁难闻的血。   他扶着轮椅的手不受控制地紧攥,目光里闪过一丝杀气。   陆侄感觉到他身上暴涨的冷意,可还是尽量平稳自然地呼吸,不让自己显示出慌乱。   突然有什么东西凌空响了一声,火光蓦地蹿亮。   屋子里一盏红烛燃起。陆侄的眼睛被光亮刺到,眼皮不受控制地紧了紧,眉心也微动。   她不敢再装睡,伸手挡在了眼睛前面,睁眼看向来人。   在看到床前的人时,她抱着被子从床上蹿坐起来。过了会儿,心有余悸地道:“王……王爷?你怎么在这儿?”   邹临祈静静地看着她表演,不带表情地嗤笑了声:“本王连自己女人的屋子都不能进了?”   他说这句话时眼里没有丁点儿温情,反倒带了点儿冷然的厌恶。   陆侄怔怔看了他一会儿,又望向窗外漆黑的夜:“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应该很晚了吧,王爷每天都忙到这么晚吗?”   邹临祈冷冷一笑:“比不得王妃,从来什么事都不用做,金尊玉贵地长到了现在。”   陆侄有些委屈,垂眸抿了抿唇,再抬起头时,依旧一脸平静地道:“王爷辛苦了。”   邹临祈眯了眯眼睛,分不清她是真心还是假意。   “王妃昨日回门,过得可高兴?”他突然问她。   “是。”   邹临祈手捻着佛珠:“本王没跟你一起去,岳丈岳母应该很不高兴吧。”   “没有,他们知道王爷一向深居简出,都没有说什么。”   “不愧是名门望族,极明事理。”邹临祈讽刺她。   极粗的红烛灯芯燃得长了些,灯花爆开,在空气里呲地响了一声。烛火微微晃了晃。   陆侄还抱着被子坐在床上,问他:“王爷要在这里歇息?”   邹临祈又阴阳怪气起来:“不然我一个残废,千辛万苦来你这儿做什么。”   陆侄看着他,心想,这人要是不刺她几句是不是就不会说话?   “王爷的腿总有一天会好的,”她的语气带了点儿不自知的恼意:“别再说残废不残废的了。”   邹临祈一怔,抬眸看她。   女孩神色认真,垂着眼睛低着头,白嫩的脸颊微微鼓起,是生了气的样子。   他捻着佛珠的手指僵滞下来,半晌没再动一下。   屋子里有了片刻的静寂,直到又一声灯花爆开,邹临祈终于从短暂的失神里清醒:“王妃真是一点儿自觉都没有啊。”   陆侄奇怪看他。   他冷着嗓音说:“还不给本王更衣。”   陆侄反应过来,掀开被子走下床。   靠近他的时候,她忍不住去偷瞄他。   他长得极好看,线条分明的脸部线条,凌厉精致的五官。每次仅仅看着他的脸,眼睛都得到了享受。   丹青笔墨都画不出他万分之一的俊美。   她正贪婪地看着他,邹临祈注意到什么,抬起眼睛,与她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她立刻退缩下来,通红着一双耳朵低下头。身子前倾,贴近了他。   背上一头瀑布般的长发从她瘦小的肩上滑下来,轻落下去时,有几缕扫在他脸上。   他又闻到了,那种清淡的若有似无的栀子花香。   现在的时辰已经很晚了,歇不了多久就要天亮。陆侄在外面跑了一路,又在本草堂找师父讨教学问,费死了不少脑细胞。刚才躺在床上,其实快要睡着了。虽然被奕王吓了一跳,可现在精神慢慢松弛,睡意就朦朦胧胧地蔓延上来。   她的眼睛有点儿撑不住,眼皮盖了盖,小小的嘴巴微张,在他身前打了个哈欠。   邹临祈把她的一切拓入眼底,坏心情被压下了些,忍不住侧头,勾起唇角笑了笑。   陆侄没看到他这个笑容,把他的腰带解开,放在一旁塌上。   “王爷,我扶你起来吧?”   邹临祈如上次那般道:“把灯灭了。”   陆侄站在原地,没有动,大着胆子道:“王爷,我从来都不觉得你现在有什么不好。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是以前风头无两的六皇子,还是现在闭府不出的六王爷,你都从来没有变过。”   她毫无私心地说出这些话,听在邹临祈耳里却是别有所图一般。他依旧不能信她,目光探究地盯着她,半晌才道:“你以前见过我?”   陆侄心里猛沉了下,说道:“没有,我的意思是,我以前听说过你。”   邹临祈靠进轮椅里,一只手撑着扶手:“听说我什么?”   “听说,六皇子年少有为,小小年纪就出入战场,为江山社稷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   邹临祈的眼神凉了凉。   果然,她并不是深闺里只懂读书绣花的大小姐,不管是刘丞的有意栽培还是她无意中的耳濡目染,她对他的事都有所了解。   原本以命相逼,吵嚷着不肯嫁给她的丞相府千金,怎么可能一夕之间就答应了婚事,还欢欢喜喜地嫁给了他。   唯一的可能,只能是刘丞跟她说了些什么,她才心甘情愿地到他身边当了细作。   以往他还不怎么确定,直到方才,她冒着风险惫夜出府,私会五王。   虽然刘笃还没有什么明显动作,可据他掌握的那些消息,刘笃已经站在了五王一边。   他在残废以后彻底失去了夺储资格。即使是这样,他们还是不放心他,特意送了位楚楚动人的小姑娘给他做王妃。   他的王妃,看上去清纯无害,其实却是心机深重,为了帮五王夺得皇位,不惜忍辱负重,到他身边做小伏低地伺候他。   如此想来,方才把他惹笑的那个困得打哈欠的女孩,其实她的一切作态,一颦一笑,一言一语,都是演给他看的而已。   就像是方才,她明明怕得要死,可还是在他面前装作熟睡的样子。   他脸上冷彻一片,两道深眉紧紧地蹙在一起。   陆侄被他的神情吓到,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腕上却突然传来一股痛意。她被他紧攥住,猛地拉进怀里。   她摔坐在他腿上,第一反应是他的腿会不会被自己压到,忙忙挣扎了要起身。   攥住她手腕的男人却狠狠地制住她,把她拉倒在自己臂弯里。   邹临祈俯下身,一张俊美无匹的脸朝着她缓缓逼近。   他的眼睛里已不剩了一丝温度,看着她的时候,像看着一个志在必得的,下一秒就要扑过去咬死的猎物。   他的嘴巴就快要碰到她鼻子时,他终于停了下来,眼神阴鸷地看着她:“那现在呢?现在看我成了废人,成了满京城人里的笑话,你很开心是不是?”   他这么说的时候,陆侄的心疼了一下:“我没有!你是我夫君,我每天所求都是希望你能好起来,能像以前一样意气风发地活着。”   邹临祈冷笑了声:“王妃果然会说话,不愧读了那么多书。只是不知四书五经里,有没有哄夫君开心的情话。”   陆侄有些疲累:“你为什么总不信我?”   “我怎么会不信你,”邹临祈挑起她的下巴,目光黑沉,危险地看着她:“我的,娘子。”   娘子两个字,说得缱绻却狠戾。   下一刻,他突然俯身,找到她的唇,吻住了她。 第14章 他不喜欢   唇上传来极为陌生的触感。   陆侄一双眼睛骤然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她想,如果不是邹临祈疯了,那肯定就是她疯了,这才会在对他一日日的思念里出现了幻觉。   明明是一个极亲密的吻,可她感受到的只有彻骨冷意。他的唇没有一丝温度,贴着她时,冷得她不自主想往后缩。   可邹临祈紧紧将她箍在怀里,她进退无据。   时间在他的吻里慢下来,屋子里安静得像一个冰窖。   她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不知是过了多久,邹临祈终于从她唇上移开。   他看着她,方才还冷寂一片的眸里,有瞬间失神。   他不过是想羞辱她,可亲到她的时候,他意外地发现自己对这个女孩并不讨厌,甚至隐隐尝到了她唇上的甜。   他手里还攥着佛珠。自残了腿后,他没有一刻不在告诫自己,必须灭情绝爱,不被任何情感所牵累,如此才能把自己失去的重新一一夺回来。   可是现在,他看着怀里眼神干净的女孩,发现心里某个位置轻颤了下。   他的情绪剧烈纷乱起来,为了掩饰异常,只能冷着脸极不耐烦地把怀里的女孩推出去。   他没有看她,捻佛珠的动作快了些,冷斥着声道:“把灯灭了。”   陆侄知道他情绪一向古怪,喜怒无常。被推开时只是小小的失落了下,很快就整理好表情,过去把蜡烛熄了。   屋子里重新陷入黑暗。她一时适应不了,过了会儿才看清一点儿隐约的轮廓,朝前走了走。   轮椅里已经空了,邹临祈穿着中衣坐在床上,在黑暗里看着她。   陆侄把轮椅推到一边。她不敢去爬他的床,只能默然无声地站在一旁。   她想,邹临祈这么讨厌她,该是不会让她再接近他的。   邹临祈倒确实不想管她。上次她初初嫁进来,他会与她躺在一张床上,不过是因为外头有人探看,他不想徒惹麻烦。   府里的奴才在外头守夜都是常事。他心里又烦乱着,不欲再同情她。可又想到她是丞相府里被娇养大的千金,恐是吃不得这种苦。   何况刚才她还在偷偷打哈欠。   罢了。   他淡敛了眉,语气不耐道:“还不过来。”   陆侄对他没有期待,乍然得到他从指缝里漏出来的一点儿善意,心里都动了下。   她低着头,小步挪过去,绕过他,爬到床里面。   邹临祈没再理她,自顾自地睡了。   陆侄依旧靠着墙的那边,轻轻地躺下。被子小心拉了拉,把自己盖住。   她不敢离得他太近,一直都在担心,身份尊崇的他有朝一日发现她的真实身份,会不会恨她。   每次想到这件事,她就无比的烦躁。   她睁眼看着虚空中的一点儿,想探手过去帮他把脉,了解他的病情好对症下药。   可他对她防备得厉害,肯定不会让她这么做。时间又已经很晚,她委实有些困了。慢慢闭上眼睛,放空一切地去睡觉。   她怕邹临祈发觉她晚上熬了夜,有意要在清晨醒得早些。   可睁开眼睛时已经日上三竿了,屋子里早没有了邹临祈的人影。   她看着外边空荡荡的床铺叹了口气,起身揉了揉生疼的头。   昨天那么晚才睡,果然没睡好,脑子里钝钝得疼。   “瑶草。”她叫了一声。   瑶草很快推门进来,不知为何,她今天的情绪似乎不太高昂,带着点儿倦意道:“王妃醒了?”又扭头吩咐外面的丫鬟:“去打水来,伺候王妃起身。”   很快,丫鬟怀微端着热水走进来。   陆侄不放心道:“你怎么来了?伤还没养好,先不要乱走。”   怀微笑道:“也养了这几天了,哪儿就这么娇弱,还能一直不好吗?再不让奴婢出来走动走动,奴婢这胳膊腿儿就要生锈了。”   陆侄看她脸色,倒确实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怀微拧了毛巾出来,交给她:“王妃怎么不多睡会儿,王爷走的时候特意吩咐过,说王妃昨晚累着了,让王妃好好睡个懒觉,不许人吵你呢。”说着还嘻嘻地捂了嘴笑。   陆侄听得愣怔。等明白了邹临祈的话在外人耳里是什么意思,瞬间红了脸:“他真是这么说的?”   “是啊。”怀微又低头不好意思地笑:“奴婢在府里这两年,还从来没见过王爷待谁像待王妃这样好呢。”   陆侄只是苦笑。   邹临祈待她好?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一旁站着的瑶草脸色更差起来。陆侄看见,问她:“瑶草,你可是身体不适?”   瑶草回道:“谢王妃关心,奴婢没什么的,可能是吃坏了肚子。”   “那你就下去好好歇一天吧,这儿有怀微伺候。”   “不妨事的,现已差不多好了。贺孺人,夏孺人她们正在花厅里等着给王妃请安,奴婢还得领着王妃过去呢。”   “五位孺人都来了?” 陆侄问。   “是。原本早两天就该来的,只是王妃回门回得晚,这才耽搁了。”   陆侄点点头,抬头去看镜子里的自己。   镜里的人明眸善睐,灵动可人,是不用胭脂点缀,就堪比花娇的一张脸。   可是不管长成什么样子,他都不喜欢。   今日她挑了件浅蓝色的衣裳穿了,妆容依旧清淡。一头长发披在背上,髻上简单戴了几支珠钗和步摇。   五位孺人在花厅里等着,远远地看见她走过来。   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打扮,却衬得她光彩照人,盈盈生姿。   为了能在今天艳压群芳,五位孺人各个绞尽了脑汁,早上天不亮起床打扮自己。可是现在跟王妃不经意的素雅一比,倒显得她们俗了。   五人忍下满腔不忿,暗暗咬了咬牙。   陆侄在她们各异的眼光中走进花厅,在最前面的位置上坐了。   五位孺人站做一排,欠身行礼后按照进府的时间分别在两边坐好。   这几天里,瑶草已经把几位侧妃的情况都告诉给了陆侄。陆侄抬眼去看,下面左首第一位,穿一身翠色衣衫的姑娘,应该是府里来得最早的尹携云。她是现任太史令的次女,在三年前,奕王满了二十岁后,皇帝千挑万选,选中了她送进奕王府,做了奕王府的第一个侍妾。   那个时候,奕王因为腿伤已经沉郁了多年,皇上本是看中尹携云貌美,以为她入府后总能让奕王有所安慰。谁知却是个无能的,一直也没能让奕王多看她一眼。   坐在尹携云后面的是与她同住在映露院的夏凝心。夏凝心是第二个入府的姬妾,父亲是詹事府少监。她是家里的庶三女,偏母亲是府里最受宠的那个,故养成了她飞扬跋扈的性格。今日过来请安,偏只有她穿了一身大红色的衣裳。   在陆侄右首,分别坐着贺静h,薛念斐和薛念然。   贺静h今天依旧穿了身鹅黄色的衣裳,她人长得靓丽,气质娴雅端正,被衣裳一衬,倒又有些明丽俏生起来,柔静里带了些不慎刻意的娇魅。   薛念斐和薛念然是同父同母的一对亲姐妹,薛念斐今年刚满了二十岁,是府里年纪最大的一位侧妃。薛念然比她小两岁,模样与姐姐长得极像。两个人又都穿着一身木兰色的衣裳,恍一看上去,倒像是一对双生子。   陆侄极快地看了众人一遍,将她们各人与瑶草所告诉她的重叠起来。 第15章 仿佛一掐就会断   “我刚来,许多事还不清楚。”陆侄开始与众人寒暄:“你们入府都比我早,府里的事,你们合当比我清楚。若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们可千万不要笑话我。”   尹携云道:“王妃这是哪里话,奴婢们自当尽心伺候王爷与王妃。”   除了夏凝心外,其她人也皆附和,样子还算恭敬。   夏凝心懒懒靠在椅子里,低头摆弄着自己绣了菡萏花的袖角:“王妃入府前,已听人说奕王妃是皇上千挑万选出来的,我们姐妹还在想会是怎么样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如今一看,倒果然不同凡响,不愧是刘丞相娇养出的女儿。只是我们还担心你年纪小,不懂伺候人。可这才几天,已是让王爷离不开你了。常听京里人说,刘丞于做官一道上心有七窍。不想更是会教养女儿,教得王妃好手段。”   说到这里她嘴角勾起个不屑一顾的笑,挑衅似的看着陆侄:“不知王妃是用了什么法子,哄得王爷如此高兴。不妨也告诉奴婢们,让奴婢们也学学,将来好伺候王爷。”   其余四位孺人闲坐着观察陆侄的神色,虽然深觉夏凝心放肆了些,可也乐得看她与王妃相斗,让王妃下不来台。   陆侄面上没有一丝愠怒,一双澄净的眼里甚至还带着点儿浅薄笑意:“夏孺人这话问得我倒不知该如何回答了。父亲自小教我诗书礼仪,琴棋书画,偏是从未教过我如何讨人欢心。”   她目光一凛,抬眸看着夏凝心:“不如夏孺人去问王爷,看王爷究竟是喜欢我哪一点儿。”   夏凝心脸色变得不好看起来,手抓着扶手,身体前倾,几乎忍不住想扑过去。   自陆侄入府做正妃那天,夏凝心就极看不惯她,心里早藏着一股妒火。今早过来,偏又听说昨晚王爷宿在了访H院,晨起时又吩咐奴才们不许搅扰王妃。   那话的意思,倒像是王妃已经与王爷欢好一场了。   夏凝心想到这里更难过起来,看向陆侄的眼神里难以克制地淬了毒。   她竭力忍下胸中翻腾的醋意,仍旧坐回去,挤出一个笑:“自古君子爱美人,向来如是。难得的是能细水长流,长长久久地得王爷喜欢。”   陆侄面色不变,倒要听她能说出什么来。   夏凝心继续道:“这日子还长着呢,谁能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府里不停地有人走,也会有新人来。趁着现在王爷还肯看个新鲜,王妃可要千万注意身子,好好伺候王爷。最好能一举得男,如此,以后就算是红颜未老恩先断,后半生的依靠也有了。要知道,从来新人胜旧人,就算是平常百姓家,妻子都难以留住丈夫的心,更何况是见惯了美人的帝王之家。”   陆侄冷静地看着她:“夏孺人说得很是,王爷喜欢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伺候好王爷,为王爷分忧。”目光在厅中梭巡一遍,问道:“只是你们进府也都有两三年了,不知为何至今都无子?”   一句话把火力成功引到了夏凝心身上。另四位孺人脸色都有些尴尬,纷纷朝夏凝心看了过来,怨怪她为什么偏偏要说起孩子的事。   夏凝心抖了抖唇,一时说不出什么。   陆侄继续问:“在我没入府以前,王爷是进哪位孺人房间多些?”   五位孺人脸上神色更尴尬,都低了头不敢说什么。很快,夏凝心挺了挺腰背,带着傲意道:“王爷自来是常去我的房间。”   另四位孺人立刻用惊恐万分的眼神看着她。   陆侄笑了笑:“那怎么你至今还没有好消息?可是身体不适吗?为王爷绵延子嗣是大事,诸位定要把身子养好了。若需要吃什么药,尽管来告诉我,我会让府里的人给你们送去。”   夏凝心趾高气昂道:“王妃误会了,奴婢身子不比王妃病弱,一向都健朗得很。王爷不过是知道奴婢一向怕疼,心疼奴婢年纪还小,这才一直让我用了避子汤。王爷说了,现在还不急着要孩子,要过个一年半载,再让我给他生个小世子呢。”   陆侄并不确定她的话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也知道她这种人,邹临祈绝对不会多看一眼。可即使知道这些,在她一字一字说出那些话的时候,陆侄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些话还是成功刺痛了她。   对她而言,有关于邹临祈的事情,旁人只需要三言两语就能成功伤到她。   可她面上仍旧看不出什么,竭尽所能地保持一位王妃该有的得体,对夏凝心道:“夏孺人能得王爷喜欢,实在是件好事。”又看着其她孺人:“若你们都如夏孺人一般,哄得王爷高兴,假以时日,王府子嗣定能很快繁盛起来。”   四位孺人心有余悸的听着,对夏凝心的嫌恶越来越深。   陆侄淡抿了口茶,说道:“时候也不早了,你们都回去吧,好生歇着。”   五位孺人依言起身,行礼后依次走了出去。   等她们的身影消失在院落门后,陆侄瞬时放松下来,挺直的腰背松了松,端起茶盅猛灌一口。   说了几句话而已,她却觉得自己刚从战场上下来,累得很。   瑶草看她渴得厉害,忙又给她倒了杯水,说道:“王妃,方才夏孺人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你也知道,她性子一向张扬惯了,最不饶人的就是一张嘴。”   陆侄说道:“没事,王府里的人不得王爷宠爱,就让她说两句又能如何。”   她又想起自己嫁过来时看到的一点朱紫色的裙角,问道:“当日那个往火盆里泼酒的女子,就是夏孺人吧。”   瑶草咬了咬唇:“正是她。”   陆侄没说什么,起身要离开花厅。   小厮钱渔匆匆忙忙跑了进来,气还没喘匀就道:“王妃,宫里的奚嬷嬷就快来了,你快去门口接一下吧,免得被说是不懂规矩。”   “奚嬷嬷?”陆侄有些听不明白:“她怎么会来?”   钱渔道:“我也是刚才听人说的,奚嬷嬷年岁大了,被放出了宫。她家里已经没什么亲人了,就被王爷接了过来。”   陆侄看着瑶草:“这事你知道吗?”   瑶草脸上有些尴尬和踟蹰:“奴婢……奴婢倒是也听说了。只是一时事忙,忘了告诉王妃。”   陆侄不在意道:“那就快走吧,去府门接人。”   “是。”瑶草应了一声,经过钱渔身边时,不无埋怨地看了他一眼。   陆侄到府门不久,奚嬷嬷的马车就到了。她赶紧上前,迎接奚嬷嬷下车,笑道:“嬷嬷一路车马劳顿,累了吧。”   奚嬷嬷和善地扶住她的手:“皇宫离这儿不远,哪就累着了。我虽说已经一把老骨头了,可身子骨还硬朗着呢。”   陆侄笑道:“我看着也是,嬷嬷红光满面,气色好得很。”   奚嬷嬷拍拍她的手,越看她娇滴滴的一张模样越喜欢,笑道:“王爷娶了你,我的心真是放下了不少。这满京城里的姑娘我看过不少,没有一个是比得上你的。”   陆侄不好意思道:“嬷嬷说笑了。”   她带着奚嬷嬷进了府,先去揖墨轩处拜见奕王。   途经一处花园,刚好看见邹临祈正坐在一条湖边,往水里投喂鱼食。   陆侄带着奚嬷嬷去找他。   邹临祈听见脚步声,扭头去看。   容色干净的女孩今天穿着件淡蓝色的衣裳,腰间配了条湖绿色衣带,收得她腰身极细,仿佛一掐就会断。   他蓦地想起昨晚落在她唇上的那个吻,心念一动。   转瞬压制下去,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了。 第16章 本王宠的   “王爷。”   陆侄停在邹临祈身边,脸上虽带着笑,神色里却藏着对他隐隐的惧怕:“奚嬷嬷来了。”   邹临祈的目光从她脸上淡淡移过去,对奚嬷嬷道:“嬷嬷辛苦,聚荣堂已收拾好,嬷嬷先去歇着。等明日再接了府务,好生教导王妃。”   奚嬷嬷嗔怪道:“这是什么话,王妃冰雪聪明,哪里还要人教导。我厚着脸皮来府里,王妃不嫌弃我一个老婆子嗦,我就阿弥陀佛了。”   陆侄道:“嬷嬷折煞我了,嬷嬷能来,我可是最欢喜不过了,以后许多事还要仰仗嬷嬷。”   奚嬷嬷只觉得越看她越可爱,对她道:“这几日王爷可有欺负你?若欺负了你,你就跟我说。王爷他还是有几分孝心的,我说的话他多少能听几句。以前没人给你撑腰,现在我来了,你尽可以不用怕他。”   陆侄道:“王爷待我一直都是很好的。”   邹临祈冷笑了声。   奚嬷嬷看了看他,对陆侄道:“你也不用替他说好话,他是我从小带到大的,什么性子我还不清楚吗?旁的公子哥都知道怜香惜玉,偏他从来也不懂怎么讨女孩欢心。”   陆侄脑子一热,说道:“那是因为王爷生得好看,不用讨女孩欢心,就自有数不清的女孩喜欢他。”   邹临祈正准备往小溪里扔鱼食的手一僵。   奚嬷嬷听得噗嗤一笑:“是!是!他生得倒确实是个讨女孩喜欢的模样。还好长得好,不然我看他这样子,保不齐是要孤独一生的。”   说完扭脸看了看邹临祈的神色,心中暗想:这个王妃选得实在是好,总算有人能治治奕王了。   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陆侄的脸有点红,掩饰道:“嬷嬷,我带您去安置吧。”   奚嬷嬷应了声,笑着辞了邹临祈,跟着陆侄一道走了。   -   入了秋,天黑得越来越早。用晚膳时夏凝心没什么胃口,略喝了几口甜汤就回屋歇息去了。   她刚换了寝衣,正准备入睡,卧房的门突然砰地一声被人推开。   夏凝心吓了一跳,转过身看向门口。   她怎么也没想到,进来的人竟是邹临祈。   嫁进王府的这两年她使了不少手段,可邹临祈还是从来不会踏进她房门一步。如今骤然见他过来,她心里无比激动,笑着走上前去,软软叫他:“王爷,你来安歇?”   邹临祈并不看她,慢条斯理道:“听闻夏孺人说自己常伺候男人,为了不想有身孕,还喝了不少避子汤药。”   夏凝心这才明白过来奕王过来所为何事。她瞬间如从天上坠落地狱,吓得跪在地上道:“王爷,妾那些话都是胡说的!”   邹临祈抬眸冷盯着她:“既是胡说,便找人来验一验,看看夏孺人是否还是处子身。”   夏凝心浑身冰冷一片。奕王的意思竟是要给她验身,她绝对不能答应,如果今天真的被拖去验身,往后在王府里她还有什么脸面!   “王爷!”夏凝心朝着邹临祈跪爬过去,伸手揪住他衣角,哭得满脸眼泪:“妾知道错了,你就放了妾这一次吧!妾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乱说话了!而且那些话,都是王妃她故意引我说的啊!”   邹临祈紧盯着她:“你若不多嘴,她会跟你多说一个字吗?”手下略一用力,把袍角从她手里拉了出来。   夏凝心被他的力气扯得摔在地上。她哭着抬头看他,说道:“王爷,妾真的知道错了,妾只是见不惯她那个恃宠而骄的样子,这才一时失态多说了两句话。王爷就放了妾这一次吧,妾心里至始至终都只有王爷一个人,为了王爷,妾一直都是干净的!”   邹临祈眼中倒浮起一丝兴味:“恃宠而骄?她是如何恃宠而骄了?”   夏凝心哭着道:“她说,她从来都不懂驭夫之术,说她什么也没做过,就让王爷喜欢了她。还趾高气扬让我来问王爷,看王爷究竟是喜欢她哪一点儿。她那个样子,妾实在是看不惯,一时激动才胡说了几句话。”   邹临祈想象着陆侄当时说话时的样子,忍不住轻笑了声。   有一瞬间,夏凝心似乎在他脸上看到了一点儿稍纵即逝的温柔。   可下一秒,他又冷了脸色,掀了眼皮看她:“即使王妃恃宠而骄又能如何,本王宠出来的,你有什么问题吗?”   夏凝心浑身剧烈一颤,瞪大了眼睛看他。   “何况,她是正妻,你是妾,你有什么资格在本王面前对她说三道四!”   邹临祈靠回椅子里,脸上明显已经不耐烦起来,扬声道:“张斗!”   张斗闻声跑了进来。   邹临祈轻启薄唇:“带她下去验身。”   “是!”   张斗叫了两个婆子,过去拉夏凝心。   夏凝心如坠冰窟,胸口紧得快要呼吸不过来,不停地大喊:“王爷,你就饶了妾吧!”   邹临祈恍若未闻,靠在椅背上不紧不慢捻动着佛珠。   红烛的光映照着他的脸,在墙上投下孤冷的影子。   等了一会儿,张斗带婆子过来回话。   那婆子道:“夏孺人还是处子之身。”   邹临祈早就知道这个结果,脸上神色不变:“你下去吧。”   婆子应声而去。   映露院里,没有一个奴才丫鬟敢出来多看一眼。   尹携云待在自己屋里,等听见了轮椅的声音,才出门面对着邹临祈的方向欠身道:“妾恭送王爷。”   溶溶夜色下,邹临祈并没有看她一眼。张斗在后面推着他的轮椅,带他离开了映露院。   尹携云一直到看不见邹临祈的背影了才进屋去。丫鬟符玉过来给她倒茶,说道:“主子,我看这样子,王爷倒像是过来给王妃出气的。”   尹携云虽然生气,可还是冷笑道:“刘丞那人最为卑鄙无耻,听父亲的消息,他又与五王走得近。王爷不管看上谁,都绝不可能看上仇敌的女儿。”   符玉不解道:“那王爷又怎么会宿在王妃屋里,今早离开访H院时,还说了那几句话。”   “他那几句话,是特意说给我们五个听的。”尹携云浅啜一口茶水,眼中漫过一丝得意:“他那是在告诉我们,是时候除掉王妃了。”   -   “王妃!”   怀微急匆匆跑来,对陆侄道:“奴婢听说,刚才王爷去了映露院,着人验了夏孺人是否为处子身!”   陆侄听得一惊,扭头问:“什么意思,王爷还没有进过夏孺人房间吗?”   怀微红着脸道:“反正奴婢在府里的时候,是从来没见过王爷进过映露院的门的。夏孺人倒是常去找他,可究竟有没有爬上王爷的床,奴婢就不清楚了。”   陆侄又问:“那其她几位孺人呢?王爷碰过吗?”   怀微的脸更红:“这个奴婢也不知道。”   陆侄仔细想了想,说道:“凡进过奕王府的人,没有一个传出过曾有身孕。如此说来,岂不是王爷不肯碰她们的原因?”   怀微不解道:“可是王爷今年也有二十三岁了,送进府的侧妃还一个比一个漂亮,他为什么不肯碰?”   陆侄突然想到什么,浑身一冷,僵直着舌头道:“他不会……不会是个……断袖吧?”   门口什么东西砰地撞了一下。   陆侄吓得瞪大了眼睛去看。   然后就看见,邹临祈那张瞬间冷若寒霜的脸。   他没再继续推动轮椅,就卡在门口那儿,挑起凉薄的眼皮威胁似的看向陆侄:“你,再说一遍!”   陆侄:“……” 第17章 会医术?   陆侄已经完全怔住,吓得连呼吸都忘了,愣愣看着他。   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响着:我要死!   怀微也吓得不轻,赶紧走过去把奕王爷的轮椅推进来,停在陆侄身边,自己转过身一溜烟地跑了,出门时还不忘把门给他们关上。   陆侄大气也不敢出,僵硬着身体坐在梳妆镜前,惴惴不安地看着邹临祈。   邹临祈抬了抬下巴,一双眼睛里发着危险的光:“王妃刚才,说什么?”   陆侄就干干地笑了笑:“我……没说什么啊……”   “没说什么?”邹临祈从轮椅里直起身,身体前倾,极具压迫性地一点一点逼近她,盯着她的眼睛:“那敢问王妃,断袖是什么意思?”   陆侄在他的压迫下不得不后仰着身子,两只手撑在椅上,深深地咽了口唾沫。   “王爷,”她可怜兮兮地开口:“我错了。”   她此刻皱着一张小脸,抿着唇,脸上全是因为害怕而苦起来的表情。   这个时候,邹临祈不得不承认,对于她的示弱,其实他是很受用的。   他靠回椅背上,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认错做什么,你不是分析得挺好。继续说,依你来看,本王既已成年,却是至今没碰过女人,除了有可能是断袖外,还有什么可能?”   他的口气实在太过自然,给陆侄一种此刻他们两人正在自然交流的错觉。   她这人有个毛病,一旦情绪略有放松,嘴就容易不受大脑控制。所以,在听到邹临祈的问话后,她又不怕死地说了句:“那就是,你不行?”   面前的男人双眼一眯。   陆侄在他的神色里清醒过来,一张脸瞬间变得更苦了。   “王爷,我错了!”   她十分懊恼地躬下身,嗡嗡地说:“我有罪!”   邹临祈看着深埋着脸的女孩,不但没有生气,反倒有些无奈地笑了一声。   他发现,对她刚才说的话,他其实没有本分着恼。   他甚至伸出手,想去摸一摸女孩柔软的长发。   可手刚伸出去,他看见了还挂在手上的那串佛珠。   他愣怔了半晌,看着佛珠,心肠又一点一点地冷起来。   他把手收回去,仍旧摆出一副清冷模样,说道:“王妃养在深闺,不想对床笫之事倒是所知颇多。”   这话让陆侄更加羞臊。她抬起头,看着邹临祈:“你千万不要误会,我只是看的闲书多了点儿而已。”   “闲书?”邹临祈俊眉一挑:“本王却不知,王妃家风甚宽,什么书都能看。”   陆侄勉强笑笑:“雅俗共赏而已。”   邹临祈看着她:“既然王妃遍览群书,眼睛一定毒得很。你来看看,本王不近女色,到底是因为断袖,还是因为……”他顿了顿,目光里浓郁的暗色一深:“不行。”   他脸上没有一丝狠色,可还是让陆侄不自觉打了个冷战。   她刚才到底是为什么要在这里胡说八道的?   依照现在的情况发展,无论她怎么解释,邹临祈都只会认为她是慑于他淫威而逃避敷衍。既然如此,索性把话说得再乱点儿,如此听起来倒有几分真诚。   “那我怎么知道啊。”她移开目光,转头看向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伸手随便拿起了一个小盒子:“我又没跟你睡过……”   邹临祈:“……”   陆侄:“……”   她是在把话说出口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的是什么。她不由怀疑起自己来,作为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长起来的深闺千金,她的表现是不是有点儿太厚脸皮?   她扭头偷偷去看邹临祈的脸色。   邹临祈并没怎么生气,反倒在她的话里生了些兴味,勾起薄薄的唇角一笑:“本王与王妃同床共枕两晚,王妃却说未与本王睡过。”身体略微前倾,看着她道:“那王妃是想与本王怎么睡?”   陆侄说话大胆,可脸皮委实还没厚到一定境界。尤其又被邹临祈幽深的眸子一望,她的心更加没出息地砰砰跳了起来。   她整个人无比紧绷地坐在椅子上,看着邹临祈近在咫尺的脸,极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扭头避开他。目光四处乱晃,恍然间看到藏着医书的那个盒子,她终于想起了自己来王府的目的。   “王爷,”她猛然回头,认真地道:“我能不能看看你的腿?”   邹临祈眼中闪过一抹暗色。   陆侄尴尬地道:“你别误会,其实我多少懂些医术,你让我看看你的腿,没准我能想法子把你治好!”   邹临祈微皱起眉,警惕地看着面前的女孩:“你会医术?”   “是!”   “从何学的?”   “也没怎么学,不过是久病成医,又多看了些医书而已。”   邹临祈不信她,五王一党的人竟敢在他面前说出替他治腿这种话,简直不知天高地厚。她以为他是三岁小儿不成,是谁给她的勇气让她觉得他会相信她。   “不过是吃了几服药,就懂了医术,”邹临祈颇为讽刺地一笑:“王妃可真是聪明过人。”   他本是暗讽她,谁知陆侄竟然没皮没脸地一笑:“是,我学东西一直都是很快的。”   邹临祈:“……”   他对这位王妃已经彻底无语。   “王爷,”陆侄兀自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他:“你就让我瞧瞧你的伤吧。”   邹临祈不剩了多少耐心,冰冷着声线道:“几时了。”   “啊?”陆侄反应了一会儿,说道:“大概,亥时了吧。”   “上床睡觉。”男人一字一句地道。   “啊?”陆侄听得愣怔。   邹临祈已经推着轮椅离开了她身边,走进内室卧间里去了。   陆侄想了想,起身追上去,试探着问:“王爷今晚还要在这里睡?”   “不然呢?”邹临祈道:“让王妃独守空闺,然后在背后编排我是个断袖?”   陆侄低下头,没敢说什么。可心里却在想:就算你跟我在一张床上睡了,可你连我一根头发都没碰,我还是能编排你是个断袖的!   她刚想完,就听见前面幽幽地飘过来一句:“王妃觉得,若要证明本王不是个断袖,是不是还应该做点什么?”   陆侄一窒,抬头看他。   邹临祈一双眸子深得如杳杳夜色:“该做点什么?”   嗓音低沉,含着哑意,好像带着调情般的蛊惑。 第18章 不敢奢求   明明入了秋,晚间寒凉。可是现在,陆侄的脸却莫名有些热。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邹临祈。   邹临祈也在看着她,只是目光有些莫测的阴冷。   她怕自己脸上的表情会泄露自己的心思,低了头,艰难地咽口唾沫:“我以后不会再胡说了。”   邹临祈嘴角扯出个没什么温度的笑:“王妃脸红做什么?”   陆侄吓得伸手去摸自己的脸。   “怕本王真的碰你?”他以为她是紧张,颇为不屑地冷笑了声:“可惜啊,本王对你实在是没有一点儿兴趣。”   尾音寒凉,带着透骨的冷。   陆侄愣在当场。即使她早就有自知之明,知道邹临祈绝对不可能喜欢她,可是听到话从他嘴里亲口说出来,她还是感觉到了未曾料想到的蚀骨般的疼。   她行尸走肉般站在那里,眼睛里的光彩急遽黯淡,脸上的灵动娇俏刹那间消失殆尽,转而变成了一种死寂般的灰白。   邹临祈只以为她的失落是因为无法接近他获得他的信任,从而完成任务替五王分忧。他当即冷着脸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愣着干什么,还不来为本王宽衣!”   陆侄只是站在原地。   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直直看向邹临祈:“王爷既然这么讨厌我,就别再进我的房间了。府里有五位孺人,个个长得美若天仙,王爷看得上谁就尽可以去找谁。要是瞧她们也不顺眼,就让皇上往府里送几个美人过来。人活一世,短短几十年,眨眼就过去了,千万不能委屈了自己,定要选个心仪之人放在枕畔才好。否则,岂不是日日煎熬。”   她像是一个咄咄逼人的小狮子,睁着双又圆又大却没有光彩的眼睛毫不畏惧地看着他。   倏地转身,她提步朝外面走过去,一把拉开房门:“王爷请回吧,若无要事,以后不必再来访H院。”转头看着他,说道:“也不要再说什么,‘王妃昨晚累着了,让她好好睡个懒觉’之类的话。你若瞧我不顺眼,尽可以处置我,不必假借旁人之手给我难堪。”   邹临祈在她的话里紧皱起眉。   从没有人敢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她不过是五王安插进来的一个细作而已,她到底是凭什么以为他可以毫无底线地容忍她!   他捏着佛珠的手上青筋暴起,第一次被一个女子三两句话挑起了怒气。有那么一刻,他甚至很想过去把她的脖子亲手拧断。   可她还不能死,他还要留着她,通过她,探知五王和刘丞到底还有什么行动。   “好!”他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了这一个字,目光毫无温度地落在她脸上:“王妃既如此说了,本王今后,绝不再跨入访H院一步!”   陆侄心下寂然一片。   “张斗!”邹临祈怒声叫道。   张斗赶紧从外面跑了进来。   “回揖墨轩。”   张斗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偷眼看了看陆侄,跑过去把邹临祈推走了。   轮椅的声音慢慢消失在访H院里,最后出了院门,彻底湮灭无声。   怀微看人走了,急匆匆跑来拉住侄:“王妃,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王爷怎么会走了呢?”   陆侄站在门口,低垂着眼睫,声音有气无力的:“走了就走了吧,心不在这,强留他做什么。”   怀微看她完全不像往日那样开心灿烂的模样,不由担心道:“是不是王爷说了什么,惹王妃不高兴了?”   陆侄自嘲一笑,转身在屋子里的椅上坐了:“没有,我没有不高兴。”   她说的是真的。她会赶邹临祈走,不是因为不高兴,而是因为深深的无奈。   她对邹临祈始终怀着不可言说的感情。从他把她救下来,又帮她处死了杀父仇人的那一天起,她就在不懂爱是什么的年纪,偷偷地喜欢着他。   所以她才抱着一腔执念费尽心机地嫁给他。   可她又知道自己身份卑微,不敢奢求什么,只一心想治好他的腿。   等以后他的腿疾好了,她就功成身退,离开王府,这是最好的结果。既然他不喜欢她,又何必日日忍耐,与她同床共枕。她不想做那个强求的人,许多东西,分明就是求不来的。   “要不要奴婢去把王爷追来?”怀微不放心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他就这么走了,明日府里就会风言风语。特别是那几个孺人,更要来说风凉话了。”   陆侄苦笑道:“不用,她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我还能被唾沫淹死不成。”   -   次日果然有闲言碎语传出来,说奕王在王妃院里动了怒,本是灯已经熄了,偏偏又从床上下来,怒气冲冲离开了访H院。   几个孺人得到消息,都聚在一起幸灾乐祸地嘲笑王妃。夏凝心本是受了奇耻大辱,正在屋里生气,听丫鬟提起这件事,心里立刻就痛快起来,兴致高昂地装扮了自己出门乱逛去了。   奚嬷嬷本在聚荣堂里查看府务,听见院子里的小丫鬟三五个攒在一起嘻嘻哈哈说笑,言语间谈及王妃的事,便叫了她们过来,问道:“你们都在笑什么?”   小丫鬟们都红了脸,低着头不敢说话。   奚嬷嬷冷笑一声:“既不会说话,留着舌头有什么用,不如割了!”   几个小丫鬟都知道这位宫里来的奚嬷嬷的厉害,忙跪下来磕头求饶。   “我再问一次,”奚嬷嬷道:“你们背地里都在嚼什么舌根,都给我一五一十地交代了,说错一个字,就下去领十个板子!”   其中一个丫鬟霜晓便道:“回嬷嬷话,现在府里的人都在传,说……说王妃不会伺候人,在床上惹怒了王爷,让王爷大半夜的就回了揖墨轩。”   奚嬷嬷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丫鬟们:“你们耳朵这么灵,舌头也长,留在王府里真是屈才了。不如卖去妓院,那里三教九流的多,尽够你们听闲话了!”   小丫鬟们吓得连连磕头:“嬷嬷恕罪,嬷嬷恕罪!”   “王府虽比不得皇宫,可也不是让你们传闲话的地方。以后我再听见谁敢在背后乱嚼舌根,你们就自己去把舌头割了!”   “是!是!奴婢们再不敢了。”   奚嬷嬷让人都下去,自己拿了账册花名等物,去了访H院找陆侄。   “这些是老奴挑拣出来的几本册子,王妃先大致看看,府里的情况就能了解个大致了。”   奚嬷嬷把账册推过去,陆侄略翻了翻就已经没什么兴致了,说道:“我年纪还轻,在家里时母亲也偏宠了些,并未教什么治家之道。日后府务大多还是要仰仗嬷嬷。若我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嬷嬷千万要提点提点我,别让我闹太多笑话才是。”   “王妃过谦了。”奚嬷嬷笑了笑,端起茶来润喉。过得半晌,长长叹口气:“我是从小看着奕王长大的。”   她说了许多,讲到了邹临祈少时的事。   当今皇帝膝下有八位皇子,邹临祈自来就是里面最聪明的那个,偏偏功夫还好,刀枪剑戟,什么都会使。   奚嬷嬷还记得,有一回番邦使臣过来,带了个号称草原鬼眼的人,一把弓使得极好,蒙着眼五矢连发,五把箭矢每一把都正中靶心。朝中不少赫赫有名的将军与他对垒,最后都输得很难看。   皇上正发愁,才九岁的六皇子就站了出来,也蒙着眼睛,弓上搭了五把箭,每一箭射出去,都穿破了方才那人靶心的箭,把箭打落,自己的箭钉入靶心,给中原挣了好大一个面子。   邹临祈锋芒太强,不免招来嫉恨,在宫里一向过得艰难。他又不屑于与人结党,其他几个皇子就都合起伙来欺负他一个,几次三番,害得他几乎丢了性命。   “好不容易能出宫立府了,偏又被歹人暗害,残了腿。”奚嬷嬷说着,不停地叹气。   陆侄低眉垂首听着奚嬷嬷的话。听到最后,她的手不自觉紧攥,心里有细小的疼痛一点一点攀爬上来。   那个害得他残了腿的人,到底是谁? 第19章 暗流   “他并非天生一副寡冷的心肠,而是他若不狠得下心,实在是没办法在宫里活下去。”奚嬷嬷低着头,脸上一派忧心忡忡:“这几年他出了事,明面上看已经风平浪静,可谁又知道哪天会不会翻起风浪呢。”   说完这些,她对陆侄笑了笑:“王妃不会嫌我老婆子嗦吧?”   陆侄道:“嬷嬷这是什么话,左右我在府里也没什么事做,倒盼着嬷嬷天天来与我说话解闷。”   奚嬷嬷笑着点了点头,又道:“不是我说,王妃合该多去揖墨轩走动走动才好。这几年我虽不在府里,可也知道那些侧妃真是个顶个的狐媚,为了能让王爷多看她们一眼,她们什么功夫都使出来了。可奕王怎么可能瞧得上她们那些庸脂俗粉。我瞧着这满天下,只有王妃你能得王爷喜欢。你不能每天都窝在院里不出门。姻缘不是等回来的,而是自己争取来的。你多去王爷跟前晃晃,说几句软话,不怕王爷不想着呢。”   陆侄知道奚嬷嬷只是在安慰她而已。府里的闲话倒是传得极快,这才短短一夜过去,邹临祈深夜怒气冲冲离开访H院的事竟连聚荣堂的人都知道了。   “嬷嬷说的我都记下了。”她低着头,故作乖顺。   奚嬷嬷把该说的话说完,又在这里略待了会儿,起身回聚荣堂去了。   不多会儿,康显带着几个小厮走进访H院,每个小厮手里抱着一盆花。   “见过王妃。”康显躬了躬身,说道:“王妃恕罪,这花原本早前就该拿来的,只是今年天气冷得早,耽误了花期,这才迟了些日子。”   盆里的花生着一枝枝小巧精细的白色花朵,花朵边沿微微泛着点儿绿色。陆侄认出这是十分珍贵的细叶白花君子兰,便道:“有劳了,都放进去吧。”   康显应了一声,带着众小厮把花搬进去。   陆侄等人都走了,写了张食谱出来,交给怀微:“你把这个拿给厨房里的吴瞻管事,让他每餐照着食谱给王爷做两道菜出来,其它餐食还照府里以往的规矩来。”又嘱咐她:“就说是奚嬷嬷让这么做的,别提我的名字。见机行事,不要与他说太多。”   “王妃放心。”   怀微什么也不问,拿着方子下去了。   -   夕阳一点一点落下去,天边飘着厚重的云,在远处投射下一片血红的影子。   邹临祈看完手里的信,把纸伸进烛火里。火舌卷上来,把信烧得一干二净。   “听说鲁成跟挽君阁里的一个姑娘走得很近。”他突然说。   侍从范淞站在一旁,闻言答道:“是,那姑娘叫烟绡,是挽君阁里的头牌。鲁成曾经想要给她赎身,为了这事还被他父亲痛打了一顿,在家里养了两个月才好。等他养好了病再去挽君阁找人时,那姑娘却不见了。”   邹临祈看着面前被风吹得明灭不定的烛火:“去查查她在哪儿。”   “是。”   范淞应了一声,转身退出屋,身影很快消失不见了。   已是晚膳时间,张斗吩咐人摆好了饭,把邹临祈推进饭厅。   桌上最近的位置摆了两道邹临祈从未见过的菜,他蹙了眉,问道:“府里的厨子换了?”   张斗回道:“厨子倒是没换,只是听吴瞻说,奚嬷嬷不知在哪儿拿到个药膳方子,可补益气,强身防病,膳房的人这才照着做了几道。今日新做的是归地烧羊肉和黄芪鳝鱼汤,王爷尝尝味道怎么样,若是吃着不爽口,奴才就让他们停了。”   邹临祈看着桌上那两道菜,不知为何,突然想起那天女孩喂他喝粥时,眼睛里兴奋的亮晶晶的光芒。   他垂了眸,拿起筷子分别尝了一口两道菜的味道。   倒是并不讨厌。   张斗站在一边,看到今天晚上奕王多吃了半碗饭,整桌菜里,只有那两道归地烧羊肉和黄芪鳝鱼汤他动得比较多。   到了晚上,奕王依旧如往常一般在书房里待到了深夜还未睡。张斗站在门外,正是发愁该怎么劝他去早点休息,从外面走进两个人来,前面的是个挑灯的丫鬟,后面跟着亲自送汤过来的吴瞻。   “王爷还没睡呢?”吴瞻过来问。   张斗叹道:“是啊,天天都这个熬法。也就迎娶王妃入府的那天晚上早早地就睡了。”看了看吴瞻木托盘上的海碗,问道:“这是什么?”   吴瞻道:“这是莲子杜仲汤,照着那张药膳方做的。此物能清心润肺,最适宜晚睡的人喝了,你去让王爷尝一些吧。”   张斗道:“你有心了,我这就拿进去。”   他接了托盘,把东西送进书房。   邹临祈倒果然用了一碗。喝下不久,他开始困顿起来,手握成拳,放在唇边微微打了个哈欠。   最后实在熬不住,他扔了书,回去寝房歇息。   -   天色还未大亮,京城里家家户户的人从睡梦中起身,在稍冷的秋日里生了炊烟做饭。挑货郎装了满满的青果出去叫卖,街道两旁的铺子陆陆续续开了门,店小二搭着毛巾困顿地站在门口,送早行的客人出门。   本草堂每晚几乎都要营业到子时后才关门,早上丁焦起不来,要等到巳时半才出来营业。   医馆门口前早站了几个病人,见他出来,一边捂着嘴咳嗽一边道:“丁掌柜,今个儿你起得可是又晚了。”   丁焦笑笑把他们请进去。   那晚送受伤的公子过来的小厮在本草堂外守了两天,始终都没再见到给他家公子治伤的那个小兄弟。   他只好回了府,向五王邹元朔道:“王爷,那天的小大夫不知是去了哪儿,这两天再没回过本草堂了。”   邹元朔抬起头,一双俊眉拧起:“没再回本草堂?”   “是。”   邹元朔扔了书:“丁掌柜怎么说?”   王钦禀道:“丁掌柜说,那大夫不过是他手底下的一个小徒弟,三不五时地才过去一趟。他也不知道那人住哪儿,问过几次,可总问不出来。”   邹元朔更生了兴趣,笑道:“继续派人盯着,若见了她,立刻来回报。”   王钦应了一声,正要下去,邹元朔又把他叫住:“鲁成那里一切可顺利?”   王钦道:“王爷放心,还剩重华门外未动之外,其余戍卫已尽都换了。”   邹元朔侧眼去看书架最上面一层,指了指上面一个盒子:“三日后鲁成父亲生辰,记得到时拿给他。”   “是。”   王钦走过去,把东西取了下来。   -   丞相府里,丫鬟们各端了糕品点心走进后院一所房间。   刘绾溪尝了第一个丫鬟端来的玫瑰酥,轻轻咬了一小口,立刻就吐了出来:“难吃,快端走。”   第二个丫鬟上前,把盘子端过去。刘绾溪拈了块里头的枣泥糕,略吃了两口,又放进去,让第三个丫鬟过来。   “小姐,”香扇带着一行人走进屋:“皇后娘娘新赏了几匹料子给夫人,夫人说颜色都太亮了,让奴婢送来给小姐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   刘绾溪懒懒抬眼去看,目光在丫鬟手里捧的料子上梭巡一圈:“那匹橘色的和浅黄的留下,其它都拿走。”   香扇正要应,刘绾溪的贴身侍女娇杏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说道:“香扇姐姐,不好了,奕王府来了人,说要把你接走呢。”   “什么?”   香扇吓得一怔。   她倒是听过杨氏在陆侄回门时,曾提起过让她过去奕王府伺候的事。可她猜想那也只是以免奕王怀疑府里对陆侄不重视,这才故意说了一嘴罢了。依奕王爷那个性子,根本就不会同意让多余的人进他的府门。可是为什么现在会突然派了人来,说要接她过去?   奕王府那个魔窟,她如果真的去了,那还有命回来吗?   “香扇姐姐,快走吧,人已到了前厅了,不能让他们过来看到小姐啊!”   娇杏拉着她匆匆忙忙地去了。   屋子里的侍女探头看了看,赶紧让人把房门都一一关上,扶了刘绾溪进去内室藏着。   香扇走到半路,刘笃把她叫了过去,打发走娇杏。   刘笃命人在外面守好门,含笑看着香扇:“你向来是本丞手下最忠心的一个奴才。”   香扇预感到刘笃会说什么,忙躬身道:“奴婢的命是丞相给的,若没有丞相,奴婢早就不知道烂死在哪个角落了。奴婢此生都愿为丞相办事,绝无二言。”   她生在家徒四壁的一户人家里,爹娘为了换二十两银子把她卖给了人贩子。是刘笃路过,看见她嚎哭不止,这才把她从人贩子手里赎了出来,带她入府,留她在府里做了个丫鬟。   这些年来她都在刘笃的身边办事,刘笃最知道她品性,确信她要比陆侄更容易控制。若非她不通诗书,容貌上又略显俗艳,比不上陆侄清丽,并不像是个知书达理的名门闺秀,他便会挑她去嫁进奕王府了。   “本丞果然没有看错你,”刘笃背着手看她,脸上带笑:“记住,此去奕王府是个好机会,你要时刻看着陆侄,替本丞与她传递消息。若发现陆侄有异心,及时下手除掉她。若她果然听话,为我办事,你可与她联手,打探奕王府内情况,看奕王是真的残了,还是只是在装残。”   香扇虽然害怕那个传说中手段残忍的奕王,可既然刘笃吩咐,她不能不从,当下信誓旦旦道:“丞相放心,奴婢一定把事办好,虽死无悔。” 第20章 不得宠?   前厅里,瑶草站在杨氏下首,盈盈笑道:“王爷体谅王妃年纪小,恐会惦念娘家家里,故此特地应允了让香扇姑娘过去。王妃身边能有个丞相府的旧人,也好聊做安慰。”   杨氏笑意晏晏:“王爷有心了,香扇能陪在绾溪身边,我的心总算能宽慰些了。”   瑶草转头去看门外,望了望空空如也的庭院,问道:“不知王妃走后,香扇姑娘被分到了哪位主子房里伺候?”   杨氏愣怔片刻,很快道:“暂时去了浣衣房里。”   瑶草笑道:“倒是辛苦。不过还好,能回到王妃身边,这日子就好过了。”   杨氏略笑了笑。   又等了会儿,与刘笃密谈过的香扇这才姗姗来迟,提起裙角跪下:“参见夫人。”   “快起来吧。”杨氏笑容满面地对她道:“香扇,你不是一直都惦记着绾溪吗,这就跟着瑶草姑娘去王府那边吧。到了那里,千万记得好生伺候,待王爷必得与待绾溪一样。”   香扇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可事已至此,她只能埋头叩首道:“是,谢夫人。”   等她起身,瑶草上下梭巡她一圈。在看到她一双娇嫩的手时,微微笑了笑:“丞相府倒是养人,看香扇姑娘这可人的容貌,连我都要喜欢呢。”   香扇低头道:“姐姐客气了。”   瑶草又寒暄一两句,领着她出了丞相府,坐上马车,回奕王府去了。   陆侄正跟怀微一起在屋子里调制头油,做好的头油封在一个个罐子里,盖上红布,拿细绳缠了一圈又一圈。   瑶草带着香扇进来,禀道:“王妃,香扇姑娘来了。”   陆侄没想到邹临祈竟然真的会把香扇拨过来,抬起头错愕地看了香扇一眼。   香扇其实并不是刘绾溪的侍女,她在五岁那年就被刘笃领进府,稍大些后开始跟在刘笃身边伺候。因是刘笃一手调/教大的,为人忠心伶俐,极受刘笃器重。   香扇人长得漂亮,一向以贤德著称的杨氏以为刘笃对她有意,曾提出要把她收房。谁知刘笃在女人一事上倒并不昏聩,看香扇年纪轻,跟他最小的女儿刘绾溪同岁,无论如何也不忍心糟蹋她,便驳斥了杨氏几句。从此杨氏彻底对香扇放心,并没再怀疑过什么。   陆侄知道刘笃之所以会选香扇过来这边,是认准了香扇绝对不会背叛他。刘笃要扶立的太子是五王,邹临祈腿未残疾以前在众皇子里出尽了风头,除非他真的死了,否则五王一党根本就不会彻底放松警惕。   现在能把丞相府的人送来,他们倒是能又多一条眼线。   陆侄是半路去的丞相府,刘笃并不能完全信任她。可香扇自小就长在丞相府里,与丞相府息息相关,把她送来是最好的选择。   况且邹临祈的女人往往都活不了几年,刘笃一开始就做好了牺牲陆侄的准备。而到时候香扇仍会待在奕王府里,作为暗桩时刻为他所用。   陆侄心事重重地想着,正发呆,怀微叫了她一声:“王妃,是不是看见旧人,高兴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陆侄这才回过神,笑了笑道:“是啊。”   她站起身,过去握住香扇的手:“香扇,你终于来了。”   在丞相府时,香扇的品级其实要比陆侄高。两个人伺候不同的主子,偶尔见了面,都是香扇吩咐陆侄去帮她取个茶果点心。如今陆侄成了王府里的王妃,香扇却成了她名义上的丫鬟。即使知道陆侄嫁的那个男人又丑又残又变态,可到了这个时候,香扇心里还是有些不平衡。   “小姐……哦不,王妃,”香扇努力让自己表现得自然亲切:“你在这里过得可好?”   “自然是很好的。”陆侄拉着她过来桌边:“你看,这是我刚做好的头油。以前都是你帮着我调配香膏,我刚才还在想,你什么时候能来呢,可巧你就来了。”   香扇假装开心地笑了笑。   她知道陆侄向来会做这些精巧玩意儿,什么头油花粉,匀脸的精油,润唇的乳膏,只要对身体有好处的那些东西,她总能想出调配的方子,然后就拿出去卖。做出来的东西在府里很受欢迎,就连刘绾溪都宁愿用她调制的东西,而不肯再用宫里赏赐下来的。   靠着那些东西,陆侄在府里挣了不少钱。   趁人不注意,香扇抬头在屋子里四处打量一阵,发现这里的布置十分雅致,如画里画出来的一般,处处都赏心悦目。再看陆侄的脸色,依旧是白里透红,细腻光滑,并没有一点儿憔悴的样子。   不是说到了奕王爷手里,多好的人都会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吗,怎么从陆侄脸上没看到一点儿受折磨的样子?   香扇怀疑起来。   到了晚上,香扇发现奕王并没有过来访H院歇息。   不仅是这一晚上,许多天过去,她都没有看到那位传说中的奕王来过一次。   香扇开始得意,想着肯定是奕王爷瞧不上陆侄那丫头,这才不肯踏进她的院门。   这也刚好说明,为什么陆侄已在奕王府多天,可至始至终都平安无事。   原来是不得宠,惹得奕王连在床上折磨她的心思都没有。   有时府里的几位侧妃会过来访H院同陆侄说几句话,可言语间颇有些幸灾乐祸,明里暗里笑话她连上了自己床的男人都留不住。   那些话说得隐晦,听起来却极其难听。可香扇去看陆侄脸色,发现她并没怎么在意,脸上依旧带着得体的笑。   香扇不得不承认,刘笃选她过来替嫁是对的。丞相府里的人,只有陆侄能瞒过众人的眼睛,让别人相信她确实是丞相府里那位知书达理的千金小姐。   “王妃也不要灰心。”   薛念斐依旧在喋喋不休着,对陆侄道:“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王爷这次走了不妨事,王妃好好想想,到底是哪里做的不称王爷意,到了下次再好好弥补,总能哄得王爷回转的。”   听了姐姐的话,薛念然立即故作惆怅道:“只是王爷那人向来说一不二,他既说了再不踏入访H院的门,王妃要怎么才能‘吃一堑长一智’呢?”   说完还捂嘴故作羞涩地笑了笑。   陆侄已经十分无语,不懂她们这些人一天天地嘲笑别人有什么意义。难道通过嘲笑别人,她们自己的生活就能变好了吗?   她已经没有什么精力再听她们聒噪。偏偏薛氏姐妹仍觉得今天笑得还不够多,互相交流个眼神,又开始一唱一和起来。   薛念斐道:“不知道王妃那晚到底是做了什么惹得王爷不高兴,王妃若不介意,不妨与我们说说,如此我们以后伺候的时候,也好避讳着不是。”   薛念然道:“是啊,我们女子生来就是伺候男人的。尤其是像王爷这种,更要伺候好才行。只是……我想来想去,但凡有些姿色的,又入了帐中,能惹得男子生气也是不大容易。像王妃这种如花似玉般的品貌,更该哄得王爷高兴才是啊。这到底是做了多大的错事,才会让王爷夤夜而走啊。”   陆侄再怎么不想与她们计较此刻都忍不了了,皮笑肉不笑道:“二位孺人与其说这些,不如先想想怎么样才能伺候得到王爷,让王爷在你们房里留一晚。”   薛氏姐妹的脸瞬间一垮。 第21章 她喜欢你   没有打击到陆侄,反倒被她抢白了一番,薛氏姐妹深觉没趣,很快告辞走了。   到了下午,陆侄带着怀微一起去了府里的几位大夫住的沽药斋,给他们送了些秋冬的衣裳。   姜泸拿着衣裳,受宠若惊道:“怎么劳烦王妃亲自来了?这让我们如何受得起。”   陆侄客气一笑:“先生过谦了,听闻这几年都是你们为王爷诊病,没让王爷的腿疾恶化下去。先生们实在辛苦了,我早该来看望各位先生。”   姜泸忙道:“王妃这是哪里话,我们既食王府的饷银,自然要为王爷办事。”   陆侄又说了几句场面话,最后才道:“不瞒先生们说,今天我来是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各位。”   姜泸与其他两位大夫互相看了看:“王妃但说无妨。”   姜泸以为,这位王妃既过来找他们几位大夫,所问的一定与王爷的腿疾有关。他们都或多或少受过奕王的恩惠,多年来忠心耿耿跟着他,见识过不少外界对这位奕王爷的明枪暗箭。   几年里不是没有人想拉拢他们,想通过他们暗害奕王。他们从没有因为利益或威胁出卖过奕王,正因如此,奕王才会留他们到现在。   如果今天陆侄来问他们的是奕王的腿疾,他们立刻就能去告诉奕王:王妃确实是刘丞安插过来的细作。   可让他们意外的是,陆侄接下来一连串所问的,竟是几个复杂难解的医理。   三人皆是一愣,当下松了口气,回答了那几个问题。   等陆侄一走,姜泸趁着去揖墨轩替奕王诊脉,把刚才发生的事完完本本告诉了他。   邹临祈神色微动:“她找你们讨教医术?”   姜泸躬身道:“正是。而且我看她那样子,以后肯定还会再来的。到时我们是与她讲真话还是讲假话,还请王爷示下。”   邹临祈哼笑了声,手在佛珠上捋了捋:“她问什么你们就答什么,不用隐瞒。另外,”他抬了抬眼眸,看着窗外一轮残阳似血:“做份假医案出来。”   姜泸眉头一皱:“王爷的意思是,她以后会看医案?”   “她肯定会看,”邹临祈眼里浮起一丝嘲弄:“去做医案,记住,在医案里要把本王的腿疾夸大。”   姜泸答应下来,告退走了。   -   张斗发现,自从厨房每餐饭里多了两道药膳之后,王爷每晚都会提前一个时辰从书房里出来,回卧房去歇息,不再跟以前一样几乎都是熬到寅时才睡。休息时间一多,王爷白天看书或与人商量事情时,精神与以前相比明显好了许多。   张斗十分高兴,一次借着去给奚嬷嬷送东西,特意谢了她老人家两句。   奚嬷嬷听得奇怪,等张斗一走,她去厨房问了问,这才知道方子是怀微拿过去的。   她去了访H院。恰逢陆侄正用午膳,见她来,忙让人加了双筷子,与她一道用饭。   奚嬷嬷看了看桌上的餐点,只略有三四道菜,菜做得还十分敷衍,卖相极差,一看便知是膳房里新来的学徒做的。   其中有一道是略飘了几点腥沫的牛肉羹,根本没放几块肉,几乎就是一碗清水。即使这样便也罢了,偏偏她拿}勺去舀汤的时候,明明白白看见了里面飘着的一根头发。   奕王爷深夜离开访H院的事一经传开,就连厨房都开始作践王妃了。   奚嬷嬷心中有气,可以免陆侄伤心,当下并没有说什么,不过让人把那碗汤拿走而已。   用过饭,奚嬷嬷与陆侄闲聊时,提起了那张药膳方的事。   陆侄知道这件事早晚要被知道,并没有想着要隐瞒多久,便对她道:“药膳方确实是我给的。我看王爷对我好像不是很信任,怕他不肯用,便假借了嬷嬷的名义。我知道事情做得不妥,嬷嬷有什么话尽管说,我洗耳听着。”   奚嬷嬷忙道:“这是什么话。你的药膳方子这么有用,我谢你还来不及呢。”长长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真是苦了你,在府里受了不少委屈。”   陆侄笑道:“我并没觉得委屈,只要王爷能好起来,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只是还得劳烦嬷嬷替我瞒着,别让王爷知道药膳方是我给的。他正生我的气,要是知道了,肯定不会再用了。况且……况且他深夜从访H院离开,府里的人都是知道的。现在这个时候,我的话恐怕不怎么管用,厨房那些人不会听的。”   奚嬷嬷轻叹口气,拍拍她的手:“可怜的孩子。你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别人。”   到了下午,奚嬷嬷去了邹临祈那边的院子,在门外头等了一会儿。几个外省来的官员正在里面议事,房门关着,听不清里面的人都在说什么。   颇等了会儿,几个官员才从屋里出来。奚嬷嬷等人都走远了,进屋去叫了一声:“王爷。”   邹临祈抬头见是她:“嬷嬷怎么来了?”   奚嬷嬷道:“我看这几天你都没去王妃院里,可是她做了什么惹你生气了?你告诉我,我去替你说她几句。那孩子是个听话的,我去说,她一定肯听。”   邹临祈知她意不在此,笑了笑道:“嬷嬷,你在宫里时耳朵一向灵得很,不至于来了我王府倒两耳不闻窗外事起来。你早就知道,那晚是王妃把本王从她屋里赶了出去,本王只是顺她的意才没再去访H院,怎么嬷嬷反过来质问我。”   奚嬷嬷道:“她会把你赶出去,那也定是你说了什么难听的话的缘故!明眼人谁看不出来,那孩子喜欢你。你要是没说了什么重话,伤着了人家,她会把你赶出去吗?”   邹临祈一怔。   他僵滞片刻,脑子里突然回想起那晚,他带着逼真的遗憾与她说:“可惜啊,本王对你实在是没有一点儿兴趣。”   女孩的脸在他的话里瞬间灰败起来。   他闭了闭眼睛,没让自己再想下去。   他紧捏着佛珠,语气沉沉道:“嬷嬷从哪里看出她喜欢本王,本王可是一点儿都没看出来。”   奚嬷嬷道:“我活了这么多年,若瞧不出来她喜不喜欢你,那我可真是白活了。你自己视而不见,我老婆子可都看在眼里。那孩子每回看见你,一双眼睛立马就笑起来,倒像个看见了糖的幼童。”   邹临祈心下升腾起一股奇异的暖意。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在他眼前不停闪过,他就想了起来,新婚当晚,在他掀开那个女孩的盖头时,她确实是如看见了什么世间珍宝般,一双漂亮又纯净的眼睛对着他笑起来。   奚嬷嬷继续道:“我知道你向来不太看得惯刘丞,连带着他女儿你都有意见。可刘丞是刘丞,绾溪是绾溪,你不能凭着毫无实据的判断,就说绾溪嫁进府里是有着不怀好意的目的。刘丞是何许人也,家里五代重臣,权势滔天。这样一个人,会舍得利用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来做眼线吗?那岂不是太明显了。依刘丞那人算计,他就算要放棋子,也会放一个不会被人所察觉的棋子。而不是一个轻易就要被你所怀疑的人。”   邹临祈仍是道:“可谁又知,最危险的一步棋,会不会是最安全的一步。”   奚嬷嬷知他说的也有道理,可想了想陆侄那人平日表现,忍不住替她辩解:“无论我怎么看,都觉得王妃绝对没有害你的心思。若最后是我想错了,那只能说她的心机实在太深,太会演。可若是我没看错,你岂不是要辜负了她一片心。”   邹临祈始终岿然不动的神色在她的话里变了变。 第22章 从不去招惹也就算了   很快,邹临祈压抑下心口古怪的情绪,眼中恢复了一派冷然:“本就是父皇随意许下的一桩婚事,而非是本王求娶。不动她已是本王慈悲,又何来辜负一说。”   奚嬷嬷道:“可你若待她与那些孺人一般,从不去招惹也就算了。可你偏偏大半夜的从她房间里出去。你可知道,如此作为,真比让她独守空闺更能羞辱她。你知不知道现在府里的人都是怎么看她怎么笑话她的吗?就连厨房那起子人都敢作践她了,每日里给她送去的饭食粗糙得很,一点儿荤腥也不见。可怜她一个锦堆玉砌里长起来的千金小姐,竟要受这种苦。她性子倒和缓,什么气也不生,给她送什么,她就捡能吃的吃了,一句怨言都没有。你想想,就是普通官宦人家的小姐受这种苦,爹娘知道了都要心疼死了,何况是刘丞的女儿。”   邹临祈不自觉蹙起眉头:“那依嬷嬷的意思,想让本王怎么做?”   “自然是今晚就去歇在王妃屋里,好好打打那起子奴才的嘴。”奚嬷嬷道:“只是你若再去,可千万多说几句软话哄着她。女孩子家,心思细腻又脸皮薄,可禁不住你那些冷言冷语。”   邹临祈只是无动于衷:“当日是她把本王轰出去,让本王再不要去访H院,如今本王又去了,岂不是不称她的意。”   “王爷……”   “嬷嬷不必再说,”邹临祈打断她的话:“时间不早了,嬷嬷回去歇着吧。”   他把张斗叫了过来,让他送奚嬷嬷回去。   奚嬷嬷无奈,只得走了。   -   香扇十分憋屈,自来了奕王府后,她发现这里的伙食甚至还比不上在丞相府的时候。她深觉陆侄这丫头无能得很,在府里能被欺负成这个样子。堂堂一个王妃,却混得连几个孺人都不如。   陆侄正在房间里拿着本书看。趁四下无人,香扇走进去,压着声音与她道:“侄,你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惹得王爷不高兴了,受了这样大的羞辱?”   陆侄故意道:“他不来不是很好吗,我还能乐得清闲,不至于像以前那些被抬出去的人一样小命不保。”   香扇也就没再说什么,探头看了看她手里的书,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学医的?我怎么不知道?”   陆侄道:“香扇姐姐,在府里的时候咱们俩又不是天天在一块,你怎么能知道。”   香扇撇了撇嘴,往椅子里一坐。瞥眼看见陆侄发上一只蓝色步摇十分好看,顺手就拿了下来,放在眼前不停把玩:“王府的东西就是精致啊,侄,这个送我吧,我正缺首饰戴呢。”   陆侄放下书,掀起眼皮看她:“你还想在府里多活几天吗?”   香扇扭头看她:“这是什么话。”   “你再这么不懂规矩,被人看出端倪来,你信不信不出三天,我们俩的身份就会暴露。到时候,你觉得奕王会放过我们吗?”   香扇心下一跳,忙从椅子里站起来,过去把步摇重新给她戴好。   陆侄的声音依旧冷凝:“想活命就最好老实点儿。我知道,在丞相府里你我都是奴才。可现在我是王妃,你是奴才。如果你没认清自己的身份,漏了陷,到时候会有什么后果,你自己该很清楚。”   香扇虽然心高气傲,可她却是个识时务的,否则刘笃也不会选她进奕王府。她听了陆侄的话,自己明白过来,此后在王府里果然收敛了许多,轻易不敢对陆侄不敬了。   这日天气有些闷热,天边阴沉沉的,卷着厚重的黑云。可一直到傍晚时分,天上还是没有落雨。   已近深秋,院子里的落叶飘了一地。   陆侄去几位大夫院里请教医术,因这些日子常来,与几位先生们略熟稔了些,临走时她大着胆子提起想看一看王爷的医案。   三位大夫早就准备好了一份假医案,听她终于问起,把那份医案拿给了她。   陆侄不想他们竟会答应得这么痛快,怀疑地看了看那本厚厚的医案。   回访H院时,路上看见张斗正急匆匆地往含霜院的方向去。陆侄叫住他,问:“出什么事了吗?”   张斗道:“含霜院里的薛孺人心疾又犯了,听闻痛得很厉害,特遣了人请王爷过去看看。可王爷今个儿有事出去了,一时回不来,奴才就想去瞧瞧薛孺人病得如何了。”   陆侄问:“是两姐妹里的哪一位?”   “是姐姐。”   陆侄便与他一道去了含霜院。薛念斐正在卧房里躺着,两只手紧紧揪着心口的衣裳,在床上疼得死去活来。从外面请来的大夫给她诊了脉,写了个方子交给丫鬟,让丫鬟抓了药去煎。   薛念然坐在姐姐床边,担心地不停垂泪。   陆侄见薛念斐病得厉害,问张斗:“怎么不去请姜大夫他们?”   张斗回道:“那三位向来都只给王爷看病,寻常人怎么能劳动得了他们。”   陆侄便道:“那就再去外面请位好点儿的大夫给薛孺人看看吧。”   张斗答应着去了。   陆侄又在那里待了一会儿,安排了几句话,待薛念斐的病痛略好了点儿才回自己的访H院。   到了晚上,听府里的丫鬟说,王爷已经从外面回来了。薛念斐本已好转的病情突然又严重起来,薛念然去请奕王过去看她。奕王本是不去,可也不知薛念然说了什么,竟说得奕王动了心思,果然与她一道去了薛念斐房里。   “刚才含霜院里的丫鬟说,正看见王爷坐在薛孺人床边,薛孺人一副病美人的样子窝在他怀里呢。”   院子里的小丫鬟闲来无事,坐在一起叽叽喳喳地闲聊。刚巧陆侄在门口听见,心里蓦地一坠。   天上黑云仍在厚重地飘着,不见一颗星子。   她转身回去,关上门,坐在窗前发起了呆。   次日听闻薛念斐的病情好了许多,可以起身用饭了。刚巧宫里的嬷嬷来府里送了些番邦进贡来的胭脂水粉,把东西都交给了陆侄,让她看着分发下去。   陆侄屋里留了一份,其余几份分别给了五位孺人。   天气依旧闷得慌,大雨要下不下,黑云在头顶滚滚而过。   这两日天气有些反常,昨日又睡得不好,早起时她有些咳嗽,嗓子里也干干的不舒服。   怀微听她一直在咳,担心地问:“王妃,要不要请个大夫过来看看?”   陆侄摆手道:“不用了,昨天薛孺人刚请,若我又请,他们倒说我是想让王爷怜惜,故意争宠了。”   怀微道:“那奴婢去煮碗梨汁。”   陆侄点了点头,等她走了,继续翻看手里的医案。   翻看过几章后,她已经知道这医案是本假的。而且不是部分作假,而是全本为假,所有内容都经过了缜密的改动和适当夸大,任谁也瞧不出来邹临祈这几年的病到底如何,又都吃过什么药。   她不是没有见过邹临祈,仅从他平常面色去看,他的病还远不到医案里写得这么严重。   因为头又开始疼,到了晚上,她没再熬那么晚,早早地就睡了。   第二天头疼稍有好些,只是嗓子还有点儿疼。   厨房送来的饭食仍不怎么好,一碗粥稀得几乎能数清里面的米粒。   瑶草实在觉得有些过分,正想着要不要去告诉王爷,张斗却面带焦急地从外面跑了过来,对陆侄道:“王妃,出事了……”   陆侄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张斗低着头,难以启齿道:“薛孺人用了你送去的胭脂后,中了毒,吐血不止……”   陆侄从椅子里一跃而起。 第23章 许久没有这样看过她……   含霜院里已经乱成一团,丫鬟们全都伸着头朝薛念斐的屋子里看,从外头请来的好几个大夫焦头烂额地聚在一起商量救治之法。   “王爷!”   薛念斐紧紧抓着邹临祈的手,说话时往外吐出了一嘴鲜血。   “我是不是……就快死了……”   她嗓音虚弱地吐出几个字。   邹临祈想躲开她的手,忍了忍还是没动。他侧过头,表情不耐地看着那几个大夫:“到底还有没有救。”   大夫们吓得纷纷跪了下去,只说尽力去救。   陆侄进屋的时候,正看见薛念斐痛苦地蜷缩在床上,一只手紧抓住邹临祈的胳膊,仿佛在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王妃!”   薛念然带着满腔恨意朝她走了过来,痛声质问:“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姐姐不过是心疾发作,王爷这才来看她一晚。只是如此,你就容不下她,想要她的命吗!”   陆侄命令自己冷静,不能在他们这些人面前露出一点儿怯意。   她光明磊落地看着薛念然:“我从没有害过任何人,你说薛孺人是我害得,有何证据?”   薛念然拿起宫里赏赐下来的那盒胭脂,说道:“你还敢嘴硬,这东西是宫里的嬷嬷拿过来的,送进府后,经手的人只有你一个。现在大夫们从里面查出了胡蔓藤,除了你之外,谁能往里面放这些?难道说,是宫里的人做得手脚吗?”   薛念然拿准了陆侄不敢把过错推给宫里那边,这才言之凿凿地攀诬她。   陆侄知道,在有女人的深宅大院里,明争暗斗是免不了的。只是她有些疏忽了她们的行动会这么快。   “嬷嬷把东西赏下来后,我只是例行查点了一遍就把东西分了下去。”陆侄面不改色地站在那里:“我从没有做过手脚。”   “好!”薛念然点了点头:“你说你没做过手脚,那你敢让人去你院里搜吗?”   听到这句话后,陆侄已预感到什么。可到了现在,她只能坚持道:“我什么都没做过,不怕你们搜。”   薛念然嘴角浮起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她转过身,跪在邹临祈身前:“王爷,请允准奴婢带人去搜捡王妃的院子,如果胡蔓藤在她屋里,此事便可分明。如果不在,奴婢会亲自来给王妃赔罪。”   邹临祈眉心微动,抬起眼睫看向门口故作坚强的女孩。   她脸色很差,几乎有种病态的苍白。身子单薄,好像门外吹来的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   他含义不明地看着她,半晌才语气冰冷地吐出两个字:“去搜。”   得到允准,薛念然脸上闪过一丝得意。她带了几个丫鬟婆子,又特意带上张斗,一行人直奔访H院去。   陆侄的目光看向虚空中的一点儿。   她已经猜想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因为恐惧,手心在迅速地冰冷下去。   在这个地方没有人能护佑她,可偏偏她所在的位置是那些女人所嫉妒和眼红的。今天这样的场面还只是开始,以后她会面临更多的无端指控和明枪暗箭。   她几乎快要站不住,天边滚滚黑云压下来,像碾在她心上。   “王妃,”怀微站在她身边,不无担心道:“会没事吧,我们明明没有毒害薛孺人啊。”   陆侄自己其实也很害怕,可闻言她还是安慰道:“没事,管他牛鬼蛇神,趟过去就好。”   她其实感觉到了,坐在薛念斐床边的那个男人,从刚才开始眼神就一直在她脸上落着。她始终没有去看他一眼,怕在他眼里看到一种名为厌憎的情绪。   不知是过去了多久,薛念然一路小跑着带人回来。   进屋的时候,薛念然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对着陆侄冷笑了两声。   见证了搜捡过程的张斗拿着东西走过去,对邹临祈道:“王爷,在王妃卧房确实找到了胡蔓藤的毒汁。”   陆侄脚步一软。   她大概猜到了这个结局,可真的听到的时候,心里还是猛地颤了下。   张斗把装着毒汁的瓶子交了出去,那几个大夫检查过后,纷纷点头道:“是,这确实是胡蔓藤,这东西可有剧毒啊,还好薛孺人只在唇上用了一点儿,否则,剂量再多些,现在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她了啊!”   薛念然闻言立即痛哭起来,过去扑在薛念斐床前,不停地叫“姐姐”,又扭过头怨毒地看向陆侄:“王妃,你好狠的心!”   薛念斐喝了几服药,总算没再继续往外吐血了。她攒了力气,含着眼泪一脸憔悴地看向邹临祈:“王爷,奴婢不知是做错了什么,竟惹得王妃如此生气。若是因为奴婢留了王爷一晚,王妃就狠心至此,奴婢往后再不敢在府里伺候了。”   薛念然也泪眼婆娑道:“王爷,姐姐何其无辜,要受这种无妄之灾啊!”   邹临祈冷眼看着她们在自己面前一唱一和,因她们实在哭得他心烦,他不耐地扭头,看向门口那个依旧在苦苦强作镇定的女孩:“王妃还有何话说?”   陆侄在他这句话里蓦地红了眼眶,心里的委屈如溃堤般奔涌出来。   可她不能在这些人面前显露出一丝软弱,无论如何她都会撑下去。   她忍下喉头涩意,抬起头,看向邹临祈。   自那天晚上邹临祈从她屋里离开后,这是她第一次认真看他。   “东西不是我的。”她语气平静地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我房里。”   “你当然要这么说!”薛念然从地上站起来,嗓音高昂:“可有一个人能证明胡蔓藤是旁人放在你房里的吗?”   陆侄没有说话。   薛念然冷笑道:“既然没有,就可见是你在撒谎了。现在东西从你房里搜出来,便证实了是你的东西。你因为王爷冷落你,就开始嫉妒我姐姐,趁着宫里发来赏赐,往姐姐的胭脂里掺了胡蔓藤毒汁,想要毒死我姐姐!”   她说着说着又哭起来,拿手帕捂住嘴:“可怜姐姐病刚好就又受了你的毒害!这副身子就算能好,以后又该怎么办啊。”   陆侄冷冷看着她在那里假惺惺地哭,说道:“没做过就是没做过,随便你们怎么说,我都问心无愧。”   薛念然脸上浮起切骨的恨意,在屋里的人都没反应过来时,她已两步走了过去,使尽了身上所有力气,恶狠狠地往陆侄脸上掴了一巴掌。   陆侄没有来得及躲,耳朵里轰轰冒出了杂音。脸上顿时火辣辣一片,瞬间起了五个通红的手指印。   她皮肤一向白嫩,如今骤然被打了个巴掌,半边脸立时红肿起来,看得人心里一揪。   “王妃!”怀微担心地叫了一声,马上挡在她身前,对薛念然道:“事情没有查清楚,你凭什么出手打人!”   “胡蔓藤已经找到,还要怎么查!”薛念然提高了嗓音:“难道要我们亲眼看着王妃下了毒,才叫查清楚了吗!”   张斗看着这场闹剧,小心翼翼地去瞧邹临祈的脸色。果然邹临祈已经极不耐烦起来,目光里是凛然的寒意。   “回揖墨轩。”   突然,他忍着怒意,极尽克制地说了一声。   张斗便推着他往屋子外面行去。   薛念斐扒着床沿叫了他一声:“王爷!”   邹临祈的轮椅停了下来,他的目光沉了沉:“你好生养病,”微微侧了头,看着那个脸上五个红指印仍没消下去的女孩:“此事,我自会给你个公道。”   薛念然听得一喜,代姐姐跪下来:“谢王爷!”   邹临祈回过头,仍旧看着门外:“王妃跟我来。”   陆侄木偶一般转过身,跟在他的轮椅后头,一步一步地离开了含霜院。   奕王府里多栽枫树,秋季里正红得惑人,偶有一两片叶子掉下来,踩上去的时候有细微的声响。   邹临祈在她前面,轮椅滚过地面,悉悉索索一阵声响。   陆侄在他后面跟着,与他走过一条又一条小路,穿过长长的抄手回廊,最后到了揖墨轩。   进了书房,邹临祈让人都下去,只留了她一个。   他抬起眸子看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许久没有这样看过她了。 第24章 “出去跪着。”   女孩穿着一身浅蓝色的衣裳,发上的首饰也多戴蓝色。这颜色倒是极衬她,让她整个人于孤弱中更显清丽灵动起来。   她脸色很差,似有病容,眼眶微红着,目光冷然却倔强。   邹临祈从她身上移开目光,明知道薛氏两姐妹在故意设局害她,可还是别无感情地问:“你还有什么可说。”   方才被外头的秋风一吹,陆侄的头又疼起来,嗓子里也开始难受。   她不知道邹临祈到底信不信她,只能说:“我没有害过人。”   邹临祈漠然道:“证据呢?”   “没有证据。”   “那不如认了。”邹临祈微抬下巴,一双眸子漆黑:“如何?”   陆侄的声音大了些:“我没有做过的事为什么要认!她们说我嫉妒,说我下毒害人,说从我屋里搜出了证物,可这就能证明一切都是我做的吗?如果我真的嫉妒,我不至于用这么笨的办法,昨天下毒,今天就被指认出来,还把胡蔓藤留在我房间里等着你们去搜!”   邹临祈淡淡看着她,脸上是一贯的清冷薄凉:“你既说不是你,胡蔓藤是谁放在你房里的?”   “我不知道……”   “你院里可有人看见别院的人进了你屋子?”   陆侄仔细回忆了一遍这几天发生的事,可一切都是风平浪静,并没有什么可疑人物。   她只能说:“没有。”   “既然没有,就是你院里的人动的手脚。”   邹临祈掀起眸子看她:“你贴身丫鬟有三个,瑶草,怀微,香扇。从她们三个开始,每人五十杖,拷打逼问。若她们也不是,就把你院里所有奴才拖出来打一遍。”眼眸里凛光一闪:“王妃以为如何?”   陆侄吓得通体冰凉。如今还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访H院里的人出卖了她,她不能残害无辜。   “不是他们,”她说:“求王爷不要波及无辜。”   “此事总要有个说法。”   邹临祈的语气十分平静,可听在陆侄耳里却让她不自主打了个冷战。   过了会儿,又听见他说:“那么多人看见从你屋里搜出了证物,若本王不处置,他们只当我奕王府当真是毫无规矩。”   陆侄手心的凉慢慢朝着全身蔓延开去。   她看着邹临祈,像在看着一个掌握了她生杀大权的刽子手。   “你既找不出旁人陷害你的证据,又断定了院里的奴才没有背叛你,”邹临祈的声音冰冷幽寒:“那现在,这件事情就是你做下的。不管是与不是,你都必须认下。”   外头似乎起了风,从窗子里头吹进来,驱散了连日来的燥热。那风来得极快,几乎是转瞬之间就消弭于无踪。   邹临祈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抬眸去看窗外烈火般的枫叶。   “出去跪着。”   他说。   陆侄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开口说了个“是”字,转过身,朝着门外走了过去。   为了方便邹临祈的轮椅通行,院子里铺的是平整的青砖。靠左侧的位置长着一棵很有年头的枫树,叶子在深秋里一日日染红。正值风起,偶尔有几片落下来,掉在地上。   陆侄对着书房门口的方向跪下去,能看见在屋子里的书桌前面,邹临祈闲闲地拿起了一本书看。   像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地上很硬,刚开始陆侄还能坚持,可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她膝盖的位置渐渐发麻,好像有蚂蚁从里面回环往复地攀爬来去。   天边黑云渐浓,空气倒是凉爽起来。张斗进院时一眼看见正跪在院子里的陆侄。他唬了一跳,匆匆地走进书房里去,说道:“王爷,听那几个大夫说,薛孺人的毒差不多已经控制住了。”   邹临祈冷笑了声,没说什么。   张斗问道:“王爷,要不要奴才去跟那几个大夫提点几句,让他们出去不要乱说话。”   “不必。”   张斗一愣,不解道:“那他们要是乱说话怎么办?”   邹临祈漫不经心:“那就让他们说。”   张斗这才想到了什么。薛念斐的父亲正是钦天监少监薛贤,近来薛贤与刘笃隐隐走得很近,上个月刚在刘笃授意下借天象之说让皇上换了京城布防,提拔鲁成做了京城戍卫首领。如今王妃与薛念斐结仇,此事若传出去,薛贤和刘笃定有一场嫌隙。   张斗心领神会,没再继续说什么。只是他扭头看到门外的王妃,她单薄的身影落拓在愈发凌厉的风里,像下一刻就要被吹倒了似的。   “奴才觉得,胡蔓藤应该不是王妃买的,”张斗忍不住替她说话:“那东西虽然是奴才亲眼看着从她屋里翻出来的,可不管奴才怎么瞧,她也不像是会害人的样子。”   邹临祈淡看了陆侄一眼:“怎么,会害人的人,还会把害人两个字写在脸上吗?”   张斗道:“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王爷也曾说过,不管是人证还是物证,只要有心,这两样都能伪造出来。一件事情若太过自然而然,反而事出有妖。宫里的赏赐是从王妃这里发出去的,转眼那边就出了事,又轻易从王妃屋里翻出了胡蔓藤。此事若真是王妃做出来的,那她也未免太笨了些,选了条必死的路。”   他说完这些,看到邹临祈脸上仍旧未有任何动摇,便又大着胆子道:“王妃身子单薄,又是娇贵之躯,恐怕跪不了太久,要不……王爷还是先让她起来?”   “你的话太多了,”邹临祈沉了声:“去把王妃那三个丫鬟叫来。”   张斗只得放弃再劝,转身出去了。   不多时,瑶草、怀微和香扇三人被带了过来。   香扇一眼就看见正跪在院子里的陆侄,心里咯噔一声,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看来外界传言果然不错,奕王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这才多少天,陆侄就落到了这种田地,也不知道在这次风波里她能不能留有命在。若她死了,那自己作为她的贴身丫鬟,会不会受到牵扯?   香扇越想越担心,还没走到书房已经连咽了好几口唾沫。   马上就要见到那个传说中又残又丑又变态的阎罗了,她简直怕得要命。   跟其她两个丫鬟一起进屋的时候,她还不敢抬头去看邹临祈,低着头哆哆嗦嗦地跪下请安。   邹临祈让她们起身,口气淡漠地问:“王妃的卧房,除了你们还有旁人进吗?”   香扇心下一动。   这个人的声音怎么会那么好听,低沉悦耳,极有磁性。   她下意识地抬头去看。   这一看,她整个人彻底呆滞下来。   陆侄不是说,她所见到的奕王爷长得奇丑无比,五官歪斜吗?可是眼前的人,一张脸分明如九天谪仙般俊美非凡,简直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仙人一般,这叫丑吗?   在丞相府的时候,五王爷邹元朔曾经秘密来过一次。她曾有幸在书房里见过五王爷一次,当时觉得五王已是这天底下最好看的男子了,可是现在她看着眼前的男人,才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   长得这么好看,就算是残了腿又能怎样,仅靠着这张脸就能让无数女人忽视他一切的残缺前赴后继了。   香扇不自觉咽了口唾沫。两只眼睛紧紧盯在邹临祈脸上,无论如何也不舍得移开。   邹临祈注意到她的视线,厌恶地皱了皱眉头,嗓音里染了怒:“你的眼睛是不想要了是不是!” 第25章 可是他腿有残疾   香扇猛地清醒过来。   她被他冷若玄冰的声音吓到,当即软了双腿,扑通一声跪下去,连连请罪:“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邹临祈危险地眯了眯眼睛:“你就是香扇?”   自己的名字从他口里念出来仿佛都带了几分好听。香扇不由红了脸,说道:“是。”   邹临祈道:“王妃可曾学过医术?”   这件事情陆侄已经提醒过她,香扇便照商量好的道:“回王爷话,王妃从小身子不好,常吃药,大夫也见了许多。她就对医道生了兴趣,常会看些医书,又得空向不少大夫请教过医理,因此略识些。”   邹临祈面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   “这段时间薛氏姐妹可有去见过王妃?”他问。   香扇回道:“去过一两次。”   “都说了什么?”   “她们提起王爷深夜离开访H院的事,言语间颇为自得。王妃就回了一句,说她们连王爷的面都见不到,自然不会惹王爷生气。”   邹临祈嗤笑了一声。   香扇偷偷抬起眼睛看他,发现这人一笑起来,模样更多了几分勾人的魅惑。   “你与王妃自小一道长大,”邹临祈再开口时语气里带了莫测的讥诮:“应当不会吃里爬外吧。”   香扇立时叩首:“奴婢对王妃绝无二心。薛孺人中毒一事肯定是有人构陷王妃,请王爷查明真相,还王妃清白!”   邹临祈道:“若不是王妃做的,胡蔓藤又是谁放在王妃屋里的?”   香扇不知该如何回答。   怀微胆子也小,可这个时候还是颤声道:“定是有人故意搁进去好构陷王妃的。”   邹临祈不动声色:“谁搁的?”   三个奴才都噤了声,谁也没说什么。   “你们三个整日里照料王妃起居,如此都没发现有人进了王妃房间,暗害王妃,”邹临祈危险地一扬眉,语气骤冷:“留你们何用!”   三个奴才全都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   邹临祈捻着手中佛珠,目光索然无味地从她们身上移开:“都回去。”   三人如蒙大赦,俱是松了口气。   站起身时,怀微看了看门外直挺挺跪着的陆侄,大着胆子道:“王爷,能不能让王妃与我们一道回去,她这两天……”   她本要说陆侄这两天有些着凉,禁不住这么跪下去,可邹临祈已经打断了她:“等你们找出证据证明她清白,再来与我说话。”   怀微一窒,什么也不敢说了。   走出书房的时候,怀微看到陆侄的脸色很不好,苍白得厉害。她走过去,担心道:“王妃,你还好吗?”   陆侄对她勉强笑笑:“我没事。你们都回去吧。”   香扇看着陆侄,想到这丫头在丞相府里撒谎说邹临祈生得丑陋,一时觉得可气起来,看着她的目光里多了两分怨毒。   她忍了忍才没说什么,跟瑶草和怀微一道离开了揖墨轩。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陆侄两条腿越来越疼,仿佛有针在里面滚过,膝盖以下的位置不停抽痛。   到了傍晚,天上终于落了雨。阴沉了两天,大雨陡一破云而出就像是瓢泼的般,砸在人身上甚至感觉到疼。   陆侄淋得浑身湿透,一头长发贴在背上,前额满是濡湿的碎发。   张斗在檐下看见,心有不忍,又去书房对邹临祈道:“王爷,还是让王妃起来吧。她都跪好几个时辰了,也罚够了。”   邹临祈透过密集的雨帘看向容色苍白的女孩,说道:“不让她吃点苦头,她就记不住这次教训。”   张斗不忍道:“王爷!”   “不用再说。”   张斗无奈,只好出了书房,站在檐下背着身,不忍再去看雨里跪着的陆侄。   雨一直下了许久还没有减弱的迹象。下雨的时候,王府里反倒安静了很多,好像整个世界只听得见泼天的雨声。   “哎呦,这是怎么回事!”   奚嬷嬷甫一进门,看见跪在院子里的陆侄,吓得赶紧小跑着过来,把手里的纸伞撑在陆侄头顶:“王妃,你怎么跪在这里啊!”   下雨后空气迅速地湿冷。陆侄身上的温度在一点一点地离自己而去,她浑身僵冷,头又疼得厉害,嗓子里也疼得厉害。眼前开始模糊,看不清面前的人影。   奚嬷嬷看着她这副样子,急得冲书房里的邹临祈大喊:“王爷,不管怎么样你也不能这么罚她啊!她一介女子,又生得瘦弱,怎么能禁得起这个跪法,出了事怎么办!”   邹临祈只是冷着心肠,并不理会任何人的求情。   “王爷!”   奚嬷嬷着了急,躬身拉起陆侄的手,把纸伞交到她手里:“王妃,你先撑着,我去跟他说!”   她跑到书房里去。那边陆侄接了伞,手上却已经没了什么力气,根本就拿不住。   绘了一丛修竹的纸伞滚在地上,大雨落在上面,噼噼啪啪得响。   奚嬷嬷走到邹临祈身边,求道:“王爷,事情还没查清楚,你不能就断定毒是王妃下的!”   邹临祈道:“我若不罚她,薛少监那里交代不过去。”   奚嬷嬷在宫里浸淫数年,看过的诡谲伎俩数不胜数。听了邹临祈的话,她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他在算计什么,不由气道:“你不能为了挑拨薛少监和刘丞,就去牺牲一个无辜的人!”   邹临祈默了默,才说:“她无不无辜,现在还未有定论。”   奚嬷嬷气极,扭头去看雨里明显已经快支撑不住的陆侄。   事到如今,她也不得不说了。   “王爷近来气色变得好了许多。”奚嬷嬷沉了声音:“听说晚上也能多睡一个时辰了,这都是用了一张药膳方的缘故吧。”   邹临祈抬眼看她,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个。   奚嬷嬷继续道:“那张药膳方,想来王爷也找姜大夫他们看过了,是个好方子,对身体百利而无一害。厨房的人说,那药膳方是我老婆子从宫里带出来的。”   说到这里,奚嬷嬷讥讽一笑:“可是那张方子根本就不是我拿来的。那是你的王妃不知费了多少心力所给你写出来的。”   邹临祈一怔,难以置信地去看如一株枯枝败叶般跪在雨里的人。   奚嬷嬷道:“王妃一直惦记王爷身体,这些日子,只要能见到你,想来她就在一直观察你的神色。为了你的身体能好点儿,她给了厨房一张药膳方,让他们精心安排你一日三餐。又想着你每天熬到很晚才休息,就让人给你送助眠的羹汤。她说,府里的人都知道了,王爷厌恶她,如果是以她的名义给的药膳方,厨房的人不会听她的。所以她才假借了我的名义,一直不求回报地照顾着你。”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看向邹临祈:“王爷,你总不信她。可是你说,这样一个人,她会害你,害府里那些人吗?”   邹临祈拿着佛珠的右手猝然紧握,手背上青筋暴起。   因为刘笃的原因,又听说了刘绾溪因为不想嫁过来而在家里寻死觅活,他从一开始就无比讨厌他的这位王妃。会留着她不过是想看她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如果她敢出去传递消息,他会让她悄无声息地死在王府里。   可是过去这么久,他找人在她身边随时监视她,并没有发现她有什么异常举动。虽然那次她暗夜出府,与五王见面,可她从未窥探到王府机密,又为什么要冒险去见五王?   他想不通她到底是有什么目的,更想不通她为什么要绞尽脑汁写了张药膳方出来,又假借别人的名义送去厨房。   院子里,雨似乎小了些,砸在身上的时候总算不那么疼了。可陆侄的头还是很疼,嗓子还很疼,特别是两条腿,钻心一般得疼。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屋里的人。   那人似乎也正看着她,可她眼前模糊一片,实在看不清他面上神情。   终于,她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彻底晕厥下去。   看到她晕倒的那一刻,邹临祈下意识就要从轮椅里起身,奔出去把她抱起来。   可是他腿有残疾,郎朗天光之中,他只能坐在轮椅里,眼睁睁地看着女孩如一片落叶般倒下去。 第26章 “王妃。”   一场大雨过后, 王府里的枫树落了不少叶子,在地上掉了厚厚一层,很快被小厮们拿着扫帚扫做一堆。   天上雨霁初晴, 云开雾散,光亮重新茂盛起来。   “听说了吗?”   一个小厮走到另一个小厮身边, 压低声音道:“听说王爷为了薛孺人的事严厉斥责了王妃, 还对她用了刑, 直打得王妃晕了过去呢。”   另一个小厮道:“看来王爷果然是彻底厌弃了王妃,以后王妃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是啊,说不定还会跟以前那些入府不久就横死的姬妾一样, 很快就要被抬出去了。”   “可王妃是刘丞的女儿,她要是死了,刘丞能善罢甘休吗?”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气,看前方有人来了,忙忙打住了话头,低着头仍去清扫落叶。   香扇已经听见了他们的话,惴惴不安地回了访H院。   奕王爷虽然长相与传闻不符,非但不丑还是个万里挑一的美男子,可他的性格却与传闻里如出一辙, 残暴阴狠,寡凉无情, 陆侄那样一个瘦弱娇小的姑娘他都狠得下心重罚她。   一天过去,陆侄仍旧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从揖墨轩里送过来的时候她就起了高烧, 瑶草去请了仍留在含霜院里没走的大夫, 大夫过来诊治了一番,只以为她是得了普通的风寒,给她简单开了方子就走了。可药已经喝下去几碗, 冷帕子也一直敷着,可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陆侄的高烧一直不退。   再这么烧下去,她恐怕就再也醒不过来了。香扇看得心惊胆战,不停地在想等陆侄死后,她该想什么办法才能在王府里立住脚跟,不至于被赶出去。   她和瑶草、怀微三个奴才轮流守在床边,不停地给陆侄换冷毛巾。眼看根本一点儿效果都没有,瑶草着了急,说道:“我小时候听爹娘说,人要是一直高烧不退,两天不到就会死的,这可怎么办啊!”   怀微也是心急如焚:“瑶草姐姐,你再去请那几位大夫过来看看吧。”   “好!”   瑶草丢了帕子,去了含霜院请大夫。   薛念然却拦住了她,说道:“不就是起个高烧吗,能是什么大事。姐姐的余毒还没清理干净呢,你这么一趟趟地来请我们的大夫,是想耽误姐姐治疗吗?”   瑶草道:“王妃现在真的病得很重,你就让大夫再过去看看吧!”   薛念然冷哼道:“大惊小怪,我不是没发过高烧,略吃几服药就能好了,哪里用得着什么大夫。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了,王妃下毒害我姐姐,略让她跪一跪还是便宜了她。方才让大夫去给她看病,已经是我大发慈悲了,你不要不知好歹!”   她让人硬是把瑶草轰出去,关上院门。   瑶草怎么都拍不开门,气得伸脚往门上踢了几下。   她站在那里想了想,最后一咬牙,跑去了揖墨轩。   邹临祈正看厨房里交过来的那张药膳方子,纸上用清秀的蝇头小楷写了满满的字,每月逢单日子时,早膳该做那几道粥点,午膳该加什么糕点,晚膳该熬煮什么汤。逢单日子时又该如何安排膳食。每道膳食不能与哪几道菜同做,会相克。哪道膳食又最好有什么菜相配,效用会加强。   一笔笔一划划,事无巨细,全都在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   越看下去,邹临祈的眉就皱得越深,难以自控地烦躁起来。   张斗报说瑶草有事回禀,他收了方子,让人进来了。   瑶草走到他身边,说道:“王爷,你要不要去看看王妃?她一直高烧不退,看那样子,好像是撑不下去了。”   邹临祈心下猛地一沉。   时隔多日,邹临祈终于再次踏进访H院的门。   他进了陆侄的房间,来到她床前。   面容沉静的女孩躺在床上,眉心舒展着,整个人彷如只是正陷在一个安详的梦里。   他不由自主伸出手,拇指触碰了下她苍白的面颊。   碰到她的那一刻,他心里莫名动了动。   “张斗,”他蹙着眉,说道:“去请姜大夫。”   “是!”   张斗应了一声,急匆匆跑走了。   姜泸听说王爷要请他去给王妃治病,一时震惊不已,连连确认:“王爷真是要让我去?”   张斗急道:“是!先生快随我来吧,王妃病得很重,耽搁不得啊!”   姜泸“哦”了几声,背上药箱,随张斗走了。   路上他想,这个王妃倒果然是有几分不同。在王府里的三位大夫一向是只给奕王治病的,寻常人根本劳驾不了他们。   过来以后,姜泸把过陆侄脉象,又探她额上温度。   “王妃的病本是不重,”他对邹临祈道:“这几日天气变幻得厉害,她本来就受了风寒,又骤然受冷,在风里跪了一天,淋了场雨,风寒加重了而已。可她此病症结,倒似乎是心有郁积,自己不想从昏睡里醒来。”   邹临祈的表情瞬间变了,沉着脸去看那三个奴才:“王妃什么时候受了风寒?”   怀微哆哆嗦嗦地说:“早几天就病了,薛孺人心疾发作的那天晚上她就有些咳,到了次日病得更重,看上去昏昏沉沉的。”   邹临祈的语气染了怒:“为何不请大夫!”   怀微吓得快哭了:“王妃说,担心请大夫会被人说她是想装病驳王爷同情。奴婢也有熬药给她喝,可不知道为什么,喝了总不见好。”   邹临祈这时才想了起来,薛念斐心疾发作那天,薛念然哭求他过去看看。她拿以前薛念斐曾替他挡了一剑,差点儿没丢了性命的事做说辞,让他不得不去走了一趟。   那天晚上王妃就病了?   他有些心烦意乱,更紧地攥着手中念珠,对姜泸道:“把她救醒!”   没有问能不能救,而是直接让他把人救醒。姜泸知道这是下了死令,若他救不活王妃,今日定要受一场波折。   “是,是!”   他连连答应,让瑶草把陆侄从床上扶起,以针灸依次刺她十指指腹放血,又拿针去往她手指靠近指甲的地方直直刺过去。   瑶草看得心惊肉跳。   十指连心,该有多疼。   陆侄果然感觉到了疼,眉心皱起来。   姜泸见有效果,忙道:“瑶草,跟她说话。”   瑶草依言晃了晃陆侄:“王妃,你醒醒,别再睡了。王爷请了姜大夫过来,你很快就能好起来的,可千万不能再睡了。”   怀微和香扇也都走过去,不停地哭着喊她。   陆侄迷迷糊糊地,睡梦里她回到了那个兵荒马乱的年月,她站在灰扑扑满是杀伐之气的营地里,想找到出口逃出去。   可她找遍了整个营地,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出那个满是鲜血的地方。   她不敢回头看,始终觉得在她身后阴魂不散地跟着一个人。那人一身参将打扮,面目凶狠丑陋,手里拿着把刀,刀上染着血。   是她爹爹的血。   那人把刀提起来,冲着她的方向。   她怕得不停冒虚汗,头疼得快裂开。   她朝着地上跪下去,心里一时累得很,突然很想永远就这么睡下去。   正当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眼前出现一人深赭色的衣角。   她抬起头,朝那人看过去。   她认不出那人是谁,只看得到他一双眼睛深冷如千尺寒潭。   大雨落下来。   遮挡在两人之间。   她觉得自己越来越累,眼皮慢慢合上。   眼睛合上去的那一刻,突然听见面前那人轻启薄唇,叫了她一声。   “王妃。”   她猝然惊醒,睁开眼睛,看到他手里提着方才那个阴魂不散的参将的头颅,头颅还在往下滴着血。   他没再说什么,可她却想了起来。   是啊,她还欠着他的恩情,没有还清。   怎么能这么懦弱就死了。   虽然他现在怀疑她,厌憎她,还利用她去玩弄权术,挑拨权臣关系。可那都是因为他以为她是刘丞相的女儿,会嫁给他是为了害他。   他其实并不是真的讨厌她吧。   她这样安慰自己。   无论到了什么时候,只有活着,以后才能好起来。   耳边又听见他在叫她:“王妃。”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竟觉得他的话里带着隐隐的担忧。   他在喊她回去。 第27章 “你莫不是自己想嫁给奕……   陆侄的眼睛一点一点睁开。   丫鬟们都正围在她身边, 见她醒了,都大大松了口气。   陆侄扭过头,搁着喧嚣人群, 一眼望到了那个正看着她的人。   那人很快收敛了脸上温度,又回复到以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她没撑多久, 有些困地阖上了眼睛。   “快把药端来, ”姜泸高声道:“喂王妃喝下去。”   怀微急急应了, 端上早就准备好的药。   陆侄倒是把药都喝了,并没有吐出来。   姜泸把了把她脉象,说道:“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两个时辰后再来喂她喝药。”   邹临祈隐秘地松了口气,漠然收回视线,让张斗推着他离开了屋子。   没出多久,姜泸亲自过去给王妃看病的事已传遍了整个王府,奴才们又闲来无事嚼起了舌根。   一人道:“姜大夫他们几个轻易不会给旁人治病的,王爷特意让他去瞧王妃,是不是王妃要得宠了?”   另一人道:“可王妃不是被王爷重罚了一顿才病重的吗,这才过去多久,她只是在床上不声不响地躺着, 什么事也没做,就能重新得宠了?这是什么道理?”   含霜院里的薛念然也听到了消息。她与姐姐苦心经营一场, 以为王妃就算不死也总能彻底失宠,从此对她们再也不会造成什么威胁。岂知事情竟然会急转直下, 奕王会请姜泸去救那贱人的命。   薛念然摒退了众人, 关上房门,气冲冲坐进椅子里,对倚在床上休息的薛念斐道:“你都已经中了毒, 王爷却只是请了京城里几个大夫过来诊治而已。可她刘绾溪不过就是跪了几个时辰,假惺惺地装柔弱,装晕倒,王爷竟然就软了心,让姜大夫过去给她治病!她到底有什么好,竟然让王爷这么放不下!”   薛念斐在用有毒的胭脂前已经服下了些解毒药物,她点在唇上的剂量又不多,到现在,身体已经基本没什么大碍了。   她掀开被子从床上走下来,坐在妹妹身边:“她毕竟是丞相府里最受宠的千金,要是真死了,怎么跟刘丞交代?王爷不过就是看在刘丞面子上才会做做样子罢了。”   薛念然道:“真的?我怎么瞧着,王爷待她确实与旁人不同。”   薛念斐不屑一笑:“自是不同。我们这些孺人,有哪个家世如她一般?王爷虽然已经做不成皇上了,可总要为将来谋些打算。刘家一向精明,自我朝立业以来已做了五代重臣。他们家的人想要辅佐谁做下任帝王,谁就能做下任帝王。这种权臣,王爷当然要拉拢好,好在将来新帝登基后,安然无恙地活在他刘府羽翼之下。”   薛念然听姐姐说得有些道理,心里的烦闷瞬间消散了些,笑道:“如此说来,王爷也只不过是利用她罢了,谈不上什么感情。”   “感情?”薛念斐冷笑了声,说道:“入府两年来,你见王爷对谁有过感情吗?他那个人,一颗心早就冷了,谁也捂不热的。”   薛念然反驳道:“任他是冰块还是石头,我就不信捂不热!今年春天,府里遭了刺客,姐姐你替他挡了一剑,从此他待姐姐不是明显暖了些吗?给我们的吃穿用度都是几个孺人里最好的。前几天姐姐你心疾发作,他也来了这里陪姐姐啊。”   想起这些事,薛念斐脸上明显柔和起来,眼睛里有娇羞笑意。可她还是叹了口气,说道:“那又怎么样,他还是不肯碰我。他待咱们好些,却是我用性命换回来的,如此有何趣。”   薛念然安慰道:“姐姐自己都说了,王爷性子本来就冷。管咱们是用什么换的,只要他待咱们好,那就是咱们的本事。”   她伸手过去,抓住薛念斐的手,说道:“姐姐受苦了,为了你我前程,还要你吃胡蔓藤那种毒物,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有什么损伤。”   薛念斐笑道:“我问过大夫,没事的,你放心。”   薛念然松了口气,可很快又想起另一事,不放心道:“可是刘绾溪要是跟刘丞告状,说咱们欺负了她可怎么办?届时咱们爹爹岂不是要受连累。”   薛念斐在准备此事时也想到了这个可能,可是为了能让王妃失宠,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她都要试试,因此也顾不得许多了。   “刘丞许多事还要仰仗咱们爹爹,想来不敢对爹爹怎么样,”薛念斐只能这样安慰妹妹:“不要担心。”   薛念然一向很听姐姐的话,闻言松了口气,更紧地去握姐姐的手。   在这个府里,她能信任依赖的,也就只有这一个姐姐了。   -   陆侄的病慢慢好了起来,已经没有什么大碍。府里的奴才张着眼睛盯了几天,发现奕王爷在那天走后,并没有再去过访H院里。   他们就更加确信,奕王确实一点儿都不喜欢王妃,那天会请姜大夫过去给她看病,不过是看在她是刘丞女儿的份上罢了。   被王爷所厌弃的人,在府里的处境自然艰难。陆侄每天的餐食仍是很粗糙,送进访H院的吃穿用品越来越少。   香扇看不过眼,一日看没有旁人在,对她道:“你打算一直就这么被欺负下去啊?你可是丞相的女儿,是这里的女主人,你要一直这么活着吗?”   陆侄无所谓道:“他们谁把我当女主人了?只有奕王把我当府里的女主人,他们才会把我当女主人。奕王要是把我当件摆设,他们不有事没事来砸我一下踹我一脚就已经很好了,我还能怎么办。”   香扇道:“你当然要去抢奕王啊。你看那几位孺人,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有事没事就去奕王面前晃晃,不管再怎么被无视,她们都能厚着脸皮去巴结。再看看你,剃度出家了一样,什么也不争什么也不抢,天天窝在这里看医书看医案。看这么多有什么用,能抢得到王爷的心吗?”   “还去他面前晃?”陆侄一副吃惊的样子:“我不去他跟前晃都有人要害我,我要是再去晃晃,不是死得更透吗。”   香扇不满地撇了撇嘴角。她想起自己好不容易才看到两回的奕王爷,那么好看的一张脸,鬼斧神工一样,现在想起来心里还会痒痒。   “侄,”她扭过头,沉了语气道:“你为什么要在丞相府撒谎,说奕王是个奇丑无比的人?”   陆侄写字的手一顿,沉默半晌,说道:“我看错了,把府里另一个人看成了奕王。”   “是吗?”香扇疑惑道:“你看错了?”   “是。”   香扇想了想,说道:“你莫不是,自己想嫁给奕王,所以才故意那么说的吧?”   陆侄停下笔,面色不虞地抬起头:“丞相是怎么用我娘的性命逼我嫁过来的,你该知道。奕王手段如何你也见识到了,我这才嫁过来几天,就已经差点儿死在他手里了。就算他长得再好看,我会冒着生命危险嫁给他吗?”   香扇并不知道她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当下也没有再追问。事已至此,不管陆侄嫁进奕王府是自愿还是被逼,她现在都已经是奕王妃了。   她们两个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管自己有多么不甘愿,她都要扮演好这个假冒的刘绾溪的侍女的身份,只有如此,她才能在奕王府立稳脚跟。   怀微用过午饭后跟香扇换班。等香扇走了,她小声对陆侄道:“钱渔哥哥从映露院调到了后门上守门,等他换班的时候,王妃可以偷偷从后门出去。我已经跟他说过了,他会把另一个守门的小厮提前支走的。”   陆侄不动声色点了点头,说道:“等有时间,你替我好好谢谢他。告诉他如果将来被发现了,我不会把他供出来的,让他放心。”   怀微道:“钱渔哥哥说了,他不怕。可是王妃,你一定要出去吗?不是奴婢多舌,咱们这里可能也有王爷的眼线,我怕他早就知道你的行踪了。”   陆侄拿笔把脸侧碎发往耳后拨了拨,说道:“知道就知道吧,我宁愿是被他处死的,也不愿意是被困死的。”   怀微想了想,安慰她:“奴婢觉着王爷不会舍得让你死的,你病了的那天,王爷表面上一点儿事都没有,可我看他眼神不对劲。”   陆侄随口问:“哪不对劲?”   “奴婢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他眼睛好像有点儿红。怕不是太着急了,担心王妃的缘故。”   “你看错了吧,”陆侄道:“不然就是风太大,他被风迷了眼睛。”   怀微挠挠头,没再说什么了。   晚上用过膳后,陆侄早早地去沐浴,又假做早早地上床歇了。   吹了灯,她换上那身男装,濡破窗纸朝院子里看了看。   确定没有人在院里,她推开门,悄悄跑了出去。   钱渔早在小门处等着她,见她过来,赶紧把门打开。   陆侄没说什么,兔子一般蹿出了门。   她又去了丁焦的百草堂,因为时间还早,药铺里有许多病人在。丁焦正忙不过来,看见她,让她暂时充做坐诊大夫,替他诊治病人。   五王的心腹小厮王钦已经在本草堂外守了许多天,终于把那个男扮女装的小姑娘给盼了过来。   他赶紧从昏昏欲睡里挣扎起来,撒腿往五王府跑了过去。 第28章 在玩什么把戏   天已黑透, 几颗星子寥落地在半空挂着。几片乌云飘过去,不时遮住残缺的月亮。   本草堂仍大开着,里头灯火通明, 偶有病人的咳嗽声响起。   邹元朔迈步进门,正好看见陆侄折了折袖子, 抽出银针去给一个扭伤了腿的男人针灸。那人伤在膝盖, 裤腿就一直被推到了膝盖上面。她一个姑娘家, 脸不红心不跳地扶着男子的腿,以银针去刺他膝上穴道。   男子疼得大喊大叫,杀猪一样。   过得片刻, 陆侄抽出银针,让他起身在屋里试着走动。   男子腿上疼痛渐消,不敢相信地站起来走了走,发现自己的扭伤果然好了,一点儿都不疼了。   “看你年纪轻轻的,没想到医术这么高明。”   男子笑说了一句,又扭头对丁焦道:“丁掌柜,这是哪儿找来的学徒,你可是挖到宝了啊。”   丁焦忙道:“可别夸她, 她容易自满,回头再不好好学怎么办。”   陆侄不服气:“我什么时候自满了?”   丁焦“哦哦”了两声:“你不自满, 你是自傲。”   陆侄气得龇牙咧嘴。   邹元朔看得一笑。   男子付了钱,接了几贴治跌打损伤的药膏, 笑容满面走了。   下一位病人坐到桌前。   陆侄抬头问:“是哪里不舒服……”   尾音弱下去, 她的眼睛一点点睁大,看着他,很快想起了这是上次自己晚上偷跑出来时, 碰见的那位受伤的公子。   “是你啊,”陆侄道:“你伤好了吗?”   邹元朔笑了笑:“你医术如此高明,我的伤自然好了。”   “那就好。”陆侄道:“今天来,是又生了什么病吗?”   她的手指伸过去,去把他寸关尺三部。   邹元朔垂眸去看,女孩的手指细白娇嫩,放在他腕上时,力度温柔轻盈。他被触碰到的地方不知不觉起了一阵细小的麻意。   他眸色渐深,浓烈地落在陆侄脸上。   “好像没什么,”陆侄收回了手,说道:“你身体很好,很健康。”   邹元朔嘴角噙着笑,兴味渐浓地看她:“可是我这两天肩上总是泛疼,好像是被谁打过一样,不如你给我看看?”   “好。”   她站起身,绕过桌子来到他身侧。柔嫩的一双手放在他肩上,把他的衣领往下拽了拽,认真地去看他肩处。她力气很小,他的衣裳又穿得一层又一层,她往下扒的时候颇费了些力气。   “没什么啊。”   她的手指在他肩上按了按,又捏了捏,确认一切正常:“没有伤,也没有旧疾。”朝他探过头,说道:“你真的感觉疼吗?”   她一颗小脑袋朝他歪着,绑住她头发的长长发带垂下来,在风里微微荡着。   邹元朔看着她:“是,很疼。”   “哎?”她发了愁,放下他衣裳,在桌子对面坐下,很苦恼地皱着眉:“这是为什么?”   她扭头要去喊丁掌柜,邹元朔蓦地按住她的手,阻止她:“应该只是昨晚睡得不好,你给我开贴膏药就好了。”   陆侄瞬间把手抽出来:“好吧。”   她提笔开始写字,写完了把方子交给他:“对不起啊,我医术不精,应该是没看出来。”   邹元朔好心情地一笑:“姑娘过谦了,你是我见过医术最好的大夫。”   陆侄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很快她明白过来他刚才说了什么,脸上一怔,两只玛瑙般的眼睛抬起来看他:“你叫我……姑娘?”   邹元朔一副很奇怪的样子:“不然还能是公子吗?”   陆侄尴尬地摸了摸自己后颈:“原来我扮得这么不像啊。”   长得细皮嫩肉的,怎么可能像。邹元朔笑了笑,又问她:“不知姑娘芳名?”   陆侄没有立刻回答。她低着头想了想,以防万一,她不能跟旁人接触太多。尤其这位公子浑身上下一股贵胄之气,看其穿着打扮,想也知道此人肯定非富即贵。   京城这个地方,说小不小,可说大也不大。如果他真的认识邹临祈,更有甚者,他将来会知道她是奕王妃,那她的身份就说不清了。   “贱名而已,不足挂齿。”陆侄敷衍过去:“公子去拿药吧。”   不曾想她竟然连名字都不肯说,邹元朔兴味更浓。她一向神出鬼没,他好不容易才又碰见她,要是今天就这么错过了,以后说不定又要许久都找不到人。   他一向风流成性,贪爱美色,府里已豢养了二十多房娇妻美妾,每一个都姿容出众,妩媚可人。漂亮的姑娘他见得多了,可像陆侄这样漂亮又有趣的姑娘,他是第一次见。   美人在此,他怎能错过。当下并不起身,说道:“姑娘看我长得像坏人吗?”   陆侄一愣:“没有啊。”   “那怎么连个名字都不肯告知。”   邹元朔做出一副很受伤的样子:“这难道不是在防坏人吗?”   陆侄默了一会儿,说道:“那公子的名字能告诉我吗?”   邹元朔一时被问住了。   陆侄道:“公子自己的身份都不能告知他人,就不要来为难我了吧。”   邹元朔轻叹口气:“罢了。”   他从椅中起身,又去问她:“姑娘明日还在这里吗?你给我的药若不管用,我可要过来找你麻烦。如果你不在,我去找谁讨说法。”   陆侄听出他语中玩笑之意,说道:“明日如果不在,后天可能在。后天如果不在,大后天可能在。总之我不会跑的,公子放心。”   邹元朔唇角勾出一抹笑:“好。”   他拿了方子,转身走了。   “王爷,”王钦看他拿了一堆药出来,奇道:“你可是又病了?”   “病什么病!”邹元朔白了他一眼,把东西往他手里一丢:“盯住那小丫头,看她打烊后是去了哪儿。”   “啊?”王钦有点儿不敢相信:“王爷没问出来她是哪家大人的千金?”   “你怎么知道她是哪家大人的千金,而不是乡下农户的孩子?”   王钦不屑道:“单看她通身气质,她也不可能是乡下农户的孩子。王爷放心吧,你瞧上的人一总错不了。咱只要知道她是哪位大人教养出来的,小的立刻就去找媒婆给王爷提亲。”   邹元朔好心情地笑了笑:“好生盯着吧。”   “是。”   王钦恭送邹元朔走远了,又开始守在本草堂外头,揣着手孜孜不倦地盯人。   里面的陆侄接着看了几个病人,等药铺里没什么人时,她走到药斗柜前头,一一打开小柜子,抓起里面的中药凑在鼻尖闻,一边闻还一边不停地跟丁掌柜说话。   王钦十分奇怪,她一个小姑娘,不好好在家里等着爹娘给她许一门好亲事,怎么偏偏要学医。   一介女子,学医有什么用?   她一直在店里待了很久,什么问题都在问。最后还揪来了一个小伙计,拿着长长的银针在那人身上试,直要把那人扎成了一只刺猬般。   时间一点点过去,转眼已近丑时半。为了给主子守着这位姑娘,王钦还没顾上吃晚饭,此刻饿得前胸贴后背。   好不容易等到陆侄告别了丁掌柜,从本草堂里出来。   王钦立刻躲在暗处,保持着距离,跟在后面去追她。   陆侄走出去一条街的时候,看到自己身后一闪而过一个影子。   她心里一紧,身上的寒毛全都竖了起来。   前面有个小巷子,巷子里搁着一堆柴,柴垛后头空出了一个小小的空间。   她改变方向,拐进那个巷子,趁着身后的人没有跟来,极快地藏进了柴堆后。   果然,在她藏起来不久,有个人小跑了过来。透过柴薪,她看见跟来的是个身材瘦小的男子。   那人身上穿着家仆的衣裳,料子却很讲究,不是一般人家穿得起的。   进了巷子后,男子看不到人影,着急地擦了擦脑门上的汗。他不停地左右张望,最后一咬牙,朝前方追了过去。   等他跑远,陆侄从柴堆后钻出来,拔脚折返回去,沿着另一条路跑回了奕王府后门。   钱渔正在门后等着她,看见她回来,忙忙把她接进府。   陆侄跑回了自己房间,换掉男装,去了床上歇息。   刚歇不久,房门咚咚地响了两声。   外面响起张斗的声音:“王妃,王爷有请。”   她打个激灵,从床上翻身坐起,想着自己是不是该装睡着了才好。   直到张斗又敲了敲门:“王妃,王爷有请。”   那意思分明是确定她根本还没有睡。   她只能说:“我已经歇下了。”   “王妃随奴才去吧,别让奴才难办。”   陆侄无法,起床穿戴好衣裳,跟着张斗一起去了揖墨轩。   却是被领到了一间净室,里面准备好了浴桶,有热气丝丝缕缕冒出来。   “王妃请沐浴,塌上准备了干净衣裳,王妃洗完可以换上。”   陆侄听得心惊肉跳,瞪大眼睛看着张斗,说道:“我已经洗过澡了。”   “请王妃沐浴。”   张斗毫无感情地说完这句话,躬身退出屋子,把门替她合上了。   她四处看了看,净室里没有一个人影,安静得落针可闻。   她朝浴桶走了走,看见里面飘满了玫瑰花瓣,闻得见清芬醉人的花香。   这么晚了,邹临祈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就算是知道了她偷跑出去的事,也不该是这种反应才对。 第29章 睡不着了   陆侄哆哆嗦嗦地进到浴桶里, 猜想邹临祈会怎么处置她。   外人都说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虽然她相信他不会是那种人,可他会不会像前几天那样, 又让她罚跪,或是用其它法子罚她?   膝盖还青着, 用手按压下去的时候有钻心的痛意。   热气氤氲中, 她一颗心跳得越来越快。   水快凉时她才回过神, 出去拿了干净巾帕把自己擦干。   她正要穿衣裳,净室门突然砰地一声被人推开。   她吓得叫了声,拿衣裳胡乱遮着自己躲去屏风后头。   来人是邹临祈, 面色冷沉,浑身上下冒着噬人的寒意。   她今天出去做了什么,都见了什么人他一清二楚。她果然是五王的人,病才刚好几天就已经忍不住要去见他。两人还如此大胆,在医馆里亲亲我我,动手动脚。   不愧是刘丞的女儿,演戏功夫一流,骗过了奚嬷嬷,还差点就要骗过他, 让他以为她或许真是无辜的。   她这些日子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讨好他以方便打探消息而已。   有朝一日五王起事, 第一个替五王拿剑指向他的人就是她。   他恨不得亲手杀了她。   可是现在,在进门的那一刻, 女孩光洁纤细的身体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他看到了她膝上明显还没消肿的淤青。   想弄死她的情绪瞬间消下去大半。   陆侄借着屏风遮挡飞快穿好了衣裳,可还是不敢出去见他,躲在后头双手抱着自己。   他转动轮椅, 绕过那扇屏风,来到她面前。   他还没有发火,却看见她的眼睛红了。   他一怔,那些到口的狠话也说不出了,反是有些无奈道:“我怎么你了吗?”   陆侄委屈得不行,低着头不肯看他:“我在洗澡,你进来做什么?”   邹临祈冷笑了声:“本王还看不得自己的王妃了?”   陆侄不只眼睛,连耳朵都红了。可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王妃什么时候收买了钱渔那奴才,”邹临祈语气平静,听在人耳里却可怕:“哄得他肯为你卖命。”   他果然是都已知道了,她的行动从来没有逃开过他的眼睛。只是她一个人受罚无所谓,她害怕会连累到钱渔。   “是我威胁他,他才肯放我出去的。”她慌慌张张地说。   “你就非要出去,”邹临祁克制着脾气:“不能老实待在府里!”   陆侄大着胆子抬头看他,发现他的神色敛了不少,不像刚进来时那么吓人了。听语气也不像要发火的样子,还带了点儿温和。   变脸变得这么快,不知道是为什么。   “我已经很久没有出去过了,再不去透透气会憋死的。”她说。   邹临祈冷笑。越看越觉得她十分古怪,跟京城里那些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没有一点儿相似之处,反倒染了些古灵精怪的江湖气。   “你在丞相府怎么没憋死?”他讽刺她。   陆侄想了想,刘绾溪这十几年基本是足不出户,不然满京城的人也不会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了。   “我在家里的时候其实也是常常偷溜出去的,”她找借口:“只是爹爹不像你这么变态,会找人监视……”   话没有说完,及时停了下来。   她后悔地咬了咬自己舌头。   邹临祈果然眯了眯眼睛,神色危险,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变、态?”   她尴尬地笑了笑:“不是,是关心我。王爷肯定是怕我在外面出什么危险,这才找人跟着我的。”   邹临祈见她神色坦荡,一点儿没有因为被撞破与五王密会而紧张,顿时起了疑心:“你跟五王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陆侄听不明白,又去想刘绾溪认不认识五王。想来想去,好像并没有听说刘绾溪曾见过五王的事。   “五王爷?”她说:“我跟他不认识,从来也没有见过。”   邹临祈止不住冷笑。   这丫头果然嘴硬得厉害。   不可避免地,他又想起密卫所跟他说过的,他的王妃与五王过从甚密,拉拉扯扯。   他心口一股无名火瞬间蹿了起来,嗓音变得冷:“王妃在医馆都做什么了?”   陆侄刚要说,他已截断了她:“我看你的手是不想要了!”   陆侄反应了很久才明白过来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解释道:“我只是给人正常看病而已,大夫眼里哪有男女之分。”   “没有男女之分?”他气得太阳穴都在隐隐作痛:“今天还只是摸肩,明天你还想摸哪儿?”   “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她也生了气,觉得这人莫名其妙,连她给人瞧病都要管,一气之下不管不顾道:“要摸的地方还多着呢,等我以后开了医馆,我天天摸男人!”   邹临祈整个人结冰了一样,浑身往外冒着寒气,看着她的目光越来越凶狠,像是恨不能把她吃了。   他那双眼睛阴狠如鬼魅,攀爬在她身上,让她感觉呼吸不畅,刚洗过澡的身上透出一阵阵冷意。   她后怕起来,往后退了退。眼看就要撞到那架屏风,他出声叫住她:“刘绾溪。”   她打个冷战,停在原地。   他平缓却阴沉地开口:“推我回屋。”   她不敢不听,上前扶住他轮椅,把他推进了西首卧房里。她只想赶紧离开这里,把他放在床前不远处,颤声道:“我……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吧。”   她转身要走,屋里的烛火却倏地一灭。   黑暗遮天蔽日覆盖下来,卧房门也蓦地合上了。   门扇撞击出砰得一声,吓得她一颤。   她浑身冰冷,生怕他是要关起门来把她杀了。   正要绝望的时候,腰间突然一紧。   邹临祈从轮椅里站了起来,搂住她腰,轻而易举把她带到了床上压着。   她的身体落进柔软的被褥,脑袋被他用手扶着放进软枕。   “天天摸男人?”他恶狠狠地掐着她腰,快要把她折断:“刘绾溪,你找死!”   陆侄觉得自己肯定是要死了,害怕地闭上眼睛。   可是下一秒,那人却朝她低下身,在黑暗里准确无误地吻住了她。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紧张得浑身僵直,呼吸都忘了。唇上感觉不到一丝温柔,反而是男人带着恶意的无尽索取。   唇上一痛,她疼得紧紧皱起了眉头。   被他咬过的唇角流出血珠,又被他伸出舌头舔入口中。   她知道他对她没有一点儿情意,这么做只是在泄愤而已。因为羞耻,她开始伸手用尽自己所有力气去推他,打他,求他放了自己。可他却更为凶狠地亲她,伸手撕她衣裳。   她是他的王妃,可她竟这么抵触他的触碰,却能在光天化日下去拉扯五王衣裳。怨不得他与她同床共枕两夜,她都如避瘟疫一般紧紧缩在墙角,甚至不敢碰到他的衣角。   他一直都怀疑她是五王安插来的线人,如今事实已经清楚,她果然是五王的人,会嫁给他,只是为了替五王监视他。   邹临祈更为恼怒,直恨不得现在就把她吞吃入腹,让她再也不能去与五王眉来眼去。   她剧烈的挣扎像是催化剂,给他胸口无处发泄的愤怒找了个出口。他更深地去吻她,誓要把她揉进自己骨血里去,让她全身都沾满自己的气息。   被他碰过的女人,他不信她还有什么脸面去找五王。   他就是要弄脏她,弄哭她,让她在他身下绝望地哭喊,求饶。   她挣扎得越厉害他就越兴奋,这几年来的隐忍全都在女孩柔软的身上焚烧殆尽。   他如一匹嗜血的恶狼,现在就要把她一口一口吃干净。   那帮奴才们不知道是怎么办事的,竟给她找了身十分难解的衣裳。他扯了几下,彻底失去耐心,伸手把那几片布料撕开,迫不及待地去吻她细白的脖颈。   舌尖却传来一丝涩意。   他吻到了她流下来的眼泪。   他瞬间停下动作,撑起身,找到她的眼睛,看着她。   女孩明显松了口气,方才还僵直的身体一点一点放松。   月光透过窗纸洒进来,他看到她通红的眼角。   她竟然这么厌恶他!   他紧紧盯着她,竭力忍耐着怒意:“你是我娶进来的王妃,既然这么不想让我碰,一开始你就不要嫁进来!”   陆侄从恐惧里慢慢挣扎而出,可眼里还是不知不觉地往下淌泪。   他说的话没错,既嫁给了他,不让他碰又是怎么回事。   可她就是害怕,更不想让他在这么讨厌她的时候碰她。   “我只是,膝盖很疼。”她抽抽噎噎地说,好像真的很疼的样子。   邹临祈的眼神慢慢清明,想到了自己确实看到她的膝盖还青着。刚才她挣扎得厉害,定是动到了伤处。   他沉沉吐了口气,从她身上离开:“为什么不敷药?”   “敷了,”她说:“好得慢。”   他深觉是自己罚得她太重了,过了这么多天也没好。   “既好得慢还出去乱跑,”他明显柔和了语气,只是听起来还有点儿凶:“这次怎么不翻墙了?”   “我已经威胁钱渔把我放出去了,”这个时候她仍不忘替钱渔开罪:“没有必要翻墙了,不然不就白威胁了。”   邹临祈气笑了:“明日我倒要好生问他,是怎么被你威胁的。”   陆侄没说什么。   等了会儿,确定他不会再发疯,她试着起身要走:“我回去了。”   “乱跑什么,”他拉了她一把,让她躺回去:“腿不是疼?”   她僵硬着身体没说话。   这人是什么意思,要让她睡在这里?   她扭头看他,发现他在外面老老实实躺着,并没有要动手动脚的样子。   这是放过她了,不生气了?   她如释重负,把被子往上拉了拉,以为这样就能盖住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声。   冷静下来后,回想起刚才他落在她身上的吻,她的脸后知后觉地烫起来。   她又把被子拉了拉,羞耻地盖住自己脑袋。   感觉自己睡不着了。 第30章 撑腰   陆侄一夜没有睡好, 脑子里乱糟糟的,怎么努力也静不下来。   天色刚微微亮的时候,她确定邹临祈还在睡, 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翻身下去,又轻手轻脚地穿了鞋子, 裹了裹自己被撕坏的衣裳, 悄悄开门走了出去。   一路上避着人回到了访H院。   邹临祈醒来的时候, 发现自己枕边的美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的情绪略有平息,此时再想起昨夜的事,一时有些疑惑自己为何会如此失控。   他拿起桌上的念珠, 上面每一颗他都数过了千万次,以此压抑自己会产生的所有无用的坏情绪。   一切未尘埃落定前,女人于他而言只会是负累。为了不让自己有更多弱点,他早已斩断了七情六欲。   可是在陆侄面前,他却轻易地失控起来。   他紧捏着念珠,摒弃一切杂念。   他绝不能让任何人成为他的弱点。   也绝不会让任何人成为他的弱点。   府里并没有人知道陆侄曾宿在了奕王的揖墨轩里,待她仍是很不尊重。好几次怀微去账上取银子都取不出来,只能让瑶草过去。瑶草是奕王身边的侍女出身,说话一向有几分份量。虽然现在已经被拨给了访H院, 可是奴才们都知道,瑶草仍然十分得奕王重用, 说不定哪天就要重新回揖墨轩里去。   那晚的事发生以后,陆侄老老实实地待在屋里, 不敢再出去乱跑。王府里也不敢走动, 生怕会碰到邹临祈。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   香扇进屋的时候看她愣愣地坐着发呆,问道:“你近来怎么总是神思不属的?”   陆侄没说什么,放下医案, 端起茶壶给自己添了杯茶。   茶是新沏的,刚端到唇边她就闻到一股浓重的香味。那香味有些奇特,与她喝过的任何一种茶都不同,清鲜中却又带着一股松烟的味道。   她刚浅浅啜了一口,突然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她放下茶盅,看着里面淡黄发绿的茶汤,问道:“茶叶什么时候换的?”   香扇道:“早几天就换了,你没发现吗?”   前些天她生了病,身子不好,嘴里总是淡淡的,尝什么都没有味道。从那个时候起,给她喝的茶就已经换了。   陆侄已经预感到什么,又问:“这是什么茶?”   “听瑶草说,好像这茶叫岐山雪雾,名贵着呢,就这么一小盒,要几十两银子呢。”   香扇看陆侄表情好像有些不对,问道:“怎么了,这茶有什么不对吗?”   陆侄摇了摇头:“没有,是好茶。”   她扭过头,看向窗台。   靠近窗台的桌上搁着两盆细叶白花君子兰,在越发冷起来的天气里依旧长势极好,白色的花朵开得十分繁茂。   到了晚上,厨房来送餐食。却是一盘炒得半生不熟的黄花菜,一盘子没扒干净毛的鸡头和鸡爪,没有煮熟的米饭,和一海碗飘着不知名飞虫的青菜汤。   陆侄在桌子前头略坐了坐,只看一眼就已经吃不下了。以前送来的饭食虽然简陋,起码还算干净,可今天的已经不能用潦草来形容了。   怀微看见,一时气得不行:“他们也太欺负人了,不管怎么说,你都是府里的王妃,他们是要反了天了,敢这么对你!我要去问问他们,到底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   她说着就要跑出去,陆侄叫住她道:“算了,你若去跟他们吵起来,岂不是闹得不好看?我会想办法的,你不要着急。”   香扇站在陆侄身边,止不住地想她真是白长了这么一副好容貌,连个男人的心都拴不住。一个王妃,混得还不如府里的孺人,真是无能。   正抱怨着,突然看到守门的俞谷急慌慌跑了过来,脸上带着无比兴奋的光:“王妃,王爷来了!”   屋里众人皆是一愣。   自从邹临祈那夜从王妃屋里气势汹汹出去后,除了王妃重病那天,他其实没再踏进过访H院一步,今天怎么会来?   震惊过后,怀微由衷地笑了起来,喜道:“太好了,王爷来了!”   瑶草脸上却是神色莫测,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隐隐地担忧起来。   很快,张斗推着邹临祈进了院门。   陆侄只是听到他的名字就已经紧张起来了。在怀微的催促下,她磨磨蹭蹭地出去门口迎他。   邹临祈并没有看她一眼,目不斜视进了屋里。   陆侄和几个丫鬟跟进去。   邹临祈看了看桌上搁着的几道饭菜,目光从上面一一扫过去,嗓音平淡地道:“这是王妃晚膳?”   瑶草过来回道:“是。”   “叫掌厨的过来。”   瑶草一愣,依言去了。   她叫来了负责陆侄今晚餐食的两名厨子。那两人一个叫田昭,一个叫田明,是亲姐弟,进了王府有半年多,手艺还算不错,尤其是一道腊味合蒸很受几个孺人的喜爱。自王妃失宠以来,他们或多或少受了几位孺人的挑唆和好处,这才敢敷衍王妃膳食。   听说王爷让他们过去访H院,姐弟两个已经有所担心,生怕王爷是心血来潮,重新念起王妃的好来。   到了邹临祈面前,姐弟俩忐忑不安地往地上一跪:“奴才见过王爷。”   邹临祈漫不经心道:“两位给王妃做的都是什么菜。”他略抬了眼睛,看着他们:“说来听听?”   虽然他语气还算和缓,不带一丝冷意,可姐弟俩还是瞬间吓出了一身冷汗。   “本王在问你们话。”邹临祈不耐烦了。   姐弟俩又是一吓。   姐姐田昭咽了咽唾沫,硬着头皮道:“给王妃的晚膳有……素炒黄花菜,干煸鸡,菠菜豆腐汤。”   “很好,”邹临祈没什么温度的眼睛往那几道菜上一掠:“你们吃。”   姐弟俩一愣,全都抬起头惊恐地看着他。   “本王的话你们听不懂吗?”邹临祈不动声色:“把菜吃了。”   姐弟俩已经快吓得背过气了,闻言无奈从地上起来,走到桌边,战战兢兢地拿起筷子去夹盘子里看着就让人恶心的餐食。   那几道菜做的有多潦草,他们比谁都清楚。黄花菜还沾着泥土,一盘子鸡头鸡爪根本没褪干净毛,菠菜豆腐汤是用的隔夜的酸水做的。他们清楚每一道菜的工序,所以填进嘴里的时候更是一阵反胃。可即使这样,他们还是不得不忍着快要窜出来的酸水,把菜往自己肚子里咽。   邹临祈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袖口:“别光吃菜,饭也要吃。”   他抬起头去问瑶草:“她们拿来多少饭?”   瑶草道:“有半桶。”   “都拿来,让他们吃,”邹临祈扭头,淡淡看着田氏姐弟:“二位做饭辛苦,该多吃点儿。”   姐弟俩快哭了。   那锅米饭根本吃不得,根本就没洗也就算了,蒸得还根本就不熟,咽下去嘎嘣嘎嘣的,牙齿略差点儿的都能把牙崩掉。   瑶草已让人把那半桶米饭拿了过来。她在邹临祈身边多年,最知道这个主子的心思,很快顺着他心意对田氏姐弟道:“快点儿吃!奴才还等着给你们添饭呢!”   在奕王淫威之下,田氏姐弟只能硬生生地把盘子里和碗里的饭菜往肚子里塞,一刻也不敢停。只要略歇一歇,他们就感觉奕王刀子似的眼光往他们身上剜了过来。   陆侄站在奕王身后两步远的地方,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他这是在给她撑腰?   可他不是厌恶透了她吗,又为什么会这么做? 第31章 耳朵红什么   桌上的菜都吃光了, 几只鸡头和鸡爪啃得干干净净,一点儿骨头渣都没敢往外吐,可桶里的饭还剩五六碗。   田昭和田明绝望得很, 一边不停地往嘴里扒饭,一边吃得直翻白眼, 好几次快忍不住吐出来。   邹临祈见状皱了眉头:“若你二人敢污了王妃的地, 吐了多少就吃下去多少!”   田昭和田明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 不管再怎么反胃都不敢把饭吐出来。奕王此人一向有些洁癖,旁人略碰了他衣角他都会觉得恶心。若他们敢在他面前吐出来,那他们也真是活到头了。   半桶米饭, 姐弟俩好不容易才吃了个见底。   邹临祈这才舒展了眉头:“二位用得可好?”   田昭和田明低着头,苦兮兮道:“好……”   “若还想吃,尽管来与本王说。”邹临祈语气十分和善:“以后王妃的膳食交由吴瞻负责,二位只管伺候几位孺人就好。”   田氏姐弟俱是一惊。   奕王竟然让厨房管事吴瞻负责王妃膳食?吴瞻不是一向只给他一个人做饭的吗?   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传的王妃失了宠啊!   两人悔不当初,肠子都青了一半,丧眉耷眼地应下来。   邹临祈的气也出够了,摆手让他们二人回去。   两人如蒙大赦,行过礼后赶紧走了。   邹临祈让人撤走了桌上餐盘,吩咐张斗:“让人把晚膳带到王妃这里。”   张斗答应着去了。   陆侄更是惊诧不已, 看鬼一样看着邹临祈。   那天晚上他气得恨不能把她掐死,怎么转脸就像变了个人?   很快有丫鬟端着新做好的还冒着热气的饭食鱼贯而入, 每一道菜都精致非常,相比较下, 陆侄往日里吃得那些好像是贫民家的腌咸菜一样。   等菜都上齐了, 邹临祈让其他人都出去,只留了陆侄一个在屋里。   他扭头去看她的时候,正看见她直着一双眼睛, 眨也不眨地盯着桌上的一道芋头烧鸡。   “怎么,”他扬眉:“刘丞家里节俭至此,没给王妃吃过好东西?”   陆侄回避着他的眼睛,不太自在地道:“我家的东西,哪能与王府相比。”   实在是个油嘴滑舌的鬼丫头。   邹临祈哼笑了声,拉开旁边椅子,示意她坐下。   陆侄依言坐下了,可是不敢动筷子。   印象里,她还从来没有跟他一起吃过饭。听瑶草说他有点儿洁癖,她要是跟他吃了一个盘子里的菜,不知道会不会又惹起他雷霆之怒。   “刘绾溪,”邹临祈等得不耐烦了:“你的嘴长在眼睛上,只看就饱了?”   陆侄无语透顶,这男人损人的话都是从哪里学的?   “这些是给我吃的?”她虽然在问他,眼睛却始终直视着前方,并没有看他一眼。   邹临祈这才察觉到,从刚才他过来开始,她就在刻意躲避着他的视线。   他伸手捏着她的下巴,强硬地把她的脸转到自己这边:“说话不知道看人?”   陆侄惊吓之中瞪圆了眼睛去看他,刚看到他那张寒意沉沉的脸,她就想起那天晚上的事。   她什么也没说,两只耳朵反倒先红了。邹临祈看得莫名,松开捏住她下巴的手,转而在她通红的左耳垂上揉了揉。   “耳朵红什么。”他不经意地说。   他很快就收回了手,陆侄左耳的麻意却是许久才消失。   她怕他再动手,强迫着自己与他对视:“你为什么会来?”   “怕你饿死。”他说:“你是废物吗,几个孺人都斗不过?”   她不服气了:“我懒得跟她们计较而已。原本送来的饭食还是可以吃的,只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变成这样。你若不来,我其实是要过去理论的。我堂堂丞相府的千金,还能被她们欺负了不成,我……”   “你非要现在说吗?”他见她喋喋不休个没完,担心饭菜会凉,拿了一双筷子搁在她面前:“吃饭。”   陆侄只好打住,拿起筷子夹了一著盯了很久的烧鸡吃。   味道鲜香滑嫩,入口妙不可言。   好满足!   她吃得笑起来,又举起筷子去夹另一道樱桃肉,填进嘴里。   酥烂肥美,更满足!   她每吃一道菜,眼睛就更亮一分,一张小脸上满是笑容。   邹临祈嗤笑了声,指了指桌上另两道菜,故意问:“这两道是什么?”   他问的是那两道药膳,陆侄脱口而出:“是藕片炒什锦藕和清汤苦瓜瓤肉。”   “有何效用?”   “藕片炒什锦藕可去内热,清汤苦瓜瓤肉可养血滋肝……”   说到这里,陆侄猛然想起了什么。   她扭过头看向邹临祈。   邹临祈也正看着她,俊眉一挑:“怎么不说了?你写的药膳方,难不成自己都不清楚效用?”   他竟不知什么时候知道了那张药膳方是她写的。   她没再说什么。   邹临祈别有深意问她:“我倒不知,王妃原来这么关心本王,连本王一餐一饭都要费心。”   陆侄的眼珠动了动,不自觉放低声音:“你是我夫君,我自然盼着你好。”   邹临祈听得微怔。   他探究似地看着眼前的人,紧盯着她的眼睛,想要从她眼里看出一丝伪饰。可女孩的眼睛清澈通透,干净如新月一般,无论他怎么看,都看不出任何被掩藏起来的诡谲心思。   他有了片刻恍惚,一时有些怀疑起自己。   可探子亲眼所见,她冒险出府,确实与五王相处甚欢。   想到这里,他难以抑制地握紧掌心,用力得骨节发白。   陆侄看他莫名其妙又生气了,不由得十分奇怪。为什么这个人总是这么喜怒无常,明明她也没说错什么话,他到底是在生什么气?   难道他不喜欢听人说软话?   照他这人一向冷硬的心肠,这个想法很有可能!   陆侄闭了嘴,不敢再说什么了。扭头看回桌上的饭菜,伸出筷子夹了一箸藕片,放在邹临祈面前的碗里:“王爷请用。”   邹临祈好不容易才压抑住心口怒意。他不能在这个细作面前表露太多喜恶,否则以后还要怎么利用她去与五王周旋。   他松了手,拿起筷子,把她夹给自己的菜吃了。   陆侄又夹了一箸苦瓜给他。   他还是夹起来吃了。   陆侄又去夹了青菜心给他吃。   他正要放进嘴里,突地一顿。   他有些轻微洁癖,一道菜只要别人动过,他就绝不会再吃一口。可他看着自己筷上夹的青菜心,又去看陆侄拿在手里的筷子。   陆侄正夹了一箸鱼肉,填进嘴里吃了。   她用过的筷子,来与他夹菜,他竟然吃了。   一时间,他脸上神色莫辨起来。   若是单纯的厌恶便也罢了,可他发现自己心里并没有厌恶。   甚至连一丝一毫都没有。   这个认知让他恍惚起来。偏陆侄见他没再吃东西,又夹了一箸青菜到他碗里:“你怎么不吃了?”   这个时候,灵光一现般,她想起了那件被她遗忘的事。   她面前的这个男人有洁癖。   她看了看自己拿着的筷子,手开始哆嗦起来。   她刚才是做了什么找死的蠢事?   “对不起对不起!”   她犯了大错一样要把他面前的碗撤掉,却见他什么也没说,平淡着脸色把碗里的菜夹起来吃了。   吃完后他又想到什么,扭头看她:“你总给我夹青菜是什么意思?我一口肉都不能吃?”   陆侄在恍恍惚惚凄凄惨惨戚戚的情绪里几经周折,好不容易才捋直了舌头:“吃青菜对身体好。”   “哦,”他的尾音打着转,故意勾引人一般:“王妃这么关心本王身体,”顿了顿,又说:“想让本王身体好?”   陆侄还没从刚才的震惊里回过神,没有听出他话里的调戏。最后实在忍不住了,问他:“你不是有洁癖?刚才的菜是我夹给你的。”   他轻笑了声,倾身朝她靠近过去,一张动人心魄的脸离得她越来越近。   “亲都亲了,”他说:“王妃哪怕用嘴来喂,本王也吃。”   陆侄:“……” 第32章 “到时本王去跟谁要人?……   邹临祈生得好看, 略带着笑的时候就像在故意勾引人,修炼了千年的狐狸精一般。   陆侄快撑不住咽口水了,生硬地拉回自己视线, 身体往后侧了侧,离得他远了些。   好在邹临祈没再说什么, 懒散地收回了身。   她想了想他刚才的话, 怕他觉得她小气, 连肉也不舍得给他吃,就一连给他夹了许多肉放到碗里。   那天晚上邹临祈的胃口变得好了起来。   可是看起来十分馋嘴的小姑娘,结果却只吃了几口白米饭, 桌上的菜她也只是略尝了些,很快就搁了筷子。   他蹙眉:“不吃了?”   因为陆侄的娘亲是个略有些本事的厨子,陆侄的确嘴馋了些,可她的饭量小也是事实。   她很真诚地道:“我吃饱了。”   “不好吃?”邹临祈现在觉得她的确有些像个难伺候的千金大小姐了:“你知道吴瞻是什么人吗,宫里的御厨也敢嫌弃?”   “我真的吃饱了。”为了让他相信,她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好撑,吃不下了。”   邹临祈看了看她平坦细瘦的小腹,怀疑她是在故作矜持。目光在她单薄的身上梭巡一圈,又回到她清秀的脸上。   他发现她人长得瘦弱, 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却是有肉的,带了点儿婴儿肥, 嫩得让人想捏一把。   陆侄看到他的目光似乎深了深,带着抹快要呼啸而出的欲念。她看不明白, 还以为他是又生气了。   这人生气起来太可怕了, 她可不敢惹他,赶紧拿起筷子又扒了几口饭,跟他表决心:“好好好, 我吃不就行了,我吃!”   那样子,仿佛不是在吃饭,而是在奔赴法场。   邹临祈又是看得一笑,揶揄道:“王妃在减肥不成,怕自己略胖了会被本王休掉?你大可不必如此,如你这副身板,再瘦下去门就出不得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   邹临祈:“会被风刮走。到时本王去跟谁要人?”   陆侄一点儿也不觉得好笑。   “况且若再减下去,”他意味深长地打量她:“可就真是不剩什么了。”   他的话乍听起来没有任何问题,可他的眼睛却从她脸上下滑,一路滑到她略略起伏的胸上。   陆侄发现了他不怀好意的目光,忙忙用手挡住自己胸口,气恼道:“你什么意思!”   邹临祈没说什么,却听见她不害臊道:“你嫌我胸小啊?”   邹临祈:“……”   陆侄气呼呼地看着他:“你那几位孺人倒是生得妩媚,玲珑有致,你去找她们啊!”   邹临祈:“……”   陆侄没事人一样回过头。   吃饭吃得口干,她放下筷子,端起茶盅喝了几口。喝得有些猛了,呛了一下,连连地咳嗽起来。   邹临祈拿余光看了看她,握了握自己的手,没什么反应。   她好不容易平缓了些,说道:“我真的吃饱了。”   邹临祈叫了外面的奴才过来收拾桌子,临走时对陆侄道:“晚上记得给本王留门。”   陆侄怀疑自己听错了,一脸惊诧:“你要在这儿睡?”   邹临祈回头看她:“不在这儿睡,你想让我去哪儿睡?”   陆侄一直觉得这位王爷其实是很讨厌她的,可他竟然又要来她屋里睡,那能说得通的原因就只有两个。第一,他有受虐倾向,要故意为难他自己。第二,他想通过这种方式,让那些孺人再加大火力来害她。如此,他就能不费吹灰之力解决她了。   无论哪一个,都让她身上飘过一阵寒意。   这人竟这么腹黑的吗……   等邹临祈走了,她坐在椅子里,很是忐忑了会儿。   邹临祈回到揖墨轩,不多会儿,瑶草过来见他。   “王爷有何吩咐?”她低着头问。   邹临祈并没有看她,翻了翻手里的书:“王妃被府里奴才作践,为何不来报与本王?”   果然是为了此事。瑶草心里不平衡起来,咬了咬唇道:“奴婢以为这是王爷的指示。”   “本王若留不得她,会直接一剑杀了她,而不是让你们作践她,”邹临祈抬眸,没什么情绪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你跟着本王几年了?”   瑶草战战兢兢道:“四年了。”   “本王看你一向是个聪明人,才把你派去王妃身边,”他说:“她一言一行你都盯得清楚,偏偏没看见有人欺负她。”   瑶草搜肠刮肚替自己开脱罪责:“奴婢以为都是些小事。而且王妃平日在饮食上本就不怎么留心,胃口一直不好,也没抱怨过厨房送来的饭食。奴婢就以为这都是些小事,不值当来烦王爷。”   “看着那些饭菜,谁会有胃口。”邹临祈冷嗤了声:“本王虽讨厌她,可还没有穷到连三餐饭都供不起的地步。你明知那几个孺人看她不惯,私下里给了她不少罪受,却始终不来报我。你这差事真是当得极好。”   他语气平静,瑶草却吓得赶紧跪了下来:“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误以为这一切都是王爷默许的。”   她还在狡辩。邹临祈不耐地蹙起眉头,冷冷瞥向她:“你在本王身边多年,觉得本王有闲心每日盯着几个女人的琐事?今天若非张斗看见,你是不是还打算瞒着我,让厨房那对姐弟拿狗都不吃的东西去恶心她?况你在府里一向有几分面子,但凡你有心教训那些奴才几句,他们也断不会如此嚣张。他们之所以变本加厉轻看王妃,未尝不是因为你漠不关己的态度。”   瑶草说不出什么了。   “你今年多少岁?”他问。   “奴婢十九了。”   “岁数既是到了,你可去账上领些银子,出府嫁人。”   瑶草听得通体冰凉,大睁着眼睛看向他,悲声道:“奴婢真的知错了,求王爷原谅奴婢这一次。奴婢只想留在王爷身边伺候王爷,一辈子也不嫁人!”   她说着说着哭了起来,进来送茶的萤枝看见,心有不忍,跪下来帮着她求情。   瑶草和萤枝是同时入的府。那年世道艰难,她们都出身于贫民之家,想吃口饱饭比登天还难。躺在路上快要饿死的时候,被邹临祈捡了回去,留在府里做了丫鬟,从此得了温饱,再不被风吹雨淋。   让瑶草出府,不如要了她的命。   “奴婢以后一定好生办差,”她哭着道:“有关王妃的一切都会来报给王爷知道。”   她正哭求,出去打探消息的范淞在外面敲了敲门。   邹临祈揉了揉眉心,摆手让她和萤枝下去。   瑶草如蒙大赦,赶紧又磕了几个响头,跟萤枝一起走了。   范淞持信从外面悄无声息走了过来,躬身道:“五王府里传来消息,王爷猜得不错,挽君阁里的烟绡姑娘确实是被五王买了去,如今正秘密养在府中,极受五王宠爱。”   邹临祈冷笑了声。他那个五哥倒果然不负他所望,一如既往得贪图美色。   范淞过来把信交给他,很快又悄无声息退下了。   他走不久,张斗领着含霜院里的丫鬟青蝶过来,把青蝶请进屋去。   青蝶还从来没有单独被邹临祈叫来过,一路上都惴惴不安。进了屋里,她软着双腿朝邹临祈跪下去,颤声道:“奴婢见过王爷。”   邹临祈并没有说话,颇默了会儿。他越沉默,青蝶就越害怕,一颗心跳得很快,几近快要跳出嗓子眼。   也不知到底过去多久,邹临祈蓦地开口:“九月十四那天,你去了何处。”   这突然的一句问话吓得青蝶打了个激灵。   奕王找她过来,果然是为了薛念斐中毒的事。 第33章 离间   青蝶生怕回得晚了被责怪, 忙不假思索道:“两位薛孺人想吃飘香斋里的一口酥,奴婢出去给她买一口酥了。”   “你记得倒是清楚,”邹临祈道:“这么久的事了, 想都不想,就知道那天都做了什么。”   青蝶一愣, 眼珠转了转道:“因为那天宫里来人赏赐东西, 奴婢出门的时候刚好碰上了, 故此记得清楚。”   邹临祈不置可否:“除了飘香斋,还去了哪儿?”   青蝶咬死道:“奴婢只去了飘香斋,除此外哪里也不曾去过了。”   “既如此, 为何济世堂的掌柜说见过你去他铺里买了东西。”   青蝶蓦地瞪大眼睛,满脸惊惶:“奴婢冤枉啊,奴婢那天绝没有去过济世堂,请王爷明鉴!”   “济世堂的葛掌柜现在后院候着,你既不承认,就让他亲来认认。”   邹临祈面上仍是温和的,只是眼里却藏着寒芒:“到那时候,若他指认了你去过济世堂,你可知有什么后果?”   青蝶吓得抖若筛糠。   她至今仍记得, 她曾经的好姐妹小雅是怎么死的。那年小雅不过就是替孺人常氏传了个消息去娘家,半路被奕王爷的人截获, 带到了奕王面前。那个时候,奕王就是像现在这样, 表面上风平浪静, 温声问了她几句话。她大着胆子编了个谎,并没有招出派她传话的孺人是谁。邹临祈也没有再问,他什么也没说, 淡淡掀了掀眼皮,让手下的人把小雅拉走了。   后来青蝶再见到她,是在为她收敛尸身的那天。小雅的头被一只狼狗咬下去了一半,腿和手全都被分食干净,身子也缺了一块。   青蝶直吐了两天,也没有把恐惧吐干净。   她心惊胆战地抬头看着奕王,额上的汗潺潺而落。   邹临祈脸上仍没有什么表情,甚至对着她露出一个浅浅的,不经心的笑,如鬼魅一般道:“想好了吗?”   青蝶心内一震,吓得眼泪登时淌了下来,哭着道:“王爷饶命!奴婢确实去了济世堂,买了胡蔓藤回来,可那都是薛式姐妹两个逼我去的,奴婢不得不从!”   邹临祈失去兴致般叹了口气:“我只是说你去了济世堂,又没说你去那里做了什么,你招得倒是快。”   青蝶僵直下来。   “来人,”邹临祈叫了声,吩咐张斗:“把她拉下去打死。”   青蝶如坠冰窟,不停哭道:“王爷饶命!王爷饶命!青蝶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可别弄脏了王爷的手!求王爷放过奴婢这次,奴婢以后定当牛做马,报答王爷恩情!”   邹临祈冷然一笑:“当牛做马?”   “是!奴婢这条命以后都是王爷的,对王爷绝不再有二心!”   邹临祈摆了摆手,让张斗下去了。他看着面前颇有几分姿色的女子,说道:“薛氏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为她们卖命?”   青蝶咬了咬唇,说道:“奴婢需要钱,为她们做事,她们会给奴婢银子。”   “需要钱?”   “是。”   青蝶对他一一讲来:“奴婢曾在乡下时,家中双亲给奴婢结过一门娃娃亲。虽然后来爹娘都死了,奴婢来京里讨生活,这门亲事不再作数。可去岁初,奴婢出府采买东西时,看见了与奴婢结过娃娃亲的那人。他家里遭了洪灾,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只能来了京城,以备今年秋考。因为银子不够,他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流落街头。”   青蝶抽抽噎噎地说着,说到与她结娃娃亲的那人后,脸上不自觉浮出了些笑意。   “他是个有才学的,自小就过目不忘,是我们那里有名的神童。我见他又实在想去远近闻名的松麓书院读书,就心里不忍,答应了会给他凑够银子,送他去松麓书院。   “那所书院里出来的试子,哪个不是榜上有名。所以束自然贵些,对我们来说根本就是天文数字。奴婢如果不替薛氏姐妹卖命,没人能给奴婢足够的银子,奴婢也供不起他读书。眼见着再过几天秋考就要开始了,这段时间尤为重要,银子花得也格外多。   “薛氏姐妹看出奴婢很需要钱,预谋陷害王妃的时候就想到了奴婢。她们一向深妒王妃,觉得王妃得了王爷宠爱。那日王妃分下来宫里的赏赐后,她们立刻商定了拿那些东西诬害王妃的主意。   “她们把奴婢叫去,让奴婢去医馆买些胡蔓藤和解毒药酒。买回来的胡蔓藤往胭脂里洒了极少一些,薛念斐又事先服下了解毒药酒,再把胭脂抹在了唇上。剩下的胡蔓藤她让奴婢找机会放进了王妃房里。奴婢在王妃院外守了许久,好不容易趁着没人看见,这才把东西搁进去。”   邹临祈耐着性子听完她的话,问道:“你那位即将赶考的故人叫什么?”   青蝶擦了擦脸上的眼泪,说道:“他叫李轲。”   邹临祈沉吟片刻,道:“你我打个赌如何。”   青蝶疑惑地抬头,看着他,不明何意。   “若李轲今岁秋试中了三甲,此事我就不再追究。” 他说:“若不在三甲,那包搜捡出的胡蔓藤仍留着,还剩多少,你就吃下去多少。”   青蝶愣怔半晌,最后咬了咬唇,说道:“好!”   “你回去吧,好生伺候薛氏两个。”   青蝶倒也是个聪明人,闻言道:“王爷放心,薛氏姐妹再有任何异动,奴婢一定来报!”   她又磕了个头,从地上起身退出了屋子。   张斗端着热茶过来,把桌上的冷茶换掉了,躬身道:“薛贤半个时辰前已进宫去了。”   邹临祈端起茶盅浅抿了口,唇角勾起一丝淡嘲的笑。   -   青蝶急匆匆回了含霜院,刚要回屋去,薛念然出门看见她,叫住她问:“你干什么去了?”   青蝶回过身来:“禀孺人,奴婢方才去厨房吩咐了明日早膳多准备些蜜饯,薛大孺人近来常喝药,嘴里苦,吃些甜的才好。”   薛念然点了点头:“你倒是个知冷知热的。”   她朝青蝶走近几步,降低了声音:“买药的事,可处理干净了?”   青蝶道:“孺人放心,奴婢心里有数,不会被人查到。”   薛念然满意一笑,让她回去了。   她去了姐姐那屋,薛念斐正坐在塌上绣花。屋里的烛火有些闪,她过去帮忙剪了剪烛心。   “府里可都传遍了,”薛念然剪完烛心,过来在姐姐对面坐着,说道:“今晚王爷去了访H院,跟王妃一道用了膳,还惩治了负责王妃膳食的两人。”   她脸上满是势不两立的恨意,好像如果陆侄现在正在她面前,她就能扑上去捅她几刀。   薛念斐听了她的话,手下的针晃了晃,没留神扎进了指尖。她赶紧拿帕子捂住针口,说道:“王妃那人,确与府里其她女子不同。”   薛念然恨道:“不就是出身高些吗,她得意什么!”扭过头来看着姐姐:“父亲已经知道刘绾溪那贱人差点害你丧了命,他一向疼爱我俩,想来不日就会有动作。咱们这位皇上向来最信天象之说,只要父亲在他面前说几句话,不怕刘丞不知道咱们薛家厉害!他一倒台,刘绾溪可就得意不起来了!”   薛念斐不免也生出几分期待。她连毒药都吃了,受了这么大苦,结果王爷就只是罚王妃跪了那么一会儿,这事儿就算过去了。此事一直梗在她心头,她表面上毫不在意,心里却不甘。   为了斗赢王妃,就算蒙骗父亲几句,又能如何?丞相府虽然树大根深,可并不是不可撼动。兴与亡,都握在龙座上那位皇帝手里。 第34章 “你就是这么等我的?”……   因奕王晚上要过来, 怀微拉着陆侄坐在梳妆镜前,非要给她描眉上妆。   陆侄刚沐浴过,不愿意再捣鼓那些东西, 对她道:“我该就寝了,还折腾什么?快把东西都拿走, 你也回去好生休息。”   “再过一会儿王爷就该来了, 王妃打扮得漂亮些, 也好讨王爷欢心。”怀微不让她走,硬是开始给她上妆:“王妃年纪还小,不太懂。这天底下的男人不管是谁, 都看一张皮相,须得看上了皮相,才愿意去看心肠品行呢。”   “是吗?”陆侄回想了下府里那些侍妾的模样,说道:“可是夏凝心她们个个花容月貌,十个男人看了九个都要酥了骨头,为什么王爷却不多看一眼?”   “那些庸脂俗粉之流,哪能与王妃相提并论,”怀微道:“王爷瞧不上她们,便是不喜欢她们那些妖媚的, 喜欢王妃这般清丽的呢。”   陆侄笑道:“怀微,你也太会说话了吧。”   怀微兀自不放心地嘱托她:“待会儿王爷来了, 王妃千万别跟以前一样,两句话不合就把王爷赶了出去。王爷那人心气高, 轻易不会低头, 王妃该多说些软话,顺着他,实在不行再掉几滴眼泪, 兴许就哄得王爷心软了。男人都吃这套,表面上嫌弃,心里却指不定怎么受用呢。”   “说得这么有经验,你就是这么撩拨钱渔的?”陆侄打趣。   怀微红了脸:“好好地教王妃,王妃怎么说起我来了。”   她最后帮陆侄在额上点了花钿,把灯拿过来,照着陆侄的脸瞧来瞧去看了半天,确定没有丝毫瑕疵才放心。   “王妃如此美貌,定能让王爷看得挪不开眼。”   陆侄只想着待会儿把妆洗掉要花多长时间,想着想着就打了个哈欠。   她身上只着中衣,怀微找了身衣裳出来,非让她穿戴齐整,让她在屋里耐心等王爷。   怀微一走,她就想去把妆洗掉。半道上折回来对着镜子看了看。   就这么洗了,好像有点儿可惜。   她在屋里等了很长一会儿,不见邹临祈过来,渐渐地泛起困。   邹临祈处理完公务已经过了子时,他进了陆侄卧房,却见她正合衣躺在床上,侧着身睡得正香。   他看了她一会儿,开口叫她:“刘绾溪。”   陆侄没反应。   他又叫了一声:“刘绾溪!”   陆侄还是没反应,她睡得太死,更何况邹临祈叫得并不是她的名字,她对别人的名字一向不怎么敏感,并没有被吵醒。   “你若再不醒,”邹临祈朝她倾身过去,伸出自己修长五指拉住她腰间衣带,缓缓往后扯:“本王可就不客气了。”   陆侄对别人的名字不敏感,可对自己的清白却是敏感至极,睡梦里感觉到好像有人在拆她衣带,手指甚至在她腰上流连起来。她瞬间起了戒备之心,冲破梦魇惊恐地睁开了眼睛。   看见是邹临祈,她立即从床上坐起来,打开他的手。   这一下看似凶狠,打在他手上的力气却又柔又软。   如被小猫抓了下。   他收回手,靠上椅背:“你就是这么等我的?”   陆侄眼里还有未醒的倦意:“我太困了。”   她留神注意着他的表情,发现他到现在为止都平静无波,脸上一丝异动都没有。   果然是白期待一场。   她下床,准备去把脸上的妆洗了。没走几步,突然听见他道:“王妃好兴致,知道本王要来,还特特装扮了等我。”   她有些赧然,径直过去把脸洗得一干二净,又把繁复的衣裳一件件脱了,只留中衣。   无意扭头时,看见他正看着她,表情平静,眼神却发沉。   她皮肤生来白净,净了面一张脸反倒更显娇嫩,于无辜里生出几分勾人的魅惑来。一双浅褐色的眼睛干净得让人不忍细看,多看一眼,他潜藏已久的欲望就会破土而出一分。   他很快移开视线,把她叫了过去,拿出一瓶东西给她。   陆侄奇怪地看他,拔开木塞闻了闻,发现他给的是瓶上好的药酒,对活血化瘀十分有效。   她膝盖上的伤已经差不多好了,用不着再敷药。他这个时候来送好心,像是夏天里来送炭火,不知是什么意思。   她没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只是道:“多谢王爷。”   她已经困得很厉害了,眼皮耷拉着,有气无力的。   “好像已四更天了,”她说:“王爷今晚没喝安神汤?为何熬到这么晚?”   他没有应她,只是说:“既是困了就去睡。”   她在原地站了会儿,抬眼看了他好几次,终于挪动步子靠近他,如前几次那般服侍他宽衣。   刚摸到他腰间的蟠龙佩,她突然想到什么,腾出一只手悄悄移到他腕间,探出三指去扶他脉象。   还未碰到他皮肤,他反手抓住了她,一双冷淡的眸子盯着她:“王妃这是做什么?”   她吓得瑟缩了下,没敢说什么。   离得近了,他闻到她身上清新淡雅的香气,目光不受控地从她的眼睛一路往下,最后落在她细嫩的颈上。那上面还沾着方才净面时滑落下去的一滴水珠。   他的眼神愈发黑沉,力气也越来越大,捏得她腕上起了一片红印。   陆侄看出他的眼神明显变了,里面藏着什么欲望一般,眼角都红起来一片。她有些看不懂,可他现在正出神,或许是探他脉象的好时机。   她大着胆子,用另一只没被挟持的手去触他脉象。   这回她碰到了他的手腕,探住了寸关尺三部。   邹临祈被她打扰,抬起眼眸盯住她,用另一只手抓住了她那只手。   陆侄两只手都被制住,再也动弹不得。   邹临祈更觉得她确实是五王派来的细作。她煞费苦心要看他的医案,如今又来把他脉象,就是为了探查他的身体状况,看他到底是不是个真的残废。   “你最好老实点,”他眼里多了些厌恶,寒了语气道:“本王的耐心很有限。”   陆侄吓得全身紧绷,半晌才大着胆子道:“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势,或许能帮你把腿治好。”   邹临祈冷笑:“怎么,王妃嫌弃本王?”   “没有!”   “那就别再痴人说梦,你当你是谁,能起死回生的妙林圣手吗?”   他果然是不信她,根本不会让她知道他的伤情。她有些挫败,失望地垂下眼睛。   他甩开她的手,没再让她伺候宽衣,自己随手把衣带解了。   两个人躺在床上,陆侄依旧离得他很远,贴着墙面躺着。他太危险,她不敢靠得他太近。   “刘绾溪。”他叫她一声。   陆侄愣了好几秒才回:“怎么了?”   邹临祈在黑暗里扭头看她:“本王身上是有什么气味不成?”   “有。”   他蓦地蹙眉:“什么?”   “有熏香的味道,”陆侄回忆了下:“不知是什么香,像冬天里开的梅花的香气,还有些松露的味道,清新又淡,倒是好闻得紧。”   她极认真地问:“你熏的什么香?”   邹临祈嗤笑了声:“既如此,你每次躲我这么远是做什么?”   陆侄花了很长时间才想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她是因为害怕被他讨厌才下意识地离他远了些,可是在他眼里,他竟以为她不愿意与他靠得太近。   “我没有躲你。”   她朝他那边挪了挪,松鼠一般贴到了他身侧。为了表示自己没有撒谎,甚至找到他的手,把他的手握了起来:“你千万别误会,我只是,”努力想了想,说:“怕我会挤着你。”   邹临祈:“?”   他眯眼看着正离得他极近的女孩,仿佛为了证明什么一般,她两只柔荑般的小手紧紧地把他的手握在掌心,两只眼睛睁得很大,小鹿一般盯着他。   他一时分不清她那句苍白无力的解释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不用离那么远,”他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可也不用离我这么近。”   “哦。”   陆侄忙挪回去一点儿,与他拉开些距离。   她实在困得厉害,抱着被子,头一歪,很快睡熟了。   次日醒来时邹临祈已经不见了,好像他从来都没来过,昨晚的一切只是她的一场梦。   可塌上还搁着他换下来的衣裳,应是留给她去清洗的。   她过去看了看,把衣裳拿起来。   衣裳里掉出了一封信,信封上写着奕王亲启四个字。   她愣怔下来,盯着那封信,突然明白了邹临祈昨晚会宿在她房里的缘由。   原来是为了落下这封密信。   她没有看,可也知道屋外肯定有人正监视她,等着她看完这封信,把信里的内容通报给丞相府,让刘丞踩进这场陷阱。   她若看了信,邹临祈会坐实她细作的身份。可若不看,他这场计划岂不是落了空。 第35章 绝无反悔   陆侄想了许久, 最后把信放进衣裳的暗袋里,把衣裳搁回原位。   怀微进来收拾床铺,她阻止道:“你去让厨房帮我炖碗银耳羹吧, 屋子让香扇进来收拾。”   怀微应下,过去喊来香扇。   等香扇收拾床铺, 陆侄状似无意地道:“待会儿把王爷的衣裳拿去洗了, 给他送去。”   香扇惊异于奕王竟然会留宿在陆侄房里, 想问她几句话,又恐被人听了去,一声不吭地抱着衣裳走了。   她还记得丞相所嘱咐给她的事, 路上避开旁人躲去个隐秘的地方,把那些衣裳翻看一遍。   她在一个不起眼的暗袋里翻出了那封信,把里面的内容一字不落誊抄一遍,跑去王府西面一处荒废了的院子,扒开一处墙根旁的杂草,把信埋在底下一个小洞里。   她回去陆侄房里,把衣裳交还给她,低声道:“这里有信,我们恐不方便处理, 你还是交给瑶草比较好。”   陆侄把衣裳放回原位,打发她下去。等瑶草过来, 说道:“王爷的衣裳,你拿下去让人洗了。”   瑶草应下, 抱着衣裳去了揖墨轩。   她找到书房里的邹临祈, 说道:“王妃并未看信,倒是她的那个丫鬟香扇看了,信件也已誊抄给了丞相府。”   邹临祈没说什么, 淡声让她下去。   到了晚上,屋子外面好不容易没了什么人监视,香扇借着帮陆侄梳发,悄声道:“王爷那封信你可看过了?”   陆侄道:“这里四处都有眼线,我如何能看。你既已瞧过了,上面写的什么,是谁送来的?”   “还不是你做的好事,跟薛贤那老家伙的两个女儿交了恶。”香扇道:“听闻薛贤一向宠爱他这两个女儿,一听说你差点儿把她们害死,薛贤就坐不住了,特特写了那么厚一沓信来。”   “到底写了什么?”   香扇其实看不太懂那信到底是什么意思,今日特意誊抄了两份,留下的一份交给陆侄,说道:“他们这些文人说话最是拐弯抹角,长篇大论几千个字,结果没几句有用的。你读的书多,看看他到底写的什么。”   陆侄极快地浏览一遍,几页纸上有用的信息只有一个,薛贤因女儿的事怨怪到了刘丞身上,打算三日后在城外言安亭与三王一聚,邀奕王共赴宴饮。   “薛贤这个墙头草果然靠不住,”陆侄看过后把纸烧了,说道:“以往不是与丞相交好的吗,还曾频频跟五王示好。这才多久,已是要转投三王了,还妄想能把奕王也拉进三王阵营里。”   “奕王一个残废,他何必还要拉拢?”   陆侄听见她说残废两个字就心烦,忍下情绪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奕王再不济,好歹身份摆在那儿,如今对皇位虎视眈眈的那几个王爷,哪个不想拉拢他?”   香扇深觉有理,颔首道:“倒也是,只不知奕王届时会不会赴宴。”   陆侄随口道:“奕王那样冷的性子,平时避世不出,外头一切事宜皆是能推则推,三王要想拉拢他实在是难。”   “最好是如此,但凡他牵扯进几位王爷的夺嫡之争,想来五王不会再留着他。”   香扇从镜子里看了陆侄一眼,唇边浮起一丝讥嘲:“还有你,你得罪了薛贤,害得他狗急跳墙,转投他人。他虽然只是个小小的钦天监主簿,手里一点儿实权都没有,可那张嘴却是厉害,三言两语间就能让皇上重用谁,又冷落谁。来日他若做出什么有损五王利益的事,你可要当心丞相会迁怒于你。我劝你趁事情还没有发生,好好想想该怎么将功补过吧。”   陆侄冷笑:“我有什么过?明明什么也没做,平白被她们冤枉了一场,回头这过错还要算到我头上?”   “你虽是被冤枉的,可结果却是你造成的。”   香扇把梳子放回桌上,带着笑浅浅施了一礼:“王妃早些安歇吧,奴婢告退了。”   陆侄冷眼看着她走了,等门被关上,她靠上椅背,表情淡下来。   邹临祈果然心机深沉,从薛氏姐妹设计害她那天,他就想到了将计就计,冤死她做了下毒的凶手,又故意不重罚她,让薛氏姐妹愈发恨她,转而添油加醋去向她们父亲诉苦。   薛贤那人一向视两个女儿如命,知道女儿差点被她害死,与丞相之间那点儿脆弱的利益关系顷刻就会崩塌,转而寻找下一个盟友。   奕王不动用一兵一卒,就离间了薛贤和刘笃,还顺带让五王与三王之间的矛盾加深。   陆侄身上有些冷,拢了拢衣襟裹紧自己。   邹临祈到底是要干什么,世人皆知他自残了腿就彻底与皇位无缘,根本不会参与夺位。可是自入府后,她发现他并非如世人所传那般闲云野鹤,不问世事。   他所算计的那些东西,她还只是看到了冰山一角而已。   可无论他到底是想做什么,她都相信他所做的是对的。   她会尽己所能帮他。绝无反悔。   -   散朝后,刘笃本要与几位同僚商讨几日后的秋试事宜,岂知还没走出宫门,皇上身边的贴身太监周H就朝他跑了过来,把他请去了皇上书房。   从皇上书房出来后,刘笃的脸色黑了一层。回到家,侍女送来的茶略烫了些,他气得发了好大一通火,把茶具砸了个稀烂。   刘绾溪的母亲杨氏闻声赶来,见他脸上气得不轻,问道:“这是怎么了?谁又惹你了?”   刘笃道:“还不是陆侄做的好事!在王府里偏偏要玩诡谲伎俩,毒害薛少监的女儿!薛少监一气之下,去皇上那里搬弄口舌,把什么狗屁星象之说搬到了我身上!也不知是怎么蒙骗皇上的,几句话下去,竟说动皇上撤了我秋试主考官一职,让殿阁大学士汪甚去监理!还特意嘱托我,凡今年秋试之事,我都不能再管!”   杨氏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不过就是个闲职,出力不讨好,没了就没了,何必动这么大怒。”   “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刘笃轻易不与这位正妻甩脸色,可听到她的话,还是忍不住发火:“没事你就下去,我还有事,休在这里烦我!”   杨氏出身于卫国大将军府第,身份比刘丞也要高出些许。闻言她冷声一笑,说道:“我怎么没事?你挑的好人选,这才进奕王府多久,就闹出这种事来。现在满京城沸沸扬扬,都在传我的女儿绾溪生性好妒,为了争宠不惜毒害旁人。事情不是绾溪做下的,可这恶名都被绾溪背了去。你这个做爹的还能在这里无动于衷,丝毫不去为她做主。你是不是觉得绾溪不过是个女儿,比不上你那几个好儿子?”   刘笃最怕她摆脸色,忙忙掩了眼中愠怒,赔了小心道:“这是什么话?陆侄这件事我一直记着呢,也怪当时她出嫁匆忙,许多事我没来得及与她细说,也不方便与她细说,怕吓着她,她不肯替绾溪替嫁。如今既然尘埃落定,我自会找时间敲打敲打她,让她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你最好快些把事办好,让她知道些教训,别再败坏我女儿名声。”杨氏拍了拍桌子,沉声道:“告诉她,再有这种丢人的事传出来,她那个娘亲可要受些苦头了。” 第36章 以后日日都来   蒋笙在门外头把两人谈话听得一清二楚, 冷笑了声走了。   她出府找到一向与她交好的菜贩子,那菜贩子今天刚好要去奕王府供货,找了身衣裳让她装扮成普通农妇, 带着她去了奕王府。   奕王府里虽不甚辉煌,却难得雅致清净, 处处装点的诗情画意。宅子大得一眼看不到头, 一重重院落坐落其间, 走几步就要迷了路。   也是她幸运,正跟在菜贩子身边与厨房领头吴瞻核对账目时,她的女儿从远处走了过来。   陆侄怀疑邹临祈最近没有按时喝她的安神汤, 要找吴瞻过来问问。   进了院子,她一眼看见自己娘亲混在了来送货的农妇堆里。她脚下顿了顿,随后若无其事地走过去。   她把吴瞻叫到一边,从他口中得知邹临祈每天晚上果然没再用过安神汤了。他每天事情太多,总要熬到四更才会歇息,屋里多用醒神的熏香,若喝了安神汤,他总撑不住早早去睡。   陆侄自认无法劝服他能多睡一两个时辰,只能作罢。   “我借用下厨房, 想做碗}给王爷送去,”她对吴瞻道:“不知可否方便?”   吴瞻忙道:“当然, 王妃自去便可。”   陆侄去了厨房,起火烧汤。   趁着屋子里没有别的人, 蒋笙抱着一篓干菇走了进来。   她探头看看外面, 那些人都正在院子里忙着,无人注意这边。她放了心,低声对陆侄道:“如今京里都在传, 你因吃醋拈酸把薛大孺人给害了。你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又是我一手养大,你什么脾性我清楚得很,断断不会为了个臭男人与人争风吃醋。”   陆侄抿了抿唇,没说什么。   蒋笙看了自己女儿一眼,说道:“是那女子贼喊捉贼,为了争宠故意陷害你吧?”   陆侄一片一片清洗着菜叶子,漫不经心道:“是。”   “她害你,奕王竟是丝毫不管,还任凭流言甚嚣尘上?”蒋笙气得哼了声:“这就是你给我找的好女婿?”   陆侄道:“什么女婿?你不要忘了,我是顶着别人名字嫁过来的,能在这里待多久都不一定,你不要瞎喊他。”   “合着我一个如花似玉的闺女给了他,还不能喊他声女婿了?”蒋笙道:“你竟还抱着从这离开的心思,既有这心思,当初为何嫁过来?你是要白白地来受场苦吗?”   “我没有受苦,”陆侄否认,又问她:“你费这么大劲过来,是有事找我吧?快些说了回去,免得被人怀疑。”   蒋笙从鼻子里长叹口气,默了默道:“丞相那人果然没安好心,把你嫁过来是想拿你做个暗桩,替他打探消息。我今天听着他与杨氏谈话,那意思倒像要利用我来威胁你。今日过来我就是想告诉你,来日他若真以此相挟,你千万别听他的话。我多少也闯荡这么些年了,不会让他们有机会动我的。”   陆侄担心道:“以防万一,你还是早些离京得好。”   “我走可以,可我好不容易养大了的女儿要跟我一起走,”蒋笙道:“我看你在府里过得也不甚好,奕王也根本不维护你,既如此,你还跟着他作甚?”   “我会走,可现在还不是时候,我有事没办完。”陆侄把料配好,开始烧火:“你先走,等事情解决了我去找你。”   蒋笙知道问也问不出来她到底是想做什么,只能一个劲叹气:“你就等着吧,薛氏的事只是开始,以后有得你受的。你既说不走,那我就还去丞相府里闲待着。丞相那人不管心肠如何,大方却是真大方,整日里好吃好喝供着我,这等好事我还能去哪儿找?”   她推开半掩的门,往外看了看,临走时又道:“什么时候想通了就给我个信,娘带你离了这鬼地方。”   陆侄把柴一棵一棵填进灶膛,没说什么。   -   刘笃收到了香扇传递来的信,看过后更是怒不可遏,提笔蘸墨修书一封,连带着香扇送来的那些一道让人秘密给五王送去。   邹元朔正在府里与好不容易买来的花魁烟绡姑娘缠绵。烟绡不愧是挽君阁里的头牌,伺候人的功夫一流,把他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捋舒坦了。   他实在很难相信,这样一个在床上极尽妩媚之能事的姑娘,在入府前竟然还是处子。   他看了看床上一滩暧昧血迹,勾起烟绡的下巴,说道:“你不会是正来葵水,诓我呢吧?”   烟绡嗔怪地打了他一下:“王爷好没道理,妾清清白白的身子给了你,你倒来疑我!”   邹元朔好心情地一笑:“怎么,鲁成那人多年痴恋于你,你竟没让他吃着?”   烟绡迷蒙着一双美人眼,说道:“他痴恋我不假,我痴恋王爷也是真啊。烟绡这副身子,只给自己心爱之人,自要拼死保住清白。”   邹元朔唇角轻勾,目光在她妩媚多情的脸上流连一遍,说道:“既如此,烟绡姑娘倒是着实厉害,这么能折腾?”   烟绡一张俏生生的脸更红了,低头含羞带怯道:“妾虽并不卖身,只是在挽君阁时,妈妈找了不少图画来,让我们每一个姑娘都要看。”   邹元朔笑道:“烟绡姑娘定是里头最聪明的一个,只是看一看也就会了。”   他掀开床帐下了床。烟绡浑身还痛着,懒懒地扒着床帐,看着他道:“又要做什么去?天色都这么晚了。”   邹元朔穿好衣裳,说道:“还有事要处理。”侧头看她一眼:“好生歇着,待会儿我还回来。”   烟绡含笑低了眸,放下帐子。   邹元朔去了书房,王钦正在那儿候着,见他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偷笑道:“烟绡姑娘伺候得如何,爷还满意?”   邹元朔坐进椅子里,语气不善道:“你以为你这么说,本王就能忘记你把人跟丢的事了?”   王钦心虚地挠了挠头:“爷,不是小的不好好办事,实在是那丫头太机灵了,也不知道是怎么走的,三两步地就不见了人影。”   “那就继续去本草堂外守着,什么时候找到人了,什么时候来与本王回话!”   “爷放心,奴才已经布置了人手,一天十二个时辰守在本草堂外,她要是再去了,一定能把人给爷绑来。”王钦上去倒了杯茶,放在他面前:“爷看上的人,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别看那丫头溜得快,早晚也得是爷的帐中美人!”   “你嘴巴放干净点儿,”邹元朔道:“她一个小丫头,不要唐突了人家。”   这才刚见了两面,就这么护起来了,将来要是进了府得多宠啊。王钦暗自腹诽着,从袖中把刘笃派人送来的信拿出来,放在邹元朔面前。   邹元朔看过以后,把信猛地拍在桌上,怒道:“这个薛少监果然会给我坏事!”   王钦也看到了信上的内容,说道:“距离秋试已经没几天了,突然就换了主考,我们再想安排人也来不及了啊。那事先定好的几位子弟,若将来未能进三甲,王爷岂不是要落不少埋怨?”   邹元朔狠狠把信捏做一团。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铤而走险,用另一个法子了。   -   陆侄把一碗七宝}做好,因话已说出了,不能不去送给奕王,便只好去揖墨轩走了一趟。   邹临祈正听范淞禀报事宜,看见她来,挥手让范淞下去了。   陆侄昨日刚在他眼皮子底下与香扇合谋把信送出,担心他会做出什么事来,只想赶紧走。她把东西放下,匆匆说了句:“我闲来无事,去厨房做了碗},王爷可以用些。不用也没关系的,让下人倒掉就好。”   她转身就走。   邹临祈却叫住她:“王妃这就走了?”   她回过头:“王爷还有何吩咐?”   离得这么远,邹临祈已闻见她送来的那碗}的香气。   “你厨艺倒是好,”他说:“跟谁学的?”   “父亲一向疼我,在府里养了不少手艺很好的厨子,闲暇时我跟他们学的。”   “既如此,”他说:“东西端来。”   她抬眸看他。   “你搁那么远,我够得着吗?”他像在故意逗她:“不知道我行动不便?”   陆侄不想他竟真的肯赏脸,忙把碗端过去,送到他手边。   他很给面子地吃了几口,把碗重放回她手里:“剩下的你吃了。”   她一愣,好像没听清。   他着意看了看她细得不堪一握的纤腰,目光往上,盯住她呆怔的眸子:“你难道不知,不听本王话的下场是什么?”   陆侄赶紧把剩下大半碗}一气喝了,汤底都没敢剩。   邹临祈满意地收回视线:“出去吧。”   陆侄往外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回身问他:“王爷今晚可还要去我房里?”   他哼笑了声:“王妃想让我去?”   “不是,”她忙说:“我看王爷在我那儿应是睡得不好,那么早就醒了。王爷要是不想去就可以不去,不用顾念我。”   那晚他过去,她以为他是多少对她有点儿感情,可睡一觉醒来,却发现他只是为了试探她会不会看那封信。如此想来,之前他会去她屋里,很有可能也是为此。只是那次她气性上来,一言不合把他赶了出去,让他没机会出手罢了。   若每次去找她都是抱了不怀好意的目的,她宁愿不见他。   “我先走了。”   她说完,没精打采地走了出去。   邹临祈完全不知她都在想些什么,被她的话气得厉害。   府里那些孺人总是想尽办法引他过去,可她倒好,竟嫌弃起他来,不肯让他再去。   他怀疑她心里早已有了思慕的人,那人正是与他不同戴天的邹元朔,故此才百般躲着他。   他憋着火忍了一整天,脸色始终难看得厉害,吓得张斗和萤枝一干人等都不敢多说一句话。   他既已试探过她,本是不会再进她的房间。可听了她的话后,怎么想怎么咽不下那口气。   到了晚上,他冷声叫来张斗,让他推自己去访H院。   陆侄懵然不知危险已到,还在屋里研究他的那本假医案。直到轮椅声在门口响起,她警惕地抬头去看。   张斗把邹临祈推进屋,躬身略施一礼退下了。   她从椅子里站起来,一脸疑惑:“你怎么,又来了?”   邹临祈看出她满脸的不情愿,气得肺都疼了,冷哼了声道:“本王不仅今日要来,以后日日都会来,与王妃同床共枕,耳鬓厮磨。”   陆侄:“……” 第37章 “略碰一下你就要死要活……   屋里一时静极, 陆侄不知道该说什么,耳朵边一直回响着他刚才的话。   最后还是邹临祈先打破寂静,瞥眼看了看桌上摊开的医案, 说道:“你这么晚不睡,就是为了知道本王伤残到何种程度?”   “我是想找个帮你治腿的法子, ”她有些委屈:“可你让姜大夫拿假医案骗我, 我根本什么也看不出来。”   邹临祈没想到她竟连医案真假都看得出来, 明知故问道:“什么假医案?”   “这本医案是假的,里面很多内容都被篡改过,与你身体状况不符。”   “本王身体状况你如何知道?”   “我瞧你面色瞧出来的。”   他一怔:“你瞧人面色就能瞧得出病症?”   “大致能知道一点儿, 要想知道得详细还是得切脉。”   陆侄有些失落,眼中甚至带了层水光:“你是不是不相信我?从我嫁过来开始就不信我。我只是想把你的腿治好,可你根本就不让我接近,不让我切脉,也不让我看你伤势,现在还让姜大夫写了本假医案给我,那我要怎么治好你?”   她脸上毫无作伪之色,可邹临祈仍觉得她只是在演戏而已。   他淡淡一笑,自嘲道:“我的腿要是真能好, 也不至于治了七年都毫无起色。府里三位大夫不是寻常江湖郎中,他们都治不好的病, 旁人想来也无办法。”   “如果我真能治好呢?”   “别再痴人说梦,”邹临祈道:“你要做的, 就是在府里老实待着, 其它都别再管,与你并无好处。”   陆侄丧气地垂了眸。任她再好的性子,此刻都有些埋怨起来, 赌气般道:“你既这么疑我,过来找我做什么,不怕你睡着了我会对你不利吗?”   邹临祈无所谓道:“你大可以试试,看本王睡着时,你动不动得了本王分毫。”   陆侄倒确实想试试,醒着时他不让她近身,那等他睡着以后,她偷偷地给他把脉不就好了?   她忐忑地想着,因为这个计划,对邹临祈的到来不再那么排斥了。   她窃喜了下,朝他走近几步,别有用心地道:“时间都这么晚了,我们睡觉吧。”   邹临祈:“……”   她不由分说地过去,抓住他胳膊要扶他起来。   她两只手又小又软,明明没什么力气,偏还要强硬地挟制着他,想把他拉起来。   他终于不耐烦,圈住她的腰,手下略一用力,把她箍到了怀里,放在腿上抱着。   “你再动手动脚,”他一副恶狠狠的样子:“本王定不客气。”   她没有发觉事情的严重性,在他腿上不安分地动了动,想挣开他:“我是动手了,可我没有动脚啊,我哪里动脚了!”   他忍无可忍,掰正她的下巴,朝她唇上咬了过去。   陆侄石化了两秒,很快伸手推他,可发现自己推不开,恼得在他肩上打了几下。   她自进了府,成日里被他冷落着也就算了,偏还被他怀疑,被他圈禁在四四方方的王府,不得自由。好话没听他说过几句,但凡他开口就总要奚落嘲笑。可这个人却三番两次撩拨她,也不问她愿不愿意,想亲近时就亲近,想丢开时就丢开,霸道得一点儿道理也不讲。   她根本,完全,绝对,丝毫也不想与他亲近。   她挣扎得厉害,力道却都发不出去,被他控制在方寸之间。   直到她快要呼吸不畅时他才从她唇上离开,却是并没有放开她,反而抱着她起身,一下摔进了不远处的床上。   陆侄逮到贼脏一样,按着他肩膀道:“你的腿果然不是全无知觉,明明可以走的!”   她两片唇被咬得殷红一片,下唇还有血珠冒出来。却全然没感觉到疼,只是一味质问他。   “能走又如何,”他把她压在身下,肆无忌惮地看着她:“你想告诉五王那些人,让他们防范本王,或者干脆杀了本王,斩草除根?”   她惊恐地摇头:“我没有,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否则你尽可以杀了我。”   “我杀你做什么,”他蓦地笑了,一双眼睛却仍是冷的:“本王还没爱你,如何舍得杀你。”   他低头又去吻她,这次的吻却十分轻柔,细雨般落在她嫩白的颈上,拂起一片痒意。   她全身僵直起来,被吻到的那片皮肤烫得像是着了火,其余地方却极冷,像浸在冰湖里。   她虽然已经嫁人,却对与男子接触全然陌生。感受到他的手开始在她腰间游走,她怕得不停往后躲,颤声求他:“王爷莫要与我玩笑。”   他把她往下面拉了拉,看住她的眼睛:“本王从未与你玩笑。”   她吓得快哭了,一张俏生生的小脸上满是惊恐。身上温度很低,处处冰凉一片。   她又怕又冷,甚至在微微颤抖。   他颇无奈地松开她些,把她腰间衣带系好,抱着她放去床里面。   他刚才一时无法自控,才会做出许多事来。却并不想真的把她怎样,只是想吓她一吓而已,不想她真被吓成这样,半点出息也无。   “刘绾溪,”他问她:“你今年几岁了?”   陆侄的身体略放松了些,想了半晌才想起来刘绾溪的年龄:“十七。”   “出嫁前嬷嬷没教你规矩?”他说:“不会伺候男人?”   她努力心平气和地道:“母亲……母亲说,女子身体金贵,需得找到与自己心意相通之人,如此方可托付。”   他瞬间起了警惕,担心她口中的心意相通之人会是邹元朔。   “你找到了?”   她默了一会儿才说:“没有。”   他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嗤笑了声道:“你这么说,不怕本王休了你?”   她扭过头,两只清澈透亮的眼睛看着他:“你我是皇上赐婚,若无旨意,你不可休妻。”   “你还知道你是我妻子,”他放低了声音,倾身靠近她:“你是本王娶进来的摆设不成,本王略碰一下你就要死要活。”   “我哪有要死要活,”她已经慢慢平静下来,嗓音不再紧绷:“我是看你有心研习佛法,怕你破戒,辱了佛门清净。”   “为王妃破戒,倒也不亏。”   他玩笑般说了一句,没再与她聒噪,躺回枕上闭目入睡。   枕下却似乎有什么东西硌着,他拿出来看了看,发现是他送的那瓶药酒。   瓶子里的药还满满当当,分毫也没有少。   “为何没用?”他问。   “我的伤已经好了,用不着了。”   邹临祈深觉自己有些多管闲事,送出去的东西竟是个无用的。可实在是因为这瓶药酒珍贵难得,他托人去找花了些时间,这才送得晚了。   他把药酒搁去一边,这时方觉不对,疑惑看她:“你既不用,放在枕边做什么?”   陆侄的脸瞬间红了一层,生怕他会猜到她常常把他随手送的东西拿出来细看,到了晚上睡觉都要拿在手里才好。   她十分后悔没把药收起来,掩饰地咳了几声,说道:“不小心丢在床上了,一直找不到,原来是在枕下。”   邹临祈眯起眼睛将她打量了一遍,看得她心里发虚,拉起被子蒙住了头。   似乎听到他轻笑了声,好在没继续说什么,应是睡下了。   她还记得要趁他睡着帮他把脉的计划,虽然已经很困,可心里还是不停念叨着:不要睡!不要睡!不要睡!   她念着念着,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起来,身边的人又不见了。   她气得打了自己脑袋几下,在床上懊恼地扑腾来扑腾去。   香扇进屋看见,皱了眉道:“这是做什么?你要记住,你现在不是陆侄,而是刘绾溪,丞相的千金会这样失礼吗?”   陆侄从床上坐起来,没说什么。   香扇拧了热帕子递给她:“我跟怀微待会儿要出去买点儿东西,你有什么要带的吗?”   陆侄想了想,说道:“有,你帮我买只白鼠回来。”   “白鼠?”香扇嫌恶道:“你要这个干什么?”   “你去买就好,最好别被人看见,悄悄带进来。”   在丞相府时,陆侄此人就惯会出鬼点子,饶是香扇这种没跟她在一个院里伺候的都听说过她的光辉事迹。她脑子又向来灵光,总是会做些香粉胭脂之类的东西讨刘绾溪开心,那些跟着刘绾溪的丫鬟里,就她成日里得的赏银最多。   香扇想知道她买白鼠到底是要做什么,跟怀微一起出府后,留意着路上有没有人在卖那东西。   在街上转了几圈,总算看见。她正要跟怀微一起过去,远远地看见前面有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正站在路边买酥油饼,等饼出锅的时候扭过头,直直地往她身上看了眼。   香扇认出那是刘丞身边的小厮,忙哎呦一声,捂着自己肚子道:“怀微,我肚子有点儿疼,去找个茅房解决一下。你在这里等我会儿。”   怀微道:“好好好,你快去。”   香扇一路捂着肚子跑了。   等怀微看不见她的时候,她拐进一个岔路口。   方才那个小厮正等着她,见她来,转身一声不吭地在前面带路。 第38章 你不要怪我   香扇和那小厮七拐八绕, 最后确定四周无人跟着,进了一个幽僻巷子里的茶馆。   小厮去了二楼最里头一所雅间,在外面敲了敲门, 把香扇带进去。   香扇过去跪下,埋首道:“奴婢见过丞相。”   刘丞让她起身, 说道:“你去了奕王府也有许多天了, 可有发现什么?”   香扇道:“奕王倒是果如传闻中那样, 因为残了腿,心灰意冷,没再过问朝堂里的事, 也没有官员去府里拜访过。他的腿是真的残了,整日只能靠轮椅行动,无法起身。府里倒是有三位大夫,听说都是有名的杏林圣手,医术十分高明。可他们在府里七年,至今对奕王的病都束手无策,只能用药让他的伤不再恶化下去,却找不到办法治好他。只是有一件事,与传闻不同。”   香扇踟蹰下来, 没再继续说。   刘笃冷了脸色:“本丞时间不多,别再吞吞吐吐的, 快说。”   香扇只好道:“奕王爷此人,并非如陆侄说的那般模样丑陋, 反是俊美得很, 生得剑眉星目,面貌无双,就算是素来以俊美著称的五王爷都及不上他。当初是陆侄咬死了说奕王貌丑, 奴婢怀疑她是在故意撒谎……”   刘笃脸色一变:“此话当真?”   “当真。”   刘笃顿觉不妙。他以前就在怀疑,奕王腿未残疾以前,他曾在宫里见过他,在皇帝的八个儿子里,确实属奕王面目最为俊朗。这样一个人,又怎么可能因为残废了几年,就面目急变了呢。   如果陆侄真是故意撒谎,那她就是存心要嫁进奕王府。如此一来,他岂不是不好控制那臭丫头!   但是那天蒋笙偷盗,他是抓住了把柄才能威胁陆侄替嫁。当时蒋笙和陆侄母女两个哭得撕心裂肺,满脸绝望,并没有任何作伪的样子。如果连那都是演出来的,陆侄此人未免也太心机深沉了些。   “陆侄怎么说?”刘笃问。   “她说她是瞧错了,误把去府里做客的一个世家公子看成了奕王。”   刘笃凝眉不欲。不管陆侄是有意还是无意嫁给奕王,蒋笙都在他手里攥着,不怕她会不听话。   无论奕王俊美与否,他都不想让刘绾溪嫁给一个毫无前途的残废。几年后,皇位定是五王囊中之物。到那时,他金尊玉贵的女儿是一定要做皇后的。而陆侄,她只会跟奕王一起烂在王府里。   “你回去告诉她,”刘笃道:“让她密切监视奕王一切行动,若有密信幕僚之类,速速与我回报。她与奕王是夫妻,更能看出奕王的腿到底好没好。如果没好就算了,但凡有一点儿向好趋势,让她想办法动动手脚,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奕王痊愈。”   香扇沉吟道:“可是奴婢害怕她不听我的,那丫头一向有主意,依奴婢这么多天看下来,她对奕王并不讨厌,甚至每每看着他时,眼里还像是有情意。”   “天底下好看的男人有许多,她能攀附的贵族子弟也有许多,”刘笃拿茶盖拨了拨碗里的茶叶,浅啜一口道:“可她母亲就只有一个。你告诉她,如果她不按本丞吩咐办事,就等着给她母亲收尸吧。”   香扇垂首道:“是!”   她告辞了刘丞,偷偷出了茶馆,一路避着人回到原处。   怀微已经买好了白鼠,拿块布把笼子盖着。见香扇回来,跟她一起回了奕王府。   陆侄收了白鼠,把它养在屋里。等没有别人在时,把凉了的岐山雪雾茶倒在小杯里,给白鼠喝了。   她又嘱咐了怀微,以后送进来的茶别再搁任何茶叶,她只喝白水就好。又让怀微把送进访H院的岐山雪雾都拿过来。   晚上就寝时,她在屋子里留心等了会儿,又频频跑到门口伸长了脖子看。   却并不见邹临祈过来。   他还说以后日日都来,原来是在故意唬她。   他不来,她倒是乐得清闲,只是没办法找机会诊脉了。   此时已是深夜,院里的奴才基本都已歇了,偏偏香扇从耳房里走了过来,带笑与她道:“王妃怎么还不歇息?”   陆侄反问:“你怎么还没睡?”   “一时睡不着,来看看王妃。”   香扇进了屋,给她倒了杯水交到她手里。   “我瞧王妃那几天常看王爷的医案,”香扇做出一副与她闲聊的样子,说道:“今日怎么不看了?”   “已看完了。”   “可看出了什么来?”   陆侄眼珠动了动,说道:“没什么。”   香扇追问:“依你看来,王爷的腿还有恢复可能吗?”   “没有。”陆侄说得斩钉截铁:“伤势太重,病得时间又太长,恢复不了了。”   香扇松了口气,开始提点她:“人不能忘本,你我都是丞相府的人,就要为丞相做事。奕王的腿伤你最好还是亲自看一看,确定他到底还能不能恢复。若有一点儿恢复的可能,你就要想点办法了。”   陆侄道:“奕王厌恶我,根本不让我近身,我如何能看他伤势?”   “那就要靠你想点儿办法了,”香扇道:“你受了丞相恩惠,就自然要尽心为他做事。你自己什么身份你知道,能一朝飞上枝头做凤凰都是借着丞相的光。一个仆人之女,本是一辈子伺候人的命,现在做了王妃,整日里锦衣玉食,又能跟那样一位清风朗月般的贵胄公子同床共枕,如果你一点儿代价都不付,你安得下心吗?”   “我记得,当时好像是丞相用我娘亲性命逼我嫁过来的。”   “你既还记得你娘亲性命在丞相手里最好,”香扇的眼光凌厉起来:“老老实实听丞相的话,只有这样,你跟你娘亲才能活下去。”   陆侄恶心至极,深呼吸了几口气,好不容易把情绪隐忍下:“奕王已经残了,我朝不会允准一个身有残疾的人做皇帝,丞相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若能一直残下去最好,等将来新帝登基,自有他容身之处。可他这人想来你也早有耳闻,在他未残以前,八位皇子里他可是最出风头的一个,皇帝常夸他有经世治国之才,甚至有心立他为太子。如今骤然成了个废人,如果他不甘心,生了造反之心怎么办?你好好盯着他,若他有任何异动,必须及时告诉丞相。只有如此,他才能平安,你也才能平安,整个奕王府才能平安!”   陆侄垂眸不语,突然理解了邹临祈为什么不喜欢她,甚至于厌恶她,对她防备甚深。她一个从丞相府里出来的人,拿什么让他信任。   他的怀疑是对的,现在,对于整个丞相府而言,她的确是个货真价实的细作。   “我知道了。”她十分疲惫地闭了闭眼睛,说道:“我会负责监视奕王,伺机查看他的腿伤。”   “我再提醒你一次,”香扇道:“你我都是丞相府的人,会过来奕王府实属被逼无奈。既然来了这里,就要好好替丞相做事。奕王是长得俊美,可你也不能被他迷惑住。但凡你对他动了不该有的心思,耽误了丞相大计,就别怪丞相心狠手辣了。”   陆侄竭力绽开一个毫不作伪的笑:“这是什么话?他长得再好看,不也还是个残废吗?更何况自娶了我以来,他虽跟我躺在一张床上,却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说不定那里还有毛病呢,我怎么可能会看上他!”   她话说得难听,香扇倒确实有些信她了,笑道:“这才对,你我都是身不由己陷在这里,最不能有的就是真心,你要时刻记住这点儿。”   她转过身,看一眼桌上的假医案,说道:“以最快速度把医案誊抄一份给我。”   该说的话说完,她浅浅施了一礼,退出屋子去了。   房门被从外面合上,屋子里重新清静下来。桌上一盏孤灯,照着窗外残缺的半弦月。   “对不起,”陆侄抬头看着窗外的月亮,轻若无声地低语:“我刚才所说都是被逼无奈,你不要怪我。”   “你是天底下最好的人,若不是你,我这一生早就断送了。” 第39章 “旁人的字哪有王妃的读……   今日开科取士, 从各地赶来的试子聚集于贡院前,等着前面那扇关乎他们命运的大门开启。   青蝶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跑过来找到李轲,把东西塞进他手里, 气喘吁吁道:“这里面都是御寒的衣物,今年秋天冷得很, 你多带些, 千万别着了风寒, 耽误考试。”   李轲无奈笑笑:“不是说了吗,东西我都备好了。你平时肯定忙得脚不沾地,哪还有时间给我做这些。”   青蝶道:“有时间的, 你不要担心我。好好去考,千万要考好。”   她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去庙里求的护身符,帮李轲挂在腰间衣带上:“这护身符我找大师开过光,很灵的,定能保佑你考进三甲!”   她送的护身符是块上好的翠玉,又得了所谓大师的开光,定是花费不菲。李轲有些过意不去,说道:“怎么又为我乱花钱,你日子过得艰难, 该给自己存些私房钱才是。况我跟你说过了,我能考好, 你不要担心我,我用不着这些玩意儿。”   “哎呀, 你就好生戴着吧。”青蝶佯做生气:“你戴着我才能安心啊。”   李轲只好随她, 笑道:“你放心,我一定能考中,将来给你好日子过。”   青蝶红了脸, 笑着低下头。   很快时辰到了,试场的大门被官差推开。李轲告别了青蝶,随着人群走进考场。   来参加秋考的试子很多,人群十分拥挤。跨进门槛的时候,后面有人推了李轲一把,他往前一个趔趄,撞到了一人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   李轲赶紧道歉,前面那人扭头看了他一眼,回过头继续往前走。   “对不起。”   李轲又说一声,前面那人依旧没吱声,只拿后脑勺对着他。   李轲清楚地看见那人脖子后生着一颗绿豆大小的痦子。   青蝶送李轲进了考场,一直到他的背影不见了,这才转身准备离开。   刚要走,余光处看见前方匆匆走过一个人。   她抬头去看,发现那人极像王妃身边的侍女香扇。不知她是去做什么,穿过前面那条街后,鬼鬼祟祟地进了一条巷子里。   青蝶跟着她过去。   香扇绕了几条街,走进一家僻静的裁缝铺。丞相府里的小厮正在那等着她,她什么也没说,把陆侄誊抄好的医案从篮子里拿出来,交接给了那人。她又挑挑拣拣,装模作样买了几匹布放进篮子,离开了裁缝铺。   青蝶在她后面回了府,趁无人注意,找到张斗,把刚才所见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张斗去给邹临祈换茶时顺嘴提了此事,告诉他香扇已把医案交到了丞相府的人手里。   “可王妃不是已经发现医案是假的了吗?”张斗不解道:“她又为什么要把东西交出去?难道是觉得医案即使是假的,可也并不是凭空捏造出来的,里面或许会夹杂有真东西?”   邹临祈蓦地烦躁起来,把手里的兵书扔回桌上,说道:“去请王妃。”   张斗忙答应着去了。少顷,带着陆侄过来。   陆侄差不多已经知道邹临祈为什么要让她来。他的耳目何其之多,或许是已经知道香扇去送医案的事了。   因为丞相逼迫,她不得不花了两天时间把医案誊抄完毕。誊写过程中,她改了其中不少细节,在原有基础上把邹临祈的伤情又夸大了些,任是哪一位大夫看了,都只能得出“陈年顽疾,不可疗愈”这八个字的结论。   可邹临祈并不知道她都做了什么,只以为她在为丞相办事。   邹临祈观察着她面上神色,想要从她脸上看出一点儿虚伪的影子。可她的演技一向很好,每次在他面前的时候,她永远都是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   “听闻王妃这两天所用笔墨颇多,”他竭力压制着心口烦躁,口吻听起来还算平静:“不知都写了什么,可否拿来让为夫一看。”   虽然他语气平缓,可“为夫”两个字还是吓得陆侄的心脏漏跳一拍。邹临祈此人生性阴冷,轻易不会说这种话,更何况他正面对的是一个他自以为会害他的人。他现在说的话越暧昧,她面临的危险就越多。   “不过是在练字而已,”她紧张得厉害:“练得不好,都已撕了。”   她的紧张落在邹临祈眼里变成了心虚。他冷笑一声,又问她:“王妃说过姜大夫给你的医案是假的,那依你来看,其中有多少是假。”   陆侄照实道:“全本为假,无一处为真。”   邹临祈眉心微动,眸中闪过疑惑。   她知道全本为假,可还是把医案给了出去?   “既然你觉得是假的,就快些还给姜大夫。”他说:“以后也别再去找他。你是本王的王妃,不是医馆里坐诊的大夫,学医有何用?”   陆侄心下酸楚,两只透亮的眸子颤了颤。   现在他对她肯定厌恶更深,深信不疑她就是丞相派来的细作。   她并不怨他,若换了她自己,设身处地想一想,恐怕也是要怀疑的。他被人害得残了腿,一朝从峰顶跌落谷底。可即使这样还有人不肯放过他,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生怕他哪天东山再起。   生存的环境这么恶劣,他的多疑本就是一件正常的事。   偏她不能对他说实话,一旦暴露她的真实身份,她与母亲都将有一场泼天大祸。为了邹临祈的安危,她又必须与丞相府那边周旋,不能让他们看出来她是想治好他的。   两边的人都在逼她,她陷在一个两难境地里,进退皆不自由。   邹临祈没看出她在想什么,伸手从书案上的一摞书里随手挑了本出来,往她面前一推:“王妃既喜欢练字,不妨把此书誊抄一遍。”   陆侄看了看,发现那是一沓极厚的手稿,几乎要有一块青砖那么厚。她要是整个誊抄一遍,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   邹临祈语意轻便:“本王正愁过几天要把这些手稿还回去,王妃的字本王看过,笔力娟秀,赏心悦目得很。你既爱抄书,就把此书抄写一份,供本王闲时消遣。”   陆侄刚抄过医案,到现在右手仍酸疼不止。她看了看明显比医案厚了不少的手稿,心头滑过一阵疲累。   “为什么不请先生抄写?”她大着胆子问:“我一个人会抄得很慢。”   “我喜欢王妃的字,”邹临祈微一挑眉,看着她,眼中含着戏谑:“旁人的字哪有王妃的读来有趣味。”   陆侄默默咬了咬牙,没说什么。   “还不快些拿去誊写,”他说:“给你五天时间,把书抄完。”   “五……五天?”   “太多了吗?”邹临祈直视着她,眼眸冰冷:“那就四天。”   “不!不是!五天就五天,我会抄完的。”   她过去抱起简单装订起来的手稿,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手稿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文人所编纂的一本游记,字是极清秀的蝇头小楷,字数自比医案多出许多。   她开始每天坐在书案旁,润了笔不停地往纸上写字。好在这本游记颇有趣味,抄录起来并不枯燥。   屋里点着灯,烛芯燃得过长,在静寂的夜里常常噼啪一声脆响。窗外一轮明月,总是月缺的时候多,月圆的时候少。院子里两人合抱粗的红枫在深秋里无声无息落着叶子。   她每天都写到寅时才吹熄烛火睡觉,刚到辰时就起床,随便洗了把脸又坐在窗前抄写。   香扇见她魔怔了般整天就知道抄书,忍不住问她:“你写这个干什么?”   陆侄随口道:“闲来无事,练练字。”   香扇没再问下去,把她桌上的茶换了,给她沏了杯新茶。   陆侄本要端起来喝,看见水里又加了岐山雪雾茶叶,有茶香从杯子里淡淡飘出来。   她把杯子不动声色放下,等香扇走了,把茶倒进关着白鼠的笼子里。叫来怀微,让她去拿一壶没放茶叶的水。   -   今秋的海棠开得好,艳红的花朵密密匝匝堆在一起,凑近了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符玉摘了几只插在瓶里,拿去放进尹携云卧房。   夏凝心正跟尹携云坐在一处研究刺绣。绣布上,落在梅枝上的两只鸟儿绣得栩栩如生,只一双眼睛总也绣不好。   看见符玉过来,夏凝心叫了她一声,问道:“你今日去访H院拿东西,可看见王妃了?”   符玉道:“看见了,王妃不怎么出屋,一直在写字呢。”   夏凝心道:“她脸色看起来怎么样?近来可有请大夫?”   “奴婢瞧着她神色倒还好,也没听说请过大夫的事。”   夏凝心不由疑惑起来,扭头看着尹携云:“按理说,那药也该有效用了,怎么一点儿端倪都不见?”   尹携云手下刺绣不停,说道:“急什么,时间还长。那药本来发作得就慢,不用急,我们只需好好等着就是。若发作得太快,反倒惹人怀疑。”   夏凝心略略放心:“姐姐说的是。”   尹携云给符玉使了个眼色,符玉依命下去。少顷托着个盒子过来,停在尹携云身边。   尹携云放下绣绷子及针线,伸手把盒子打开。   木盒里是件艳丽又不失端雅的彩绣云锦裙,颜色是惹人眼的正红色。木盒四角分别放着熏香,香味诡谲,动人心肠,放置三日,已将一件衣裳染得香气袭人。   从盒子打开的那一刻,夏凝心就看直了眼睛,口内啧啧赞叹:“天底下果有这样漂亮的衣裳。”   尹携云把木盒很快盖上了,笑道:“妹妹那天提了一句,我就一直放在心上。也是凑巧,家兄上月在西域果然寻到件宝贝,托人送了来。你也知道,王爷一向不喜欢我,我又怕他,就是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把这衣裳穿过去在他面前招摇。我瞧着妹妹生得艳丽,跟这件衣裳是极配的,不妨妹妹就穿了去吧。”   夏凝心一双眼睛亮了亮,满脸喜悦道:“姐姐真要把东西给我?”   “我的话什么时候不作数过。”尹携云道:“你尽管拿去,若成功了,以后让王爷常来咱们院里,我也能跟着沾光啊。”   夏凝心喜道:“那就多谢姐姐了。姐姐放心,妹妹得宠那一日,定忘不了姐姐的好。只要咱们两个联手,不怕在王府里谁还能压咱们一头。”   尹携云含笑颔首。垂眸时,眼里有一丝冷光闪过。 第40章 可惜并不是他所想的那个……   当晚, 夏凝心焚香沐浴,换上了尹携云送的那套衣裳。   天上星子稀薄,月亮也不见。小溶在前面一手拎着食盒, 一手挑着灯笼,带着她去了揖墨轩。   想到奕王往常的性子, 小溶不由担心道:“主子, 你真的要去吗?王爷那人脾气你是知道的, 要是回头他醒过来,责罚主子怎么办?”   夏凝心也知道此去凶险,可为了自己的将来, 她必须要冒险一试。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管明天会发生什么,我都要去。”   小溶还是不放心:“可如果真有这么好的事,怎么尹孺人自己不去呢?还肯把衣裳给了主子。奴才可不信她真这么好心,肯定是憋着什么坏水呢。”   “尹携云那人,说好听了是谨慎小心,说得不好听就是胆小怕事。她得了好东西,自己不敢去,就想让我先去试试。”   “那主子怎么还去?”   灯笼往前移动着, 照亮前方一小块地方。夏凝心在微弱的光里牵动嘴角笑了笑,说道:“她怕, 我却是不怕的。但凡有一成机会,我都会试。”   在她初嫁入王府时, 她也曾因为奕王腿残而心有戚戚。可等嫁过来后, 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她所有的恐惧全都消失了。   那样一个神o般的人物,即使腿残了一条又如何, 照样要比这世上的所有男人强上百倍。   可他偏偏在险恶丛生的环境里冷了心肠,这几年来,送进府里的姑娘一个比一个娇艳,可他偏偏就是不动心。   夏凝心肖想过他无数次,每个寂寞难耐的夜里,她都幻想着,只要能与他春风一度,无论让她付出什么代价她都愿意。   只要有一分希望,那些别人不敢做的事,她都敢做。   只要能得到他。   到了揖墨轩院门口,小溶把食盒交给夏凝心,看她进去了。   张斗临时有事出去,并没在院里守着。书房的门没关,里面烛火辉煌,照彻长夜。   夏凝心提起裙角,脚步轻若无声地走进去。进了内堂,在邹临祈面前一揖,娇柔着嗓音道:“妾见过王爷。”   邹临祈蹙了眉头,搁了手中狼毫,抬头看着她道:“谁让你来的?”   语声一如既往的淡冷如冰。夏凝心低着头起身,默默地往前又移了两步,离得他近些:“久不见王爷,妾心里挂念得很。知道王爷爱吃一道荷叶膳粥,妾特做了一碗给王爷送来。”   邹临祈不耐道:“你是上次教训没吃够吗?”   夏凝心吓得跪了下来,可怜兮兮道:“王爷,妾为了做这一碗粥,从早起时就在忙碌,手上被烫了好几个水泡。王爷好歹给妾个面子,尝尝吧。”   声音愈发娇媚下去。   她衣上染了浓重的情丝绕,香味不断透出去,随着邹临祈每一次呼吸侵蚀他的理智。   慢慢地,他感觉自己眩晕起来,好像是喝醉了酒,眼前一片模糊,不清不楚。随着夏凝心离得他越近,醉意就越深地笼罩了他。   他双目迷离一片,无论怎么呼吸,怎么逼迫着自己清醒,都只能在一片迷惘里越陷越深。所有情绪全数被浇灌下去,转而被一种燥热取代。   “王爷……”   夏凝心媚着嗓音朝他一步步走近,把食盒搁在桌上,一双芊芊素手柔弱无骨地摸上他的脸:“你怎么了?妾帮你好不好?”   她离得他极近,绯红的衣角挨着他。   香味更加凌厉地冲击着他的大脑,他紧攥起拳,感觉身上越来越热,越来越热。   他迫不及待地想找到一个出口,以发泄他快要满溢的欲望。   “王爷。”   有人又在叫他,那声音勾魂摄魄,尾声软柔,激得他身上更热。   “你看看凝心好不好?凝心好想你,想你想得好苦……”   夏凝心在他腿上坐了下来,落进他怀里,一双风情无限的眸子找到他的眼睛,狐狸一般盯着他。   邹临祈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他去看怀里的人。   那女孩生着双小鹿般滚圆透亮的眼睛,干净清澈,看着他的时候,常让他心里不自觉柔软起来。她的唇不点而朱,软得像能勾魂。其实每次吻她,他不仅是想羞辱她,更多的,其实是他控制不住心里的欲念。   所以他要把她揉进自己骨血里去,让她与自己融为一体。   什么四大皆空,什么无情无欲,那都是他为了不让自己失望,而自欺欺人的谎言罢了。他那些欲望,从来都没有消失过,只是一直被自己近乎自虐地扼杀下去。   偏偏被她轻易地挖了出来,连皮带骨,全都挖出来。   最后一丝理智也消散殆尽,他浑身燥热,口干舌燥。唯一一点儿甘泉,就是现在正躺在他怀里的女人。   他收紧手臂,把她紧紧地箍在怀里,倾身下去贴近了她的唇。   唇齿相接的那一刻,夏凝心身上轻颤了下。   一整个四季的花全都开放,盛放在她心口,落在湖心,荡出一圈圈涟漪。   抱着她的男人呼吸粗重,越来越不满足于她的唇,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开始流连往下,解开她衣裳。   夏凝心觉得,自己等待的这些天,每一天都是值得的。   她会永远记住这一天。或许明天醒来他会大发雷霆,可那没关系,她会喝下助孕药,若老天怜她,就让她一举得男,从此就能一生牵绊住他。   她沉醉在他越来越粗暴的吻里,幸福地想着。   陆侄终于把书抄完,又加了封皮,拿针线装订起来,跟原书一起拿去交给邹临祈。   刚才装书时针没使好,在她手上扎了好几个极深的针眼。当时不觉得,现在倒疼得厉害。   右手疼得快抬不起来,她把两本书用左手抱着,走一段路就往上托托。   揖墨轩院子里很静,看不见一个奴才。因为快要入冬,枫树的叶子落得更快,她走过去的时候,有一片掉在了她抱着的书上。   书房门也是开着的,她就走进去。   转过正堂,拐进内室。   踏进屋子里那一刻,她一眼看见邹临祈正把夏凝心抱在腿上,低着头亲吻她。夏凝心的衣裳被扯得松散不堪,露出来的一片香肩上,殷红地绽放着几个暧昧的吻痕。   陆侄遍体生寒,心口处有什么东西沉沉坠下去,砸得她血肉模糊。   她双脚快站不稳,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   后背突然撞到屋里巨大的青瓷花瓶,她整个人朝后倒去,随着青瓷一起摔在了地上。   随着一阵破碎的声音,青瓷四分五裂。   邹临祈听见声音,抬起头看向她这边。   陆侄倒在青瓷碎片上,手被碎片割出了两道又深又长的口子。血流出来,染红了她手里攥着的书。   邹临祈一双眼睛被她手上的血染得清明了些,他甩了甩头,重新看向怀里的女人。   那女人长得娇若芙蕖,可惜并不是他所想的那个。   陆侄通红着一双眼睛从地上爬起来,什么也没说,抱着两本书逃也似的出了门,跑出院子。   邹临祈紧攥起拳,指甲狠捏进掌心,逼迫着自己清醒。他艰难地伸出手,一把将夏凝心甩到地上,咬牙切齿道:“你找死!”   夏凝心方才还在云端,现在却仿佛瞬间跌落谷底。可她不甘心放弃,又朝他爬了过去,泪眼盈盈道:“王爷……”   “滚!”   邹临祈压抑着想要杀人的冲动,从桌上笔筒里拿出一柄匕首,对着自己手心划了一道。   随着疼痛袭来,身上的燥热开始一点点褪去。   夏凝心看到他手心里蜿蜒而下的血迹,吓得倒吸一口冷气。   终于办事回来的张斗听见这边异动,东西都没来得及放就冲进了屋。等看见屋里一地碎瓷,摔坐在地上衣衫不整的夏凝心,还有从邹临祈手上滴落下来的血后,他几乎吓得七窍生烟,跑过来道:“王爷,这是怎么回事?”   “去请姜大夫!”邹临祈道。   张斗一跌声去了。   邹临祈冷冷逼视着夏凝心:“你还不走,是想死吗?”   夏凝心终于死心,哭得梨花带雨从地上爬起来,拢着衣裳跑了。   姜泸过来以后,诊出邹临祈是中了一种情丝绕的毒。他药箱里刚好有这种下作香料的解药,拿出来两粒,交给邹临祈吃了。   邹临祈服了药,体内毒性很快解开,不用再苦苦支撑才能维持理智。   姜泸把他的手包好,说道:“还好只是情丝绕的香料,并不是直接服用下去的,毒性易解。”   邹临祈阴沉着脸色,叫来张斗问他:“夏孺人从何处得来这种下作东西!”   张斗道:“奴才正派人去查。只是不知,要如何处置夏孺人?”   明明听到的是夏孺人,可邹临祈眼前浮现的却是那个摔在碎瓷上,又落荒而逃的女孩。   他的眉头更深地皱到了一起,语声黯沉:“先不用管她。”   -   陆侄一口气跑回了访H院,进了自己屋子。   她把书搁在桌上,伸出左手看了看。   手心里被割了两道口子,还在不停往外渗着血。血沿着手臂流下去,把她袖上的白色栀子染得斑斑驳驳。   她把桌上的一个茶盏重重掷到地上,叫来怀微,让她去拿些金疮药和干净棉布过来。怀微看见她手上伤口,吓得赶紧跑着去了。   怀微很快拿来了药,帮她包扎好受伤的那只手,说道:“这是怎么回事?脸色也不好,是受了什么惊吓吗?”   陆侄好不容易不想刚才的事了,听怀微一问,她眼前又浮现起刚才那一幕。   她知道邹临祈府里有很多侍妾,也知道她一个替嫁的赝品,根本就没有难过的资格。可当亲眼看见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没有办法不难过。直到现在为止,她都感觉自己的心被人放在油锅里煎了一遭,热油烧灼着她,折磨着她。每次回想起邹临祈落在夏凝心身上的吻,她就难过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紧紧闭了闭眼睛,压下心里奔涌而出的苦涩,哑声道:“没事,不小心被热水溅到了,没拿稳茶盏,这才划了下。”   怀微没再说什么,收拾好桌上药品,端起被血染红了的银盆出去。   迎面碰见钱渔。钱渔好不容易得了空闲时间来找她,脸上满是焦急之色。可试了几次,还是没有把话说出口。   怀微看出他有心事,问道:“你怎么了?有什么事不能告诉我?”   钱渔眼里红了一片,哽咽道:“我哥哥,他在外面打死了人,被衙门抓了去……”   “什么?”   怀微知道钱渔自小就没了爹娘,是被他哥哥一手抚养长大的。若真是他哥哥出了事,那他怎能好受。   她忙握了他的手,说道:“你先别急,告诉我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也许我们还能有办法呢?”   钱渔刚才还忍着,现在一有人安慰,忍不住掉了眼泪,憋着哭腔道:“具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知道哥哥打死的那人是尚书郎钟演的儿子,钟演无论如何也不肯罢休,已将我哥哥下了大狱,这次哥哥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   怀微道:“你兄长人品我们都再清楚不过,他生性纯良,平日里被旁人欺负都一声不吭地,无缘无故,怎么会打死人呢?”   钱渔抽抽噎噎道:“我也实在不知。哥哥好不容易把我养大,如今还没享上福,我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   他红着眼睛看怀微,说道:“你能不能求求王妃,王妃的父亲是当朝丞相,只要他一声令下,府尹衙门一定能好好查查这件案子,不会让我哥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死了。”   怀微握住他的手:“我现在就去求王妃,无论如何,也会先把你哥哥的性命保住。”   她又安慰了钱渔几句,进屋找到陆侄,把事情说了一遍。   陆侄是假冒的丞相女儿,根本无法去替钱渔求情,不免心虚起来,想了想道:“钱楷为什么会打死钟演儿子?”   怀微急道:“这个还不知道,现在钱楷在大理寺里关着,钱渔没办法见他。”   陆侄只能道:“我会给父亲修书,让他多去关照的。”   怀微给她跪了下去:“多谢王妃。”   “快起来,”陆侄把她扶起,又道:“只是钱楷打死了人命,父亲到底能不能帮他,我也不能确定。”   怀微道:“王妃只要愿意帮这个忙,奴婢跟钱渔就已是十分感激了。”   陆侄低下头,看向自己伤了的那只手。   钟演此人她倒是听说过,是个颇有才名的人,醉后写出的几篇文章曾在京城里广为传颂。他跟刘丞一向走得很近,好几次刘丞被人弹劾,都是他略施小计帮刘丞逃了过去。两个人分明就是沆瀣一气,同属五王一党,刘丞不可能会帮着外人跟钟演作对。   陆侄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怀微,她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去厨房做了几道小菜,放进食盒里,准备拿去揖墨轩。   不管她心里有多不愿意见他,现在也只能暂时忍下屈辱,做小伏低去求他帮忙。   香扇正在院里教训一个小丫鬟,咄咄逼人,不肯罢休,唾沫星子快把人淹死。陆侄路过看见,问她:“你这是做什么?”   香扇把手里的衣裳给她看:“她把我衣裳洗坏了!这件可贵着呢,也不知她怎么就这么大力气,简直跟牛一样,给我洗烂了!”   “不就是一件衣裳,也值得你说。回头我再赏你两件就好。”陆侄转身,对那小丫鬟道:“你回去吧。”   香扇不服:“可是……”   “你再理论下去,旁人只道咱们丞相府的人都是没见过世面的,为了件衣裳都值得说。”   香扇的气焰果然被泼灭。   她本想趁这个机会好好提提自己的威风,告诉那起子奴才,她是王妃最心腹的侍女,地位自跟她们有所不同。可陆侄的话说得不无道理,为了件衣裳再吵下去,她岂不是给丞相府脸上抹了黑。   等那小丫鬟走了,香扇气呼呼抱着衣裳站了一会儿。瞥眼看见陆侄手上的伤,问道:“王妃,你手怎么了?”   陆侄道:“不小心摔了茶杯,割了下。”   香扇又看了看她拿着的食盒,问道:“你要去找王爷?”   “自然要去,”陆侄道:“再不讨好他,你跟我要如何在王府立足?”   香扇笑道:“你倒是开窍。只是千万小心些,奕王此人心思深沉,喜怒无常,你可别讨好不成反被迁怒。”   “我自会见机行事。”   香扇也有几天没见过奕王,不免动了心思,上去要拿食盒:“我跟你一起去。”   “不必了。”陆侄侧身,不动声色躲开她的手:“王爷那人一向不喜太多人聒噪,我去他都不一定能见我,更遑论你跟着。”   香扇只好作罢。   陆侄到了揖墨轩,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她不知道夏凝心有没有走,如果没有,她再闯进去,不知道又会看见什么样的画面。可钱渔的哥哥命在旦夕,她又不能耽搁太久。   她站在门口左右为难,心里沉甸甸的,像压了块大石。   张斗办事回来,一眼看见她呆愣愣地靠墙站着,过来道:“王妃可是来找王爷?”   陆侄直起身:“是,我有事要跟他说。夏孺人……是不是还没走?”   夏孺人给王爷下药,害得王爷差点把持不住。这事如果传出去铁定是丑闻一桩,张斗不敢多说话,随意敷衍道:“已回去了。王妃稍候,奴才这就进去通报。” 第41章 “王妃总要补偿。”……   陆侄在外面等了一会儿, 直到张斗来请她。她进了屋,站在邹临祈面前,低头行礼道:“见过王爷。”   邹临祈抬眸看她。   她刚才撞破他与夏凝心之事, 这才过去多久,竟又主动来找他。   他想不通她此行目的, 默默看了她一会儿, 右手轻捻念珠, 道:“王妃何事寻我?”   “我做了几道菜,来拿给王爷品尝。”   邹临祈冷笑一声:“怎么,王妃如此体贴, 想着本王该是累着了,这才特意来给我补身体吗?”   陆侄通体冰凉,喉咙里苦得厉害,好不容易才咽下去。   她又开始一遍遍地告诫自己,她会嫁进奕王府只是为了报恩,旁的不要去想,不可以去想。他喜欢谁,碰了谁,跟她有什么关系。不能再不知好歹, 痴心妄想下去了。   她抬起头,正要应着他的话去说, 邹临祈却赶在她前面打断了她的话。   “王妃该是误会了,”他淡淡道:“夏孺人那种姿色, 本王还不屑碰她。”   一句话奇迹地抚慰了她。她明显一怔, 心口的憋闷之感减轻了不少。可是很快又想,若你瞧不上她,又如何要亲她抱她, 难道我这双眼睛是瞎的吗!   那种透不过气的感觉又涌了上来,明明不想回忆刚才所看见的,可邹临祈把夏凝心抱在怀里的那一幕还是不停地在她眼前闪回。   “你带了什么?”他突然问。   陆侄回过神,把菜从食盒里一道道端出来:“桃仁苦菊,苦瓜鸡蛋,凉拌莴苣,菠菜肉,青菜豆腐汤。”   邹临祈光听名字,已是一点儿食欲都没有了,微皱了眉心道:“如此难吃之物,都拿走。”   陆侄道:“你还没有吃过,怎么知道不好吃?这些都是清火去热的,对身体好。”   邹临祈揶揄道:“王妃倒是会疼人,怕本王热火太盛,专门来灭火。”   陆侄被他这副样子气到,红着眼睛不说话了。   “我让你写的东西呢?”他问。   陆侄把两本厚厚的书拿了出来,交给他。   邹临祈翻了翻,蓦地看到书上染着好几块血迹。血已经干透,可他似乎仍能闻到一阵血腥味。   他蹙起眉,目光从书上移开,落到她包扎起来的手上。   他突然无比烦躁,将书一扔,拿过姜泸方才留下的药瓶,口气不善道:“过来。”   陆侄只好过去。   他捉起她那只手,把外面包裹的细布一圈圈解开。   她的手细嫩,手心却横亘着两条触目惊心的口子,不知伤到根骨没有。   他脸色极差地重新帮她上药。药粉温和,洒在她伤口上的时候并不疼,比怀微方才用的金疮药不知好出多少。   陆侄看见他的手也受了伤,层层叠叠地包裹着,疑惑道:“你的手怎么了?”   他什么也不解释:“无事。”   陆侄问不出来,只好作罢。见自己的手被他托着,不自在地往后躲了一下:“还是算了,不敢劳烦王爷。”   他垂眸仔细为她上药:“别乱动。”   她只好任他扶着自己的手。   百无聊赖下,她扭头去看方才青瓷花瓶碎落的地方。那里已被人清理干净,没再搁任何东西,显得空荡荡的,与屋子里的摆设不符。   “那个花瓶,是不是挺贵的?”她有点儿心虚,回想了一遍那个花瓶的样子,釉色匀净,色彩剔透,一看就不是她能赔得起的:“我并非是故意的。”   他似乎看穿她的心事,随口道:“没让你赔。”   她悄悄地松了口气。   上好药,他抬眸看她:“刚才跑什么?”   “啊?”她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心口顿时又钝痛起来,声音冷了许多:“怕打扰了你与夏孺人的好事。”   邹临祈的脸色成功黑了一层,冷嗤了声道:“可你已经打扰了。”   陆侄没再看他,甚至想拔脚跑出去,再不看他一眼。   可她还有事没说,她不能走。   “既打扰了,”他的目光落她脸上,仔仔细细梭巡一遍:“王妃总要补偿。”   她的眼睛红了一层:“如何补偿?”   他深看着她,却没再说什么,过了会儿才收回视线。   陆侄一心念着钱渔的事,瞥眼看了看自己带来的几道菜,说道:“已是用晚膳的时间了,王爷可要赏脸吃些?”   “没其它事你就回去。”他嗓音冰冷。   陆侄许多话憋在嗓子眼里,实在找不到合适时机说出来。   一行侍女鱼贯而入,过来送晚饭,精致的菜肴摆了满满一桌。最外面搁着陆侄送来的那几道,绿油油的几盘子青菜被衬得寒酸至极,怨不得邹临祈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   她满脸为难地走过去,想把自己送来的菜收起来拿走。   邹临祈看见她一副失落的样子,到底软了心肠,说道:“还不推本王过去。”   陆侄一喜,忙把他推到桌边。   邹临祈见她还站着,把旁边一把凳子拉了出来,命令她:“坐下。”   陆侄只好坐了,想拿筷子帮他布菜。   他冷瞥她:“手伤了还乱动什么。”   她听话地坐着不动了,眼角余光看见他动了筷子,似是挟了箸她带来的莴苣吃了。   菜虽简单,味道倒是不错。   他扭头看看旁边呆坐的女孩,她身子向来单薄,一阵风都能吹跑一样。胃口又向来不好,厨房不管变着花样做什么,她每次都吃不了多少。   可他盯着的时候,她倒是能多吃几口饭。   他就又挟了箸莴苣,放在她面前的碗里。   陆侄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直愣愣地看着碗里青碧色的莴苣。   邹临祈抽风不成?竟会给她夹菜?   “怎么不吃?”他没什么情绪地问了一句。   她正抬头看他,他却蓦地倾过身子,看了看她被包扎起来的右手,恍然大悟般道:“哦,王妃手伤了。”   他一只手笼着她,把她连人带椅子往自己这边拉了拉,几乎是紧贴着他的轮椅。   他把菜送到她嘴边,竟是在喂她:“张嘴。”   陆侄咽了口唾沫,茫然无措地看着他。不管她有多恋慕他,现在也感觉不到丝毫喜悦。这个男人刚才亲了别的女人,抱了别的女人,转眼竟然来撩拨她,这是把她当什么了?   她带着气往后退了退:“我不吃!”   邹临祈危险地一皱眉:“你若不吃,那只摔碎的花瓶就由你赔。”   陆侄想了想自己荷包里的银子,又想了想皇家那些动辄千万两的摆件,无奈下只能张口把菜吃了。   女孩粉面薄红,对着他的那只耳朵更是红得厉害。吃菜时朱唇轻启,怕会碰到他的筷子,小心翼翼地把菜咬走了。   情丝绕的药力分明已经被压制住了,可现在倒好像又死灰复燃般,烧得他喉间干渴,下腹热起来。女孩白净的小脸像是毒药,让他快要消弭下去的欲望似在体内重新流窜。   意识到这一点儿后,他立刻移开了目光,隐忍着不再看她。   陆侄丝毫没发现他的异状,为了钱渔和怀微,她整理了自己脸上表情,尽量自然地对他提起:“方才我听怀微说,钱渔的哥哥把钟尚书的小儿子给打死了,被丢进了大狱里。钟尚书那人爱子如命,肯定不会与他罢休的。”   邹临祈并未听说过这个消息,疑惑扭头看她:“钟尚书儿子被打死了?”   陆侄点点头,一脸无辜的模样:“就是今天发生的事,钱渔也是刚知道,急得可了不得,眼睛都哭肿了。听说钟尚书那个小儿子表面上柔顺乖巧,文章做得极好,有其父之风,可私下里却做了不少欺男霸女的事。钱楷定是受了欺负,这才不得不出手。怀微服侍我一向尽心,我倒真想帮帮他们。可是我父亲跟钟尚书一向交好,我要是让父亲去帮钱楷,倒是让父亲为难了。就算父亲真的愿意帮我,等事成后,我怕会害得他跟钟尚书生了嫌隙。”   她轻叹口气,很苦恼的样子:“我想来想去,还是算了,只能对不起怀微和钱渔了。他们也是可怜,指不定怎么难过呢。”   邹临祈眯起眼睛打量着她。这女孩是丞相府的人,五王的棋子,特意来跟他说这些定是有所图谋。   可他看不懂她有什么目的。按正常来讲,她应该装聋作哑,不这趟浑水,如此对她父亲和五王而言才是最有裨益的。   她又为什么会来告诉他。难道真是毫无心思,无意间才与他说起这些?   邹临祈一时有些难以分辨,试探着道:“钟演跟你父亲走得很近?”   陆侄点了点头:“是啊,我常见钟大人私下里去找我父亲呢,搞得神秘兮兮的,说什么也不让人听。”   邹临祈越来越看不懂她在玩什么把戏,连如此隐秘之事都会来告诉他。   陆侄把该说的说完,起身从椅子里站起来:“我已吃饱了,先回去了。请王爷慢用。”   邹临祈把她仍拽回椅子里:“你吃了什么吃饱了?”   她没敢说话。瞥眼看见他往她碗里挟了不少菜,堆了有小半碗后推到她面前。   “把这些吃了。”他语气硬邦邦的,听不出丝毫关切的样子。   陆侄只好试着去拿筷子,可手被包扎着,笨拙得可以,常常试了好几次也不能把菜夹起来。她换了左手去拿筷子,却是更笨拙,几番折腾下把筷子丢到了地上。   她尴尬地低头看了看,又不好意思地去看邹临祈:“王爷,我其实不怎么饿的,还是不吃了。”   邹临祈哼笑了声:“你专门带着东西过来,就是为了跟本王说那几句话不成?”   陆侄心里一跳,没说什么。   “你想让本王把钱渔的兄长救出来?”邹临祈道:“为了个奴才,倒值当你洗手做羹汤。”   陆侄抿了抿唇,仍是沉默着不肯承认。   过了会儿,她躬身把地上掉的木筷捡了起来,搁在一边,试着问:“我能走了吗?”   “不能,”他语气恶劣,又带了些揶揄:“你再一日日地这么瘦下去,旁人会说我奕王府已经穷到连碗饭都供不起的地步了。”   他看了看她面前的碗:“把饭吃完,本王放你走。” 第42章 在他腕上狠狠咬了过去……   陆侄不知道邹临祈到底是有什么目的, 为什么一逮到机会就想给她喂饭,简直像养女儿一样,实在古怪得很。   她心里还生着气, 并不听他的,依旧坐着不动。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 她现在只想赶紧从他面前消失, 一点儿也不想看见他。   邹临祈瞥向她:“还想让本王喂你?”   “王爷有这闲心, 还是去喂夏孺人吧。”她突然发作,口气讥讽:“还有,以后再要与人亲近, 记得把门关好,以免被人撞破了好事,两方尴尬。”   她时刻记得自己赝品的身份,告诫自己在他面前一定不能拈酸吃醋,不能使小性儿。可事情发生在她眼前,她还是不可控制地恼怒起来。   根本就无法平心静气地面对他。   邹临祈感觉到她情绪上的反常,凝神打量了她片刻,蓦地笑了:“你莫不是,在吃醋?”   “吃什么醋!”陆侄有些急了, 生怕自己的心思泄露了分毫:“我就是吃什么,也不会吃醋的!”   邹临祈轻笑了声:“行。”   他坐直身体, 随口道:“那本王以后就去喂夏孺人。”   他毫不放在心上的一句话,却听得陆侄心里沉坠起来。她低下头, 没说什么, 眼神毫无焦点地看着前方某一个位置。   邹临祈见她情绪低落,眉眼耷拉着,一副掩藏不住的伤心难过的样子。   直到这个时候, 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这副模样果真有些像是吃醋了。   他很快又否定了自己。刘绾溪是五王的人,刘丞那人向来最会趋利避害,捡高枝爬,他教出来的女儿又怎么会看上一个瘸子,而放弃眼见已经大权在握的五王。   她之所以来对他示好,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想勾引他,以此获得他的信任,更便利地替五王做事。   想到此处,他漠然一笑,别有深意地看着她,凉凉道:“王妃不愿意?”   她忙道:“没有……”   怕他不相信,她坚定了语气,重复了遍:“没有!”   不知是为了说服他还是说服她自己。   邹临祈轻声嗤笑:“不愧是刘丞教养出的女儿,实在是善解人意。”   满满的讽刺。   陆侄心里憋闷得慌,起身又要走。他扯住她胳膊,把她拉回椅子里:“本王让你把饭吃完。”   她觉得这人莫名其妙:“就是我母亲,也从来没管过我吃多少饭!”   “所以把你养成这样一副孱弱的样子?”他说:“纸糊的一样?”   “我哪里弱了!”她气闷,把受伤的右手伸过去给他看:“手伤了,拿不住筷子。”   邹临祈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道:“我喂。”   陆侄想不通这人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一点儿也不想接受他招猫逗狗一样的施舍,按住他的手道:“你是不是觉得逗我很好玩?”   邹临祈挑了挑眉:“什么?”   “我吃不吃饭跟你有什么关系,”她说:“我是你养的狗吗,你让我吃我就得吃?”   邹临祈哼笑,一点一点凑近了她:“你不是我养的狗。”顿了顿,又道:“是本王养的王妃。”   陆侄:“……”   “你若不把饭吃了,”他说:“今日就别走了。”   陆侄憋着一肚子气,实在无处发泄,拉起他一只手在他腕上狠狠咬了过去。   她用了些力气,咬得他微微有些刺痛感。   他未料想她竟有如此胆大的举动,稍怔了怔,一动不动坐着任她咬。   她咬出一个浅浅的牙印才松口,感觉心里好受了些,不再像刚才一样窒闷了。   她自己的筷子脏了,随手拿了双新的过来,端起碗十分随意地往自己嘴里扒饭。   她三下五除二把碗里的东西吃了个精光,很有气势地往桌上一放:“我可以走了吧。”   邹临祈又盛了碗汤放她面前:“喝了。”   她什么也不说,依言喝汤,一气将一整碗汤喝得见底。   他满意了些,暗自勾了勾唇,说道:“回去吧。”   陆侄赶忙从椅子里起身,一刻也未停留,脚步飞快地走了。   -   张斗几经查探,发现那件染了情丝绕的衣裳是夏凝心从尹携云处拿去的。   尹携云知道此事或早或晚都会败露。她会把衣裳交给夏凝心,一是想用她去探路,二来,如果此事不成,最受王爷厌弃的,肯定是夏凝心,而不是她。正因如此,她才会剑走偏锋,做下此事。   她早琢磨好措辞,等被带去揖墨轩后,她往地上跪了下去,说道:“妾有罪,请王爷责罚。”   尹携云此人,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却最是心机深沉,每次府里出事,她总能全身而退,把自己干干净净地择出去。   邹临祈早知道她会说些什么,冰冷着一张脸看她:“你何罪之有?”   尹携云挤出了几滴眼泪,说道:“都怪妾心软,只因夏妹妹常日在我面前念叨,说她实在过得太苦,就要撑不下去了。她还说,她只想能有一子傍身,如此,以后的日子也不至于太凄凉。妾看她确实可怜,这才帮她出此下策。妾已知罪,无论王爷如何罚我,妾都绝无怨言!”   她深深埋首,伏在地上痛哭流涕。   邹临祈捻着念珠,说道:“你是从哪儿得来的衣裳?”   尹携云直起身,擦了擦眼泪道:“是家兄从西域得来的。”   “你兄长不是年初已从西北调了回来,又去那里做什么?”   尹携云一介女流,往日尽在女人间的勾心斗角里下功夫了,哪里听得出邹临祈话里的意思,闻言不经思索就说了出来:“兄长说,西北有故人,因此去看看。”   “什么故人?”   “这个妾倒是不知道,只听说是兄长在战场上所结识的,两人关系一直不错,私下里多有往来。”   邹临祈眯了眯眼,看着她,半晌才道:“下去吧。”   尹携云如蒙大赦,磕了个头,从地上爬起来走了。   邹临祈冷眼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动了动包扎着的那只手。   很快去查钱楷一事的密卫回来,身后还带回了名十八九岁的女子。   那女子容貌姣好,眉眼间天生一股风情。只是脸色有些蜡黄,一双眼睛死寂昏沉,似是刚受了什么折磨。   自古两人结仇,一半是为了利,一半是为了情。   钱楷本在外面安安分分做着小生意,这几年也攒下了一点儿小钱,好不容易去了钟尚书家把那里当差的应眉姑娘赎了出来,挑了个黄道吉日与其成亲。谁知刚成亲没几天,钟尚书家的那个小儿子却把应眉叫了过去。   钱楷不知道应眉在钟存麓那里发生了什么,只是应眉回来后就再也没有笑过了,她的精神变得恍惚,每天都昏昏沉沉的。钱楷问了几次,始终问不出什么来。   从那以后,应眉常会偷偷跑出去。   钱楷一次早早做完生意回家,刚好碰见自己娘子从后头鬼鬼祟祟地出去。   他跟着过去,看见应眉坐上了一架马车,被拉着去了城郊一所别苑的后门。钟存麓的贴身小厮出来接她,满面笑容地把人请进去。   钱楷不想把事情想得太坏,后来又问过应眉几次,可应眉至始至终也不肯开口,只是精神越来越差,人越来越瘦。以前她十分爱惜自己那张脸,可是慢慢地,她不再用胭脂水粉了,成日里素面朝天地活着。   钱楷没有办法,一日使了点儿手段,扮成小厮模样混进了钟存麓的别苑。   进去没多长时间,等应眉从别苑安全离开后,他从袖里掏出了一把刀,红着眼睛把钟存麓捅成了个筛子。   肠子流了一地。   邹临祈听完密卫奏报,不动声色地抬了抬眼睛,看着跪在下面的应眉:“钟存麓对你做了什么?”   应眉如一个提线木偶般毫无感情地说:“没做什么。”   邹临祈冷笑:“你既不想说,现在就回去买一方好棺木,等着给你丈夫收尸。”   应眉在“收尸”两个字里极轻微地颤了下,眼里染满恐惧。   她终于抬头,看着这位传闻里手段残忍的六王爷。   钱楷曾经跟她说过,六王并非外人所传那般心狠手辣,否则他也不会把自己弟弟送去六王府那个地方受苦。   她今天之所以会来六王府,不就是想赌一把,看看这位六王会不会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吗?   她突然哭了起来,朝着邹临祈拜伏下去:“求王爷救钱楷一命!” 第43章 到时会怎么看她?   钟演多年来与刘笃沆瀣一气, 帮了五王不少忙,是五王不可或缺的一方势力。如果能借此挑拨钟演和刘笃之间的关系,想来邹临祈应该会出手帮钱楷一把。   陆侄暗暗想着。   可等了几天, 并没看到邹临祈有什么实际行动。她人在王府里,出行不便, 对外面的消息不甚了解, 只能从怀微口中略听到些。   负责这个案子的京兆尹余菖是如今为数不多的中间派, 迄今并未参与任何党争。除邹临祈这个已经因为腿残自动退出夺嫡之争的王爷外,其余七位皇子一直都想拉拢他。只是每次过去游说,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余菖都能在三两句话间四两拨千斤地回绝,拒绝的话让人听着还十分舒坦,并不会因为他的不识好歹而与其结仇。   钟存麓的案子发生后,余菖审问过钱楷多次,每次都审不出什么来。钱楷那人好像是有难言之隐,抱定了心思赴死,无论如何也不肯开口。   余菖见杀人凶手已然认罪,又有钟演那个老家伙整日在后面给他压力,他只能先把案子结了, 判定将钱楷秋后处斩。   定罪前一天,衙门外面却突然出了事。   “好像是去了不少人, 都是些姿色很好的姑娘,哭着说钟尚书的小儿子在做什么腌H买卖, 先拿些小恩小惠把她们骗进院里, 然后关进一间屋子供很多男人消遣。”   怀微是个未出嫁的姑娘,说这些话时有些磕磕巴巴,不是很好开口:“听说她们都被折磨得很惨, 那些男人一个个的跟畜生没两样,什么花样都敢玩,有好多姑娘都没能活着出来。”   陆侄听着她的话,知道邹临祈果然开始行动了。有钟演多方周旋,事情还能闹得这么大,恐怕都是因为邹临祈在背后推波助澜的缘故。   “那些姑娘一进屋就被蒙上了眼睛,”怀微继续道:“看不见屋里都有哪些人。她们又都是些没出嫁的,自古女子贞操大过天,要是她们把事情说了出来,这一辈子就都毁了。所以这么久以来,竟无一人出头告发。”   “那钱楷的夫人呢?”陆侄问:“她一个嫁过人的,又是从钟府里出去的丫鬟,为什么在钟府做工时没事,偏偏一嫁了人倒被掳了去?”   “奴婢听说,是因为钟存麓早就看上了应眉姐姐。可是两人身份悬殊,他怕父亲不同意,就一直没有下手。后来应眉姐姐出府嫁人了,他生了怨念,怨而生恨,这才想把她毁了。”   怀微一五一十地说着:“应眉姐姐看钱楷大哥杀了人,无论是为了什么,肯定都是难逃一死的,就打算把秘密永远烂在肚子里,等钱楷大哥一死,她就也跟着去。如此,起码也能保全她和钱楷大哥的名声。后来不知怎么的突然想开了,还去找了那些同样受过荼毒的姑娘。也不知道是怎么劝的她们,让她们答应一起去了府尹衙门喊冤。”   “府尹大人可接了案子?”   “那些姑娘把事情闹得很大,如今这件事满城皆知,甚至惊动了皇上,府尹大人就是不想接也得接了。如今钟尚书可真是要呕死了,他一直偏爱那个小儿子,却没想到自己儿子整日里跟些纨绔子弟混在一起,学了一身的龌龊手段,背着他做出那些事来。如今圣上大怒,正下令彻查呢。”   钟存麓的事传出来以后,钟演不好再替他出头。儿子已经死了,再追究下去只会让他引火烧身。他只能选择束手不管,与小儿子彻底割裂,以期保全自己。   余菖那边没了压力,很快重审了钱楷的案子,把他从狱里放了出去。   钱渔知道消息后喜不自胜,跑过来给陆侄跪下,连声道谢。   “若不是王妃找丞相说了几句情,奴才的兄长恐怕早就身首异处了。”钱渔由衷道:“王妃大恩大德,奴才就是下辈子也不敢忘。”   陆侄并未反驳,只是让他起身。   她其实没有做什么,只是去找邹临祈旁敲侧击了几句话而已。可邹临祈却把所有一切都推到了她身上,如今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应眉之所以会说动那些姑娘出首钟存麓,是因为有丞相大人在后面撑腰的缘故。丞相之所以会管这档子破事儿,是受了他那个嫁进奕王府的宝贝女儿的撺掇。   钟演听到消息以后,怒气冲冲找到了丞相府,质问刘笃到底与他有什么过节,为何这么迫不及待想置他于死地,枉费了他多年来在后头替他说话,浪费了多少笔墨,几次救他于水火的情义。   刘笃听得莫名其妙,一时不知这满脑袋糊涂官司到底是怎么到他头上的。待了解了前因后果,他气得七窍生烟,把屋里一套上好的茶具掴了,命人去通知香扇,让陆侄想办法出府一趟,他有话与她说。   陆侄知道事成之后邹临祈有很大可能会全身而退,把事情赖到刘笃头上,可她却忽略了自己。   邹临祈用她,做了把案子跟刘笃联系起来的契机。   听了香扇的传话,她知道刘笃定是生了大气。如果她真去见了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她一时想不出解决之法,只能选择逃避。   “你也知道,奕王心思阴沉,他自己深居简出,也不肯让我出府,”她找着借口:“有什么话你代为传递就好,我实在是不方便出去。”   因没有其他人在场,香扇一改脸上唯唯诺诺的样子,挺直了腰板不屑一笑道:“在府里的时候,谁不知道你陆侄向来机灵,从来只要是你想做的事,你脑子一转就能做到。不过一道墙而已,还能挡得住你吗?丞相已经说了,他必须见你一面,有重要的事跟你说。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明天你都必须回丞相府一趟。如果你敢不听话,你那位享尽荣华富贵的娘亲可就要遭殃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她说完,走过去自作主张吹了蜡烛:“王妃早些歇息吧。”转身出门,把门合上。   黑得看不见影子的屋里,陆侄静静坐了许久。   当初一意嫁进来,她已料到会陷入这种举步维艰的境地里。只是没想到当真正面对时,她还是会有些怕。   这些年痴了一样,自看到邹临祈满身萧索地坐在轮椅里的样子,她就一心想治好她。她一时一刻也不敢浪费,每日里一门心思学医。睁开眼睛时学,闭上眼睛睡着了,梦里也都是医书上的文字。脑子里始终有根弦,想看尽天下所有医书,学一身本领,治好他的腿疾。   后来皇帝赐婚,她见刘绾溪一心只想着大权在握的五王爷,对邹临祈全无心思,甚至多次嘲讽他身体残疾,说他终身再不会有什么出息。她心有不忍,总算使了些手段替嫁进奕王府。   她始终知道自己的身份,自父亲死后,她跟着母亲流离失所,什么苦都吃过。后来到了丞相府,她成了府里最卑贱不过的丫鬟。   她这种社会最底层的小人物,怎么能跟皇亲国戚攀上关系。就算现在如愿以偿嫁给奕王,她也知道纸包不住火,时间越长,她败露身份的可能性就会越大。   到时候邹临祈会怎么看她?   与他相处这些日子以来,她知道他根本不喜欢她,以后也不可能会喜欢她。当她身份被挑破时,他或许只会厌恶她。   觉得她攀龙附凤,痴心妄想。   觉得她辱没了六王府的门楣。   觉得她是他的一段耻辱。   为了防止这些后果出现,避免刘笃以她做要挟,让她去做她不愿意做的事,她必须尽快把邹临祈的腿治好。他既不喜欢她,她就及早脱身,跟娘亲一起离开这个勾心斗角的地方。   只要治好他的腿,这些年她所有的执念,心结,牵挂,就能一笔勾销。   什么也不想了。   她低头,在黑暗里去看自己手上快要愈合了的伤口。   不会有疤。   那走的时候,他当也不会在她心里留疤吧。 第44章 佛珠断,欲念生。   次日陆侄起得很早。   她已好几天没见过邹临祈, 自上次夏凝心的事情发生后,她心里总不是滋味,不想再去找他。   偏偏自己又有事求他。   她换了身素净些的衣裳, 脸上没用什么脂粉。因昨晚睡得不好,眼圈下微微有些青, 看上去倒果然有点儿惨兮兮的样子。   她到了揖墨轩, 找到正在屋里看书的邹临祈, 喉咙里滚了好几次,才勉强叫了他一声:“王爷。”   邹临祈抬头看她。   多日未见,她似是清减了些, 脸上神色也沉,一双眼睛里的光有些黯淡。   像是有些怕的样子,却又不知她在怕些什么。   他放下书,眼皮抬了抬:“什么事?”   陆侄故意带了点儿哭腔:“丞相府来人说,娘亲生了病。我想回去看看她。”   邹临祈心里冷哼一声,唇角略勾,带出个不见笑意的笑:“你娘亲病得真是时候。”   陆侄听不太懂他是什么意思。   邹临祈既把钟存麓那件案子推到她身上,早预料到刘丞肯定会按捺不住找她问话。今日既见她来,他没说什么就答应了:“去吧。”   陆侄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干脆, 后面那些祈求的话尽数被她吞进了肚里,垂下头说:“多谢王爷。”   她转身要走。   腕上突然传来一股温热又疼的触感。   她回过头, 看见邹临祈把她的手腕抓住了。力度有些重,很快又松了些。   他把她往自己那边扯了扯, 把她的袖子往上捋。   露出了她还浅浅横亘了两条红色细痕的手心。   他盯着两条细痕, 心里攀爬过一股异样。眉心皱了皱,对夏凝心的厌恶更强烈了。   他闭了闭眼睛,压抑下那些莫名的情绪。再睁开时, 眸子里回复到了以往疏离寒凉的样子。   神色越来越冷:“出去。”   陆侄没说什么,也没再看他一眼,转身要走。   “慢着,”他又把她叫住:“佛珠给本王拿来。”   陆侄扭头看了看被放置在书架上的一串佛珠,心中腹诽他总与女子亲近,却还假模假样地数念珠,实在是侮辱佛门中人。   她气冲冲地伸手拿了佛珠,过去交给他。   手刚递出去,还没送到他手边,紫檀佛珠的线突然毫无征兆地断开,五十四颗珠子噼噼啪啪掉在地上,声音清脆得快要把她的心脏砸碎了。   她平常总见邹临祈拿着这串佛珠,想也知道定是珍贵之物,价钱还在其次,其中意义重大,定不是她能赔得起的。   她静悄悄抬眼看向邹临祈,果然看见他的脸色黑了一层。   “王……王爷,”她吓得说都不会话了:“我什么也没做……是它自己断的!”   邹临祈冷凝的一双眸子瞥向她:“三十二位大师花费四十九天才精心做成的一串佛珠,自己会断?”   “我哪里知道啊,”她简直有嘴说不清:“你刚才没看见吗,我真的什么也没做!”   邹临祈不说什么了,只是面色古怪地看着她。   她自认倒霉地蹲下身去捡珠子,一颗一颗地捡。   邹临祈看得费劲,对她道:“起来。”   她并不听,继续捡。差不多都捡完的时候仔细数了一遍,发现只有五十三颗,还缺一颗。   她睁大眼睛仔细去找,最后在邹临祈的书案下看到了。   她躬身进去,伸长胳膊去够。却突然听张斗进来禀道:“王爷,薛少监来了。”   她吓得赶紧要爬出来,刚探出半个身,已是听见了有人进屋的脚步声。   她再想跑恐怕会被薛贤看见。堂堂奕王妃竟然钻在书案底下,成何体统,到时给邹临祈丢了人就不好了。   她只能硬着头皮爬回去,掩藏着身形。   薛贤已进了屋,躬身道:“见过奕王。”   陆侄的行为看在邹临祈眼里,让他看得额角跳了好几下。   他转动轮椅到了书案后头,把她挡在里头。   陆侄蹲在书案下,两只手捧着佛珠,一脸不知所措地抬头看他。   他忍住没笑,抬头看向薛贤:“薛少监来此有何贵干?”   薛贤恭敬道:“前次邀王爷去言安亭饮酒,可惜王爷身子不适,未能成行。卑职上月去长白山赏景,特带了两只老参回来,一直在府中珍藏着,刚好拿来给王爷补身。”   薛贤送上了人参,又道:“近来京城里有桩案子闹得沸沸扬扬,不知王爷可曾听说过?”   邹临祈故作疑惑地“哦”了一声:“什么案子?”   他低下眼睛,看着藏在书案下的陆侄。她手里还捧着佛珠,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蹲在他腿边。   他伸手过去,示意她把珠子交给她。她慎之又慎地把佛珠轻轻搁在他手心里,一点儿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他接了珠子,随手放在桌上一个木盒里。薛贤看得奇怪,不知道刚才他还两手空空,怎么转瞬间有了这些东西?一时想不通,只以为是他看错了。   “钟尚书的小儿子被人杀了,”他躬身道:“原本凶手必死无疑,后来有女子跑去衙门告发钟存麓囚禁虐待她们,拿她们取乐赚钱。圣上听了大怒,御笔朱批大骂钟存麓实乃‘无耻小人’,让府尹把杀害了钟存麓的人释放了出去,还给其赏银一千两。钟尚书本恨极了杀他儿子的那人,后来看见风向,已是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了,还将钟存麓从族谱上除了名,甚至连他牌位都不肯立在钟氏祠堂里。”   邹临祈漠不关心地听着,说道:“还有这事,倒是稀奇。”   “钟尚书虽全身而退,可多少惹了圣上不悦。他已知道钟存麓的事情会被人捅出来都是因为刘丞的缘故,一气之下已与刘丞彻底断了往来。”薛贤瞥眼看了看邹临祈神色,斟酌着语句道:“二人以往联手,在朝中真可谓大权独揽。如今一朝分化,不知会有怎样的变故。”   “朝廷之事本王早已不管,”邹临祈道:“薛少监特地跑来一趟,想来是惦记着你两个女儿。你自去看她们吧。”   薛贤忙道:“念斐与念然在王爷身边伺候,想来是过得极好的,卑职没什么不放心的。卑职今日前来,除了看望王爷,还是受了三王的嘱托,来送王爷一样东西。”   他叫来自己手下,让把一份书稿呈去给邹临祈。   “听闻王爷对颜柳书法十分感兴趣,此乃三王偶然所得两位大家手书,特送与王爷珍藏。”   邹临祈掀起眼皮淡看了书稿一眼,嘴角凉薄地勾起来:“如此,薛少监倒要替本王好生谢过三哥了。”   薛贤道:“王爷实在客气。三王与王爷手足情深,不过一份书稿而已,给王爷赏评乃天经地义之事。”   薛贤一直不走,陆侄在书案下蹲得腿疼,只能抱膝坐了下来。   又等了会儿,薛贤依旧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大部分是些奉承话,偶尔夹杂些试探,想拉拢邹临祈扶持三王。邹临祈全都不咸不淡地敷衍过去,打太极一样与其周旋。   时间过去大半个时辰,薛贤还在不嫌口渴地口若悬河,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多话可以说。大部分话听起来没什么妨碍,却是暗藏玄机。语意又晦涩难懂,书袋子掉得厉害。   不愧是钦天监主簿,果生了张三寸不烂之舌。   陆侄听得累极,百无聊赖之下愈发困起来,两只眼皮越来越重,往下耷拉着。   最后撑不住合上了。   邹临祈低下眼,看见她身子往后仰,脑袋就要磕在书案后头的挡板上。他不经思考伸出了手,扶住她后脑勺,带着她往前。另一只手托着她脸,让她趴在了他腿上。   薛贤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话,邹临祈却已全无心思去听,一味垂眸去看枕在他膝上睡觉的人。 第45章 “那就赔偿点儿别的?”……   薛贤说到一半, 发现邹临祈的目光从刚才开始就在往下看着什么,向来冰冷的脸上浮着一抹温柔,嘴角还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薛贤心里奇怪, 轻咳一声道:“再过几日,三王爷要为小世子办七岁生辰, 特让卑职送来请柬一份, 请王爷屈尊前去。”   邹临祈这才抬起头, 说道:“你回去告诉皇兄,生辰礼本王自会送上。只是本王近来身体不适,大夫说了不宜出府, 就不去叨扰了。”   薛贤“这”了一阵,为难道:“卑职遵命,自会把话带到。”又说了几句闲话,好不容易总算走了。   等屋子里重新静下来,邹临祈低头看向兀自睡着的陆侄,叫了她一声:“刘绾溪?”   陆侄没什么反应,呼吸均匀绵长。   邹临祈躬身下去,两只手扶住她身体两侧,抱孩子一样把她抱了起来。她小小的身体软绵绵的, 没骨头一样,歪在他怀里。   他只能把她放在腿上抱着, 试着又叫她一声:“刘绾溪?”   她还是没反应。   他无奈看她。过了会儿,突然想起什么, 唇边浮起一丝坏笑。   他低头凑过去, 离得她越来越近,几乎快贴到她的唇。   她仍是一动不动,纤长浓密的睫毛不曾颤过一下。   他这才确信她是睡熟了, 收回身体,默默看了她一会儿。最后实在无法,抱着她从轮椅里站了起来。   “想让本王出丑?”他自言自语地说了句,末了,轻若无声地叹了口气:“罢了。”   他开始抱着她往内室走。   他的腿勉强可以行走,只是走起路来并不顺畅,一瘸一拐。他怀里又抱着个人,他生怕会把她弄醒,每一步都走得谨慎小心,尽量平稳地把她送到了隔壁厢房。   他把她放在床上,帮她盖好被子。   陆侄一觉醒来已是半个时辰后了。   她有些迷惘地看了看床顶,察觉到这里并不是她的卧房。   她坐起身,想起自己刚才是在邹临祈的书房。因为有人过来,不得已藏在了书案底下,在薛贤念经一样的话声里睡着了。   现在又为什么会在这儿?   她正奇怪,进来打扫屋子的萤枝看见她,吓得花容失色道:“王妃,你怎么会在王爷床上!”   她脑子还有些迷糊,没有回话。   萤枝一脸被雷劈到的表情朝她走过来:“王爷的床榻从不容许任何人靠近的,王妃快些下来。”   恰逢邹临祈从外面进来,正看见萤枝急慌慌地要把陆侄往床下拉。陆侄满脸迷惘,不停辩解:“不是我自己过来的。”   “不是王妃自己来的,难道还能是王爷抱你来的不成?”萤枝急得脸都红了:“王妃快些下来吧,被王爷知道了可要糟了。”   陆侄已经看见了邹临祈,听了萤枝的话,赶紧套上鞋远远地离开了床榻,局促不安地在屋里站着。   萤枝扭身也看见了他,吓得赶忙跪下:“王爷饶命,奴婢委实不知王妃为何会在王爷床上。”   “是本王抱她来的。”邹临祈说得云淡风轻。   萤枝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僵滞在原地不动。   “你先出去,”邹临祈道:“本王有话与王妃说。”   萤枝垂头应是,站起来赶紧走了。   陆侄脑子有点儿转不过来,难以置信地看着邹临祈:“你……抱我来的?”   邹临祈并未回答,只是看着她初睡方醒的一双眼睛,说道:“方才薛少监的话你听到了多少?”   陆侄思量了一番。邹临祈与薛少监并未说什么有用的话,薛少监今日前来也只是想替三王招揽他罢了。就算她把这件事告诉给刘笃,对他也并无什么妨碍。   “前面都听到了,后面我睡着了,就没再听。”她老实说。   “听出了什么?”   “薛少监那人说话拐弯抹角,我没细听,”她说:“只是隐约听出他与三王之间走得很近。”   邹临祈看得出来她未说一字假话,心情好了起来。视线从她脸上下移,看向她略握着的右手掌心。   脑中又想起那天她摔在花瓶碎片上,手心被割裂的场景。她出身于高官之家,自小又受尽宠爱,想来从未吃过什么苦。可那日手上留了那么多血,她却是连句疼也没喊过。   “王妃回丞相府,手上的伤要如何解释?”他状似不经意地说:“常闻丞相与丞相夫人对你疼爱有加,稍有病痛二老就担心得紧。”   他口中的那个人,其实并不是她。陆侄心里莫名有些酸涩,抿了抿唇道:“我不会让他们察觉的。”   “王妃倒是会体谅本王。只是以后该当心些,丞相家的千金,在我府里磕了碰了,我可不知要如何与岳丈大人交待了。”他重新看着她,目光发沉:“可要本王随你一道过去探望?”   “不用了!”她忙说,声气里有些紧张:“王爷若无事,我这就回去了,母亲还在家里等我。”   她不经他同意,提步就往外走。   经过他身边时,他突然又把她手腕攥住。   她惊吓地扭头看他。   “本王的佛珠你还未赔。”他说。   陆侄想到那串在她手里断掉的佛珠,脸色唰地白了:“王爷,我真的没做什么,是它自己断的。”   她战战兢兢地看着他,一双眸子清澈温柔,似盛着一汪水。表情可怜,看得他心下柔软。   他手上加重力道,把她朝自己身边扯了扯,径直将她拉进怀里,放在腿上抱着。   陆侄的心脏停了停,愕然看向他,不知道他又要做出什么事来。   他低了头,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流连片刻,最后顿在她颜色略浅的,盈盈秋水般的眸子上:“怕什么?”他问:“赔不起?”   明明语意清冷,听进耳里,却莫名含了股缱绻。   他离得她很近,有十分清淡的熏香的味道从他身上传来。说话时,气息又轻又柔,羽毛般拂在她脸上。   她脸上发痒,心里也开始痒,身子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眉眼略垂:“你的东西,我一样也赔不起。”   他蓦地笑了:“穷到这种地步?”   她点点头,低垂着眼睛不语。   一阵风吹过,把她额前碎发吹到眼角,发梢探进去,有些刺疼。她不敢伸手拨开,始终只是躲着他的眼睛,无声地沉默着。   他抬起手,冷白修长的手指把那一缕碎发勾开。手却没有拿走,拇指在她脸上某个位置轻轻蹭了蹭。   手指上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蹭掉。   她来时竟果然没有上妆。只是虽未上妆,一张脸仍是白嫩细软,几乎看不到毛孔,像是婴儿的皮肤,手感极好。   他蓦地有些渴,喉咙处空咽了下。   他的喉结长得很好看。陆侄侧头去看,清晰地看到他吞咽的动作。   凌厉的喉结上下滚动。   她一怔,抬起头。   撞进了他明显染了层情/欲的眼睛里。   心脏跳起来,失了控。   她很快又要低头,想躲开他炙热的视线。   那人的食指和拇指却捏住了她的下巴,强硬地把她的脸往上抬。   “那就赔偿点儿别的?”他的声音变得低哑起来,眼睛紧紧盯着她因为慌乱而紧闭的唇,低下头,一点一点挨近了她:“张嘴。”   倾身吻住了她。 第46章 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邹临祈以往也曾吻过她, 可那时候他的唇冷得厉害,不带一丝暖意,她能清晰地感知到他只把她当成玩物, 想要羞辱她而已。   可是现在,陆侄发现他唇上是暖的。   他的触碰让她所有呼吸都停住, 一颗心脏跳得越来越快, 好像要破开胸膛跳出来。全身上下所有感觉都消失, 只有唇上那处感觉强烈,被他一下一下碾磨着。   他的动作温柔,偶尔却粗暴起来, 在她下唇上咬出密密麻麻的痛感。   她被人点了穴道一样一动不动,眼睛大睁着,看到他离得极近的美到近乎妖冶的一张脸。他的睫毛上被阳光染了层暖暖的光,鼻梁挺直,不时扫到她脸上。   神情专注地吻她。   因为紧张,她的手微微握着。他的手指就探进去,摸到她手心两条细细的疤痕,轻轻地一遍一遍描摹。   他渐渐不满足起来,舌头探进去, 在她牙齿上轻扫。她用尽所有力气紧咬着牙关,可他的舌头像是毒, 扫过的地方瞬间麻痒一片。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抵开她牙关,勾出她软软的舌头, 温柔舔舐。   渐渐地, 她如被下了蛊,眼眸一点一点合上。大脑开始缺氧,身上越来越软, 最后不剩了什么力气。没被控制住的那只手按在他胸前,慢慢收紧,抓住了他衣袍。   邹临祈感觉到怀里的女孩刚才的身体还僵硬着,现在却柔软起来,无力地躲在他怀里。他的手从她下巴上移开,向下探到她不盈一握的纤腰,圈住她,把她往自己怀里按了按,支撑着她的身体。   陆侄的理智快要被他倾轧干净之前,他亲吻夏凝心的那一幕再次如毒蛇般涌上了她脑海。   她心里一疼,按着他胸膛的手生了力气,把他往后推了推。头也往后一侧,躲开了他的唇。   他怔了下,粗重的呼吸很快有所平复,略扭头看着她。   软软嫩嫩的女孩脸上还红着,可一双眼睛却是冷的,还带着些莫名的恼意。   他极浅地笑了声,懒懒地靠坐回椅背:“怎么?”声音带了哑,语气有些冷,却惑人:“想赖账?”   “我要回去看母亲了。”陆侄有点儿不自在,很快又想起什么,扭头诚恳地向他保证:“你能行走的事,我不会与任何人说的。”   他浑不在意地哼笑:“谅你也不敢。”   她想从他腿上下来,抓住他的手腕无济于事地往外推:“放开我。”   邹临祈反倒愈发生了兴致,圈在她腰上的手收紧,把她往怀里带了带。   她抵不上他力气,被搂得一个趔趄,扑进他胸膛。   他低头,自上而下看着她:“本王三媒六聘娶来的王妃,倒不能亲一下了?”   陆侄又羞又恼,胸膛轻微起伏着,像是一只快要忍不住咬人的小兽:“夏孺人也是你娶进来的,你怎不去亲她?”   语气有点儿冲。   邹临祈打量地看着她。   她醋得明显,因为他亲了别的女人,都过去这么多天了还是念念不忘,逮到机会就来与他发泄不满。   可她是五王的眼线,又如何会吃他的醋。   他不动声色地隐下心里那些怀疑,目光下移,顿在她殷红的唇上,伸指帮她擦掉了嘴角的水渍。   “夏孺人哪有你甜。”他近似浪荡地,暗藏机锋地说。   不管她是在玩什么把戏,他都愿意陪她玩下去,倒要看看这个貌似清纯无害的女孩到底藏着什么样的一副心肠。   陆侄气得更狠了。他拿她跟夏凝心做比较,意思就是把她当成了跟夏凝心一样的,可供随意玩乐的人。   一件可以随手拿来,也能随手丢弃的工具而已。   她眼圈有点儿红,扭过头不看他:“把我放下!”   “所以你这些天都不来找本王,”他忽略掉她的话:“因为吃醋?”   “谁要吃你的醋!”她觉得自己既然不被爱,就也要做出一副不爱的样子,保住自己岌岌可危的面子,绝不能在这个男人面前露出太多弱点:“一纸婚约而已,皇上让我嫁过来我就嫁。王爷把我看成什么,我也把王爷看成什么。王爷府里姬妾众多,想找谁就去找谁,我绝不会吃醋。”   她越说下去,邹临祈的心情就越坏起来。   他眼眸渐寒,很快又回复到了以前那个看起来无情无欲,寡冷淡漠的奕王爷。   扶着她腰的手用力,把她从自己腿上放了下去。   “出去。”他说。   陆侄如释重负,转过身,湖蓝色裙裾在他面前一晃而过,很快跑走了。   她回了自己院子,简单收拾了下,在瑶草和香扇的陪同下去了丞相府。   杨氏在屋里躺着装病,她走进去,还未到床边就先掉了两滴泪,哭哭啼啼地道:“母亲可好些了?”   刘笃瞥眼看了看她,略过了会儿,着人把王府跟来的那些人支走。   屋门关上,陆侄立即止住了哭泣。杨氏从床上坐起身,漠然地把自己的手从陆侄手里抽出来。   下一刻,狠狠地甩了陆侄一耳光。   那一下用的力气极大,打得陆侄脸上火辣辣的。可她不敢捂脸,当即从床边起身,跪在了屋里。   香扇看得十分痛快,脸上露出一个得意的笑。   刘笃放下茶盅,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厌恶地看着她:“你好大胆子!”   陆侄埋着头,故意把声音放得委屈:“奴才不知自己做了什么,惹得丞相和夫人生气。”   “你不知道?”刘笃冷哼:“钱楷那个没出息的娘子是受了谁的指使才去衙门报的案,那些整日里就知道息事宁人,躲在深闺里不出来的待嫁女,又是受了谁的蛊惑才会去出首钟存麓,这些难道你不清楚吗?”   “奴才委实不知,”陆侄躬身伏地,从眼眶里挤了些泪出来,说话时抽抽噎噎的:“奴才被迫嫁进奕王府,整日里提心吊胆,生怕有哪里做得不好惹了那位阎王生气,每天想着的都是该怎么安然无恙活下去。大人说的钟什么麓的事,奴才根本不清楚。”   她演得实在太逼真,让刘笃一时犯了糊涂,不知该不该信她的。   倒是靠坐在床头的杨氏冷笑道:“老爷不必受她蛊惑,这丫头向来诡计多端,为了保命什么话不能说。要不是因为她机灵,你会选她去替绾溪嫁给奕王那个残废吗?”   陆侄抬起头,情真意切地哭道:“夫人,奴才就是跟谁撒谎,也不敢跟你们撒谎。这些年来多蒙府里照顾我才长到这么大,我就是再狼心狗肺,也万万不会做对不起你们的事。”   “你最好是如此。”刘笃阴沉着一张脸:“钱楷的案子既与你无关,为何京里都在传,是你为了相帮奕王府里一个奴才,这才找了本丞去插手那件案子的!”   “奴才不知,”陆侄哭道:“奴才保命还来不及,哪有那么大本事去插手旁的事。”   刘笃开始琢磨她的话有几分是真。   钱楷的案子到现在了仍不知到底是何人在背后推动,满京城把这件事栽赃到了他头上,闹得钟尚书与他生了嫌隙。   事情发展到现在,谁会坐收渔翁之利?   是近来频频有动作的三王爷,还是在朝中锋芒渐露的七王?   更或者是,一直以来隐在府中,不显山不露水的六王?   无论怎么看,那个六王好像都不太可能是能做出这一切的人。   但他还是不放心,一双染了风霜的眼睛凌厉地看向陆侄:“你确是本丞府里颇为忠心的一个奴才。”   陆侄忐忑地等着他后面的话。   “本丞也相信你定会把事办好,”刘笃道:“六王那人虽残了腿,但人死才灯灭,他一天没死透,保不齐就有东山再起的一天。他一向是皇帝膝下最聪颖无匹的一个皇子,若非腿残,这江山早就是他囊中之物。我不信他就真的认了命,不想重新站起来,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陆侄不敢说什么,生怕自己替邹临祈说的任何一句话会引起刘笃的怀疑。   刘笃继续道:“为防止他死灰复燃,你要替本丞做些事。”   陆侄露出一副又惊又怕的表情:“奴才不知能为丞相做些什么,更不知奴才能不能做好。”   “你向来聪慧,本丞信你定能做得很好。”刘笃道:“近来有人看见奕王府里似有官员来往,你要找机会查清都是哪些人去找的他,都说了什么。”   陆侄担心道:“奕王那人从来不许奴才近身,他的院子又有人把守,我根本就进不去,恐办不好事。”   刘笃一笑,在她娇美灵动的一张脸上看了一会儿,说道:“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你长着张这么漂亮的脸,随便想想办法,还怕他成不了你裙下臣吗?”   “他府里漂亮的姬妾很多,可还是几乎都被他折磨死了。奴才……奴才实在没有把握……”   “本丞现在是命令你!”刘笃的表情瞬间变得凶横:“不是在跟你讨价还价。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好好做,若办不好,你好好想想你娘亲的性命!”   陆侄浑身一僵。   “你放心,只要你好好听话办事,我保证你娘能一辈子衣食无忧,享尽荣华富贵。”   刘笃从桌上拿起早就准备好的一个盒子,交给香扇。   香扇接过去,送到了陆侄手边。   陆侄浑身止不住地哆嗦起来。   “把东西吃下去。”刘笃略显苍老的声音阴森地响在她头顶:“好好为本丞办事。若事情办得好,每月十五发作之时,香扇自会给你一颗解药。”   陆侄盯着盒子里赤红色的毒丸。方才的一切表现都是她在演戏,可是现在,她真实地感到恐惧了。   “若是不听话,你可就没有药吃了,”刘笃唇边擒着抹渗人的笑:“到时候发作起来会有多疼,我保证你尝过一次就再也不想尝试了。”   香扇脸上尽是得意。   她早就看不惯陆侄一个卑贱之人嫁进了奕王府,偏偏奕王还是那样俊美的一个男人。在那里,陆侄是主子,她是奴才。她实在不能接受在丞相府里地位还不如她的人,如今却爬到了她头上,高她一等。   她就是想看陆侄受苦,受的苦越多,她心里越得意。   “还不快吃!”刘笃没了耐心。   陆侄无法。   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这条路是她选的,无论发生什么,她都必须硬着头皮往前走。   苦痛也好,身不由己也好,世上再找不出一个信任她的人也好,通通都要自己承受。   不能抱怨,不能后悔。   她伸手拿起那颗不知是什么的毒丸,缓缓放进嘴里。   囫囵吞了下去。 第47章 还未圆房?   自陆侄嫁进奕王府, 蒋笙的日子比起以前好过了许多,身边甚至多了两个使唤丫鬟。厨房的事她可以不用再管,每天什么事都不需做, 安安生生地在府里提前过起了退休后的养老生活。   这日见自己女儿过来,她本还十分高兴, 走近一看, 却发现她脸上有五个通红的手指印, 是被人掌掴过的样子。   蒋笙眼里的笑立马不见了,问她:“丞相打你了?”   陆侄使劲揉了揉自己的脸,妄图把红印揉不见:“没什么, 以前也不是没受过打。”   蒋笙眼眶有点儿酸,想起陆炳还没死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过得其实是很好的。在世外桃源般的一个小村子里,日子虽不甚富裕,好在也不愁吃穿,每天都无忧无虑,什么烦恼也没有。陆炳常跟她夸侄是个很有天分的孩子,学堂里那些孩子谁也及不上她会读书,将来或许能继承他的衣钵, 成为一名传道授业的夫子。   可是后来,陆炳死了, 一切都不一样了。   “是娘不好,”蒋笙忍不住掉了几滴眼泪, 无力地躬下身, 捂住头道:“若不是我被那人看上,你父亲也不会死。”   “跟你没有关系,一切都是那个参将的错, 是他把父亲杀了。”陆侄把一包预防风寒的草药交到蒋笙手里,说道:“眼看就快入冬了,你记得喝药,免得再病了。”   蒋笙接了药,拉她在身边坐下,仔仔细细地看了她一阵,说道:“不是做主子享福去了吗,怎么倒瘦了?奕王不帮着你说话也就算了,难道饭也不给你吃?我就说他那人心理扭曲,不值得托付,你偏不信。如今怎么样,吃苦了?”   “没有,”陆侄尽量表现得开心一点儿,不想让母亲知道她刚服用了一颗会受人牵制的毒丸:“他没饿着我,是我自己想减肥而已。”   “你有肉可减吗?”蒋笙开始唠叨:“从小就单薄得跟片树叶子似的,怎么养都养不胖,再减下去你不就剩一堆骨头了?”   陆侄敷衍了两句,见蒋笙神色还好,衣着打扮比之以往也好了许多,发上还簪了几支不俗的金钗。想着她应是过得很好,丞相府的人并没有为难她。   陆侄略略放心,又待了会儿,告别了母亲,仍回去前院。   用过晚膳,她在瑶草的催促下假惺惺地泪别了杨氏,坐上了回王府的马车。   天色很快黑透,月亮从云层里探出来。   她回了王府,沐浴后正打算熄了灯就寝,心口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痛感越来越强烈,刚开始还只是一处地方,后来整个上身都坏掉了一样,没有一处不是疼的。身体里的骨头像在一块块碎裂,血液像被凌寒的空气冻了起来,疼得她连呼吸都在疼。   在一阵疼似一阵的巨痛中,她想起了今天刚好是十五号。   每月毒性发作之日。   她死死捂住心口的位置,额上一阵阵渗出冷汗。偏又不敢叫出声,怕把人招来。   香扇算着时间,知道应是毒发了,推开门,朝她一步步走过来。   陆侄疼得在地上紧紧缩成一团,看见她,眼睛立刻亮了亮,伸手朝向她,艰难地说:“给我解药……”   香扇笑了笑,朝她蹲下来,看戏一样欣赏着她痛苦的样子,嘴里啧啧有声:“你说你,好好地要受这无妄之灾。老老实实在府里当个奴才多好,非要出来受苦。”   陆侄疼得在下唇咬出好几个口子,满嘴血腥味里,她忍着刻骨的痛意开口:“我是被迫来的!”   “即使是被迫,那也要怪你平日里太爱出风头,”香扇一字一句地说:“不然丞相为什么不选别人,偏偏选你?若论容貌,我长得好像也不差吧!”   “那你为何不来!”陆侄提高了声音问她:“丞相说要找人替嫁的时候,你难道没有担心会选到你头上吗?”   香扇动了动嘴唇,没说什么。   若丞相真的选她来替嫁,她恐怕真的会不愿意。   先不论奕王到底长相如何,仅凭他弄死了府里的十二个姬妾,她无论如何也不想过来找死。   可是来奕王府这么久,她慢慢发现奕王此人其实并不如外界所传,有时候,他甚至会对陆侄露出一种类似于温柔的表情。   在几次捕捉到那种表情后,香扇心里越来越不平衡。   凭什么陆侄可以过来当主子,还能过得很好,都这么多天了还没有死!   她为什么不死!   陆侄一天不死,她就一天要低她一等,陪着她在奕王府里,当她端茶倒水的丫鬟。   香扇不甘心。   “你就得意吧,”香扇阴恻恻道:“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一直笑到最后。”   陆侄已经疼得什么话都不想再说了,时间多过去一秒,她想死的心就更坚定一分。   好疼。   骨头都要碎了。   香扇见她已然快要撑不下去,这才从袖子里慢悠悠地掏出了一粒白色药丸,如施舍给狗一样,扔在了她面前。   陆侄艰难地伸手过去,把药捡起来,吞下去。   吃下去后,体内绞痛很快平息。   她重新活了过来。   香扇笑了笑,从地上站起身:“记得丞相说过的,时刻留意王爷都与哪些人见了面。”   陆侄只是躺在地上,不说话。   香扇转身出门,把门重新合上。   陆侄缓了一会儿,从地上爬起来,坐进椅子里。   刘笃给她吃的到底是什么,解药又是用什么做的?   香扇赶在她毒发的时候才把解药给她,盯着她吃下去,她没有时间去研究解药成分,只能趁着吃下去的时候勉力闻了闻气味。   好像有味苦玄参。   旁的已是不知道了。   为了脱离刘笃的掌控,她必须要搞清楚毒丸的成分,研究出能彻底解毒的解药来。   她想到什么,忙去找了个干净的杯子,又找了把短刀,拿刀在自己手心割了一道。   血一滴滴流进杯子里。   有了这些血,或许可以找到解毒之法。   正当此时,房门突然一响。   她吓了一跳,忙把短刀和流血的手背在身后。   -   奚嬷嬷来府里也有不少时间了,每日里留心着王爷和王妃两人,发现邹临祈虽然也去过王妃屋里几次,可大多数时间却是对王妃不闻不问。眼见三王爷要为家里的小世子办生辰宴,这个当口,淑妃定然又要眼热。   这晚奚嬷嬷见邹临祈仍要宿在揖墨轩里,实在看不过眼,过去道:“王爷,王妃已从丞相府回来了,王爷不去看看她?”   邹临祈漠然翻着薛贤送来的几本字帖,说道:“嬷嬷不用白费功夫,回去歇着吧。”   “王爷,”奚嬷嬷开始苦口婆心:“淑妃娘娘可一直惦记着抱孙子呢,已着人来探过几回了。如今八位皇子里只有你膝下无子,你若再不抓紧些,娘娘定要派人过来了。以防麻烦,你还是去王妃屋里歇着为好。”   邹临祈略有不耐:“嬷嬷如此催促,难道是觉得本王年纪已老不成?”   “正因为王爷还只二十三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才要早早繁衍子嗣。王爷自小颖悟绝伦,与王妃生出来的孩子定也是聪慧过人。”   奚嬷嬷大有说不动他就不走的意思,仗着自己年纪大,又有些体面,邹临祈轻易不会对她一个老婆子动怒,大着胆子喋喋不休道:“王妃嫁过来也有段日子了,她年纪还那样轻,王爷不能让她每日里独守空闺啊。花开堪折直须折,王爷莫错过了好时候。”   邹临祈道:“嬷嬷是要逼我与她圆房?”   奚嬷嬷一惊:“你与王妃竟还未圆房?你不是去过她房间吗,真就什么也没做,白白地晾着她?”   邹临祈淡淡道:“王妃因一纸婚书才会嫁过来,赐婚圣旨下来后,她曾在家里寻死觅活,百般不愿。既是如此勉强,本王若碰了她,岂非是欺辱了她。”   “这定是你在胡说,”奚嬷嬷并不信他的话,只相信自己这段日子里看见的:“王妃分明待你有情意,怎么可能会不愿嫁与你?你莫再找借口,早些与她圆房才是正经。若是不听我的,到时候淑妃派了人下来,将你与王妃关在一处,成日里盯着你们,你可就知道苦头了。”   邹临祈淡淡掩了眸,唇角倒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既如此,”他似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搁了手里的字帖,唤来张斗,说道:“推本王去王妃院里。”   奚嬷嬷笑起来:“这才对。”   张斗扶上轮椅,推着邹临祈往外走。心里十分奇怪,这位爷听人里嗦了这么半天,被逼着过去王妃院里,本该烦不胜烦才是。可为什么虽然他的语气听上去有些不耐,可眉眼却舒展着,神情里甚至带了丝愉悦。还主动告诉奚嬷嬷,他与王妃并未圆房。他难道不知奚嬷嬷是淑妃最忠心的一个奴才,知道此事后定会上报的吗?   张斗想不明白。   时间已经很晚,访H院里一片寂静,庑房的灯都已熄了,可陆侄的房间仍亮着。   张斗推开门。   门打开的一刹,邹临祈抬眼去看,一眼看见陆侄手里拿着柄短刀,往手心里划了一道。   他蓦地蹙起眉头。   陆侄扭头,看见来人是他,面色瞬时变得煞白,背了手做贼一样往后退了退。 第48章 “这么久了,醋还没吃完……   邹临祈似乎能闻到屋子里飘着的血腥味。   他冷了眉目, 朝陆侄靠近过去,垂眸看着杯子里殷红的血。血液挂在杯壁,还在往下不停滑着。   他面上神色愈寒, 扭头看着她:“你在做什么?”   声音里染了霜,带了点儿竭力克制的怒意。   陆侄脑子里飞快转着, 想她该要怎么说才能合理解释自己刚才的行为?   还未想出理由, 又听见他道:“手给我。”   陆侄没动。   两人之间隔着段不大不小的距离, 她一直低着头,心虚地躲避着他的视线。   邹临祈转动轮椅,往她那里靠近了些。伸手过去, 要去抓她背在身后的手。   她再次往后躲了躲。   却没躲过去,邹临祈已经箍住她手腕,轻易扯过来。   在她左手心横亘着条不长不短的口子,伤口还在往外渗血,从她手心往下滑。   他蹙了眉,线条凌厉的一张脸上满布寒霜。抬眸看着她,按捺着脾气道:“你在做什么!”   语气虽严厉,却又隐隐地带着关心。   陆侄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心里越来越堵。   她活了一十六年, 虽然八岁以后就跟着母亲东奔西走,后来又在人府里做奴才, 可她从不觉得自己可怜。但是现在,她突然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挣扎不脱的困境里。   她替嫁入府, 本意不过是想治好邹临祈的腿。可直到如今她连邹临祈的脉都没有摸过。他防备着她, 觉得她是五王一党的细作。丞相府的人又威胁她来当这个细作,把邹临祈的怀疑落到实处。她和娘亲受他们牵制,她不能不听从。可邹临祈是她的救命恩人, 无论如何她也绝不能害他。   一时间,她有些迷茫起来,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刚才毒性发作时的切骨之痛涌上她脑海,脸上也开始痛起来。她想起自己白天在丞相府时,被当成畜生般打的那一巴掌。   被打了之后还要当成没事人一样,跪在他们脚下给他们赔礼道歉。   她心智向来坚定,可现在,在他略带关心的询问里,她高高筑起的防线开始坍塌。   眼眶越来越热,眸子里浮起一层水光。   一颗豆大的眼泪猝不及防涌了出去,从她眼眶直直坠下地。   她想阻止已经来不及,只能把手抽了出来,转身背对他,迅速擦掉眼角的濡湿。   过了会儿,背后那人似乎轻叹了口气。   邹临祈脸上神色不知不觉变得柔和,伸手把她扯了回来:“哭什么?”   陆侄的头埋得更低,嗓子眼里又苦又涩。她一时不敢开口说话,怕自己的声音会哽咽。   “本王不问就是,”他见她似是更委屈了,不自觉放轻语气:“别哭了。”   他的声音越温柔,陆侄就越难过。多年来都没用过的泪腺被人打开了一样,大颗大颗的珠子扑簌簌往下掉。   她努力深呼吸了几口气,不停地擦着脸上的泪,忍着哭腔开始胡编乱造:“我不过是看到一本书上写,割破手心对着月亮许愿会很灵,我……我就想试试。”   邹临祈颇为无奈地哼笑了声:“你觉得本王是傻子?”   陆侄嘴硬:“真的。”   “行。”他没拆穿她:“你想许什么愿?”   “我想让母亲的病快点儿好起来。”她说。   邹临祈任她撒谎,瞥眼去看杯子里的血。陆侄注意到他视线,赶紧过去把杯子藏了起来,不尴不尬道:“书上应是乱写的,我以后不会再这么笨了,看见什么都信。生了病就该好好看大夫,想那些旁门左道是没用的。”   邹临祈没说什么,看了眼她手上的伤口,让张斗去拿药过来。   他拉过一把椅子,让她坐下去,拉着她手开始给她的伤口消毒。酒精擦上去的时候有点儿疼,陆侄被刺激到,一双秀眉皱了皱。   他注意到她细微的表情:“疼?”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跟平时冷冰冰的那副口吻完全不同,像是有了温度。   陆侄觉得自己不能娇娇弱弱的这么矫情,就摇了摇头。   “疼了要说。”他继续给她上药:“一味忍着做什么。”   他把她的手抬起来,对着她伤口吹了下,好像这样就真能帮她减轻疼痛似的。   看到他的动作,陆侄的鼻子猛地一酸。眼泪又开始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一颗一颗掉下去。   他帮她把伤口包好,一抬头,看见她红得愈发厉害的眼睛。   他想到她今天是去了丞相府,问她:“被爹娘骂了?”   刘笃向来疼爱她这个小女儿,难道是因为钱楷的案子,让他连父女之情也不顾,开始迁怒她了?   如果是这样,看小丫头哭得这么伤心,他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邹临祈暗暗想着。   陆侄抬起自己空着的那只手擦了擦眼泪,把脸上的泪痕也尽量擦掉:“看娘亲病了,有些担心而已。”   她哭得伤心,倒让他真信了两分她的话,破天荒地安慰起她来:“丞相府里养着不少名医,不会让你母亲有事。”   陆侄点点头,又问他:“你今晚怎么会过来?”   “奚嬷嬷一直嗦个不停,”他早有了合适的理由:“想让你给本王生个小世子,本王不得不来。”   “啊?”她吓得眼睛都直了:“什……什么?”   “不过本王看你身子单薄,当也生不出孩子,”他玩笑一般揶揄道:“你又何必紧张。”   陆侄略略放松:“那你为什么还来?”   “总要做做样子。”他说:“如今还只是奚嬷嬷一个人聒噪,再过几日,想来母妃会派人过来盯着你我。”   他倾身过去,离得她近了些:“你最好提前做准备,免得到时害怕。”   陆侄愣愣看了他一会儿,说:“我不信!你是在故意吓我而已。”   邹临祈淡笑了声,没说什么,懒懒收回身体。   “而且你要是想要孩子的话,”陆侄又说:“你去找夏孺人啊!”   邹临祈再也忍耐不住,伸手把她扯到了自己怀里,欺身看着她:“这么久了,醋还没吃完?”   陆侄刚要反驳,已被他抢先道:“那天夏孺人穿了件染了情丝绕的衣裳。”   陆侄愣怔下来,过了会儿道:“她用了媚香?”   “是。”   “那后来呢?”她问。   “什么也没发生,”他嘴角浮了点儿笑,别有深意地看着她:“倒是多亏王妃来得及时,否则岂不便宜了她。”   陆侄忍不住想笑,在嗓子眼里嘟囔了一句:“哪有自己夸自己的。”   在他的话里,她心口轻松了不少,这些天来盘亘在心头的苦闷拨云见日般散了开去。   只是他这么一个性子清冷的人,怎么会愿意跟她解释?   “还吃醋吗?”他问。   陆侄仍是嘴硬:“没有吃醋。”   邹临祈好心情地一笑,凌厉俊朗的一张脸上多了些温柔,伸指拨去她额前一缕乱发。   仔细看了她一会儿,他才发现她脸色很差,脸上满是不正常的苍白,像是刚经历了一场巨大的痛苦。   他压下心里的疑惑,没问什么。   “王爷,”她有点儿不自在,小小的身体动了动:“你能不能把我放下?”   邹临祈只是观察着她的脸,目光一寸一寸移过去。看到她耳朵的时候,猝然发现她左耳后有个细小的伤口。   伤口不大,已经开始结痂,有干涸的血渍粘在上头。他低了头,顺着伤往上看,需要很仔细才发现在她脸上隐隐还有快消退下去的五条手指印。   他蹙了眉,盯着指印看了很长一会儿。   她在丞相府果然受了欺负,那人打她时用的力气很大,指甲刮蹭得她皮肤都破了。   堂堂丞相千金,竟被人甩了巴掌?   意识到这一点儿后,邹临祈眼里瞬时染了层噬人的阴郁。   在丞相府里,敢对她动手的,恐怕只有刘笃和他那位夫人。   丞相果然是因为钟存麓的那件案子对她动了手?   他伸手过去,擦掉了她耳后一点儿干涸的血渍,又极轻地去摸她脸上有指印的地方。   “今天去丞相府,有人打你?”他问。   陆侄暗暗地想,刘绾溪是刘笃最宠爱的一个女儿,从小没有受过任何委屈。如果让邹临祈知道今天杨氏打了她,恐会被他怀疑。可他既然这么问了,想来是她脸上落了什么痕迹。既是如此,她若说没有挨打,反倒更惹怀疑。   想来想去,她只能说:“听闻是父亲仕途不顺,心情不好,已在家里发了好几天的火。不知我是做了什么,他会迁怒到我身上。”   她眼睛还红着,眼角还有泪痕未干,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邹临祈心下生了疼惜,听了她的话没有如往常般第一反应先是怀疑。   钱楷不顾一切杀了钟存麓后,钟演已知道自己儿子都做了什么勾当。如果这件人命官司传扬出去,到时事情恐怕会闹大,自己儿子的事很可能兜不住。为了能悄无声息解决掉钱楷,钟演极力捂着此案,秘而不发,故而知道消息的人根本就没有几个。   若非陆侄前来提醒,邹临祈不会得知此案,拿此案做文章,离间钟演和刘笃之间的关系。他故意使人在京城传播消息,让钟演确信是刘笃插手了此案,那些被侵犯的姑娘才会去衙门闹事。是因为刘笃,钟演非但无法替儿子报仇,还让儿子彻底坏了名声。   当初利用陆侄的时候,邹临祈心里并无犹豫。可现在看着她脸上的伤,他意外地歉疚起来。   果然是他害得她挨了打。   陆侄发现邹临祈神色不对,还以为他是开始怀疑她身份了,情急之下道:“父亲以前从未打过我的,今次动手,想来是在朝中遇到了十分棘手的事。他打了我后也十分后悔,还掉了两滴眼泪,一个劲与我道歉。其实他打得也不是很重,只是我脸上皮肤薄,容易留印子,这才看上去吓人了些。”   邹临祈的喉结动了动,瞥眼看她:“既如此,你方才委屈什么?”   陆侄不知该如此解释,又担心又害怕地看着他,眼圈不知不觉又红了。   “你是哭包不成?”他把她眼角一滴泪抹去了:“以往倒是没发现。”   陆侄吸了吸鼻子,不忘跟他撒谎:“第一次挨打,哭几声又怎么了?”在他身上动了动,说:“你能不能把我放下,总这么抱着我,你难道不累吗?”   邹临祈原本是要把她放下,听她这么说又不想放开她了,收紧了手臂道:“你可以试试我会不会累。”   陆侄因哭得有点儿累了,眼睛很酸。可他又不肯放了她,她索性豁出去了,伸手回抱住他,仰着头看了他一会儿。发现他没有推开她的意思,她放心地闭了眼睛,侧头窝进他怀里睡起觉来。   感受到邹临祈身上明显僵了僵。 第49章 好像在他心上挠了一把……   邹临祈因被人陷害, 残了一条腿,原本唾手可得的江山变得遥不可及。   那场事故发生后,他曾着人去秘密调查过, 最后发现在背后布局的人是一直以来与他兄友弟恭,手足情深的五王。   从那以后, 他对任何人都生了防备, 用一层厚厚的刺把自己包裹起来, 无论对谁都冷硬着心肠,让自己随时保持清醒,不受任何情绪左右。   外面的人送进来的十几个姬妾, 虽然大多不是死在他手里,可其中几个却是因为给外面传递消息而被他下令处死。五王那些人从来没有对他放松过警惕,只有他死了,他们才会彻底放过他。   这个天下,他不会再相信任何一个人。多余的情绪是他的累赘,为了避免心慈手软,他的感情被自己封闭起来,把一切会阻碍他的七情六欲全都斩断。   从此刀枪不入地活着,灭情绝欲。   可是陆侄好像是个例外, 随着她在府里的日子渐长,他那些被锁起来的欲望越来越茂盛地生长起来。   他低头看着窝在自己怀里的人, 脑子里始终绷着一根弦,那根弦在一直提醒他, 他不能受她蛊惑, 必须及早抽身。   他该把她推开,最好能说几句尖酸刻薄的话,让她知难而退, 趁早断了妄想俘获他信任的心思。   他的手扶在她腰上,几次想把她放下去,却最终没有忍心。   她的脸贴着他胸膛,小小的身体又香又软,依靠在他怀里,整个人乖巧又安静。   他的目光开始发沉,好不容易移开了点儿视线,打算抱着她从轮椅里起身。   他腿脚不方便,从不在人前走路,失去他生来高傲的尊严。可陆侄困倦得厉害,他不忍心叫醒她。   他刚动了动,陆侄已感知到什么,在他怀里睁开了眼睛。见他竟然想抱她起身,她心里发疼,伸手按住他:“王爷!”   她心有余悸地看着他。他走路都艰难,竟然想把她抱去床榻那边。   她的反应有点儿过激,饶是邹临祁再怎么无动于衷的性子,心里都起了一丝异样。   “怎么?”他口气有些自嘲:“觉得我这个残废抱不动你?”   陆侄担心他自尊心受挫,忙道:“不是,是我最近胖了些,怕被你发现。”   “胖了些?”他有些玩味地挑眉,手在她细细软软的腰间暧昧地揉了把:“胖哪儿去了?我看看。”   他的眼神从她脸上一路下滑,不怀好意地钝在她微微起伏的胸前。眼神炙热,像是触手一般,仅是被看着,她都感觉自己的衣裳被他一下下地剥开了。   她低着头,脸变得更红。   “哪胖了,”他近乎有些恶劣地笑了声:“我怎么没发现。”   满满的嘲讽。   她羞臊起来,同龄女孩子的胸脯都发育得很好,偏只有她到现在了胸部还不怎么明显。尤其天气一天天转冷,她穿上一层层的衣裳,胸前更显得平了。原本不觉得有什么,可现在被邹临祁暗暗说了句,女孩子的虚荣心瞬间被他挑逗起来。   她抓着他衣袍的手不自觉收紧,又羞又气地说了句:“那你就找个大的去!”   邹临祁俊眉微挑,看了她一会儿:“找个什么大的?”   明明是他故意在说,现在又装听不懂。陆侄气得抬头,小小一张脸皱起来看他,十分生气的样子。   邹临祁方才的苦闷被她这副样子一扫而空,明明一脸揶揄,偏用一本正经的口吻说:“没事,你年纪还小,以后就大了。”   陆侄:“……”   如果不是身份有别,又顾念着他腿上有伤,她现在已经忍不住踹人了。   邹临祁满意地看着她想发火偏又发不出来的样子,抱在她腰间的手略一用力,把她从自己腿上放了下去。   “既不让抱,你自己过去睡。”   陆侄低低地“嗯”了一声,等了会儿,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问他:“你不回去吗?”   “回哪儿?”   “你住的地方。”   邹临祁抬眸:“我若回去,旁人会再说你闲话。”   “我不在乎。”   他看了她一会儿,薄唇轻启,嗓音沉沉:“我在乎。”   陆侄抬起眼睛看他。   面前的男人五官俊朗,眉骨突出,一双眼睛漆黑深邃,让人不敢直视,可在烛光下却像是染了情,能让人不自觉沉溺下去。   她有点儿像喝醉了,脑袋晕乎乎的。垂了眸,一张俏生生的脸上不知不觉攀爬起一层浅淡的红晕,嘴角微微勾起来。   还好烛火只点了两盏,光线昏黄,他没有看见。   外头响起了敲门声,张斗有些为难地冲里头喊:“王爷,奚嬷嬷来看过好几次了,一直催问你与王妃为何还不就寝。王爷还是快歇着吧,不然奚嬷嬷会没完没了的。”   陆侄闻言忙去吹了灯,对外面道:“我与王爷就要睡了。”   说完才后知后觉有点儿脸红,尴尬地咬住下唇。黑暗中,听到邹临祈似乎轻笑了声。   每次跟邹临祈躺在同一张床上,陆侄总是紧张,心跳得很快。还好床帐里漆黑一片,她不用辛苦地掩饰自己的异常,偶尔还大着胆子悄悄侧头,看向他在的方向。   不知他沐浴时用了什么,有股淡淡的草木香气从他身上传出来,清新好闻。她似被他身上的味道蛊惑,想离得他近一点儿,偏偏没有勇气。反如往常那般贴墙躺着,生怕会惹他厌烦。   邹临祁突然开口:“过来些。”   陆侄受宠若惊地去看他,压抑着跳得极快的心跳朝他那边靠了靠。   他没再说什么,似是有些累,很快睡着了。   陆侄没敢睡,眼睛始终大睁着,几次撑不住困意刚闭了眼,就被她硬撑着重新睁开眼皮。   黑暗里等得枯燥,她开始默记这几天看过的医书。   差不多过去一个多时辰,她凝神听了听邹临祁的呼吸。   平缓安静,应是已睡熟了。   担心他突然醒来,她试着喊他几声:“王爷,王爷?”   叫了好几次,那人依旧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她大着胆子从床上坐起来,略掀开他那边的被子,伸手扶上他腕间寸关尺三部,屏息细细听了会儿。   仅从脉象还无法完全判断他的腿伤到了什么地步,她想再去看看他的腿,可又怕把他吵醒,会被他捉个措手不及。   她轻轻叹口气,缩回手,尽量放轻了动作重新躺下,帮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借着一点儿幽微的光线,她恋恋不舍地盯着他看了很长一会儿。   睡着的时候,他脸上的神色好像柔和了些,一张凌厉的脸也有了温度。   她忍不住伸手,趁着他熟睡,伸手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摸了摸。   力气很轻,像羽毛拂过一般。   邹临祁在黑暗中微不可见地动了动唇角。   她没有发现,摸了两下,极快地收回手。把脸埋进被子里,一颗心扑通扑通跳着。   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   邹临祁府内防备虽向来严谨,可他自断了腿就总是活在危险里,稍不留神就要着了小人的道,故此多年来练就了一副草木皆兵的警惕,从来不敢睡得太死,往往外界有一点儿风吹草动他就会醒来,瞬间进入防备状态。   遑论对他动手脚的还是枕边人。   陆侄从床上翻身坐起的一刻他就已经醒了,可不知为什么,在她伸手过来把脉的时候,他没有推开她。   冒着会被她窥破伤情的风险,任凭她扶住了自己脉象。   女孩的手指柔软,轻轻按压在他腕间,过了很长时间才收回。不知她是想到什么,低着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十分惆怅的样子。   她比他小七岁,人又长得显小,脸上还带了些婴儿肥,偏坐在他身边像个成熟的大人一样长长地叹气。他觉得有些滑稽,忍不住勾起唇角轻笑。   很快她重新躺下去,眼神却一直在他脸上挂着。最后伸手过来,小心翼翼地在他鼻梁上摸了摸。   虽然很快就收回了手,力气很轻,却好像在他心上挠了一把。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下腹涌起一股热流。   需要竭力遏制,才把突然而起的冲动压制下去。 第50章 没事的时候多照照   陆侄起得晚, 本以为邹临祈肯定已经走了,可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他竟然还在自己身边。   她还是第一次在晨光里看见他, 不由盯着多看了一会儿。   他眼皮突然动了动,已是要睁开眼睛。她来不及躲, 只能装作刚睡醒的样子, 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   邹临祈忍下笑, 把她的手拿下来,看了看她的眼睛。   果然是有些肿了。   他默不作声起床,没叫丫鬟进来, 三两下把衣裳穿好。正要走,陆侄叫住他:“王爷,我今天能不能出府一趟?”   邹临祈回头看她:“出去做什么。”   “我想去医馆看看,已经很久没去看过我师父了。”   或许是他的态度比之从前好了许多,她没再那么怕他了。为了避免他不答应,抢先堵住了他的话:“王爷,你一直不让我出门,是不是嫌我长得不好看?”   邹临祈挑了挑眉。   面前的女孩长了张极清秀的小脸,五官精致端正, 皮肤白得耀眼。一双眼睛水灵得像蓄着一汪水,清纯干净, 天生让人涌起一股保护欲。身子很单薄,却是瘦得恰到好处, 丝毫不觉得干瘪。   长得如此无辜, 偏于无辜里又带出几分动人心魄的美。   这样楚楚动人的一个美人,却来问他是不是她长得不好看。他觉得她之所以这么说,是想从他嘴里听到些好听的话, 便淡嗤了声道:“本王何时嫌你长得不好看?”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你为何不让我出门?”她很认真地说:“难道不是怕被人看见我是奕王妃,会给你丢人吗?”   “你屋里是没有镜子吗?”他说。   “啊?有……”   “既是有,没事的时候就多照照。”   他莫名其妙留下这句话,也不说答没答应她的请求,转身出去了。   陆侄听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看着他背影低声咕哝:“是在夸我还是损我啊?”   他走不久,瑶草拿了些冰块过来,交给陆侄。   陆侄有些奇怪:“你给我冰块做什么?”   “是王爷让拿来的,”瑶草拿帕子包了块冰递给她:“让王妃敷会儿眼睛。”   陆侄接过来,漫不经心在眼睛周围按了按。   “王爷还说,等用了早膳王妃可以带怀微出府去玩。只是要早些回来,别耽搁了时辰。”   陆侄一喜:“他答应让我出府?”   还只带着怀微一个人。   “是。”   瑶草有些蔫蔫的,过去铺床时仔细看了看床上,发现并无什么异样,这才偷偷松了口气。   怀微端着热水进来,伺候陆侄梳洗,含笑提醒她:“王妃以后要当心些,要是觉得身体不适就及时说,奴婢去请大夫。”   她说话时语气太过于坦然,导致陆侄一时没听出言外之意,疑惑道:“我的身体一直很好啊。”   怀微抿嘴笑:“王爷昨个儿又留宿在王妃屋里,保不齐王妃哪天就有了,多当心些总是好的,以免遭了小人嫉妒。”   瑶草铺床的动作慢下来。   陆侄脸上有点儿热。在外人眼里,她和邹临祈早就行了夫妻之礼,可实际上邹临祈从来都没有碰过她,几次吻她也只不过是一时兴起,更有甚者,是想故意羞辱刘丞的那个女儿而已。   哪里就能有了。   以免多生波折,用过早膳,她和怀微扮了男装出府,直奔城里的本草堂。   离医馆还有段距离的时候,她看见医馆的门关着,并未营业。医馆外头守着两名年轻男子,盯梢一样时不时往医馆里头看一眼。   “这都多少天了,那姑娘到底还来不来!”其中一个个子稍矮些的道:“她一辈子不来,咱们难不成要在这儿守一辈子?”   另一人道:“也是咱们倒霉,被安排了这种差事。只是那姑娘真有这么好看,让主子念念不忘到现在?”   先前一人道:“我倒是见过她,要说漂亮,咱府里的烟绡姑娘不比她差。可难得的是她长得又灵又纯,一双眼睛滴溜溜那么一转,咱那位爷魂都要被她勾走了。”   陆侄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只是下意识觉得来者不善,忙拉着怀微拐了个弯,从一个小巷子里进了丁焦的私人宅院。   “师父?”   她在院子里喊了几声。丁焦闻声出来,冲着她“嘘”了声:“你师娘病了,正睡着呢,你别吵醒了她。”   陆侄问:“所以你今天才关门歇业啊?”   “不关门能行吗,你师娘身子弱,离不开我。你又不在店里帮忙,我只能等她养好了病再去做医馆生意。”   怀微听得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拉着陆侄道:“你师父人真好,我要是也能嫁他这么一个会疼人的相公就好了。”   丁焦听话听一半,赶紧打住她道:“你这孩子看上去也没多大年纪,怎么就这么堕落,要嫁给我一个老头子?我可告诉你,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娶二房的,你快些死了这条心吧。”   怀微无语地往陆侄身后躲了躲,大声道:“谁说要嫁你了!”   见丁焦还要说话,陆侄上前拉住他,把他往一间屋子里带:“师父,别贫了,我来是有事找你。”扭头看着怀微:“你先在这儿守着,我有事与师父说。”   怀微赶忙应了。   进了屋,丁焦替陆侄把过脉,脸色登时变了,从椅子里跳起来:“谁给你吃的附髓蛊?”   “附髓蛊?”陆侄从未听说过这种毒,问道:“可有办法解毒?”   丁焦有些为难:“我只在古书里见过这个名字。此药毒辣至极,每月十五发作起来能让人活活疼死,必须仰赖一种解药才能活下去。可那解药也是治标不治本,无法使毒性彻底清除,所以附髓蛊常被用作牵制人之用。”   他忧心忡忡地看着陆侄:“到底是谁给你吃了这种毒物!你告诉我,师父我去给你讨个公道!”   陆侄脸色发白,掩了眸中惧色,说道:“若能轻易就讨公道,我也不至于会把毒吃下去。师父,如今要想摆脱那人控制,必须要制出能彻底解毒的解药,否则我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她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交给丁焦:“这里面装了我的血,师父看看可否有用?若是实在无法也就罢了,我会再想办法的。”   丁焦接了瓷瓶:“我自当尽力。”   他眼角红了红,伸手揉了一把,说道:“好徒儿,你千万好好活着,本草堂还要靠你发扬光大呢。”   陆侄努力绽出个笑:“师父放心,我会好好活着。”   -   三王爷的小世子满七周岁那日,皇帝特地把小世子叫了过去,赏了许多东西。   那小世子长得玉雪可爱,又极会说话,把皇帝逗得哈哈大笑。淑妃坐在一边看着,想到自己的儿子,不免又担心起来。   皇家开枝散叶总是要紧的事,可如今就连年仅十九岁的八皇子都有了孩子,偏奕王没有子嗣。这样下去,对他将来所谋并无好处。   淑妃回了自己住处,把奚嬷嬷叫进了宫,问她:“你去王府也有些时日了,王妃肚子可有动静,要不要本宫派个太医过去瞧瞧?”   奚嬷嬷为难道:“不瞒主子,王爷他……迄今仍未与王妃圆房。”   淑妃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一句话,从椅子里猝然起身,说道:“怎么会!他娶王妃那日,两人不是就已圆房了吗?”   “依奴才看,王爷虽总宿在王妃屋里,两人却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这是什么话!”淑妃道:“奕王的性子本宫向来知道,他若不是喜欢王妃,怎么会留宿在王妃屋里!”   奚嬷嬷也想不通此事,只能道:“奴才也不清楚。”   淑妃缓缓坐回椅子里,想了会儿,把傅公公叫过来,对他道:“你跟奚嬷嬷一起去奕王府,等什么时候奕王与王妃圆了房,什么时候你再回来。”   傅公公心领神会,俯身应是。 第51章 “叫……”   奚嬷嬷从宫里领回来了一位公公, 一整天了什么事也不做,一味在访H院里盯着陆侄。   陆侄此时方知,邹临祈与她所说过的, 淑妃会派人过来的事不是他在故意唬人,而是真的。   她实在被傅公公盯得毛骨悚然, 搁了手里的话本子, 斟酌着用词问他:“傅公公, 眼见天已黑了,你再不回宫,母妃那边需要人伺候怎么办?”   傅公公笑眯眯道:“王妃放心, 淑妃身边短不了人伺候。天色确实不早了,王妃再耐心等等,若王爷再不来,奴才会去请他。”   陆侄僵直着舌头:“为何要请他过来?”   “自然是来与王妃圆房。”傅公公说得脸不红心不跳:“淑妃娘娘说了,王妃出嫁前,教引嬷嬷定是没有好好告知王妃房中术,故此王爷虽多日宿在王妃屋里,王妃却直到现在仍全须全尾着。奴才来之前娘娘已特意嘱托了,让奴才把该说的话都说了, 说全了。说多少遍都没关系,奴才不会嫌累得慌。什么时候王妃听懂了, 奴才这差事才算办得好。”   陆侄听得尴尬不已:“不用了不用了,教引嬷嬷已都跟我说了, 我也都记得。”   “王妃不该只是听过就算, 也该付诸行动才是。”傅公公脸上的笑始终堆得甜腻,一点儿不嫌累得慌:“奴才瞧着今个儿这日子就极好,王妃不如先去沐浴更衣, 奴才去把王爷叫来?”   陆侄觉得邹临祈肯定不会受他牵制,他让过来就过来。与其听他在这里聒噪,不如把他打发去邹临祈那边,让邹临祈对付他。   “好,那你就快去吧。”她说。   傅公公依言走了。   没有他门神一样杵着,陆侄轻松了很多,过去把门关了。   不曾想没过多久,邹临祈那人竟是真的来了。   傅公公把他请进屋,在外头把门反锁上,支着耳朵留意里头动静。   陆侄万分不解,低声问:“你怎么会来?”   邹临祈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我若不来,傅公公会一直留在府里。难不成你想让他成日里阴魂不散地盯着?”   陆侄只要想想就头皮发麻:“那我们要怎么才能让他走啊?”   邹临祈的目光在她脸上扫了一遍,眼眸里酿着不怀好意的笑:“等你我圆房,他自会走。”   “啊?”   陆侄觉得这人是在跟她开玩笑,过了很长一会儿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邹临祈身份高贵,又生了副一丝瑕疵都找不出的好容貌,能配得上他的人,定得是个身份高贵的官宦千金才好。可是她出生卑微,一直以来顶着别人的身份才得以留在府中。她不能如此不知好歹,让他在被蒙骗下与她亲近。否则将来他知道真相,后悔了可如何是好。   她心事重重地想着,最后下定了决心般,信誓旦旦地对邹临祈道:“王爷,我决不能亵渎了你!”   邹临祈额角跳了跳:“什么?”   “咱们还是想个别的法子把傅公公打发走。”陆侄开始绞尽脑汁想了起来,可想了半天都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   她看了看窗外守着的人影,又求救地看向邹临祈,小声问:“王爷可有法子?”   “法子倒是有,”邹临祈唇边含了点儿笑:“只是要王妃配合。”   陆侄想都不想就道:“我会配合的,要怎么配合?”   邹临祈看了她一会儿,眼神暧昧:“你叫几声,他或许也就信了。”   陆侄听不懂:“叫什么。”   邹临祈突然伸指抬了抬她下巴,声气里带着蛊惑人心的哑意:“叫……”   过了很长一会儿,才把后一个字说出来:“床。”   陆侄:“……”   她的脸瞬间爆红,心脏砰砰砰地猛跳起来。明明是深秋,身上却热得厉害,几乎要出一层汗。   她把捏在自己下巴上的手打掉,又羞又恼道:“我不会!”   邹临祈轻笑了声:“本王可以帮你。”   “你帮我?”她一时想歪了:“难不成你要叫?”   邹临祈颇为无语地看了她一会儿,最后突然起身,把她从椅子里揪了起来,按在桌上开始亲。   他动作格外粗暴,吓得陆侄惊叫了声,身体往后仰着想躲开他,又被他一只手捞回去按在怀里。   他的手在她身上各处流连,却并未真的碰到她哪里。可即使如此,随着他动作越来越大,她感觉自己身上每一处地方都被他摸了一遍。   屋里的烛火亮得刺眼,偶尔噼啪一声,吓得她一个激灵。   身体突然腾空,他把她抱到桌上,膝盖抵开她两条腿,手继续在她身上四处游走。   他明明也没做什么,可手摸到的每一个地方都是她敏感处,让她在又惊又怕下情不自禁喊叫了出来。   听在外人耳里,战况格外激烈。   外头傅公公附耳听着,忍不住啧啧了两声,自言自语道:“这奕王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   “什么怜香惜玉?”   有老妇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傅公公扭头看见奚嬷嬷来了,忙对着她“嘘”了声,指了指屋里道:“王爷与王妃正是情浓之时,千万别打搅了。”   奚嬷嬷喜得忙也去听。   屋里有女子难耐又痛苦的声音一声声传出来,连带着桌椅茶盏被撞翻的声音。饶是奚嬷嬷在宫中多年,什么事都见过了,这种激烈的动静还是听得她老脸通红。   “哎呦,终于成了,”奚嬷嬷低声跟傅公公交流:“傅公公果然好本事,这才来了一天而已,就让王爷想通了。”   “这能算得了什么,”傅公公一脸骄傲:“我还有法子没使呢,他们若不听劝,我自有许多手段等着他们。只是,”他朝屋内努了努嘴,担心道:“你听听你听听,王妃哭腔都出来了,王爷这也才残暴了些吧。王妃身板本来就弱,这样闹下去可不得半条命都没了!”   “你懂什么,”奚嬷嬷嗔他:“这就是小两口之间的情趣,外人如何知晓。况王爷与王妃初次圆房,自会激动些,这都在情理之中。王爷这人看上去冷,其实是个极懂分寸的人,定不会弄伤王妃的。”   傅公公深以为然:“你说得对。”又留神听了会儿,吃吃笑了笑,总算对奚嬷嬷道:“咱们走吧,别打搅了他们,让他们好生闹一宿。”   奚嬷嬷笑容满面地跟着他走了。   注意到窗外人影消失,邹临祈终于停下了手上动作,把歪倒在桌上的陆侄捞起来,理了理她身上凌乱不堪的衣衫。抬眸见她眼角有泪淌出来,伸指抹去了。   “你就这点儿出息,”他淡嗤:“这就哭了?”   陆侄嗓子都快哑了。平心而论,她刚才并没被赚什么便宜,可回忆起来,又觉得是被赚尽了便宜。   她发恼地看着他,眼睛湿漉漉的,红得厉害。   他把她从桌上抱下来,低了头看她:“还会撒谎了?”   她莫名其妙:“撒什么谎?”   “不是挺会叫的?”他说。   陆侄气得伸手推了他一把:“你走!”   邹临祈趔趄了下才站稳脚步。腿伤猝然开始发作,从骨头里细细密密地刺痛起来。   陆侄推了他之后就后悔了,忙上前扶住他。他个子长得很高,几乎要比她高出一个头。平日里他总是坐在轮椅里,她并不怎么觉得,如今站在她面前,才发觉出这人无形中带给人的压迫感。   “你怎么了?”她担心地问:“脸色怎么这么不好?”   “没事儿,”他气息也弱下来:“扶我去坐着。”   “好。”   陆侄把他扶去床边,眼睛紧张地盯着他的腿:“是不是腿疾犯了?”   邹临祈额上开始渗出汗:“过会儿就好。”   “要不要我给你看看?”她试着问。   “不用。”   他伸手把她搂进怀里,把她放在床里抱着,什么话也没再说。   邹临祈平常总是喜怒不形于色,如今却呼吸紊乱,声气微弱,一双眼睛紧闭着,眉心微蹙。   该是正在受着极大的痛苦。   陆侄只能更紧地回抱住他。   过了约摸半柱香时间,他腿上的隐痛才总算平息下来,呼吸也变得绵长,该是已经睡着了。   陆侄放心下来,偷偷擦了擦濡湿的眼角,把脸埋进他怀里。 第52章 此事关窍不在王妃   邹临祈这一觉睡得悠长, 比平常多睡了一个时辰。   他垂眸看着怀里的人,陆侄仍睡得正香,眼眸合着, 又细又密的睫毛根根分明,蝶翼一般。一头乌发秀美如云, 铺在枕上。   她白嫩的一张脸埋在他怀里, 一只手搂在他腰间, 抱得很紧。他略动了动,想把她的手拿开,她就更用力地去抱他。   他又无奈又好笑, 只能在她身边又躺了会儿。   若没有特殊的事需要早起,陆侄极能睡懒觉,一直到了巳时半才迷迷糊糊睁开眼。   邹临祈在她之后把眼睛缓缓睁开。   陆侄还惦记着他的腿疾,醒来后慌慌张张地问:“你腿还疼吗?”   “不疼。”   邹临祈从床上起身,慢条斯理地开始穿衣裳。陆侄见他没有要叫人进来服侍的意思,踟蹰了会儿,到底还是上前服侍他穿衣。   邹临祈微不可闻地勾了勾唇角,看着她细白的手指拿了衣带,在他腰间摸索着系上。   “傅公公今天会回宫吧?”她有些羞臊地问, 觉得昨晚上邹临祈与她闹出那种动静,傅公公定会相信他们已经圆房了。   邹临祈不动声色瞥了眼床上依旧洁净如新的白帕子, 藏下眼里一丝狡黠,淡淡“嗯”了声。   陆侄略有放心。   很快, 奚嬷嬷过来收走了她床上的东西。傅公公早在外面等着, 兴致勃勃与她一道将白帕展开。   一条白帕正面反面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半点儿血迹也未看见。   傅公公当即黑了脸:“奚嬷嬷,王妃莫非早非处子身?”   “你别胡说, ”奚嬷嬷无条件维护陆侄:“若非处子身,王爷今晨会那般愉悦地从她屋里出来?”   傅公公抖了抖手里的白帕:“那这个要怎么解释?”   “依我看,他们两个昨晚定是在做戏,”奚嬷嬷道:“其实根本什么也没发生。”   傅公公深深觉得自己被耍了。他在宫里多年,什么把戏没有见过,如今竟被两个小年轻给骗成这样。   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过去找到正在梳妆的陆侄,皮笑肉不笑地道:“王妃好眠,昨夜里定是累着了,这才这么晚起。”   陆侄因觉得自己已经交差,颇轻松地道:“公公差事也办完了,什么时辰回宫,我让人过去送公公。”   “急什么,这才多久,奴才还且得留呢。过来前儿淑妃娘娘已嘱咐了,王妃一日不与王爷圆房,奴才就要一日住在王府。”   陆侄蓦地扭头,虽有些难以启齿,可为了打发走他,还是一字一句地道:“我与王爷已圆过房了。”   傅公公抿嘴笑了笑,说道:“由此可见王妃的教引嬷嬷委实不称职,连女子初夜落红一事也未告知王妃。”   陆侄并非不知道此事,只是昨晚那种情况下,她早已忽略了床上的白帕子,也没想到傅公公会拿走那条帕子检查。   她暗骂自己粗心,由此一来,昨晚的事岂非一点儿用处都没有,白白地被邹临祈摸了一场。   “王妃既已嫁人,再不是闺阁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就该多学些御夫之术才好。”傅公公孜孜不倦地教导她:“但凡你用点儿心思,昨晚那般情况下,王爷也断断把持不住了,又怎么会留着你完璧之身呢。”   宫里的人说话或许都是这样直白,他们既不尴尬,陆侄也不想让自己尴尬,苦笑道:“我记得了,一定听公公教诲,”   傅公公满意地点头:“王妃最好别再拿奴才寻开心了,早点儿与王爷圆房才是正经。若实在觉得为难,想要些熏香暖酒之类的助兴,王妃尽管与奴才说,奴才会替王妃寻来的。”   陆侄不想听他再说些有的没的,一味顺着道:“好,若有需要我一定拜托公公。”   傅公公仍不放心,说道:“王妃别想着随便给条帕子就能糊弄过去,奴才在宫里伺候了十几年了,不会连条帕子都分辨不出来。与其这样周旋,奴才这边难办,王爷与王妃也不耐烦,不如二位早早地行了周公之礼。”   奚嬷嬷在外头听了许久,见傅公公越说越不像样子,忙寻了个借口过来把他拉走了。   “你个老不害臊的,”奚嬷嬷骂道:“你是宫里的老人,没皮没脸惯了,可王妃一个知书达礼的千金小姐,哪能听得了这些话!”   傅公公道:“我若不把话说明白,她一直不开窍可怎么办?她与王爷也真是,办个事怎么就这么难。”   “你还不明白吗?此事关窍不在王妃,而在王爷。若王爷有心,事情早晚会成的,你就别瞎操心了。入府这才两日而已,哪里就急得你这样了。”   奚嬷嬷拉着傅公公往外走:“来来来,跟我去抹把骨牌。好不容易出宫,你也该松泛松泛了。”   没有傅公公聒噪,陆侄总算能静下心翻了会儿医书。昨晚邹临祈腿疾复发,他虽没说什么,可看他表情也知道有多疼。昨日是月初,若他的腿疾都是在这样的日子发作,或许与节气温度有关。   她回想着那日摸到的他的脉象,润了笔在纸上写写划划,好不容易研究出个调养方子出来。   此方虽不能根治腿疾,可多少能减缓发作,强身固体。   用过午膳,她找来几味药材,每样称出一些,倒在药炉里开始煎。快半个时辰过去,她又添了次水。   正守在炉边扇火,香扇推门进来,奇怪道:“你这是做什么?”   陆侄早想好怎么打发她,闻言道:“不是让我讨王爷欢心吗,我帮他煮点儿提神汤。”   “算你还记着丞相的话,只是女人要想勾住男人的心,重要的不是替他做了多少事,而是要会利用自己的脸和身子。凭你多为他着想,如果他瞧不上你这副样子,凭你做了什么,到头来他都不会放在心里,你所感动的只有你自己而已。况奕王那人性情捉摸不定,一碗提神汤恐不会被他放在心里,你该想想别的办法。”   陆侄听她说了这许多,暗暗冷笑了声道:“依你看,我该做什么?”   香扇在她前面的椅子里坐下,看了她一会儿,笑道:“不得不说,你长得着实有几分姿色,虽然比起我来还差些。与其在这里辛辛苦苦熬药,不如多打扮打扮自己,挑几身漂亮衣裳,去奕王面前多转转,有意无意往他身上贴一下。如此,任他再怎么铁石心肠,想也会春心萌动的。”   陆侄听得好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我不过庸脂俗粉,无论怎么打扮,他也从没有多看过我一眼。”   香扇道:“他昨夜不是宿在你房里吗?还闹出那种动静,让宫里的傅公公听得都脸红半晌,你倒还来说这话,可真是吃到了葡萄还说葡萄酸了。”顿了顿,又说:“你最好喝些助孕药,等将来怀了他的骨肉,我们也好有把柄牵制他。”   陆侄忍着窝火,继续晃动手里的扇子。   “好了,”香扇起身道:“煎好了赶紧给他送去,想办法在他那里多留一会儿,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和信件,看到了告诉我。最好能套套他的话。我可是听说三王最近频频向他示好,似有招揽之意。若果真如此,从他那里或许能知道些三王的动向。”   这无异于让陆侄去找死。   陆侄抬眸:“我若没这个本事套出话呢?”   香扇不紧不慢道:“丞相说你是个聪明人,放着这么好的脑袋不用,岂不是可惜了。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好好动动脑子,再不然就用你的身子,在床上把他伺候得好了,他什么话不跟你说?”   香扇捂嘴笑了笑,转身推门出去了。   陆侄虽然生气,可现在的结果是她自己求的,她不敢怨谁。况如果替嫁的人不是她,恐会有别人听从丞相的吩咐,做了真正的细作过来毒害邹临祈。   她更是什么也不敢怨了。 第53章 “本王是洪水猛兽不成?……   煎好药, 陆侄端去揖墨轩那边。里面似乎有客人,外头的守卫比平时多了两倍不止。   张斗远远看见她,过来道:“王妃怎么自己来了, 也不让瑶草她们跟着。是不是瑶草仗着是府里的老人,偷奸耍滑, 没有尽心服侍?王妃尽可与奴才说, 奴才去教训她。”   陆侄道:“瑶草十分尽心。是我想来看看王爷, 不放心把药交给别人。不知道王爷有客,若没时间见我,我这就走了, 烦你把药带给他。”   张斗接过药,躬身道:“王妃一片苦心,奴才自会告知给王爷的。”   陆侄笑笑,没再说什么就走了。   张斗目睹她离开,叫来一名护院,让他去请姜大夫。   书房里,一名二十多岁的宽脸男子坐在下首,有些拘谨地喝完一杯茶,把茶盅放下, 起身道:“卑职不敢多烦扰王爷,这就走了。只是这些天一直惦念着舍妹, 想去瞧瞧她,不知可否?”   邹临祈淡淡道:“你去就是。”   “多谢王爷。”   尹霖拱手道谢, 在家丁带领下去了后院厢房。   尹携云早就等他许久, 听说哥哥来了,忙出了屋子满脸带笑地喊他:“兄长!”   尹霖难掩激动,上前牵住了她。   兄妹两个关起门来说了些私房话。尹霖向来十分疼爱这个妹妹, 围着她看了许久,发现她精神还算好,并无一丝病态,放心道:“外人都说奕王如何如何凶残,我还不放心你嫁给他。你倒好,自进了他的院子,倒比以前还丰腴些了。看这脸上的笑,藏都藏不住。你就这么喜欢他?”   尹携云红了脸:“好不容易见一面,兄长倒打趣我!”   尹霖方才说话说得口干,又不敢怎么喝水。如今见了妹妹,他抬手给自己一杯接一杯地斟茶,牛饮一样喝了。   “当初你嫁过来以前也是千百个不愿意,”他说:“如今怎么样,还想走吗?”   “嫁过来前,我哪里知道他生了这样一副好容貌,”尹携云道:“还以为爹爹嫌我碍事,随便找个人将我丢开手。后来才知是我想错了。”   尹霖一笑,打趣道:“这话倒不错,你与他之间,属实是你高攀了。若非他残了腿,如何能要你这种姿色。”   从小尹霖就喜欢捉弄她,尹携云虽早就习惯了,可每次听还是忍不住生气,一皱眉头鼓着脸道:“哥哥!我都多大了,你还这样说我!”   “好好好,”尹霖笑道:“小丫头长大了,脸皮变薄了,我不说了。只是你进府也逾三年了,怎么肚子倒一点儿动静都没有?父亲很担心你,常盼着你能生个孩子出来,等将来老了也能有一子傍身。”   尹携云不敢说至今为止王爷都没有碰过她,低着头沉默下来。   尹霖担心道:“难不成王爷待你不好?”   “没有,”尹携云想也不想就道:“王爷那人性子是冷,待一众姬妾却算不上坏,吃穿用度并不曾亏待了我。若他真如外人所传那般心狠手辣,我早就没命在了。今天他也不会请你入府,又让你来看我了。”   尹霖没有多想,只觉得她的话倒是也对。   尹携云问他:“王爷跟你说了什么,怎么聊了这么长时间?”   “无非问我些西域的风土人情罢了,”尹霖道:“他常年闷在府里,自是想知道些外面的景致,知道我常年在西域驻扎,这才来找我说说话。”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什么,琢磨道:“如今朝中形势不明,我瞧着奕王虽然已无夺嫡资格,可他少年时实在风头太过,惹人嫉妒,众皇子迄今没对他放下心结。我过来奕王府的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免得波及到父亲。你也不要与人说今天在府里见过我。”   尹携云一直怔怔看着自己的肚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如愿怀上邹临祈的孩子。听闻兄长的话,低低“嗯”了声:“我都明白。”   尹霖又想起什么,问道:“上次你托我从西域找的秘宝到底是给谁用的?莫不是给你自己?不是哥哥说你,你多少也算是名门千金,怎么能用这种下三滥手段。”   尹携云忙道:“自然不是给我,是给夏孺人用的。王爷向来不喜欢她,她才不得已求我想办法。”   “可有拖累到你?”   “……没有。”   “那种人你还是离她远些的好,”尹霖嘱咐道:“上次那种事就别再想着做了。也是我心软,帮了你这个忙。以后千万老实些,别惹出风波。既这么喜欢奕王,你就更该收敛性子,好好在府里待着,不要想些有的没的,如此才能一生顺遂。”   尹携云悉心道:“是。”   见时间不早,尹霖与妹妹作别,在王府家丁护送下去了偏远一处后门,坐上马车走了。   陆侄躲在后面一个角落,看到他离开的背影。   她并不认得这人是谁,只是想到尹携云家里的情况,父亲是太史令,膝下有一子多年在西域戍边,名叫尹霖。听闻尹霖极善兵法,又作战骁勇,短短两年内,已由一个小小的把总升为了正五品校尉。   不知邹临祈为何要见他。王爷私下结交边将的事一旦传出去,恐怕会引起皇上不满。   陆侄暗暗想了一阵,转身悄无声息走了。   前院书房里,姜泸查看过陆侄送来的药,眉头一展,喜道:“原是如此,老夫冥思苦想许久,倒是从来忽略了以苏木入药。”又问张斗:“这当真是王妃送来的?”   张斗道:“是,王妃把药送来就走了。”   姜泸连连点头:“王妃果于医术一道极有造诣。”躬身对邹临祈道:“王爷若是放心,不妨让她瞧瞧伤势,或许她真有法子医好王爷的腿也说不定。”   邹临祈并不言语,盯着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端起来一饮而尽。   香扇指使着院里的丫鬟洒扫庭除,见陆侄回来,忙低眉顺眼地跟着她进了屋。确认外面无人偷听,借着倒茶的工夫问她:“可发现什么了?”   “并无异常。”陆侄道。   “你最好不是在敷衍我。”香扇道:“丞相那里还等着收信呢,若耽搁了丞相大事,下个月十五你可就没药吃了。到时候你就生生疼着吧,那药发作起来要疼一个时辰,你只能生生挨过去,除此外别无他法。其剜心刮骨般的疼,就是个男人都受不住,遑论是你。要想有药吃就干活利索点儿,别想着一拖再拖。”   香扇把茶送过去,一脸恭敬的样子:“王妃慢用,奴婢还有事,先出去了。”   陆侄目送着她离开,过去把门关好,找出自己藏在柜里的白鼠,把岐山雪雾茶倒在它的碗里。   过去这些天,小白鼠明显蔫了不少,趴在笼子里不怎么动弹了,昨天放进去的一小块馒头到现在还没吃完。   晚上她又熬了碗药出来,正要送去给邹临祈,邹临祈却已然来了,身后跟着阴魂不散的傅公公。   傅公公把两人关进房间,开始尽职尽责地在外面守着。   陆侄把药搁在桌上。   她想了想,邹临祈并不相信她,她若就这么让他喝药,他八成不会听她的,不如把姜大夫叫来验看过为好。   “王爷,”她远远地看着他说:“今晨送过去的药姜大夫可说什么了?”   “没什么。”   陆侄开始没底气了:“那你可喝了?”   本以为会听到否定的答案,可下一秒,邹临祈却淡淡“嗯”了一声,伸手向她:“药给我。”   陆侄有点儿没反应过来,愣了愣才把药端过去。   邹临祈接过,仰头一气喝了,凌厉突出的喉结上下滚动着。   陆侄看得瞠目,这人什么时候这么信任她了,就不怕药里有毒?   药汁极苦,可邹临祈却像是在喝水一样,面色始终寻常,甚至连眉头都没动一下。陆侄觉得他是在假装淡定,其实指不定有多难受了。   托盘里还搁着个放了糖的小碟子,她过去拈了一颗,送到他嘴边:“王爷要不要吃一颗糖解解苦?”   邹临祈掀起眼皮看她,却是并没有什么动作。   陆侄以为他不肯吃,正要收回去,邹临祈却握住了她的手腕,抓着往前带了带,就着她的手把糖含进去了。   陆侄的手指碰到了一点儿柔柔的触感,身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脸上的热度半天才消散下去,她抽出手清咳了声:“这药对治沉疴有些效用,王爷坚持喝上两月,腿疼的毛病想来不会再犯了。”   邹临祈闲靠在椅里,略抬了抬下巴:“王妃医术如此高超?都不用把脉就能开方了?”   陆侄想起那天晚上偷偷给他把脉的事,心虚地咽了咽唾沫:“从书上看来的普通药方而已,可清心养神,常人也能用。”   邹临祈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脸上表情,并没有戳穿她。   傅公公在外头半天听不见两人动静,开始十分夸张地咳嗽了起来。   陆侄十分头疼,懊恼道:“都怪我昨晚忘了帕子的事,不然也就骗过他了。”   邹临祈藏下眼中狡黠,没说什么。   陆侄扭头去看窗外,觉得傅公公要是再这么盯下去,邹临祈恐怕要不耐烦。   她绞尽脑汁想了许久,最后一咬牙道:“王爷,要不然,你就跟傅公公说其实我有隐疾,至少半年……半年无法……行房,先把他打发走,好不好?”   邹临祈看到她一脸正经的样子,颇头疼地眯了眯眼睛:“刘绾溪,本王是洪水猛兽不成?”   “……不是啊。”   邹临祈被她搞得窝火,起身朝她走了几步,倾身压近她:“那就顺了他们的意。”   发觉她要逃,他伸手捉住她手腕,把她往怀里扯了扯,手握住她腰,一双黝黑如墨的眼睛沉沉盯着她:“与本王圆房,如何?” 第54章 “我带你去。”   陆侄缓了半晌, 才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什么。   一张脸腾地烧了起来。   她看着自己面前的人,他好看得像是天上的神仙,偏偏又身份尊贵, 生来就与她有着天壤之别。   她又低头看看自己。   不过是芸芸众生里的普通人,就算穿着好看的衣裳, 戴名贵的首饰, 都无法抹去她血液里的平庸。   邹临祈这样的人, 就该娶个真心对他好的官宦千金。   只有那样的人,方配得上他。   她黯淡了眼睛,抬头时努力挤出了点儿笑容:“王爷是喝了酒不成, 怎的说起醉话来了。还是快就寝吧,至于傅公公,明日我会想办法劝他回宫的。”   邹临祈看出她确实一副为难的样子,分明半点儿也不想与他亲近。他若强行对她做了什么,她或许是要伤心。   他眸中情绪沉了沉,松开她的手,没有再说什么。   次日陆侄醒来,邹临祈已经不见了。没有人过来检查床上的白帕子,也没再看见傅公公的人影。   她正奇怪, 怀微过来道:“傅公公可终于走了。他在的这两天一直不换气地教训我们几个丫鬟,说我们干活这个不好那个不好的, 逮到机会就要数落。要是他再待下去,我半条命都要没了。”   陆侄奇道:“傅公公怎么会走?他不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走的吗?”   怀微道:“今天一大早王爷找他说了两句话, 也不知是说了什么, 傅公公听了以后就着急忙慌地走了,一刻也没敢多留。”   竟是邹临祈将他劝走的?只是邹临祈既然有办法打发他,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赶人?   陆侄想了半天想不明白, 匆匆吃了两口饭,又开始熬制治腿的汤药。   送了药回来,香扇来找她,问她可发现了什么异常。她顺势说:“倒是看见有名官员过来,不知道他是谁,只听人喊他‘薛大人’。”   香扇默念了几声“薛”。因料想陆侄应该没那么大胆子,也没什么必要为了个残王欺骗丞相,便信了她的话,把消息传递出去。   刘笃看到香扇的密信,怀疑去了奕王府的人是曾与他结仇的钦天监主簿薛贤。   薛贤此人向来两面三刀,见风使舵,常年游离于各个王爷之间拿不定主意。前些日子他还与三王交好,后来五王不过给了他点儿小恩小惠,他就已然有了反水倾向,想继续投入五王麾下。五王因他在皇上面前能说得上几句话,故此才勉强用他,还特地置办了酒席,以化解薛贤与刘笃之间的矛盾。   两人间的关系刚开始缓和,孰料薛贤这人根本就是笑里藏刀,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表面上与五王修好,其实仍在帮三王招揽奕王。   刘笃不敢将此事告知五王,生怕五王会觉得他小肚鸡肠,为了儿女的事斤斤计较到现在,故意泼脏水给薛贤。   他派人观察了几天,发现薛府有人常坐马车去往奕王府的方向,不知在密谋些什么。如此一来,香扇所传消息十有八九是真的。   刘笃担心薛贤将来会成祸患,暗地里开始下手,联合朝中几位密友参奏薛贤,说他身为钦天监主簿却玩忽职守,几次天灾降世都未曾提前预警,造成民众极大伤亡。   皇帝耳根子软,每天看着这些雪花一样的折子,渐渐地不再重用薛贤,反而开始提拔薛贤手下一个属官。   那属官名叫袁科,当年入京科考时盘缠被山匪所抢,差点儿饿死在路上。是邹临祈碰巧看见,给了他几百两银子,他这才好不容易赶上科考,一举中了榜眼,进了司天监,后来又在邹临祈暗中帮助下一步步高升。只是薛贤此人在司天监的势力一向根深蒂固,不容易动摇。   邹临祈正着手布局,想架空薛贤势力,不想这么快就传来消息,薛贤的地位已是岌岌可危,而幕后推动之人恰恰是五王手下的刘笃。   邹临祈想不通到底是谁在帮他,悄无声息间就让刘笃解决了薛贤。若只是因为薛氏姐妹与王妃结仇一事,刘笃恐不会这么轻易动手。   正想着,张斗在外头敲了敲门,端着药过来,放下道:“王妃送来的,王爷快喝了吧。”   近来陆侄一天三次给他熬药,从无间断。只是却不再踏足他的揖墨轩,总是把药送来就走。   他垂眸看着桌上的药,突然发觉,自己好像很久没见过她了。   -   陆侄送完了药,转道去了王府一处偏院。偏院外有道不起眼的小门,平日里常锁着,钥匙在张斗手里,若无必要不会过来打开。   薛氏姐妹背着人去了那道小门,把门推开一道缝。   薛念斐把手伸出去,便有薛府来的丫鬟把一个药包交到她手里。   “小姐,用了这么久,怎么还是不见好啊。”那丫鬟从门缝里看到她们,急道:“老爷说这药十分难得,如今又不是半枝莲的花期,若这些药再用完,府里可就拿不出来了。”   薛氏姐妹脸上起了好些豆大的湿疹,看起来颇为吓人。她们不敢让王府里的人知道,生怕消息传到邹临祈耳朵里,邹临祈会生了厌烦把她们赶出去,无奈只能求助于娘家。可娘家的人过来送了好几次药,她们用了也只是不管用。   “父亲请的什么庸医,”薛念然抱怨道:“这药真的管用吗?”   丫鬟道:“大夫说肯定是管用的,请两位小姐最好吃些清淡的东西,涂药期间不可食荤,否则药效就弱了。”   薛念然难耐地挠了挠脸:“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回去,别让人看见。”   那丫鬟应了一声,坐上马车走了。   薛氏姐妹戴上兜帽,严严实实地挡着自己的脸,一路极快地回了自己院子。   陆侄从转角处出来,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   在她对香扇撒谎,说薛贤常会过来王府与邹临祈密谈后,她就在暗中换了薛氏姐妹房间里的熏香。熏香里加了些东西,会让人脸上起大片大片的湿疹。熏香一日不停,湿疹就一直不会好。   这个办法倒果然有用,逼得薛氏姐妹不得不向母家求助。如此一来,刘笃就会发现薛府的人常偷偷摸摸过来。   只有这样,她所撒的谎才比较容易让人信服。   算着时间,那些熏香应该快用完了,薛氏姐妹的脸很快会好,不会有人发现她动了手脚。   她放心回去。   刚走出不远,到了一处荒废的小花园时,她看见张斗推着邹临祈朝这边过来。   她与邹临祈已然视线相交,来不及躲起来,只能过去他身边道:“见过王爷。”   邹临祈掀起眼皮看她:“王妃好兴致,来这种地方赏花?”   触目所及,四周一片荒凉,杂草丛生,根本连半朵花都没有。陆侄明知这人又开始阴阳怪气,不甘地反击道:“王爷兴致也挺好。”   倒是开始犟嘴了。   邹临祈轻嗤:“本王兴致什么时候不好。”   陆侄愤愤撇嘴。   邹临祈手里拿着修好的念珠,绕了几圈,漫不经心戴在腕上:“王妃今日不给本王吃糖,本王嘴里到现在还苦着,”挑眉看她,一副逗小孩的样子:“怎么办?”   “我有送糖啊。”   陆侄记得很清楚,自己明明往碟子上搁了两块糖的。可邹临祈一本正经的样子让她开始怀疑起自己,扭头问张斗:“是不是你把糖偷吃了?”   张斗连连摆手,自证清白:“奴才没有,奴才怎么敢呢!”   陆侄不解:“那怎么会丢的,这种天气里,难不成还能晒化了?”   邹临祈唇角浮起一丝浅淡的笑,转瞬即逝。可张斗还是看见了。他记起刚才王爷喝完药,看到碟子里如往常般放着的糖,分明是丢进嘴里咯嘣咯嘣嚼碎了。   自己吃了个干净,倒来逗王妃说他嘴里还苦着。   张斗觉得自从这位王妃进府,奕王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竟连小姑娘都会逗了。   他向来极会察言观色,既见奕王兴致颇浓,便识趣道:“奴才去拿些糖过来。”   说完匆匆地跑走了。   偌大一个院里只剩了陆侄和邹临祈两个人,又一时静寂,陆侄有些紧张,两只眼睛漫无焦点地去看荒凉的院子,没话找话道:“好好一片地,怎么倒留着长草?”   “那依王妃来看,该长些什么?”   “不如,王爷把这里交给我,我种些药材?”她两只眼睛亮晶晶的,满含期待地问他:“好不好?”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她最后三个字说得软糯,透着撒娇。   他心里猝不及防痒了下。   “种药材?”他说:“王妃出身尊贵,身量芊芊,倒也做得动这些粗活?”   陆侄道:“喜欢的事情,就不觉得是粗活了啊。”   说得理直气壮。   从她身上看不出名门闺秀的娇气,与京城里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官家小姐没有一点儿相似之处。邹临祈生了疑惑,难道刘笃那个滑不溜手的奸臣,也能教养出这种随性可爱的女儿?   他垂眸思索,鸦羽似的睫毛掩藏掉眸子里的情绪,过了会儿道:“你既喜欢,这片院子就归你,随你种些什么。”   陆侄开心一笑:“谢王爷。”   女孩长得甜美,一笑起来整个人更甜,像是能去苦的糖浆,看得邹临祈有片刻失神。   这段时间她一直老实待在府里,并没再偷溜出去。他在她这一笑里生了恻隐之心,破天荒问她:“可待得闷了?”   陆侄有些怔愣:“啊?”   “想去什么地方,”他说:“我带你去。”   陆侄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防她跟防贼一样的奕王殿下,竟然说要带她出去玩?   是他疯了还是她在做梦?   不过这种大好机会,不用岂不是可惜。她很快回过神,对他说:“温泉池。”   邹临祈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三个字,一双俊眉微挑:“什么?”   只要去泡温泉,陆侄就有机会能看看他腿上的伤势。她暗自得意地想着,说道:“我想去泡温泉。”顿了顿,又道:“跟你一起。”   邹临祈:“……”   陆侄方才还不觉得,话说出口才发现自己好像是有点儿厚脸皮了。作为一个富家千金,竟然主动邀请男子去泡汤。   不知道邹临祈会怎么看她,会不会觉得她有点儿轻浮。   她后悔得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他。   邹临祈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只眉眼间有些玩味。一双幽深如潭的眼睛盯着她看了会儿,蓦地一笑:“行。”   他看着满脸写着后悔的女孩,说话时尾音拉得很长,似是故意带着缱绻:“明日带你去泡。”   他看见,陆侄的脸在他这句话里又红了些。   粉嫩得像是春日枝头的桃花。 第55章 她一头栽进他怀里   张斗说去拿糖, 结果半天了也没回来,   陆侄只好推着邹临祈回去。   天气凉爽怡人,时不时吹过一阵不冷不热的风。地上偶有落叶, 轮椅碾过去一阵细微的沙沙声。   陆侄推得很慢,眼睛时刻注意着前面有没有碎石子和砖块, 生怕会颠到邹临祈。还好王府各处的路面收拾得干净整洁, 一路走过去都十分平稳。   有件事她一直好奇, 如今好不容易与邹临祈独处,她忍不住问:“王爷,你之前跟傅公公说了什么才让他回宫的?”   这种鸡毛蒜皮的事邹临祈早快忘了, 听见她问,颇仔细地回想了一遍,说道:“他宫外有个干儿子,将来若是有后会继承他的姓氏,延续傅家香火。他若再不回去,我就把他那个儿子送去宫里阉了,他自然不敢不走。”   怪不得。陆侄暗暗地想。   她力气不大,又故意很慢地推着他往前走。邹临祈只是坐在轮椅里,与她没有任何接触, 都能感受到她的小心翼翼。   突然觉得,回去的路有些短了。   张斗正在院里跟几个小厮一道闲聊。看见他们回来, 忙忙地迎上来。   陆侄很想问他一句糖拿哪儿去了,可邹临祈丝毫没有提起这件事的样子, 她也不好多说, 把人送到就告退走了。   邹临祈看到她背影走远,这才懒洋洋地道:“说去拿糖,糖呢?”   张斗把他推去书房, 憋着笑:“奴才是看王妃已经够甜了,哪还用得着再拿糖过去。”   邹临祈没因为他的调侃动怒,反倒好脾气地一挑眉:“她甜?”   张斗看出他明显心情很好的样子,大着胆子道:“王妃甜不甜,王爷还能不知道吗?”   邹临祈分明并未生气,却仍淡瞥他一眼:“多嘴,还不滚出去。”   “得嘞。”张斗嘻嘻笑着出了屋。   -   想着明天就能去泡温泉,陆侄心里雀跃,一路欢欢喜喜地回去了。   这段时间邹临祈又不来访H院了,偏她还整天没心没肺的,丝毫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今天还一脸开心地从外头回来。   香扇看得心烦,等瑶草和怀微几个丫鬟不在,过去找到她道:“王爷那里可还有什么消息?”   陆侄道:“没有。你也不是不知道,他整天都窝在府里,不学无术地赏花钓鱼,或看些闲书。如果他这种人都能跟五王争抢皇位,那你也实在太小瞧五王了。”   香扇也觉得她说的话很对,可丞相对奕王防备得厉害,她只能听命办事。   “那也要仔细,”她说:“谁知道他是不是在韬光养晦,背地里使些阴诡手段。夺嫡一事,五王在明处,他在暗处,不可不防。”   “奕王已经残了腿,怎么可能参与进夺嫡里去?”   “他只是残了腿,又不是断了腿,”香扇翻个白眼:“谁知道他以后还能不能站起来。”   远远看见瑶草过来,香扇及时闭嘴,笑着去帮陆侄倒茶。   瑶草手里托着几件质地轻软的衣裳,过来拿给陆侄过目,说道:“王爷让人送来的,王妃明日去郦清池泡汤可以穿。”   陆侄低低“嗯”了声:“搁那吧。”   瑶草把衣裳放在榻上,过来服侍陆侄卸了钗环,说道:“时候已不早了,王妃沐浴后就早早歇着吧。”又命令香扇:“去帮王妃准备浴汤。”   香扇满心烦闷,可不得不应了声,出去指挥下人备水。   次日陆侄醒得很早,打着哈欠熬好了药汤。想着待会儿就要见到邹临祈,忙去换了身衣裳,又坐在镜子前细细地上妆。   怀微进来,见向来于脂粉一事不甚上心的王妃竟然主动涂起胭脂来了,笑着打趣道:“真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王妃如此细心装扮,是要给谁看?”   陆侄道:“好不容易能出去一趟,自然是要好好收拾的。你快来看看,我化得还好?”   怀微笑道:“王妃天生丽质,再略一装扮下,更是像天上的仙子了,保证王爷看了能挪不开眼的。”   嫁进王府这么久,就没见邹临祈有挪不开眼过。陆侄暗暗腹诽,抬头去看镜子里自己的脸。   小小的鹅蛋脸,眼睛是很圆的杏眼,鼻子小巧精致,鼻梁挺拔,双唇不点而朱。   从小就常有人夸她长得漂亮,就是比起真正的丞相千金刘绾溪也不遑多让,可为什么邹临祈就是不喜欢?   如果他能喜欢她,但凡只有那么一点儿,她都会好高兴。   怀微继续帮她上妆,往她脸上扑了层淡淡的胭脂。她肌肤本就细腻,白里透红,上了胭脂后更显娇嫩。   香扇从外面进来,一眼看见镜子里陆侄的样子,顿时更窝火了,过来把怀微挤到一边去,带着气道:“待会儿我陪王妃过去。院子里还有些衣裳没洗,那几个奴才惯会偷懒耍滑,你快去看着。”   怀微常觉得香扇这人气势太盛,不像是王妃的奴才,倒像是王妃的主子,整日里摆着张颐指气使的脸。可她不敢说什么,搁下胭脂对陆侄道:“奴婢告退。”   陆侄目送她出去,对香扇道:“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的身份吗?”   香扇拿起梳子,帮她去梳直坠腰间的一头细密长发,撇了撇嘴道:“该怎么做我自有分寸,绝不会让他们抓到把柄,你就不用操心了。”   梳发时用的手劲有些大,若不是陆侄的头发一向养得好,恐怕就要被梳子缠住,活活揪下来几根不可。   陆侄还要从她手里拿到每个月的解药,不敢说什么,只是默默握了握拳。   到了王府后门,有奴才帮她早早掀开车帘。   她踩着凳子,提起裙角上了马车。   邹临祈正在里面等她,恍一抬头看见她,略略愣了片刻。   她今日精心上了妆,不同于往日总是素面朝天的样子,从清秀里出脱出一种不经意的魅惑,勾得他喉间发痒。   他口渴般空咽了下,凌厉突出的喉结上下滚动。视线很快收回,不去看她,假做无事地去理自己袖子。   陆侄看他这副淡定到甚至有些不屑的样子,想自己果然是庸脂俗粉,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不知道将来他会喜欢一个什么样的人。   陆侄有些闷闷的,靠着车壁颓丧地低着头,手指一下下抠着袖口上淡雅的花纹。   邹临祈注意到她的情绪,不咸不淡地问了句:“不想去?”   她反应了一会儿,意识到他问的是去温泉的事。生怕他反悔,忙道:“没有,很想去。”   “那怎么苦着脸,”他说:“倒好像我欠了你八百两银子。”   听了他的话,陆侄举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好像是要把脸上的坏情绪都拍走一样。抬起头,脸上绽出个笑:“没有苦着脸。可能是我天生苦相吧,让王爷误会了。”   邹临祈:“……”   她分明长了张灵动甜美的脸,一笑起来整个人更甜,像在人心里泼了碗糖浆,却要贬损自己是“天生苦相”。   邹临祈怀疑她是故意这么说,冷笑了声道:“王妃这是想让本王夸你?”   陆侄的笑容松散下来:“夸什么?”   “夸你――”他故意拉长尾音,朝她凑近了些,溢到喉间的话陡然转了个弯,换成了另外一句完全相反的话:“有自知之明。”   明明没说什么,陆侄却觉得自己被骂了。   她只是玩笑一句说自己长了副苦相,没想到这男人竟顺着说:她的话很对。   嫌弃她长得不好看就算了,现在还说她长得苦?   陆侄气得不行,偏又不能发作,暗暗憋在心里。忍着忍着,倒把眼眶憋红了。   无声坐在那里看着自己脚尖,像个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   邹临祈不过想与她玩笑几句,不妨她生起了闷气,瞧那样子还挺受伤,一张小脸皱着,嘴巴微微鼓了起来。   邹临祈瞬时收起了一脸调笑之色,举手握拳放在唇下咳了咳。他想了半天该怎么样才能把刚才那句话收回去,好让她能别再闷闷不乐。   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好的措辞,他只能无奈叹口气,对她道:“胡说而已,怎么还当真了?”   语气比起方才柔和了许多。   陆侄这才抬眼看他。   他也正看着她,一双眸子深邃幽远,神色正经,并不像是在拿她取笑。   她的心情好了些,拿出带着的水囊,拧开盖子,往小桌上的碗里倒了些。   倒出来的是黑乎乎的药汤,还在冒着热气。   她当着邹临祈的面拿银针试过,以告诉他药汤无毒。把碗推到他面前,说道:“早上的药。”   邹临祈盯着碗看了会儿,问她:“你熬的?”   “嗯。”   怨不得她看上去好像有点儿没睡醒,眼皮懒懒耷拉着。   “怎么不交给下人?”他问。   陆侄不敢说她是不放心把药交给别人,想了想道:“随手就熬了。”   邹临祈没说什么,端起碗盏一饮而尽。   陆侄拿出一个纸包。打开来,里面放着十几块色泽莹白的饴糖。她把纸包往他面前一送,让他捡一块吃。   马车走得越来越快,本是一派平静,突然不知发生了何事,车夫长吁一声勒住了马缰,硬生生将车停住了。   车子停得突兀,陆侄身体受惯性冲击朝前面撞了过去。这一下发生得太快,眼见额头就要磕在坚实的车壁上,邹临祈却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把她往怀里揽了揽。   她一头栽进他怀里,闻见他身上极好闻的沉香与薄荷相混合的气息。   纸包里的饴糖洒了一地。 第56章 “跟着我做什么?”……   邹临祈今天穿了件墨蓝色的窄袖常服, 衣裳被细心洗过,闻得见清新的皂角香。腰间束着玉带,收得他腰身很细。肩膀却是宽阔, 被他护进怀里的时候极有安全感。   陆侄快要撞上车壁时心跳还是平稳的,这会儿却乱起来, 一下一下兀自跳得兵荒马乱。   她的侧脸贴着他柔软的衣料, 右手还下意识抓着他的衣角。揪得力气有些重, 手指骨节屈起,微微泛着白。   也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紧张。   虽然只有短短几秒, 可她却觉得过去了很久。   她生怕那人会把她推开,赶忙自己主动直起了身,离开他身前,揪住他衣裳的手也松开。   “对不起……”她说,样子有些懊恼。   邹临祈闻见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因为早起熬药的缘故,还染了些淡淡的药香。   听了她的话,他毫不在意道:“对不起什么?”   分明也不是她主动朝他扑来的。   他移开视线,没等她说什么, 淡了脸色问外面的张斗:“什么事?”   前头驾车的张斗道:“好像是外地的流民,突然跑过来把车拦住了。”   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男孩朝他们跪了下来, 连磕了几个头,哭道:“求大爷赏点儿吃的吧, 我爹娘就要饿死了!”   邹临祈皱了眉。最近他并未收到何处生了灾荒的消息, 可如今流民都跑到京城了,他还蒙在鼓里。   他心烦地捏了捏拳,对张斗道:“派人跟着去看看。”   张斗应了一声, 指了名侍卫跟着那孩子走了。   马车继续往前,陆侄发现邹临祈的表情明显凝重了起来,眉头紧皱着,眼睫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没再说话,默然无声地看了他一会儿。   因为他残了腿,世人都认定他已与皇位无缘,甚至连她也是这样以为。又见他总是闭府不出,觉得他应该是彻底失了一切争斗之心,只想在王府里安然过完此生。   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她恍然从他脸上看出了些忧国忧民的影子。   她没有往下深想,起身半蹲下去,把车里滚落的饴糖一块块捡了起来,仍搁回纸包里。   她恹恹看着纸包里的糖,叹了口气。   叹气声很轻,邹临祈却仍然听到了,收回了思绪道:“怎么了?”   “都浪费了,”她十分可惜地说:“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如今都不能吃了。”   邹临祈又好笑又奇怪:“你还会做这个?”   陆侄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过得半个时辰到了位于城东的郦清池,外面早守了一圈带刀侍卫,将偌大一处温泉山防得滴水不漏。   陆侄从车上下来,开始想待会儿该怎么去看邹临祈腿上的伤势。   她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正自思索,突然听到他漠然开口:“跟着我做什么?”   陆侄停下步子:“跟你去泡温泉……”   邹临祈俊眉微挑,颇为玩味地看她一会儿:“这里男女汤池是分开的。”线条凌厉紧致的下巴微抬,示意她去看南边一处汤池:“王妃该去那。”   陆侄:“……”   若是分开的,这次出来岂不是白费心思?   邹临祈看到她脸上的失望,淡嗤道:“怎么,王妃想跟本王一起洗?”   最后三个字故意说得缓慢,透着股冰冷的缱绻。   张斗等一众奴才虽低着头,可陆侄还是觉得他们好像都在忍笑。她有些没面子,为了掩饰掉脸上的窘迫,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理直气壮道:“我是你明媒正娶的王妃,与你一起洗有何不妥吗?”   她觉得事已至此,什么脸皮都可以不要了。上前两步,可怜兮兮地道:“让我跟你一起吧,我一个人会害怕。”   语气轻软,带着点儿不怀好意的撒娇。   若是旁的女子这么与他说话,邹临祈恐怕早就不耐烦了。可眼前的人神色太过坦荡,并不像是在大庭广众下邀请男子共浴,倒像是在做一件正义凛然的事。   他难得耐着性子多问了一句:“怕什么?”   陆侄硬着头皮道:“怕我会淹死。”   邹临祈极其短促地嗤笑了声。   “王妃要是不像本王一样是个残废,”他收敛了脸上一切神色,如山间冷泉般毫无情绪地道:“当也淹不死。”   陆侄做最后的挣扎:“你就当留个伺候的人在身边不行吗?”   张斗颇惊诧地看了她一眼,委实觉得这个王妃实在是胆大,敢一而再跟奕王打商量。奕王此人平时基本不会动怒,可一旦生起气来却十分骇人,府里那些孺人摸准他脾性后都不敢在他面前多说一句违逆的话,偏这位王妃孤勇到冒着傻气。   陆侄还在锲而不舍地问:“好不好?”   邹临祈掀起薄薄的眼皮看她。   张斗想,王爷这个样子,八成是要发火了。   岂知邹临祈却只是不紧不慢地说了两个字:“不好。”   语气里甚至带了丝温和。   张斗低垂着的眼睛睁大,难以置信地咽了口唾沫。   “瑶草,”邹临祈淡声道:“带王妃过去。”   瑶草颔首应是,把陆侄往相反的方向拉走了。   一切努力全都泡汤,陆侄有些挫败,蔫头耷脑地往前走。   汤泉的温度正好,暖热舒适,水面上飘着一层白雾。   可她根本毫无心思去洗温泉,无精打采地坐在池边,看着云蒸雾绕的池面发了会儿呆,忍不住想邹临祈现在正做什么。   他不让她跟着,难道是在那边藏了什么美人,如今正左拥右抱着?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她起身在山林里漫无目的地走。瑶草在身后跟了过来,问她:“既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不去泡会儿?这里的汤泉很养人的,早年皇上还年轻时,常会带宠妃过来。奴婢虽未曾见过,可总听说宫妃泡了这的泉水后,肌肤白如霜雪,滑若凝脂,真比吃了多少灵丹妙药还管用。”   陆侄见她一脸憧憬的样子,便道:“既如此,你去泡会儿吧,不用管我,我一个人去走走。”   瑶草略有动心,可还是道:“奴婢不敢。王爷让奴婢好生伺候王妃,奴婢不敢不尽心。”   两个人又往前走了会儿,越往林间深处温度越低,风势也大起来。瑶草担心陆侄着凉,把她扶去一块山石上坐着,说道:“王妃先歇会吧,奴婢回去拿件衣裳,很快就回来。”   说完转身走了。   没人再跟着,陆侄心里开始蠢蠢欲动,想去邹临祈那边看看。如果幸运,或许能看一眼他的伤势。   她在山林里晕头晕脑地走了一会儿,很快有些辨不清方向。这片山上树木繁多,叶子差不多已经掉光,只有几棵枫树肆意张扬着满树红叶。   不知道走到了哪儿,前面有处地方地势略高,挡住了那边风景。她正要继续往前,身后却传来一人稍带惊诧的声音。   “是你?”   陆侄脚步一顿,转身看声音来处。   那人朝她走了过来,眼睛眨也不眨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倏忽笑了:“还真是你啊,小大夫。”   是在医馆见过几次的那个男人。   邹元朔颇为惊喜地看着她,本有些凌厉的脸因为唇角的笑而带起了点儿柔和。   陆侄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他。因为这里只有皇家的人才能进入,她在心里迅速想了好几个可能,问他:“你是侍卫?还是……皇亲国戚?”   邹元朔脸上更为愉悦:“你猜。”   陆侄看他通身穿着和腰间所挂配饰,料想此人定是来头不小。   她猝忽想到一个可怕的念头,可很快又压制下去。   京城富贵子弟云集,那么多人,怎么可能偏偏会是那位于皇位最有利的竞争者。   山林间静寂一片,只有不远处泉水的流动声簌簌可闻。陆侄生怕会被人发现她与外男在这里说话,轻挪脚步往后退了退,说道:“我该回去了,不便与公子相谈。改日再见。”   “总要定个确切的时辰,”邹元朔把她挡住:“上次放你从本草堂离开,你说你明日不在,后天可能在。后天不在,大后天可能在。可我每日去本草堂里等得快望穿秋水了,始终也没见你再去。你这可不是在扯谎敷衍我吗?”   陆侄生了警惕:“你等我做什么?”   “近来生了秋咳,想烦姑娘帮我看看。”邹元朔作势假咳几声。   “公子无疾,”陆侄神色冷肃下来,不想再跟此人嗦下去:“告辞了。”   转身要走,邹元朔却上来一把攥住她手腕,不让她走:“姑娘总能告诉我,你到底是哪家千金了吧?”   陆侄不想此人竟是如此轻浮,手下使力挣脱开他,往后又退几步:“公子自重。”   看样子似乎有些生气了,一张小脸神色凝重。   邹元朔饶有兴味看着她,唇角勾起来笑了笑:“这里地势复杂,稍不留神就会迷路。还知道怎么回去吗,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   陆侄转身就走。   身后不远处,被地势挡住的那边突然传来一阵喧嚷,转而有刀剑挥动之声响了起来。   陆侄听见有人急声叫嚷:“保护王爷!”   竟有刺客闯入,欲刺杀邹临祈! 第57章 哪里能让她回去。   陆侄未有一刻迟疑, 转身朝声音来处跑了过去。   邹元朔看到她脸上明显的关切之色,蹙了眉追上她道:“那边危险,别去!”   陆侄充耳不闻, 只一心要看邹临祈是否安全。   变故来得太突然,隐匿在林中的刺客鬼魅般悄无声息探出头, 随着一箭正中轮椅上的邹临祈肩头, 抽出刀剑一齐冲了过来。   护卫们从短暂的慌乱里迅速布开阵形与之相抗。   方才还寂静的山林霎时间一片刀光剑影。   陆侄跑过去, 一眼看见被几名侍卫护在正中间的邹临祈。他心口中了箭,有血不停流出来,染红了他捂着伤处的手。一张脸苍白如纸, 没有了半分血色。   陆侄完全忘了自己根本连自保能力都没有,抬脚要跑去他身边。邹元朔上来箍住她胳膊,把她扯回去:“你疯了!刀剑无眼,你过去干什么!”   不知是不是他的声音有些大,处于一片刀光剑影中的邹临祈动了动眉心,扭过头,朝他们这边看来。   看到陆侄站在战局外,胳膊被一直想置他于死地的邹元朔紧紧握着。邹元朔脸上满是关怀,分明就是与她熟识的样子。   邹临祈眼眸微动, 里面闪过噬人的杀意。   隔得这么远,那杀意似乎都能透过来, 激得陆侄浑身一凉。   在他那一眼里,她看出了他对她的憎恶。   “王妃!”   瑶草喊了一声, 拿着衣裳匆匆过来, 把陆侄从邹元朔手里拉出来:“快走!这里太危险了!”   “王妃”两个字像数九寒天里的一桶冷水,把邹元朔浑身上下浇了个遍。他过去想问个究竟,沉声道:“你是刘丞的女儿, 刘绾溪?”   陆侄全副心思只在邹临祈身上,并没有回他。   瑶草却诧异地一抬头,问道:“睿王,你怎么在这儿?这有刺客,还是快些走吧。”   陆侄心下一惊。   竟果真是五王。   怪不得刚才邹临祈会用那种眼神看她。   在邹临祈遇刺的时候,她在这里跟邹元朔站在一起,看着他被人刺杀。   怎么可能不被怀疑。   她昏昏沉沉被瑶草拉着一路离开了那里,护卫们在旁跟着,把她们送到安全的地方,想带她们先行回府。   陆侄不肯走,度秒如年地眺望着远处。不知过去多久,受了重伤的邹临祈才被人拼死送了过来。   陆侄想去看看他伤势,刚靠近马车一步,张斗却冷着脸色把她拦下来。   “王妃要做什么?”张斗一脸防备地看她。   “你让我去看看王爷,”陆侄道:“他流了很多血,需要立即止血才行。”   张斗一改往日温和爱笑的样子,冷冷道:“王妃是丞相家的千金,十指不沾阳春水,怎么能见血光。回去吧,王爷这里自有人照顾。”   陆侄抬头看向密合着的马车。   王府一众护卫看着她的眼神明显变得不善,并不肯让她再靠近邹临祈一步。对她如此戒备,难道是因为刺客与丞相府有关?   是她提议要过来泡温泉,邹临祈又恰好在这里遇刺,巧得像是她的安排。   瑶草过来劝她:“王妃,走吧,该回去了。”   回去?   她回的是哪儿。哪里能让她回去。   分明就从来也没有信任过她。   -   邹元朔从郦清池出来,驾马去了丞相府。   刘笃正满面凝重地在府里等信,听家丁来报五王爷来了,忙急急去了府里一处隐蔽的侧门迎接。   他把邹元朔请进书房,还没等吩咐奉茶,邹元朔已沉着脸色问他:“丞相教养得好女儿,看见奕王遇刺,不顾生死就要冲上去救他!”   刘笃很快听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在心里把陆侄骂了一遍,躬身道:“王爷息怒。”   “丞相向来疼爱绾溪,凡事都要给她最好的。本王还奇怪,怎么一道圣旨下来,你不声不响就把绾溪嫁了过去。却原来早有打算,给绾溪选了个天下最好的夫君。等将来绾溪妹妹一朝坐了后位,本王是不是还得给你送份礼啊?”   话里满是威胁,听得刘笃生了一背冷汗。   他提起袍角跪下去:“王爷容禀,绾溪并未出嫁。”   邹元朔眉心一蹙:“什么?”   “绾溪仍在府里,”刘笃道:“一直在等着王爷。”   “丞相这话是什么意思?”   “奕王腿残,将来或成彻底的废人,或成一g黄土,下官如何能让绾溪去吃这种苦,这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吗?”刘笃道:“况小女一直以来,所痴心的始终都是王爷。皇上赐婚,下官不得不从,思来想去,最后也只得让府里的一名侍女代绾溪出嫁。”   邹元朔的眉心蹙得更深:“你是说六王娶的是你府里的一名侍女?”   “正是。”   邹元朔想到了在本草堂里见到的那个女孩。女孩气质出尘,谈吐出众,一张脸又生得娇俏灵动。刘笃若要找人代刘绾溪出嫁,确实只能找她。   可为什么偏偏是她!   邹元朔极度不甘心起来,想发作却又没有由头。   刘笃又道:“下官选陆侄嫁入奕王府还有一层原因。那丫头出身虽低,却生来机敏聪慧,做事妥帖。有她在六王府,势必会省了我们许多功夫。届时邹临祈但凡有什么动作,绝逃不过王爷的眼睛。”   邹元朔眯起眼睛看他:“今日郦清池之事,是她传的消息?”   “是。”   “可惜你派出去的不过是群饭桶!”邹元朔猛拍桌案,说道:“大好的机会也能让奕王逃了!”   刘笃着实没想到计划竟然失败了,他分明布置得十分周全,在林中设伏的全都是个顶个的高手,怎么可能会让邹临祈逃了?   “你最好想想怎么收拾残局,”邹元朔道:“宫里很快会派人来查,但凡查到你头上,你这丞相的位置可就不好坐了。”   刘笃忙道:“王爷放心,那些人做事十分干净,就算计划失败,也绝不会留下半分痕迹。”   刘丞此人手段向来高明,既敢在郦清池设伏,便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邹元朔毫不怀疑他的办事能力,情绪有所平息,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眼前又浮现起林中刺杀开始时,陆侄脸上惶急的神色。   那女孩的表情骗不了人,她对邹临祈分明有着关切之情。   可听刘笃所言,她是丞相府派出去的细作,一直以来都在为丞相府办事。可既是如此,她如何会担心邹临祈的死活?   他两条俊眉紧紧拧到了一起,半晌,阴沉着脸色道:“找时间让陆侄来见本王一面!”   刘笃不明所以:“什么……”   “本王有些话要吩咐她,”邹元朔缓和了声音:“丞相可有异议?”   刘笃多年来在五王手底下办事,自己的丞相之位有一多半是仰仗着五王才坐稳的,对于五王的话从不敢说半个“不”字,闻言道:“陆侄是丞相府的人,便是王爷的人。王爷什么时候想见她都可以,无论想让她做什么,她粉身碎骨也会替王爷办好的。”   这些话奇异地抚慰了邹元朔烦躁的心绪。   刘笃说的对。   陆侄是他的人。不管她现在是谁的王妃,将来都会乖乖回到他身边。   刘笃见他脸色稍霁,趁机又道:“王爷可要见见小女?”   邹元朔挑眉看他,并不言语。   “绾溪为了王爷,一直藏在府中后院,从不敢多出门一步。”刘笃道:“她一直深慕王爷文采,成日里抱着王爷的文章看个不停。若能与王爷面谈一二,实在是小女之福气了。”   邹元朔笑道:“丞相过谦了。丞相千金,本王自是求之不得。”   不多时,细心打扮过的刘绾溪款款而来。   确实是个极美的女子,论娇艳妩媚,陆侄恐不及她。邹元朔一向风流,看见这等美女,本应生起兴致才对。可他脑子里在想的,始终都是那个已经嫁入奕王府的陆侄。以至于刘绾溪走到他面前见礼时,他强撑着精神才与她说了几句话。   索然无味。   刘笃找了个借口出门去了。本以为凭自己女儿容貌,邹元朔定要耽搁会儿才对。可是没等多久,邹元朔却从屋里大步迈了出来,与他作别。   刘笃忍下惊异,毕恭毕敬送他出府。 第58章 试药   奕王府里忙做一团, 几名大夫先后给邹临祈瞧过伤势,聚在一起商量用药。   陆侄想过去看看,可门口始终有人守着, 不肯让她进去。   防她跟防贼无异。   她站在院外,隔着一扇门, 听到里面奴役的说话声。   “王爷这次能不能撑过去?”   “我看悬。”   “听说箭上还抹了毒。”   陆侄感觉自己快透不过气, 浑身上下一片冰冷, 背上却一阵阵地出汗。   她不顾一切想硬闯进去,在门上不停拍打,大声道:“姜大夫, 求求你让我看看王爷,求您了!”   姜泸听她喊得实在可怜,不免生了恻隐之心。他把取出的那节断箭拿在手里,过去推开门,把她拉到一边。   “王爷现在的情况很不好,”他说:“若只是中箭也就算了,现在血已经止住,当不会有什么危险。可这箭上淬了毒,我们只能尽力帮王爷稳住毒性。要想救他, 必须在明早之前找出解药。否则,王爷性命恐危矣。”   他把那节断箭交给陆侄:“老夫是无能为力了。王妃向来于医术一道有天分, 王爷能不能逃过此劫,就全仰赖王妃了。”   陆侄拿着断箭回了访H院。   院子里很安静, 没有人敢多说一句话。香扇正一个人在耳房里绣一面帕子, 脸上表情很愉悦。   陆侄走进去,趁四处无人,极尽冷静地问她:“是你告诉丞相, 让他在郦清池埋伏下人手的?”   香扇头也不抬,自顾自地绣帕子:“奕王好不容易出门一趟,自是不能放过这个大好机会。说起来,这次的事要算你是功臣,若非你说动王爷去泡什么温泉,丞相能有机会出手吗?”   陆侄方才还不确定刺客是不是丞相的人,听香扇这么说,一颗心猛地沉坠下去。可她面上仍是冷静,甚至带了丝事不关己的淡然:“丞相不怕露出马脚?”   香扇道:“放心,丞相做事向来滴水不漏。”   陆侄不动声色道:“看来这次奕王是决计活不成了,不知道那枚箭上抹的是什么毒,能让府里几位神医全都束手无策?”   香扇没听出来她是在故意套话,随口说了句:“那谁知道。”   并不像是撒谎的样子。   陆侄问不出什么,不想再在这里浪费时间,转身要走。   “王妃,”香扇悠悠地叫了她一声:“奴婢特地告诉丞相,这件事全是你的计划呢,你说服了奕王出门,又让奴婢往外递消息。现在丞相十分看重你,等奕王一死,定要给你许多赏赐。你看,奴婢待你忠心吧,不等你吩咐,就把功劳全推给了你呢。”   陆侄听得毛骨悚然。   她被人推着,一步步地成了与丞相府同流合污的一条绳上的蚂蚱。   以后还会有谁相信,她从来都不想害邹临祈。   -   天一点点暗了下来。   陆侄把自己锁在屋里,桌子上放着那枚断箭。   两个时辰后,仍旧毫无进展。眼见时间一点点过去,若是再找不出解药,邹临祁很可能就要死了。   无论如何,她也不会让他死。   她别无它法,把断箭拿起来,捋起袖子,对着自己胳膊狠狠刺了过去。   箭头刺入肌肤,血瞬时喷溅出来。   她疼得生了满额冷汗,咬着牙不敢喊出一声。   比血肉破裂更痛的感觉开始在体内游走,喉间一腥,有血涌了上来。   毒性开始发作了。   她抹掉嘴角的血,强逼着自己清醒,死死咬着牙,无声地承受拆皮刮骨般得疼。   天边泛着青灰色,太阳很快就要升起来。   邹临祈昏睡不醒,眉心紧蹙着,在睡梦里仍感觉到疼,一张俊朗到妖异的脸被疼痛折磨得苍白如纸。   姜泸等几位大夫焦头烂额地站在屋里,商量了一夜也没商量出个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邹临祈的气息越来越弱。   正是绝望时,院外又响起一阵急迫的敲门声。   “姜大夫,我找出解药了!”   是王妃的声音。   姜泸忙过去开门。陆侄把药交给他,一脸虚弱地道:“快给王爷服下!”   姜泸不疑有他,甚至不曾拿银针试过,把药端过去给奕王喝了。   少顷,邹临祈的脉象果然好转,毒性开始消解。   姜泸等人松了口气,聚在一起说了些什么,又扭头去看站在院子外面的人。   陆侄一夜未睡,又受了场折磨,脸上满是病态的憔悴之色。身形单薄,面色苍白,站在熹微的光里,像是随时能被一阵风吹走。   “常听你说王妃于学医一道天赋卓绝,”陈大夫对姜泸道:“倒果然如此。”   姜泸沉吟片刻,说道:“若能好生栽培她,王爷的腿疾或许真能被她治好。”   “可她出身于丞相府,刘笃那个老狐狸能养出什么好女儿来?”陈大夫道:“你真能信她?”   “若不信她,王爷现在还有命在?”姜泸道。   诸位大夫都不说话了。又过了会儿,帮邹临祈诊过脉,开了张疗养的方子出来。   姜泸看见陆侄还在院外守着,过去道:“王妃,王爷已经没有危险了,你过去看看他吧。”   听到他说邹临祈已经安全了,陆侄紧绷着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低头长舒了几口气。她看了看守在院子两边的家丁,问道:“我能进去看他?”   “是,”姜泸道:“王妃放心,我会跟他们说。”   陆侄确实很想去看看邹临祈。脚下正要迈出去,跨过那道门槛,眼前却突然浮起邹临祈遇刺时朝她望来的那一眼。   寒凉至极,没有半点儿温度。   怎么可能还愿意见她。   她收回脚,怔怔地道:“还是不去了,让他好好养病吧。”   又想起什么,抬起头,对姜泸道:“姜大夫,你能不能帮我保密,不要告诉别人药是我送过去的。”   姜泸不解:“这是为何?”   “求姜大夫答应,”陆侄道:“我送药的事情不要跟任何人提。”   姜泸见她神色恳切,颔首道:“好,老夫不会说出去。”   “多谢姜大夫。”   她转过身,一言不发地走了。   回去路上碰见了尹携云和薛氏姐妹,她们如看仇人般暗暗瞪了她一眼,在她要走时,薛念然指桑骂槐地说了一句:“这地上怎么又生杂草了,也不赶紧拔去。留着这些祸根,实在碍眼得很!”   陆侄脚下只略顿了顿,很快就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等她走得远了,薛念然对着她背影啐了一口,说道:“等王爷醒过来,看不亲手扒了她的皮!”   “好了,”薛念斐道:“往后有她受得,何必还说这些有的没的。快走吧,瞧瞧王爷去。”   邹临祈本是必死无疑,岂知一夜过去,还真被府里那几个老家伙给治好了。刘笃听到消息后勃然大怒,给香扇去了封书信,质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香扇亦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了哪儿,去屋里找到陆侄,问她:“王爷的毒是怎么解的?”   陆侄虽喝了药,可脸色还是有些不好:“如今府里的人防我如利虎,根本不让我靠近王爷,我又怎么可能知道。或许真是姜大夫那些人妙手回事,治好了王爷。”   香扇没有多想,转而道:“既如此也就算了。只是五王爷想见你一面,让你今晚子时去城外滕秋阁一叙。马车已经安排好,人手也都打点妥当,到时你记得去,别错过时辰。”   陆侄眼光一沉,扭头看她:“五王为何见我?”   “五王想见谁便见谁,还要理由吗?”香扇道:“你不用问太多,老实去就好。” 第59章 偏还忍不住碰她。(二更……   到了晚上子时, 香扇带着陆侄去了王府一处侧门。那里的守卫都被支开,外面停着一架马车。   陆侄被拉去城外一处私人宅邸。邹元朔正在湖心小筑的亭子里等她,面前桌上摆着几道酒菜。亭外点着许多灯笼, 在深夜里把湖面照得雪亮。   邹元朔慢条斯理给自己倒了杯酒,抬眸看见她过来, 脸上一笑:“想见你一面还真是难啊。”   陆侄停在他面前几步远处, 没再继续往前走, 躬身行礼:“奴才见过睿王。”   “堂堂奕王妃,拜我做什么。”   “睿王说笑了,奴才只是丞相放在奕王那里的一颗棋子而已, 假的始终都是假的,做不了金枝玉叶,终有一日要回去原来的地方。”   她虽是这么说,面上表情却清冷,根本看不出半点儿低人一等的影子。   邹元朔心里又是一动,每次看着她,总要被她身上一股说不出的气质吸引,不自觉就想靠近她。   “那你想不想做真正的王妃?”他突然说。   陆侄眉心微动,眼神闪烁了下:“睿王何意, 奴才听不懂。”   邹元朔被她话里的字眼刺到,蹙眉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 说道:“别再叫自己奴才,本王不会再让你做奴才。”   不想让她再做别人的奴才, 被呼来喝去, 在奕王府那种地方担惊受怕地活着,事情办得不好就要受一顿呵斥。   他抬起眸,颇为俊朗的一张脸在暗夜里被烛火映得半明半昧:“只是在那之前, 你要替本王做件事。”   陆侄心里涌起一股不安:“不知是何事?”   邹元朔望向烛火之外的远方,那里黑漆漆一片,只看得见树木隐约的影子。   “杀了邹临祈。”   陆侄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指甲在手心掐出一个个痕迹。   她现在是丞相府的人,便要为这位五王爷做事。凡是他所吩咐的,她没有权利说一个不字。   她低着头,忍下嗓音里的颤抖:“奴才自当竭力而为。”   邹元朔看向她:“如今邹临祈病弱,正是你下手的好时机。千万小心行事,等邹临祈一死,本王会把你接过来。”   陆侄有些听不懂他的话,忙道:“为王爷办事是奴才职责所在,奴才不敢求回报。”   邹元朔突然叫了她一声:“侄。”   两个字叫得竟然有些暧昧。   陆侄心里更慌,下意识往后退。邹元朔突然拉住了她的手,把她往自己面前扯。陆侄手上像是被铁烙到一般,使力挣了几下,一秒都不想跟他有身体接触。那人却把她的手拉得极紧,把她硬是拽到身前。   她满脑子全是邹临祈朝她看过来的那一眼。着了慌,垂首朝邹元朔跪下去:“请王爷放手!”   她跪在他脚边,几乎是有些视死如归地说。   好像他再不放开,她就要跳进这片湖里。   邹元朔心下一沉,看了她一会儿,终究是慢慢地把手松开了。   沉默良久,含怒问跪在他身前的女孩:“邹临祈遇刺时,你冲过去是要做什么?”   陆侄埋首不语。   “莫非,你是对他生了情意?”邹元朔极冷地哼笑了声:“你嫁进奕王府,看我那位六弟生得俊朗,动心了?”   陆侄忙道:“奴才不敢,奴才至始至终一心为五王做事。奕王爷为人阴狠,奴才从不敢与其靠近一步。当日是听见打斗声,想去看看刺杀有无成功,这才一时冲动跑了过去。奴才自知做了错事,请睿王责罚。”   邹元朔的神色缓和了些,虽然并不能确定她的话到底是真是假,可只是听她这么说着,他心里都奇异地好受了些。   “起来吧。”他说。   陆侄从地上站起来:“王爷若是没有其它吩咐,奴才就回去了。出来得太久恐被人发现。”   “如今奕王府里一门心思都放在病重的邹临祈身上,不会有人分出心神注意你一个王妃的下落。”邹元朔的手在桌面上磕了磕:“坐下陪我饮酒。”   “奴才不敢。”   “本王让你坐下。”他带了点儿命令的口吻。   陆侄无法,只得在他对面坐了。   邹元朔倒了杯酒,放在她面前:“奕王有没有碰过你?”   话问得有些莫名其妙,有没有碰过她,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陆侄并不看他:“奕王生性寡冷,一般庸脂俗粉根本看不上眼。奴才无能,至今为止仍未近得了他的身。”   “可本王听说邹临祈在你屋里留宿过,还不只一次。”   “那只是皇帝派了人过来打探消息,奕王为了交差才不得已留宿在奴才屋里。奴才睡在外间塌上,并未与其同床。”   邹元朔细细打量她,没再问下去,反倒说:“如此最好。只是以后你在他府里万事小心些,别被他占了便宜。你说一般的庸脂俗粉他看不上,那如你这般清丽脱俗的,保不齐他会不会动心思。”   陆侄道:“王爷谬赞,奴才不敢当。”   脸上没有一点儿被夸赞了的开心。   邹元朔无奈,端起酒杯饮了一口,说道:“等奕王死了,你也就能出来了。事情别拖得太久,他现在正虚弱着,是杀他的大好机会,不可错过。”   他从前襟掏出一包药粉,推到陆侄面前:“此毒无色无味,银针也验不出来。你想办法放在邹临祈饭食里。最好在他卧病这段时间下手,不容易被发现。早些了结此事,本王好早些把你接过来。”   陆侄对他的厌恶越来越深,可还要装出一副悉听遵便的样子:“奴才自当尽力而为,不让王爷失望。只是揖墨轩守卫重重,如今又都防备着奴才,不肯让奴才去见奕王。奴才怕事情办不好,到时万一丢了性命,还请王爷恕罪,不要牵连到我娘亲身上。”   邹元朔发现这丫头话里话外处处在与他保持距离,把她自己塑造成一个只知道听命行事的工具,对他方才的撩拨装作完全不懂。   他有些心烦,直直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道:“陆侄,抬起头来。”   陆侄依言抬头。   “看着我。”他又说。   陆侄就抬起眼睛。   “本王知道,论容貌,本王及不上你嫁的那位奕王,”他朝前倾了倾身子,看着她道:“可本王长得也不差吧,你为何从不肯多看本王一眼?”   陆侄仍是一副清冷无波的样子,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偶:“奴才惶恐。王爷天人之姿,奴才半点不敢亵渎。奴才此生都是王爷的奴才,愿终生为王爷做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简直是油盐不进!   邹元朔没了耐心,一双眼睛里蒙上了层戾气。偏又不能说什么,这丫头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他又是生的哪门子气。   他默默收回了身体,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想着她总归是他的人,这一生都逃不过他的掌心。他还有许多时间,等邹临祈一死,只要他一句话就能把她带进府里。到时候还不是他想对她做什么就做什么,她想要荣华富贵想要高人一等他都会给她,不怕她不动心。   原本还想着今晚能与她春风一度,可看她这个样子,只是捉了下她手就吓成那个样子,要真是强行做了什么,指不定还会有什么反应。   算了,一切等邹临祈死了以后再说。   “你回去吧,”他终于松口:“记得把事情办好。”   陆侄如释重负,起身行礼告退,坐上马车回了奕王府。   回到自己屋子的时候,她猛地松了口气。刚才只是跟邹元朔说了些话,她已经浑身都不舒服。实在不想虚与委蛇,小心翼翼地活着。可事已至此,她一点儿退路都没有。   邹临祈已经被害得残了腿,可他们还是不肯放过他,非要把他斩尽杀绝才肯罢休。   怨不得邹临祈对外界的一切始终保持警惕,就连睡觉都睡不安生,被人轻轻碰了一下手腕就会被惊醒。   他常年活在危险里,若是再不小心些,恐怕早就没有命在了。   陆侄很累,把邹元朔给的那包药粉藏在柜子最深处,锁起来。和衣往床上一趟,拉过被子盖过头顶。   她要好好睡一晚,等明天才有力气继续与五王那帮杂碎相抗。   -   皇上和淑妃过来奕王府探望,见邹临祈的身体大致已经恢复,都松了口气。只是当日那伙刺客行动实在干净,至今为止仍未找到能证明他们身份的线索。   “皇儿,怎么不见王妃过来,”淑妃朝外面看了好几次,问道:“她不该在你身边伺候吗?”   邹临祈闻言,凉凉抬了抬眸子朝外看去。   他醒来已有四天,几位孺人每日过来哭哭啼啼惹得他心烦。只有他的那位王妃,像是没有了这个人一样,一片影子都没有出现过。   他不由冷笑。   果然是做了亏心事,连他的面也不敢见了。   “时候不早,”他忽略了淑妃的话,不甚在意地道:“儿臣已无大碍,你们回去吧。”   老皇帝躬身咳了咳,面上虽没什么,心里却是放不下。   “你以后千万小心,”老皇帝嘱咐道:“不能再给他们可乘之机。”   邹临祈淡淡道:“父皇放心。”   老皇帝和淑妃不能在外面待太久,很快起身离府。快走到门口时,陆侄过来朝他们行礼,送他们出去。   淑妃神色倒是仍旧温和,过去执了她的手道:“怎么脸色这么差,可是病了?”   陆侄道:“并未生病,只是牵挂着王爷,这几日不曾睡好。”   “不用担心他,他吃了药,如今已大好了。”淑妃自己虽然也牵挂得不行,可还是安慰道:“你不要操心,别回头他好了,你倒是病了。”   淑妃对于邹临祈和丞相水火不容的事到底知不知情,陆侄并不能确定。只是看她待丞相之女如此面善,简直当女儿一样对待,便知她对这门亲事一向是极为赞成的。   陆侄暗暗想着,脸上笑了笑:“多谢母亲关心。”   她的眼睛长得很干净,里面不带一点儿阴谋诡计的影子。淑妃在明枪暗箭不断的后宫侵淫多年,最会识人,只看一眼就知道她没有什么坏心思。   淑妃不免多劝了几句:“还有,你若得闲多去看看奕王。我看那几个孺人跑得十分勤快,都知道去讨王爷欢心,怎么偏偏你就这么傻。是不是奕王说了什么,害你伤心了?我那孩子从小就是这样,嘴硬心软,你别埋怨他。”   陆侄笑道:“是,我都明白。”   她送淑妃和老皇帝出了府。回来路上,香扇跟在她身边,趁四下无人,低声问她:“这都多少天了,你怎么还不下手?”   陆侄道:“总要挑个合适的时机。”   “别挑来挑去也挑不出个结果。五王那边已经开始催了,让你明天之前务必把事办好。要是下不去手,你好好想想你娘亲性命。”香扇瞪了她一眼,说道:“今晚就去吧,你不是一向会做菜吗,就做几道带过去,把药洒在里面。”   陆侄只得道:“我会去试试,可他已经怀疑是我故意引他出去,让丞相埋伏了刺客在那。他恐怕不会想见我,更不会吃我做的菜。”   “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香扇道:“五王只看结果,不会听你这些借口。”   -   到了晚上,陆侄熬了一盅补汤,当着香扇的面把药粉倒进去。   药粉已经被她换过,不过是包普通的面粉,没有任何毒性。   她端着汤去了揖墨轩,于寒风中在外面站了一会儿。   她有些不敢去见他,怕看见他那双冰冷的眼睛。   可又不得不去。   有细细的雨丝落下来,在她脸上扑出一层凉意。等补汤已经冷透,她这才迈步走进了院子。   张斗正守在门外,看见她过来,并没有如往日那般拦她,倒是替她打开了门。   陆侄端着汤走进去。   邹临祈正看一封信件,听到有人来也并没有把信收起来,只是凉凉地抬了抬眼眸,目光冷冷割在她脸上。   陆侄端着汤,躲避着他的眼神:“王爷伤可好了?”   邹临祈看着她,下巴微抬,凌厉的下颌线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危险而孤寒:“王妃要让本王仰视于你?”   话里的意思显而易见。   陆侄忙跪了下来,因为动作,托盘上的汤盅发出微弱的声响。   邹临祈哼笑了声,坐在轮椅里居高临下看着她:“本王倒不知,本王的王妃与睿王私交甚好。当日在郦清池,多亏有睿王护着你。他帮了本王这么大的忙,本王是不是要找时间去谢谢他?”   话里满是讥嘲和厌恶。   陆侄忍下喉咙里的涩意,跟他解释:“我与睿王并无私交,只是偶然见过几次。”   “偶然见过几次他就忘不了你了,”邹临祈冷笑:“王妃好大的魅力。”   陆侄让自己忽略他的话,为了今天过来的目的,故意摆出一副讨人厌的得意样子,说道:“王爷可是在吃醋?”   邹临祈果然被激,两道俊眉霎时拧到一起:“什么?”   “睿王不过是与我说了几句话,王爷就记到了现在,难不成真是在吃醋?”她终于抬起头,直直看向他,把端着的汤盅往他面前送了送:“王爷不用生气,我这不是做了补汤来给你赔罪吗,王爷不妨尝尝。”   话音刚落,邹临祈果然阴沉着脸抄起一方砚台,随手往外一掷。   那方砚台准确无误地击中了汤盅,砰地一声,瓷碗碎裂,里头的汤水洒了一地,有些还泼溅到了陆侄身上。   陆侄等得便是这一幕,心里松了口气。把污脏了的托盘往地上一放,躬身磕头:“王爷息怒。”   她净白的手按在地上,前面不远就是蜿蜒一地的汤水。袖子上被污脏了一片,只是那块砚台控制的力度却巧妙,打破汤盅后便落下来,并没有伤到她。   邹临祈推着轮椅慢慢朝她过来,停在她身边,瞥眼去看地上的汤水。   那汤一点儿热气都没冒出来,甚至还飘着一层白色的油腻,分明就是早就凉透了。   他极冷地笑了声:“王妃就是拿这种东西来敷衍我的?”   陆侄俯首不语。   邹临祈以一种审视的姿态看她,眼睛冷得如数九寒天的冬雪。不知是不是被她衣袖上所沾染的污渍刺到,他的情绪蓦地上涌,突然揪住她一只胳膊,把她猛地往上一拉。   他用的力气极大,又恰好抓到陆侄带着箭伤的那处伤口。这几日她一心放在他身上,又担心被人看到她手臂上的口子,故此敷药不及时,到现在了那里还痛得厉害,伤口也没有完全结痂。被他一捏,她疼得忍不住闷哼了声,一张脸紧皱到一起,唇上颤了颤。   邹临祈眉心一蹙,手下不自觉放轻了力道。   说出口的话却恶毒:“王妃果然身骄肉贵,本王还没怎么样你就喊疼了。”   陆侄疼得说不出话,只想把手臂赶紧抽出来。唇上迅速失去了血色,额上也有冷汗冒出来。偏还不能被邹临祈看出异样,只能咬牙忍着。   邹临祈却已经发现了不对,垂眸看向她的手臂,伸手去捋她袖子。   陆侄想拦没有来得及,邹临祈已经把袖子一把推上去,看见了她小臂上还在溃烂的一个伤口。   他一眼看出那是箭伤,与他的伤口大小基本一致。只是伤口不深,不像是以弓射出去的。   倒像是被人生生把箭头戳进去的。   他面色蘧变,一双眼睛灰了一层,本还箍着她手臂的手霎时松开。   陆侄趁机收回了手,把袖子放下。   “刘绾溪,”邹临祈嗓音发沉,一点儿关切混在冰冷的声线里,已是让人听不出了:“伤是怎么来的?”   陆侄迅速想了个理由:“不小心割了下。”   “拿什么割的?”   “是裁线的剪子,”她说:“当日刺绣有些困了,不防戳到了臂上。”   邹临祈知道她是在撒谎。她向来都极会撒谎,谎话张口就来。   “已是快要好了,王爷不用挂怀。”她把地上的东西全都收拾起来,知道他有些洁癖,过去把桌上一方干净的帕子拿过来,放在他刚抓了她袖子的手里:“王爷早些歇息吧,我去让人把这里清扫一下。”   她端着托盘起身,走了出去。   背影落拓在深色的夜里,清瘦单薄。   邹临祈抬头看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重重院落,这才收回视线。   手里还握着她给的帕子。   手心确实黏腻着一层,是沾染了污在她袖子上的汤水。   明明事先知道,偏还忍不住碰她。   -   快到访H院时,陆侄找了个隐蔽的角落,从托盘上捡了块碎瓷,往自己手背上浅浅割出几条线,做出是被飞溅的瓷片割到的样子。   她回了屋,香扇果然很快来找。看见一个狼狈不堪的托盘和她手上的伤,问道:“怎么回事?”   “王爷果然在怀疑是我害了他,”陆侄道:“没与我说两句话就发了火,把汤盅打翻了。”   香扇埋怨道:“你怎么这么没用?那药十分珍贵,五王好不容易才弄到了一包,这下全给你浪费了!”   “我早说过奕王对我有怨气,不会再让我接近了。”   “你自己去跟五王解释吧!”香扇道:“写封书信,我给他送去。”   陆侄依言去写。   香扇拿了信,很快走了。   陆侄去净室沐浴,头发也洗了一遍,用了许多皂角和香粉,生怕身上会有味道。   她换了身衣裳。头发擦了好几遍,还是有时湿,细密地铺在肩上。   她拿梳子一下下理着,听到门被人推开。   进来的是刚发了通火的邹临祈。   他也已换了身衣裳,穿了件淡褐色的衮龙袍,腰间系着玉带,收束着他紧致窄细的腰身。   陆侄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害怕他是火没发够,特地追过来继续骂她的。又想到他说的那句话,忙搁了梳子,提起裙角朝他跪下去。   邹临祈微不可见地蹙了眉,冷声道:“起来。”   刚才让她跪,现在又让她起来,脾气实在有些喜怒无常。   陆侄不敢说什么,依言起身。   又听他道:“坐下。”   陆侄就在椅子里坐下去。   邹临祈推动轮椅,停在她面前,从袖子里拿出了瓶药膏。   他把陆侄受伤的手拖过来,却又看见她手背上多出了几条泛着红痕的浅淡伤口。   他心口重重一坠,一股平白的憋闷感席卷而上。   压抑着声气问她:“这又是怎么弄的?”   为什么她身上时不时就会有伤! 第60章 “还能让旁人欺负你不成……   “回来路上太黑, 不小心跌了跤,擦伤了而已。”   陆侄把手往外挣了挣,邹临祈却没有放开她, 目光打量般在她脸上深深盯着。   过了许久才收回视线。没再问她,把她的袖子慢条斯理折上去, 一言不发替她抹药。   他的手也很好看, 手指细瘦又长, 骨节凸起。帮她抹药的时候力度很轻,生怕弄疼她。   可那药敷上去有些刺痛,陆侄忍不住低低吸气, 很快又抿住唇,一点儿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知道疼怎么不好好敷药,”他并没看她,薄薄的眼皮垂着,目光落在她那处伤口:“伤几天了?”   “四五天。”   “你不是最会给人瞧病,”他说:“这点儿伤都治不好?”   陆侄不说话了。   抹了药,邹临祈拿干净细布帮她包扎起来,把袖子给她放下。   又翻过她手心,去看她手上的伤有没有好。   已经痊愈, 没有留下一点儿疤痕。   邹临祈不动声色,眼皮掀起, 看向她。   陆侄正偷偷看他,猝不及防撞上他的眼睛, 做贼一样心里漏跳了一拍。可已经被逮到, 不敢再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把目光移开,只能就那样与他对视着。   她的头发半干,披在两边单薄的肩上, 乌发如云,美不胜收,修饰得她一张脸美得更加勾人心魄。发上带着香,气味清淡柔和。   勾得人心痒。   他喉咙处空咽了下,凌厉的喉结上下滚动。强迫自己离她远了些,靠回椅背。   却仍盯着她的眼睛,俊眉微挑,极短促地呵笑了声:“还看?”   陆侄一愣,微红着脸在他的话里低下头。   邹临祈不让她看,自己倒是看她看得肆无忌惮,故意逗她:“本王就长得这么好看?”   “……”   “王妃看得都移不开眼了。”   陆侄懊恼地咬了咬唇。刚才为什么要偷看他,少看他一眼会死吗。   邹临祈的心情在她的表情里愉悦起来,把那瓶药膏给她留下:“记得抹药。”   他推着轮椅出了屋。   屋里仿佛还留有他身上清淡好闻的气息。   陆侄捋起袖子,看了看他包扎的伤口。   想到他刚才给她抹药时小心而专注的样子。   她知道自己不该贪图他施舍的温柔和关心,可她陷在无人可以依靠的两难境界里,每次他朝她走过来,对她流露出一点儿关怀,她心里就奇异地被治愈了。   因为有他,无论过得有多艰难,都不会太难过了。   -   姜泸正在沽药斋里研究医书,听见小厮来报王爷来了,忙迎出去。   邹临祈进了正厅,开门见山道:“王妃腕上的伤,姜大夫可知道?”   姜泸还记着陆侄的话,绝口否认:“不知。”   “当日取下的断箭呢?”邹临祈又道。   断箭已经给了陆侄,姜泸自是拿不出来,“这”了半天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姜大夫好不容易研制出解药,断箭也该好好收着才是,”邹临祈语气平淡,其中给人的压迫感却是分毫未减:“找出来。”   姜泸从来不知道该怎么撒谎,尤其被邹临祈不带什么情绪的眼光一盯,很快就招了。   “断箭已给了王妃。”   邹临祈下颌绷紧,一双冷眸危险地眯了眯:“什么?”   姜泸不敢说什么了。   邹临祈很快就想通了一切,冷笑了声:“解药是王妃想出来的?”   “……是。”   姜泸只能承认。在府里多年,奕王谋略他多少也见识过些。此等小事,不用他怎么想就能知道是怎么回事。   邹临祈捏着念珠的手越来越紧,骨节开始发白。   他的那位王妃,为了救他,拿自己试药,把断箭扎进了手臂里。   既如此,当日刺杀的事,到底与她有没有关系?   邹临祈第一次看不透一个人,想不明白她到底是要做什么。   姜泸看他神色寒凉,忍不住为陆侄解释:“王爷中箭后,府里的人明里暗里埋怨王妃,不许她靠近揖墨轩。她在外头守着不走,王爷又病势凶险,老夫实在是别无他法,只能去求王妃想个解毒的法子。她确实天生聪慧,不知是怎么找出了解药,救了王爷性命。偏又让老夫帮她保守秘密,不想让人知道是她救了王爷。”   邹临祈脸上神色深重,布着一层又一层的阴影,看不出到底在想什么。   -   五王收到陆侄的信件,那上面写着她已经行动失败,邹临祈现在恨她至深,她根本没有半点方法接近他。   邹元朔看着信上的字,字体小巧秀致,赏心悦目。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晚见到她,她脸上没有多少表情,对他全是疏远。   他身边从来不缺女人,比她漂亮的不是没有,可从没有一个能让他如此牵肠挂肚。   从她走后,已经连续几晚都梦到她。   他没舍得烧掉那封信,装进了一个盒子,锁起来。   他料想到邹临祈不会这么容易死。陆侄受制于丞相府,不管是被迫还是自愿,做事不敢不尽心。她既在奕王那里过得艰难,他已不舍得苛责她,只能耐着性子等下去,等他总有一天杀了邹临祈。   把陆侄抢过来。   丞相亦听说了邹临祈仍然好好活着的消息,不好再装不知,一日带了些礼物去奕王府探望。   邹临祈收到拜帖,眼里极快地闪过一丝寒光。   刘笃于巳时左右到了奕王府,在花厅里等候多时,奕王才被人不慌不忙地推过来。   奕王年少时是京里有名的美男子,论样貌,无人能出其右。后来残了腿,闭府不出,很少有人知道他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刘笃多年未见奕王,如今再见,发现他比之年少时更俊朗了几分,一张脸妖冶又不失硬朗,每一处都像是被人精心雕琢出来的,恍然似九天谪仙。虽是坐在轮椅里,却也能看出个子长高了不少,整个人修长而挺拔。   果如香扇所说,陆侄骗了满府里的人。奕王非但不丑,反倒外貌极佳。   他更怀疑起陆侄的用心,掩去脸上情绪,躬身参拜:“下官见过奕王。”   邹临祈并不瞧他一眼:“泰山折煞我了,哪有长辈给晚辈见礼的规矩。”   虽是这么说着,脸上倨傲分毫不减,一双眼睛不带什么温度。   刘笃道:“不管什么时候,王爷始终是王爷,而奴才始终是奴才。”   邹临祈冷冷勾了勾唇角,漠然不语。   “听闻王爷遇刺,老夫早就想来看看,”刘笃开始说场面话:“只是担心打搅了王爷养病。这几天听说王爷病体好转,这才过来探望,还望王爷莫怪。”   “丞相事务缠身,理当以朝中事务为重。本王不过受了点儿皮外伤,丞相实在不必操心。”   刘笃道:“王爷乃千金贵体,但凡有丝毫损伤都是大事。”   邹临祈听得只想冷笑,端起茶盅略抿了一口,待放下时,淡声道:“丞相好不容易来一趟,当也惦念着王妃。张斗,去把王妃请来。”   张斗应声而去。   少顷把陆侄带了过来。   陆侄是第一次在邹临祈面前与刘笃扮演父女,心里不免惴惴。又不知刘笃今日过来到底是想干什么,怕他会对邹临祈不利。   心事重重下过来见礼。   刘笃脸上攒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对她冷哼了声,转身道:“听闻当日是我这不成器的女儿撺掇得王爷去了郦清池,王爷这才中了埋伏。都怪老夫教女无方,还请王爷降罪。”   他跪下去,又凌厉地看向陆侄:“你还不跪!”   陆侄跟着跪下。   邹临祈方才还没什么情绪,却在刘笃的这句话后凉凉地掀起眼皮。   他知道刘笃是想在他面前演戏,这才装成大义灭亲的样子呵斥王妃。可他看着陆侄一声不吭跪着的样子,心里平白冒出火来。   他的王妃,刘笃凭什么过来对她大呼小喝。   他又想起那日陆侄从丞相府回来,脸上被打得泛着红印子,耳朵后还挂了伤。平常轻易不在他面前展露情绪,却忍不住一滴滴地掉着眼泪。   不知是受了什么委屈。   一股无名火烧灼着他,让他难得生了几分躁郁的情绪,对着刘笃说出了在他计划外的话。   “王妃身骄肉贵,”他冷冷看着刘笃,一字一句道:“跪出病来,丞相负责吗?”   刘笃和陆侄皆是一怔。   刘笃实在没想到邹临祈竟然会为了一个假王妃训斥他。看上去分明清冷到不近人情的人,竟然会为了一个奴才外露情绪!   奕王是个灭情绝欲的人,多少美若天仙的女子被送进府,他从来也没有多看过一眼,不可能会看上一个小小的奴才。   那他到底是有何目的?   刘笃看不明白。   邹临祈已经移开视线,看向一脸怔忪的陆侄:“起来。”   陆侄从地上站起来。   邹临祈抬了抬下巴,又说:“过来我这里。”   陆侄便朝他走过去,在他身旁站定了。   刘笃已是看得目瞪口呆,完全搞不懂邹临祈到底是什么意思。   邹临祈没有让他起身,他就只能依旧在地上跪着。   “王妃乃是丞相嫡女,”邹临祈不冷不热开口:“听闻丞相五个子女里,最宠爱的便是她,从来都是小心养着,她要天上的月亮,不敢给她摘天上的星星。”   刘笃已经彻底糊涂,字斟句酌道:“绾溪是我最小的女儿,从小又多病,老夫这才偏爱了些。”   邹临祈冷哼了声:“既是如此,定也是从来不曾动手打过她一下了。”   “……是。”   “那不知岳母生病那日,王妃过去府里探望,为何会挨一巴掌回来?”   刘笃一惊,颇有些怨愤地看向陆侄。   莫非这丫头回来告了状?   他正怀疑,就听邹临祈道:“倒也真下得去手,堂堂丞相千金,却被人打得脸泛红印。”   刘笃责怪起自己夫人来。当日确实下手太重,竟让邹临祈看出了端倪。   “岳丈府里竟有人如此大胆,”邹临祈仍在斥责:“敢对王妃动手?”   刘笃看不出奕王有没有开始怀疑陆侄的身份,闻言道:“王爷恕罪,当日微臣喝了些酒,醉中失态才打了绾溪。后来微臣想起也十分后悔。”   “原来丞相能醉得如此厉害,连本王的女人都敢打了。”   话里带着威胁,和听不出真假的回护之意。   陆侄心绪杂乱地扭头看他。   他是在为她说话?   还是在替那个真正的丞相千金说话?   “丞相以后最好记住,”邹临祈眼神凉薄:“绾溪如今是本王的王妃,而不是你丞相府的千金,容不得你动一下手。”   只是在替,那个丞相千金的身份说话吗?   刘笃忍着耻辱跪在那里,口中忙道:“是,微臣谨记。”   陆侄不过是挨了一巴掌,邹临祈就为了她不惜撕破脸皮,明里暗里把他这个丞相臭骂了一顿。如果哪天邹临祈知道陆侄服了附髓蛊,不知道又会做出什么事来。   刘笃不敢往下想。   他又略留了留,很快找了个借口走了。   陆侄想不明白,邹临祈为什么要因为她斥责刘笃。无论怎么看,他今天的做法对他都百害而无一利。   他给外人的印象该是性情颓丧,不问世事,而不该如此有攻击力。   自父亲死后,她跟着母亲颠沛流离,为了能活下去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人奚落是常有的事。   还从没有一个人会这样不顾后果地回护她。   虽然不知道他所回护的是刘绾溪还是陆侄,她都已经十分感激。   “谢谢你替我说话。”她看着他说。   邹临祈发现她眼尾红了一片,是明显在忍泪的样子。   “谢什么,”他装作不在意地移开视线,语气却温柔:“你既是本王的人,本王还能让旁人欺负了你不成。”   陆侄鼻子更酸,眼前模糊一片。 第61章 “我给你洗?”   刘笃今天过来奕王府, 本意是想借着探望之名来敲打陆侄几句,让邹临祈知道他并没有袒护自己的女儿。谁知刚让陆侄跪下,邹临祈倒开始袒护起她了。   简直匪夷所思。   一个看惯了太多美人依然不为所动的王爷, 竟然开始袒护起一个出身卑微的奴才了?   刘笃越想越觉得不妙,离了奕王府后直接去了五王那里。   他把在奕王府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邹元朔在他的话里蹙起眉头:“你是说, 奕王对侄有意?”   刘笃心里不舒服起来。从他选定了邹元朔为下任帝王后, 就认定了自己的女儿绾溪肯定会嫁给他, 坐上皇后的位置。可五王什么时候跟陆侄这么熟悉了,叫得好生亲热。   “奕王那人一向诡计多端,”刘笃道:“奴才实在看不出他是不是在故意演戏。”   邹元朔没再说什么, 等把他打发走,写了封信让人交给陆侄。   -   秋试出了结果,李轲中了今年的榜眼。   青蝶看了榜,高高兴兴地回了府,脸上一直带着笑。路上碰见刚从访H院出来的怀微,怀微见她满脸放光,打趣地道:“怎么笑得跟朵花似的,是刚见了情郎了?”   青蝶羞红了脸嗔她一眼:“你成日里跟情郎蜜里调油一般,看谁都觉得跟你一样吗?”   两个人说笑了一阵, 怀微问她:“到底是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   青蝶向来跟怀微交好, 有什么话都跟她说,便把李轲中了榜眼的事告诉给了她。   怀微也为她开心, 只是李轲既飞黄腾达, 势必会过来把青蝶接走,想到这里不免红了眼睛。   青蝶奇道:“好好的,你怎么倒哭了?”   怀微道:“你都要出去嫁人了, 还不让我哭两声啊?”   青蝶并不确定邹临祈会不会放她出去,以后邹临祈若想与李轲传递消息,还要靠她在中间行走。若放她出府,岂非少了一枚绝佳的棋子。   等回了含霜院,透过窗子,青蝶看见薛氏姐妹又在用一盒药膏敷脸。   她们脸上的红疹最近已经消下去了,只是担心复发,一直在坚持用药。   天黑下去,院子里没有了活计,青蝶一个人偷偷去了揖墨轩。   邹临祈知道了放榜结果,已经在着手把李轲安排进吏部任职。他把几封密信交给青蝶,说道:“李轲已着人来给你赎身,明日你就出府,外面有人接你。”   青蝶没想到他会这么痛快就放了她,心里又惊又喜。跪下磕了个头,说道:“多谢王爷。”   邹临祈摆手让她下去。   青蝶正要走,又想起什么,回来道:“前段时间薛府的人曾频频派人过来,给了薛氏姐妹一些药。她们的脸不知道怎么生了许多红疹,一直也消不下去。后来奴婢查过,似乎跟王妃着人送来的熏香有关。”   邹临祈脸上神色本还淡淡,听见王妃两个字,一双眸子倏地朝她看过来:“什么时候的事?”   青蝶都还记得,事无巨细告诉了他。   邹临祈记忆极佳,很快就想了起来。那段时间,正是他为了套话,频频召尹霖入府相谈的时候。   后来刘丞莫名与薛贤决裂,导致薛贤钦天监主簿一职名存实亡,他才顺利把袁科提拔了上去。   当时还觉得事情顺利得有些不正常,如今方知,原来关键出在王妃那里。是王妃使计让薛氏姐妹拜托家里过来送药,这才顺利让刘丞误会了薛贤。   -   陆侄白天去了沽药斋跟着几位大夫学医,回来时已是深夜。   怀微跟在她身边,不解道:“王妃,好好的学那些做什么?那几位孺人整天恨不得一直泡在花里,把自己熏得香香的。王妃倒好,一直摆弄那些药材。看染了一身药味,等时间长了去不掉怎么办?王爷要是因为这个不来咱们访H院了,多可惜啊。”   陆侄锤了锤自己有些酸疼的肩膀,说道:“不来就不来吧,也没想着他来。他那人,每次过来都能把我吓个半死,害得我睡觉也睡不好。”   怀微以为她说的睡不好的意思是那个意思,低下头捂嘴笑了笑:“王妃,那正说明王爷喜欢你啊。若是不喜欢,你才要睡得好吧?”   陆侄知道她想歪了,无奈道:“他喜欢我?他只要不讨厌我就不错了。”   不,准确地说,等知道了她是替嫁过来的这个真相,不掐死她就不错了。   怀微忍不住道:“可我分明觉得王爷待你很好啊,而且王爷要是不喜欢你,会跟你……跟你那个吗?”   “哪个啊?”陆侄明知故问:“你整天都在想什么,他只是跟我躺在一张床上睡觉而已,从来也没有碰过我。就他那种人,整日里摆出一副禁欲的样子。就算我脱光了朝他整个贴过去,贴严实了,他也不会有反应的!”   她正这么说着,然后就看见了,前面访H院门口早已等她多时的邹临祈。   陆侄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倒吸了口冷气,往后退了退。   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双目放大,见了鬼一样看着前面脸色怪异的邹临祈。   不知道刚才的话被他听到了多少。   她咽了口唾沫,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刚才她的声音应该也没有很大吧。   他应该没有听到吧?   好想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   邹临祈看到她这个样子,勾起唇角极短促地笑了声,从她脸上移开了视线。   他难得没有说什么风凉话,只是自顾自地进了院子。   院子里晦暗的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打上一层纤薄的影子。   陆侄长长松了口气,心有余悸地对怀微道:“你说什么不好,提他干什么!”   怀微也吓得不轻,颤声道:“光线这么暗,谁知道他在这儿啊,”抬头看看门口的两盏灯笼,说道:“这帮奴才,灯笼都灭了也不知道过来换!”   陆侄无奈,哆哆嗦嗦地跟着邹临祈进屋了。   过去在他面前站定,却又想着他从不喜欢抬头看人,却又不许她跪着。想来想去,最后搬了把凳子过来,在他旁边坐着。   他不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陆侄清了清嗓子,问他:“你怎么来了?”   邹临祈似乎弯了弯唇,语气里带着点儿笑:“来跟你躺在一张床上睡觉。”   陆侄:“……”   这分明就是把话全都听过去了!   她懊恼死了。都怪跟怀微相处得熟了,说话开始没正行起来,什么鬼话都说。   哪里像个官家小姐。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索性闭上嘴。   过了会儿,起身道:“你先睡吧,”她语气有点儿蔫:“我还没有沐浴。”   身上染了药味,总要去洗掉才好。   她正要走,胳膊上突然传来一股温热的触感。力气拿捏得很轻。   他把她往自己面前扯了扯,捋起她的袖子,去看她伤口的恢复情况。   已经结痂,边沿处的迦块开始脱落。   他松开手,还是嘱咐了句:“手别碰到水。”   陆侄下意识道:“那我怎么洗啊?”   她洗澡不习惯被人伺候,都是自己一个人去。   邹临祈玩味地一挑眉,看着她,声气极低地说了句:“我给你洗?”   陆侄的脸瞬间红了。   她自小被爹爹娘亲散养,养成了大大咧咧的性子,嫁给邹临祈后已经收敛了不少。以前在丞相府,有男子瞧她长得漂亮,过来跟她调笑,她都是脸不红气不喘地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从来也没听进心里去。   偏偏邹临祈这人像染了毒,说出来的话也像染了毒,轻易就让她招架不住。   “不……不用了,”她磕磕巴巴道:“我自己可以洗的!”   说完兔子一样溜了出去。   她走不久,瑶草托着几件干净的衣裳过来,放在塌上,说道:“王爷可要休息了?奴婢伺候王爷更衣。”   她上前要帮他解衣带。   身上一股浓重的脂粉香气。   邹临祈蹙了眉,挡开她的手:“不用,你下去。”   瑶草心里涌起一丝苦味。王妃没嫁过来之前,是她和萤枝伺候邹临祈更衣。可是现在,奕王已经不让她们两人近身了。   “是。”   瑶草低低应了声,转身出去了。   香扇在外面看到这一幕,心里不禁冷笑。王府里的女人果然个个都想着勾引王爷,盼着能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   偏偏奕王是个不解风情的。   只是这么一个冷心冷情的人,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进陆侄的房间?   香扇无比嫉妒起来。   陆侄洗了很久,生怕真的去不掉药味,如怀微所说会被邹临祈厌恶。   她几乎把自己身上都搓红了,洗了一遍又一遍,又用了不少香粉。把头发也洗了一遍,换上干净衣裳,回了卧房。   邹临祈正坐在桌边翻着一本书,她走近了才发现,他看的竟是她这段时间学医时记载的随笔录。   很多都是她绞尽脑汁,在上面研究该怎么样才能治好陈年腿疾的记载。   她过去一把将书抢过来,合上背在身后,有些羞恼地道:“你怎么看我的东西?”   邹临祈脸上没什么表情,也不知道是看了多少。   他的手在桌上磕了磕,扭头看她:“洗完了?”   “嗯。”   他闻见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已不见了刚才药材的苦味,倒是多了股奶香。袖子下露出短短一截手腕,极细。肌肤如白玉,泛着滑嫩的冷光。头发还半湿着,铺在瘦削的肩上。   “洗了一个时辰?”他说。   委实是有些久了,陆侄想了想说:“我洗澡慢。”   邹临祈没说什么。过了会儿,又道:“刘绾溪,你知道本王不喜欢仰着头跟人说话。”   陆侄忙要找把凳子坐。   邹临祈已握住了她那节露出来的手腕,把她拉到了自己腿上。   她跌坐在他怀里,惊慌失措地看向他的眼睛。 第62章 “不想摸摸?”   邹临祈看着她, 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她脸上扫了一遍,又去看她领口下若隐若现的锁骨。   他的眼睛像带着电,被他看过的地方酥酥痒痒的。   陆侄拢了拢衣裳, 一时有些口渴,扭了扭头, 看向桌子上的茶杯:“我要喝水。”   本想让他把她放下, 他却只是直起身, 伸长胳膊,手从她身体两侧伸过去,替她倒了杯水。   他两只胳膊圈在她两侧, 几乎把她抱了个满怀。   陆侄的脸挨到了他宽阔的胸膛,听着他倒水的声音,感觉自己一颗心跳得越来越厉害了。   他把水送到她嘴边:“喝。”   陆侄只能就着他的手把水喝光了。   心里实在紧张,喝得太急,有滴水从她嘴角滑了下去。   他把杯子放下,用拇指帮她把那行水渍抹掉。   陆侄早已心猿意马,偏他仍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掀开盖子看了眼不见一片茶叶的水壶,问她:“白水?”   陆侄还不能告诉他实情, 只能道:“晚上喝茶睡不着。”   “这么喜欢睡觉,”他眼睛里分明带着调笑:“为了好好睡觉, 不愿意让本王过来?”   陆侄不知道说什么。   “本王不是也没做什么,”他又说:“怎么你就睡不好了?”   这人还没完没了了!   陆侄有些气, 脑子里乱七八糟一锅粥, 没怎么过脑子就说:“就是怕你做什么啊……”   说到最后又有点儿后悔,怕他心思敏感,会被她伤到。   邹临祈静默下来。   陆侄以为他是真的生气了, 赶紧说:“没有没有!我不怕!”   说完又开始后悔。   这是什么话?   什么叫她不怕?   摆明了就是在求他做什么啊!   陆侄明明挺机灵的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到了他面前总是频频说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她咬了咬下唇,识相地闭了嘴。   邹临祈倒是忍不住了似的,蓦地嗤笑了声,看着她道:“既不怕,怎么不贴过来?”   陆侄:“……”   邹临祈倾过身,一张勾魂摄魄的脸离得她越来越近,嗓音低哑,声气惑人:“贴严实点儿,看看本王会不会有反应。”   陆侄感觉自己要爆炸了。   邹临祈有没有反应她不知道。   她已经快撑不住软进他怀里了。   这男人是狐狸精转世吗,为什么连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能勾引人啊。   下一刻,腰上传来一股霸道的压力。那人捏着她不盈一握的纤腰,把她往自己面前揽了揽。   “怎么还光说不做啊,”他的声音极有磁性,一双好看的眼睛看着她,眼皮很薄,声气热热地拂在她脸上:“真不想试试?”   陆侄努力分出一丝清明,咕哝着说了一句:“小气鬼。”   “什么?”   “我刚才不过就是在跟怀微胡说八道而已,”她说:“你就记到现在,还一句一句地羞辱我。”   他往后靠了靠,终于离得她远了些:“我这是在羞辱你?”   他分明就是在勾引她啊。   偏她一点儿也不上道,委屈巴巴地说:“不是吗?”   他颇为没辙地笑了声。   想到她的另一句话,他脸上的表情敛了敛。过了会儿,问她:“刘绾溪,本王什么时候讨厌你了?”   陆侄扭头看他:“你不讨厌我吗?”   邹临祈本不想回答这种傻兮兮的问题,可是看着她清澈透亮的眼睛,竟是鬼使神差地“嗯”了一声。   短短一个音节,让陆侄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   她扭回头,藏了藏嘴角的笑容。   不讨厌她,他说不讨厌她?   她忍了忍,才没有去问他。   那你喜欢我吗?   不敢问。   怕问了,会得到一个让她失望的答案。   邹临祈拉过她的手,袖子往上捋,去检查她的伤口。   果然浸了水,结痂的地方泡得发软。他有些生气,问她:“不是让你别碰水?”   陆侄想把手抽回来:“不小心弄到的。”   “我看你根本就没想听我的话。”他捏着她的手腕,有些凶地把她往自己怀里扯了扯:“伤没好之前不能再洗澡,除非,”他停顿下来,语气变得有点儿暧昧:“我给你洗。”   陆侄不知道这人是怎么了。郦清池遇刺一事发生后,他本该怀疑她讨厌她才对,可最近为什么非但不发火,还变得这样温柔,甚至会专门过来逗她玩。   真是阴晴不定。   她低下头,没说什么。   邹临祈问她:“怎么了?”   陆侄不敢跟他说:我觉得你这人有点儿分裂。嘴唇动了动,声音不怎么大地道:“那天我给你去送汤,你不喝就算了,还把我汤盅砸了。”   邹临祈反倒嗤笑了声:“你那汤是给我喝的吗?凉成那样,府里的狗都不会喝。”   陆侄忍不住想笑。那晚她是故意等汤凉了才送进去,生怕他会喝一口。   “偷笑什么。”他说。   “府里没有狗啊,”她说:“哪里有狗。”   她身上很瘦,轻飘飘地坐在他腿上,没什么重量。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软乎乎的,粉粉嫩嫩,皮肤比婴儿还要好。跟他犟嘴时不自觉嘟起来,可爱得让人想捏一把。   他扶在她腰间的手用了点儿力,眼神染了欲望,沉沉地看着她:“没好好吃饭?”   陆侄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有好好吃。”   “这么瘦,”他的大手在她腰间捏了一把:“吃哪儿去了?”   陆侄被捏得轻颤,往后缩了缩,脸上染了层薄红。   他又朝她微鼓的胸脯上看:“这里也没长。”   陆侄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羞得又紧了紧衣衫,抬头瞪他。   像只嗲起毛来的兔子。   邹临祈忍不住笑,伸手往她嫩乎乎的脸颊上捏了一把:“要不要本王帮你?”   陆侄不解:“帮什么?”   他又不怀好意地去看她胸前:“帮……”   她已明白过来,羞得赶紧去捂他嘴:“你闭嘴!”   他看着她,任她又小又软的手捂在他脸上。   注意到他炙热的视线,她忙把手放下来了。   已是深夜,她有些困,眼睛半垂着,掩嘴打个哈欠。   她披在背后的长发差不多已经干透,邹临祈这才把她放下:“去睡觉。”   陆侄“哦”了声,问他:“我给你宽衣?”   邹临祈本不想让她动手,可是看着她软软小小的一个站在那里,不由生了兴味,任她的小手伸了过来。   陆侄把衣裳帮他解开,突然很想看看他肩上的伤有没有好。因他今天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脾气也出奇得好,便大着胆子把他的里衣也扒开了。   邹临祈任凭她动。   陆侄找到他受伤的那块地方,仔细看了看。   已经差不多好了,只还有一点儿细小的痕迹,过几天可能就看不见了。   她放了心,正要把里衣帮他理好。   他突然按住她手:“不想摸摸?”   陆侄瞬间红了耳朵,这人怎么变成这样,说话没个正形,登徒子一般。   “摸什么!”   她有点儿气,抽出自己的手。气鼓鼓地默了会儿,又不忍心晾他太久,很快对他说:“我扶你过去。”   邹临祈唇角勾出一丝淡笑:“嗯。”   陆侄去拉他胳膊。   屋子里的烛火还亮着,他没有如以往一般让她去熄掉。   他个子长得高,身材修长,几乎比陆侄高出一个头。陆侄虽搀着他,可他没有放多少力气在她身上,腿上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他在她面前暴露着自己的缺陷,毫无掩饰地给她看他的残缺。   陆侄的眼睛红了一片。他本该是天之骄子,肆意洒脱地活着,却被人害成了这样。为了维持住自己的自尊,即使可以起身走路,却不能在人前行走,只能一直依靠轮椅,来维护住他的尊严和体面。   陆侄心里难受,情绪开始低沉。   邹临祈停下步子,侧头看她:“怎么,嫌弃本王?”   陆侄心里更疼了。他会变得这么敏感,也全都是因为残废了的那条腿。   “我永远也不会嫌弃你,”她抬起头,两只亮晶晶的眸子认真地看着他:“你这么好,我为什么要嫌弃你啊。”   邹临祈瞳孔骤缩,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他不能完全相信她的话,可也已经不想再怀疑她。   虽然她是刘笃的女儿,势必站在五王那一边。可是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自入府后,她做的一切,没有一件是在害他。   甚至会为了他,死生不计地以身试药。   她长着张极干净的脸,两只眼睛清透纯澈,看向他的时候,总让他心里忍不住一软。   不忍心怀疑她。   他低了身,靠近她些:“哪里好了?”   话说出口的时候他自己都被吓到了。   他什么时候也会在乎这个了。   “哪里都好。”陆侄说。又觉得这样说或许会被他觉得有点儿敷衍,就又补充:“善良,正直,聪明,心怀天下。”   还有一点儿藏着没说。   他是真的很好看啊。   邹临祈被她的话逗笑了:“善良?你什么时候发现我善良了?”   早在八年前就发现了。陆侄还不能告诉他,只道:“对我很好啊。对我好的人,就都是很善良的人。”   邹临祈挑眉看她:“我对你好?”   陆侄点点头,样子又乖又软。   邹临祈看着她干净的眼睛,突然有些愧疚。明明自己并没有对她很好,她到底是多容易知足,受了一点儿恩惠就放在心上。   这样一个人,他不能再让她像那天晚上一样哭,不能让她再受伤。她漂亮得像是一个易碎的瓷娃娃,怎么能三天两头地弄一身伤。   他低下头,离得她近了些:“那我以后对你更好。”   陆侄一怔。   他漆黑的眼睛深深看着她,嗓音温柔:“好不好?” 第63章 “帮我系上。”   陆侄愣怔了会儿, 才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   邹临祈的样子很认真,看不出是在玩笑。总是没什么温度的眼睛柔和了许多,里面装得全是她, 没有别人。   她随母亲在颠沛流离中长大,所受到的善意屈指可数。世人大多为二两黄金庸庸碌碌, 不去害人已是难得, 谁还分得出心思去对旁人好。   邹临祈却是陆侄的例外。从第一次见到他, 他为了给她一个公道,片刻也未犹疑,顶着压力斩了那位参将的脑袋。后来嫁给她, 他明知她是刘笃派来的人,或许会对他不利,却也没有真正狠下心伤害过她。   可是这么好的一个人,不知道她又能在他身边多久。五王和刘笃不会放过她,如果知道她没有为他们办事,反倒一直在帮邹临祈,他们肯定不会罢休。   等一切事情结束,为了自保,她必须把娘亲接出来, 远远离了京城,躲开这里的是是非非。   所以不管对他有多贪恋, 都不能深陷下去。   她低着头想了许多,心事重重地把他扶到床边坐好, 提醒他:“你要多走动走动, 这样腿上的伤会好得快些。”   邹临祈并不是整日坐在轮椅里,在无人的时候,他会自己起身行走。可是听到她的话, 他没有反驳,顺着她应了声。   “我的腿会好?”他说。   “一定会好的。可是,”陆侄怕他又会生气怀疑她,颇踟蹰了一会儿才道:“你能不能让我看看你腿上的伤?”   邹临祈垂了眸,脸上神色清淡,并没有发火。   “明天再看,”他耐心地道:“今日天晚了。”   陆侄欣喜不已:“你让我看了?”   “这么想看?”他一笑:“除了腿,还想看哪里?”   陆侄刚才还笑着的脸瞬间爬上一抹红晕。   明明好好说着话,为什么他又开始不正经起来。   她站在他面前,整个人香香软软的,生气的时候别有韵味,让人看得喉咙发痒。   他的喉结动了动,揽着她腰把她往前一搂:“睡觉。”   声气扫在她耳际,她的脸更红了。   把她放在床榻里侧,他在外面躺了下来。   见他并没有要做什么,陆侄略放了心,狂跳的心脏平息了些。   可等她也要躺下来时,突然看见在邹临祈枕下露出一角暗黄色的信件。   有时香扇来与她传递消息,见她不在,会把信给她放在屋里。只是以前都是放在比较隐蔽的地方,今天为什么要放在枕下?还好刚才邹临祈只顾着跟她说话,没有看见,不然她的性命恐怕也就不用要了。   她盯着那封信的一角,脸色倏忽间变得惨白。   邹临祈发现她异样,起身要去查看她看的方向。   陆侄急得朝他扑了过去,半个身子趴在他身上,手扶住他棱角分明的一张脸,颇用了些力气,让他正对着她。   她叫了声:“王爷!”   他浑身一震,神色僵滞,抬眸看着朝他扑过来的人。   陆侄软软的小手摸在他脸上,一双浅褐色的瞳仁似带着光,勾得他心猿意马。   她一向有些怕他,总是避着他,这是第一次对他投怀送抱。往常要是别的女人敢对他这么做,他早就把人扔出去了。可是意外的,他并不讨厌她。   她趴在他身上,他略一垂眸,看到了她不盈一握的纤腰。视线往上移,是她单薄衣衫下形状美好的锁骨。   他越来越渴,手不老实地扶上她的细腰,开口时,声音变得有些哑:“想干什么?”   陆侄怕得要死,忍着巨大的恐惧道:“我想睡在外面。”   “睡外面?”   陆侄点头。   他耐着性子:“为什么?”   陆侄想了想:“我怕你会掉下去。”   “……”   邹临祈颇有些无言:“你不会掉下去?”   “嗯,”她很坚定地说:“我睡觉很老实的。”   “我不老实?”邹临祈失笑。   陆侄皱着眉:“我就想睡外面嘛。”   声音轻软,带着撒娇,让邹临祈一瞬间酥了半边身体。   他清晰地感觉到,他起反应了。   陆侄发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心下奇怪,低头打算去看。   腰上一紧,眼前的视野迅速翻转下去。她忍下口里的惊呼,反应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被压在了身下。   她的唇被堵住,传来热烫的触感。   窗外起了风,击打得窗户一阵一阵作响。   邹临祈呼吸很乱,呼出的气息滚烫。一只手箍着她腰,不受控地用了些力气。   屋子里烛火还燃着,被窗外透进来的风吹得明灭不定。   她的唇轻软,口里气味清甜,带着栀子花的香气。   他不知饕足地吻着她。   陆侄急得去拦他,可她身上发软,两只手没什么力气,轻易被他制住。   他的唇移开,从她下巴一路亲下去,埋进她颈窝。   陆侄好不容易喘口气,身上被他亲过的地方又痒又疼。男人炙热的气息喷在她颈间,让她很快明白过来现在是什么状况。   她说话时口无遮拦,却委实是个纸老虎,不过被他咬了几下就吓得轻颤起来,哀求道:“不要……”   他在她耳后亲了亲,带着点儿恶趣味地问:“不要什么?”   陆侄觉得事情不能这么发展下去。邹临祈并不知道她的身份,他现在所做的一切,或许都只是一时冲动下的正常反应罢了,而并不是因为喜欢她。   她不能就这么在不确定中失去自己的第一次。   “不要。”   她又说。这次声音里带了点儿哭腔。   邹临祈吻到了她脸上的泪。   他清醒了些,抬起头看她。她的眼睛已经红了一片,是真的不愿意。   他勉强把自己的理智拉扯回来,眸中好不容易才变得清明。   待气息平稳,他问:“既不愿意,为何还要嫁我?”   陆侄的眸子湿漉漉的:“没有不愿意。”   邹临祈静静看着她,没说话。   “我就是有点儿害怕。”她说:“我……我怕……”   他差点儿就坏起来的心情立刻软化,抬手把她眼角的泪痕擦掉了:“都十七了,怎么倒还像个未及笄的孩子一样。”   虽是这么说着,因她确实是不愿意的样子,并不像装出来的,他到底还是放开了她,把她的衣衫理了理。   “什么时候不怕?”他嗓音清淡,带了点儿哄。   “不……不知道……”她舌头有点儿发僵。   她实在是怕得厉害,唇上都有些发白,看起来颇为可怜。看到她这个样子,即使她是他明媒正娶的王妃,他都觉得自己刚才做了天大的坏事。   生平第一次臣服于欲望,差点儿要破戒,可他床上的姑娘却不愿意。他一点儿辙都没有,实在对她发不起脾气。   算了,她总之在他手心里,他还有许多时间能等。   他这样想着,问她:“想睡外面?”   “嗯。”   他抱住她,拎东西一样毫不费力地把她放在了床榻外侧。   陆侄赶紧把枕头往上移了移,盖住露出来的信件一角。还好他没有注意。   他已经分不出心思去注意她在做什么了。他难受得厉害,一股躁郁怎么也灭不下去。   他试着去念自己心烦时会念的经文。   念了一遍又一遍,还是屁用也没有。多少凝神静心的经文,都抵不过陆侄身上清甜香软的气味。   他快疯了。   他叫了一声:“刘绾溪。”   陆侄侧头去看他,正好撞上他漆黑发沉的眼睛。   她有些怕地往后缩了缩。   他拉住她一只手,把她往怀里扯。   “不让碰,”他嗓音发哑,带着她的手,一路往下:“用手帮我?”   陆侄碰到了什么东西,吓得连呼吸都忘了。   “我不会。”她快哭了。   “乖,”他握住她的手:“我教你。”   “……”   她以前,为什么没发现,他表面上清心寡欲,却原来是,这么一个,不要脸的,衣!冠!禽!兽!!   她实在羞愤欲死,闭上眼,脸埋进被子里不敢见人。   手被他握着,一下一下,粗烫的触感快要把她掌心灼穿。   时间变得格外缓慢起来。不知道究竟是有多久,好像半个时辰都过去,他才沉沉地闷哼了声。   陆侄整个人快熟透了。   -   次日清晨,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紧实宽阔的胸膛。往上看,领口微敞着,露出两节冷白深邃的锁骨。   她瞬间清醒过来,感受到腰上他手的温度。   他竟是搂着她睡了一夜。   她盯着他那节锁骨,心跳得有点儿快。很快想起昨天晚上的事,脸一点一点热起来,不好意思面对他。   她去拉自己腰间的手,想趁他没醒偷偷下床。刚碰到他,他蓦地用力,把她往怀里紧了紧。   他睁开眼睛,低了头看她:“醒了?”   他眼神清明,毫无倦意,应是已经醒了很久。   陆侄心跳如擂鼓:“嗯。”   邹临祈把她从床上抱起来:“想吃什么,我让膳房给你做。”   “什么都好。”   邹临祈轻笑:“真好养活。”   他起床穿衣,瑶草和萤枝端着热水敲门走进来。她们已在外面候了很久,以往邹临祈总是起得很早,今日不知道为什么,都快辰时末了才会起身。   瑶草拿了衣裳,要伺候他穿,却听见他说:“东西放这儿,你们出去。”   瑶草心思低沉,依言跟萤枝一起走了。   邹临祈看向陆侄:“过来。”   陆侄朝他那里挪了挪。   他把衣裳穿了,把一条玉带交给她:“帮我系上。”   陆侄接了东西,手从他劲瘦的腰间绕过去。头始终低着,脸上满布可疑的红晕。明明不想回忆昨晚的事,偏还不停地想起来。   “我有事处理,”邹临祈没发现她脸上的异常,随意理了理袖口,说道:“你自己去用饭,晚上我再来。”   “你还要过来?”陆侄一脸受了惊吓的样子抬头问。   他眯了眯眼睛:“不愿意?”   陆侄紧张地咽口唾沫:“没有,愿意。”   不管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邹临祈都满意地扯起唇角笑了,手在她发上揉了揉,转身走了。   等他一走,陆侄赶紧把枕头下的信拿出来,极快地看了一遍。 第64章 他还是没有来。   信是邹元朔写的, 让陆侄今晚子时去偏门那里等着,会有上次的人过来接她。   陆侄把信烧了,心里气得厉害。想不通邹元朔到底是要干什么, 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纠缠她。   香扇从外面推门进来,问她:“可看过信了?五王说了什么?”   陆侄凌厉地盯着她:“你把信放我枕下, 是生怕王爷看不见吗?”   “王爷不是没看见吗, ”香扇恶毒地笑:“我瞧着你们感情真是越来越好了, 明明你害得他差点儿就死在箭下,他倒不生气,还巴巴地过来你房里, 今早又起得这么晚。你们是做了什么,睡到日上三竿了才起?不是说他一向不近女色的吗,你可真有手段,不愧是丞相选中的人,还真把奕王勾引到手了?”   “香扇,如果我死了,你以为你就能在这里好好活着吗?”陆侄道:“你要想好好活命,最好不要再使这些手段。”   香扇的表情变了变,收敛了脸上笑意, 说道:“你只要乖乖听五王的话,为五王办事, 我自然与你一条心。你不要忘了,你我都是丞相府的人, 如今丞相府上上下下的前途都握在五王手里。只有五王顺利登基, 我们才能有条命在。如果你搞不清状况,被奕王迷惑,背叛五王, 你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我什么时候被奕王迷惑了,是你们让我多与他亲近,获得他信任,方便在他身边打探消息。如今他不过在我房里歇了一晚,你倒来说我受了他的迷惑,这让我如何再办事!”   陆侄说得言之凿凿,倒是毫无作假之意。香扇有所放心,笑了笑道:“我也只是好心提醒你一句,你这么生气做什么?既然奕王愿意与你亲近,你就该从他那里多打听些有用的消息。早点解决了奕王,你我也好早些回去,免得在这里整日担惊受怕。”   “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陆侄道:“烦你告诉五王,今晚奕王会来我房间,我不能出去赴约,让他改日再找。”   “奕王又来?”香扇看了她一会儿,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遍,笑道:“还在府里时,常听人说你长得漂亮,勾得三少爷都喜欢你,我还不服。论容貌,你算不上怎么拔尖,府里比你漂亮的丫鬟不是没有。如今方知,你果然是有手段。奕王向来禁欲,从来不去哪位姬妾房里歇着。可自从你嫁过来,他倒整天来找你。你是用的什么手段,不妨说来听听。”   “你的话太多了。”陆侄有些不耐。   香扇哼了声,实在看不惯她这副趾高气昂的样子,转身带着气走了。   陆侄在屋里坐了会儿,起身把藏起来的白鼠拿了出来。   白鼠果然已经死了,翻着肚皮躺在笼子里。   她扭头,看向屋里开得十分茂盛的细叶白花君子兰。   -   王妃害得奕王差点儿丧命,本该受冷落才对。可奕王非但没有罚她,昨晚反倒还去了她屋里。   几个孺人感受到威胁,又见陆侄一直平安无事,并没有中毒,怀疑是送去的细叶白花君子兰出了问题。   贺静h把府里打理花草的康显叫了过来,问他:“给王妃的君子兰可有中断?”   康显道:“并无中断,每隔十天都会送去。”   贺静h心下奇怪。王妃嫁进府已有一段时间了,毒性该发作了才是,可为何直到今天都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她找了个借口去了访H院,想看看陆侄如今到底如何了。   “这是缝春铺新出的料子,”她笑意盈盈地道:“五彩织锦,是极为难得的,王妃若不嫌弃就收下吧。”   陆侄看出她分明是来打探消息的,垂眼看了看颜色鲜亮的几匹布料,没有说什么。   怀微过来奉茶,茶里泡了岐山雪雾。贺静h并不敢喝,拿眼睛偷偷打量着陆侄。   陆侄面色红润,没有一点儿生病的样子。   贺静h心里稀奇,等回去后,聚集了其她四位孺人,对她们道:“都过去这么久了,刘绾溪还活得好好的,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薛念然早就看不惯陆侄,知道昨晚奕王又歇在了访H院,更是嫉妒得发疯,咬牙道:“既对她无用,不如咱们一不做二不休,给她下剂猛药。我瞧着她那个样子就心烦,咱们再不动手,王爷的魂都要被她勾去了!到时候,府里哪还有我们立足之地。”   尹携云道:“此事不能操之过急。大夫说过,任是什么人,在那种环境里不出三月都一定会死。刘绾溪不过肉/体凡胎,到现在都没有出事,只会有一个可能,给她送去的岐山雪雾茶,她根本就没喝。”   薛念然有些不懂:“怎么会,我问过管事,岐山雪雾是每个月都会给王妃屋里送去的。刘绾溪又不懂医,怎么可能会不喝?”   尹携云看向夏凝心,说道:“在王妃身边伺候的怀微以前不是你的人吗,想办法把她叫来,问她几句话。”   夏凝心始终记得,上次她穿上染了情丝绕的衣裳去王爷书房,就快要得手时被陆侄撞破,功亏一篑。   她比任何人都想让陆侄死,听了尹携云的话,心里开始动了主意。   -   邹元朔知道了陆侄今晚无法前来赴约的消息,气得掼了手里的茶盅。   小厮王钦吓得跪趴下去,偷眼瞥了瞥他的脸色,劝道:“王爷,烟绡姑娘来找过好几回了,不如奴才把她带来伺候王爷?”   邹元朔正是心烦,自欺欺人地想,这世上又不是只有陆侄一个女子,何必为了她难为自己。他后院里养着不少漂亮姑娘,个个长得花容月貌,国色天香,并不比她陆侄差。   他为什么要为了区区一个女子伤神。   “让她过来。”   王钦听见他松口,喜得赶紧去把烟绡请了过来。   烟绡刚入府时极得宠爱,邹元朔每个月里总有二十日是去她房里。可最近不知怎的,这位王爷召她侍寝的次数越来越少,甚至都不怎么再碰女人了。   今日听说王爷让她过去,她赶紧装扮了一番,打扮得花枝招展去了邹元朔的院子。   “见过王爷。”她欠身请安。   邹元朔抬眸看她,只一眼,他就发现自己没了什么兴趣。   这女人美则美矣,却太过俗艳。脸上敷了太厚的脂粉,衣裳颜色太刺眼,发上戴了太多珠钗。   他不由自主又想起陆侄,那天晚上她朝他走过来,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甚至还带着疏离。可就是那样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让他念念不忘了许久。   又想到第一次见她,她穿了身粗布男装,头发高高束起,上面缠了根长长的发带。脸上不带一点儿妆,两只又圆又亮的眼睛漂亮得惊心动魄。   她于通身简朴里,美得别有一番风情。   邹元朔狠狠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说服自己勉强去看分明长得妩媚动人的烟绡:“你过来。”   烟绡嘴角含笑朝他走了过去,坐进他怀里。   邹元朔努力甩开脑海里陆侄的样子,开始去吻怀里的人。   越吻下去,却发现自己越心烦。陆侄阴魂不散地冲进他脑海,让他恨不得现在就过去奕王府,把从小就出尽风头的邹临祈碎尸万段,从他手里抢回陆侄。   “滚!”他怒气冲冲地把烟绡甩开。   烟绡吓得花容失色,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了,带着哭腔叫了声:“王爷……”   “本王让你滚!”邹元朔道:“你听不到吗!”   烟绡哭着跑了出去。   邹元朔想起香扇的话,邹临祈待陆侄十分不同,已经好几晚都歇在她房里了。   邹元朔不知道他们两人到底发展到了什么地步,可只要想到陆侄与邹临祈同床共枕,他就恨不能现在就去杀了邹临祈。   他从小就处处不如邹临祈,过目不忘的本事不如他,谋略不如他,功夫不如他,行军布阵不如他。好不容易使计让他断了一条腿,本以为他已成废人一个,成不了什么气候,偏偏刘笃自以为是地把陆侄送到了他身边。   抢了他的风头也便算了,如今竟连他的女人也抢了去。   难道他这一辈子都比不上他这位六弟?   邹元朔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他愤愤握了握拳,冷声吩咐王钦:“去把钟尚书请来。”   王钦见他脸色不好,忙答应着去了。   -   近子时半,夜黑得浓墨一般,不见一颗星子。   邹临祈本要过去陆侄房间,刚把狼毫放下,瑶草却从外面走了进来,把安神茶放在桌上。   “王爷,都这么晚了,还是早些歇着吧,奴婢伺候您安寝。”   邹临祈眉心微蹙:“不必。”   他转动轮椅要往外走,瑶草忙道:“王爷可是要去王妃那里?王妃已早早歇着了,今日她来了葵水,肚腹不适,很早就睡了。吩咐奴婢过来,说她已闭了门,让王爷不必再去。她好不容易睡着,若再醒了恐不高兴。”   邹临祈淡垂下眸,默了会儿,改变方向去了自己寝房:“明日吩咐厨房做些红枣桂圆}给她送去。”   瑶草忍下酸意,低声应是。   陆侄中午时来了葵水,因为这几天多吃了些凉物,肚子格外得疼。   她还记得邹临祈说今晚会过来,还松口说会让她看腿上的伤势。她不想浪费这个大好的机会,从入夜开始就一直在等他。   可子时都快过去了,他还是没有来。   她难受得趴在桌子上,眼巴巴地瞅着门外。眼皮有些沉,强撑着没有闭下去。   瑶草从外面回来,对她道:“奴婢刚去了王爷那里,王爷说王妃既身体不适就早些睡吧,他就不过来了,等王妃葵水过去他再来呢。”   陆侄有些失落。她等了他这么久,他却因为她来了葵水就不来了。难道是嫌弃她?   “好,我知道了。”她有气无力地道:“你早些去歇着吧。”   瑶草退出屋子,帮她把门关上。   陆侄低头,看着桌上的册子。   为了他忍着疼研究了一天治腿伤的偏方和针灸,到最后却是白费功夫。   她起身躺去床上,手捂着自己肚子。气得连药也不想喝,就那样疼得翻来覆去一夜没睡好觉。   快天亮时疼痛才好不容易过去,她合上眼,略睡了会儿。   再睁开眼时,看见邹临祈正在她床边坐着,眉目冷沉,手里拿着方帕子在帮她擦额上的汗。 第65章 喂药   陆侄腹部还疼着, 心情差到极致,挡开邹临祈的手,有气无力道:“你来干什么!”   她脸色苍白, 带着病态,因为没睡好, 眼睛里还有血丝。   邹临祈只以为她是身体不适才会发脾气, 垂眸看了看她小腹位置:“很疼?”   “不用你管, ”陆侄道:“你快走吧,免得沾上晦气。”   还从没有人敢这样跟邹临祈说话。   他哼笑了声,并没有意识到她到底是因为什么不高兴。   “听说女子来葵水时脾气极差, 倒果然是真的。”   “是,我脾气差,那你不要再来了。”陆侄推了他一把:“你走,这几天你不要来,等我葵水过去你也不用再来!”   她虽发着脾气,样子却可怜,孱弱得像是在大雨里摇摇欲坠的花苞。一张脸苍白如纸,不知昨天到底是疼到了什么地步。   “闹什么,”他看着她, 语气难得的耐心温柔,一只手伸到被子下, 去摸她小腹位置:“哪里疼,这里?”   他的手温热, 隔着薄薄的衣衫贴着她, 奇异地让她的身体好受了些。   邹临祈想着以前没见她有这么疼过,或许是她这几日常吃凉物的缘故。他暗暗记下今天的日子,带着点嗔怪道:“以后还乱吃东西?”   陆侄极累, 并不想说话。   “起来喝药。”   他把她扶了起来,去端桌案上放着的碗。   陆侄赌气一样,低垂着眸,扭过了头道:“不想喝。”   邹临祈没再说什么,喝了口碗里的汤,捏着她下巴把她的脸转过来,低下头封住了她的唇。   强硬地把汤一点点渡进她嘴里。   药汁极苦,饶是陆侄这种总是侍弄药材的人都有些受不住,眉毛鼻子都皱了起来。邹临祈始终面无表情,把一口药喂完,起身道:“是自己喝,还是本王喂你?”   陆侄忙把自己的嘴捂住了,不可理解地看了他一会儿,说道:“你知道这是什么药吗,你怎么能入口?”   “又没吃进去,” 他无所谓道:“不是都喂你了?”   想到刚刚他一点一点喂她药汁的场景,她脸上有些热,低了头没说话。   邹临祈把她的下巴往上抬:“乖,喝完就不疼了。”   他舀了勺药汁,送去她嘴边。   他今天穿了件鸦青色的广袖华服,芝兰玉树般坐在那里,格外的丰神俊朗,恍如不惹尘埃的九天神o。自小就养尊处优惯了,从来都是被人伺候,何曾伺候过别人。   这样想着,陆侄心里的气消散了些,情绪慢慢平复下来,接了碗道:“我自己喝。”   仰头把药一气喝光了。   “既是腹痛,昨日怎么没吃药,”邹临祈伸指把她嘴角的药渍抹去,说道:“堂堂一个大夫,倒被葵水搅得一夜未睡?”   “你昨晚一直没来,我也懒得去弄药了。”陆侄觉得他们之间或许是有什么误会,还是问清楚比较好:“你为什么没来找我?”   邹临祈面有疑色,刚要说什么,瑶草从外面走了进来,打断他们道:“王爷,钟尚书来了。”   钟演自从死了个儿子,打死儿子的凶手又被无罪释放,他实在憋闷得紧,除了上朝外,就一直躲在府里轻易不肯露面。又因为邹临祈从中作梗,他以为杀死他儿子的凶手之所以会被释放,全都是因为刘笃的缘故,故此与刘笃的关系日渐疏远。   今日却是不知为何,会过来奕王府。   邹临祈拧眉想了会儿,对陆侄道:“你再睡会儿,我去见客。”   陆侄没说什么,目送他离开了。   钟演早在花厅里候着,看见邹临祈过来,躬身向他请安。客套了一两句,很快提起自己今日过来的真正目的。   “王爷知道,老夫膝下有个女儿。两年前因她祖母在苏州老家患了恶疾,她一向与祖母亲厚,自请过去陪伴床前,侍奉汤药。近日老夫收到消息,家母的病已大好了,要带着我这女儿回京。”   钟演的女儿名叫若萱,比邹临祈小四岁。因自小聪明伶俐,被钟演教养得极好,在十岁那年被选入宫做了公主伴读。   在宫里,钟若萱看到了当时还未出宫建府的邹临祈,常常跑去昭阳宫找他,跟他一起念书,看他练剑,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后头。淑妃宫里的人常常调侃,说钟若萱是邹临祈的小媳妇,将来长大了是要嫁给邹临祈的。钟若萱每次听到那些话都会脸红,心里却高兴。   后来邹临祈出事,性子变得越来越孤僻,出宫开辟了府宅单独住着。钟若萱并不嫌弃他成了个残废,等及笄后就求着钟演把她嫁进奕王府。   钟演不同意。   他跟刘笃一样早就是五王一党的人,后半辈子是功亏一篑还是位极人臣,全都要依靠那位五王。刘笃想让自己的女儿做皇后,钟演也想。   为了断绝钟若萱的心思,钟演把她送到了苏州伺候祖母。   可最近钟若萱听说奕王娶了正妻,心有不忿,闹着要回来。   钟演正发愁该如何是好,昨日五王就把他叫了过去,让他把女儿嫁进奕王府。   钟演虽不知道五王爷为什么会管起他女儿的闲事,可既然钟若萱闹得厉害,大有不嫁给奕王她就一头碰死的意思,五王那里又有求于他,他只好做了这个顺水人情。   “我那个女儿一直十分倾慕王爷,”钟演厚着一张老脸说:“这次回京,她闹着非要嫁给王爷不可。老夫就她一个女儿,实在不忍心她伤心难过。故此今晨已上了折子,求皇上为小女赐婚。”   邹临祈眸光微动,侧头看他。   “皇上听说后十分高兴,”钟演道:“已下了赐婚旨意,择定下月初六让小女入府。”   邹临祈垂眸不语。   刘笃和钟演是五王最为得力的两名手下,如今竟都要把女儿嫁进他的府邸。   以前旁人想往他府里送人,他一概照收不误,即使知道被送来的人其实是想暗中谋害他,他也都是将计就计,不动声色里予以回击。可是现在,听到钟演的话,他第一反应是想起了那个嫁给他还不足半年的王妃。   她若是知道府里又要有新人,不知会不会伤心。   钟演见他发怔,说道:“王爷可是看不上小女?”   邹临祈掀起眼皮,神情淡漠。   皇上既已赐婚,旨意想来很快就到,他没有拒绝的权利。而且钟演如今已与刘笃有了嫌隙,将来钟若萱入府,或许能助他彻底分裂钟演和刘笃也说不定。   这个世上,除了皇位,他已没有任何能抓得住的东西。   他不能被多余的情绪所左右。   “尚书自谦了,若萱能嫁过来,本王自是求之不得。”邹临祈眼里闪过狠戾。   话虽是好话,语气却冰冷,不带什么情绪。可他既松口,钟演今日的目的便已达成,躬身拜道:“多谢奕王。老夫这个女儿是在娇宠下长大的,性子或有蛮横之处,等她嫁过来,还望奕王多多怜惜。”   女儿还没入府,他已提前来铺路了。邹临祈心下冷笑,面上依旧一派从容:“尚书放心。”   -   奕王要娶侧妃的消息不胫而走。   陆侄入府不足半年,奕王又要娶亲,府里的姬妾不免嘲笑起她来。   前几日她们还因为奕王常去王妃屋里而心有怨怼,如今见新人要来,她们心里的恶气顿时出了大半,成日里跑到访H院门口说些风凉话。   陆侄尽力让自己不要受外界影响。邹临祈想娶谁就娶谁,她完完全全不想在乎,不想伤心,不想难过。   她本就是替嫁来的,不可能一辈子顶着别人的名字留在这里,或早或晚总要离开。邹临祈就像是短暂的一场幻境,看起来美好,却注定不属于她。   她开始整日待在沽药斋里,跟着姜泸等几位大夫学医。她人聪明,脑袋开窍,往往姜泸略提点了一两句她就能明白过来,学得很快。   与她相处越久,姜泸越觉得这姑娘实在是与众不同,聪颖得让人自惭形秽。   倒是与心机深沉的奕王颇为般配。   对于府里最近沸沸扬扬的消息姜泸多少也听说过,可每天注意着陆侄的脸色,发现她好像确实不怎么在乎。   “王妃,”姜泸觉得她是在故意遮掩,忍不住劝道:“王爷应该是不得已才要娶侧妃的,毕竟钟尚书在朝中也算是举足轻重的一个人,他愿意把女儿嫁进王府做妾室,皇上总不好拂了他的面子。”   陆侄手里一刻不停地碾药,漫不经心道:“他是不得已才要娶还是很得已才娶,我全都无所谓,先生不用安慰我。”   姜泸“这”了半天,说道:“王妃,你要是难过千万别忍着,可以说出来。”   “我不难过,”陆侄表现得十分冷静:“不就是他要有新人了吗,有就有,跟我有什么关系。我难过一下,他就不会再娶了?还是我难过一下,他就能终生跟我一个人在一起?既然没什么用,我就不会难过。”   “可老夫听说王爷这次要娶的跟以前那些姬妾都不一样,她是王爷的青梅竹马,以前在宫里,王爷待她是极好的。”   姜泸见陆侄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心急下把这些话说了出来。   却不知道这几句话成了尖厉的刀子,往陆侄心窝戳了过去。   有些情绪,明明知道没什么用处,可还是会不受自己控制地生长出来。   其实她很难过,难过得连呼吸都开始疼。   可她为了不让别人看笑话,只能装成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那又怎么样,竹马就竹马吧。既然王爷喜欢,那我祝他们永结同心,早生贵子,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每说一个成语,手里就用力地捣一下药。   沽药斋院门外,邹临祈已在那里听了很长时间。   陆侄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进他耳朵里。他气得想笑,他这位王妃,当真是大方懂事,处处为他着想。   懂事得让他想过去把她掐死。 第66章 生怕自己的脖子就这样被……   邹临祈脸色极差, 一双眼睛泛着凛凛寒光,好像下一秒就要去杀人一样。张斗看得害怕起来,颤声问道:“王爷, 可要奴才过去通传?”   邹临祈一言不发,转动轮椅, 自顾自走了。   张斗赶紧追上去。   今日天气还算晴朗, 可陆侄莫名觉得身上有些冷。冷意像是从院门那边传过来的。她扭过头, 伸长脖子看了看。   并没有看到什么。   她把碾好的药称出二两,跟其它配好的药材放在一起:“姜大夫,我最近研究出一个新药方, 对王爷的腿伤大有裨益。你帮着劝他把药喝了吧。”   姜泸笑了笑,说道:“还说不在乎,既不在乎,怎么这么关心王爷,成日里为了他的腿疾费心。”   陆侄道:“不管他再怎么讨厌,腿伤也还是要好起来的。”   姜泸无奈摇头。   这丫头口是心非的功夫真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   邹临祈没再去过访H院,陆侄也没再过去找他。   像是两个陌生人。   府里的人开始笑话陆侄,说她失了宠,以后再难翻身了。怀微听得气急, 几次劝陆侄去找奕王说些好话,或许能让奕王回心转意, 都被陆侄一口回绝。   随着钟若萱入府日期越近,陆侄越不想看见邹临祈。   瑶草见二人僵持着, 心里暗暗高兴。说起来, 陪在邹临祈身边最久的女人是她,她可以看着府里进来一个又一个侍妾,却不能看到邹临祈对任何一个女人表现出不同的情绪。   陆侄的出现, 成了她最大的威胁。她必须及早遏制,不能让邹临祈和陆侄走得太近。   一直到初六那天,钟若萱穿上正红色的嫁衣,坐上花轿,一路吹吹打打被送进了府。   当日陆侄嫁过来,没有任何鼓乐之声在外开道,安安静静地被送进了府。如今钟若萱却是大操大办,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尚书大人的千金要嫁给奕王了。   架势大得像是她才是正妃。   怀微听着外面的喜乐气得不行,命人把访H院的门全都关好,谁也不许出去看热闹。   陆侄依旧待在自己屋里,不让自己在意外面的动静。   可偶尔还是会控制不住地去想,尚书千金嫁过来,是像其她几位孺人一样抬进后院子里了事,还是会像她一样,正在与邹临祈拜天地。   她闭了闭眼睛,甩甩头,命令自己专心看书。   早日治好邹临祈的腿,她才能早日死心,离开这个不属于她的地方。   香扇在外面敲了敲门,过去道:“王妃,昨日有雨,打坏了西院那片药田里不少的桔梗草,王妃可要去看看?”   邹临祈把西院那片荒废了的田地交给了陆侄,陆侄在那里种了不少药草,时不时会过去看顾。听闻药草被打坏,她放下书,跟着香扇一起过去了。   倒果然坏了不少桔梗草,一朵朵紫色的花蔫头耷脑地垂着。   她挽了挽袖子,正要修整药田,视野里突然出现一双黑色的靴子,往上看,是一人暗褐色的袍角。   她抬起头,见邹元朔正站在她面前,饶有兴致地低头打量她。脸上有些红,似是刚饮了酒。   陆侄赶紧往后退了退。   扭头去看,发现香扇早已不见了人影。   “睿王爷,”陆侄尽量平静地与他对话:“你怎么会在这儿?”   “今日乃六弟大喜的日子,本王自是要来喝杯喜酒。”邹元朔唇角含笑,心情似乎很好:“若萱那丫头本王见过,长得确实倾国倾城,与六弟站在一处,实在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   陆侄努力让自己不表现出什么表情:“是,奕王能得此佳人,我也很为他高兴。”   邹元朔一笑:“那是最好。”   他朝她走得近了些。陆侄往后退,低着头道:“睿王,此乃奕王府,当心隔墙有耳。若是无要紧事,我就先回去了。”   她转身要走。   邹元朔叫住她:“本王好不容易见你一面,许多话没跟你说,你就这么走了,是想让本王再塞一个侧妃给六弟吗?”   陆侄脚步一顿,转身看他:“是你让钟尚书把女儿嫁进来的?”   “我是提点了他几句,可要是若萱不愿意嫁,六弟不愿意娶,这桩亲事也做不得数。”   邹元朔看着她,又朝她走近了一步。   她闻到了他身上明显的酒味。   “若萱与六弟自小就感情极好,若非六弟出了事,恐怕若萱早就嫁给他做正妃了。”他说。   陆侄眼尾红了一片,为了不泄露情绪,她低了低头,放缓声音道:“如此,他们现在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是啊,他们是一对有情人,那你呢?”   邹元朔又朝她逼近,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侄,不该有的心思别有。我那个六弟是长了张好看的脸,可他生来冷情,残了腿后更是把心都剜出去了。你跟着他,终归得不到什么。不如,”他顿了顿,凑近她耳边:“跟着本王。”   陆侄浑身一震,抬起头惊愕不已地看着他。   他果然是,对她生了心思。   认识到这个问题后,她躲避瘟神一样往后退了退。   邹元朔猛地把她拉到近前,神色变得狠毒:“陆侄,你怕什么!多少女人想爬上本王的床都没机会,本王几次三番暗示于你,你装什么傻!论相貌,本王确是比不上奕王。可本王双腿健全,不像他,这辈子都是个站不起来的废物!你宁愿选一个废物,都不愿意选本王吗!”   陆侄生怕会被府里的人看见,背上吓得出了一层冷汗,颤声道:“睿王爷,奴才永远都是你的奴才,生杀予夺都在你手里,怎么可能会对奕王有意!你误会我了,我根本就不喜欢他!”   “本王不让你做奴才!”邹元朔像是没了理智:“本王要让你做我的女人!”   在酒精作用下,他脑子晕得厉害,拉过陆侄就要轻薄。陆侄扭头躲过,几乎吓得想大声喊救命,与他拼个鱼死网破。   “邹元朔!”   一人寒凉至极的声音蓦地传了过来。   短短三个字,像是能割喉的利刃。   邹元朔的神智被瞬间拉回,手下松了片刻。陆侄赶紧甩开他的手,远远地躲开他。   来人是本该与钟若萱在一起的邹临祈,他脸上的神色极为可怕,只是坐在轮椅里,没什么动作,都能让人感受到切骨的杀意。   他差点儿就要不顾一切从轮椅里起身,把邹元朔那个狗杂碎碎尸万段。   张斗看出不对来,及时按住他胳膊,叫了声:“王爷!”   邹临祈好不容易才压制住冲动,只是一双眼睛仍旧赤红如血:“睿王,不知你在本王的府里,纠缠本王的女人,要作何解释!”   邹元朔被他通身杀气震慑,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笑道:“六弟,你误会了,我不过是许久未见绾溪,想与她叙旧而已。”   “你当我这双眼睛是瞎得不成!”邹临祈丝毫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不管你跟她有多少旧可叙,她现在都是本王的女人。本王看你是不想活了,连她都敢碰!”   他什么后果也不去想,冷声叫来王府侍卫,命他们去绑邹元朔。邹元朔觉得他简直是疯了,可又怕真的被他一气之下结果了性命,忙叫来自己的侍从保护自己。   陆侄见势不好,若不阻止恐怕会面临一场浩劫,忙过去跪在邹临祈面前,说道:“睿王真的只是与我说几句话而已,王爷刚才是看错了!”   她盯着邹临祈快要暴起杀人的目光,对那些想拔剑又不敢拔的侍卫道:“你们都退下,这里没你们事!”   邹临祈揪住她手腕,倾身逼近她,声嗓如冰:“你敢护着他!”   陆侄扭头看向邹元朔:“睿王,奕王只是生了病,不太清醒。你快走吧!”   邹元朔反应过来,忙急急地在赶过来的侍从护卫下离开了奕王府。   邹临祈死死箍着陆侄的手腕,恨不得现在就杀了她,再杀了他自己。   他带着陆侄去了访H院,进屋锁上门。猛地从轮椅里站起身,怒气冲冲地把她拉去卧榻旁,重重甩到床上。   陆侄正要起身,他已朝她压过来,一只手紧紧捏住她下巴,让她直视着他。   “那个畜生碰了你哪儿!”他咬牙切齿地问。   陆侄吓得发抖,生怕他一怒之下会把她掐死。   “他没有碰我,”她说:“我躲开了。”   “没有碰你?”他想到刚才邹元朔扯着她手腕把她拉进怀里,他整个人就快要发疯:“本王不信,你证明给本王看。”   他发狠地去吻她,恨不得把她咬碎了,吞进肚子里。   陆侄的下唇被咬得好疼,舌头也被咬得好疼。口腔里满是他胡乱搅进来的味道,带着让她无处可躲的侵占。   她无济于事地去推他。   外面有人在急切的敲门,是钟若萱带过来的那个丫鬟摧红。   “王爷,侧妃让你过去呢,”摧红急得一遍遍地劝:“今日是你与侧妃大喜的日子,不可误了吉时啊。”   “滚!”   邹临祈恶狠狠地骂了一声。   摧红吓得一个激灵,不敢再敲,无奈之下跑走了。   陆侄好不容易能呼吸,颈上又一疼,被那人咬住了。   她吓得浑身颤抖起来,生怕自己的脖子就这样被他咬断。 第67章 “要。”   隐隐地似乎还能听到外头的喜乐, 慢慢地却微弱下来,最后什么也听不见了。   原本的新郎官不见了踪影,甚至连面都没有露。向蕊院里的奴才们个个面面相觑, 互相对望一眼,又去看身着华服的钟若萱。   钟若萱一张艳若芙蕖的脸上满满地都是恨意。她发了通脾气, 把屋子里能砸的东西全都砸了, 对着院里几个奴才道:“你们都是死了不成?快去给我把王爷叫来, 今日他若不来,我把你们通通赶出去!”   奴才们战战兢兢地缩着脖子,谁都不敢多说一句话。   摧红远远地跑了过来, 看到自己主子疯了一般地在屋里砸东西,她怕自己受到牵连,没敢上前,往后躲了躲。   钟若萱已经看见了她,一把将她拉过来,问道:“王爷人呢?他人呢!”   摧红吓得哆哆嗦嗦道:“王爷……王爷他去了王妃的屋子……”   钟若萱的面色瞬间变了。   她猛地甩了摧红一巴掌,往她身上连踹了好几脚,歇斯底里骂道:“你这个贱人胡说什么!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王爷怎么可能在旁人屋里!你这个贱人, 再敢胡说我撕烂你的嘴!”   她简直疯癫了般,在屋子里又吵又闹, 拿摧红撒气。外头的奴才看见她这副样子,全都吓得低着头退远了。   -   紧闭的房门中, 陆侄的手蜷缩着抓住邹临祈已然凌乱的衣襟, 吓得颤抖不止。   身上已经被他咬出一个个殷红如血的印子。   气温陡然升高,明明是深秋,却像入了夏。   她又惊又怕, 不知不觉地流了眼泪,乞求一样地低声道:“王爷,是我错了,你放了我吧。”   邹临祈尝到她咸湿的眼泪,原本失焦的目光清明了些,从她颈中抬起头。   每次看到她哭,他就心烦得不行。却并非烦她,反倒是怪他自己。   他深呼吸几口气,尽量平复下情绪,重新抬起头看她:“你哭什么!”   陆侄哭得不停抽噎:“我还不想死。”   邹临祈方才还满腔的火,现在倒被她几声哭全都浇灭了,颇有些无奈地道:“谁让你死了!”   陆侄拿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去看他,什么话也不说,模样十分可怜。   她眼眶里蓄着泪,一张脸清纯又无辜。   他浑身的血腾地一下再次烧了起来,被她这副模样轻易地勾引。   在他身下的女孩,柔弱干净,脆弱得好像一碰就碎了。   想起刚才邹元朔那个狗杂碎竟敢妄图轻薄她,他气得再次烧红了眼睛,伸手捏住她下巴,漆黑的眼珠里寒意森森:“你是什么时候跟五王来往的!”   “我……我只是与他见过几面而已。”   她吓得不停地哭,身上被压得好疼,感觉快呼吸不过来了。   “我没有与他来往……” 她细瘦的手指推了推他,可是根本就推不动。   唇上又被狠狠咬了一口。   “邹元朔碰过你这吗?”他恶狠狠地问。   陆侄知道他现在的情绪十分不好,为了自保,赶紧摇了摇头:“没有!”   “是吗?”   胸上一疼,她忍不住娇哼了声,很快又咬住唇,没让自己再喊出声。   “这里碰过吗?”他冷声道。   他的动作一点儿都不温柔,疼得她只想躲。她羞耻得厉害,咬着唇并不开口。   “说话!”他命令。   陆侄红了眼睛,小猫一样吐出两个字:“没有。”   他制住她两只推拒的手,拉过头顶按着,埋进她颈间吮吸了一口:“这里碰过没有?”   每亲她一处地方,就会问一句。   她再也忍受不住,不管不顾道:“邹临祈,你疯了!”   还从没有人敢直呼他的名字,他略有怔愣,很快又恢复了先前霸道强横的样子:“我是疯了,被你搞疯的!”   从她入府那天,红烛灯下,对着他露出毫无心机的笑容开始,他就一步步地走向疯魔。   念多少遍心经,数多少颗念珠都不管用。她像是一株罂粟花,让他不知不觉着了迷。   “说,他有没有碰过你,”他死死地制住她,逼她开口:“你,干净吗?”   陆侄眼里有泪流了出来,羞愤之下故意道:“碰过!他碰过!你满意了!”   他瞬间僵滞下来,脸上杀气腾腾。   “我不干净了,”她继续气他:“你还要我吗?”   邹临祈有一瞬间想现在就去杀了邹元朔。   陆侄觉得她已经这样说了,对邹临祈这样一个本来就有洁癖的人来说,肯定不会再碰她。   她又试着去推他。   邹临祈理智上觉得他现在就该把她甩开。   可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离开她。   只想把她狠狠嵌进自己骨血里。   他已然痴迷到,无论她是什么样子,是谁的人,他都无法放开她。   他扶住她的头,倾身又去吻她。   这次的力度小了很多,可依然把她亲得发疼。她脑子里浑浑噩噩,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这样。   她挣脱不开,只能被动地承受他的吻。   身上不由她做主,慢慢开始发软。   呼吸变得悠长,温度炙热。   一片恍惚中,听到他在她耳边极低地说了声:“要。”   她脑中轰然炸响,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的动作越来越肆无忌惮,带着些凉意的薄唇一路往下,亲她的下巴,拿捏着力道去咬她脖颈的皮肤,一只手在她腰间揉捏着。   她的腰细得似能勾魂,好像一掐就能断。   他要疯了。   陆侄只觉得羞耻,双手一被松开,立即又去推他:“今天是你跟钟若萱大喜的日子,你若实在饥渴就去找她!”   他心里明明生气,却不忍心对她说句重话,全副感官都被她身上清甜的气息所惑。   只想狠狠地要她。   “什么大喜的日子,”他看着她,眸中欲念沉沉:“本王大喜的日子,早已经过去了。”   在娶她的那天。   陆侄这时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的仍是平常简单的便服。他并没有与钟若萱拜堂。   胸上一疼,她低低叫了声,伸手去抓他的手。   摸到了他腕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佛珠。   他从来都是清冷自持的人,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就这么憎恶邹元朔,想要毁掉邹元朔看上的东西吗?   铺天盖地的凉意和滚烫的触感折磨着她。最后一刻,她低声下气地求他:“王爷……”   只说了两个字,后面已不知再说什么了,怕得只知道发抖。   他轻易扬开了她的手,把腕上戴的佛珠猛地扯了下来。   好不容易修好的佛珠重重摔在地上,线圈断裂,刻着经文的珠子四散滚开。   “别怕。”他到底是放柔了声音,哄着她。   一地轻响中,她感觉到一阵难捱的痛意。   好像被撕裂了般。   她登时哭了出来,眼泪一颗颗地往下流着。   忍了两秒,到底还是疼得发抖,从喉咙里发出难耐的声音。   好疼,疼得她几乎快昏过去。   邹临祈明显感觉到了阻碍。   他快要决堤的情绪被他霎时收回。   蓦地停了停。   知道她刚才是在故意撒谎。   她的脸染了层苍白,眼睛紧闭着。细嫩的手指抓在他肩上,还在微微颤抖。喉咙里一声声细弱地喊他:“王爷……”   他心里满是不忍和疼惜,却又无法让自己停下来。在她唇上亲了亲,又舔掉她眼角的泪。   “对不起,”他嗓音又沉又哑,生平第一次温言细语地跟一个人道歉:“是我错了,你别哭。”   她努力地喘了几口气,明明天气并不热,身上却冒出了汗。   好像悬在半空中,没有可依附的东西,只能去抓救命稻草一般抱住了他脖子。   求饶的话到了嘴边,实在是说不出口。   眼角更红了。   许久才放松些,僵硬的身体瘫软成一汪水。   纤细的腰肢被握住。   “乖,别怕。”他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安抚地亲了亲她耳朵。   一切开始有所收敛,带着温柔至死的怜惜。   她觉得自己像是河里的浮萍,被水流一下一下冲击着,不知道要飘去哪儿。耳边很安静,什么声音都没有,被灭顶的河水淹没了一切。   几乎快要散架,四分五裂。   慢慢地,又有一种陌生的,无法宣之于口的感觉袭来。   她觉得荒唐。八年前如天神般降临在她身边,救下她性命的人。   为什么会与她如此亲密。   做着这样的事情。   荒诞不羁。   让她觉得自己像在做梦。   外面透亮的天色一分一分转暗,屋子里变得漆黑一片。   有清凉的夜风透过窗缝吹进来,驱散了一点儿燥热。   她已经不知道到底过去了多久,身上所有力气都被抽走,浑身瘫软地挂在他身上,细细碎碎地哭着。   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他终于放过她。   她脑子很空,整个人又累又困,眼睛睁都睁不开。背后生了层黏腻的汗,额上也有,顺着脸颊滑下来,掉进颈窝里。一头细密的发有几缕贴在肩上,漆黑的颜色更衬得她肌肤胜雪。   他沉沉看了她一会儿,把她抱进怀里,亲了亲她通红的眼角。   “还疼?”他问。   她不说话,像是睡着了。   她很瘦,瘦得好像能轻易折断。虽然已满十七岁,可看上去年龄要更小一些。   娇弱得像是雨中岌岌可危的一株栀子花。   他把她搂得更紧了,叫她:“绾溪。”   她身上明显一僵,眼皮动了动,情绪低沉下来。   “你是我的了。”他的嗓音沉得厉害,带着饕足后浅浅的气息:“我会待你好。”   她只想睡觉,装作并未听到他说了什么。   快要睡着时,外头又有人敲门。   来人还是摧红,在门上一遍遍拍着,哀声请求邹临祈去看看侧妃。   邹临祈捂住陆侄的耳朵,拧眉对门外的人道:“本王看你是活腻了!”   摧红哭着道:“王爷,求你去看看吧,侧妃她闹着要跳井啊。”   “那便让她去跳!” 邹临祈烦躁不堪:“你若再敢聒噪,就随你主子一块去跳!”   陆侄的耳朵虽被捂着,却也隐隐听到了跳井两个字。她知道钟若萱是钟尚书的千金,自小刁蛮任性,做事不讲后果。若是等不到邹临祈,一气之下或许真能跳进井里。   到时候钟尚书那边要如何交差?   她累得睁不开眼睛,一只手柔柔的没什么力气,在邹临祈肩上推了推:“你去看。”   邹临祈蹙眉不语。   她又去推他:“你去!”   声气虽是微弱,却仍听得出带了些恼意。   邹临祈只得穿衣起身,临走时搂着她在她脸上吻了吻,用被子把她紧紧裹住:“等我回来。” 第68章 “我稀罕。”   钟若萱十岁那年在宫里见到了邹临祈, 从此她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嫁给他。   可是父亲不许。父亲说,她要嫁的人是五王,只有五王能让她坐上皇后的宝座。   她哭过, 闹过,但父亲始终不肯松口。后来不知道为什么, 父亲突然答应了, 为她定了亲事, 让她风风光光地嫁进了奕王府。   她的梦想实现了。   可她穿着一身鲜红的嫁衣,在屋子里等着他。从早上开始,一直等得太阳都落了山, 月亮高高地挂起,他还是没有来。   外头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敢多说一句话,全都躲得她很远,生怕她再发脾气,会牵连到自己身上。   她再也承受不住这种羞辱,冲出了屋,不管不顾地要跳井。   闹了一场,哭得嗓子都要哑了, 才好不容易把邹临祈盼来。   她泪眼模糊地去看他。许久未见,他似乎更俊朗了些, 气质也更加成熟,只一双眼睛依旧冷得让人不敢直视。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年春天, 抬头遥遥地看了他一眼, 就再也忘不掉他了。   “临祈哥哥,”她抽噎着朝他扑过去,趴在他腿上:“我等了你好久, 你都不来看我。”   邹临祈微不可查地蹙了眉,略侧头看了张斗一眼。张斗会意,忙把钟若萱从他腿上拉开了。   借着院子里的灯笼,邹临祈看到她身上刺眼的嫁衣,目光一瞬间变得凌厉:“你难道不知你不过是个侧妃,谁让你穿正红色的!”   语气平淡,嗓音却冷得厉害。钟若萱吓得打了个哆嗦,委屈地哭了起来:“临祈哥哥,我好不容易嫁给你,自然是要穿这种颜色的嫁衣的。”   看她哭,邹临祈只觉得心烦:“只有本王的王妃方配穿红色!张斗,把她身上衣裳脱了!”   张斗有些为难,可又不得不从命,命两个嬷嬷过来把钟若萱身上正红色的外裳脱了,拿了件平常的斗篷给她披。   钟若萱跪在地上,想不通邹临祈为什么会这样待她。难道真是因为访H院里的那位王妃?   “你不是想死吗,”邹临祈并不想与她纠缠太久,没什么耐心地道:“既是想死,明日你可以回尚书府去死。”   钟若萱知道他说话一向是这样,从来也不会软语哄人。她早就习惯了,委委屈屈地道:“临祈哥哥,今日是你我大婚的日子,你不能这么对我。”   “本王如何对你了?”   “你为什么要去王妃的院子,”钟若萱哭道:“你不是不喜欢她吗?娶她做正妃不过是因为不得已。我为了嫁给你,宁愿过来给你做侧妃,你怎么能在我嫁过来的第一天就去她的屋!”   邹临祈已经十分不耐:“起来,回屋睡觉。”   “那你要陪我,”钟若萱的声音娇娇弱弱的:“你要是不陪我,我今晚就不睡了。”   邹临祈冷哼了声:“那你就别睡。”   他转身要走。   钟若萱急道:“临祈哥哥,如果你不陪我,你就等着明天给我收尸吧!”   他扭过头,目光不善地看向她。   钟若萱抬了抬下巴:“我说到做到。”   -   邹临祈走以后,陆侄半睁开眼睛,看着空荡荡的另一边床榻。   屋子里萎靡燥热的气息仍在,那边床榻却是很快就凉了。   她不让自己多想,把眼泪擦干,闭上眼睛重新睡去。   醒得很晚,睁开眼睛后也只是在床上躺着,不想动弹。   全身像散了架,休息了一夜还是没有恢复一点儿力气。两条腿又酸又软,抬不起来。   她看着床顶,眼前闪过昨日他按着她腰,无论她怎么求都不肯放过她,一遍遍地冲进她身体最深处。   她猛地闭上眼睛,驱散掉那些画面。   昨天的一切都太过突然,她分不出心力去想他究竟为什么会那样对她。仅仅只是因为她跟邹元朔的碰面刺激到了他?   所以他要用那种方式折辱她?   她又看了看外面空荡荡的床榻,记起来昨晚他好不容易发泄完,却是被钟若萱叫去了。临走时与她说他会回来,可到底还是没回。   她自嘲地笑笑。   想不起昨晚是什么感觉,只有疼,清晰地烙印在她身上。   他发现她其实仍是处子身后,已经收敛了很多力气。可她还是疼,紧张和羞辱感让她无法接纳他,身体一直很紧绷。   到现在那里还是有点儿疼。   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努力从床上坐起来,穿上衣裳,把怀微叫进屋。   怀微见她脸色极差,唇上还破了好几个口子,担心地道:“王妃是不是病了,可要叫个大夫来看看?”   陆侄摇头,问她:“王爷还在钟侧妃屋里?”   怀微怕她伤心,没有回答。   陆侄扯起唇角笑了笑:“没事。你去让人帮我准备热水,我想洗澡。”   “好。”怀微虽不知道她怎么白日里要洗澡,却也没多问,忙忙要去。   陆侄低头看了看床榻,知道被子下正有一团血迹,昭示着她昨天所受到的一切。她害怕被人看到,忙叫住怀微,说道:“我待会儿还要再来睡一会儿,床榻你不用收拾,也不要动。”   怀微一向听她的话,当下应了。   等水备好,她过去净室,艰难地挪动双腿泡进浴桶里。一低头,看到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暧昧红痕。   她又想起昨晚他疯狂起来的模样,眼睛发红,目光潮湿又带了些狠戾,手紧紧箍着她腰,像是要把她生生折断。   她想起他带给她的那种痛,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昨晚他从她屋子里出去,转身去了新娶的钟若萱屋里,整晚都没有出来。   不知道他待钟若萱,是不是也如待她这般粗鲁。   她心灰意冷,只要想着他也与旁的女子亲密无间地欢好,心里就油煎般得疼。   她接受不了与任何一个人去分享他,可府里那么多女人,总是无可避免。   为了防止自己再伤心,她只能赶紧治好他的病,离开这里,重新一清二白地活着。   又突然想到,经过昨天的事,万一自己有孕,将来岂不是多了很多麻烦,要怎么走得成?   她赶紧匆匆洗完澡,穿上衣裳出去,想让怀微去买些避子药来。   还未及说得出口,院外有人走了过来。   夏凝心今天特意穿了件颜色十分鲜亮的衣裳,发髻上戴了许多珠钗,明晃晃地刺人眼睛。   不知是在故意恶心谁。   “呦,王妃这是怎么了?”   她盈盈生姿地走来,捂住嘴讥笑了声:“怎么脸色这么差,莫不是伤心得病了?”   陆侄若无其事地看着她:“夏孺人来找我有事?”   “可不有事吗,听说昨晚王爷从你这里出去,匆匆忙忙地去了侧妃的院子,到现在了还没有出来。妾担心你想不开,会做傻事,特地过来与你说话解闷。”   “王爷新娶了侧妃,自然要好好陪着她,我做什么会想不开?”陆侄一脸淡然:“夏孺人难道吃醉了酒吗,来这儿说什么胡话!”   夏凝心知道她只是在强撑而已,冷笑道:“我是不是吃醉了酒不重要,重要的是王妃你要是想醉一场,妾那里还藏着不少好酒呢,可以拿来给王妃品尝。”   “王妃不缺你一坛好酒。”邹临祈突然进了院子。   冷冽的嗓音把夏凝心吓得打了个激灵,她赶忙转身,对着他跪拜下去:“见过王爷。”   邹临祈俾睨看她:“谁让你来王妃院里的?”   “我……”   “还不快滚!”邹临祈一个字都不想跟她多说。   夏凝心自从上次勾引不成的事发生以后,对邹临祈的惧意只增不减,闻言赶忙从地上爬起来,煞白着脸色走远了。   邹临祈看向陆侄。   陆侄往后退了退,低着头。不知是刚洗过澡还是什么缘故,一张脸有些红。   他想到昨日她在他身下殷殷啜泣的样子,心里涌上一股柔情,缓和了神色道:“过来。”   她站着没动。   “我又不会吃了你,”他说:“过来推我进屋。”   陆侄一心念着要快些喝避子药才好,越晚会越危险。   “王爷可是有事找我?”她问。   他见她一脸避之不及的样子,无奈道:“没事不能来找你?”   她无法,只能过去他身边,扶住他的轮椅。   刚关上门,他已从轮椅里站了起来,朝她逼近过去。   他比她高出许多,站在她面前时极有压迫感。她只能不停往后退,直到身体贴住了门,退无可退之地。   他把她压在门上,两只手撑在她两侧,低下身看她:“这么怕我?”   声气旖旎地喷在她脸上。   她侧头躲着他:“王爷新婚,不该来找我。”   他勾起唇角一笑:“吃醋了?”   “没有。”   “那怎么还赶我走?”他闻到她身上刚沐浴过的淡淡花香,在她白嫩的颈下,分布着一两处殷红的痕迹。   他口干舌燥起来,低下头,离她越来越近:“还疼吗?”   她耳朵瞬间红透。羞耻地咬了咬唇,不说话。   后脑勺被扶住,他强迫着她面对他。   语气却温柔:“疼不疼?”   她不明白这人怎么这么厚脸皮,一而再再而三地问。生怕他还会再问下去,只能说:“不疼!”   他的眼眸深了些:“那继续?”   他俯身吻她。   她浑身战栗起来,怕他又像昨天一样发疯,艰难地从唇齿间吐出一个字:“疼。”   他放开她,离得稍远了些:“疼?”   “嗯。”她有些恨他。明明刚从钟若萱的屋子里出来,为什么转身就来找她?   如果不是身份有别,她已经骂了出来。   邹临祈垂眸,目光一路往下,最后顿在一个地方。很快又重新看向她的眼睛:“要不要抹药?”   她气红了眼睛:“你说什么!”   “怕你疼还有错了?”他揽住她的腰,把她往自己怀里按了按。   现在想来,昨天他好像确实没有节制,要得她狠了些,似乎把她弄伤了。   怪不得她脸色这么不好。   他从袖中掏出一盒药来:“去床上躺着,我帮你敷。”   陆侄看到那盒药,脸腾地变得通红,不可理喻地看着他:“你怎么这样!”   她生气起来倒是别有一番风味,看得他心痒难耐,在她脸上亲了亲:“乖,敷了药才好得快。”   不然他岂不是吃不着了。   “你闭嘴!”她伸手去捂他嘴:“从现在开始,一句话也不要再说。”   两个人相对无言地对视了好一会儿。最后是陆侄败下阵来,收回了手。   他却拉过她那只手,在她手心亲了亲:“不说了。”   她仍是气,尽量避免与他目光接触。   “对不起,”他又道歉,跟她一五一十解释:“昨晚钟若萱闹的动静太大,恐会惊动钟尚书。我只能在她院里待了一晚。”   她的心猛地抽疼了下,眼睛红了一片。   “没跟她睡一间屋子,”他很快又说:“更没碰她一下。”   她一怔,扭回头看他,方才还冰天雪地的心脏这时候暖和了些。   “以后也不会碰她,”他的嗓音变得有些哑:“只碰你一个。”   “谁稀罕!”她脱口而出。   他笑了笑,一只大手不安分地在她纤细的腰上揉了揉:“我稀罕。” 第69章 “多来几次就好了。”……   邹临祈的手温热, 贴在她腰窝处,把她揉得身体发软,后颈处麻痒一片。   她羞得伸手推他:“放开我。”   他果真把手放开, 牵着她,带着她往床榻的方向走。   陆侄以为他又要做什么, 本是害怕, 可是看到他一瘸一拐的腿, 喉咙里怨怪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他走路时有些艰难,可是丝毫不显狼狈,依旧是那个只凭一面, 就让她记了这么多年的,风华无双的六皇子。   他把被子掀开,看见洁白如雪的被单上一团干透了的血迹。   她臊得无地自容,过去一把将被单扯了下来,乱七八糟团成一团扔在墙角。   他忍不住想笑,揉了揉她头发:“干净的女孩。”   她瞪他:“那你干净吗?”   昨晚他那个样子,花样百出,根本不像是第一次的样子。府里的奴仆都说,他从没让哪个姬妾或丫鬟侍寝。先时陆侄还信, 经过昨天后,却是有些不信了。   “我干不干净你不知道?”他心情似乎很好, 嘴角总擒着笑:“那要不要再试一次。”   陆侄:“……”   他厚颜无耻地继续道:“昨天好像有些生疏,多来几次就好了。”   她气得要死。   他怎么这么不要脸。   看到她这副生气却又不敢发作的样子, 他喉结一动, 扯过她又开始亲。   两人贴得极近,她明显感受到他的变化,吓得叫他:“王爷。”   柔柔的两个字像是催化剂, 他本不想对她做什么,现在却是有些忍不住了。两片薄唇一路往下,埋进她颈窝啃咬着她,气息越来越乱。   快失控时记起她身上有伤,挣扎着清醒过来,从她脖子里抬起头。   她吓得快忍不住哭了。   他无奈叹口气:“怕什么,今天先不碰你。”   他揉着她的小手,问她:“床单怎么不让人拿去洗?”   她已经抬不起头了,声音闷闷地从喉咙里发出来:“丢人。”   他眯起了眼睛,箍着她腰把她往怀里带:“做本王的女人很丢人?”   “我是怕你丢人,”她理直气壮:“你不是佛门俗家弟子吗?”   他笑了,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凑近她:“俗家弟子是能娶亲的。”顿了顿,又说:“也不用守清规戒律。”   她故意刺他:“所以你就娶了一个又一个?”   他的目光沉了沉,却并不生气:“皇命让我娶,我能有什么办法。”   陆侄没再无理取闹,侧过了头不说话了。   他看着她,突然想,但凡她对他有一丝真心,与五王彻底断了来往,他就能为了她把别的女人全都遣散出去。   可要是她与五王仍旧有所牵连,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杀了她。   张斗端着药敲门进来,把药碗放在桌上又走了。陆侄闻到汤汁的气味,立刻就知道了那是什么。   他果然只是把她当玩物而已,根本不想让她怀上他的孩子。   他把药碗端起来,递到她面前:“喝了。”   她心里狠狠一沉。   她自己去喝是一回事,东西由他命令着去喝是另外一回事。   她咬了咬唇,嗓子里又苦又涩,努力了很久才说:“你不送来我也是要喝的!”   语气倔强,很是生气的样子。   邹临祈略有怔愣,手里一空,汤碗已被她接了去。   她仰头把药一气喝了,眉头都没皱一下。好像喝下去的不是苦药,而是一碗什么味道也没有的白水。   他想,或许是因为她自小身子不好,喝惯了汤药的缘故。   他生了兴致,一只手撑了额角看她:“不苦?”   乍一听,陆侄以为他是开始怀疑她的身份,觉得她不像是个身骄肉贵的大小姐。刘绾溪虽然自小就常喝药,可每次都喝得十分艰难。因为闹着不肯喝,也不知道哭过多少次,心疼得刘笃和杨氏了不得,大骂府里的大夫无能,找不出不苦的药。   陆侄毕竟冒用了别人身份,无法做到时刻理直气壮。在邹临祈含义不明的注视下,她有些心虚,动了动眼珠说:“苦也不用你管。”   明明是情急下脱口而出的掩饰,听在邹临祈耳里却成了撒娇。他勾起唇角,搂住她腰把她带到怀里:“本王非要管呢?”   陆侄不明所以抬头看他。   他毫无征兆地低头,噙住她两片软软的香唇,舌头探进去在她口腔里搜刮了一遍。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身子往后倾,想躲开他。   他偏把她抱得更紧,手扶着她背,把她往自己怀里收。   倒没怎么纠缠她,很快从她唇上离开。   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回忆味道一样地道:“果然很苦。”   他的嗓音低哑温柔:“苦了要说出来,忍着做什么。”   她心里重重一颤,眼眶瞬间热了。眼睛从眼尾的位置慢慢往外蔓延,红了一片。   邹临祈还以为她是被他欺负得哭了,说道:“哭什么?”见她不说话,又道:“本王亲你一下,你很委屈?”   她听得耳热:“我没有哭。”   “行。”   他沉默下来,却是没有老实多久,很快又道:“既然不委屈,那再亲一下?”   她难以置信地抬起眼睛看他。   面前的男人五官精致,脸部线条分明。长相偏清冷凌厉,偏偏总是没什么情绪的一双眼睛里含着情,看人一眼就能把人的魂魄都勾走一样。   她怕自己再看下去会被他勾引,脾气会发不出来。很快移开了视线,涨红着脸骂了句:“无耻!”   他满不在意地哼笑:“我无耻?”   陆侄不理他,过了会儿道:“你怎么还不走!”   “你还没敷药,”他又把那盒药拿了出来:“去躺床上。”   陆侄的脸瞬间爆红,扑过去要把药扔了。邹临祈轻易躲开她,手从她腰后绕过去,把她往自己怀里紧紧按着:“闹什么。”   陆侄只知道骂:“你无耻!”   “我知道,”他说:“本王记性好得很,你不用特意说两遍。”   她气得说不出话。   他见她确实是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叹了口气道:“乖,敷了才能好。”   她快被气哭了:“我不要!”   “是不要,还是不要我帮你?”他说:“那你自己敷?”   陆侄只要想到那个场景就恨不得打死面前这个男人:“你闭嘴!我一点儿事情都没有,你快把东西拿走!”   她一张小巧动人的脸涨得通红,眼睛也红着,明显是急了。   原来是个这么容易害羞的人。   他想,这或许是因为她与他还不是十分亲近的缘故。来日方长,他倒不急着在这个时候调/教她。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低下头,又开始亲她。   陆侄无语至极。他是上了瘾不成?几句话没说又要亲!往日里每天都一副清冷禁欲的样子,什么样的美人对他投怀送抱他都能面无表情地让人滚,为什么现在却像是变了个人,逮到机会就要赚她便宜!   难道以前都是装的?   简直是个混蛋,登徒子,佛门败类!   她心里气呼呼地骂着,一点儿都不专心。亲他的人生了气,在她柔柔的舌头上咬了下,手从她腰窝处一路往上,专挑她身体敏感处揉着。   她哼唧了声,被他弄得什么想法都没有了。身上开始变软,快要站不住。   他搂着她,把她放在床上。碰到她唇角一处破了皮的伤口,她疼得皱了眉。   他忙松开口,开始咬她下巴。   她被亲得浑浑噩噩,浑然不知今夕是何夕。没有一点儿力气再去推他,只能任他肆意欺负。   他趁机空出一只手,顶开盖子,两根修长如玉的手指伸进去沾了些药膏出来,一下下搅着帮她抹上。   她感到有些凉,很快红肿的地方好受了些,不再那么疼了。   他实在知道怎么折磨她,三两下让她连骨头都软了。怯怯的小手伸出来,搭上了他的肩。   他把药抹好,眼睛变得有些猩红。到底是忍住,将她凌乱的裙角整理好。   “乖,今天不行。”他把她额上一缕乱发拨开,低下身,对着她的耳朵用气声道:“伤好了再喂你。”   她羞得粉面通红,扑过去打他:“谁要你……你这个混蛋!禽兽!不许再胡说。”   他一只手扶着她腰,喉咙里发出清浅的笑声,任她乱发脾气。   正闹着,门外突然响起了紧迫的敲门声。   她这才安静下来,从他身上离开,跳下床在椅子里正襟危坐着。   他起身,方才还含情带笑的一双眼睛霎时沉了些,又变成在外人面前不苟言笑的样子。整理了下袍角,看向门外:“进来。”   张斗推门而入,惶急道:“王爷,宫里来了人,说是要请王妃过去呢。”   昨日邹临祈与邹元朔差点儿就动起手来的事不知怎么传到了宫里,皇帝听了大怒。   因自己几个儿子实在表演得太好,导致老皇帝一向认为自己的儿子从来都兄友弟恭,不可能会有冲突。如此一来,便定是有人在离间五王和六王。   老皇帝查来查去查到了陆侄头上,遣内宦过来召她入宫。   他认准了是陆侄不守规矩,行事出格,没有与入府喝喜酒的五王保持距离,这才被邹临祈撞到,惹得兄弟两个生了嫌隙。   陆侄毕竟乃女眷,又是刘笃的千金,他不方便出面,只能让淑妃代为警示她几句。   她跟着内宦进了淑妃所在的昭阳宫,心下忐忑得厉害,对着正前方椅子里的淑妃埋头跪下道:“拜见母妃。”   淑妃面上表情还算温和,举手让她起身。 第70章 “跟你没有关系。”……   “昨日王府有喜事要办, 你定是忙坏了,”淑妃满脸慈爱地看着陆侄,说道:“难得你温柔知礼, 肯体谅王爷。若萱毕竟是钟尚书的女儿,既自请嫁给奕王做侧室, 又有皇上首肯, 奕王自是不好回绝。只委屈了你, 嫁进来还不足半年,就要看着奕王纳新人了,还要帮他张罗着忙前忙后。看脸色这样不好, 可是昨日事情太多,累着了?”   陆侄确实累得厉害,却不是忙着操办婚事累的,而是被奕王那个混蛋欺负了整整一天累的。听淑妃口风,像是不知道昨天都发生了什么。她乐得装傻,含糊其辞道:“只是昨晚睡得晚些,并没什么妨碍。”   淑妃颔首道:“昨日之事本宫也已听说了。五王那人向来风流了些,又喝醉了酒,把你当成了他府里的侍妾, 说了几句轻薄的话。你哪里经受过这样的委屈,肯定是吓着了。”   陆侄道:“儿臣都明白, 当日五王是醉得太厉害才会失态。儿臣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也都与王爷说清楚了。”   “如此便好, 这本是一件小事, 不值当什么,你不用放在心上。”   淑妃端起茶盅淡抿了一口,待放下时, 微叹了口气道:“这几日本宫总是会梦到先太后,想是亡灵不宁的缘故。先太后生前乃吃斋念佛之人,本宫想为她抄几本法华经,以做供奉。只可惜近来身子不好,精力实在有限。你还从未见过先太后,既好不容易入宫一趟,便去佛堂把经书抄了,算是为先太后尽尽孝心。”   陆侄知道这是皇帝的主意,让她抄佛经以示惩诫,当下什么都没说就应了。   有嬷嬷上前,将她领去一间佛堂。   她起身时,淑妃看见在她颈下扑着层厚厚的粉,明显是要遮着什么。   淑妃在后宫多年,如何不知那粉下盖的会是什么。等她走了,闲闲地往椅里一靠,对一边的傅公公道:“昨日王爷宿在哪个院里了?”   傅公公躬身回禀:“听奚嬷嬷传来的话,倒是宿在了侧妃院里。侧妃毕竟自小就与王爷熟识,与王爷的感情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枉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却白长了一双眼睛。”淑妃起身,在丫鬟搀扶下往里屋走了过去:“去弄碗坐胎药来,拿给王妃看着她喝了。”   傅公公应声而去。   陆侄在佛堂里抄了一天佛经,右手又酸又涩。想找时间歇一会儿,刚合上眼睛,外面就有嬷嬷进来,提醒她专心抄录,不可大意。   她只得打迭起精神。   不知不觉入夜,宫女悄无声息过来点了灯,又悄无声息退下。   更深漏长,檀香从紫金香炉里袅袅升起,气味有些浓烈,熏得她鼻子有些不舒服。   她揉揉酸痛的眼睛,趴在案上继续抄写。   烛火突然晃动了一下,很快倏地熄灭。   气氛一时变得诡异,屋子里陷入一片黑暗,窗口处传来轻微的响。   她吓得扭头去看,就见一人从那里跳了进来,手脚极快地把窗关上了。   她立即起身,跑到门口想把门拉开,却发现门被反锁。   她用力拍了几下门,对着外面大喊:“嬷嬷!嬷嬷你还在吗!有人吗!”   “别费力了。”进来那人朝她走过来,手里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陆侄看不清他,只知道来人是个年轻男子,身材高大粗壮,手上有功夫。   “你是谁?谁派你来的?”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手拉着门,仍在试图把门打开。   “自然是想让你死的人,”那人声音雄厚,带着点儿粗哑,脚下一步步朝她逼近:“本是想留着你性命,可惜我们低估了你,未曾想到你竟真的有些手段。”   “不知我是什么时候得罪了你?”她尽力拖住他:“我已是你俎上鱼肉,你既要杀我,不妨让我死得明白些。”   那人冷笑了声,似是不想再与她废话,举着匕首冲过来。   陆侄忙往一边去躲,抓住屋里的桌案朝那人推了过去。明知道已经没什么希望,可还是冲着门外大喊:“有没有人,快来人啊!”   那人身手虽好,可屋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又料想不到那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女孩竟敢反抗,大意下被倾倒的桌椅砸了个正着。他气急败坏地把桌子掀开,朝陆侄追过去。   陆侄眼见他手里的匕首就要落下来,她根本逃无可逃,极度恐惧下闭上眼睛大喊了一声:“邹临祈!”   绝望下,房门突然砰地一声被人踹开。   下一刻,她听到有什么东西凌空没入刺客背心。东西打过来的力道极大,径直穿透了刺客的胸膛。   刺客的脸瞬间僵直一片,大睁了眼睛,想转身去看来人是谁。   脚下还没动,他人已倒在地上,气绝身亡。   陆侄扭头去看门口来人。   他一瘸一拐地朝她奔过来,即使看不见光,也能感受到他气息的凌乱。   “刘绾溪,”邹临祈抓住她的手,又去摸她的脸。确认她一点儿事都没有,很明显地松了口气:“有没有哪儿伤着了?”   她摇头,低头去看他的腿。嗓子里一阵发苦,问他:“你怎么会来,被人发现怎么办?”   “有人在外面守着,”他说:“不会有事。”   “可是万一被人看到你其实能走,你岂不是很危险?”   她脸上的担心没有丝毫作伪,让他的心情瞬间好了些:“放心。”   张斗从外面跑了过来,把门关上,急道:“王爷,你怎么过来了,小的不是说过会派人保护王妃的吗?”   “靠你们那些酒囊饭袋,王妃还有命在吗!”   张斗吓得瑟缩了下:“都是小的安排不善。”   邹临祈收回目光,去看地上死透了的那人。张斗会意,从袖中掏出一个火折子吹亮,去照那人面貌。   看清那人脸的一刻,张斗吓得倒吸了口冷气:“怎么是他?”   邹临祈微微蹙眉,很快镇定下来:“把尸体处理了。”   张斗颤声道:“要是被人发现此人死因,王爷岂不是要有一场麻烦?”   “不会有人查得清楚,”邹临祈神色不动:“去把范淞叫来,他知道该怎么做。”   张斗答应一声,忙忙去了。   范淞很快过来,与张斗一道清除掉佛堂里打斗过的一切痕迹,将东西摆正,把血迹一滴不漏全都擦抹干净,拖走了尸体。   陆侄忐忑不安地看着他们做完这一切,怕得出了一脑门冷汗。   肩膀处一暖,邹临祈把她扶住了,看着她淡声道:“你记住,今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你一直在这里抄录佛经。刚才死的那人你从来都没有见过他,以后无论听到什么消息都不要担心。”   陆侄问:“他是谁?”   邹临祈并没有彻底放下对她的防备,本不想告诉她。可又担心她会胡思乱想,听她问,没怎么考虑就说了出来:“钟尚书的长子。”   陆侄瞬间睁大了眼睛:“钟尚书的长子?那钟演的两个儿子岂不是都死了!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你该怎么办?”   她情急下直呼了钟演的大名,听得邹临祈微怔,挑眉笑了:“没事,查不到本王头上。”   陆侄还是不放心:“我是不是给你惹了麻烦?”   “人是我杀的,你惹了什么麻烦,”他面上不见丝毫波动:“跟你没有关系。”   陆侄满脸愧色:“是我害了你。”   她始终闷闷不乐,他只得轻笑了声,放柔了声音道:“这么愧疚?”   她不说话。   “既然如此,”他语气轻松,带了些调笑:“补偿我?”   陆侄抬起眼睛:“怎么补偿?”   他弯唇,俯身下去贴近她耳边,用气声道:“再陪我一夜。”   她的耳朵被他呼出的热气勾得通红一片,脸也很快红了,方才的难过伤心霎时变成了羞恼:“邹临祈!”   “唉,”他含笑应声:“我在呢。”   陆侄:“……”   他摸摸她头发:“我先回去,你累了就早些就寝,佛经不用再抄。明日我会去找父皇,让他放你回府。”   乍听到他要走,陆侄的眼睛暗了暗,低了头没说什么。   “别怕,”他说:“我在外面安排了人手,不会再有人混进来。”   她点了点头。   他见她仍是不怎么高兴的样子,眼皮半垂着,细密又长的睫毛掩盖着眸子里的情绪。   “乖,”他说:“明日我来接你。”   陆侄虽是害怕,却也知道他确实不能在此处久留,点头道:“好。”   他安抚地摸摸她头发,很快转身走了。   -   次日一早有嬷嬷过来请陆侄去了淑妃的宫苑。淑妃看了她抄的佛经,满意地连连点头:“你这字当真是端正秀致,必是平时下了苦功的缘故。”   陆侄还想着昨天晚上的事,脸上有些心不在焉,勉强打跌起精神:“母妃过誉了。”   淑妃把佛经交给身边的丫鬟,让她拿下去收起来。   “昨日送去的药可都喝了?”   她问的是那碗坐胎药,陆侄不由羞臊起来,低声道:“是。”   “这个方子是极灵的,”淑妃道:“待会儿本宫让人誊抄一份给你,你记得以后要常喝。”   “是。”   “本宫看得出,奕王待你是很用心的,”淑妃又道:“你这才来一天而已,他已忍不住来找皇上求情,要接你回去呢。”   话音刚落,邹临祈已被人推了进来。   他漠然在轮椅里坐着,略略颔首向淑妃见了礼,直截了当道:“儿臣来接王妃回去。”   淑妃一笑,转头对陆侄道:“你看看,这才多长时间,他就迫不及待来要人了。”   陆侄听得面上一红,低首不语。 第71章 最不能有的就是软肋。……   “我又不会对她怎么样, ”淑妃仍在打趣:“好不容易见她一面,这才说几句话,你就来了!”   邹临祈面色清淡, 并不言语。一双没什么温度的眼睛落在陆侄身上,霎时暖了些。想到昨晚她遇上那场变故, 并没有如旁的千金小姐那样吓得哭一场, 反倒极力掩饰着脸上的害怕。   半点儿娇气也无, 不像个大小姐,倒像个常年生活在危险里的人。   他垂了眸,移开视线, 眼中一丝异样闪过。   “再过几天就是你父皇的寿辰,”淑妃温和道:“你们好不容易进宫一趟,本宫已与你父皇说过了,要留你们住几日。院子都已打扫好了,布置摆设全是你还在宫里时的那个样子,没有变过。你就赏个脸留几天,若是不答应,我可就当你是嫌弃我这个老太婆了。”   邹临祈仍是不言语,鸦羽般的睫毛垂着, 掩藏着眸子里的情绪。   陆侄只好出面说了句:“母妃风华正茂,还年轻得很, 怎么能说自己老呢。”   淑妃噗嗤一笑,捏了捏她的脸:“人长得漂亮, 这张嘴也是甜。”   邹临祈这才抬头, 盯着淑妃捏住陆侄脸颊的手。   意外发现自己除了不想让旁的男人靠近陆侄,连他的母亲也不行。   “绾溪,”他漠然叫她:“过来。”   陆侄只好朝他走过去, 停在他轮椅旁边。   “母妃既想让儿子住几天,儿子自当奉行,”他没什么表情地道:“不打扰母妃,我带绾溪过去了。”   淑妃微笑颔首:“快去吧。”   他带着陆侄去了北边一所宅院。陆侄在后面推着他的轮椅,知道这里就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好奇地扭头四处打量。   院子里有一片很大的花架,虽然已经快要入冬,可上面依旧结着挤挤挨挨的蓝色五瓣小花。偶尔风起,刮来一阵淡淡的香气。   她一时看得挪不开眼,步子慢下来。邹临祈发现,问她:“喜欢?”   她回过神:“为什么到了这个季节,这种花还在开?”   “有人打理。”他说:“你若喜欢,本王让人把花移去王府。”   陆侄又看了看不远处的花架,这里既是邹临祈从小长大的地方,还是留着原样比较好,若破坏了反倒不好。   “不用了,”她说:“我只是随便看一眼。”   她推着他进了屋。很快有杏衣宫女进来送了茶果点心,又低着头鱼贯退下。   等没有了其他人,她不放心地问:“昨晚死的那人的事,怎么到现在了还是没有一点儿消息?”   “尸体还没被人发现,”邹临祈斟了茶,放到她面前桌子上:“还有两个时辰。”   她想不通他到底是想做什么,见他不是很想说的样子,也就没再问。   两个人安静下来。   渐渐地,她总觉得屋子里气氛尴尬。   不说什么的时候,她就想起了那天的事。   她身上的红痕到现在了也没有消,脖子里的几处地方要靠厚厚的粉才能遮盖得住。   明明看上去冷若冰山的一个人,为什么到了床上……却像变了个样子。   她一想起就忍不住红了脸,不自觉地拢了拢衣襟。   她侧脸静美,额上有些碎发,修饰得脸型愈发温柔动人。   邹临祈的喉结动了下,一双黝黑的眸子肆无忌惮地打量她。想起她身上的滋味,一时又有些蠢蠢欲动。   偏张斗不合时宜地走了进来,禀道:“王爷,人已来了,正在偏殿候着。”   邹临祈瞬间冷了神色道:“推我过去。”   “是。”   陆侄不知道他去见的人到底是谁。嫁进王府以前,她以为他只是个成日里闭府不出不问世事的人,可嫁进来后却发现好像不是那样。   他并不清闲,反倒一天里总有一半的时辰在书房里待着。   不知是在筹谋些什么。   邹临祈去见了进京述职的柳州知府吴冲,从他那知道了些西南灾荒的消息。回来时已经临近正午,远远看见陆侄坐在花架下聚精会神地看一本书。   她低着头,腰背微微弓着,双腿并拢,膝盖上放着书。不知是看到了什么关键的地方,紧张地咬着右手拇指指甲。   在她细密的发间落了几瓣花,衬得她容颜娇美。   他看了一会儿才朝她过去,停在她面前,垂眸去看她膝上搁着的书。   陆侄见他回来,忙把书收起,跟他解释:“我实在待得无聊,见屋里架子上有书,就拿来一本看了。”   过了片刻,并不见他说话。以为他是生气了,只好道歉:“对不起,我不该拿你的东西,现在就放回去。”   他嗤笑了声:“本王有说不让你看吗?”   陆侄不解。   他问:“好看?”   “嗯。”   “都写了什么,”他说:“讲给我听听。”   “你没看过?”   “时间太久,忘了。”   他一直盯着她,等她开口。   陆侄摸了摸耳朵:“我不会讲。”   他突然毫无征兆地把她拉到了腿上抱着,拿过她手里的书,掀开一页:“那就一起看。”   她虽是坐在他腿上,仍然比他矮了些。他的胳膊紧实有力,轻轻巧巧把她圈在怀里。两人离得极近,闻得到他衣服上淡淡的皂角粉的香气。   她心跳得很快,抬头看他。   猝不及防地,嘴巴差点儿碰上他线条明晰的下巴。   她想赶紧躲开,偏被他逮到了视线。   “看我干什么,”他说:“看书。”   她霎时红了脸,低下头。耳边听见他似乎轻笑了声。   看完翻开的那页,她不敢伸手去翻,心不在焉地在他怀里坐着。   “没看完?”他突然问了句。   “看完了。”   “看完要翻页,”他说:“这也要我教?”   她这才把他手里的书翻了一页,继续看。   时间仿佛慢了下来,悠然无声。四周很静,连风声都听不见。她狂跳的心不知不觉里变得平静,没有了任何不自在。甚至还调整了下自己的姿势,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在他怀里。   他看书比她快许多,每次都不慌不忙地等着她去翻。   是本无名氏所攥游记,行文轻松,毫不在意遣词造句,总是想写什么就怎么写,倒比那些一味追求辞藻华丽却空无一物的文章有趣不少。里面记载的多是些世人未发现的冷僻风景,或是些荒诞不经的奇闻异事。   当年邹临祈无意间得到此书,藏在自己屋里翻看过三四遍,对里面的每段内容至今仍记得很清楚。   没想到她一个诗书礼仪教化下的大小姐,竟然也会喜欢看这种不入流的书。   他的注意力慢慢从书上转移到陆侄身上,去看她专注认真的眼睛,嫩得仿佛一掐就能出水的脸,细白如瓷的脖颈。   最后停在她不盈一握的纤腰上。   脑子里又回想起那天,她在他身下时那种销魂滋味。   扶住她腰的手用力,暧昧地捏了一把。   陆侄打个激灵,从他怀里坐起来,扭头看他。   没等说什么,他的唇已凑过来,堵住了她的。   书掉下去,砸在她腿上。   他一只手扶住她后脑勺,指尖触到落在她发间的落花,帮她拂去了。   他搂着她的力道很重,亲得却温柔。把她的舌头拖出来,一点点耐心舔舐着。时不时轻咬一下,并不疼,反倒让她身上酥麻一片。   她不知道这人哪里来的这么多花样,为什么只是亲她都能让她招架不住。   身体不听自己使唤,一滩水般软在他怀里。   明显感觉到有什么抵住了她,她羞得不行,手按住他肩膀,勉力想推开他。   却根本推不开。   邹临祈好不容易才放开她,伸指帮她把嘴角的水渍擦掉了。眼里的情/欲渐渐褪去,又恢复了些冷意。   “本王连自己的王妃都不能亲了?”他在她下巴上搓了一把,眼眸半眯着,一副审问的样子。   陆侄并不讨厌他的触碰,也知道自己既然嫁给了他,与他亲近是天经地义。只是那天实在疼得厉害,她总忍不住害怕。   她更不想让自己对他来说只是一个玩物,如果他对她没有一点儿喜欢,又非要碰她,那把她当成什么了?   她不敢说自己在想什么,只能道:“大白天的,被人看到怎么办。”   她声音轻软,脸上还带着红晕。唇上没用胭脂,却被他亲得糜艳一片。   他凑上去又吻了吻:“没有本王吩咐,没人敢进本王的院子。”   他闻见她身上的香气,一点儿清淡的栀子香,香味并不讨厌,反倒勾得人心痒。   低下头,在她脖子里深深闻了一口,张嘴咬了下。怀里的女孩吓得轻颤,曲起手指抓住他衣襟。   “就算看见又怎么样,”他像抱孩子一样把她往怀里又搂了搂:“本王亲的又不是旁人的王妃。”   陆侄只是抓着他衣裳不说话。   看着她快要熟透了的脸,他笑道:“本王差点儿忘了,王妃容易害羞。”   他轻抚着她的耳垂,略有薄茧的手指在她耳朵上扫出一点儿粗粝的触感。   “那以后关起门来亲。”   陆侄气噎,不想理他,拿起腿上那本游记:“我想好好看本书你都来烦我。”   “行,不烦你,”他懒洋洋往椅背上一靠:“你看。”   没有他捣乱,陆侄很快又看得入迷,看到有趣的地方会忍不住笑。   她眼睛生得很大,笑起来又弯得月牙一般,可爱得让人想这么一辈子宠着。   他收紧手臂,把她往怀里抱了抱,让她能靠得舒服些。   到了正午难得出了日头,透过花架斑斑驳驳撒下来。她眼皮开始有些沉,慢慢在他怀里睡了过去,白净如雪的脸颊靠着他胸膛。   他把她手里的书拿走,怕吵醒她,一直没再动一下。   张斗远远走了过来,要问他什么时候用午膳。进了院子,一眼看见他正抱着王妃坐在花架下,那个小心翼翼的样子,活脱脱像是正抱着一件易碎的连城珍宝。   往日里那些女子但凡多靠近邹临祈一步,不管她们长得有多漂亮,邹临祈也肯定已经不耐烦了。   何曾这样小心翼翼地哄着一个人睡过。   张斗不知道陆侄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竟能让王爷如此痴迷。只是他在邹临祈麾下这么多年,知道邹临祈一直以来最不能有的就是软肋。   更不能是一个与仇敌有关的软肋。   可这些话他知道,邹临祈更知道,他就算去提醒也无济于事。   张斗低下头,不免担心起来。 第72章 “你的命很重要。”……   颇犹豫了一会儿, 张斗才朝邹临祈走过去。   正要开口,邹临祈却蹙了眉朝他看过来,示意他不要吵醒陆侄。   他忙噤了声, 悄无声息地又退下去。   今日难得天暖,在外面也不觉得冷。阳光透过花架斑斑驳驳洒下来, 光影被风吹得微晃。   睡了有大半个时辰, 陆侄睁开眼睛。   发现自己正靠在一人怀里。   她呆了呆, 很快犯了大错一样直起身,惊愕看他。   “我睡了多久?”她问。   邹临祈淡淡道:“没多久。”   她揉了揉眼睛,抬头去看天色。   好像已经是午后了。   “你怎么不叫我, ”她想从他身上跳下去:“你腿麻吗?”   她的关心不像是在作假。邹临祈心情奇好,按着她没让她动,倾身靠近她,一双薄唇快要碰到她的鼻尖:“有没有麻,你要不要试试?”   陆侄一时没听懂,可下一秒,他突然向上顶了下。   隔着好几层的衣料都感觉到了什么。   她的脸瞬间爆红,咬唇瞪他。   “放我下去。”她忍无可忍。   邹临祈轻笑一声,把她放下。   两人进了厢房。张斗命人过来摆了饭, 临走时又很低地对邹临祈说了些什么。   陆侄猜想该是与钟存岳的事情有关,可又不好意思多问。   吃饭时她有些心不在焉, 一直在想钟存岳的事怎么样了,尸体是不是已经被人发现, 外面是不是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如果案子查到邹临祈身上该怎么办?她绝对不能牵累他, 如果真的会对他不利,到时候她要不要自己站出来,说是她失手杀了钟存岳?   她呆呆地低着头, 筷子拿在手里很久也不动一次,秀致的眉微皱,一副十分烦扰的样子。   邹临祈伸手捏着她下巴把她头抬起来:“想让本王喂你?”   她赶紧打跌起精神,夹了几箸青菜吃了。   “钟存岳的事你不用担心,”他已猜到她在想什么,对她道:“事情已经解决。”   陆侄问他:“如果你事先知道那个人是钟存岳,还会不会杀他?”   “他是谁,跟本王杀不杀他有关系吗?”   “你不怕会给自己招来麻烦?”   “我若不杀他,你现在已经死了。”   说到“死”字,他的脸色变得有些沉,一双眸子紧盯着她。   陆侄动了动嘴唇,说道:“我死了就死了,一条烂命而已,很重要吗?到时候你就能娶个新王妃了。自古男人三大乐事,升官发财死老婆,难道不好吗?”   她眼珠明亮,却没有光彩,脸上表情平静。   是真的觉得,没有人会在乎她这一条性命。天下的人有千千万,死她一个,微不足道。   邹临祈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问:“升官发财死老婆,从哪儿听来的?”   “书上看的,”她说:“你知道,我最喜欢看闲书了。”   “那你知不知道,你的命很重要,”他神色认真,没有了平时散漫不羁的样子:“我可以一辈子郁郁不得志,穷困潦倒,可就是不能让你死。”   那是第一次,有人跟陆侄说,她的命很重要。   她在庸碌世间苟活十六载,一直命如草芥,是哪天突然死了,只会被人随便拿草席一裹扔掉的存在。   她突然记起,在八年前颠沛流离的时候,有天遇到大雨,她和母亲躲进了一个破庙里。那个时候因为陆炳刚死不久,蒋笙大病了一场,过了半月都不见好。为了治病,陆侄花光了邹临祈给她们的所有钱。如果再不想办法弄些银子,蒋笙可能就活不下去了。   她无助地躲在破庙里,身旁躺着奄奄一息的母亲。   抬起头,她看着前方结了层蛛网的菩萨像。   向来不信鬼神的她突然双手合十,跪在地上,祈求能有神仙来救救她。   那天刚好有户出来游玩的人家也进了破庙躲雨。其中有个年纪跟她差不多大的女孩,穿着一身极名贵的衣裳,怀里抱着只通体雪白的兔子。   一声巨大的雷响,女孩怀里的兔子受到惊吓蹿了出去,跑进了无边无际的雨里。   那女孩哭了起来,吵着要让家人去追。那户人家不停地安慰她,说以后会给她买只新的更漂亮更好看的兔子。   可女孩仍是哭,只要那只兔子。   陆侄就走了过去,对她道:“我可以去帮你追回兔子,可你要给我钱。你能给我钱吗?”   那女孩一刻也没有迟疑:“你快去帮我追,我给你钱,你要多少钱我都给!”   陆侄一头扎进漫无边际的大雨里,寻找那只兔子。   她不停地跑,不停地跑,一刻也不敢停下来。豆大的雨点砸进她眼里,被她举手擦掉。视野重新清晰,又被雨砸得模糊。   最后找到了那只兔子,她抱回庙里。   她身上被雨淋得湿透,又因为摔了好几跤,浑身都是泥点,把那只原本白得像棉花的兔子也染得脏了。   她把兔子交给那个女孩:“我找到了。”   女孩的脸却垮下来,看乞丐一样看着她:“你为什么要把我的兔子弄得这么脏!”   她惦记着母亲的病,只想快点拿到钱:“你说过我帮你找到兔子你就给我钱的。”   “你弄脏了我的兔子,还想给我要钱!”   女孩突然踢了她一脚。她身体不稳跌在地上,怀里的兔子跳下地。   那女孩朝着兔子也踢了好几脚,把兔子踢得跑了,转而又去踢她:“你赶紧滚,我不想看见这么脏的东西!”   她从地上站起来:“我们说好的,你必须给我钱。”   “你是哪里来的无赖,可真是不要脸。”女孩一头扎进父亲怀里,哭着道:“爹爹,快把她们赶走,她们好脏。”   一身乡绅打扮的男人鄙夷地看了陆侄一眼,恶声恶气地赶她走。   陆侄扭头看了看奄奄一息的母亲,朝着那户人家忍辱跪下:“求求你们给我点儿银子,我要拿来救命的!”   “你救什么命?”长相刻薄的男人嫌恶地看着她:“不是所有人的命都叫命。像你们这种人,活着只是徒惹人嫌,不如死了干净。”他把自己女儿抱得远了些,生怕陆侄会沾染到他们一样:“还不快滚!”   陆侄从地上站起来,瞪着两只又透又亮的眼珠,对那男人道:“这个地方不是你们的,凭什么要我们走!”   男人没想到一个半大点儿的小丫头片子竟敢这么跟他说话,气得踹了她一脚,又吩咐随行奴仆:“还不快把她们撵出去!”   陆侄和蒋笙被丢出了破庙。   这个时候,陆侄发现,世上是没有神仙能来救救她的,只会有人过来,在烹煮她的油锅下加把柴。   她看着自己母亲,母亲好像是要死了。等母亲死了,她就什么亲人也没有了。   从此就是孑然一身,不知道能在这个世间活多久。   后来,蒋笙被雨浇得睁开了眼睛,扭头去看正陪在她身边的女儿。   她的女儿还那么小,瘦弱得像是要被这场雨冲刷殆尽。   她的人生还没有开始,她不能丢下她一个,把她留在这个举目无亲的世上。   蒋笙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从地上站起来,牵起陆侄的手,带着她去了城里的当铺,把陆炳留下来的唯一一件遗物,一柄羊脂玉发簪当了。   靠着那些钱,蒋笙活了下来。   蒋笙常说,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人不能活在回忆里,要向前看。所以陆侄从不敢轻易去回想以前的事。   可是现在,她又想了起来。   她本命如草芥,从来都没有想过,在将来会有一个人跟她说,她的命很重要。   她神色异常,双目无神,似是想起了什么。   邹临祈发现她有些不对劲,正要问,面前的女孩却抬起了头,眼带笑意:“那我会好好活着的。”   不管怎么样,都会努力活到最后一秒。   -   到了下午,宫外传来消息,在五王府不远的一个小巷子里发现了一具死尸。死尸身上有多处伤口,死亡时间推断是今晨卯时初。   死尸身份是钟演家的大公子钟存岳,钟演如今所剩的唯一一个儿子。   钟演听到消息后就病倒了,强拖着身体进宫来找皇上哭诉,求皇上彻查凶手,还他儿子一个公道。   皇帝下令,着京兆尹余菖查明真相。   陆侄听说此事,知道邹临祈是想把事情引到五王那边。   依她对他的了解,他以前并不是一个会用阴诡手段算计别人的人。之所以会变了一副性子,难道是因为他与五王素有仇怨?   她没有再深想下去,只是记起再过几天又是月中,是她毒发的日子。   她还没有研制出解药,需要依靠香扇的施舍才能平安度过这个月。   等到晚上,邹临祈仍一直待在前面的书房里,并没有要来找她的打算。   他最近待她有所缓和,或许是因为猜到了上次郦清池遇刺后,是她做出解药救了他一命的原因。现在每次看到她,他的脸色不再总是冷冰冰的,眼睛里也有了温度。   不管是因为什么,他的脾气总归是变得好了,她不再像以前那么怕他。   她熬煮了一碗安神汤给他送去,把汤放下后,趁机说道:“我在宫里没有认识的人,这里的宫女我也使不惯,你能不能帮我把香扇接过来?”   邹临祈垂眸去看她送来的汤。   似乎她每次有求于他,就必要带些东西过来贿赂。   他有些好笑,合了书道:“香扇虽是你从小的贴身侍婢,可我看你倒是与怀微走得近些,缘何要找香扇,不找怀微?”   陆侄心里一跳,生怕他已经开始怀疑她的身份了。   他分明也并不经常见她,如何就知道了她与香扇的关系甚至都不如怀微? 第73章 “专心点。”   在王府时, 如果有外人在,陆侄已经尽量与香扇维持表面的主仆关系,让她们两个看起来像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可即使如此, 邹临祈都能瞧得出她与香扇的关系并不太亲近。   以免邹临祈多想,她飞快地找了个理由:“怀微为人周到, 性格又好, 与我一见如故, 我倒确实很喜欢她。只是香扇毕竟是我从府里带来的,我若是不找她,反而找了怀微, 恐怕她会多想。”   她头低着,让人瞧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邹临祈淡淡看了她一会儿,没说什么,端起她送来的汤一饮而尽。   “我会派人把香扇接来。”他说。   陆侄松了口气:“多谢王爷。”   他垂下眸,瞥了眼喝空的汤碗:“这是什么?”   陆侄奇怪看他。   他不知道是什么,为什么就喝了?   “安神汤。”她回答。   “怨不得突然有些困了。”他举手揉了揉眉心,也不知是真的困还是装出来的:“推我回屋。”   陆侄只好上前,抓住他轮椅后面的扶手,把他推了出去。   院子里点着几盏宫灯, 徒劳无功地照亮着一小块地方。天上没有星星,乌云很厚, 连月亮也看不见。   一阵风吹过来,她身上有些冷, 抖着嗓音问他:“王爷要去哪个房间休息?”   这里她还很不熟悉, 不知道他的卧房是在哪儿。   他掀了掀眼皮,从嗓子里嗤笑了声:“这里只有一间卧房。”   陆侄在他的话里紧张起来。   “王妃是想让本王在外头吃一夜露水?”他说。   她知道自己躲不过,通红着脸埋下头, 不敢再看他。   宫女们将水备好,候在门边准备伺候奕王爷沐浴。陆侄把人送到,转身要走。   “刘绾溪,”他叫住她:“你留下。其她人都退下。”   宫女应声而走,把门关上。   屋子里燃着灯,光线温和,盈着一室暗昧的昏黄。   陆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最后硬着头皮上前,要帮他解衣裳。   他抓了她的手,突然从轮椅里站起来,毫无征兆地把她推到浴桶边缘,按着她开始亲。   他近来常会吻她,她该习惯才是。可是每次与他肌肤相贴,她依旧紧张得全身发烫。被他吻过的地方像着了火,快要把她烧成灰烬。   在丞相府里时,常有男人对她示好。慢慢地,她知道自己长相还算不错,是能被那些男人忽略她的身份,做小伏低讨好的长相。   所以,邹临祈会与她亲近,或许只是因为她所拥有的三分姿色。   男人爱美,自古如是。   她毕竟与他拜过天地,是他虽然言不顺,但起码名正的发妻。   这桩婚事是她自愿所求,不是她被人逼迫的。   她这样说服自己,让自己一点一点放松下来,慢慢闭上眼睛,承受着他落在她身上的吻。   即使他待她没有真心。   即使他从来没有喜欢她。   她也必须接受他对她的一切欲望。   况且在她面前的这个人,不是她一直以来所奢求的吗?在她流离失所,寄人篱下的那些日子里,世界昏暗无光,乏味无趣,是因为知道世上还有一个他,她才一天天地熬过来。   明明是喜欢到烙入骨髓的一个人,每天只是看着他,心里都会很欢喜。   衣裳逶迤落了一地。屋子里门窗紧闭,水汽氤氲,阻隔着外面的夜风,可身上还是有些凉。   很快又热烫起来,撒着花瓣的热水一寸寸将她浸没。   他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捉住她的脚踝,一路往上。   “伤好了?”他哑声问。   她身上起个激灵,手抓住他胳膊想阻止,慢慢地却又松开了:“没有。”   “没有?”他低低笑了声:“让我看看?”   “你混蛋!”   “嗯,”他的气息开始不稳,喷在她颈间的呼吸又热又烫:“我混蛋。”   温热的水微晃,淋漓撒了一地。她身上渐渐没什么力气,感觉自己在一直往下滑,往下滑,快要不能呼吸。只能伸手攀附住他,下巴搁在他颈窝,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被热气蒸得潮红。   喉咙里溢出一声难耐的喘息。   是不同于那天带着哭腔的声音。她开始接纳他,嗓音娇媚横生。短促的音节飘到他耳朵里,让他浑身的血瞬间聚集到一处,眼眸变得猩红。   “该死。”   他咬牙骂了声,咬了咬她通红的耳朵,又去吻她脖颈,锁骨,一遍遍啃咬。   一只手扣住她腰,另一只手往上游走,修长的五指收拢。   她蓦地被推到浴桶边缘,感觉自己在往下沉,很快又被箍着腰往上拖了拖。   “每次来找我,总是有事要求我,”他咬着牙恶狠狠地道:“若是一辈子无事求本王帮忙,你是不是就一辈子不来?”   她被欺负得昏昏沉沉的,哪里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颇委屈地道:“我求你什么了?”   “你倒不承认,”他把她往下按了按,手扶在她腰上最细的地方:“以后再来求本王,本王可不应。”   她气得拿脚后跟踢了他一下,下一秒腿却软下来,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   水面上的花瓣动荡不休,有几片贴在她单薄细嫩的肩上,殷红的颜色衬得她肌肤胜雪。   慢慢地开始想,他说的应该是今晚她送了安神汤,贿赂他帮忙,去把香扇接过来的事。   他实在温柔得厉害,让她的胆子不觉大了起来,奶猫一样哼了声,说道:“那我现在就有事求你。”   他停了停,抬起头问:“什么?”   “我求你,”她软软地缩在他怀里,两只通透如水的眼睛触手一样攀在他心上:“亲亲我吧……”   “啊……”下一秒,她惊呼了声,想往后躲,却忘了后面早已无路可退。   “小东西,”他的眸子明显深了一层,一只手扶住她脸,说话时有好闻的气息扑在她脸上:“张嘴。”   陆侄觉得,自己实在不该招惹他。   舌头被亲得发麻,口腔里满满的都是他的气息。   随之而来,愈发粗暴的对待。   她有些承受不住,眉头皱起来,因为紧张缩了下。   他低喘了几口气,抬起她头,在她眉心吻了吻,哑声哄她:“乖,放松。”   她开始一寸寸迷失,他说什么她就怎么做。整个人只知道依附着他,任他肆无忌惮地摆弄。   他总是冷着的眉眼染上了一层惑人的情/欲。身上肌肉精瘦结实,肩膀宽阔,极有安全感,腰间却细。   精致得像是被雕刻出来的。   她有些入迷地垂眸看着,蓦地往后一撞,后背紧贴上桶壁,中间没有任何缝隙。   那人捏着她腰,喘着粗气不满地道:“专心点。”   她眼角湿润,委屈地吸了吸鼻子:“我怎么了!”   “你看什么呢,”他惩罚似的:“看着我。”   她难耐地贴着他,鼻尖挨着他的鼻尖,声音娇媚,带了点儿委屈:“我在看你啊。”   他低低骂了句什么,变得更凶狠起来。   院子里守着的宫女手里托着刚送来的两套寝衣,等了有大半个时辰,始终不见奕王喊她们进去伺候。心里奇怪,往门口处走了走。   还未靠近,已听见里面传来细细碎碎的娇喘声。   刻意压抑着,生怕被人听见了一样,可声调还是时不时地被撞得陡然升高,越往后越带了哭腔。   两个宫女瞬时红了脸,互相对视一眼,往后退了几步。   院子里风凉,却怎么也吹不散她们脸上的晕红。其中一名稍丰盈些的宫女忍不住又朝净室门口看了看,对同伴道:“这都这么久了,奕王怎么还不出来?水定是凉透了,赶明儿这位爷若是生了风寒,淑妃打咱们板子可怎么办?”   另一名宫女咽了咽唾沫,说道:“不然……我们去问问?”   “你想死啊?搅了奕王兴致,咱们会被他先打一顿板子的!”   两人都不敢再说什么了,重新木雕一样托着衣裳站在门外。   一直也没能等到奕王喊她们过去。   水温确实变得有些凉,邹临祈怕陆侄抵受不住,抱着她直接回了隔壁卧房,帮她擦干身上的水渍。   她刚才被折腾得厉害,如今又累又困,只想赶紧睡觉。刚挨到床,发现他又压过来。   她哼哼唧唧地不满起来。   “我不要了!”她闭着眼睛推他:“我想睡觉!”   “你倒是不要了,”他抓住她不安分的手:“过了河就拆桥,小没良心的。”   在她眼前的一切重新蒙上一层虚虚实实的薄雾,似醒非醒。两只脚像陷在厚厚的云里,怎么也落不下去。   足足又过去近半个时辰,才终于能安生睡会儿觉。   她身上起了层汗,薄薄的皮肤随着温度升高变得有些红。眼皮闭着,细密的睫毛遮盖住眼睑。   他满足地在她眉心吻了吻,把她收进怀里。   突然很想让她给他生个孩子。他们的孩子一定长得很好看,眼睛像她一样明澈干净。   可他又看了看怀里瘦弱的女孩。   还是算了,她还这样小,娇弱得厉害,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且他现在仍然危机重重,他不能让她置身于危险中。   -   陆侄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晒得老高,屋子里早就不见了邹临祈的身影。   她看到自己身上星星点点的印子,想到昨天晚上他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不同于平日清冷禁欲的样子,粗野霸道得几乎快要失控。后来却温柔起来,一遍遍地哄着她,耐心细致地研磨。   并不像是第一次,她并不那么疼了,反倒有种陌生的难以宣之于口的感觉充盈在她体内。   她羞得拉过被子蒙住头,一直到呼吸不过来才探出了脑袋。   外面有人敲门,她一吓,赶紧跳起来道:“等等!”   话出口时才发现嗓子哑得厉害。   身上又酸又疼,两条腿几乎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   她艰难地穿了衣裳,梳了头发,透过镜子看见自己没什么异状了才去开门。   来人是怀微和香扇。   怀微笑眯眯地过来扶住她:“王妃,王爷让我和香扇两个来伺候你。”   邹临祈不仅把香扇叫了来,竟还叫了怀微。   她由衷地笑笑,对怀微道:“还好你们来了,不然我在宫里真是要无聊死了。”   怀微也笑,把她搀到梳妆镜前坐下:“王妃快歇着,奴婢给你梳妆。”   香扇在心里翻个白眼,实在看不惯怀微这副献殷勤的样子。   张斗过来送药,站在一边,盯着陆侄把药喝光了才走。   香扇不知道那是什么药,等怀微被支使出去,问道:“王爷让你喝的是什么?”   “避子汤,”陆侄淡淡看她:“这个月的药该给我了。”   香扇拿出一个装药的小瓷瓶:“丞相有新的任务给你。”   陆侄不动声色等着她说。   “你果然已与王爷圆房了?”她问。   陆侄默了会儿才说:“是。他表面上清冷禁欲,其实与一般男人无二,不过是个喜好美色的伪君子罢了。”   “不管他是真君子还是伪君子,既然愿意与你亲近,你就该好好把握,”香扇拿了把梳子过去给她梳发,表面上十分恭敬,说话时却一副颐指气使的口吻:“丞相让你想办法怀上他的孩子。”   陆侄心里一沉,抬头看她:“你们想用孩子牵制他?” 第74章 怨不得能把她六哥迷成这……   “不管他对皇位还有没有野心, 只要他的孩子在我们手里,不怕他会不听五王的话。”香扇脸上的笑阴恻恻的,让人十分不适。   “他一直怀疑我, 不过拿我当一个发泄工具罢了,根本不会让我怀上他的孩子, ”陆侄努力冷静地道:“你刚才也看到了, 他派人盯着我喝下避子汤。”   “避子汤也总会有疏漏, 只要你肯动脑子,就总有机会怀上他的种。”   香扇倒出一粒丸药,说道:“若事情办得好, 或许丞相会大发慈悲,给你解药也说不定。你总不想每个月都依靠药物活着吧?”   陆侄盯着她手里的药,想赶紧拿过来。   虽然这种药并不能彻底解开她的毒,可若能研究出它的成分,或许能更快地找出解药。   香扇却并没有把药给她,反而是收了回去,自顾自道:“距离毒发还有几天,你着什么急。”   陆侄移开目光,暗暗捏了捏拳。   香扇摸狗一样去摸她的头发, 口里“啧啧”几声:“这么好看的一张脸,怪不得奕王喜欢, 五王也喜欢呢。只可惜你命不好,生来就是奴才命。不管再怎么费心, 冒领她人身份, 将来也总有被打回原形的时候。你说,到时候奕王知道你不过是个身份卑微的贱婢,他会怎么对你?”   陆侄一声不吭坐在镜前, 半晌,从鼻子里轻笑了声,狠下心道:“届时他还不一定有没有命在,我怕这个做什么。”   香扇笑了起来:“这倒不错,等五王继承大统,他确实不会活太久了。你若能给他留个种,他说不定还会感激你呢。”   陆侄竭力强忍着情绪,才没有动手打她一个巴掌。   过了会儿,怀微从外面走进来,禀道:“王妃,三公主来了。”   三公主燕罗是皇帝十分宠爱的一个女儿,自小生母早逝,在淑妃膝下养了几年,后来才交予皇后抚养。今年刚满十八,因皇帝偏宠她,挑来挑去挑不出个合眼的驸马,故此婚事才一直耽搁着。   陆侄起身要去迎接,又想到自己脖子里的吻痕,忙忙地坐回镜前,扑了几层粉遮住。   燕罗正在院子里等她,怀里抱着只通身黝黑的小狗。听见脚步声响,扭头朝她看了看,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遍。   “六皇嫂果然是个美人,”燕罗漫不经心地抚摸着怀里的小狗,语气天生自带一股鄙夷:“怨不得能把我六皇兄拿捏成那样,前脚你刚入宫,后脚他就跟来了,狠心撇下府里刚娶进门的侧妃不管。”   陆侄察觉出她的敌意,知道此人不是个好相与的。   “公主可要进屋喝杯茶?”她问。   “不用了,”燕罗懒懒地抬头,看了看头顶天色,说道:“难得天气这样好,六皇嫂随我一道去外面走走吧?”   陆侄并不想跟她出去,左右为难地踟蹰了会儿。燕罗一双眉立刻皱了皱,说道:“怎么,六皇嫂不肯给燕罗这个面子?”   她已这样说,陆侄只好随她去了。   两个人出了院子,去了一处植满秋海棠的小花园里。花园里有处假山,山势并不高,路两旁开满了一簇一簇的野花。   燕罗抱着狗在前面走着,到了假山上的一处八角亭,把狗放下来,垂眸理了理自己的衣衫。   她站在假山上,朝着远处一丛密密匝匝的秋海棠看了会儿,长叹了口气道:“自从六皇兄出宫建府,倒是找不到人跟我说话了。”   年幼时她与邹临祈同住在昭阳宫里,因念着她自小丧母,邹临祈倒是颇疼她这个妹妹,事事护着她,并没有让她受过什么委屈。后来因皇后把她要了去,她与邹临祈虽见得少了,可若是在宫里受了欺负,只要她跑过去哭一哭,邹临祈一准会替她出气。   后来大了些,皇帝给她找了个伴读,正是钟尚书家的那位女儿钟若萱。钟若萱知道她是金枝玉叶的公主,跟邹临祈的关系又很近,故此总奉承着她,与她极为投缘。   “六皇嫂可见过了若萱姐姐?”燕罗扭过头,一张娇艳明媚的脸上带了些笑:“若萱姐姐长得也是极漂亮的,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大了以后更是光彩照人。”   陆侄道:“因入宫匆忙,还未曾见过她。”   “往后日子还长,总有时间能见。”燕罗道:“六皇嫂见了她,也就知道我六皇兄与她真真是一对璧人,世上没有比他们更相配的了。若萱姐姐还在宫里时,常去看六皇兄练剑,陪他读书,两个人的关系真真是好得羡煞旁人。你别看六皇兄性子生冷,总也不会笑。与若萱姐姐在一起的时候,他倒是也知道怎么疼人的。”   她去看陆侄的神色,发现她脸上果然白了一片,刚才还挂着的勉强装出来友善如今已经荡然无存。   “也是造化弄人,”燕罗再接再厉道:“若非前些年若萱姐姐的祖母大病了一场,若萱姐姐不得不去苏州照顾,她可能早就能嫁给六皇兄了。届时,恐怕绾溪姐姐你倒是无缘与我六皇兄相识了。”   燕罗一直把钟若萱看做她最好的姐妹,听闻钟若萱竟然被刘绾溪压了一头,做了邹临祈的侧妃,心中不忿,这才想来帮钟若萱出口气,故意说些话来刺激陆侄。   她觉出陆侄正是神思不宁之时,又刚好站在一个陡坡上,忙趁机朝正在地上撒欢的爱犬使了个手势。   那狗是她一手养大的,比宫里的奴才还要听话,从来指东不会打西。收到示意后,立马从地上爬起来,爪子在地上扒了扒,牟足了力朝陆侄跃了过去。   狗虽小,扑过去的力量却实在是大。又张着一口獠牙,吓得陆侄大惊失色,双手挡在脸上往后退了退。   脚下不稳,身体向后倒去。   恰逢邹临祈出来找她,听见这边异状,一眼看见她从假山上滚了下来。   他面色一变,从轮椅里飞身扑了过去,抱住陆侄把她护进怀里。   背上一疼,似是被山石割了下。   假山下正是一汪池水,两个人从山上滚下,双双掉了进去。   张斗吓得面如土色,忙喊了侍卫去把人救上来。邹临祈不能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双腿并不是全无知觉这件事,无法起身,松了手推了陆侄一把,把她推去岸边。   好几个侍卫一窝蜂跳下去,把邹临祈从水里捞出来。   “六皇兄!”   燕罗没想到会发生这种变故,吓得都快哭了。提着裙角跑过来,急急地问:“六皇兄,你没事吧?”   池水冰冷,激得邹临祈腿上剧痛。自从开始喝陆侄的药,他已很久没犯过腿疾了,如今却是又生疼起来。   他不动声色甩开燕罗抓过来的手,扭头看了陆侄一眼。   陆侄也正看着他,浑身湿漉漉的,额上贴着几缕碎发,脸上满是水渍。想过来找他,可燕罗挡在她前面。   可怜得像只无家可归的猫崽子。   邹临祈收回目光,冷冷地看向燕罗:“你好大胆子!”   燕罗打个哆嗦。六皇兄虽疼她,可发起脾气来也是真的可怕。   “六皇兄,我不是故意的,”她掉了几滴眼泪,说道:“麒麟不听话,突然发了性子扑过去,我想拦也拦不住啊。”   麒麟是她养的那只狗的名字。   邹临祈也算是看着她长大,如何不知道她的心性,她不过略说了几句话,他就大概猜到了前因后果,寒着声嗓道:“既是不听话,还留着那畜生做什么。张斗!”   他怒气冲冲叫了人来,冷冷道:“去把那畜生杀了!”   “不要啊六皇兄!”燕罗往地上跪了下来,哭道:“都是我的错,我以后会好好管教它,再不让它出来闯祸了!”   邹临祈只是不听:“还不动手!”   “不要!”燕罗大喊一声,拦住张斗,又跪爬到陆侄面前,哭着道:“六皇嫂,这件事是我不对,求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次吧。麒麟不过是个什么事也不懂的畜生,六皇嫂去求求情,饶了它吧!”   陆侄并不想在这件事上耽搁太久,她已看到了邹临祈脸上渗出了条血痕,应是刚才从假山上滚下来时,被丛生的干枝划到的。   她抹了抹脸上的水渍,过去走到邹临祈前面,目光始终牢牢钉在那条血痕上,想伸手去摸摸,又怕会弄疼他。   “你脸上有伤,要快些回去抹药。”   刚才被狗扑,从山上滚下来她没哭,现在倒是红了眼睛,眼眶里盈着一层水光。   “本王没事。”他一脸的云淡风轻,捉住她的手,在她手心里捏了捏。   转头看着燕罗,冷冷道:“还不快回去!”   “是!”   燕罗忙从地上爬起来,带着麒麟要走。   “往后别再来打搅王妃,”邹临祈警告她:“你若实在待得烦闷,本王可以把若萱送进宫,你们姐妹两个好生说说话。”   “不闷不闷!”燕罗道:“六皇兄与若萱姐姐新婚燕尔,该好好相处才是。”   留下这句话,转身逃命一样地跑走了。   跑到半路又停下来,回过头去看走在邹临祈身边的陆侄。   陆侄脸上未施什么脂粉,却依旧水灵得不行,白得似能发光。发上只简单用了两根玉簪,穿着一身素净的蓝色烟罗裙。   倒确实是个清丽脱俗的美人,身形又单薄,娇弱得像是雨中岌岌可危的栀子花。   又漂亮又清纯,让人极有保护欲。   怨不得能把她六哥迷成这样。   以往邹临祈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可从没有对谁像对她一样好。   原来是喜欢这种会装无辜的。   燕罗颇为钟若萱不值,从鼻子里哼了声,抱着麒麟转身走了。 第75章 “亲完你再帮我擦。”……   邹临祈的脸生得当真是好, 棱角分明,线条凌厉,五官精致。没有一处地方不是完美的, 深邃漆黑的一双眸子让人看一眼就要深陷其中。   若非如此,陆侄当初也不会惦记他这么多年。   可是现在, 白玉无瑕的一张脸上却横亘着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她调制出一碗有祛疤效果的药来, 小心帮他敷在脸上, 一边敷一边担心地想,要是他将来留了疤可要如何是好。   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邹临祈又不老实起来, 手在她腰上揽了揽,把她往怀里扯,抱着她让她跨坐在他腿上。   “你干什么!”她拨开他乱动的手:“我在给你敷药!”   “你敷,”他不甚在意地道:“不闹你。”   陆侄被他搂着腰,下不去,只能坐在他腿上,别别扭扭地帮他把药抹上。   “这药要坚持敷上半月,”她担心地道:“千万不能留疤,不然这么好看的脸, 岂不是很可惜。”   他一愣,忍不住扬眉笑了笑。   黑乎乎的药膏抹在他脸上, 让他本就清冷的脸显得更加肃杀起来。   “你还有哪儿伤到了吗?”她问。   他抱着她往下滚的时候,她好像听到了一声闷响, 似乎是从他背后传来的。   不知道是不是撞到了哪儿。   “没有。”他简单敷衍过去, 仔细观察了一遍她的脸,又去看她的手,确定她身上没有任何伤痕才放心。   “方才燕罗跟你说了什么?”   “也没有什么, ”她低头掰着自己的手指玩:“也就是说你与钟侧妃青梅竹马,郎才女貌,是所有人都看好的一对,本该由她来做王妃才是。”   一脸的醋味。   邹临祈勾唇笑了笑,欣赏着她脸上的表情,说道:“本王与钟侧妃倒确实是青梅竹马。”   只说了这一句就不说了,果然成功看见陆侄脸色拉了下来,气呼呼地要从他身上爬下去。   “别乱动,”他一只手按着她细细的腰肢,靠过去在她唇上吻了吻:“本王幼时,有不少女孩都倾心于我,跟在后面甩也甩不掉,你每个都要吃醋不成?”   “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她觉得好笑:“你怎么这么自恋!”   “刚才还夸本王长得好看,现在倒说本王自恋?”他的食指和拇指捏着她下巴,在她唇上柔柔地碰了下:“小东西!”   他开始亲她,在她唇上一遍遍地咬,舌头探进去,温柔地扫过她口腔里每一个角落。   他脸上刚抹的药蹭到了她脸上,黏黏的。她不满地推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一手的药膏。   她气道:“我刚给你擦的药,你能不能老实一点儿!”   “不能,”他嗓音极哑,气息很乱:“亲完你再帮我擦。”   搂着她腰又亲起来。   她很瘦,跨坐在他腿上,轻飘飘的没有重量。腰间极细,下面一段地方却圆润挺翘。曲线玲珑有致,似能勾魂。   整个人小小地缩在他怀里,身上香气馥郁。   正吻得难舍难分,外面响起一阵敲门声。   “王爷,”是张斗的声音:“有客来见。”   陆侄忙把邹临祈推开了,红着脸从他身上下去,把他脸上晕开了的药膏擦掉,重新敷了一遍。   邹临祈看着她小猫一样的脸,垂首笑了笑,拿了方帕子过来,把她的脸擦干净:“等我回来。”   “嗯。”她点点头。   -   京兆尹余菖几经查探,发现钟存岳的死跟五王府有很大牵扯。   钟存岳生前喜欢挽君阁里的一个头牌烟绡姑娘,后来烟绡突然不见了,似是已经被人赎走。   钟存岳死的时候,手里握着一个玛瑙耳坠,后来查明确是烟绡丢了的那只。   余菖又查到烟绡如今正藏身于五王府里,做了五王众多姬妾中的一个。如此想来,应是钟存岳发现了烟绡已委身于五王,一气之下去了五王府抢人,这才被府里的侍卫当做刺客失手杀了。   案子已然明了,证据确凿,可五王如今势大,是储君最有利的人选,他不能为了区区一个青楼女子惹出的风波,把五王爷牵扯其中。   邹元朔听到消息,完全没料到自己什么时候竟成了一桩案子里的替罪羊,被人摆了一道。那人手法实在高明,在钟存岳的尸身上做了不少手脚,把钟存岳的死与他的五王府紧紧牵扯起来,凭他有几张嘴都辩白不清。   他气得在府里砸碎了不少东西,找到后院子里的烟绡,气冲冲道:“都是你干的好事!”   烟绡吓得面无人色:“王爷,妾真的没有与钟存岳私下见面,委实不知遗失的耳坠为何会在他手里啊!”   邹元朔恶狠狠甩了她一个巴掌:“你还不承认!果然婊/子就是婊/子,到处留情!本王迄今做得最大的错事,就是当初把你接进了府!”   烟绡被打得跌在地上,捂着火辣辣的脸哭个不停。   邹元朔丢下她,出府去见了余菖。   余菖此人一向圆滑,最懂怎么明哲保身。与五王促膝长谈后达成两厢共识,在城里找到了个急需用钱的亡命徒,安顿了他家里的妻儿老小,由他出面认下钟存岳一案的凶手。   案子很快了结,五王看起来全身而退,可钟演明里不说,暗里却认准了他才是杀害钟存岳的罪魁祸首。   与他的嫌隙走到彻底无法解决的一步。   京城防卫首领鲁成亦听说了此事。他一向对烟绡情根深种,找了她许久,不想她竟然是被他忠心相待的主子抢去了。   因为钟存岳的死,京城里闹得沸反盈天了一阵。陆侄待在宫里,并没有听说这些事。   她一心想着要给邹临祈治腿,可从上午等到繁星满布的深夜,仍是没见他回来。   只得自己去前院书房找他。   院子里有人把守,她本以为要等一会儿,那守门的两个侍卫却红着脸从她身上移开了视线,把她请进去了。   陆侄觉得奇怪,走出很远才恍然去看自己脖颈的位置。   因为今天落了水,脖子里的粉被冲掉,露出了下面好几个殷红的吻痕。   她登时红了脸伸手去捂,低着头飞快地往书房处走。   刚到窗户外,隐隐听见屋里有人的说话声。   “事情都已办妥,”是范淞的声音,恭恭敬敬地道:“钟演和鲁成已与五王离心,就算一时无法从五王阵营脱身,可也决计不会再替他做事了。属下已遣人秘密接近他们,想来能套出不少五王的事。只是不知对此二人,王爷可要招安?”   “旁人的狗,再怎么摇尾乞怜也难堪重用。”邹临祈声色淡漠:“派去的人机灵些,不要让邹元朔有所察觉。”   “属下明白,”范淞道:“还有一事,李轲那里传来消息,说是今科状元韩贵似有不对之处。”   他躬下身,低声说了些什么。   邹临祈冷笑了声:“让李轲继续盯着。”   “是。”   临走时,范淞不放心地道:“派出去找大夫的人仍是一无所获,眼见时间已经不多了,届时王爷的腿若仍不能好,岂不是仍要把江山让与他人?”   邹临祈眼眸半合,一张俊美无匹的脸上情绪不明:“若真如此,便是本王的命。”   语气清淡,似乎毫不在意。   可陆侄却听出了里面藏着的失落。   她躲在墙后,等着范淞走远了。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邹临祈像外界所传,早已经失了一切争斗之心,根本无心皇位,也无心夺嫡。   现在才知道,他根本从来都没有放弃过最高的那个位置。   或许只有坐上那个位置,他才能在危机四伏里闯出一条生路,解决掉所有想让他死的人。   所以他的腿必须要好,不能有任何残缺。   她靠着冰冷的墙面,眼睫低垂。   他想当皇帝,想谋江山,她就要尽己所能地帮他。   不能让五王那些人害了他。   她做了决定,迈步走到门口,屈指敲了敲门,叫了他一声:“王爷。”   “进来。”   她走过去,停在他面前。   他看到她难得两手空空地来找他,俊眉一挑:“没贿赂了?”   她撇了撇嘴,理直气壮道:“没有!”   他淡淡一笑:“又是为了什么事?”   说得好像没有事她就不会来找他一样。   不过也确实如此。她清了清嗓子,说道:“你答应过会让我帮你治腿的。”   “你还记得你说要帮我治腿,”他语气里含着揶揄:“给你多少次机会,是你自己不要。”   “你什么时候给我机会了?”   “难道昨晚本王没有赤身露体给你摸?”   他极其不要脸。   陆侄气噎,许久才憋出一句:“我累得要死,哪还有力气……”   说到最后发现不对劲,忙后悔地闭上嘴。   邹临祈嗤笑了声,扭头看她:“出力的好像是本王吧。”   “……”   “你动都没动一下,软得像摊泥,怎么就累了?”   陆侄的脸快熟透了,简直想落荒而逃。可她不能这么没出息,厚着脸皮道:“你到底让不让我治!”   邹临祈笑:“让。”   她走过去,从袖中掏出针灸包放在桌上,提了裙角准备在他身前跪下。   他一把将她拉了起来:“这是干什么?”   “看你的伤。”她说。   他无奈叹气,从轮椅里起身站起,牵着她走到暖榻上坐下。那只残了的左腿曲起,掀开衣袍,把里衣拉过膝盖。   她终于看到他的伤势。   膝盖上有条很长的疤,看得出曾被人多次划开过。应是他府里的大夫为了给他治伤,剑走偏锋,敲断他的腿骨,又重新接起来的缘故。   可是每次都毫无效果。   她心里狠狠疼了下,还没反应过来,两滴滚圆的泪就已经砸了出来。 第76章 治腿   陆侄的眼泪掉得突然, 毫无征兆。邹临祈不防她会哭,担心她是被伤口吓到,忙把衣裳放下了些, 盖住那条疤。   “哭什么,”他用指腹把她眼泪擦掉了:“害怕?”   她死死咬着下唇, 想把眼泪憋回去。可只要想到他曾经受的那些刺骨之痛, 就又绷不住地开始哭。   “我不怕。”   好不容易忍住, 她把他的衣裳拉上去,低下头仔细观察膝盖上的伤,伸手在那条疤上按了按。   “是怎么伤的?”她问。   “遇上山崩, 没跑出去,被乱石砸了下。”他语气平静,毫无波折。   她心里更难过:“是有人害你?”   他看了她一会儿,观察着她脸上的神色。   当日山崩,他本可以逃开,是五王和刘笃合谋将他困在了里面。他们以为那次他必死无疑,没想到他还留了一口气,被朝廷派遣的援军救了出去。   只是从此残了一条腿。   五王和刘笃的事做得十分周密,就算他去皇帝那里出首, 也不会有人相信是他们害了他。   在宫里的那些日子,邹元朔向来是与他走得最近的一个, 待他十分和善,甚至会在其他皇子合起伙来欺负他的时候出面仗义执言。他一直以为邹元朔是真的拿他当骨肉兄弟, 却原来是在谋夺他的信任, 好有机会将他一举铲除。   他知道邹元朔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他,为了养精蓄锐,他让大夫夸大了他的伤情, 装作完全无法起身的样子,从此靠轮椅行动,在外人面前从不会透露自己真实的伤情。   刘绾溪是刘笃最宠爱的一个女儿,又与邹元朔熟识。他们做过的那些事,她多少该了解些才是。   她现在是在演戏给他看,还是真的不知道是谁害了他?   “还未查清。”他简单敷衍过去。   陆侄知道他在撒谎。   他现在仍无法完全信任她。   她没再问,从针灸包里抽出一根银针,找准穴道,对他道:“我先帮你看看,会有点儿疼,你要忍耐一下。”   “好。”   陆侄开始下针。   她所刺的几个穴道痛感十分强烈,有筋脉被生生拉扯之感。可是邹临祈始终面无表情,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她知道他只是在兀自强撑,担心地道:“你疼了要说。”   他却笑了笑,说道:“你疼了说出来就好。”   明白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她气得低下头,不再看他。   心里的紧张在他的话里不知不觉消弭了些。   试过针,她大概知道了他所伤到的都是哪几处关键要穴,拿了纸笔过来,边写边道:“姜大夫他们其实已经把你的腿骨接好,不用再重接了。只是几处筋脉损伤得厉害,需要好生疗养。我先开个方子,你用两个月药,看恢复情况如何,我再来帮你看。”   她神态专注,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字。额上有碎发掉落,扎进她眼睛里,她拿笔杆挑到耳后,继续伏案苦写。   把方子写好,她交到他面前:“你可以先让姜大夫他们检查,若他们说可用你再用。”   他垂眸看了看墨迹未干的纸页,又抬起眸来看她:“你要治好本王的腿?”   “当然啊,”她觉得他的话有些莫名:“不然呢?”   “为何。”   “因为……你是我夫君。”   她只能这么告诉他。   “我一定会把你治好的,”她声音很低,目光却坚定:“你一定会变得跟以前一样。到时候,满京城的人都会倾慕你,不会再有人敢对你说三道四的。”   邹临祈眸光微闪,情绪沉沉地看着她。过了会儿,挑起嘴角笑了下:“你就这么急着给自己找情敌?”   “情敌”两个字让陆侄仿佛被人戳破了心事,为了掩盖异状,嘴硬道:“什么情敌?王爷莫要开玩笑了。”   他的眼神黯了黯,心情突然变得很糟。收回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寒声道:“你下去吧。”   他脸色很不好,陆侄最怕他这副样子,忙起身告退。   正要走,他又叫住她:“方子拿走。”   她心里一坠:“你不愿意用我的方子?”   语气委屈又失落。   他无奈:“方子你拿下去,自己照方抓药。”   陆侄一喜:“不用让姜大夫他们检查?”   邹临祈冷笑了声:“刘绾溪,本王若是不信你,根本不会让你来给本王治病。”   他神色仍是不太好,可陆侄却在他的话里开心了些,过去拿走了方子。   回到屋里,她把香扇打发走,让怀微去盯着。背着人调了碗药膏出来,到了晚上等邹临祈回来,帮他敷在腿上,拿干净细布包扎。   药膏发作起来会很疼,他那条腿完全不能动,里面像有刀子在不停地一下一下地划割。   为了能有效用,陆侄不能给他服用止疼的药物,只能不停安慰:“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好了,很快就不疼了,你忍忍。要是实在太疼,你可以喊出来。可是别喊太大声,我怕会被人听到。不能让人知道我在给你治腿。”   他脸上没有半点儿表情,反是嫌她聒噪,伸出一只手把她往床里边一抱:“睡你的觉。”   陆侄知道他在忍耐,分明都疼得渗了满额的汗,唇上连半点儿血色都没有了,可至始至终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神色平静。   想来是他忍惯了痛,为了治腿,什么苦都已吃过了。   她躺在他身边,一颗心始终揪着。屋子里什么声音都没有,她却乱得厉害。   她试着朝他挪了挪,靠近一些。见他并无排斥之意,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他。   她难得主动与他亲近,刚嫁入府里那段日子,每次与他睡在同一张床上,她总是离得很远,贴着墙睡才好。   他睁开眼睛垂眸看她。   她也抬头看他,目光从他线条分明的下巴往上望,掠过他削薄的唇,挺拔的鼻梁,最后落进他幽深如墨的眼眸里。   他的表情还算平和,并没有讨厌她的触碰。她放了心,举袖替他擦了擦额上的汗。   她抱得更紧了些,脸贴着他的胸膛,像在安抚他一样。   邹临祈勾唇一笑,手圈住她腰,把她往怀里揽了揽。   她像只小猫一样贴着他,软软的小手把他抱得很紧。他腿上的疼痛似乎就真的减轻了,不再那么难熬。   -   很快到了皇帝寿辰,宫里早早地开始准备,宫女太监们往来不停,布置寿宴,到处一片张灯结彩。   到了巳时三刻,陆侄前去赴宴,找了个不起眼的小角落坐下,什么话也不敢多说,只想等宴席结束早早离开这里,生怕会多生事端。   即使如此,邹元朔进来后第一眼就看见了她,故意朝她走了过去。   邹临祈在陆侄前面那排坐着,看见邹元朔直直盯着他的王妃看,目光霎时冷了起来。在邹元朔准备绕过他去找陆侄时,出声叫住了他:“五哥别来无恙。”   邹元朔这才停了脚步,收回目光看了看他,干脆在他旁边位置上坐了:“六弟,上次实在有些误会,搞得你我不欢而散。五哥罚酒一杯,给你赔罪。”   邹临祈冷笑不语。   邹元朔身后跟着他的王妃云竹,她知道今日宴席陆侄也会在,也听说了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五王爷喜欢六王妃的事。为了不在陆侄面前落了下风,她从天不亮就起床打扮自己,恨不得把天底下最能彰显身份的名贵衣裳首饰全都套在身上。   她费尽心机想艳压众女眷,到了这里,却发现陆侄今天的装扮十分简单,全身上下不见几件饰物,脸上妆容也淡。偏偏长着一张清丽脱俗的脸,在如此朴素的装扮里不输给在场的任何一个女子,反倒比她们都更吸引眼球。   云竹恨恨握紧了拳。以前她只知道要防着狐狸精一样的妖艳贱货,第一次知道,这种模样清纯毫无攻击力的女子其实更是威胁。   她朝陆侄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摆出一副笑容可掬的脸,与她道:“一直想去看看弟妹,可总也不得空。今日好不容易一聚,弟妹可要赏脸多与我饮几杯。”   陆侄知道这位就是五王妃,车骑将军云襄的嫡长女,地位与刘绾溪不相上下。   云竹脸上虽然笑着,可陆侄总觉得她来者不善,不欲与她多加接触。   可云竹偏偏不肯走,笑里藏刀地道:“久闻弟妹大名,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真真是人比花娇,与六弟天生一对。听说弟妹未出阁时足不出户,从没见过外男,只是不知又是如何与我家五王相识的?”   “我与五王不过略见了几面,谈不上相识。”   “原来如此。想来弟妹定有过人之处,不过略见几面,就让我家王爷对弟妹念念不忘了。听说前几日王爷去贵府喝喜酒,与弟妹闹了些误会出来,险些就说不清了。要我说,这人言可畏,弟妹合该小心些才是,不该见的人别见,该守得规矩要守。如待字闺中时那般,安分守己地躲在屋子里才是正理儿。如此才不会被人揪住错处,言三语四了。弟妹觉得我的话可对?”   云竹的话里处处透着讽刺,偏又没说一个脏字。   陆侄扯出一个笑,说道:“五皇嫂真知灼见,想来平日里没少守规矩。怪不得常听人说五皇嫂是个大度宽宥的人,为睿王纳了一房又一房的小妾,是睿王再满意不过的贤内助。只是五皇嫂也不能太委屈了自己,平日里若是无事要多去睿王屋里转转,多盯着他些才好。”   云竹被说得哑口无言,见她不像外表一样好欺负,顿时生了几分戒心。 第77章 “不让你出力。”……   众位王爷的家眷陆续到了场中, 云竹看见,忙把人叫了过去。   几个人接收到云竹的眼色,全都围坐在陆侄身边, 你一言我一语,话里话外都在暗暗提及她与五王的那场风波, 讽刺她在故意勾引云竹的男人, 行为不检点。   她们话说得隐晦, 脸上也全都笑着,让人还嘴都找不到地方。   陆侄烦不胜防,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坐在皇帝身边的燕罗朝她这里看了许久, 恰逢皇后向皇帝进献了一把古琴,夸口说此琴已有上千年的历史,是她好不容易才从民间寻来的,其声清冽秀美,绕梁三日不绝。   燕罗跟皇后对视了一眼,清了清嗓子,抱住皇帝的胳膊道:“父皇,听闻六皇嫂一手琴技极为难得,不如让她弹首琴曲来为父皇祝寿, 如何?”   她的声音又清又脆,调子又高, 恰好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   陆侄紧张地握了握拳。她从来就没有学过琴,若是弹不出来, 岂不是会落人话柄, 甚至会被怀疑身份有假。   真正的刘绾溪确实琴技极佳,从小杨氏就用心培养她,琴棋书画每样都请了不少师父去教, 誓要将她教导成京中有名的才女,好在将来一鸣惊人。   陆侄只是听过那些师父的课,却是从来也没有碰过琴一下。   正前方的皇帝听了燕罗的话,颇为赞成地点了点头,说道:“倒是许久没听过琴音了。绾溪,你就来为大家弹一曲吧。”   陆侄后背瞬间出了一层冷汗,偏脸上还不能有所显露。忐忑不安地从椅子里站了起来,一步一挪地走去前面。   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逃过这一劫。   刚走到琴边站定,大殿中突然传来邹临祈清淡低沉的嗓音。   “父皇寿辰,听曲儿有何趣味。”   往日这种场面,他总是难得开口,如今却好脾气地道:“绾溪的字写得倒是好,颇有颜柳之风,不如让她写副寿联送给父皇,聊表庆贺。”   “哦,是吗?”老皇帝这下来了兴致,对陆侄道:“既是如此,你便写副字来我看。”   陆侄大大松了口气,欠身道:“是。”   很快有人准备好了笔墨纸砚,她走去案边,拾笔掭墨,写了副字出来,交给皇帝内侍。   往日里她的字都较清秀,今日却写得豪迈大气,飘逸洒脱。皇帝看过后大加赞赏,一幅字翻来翻去看了许久,爱不释手,不绝口地夸赞:“果是好字,笔力遒劲,又朴茂工稳,实在是好字。”   燕罗恨恨地绞了绞手绢,怎么想怎么不甘心,继续撺掇道:“这字写了,琴也要弹才是。”   “这几年你跟着焦师傅学琴,听闻有了不少长进,”邹临祈突然又道:“今日这么好的机会,理当由你给众位叔伯弹上一曲。”   殿中众人纷纷颔首附和,让燕罗去抚琴。   燕罗不安地扭头看了看那把琴。   琴上早已动了手脚,有根弦松了,无论是谁去弹,都会在中途把弦弹断。皇后一番心血被这样糟蹋,届时便有理由处置陆侄了。   却没料到邹临祈早已看穿了一切,三言两语间把众人目光引到了她身上,逼着她去抚琴。   燕罗咬了咬唇,求救地去看皇后。   皇后仪态万千地一笑,对皇帝道:“这琴荒废了多年,久未开光,不如今日就先不弹了。”   皇帝听如此说,也就没再勉强下去:“如此也好。”   一场风波总算平息。有邹临祈在,燕罗不敢再为难陆侄,倒也老实下来。   只是云竹那些人却依旧聒噪,把陆侄围在中间,夸她方才的字写得实在是好,不停给她敬酒。若她不喝,她们便总要指桑骂槐地刻薄几句。   陆侄无法,只能一杯接着一杯地喝。   邹临祈表面上在听邹元朔说话,注意力却全都到了陆侄那里,听着旁人合起伙来一句又一句地暗嘲奚落她。有时她还会还上一两句,后来却是累了一样,不再说什么了。   不管她受了多少羞辱,至始至终都没有找过他一次。   明明只要她开口,他就会去帮她。   他气得脸色发青,把手里的酒杯啪地一声搁回桌上,转动轮椅去了陆侄处。   原本还说个不停的女眷立刻噤声,有些害怕地看着他。   “五嫂,”邹临祈漠然道:“你与本王的王妃说得也够多了,不介意让个位置给本王吧?”   云竹哆哆嗦嗦一笑:“自然自然。六弟与弟妹感情真是甚好,惹人艳羡。”   随着她起身,其余女眷也都跟着走了,谁也不敢离邹临祈那个冷面阎罗太近。   邹临祈接过陆侄手里的酒杯,拿了幅干净帕子出来,帮她擦了擦嘴角的酒渍。   她喝得有些醉了,丧眉搭眼地低着头。见他过来,抬起醉醺醺的眼睛看了看他。   他生得是那样好看,剑眉星目,棱角分明,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仙人。   脸上的疤痕已经很淡了,几乎已经看不见。   她歪了头,熏熏然地一笑,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   邹临祈气得笑了,把她两只手也全都擦了擦。她倒是乖巧,一动不动地任他摆弄。   邹元朔把这一幕尽收眼底,狠狠握住了手里的酒杯,极力忍耐着才没有过去生起事端。   眼见宴席已经过半,邹临祈寻了个借口退场,带着陆侄回了自己的宫苑。   他命人做了碗醒酒汤给她喝。喝过后,她感觉自己精神好了些,只是仍有些头疼,脑袋也昏昏沉沉的。   “我们要回府了吗?”她迷迷糊糊地问。   “等你酒醒了回去。”   “哦。”她揉揉自己的头,突然想到什么,问他:“你是不是怕我会吐在你的马车上?”   他禁不住一笑,再抬起头时,故意吓唬她:“你若敢吐,本王就把你丢出去。”   她果然被吓住,伸出两只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带着醉意的眼睛瞪得很大。   他更是忍俊不禁,低下头,在她手背上亲了亲。   她明显愣住,两只手捂得更紧了。   他毫不费力把她的手拿了下来,贴上她两片唇,伸出舌尖舔了舔。她身上带着酒意,快要把他也染醉。   抵开她牙关,勾出她的舌头轻咬,吮吸,品尝她口里残存的酒香。   “王妃原来这么能喝酒,”他搂住她腰把她往怀里按了按,惩罚似的加重力道咬着她下唇:“本王若不去,你还要喝到什么时候?”   她整个人晕乎乎的,靠着他手的支撑才没有软下去,半闭着眼睛道:“她们非要让我喝。”   “她们让你喝你就喝,”他语气有点儿恶劣:“怎么平时不见你这么听话。”   “我什么时候没有听话了,”她不服气:“明明很听你的话啊。”   他笑,凑近她耳边,用气声道:“那把我衣裳脱了。”   她明显受到惊吓,放在他肩上的手立刻就收回了。   他轻叹口气:“这就是听话?”   她求饶似的:“我喝醉了,想睡一会儿。”   “我知道,”他慢条斯理地单手解自己的衣裳,又去脱她的,在她耳朵上咬了咬:“不让你出力。”   她浑身没有一点儿力气,不知道是被他亲得还是因为喝得太醉。   明明现在还是白天,他就又不规矩起来。她觉得这人肯定是饿得太久,一朝开荤就暴露了本性。什么禁欲王爷,分明就是个大色狼。   难道她很好吃吗?为什么一有机会就要啃她!   她软绵绵地靠在他怀里,感受到他身上越来越滚烫的温度。   身体一轻,被抱着放在了桌子上。   “是谁教你写字的?”他的膝盖抵开她两腿,咬着她耳朵问。   字是陆侄的父亲教她的,从她会拿笔开始,父亲就在教她写字。   “是……是夫子教的。”颈中有些痒,她往后躲了躲,却被他扶着后脑勺捞回去。   “夫子的字写得比我要好,我只学到了四五成而已。”   “哪位夫子?”他问:“改日请到府中,本王见见。”   她本就有些醉,一听到这话,眼泪登时没忍住盈满了眼眶,差点儿要掉下来。   “夫子,他已经过世了。”   他看到她通红的眼睛,伸指帮她把眼角一滴泪抹去了:“哭什么?”   她鼻子也通红着,可怜得让人心里发软:“没有人教我写字了。”   他看了她一会儿,到底是不忍心在这儿欺负她,如抱小孩一般把她抱了起来,放在屋里柔软的塌上。   倾身亲了亲她的眼睛:“以后我教你写。”手流连到她腰间,随手一扯,绣了满枝绿萼梅的衣带松散开。   张斗从院子外头过来,想要来问奕王今天可否要回府。还没走到屋门口,突然听见里头传来女子断断续续的哭声。   一声声地求着人轻点儿,说了几句发现不管用,最后耍赖地哼哼起来,着恼地道:“你走!你出去!快出去!呜呜呜,我好疼!”   张斗听得一张脸快熟透了,埋着头赶紧跑走了。   在院门口碰见了范淞,拉着范淞就往外走:“王爷正忙着,范侍卫过两个时辰再来吧。”   “是什么事要忙两个时辰?”范淞不解道:“吴知府那边来了信,得赶紧通知王爷。”   “就算是天要塌了,也要等等再去,”张斗道:“两个时辰都算好的了,要是像侧妃入府那天,王爷一整天都待在王妃屋里,到了深夜才出来,你就在这儿等上一天吧。”   范淞平时办事十分得力,杀伐果断,毫不含糊,却于男女之事上一窍不通,闻言奇道:“王爷办事,跟王妃又有什么关系?”   张斗恨铁不成钢般看了他一会儿,摇头叹气。 第78章 “小废物。”   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驱散了连日来的燥热。院子里的梧桐落了一地,枝干瘦骨伶仃地往天上伸展着。   陆侄口干舌燥,好几次迷迷糊糊地闹着要喝水, 都被他抱着起身。   他倒了水来,放在她嘴边喂。   刚喝完, 又被抱回去。   无休无止。   她不知道明明是身有重疾的一个人, 为什么可以有这么多精力, 又这么能忍。   简直像个怪物。   她实在受不住,哼哼唧唧地哭了起来。他这才收敛,去亲她还带着水渍的唇, 安抚地哄了会儿。   见她要睡,他扣着她腰猝然重了下,压抑着声气问:“被欺负了为什么不找本王?”   他说的该是刚才五王妃那些人的事。刚才还不觉得,如今被一问,陆侄开始委屈起来,吸着鼻子道:“她们说我……勾引了五王爷……可是我……根本没有勾引他……”   声音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七零八碎。   “没有勾引他他就喜欢你,”他又凶狠起来:“若是勾引了还了得。”   她已经说不出话来,闭着眼睛微微张口, 下巴难耐地抬起,乌黑的发铺了满肩。   这副样子简单像个勾人心魄的妖精, 让他浑身的血冲到一处,箍着她腰把她从床上搂抱起来, 按在墙上。   “他再怎么喜欢你, ”他亲她软软的唇畔,又去咬她下巴:“你都还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她无力地抱着他, 浑身酥麻一片。所有的感觉都集中在那一点儿,又从那一点儿扩散至全身。脑子里晕晕沉沉,已经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了。   身体轻颤着去搂他。   “邹临祈……”她媚着声音又轻又软地叫他。   他故意问:“怎么?”   下一刻,她抱着他的力气明显大了些,小小的身子颤了颤,朝他身上紧紧地靠过去,过了一会儿才又软在他身上。   他咬着她耳朵笑了:“小废物。”   她被骂了也没说什么,睡着了一样软绵绵地靠在他肩上。   “没那么容易放过你,”他把她放平在床上,拉着她手让她搂着他脖子:“待会儿再睡。”   -   两个人多留了一天,到了次日一早才回府。   陆侄身上又痛又酸,胳膊都快抬不起来,恹恹地靠在马车壁上。   昨天喝得烂醉,记忆有些模糊,可大致还能想起来些。   她埋怨地抬眼看他。   邹临祈感觉到她的眼神,朝她对视过去。   过了片刻,伸长胳膊把她搂进怀里:“你想让本王把你丢出去?”   她赶紧垂下眼,不敢再瞪他了。   他轻笑了声,把她往怀里按了按:“睡觉,到了我叫你。”   他近来变得越来越温柔,让她忍不住地去想,他是不是有一点儿喜欢她。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压制下去。   应该不是,邹临祈这种人,怎么可能会有真心。他只是压抑得太久了,瞧她长得并不讨厌,这才总是忍不住碰她。   只是一个馋她身子的假禁欲,真禽兽!   她又失落又生气地想着,一只手揪着他衣襟,气鼓鼓地埋进他胸前,大口呼吸着他身上清爽好闻的味道。   既然她已经被赚了便宜,那她就要赚回来!反正是他长得比较好看,两相比较下,她应该也不算吃亏。   邹临祈完全不知道她那个小脑袋瓜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见她往怀里扑,十分好心情地勾起唇角笑了。   到了王府,马车停了下来。   她已经在他怀里睡着了,安静乖巧,像个孩子。他不忍叫醒她,却又不能在众目睽睽下把她抱出去,只好陪着她又留了一会儿。   张斗见里面的人一直没动静,生怕是那位爷一时没把持住,在马车里不知道正怎么跟王妃亲热呢。他不敢叫人,就只在外面安安静静守着。   偏偏香扇手快地一把将车门拉开,冲里面喊:“王爷,王妃,该下车了。”   邹临祈凉凉地掀起眼皮看她。   香扇打个激灵,往后退了退。   陆侄揉着眼睛醒过来,从邹临祈怀里起身:“到家了?”   听到从她嘴里说出“家”这个字,他心里莫名动了下。   “嗯,”他把她脸庞的碎发拨去耳后:“你先回去歇着,本王处理完事就去找你。”   “好。”   她乖乖地回了访H院,因实在困得厉害,打算去塌上躺一会儿。   “王妃,”怀微进屋来找她,说道:“钟侧妃要见你。”   钟若萱正在花厅里等她,一张如花似玉的脸上满是颓唐之色,眼睛也通红着,应是为了她的哥哥钟存岳之事。   陆侄走过去在上首坐了,顾念着她刚死了哥哥,放低了姿态道:“怎么变得这样憔悴,可是府里的人伺候得不尽心?”   钟若萱听到她的声音,咬牙攥了攥拳,抬起头道:“府里的人自是十分尽心。”   “那就好。”   她出来得匆忙,忘了自己脖子上还有两个明显的印子。钟若萱已经一眼看见,对她的恨意更深了一层,咬牙切齿地道:“王妃可见过我大哥?”   陆侄瞬间起了警惕。   她不会无缘无故提起钟存岳,既是这样问,便是事先知道那天晚上钟存岳去了宫里的事。   “我怎么会见过你哥哥。”陆侄不动声色看着她。   钟若萱明显知道她说的是假话,赤红着双眼道:“我大哥死了,王妃不知道吗?”   “这件事情我已听说了,逝者已矣,还望你节哀,不要过分悲痛。”   “王妃知道我大哥是被谁杀死的吗?”   陆侄已经有七分确信,那天晚上钟存岳会去刺杀她,是受了他这个妹妹的指使。   钟若萱为了邹临祈争风吃醋,故而铤而走险,带信给在宫里当差的钟存岳,让钟存岳趁着陆侄入宫,动手杀人。   陆侄面上仍是一派冷静,没有泄露自己在想些什么:“京兆尹已都查清楚了,凶手也已就法,你大哥若在天有灵,可以安息了。”   钟若萱完全藏不住脸上的情绪,目光里涌动着刻骨的恨意:“是谁杀了我大哥,谁心里清楚!我这辈子拼尽一切也会找出凶手,让她血债血偿,还我大哥一个公道!”   看着陆侄的目光分明就是在看杀兄仇人一样。   等钟若萱走了,陆侄在椅子里坐了一会儿。   钟若萱想杀她,那五位孺人也一直对她虎视眈眈,而刘笃和五王一直在逼迫她探听消息。甚至就连邹临祈都有一定的危险性,说不准哪天就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会大发雷霆将她处死。   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头重脚轻,脸色一片煞白。   缓了很长一会儿才好些,起身回了屋。   她配好治腿的第二帖药,在屋子里等着邹临祈过来。   可是直等到深夜时分,也并不见他的人影。   她只好过去揖墨轩那边找他。   到了那儿,却听外面守门的侍卫说,邹临祈刚去了钟若萱的院子。   她呆呆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从头到脚冰凉一片。   他果然只是在玩弄她而已,对她根本连半点儿真心也没有。白天时能把她抱进怀里,到了晚上怀里搂的就换了一个人。   全凭新鲜感罢了。   她失魂落魄地转身,拿着药回了访H院。   到了明天,他身上是不是染了钟若萱身上的香味?   她无比恶心起来,透过镜子看到自己身上还没消下去的印子,连带着对自己也恶心起来。   即使刚洗过澡,她还是又去重新洗了一遍,想把他留在她身上的印记全都清洗干净,什么也不要留。   -   钟若萱让丫鬟去传话,说是知道了害死她哥哥的真正凶手,这才好不容易请动邹临祈过去。   她事先打扮了一番,穿了身薄如蝉翼的纱裙,丰盈的胸脯在白纱下隐隐若现。   本是风情万种的一个人,邹临祈却嫌恶得厉害,一眼也不想看她。   “你说你知道杀死你哥哥的真正凶手?”他嗓音清冷,暗含杀意:“是谁?”   钟若萱完全看不出他的危险性,满腹天真地道:“是王妃!”   邹临祈深眉蹙起,紧盯着她:“王妃?”   “是,”钟若萱朝他跪了下来,扒住他的胳膊:“王爷定要为我哥哥做主!”   邹临祈挡开她的手:“你如何确信是王妃杀了你哥哥?”   “因为……因为我哥哥死的那天刚好是在宫里当值,而那天王妃也在宫里。哥哥知道我在王府受了委屈,定会去找王妃讨说法!我哥哥一定是死在王妃手里的!”   钟若萱虽然书读得多,头脑却一向简单,简单到甚至有些愚蠢。心里藏不住事,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完全没考虑到她的话会不会泄露是自己去让钟存岳刺杀陆侄的事。   邹临祈向来了解她这种个性,冷笑道:“钟存岳死在宫外,并非死在宫里。你就算想攀诬他人,起码也要把话编得像样点!”   钟若萱正要反驳,邹临祈又道:“还有,让你受委屈的人是本王,与王妃无关。”   钟若萱想到了自己嫁过来的那天所受到的屈辱,眼眶霎时红了:“是王妃故意羞辱我,不给我活路!”   “所以你才故意诬陷她?”   “我没有!”钟若萱哭了起来,可怜兮兮地仰着头:“临祈哥哥,定是王妃在宫里杀了人,又让刘丞的人帮着把尸体运出了宫外。他们一家子全都不是什么好人,你千万不能被他们骗了啊!”   邹临祈更深地皱起眉头:“本王知你刚死了兄长,过分悲痛,这才胡乱说些疯话,此次就不与你计较。若你再敢胡言乱语,本王会请钟尚书过来,让他把你接回家好生教导。”   钟若萱立刻就噤了声,什么也不敢再说了。   她好不容易才嫁给他,绝对不能就这么走了。   邹临祈叫来她贴身的几个丫鬟,冷声吩咐:“看好你们主子,让她好生养病。谁敢让她跑出去说些疯话,你们就提头来见!”   摧红等人忙一迭声应是。 第79章 “早晚收拾你。”   从钟若萱屋子里出来, 邹临祈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张斗过去扶住他的轮椅,问道:“王爷是回揖墨轩?”   邹临祈刚才被钟若萱哭得心烦,揉了揉眉心, 说道:“去访H院。”   “……是。”   张斗越来越发现奕王的不对劲,从王妃进府那天开始, 他就一天比一天奇怪, 简直像是被人勾了魂。放在往日, 他何曾对一个女子这么念念不忘过,一天都没过就又忍不住想见人家了。   张斗知道刘笃根本就是五王的走狗,是与奕王完全相对阵营上的人, 刘笃的女儿肯定也不会是什么善茬。不管王爷是不是动了凡心,动心对象都绝不能是一个危险人物。   他有心想敲打几句,可如今已经很晚,邹临祈又正心烦。他只能暂时忍下,等以后再找机会。   把奕王送进陆侄房间,张斗替他们合上房门。   屋子里黑漆漆一片,窗户开着,映着天上一轮圆月。   邹临祈把灯点燃,朝卧榻处走了走。借着烛火的光, 看见陆侄还没有睡,身上衣服穿得也十分齐整, 正抱着膝盖在床头坐着。   他微皱了眉,朝她靠近过去:“怎么还不睡?”   陆侄瑟缩了下, 躲开他的手。   他愣了愣, 没有说话,她也没有说。两个人沉默了会儿,过了许久, 他无奈叹气:“本王惹你了?”   陆侄闻到他身上的气味,与今早钟若萱过来找她时,身上浓烈的香气有些像。   她的眼睛更灰了一层:“你从哪里来的?”   他听出她情绪里的醋意,笑了:“去见了本王那位新娶的侧妃。”   陆侄有一肚子的刻薄话卡在喉咙里,可是这个时候她又突然不想说了。   他是王爷,在这样的社会环境里,寻常男人都三妻四妾,何况是他。   她原本就是冒牌的王妃,早晚有一天要回归原本的身份离开他,又有什么资格与他生气。   还是罢了,他想见谁,想去哪里过夜,都随他。   邹临祈等着她与他吵闹,可很长一段时间过去,她都是一声不吭。   她愿意与他吵与他闹的时候还好办,如今沉默下来倒是让他慌了。   “我去见她不过是为了钟存岳的事,”他没再继续逗她,与她解释:“钟存岳会去杀你,是受了她的挑唆。”   陆侄刚才还发疼的心脏骤然轻松了些,嗓子里不再噎得发苦了。   “那你……”   她想问他是不是没跟钟若萱发生什么,又有些问不出来,说了两个单薄的音节就戛然而止。   他明知故问:“怎么?”   她只是不说话。   他摇头苦笑:“与她说了几句话而已,没有多留。”   他没有必要对她一个小角色撒谎,既说了只是去说几句话,便肯定没做旁的事。她放心下来,脸上见了些笑容,不再像刚才一样阴郁沉闷了。   可是很快又想,她跟他还不知道会怎么样,未来的一切都是未知的。现在他只不过去了旁的女人院里她就这样难过,将来真要与他分开,她是不是真能忍得下心?   见她不说话,邹临祈以为是自己没哄好。   “以后不再去了,”他放柔了声音:“你若是想,本王写了休书把她送回钟府。”   “不用,”她忙道:“你要是把她休了,钟尚书岂肯罢休。到时会有一场风波的。”   “王妃倒是事事为本王着想,”他说:“不吃醋了?”   她嘴硬:“我没有吃醋。”   他不置可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朝她伸了过去:“那过来,给本王抱下。”   她扭过头,没说什么。   他笑了笑,把她拖过来,抱进怀里,去嗅她发上清淡的花香:“本王今天要是真宿在钟若萱屋里,你是不是想杀了我?”   “我哪有这样,”她立即反驳,妄图掩盖自己对他的心思:“你随便去谁屋里,我都无所谓。”   她一直这样嘴硬,脸上神色认真,听不出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邹临祈忍着气,控制着力道在她腰上捏了一把:“那你有所谓谁?”   她低声道:“谁也无所谓。”   他气得笑了,捏住她的下巴往上抬:“早晚收拾你。”   他噙住她的唇,带着点儿惩罚意味轻轻啃咬。她刚洗了澡,身上很香,口里更香,熏人欲醉。身上单薄得厉害,腰肢细软,一只手都能掐断一样,柔若无骨。   他的呼吸渐渐粗重,开始去扯她腰间的衣带。   那条衣带十分繁琐,有好几个暗扣,他扯来扯去扯得乱了,怎么也解不开。偏又不能勒疼了她,只能耐着性子去解。   “好好的穿什么衣裳,”他带着恼意去咬她漂亮纤细的锁骨:“我不来,你就打算在这里坐一夜?”隔着重重衣料撞了她一下:“想让我心疼?”   他嗓音喑哑,呼出的气息炙热滚烫,喷在她颈间。她被撩拨得心猿意马,两条胳膊软软的,差点儿就缴械投降去抱他。还好借着月色看到了窗边桌上早就备好的药膏,她清醒过来,推了他一下:“你该敷药了。”   他像没有听到,手下动作不停,把她禁锢在床头的位置,压得她骨头都疼。   她气得伸手去捂他嘴:“你若不敷药,伤会好得慢的。你难道不想好起来吗?”   表情虽凶,声音却又软又轻,像在与他商量。   他无奈收手,把她往外扯了一把:“故意的?”   她不解:“什么?”   “是不是觉得敷了药,本王就不好碰你了,”他捏了捏她的脸:“成天打这种算盘?”   她没有告诉他今天的药跟上次的不同,敷上去根本一点儿也不疼。把被扯坏的衣裳理了理,走下床剪了剪烛心,说道:“是,我就是这么打算的。”   他只是看着她,摇头不语。   她端过那碗药,坐在灯下帮他在左腿上敷了两层,拿布包裹起来。   他以为药效很快会发作,可等了很长一会儿,腿上依旧什么反应都没有。   他想到那天晚上敷了药,她因为担心,主动过来抱他。那个时候她会对他示好,可是现在却仍有些生气一样,并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   挑了挑眉,他开始装出一副十分疼痛的样子,紧皱着眉嘶嘶吸气。   可是演了半天,陆侄依旧不为所动,不来与他亲近也就算了,反倒还奇怪又无语地看着他。   “这么没良心,”他说:“本王疼得要死了,你就一点儿也不心疼?”   陆侄觉得他这人莫名其妙,一座不苟言笑的腹黑冰山,什么时候也会在她面前演戏了?   “王爷,”她见他演个没完了,只好告诉他:“这次的药跟上次的不一样,很温和,不会疼的。”   邹临祈瞬间石化,脸上神色几经变幻,一时青又一时紫。   陆侄忍不住噗嗤一笑,幸灾乐祸地朝他眼前凑了凑,一双澄澈如洗的眼睛看着他:“王爷还疼吗?”   邹临祈忍了忍,看了她一会儿,突然毫无征兆地把她压倒在床上:“既是不疼,那咱们继续。”   陆侄:“……”   他动作粗鲁,把刚才怎么也解不开的衣带一把扯掉了:“该王妃疼了。”   他人虽然清瘦,可人长得高大,身材又极好,肌肉紧致结实,压得她有点儿喘不过气。   她好不容易才呼吸了几口,气得打他:“我还生气呢,不许碰我!”   他亲了亲她殷红的唇:“哄这么久,没哄好?”   “没有。”她气呼呼的。   “那我好好哄你。”他动作变轻了许多,捉住她不安分的小手,把她从床上悬空搂起来,去吻她细腻如雪的脖颈。   “你这人!”她无语至极:“就不能歇一天?”   “不能。”   “你……你……”她摸到了他空荡荡的手腕,问道:“你佛珠呢?”   “坏了,”他专心致志地从她下巴一路吻上她锁骨:“修不好了。”   陆侄很想问问他,像他这样一个衣冠禽兽,过去那几年到底是怎么做到清心寡欲的?   他亲了她一会儿,发现她始终不怎么主动,开始低声诱哄:“乖,舌头伸出来。”   她侧扭过头,不肯看他:“不要!”   他把她没了骨头一样的手拉起来:“搂着我脖子。”   她还是说:“不要。”   他气得发狠,如愿以偿听到她娇媚入骨的哼唧声。   他凑近她耳边:“那就好好叫。”   “……”   -   刘绾溪出生在立冬那天,每年的生辰,刘笃和杨氏总要费尽心机替她网罗天下新奇的玩意儿,可刘绾溪看着那些东西,只是觉得兴致缺缺。   父亲找来再多名贵的珠宝与首饰,想来都不及宫里随随便便一点儿边角料。   她在府里待得烦闷,过完这个生辰,她就已经满十八了,要是再不想办法嫁给五王爷,女子最美好的这几年岂不是蹉跎了?   近来京城里时有流言,到处都有人在传,说五王爷喜欢丞相的那个女儿,可那个女儿却嫁给了奕王。   刘绾溪听得一肚子火,找父亲去闹过几次,让父亲想办法把她嫁给五王。   刘笃明里暗里也曾提过,可邹元朔只当耳旁风,完全不理会。绾溪毕竟是女子,刘笃也不好一而再再而三地乞求邹元朔娶她,倒显得他一个金尊玉贵的女儿嫁不出去了一样。   只能耐着性子等下去。   等哪日五王顺利继位,他的女儿绾溪是一定要做皇后的。到那个时候,他会让陆侄无声无息地死在奕王府里,世上不会有人知道,曾经有人冒充过他女儿的身份,嫁给了一个残废。   眼见绾溪的十八岁生辰要到了,刘笃如往年一般,四处替她搜罗奇珍异宝,流水般地送进她屋里。   奕王府中,因香扇多次提醒,陆侄倒也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一大早起来精心梳妆了番,又吩咐瑶草让厨房做碗长寿面来。   她只想做做样子,扮演好刘绾溪的身份。   邹临祈一天到晚待在揖墨轩中,整日里事务繁多,应当也不会分出心给她过什么生辰。她食不知味地吃完长寿面,完成任务了一样,让香扇把碗收下去。   她的生辰其实是在夏末秋初的日子,要明年才能过了。   不知道那个时候,她还在不在府里。   “王妃,”张斗站在门口,躬身一揖:“王爷遣奴才送了东西来。”   陆侄扭头去看。   十几个青衣直裰的奴才从院外源源不断走了进来,手里托着大大小小的紫檀木锦盒,不知里面装了些什么。 第80章 “你想把本王送的东西拿……   一间屋子几乎被邹临祈送来的东西装满了, 快要没有下脚的地方。   那些奴才还在不停来送东西,一波人走了又有一波人来。   陆侄目瞪口呆看了一会儿,问一旁垂首侍立的张斗:“这些都是什么?”   张斗道:“王爷知道今天是王妃生辰, 让奴才送了些生辰贺礼来。王妃看看东西合不合心意,若是不喜欢, 王爷会再命人去准备。”   陆侄随便走过去, 打开其中一个锦盒看了看。   里面赫然装着一个拳头大小的夜明珠。   她咽口唾沫, 赶紧把盒子关了,又去开另外一个。   一座兔子模样的,晶莹剔透的粉彩色琉璃玉雕。   她眼睛都快被闪瞎, 脸上挤出个笑,转身道:“我挺喜欢的,替我多谢王爷。”   张斗躬身一揖,下去了。   陆侄一个接一个地去看,发现每个盒子里的东西都不一样,却是一样的珍贵难得。   越看下去,越觉得邹临祈是不是把全天下所有叫得出名字的奇珍异宝全都送给了她。   她第一次收到这么多礼物。父亲还在世时,她还能收到一两件生辰礼。后来父亲死了,蒋笙一心想随他而去, 活着都是勉强。每年到了陆侄生日,不过也就是帮她做碗长寿面而已。   她第一次知道, 原来收礼物是件这么开心的事。   她抓了把盒子里琳琅满目的珠钗和玉饰,欢喜得眼睛里都在发光, 自言自语道:“这么多好东西, 要是拿出去卖,能卖多少钱啊!”   “你想把本王送的东西拿出去卖?”   屋门口陡然响起邹临祈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她赶紧把东西放回去, 拨浪鼓一样摇了摇头:“不卖不卖!我瞎说的。”   邹临祈没想到自己千方百计送的礼物,结果她还没有焐热,扭脸已是在打着卖了换钱的算盘了。   他气得一笑,合上门朝她走过来:“王妃很缺钱?”   陆侄是穷怕了,没过过几年好日子,人生随着父亲的死开始分崩离析。后来为了学医,拜了许多师父。拜师父就要花钱,没钱没人能当她是颗蒜。为了挣钱,还要不走弯路地挣钱,她吃了许多苦头。   骤然看见这么多珍奇物件,她第一反应就是以后应该不缺钱了,不会再为了一文钱绞尽脑汁了,所以才会不过脑子地说出那些话。   “也没有很缺钱,”她干干地笑笑,看了看屋子里摆得满满当当的东西,说道:“王爷也太破费了些,不过是个生辰而已,不用送这么多东西的。”   “你不喜欢?”   “没有,很喜欢。”   “那就戴一个给本王看看。”   他随手从盒子里拿了根靛蓝色的流苏步摇,替她插在发间。步摇下坠着两个水滴状碧绿色的玛瑙玉,在她脸旁微微晃着,衬得她肌肤如玉。   他的目光变沉,落在她脸上,拇指指腹在她脸上蹭了蹭。   明明已是十八岁的人了,看上去却要更小些,脸上还带着稚气。身上打扮也素,从来不爱在衣裳首饰上费心思。得了他送的这些东西,不先拿出来试,反倒琢磨着能卖多少钱。   简直古怪得让人看不透。   他颇有些无奈地笑了,两手撑在她身体两侧,低了些头看她:“倒是不见你爱些首饰。”   陆侄清咳了声,说道:“那是因为我天生丽质难自弃,不用那些东西!”   说完调皮地看了看他,发现他并没有要反驳的意思。   “不过王爷送的东西我都很喜欢,”她洋溢着一脸灿烂的笑,说道:“但是以后还是不要这样破费了。”   她摸了摸发上的步摇,说道:“我最喜欢这个,以后每年生辰,王爷都送我一支不一样的,我就会很开心了。”   她明明是笑着的,他却从她眼睛里看到了一层水光。   莫名地,他心里好似被人抓了下,一股难言的情绪流窜进四肢百骸。   竟是毫无缘由地心疼起来。   他伸出手,揽住她腰,突然把她搂进了怀里。   “好。”   -   入冬后一连下了好几场小雪,天气越来越冷。   怀微带了几个丫鬟去给各房送取暖的银炭。先时还风平浪静,后来夏凝心吵着说她拿到的炭是质量极差的黑炭,味道很大,派遣丫鬟去找怀微讨个说法。   怀微只好跟着过去,结果发现夏凝心屋里的炭分明就是好的。   “夏孺人这是何意,”怀微有些生气,口气很差:“奴婢还有事要忙,夏孺人以后别再开这种玩笑了。”   夏凝心叫住她,冷笑道:“可真是不一样了,自跟了王妃,腰板子变硬了不少,在我面前说话都这样没大没小。”   怀微道:“夏孺人说笑了,奴婢不管伺候谁都还是奴婢,不敢对夏孺人不敬。”   “你知道你是奴婢就好。”夏凝心往椅子里一坐,问她:“王妃平时的茶水都是你伺候的?”   怀微不太明白她问这个是干什么,想了想才道:“是。”   “我听说她喝的是十分名贵的岐山雪雾,那种茶不易得,市面上可是千金难求呢。”   “奴婢不懂茶,不过是府里给什么茶,就给王妃用什么茶罢了。”   “王妃当真喝了岐山雪雾,没再使过别的茶叶?”   “是。”   夏凝心不太信她,先前那么多女子都成功悄无声息地死了,陆侄又不是得道的神仙,怎么可能这么久了都一点儿事没有?   “怀微,你记住,你是从我这里出去的,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是我手下的奴才。”夏凝心语气里带了点儿威胁:“我最后再问你一次,王妃到底有没有喝过岐山雪雾?”   “王妃每日所用之茶都是岐山雪雾。”怀微不假思索。   夏凝心冷哼一声:“怀微,你当我不知道你在撒谎?”   怀微道:“孺人这么关心王妃喝的茶水是做什么?难道岐山雪雾有何不妥?”   夏凝心生怕被她察觉其中关窍,忙道:“什么不妥,我不过随口问上一句罢了。”   “夏孺人若没有旁的事,奴婢就先下去了。”   “这么着急做什么,王妃身边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丫鬟,”夏凝心慢吞吞道:“怀微,我提醒你一下。不要觉得王妃救了你,你就要死心塌地替她卖命。她不过就是想拉拢人心而已,你以为她是真的对你好?”   怀微不为所动:“夏孺人说笑了,奴婢不过是想好好办差,谋碗饭吃罢了。王妃肯收留奴婢,便是奴婢的主子。旁的奴婢一概不知,也不去想。”   夏凝心见她油盐不进,只好作罢,冷着脸让她下去了。   没过几日,怀微在乡下的父亲进京来看她,顺带想找找销路,把家里快要放烂了的山楂卖出去。   怀微的父亲本是要住客栈,陆侄听说后派人把他接进了府,在后院收拾了间屋子给他小住,拿出五十两银子从他们手里买了一部分山楂,另想办法联系了自己认识的几位药堂掌柜,让他们也收了些进去。   她不太喜欢吃山楂,觉得太酸。分出一些裹了麦芽糖浆串成冰糖葫芦,分给手底下那些丫鬟小厮吃。另一部分晒干了留做药材,封存在坛子里。   到了晚上还剩了几个冰糖葫芦,她拿去想交给怀微。   怀微正在屋里跟父亲说话,问父亲今年冬天的咳疾可好了些。   老人家慈爱地摸着怀微的头发,说道:“我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我。倒是你,明年也该十九了,早到了出嫁的年纪。你不能一辈子在人家府里当奴才,总要跟钱渔早些出去才是。我这几年也攒了些钱,尽可以给你们赎身了。”   怀微撒娇似的趴在他膝头,有点儿不好意思地道:“好好的说着话,提钱渔做什么。”   老人家笑了笑:“还瞒着我呢?我看钱渔那小子确实不错,长得端正,待你也好,我是很满意的。把你交给他,我心里真是一万个放心。”   陆侄手里拿着两串糖葫芦,没有敲门打搅他们,转身回去了。   她想起陆炳还在世的时候,她跟娘亲的生活其实是很好的。家里虽然比不上那些官宦富贾,可是从来没有短过衣食。   陆炳是他们家乡那里的夫子,办了间小小的学堂,几年经营下来也收了不少学生。他对乡亲们言明,学堂里不仅收男学生,也收女学生,女孩同样需要读书长学问。可几番口舌下来,并没有一户人家肯听他的。   陆侄很小就在学堂里听学,成了那里唯一的女学生。她穿儒生衣,戴儒生帽,粉粉嫩嫩的一个女孩子,穿着那身周正严肃的衣裳,倒是更显古灵精怪起来,在课堂里十分扎眼。   陆炳待蒋笙很好,说话时总是温言细语,从来也没有发过一次脾气。在街上看见有好看的衣裳和珠花,总要给蒋笙买回去。蒋笙假装生气,骂他乱花钱。他就说自己以后会挣更多钱,让她穿更漂亮的衣裳,戴更漂亮的首饰。   小小的陆侄一边咬着麦芽糖,一边不满地拽着父亲的袖子:“爹爹,你怎么不给侄买身衣裳回来,侄要生气啦!”   陆炳噗嗤笑了,弯腰把她高高抱了起来:“是爹爹忘了,爹爹该打。爹爹现在就带你去买新衣裳,好不好?”   陆侄咬着糖,很开心很开心地笑了。   她想,她的父亲真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啊。   可是那样好的父亲,已经不在了。他没有了呼吸,没有心跳,眼睛再也不会睁开,再也不能跟她说话,再也不能给蒋笙买好看的珠花了。   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地底下,尸体早化成了一堆白骨。   再也见不到他了。 第81章 “你要多少,我都给你。……   陆侄把糖葫芦放回盘子里, 手摸上自己的脸,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眼泪。   她劝解蒋笙的时候,跟她说人要向前看, 不要去想以前的事。可其实她自己都办不到,她也忍不住会回忆。   她让人取了坛酒来, 一杯接着一杯地喝。很快喝得醉了, 脑子里开始发晕, 神思不再那么清楚。   她以为借着酒精,她能短暂地从情绪里抽离出去,却发现越醉越难过起来, 根本浇不了愁。   邹临祈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屋,见她喝得烂醉,把酒杯从她手里夺了过来。   他本要教训她两句,可是看见她通红的眼睛,情绪瞬时变得柔和。   “哭了?”他在她身边坐下来,声气温柔:“怎么了?”   她低着头,呆呆地看着桌面。一些话平时清醒的时候不敢说,现在倒是借着酒醉说了出来。   “我想我父亲了。”   她整个人都很平静,脸上没什么表情, 可样子却可怜。   他心里重重一揪。   虽然刘笃是他的仇人,可是现在, 他发现自己轻易就放下了对他的憎恶,耐着性子去哄她:“既是如此, 明日我陪你去丞相府。”   她更难过了, 摇了摇头:“我不去。”   “为何?”   她猛然反应过来,她好像是说错话了。在这个说错一个字就要惹来杀身之祸的地方,根本就没有人可以给她倾诉。   “反正就是不去。”她咕哝着。   他叹气, 见她手上像是蹭了糖浆,拿了帕子来给她擦干净了:“那就不去了。”   瞥眼看见桌上放的东西,问她:“糖葫芦哪来的?”   “自己做的。”   他挑眉:“你还会做这个?”   “嗯。”她带着点儿骄傲似的,告诉他:“我会做很多东西,胭脂水粉,桂花头油,能美容的米酒,还有能治男人难言之隐的药,我都会做。”   “什么?”邹临祈半眯起眼睛:“能治男人,难言之隐的药?”   偏她还落落大方地点头:“嗯。”   那种药在市面上卖得很好,药铺老板经常会找她补货,她从中赚了不少钱。   “你才多大,”他又无奈又不解:“一个女孩,做那种东西干什么?”   “能赚钱啊,”她说:“这种药很赚钱的。”   他更疑惑:“你缺钱?”   她一个千金小姐,怎么可能需要自己赚钱。   “嗯,很缺的。”她告诉他:“每天都很缺钱,偏还要去拜师父,跟着他们学医术。他们好像也很缺钱,收学费收得好贵,我就必须要拼命攒钱。可是没有人给我钱,我就只能自己想办法挣。我好能挣钱的,花几文钱买的材料做成的东西,转手能卖出几十倍的价格。靠着那些钱,我才付得起束,找得到师父教我医术。”   邹临祈疑窦丛生,一瞬不瞬地打量着她。   京城里的官宦小姐他见过不少,没有一个如她这般让人猜不透。   “为什么要学医?”他问。   这是她心里一个很大的秘密,虽然她已经喝得烂醉,可还是不敢说出来。   “我自己感兴趣而已。”最后只是说。   “刘丞不给你钱?需要你自己去挣?”   “他不知道我在偷偷学医,不然该不让我出府了。”   邹临祈又看了她一会儿,暂时压下心里的怀疑,看了眼盘子里搁的两根冰糖葫芦:“好不容易做的,怎么不吃?”   “我只想吃外面的糖浆,不爱吃山楂。”   “不爱吃酸的?”他说:“那你把糖浆吃了,我替你吃山楂。”   她睁大两只通红的眼睛望向他:“真的吗?”   她脸上的表情干净纯澈,看得他心里柔软,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真的。”   他拿起一串冰糖葫芦,喂她去吃。她张开口,把最上面一颗冰糖葫芦的糖浆咬着吃了,留下了一颗光秃秃的山楂。   他没说什么,张口把那颗山楂吃了。   陆侄看得呆怔。明明是该开心的,可更多的却是不舍和恐惧。   邹临祈见她模样异常,问道:“怎么了?”   嘴里的糖浆化开,她喉咙里却越来越苦。   她强迫自己不再去看他的眼睛,低下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梦呓一样地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腰上一紧,他伸手把她搂到怀里,放在腿上抱着,低头凑近她:“这就是对你好了?”   她很认真地点头:“嗯。”   他叹口气,嗓音低哑:“这么容易满足,会受欺负的。”   她像没听懂一样,茫然地看他。   “不过还好,有本王在,不让你受欺负。”他自言自语般,一双黝黑如墨的眸子里暗影沉沉。   陆侄半睁着眼睛,突然有些困了。迷迷糊糊地趴到他肩上,下巴搁在他颈窝。   蚊子一样又说了句:“你能不能,不要对我这么好。”   再这样下去,舍不得离开他可要如何是好。   她声音很轻,可他还是听到了。垂眸默了会儿,揽住她腰把她抱了起来,尽量平稳地走去床边。   每次行走的时候,他的腿总是不可避免会有些疼。可敷了陆侄的药后已经好了许多,若走得慢些,甚至可以勉强掩盖住一瘸一拐的样子了。   他把她放在床上,给她盖上被子:“你先睡会儿。”   她闭上眼睛。   快要睡着时,恍惚听见有人在对她说。   “以后不需要你再辛苦赚钱,”他把她眼角的泪痕擦掉了,靠得她更近了些,声气热热地喷在她耳边:“你要多少,我都给你。”   -   账房里每个月给访H院的银子突然多出了很多,几乎是以前的三四倍。   陆侄有些奇怪,找奚嬷嬷去问。   奚嬷嬷满面笑容地告诉她,这都是奕王吩咐的,让她好生收着就是。   怀微暗地里打听了一回,发现旁人的月例银子都没有涨,独独只有给王妃的多了。   “王爷这是喜欢王妃,怕王妃受委屈呢,”怀微十分高兴,叽叽喳喳地道:“奴婢早就看出来了,王爷待王妃与待别人都不一样。”   陆侄并不信她的话:“多给点儿银子就是喜欢我?”   “不然呢?”   “他可能只是在炫富而已,”陆侄找理由:“想要彰显他的财大气粗。”   邹临祈刚好从外面进来,把她“炫富”、“财大气粗”几个字全都听在了耳里。   他无奈苦笑,过来道:“本王确实财大气粗,你第一天知道?”   陆侄刚骂了人就被当事人听见了,一时有些讪讪。   怀微给他们上了茶,很快退下了。   邹临祈端起茶盅浅抿了一口,看了看陆侄,揶揄般说了句:“小白眼狼。”   陆侄没有反驳,只是问他:“你给我这么多钱干什么?”   “王妃不是需要钱?”他说:“本王的王妃,要是再为了点儿银子,做些能治男人难言之隐的药拿出去卖,本王的脸还往哪儿搁?”   陆侄正喝茶,闻言差点儿没呛着。这个时候她才模糊想起,自己喝醉酒那天好像说了些什么。   她应该没有说漏嘴吧,可也确实说了不该说的。邹临祈这么多疑,会不会开始调查她?   她怕得垂了头,惴惴地坐在椅子里发呆。   邹临祈突然叫她:“刘绾溪。”   “啊?”   “男人的难言之隐是什么?”他故意问。   陆侄艰难地咽口唾沫,硬着头皮道:“就是那个啊,你不知道?”   他忍笑:“我还真是不知道。”   她发现他是在故意逗她,索性放开了道:“就是行房不利。”   “哦,”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嘴角的笑已经有点儿藏不住了:“那你看本王要不要吃那种药?”   她差点儿没被口水噎死,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他:“不用!”   他精力一向好得吓人,要是再吃了药,那她还要不要活!   他短促地笑了声,慢慢躬下身靠近她,一只手撑在桌上,一只手撑在她椅背上,把她禁锢在狭小的一方空间:“看来王妃对本王很满意。”   她什么话也不敢说。   他突然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下:“那今晚再试试?”   陆侄臊得满面通红,伸手推了他一下:“你走开。”   他闷笑了声,在她对面椅子上坐了。见她杯子里的水空了,帮她又倒了杯新茶。   因为有他在,不好给他喝白水,茶里冲泡的是六安瓜片。   陆侄看着色泽清澈的汤底,想到那些枉死的年轻女子,忍不住问:“王爷,你知道以前府里的那些孺人都是怎么死的吗?”   邹临祈平日事情繁多,无瑕去关照府里的女子,往往连她们名字还不知道就听说了她们的死讯。因死的大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他并没怎么放在心上,随便吩咐让人把尸体送出去葬了。   骤然听见她问,他这才第一次意识到府里好像确实死过不少人。   “你知道?”他问。   她发现他确实是不怎么关心那些女子的。他这人向来如此,生性凉薄。若非他中箭后她曾帮他解毒,他待她的态度恐怕还会如以前一样,根本不会给她好脸色。   她暗暗腹诽,把玩着手里的茶盅,状似无意地道:“王爷难道没有怀疑过,她们可能是被人害死的吗?” 第82章 捉鬼   邹临祈过去从不在女人的事情上费心。每次府里死了人, 经大夫查验后证实是病死的,张斗就会命人把尸体抬出去,有时甚至不会用此等小事烦扰了王爷。   猝然听到陆侄讲起那些姬妾的死, 他也只是微动了下眉心:“你查到了什么?”   恰逢尹携云从外面过来,盈盈施了一礼, 说道:“王爷, 哥哥明日就要去西北赴任, 这一走还不知何年何月能回来。妾想与他叙叙话,已让他递了帖子过来,如今他正在外头候着呢, 不知王爷可允?”   尹霖此去西北边陲,倒有几件事需让他办。邹临祈叫来张斗,让他去把人请了进来。   尹家向来式微,早有衰败之相。如今众皇子明里暗里都在扩张势力,却谁都看不上他们尹家,简直视他们如无物。尹霖心下不忿,若此次能与奕王合作,夺了西北大部分兵权,或许将来能做出一番事业。   尹携云并不知道自己哥哥已投诚奕王, 只是隐隐地有些预感。她并不甘心做一名小小的孺人,只是苦于家族势力低微, 这才在府里忍气吞声这么久。   若哥哥真能做成什么事情,往后她或许能坐上王妃的位置也说不定。   只是在此之前, 陆侄必须得死!眼见她入府也有好几个月了, 却始终一点儿事都没有,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她察觉出了什么。   为了避免东窗事发,她必须及时出手, 解决掉陆侄。   只是王府里处处都是奕王的眼线,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神不知鬼不觉?   -   因父亲到了归家的日子,怀微一大早就起来雇了辆马车,放了许多东西上去,送父亲出城。   一直到快中午,怀微都没有回府。陆侄心里奇怪,正要遣人去看看,瑶草从外面跑了过来,急急慌慌道:“王妃,不好了,怀微在外面出了事。”   “出什么事了?”   “奴婢也不清楚,只是有人送了信来,说要王妃立即去城外一趟。还说必须王妃自己去,若是多带了人,保不齐怀微会有危险。”   瑶草知道自己不该说这些,怀微不过是个丫鬟而已,死了就死了,无论如何也不能因为她而让王妃置身于危险当中。可她也知道王妃不会见死不救,她一定会去。   如果王妃这次真的死了,那往后府里就再也没有人,能让奕王如此牵肠挂肚了。   瑶草暗暗地想着,抬起眼睛看着陆侄:“王妃可要去看看?若是想去,奴婢可以让守门的小厮偷偷把王妃放出去。”   陆侄知道此番一去必定会有危险,本要去找奕王,可今天他偏偏去了宫里,并不见人影。   她生怕怀微真的会有危险,回屋准备了些东西,按照信上指示去了城外一处树林子里。   林间幽静,只偶尔传来一两声鸟啼。   往里走了许久,总算看见怀微的人影。她闭着眼睛躺在地上,嘴角有行血流出来。唇色青紫,五指发黑,是中了毒的样子。   陆侄跑过去把人扶起来,把过她的脉象,拿了银针出来开始帮她解毒。   等毒血差不多排出去,不远处却突然出现一名男子。   男子看上去三十岁左右,长得人高马大。脸上有好几处疤,一看便知是刀口上舔血的亡命徒。   男子朝她走过来,抽出了腰间的一把软剑:“奕王妃果然仗义,明知不妥,却还是要过来救人。”   陆侄确认他没有其他同党,手悄悄探进袖子里。   “你要杀我?”她尽量吸引他注意力。   男子道:“有人给了我五百两银子,买你项上人头。”   “才五百两而已,你就不要命了?你既知道我的身份,也该知道若我死了,奕王和丞相都不会放过你。”   男子毫不在乎地一笑:“那也要他们有本事知道是谁杀的你。”   他不想再跟她废话,欲一剑结果了她。   “且慢,”陆侄道:“我给你一千两,你去把雇你的那人杀了,如何?”   男子冷哼:“倒是桩好买卖。只可惜能雇我们的向来学得谨慎,根本不会露面。我不知道那人是谁,不如眼前杀了你这桩买卖来得容易。”   他正欲动手,陆侄已趁其不备扬手一挥,洒去了一把毒粉。   毒粉正中男子面门。男子眼中剧痛,朝后趔趄了两步,还没怎么反应就已晕了过去。   这种场面,陆侄已是见得多了,早就学会了一身自卫的本领,无论什么情况下也不会怕。她走过去,又给男子喂了一颗药丸,确认他不会醒来,过去把树林子外守着的钱渔叫了过来。   两个人合力,把怀微抬到了马车上,又把男子绑起来,一起带回府里。   尹携云在府里忐忑不安地等消息,没过多久,就见陆侄完好无损地回了府。   她吓得六神无主起来。自己分明提点了夏凝心,也确认夏凝心已经动了手,会在今天结果了陆侄,可是为什么陆侄什么事都没有?   夏凝心到底是在哪儿找的饭桶,连个弱女子都奈何不了!   尹携云躲在自己院里,让符玉出去打探消息。   很快符玉回来,告诉她:“王妃好像带回来一个人,把那人关在了柴房里,说要等王爷回来再行处置。”   尹携云让符玉把消息透露给了夏凝心。夏凝心也怕起来,担心自己买/凶杀人的事会被查到。趁着邹临祈还没回来,命手底下的人想办法去把刺客灭口。   小溶只能领命,偷偷摸摸去了关押着刺客的柴房。   柴房里很安静,外头也没有人在守着。屋里的杀手还晕着,并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她推门进去,拿出袖子里的匕首,朝杀手走过去。   夏凝心并没有等到小溶回来,反倒是瑶草过来找她,说王妃有话问她,让她过去一趟。   她直觉不好,战战兢兢跟着瑶草去了访H院。   小溶和那名杀手正在大堂里跪着。夏凝心一眼看见,吓得双膝发软,好不容易才站稳。   “夏孺人,”陆侄不慌不忙问她:“不知道小溶为什么会跑到我这里来,杀一个与她不相干的人?”   夏凝心惶急之下只想撇清自己的关系,忙双目圆睁瞪着小溶:“什么,你竟能干出这种事来?”   小溶见她竟一点儿情面都不留,想着今天怎么都是个死,无论如何,她都要把害自己沦落到如此地步的人一起拉下水。   “孺人这是什么话,分明是你吩咐奴婢过来结果了他,好封住他的嘴,让他不要乱说话的啊!”   夏凝心几乎快要昏厥过去,上前狠打了小溶一巴掌:“你这张烂嘴在胡诌什么,我跟他有什么关系,用得着你来封他的口!”   陆侄看着她们狗咬狗,等二人吵得也够了,出声道:“不知我究竟是何处惹恼了夏孺人,夏孺人非要杀我不可。”   夏凝心咬死了并不承认:“王妃这话我可听不懂了,我并没有要杀你,此人也绝不是我雇的。王妃该好好查查,千万不要攀诬了好人才是。”   夏凝心此人行事虽狠绝,大脑却委实有些简单,一说话就漏洞百出。陆侄还没怎么诈她,她就自己把话说了出来。   “我好像并没有说他是谁雇的杀手,夏孺人怎么倒不打自招了。”她冷了神色,眼睛里不见一点儿笑意。   夏凝心趔趄了下,后背上出了汗,唇色一片惨白。   陆侄道:“夏孺人觉得,等王爷回来知道你都做了什么,还会留你这条性命吗?”   夏凝心只是死撑:“王爷不会信你的话的,没有做过就是没有做过,我根本不认识他,也没有让小溶来杀他!”   “你不用跟我说,等到时候跟王爷说就好,看他到底会不会信你的话。”   陆侄晾了她一会儿,过了很久才道:“我也不是那种非要赶尽杀绝的人。我问你一件事,如果你肯跟我说实话,今天的事我既往不咎,不会跟王爷提一个字。可如果你非是活腻了,不肯说,那我只能把你们三个交给王爷,由他发落了。”   夏凝心瞬间燃起了些希望,问她:“你想知道什么?”   陆侄拿出一包岐山雪雾茶来,往地上一扔,说道:“想出这个法子谋害了府里一十二条人命的人,到底都有哪些?”   夏凝心此时方知,她果然都已经知道了。怪不得至今为止她仍好好地活着,一点儿病态也没有。   此人实在是可怕,外表看上去单纯柔弱,心计却是非常人可比,连如此隐蔽的事都能发现。   可惜这个认知来得有些迟了,她已经没有机会能再除掉她了。   夏凝心绝望地闭了闭眼睛,指甲掐进肉里。   “我知道在你身后还有不少人,”陆侄不动声色劝她:“你该好好想想,为什么她们不动手,偏偏要让你动手,这难道不是把你当马前卒,把你往火坑里推吗?为了那种人三缄其口,你觉得值吗?如果你肯把事情原委告诉我,我会尽力保你一命。想不想多活几年,就看你自己的了。”   事已至此,夏凝心只能认命,只是仍有些不放心:“你凭什么保证不会让我死?”   陆侄笑了笑,说道:“这些日子你也该看出来了,王爷待我与待旁人不同。我在他耳边说的话,想来他是会听的。”   夏凝心又恨又妒,可是为了保全自己性命,只能选择委曲求全。   “好,我都告诉你。”   到了晚上,邹临祈从宫里回来,陆侄带着夏凝心去见他。   夏凝心跪下来,哭得一脸梨花带雨:“妾有罪,求王爷网开一面,留妾一条性命。”   邹临祈抬眸,去看站在一旁的陆侄,用眼神打量她。   瑶草已经把今天的事全都告诉给了他。在听到他的王妃明知道有危险,还非要跑去救人的时候,他的情绪难以名状地糟糕起来。   她真的,永远都能做出让人大出意料的事。 第83章 “你哪里我没看过?”……   夏凝心把事情真相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府里故去的十二位孺人都是被毒死的, 而非病死。毒下得十分巧妙,寻常人根本发现不了,怎么查也不会查出来。   “办法是薛念斐和薛念然两姐妹想出来的, ”夏凝心哽咽着道:“薛家祖上以医药发家,虽然后来改学星象, 可是府里仍有人精通医术。她们嫁过来后一直不得宠, 郁郁寡欢。又见有人不停往府里送些美貌姬妾, 心生怨恨,就想出了这个法子,以岐山雪雾和细叶白花君子兰相作用, 不知不觉里谋人性命。”   邹临祈蓦地皱起眉头,想起了陆侄房里常开不败的几盆细叶白花君子兰。   “只是两样东西毕竟都十分名贵,仅凭她们俩无法做到把东西精准地送进姬妾房里。”夏凝心道:“所以她们不得不与尹携云和贺静h联手,通过她们的势力收买了府里的花匠康显和管茶叶采办的李湛,让他们把东西送进去。”   邹临祈本不甚十分在意那些姬妾的死活,从来都没有下令彻查。只是他刚回府,陆侄就带着夏凝心赶过来,那样子分明是要他替死去的十二位孺人主持一个公道。   他便起了兴致,问道:“既如此, 她们又为何把你招揽进去?”   “我确实是个没用的,”夏凝心道:“本也会被她们除掉。只是后来我无意中听见她们与花农康显密谈, 知道了她们的秘密,以此威胁她们, 她们才不敢对我动手。”   邹临祈默然片刻, 冷冷掀起眸子:“你们想用一样的办法除掉王妃?”   夏凝心打了个寒颤,趴伏于地:“妾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了, 求王爷饶命。”   邹临祈看向陆侄:“王妃可要饶她性命?”   口气闲适,却让陆侄莫名觉得害怕。她在他的目光下低了头,说道:“夏孺人罪不至死,只是为了自保才会帮她们隐瞒。还望王爷饶她一命。”   邹临祈从喉咙里哼笑了声,对夏凝心道:“王妃既替你求情,你可以先不用死。”   夏凝心浑身猛地放松下来,不停磕头道谢。   邹临祈漠然道:“管住你的嘴,若有旁人知道了今天的事,你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夏凝心忙道:“妾绝不敢乱说话!”   “行了,”邹临祈道:“滚出去。”   夏凝心一个字也不敢多说,从地上爬起来,低了头转身走了。   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邹临祈许久都没有再说话。时间多过去一秒,陆侄就更紧张了一分。   不知他是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他才蓦地开口:“王妃可满意?”   陆侄紧张地去看他:“什么?”   “你在本王耳边吹的风,本王确实都照做了,”他语气里带着戏谑:“当是没让王妃丢脸。”   陆侄这才知道,她的话全被瑶草一字不漏地复述给了他,气道:“你把瑶草拨给我使,就是为了让她监视我?”   “若无她在,我倒不知你这么大胆,为了个不相干的奴才敢去涉险。”   “怀微一向对我忠心,我总不能放着她不管。而且去之前我确认过了,匪徒只有一人,我能对付。”   邹临祈却是后怕,若她今天出了一点儿危险,这种结果他连想也不能想。   “你一个千金小姐,不知是哪学来的江湖手段,”他把她拉到身边,让她在椅子里坐了:“以后再有这种事要先告诉我。”   “是想跟你说,可你今天不在,我只好自己想办法。”她看了看他的神色,抿了抿唇,大着胆子问:“王爷,你担心我?”   语气小心,听起来很没底气,又暗含着期待。   “本王是怕你死了,没人给本王治腿。”他说。   陆侄无比失望,可很快就压制了情绪,掏出袖子里的针灸包:“王爷,今日该针灸了。”   邹临祈任凭她摆弄起来。   她的手白嫩纤细,灵活地抽出一根根针,找准他膝上的穴道,干净利落地刺进去。   每次落针都牵扯着筋骨肌肉,断骨般得疼。可他始终只是面无表情地忍着,只有唇上白了一层。   陆侄担心他隐忍不发,说道:“王爷,你还是喊两声得好,喊出来可能会好些。”   邹临祈反倒笑了:“不疼。”   她知道他是在装,这人一向如此,惯能忍耐。   拔出最后一根银针,她在他膝上按了按,说道:“好像是好些了,只是要想痊愈还需要些时间。我以后每隔半月替你针灸,每次下针都会很疼,你要忍着些。”   邹临祈并不说什么,只是眉目沉沉地看着她。   陆侄收拾了东西:“那我先回去了。”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岐山雪雾和君子兰可要人性命?”他突然问。   她老实道:“很早以前就发现了。”   “所以你把岐山雪雾全都藏了起来,再也没用过茶叶。”   “是。”   他有些不悦:“为什么不早跟我说?”   “如果我跟你说的话,你会相信我吗?”她问。   那个时候,他待她十分冷漠,总是对她爱答不理的样子,甚至为了挑拨刘笃和薛贤之间的关系,而让她跪在大雨里,她病得快死了才过去看她。   邹临祈回忆起自己做过的那些事,实在觉得自己有些禽兽不如。   无论如何,也不该利用一个小姑娘。   他从椅子里起身,走向她,神色晦暗不明。   “以前是我不对。”他堂堂一个王爷却对她低声下气起来:“以后再遇到这种事,要先告诉我,我会帮你处理。”   她被他的目光看得有点儿脸热,不知是不是烛火太过温柔的缘故,她好像在他脸上看到了些宠溺。   她恍惚起来,再次大着胆子问他:“如果我跟那十二位姬妾一样,不知不觉地被人害死了,你是不是也会随便让人把我的尸体抬出去葬了?”   即使这种事情根本没有发生,可他却听得心有余悸起来。刚才针灸时的刮骨之痛他没有动一下眉头,现在却紧蹙起眉。   “不会有这种事发生。”   他低下头,离得她近了些,看着她的眼睛:“你不会死,任何时候都要好好活着。”   她心里开心起来,嘴角浮出一个笑,对着他点了点头:“那你也要好好活着。等以后你的腿好了,你就又能变得跟以前一样,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了。”   “我的腿能好?”   “当然能好!”她回答得斩钉截铁。   他笑了笑,一只手圈住她腰,把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若好不了怎么办?”   他倾身靠近她,两片薄唇离得她越来越近,却在快碰到她鼻尖时侧头过去,贴近了她的左耳,故意勾引似的道:“那你,还要本王吗?”   嗓音低哑,惑人心神。   她的那只耳朵迅速变红,又麻又痒,连带着左边肩膀都没了知觉。   她缩了缩脖子,怕他敏感,为了不让他伤心,红着脸蚊子一般道:“无论你什么样子,我都会陪着你的。”   他把她往怀里按了按,两片薄唇吻上了她耳后那片肌肤。   她整个人一缩,感觉到他的唇一路流连,在她颈间咬了几下,最后堵上了她的唇。   无论经过多少次,每次被他触碰她都紧张得不行,头晕脑热,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   身体一轻,她被腾空抱了起来,搁着一旁桌上。即使这样他还是比她高出许多,单手扣住她后脑勺吻了下去。   她仰头承受着,没有躲。想着方才针灸时他忍痛的样子,心里有些疼。为了安抚他似的,怯怯地伸出舌头回应着他。   他身上僵了僵,很快激动起来,动作变得有些粗鲁,呼吸愈发炙热。   她被吻得缺氧,发现他的手越来越过分,已经探进去揉捏起来。照这样下去,肯定又要朝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她虽也被撩拨得情动,可想着他刚针灸过,不宜运动,忙赶在事情严重之前推了他一把。   好不容易离开他的唇,她喘着气说:“我来葵水了。”   他停了下来,看着她,眼里被情/欲烧得有些红:“还有七天。”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她听不明白:“什么?”   “还有七天你才来葵水,”他惩罚似的在她腰上掐了一把:“用这种借口骗我?”   自上次她来葵水,腹痛难忍,他就把她的来潮日期记住了。她委实没想到他还有这个心眼,发现这个借口行不通,只能跟他商量:“我是怕你的腿恢复不好。”   她拉住他袖子,撒娇一样摇了摇:“你要听大夫的话,好不好?”   他眼眸一深,又去吻她。这次却是浅尝辄止,很快就离开了。   “好,”他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把她禁锢在自己怀里,在她脸庞吻了下:“我的小大夫。”   张斗有事情过来禀报,在外面敲了敲门。邹临祈扭头看了看,把陆侄从桌子上抱下来:“你先去厢房里等着,我处理完事情去找你。”   “我回访H院就好了。”她说:“我想回去洗澡。”   “乖,今晚在这儿睡。”他牵着她把她带去隔壁厢房:“我去让人给你备水,你待会儿自己洗,不用等我。”   她点点头:“那你不要熬得太晚,我让厨房给你备了安神汤,你要喝完。”   他一笑:“好。”   等他走了,她躺在床上盯着床顶看了一会儿,嘴角忍不住地往上翘。   他待她比以前好很多,脾气也变得很好,眼光很温和,不再像以前一样,总是跟座冰山似的了,甚至还有些关心她,担心她的安危。   这是不是代表,他其实也是有一点儿喜欢她的?   如果是真的,那他以后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会不会原谅她,待她像现在一样好?   还是说,他对她好只是因为看到了她的作用,想让她给他治腿而已?还因为上次中了毒箭以后,是她找出了解药,把他治好的,他心里有愧于她?   这么想着她又失落起来,抱着被子闭上眼睛。   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外面萤枝叫了好几声她都没听到。   萤枝只好去找王爷。邹临祈还以为她是出了什么事,匆匆推门进来。   见她只是睡熟了,他松了口气。本不欲打搅她,她却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能洗澡了?”   她想从床上起来,浑身却软绵绵的没力气,眼睛也睁不开,一副睡不醒的样子。   嘟囔着又说了一句:“我要去洗澡。”   他低叹口气,走过去掀开被子,箍着她腰,抱小孩一样把她提了起来。她没什么精神地趴在他肩上,双手搂着他脖子。   他把她抱去净室,给她脱衣裳的时候她清醒了些,慌忙推开他的手:“你干什么!”   倒是警惕,被轻薄了就能立刻醒过来。他不知是该欣慰还是该无奈:“洗了去睡觉。”   她看清是他,放心了不少。只是看他没有要走的样子,不好在他面前脱衣裳,就道:“你出去吧。”   “怕我看?”他语气暧昧起来,目光下移,在她胸前流连了会儿:“你哪里我没看过?”顿了顿,又道:“没摸过?”   过了会儿,又极其不要脸地补充了三个字:“没亲过?”   陆侄:“……” 第84章 “什么时候对她有真心了……   这种羞耻的话, 邹临祈竟然脸不红心不跳就说了出来,更可气的是脸上还一派坦然。   陆侄做不到像他这么厚脸皮,被他几句话说得满面通红。   他眼神仍挂在她身上, 赤/裸裸的,不安好心。   想起他曾经嘲笑过她胸小, 她双手抱住自己, 气呼呼道:“我身材不好, 不值得看。”   “哪儿不好了?”他拨开她的手,硬是开始给她脱衣裳:“本王瞧着甚好。”   尤其是她的腰,纤细玲珑, 几乎能要了他的命。每次把她从床上捞起来,都觉得稍微用点儿力就能掐断。   她轰不走他,只能任由他给自己解着衣裳。   “我……我胸小……”她有点儿难以启齿,声音很低:“不是你说的吗,现在倒装失忆了。”   衣裳一件件被剥掉,露出她细腻如雪的肌肤,和形状美好的两团柔软。   “已经大了,”他俯身咬了下:“本王努力了这么久,你没看出来。”   她恼得去打他, 双手抱住胸前:“你快出去!”   他突然把她横抱起来,搁进浴桶:“不让本王帮你洗?”   “不用!”她斩钉截铁。   “行。”   他没再说什么, 转身离开。   快到门口时,又不放心地嘱咐:“别再又睡着了。”   “嗯。”她闷闷地说。   等他走了, 她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   好像真的大了些。   她羞耻地开心起来。   -   当晚她宿在了揖墨轩, 邹临祈进屋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身上穿着柔软的中衣,散发着刚沐浴过的清香。   他没舍得吵醒她, 轻手轻脚过去,在她身旁睡了一夜。   次日清晨,张斗带着众奴才过来伺候起身,意外发现屋里竟然不只王爷一人,在他床上还睡着王妃。   邹临祈从不会让人留宿在他的揖墨轩,上次陆侄在这里住了一夜还是因为她偷跑出府,与五王见了面,惹得他动怒,他才会把她叫过来,想羞辱她。   可是这次他却心平气和地让她睡在这里。   难道王爷真是动了真情?   张斗不敢想。这种事一定不能发生,王妃居心如何现在还不能确定,如果真要害王爷,王爷岂不是会着了她的道?   陆侄仍睡着,邹临祈没让奴才们吵醒她,自己穿戴好衣裳出去,留她仍在屋子里睡。   陆侄又睡了大半个时辰才起床,回了自己住的院子。   香扇知道她昨晚宿在揖墨轩,以为她与奕王定是又一场颠鸾倒凤,便煮了碗坐胎药给她端过来,命令道:“把药喝了。”   陆侄略闻了闻,脸色登时变得很难看:“你想错了,奕王昨晚并未碰我。”   香扇有些不信:“他不碰你会把你留下来?我都已听说了,奕王从来没有让哪个女人睡在他屋里过,他会把你留下定是对你生了兴趣。如此一来,我们的行动就容易多了,你很快就能怀上他的孩子。”   “不管你信不信,他昨晚确实没有碰我。”陆侄把药倒在窗台上的花盆里,说道:“他腿疾犯了,疼得厉害,怎么可能还有力气碰我。”   “腿疾犯了?”香扇眼睛一亮:“很严重?”   “嗯,”陆侄道:“我看过他的腿,已经开始溃烂,伤势很严重,不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如果丞相知道这个消息,一定很高兴。香扇窃喜地想,又对陆侄道:“如此就算了。只是往后若有机会,你还是该多勾引他才是。”   陆侄忍住想要打人的冲动,没说什么。   到了中午,邹临祈让人去了除夏凝心外的四位孺人房里送了细叶白花君子兰和岐山雪雾。四位孺人看到两样东西,吓得遍体生凉,吵嚷着让人把东西拿走。可往日里伺候她们的那些奴才却突然变了个样子,硬是沏了茶给她们灌下去。   康显和李湛听说了这个消息。他们在府里多年,见过奕王处理起那些犯了错的奴才时有多心狠手辣。为了少受点苦,两人全都躲在家里,不声不响地结果了自己。   尹携云见势不好,收买了院子里的一个丫鬟,让她去把陆侄请来。   陆侄倒想听听她说什么,没过多犹豫便去了。   尹携云一向心高气傲,可是看见她,突然就跪了下来,说道:“求王妃救我性命。”   陆侄并不想同情她,扭头去看屋里开得正好的君子兰:“你在害人的时候,可有想过她们如你一样不想死。”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尹携云道:“可是我跟贺静h她们不一样,她们家里已然不中用了,就算死了对王爷也无半点妨碍。可是我哥哥尹霖如今深受王爷重用,此去西域定能做出一番事业来,王爷要想掌握西部兵权与五王抗衡,非得经过我哥哥才好!我知道王妃虽然出身丞相府,可心里却是念着王爷的。王妃定知道此中厉害,求王妃劝劝王爷,饶奴婢一条命吧!”   陆侄不曾料到她竟然也知道邹临祈的那些心思,顿时不敢再小瞧她。   “我并不知道你的话是什么意思,”陆侄装傻:“王爷是杀你还是留着你,他自己早有考虑,我不会去左右。你们害死了十二条人命,如今的一切皆是你们咎由自取。”   她转身要走,尹携云提高了声音道:“王妃!我是哥哥唯一的妹妹,若我死了,哥哥就算明面上不敢说什么,心里也总会与王爷生出嫌隙!届时若一朝叛变,坏了王爷大计,你就能保证你不会后悔吗!”   陆侄脚步顿了顿,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提步走了。   她想来想去,还是打算去找邹临祈试着说一下。   她去了揖墨轩,在外面探头探脑地张望了一会儿,不知道屋里有没有客人。   邹临祈已然看见了她,让张斗把她请进来。   “鬼鬼祟祟的做什么,”他说:“有事找我?”   她斟酌了一下措辞,说道:“我今天去看了尹孺人,她还挺可怜的,说收买花匠的事其实是薛氏姐妹逼她做的,如果她不做很可能就要丢了性命。”   她看了看他的脸色,继续大着胆子道:“不然,王爷还是饶了她吧。把她关在院子里就好,也算是惩罚她了。”   邹临祈耳目众多,早知道了方才尹携云都跟她说了什么。不想这丫头走的时候斩钉截铁,一扭头却真的听了尹携云的话,过来找他求情了。   难道真如尹携云所说,她其实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他虽还不能肯定,心情却莫名好了起来,没说什么就叫来张斗,淡声吩咐:“去把尹孺人屋里的花搬走。”   张斗应声去了。   陆侄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她的话,一时有些怔忪。   刚好是用饭时间,厨房的人过来在侧厅摆了饭。陆侄正要告退回去,邹临祈把她叫住:“跟本王一起用饭。”   她听话地过去了,席上仍是没吃多少东西就饱了,无论他怎么劝都没再多吃一口。他十分无奈,捏了捏她的脸:“你若是本王女儿,定要把本王气死。”   “我吃的也不是很少,”她解释:“每道菜都尝了的。”   “尝一口?”他说。   她指了指几道她爱吃的:“这些起码尝了三口!”   邹临祈额角跳了跳,没再说什么。   只是后来厨房每次往她屋里送饭,餐食明显加了有十几道,每道份量倒是变少了。她乐得每道都尝一些,米饭能多吃几口了。   最近邹临祈常把她叫去书房,让她在旁边陪着,有官员去找他谈事时就让她去厢房里待着,丝毫没有避着她的意思。   张斗深觉这样下去很容易坏事,冥思苦想了许久该怎么才能及时让这两人分开,不要再往深一层的方向发展。   一次刘笃发难,在朝堂上口若悬河,痛斥了柳州知府吴冲误判冤案,错斩了当地钱姓员外郎,造成钱员外一家二十五口翻案不成含冤而死。撺掇皇帝押吴冲进京,判其死罪。   皇帝听信谗言,果然着人去捉吴冲。   吴冲的案子其实并没有判错,只是刘笃发觉他最近在查西南灾荒一事,为了除去他才派人动了手脚而已。钱员外一家二十五口也都是被他派去的人秘密处死,又伪造成自杀,好嫁祸给吴冲。   邹临祈听到消息时已经有些晚了,只能尽力去救吴冲。   张斗趁着他对刘笃深恶痛绝的关键时期,让人悄悄把陆侄请进了西院的一间茶房,跟她说王爷很快会来找她。   陆侄在茶房百无聊赖地坐着等人,试着冲泡了一壶雪顶含翠。   没过多久,外面院里响起了人的说话声。   “此事确实有些难办,不过奴才已经尽力让人去搭救吴知府了。”   是张斗的声音。   过了会儿,张斗又道:“刘丞那人着实危险,老谋深算。王爷该多防着些才是,尤其是他送过来的人。”   邹临祈脸色极差,说话时口气并不怎么好:“王妃近来可有异动?”   “她与香扇常在一处密谈,不知是说些什么。瑶草不敢跟得太近,并没听到二人谈话内容。”张斗顿了顿,似是有些难以启齿地道:“王爷,奴才瞧着你待王妃与待旁人不同,难道真是对丞相的女儿动了心?”   因为营救吴冲一事受阻,万一事败势必会影响到多年布局。邹临祈的心情正是糟糕透顶,火气连带着发到了与刘笃有关的任何人身上。   “不过是件玩物而已,本王什么时候对她有真心了!”他冷凝着嗓音:“区区庸脂俗粉,本王还从没放在眼里。待她好些,不过是想从她嘴里套话罢了。”   张斗松了口气,偷偷朝茶房的方向瞥了一眼,很快收回目光,说道:“那王爷打算留她到几时?”   邹临祈心烦意燥,随口道:“等本王解决了刘笃,自会好生处置她。”   外面轮椅声响起,慢慢地不见了,应是人已经走远。   陆侄一动不动坐在椅子里,手搁在茶壶上,被烫出了几个泡都没有发觉。 第85章 “本来就是我一厢情愿喜……   陆侄失魂落魄地回了访H院。   怀微正在屋里擦抹桌案, 见她回来,正要过来问她要不要用茶,却见她脸色白得吓人, 两只眼睛空洞洞的,不见一点儿神采。   “王妃, 你怎么了, ”怀微被吓到, 扶着她坐进椅子里:“可是病了?要不要去床上躺一会儿?”   陆侄只是不说话,双眼无神地看着前方,如木雕泥塑般坐着。   外面不知不觉开始下雪, 很快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映得天光一片大亮。   渐渐入了夜,她仍是在椅子里坐着。   怀微担心地过来看了好几回,劝她:“王妃,用些饭吧,都快一天没吃东西了。”   陆侄终于开口:“我不饿,你不用管我。我待会儿要出去一趟,你让钱渔帮我守着侧门。”   怀微不放心道:“可要奴婢跟你一起?”   “不用了,我自己就好, 你早些歇着吧。”   她回了卧房,换上男装, 把头发绑起来,从侧门那里走了。   她去了本草堂。今日刚好是丁焦夫人的寿辰, 丁焦下厨做了几道菜出来, 正陪着夫人饮酒庆祝。   陆侄走进去,努力挤了点儿笑:“师父,我来给师母祝寿。”   麻氏一向很喜欢她, 忙忙把她请到席上坐下,说道:“就知道你会来。你师父还跟我打赌,说你会忘了我的生辰呢。”   麻氏一伸手,朝丁焦要银子:“二两,快给我!”   丁焦苦兮兮地去翻自己藏的小金库,把银子给她了。扭脸见陆侄气色似乎不大好,担心地道:“这是怎么了,一张脸煞白煞白的。莫不是摸黑过来,路上碰见鬼了?”   麻氏打了他一下,嗔道:“你胡说什么呢,喝了二两黄汤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丁焦立即噤声,不敢再说了。   麻氏揽了揽陆侄的肩,发现她清瘦得厉害,小小的身板单薄得让人心疼。   “今年天气冷,千万穿厚些,不可为了漂亮就不肯加衣裳。”麻氏捂了捂陆侄的手,说道:“看这手凉得,我去给你拿个手炉,你先等着。”   她很快拿了东西回来,把温度正好的手炉放到陆侄手里。   陆侄笑笑:“谢谢师母。”   麻氏道:“谢什么,你我都是一家人,不用客气。你千万保重身体,以后你师父这家店还要全靠你照看呢。”   陆侄并不知道自己以后何去何从,可闻言还是道:“我会努力把本草堂发扬光大的。”   三个人坐在一桌谈笑吃酒。丁焦一心想让麻氏这个寿星开心些,不停帮她夹菜到碗里。一时疏忽了陆侄,再去看她时,发现她把两壶酒全都喝得见底了。   她还嫌不尽兴,又去拿了第三壶酒过来,给麻氏满上一杯:“师母,我敬你,祝你往后每天都像今天一样漂亮!”   麻氏被夸得心花怒放,跟她碰了杯把酒喝了。   丁焦知道他这位夫人一向不胜酒力,见她脸红得厉害,眼睛也快盖上了,忙把她扶去里屋歇着。   回来的时候,看见陆侄已经把第三壶酒喝光了。   “你到底是怎么了?”丁焦把酒壶从她手里抢走,问道:“是不是被哪个臭男人伤了心?”   陆侄头疼欲裂,脑袋很晕。听到丁焦的话,心里瞬时委屈得不行,眼眶里涌出了眼泪。   “你怎么知道?”她醉醺醺地说:“师父,没想到你这么聪明啊。”   丁焦早就把她当女儿看了,听了她的话气不打一处来,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还真是为了臭男人啊?你怎么这么没出息!”   陆侄两只手托着脸,一抽一抽地掉眼泪。   “是哪个臭男人?”丁焦气呼呼地问:“你告诉我,我去替你教训他。”   “你去教训他干什么!”陆侄有点儿崩溃:“本来就是我一厢情愿喜欢了他,凭什么让他喜欢我。”   “他还敢不喜欢你?”   丁焦原本以为陆侄是被哪个纨绔子弟骗了,被人占了便宜后却没得到什么名分,这才在这里伤心。没想到事情更严重,那人竟根本没有喜欢过她!   “你哪点儿不值得人喜欢了,长得又好,性子又好,人还聪明伶俐,他凭什么不喜欢你!”   丁焦像一个为女儿打抱不平的父亲般,气得捋了捋自己袖子,一副想出去揍人的样子:“哪个兔崽子这么不长眼,让我知道我非把他腿打断!”又问陆侄:“你最近这么奇怪,总是不见人,就是因为他?你去找他了?”   陆侄没有回答。   丁焦越想越气:“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好不容易生得这么漂亮,又知书识礼的,不好好等着男人过来讨好你,你还主动去讨好别人!”   “我欠了他的!”陆侄哭得很厉害,眼泪一刻也不停:“是我欠了他的,我要去报恩,要把他的腿治好。”   她说得没头没尾,可丁焦还是听懂了,惊道:“你这么努力学医,不会是为了他吧?”   陆侄胡乱擦了擦眼泪,点头,又扭头看着丁焦:“你不要去打他。他其实人很好,本性并不坏。”   丁焦更气:“你还替他说话!”   “我八岁那年就遇到他了。”她抽噎着,终于把心里藏了那么多年的秘密说了出来。   “他救了我的性命,还帮我杀了我的杀父仇人。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可是后来他却被人害了,从那以后,他每天都过得不开心。   “我不想看他不开心,我想让他变得跟以前一样,让他能肆意自在地活着。我就努力地学医,每天都好努力。   “可是不管我怎么努力,他都不喜欢我!他还说,还说我是庸脂俗粉,嫌弃我长得不好看……”   丁焦简直气得要死:“哪个畜生说你长得不好看?我看他是瞎了眼了!白长了两只狗眼,一点儿屁用都没有!你告诉我他是谁,我去把他眼睛挖了!”   他正义愤填膺,那边屋里却传来了呕吐的声音,应是麻氏喝多了酒身体不适。   他只能暂时先放下这边的事,过去照顾麻氏。   本草堂的门还开着,里头燃着一盏孤灯。邹临祈在外面看见里头只有陆侄一个人,转动轮椅朝她过来。   陆侄捂着头哭个不停,又怕丁焦真的会把邹临祈的眼睛挖了,忙抬起头道:“你不能挖他眼睛!”   她眼前虽然模糊,却也看到在她身边的人变了样子。   她疑惑地拍拍头,懵懂地说:“师父,你怎么变好看了?还变年轻了?”   邹临祈一脑门子莫名其妙:“什么?”   “连师父也比我好看了!”她凄惨地哭起来,两只眼睛通红着:“我怎么这么惨,长得这么难看!”   “谁说你长得难看?”邹临祈看她哭得伤心,情绪一时间糟糕透顶起来:“你若难看,世上就没有好看的人了。”   她一顿,迷茫地去看他:“你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   邹临祈没理她,拿帕子去给她擦脸上纵横的眼泪。   “师父,你千万不能挖他眼睛,”她抓住了他的胳膊,哭得可怜兮兮:“我以后会有出息一点儿,不会再喜欢他了,你不要挖他眼睛!”   邹临祈因她的“喜欢”二字紧绷起来,神色变得阴沉:“我要去挖谁眼睛?”   “我喜欢的人,”她说:“可是我以后会努力不喜欢他了,你就放了他吧。”   邹临祈脸色极差,下意识觉得她说的“他”与五王邹元朔有关。   “为什么不喜欢他了?”   “他不喜欢我,一点儿都不喜欢我!”   她脸上满是绝望,说到最后快要没有力气:“我那么喜欢他,从八岁那年就喜欢他,一直都忘不掉他。可是他不喜欢我,对我连半分印象也没有。我以为他是有一点儿喜欢我的,原来是我自作多情。”   她哭得越来越厉害:“那我也不要喜欢他了!”   她想着该怎么样才能不喜欢他,可是想来想去,发现自己根本就想不出什么办法。   她更难过起来,头埋进胳膊里:“可是我做不到,怎么办!”   他刚才还有一丁点儿希望,在想她口中的那个人是不是他。可是她说,她从八岁开始就喜欢那个人。   他根本不可能在她八岁的时候认识她。   她所说的另有其人,很有可能是与刘笃一向走得很近的邹元朔。   邹临祈快控制不住去杀人了。   他把醉得七荤八素的陆侄扯起来,烦躁地帮她把脸擦干净。冷声把外头的张斗叫来,让他把陆侄扶去马车里。   丁焦从里屋出来的时候发现陆侄已经不见了,大堂里空荡荡的。   他出门找了几圈,没找到人。虽然担心,可他并不知道陆侄到底住在哪儿,也只能罢了。   马车里,陆侄半靠在车壁上。路上被颠簸得厉害,差点儿没吐了。   她虽然喝得烂醉,可是还记得邹临祈曾经跟她说过,如果她敢吐在马车里,就会把她丢出去。   她好几次都辛苦忍着,无论如何也不敢吐。   邹临祈面色不虞坐在一边,强忍着没去管她。可马车突然碾到路上一块石子,颠了一下,她的头眼看就要往窗框上重重磕上去。他未经思考伸出了手,挡在她脑后,把她往自己怀里扯了扯。   她靠进一人温暖的怀抱,顿时觉得舒服了许多。闻到那人身上好闻的味道,清雅舒缓,有淡淡的薄荷香,让她的头痛好受了些。   她的脑袋往那人怀里蹭了蹭,一只手揪住他衣襟,猫咪一样蜷缩着。   她穿着男装,头发高高扎起来,露出洁白纤细的脖颈。侧脸线条美好温柔,眼睛闭合着,呼吸很轻。   他顿时有些心软,收紧了胳膊把她抱得更紧了些,问她:“想吐?”   她无意识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不要把我,扔出去。”她梦呓一样很轻地说。   他气得笑了:“现在知道我是谁了?”   她没有说话,像睡着了。   “我是谁?”他问。   她熟悉他身上的气味,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邹,临,祈。”   他有些无奈。活了二十三年,从小到大敢这么连名带姓喊他的,只有她一个。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原来是有用的。   “想吐就吐出来,”他见她好像很难受的样子,无条件退让。   她还是不敢:“不要,会被你扔出去。”   “我倒真想把你扔出去,”他想到刚才她那些话就憋闷得呼吸不畅:“你喜欢的那人是谁?”   她无论如何也不肯说,窝在他怀里无声睡着。   “邹元朔?”他咬着后槽牙一字字地说:“刘绾溪,你好得很!”   陆侄没来由打了个冷战,往他怀里缩得更紧了。   他很想把她推开,手却不听使唤,任她往怀里钻。   “本王总有一日亲手杀了他!”他看着她,眼眸漆黑,一点儿热气都不透,手却仍抱着她。发现她两只手都冻得冰凉,伸手过去握住,包裹在掌心里:“你别想跟他厮守一天!”   陆侄醉得一塌糊涂,心口始终憋闷着一口气,无论如何也吐不出去。老实靠在他怀里睡了一会儿,睡着睡着,突然又哭了。   含糊不清地开始嘟囔:“我讨厌你!”   邹临祈低头看她,一双俊眉微蹙:“什么?”   “我讨厌你!讨厌死你了!”每说一句,她就往他胸口上撞一下,像是想把他撞疼。可他人虽清瘦,身材却好,她嗑来嗑去没把他碰疼,倒是觉得把自己脑门都磕红了。   “你怎么那么讨厌啊!”她哭得眼泪横流:“把手拿过来!”   他正扶住她乱动的头,闻言怔了怔,随后把手伸了过去。   她闭着眼睛低下头,找到他虎口的位置,张嘴狠狠地咬上去。   过了许久才松开。   重新老老实实靠在他怀里,很快就睡熟了。   邹临祈看着自己虎口上粉红色的细巧牙印。   她看上去分明那么生气的样子,像是恨不得要把他一块肉撕下来。   可真的咬上去,却到底是没舍得用力,只在他手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牙印。   他沉沉叹口气,一手圈住她腰,把她放到腿上抱着,耐心地帮她揉着额头太阳穴的位置。   张斗坐在前头驾车,不放心地扭头看了好几遍。   他原本是想离间这两个人,可怎么好像没什么作用。奕王知道她又偷跑出去后,非但没生气还亲自过来寻她?   这是什么走向?   张斗开始想,怎么样才能再接再厉让奕王彻底厌弃她。   当天晚上回去后,张斗发现奕王只是让人把陆侄送回了访H院,而他半分也没有留恋地回揖墨轩宿歇了。   往后过了几天,邹临祈都没有再去见过陆侄。陆侄每次过来送药还会被拦在院门外,由姜泸接手去为王爷疗治。   张斗这才发现,自己的奸计好像是得逞了。   他虽觉有些对不起陆侄,可为了奕王不受干扰,为了奕王府上上下下数百条人命能在将来平安无事,他只能这么做。   邹临祈近来一心扑在营救吴冲的事情上,又实在恼恨陆侄一直想着邹元朔,怕自己见了她会忍不住发火,不肯再看她一眼。   陆侄更觉得当日他跟张斗说的话都是真的,他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她,对她好点儿不过是想利用她与刘笃抗衡。   之前她还因为觉得他有点儿喜欢她而沾沾自喜,现在一盆凉水泼下来,她宁愿自己从没有过那种错觉,这样就不会失望,也不会这么难过了。   虽然讨厌他,可她仍会帮他调制药膏和药丸,制好的药拿去交给姜泸。   两个人虽住在同一个府中,却好像离得越来越远了。   因为斩杀吴冲一事受到阻碍,还有人在柳州秘密调查钱员外一案,妄图替吴冲翻案。刘笃送了密信,让香扇在奕王府打探消息,看是不是奕王在背后作梗。另外吴冲手里有份西南都统与各级官员联合侵吞赈灾款的证据,关系重大。刘笃的人快在柳州翻了个底朝天,可始终都没有找到东西,便吩咐香扇多加留神,看东西是不是在奕王府中。   那封密信却被范淞截获,交给了邹临祈。邹临祈看完把信原封不动装回去,让范淞仍旧放回原处。   香扇收到丞相那边的消息,开始逼迫陆侄多去监视奕王一举一动,看他是不是见了什么可疑人物。   “你不是没有看到,我连揖墨轩的门都进不去,怎么探听消息,”陆侄找借口拒绝:“你去都比我去要管用许多。”   香扇想不通奕王前几天明明还十分喜欢陆侄,恨不能白天晚上都要跟她在一起才好,一时半刻看不见她都要把人叫去,怎么突然间又变得这么薄情?   难道真是因为他本质上其实跟平常男子一样,是个喜新厌旧的滥情男,玩腻了就要把陆侄甩在一边了?   “你到底是做了什么惹恼了他?”香扇问:“还是他新看上谁了?”   陆侄怔了怔才说:“或许吧。”   “果然男人都一个样。”香扇心烦道:“要是这样,我们还怎么接近他。听丞相的意思,这件事很重要,如果办不好可能会受罚。不管怎么样,你今晚再去试试。打扮得漂亮些,说不定他这么久没见你又想你了呢?你在他的书房好好找找,看吴冲搜集到的证据是不是在他手里。”   陆侄有些犹豫。   又听香扇说:“别忘了,再过几天就是月中了,你要是不好好办事可就没有药吃了。”   陆侄一直制不出解药,只能假做听命于她,到了晚上带上几服药去找邹临祈。   路上碰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钟若萱。   因为钟存岳去世的缘故,钟若萱的父亲与五王的嫌隙越来越深,眼见已经无法弥补,隐隐有了投靠奕王的打算。靠着这层关系,钟若萱得以时常见到邹临祈。虽然无论她怎么暗示,他都没有碰过她一下,可是能跟他说几句话,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她在去揖墨轩的路上看见陆侄,瞥了眼她手里抱着的东西。那东西被包裹得层层叠叠,看不出到底是什么。   “王妃不在屋里好好待着,出来做什么?”她问。   她虽然只是侧妃,可气势上却丝毫不弱,并没有把陆侄放在眼里:“难道不知道王爷已经不想见你了吗?”   陆侄端正了神色,说道:“我去哪儿好像不归钟侧妃管吧。我又没被禁足,想去哪里不好?”   钟若萱听出她在故意讽刺她曾被禁足一事,脸色登时变了:“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跟你说,不该你管的别管。”   钟若萱冷笑道:“刘绾溪,你别以为你是王妃就能压我一头。日子还长着呢,以后会发生什么,我们尽可以走着瞧。我不会让你得意太久,王妃的位置,我迟早会夺过来。”   说完转身走了。   陆侄看到她是往揖墨轩的方向去的,顿时不想再去找邹临祈了。   否则多难看,落在别人眼里便是场二女争抢一男的戏码。   她打算回去,香扇却找了过来,用眼神示意她今晚必须要见邹临祈一面。   她只好硬着头皮过去。   在门口求了许久,守门的小厮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她进去。   透过半开的门,她看见邹临祈正坐在院子里的回廊下,没什么表情地逗一只紫皮鹦鹉玩。钟若萱坐在他身边,脸上满是开心的笑意。   紫皮鹦鹉站在鸟笼上跳得十分欢实,嘴里不停说话逗人开心。刚开始还只是叫:“参见奕王殿下,参见奕王殿下。”后来突然改了口,扯着嗓子喊:“王妃!王妃!”   钟若萱一怔,脸色蓦地白了。   她知道这只鹦鹉最会学舌,说的话全是平日里所听最多的。前几天它才刚被傅公公从宫里带出来,送到奕王府,可是转眼间竟能说出王妃两个字了!   可见奕王整天都在念叨着什么。   紫皮鹦鹉仍在一声声地叫:“王妃!王妃!”   钟若萱狠狠握了握拳,竭力忍着才没伸手把那只鹦鹉活活掐死。   鹦鹉的声音十分尖厉,隔得很远陆侄都听到了。她正是奇怪,又听那只鹦鹉叫:“别想逃!别想逃!”   陆侄:“……” 第86章 “那就亲会儿。”   听着鹦鹉的叫声, 陆侄瞬间觉得背后凉飕飕的,被人威胁了一样。   邹临祈已经这么恨她了吗?平时肯定没少骂她。   院子里,邹临祈的脸已经黑了一层, 木着声音让张斗把鹦鹉拿下去。   临走的时候,紫皮鹦鹉还在喋喋不休地叫:“王妃!王妃!”   陆侄越听, 越觉得那像一声声催命符。鹦鹉每叫一声, 就代表着邹临祈对她的恨意叠加了一层。   她不敢去见他了。正在想该怎么找借口敷衍香扇, 奚嬷嬷就提着盏八角灯走了过来。   看清在门口的人是她,奚嬷嬷笑道:“是王妃啊,这大冷天的, 怎么在门口站着也不进去?”   陆侄现在吓得要命,忙道:“我就不去了,先回去了。”   奚嬷嬷拉住她,不让她走:“是不是奕王又犯糊涂了?你别担心,我带你过去,不用怕他。”   拉着她就往院子里走。   有奚嬷嬷在,门口的小厮不敢再拦人。   奚嬷嬷硬是把陆侄一路拽过去,带到邹临祈面前,往他身边推了推。   把陆侄推得差点儿没扑到邹临祈身上。好不容易才站稳了脚步, 往后退了几步。   “近来天气又冷了,”奚嬷嬷道:“大雪不断。老奴瞧着王妃身子这么单薄, 怎么出来也不多穿点儿,看把耳朵都冻红了。”   邹临祈果然扭头去看。借着廊下一盏盏灯, 看到陆侄两只耳朵确实通红着, 露在外面的手也红得不行。   他强行让自己移开目光,没再去看她。   却也没开口把她赶出去。   不知是不是钟若萱的错觉,她发现邹临祈跟陆侄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很不对劲, 虽是谁都没看谁,却好像有暧昧的痕迹丝丝缕缕缠绕起来。   她气得不行,上前一步问陆侄:“王妃过来有什么事吗?”   奚嬷嬷抢先道:“这话说的,王妃来见王爷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倒是不知钟侧妃来找王爷何事?眼见天已经不早了,王爷和王妃该歇着了,钟侧妃就先回去吧。”   钟若萱不甘心就这么被轰出去,索性厚着脸皮道:“王爷今晚由我伺候就好,王妃还是先走吧。”   陆侄心里发胀,觉得自己在这简直就是自取其辱,只想赶紧远远地逃开。   偏奚嬷嬷不放弃地问:“王爷是让王妃伺候还是侧妃伺候?”   陆侄一点儿底气都没有,生怕听到邹临祈给出什么答案。又深深觉得自己有些丢脸,好像是菜市场上待价而沽的白菜,跟另一个白菜一起等着邹临祈的挑拣。   她才不稀罕被他选中!   “嬷嬷,我有点儿不舒服,就先走了。”   她逃一样地拔脚就走。   刚走没几步,身后传来一人懒懒散散的叫声:“刘绾溪。”   她脚步一顿,半晌回头看他。   他黝黑发沉的目光正落在她脸上:“本王让你走了吗。”   陆侄看出他脸上一副想耍她的样子,不由得更怕了。   自与她圆房,他已经很久没有再数过念珠了。可她垂下眼眸,看见他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了一副念珠,修长好看的手指不紧不慢地在上面捻着,每数一颗眼眸就深了一分。   他危险地看着她,薄唇轻启,含着揶揄:“我选王妃。”   果然是颗任人挑选的白菜。   她含着眼泪咬了咬唇。   邹临祈看到她的表情,从喉咙里哼笑出声:“怎么,王妃不愿意?”   陆侄只是怒瞪着他,不说话。   他故意与她作对一样,目光直勾勾看着她,却是说:“那就选侧妃。”   钟若萱欣喜若狂,一张脸上瞬间爬满红晕。   陆侄已经不想再看见他了,什么也不说地转身就走。   她回到访H院,把层层包裹起来的药膏一股脑扔了。   坐在床上生了会儿闷气,很快又把药全都捡起来,把上面的灰尘拍干净。   香扇已经知道今晚邹临祈留了别的女人伺候,气得过来找陆侄,问她:“你怎么连个侧妃都斗不过!奕王不是不喜欢钟若萱吗,还禁过她的足,怎么现在倒与她亲近了?”   “我怎么能知道,”陆侄心情很差,不耐烦道:“你要想知道可以自己去问他。”   香扇瞪了她一眼:“你最好别太悠闲,这几天必须找时间去他书房一趟,看东西到底在不在他那儿。这件事很重要,一旦证物落在皇上手里,五王那边会很麻烦。你虽然已是奕王的人,可也不能被他迷惑了。他那张脸再好看又有什么用,等五王登基,第一个要处死的就是他!丞相府与五王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我能依靠的人是五王,而不是奕王,你最好认清这点。”   陆侄一点一点收敛了戾气,说道:“这些我比你更清楚。等明日我会再找机会去他书房。”   香扇这才放心,回去休息了。   陆侄当晚一夜未睡,躺在床上不停翻来覆去。为了不让自己想些乱七八糟的事,她开始默背医书,从《黄帝内经》到《普济本事方》,背完一本接着背下一本,一秒钟也不敢闲下来。   只要一闲下来,就会去想邹临祈现在是不是正跟钟若萱躺在一张床上,如曾经亲近她那般,与钟若萱耳鬓厮磨着。   她快要疯掉了。   -   邹临祈并没有把钟若萱留下,前脚陆侄刚走,后脚他就让张斗把人送回了向蕊院。钟若萱哭哭啼啼地不肯走,上前要抓他衣角,被他一个眼神吓退了。   钟若萱是被秘密送回去的,除了张斗几个奴才,并没有人知道她当晚并没有留宿在王爷书房,奕王根本连她一个手指也没碰。   故此到了次日,奕王宠幸了钟若萱的事果不其然传得沸沸扬扬,成功传到了陆侄耳朵里。   陆侄始终没什么反应,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人一直关在房间里,目不转睛地看医书,看得饭都没顾上吃。   外头院子里,有丫鬟在讲钟若萱得宠的事。叽叽喳喳的,声音又尖又利。可她跟没听到一样,连一个字也没有多问。   瑶草把这些禀报完,看见奕王的脸色变得更差了。   他冷声让她下去,烦躁地把手里的念珠猛地掷在地上。   恰好陆侄进屋,几颗念珠蹦蹦跳跳地滚到她脚边。   不知道是第几次摔念珠了。摔了去修,修了又摔。   她心里也窝着火,可为了给香扇交差,还是忍辱负重地低身把那些珠子全都一颗颗捡起来,交给闻声赶来的张斗。   张斗接了珠子,拿下去让专人修补。   她走到邹临祈身边,努力心平气和地道:“王爷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邹临祈气笑了。   她竟然还能心平气和地过来找他。   果然是对他连半点儿感情都没有。   陆侄气呼呼地,低着头不看他。她回想了下,每次生他的气,结果都是她不得不过来找他,简直一点儿尊严都没有。   “来做什么。”他压抑着气问。   陆侄忍辱负重地咽下心里的不甘,把拿来的药包给他看:“王爷沐浴时把这些药倒进去,可以舒筋活血,对治疗腿伤有好处。”   邹临祈现在怎么看怎么觉得她只是在假惺惺地演戏而已,所做一切根本不是出自真心。今日会来,恐怕是为了找到吴冲的那份证物。   可是从她进来到现在,她又没有四处乱看。   “东西搁下,”他说:“你出去。”   陆侄怕就这么走了难以给香扇交差,厚着脸皮道:“不如我服侍你沐浴?”   他抬起幽沉漆黑的眼睛看向她,直把她看得脸热。   过了会儿,才幽幽地道:“王妃想看本王沐浴?”   不管她刚才想不想,现在她已经不想了。   “行。”他说了这一个字,叫来张斗去准备浴汤。   陆侄看他一脸不怀好意的样子,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很快热水备好,她不得不把他推去净室。门刚关上,他已站了起来,闲闲倚在浴桶旁,等着她过去。   她把配好的两包药倒进浴桶里,伸手进去试了试水温,对他道:“可以洗了。”   他站着没动:“王妃刚才还说要服侍我,就是这么服侍的?”   “那你想怎么样?”   “过来,”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帮本王,脱衣裳。”   陆侄简直想打他。昨晚他还搂着别的女人睡,今天就能堂而皇之地撩拨她,简直可恶!   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只能忍下羞辱,过去把他外裳脱了,又去解他衣带。   她气得简直快冒烟,口气十分恶劣地道:“钟侧妃昨晚也是这么帮你脱衣裳的吗?”   有点儿吃醋的样子。   他的情绪瞬间缓和了些,嗤笑道:“钟侧妃可比你柔顺多了。”   陆侄的手停下来,一双眼睛倏地红了,稍不留意两滴眼泪就要流出来。   她忍了忍,嘴唇紧紧抿着。   她明显是伤了心的样子,让邹临祈后悔起自己所说的话,立刻就想出言安慰。可又想到她心中属意之人并不是他,既然如此,他又何必自作多情。   或许她只是为了找到五王一党的几位官员贪污乱纪的证据,而故意跟他演戏。   忍下冲到喉咙口的话,他什么也没说。   帮他脱了衣裳,只剩一层里衣时不好再动手,她背转过身道:“剩下的王爷自己脱。”   她一向害羞,不管已经在床上被调/教了多少次,她都始终不开窍,连给他脱个衣裳都这样扭捏。   他捉住她手腕,把她拉到面前,十分轻浮地,拿两根手指在她脸上刮了刮:“摸都摸过了,还怕看?”   她又恨又气:“钟侧妃也摸过了。被别人摸过的东西就脏了,我一眼都不想看!”   虽在克制着情绪,可脸上的悲伤绝望还是半分都挡不住,看得人心疼。   演得如此像,让他觉得她确实是有些吃醋了。   他投降般叹了口气,不忍再骗她:“我根本没碰她。”   陆侄不信,满脸的怀疑。   “昨晚你刚走,本王就派人把她送回去了。”他心平气和地解释:“连她一根头发也没碰。”   她觉得心口的窒息感消减了些,脸上的血色一分一分回来:“真的?”   “真的。”   就算她是在演戏也无所谓了。他承认,自己输得十分彻底,已经完全被她牵着鼻子走了,连片刻也不想看到她伤心的表情。   等她明显不再那么气了,他带着她的手探进襟口里:“本王还是干净的,不信你来摸摸?”   她一向禁不得他的撩拨,脸上攀爬了一层红晕。低下头,想把手抽出来:“再不泡,水就凉了。”   脸红的样子不知有多可爱。   他把她扯过来,捧住她脸亲下去。   明明是还在生气的两个人,莫名地就又纠缠到一起,呼吸都快分不清是谁的。   她觉得自己不能这么没出息,气还是要生得久一点儿才好!   等他把舌头伸出来,她张开口咬住,恶狠狠的。   却也没用多少力气,很快就放开了。   他把她推到浴桶上压着:“你属狗的?”   “你才是属狗的!”   他呵笑了声,食指在她下巴上勾了一下:“本王确实是属狗的。”   “……”   她气呼呼地喘了几口气:“你到底泡不泡,再不泡我药材都浪费了。”   “给我咬回来,我就去泡,”他声音很轻,几乎是用气声在说:“舌头伸出来。”   “我才不要,唔……”   话没说完,唇已经被堵住。   舌头被那人咬了十几下,几乎快要发麻,他才总算松了口。   真的是,狗东西!   她恶狠狠地骂。   水面上飘着满满一层药材,看不到水下的光景。   他心情明显好了许多,泡在浴桶里,唇角含着意味不明的笑。   莫名其妙!   她腹诽着,朝他走过去,拿银针刺入他肩上几个穴道。   他的左腿有了痛感,感觉并不强烈,像有蚂蚁在里面爬过。   这些日子,他在行走时明显平稳了许多,若走得慢些,甚至能掩饰掉瘸腿的样子。   她虽不喜欢他,却始终在用心帮他治腿,并没有存了害他的心思。   若她喜欢的人真是邹元朔,她没有道理帮邹元朔的对手。   还是说她喜欢的另有其人,是一个与他没有任何利益冲突的人?   这个猜测并没有让他好受一点儿。无论她喜欢的是谁,他都恨不得亲手去把那人杀了。   可若把那人杀了,她又伤心怎么办?   简直心烦透顶!   他紧紧握了握拳,又松开,状似不经意地问:“王妃可有青梅竹马之人?”   她把最后一根针刺入他肩上的秉风穴:“没有。”   她既不肯说实话,再问下去也是没意思。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一直泡了半个多时辰,期间她一直伸手进去试水温,帮他添热水。   等时间到了,她兔子一样溜了出去,让他自己在里头穿衣裳。   他一个没留神就让她跑了,实在觉得她有些欠收拾。   今晚上就要好好收拾一顿。   -   陆侄跑回了访H院。香扇早就在屋里等着,见她回来,问道:“找到什么了?”   “没有。”她说。   香扇没再继续问。只是看她在揖墨轩待这么久,好奇道:“都跟王爷说什么了?他没把你赶出来,果然是小别胜新婚,对你又生了兴致?”   “或许吧,”陆侄撒谎的时候总是脸不红心不跳:“男人都是这样,没几个特殊的。”   香扇以为他们俩既在屋子里这么久,肯定是做了什么事情,便道:“我可要帮你熬碗助孕药来?”   陆侄差点儿呛到:“我跟他只是说了会儿话,旁的什么也没发生。”   香扇只得罢了。回去写了封信出来,拿去后院一处被杂草掩盖住的狗洞旁,告诉刘笃,奕王府中并没有找到那份证据。   正要把信埋进去,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了人的脚步声。她吓得赶紧躲起来,藏在一处墙角后。   来人一边走一边交谈。其中一人的声音像是张斗的,正对另一人道:“二王昨日来与咱们王爷下棋,说起柳州知府那件案子。我留神听了几句,二王跟柳州知府似是颇为熟识的样子,如今正想办法救他呢。”   另一人是奕王身边的萤枝,随口附和道:“如今京里流传,柳州知府手里有份官员名录,还有他们贪赃枉法的证据。不知东西是不是在二王手里,他若哪天呈交给皇上,官场必有一场动荡。”   张斗道:“朝堂之事岂是你我可揣测的。我们只管伺候好王爷就好了,外面的事与咱们一概无关。”   两个人很快说起别的琐事,一路走远了。   香扇听了他们的话,把信拿出来,在上面添了几个字。   张斗和萤枝等她走远了,过去把埋着的信取出来,看过并无什么不妥后放回了原处,让丞相府的人取走了。   陆侄站在暗处,把这一切收进眼底。怨不得邹临祈当初会同意香扇入府,原来是要借着她传递错误信息。香扇从府里所探听到的,恐怕没有一件事是真的,全都是邹临祈伪造给她的。   不管是什么时候,皇位对邹临祈而言都不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就算是残了腿,他也从没有放弃过,甚至比以前还要在乎那个位置。   因为一旦他输了,奕王府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一个也保不住。   她相信他将来会是一个好皇帝,可是这条路太过凶险,除了给他治好腿外,她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只能如他所愿,找时机误导香扇,让香扇传递假消息给丞相府。   晚上,她早早锁了门,关在屋子里研制附髓蛊的解药。   邹临祈在外头推了两下门,没推开,瞬间明白过来她是在故意防他。   “刘绾溪,”他气得要死:“把门打开。”   除非必要,陆侄不想再看见这个可恶的人,坐在椅子里并不动弹:“你回去吧。”   “什么?”他冷笑:“你是在赶我走?”   陆侄不说话。   “刘绾溪,你生了几个胆子?”   “我今天身体不舒服,你还是走吧。”她乞求。   他柔和了嗓音:“哪不舒服?”   “头有点儿痛。”   “头痛?”他问:“可吃药了?”   “只是没睡好而已,我早些睡就行了。”   他在原地默了会儿,最后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陆侄留神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等轮椅的声音消失了,她松口气,自言自语道:“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了!”   过了会儿,像是要说服自己,又说:“一定可以做到。”   -   因为香扇的错误情报,五王开始找人去二王那里秘密搜捡,与二王起了不少冲突。   因为柳州钱员外一案进展得不太顺利,并没找到有利证据证明吴冲断案无误,邹临祈不得不亲去走一趟。只是他放不下陆侄,担心他一走又会有人加害于她。   他借口要去东郊一处别苑养病数日,带上陆侄与他同去。奴仆只带了张斗和瑶草两个,其余人皆留在府里。   临行前,香扇嘱咐陆侄趁机与奕王多亲近,最好能怀上他的孩子。   陆侄在心里不停地翻白眼,嘴上却只能答应。   她坐上出府的马车。邹临祈在她旁边的位置,手里拿着本书看。   她不想与他太亲近,却忍不住往书上瞟了眼。   是本晦涩的兵书,她看了两行就看不懂了,收回视线无聊地去看窗外。   今日又下了雪,外头树上房顶上落了薄薄一层。行人们穿着冬衣往来行走,偶有一两个衣衫褴褛之人拿着破碗去讨饭。   天子脚下都有乞丐,更遑论其他地方。   她从袖子里摸出几锭碎银子,扔进那乞丐碗里。乞丐把银子放进嘴里咬了咬,喜极而泣地对着马车的方向不停叩首。   “天下那么多穷人,”邹临祈突然出声:“你还能每个都施舍不成?”   她回头看他:“可既看见了,总不好无动于衷。”   他没说什么,垂眸又去看兵书。   大概一个时辰后到了东郊别苑,马车从正门径直驶进。   此处之人皆是邹临祈的心腹,他没再装作站不起来的样子,拉着陆侄的手腕带她下了马车。   旁边早备了另一辆明显简朴些的车,他带着她上去。   陆侄十分奇怪,问他:“我们还要去哪儿吗?”   “柳州。”他随口道。   陆侄明白过来,他恐怕是要去柳州查案。只是他去便去,不知为何还会带上她。   难道不怕她会出卖他,把消息传递给五王吗?   马车很快驶离,从一处隐蔽的角门出去,直往南行。   此去路途遥远,邹临祈始终一声不吭地看书,并不与她说话。她渐渐有些无聊,撑着下巴百无聊赖。   因马车一路上净捡小路走,不免有些颠簸。邹临祈看了一会儿眼睛就开始发酸,伸手揉了揉眉心。   陆侄吃吃地笑,把书一把夺过来:“这下可看不成了。我无聊,你也要跟我一起无聊。”   他哼笑了声,手腕搭在膝上,一副闲适的样子看她:“无聊?”   她回:“嗯。”   下一刻,她就后悔了。   那人把她扯过去,放在腿上抱着,手指挑起她下巴。   凌厉的喉结滚了滚:“那就亲会儿。”   俯身吻了下去。 第87章 至死霸占着她这副躯体就……   马车颠簸了一路, 那人始终不肯放手。   陆侄原本十分抗拒,想有出息地抵抗他的诱惑。可渐渐地身上一点儿力气都使不出了,软得像摊泥。   只能任他随意折腾着。   她的衣裳乱糟糟地皱成一团, 摇摇欲坠。肩上雪白的肌肤露出了大片,上面满是殷红的吻痕。   外头车辕上坐着张斗和瑶草两个人。陆侄生怕被他们听到动静, 努力忍着喉咙里的喘息。   他覆下来的手指用力, 捏疼了她。她到底是忍不住, 哼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他坏心一笑:“都没怎么动你,叫什么?”俯首在她锁骨上咬了下:“乖,在外面别叫。”   她臊得脸红似血, 在他怀里扑腾着打他:“不许说话!”   他极轻地呵笑了声,眉眼舒展,心情很好的样子。   等车子驶上大陆,平稳了些,他把她衣裳理好,探手从车厢里找出一本书来给她:“既是无聊就看这个。”   是最近很有名的一位剧作家所写的话本子,里面才子佳人,山盟海誓。故事虽俗套,读来却有趣味。   她开心地笑了笑:“给我准备的?”   他却说:“本是要扔掉的东西, 不知是谁搁在了上头。”   陆侄脸上的笑僵下来,气呼呼地看了他一会儿。   “怎么?”   “没怎么, ”她说:“看你讨厌!”   他倒勾起唇角笑了,还好心情地替她理了理鬓边碎发:“那本王可真是, 荣幸之至。”   “……”   晚上到了一处客栈, 张斗有心要疏远奕王和陆侄,特意要了四间房,让他们两人分开住。   陆侄正怕会跟邹临祈住一间, 如今这样安排,正顺了她的意。   她接了钥匙,小跑去楼上自己房间。   邹临祈正接了柳州那边的信件来看,事情众多,一时没顾上她。到了晚上子时,突然又想起她来。   他过去她的房间,果不其然房门又被从里头锁上了。   他气得转身要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   不管她喜欢的是谁,她现在都是他的王妃,他到死都不会把她让给任何人。   他折回去敲门。   “刘绾溪,”他声嗓冰冷,话里满满的威胁:“你是自己过来开门,还是我硬闯进去?”   陆侄撑了几秒,到底是怕他真的发起疯来,只能过去把门打开。   她想好声好气地把他劝走,可门刚开一条缝,他突然箍住她肩膀,把她推进了屋。   他反手把门关了,把她压在门上发狠地亲她,在她舌尖上嘴唇上一遍遍地咬,故意让她疼。   陆侄不明白为什么他明明不喜欢她,可每次见了她,都像个禁欲了一千年后忍不住破戒的贼和尚般。难道是只喜欢她的身体?可他不是说她庸脂俗粉吗?既如此,她的身体又有什么可让他着迷的。   他三两下把碍事的衣料除了,把她抱去床上,唇从她下巴一路往下,愈发炙热的呼吸喷在她颈间。   “你你你……”她气得话都说得磕磕巴巴,伸出手在他背上打了一下:“你整天见了我,脑子里就在想这种事?”   “哪种事?”他故意问。   见她说不出口,他妖精般的一张脸笑得蛊惑:“你不是也在想?”   她羞得满面通红:“我哪有!”   “小骗子。”他笑骂,埋头在她脖子里咬了下。   他许久没碰她,忍得难受,没像往常那样有耐心。   粗鲁又狠。   她嘤咛一声,一开始还在推拒的两只小手慢慢搂住他脖子,头埋进他颈窝。   疼得厉害时张口咬他,声音里带了哭腔。   客栈墙壁是薄薄一层,隔壁传来开门声,接着是一男一女的吵架声。   声音很清楚地传了过来,女人厉声质问着那男人:“不是承诺这几天就要把我带回去吗,被那母老虎一吓,你就不敢了是不是!”   男人开始花言巧语地去哄:“下个月,下个月一定纳你入府!”   陆侄吓得赶紧闭上嘴,死死咬着下唇,不敢再出声。   可人却快要散架了般,一个没忍住又叫了声。   他低头封住她唇,把她的声音吃进嘴里。   “小声点儿,”他咬她耳朵:“被人听见可怎么办。”   说完又发了狠。   她又累又气,两条腿都是软的,可还是抬起脚尖踢了他一下。   他闷笑,手探过她腰肢,把她翻过去。   她好像能随时被折断,一张本是清纯至极的脸染上一层娇媚,让人骨头都发酥。   她什么也不用做,只是抬起眼睛看他一眼,就能让他轻易沦陷。   无论过去多久,只觉得意犹未尽,只想永永远远地占有,与她共赴欢场,直到死去。   他投降了,不管她喜不喜欢他,他都不舍得再冷着她。她的心不在他这儿他也认了,只要她人在,她的身体完完全全属于他,他就愿意为她退一步。   他性子本就淡漠,从不会勉强旁人。可是因为她,他心底最隐秘最龌龊的想法都生长出来。无论她喜欢的是谁,他都绝不会把她让出去。   至死霸占着她这副躯体就好。   以往每次陆侄都会被折磨得哭出来,通红着眼睛跟他求饶,他才好不容易能放过她。今日他却格外恶趣味,非磨着她不肯放手,哑声诱哄:“该叫我什么?”   她若不说话,他会花样百出地欺负她。她只好抽抽噎噎开口:“王爷。”   “不是这个。”他恼得掐她腰。   她只好又试着说:“奕王?”   “你若装傻,今晚就别想睡了。”他箍住她下巴,让她直视他。   她想来想去,不知道他到底是想听见什么。为了赶紧结束好去睡觉,试着又道:“夫君?”   他的瞳孔紧缩了下,扶在她腰上的手用力。   她全身骨头都在疼,一味承受着,眼前一阵阵发晕,委委屈屈地哭了起来。   他把她的眼泪一颗颗吃进嘴里:“乖,很快了。”   -   张斗不到辰时起床,叫上瑶草一道去奕王房间伺候他起身。在门口敲了许久的门,屋里一直没有动静,直到看见奕王穿戴整齐地从楼下上来,手里还端着碗药。   最近他的腿已经好了很多,不仔细看甚至发现不了他走路时一瘸一拐的样子。   张斗赶紧迎上去,奇道:“王爷是去了哪儿?怎么不叫上奴才,若是出了事可怎么办?”   邹临祈不自然地咳了声,说道:“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你们都先回去,过一个时辰再赶路。”   张斗和瑶草应声退下了。   邹临祈去到陆侄的房间,她还在睡着,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他略等了会儿,见时间已经不早,把她从床上拉了起来:“起床用些饭,等去了车上再睡。”   她浑身都软绵绵的,没骨头一样靠在他怀里。   他把药送到她嘴边:“喝了。”   她知道又是避子药,什么也没说就喝了。心里却把他骂了一万遍,觉得他果然只是为了发泄,根本不是因为喜欢她才会忍不住碰她。   “什么表情,”他把空碗放回桌上,在她皱起来的眉头上抚了抚:“不想喝?”   她还有点儿昏沉,没怎么思考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你果然只是,馋我的身子!”   他愣了愣,很快听得一笑:“馋你身子不好?”顿了顿,又说:“又没馋别人身子。”   他竟还承认了,陆侄更气,抓住他的手使劲咬了一口。   他任她咬,被咬出一个深深的牙印也没吭一声。   等她发泄完了,他替她找了套干净衣裳,问她:“你是自己穿,还是本王帮你穿?”   她赶紧把衣裳夺过来,略翻了下,发现是身男装。   “你要我扮男人?”她说。   他伸指在她脸上揩了一把:“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若被人看到了,过来把你偷走怎么办?”   他明明就是在拿她打趣,可她还是听得心花怒放,忍不住笑了笑。   很快又板起脸来:“一会儿说我庸脂俗粉,一会儿说我漂亮,你哪句话是真的?”   他倒是蹙了眉:“谁说你庸脂俗粉?”   样子有些生气,好像是要去把说这种话的人揪过来打一顿。   陆侄不想理他了。   这个人,眼瞎认不出她也就算了,看来记性也不太好!   怎么就,这么多毛病!   -   快马加鞭又行了一日路程,当晚将近子时到了柳州。   早有人在此处准备了一所清净雅致的宅院,把邹临祈一行人安顿下。   次日一早,邹临祈出去查案。因不放心把陆侄撇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让她仍穿了男装随他去府衙。   她长得瘦瘦小小的,穿上男装更显孱弱。袖子有些长,往上卷了两道。   他带着她出去,因为无人知道他是谁,也没再坐轮椅。   他的腿伤虽然一直在转好,可走路时还是会有些不自然。   陆侄想去扶他一把,又怕他自尊心会受辱,便大着胆子上前牵住了他的手。   他侧头看她一会儿,眉梢动了动,唇角勾起一丝浅薄的笑。   很快手下使力,从她手里抽了出来。   她一惊,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瞬间觉得自己好没面子。   脾气上来,又去抓他的手。   他唇角的笑更明显了,扭头看她:“非要牵?”   “我牵个手怎么了,”她不服气,扭头四处看了看,总算找到几对牵手的男女:“又不是没有人牵手。”   “行,”他懒洋洋的,手下用力,把她往身边扯了扯,手指插入她指缝,与她十指相扣:“那就勉为其难牵一会儿。”   陆侄:“……”   张斗在后面忧心忡忡地看着这一幕。以前他一直觉得陆侄像只单纯的雏鸟,内心跟她那张脸一样,单纯无辜,从来也不会整什么幺蛾子,更不会使些勾引人的手段。现在方知,这丫头哪里不会勾引人,她实在太会勾引人了!   怪不得奕王见惯了大风大浪,多少美人投怀送抱都没正眼瞧过,最后却折在了这小妮子身上。   张斗总算是懂了。   瑶草亦是心事重重,憋闷地看着前面的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咬着唇握起了拳。   张斗扭头跟她说话,见她神色不对,问道:“瑶草姐姐,这是怎么了,好像不开心的样子?”   瑶草赶忙收回了视线:“没有的事,只是这两天一直在赶路,有些累而已。”   “若是太累,奴才去跟王爷说一声,你就回去歇着吧。”   “不用,”瑶草忙道:“还撑得住。”   路上有行人往来经过,其中不少人频频朝邹临祈和陆侄看过去,眼神又猎奇又带了点儿兴奋。   陆侄低头看看自己穿着的男装,很快明白过来,那些路人是把他们当成一对当街牵手的断袖了。   她自己倒没什么,只是觉得对邹临祈形象有损,想把手抽出来。   他却更紧地握住了她,扭头看她:“这么狠心,不想扶了?”   陆侄道:“这街上的人都在看我们,指不定在想什么。”   “管他们作甚,”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若在乎旁人眼光,也就活得太累了。”   陆侄便也没再说什么。   四人又往前走了走,到了当地府衙,从一处小门走了进去。早有吴冲的心腹把他们迎进去,拿来钱员外一案的卷宗给他们看。   三个月前,钱员外的两个孩子中毒身亡,发妻又被人活活勒死。吴冲经过查探后,认定是钱员外亲手杀死了自己妻儿,判其斩刑,游街示众。   不久后,钱员外家里剩下的二十多口人在一天夜里上吊自杀。家里事先搁了封用血写就的陈冤书,以求上级官员重新审理此案。   事情闹得很大,连皇帝都惊动了,派了官员下来查访。那官员早就受了五王指示,伪造了假证据,把钱员外妻儿的死诬陷给了在事发前刚从钱府逃走的一名家丁头上。   五王的人原本想及早将那名家丁处死,以免夜长梦多。偏偏背后有人从中作梗,没让他们杀得了人。   不觉天色渐晚,一轮圆月挂在中天。廊下点了灯,昏黄的光线被风吹得摇摇欲坠,偶有虫鸣声从草丛里响起。   邹临祈不合眼地翻看卷宗,始终没有回去歇息的意思。张斗和瑶草早困得趴在桌上睡了,陆侄虽然也很困,可始终撑着不敢闭眼。   邹临祈抬头看见,说道:“你去客房睡会儿。”   陆侄摇头不肯:“你能熬多晚,我也能熬多晚。你不睡,我也不睡。”   邹临祈挑眉:“你这是威胁我,想以此劝我多歇着?”   她扭头,一双晶亮的眼睛看着他:“我的威胁有用吗?”   他默了默,没有回答,低头继续翻看卷宗。因这些卷宗都是出自吴冲之手,又都保存得很好,没有被人篡改,对案子的前因后果都写得十分清楚。   直熬了一夜才看完,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抬头去看,发现陆侄趴在桌上,脸枕着一本厚厚的医学典籍,已是睡得熟了。   他走过去想把她抱起来,刚抄起她腿弯,她蓦地睁开了眼睛。   她抬头看他,一下撞进他离得极近的视线。   身子往后倾了倾,离他远了些。   他仍旧把她横抱起来:“现在能去睡了?”   她倔强得很:“你不睡,我也不睡!”   “我睡。”他有些无奈,抱着她去了客房,把她搁在床上,自己在她身边躺下来。   带着她略睡了一两个时辰,本要自己悄悄起身,偏她睡得浅,也跟着醒了过来,揉着眼睛起身道:“要走了吗?”   “我去牢里见个人,”他说:“外面有人守着,你安心休息,等睡好了就自己先回住处。”   她有点儿不情愿:“你能带张斗和瑶草去,为什么不能带我去?”   “牢里腌H,况我还要去钱府看看。那地方满是尸体,蝇虫遍布,你去了恐会害怕。”   “这有什么可怕的,”她说:“你也太小瞧了我。”   他实在没辙:“你就非要跟着?”   “你不愿意啊,”她有点儿受伤,气得鼓起双颊:“那我不跟着你了,你去办事吧。”   她下床要走,被他拉回去。   “没有不愿意,”他看了看她熬得通红的眼睛:“真不睡了?”   她点点头:“嗯。”   他把她拉起来,带着她去了府衙大牢。   被关着的钱府小厮名叫范洪,自吴冲被冤枉判了错案后,范洪被接手的官员扔进大狱,受了几道大刑,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吴冲被捕前,曾与范洪说过让他耐心等待,总有一日京城里的奕王爷会过来救他,他这才撑着一口气熬到了现在。   听见有人的脚步声,他拨开粘满鲜血的额发,看到一行人走了进来。   为首那人生得俊美非凡,气势不俗,身材挺拔修长,只是细看下腿脚好像有些不便。他知道这应该就是那位奕王殿下了,忙手脚并用朝他爬过去,连声道:“大人救我,人不是我杀的,是钱员外自己杀了妻儿,与我没有半分关系啊!求大人救救小的吧!”   邹临祈只是问:“案发前一天,你为何要从钱府逃走?”   “小人是无意撞见了钱员外拿绳子勒死了钱李氏,”范洪道:“小人害怕极了,本是要跑出去报案的,可又怕自己家人被牵累,不敢再去,就找了个地方躲了几天。后来吴知府去查案子,小人知道吴知府一向清廉,秉公办事,就去做了个人证,把案发当晚的事全都说了一遍。岂知案子判了没多久,就被吴知府的几个上级官员全盘推翻,吴知府被押往京城,小人也被冤枉成了凶手!”   他会卷进这桩案子实属是个意外。钱易还在世时,他是钱易身边最得力的一名手下。因九九重阳上山踏青那日,钱易与本地一户花匠家的女儿邂逅,看上了那女子,想纳她进府。可钱易的那位发妻钱李氏向来跋扈,他一直不敢提出来,只能先把人养在外面。   钱李氏不知怎么知道了此事,过去找那外室说了几句话,想劝她离开钱易。那外室不肯,反倒灌了钱易几杯黄汤,在他耳边煽风点火,说钱李氏今日过来大肆辱骂不休,还动手打了她,撺掇着钱易在钱李氏的茶水里下毒。   钱易一气之下果然去了,晕晕乎乎里下了毒。可不知怎的,那茶却被他两个儿子无意间喝了。   钱李氏看见自己儿子惨死,发现了那壶有毒的茶水,惊惧下要跑出去报官。钱易也是怕得狠了,找了根绳子来,生生把自己夫人勒死。   “此案本是证据分明,杀人者确是钱易无疑,”范洪道:“可上头不知怎的,来了个布政使司靳贺从中作梗。靳贺过来不久,钱府一家在一夜间全都上吊自尽,把事情闹得极大。这里的人本就不信钱员外会亲手杀了自己妻儿,钱府灭门后,吴知府错判冤案的流言就传得更厉害了。小人清白之身,只因无意撞见了许多事,才被靳贺冤枉成了凶手。若不是吴知府的人多方周旋,小人恐怕早就被冤死了。”   他匍匐在邹临祈脚下,一下一下重重地磕头:“求大人救小的一命,小的家中还有父母妻儿,实在是不能死啊!”   邹临祈让他起身,说道:“我既过来,自会给你一个公道。你先在牢里安心待着,不会有人再对你用刑。”   范洪喜极而泣,感激地又磕了几个头。   邹临祈出了大狱,带了名仵作去钱府。   钱府满门已无一条活口留存于世,靳贺装模作样查过案后,本是要一把火将里头的尸体全都烧了,以免留有后患。可惜因有官员阻止,没能动得了手。   所有尸体尽皆放置于钱府西院,天气虽冷,尸体却也开始腐烂,一片臭气熏天。瑶草只略闻了一口就吐了,拉着张斗远远地跑了出去。   陆侄胃里也难受,可不想让邹临祈看出来,强撑着跟他一起过去。   邹临祈却已发觉她脸色不好,把她带到一处略干净些的地方:“你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回来。”   他扬声叫来两名护卫,把陆侄交给他们,自己转身走了。   陆侄实在闻不惯那边的尸臭味,没再跟过去。   她在这边小院里转了转,拔开一地杂草进了前厅,发现此处是钱家的祠堂,正厅里摆满了祖上牌位。   在里头略转了转,要走时,突然听见供桌后传来微弱的求救声。   她过去一把掀开桌布,果然看见下面藏着个人。   是名二十岁左右的女子,穿着一身脏污的衣裳,满脸菜色,唇上皲裂起皮。不知是多少天没吃过饭了,饿得只剩了半口气。 第88章 她一直都是命如草芥的陆……   两名护卫把那女子从供桌下拖了出来, 喂她喝了碗水下去,又找了些东西给她吃。   女子恢复了些力气,睁大了眼睛心有余悸看着他们:“你们是谁?”   陆侄问她:“你是谁?”   女子眼里满是警惕, 并不回答。   “你要是不说,我们就救不了你了。” 陆侄道:“外面是不是有人在找你, 一旦发现你还活着, 就会杀了你, 我说的可对?”   女子吓得瑟缩了下,半晌后抬起头,告诉她:“我叫苗柳, 是钱员外养在外头的妾室。”   “你就是那个妾室?”   “是。”   陆侄知道此人十分重要,忙命护卫好生把人看着。她小跑着去西院,找到邹临祈,把消息告诉给他。   这几间屋子里恶臭冲天,根本不是她能待的地方。邹临祈立即把她往外面拉了拉,略有不悦道:“谁让你进来的。”   陆侄这才后知后觉地恶心起来,躬身想吐。邹临祈去拍她背,却发现她只是干呕,并没有秽物吐出来。   他蓦地想到什么, 一双眼睛颤了颤:“你莫不是……”   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下文,她问:“不是什么?”   他发现这个时候, 他心里竟是开心的:“怀了本王孩子?”   陆侄一盆冷水给他泼下去:“你在胡思乱想什么,每次……”   她有点儿难以启齿, 脸上红了一层:“每次你都让我喝避子汤, 怎么可能会有。”   他这才清醒过来:“那以后不喝了。”   “啊?”   他看了看她仍带稚气的一张脸,又去看她单薄的身子,轻叹口气道:“算了, 继续喝。”   陆侄不知道他是抽的哪门子疯。记起自己过来的真正目的,忙拉着他去见苗柳。   钱府被灭门那晚,苗柳过来找钱员外的母亲理论,想讹点儿银子来花。岂知刚进门不久,却看见里面有帮黑衣蒙面人正动手杀人。她吓得跌跌撞撞跑了出去,想回钱员外为她置办的宅子里躲着。   等到了那儿,发现院里也有人守着,正等着她回去杀她灭口。   “城里到处都有人在搜捕我,我没地方可去,只能藏在这里。”   苗柳朝着邹临祈跪下,哭道:“钱员外会下毒害他发妻,确实是我指使的,无论官府怎么判我都认了。只求大人救我一命,我实在不想再这么东躲西藏下去了。”   邹临祈听了前因后果,让人把她带去府衙,交给吴冲手下的人。   直忙了一整日,回到住处时已近傍晚,天上下起了大雪,北风刮在人身上刺骨得冷。   陆侄回去洗了个澡,可身上还是一阵阵地发冷,撑不住早早地回屋睡了。   迷迷糊糊间有人进了她房门,伸手试了试她额上温度。   她难受地咕哝一声,眼皮动了动,却睁不开。   鼻子堵得厉害,可那人倾身靠近时,她还是闻到了他身上清新好闻的气息。   “病了?”那人自言自语:“身子这么娇弱,还非要陪着熬夜。”   他起身拧了条湿帕子过来,放在她额上冰着,等略热些就重新换条冷帕。   她觉得好受了许多,脑袋不再那么重了,蹙起来的眉头一点点舒展开。   邹临祈照顾了她一夜,到了次日清晨一声不吭地走了。   她一直睡到近午时方醒,感觉身上轻松了不少,高热也退了。   瑶草敲门进来,送了碗姜汤给她:“王爷走时特地嘱咐了,让王妃好生歇息一天,不可再出去受冻了。”   陆侄捧着姜汤点了点头。   整整三天里,邹临祈一直没有回来。   柳州城里风声渐紧,靳贺察觉到似乎有人在暗中调查钱易的案子,妄图翻案。为了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他派了不少杀手出去,想把那人找出来,却都是无功而返。   陆侄每日窝在屋里研究帮邹临祈治腿的法子,如今他的伤虽然已经好了大半,可要想彻底痊愈,恐怕还是得费些心思,帮他恢复坏死的筋骨。   她想着想着就枕着书睡了过去。   朦胧中感觉身体突然腾空,被人抱了起来。她这几天一直在等他,知道定是他回来了,努力睁开眼睛看向他。   “你回来了,”她脸上绽开个笑,十分自然地伸手搂着他脖子:“事情可解决了?”   邹临祈漫不经心“嗯”了声,把她抱去床上:“明日就有结果。”   她放了心,头挨上柔软的枕头,合上眼睛又要睡过去。身上却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温度从腰间一路往上。   果然他只要一回来,就总不会放过她,脑子里整天装着些乱七八糟的事,简直可恶。   她不满地推了他一把:“我要睡了。”   “你睡,”他嗓音极哑,两片削薄的唇落在她下巴上:“不让你动。”   她气得踢他,那只脚却被他捉住。   “绾溪,”他呼出的气息很热,身上却凉,想来外面正悄无声息下着一场雪:“本王想你想得紧。”   她被他所控,整个人浮浮沉沉着,汹涌困意被拉扯得七零八落。听到他喊她绾溪,她的眼睛瞬间红了一片,嘴巴紧紧闭上,紧咬着牙齿不肯让自己嘤咛出声。   他看见她眼里的委屈,停了停问:“疼?”   她闭口不语。   “疼要说,”他亲了亲她下巴:“我轻点。”   可她的情绪依旧不高,一副委屈得不行的样子。   他着了恼:“怎么了。”   她疼得脚趾头都蜷缩起来,眼里的泪瞬间涌了出来。   他赶紧退了退,伸指把她那滴泪拂去了,耐着性子道:“到底怎么了?”   她吸了吸鼻子,抬起眼睛看他:“你能不能,别叫我的名字。”   她一张脸上染着层欢爱中的晕红,细密睫毛上沾着泪珠,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又纯又妖,像个勾人心魄的女妖精。   他被她这副样子惑得什么也无法思考了,手箍住她腰用了些力气。   “不叫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脑子里空白一片,只想永远把她嵌进自己骨髓里,直到死去的那一天。   她一只手紧揪住被单,断断续续的声音里带了哭腔:“你刚才还说,会轻点儿的。”   “乖,这不是轻点了吗。”他安抚地吻了吻她眉心:“以后换个叫法。”   她迷惑看他:“什么?”   “不叫名字了,”他说:“那叫什么?叫……娘子?”   “还是,”他坏笑了声:“心肝?”   体内一股山呼海啸般的感觉袭上那一点儿,转而从那一点儿袭遍全身。   她又难受又欢愉,紧紧地抱住了他脖子。   她一向这么没出息,他早就习惯,轻笑一声回抱住她:“小废物。”   陆侄满脸通红,下巴搁在他肩上,羞得脸都抬不起来。   次日醒来以后,难得邹临祈还在她身边,正伸长胳膊把她抱在怀里,并没有如往常那般消失。   他这几天查案想来累得厉害,并没有睡过一个好觉。陆侄不忍心叫醒他,睁着眼睛细细地看了他一遍又一遍。   他各个角度都好看得像是匠人精心雕刻出来的一般,恍然若九天谪仙。身材又修长挺拔,肩宽腰细,两条腿精瘦有力,还长!   没有一处地方是不完美的。   这么完美的一个人,到底为什么会看上她的身子,回回见了她都像饿狼见了兔子?   她怎么也想不通,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胸。那里好像真的大了些,形状看上去也……挺好看的,可与那些丰满的女子比起来,就像小巫见了大巫。她身材倒是偏瘦,处处都显得单薄,尤其是腰,细得轻易就能被折断一样。两条腿虽不甚长,好在匀称笔直。   她客观地琢磨一遍,除了胸确实不是很大之外,她的身材算得上可以了。   所以这个禽兽才会看见她就像上瘾一样不撒手?即使不喜欢她也还是会馋她身子?   她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没有注意到邹临祈已经醒了,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她软软的胸脯。   他嗤笑了声,伸手覆上去,把她往怀里搂得更紧了些:“只能我看。”   她愣了愣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臊得去推他那只手:“拿开!”   他反而托了托,试手感一样:“好像真的大了。”   她拿脚尖去踢他,力气却不大,挠痒痒一样。邹临祈任她踢,又抱着她逗弄一会儿,把她从床上扯起来,开始给她穿衣裳。   她身上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尤其两条腿又酸又痛,懒洋洋地不想动弹,就任他摆弄着把衣裳穿了。   钱易的案子今日会有定论,真相很快将大白于天下。邹临祈不方便留在此处,用过早膳就让人套了马车启程回京。   回京路上常看到有饥不果腹的流民在路上乞讨。此处灾情严重,百姓苦不堪言,可朝廷派下来的赈灾款和粮食分来分去早不见了踪影,到了灾民手里的只有一点儿放坏了的陈年旧米。靳贺那些官员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皇帝完全被蒙在鼓里,不知此处百姓活在怎么样一种水深火热里。   陆侄透过车窗看见外面景象,想施舍银子给他们。   邹临祈却把她拉住了:“你救得了一个人,救不了一城的人。你若就这么给他们银子,我们今天恐怕是走不了了。此间的事我自有打算,你不用理会。”   陆侄收回了手:“那要等多久啊?”   “二十日。”他回得干脆。   他一向言出必行,陆侄放下车帘,不再看外头的人。   她昨晚没睡好,到现在了脸色还是有些苍白。邹临祈深觉自己确实禽兽了些,把她捞过来抱进怀里:“累就再睡会儿。”   每次邹临祈这么温柔对她,她又开心又担心。担心他生性如此,对每个他不讨厌的姑娘都是这样。如果以后他把她玩腻了,丢开了手,转而抱着另一个漂亮姑娘亲亲我我,他是不是也会这样温柔以待?   只要想想那种景象她就难受得五内俱焚,恹恹地从他怀里起身,靠着车壁发起呆来。   他瞧她神色不对,问道:“怎么了?”   她悠悠看了他一眼:“你以后会不会也这样抱别人?”   他愣了一瞬,蓦地笑了:“你吃的哪门子飞醋?”   陆侄开始长篇大论:“你长得这么好看,以后一定有很多女人对你投怀送抱。天底下长得好看的女人那么多,个个都赏心悦目。凡是男人,就没有不多情的,到时候你收集漂亮姑娘就像收集古董字画一样,把王府的房间全都装满了。今天去这个房里,明天去那个房里。环肥燕瘦,天天都不重样,这样就不会腻烦了。”   邹临祈听得脑仁疼:“你整天就琢磨这些?”   “难道不对吗?”   他颇为无奈地笑了,重新抬起头时,眼里多了两分认真:“我瞧着天底下,好看的人只有你一个。”   陆侄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从他口中听见这句话,一时怔愣下来。   他伸手把她重新圈在怀里,低头看着她的眼睛:“漂亮姑娘,收集你一个就够了。”   陆侄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下,在心口撞出一层一层的涟漪。   他极轻地在她唇上吻了吻,一双黝黑的眸子落在她脸上,回答她刚才那个问题:“除了你,不会再抱别人。”   她脸上烧起来,脑袋也烧起来,心也烧起来,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像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棉花里。又像在做梦,太美好,以至于太不真实。   她并不是个幸运的人,从来也没有碰上过什么好事。   可是遇见他,似乎已经是此生最大的幸运了。   为此,她甘愿付出一切。   马车一路疾行,花了两天时间到了京城,仍从侧门进了东郊别苑。   这两日钱易的案子被推翻重判,因有苗柳出面作证,证据确凿,证实了钱李氏及其两子确实是钱易所杀,与范洪毫无关系,吴冲并未判错案子。钱府满门也并非自缢而死,实乃被人所害。   靳贺等五王麾下一干官员虽早有准备,妄图从此事中脱身,可到底是折进去了几名要员。   吴冲洗清一身冤屈,把记载了布政使司靳贺、盐法道张齐等荆楚一带官员贪赃枉法,私吞赈灾款的一份证据秘密呈报给了皇上。皇上看过后大怒,下令彻查,命将靳贺一干犯事人等押往京城受审。   邹元朔花了几年时间才在荆楚一地布置下的关系网,如今一朝之间土崩瓦解,稍有不慎可能还会祸及己身。刘笃思量之下,给他去了封信,让他必须早做决断,封住靳贺等人的口。   邹元朔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派人秘密处决了靳贺等一十四位官员,做出他们畏罪自杀的样子。   老皇帝倒是并未深究下去,只让人查抄了那些官员的家产,全数交由吴冲南下赈灾。   邹元朔经此一事元气大伤,命人彻查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可查来查去,始终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细思此事来龙去脉,怎么想怎么觉得跟邹临祈有关。邹临祈未残以前,手段便是这般,每每做事总是趁其不意攻其不备,手段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虽未有丝毫证据,邹元朔还是不可避免地怀疑起他来。又听说他最近都在东郊别苑里养病,已久不出府,便叫上二王爷与八王爷一道过去探望。   他们到了那儿,倒确实看见邹临祈一副病弱的样子,说一句话倒要喘三声,像很快就要命不久矣了一般。   邹元朔实在看不出他是装的还是真的,因以往曾怀疑过二王爷与吴冲之间有牵连,便试探了一句:“吴冲受了场无妄之灾,好在苦尽甘来,被父皇提拔为正三品按察使,总领荆楚一带司法刑狱。连升三级,实在是可喜可贺啊。”   邹临祈心中冷笑,面上不动声色,握拳放在唇下咳了咳。   偏二王主动入瓮,插嘴说了一句:“吴冲那人我也早有耳闻,为官清廉耿直,极受当地百姓爱戴。朝廷用人之际,正缺这种人才。莫说正三品,依我来看,就是正一品他也做得。”   邹元朔对二王的怀疑加深起来,扭头看了他一眼。二王兀自不知,端起杯子浅啜一口,对邹临祈道:“自你娶了王妃,总不带她出来让我们见见。上次父皇生辰,我遥遥看了一眼,方知弟妹原是那样一个出水芙蓉般的清丽美人,见之使人心折。你这样藏着她,莫不是生怕她被人夺了去,故此不肯让她出门吧?”   说完,八王爷与他一道笑了起来。邹元朔却是脸色极冷地白了他们二人一眼。   邹临祈的一双眼睛变得寒凉,唇角却噙起个笑:“绾溪自来怕生,故此不曾让她前去拜会。”   听他的口吻,叫“绾溪”倒叫得亲热,恐怕是毫不知情陆侄替嫁之事。邹元朔恍然有了种自己与陆侄之间关系更为亲密的感觉,心情好了些,淡笑道:“我倒与绾溪熟识,在她幼时我就见过她几面,她那时十分活泼,见了我也不拘谨,一声声‘哥哥’地叫着,常爱找我讨要桃片糕吃。怎的嫁给了六弟你,倒变得怕生了?”   邹临祈用尽全身的力气控制着自己,才没让自己跃起杀人。   他一双眸子冷得像冰,径直看向邹元朔,说话时极力掩饰着怒意:“绾溪年幼时五哥曾见过她?可她怎么说,她待字闺中时从未见过任何外男?”   邹元朔呵笑了几声,说道:“她真是如此说的?那定是怕你误会,这才撒谎让你宽心罢了。”   邹临祈脸色发沉,宽袖下的手狠狠攥了起来,手背上青筋暴起。   若邹元朔的话是真的,陆侄自八岁起就爱慕的人,岂不正是他?   邹临祈的情绪濒临失控,脸上全是不再掩饰的怒意和杀气。张斗发觉不好,忙过去道:“三位爷,王爷该吃药歇着了,迟了恐误了药性。”   邹元朔起身,心情甚好地道:“那我们几个就不打搅了。六弟,你安心养病,我们抽空会再来看你。”   邹临祈已经半句话都不想再说,忍着不动手都已经用尽了他所有力气。   等邹元朔一走,他让张斗推着自己去找陆侄。   邹元朔却是并未走远,告辞了二王和八王两人,转道去了陆侄住的院子。   陆侄正在院子里侍弄药草,看见他堂而皇之走了过来,瞬间想起上次因为他的轻狂举动,让邹临祈发疯一样地折磨了她一场。   至今想起那天的事她仍心有余悸,忙往后退了退,想把瑶草那几个奴才叫来。可瑶草等人偏不知去了何处,叫了几声也只是枉然。   邹元朔看出她脸上的害怕,眉心深深皱了皱,背着手道:“看来六王妃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陆侄听出他话里的威胁之意,忙收拾出一副轻松的样子,说道:“我就是忘了什么,也不会忘了自己身份。”   “那是最好,”邹元朔道:“如此方可保全自己,也保全家人。”   他在院子里四处看了看,等看到她侍弄的那些药草,怀疑地打量起她:“六王妃倒是很关心六弟身体,整日里与医药为伍。”   “是我自己感兴趣罢了,”她说:“五王难道不知,我自来如此,与他人无关。”   “如此最好,”邹元朔直盯着她:“你最好记住你是谁的人,虽暂时委身于奕王,可总有一天你要回到本王身边。奕王给不了你的,本王都会给你。”   他气势汹汹留下这句话,转身拂袖而去,出了院子,离开了别苑。   邹临祈在外面已是把他们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他看着邹元朔离开的背影,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他的这位五哥,使计策让他变成了个残废,费尽心机要夺本属于他的皇位。这些倒都罢了,事情过去这么久,他已经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了,他所失去的东西,他会一样样地夺回来。   可是邹元朔不该觊觎他的女人。   听他们二人刚才谈话,他们之间确实早就认识,关系非同一般,甚至不是他可比拟的。   邹临祈扭头去看院子里兀自发呆的女孩。越看她,心口的无名邪火就烧得越旺,快要把他整个人焚尽,一丝灰也留不下来。   他本是要找她质问,可是现在,他什么也不想与她说了。   他难以忍受从她嘴里得知,她确实与邹元朔很早结识,她在很小的年纪就倾心于他。   他极累地闭了闭眼睛,开口说了两个字:“回去。”   张斗忙推着他转过方向,离开了王妃院落。   往后几日,邹临祈没再去找过陆侄。   刚开始陆侄不觉得什么,后来才发现不对。从柳州回来以后,他几乎每晚都宿在她房里,从未这么久不见人影过。   可她又不好意思去问,只能一日日地等下去。   直到该为他施针那日,天降大雪,整下了一日。   她从早等到晚,等到月上中天也没能把他等来。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去他院里找他。   岂知他竟是不愿意见她,让张斗把她拦在了院外。   “王妃还是回去吧,”张斗道:“王爷这几日心情不好,实在不想见你。”   陆侄问:“为什么心情不好?”   “奴才也不知。”   陆侄只好道:“我只是要去给他施针,不会多留的。他的腿已然要转好了,不能耽搁治疗。”   张斗犹豫下来,几经思索后,到底是带着她找到院子里的人。   邹临祈听见脚步声,侧头极冷地看了她一眼,语气发寒:“谁让你来的!”   她吓得退了一步,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到了他。又想,或许自己并没有惹他,只是他腻了,想丢开手了。   她眼圈红了一层,好不容易压下喉咙里的苦意,说道:“我来给你治腿。”   “不需要。”他语气生硬,刻意移开视线,不愿再看她一眼。   “你就算再怎么讨厌我,也要等我把你的腿治好。”   “我的腿能不能好,与你毫无干系。”他脸上不带一丝情绪。   陆侄觉得自己想得没错,他确实是觉得腻烦了,烦到连一眼都不想再看她了。   她难过得无以复加,可还是坚持道:“有关系。我必须把你的腿治好。”   他这才扭头看她,眉心微蹙,眼神带着打量。   陆侄也抬头看他。   院里挂着几盏灯笼,照出微弱的几分光线。随着一阵风来,灯笼的光更红了些。   稍远些的地方长着棵两人合抱粗的参天大树,树叶随着风声沙沙作响,在一片红光里抖了抖。   有绿色的叶子从上面落下来,陆侄一时想不起那是什么树,为何会在深冬里也是绿叶葱茏。   她奇怪地多看了一眼,就见茂密枝叶间有细光一闪,什么东西挟着凌冽风势朝邹临祈呼啸而来。   陆侄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还未作出反应,整个人已经朝着邹临祈扑了过去。   “有刺客!”她大喊了声。   她本十分瘦弱,却在此时生了万钧的力气,遮挡在邹临祈面前。   淬了毒汁的银针有两支擦着她耳朵飞走,却有一支射进她背部。   喉中一腥,她嘴里当即涌出血来。   那针入血向下游走,带着剧毒在她体内流窜,逼得她浑如受了凌迟之刑。   她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在邹临祈面前摔倒下去。   邹临祈腥红着眼睛从椅中一跃而起,将她抱住,带着她向前滚了一圈,躲开刺客再次射来的几枚毒针。捡起地上石子,听声辨位,朝着那棵绿树迅疾射去。   刺客痛呼一声,捂住肩头跃下树来。既见没能杀得了邹临祈,口中唿哨了声,示意隐蔽在暗处的死士及早离开。府内侍卫却早听到声音鱼贯而入,一部分人将邹临祈和陆侄护持在中间,另一部分四处搜查,很快把那些人找了出来。   两方人马手持利剑冲杀起来,院里两指厚的皑皑白雪霎时间被热血浇得腥红一片。   陆侄耳中听得杀伐之声,身上的每一处都痛,连呼吸都是痛的,却无法晕死过去,只能清醒着承受酷刑。   体内似有一片削铁如泥的刀片,在剜着她的心,刮着她的骨头。   以前听人说痛不欲生,今日才知,原来真的有这种痛,折磨着你,让你比死了还不如。   她实在疼痛难忍,一只手颤抖着抽出一根银针,摸上自己脉搏,好不容易才找准穴道刺进去。   刹那间筋脉好像被人生生割断,她痛呼一声,直要晕死过去。   她感觉自己已然撑不下去,应是很快就要死了。   她看着把她抱在怀里的人,他眼角好像红着,表情也不像往日那般,遇到什么事都面不改色,而是满面慌乱,像是摔碎了一样找不到第二件的世间珍宝。   她想在自己还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把话说清楚。忍着喉间的腥甜,她气息微弱地告诉他:“如果我死了,你千万不要难过。我欠你一条命,如今只是还了你而已。”   邹临祈心绪大乱,双眼红得像血:“绾溪!”   漫天大雪下,她的眼皮慢慢合上,揪住他衣襟的手垂落下去。   邹临祈的眼睛又红了一层,声音嘶哑地喊她:“刘绾溪!你不准死,听到没有!”   “绾溪!”   “绾溪!”   他一遍遍地喊她。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她心中想着,若他能叫一声她真正的名字,该有多好。   她从来都不是刘绾溪。   她一直都是命如草芥的陆侄。 第89章 似乎早在什么时候见过她……   蒋笙在丞相府里与几个好姐妹聚在一处吃酒赌钱。今日手气格外臭, 十几两银子输个精光。她暗暗骂了几声,丢了手里的骨牌,说道:“罢了罢了, 今日点背,明日再玩。”   厨房里负责烧火的张婶一把拉住她:“你要这样可就没意思了, 说好了玩到天亮, 谁也不许走的。”   蒋笙道:“我还得给我女儿留点儿嫁妆钱, 说什么也不玩了。”   张婶道:“侄正在奕王府里享福,又不愁嫁,你操这闲心干什么。”   旁边吴婶立马拉住她“嘘”了一声:“丞相不让咱们多嘴提起侄的事, 你小心祸从口出。”   张婶忙不说了,拉了蒋笙一把:“继续玩。”   这时外头看二门的小厮一脸急慌慌地跑了过来,冲着屋里道:“不好了不好了,我刚听到消息,说是奕王在东郊别苑遇刺,陪在他身边的王妃替他挡了毒针,如今性命堪忧,只在旦夕之间了!”   蒋笙如遭雷殛,从椅子里站了起来, 颤声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那小厮道:“我也是听外头人说的, 奕王爷的东郊别苑里混进了刺客,暗夜里用了一种见血封喉的毒针去对付他。岂知没杀得了奕王, 倒是伤了王妃。王妃如今昏迷不醒, 不知还有没有命在。丞相和夫人都已知道消息了,如今正要赶去看望呢!”   蒋笙眼前眩晕起来,两条腿几乎快站不住。她定了定神, 脚步飞快地跑去丞相院里,拦在刘笃和杨氏面前。   “请丞相带我去看侄!”   刘笃方才听说东郊别苑生了变故,毒针刺入了陆侄体内,奕王却是分毫未损。奕王的府卫动作极快,活捉了不少刺客,如今正想方设法从刺客口中探知幕后凶手的消息。   陆侄能活到现在,已经实属是她命大了。刘笃并不在乎损失她这枚棋子,她嫁进奕王府以后,五王那边莫名其妙开始陷入被动,许多事都像是被人设计了一样,好几个得力干将相继丢官罢职,甚至连性命都丢了。   刘笃虽没有证据,却也开始怀疑这些事或许正与陆侄有关,如今她若死了,对他或许会是一件好事。   “你去有什么用,”刘笃不耐道:“好生在府里待着,有我和夫人去看就好。你放心,如果侄真是活不成了,本丞自会给你一笔丰厚的丧葬费,让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断不会委屈了你。”   蒋笙在心里冷笑,面上不动声色:“她既是活不成了,我这个做娘的自是要去看她最后一眼。丞相大可放心,我只看看她就好,绝不会多说话。她是我这辈子唯一的骨血,生是我送她来的,如今她要死了,我不能不去送她。若丞相执意不让我去,我大不了不要这条命,在京城里闹一场罢了!届时皇上知道了你违抗圣意,找了人替嫁给奕王,你这整个丞相府都别想有一天好日子过!”   刘笃气得说不出话,最后无法,只得带上她一道去了。   东郊别苑里已然平静下来,不闻刀剑相击的厮杀声。大雪下得紧,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却仍盖不住冲天的血腥气。   卧房里,陆侄双目紧闭躺在塌上,脸上不见一丝血色。   邹临祈也是一脸惨白,一双眼睛红得异样,扭头冲屋子里的奴才厉声怒道:“姜泸为何还不来!”   满屋子奴才吓得跪倒一片,谁也不敢说话。   张斗出面道:“已去请了,想来就快到了。”   正说着,姜泸背着药箱从门外匆匆跑来,还未下跪,就听邹临祈道:“过来救她!”   姜泸不敢耽搁,放下药箱去给陆侄把脉。   陆侄所中的原是见血封喉的毒药,毒针入体,她决计活不了多久。可她方才自行封住了自己大穴,阻止了毒性蔓延。除此外,姜泸发觉她体内似藏有另一种毒,与之相互中和,机缘巧合下这才吊住了她一条命。   只是若想彻底解毒,实在有些棘手。   姜泸暂时给她服用了几粒丸药,又开了药方出来,命人去煎。   “王妃暂无性命之忧,”姜泸起身对邹临祈道:“只是她所中的是苗疆之地的一种毒,名为‘断红’。此毒十分毒辣,入体后使人痛不欲生,撑不过一时三刻就要死。”   邹临祈听到这里,通身已然透凉一片,寒声道:“你说什么!”   “王爷莫急,这种毒虽发作极快,可如今已控制住了。”姜泸赶忙解释:“在下发现王妃体内似早中了一种名为‘附髓蛊’的毒,此毒亦是毒性极强,需每月月中服下解药,否则会有万箭穿心之感,故此常会做牵制之用。王妃金贵之躯,不知为何会中这种毒。也是王妃命不该绝,‘附髓蛊’与‘断红’天生相克,延缓了毒性发作,故此才保了王妃一命。”   “附髓蛊?”邹临祈完全不知道此事,两道剑眉紧紧地蹙在一起,冷声叫来瑶草,问道:“王妃中毒之事你可知情?”   瑶草跪下道:“奴婢毫不知情,王妃一直毫无异状,奴婢根本看不出她中毒了!”   邹临祈蓦地想起那日晚上他进了陆侄的屋子,正看见她拿匕首划破了自己的手,让血一滴一滴流进杯子里。她那时脸色极差,精神也恍惚,像是刚遭受了极大的痛苦一般。   那天正是月中。   后来他跟她一起留在宫里,快到月圆之夜时,她寻了个借口,让他把香扇接入宫。   “来人,”他竭力克制着怒意:“去王府把香扇带来。”   张斗忙答应着去了。   邹临祈又问姜泸:“王妃何时能醒?”   “这……”姜泸不知该如何回答,踟蹰了会儿才硬着头皮道:“在下只能暂保王妃七日无虞,七日后若找不出解毒之法,附髓蛊与断红会一同发作。届时王妃……王妃会在极大痛苦中被活活折磨而死。”   门外突然响起一声抽泣。   蒋笙赶在刘笃前面进了屋,走到陆侄床前,哭泣不止地看着她。   她想喊她一句“侄”,却又记着不能败露她的身份,只能把话全憋在嗓子眼里,什么也不能说。   邹临祈看了看她,又扭头看向刘笃。   刘笃与杨氏一道进了屋,见过礼后,刘笃向他解释:“这是绾溪的乳母蒋氏,是看着绾溪长大的。听说绾溪情况不好,特求了下官来看她。”   邹临祈没说什么,只是瞧着刘笃和杨氏两人脸上的悲痛之色实在太过刻意,根本就是装出来的。那位乳母蒋氏倒是哭得伤心,毫无作伪。   他心里生了疑惑,面上却并未表露出来,不动声色道:“王妃会受伤皆是因本王而起,所幸已活捉了几个刺客,从他们手里拿到了‘断红’的解药,如今王妃已无大碍。”   刘笃忙吁了口气:“如此甚好,甚好。”   他这个反应,毫不奇怪“断红”是什么,分明就是早就知道陆侄所中何毒。   邹临祈收回视线,面沉似水,已然确定刘笃定与此次刺杀事件有关。   姜泸拿了块磁石过来,有些为难地道:“王爷,毒针业已入了王妃肺腑,还在继续往下,必须及时取出,否则恐成大患。”   邹临祈额上青筋隐现,极力控制着自己情绪才说出了两个字:“去取。”   姜泸让瑶草将陆侄扶起,开始以磁石吸出她体内银针。银针在血管皮肉中游走,疼得陆侄闷哼一声醒了过来。   蒋笙哭得不能自己,过去抓住女儿的手。   好不容易将细针从陆侄肩部取出,陆侄已疼得又晕过去,一张脸惨白惨白。   蒋笙万般后悔当初同意她嫁进奕王府,要受这样的无妄之灾。   扭脸去看,发现邹临祈已经不在屋中,不由更是恨他。   侄为了他才落入这无可奈何之地,踏入无可奈何的深渊,如今甚至连命都快丢了,可他却始终无动于衷,脸上连半分表情都没有。如今侄还未醒来,他又早早地离开。这等冷心冷血之人,简直枉费了侄一片痴心。   方才看到邹临祈的样子,蒋笙已经认出了他。八年前,从那个杀千刀的参将手中把她和侄救出来的少年公子,就是邹临祈。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侄莫名其妙开始学医,又为什么费尽心机要嫁给奕王。   原来是为了偿还他的恩德。   蒋笙心下悲恸,泪眼模糊地去看陆侄。   早在陆炳惨死的那时候起,她就已经没了活下去的心思。若非那个雨天,她看见侄万般可怜地坐在她身边,她可能早就随着陆炳去了。   会活到现在,也都是因为她还有一个女儿,她不能扔下她一个在这世上。   如果侄也死了,她是决计活不下去了。   邹临祈去了关押着刺客的地牢,里头燃着几盏灯火,却仍是暗影印P谭恐衅着浓重的血腥气,刺客的手筋脚筋尽被挑断,在经过几道酷刑后已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其中一人身形魁梧,方脸宽额,下巴上一圈青茬,看年纪约有二十六七岁。其他刺客皆是听从他的指令才会行动,想来是其中首领。   邹临祈停在此人面前,在暗影下一双阴鸷可怖的眼睛直直盯着他:“谁派你来的。”   那人被从刑具上放下来,吐出一嘴血沫子。伸手擦了擦脸上的血,阴恻恻地对着邹临祈笑了:“王爷可还记得一个叫陶重的人?”   邹临祈并不常回忆以往的事,可听到“陶重”两个字后,他很快想起了一件旧事。   八年前,上将军郎旷持兵起义,天下大乱。   他自请前去禹州平乱,快马加鞭赶了两天路。快到军营时,看到有位参将借着酒疯欺辱平民,把其中一个小女孩猛地推到了空中。   他过去把女孩救了下来,命人当众斩了那名参将的脑袋。   那名参将的名字好像就是陶重。   “看来王爷还记得,”刺客首领道:“当年我爹爹于战场上立了大功,本该加官进爵平步青云才是,可就因为一家子卑贱至极的人,让他当众被处置,首级悬挂城门三日,受世人唾骂。”   他抬头看着邹临祈,满目讥嘲:“你断了我陶家满门荣耀,我若不杀你,实在对不起九泉之下的父亲。”   “你父亲的命是命,百姓的命难道不是命。”   “那些蜉蝣贱民,如何能与我父亲相提并论!”陶壑突然激动起来:“我父亲乃是沙场杀敌的大英雄,他看上谁是谁的福气,是那一家子不知好歹,才会自寻死路!”   邹临祈不欲与这种人多费口舌,只是道:“你如此心术不正,想来是家中教导不善的缘故。当日是本王心软,没杀了陶家全族,让你们多活了这么些年。”   陶壑冷笑:“你想拿家人威胁我?别做梦了,来之前我已将他们都送去了安全的地方,你无论如何也找不到。”   “找不找得到,就不用你费心了。”   邹临祈说完这些,面色陡然转冷,寒意森森盯着他:“解药交出来!”   陶壑突然笑了:“王爷如此在意王妃生死,难道是动了心不成?如此来看,我虽没能杀得了你,可杀了她,也不算亏。你想要解药,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断红没有解药,你就算能保得了她一时性命,可却保不了她太久,她很快就会死,谁也救不活她!”   邹临祈喉间一腥,似有鲜血涌了出来。他铁青着脸色把血咽下去,叫来两名府卫,咬着牙一字一句道:“留他一口气,每日十道刑,让他拿出解药!若他不说,就永远别让他死!”   他眼里满是嗜血的杀意,吓得府卫一个哆嗦,忙忙地应了。   等他走了,其中一名府卫忍不住道:“王爷一向不让咱们这些人滥用私刑,怎么今天倒这样吓人,让咱们一天上十道刑?就这些刑具,只是一道就能把人折磨死了。”   另一人道:“别多话了,王爷让做什么就做。去拿些人参片来,用刑的时候给他塞嘴里,千万别让他死了。”   因奕王遇刺,整个府中一片肃杀,人心惶惶。大雪直下了一夜方止,压得院子里的树枝断了一地。   陆侄一直未再醒来,呼吸越来越弱,脸色白得像纸。   蒋笙实在不能再看她这样下去,跑出别苑去城里的百草堂求丁焦过来想想办法。   丁焦背着药箱随她一道赶来,到了别苑门口才知道陆侄竟然嫁给了当今的六王爷。   他很快想明白陆侄实乃替嫁入府一事。怪不得她这半年来总是不见人影,原来是行动不便,被困在了王府。   见了奕王,他并没说什么,跪下行过礼就去查看陆侄脉象。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研究附髓蛊的解药,可惜并无什么进展。如今陆侄体内又多了一种毒,两种毒相生相克,却又相辅相生,若想救活她实在是不易。   丁焦只能想办法先让陆侄醒来,如今陆侄的医学造诣恐怕在他之上,她若清醒,或许能救活自己。   他拿出一根匕首,拉起陆侄的手,在陆侄右手虎口位置划了个十字。血登时涌了出来,疼得陆侄紧紧蹙起了眉心。   邹临祈在一旁看着,眼里满布血丝,心口疼得快要喘不过气,浑身冷得像冰。   就是初初断腿的那几天里,他都不如现在这般疼痛。   他紧紧看着床上神色痛苦的人,越看下去,越觉得她有些眼熟起来。   似乎早在什么时候见过她。   仔细想下去却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   陆侄一直没有醒,丁焦只能加深了她虎口上的伤,直快要割裂她手上骨头。   陆侄迷迷糊糊觉得自己身处一片走不出去的梦里。梦里她被人踹到一处满布荆棘的山上,往左走不通,往右更是一片喷薄的火海。   她想睁开眼睛,只要醒过来,她就能摆脱这一切,平安无事地活下去。她不能再坐以待毙,她要回去。   她握紧了拳头,胸口憋着气,眉心皱得越来越紧,最后终于猛地撑开了眼皮。   光亮汹涌而至,充盈着她眼前的视界。有熟悉的声音喊了她两声:“孩子!孩子!”   她扭头去看,看见了自己满面泪痕的母亲。   “孩子,你终于醒了,”蒋笙哽咽着:“千万撑下去,你要是死了,我可还怎么活。”   陆侄的眼珠略动了动,无比艰难地开口:“王爷……王爷可安全?”   邹临祈心口的位置仿佛被她这句话反复撕裂着。他过去捉住她的手,出现在她眼前,一开口,嗓子哑得厉害:“我没事。”   陆侄松了口气,极累地合上眼睛又要睡过去。   邹临祈在她手上握了一把:“绾溪,别睡!”   陆侄在他的声音里努力撑开眼皮。   丁焦和蒋笙听到“绾溪”两个字,都神色古怪地去看邹临祈,颇为陆侄不值。   蒋笙把脸上的泪擦了擦,上前一把挡开邹临祈的手,坐在床边对陆侄道:“好孩子,你先别睡,你快告诉丁大夫,你体内的毒要怎么解?”   陆侄强撑着从床上坐了起来,哆嗦着手扶了扶自己脉象。   她感受到有两种剧毒在自己体内,其中一种毒对附髓蛊有抵御之效。   她突然醍醐灌顶般,解开了长久以来困扰着她的那个问题。   “师父,”她对丁焦道:“拿续断草煮雪芝汤来给我喝。”   丁焦急急地应了,一溜烟地跑出去,依她所说煮了碗药出来。   陆侄喝了药,身上总算有了些力气,起身写了张方子出来交给丁焦,让他以后三天照方熬药。   “你们都先出去,”她复躺回床上:“我要休息一会儿,好好睡一觉,醒了或许就没事了。”   蒋笙等人只好都走了,只有邹临祈仍是一动未动,问她:“你要做什么?”   “我只是要睡觉而已。”   “不用骗我,”他拿过被她藏在枕下的东西:“你留着银针做什么?”   陆侄沉默下来,不说话了。   他把她从床上抱起来,让她靠在枕上:“你要给自己施针逼出毒血,会很疼,是不是?”   他猜得一字不差,让陆侄找不出什么话能再把他糊弄过去了,只能道:“不会很疼的,你出去等一会儿,我很快就没事了。”   “附髓蛊是谁给你吃的?”他突然又问。   陆侄不防他已经知道了此事,无措地闪躲了下眼神。   定是姜泸为她把过脉后,告诉给他的。   这件事可要如何解释?   邹临祈明显看出她不想说,没再继续问下去,伸手把她拢进怀里:“不想说不用说了。”   陆侄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香味,瞬间红了眼眶,滚下一大颗泪来。   他把她的眼泪抹去了:“哭什么?”   她气息很弱,疲惫地开口:“你不想理我,不愿意见我,不跟我说话,我去找你你把我轰出来。”   眼泪不停地往下滚着,她委屈得厉害:“你定是厌烦我了,想找新的比我好看的姑娘陪着你。”   邹临祈喉咙发紧,嗓子眼里满是苦涩。   过了许久才开得了口:“世上没人比你好看。”   陆侄不信他:“你骗我。”   “真的,”他亲了亲她眼角:“就算是有人美得仙女一样,倾国倾城,在我眼里也不会比你好看。”   陆侄的心情好了些:“那你为什么不理我?”   “我是吃醋了。”   她一怔,怎么也没想到会从他嘴里听到这种话:“吃醋?”   “那日五王去找了你,与你说了几句话,我就醋得要疯了,”他自嘲地笑了笑,不顾身份地哄她:“常说你爱吃醋,其实我才是个醋缸,是不是?”   陆侄想起了那天的事,邹元朔确实来与她说了几句话,邹临祈也是从那天开始不理她了。   “那你以后不要吃醋了,”她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他,小声地说:“我从来都不喜欢五王,无论如何也不会喜欢他的。我……”   她有些难以启齿,可或许是劫后余生的关系,她的胆子变得比平常大了许多,终于对他说了出来:“我永远都只喜欢你一个人。”   邹临祈眼中震了震,过得片刻,欺身下去在她苍白的唇上吻了吻。   把她拥进怀里,贴在她耳边说:“我也喜欢你。”   他的声音极好听,低沉而富有磁性,清晰无比地响在她耳边。   “我爱你。” 第90章 掉马 让他中了邪,失……   陆侄休息了片刻, 待手上有了力气,拿银针去刺身上几个要穴。   每一根针下去,她都感觉自己是砧板上的鱼肉, 已被剁成了千块万块,没有一处是完整的。   她口中开始不时吐出鲜血, 实在疼痛难忍, 伸手要咬自己手指。邹临祈硬是将她手拿开, 把她紧抱进怀里。她意识不清地咬上他肩膀,几乎要把他一块肉咬下。他始终不哼一声,抱着她的双手箍得更紧。   口中有他血肉的味道, 她这才猛然惊醒,松开了口。   等毒血全都吐干净后,她人事不知地晕了过去。   醒来时是子夜时分,她感觉自己身上明显轻松了很多,折磨她已久的附髓蛊已经彻底解了。   她略动了动,发现自己正窝在邹临祈怀里,手被他握着。   他和衣躺在她身边,呼吸均匀,眉头却皱得很紧。月亮被关在窗外, 窗上树影婆娑。   她借着微弱的光看到他棱角分明的脸,紧闭的眼睛, 高挺的鼻梁,削薄的唇。他是那样好看, 却又高高在上。明明离她这样近, 呼吸可闻,却又那么远,咫尺天涯。   她的手指动了动, 身上攒了些力气出来,想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可他握得实在太紧,她试了几次,终究还是徒劳无功。   她只得放弃,老老实实地在他怀里躺着。   脑中突然想起他说过的一句话。   他似是曾跟她说,他爱她。   这莫不是她的幻听,是她虚弱中所产生的自我安慰?   她有些不敢确信,苦恼地叹了口气。   邹临祈听到她的叹气声,睁开眼睛低头看她:“醒了?”   陆侄有些惆怅地“嗯”了声。   他听出她情绪似有些不好:“身上还疼?”   “不疼了。”她说。   “那怎么了,”他问:“不开心?”   “我不知道刚才是不是做了场梦,”她皱着眉道:“梦见……有个人跟我说喜欢我,还说他爱我!”   “有个人?”他揽着她腰把她往上面抱了抱:“哪个人?”   陆侄有些难以启齿:“好像是……你。”   她认真地分析起来:“难道真的是在做梦?是我脑子一直浑浑噩噩的,在梦里听到的话?”   邹临祈默了会儿,问她:“你现在是在做梦还是醒着?”   陆侄曲起手指咬了一口,觉得有点儿疼,抬起头很确定地道:“醒着!”   “嗯。”   他朝她靠过来,一双微凉的唇靠近她耳边,对她说:“我爱你。”   陆侄浑身僵滞,许久也没回过神。右耳因为他说话时喷出的热气迅速发烫,热度从耳朵往下蔓延,让她整个脖颈都红了一片。   邹临祈温柔浅笑,揉了揉她头发,在她额上亲了下:“听见了吗,没听见再说一遍。”   能再听一遍,自然是桩保赚不赔的买卖。她想都不想就道:“没有。”   邹临祈弯唇浅笑,扶住她头,吻上她两瓣柔软带香的唇。   他亲着她,嗓音哑得厉害:“我爱你。”   陆侄浑身轻飘飘的,像漂浮在半空中,耳朵里一直回响着他的话。   他的唇往下移,亲在她柔嫩细腻的脖子上,在上面停了会儿,好不容易等呼吸平复下来,撑着一丝清明离开了。   他给她裹了裹被子,把她紧抱在怀里:“好好睡觉。”   陆侄听话地闭上眼睛。过了会儿,又缓缓睁开:“王爷。”   “怎么了?”   她紧张地咽口唾沫,琢磨了会儿该怎么说才不会引起他的怀疑,最后才小心翼翼地问:“如果我不是丞相的女儿,没有一个做大官的父亲。我出身平凡,普通平庸,不过是芸芸众生里的沧海一粟,你是不是就不喜欢我了?”   邹临祈丝毫也未迟疑,轻笑了声道:“你是谁的女儿跟我没有关系。”   他极认真地看着她,一双眼睛黑亮而温柔:“只有你跟我有关系。”   -   香扇被带到一间湿漉漉的刑室,手下摸到了什么东西,黏糊糊的。她抬起来借着微弱的烛光看了看,发现沾到了满手的血。   她吓得从地上爬起来,想拉开门跑出去,刑室里的守卫将她拖了回来,把她绑到一根柱子上。   香扇看到屋子里满满当当的刑具,早吓得魂飞魄散,一遍遍地喊着:“你们想干什么,放开我!”   范淞拉开门从外头进来,在刑具里挑了一把匕首出来,拿刀背拍了拍她的脸:“香扇姑娘最好省省力气,待会儿还且得说话呢,别把自己先喊累了。”   香扇惊恐地瞪大双眼:“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抓我!”   “王爷有几句话想问你,你若答得好,自可免了不少皮肉之苦。若答得不好,” 范淞故意停顿了下,刀尖顺着她的脸一路划到下巴:“可别怪兄弟们狠心,剥掉你这张皮了。”   香扇吓得浑身瘫软,几乎要魂飞天外。   蓦地一声门响,她煞白着脸色扭头去看。   邹临祈面目冷峻,眉眼淡薄,从外面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没有坐轮椅,是走了进来。脚步稳当,虽然与常人还有稍许差别,可若不仔细看,已几乎看不出瘸拐的样子。   香扇眼睛睁得死大,瞳孔紧紧地缩成一点儿,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带着临死前的恐惧。   邹临祈停在她面前,脸上不带一丝表情,背着手道:“本王没有多少时间,只问你三个问题,每个问题你有两次回答机会。”   香扇浑身止不住地哆嗦,眼泪无知无觉就淌了下来。   “王爷,奴婢不知是什么地方做错了事,惹得您生气。奴婢一直忠心伺候王妃,别的事情一概不知,求王爷明察!”   邹临祈自顾自道:“第一个问题,王妃的附髓蛊是谁给她吃的?”   香扇还想再挣扎一下:“什么附髓蛊,奴婢听不懂王爷的话。”   范淞慢条斯理地卷了卷袖子,让守卫把香扇的一条胳膊拉起来。他拿匕首在上面划开一道口子,细细地分开她的皮肤和黏连的血肉,不慌不忙地往下一寸寸割着。   香扇疼得嘶声大喊,不过片刻就缴械投降:“是丞相!是丞相给她吃的!”   范淞停下动作,把割下的一小块皮肉随手扔进火盆里烧了。   邹临祈继续问:“丞相为何以毒物牵制她?”   香扇盯着火盆看了一会儿,里面的火熊熊燃烧着,把她的皮瞬间燃得灰都不剩。空气里浮动着血肉烧焦的味道,快要把她吓得吐出来。   她半点儿也不想再尝方才剥皮时的痛苦,只能一五一十回答:“丞相想让王妃替他办事,在王府打探消息,为他所用。”   邹临祈的眼神变了变,脸上蒙上一层阴鸷。   “第三个问题,”他语气平淡,嗓音却极冷:“王妃是谁?”   香扇泪流满面,死死咬了咬唇,于心里对丞相说了声“对不起”。   “王妃并非丞相之女。”   尘封的秘密,由她口里一点一点揭开。   “她其实是替丞相的女儿嫁进王府的。她不叫刘绾溪,而是叫陆侄,本是府里再卑贱不过的一个丫鬟。”   “她在府里散布谣言,说王爷面目不好,十分骇人。小姐听了以后哭闹着不肯嫁进来,丞相这才选了陆侄替嫁。”   “是她使了阴谋诡计,才得以嫁给王爷的!”   -   刘绾溪不愿意嫁给奕王,在家里寻死觅活。   八月十七,良辰吉日,有人一袭嫁衣嫁进了王府。   晚上红烛灯下,他不耐地将盖头掀开。   盖头下的女孩却弯了眼睛,对他由衷地绽开一个笑。   好像是历尽千难万险,终于心想事成。   毫无作伪的一个笑。   女孩跟那些官家小姐很不一样,不娇气,会医术,古灵精怪,离经叛道。看到有奴才受欺负会出面阻止,大半夜里换了男装翻墙跑出去。受了伤一声不吭,不会喊疼,也不会掉眼泪,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包扎伤口。虽然是刘丞相的女儿,却一心想治好他的腿,从未做过对他不利的事。   所有想不通的一切都有了解答。   她不是刘绾溪,她是陆侄。   没有显赫的家世,父亲死了,与母亲相依为命,温饱都成问题。靠着吃苦,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地长大。在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早早地费尽心思去赚钱,只为了能在将来治好他的腿。   他没办法再想下去,只要多想一刻,心口就一阵撕裂般的疼,牵引得呼吸都困难。   他放在手心里宠着的人,竟是被磨难侵蚀了这么多年。   张斗站在一旁,看到他脸色不对,唇上没有了一丝血色,宽袍下的手甚至在微微颤抖。   “王爷,”张斗急声问:“可是身体不适,要叫姜大夫来吗?”   “不用!”邹临祈紧攥起拳,喉间却一腥,又有一口血涌了上来,被他强撑着咽了下去。   张斗回头看了看阴森森的地牢,问道:“香扇要如何处置?”   “留着她一口气!”邹临祈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每日用刑!”   张斗躬身道:“是,奴才明白。”   -   香扇失踪了,王府上下找了一圈,没人找得到她。   陆侄直觉不好,深怕邹临祈是发现了什么。   她心里不安定,始终心虚着,常会恍神,病好得很慢。有时候门突然一响,邹临祈从外面进来,她就怕得想躲起来。   屋里燃着炭火,隔绝了外面的冰天雪地。   他看见她轻微地抖了下,忙把门迅速地合上了。   他过来把被子往她身上盖了盖:“很冷?”   她见他的眼神仍是温和的,略放了点儿心,摇了头道:“不冷。”垂眸无神地呆了一会儿,问他:“我听说香扇不见了?”   邹临祈瞬间蹙了眉:“谁告诉你的?”   她怕会连累到府里那些奴才,便说:“是我自己不小心听到的,没有谁特意告诉我。”   邹临祈见她脸色很差,怕是自己表情不好吓到了她。他舒展了眉心,把她从床上扶起来:“本王知道她自小就伺候在你身边,是你最得力的一个丫鬟。你不用担心,我已派人去找了,想她应该不会有事。”   陆侄不说话了,淡淡垂下眸。   他端起药碗,拿勺子欲喂她。她却伸手接过,仰头一气喝了。   虽然很苦,可她也只是略略抿了抿唇。   他心里一片疼惜,伸手扶住她脸,欺身欲亲她。她却往后躲了躲,侧开脸不看他。   他喉间动了动,收回身体揉了揉她发顶:“是不是累了?”   “上次没给王爷针灸,耽搁了治疗。”她声气微弱地说:“可是王爷放心,并不是什么大事,只要王爷多泡几次药汤就可弥补得回来。”   “嗯。”他看着她。她身子单薄,人长得瘦瘦小小。可是她嫁给他这么久,从没有一刻,让他如此刻这般害怕,觉得自己会抓不住她,不留神间她就要消失了。   他艰难地咽口唾沫,捉住她白净柔软的手:“不让亲的话,那抱一下?”   没等陆侄说什么,他已把她拥进怀里,头埋在她颈间,去闻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他把她抱得很紧,像是要按进骨骼里,让她从此以后生生世世都跟着他。   “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回王府,”他说:“不会有人能再伤害你,外面的事你都不用再管,一切有我。”   陆侄胸口憋闷得难受,缓了一会儿,答非所问道:“再有差不多两个月,我就能把你的腿治好了。”   “什么时候好都无所谓,”他嗓音低沉,听起来有种易碎的脆弱感:“只要你永远在我身边就好。”   -   很快就要到除夕,辞旧迎新的日子。   蒋笙在府里待的时间已不短了,在杨氏再三催促下,准备明天就启程回丞相府。   晚上她过来看望陆侄,因担心露馅,始终也没敢怎么与她说话,只是嘱咐她以后要保重身体。   陆侄耐心地听完,走到桌边提笔润了墨,写了些字出来交给蒋笙看。   蒋笙见那纸上写的是:香扇失踪,恐我身份败露。以免无妄之灾,须尽快离京。两月后,城外五里亭,母亲勿忘前来。   蒋笙看着看着,眼泪就淌了下来。她知道自己女儿喜欢奕王,痴了一样地喜欢。为了他不惜冒险嫁进王府,只为了帮他治好腿。如今奕王的腿快好了,她却要走了。   蒋笙不知道自己女儿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要受这样的苦。   一切都是因为那个杀千刀的参将,若不是他,侄就不会遇到邹临祈了。   蒋笙把眼泪擦干,把手里的纸撕碎丢进炭盆里,脸上笑了笑,对着陆侄点点头。   陆侄也对自己母亲笑笑。   可一双眼睛却黯沉得厉害。   门外,邹临祈站在暗处,看着蒋笙离开了屋子。   他并不知道陆侄跟蒋笙都说了什么,只是下意识地觉得陆侄似乎是要离开了。   她向来都是个聪明的女孩,从她服了附髓蛊的事被人知道后,她就已经在担心身份会败露了。   邹临祈多年来活在阴谋阳谋中,多少次面临生死关头都能轻易化解。可是现在,他发现自己对一个女孩束手无策起来,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把她留住。   他自小就什么都不缺,永远是高高在上的样子。即使是残了腿,那些送进府的姬妾也都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官员家的女儿。   可他一个都不喜欢。   陆侄入府的时候,他以为她是刘笃的孩子,对她厌恶得厉害。可即使如此,她顶着那样一个令人厌恶的身份,都能在悄无声息间走进他心里。   让他中了邪,失了智,着了魔。   知道她并非是当朝丞相的女儿,他一点儿都不生气。即使她出身微末又如何,他喜欢的是她,并不是她的身份。   他心里想得十分清楚,却不知道该如何对她说起。   告诉她,在他心里,她是很珍贵的。   是世上最珍贵的人。   夜凉如水,更深露重。他在外面站了很长一会儿,才抬起沉重的脚步推开了房间的门。   陆侄已经躺在床上睡了,只是她睡眠向来浅,最近尤甚。听见有人推门,她瞬间就醒了过来。   邹临祈的脸色有些沉,可看见她后,瞬间就收敛了表情,带着笑过来坐在她床边:“吵醒你了?睡觉怎么不吹灯?”   陆侄并不知晓他究竟知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心里一直忐忑,每次与他视线相交都会心虚。   “怕你进来会看不到路。”她说。   他心里更涩得厉害,亲昵地把她额上碎发拨去一边:“我以后早点回来。”   陆侄并未眼盲,看得到他待她确实很好,也想过若他知道了她的身份,或许并不会嫌弃她。虽然世人大多势利,趋利避害,可也并不是没有不同的人。   也许他就是那个不同的人呢?   可即使他会一如既往地喜欢她,以他的身份和手段,将来或许是能坐上皇位的。等他坐上那个位置,淑妃怎么能允许一个低贱的人留在他身边。虽然淑妃一向对她很好,拿她当亲女儿般对待,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丞相之女的身份上。   无论怎么想,她都不能留下来。为了能心无旁骛地活下去,她必须要走。多留一天,危险就多一分。   屋子里的烛火灭了,他在她身边躺下,把她抱在怀里,在她额上亲了亲。她一动不动地枕在他臂弯里,思绪纷乱。   邹临祈也心烦得厉害。他想过是不是该告诉她,他已经知道了一切,可他并不在乎,也绝不会放她走。他会神不知鬼不觉杀了丞相,替她报仇。会说服所有人,他以后只会有他一个女人,终生不会再娶。   可他若现在说了,她不相信他,反倒会受到惊吓,更快离开他该怎么办?   他不能冒险,只能从长计议。横竖她在他眼皮子底下,无论如何也不会把她弄丢。   -   次日淑妃好不容易求得皇上同意,过来探望陆侄。   “好孩子,真是苦了你。”   淑妃坐在一边,握住陆侄的手,满目慈爱地道:“如此孱弱的身子,却要受这种罪。多亏了你,奕王才能逃过一劫。你待奕王的好本宫都看在眼里,以后定不会亏待了你。”   陆侄疲惫地笑笑:“母妃严重了,我并没有做什么,是奕王吉人自有天相。”   淑妃打心眼里满意这个儿媳,拉着她的手又说了不少话。   “大夫说你差不多就要痊愈了,要多出去散散心。”淑妃道:“今日好不容易是个晴天,咱们去后园子里看看那的梅花,如何?”   陆侄颔首:“自然是好。”   两人出了屋。行经前院时,刚好碰见准备出府的蒋笙。   因蒋笙与她们走了个碰面,不得不来跪下行礼。淑妃见她是个生面孔,问道:“这位是谁?以往从未见过。”   陆侄道:“她是我乳母。母亲担心我身体,派她过来照顾我几天。”   淑妃点头道:“不愧是丞相府的人,一个乳母也生得这般端正。”让蒋笙起身,说道:“你怎么不多留几天,何必急着走。”   蒋笙道:“回娘娘的话,王妃的身子已大好了,奴才也该回去了,不敢再叨扰。”   这边正说着话,张斗推着邹临祈走了过来,后面跟着两名府卫,一边一个挟持着陶壑往前走。   陶壑换了件新衣,掩盖住了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和血渍。在长期摧残下,一双眼睛仍凶狠得像只嗜血的恶狼。   淑妃远远看见,朝他们走了几步,问道:“这个就是当晚的刺客?”   张斗回道:“是。皇上有令,让王爷押他入宫审讯。”   淑妃愤恨道:“还有什么可审的,这样的人,千刀万剐亦不解恨。”   那陶壑朝她们这边看了一眼,本已收回了目光,却突地忆起什么,抬头仔仔细细地看了蒋笙半晌,又去看一脸病态的陆侄。   当年陶重被斩首时,他其实也在营中,清楚地目睹了事情经过。   父亲行事荒唐,光天化日下就要强抢良家妇女。他有些看不过眼,本是要躲进帐中的。   孰料六皇子竟从天而降般出现,救下了一个小女孩和那个女人。眼睛都不眨之间,就下令将他父亲处死。   他看着父亲的头颅咕噜噜滚在地上,头颅上的眼睛还大睁着,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他再也没有忘记过父亲的那颗带血的头颅。   也没有忘记过把他父亲害死的,那一对卑贱的母女。   女的长得颇有几分姿色,丝毫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她的那个女儿长得更是灵动可爱,一双大眼睛尤其动人。虽然那年她还只有八岁,可已能看出她长大后定是个美人。   八年过去,蒋笙因长期辛劳而略有老态,可模样基本上没怎么变,陶壑一眼就认出了她。   而那个长成了十六岁的女孩,模样与八年前相比自然有了很大变化,可他还是从她脸上看到了那个小女孩的影子。   陶壑确信自己绝没有认错。   听到那些奴才叫她“王妃”,他很快想明白了其中关窍。   都说邹临祈娶了丞相家的千金,却原来都是一叶障目。   邹临祈真正所娶的,是八年前被他救下的那个小女孩。   陶壑实在觉得有趣,抬起头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要出来。   淑妃怒道:“简直放肆,死到临头你还笑什么!”   陶壑只是对邹临祈道:“六皇子,我到今日才知道,你原来是出于自己的私心才会救她。”   邹临祈完全不知他是何意,拧起眉道:“你在胡说什么!”   陶壑只是一个劲笑:“六皇子啊六皇子,当年她还那么小,你就看上她了?”   邹临祈眉头蹙得更深,一双寒凉如冰的眼睛阴鸷地盯着他。 第91章 “疼了告诉我。”   陆侄听到陶壑的话, 吓得背后瞬间起了一层冷汗。   她并不认识陶壑,只是总觉得他口中的那个人是她。   邹临祈脸上满是疑惑,半分不似作伪。陶壑看见, 冷笑道:“怎么,难道王爷没认出她?”   他把两只被绑起来的手一齐举了起来, 直直指向陆侄:“你不知道她是谁?”   在场诸人的目光纷纷朝陆侄看了过去。   陆侄脚步不稳, 趔趄了下, 被蒋笙过来扶住了。   “你真不知道她是谁?”陶壑笑得身上伤口隐隐作痛,可他还是不住口地笑着。扭头看向陆侄,目光诡异:“小姑娘, 你可认识他?”   陆侄通体冰凉,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对了,自然是认识的,”陶壑道:“否则如何会为了他连命都能不要。”   淑妃已经听得冒火,拂袖道:“还不把这疯子带走,留他在这里做什么!”   府卫领命,忙压着陶壑走了。陶壑疯了一样兀自笑个不停,边走边说:“六皇子,你以为你真能跟她在一起?你在宫里长大, 难道不知,无情最是帝王家吗?”   邹临祈紧紧攥起双拳, 面上已经阴沉一片。   他看向不远处的陆侄。她双目无神,额上起了层细密的汗, 明显正陷在一种巨大的恐惧里。   他这才知道, 她还有别的事瞒着他。   张斗推着他过去,停在淑妃面前。   “时候不早,儿臣让人送母妃回宫。”他不容置喙地道。   经过刚才一场闹剧, 淑妃也没什么心思再待下去。安慰了陆侄两句,转身在嬷嬷搀扶下走了。   蒋笙也很快告辞离开。   邹临祈带着陆侄回了屋,帮她倒了杯水送到她手边。   陆侄愣愣地拿起来喝。   “外面还冷着,出去做什么?”他柔声问。   “淑妃想带我去看梅花,听说这有一片梅林,每年冬天都开得很好。”   “淑妃?”他捉住她的字眼。   陆侄只能说:“是母妃。”   他把她的手拉过来,指腹在她手背上揉了揉:“以后别再叫错了。”   “好……”   “你若想看梅花,等待会儿我陪你去。”发觉她的手很凉,他用两只手包裹起来,帮她捂着。   “刚才那人,你认识?”过了会儿他问。   “并不认识。”陆侄的眼珠动了动,问道:“他是谁?”   “一个仇家的儿子。”   “仇家……”陆侄喃喃:“是哪个仇家?”   “陶重。”邹临祈云淡风轻地说了出来:“那人也算得上作战骁勇,曾立过不少功劳。只是心术不正,八年前被我下令杀了。”   陆侄并不知道杀了她父亲的那个参将究竟叫什么名字,只是听了邹临祈的话,又回想起陶壑刚才的话,已能基本确认陶重便是她的杀父仇人了。   过了这么多年,陶壑能认得出她,可邹临祈却认不出。这其中很大原因,是邹临祈本性凉薄,救人只是随手之举,当时根本连她长什么模样都没有仔细看。   所以才会一点儿都想不起来。   她并不盼着他能想起来,甚至希望他能彻底忘了。从一开始,当她嫁过来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终究是要走的。既然如此,那些快要尘封的过去又有什么意义。   只是以前她总希望他能喜欢她一点儿,而如今,他真的对她生了感情,她又恐慌起来,心里有了负罪感。   为了减少负罪感,她只能安慰自己,总有一天,或早或晚,他会把她忘了,转而喜欢上别人。   戏文里不是都写,男人生来多薄幸。他应该也不是例外吧。   她心虚地低了低头,又想起什么,说道:“王爷,你今天该泡药汤了,我让人去准备。药性会有些强,可能会很疼,你忍着些。”   邹临祈淡然一笑:“有你看着,我就不疼。”   药汤泡了半个时辰,其间陆侄一直陪在他身边,往水里加药材,倒热水。   邹临祈担心她累着,劝她回去,她始终不肯。   “不是你让我看着你的吗?”为了让他放心,她努力把脸上的阴郁掩去了,欢快道:“其实我的病已经都好了,什么事也没有了。要是再养下去,可能会把四肢养退化的。我是你的大夫,以后这两个月你必须事事都听我的,不能再发脾气不让我治了,否则我是要生气的!”   邹临祈失笑:“好,以后你说什么我都会听。”   顿了顿,又补充:“不只是以后的两个月。”   傍晚时下起了小雪,邹临祈往陆侄身上套了好几件厚厚的衣裳,把她裹得雪球一般。   陆侄几乎快要出汗,跟他打商量:“我快喘不过气了,就脱一件好不好?”   “不好。”邹临祈把她的手拿下去,帮她把斗篷系好,带她去了梅林。   是一片极大的梅林,开得灿如烟霞,如荼似火,上面落了层薄薄的雪,远远看上去琉璃一般。   陆侄看得一双眼睛亮亮的,由衷道:“果然很好看,我还以为母妃是在诓我。”   邹临祈把她的手紧了紧:“那以后每年我都带你来看。”   她心口沉了下,脸上却仍笑着,抬头看他:“好。”   没过几天,宫里传来消息,陶壑及其同党被判了剐刑。皇帝下令彻查陶家其余族人,若有发现,带回京城一并处斩。   陆侄的病差不多痊愈的时候,邹临祈带着她回了京城王府。   知道奕王要回来,钟若萱一早就在门口等着。看见马车过来,激动地跑了过去。   “王爷,”钟若萱脸上带笑,嗓音很甜:“你终于回来了,我让厨房准备了接风宴,王爷随我去吧。”   陆侄仔细看了看钟若萱。她是尚书家的千金,身份贵重,长了副绝好的容颜。最重要的是,她是真心爱慕奕王。   这样一个人,与奕王是天生一对。   “好啊。”   意识到邹临祈要说拒绝的话,陆侄抢先道:“我刚好也饿了,钟侧妃带我们去吧。”   钟若萱本不欲请她,可她既这么说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好驳斥,只能把不满咽了下去。   邹临祈抬头,古怪地看了陆侄一阵,目中情绪翻腾。   饭桌上,陆侄一直没怎么说话,只顾低头吃着碗里的饭。钟若萱却一直不停地与邹临祈搭话,从京郊景致问到他近来腿疾如何了,可有再发作难忍。又不停地给他布菜,盛汤,其殷勤备至之态,但凡是个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她对邹临祈的喜爱之意。   为了给两人留出独处时间,陆侄尽快把碗里的饭努力吃完,几乎快吃到反胃。   她胃口一向很小,又不怎么爱吃主食,平时总是随便吃两口也就饱了,如今却几乎快要把一碗饭吃了个精光。   看出她明显已吃不下,邹临祈把她手里的筷子拿走,拿帕子帮她擦了擦嘴角:“不想吃就不用再吃。”   他一副关切备至的样子,简直像在照顾小孩子一般照顾着陆侄,看得钟若萱满心满眼的妒恨,恶狠狠地瞪向陆侄。   陆侄轻轻咳了咳,把邹临祈的手推开了:“王爷慢用,我精神不济,该回去歇着了。”   邹临祈的目光动了动:“我跟你一起走。”   “不用了,”陆侄道:“王爷久未回府,该多陪陪钟侧妃才是。钟尚书膝下只有钟侧妃一个女儿了,一直关切侧妃在王府的情况,王爷多顾念些他老人家的面子吧。”   她说完,也不看邹临祈的表情,转身走了。   钟若萱觉得陆侄是在假意大方,对着她背影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王爷,这酒是父亲花重金买来的罗浮春,甘醇怡人,王爷赏脸喝一杯吧?”   她斟了酒给奕王送去。   方才陆侄在,邹临祈面色还好。可是她一走,他的脸色霎时沉了下来,眼里半点儿温度也不见了。   “来人,”他冷声开口,叫来两名奴才:“送侧妃回去。”   钟若萱不愿意走,哭哭啼啼道:“王爷,我那么久没见你了,你当真就不肯多看我一眼吗?”   邹临祈充耳不闻,让张斗推着他出去。   王府里,薛氏姐妹和贺静h已悄无声息死在了后院子里,与被她们害死的十二位侍妾一样,尸体被人随便抬了出去。夏凝心和尹携云倒是一直相安无事,只是夏凝心受了不少惊吓,身体一直病恹恹的,汤药从不间断。   怀微去探望过后,回来告诉陆侄:“夏孺人像是不大好了,一天里总有十个时辰是在昏睡着,醒来人也只是昏昏沉沉的,什么都不知道了。人瘦得只剩了一把骨头,除了能喝些清粥外,旁的已是一概吃不下了。”   夏凝心往日里飞扬跋扈,没想到是这么个不顶事的,自己把自己吓成了这样。   “请大夫每日去看看,”陆侄不甚在意道:“若真是不行了,便是她自己的命。”   “是。”   怀微答应着下去了。   她让人找来一位大夫,带着去了映露院。   趁着大夫把脉诊病,因惦记着钱渔过冬的衣裳不够,她回屋拿了自己亲手做的衣裳去交给他。   钱渔正在屋里守着炉子烤火,慢慢地昏昏欲睡起来,头往下一点一点。怀微推门进来,一眼看见他快趴进炉子里去,忙走过来把他头一把扶住了。   钱渔打个激灵清醒过来,揉了揉眼睛看见是她,喜道:“你来了。”   他起身,从屋里寻了个盒子来,交给她:“给你买的簪子,你看喜不喜欢。”   怀微接过来,打开盒子。脸上笑了笑,说出口的话却带着埋怨:“花这钱做什么,我又不缺。王妃成日里给了我不少首饰戴,我那里还攒了不少呢。”   “那是别人给的,跟我送的能一样吗?”   钱渔十分娇憨地笑了笑,又问她:“王妃是不是身子还不大好,方才她回府我去瞧了眼,整个人瘦了一圈,一张脸更是没巴掌大了,实在可怜。听闻她中的可是见血封喉的毒针,能活下来实在是不易。”   怀微道:“王妃人那样好,老天自是不舍得让她死,以后还且得享福呢。”   “这倒也是,”钱渔道:“我瞧着王爷待她实在是好得没边了,都恨不得把她捧掌心里,片刻也不松开。只是……你别怪我多嘴,你在王妃身边伺候那么久,有没有发现她似乎有些不对,不像是丞相府里出来的千金,倒是带了些江湖气。平日里行事也出格,胆子比天都大,知道你在外面有危险,眼睛都不眨就孤身去救人。那些世家千金里,有哪个像她这般?”   “那又怎么了,”怀微不忿:“咱们的主子是王妃,不是丞相家的女儿。不管她是什么样一个人,咱只记得伺候好她就是了。”   钱渔道:“这话也对。”   怀微把带来的冬衣让他试了试,又跟他说了会儿话,出门仍去了映露院。   方才带去的大夫已开了些药出来,把方子拿给她,说道:“这位夏孺人已是不行了,差不多也就在这几天了,府里尽早为她准备后事吧。”   怀微看了眼床上骨瘦嶙峋的夏凝心,想到她初入府时,是万般明艳娇媚的一个女子,这才多久,已落成这般下场。   当日奕王饶了她一命,并未如处理薛氏姐妹那般心狠手绝。夏凝心固然是被那场风波所吓,却也决计到不了今日这般田地。   分明是奕王无法容忍她买通凶手,妄图谋害王妃,这才让人在她茶水里下药,让她一日日衰弱下去,终到了这般无可挽回之地。   甚至就连薛念然,只因曾经动手打过王妃一个巴掌,在她临死前的那一月里,王爷授意下去,让含霜院里那些奴才每日挨个过去掌掴她十掌。她因实在承受不住这种羞辱和绝望,未等岐山雪雾的毒性发作,就一根绳子了结了自己。她的姐姐看到她的尸体,很快也随着去了。   这些事,王妃至今仍不清楚,没有人敢告诉她。   怀微想到此,冷不丁打个寒战,对那大夫道:“我都知道了,多谢先生。”   -   因香扇不在,陆侄做事不再畏首畏尾,让怀微帮她买来了不少药材。她调出不少药膏药丸出来,分门别类放好。除了帮邹临祈治腿的,还有许多解毒治伤的万灵丹。   天色一点点暗下去,她把制好的药都装进柜里,扭头看了看窗外的月亮。   等怀微把钟若萱请过来,她让人进屋,把一个香囊拿了出来。   “里面是栀子和蔷薇调制的百濯香,”陆侄道:“你待会儿戴在身上,他闻到香味,就会以为你是我。”   钟若萱虽然不甘,可还是十分耻辱地接过香包,佩戴在腰间。   “你别以为你帮了我,我就会感激你,”钟若萱冷冷道:“这本来就是你欠我的。若没有你,王妃的位置就会是我的,王爷喜欢的人也会是我!”   陆侄只是无谓地笑笑,转身走了。   她去了一边厢房,里面黑漆漆一片,一点儿光也没有。   坐在窗边,她看到自己屋子的烛火熄了。过了大半个时辰,邹临祈走进院子,推开了卧房的门。   她始终只是静静看着,事到如今,心里倒是一片平静,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钟若萱躺在塌上,紧张地等着邹临祈朝她走过来。   床帐被掀开,外侧的床褥陷下去了些,他已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帐子里满是淡淡的香气,是他熟悉的陆侄身上的味道。他没有怀疑,只是担心她已睡着,不忍吵醒她。   钟若萱却是心痒难耐,等了许久不见他有动作,忍不住翻了个身,窝进他怀里,手搂住他的腰。   她贴上来的那一刻,邹临祈瞬间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即使鼻腔里满是熟悉的香气,可对于她的触碰,他天然地抵触起来。   帐子里很黑,看不到什么人影。钟若萱放心地抬起头,欲贴上他两片薄唇。   却被猛地推开。   他已下了床,一把掀开帐子。   月光流泻进来,借着暗影,他看清床上的人并非陆侄。   他整个太阳穴都在跳,面色铁青一片,上前一把将钟若萱揪了起来,怒道:“谁让你来的!”   他脸上神色十分可怕,浑身往外冒着凛凛寒气。   钟若萱吓得哭了起来:“是王妃,都是王妃让我这么做的!”   邹临祈气得青筋暴起,把她往地上一甩:“滚!”   对面厢房里,陆侄看到哭着往外跑的人影,知道事情已经败露,忙起身把窗子关了。   她背靠着窗,生怕下一刻邹临祈就会找过来。依他那样的性格,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下一秒,房门果然被一把推开,她惊恐地抬头去看。   邹临祈脸色极差,三两步朝她走了过来,箍着她肩膀把她按到墙上:“你是什么意思,眼睁睁看着我跟别的女人亲近,你就这样无动于衷!”   陆侄心里难过得厉害,面上却不动声色,口是心非道:“这能有什么,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更何况你还是王爷,身上肩负着为皇家开枝散叶的重任。我若那么吃醋,往后漫漫余生要如何过活?”   邹临祈眼角慢慢红了一片:“你就这么想得开?”   “我一向想得开。”陆侄狠下心道:“若想不开,活着委实太艰难了些。我看得出来,钟侧妃对你一片真心,你该珍惜她才是。”   “那你呢!”他看着她,神色竟然有些可怜,话问得十分艰难:“你待我,难道就不是真心?”   他声音极哑,情绪破天荒有种脆弱感,与平日睨一切的那个奕王没有丝毫相同之处。   陆侄眼眶发热,喉咙发苦,想再说些狠话出来,可试了几次,实在不忍心。   到最后也只是说:“王爷这都是何必,我虽替你挡了毒针,可到底也没有死,你实在不必对我愧疚。”   他眼中明显沉了一下:“你以为我是对你愧疚?若真是愧疚,我自有许多办法补偿你,委实不必待你如此。你以为万事都是戏文里写得那般,受了恩惠便只有以身相许?”   她并不回答,只是深呼吸几次,平复了情绪,开始下逐客令:“时候不早,王爷回去歇着吧,我也要睡了。”   邹临祈目光沉痛地看了她一会儿,最后松开了手,带着一身落寞转身出门。   走到门口的时候停了下来,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   过了许久,他终是折返回来,停在她面前,一句话都不说,把她扯进怀里,扶着她后脑勺吻下来。   他的动作实在太突然,让陆侄有些吓到,打了他几下,口里含糊不清地吐出几个字:“你干什么!”   “想你了,”他声音很哑:“不吵了,一切都是我的错。”   陆侄瞬间僵滞下来,停住了两只推拒的手。   他在她唇上一遍遍地碾磨,力道很重,把她亲得有些疼。   很快却又放开了她,黑沉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好不容易平复下呼吸,伸指在她唇上碰了碰:“弄疼你了?”   他此刻的样子,好像她是一碰就碎的琉璃般,眼里满是疼惜。   她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有些可恶,是自己主动招惹了他,如今倒要把人甩开。   不管以后究竟会如何,总算现在他还待她这样好,她不能拿未知的以后做借口来惩罚他。   “都多少天了,”她语气软和下来,脸上也不再冷着:“我的病早就好了。”   她这样说,倒好像是求着他做些什么一样。他却只是看着她仍旧清瘦的一张脸,前段时间盯着她用饭,好不容易给她养起来的一点儿肉,如今已是都没有了。   “大夫说你气血亏虚,补药要喝上十日才好,为何晚上没再喝了?”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不需要再喝那些东西了。”   她被盯得有点儿脸热,伸手过去,把他眼睛捂住了。   过了会儿,又默默收了回来,低下头,犯了错的孩子一样道:“对不起,你既然不喜欢,我以后不会再把女人送到你床上的。”   “你还知道我不喜欢?”   “好像是有点儿不喜欢,”她抿了抿唇,觉得有些口干。抬起头,两只晶亮的眼睛看着他,故意撒娇似的:“那你喜欢我吗?”   他脸上表情刚才还生硬着,这会儿被她几句话说得柔和下来,唇角也浮起了笑。   “嗯,”他在她唇上亲了亲:“喜欢。”   他离得她很近,能明显感觉到他身上的变化。可他这段时日只是兀自忍着,一直到了今日仍不忍碰她。   “你先去睡,”他说:“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她知道他是去做什么,看他要转身离开,到底是心软,拉住了他的手。   “我的伤真的已经好了,”她羞耻得抬不起头来,说话声音很低,却字字清晰:“你怎么不信我。”   黑暗里,他的气息开始变得粗重,很快朝她覆过来,把她按到墙上。   “打一巴掌,再给块糖?”他眼眸炙热地盯着她,声气滚烫:“你要折磨死我!”   他把她的手拉到他颈后,让她搂着她脖子,一只手把她搂抱起来,另一只手探进去。   门开着,外面的冷风灌进来,让他的手有些凉,激得她打了个哆嗦。他忙把手收回去,抱着她走到门口,把门猛地合上。   等屋子里的温度暖和了些,才重新拥上去。   所有忍耐都被撕开了个口子,对她的渴望呼啸着填满整个大脑。   别的什么也不想了。   他满足地喟叹了声,咬着她舌尖在她口里呢喃:“疼了告诉我。” 第92章 应是她在做梦。   邹临祈今天格外的温柔, 始终都小心翼翼,半点儿也不舍得弄疼她。   往日他总是凶狠又霸道,听到她的求饶, 他会被刺激得变本加厉。何曾如今日这般,每一个动作都温柔轻缓, 像是生怕把她弄碎了。   又难得的听话, 她说轻些就会轻些, 让他停他就会停。往日里那些恶趣味,如今已是一分都不舍得用在她身上了。   她大病初愈,身子弱得可怜, 哪哪都瘦。身上本就容易起印子,如今更甚,不过被他握了一把,腰间就多出几个指痕来。   额上生了汗,眼皮上也都是。她无力地睁开眼睛,看着离自己极近的人。他俊美的脸上如今多了一层性感,格外诱人。   是她肖想了许久的那个人。   她只觉得满心满意的欢喜,手搂住他脖子,痴痴地看他。   他却受不了她这种眼神, 忍着没狠撞过去,在她眼皮上亲了亲:“乖, 眼睛闭上。”   他的声音也极好听,低沉又带了些哑, 让她的心脏跳得更快了。   手慢慢变得软, 无力地滑下去,掉在枕上。   实在捱不住了,才柔柔地说了句:“困。”   他只能早些结束, 把她抱进怀里,在她发上亲了亲:“好好睡。”   她一丝力气也没有了,很快就睡过去。   迷迷糊糊地,听到似乎有人在叫她名字。   “侄。”   那人声音很温柔,雨打松林般的好听。叫了一次仍嫌不够,近乎痴迷般的又叫了一声。   “侄……”   应是她在做梦。   一觉睡得安稳平静,可刚才出了太多汗,缺水缺得厉害,嗓子里干得难受。   她生生被渴醒了,想下床去倒些水喝。   邹临祈仍睡着,她不想扰醒他,屏息凝气地从他身上爬过去,悄悄下床。   谁知两条腿实在又酸又软,脚没撑住,整个人噗通掉在了地上。   她忍着没喊出来,邹临祈却是已经醒了,惶急地朝她看过来。   “摔着了?”   他把她从地上捞起来,仍放回床里,披了衣裳下床去点灯。   “摔到哪了?”他如临大敌般地帮她检查着,看到她右脚腕上红了一块。   “下床干什么?”他问。   她脚上有些扭到,微微有些疼,缓了会儿才说:“我渴了,想喝水。”   “怎么不叫我?”   他去倒了杯水递到她手里,看着她喝了,接了杯子又问:“还喝吗?”   她摇摇头。   他把杯子放回去,一只手敷在她脚腕上,一圈一圈地轻轻揉着。   “以后再想喝水叫醒我。”   “我又不是小孩子,”她说:“怎么能连喝个水都要麻烦你。而且我刚才,是……是腿上没力气,才会掉下去的。”   这种话说出来有些羞耻,她低了头,咬了咬唇,很快又忍不住看他。   他脸上仍是没什么表情,始终神情专注地帮她揉着脚腕,只一双俊眉挑了挑。   陆侄看向他的手。   他的手长得很好看,手指修长细瘦,手背上一条条青筋明显。   看着看着,就不由想起刚才,他就是用这只手触碰着她身上最隐秘的位置,后来又扶住她腰,把她固定在一个位置。   她脸上更红,快要滴血一般,紧紧地埋下头,不敢再看。   注意到她的异常,他从喉咙里十分清透地笑了声,手伸过去,在她脸上捏了捏:“瞎想什么。”   “我才没有瞎想!”   “行,”他笑:“没有瞎想。”躬下身,对着她细细的脚腕吹了吹气,最后甚至在上面吻了吻:“还疼吗?”   陆侄轻颤了下:“不疼了。”   外面天色已经有些亮起来,天幕呈现一种灰蒙蒙的深蓝色。   邹临祈仍是把灯吹灭,抱着她重新躺下:“再睡会儿。”   她闭了眼睛。可是躺在他怀里,又突然有些睡不着了,开始用刚才那只脚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他。   他捉了她脚踝,放在手心里捂着:“老实点儿。”   她便老实下来。只老实了没一会儿,又睁开眼睛,在他身上东看看,西看看。   人长得这样好看,身材也是这样好,肩宽腰细,肌肉精瘦结实。   怨不得钟若萱从十岁开始痴恋他到现在。   后脑勺被扶了扶,他低下头,一双眸子看向她:“睡不着?”   “王爷,”她甜甜地叫了一声,手搂住他脖子:“你昨晚,是怎么知道我屋里那人其实是钟侧妃的?”   她竟还敢主动提起此事,实在是胆大包天。邹临祈眉眼间明显变得危险,倾过身低声道:“看来是我太手下留情了。”   把被子拉过两人头顶,翻身压在她身上:“既是睡不着就再来一次。”   陆侄:“……”   陆侄深刻知道了什么叫自己种的恶果自己尝,从天将破晓到日头大亮,翻来覆去从里到外又被啃了一遍。   被整治得眼睛彻底睁不开了。   再醒来时已是下午,邹临祈已经不见了人影,该是又去书房了。   她起床穿了衣裳出门。怀微正带着人清理她的卧房,阵仗搞得声势浩大,好像是要把整间卧房全都擦洗一遍。   “王妃醒了?”怀微过来,笑道:“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王爷特意嘱咐了,让奴才们都不许吵到王妃休息呢。”   陆侄往卧房里看了看,发现两个小丫鬟正在往榻上铺新的被单和棉被,甚至连帐子都换了副新的。   “这是怎么回事?”她问。   怀微道:“是王爷吩咐的,让奴才们里里外外打扫一遍,免得有不干净的东西打扰了王妃清净。”   不过是因为昨晚钟若萱在榻上躺了一会儿而已,邹临祈便这样大费周章,恨不得把这间屋子都拆了重建一般。   陆侄此时才体会到,这人果然是有很严重的洁癖。   只是既然如此,又怎么从来不会嫌弃她,还会那样温柔地亲吻她的脚踝。   她明明已经确定了什么,却是没再继续想下去。   她回厢房里边又等了等,左盼右盼,不见张斗如往常那般来送避子汤。心下奇怪,又生怕会出事,只能让怀微替她去准备。   怀微很快把药端来,却是不怎么想给她,一脸为难地道:“王妃,这药还是别喝得好。府里这样冷清,若能添个小世子该多好啊,到时候王爷肯定会很高兴的。”   陆侄却道:“他不喜欢孩子,我若真是有了该多麻烦,岂不是要把孩子打掉?还是早做预防得好。”   她接了药,正要喝,张斗推着邹临祈走了过来。   他径直看向她:“谁说本王不喜欢孩子。”   怀微见状,忙跟着张斗一起离开了。   “你听谁说的,本王不喜欢孩子?”   “我不用听人说,自己就能看得到,”陆侄道:“你一碗一碗让我喝避子汤,难道是假的不成?”   当时他以为她是刘笃的女儿,一开始确实是想防着她。可后来不知不觉里,那种心思已经荡然无存。他会让她服用避子汤,是看她人生得瘦弱,又不像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倒像是要小上两三岁。想着先好生养她几年,等一切尘埃落定,他彻底没了危险时再要孩子。   “本王确实不怎么喜欢孩子,”他慢悠悠倒了杯茶,说道:“你生的除外。”   陆侄捧着药汤的手一僵。   又听他说:“以后这药你不用再喝。”   他心里兀自计较着,若是她有孕,或许就能安心待在他身边,不会再想着走了。   陆侄却一脸为难:“可是……可是……”   “怎么?”   “可是,我不想要。”她说:“我在医馆里见过一些怀了孩子的女人,她们好辛苦,每次来瞧病都很难受的样子。有的手腕上脚腕上还肿得很厉害,脸上也很憔悴。到了分娩那日更是恐怖,叫得撕心裂肺,好像是在受凌迟一样。”   她只要想到那种景象就吓得厉害:“好可怕,也太辛苦了些。听说有的女子为了生孩子,倒把自己的命都丢了。怎么能为了给男人传宗接代,就不顾自己性命呢,也太不值了。”   邹临祈瞬时改了口:“那就不生了。”他把药碗往前推了推:“把药喝了。”   陆侄方才其实是故意说那些话吓他,想看他什么反应而已。不想他这样干脆,一个字也未曾反驳,只是一味顺着她。   她心里好笑又温暖,等喝过药汤,过去往他腿上坐了下来,蓦地在他脸上亲了下。   “虽然确实吓人,可我既是大夫,当也不会让自己太惨的。”她整个人软软的,柔到了他骨子里去。   他唇角浮起笑,搂着她腰把她往怀里圈了圈:“嗯,只是要再等几年,你还太小。”   -   转眼到了除夕,在陆侄的治疗下,邹临祈的腿基本已经恢复,只要再坚持敷上半个月的药,他就能如以前一样自如行走,不会再有任何不适。   除了王府的人,外头无人知道这一消息,只当他仍残着,并且会一直残下去。   宫里来了人请王爷和王妃前去赴宴。这种场合,邹临祈虽是不愿意去,可实在难以推脱。况且今日还会有场好戏上演,他倒乐得去看一遭。   到皇宫时天色还早,宴会还未开始。淑妃把陆侄叫了过去,笑容满面地与她说了些话。邹临祈本不放心,留下听了两句,见并无异状,这才让张斗推着他去了前殿。   等邹临祈一走,淑妃把手下无关紧要的人也都打发出去,只留了傅公公一个在屋里伺候。   “本宫看你气色好了许多,”淑妃笑道:“病该是都养好了吧?”   陆侄道:“多谢母妃关心,已是都好了。”   “那就好,”淑妃道:“本宫一直悬着心,怕你落下什么病根,如今看来却是恢复得极好。”   她端起茶盏浅浅啜了一口,待放下时,似想起什么事般叹了口气:“陶壑那人临死前还死不悔改,拒不认罪,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父亲报仇。像他这种执迷不悟黑白不分的人,本宫还是第一次见。”   陆侄蓦地紧张起来,垂眸不语。   “他那人有些疯癫,惯会胡言乱语,”淑妃继续道:“那日在京郊别苑所说的话,你千万别放在心上,不用跟他一个疯子一般见识。”   陆侄颔首:“是,我都知道了。”   淑妃抬起头,看着屋外院子里一棵发了嫩芽的迎春树:“陶壑已死,不管他都知道些什么,如今也都是死无对证。有些事情,该是什么就是什么。若是错的,就要趁无可挽回之时及时摆正,越少人知道越好。如此,一切才能步上正轨。”   她的话有些莫名其妙,让人听不懂。陆侄却好似听出了她言外之意,一颗心吓得剧烈跳动起来。   她努力掩饰着脸上异常,又听到淑妃突然颇惊诧地“呦”了一声。   “这花枝怎么长错地方了。”淑妃左右看了看桌上花瓶里插着的几支绿梅,拿起剪刀,把一处有些突兀的花枝咔擦剪了下来。   声音在屋子里格外清晰。   临近宴会开始前,前殿突然传来一阵骚乱。   淑妃听到动静,让傅公公过去打听消息。   傅公公很快回来,禀道:“好像是兵部侍郎韩贵那边出了事,圣上生了大气,已命人撤了筵席,让禁卫去捉韩贵入宫听审。”   淑妃虽久居深宫,可为了奕王,她对朝堂上的事多少还知道几分。   韩贵是今科状元,因一手策论写得极好,被皇帝提拔为兵部侍郎,执掌内外武官升迁任用。   韩贵背后的靠山是五王,一直以来仗着五王的势力横行霸道,欺凌弱小,好几次都差点儿惹出事端,都是五王看在韩府势力上,不得不出马为他善后。如果他犯下的事不是太过分,五王基本都是放任态度,不会去管太多。   上个月韩贵因喝酒误事,致使兵器库丢了一批刀枪器械。此事原本已经快要掩盖过去,偏偏今日李轲入宫觐见皇上,出首当日科考之时,韩贵找了人替考才会一举中了状元。   李轲呈上多方证据证明此事,皇帝大发雷霆,将韩贵与当日替考之人捉入大狱,命刑部严加审讯,务必让他们二人把实情吐干净。   皇帝无心再办除夕宴,众亲眷匆匆回府,不敢再在宫里多待下去,以免引火烧身。   邹临祈知道事情已成,去淑妃处寻回了陆侄,带着她出宫。   行到一处深长的甬道时,刚好碰见邹元朔一脸怒色从远处走来。他目不斜视地经过两人身边,往前走了几步,却又突然停下来,回身看向他们。   他先看了看陆侄,而后才看向仍坐在轮椅里的邹临祈。   “六弟近来气色倒好,全不似往日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邹临祈勾唇冷笑:“有王妃日日作陪,本王气色自然是好。”   邹元朔面色更差,目光如炬瞥了陆侄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当天晚上,五王给刘笃去了密信,让他把陆侄的生母蒋笙交过去。   刘笃带人去捉蒋笙,可到了蒋笙住的屋子一看,那里早已人去楼空,根本找不见她人了。   刘笃立即着人在京城里秘密捉拿,吩咐下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邹元朔为了韩贵的事焦头烂额,生怕韩贵受不住拷打,把他们的事全都吐出来。又听见丞相府里传来消息,说蒋笙已经逃了。   邹元朔怒不可遏,此时才恍然发觉,自陆侄嫁给奕王后,一切都开始变得棘手,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   因此变故,好好一个除夕夜变得人心惶惶,凡与此事有牵连的官员全都大门紧闭,躲在家里避灾,只门口两串灯笼在寒风里兀自亮着。   窗外雪下得有些大,陆侄点着一盏孤灯,趴在桌上去看外面棉絮般洁白的雪花。   整个王府里都很安静。邹临祈向来不喜热闹,往年的除夕都是一个人索然无味地挨过去,与平常的日子没有什么两样。只是今年多了一个陆侄,他有些放心不下,等处理完公事,匆匆去了访H院。   还好赶在子夜前到了她身边。   她已经睡着了,一张白净的脸枕在胳膊上,鼻子被窗外刮进来的风吹得通红。   他过去把窗子关上,在她身边坐下,默默看了她一会儿。   即使她什么话都不说,只是这样静静陪着他,他都觉得前所未有的满足。   若每年都有她这样待在他身边,与他度过旧的一年,迎来新的一年,倒不枉他来世一遭。   烛火噼啪一声,把陆侄惊得醒了。   她睡得很不安稳,做了场噩梦,梦见有人拿了把剪刀,在她身上割出了好几个血淋淋的口子。   那人一声声阴恻恻地朝她说着:“这花枝长错了地方。”   她浑身蓦地颤了下,像是突然失重,一脚踩空。   邹临祈忙去扶她,在她发上揉了揉:“怎么了?”   她睁开眼睛,看到坐在自己身边的人,一颗心慢慢落到实处,含糊不清地叫了一声:“王爷。”   “别怕,噩梦而已。”他过去抄起她腿弯把她抱起来:“去床上睡。”   “不能睡,”她明明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可还是说:“要守岁。”   邹临祈把她放在床上,在她锁骨上咬了一口:“不睡?”   接着又亲她脖子,咬她耳朵,手在她腰上揉捏,慢条斯理地扯开她衣带。   她娇哼了声,制住他的手:“那还是睡吧。”   他低低地笑,捉起她的手亲了亲:“让谁睡?”   陆侄不理会他的无耻,肩膀瑟缩着往后退了退:“别咬了,疼。”   他的手往下流连,深深浅浅地磋磨着她,不放弃地问:“让谁睡?”   她不觉已软成一汪水,脑子里空白一片,轻易被他勾引:“你。”   双手伸过去,搂住了他脖子,张开口接受他探进来的舌。他口里气息干净,有股淡淡的薄荷味。舌头扫过她口腔,让她连牙齿都是麻的。   邹临祈拖着她舌头一遍遍咬,呼吸渐渐开始粗重。扣着她腰把她捞了起来:“为夫求之不得。”   陆侄几乎一夜没睡,岁守得不可谓不尽心。只是第二天没能起来,身体从腰部以下都是软的,两条腿像没了知觉,稍动一动都疲累得不行。   只是她仍想着要帮邹临祈准备药浴的药材,赖到午后强撑着从床上坐起。   柔软的锦被从肩上滑下去,露出她身上大片肌肤。   她低眼看了看,发现自己肩上,胸前,甚至连腰上都是殷红如血的吻痕。她又拿了面镜子对着脖子照了照,发现那里更惨。   这要让她如何出门见人?   她抱着被子坐在床上,拖延了一会儿,起身要拿衣裳把自己裹起来。   突然听见门响,有人从外面进来。她只好赶紧缩回被子里去,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连下巴都挡住。   邹临祈坐到她床边,发现她情绪似乎有些不好,问她:“怎么了?”   她有些埋怨,坐在床上垂着眼睛一动不动。如云般的长发铺在背上,衬得她一张脸更显柔弱,白如霜雪。   他忍不住凑过去,在她露出来的鼻尖上亲了亲:“不高兴?”   他连人带被子一起搂进怀里,扶着她后脑勺吻她。陆侄一肚子火气被他全都吃进肚里,眼看着就要软在他怀里。   她警告自己不能这么没出息,轻易就被他哄好了。撑着最后一丝清明,恶狠狠地在他唇上咬了下,躲开他。   “你把我弄得好疼。”她埋怨地看着他,虽然有些羞耻,可自己身上每一寸都被他摸过了,让他看一下又能怎么样。这样想着,把被子拉下来一些,露出满布红痕的脖子和肩膀。   “我要怎么出门?”她问。   被子从她肩头一寸寸滑下去。   白嫩柔软,形状美好,上面满布着他留下的痕迹。   他看了会儿,眼神暧昧而炙热。   手覆上去,举止轻浮,神情却是一本正经:“好像又大了些。”   陆侄羞恼不已,打开他的手,用被子重新裹住自己。   邹临祈失笑,安抚地揉揉她头发:“是我错了。”   他单手扯开自己衣襟,露出一片线条紧实,极具诱惑力的肌肤:“要不你咬回来?”   看他那样子,好像是瞧准了她不敢咬。陆侄不服气,上去趴在他肩上,狠狠咬了一口。   咬完后心满意足,心头的窝火早飘到了九霄云外,伸手要拿衣裳。   邹临祈抢先拿在手里,一件件地展开,扯下她抱得紧紧的被子:“我给你穿。”   他像照顾小孩一样,把衣裳一层一层给她穿好,又帮她穿了鞋,把她从床上抱下来,带她去洗脸。   他待她越好,陆侄心里越难过。有时候她也会想,要是她从不认识他就好了,这样就不会舍不得他了。   她一直活得清醒而自持,知道哪些是她可以拥有的,哪些是她抓不住的。邹临祈于她而言就像一场美好却终究要幻灭的梦,她有幸梦一场,只希望醒过来的时候可以不要那么难过。 第93章 痊愈 “要不要亵渎下……   除夕一过, 天气开始转暖,凌冽的冬天就要过去,处处一片生机。   在陆侄的治疗下, 邹临祈的腿疾已经痊愈,没有留下丁点儿病根。   看到他又能跟以前一样自如行走, 陆侄彻底松了口气。眼前好像又出现邹临祈十五岁时的样子, 那个时候, 他长身玉立站在她身边,救她于水火,从此照彻着她的长夜。   “想什么呢?” 邹临祈见她发呆, 过来刮了刮她鼻子:“我的腿好了,你不高兴?”   病了七年,如今终于痊愈,他的心情格外得好。陆侄不想拂他兴致,笑道:“高兴,高兴得都快要死了。”   他却突然僵了僵,目中情绪涌动。   “别死,”他低下头看着她:“我们还有一辈子没过完。”   一辈子。   听起来那么远。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在他身边多久。   不过次日而已,淑妃已派了傅公公过来府里送了样东西。   是当日皇帝寿辰, 皇后送的那把瑶琴。   “听闻王妃爱抚琴,娘娘特意找了皇后, 把琴讨了来呢,”傅公公满脸带笑, 目光却不见一丝笑意:“让老奴拿来给王妃赏玩, 等下次入宫,王妃可一定记得把琴带上,给娘娘弹奏一曲。”   陆侄仍是一派平静, 最后一次,得体地露出一个笑:“是,必不辜负母妃好意。”   瑶琴有七弦,宫、商、角、徵、羽、文、武。每一根弦都细得仿若银针,好像只要轻轻一碰,手上就会被割出一个口子。   陆侄怔怔看了会儿琴。淑妃想告诉给她的话,她已尽然都明白。   假的终究是假的,总有一日会露馅。如今奕王业已痊愈,她的价值不复存在,已是时候让真正的刘绾溪替换回来了。   只是在那之前,她要把香扇找出来,问几句话。   除了王府里信得过的那些人,外面的人并不知道邹临祈的腿已经复原。几位王爷虽然仍旧对他有所防备,但到底不甚放在心上,并不把他看做是个威胁,常常忽略了他背地里的行动。五王却因韩贵一事成了众矢之的,几位皇子都想趁这个大好时机将他一举击溃,解决掉这个皇位最有利的竞争者。   如此一来,邹临祈倒是省了不少事。   陆侄从未主动过问那些朝堂上的事,只是偶尔会留心外界形势发展到了哪种地步。邹临祈也并不与她提起他所计划的一切,只想让她每天都待在他的庇护之下,不要去理会外面的一切事宜。   陆侄就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因邹临祈近来事务繁多,常会宿在书房里,她开始趁夜跑出去,在王府里四处寻找香扇的下落。   香扇不可能会无缘无故失踪,既然尸体至今没找到,便定是被邹临祈关在了某一处。   她知道府里西南处的方向有一所地牢,大多数时候都空着,但有时若有犯了错的府卫或捉到的奸细,会被关进去做审讯之用。   她悄悄去了地牢附近,在外面偷看了会儿。门口守着两名护卫,因快到换班时间,开始交头接耳地说起话来。   其中一人道:“王爷也是真邪了门了,跟个小丫鬟过不去。这都关了多少天了,还不愿意放出来,每天让人大刑伺候着。”   另一人道:“谁说不是。以前咱府里有个丫鬟,在他饭食里下了无色无味的毒,差点就把他性命害了,他也只是让人把那丫鬟拖下去打死了事。怎么这个香扇姑娘明明也没做什么,就惹得他这么生气?”   陆侄听了二人对话,从地上捡起一枚石子,往前面远远扔了过去。   石子摔在青石路上,带出一阵声响。   两名守卫登时生了警惕,抽出剑朝着声音来处跑了过去。   她趁机极快地跑进地牢,推开一扇门,片刻也不敢耽误地下了一层石阶,来到地牢深处。   香扇被锁在最里面的一间牢房,鲜血淋漓地躺在地上,已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四周阴森森的,只有东面墙上燃着一束火把。   虽然香扇和陆侄之间关系并不好,可是看到她身上满是受刑的痕迹,陆侄一时之间还是有些恐惧,颤声叫了几句:“香扇?”   香扇好不容易才撑开染血的眼皮。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她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陆侄?”   她的嗓子也毁了,声音粗哑难听。   “你如何会在这里?”陆侄问她:“王爷为什么会把你关起来?他可是……知道了什么?”   “奕王,他早就知道你我身份了,”香扇从地上坐起来,难以理解地看着至今仍然完好无损,甚至比以往还要光鲜亮丽的陆侄:“他明知你不过是个替嫁的假货,竟然还未杀你?”   陆侄往后趔趄了两步。   他果然已经都知道了。   香扇看到她的反应,瞬间感觉到了什么:“他没有拆穿你,还依旧锦衣玉食地供着你做他的王妃?”   陆侄心神大乱,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哈――”   香扇带着哭腔笑了一声:“难道铁石心肠的奕王,还真是喜欢上你了?喜欢你喜欢得,甚至可以不管你的身份?”   她此时才想明白,为什么奕王会不肯放过她,把她关在这个黑不见底的鬼地方,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原来,竟是为了给陆侄出气。   “侄!”她一改脸上不善的表情,跪在了陆侄面前,哭着求道:“侄,以前的事都是我对不起你。可我们都是丞相府里出来的人,多少也该有几分情义在。附髓蛊是丞相逼你吃下去的,我只是奉命行事,并没有真的想害你!念在你我曾是姐妹的份上,你跟奕王求求情,让他把我放出去吧。他这么喜欢你,一定会听你的话的。”   “你当我忘了,每次毒性发作,你总要等一段时间过去,看够了我痛不欲生的模样才会把药给我!”   陆侄极尽冷静地说:“你若真是把我当姐妹,今日我自当救你。可你一直以来,不过都盼着我能死在府里,从来也没有一天是与我一条心!如今这样,都是你咎由自取,我不会管你。”   她转身要走。   香扇突然疯魔了一般,使尽了全身力气朝她扑了过去,用满是血痕的一双手紧紧掐住她脖子,口里嘶声喊道:“你既想看我死,我也不会让你活!”   陆侄一时不察没躲过去,颈间被掐的生疼生疼。   牢房的门突然砰地一声被人踹开了,邹临祈几步走过来,带着浑身戾气将香扇一把掀开,把陆侄从地上扶起来,去检查她脖子有没有事。   “侄!”他情急下叫了声她的名字。   陆侄正咳着,突然听见那两个字,蓦地怔住了。   她扭过头,神色复杂地看向他。   他一心放在她身上,拇指指腹轻柔地抚过她颈下红印。再看向一旁的香扇时,目光猝然变得冰冷:“本王看你当真是活腻了!”   香扇看到他是从外面走过来的,双腿完好如初,已经没有了一丝异样。她脑中轰然炸开,瞪大眼睛去看陆侄:“他怎么会……怎么会……是你治好他的?”   一瞬间,她有些明白为什么陆侄会那么执着地学医。   陆侄竟在她眼皮子底下做了这么多事!她长着两只眼睛,却是分毫也没看出来!   她被陆侄骗了,也被这位奕王殿下骗了。如今她在他们手里,没有任何人能来救她。   想明白这一切,她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对着邹临祈一连磕了好几个头:“求奕王殿下放了奴婢,奴婢真的知错了,以后会躲得远远的,再也不会踏进王府半步。求求奕王殿下,就饶了奴婢这条贱命吧!”   “你倒有脸求饶!”邹临祈想到刚才她掐着陆侄脖子的那一幕,极尽克制着才没有动手杀了她。   “来人,”他沉声叫来门外两名守卫,冷冷吩咐:“此人不必再留着。”   两名守卫应声上前,拿了根绳子套在香扇脖子里。   香扇垂死挣扎,手伸向陆侄,不甘地求她:“侄!侄!求你救救我!救救我!”   邹临祈不想让陆侄看见这一幕,挡在她身前把她从地上抱起,带着她离开了地牢。   香扇看着离开的两人,一双眼睛越来越涣散。   最后停滞不动了。   邹临祈把陆侄一路抱回访H院,把她放在卧房床上,寻了药酒过来替她擦药。   她仍有些木讷,一时接受不了刚才所知道的一切。猝然身份暴露,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邹临祈帮她擦了药酒,拧着眉看了一会儿:“疼不疼?”   她被他的声音吓得微微打个激灵,下意识想往后躲。他却把她往怀里揽了揽,低低沉沉地问她:“怎么了?”   她觉得这样躲下去不是办法,咬了咬唇,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你刚才……叫我什么?”   他默了默,说道:“侄。”   低下头,在她唇上吻了吻,神色怜惜又温柔,沙哑着嗓音又叫了她一次:“侄。”   说完又去吻她,一只手扶住她后脑勺,不让她躲。   刚才她还难过着,现在却被他亲得晕晕乎乎,胸口的窒闷感减轻了些,快要忘记自己想问他的那些话。   许久他才离开,一双漆黑的眼珠看着她:“侄。”   像是要把这个名字刻进心里去。   她心里滋味难辨:“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不想让我知道,我若告诉了你,恐会把你吓走。”   他一语戳破她的心思,她确实是想要离开的。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衣裳上的花纹。因为紧张,手指蜷缩起来,在裙角上捏出一个个褶皱。   “你知道我根本不是刘绾溪,而是冒名顶替来的。我在丞相府里做过工,不过是个很卑贱的丫鬟罢了,整日里做些端茶倒水的琐事。”她抬了抬眼睛:“这些你都知道?”   他脸上表情不变,并没有一丝一毫厌恶的情绪出现,眸中甚至还温和了些:“你几岁去的丞相府?”   “九岁。”   他把她的手抓进掌心,略带薄茧的指腹在她手指上一下一下摩挲着:“可曾受过委屈?”   委屈自然是有,曾因为总是在外头游荡,错过了回府的时辰,或者是没有给刘绾溪及时制好润面的香膏,被她拿藤条打过。可所有这些事早就已经过去了,陆侄并不想让他知道。   “没有。我从来都知道该怎么趋利避害,保全自己,并没有什么委屈。只是每个月都挣不了多少银子,我又需要钱,要跟着师父学医,常常拿不出钱来。后来我就开始想办法,制了许多有奇效的药丸拿出去卖。倒是卖得很好,能供得起我的拜师费了。”   她说得云淡风轻,可每一个字听在他耳里,却让他无比心疼起来,心口一阵阵发紧。   “王爷,”她问:“你是什么时候怀疑我身份的?”   邹临祈沉吟了会儿才道:“姜大夫诊出在你体内有种叫附髓蛊的剧毒。”   “所以王爷把香扇抓了过去,从她嘴里听到了实情?”   “是。”   她眸光动了动:“既然如此,你杀了香扇,为何不杀我?”   “你在说什么傻话!”他明显有些生气:“我就是把自己杀了,也不可能会动你一下。”   “可我是冒名顶替来的,我骗了你。”   她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我知道自己身份低微,不该有妄想。若没有我从中作梗,丞相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或许就会认命把刘绾溪嫁给你。你还没有见过真正的丞相千金,其实她长得也是很好看的,也会弹琴,会作画。不像我,只有一手字能拿得出来。如果当初是她嫁过来,或许你会很喜欢她。”   “我不喜欢她,”他片刻也没有犹豫,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只喜欢你。旁人会什么与我无关,我只爱看你的字。”   不管听他说了多少次喜欢她,每次听到的时候,她心里都会重重地一跳。   她努力把自己的理智扯回来,没让自己沉溺在他的目光里:“你真的不怪我?”   他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怪你做什么?”   过了会儿,又说:“我爱你。”   她眼眶发热,喉咙里满是苦意。   她并不迟钝,看得出他待她生了真心,没有半分虚情假意。可她却不确定,自己能陪他多久。   他可以不在乎她的身份,可是宫里的那位淑妃娘娘,已经开始警告她了。   如果她不走,淑妃很可能会斩草除根,以保全奕王的颜面,掩藏掉替嫁的这桩丑事。   “你很早之前是不是就见过我,”他见她情绪不好,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放在腿上:“所以才会要嫁过来,为了嫁给我,在丞相府里散播谣言?”   他没再说下去,她却已预感到了什么,紧张地看着他。   “说本王长得很丑,”他挑起一边眉毛,眼里生了揶揄:“怎么说的来着?骡子一样的脸,蒜头一样的鼻子,只看一眼就要被丑瞎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人这样小,胆子倒是大,”他声音很轻,唇角勾着笑,惩罚似的在她腰上捏了捏:“敢这么编排我?”   “我也是不得已,”她脸上一点点攀了红晕,连带着耳朵都红了一片:“我怕刘绾溪真的会嫁给你。”   “为什么不想她嫁我?”他脸上有了些愉悦:“那个时候就喜欢我?”   陆侄沉默不语。   “问你话呢,”他非要她回答:“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陆侄不敢提起陶重那件事,只能说:“很早以前。那天,我去树上取风筝,看见了你。你……你生得好看……”   说到最后实在有些羞于启齿。   邹临祈从喉咙里十分清朗地笑了声,把她下巴抬起来,让她看着他:“有多好看?”   她便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他一遍,这张脸,无论看过多少遍,都会惊叹造物主的神奇。   “王爷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她极认真地说:“像是画一样……不是,画也画不出王爷的好看。”   他浅浅一笑,欺身压近她:“既是这么好看,要不要亵渎下?”   一手托着她腰,把她转了过去,让她跨坐在他腿上。   “侄,”他在她唇上亲了亲,声音变得哑,眸子莫名黯了一层:“是本王知道得晚了,做了许多错事。若早知道你身份,必从一开始就护着你,不会让你夹在王府与丞相府之间进退两难,受了这么多苦。”   他这话,分别是全心全意地信任她。   “可是,你不觉得我动机不纯吗?”她问:“不会觉得我攀龙附凤,痴心妄想吗?”   “你的动机不是我吗?”他握着她软软的腰肢,声音很轻:“本王允许你对我动机不纯。”眸子里染了层欲念,气息悠长又沉:“随你亵渎。”   不知道是怎么又纠缠起来,刚才的伤心难过被他一下下地亲没了。在他支撑下才勉强跨坐在他怀里,脑子里越来越空,什么也不想去想,只知道依附着他。   红烛燃得透亮,她半睁开眼睛,一片迷茫中看到他性感到醉人的一张脸。   她如被蛊惑般,凑上去亲他,顺着他的力道回应他。   她两只手柔柔地搂在他肩上,腰背曲线诱人。一张脸生得可爱,又满溢灵气,在这种时候总显得脆弱,让人止不住想去蹂/躏,却又生怕把她弄坏了。   “侄,”他叫着她名字,像要把这段时间以来的错全部弥补:“都是我的错。”   他该早点儿发现她的身份,如此,刚开始的时候,就不会做出那么多伤害她的事。   利用她去分化刘笃和薛贤,为此不惜让她跪在雨里,病得差点儿就死了。   只要想到以前那些,一股巨大的愧疚感就会朝他汹涌奔袭而来,让他连呼吸都艰难。   她看起来柔软又脆弱,内里却坚韧,活得肆意洒脱。他几乎对她着魔,想每天都把她绑在身边,片刻也不想让她离开他视线。   他身上衣裳仍是整齐,只是袍角却乱,手在她腰上扶着。   她瘦小的身体紧致得让人发疯。   他愈发失控,一刻也不想停下来,只想就这样永远占有着她,让她身上每一处地方都染满他的气息。   直到与她在欢好中死去。   -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着,再醒来时已是次日中午,阳光正好,透过窗棂斜斜地照进屋。   邹临祈又早去了书房,屋子里空荡荡的。   陆侄艰难地从床上起身,低头看了看。她身上穿着完好的里衣,应是他临走时帮她穿上的。   她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如今身份已然暴露,淑妃那边步步紧逼,她该尽快离开才是。   可是邹临祈待她这样好,她若是走了,他又该怎么办?   她有些犹豫,可很快又想,若不走,依宫里那些人的心性,是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与其留下来,不知道哪天就被秘密处决了,不如当断则断,先离开这里。如今京城里暗流涌动,正是最危险的时候。她先保全了自己,等将来一切尘埃落定,或许还有机会再见到邹临祈。   想好后,她开始收拾行李,准备趁夜离开王府,去与城外的母亲会和。   倒也没有什么东西可拿,不过带上两件换洗衣裳罢了。银票也拿了些,以备路上不时之需。   等到夜半十分,月色清朗,疏疏落在院子里。那棵两人合抱粗的枫树早已掉光了叶子,光秃秃地伸着枝丫。   下人都已睡了,门外守夜的奴才也打起了盹。邹临祈这段时日正是忙得不可开交,今晚当是也不会来。   她往外看了看,确定无事,推开门走了出去。   一路背着人捡小路走,脚步很轻,半点儿声音也不敢发出来。初春的夜风柔柔地吹在身上,有股青草的气味。   她来到一处常年上锁的偏门,拿了根铁丝出来,三两下间把锁捅开了。   推门走出去。   往外走了几步。   蓦地看见,在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人挺拔修长的身影。   邹临祈不知在哪里等了多久,一双眼睛被夜色染得黯沉。   陆侄想逃,可是又能逃到哪儿去。他既已心知肚明,在他眼皮子底下,她怎么可能逃得走。   她不敢再去看他那双眼睛,低下头沉默着。   邹临祈朝她走了过来,一直逼近她面前。她心虚地往后退一步,他就往前追一步。   一直到她靠到了一堵墙上,退无可退。   夜里露水重,墙上又湿又凉。他伸手在她背后垫了一把,把她圈在怀里,困在咫尺之间。   “陆侄,”月色下,他的声音也像染了露水,又湿又哑:“这么心狠,睡了本王就想跑?” 第94章 立储 这个奕王也太不是……   什么是, 睡了就想跑?   倒像他被赚了便宜,而陆侄是个赚了人便宜却又不负责的登徒子般。   “是……是谁睡谁啊!”陆侄索性豁出去了:“又不是我求着你的。”   邹临祈失笑:“嗯,是本王求着你的。”   他身上染着淡淡的香, 气味清和好闻。说话时气息温热,暧昧地拂在她脸上。   伸手把她肩上包袱拿了下来:“这是做什么去?想逃?”   陆侄闭口不语。   “不是千方百计想嫁给本王吗?”他俯首凑近她, 把她的下巴抬起来, 让她直视着自己:“这才多久, 不要本王了?”   她没办法再装哑巴,喉咙里滚过好几次,艰难向他解释:“如果我不走的话, 恐怕会给你带来麻烦。”   她认真地看着他,问:“我知道,你一直都没有放弃过皇位,是不是?”   “是。”   明明该是隐秘至极的答案,他却片刻也未犹豫就告诉给了她:“我若失败,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他把她往前拉了拉,离开那堵湿漉漉的墙,把她带到青石板路上:“只有当了皇帝,我才能护住你。”   以往他夺皇位只为了自己, 如今更多却是为了她。以她这样的身份,将来势必会为人奚落欺辱。他的母亲淑妃虽然表面上温柔贤淑, 实则是个心思深重的人,将来或许容不得她。若要护她周全, 他就必须成为这个天下最有权势的那个人。   “你再等我一段时间, ”他不容置喙道:“很快就要成功了。”   “就是因为如今形势紧迫,我才要走。”她说:“我再留下来,或许会变成你的负累。而且我娘亲正被五王和丞相的人追杀, 我要带她离开京城,找个安定的地方躲一段时间。她现正在城外等着我,王爷还是放我走吧。”   “你从来都不是负累,”他眸中情绪深重,目光漆黑而认真:“陆侄,你是本王的命。”   她彻底愣怔下来。   远处有马车的声音响起,她扭头去看,见范淞驾着车过来,停在了他们两人面前。   从马车里走下一个人,赫然正是她的母亲蒋笙。   陆侄忙跑过去叫:“娘亲!”   蒋笙牵住她手,上上下下来回看了她一遍,问:“伤可都好了,有没有再生病?”   “没有,已经都好了,”她说:“娘亲,你怎么会来?”   蒋笙扭头看了邹临祈一眼,小声道:“是这位奕王爷遣人过去,非要把我带来。”   邹临祈朝她二人走近,颇为恭敬地对蒋笙道:“岳母一路过来定是累了。厢房已备好,岳母先进府好生歇一晚吧。”   蒋笙惊诧地看了他一眼,又扭头去看陆侄。   陆侄有些尴尬,对他道:“你别乱叫。”   他不甚在意地笑:“我娘子的母亲不叫岳母,那要叫什么?”   蒋笙瞧奕王的这副样子,似是对她女儿有意。想到侄以前吃过的那些苦,她直了直腰板,说道:“京城的人都知道,嫁给王爷的人是刘绾溪,而不是我的女儿陆侄。王爷这声岳母还是收回去得好,民妇实在担当不起。另外,侄虽比不得那些官宦之家的小姐,可也是我辛辛苦苦一手抚养大的,实在见不得她受委屈。王爷高门大户,我们高攀不起,也不想高攀。等将来,我自会给我家侄寻一个会疼人的上门女婿,就不牢王爷惦记了。”   邹临祈并不发怒,反倒听得想笑,悉心赔罪:“岳母教训得是,是本王让侄受了太多委屈。本王已尽都知错了,往后定对侄千依百顺,一辈子疼惜她。还望岳母消气,这上门女婿就不要找了。”   他的模样实在恭敬,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蒋笙颇惊异地看了他一会儿,因他毕竟是个王爷,不好再驳了面子,便没再说什么了。   邹临祈把她请进了府邸,遣人好生伺候她去歇着。   蒋笙被领进一间干净的厢房,在屋子里坐了会儿。想到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怎么想怎么不放心,推门走了出去。   她来到陆侄的卧房,邹临祈果然正赖在那里不走,捉着她女儿的手不知在说些什么。不过想也知道,定是哄骗女孩子的那些甜言蜜语。   蒋笙在门口咳了咳,敲门走进去,说道:“王爷,民妇许久未见侄,实在有许多话想跟她说,今晚可否让侄宿在民妇房里?”   邹临祈挑了挑眉,手下仍旧抓着陆侄不放,任她怎么挣都不肯松开。   “倒不是本王不肯放侄过去,”他说得理直气壮:“只是如今天色已晚,岳母该好好歇着才是。况且侄每晚必须抱着本王才睡得着,若离了本王,本王怕她睡不好。”   陆侄:“……”   蒋笙:“……”   两人都极尽无语,面色各异地看着他。陆侄在心里骂他混蛋,蒋笙骂他不要脸。   蒋笙又想,在这种男人手里,怨不得她的女儿被吃得死死的,着了魔般地喜欢他了。   这种话他都说得出口,蒋笙实在是留不下去,警示性地看了陆侄一眼,用眼神告诉她万万不可被这个男人占了便宜。   转身不甘不愿地走了。   她却不知道,陆侄已经被这个男人占尽了便宜。   就没有便宜是他没占过的。   等她一走,邹临祈过去把门锁上。   他拿出了陆侄逃跑时带着的那个包裹,打开一件件看了看。   却是并没有多少东西,只两件衣裳,轻飘飘的几张银票。   银票也并不是出自他的王府,即使她拿去在任何一家银铺兑,都绝对不会被人顺藤摸瓜找到她的行踪。   “一千两?”他扬了扬眉:“在哪儿弄的?”   “是我嫁过来之前自己攒的,”她说:“我没有拿王府的东西,那两件衣裳也是我自己买的。”   他脸上神色莫测:“为什么不拿王府的东西?”扭过头,看了眼梳妆台上满满当当的首饰盒和珍奇物件,说道:“本王送的,你就一件也不喜欢?”   “那些是你送给奕王妃的。”   他沉默下来,眸中情绪黯沉。过了会儿,突然把她一把扯过来抱着:“奕王妃永远都只会是你。”   他从袖中拿出一柄刻着繁复花纹的钥匙,交到了陆侄掌中,把她五指收拢。   “王府府库钥匙,”他说:“你好生收着。里面的东西都是你的,你可以随意处置。”   他竟是把他的全副身家都给了她,语气轻飘飘的,像如今所给她的,只是什么不值钱的物件一样。   她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会儿:“你的东西,怎么能给我?”   “本王有什么东西不能给你?”他毫不在意地道:“等以后,这整个江山也都会是我们的。”   “我要江山干什么,”她说:“我只要一间小小的医馆就好了,能每天治病救人,就过得很开心了。”   他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她说过的一句话,那时她深夜偷跑出去,被逮到就气急败坏地跟她吵架,说她以后开了医馆会天天摸男人。   “医馆给你开,”他看着她小巧玲珑的下巴,在上面捻了捻:“可男人你只能摸本王一个。”   陆侄忍不住想笑,忍着忍着真的笑了起来,头埋进他颈窝里,笑得肩膀都在颤。   “你怎么这么记仇啊。”她说。   他亲了亲她耳朵:“本王一向记仇。”   把她抱起来,放在铺了厚厚绒布的桌上。   气氛开始变得暧昧。   她的心跳加快,怯怯地抬眼看他:“干什么?”   “春宵苦短,”他说得理所当然,用着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不要浪费。”   躬下身,在她唇上吻了吻。   放低了声音道:“以后别再走了。”   她不回答。   他膝盖抵着她腿弯,把她两腿分开了:“听见没有?”   桌子重重一响,她哼唧着往后倒了倒,被他扶着腰揽了回去。   为了保持平衡,只能搂住他脖子。   他上身衣物依旧整洁,连丝褶皱都没有。袍角却乱糟糟地堆在一处,与她浅蓝色的裙裾纠缠做一堆。   她生怕会被外面的人听到,伸手捂住自己的嘴,下巴搭在他肩上。   早春的天气,夜晚清凉如水,屋子里却燥热难捱。   紫檀木的方桌靠墙立着,时不时咚得一声闷响。   她身上热得厉害,脖颈处往下到锁骨,处处都是一片水渍。深黑如墨的发丝贴在肌肤上,看得他双眼发红。   “本王在问你话,”他紧箍着她腰,气息紊乱:“还走不走了?”   她被折腾得浑身瘫软,没有骨头一样挂在他身上,实在被欺负得太狠,只能断断续续地顺着他答:“不……不走了……”   他动得愈发狠,眼睛却温柔,亲了亲她汗湿的耳朵:“乖。”   -   第二日蒋笙直到中午才看到自己的女儿。   整个人恹恹的,一点儿精神都没有。颈下扑了厚厚的粉,一看就知道在遮盖什么。   蒋笙气得骂:“这个奕王也太不是东西了!昨晚我见你那屋的灯直到快天亮了才灭,他也太能折腾人了,不怕哪天把你折腾散架了?”   陆侄听得害臊:“娘,你在说什么。”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蒋笙道:“你这孩子平时脸皮比谁都厚,怎么一碰上他倒容易脸红了。”   陆侄趴在桌上,到现在了都累得不想说话。   “你以后什么打算?”蒋笙问:“是留是走?”   陆侄摇头:“不知道。”   看目前形势,邹临祈根本不让她走。看得她这样紧,她也走不了。   只能暂时观望,走一步算一步。   天气日渐和暖,万物复苏,光秃秃的树上冒出了青绿的嫩芽。   可京城里却一片肃杀之色,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剑拔弩张。   韩贵的事终究没有遮掩过去。一道刑还没用完,他就已经把五王找人替他科考一事说了出来。   五王找的那人与韩贵长得十分相像,又有专人替他做过易容,故此竟无一人发现。可科考入场那日,李轲看到那人脖子后面生着一颗痦子。   李轲向来过目不忘,遑论是一个人。后来在官场上碰到韩贵,几乎在瞬间便认出了他,知道了替考一事。   事情被捅破后,皇上勃然大怒,命禁卫军控制了五王府,将五王幽禁起来。   眼见五王这边兵败如山倒,参与夺嫡的几位王爷不免开始幸灾乐祸,都在暗地里下功夫,想趁此机会一举扳倒五王,让他再无翻身之日。   大臣中五王一派开始上书求情,极力为五王开脱。可皇帝却顺着韩贵那条线又查出了不少东西,发现当日西南闹灾荒,靳贺等人却侵吞赈灾粮饷一事也与五王有关。并且是五王授意,让靳贺诬陷吴冲乱判冤案,差点儿害了吴冲一条性命。   甚至连钟尚书的儿子钟存麓戕害少女,拿未出阁的女子取乐赚钱一事,都与五王有些脱不开的干系。   最让老皇帝心痛的,是前不久去刺杀邹临祈的陶壑,暗地里也与五王有所勾连,是在五王支持下才得以混入奕王在京郊的别苑。   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查出来,老皇帝在一气之下病倒了。   群臣开始联名上书,让皇帝及早立嗣,以固江山。   一直以来,皇帝所属意的储君人选只有奕王。他十分了解自己几个儿子,大皇子生来蠢笨,二皇子空有抱负却识人不明,三皇子整日里花天酒地不务正业,四皇子优柔寡断,五皇子虽一身才能怎奈视人命如草芥,不是明君之选,七皇子畏首畏尾性格怯懦,八皇子为人敦厚却委实是个草包,不堪大用。   只有六王,从少年时起,老皇帝就看出他有治国之才,聪颖绝伦又心怀百姓,是储君的不二之选。江山交到他手里,势必会长盛不衰,疆土无虞。所以即使后来奕王残废,派过去多少大夫,都说他的腿已无复原可能,皇帝都不肯放弃,多年来四处延请名医替他治腿。   如今皇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立储一事迫在眉睫。若奕王的腿一直无法复原,他只能退而求其次,把江山交给五王邹元朔。   偏偏邹元朔为了稳固地位,争名夺权,做出那么多十恶不赦的事。   老皇帝开始重新考虑起来,在一日深夜,将邹临祈叫了过去。   偌大一个寝殿里,老皇帝披衣坐在床上,一双垂垂老矣的眼睛看向朝他走过来的奕王。   “你的腿竟是已经好了?”老皇帝虽是诧异,但他最是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个性。他一直都清楚,邹临祈多年来始终在毫无间断地寻医问药,为了能让腿恢复如初,什么苦什么痛都吃过了。   “朕便知道,你是不会轻易放弃的,”老皇帝如放下一桩心事般长长舒了口气:“旁人只道你心灰意冷,失了一切争斗之心。他们却不知,你自小就是个倔强的孩子,不是你的东西你不会要,可是你的东西,你绝不会拱手让给他人。”   邹临祈始终只是脸色平淡,把药递给自己父亲:“父皇病中,切忌多思多虑。如今正是多事之秋,父皇该把身子尽快养好,以稳朝局。”   老皇帝接了药碗,把药喝了。   “朕这身子已然是不中用了,本是有愧于祖宗,没能护好你,让你平白吃了七年的苦。”   他剧烈咳了咳,待略有平息,说道:“不过还好,苍天总算垂怜,让你痊愈。是哪位大夫治好了你,你告诉朕,朕必给他满门荣光,保他世代高官厚禄。”   “倒是不用父皇费心,”邹临祈道:“是王妃治好了儿臣。有儿臣在,她想要什么儿臣都会给。”   “绾溪?”老皇帝并不知晓陆侄替嫁一事,闻言笑道:“当初朕给你定这门亲事,还担心你会不满意。朕并不是不知道,你跟刘丞其实不和。可朕更知道,以你的手段,等绾溪嫁过去,结果只有两个。第一是你将计就计,算计得丞相府满盘皆输。第二是刘笃为你所用,成了你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老皇帝对自己这个六子,不可谓不喜爱,偏心到了一定程度。明知他在玩阴诡手段也还是放任自如,甚至还推波助澜,任他为了皇位去争去抢。   “朕却没想到,还有第三个结果,”老皇帝道:“绾溪竟真的一心为你,替你治好了腿。如此,也算是歪打正着,算是我这个父亲做了件有用的事。”   他扭过头,看向窗外的清冷夜色:“这如画江山,只有交到你手里,朕才能放心。如今外面虽一点儿风声也没有,可想来很快就该有一场动荡。朕知道,你会好生处理的。”   邹临祈脸上仍是没有什么表情。默了默,伸手把被子帮自己父亲掖了掖:“父皇好生休息,改日儿臣会把王妃带来。她医术很好,必不会让父皇有事。”   老皇帝颔首,等看到奕王起身出屋,才闭上眼睛重新小憩起来。   邹元朔被困在府中,知道皇帝对他失望透顶,他已然成了这场夺嫡之争中的失败者。   他不甘心多年布局毁于一旦,沉寂多日后,开始联合各部势力,举兵谋反。   京城戍卫尽在鲁成掌握之中,邹元朔让他控制住皇帝与众亲眷,筹谋发动兵变,逼皇帝退位。   鲁成却早因烟绡一事深恨邹元朔,在邹临祈手底下的人几经劝说下,早就暗中在替邹临祈办事。收到邹元朔逼宫的消息后,他表面上应承,背地里却是把皇帝及众人转移到了一处安全的地方。   邹元朔的兵马闯入皇宫后,被早就埋伏在那的禁卫军一举歼灭。中有一人拼死冲了出来,驾马拦住正在往皇宫赶去的邹元朔,告诉他鲁成已然叛变,让他及早离京,再做打算。   邹元朔眼看唾手可得的江山就这样溜走,虽然万般不甘,可还是只能选择退兵,拼死冲杀出去,离了京城,去蕲州找到他的岳丈云崇大将军,筹谋夺权。   因此变故,京城里死气沉沉,家家户户紧闭房门,谁也不敢多在街上走动。   邹元朔溃逃的当晚,老皇帝颁布诏书,册立邹临祈为储君,命群臣在他死后辅佐邹临祈为帝。   圣旨一下,满朝哗然。谁都没想到,夺嫡之争最后的胜者,竟是那个残了七年之久,一直闭府不出的奕王!   可邹元朔已然与云崇起兵造反,在各处挑起战火。为夺帝位,邹元朔甚至不折手段,与西域人勾结,让柔然部族在边关频频作乱,转移朝廷视线。   内忧外患之际,老皇帝更是急火攻心。眼见病势危重,已撑不了多久。   邹临祈把陆侄带去皇宫,让她去给皇帝治病。   老皇帝所得是心疾,陆侄只能尽力帮他延缓寿命。   这晚正在帮皇帝针灸,傅公公却急慌慌朝她走了过来,让她去见淑妃。   陆侄命人过来照顾皇帝喝药,她随傅公公一道去了淑妃所在的宫苑。   昭阳宫里,刘笃和刘绾溪已在那里跪着了。   看到他们,陆侄瞬间出了满身冷汗,脚步停了停。   她知道,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见过淑妃娘娘。”   她苍白着脸色过去,跪在淑妃面前。   淑妃像是换了个人,一改往日慈爱待她的样子,冷笑道:“你倒是聪明,知道该改口了。”   陆侄埋首不语,一味听候发落。   略等了会儿,邹临祈紧蹙着眉大踏步而来。   刘笃只是听说邹临祈原本已无法可治的腿已经复原了,故此皇帝才会立他为储。可心里一直存有疑惑,不相信谁能有这么大本事,能让一个残疾多年的人重新站起来。   直到亲眼看到邹临祈迈着两条长腿平稳地走过来。   刘笃脑子里轰然一片,此时方知,自己确实小瞧了邹临祈。他表面上闭府不出,实际上是养精蓄锐,暗地里不知道做了多少手脚,这才能在声色不动间瓦解了五王在京城的势力。   刘笃瞬间毛骨悚然,有那么一刻,甚至后悔起自己选了五王阵营的决定。   刘绾溪是第一次看见邹临祈,发现他非但长得不丑,反还俊美非凡,比她以往见过的任何一个男人都要好看。又因为他是皇上选定的正统储君,等皇上一死,这江山八成是要落入他手里。届时,陆侄这个贱婢岂非就成了皇后?   刘绾溪绝不肯甘心,恶狠狠地瞪向陆侄,压低声音道:“你敢耍我!”   坐在上位的淑妃冷了神色:“有什么话不能大声说,嘀嘀咕咕的像什么样子!”   刘绾溪立即噤声。   邹临祈看见底下跪着的人,已知道了淑妃把他叫过来的用意。他二话不说,上前扯着陆侄胳膊把她拉了起来。   他把她的手包裹进掌心,牵着她对淑妃道:“王妃身子不好,禁不住跪。若她有什么事惹了母妃生气,儿臣代她向母妃赔罪。”   “她治好了你的腿,你维护她些也是应该。”淑妃道:“可你明知她根本不是丞相千金,只是一个卑贱至极的奴才,为何不早来告诉本宫!”   在场诸人皆是震惊不已。   邹临祈早就知道陆侄的真实身份,却一直不肯戳破,反倒待她一日比一日好,几乎是毫无底线地宠着她。   刘笃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更让他想不通的是,那个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治好了邹临祈腿的人,竟然是他派过去的陆侄! 第95章 “你后来不是确实被我骗……   刘笃此时方知, 陆侄当初那个万般不愿嫁给奕王,哭哭啼啼的样子,其实都是在演戏而已。   她从一开始, 就在费尽心机地骗他,好让他挑中她, 替嫁入奕王府。   心机竟然如此之深!   刘笃几乎气得吐血, 若非有别人在场, 早就过去把陆侄的脖子活活扭断了!   正前方,淑妃抬起头,轻飘飘地看向陆侄:“你叫什么名字?”   陆侄想把手从邹临祈手里抽出来, 可试了几次都是徒劳无功。她只能站在原地,说道:“奴才姓陆,名侄。”   淑妃:“是何身份?”   陆侄深吸了口气:“奴才乃丞相府三等婢女。”   “是谁让你假扮刘绾溪嫁进奕王府的?”   五王兵败退守蕲州后,刘笃迅速认清形势,知道自己现在绝不能惹怒了邹临祈,必须与他维持表面上的平和,以为来日做打算。如今陆侄身份败露,淑妃母子又大权在握,稍不留神刘氏家族就会有灭顶之灾。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种事发生, 必须在情况变得更糟糕以前,把所有事情全都推给陆侄。   “淑妃娘娘, 下臣有冤要诉!”   不等陆侄回答,刘笃忙痛声道:“当日皇帝赐婚, 让小女绾溪嫁与奕王殿下, 下臣喜不自胜。本是在一心为绾溪送嫁,岂知陆侄不甘终身为奴,设出奸计, 在绾溪出嫁那日以药物毒晕了绾溪,穿上嫁衣偷龙转凤,坐上了去奕王府的花轿。   “下臣多次想向皇帝陈情,岂知却受了陆侄威胁,她以下臣全族性命威胁下臣,要把所有事情推给下臣一家,诬陷下臣不肯让绾溪嫁给奕王。下臣实在害怕她会在皇上面前胡言乱语,为了家族性命,这才一直缄口不言。求淑妃明察,还下臣一家公道!”   刘绾溪忙接着道:“是!是!淑妃娘娘,父亲所说都是真的,确实是陆侄将我毒晕,我才没能嫁给奕王。我受她威胁,实在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只能每日躲在府里以泪洗面。”   她抬起头,涕泪交加地看向陆侄:“你实在好歹毒的心,为了能飞上枝头做凤凰,把我害到如此地步,有冤也无处诉!”   邹临祈脸色难看至极,目中满是噬人的寒意:“你们再敢颠倒黑白一句,本王定让你们死无全尸!”   刘笃吓得冷汗潺潺而落,可还是硬着头皮道:“下臣所说皆为实情,不敢有半句虚言。”   “好一个没有半句虚言!”邹临祈额角都在发青:“刘笃,本王早晚会砍了你这颗脑袋!”   刘笃又恨又怕,埋首于地愤愤咬了咬牙。   邹临祈转开视线,看向一边的刘绾溪。   他的眼光实在吓人,刘绾溪不自觉瑟缩起来。   她长得很美,可邹临祈看在眼里只觉得恶心。尤其想到自己以往对着陆侄叫出的一声声“绾溪”,更觉不适。   他不敢想,在一次次深夜里,他与陆侄耳鬓厮磨时,陆侄听到他叫着别人的名字,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他深恨自己没有早一点儿发现实情,对陆侄的愧疚决堤般涌上全身。手下用力,把她握得更紧了些,生怕她会从他身边逃走。   “你以为我不知,你一心想做皇后,想让你们刘家飞黄腾达,”邹临祈寒冰般的目光紧盯着刘绾溪:“你嫌弃本王是个残废,将来必无前途,心里所思所念只有本王的那个五哥。为了能嫁给他,你以死相逼,不肯让你父亲接赐婚的圣旨。”   “小女冤枉啊!”刘绾溪哭道:“小女对天发誓,绝对没有这些心思,一切都是陆侄的错,与小女没有半点儿关系!”   邹临祈对她的厌恶更深,不由庆幸起上苍把陆侄送到了他身边。若真是刘绾溪嫁给了他,他这一生都该是黯淡无光,索然无味。   “王妃的名字岂是你能叫的!”邹临祈嗓音如冰:“你若还想活命,就最好闭嘴!”   刘绾溪万般委屈地噤了声,什么也不敢再说了。   “行了,”淑妃颇为疲倦地道:“刘丞相,此事本宫自会派人好生调查,若真如你所说,本宫必会给你们刘府一个公道,给绾溪一个公道,还她本该有的一切。”   刘笃听她口风,知道她是站在他这一边的,心下不免窃喜,幸灾乐祸地瞥了陆侄一眼,带着刘绾溪躬身叩拜:“多谢淑妃明察秋毫。”   淑妃满是警告地看了他一眼:“至于今日之事,丞相心里该自有分寸,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刘笃听出淑妃是在警告他必须要守口如瓶,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替嫁的这件乌龙。当下俯首于地,沉声道:“淑妃放心,下臣都明白。”   淑妃极累似的摆了摆手:“你们先回去。”   “是。”刘笃带着刘绾溪起身退下。   淑妃是何等样人,在后宫多年都能屹立不倒,表面上柔顺温和,其实是个最不好惹的。她看得很清楚,在自己儿子即将继承大统的关键时刻,她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给她儿子抹上污点。   陆侄就是她必须要除掉的污点。   陆侄虽治好了她儿子的腿,可说破天去也是个身份卑贱之人。淑妃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接受她做自己儿媳。   故此,才会选在今日明里暗里给了刘笃暗示。   她要在不声不响中,让刘绾溪替代陆侄,坐回原本就该是她的王妃之位。   刘笃一向是个趋利避害之人,在眼前情况下,要是他能给自己女儿谋取一个好前程,就算到最后他会沦为这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应也无怨了。   等刘笃走后,淑妃放平了表情,对邹临祈道:“本宫知道你一向疼惜侄,并不在乎她的身份。可既是早就清楚了她是谁,你该来告诉本宫才对,为何直到今天还不肯说?若非当日陶壑的那几句话,本宫恐怕现在还被你蒙在鼓里。你这么一直藏着掖着的,难道是觉得本宫是那种不通情理之人,会欺负了侄吗?”   邹临祈神色不动:“母妃到底想做什么,不妨直说。”   淑妃看了看他紧握着陆侄的手,知道事情不可操之过急,必须慢慢地来才好。便笑对陆侄道:“侄,你看本宫这个皇儿有多紧张你,为了你都要怀疑起本宫来了。本宫这个儿子防着我,那你可信我?若信,你过来,本宫跟你说几句话。”   邹临祈把陆侄往自己身后藏了藏,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开她:“母妃有什么话与儿臣说就好。”   陆侄站在他身后,心里五味陈杂。   他早就知道她的身份,可即使知道,却仍旧待她那样好,甚至比以前更好,每天都小心翼翼地哄着她,生怕她哪天突然就不见了。   当初她会到他身边,只是为了帮他治腿。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最后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咽下嗓子里的苦涩,低声道:“王爷,你先去外面等我,我很快就出去。”   邹临祈侧身看她,目光发沉:“你别怕,我不会让任何人动你一下。”   淑妃道:“难道你觉得本宫会害她吗?她是本宫的儿媳,又治好了你的腿,本宫比你都感激她!如今想跟她说几句话你都不让,难道往后你要每天把她绑在身边,一刻也不跟她分开吗?”   “母妃还知道她治好了儿臣的腿,”邹临祈道:“既是知道,就不该让刘笃和刘绾溪过来羞辱她。”   “他们可羞辱到了她?”淑妃道:“本宫看着是你羞辱了他们才是。”一双凌厉凤目看向陆侄:“本宫不过是有几句话要告诉她,等说完自会放她走。你父皇正在病中,你总不至于担心本宫会在这个时候开杀戒吧。”   “母妃该知道,她是我的命,”邹临祈眼眸漆黑,脸上半分表情都不带,却仍是无端让人觉得害怕:“若她出了什么事,儿臣绝不会善罢甘休!”   淑妃忍了忍,脸上依旧笑着:“你放心,本宫不会对她怎样。”   邹临祈这才好不容易松了手。   淑妃把陆侄带去一间偏殿,随意在一把椅子里坐下了。   她不慌不忙地喝完了一杯茶,这才看向陆侄,笑道:“侄,你过来些,让本宫好好看看你。”   陆侄依言去了,站定在淑妃面前。   淑妃打量了她一遍,颔首道:“是个模样干净的孩子,本宫见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没有什么坏心思。本宫是真心喜欢你,满意你这个儿媳。”   陆侄知道还有后话,始终只是神色不动地听着。   淑妃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只可惜你命不好,没投生个好人家。否则,本宫是无论如何也会护着你的。你也知道,我那皇儿已是储君,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他身边的女人不说是位金枝玉叶,起码也要是个大家闺秀。否则,岂不是要被天下人耻笑?”   陆侄始终只是默默听着,因早有心理准备,现在听到这些话,倒是没有多难过。   “本宫也知道,虽然你出身不好,可你读的书不比别人少,留在奕王身边也不是不行。等他将来继位,封你为嫔为妃,这都不是什么难事。可事情就出在皇儿他太喜欢你,把你看做他性命一般。本宫从未见过他待谁像待你一般癫狂,即使事先知道了你的身份,他先做的都是替你隐瞒,妄图把你留在身边,不许任何人靠近你。若你一直不走,依他那个性子,他是绝对不会再娶第二个人的。他会摒除众议,执意立你为后。待你诞下皇嗣,会立下那个孩子为储君!”   淑妃一片苦口婆心,势必要说动陆侄:“到那个时候,世人都会知道他的皇后出身卑微,他膝下的皇子有一半血液是平民的。倒不是本宫势力,瞧不起你们这些百姓。可世道如此,人心如此,本宫做为奕王生母,不得不为他考虑。他狠不下心,本宫能狠得下心。他做不了坏人,本宫能做这个坏人。”   陆侄垂着头道:“淑妃娘娘的话奴才都明白,娘娘想让奴才怎么做,尽管吩咐,奴才会听命行事。”   淑妃道:“本宫果然没看错你,怨不得奕王喜欢你,你这样的孩子,确实是招人疼。本宫也不逼你,你只要去跟奕王说些话,让他对你死心也就是了。你这么聪明,一定知道该怎么说。”   “若你不说,或是话说得不好……”   淑妃蓦地抬眸,目光如猝了毒般直盯着她:“要知道,宫里最容易的,就是悄无声息死掉一个人。”   -   自五王溃逃蕲州,丞相府不敢再有所动作,日日紧闭府门,明哲保身,等着将来五王攻入皇城,再做打算。   刘绾溪并没意识到家族正在危急存亡之际,仍如以往一般骄纵妄为。从宫中回来后,把屋子里的东西几乎全都砸了个干净,哭着让自己父亲想办法把陆侄带进府,她必须要好好问她,到底为什么要玩这些阴私手段,把她骗得好惨!   “我一定要亲手杀了她才解恨!”刘绾溪恨恨道:“从她进府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她别有居心,根本不愿意让她入府!若不是你们,若不是你们……”   她气冲冲地看向刘笃和杨氏:“若不是你们非要收留蒋笙,她们这一家子小人,怎么能混进我们府里,把我害成这副模样!”   杨氏过来劝道:“当日是你爱吃蒋笙做的东西,若非是她所烹制出的食物,你根本连一口都不会尝。我与你父亲也是没有办法,不得已才会收留她们。”   “那陆侄呢!”刘绾溪怒道:“那个贱人,当年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而已,我看见她就生气,你们到底为什么会留着她!养来养去,把她养成一副狐狸性子,专会勾引男人!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她怎么敢把主意打到奕王殿下头上!奕王殿下,他现在可是储君啊,将来是要做皇帝的人!”   刘绾溪之前因受父亲的影响,一心思慕五王,而对残了腿的奕王深恶痛绝。可是如今见了奕王一面,发现他竟是那样俊美的一个人,心下不由有些后悔。尤其奕王已被册立为储君,眼看就要成为下一任帝王,她又如何甘心把他让给陆侄。   “谁当皇帝,现在还未可知。”   一直不说话的刘笃突然开口:“五王筹谋多年,其势力之深,难道是一朝一夕就能拔除的不成!云家世代为将,手握兵权。有云崇在,五王不可能就这样认输。到时天下到底会落在谁手,现在说还为时尚早。”   他尽力安抚着自己女儿,说道:“你安心在府里等着,为父绝不会让你输给一个奴才。将来若是五王夺权,你就算做不成皇后,起码也会是贵妃。云将军之女向来不讨五王喜爱,就算有她父亲撑腰,皇后之位也是坐不了太久的。到时鹿死谁手,还不一定。退一万步,若五王兵败,奕王顺利登基,依淑妃今日口风,她会把陆侄秘密处决,把你接进宫里。到时,你便是名正言顺的奕王发妻。无论如何,皇后之位,只能由你来做。”   “可爹爹今天也看见了,那奕王分明就在袒护陆侄,口口声声都在维护她,怎么可能让我去换回陆侄!”   刘绾溪想到方才的情景,气得更是要炸了:“陆侄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竟迷惑得奕王如此!奕王原本该是我的,若不是她,我何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五王就算再怎么不喜欢云竹,可云竹都是他正妻,我嫁给他,不过是个侧室而已。可是奕王殿下不同,他的正妻本该是我!”   刘绾溪越想越痛,过去把梳妆台上的东西一股脑扫去地上:“陆侄,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绝对不会!”   -   因为皇帝病重,邹临祈一直住在宫里侍疾,代管朝政。   从淑妃宫里出来,陆侄随他回了前殿。   时间已不早,又有一场变故压下来,陆侄的脸色很不好。邹临祈暂时把那些山一样的折子推到脑后,想陪她早些安歇。   进了寝殿,陆侄却站在原地不动了。   她抬起无神的眼睛看向他,心下酸楚,偏还要做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王爷刚刚见了真正的刘绾溪,可有动心?”   邹临祈见她脸色极差,问道:“母妃与你说了什么?”   “王爷不肯回答,可是在避重就轻?”她说:“若当真动了心,王爷尽可以直说。把她接进来,再悄无声息地把我送走。如此,一切就都上了正轨,不会有人知道曾经有一个奴才替嫁入奕王府的丑事。”   “本王何曾对她动心!”邹临祈声气不稳,漆黑的眼珠蒙上一层怒气:“母妃到底跟你说了什么?你告诉我,一切都有我去解决。”   “淑妃并未说什么,只是奴才身份已然暴露,不想再演下去了而已。”   她抬头看着他,目光沉静,无动于衷道:“我与香扇其实并无什么区别,她是丞相派来的细作,我也是。她是丞相府里一个卑贱的奴才,我更是。”   邹临祈猛地扯起她手腕:“你叫自己什么?”   陆侄擒着泪笑了,笑得一脸嘲讽:“我本来就是奴才,奴才的命,奴才的身。怎么,我说句实话而已,王爷听不得吗?”   邹临祈目光沉痛,眼尾红了一片,紧盯着她道:“我不管你以前是什么,如今你既嫁给了我,我便不会再让你做奴才。”   陆侄被他受伤的表情刺到,心下凄凉。可仍是狠心道:“王爷到现在还不明白,嫁给你的根本不是我吗?合婚庚帖上,写的名字分明是刘绾溪,而不是我陆侄!”   “与我拜天地的是你。”   “我是跟你拜天地了!”陆侄突然激动起来,眼里涌动着一层水光:“可我那是听了丞相的命令,才不得不替他女儿嫁给你。我在王府里,每日都过得不开心,满脑子里想的都是该怎么杀了你,好尽早摆脱掉你,去与五王厮守。”   她努力地控制住话音里的哭腔:“你不是一直怀疑我跟五王之间的关系吗?我现在告诉你,我确实喜欢他,一直以来都与他有来往。他想让我杀了你,我便帮他这个忙。可你警惕性实在太高,我才没有机会下手。”   邹临祈气得笑了:“你以为你这些话能骗得了我?你既想杀我,为何三番两次救我?”   “这些全都是我为了谋得你信任而使的手段罢了,你后来不是确实被我骗住了吗?”她朝前走了走,靠近他,一双冰冷带着湿气的眼睛直盯着他:“你不是喜欢了我吗?”   邹临祈嗓子发干,脸上表情不见一丝愠怒。   她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撒谎的时候,起码不要哭。”他把她眼角的眼泪抹去了,极力克制着情绪温和地道:“我不管母妃跟你说了什么,你什么也不用听。我不管你是谁,以前是什么身份,现在你都是我的人。从今往后,你只需要待在我身边就好,万事都有我替你解决。你想做什么,我都会依你,只要你别想着离开。”   他放低姿态,卑微地祈求。一个个字彷如一把把吹毛断发的利剑,在陆侄心上割出一道道鲜血淋漓的口子。   她痛得快要死了。   可她不能心软,她必须要把该说的话说完。   “王爷难道没听说过,强扭的瓜不甜,”她一滴滴地掉着眼泪,双眼被泪水染得通红:“奴才生在民间,游荡惯了,最不喜的就是拘束。这个皇宫是你将来要待的地方,却不是我想待的地方。”   她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说:“求王爷放了奴才,还奴才自由吧。”   邹临祈胸口憋闷得厉害,需要十分努力才能正常呼吸。   “本王不会放你走,”他耐心地把她脸上的泪擦干净了:“你信我,就算是死,我也绝不会放开你。”   “王爷这是何必,”陆侄把他的手猛地打开:“我不过是一个奴才,身份平庸。可你是天潢贵胄,在将来还会继承大统。我跟你原本就是不同的人,本不该在一起。世间多少美貌女子可供你挑选,有的是比我漂亮的人,王爷委实不必留我。”   邹临祈面上动了动,眼珠黑沉,表情冷凝。   “世间美貌女子是多,”他看着她,到这种时候,语气反倒是平静下来:“可你陆侄只有一个!” 第96章 “过来,给我亲会儿。”……   殿里烛火通明, 窗上树影摇曳不休。   陆侄心思萎靡,一言不发地静默着。   因为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在世间游荡,她从来都极懂自保。时时刻刻都谨记的是, 无论走到什么地步,遇到什么事情, 保命都是第一步的。   只有留住一条命, 未来才总有机会能好起来。可若是命不在了, 就什么可能都没有了。   淑妃在后宫浸淫多年,之所以至今都能相安无事地留在皇帝身边,想也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表面温柔贤淑, 不与人争,可背地里,却其实比谁都能狠得下心肠。   如今皇帝病重,奕王被封为储君,五王的兵马在外虎视眈眈。在此关键时机,她不会让任何人,成为奕王人生里的绊脚石。   陆侄想明白这一切,到底是狠下心道:“王爷就当是可怜我。我向来自由惯了,不受拘束。可是这里四四方方的, 像个笼子,我实在待不惯。若王爷真的对我好, 就放我走,我会感激不尽。”   那人许久也没有动静。屋里一时安静下来, 听得到门外微弱的风声。   正当陆侄以为他被彻底伤到, 已经开始放弃了她的时候,腕上突然一紧,她被猛地拉进了他怀里。   “侄, ”他紧搂着她,语声坚定:“你信我,我不会让任何人动你一下!”   他向来霸道,凡是所决定的事,任何人不会动摇他分毫。陆侄知道再说下去也是无益,只能等以后真到了不能不走之时再做打算。   等把陆侄哄睡,邹临祈悄悄穿衣起身,出了屋子,命范淞在外面好生保护她。   他去了昭阳宫。淑妃仍未休息,似乎早知道他会过来。命人沏了茶,闲闲坐着等他。   “母妃倒是会挑时间,”他过去站在她面前,面上冷沉一片:“分明早就知道了侄的身份,偏偏什么也不说。等到她将儿臣的腿治好了,这才卸磨杀驴。”   “本宫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淑妃不慌不忙地看着他,嗓音平静:“不止如此,也是成全了她。我早看出她对你有情,一心想治好你的腿。既然如此,我自不好驳了她这片心思。”   淑妃长叹了口气,说道:“她是个好孩子,懂事,善良,心里又有你。给你做正妻,本宫是十分满意的。只可惜她命不好,没投个好胎。但凡她多少有点儿门第,本宫也不会拆散你们了。”   邹临祈目光凌厉,眸中不见多少温度:“母妃以为你真能拆散得了?”   淑妃唇角勾起一丝浅笑:“你是本宫的孩子,本宫知道你一向有手段。往日里五王多么风光,大权在握,可如今不还是被你声色不动间逼出了京城,走到了造反的那步。可你不要忘了,陆侄与皇位不同,不是你费点儿心思就能得到的。”   她一脸慈爱地看着邹临祈:“本宫在深宫苦熬多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上天把所有钟灵毓秀都给了你,便该让你一生都顺风顺水。可你那些兄弟不肯放过你,一门心思地想害你,让你差点儿就再也站不起来了。也算老天垂怜,让陆侄替你治好了腿。本宫心里一直感激她,会给她安排个好去处,让她一生都顺遂无忧地活着。”   “不牢母妃操心,有本王在,自会让她一生都顺遂无忧。”   “她不过是个奴才!”淑妃情绪起了波动,深呼吸几口气道:“你何必对她如此执着!刘绾溪的模样你也看到了,并不比她差。虽是心术不正,可还未到无可挽回之地。你该当断则断,忘了陆侄,把刘绾溪接过来,这才是你该做的!”   “本王瞧着刘绾溪长得不如侄万分之一,”邹临祈道:“看着她,本王实在倒胃口得很。”   淑妃还待说什么,邹临祈抢先道:“除了侄,这世上任何女子,本王看了都倒胃口!”   淑妃见他实在跟中了邪一样,气得从椅子里一跃而起,朝前走了两步道:“她是给你下了蛊不成,竟迷得你这样!你难道不知她是什么出身,不知道她曾在人府里做过奴才吗!”   “本王又不是穷得养不起自己,在乎她出身做什么?”邹临祈面色丝毫不变,语音清冷:“她早已是本王的人,母妃既嫌她卑贱,便是嫌本王卑贱,嫌母妃自己卑贱,嫌父皇卑贱!”   “你……你疯了!”淑妃气得一双手止不住地发抖:“竟敢如此说你父皇!”   “儿臣不过是顺着母妃的意思而已,”邹临祈道:“母妃口口声声嫌弃她出身低,可是忘了自己不过也只是个九品县丞家的庶女而已?”   淑妃如想起了什么事般,面上起了丝波动,过了许久才道:“本宫正是一直都记得,所以才不想让你娶个身份低微的人做正妻,受世人耻笑!若非本宫出身,依宫里母凭子贵的规矩,即使做不了皇后,可贵妃之位也早该是我的,而不是到了现在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妃子!”   淑妃明显激动起来,脸色已全然变了。努力平复了下,这才接着道:“世人从来都拜高踩低,自古如是。你如今已是储君,能配得上你身份的,只有丞相家的那位千金!本宫也知道,刘笃是五王那边的人。可是如今五王业已败退,刘笃已翻不起什么浪了。等将来你继承皇位,若实在容不下刘笃,本宫自会一杯毒酒将他赐死。你不喜欢刘绾溪,也尽可以晾着她,把她当花瓶一样地摆着,再选你喜欢的就是。”   邹临祈目光清冷,眉心深深拧了起来。   “可是你要记住,你选谁都好,偏偏只有陆侄不行。”   淑妃继续道:“说到底,本宫也不是容不得她。她身份是低,可并非不可伪饰。到时候随便将她过继到哪位宗室府上,安个身份就好。只可惜啊,你实在爱她太过,简直拿她当命一样。你将来是要做皇帝的,皇帝可以多情,可以滥情,可就是不能专情!留着她,迟早会是祸害!”   “母妃还知道儿臣将来会继承大统就好,”事到如今,邹临祈反倒平静下来,已不想再跟他这位母妃多说什么了:“母妃若觉得能动得了本王的人,就尽可以试试。到时,别怪儿臣不念母子之情!”   他冷冷说完最后一句话,转身拂袖而去。   -   没过两天,傅公公亲自去了丞相府,要把刘绾溪接进宫。   刘绾溪雀跃不已,欢天喜地就要出去。   对整个刘府来说,投诚奕王并不是他们最好的结局。刘笃和邹临祈结怨已久,就算将来邹临祈能接受刘绾溪,却也绝对不会再重用刘笃。刘府满门荣耀,势必会终结在这一时。   只有安心等着五王的人马攻入京城,才能在将来等来转机。   刘笃并不愿意自己女儿此时入宫,可他早已不是往日权倾朝野的丞相,对淑妃的命令只有听从。   “绾溪,”他将女儿拦住,嘱咐道:“宫里到底危险,你该小心些才是。淑妃那人不像表面上那般和善,你千万别得罪了她。”   刘绾溪一心只想去教训陆侄,闻言道:“父亲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有事的,该是那个狗奴才!”   她头也不回地坐上进宫的马车,一路都在想着等见了陆侄后,要怎么给她一番教训才好!   陆侄诡计多端,竟敢在她面前演戏,抢了她的奕王殿下。   她会让她知道,她刘绾溪的东西,不是轻易能染指的。谁敢碰,谁就定要付出代价!   淑妃让人把她带到昭阳宫,送进一间屋子里去,遣了两个宫女过去伺候。   淑妃名为照看,却更像是软禁。整整两天里,不让刘绾溪走出屋子一步。   直等到第三天,淑妃才让人把她请到正厅。   “拜见淑妃娘娘。”   她跪下去,身子伏得很低。可是等了许久,也不见淑妃让她起来。   淑妃慢悠悠地喝着茶,因茶水有些温了,傅公公给她拿下去,换了壶新的过来。   只等慢条斯理把两杯茶喝完,淑妃这才轻台凤目,看了刘绾溪一眼:“起来吧,总跪着是做什么。”   刘绾溪虽然备觉耻辱,可又实在无可奈何。咽下心里的不甘,从地上站了起来。   淑妃并没有赐座,只是让她站在那里,淡淡地道:“你也看到了,奕王待你实在是半分兴趣也没有。但你也不必灰心,无论奕王喜欢谁,又不喜欢谁,你都是不可置否的奕王妃。日后便好生待在宫里,不必再离开一步了。”   淑妃心里清楚,刘绾溪此人跟刘笃简直是一个样子,把富贵荣华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当初嫌弃奕王是个残废,没有前途,哭着喊着不肯嫁给他。这件事淑妃一直记在心里,怎么可能会让她好过。   可不管她心性如何,她都必须要在奕王妃的位置上好好坐着,维持住奕王的尊严。   至于能活多久,就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儿臣谨遵母妃命令。”   刘绾溪倒是应得快。   她虽已听出淑妃语气中的不善,可如今最重要的是从陆侄手里把奕王抢过来。别的,她以后会慢慢解决。   淑妃幽幽地瞧了她一眼,说道:“论容貌,你并不输给陆侄多少。可她还是能牢牢拴着奕王的心。其中缘由,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那丫头留在宫里终究不是办法,你该想个主意,让她怎么来的,就怎么消失!”   说完从椅子里站了起来,没再看刘绾溪一眼。   “行了,你出去吧,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刘绾溪躬身应是。   淑妃待她实在算不上好,甚至可以说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现在只有忍着,等将来坐上皇后的位置,她有的是办法教训这个老虔婆!   她在两名宫女看视下去了前殿。陆侄刚给老皇帝施过针,从殿里走出来不远,在一处幽僻安静的小花园里与刘绾溪走了个碰面。   刘绾溪上前把她拦下,如以往在府里时那般,一个不高兴伸手就要打她。陆侄身后却跟着一名带刀护卫,见势过来把刀横了出去,把刘绾溪挡在一步之外。   范淞面无表情道:“请刘小姐自重,莫要对奕王妃不敬。”   刘绾溪腾地冒起火来:“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我才是奕王妃!她不过是个赝品,是个卑鄙无耻的骗子!”   “刘小姐才是该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范淞道:“最好把眼睛擦亮些,不要老做白日梦。奕王妃,从来都只有陆姑娘一个。”   “你算是什么东西,敢这样跟我说话!”   刘绾溪上前一步,那把刀却逼得她更近了。她只能往后退了退,扭头看向陆侄。   从陆侄九岁入府的第一天起,她就下意识地不喜欢她,觉得这个丫头机灵太过,一点儿也不像个奴才。本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留下她,是蒋笙那个贱人,说什么也要让府里收留下这个拖油瓶。   “陆侄,”刘绾溪脸上满是恶意,眼里的憎恨怎么都藏不住:“你可真是会骗人,小的时候就骗我赏了你不少银子,长大以后更是可恶,敢把我的夫君都骗走!你还想骗什么,皇后之位吗?”   陆侄眼珠沉静,不卑不亢道:“若我没记错的话,我初入府的时候,你因身体不好,常喝药,脸上起了许多红疹。你会给我银子,是因为看到我会做养颜润肤的香膏,这才把东西从我手里买过去而已。你自来珍惜你这张脸,我留下的方子你至今还在用,否则也断断不会如今日这般美貌。   “至于奕王殿下,当初是你嫌弃他身有残疾,觉得他不可能会给你皇后之位,这才无论如何也不肯嫁给他。若你一开始就没对皇上的旨意有任何不满,我便根本不会使手段,也没有机会能使手段。”   刘绾溪更是火冒三丈。陆侄从来都是这样,伶牙俐齿,惯会卖弄口舌,从来也没有吃过什么亏。   “事到如今你还敢嘴硬,我不愿嫁他是我的事,与你有什么干系!若不是你想攀龙附凤,你会想出那种办法去骗我吗!如果不是你,爹爹不可能会违背旨意,如今在殿下身边的便该是我!”   “如果你真的嫁过去,你只会怨天尤人,”陆侄道:“你会不甘心自己嫁了个身有残疾之人,你会每日以泪洗面,梦想着五王哪天能顺利登基,把你从奕王府里接过去。你以为你会像现在这样,把奕王看得如此重吗!”   刘绾溪哑口无言,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半晌才道:“你少在这里颠倒黑白!你以为世上就只有你一个大夫能治好奕王的腿吗!想攀龙附凤就直说,何必在这里假惺惺!”   “想攀龙附凤的难道不是你?”   有男子寒凉如冰的声音蓦地响起,刘绾溪回头去看,就见奕王冷凝着神色走了过来。   那日在殿中不敢细看,只略瞥了一眼,便发现此人实在俊美得不似凡人。如今再看,更是发现他长得实在是好。肩宽腰细,身材高瘦,脸部棱角分明,五官精致。   刘绾溪不自觉吸了口气,心里的后悔更是如潮水般涌了过来。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陆侄替她嫁过去。   邹临祈停在陆侄身边,抓住她的手,紧蹙着眉看向刘绾溪:“你是什么东西,敢跟本王的女人大呼小喝!”   刘绾溪心下刺痛,不甘地瞪了陆侄一眼,说道:“殿下,本该嫁给你的人是我才对!是陆侄使了阴诡手段骗我,我才没能坐上去奕王府的花轿!”   邹临祈冷笑:“就凭你,还敢妄想嫁给本王?你该庆幸当初没有入府,否则,你早就死无葬身之地!”   刘绾溪又惊又怕又恨,几种情绪交织下,突然抽泣着哭了起来。   “殿下,她不过是个卑贱的奴才,我才是丞相府的千金,你怎能如此对我!”   “卑贱的人该是你才对,你有什么资格与侄相提并论!”他目光极冷,分明已是满脸不耐,不欲再与她多说话:“本王不管是谁让你入宫的,也不管她都跟你说了什么。在宫里,你不过就是个傀儡。你想坐享其成当皇后,这辈子都不可能!既是来了,便最好老老实实躲在屋里,如此还能保住一条命。若是再敢出来胡言乱语,脏了侄的眼睛,别怪本王不客气!”   邹临祈没再看她一眼,冷声吩咐:“送刘小姐回去。”   刘绾溪身后的两名侍女忙忙地应了,半拖半拽着去拉刘绾溪。   刘绾溪一直哭个不住,怒瞪着陆侄,想再说些什么,又生怕邹临祈会做出什么事来,只能生生忍了。   等她一走,邹临祈的神色倏忽变得温和,伸手在陆侄脸上捏了捏:“你这张嘴,倒果然是伶牙俐齿。”   还担心她会受欺负,不过看刚才的情景,她像只小狮子一样咄咄逼人,并没有让刘绾溪赚到一分便宜。   这几天在他照顾下,淑妃的人没有机会能接近陆侄一步。陆侄情绪有所缓和,已不再说些乱七八糟的话,有时甚至还会对他露出一个笑脸。他越来越小心翼翼,近乎是有些卑微起来。   陆侄并不忍看他这样,可在宫里待的时间越久,心里越不安定。好像脖子上悬了把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   她一点儿也不喜欢这种生活。   晚上邹临祈直过了子时才回来就寝。最近内忧外患,朝政不稳,他忙得焦头烂额,每天都睡不了几个时辰。回来以后陆侄总是已经睡着了,他悄无声息在她身边躺下,小心把她搂进怀里。   今晚却并未如同往日一般过来抱她,甚至还离得她有些远,在床榻边躺着。   陆侄心里奇怪,翻了个身过去,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很热,温度有些异常。她又去摸他的额头,发现额上更烫,分明是起了高热。   “你病了。”   她要下床柠条湿帕子过来,他却把她拉住:“怎么醒了?”   “你每次回来,我都知道的。”   他默了默:“吵醒你了?”   “不是,是我一直在等你回来。”她执意要下床:“我去帮你拿条湿帕子过来。”   她鞋也没来得及穿,赤着脚跑过去,拧了帕子过来搭在他额上。   他最近太过辛劳,竟是生生地累病了。以往还在王府里时,他所操劳的并不比现在少。只是那时有陆侄的药膳方一直滋补着,他才没出什么问题。   最近这段时日她因一直在替老皇帝治病,兼之心思纷乱,忽略了他的身体。   没想到这就出了问题。   不由更想到,如果她真的走了,无人顾及他身体该怎么办。他总是一忙起来就忘了时间,这么熬下去总归不是办法。   “你不能早些回来吗?”她颇有些埋怨:“非要把身体熬坏才罢休?”   他听得忍不住一笑:“不是一心想让我死,怎么又关心起我来了?”   陆侄不说话了,只是帮他换着冷帕子,过了会儿才道:“我去帮你煮碗药来。”   “不用。”   他搂住她腰,略一使力,把她抱回床上去:“我睡一觉就好。”   陆侄无法,坐在床上想了想,又一次爬下去,找出一个小方盒。   木盒里装着许多瓶瓶罐罐,每一瓶药都是她亲手做出来的。   她找出了解毒去热的一瓶,倒出一粒来给他,让他吃了。   “这些药每个都有奇效,效用我都写好标在瓶子上了,你以后要是再生病,可以从这里找药吃。”   他极轻地笑了声:“怎么倒咒我生病?”   她一急:“我不是这个意思。”   “行了,”他抱着她躺下:“我知道。”   陆侄仍不放心,隔一段时间就要去拭他身上温度。摸了手又去摸他脸,摸完脸又把手从他寝衣下摆伸进去,去摸他身上。   她摸得一脸坦荡,倒是让他心猿意马起来。忍了会儿,睁眼问她:“你能不能老实些?”   她把手怯怯地缩回去:“我想看看你烧有没有退。”   他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咽了口口水:“发热传不传染?”   “啊?”她愣了愣,回答:“不传染。”   “那就行。”   他突然把额上的湿帕子拿了下来,探身过去:“过来,给我亲会儿。” 第97章 离京 “我上辈子应该是……   邹临祈压下来, 堵住她的唇。   他身上还热着,两片薄唇却很凉,如山间拂过的风。在她唇上吻了吻, 过了一会儿才把舌头探进去。   她张开嘴,迎接他一样, 与他的舌头勾缠到一起。两只手握了握, 又松开, 到底是搂住了他。   被亲得有点儿缺氧,呼吸都不自觉秉住了。   他好不容易才放开她,一张俊朗的脸上绽开个笑。   “怎么这么乖, 还真的给亲?”把她额上碎发拨到一边:“不跟我闹了?”   那天她分明是一副要跟他断绝关系的样子,他表面上冷静,其实却怕得厉害,生怕她真的不会再回头了。   “还闹吗?”他又问。   这几天里,其实他把她保护得很好,没再让任何事伤害到她。她看得很清楚,也知道无论她怎么做,他都不可能会放弃。   他的性子一向如此,一开始怀疑她, 便真的从来都不给她好脸色。后来知道她从来没有害他的心思,就再也不曾怀疑过她了。   “你就这么相信我?”她问。   他浅浅叹息了声:“若连你都不信, 这世上便没有可信之人了。”   指腹在她唇上捻了捻,低下身, 目光炙热而赤/裸:“几天没碰你, 怎么又变甜了?”   他又开始吻她,这次力度大了些,在她唇上咬出了细小的痛感。腰间被握住, 被他的大手一下一下揉捏着。   不知过了多久才放开,他轻喘着气,眼角有些红。   “不能再亲了。”   她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他。   “再亲下去,”他躺回去,把她收进臂弯:“我这高热就退不了了。”   -   陆侄的药很管用,不过睡了一觉,邹临祈的烧就已经退了。   他醒得很早,窗外天还没亮,就已要掀开被子起身下床。   陆侄却抱住他的胳膊,从嗓子眼里咕哝了一声,赖皮一样地道:“我不让你走。”   他又躺下去,跟她商量:“我该去看折子了。”   “就再陪我睡一个时辰,”她搂住他腰,巴掌大的小脸埋进他胸膛,可怜兮兮地道:“就一个时辰,不然你走了,我就睡不着了。”   他只得又陪她睡了会儿。等天边熹微,旭日初升,这才又睁开了眼睛准备起床。   陆侄倒是没再拦他,只是闭着眼睛含糊不清地道:“殿下,你要早些回来,不要让我等太久。”   她千方百计地想让他多睡一会儿,听得他一笑,扶住她头,在她额上亲了亲:“好。”   陆侄又睡了会儿才起身,洗漱后简单吃了几口饭,仍去给皇帝治病。   老皇帝最近的病情很不稳定,已有吐血之状。汤药灌不下去,喝下多少就要吐出来多少,只能先用针灸帮他把命吊住,等以后好些再做打算。   陆侄近来常伴在他身边帮他治病,事无巨细照顾着他,直比他那些亲女儿还要孝顺。   他把一切看在眼里,一日晚间,等陆侄如往常一般拿了艾灸条来,对她道:“你最近来得倒是越发勤了,可是朕已到了油尽灯枯之地,药石无用,你实在不必费心了。”   他的病虽然重,可也并非不可疗治。若是调养得好,不要再操心国事,至少还有三四年可活。为了让他宽心,陆侄道:“皇上必是忧思太过的缘故,才会说这样的丧气话。您的病并不重,只要好好治,总能好起来的。”   “你缘何喊起我皇上来了,”老皇帝道:“倒是不叫父皇了。”   淑妃把事情捂得很紧,直到现在,他仍不知道陆侄其实是替嫁来的。   “是该叫父皇,”陆侄道:“父皇,您该好好养病,旁的不必担心。朝堂的事有殿下在,他会处理好的。”   老皇帝咳嗽了几声,陆侄忙去替他顺背。   “朕一直都知道,临祈会把事情做得很好,比我要好。他从小就是个极聪明的孩子,又深谙民间疾苦。不像五王他们,表面上道貌岸然,说要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可却从来只顾自己享乐,从来也没有替百姓着想过。临祈是真心实意想造福苍生,从来也不会仗势欺人。我朝有他治理,未来百年必不会再有战火侵袭。”   陆侄道:“殿下之所以如此,都是有父皇悉心教导的缘故。”   老皇帝笑了笑:“你这丫头倒是会说话。”   他看着前方,长长地叹了口气:“朕并不是个好父皇,一直被五王蒙在鼓里,没能发现是他害得临祈残了七年,以为那日山崩之事只与陶重旧部有关,放任他逍遥了这么多年,甚至一度想把皇位传给他。”   “陶重”两个字让陆侄瞬时警觉起来,难以置信道:“什么……王爷残疾之事,与陶重有关?”   老皇帝倚在靠枕上,扭头看着窗外凉如水的月色,一双浑浊的眼睛没有焦点。   “朕记得是在八年前,郎旷作乱的那个时候,临祈带兵去了禹州。他在一处军营看见陶重欺辱平民,谁的话也不听,坚持斩了陶重首级。那年陶重势力长得很快,有不少人都甘心追随他,以他马首是瞻。陶重死后,那些部下实在不甘心,便受了五王招揽,设计将临祈引去了与华山,将他困在里面。临祈前脚刚去,后脚就发生了山崩。他被乱石埋在里面,熬了一天一夜,才被援军救出去。”   老皇帝面上带着憔悴的浅笑,对陆侄道:“还好,上苍把你派去了他身边,替他治好了伤。朕这一生做了许多错事,可唯一没有做错的,就是替你和临祈赐婚。”   “好孩子,朕看得出来,临祈是真心喜欢你。他以前总是一个人,有什么事都压在心里,谁也不肯说。以后有你陪在他身边,朕能安心不少。”   突然下起了雨,是初春的第一场雨。雨声很大,打得宫墙里的迎春花落了一地。   陆侄在红墙绿瓦的甬道间走了许久,一直都走不出去。前面的路好长,仿似没有尽头。   她走得有些累了,慢慢停下来,躲去一处屋檐下。   邹临祈在宫里找了她许久,好不容易才看见她。   她小小地缩在屋檐下,两只手抱着膝盖。身上早就被雨淋得湿透,下巴上不停有雨滑落下去。   “怎么在这儿?”他撑伞跑过去,把伞举过她头顶,半蹲下来道:“快跟我回去把衣裳换了。”   他温柔地去擦她脸上的水渍,一把伞有大半都撑在她头上,雨柱顺着伞骨滑下去,把他的衣裳淋得湿了一片。   陆侄看着他,又想起老皇帝的话。   他会受七年的苦,原本一条鲜花着锦的路会变得曲折难行,都是源于七年前,他救了她们一家。   她以为把他的腿治好,她就已经不欠他什么了。如今方知,她其实是他不幸的源头。   要怎么还?   “怎么不说话,”他耐心地问:“是不是冷?”   她摇了摇头:“腿麻了,站不起来了。”   他把伞柄交到她手里,躬身把她背了起来,带着她开始往前走。   大雨噼噼啪啪地砸在伞上,路两旁的宫灯被雨浇灭,在风里摇曳不定。   他走得很慢,背上宽阔,让人安心。   她看着他沉静好看的侧脸,终于忍不住问:“殿下,你记不记得八年前,你是为什么才会杀了陶重?”   邹临祈眉心微动,默了会儿才道:“陶重欺辱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那种人早就该杀。”   “殿下为了区区一户平民,得罪了陶重手下势力,吃了许多苦。”她的声音越来越涩:“殿下这样做值得吗?”   “为何不值?”他说得云淡风轻,半点儿也未犹豫:“若我事先知道结果,也还是会杀他。这种人不死,留着实在碍眼。”   陆侄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弯唇笑了:“邹临祈,我上辈子应该是个好人。”   “什么?”   “我定是上辈子做了许多好事,行善积德,所以这辈子才能遇到你。”她像是梦呓一样,声音很轻。   他忍不住笑了:“你这辈子也是个好人。”   所以下辈子,以后的每一生每一世,都会遇到他。   陆侄趴在他背上,手里一柄青竹纸伞撑在两人头上。   他的步子很稳,背着她走过长长的甬道。   前来寻人的瑶草看见这一幕,忙收了伞躲去一处暗影下,偷偷地看着他们走远了。   以前她总以为奕王虽待陆侄不同,可早晚也会生厌。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凭陆侄长得有多漂亮,都比不过新面孔给男人带来的新鲜感。   如今方知,她竟是想错了。   即使奕王知道了陆侄的身份,也还是不肯放弃她,甚至比以前还要宠她。   简直像走火入魔了一样。   “瑶草,”傅公公朝她跑过来,气喘吁吁地道:“你怎么在这儿,淑妃娘娘的话你到底是听还是没听,让你找机会把陆侄带出宫,这都多少天了,怎么还是一点儿进展都没有?”   瑶草低了头道:“公公,实在不是奴婢不肯办事,而是殿下看得很紧,派了许多人在暗处守着陆侄,奴婢实在找不到机会下手。”   “找不到机会你就想想办法,娘娘每个月给你那么多银子,是养着你吃干饭的不成?我告诉你,陆侄必须要走,还要走得神不知鬼不觉,要让殿下以为是她自己偷跑出去的。娘娘再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把人带到城外竹林,那里会有人等着她。这事儿你要不是办不好,你就别想再在殿下身边伺候一天!”   傅公公气势汹汹说完这些话,转身走了。   瑶草只能回去想办法,时时刻刻盯着陆侄,想找到机会把她偷运出宫。可邹临祈的那些人实在看得太紧,眼见三天时间快要过去,她还是没能寻到机会。   直到第三天深夜,前殿守着皇上的太医急慌慌奔了出来,痛声宣告:“皇上驾崩了!”   整个皇宫乱成一片,各宫妃子跑去哭灵,霎时间悲声震天。   瑶草在陆侄门外来来去去走了一遍,无意中发现有人趁乱进了宫,蒙着面提刀从窗户翻进了陆侄的房间。   来的还不只一人,起码有六七个,全都是绝顶的高手。后面的人负责殿后,眼也不眨地杀了外面守着的两名侍卫。   瑶草赶紧跑了出去,找到负责陆侄安全的侍卫首领范淞,一脸惶急地道:“不好了,王妃失踪了,我刚去屋里找她,怎么也找不到她人,这可怎么办啊!”   范淞闪身去了寝殿,推开门,看见里面一片寂静,果是半片衣角也没有了。   他暗道不好,带着手下转身而出,去皇宫各处寻人。   那些刺客早已用药物迷晕了陆侄,带着她躲在了柜中。本以为以范淞身手,他们定有一场恶战才是。谁知范淞都未曾仔细搜查,带着人往外走了。   倒是少了他们不少麻烦。   没有范淞那些拦路虎,皇宫里又正乱着,此处守卫都十分松散,他们轻轻松松就把陆侄带了出去,装进一架马车,一路直奔城外。   瑶草确认他们已经离宫,跑去前殿找到跪在人群中的傅公公,借着四周的哭声对他道:“陆侄已经出宫。”   傅公公一惊,说道:“娘娘的人并没有出手,是谁把她带出去的?”   “是伙蒙面人,认不出究竟是谁。奴婢支开了护卫,他们就把陆侄掳走了,如今想来已顺利出宫了。”   傅公公偷偷看了看前面伏地痛哭不止的淑妃,说道:“行了,此事算你办妥了。回头殿下问起,你最好知道该怎么说。”   瑶草道:“公公放心,奴婢心里有数。”   -   邹临祈不合眼地在先帝灵前守了一夜。   次日天刚破晓,几乎快把整个皇宫翻出来的范淞从外面走了进来。   父皇驾崩,邹临祈面上不见任何悲痛,人却阴沉得厉害,眸子里不见一点儿光亮。范淞不忍在此时再给他一个打击,可又实在瞒不过去。   “殿下,不好了,”他只能硬着头皮道:“王妃她……她失踪了……”   邹临祈蓦地抬头,直盯着范淞看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你说什么!”   “王妃失踪了!”范淞跪伏余地,头都不敢抬:“都是属下办事不利,看丢了王妃,求殿下责罚!”   邹临祈猛地从地上站起,身形却晃了晃,眼前一片漆黑,几乎快要站不住。   缓了片刻,拖着沉重的两条腿朝外走了出去。   瑶草正在寝殿里跪着,举袖拭泪哭个不停。看见邹临祈过来,扑过去跪在他脚边,抽抽噎噎道:“殿下,是奴婢的错,奴婢昨天听王妃说她不想待在宫里,她想回民间去,无拘无束地活着,再也不要被人看不起了。奴婢明明察觉她有些不对劲,可却没有及时告知王爷,让她跑出了宫。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的错,求殿下杀了奴婢吧!”   她一边哭一边不停地磕头。   邹临祈举目去看。   殿里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什么东西也没有少。   可那个一身栀子花香,笑起来时总是很甜,对他全无心机的女孩,却是再也不见了。   -   陆侄的头很疼,快要裂开一样。带她离开的马车又专挑荒僻无人的小路行走,时不时颠簸一下,磕得她额上红了一片。   她慢慢睁开眼睛,从马车里坐起来。   看到在她身边竟还晕着一人,正是原本该在奕王府里的蒋笙。   “娘,”陆侄叫她几声,一直见她不醒,只好拿了根银针出来,在她耳后刺了下。   蒋笙这才悠悠转醒,扶着头缓了一会儿,不甚清醒地道:“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明明还在府里等你,怎么睁开眼睛就到这了?”   陆侄示意她先不要说话,探身过去,一把掀开车帘。   天边已透出曙光,朝阳将远处的行云染红了一片。   马车行了一夜,不知道现在是到了哪儿。   车后守着两人,其中一人三十岁左右,瘦得脸颊深深凹陷下去,一脸凶相。扭头看她一眼,木着声音道:“陆姑娘醒了?”   他从包袱里掏出一个油纸包着的糖饼,交给她道:“陆姑娘先垫垫肚子吧。也别嫌东西粗糙,等到了睿王管辖境内,那时再好好吃些东西。”   陆侄并不肯接,只问:“你们是睿王的人?”   “除了睿王,谁还能对姑娘念念不忘到这种地步,”另一人道:“这天下都乱成一锅粥了,到处都不太平。眼见着睿王已夺了半壁江山,正是去攻京城的大好时机,他却非要让我们把姑娘先带出来。担心姑娘会舍不得娘亲,还让我们无论如何也要把姑娘的娘亲顺便带回去。如今云大将军还不知道此事,若是知道了,指不定怎么发火,要替他那宝贝女儿出气呢。”   先前那瘦子道:“不过姑娘也不用担心,睿王已找好了地方,会护姑娘周全,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姑娘藏身之处。”   把糖饼又朝她那递了递,说道:“姑娘跟什么过不去,也别跟自己肚子过不去,还是先吃些东西吧。”   陆侄接了糖饼,坐回马车里。确认东西无毒,拿出一个给蒋笙。   两个人吃了东西,身上有了些力气。   陆侄去翻腰间所配香囊里的线香。此香燃烧起来无色无味,能在不知不觉中致人昏厥,见效又极快。   等到了晚上,赶车的人暂时停下来修整,拿了干粮来吃。她和蒋笙事先服了解药,拿火折子把香点燃。   略等了等,前面的车夫和后头守着的一人俱已晕倒,只那瘦子因为找地方去方便,现在还未回来。   她和蒋笙一起把车上的人全都推下去,驾车逃跑。   那瘦子听见声音忙忙跑了回来,追着马车跑了一路。拔剑想朝他们扔过去,又生怕会伤到陆侄。   最后实在追不上,眼睁睁地看着她们逃远了。   “他娘的!”   瘦子骂骂咧咧道:“倒是小瞧了她!”   行了大概有半个时辰,到了一处悬崖边。陆侄和蒋笙从车上下来,解了马身上的缰绳,将马放走,把车往悬崖下推了过去。   晚间时分,他们到了一处山脚下。这里有处小城,城中还算太平。   她们找了个茶馆坐下休息。因事发突然,两个人身上并没有多少钱。陆侄想把发上唯一一根步摇当了,换些银子用。可那步摇是邹临祈送她的,名贵得很,她担心会泄露行踪。   “既舍不得就别当了,”蒋笙让她把步摇收回去:“我这还有些碎银子,好歹能用些时间。”   陆侄道:“都是女儿不孝,要让娘亲受这种无妄之灾。”   “这有什么,多少年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还会怕他一个造反王爷不成?”   蒋笙把一碟子糕点推去陆侄面前:“快吃饱了,咱们好赶路。”   陆侄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说道:“还是先休息一晚,等到了明天再走。”   “你不怕五王的人会追来?”   “一时半会儿,应当也追不过来。”   蒋笙沉默下来,观察了会儿陆侄的脸色,问道:“真想好了,不回京找他了?”   陆侄没事人一样拿了块千层酥来吃了,毫不在意道:“找谁?”   “别跟我装傻,”蒋笙道:“除了你那个夫君,还能是谁。”   陆侄脸上一片冰冷,看起来半点儿情绪也没有:“我若回去,宫里的人不会放过我。这次虽然是五王的人把我掳走的,可若没有淑太妃手下的人帮忙,想他们应该也不会这么顺利。”   一块千层酥吃完了,她又拿了一块来吃:“走就走吧,还能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她走以后,如今的淑太妃会在悄无声息间把刘绾溪放在邹临祈身边,让她做名正其实的奕王妃。全天下的人都不会知道,曾经有一个卑贱如斯的人曾冒名顶替,在奕王身边待了那么久。   先皇驾崩,再过几日,邹临祈就要继位,上承天命,下安黎民。   到时在他身边的人,只能是像刘绾溪那样的大家小姐。   她不能再深想下去,倒了杯水来润喉。   蒋笙看到她这副无所谓的样子,叹了口气道:“你自嫁给了奕王,荣宠没得到一分,苦倒是全替刘绾溪受了。”   陆侄默然不语。 第98章 他想了起来(第二层马甲……   人来人往的茶馆里, 距离陆侄前面不远处的一桌人正说到如今京城的形势。其中一个蓄了短短胡须的人道:“如今传国玉玺在五王手里,京城局势又不稳,新帝继位大典很可能要耽搁下来了。”   另一人道:“依我看, 天下到底是谁的,现在说还为时过早。不是有消息说, 五王会被先帝厌弃, 完全是因为奕王在后面构陷的缘故。奕王为夺皇位, 装残多年,背地里不知道干了多少丧尽天良的事。”   “这事我也有所耳闻。我还听到消息,说先帝不是病死的, 而是被奕王下毒暗害的。奕王为了能早日登基,夺了这个江山,不惜连自己亲爹都杀。五王已打出为父报仇的名义,正由蓟州大举带兵北上,步步紧逼。这些年来,他手里已掌握了不少兵权,身边又有云大将军坐镇,所带军队简直势如破竹。用不了多久,可能就要攻去京城了。奕王爷这储君之位, 恐怕坐不了多久了。”   “传国玉玺怎么会在五王手里?”蒋笙听到他们谈话,万分不解:“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难道是五王派人去偷的?”   陆侄想到昨晚的事,邹元朔派了那么多高手入宫, 应该不只是为了抓她, 还偷走了玉玺。   传国玉玺在邹元朔手里,邹临祈一时无法名正言顺登基。天下大乱,两虎相争, 已是在所难免。   “朝廷的事我们就不要管了,以后跟我们不会再有什么关系。”陆侄道:“先找间客栈住下吧,明日一早赶路。如今宁州还算太平,那些人也并不知道你我是宁州人,应该不会找过去。我们不如还回宁州,在那里安生过日子。”   蒋笙点了点头:“行,就回宁州。”   -   父皇身死,玉玺被盗,城外战火连绵。   这一切邹临祈都有心力去对付。   偏偏陆侄又失踪了。   偌大一个寝殿里,瑶草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去看他脸上神色。   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开口说了几个字:“还不说实话吗?”   嗓音有点儿哑,似是累极倦极。可听在人耳里,仍是让人不寒而栗。   瑶草俯趴在地上,硬着头皮道:“奴婢确实不知王妃是怎么走的。”   邹临祈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想再说,吩咐范淞:“把她送回原籍。”   “是。”   范淞过去拉人。   “殿下!”瑶草撕心裂肺喊了一声,跪爬过去拉住邹临祈袍角,哭道:“真的不是奴婢把王妃放走的,是她自己从来都没想过要待在殿下身边,从她治好了殿下的腿开始,她就一直在筹谋要怎么离开殿下了!殿下也知道,她向来都极有主意,但凡是想做的事,就没有她做不成的。是她自己要走,奴婢又有什么法子能拦住她呢!”   邹临祈把自己的袍角猛地扯了出来,目光如炬看着她:“你到底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当初把你接进府,不过是看在你还算忠心的份上。如今既然吃里扒外,攀上了淑太妃,本王这里自是留不得你了。范淞,把人带走。”   范淞颔首应是,又要去拉瑶草。   瑶草哭得满面泪痕,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开。她早就习惯了每天都能看到奕王,要是哪天再也见不到他了,这无异于逼她去死。   “殿下,奴婢是真心实意跟着你的,求求你,不要赶奴婢走。殿下若是非要让奴婢走,不如直接赐死奴婢!”   邹临祈不为所动:“你若想死,尽可以自己去死。”   瑶草心如死灰,若非范淞拦着,早就一头撞死过去了。   屋门蓦地被人推开,傅公公弓着腰,扶着一身缟素的淑太妃走过来。   “这是在吵什么!”淑太妃凝眉看向瑶草,冷声呵斥:“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在殿下身边这么多年,你怎生还是这样没出息!”   瑶草朝她跪下去,一个头磕在地上:“太妃,殿下认定是奴婢放走了王妃,要把奴婢赶走,求太妃怜惜奴婢,奴婢宁愿死也不想离开殿下!”   淑太妃倒是一笑,扭头对邹临祈道:“这话哀家倒是听不明白了,什么叫放走了王妃?王妃明明好好地在哀家的昭阳宫里待着,何时出走了?皇儿,你不要一时找不见王妃就在这里发脾气,迁怒于无辜的人。你既一时片刻都离不开绾溪,哀家这就让人把她送来就是了。”   邹临祈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会儿,情绪始终无半点波澜:“淑太妃实在不必再费心,你想让一切步入正途,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本王现在便告诉你,这绝无可能。本王要的,从来都是陆侄一个人。至于刘绾溪,淑太妃既实在喜欢她,尽可以把她留在身边。”   淑太妃冷笑:“你要陆侄,可她陆侄把你放在心上了吗?她若真心待你,就会离不开你,就算是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不会走的。可是你看看现在,你前脚刚死了父皇,后脚她就头也不回地走了,丝毫不顾念你是否还在伤心。这样狠心绝情的女子,值得你牵肠挂肚吗?”   邹临祈的手狠狠握了握,半晌才松懈下来。   “侄是如何出宫的,淑太妃心里该当清楚,就不用在本王这里演戏了。她对本王是真心还是假意,本王自己有眼睛,不用旁人来说三道四。”   淑太妃见他实在固执,根本连半句话也听不进去,只好不再劝,转而道:“她既是已经走了,你再迁怒旁人也是无济于事。瑶草一向待你忠心,你要赶走她,哀家第一个不同意。她毕竟伺候你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哀家早就有心把她拨给你做个侍妾。如今你府里几位孺人死的死,不中用的又不中用,连个贴心的人都没有了。不如趁此机会收了瑶草,也好全了她这么多年一片痴心。”   瑶草听得双眼一亮,又惊又喜地去看淑太妃。不等邹临祁说话,已朝着淑太妃连连磕了好几个头:“多谢太妃娘娘!多谢太妃娘娘!”   邹临祁冷笑了声,对瑶草道:“本王倒不知,原来你是存着这种心思。所以你才会让那些人把王妃掳走,是不是?”   瑶草抵死不认:“殿下的话,奴婢听不懂。”   淑太妃道:“往后你便是王爷侍妾,怎么还叫自己奴婢?称呼要尽快改了,不可再言错。”   “是,妾知道了。”   多年来,瑶草一直盼着的就是这一天。她激动得湿了眼眶,嘴角的笑怎么也止不住。   “淑太妃倒是好大的威风,”邹临祁不冷不热道:“让本王娶谁,本王就要娶谁。明明太后的位置还没坐上,就已耍起太后的架子了。”   淑太妃不紧不慢道:“瑶草虽是出身不好,难得这张脸生得漂亮,你如何不能收她?你记住,往后你就是天下之主,想要什么样的女子,便能要什么样的女子,可唯独她陆侄不行。你现在或许一时忘不了她,可以后就会知道,人活在世上,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任何感情,都会被时间和新的面孔冲淡。后宫里三宫六院,每间屋子里的女人都会是你的。等你继位后,哀家会寻天底下最美貌的女子给你充实后宫。到那个时候,你就会明白,没有人是不可替代的。”   邹临祁听得冷笑:“太妃不必再多费口舌,想做什么你尽可以去做,本王倒要看看,你能不能只手遮天!”   他冷冷侧过脸,看向跪在地上的瑶草,说道:“自即日起,本王不会再纳任何人。此等贱婢,吃里扒外,丑不堪言,实在让人不齿。既是非要留在宫里,尽可以留下。”   他没再看任何人,举步往门外走了过去。   “张斗,把人送去掖庭。”   瑶草面色大变,抬头看向邹临祁越来越远的背影,哭道:“不要啊殿下!妾不要去掖庭,妾不去!”   张斗已给殿中两名宦官使了眼色,宦官走向前,一左一右架起瑶草。   淑太妃怒道:“哀家看谁敢动她!”   两名宦官略有迟疑。张斗却是道:“淑太妃,殿下正在气头上,还是不要忤逆得好。等过几天殿下气消了,奴才会劝他把瑶草姑娘放出来的。”   宫里的奴才心里都明白,未来天下的主人是奕王,而不是这位淑太妃。故此虽有淑太妃阻止,那两名宦官也还是上前,硬是将瑶草拉走了。   -   自老皇帝病逝,邹元朔举兵谋反,京城里家家户户总是紧闭着门,有些甚至躲去了外省,生怕哪天战火突然就烧过来了。   往日里繁花似锦的京城,如今一片萧条。   邹临祁驾马在城中走了走,每条街道都是一片漆黑,几乎不见一盏灯。   到了城西一所药铺前,却见门口高挂着两盏灯笼,店门也大开着。   他抬头看了看,发现招牌上写着“本草堂”三个字。   陆侄最敬重的一个师父,好像就是这家店的掌柜。   他翻身下马,朝店里走了过去。   丁焦正伏在案头记录这几日的流水。因城里的人走了不少,成日里基本没什么生意,账簿上一片惨淡。   丁焦越写越是焦头烂额,在灯下连叹了好几口气。听到有人的脚步声响起,抬头看了看。   “奕王殿下!”他忙忙把笔搁下,上前欲跪下行礼。   邹临祁随意在店里一把椅子上坐了,说道:“免了。”   丁焦道了声是,去里屋沏了壶珍藏的蒙顶茶端过来。   “殿下深夜前来,不知有何贵干?”他毕恭毕敬站在一边。   邹临祁看着杯子里袅袅而起的热气,说道:“侄是你徒弟?”   “是。”   “哪年收的?”   “有七八年了,”丁焦回忆了会儿,说道:“草民记得,那年她还只有九岁。一个半大点儿的孩子,本该在家里被爹娘娇宠着长大才是,可她却早早地出来为了生计奔波。那丫头鬼灵精着呢,比大人都要聪明,总能想出些点子来挣得盆满钵满。她挣到了钱,就过来找到草民,说她要学医。也不等我答应,跪在地上咣咣就磕了三个头,磕得脑门都红了。”   邹临祁默了会儿,脸上神色莫辨。过了许久才道:“她为何学医?”   “草民先时也纳闷,问她她也只是不说。前段日子她过来给拙荆祝寿,饮醉了酒,倒是提到了此事。”   丁焦顿了顿,想到那天的情景,长叹了口气:“她说,她八岁那年遇到了一个人,那人救了她性命,还帮她杀了杀父仇人。可是后来,那人却被害得残了腿。她不忍心看他难过失意,想让他如以往那般活着。为了能治好他,她才开始学医。”   丁焦偷偷看了邹临祁一眼,从他脸上明显变了的神色,知道他或许是想到什么了。   “殿下恕草民多嘴一句,草民猜想,侄口中的恩人,十成十便是殿下。她待殿下,是从八岁那年便痴了心的。”   -   那天她喝得很醉,连他都认不清是谁。哭得满脸的泪,把他胸口的衣裳都污脏了一片。   她不停哭着,上气不接下气。   “他不喜欢我。”   “我那么喜欢他,从八岁那年就喜欢他,一直都忘不掉他。”   “可是他不喜欢我,对我连半分印象也没有。”   邹临祁站在春寒料峭的夜里,悔意从心口开始,一点一点侵蚀而去,快要把他化为灰烬。   他终于想了起来,在八年前,自己在禹州军营里,曾经救过一个小女孩。   时间已经很久远,他又向来不在这种小事上费心思,几乎已经快要忘了。可是现在,他却十分清楚地,记起了那天的事。   灰尘仆仆的军营里,一身蓝衣的瘦小女孩。她年纪很小,个子只到他腰。无助地站在他身边,仰着头,看救命稻草一样看着他。   眸子清澈干净,又柔弱可怜。   那个被陶重杀死了的男人,是她的父亲。   他不过晚去一步,就让她在那样小的年纪里失去了父亲。   从此流离失所,风餐露宿,不曾有过一日欢乐。   邹临祁紧握住拳,闭上眼睛,已是不忍再去回忆。   可他必须回忆,他必须要把有关于她的一切,全都想起来。   那天他坐在院子里看书,微风习习吹过来,带着满院风铃草的气息。他闭上眼睛小憩,不知不觉睡着了。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到一个穿蓝衣的小女孩,手里拿着风筝,正从院外一棵很高的树上爬下去。   那样小的一个孩子,胆子却是那样大,爬在那么高的树上。   他勾起唇角笑了笑,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往下爬,很快消失在了院子外头。   那些有关于她的,过去八年吉光片羽般的画面,他全都想了起来。   原来他在那么早以前,就已经遇见了她。   却遗忘了她这么多年,让她一个人守着回忆,无助地活在世上。   他简直。   连畜生也不如。   -   陆侄和蒋笙买了架马车,赶了一天的路。   不出意外,明日午时前后就会赶到宁州。   两个人去了城里,准备找地方休息。刚进了一家客栈,陆侄一眼看见邹元朔派来捉她的那四名高手。   四人明显正在客栈里寻人,一个客人一个客人地去看。   陆侄赶紧跟蒋笙一起跑了出去,驾车离开。   其中的瘦子看见她,冲着她大喊一声:“人在那儿!”   四人拔脚追了出去。   夜黑得浓墨一般,伸手不见五指。陆侄出了城,一路捡泥泞难行的小路跑。到了一处山坳,与蒋笙一起从车上下来,一头扎进浓雾遍布的树林。   两人在树林里东奔西走,七拐八绕,暂时把那四人甩开。等出了迷宫般的树林,陆侄把身上带的几包应急药粉交给蒋笙,对她道:“我们必须得分开走,等明日午时在宁州城门碰面!”   蒋笙不放心道:“你被抓了怎么办?”   “我不会让他们抓到我的,”陆侄道:“娘,你快走,去宁州等我!”   说完也不等蒋笙同不同意,转身往西边一处方向跑了。   蒋笙无奈,咬了咬牙,向着相反的方向去跑。   那四人一路追着陆侄的踪迹,到了一处水流湍急的河边。   前面已经没有路了,河对岸却停着一页小舟,舟上有个戴斗笠的摆渡人。   四人对视一眼,想着陆侄肯定已经是去了河对岸。未做犹豫,唤来那摆渡人道:“老伯,方才可有女子过河?”   老伯把船划过来,说道:“倒是有一个,慌慌张张的,扔给我一两银子就走了。”   四人坐上船,急声吩咐:“快划船!”   “是!是!”老伯一迭声应了,把他们载去河对岸。   四人不等船泊稳就飞身掠了过去,快步而去。   等他们走得远了,水里突然窜出一个人来。   陆侄拉着岸边的藤条翻身上岸,等歇了几口气,对着船上的摆渡人道:“老伯,谢谢您。您救了我一命,以后一定会有好报的。”   老伯在船舱里找了半天,翻出一条干净的毯子来,扔给岸上的陆侄:“姑娘,如今世道不安稳,行夜路千万小心些,别再撞上什么坏人了。”   “好,谢谢老伯,我会小心的。”   陆侄拿出一锭碎银子,往老伯船上一扔,起身就走:“老伯再见。”   老伯叫了她几声,见她始终不答应,只好叹口气把银子收下了。   陆侄不敢再耽搁,去城里买了匹马,一路快马加鞭往宁州赶去。   次日午时到了宁州,蒋笙已在那里等着她,见她平安归来,彻底松了口气。   母女两个回了家乡。   多年过去,宁州已不是她们离开时的样子。那年战火不休,哀鸿遍野,处处一片狼藉。如今虽然也不太平,可五王的兵马并未攻过来,这里还算安宁富饶。   她们之前住在城西的梨花街,那条街道两旁植满了梨树,一到春季香飘四野。   她们循着旧址过去,找到之间住的小院。   宅院明显被翻新了一遍,院子里两人合抱粗的枫树也被人砍了。因刚过年关不久,屋门上贴了许多翻着边的春联。厨房里有炊烟飘出来,有人正在里头准备午饭。   左厢房里,穿了身松绿色百褶如意裙的女子正对镜梳妆,听到外头动静,搁了梳子走出来。   “你们是谁?”她仰了仰下巴,不悦地问:“来我家做什么?偷偷摸摸的,是窃贼不成?”   蒋笙上前一步,仔细看了看那名女子,说道:“你是碧菡吧,这么多年过去,长这么大了。我是以前住在这的陆夫子的家眷,你小时常会来我们家,爱跟侄一起吃我做的藕粉汤圆,你还记得吗?”   吴碧菡仔细看了她一阵,又看了看在她身后的陆侄,很快想起了什么。   “你是蒋婶?”   “是,我是。”蒋笙道。   厨房里做饭的吴张氏拿着锅铲走了出来,看见蒋笙就是一愣,僵硬着表情朝她走过来:“蒋妹子,你回来了?”   “是,回来了。”   蒋笙看了看她这副家常的打扮,又去看烟囱里源源不断升起的炊烟,勉强笑着道:“你们……肯定是看我们不在,暂时过来帮我们看着家的,是不是?”   吴张氏脸上更不自然了,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吴碧菡偷偷拉了拉她袖子,示意她不能示弱,该说什么就说什么。   吴张氏只好道:“蒋妹子,你看看,你们有八年没回来过了,宁州早就不是以前的宁州了,你们的家自然也不是你们的家了。”   “这是什么话!”   蒋笙原本还想跟她客客气气地商量,可听到她话里的意思,登时就火了:“这里是陆炳的祖宅,地契现在还在我手里呢,怎么能说不是我们家了?当年我们走的时候,明明是上了锁的,你们不经允许占了我们宅子,这叫私闯民宅!”   吴碧菡冷笑了声,说道:“蒋婶,话别说得这么严重。你们一走就是八年,分明就是抛家舍业,什么也不要了的样子。如今落魄了,又想回来跟我们抢宅子,哪有这么容易的事。依我说,你们还是哪来的就回哪去。我们宁州庙小,可供不起你们两尊大佛。”   蒋笙还待理论,陆侄把她拉了过去,说道:“算了,不用跟她们废话,我们去报官。”   吴碧菡年幼时跟陆侄是好友,如今见陆侄出落得楚楚动人,气质不俗,真比小时候那个粉妆玉琢的样子还要好看几分,心里不免生了妒。   “报官?”吴碧菡从鼻子里嗤笑了声:“别说是本地知府,就算你们告到如今的储君奕王爷那里,也别想讨到一分便宜!亏你父亲还是位夫子呢,难道不知,什么是时移世易,沧海桑田吗?”   陆侄回头,凌厉的一双眼睛看了她一会儿,直盯得她出了一身冷汗,闭了嘴不敢说什么了。 第99章 必须找到她。   吴家人占了陆炳的祖宅, 不肯还回来。陆侄和蒋笙又久未回来过,在宁州没有人脉,没有势力, 夺不回自己的家,只能另想办法。   她们出了院子, 转道去了一条街外陆炳教书的学堂。因那里所处位置较偏, 又只有五间简陋的小木屋, 故此一直以来倒是无人占据。   学堂里早就破败一片,结了层厚厚的蛛网。屋顶好几处有破损,屋檐下的柱子也是摇摇欲坠。院子里生满一人高的杂草, 几乎没有能下脚的地方。   陆侄雇了人来,把这里收拾了一遍,打扫干净。又买回了两张木床,几床棉被,另些琐碎的生活物品,暂时在这里安了家。   她们身上的钱几乎已经用光了,眼看又要过起捉襟见肘的日子来。陆侄找人定做了块牌匾,上写“医馆”二字,悬挂在了学堂正门口。   刚开始并没有人过来找她看病, 后来一个受肺痨折磨的老人家实在是走投无路,拿着身上仅有的两文钱过来碰碰运气。   谁知经陆侄治疗了几天, 他的病情竟一日日好了起来。   此事一传十十传百,渐渐宁州城的人都知道了, 在梨花街一所破败了的学堂里有个女神医, 会使针灸,会治常人不能治之病,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人, 她都能给拉回来。   去找她看病的人越来越多,有时甚至还会排起长队。   陆侄和蒋笙的生活慢慢好了起来。   日子一天天地过,白天陆侄坐诊治病,蒋笙帮忙抓药。晚上母女两个坐在一桌吃饭,说些这几天的琐事。蒋笙总劝她要为终身大事考虑,宁州也并不是什么小城,有的是模样周正的青年才俊,总能有一个会合眼缘的。   陆侄总当耳旁风,对此事绝口不提。   她已不再想着嫁人,这一生能这样安安稳稳地过下去,就已是很好了。   -   天气一日日和暖,邹临祈却在万物复苏的节气里生了场大病。   咳嗽不止,汤药不断,偏还要强撑着身体治理朝政,对付五王的叛乱军。   因传国玉玺在五王手里,五王又昭告天下,言之凿凿说是邹临祈毒死了先皇。一堆事情亟待解决,继位大典不可避免耽搁起来。   钟若萱本是被晾在王府里,已是很久没有见过邹临祈了。后来淑太妃做主,把她接近了宫。   夜已经很深,前殿书房里仍旧灯火通明,彻夜不熄。   钟若萱端着汤药走进去,停在邹临祈身边:“殿下,该用药了。”   邹临祈不曾看她一眼:“东西搁下,你出去。”   钟若萱并不肯,咬了咬唇道:“殿下,让妾照顾你吧,你已是两夜没有合眼了。”   邹临祈半分耐心也没有,冷声叫来张斗,让他把人带下去。   钟若萱忍不住流了几滴泪出来,跪下道:“殿下,你就是再怎么作践自己,她也不会再回来了!殿下都是何必呢,为了区区一个平民女子,就什么也不顾了吗?”   邹临祈铁青着脸将书案上的折子猛地推翻了一地,寒声道:“还不把人带出去!以后谁再敢放闲杂人等进来,脑袋就不用再要了!”   屋里的宦官战战兢兢跪了一地,连声应是,走过去硬是把钟若萱拉走了。   张斗叫了人来收拾书案,又去请太医过来为邹临祈诊治。   邹临祈一连咳了好几声,冷着声问:“派出去的人可有消息?”   以前张斗一心想让陆侄消失,不愿意让她蛊惑了奕王心神,以免耽误大计。可是如今知道她并不是丞相的女儿,而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平民之女,还治好了奕王的腿,张斗深觉自己以前实在是冤枉了她,做了许多错事。   “并无消息。”   他有些难以启齿。过了会儿,终于大着胆子跪了下去,趴伏于地:“殿下,奴才有错。前次吴知府受难,被刘笃害得差点儿丧命。奴才知道殿下心中愤懑,便故意引着殿下说了许多话。当时……当时王妃正在茶室里,把话听了个清清楚楚,故此才会失意跑出去喝酒。”   张斗朝地上重重磕了几个头:“都是奴才的错,都是奴才的错,求殿下处置奴才!”   邹临祈听得额角跳痛,又想起那天晚上她醉了醉,哭得那样厉害的样子。偏他还误会她心中所想另有其人,故意冷了她很长一段时间。   越想越是恼怒,拿起桌上砚台,猛地朝地上掼下去:“都给我滚!”   “是!”   张斗从地上爬起来,埋首退出了门外。   殿中总算安静下来,邹临祈靠坐回椅子里,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她走了以后,世间一切急遽灰败下去,没有什么能再让他觉得还有意义。过去几年处心积虑所谋的江山,对他也不再有任何吸引。   他好像成了一具没有灵识没有魂魄的行尸走肉,勉强地苦熬着光阴。   他低头,看了看桌上仍有热气的药汤。   如今五王正带军从南面一路北上,天下战火频发,百姓苦不堪言。   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是不是如八年前一样,饱受战争之苦,朝不保夕。   他必须及时振作起来,平定叛乱,还天下一个太平。   必须找到她。   -   邹元朔派出去的人好不容易把陆侄从宫里带出来,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竟是让她逃掉了。   四个人一路走一路追,那丫头却实在机灵得很,在他们四个大男人的眼皮子底下跑得无影无踪。   又寻了些时日,实在是一无所获。他们拖延不下去,只好回蕲州去向邹元朔复命请罪。   邹元朔大发雷霆,叫来手下重打了他们五十鞭。仍旧派他们出去,让他们务必要把陆侄找出来。就算是要翻遍整个天下,也要寻回陆侄。   拒京城里的探子来报,邹临祈如今也正派人四处去找陆侄。如此想来,陆侄肯定没再回京城。   这一次,他一定要赶在邹临祈前面,得到陆侄。   云竹端着参汤进来,见他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里,脸色极其不好,还当他是因为战场上的事不顺利才会如此。   “王爷不用担心,”她过去把参汤放下,说道:“父亲常年驻守沙场,从无败绩,手底下也养了不少骁勇善战的将军。奕王虽是狡诈,可这几年行动不便,到底是没多少势力,手下也无可用之人。一个小小的储君之名算不了什么,这天下本就是王爷的,终有一日会回到王爷手里。”   邹元朔虽是不怎么喜欢自己这位发妻,可毕竟还有要仰仗岳父的地方,闻言去捉了云竹的手,笑道:“这是自然。岳丈是赫赫有名的常胜将军,本王并不担心。”   最近他待她明显好了不少,云竹心下高兴,盛了碗参汤递给他,说道:“我也实在没想到奕王竟然如此会演戏,心机深到这种地步,还不声不息地养好了腿。如今外面都在传,帮他治好腿的是他府里的一个女子,王爷可知那女子是谁?”   刘笃已经把消息全都传了过来,当日淑太妃发难,夜审陆侄的事邹元朔知道得一清二楚,自然也知道是陆侄治好了邹临祈的腿。   以往邹元朔便发觉陆侄此人同一般女子不同,心思太多,让人琢磨不透。可他还是太小瞧了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陆侄是自己设计,主动嫁给了奕王。   其中缘由,恐怕也只是为了治好奕王的腿。   如此说来,陆侄是真心实意喜欢着邹临祈。   邹元朔越想下去越觉得心口烦躁不堪。这天下的女子,还从来没有他得不到的,陆侄却是个意外,简直让他伤透了脑筋。   “不过就算奕王的腿已经好了,他也坐不了皇位。”   云竹见他脸色不好,安慰道:“如今我们的人已将消息散播出去,把先皇的死推到了他头上。他背着弑父之名,又弄丢了玉玺,是不可能心安理得继位的。王爷就安心等着,将来咱们必能攻入京城,拿回本属于王爷的一切。”   邹元朔的情绪果然有所缓和。他恨邹临祈入骨,无时无刻不想杀了他。等将来夺了江山,他必要将天底下最狠辣的刑罚全都用在邹临祈身上,让他受尽折磨而死。   如此想着,他手下用力,将一个白瓷茶盅生生地捏碎了。   -   今年雨水格外得多,已是连续下了两天了。所幸雨势不大,城里并没有积水。   午后一时清闲,并没多少病人过来。陆侄坐在门口看了会儿最近的医案,突然想到从京城流出的传言。   有人说宫里的储君近来身体似乎不好,召了许多名医入宫。   她正想得呆滞,一个六七岁的男孩突然跑过来,停在她面前。   “姐姐,”那男孩哭得眼睛肿了一片,拉着她袖子道:“我听人说你是个神医,你能去救救我父亲吗,我父亲就要死了。”   陆侄忙去背了药箱,牵住那孩子的手:“你家在哪儿,快带我去。”   那男孩的父亲是上山砍柴时被毒蛇咬了,勉强撑着回了家,躺在床上开始昏迷不醒。   所幸毒蛇毒性不强,还有时间能救。陆侄在男子臂上划了个十字,替他放干净毒血,敷上解毒草药。   又灌了两碗药,男人总算悠悠转醒。   他迷茫地看了陆侄一会儿,又去看自己的儿子。   “铜板,”男人叫了一声:“爹爹没死吗?”   叫铜板的男孩激动地道:“爹爹,你没死。”他拉着陆侄的手:“是这个姐姐救了你。”   男人忙要跪下来磕头。陆侄把他拦住,又从药箱里拿了些药出来,放在屋里缺了一角的桌上,嘱咐他按时吃。   男人为难地看了看那些药,粗粝的手腹抹了把眼睛,说道:“陆大夫,我这家里……实在是家徒四壁,拿不出药钱来了。”   他们住的是两间茅草房,风一吹就会倒的样子。因为这几天多雨,如今南边一个角上还在往下漏水,只能拿桶接着。   “不用付药钱,”陆侄伸手摸摸铜板的头,说道:“铜板,好好照顾你爹,要有什么事就去医馆找我,知道吗?”   “嗯,”铜板认真地点了点头:“谢谢姐姐。”   陆侄笑笑,背着药箱走了。   从那以后,她常常过来关照这对父子的生活,蒋笙做了什么好吃的,她就会分出一半拿给他们。   铜板已经六岁,早到了开蒙的年纪。可家里穷得几乎都没米下锅了,自也拿不出钱送他去读书。   陆侄只要有时间,便开始教铜板识字,一遍遍带着他读千字文,百家姓,三字经。   渐渐地,城里的人都知道了,医馆里的女大夫不仅会给人瞧病,还会教人识字。   越来越多穷苦人家把小孩送了过来,因不好意思让她白白教书,来之前都准备了些东西,有的是半袋小米,有的是一只家养鸡,有的是半斤猪腿肉。   陆侄白天给人看病,到了晚上关门歇业,带着那群孩子读书。   恍惚间,她好像回到了自己幼时。那个时候,父亲就是在这里办的书塾,教人读书,传道授业。   眨眼间两个月过去,天下依旧一片动乱,不知道战火哪天就会烧到哪里。   邹元朔为夺江山几乎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勾结了西部柔然人,助他们与边关朝廷军相抗衡,频频挑起战乱。   朝廷为与柔然相抗,投入了不少精力进去,导致南边兵力不足,在与邹元朔的几次交战中都露了下风。   外面一片兵荒马乱,只宁州倒是始终安然无事。   可即使如此,城里的人仍旧忧心忡忡,生怕哪天邹元朔的军队就打过来了。   没过几天,这种担心变成了事实。   陆侄从城外进了药材回来,远远地就见一个安宁祥和的宁州城里战火连天,硝烟四起,百姓们携家带口四散奔逃。   一切恍如回到了八年前,那个战火纷飞的年月。   “侄!”   蒋笙从远处急急跑过来:“快走,邹元朔的人打过来了!”   两个人一路避着战火往城外逃命,就快要跑出去时,邹元朔一骑骏马飞将而来,从她们面前擦身而过。   过去不远,邹元朔勒紧马缰停了下来,调转马头。   回过身时,他一眼看到了陆侄的眼睛。那双熟悉的,让他日思夜想了许久的眼睛。   “陆侄!”   他眼睛里透出几欲疯癫的光:“本王总算找到你了!”   这一次,他终于赶在邹临祈前面找到了她。   绝对不会再放手。   明知道跑不掉,陆侄还是垂死挣扎着朝城外奔去。   邹元朔驾马将她拦住,停在她面前:“陆侄,你最好主动跟本王走。”   他拿着马鞭指了指城里的人:“否则,这一城的人,本王不留一个活口。”   陆侄瞬间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疯了!”   邹元朔倒是一笑:“本王就是疯了!”   “侄姐姐!侄姐姐救我!”   是铜板的声音,陆侄扭头去看,就见铜板被一名士兵抓了起来。因他闹腾得厉害,在士兵脸上抓出了好几个口子。那士兵怒不可遏,提刀就要砍下去。   陆侄飞奔过去,一把抢过铜板抱进怀里。   刀刃就要落在她背上时,邹元朔已从马上跃下,一脚踹在那士兵心口,直把他踹出去好几米远。   “你是瞎了眼,敢伤本王的女人!”邹元朔发了怒,眼角都烧得赤红:“我看你是活腻了!”   士兵哆哆嗦嗦跪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头,又对着陆侄不停磕头,连声求她原谅。   陆侄始终不说话,只是惊恐地去看邹元朔。   邹元朔朝她走近几步,她就抱着铜板往后退几步,以一种防卫的姿态紧盯着他。细白的额上生了汗,黏着几缕碎发,让她整个人更显脆弱无助。   “你怕什么,”邹元朔道:“你该知道,本王疼你还来不及,如何会伤你。”   陆侄只觉得恐怖:“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是你一直执迷不悟!”邹元朔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本王到底哪里配不上你,你看得上邹临祈一个残废,千方百计要治好他,却无论如何也看不上本王?”   “他自是比你好千倍万倍!”陆侄道:“不知比你好多少,你这辈子,都难以望其项背!”   邹元朔的手蓦地收紧,快要控制不住把手里的马鞭甩出去。   可到底还是不忍,生生憋下了心口那股气,说道:“你既这么瞧不上本王,本王偏偏要把你绑在身边,白天黑夜都不放过!等本王君临天下,把邹临祈踩在脚底,自会让他看着你我是如何恩爱的!”   “你休想!”陆侄咬牙切齿。   邹元朔并不生气:“想不想,自是都由本王说了算。”   他抬起头,看了眼炼狱般的宁州。大街上,三不五时有百姓惊恐的尖叫声响起。   “全城百姓的命,都握在你手里了。”他一字一句地说:“是救还是不救,全在你一念之间。”   -   行军打仗向来惊险,又苦不堪言。云将军本是要把自己女儿安顿在蕲州,可云竹无论如何也要跟着邹元朔,他走去哪儿她就跟着到哪儿。云将军拗不过,只好随她。   这日大军到了宁州,在十里外安营扎寨。云竹因路途劳顿,实在累得厉害,便进了帐子里好生睡了一觉。   未睡几个时辰,她的贴身丫鬟急匆匆从外头跑了过来,晃醒她道:“王妃,不好了,王爷从宁州带回了一个女子!”   云竹倏地从床上坐起,困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什么!”她面色都变了,紧掐着侍女的手:“王爷带了谁回来!”   “是……是……”侍女有点儿不敢说,结结巴巴地道:“就是曾与王爷不清不楚的那个奕王妃!”   云竹心下一坠,掀了被子赤着脚跑下地。   正是傍晚时分,天边一轮残阳如血。   邹元朔坐在马上,一只手牵着自己的马缰,另一只手却是抓了条绳子。在绳子的另一侧,绑着一匹温顺的小马,马上坐着的人正是奕王妃。   云竹快把手心都掐破了,恨得整个人在不停颤抖。   邹元朔从马上下来,要去抱陆侄。陆侄却冷着脸从另一侧翻下了马。   邹元朔并不生气,反倒是饶有兴味地笑了,命属下把两匹马牵走。   “侄,”他往前走了几步:“本王倒不知,你连马也会骑,倒是比京中那些柔柔弱弱只知道弹琴画画的小姐有趣多了。”   陆侄听得冷笑:“对你来说,再有趣的人,得到了,玩腻了,都会变得无聊透顶。”   她扭过头,看向正朝他们跑来的满脸怒容的云竹,说道:“比如这位云王妃,初初嫁你的那几天里,对你来说想来也是有趣的。”   云竹气势汹汹地小跑过来,竭力忍耐着才没有动手先甩陆侄一个巴掌。   “王爷,”她目光灼灼地看着邹元朔:“父亲如今正在为你卖命,你却强掳奕王妃过来逍遥快活。我倒是无所谓,只怕父亲知道了会寒心。”   她拿他爹当筹码,想逼着邹元朔把人送走。不想邹元朔却并不吃这一套,一个劲地只顾看着陆侄。   “她不是奕王妃,”邹元朔道:“她是陆侄,从今天开始,她就是本王的人。”   陆侄毫不犹豫道:“你做梦!”   邹元朔没说什么,倒是云竹怒不可遏地朝前走了两步:“大胆,谁让你这么跟王爷说话的!”   她的情绪十分激动,说完还想伸手去打陆侄。邹元朔猛地将她拉开,将她甩了个趔趄。   云竹呆滞良久,不敢相信自己遭遇了什么,一双眼睛倏地红了:“你就这么喜欢她,为了她,真是什么也不顾了吗!”   她话里话外在警告邹元朔,如今他正是倚仗云将军的时候,若惹恼了云将军的女儿,对他百害而无一利。   邹元朔并不是没想过这一点儿,可他一向我行我素惯了,从来也不会受人威胁。况且他好不容易找到了陆侄,正是兴致勃勃的时候,就更不会听旁人的话了。   “侄是本王的贵客,”话虽是对云竹说的,他却只是一个劲地看着陆侄:“你最好对她客气些,否则本王绝不饶你。”   “侄?”云竹此时才发觉不对之处,仔细打量了陆侄一遍:“她不是刘丞的女儿?”   邹元朔不欲与她多言,硬拉着陆侄转身就走。陆侄使劲想把手甩开,他却箍得越来越紧,完全没有要放了她的意思。   云竹看着他们走远,不由恨得咬牙切齿起来。 第100章 “我已经嫁过人了。”……   天边铺着厚重的云, 刚过未时而已,可就已阴沉得像是到了晚上。   邹元朔硬拉着陆侄去了一处营帐。因刚经历了一场战火,陆侄裙角上沾染了不少血迹, 急需要换身新衣裳。   邹元朔喊来两名侍女,吩咐道:“以后侄姑娘便是你们的主子, 好生照顾着, 但凡她有丝毫损伤, 你们小心头上的脑袋。”   两名侍女急忙应是,过来要伺候陆侄去沐浴换衣。陆侄甩开她们,看向邹元朔:“你把我娘带去哪了?”   邹元朔随意在椅子里坐了, 倒了杯水来喝,说道:“你放心,她是你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本王自然会好生照料她,不会难为她的。”   “你若真是不会难为她,就最好把她放走。”   “把她放走,让她去找本王那个六弟来救你吗?”邹元朔抬眼看她。   陆侄只要听到有关于那个人的任何字眼,心口处就会猛地一痛。   怔了怔才道:“我跟他已经结束了,再也不会有任何关系。如今他的王妃是真正的刘绾溪, 我既离开了他,就不会再回去找他。”   邹元朔观察了会儿她脸上的表情, 看出她分明是余情未了,一双眼睛红得厉害。   他深呼吸几口气, 说道:“你跟他确实不再有任何可能。若不是因为你, 他也不会被陶重的人设计,从而遭遇山崩。他之所以会被困在里面,固然是有本王的原因在, 可若非陶氏一族助我,事情根本不会那么顺利。”   陆侄惊愕看他:“你知道我是谁?”   “陶壑临死前,本王去看过他,”邹元朔道:“他告诉本王,八年前邹临祈救过的一个小女孩,正是你陆侄。”   他从椅子里起身,朝她靠近过去:“你说,等邹临祈知道了你就是那个女孩,是因为他多管闲事救了你,才会在后来落得残废的下场,吃了那么多年的苦,他会不会恨你?”   陆侄死死握了握拳,说道:“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他恨不恨我,我根本一点儿都不在乎。”   即使知道她说的是假话,邹元朔还是十分高兴地笑了起来:“最好是如此,毕竟你以后就是本王的女人,你心里想的,眼里看的,只能是本王一人。”   他伸手要去搂她腰,被陆侄迅速躲了过去。   “王爷,你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如果你敢碰我一下,我保证,绝对不会再苟活一天!”   她眼神坚定,脸上分明有种视死如归的决绝。邹元朔知道她一向说到做到,果然在她这句话后收回了手。   “你把本王想成什么人了,”他重新往椅子里坐下:“这种无耻的事,本王做过吗?”   他朝那两名侍女摆了摆手:“带她下去沐浴更衣。”   “不用她们,”陆侄道:“我自己会去。”   她没再说什么,转身撩开帐帘走了。   两名侍女忙在后头跟上去。   云竹在自己的帐子里走来走去,怎么想怎么不甘心。虽然自嫁给邹元朔后,为了讨好他,她曾主动给他纳了十几房小妾。但是那些女人说破天去也不过就是玩物而已,邹元朔往往睡了一夜就把人丢开手了,连第二次都不会碰。   可陆侄不一样,邹元朔待她是动了真心的,丝毫不介意她曾经嫁过人,更不介意她卑微的身份。每回看着她的目光,甚至会有些卑微的讨好。   云竹越想下去,越觉得脑袋疼得要裂开了一样。她实在不能任凭陆侄就这样抢走了她的夫君,必须要做些什么来及早除掉她才好。   她在桌前坐了下来,提笔给父亲写了封书信,想让父亲施压,逼邹元朔杀了陆侄。   一边是江山,一边不过是个小小的女子,云竹不信邹元朔会不选前者。   她把信装好,正要去叫丫鬟过来,邹元朔却从外面不慌不忙地走了过来。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拿一双眼睛看了她一会儿,把她手里的信蓦地抽了出来。   毫无犹豫地撕成了两半。   “你若是聪明,就最好什么也别做,”他半是威胁半是无所谓地道:“你在本王身边这几年,该知道本王是什么样的人。不该有的心思趁早断了,否则本王可不介意去向云将军报丧。”   云竹吓得后退了两步,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你要杀我!为了一个贱人,你竟要杀我!”   邹元朔蓦地拧起眉头:“嘴巴最好放干净点儿,别逼本王动手。”   云竹知道邹元朔是个危险的人,生起气来是真的会对女人动手,府里那些姬妾从没有一个敢忤逆他。   “我……我说错了吗?”云竹声音明显变低,躲避着他的眼神不敢再看:“她到底有什么好,一个卑贱如草的人而已,还早就已经是奕王的人了,值得你这样待她吗?如今正是北上的关键时刻,你与奕王之间必有一人会死,她对你不会有半分助力,反倒很有可能会害了你,你留着她根本就是留了个祸害!”   她的话句句是真,邹元朔也不是没有考虑过陆侄的危险性。可即使如此,他仍旧是要留着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放手。   “不管她是不是祸害,本王都要定了她,”他字字坚决:“绝对不会再把她让出去!”   云竹简直不可置信。若是她输给真正的刘绾溪也就罢了,可她偏偏输给了一个卑微的奴才。   “你疯了,”她不可理解地道:“简直就是疯了,你跟奕王一样,全都被她灌了迷魂汤,连一点儿理智都没有了!”   邹元朔也知道自己确实是疯了,自从在医馆里碰到那个女扮男装的小大夫,他就开始牵肠挂肚,从没有一刻不在想着她。后来知道她竟然嫁给了邹临祈,他恨不能带兵去把奕王府夷为平地。   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要怎么把陆侄夺过来,如今上天好不容易给了他机会,让他赶在邹临祈前面找到了她,他就绝对不会放手。   “你最好老老实实待着,别再打什么主意,”他警告云竹:“若是乖觉,本王自会兑现承诺,让你坐上皇后的位置,立你的孩子为储君,保你们云家世代荣耀。”   云竹不可能不动心,父亲带兵在战场上厮杀,为了邹元朔卖命,所求不就是为此吗?   “你当真会让我做皇后?”她问:“不会神志不清地拿皇后宝座去讨陆侄欢心吧?”   “你以为她跟你一样贪得无厌吗?”   邹元朔伸手,在她肩上拂了拂,像是要帮她拍掉灰尘一样:“听本王的话,你才有好日子过。”   云竹无力地摔坐回椅子里,看着他掀开毡帘走远了。   天气始终阴沉沉的,乌云很厚,翻滚着飘来飘去,遮住半死不活的太阳。   军营里到处都是手拿刀剑的兵卒,陆侄根本逃不出去。   她四处转了转,正要回营帐时,却看见前方有几名兵士从外面掳劫了一名女子过来。   那女子正是宁州城里的吴碧菡,因长得颇有几分姿色,被那帮兵卒看中,强拉硬拽着带了回来,扯进了一处帐子。   吴碧菡撕心裂肺的呼救声从帐子里传出来,陆侄无法做到束手不管,跑过去一把掀开毡帘:“都住手!”   那些兵士认出她是谁,知道这位是五王心尖上的人,谁都不敢得罪,依言把吴碧菡放开了。   “她是我朋友,”陆侄道:“你们把她放了。”   其中一个五短身材的兵士忙把身上衣裳理好了,一脸谄笑着道:“原来是陆姑娘朋友,怪兄弟们有眼不识泰山了,多有得罪。还望陆姑娘饶小的们这一次,千万别让王爷知道了。”   陆侄不欲与他们多言,把吴碧菡带了出去。   吴碧菡仍没从刚才的恐惧中走出来,抽抽噎噎地哭个不停。总算陆侄去得及时,没让她失了清白。只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陆侄会跟五王有牵扯。   “你认识那位五王爷?”她问。   陆侄只是道:“你回去吧。”   吴碧菡怀疑地打量了她一会儿,最后什么也没说,跌跌撞撞地跑走了。   恰逢邹元朔从外面回来,看见她放走了一名女子,过来问道:“怎么回事?”   陆侄扭过头,双目极冷地看了他一会儿:“王爷,你手下的人都是一群土匪流氓不成,对俘虏了的百姓可以任意欺辱吗?”   邹元朔危险地蹙起眉头:“他们欺负你了?”   “有王爷的命令,他们倒也不敢。是宁州城里的人,他们把人掳到了军营。”   “不过是个普通百姓而已,值得了什么,”他脸上满是不屑:“将士们打仗辛苦,发泄一下又能如何。”   陆侄冷笑了声,实在觉得他这人不可理喻。朝他走近了一步,说道:“我也是个普通百姓,你既然这么看不起百姓,为什么还非要囚着我!”   “你如何与他们一样,”邹元朔想也不想就道:“本王瞧着,天下实在没有比你更尊贵的姑娘。”   他转过身,看了眼军营里守卫着的各处人马,说道:“你既不喜欢他们欺辱平民,本王应了你便是,不会再让他们乱来。”   “王爷最好能说到做到。”   她实在倔强,偏模样长得柔弱,看起来有种格格不入的矛盾感,却让人不得不喜欢。   邹元朔好心情地笑了笑:“自然。”   陆侄冷着脸转身就走。   快回到自己营帐时,铜板突然飞奔着朝她跑了过来。   “侄姐姐,”铜板扑进她怀里,仰起头看她:“侄姐姐,你没事吧,那个坏人有没有欺负你?”   “我没事,”陆侄道:“你怎么会来的?”   “那个坏人把我抓来的,他说你在这里待得无聊,让我来陪你说话解闷。”   “你父亲呢,他可还好?”   “父亲没事,就是带着我逃跑的时候伤到了腿,如今正在家里养着。”铜板说着就红了眼睛:“侄姐姐,我有点儿担心父亲。”   “不要怕,”陆侄牵住他的手:“待会儿我让人把你放出去,你跟我来拿些药,带回家给你父亲吃。”   铜板点了点头,跟着她走了。   陆侄准备了些治腿伤的药包起来,又搁了些银子放进去。   铜板好奇地在营帐里左顾右盼着:“侄姐姐,那个坏人为什么要把你抓起来?”   “坏人做事是不用理由的。”   铜板听得一知半解,挠了挠头:“侄姐姐,他是不是想娶你做娘子?刚才我听他跟这里的人说,你是他未过门的夫人,让他们不许为难你。”   陆侄沉默下来,过了半晌才道:“他在胡说而已。”顿了顿,又道:“我已经嫁过人了,不会再嫁给任何人的。”   “侄姐姐已经嫁人了?”铜板听得瞪大了双眼:“是嫁给了谁?侄姐姐这样漂亮,人又这样好,是谁这么有福气?”   陆侄听得一笑,捏了捏他鼻子。   “是个很好的人,”她说:“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   铜板十分遗憾地叹了口气,一副小大人的样子:“那怎么办,我还打算等长大了,娶侄姐姐呢。他既这样好,我就不跟他抢了吧。”   陆侄听得忍俊不禁,把东西帮他装好。   正要带他出去,邹元朔却从外头走了进来。   铜板吓得藏在了陆侄身后。   邹元朔看了他们二人一眼:“去做什么?”   “请王爷把他放了。”陆侄垂着眸,并不看他,脸上神色十分淡漠。   邹元朔蹙起眉头:“本王是见你整日里不说话,这才特意让他过来陪你解闷。”   “多谢王爷关心,我不说话是因为没有什么话可说,王爷不必为我操心。他只是个孩子而已,家里又有受伤的父亲,不宜留在军营,还望王爷高抬贵手,放他回去。”   邹元朔没想到自己一番好意倒是被当了驴肝肺,她不领情也就算了,反是还责怪起他来。   他脾气一向不好,若换了旁的女子,恐怕早就要发火。可是面对着陆侄,他竟是发不出脾气来。   他叫来一名属下,让人把铜板送回去。   “还有哪里不满意?”他说:“只要你说出来,本王都依你。”   陆侄只是道:“王爷若真是待我好,就把我放回医馆去。如今宁州已是你囊中之物,在你的管辖地里,我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去,王爷又有什么不放心的。”   “你可以向本王提任何要求,只有这一件不行。”邹元朔朝她走近了两步,想去捉她的手,毫无例外被她躲开了。   邹元朔只得罢休,两手背在身后,说道:“不管你再怎么固执,本王都绝对不会放了你。哪怕要一辈子关着你,本王都甘愿。总有一日,本王会让你心甘情愿跟着我。”   陆侄只是油盐不进,连一眼都没有多看他。   “王爷。”一名兵士走了过来,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那兵士或许是在说战场上传来的密报,声音很小,可其中却有两个字眼落进了陆侄耳里。   陆侄听见那人提到了奕王。   她眼眸微动,手心蜷握起来。   邹元朔听了奏报,转身跟着那兵士走了。陆侄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想到在先皇驾崩那天,邹元朔的人把传国玉玺偷走了。   她既身处军营,便总要做些什么才好。   -   记不清侄已经消失了多久,每一天都漫长得像是一生,难以忍受。   唾手可得的如画江山都变得黯然失色。   直到有一天,范淞过来告诉他,邹元朔从宁州掳走了一个女子。   “那日邹元朔的兵马攻破了宁州,本是在城里大开杀戒,谁知后来又停了手,只带走了一个女子。”   邹临祈原本一潭死水般的眼睛在范淞的话里一点点重新泛起光亮,手里饱蘸墨汁的朱笔在奏折上落下一片污点。   “什么样的人?”   许久他才问出口,话音里竟带着紧张。   “拒探子来报,是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姑娘,本是在城里开了间医馆,与母亲两人相依为命。邹元朔看见她后拿全城百姓的命威胁她,她这才跟着他走了。”   邹临祈已然确信那人就是陆侄。在她失踪后,他派人下去四处寻找。因郎旷起义造反那年,他是在禹州碰见了她,便以为她的家乡是在禹州。可手下人马几乎把整个禹州翻了个遍,都没能找到她的踪迹。   原来不是禹州,而是距离禹州不远的宁州。   他当即叫来朝中几名官员,吩咐下一干事宜,将京中事务交托出去。   淑太妃听到消息,知道他分明是想去找陆侄。当初陆侄在宫里,她没寻到机会下手杀她,只能让瑶草想办法把她送出宫,在宫外解决了她。岂知五王的人却捷足先登,将她掳走。   果然陆侄只要活一日,就一日不会安定。如今奕王竟然不顾安危去寻她,简直是疯了!   淑太妃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让他身犯险境,当即找来朝中大臣,让他们去施压,极力阻止。可邹临祈却是谁的话也不听,一意孤行,非要亲去平乱。   淑太妃一气之下病倒了,眼睁睁看着他领兵南下。   邹临祈少年时也曾去过战场,只是后来残了多年,许久不曾拿过刀剑,故此云崇并不将他放在眼里。岂知几次交手后,云崇发现他于兵法一道确实极有造诣,所带军队总是无往不利。   云崇吃了几次败仗,手下兵士被俘虏近七千余人,还丢了一批上好的军械。他不敢再大意,带着队伍往东南处行进,迂回往复,躲开邹临祈的那支军队。   陆侄在邹元朔的大营里,只要有机会便会去寻找玉玺的下落。她生怕邹元朔知道她的心思,便让人帮她把药箱从医馆里取了出来。她每日借着给伤兵治疗,在营中四处行走。   也听到了不少战场上的消息。   西北柔然兵马来势汹汹,四处作乱,本要冲破防线攻入京城。可边关戍军里横空出世了一位姓尹的将军,那将军用兵如神,作战勇猛,带领着戍卫军经过数次苦战,成功击退了柔然人,守住了边疆。   那位姓尹的将军,该是尹携云的哥哥尹霖。邹临祁放置在边关的那颗棋子,终于开始起作用了。   如今南边泰半已到了邹元朔手里,天下几乎已是一分为二之势。再往北走,邹元朔很快就要挺进中原腹地。到那时,天下必有一场血战。   “云将军的兵马本是所向披靡,短短半月里夺了两座城池,”其中一名伤兵跟同伴论起如今形势,津津有味地道:“可最近不知怎么了,一连折了几千兵马,被打得节节败退。”   他同伴道:“我听说,是京里那位储君亲自带兵去了战场。”   “你是说奕王爷?他不好生准备登基,怎么倒要去打仗?刀剑无眼,这可不是玩的,京里那帮老臣就没拦他?”   “依奕王那样的性子,谁能拦得住他。况且如今传国玉玺在咱们王爷手里,百姓们又正传得沸沸扬扬,怀疑是奕王在先皇汤药中下了毒,这才害死了先皇。他此时登基,实在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陆侄听得攥起双拳。   四处散播流言,污蔑邹临祁毒害先皇的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谁。邹元朔不甘心自己成为史书里谋权篡位的奸臣贼子,想用这个办法败坏邹临祁的名声,好让自己在将来名正言顺地登基继位。   他简直痴心妄想!   她转道去了邹元朔的营帐。营帐外守着两名兵士,见她过来,问道:“陆姑娘可是有事来找王爷?王爷今日不在,姑娘还是改天再来。”   陆侄道:“我进去等他一会儿。”   “这……”那兵士有些为难,可又想起邹元朔的话,任何人不能对陆侄不敬,否则以军法处置。   兵士便替她打开了毡帘:“姑娘请进。”   陆侄进了帐子,在里面四处翻找起来,任何东西也不敢放过。   翻来翻去,并没有找到传国玉玺,倒是听到外头有骏马的鸣叫声。   她跑到窗边掀起厚厚的帘子看了看,发现邹元朔已经带兵回来了。她忙把翻乱了的东西快速整理好,坐去桌边故作悠闲地倒了杯茶喝。 第101章 重逢 “我带你回家。……   邹元朔穿一身盔甲从外面走进来, 一眼看见陆侄正在他屋里,脸上不由起了些笑意。   “你来找我?”他把剑随意放在桌上,坐下道:“倒是难得。”   陆侄慢悠悠道:“军营里的药材不多了, 你该早早备些,以免到时耽搁了伤兵治疗。”   “你明知我与邹临祈水火不容, 如何还来关心我营里的将士?”   “大夫只管治病救人, 旁的一律不管。”   她虽只是这样说, 邹元朔依旧听得十分开心起来。   “侄,你肯帮本王,本王很高兴。”   陆侄只当没听见, 不动声色喝完了一杯茶,说道:“最近总是听到一些传闻,说先皇是被奕王下毒害死的。奕王那人品性如何我最为清楚,莫说先皇已把皇位传给了他,就算他并非储君人选,他也断不会为了坐上皇位而谋害他的生身父亲。”   她抬头看着邹元朔:“你的人把我从宫里掳走那天,恰好碰上先皇驾崩。是不是你派人毒杀了先皇,引得宫中大乱,这才得以偷走玉玺, 又顺道将我劫走?”   邹元朔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倒是笑了:“本王在你心里就如此卑鄙, 邹临祈不会杀生身父亲,本王就会杀?”   “你不承认?”陆侄见问不出来, 转而道:“你在宫里可有内应?”   邹元朔握着茶盅, 目光落在杯壁上的远山图上:“邹临祈用一个烟绡,轻易离间了本王和鲁成,让鲁成背叛本王。他以为这样宫里就没有本王的人手了吗, 本王筹谋多年,其中势力,可并不是他一朝一夕就能毁得掉的。”   他端起茶盅轻抿了一口,眉间轻拢着,不知是想起了什么。   “本王这个六弟一向聪颖过人,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比他会耍心机手段的人。可是后来,因为他随手把你救了下来,他开始有了软肋,结了一桩不该结的仇。本王好不容易利用陶家把他困在一场山崩里,弄残了他一条腿。从大夫来报信,说他的腿再也好不了后,我以为我终于能赢了。”   他自嘲一笑,把茶盅搁回桌上。   “是本王太过大意,小瞧了他,更漏看了你。”   他扭过头,看向陆侄:“若非是你,就算他斗得赢我,到最后他也根本没办法坐上皇位。除非他想受天下人耻笑,遗臭万年。”   陆侄道:“若非是我,他从一开始就不会残废,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你也根本连与他相斗的资格都没有。”   “是,这话倒也对,”邹元朔并不生气,反倒是唇角含笑看着她:“侄,你能来与本王说话,本王不知有多开心。若你我能一直如此,本王这一生倒也无憾了。”   陆侄垂下眼帘,过了会儿道:“你对我,或许并没有你所想象的那样喜欢。只是你一直都是想要什么女人便能得到什么女人,偏偏我是个例外,你对我生了兴趣,却又得不到我,所以才会有执念。如果一开始我没有嫁给奕王,而是轻易被你接近了府,或许我也会跟你府里的云竹、烟绡一样,很快就会被你厌弃。”   邹元朔笑道:“侄,你一向对什么事都看得很开,可问题是你看得太开。生为女子,还是蠢一点儿比较可爱。如你这般,男人会觉得没趣的。”   他顿了顿,很快又说:“可本王就喜欢你这样没趣的。你说本王是因求而不得才会生了执念,就算你说的是对的,可求而不得所生的执念,难道就不是执念了吗?”   屋子里静了片刻,没有人再说什么。   过了很长一会儿,邹元朔才又开口道:“那你对他的执念呢,又是从何而来?就因为他救了你,替你杀了陶重?”   “难道这些还不够吗?”陆侄抬头看他:“如果是你,你会替我杀了陶重吗?”   邹元朔明显有所怔愣,一时竟回答不出。   “你不会,”陆侄斩钉截铁:“因为你知道,在陶重身后有一股不可得罪的势力,一旦杀了陶重,你会惹上无穷无尽的麻烦。这些当时奕王殿下也知道,可他还是杀了陶重。”   “所以你才这么喜欢他,为了他甘愿嫁进奕王府受苦,帮他治好了腿又能无怨无悔地离开他。”   “我离开他,不是因为我身份低微,怕会牵累了他。而是因为如果我不走,淑太妃迟早会派人杀了我。”   陆侄十分冷静,倒像是在讲着别人的事情。   “宫里的女人向来都会为了利益不择手段,淑太妃觉得我是个污点,绝对不会让我陪在奕王殿下身边。从陶壑出现的时候起,她就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之所以一直隐忍不发,留我一命,是因为她想让我帮奕王治好腿。后来奕王痊愈,我没有了利用价值,她就一直在找机会能杀了我。是奕王托人在暗中保全我,我才能一直平安无事。可瑶草已经被淑太妃收买,迟早有一天会动手除了我。与其待在宫里坐以待毙,不如我自己主动离开。”   “你倒是一直把事情想得清楚。”邹元朔道:“本王还当你真是晓以大义,肯牺牲自己还他一个好名声。”   “他从来都不在乎名声。”   提起邹临祈的时候,陆侄眼中不知不觉染了层光彩:“他活得坦荡,名利于他只是身外之物。他既不在乎,我又如何会在乎。是我自己太自私,一直都把性命看得太重,所以才会离开他。”   她想好好活着,在宁州守着医馆安然无恙地活下去。只有保全了这条命,往后才能有机会再见到他。   偏偏事与愿违,被邹元朔掳到营中,不得自由,往后还不知道何去何从。   她从椅子里起身:“王爷,我先回去了。”   她转身要走。   “侄,”邹元朔叫住她:“你既知道要保全性命,更应该知道你跟他早已有缘无分。本王不管你什么时候会忘了他,就算是这辈子都忘不掉,本王也绝对不会放了你。得不到你的心,便囚着你的人,如此也是好的。”   陆侄并不言语,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举步走了。   往后一段日子,战场上频频传来邹临祈的消息,或说他用兵如神,或说他似乎是受了什么伤,或言及他一路冲杀过来,似乎早就没了理智,只知道日夜兼程赶赴宁州。   等他过来的时候,他与邹元朔之间必有一场大战。   每每趁邹元朔不在军营,陆侄便会想办法寻找传国玉玺的下落。   可许多天过去,仍是一无收获。   一日晚上,因云崇那边战况不利,接连丢了兖州、颍州两处关键地点,邹元朔发了怒,在军营里喝了不少酒。   两名侍女过去服侍他,刚碰上他的衣角就被猛地推开。   “让侄过来,”他大声吵嚷着:“让陆侄过来陪我!”   侍女无法,去陆侄的帐子里请她。   陆侄过去时,邹元朔已经睡熟了。她叫了他几声,见他始终没反应,便小心翼翼在他身上翻了翻。   玉玺没有找到,倒是找到一张禹州地形图。   邹元朔打算再过几日就去攻打禹州。因禹州地处南北交界之地,地形又复杂险阻,易守难攻,这么久以来,邹元朔都不敢轻易发兵去打。可有了这张好不容易得来的地形图,事情就能迎刃而解了。   她把地图展开,仔细看了一遍,拿笔在上面修改了几处关键要塞。   她怕邹元朔会突然醒来,一颗心始终跳得很快,又要控制着手不要发抖。   好不容易把图改完,她放在烛火上烤了一会儿,将墨迹烤干。确认没有什么异状,把东西搁回了邹元朔身上。   手刚要拿开,邹元朔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她瞬间出了满身的汗,惊愕不已地看着他。   邹元朔却只是抓住她的手,翻身把她压了下去。   “侄?”   他还带着点儿酒醉未醒的迷惘,晃了晃脑袋,认真看了看她:“你来了?”   他脸上满满都是喜色,声音很轻,像是生怕打碎了什么:“你真的来了?我还以为这都是梦,你从没有到我身边来过。”   他俯身要亲她,被陆侄拿银针刺了颈部,当即晕倒过去。   陆侄推开他,起身就跑。   云竹正端着解酒汤过来,看见她慌慌张张地从邹元朔帐子里出来,上前拦住她道:“谁让你进王爷帐子的!你不想活了吗!”   陆侄迅速想了想,再抬起头时,脸上已整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对云竹道:“为什么我不能进?王爷这么喜欢我,自然是要我时时陪在身边的。倒是你,王爷说了,他早就把你看腻了,根本连一眼也不想见你,该离得远远的人是你才对!”   她瞥眼看了看云竹端着的汤,冷笑了声:“我已经伺候王爷睡了,实在不必你再献殷勤了,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云竹简直气得七窍生烟,汤都快端不稳,朝她怒道:“你是什么人,敢这么跟我说话!”   “我以前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以后是什么人。”陆侄丝毫也不怕她,语气越来越咄咄逼人:“你以为你能一直得意吗,等将来王爷打回京城,夺了皇位,你们云家对他没什么用了,到时候还不是我说什么他便听什么。我劝你最好对我客气点儿,如此我还能容你,勉强让你留在王爷身边。”   云竹怒不可遏,咬牙把滚烫的一碗汤全都泼了出去。   邹元朔手底下的侍卫早就发现这里的不对劲,一直在不远处守着,见状忙眼疾手快过来把陆侄拉走了。   “王妃,这是王爷贵客,不可怠慢,”那侍卫生怕邹元朔知道了会发脾气,为难地拉开她们二人,劝完云竹又劝陆侄:“陆姑娘,你先回去吧。”   陆侄不屑地瞪了云竹一眼,转身就走。   云竹更是气绝,回去以后怎么想怎么不甘心,把手底下的一名侍女叫了过来,让她想办法在陆侄饭食中加些东西。   侍女只能领命去了,趁着厨房的人不注意,哆哆嗦嗦地把一包药粉洒进了给陆侄准备的晚膳中。   晚膳送到,陆侄不过略闻了闻便发现了不对之处。   她找出一粒有解毒功效的丸药,提前吃了,这才拿起筷子去吃饭。   邹元朔一觉醒来,头仍是有些昏沉。   他从床上下来,倒了杯水来喝。迷迷糊糊地想到他昨天晚上好像见到了陆侄,可记得不是十分清楚,像是他的一个梦。   “王爷!”有兵士从外面着急忙慌跑了过来,对他道:“不好了,陆姑娘不知是吃了什么,中了毒,如今吐血不止,王爷快去看看吧!”   邹元朔面色大变,三步并做两步跑了过去。   陆侄的饭食里被人放了剧毒,好在治疗得及时,她这才捡回一条命来。   邹元朔看到她衰弱至极的样子,又看到从她嘴中涌出的血,登时生了大怒,让人去彻查此事。   很快手下人来报,查到昨天晚上云竹的侍女去过厨房,鬼鬼祟祟地不知做了些什么。   邹元朔让人把那丫鬟带来,刚打了几板子而已,那丫鬟就供出了云竹。   很快云竹也被提来。一进屋,她先是看见邹元朔一脸关切地坐在陆侄床边,正亲手喂她喝药。   她又看了看地上跪着的侍女,知道自己做的事已经被人发现。   当时她被陆侄气昏了头,只一心想让她死,并没怎么去想后果。如今看到邹元朔冷极了的眼睛,她着实有些后怕起来。   可她是云大将军的嫡女,而陆侄不过区区一个奴才,就算是真的死了也毫不足惜,更何况现在人还好好地活着,她就更不能露出怯意了。   云竹挺直了腰,看着邹元朔道:“王爷让我来不知有何事?”   邹元朔噌地一下从床边站了起来,两步逼近云竹,猛地掐住她脖子,手下不断使力。   “你还敢来问本王!”他着实是动了大怒,面上铁青着,额角青筋暴起:“你这妒妇,本王现在便杀了你!”   眼见他真的要动手掐死云竹,帐中一众兵士立即上前去拉,苦口婆心劝道:“王爷万万不可冲动,云王妃若是死了,云大将军万万不会罢休的!”   邹元朔好不容易才松了手,把云竹猛地甩去一边:“滚回去给本王闭门思过,以后哪都不许再去!若是再敢来找侄麻烦,别怪本王对你不客气!”   云竹摸着自己生疼的脖子,心灰意冷地看了他一会儿,起身哭着跑走了。   陆侄目的已然达到,闭上眼睛,装出一副病弱的样子。   邹元朔更是看得心疼,把军医叫来,仔细嘱咐:“好生给她治病,务必把她身子养好。”   几名军医躬身应是。   陆侄其实并没有大碍,只是她病得时间越久,邹元朔对云竹的恨意便会越深,如此倒乐得装下去。   又过几日,邹元朔依照原定计划去攻打禹州。   他准备得十分充分,又足足带了五万兵马去攻城,本该十分顺利才是,可结果他们却中了埋伏,去的几处地方皆有重兵把守,他们陷于被动,根本寸步难行。   那场仗打得十分惨烈,他手下人马在禹州城内几乎俱被歼灭,仅剩了十之一二护送着他逃了出去。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手里的地形图已是被人改过了。   他很快回忆起那天晚上醉酒,期间醒来以后,好像看到了陆侄正在他身边。   他回了军营,怒不可遏地找到陆侄,厉声质问:“是你改了地形图,是不是!”   他脸上还挂着血,一双眼睛阴狠又凶恶,就快要濒临失控。陆侄生怕他会做出什么来,咬死了并不承认:“王爷在说什么,什么地形图?”   “你还在跟我演戏!”邹元朔猛地把她推倒在床上,一只手掐住她脖子,却是并没用多少力气:“陆侄,你当真以为,本王会毫无底线地纵容你吗!”   他开始疯了一样地去扯她身上的衣裳,陆侄吓得叫起来,拼命护住自己。看到他肩膀上似乎有处伤口,伸手狠狠地在那里按了下去。   肩部瞬间血流如注,邹元朔痛呼一声,翻滚下地。外面的守卫听到声音,急急奔进来查看情况。   邹元朔拿起桌上茶盏猛地朝他们掼过去:“都给本王滚出去!滚!”   守卫忙又跑着出去了。   邹元朔一张脸已近扭曲,上前又要靠近陆侄。陆侄往后退了几步,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来,对准自己。   “邹元朔,”她已经冷静下来,两只眼珠一动不动看着他:“你若再敢靠近我,就是逼我死!”   邹元朔却道:“陆侄,你是个惜命的人,你以为本王真的会被你威胁?”   他举步又要靠近。   “我是惜命。”陆侄把匕首尖端抵上心口:“可你是不是就以为,我很怕死?”   她片刻也没再犹豫,将匕首刺进了自己身体。   血登时流了出来,染红了她一身蓝衣。   她身上没了什么力气,在邹元朔面前跌倒下去,双目无力地合上。   邹元朔阵脚大乱,好像那刀此刻正插在他心口一样。他朝陆侄扑过去,把她从地上抱起来,大喊着她的名字。可陆侄始终只是紧闭着双目,就像是人已经死了一样。   他急奔出去,立即让人去把营中所有军医都请了过来,疯了一样命令他们去把陆侄救活,否则便要斩了他们的脑袋。   陆侄把匕首刺入自己心口之时,分明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而不是为了故意吓唬邹元朔。刀刺进去的很深,差一点儿就能要了她的命。   几位军医不合眼地抢救了一夜,才总算把她的命拉了回来。   陆侄再醒过来时是一个深夜,外面很静,帐子里燃着一盏孤灯,烛火摇曳。   邹元朔正坐在她床边,一脸至深的疲惫。   看见她睁开了眼睛,他猛地松了口气,过去执起她的手:“伤口可还疼?”   陆侄几根苍白的手指动了动,硬是从他手中抽走了。扭过头,不肯再看他一眼。   邹元朔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蓦地嗤笑了一声。   “你就这样恨我,就算本王把整个天下都给你,你也不会多看我一眼,是不是?”   他嗓音嘶哑,带了股不易察觉的绝望。   陆侄仍是不肯说话。她被囚禁了近两个月之久,这两个月里始终都是这样沉默,轻易不会开口与他说话。   邹元朔自嘲般笑:“从小我就什么都比不上六弟,本以为终于有机会能赢他一次,到头来却都是我痴心妄想。”   他最后又看了她一眼,从椅子里起身,朝着外面走去。   “来人,”他喊了一声,声音里满是无力:“把陆侄带去地牢。”   -   地牢里很暗,很静,又湿又潮。最上方开着一扇窗,中午能看见一会儿太阳,到了晚上难得有星星挂在上头。   一日三餐有人来给她送饭,饭食都是干净的。等她吃完有人进来,把餐盘收回去。   她身上的伤并未好透,因为断了药,伤口开始发炎,每天都一阵阵的疼。   偶尔邹元朔会过来,问她可想通了,她总是告诉给他同样的话。   “不用再白费力气了,”她气息很弱,说话时会牵引得伤口疼:“你就算把我关到死,都别想让我答应你。”   邹元朔无一例外,每次总会拂袖而去。   她迷迷糊糊的,连时间都快记不清了。饭吃得越来越少,伤口越来越疼,不知还能再捱几天。   总有六七日过去,到了第八天,牢外突然一阵兵戈喊杀声四起。   那声音几欲能冲破云霄,隔得这么远,都十分清晰地传了过来。   喊杀声震天,一直响了两天两夜,到了第三日清晨,兵戈相击声才终于止歇。   阳光刚从重重云雾中刺透而出,有人持剑闯入地牢,斩断了关押着她牢门的铜锁。   陆侄睁开沉重的眼皮,朝门口那人看去。   那人背着光,带着一身血渍,步履微晃却坚定地朝她走过来。   到了她身边,他扔掉手里的剑,把她从地上抱起来。   看到她衣服上斑斑驳驳的血,他的呼吸明显一窒。   许久才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   “没事了。”他声音很轻,像是生怕惊扰了她。胳膊收紧,把她牢牢护在怀里,万般温柔地在她额上吻了吻:“我带你回家。”   牢里光线昏暗,根本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子。   可透过重重血渍,陆侄还是闻到了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淡温和的气息。   她知道是他来了。   没有架着七彩祥云,而是披着一身血渍,穿过刀枪剑戟,拼死奋战而来。   他抱着她,离开了昏暗潮湿的牢房,一步步走向阳光普照的人间。 第102章 “怎么觉得我在拐骗小……   邹元朔的军队被人偷袭, 慌乱中奋起抵御,与对方人马直打了两天两夜。   到底是一败涂地,溃不成军。几名大将守卫着邹元朔仓皇逃窜, 甚至没来得及顾上军营里的云王妃。   云竹已被困了很久,没想到再一次出去, 竟是成了奕王手下的俘虏。   她被押解到一间帐子里。一进屋, 先是看到那位威震天下的奕王坐在床边, 正满目柔情地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   云竹实在觉得荒唐,万分不甘地道:“我倒真是想不通,陆侄到底有什么好, 值得你们一个个这样痴迷。五王因为她没攻下禹州不说,还损兵折将,差点儿没死在里头,可即使如此他还是不舍得杀她。”   邹临祈的目光从陆侄脸上收回,落到云竹身上时,倏忽变得淡漠。   “她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他脸上明明没有什么表情,却吓得云竹打了个哆嗦。   她知道这个男人十二万分的危险,当下并不敢隐瞒。当日所发生的事她从侍女口中有所耳闻,一五一十告诉他道:“陆侄偷改了禹州地形图, 害得邹元朔大败。他生了气,可又实在下不去手杀她, 便要强迫她从了他。可陆侄誓死不从,这才会用自杀保全自己。”   邹临祈的脸色已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 眼中浮出一层深冷的碎冰。   他只恨自己没有活捉了邹元朔, 让他逃走了!   “奕王殿下,我知道,你从来不会拿女人做要挟, ”云竹突然朝他跪了下去,满脸哀色:“还请奕王殿下放了我。”   “你把本王想得太坦荡了,”邹临祈移开目光,重新看回合目而睡的陆侄,替她掖了掖被角:“本王自会放了你,只要邹元朔肯把传国玉玺交回来。”   云竹最是了解邹元朔的性子,知道他肯定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而交出玉玺。   “他根本从来也没有真心待过我,会娶我只是因为看重我父亲手下的二十万兵权。”云竹低低哭了起来:“他巴不得我死,怎么可能会交出玉玺!”   “他是巴不得你死,”邹临祈道:“可你还有个手握二十万兵权的父亲。有你父亲在,他不敢见死不救。”   云竹还待继续求他,邹临祈却失了耐心,叫来外面的人把她带走。   很快,范淞带着解救出来的蒋笙进了帐子。   蒋笙一直被邹元朔关在营里,已经许久不曾见过自己女儿了,快步走过来问:“侄怎么样了?”   邹临祈道:“已喂了药,没有大碍,想来很快就醒了。”   蒋笙放了点儿心,过去握了握侄的手。   她擦干净脸上的泪,对邹临祈道:“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岳母何必客气。”   他一声声岳母喊得自然,蒋笙没有像以往那般回绝,倒是默认下来。   “殿下不要怪侄,那日邹元朔的人把她掳走后,她好不容易才逃了出去。之所以不回去找你,是怕宫里的淑太妃会对她下杀手。”   邹临祈眉间微动:“本王自不会怪她。淑太妃的事本王自有考量,绝不会让她再动侄一下。”   蒋笙松了口气:“如此,我就放心了。”   她扭过头,看向床上的陆侄:“我这女儿执念太深,一早就对殿下生了痴心。在宁州那段日子,她嘴上不说,可是没有一日不在想着殿下。如今殿下既寻到了她,还望能护她周全。”默了默,又道:“也要护王爷自己周全,如此才可保她一生无虞。”   邹临祈略微颔首:“是。岳母放心。”   蒋笙看过陆侄,没再继续留下去,很快出了帐子。   等屋子里重新安静,邹临祈伸手拭了拭陆侄额上的温度。   把她从地牢救出来的时候,她整个人烫得厉害,高烧不退。伤口处一片糜烂,简直触目惊心。如今想起来,他心口都是一阵钝刀子割肉般的疼。   他让大夫帮她处理了伤口,喂了几碗药下去,总算让她的烧退了,脸色也好了很多。   只是至今仍昏迷不醒。   又有大夫进来送药,把药送到他手里又退下。   药汁还烫着,他等放凉了些,把陆侄从床上扶起来,抱在臂弯里。   陆侄在这时一点一点睁开了眼睛。   抬眸看向他。   是真的看到了他,并不是她在做梦。他的确把她救了出来,如今正守在她身边。   “侄。”邹临祈见人醒了,本是阴沉着的一张脸上瞬间浮出一个笑来,眼睛也亮了许多。   把她往怀里又搂了搂:“身上还疼吗?”   陆侄痴痴看了他一会儿,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话来。   “伤口疼?”他问。   她摇了摇头:“不疼了。”   他并不信她的话,知道她最会忍痛,总是疼得快死了都会紧咬着牙关不开口。   “把药喝了。”他把碗端过来,怕药汁还热着,吹了几口气,试了试温度才给她。   她就着他的手把药喝完。   “苦不苦?”   她仍是摇头。   他明显不是很高兴的样子,眉间拢着一股愁容。   她就点了点头:“苦。”   “那就吃糖。”   他突然把一颗糖扔进了嘴里,倾身过去,把糖渡给她。   他拿舌头不停搅着,让甜到发腻的糖汁融化在她嘴里,消解她口中每一寸苦意。   他吻得很轻,等一颗糖完全化开,这才从她唇上离开。   他的眼眸明显深了很多,凌厉的喉结滚动了下:“再睡会儿,我守着你。”   “我好像已经睡了好久,”她说:“不想再睡了。”   “你伤得很重,要多休息。”他不容置疑,把她抱去了床里,他在外头躺下来:“乖,我陪你睡。”   陆侄睁着眼睛看了他很久。不过只有短短几个月没见而已,倒感觉像过了很久。   把刀捅进自己心口的时候,她是真的觉得自己应该是要死了。可是劫后余生,竟然还能再看到他。   他的手覆过来,盖在她眼皮上:“你要休息,等休息好了再看。”   陆侄听话地闭上了眼睛,往他怀里缩了缩:“那你不能走。”   “好,”他说:“我不走。”   他拥着她,闻到她身上的气息,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满足。   他寻了她这么久,多少次派出去的探子都无功而返。他每天都陷在一种无孔不入的恐惧里,生怕自己永远也找不到她了。   但凡这个念头蹿出来,他都会浑身冰冷,像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甚至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不知他是想到了什么,身上开始冒冷汗,眉间也紧蹙着,一股恐惧怎么也化不开。   陆侄感受到他的异样,抬起头,往他面前凑了凑:“殿下。”   “殿下!”   叫了他两声,他这才睁开眼睛。   “你怎么了?”她看到他眼睛里腥红一片,额上还有细汗,自己也开始紧张起来。   他只是把她拥得更紧,在她耳边沉沉吐了口气。   “侄,”他嗓音很沉,语气却坚决:“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一天。”   陆侄这才知道他是在想什么。   她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不知他是怎么度过的。还听人传他生了重病,是在出征前不久才好不容易痊愈的。   “我不会再走的,”她到底心软,跟他承诺:“谁赶我也不走。”   “不会有人赶你,”他说:“万事有我,你放心。”   陆侄脑子里一直很乱,觉得自己总要把话跟他讲清楚才好。   “其实那时候我也不想走的,”她解释:“可如果我不走,淑太妃不会放过我。我是不得已。而且那天,我不知道怎么就被一帮人捉了出去,再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离京城很远了。”   邹临祈安抚似的抚着她的背:“我知道。是我思虑不周,没发现瑶草已经在替母妃办事。若非有她做内应,范淞不可能会把你看丢。”   陆侄抬眼看他:“瑶草喜欢你。”   只是这样说着,她都有些生气起来:“谁让你长得这么好看,整天地招蜂引蝶!”   邹临祈失笑:“我若长得不好看,还怎么勾引你?”   低下头,在她唇上亲了亲。   只轻轻碰了碰就挪开,把她抱进怀里:“乖,好好睡。”   -   邹临祈的军队抢回了被邹元朔霸占的宁州城,安抚当地百姓,派发粮食药材等物品。   细心将养下,陆侄的伤好得很快,基本已经愈合。   邹临祈带着她去了宁州城。   蒋笙早先就已经回来,一直在医馆里住着。期间吴碧菡总是会找过来,拿了张不知道是谁出具的地契,说这里也已经是他们吴家的了,限期蒋笙在一月内搬走。   这间学堂是陆炳的心血,蒋笙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让出去。等今日吴碧菡过来,她想着自己就算是死也要保住学堂。   陆侄刚走到街角,远远地已听到人的争吵声。跑过去一看,果然是吴碧菡在那里无理取闹,大吵大嚷着要逼蒋笙搬出去。   陆侄把蒋笙护在身后,一双清冷的眸子直逼向吴碧菡。   她人虽小,看向人的时候却极有气势,吓得吴碧菡瞬时噤了声,往后退了退。   陆侄径直盯着她:“我家祖宅至今仍被你霸占着,你不知足,见学堂已被修好,又要来抢。你当我与娘亲是好拿捏的,可以凭你欺负吗!”   当日吴碧菡被五王的人拉去军营,差点儿就要失了清白,是陆侄随口一句话把她救了下来。可她并不感激,反倒觉得陆侄目睹了她那般狼狈的样子,让她好没面子。只为了此事,她也要把陆侄赶出宁州。   “你久未回来,不知这里的地皮已是重新分了人了,”吴碧菡道:“这是府衙签发的地契,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这里已是我们吴家的宅子。你若识相就自己收拾了东西走人,别等我闹到公堂上,到时候你可不好看!”   陆侄看了看她手里轻飘飘的一张纸笺:“是谁签的!”   “自是官老爷签的,”吴碧菡把地契慢条斯理折了起来,收入袖中:“陆侄,你死心吧,宁州早已没有你容身之处,你又何必赖在这里不走呢?”   “哪里没有她容身之处?”   一人淡薄却又威力十足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吴碧菡扭头去看,就见巷子深处走出一个长身玉立的年轻公子来。那人面容极是俊美,几乎好看到隐隐泛着妖气。一双眸子里满是冷意,尤其是看向她的时候,眼睛里面尤其渗人,脸上都不用有什么表情,只是瞧上她那么一眼,她就要被他眼里的冷意冻僵了。   她又是怕又是痴迷地看了他一会儿,好半晌才僵着舌头道:“你……你是谁?”   邹临祈停在陆侄身边,牵了她的手在掌心里,冷冷道:“你刚才说,宁州已无侄容身之处?”   吴碧菡盯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看了一会儿,心里越发吃味起来。她不明白,陆侄一个丧家之犬,为什么能跟这样一位通身贵气的公子走得这样近!   “这处宅子是我家的,”她扬高了声音:“陆侄非要赖着不走。我容忍她这么久,已是很给她面子了!”   在奕王的兵马接掌宁州城后,得以重新走马上任的宁州知府扶着官帽急匆匆跑了过来,向着邹临祈躬身跪拜行礼:“下官拜见奕王殿下。”   吴碧菡脸上一僵,面色在李知府的话里急遽地灰败下去。   这个面貌如谪仙一般的男人,若是普通的贵公子倒也罢了,偏偏是京城里那位即将登基为帝的奕王殿下!   她又去看邹临祈紧握着陆侄的手。   自小就比她聪明,比她漂亮,比她伶牙俐齿,比她招人喜欢的陆侄,在灰溜溜地离开宁州城后,吴碧菡总算以为自己能赢了,一定会过得比她好。   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陆侄非但没有落魄,反还搭上了奕王殿下!   她如何能甘心!   “大胆刁民!”李知府见她始终直勾勾地盯着奕王看,呵斥道:“还不跪下!”   吴碧菡如梦初醒,屈膝跪了下去。   而在她面前的陆侄,始终被奕王紧紧地牵着手,如护全天下最珍贵的宝物一般护着。   她死死咬了咬唇,在下唇咬出好几个口子来。   “你方才说这处宅子是你家的,”邹临祈俾睨看她:“那你知不知道,这整个宁州都是侄的。”   吴碧菡抖如筛糠,吓得一个字都不敢说。   邹临祈已不想再多看她一眼,漠然道:“限你三日之内举家滚出宁州,往后不许再踏入一步。若是再敢回来,侄不处置你,本王会让你知道什么叫悔不当初!”   吴碧菡吓得通体瘫软,眼泪登时就流了出来。她爬过去,如丧家之犬般跪在陆侄脚边,一下一下地磕着头:“都是民女错了,都是民女的错!民女往后再不敢了!侄,求你原谅我,不要让殿下把我赶出去!我们家祖业世世代代都在这儿,要是走了,我们就什么都没有了!”   陆侄只是冷眼看她,并不说话。   “李知府,”邹临祈淡声命令:“把人带走。”   “是!”李知府从地上爬起来,喊来几名衙役,让人去把又哭又叫的吴碧菡拉走。   总算没有她聒噪,邹临祈牵着陆侄转身,一改方才寒意凛然的样子,对她道:“一时没看住你,你怎么倒先跑了。”   陆侄道:“我怕娘亲会受她欺负。”   蒋笙笑着看了看他们,转身去了里屋。   邹临祈在学堂里四处转了转。此处布置得颇为幽静,处处一股书卷气,东阁间里放着许多藏书。正堂却是改成了医馆,汤药味始终不断。   “这是你念书的地方?”他问。   陆侄点头:“三岁开始在这里跟着父亲读书,若是后来宁州没有战乱,我应该还在这里。”   邹临祈想到了她那位早逝的父亲,喉咙里艰难地滚了滚,说道:“当年是我去的太晚,没有把你父亲救下来。”   陆侄有些呆滞,瞪大了眼睛看他一会儿。   “你……你说什么?”   “那日若能早到一些,你父亲就不会死了,”他说:“是我去的太晚。”   陆侄更是惊愕:“你想起来了?”   他不是根本就不记得她,对她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吗。   “嗯,”他躬了躬身,离她近了些:“想起来了。”   “你怎么会想起来的,不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吗?”她想到什么,笑了笑:“我都怀疑你每年都要救好多好多人,根本就没有心思去记自己都救了哪些人。”   她朝他走近了些,仰起头看他,一双眼睛剔透夺目:“我小时候长得不好看吗,你到现在才记起来?”   他做出努力回忆的样子,唇角一勾:“好看是好看。”顿了顿,又道:“怎么觉得我在拐骗小孩。”   那年她还很小一点儿,只到他腰的位置。被救下来后,就一直睁着那双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像是看着黑暗里的一道光。   以前并没什么感觉,可是后来想起在她那么小的时候他就见过她,便越来越觉得自己好像是拐了个小孩。   “你那么小一点儿,就开始觊觎我了?”   他倒是恶人先告状起来。   “谁觊觎你了!”她急急反驳:“我只是想报恩而已。”   他笑得愈发愉悦:“嗯,报恩就要以身相许。”   陆侄不想再理他,转身就走。   他跟上去,进了正堂医馆。那儿正坐着一个长相颇可爱的男孩,手里拿着蒋笙给他蒸的皮薄馅大的包子,一口一口啃得起劲。两条小短腿垂下来,悠闲地一摆一摆。   看见陆侄,他一双眼睛亮了亮,搁下包子朝她扑过来叫:“侄姐姐。”   他两只手上还有油,却要跑过去抱陆侄的腰。邹临祈看得蹙了眉,把陆侄往后面拉了拉,让她躲开那小豆丁。   “喂,”他冰冷冷地冲着铜板道:“知道她是谁吗,你就敢抱她?”   他模样本就偏冷,语气又不好,又生得很高的个子,这样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铜板,把铜板吓得瞬时就要哭了。   陆侄忙过去把铜板拉到一边,瞪着邹临祈:“你怎么连小孩都吓!”   邹临祈分明只是很平常地在说话而已,不知道为什么就成了吓人。他尴尬地咳了声,又瞥了瞥陆侄牵着铜板的手,阴恻恻地说了两个字:“放开。”   陆侄:“放开什么?”   他过去把她的手扯了过来:“手。”   陆侄简直无语透顶,掂起脚尖,在他脸上狠狠捏了捏:“你能不能正常一点儿!”   她走过去,把铜板抱到凳子上坐好,把包子拿给他:“不要怕,继续吃。”   铜板便重新啃起包子来,对着陆侄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侄姐姐,你终于回来啦,铜板好想你。”   陆侄也笑,摸摸他的头:“我也想铜板了。”把盘子里的包子全都推给他:“铜板要多吃饭,这样才能长得高。将来又高又帅,娶一个漂亮又心善的娘子。”   铜板怯怯地看了一边的邹临祈一眼,凑近陆侄面前,小小声地说:“像这个叔叔一样高吗?”   邹临祈脑门上霎时生了三条黑线,双眼一眯,十分不爽地看着铜板:“你叫我什么?”   铜板吓得不敢再说什么了。   陆侄忍不住想笑,幸灾乐祸地看了邹临祈一眼。   邹临祈更是生气,不依不饶起来:“小豆丁,你叫我什么?”   铜板紧张地把嘴里的包子咽下去,实在觉得这人也太凶了,白长了一张那么好看的脸。   “叔叔。”他小声说。   邹临祈气笑了,咬牙重复了一遍:“叔叔?”   陆侄已经笑得不行,肚子都有些痛。   “就是叔叔啊,”铜板有点儿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生气:“叔叔,你是侄姐姐什么人啊。”   邹临祈冷笑。他明明只比陆侄大七岁而已,这该死的小豆丁竟生生把他叫老了一辈。   他咬牙,一字一句道:“叔叔我,是你侄姐姐的夫君。”   铜板石化了般,瞪着葡萄一般的大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又去看陆侄。   “侄姐姐,他就是你说的世上最好的那个人,你的夫君?”铜板有点儿不解:“可是他怎么好凶,他平时对你也这么凶吗?”   邹临祈听得挑眉,刚才还阴云遍布的心情瞬间好了些。侧过脸看向陆侄,拉长着尾音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说道:“原来,我是世上最好的人。”   陆侄有些尴尬,低声对铜板道:“吃饭就吃饭,不要乱说话。”   铜板只好闭了嘴,什么都不敢再说了。   蒋笙厨房有事要找陆侄帮忙,过来把她叫走了。   屋子里便只剩了邹临祈和铜板两个,铜板很怕这个看上去就不好惹的叔叔,只是一个劲地低头吃包子。   “小豆丁,”邹临祈叫了他一声:“侄还跟你说什么了?”   铜板想了想,说道:“侄姐姐说,她这辈子既嫁了你,就不会再嫁任何一个人了。”   邹临祈听得窃喜。   铜板转了转眼珠,开始胡编乱造:“可是侄姐姐还说,你实在是太凶了,对她一点儿都不好,她就从家里逃了出来,以后再也不想回去了。她还说,她很喜欢我,要等着我长大,就让我娶她呢!”   他每多说一句,邹临祈的面色就更黑了一分。听到最后,他忍不住从喉咙里哼笑了声:“让你娶她?”   他琢磨了一会儿,满是威胁地,字字森冷地道:“你敢娶吗?” 第103章 “那你要哪样?”……   “我当然要娶啦!”   铜板虽然害怕邹临祈, 觉得他这个人非常不好惹,可听到这个问题,他还是想也不想地就道:“侄姐姐那么漂亮, 人又那么温柔可爱,简直是我见过最好的姑娘了。等我长大了, 我是一定要娶她的!”   他特别真诚地跟邹临祈建议:“叔叔, 侄姐姐既然不想跟你过了, 你就写封和离书,放了她吧。”   邹临祈已经忍不住要打人了。   他的拳头握了握,又松开, 皮笑肉不笑地道:“小豆丁,我劝你最好死了这条心。陆侄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我跟她,生生世世都是要在一起的!”   铜板不忿地又啃了口包子,嚼吧嚼吧咽了,说道:“要是这样的话,你怎么把她放在这里这么久,到现在了才来找她?她长得那么娇弱, 开这间医馆好辛苦的,姓吴的那家人还总是来找她麻烦。你这么久不来, 她吃了好多苦。”   邹临祈心口刺痛,喉咙里涌上一股苦涩, 过了许久才道:“我是让她吃了很多苦。所以以后, 我不会再离开她一天。”   铜板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小大人一样很惆怅地叹了口气:“看来你还真的很喜欢侄姐姐,那我就不跟你抢了吧, 谁让她那么喜欢你,而你又长得这么好看呢。”   他把包子吃完,从椅子上跳了下去:“叔叔,我该回家了,不然父亲该担心了,待会儿你跟侄姐姐说一声。”   他跑到门口,突然又想起什么,转身道:“叔叔,刚才的话是我骗你的,侄姐姐没说你对她不好,她说,你是这个世上对她最好的人!”   说完迈着小短腿蹭蹭蹭地跑远了。   邹临祈忍不住笑了下。   陆侄从后院过来,问他:“铜板走了?”   他漫不经心“嗯”了声,拉着她的手把她放在腿上抱着,倒了杯水递给她。   陆侄把水喝光,问他:“你是不是很快就要走了?”   邹元朔在此次交锋中丢了宁州,如今已然往南溃逃回蕲州。邹临祈必须彻底解决掉这个祸患,还天下一个安定。   “两日后启程,”邹临祈捉着她的手指,一根根地把玩着:“行军辛苦,你若是不想去可以暂时留在这里,我会派人保护你,不会让你有危险。”   “我不觉得辛苦。”她说:“我想跟着你,在军营里做名军医。如此,起码能做点儿有用的事。   他弯唇一笑,揉了揉她的头发:“那我就带着你。打仗虽然危险,可有我在,不会让你受一分半点的伤。”   陆侄点了点头,亲昵地抱住他,下巴搁在他肩上,用很轻的声音说:“这场仗你一定能打赢。”   过了会儿,又说:“还有,那年我父亲被人杀害是陶重犯下的错,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你不要再怪自己去得晚。你能帮我杀了陶重,我已经很感激你了。”   她直起身,突然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特别特别感激。”   他扶着她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问:“你住哪间房?”   她微有怔愣,伸手指了指旁边的房间。   他毫无征兆地托着她屁股把她抱了起来,走到她卧房里去,把门反锁上。   抱着她压在墙上,堵住她的唇开始亲。   房间里很安静,甚至能听到两人亲吻时的吮咂声。他一只手固定住她,另一只手探进去,力度温柔。   陆侄嗓子里溢出一声呻/吟,被他很快吃进肚子里。   她身上肌肤极嫩,轻易就能留印子,很快红了一片。   她脑子里晕乎乎的,只知道一味抱着他,生怕松手后自己就会掉下去。他的大手却搂得很紧,一只手还能空出来,慢条斯理地解了他身上衣带。   她蓦地一痛,埋在他颈窝娇哼了声。   瘦小的身体像是一页扁舟,被水流不知疲倦地冲击着。   慢慢地实在撑不住,断断续续地求他:“去床上……”   她长得本就显小,又比他小了七岁,只用怯生生的眼神看他一眼,他心里登时就融化了一片。   眸色却是越来越深。   她疼得张口去咬他。   他这才有所收敛,抱着她走去床边。   短短几步路,她却咬得更厉害,哭得也更可怜起来。   好不容易被他搁在榻上,她身上有所放松。刚要喘口气,他又把她翻了过去,手从她细细的腰下穿过,把她抱起来一些。   她呜呜哭个不停,艰难地试着跟他商量:“我……我不要这样……”   他拨开她背上汗湿的发,从后颈一路吻到她腰窝:“那你要哪样?”   她连话都说不出了,只是一味地哼唧个不停。   听到她哭,他好不容易才收敛,把她翻转回来,重新覆上去:“这样?”   她被欺负得厉害,整个眼尾都是红的。额上汗湿了一层,眼里布着一层氤氲的水汽。   伸手搂着他脖子,又羞又怯地“嗯”了声。   “我想抱着你。”她娇娇柔柔地说。   他一向经不起她的撩拨,闻言眼里深了一层,手按住她腰。   毫无章法,又凶又狠。   直闹了一个时辰才好不容易结束。陆侄身上都是汗,累得连手指都不想再动。可身上又黏糊糊的,到处都是他留下的痕迹,很想去洗澡。   正迷糊睡着,邹临祈把她抱起来,拿衣裳把她严严实实裹起来,抱去了一间净室,帮她清理了一遍又裹起来抱回去。   刚安顿她睡下,外面有人的敲门声。   他出去看了看,却是范淞找了过来,对他道:“尹将军回来了。”   尹霖一直在西北固守边关,带军将柔然逼退至三百里之外,无人再敢来犯。因边关已平,他安顿好那边事务,这才带了一支精锐部队南下助邹临祈平乱。   知道他已到宁州,邹临祈命人在学堂外布置了人手,保护好里面人的安全,这才跟范淞一道去了宁州府衙。   尹霖与他略说了些西北布防之事,又开始研究两日后启程去攻蕲州的计划。   不觉日落西山,天色渐晚。尹霖收起作战图,准备回军营。   “许久不曾回京,倒是十分挂念我那个胞妹。”   尹霖状似无意地提起:“不知她在王府如今可好?”   他靠一身军功好不容易重振了尹家门楣,自然要为尹携云的将来做打算。如今各处多有流传,奕王不爱那些高门大户家的娇娇女,倒是喜欢上了一个平民女子,为了那女子,甚至把丞相家的女儿都晾在一边。   尹霖不指望奕王能有多宠爱他那个妹妹,可至少将来四妃之位是一定要给的。若非如此,他拼死拼活挣的军功,在战场上洒下的热血,岂非都白费了。   邹临祈似乎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沉静淡漠的眼珠略动了动,瞥眼看他:“尹将军难道担心本王还会亏待了她不成?”   尹霖忙道:“有殿下照顾,卑职自是放心。只是我那妹妹自小被我娇宠坏了,吃不了什么苦,还望殿下以后能多怜惜她。等将来殿下得登大典,舍妹能在宫中安稳过完一生,下臣便没有什么牵挂了。”   邹临祁眉目淡敛着,面上不动声色,唇角甚至还能浮起一丝笑来。只是那笑却极冷,让人看不出什么暖意。   他自来知道前朝与后宫牵连甚大,那些臣子但凡有些功劳,便总要生出更大的野心。先皇还在世时,后宫里便是一片乌烟瘴气,每日宿在哪里,并不是先皇自己能决定的,而是要看朝堂上的形势。所以即使后来他有多么宠爱淑太妃,可因为淑太妃家世单薄,实在没有一个能在朝堂上说得上话的父亲,他便不能表现得太过。   陆侄未出现以前,邹临祈对感情看得十分淡薄,从来也不会在乎谁往他后院子里送了哪些女人,随便她们如花瓶一般摆着。可是如今有了陆侄,他便要好生护着她,不能让她陷在一群女人的勾心斗角里去。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他必须早为她解决。   这一切他都自有主张,只是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他不能太驳了尹霖面子,闻言便只淡淡说了四个字:“那是自然。”   尹霖却借着自己立下的几件功德,有些得寸进尺起来:“听闻殿下在宁州寻到了一位佳人,为了她花了短短两天时间夺回了宁州,逼得五王仓皇逃窜,还损失了不少兵马。不知是怎么样一位绝代佳人,能让殿下关心至此?”   方才他所说的一切邹临祁都能不与他计较,可听他说到了陆侄,一张脸色登时变得极差,寒冰般的目光冷冷瞧着他道:“尹将军不去研究兵法,倒来关心本王的私事。既是如此感兴趣,不如把这身盔甲卸了,去换身平常些的衣裳来,本王好生与你说个够!”   他脸上明明不带怒意,却是极有威慑力,让尹霖不自觉弯了脊背,躬身道:“卑职多嘴,请殿下息怒。”   邹临祁冷冷撇开目光:“下去吧。”   “是。”尹霖转身而退。   邹临祁叫来本地知府,吩咐下去几件事宜。知府答应下来,带着手下衙役去办。   晚间回到书塾,陆侄仍在熟睡。蒋笙做好了饭过来叫了她好几声,始终不见她应,只好气呼呼地自己一个人去吃了。   邹临祁推门进屋,走到床边坐下来看了她一会儿。   她睡得很熟,呼吸均匀,脸上神色宁静,嘴角还微微弯着。   邹临祁笑了笑,帮她掖了掖被角。   又过一会儿,陆侄自己倒是醒了。   她揉揉眼睛从床上坐起来,看见他就在床边,忙小猫一样缩进他怀里:“你回来啦。”   “嗯。”他搂住她:“这么能睡?”   她气呼呼看着他:“谁让你那么过分!”   他一笑:“哪过分了?”   陆侄不想理他,脸埋进他怀里,深深地去闻他身上清新的味道。   “饿了。”她突然说。   “那去吃饭?”   “我不想动。”   他轻叹口气:“我去拿吃的过来。”   她乖乖地应:“好。”   略等了一会儿,邹临祁端了几样小菜过来。因为都是蒋笙做的,陆侄一闻便更饿了,掀开被子赤着脚下地。   邹临祁忙把她抱回去,给她穿上干净的罗袜,又把鞋给她穿上了。   穿好以后依旧没让她下地,抄着她腿弯把她抱过去,放在膝上开始喂她吃饭。   像照顾小孩一样。   他喂什么,陆侄就吃什么。她不爱吃米饭,粥倒是会喝几口。略吃了几口饭就耍赖不肯吃了,推了推他的手道:“我要吃那道糖醋鱼。”   他便帮她夹了块鱼肉来喂。   陆侄嚼了嚼,突然脸色一变,皱了眉惨兮兮地看着他:“卡到鱼刺了。”   他忙搁了筷子,如临大敌般地捏着她下巴,让她把嘴张开。   仔细地看了半天,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都面不改色的人,这时候却慌得不行:“卡到了?那怎么办?”   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陆侄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再也忍不住,埋进他胸口咯咯地笑了起来。   “骗你的,这条鱼没有刺。”她笑得眼睛弯弯,伸手好玩一样去扯他脸:“你怎么这么笨啊。”   邹临祁松了口气,把她的手拿开,一张脸离得她越来越近:“小骗子。”   他吻了吻她,惩罚似的在她唇上咬了咬,好不容易才离开。   吃完饭,他带着她出去,在外面走了走。宁州城里家家户户门前掌着灯,一片繁华景象。不像前段时间,这里差点儿就要在邹元朔的铁骑下成为一处炼狱修罗。   街上有个卖糖葫芦的老人,今晚他的生意格外好,不过一会儿就只卖剩下最后一根糖葫芦。陆侄过去把那支买了下来,甜呲呲地咬了一口,把外面一层糖浆吃掉,举着糖葫芦让邹临祁去吃酸酸的山楂。   邹临祁扶着她的手,低头把山楂吃了。   陆侄心满意足地笑了,嘴角还沾了些糖浆。邹临祁却蹙了眉,眼睛也眯了眯。   “这么酸?”他说。   她仰头看他:“很酸吗?”   他低身,额头碰了碰她的额头:“酸掉牙了。”   拉着她的手把她带到一处阴暗无人的拐角,突然把她压在墙上。   他的嗓音低沉又极富磁性:“你得负责。”   猝然亲了上去,舌头在她口中搜刮一圈,品尝着她嘴里的甜,把她嘴角的糖浆也一点点舔干净了。   “嗯,”他回味似的舔了舔下唇,手指在她唇上蹭了蹭:“这下甜掉牙了。”   又带着她逛了会儿,时间差不多时,这才把她领到梨花街的老宅前。   宅子前面挂着两盏灯笼,在黑夜里亮得格外晃眼。   陆侄许久没有回老宅。今天吴碧菡一家才被赶出宁州,她还没来得及过来。   她扭头看了看邹临祁,不明白他带她过来的用意。   直到推门进去,她发现院子里被人移植了棵两人合抱粗的枫树,恍然像是她小的时候家里栽的那棵。   枫树上也被人挂了许多灯笼,把一个院子照彻得极亮。   每一间屋子都被人休憩得焕然一新,所有东西都是最新搬进来的,吴家在这里生活过的任何痕迹全都不见了。   陆侄惊喜地看着这里的一切,扭过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邹临祈。   朝他奔跑过去,一头扑进了他怀里。   “邹临祈,”她小松鼠一样抬起头,一张漂亮精致的脸上满是笑意:“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怎么办?”   “这么喜欢?”他扬眉,搂着她腰把她往前收了收:“我怎么没发现。”   他一脸守株待兔的样子。陆侄本不欲让他得逞,可是又看了看屋子里的一切,到底是踮起脚,在他下巴上亲了亲。   他兀自不满足:“这就行了?”   “谁让你这么高,”她不满意地勾了勾他脖子:“低头。”   他俯下身,靠近她。   软软的两片香唇贴了上来。   她离得他很近,眼睛闭着,看得到她又浓又密的睫毛。   邹临祈圈着她腰,把她往上带了带,舌头挑开她唇齿,加深了这个吻。   门突然吱呀一声被人推开,进来的小豆丁看到邹临祈正抱着陆侄不停亲着,登时“啊”了一声,跑过来把陆侄拉开。   陆侄臊得脸上红了一片,问铜板:“你怎么来了?”   “我看这里的灯笼好漂亮,知道你在这里,就来找你了。”铜板扯了扯陆侄的袖子:“侄姐姐,女孩子不能随便被亲的!”   他煞有其事地从袖子里一掏,竟掏出一方小小的帕子来:“快把嘴巴擦擦!”   陆侄噗嗤笑了一声,邹临祈却是脸黑如锅底。   “女孩子是不能随便被亲,可他是我喜欢的人啊。”她破天荒地跟铜板解释:“所以他是可以亲我的。”   邹临祈的脸色从刚才一副快要打人的样子,慢慢地柔和下来,最后甚至浮上了一层笑意。   铜板半知半解地挠了挠头,最后一扭头,用一张严肃脸对邹临祈道:“那你以后要多亲亲侄姐姐,知道吗?”   邹临祈更是忍不住笑。   陆侄牵住铜板的手:“现在已经很晚了,我送你回家去。以后晚上你不能一个人乱跑的,不安全,知道吗?”   铜板认真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等把他送回家,邹临祈带着陆侄回了医馆。   那里正等着一个年迈的老婆婆,她因家中贫寒,得了病就一直忍着,想生生熬过去。可最近病情却愈发严重,她这才不得不出来瞧病。因听说这里的女大夫诊金收得极少,便过来碰碰运气。   “陆大夫,”老婆婆只叫了一声就又忍不住咳起来,颤巍巍地从袖子里摸出两个铜钱来,颇有些尴尬地递过去:“我身上也就只剩这么多了,你能不能行行好,给我抓几服药吃?”   陆侄让她把铜板收起来,帮她把过脉象,抓了五天的药给她,说道:“老婆婆,这些药刚好是奕王殿下的人派发下来的,不收钱的。”   “不收钱?”老妇十分激动:“哎呦,不收钱,真的不收钱?那可太好了。”   她仰头看着陆侄:“陆大夫,你是个好人。那位储君,奕王殿下,他也是个好人。”   陆侄笑笑,把她送出去。   往后两天,她一直都在医馆里施医布药。因城里的百姓知道两天后她就要跟那位奕王殿下一起走了,便全都赶过来趁最后的时间找她瞧病。   大部分时间都是陆侄一个人在医馆,偶尔他们也会见到那位传说中的奕王。他百忙之中从军营里抽空过来,坐在陆侄身后不远的位置,一双眼睛始终牢牢地落在她身上。   像是生怕她会消失一样。   来瞧病的人全都伸着脖子看。奕王殿下人生得俊美,而陆侄灵动可爱,两个人站在一起,真是万般的养颜般配。   转眼到了启程离开的日子,陆侄安顿好自己母亲,与她告别,陪着邹临祈一道随军南下。   大军走走停停,一路上战火不断。尹霖倒确实是作战勇猛,又极会练兵,经他所训兵马全都纪律严明,骁勇善战,有万夫不当之勇。   陆侄在军营里见过尹霖几次,每次尹霖都会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一遍,一张长期被风霜侵袭的脸上有着明显的不忿。   陆侄发现此人对自己的敌意,料想他该是为了尹携云的事才会这般。以后再见到他,她就总会尽量避开,不会再与他走个照面。   军营里常有伤兵,断胳膊断腿都是常事。有的好不容易从战场上捡回来一条命,可还没等去治,那人就突然毫无征兆地咽了气。   陆侄尽力去救治那些伤兵,一天里总也睡不了几个时辰,总是不会离开伤兵营半步。   一日正昏昏沉沉地守着药炉,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喊:“殿下中了刀伤,快去把军医全都请来!”   陆侄的睡意瞬间就醒了,如被烫到一般从椅子上一跃而起,飞奔去前头营帐。   邹临祈的伤势极重,胸前被人用削铁如泥的宝刀砍了一条又深又长的口子,几乎深可见骨。   他浑身是血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昏迷不醒。过去给他脱衣裳治伤的时候,陆侄两只手都在抖。 第104章 “过来腻会儿。”……   陆侄命令自己冷静下来, 从药箱里取出一瓶丸药,喂邹临祈吃了一颗。待他的血止住,帮他把伤处消毒, 取出针线过来给他缝针。   针穿进皮肉里,一直缝了好几十针。   邹临祈很快痛醒了, 他只短短闷哼了声, 待看清正给他缝针的人瞬间便安静下来, 连呼吸都会努力控制,不让她发现他气息的不稳。   陆侄把他的伤口缝好,剪断线, 过去把手上的血洗干净,拿了条帕子把他额上的冷汗擦干净。   他已经睡着了,一张锋利的脸上此刻满布苍白,唇上也没有血色。   陆侄捉住他的手,在他身边侧躺下来。   邹临祈醒过来的时候正是半夜。他是生生痛醒的,伤处像有钝刀在一下下地割着,牵引得他呼吸都疼。   他额上不停地冒冷汗,侧过头,看见陆侄正睡在他身边, 中间与他隔了一段距离,像是生怕会碰到他的伤口。   他身上瞬间就不疼了一样, 含笑看了她一会儿,手指回握住她, 指腹在她手背上抚了抚。   闭上眼睛很快又睡过去。   因邹临祈受了伤, 行军速度不得不慢下来,队伍比原定计划晚了三日才到达蕲州城外。   邹元朔这边虽有云崇坐镇,可他失了宁州, 又在禹州损兵折将,根本已是兵败如山倒,根本无力再与邹临祈抗衡。   云崇又一直深恨邹元朔没有保护好他的女儿,让云竹落在了邹临祈手里,在无形间与邹元朔有了隔阂。   况且他听了邹元朔手底下的几名兵士的消息,当日邹元朔是因为受了一名女子蛊惑,把那女子带去了军营,这才会在后来去攻禹州城时输得一败涂地,没拿下至关重要的那一战,反还损失了不少兵马。   一切的转折点,都是因为邹元朔带去军营的那名女子。   云崇私底下也着人调查过,发现确有其事。邹元朔对那女子痴恋颇深,为了她,甚至与云竹争吵过好几次,还把云竹关了起来。后来邹临祈的人马杀入军营以后,邹元朔更是只顾自己逃跑,根本不去管云竹的死活。   云崇更是怒不可遏,已然没有心力再去战场上为邹元朔冲锋陷阵。况且自己女儿如今正危险重重,奕王那边遣人过来谈判,要让邹元朔用传国玉玺把云竹换回来,否则便无法保证云竹的安全。   云崇去求过几次,可那邹元朔却是百般不愿,每次都用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做说辞,不肯去救云竹性命。   奕王没有那么多耐心等下去,让人割了云竹的一缕头发给云崇送来,说他要在五日之内拿到传国玉玺,否则下一次送来的,便是云竹的头颅了。   云崇舍下老脸去求邹元朔,在帐外跪了总有大半个时辰,大有邹元朔若是不答应,他便要一直在这里跪下去的意思。   邹元朔毕竟还要仰仗他去跟邹临祈的兵马对抗,见状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再拖延下去,只能把玉玺送交给邹临祈那边。   云崇去接云竹的那天,天降大雨,整个禹州城外泥泞不堪。云竹被绑着双手从一匹马上扔下去,身上雍容华贵的紫色衣衫被泥土污的脏了一片。   她从地上爬起来,在大雨里朝着父亲跑过去,在父亲怀里痛哭不止。   云崇将她接回去后,直等了许久,邹元朔才终于过来探望。   “你终于平安回来了,”邹元朔努力做出关切的样子:“本王担心了好久,如今总算能放下心了。”   云竹在心里不停冷笑。   因为陆侄的关系,她与邹元朔之间的嫌隙越来越深,已然无法弥补。她知道他之所以会过来,完全是顾着她父亲的面子。若是哪一天,她对他一点儿利用价值都没有了,他会毫不犹豫地把她甩开,如甩开一件脏东西。   云竹实在心灰意冷,等邹元朔走了,哭着在父亲面前痛诉邹元朔对她的种种不好。言及当日奕王殿下的兵马攻入大营,邹元朔本是有机会救她的,可就因为他一心只想着地牢里的那个人,不顾生死就要冲过去,这才会忽略了她,任她被奕王的人马俘虏了。   “爹爹,当初你让我嫁给他,说他是世间再也找不出第二个的绝好的儿郎,将来他会许我皇后之位,保咱们云家世代荣耀。可是你看他现在,他哪里有一点儿在乎我的样子!”   云竹痛哭不止,想到当日种种愈发委屈起来:“我在他眼里,甚至还比不上一个已经嫁过人的二手货!为了那个贱人,他甚至都想动手杀了我!依他这样,就算他将来真的能夺了天下,他也根本不会把皇后之位给我的!”   云崇膝下只有这一个女儿,从小对她千娇万宠,从来也没有让她吃过什么苦。如今见她竟过得如此凄惨,对邹元朔的恨意不由更加旺盛起来。   想他一生戎马天下,为女儿挣了不少基业下来。谁知选来选去,却是选了个宵小之徒做女婿,把女儿推进了火坑里。   云崇万般不甘,关在屋子里琢磨许久。那邹元朔虽有皇家血统,可如今已然是夺嫡之争的失败者。若没有他手里的兵权托着,恐怕早就一败涂地了,哪里还有能力去与奕王争这个天下。   总归已经走到无法回头的这一步,皇位若是邹元朔能坐,那他云崇又为什么不能坐?   到时候,他倒要看看,还有谁敢欺负他的宝贝女儿!   -   邹临祈的伤已经痊愈,只是拆线后还留了点儿淡淡的疤痕。   陆侄调制了祛疤的药,每日帮他敷用。   外面的雨一直下个不停,雨势越来越大,珠帘一般从天下直泼下来,砸在帐篷上簌簌有声。   陆侄惦记着伤兵营里的几名兵士,撑了伞准备出去。   刚掀开帐子,她看见不远处一群兵丁绑了十几个颇有姿色的女子,带着那些女子往一间营帐行去。   那些女子满身的风尘气,可被抓过来时仍旧一脸的不情不愿,有几个甚至在低声哭着。   陆侄知道这些女子是被抓来的营妓,供这里的兵士排遣寂寞所用。可看到她们脸上的惧意和愁容,她还是回转过身语气不善地道:“男子打仗,就要女子过来抚慰吗!”   “怎么了?”   邹临祈见她颇为生气的样子,过来安抚似地在她发上揉了揉,撩开帐帘往外去看。   他把范淞叫来,问道:“是谁让她们来的?”   范淞也扭头看了一眼,说道:“好像是尹将军。今早他带兵去收复了尚隗县,把那儿唯一一家青楼里的姑娘全都绑了过来,说是要给将士们奖赏。”   “把人放走。”邹临祈道。   “是。”   范淞领命过去,喝令将那些女子全都放走。恰逢尹霖从外面回来,看见这一幕,下马道:“这些姑娘可是我好不容易寻来给将士们取乐的,是谁让放走的?”   “尹将军若要寻营妓,大可以去找那些专门干此营生的。”范淞道:“这些姑娘分明不愿意来,还是莫要强求得好。”   尹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说道:“若要找甘心做营妓的,整个天下恐怕都寻不出几个。她们出来都是为了混口饭吃,在青楼是卖,在这里难道不是卖?堂堂中原将士,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难道还比不上那些瞒着家里娘子出去鬼混的臭男人不成?”   他转过身,看向站在大雨里瑟瑟发抖的女子:“你们在青楼挣得到钱,在这里同样能挣到钱,也绝对不会比你们在青楼赚的少。现在若有愿意留下来的,每人会得到一个银锭子。”他举目望了一圈:“你们说,有谁不愿意留下来?”   那些女子互相对看了一眼,都不怎么敢说话。中间却有几个清倌出身的女子,畏畏缩缩地走了出来,颤声道:“我……我不愿意。”   尹霖看了她们一眼,倒是笑了:“为何不愿?”   其中一个穿着杏粉色衣裳的女子道:“奴……奴是清倌,从不卖身,在将来是能嫁个清白人家的……”   尹霖嗤笑了声,扭头看向周围的几个兵士。看了一圈,最后指了指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对方才那女子道:“他便是清白人家,家中也仍未娶妻。今日本将军心情好,为你们做门亲事,将你许配给他。”   满脸络腮胡的男子喜不自胜,眼里发出一阵淫光,激动地去看那名女子。   那女子却满面惊慌,几欲后退:“不……不……我早已定了终身,是绝对不会再改许他人的!”   她在湿漉漉的草地上跪了下来,对着尹霖连连磕头:“求将军放我一马!”   尹霖却是寒了声道:“不知好歹的东西,清倌难道就高人一等吗,这门亲事明明是你高攀了,你倒在这里惺惺作态!”   那女子只是一个劲哭着,浑身颤抖不止。尹霖使了个眼色,络腮胡会意,上前要去拉扯那名女子。   “把人放下。”   邹临祈从远处走来,很是不耐地扫了在场诸人一眼:“你们都太闲了是不是,都没事情做,来跟一帮弱不禁风的姑娘过不去!”   那群兵丁平时最怕的不是尹霖,倒是这位不苟言笑的奕王。闻言全都垂着头不敢说话,一些本还在拉扯着那些姑娘的人也忙忙地把手松开了。   邹临祈冷冷瞥向一旁的尹霖:“尹将军好兴致,刚从战场上回来,倒还有闲心来管手下将士的婚姻大事。如此热心,不如以后专门负责此事,不必再去打仗了,如此也免得太过辛劳。”   尹霖被说得白了脸,俯首道:“战士们毕竟辛苦,属下这样做,也只是想让他们放松放松,好更能在战场上出力。”   邹临祈蓦地呵笑了下:“原来本王手底下净是养了帮土匪流氓,要靠女子慰藉才能出力。”   他淡淡看向那些佝偻着头的士兵:“你们在军营里养营妓,若那些姑娘是自愿的也就罢了,本王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你们若是勉强她人,此举又与市井小人何异。本王带你们出来打仗,是让你们保卫山河,而不是让你们来做土匪强盗的!往后谁若是再敢欺辱平民,被本王看到,罚一百军棍,立斩无赦。”目光倏忽变得冰冷,一一扫向在场众人:“都听见没有!”   众兵士齐刷刷朝他半跪下去,齐声应是。   邹临祈又看了眼一旁脸色明显不霁的尹霖,说道:“尹将军作战勇猛,可以一当百。既是如此栋梁,合该把全副心思放在战场上才是,而非整日里管这些腌H小事。今日的事本王就不与你计较,若再有下次,自己去领军法吧。”   他说完,漠然撇开目光,转身而去。   尹霖被当众斥责了一番,虽有些不忿,可他也并非不通情理之人,知道奕王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今日本是他轻浮,因打了胜仗,见将士们高兴,这才得意忘形起来,想奖赏他们一番,便抢了一整个青楼里的人。   如今被骂了一通,到底是自己理亏在先,也只得忍了。况且奕王此人手段深不可测,在他去西北那些日子,是奕王一直与他出谋划策,助他夺了原本镇北大将军的兵权,他这才得以一路晋升。   如今他手里虽也掌握着一部分兵权,可其中泰半却都是奕王放权给他的,其根本统治权仍握在奕王手里。若有朝一日奕王不想再用他,想收回兵权,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他名义上是威风赫赫的车骑将军,其实根本连一分实权都没有。若想保家族长久荣耀,只能俯首贴耳,听命于奕王。   “没听到殿下的话吗!”他把胸口憋着的气发泄到一边的手下身上:“还不把这些姑娘送走!”   那些姑娘闻言全都如蒙大赦,彻底松了口气,跟着几名兵士出了军营。   陆侄在帐子里看见这一幕,等邹临祈回来,立刻十分狗腿地给他送了一杯茶过去。   邹临祈看到她脸上明显讨好的样子,伸手捏了捏她鼻子:“傻笑什么?”   陆侄仍是托着下巴,傻乎乎地看着他:“殿下,我发现你好像又变好看了。”   邹临祈喝茶的手一顿,看了她一会儿,蓦地一笑,说道:“这么好看,过来腻会儿。”   他把她拉到腿上,什么话也没再说,只是安静地抱了她一会儿。   陆侄听着他有规律的心跳声,捉了他的手来玩:“不知道这场仗还要打多久。我有点儿想娘亲了,想回去看她。”   “很快了,”邹临祈道:“云崇已起异心,与邹元朔迟早要分道扬镳。先让他们两个狗咬狗一阵,我们拿下蕲州只是迟早的事。”   他低了头,黝黑的眸子看着她:“等一切结束,我会带你回京城。”   陆侄却是担心起来,下意识躲避着他的眼神,过了会儿才道:“我一点儿也不喜欢皇宫。”   “我知道,”他说:“你放心,就算进了宫,你也可以自由出入。”想到什么,他弯唇笑了:“不用再翻墙了。”   他低下头,在她额上亲了亲:“只要晚上记得回来跟我睡觉就行。”   明明一句暧昧至极的话,却被他说得云淡风轻。   她嗔了他一眼,又想到什么,再开口时声音变得有些低:“淑太妃不喜欢我。”   “让她喜欢干什么,”他无所谓地道:“有我喜欢你就够了。”   他十分认真地,近似承诺一样地道:“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陆侄知道他是说得出便做得到的人,只是想到另一件事,心里更沉重了。   “可是你以后会有三宫六院,除了每年选秀,那些大臣还会把他们的女儿流水一样送进宫去。”   “此事我自有主意,”他在她唇上亲了亲,毫不害臊地道:“放心,我只是你一个人的,谁也不能跟你抢。”   -   大雨一连下了多日,蕲州城方圆五十里内阴沉沉的,滚滚乌云堆积在头顶,遮挡住光线。   云崇与邹元朔之间的裂痕越来越大,已经到了难以修补的地步。明面上云崇仍旧在替邹元朔办事,其实背地里已在谋划夺权。   邹元朔发现此人生了狼子野心,知道他已是绝不能再用了。只是云崇手里握有几十万兵权,他必须先想办法夺回来再去处理此人。   因二人不和,兵营里的人心四分五裂,各自为政,根本不堪一击。   借着这个大好时机,邹临祈手下兵马毫不费力便攻进了蕲州城内。   瓢泼大雨下,蕲州城里喊杀声四起,血流成河。   邹元朔眼见自己的人马已是抵挡不住,无奈只能弃城逃亡。   刚奔出城外五里,前面不远处一人一马早在那里等着他。   透过重重雨幕,他好像看到了九年前。那时候,邹临祈初初长成了少年的模样,一身功夫却是极好,孤身一人就敢冲入敌军大营,几剑下去斩了敌方将领首级,扭转了一场必败之战。   他年少成名,声名远播。朝中大臣无人不赏识他,父皇更是对他疼爱有加,当着几个兄弟的面总是对他夸赞不止。   话里话外,已然认定了要立他为下一任储君。   邹元朔的生母是皇后,堂堂一国之母,出身殿阁大学士府上。而邹临祈的母亲却只是九品县丞家的小小庶女,留着卑贱的血液。   明明他邹元朔才是正统的嫡子,凭什么要输给一个卑贱的人!   他无论如何也不甘心,在知道父皇已经开始着手拟旨,要立邹临祈为储君后,他没有再迟疑,借着邹临祈斩杀了陶重的这个绝好时机,与陶重部下联手,将邹临祈困在了与华山。   他本意是要让邹临祈死在里面,从此青山埋枯骨,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一个叫邹临祈的人了。谁知邹临祈竟是生生挺了过来,活着被救出与华山,保住了一条命。   只是从此双腿残疾,再也不能行走了。   邹元朔以为如此以来,父皇便定会把皇位传给他。却没想到,父皇却将立储一事耽搁下来,无论群臣们如何上奏施压,他都迟迟不肯下旨。背地里又遣人去江湖上遍访名医,带回来给邹临祈治病。   如此偏心,让邹元朔慢慢地心灰意冷。他知道,只有哪天邹临祈彻底地死了,这个皇位,才能轮得到他坐。   可他筹谋多年,什么办法都想尽了,却始终没能杀得了邹临祈。还阴差阳错间让陆侄嫁了过去,帮邹临祈治好了腿。   老天从不帮他,所眷顾的人从来只有邹临祈一个。   邹元朔知道自己已是一败涂地,他与他这位六弟之间,看似是他占了上风,可事实上,那个跳梁小丑般的人,始终都是他才对。   无论是江山,还是美人,他都从来没有赢过一次。   漫天大雨下,他驾马冲了过去。即使知道这是场必输之战,可无论到什么时候,他都绝对不会向邹临祈认输求饶。   两剑相击,凛凛寒光迸射而出。   邹临祈只略看了他一眼,腕下翻转,长剑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斜劈出去,三两下间打落了他手里的剑。   邹元朔坐下战马长嘶一声,带着他摔落下地。   邹元朔扑倒在泥泞的雨水里,颈上一凉,邹临祈的剑刃已逼了过来。   “邹元朔,”邹临祈坐在马上俾睨看他,眉头都没有动过一下:“你觊觎这片江山也便算了,你我大可凭本事来取。可你实在不该把主意打到侄身上。”   话落长剑一转,薄薄的剑刃在邹元朔脸上割出了一条深重的口子。   邹临祈什么话也没再说,随手把剑收了回去。   邹元朔知道,他确实是输了,输得一败涂地,再无翻身之日。   很快范淞带着人赶到,把他带回大营。   一进营里,他看见了不远处正帮忙治疗伤兵的陆侄。   因雨下得太大,营帐不够用,只能搭出了一个雨棚。陆侄在里面给伤兵缝合伤口,模样认真,并没有看到他被带了过来。   他自在医馆里见了她一面,便始终对她念念不忘。可一开始也只是一点儿十分浅显的兴趣而已,并非是非她不可。   或许她说得对,他确实是求而不得,这才对她生了执念。   可总归这执念,就是到最后也没有办法消解。 第105章 回宫 “不会再让你吃……   邹临祈花了短短一天时间攻下了蕲州, 活捉了邹元朔和云崇。待安排了此地事宜,对蕲州百姓给予安抚,经过短暂修整后, 开始着手布置手下兵马返回各驻地。   至此连绵不休的战争得以平息,百姓们不用再担心战火会不会哪天突然就烧了过来。   只是兵戈初歇, 国家一片狼藉, 处处都要休养生息。战争虽然结束, 可邹临祈倒是更忙起来,一整天里很久都会不见人影。   再过几日就要启程回京,虽然邹临祈说过他会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好, 可陆侄还是有所担心,不知道回去以后又要面临什么新的问题。   因打了胜仗,这些日子尹霖身上的傲气愈发旺盛起来。有时候会故意来伤兵营里走一圈,看到陆侄就满是不屑地冷哼一声。   即使陆侄是奕王身边的女人,可现在她无名无分,他倒也用不着对她恭敬。   陆侄对这些全都看在眼里,料想得到等将来回京以后,尹携云会靠着自己这个哥哥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从一个备受冷落的侍妾, 变成奕王身边不可或缺的女人。   她摇摇头,没让自己再想下去。既选择了要信任邹临祈, 她就不会再怀疑他。   连绵不休的大雨终于停了,厚厚的乌云散开, 天光重新茂盛。   邹临祈带着人回返京师, 行经宁州时陆侄去看望蒋笙。蒋笙一个人守着学堂,开了间生药铺,做些贩卖药材的活计。她不愿意再去京城, 把陆炳的墓也迁了回来,无聊时便过去陪陆炳说说话,日子过得倒并不无聊。   陆侄留下许多财物给她,虽是舍不得,可到底还是要走。   临走时眼睛红扑扑的,眼泪将落未落。蒋笙“哎呦”了两声,无所谓道:“难过什么,又不是不能见面了。以后你每年多来看看我不就好了。我若有空,也会去京城看你的。”   这几年里,陆侄一直想让蒋笙再嫁。也并不是没有碰到过合适的男人,可蒋笙一心只想着陆炳,从来不肯多看旁的男人一眼,此事也就只能罢了。   母女两个话别后,陆侄一步三回头地上了马车,跟蒋笙摆手道别。   蒋笙笑看着她走了,等马车行远,再也看不见了,转身回了学堂。   淑太妃在宫里收到消息,如今天下业已安定,五王与云崇被俘,奕王殿下正准备班师回朝。   她一直紧绷着的心终于放心,从蒲团上起身,在奚嬷嬷搀扶下出了佛堂。   奚嬷嬷年岁大了,本该在旧王府待着好生养老才是。可旧王府如今已不剩什么人,她又向来闲不住,便又回了皇宫陪伴在淑太妃身边。   “奚嬷嬷,”淑太妃看着外面晃眼的太阳,说道:“奕王几时回来?”   奚嬷嬷道:“明日就要到了。”   “听说他从宁州城里带走了一个人,”淑太妃脸上神色肃穆,说道:“他这是决心要与本宫过不去了。”   奚嬷嬷亦知道陆侄替嫁一事,只是虽然知道,却不如淑太妃这般反感陆侄。她在王府的这段日子里受了陆侄许多照拂,也看得出陆侄心地极好,待奕王也是极好。又因陆侄治好了奕王的腿,心里更是对她感激。   可她也知道,自诞下孩儿后,淑太妃这一辈子便都在为了这个孩子而活,她根本不会容许奕王身上会有任何污点存在。淑太妃不喜欢陆侄,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容老奴多嘴一句,”奚嬷嬷尽量和缓地提起:“殿下这种性子,是断断不会听从他人命令的。太妃若是逼得太紧,恐怕只能适得其反。不如各退一步,就留那孩子在宫里,等将来殿下继位,随便赏她个嫔位也就是了。”   淑太妃却冷笑一声:“你也知道奕王是什么性子。如他那般,是万万不会把皇后的位置给了旁人的。陆侄又不是寻常女子,本来就不安定,若奕王再左娶一个,右娶一个,恐怕她根本不会在宫里待太久,到那时,奕王岂不是要更伤心?权衡之下,只能解决掉陆侄,一了百了!”   说到最后,淑太妃脸上现出一抹狠戾,抓在奚嬷嬷腕上的手捏得越来越紧。   当初陆侄在宫里,她没能寻到机会杀了她,让她被邹元朔的人带出了宫。如今她既敢回来,她便必不会再错过这次机会!   “行了,”她举步往前走,懒懒扶了扶沉重的头,说道:“王府里不是还有个尹携云吗,让人把她接过来,好生安置。此次平乱,尹将军出力不少,哀家自是要好生嘉奖。”   奚嬷嬷虽然担心,可还是应承下来,让傅公公去王府把尹携云接了过来。   钟若萱和尹携云二人知道奕王殿下就要回来,不由都十分雀跃。邹元朔的事情已经解决,想来奕王很快就要进行继位大典。她们的父亲和兄长有功,就算邹临祈再不喜欢她们,也要看在她们家族的份上给予封赏。   刘绾溪却是心下不安。如今五王果然已是不中用了,父亲选错了边,刘家衰落是迟早的事。如今她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王妃身份,万万不能让邹临祈丢弃了她才好。   三人各怀心事地在宫里等着。到了次日,邹临祈果然回宫。只是回来的时候,身边带着一名女子,正是陆侄。   陆侄离开以后,她们以为她早就死在外面连绵不休的战火里了,谁都没想到她竟然还能活着回来,还是被奕王亲自带回来的。   几人俱是恨得牙痒,回去以后大发了一顿脾气。只是钟若萱和尹携云能靠自己娘家去与陆侄相抗,刘绾溪却是找不到人来给她撑腰了。   刘绾溪怎么想怎么不甘心。她活到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受过什么委屈,怎么能输给一个奴才!   想来想去,她只能去找淑太妃。   “太妃娘娘难道要坐视不管不成?”她跪在殿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殿下这样堂而皇之地把陆侄带回来,置太妃于何地,置我于何地!太妃若再不想想办法,陆侄岂不就得逞,爬到皇后的位置上去了!太妃难道能看着这一天发生吗?”   淑太妃委实不怎么喜欢刘绾溪,不想再看她哭哭啼啼地没完没了,闻言道:“你与其在我这里哭诉,不如自己想办法怎么解决掉她。本宫记得,她的卖身契如今还在你府上留着。”   刘绾溪灵光一闪,眼珠动了动,躬身拜道:“多谢太妃提点。”   她给父亲去了封书信,将陆侄的卖身契要了过来。只要把这东西拿在手里,想她陆侄便不会再厚颜无耻地留在奕王身边了。   趁着奕王在前殿处理朝事,刘绾溪去了陆侄住的凌惜宫。此处宫殿离前朝极近,不过是几步路的距离而已。邹临祈把她安排在这儿,分明就是把她放在了眼皮子底下,生怕她会在别处受欺负一样。   刘绾溪在外头转了转,凌惜宫外有重兵把守,她根本就进不去,只能拉住进去送茶点的小宫女,给了她些银子,让她帮忙去传话。   陆侄一个人在宫里待得烦闷,不过只短短一天就想往外面跑。以前在王府时,她每天都在想着要怎么帮邹临祈治腿,过得倒是一点儿都不无聊。如今邹临祈已然痊愈,她瞬间觉得自己没有了用武之地,只想出宫去本草堂玩。   午后正跟几个小宫女在院子里扎秋千,突然听见宫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怀微背着个包袱,笑容满面地朝她小跑过来。   “王妃!”怀微如以往那般叫了她一声:“奴婢听说你被贼人掳劫,实在是要担心死了。还好王妃吉人自有天相,被殿下寻了回来。”   陆侄在宫里没有熟识的人,见她过来,自是十分开心,问她:“殿下让你入宫的?那钱渔呢,他现在在哪儿?”   “他还在王府,留在那里看守。”怀微道:“原本我是要跟他一起的,可是听说王妃已经回来,奴婢便求了殿下,让奴婢进宫来伺候王妃。”   她能过来,陆侄虽然高兴,可也不忍她跟钱渔分隔两地,便道:“我在宫里很好,并不缺人伺候。你早到了年纪,我不好一直这样留着你。等再过一段时间,一切安定,我会给你准备份嫁妆,把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怀微面上羞怯,可仍是道:“奴婢想多伺候王妃几年,反正钱渔他也跑不了,我不怕他会不等我。”   正说着话,从外面又走来一个小宫女,停在陆侄面前,说道:“王妃,刘丞相家的那位小姐正在外面等你,说是有话跟你说。”   怀微担心会有危险,要跟陆侄一起去,陆侄拦下道:“没事,外面都是殿下的人,她不敢对我怎么样的。”   她转身走了出去,刚跨出门,远远地看见刘绾溪一个人站在深长的甬道里。   她神色平静地过去,淡声道:“什么事?”   刘绾溪实在看不惯她这副样子,冷笑道:“攀上奕王殿下后还真是与以前不同了,不见了一点儿奴才样。可是你别忘了,你的卖身契还在我手里。一日为奴,终身为奴,你永远别想洗清自己的过去!”   “我自认过得坦荡,从来也没做过一件亏心事,那些过去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陆侄极其冷静地道:“至于卖身契,你若想留着便尽可留着,想公之于众也尽可以去做。我若是怕你,就不会跟着殿下回来了。”   她上前几步,一双漂亮纯澈的眸子里隐隐有着咄咄逼人的厉光:“当初入丞相府为奴,是我为生计所迫,不得不去。可我无论在哪儿,都是清清白白的一个人,没有抢过没有骗过,你又有什么资格瞧不起我。我帮你治好了你这张脸,让你出落成现在这样一个美人,你该感激我才是。若真是对我如此不齿,你起码也要先把这张脸毁了,再来与我说话!”   “你!”   刘绾溪简直要被气死,伸手要去打她。陆侄却抓住她那只手,手下用力,把她猛地推了出去。   刘绾溪趔趄几步,摔倒在青石板路上,手被路边一块尖厉的石子割伤,瞬间流了满手的血。   陆侄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在丞相府时,你稍有不顺便会拿我出气,大冷的天让我在雪地里罚跪。看你三哥喜欢我,觉得是我勾引了他,便想拿簪子划破我这张脸。若非是我处处留了心眼,恐怕早就死在丞相府里了。我替你嫁给奕王,帮他治好了腿,你见五王大势已去,转身就想来攀扯奕王。这世上没有这么多坐享其成的好事,你自己不要的东西,回头再想来取,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刘绾溪隐隐地生了惧意。以前见陆侄生得娇弱,便以为她是个好欺负的。怎么也没想到,她模样清纯,内心却可怕,从来也不会白白吃亏。   “丞相把你保护得很好,朝堂上的事很少与你说,想来你也不知道丞相与殿下之间的恩恩怨怨。”   陆侄索性把话一次性全都说清楚,以免她再来聒噪:“丞相与五王勾结,做下许多天理不容的事,曾数次刺杀殿下。八年前殿下被困与华山,残了一条腿,与你父亲有关,混入郦清池刺杀殿下的那批黑衣人与你父亲有关,在京郊别苑以毒针谋害殿下的陶壑也与你父亲有关!如今殿下很快就要登基,你觉得你父亲还能活得了多久?丞相府的荣宠又能保持多久?一朝天子一朝臣,就算是那些未参与夺嫡之争的官员都不一定能明哲保身,更遑论是你父亲。你与其在宫里整日做梦,妄想着皇后之位,不如趁最后的时间,回家好生陪你父亲走过最后一段路!”   她说完,冷冷转身而去,吩咐护卫关紧了凌惜宫的门。   刘绾溪早已听得面如土色,不知不觉淌下几滴泪来。   因为陆侄的话,她果然担心起自己父亲,找到淑太妃,想让她放她回丞相府看看。   淑太妃见她非但没有震慑到陆侄,反还被将了一军回来,实在是个没用的人,当下命人将她看守起来,不许她再多走出去一步。   晚上陆侄坐在院子里百无聊赖地荡秋千,夜风凉凉地吹过来,驱散了一些闷热。各处都点了灯,把一个院子照得透亮。   怀微在屋子里收拾东西,不知从哪儿翻出一把轮椅来,推出来道:“这好像是殿下用过的。”   陆侄许久没见过那把轮椅,小心在上面摸了摸,说道:“还是收起来吧,免得他看见,想到以前的事会伤心。”   “是。”   怀微要把轮椅送进库房,邹临祈却从外面走了进来,满不在乎道:“本王就那么容易伤心?”   他摆手让怀微下去,随意地往轮椅里一坐,在陆侄脸上捏了捏:“你把本王看成什么了?容易碎的琉璃不成?”   陆侄整整一天没有看见他,说不想他是假的。可又不想那么没出息地扑进他怀里,便依旧在秋千上坐着,动也不动。   “听张斗说,刘绾溪又来找你麻烦了?”他问。   陆侄有些骄傲地道:“那你也应该听说了,我把她骂了个狗血淋头,她灰溜溜地就跑回去了。”   邹临祈忍不住一笑:“我倒是娶了个厉害的娘子。”长长叹了口气,似乎有些苦恼:“不知是福是祸。”   陆侄撇了撇嘴:“你若是觉得我刁蛮,想找个温柔些的,那你就尽可以去找,只是到时候记得放了我也就是了。”   “刁蛮的,温柔的,本王都不喜欢,”他把她拉了过来,抱进怀里:“本王就喜欢你。”   满院花香中,他低下头吻她,俊朗的眉眼温柔地望着她,亲她的眼睛,又去亲她鼻子,最后落在她唇上。   “你什么样,本王就喜欢什么样。”   他实在是个极会说情话的人,也常常会与她说。无论她听了多少遍,总是也听不腻,每次心里都甜丝丝的,像是吃到了糖。   他吻得绵密而悠长,舌头在她口里毫无章法地搅着。她身上酥酥麻麻的,心口跳得很快,脑袋很晕。   不管跟他亲近多少次,每次都会因为他的触碰而头晕脑胀,心下的悸动经久不息。   有进来送茶水的宫女,远远地看见这一幕,全都红着脸退下了。   陆侄很快有些缺氧,扭头躲开了他的唇,微喘着气道:“我要歇会儿。”   “什么?”   她往他怀里一趴,胳膊软趴趴地搭在他身体两侧:“好累,你亲得我要呼吸不过来了。”   邹临祈怔了怔,蓦地笑了起来。笑声十分清透地从喉咙里传出,像是很高兴的样子。   在她发上揉了揉,把她抱得更紧了些。   夏夜风凉,可这么跟他抱着,她身上还是有些热。稍离开了他一些,要从他腿上爬下去。   “别动,”他仍是没有松手:“再腻会儿。”   陆侄小孩子一样在他身上又趴了会儿。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来,没怎么看,把纸就着旁边一盏烛火点燃了。   陆侄瞧见,问他:“你烧的什么?”   “你的卖身契,”他不甚在意地道:“这东西虽也没什么用,就算仍让刘绾溪拿着也无甚妨碍,可你总归是不喜欢。”   火苗舔上薄薄的纸页,瞬间便把那张纸燃成了灰烬。   邹临祈捧着陆侄的脸,眉眼漆黑,神色认真地道:“你以前吃了许多苦,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吃一点儿苦。”   陆侄静静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抱住他:“我知道。”   突然面前一闪一闪飞过一只萤火虫,绿色的光在暗夜里格外清晰。   陆侄激动地叫了声:“萤火虫!”   见萤火虫要飞走,她硬是从邹临祈身上爬了下来,二话不说扶住他的轮椅,朝着那只萤火虫追了过去。   邹临祈颇无奈地道:“你推我做什么,我的腿又不是还没好。”   陆侄只是一个劲地推着他朝前跑着,一路跑出了院子,在长长的甬道里追了一会儿。   邹临祈还从没有这样被人推着跑过,万分无奈地笑了声。   那只萤火虫一路往前飞,最后到了一处小花园的河边。   那里聚集着上百只萤火虫,在水草边自由自在地飞舞着,美得像幅画。   陆侄终于停下来,满脸笑容地看了一会儿,雀跃着在邹临祈肩上拍了拍:“你看你看,萤火虫!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萤火虫。”   邹临祈见她实在高兴,没有拂了她的兴致,静静地陪着她看。   刚巧钟若萱和燕罗从附近经过,远远地瞧见他们二人。钟若萱的脸色霎时变了,一双美目里满是妒意。   燕罗不忍见她如此,安慰道:“若萱姐姐,你不要担心。再过几日就是登基大典了,到时后宫诸人会进行册封。她陆侄不过是个卑贱之人而已,赏她个贵人来做都已是给她面子了,而若萱姐姐是一定会做皇后的,还怕拿捏不了她吗?”   钟若萱恨恨咬了咬牙,说道:“殿下完全被她迷惑了心智,恐怕不会亏待她,若是把皇后之位给了她,以后宫里哪还有我容身之处!”   “若萱姐姐放心,只要钟尚书带领群臣上了折子,阻止此事,不怕六皇兄不顾念朝臣面子。”   钟演以前虽然也替五王办过事,可总算迷途知返,在后来与五王那边断绝了关系,还为邹临祈提供了不少有用的情报,是扳倒五王的必不可少的助力。除非邹临祈想落一个卸磨杀驴的名声,否则钟演的面子,他是必定要给几分的。   钟若萱这样想着,心情好了一些,与燕罗一起走了。   萤火虫不停地在水草边飞舞着,有几只飞到了陆侄面前。陆侄伸出手,那些萤火虫竟停在了她指尖上,翅膀一下下蒲扇着,过了会儿才又飞走。   陆侄看得满脸惊奇。   一直留了许久,直到那些萤火虫快要散开,才又扶上轮椅准备推邹临祈回去。   “侄,”他突然叫了她一声:“你难道忘了不成,本王的腿早已好了。”   陆侄仍是一直推着他往前走,想到几年前他之所以被困与华山,残了一条腿的原因,情绪蓦地有些低落。 第106章 都可以试着喜欢了。……   “我好像从一开始就对不起你。”   陆侄的声音闷闷的, 低着头道:“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会一直是几个皇子里最出色的。你会一直顺风顺水,不会遇到任何挫折。我虽然治好了你的腿, 可欠你的其实我一直都没有还清。”   邹临祈略有怔愣,过了会儿, 起身过去走到她面前, 伸手摸了摸她头发:“你这小脑袋瓜整天都在想什么?你什么时候欠了我的?我杀陶重是天经地义的事, 跟任何人都无关。后来会被邹元朔和陶重的部下设计,全都是因为我太过信任邹元朔的原因。”   邹元朔是个极会伪装的人,早些年在宫里是跟邹临祈关系最好的一个兄弟。其他皇子因嫉妒邹临祈, 谁都不肯跟他多说一句话。邹元朔趁此机会总是会多加照拂邹临祈,让邹临祈误以为在宫里的人并不都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地活着的。   便是因为如此,他才会中了邹元朔的设计。   “邹元朔一直都想杀了我,没有陶重,他会去想其它办法置我于死地。如果没有与华山那件事,我可能仍旧以为他真心拿我当骨肉兄弟。我倒感谢那场变故,是在那之后我才知道皇家没有骨肉亲情可言,只有权利才是最重要的。”   陆侄虽然也知道这些,可每回想起他闷在府中七年, 做什么事都不得自由,还被外面的人传了不少闲话, 她心里便实在有些疼。   “其实过去发生的一切都是好事,”他似乎能看出她在想什么, 无所谓地笑了笑, 说道:“如果不是残了腿,又坏了名声,本王恐怕没这个福气能把你娶回来。”   他突然笑了笑, 笑得云淡风轻又真心实意:“残了七年,换回一个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怎么想怎么是本王赚了。”   陆侄被逗得笑了。一轮圆月下,仰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嫁给他的时候,她只想着把他的腿治好便要走了。他能给她荣华富贵,还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可是荣华富贵、金银财宝,并不是她不可或缺的东西。她想要什么的话,自己也能去挣回来。   可是他对她太好,这个世上,恐怕找不出第二个比他对她更好的人。   虽然她不喜欢皇宫,不喜欢宫墙,不喜欢被拘束。可是有他在这里,她便觉得,皇宫,宫墙,略有被拘束的自由,都可以试着喜欢了。   -   五王被押入大理寺受审,因他毕竟身份贵重,大理寺卿不敢怎么用刑。可五王曾到处散播谣言,诬陷是奕王毒杀了先皇,此事不能不澄清。而若要澄清,就不能不撬开邹元朔的嘴。   苦口婆心劝了几日,邹元朔始终不为所动。   大理寺卿无奈,说道:“五王爷,如今一切业已尘埃落定,奕王登基是迟早的事。就算你不肯把真相大白于天下,对奕王其实也无甚妨碍,到时他仍可以出份诏书,把当日的事公诸于众,告诉全天下百姓,是你遣人毒杀了先皇。如此,你又何必在乎在一个小小的罪状上画个押呢。”   邹元朔冷笑道:“邹临祈想让本王做的事,本王偏偏不让他如意!”   他在牢里并没有吃多少苦,身上穿着光鲜亮丽的深色锦衣,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以玉冠束着。   “不过你们想让我画押,这倒也不是不可以。”他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说道:“让陆侄过来见我。只要本王能见她一面,一切都好说。”   大理寺卿无奈,换了朝服去宫里传话。   邹临祈听到以后,登时发了怒,说道:“他既不肯认罪便罢了,赐其毒酒,赏他一个全尸,不用再留着惹本王心烦!”   其时陆侄刚好在屏风后,把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等大理寺卿一走,她从屏风后出来,走到邹临祈身边坐下了。   她拿起毛笔,状似不在意地在纸上写写划划。   过了一会儿才道:“我想去见他。”   邹临祈危险地眯起眼睛,把她往自己身边扯了扯:“你说什么?在本王面前你说想去见别的男人?”   “我想去问他,到底是不是他毒杀了先皇,”陆侄道:“先皇对我很好,是真的拿我当儿媳对待。对你也很好,一直在用心栽培你,后来你出了事,他也从来都没有放弃请大夫给你治腿。”   先皇驾崩的那天,陆侄因太过震惊,又怕会看到邹临祈难过的样子,便一直躲在殿里没有出去。后来突然被人掳走,她连去祭奠的机会都没有,匆匆离开了皇宫。   “先皇定是被人害死的,”她说:“若是正常情况下,先皇起码还有三年可活。我要去亲口问问五王,总要从他嘴里知道真相才好。”   邹临祈并不放心她去。只要想到邹元朔曾将她囚在地牢里,害得她煎熬了那么多天,他就恨不得亲手去杀了他,又怎么愿意陆侄去见他。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陆侄不放弃地劝他:“我真的只是去跟他说几句话,你可以派人在外面保护我,若有变故我会喊人进来。”   邹临祈突然又想起那天冲进地牢里时,看到她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脸色煞白一片。   他低下头,狠狠握了握拳,眸中又黑又沉。   “好,”他艰难开口:“我陪你去。”   邹元朔被关在一间宽敞明亮的房间,里面桌椅俱全,床铺也铺得十分整齐。   并没有让他受到半分折辱。   陆侄推门走进去。   他扭头去看,见她穿着一身湖蓝色的衣裳,裙上绣着几朵淡白的梨花。发上简单簪了几支步摇,脸上略施粉黛,一头细密的长发铺在肩上,整个人清丽脱俗。   他像是回到那天深夜,他在医馆第一次见到她,她端着一应药物朝她走过来。   明明是个瘦小娇弱的姑娘,却穿了身男装,又能面不改色地帮他缝针,治疗伤口。   他从那个时候开始,对她生了兴致。   却怎么也没想到,他会一发不可收拾地贪图于她。   越得不到,越贪图至深。   陆侄在他对面椅子里坐了,一双浅色清透的眼睛看向他:“王爷有话跟我说?”   邹元朔看了她一会儿,像是要趁这个时间最后再好好地看她一遍,把她刻进心里,好在下辈子能早点儿遇见她,不要再输给邹临祈。   “到底是本王福薄,没早早认识你,”他想起以前的事,脸上露出些许惋惜:“本王暗中常去丞相府行走,却是从来也没有见过你。若是早些跟你见面,本王是断断不会让你嫁进奕王府的。”   陆侄默了默,说道:“王爷厚爱,侄承受不起。”   “说到底,本王是败在了你手里,”邹元朔道:“若非是你治好了他,又在后来改了禹州地形图,本王与他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知道是你改了地形图,本王当时真恨不能杀了你,”他突然笑了声,说道:“可你毁了本王大业,本王还是不舍得动你。看到你要自裁,其实我很害怕。”   陆侄抬头看他。   “你的伤没好,本王就把你丢进大牢,不许你再用药,这件事,本王一直很后悔。”   他目光温和,脸上却带了些痛色:“我不该那样对你。”   陆侄着实有些震惊。明明她害得他于禹州大败,可他现在所执着的,竟是当初不该把重伤的她丢进大狱。   “是我改了你的地形图,”她说:“我或有对不起你之处,可我必须要那么做。”   “我知道,”他倒是云淡风轻地笑了:“一切已尘埃落定,是本王输了,本王不怪任何人。”   他把一杯半凉的茶水喝了,杯子搁下去,落下轻微的一声响:“你想问什么,尽可以问。”   陆侄这才道:“那晚先帝爷突然驾崩,是不是你派去的人做的?”   “是。”   他没有片刻犹豫,听她问,他便说:“父皇偏心太过,从来都没有真心为本王考虑过,一心想把江山交到邹临祈手里。本王让他多活了这么久,已经算是慈悲了。不过他死前总算也做了件好事,若非他驾崩,本王的人也无法趁乱将你带出来。”   虽然陆侄后来又逃了,可总算他在宁州找到了她。她在军营里的那段日子,实在是他这一生最为欣喜的一段时光。即使她从来也没给过他好脸色,总是对他避之不及,可他能每天看看她,都觉得前所未有的满足。   “你想让本王承认自己弑父,”他说:“只要你提出来,我便照做。”   陆侄默了会儿,说:“好,我求你,把真相公诸于世。”   邹元朔看了她一会儿,脸上始终淡淡,眼中却是情绪莫测:“好,我听你的。”   陆侄看了看桌上茶壶,说道:“这茶冷了,我让人去给你换一壶。”   她起身,往外头走去。   邹元朔知道,她这一走,他便再也见不到她了。   “侄,”他最后一次喊她名字:“若有来生,本王一定赶在邹临祈之前找到你。”   陆侄没说什么,也没再回头看他,举步走了出去。   外面邹临祈正在等她,见她出来,牵着她出了天牢。   邹临祈表面不在意,其实心里早就打翻了醋坛子。他容忍不了陆侄去跟邹元朔多说一句话,更何况他刚才听到的,还是邹元朔临死前的肺腑之言。   他跟邹元朔是天生的仇敌,为了江山斗了这么多年。对于这些他早就已经释怀,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可邹元朔却敢觊觎陆侄,这件事他怎么想怎么生气。   万般烦闷下他不自觉手下用力,把陆侄捏得有些疼了。陆侄想把手抽出来,有些害怕地道:“你怎么了?”   邹临祈这才回过神,把她的手放在手心揉了揉,说道:“没事。”   他走出天牢,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因实在忍不住,回身问她:“如果当年救下你的人是邹元朔,你一直惦记的人是不是就会是他?”   他明明一脸严肃的样子,却问出这么孩子气的话,让陆侄觉得有些好笑。   “这种没有发生的事我又怎么知道。”她故意气他:“说不准还真的会。”   邹临祈的脸色立刻变了,简直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可是报恩可以,以身相许就算了吧,”她突然又说:“谁让我一直垂涎的只有你的美色呢。”   邹临祈眼里一层寒冰慢慢地消解下去,心情变得格外好起来。   他故作惆怅地长叹口气:“本王便知道,能勾引你的,也就只有本王的美色了。”   他把她小小的手牵进掌心:“走,带你回家。”   不过两日,邹元朔认罪画押,承认是自己以毒酒谋害了先皇,惹得举世震惊。   天下安定,百废待兴。国不可一日无君,储君登基之事迫在眉睫。   乙亥年五月二十七日,六王邹临祈登基为新帝,于奉天殿前接受百官叩拜。   新帝继位后,改立年号为太和,止兵戈,安百姓,休养生息,大赦天下。   五王罪行累累,罄竹难书,暂被囚禁于西山一所佛寺里。   入寺当晚邹元朔服毒自戕,时年二十五岁。   五王府一干人等发放边关,永世不得回京。云崇因犯上作乱、举兵谋反之罪被判斩刑,其族人流徙三千里,永世为奴。   五王一党彻底倒台,最后一个要处理的便是刘笃。刘绾溪整日里担惊受怕,生怕自己父亲会出事。   她在宫里没有靠山,想来想去,也只能去找陆侄了。   她在凌惜宫外跪了许久,求陆侄出来见她一面。   陆侄并未晾着她,很快就出来见她,说道:“你这是何必,朝堂上的事我从来不会管,你来求我也没有用。”   “侄,求你救救我父亲,”刘绾溪哭得满脸是泪,上前抓住她裙角:“求你看在我父亲收留了你,总算给了你一处安身之所的份上,救救他吧!皇上只听你一个人的话,只要你去说几句话,他一定能留我父亲一条性命的!”   “确实是你们刘府收留了我和娘亲,可我们从没有白拿过你家一毫一厘,互不亏欠的事,并不值得我放在心上。”她语气始终平静,眼中半点儿波折也没有:“至于你父亲,他自己做了什么,便要付出应有的代价,皇上对他会秉公处置。你不用再求我,我帮不了你。”   刘绾溪心里最后一点儿希望也破灭下去,她从地上起身,擦掉脸上的泪,冲着她大喊:“陆侄!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若不是你,我们刘府万万落不到这种地步!你借着我的名义陪在皇上身边那么久,难道就不觉得有愧于我吗?是你欠了我的,你便要还我!若我刘家出事,我就算变成了鬼也一定不会放过你!”   陆侄充耳不闻,自顾自地走了,留下刘绾溪一个人在外面崩溃地大喊。   不远处甬道里,太后看见这一幕,对奚嬷嬷道:“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还不让人把她带走,看紧些,别再让她跑出来了!”   “是。”奚嬷嬷领命去办。   太后进了凌惜宫,把那些奴才全都打发出去,留下了陆侄一个在堂中站着。   如今新帝登基,接下来便要立后。虽有朝臣雪花一样的折子去向邹临祈施压,让他立钟尚书的女儿钟若萱为后,可邹临祈一直按下不表。背地里又一直动作不断,想要把皇后的位置光明正大给了陆侄。   邹临祈未继位前,太后在宫里倒是还能说得上话,可是如今她的权利早在不知不觉中被架空,根本无法再与皇帝抗衡了。   她只能把希望寄托于陆侄主动离去。   “既是走了,又回来干什么,”太后淡淡看她一会儿,说道:“你以为此次回来,一切都会不同吗?”   她虽满目威严,可陆侄并不怕她,闻言道:“回太后的话,当日离宫实属万不得已,皇上既把我带回来,我便不会再走。除非他哪天对我失去了兴趣,我才会自己离开,否则,无论太后再来与我说什么,我都不会再走。”   “你仗着皇上喜欢你,将你护得很好,便能如此肆无忌惮了吗!”太后很少发火,如今却是被她这副淡漠的模样气得猛咳了几声,说道:“你当真以为有皇上在,哀家就拿捏不了你吗!”   “我并不想惹太后生气,只是太后想让我离开皇上,我实在做不到。”   陆侄低垂着眼眸,想到以往发生的那些事,一双眸子倏忽变得温和起来:“一开始确实是我对皇上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使了手段才嫁给他。若他一直对我无情,我会在治好他后便主动离开,绝对不会赖着不走。可他却待我很好,这世上,我找不出第二个人如他待我这样好。他不嫌弃我身份低微,一心只想与我厮守,既如此,我便绝不会先离开他。”   太后气噎,瞠目看着她,实在连半句话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好,你很好,”到最后,也只能拿邹临祈的颜面去威胁她:“你既想得这么清楚,可你有没有想过,以你的家世出身,皇上若当真立你为后,天下之人会怎么看他!”   邹临祈已在外头听了许久,陆侄的那番话让他又惊又喜,嘴边早绷不住绽出个笑。   “天下人能怎么看朕?”   他迈步走入殿中,停在陆侄身边,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将她护着:“太后与其成日里琢磨些没用的事,不如多去佛堂念几本经。”   太后砰地一声将手里的茶盅搁下了:“你既来了,哀家就把话一次跟你们说清楚。哀家从来都不想为难你跟侄,你既这么喜欢她,哀家自是乐得你将她放在身边。只是你封她为嫔为妃哀家都没意见,可只有皇后的位置不行!皇后乃国母,关系着你的面子。哀家不管你喜不喜欢,你都必须要让若萱坐在那个位置上!如此,才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太后方才说侄出身不好,儿子实在听不懂,”邹临祈道:“侄的父母一不为窃贼流氓,二不为盗寇地痞,清清白白的一户人家,太后缘何要说她出身不好?若说出身不好,朕瞧着朕倒是不如她,朕的生母不过是个庶女而已,说出去不知要落了多少人耻笑。”   太后气得脸色铁青,从椅子里腾地站了起来:“你敢这样跟我说话!”   “侄是朕的人,太后待她好,朕自会待太后尊敬,”邹临祈淡淡道:“可太后三天两头这样过来找她麻烦,朕若不护着她,实在是说不过去。”   “你就非要为了她,来跟哀家做对?”   “朕从不想与太后做对,太后若安安生生在宫里享福,儿子自会孝顺太后。”   他脸上神色至始至终都毫无波动,分明就是成竹在胸,从来也没把她看做是个威胁:“太后该知道,在宫里现在是谁说了算。若太后真以为能靠着那些臣子阻挠朕的决定,您便尽可以去试。只是最后若得不偿失,落下什么恶果,太后千万别怪儿子心狠!”   他冷声叫来外头守着的奴才,便有两名宦官把太后曾经送去王府的那把瑶琴抱了过来,搁在殿中。   “太后若想听曲子,大可以找乐姬进宫,由她们为太后解闷。侄有自己的事要做,实在没有功夫为太后弹奏。”   他面不改色地抓住琴弦,略一使力,将几根琴弦猛地扯断了。   一把残琴砰地一声掉去地上,正正摔在太后面前。   太后几乎快站不住,趔趄了两下,好不容易扶住桌角勉强撑着。   “张斗,”邹临祈叫了一声:“送太后回宫。”   张斗躬身过来,伸手欲扶:“太后娘娘,奴才送您出去。”   太后甩开他的手:“不用,哀家还没老到这种地步!”   她把目光从邹临祈身上撇过,挺直了腰背,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奚嬷嬷过来接她,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忙忙过来扶住:“太后,这是怎么了?”   “哀家到现在才知,原来哀家养了头狼,”太后显得极为疲惫,说话时中气不足:“再也管不了他了。”   奚嬷嬷看了眼身后的凌惜宫,说道:“太后,您在宫中苦熬多年,好不容易走到今日,该好生享福才是。皇上自来极有主意,从来也没有办错过一件事。太后早早宽心,那些事不必再想了,否则若是伤了母子情谊,那可就不好了。”   太后疲倦地叹了口气:“罢了,哀家就算想管,也管不了了。” 第107章 结局(上) “我再亲亲。”   收到父亲的信, 钟若萱以为自己封后有望,很是雀跃了一阵。   她开始每天都等着外面的消息,可是一连几日, 太后没再来召见她,更没再与她提起封后之事。她又开始担心起来, 不知道事情是哪里出了错。   如今王府旧人只剩了她和尹携云, 尹携云的哥哥虽然在战场上有功, 可他们尹家毕竟是后起之秀,比不得钟家在京中鼎盛多年。况且尹携云只是奕王殿下的一个侍妾而已,而她虽然不是正妃, 起码嫁进王府的时候是个侧室,自不是尹携云能比的。   一日燕罗过来寻她,说起如今外面的形势,告诉她道:“刚才我去见了太后娘娘,问她立后一事。可旁敲侧击了好几次,太后娘娘都只是淡淡地敷衍过去,言语间像是根本不想管了,完全不像是以前那般想把陆侄置之于死地的样子。我担心,她好像是没有那么讨厌陆侄了, 要接受陆侄留在皇帝哥哥身边。”   钟若萱一颗心立即提了起来:“什么?太后不是有法子把陆侄赶出宫吗?难道是放弃了?”   “依我皇兄那个性子,很可能是跟太后说了什么。”燕罗想到之前先皇寿辰, 她不过拿狗吓唬了陆侄一下,就被邹临祈狠骂了一顿。现在想起这件事她还心有不忿, 恨恨地把桌上一盆紫色鸢尾揪得连叶子都不剩了。   “若萱姐姐, 既然太后不管了,那咱们得想想办法。”燕罗凑近钟若萱耳边,冲她低声说了几句话。   钟若萱听后面色大变:“要是这样做了, 成功了还好,若不成功,咱们岂不是惹了滔天大祸?到时候皇上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燕罗见她这个没出息的样子,忍不住道:“若萱姐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畏首畏尾了?我可还记得去年陆侄在宫里抄佛经的时候,你不是找了你哥哥去杀她吗?”   想到自己枉死的哥哥,钟若萱对陆侄的恨意瞬间重燃了起来,咬牙切齿道:“是!那件事情到现在了也还没有查清,哥哥的尸体莫名其妙被运出宫,使得案件跟五王有了牵连,就连父亲都认定是五王杀了我哥哥。但我知道,我哥哥的死肯定跟陆侄有关,是她把我哥哥害死的!”   燕罗再接再厉:“是啊,你哥哥本来是多有前途的一个人,结果竟被陆侄害成英年早逝。若萱姐姐,这口气你能咽得下吗?虽然这件事做起来确实有些危险,可自古都说,富贵险中求。一旦咱们成功了,她陆侄就永世不得翻身了,六皇兄肯定会厌弃了她,把她逐出宫去的。若萱姐姐,别再想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达成此事。咱们必须尽快动手,要是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钟若萱果然被说动,狠狠一咬牙,眼中现出狠色:“好,就这么办!”   到了晚上,邹临祈仍在书房处理朝政,估计还要很久才会回去就寝。燕罗和钟若萱把一名男子带去了凌惜宫外,给了他一块腰牌并一小截迷香。   “你要是把事办好了,本公主自会好生照拂你家人,保他们一生荣华富贵。”燕罗对那男子道:“事成之后,本公主会给你个痛快,不会让你受太多苦的。”   长得一脸凶相,穿着一身太监服的男人接了东西,默不作声地进了凌惜宫。   如今已是深夜,陆侄早已睡了。殿外守着两名宦官,可都已经昏昏欲睡,头都直不起来了。   男人悄悄进了屋,合上房门,走去里屋床边。   正要使迷香,那床上突然窜出一人来,冲着他胸口猛地踹了一脚。   男人直被打得重重摔砸在墙上,落在地上时生生吐出了一口血。   殿里很快燃起了烛火,他抬起头,看见当今圣上朝他一步步走了过来。而陆侄,正好好地在皇帝后面站着。   邹临祈面色极冷,背着手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片刻后,一行侍卫押解着燕罗和钟若萱从外面进来。   今日天牢那边有人来报,一名死囚被燕罗公主带了出去。邹临祈让人去盯着她,结果发现她竟是要用这种下三滥手段妄图毁了侄清白。   邹临祈明显已经生气,身上满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眼睛里染着怒。   他先是看向瑟瑟发抖的燕罗,说道:“朕看你在宫里实在待得腻烦了,既是不想再留,刚巧今日突厥使臣入宫觐见,要为他们可汗求娶我朝公主。朕会给你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半月后,你随他们启程去突厥和亲。”   燕罗如被兜头泼了一桶冷水,瞪大眼睛惊恐地看向她这位兄长。   突厥可汗虽还只有二十九岁,并不是什么体貌不端的糟老头,可突厥地处贫瘠之地,又路途遥远,她如何甘心远离京城这等烟柳繁华的富贵乡,而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受苦!   “皇兄,燕罗知错了!”她登时哭了起来,爬过去抓住邹临祈的袍角:“都是燕罗的错,燕罗以后再不敢做这种事了,求皇兄原谅燕罗这一次吧!”   无论她怎么哭闹,邹临祈始终都是不为所动,冷声让人把她带下去。燕罗拼命挣扎着,哭得快要晕过去,借着殿里通明的烛火,她看见自小也算是十分疼宠她的皇兄始终肃然着一张脸,对她的眼泪根本不屑一顾。她慢慢绝望起来,到现在终于后悔起自己做出的那个决定。   她根本不该去惹陆侄的。   钟若萱早吓得抖如筛糠。她深埋着头,不敢去看邹临祈一眼,心紧紧揪着,不知自己会落得什么下场。   “至于你,”邹临祈看了她一会儿,直把她盯得毛骨悚然:“敢做出如此荒唐之事,实在是家里没有管教好的缘故。朕会让钟尚书把你接回去,等哪日教导好了,钟尚书会帮你许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   这竟是要把她打发出去,再也不要她了的意思!以前钟若萱还为了自己做不做得成皇后而发愁,可如今,她竟是直接被赶了出去!连待在宫里都不能了!   “求皇上不要赶我走,”她同燕罗一般哭了起来:“临祈哥哥,我从十岁开始便在你身边跟着,你以前分明也是很疼我的,怎么能不要我!我只是一时昏了头,听了燕罗的挑唆才会做下这种事,求你千万不要赶我出去!我真的知道错了!”   邹临祈并没有给她好脸色,硬是让手下侍卫把她拖出去。钟若萱撕心裂肺地一声声喊着,被人拿帕子堵住了嘴。   邹临祈最后看向跪在地上的死囚,让范淞把人拖下去杀了。   殿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了邹临祈和陆侄两个人。   陆侄有些后怕,今晚若不是邹临祈发现有不对劲之处,过来提前布置,她还不知道该怎么躲过这一劫。   邹临祈已走到她身边,捉住她的手,指腹安抚地在她手背上揉了揉:“没事了。”   陆侄并不说话。   “吓着了?”   陆侄摇摇头,担心地问:“你就这么把钟若萱送回去,不怕钟尚书不满吗?”   邹临祈刚才还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如今猝然温和下来,笑了笑道:“钟演那个老狐狸比刘笃好不了多少,当初要不是因为死了两个儿子,跟五王结了仇,他不可能帮朕去夺帝位。这种两面三刀的人留着只是个祸害,说不准哪天就要反水。趁这次机会,朕会慢慢收回他手里的权利,架空他,让钟家再无翻身之日。”   他把话说得云淡风轻,可陆侄却从他脸上看到了杀人不眨眼般的果断决绝。她不由有点儿怕,肩膀缩了缩。   “怕什么,”他把她抱去床上,压近她:“别怕,朕疼你。”   说完亲了下去,修长的手指捏着她下巴,一点一点往下,解开了她身上衣衫。   陆侄刚经历一场惊心动魄,到现在了还心有余悸,不知道这人怎么突然又动手动脚起来。   她不满地瞧着他道:“我还害怕呢。”   邹临祈果然停了下来,把她抱进了臂弯里:“那就再哄会儿。”   说完哄小孩子一样在她背上轻轻拍着。   陆侄偷偷笑了笑,故意说:“宫里好恐怖,每天都有人想害我,你又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在我身边陪着,以后要是还有这种事,我该怎么办?”   邹临祈默了默,眼中情绪很沉:“我会把所有事都解决好,不会留一个想害你的人在宫里。”   他只是这样随口一说,陆侄就觉得十分安心。她知道,他一向是说得出便做得到的人,从来都不会食言。   她往他怀里躲了躲,轻声道:“好。”   邹临祈又拍了她一会儿,慢慢地手又开始不老实起来,从她背上往下滑,停在她细细的腰肢上。   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哑:“哄好没有?”   陆侄闭着眼睛,闻言睫毛颤了颤,没说什么。   他把她下巴抬起,吻上去,一只大手在她身上流连着。   最近他把她养得很好,每顿她都能多吃几口饭。可身上仍是瘦,背上一对蝴蝶骨硌得人手疼。腰间似乎更细了,不堪一握。   肌肤细嫩白皙,触手生温,亲了几次只觉得亲不够。   一路往下,轻柔地触上去。   陆侄浑身发颤,身上迅速起了一层殷红。又细又直的两条腿往上蜷了蜷,用脚跟抵在了他肩上,没什么力气地去推他。   “不许你这样!”   声音里满是羞耻。   他低笑了声,倒是亲得更深了些。   许久才总算放过她,从她腰间一路又亲上去,在她耳朵上咬了咬:“宝贝别怕,我会护着你。”   陆侄听得耳热,肩膀缩了缩,紧闭着唇不肯说话。   蓦地一疼,她揪紧被单,从嗓子里溢出娇媚的哼声。   身体好像快要坠落下去,却怎么也触不到地面,堪堪悬浮在半空中,又害怕又有种莫名的欢悦。   她伸手柔柔地搂住他,一声声破碎地哼,直把他听得血脉喷张。   眼中欲望更深,动作失了分寸。   翻来覆去折腾了好几遍,让她膝上都青了一片。翻过来时被他看见,他爱恋地抚上去揉了揉。   明明身下被褥铺得极软,她身上却还是这样容易留印子。   “疼不疼?”他的指腹帮她揉着,问她。   她哭得眼睛湿漉漉的,模样可怜又勾人:“疼!疼死了!”   “哪疼,”他偏偏又问,把她放下去:“我再亲亲。”   陆侄简直羞愤欲死,为了不泄露自己对他根本连半分抵抗力都没有,紧咬着唇不肯出声。   他又压过来,用舌尖把她唇齿抵开了:“乖,好好叫。”   陆侄颤得更厉害了,到底是忍不住,又在他身下软成了一片。口里急促地呼吸着,喘息声比刚才还要让人脸红心跳。   他抬头,舔了舔嘴角,把她眼角一滴泪擦去:“叫得真好听。”   床上一片狼藉,湿了一大片。陆侄几乎快要累晕过去,嗓子也快要喊哑,他才终于饕足地放过她。   把她抱过去清理了一遍,又抱回来。床榻上的被褥枕头已经被那些奴才换了新的,还依照他的吩咐往床上多铺了几层褥子。   睡着时已经快过四更天,陆侄累得动都动不了,感觉连头发丝都透着累。两腿间酸疼得厉害,腿肚子还在微微打颤。   那里一凉,激得她低哼了声。   邹临祈手指勾进去,一下一下地帮她抹了药。她没了什么力气,只能拿脚尖挨了挨他,不满地骂:“你混蛋!”   “嗯。”他把她抱进怀里,心满意足地亲了亲她殷红的唇:“我知道。”   次日陆侄又是睡到很晚还没醒,外面的奴才谁都不敢去扰了她的好梦,全都站成一排端着热水捧着换洗衣物站在外头,水若是凉了便重新去换了热的来。   守了有好几个时辰,陆侄仍是没醒,倒是看见皇帝从前朝过来了。   宫女们纷纷跪了一地。   等他进屋,其中一名宫女偷偷看了看他的背影,小声对自己同伴道:“昨晚我在这儿守夜,咱们这位爷直闹到四更天才停,把陆姑娘折腾得哭了好几次。以前他还在王府时,不是传说他身子不好吗,怎么精力竟好得这样吓人?”   她那同伴听得脸红红的,瞥眼看了看,见无人偷听,便对她道:“你没发现自陆姑娘回来以后,皇上的面色越来越好了,从来也没再生过病了。”   “这倒也是,”先前那宫女道:“不过这陆姑娘在这里应该也住不久,该是很快就要入主中宫做皇后了。她性子一向和顺,待咱们这些奴才都极好,咱们要好好伺候,等将来能跟着她搬过去才好呢。”   同伴听得深以为然,点了点头。   陆侄其实已经醒了,只是身上到处都酸着,实在不想起身。   看到邹临祈过来,她撒娇似的哼了一声,背过身去不看他。   “怎么?”他在床边坐下,扶着她肩膀,在她背上亲了亲:“朕昨晚表现不好?”   陆侄不像他这样没羞没臊,拿被子蒙住脸,不肯理他。   “行了,也该起了,别睡出病来,”他连人带被子把她从床上抱起:“若真是不满意,朕以后再好好努力。”   陆侄简直要疯,扑过去捏他的脸:“你再努力,我就活不成了!”   他颇为愉悦地笑了声,顺手把她搂进怀里。   陆侄努了努嘴,窝在他怀里舒服地躺着,问他:“钟若萱送出去了?”   “嗯,”他有些漫不经心,并不怎么在意的样子:“已经送回钟府。钟演知道她做了什么,面上无光,怕朕不会留着他那宝贝女儿的性命,便自己提议要把她接回去。”   陆侄的眼珠咕噜噜转了转,调皮地看他:“那你以后会不会想她?”   邹临祈眯起双眼。   “毕竟是青梅竹马啊,”陆侄阴阳怪气地,学着钟若萱的样子拐着声叫了他一句:“临祈哥哥……”   邹临祈盯着她看了会儿,侧过头,蓦地呵笑了声。   陆侄以为他会生气,可他却是心情极好地压下来,在她脸上亲了亲。   “叫得真好听,再叫一遍。”   “……”   陆侄生气起来,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怎么还不高兴了,”他说:“朕若真是记得她这个青梅竹马,又怎么会把她送出去。朕的青梅竹马不是只有你一个,你难道不是在八岁那年就跟我认识了?”   “我只见过你几面而已,”陆侄想到以前的事,不由有些委屈:“你都不记得我,完全没把我认出来。”往上面爬了爬,搂住他脖子,挂在他身上道:“我小的时候长得不好看吗,那么久了你才把我想起来。”   他揽住她腰:“好看。”俯首在她唇上咬了咬:“越长越好看。”   他欺身过去,大白天里又不规不矩起来,抱着她又啃了一遍,连她的脚都捉起来亲了亲。   最后帮她穿了衣裳,把她抱下床:“带你去吃饭,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千万不能饿着。”   陆侄听得噗嗤一笑,脸埋进他胸膛,任他抱着她往外走。   -   因为邹临祈的私下运作,尚书府慢慢开始有倒台之像。尤其是钟若萱在宫中做下那种丑事后,尚书府更是颜面扫地,受了不少指摘。   虽然舍不下这浩浩基业,可前途与性命比起来便有些不值一提了。为了留住钟家最后一条血脉,钟演自请辞官归乡,带着钟若萱举家迁回原籍。   见此势头,朝臣们揣摩圣意,开始把目标对准已然日落西山的刘笃,痛陈他过往一心攀附五王时犯下的种种罪过,让新帝务必要诛了此人九族。   刘笃知道自己大势已去,整个家族都岌岌可危。他开始着手计划把妻妾儿女全都往外送,离得京城越远越好。可刘绾溪至今仍在宫里,福祸不知。他没办法舍下自己最疼爱的那个女儿,只能冒险找来自己熟识的一位公公,找他打听了宫里的情况。   那位公公接了丰厚的银子,欢天喜地装入袖中,对他道:“令嫒如今正被软禁着,哪里都去不了,每日里以泪洗面,哭得实在可怜。丞相若是想救她必须得尽快,迟了恐怕就救不出来了。”   刘笃听得心急如焚:“如今我都自身难保了,又怎么能有办法把绾溪从宫里救出来!鲁成是皇帝心腹,只听皇帝一个人的命令。就算我跟他曾经有几分交情,他也不可能会帮我这个忙!”   那公公道:“丞相难道忘了不曾,鲁成一直喜欢一个姑娘,为那姑娘不惜与五王反目,这才转投了当今圣上。后来五王匆匆离京,没顾得上那姑娘,让那姑娘逃了。只要你把她寻回来,与鲁成做交换,想那鲁成会愿意帮你把令嫒带出宫的。”   刘笃听了他的话,仔细思量了番,倒果然开始四处寻访烟绡的下落。   最后竟是在挽君阁里找到了烟绡。当初烟绡便是这里的姑娘,因被五王看重,带回了府里。既是脱离了苦海,本该远远地离了这里才是,不知缘何又会回来。   刘笃找到烟绡,想带她去见京城戍卫首领鲁成。烟绡听说了他的来意,倒是拿扇子掩着嘴笑了笑,说道:“你当我被五王厌弃后没去找过鲁成吗?他若当真还要我,早就把我接走了,我又怎么可能回到青楼里来。”   她摇着团扇在椅子里懒懒坐了,说道:“鲁成嫌弃我脏了身子,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你想利用我去求他办事,根本就是痴人说梦。依我说,丞相还是赶紧走吧。我虽是烟花中人,可也看得出如今丞相府根本就是岌岌可危,丞相若还瞻前顾后,这个也想救,那个也想救,当心到头来一个也救不了,还会把自己也搭进去。”   刘笃见最后一个希望也破灭,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因实在没办法丢下女儿自己逃命,最后只得厚着老脸去求鲁成。   他在一日晚上去了鲁成府上,刚进花厅,却看见一身墨色便衣的邹临祈正在前方椅子里闲闲坐着喝茶。   分明便是守株待兔的样子。 第108章 结局(中) “我凶了?”   看到正前方的皇帝, 刘笃瞬间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根本都是徒劳。早在五王失利,溃逃出京开始,或许更早, 他就一直没逃出过邹临祈的手心。   这便是时也命也,他选错了边,如今便要承受选错边的代价。五王如今已成一具白骨, 而他刘笃又怎么可能逃得过此劫!   “罪臣拜见皇上。”   他朝着邹临祈跪倒下去,声音里满透着疲惫, 像是一个将死之人放弃了最后的垂死挣扎。   邹临祈不慌不忙喝了一杯茶,一双漆黑的眸子淡淡瞥向他:“丞相深夜来鲁将军府, 不知有何贵干?”   刘笃知道他是在明知故问,也知道他既在这里等着他,便已是做好了万全之策, 要将他置之于死地。   “罪臣实在放不下绾溪,”他只能实话实说:“想过来鲁将军府里, 问问小女近况。”   “丞相难道是怕朕会委屈了她?”   “罪臣不敢。”   邹临祈唇角勾起个不见笑意的笑:“当日丞相言之凿凿, 说是侄给刘绾溪下了毒, 刘绾溪才没能坐上去王府的花轿。”   他危险地一抬眸, 脸上俱是秋后算账的狠戾:“朕如今再问你一次,当日真相如何。”   刘笃浑身打个冷战,“这”了很长一会儿, 最后还是一五一十道:“是罪臣!是罪臣想让小女嫁给五王,这才选了陆侄去替嫁。”   “丞相没有老糊涂就行。”   邹临祈从椅子里站起身,迈着两条长腿不紧不慢朝他走了过来, 停在他面前一步之远处:“刘笃,你在朝中浸淫多年,该知道成者为王败者寇的道理。你一人死不足惜, 只是若连累了家人就不好了。你若识相,就自己去大理寺领罪,把做过的事一件件吐出来。如此,朕会考虑留你女儿性命。”   他只简单留下这几句话,没再看刘笃一眼,举步走了出去。   刘笃仍俯趴在地上,细看之下,脊背竟在微微颤抖。   刘家五代重臣,恩宠不绝,没想到这泼天富贵最后竟会断绝在他手里。   他实在没脸去见列祖列宗。   刘绾溪已被关了半月之久,快要不习惯外面的太阳。   两名禁卫将她从屋里放出来,把她带出了宫。   她随母亲与丞相府诸人一起被押往西南烟瘴之地。得知要去那里做苦役,她大闹了一场,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去。   “父亲呢,我父亲呢!”她抓着杨氏不停地问,杨氏却只是哭,什么也说不出来。   差役见她吵得不像样子,过来要堵她的嘴。她奋力挣扎着,大声喊着:“我要见我父亲,我父亲乃当朝宰相,你们谁敢动我!都给我滚!”   差役没有那么多耐心去安慰一个落败了的千金小姐,上去狠打了她一巴掌,不耐烦道:“刘笃早就被判了腰斩之刑,半口气也不剩了,你还得意什么!最好给我老点儿,再敢大喊大叫,休怪老子不客气!”   刘绾溪安静下来,许久才缓缓看向一边的母亲:“娘,他们说,父亲死了?”   杨氏看着已然疯癫了的女儿,上去紧紧抱住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得了大半辈子的荣宠,从来也没受过什么罪。不曾想,就因为一个小小的陆侄,整个丞相府满盘皆输。邹临祈把她们发配西南边关,便是要让她们做一辈子苦力,不得安宁。他要用这种方式,替陆侄报过去的仇。   只因为陆侄在丞相府的时候曾吃过苦头,他便要罚整个丞相府的人一生为奴。   邹临祈那人,从来都是这样可怕!   刘绾溪被发配西南后,宫里只剩了最后一个棘手的人。   尹携云明显感觉到皇帝下一个会对付的人就是她,为了避免跟钟若萱和刘绾溪一样的命运,她给哥哥尹霖去了封信,让尹霖无论如何也要救她。   尹霖本要仗着自己有军功,让皇上最起码也要给他妹妹一个妃位。可还没等他入宫觐见,邹临祈倒是让人把他叫了过去。   他刚走进殿中,邹临祈就把几本折子扔在了他脚下。   “你自己看!”新帝满脸怒气。   尹霖忐忑不安地把折子捡起来,大略翻了一遍,发现都是朝中一些官员上的喊冤折子。   邹临祈还在做王爷时,这些官员曾都往他府中送过自家的女儿或是旁系亲眷,可后来那些姬妾全都无缘无故死了。最近他们才发现真相,那十二位姬妾并非病死,而是被人毒死,而她们的死无一例外都与尹携云有着不可分割的关联。众人联名将证据呈报上来,求邹临祈给那些死去的姬妾一个公道,赐尹携云一死。   尹霖越看越是心惊肉跳,生生吓出了一背的冷汗。他往地上跪下去,痛声道:“卑职实在不知舍妹竟然因为争风吃醋害了这么多条人命,当年她入府时年纪还小,想是并不懂事才会犯下这种滔天大祸,求皇上饶她一命!”   “尹携云做下的事朕早就查得一清二楚,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一直未做处置,留着她的性命到了现在。”   邹临祈的声音听起来含了怒,一双眼睛却漠然不带什么情绪:“如今东窗事发,惹得群臣震怒。朕刚继位不久,根基还不稳,若是仍做不知,你让朕如何服众!”   尹霖吓出了满身的汗,生怕自己妹妹真的会性命不保。脑子里迅速转了转,很快想到为今之计,什么富贵什么荣宠都必须要搁在一边,先保住尹携云一条性命才是最要紧的。   “卑职知道舍妹犯了不可饶恕的过错,可她是卑职唯一的血亲,求皇上念在卑职多少还有些苦劳的份上,饶舍妹一命。卑职日后愿肝脑涂地,为皇上固守边关,绝不会让一名外族人犯我国土!”   邹临祈静默下来。   沉默时间越长,尹霖心里越不安,生怕即使如此他仍不肯饶了他妹妹一条性命。   邹临祈淡敛下眉眼,随手拿起一本折子,以朱笔在上面随便写了几个字,扔去给尹霖。   “把事情办好,尹携云便能活。”   尹霖捡起来,看到上面的字以后,瞬间松了口气,躬身再拜道:“是,属下遵命。”   没过几日,宫里传出消息,尹携云得了急症,在一天夜里死了。   那些上书的大臣这才罢休,没再说什么。尹霖却是暗地里将尹携云接出了宫,带着她去了西北,再也没敢让她回过京城。   尹携云虽然满腔不愿,明知道这一切都是皇上的计谋而已。可如今天下已定,尹霖挣不了军功,手里又没有多少实际的兵权,对皇上来说根本就不存在任何威胁。原本早先在府里时,皇上就想杀了她。能留着一条命活到现在,就已是不易了。   这样想着,也便没再抱怨下去,随哥哥一道背井离乡去了遥远的西北。   太后眼见着宫里的障碍被邹临祈一个个拔除,知道再过不久,他就会正式封陆侄为后。   如今她几乎是被软禁在昭阳宫里,除了偌大一处宫殿哪里都去不了。身边的人除了奚嬷嬷以外都被换走,就连傅公公也被安排到别的宫苑看门去了。   手下没有一个能用的人,处处都是邹临祈的眼线,就算她再想做什么事也根本无能为力。   这个时候她才深刻地体会到,她虽然是邹临祈的生母,又把邹临祈一手养大,却根本就不了解他。邹临祈心机之深,手段之强硬,根本不是她能想象得到的。他说会护着陆侄,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到她,便真的说得出口便做得到。   如今她对这一切都束手无策,又有奚嬷嬷每天在身边劝着她,让她不能再跟皇帝怄气,还是放手得好。这样一日日下去,她倒果真没有心力再去对付陆侄了。   宫里的女人往往能最快认清形势,她知道,陆侄封后一事已是势在必行,不可逆转了。而出乎她意料的是,民间从宁州开始,言及陆侄实乃是个仁心仁义的妙手神医,在离京后的那段日子里救治了不少病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活菩萨。   消息渐渐从宁州流传出去,眼看着便要天下皆知了。   如此一来,百姓们倒是对陆侄大加赞赏起来,并未因为陆侄出身微末便生出流言恶语。   太后这才发现,自己委实是输给了那两个孩子。   “也算她有本事,”太后坐在院子里,接过奚嬷嬷递来的一杯茶,说道:“哀家倒没想到,她流落民间几个月,竟是做出了这么多事来。”   奚嬷嬷看出她情绪明显有所缓和,忙再接再厉替陆侄道:“老奴一直便看得出来,侄不是个俗人,定有一番大作为。若非如此,皇上当初也不会喜欢她了。”   “你说得倒也对,”太后放下茶盅,说道:“她确实是个好的,容颜、品学都是一等一的,若不论出身,不知是比刘绾溪和钟若萱那些草包好上多少。”   “是啊,而且老奴还听说,当日五王之所以会在禹州大败,便是因为她偷改了地形图的缘故。若非如此,皇上恐怕没有那么快就能班师回朝。老奴放眼整个天下,也只有侄这般有胆色的,才能与皇上相配。”   太后并未反驳,只是听奚嬷嬷说起五王,不由得想起了五王的那位生母。   五王谋逆自戕后,他的生母前皇后不可避免也被牵连。朝臣查出她曾私下为五王拉拢重臣,擅管朝堂之事,求皇帝处决她。可她毕竟是前皇后,邹临祈不好亲自处置,便只让人把她关在一间佛堂里。前皇后尊荣半生,如何受得了这种耻辱,被关进去不久,便以一根白绫自裁了。   太后长叹口气。她的出身远远比不上前皇后,初入宫后曾受过不少磨难。先皇的宠爱对她来说是一把双刃剑,她因此得了不少荣宠,却也因此成了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日子在生下邹临祈后有了转折,靠着这个天资聪颖的孩子,她的地位有了很大提升,虽无贵妃之位,却早有贵妃之实。   在邹临祈小的时候,她便发现这个孩子极有主意,从来不会受任何人干扰,只会听从他自己一个人的想法。她因想与当时的钟尚书攀关系,让他去亲近入宫来做公主伴读的钟若萱,他却从来都不肯听她的,每次钟若萱跑来找他,他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半点儿笑脸也不肯露出来。   如今邹临祈已然登上帝位,脾气比起以前有增无减,更不会去听从任何人的话了。   “罢了罢了,”太后累极似的闭了闭眼睛,说道:“哀家也从未不满侄这个儿媳,只是担心皇上爱她太过,会生出软肋来。如今天下业已安定,凭他的能力,哀家知道他会治理得很好。”   奚嬷嬷看出她已是彻底放下了,高兴地笑了笑:“太后这样想便对了。”   “昨晚皇上仍宿在侄那里了?”太后问。   “是。咱们这位皇上,那可真是一天都离不开侄。”奚嬷嬷道:“侄那孩子心细,总是十分留意皇上的身体,一直用药膳帮他将养着。如今老奴瞧着,皇上的身子骨比以往还要强健些呢。”   太后点了点头:“如此,你记得吩咐药房,每日去凌惜宫送碗东西。”   奚嬷嬷笑容满面道:“哎,老奴省得了。”   外头突然有人的拍门声,夹杂着一声一声悲怆的哭泣。   “母亲,母亲你救救我啊!”   是燕罗的声音,跪在门外哭得十分可怜:“求母亲去劝劝皇兄,让他不要把燕罗嫁去边塞,燕罗不要去!”   太后头疼地捏了捏眉心。她曾抚养过燕罗几年,算是燕罗半个母亲。可是皇帝既下了旨意,也与突厥那边交换了婚书,这燕罗便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了。   “总归是养过几年,让她进来吧。”太后道。   奚嬷嬷应承下来,让侍卫把燕罗带进来。   燕罗哭着跪在太后膝下,不停抽噎着道:“母亲,燕罗不要嫁去边塞,那里那么远,漫天都是风沙,水我喝不惯,东西我更是吃不惯,皇兄把我嫁过去,不是无异于让我死吗!”   太后拉她起来,说道:“燕罗,你并没有去过那里,如何就知道那里不好?总归都是我朝的疆土,那里也有我们不少人的,你不用担心会不习惯。若真是吃不惯那的食物,哀家派几个厨子跟着你去,你想吃什么便让他们做什么,断断不会委屈了你。”   燕罗仍是不肯答应:“可是那样一来我就再也见不到母亲了,此去路途遥远,我要何年何月才能回来?”   “你若真是想念哀家,哀家会求皇帝三不五时把你接回来小住。路途虽远,可只要有心,总能回来。”   太后拿帕子帮燕罗把眼泪擦干净:“好孩子,你放心,皇上他毕竟是你的兄长,就算再怎么生气也不会委屈你的。那突厥可汗正当壮年,过去来朝觐见时哀家也曾见过他,人长得颇为周正,你不用担心会模样不端。”   燕罗听她如此说,心里倒是放下了一半:“真的?”   “自然是真的,”太后道:“你就算不相信皇上,难道还不相信哀家不成?”   燕罗果然没再继续哭下去,只是道:“既是如此,母亲定要时时派人去看我,还要让皇兄多与可汗警示几句,万不可让他亏待了我。”   太后笑道:“你放心,这一切哀家都记在心里。”   燕罗止住了哭泣,没再闹下去。等到了出嫁那日,认命地坐上轿撵随突厥使臣远去和亲。   奚嬷嬷奉命在城门口送嫁,等回来后绕道去了凌惜宫看望陆侄。   送药的小太监刚走,陆侄正要吩咐人去把那晚坐胎药倒了,就见奚嬷嬷走了过来。   “奚嬷嬷,”她上前迎接:“你怎么有空来了?”   “老奴入宫日久,该早点儿来看你的。”奚嬷嬷扶着她坐下,看了桌上的药碗一眼,问:“怎么不趁热喝了?”   陆侄有些琢磨不透太后让人给她送这个是要干什么,不甚确定地道:“嬷嬷,太后不是很讨厌我吗,怎么倒让我喝起坐胎药来了?”   上一次让她喝坐胎药,还是在误以为她真的是丞相府千金的时候。如今既巴不得她早点儿死,又怎么会盼着她能早日生下皇嗣?   奚嬷嬷闻言叹了口气,说道:“侄,你不要怪太后,她后半生的全副心血都放在皇帝身上了,是关心则乱才会做了不少错事。可怜天下父母心,她一切的出发点都是为了皇上,怕他会因为你受万民指摘。如今她已尽知是自己想得太多,委屈了你,过往的一切都打算放下了。”   陆侄心里并没什么感觉,只是道:“太后不想赶我走了?”   “是,”奚嬷嬷道:“老奴舔着脸为太后说句话,她人其实不坏,只是太在乎自己儿子声誉了。当初陛下还是王爷时,名声坏得很厉害,外头人都在传他惯爱玩弄女人,把府里的姬妾全都折磨死了。流言传到宫里,太后听了以后伤心了很长一段日子。有先前的教训在,如今陛下登基,正是要得民心的时候,太后不能冒险让他的声誉有任何损伤,这才会那样反对你。可是你是个极有出息的孩子,出宫后做了不少事,在民间赚了不少声誉,百姓们都很喜欢你。见你如此,太后自不会再有以前的顾虑了。”   陆侄始终只是静静听着,最后才道:“嬷嬷的意思我都明白了,等皇上回来,我会劝他去看看太后的。”   奚嬷嬷见她如此聪慧,笑了笑道:“那就好,那就好。老奴就知道,你从来都是个善解人意的孩子。”   她把坐胎药送到陆侄面前:“太后一片好心,你还是快些喝了吧。虽然封后大典还未开始,可也离得不远了,你不用担心到时身子重。宫里这么荒凉,人丁远不及先皇在的时候,若能添个小皇子该会热闹起来的。”   陆侄看了眼黑乎乎的药汁,说道:“我会记得喝的,嬷嬷放这里就好。”   奚嬷嬷殷切道:“傻孩子,早些喝药,药效才能发挥得好。”   陆侄无奈,只能接了碗把药喝了。   适逢邹临祈下朝回来,朝服还未换就来了陆侄这边。他看见她在喝什么东西,过去把碗接过来,问一边的奚嬷嬷:“嬷嬷给侄喝的是什么?”   奚嬷嬷笑道:“皇帝不用担心,是碗坐胎药而已。太后想早点儿抱孙子,特赐了药来给侄。”   邹临祈轻拧了眉心:“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奚嬷嬷躬身应是,临走时满是乞求地看了陆侄一眼,想让她帮着说些话。   邹临祈在椅子里坐下,略有不悦道:“你明明知道避子汤会与此药相冲,对身体有损,为何还要喝?”   陆侄十分委屈:“奚嬷嬷盯着我,我也没有办法啊。”她气鼓鼓地看着他:“你凶什么!”   邹临祈一怔:“我凶了?”   “嗯,特别凶!”陆侄故意把事情说得很严重,站起来就要走:“铜板说得对,你这人确实太凶了,我不要跟你在一起了!”   他赶忙起身一把将她攥住,把她拉了回去,抱在腿上。   “是朕错了。”   虽是这么说着,他还是把她的嘴捏开了,往里面看了看:“能不能吐出来?”   陆侄打掉他的手:“没什么事的,你不要大惊小怪了。”学着他的样子去捏他的下巴,想让他把嘴张开。可他脸上神色淡淡,两片薄唇始终闭着,无论她怎么用力都没有分开。   陆侄气得又去捏他脸,在他脸上乱揉一气。   邹临祈被她闹得笑了,手又捏上她的下巴,等她分开双唇后贴了上去,舌头径直往里面搅。   屋里一帮奴才见状全都红着脸低头退出了屋,把房门帮他们合上。   邹临祈的手不规不矩,从她裙角下钻进去,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按着。陆侄脸上起了一层薄红,不满道:“你明明今早还……”   她说不出口,邹临祈倒是轻笑了声,把着她两胁让她跨坐在他腿上:“还什么?”   陆侄喉咙里溢出一声娇喘,埋首在他颈窝,恨恨地骂他:“禽兽!”   刚下了朝就又来折腾她!   他只是笑,三两下把她的裙子弄得乱了,手扶住她腰。 第109章 结局(下) 于愿足矣(正文完)……   如今正是盛夏, 暑热得厉害。殿里放着冰,本是清凉怡人,自邹临祈来了以后温度却急遽上升, 闹出了陆侄满身的汗。   外面天色透亮,更让她羞得不行,生怕会被外面的人听到, 始终也不敢叫得太厉害。他偏偏坏心地突然狠撞一下,去听她骤然升高的音调。   被吃干抹净后她累得又睡了一觉, 醒来时已近傍晚,邹临祈还没有回来。   她想到了奚嬷嬷的话, 如今太后已有求和之意,一直在宫里关着不是长久的办法。   等晚上邹临祈批完奏折回来,她趁机与他提起, 想让他去看看太后,亲自把太后放出来。   “母后自来便住在昭阳宫, 就算是父皇还在世时她也很少出去, ”邹临祈道:“怎么你倒说朕在关着她。”   陆侄窝在他怀里撒娇:“你就去看看她吧, 她毕竟是你母亲, 生养了你,你要是一直与她不和,外界会有说法的。”   “外界怎么说与朕无关, ”他的指腹蹭着陆侄的脸颊:“除了你,朕实在没什么可在乎的了。”   陆侄搂住他的脖子:“那就算是我求你,好不好?”   邹临祈微有沉默, 一双好看的眸子里没有多少情绪。   “好,”过了会儿,他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亲:“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次日他果然亲自去解了太后的宫禁, 太后明显已不像以往那般盛气凌人,恢复了先帝还在世时她一贯的温婉模样,甚至还主动提起不久后的封后大典。   “侄虽然只是孤身一人在京,连一个亲人都没有,可咱们也断断不能委屈了她,”太后脸上一派平和:“该有的仪式一样也不能少,皇帝需找个妥帖的人去负责此事。”   她既示弱,邹临祈便没再继续与她作对,闻言道:“儿子明白。”   “你父皇去了,哀家在这宫里除了奚嬷嬷外实在没了什么可说话的人,”太后轻叹口气:“不如你还把傅公公调回来。他跟奚嬷嬷一样,都是伺候哀家久了的人。当初奚嬷嬷去你府里照料府务,便只有傅公公陪伴在哀家身边。如今他走了,哀家这昭阳宫倒显得有些空荡起来。”   邹临祈看出她确实只是想在昭阳宫里安然度日,便道:“儿子会办的。”   太后这才发现,陆侄的话果然有用,说什么皇帝就会听什么。   她笑着摇了摇头:“你国事繁忙,先回去吧。”   邹临祈起身要走,快到门口时又想起什么,回来道:“侄年纪还小,再过几个月也才满了十七而已。她人又娇弱,此时还不宜有孕。儿子想多等几年,等她再大些再要皇嗣。以后的坐胎药,太后不必再让人送了。”   太后道:“这也罢了,总归你还年轻,哀家也不急在这一时抱孙子,再过几年也无妨。”   邹临祈略略颔首,举步朝外头走了出去。   再过些日子就是封后大典,凌惜宫里一片忙碌,尤其是怀微,简直忙得脚不沾地,一会去查这个,一会又去看那个。   陆侄正待得有些无聊,就听门口的宦官来报,说是太后来了。   她忙去门口迎接,对太后躬身行礼。   太后亲热地来执了她的手,说道:“快进去,当心太阳晒着。”   陆侄微有怔愣,恍然又见到了她与邹临祈大婚后的第二天,在她入宫谢恩时,慈祥地与她叙话的那位温柔贤淑的淑妃娘娘。   “是,”她脸上淡淡地笑开:“多谢太后挂怀。”   太后进了花厅,在正前方的太师椅上坐了,接过陆侄送来的茶轻抿了一口,对她道:“你也坐下,让哀家好好跟你说说话。”   “是。”陆侄在右首椅子里坐下。   “哀家记得你大婚后入宫谢恩那天,便就是穿了这样一身蓝色的衣裳,”太后想起以前的事,脸上淡淡笑开:“哀家那时只看了你一眼,便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没有一点儿坏心。对先皇赐的这门婚事,哀家是十分满意的。”   她看向陆侄:“你可还记得那日你问了哀家什么?”   陆侄回想了下,说道:“问了王爷可有喜欢吃的东西。”   “那你现在可知道了?”   “他……他没有特别喜欢的,”陆侄道:“对吃食并不上心。”   “是,他自小便这样,不管是对吃食还是对什么,从来都没有过偏爱。”   太后耐心地与她讲着:“他天生便如此,因没有偏爱,也就没有任何软肋。可是后来,他不知不觉里生出了软肋。”   她顿了顿,说道:“那个软肋就是你。当哀家发现此事后,哀家很怕,怕他有了软肋也就有了弱点。我跟他在宫里向来都活得很艰难,整日里防着这个,又要防着那个,稍不留神就要丧命。眼见着大业将成,哀家便觉得,必须要出手把他的软肋拔去了。”   “现在方知,是哀家自己想错了。”   太后脸上始终平和,像在讲述着一件早已泯然的小事:“你确实是他的软肋,却并非是他的弱点,而是促使他有了一层更强大的盔甲。为了护着你,他实在是想尽了一切,把所有路都替你铺平了。以前他也想要这个江山,可并非是非要不可,若真是争不来他也会认命。可是自有了你在他身边,这个江山便成了他不可不争之物。因为,他要拿绝对的权利来护着你。他这样喜欢你,哀家却想要杀了你,如今想来,若你真的死了,我那皇儿肯定也不会独活。”   说到这里她脸上有些后怕,缓了一会儿才道:“哀家可能确实是老了,都有些糊涂了。侄,你可能原谅哀家,让以前那些事全都过去?”   陆侄看得出她的这些话全都是出自真心,并无一丝伪饰,便对她笑了笑,说道:“母亲在宫里苦熬这么多年,实在是辛苦。如今苦尽甘来,儿臣和皇上都会孝顺母亲的。”   太后脸上温和地笑开,颔首道:“奚嬷嬷常与我夸你,说这世上也只有你能配得上皇上,这话果然是不错。”   该说的话俱已说完,她从椅子里起身:“好了,再过几天就是封后大典,你好生准备着,哀家这就走了。”   陆侄把她送了出去,一直目送她走远。   怀微托着好几件衣裳找过来,说道:“主子,你总要试试这些衣裳才好,看看哪有不合适的地方,奴婢让人拿过去改。”   陆侄只是看着深不见底的长长甬道,想到自己以后就要在这里过完一生,突然很想再出宫看看。   她让怀微把东西放回去,说道:“你陪我出宫去玩,等回来了我再试。”   怀微担心时间来不及,劝道:“可是就剩几天了。”   “还有那么多天呢,总来得及的!”   陆侄不由分说带着她出了宫,先是去以前的王府看了看。   钱渔正在院子里洒扫,看见怀微过来,脸上立即笑出了花。   陆侄让怀微留下,她自己一个人去了本草堂。   丁焦正在医馆里忙得焦头烂额,见她过来,并未因为她即将要成为皇后而对她客气三分,依旧如以往那般道:“这么久才来一趟,我看你是把我这个师父忘得一干二净了!”   陆侄过去帮他抓药,眯了眼睛笑得一脸谄媚:“哪能啊,我一有空就跑过来了,始终都没敢忘了师父。”   丁焦哼了一声,把药从她手里夺过来:“你去看诊,别在这儿捣乱。”   陆侄开心地应下来,过去帮病人诊脉开方。   前一位病人接了方子起身,下一位坐在了椅子上。   “你是哪里不适?”陆侄问了一句,抬起头。   却见来人是个极美貌妩媚的姑娘,手里拿着一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慵懒地扇着,一双美目落在侄身上,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   看完以团扇掩着嘴笑了:“果然是个灵动的丫头,怨不得他们都喜欢你。”   陆侄看出她并不是过来治病的,问道:“姑娘可是有事来找?”   “也没什么事,就是有封信托你带给宫里的一个人。”女子从袖中掏出信来,推到陆侄面前:“若他不肯看,就烦请姑娘代我说一声,这辈子确实是我对不住他,他不肯原谅也就罢了。但凡还有一点儿记着我,我随时在挽君阁恭候他的大驾。”   陆侄看到信封上的“鲁成”两个字,很快就知道了面前的人是谁:“你便是烟绡姑娘?”   烟绡笑了笑:“是,我是。”   她移开目光看向前方,似乎想起了以前什么事:“我是挽君阁里的头牌,生来一副孤傲心肠,就算流落风尘也并不想委身于那些臭男人。后来鲁成见到了我,不知道怎么也就迷了心窍,每日当完值就会跑过来见我。他也不做什么,就只是点上一壶茶听我弹琴,话也不懂得说几句,呆子一样。我原本觉得,他便是我的良人了,起初确实是打定主意跟着他的。可是后来,五王把我买了回去。”   说到这里她苦笑了下,风情万种的一张脸上有种类似于遗憾的表情:“我瞧着五王比他位高权重,又比他俊朗,便起了多余的心思,跟着五王走了。可是天家之人果然薄情,五王把我带回去后,玩了几次也便腻了。后来鲁成因为我而反叛五王,转投了当今圣上后,五王甚至动手打了我。但是鲁成反水就只能怪我吗?当初五王明明知道鲁成喜欢我,不还是把我抢了过去?他们那些男人,一旦失意,便总有借口把错误归结到我们女人头上。”   她重新看向陆侄,笑了:“不过你别怕,天家之人也并非都是薄情,你看你不就遇到了一个很好的人吗。可惜世上的女子,并不都是如你一般幸运的。”   “你曾经也很幸运,”陆侄道:“只是最后是你自己不要了。”   她把信收好,对烟绡道:“若你真心改过,我会把信送到他手里的。”   “多谢。”烟绡略略颔首,起身走出了医馆。   下一位病人过来坐在椅子上,伸出手搁在脉枕上:“大夫,我最近心口总是时不时地疼一阵。”   陆侄伸手去扶脉。   一直到日落西山她都还在医馆里待着,完全忘了回去的时间。   怀微在旧王府里跟钱渔说话,也忘了时间。直到看见天上明晃晃的月光,她从石阶上一跃而起,念道:“我该带主子回宫了!”   她跑得极快,路上还趔趄了下。钱渔看见,朝她远远地喊:“你慢点儿跑!”   怀微不回头地应了声:“知道了。”   她一直跑到本草堂里。   皇上竟然也在里面。他穿着一身褐色便服,闲闲地坐在一把椅子里,接了丁焦送过去的茶淡抿了一口。   怀微紧张地咽口唾沫,过去陆侄身边,在她耳边小声道:“皇上怎么来了?”   陆侄无所谓道:“他非要在这里等着我,我也没办法。”   怀微担心道:“那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别耽搁了时间。”   陆侄等给手底下的病人开了方,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医馆,跟邹临祈一道坐上了回宫的马车。   她今天一整天都在外面,邹临祈并不生气,只是问她:“可累了?”   陆侄枕在他腿上闭了眼睛:“有点儿,可是好开心。”   她从来都是这样闲不住的性子,若是一直拘着恐怕能发疯。   邹临祈弯了弯唇:“既是开心,以后每天你都能过来。”   陆侄惊喜看他:“真的?”   “嗯。”   陆侄笑了笑,把烟绡交给她的信拿出来,放到邹临祈手里:“烟绡给的,她想跟鲁将军和好。明日你见到鲁成,记得把信转交给他。”   邹临祈本是不想管这种破事,可既是陆侄所求,他没说什么便收了信。   到了次日鲁成入宫述职,把信拿给了他。   鲁成回去以后几次想把信毁掉,最后临投入火盆中时又实在舍不得,到底是拆开了。   他对烟绡素来情根深种,为了她甚至能背弃跟了那么久的五王。后来知道她是贪图荣华富贵才会跟了五王后,他甚至一度想把她杀了。   却是下不了手。   最近这段时间,他表面上对烟绡不闻不问,背地里却是遣人去找挽君阁的老鸨打了招呼,不许任何客人接近烟绡。   收到烟绡求和的信,他可耻地发现自己竟然还是有些雀跃的。虽然知道他只是烟绡退而求其次的选择而已,可这也代表着她对他并不是全无感情。   他努力压制着自己这些卑微的想法,仍是晾了烟绡一阵。   虽是晾着,可也只是过了有六七日而已,他便已忍不住去了挽君阁。   如刚开始时那样,点了一壶茶,听烟绡给他弹琴。   -   日子一天天过去,灼热的暑夏快要到尽头,天气变得凉爽。   很快到了封后大典那天,邹临祈颁诏宣示天下,册立陆侄为后。   朝中大臣本还抱着要把女儿塞入后宫的心思,可不过略提了一次,他们的仕途便莫名其妙开始不顺,不是被人告发了旧事,就是新办的几件差事出了错处,稍不留意就要丢了头顶的乌纱帽。   慢慢地他们也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再也不敢提起让皇帝选秀封妃的事了。   陆侄虽成了皇后,可性子仍旧跟以前一样,并没有什么变化。她懒得换地方,便仍在凌惜宫里住着。邹临祈替她扫清了道路,使她没有一个乱七八糟的后宫需要去管,每天都有许多时间能溜出宫去本草堂看诊。   又过些时间,她挑了个良辰吉日,准备了一份丰厚的嫁妆,把怀微嫁给了钱渔。   怀微临走时万般不舍,哭得眼睛都肿了。   陆侄拿帕子把她的眼泪轻轻擦了,劝道:“你就算是成了亲,以后也可以入宫来的,不用再伤心了。”   怀微跪下对她磕了几个头:“主子大恩大德,怀微永世不忘。”   陆侄把她从地上掺起:“大喜的日子,千万不能再哭了,不然钱渔掀了盖头看见可要心疼的。”   怀微努力地笑了笑,待拜别了她,风风光光地坐上了出宫的花轿。   陆侄一直目送队伍走远才要回去,旁侧里却窜出一个人来,对着她跪下道:“皇后娘娘,奴婢有一事求你。”   来人是萤枝。   萤枝随邹临祈入宫后便在前殿做了名奉茶宫女,因一直都十分忠心,并没有落得跟瑶草一样的下场。   陆侄回身问她:“你找我何事?”   “是瑶草,她被罚入掖庭许久,吃了不少的苦,前段日子又刚大病了一场,病没好又被逼着做苦工。奴婢是跟她同时入的王府,一直都相互扶持,实在不忍心看她如此。”   萤枝说着便滚下几滴泪来,头磕在地上道:“瑶草过去做的事是她不对,可她也只是太喜欢皇上的缘故。还望皇后娘娘大人有大量,不要再怪她,让皇上把她放出来吧。”   陆侄与瑶草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是瑶草痴恋皇上,这才做下了几件错事。见萤枝哭得那样可怜,她一时不好拒绝,便道:“我会去向皇上说的,只是皇上放不放她出来,我也不能保证。”   萤枝喜道:“只要皇后娘娘肯去找皇上说情,奴婢便十分感激了。”   等晚上邹临祈回来,陆侄与他说起了瑶草的事,话里话外想让他把瑶草从掖庭里放出去。   “她虽然确实有错,可也并非是什么大事。”她说:“况且当日在宫里,是太后让她找机会把我送出宫,她才会顺水推舟,纵容五王的人把我掳走的。你罚她这段时间在掖庭,应该也是罚够了,不如就把她放出来吧。”   邹临祈一向无条件听她的话,闻言也只是略想了想,说道:“那就把她送出宫去守旧王府。”   瑶草离宫的那日天气格外得好,微风和煦,万里无云。   可她心里却沉甸甸的,没走几步就回头频频去看巍峨的皇宫。   她不舍得离开邹临祈身边,可旧王府有他生活过的影子,他把她送去那里,她倒也没再哭着喊着不肯走。   萤枝从远处跑过来送她,塞给了她一个装着两件衣裳和一些碎银的包袱。   “瑶草,以后好好的,别再做傻事了。也是皇后仁慈,放了你一马,不然你岂非是要死在掖庭里了?”   瑶草低着头,眼眶里突然涌出一滴泪来。   “萤枝,我倒真羡慕你还能留在皇上身边。”   若她知道是这个结局,便一定不会再痴心妄想,做下那些蠢事。   如此,起码还能留在宫中,时时看皇上一眼。   一切都源于她不自量力,梦想着能做他的女人。到头来非但美梦落空,还连他的面都见不到了。   她哭了一阵,等告别了萤枝,转过身,带着一身落寞,随侍卫走出了宫廷。   -   转眼到了一年夏末秋初,陆侄迎来了自己的十七岁生日。   过去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可距今竟然只有短短一年而已。她在刚满十六岁的时候嫁给了邹临祈,入府前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只是因为想帮他治腿,便一门心思地使了手段嫁给他。   当了那么久的刘绾溪,后来总算让他知道,她其实是陆侄。   短短一年时间,她从一个微不足道的丞相府侍女,变成了想都不敢想的当朝皇后。   她正唏嘘着发呆,门外鱼贯走来一群青衣宦官。他们全都低着头,手里捧着大大小小的盒子,挨个把东西放进她屋里。   东西送得源源不绝,快要把她的屋子都塞满。   这一幕实在眼熟,不等张斗开口,陆侄就道:“又是送我的生辰礼?我不是跟他说过,不用这么破费的吗?”   张斗笑道:“皇上说,这是他陪你过的第一个生辰,自然是要隆重些,略破费些也无妨。”   说完躬身退下了。   陆侄过去打开盒子,里面果然都装着些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多看一会儿好像就能把她的眼睛晃瞎。   她两眼发光地自言自语:“这些肯定能卖不少钱!”   “又要卖?”   邹临祈从外面进来,颇有些无奈道:“你就非要琢磨着卖我送的东西?”   陆侄干干地笑笑,问他:“前朝的事处理完了?”   他一向勤勉,自登基后一天里总有五六个时辰留在前朝处理国事,到很晚才会回来。只有每日三餐饭的时候,他担心她会不好好吃,总要过来陪她一道用膳。可现在距离午膳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难得会抽空过来。   “今日是你生辰,朕自然要好好陪着你。”   他从袖中掏出一柄做工精致的蓝色步摇,神色认真地帮她簪在了发上。   他看了眼屋里满满当当的东西,说道:“那些东西都不值什么,你卖了便卖了。只是这根步摇是朕亲手做的,你若是敢卖,朕定不饶你。”   那天陆侄说只要他每年都送她一支步摇,她就会很开心。不想他真的放在了心里,还亲手做了一支给她。   陆侄开心地笑笑,歪了头看他:“好看吗?”   “嗯,”他刮了刮她鼻子:“朕的侄自然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   他怕她在屋子里待得烦闷,牵着她出去四处转了一圈。   两人登上一处城楼,往外望去,京城里繁华富贵的景致尽收眼底。   天高海阔,屋宇连绵,百姓穿梭其中。   邹临祈清咳几声,故意做出一副很了不得的样子,如话本子里那般很夸张地说:“这都是朕为你打的江山,你看好不好看?”   陆侄被逗得噗嗤一笑,踮脚贴近他耳边,轻声道:“没有你好看。”   邹临祈也是一笑,伸手揽住她,与她同看城楼外万里山河。   这一生,有她在,于愿足矣,别无所求。   【正文完】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新奇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