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新奇书网(   《当大佬成为小号[修仙]》作者:天泽时若   文案:   一帆风顺修成人仙的越知涯意外陨落,转世之后,重新拜入昔日山门。   越知涯在崇吾派努力学习的时候,经常会收到来自同窗的疑问。   “道友,你那么努力读书,不觉得辛苦吗?”   越知涯淡定:“知晓读书后必能学的深奥道法,便不以为苦。”   “那道友觉得何事辛苦?”   越知涯表情沉痛的放下书:“学完之后,从头开始,再学一遍。”   上辈子叱咤修真界的百殆真人转世之后,重入昔日山门,看着当年自己编纂的如山教材,感受到了什么叫“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一句话简介:学海无涯回头是岸。   阅读指南:   #言情文,偏轻松日常向#   #对于文中所有设定作者拥有最终解释权,请勿考据,笔芯#   #文明阅读么么哒#   内容标签: 前世今生 天之骄子 古代幻想   搜索关键字:主角:越知涯 ┃ 配角:君洞明,越华芜,陆琼,陆璧,沈鸿鱼,井双灯等 ┃ 其它:十二律,崇吾派,瑶华有度 第1章   垄溪县越家村,村西头的越大娘正在叉着腰骂人。   先骂自己丈夫,因为丈夫是蠢货,再骂自己儿子,因为儿子太像爹,口沫横飞,所向披靡。   越小二扒在门柱后面,怯怯的冒出头:“娘,您先歇歇,囡丫已经醒了。”   囡丫是越大娘隔壁那对书生夫妇留下的孤女,今年九月才能满十岁,平时安静沉默,别说与人闲谈,就算是吃饭,旁人不叫她吃,她怕也是不会主动去端碗。   有人传言囡丫是傻子――要么天生就傻,要么就是在越大娘家被活活吓傻。   越小二为这事背着父母打了不少架,他打心眼里觉得囡丫不但不傻,反而绝顶聪明,从小到大,不论什么事,只要当着囡丫面做一遍,她就能学会,而且绝对不会忘。   虽说平时干活不太主动,但只要提前说了,就没有偷过懒,一样米养百样人,小姑娘嘛,有点性格是正常的。   今天早上,越老爹去林子里的时候,让囡丫背着竹筐跟在后面,走了大半个时辰,囡丫突然身子一歪,悄没声的倒在了地上。   这会正巧是春景节前后的日子,来自垄溪县灵府的事医官与事农官时常亲往田间巡查,然后顺道去越大娘家转了圈,嘱咐他们让小姑娘醒了后喝点盐糖水就好。   囡丫没给大夫留下更多施展才华的空间,一时三刻后就悠悠醒转,也不知是因为休息的好恢复了精气神,还是因为越大娘嗓门高昂,才无法继续酣眠。   越小二被打发去弄盐糖水,他瞧见父母在囡丫的屋子里待了一会,然后走了出来,似乎正在讨论些什么。   应该没什么大事,越小二松了口气――在他家,真有不得了的状况发生,越大娘就直接拍板了,压根轮不到越老爹有发言的机会。   越大娘用胳膊肘捅咕了丈夫一下,难得压低了声音:“这事你怎地看?”   越老爹安静了一会,深吸了口气,这才道:“就按她的意思办罢,囡丫她爹娘在的时候,就一向有求仙的想头,春景节又有灵府的仙人过来,也难怪她想试试,你要不答应,她就算嘴上应了,心里还不知道怎么不痛快呢。”   越大娘横了丈夫一眼:“我怎么就不肯答应了?你趁着仙人还没走,赶紧收拾几只鸡送过去,好好打听打听……算了,还是我过去,老大现在不在家,你准备下东西,对了,把老二给捎上,让兄妹俩一块试试,成不成的,就当是去见见世面,要是实在不行,横竖还可以送去知文府读两年书。”   三日后。   越老爹收拾好行礼,带着二儿子跟囡丫,随着灵府组织的车队一块出发,前往阳城。   车队里的人越来越多,不少都是长辈带着小孩。   这支车队一半是灵府的人出资,一半由队伍里身家丰厚的人资助,其中出力最大的一家便是盈袖阁――陆老阁主膝下一双儿女也到了可以去拜仙门的年纪,是以被父母千里迢迢打包送去阳城。   盈袖阁家资巨万,于钱财上无需斤斤计较,途中遇见同样想去阳城求仙的人,也愿意带他们一程,倘若能遇英雄于微时,趁机结个善缘自然不错,就算没有回报,些许浪费也是无关紧要。   车队人数既多,便并非人人都有机会在驿站里混到房间,囊中羞涩的平民就在驿站边上搭帐篷度夜。   越小二把靠近火堆的位置让给囡丫,叮嘱:“你千万别跌进去了,如果火星子沾到身上,要记得躲开。”   “哈。”   囡丫还没回话,身后就传来一声轻轻的笑声。   越小二回头,看见一个浑身裹在绫罗里,仿佛是从画上走下来的漂亮小女孩在冲自己微笑,她每一个动作,都牵动身上的环佩清响。   陆琼好奇:“你妹妹才几岁,也去崇吾派求仙?”   越小二挠挠头,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心里觉得,既然囡丫想去,正好灵府又组织车队经过,不管成不成,去试试都没妨碍,话到嘴边,却怎的也说不出来,只管嘿嘿傻笑。   陆琼抿嘴一笑,换了话题:“你们怎么不在驿站里住?”   越小二:“我娘说,要把钱用在刀刃上。”   陆琼眼睛微微睁大,似乎想再问些什么,但又强行按耐住,只好奇地看着越家兄妹二人。   驿站里,陆璧发现妹妹不见,出来寻找,正看见陆琼在与一个年轻的农家子弟说笑的十分热闹。   农家弟子身边坐着一个纤瘦的小姑娘,从头到尾没发出一点声音,大部分时间都在闭目养神,但不是蔫,也不是内向,就只是单纯的安静而已。   “琼妹,你出来前,很该与我说一声才是。”   陆璧性格与妹妹不同,在问越小二话之前,先客客气气的通过双方的姓名。   陆琼听到他们一个叫小二,一个叫囡丫,先是笑不可遏,后面又插话道:“你们既然去拜师,得起个大名才好,依我看,不如就叫――”   “知涯。”   越小二惊讶:“囡丫?”   越知涯精神还未恢复,本来不想开口,但怕自己继续沉默下去,就有名从天降。   “大名是越知涯。”   越知涯慢慢将话说完,视线静静地落在看上去最成熟的陆璧身上。   陆璧先被盯的有些纳闷,但毕竟也是有妹妹的人,迅速反应了过来,连声赞美:“这名字很好,不但寓意好,而且还十分好听……”   眼见陆璧还打算继续夸奖个五百字,越知涯刷的收回目光。   对方的反应与她料想的完全不同。   不过也难怪,如今距离她陨落,已足足过去了两个甲子,一百二十年。   白驹过隙,沧海桑田,无论“越知涯”这个名字在当年何等辉煌,也终究在时光里模糊的踪影。   越小二蹲在妹妹身边,回忆陆琼所言,越想越觉得极有道理。   “那我也起个大名怎么样?”   他倒不奇怪囡丫有大名,毕竟这很有可能是妹妹来到自己家里前,亲爹妈那边给起的。   越知涯点点头,伸手在草地上划出两个字。   “安平。”   越小二刚想点头,陆琼皱了皱眉:“这名字真土。”   越小二继续用求助的眼光看着妹妹。   越真人对待小辈速来友善,当下从善如流,有求必应,将原先的字抹掉,换成了:“华芜。”   陆琼点评:“这回土倒是不土,就是奇奇怪怪的。”   越知涯缓缓道:“华芜是草名,佩戴在身上可以祛邪避毒,制成香料,‘浸地则土石皆香;着朽木腐草,莫不蔚茂;以薰枯骨,则肌肉皆生①’,不过依我之见,草木重生或有其事,但死人复活,便是妄谈了。”   陆琼闻言哈哈大笑起来,等笑完了才扮了个鬼脸,道:“你从哪听来的话!我家就是制香的,怎么就没听过这种香草的名字?”   陆璧打圆场:“许多草药都有别名,这或许是越姑娘家乡的独有称呼。”   越知涯微微一笑,也不再多话。   越小二倒是不在意是真是假是别名,见陆琼没再说土,安心道:“那我就叫越华芜了,这字该怎么写?”   越知涯又放慢速度写了一遍,好让越小二能记得清楚。   陆璧看了看字迹工整的妹妹,又看了看不怎么熟悉的哥哥,露出一丝浅浅的疑惑。   夜渐渐深了,盈袖阁的陆家兄妹回驿站休息,越知涯拒绝了同去驿站住宿的邀请,抱着膝盖,安静的仰望苍穹上的明月。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此时的月亮,与当年的依稀相仿,但大地上的芸芸众生,不知还剩下几张熟悉的面容? 第2章   从越家村到阳城这一路,陆家兄妹与越知涯、越华芜两人迅速熟悉了起来。   其中陆琼功不可没。   虽然总说这两人做哥哥的天真,当妹妹古怪,但也不知是其他小孩不合陆琼的眼缘,还是别的什么缘故,盈袖阁的二小姐居然天天都过来找越家兄妹玩耍,越知涯每次都在心中仔细估量,倘若拒绝比玩耍麻烦,便挪动尊步,跟着走一走,若玩耍看着更加费事,边开尊口,无情拒绝。   陆琼看越华芜写字,实力嫌弃:“你的字真丑,还不如你妹妹,你让开,我来写给你瞧!”   越华芜笑呵呵:“我妹妹字当然好看,你的字也好看。”   陆琼提醒他:“进崇吾派可是要考试的,你多练练,要不然初试就被刷下去了,岂不白跑一趟?”   越华芜惊:“还要考试?”   陆琼更惊:“你什么也不知道就出门了?”   越华芜想了想,对越知涯柔声道:“今年要是不成,咱们下次再试,你别害怕。”   越知涯诚实道:“我不怕。”顿了下,问,“崇吾派现在一次收多少弟子?”   陆琼忽然叫出声来:“咦!”   陆璧微惊:“琼妹?”   陆琼看着越知涯,围着她足足绕了三圈,感觉十分新奇:“这小丫头居然也会提问题,我还以为她永远不会提问呢!”   陆璧,越华芜:“……”   越知涯感觉自己有点跟不上小辈的思路:“我不知道,又想知道,自然会问。”   陆琼得意洋洋的坐下来:“你以前不陪我玩,现在有求于我,我偏偏不告诉你。”   越知涯:“嗯。”   陆琼看着越知涯。   越知涯看着陆琼。   陆琼嘴角抽动:“你怎么不接着问了?”   越知涯面不改色:“我并不着急。”   “……”   越知涯不着急,但陆琼急的想挠人,她看着越知涯,忍不住跺脚:“你不急,我却偏,偏要告诉你。”   越知涯:“也行。”   陆琼沉默片刻,冷静下来:“你刚才是不是在对我用激将法?”   越知涯:“没错。”   陆琼:“……”   陆璧及时站出来,在妹妹爆炸之前,履行兄长应尽的职责:“要不然,还是我来给两位介绍一番有关崇吾派的事迹如何?”   越知涯很好说话:“都行。”   陆璧温和道:“崇吾派就在崇吾山上,原本一直隐于世外,但在一百二十年前仙魔大战之后,六和先生怜悯修道界人才凋零,索性广开山门,有教无类,同时派遣门人在城中教授修道基础知识,又每年举办一次招生考试,选拔天下英才。”   越华芜颇有些担心,他再相信妹妹,也觉得一个十二岁的,从小到大没出过村子的小姑娘,距离天下英才四个字,还差着那么一步半步的距离。   陆璧看出他的想法,安慰道:“越兄不必过于忧虑,入门试并不算难,但入门之后,还需再经过旁的测试,才算真正的崇吾弟子,但只要在崇吾派学过一段时间,哪怕是修仙不成,也能在俗世间大有进益。”   越知涯不关心考试问题,但是:“六和先生?”   陆璧:“六和先生如今正是崇吾派的山长……”   说到此处时,陆璧发现越知涯波澜不惊的表情产生了变化,既像是怀念,又仿佛在恸哭。   这种变化一瞬即逝,快的让陆璧以为方才所见不过是自己的幻觉。   听到感兴趣的话题,陆琼也迅速的刚才的事抛诸脑后,语气里透露出浓浓的向外和钦羡:“六和先生已然修成了真正的仙人之体,我要能拜在他老人家门下该多好。”   越知涯艰难:“老人家?”   陆琼给她灌输修仙界的常识:“仙人只要修为高深,便会停止衰老,许多前辈看着年轻,岁数可比我们大的多了!”   越知涯捂住自己的额头。   只比自己年长三岁的大师兄已经被公开称为老人家了,那自己岂不也……   身边,陆琼已经开始畅想未来:“万一崇吾山的登仙试过不去,我就去北洲中皇山‘瑶华有度’试一试,那个,小丫头,你要不要去?去的话,我也勉为其难的带上你就是。”   陆璧微笑:“瑶华有度是六和先生的师妹,百殆真人所创门派,位于中皇山,里面四季如春,遍植奇花异草,可惜通常只收女子,极少允许男性入门,是以与在下无缘。”   越知涯面无表情的揪断了草。   原来修仙界还没忘了她呢?   不但没忘,貌似自己创建的瑶华有度,已经隐约有和师门崇吾并驾齐驱的迹象。   陆璧:“说起来,百殆真人和越兄,越姑娘还是本家。”   陆琼:“这个我也知道,百殆真人的名讳,貌似是叫越,越千秋?”   越知涯点头――她总算明白问题出在了哪里。   当初离开山门,越知涯的佩刀还是师长所赠的“千秋岁”,她当时籍籍无名,又不愿依仗师尊的威名招摇过市,行走江湖只留姓氏和佩刀的名字,久而久之,旁人便多称她为“越千秋”或者“千秋真人”。   陆璧将往事娓娓道来:“当年北洲中皇山灵气凶暴紊乱,常年大雪纷飞,每一年的情况都比上一年更加恶劣,无论是修行人士,还是凡夫俗子,都逐渐无法在哪里生存,原有的居民也不得徙居他地,百殆真人云游至此,为百姓计,以自身为阵眼,设下结界,安抚灵力乱流,如今百殆真人虽已不在,但北洲百姓感念真人的功德,加上修仙界青色主生机的说法,便尊真人为青帝。”   越知涯听的只想掩面遁去。   她当时年少轻狂,一身反骨,满世界蹦Q,专治各种不服,生命不息,作死不止,旁人越说中皇山环境恶劣无法修炼,就越要过去试试。   陆琼:“殆者,败也,可百殆真人在世之时,却素来所向披靡,据说是她师父担心真人锋芒过盛,才起了这个道号,中和一下――如今百殆真人虽已陨落,但她老人家的随身佩刀还留在瑶华有度,维持结界不乱,真人座下的三星士与十二令主,坚称青帝还有重归人世的一天,无论如何也不肯另立新主。”   越知涯在思考,原本以为过去了一百二十年,修仙界已把自己忘在脑后,如今才发现,非但没忘,而且原先置下的家业大多还保存的十分完好。   不过……   越知涯低头看着自己细小无力的手掌。   当年的百殆真人,只要手中有刀,天上地下,何处都可去得,师门中有师长关爱,师兄照拂,江湖上还有无数知交。   她的修行之途也十分顺畅,还未及笄便炼出金丹,刚出师门不久即破丹成婴,接着化神,大乘,渡劫,人仙,然后就……   越知涯安静的垂下目光。   她转世重生后,十年间懵懂迷惘,不知己身,如今虽然一朝清醒,还不知得多少时日,才能恢复往日修为。   越知涯斟酌过崇吾派和瑶华有度后,还是决定先去找师兄抱大腿。   她上辈子是崇吾派弟子,这辈子也不好随意改换门庭,加上自己修为太低,找下属未免有些难为情,但去找大师兄便没什么心理压力了,再加上天仙乃是世间修为的极致,背靠大树也好乘凉。   天气一日热过一日,陆琼在有冰盆的马车里闲极无聊,非要把越知涯提溜进来跟自己说话。   越知涯严肃拒绝,同时抓住板车不放松,表示自己要在室外充分感受天地灵气,以此提高通过崇吾派考试的概率。   也不知陆琼究竟想了些什么,最后居然决定跟越知涯一起感受天地灵气。   越知涯:“……”   陆璧一片慈兄心肠,从妹如流,陆琼去哪里,就跟着去哪里。   最后就变成了越知涯,越华芜,陆琼,陆璧四人一起挤占板车的局面。   原本负责照看小朋友们的越老爹一脸懵逼的坐进原属于盈袖阁的马车内,总感觉自己和当前的环境格格不入,可能是老了。   越华芜:“知涯,你往里面坐,不要摔下去了。”   陆璧:“琼妹,我给你铺了垫子。”   越华芜:“知涯,你喝点水。”   陆璧:“琼妹,你脸都晒红了,还是戴上帷帽的好。”   “……”   越知涯觉得陆璧,越华芜,还有大师兄三人可以联合出一本《合格兄长是怎样炼成的》秘籍,以为天下哥哥之楷模。   越知涯仗着自己体型纤细,把宽大的草帽盖在身上,在板车上团成一团,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然而就算在睡梦中,她仍旧能隐约听到陆琼叽叽喳喳的说话声,越知涯觉得,如果以后修行遇见了心魔,对方十有八九用的也是陆大小姐的声音。   “喂,喂,别睡了,快点醒醒,咱们到阳城啦!”   越知涯慢慢撑起自己的身躯,揉了揉眼睛,然后愣在当场。   陆琼:“你怎么不动,难道睡傻了?”   眼前的阳气象雄伟而华丽,实在是一座再气派不过的主城,然而这跟越知涯印象里的,完全是两回事……   陆・常识百科全书・璧介绍:“这是阳城的‘地城’,原本阳是建立在天空上的城市,只有修道之人才能进入,后来普通人也慢慢聚居于此,开始在地上建立家园,与空中的相对应,同样叫做阳。”   越知涯放下心来。   上辈子支持阳的浮空阵法还是自己设计的,虽说过了保修期,但有大师兄照管,应当不至于突然坠机。 第3章   符合招生条件的年轻人,可以凭借户籍资料免费住进考试院里,毕竟谁也不知道这群小朋友里会不会出现六和先生以及百殆真人那样威震天下的修士,就算不至于对小朋友们百依百顺,起码也不能让他们缺衣少食。   越老爹和那群同样过来陪考的大人们一块,住在距离考试院不远的通济坊中。   陆琼刚安顿好,就以买考试资料的名义,拉着越知涯出门逛街。   被旅途的疲惫折磨的宛如一条脱水咸鱼的越知涯想表示反对,奈何现在身上暂时没有一点修为,小胳膊拧不过大胳膊,不得已被陆琼拉着一路狂奔。   作为监护人的越华芜,和作为移动钱包的陆璧自然义不容辞的跟上。   陆琼纳闷:“快考试了,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越知涯调整自己的呼吸节奏,冷静道:“没什么可急的,而且着急也没用。”   陆琼难以理解的摇头,冲进书店,大包大揽的把热门的《登仙试精要》,《修仙常识一百问》,《如何通过仙门考试》等每样选购了四份。   陆璧原本打算一块付账,越华芜却坚持自己和越知涯的书由他出钱。   陆琼看了看一语不发满脸写着“都行我不挑”的越知涯,小声:“你跟你哥性子委实不太一样。”   越知涯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这个“你哥”指的是越华芜,而不是六和先生君洞明。   “当兄长的都这样,事情会考虑的比较仔细。”   陆琼骄傲的抬起头:“我家里不是,我比我哥聪明多了。”   越知涯:“……你高兴就好。”   年轻人们买完资料,就近找了一家价格亲民的茶楼歇脚加看书。   茶楼里的说书人在给客人们讲述修仙界的故事。   越知涯原本颇为期待,但听到“百殆真人一刀斩尽数万元婴邪魔”的时候,就面无表情的收回了注意力。   果然不管什么事情,流传的越久就距离事实真相越远――当年就算她有心杀贼,整个魔国也未必能找到那么多元婴境界的魔物给自己祭刀。   陆琼双手捧心,十分向往:“百殆真人如此威风凛凛,六和先生一定更加英姿飒爽。”   越知涯摇头:“就算是师兄妹,也有性格完全不同的。”   自己性格跳脱,大师兄则生性稳重;   自己遇事直到撞了南墙才开始思考,大师兄不管做什么都深思熟虑;   自己有时对敌过于狠辣乃至于无情,大师兄则春/风化雨,温和可亲,堪称君子如玉。   自己做事容易被感情左右,以快意恩仇为名,四处闯祸,大师兄则兢兢业业,认真修行,克己守礼,偶尔还得出门收拾师妹的烂摊子。   越知涯轻轻叹了口气,每次回忆往事,她都忍不住想帮大师兄清理自己这个门户中的祸害。   当然他们二人的结局,也正好印证了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的道理。   ――百殆真人昙花一现,中道陨落,而六和先生则历经人仙,地仙,一步步修成天仙,此世不灭,此身不灭。   在越知涯走神的时候,说书先生的话题已经进展到了对魔物的抨击。   去掉不必要的修饰,归纳段落大意的话,就是“但凡跟魔物相关的东西都是错误的,危险的,不可挽救的,不论是凡人还是修士,只要跟它们沾上一点关系,就决计不会有好下场”。   作为曾经的修真界大佬,越知涯忍不住感慨:“这也未免过于严苛了一些。”   话音方落,以越知涯为中心,身边的议论声瞬间消失,连向来随和的陆璧也露出不算赞成的目光。   两名穿着白底银纹道袍的修士向她走了过来,目光里带有不加掩饰的审视。   “在下是崇吾派阳天殿的弟子。”   越知涯如今已经知晓,在崇吾派扩招之后,总共分为钧天,苍天,变天,玄天,幽天,颢天,朱天,炎天,阳天九殿,每一殿自殿主之下,还有左右司长共同理事。   外人通过登仙试之后,只能算外门弟子,想要升殿,必须通过第一天的阳天试。   那名阳天殿弟子的神色极是冷淡,居高而下的看着越知涯:“你们能好端端的坐在这里用茶,也靠的是修真中人竭力抵御魔物,你又怎能替魔物说话!”   越华芜一把将越知涯拉到自己身后:“倘若我妹妹说话得罪了两位,我来替她赔罪。”   陆琼的神情也有些紧张,抓着越知涯的袖子,大声道:“我也能证明,这个小丫头长那么大才第一次出村子,她一向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   “既然如此,那也罢了。”阳天殿弟子的神情稍微温和了一些,临走前又特地对越知涯道,“莫怪我师兄弟二人过于苛刻,实在是魔物过于擅长诱骗人类,不久之前,芙蓉山庄尚是修道界一方举足轻重的实力,此代庄主还是瑶华有度那边姑洗令主的侄子,因为和魔物勾连,山庄三百人被山长诛于剑下,身死道消,另外五十二人虽然未死,也被废去修为,压在灭度海的水牢中受刑。”   越知涯脸色微变。   两名阳天殿的弟子看她表情不对,以为知道厉害,便不再跟懵懂无知的小姑娘计较,高抬贵手,暂且放过越知涯。   陆琼抓着越知涯的胳膊,咬牙切齿:“你个小呆子,还以为现在是在村子里呢,遇到不懂的事,莫要再乱说话!”   越知涯轻轻点了点头:“你别担心。”   陆琼触了电似的收回手,哼唧道:“我才没有担心你。”   越知涯:“……哦。”   被吓唬了一回,陆琼也没有继续逛街的兴致,拖着哥哥和越家兄妹两人回了考试院,开始钻研买回来的那一堆热门书籍。   为此,越知涯还对那两位不知名的阳天殿弟子生出了微弱的好感。   ――被吓唬和被逛街之间,她宁愿选择前者。   越华芜也在看,他读书不多,但常见的字大多都能认得,正以不辜负路费为目的,努力将书上的内容记到肚子里。   越知涯随意翻了翻,在看到“六和先生修忘情道,人亦太上忘情,凛若冰霜”时,就把这本完全不靠谱的《修仙常识一百问》给丢回了角落里。   她大师兄修的是忘情道没错,但崇吾派的忘情道,是“诸情缺一”,所缺的那一情,正是男女之情。所以君洞明的性情非但不冷漠,还远比常人更为温和。   正因为知晓自己不会有男女之情,才更加珍重亲情,友情。   越知涯合上书本。   她稍微有些在意之前那两名阳天殿弟子所言,大师兄诛杀芙蓉山庄三百人的事情。   除了护卫旁人,或是在仙魔战场上,君洞明极少下杀手。   越知涯撑着下巴,若有所思――看来在自己身陨的这些年里,修道界与魔界的关系,非但未曾缓和,还比原先更为紧张敌对。   “小丫头,你怎么又偷懒不看书?”   窗外传来陆琼的问话。   ……她现在是在偷懒没错,但哪里来的又?   陆琼也不用越知涯回应,把那本《修仙常识一百问》翻开,随便抽了一个知识点,提问:“六和先生是剑修,请问他所修剑诀的名字是什么?”   越知涯答的飞快:“长空剑。”   陆琼:“不对!六和先生原本用的的确是‘长空剑’,但在仙魔大战之后,就改用‘劫剑’。”   越知涯:“???”   劫剑又是什么玩意?   她与大师兄差不多同时入门,但一人修剑,一人学刀,就算对彼此有所了解,也不至于精确到门派里所有跟剑术相关的典籍细节。   越知涯深吸一口气,端正心态,向陆琼郑重道:“你说的对,我应该好好读书。”   陆琼闻言,简直受宠若惊:“那咱们一起看,你不懂的可以随时来问我!”   陆大小姐言出必行,很快就把读书必备套装从自己的房间挪到了越知涯的屋子。   越知涯看着自己桌子上多出来的装满点心的九层锦盒,木几上摆着的香薰炉,灯座上大如龙眼的明珠,铺在榻上的软裘,摆在院子里的宝i瑶花,对盈袖阁的经济情况,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   陆琼左右环顾:“这屋子真狭窄,东西都摆不开。”   越知涯庆幸:“小也有小的好处。”   陆琼狐疑的看着她:“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把东西拿过来?”   越知涯笑了笑:“香还不错。”   陆琼立刻得意起来:“那是自然,绿蒲之香整个中洲就只有盈袖阁才有,出发前阿爹说让我多带些走,在冥想入定时点燃,修行必能事半功倍。”   越知涯:“你爹说的对。”   此刻天日高悬,但熏香点燃后,屋里屋外连一丝炎热之气都感觉不到,甚至连情绪上的躁动都逐渐平息下来。 第4章   或许是绿蒲之香效用殊妙,陆琼居然当真安安静静的看了一下午书,再抬首时,夕阳的光辉已不如屋内的明珠明亮。   陆琼放下书:“你要不要去吃饭?”   越知涯:“我还不……”看见陆大小姐的手不自觉的放在肚子上,改口道,“那就去罢。”   陆琼狐疑:“可你方才还打算说不去。”   越知涯眨了眨眼:“人总是突然饿的。”   陆琼年纪小,十分容易哄,得到答案后就从榻上跳下来,伸手去拉越知涯:“那咱们现在就走。”   考试院内,准考生的屋舍虽然不大,但每人都有独立的房舍与小院。   越知涯的院门正被两名少年堵的水泄不通。   其中一人剑眉星目,就是脸色颇为难看,另一位则仿佛是刚刚睡醒似的,迷惘之外,还有三分腼腆,连身材也比常人更为单薄。   不对。   越知涯重新审视了一遍那位单薄少年,发现他其实并不瘦削,而是衣饰与人不同,有种奇异的轻盈之感。   “姓秋的,你总在别人门前徘徊留连做什么?”   秋姓的单薄少年扬起一个微笑:“我为香气吸引,不忍离开。”   质问他的人吸吸鼻子,眉头皱的更紧:“什么香?我怎么没闻到?”   绿蒲香有益于修士对灵气的吸收,气息清幽隐约,并不容易察觉,剑眉星目的少年误解了对方的意思,随手摘下一朵靠近门口的宝i瑶花,凑近鼻端:“这种气味难道很特别吗?”   秋姓少年轻轻摇头:“这可不是考试院中的杂草,而是人家姑娘自己种的花,你随手摘下,岂非失礼?”转身向陆琼与越知涯拱手道,“打搅二位了。”   另一人被他提醒,才猛然发现此间主人已然走到门前,旁观了两人的互动,一张俊脸霎时涨的通红:“对,对不住。”   陆琼忍不住笑出声来,音色悦耳的像珠玉在风中的清响:“你的脸怎么红的像涂了辣椒一样。”   她说着,还伸出手指,刮了刮自己的娇嫩的脸颊。   少年:“……”   越知涯:“他害羞。”   陆琼好奇:“为什么害羞?”   越知涯想了想:“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容易害羞,我不太记得为什么了。”   林尤锦仓皇的后退了一步,本来发烫的脸,愈发火辣辣了起来,他一时觉得心虚,一时又觉得羞恼,想生气,却感到底气十分不足。   陆琼好奇的看着他,越知涯平静的看着他,秋姓少年礼貌的看着他。   林尤锦继续往后退,脸涨得通红,然后委屈的看了三人一眼,掉头就跑。   陆琼:“……我又没生气,他跑什么?”   越知涯:“年轻人经常做出连自己都不明原因的行为,你不必深究。”   秋姓少年轻轻一笑,他略带怅惘的目光落在越知涯身上,叹息:“姑娘真好看。”   越知涯:“一般吧?”   她回想了一下自己这辈子的五官,除非带了前世滤镜,否则也就保持着清秀线以上,惊叹线以下的修真界平均水准。   秋姓少年沉默片刻,幽幽道:“你美的就像一段安静的刀光。”他俯身从折断的宝i瑶花上摘下一片叶子,“我叫秋梦刀。”   他也姓秋?   越知涯立刻想起了芙蓉山庄,下一刻,秋梦刀的行为,让她明白这并非自己多虑。   光华流转,被摘下来的叶子就在秋梦刀手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出新的茎叶与根须。   ――这是芙蓉山庄的《拒霜诀》。   “姑祖母让我来中洲求学的时候,我还不乐意。”秋梦刀看着手上新生的宝i瑶花,“不过来了之后才觉得,这里也算不错。”   越知涯颔首,不自觉用上了长辈的口吻:“随遇而安是好事。”   秋梦刀将花递给陆琼,目光却看着越知涯:“向二位赔罪。”   陆琼摇头:“一朵花而已,不用放在心上。”   秋梦刀笑了笑,亲手将宝i瑶花载回土中。   越知涯对陆琼道:“我们要不要喊华芜和陆兄一道吃晚饭?”   陆琼哎呦一声,顿足道:“我差点把大哥忘了,你等会,我这就去找他们!”   越知涯目送陆琼离开,又平静的看着秋梦刀,后者知趣一拱手,向她告辞。   此时正是饭点,四野无人窥视。   越知涯捡起折断的花枝,将它与被摘的断口处捏合在一起。   风动,云卷,日光明灭。   此刻倘若有仙人向此张目望来,一定能看见无色无相的玄妙灵光,正像波浪般朝着四处温柔而坚定的扩散。   越知涯松开手,那截花枝已像从未被摘下那样,完整的长在了一起,枝头原本焉枯的花瓣,再次焕发了生机。   死亡在这一刹那间被逆转。   越知涯低下头,将指尖缩回袖子里,轻轻叹了口气。   陆琼把越华芜和陆璧喊过来的时候,正看见越知涯十分安静的坐在门槛上,双手捧着脸,乖巧等待。   陆琼扭头:“哥。”   陆璧温和:“琼妹?”   陆琼:“我们写信回家,让爹娘再生一个妹妹怎么样?”   陆璧想了想,艰难道:“这种事情,就算写信也没用吧?”   陆琼失望的叹了口气。   考试院里设有东西两个食堂,所有准考生按就近原则,选取投喂自己的地点。   陆琼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盘子里,无论颜色还是形状都与韭菜无限接近的植物。   “崇吾派居然让他们未来的弟子吃草?”   越知涯:“不是草,是祝余。”顿了下,“不过它也算是一种草。”   虽然是灵草。   陆琼分外委屈。   越知涯:“尝尝看,其实味道还不错。”   陆琼勉强咬了一口,接着目光微亮。   陆璧:“怎么样?”   陆琼抬起头:“就,还行吧。”   祝余是辟谷丹的原料,只要食用很少的数量,就能维持人正常生活所需的消耗,而且咀嚼后唇齿间会留下介于草香和花香之间的清新气息。   一个身穿阳天殿道袍的师姐笑眯眯的看着他们:“请务必坚持现在的想法,因为在未来的七天里,食堂只提供祝余。”   陆琼此刻的脸色比盘子里的草更加青翠欲滴。   陆璧安慰妹妹:“我们可以去考试院外面买些点心回来。”   师姐似笑非笑:“虽然原则上不禁止你们外出觅食,但正式考试前,食用祝余,可以充分排空身体内的浊气,提高登仙试的合格率――你们想想,要是连食物的单一都无法忍受,还怎么忍受修仙途中的清苦,不如早早回归凡世。”   越华芜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陆琼拨着盘子里的绿草:“没想到这玩意还能提高通过率?”   越知涯沉默片刻,委婉:“心诚则灵……吧。”   七天的备考时间倏忽而过。   阳天殿的弟子在门派里修为尚浅,经常会到凡世走动,帮忙做一些杂事,他们将准考生们依序排列,分别带上云舟。   越知涯再次遇见了秋梦刀。   秋梦刀微笑:“姑娘别紧张。”   越知涯:“自然不紧张。”   秋梦刀脸上的笑意更深:“别担心,就算最后落选了,我可以写信举荐你去参加瑶华有度的入门考试。”   越知涯摇头:“无需如此客气。”   边上有人道:“原来兄台是北洲之人?”   众所周知,北洲几乎只有瑶华有度一家为大,门派内有三星士与十二令主坐镇,威名赫赫,唯一的缺点,就是功法不怎么适合男弟子修炼,所以北洲的年轻男性,如果不打算退而求其次选择中小门派的话,就只能转道去别的洲求学。   秋梦刀彬彬有礼道:“在下乃是姑洗令主的侄孙。”   边上众人:“……”   姑洗令主秋景月乃是元婴境界的大能,如果秋梦刀只是她的侄孙,那自然有好生相处的必要,但作为被崇吾派山长六和先生基本灭了全家的芙蓉山庄的后人,怎样把握与之相处的尺度,就是一件十分为难的事了。   在一片安静中,与越知涯同批次的准考生们总算被阳天殿弟子带上了云舟。   在滔滔水声之中,云舟起桨离岸。   阳天殿弟子摇动木兰桨,长舟随之飘然腾空,云海在两侧缓缓流淌。   有人吐了口气,窃窃私语道:“怪不得叫云舟。”   阳天殿弟子笑道:“云舟最早是我们崇吾派祖师百殆真人所炼的浮空灵器,驱动云舟的阵法刻在船桨之上,只要灵力灌注,便可以排空驭气,升腾而起。”   闻言,与越知涯同坐一条船上的准考生们,开始对百殆真人极尽赞美之能事。   越知涯冷不丁道:“既然是排空驭气,又何必非得云气绕身,如此一来,岂不遮挡视线?”   阳天殿弟子:“若无云气,又怎能彰显仙家气象?况且乘坐云舟的往往是还未踏入修仙界的师弟师妹,他们初次上天,地下情形若是一览无余,难免心生畏惧,以云气绕舟身,乃是真人关爱后辈之意。”   越知涯:“原来如此,多谢师兄指教。”   阳天殿弟子礼貌的欠欠身:“不必客气。”   越知涯:“但我曾听人说,百殆真人年轻时不喜阵法与炼器,炼制云舟时,不慎一笔画错,故而驱动时有云气遮眼,除此之外,控制行舟的枢纽阵法本该刻在船头,因为真人计算错误,船身没有多余的空隙,所以才不得不刻在船桨之上。”   她本想保持安静,但看着过了这么多年,修真界的人还在云舟上沿用自己当年瞎画的御空阵,没有一丁点改动,难免心生感慨。   阳天殿弟子:“这些不过坊间流言,无需在意,将控制阵法刻在船桨之上,乃是模拟凡间船夫,提醒修道之人莫要忘记自己出身凡俗的意思。修仙界杂事繁多,要能分辨何为真,何为假,何为是,何为非才好。”   越知涯:“……与师兄共勉。”   阳天殿弟子宽容道:“你还年轻,自然无法理解真人行事的道理。”   有了阳天殿弟子的理论支撑,剩下的旅途,越知涯被迫接受同行之人关于百殆真人英明神武的一百遍洗脑,最后在“诸位所言有理”,“诸位所言毋庸置疑的有理”,“诸位所言天经地义的有理”中,越知涯被迫承认自己是一个算无遗策的人。   ――百殆真人万万没想到,她才死了一百二十年,就在修真界建立了如此完美无缺的个人形象。   越知涯:“为何还不到目的地?”   边上人:“这是因为……”   越知涯抬头看天:“想来真人自有深意。”   边上人一拍大腿:“我也是这样想的!”   阳天殿弟子看了眼灵力快要告罄的云舟,把速度缓慢的真实原因给咽了下去――让年轻弟子们保持对前辈的崇敬和向往也没什么不好。 第5章   云舟缓缓靠岸。   阳天殿的弟子向他们微笑:“欢迎来到真正的阳城。”   有人大着胆子问:“不是去崇吾派么?”   阳天殿弟子和蔼的鼓励后辈:“只要通过登仙试,就能正式进入门派。”   周围人兴奋的窃窃私语。   越知涯:“请问师兄,上一年有多少人通过登仙试?”   阳天殿弟子沉默片刻:“反正最后的确是有人通过了,你们别太有压力,尽力就好。”   “……”   越知涯满意的发现周围年轻人重新从躁动变为安静。   准考生门人手一块玉牌,凭牌进入坐落于东城区的清宵殿内。   清宵殿自有结界,纵然外间烈日高悬,内部也始终夜色如水。   玉牌上写着考生的座位,座位所在的地方,只有一张蒲团,除此之外,既无桌椅,也无纸笔。   考生们犹犹豫豫的坐了下来,方才坐定,玉牌上便光华一闪,整个人立刻陷入了沉睡。   若遇俗眼无遮障,须到灵光不夜台①――这就是崇吾派的大梦黄粱之术。   越知涯盘膝坐下,她的玉牌同样灵光乍现,但她耐心等了十秒钟,却发现自己仍旧清醒。   清宵殿的黄粱术对凡人和元婴之下的修士有效,而自己这具身躯,的的确确没有半点修为。   也不知这又是出了什么问题。   越知涯无可奈何,只能深吸一口气,让殿内游离的灵气灌注全身,然后运起法诀,主动将心神沉入幻境之中。   ――希望黄粱术与云舟上的御空阵一样,在自己陨落的这些年里,没有发生根本性的变动。   风声叶声。   越知涯睁开眼,看着地上的婆娑树影――黄粱境中没有太阳,却有光。   她出现在一片前后左右的景色十分相似的柏树林当中。   越知涯一步步往前走,同时在心里默数,等数到九时,四周的无尽林海如落潮般倏然褪去。   这片林海是一个简单的迷阵,对于境界高深的修士,自然一眼能看清路径,倘若曾修习过阵法相关的知识,也很容易推算出出阵之法,哪怕对阵法一无所知,只要悟性足够,也能从景物里特地留下的破绽中找到离开的途径,实在不行,只要闯阵之人坚持不懈,没有绝望气馁,到了一定时间,也会被迷阵放出――就算以上条件都不具备,如果气运绝佳的话,也能误打误撞的走出来。   面前幻出一名面容平凡,身着青衫的温和男子。   男子上半身如常人一般无二,下半身却呈现出半透明的特殊情形,一看便知并非真实人类。   越知涯肃拜为礼:“石真人。”   石真人本名石青,原身是崇吾派创派祖师羽化时所坐青石,长久受灵气浸染后,终于开启神智,脱出石胎,修成人形。   他悟性如顽石,天赋如顽石,幸而生命同样如顽石般悠长,就算修炼速度比任何人都慢,也终于慢慢突破到了化神初期的境界。   石青看她良久,目光逐渐变得温和至极,微笑道:“知涯,你回家了。”   越知涯摸摸自己与前世并不相同的脸:“我还以为真人得犹豫一会,才能确定我到底是谁。”   石青摇摇头:“于我而言,皮相如何并无分别。”顿了下,又微笑道,“其实方才看见你时,我的确十分震惊,而且不敢置信。”   越知涯瞧着石青除熟人外看不出变化的脸,打趣:“真人果然震惊?”   石青颔首:“天地翻覆亦不过如此。”   越知涯微微挑眉,感觉在石青嘴里,自己已然成了自然灾害的化身。   而且还是后果极其严重的那一类。   “登仙试都考什么题目。”   石青望着她,目光微动,仿佛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就是你与山长当年写的那些。”   “……”   越知涯陷入了沉默。   她当年一时无聊,曾拉着大师兄一起写各种考题,积极为崇吾派下一代弟子的人生阴影添砖加瓦,期间君洞明曾努力想唤醒师妹的良知,可惜最后还是在师尊的拉偏架下,被迫屈服,一道泯灭了人性。   越知涯自我反省:“我当年为何不听师兄的话?”   这个问题真要讨论的话,足够越知涯从上辈子出生一直反省到临终前,石青安慰她:“至少你都知道,登仙试会考什么题目。”   越知涯忧郁:“但我不一定能知道答案。”   她当年编写问题的时候,没规定标准答案,并美其名曰每个人的道都是特别的,无需为他人影响。   石青袖子一拂,半空中出现一卷内容不断滚动的锦帛:“考题在此,你自选九道即可。”   越知涯看到熟悉的“求道何为”以及绑定的“何为求道”时,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石青不解:“何必担心,你早是崇吾弟子。”   越知涯想了想:“我能自己改自己的卷子吗?”   石青:“所有司长,殿主及以上,皆有权限批卷。”   越知涯叹气,她既非殿主,亦非司长,就算有着崇吾弟子的身份,也是门派扩招之前的旧事,毕竟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崇武还只是隐世门派,所谓的登仙试更仅仅处于构思的阶段……   石青眼中的笑意变深:“而你与山长等同。”又补充道,“知涯投机取巧,当心山长责备。”   越知涯:“早有准备。”又问,“大师兄现在何处?”   石青:“紫微星士渡劫圆满,冲击人仙,未免有人趁虚而入,山长亲往北洲护法,目前派内只有始微真人坐镇。”   始微真人名为阿寻,她的原身乃是崇吾派的一株寻木,跟石青差不多时间化灵,但因为天赋异禀,所以修为进阶极快,早已是脱去凡骨,化为人仙,至于紫微星士燕晷云,在越知涯生前就是瑶华有度三星士中,修为最高的一位。   越知涯点头:“晷云功成之后,北洲便有真正的仙人坐镇了。”又问,“七音谷现在可有传人在世?”   石青缓缓摇头:“在你,陨落之后,西洲便彻底被魔物所据,七音道统再也未曾于世间出现,只有皇朝黎皇后那里,还保有一些典籍。”   越知涯一声叹息。   倘若有旁人瞧见石青有问必答的样子,必定大为惊异,他能被委任登仙试的职责,乃因其心若石,于他而言,哭闹无用,恳求无用,威逼无用,利诱亦是无用,凡人的七情六欲,对石青来说,不过清风过耳,了无痕迹。   甚至有崇吾弟子私下曾言,石青虽有人身,却无人心,不过是一块会说会动的顽石而已。   何曾想到石青居然也会有如斯温情脉脉的时刻。   石青问她:“你归来之事,可要召集九殿殿主,进行通告”   越知涯摇头:“不忙,本来我已做好直面大师兄的准备,但既然能拖延,自然还是尽量拖延的好。”顿了下,“况且此事的确有些骇人听闻,暂时不用教太多人知晓。”   石青微微一笑,点头称是。   越知涯从考题上随意圈了九道,每道题目后面都随意写了几笔,然后将试卷单独提出来,自己给自己批了通过。   石青提醒:“阅卷人需得署名。”   幻境与现实不同,越知涯随手自半空中摘了一点灵光,信手轻弹,灵光落于纸上,化作椭圆形的印鉴,细看正是“千秋”二字。   石青伸手一抹,将试卷收归卷宗当中。   “可否将越家村越华芜,盈袖阁陆璧,陆琼三人的卷子调出来容我一观?”越知涯想了想,补充,“还有西洲秋梦刀。”   石青习惯性的并未多问,依言行事,片刻后道:“秋梦刀之卷以已被阳天殿主批过,越华芜,陆璧,陆琼三人尚在作答。”   越知涯得到回复,干脆的躺倒在地,以臂为枕,闭着眼睛笑道:“那我暂且等上一等。”   *   北洲中皇山。   浓郁的仙灵之气弥漫在奈何天之中。   不知岁的外面,文昌星士与毕昴星士分列左右,玉台下,十二令主躬身为贺。   四周仙乐成阵,天上金莲飘拂。   种植在此的仙花琼草生机焕发,有一些还隐约出现了化灵的征兆。   两只仙鹤飞来,落地变成一双眉目如画的白衣童子。   燕晷云缓缓步出,衣绶无风自动,突破人仙之后,她原本清湛的眼眸,比往常更显深邃,美的沉静而莫可逼视,整个人恍若天上的清风白云一般缥缈。   紫微星士成就人仙,于北洲乃至于中洲都是喜事,南洲的阆苑也遣玉女为贺,而东洲的天垣双阙除了道贺之外,还额外捎了一句问候。   天垣主人请问燕晷云,既已登仙,不知何时接掌青帝尊位。   燕晷云并未动怒,淡淡道:“本座在一日,除了越帝君之外,瑶华有度便不会有第二个主人。”   人仙自有威仪,纵然未曾特地施压,一字字也犹如耳边惊雷般次第响起。   东洲来使本为元婴后期的修士,听完这句回复,原本稳固的境界居然出现溃败跌落的迹象。   不知岁之外,忽而浓云涌动,雷声如滚。   奈何天中乐师所奏之曲也被雷鸣压制。   燕晷云微微合目,浓云霎时间化作饱含灵力的细雨,斜斜拂过这片中皇山脉。   玉阶下,十二令主仰头看着紫微星士,一时觉得对方距离自己极近,一时又觉得极远,仿佛隔着千重万重的云海雪山。   这是因为燕晷云突破未久,人仙的灵气难免外泄,待得境界稳固,化神以下的修士,便无法窥探出她修为的深浅。   燕晷云登仙之后,瑶华有度中三星十二律内的诸弟子可以暂且抛下课业,自在玩耍十二天。   原先南吕令主定的是十天,但考虑到青帝素来喜欢能被三整除的数字,又改成了十二,瑶华有度的弟子们便托祖师之福,额外多了二日假期。   “师姐,为何紫微星士的庆典不在杏花天举办?”   “自从青帝羽化遁世之后,杏花天便自然封锁,待得帝君重返北洲,你我姐妹自然有机会去杏花天中见见世面。”   “妹妹还有一问,奈何天此名令人心生惆怅,然而坐落此处的‘不知岁’,听着却天真懵懂,不沾半点忧愁,也不晓得青帝昔年究竟为何会取出如此风格迥异的名字?”   “这个,我倒的确不知原因。”   两名少女私语之时,感到有春风在肩背上轻轻拂过,这种感觉过于微弱,难以引起她们的注意,与此同时,不知岁的主殿当中,原先眉睫半阖的燕晷云睁开眼,唇边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   “我怕是明白其中的缘由。”   南吕令主微笑:“莫非帝君曾经与姐姐说过?”   燕晷云轻轻摇头:“我闭关之时,曾经做了一个梦,但那并非仅仅是我自己的梦境……”   修道之人为他人护法,双方气机难免有连同之时,加上君洞明修为远高燕晷云,后者难免受其影响,在极度巧合的情况下,还能窥见一丝神识内的记忆碎片。 第6章   中皇山上,笼罩北洲接近一甲子的大雪已足足停了三个月。   受到以上吉兆的鼓励,一些胆大的修士逐渐往山脉所在地前进,想弄清楚变化的原因。   然而暴雪虽然停歇,但此地的灵力乱流仍然会时不时的出现。   半空中,驾云而起的金丹女修慌乱的结着法诀,但四周的灵气越来越暴虐,根本无法控制,眼见她足下云气渐渐消散,即将失控坠落,忽的吹来一阵清风。   风托着女修轻轻落地。   一名身穿白衣的年轻修士安静站在那里。   女修先感受到一团温柔至极的清澹气质,然后才看清他的面容。   中皇山朔风啸涌,寒声满耳,这少年只简单的站着,便给人以月过长空,清光皎洁的宁静之感。   他未曾笑,眉眼却像一段脉脉流动的春/风。   “请问道友,这里可是中皇山脉?”   女修怔了下,才道:“正是,此地终年大雪不断,近来虽然有些好转,但中心区域还是十分危险,道友千万小心。”   白衣修士似是并不在意此地环境险恶,只是出于礼貌,才听完女修所言,轻轻点了点头,洁净的衣袍鼓如风帆,转瞬便消失在了苍茫山麓之中。   女修有些出神,她是金丹中期,在北洲修道界这等苦寒荒僻之地,也颇算得上一方人物,但在这白衣少年面前,却感到十二分的相形见绌。   她的面色变幻数次,最后定格在了毅然之上。   无法浮空,那便步行,与其将时间浪费在羡妒他人上,不如做好现下能做之事,既然觉得中皇山有自己的机缘,那无论如何也要过去看一眼。   ――求道之人,原本就是逆天而为,如果因为今日之事心生气馁,在懦弱与胆怯中步步走向终途,还不如方才就直接陨落。   中皇山巅。   原本高耸的峰头被人以外力硬生生削去了一截,截面光滑如镜,越知涯坐在中间的位置上,以灵力为线,在佩刀千秋岁上划下一个个玄奥难解的符诀。   待她划下最后一笔,千秋岁上泛起一层浅蓝的微光,空中错乱纷杂的灵力乱流仿佛无形的绳索给牵引住,源源不绝的往刀身中涌来,四周的环境为之一肃。   长刀震起嗡嗡不绝的清鸣之声。   倘若旁人看见眼前这一幕,必定十分惊奇――居然有人能在中皇山的灵力乱流中心不受影响的刻写符诀,最后还当真将躁动的灵力平息了下来。   君洞明同样十分惊讶――越知涯小时除了对练刀之外,对阵法符皆兴趣平平,哪怕自己拎着家法天天追着她读书,也坚决不肯多学,但看如今的情况,分明颇有造诣。   ――果然还是师尊说的对,如果师妹不感兴趣,再如何逼迫也学不进去多少,等她发现需要用上符的时候,不必旁人多劝,自己就会刻苦钻研。   越知涯把千秋岁扔回刀鞘,站起来欠了欠身,脸上还带着一丝工作过度,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懵逼:“大师兄。”   君洞明温和道:“接到你飞符传讯,我便立刻赶来北洲。”   越知涯:“大师兄一路辛苦。”   她说话时,脚边的空地上冒出了一个瑟瑟发抖的圆脑袋。   脑袋下的脸同样有五官,但眼洞里面漆黑一片,皮肤白的近乎于死灰,一看就非我族类。   君洞明:“魔物?”   他仔细观察地上的魔物,发现对方的修为比路上遇见的女修还要高出一线,只是精气神显得十分萎靡,似乎饱受摧残。   越知涯点头,并补充:“我在中皇山附近顺手抓来的,还算听话。”伸腿拨了拨高度刚过自己膝盖的金丹期魔物,“我之前把它切开了一部分,发现魔物体内也有灵力运行,但与我们修道之人并不全然相同。”   君洞明本想劝诫师妹当心魔物惑人,但看到被捉来做使役的小家伙虚弱无力,仿佛下一刻就要魂归天外的可怜样子,一时不知该同情谁更加合适。   “师妹既有魔物驭使,那唤在下前来,又所谓何事?”   越知涯干笑了两声:“我打算在此住一段时间,既然要住一段时间,大师兄难免过来瞧我,既然过来瞧我,自然也得小住些时日,既然要小住些时日,总得居住合意才对,我自己闭门造车,怕是不能令师兄满意,不如师兄亲自动手的好。”   君洞明含笑:“原来师妹唤我前来,是为了造屋?”   越知涯眨了眨眼,然后用刀鞘娇羞的捂住脸:“大师兄别说的那么直接,怪不好意思的。”她侧过身子,指了指右边不远处,“师妹仿中洲格局,为师兄营建了一座行宫。”   君洞明顺着师妹的指向,看了眼百步之外的不知名建筑――这玩意被称为行宫,茅草棚都不待答应的。   作为崇吾派首徒,君洞明与他偏科狂魔的师妹颇为不同,非但精擅道法,对杂学也颇有涉猎,道术驭使之下,很快就移山驻流,行宫易室,给越知涯建好了能遮风挡雨的安眠之所。   最难能可贵的是,君洞明保留了越知涯原先瞎盖的部分,而不显得杂乱,反而别具匠心。   越知涯自觉的献上膝盖:“多谢大师兄。”   君洞明并不居功:“略作添补而已,主要还是师妹的功劳。”   越知涯摸了摸脸:“师兄所言甚是。”   君洞明微笑:“师妹摸脸何为?”   越知涯:“吾日三省吾身――闯祸否,撒谎否,脸皮足够厚否。”   君洞明不禁笑出声来。   虽说建筑主体由大师兄帮忙一砖一瓦建造而出,但牌匾还是给越知涯留了足够的发挥空间,她给最高处提名“杏花天”,其次“奈何天”,再次“别有天”。   君洞明对第一,第三并无意见,但:“为什么第二处要叫奈何天,莫非师妹有什么无奈之事么?”   越知涯笑道:“若我有什么无奈之事,师兄可愿为我主张?”   君洞明答允的不假思索:“自然尽我所能。”   越知涯低头想了想,末了摇头道:“大师兄素来一诺千金,我本打算找出几件为难的事情来与你放个赖,但想了又想,委实是没什么无可奈何之事。”用刀鞘指着牌匾,“我为此地取名‘奈何天’,不过是随心所欲而已,早知你非得寻根究底,还不若叫快活天的好。”   没有迫不得已,也没有求而不得。   她所想要,都等得到,没有过任何遗憾。   君洞明微笑:“这样便很好。”   越知涯有了住所之后,更全身心的投入解决北洲灵力乱流事件当中,她之前以符诀为引,将在中皇山中作乱的灵力引入千秋岁内保存,然而天地间的灵气禀日月精华而生,无止无尽,除非解决源头,否则总归是治标不治本。   君洞明不去打搅师妹,也不急着离开,横竖他对俗务不甚在意,无论在中洲还是北洲,崇吾山亦或中皇山,都不耽误他日常修行。   这兄妹二人分明共处一地,日常相处却与分隔两洲并无什么不同。   期间倒是那金丹期的魔物数次作反,然而还没折腾出水花,就被越知涯一刀背抽的面无魔色,不得不向修道势力屈服。   *   燕晷云坐在云台之上,她张开手掌,掌心浮现出一株从根须到花叶一应俱全的植物,外观玲珑可爱,叶片仿佛是缩小版的竹叶,末端泛着淡淡的银光。   “这是华芜,‘着朽木腐草,莫不蔚茂;以薰枯骨,则肌肉皆生’,帝君前来北洲之时,曾设下结界,免得此地终日风雪不断,后来更为避免往昔所降冰雪融化后泛滥成灾,又使刀斩断了数处峰头,裂地成谷,是为虞渊。帝君刀行雪走,将漫山积雪引来虞渊深处,天缘凑合发现了生长在此的华芜,我当时有幸在旁侍奉,得帝君赐下其中一株。”   南吕令主微笑道:“我还依稀听闻过,当年天垣主人尚且是上宫阕少主时,曾为华芜与帝君较量过一场,后来惨败于帝君手下。”   燕晷云:“正是此事。”   当年天垣主人败走东洲,越知涯也同样遭受重创,两人在外面打的风云色变,然而围观了全程的君洞明却一点插手的意思都没有,任由师妹跟对方打的两败俱伤。   对于君洞明来说,倘若师妹开口,那么哪怕是越海凌波前来为她盖两间房子也可以,但若师妹不开口,又没闹到出人命的地步,他就稳坐壁上观,决不轻易出手。   对于拼死拼活得到手的华芜,越知涯也并不如何珍惜,她发现此物对梳理北洲贫瘠的地脉很有好处,就直接把大部分的华芜给当肥料埋进土里,剩下的除了栽进杏花天中改善环境的以外,燕晷云便只知道自己手上还有着一棵。   燕晷云曾请教过越知涯究竟为何如此行事,是否担心东洲日后报复,后者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只能憋出“一时兴起”四个字。   她能因为一时兴起来解决北洲隐患,也能因为一时兴起打的天垣双阙继承人境界跌落,究其根本,不过随心所欲而已。   燕晷云回忆往事,发现哪怕过去了百余年,她自己也从金丹修至人仙,与越知涯初见的情形,依旧如昨日一般鲜明。 第7章   君洞明在不知岁深处的静室闭关,他本该尚有一时三刻才能从入定中,此时却突兀的睁开双眼。   一缕绿色的灵光化作飞鸟,翩然飞降在他身前。   这是来自崇吾派石青的传讯。   中洲与北洲相隔何止万里,就算是人仙之间,想要沟通也困难重重,但越知涯与君洞明感情深厚,耗费无数天材地宝,分别在崇吾与瑶华有度之间,各自设了一个紫虚破空阵,虽然不能随意传送活物,但由灵力与符纸构成的符鸟可以自由畅行于两地。   君洞明与石青相知甚深,知晓对方不会无故打搅,立刻启符看信。   六和先生天仙之体,阅读起来何止一目十行,但这张信纸,他却仿佛入定了似的,看了许久许久。   君洞明默读着信纸上的内容,第一反应居然是自己尚未从幻梦中清醒,要不然就是心魔入体,才模糊了感官。   不知岁的前殿,紫微星士正与姐妹说话,眼前忽然多了一个人。   一个一身白衣,面容介于少年与青年间的修士,他乍看起来与凡人并无区别,只是气质独特,似乎温柔如春/风,又仿佛冰冷如冬雪,但用神识细查的话,就会发现此人无论是面目还是行为,都充满了缥缈无定,难以捉摸的神秘意味。   “君山长?”   君洞明淡淡道:“崇吾有事,汝自行巩固境界。”   话音未落,人已化光而去,远远遁至千里之外。   君洞明说走就走,大有仙人言出法随的风范,在他身后,不知岁内很是安静了一瞬。   南吕令主眉间锁着三分轻愁:“君山长行事匆匆,莫非是崇吾山上出事了?”   黄钟令主端庄温雅:“北洲与中洲素来守望相助,倘若崇吾有事,瑶华有度自然全力襄助。”   十二令主议论不绝,大殿云台之上,燕晷云素手支颐,并未说话,仅仅是望着君洞明离去的方向,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   黄粱境内,越知涯已经小睡过一觉。   石青温和道:“休息的如何?”指着放在桌上的卷子,“那三人皆以交卷。”   越知涯翻身坐起,依次看过陆璧,陆琼与越华芜的卷子,又把试卷放回原处。   石青:“你不打算亲自批改?”   “无需如此。”越知涯点着越华芜的卷子,“这一个,道心天成。”又指了指陆琼与陆璧的卷子,“这二人,悟性尚可,同样颇有可教之处。”   石青微笑:“能蒙你赞誉,这三位自然是可造之才。”   既然用了权限,索性使用到底,越知涯又把秋梦刀的卷子调出来扫了眼。   对方的答案很稳重,无偏无颇,不中不庸,如果那本《登仙试精要》里有十分精华,那其中九分都体现在了这张卷子上。   登仙试的成绩分为甲乙丙丁与不通过五个结果,阳天殿主给秋梦刀的卷子批了过,但成绩给了丙,估计是和越知涯的感想十分类似。   越知涯看过之后,托石青把四张卷子送归原位,接着无事一身轻伸了个懒腰,向故人郑重道别,随即从黄粱境内离开。   石青目送越知涯离去,在对方小憩之时,他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向君洞明发出传讯飞符。   不过山长不完全算是九殿中人,想来也并不违背越知涯“我回来之事,勿要通传九殿”的嘱咐。   越知涯睁开眼,自己依旧坐在蒲团之上,殿内点着的梦甜香也才燃了短短一截。   黄粱境内的时间流速比外界缓慢,有些考生在境内待了接近一天一夜,有些人不过待了两三个时辰,但他们清醒的时间,却大抵相仿。   有人自觉发挥的不好,垂头丧气,有人自觉稳妥过关,却也顾及同伴的心情,不将喜色表露到十二分,但有一件事是所有结束考试的年轻人都一定会做的――   “你这题是如何作答的?”   “咦,咱们二人的考题为何全然不同?”   “那开头的迷阵甚是难以捉摸,我险些走失其中,难觅出路……”   听着周围的议论纷纷,越知涯心中颇觉有趣,她也曾有过求学时代,然而师尊座下只有自己与君洞明两人,他们选的还不是同一门课业,就算偶有考校,也是井水不犯河水。   陆琼与陆璧,越华芜三人在殿外阴凉处等她。   远远见到越知涯的影子,陆琼就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怎么就你出来的最晚?”   越知涯想了想:“我步子小,故而走的慢。”   ――没办法,其他人光考试就好,而她毕竟还得阅卷。   对于有可能成为同窗的小朋友,阳天殿弟子们照顾的十分到位,把人送来考场后,又把人安安全全的护送回考试院。   阳天殿弟子笑道:“你们不必太担忧,明日即可放榜,就算一次考不中,只要不超过二十岁,来年还能再试。”   陆琼拍了拍越知涯的头:“你别担心,要是考不中,我明年去村子里接你出来再考,一直考到二十岁为止。”   越知涯诚恳道:“借你吉言。”   这一晚很多人都没睡好,越知涯也是其中之一,她虽然不必担心成绩,但临入睡前,陆大小姐特地抱着被褥过来,要与自己联床夜话。   等到起身时,越知涯眼底泛黑,如步云端,但陆琼依旧精神抖擞。   陆琼纳闷:“都叫你别担心,怎么还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越知涯没接话,她正无限依恋的看着自己的枕头,希望能再睡个回笼觉。   ――恨只恨崇吾派,为什么非得把放榜时间定在清晨。   考试院东区和西区各自设了一个放榜处,榜单内容全然相同,时辰一至,不必遣人张贴布告,玉璧上自然会有名单浮现。   自信爆棚的人自然先看甲榜,具有忧患意识的人本想从不合格的名单看,奈何名单浩如烟海,绝非一时半会所能看尽,只好退而求其次,先看丁榜。   四人中间,成绩最好的是越华芜,甲榜第九,而越知涯则不知为何被排到了乙榜中流,其后则是陆琼与陆璧兄妹。   陆琼颇为开心:“早与你们说了,我在家比哥哥聪明的多。”   陆璧也十分捧场:“琼妹天资聪颖,我所不及。”   得知自己的成绩如何后,考生们自然而然的分成了合格与不合格两个群体,合格的心怀雀跃,不合格的也不算难过,只是明年就会逾龄的那些人显得极其失望,有些还忍不住泪洒当场。   阳天殿弟子:“今日午时,所有通过登仙试的弟子便启程前往崇吾山。”又补充道,“无论成绩如何,在门派中都得重新来过,不可心怀侥幸,也莫要妄自菲薄。”   考生们纷纷欠身以示受教。   趁着还有些时间,越华芜带着越知涯与父亲告别,又准备了一些给越家大哥与越大娘的礼物,而陆家兄妹那边,陆璧自觉去收拾两人的行礼,陆琼则在城中大逛特逛,恨不能将坊市搬到山上,一直到陆璧劝她来日方长,才勉强打住高涨的购物兴致。   午时还差三刻,再次登上云舟,他们的目的地便不是阳城清宵殿,而是崇吾山。   作为尚未升殿的后辈学子,他们能自由走动的区域,仅限于崇吾山的外围。   越知涯在云舟上,仰望师门,云舟行了许久,那些高高在上的浮空山峦看起来依旧远在天边。   陆琼:“请问师兄,这些山离我们还有多远?”   阳天殿弟子笑道:“不好说,你觉得远时,它或许近,待你觉得近时,它或许又远。”   越知涯明白,崇吾派既然扩招,也必然扩建,想来是以梦幻泡影之术,将空间重叠掩藏,就算允许他们随意行走,这些才踏入修真道途的年轻人,怕也不得其门而入。   云舟行驶到仰天坪即缓缓靠岸。   阳天殿弟子:“在你们升殿或者下山之前,日常起居都在此处,每五天可休息一日,待到年末,还能有二十天时间回乡探亲。”   陆琼问:“那休息的时候,我们能去外面逛逛吗?”   阳天殿弟子微笑:“自然可以。”   仰天坪像是一座漂浮在天空的孤岛,在升殿试之前,所有新生都会住在此处,崇吾派的规则颇具人性化,并不因一次考试的结果来判定弟子的仙途,一年之间,统共允许他们进行三次测试。   如果三回都没能考过,就可以拿着师门的举荐信,前往凡世寻找合适的工作。   陆琼突发奇想:“要是三次不合格,人又还没超过二十岁,那能不能继续参加登仙试,重入山门一遍?”   越知涯考虑片刻,觉得没有破绽:“应该,可以吧?”   陆琼愈想愈觉得可行,认真叮嘱:“你那么点年纪,一年后也还是个小丫头,要是通不过考试,可万万记得按我说的做,这样咱们又能做同窗了。”   越知涯揉着额角:“谨记,在心。”   ――不得不说,陆大小姐真是一个非常具有忧患意识的人。   本次参加登仙试的弟子共有七万二千六百四十二名,合格数为七十四,可谓千中挑一,其中女子三十二名,男子四十二名。   一位阳天殿的师姐将女弟子们带往住宿之处,介绍道:“女孩子住在‘东窗月’中,男孩子则居于‘西山雪’,我们私下又将两地分别称为东苑与西苑。”   陆琼双手捧脸,目光发亮,轻轻惊叹了一声。   东窗月的景色映入所有新生的眼中。   苑里有湖泊,湖里莲叶田田,湖边还泊着船,湖心建有赏花的亭子。   湖泊的周围分散坐落这许多小竹轩,其中最大的一座沉意楼是女孩子们公共活动的场所,边上散落着的小轩才是弟子居处,这些小轩有的临水,有的倚山,有的傍花,各有各的可爱,都是下厅上寝的建筑模式。   阳天殿师姐待小姑娘们兴奋的交流完各自的感受后,才补充道:“东苑由罗夫人掌管,四周的篱笆处设有结界,你们出入需得从正门走,每日亥时之前,必须回来。”   陆琼小声对越知涯:“这里比我家中管的还严。”   越知涯深以为然。 第8章   罗夫人外表看上去约莫三十许岁,为人甚是端庄,就是有些不苟言笑,连陆琼看见她,声音都不自觉的小了许多。   东窗月外面挂着一个铜槌,如果有人回来晚了被结界拦住,挥动铜槌,罗夫人房内的铜钹便会同步发出声响。   罗夫人嘱咐:“既然通过登仙试,就要谨守崇吾派的门规,行事不可散漫无状,倘若晚归次数过多,便不可参加阳天殿的升殿试……”   越知涯总觉得这些门规是在针对自己,想当年……   算了,还是不想了,越知涯回忆往事,发现自己还真没法确定以前崇吾派有没有过门规这种东西。   震慑完了小朋友,罗夫人又缓和了口气,将门派福利告知她们。   考虑到很多弟子出身凡人家庭,家资未必充足,门派每旬会下发三两银子以及十五粒灵珠给她们当零花钱,对于陆琼这等出身富贵的少女来说,些许银钱和灵珠都算不得什么,但对于出身贫寒的弟子而言,算是一份不错的补贴。   除此之外,她们日常所需的衣食住行都有门派承包,领了随身玉牌后,就会下发四套衣裙与读书所需课本,以及类似于书包的青囊。   罗夫人说完,轻轻一挥手,乳白色的光点从她袖中飞出,落在女孩子们的掌心,化作一块块长方形的玉牌。   玉牌质地细腻,摸上去还有些温热,正面雕刻着圆月的图案,背面则是一片空白。   越知涯按罗夫人的嘱咐,用银针刺破指尖,滴了一滴血在上面,鲜血被玉牌吸收之后,牌面变得更加晶莹,紧接着光华微闪,原本空白的背面出现了云雾般的图纹,她颠了下这块牌子,指尖在牌面上微微摩挲,旋即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罗夫人强调:“随身携带,切莫丢失,倘若不慎遗失,千万要在第一时间告知于我。”   弟子居住的竹轩里面只摆放了一些最基本的家具,陆琼挑了一座距离湖泊不远,边上还有刚翻过土的小花园的竹轩,并强烈建议越知涯住自己隔壁。   附近的竹轩统共有三座,除了陆琼和越知涯各自的居处之外,剩下的那栋被一个叫做沈鸿鱼的妹子挑走。   这群年轻的女孩子里,既有越知涯这样,浑身上下尽是孩童稚气的,也有沈鸿渔这般,已显露出少女风姿的小美人。   陆琼跟她八卦:“要是我没猜错的话,那是淮阳沈氏。”   越知涯:“修道世家?”   陆琼:“对于修真者来说,他们是修道世家,对于凡人而言,沈家还是郡王府邸。”   越知涯点了点头。   她对凡世了解有限,但也记得如今中洲的皇朝依旧姓殷,那沈家想来应该是异姓王。   天下五洲,中洲修道界与凡人皇室至少明面上算是友好互助的关系,西洲被魔物所居,东洲无论仙凡,诸事皆有天垣双阙主掌,南洲的情况与中洲类似,而北洲名义上的皇朝之主还是越知涯自己。   嗯,名义上。   毕竟她从来也就没怎么管过事。   陆琼在越知涯这里坐了一会,想起自己的行礼还有一部分放在陆璧那边,准备趁着天黑前赶紧取过来,她提着裙子咚咚咚的跑下楼,还没跑出门多远,就转身跑回来,想拉越知涯一起,也好顺便瞧瞧越华芜。   越知涯却已不在。   陆琼左右环顾,满脸茫然:“奇怪,这么一会功夫,那小丫头跑到哪里去了?”   林荫深处,清泉潺潺。   越知涯走到东苑的边缘,路上或许有人看见过她,不过都没怎么在意,毕竟东窗月四周设有结界,普通弟子们根本无法穿越。   先站在原地欣赏了一会景色,趁着四周无人,越知涯两步走到结界边缘,她不太确定的看着眼前的篱笆,先伸出手指试探,然后再是手腕,胳膊,最后把裙子卷起来扎到腰际,小心翼翼的攀爬了过去。   ――如果没被结界拦住,反而在物理障碍上栽了跟头,那简直是能记录到修真仙人史册上的奇耻大辱。   崇吾九天之间的交通,不可能全然依靠云舟,仰天坪内自然设有传送阵,越知涯在传送阵边上看了一会,借了一点此地的灵力,在符诀上稍加改动,接着,传送阵上泛起了柔和的白光。   待得白光消失,越知涯出现在了一座熟悉无比的小山上。   这座小山并不高大,与之前在云舟上所见的巍峨山影完全无法相提并论,放在外间,连踏青赏玩的价值都有多少,索性此地水清树绿,幽静无人,只有半山腰上坐落这几间白墙墨瓦的普通屋舍,论华丽程度,尚且不如阳地城里的考试院。   越知涯沉默的走在屋前,推开门。   这是她前世的居所,在出师之前,一直住在这里。   屋里的东西都在越知涯熟悉的位置,靠窗的桌子上摆了一本书,书是摊开的,页面也没有灰尘,仿佛上一刻还有人坐在这里翻看。   床底有个箱子,里面装着她当年玩过的木马,弹弓,还有小木刀。   越知涯把木刀拿出来,感受到了一丝熟悉的锋芒――纵然主人已经陨落,昔年所留的灵力也未完全散去。   她在自己房间里待了一会,又向山间更深处行去。   崇吾派历代祖师的排位,被放置山间的小小祭所当中。   祭所打理的十分整齐,点点飞灯悬浮在空中,周围的婆娑树影像一只巨大的浓绿手掌,将此地包拢在中心,但依旧能感受到无法言喻的凄凉。   最下排外侧的牌位“师妹越知涯之位”,底部的落款写着“君洞明立”。   旁边的那座,则是“先师韩宴池之墓”,落款是“不肖弟子君洞明,越知涯叩立”。   越知涯的目光落在第二座排位上,手指拂过落款,眼圈瞬间泛红,她曾修成人仙,本该看惯了人间的生离死别,但轮到自己的时候,依旧痛彻心扉。   仙魔大战对整个修真界造成了极其深远的影响,她知晓师父陨落,却未曾真正想明白,也不愿想明白,偶然念及此事,也迅速的转移掉自己的念头。   ――仿佛一旦深思,就会遇见极其可怕的事物。   越知涯修炼的心法名为《不系舟》,素来不喜拘束,前世每日东游西荡,居无定所,可她也知道,纵然自己四海为家,但只要想,就能回的去。   回去这里的小屋,过上由师尊照拂,师兄陪伴的安定日子。   君洞明也说过,要是师妹当真闹出收不了场的大事,就乖乖滚回崇吾,在师尊座下修身养性。   我亦飘零久。   便归来,平生万事,那堪回首①。   越知涯无声跪下,垂着头,一滴滴水渍打湿了膝前的地面。   作者有话要说:  ①注:清,顾贞观,《金缕曲》。   “我亦飘零久。”和“便归来,平生万事,那堪回首。”不是上下句。 第9章   东窗月女宿当中。   越知涯临睡前未曾关窗,清风徐徐,空气中夹杂着泥土与芳草的气息,如洗的月色倒倾进来,清冷而温柔,仿佛是一层层荡开的鲛绡,一道难以捉摸的修长身影悄无声息的飘落在这片皎洁的月光当中,带着若有若无的缥缈意味。   不知过去了多久,原本沉睡的越知涯忽的动了一下,她毫无征兆的伸手虚虚一握,腰背用力,从床上翻身跃――   没能跃起。   越知涯揉了揉眼睛,看着空无一物的手心,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没有随身佩刀,而身体素质也仅仅相当于一个没经过锻炼的十岁小姑娘的平均标准,并不具备任何对意外的反击能力,而纵观整个房间――托明亮的月光以及稀少的家具的福,她纵观的十分方便――周围也找不出任何可疑的对象。   也许只是错觉?   *   清晨。   陆琼握着一把发绳,略显茫然地看着结识未久的友人:“你会梳吗?”   清早接到陆琼求救信号后匆匆从隔壁赶来的越知涯很是安静了一会,然后给出态度为主能力为辅的委婉回答:“……我可以努力。”   她摸了下自己的头发,颇为庆幸越家质朴的生活习惯,让自己免去了求学路上的许多烦恼――进入崇吾派的第一天,许多学生还来不及倒在各个科目之前,就在自我打理上遭遇了生活严峻的挑战。   越知涯建议:“要不然就简单收拾一下?万一上课的时候活动量大,也不方便。”   陆琼同意,又伸手摇了摇越知涯的辫子:“还是你们小孩子好,怎么梳都挺可爱。”   越知涯瞥了陆琼一眼,在“前辈高人要胸怀宽广”和“干脆梳个符合(?)陆琼年龄的冲天辫”之间犹豫了一会,遗憾的选择了前者。   小竹轩里暂时没有开伙的条件,罗夫人昨日便通知过了,今日的朝食会摆在沉意楼里,越知涯和陆琼起得很早,但她们到的时候,沈鸿鱼已经在楼中帮着罗夫人一块忙碌,瞧见两人过来,微笑着点了点头。   沈鸿鱼的装扮与昨日不同,显得清素了许多,袖口用细绳扎好,纤盈之中又透出三分飒爽来。   待得女弟子们来齐之后,罗夫人微笑道:“昨日未及知会你们,为了方便弟子修行,东西两苑将各自定下一位苑长,我决定先由这位沈小友担当此职。”   一个杏核眼的女孩抬眸看了沈鸿鱼一眼,露出点意味不明的笑来:“原来是沈郡主呀,我昨天倒没注意,沈郡主居然也来了崇吾派这边。”   越知涯记得这妹子名叫杨h莹,坐在她边上的那位细长眉眼的少女则叫薛蕴,她二人加上沈鸿鱼都各有特点,虽然性情迥异,但气质里却存在某种微妙的相似。   罗夫人向杨h莹摇了摇头,温声道:“无论以前如何,你们在崇吾派里的时候,不必再提往日称谓。”   杨h莹笑着站了起来,向罗夫人简单行了一礼,口中称是。   学子们接受教导的地方在东西两苑之外的劝进堂中,越知涯光看着门上的牌匾,就觉得自己这段日子估计不会太过轻松……   此时此刻,男弟子们已经到了不少,越华芜和陆璧第一时间凑过来,细问妹妹情况如何。   陆璧关切:“琼妹,你昨日休息的如何?”   陆琼摇头:“倒是没怎么睡好。”   陆璧温声:“从家里带了被褥也睡不惯么?要不然把香点上,说不准会好上一些。”   陆琼奇怪地看了哥哥一眼:“我是想着今天就能过来上课,太过开心,这才睡不着。”   陆璧欣慰:“琼妹如今是越发懂事了。”   另一边,越华芜道:“知涯,你睡的好不好?”   越知涯:“挺不错的。”毕竟也算自己的老门派。   越华芜闻言,十分心疼,觉得妹妹十有八/九是过劳累,才睡的香:“你这段时日又是赶路,又是考试,果然还是太过辛苦了一些。”   越知涯觉得他看问题很不够客观,摇头:“并不辛苦,之前在考试院里就休息了很长的时间。”   越华芜笑:“知涯真乖。”   学堂中,每人一个蒲团和案几,必须刷玉牌才能就坐,在学年结束之前,都属于一对一绑定模式,学生需要自己每天去保持它们的干净整洁。   第一堂课是行远真人路莫同的通识课。   越华芜仔细好奇地看着路莫同,除了管理西山雪的孙大叔之外,这还是他见过的第一个能称得上“真人”的修士。   路莫同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穿着身单调的长衫,脸型圆的十分规整,笑呵呵道:“你们可知,在通过登仙试后,为什么还要特地在仰天坪中学习一年,才可以通过升殿试进入第一天?”   “我晓得!”   说话的人是杨h莹,她同时高高举起了自己的手,示意有话要说――对于修仙中人而言,日常需要遵守的规矩远比世俗要松散的多,尤其对于刚入门的少年男女,更是宽容到了十二分。   在得到路莫同的允许后,杨h莹有些迫不及待地站起来,扬声道:“现今修真法诀并非难得之物,但也并非人人都能修炼得起,为了照顾那些没学过法术的人,所以才要额外学习这一年。”   路莫同令杨h莹坐下,温和道:“不同派别间的修炼方法并不相同,且各有侧重,让你们额外修习这一年,便是为了逐渐适应崇吾派的教学风格,你们要用心修习,切勿偏科――许多大能便是在这一点上吃了极大的亏。”   听到“偏科”两个字,越知涯额角微微一跳――她怀疑在安排教学的时候自己被君洞明私下针对了,而且有证据。   路莫同继续介绍:“这一年之间,你们有三次参加升殿试的机会,分别是夏试,秋试和冬试,若是三次都未能通过,就无法留在崇吾派中。”   越知涯微微点头,如今才刚到春景节,距离最近的一次升殿试,也有三个月左右,足够年轻的小朋友们适应学习节奏。   路莫同:“倘若没能通过升殿试,诸位也不必灰心,在中洲,修真人士极易找到一份营生,可以自寻,也可以由崇吾派推荐,倘若有心继续修行,也可去其他门派试试。”   “在这一年当中,你们会接到不少作业,表现出色的话,可以获得分数,累计分数超过六十分者,纵然不参加升殿试,也可以获得进入阳天殿的资格。”路莫同说到这里,话风一转,又道,“不过我还是建议诸位参加考试,毕竟能通过的话,会有额外的奖励。”   那个曾经在考试院和越知涯有过一面之缘的林尤锦听见,自语道:“也不知是些什么奖励?”   杨h莹笑了一下,低声:“每年的东西都不一样的。”   秋梦刀懒洋洋地趴在案几上――大家都是一样的服饰,也不知他是怎么趴的,摊开的衣袖愣是完整地盖住了整张桌子――侧头看向杨h莹:“道友知道的挺多。”   他的语调里带着若有若无的笑,一半真诚一半调侃的,杨h莹也不怎么生气地瞪了秋梦刀一眼,带着点骄傲道:“我家表兄就曾经在崇吾派修炼过,一直考到了颢天才离开。”   秋梦刀笑:“果然厉害。”   路莫同咳了一声,温和的看着底下私自交流的学生们:“大家声音低一些,莫要打搅到正在发呆的小友们。”   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视线在越知涯身上额外停留了一会。   非常具有好学生天赋的越华芜时刻关注着老师的动态,立刻帮忙解释:“那个,我妹妹其实没有在发呆。”   刚刚真的走神过一会的越知涯抽了抽嘴角,忍不住叹气:“……兄长,你把我暴露了。”   ――怎样在课堂上偷懒是一项需要锻炼的技能,越华芜很明显还缺乏相关内容的实践经验。   路莫同呵呵笑道:“其实你们的师兄师姐们一开始也会如此,但后来就逐渐不这样做了。”   陆璧十分认同道:“本是为了修习而来,自然会将精力更多放在学业之上。”   路莫同摇了摇头,委婉:“随着术法修为的不断精深,他们只会偷懒的更加隐蔽。”   “……”   ――遵守课堂纪律是不可能遵守的,这辈子都不可能遵守的,只有时不时开个小差才能维持生活的亚子。   简单给介绍过升殿试后,路莫同还说了一下崇吾派的情况:“崇武除了仰天坪之外,统共分为九天,每一殿都由殿主与左右司长掌管,其中钧天殿主之职目前由掌门,也就是山长六和真人兼领。”   路莫同语气一直十分随和,但说到“六和真人”四字时,也不自觉正色了起来。   “渡劫之后,修士便可羽化成仙,自混沌世代有人成仙以来,便逐渐将此境界大致分为天地人三阶。”路莫同向弟子们郑重介绍道,“现今天下五洲所有生灵当中,唯一一位达到天仙境界的修士,便是我们崇吾派的君山长。”   名叫宋昭的少年插话道:“我听长辈说起过,正是因为有君山长在中洲,西洲魔物才不敢随意进犯。”   路莫同:“正是如此。”   越知涯心中有些感慨,在她四处行走那些年里,西洲还多被用作七音谷的指代,如今却已成了魔物的大本营。   路莫同:“你们如今是学生,等结业之后,有些会离开门派,还有些可以在九殿当中寻一个差事,这些修士多被称为某某殿使者,负责门派的管理,比如钧天殿的兰莳园,就很需要擅长花木培植的修士照管。”   皮肤微黑,有着一双剑眉,已经能看出几分棱角的魏弼忽的开口询问:“老师,我们只有通过升殿试,才能前往九殿所在的区域么?”   “那倒也不一定,像幽天殿负责掌管刑罚,倘若你们没有按时完成功课,或是在学堂中淘气胡闹的话――”   “……”   越华芜侧过头,一脸担忧的看着妹妹,仿佛下一秒就会有幽天殿的使者冒出来,把越知涯拖下去殴打。   越知涯:“?”   要是君洞明有这种眼神就算了,问题是从认识越华芜以来,她压根都没来得及做些什么,这位兄长未免也太擅长透过现象看本质了吧?   路莫同看着明显变得紧张的年轻人,这才带着笑意把后半句话给接上:“那么诸位大可安心,想来幽天殿是决计不会为了这些琐碎小事而特地过来一趟。”   这位教授通识课的先生也是个十分促狭之人。   路莫同:“至于负责管理器物,炼丹,医药的颢天殿,还有收藏卷宗典籍的玄天殿,你们平日倒很有机会前去瞧瞧。”   魏弼抿着嘴,不知在想些什么,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学生曾听人说,要是有机会被崇吾派的真人收为亲传弟子的话,就可以直接升殿。”   路莫同颔首:“的确有这么个规定。”他看着满怀期待的弟子们,开了个玩笑,“若是有人运气好,被山长瞧中,那么自然是想去哪里便能去哪里。” 第10章   路莫同没在这个问题上耽搁太多时间,继续给学生们讲解修真界的常识:“崇吾派本为隐世的门派,自一百二十年前仙魔大战后,才逐渐广开山门收徒,中洲除了除了崇吾之外,文贤书院,无为派,越秀居,北游宫,婆娑剑派,皆是五洲闻名的大门派,其中人数最多的门派正是无为派,他们崇尚清静无为,门中亦有人仙坐镇。”   在说到无为派时,越知涯注意到杨h莹毫不掩饰的转过头,大喇喇的看了沈鸿鱼好一会。   路莫同:“中洲皇室为殷姓,当今皇帝名讳为殷守安,因为身体不好,所以久不临朝,朝中事务多由国师皇后等人掌管――这些你们心中晓得便好。”   越华芜的精神一半放在老师那边,一半还在关注妹妹,他发现越知涯忽然露出点诧异的神色,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不太高兴的样子。   才第一日上课,考虑到弟子们的基础并不均衡,路莫同也没讲太多,为着方便弟子们了解修真界的情况,他还带了些书籍过来,除却让每人选取一本之外,剩下的都收到学堂隔壁的书柜当中,免得弄丢弄乱。   路莫同:“待这批书籍看完之后,可以持我手中这块玉牌去玄天殿的牍楼借一批新书过来,你们谁愿意负责管理学堂书籍?”   “学生愿意。”   “学生愿意。”   第一句话是魏弼说的,第二句则是宁自书讲的,这位少年生的颇为俊雅,无论是散发着柔润莹光的玉冠,还是缀着明珠的腰佩都在向周围人散发着“我很有钱”的无声信号。   宁自书又补了一句:“学生在家中就日日不离书本,定能做好老师交托的重任。”   魏弼摇头:“日日不离书本,又不是日日整理书本,难道宁道友在家时,居然是自己整理书房的么?”   宁自书瞥他一眼:“整理书本又不算粗活,难道我还能不及魏道友擅长吗?”   路莫同抬手止住了两人的争执,笑呵呵道:“既然你们二人都愿意出力,那就一人一天,轮流掌管玉牌便是。”   陆琼忽然反应过来,低声道:“拿着玉牌,就可以离开仰天坪去玄天殿了?”   越知涯笑了一下:“应当是的。”   通识课结束后,路莫同袍袖轻拂,足下升云,一派修士的悠游自在,捏着法诀很快消失在了学生们的视线当中,魏弼望着老师的背影,眼中有难以掩饰的羡艳之情。   女弟子这边,和越华芜一样没有过修真经验的郑珊珊极轻地叹了口气,低声:“也不晓得咱们什么时候才能正式开始修炼。”   杨h莹睨她一眼,笑了一声:“你以为这些常识,老师都是给谁讲的?中洲但凡有些根基的人家,谁不一清二楚?旁的门派也不费这一年的事,不过是照顾你们罢了。”   郑珊珊垂了垂头,很是不好意思道:“杨妹妹,不,杨道友说的是。”   学堂中,有些人在闲聊,还有些人在奋笔疾书,越知涯把哥哥的本子拿过来,简单修改了几笔又放回去,秋梦刀则伸了伸懒腰,随手拍了自己的毛笔一下,后者就自动竖了起来,开始在纸上龙飞凤舞。   林尤锦跟魏弼坐的近,伸脑袋过去瞅了眼后者写了一整堂课的劳动成果,有些不解:“你字写那么点大,看着就不费眼睛?”   宁自书似笑非笑道:“魏道友果真节俭,想尽法地替门派省钱,不过在仰天坪的时候,学习用纸笔是管够的,你不必如此费心。”   魏弼动作一顿,淡淡道:“虽然宁道友年纪已不算小了,但怕是还未曾自食其力过,自然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西山雪里被选中的苑长叫秦旭,看着□□味渐浓的同窗们,忍不住揉了下额角:“诸位,谨言慎行,谨言慎行啊。”   坐在秦旭斜前方的宋昭故意笑了两声,摇头晃脑道:“宁道友之前事有不顺,没能成功进入文贤书院,难免迁怒他人,魏道友不必放在心上。”   秦旭:“……”   越知涯同情的看了眼男弟子那边的苑长――要是有人在自己拉架的时候还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上去拱火,她早就用物理方式让对方了解到沉默是金的重要性。   宁自书面上极快地闪过一丝羞赧的红色,他眯了眯眼,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被秦旭拉住,苦劝:“这才第一日上课,博志课老师不知什么时候过来,诸位千万莫要再吵了!”   秦旭又赶紧向陆璧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的走过来,从容地和宋昭谈起学问,暂且稳住了局势。   两堂课之间只允许学生休息一刻,时间的长度限制了学生们在言语艺术上的发挥,而来自于老师的武力震慑又对青春期少年容易过热的头脑产生了有效的降温作用,伴随着一声清越的鸟鸣声,负责教授博志课的女修驾着白鹤,从空中翩然落地。   陆琼:“真是气派的修士……你怎么了?”   刚看到对方就差点把茶水喷到哥哥笔记本上的越知涯:“没怎么,咳,咳咳。”   纵然对方的五官和衣着都有了明显的变化做掩饰,自己现今的灵识也远不如前生修为鼎盛之时,但作为上辈子最熟悉的人之一,越知涯还是一打眼就认出了女修的身份。   “我姓归,你们可以唤我归先生,我来自北洲,此前修行于瑶华有度。”   虽然顶着化名,但明显只是取了名字中间那字谐音的新晋人仙燕晷云,微笑着向学堂中的少年男女们介绍自己,还向曾经的上司投去富有深意的一瞥。   ――因为某些仙门里人人都清楚的缘故,瑶华有度跟崇吾派关系极佳,所以就算两家的部分修士在个人就业上做了跨洲越海的选择,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大部分学子都对归先生出身北洲一事接受良好,除了发觉对方真实身份的越知涯。   北洲需要重量级人物镇守,那么燕晷云来的应当并非本尊,而是一道分神。一念至此,越知涯忽然想到一事――崇吾山长之所以不在门派当中,理由就是前往北洲护法,现今燕晷云都不远千里的跑来了仰天坪,那君洞明还会远吗?!   燕晷云看着越知涯脸上的表情由散漫变为凝固,再由凝固变为明显的头痛,以及“爱咋咋地”的放弃挣扎,露出了一丝笑意:“今日相见,不甚欣喜,我为诸位准备了一些礼物。”   她拿出了一些制成饰品的奇特石头,有着美丽颜色和漂亮花纹的螺壳,泛着微光的鸟类羽毛,按着座位的次序,一个个分发给学子们,等走到越知涯身边时,周围的情景忽的模糊了一下,仿佛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水膜。   这是蜃术,燕晷云制造了一些虚假的情景,该表了其他人眼中的景物。   紫微星士将一枚方形的,泛着青色的玉石饰品,用尚付与三青鸟的细毛编织而成的绳子串起,亲手替越知涯戴上。   越知涯笑了一下,询问:“好看吗?”   燕晷云的眼里露出奇特的光彩,语气里还带着种难以言喻的郑重之意:“十分适合您。”   虽然饰品的外表由人仙做过掩饰,但熟悉的气息还是让越知涯意识到,这正是她上辈子的重要法器之一,青帝令。   *   博志包括地舆,矿石,丹药,灵植,异怪,少族遗民等杂学,燕晷云手中握着一柄绘着碧草的团扇,向着空无一物的墙壁扇了一扇,墙面便自然而然的浮现出天下五洲的鸟瞰图,仿佛早早就画在上头似的。   “以方位论,除中洲之外,还有东南西北四洲,但严格来说,西洲处于中洲的西北面,距离北洲更近一些。”   来都来了,除了亲手给越知涯送上一份人仙快递之外,燕晷云也顺带履行起当前的职责,给面前这些少年男女们一点点讲解起基本的地舆知识。   女弟子这边,林雯担忧道:“北洲距离西洲那么近,会不会出事呀,不是说西洲现在是魔物的大本营么?”   杨h莹抢答:“也只是地图上看着近罢了,何况北洲同样有术法高深的修士坐镇,就算魔物过来,也不必害怕。”   燕晷云笑了笑,解释道:“西北两洲中间隔着灭度海,此处灵力狂乱,诡谲莫测,纵然已是仙人修为,也难以安然横渡。”顿了顿,“除了金银之外,仙门中也常用灵珠作为货币,由于地缘隔绝,各洲的灵珠在外形上,存在差别,其中北洲的灵珠微微泛着碧色,而中洲则是乳白色,南州为羊脂白,东洲与中洲的颜色相近,但体型要略小一些。”   介绍完五洲的大致情况之后,燕晷云又讲解了一个时辰的常见矿石与灵植,然后给了他们一些条草的种子,让学子们尝试种植,并表示种的好的学生可以在博志课上获得额外的分数。   越知涯随手拨弄着撞在布袋里的条草种子,感到一丝头痛――她前世十分偏科,幸好韩宴池不是个喜欢紧盯徒弟综合素质的老师,但从君洞明已经回来却一直未曾现身的情况判断,仰天坪这边的授课先生们估计不会特地高抬贵手,十有八/九得狠抓一次自己的基础教育。 第11章   进了仰天坪,也算半只脚踏进了仙门,学子们中午没有午休,为了节约时间,崇吾派把食堂就近设在了学堂边上。   过来帮忙的阳天殿师兄从随身的青囊里取出一只刀圭,从中倾出些粉末来,融入水中,笑容里带着几分慈祥与怀念:“快喝吧,喝完就不再觉得饿与困了。”   “……”   话是好话,就是听着有些微妙,越知涯觉得这位兄弟比起劝人吃饭,更适合出现在“赐尔一杯毒酒”的场景里头。   陆琼饮了一口,仔细体会了一下:“我怎么觉得有些像……”   越知涯肯定了她的想法:“的确加了祝余草。”   阳天殿师兄颔首:“除了祝余草,还有寒绛草,前者充饥,后者醒神,虽然味道单调了些,但很适合你们夜以继日的学海无涯。”   “……”   这种话光听就让人想要赶紧回头是岸。   陆琼摸了摸没有任何满足感的胃,神情有些恍惚和委屈:“它不能叫午饭,最多叫午水,连汤都算不上。”   阳天殿师兄:“不必放在心上,很快还会有早水,晚水,以及夜宵水――其实在考试院的时候,你们可以拒绝崇吾提供的饭食,自己去附近解决,然后再打包点零食上来。”   听见他的话,连一向淡然沉静的沈鸿鱼都忍不住侧目:“不是说这是考验求仙道心的一个环节?”   阳天殿师兄悠然远目,带着三分过来人的沧桑:“当年我也天真的相信过这句话,直到自己彻底融入并且习惯了崇吾派的独特风格。”   沈鸿鱼:“……”   也就是说那句嘱咐完完全全都是骗人的吗?!   宁自书满脸菜色地了一晃,越知涯听见他在喃喃自语,好像在说“幸亏门中有君山长坐镇”。   越知涯理解对方言下的未尽之意,倘若没有五洲修为第一的君洞明坐镇的话,崇吾派可能根本招收不到愿意过来修道的新生。   阳天殿师兄安慰:“别难过,等你们升殿之后,也可以如此告诫下一年的师弟师妹们。”想了想,补充,“这也算是崇吾派的一种传统,你们才刚来,不太清楚也正常。”   越知涯:“……”   她非常确定,至少在一百二十年前,崇吾派还绝对没有这类传统。   等师弟师妹们吃完喝完,咳,喝完喝完后,阳天殿师兄手中捏了一个法诀,轻轻吐出一个“聚”字,空气中出现一团团的清水,器皿跳入水团当中,自觉的开始清洗自己,等收拾妥当后,阳天殿师兄又补充道:“等你们适应了仰天坪中的生活,就得自己准备三餐,不用担心,在正常情况下食堂没有其他菜色,准备起来没有任何难度。”   ……还真是一个令人彻底丧失食欲的好消息呢。   下午第一堂课为术法,不止出身普通人家的学子们满怀期待,连有修真背景的陆家兄妹、宁自书、杨h莹以及宋昭等人,都颇有些激动。   陆琼给越知涯解释:“虽然家里收藏了不少修真卷宗,但我和哥哥都只学过最基本的《引灵诀》――很多跟大门派有关系的人家,会有人提前向内定的弟子们教授一些课程,其他人为了避免所学的东西有所冲突,都只会了解一些皮毛。”   越知涯微微点头,要是她的判断无误的话,那么这群少年男女里头,修为最高的应该是沈鸿鱼和秋梦刀两人,第二梯队里则包括了宁自书,杨h莹,薛蕴,宋昭以及陆家兄妹,剩下的都是些完全没有基础或者约等于完全没有基础的普通人。   然而――   越知涯微微垂目,中洲的人口比另外四洲加起来都多,凭崇吾派给学生的待遇,以及君洞明本人的修为,参加登仙试的人居然才七万出头,委实低的有些不合常理,一个比较合乎逻辑的解释是,其他适龄的生源都被或有心,或无意地分流到了其他门派。   越华芜小声提醒:“先生来了,咦,这次是两个。”   术法课是当前最关键的课目没有之一,所以在主要授业先生之外再附带一个助教,属于越知涯能够接受的配置,但前提是这位戴着面具的授业先生在形象上,没有和某大师兄完美重叠。   越知涯:“……”   如果说燕晷云出于对北洲的责任心,仅仅过来了一道分神的话,那么君洞明直接就是本尊降临――五大洲满打满算哪怕把魔物那边的战力算上,人仙及人仙以上的战力也才刚刚突破两位数,结果六和与紫微就在学堂中扎堆出现,难道仰天坪的授业先生是什么跟仙人特别对口的职业吗?   越知涯微微扶住额头,她总觉得君洞明和燕晷云未必仅仅不放心自己,也有担忧其他师生的意思在里面。   君洞明衣衫清素,五官被黑色的面具所遮挡,此刻端然而坐,明明就在学堂的正前方,但若不刻意留神,便很容易忽略他的存在,仿佛此人并非刚刚抵达,而是一直就在此处,与周围的环境悄然融合在了一起。   越知涯抬头,向君洞明眨了眨眼,下一刻,周围的人影如潮水般退去,她还在学堂当中,但这里的人转眼间只剩自己好师兄两位。   ――大梦黄粱之术。   越知涯笑道:“暌违百年,还未曾恭贺师兄进阶,听说你改修了功法?”   君洞明保持着闲坐的姿态,一动不动,也未曾答话,似乎完全没有听见师妹的问题。   越知涯并不在意,自顾自道:“我对劫剑没什么了解,这倒也不奇怪,昔年同在师父座下时,你我所学本就有所不同,不过从名字上看,劫剑应当善于攻击,加上师兄如今修为,五洲间当无敌手。”   君洞明总算开了口,语气却疏淡异常:“纵然有天魔乱世,也可一剑斩之。”   越知涯怔了下,莞尔道:“大师兄这句话,自然是说与我听的。”   她从座上起身,缓步走到君洞明身前,一伸手揭下了对方的面具――岁月很难在仙人的外貌上留下印迹,他们能产生变化的,似乎只有心境。   越知涯:“你居然开始戴面具了?”   君洞明淡淡道:“有备无患。”   在越知涯记忆中,君洞明的目光始终温若春/风,然而在面具之下,她只看见了近乎于无悲无喜的一双眼。   越知涯微微扬眉:“大师兄也不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君洞明:“这又何必多问,百殆真人自然是想走便走,想来便来,你素性如此,当是不会更易。”   越知涯:“……”   有个一起长大的师兄的坏处就是,如果对方要开口批评自己的话,总是特别能批评到重点上。   面对君洞明,越知涯很容易忘记自己上辈子持刀横行时给其他人留下的深刻印象,重新怂回崇吾派的二师妹,当下干笑两声,试探道:“我形式不谨,叫大师兄担忧了,现在还有一事要请师兄出手。”   君洞明:“我若等你开口时再去帮忙,便已经太晚。”瞥了师妹一眼,“尽早恢复往日修为。”   越知涯思考片刻,诚实道:“这个,似乎不太早的了。”   毕竟她往日修为是人仙,五大洲摞一块也数不出几个来,就算日以继夜全力以赴的修炼,没个几十上百年,实在很难见效。   君洞明也并不坚持:“那元婴亦可,”   越知涯不解:“师兄是有什么事要我做么?”   君洞明的语气波澜不惊,似乎只是在说一件寻常小事:“你此前胡闹太过,须得知晓教训,若是修为太低,我委实不便动手。”   越知涯:“……”   如今韩宴池已然陨落,君洞明作为大师兄,管教起师妹合来情合理,考虑到六和真人言出必行的性格,越知涯很是呆滞了一会,才艰难道:“你其实可以用语言教训。”   君洞明摇头:“论口才,我不如师妹远矣。”   越知涯摸了摸脖子上的青帝令,满脸都是对没选择瑶华有度作为重修之地的深切悔恨。   仙人神念之下,普通人的情绪变化一览无余,君洞明不以为意:“纵然前往北洲,你也依旧是我师妹。”   ……也对,毕竟不能为了自己少被收拾一顿,就把瑶华有度的高手全拖出来一道沉沦苦海。   越知涯询问:“大师兄,万一我听了你的叮嘱,这辈子都成不了元婴了又当如何?”   君洞明从师妹手中把面具拿回来,重新扣在脸上,云淡风轻道:“那自然是随师妹的便。”   他站起来,摘下挂在越知涯脖子上的青帝令,往上面串了一个白色的圆珠,又重新挂了回去。   *   作为助教,徐翰文知道这位“明先生”不喜说话,大部分内容都得由自己来阐述,他一面讲解基础知识,一面关心着新弟子们的状态,大部分少年男女们都还好,就是有个小姑娘,突然间蔫了吧唧的趴在了案几上,仿佛是一条被风干的咸鱼。   难道是中午没吃饭,呃……   回忆起仰天坪的主要食物类型,徐翰文修改了自己心中的猜测,对方应该吃过了午饭,才会显得有气无力。   “日月精华散逸在天地间,是为灵气,一开始你们会试着感受灵气,吸纳灵气,然后逐渐熟练这个过程,让灵气在经脉丹田中不断聚积,等积累到一定程度,元神也会逐渐变强,就逐渐可以体会到自体与天地间的玄奥联系。”徐翰文娓娓道来,“前人曾经按照不同的修炼状态,将修士划分为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大乘、渡劫、以及人仙、地仙、天仙十大境界。”   “不过也有不同说法,除非借助外物,否则只有结出金丹的修士才能飞天,所以又把金丹以下通称为问道期,金丹及元婴为真人期,化神到渡劫因为可以开始洞察天地法则,所以是洞玄期,再然后就是仙人期。每种分法都各有道理,想要深入了解,诸位可以借阅《修士杂论》一书。”   说到此处,徐翰文话音一转,笑道:“不过也有前辈觉得这些标准琐碎可笑,不值得参考,比如北洲青帝,也就是我们崇吾派的千秋真人曾言,仙人以下,皆为凡俗,其本质上无甚差别。” 第12章   徐翰文教给弟子们的功法是《养气诀》和《净世咒》,因为担心小孩子们私下修炼闹出岔子,就让他们在自己的看护下,就地尝试引气入体。   陆琼秀眉一皱,似乎感到有些违和道:“那位明先生呢,什么时候不见了?”   没人回答她,或许是自从出现以来就未曾说过半句话,甚至连自我介绍都全然由徐翰文代劳,明先生的离开几乎没有引起任何注意,唯一掌握君洞明准确早退时刻的越知涯,对此完全不觉得奇怪或者遗憾,甚至还有点小庆幸。   杨h莹在和薛蕴窃窃私语:“《养气诀》是仙门中最最普通的法门,一灵珠就能收来一打!”   薛蕴安慰道:“据说修炼到后期,崇吾派的《养气诀》与仙门中流传的有很大的区别,传言里君山长的师父,不谐真人韩宴池,就是修炼《养气诀》成就的人仙。”   杨h莹似乎想到了什么,噗嗤一笑:“但韩真人的两个徒弟,却没一个学的《养气诀》,这又是怎么个说法?”   越知涯咳了一声,觉得需要为师门正名:“自然不是《养气诀》有什么问题,”   宋昭摇头晃脑:“我只想学千秋真人的《不系舟》,嘿,随心所欲,才是我辈真人风采。”   宁自书跟宋昭不怎么对付,当下白他一眼:“得了吧,按千秋真人的分类方法,连大乘期的高人都是凡人,你我这等连金丹都未凝结出的小辈,不过是凡俗中的凡俗。”   宋昭仰着头:“我若得了青帝传承,以后未必不能成就人仙果位。”   林尤锦本来没想说话,愣是被其他同窗勾起了谈兴:“我以为来崇吾派的,绝大多数都想学的是六和先生的《劫剑》?”想了想,“说起来,越真人既然是北洲之主,那青帝传承,应当多在北洲?”   从北洲渡海而来的秋梦刀否认了林尤锦的说法:“这倒未必,我曾听姑,咳,听北洲的前辈说过,青帝在世时,留下过三卷真经,第一卷是瑶华有度的镇派之宝《青华经》,第二卷为《玉晨经》,第三卷不太清楚,只隐约听过有这么件东西,能参悟其中任何一卷,都是人仙可期。”   越知涯略略思索,颔首:“好像有这么回事,但应该没秋道友说的那般夸张。”   她现在的修为完全撑不起神念,所以识海中许多记忆都被堵塞封锁了,仅仅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秋梦刀还能说出前两卷的具体名称,而作为著作者的自己,就隐约记得个数字三……   宋昭忍不住哈哈大笑:“你这小丫头,居然还说得一本正经,好像当真知道什么秘辛似的。”   秋梦刀接着自己之前的话往下聊:“在下本来也只是半信不信,不过瑶华有度的紫微星士即将晋升人仙,那至少《青华经》的的确确存在不凡之处――这消息沈道友应该清楚。”   沈鸿鱼微微颔首,然后低叹了一声:“快九十年了。”   ――仙魔大战令修真界人才凋零,在天垣主人之后,快九十年了,人族中总算又成就了一位人仙。   秋梦刀瞄了前方的徐翰文一眼,向周围同窗勾了勾手,示意他们凑近些,然后压低声音:“昔年青帝突然陨落,导致自身传承大半流失,约莫一百年前,东洲自瑾真人罗瑜前辈意外发现了帝君部分遗藏,包括一式刀法《断江流》,以及《玉晨经》的部分残卷,传说罗真人当年不过刚刚筑基,因为修炼出了岔子,很快就要坐化,结果得到青帝功法之后,一月间白发全数变黑!他后来渡海来到中洲定居,也就是现在的明州罗氏。”   杨h莹目光忽闪:“青帝遗藏……”   秋梦刀戳破了同窗不切实际的幻想:“百年来,不知多少人打过青帝遗藏的主意,但成功者寥寥无几,毕竟不管瑶华有度,还是观奕斋,都觉得自己是青帝正统传人,怎么也得想法子收拢祖师爷的东西。”   越知涯纳闷:“观奕斋又是什么门派?”   虽然年纪大了,记性也跟着变差了,但生前究竟有没有收过徒弟,越知涯觉得自己还是挺清楚的。   秋梦刀:“哦,这就是一个左道门派,行事不怎么正经的那种,据说他们斋主曾看见过青帝越千秋与恒王殷岁晏下棋谈道,然后从中悟出了一门《阴火诀》,挺多人烦他们,但因为比较善于隐匿,所以一直没被连根拔起。”   越知涯:“……”   要是让她公正评价的话,上述两位的下棋水平是真的都不怎么样,一大半时间都在悔棋和商量能不能悔棋中度过,也难怪观奕斋的人会直接观成左道。   观奕斋的出现完全在越知涯意料之外,她听着同窗的闲谈,从中了解到了许多跟自己有关的故事,感觉十分奇妙。   《养气诀》和《净世咒》都不难入门,徐翰文也没过于约束少年少女们的交谈,此时此刻,课堂上只有少数学生没有加入到交谈当中,比如秦旭,就有些困惑地翻看着《净世咒》的法诀。   “陆道友,你看这《净世咒》,是不是有些简单了?”   陆璧想了想,猜测道:“若我所记没错,当初是因为魔物善于变化潜伏,如若混迹到人群之中,很难被发现,直到后来千秋真人想办法完善了《净世咒》,使得普通修士也可以随意使用,才大大压缩了魔物的生存空间――这一份或许就是最简略的版本,专供我们这些才入仙道的学生练手用。”   魏弼按照书上写的步骤,先掐法诀,再低声颂念,胼指为剑,向前虚虚一点,摆在上面的纸张像是被风吹了下似的,往旁边飘了寸许。   宋昭笑:“魏道友好术法,以后不必自己亲手擦桌子了。”   不等魏弼开口,徐翰文已经温声道:“才第一回使用法术,便能顺利入门,魏小友天赋十分不错。”   魏弼深吸一口气,压下与宋昭争执的想法,起身向徐翰文简单行了一礼:“多谢徐先生夸奖。”   比起同窗里那些出身富贵,可以对想要进入的门派挑三拣四的少爷小姐来说,他贫穷的家庭提供不了任何助益,但既然已经入了仙门,魏弼便绝对不会松开手中这根改变命运的稻草。   *   陆琼凝视着窗外的夕阳,秀美的面容笼罩了一层郁色,她伸手捂住心脏,神情恍惚,感觉被作业掏空了身体:“我是真的不行了。”   仰天坪这边的节奏是四天课接一天休息日,授业先生们对新学子们在课堂上的私下交流行为约束不紧,但对于他们的课业,全都秉持着既不错杀也不放过的高标准严要求,争取在启蒙阶段,为所有人都打下坚实可靠的修真基础。   他们所有课目的成绩都会在学堂中公示,目前最为优秀的是沈鸿鱼,而秋梦刀紧随其后,被青帝称为“有道心”的越华芜时不时也能在此刷点存在感,而陆璧、宋昭、宁自书以及魏弼则共同组成了竞争激烈的第三梯队,剩下人的成绩都以某种不均匀的状态,广泛分布在丙、丁和不通过三个区域。   至于越知涯,她的作业评价总体徘徊在甲和丙的阶段,其他都还好,就是经典科严重拖了后腿――负责教授这门学科的人是阳天殿左司长谢明皎,目前刚开始讲述《洞灵随笔》的第一册――这是根据青帝早年对术法灵力以及天地的理解所整理而成的一部流传甚广的书籍,包括十分之一的正文,以及后人十分之九的注释理解,被大部分门派列为修道必读之书目。   越知涯觉得此前对修真界可能遗忘自己的猜测有点过于乐观了,就冲她年轻时候走到哪都不忘叨逼叨两句的性格,仙门中人完全能再记她个千八百年。   《洞灵随笔》为了尽可能原汁原味的传递出青帝当年的想法(越知涯:呵呵),甚至那些明显跟正文无边的闲笔也给记录了下来,比如“游至淮都,于快哉楼中食乳鸽十二只,味甚美”以及“浊贤肆中梅子酒,味甘,可以消食”。   随手翻了翻《洞灵随笔》的越知涯:“……”   她怀疑修真界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去淮都的时候吃了十二只鸽子,还不小心给吃撑了。   陆琼推开窗,正好远远听见了一声熟悉的崩溃尖叫。   “这是杨h莹道友的声音,她好像正在画符?”   陆琼理解对方的情绪:“哥哥说,徐先生教的符绘制方法跟仙门中流传的常见方法有很大不同,青帝曾言,‘一点灵光既是符,符在本质上是灵力所形成的印痕,其中有些印痕被固定下来,形成了常见符图案,但这并非是一成不变的’,所以归先生才说,要忘记之前学过的符,靠自己感悟。”   她依稀听说对方原本预计要进入的门派不是崇吾,杨h莹有一定的修炼基础,但对于术法的理解,又不如沈鸿鱼和秋梦刀那样透彻,所以之前的基础不但没能帮助她取得好成绩,反而造成了拖累。   越知涯安静地听着――她对于自己的不但出现在《洞灵随笔》,还时不时会在《符浅析》中刷一下存在感的现象已经麻木了――当下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不过也存在一定争议,通过学习模仿前人来提升自己也是一种不错的修道途径,燕,咳,归先生来自北洲,更加推崇青帝的看法,倒也不足为奇。”   陆琼揉着自己的手腕,推开刚写了个开头的杂论,询问:“明天是休息日,你有什么打算?”   越知涯沉默片刻,最后露出点人仙的果决来:“我想出去逛逛。”   陆琼十分心动,但:“功课怎么办?”   仰天坪这边除了节日外,都是四天课加一天的休息日,看上起节奏并不紧迫,陆琼本来觉得这是门派对新弟子的优待,直到现在才发现,他们所有的假期都会肩负着补作业的额外使命。   越知涯用力握住笔:“那就今天晚上写完――我问食堂要了写加了寒绛草的水,而且是两份。”   “……”   熬夜写作业都没忘记拉自己一道,陆琼觉得这大概就是同窗间独特的友情? 第13章   仰天坪码头处的云海在非节日期间,看起来就像是真正的湖泊,水色澄净,一望无际,入学第二日林尤锦就跳下去游过泳,然而不管他怎么一个劲的往下潜,都始终碰不到底,但只要一有想离开的念头,就能瞬间浮出水面。   课业压力大,平常没什么人会往湖边走,除了沈鸿鱼,她有空就会过来,望着水面打坐,据杨h莹推测,可能是在参悟湖水幻术的原理。   休息日,码头处已经停好了十来艘小船,陆璧拦住妹妹,自己当先跳进去,确定没有问题,然后才伸出手,示意其他人跟着下来。   陆琼向岸边招收:“沈道友,你不一块来吗?”   沈鸿鱼似乎没料到自己会接到邀请,很是怔了一下。   陆琼笑得灿烂:“反正是休息日,出去看看呗?”   沈鸿鱼犹豫一瞬,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陆璧扳动船桨,伴随着哗啦的水声,小船开始不合常理的下沉,湖面逐渐高过船沿,却没有一滴泄漏进船中,倒像是被什么特别的力量给绷住了一般,周围的光线由明快的浅蓝向静谧的深蓝过渡,隐约闪动着宝石质感的光泽,天空上的阳光似乎变得更远更暗了,然后凉风涌起,不断搅动水流,越华芜感觉自己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但又无法确定,下一刻,水流呼啸着乘风而起,倒飞着卷入天穹,犹如无声的惊雷般狂乱,在空中留下一道道撕裂的布帛或棉絮般的痕迹,很快,那些过于鲜明的痕迹就慢慢湮散,化作了一片片一缕缕轻薄无定的飞云。   湖泊变成了天幕――他们终于离开了仰天坪。   飞舟十分平稳的逐步下落,停在了清宵殿边上,这是阳城的天上城,往来之人大多和仙门相关,陆琼拉着越知涯的手就想往外冲,刚迈出一步,似乎想起了什么,矜持的回过身:“沈道友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沈鸿鱼摇头,柔声道:“我都可以。”   陆琼目光微凉:“那我建议咱们可以直接去东市。”   阳城有东西两市,其中不二楼白水斋等以物美价不廉著称的仙门连锁店铺都在西市,而升斗铺陈货楼等价格平易近人的小店多在东市,陆琼考虑到小伙伴的消费能力和两边坊市的娱乐价值,毫不犹豫的选了往东边走。   仙城中不许私自飞行,但可以坐车,其中最便宜的是留牛拉的大车,五个铜板就能坐一程,留牛生性温驯且耐劳,外表和水牛有些类似,体表却布满了鱼类的鳞片,还长着鸟类的翅膀,每到冬天就会飞的很慢。   从清宵殿到西市,大约有三程的路。   留牛车的车夫是个十分精神的年轻人,自我介绍叫王会,只粗浅学过一点术法,看出越知涯等人还是学生,很爽快的给折扣。   王会建议:“几位小真人要是出来的次数多,就干脆花二两银子办个总票,三个月内,随你坐几次车都不额外收钱。”   ――小真人是对门派里年轻修士的客气称呼。   陆琼唉声叹气:“我也想出来玩,但仰天坪有门禁,五天也只有一次假。”   王会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憨笑了两声又把话咽了回去,一拉缰绳,留牛的两个翅膀就刷的一下展开,足足有近一丈长。   留牛车外面看着与普通的车厢差不多,内部却颇宽敞,就算是成年人,也可以舒舒服服的把脚伸直。   陆璧观察着车内的环境,笑道:“车子上应当还加了浮空的符文,否则绝对不会如此稳当。”   越知涯若有所思:“陆道友家乡没有留牛车么?”   陆璧含蓄道:“没有这般便利。”   留牛车每过一程路都会停下来,等等看有没有要上车的客人,大约一刻钟左右,就从清宵殿飞到了东市。   陆琼拉住越知涯的手,叮嘱:“时间还长,瞧中了什么也别急着买,先货比三家,多看看价格再说。”   越知涯郑重点头,接受陆琼的建议,因为天赋卓绝师门给力后来又成为北洲之主的缘故,她上辈子买东西是真的不太注意价格……   越华芜忽然“咦”了一声,道:“我好像看见了杨h莹道友。”   陆璧笑道:“今日无课,怕是许多同窗都会过来消遣。”   玩耍   沈鸿鱼目光微动,没有说话。   越华芜点了点头,也没将刚才的发现放在心上,只是有些奇怪――素来与薛蕴形影不离的杨h莹独自一人出现在了东市之中,还戴着遮掩身形的兜帽。   *   杨h莹眼尖的瞧见了代表仰天坪弟子的衣饰,赶紧闪到了窄巷当中,过了一会才缓缓走出,舒了一口气――她今天原本是和薛蕴一起下的山,又在游嬉坊那边遇见了其他女弟子,她们中间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被那里各式各样的游戏给吸引住了,就算有人注意到杨h莹不在,也只会以为她出门去买小食。   杨h莹看着手心中微微发烫的圆形物体――这是涂了青蚨血的贝壳。   青蚨是一种生长在深山泉涧附近,外表有点像飞虫的小妖怪,没有智慧,大多只能活上三五年,只有极少数吸收了精纯灵气的幸运儿才能有十年乃至于百年的寿命,它们的血有寻找宝物的作用,年份越高的力量越强,缺点是很容易消散,只有被涂抹在象征钱的贝壳以及贵重金属上才能长久保存。   杨h莹已经习惯了青蚨贝时不时会变得温热,但烫的能去厨房给铁锅加温还是头一回,作为自小就是听着前辈高人的传奇故事长大的少女,她下意识就追着引发青蚨贝变化的源头而去,期间还顺手在街边的摊子上买了一领号称编入过灌灌羽毛的带兜帽的披风。   ――灌灌也是一种生活在森林中的妖怪,它们的羽毛具有破开迷障,防备旁人窥探的效果,但从这件斗篷的价格上判断,所谓的“编入了灌灌的羽毛”,十有八/九只是卖家为了吸引顾客消费想出的托词。   杨h莹忽然停下脚步,她感觉周围的环境有些不对。   修真界内存在许多神奇的法术,可以将一部分空间和其他区域分割开,外人除非选择了正确的路径,否则很难进入,杨h莹怀疑自己就是误打误撞走进了这种特殊的地方。   周围的人依旧很多,但大多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异乎寻常的安静,就算有人说话,声音也低的近乎于耳语,杨h莹试着向远处眺望,依稀能看见东市熟悉的房舍,然而无论是屋瓦,墙壁,长柱,都显得隐约不定,就像隔着一层琉璃在窥探,所有的喧嚣都被强行割断,外界的热闹分毫也不能侵入到这片空间当中。   “小真人是第一次来‘鬼市子’吗?”   一位同样戴着兜帽的人靠近杨h莹,轻声慢语地询问,从身量上看,来人应当已经成年,却故意佝偻着腰身,旁人最多能看见“他”仿佛被水过度浸泡而显得惨白的下颌。   杨h莹瞬间有种被窥破底细的慌乱,幸好这位怪人但没有纠结下去,而是发出了有些甜腻的低笑声:“请进,请进,这里可有许多在外面买不到的好东西呢。”   *   陆璧怀里抱着一大捧“伽蓝花”,越华芜怀里则抱着一大捧“芍药”,两人亦步亦趋的跟在三位妹子后面,时不时从花束上揪下一片花瓣,送入口中――这是一种名叫冰花的美食,价格十分便宜,两文钱就能买上一束,外表看起来很真花一模一样,花瓣入口变成了清甜的花香,是十分受欢迎的小食。   陆琼捧着跟人脑袋差不多大的紫色大螺,小心地吸着里面的螺肉汤――煮熟的螺肉被切成小块,混在乳白色的汤汁中,散发着诱人的鲜香,闻之令人舌底生津。   这是“茈蠃”(音同“紫螺”),关于茈蠃到底算不算妖怪的一种,在仙门中一向存在争议,它们通常生活在灵力清盛的浅海海域,哪怕在死后,外壳也始终保持着温热,洗干净后可以用来装水。   越知涯喝了两口后,就把茈蠃顺手放在荷叶上――东市当中,经常能看见大且肥厚的绿色叶片悬飞在游人身侧,名曰“飞叶”,专门为那些既想吃东西,又希望抓紧时间闲逛的客人所准备的。顾客只要拿着标牌,对应的飞叶就会自动跟随在他们的身侧,在逛街期间可以把没吃完的饭食给放在上面,等不再需要的时候,再把标牌放到叶子上,飞叶就能自动飞回店家。   卖蟹的漂亮娘子揭开蒸笼,素白的手里持着一块长条形的,泛着灵光的竹片,她用竹片在蒸好的熟蟹边沿轻轻一撬,整个的蟹肉就与壳自然分开了――这种竹片形的工具叫“去壳拔”,也被称为“蟹拔”或者“虾拔”,相似的还有用来处理鱼类的“去鳞拔”、“去刺拔”以及用来处理禽类的“去羽拔”、“去骨拔”,以上都是仙门中人所设计的,让凡人也能便宜使用的附有灵力的器具。   “逛街叫人口渴,小真人不如再来一碗蟹肉羹吧?”   早前叮嘱过越知涯货比三家的陆琼,如今已彻底忘记了自己所说过的话,也把已购买的同样具有解渴效果的冰花和螺肉汤给忘到了九霄云外,等回过神来的时候,盛在竹筒中的蟹肉羹已经被店家殷勤地放在了她的飞叶上。   蟹肉的纹路长而细,外侧略微带着一点红,内里则莹白如玉,像是豆腐丝做的汤,但又比豆腐更加莹润有光。   卖蟹的娘子还附赠了他们小小一份蟹胥,也就是螃蟹黄制的酱,笑吟吟道:“这是用射姑山那边的湖里运来的大蟹做的,送个小真人添味。”   看了眼都快被一摞摞的吃食给压到地面上的飞叶,越知涯想了想,以过来人的身份郑重给出建议:“我看前面有卖梅子酒的,你要准备一点消食用吗?”   陆琼:“虽然买的有点多,但我一般不会吃撑――”   越真人没被小朋友的花言巧语所蒙蔽,冷静分析道:“从进入东市到现在,我们才刚刚走到第七家店。”   陆琼:“……有备无患总是没错的,那就先来一小壶吧,我比较喜欢偏酸一点的梅子酒。”   作者有话要说:  茈蠃:洵水出焉,而南流注于阏之泽,其中多茈蠃(《山海经》)。   留牛是根据I鱼改编的。   I(lu):鱼,其状如牛,陵居,蛇尾有翼,其羽在@下,其音如留牛,其名曰I,冬死而夏生,食之无肿疾(《山海经》)。   青蚨:有青蚨还钱的传说,这里做了二设。   灌灌:有鸟焉,其状如鸠,其音若呵,名曰灌灌,佩之不惑(《山海经》)。   大蟹:大蟹在海中。(盖十里之蟹。)又,女丑有大蟹(《山海经》)。   ps:发现一个个写注释有点麻烦,所以以后不一定对每个出现的妖怪都做注释了哈。 第14章   除了吃食之外,东市还有贩卖日常器具的店铺,比如不用手持就能漂在人头顶的“自遮伞”,能自动扇出冷风的“凉风扇”,还有听到声音就能被点燃的蜡烛“闻声灯”等等。   陆琼感慨:“我总算明白为什么门派提供的小楼里只有基本的家具了,如果不多空出点地方来,学生自己买的东西可能放不下。”   陆璧对妹妹的说法深以为然――飞叶的承载量是有限的,陆琼购买的大部分东西都得由自家兄长人工携带,非常考验负重能力。   沈鸿鱼注意到了陆璧胳膊上的重负,建议:“前面左拐第三家店里有卖‘吉云’的,四位道友不妨过去一观?”   陆琼:“沈道友来过东市?”   沈鸿鱼笑了一笑:“曾被家里人带着来见过市面。”   越知涯记得陆琼曾经说过,沈家是郡王府邸,在沈鸿鱼的成长过程中,应当看惯了好东西才是,不由好奇道:“其他城市跟阳城这边不一样吗?”   沈鸿鱼迟疑了一下,回答:“各地有各地的风貌,总是并不相同的,阳城中有很多凡人,而且做什么都很方便。”   “但也不是哪里都不一样,比如天虞城那边,就和阳的情况颇为相类。”   发声的人是秋梦刀,他有一种十分特别的气质,不管突然插入什么样的对话,都能做到足够的泰然自若,仿佛原本就是参与聊天的一份子。   秋梦刀自来熟地加入了越知涯等人的队伍,或许是为了照顾扩展知识面不够宽广的同伴,他又补充了一句:“天虞在北洲,是青帝的下都,和阳一样,都是她老人家设计的仙城,对了,阳城的概略图就画在清宵殿边上,你们好奇的话可以去看。”   越华芜不解:“可我们就是从清宵殿那边过来的。”毕竟在正常情况下,那里是云舟的固定着陆点。   秋梦刀:“哦,青帝的绘画水平是不怎么样,你们可能不太能认出来那是什么,大家意会就好。”   其他人:“……”   越知涯留神看了秋梦刀一眼――也许是因为早就陨落的缘故,修真界的人看她简直自带人仙滤镜,越知涯很少遇到秋梦刀这样,能对自己的技能做出准确判断的小朋友。   卖吉云的店铺不止一家,但沈鸿鱼所推荐的这家在性价比上相当出色,而且老板的态度十分诚实――   “其实这也不算真正的吉云,边角料的仿制品而已,当然飞倒是能飞,俺家店就在这里,用的不好你们随时过来找俺。”   如果让博志课的授业先生来介绍的话,那么所谓的“吉云”,指的是那些由五色露所蒸腾成的云气,只需要简单的炼制就能拿来售卖,优点是触感细软胜棉,具有一定的法术防御效果,铺展开来至少可以有小舟那么大,千里之地来回不过半日,在仙门中经常作为飞行法器来使用。   但东市这边卖的简化版“吉云”,原料跟五色露的相似点大抵全都集中在最后一个字上,体积从巴掌大到脸盆大不一而足,外观看起来能组一个从乳白、象牙白、灰白乃至于所有和正常的云朵白所不同的色谱大全。   “这些小云看起来好像快要下雨了。”   越华芜观察了一会,老老实实的评价道。   老板笑呵呵地摆了摆手:“也没那么快化雨,少说也得等上三四个月呢。”   陆琼的关注点跟越华芜不同:“我记得仙城里面是不让随意飞行的。”   老板的语气让人觉得钻规则漏洞对他来说,已经是一件足够熟练的小事:“超过半丈才算飞行,低空漂浮是可以的。”   他们说话的时候,有两个四五岁左右的小朋友,一前一后地坐在西瓜大的云团上,慢悠悠的从游人身边飘走,脑袋堪堪与他们的腰部齐平,身体力行的证明这些打着“吉云”旗号的产品不止没有在规定的底线前蛇形走位,而且距离使用者被灵府的监察人员就地拿下,除了高度之外,还差着一个马力全开的加速器。   陆璧确认:“真的不会违反仙城的规则?”   老板斩钉截铁:“真不会,不要说半丈,店里但凡能找到任何一个飞行高度超过两尺的,我都可以不收你们钱!”   ……这种事情说得如此自信满满真的好吗?!   难得的休息日,不止越知涯他们来了东市,一路还遇见不上穿着崇吾派服饰的弟子,其中有不少都是熟面孔,比如宁自书,凭着出色的外貌,已经被不同的少女们连续送了十数捧妍态各异的冰花,再办个仙城营业执照就能坐地摆摊。   “好俊俏的小真人,是第一年来崇吾派进学吗?”   听着姑娘们欢乐的嬉笑声,宁自书的脸都比往常红了一个色号,瞧上去竟有种手足无措的懵逼感。   越知涯:“都注意一下,别像宁道友那样表现的太青涩了,现在姑娘们只是在送花,过一会就得调戏他了。”   陆璧悄悄擦了下额头上的冷汗――阳城风气开放,少女们也表现的分外热情,幸亏自己的同伴里还有妹子,不少姑娘们犹豫了一会,最终善良地选择了战略性观望。   同样被塞了一堆花的还有魏弼,他家世不如宁自书,但外貌却不相上下,给阳城里的小姑娘们提供了不同类型的审美选择。   魏弼看着手里快要抱不下的冰花,犹豫了一下,返身向东市的出口走去,趁着无人注意,靠近卖冰花的摊位前,向老板询问:“这些冰花我按售价的四分之一卖给你,如何?”   卖冰花的老板有些惊讶地挑起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魏弼:“这位小真人――”   面对着陌生人的注视,魏弼感觉自己的耳垂有些发烧,他上身的肌肉因为紧张而绷直,下意识退了半步,心中升起一种想要掉头就走的狼狈感。   老板比了个大拇指,语气里满满地叹服:“是个人才啊!”   魏弼怀疑自己耳朵有问题:“……什么?”   老板笑呵呵道:“不过四分之一太没赚头了,叫旁人知道,还以为我老张欺负小真人脸嫩。横竖都没动过,我就按三分之一的价来回收。”顿了下,又道,“灵府那里经常会发布一些适合修士的工作,小真人若是感兴趣的话,大可过去瞧瞧。”   张老板的建议,魏弼也曾经考虑过,但是:“除了节假日外,仰天坪是不许学生出门的。”这主要是为了他们的安全考虑,当然要是能自行破解仰天坪外湖泊幻术的,可以随意。   他可以去接灵府的任务,但无法确保自己可以按时外出复命。   听见魏弼的回答,张老板脸上露出点犹豫的神色来,半晌后才低声道:“我在城里做买卖已有些年头了,听人说城里除了东西两市之外,还有‘鬼市’,那边能便宜买到迷b木,小真人要不要考虑一下?”   ――迷b木是一种具有灵力的树木,天然具有破除迷障的效果,可以让修士更轻松的破解幻术,如果在野外寻找的话,它们大概率会出现在祝余草茂盛的地方。   *   自来熟的秋梦刀毫不费力的融入了越知涯等人的团队――可以做决定的三个妹子里,沈鸿鱼对所有同窗都很客气,越知涯不在意同行者都有哪些人,至于陆琼,她十分惊喜的发现,如果逛街方面的指导能力也按境界划分的话,那秋梦刀至少也算个元婴期的大能。   秋梦刀:“鱼肉混獐子肉的包子,鲜香多汁,吃的时候注意点,别把汤流到手上――在东市里,凡间的食物跟仙门的食物是混着卖的,要让我说,还是百味馆的江黄羹最为出色,咱们可以先去拿块牌子,不用在原地等,等排到的时候,会有飞叶自动把东西送过来。”伸手向前一指,“那边还有卖农具和种子的,要不要过去看看?”   越大娘夫妇都以耕作为生,越华芜自然对此感兴趣,他看着摊子上颗粒饱满的千茎u和百茎u,笑道:“和年初事农官发下来的一样。”   天下五洲,除了魔族所占的西洲之外,人口都在不断增长,为了让百姓吃饱饭,仙门中研究灵植的修士培植出了百茎u和千茎u,前者的产量普通,但能在恶劣的环境中生长,而千茎u则以产量多和生长期短闻名,在凡人口中,这些作物又被称为“仙种”。   店铺里除了种子之外,还有拉犁的“木牛”,运东西的“流马”,以及飞在天上播种的“风鸢”,老板乐呵呵的介绍道:“都是最新的,加入了吸纳天地灵气的法阵,不用像以前那样,使上一会就得劳烦事农官过来充灵力。”轻轻拍了下木牛的头,“现在大部分都卖出去了,就剩最后三台,如果小真人喜欢的话,可要抓紧呐。”   越华芜观察了一会,点点头,给出了自己的评语:“比村子里的好用。”   陆琼有些奇怪的看着周围,在他们停留期间,已经有十来拨人过来买种子,其中有三分之一都用各种物品将脸部小心遮住。   看出了同窗的疑惑,沈鸿鱼淡淡道:“中洲不是所有地方都允许播种仙种,许多百姓只能将它们杂在普通种子里,混着种。”   陆琼更不解了:“为什么不让,难道千茎u和百茎u有什么不好么?”   沈鸿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轻轻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或许有什么别的考量。”   陆琼性格天真烂漫,没在种庄稼的问题上纠结太久,就拉着其他小伙伴一齐来到了本次行程的重点所在――游嬉坊。 第15章   为了方便维护管理,东市中所有的娱乐类店铺都被集中在游嬉坊中,越知涯等人刚进门,就看见两个年轻人面对面的站着,一个上蹿下跳,一个手舞足蹈,在他们中间,还摆着一个巨大的沙盘,沙盘中有两队小人,正盔甲齐全的向着对面又劈又砍。   这些小人动作灵活,装扮精致,甚至还能做出表情,秋梦刀介绍:“傀儡戏,主要是以自身灵力为线,远程操纵傀儡的行动,我们修为太低,现在还玩不了。这是战争类的傀儡戏,常见的还有日常生活类,歌舞类的傀儡戏,可以一个人玩,也可以多个人一块欢乐。”   越华芜纳闷:“那两位真人举动为什么如此夸张,是为了控制傀儡吗?”   秋梦刀摇头:“依靠灵力来控制傀儡其实并不用太过激烈的肢体动作,他们有可能是玩的太投入没控制住情绪,也有可能是个人爱好,或者在进行某种增加游戏成功率的祈祷方式。”   正在游戏中的两个年轻人:“……”   虽然秋梦刀的结论完美概括了他们当前的情况,但为了照顾无关路人的心理健康,这货就不能小点声说话吗?!   游嬉坊中除了对战型傀儡戏之外,还有表演型傀儡戏,一个外表在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面前摆着个自动旋转的金盘,上面立着一个披着轻纱与绫罗的仕女傀儡,傀儡的五官美貌动人,举手投足间都带着难以言说的美妙韵味,几乎就是一个缩小版的真人。   “三十灵珠一个,几位小真人考虑一下?”看见有生面孔过来,摊主热情推销,“考虑了使用傀儡的真人修为有限,新产品只要往傀儡特定的区域输入灵力,就能让它们开始跳舞,完全不用考虑更细致的操作问题。”   傀儡人超过门派每月零花钱一倍的高价,让包括陆氏兄妹、皇朝郡主、姑洗令主侄孙、某过去式人仙以及北洲青帝她哥在内的所有小真人纷纷侧目而视,最后还是对仙门了解最少的越华芜代表众人发出了灵魂疑问:“价格好像有些贵,你的这些小人除了能作为傀儡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功能吗?”   摊主实话实说:“没有,诸位小真人所能能想到的附加功能都不具备,它们最大的优点就是长得好看。”   陆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重复确认道:“不附带攻击术法,也没有防御符诀?”   摊主笑呵呵:“虽然没有您说的那些,不过除了仕女款之外,我这边还有威猛大侠款,俊俏少侠款,温柔宫妃款,小家碧玉款,潇洒仙人款,都卖的特别好,以及给傀儡人配套的小型梳妆台,亭台楼阁,还有各类首饰服装,样样做的很精致――连崇吾派的殿主司长都来买过,还成了回头客呢!”   “咳,咳咳。”   ――作为拥有优秀家世加成而且知识面相对广阔的新生代表人物,沈鸿鱼和陆璧都不是轻易岔气的人,除非实在没按耐住。   摊主一边给潜在顾客解释说明,一边又叹了口气,表情无限遗憾:“很可惜,灵府有令,不许使用真实人物形象来制造傀儡,否则我们的买卖还能更上一层楼。”   “……”   作为上辈子在外貌方面多少有点名气的修士,越知涯发自内心拥护灵府在傀儡造型方面的限制。   无论是在个人偏好上,还是在价格上,傀儡人都不属于越知涯的消费范围――按理来说作为名义上的北洲之主,青帝每年都能领到一笔不菲的供奉,奈何越知涯已经连续两百多年都没有过按时上工,她生前就不怎么在瑶华有度里待着。   除了傀儡戏之外,游嬉坊中最受欢迎的娱乐项目是博物牌,大体上分为两类――依靠自己携带的牌跟对手比拼,或者是只用举办方提供的博物牌,通过对修真界各类知识的运用来战斗。   秋梦刀:“我身上最厉害的牌是一张‘三青鸟’,陆道友呢?”   陆璧摇摇头:“比不上秋道友,我这只有一张可以招水的‘长右’。”   陆琼:“不知沈道友都有些什么牌?”   沈鸿鱼抿嘴一笑:“有一张处于半封印状态的‘白泽’,还有一张幼年期的‘水伯’。”   陆琼“哇”了一声――刚才陆璧,秋梦刀还有沈鸿鱼所说的博物牌都是以妖怪命名的,其中白泽和水伯都是生而具有智慧的大妖,十分厉害。   陆璧注意越华芜表情茫然,帮同窗解释道:“博物牌据传是青帝始创,经由后人不断优化的一种牌类游戏,可以在娱乐的同时,增加自己对世间万物的了解。”   越知涯:“……你说什么?”   对于陆璧所讲的前半句话她还算认同,毕竟这玩意的的确确是前世闲着没事弄出来打发时间的,至于后半句,也许是修真界其他人对自己玩物丧志的挽尊型修饰,跟死者为大属于同一风俗的产物。   秋梦刀开口――作为北洲来客,他明显比其他人更了解那位瑶华有度名义上的执掌者:“嘴上说说而已,你看这种游戏的流行程度,就知道它还是以娱乐为主,以吸引修士沉迷其中浪费时间为辅,最后才顺便教育一下现在的年轻人就算不学习知识,也要牢记常识――当然如果特别有钱的话可以放宽部分要求――不然就会连大家都喜欢的游戏都玩不来。”   陆琼拉着越知涯,满脸介绍新伙伴入坑的兴奋:“你看到那个有山有谷看起来跟地图一样的东西,叫做盖壤盘,哎呀,光用说的解释不清,上手玩一局就知道了!”   被陆琼按在盖壤盘另一边坐下的时候,越知涯还相信自己早就掌握了游戏的玩法,直到开局后,才逐渐意识到“经由后人不断优化”到底是什么意思……   陆琼:“你还没有自己的牌,那我们只能选第二种,开局都是基础牌,可以抽到小鸡小鸭之类的动物牌,草地树林之类的植物牌,山丘溪流之类的土地牌,晴天雨天之类的气候牌,还可以抽到人物牌、妖怪牌――不同的牌凑在一起可以激发不同的效果,不过这个是看概率的,个人运气很重要。”   陆璧帮忙解释:“盖壤者,天地也,发展与演化是博物牌的关键。”   沈鸿鱼跟着补充:“将灵力聚集在眼部,会在盖壤盘上看到一个个由横线与竖线组成的格子,每个格子都相当于一个区域,对弈的两人各自控制一半――其实不看也可以,毕竟博物牌中大部分事件的发展都是由盖壤盘推动的,没有参与的门槛。”   秋梦刀一撩衣摆,在两人中间坐下,笑眯眯道:“虽说私人牌局不必过于讲究,不过越道友第一次玩博物牌,那秋某便毛遂自荐,为两位做主解人。”   博物牌中素来有分牌,走牌,演牌,解牌的说法,其中主解人做的就是解牌方面的工作。   秋梦刀:“开始分牌了,陆道友和越道友两边的开局都很平稳,大部分都是[荒地牌],[土丘牌],以及[低谷牌],哦,越道友和陆道友的盖壤上都开始生成[云牌]。”   越知涯知道,开局的各类地形属于自动分牌,而现在的云,则是盖壤盘经过自动演算后所生成的新牌。   秋梦刀笑着一抚掌:“现在两边的[云牌]越来越多,互相融合,触发了新效果[水积云重],生成新了新的[雨云牌],通常来说,[云牌]在化雨之后,盖壤盘上就会演化出草木和动物类的新牌。”   盖壤盘上,原本呈丝缕状的白云逐渐汇聚在一起,慢慢变厚,颜色也开始由浅至深转化,仿佛下一刻就会化成雨滴向地面飞散。   秋梦刀:“越道友那边又有新牌生成了,这次是[风牌],在大多数情况下,风类牌和云类牌相遇会产生[风起云涌]效果,当然也有一定几率生成雷类博物牌,不过现在才开局,气候类的牌无法长久保存,很快就会消失,呃……”   侃侃而谈的秋梦刀忽然闭上了嘴,不忍直视的侧过脸,拒绝去分析越知涯的情况――其实他说对了一点,[风牌]和[雨云牌]叠加后的确产生了新效果,不过不是[风起云涌],而是[扫荡一清]和[万里无云]。   越华芜看着越知涯所控的半边盖壤盘,认真询问:“没有云了,那还会生成草木和动物吗?”   秋梦刀:“……”   在主解人陷入沉默的情况下,越知涯用实际行动给了兄长答案――经过[万里无云]的加成后,她所主控的半边盖壤盘上又演化出了新的[烈日牌],并且迅速的触发了新的效果[赤地千里]。   秋梦刀十分纳闷:“不应该啊,哪有连续两回都触发负面效果的?”   盖壤盘的运行规律并非一成不变,作为博物牌的资深玩家,秋梦刀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在刚玩不到一盏茶功夫的情况下,就打出了只在理论上会出现的[天绝人路]局。   陆璧安慰:“越道友第一次接触博物牌,可能只是手生。”   越知涯微微点头――她本来还只是怀疑,经过陆璧的分析,总算确认了自己今天的运气可能有些衰的事实。   游嬉坊里的博物牌一灵珠一局,结束后无论是输家还是赢家,都可以从自己所控的盖壤盘区域内挑一张牌带走――被收拾的片甲不留无立足之地的除外――剩下的则会被老板收起,按值估价,卖给有兴趣的顾客。   博物牌中留有一丝青帝对天地的感悟(传言),无为派某位真人曾和人连续对弈三年,以此获得了境界上的突破(事实),在仙门当中,一张好的博物牌甚至能被炒到成千上万灵珠的高价,近百年来,甚至有还人专门以打牌为生。   盖壤盘的老板同情的看着大败亏输的越知涯,没有限制对方挑牌的数量,而是把[赤地千里]效果范围内的博物牌都当做赠品给了她:“都拿着吧,反正被晒成龟裂基础牌,除了那些有收集癖的顾客,也没人会买。”   “……”   要不是考虑到陨落一百二十年后重新出现的第一条御令不适合用“帮我找合适的博物牌”为主题,越知涯都有心倾一洲之力来供应自己玩游戏了…… 第16章   作为想拉新人入坑的老玩家,为长远计,陆琼其实有心让赛,问题是具有强大自我演化能力的盖壤盘,从头到尾都没给过她可以谦虚的机会。   陆琼轻轻拍了拍越知涯的背:“我哥说的对,才第一次玩嘛,你别难过啦。”   越知涯摇摇头:“我只是在发呆,顺便构思小作文。”   ――复苏了一段时间后,她的性格变得活泼了一点,并且继承了上辈子不管做啥都得留下点文字记录的习惯,基本上仙门里的人都知道,青帝写过的生活随笔和修行感悟合起来足够编一堆《三十年修真五十年悟道》、《手把手教你从练气到人仙》的模拟试题集,并且给年轻的修士们提供了丰富的教学素材。   “啪嗒。”   金属碰撞的轻响从身后传来,一位穿着崇吾派弟子服饰的圆脸青年摇摇晃晃的走来,从衣角的纹路上看,应当是朱天殿的某位师兄。   崇吾派阳天殿以上,对门禁的管理就开始逐渐没那么严格,而且随着弟子们实力的提高,就算在上课时间出现在课堂以外的地方,只要不被幽天殿的巡查使者碰巧撞见,那都是一件十分寻常的小事。   “应该就是这里。”   朱天殿的师兄自我介绍姓褚,是研修占卜类课程的修士,按照他的卜算,这里存在着能够轻松赢一局博物牌的“机会”,所以过来碰碰运气。   褚师兄挠挠头:“不用担心,博物牌的花费由在下负责,其实胜利不是目的,我主要是过来完成自己的占卜作业的。”   研习占卜的修士无论是在崇吾派,还是瑶华有度那边,都是少数中的少数,这一点主要是青帝的原因,少部分和六和真人相关――上辈子为了纪念自己很不如何的占卜成绩,越知涯特地写了一篇批评卜算学高风险低收益的抨击型杂论,虽然她最后良心发现,在末尾加了一句“以上都是在下学不会卜算的一家之言,后来者不用当真”,问题是没几个后来者能坚持到看完最后一句话……   至于君洞明,他特地把师妹的这片杂论收入牍楼公开区域之中,供后来者借阅,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新生们在课目上的选择。   而且他自己也不擅长卜算――这好像是韩宴池两名徒弟在课业上的共同低谷。   褚师兄的目光落在还没完全收拾干净的盖壤盘上,越知涯赶紧看了秋梦刀一眼,后者不用同窗语音提醒,自觉地拱手笑道:“刚才是陆道友和越道友在此下棋,越道友之前没有接触过博物牌,遗憾落败。”   越知涯把兄长拽到了自己身前挡住,介绍:“这位道友姓越。”   哪怕是骗人――当然在部分兄长心中,妹妹就算骗人也得被归类到随机应变里――越华芜也会毫不犹豫地配合越知涯演出,更何况承认自己的姓氏并不会给他造成任何心理压力。   褚师兄颔首:“有劳了,越道友请入座。”   秋梦刀对主解人的工作十分热忱,继续道:“开局分牌,两边演化的都不错,顺利激发了[春/风化雨]效果。”   ――作为博物牌的资深玩家,秋梦刀一般不会在[春/风化雨]前加顺利两个字,这次实在是越知涯的开局给他留下了过于深刻的印象。   秋梦刀:“[野原牌]与[春雨牌]共同触发了[狐兔相翔]效果,两边都开始陆陆续续地出现了动物牌――说明一下,这里的‘翔’指的不是飞翔,而是绕行,是野生动物繁衍生息的表现。”   越华芜好奇的看着自己面前的小小天地,原本的山丘,平原以及低谷,都开始出现了淡淡的绿意,经过雨水的浇灌,盘面上又演化出了新的地形牌[湖泊]与[溪流],这些博物牌并不呆板,相反,它们时时刻刻都处在灵动的变化当中,就像是真正的天地。   他感觉自己稍微有点明白了,为什么青帝会将玩牌的器具称为“盖壤”。   秋梦刀摸着下巴:“现在新演化出了[树林牌]――说来我曾听过一件事,有一位真人在即将输牌的时候,他在树林中收获了[青桐],然后触发了罕见效果[有凤来仪],演化出了一张[凤凰牌],成功的反败为胜。”   陆琼捂住心口,表情无限向往:“居然是[凤凰牌]!我也想要[凤凰牌],哪怕输一百局,不,输一千局,再加上我身上的所有博物牌做筹码都行!”   秋梦刀同意陆琼的观点,但:“问题是那位真人当时所控的盖壤盘已经被对手收拾的差不多了,因为环境过分荒芜,所以又触发了[凤去台空]效果,对,就是你想得那样,凤凰又飞走了。”   陆琼:“……”   大喜大悲莫过如是,类似的情况多出现几回,陆琼怀疑那位真人的心魔都能被折腾出来。   秋梦刀:“褚道友和越道友两边都出现了[宿火晨霜]效果,马上就会有人物牌出现,一般到了这个阶段,玩牌者就能够驱使自己的博物牌了。”   “听鸡吹宿火,骑马踏晨霜”――宿火晨霜者,迁徙他乡耳,在盖壤盘中,指的是人物牌的出现。   在陆琼的小声提醒下,越华芜开始调整动物牌和人物牌在盖壤盘上的位置,尝试着建造,耕作,学习,至于围猎暂时还不行,毕竟迁徙过来的都是些最为普通的人物牌,跟开局时的[荒地]、[土丘]属于同一梯队。   褚师兄的区域生成了新的[风牌]和[云牌],他试探着用风推动云,向越华芜的方向移动,那些云飘到开垦出的田地上空,开始不断下雨。   “你的[田地]离交界处太近了,而且没有任何防御,很容易被破坏。”褚师兄指点道,“雨下得太多,之前的播种就等于白费,人物牌也会因此减损。”   褚师兄说的没错,在不合时宜的大雨过后,原本的[田地]就变成了[沼泽],附近的居民被动的往其他区域转移,此类避难的过程不完全受玩牌者的控制,有些居民因此流落到了交界处的另一端。   秋梦刀:“[沼泽]是一个不太容易控制的环境牌,大概率会产生[瘴气],需要小心应对,越道友――”   揉了揉眼睛,秋梦刀再度确认了一下,才敢肯定以往就跟查无此效果一样的罕见事件,今天居然接二连三的扎堆发生:“越道友所控的区域内演化出了[水鸟栖止]的效果,他的[沼泽]里留下了一枚木客鸟的妖蛋,如果我记得没错,木客是可以为人带来吉运的素食型妖怪。”   处于同一个玩牌者的手下,并不能保证博物牌的相安无事,比如人物牌会狩猎动物牌,动物牌也会伤害人物牌,至于妖怪牌,因为具有灵力,所以造成的破坏也会更大――当然后者中有许多也可以作为食物使用。   越知涯脑海中的大部分记忆都处于死锁状态,在刚刚复苏阶段,只能记得一些基本常识,随着重归昔日山门,再一次登上仙途,许多知识也开始逐渐被回忆起,她知晓木客是妖怪中比较特别的一类,停驻之处往往草木葳蕤,人畜兴旺,属于连凡人也可以和平共处两厢无事的妖怪之一――其中最关键的一点是木客的肉并不好吃,而且很难被捕捉。   褚师兄带着点羡慕道:“真好,崇吾派一向有用木客鸟的羽毛编成护符带在身上,逃课的时候从来就不会被抓住的传说。”   越知涯:“……”   这传说还挺接地气的。   [木客鸟蛋]的出现完美抵消了大雨为越华芜带来的损失,甚至还能再往回找点零头。   褚师兄一击未中,暂时放弃了跟对手大规模冲突的意图,他并未觉得和一个刚接触博物牌的后辈拉锯到现在有什么不对,毕竟这才是正常情况,越知涯那样的开局完全属于例外。   秋梦刀讲解:“[村落]开始出现了,看来两边走的都是中规中矩的成长流,没人打算剑走偏锋,现在越道友的[村落]中出现了[赶集]事件,并且演化出了新的博物牌[月夜]――这居然是个夜市?”   夜市不算常见,但也不算罕见,最让秋梦刀意外的是,[月夜]单独触发了[月华如洗]效果,正面促进了[木客鸟蛋]的孵化。   秋梦刀:“木客鸟虽然不擅长战斗,但在博物牌里加上这么一张,可以提高有益效果的出现频率――如今仙门中的牌手里,有一部分人专门走的是幸运流,想要对付他们,绝对不能使用同归于尽型的战术,这简直就是让赛。”   听着秋梦刀的解说,越知涯在心里叹了口气,并且庆幸自己中道崩殂的早,否则还不知道得帮多少喜欢玩博物牌的人达成战胜创始人成就呢……   褚师兄看了眼时刻都可能孵化成功的[木客鸟蛋],微微皱眉,驱使自己村落中的[流浪商队]携带上[玉红草],越过边界线。   秋梦刀:“越到后期,两边所自然演化出的牌就会越不一样,解释一下,褚道友的[流浪商队]属于进入对方势力范围也不会改变所属权的特殊牌,至于[玉红草]……沈道友,陆道友,两位可有了解?”   沈鸿鱼想了想,道:“《异草鉴》中有说明,玉红草是可以用来酿酒的灵草,元婴以下,饮之必醉。”   灵草与普通植物不同,哪怕不制成酒水,只是靠近一定的距离,就有可能受到影响。   秋梦刀若有所思:“看来褚师兄是想利用玉红草的效果,来延缓[木客鸟蛋]的孵化时间。”   褚师兄承认:“不错。”   秋梦刀:“盖壤盘中自然生成的妖怪牌,越高级越难顺利成长,我知道一位真人,曾获得过商羊的鸟蛋,结果一直到陨落,都没能把蛋给孵出来。”   越知涯瞥了秋梦刀一眼,很怀疑对方的生活日常就是记录各种仙门里的八卦。 第17章   月光对鸟蛋的催动被玉红草成功停止,褚师兄露出松了口气的神情,向其他人拱了拱手:“惭愧,其实我并不擅长博物牌,和同窗对战几乎没有胜利过,尝试占卜哪里存在获胜的机会时,也总是失败,直到半个时辰前才成功了一回。”   陆琼默默扭过头――从越知涯的水准来看,这位朱天殿的师兄占卜的的确确是成功了,可惜成功的不够全面,在进行尝试前没有做过足够的风险排查。   越华芜倒无所谓输赢,仅仅是参加到游戏当中,就让他足够快乐:“咦,我的棋盘上好像又出现了新的状况。”   连续的解说让秋梦刀感到口渴,他一边喝了口茶,一边漫不经心的瞧了过去:“我来看看……噗!”   秋梦刀边咳嗽,边给自己顺气――盖壤盘上的局势出人意料,幸亏他对博物牌的热爱已经到了元婴修士亲自出手来防止沉迷的程度,才给出了合理解释:“居然演化出了[帝流浆]……我才是因为[玉红草]具有令人长期酒醉的效果,加上[月夜],那就有可能触发[今夕何夕],而[今夕何夕]和[月华如洗]相叠加,出现[帝流浆]也不是一件不能理解的事。”   无论是修士还是妖怪,在本质上都是吸纳日月精华进行修炼,而浓郁到了一定程度的精纯月华,就会变成帝流浆。   盖壤盘上,那片小小的区域上方,垂落的淡金色雨丝连成长线,绵绵不绝地向下落去,仔细观察,会发现那其实是一粒粒橄榄般,的椭圆形“雨滴”,帝流浆飞入沼泽,飞入农田,飞入村庄,以一种难以形容的自然姿态,与周围的环境结合在了一起。   木客鸟破壳而出,抻了抻毛茸茸的小翅膀,开始引颈清啼。   陆璧抚掌而叹:“不愧是青帝所制,果然巧夺天工。”   博物牌光是景物的变化就已经很让人惊叹,更边说它还颇有趣味。   沈鸿鱼:“我曾在书上看到过,青帝生前颇为挂心年轻修士的学习问题,想来她老人家之所以选择制作博物牌,也是为了以了解万物的方式,激发后人在修行上的兴趣。”   秋梦刀笑了一声,带着三分促狭:“我猜是因为青帝下不好围棋,所以就自己弄了一个新游戏。”   越知涯斜眼看着自己的同窗,她怀疑秋梦刀在北洲的时候偷偷看过自己的起居注,而且是没有经过任何修饰美化的实况转述版本。   褚师兄正无意识地揪着自己右边的头发,眉头紧皱,陷入了深深的怀疑――经过帝流浆的洗礼,还有木客鸟的幸运增幅,越华芜完全不需要战术,靠着硬实力按部就班的将对手慢慢击败。   褚师兄喃喃自语:“也许我占卜的结果真的是错的?”站起来原地转了一圈,疑惑,“难道这个方位还有别人在下棋。”   游嬉坊里打牌的人很多,但当前区域真的就只有他们一桌――越知涯来的时候人就差不多满了,最后只能在拐角找位置。   眼看着褚师兄都想把地砖掀开瞧瞧下面还有没有另一片神秘空间的时候,越知涯咳了一声,拱手道:“褚道友,在下也姓越。”   “……”   褚师兄一脸呆滞地看着越知涯,目光在她跟越华芜之间来回移动了半天,好一会才后知后觉的领悟到了两个越道友之间的差别。   陆琼有些担心的看着自行揭露谜底的同窗,虽说崇吾派弟子间的氛围基本能保持住不把人往死里打的和平友善,但也保不准前辈会给后辈来一点额外的关心教育……   越知涯:“褚道友的卜算结果十分准确,然而世事总有意外,即使卜算无误,也未必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   陆琼一脸钦佩地看着语气一本正经甚至有点像是长辈在告诫晚辈的同窗――要不是旁观了全程,她都得被越知涯毫无破绽的表演给蒙住,彻底忽略掉对方始作俑者的身份。   褚师兄被忽悠地一愣一愣,下意识跟着点头:“越道友所言甚是。”   看着情绪由懵逼向赞同转变的朱天殿师兄,陆琼忍不住戳了下秋梦刀,小声:“这样就行了?”   秋梦刀同样小声回复道:“行了,占卜是一门很特殊的学科,对钻研此道的修士而言,过程比结果更重要,而且在这里的毕竟都是仙门中人,有什么想不通的事情,通通推到修行和玄学上就可以――哦,后面这句话是青帝说的,我们可以在写杂论的时候引用。”   褚师兄从随身的青囊中掏出纸笔将刚才的感悟飞快记下,接着居然十分郑重地向越知涯道过了谢,又道:“在下现在知晓应该如何完成自己的功课了,作为感谢,要不然我为诸位卜上一卦作为报答?”   越知涯摇头:“多谢道友美意,只是我不习惯卜算,还是罢了。”   虽然越知涯选择了拒绝,但同行的其他人都挺感兴趣的――仰天坪里设置的课程无论难度上还是应用范围上,都处在整个仙门的底端,他们在短时间内不会设置占卜类的课目。   褚师兄很高兴向新人介绍自己喜欢的课目:“卜算类学科虽然考起试来比较困难,但初期在工具上的花费比较少,像我,会拿木签占卜,同窗中也有用龟甲的,这点其实没什么限制,你要高兴,从路边捡跟树枝来用都行。”   说着,褚师兄就从青囊中掣出一根一指来宽,颜色光洁的木签,展示给师弟师妹们看。   越知涯:“……”   作为记忆力很有问题的老鬼,她能记住的东西十分有限,但像《玉晨经》那样能造成重大影响的事物,必然具有回忆的优先触发权。   褚师兄手中的木签就是《玉晨经》中的一片,越知涯当年为了表示自己也算是一个有鉴赏品味的修士,特地把那玩意用复古的竹简形式给记录了下来。   木签做了封印,在解除之前,无法显示出文字,然而其毕竟是大能精心制作的法器,必然存在着与众不同之处,这也就是褚师兄会占卜出越知涯所在位置的原因。   陆琼正向褚师兄打听卜算类学科的细节:“占卜能用来寻找宝藏吗,比如青帝留下来的宝物?”   褚师兄摇摇头:“人仙所留之物,哪有这般容易被人寻到,否则早已被山长尽数找回,如果你们打算占卜的话,大概率会直接失败,小概率会指向崇吾派或者瑶华有度,毕竟这两个门派也完全符合青帝遗留的宝物的特点。”说到这里,又笑了一笑,“其实我也想过卜算青帝遗藏的下落,可惜没有结果,大概是缘分不够。”   越知涯看了眼褚师兄手中的木签――他不是缘分不够,而是缺少一双发现缘分的眼睛。   褚师兄:“真想碰运气寻找宝物的话,可以去‘鬼市子’那边看看,哦,你们都是仰天坪的新弟子,现在应该还不知道‘鬼市子’的存在。”   秋梦刀低调一笑:“鬼市子么,我倒是略有耳闻。”   阳城中明面上的集市只有东西两市,但对于有经验的客人来说,还存在着另一个隐蔽的交易区――鬼市子。   褚师兄给了秋梦刀一个“一代更比一代强”的鼓励眼神,然后笑呵呵道:“鬼市子不在仙城的监管之下,可能会淘到特别的东西,当然更大的可能是被骗空钱包,不过没关系,没在坊市中被骗过钱的求学生涯是不完整的。”   陆璧迟疑:“去哪种地方,符合门派的规定吗?”   褚师兄想都没想,飞快回答:“只要不被抓住就不算违规。”   陆璧:“……多谢师兄解惑。”   越华芜的关注点跟陆璧不同:“请问道友,那个地方,它安全吗?”   褚师兄无所谓道:“当然不安全,如果你们打算去见见世面的话,在进去之后千万要记住两点,第一是不要轻易和人动手,第二是时刻准备着挨揍,不过放心,最后怎么都会留口气的,毕竟这里可是崇吾派山脚。”   从褚师兄口中问出去鬼市子的方法后,陆璧率先做出表态――虽然从主观上他不建议过去冒险,但在逛街的问题上,他从家里到门派都习惯了以陆琼的想法为主,所以最终决定不发表意见。   至于越华芜,他在拿妹妹没辙这点上,始终和陆璧处于同一战线。   被罗夫人委以苑长重任的沈鸿鱼则抿着嘴,刻意不去看自己的同窗。   陆琼毫不犹豫的上前拉住沈鸿鱼的右手,同时给了越知涯一个“你来拉另一边”的眼神,拖长音调:“阿鸿――”   陆璧,越华芜:……阿鸿是谁,说好的沈道友呢?   陆琼开始动之以情,越知涯就负责晓之以理:“其实看不看热闹无所谓,不过去具有一定危险的未知环境里探索探索,对我们的修行是很有好处的。”   沈鸿鱼的表情有些微妙:“道友说的有理。”   越知涯还没来得及放心,就听见了沈鸿鱼后面的半截话――   “果然对于仙门中人而言,遇见难以抉择的事情,直接推到修行上是一个非常能说服人的理由。” 第18章   沈鸿鱼最终还是答应了和陆琼他们一块冒险,也不知道是被青帝的名人名言所说服,还是被崇吾派不被抓就不算违规的门派传统所打动。   沈鸿鱼:“褚道友建议我们想办法遮挡自己的外貌,那不如买一件带兜帽的斗篷?”   陆琼:“我觉得斗篷不够保险,可以再买个面具,我建议咱们多选两个,叠加着戴,双重防护,掉了一个还有一个。”   秋梦刀:“还有帽子和面纱,我记得东市里有卖假胡子和假头发的。”   越知涯:“……你们先冷静点。”   她想象了一下按照上述建议装扮后的效果,不出意外的话,被全场聚焦都算是比较好的下场,更大的可能是还没踏进大门,就被人当成砸场子的给直接打出去。   *   进入鬼市子是一种十分特别的感觉,那种变化不是突然的,而是一点点,循序渐进,恍若流动的时节那样自然,很难激起来客的警惕性,等反应过来不对的时候,已经彻底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东市喧嚣的人烟明明近在耳边,远处的空中还有着留牛飞车的影子,再高一些的地方,甚至可以眺见从仰天坪方向落下的小小云舟,但所有的动静都有着一种遥遥不可即的模糊,像是水中的游鱼在竭力倾听岸上的声响,而阳光里的温度也像是被什么人给偷走了,只留下一片冷冷的惨淡白光,道路两侧的高墙蒙上一层不详的灰色,描绘着坊市的精巧壁画似乎失去了色彩,仿佛在下一刻就会向着来人的方向轰然倾塌。   这是藏在闹市中的另一片幽邃的空间,与外界有所接触,却又格格不入。   鬼市子中游荡者许多看不清面容的客人,五官像是掩藏在缥缈的雾气当中,彼此间保持着刻意的疏离,某种与当前人流量所不相称的寂静在空气中弥漫,令人不安的凉意缓缓爬上了新来的小真人们的脊背,陆琼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陆琼小声:“那位褚道友,真的没有骗我们么?”   越知涯诚实道:“一般来说,如果这个时候才开始怀疑真假的话,多半已经来不及了。”   陆琼:“……我可以选择让阿鸿来回答吗?”   沈鸿鱼笑了下,安慰道:“毕竟是崇吾山脚,就算有危险,也不至于太过分。”   修真界暗地里搅风搅雨的团体有很多,但没谁能奇思妙想到把关键陷阱,在连普通弟子都能随意知道的情况下,给大咧咧的设置在当世最高战力的眼皮底下――这也太心大了,越知涯上辈子最放飞自我的时候都不会那么干。   陆琼略略放下心,很快又纠结了起来:“这里的店铺都在什么地方?”   越知涯左右环顾,发现陆琼真的提出了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   鬼市子中有一种空间错位的怪诞感,似乎稍有不注意就会在其中彻底迷失,他们能看见行人,却看不见任何一家商铺。   “几位小真人是第一次来‘鬼市子’吗?”   低沉而含混的笑声从右侧传来,一个头戴兜帽的怪人悄无声息的靠近了越知涯等人,不等他们回答,自顾自道:“只有灵力强盛的大能才能进入鬼市的最深处,而刚踏入仙途的年轻人,最多只能在外围徘徊,我想各位或许需要一个熟悉这里的向导。”   或许是看出了他们的犹豫,兜帽人又补了一句:“我只会收取一灵珠,很便宜,不过是玩一局博物牌的价格,对各位小真人来说,应该没有任何困难才对。”   陆璧谨慎询问:“请问这里有哪些商家比较靠谱?”   兜帽人低声笑道:“鬼市中的一切都是不固定的,卖家永远不会露脸,所有的商品都无法追究来源,如果小真人不愿意冒险的话,最好不要在这里购买任何物品,只是瞧瞧热闹不也十分有趣吗?”   众人简单商量了一会,最终抱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作死心情,接受了兜帽人的建议。   陆琼跟越知涯耳语:“你觉得这人会不会把我们骗到危险的地方去?”   越知涯回答的十分果断:“不会――在令兄付过灵珠之后,那个戴兜帽的家伙就直接土遁了。”顿了顿,“所以说先付款后供货的行为存在风险,特别连交易方的脸都没看见的情况下。”   陆璧还保持着伸手的姿势,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惊讶――几乎就在付钱的瞬间,兜帽人的身躯就像是失去了支撑物一样迅速分散,无论是衣物还是血肉,都迅速化作了灰尘,与脚下的土地融为一体。   沈鸿鱼慢了半拍才悠悠道:“至少褚道友有一句话是真的,在鬼市子中,新人的确很容易被骗钱。”   陆璧微微苦笑:“就当是花钱买了个教训。”   陆琼安慰兄长:“别难过,虽然没学过卜算,但我有预感,咱们以后还有机会花更多的钱买更多的教训。”   小小的骗钱风波没有在鬼市子死水一般的氛围中激起多大的涟漪,作为苦主,越知涯等人也没打算为着一枚灵珠追根究底,他们本来已经打算只是随便走走,结果十分碰巧的,居然在鬼市子中看见了熟悉的,看似正在打架,实则只是在被殴打的同窗。   越知涯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我总觉得鬼市子在某种程度上,说不定能算是崇吾派弟子的固定活动场所。”   魏弼的脸上沾着一道道的灰尘,下巴,右脸,眼角,甚至额头上都是一块块青紫色,他的衣服早就破了,却依旧死死的抓着鬼市子中某个商人的胳膊不肯松手。   一时半会跑不掉的商贩简直无法理解魏弼的执着,咬牙:“你疯了吧,为了一粒灵珠追着我多久了?再这样下去我可不管你是不是崇吾派的弟子,直接动真格的了啊!”   其实单纯的拉拽几乎无法对学过法术的修士形成有效阻挡,商贩之所以必须留在原地和魏弼废话,只要是他的腰上还缠着一条时不时发出暗红色光芒的珊瑚鞭。   鞭子的另一端握在杨h莹手中。   听到商贩的话,杨h莹感觉自己心理的火气正不断往头上蹿,几乎是咬着牙在质问魏弼:“就为了一灵珠你在这里挨他的揍?”   商贩:“对吧,这种心态根本无法理解……”   杨h莹对他比对魏弼的态度更差:“闭嘴,我们同窗吵架管你什么事,让你说话了吗,有你发言的余地吗,你也有脸抱怨,要不是你骗钱,哪有后来的事!”   商贩叹气,认真反省:“抱歉,情绪有点上头――我刚才的确不该说话,等你们同窗之间吵起来再找机会偷偷溜走多好?”   杨h莹和魏弼闹出来的动静很快引起了旁人的注意,一种被注视的感觉从四面八方传来,在鬼市子光线黯淡的深处,似乎有一只只带着恶意的巨眼,正在不断睁开,向此地投来视线。   周围的温度在不断下降,杨h莹手中的珊瑚鞭上的暗红光芒似乎就要彻底消散,至于魏弼,几乎只过去了一个呼吸的功夫,他的头发上居然就凝结了一层淡淡的白霜。   来不及问原因,看见同窗情况不对的沈鸿鱼毫不迟疑的出手,捏着符诀的轻盈婉妙手势,像是一朵倏然盛开的清素莲花:   “火御炎上,召H(xū)敕下,急急如律令!”   无形的灵力在空气中涌动,一点点明亮的红色在空中飞快聚集,团团而起,迅速燃烧成了山茶花一般喧妍繁复的曼妙形态,以自身的温度驱散了刺骨的寒意。   沈鸿鱼驱使着自己召出的飞火,向着商贩的方向逼近,她没有伤人之意,仅仅想要逼退对方,但做出的行为似乎触怒了戴着兜帽的商人,透明的水滴在空气中急速凝结,火焰刚一靠近,就被吞没熄灭。   陆琼的修为不如沈鸿鱼,一瞬间的失措过后,立刻从随身的青囊中抽出一张符纸,念念有声:“火来,敕!”   ――“敕”是解放符纸中灵力的咒语。   几乎就在同时,陆璧也跟着胼指成剑,向前凭空点去:“风去,疾!”   秋梦刀则俯下身,单手按在地上,低声颂念:“地成坚野,弗以穿行,令。”   和在家里有过提前学习的同窗不同,越华芜的术法水平一直紧跟着授业先生的教学进度,他放弃操控对于自己来说还有些困难的五灵咒,选择了另一种更简单易上手的万能法术:   “天清地宁,净邪灭形,急急如律令!”   这是经过青帝修改过后的《净世咒》,适用于所有有害之物,优点是基本有灵力的人都能用,缺点则是杀伤力严重受限与施法者的当前实力,对越华芜而言,就算是用它给自己种的植物除虫,都没法一次性搞定。   商贩的修为大概在炼气和筑基之间,越知涯好几次抬起手,却又选择放下,并且悲伤的意识到,如果强行催动青帝令的话,她很难在不把对方打个半死的情况下,制止这场战斗。   经过短暂的思考,越知涯从青囊中抽出了一张水符,揉成一团,往商贩的位置丢去:“水来,敕!”   她如今的力气并不大,然而投掷的手法十分巧妙,一抛之下,居然顺利穿透了商贩身周那些浮冰的防护。   “砰!”   就在尾音落下的瞬间,那团水符就在商贩身边炸开,扬了他一脸灰:“……说好的水符呢?”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不按套路出牌?   越知涯摊手:“施法手势不对,符咒画的不好,都是很容易引起符咒施放失败的错误操作,而符咒如果施放失败的话,爆炸也是很常见的情况。”   商贩:“……”   原来你还知道自己施法手势不对呢?   越知涯的行为开启了同窗们的思路,杨h莹开始认真考虑起要不要上去亲手揪人头发,商贩猛地喝了一声,身周流动起漩涡一样的灵力,眼看着危险一触即发,然而就在下一刻,一声无法辨明来源的叹息蓦然响起,而随着叹息一块到来的,是阵阵温柔的暖风。   暖风柔和却不容置疑地分开了斗争中的双方,与此同时,空气里原本那种被窥视的不安感也随之消失了。   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越知涯等人身边。   新来的人虽然同样裹着带帽子的斗篷,但与其说是遮掩身形,不如说是让自己至少在外表上别和其他人过于不同,衣摆的款式与阳天殿的师兄师姐们很有些类似。   ――此人的修为极高,与石青几乎就在伯仲之间,而且给越知涯一种颇为特别的感觉。   “本来不想干涉小朋友们的闲事,但总不好仰天坪第一次放假,就让鬼市的人把我们的弟子抬回去,注意点,这里可是崇吾山脚。”   “……谨遵真人吩咐。”   商贩听从内心的意愿,认栽地垂下头,又从兜里掏出一粒灵珠丢给受害人魏弼,然后向来者行了一礼,就在他头颅低到接近地面的那一刻,整个人瞬间土崩,遁入地下。   沈鸿鱼向来人道谢:“多谢援手,给前辈添麻烦了。”   只是随便下来逛逛街的阳天殿主井双灯无所谓道:“每年都会这样,习惯了,你们的师兄师姐也时不时的过来掀个摊子。”   ……这样看来,鬼市子能经营到现在也挺不容易的。   井双灯摇摇头:“你们真是完全不了解鬼市的情况,就差把新人给写在脸上了,也难怪一进来就被他们坑,现在还要不要进去,我可以送你们进门。” 第19章   魏弼很惊讶:“前辈的意思是,我们还没进入鬼市子吗?”   井双灯诚恳道:“没有,顺便提醒你们一下,以后务必警惕从师兄师姐那边获得的任何消息,我们崇吾派的传统是只要人没死,那就不算个事。”   越知涯想了下,觉得这种传统大概就是扩招所带来的必然风险?   经过井双灯的介绍,沈鸿鱼等人才了解到,他们眼中所见的大部分区域都只是用来迷惑新人障眼法,真正的入口其实是在墙面的绘画上。   井双灯:“用灵力环绕住自己,然后放松心神,尝试着接触壁画,慢慢走过去,就能进入鬼市――里面是独属于修士的交易区。”   *   似乎是被世间丹青妙手所一挥而就的图画向着陌生的客人仰面盖下,灵力开始自然的融合,像是在回应某种神秘的呼唤和邀请,视野中,那些飘逸的线条一点点洗去了尘封的积灰,重新变得色彩鲜明起来,壁画的边界像是被天光所融化,向着一望无际的远方绵绵的铺展开,之前那种乘着云舟离开仰天坪时的微妙感觉再次出现,等小真人们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真正踏上了“鬼市子”的土地。   陆琼左右环顾:“这里,和外面似乎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就是房舍看起来有些矮小。”   陆璧:“周围的景物和画壁上的完全一致,我们可能进入了画中。”   魏弼的目光动了动,似乎闪过一丝惊叹,轻声:“这就是仙门……”   陆璧向杨h莹笑道:“杨道友和魏道友是一块来鬼市的么?”   杨h莹摇头,撇嘴道:“我是自己来的,中途正巧撞上他跟人打架,所以就搭了把手。”看了魏弼一眼,“我刚才只是冲着同窗的份上,才不好直接撒手不管。”   魏弼淡淡:“诸位的援手之情,魏某日后自会偿还。”   能凑一块也算缘分,三波人简单交流了一下,发现他们虽然目的不同,但在一进门就被人骗钱这点上,达成了空前的一致。   沈鸿鱼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猜测:“如果我看的没错的话,刚才那位前辈,可能是阳天殿的殿主井双灯真人。”   越华芜:“他瞧上去挺年轻的。”   沈鸿鱼笑了下:“井殿主天纵之资,少年时期即修炼有成,所以看起来比你我大不了几岁。”   越知涯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询问:“沈道友,你知晓井殿主修炼的是什么功法吗?”   ――一般来说,修士所炼的心法不一定能被无关人士知晓,但等知名度提高到一定层次,就不能按常理来琢磨了,比如自己上辈子的心法《不系舟》,在仙门中就完全属于拿来考试都得算送分题的大众型常识。   沈鸿鱼没让越知涯的期待落空,想了想,很快给出了回复:“据是说叫《归真诀》。”   越知涯捏着挂在脖子上的青帝令,感觉这个名字听着有些熟悉,如果脑子里那点模模糊糊的印象没大错的话,所谓的《归真诀》挺挑修炼者资质,必须符合“道心天然”的标准才能修炼,否则等年岁变长之后,修为就会停滞,很有点返璞归真的意思,往好处说是能保持住赤子之心,往现实点说,如果研习《归真诀》的修士选择了俗务管理的职位,那最好再给他们配一个思维缜密点的副手。   井双灯没兴趣给小朋友带队,但在送他们进入鬼市子之前,还特地提醒了越知涯等人一声,之前骗子说的话半真半假,但至少在“刚踏入仙途的年轻人只能在外围徘徊”的描述上,没有分毫注水――这也是崇吾派修士对门下弟子们没事往危险区域乱跑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重要原因。   鬼市子外围的店铺在规模上,都具有一卷包就能把全部家当给带走的轻便特点,并且拒不还价,拒不售后,淘到宝算你走运,被骗了也自认倒霉,在最大程度上降低与买家间的互动,仿佛所有人都是一个莫得感情的摆摊傀儡。   资金有限,原本只是随意观望的魏弼瞳孔忽然一缩,几乎失声道:“这里卖的是,是青帝遗藏的线索?”   捕捉到关键词的越知涯险些呛了一下,但很快就在现实面前恢复了镇定――她发现周围的店铺不但有卖青帝遗藏的,还有卖青帝手记的,卖青华经残卷的,卖玉晨经残卷的,以及卖青帝曾用法器的,一灵珠一份都属于高价,大部分还得搭点什么才有人问津。   以上都还在自己能够接受的范围内,至于那些青帝野史,青帝后宫详述,青帝与云华真人不得不说的二三事之类的书籍,就让越知涯油然生出一种喊燕晷云来立刻取缔这些非法摊铺的想法。   发现这些情况后,魏弼也迅速陷入了迷茫:“到底是怎么回事?”   秋梦刀一脸习以为常的淡定:“商人逐利而已,道友不必放在心上,昔日青帝名声过盛,而且在陨落前又的的确确留下过极为珍贵的宝藏,哪怕是寻常器物,只要和她老人家沾上关系,价格至少也得翻上两翻。”扫了眼商铺中的货物,“当然其中大部分都是假的,你要做好白花钱的心理准备。”   越知涯戳了下陆琼,打听:“所谓的青帝遗藏都是些什么?”   毕竟是仙门中流传极广的八卦,陆琼也知晓一些,回答道:“传说青帝的居处,除了中洲崇吾山,北洲瑶华有度之外,还有一处神秘的洞天,里面放着她老人家的诸多积累,传说那真名不详的第三卷心法就放在其中――《青华经》是越真人年轻时所写的不成熟功法,紫微星士都能倚之修成人仙,那剩下的两卷心法得有多厉害?说不定瞄一眼就能变成元婴!”   越知涯:“……”我不是,我没有。   陆璧接着道:“还有长生酒的传闻,修士的寿数固然比凡人更加悠久,但也总有尽头,青帝曾为此苦恼,所以用天材地宝炼出不死药,名为长生酒,可以真正超脱生死。”   越华芜觉得不对,他对修真界的常识了解的不多,但逻辑还是在线的:“既然长生酒可以超脱生死,那青帝最后又是怎么陨落的?”   难道以前的大能还可以没事挂着玩?   陆璧想了想:“也许当时事发突然,青帝没来得及使用,又或者长生酒需要很长的时间来酝酿,当时还不能启封?”顿了下,笑道,“我也只是道听途说罢了,做不得真。”   秋梦刀悠悠道:“迄今为止,北洲都有青帝某日会重新归来的传闻,也无怪旁人会认为她老人家已然真正掌握了生死之间的秘密。”   越知涯看着秋梦刀和陆璧,唇角露出了一点隐约的笑影。   沈鸿鱼:“还有关于青帝刀法的猜测――越真人用过的佩刀有两把,其中千秋岁被封印在北洲杏花天当中,而凶刀荧惑目前下落不明,有传言说真人临终前,曾将自己的刀法精要留在荧惑当中,有缘者得之。”   杨h莹也凑了个热闹:“西洲在被魔物占据之前,也是人族修士聚集之地,当年西洲主与青帝交好,在故土陷落之前,将用来复兴的宝物托付给了友人,青帝陨落之时,担心宝物遗失,特地将这些东西封印在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越知涯觉得她临终前还真挺忙,估摸着可以算是过劳死。   秋梦刀摇摇头,笑吟吟道:“你们说的都不是最要紧的,仔细想想,崇吾派在广开山门之前,不算始微真人与不动真人两位异族修士之外,统共只有三位真人,而这三位真人至少也是人仙级别的修为――在整个仙门当中,都属于绝无仅有之事。”   一直保持安静的魏弼忍不住开口,沉声道:“秋道友的意思是,崇吾派有某种必然能修炼成仙的法门?”   秋梦刀耸肩:“据说崇吾派掌握了一处名叫仙人谷,别称凤麟洲的秘境,不谐真人韩宴池将秘境的钥匙,托付给了小徒弟,结果如诸位所见,青帝在仙魔大战中陨落了,钥匙的下落也从此不明,君山长没法开启秘境,所以到现在为止都没收过徒弟。”   越知涯默默看着秋梦刀,虽然是传说,但有前因有后果还有君洞明迄今为止都没有收徒的实例为佐证,实在是非常令人信服。   “青帝果真了不起。”陆琼似乎还想说点什么,话未出口又赶紧咽了下去,脸上浮起点不好意思的表情,“我们都是崇吾派的弟子,闲聊时可以用前辈真人做话题吗?”   越知涯很无所谓:“应该可以吧,青帝年轻时也挺喜欢八卦修真界的前辈的,八卦人者人恒八卦之,而且咱们又没被幽天殿的使者发现,按崇吾派的传统,没发现就不算违规。”   秋梦刀顿了下,似乎想起什么哭笑不得的事,晃了晃脑袋:“这个问题我也曾问过姑祖母,据说青帝性格比较随性不羁,一向不太在意这些琐碎小事,要是她老人家还活着,听见旁人在聊有关自己的传言,说不准还会隐瞒身份,上去凑个热闹。”   越知涯觉得秋景月还真挺了解自己的。 第20章   有了开头被骗钱的教训,陆琼等人一开始在鬼市子中购物都还保持着不能继续破财的矜持,等到后来就抱着“反正已经被骗了那还不如买个尽心”的破罐子破摔想法,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跟其他同窗不同,越知涯表现的很含蓄――她对购物有兴趣,而作为相关宝藏传说能养活鬼市子中一堆商贩的青帝本人,就算揭棺而起没满一周年,也不至于缺乏经济来源,奈何一时半会没办法跟同行人解释超额灵珠的来源,只能被迫充当一个理智的买家。   魏弼总算找到了自己心心念念可以破除迷障的迷b木,俊脸略有放松,至于杨h莹,她一直攥着手中的青蚨贝,神色有些紧张。   青蚨血中的灵力有限,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和生效的次数而不断减少,比起杨h莹早上刚出门那会,贝壳上的颜色已然淡去许多。   杨h莹忽然道:“等会,那边有卖小房子小家具的,你们要不要一起看看?”   她口中所说的小房子和小家具都是金属制品,在大小上和外面那些傀儡人的配件相仿,但在外观上,却要逊色的多,表面上遍布着死去海藻般的斑驳锈迹,轮廓歪斜而模糊,粗糙的做工仿佛是孩童胡乱拼接出的玩具,而最引人注目的,是边上“十灵珠一份,每位客人限量购买一份,满五份赠送一份”的标语,这里的一份还不是一整套,而是一个桌子一个椅子都算一份,也不知道是什么个销售规则。   陆琼有些不解:“杨道友喜欢小屋子的话,不如去鬼市外面瞧瞧?”   杨h莹跺了跺脚,琼鼻上生了一层薄汗,似乎有些着急,却不知该向同窗解释些什么――她还没学会传音,担心在这里解释青蚨贝的效用,会引来有心人的觊觎。   陆璧注意到了不对,笑道:“难得过来一趟,就买回去当做是纪念也好。”   沈鸿鱼也表示同意,而令人意外的是,魏弼居然也打算掺上一脚。   魏弼淡淡道:“就当做是感谢杨道友的援手之情。”   杨h莹闻言怔了下,不自在的扭过头。   商量之后,沈鸿鱼买了一面墙,陆琼买了半个门框,越知涯买了一扇窗户,越华芜买了一个小凳子,陆璧的是一块台阶,秋梦刀得到了一片地砖,而杨h莹有一张矮桌和一个坐垫――在无人竞争的情况下,她顺利的多拿了一份赠品。   杨h莹把玩着手里的金属小坐垫,不自禁地扬起了下巴:“我回去后可以把它送给阿蕴。”   *   崇吾山,阳天殿。   仙人所编织的结界里,幻想与实景相互纠缠到了无可分割的地步,轻薄无定的游云在空气中姿态靡曼的摇曳着,洁白端丽的瑶花漂浮在空中,被层层的洁白花瓣所包裹的,不是花蕊,而是一缕缕淡青的灵焰。   左司长谢明皎已经连续三回路过主殿,而每回见到的场景都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井双灯目光呆滞地瘫在云椅上,仿佛一条失去梦想的咸鱼。   谢明皎好奇地关心了一下上司的心理状态:“殿主怎么无精打采的,难道又在拜师的时候被山长拒绝了?”   作为一个天赋出色到光靠自己翻秘籍就一路翻到化神期,目前距离大乘只差一步的牛逼真人,井双灯从小就有一个梦想,那就是拜山长君洞明为师,从进山门第一次尝试开始,累计到今天,被拒绝次数已经突破了三位。   井双灯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跟拜师没关系,我就是感觉自己可能忽略了什么特别要紧的事。”   他今天一时兴起,跑到鬼市子那边去溜了一圈,顺手帮了下今年新进仰天坪的学生――井双灯注意到,那些小朋友里面,有个随便一扔就把符纸糊到敌人脸上的小姑娘。   井双灯本身极擅武道,自然看得出来当时的情况并非凑巧,所以那姑娘要么特别有基础,要么特别有天赋。   仰天坪在学习进度上,距离阳天殿最近,作为殿主,井双灯会格外关注下年后就很有可能被划归自己管辖的新生们,他依稀记得,那小姑娘名字叫越知涯,名字挺好听的,而且还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卧!槽!”   苦苦思索了半天的井双灯弹起来,然后差点以脸着地的方式从云椅摔到地面上,他终于想起了自己在哪听过“越知涯”仨字――这特么不就是青帝的本名吗?!   在井双灯惊觉不对的同一时刻,钧天殿中,君洞明双目微微睁开了一线,旋即闭合,仿佛什么事也未曾发生。   仰天坪北陂杏,授业先生休憩之所,来自北洲的归先生忽然停住摇扇的动作,向着阳天殿的方向露出一丝讶然的浅笑。   *   翌日。   “其实所有的授业先生都不太乐意来上放假后的第一堂课。”   课堂最前方,负责教授通识课的路莫同依靠着一朵柔软的白云,慢悠悠道:“我知道,你们中的大部分人,现在都不会认真听讲的。”   “咳,咳咳。”   伴随着心虚的咳嗽声,学子们纷纷表示老师真是慧眼如炬明察秋毫。   “所以还是考试吧,帮你们收收心。”   通常来说,仙门风气远比凡世开明,而中洲崇吾和北洲瑶华有度拜某位知名不具人士的远见所赐,哪怕跟其他同行相比,在开明程度上也完全可以并列前二,所以仰天坪的授业先生们对学生在课堂上的摸鱼行为报以最大程度的宽容,并且把所有的严格都放在了布置作业和批阅考卷上。   陆琼发出了哀嚎:“怎么突然就考试了,先生在放假前都没有提前说!”   越知涯安慰她:“放轻松,我觉得就算把考试的消息提前公布,我们也不见得会复习,而就算复习了,也不一定能提高成绩。”   “……”   陆琼觉得友人真是特别能适应进入仙门的生活,从开学到现在还没满一个月,整个人的行事作风就开始往崇吾派无限靠拢。   路莫同伸手挥出了一朵朵馒头大小,从颜色到形状都显得十分好吃的小小云团,这些云团化成飞鸟,把口中衔着的试卷依次放在学子们面前的案几上,然后飞上半空,替路莫同监视小朋友们在测验期间的一举一动。   ――仰天坪的考试在原则上不允许作弊,但你要真是术法通神连授业的真人也捕捉不到蛛丝马迹的话,那就也随意……   路莫同看着气氛压抑的学堂,笑呵呵道:“其实这也是青帝她老人家的意思,早在崇吾九天还处于构思阶段的时候,越真人就设想过现在的情况――一次突然的测试可以有效让放假后的学生们将注意力重新投注到功课之上。”   听着路莫同的话,越知涯再一次意识到了什么叫自掘坟墓。   在路莫同宣布测验开始之后,空无一物的白纸上依次出现了道道试题,都是些基本常识题,哪怕越知涯上课期间老是忍不住溜号,大部分也都答得很顺,直到最基本的时代划分上卡了壳――研究历史的修士将仙门的发展分为五个世代,分别是三万年以前的太始世代,七千年的混沌世代,两千年前的逐鹿世代,一百二十年前的人君世代,而后就是现在。   修真界公认,仙魔大战彻底结束了以中洲皇朝殷氏为主导的人君世代,越知涯思考了一会,总算在记忆的角落里找到可以写在最后一个填空位上的名称――游仙世代。   越知涯觉得突然卡壳的主要缘故不是自己的学习态度过于散漫,而是新的世代尚且缺乏时间的沉淀,到目前为止,“游仙”还只是一个暂定名。   同一个考场同一份绞尽脑汁,在勉强完成“余峨之盟的起因以及订立时间”后,陆琼面无表情地看着卡了自己快半盏茶的问题――“请写出导致‘偃月之乱’的主要人物,至少写出三人”。   “偃月之乱”和殷氏上一代的皇后吴氏有关,虽然从传承上,他们跟当今的殷氏天子完全是前后脚的关系,但从时间上,两者已经隔了数百年光阴,陆琼觉得修真界的历史真是特别考验人的记忆力,五百年内的历史事件都被统一算作近代。   除此之外,试卷上还罗列了各种看起来差不多的书籍名字,让考生填作者,陆琼把自己记得的都给写完之后,剩下的统一以“青帝”作为答案――按后者满世界留著作的习惯,她觉得自己至少能蒙对三分之一。   笔与纸张接触的轻响令学堂显得格外安静,在放假之后,不少学生用购买来的美丽冰花放在桌子上当装饰,这些蕴含灵力的食品在没有经过额外处理的情况下,大约能保持三到五天,在测试持续期间,一朵开到极盛处的芍药微微晃了两下,几乎已经彻底褪去了嫣红色泽最外层花瓣,无声无息的离开了其它的同类,还未飘落到桌面,就崩化弥散,变成了无形的馥郁香气――也许是并非真花的缘故,哪怕是无可奈何的从枝头凋剥而去,那些芍药依旧保持着悠然轻扬的独特姿韵。   忽然间,越知涯停下答卷的笔,向窗外轻轻眺去一眼,又声色不动地收回目光。   细叶灌木的树丛摇了起来,发出了清风过境的簌簌声。   躲开越知涯视线的井双灯拍着自己的胸口,感觉心脏还在砰砰跳――他意识到新生的名字有古怪后,经过一晚上的思考,最后还是忍不住亲自跑来观察,通常来说,能修至化神的大能不至于脑袋一热想一出是一出,但学习《归真诀》的例外,这大概就是井双灯很少能在仙门当中找到可以跟自己讨论心法的修士的缘故。 第21章   监考对授业先生来说挺友善的,毕竟随着修真界的蓬勃发展,他们完全不用亲自下场巡视,期间还有足够多的不打扰课堂纪律的安静型娱乐项目可以选择,姿态之悠然,简直是昨日假期的延续。   时间结束之后,路莫同并没有忙着制止学子们想趁机再往卷面上糊两个字,就算蒙不中正确答案,至少能对阅卷老师的视线起到一定迷惑作用的行为――他早就在卷子上设置过了防范不规行为的符咒,到时间后,除非有人能破解路莫同的法术,否则绝对不能多写半个字。   整个教室里,唯一可以挑战一下教师权威的越知涯,冷静的把青帝令塞回了衣领当中――虽然从能力上可以做到,问题是把人仙的法器用在通识课随堂测验上,貌似是一件比拿低分更丢人的多的事……   通识课之后是术法课,作为崇吾派的山长,君洞明不至于每堂课都跑到课堂上作为吉祥物来给自己师妹带来精神上震慑,大部分时间都是由助教徐翰文全权负责新生们的学习进度,包括教学,布置作业,以及考试。   ……是的,刚刚经历过通识课摧残的新生们,刚喘了两口气,就迎来了新一轮的挑战。   术法课的随堂测验在氛围上要活泼许多,毕竟实践课和理论课不同,考试期间对学生们的互相他讨论持宽容态度,想翻书也随便,最大程度上模拟毕业后遇见需要发挥术法水平的实际场景。   有学生忍不住抱怨:“徐先生,我们上一堂才刚刚考过试!”   徐翰文笑呵呵道:“的确,连续两堂课都是考试,对你们年轻人的确很过分,所以我们只用前半堂课是测试,后面还会教授新的内容。”   “……”   “啪。”   秋梦刀把下巴搁在案几上,同时双手平摊,做出一个“扑”的姿势,用身体语言表达对以上安排的生无可恋――他宁愿花更多的时间来考试,也不想学习新法术,毕竟后者往往还意味着晚上还会有更多的作业。   徐翰文轻轻一挥手,所有人面前就自然落下一个巴掌大小,颜色洁白的玉瓮,魏弼摸着玉瓮温润的外壁,神情有一瞬间的怔忪――在他年幼时的记忆里,这些漂亮的器皿都有着和其外形相称的昂贵价格,专供那些出身富贵的少爷小姐们使用,到了而在仙门里,居然只是一场随堂测验的用具。   这场考试的主题是“天一生水”,用来测量的玉瓮做了特殊的处理,可以放大术法中的缺点,在年轻的小修士们按部就班的念完法咒之后,往往还会伴随着“砰”或者“噼咔”之类表示爆炸或者冻结成冰的附加音效。   沈鸿鱼微微垂头,素白的手指刚接触到玉瓮的时候,里面便飞快地充满了清水,而此时,她的法咒才刚刚念到一半而已。   徐翰文注意到了她的情况,笑道:“咒语有帮助你们稳定自身灵力,合理构建法术的作用,但如果你们足够熟练的话,其实不用每次都念完,对于修炼有成的大能而言,往往心念一动,术法便已成型。”   越华芜听着助教的讲解,想到了昨天在鬼市子外围所见的戴兜帽商贩,那人当时就没有颂念咒语,但身体周围却浮着一层防护用的浮冰,他还以为是声音太小,才没被听见。   徐翰文悠悠道:“在太始世代向混沌世代过度的时候,修真界还曾经有过施展法术是否一定要颂念咒语的争论,当时的修士还远远没有摸索到羽化成仙的法门,筑基和金丹期就算难得一见的大能――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魏弼本来已经通过了测验,注意到沈鸿鱼的情况,又开始重新练习,可惜一直没能成功,徐翰文走到魏弼身侧,轻轻拍了拍学生的肩膀,一缕温和的灵气顺着经脉流入他体内。   徐翰文温和道:“过度使用灵力会伤害到经脉,你别着急,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擦了下额头上的汗,魏弼瞬间冷静下来,向徐翰文欠身行了一礼,低声称是。   杨h莹更喜欢操纵灵火,最后平平常常地完成了测试,宁自书倒是有些不满――虽然其他人都做不到沈鸿鱼的程度,但他觉得作为主要竞争对手的宋昭比自己表现的更加熟练。   趁着测试时间还未结束,陆璧向徐翰文低声请教了一下有关卜算学的内容。   徐翰文想了想:“占卜学对于刚入仙道的年轻人而言太过高深了些,你们至少要到进入阳天殿的时候,才会正式接触到相关内容,不过一些基础的常识可以提前了解一二。”   “有流言说,因为山长和青帝都不擅占卜,所以崇吾派和瑶华有度都少见此道的修士,其实不止如此,整个仙门中,研习卜算之学的人都是极少数。”   看了眼窗外,徐翰文微微笑道:“我算了一下,马上就要来风了。”   话音方落,一阵带着草木清香的风便吹过了学堂,地上的草叶被轻轻卷起,有些落在屋檐上,有些飘到台阶下。   “这是先生占卜出来的吗?”   徐翰文:“也可以这么说,我所学太过粗浅,只能做到如此,再往后便无能为力。”   意识到学生们感兴趣,徐翰文又额外多补充了两句:“无为派冲元真人是在世仙人中唯一一位对卜算有着深入研究的修士,单轮此道上的水平,他被公认为天下第二。”   有学生好奇道:“那天下第一是谁?”   徐翰文顿了下,圆脸上极快地掠过一丝严肃之色:“最擅长卜算的,却是西洲魔主,正因为此,他行踪诡秘,你不能知他,他却能知你,所以几乎无法被人找到。”接着道,“魔主能预知和自身有关的大危机,他也是世上唯一一位,成功从山长剑下逃生的存在。”   修士对魔物的忌惮源远流长,听见徐翰文的话,学堂里很是安静了一瞬。   “你不能知他,他却能知你”像一块坚冰,硌在年轻修士们的心里,散发着令人细思恐极的森然冷意。   坐在杨h莹身边的薛蕴轻轻一颤。   林尤锦僵硬地扯开嘴角,故作不在意地强笑了两下:“听起来还挺危险的。”   徐翰文温和道:“卜算也是有极限的,而且修士的境界越高,就越难被预测,况且仙魔两道交战日久,我们也不是完全没有应对的法子,青帝曾经从幻术中得到灵感,另辟蹊径,创出了一门法术‘遮天机’,可以让特定的事物,就像你们每天习以为常的课堂环境一样,被人下意识忽略过去――这个法术一度被滥用在考场偷偷翻书当中。”   越知涯觉得仙门中的后起之秀真没让自己失望,完美的传承了她当年的风范。   徐翰文随后又仔细讲解了一下,但陆琼还是有些不解,拉了下友人的袖子,悄声:“你听明白了吗?”   越知涯整理了一下思路,解释道:“举个例子,你叫陆琼,陆兄会喊你琼妹,其他同窗多喊你为陆道友,你出身盈袖阁,在崇吾派学习,与很多人存在联系,如果有人对你的名字使用遮天机,那么我们这些认识你的人依旧知道你的名字是什么,但在听见‘陆琼’两个字时,却无法建立它和你之间的联系,所有人都会忽略掉你的名字叫陆琼这件事,而且他们几乎无法依靠自己醒悟到究竟有什么事情被忽略。”   陆琼思考一会,点了点头:“听起来还蛮厉害的,”   越知涯看了眼窗外,双目微弯,赞同道:“谁说不是呢。”   *   茈蠃壳里盛满了家里祝余和寒绛的清水,仰天坪的中午比往常安静许多,没有闲聊和游戏的声音,基本人人都在伏案学习,努力在时间到来之前,竭尽全力把书本上的知识再往脑袋里塞进去一点。   “钦原,嗜毒,可以致物之死。”陆琼抱着头,背诵得十分痛苦,“育沛,可以愈虫瘴之疾,又名,又名……”   越知涯提了一句:“又名江珠。”   为了应对下午的博志课,学堂中的小真人们自发形成了多人一组,互相帮忙提问的学习模式。   越知涯解释:“育沛是生活在浅水区域的小妖怪,没有智慧,通常成群出现,可以通过吞吐河水与淤泥来清洁附近的水域,食谱包括藻类与小虫,它们的外形和鹅卵石很像,是椭圆形的,外壳有一点透明,曾经被人捡回去当做装饰,所以又名江珠,意为‘在江中发现的珠子’。育沛的表面生有小孔,年份越大的小孔越多,在夜晚会发出类似‘育沛’的鸣响,这就是它们为什么会叫育沛的缘故。”   陆琼听得两眼茫然,像极了一个即将在及格线前阵亡的年轻修士:“书上,有说这么多吗?”   越知涯:“有……”扫了眼博志课本,赶紧往回描补了一句,“课外书上有说。”   陆琼敬佩地看着友人――光是课本上的内容就已经让自己昏昏入睡,对方居然还有余力看课外书,她现在觉得越知涯非常有修仙的前途。   复习的时间总是又短又长,前者是的针对所需背诵的内容作出的客观评价,后者则是小真人们的真实感受。   燕晷云来到课堂上时,看见的就是一群外表萎靡,但因为复习了一中午,所以眼神在不断闪光的学生。   小真人们决定让授业先生刮目相看,他们现在对考试已经有了信心――至少比对上午的考试更有信心。   燕晷云温柔一笑:“这堂课不考试,越帝君曾经说过,在经过一上午的测验之后,学生中午会主动复习下午的课程,所以现在可以不用进行随堂测验,直接教授新的内容。”   “……”   课堂里陷入了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青帝本人扶住额头――在几乎所有老师都在努力帮自己拉仇恨的情况下,越知涯只奇怪现在的年轻人对她怎么还能保持基本的敬意的?   杨h莹咬牙:“虽然这样想有些不礼貌,但我还是希望青帝能亲自体会一下她老人家当年安排的学习计划。”   越知涯歪过身子,伸手拍了拍隔着一个座的杨h莹的肩膀:“恭喜杨道友。”   杨h莹:“哈?”   越知涯叹气:“我觉得你很有梦想成真的天赋。”   作者有话要说:  育沛:丽?之水出焉,而西流注于海,其中多育沛,佩之无瘕疾。(《山海经》)   钦原:有鸟焉,其状如蜂,大如鸳鸯,名曰钦原,鸟兽则死,木则枯。(《山海经》) 第22章   因为仰天坪中暂时没有开设伎巧、炼丹等课程,所以许多实践内容就被暂时归纳到哪块都能沾上一点的博志课中,燕晷云带着温柔的笑容,将遭到门派前辈百余年前隔空打击的小真人们,带到了南浦云当中。   仰天坪中除了学堂区以外的四个方位的建筑群落,分别以东窗月,西山雪,北陂杏,以及南浦云命名,其中北陂杏里栽着常年盛开的杏花,是授业先生的暂居地,而南浦云则是学习的场所,一些不适合在学堂中开展的课程,可以挪到这里来。   南浦云的外围永远缭绕着蒸腾的云气,这是灵力编制的结界,用来防止好奇的小真人们误入,站在外围,只有模模糊糊地看见仿佛漂浮在空中的琼楼玉宇,以及奇花异草的剪影,不带半点烟气的飞花灯兢兢业业的为这里提供着照明。   纵然平时不许学生进入,南浦云也绝不显得安静,潺潺的水流声,清雅的萧木声,都可以轻易透过烟姿浓绮的云华飘向外界,是整个仰天坪中最符合凡人对仙界幻想的所在。   燕晷云轻轻一拂长袖,云气便退潮般向两边分开,露出了一条铺着白石子的蜿蜒道路。   ――这些特殊的云雾在仙门中被称为“迷空步障”。   复习的落空迅速被接触新事物的好奇给取代,心中充满着跃跃欲试,这种激动的心情直到他们抵达本次课程的开展场所,才冷不丁的戛然而止。   “……”   陆琼面无表情地看着几乎充满了整个屋子的赤蜘蛛与蛛网,第一反应是南浦云因为长久无人打扫,在环境卫生上已经沦落到了即将废弃的边缘。   燕晷云温柔道:“这是你们今天的重要材料。”   话音方落,身后的学生们已经争先恐后地……怂成了一片。   “都已经是修士了,道友们别后退,为自己争点气!”   “你说这话的时候腿肚子敢不敢先不哆嗦转筋?”   “我开始怀念上午的课了,其实考试挺好的,真的。”   “跟有许多只脚还乱动的小动物比,魔主也不那么可怕了……”   “道友,拜托你能别把现在的情况描述的那么清楚吗,我闭着眼都能想象出现在的画面!”   燕晷云等学生们的情绪平复了点,才补充道:“别担心,本次实践只需要蛛网,不用赤蜘蛛。”看着并没有到被安慰的小朋友们,愉快宣布,“制作出的成品会计入分数,各位小友务必尽力而为。”   “……”   越知涯只希望燕晷云待会没有其他惊吓要展示,毕竟她现在身子骨不如当年硬朗,委实很难长时间扶住一个腿软了的陆琼。   “仙门中有擅于捕捉的法器,名为青罗,需要用君迁木的枝条为骨,鲛绡为面,染上青(huò)后制作的网兜。”燕晷云介绍,“不过我们今天制作的只是简化后的版本,用柳条代替君迁木,蛛网代替鲛绡,可以称作小青罗。”   君迁木又名δ荆和鲛绡一样,都是天然富含灵力的材料,而青是石的粉末溶于水后的称呼,它虽然不具备灵力,却可以容纳灵力,并且具有良好的稳定性。   越知涯小声跟同窗八卦:“其实小青罗原本可以不叫这个名字,但它的创始者当时实在想不出合适的词,就随便将就了一下。”   陆琼若有所思:“从行事风格上来说,听着有点像青帝――不会真是她老人家取的名吧?”   越知涯摇头,语气非常坚定:“这回真不是。”   小真人们先在两个煎煮壶中灌满清泉水,开始加热,然后从柳树上取下大小合适的嫩枝,然后把嫩枝的上半截编成圆形――光这个步骤就让部分学生重复了一遍取材的流程――接着将柳枝中的水沥干,顺利的话,此时壶中的水已经沸腾,可以分别加入石的粉末与千茎u上结出的米粒。   前者是为了制作染料,后者是用以熬制浆糊。   宁自书的鼻子动了下,忍不住评价:“还挺香。”   宋昭难得没反驳,赞同道:“要有多的米可以留点下来,回去自己煮点稀饭喝。”   宁自书斜眼睨他:“你昨天不是去阳城里大吃了一顿吗?”   宋昭认真道:“就是因为昨天吃的还不错,所以越发喝不下仰天坪里的祝余水。”   作为苑长,秦旭一直都挺关心其他同窗,忍不住提醒了下闲谈中的两人:“宁道友,宋道友,那个,你俩的米糊貌似已经煮焦了。”   宁自书,宋昭:“……”   “咳咳。”   陆琼被烟熏了一下,咳嗽了两声,右脸也沾了点灰,抱怨:“要是能用灵火煮就好了,我在家里看见其他人制香,一点不呛人。”   沈鸿鱼不疾不徐地搅动着壶里的米汤,动作优雅美妙,几可入画,她向陆琼笑了一下,解释:“我们现在修为尚浅,依靠自身灵力召唤出的火焰并不稳定。”   毕竟用凡火烧,从开始煮到煮过头之间还有个缓冲期,而灵火的火性过分活泼,稍微加大点力气,就能瞬间达成重新从头开始准备一份材料的零分成就。   隔着布巾握住煎煮壶的手柄,将散发着白色水汽的液体注入藻玉所制的圆碗――刚煮成的青是一种接近黑的深色,要对着光细看,才能在不起眼的表象下,窥探到那种浓酽而隽妙的碧绿。   陆琼看着越知涯对着青一点点注入灵力,忍不住替她担忧:“你一点都不手抖么,万一炸了呢?”   对于正式踏上修仙道路的人来说,成功完成目标只在所有学习经历中占据少数,   越知涯道:“这就是为什么要从简单法器开始训练学生自己动手――制造小青罗所消耗的材料和其产生的收益完全不成比例,但它可以让你循序渐进地习惯对自身灵力的掌控,等炸的次数足够多,就能以足够平和的心态面对修真路上其他更加严峻的挑战。”   陆琼觉得越知涯说的很有道理,并且下意识的忽略了一个细节――明明都是新生,为啥在谈到教学的时候,越知涯总会不自觉的露出一点前辈对晚辈的态度?   燕晷云让学生们把刚熬煮好的浆糊均匀的抹在柳条的边框上,找准自己想要的蛛网,把蛛网的边沿和柳条黏在一起,然后把网兜整个浸入青当中――青本身也具有一定的粘性,可以在蛛网上的孔洞间形成一层透明的淡绿薄膜。   “你们可以多做几个。”燕晷云提醒,“避免后续实验因为小青罗的数量不够而失败。”   学生:“后续要用很多个小青罗吗?”   燕晷云委婉:“如果不犯错误的话,一两个就够用。”   学生纷纷点头,表示已然深刻领会了先生的言下之意――既然不犯错的话一两个够用,那为保万无一失,他们准备的数量至少五个起步,而且上不封顶。   赤蜘蛛跟茈蠃一样,都是介于普通动物和妖怪之间的生物,不具备毒性,以擅长织网闻名,全身上下最具有威慑性的就是体表鲜艳的颜色,当然大部分它的威慑都无法发挥作用――赤蜘蛛在感到有人接近的时候,就迅速溜到了墙壁的角落里,从心的程度让人怀疑它根本就是起源于崇吾派的本土小动物,为学生们省去了手动驱赶的过程。   越知涯催着陆琼赶紧取蛛网,后者几乎是一路小碎步地挪到了养蜘蛛的房间门口,迟疑片刻,忍不住向兄长投去一抹求助的目光。   还没等陆璧回应,燕晷云已悠然开口:“可以帮助同窗,但不能代替同窗制作,当然有信心瞒过我,或者不在意自己分数的小友可以随意。”   陆璧把原本的话给默默咽了回去,改为鼓励:“琼妹加油。”   “……”   陆琼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僵硬迈步,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了进去,尽可能快地完成了接下来的流程,当然她很快就为自己的勇气感到庆幸――蛛网虽然不少,但平摊到每个学生的头上也不过四张多一点而已,这还没考虑到大小形状不合适的部分,以及实践过程所造成的损耗。   课时还有剩余,但蛛网已经被用完了。   “……”   踌躇,不,仰望苍穹的代价就是材料被同窗迅速的一扫而空,宁自书把粘在头发上的蛛丝拍下来,看着自己因为操作不慎而报废的网兜,目光忧郁:“我感觉自己对不起南浦云里的赤蜘蛛。”   林尤锦同样心累:“希望赤蜘蛛们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多脚还会乱爬的生物固然可怕,但跟拿不到分数相比,那对前者的恐惧还是可以靠毅力强行压制一下的。   燕晷云笑笑道:“你们才接触实践课,不习惯是很正常的,最迟等到夏天的时候,就可以克服心中的不适宜。”顿了顿,补充,“崇吾派流传着一句话,看见山蜘蛛感到惊吓的是刚进仰天坪的新生,该做什么做什么的是老生,而用怜爱的眼神温柔的声音催着它们吐丝的,则是你们完成升殿试后的师兄师姐们。”   宋昭感觉不可思议,下意识重复:“怜爱的,眼神?”   为了毫无破绽地融入崇吾派的生活,燕晷云很是调查了一下这里的传统,当下认真点了点头:“习惯就好,如果是即将面临实践课测试的学生,甚至还会一边催着蜘蛛吐丝,一边喊它们宝宝。” 第23章   蛛网的告罄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燕晷云安慰了还未完成小青罗的学生们,并表示他们可以等一个时辰后蜘蛛重新吐完丝,回来继续之前的制作,但在此之前,他们需要去南浦云中的白沙场,进行另一项工作。   以为本次教学内容已经结束的天真学生们:“……”   杨h莹小声:“先生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告诉我们今天有两项工作?”   燕晷云温和道:“如果提前说了,担心你们没法用饱满的精力应对前面的课程。”   杨h莹点了点头,然后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狐疑道:“这句话,不会也是青帝说的吧?”   所以那位越真人到底是对后辈的学习有多上心?!   “……”   越知涯默默扭头――杨h莹的猜测虽然存在着大量主观臆断的成分,但自己完全没法反驳,因为对方得出的结论是正确的……   漂浮空气中的游云在领队的授业先生走近时,自然向两边退去,仿佛即将开场的新戏正对着宾客缓缓拉开帷幕,温柔的和风度水而来,雪团般的点点柳絮粘在随风摇曳的衣带上,燕晷云带着年轻的小真人们穿过花园,游廊,拱桥,抵达了一处至少远远看着挺有农家特点的田园――被开满豆蔻花的篱笆所围住的,并非常见的泥土地,而是洁净如雪的细白沙子。   沙园占地广阔,里面比外面显得更加宽敞,燕晷云让学生们依次抽签,每两人可以分到一小块沙地。   和越知涯抽到相同数字木签的是一个叫王陆的少年,他的脑袋略有些大,脸上一直带着腼腆的笑。   燕晷云轻轻敲了一下飘在半空中的玉磬――逐渐习惯了仙门生活的年轻人并没有对那个突然出现的,比西瓜还要大上一圈的乐器之前到底是搁哪的产生疑问――好让学生们的注意力集中过来:“在常见草药的课程上,我们有提到过知风草,它是一种适合生活在沙地上的植物,五洲皆有分布,哪怕在凡俗世界,也十分常见――你们往日可曾瞧见过?”   宋昭想了想,笑道:“旁人我不知道,但沈道友必然见过。”   沈鸿鱼抿了抿唇,回答道:“的确曾经见过,我年幼之时,京洛曾兴起一股风潮,以霍氏为首的富贵人家大量种植知风草,在有风之日放飞,其中一部分以白泉之水浇灌,是谓‘云蒸’,另一部分以丹河之水浇灌,是为‘霞蔚’。”   陆琼小声:“我好像听过白泉和丹河的名字。”   越知涯回忆了一下,解释:“白泉我不清楚,但丹河应该是京洛附近的一条小河,因为水色天然带着一丝红色而闻名,所以又被叫做胭脂河。”   秋梦刀赞了一句:“能晓得这些已是不容易了,越道友才来仙门没几天,书倒是看了许多,白泉便由我来解释吧,这是京洛霍氏四十七年前所发现的灵泉,传说泉水源头与一眼千年石乳相连,所以水质比寻常灵泉更白。”   宋昭叹了一声:“拿灵泉浇地,如此气派,不愧是京洛霍氏。”   听见同窗们交流,魏弼微微皱了下眉,未曾说话。   郑珊珊细长的眉眼微弯,似乎回忆起了什么:“我老家的河床上有时会出现知风草,它根须里的汁液十分清甜,有时会被小孩子摘来当糖吃。”   实践课的氛围比学堂更为宽松活泼,燕晷云给每位学生都发了一把种子,以及一个顶部呈现透明状态的石匣子。   “在合适的环境中,知风草从发芽到成熟只需要一刻钟到两刻钟左右,你们需要将自己种出的草给收到盒子中,如需封锁的话,可以将随身玉牌按在盒子侧面的凹槽处。”   叮嘱完年轻人,燕晷云将手   中的扇子对着篱笆摇了摇,一点灵光倏然掠过,仿佛从烛焰里冷不丁爆出的细细火星,下一刻,水幕般的结界就像鹤鸟舒展着修长的翅膀那样,向四面八方延展开,将篱笆所围住的沙地给拢合于中间。   林尤锦在地上挑了一粒较大的沙子,向天空弹射而去,大约飞了一丈来高,砂砾便骤然停在,在它所停驻的地方,光线出现了微弱的扭曲,露出一个小小的,带着弹性的凹陷,就像是牙齿落在凉糕的表面一般。   沙粒被弹回到地上。   有学生在窃窃私语:“我猜是北洲的‘障屏咒’。”   “也有可能是中洲的‘四帷成幕’。”   “可为什么要把沙地围起来,难道是不种完草不让出门?”   “想一想知风草的特性,人家叫知风草的原因是因为它成熟之后见风就飞啊!要是没东西拦着,今晚哪还有时间回去补小青罗的作业,光把草找回来就够你熬到第二天黎明!”   “放心,绝对不会有第二天黎明什么事――东西两苑都有门禁,金丹真人亲自看管,严格杜绝一切逾时不归行为,所以我们不会熬到黎明,最多也就是拿不到分数罢辽。”   “……”   *   知风草常见,但知风草种子并不常见,后者在没浇水的情况下,显得颇为干瘪,表面有着触感坚硬形状干皱的皮,越知涯和王陆把种子均匀地摆在沙地上,开始颂念召唤水的法咒。   沙地上,“水来,令”和“天一生水,急急如律令”的颂念声此起彼伏的响着,然后根据小真人们熟练程度以及操作能力的区别,展现了不同的施法形态。   沈鸿鱼捏着法诀,从指到腕,从腕到臂,都有一种自然的轻灵,水团化作雨滴,如丝如缕的落在知风草的种子上,那些干瘪的椭圆颗粒在吸饱水分之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珠圆玉润起来。   基础的聚水法术对陆璧来说完全不算负担,他在照顾自己负责的沙地之余,还额外关注了一下其他同窗的进度――秋梦刀在施法的熟练程度上与沈鸿鱼相差无几,陆琼的水平与其他同窗相比,大约属于中等偏上的位置,而越华芜有些特别,从动作上判断,他应该经过很多次的私下练习,但受限于薄弱的基础,在细节上依旧存在一些轻微的问题,不过不等旁人指出来,他就已经自然的做出了修正。   至于越知涯,则完全是另一种状态,比起沈鸿鱼能拓印下来放到课本上当教学材料的标准,她似乎是随性的过了头,在施法上全然照着自己的性子来,而令人意外的是,表现出的效果居然还挺不错的。   成功者各有千秋,尚在努力的同窗也同样别具特色,有把招水的法咒念出爆破效果,并让知风草种子散发出一股食物的香气的;也有聚水量太少,就跟在沙地上吐了口吐沫差不多的;也有气沉丹田,蓄势良久,最后一股水箭直接将刚播种好的沙地给捅了个对穿的――后者杀伤力之足,让合作者还来不及哀悼之前的工作成果,就满怀“还好被命中的不是我”的庆幸。   经过大半个时辰的努力,被种下的知风草总算有所收获,辛苦的小真人们擦着脸上的汗,看着从沙地上冒头的细幼草苗,一时也不知道那边更可怜一点。   燕晷云恰时开口:“一直到逐鹿世代中期,仙门在对知风草的认知上   ,都存在广泛的误解――它真正的根在地面上,埋在土中的细须才是叶子。”   知风草的地上部分很厚,真正的根须就被盖在这些最外侧保护层下,只有感受到空气中存在足够的水分,才会向外伸出细小的白色绒毛。   燕晷云从沙地上拔出一株知风草,详细解释:“地下的所有‘细须’都保持着手指左右的长度,它们聚集在一起,不像其他植物的根系那样分散,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这些‘细须’是一些呈现卷拢状态   的半透明薄片,在生长成熟之前,薄片并不会主动展开。”   在解说的同时,燕晷云手中出现一团悬浮状的氤氲水汽,包裹着那棵被□□的植物,在水分的滋养下,它迅速的生长,拔高,仿佛是一位袅袅娜娜的丽人,向着天空的方向伸展着自己的玉臂与腰肢,与此同时,所有的细须都像惊醒了似的,静极生动,舒卷成一幅幅轻绡般的薄薄长片。   也许是知风草的呼吸,那些繁复的薄片拂高拂低,随着某种特定的韵律不断飘摇,徐徐飞离了燕晷云的手掌,在空气中漫无目的的曳行着,一直升到无形屏障的位置,才终于停下。   知风草没有上飞,却也不曾坠落。   有学生发出一声惊呼:“草在扇翅膀!”   燕晷云的唇角掠过一抹笑:“不是扇翅膀,知风草是一种特殊的草药,成熟期的它们十分敏锐,纵然只是感受到周围存在极微小的气流,都能做出反应。”   知风草本身是不会动的,但它们由于自身的特点,哪怕只是吹来一阵微弱的气流,都能被轻易掀飞。   燕晷云:“基础的《五灵咒》并不包含风,你们在摘取知风草的时候,可以先仔细体会一下,风是什么?”   最后那句话的语气很轻,像是在询问,也像是在自语。   风是什么?   哪怕已经修成了人仙,真人们依然会不断思考那些最为简单的问题,他们相信,遂古之初的隐秘就藏在身边,藏在周围不起眼的角落中,他们永不疲倦地尝试着用另外的角度,重新观察自己已经万分熟悉的事物。   这是对自身的探索,是对道的叩问。   越知涯再次聚集水汽,把它们均匀地洒向沙土,看着沙地上知风草逐渐成熟――作为曾经的人仙,她的识海中存在着重重无限牢固封印,并且没有留下解开的方法。   因为那些方法就在重新开始的道路上。   越知涯伸出手,感受着轻若鸿羽的气流从指间穿过。 第24章   越来越多的知风草长到了成熟期,然后躲过了小真人们全力以赴的捕捉,飘上了头顶上方。   林尤锦纳闷地盯着自己的手,感到一股使不上劲的憋屈,他试过所有的法子,力气一大,知风草不等接近就飞走了,力气小点,到了抓握的前一刻,知风草还是会嗖地一下飘走,就跟鱼背似的滑溜。   宁自书在家里就打下了一点法术的底子,琢磨了一会,干脆把盒子打开拿在手里,往天上一蹦,想要借着头顶上结界的阻拦,扣一盒知风草下来。   “……其实宁道友的做法存在两个问题,第一是他虽然跳得高但是缺乏滞空的手段,就算扣到了草,也没时间装进盒子里;第二,他低估了知风草对风的感知能力。”   飘浮在正上方的知风草不等盒子接近,就哗啦一下散开,还给宁自书头顶一片朗朗晴空。   “单靠身体素质不行,那试试用法术呗?”   年轻的修士总是充满了旺盛的求知欲和汹涌滂湃的作死精神,话才刚出口,有人就麻溜的掐起了法诀,这本来只是一个尝试,就算失败了也只是保持现状,前提是他在法术的选择上,没有选择火法。   知风草只是知风,在火抗上跟大部分植物处于同一水平线,很快就从飘渺若云变成了飘渺若火烧云,一阵红光过后,距离较近的草都彻底失去了收集的必要,下方的小真人们在拼命施水救火的同时,又被兜头扬了一脸黑灰。   “……”   燕晷云慢悠悠的做出了补充:“如果有需要的话,各位小友们可以随时来我这里领取新的草种。”   越知涯一面对自己念“天清地宁,净邪灭形”,一面悠悠道:“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第一节术法课就会教授《净世咒》,防备魔物只是次要问题,更关键的是,它可以取代避尘术的作用。”   经过火焰的炙烤后,原本那批知风草仅仅剩下三分之二左右,肇事者不等同窗们凶相毕露,就主动在沙地上刨了个坑,抱着脑袋跳进去思考人生。   有人好奇询问:“郑道友,请教一下,你们以前究竟是在怎么做到能把知风草摘下来当小食吃的?”   郑珊珊笑了一笑,带着点歉意:“凡俗人家,都是趁着还未成熟的时候摘采,我的经验怕是帮不上道友的忙。”   宋昭思忖片刻,在知风草快要长成的时候,把植物□□,放进盒子里,等待最后的成熟,他几乎快要成功了,只是在最后关头,没掌握好力道,导致那些知风草在千钧一发之际,从盒中飘出。   “……”   沉默,就是实践课上的自闭。   越知涯感慨:“其实周围人越少,越适合采摘知风草,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博志课会要求所有修士聚在一起尝试种植。”   ――独学而无友是寂寞的,没有同窗的散修必须要深入到实践中,才能补上被周围人坑上一把的宝贵经验。   陆琼有些气喘,她凝聚出一个水团,小心翼翼地两口喝掉,又从自己那块沙土上跑过来,跟友人交流:“迄今为止,只有沈道友成功采到了一株草,我怀疑今天根本没法完成任务――阿鸿她为了避免之前的努力前功尽弃,现在都不好再把盒子给打开的。”   越知涯笑了下:“其实如果只是想要收集知风草的话,有个非常简单的方法。”   听到越知涯的话,已然徘徊在放弃分数边缘的宋昭走迅速过来,额头上沾着一些细沙,表情亲切的完全看不出来刚入山门时那点淡淡的傲气:“越道友,如果你有摘草的办法,那我们以后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咳,亲姐弟。”   宁自书也严肃的点头:“虽然我和宋道友不是亲兄弟,但可以和越华芜道友做亲兄弟。”   忽然被提到姓   名的越华芜:“……啊?”   实践令人头秃,进入门派还不满十天,仙门未来的中流砥柱们就纷纷放弃了膝盖,选择向作业屈服。   越知涯从青囊中拿出一条手帕,不紧不慢的盖在还未成熟的知风草上面,又把四条边都压进沙土中,等知风草成熟后,开始隔着手帕采摘――因为空间边沿处于封锁状态,所以不管草怎么飘,都没法脱离越知涯的掌控。   “取巧而已,其实宋道友已经摸到了一点思路,只是在操作上不是特别成熟。”越知涯总结道。   宋昭:“……”   差一点,所以他便成了弟弟。   宁自书双手抱头――其实越知涯的方法非常简单,可他为什么就死活没能转过来弯?   分享到经验的同窗们纷纷表达了对越知涯灵活思维的钦佩,林尤锦还期期艾艾道:“如果以后越道友缺少免费检查作业措辞的小弟的话,可以联系我。”   ――能把抄作业表达的如此清新脱俗,越知涯觉得自己真是小看了林尤锦的语言表达能力。   燕晷云没拦着学生们抄近道,特别是在当前的近道还是由自己上司亲自拓展的情况下,仅仅带着笑意提点:“在有限的空间中,你们可以近距离感受知风草的特性。”   越知涯:“之所以用正常方式难以采摘知风草,是因为我们的动作同样带起了风,而带起的风又使知风草偏离了原来的位置。”   陆璧若有所思,片刻后,他再次开始尝试着捕捉知风草,每一次都比上回更接近一点,直到最终成功――其他人瞧见,陆璧出手时的方向与知风草的位置存在一定的偏差,然而在捕捉的过程中,植物会自然的接近他。   沈鸿鱼想了想,用随身玉牌打开了盒子,没有受到那棵已被捕获的知风草的限制,开始继续尝试。   越知涯低声:“风是什么?”   陆琼随意:“就是吹来吹去的气呗。”   越知涯打开随身携带的《洞灵随笔》,翻到大概三分之二的位置:“是散,是疾,是驱,是动,是阴阳韵和,是万物生布。”   合上书页,越知涯似感慨也似喟叹地轻声说了一句:“风是无形而至。”   在她说话的同时,灵力从周天大穴不断溢出,逐渐形成了一个无形的漩涡,被屏障所笼罩的整处空间都有短暂的摇晃,燕晷云握住扇子,做了一个下压的动作。   秋梦刀恍惚了一下――在这一刻,他依稀生出一种想要握刀的冲动。   漂浮在上空的知风草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开始轻轻起伏,然后化作倒流的龙吸水,扶摇而下,速度快的竟赫然有种汹涌的声势。   在小真人们的注视下,它们如雪片般纷然拂落。   下方盒子逐渐被草药所盖满。   “灵力形成的气流,带动知风草飞到盒子中。”越知涯耸肩,脸色因为过度调用灵力而显得苍白,“多看书,知识就是力量。”   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突然爆发了那么一下当然引人注目,就在学生们生出各种猜测之前,燕晷云赶紧一锤定音的给出了结论,语气里满满都是坚定:“这就是顿悟,同样属于修行的一种。”   ――修行是个筐,对任何常理无法解释的意外情况,都具有高度的兼容性。   *   崇吾派下发给新弟子的莲花状石灯,需要用灵植制成的花油来点燃,不但耐烧、光线稳定,而且没有半丝烟气,东苑的弟子每旬可凭玉牌去罗夫人那打两次灯油,不过大部分人都暂时用不上这份福利――繁重的课业非常有效地促进了他们夜晚的睡眠质量。   窗外,可以清晰的看见来自隔壁的灯光,打算挑灯夜战的陆琼至少已经完成了一半的计划――一直到趴着睡着,她都没记住得先把光给灭了。   越知涯正在奋笔疾书,白天燕晷云的说法不全是忽悠年轻人,她的的确确有了些思路,所以说重修一次其实也是很有好处的,更有利于某些偏科型真人巩固自己的基础。   一直到过了子时,越知涯才揉了揉眼睛,把毛笔放在碧色的笔洗中,清水凭空涌出,形成一个小漩涡,卷走了所有墨渍,然后染上了墨色的水便跟着从笔洗中消失不见。   她简单梳洗了一下,换上了门派中公认的以麻袋为原型所缝制的崇吾特色睡袍,盘膝坐在榻上修炼――东西两苑是弟子居处,灵气始终充沛而稳定。   越知涯重复着引气入体的动作,直到天色将明,才终于睡下。   夹杂着花香与月色的和风从木窗的缝隙间悄然吹来,像一个甜蜜的美梦那样静静地潜入,风吹起了被堆在床脚的锦被,被子无声落下,温柔地盖在了陷入沉眠的小姑娘身上。   *   陆琼的一天从“我居然又看书看睡着了”的哀嚎开始,她看见隔壁的越知涯保持着不从床上爬起的长虫姿势,一脑袋抵开木窗,把下巴搁在窗沿上,跟自己打了个招呼。   “你怎么趴着睡?”陆琼好奇。   越知涯晃了晃头,回答:“做梦了,觉得背疼。”   “……”   陆琼认真梳理了一下友人前后两句话之间的逻辑,最后得出了越知涯可能还没睡醒的结论。   好成绩果然是有代价的。   陆琼猜测:“你是睡觉的时候扭着了吧,要不要找罗夫人瞧瞧?”   到目前为止,新生们连仙门中最基本的治疗法术都没学习过,唯一相关性较强的还是第一天的《净世咒》,不过考虑到施法熟练度的问题,在这仰天坪中的一年内,罗夫人都将兼任东苑这边的医疗工作。   按照课程计划,他们对治疗法术的初步学习,就安排在今天下午。 第25章   上午的经典课由阳天殿左司长谢明皎充当授业先生,排除掉考试得分率较低这一缺点之外,经典课一向深受学生们欢迎,此时此刻,包括林尤锦在内的不少弟子,已经趴在课本垒成的枕头上,香甜的补起了觉。   “《太霄内书》是昔日登仙宫的藏书,在登仙宫覆灭后,《太霄内书》依旧被各大仙门列为必读书籍之一,内容包含了对混沌世代的历史描写,社会形态,文学审美,政/治结构,以及一部分前辈真人的修行感悟,其中固然存在着部分被时代所淘汰的内容,但依旧具有极高的学习价值,请大家在下次课程开始之前,提前第三节到第五节,并完成一篇至少千字的杂论,注意一下,这次的作业是算在分数里的。”   到目前为止,越知涯还没在崇吾派遇见态度特别恶劣的授业先生,但这并不影响谢明皎等人在学生心目中留下凶残的印象。   毕竟他们会布置功课。   陆琼发出了一声悲鸣:“为什么每天都有那么多作业!这和我原本想象力的修仙生活一点不一样!”   “是啊,我本来以为每天只要打打坐吸吸灵气就好了啊。”   “那道友的想法还挺务实的,我以前猜的是吃点天材地宝,或者遇见高人灌顶,然后直接成就元婴。”   “唉,我以为的学习法术只背两行法咒就可以,而实际的学习法术,还包括《养气诀注疏》、《五行法咒基础》、《术法解析》、《灵力论》,而以上仅仅是第一季度的部分课程。”   “弟子向崇吾派祖师忏悔,弟子曾经妄想过获得青帝遗藏,现在才明白,就算青帝她老人家把遗藏堆弟子面前,弟子也不一定,不,是绝对看不懂!”   “啊,多么痛的领悟……”   谢明皎笑吟吟道:“世人对我辈修士多有误解,不过你们若是对青帝遗藏有兴趣的话,门派里还真有一个向弟子半公开的遗藏――崇吾题库。”   “崇吾题库,是由不谐、六和、百殆三位仙人共同编纂,并经由君山长与北洲燕真人持续补充的题库,你们可以打开手边的《太霄内书》,想象一下同样大小的字体和纸张,要是能做完可以填满整个仰天坪的题目的数量,就可以完成前三分之一的学习,当然这些只是理论课部分。”谢明皎补充,“各位可以去玄天殿牍楼借阅,但只有写完一册之后才能继续借阅下一册,传说完成崇吾题库的修士,绝对能够修成人仙,北洲燕真人就把未经过扩充之前的原始题库给全部做完了,而我们阳天殿的井殿主花了五十年时间,写完了两万一千六十七册,他目前的境界是化神。”   “……”   话音方落,课堂一瞬间陷入死寂,连一心想要修成大能的魏弼和某知名不具的题库主编都没敢接茬。   越知涯记得自己曾经随口对大师兄打算把题库扩展成五洲第一,不但在内容上覆盖面最广,在数量上也要一骑绝尘碾压众生,后者也微笑着答应了下来――所以君洞明你要不要那么遵守诺言啊!   *   徐翰文来到课堂的时候,感觉学生们的整体海拔都往下降了三分之一左右――除了沈鸿鱼和陆璧还勉强保持着端正的仪态之外,其他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扑在面前的案几上,全身心地投入到对尸体的扮演中。   “距离夏试还有好几个月呢,你们不用那么沮丧,等考试成绩出来后再难过也不迟。”   秋梦刀从桌面上抬起脑袋,蔫蔫道:“跟夏试没关系,主要是刚才谢先生和我们聊了下有关崇吾题库的事。”   “……我懂了。”   徐翰文侧过头,眼里依稀闪起了   一丝泪光。   ――看来徐助教也是一位有故事的先生。   “治疗法术的正式称呼是‘祝由之术’,在太始世代就已经出现。”徐翰文介绍道,“五洲之间,以南洲称最,中洲次之,我们今日所学的,是最为通用的‘清净术’。”   清净术主要依赖于施法者自身的能力,甚至可以一直用到仙人境界。   徐翰文:“你们待会至少要两两一组,开始学习法术――这次就不抽签了,大家自由组合。”   林尤锦提问:“我们是互相对着施法吗?”   徐翰文摇头:“那倒不至于,崇吾派基本上还是不鼓励同门相残的。”   “……”   学堂中的小真人们忽然觉得自己在崇吾派的前景有些灰暗。   “本来不该现在就教授清净术,真人们之所以这样安排,是为了提升你们的生存能力,以你们现在的法术水准来说,还很难完全驾驭住祝由之术,所以在通过测验之前,严格禁止私下的治疗行为,尤其不可对有智慧的生灵使用,免得出现无可挽回的意外。”徐翰文难得露出了有些严肃的神情,“如今你们还只是初入仙门的年轻人,就算闹出了什么不是,也自有师长担待,但等结业之后,如若违背仙门律令,便会由灵府中人缉拿惩戒,而师门也会派遣弟子,外出清理门户。”   课堂中,小真人们不自觉的坐正了,齐声拱手称是,其中越知涯答应的极为真心,别的弟子就算惹了事,大多也只是由幽天殿出手收拾,而她惹事,负责前来镇压的绝对是当前修真界的最高战力,彻底杜绝所有逃脱的可能性。   徐翰文欣慰地露出笑容,然后发下了练习法术所需的素材――一只趴在半透明玉缸中的肥大青虫,状态十分不好,看上去在一个时辰之内就会寿终正寝。   “……”   陆琼凝视着玉缸中有气无力的大青虫,同时悲伤的意识到,在经过赤蜘蛛的锻炼后,她对类似小生物的抗性果真得到了巨大的提升。   越华芜在翻着课本――也不知为什么,祝由之术的页面上画着一盘烤小鸟,边上还配了字,说明该插图来源于青帝的特别安排。   徐翰文:“待会每个小组里一人施法,其他人负责观察,发现问题要及时提出,如果材料死亡,就来我这里领取新的,最快成功施展清净术的小友,可以获得额外分数。”顿了顿,露出很有些怀念的神情,“看着你们,总让人想起当年,记得在我上学那会子,学习清净术还是以仰天坪里的植物为材料。”   秋梦刀看了看面前的玉缸,怀疑崇吾派的后勤部的眼光产生了什么不可逆转的变化:“那为什么到了我们,就变成了虫子?”   会动的小生命更适合练习法术一点吗?   徐翰文笑呵呵道:“然后那段时间,我们的课后实践就通通改成了拔除枯草和重新植树,影响了正常作业的完成情况,所以后来就换成了可消耗的材料。”   给植物施完治疗法术居然能导致仰天坪重新开始绿化工作,小真人们总算从实例中体会了授业先生不让他们随意施法的苦心。   徐翰文:“莫要小看这些虫子,它们都是由你们的师兄师姐亲自捕捉,从外界带来崇吾派当中――等升殿后你们就会明   白,此类工作在崇吾派是相当受欢迎的,对平时成绩颇为有利。”   越知涯隔着衣服捏住了青帝令,凑近玉缸,发誓就算以自己过去式人仙的眼光,都观察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青虫连介于普通生物和妖怪之间的争论都无法激起,横看竖看都足够普通。   徐翰文继续:“有些实践课会在课堂外展开,比如为农田驱虫,不少弟子在进行上述实践的同时,会同时领取为仰天坪准备材料的工作,这样分数和津贴都可以多累计   一次。”   越知涯:“……”   原来特别的不是材料本身,而是门派的得分机制。   “诸玄黄疠假,摄为清净风,急急如律令!”   陆琼对着玉缸,念念有词,同时胼指成剑,气势十足地指向虫子的所在。   “……”   咒语已经结束,青虫依旧保持着原来那副有气无力的状态,至少从外观上,看不出丝毫变化。   陆璧帮忙分析了一下:“琼妹灵力运行的太快,等念完法咒的时候,最佳时机已经过去了,待会可以先缓上一缓。”   越华芜也给了自己的意见:“先生说过,法咒是为了帮助灵力顺利运行而产生的,应该始终处于辅助的地位,大部分注意力还应该放在细节操纵上。”   陆琼推了下兄长:“哥,你也来试试呗。”   陆璧颔首,微微挽起袖子――其实这个动作对施法没有任何帮助,纯属心理安慰――同样低声颂念,并隔空向实践材料点去。   “啪嗒。”   玉缸内的青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弹上了屋顶,然后又被天花板撞了下来,抽搐两下,彻底的死不瞑目。   陆璧:“……惭愧。”   越知涯颔首,对同窗的尝试,给予部分肯定:“至少在‘摄’字上,陆道友已经算是有了头绪――毕竟按照课本上的说法,清净术主要是将有害之物从治疗对象的体内拔除,然后再加以净化。”   陆璧本以为越知涯只是在安慰自己,但很快就在其他人不拘一格的施法效果中,意识到自己已经算是下手挺温和的一个了――无论是小火慢烤还是大火快烧都是令虫难忘的奇特体验,一不小心把施法材料连着玉缸一块冻住的宁自书正满脸莫名都盯着自己的手指,宋昭在问授业先生要新的虫子时,必须先把玉缸里呈现喷溅状的虫浆给处理干净,至于大部分情况下都保持着令人羡慕的学习进度的沈鸿鱼,倒是成功让青虫看起来精神了一点――玉缸里的多足小生命抬起上半身,开始向四周疯狂吐丝,并且于半盏茶后,彻底的丝尽虫亡。   距离沈鸿鱼不远的座位上,郑珊珊突然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呼,她的虫子在施法结束之后,忽然腾空而起,被走岔了的灵力重重甩到宁自书的脸上,并且拖出了一道以虫躯内部填充物为主的翠绿印痕。   到此为止,不成熟施法所造成的伤害尚且局限在个别同窗身上,直到感觉慌乱的郑珊珊抱着帮宁自书清理脸部为目的,抛过去了一团跟成年人相比都显得过于巨大的水球,才让影响成功波及到了该区域内的全部新生。   学堂中一时间水流飘杵。   秋梦刀平静地拎着自己因为挑起来不及时而略有沾湿的衣服下巴,对着念了一句“有水于兹,远送于野,令”,然后顺利把上面的水给冻成了冰。   林尤锦好奇:“秋道友这是在做什么呢?”   秋梦刀耸肩:“我学过可以让水变干的法术。”   林尤锦看着他衣服上的冰碴子,总觉得自己理解的变干和秋梦刀理解的变干有点不大一样……   秋梦刀补充:“就是没太学好。”   林尤锦:“……以后表达意外状况的时候,前后两句话之间的转折其实不用拖那么长。”   陆琼若有所思:“你们猜,这些虫子到底是在农田里造了多大的孽,才沦落到我们的手里来的?”   对于陆琼的问题,很快就有人给出了回复――   宁自书   吐了一口浊气:“陆道友不觉得比起虫子来说,我们才更像是造孽更多的那一方吗?”   作为当前事故的主要受害人,他似乎并没有因为同窗的失误而生气,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看破红尘的平静淡然,仿佛下一刻就要去寻找崇吾派的真人递上退学申请书。   越知涯表现的很淡定,完全没有因为同窗们触发事故的高频率而感到不满,毕竟她就算不太清楚其他人都造过什么孽,对自己上辈子都干了些啥那还是心中有数的…… 第26章   崇吾派的实践课向来都具有足够高的自由度,在弟子们的行为会产生严重伤害或者影响教学进度之前,先生基本不会主动出手阻拦。   从以上规律就可以清楚看出,宋昭郑珊珊宁自书等人对造成了多么惨烈的后果――在一堂课的时间内,徐翰文总共清理了八次环境,帮忙风干/灭火/解冻了十二个学生,并且对其中部分人员进行了针对性疗伤。   看着授业先生亲自施展的“清净术”,差点被同窗惨状带歪了的弟子们,总算确定这玩意的的确确能被归纳到治疗类法术的范畴中。   陆琼幽幽道:“要不是结果太不可控,清净术就是我目前杀伤力最大的法术。”   最后,只有秋梦刀凭着《拒霜诀》打下的基础,帮青虫恢复了元气,越知涯则紧随其后提交了自己的成绩――哪怕偏科再严重,也不至于连清净术这种流通极为广泛的法术都缺乏熟练度,之所以长期保持静默,主要是第一个成功的人能拿到额外加分,而作为曾经的人仙,跟小朋友们同场竞争,委实有点考验她的心理承受能力……   *   外面的天气已经渐渐热起来,但东苑中依旧保持着适宜的温度――该福利仅维持两个季度,所有学生必须在半年之内彻底掌握让自己变得温暖或者凉快的法术。   越知涯写功课的时候没关窗,听见外面时不时会传来想要撕书的哀嚎声,让人很想劝她们换个发泄情绪的方法,毕竟门派在下发书本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了后续可能遭遇的各种情况,在纸张的制作上兼顾物理与法术双重防御,对此越知涯表示非常清楚以及理解,因为这条建议的署名人就是北洲青帝……   映着灯光,可以看见隔壁陆琼正把上半身挂在窗沿上,倒垂的黑色长发在风中一飘一摇,越知涯对此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上的波动,别说陆琼仅仅表现出下坠的趋势,哪怕真的有人从窗口扑通一下,对东西两苑的学生来说也已经迅速变成了一道习以为常的风景,刚开始只是一个意外,但等坠地的弟子发现在距离地面只剩一臂左右的时候,就有水波般的灵光绵延漾起,减缓了他的速度,大概是触发仰天坪的某种保护机制。   ――所以崇吾派到底是为了什么连学生垂直降落的可能性都考虑到了?   陆琼气息奄奄:“……不行了,我真的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了。”   越知涯头也不抬,语重心长道:“别轻言放弃,要是现在退学的话,你之前的二十七篇杂论,十六份习题,还有八次实践小叙不全都打了水漂吗――我这还没算平时在仰天坪里进行的种花锄草类练习。”   “……”   靠着腿部发力,陆琼把挂在窗外的上半身给拖了回去――进入仙门的确如陆琼在家里预料的那样,改变了她的画风,就是在方向上,跟此前的猜测存在着一些微妙的区别。   陆琼把毛笔的上端抵在下巴上,秀眉紧蹙,跟新一篇杂论做斗争:“……《五行法咒基础》第三章 浅析,对于‘无豆之室,其明敫(jiǎo)日。无镫(dèng)之所,光景流我。’的理解,该法咒经常被用于魔物制造的黑暗环境中,第一句中的‘豆’和第二句里的‘镫’在逐鹿世代,指的都是,都是,呃……”   “哒哒。”   陆琼用笔杆敲了敲窗户,隔壁就迅速传来了越知涯的标准回答:   “指的都是灯,豆是灯的原料,而镫属于灯具名的一种。仙门中的法术,最早从太始世代就已经出现,一直流传到今天,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要在现阶段就开设经典课的缘故,如果不了解法术的发展,那就会连法咒到底写的是什么意思都看不明白。”越知涯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在人君世代,部分散修,甚至   还有很大一部分在籍的修士,都是通过单纯的法咒背诵来修习术法,所以他们的法术比起同阶修士而言,威力要差上许多。”   陆琼听得有些懵:“你又把后面的课给预习过一遍了?”   越知涯想了想:“应该是从路莫同先生带来的那批书里翻到的。”   陆琼:“那批书你看过多少啦?”   越知涯抬起头,面无表情:“已经都看完了一遍。”   陆琼:“……我就问一下,你晚上真的还能睡觉吗?”   越知涯耸肩――时间的巨大跨度经常与物是人非挂钩,自从她揭棺而起之后,君洞明就再也不是那个对师妹百依百顺的大师兄,每过两天都得亲自来盯一回她的学习情况,严格程度简直是其他所有授业先生的总和。   陆琼给自己打气:“虽说写杂论非常辛苦,但看青帝留下过那么多著作,想来要想修成大能,年轻时候就必须习惯分析论述的节奏。”   为了不打击年轻人的热情,青帝本人艰难地把她当年在门派里其实还挺闲的真话给吞了回去,安慰道:“刚开始修行的确会比较辛苦,但等修炼有成之后,就会轻松许多。”   陆琼摇头:“差不多的话,我听阳天殿的师兄师姐们也说过,所以这结论肯定特别不靠谱。”   “……”   越知涯看着已经颇具忧患意识的友人,觉得仙门真是一个特别能锤炼人心境的地方。   虽说属于偏科型修士,幸好崇吾派考虑到年轻人家世分布不均匀,为了避免有人跟不上进度,目前尚未设置包括伎巧术数舞乐丹青之类的课程,越知涯目前还不至于过度暴/露自身的短板,她快速完成了今天的作业,又将所有成果打包丢到了隔壁屋,收获了陆琼的感谢――授业先生特地强调过,在崇吾派,功课照抄是不允许的,但是参考可以。   越知涯离开了她所在的小楼,大概过了一刻钟的功夫,陆琼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都快到门禁时间了,知涯她干嘛去呢?”   按照前些天的习惯,这会子正是打坐吸纳天地灵气的好机会,但越知涯还有别的事要解决一下――自从在鬼市子里不小心跟井双灯碰过以免之后,她这些日子每天都能在青帝令的提醒下,感受到附近有人在盯梢。   那人盯梢的相当有原则,从刷新地点从未涉及东窗月以内的区域来看,应该是一位男性。   *   作为化神期的大能,井双灯正以与他身份不符的姿态,蹲在东窗月的外面,抱着一只茈蠃努力吸里面的鲜汤。   越知涯有点纳闷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按道理来说,她在休息期间是不会离开东苑,那么井双灯完全可以返回阳天殿,等天亮之后再过来。   “井殿主?”   经过这些时日的观察,井双灯对越知涯与青帝之间的联系,已经从怀疑到了无限肯定,而对方此刻的出现,相当于在最后的结论上,做了一个确认。   井双灯一时有些失措,他飞快思考了一下该怎么跟传说中的前辈寒暄,最后只讷讷地憋出来一句:“你吃过了吗?”   越知涯:“……我们还是换个话题吧?”   同样经历过扩招后的崇吾派的教学日常的井双灯,一瞬间从前辈的   脸上,回忆起了那些每天只有水喝的求学生涯:“……行!”   整理了下思路,井双灯最终决定开门见山:“既然你,咳,您出现在此,那就说明,我之前的某些想法应该没错。”顿了下,又道,“史书上称,青帝于一百二十年前的天魔大战中陨落,所以您现在这是……”什么个情况啊?   越知涯竖起手指,挡在唇前,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井双灯瞬间领悟:“哦,是涉及某些秘密,不能说对吧?”   越知涯摇头:“也不全是这个原因,你的境界已至化神,应该明白,识海需要与神念修为相匹配,我现在才苏醒没多久,目前正徘徊在炼气阶段,过去有些事情实在是记不太住。”   井双灯:“……”   他突然觉得青帝的画风跟自己原本所设想的有些不一样。   越知涯好奇:“既然身为阳天殿殿主,你怎么能天天在仰天坪盯梢,都不用处理日常事务的?”   井双灯解释:“按照崇吾的设置,每一殿都会设置左右司长协同理事。”   越知涯感觉对方比自己想象的要更加悠闲:“这样也可以?”   虽说对前辈需要保持基本的敬意,但实话应该还是可以说的,井双灯默了一下,缓缓道:“传说青帝其人,基本没怎么在瑶华有度的办公区域里出现过,但这并没有影响北洲的发展。”   “……”   越知涯顿了一下,扬眉:“所以你天天盯着我,是为了替晷云来打抱不平的?”   话音方落,井双灯就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   他其实也没太认真思考过盯着越知涯的目的,之所以天天往仰天坪跑,主要是觉得对一个传说里已经陨落了一百二十年的前辈大能突然出现的惊人事实,应该给点基本的反应。   越知涯露出了然的神色,抚掌道:“《归真诀》果然名不虚传。”   据说每个修炼该心法的修士,在行事作风上,都会有点出乎常人意料的状况出现,时不时就甩开大脑放飞自我。   井双灯委屈:“……其实我至少比殷新莱还是好一点的。”   “殷新莱?”   越知涯重复了一下井双灯所说的人名,露出困惑的神色:“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   井双灯:“中洲皇室中人,当今御座那位的小叔叔,据说是在天魔大战中受过刺激,一直保持着七岁的智力,正巧符合了《归真诀》的修炼要求,如果你听见有人说起‘傻王’,那指的就是他了。”   越知涯思忖片刻,遗憾地摇摇头:“还是想不起来,应该不是太重要的人物。”   井双灯觉得就青帝以前“谈笑有大乘,往来无金丹”的交游习惯,想要在她的社交圈里够的上“重要”的标准,应该也是一件挺难的事。   “那个,井某有一事询问前辈。”井双灯犹豫了一下,期期艾艾道,“晚辈一直希望能拜山长为师,可惜始终未能得逞……”   越知涯并不想打断人家的自我阐述,但:“得逞这个词通常和某负面行为联系在一起,如果你的拜师行为不包含其它未曾说明的阴谋诡计,我建议可以换成实现。” 第27章   作为一个经典课测试屡次在及格线上下徘徊的修士,井双灯接受了越知涯的建议,然后表示:“山长不答应收我做徒弟,你能收我做……”   越知涯扬眉。   “做师侄吗?”   越知涯的眉毛落回原位:“不能。”   井双灯求教:“可否说明一下原因?我是不是不符合崇吾派的收徒标准。”   考虑到不谐、六和还有百殆三人都修成过人仙,井双灯怀疑天赋卓绝只是崇吾派所有要求中最微不足道的底线。   越知涯发现自己还真没怎么思考过这个问题,想了想,猜测道:“标准,应该就是看眼缘罢?”   井双灯:“……”   摸了把脸,井双灯坚强地继续提问:“越真人,你既然都返回了崇吾派,为什么要一直停留在仰天坪?”   越知涯果断:“当然为了修行。”   井双灯:“……众所周知,一旦有人把‘修行’当做回答的全部理由,多半是遇见了什么不好解释需要随便找个借口忽悠人的情况。”顿了下,补充,“《归真诀》只是让修炼者更靠个人感觉行事,我的仙门常识也还是通过了门派测试的。”   越知涯笑了下,一本正经道:“整个门派里,只有仰天坪和我目前的修为比较接近,而且我也有些好奇崇吾派现在的教学情况,从头开始更能锤炼我的心境,所以这真是为了修行――过低的修为在仙门中是很危险的,真遇上了什么意外,除了喊大师兄以及晷云这两边的人过来帮忙,或者多带点法宝之外,我几乎无可奈何。”   ――她在回答的时候省略了一些不重要的部分,比如君洞明时不时就会过来看一眼自己的学习成绩。   井双灯抽了抽嘴角:“前辈您可以动用的方法已经挺多了,真的。”   原来对于前辈大能来说,喊仙人帮忙是一件这么简单的事情吗?   确认了越知涯等于青帝的身份后,井双灯很干脆的拱手道别,就是在离开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一缕深思的神色。   ――考虑到井双灯的心法是《归真诀》,这样的状态还是挺罕见的。   越知涯微微仰首,往云雾高渺的穹顶上远远投去了一瞥。   *   “这位是锦登锦小友,也是你们的同窗,他因为家中有事,所以错过了报道的日期。”   路莫同脸上带着笑容,向学堂中的新生们介绍明显更易过外形的井双灯。   “……”   越知涯现在就想提醒这位井殿主一声,阳天殿的左司长谢明皎负责教授仰天坪的经典课,其他不敢说,至少在这门课上,对方应该做好无论如何都拿不到高分的准备。   路莫同又额外补充了几句:“其实你们以后经常有机会在学堂里见到新人,各大仙门与世家之间,时不时会派遣一些弟子,来其他门派旁听。”   借着原本就在仰天坪生活过的经验,井双灯迅速融入了学堂当中,很快就和其他同窗打成一片,真正的新生们也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个术法不错但一遇到经典课就异常头疼,每天都在想办法往自己的杂论里多塞一点字免得被打回去重写的直爽少年。   在日复一日的学习中,他们很快就迎来了进入崇吾派以后的第一回外出实践。   徐翰文笑道:“你们现在已经基本掌握了清净术,但在可以求助的情况下,还是不鼓励在有智慧的生物身上使用,如今距离五月还有三天,为了实践课能顺利展开,所有人的轻身术都必须达到丙等。”又笑着补充了一句,“锦小友在体术上颇具天赋,你们可以多多交流。”   化名“锦登”的井双灯干笑了两声:“……先生谬赞。”   越知涯给了井双灯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目光意味之明显,连长期浸润在《归真诀》中的修士,都能清楚地体会到那道视线中的“我现在都没好意思在体术上展露天赋”的深刻涵义来。   徐翰文又叹了口气:“整个五月都是实践月,没有门内真人的管束,比平常要自由的多,但诸位小友切记不能忽略掉门派课业,你们的夏试就安排在六月末。”   秋梦刀回答:“徐助教请放心,学生决计不会荒废功课,各位先生为了让诸位同窗笃学不倦,已经留下了足够填充我们五月份大部分空余时间的作业。”   徐翰文呵呵笑道:“说到这里,明先生也从崇吾题库中抽了一些练习出来,给诸位小友践行。”   “……”   越知涯听着徐翰文的说辞,觉得心理承受能力差点的人,被君洞明这么践行过一遍之后,说不准就不打算再回来了。   作为曾经在崇吾题海中徜徉过的资深溺水者,井双灯打开刚发现来的练习册,熟练地翻到了最后一页――出于对前辈高人的尊敬以及感谢,都会在最后的“尾辞”里,标注出主编以及来源,而现在,尾辞的部分几乎被“百殆真人”四个字给填满。   越知涯:“……”   她严重怀疑君洞明是有意为之。   陆琼目光炯炯地盯着书,脖子几乎弯到了桌面上,然后被看不过眼的兄长给扳正了姿势。   陆璧叹了一声:“琼妹坐正,不然明天起床又是脖子疼。”   陆琼头也不抬:“不会的,我发现了,只要每天都把自己倒挂一会,就能成功松散筋骨。”   陆璧茫然:“倒挂?”   越知涯咳了两声:“就是,一种在东苑里比较流行的,可以由单个女性借助房间工具独立完成的锻炼。”   陆璧颔首,他在为人兄长方面十分熟练,具体表现为不管遇见什么事,哪怕是在妹妹桌子上发现了一些内容物无限接近于毒/药的瓶瓶罐罐,只要给出类似于“女性用品”或者“姑娘们之间的小秘密”的解释,就能从容的接受。   陆琼的轻身术已经考核通关,打算尽可能在出发前,多消灭一点门派里下发的练习,她无意识地转着手中的笔,喃喃:“‘之予还兮,将翱将翔’是腾空术的咒语,前半句单独拆出来,就变成了轻身术的咒语――所以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学腾空术?”   越知涯解释:“腾空术比我们之前所学过的基础五行灵咒更加复杂一点,‘之予还兮’中的‘还’在混沌世代,是身体轻灵,敏捷的意思,很多修士在学习腾空术的时候,因为无法适应身体素质上的变化,导致后半句法咒施展失败,所以就把它单独列出来,等熟悉轻身术的感觉后,再学习腾空术,就很容易成功,到了后面,我们还会遇见更多把术法拆成各个环节,分别学习的情况。”   陆琼颔首,没去询问越知涯到底是从什么地方看来的这些知识,毕竟就算旁人不清楚,作为邻居,她对小伙伴每晚挑灯奋战刻苦钻研的精神头还是有所了解的。   即将到来的外出实践,让跃跃欲试的期盼在仰天坪中弥漫,年轻的小真人们开始准备外出的行李,他们   在入学的时候,每人身上都配置了门派下发的青囊,看似不过巴掌大小,实则能有一尺见方的空间,平常刚够装载上课需要的用具。   为了让学生们行事方便,崇吾派的真人临时帮忙加固了一下青囊上的囊中缩影之术,将原来的空间扩展到了原来的八倍,该法术的效果至少能持续到夏试期间。   越知涯正在整理刚发下来的“野宿”,也就是仙门中类似于帐篷的器具,野宿表面绘制有基本的防水与驱虫的符,他们五月份   的实践课会在远离人烟的荒山中开展,周围没有旅舍,必须想办法解决住宿问题,至于换洗的衣服和日常用的器皿,尽量用防水的油毡裹上,当然也有部分出身富贵的同窗财大气粗地选择了鲛绡。   不知什么时候跑到小楼中来的君洞明,十分自然的接过了师妹收拾到一半的青囊,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从头开始,重新放置。   “……”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越知涯都觉得自家大师兄在物件的收纳上,存在一些特殊的坚持。   燕晷云也过来给外出的上司准备了洗石――虽说新生们已经熟练掌握了召水的法术,奈何修为太浅,凝聚出的水很容易受到当地环境的影响,需要额外处理,所以具有净化效果的洗石也是需要准备的,这种灰里夹杂着黑色条纹的石头,不用祭炼,直接就能当做法器使用,可以避免小真人们在净世咒上消耗太多的灵力。   越知涯和越华芜两人已经把实践月的事情写信告知了越大娘夫妇――对于有交流需要的中洲学生,仰天坪每旬可以代寄一次家信,包括家人的回信在内,所有花费由门派负责,至于秋梦刀这种老家在其他三洲的学生,频率则为每月一次,如若遇见特殊情况,可以找东西两苑的管理人寻求帮助,也可以去阳城中的“飞驿”投递信件。   小真人们的实践要求,除了训练考察荒山地理情况的能力之外,就是利用之前所做的小青罗来捕捉“山荧”。   山荧是一种没有意识的,外形与雾气十分接近的妖怪,它们的躯壳几乎完全是由浓醇的灵力所构成,只有在远离人烟的荒僻地带才会诞生,它们的生长需要时间,所以每过上几年,仰天坪的实践课都会换一个地点开展,避免竭泽而渔。   青囊中东西太多,取用费时,不少小真人们就把常用的器物分出来,放在包袱中,陆琼想到有一个月都不能返回门派,出发前还从东市那额外买了一个能保存菜肴的阳瓦釜,从功效上看,阳瓦釜和青囊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内部空间要小上很多,价值一百五十灵珠。   类似的法器不能嵌套放置,陆琼只好把它挂在外面。   加上乔装改扮的井双灯,仰天坪目前总共有七十五名学生,为了便于管理,划成了三个队伍,谢明皎在帮忙分组的时候,一脸杀气地看着打着提升自己的旗号猫到新生队伍里的上司――修行跟闭关有点像,是一个充满玄学与自由心证的事件,哪怕所有人都觉得你在扯犊子,也很难做出有效证明。 第28章   崇吾派的浮空楼船非常具有门派特色,作为淮阳沈氏的大小姐,沈鸿鱼再见多识广,也是第一次瞧见居然有人在楼船上设置课堂和实验室的。   小真人们因为出远门而产生的兴奋,就跟当头撞到大坝上的浪花似的,一瞬间戛然而止,学生们眼含渴望地凝视着负责操控楼船的路莫同路真人,后者给了他们一个鼓励的眼神,含笑道:“诸位无须担心,虽说路途漫长,从门派出发,直到抵达目的地,需要一天一夜的时间,但你们可以利用当前的空闲,好生写写功课,”   “……”   这句话简直让人听了就想立刻下船。   陆琼面无表情:“我生平第一次希望楼船能晃一些,不管是七上八下还是天旋地转都行――要是它不那么稳,我们不就可以用晕船做借口回去躺着了吗?”   越知涯冷静道:“那也未必,以崇吾派现在的教学风格,我怀疑这样做的结果要么就是你强拖病体努力学习,要么就是由真人出手,为你灌下一碗防治晕船的药,然后再强拖病体,努力学习。”   陆琼:“……”   路莫同并不会跟随小真人们进入荒山,仅仅会护送他们到邻近的城镇,而负责直接带领越知涯等二十五人的是来自朱天殿的褚冉与杨客信,后者比前者修为略高一下,刚到金丹期。   陆琼戳了戳好友的胳膊,小声:“你觉不觉得那位褚师兄看着有些眼熟?”   的确挺眼熟的,越知涯不仅对褚师兄眼熟,对他手里那根用来占卜的木签子更加眼熟。   越知涯肯定了友人的眼神,点头:“就是我们之前在东市遇见的那位道友。”   全名褚冉的褚师兄盯着手里的木签,嘴里念念有声,时不时把木签往天上一抛,等着看它自由落体的结果。   有学生好奇:“道友,咳,师兄是在做什么?”   仙门中人的寿数比之凡人要更加悠长,但凡不是特别严格的辈分关系,都很容易在岁月的流逝中变得模糊,中洲靠近夷山与祷过山东南面那边的门派的要求还略严格些,但在崇吾,连授业先生都喊学生“小友”的地方,就完全爱咋咋地了,要不是这次由褚冉负责带队,算是公事,就算彼此间差着朱天、炎天,阳天三殿,也完全可以互称道友。   褚师兄叹了口气:“在下地舆学的一般,平时主修卜算一道,刚刚正在占卜到地方后,往哪个方向走比较好,问题是现在东南西北四个结果都有,是以略感迷茫。”   “……”   仰天坪的新生们对自己的前路感到了一丝深刻的担忧,总感觉还没开始认真思考未来的求道之路,就会提前失去方向。   那名学生干咳了两声,努力帮领队挽尊:“我听说法器会影响修士的术法,或许是这木签不准,才扰乱了师兄的感知。”   褚师兄叹气:“这木签是坊市里淘来的,质量的确挺一般,但我扔它扔久了,有感情。”   越知涯睨过去一眼,很遗憾自己当时在给《玉晨经》的竹简加封印的时候,没额外添加一个被持有者嫌弃就会跳起来敲对方脑袋的设置。   两位领队,褚冉居次,杨客信居主,他正在给师弟师妹们下发具有保护效果的桃符,并叮嘱所有人随身携带,谨慎保管,并且不要仗着有保护随意作死,毕竟桃符上的灵力是有限的,顶多在非常时刻用来救救急。   杨客信补充说明:“去年有人刚下楼船就弄丢了桃符,虽然看在生命更重要的份上,会给你们补发,不过也会扣除相应的实践分。”   “……”   扣分大概是风气开明的崇吾派里最为不开明的部分,并且成功解决了大部分问题,如果解   决不了,那就是扣的还不够多。   陆琼摸着桃符,语气斩钉截铁:“符在人在……”   越知涯安慰:“一个桃符而已,也不用太过紧张。”   真遇上状况外的问题,她敢肯定,只要井双灯的符成绩没跟合格线保持着相见相望不相亲的遥远距离,那整个队伍里就至少有两人,都拥有拿根枯草都能制作出效果类似外形相仿的法器的能力。   陆琼咬牙,补完了后半句话:“符亡……我就去抱着杨师兄的大腿哭!”   越知涯觉得陆琼的做事方法现在也挺具有崇吾派的风格的。   杨h莹皱眉,跟薛蕴抱怨:“我是真不喜欢荒山,周围杳无人烟,就算有钱,也没地方买东西。”   她的话引起了不少出身富贵的同窗的共鸣。   西苑苑长秦旭捏着手中的桃符,向本次活动的领队师兄咨询:“杨师兄,那处荒山是不是有危险?”   杨客信欲言又止:“其实荒山不危险,危险的是你们,每次仰天坪的外出实践,造成破坏最大的都是学生自己。我再提醒一遍,对于不熟悉的法术不要乱用,更是严格禁止以‘我觉得我可以’、‘现在优势很大没问题’、‘好像在书本哪处看到过’、‘祖师爷给我的灵感’、‘青春不能留下遗憾’为借口,胡乱施法,更不能随便篡改法咒。”   “……”   越知涯摸着下巴,纳闷:“但法咒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可以按照自己的理解调整的,而且我是真的很有灵感。”   陆琼按住了友人的胳膊:“冷静点,灵感很重要,但它与分数不可兼得啊!”   宁自书的脸上露出一点疑惑,询问:“杨师兄,既然桃符丢失后会扣分,那为什么不等到地方了之后再发?”   杨客信解释:“一方面是锻炼你们,修真界的意外状况永远层出不穷,你们要从现在开始努力习惯,另一方面也是保护你们,上上上届就有人从楼船里掉下去过。”   郑珊珊抬起脸,诧异:“门派的楼船也会不稳?”   杨客信的表情意味深长:“楼船很稳,不稳的是年轻人躁动的心。”   “……”   陆琼小声跟有人咬耳朵:“不一定是躁动的心,说不定是写作业写到生无可恋的心。”   越知涯深以为然。   杨客信没让师弟师妹们在甲板上放风太久,就把他们纷纷赶到了楼船上的学堂中,语重心长地教育:“别觉得一个月很长,这点功课不算多……”   不等说完,就有学生举手打断,弱弱道:“师兄,在数量方面,你可以放心,我们从没觉得不够多过。”   杨客信:“咳,我的意思是,不要仗着实践才刚开始,就把功课往后拖,不然在回程中,你们的哀嚎声就会是旅途的伴奏。而且实践课环境不如门派,后面能安稳写作业的时间很少。”   陆琼小声:“我现在不确定自己结业后能不能成为威震仙门的大能,但肯定能成为可以在任何条件下拿出习题册奋笔疾书的勤奋学生。”   楼船上的休息时刻和频率都是按着学堂的惯例来的,一天的伏案疾书下来,学生们简直没有半点离开门派的感觉,直到晚间就寝,才有种出行在外   的意识。   比起仰天坪里人手一栋的小竹楼,楼船上的寝室虽然也保证了个人的私密空间,但在大小上,也就刚够放下一张单人床和一个床头柜,空间之狭仄,简直令从到晚一直写杂论和小叙的年轻修士们,不自觉潸然泪下。   他们只用在楼船上住一晚,所以不需要对房间面积太过在意,然而光秃秃的床板,还是让不少人额头绷出了青筋。   越知涯在床板的侧面找到了以前师兄或者师姐的留言,又去陆琼   和沈鸿鱼的房间转了一圈,最终确定这些来自前辈的关怀,应该属于住宿的标配。   “致以后的道友:虽说在很久以前,这张床板上是有铺被子的,先生们也曾经讨论过要不要重新把铺盖铺上,不过为了让你们提前适应外出实践的状况,我们最终还是否定了这个提议――师兄师姐们受点苦没什么,重要的是你们可以得到锻炼。”   “……”   陆琼捂着心脏,身形摇摇欲坠。   沈鸿鱼微微睁大眼睛,差点没把持住名门淑女的风姿。   越知涯:“……都冷静点。”   陆琼:“我很冷静,反正我既不知道留言者是谁,也暂时打不过他们。”   越知涯觉得友人话里的“暂时”两字用得十分之妙。   沈鸿鱼简单搜查了一下临时居处的情况――主要是当前房屋空间也不允许她大规模翻检――然后才意识到,前人的留言总是成套出现的。   朴素的床头柜侧面,用放飞飘逸的字体写着“如嫌此处不适书写,可以申请在学堂中彻夜读书”,而柜子里放着的那个在外形上无限接近灯台的物体,则粘着张“道友已经是一个成熟的修士了,不要想着会有人提供灯油,要学会自己给自己照明。注:若因召火不慎,意外损毁船上器物,将酌情扣除实践分数。”的纸条。   陆琼目光忧伤:“……其实我们不该追根究底的。”   做一个对师兄师姐缺乏了解的新生其实挺好。   沈鸿鱼:“暂且凑合一夜,明天便能抵达目的地。”   越知涯默默点头――也不知这一晚有多少同窗在做梦的时候,拿留言的师兄师姐们充当了反面角色。   *   越知涯一早就起了,抱着书准备去课堂补会觉,她昨夜睡得不□□稳――居住的大小严重限制了她夜间翻来覆去的自由伸展运动。   换了身衣裳的杨客信出现的时候,脸上带着神清气爽的笑容,跟年轻的师弟师妹们打招呼:“按照寒暄的惯例,我应该问一下诸位休息的如何,但按照崇吾的惯例,你们昨晚过的应该不算□□稳。”   年轻人纷纷用“你特么也知道”的不善眼神凝视着领队。   秋梦刀揉着因困倦而迷蒙的眼睛:“回程的时候,我想接着申请夜读的名字,去课堂里打地铺。”   杨客信笑呵呵道:“你们的思路和我等当年一样敏捷,不过还比不过各位先生――课堂夜里是有巡逻的,保证你们刚睡下,就会被喊起来继续苦读。”   越知涯知道杨客信说的是真话,因为她在半个时辰前,已经用亲身经历证明了这一点。   井双灯同情地看着越前辈,感觉对方真是为了修行付出了很多,然后凑过去叹了口气,低语:“看来你真的忘了很多事,巡逻的事也是某位仙人的百余年前安排,呃,我现在应该不用把她的名字说出来了吧?” 第29章   越知涯等人要去的荒山也有名字,叫做句曲之山,以山形曲折而得名,在中洲大地上,一向属于非居住区,也就近三十年来还好点――灵府在距离句曲之山五十里的地方设置了一处城镇,名叫安城。   路莫同操纵着楼船在城外停泊,他将新生们送到入口,便要分别,临行前切切叮嘱:“门派要求,真人不许掺和仰天坪的实践之行,你们自己小心。”   越知涯闻言,平静地看了井双灯一眼。   井双灯:“……你放心,我怎么说也是一个有操守的真人。”   越知涯还真没瞧出来这点。   领队的杨客信没穿门派的服饰,而是换了身风格更飒爽利落些的衣服,左右两边的下摆并不一样长,表面还有着一块块色彩厚重的方形或者圆形的花纹。   越知涯觉得杨客信的打扮挺新潮,跟印象里的完全不同,是以额外多瞄了两眼。   杨客信笑着介绍了两句:“这是我家乡的服饰,据说在好几百年前,曾经被青帝她老人家夸奖过。”   感觉自己被提到的越知涯:“……嗯?”   虽然脑海中一片茫然,但冲着现在七零八落的记忆力,她还真不敢肯定当年到底讲没讲过夸赞的话。   青帝其人,哪怕在修真界的历代大能里,都算是传奇人物,宁自书忍不住仔细询问:“杨师兄,原来你们家和越真人有关联?”   这个问题,越知涯也同样想知道。   杨客信并不隐瞒:“的确有些关系,越真人救过我们的先祖,我家老祖宗按现在的标准不算修士,只学过一点引气入体的技巧,以及最为简单的法术,这些就是她老人家在保护我们离开故土时,顺手教的。”微微一笑,“若非越真人昔年仗义出手,我全家性命早就不复存在,如今自然也没法全程督促诸位用功学习。”   越知涯听着杨客信的娓娓道来,心情一时间有些复杂。   宋昭:“请问师兄,这是哪一年的事情?”   杨客信并不隐瞒:“诸位可曾听过‘美人案’?”   新生们纷纷点头,虽然无论是经典课还是博志课,太近代的历史都还没开始细讲,但在说起偃月之乱的时候,谢明皎曾经顺便提过一句相关事件。   杨客信:“此事就发生在‘美人案’之前,是真人刚下山时所遇到的一件小事。”   宋昭想了想,猜测:“莫非师兄家住淮都?”   淮都的正式名称是淮阳,位属中洲陪都,又被称为淮城,他曾经在书上看到过,青帝当年刚离开山门未久,就出现在了那里――虽说越知涯当时完全属于私人行程,但作为传奇人物,她的一举一动都被后世之人给仔细考证揣摩,然后给认真编到了史书之上。   杨客信:“不是,但我家祖籍所在之地,距离淮都也不算太远,哪怕以当时凡人的速度,也不过三五天就能抵达。”顿了下,接续道,“人君世代一共一千八百八十年,当时正值末期,风雨飘摇,无论俗世仙门都常有灾祸发生,我家先祖在田间耕作的时候,上游的堤坝被冲开,眼看就是灭顶之灾,恰好青帝正在田边生火烤黄雀吃,就拔刀相助,斩断江流,帮我们避过了灾祸。”   越知涯:“……”   事情的大概她倒是模模糊糊地想起来了,问题是都过了几百年,烤黄雀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就不能干脆地忘了吗?   杨客信:“我家先祖本就因劳作而疲惫不堪,大惊大喜之下,心疾发作,倒在了佃田里,然后成功碰瓷了越真人,在被真人救醒之后,又吃掉了真人的烤黄雀。   ”   对于辛苦半天还一口肉都没吃上的事情,越知涯其实是不介意的,但她对于井双灯一直用同情的眼神对自己行注目礼,表示有些手痒。   ――仰天坪还没开识武课,她一时半会还找不到合理的借口拿刀揍人。   宁自书一抚掌:“若是在下猜到没错,越真人是为了提升师兄先祖的体质,才传下的炼气之术。”   杨客信一笑,摇了摇头:“道友猜错了。”   宁自书:“?”   他觉得自己往下接续的情节还挺合理的啊。   沈鸿鱼目光微动,似乎想到了什么,迟疑着开口:“在人君世代,凡人与修士之间的界限泾渭分明,那时候的中洲,只有得到皇朝批准的人,才可以进行修炼,又被称为‘在籍修士’,而散修大部分都是违背皇朝律法的存在。”   杨客信颔首:“道友所言不差,我家先祖是完完全全的凡人之躯,一次承受不了太多灵力,而越真人当时又不算特别精通祝由之术,即使经过治疗,也要休养些日子才能回复。先祖担心万一错过农时,也无异于灭顶之灾,真人便好人做到底,帮先祖耕完了所有的田。”   “……”   沉默的新生们总算明白,为什么杨师兄之前会用“碰瓷”来描述自家先祖与青帝的初见。   井双灯转头看着越知涯。   越知涯避开他的视线,干咳了两声:“……我当时还太年轻。”   然而就算不年轻,她也没法在眼看着人要被淹死的时候,视而不见,至于后续牵扯出的包括烤黄雀在内的所有连锁事件,对于修士而言,都不过举手之劳。   宁自书消化了一会新听来的逸闻,点点头:“百殆真人性情宽厚随和。”   杨客信悠悠道:“然而就在真人准备告别的时候,皇朝的监察吏闯进了村里,要把我家先祖等半个村子的村民都抓进牢里。”   林尤锦脱口而出:“这又是为甚?”   越知涯注意到,一直没说话的魏弼,手背上绷出了道道青筋。   杨客信露出很不理解的神色,摇首道:“因为他们打破了仙凡之间的界限,在当时,这是被称作‘渎上’的大罪。”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在人君世代,凡人的地位卑如杂草,不能妄图从修士手中获得任何好处。”   半个村子的形容让杨h莹感到疑惑:“难道青帝当年,把半个村子的地都给种完了?”   杨客信低笑了一声:“那倒没有,但当时堤坝突然崩塌,若是越真人不曾出手,我家先祖所在的半个村子都会被淹没。”   大部分学生都露出惊诧的神色。   杨h莹安静半晌,才愤愤道:“那时候的人真是不讲道理。”   越知涯低声:“在当时,若是凡人主动向修士求助,无论结果为何,都是凡人有罪,修士无罪,而修士主动向凡人提供帮助,无论对方是否接受,也都是凡人有罪,修士无罪。”   郑珊珊听着杨师兄的讲述,不自禁地为当年的村民感到担忧:“后来又如何了?”   秋梦刀笑道:“此事既然被青帝遇见,自然是妥善解决。”   杨客信笑道:“秋道友所言不差,当时另外半个村子的人一直在指责我家先祖等触犯了皇朝规则,做出了很多   过分的举动,真人揍有修为的监察吏很顺手,但不屑于对凡人如何,就把包括我家先祖在内的半个村子里的人给远远送到了霍州附近,避开皇朝的搜捕,告别前又传了点炼气的法门,让村里的人防身用。”   在中洲,从古至今,霍州都是皇朝控制力最薄弱的地区之一。   井双灯用敬佩的眼神看向越知涯,后者干咳了两声,摇头低声道:“其实不是不屑于对凡人动手,而是我想进一步计较的时候,那半个村子的人已经溜得   没影了。”   井双灯:“那监察吏呢?”   越知涯仔细回忆了一下,才用不确定的语气道:“我那时刚下山,行事比较低调,所以与他商量,想把村里的事给抹平,那人当面答允,背后却打算违约,触发了我留下的禁制,于是被反噬而死。”   井双灯:“那些监察吏不也是修士?”   怎么居然一点警觉性都没有,居然有胆子随意违背对前辈大能的承诺?   越知涯给了阳天殿主一个白眼:“我觉得你的经典课真的需要补考,在人君世代,皇朝与修仙门派对各类法术秘籍都有严格的把控,很多底层修士,都十分缺乏必要的常识,根本无法理解禁制意味着什么。换作现在,无论那些人境界多高,都得从仰天坪开始从头学起。”   在闲聊的同时,杨客信与褚冉带着仰天坪的师弟师妹们来到了安城城门,一位方脸浓眉的年轻人正在查验过往行人的文书,远远看见崇吾派一行人,就挥起了手臂,主动跑上前来招呼。   年轻人满脸兴奋:“两位可是杨真人与褚真人?我们灵府的蒋真人接到信,就一直盼着二位过来。”又向越知涯等人笑道,“诸位就是仰天坪的小真人吧,果真是琼姿炜烁,一表人才。”   秋梦刀看了他一眼,笑道:“我看足下,应当也是我辈仙门中人?”   年轻人笑着摇头:“我没进过门派,只在知文府里识了些字,了解过一点炼气的法门,又寻了个看门的差事罢了,哪里能算仙门中人。”   杨客信跟年轻人聊过两句,就向身后的师弟师妹们道:“在进入句曲之山前,我们还要在安城的知文府里待一夜,你们有什么没准备的东西,可以抓紧最后的时间收拾。”   陆琼看着面前这座位置荒僻,名不见经传的小城:“看着很新,各色设施也齐全,还花木葳蕤的,没我想得那么荒凉。”   沈鸿鱼点头:“虽然居民多是凡人,但城池倒像修士手笔。”   “的确是修士的手笔。”   说话的人是时刻都在对木签进行抛接运动的褚冉褚师兄,他肯定了沈鸿鱼的判断,并作出了补充:“安城也是我们崇吾派的弟子造的,好像是颢天殿和朱天殿的联合功课吧,在开工前,我还替他们占卜过适合动土的日子。”   越知涯有些感兴趣:“那占卜的结果如何?”   褚冉沉默了一会,一本正经道:“结果不重要,关键是努力的过程,可以让我们得到成长。”   陆琼跟友人咬耳朵:“上次见面,我还觉得褚道友十分单纯,但听他这句话,果然还是我们崇吾派的弟子。” 第30章   知文府的蒋真人本名蒋巡,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隔着半里路看见杨客信,就立马冲上去给了对方一个兼具速度与冲击力的热情拥抱。   “砰!”   当着新生的面,杨客信硬生生忍住了靠腾空术拔地而起的正确选项,当下马步站桩气沉丹田面不改色寸步不移地接下了对方来势汹汹的问候,委实不愧金丹初期的修为,但越知涯注意到,在把人接住后,他双脚直接就往地面陷进去了一寸还多。   ――修真界真是一个充满危险的地方,出门在外,没点防御力,光寒暄都容易直接寒暄到医馆里去。   蒋真人拍着杨客信的肩膀,爽朗大笑:“在知道今天实践课带队的人有你的时候,我就一直等着你过来。”   杨客信也笑:“当是可还不确定就是句曲之山,咱们能见到面,还得多亏褚道友的卜算,说这里不错,容易找到咱们想要的东西。”   蒋真人的一双眼都弯成了缝:“褚道友自然是要谢的,我已备了当年青帝她老人家赞过的好酒,为你们洗尘,诸位小真人们要不要也来一杯?”   越知涯一个好字都滚到了喉咙口,结果硬生生被掐断在了杨师兄的和善笑脸中:   “不必了,都是些没满十五岁的年轻人,临行之前,谢明皎先生特地叮嘱过我,不许叫他们饮酒。”   陆琼茫然:“虽说未满十五不适饮酒,但仙门中的规矩什么时候那么严格了?”   逢年过节,她在家里也能喝上一杯半杯的。   陆璧安慰:“想来是马上要进入荒山,真人担心我等饮酒误事,故而特地提点。”   宁自书喃喃:“只尝一点应该不妨事吧?”   秋梦刀跟着点头。   越知涯没参与其他同窗的讨论,目光在同样满脸遗憾的井双灯脸上扫过,瞬间就感受到了误中流矢的悲痛。   ――谢明皎在针对摸鱼的上司的时候,就不能放过他们这些误入攻击范围的普通学生吗?   知文府是由灵府出资开设的书院,算得上半个仙门机构,它不像灵府和官衙那样设在城中心,而是更靠近城池的外围,院落宽敞,有足够的厢房供来听讲的年轻人住宿用,当初要是没能考上崇吾派,越大娘就打算把他们送到类似的地方来读书识字,运气好,说不准还能学上一两手法术。   越知涯感谢越大娘的好意,并在心里把瑶华有度设为了第二志愿。   院子里设着半开式的厨房,一个荆钗布裙,脸上带着病容的美貌妇人正站在灶台前忙碌,身姿纤若蒲柳,堪堪欲折,看见蒋真人一行过来,连忙垂首低身问候。   越知涯和领队杨客信几乎是同时把目光投向了蒋真人。   蒋巡顺口:“这位是王家娘子,在咱们知文府帮着做些杂事。”   杨客信继续盯着老友瞧,嘴角还挂了点意味不明的笑,后者也不多废话,直接抬脚把人“请”进了屋子里,一回头,就发现那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还站在原地,仰脖子看他。   越知涯不是故意选择当前的姿势,实在是相对海拔的不可抗力。   蒋巡摸着自己的胡子,疑惑:“小友在看我什么呢?”   难道好些年没回阳城,他的胡须造型已经不流行了吗?   越知涯的视线又往灶台那瞄了一眼,淡定道:“就是觉得挺奇怪。”   陆琼本来一只脚都迈过门槛,听见友人的话,直接保持着倒退的姿势回来听八卦,还没忘记顺便把沈鸿鱼给一块拉上。   面前压力瞬间大了三倍的蒋巡干咳了两声,压低嗓音:“……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别在坊市里找乱七八糟的小话本看,一不小心就长歪   成老杨他们那样了,别胡思乱想,我跟人王娘子就是朴素的同事关系。”   越知涯瞥了蒋真人一眼:“我奇怪的是,王娘子的身体似乎有些不好?”   ――蒋巡怎么说也是修士,知识面再狭窄,清净术肯定是学过的,就没想过帮同事顺手治疗一下?   考虑到当年刚下山没两天就遇见农夫因为心梗倒在了田地里,到口的烤黄雀飞了越真人,当年在设计课程的时候,就特地提升过祝由之术在基础学科里的比重。   蒋真人的胡子颤了两颤:“治倒是治过。”   陆琼很自然地帮忙接续了下去:“但你因为学的不够好,所以没能治好王娘子?”顿了下,叹气,“所以还是得注意听讲,不能偏科啊。”   蒋真人感谢来自年轻一代同门的关爱,并且发自内心地想把陆琼给从知文府里丢出去。   “王娘子那是心病,一天天心里不痛快,精气神就不好,而且事务繁重,平常忙的脚不沾地,操劳的太过辛苦,况且灵气在凡人体内留不久,我也没旁的办法。”   蒋真人边说边叹气,王娘子不容易,他自然会额外照顾一些,但安城不容易的人太多,他也是无可奈何。   陆琼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忍,小声:“原来他们的日子这样困难。”   蒋真人摇头:“安城受到崇吾派的庇护,平常人家过得不算太艰难,但王娘子孤身一人带着个儿子,比其他人家更辛苦些。”说到这里,又是一声叹气,“她们一家是十来年前来到安城定居的,儿子曾经在知文府里念过书,但登仙试一直没考过,那时年纪也大了,再想托关系进其他门派也不方便,实在可惜。”   越知涯踮起脚,拍了拍蒋巡的后背。   蒋真人和气道:“不必安慰我,在安城这么些年,早已习惯了这些。”   越知涯:“我的意思是,真人别总在坊市里找乱七八糟的话本看,一不小心就容易误解别人的视线含义。”   沈鸿鱼和陆琼跟着点头。   蒋巡:“……你们仨赶紧给我进去吃饭去。”   堂屋里不是门派那种一个案几一个案几的小桌,而是四张大圆桌,上面各自摆着一盘鱼。   ――一盘被洗刷干净的活的鱼,身上长着鸟一样的翅膀,白色的尾巴还在一甩一甩的。   经过经典课的折磨,林尤锦肚子里的墨水已经比刚进山门那会丰富多了,猜测道:“这是端鱼送客,让我们赶紧走人的意思?”   蒋巡呵呵笑道:“蠃鱼可以生吃,酱料都准备齐了,你们不必客气,都自己按喜欢的来。”   杨客信咳了一声,用胳膊捅了下友人,低声:“蠃鱼的价可不便宜。”   蠃鱼跟茈蠃不同,正经是妖怪的一种,它身子是鱼,两侧的鱼鳍却长成了鸟翅膀的样子,既能悠游于水中,也能栖息于林间,素来出现在水草丰茂的区域。   蒋巡让友人安心:“想什么呢,我还能为了招待你让自己破产?当然是进山里抓的,句曲之山的位置偏,灵气也不差,山里还有河,我每旬进去一回,不用深入,就能抓上半篓子鱼!”   杨客信面无表情:“……这真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顿了下,又欣慰道,“不过句曲之地能大量出现蠃鱼,就证明这里也渐渐变得适宜   百姓生存了。”   蒋巡点头:“正是如此,去年百茎u的产量比前年多了三成,今年还会再涨,自给自足已是够了,五年之内,便能将门派的账还上。”   杨客信拿着筷子,隔空做了一个敲打的动作:“不是还门派的账,是还灵府的账,你说话还是这样不当心。”   蒋巡无所谓道:“现下又没外人,怕什么。”   陆琼盯着盘子里的鱼,表情十分犹豫,王娘子又依次端上了一盘热腾腾的荠菜   ,一盆水煮芦服片,一盆子羹汤,一大篓黄贝,一盘子面饼,还有各色酱料。   秋梦刀笑道:“果然,桌上既有蠃鱼,又怎能没有黄贝?”   蠃鱼的牙齿很尖,彼此间的缝隙也大,一张嘴就能把整体颜值打个对折,捕食习性以边吃边漏闻名,而黄贝是一种行动迟缓的贝壳类妖怪,每天的日常就是蹭一点蠃鱼牙缝里漏下的碎屑,它的壳是四开的,里面的贝肉形状像蝌蚪,头尾分明。   越华芜给妹妹盛了碗汤,又拨了两个黄贝,问她要什么酱料,并且建议吃河鲜最好还是兑点醋。   越知涯顺口:“不用醋,拿娑罗果和眩mán)叶汁子调一点就好。”她的口味在仙门里,一向都比较接地气。   越华芜:“?”   看着兄长略显茫然的脸,越知涯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的要求超过了越华芜的知识面:“娑罗果是那个黄色的,岩吨就在它边上,呃,这两样植物书上都有。”   ――别的书越知涯不确定,但她自己肯定是写过的,而且还必然夸过不止一次。   陆璧略闻了闻,笑:“带着辛香之气,又有些甜,果然是娑罗果,青帝在《洞灵随笔》里写过,岩队醒蚊废饰叮可以替代醋和酱,还有醋酱没有的松香气。”   越知涯觉得她果然还是没让自己失望。   杨h莹伸了下脖子:“这汤里的菜我怎么没见过,看着像野草。”   越知涯:“东风草,也算是野草的一种。”   杨h莹艰难:“所以它就是,传说中的野菜?”   不提上辈子,越知涯今生也有在乡村中生活的经验,对着同窗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如果能让你开心一点的话,你可以把它当做野菜。”   杨h莹闻言,毫不犹豫地放下了手中的调羹。   越华芜安慰:“杨道友放心,没毒的,我曾经见过村里的牛马吃过它。”   杨h莹小声惊呼了一句:“所以这其实是马草?!”   她觉得蒋巡在食谱的选择上很有问题。   郑珊珊摇头,慢慢道:“也不一定,在我老家,马只有没别的食物的时候才肯吃它。”   杨h莹凝视着面前的汤盆,半晌后才道:“……现在我至少可以确定一件事,这位蒋真人,绝对在咱们崇吾上过学。”   蒋巡听见了师弟师妹们的议论,解释:“其实汤里不只有东风草,还有很多肥肉。”   他的介绍颇有成效,话音方落,连本来打算硬着头皮表达一下对师兄的尊敬的陆璧和秦旭,都彻底搁下了筷子。   作者有话要说:洗石:西山经华山之首,曰钱来之山,其上多松,其下多洗石。(《山海经》)   黄贝:蒙水出焉,南流注于洋水,其中多黄贝。(《山海经》)   蠃鱼:蠃鱼,鱼身而鸟翼,音如鸳鸯,见则其邑大水。(《山海经》)   眩骸渡胶>》曰:咽魃蜀中,七八月吐穗,成,有盐梅粉,可以酢羹。(《太平御览》)   注:《太平御览》里说《山海经》里有咽鞯募窃兀但我在《山海经》里,却没有看到过咽鳌…   娑罗:《魏王花木志》曰:娑罗树,缃叶,子似椒,味如罗勒。岭北人呼为大娑罗。(《太平御览》)   *   “崇吾派精神:不管作会不会死总之先作再说万一呢(拇指眨眼”――青春不能留下遗憾。   “话说吱吱算不算凭一己之力推动了修仙界的文化普及?”   ――吱吱(谦虚):这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主要还是修真界各位同行的群策群力。   “吱吱:姐不在江湖,哪哪都是姐的传说~”――百殆真人,一个名垂青史的教辅材料主编。 第31章   蒋巡十分委屈,表示越知涯他们完全是以在校生之心,度毕业生之腹,毕竟他离开崇吾的大染缸已经很多年了,需要用变化的眼光来看待。   “真不是开玩笑,东风肥肉羹属于安城的特色菜,在外面你们都未必能吃得到!”   秦旭小心翼翼:“蒋真人的意思是,安城的情况已经恶劣到了要靠马草来续命的地步了吗?”   那他们还过来大吃一顿蠃鱼和黄贝是不是很有些不妥?   顶着师弟师妹们质疑的目光,蒋巡仰面长叹,然后直接动手盛了一大碗汤,仰首一饮而尽:“……噗,咳咳咳咳。”   蒋巡弯下腰,抹着嘴,开始疯狂咳嗽。   陆琼若有所思:“果然还是不能喝吗?”   越知涯猜测:“所以蒋真人到底是高估了汤羹的味道,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   秋梦刀摸下巴:“我觉得他只是高估了自己的演技,”   越知涯赞:“秋道友所言甚善。”   秋梦刀跟她客气:“哪里哪里,越道友的观点也是令人振聋发聩。”   主桌那边,蒋巡连忙灌了两大口凉水,好容易缓一口气,结果听见师弟师妹们逻辑清晰论据详实的推断,又差点喷了个天女散花:“我只是没预料到汤羹的温度,舌头被烫到,受了点小伤……”   话音未落,捕捉到关键词的年轻人们齐齐起身,临行前经历的强化训练让他们下意识对当前做出了反应,当下胼指成剑,指向蒋巡,念念有辞:“诸玄黄疠假,摄为清净风,急急如律令!”   慢了半拍的杨客信:“……大家请手下留人!”   你们这是会诊呢还是围殴啊!   “……”   蒋巡觉得老友不是真心想制止那些年轻的师弟师妹们,毕竟身为金丹期的真人,不存在来不及出手的说法,所以只能用隔岸观火或者看热闹不嫌事大来解释。   清净术的运行机制偏向于拔除体内的有害物质,被连续命中的二十多次的蒋巡,不但感觉口腔里被烫到的地方跟新生了一层皮似的,甚至还觉得脑袋都轻盈了许多,就是有点凉飕飕的,呃……   抹了把光溜溜的下巴,蒋巡感觉自己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门派当中:“你们谁把我胡子剃了?”   作为东苑的苑长,沈鸿鱼勇敢地站了出来,代表同窗们发言:“晚辈斗胆揣测,这应当是大家齐心协力的结果。”   蒋巡:“……”法不责众这手师弟师妹们玩得也挺溜。   杨客信拍了拍友人的肩:“你要舍不得那么些毛茸茸,我就给你配一副长胡子的药?”   蒋巡觉得杨客信的提议并不靠谱:“我记得你来信上说,现在主修的是丹青术?”   崇吾派的学科繁多,连青帝那样的大能都存在知识面上的严重缺陷,想要门门都精通根本不现实,大部分修士自从升入阳天殿或者炎天殿开始,就会逐渐将精力集中到更有天赋的课目当中。   杨客信笑:“生发汤又不难熬,就算中间错漏了一些步骤,也没什么大碍。”   蒋巡无情拒绝:“你还是回去拿门派里的实践材料练手吧,我自己随便长长就好。”   陆琼向越知涯低语:“蒋真人没了胡子之后,看上去年轻多了,倒不怎么像中年人。”   蒋巡抽了抽嘴角,再一次领悟到了这些师弟师妹们才进门派没满半年的事实――连传音术都没能学会的八卦份子,简直是对被讨论目标听力以及忍耐力的巨大考验。   杨客信并不隐瞒:“我与蒋道友和你们一样,都是同一年进仰天坪的同窗,在崇吾派,只有仰天坪是一年制的,等到升殿后,每一殿要待上几   年,那就没个准了。”   无论外界环境如何,一直保持着稳定进食节奏的褚冉也开口:“我进入朱殿天比杨道友要晚上许多,所以平时听你们喊师兄还挺有压力,毕竟就凭卜算学的升殿难度,说不定再过些时日,我们大家就能在同一殿中修习。”   蒋巡摸出了两个青色的瓷酒瓶,刚一开封,清冽的酒香就溢满了整间屋子,他分别给杨客信、褚冉还有自己倒了满杯,笑道:“好些年没见过仰天坪的道友,我敬大家一杯,就当是预祝诸位通过升殿试。”   看着面前的师兄表现的如此热情,小真人们本来也应该以同样的态度回应,但在饮料选择上受到限制的年轻人们看了眼,发现除了酒之外,这里唯一能拿来润喉的,貌似就是那盆在选材上一言难尽的汤。   东西两苑的苑长都被分到了越知涯所在的小队里,他们对视一眼,在心中叹了口气,默默开始盛汤,就当是哀悼蒋真人逝去的胡须。   “……咦?”   和预料中的奇怪口感不同,冬风菜的粗,还有肥肉的腻,居然完美的中和在了一起,显出一种粗野倔强的美味,令人联想起行道旁葳蕤茂密的杂草。   浓浓的田园烟火之气。   越知涯看着碗里的杂肴汤羹,又舀了一勺――冬风菜的叶子远远够不上鲜嫩肥厚的标准,而根茎又显得过于粗硬,而且带着种独特的草味,连虫子都不愿意啃,咬起来的口感能像现在这样清爽,王娘子一定是在灶台上,用小火慢慢煨了许久,煨地肥肉都化了,让整个汤汁都显出勾芡似的浓稠来。   一碗汤下肚,陆琼的眉眼明显变得舒展了,她向友人点头道:“我喝了汤,倒觉得更饿了些。”   越知涯笑:“野菜汤多能开胃,蠃鱼是生食的,你在取用之前,先拿些饼垫垫肚子。”   陆琼依言咬了口饼:“那位王娘子的手艺很不错。”扫了眼左右,压低声音,“既然我们的清净术都算练得不错,能不能去帮个忙?”   越知涯略想了想,如果排除掉自己和井双灯这两个在正常情况下不应当出现在当前梯队里的例外情况,那么所有仰天坪的新生里,只有学过《拒霜诀》的秋梦刀才适合出手,连沈鸿鱼和陆璧都还差着点火候。   不等她回答,坐在陆琼左手边的沈鸿鱼已低声道:“我们现在修为太浅,除非事涉生死,不能随意对凡人施法,若有意帮忙,饭后可以请杨师兄和褚师兄去瞧瞧王娘子。”   陆琼点了点头。   说话间,越知涯碗里的黄贝肉愈堆愈多,虽然越华芜是个耐心的兄长,她却不好意思安心享受小朋友的照顾,拒绝道:“不用总给我剥。”   越华芜认真道:“你胳膊短,我怕你够不到。”   越知涯:“……”   哪怕进入仰天坪已满三个月,越华芜依旧保持着淳朴的性格,具体表现为尽心照顾妹妹,以及在跟妹妹交流上百分之百的坦诚。   越华芜又担忧道:“要不要换下椅子,我看这椅子有些高,你……”   黄贝外侧的肉颇具弹性,柔韧而不老硬,嫩的像是一块凝固的水团,口感则有些像豆腐脑,可以整块吸进口腔里,越知涯及时往兄长嘴里塞了一块,成功把后面那句“   腿也短”给及时掐灭。   井双灯本想假装没听见越华芜对青帝当前外形的评价,问题是越知涯忽然转过头,给了他一个“你懂得”的眼神,阳天殿主心领神会,赶紧给前辈传音:“放心,我绝不把您现在胳膊腿都没有椅子脚长的秘密透露给其他人!”   “……”   井双灯看见百殆真人面无表情地抬起手,隔着衣服捏住了脖子上的方形挂坠,可能是想拿出来抡他一板砖。   越知涯深吸一口气   ,让心情平静下来,然后瞄了井双灯一眼,又看了看屋外灶台的方向。   总算反应过来的井殿主默默起身:……看来又到自己违反门规的时候了,不过没关系,横竖他本来也不算仰天坪的学生,而且按照崇吾的习惯,只要没被抓住就不算犯错。   化神级别的蜃术并非金丹能够轻易窥破,就算井双灯为了更好的融合进小朋友们的队伍里,给自己的实力加了封印也一样,他身形一错,在除了青帝以外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情况下,大摇大摆地走到了灶台前,对着王娘子施展起祝由之术,片刻后,妇人的目光看起来明亮了一些。   井双灯无声地叹了口气。   王娘子的轮廓还能看出年轻时的美貌,但靠近一瞧,就会发现她面上遍布着细细的皱纹,原本的秀丽似乎已被时光吞噬殆尽,就算井双灯出手,也只能让她暂时精神一些。   有些问题,不是能用祝由之术解决的,就像衰老,是人皆有寿终的一天,就算仙门里的大能也不例外,更何况凡人。   菜已上齐了,王娘子把灶台上剩下的菜肴给依次收拢好,放在了食盒里――蒋巡性格宽厚,今天又是私宴,允许她稍微拿点菜,去贴补自家。   为了方便学生在知文府读书,这里有许多鸽子笼般的小厢房,每间都比楼船上的小房间大不了多少,王娘子刚推开角落里的厢房门,一股子夹杂着臭味的霉气就泄露了出来,她没露出厌恶的神情,像是已经彻底麻木。   屋子里的光线昏暗朦胧,虽说是大白天,窗户上的帘子也没有拉开,王娘子小心地将食盒摆在靠墙那张小小的木桌上,向床上躺着的年轻人柔声唤道:“聪儿,起来吃饭了。”   年轻人依旧大喇喇地躺着,仿佛两只耳朵就是摆设,等王娘子好脾气地又重复了一遍,干脆转了个身,让后背朝着外面。   王娘子絮絮道:“今天有稀罕的好菜,是蒋仙人给咱们的,他真是个难得的好人,就算你现在都不去正经念书,也没把你从府里赶出去,还给咱们留了住的地方,聪儿,你可莫要继续置气,好生跟着仙人学,说不定能像城门的杨小哥,能有个正经差事,哪怕是去种田,也容易的多。”   年轻人干脆拿被子一把蒙住了头。   王娘子叹了口气:“我不说了,你先起来吃饭罢,里面还有有灵力的东西,你不是一心要修行么,吃这些也是有好处的,我待会要去城外收拾家里的地,吃完了,就把东西先放着,等我回来收拾。” 第32章   井双灯回来的时候,看见越知涯正在切蠃鱼,她动作不快,但每一刀都下得稳,愣是把鱼肉切出了薄如蝉翼的效果。   陆琼夹了一片,尝了尝,露出些遗憾的神情:“可以再切厚一点。”   蠃鱼既有鱼类的鲜美,也有流泉的清甜,肉质透白晶莹,微微泛着粉,似乎刚一入口,就在舌尖上化开。   越知涯点头,略做调整,完美的契合了友人在口感上的所有要求。   沈鸿鱼也参与到美食的制作过程中来,她略略挽起长袖,露出白皙的手腕,对着空盘,胼指成剑,轻声颂念:“天一生水,遒肃其骨,令。”   水骨者,冰也,沈鸿鱼凝水成冰,又对切下来的薄鱼片用了一个摄字诀,将它们均匀的铺散在了晶莹的冰块上。   冰镇恰到好处的凸显了蠃鱼的甜与鲜。   比起他们这桌在吃鱼进度上的飞快推进,其他两桌都还停留在不知该怎么下刀的初级阶段,林尤锦凑过来,好奇询问:“蠃鱼肉那么厚,你怎么切起来一点不费劲的样子?”   越知涯活动了下手腕,坦诚道:“主要靠技巧,切得时候注意要顺着纹理,认真练个几年就可以做到了,而且我很有刀法上的天赋。”   “……”   看着其他同窗一言难尽的眼神,井双灯怀疑除了自己之外,并没有其他人把青帝的大实话给当真――当然越华芜除外。   主桌上,一直以吃饭为主喝酒为辅的褚冉,还保持着可以将筷子上的食物准确送入口腔的清醒头脑,至于难得见面的蒋巡和杨客信,都快出溜到桌子底下去了,两个人开始疯狂回忆往事,褚冉不自觉的拉开了和他们的距离,免得对方在抱头痛哭的时候,顺手拉自己一道。   蒋巡打了个酒咯,晃着瓷瓶得意道:“说了见面时要拿好酒招待你,我可没食言!这可是托人从江州买来的‘养生主’!”   越知涯点点头,如果是江州“养生主”的话,那的确是她当年挺喜欢的酒没错。   杨客信歪着脑袋,有些疑惑:“是好喝,但怎么感觉还是老李家的酒更好一些?那时候东西也便宜,一文钱就能打一整瓶。”   蒋巡笑了两声:“如今他们家还在阳城里吗?”   杨客信摇摇头,叹气:“早不在了。”   蒋巡悠悠道:“老李非常实在,就是太实在了,他卖的酒应当是自家酿的,很有创意,每次的味道都不相同,有时候是酸的,有时候又是甜的,那次我偷偷去买了点,回来一尝,简直想哭求老板往里兑点水――太辣,还不止是辣嗓子,而是刚喝到嘴里就能烧起来。”   杨h莹对酒水缺乏了解,但听着蒋巡和杨客信的聊天内容,就想为青帝的品鉴能力喊冤:“我觉得还是百殆真人喜欢的酒更好喝。”   越知涯微微一笑:“与朋友在一块时,自然喝什么都是好酒。”   秋梦刀:“越道友倒挺有感悟的。”   越知涯回过身,看了眼主桌上明显有了醉意的三人,向其他同窗递了个眼色,压低声音:“时候差不多了。”   蒋巡正勾着老友的肩膀,迷迷糊糊的来回念叨往事:“当年我年纪其实超了半岁,家里也穷,要不是石真人说话,差点连仰天坪的都没能进去……”   被勾住的另一位则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友人都说了些什么,猛地拍了下桌子,自顾自地嘟囔:“有朝一日,我要继承明川真人未竟之业,绘成罗浮图……”   装了“养生主”的酒瓶就静静立在他右手边,此时忽然晃了下,一缕清澈的酒液就从瓶中腾飞而起,化作一道流畅的弯弧,然后一滴没漏,全数落入小真人们早已准备好的空碗里。   酒剩的不多,加上他们的动作幅度必须克制在不被察觉的安全线以下,所以只弄来了浅浅的一层碗底,想每人都分一口是不现实了,年轻人们只能倒持筷子,蘸着略尝一尝。   林尤锦抹抹嘴,夸奖:“不错。”   宋昭一脸纳闷:“你是怎么尝出来不错,我刚感受到一点酒味,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毕竟筷子不管是论形状还是轮材质,都不适合作为液体的容器。   林尤锦满脸认真:“你不懂,这叫感觉。”   宋昭觉得和对方较真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秋梦刀用筷子抵着下唇,坐姿十分不老实,椅子只有一条腿着地,晃晃悠悠的,脸上还带着点慵懒的风流相:“正宗的‘养生主’产自江州,据说原本只是一家快要开不下去的小店,结果有幸得了越真人的青眼,方才名声大噪。”   杨h莹:“她老人家还挺会找的。”   秋梦刀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其实青帝不管到哪都会夸当地的食物好吃,有些生长环境偏僻看起来也很奇怪的东西,压根就是在越真人尝过之后,才被仙门中人广泛食用,所以我一直有一个猜测――”   越知涯点头:“我也觉得百殆真人是一名很有品味的修士。”   秋梦刀接着道:“青帝有段时间身上其实连吃饭的钱也没有,所以只能去荒山野岭觅食。”   越知涯:“……”   她对北洲到底都流传了哪些跟自己有关的八卦,感到十分好奇。   林尤锦正眯着眼,一个劲地往主桌的方向瞅:“我看酒瓶上貌似还写了字。”   将灵气聚集于双目,可以暂时提升视力,青瓷瓶上的字不但细若蚊蝇,还经过了艺术加工,林尤锦仔细辨认了一会,才总算看清。   “最宜船上饮,星月如水,银汉风浪静。   ――千秋不知岁。”   “酒是相思虫,嗡嗡。   ――旧日到此除。”   “不知憔悴,一杯江湖味,欢伯何以入画?勾点同游皆醉。   ――寸许河山。”   “霜刃未交时,旦夕鼓绝日。   小注:后两句实在编不出来了……你们当初到底是谁提议的喝酒还得留评?   ――鼙鼓动地。”   “不宜多饮,过则成灾。   ――为星。”   “羽衣不曾劝酒,悬圃且莫停杯,流景风信任相催,且共花间一醉。   ――行雨其荣。”   秋梦刀顺口介绍:“哦,那些都是以前的大能饮用过后,给‘养生主’写的评言,第一句里的‘千秋不知岁’就是青帝少年时的自我指代。”   越知涯感觉自己一颗年轻的少女心遭到了秋梦刀那句“少年时”的重创。   宁自书露出点向往的神色,抚掌赞叹:“越帝君文武双全,也是我辈风雅中人。”   林尤锦小声咕哝:“我就觉得‘鼙鼓动地’那位的小注写的最好。”   越知涯深以为然:“谁说不是呢?”   饭局结束,越知涯等人看了眼已经进行到嗷嗷哭着互相拥抱阶段的不争气师兄们,开始习惯性地收拾碗筷――蠃鱼肉厚刺少骨头   软,被食用的非常全面,剩余餐具的干净程度则完全体现了年轻人们的好胃口,桌上唯一的废弃物就是黄贝的外壳,都被他们收拢起来一把丢掉,至于碗筷,则扔进召唤出的水团里滚上几圈,要是不够干净,还可以用洗石搓搓,或者往上丢一个净世咒。   “仙人们居然也用自己洗碗的吗?”   一个最多六七岁,比在外表年龄上处于吊车尾阶段的越知涯还小的女孩子正趴在窗沿上,睁着一双圆眼睛往里看,她的衣服朴素到   近乎破旧,然而十分干净整齐,黑而细的头发用红绳扎好,显出三分乖巧文静来。   “我们都上学了,自然要学会自己做事。”陆琼顺口回答了一句,然后从青囊里抓了一把糖果给小姑娘,想了想,又抓了把塞给越知涯。   越知涯:“……谢谢,但我还是不用了。”   杨h莹则有些好奇:“怎么,难道蒋真人在知文府的时候,还有仆人照顾他起居吗?”   崇吾派给门下弟子的待遇相当丰厚,但在力所能及的小事上绝不惯着他们――作为上辈子曾经被仔细照顾过一会的学生,越知涯觉得君洞明肯定是从跟自己相处的过程中总结了丰富的经验。   小女孩歪着脑袋,想了一会才道:“蒋仙人好像和别的仙人不太一样。”   知文府里除了修士和来读书的学生之外,还有像王娘子这样,在此工作的凡人。   到了晚间,管事十分惶恐的将来自仰天坪的新生们带到了为他们准备的厢房,并且做好了会被因住宿环境过于恶劣而愤怒的修士们殴打的准备,结果只看到一张张完全不生气甚至还感觉有些满意的脸。   管事的语气小心翼翼:“诸位小仙人,就没什么别的事情要吩咐了吗?”   安城地理位置偏僻,往来的修士没阳那么多,对他们的称呼也随之升级――越知涯觉得就算自己一时半会恢复不了人仙的修为,也并不耽误她享受人仙的待遇。   宋昭被盯得有些受不了,直接:“伸手。”   管事看出宋旭身上的富贵气,闻言顿了顿,恭敬地弯下腰,同时伸出双手,苦笑:“多谢仙人厚爱。”   他是受到同僚排挤,才不得不在偏远的安城落脚,此前也颇接待过一些修士,为了不惹得对方生怒,就算被惩罚,也要表现的感激涕零,后者看在本地真人的面子上,也不至于把他们这些小人物收拾得太过分。   宋昭从荷包里掏出一块碎银,看着对方的姿势,又多拿了一块,然后统统拍在管事的手心里,随口道:“没想到你们地方小,规矩还挺大。”   带个路就要额外收赏银,安城的超前消费观让宋旭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了在京洛时的往事。   管事愣住:“……啊?”   此时此刻,其他学生们已经各自散开,嘻嘻哈哈地往自己看中的屋子里跑,时不时还冒出一句“这里有虫子!”“外面不比仰天坪,早该把草药包拿出来挂上了。”“我害怕虫子……抓回去能算实践分数不?”“喂喂你这害怕的也太不明显了吧?”“正常,多去南浦云几回,迟早会变得无所畏惧。”“刚才那个问算不算分数的道友,足下想多了,我们压根没领额外的门派任务,所以虫子被捕捉后的唯一价值,就是占用青囊里的剩余存储空间。”   管事凝视着这群年轻人活泼的背影,在夜色里怔怔地立了许久。 第33章   杨客信看起来已经完全从昨日的酒醉中清醒过来,站在队伍前方,对师弟师妹们谆谆叮嘱:“待会就要正式进山了,褚道友擅长卜算,所以就由他来指明方向,我虽然会全程陪着你们,但为了更好的提升自己,你们最好忘记有人带队这事,别指望有什么事我都会出手帮忙。”   作为西苑苑长,秦旭赶紧站出来,拍着胸脯让师兄放心:“大家都不是第一天进门派了,绝对从一开始就没有过这种指望!”   其他人跟着点头,陆琼舒了口气,小声:“还好,我本来以为两位带队的师兄会想方设法地难为我们,原来只是不帮忙而已。”   越知涯语重心长:“也不能完全放下戒心,谁知道他们哪句真哪句假――你还记得当初考试院里的祝余草吗?”   听清了师弟师妹们议论内容的杨客信抽了抽嘴角,感觉门派的传统被发扬的更光大了,由衷感慨:“你们年轻人还真挺能适应环境的。”   沈鸿鱼是大家出身,谦虚时也显得彬彬有礼:“这都是师兄师姐们言传身教的功劳。”   万事俱备,本来早该出发,结果褚冉一直都没出现,杨客信把能想得起来的所有嘱咐都翻来覆去的说了不止一遍,前者才一路小跑着姗姗来迟,向所有人拱手致歉:“实在抱歉,这里屋子太多,一时走岔了路。”   看着数量虽多但排列得十分整齐的房间的新生们:“……”   褚冉干咳:“我地舆学的实在不好,所以先生让我再出来历练历练,在实践中不断成长。”   在布局如此简单的宅院里都能迷路,越知涯觉得这已经不是地舆学得好不好的问题了,要不是博志课还包括了矿石异怪一类的内容,她怀疑褚冉在仰天坪时压根就不能考及格。   陆琼询问:“难道褚师兄无法卜算出正确的道路吗?”   褚冉挠了挠头,干咳道:“这个,也不是每次卜算都能成功。”   “……”   陆琼沉默片刻,向友人郑重点头:“你提醒的对,看来师兄果然也算我们的考验之一。”   越知涯仰头眺望天空――果然,第六感过于敏锐也不算什么好事。   褚冉弱弱道:“其实我真的可以带队,相关的占卜在门派里就已经完成,你们不用担心。”   听着师兄的教诲,新生们全部乖巧点头,有一个算一个,脸上都散发着自食其力的质朴光芒。   *   句曲之山是荒山,所谓的荒并非荒凉,而是荒僻,平日里少有人来,连身负修为的蒋巡,都只在外围溜达。   崇吾派的门派服饰,无论男装还是女装,下摆都不是连着一整块的,前后两幅与左右两幅各自分开,弟子们安静站着的时候温文尔雅,走动起来又显得飒爽飘逸,无论家境贫富,大部分新生都对此表示满意,直到他们进入了句曲之山,一个植被茂盛到稍不注意就被本地生物以枝条勾住衣服的方式留客的广袤森林。   杨客信提醒:“你们要做好准备,现在还可以沿着山径走,不过再有一个时辰,就彻底没路了。”   陆琼有些惊讶,小声咕哝:“原来现在其实是有路的吗?”   不怪陆琼惊讶,虽说他们本来也没做梦能走上铺着青石板的山道,但所谓的山路,跟旁的地方其实没什么差别,就是杂草的高度略矮一些,完全不妨碍他们一脚深一脚浅的蹒跚前进。   越知涯默默给自己补了一个轻身术――森林中不仅草木茂盛,而且由于落叶枯草无人清理,连年累月下来,已经积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松软腐土,若是凡人踏足此地,说不准哪一步没迈对位置,就能直接陷   进去半个身体。   杨客信与褚冉看起来比修为粗浅的新生们要从容许多,前者是金丹期的修士,后者携带了合适的符法器,不必落地借力,便能悬浮于空中,林中那些从高处垂落,密如长发的藤蔓还未碰及他们的衣衫,就会自然地向两侧绕开。   一路上,越华芜都不敢离妹妹太远,虽说小于十五岁的年龄限制了他们的身高上线,但作为队伍里唯一一个从头到尾都保持着被杂草淹没过头顶成就的学生,越知涯非但没有合适的理由拒绝兄长的好意,连沈鸿鱼都时不时会履行东苑苑长的职责,确定她没有掉队。   井双灯给前辈涯传音:“师叔,咳,帝君请放心,就算真的走丢了,我也会担负起将您找回来的重任。”   摸了摸脖子上的挂件,越知涯再次体会到了大师兄让她赶紧恢复修为的苦心。   比起师弟师妹们的辛苦,杨客信全程悠然的如闲庭信步,他人在空中,一边飞行,一边还不忘和新生们闲聊:“其实待在荒无人烟的地方体验生活,也是一个来源于百殆真人的门派传统――在偃月之乱后,真人被中洲修道界的大门派联合通缉,索性避入荒野当中,与林木鸟兽为伴……”   井双灯扭头看着某位当事人,后者也没有辜负他的期待,给出了第一手资料。   越知涯趁着兄长转头和陆璧说话,低声道:“其实不是为了避开其他修士,主要是我当时太年轻,生活经验不丰富,才信了唐将阑住在山野之中可以有效降低生活开支的话。”   ――唐将阑,道号明川,素来以丹青术闻名于天下。   井双灯有些诧异:“降低生活开支?”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崇吾一直都是一个写作底蕴深厚读作相当有钱的门派,否则以君洞明的性子,也不至于如此迅速地将门派弟子数量从个位扩展到了足足九殿。   越知涯回忆了一下,道:“我出门时没带太多盘缠在身上,本来是准备什么时候用完了,就再回去拿点。”   井双灯明白了:“结果当时您被中洲修士追的太紧,所以无暇他顾。”   越知涯给了他一个“年轻人到底都在想写什么”的奇怪眼神,摇头:“不,主要是唐将阑告诉我,一个成熟的修士要学会依靠自己生存,不能总是想着伸手问师父师兄要零用钱――其实我当初也怀疑过他所言的真假,不过不止唐将阑,连摇光也这么说,想来应当是真的。”顿了下,补充,“当然也不止在山野里待着,我时不时还会就近找个城镇,打短工挣钱。”   ――摇光真人与明川真人一样,都是活跃在人君世代末期的修真界著名大能。   井双灯脑补了下当时的画面,钦佩前辈吃苦耐劳之余,也对自己能在崇吾派找到一个可以摸鱼可以溜号的稳定工作,感到十分庆幸。   杨客信没让新生一直保持着赶路的节奏,每隔一刻钟,都会暂停下来,让他们寻找一下周围可以被写进实践杂论里的素材。   “阿鸿,你有瞧见山荧吗?”   山荧几乎完全是由精纯灵力所构成的特殊妖怪,只要将自身的灵力聚集于双目当中,就能瞧见,但陆琼仔细观察了半天,还是一无所获。   沈鸿鱼微笑着摇了摇头。   杨客信在离地三丈多的地方找了个树枝蹲着,闻   言向地上道:“幼年期的山荧因为灵力太少,所以不容易被你们看见,而成熟期的山荧,已经可以避开炼气期的查探――想开点,如果那么容易就能捕获,那干嘛给你们一个月的实践期?”   越知涯回忆了一下临行前授业先生们布置的作业与推荐必读类书目,一本正经道:“想来是为了给我们一个通过大量功课来锻炼自习能力的机会。”   杨客信笑得露出了牙齿:“这只是次要原因。”   陆琼戴上门派下   发的冰蚕手套,拔了根没见过的草仔细端详,按照《灵力论》里的说法,世间万物都具有灵力,但只有含量达到一定的程度,才可以称为灵草或者妖怪。   “这根,应当不算灵草罢?”   沈鸿鱼摇首:“《异草鉴》我才刚刚读到第三册中部,实在是难以辨认。”   秋梦刀凑过去看了眼,笑道:“虽然我也不识得,但绝非灵草。”   陆琼遗憾地在纸册记下了“×时×刻,句曲之山某某处,发现未知植株,叶绿而阔,大如人手,花小似绿豆,其色黄白相杂”的句子。   陆璧指点妹妹:“类似的句子在详述里可以多出现,否则便要仔细斟酌,免得降低评分。”   陆琼点头――关于句曲之山中的实践,他们至少要写三份杂论,一份是对于所有经历的详细描写,可以尽情凑字数,第二份要包含沿途发现的各类矿物、植物、动物、妖怪,主要以能够辨认出类别的事物为主,至于辨认不出来的,如果学生觉得有详述的必要,也可以记录上去,最后一份的要求则是在表达时要尽量简明扼要,但任何重点都不能忽略,而且总字数必须破万,文辞优美的可以有额外加分。   三分杂论分别要在通识课,博志课以及经典课上提交。   对灵气的熟练运用让新生们能够在任何环境中保持着一颗奋笔疾书的平常心,林尤锦踢开一块土堆,将其坚化成书桌的形式,沈鸿鱼已经渐渐熟练了对风的操纵,可以使得练习册稳定地悬浮在空中,秋梦刀是自带家族基础入学的学生,他直接把笔竖着立在作业本上,用灵力远程操控。   杨h莹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将脑袋埋在薛蕴的肩头,又把作业盖在脑袋上,发出不想写功课的哀嚎:“我最擅长的为什么是召火的术法――果然还是应该听先生的教导,不能随意偏科。”   练习册上的纸张洁白如玉,是加了条草的茎所制成的,越知涯他们在南浦云了解过制纸的程序,条草中最具灵气的是果实,其次是叶子,它的茎长且韧,就算拿来做布都很不错,如果被磨成纸浆,所造成的纸则会很难损毁,非常适合在外出实践中用作记录的载体。   时间有限,新生们来不及仔细斟酌词汇,只能简略地打个草稿――这些年轻人们暂时还不用担心文具的消耗问题,只要是出于写作业或者写作业或者熬夜写作业一类的正当理由,门派对相关物品的供应都是管够的。 第34章   越知涯看了眼陆琼的作业,长期掉线的记忆力总算又灵光了一会,提醒:“你刚才找到的应当是铜锤草,不算灵草,捣碎了可以敷在外伤处,药效平平。”   “铜锤草,不应该是水酸芝么?”   金丹真人目力极佳,杨客信蹲在立地三丈来高的树杈子上,啃果子也没耽误对师妹们的作业发表意见。   陆琼看看友人,又望了望师兄,脸上露出一丝学渣的茫然。   褚冉忽然开口道:“其实说是铜锤草倒也没错,《太霄内书》第九十七册上有载,在人君世代,水酸芝又称铜锤草,一个是从外形上取的名字,一个是指它的果实味道酸涩。水酸芝没什么大用,在俗世之中,多被当成杂草。”   凡人一生至多不过百年,铜锤草的称谓就像许许多多的旧日事物一样,早已被尘封在了岁月的长河中。   杨客信笑了下:“果然是一代强过一代,如此偏门的知识点,你们居然也有人能够知晓。”   陆琼揽着越知涯的胳膊,笑吟吟道:“知涯她平时最爱读书,自然知道的多。”   *   越往山林深处走,草木就越茂盛,仰天坪这群除了越知涯和井双灯以外都完全没有过荒野求生经验的人,很快就体会到了,刚开始那句“沿着山径”走是一句同门师兄难得良心发现的大实话。   越真人松了口气――她现在总算不是队伍里唯一一个会被杂草直接淹过头顶的学生。   井双灯好奇:“您看起来,似乎也不是特别习惯的样子?”可外出实践也是根据青帝当年的事迹所衍化来的一种全年级共同参与的大型活动啊?   越知涯拨开草,沉默片刻,幽幽道:“我上辈子刚出山的时候,就是金丹期,已经能飞了。”   她的个人定位从来就不是在杂草丛正奋力扑腾的小可怜。   陆琼离越知涯并不远,然而受到本地隔离物的影响,不仔细辨认,根本分不清她的所在位置,忍不住仰天长叹,:“我感觉就像在沼泽里游泳,已经进入了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即将沉没阶段――所以轻身术到底有什么用?”   杨h莹跟着大力点头,要不是她暂时找不到陆琼究竟身在何处,肯定会冲过去给同窗一个惺惺相惜的拥抱。   就在新生们实力嫌弃轻身术的应用价值的同时,朱天殿的师兄也在嫌弃他们。   杨客信捂着眼睛,脸上写满了不忍直视:“法术不是把咒语念出来就完了,还要进一步操纵,光给自己加了层轻身术但是完全不运用,那和秤砣有什么区别?”   越知涯觉得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秤砣经常能在凡世的交易场景中遇见,还挺有用的……   褚冉也补充了一句:“别等到脚下踩实之后才想着前进,在跟草叶或者树枝接触的一瞬间,就要完成身体的调整,所以荒山野岭其实是一个非常适合锻炼轻身术的地点――请所有人务必努力学习,这算你们实践分数。”   “……”   被师弟师妹们眼神聚焦的褚冉下意识打了个寒战,决定整个实践月里都必须好好保护自己,绝对不能受伤,打死也不能给年轻人妙手回春的机会,不然那就不是剃个胡子就能翻篇的事了……   分数的鞭策在前,恶劣的步行环境在后,仰天坪的新生们很快就从丢进草里找不见人,逐渐进步到了可以从头颅顶部的饰物分辨出性别,再到上半身彻底浮出草丛的程度――阳天殿主觉得某位前大能,有趁着大家脚不落地偷着让自己看起来和其他人一样高的嫌疑。   越知涯的注意力没有放在井双灯身上,否则应该很难忍住用青帝令抡对方一下,以此来申明她在轻身术上的熟练度就是比其他人高的想   法。   随着路径的不断深入,环境又产生了新的变化,树木越来越高,绿云般的树冠拦下了所有光照,矮小的灌木彻底消失,地上多是一些松软湿润的苔藓类植物,半空中悬挂着垂帘般的藤蔓类植被,远远望去,就像一蓬蓬正在倾倒中的碧色流水。   熟练了轻身术的小修士们并没有因为地面变得好走而选择脚踏实地,半空中有足够的细枝让他们借力,只要轻轻一踩,待得细枝稍弯,便飘飘然纵身腾起,还可以通过对风的操纵延长滞空的时间,就像是一大群在树枝上跳跃前进的巨型松鼠。   杨客信笑呵呵道:“原地休息两刻钟,建议你们打坐补充灵气――行走在外,为了保证随时可以应对突发状况,感到体内灵力枯竭的时候,一定要额外注意,当然你们现在还不用太在意,炼气期的修士,基本就不存在灵气不枯竭的情况。”   新生们纷纷点头称是,表示师兄的教诲就是他们揭竿而起的动力。   清脆的鸟鸣声渐渐远去,森林当中,巨木的根部呈现出一种虬结交错的状态,状如小丘,嶙峋如怪石,如果不介意表面附着的植被以及更加微小的生物的话,就是一个个天然的座椅。   杨客信看着新生们奋笔疾书,友善提醒:“我建议你们把周围的风景描绘的美好一点,方便以后的师弟师妹们借阅。”   越知涯点头,在练习册上挥笔写下了“松柏交映,云萝杳冥”八个大字。   杨客信干咳了两声:“但也不能完全脱离客观事实的基础。”   作为不知为修真界留下过多少小作文的前辈大能,越知涯当然有自己的理由:“这是‘前方被交叉的各种草木所阻断,而头顶还有看不见尽头的藤蔓’的简练型表达方式,同意词句为‘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杨客信表示了一下佩服:“加油修炼,我觉得道友你很有在崇吾派长远发展的前途。”   对于一群刚在实践中成功掌握了新法术的年轻人来说,难免会产生一点想要自我展示的想法,宋昭没像其他同窗那样坐在巨木的根部,或者挂在藤蔓上荡秋千,而是一路攀到了接近树冠的位置,双脚轻飘飘地踩在一根小指粗细的树杈上,临风而立。   “宋道友!”   作为西苑苑长,秦旭一直对其他同窗保持着平均线以上的关注,他也是正常新生里,第一个从下落的速度和姿势上,判断出宋昭的高速垂降运动纯属意外,而非对方的主观意愿。   秋梦刀微微抬手,他修炼的心法不是《养气诀》,而是芙蓉山庄代代相传的《拒霜诀》,学习起木系法术来事半功倍,他刚升起想要操纵藤蔓把宋昭卷住的念头,一个娇小的身形就猛地拔地而起,抢在前面将坠落中的宋昭给一把拦腰抄住。   “季道友?”   宋昭满脸茫然地看着把自己横抱在怀里的女性同窗季淑君,内心升起一种对当前姿势的微妙不适,但这并不影响他被人伸出援手的感动――   季淑君长舒一口气:“吓死了,差一点我刚发现的植物就遭遇了来自宋道友的灭顶之灾――所以你到底是有多重?”   宋昭感觉自己的嘴角在抽搐:“你问就问,不要一会上一会下地掂在下,我刚刚只是站   位没把握好,单论重量的话,基本还处于标准范围内的……”   秦旭确认宋昭没事后,忍不住看了杨客信一眼,后者笑呵呵道:“你们放心,我一直关注着宋道友的情况。”   “师兄的意思是,会在宋道友真正坠地之前,把他接住?”   “不,如果宋道友真的一直到砸上地面都没能调整过来,我会酌情扣除他的实践分数。”   “……”   宋旭觉得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稍微缓和了下情绪,宋昭回忆了下刚才的情况,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我本来站得很稳,但上面的树枝比我想象的要滑腻,表面就像附着着一层米糊,这才不慎出了差错。”   越知涯目光微动,同行的其他同窗里面,反应敏捷已经一个轻身术蹿上了宋昭刚才所在的地方,去采集树枝。   秋梦刀分析:“枝条表面似乎有着轻微的腐蚀性,幸好是隔着手套折的。”他将枝条凑近鼻端,按博志课老师教授的那样,没有直接闻,而是轻轻扇了扇风,借机感受对方的气息,“如果摄入体内,会有轻微的眩晕感。”   越知涯微微扬眉――秋梦刀和沈鸿鱼两人是仰天坪所有新生里,修为最接近筑基的学生,如果枝条上的气味能令他眩晕的话,就代表着对大部分同窗都能造成影响。   在场中人都接受过一定的修真界基础知识教育,刚听完秋梦刀的话,就全体都有的领悟了当前问题的严重性――   宁自书面色凝重,一字一句道:“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把这件事记在杂论里的话,至少能值三百,不,至少能值五百字!”   越知涯:“……”   看来仰天坪的功课的确给这些年轻人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越知涯想了想,分析:“树木上层的枝条具有腐蚀性,也有被腐蚀后留下的印迹,而靠近地面的枝条却很普通,就代表枝条表面的物质可能是来自于高空。”   秋梦刀颔首:“从现在的残留物看,像是某种黏液干涸后留下的痕迹。”   越知涯:“而且残留物的样子很新鲜。”   秋梦刀看了越知涯一眼,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我大概明白越道友的意思了,你是想说,留下黏液的生物很可能还在附近?”   越知涯都来不及点头,就听见一阵由远及近的拍打翅膀声,音色之响亮,频率之密集,让他们还没见着面,就对该生物的速度与大小有了一个全方位的精准预判。 第35章   “飞涎鸟,外表有些像松鼠,嘴里会流出胶质一般的涎液,过往的飞禽如果碰到它的涎液,就会身体发僵,坠落到地面,所以我们周围几乎听不到一般鸟类的动静。”   越知涯简单介绍了一下该生物的情况,又赶紧为自己的知识面找了一个借口:“我曾经在《洞灵随笔》里看到过。”   ――仰天坪所读的《洞灵随笔》只是第一册,如果弟子对剩下内容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牍楼借阅,《洞灵随笔》的相关内容可以算是崇吾题海的重要组成部分,越知涯相信包括杨客信与褚冉在内都没人看完过全套,就算看完了,也未必能逐字逐句的背下来,所以非常适合拿来当借口用。   对青帝当前记忆力有所了解的井双灯凑过来,小声询问:“您是对自己写过的东西印象会比较深?”   越知涯摇头,无所谓道:“其实我并不确定写过没有,不过就算没有也无妨,回头再往上添两笔就是了。”   井双灯:“……”   行叭,你是作者,你说了算。   自上方垂落的藤蔓类植物仿佛一重又一重看不见尽头的帘幔,绿到最浓处,竟成了一种近乎于死寂的纯黑,这些挂络在半空中的繁复障碍能减缓小真人们前进的速度,却无法对飞涎鸟的行动造成任何影响,它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高速,穿纵过青萝的缝隙,飞驰着向越知涯等人掠来。   ――这片区域里的飞禽都被逐渐吃光了,它总得找些别的食物。   杨客信的表情变得严肃,他的修为固然已经臻至金丹,也有信心将飞涎鸟击杀,毕竟这只妖怪的修为换算成人类修士,也不过刚到筑基期,但周围还有那么多缺乏经验的师弟师妹,只希望他们待会能保持足够的镇静。   深吸一口气,杨客信决定让褚冉负责看护其师弟师妹们,由自己单独上前应战――   “木成樊圃,弗以穿行,令!”   新生们没给杨客信调度部署的机会,秋梦刀一只手按在巨木之上,口中低声颂念,下一刻,那些攀援着树干生长的藤蔓就像是苏醒了一般,互相聚拢,自动编织成一个带着细叶与根须的柔韧牢笼,将飞涎鸟包围在中间。   飞涎鸟发出一声高昂锐利的鸣叫,它的翅膀重重扫在纠缠在一起的藤蔓上,发出了类似于金属碰撞的铿锵声响。   秋梦刀的脸色有些发白,很明显是灵力被一次性抽取得太多。   于此同时,陆璧也竖起手指,目光微垂,轻声颂念:“水御流波,召剩zhǔn)敕下,急急如律令!”   空中不断凝结出绳索般的透明水流,畅意而轻盈地一股股向飞涎鸟的所在涌去,陆璧有意识的将水驱向妖怪的口鼻之处,但每每尚未接近,就偏离了既定的目标。   “风。”   飞涎鸟是妖怪,它的身体周围有无数风刃在盘旋。   杨客信抬起手又放下――既然目前的局势还算平稳,那么尽量让年轻人在实战里积攒点经验也没什么不好。   毕竟按照崇吾派的一贯风格,不死人就不算出事。   “哗啦――”   伴随着裂帛般的刺耳声响,飞涎鸟愤怒地撕碎了藤蔓围成的屏障,杨h莹毫不犹豫抽出珊瑚鞭,一道火光就顺着鞭稍的轨迹,利箭般飞驰而出:“火去,疾!”   合适的法器能有效提升术法的威力。   朱红的光芒印在少女的脸上,竟显出三分飞扬的冶艳之色。   某种羽毛被燎烧过的气味弥漫在树林当中,杨客信一句“尽量别在山林里使用火系法术,当然想要同归于尽的可以无视这点”刚说了一半,就看见半空中的火光迅速变暗,直   至熄灭。   杨h莹点头:“师兄不用担心,对于法术造成的火灾,我现在已经很有经验了!”   杨客信:“……”看来这位师妹在劝进堂和南浦云里都有过很精彩的经历。   火系法术杀伤力大,缺点是有时会失去控制,幸好他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以陆璧为首的稳重派学生孜孜不倦的驱使着水流,攻击飞涎鸟的同时,也顺便把燃烧区域控制在不会引火烧山的安全范围以内。   杨客信抱着胳膊在一边旁观,那些能够把水流操纵成箭矢或者绳索的年轻人姑且算是对飞涎鸟造成了一定影响,表现出落雨形态的可能是比起战斗而言,更愿意怀抱着一颗滋润万物的和平之心,至于将水团坠点落实在距离目标一丈开外的学生,应该很快就能在术法考试的重修测验中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   经过半刻钟实习为辅重在参与为主的激烈战斗,来自仰天坪的新生们成功惹怒了飞涎鸟,后者张开鸟喙,喷出一股股带着淡淡腥臭气的涎液。   “遒肃其骨,令!”   涎液同样是液体,沈鸿鱼灵活地省略了前半句法咒,直接将涎液冻成了大大小小的冰碴子,叮叮当当地落了一地。   杨客信点头:“年轻人思路还挺灵活的。”   凝水成冰的法术对大部分新生而言还有些超纲,但同窗里从来少不了会提前预习后续功课的上进份子,陆璧迅速从沈鸿鱼那里得到思路,把操纵的水箭改成了冰箭。   “……”   最好的防守从来就是攻击,朝妖怪喷水,就算被一翅膀扇回来,也顶多算是把沐浴和洗衣服的时间提前合并到了一个不合适的地点,但扇回来的要是形状锐利的冰块的话,就很让包围飞涎鸟的小真人们为自己之前在轻身术上的集中锻炼感到庆幸。   飞涎鸟力气极大,碎冰飞驰之时,竟带起了锐利的破空之声,越知涯胼指点去,轻声:“禁其行。”   “彼诸不良,止于丘阿,令。”   “停驾不驱,滞于樊圃,急急如律令!”   为了避免年轻人被反弹的碎冰伤害,及时做出反应的不只有某过去式人仙,还有井双灯与杨客信。   他们三人在咒语上的选择,完美体现了仙门术法的多样性。   杨客信看了面前的小姑娘一眼,提醒:“你的法咒很不规范。”   ――从感受灵力,利用灵力修炼,到可以顺利驱使灵力,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从课堂上千奇百怪的意外就可以看出,对于初学者而言,他们的施法状态是非常不稳定的,所以在实践中,必须遵循一些既定的规则,比如结尾时的“急急如律令”,当然等到足够熟练以后,可以简化成单字,所以杨客信对井双灯没意见,只专门把越知涯拉出来教育。   “青帝曾言,初学者在施法上不可过于随性,否则容易误人误己。”   道理很对,师兄的语气也足够语重心长,但联系起出发时的叮嘱,越知涯还是赶紧开口,没给对方把扣除实践分数的意图给表达出来的机会:“我看碎冰已经被师兄给停下了,就没把法咒念完。”   杨客信恍然:“咦,原来是这样。”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事,你选择的法咒太简单了,所以展现出的力量就不会太强,就算念完,也未必能阻止碎冰砸到   其他小友身上,要切切注意。”   越知涯:“……杨师兄所言有理。”   井双灯作为在场中除了青帝之外,唯一一个知道刚才的碎冰都是被谁给成功阻止的修士,选择了沉默是金,将可能的野史从源头彻底杜绝。   另一边,围堵着飞涎鸟的小真人们被揍得节节后退,魏弼忽然越队而出,向飞涎鸟靠近,他手里抱着一根木棍,靠着轻身术凌空跃起,自下而上朝着妖怪的头部打去。   意识到危   险的飞涎鸟用力扑扇着翅膀,想要扫开魏弼,秋梦刀注意到同窗身处危险之中,再次催动藤蔓,将飞涎鸟短暂地困住了一瞬。   魏弼没有辜负同窗创造的机会,立刻用尽全身之力,将木棍砸在妖怪的后颈上。   “哐!”   魏弼的双手发麻,虎口也被震裂,他感觉自己所击打的并非血肉之躯,而是坚石与金属,光是反震之力,就把他重重弹到了巨木之上。   “凯风自南,援其以习习,令!”   沈鸿鱼及时召出一道柔风,水波般细密地包裹住同窗的身躯,减缓了魏弼身上的冲击力。   魏弼感觉喉咙里传来一股铁锈般的甜腥气,他不清楚自己有没有对飞涎鸟造成伤害,但是迅速意识到,经过刚才那一下,这只妖怪的凶性已经被彻底的激发了。   杨客信脸上的笑意收敛了起来,袖子轻轻一拂,把所有还想着往上冲的师弟师妹给从一线揪回来。   对自己辅助定位有着清晰认知的褚冉看着就差嗷嗷叫的师弟师妹们,一时间有些茫然――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莽了吗,他记得从心明明也算崇吾的门派传统啊?   “雷御殷其――”   杨客信刚开始念诵雷咒,忽然看见一抹带着寒意的水色从他视线中飞速闪过,几乎就在一瞬之间,原本狂暴挣扎的飞涎鸟忽然痉挛了一下,从半空中坠落。   越知涯一个翻身从鸟背上利落地跃下,随手丢掉那片已经被染红的尖锐碎冰。   杨客信:“……”   其他同窗:“……”   井双灯默默看了某位过去式大能一眼,希望对方已经准备好了一个合适的理由。   “越道友你这是――”   越知涯一本正经:“只要顺着骨骼和肌肉的走向攻击,就很容易穿透妖怪的躯体。”顿了顿,确认道,“是这样吧?”   越华芜一向善解妹意,不管是否真的理解,当下用力点头:“就是如此!”   陆璧若有所思――自从进入游仙世代以来,仙门和凡俗之间的交互就大大加强,再考虑到当哥哥的一点也不惊讶的态度,越知涯家里有点特别的传承也不足为怪。   他的想法典型的可以充当包括杨客信在内的大部分在场人员的代表。   越知涯抽空给了井双灯一个半得意半安抚的眼神――感谢仙门中人活跃的联想能力,以她上辈子的经验来说,只要当事人表现的足够理所当然,旁观者就会自动脑补出合适的借口。 第36章   小真人们卷起袖子,在两位师兄的指挥下,开始麻溜地收拾起飞涎鸟的身体。   本来像宁自书和薛蕴那样原本生活环境优渥的年轻人,很可能对亲手处理妖怪的骨骼血肉羽毛产生抗拒心理,但南浦云的生活已经成功的改变了他们,只要分数足够,他们甚至也可以对着飞涎鸟喊宝宝。   “……怎么又碎了?”   对于把《五行法咒基础》预习过一遍学习过一遍又复习过一遍的年轻人来说,什么样的冰块都是随抓随有的,问题是同样材质的临时工具在越知涯手上,能手起刀落的跟切豆腐似的容易,换一个人上去,就只能体会到飞涎鸟的躯体有多么坚硬,然后含泪把切割用品从碎冰改成相对尖锐的石头。   ――仰天坪还没开识武课,除了杨h莹因为个人习惯带了条珊瑚鞭在身上以外,其他人都没有携带武器的习惯,只能在自制和就地取材里选一样。   秋梦刀将灵力聚集到双目之处,观察片刻,道:“它身上的灵力很杂驳――《灵力论》上说过,万物皆有灵气,浓郁到一定程度,就会变成妖怪,如果某个妖怪体内的灵力过于杂驳混乱的话,不但绝对无法生出智慧,还会很容易变得凶暴。”   其他同窗纷纷点头,没人表示异议,毕竟秋梦刀所说的,属于授业先生反复强调过的必考内容。   全程没找到出手机会的杨客信懒洋洋地走了过来,顺便帮师弟师妹们扩展了一下知识面:“不止《洞灵随笔》,《太霄内书》里也提到过飞涎鸟,这种妖怪生命力顽强,什么动物的肉都能吃,可以被驯养,但现在已经不算常见了――我还是头一回看到活的。”   陆琼带着遗憾道:“那它肯定不算好吃。”   杨客信觉得这位师妹的感慨特别有崇吾派的风格。   越知涯侧首,问井双灯:“飞涎鸟现在已经不算常见了?”   井双灯想了想,回答:“反正从我能记事起,就不算常见。怎么,您当年的情况和现在不一样?”   越知涯颔首:“大概是绥安年间,也有可能在天永初年,飞涎鸟是一种不算常见,也不算罕见,除了非常招人讨厌以外,在任何方面不怎么值得注意的妖怪,不但中洲,北洲那边……”   说到这里,越知涯的话音突然截断――井双灯并不觉得惊讶,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知道某位大能话只说一半,并不代表着故意吊人胃口或者牵涉到了什么法不传六耳的秘密,多半只是忘了。   越知涯按了按额角,她现在还无法掌握自己的识海,上一世的记忆过于庞大且复杂,远远超过了这具年幼躯体所能承受的极限,对于某些事物,她有时会下意识的感到熟悉,也能记起一些简单的信息,但更深层次的内容,却无论如何都回忆不起来。   杨客信捏着笔,脸上带着点苦恼的神色――不止仰天坪的新生们要注意记录自己这一路上的种种见闻,带队者也有自己的文字工作。   越知涯询问:“既然飞涎鸟是仰天坪弟子独立击杀的,那能不能计入我们的实践成绩?”   陆琼附议:“知涯,咳,越道友所言有理。”   突然调整称呼也改变不了陆琼在相关问题上具有拉偏架的嫌疑。   杨客信诚实道:“虽然能算实践成绩,但从你们莽撞有余但谨慎不足的行为过程上来看,我还是更想扣你们实践分。”摇了摇头,“等升殿之后,根据崇吾派的门规,你们的操行分比重会随之提高。”   越知涯纳闷:“门规?什么门规?”   井双灯抽了抽嘴角:“……您这是在问谁呢?”   虽然这么想有些不尊重   前辈,但井双灯还是忍不住往不着边际的方向发散思维――当年不谐真人韩宴池到底有没有跟小徒弟强调过类似的问题?   也许是修炼《归真诀》的人心思都特别容易猜,越知涯趁其他同窗都没注意,跟唯一知晓自己身份的人解释道:“应该是有的,师父曾经说过,所谓门规,就是前人为了帮助后来者更好的适应仙门,所传下的经验和教训,所以只要我过的健康开心快活,那就算是遵守门规了!”   井双灯:“……”   凭青帝现在动都不动卡壳的记忆力,怎么就没把这句话也顺便忘了呢?   杨客信还在跟师弟师妹们交流感情:“现在不太拘束着你们,主要是考虑到一群才入仙门的年轻人,未必能造成太大的破坏。”扫了眼死不瞑目的飞涎鸟,补充道,“当然我觉得授业先生们有必要重新考虑你们的战斗力。”   陆琼看着越知涯,后者无所谓道:“任何新规则的出炉都不可能一蹴而就,哪怕日后真的会有相应调整,我们肯定早就考完了升殿试。”   缺乏人生经验的小姑娘迅速被越知涯清晰的思路与高瞻远瞩的眼光所说服,但井双灯看着青帝那一脸真诚的无所谓,觉得对方那么就是在忽悠人,要么就是再一次遗忘了重修的可能性。   *   山林中的夜晚似乎比外间要来的更早,高大的树冠拦住了最后一点阳光,树与树的间隙里像是笼罩着一层层铅色的轻纱,在这些第一次外出冒险的年轻人眼里,远方的林木也褪去了白日的生机,显得幽森而诡诞,仿佛化成了一具具僵硬畸零的瘦长躯壳。   现在才刚过未时,杨客信宣布停止赶路,同样的时间,要是换作在仰天坪,新生们甚至都还没有开始晚课。   “这里靠着溪流,再往深处走,未必能找到适合扎营的宽敞空地,你们别忘了在杂论上记下来,不同的地点与对应的环境都是什么样的,等把这些信息整理得差不多了,确定安全之后,句曲之山就可以逐渐向本地的凡人开放。”杨客信叮嘱,“记录的越好,分数就越高,这可是我们过来人的经验之谈。”   陆琼露出一丝忧色,询问:“那万一我们写错了什么,岂不会给后来的人带来危险?”   杨客信笑道:“道友思虑的不错,不过灵府不至于以我们一家之言为准,总会反复验证过,才会允许凡人入山,而且就算正式开放,也不会一口气让普通人进入句曲之山的深处。”   直接点说,就是新生们写的杂论最多只能当成一份不太重要的佐证,在他们学有所成之前,不会承担超过自身能力的职责。   光线的晦暗程度已经到了影响行动的地步,杨客信倒是无所谓,他是金丹期真人,就算在深夜里,也能做到视物如白昼。   新生群里最惹人注意的是杨h莹,她腰侧挂着隐隐带着火光的珊瑚鞭,珊瑚鞭随着主人来来回回的跑跳,在夜色中化成了一道上下起伏的蜿蜒红线。   沈鸿鱼竖起右掌,手势捏合如兰花,袖口顺势滑落,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皓腕:“无豆之室,其明敫日,无镫之所,光景流我,令。”   丝丝缕缕的灵力从沈鸿鱼周身之窍中绵延溢出,变成像水又像微尘那样的淡淡白光,在树林中盈盈飞舞,驱散了这里的黑暗   。   以沈鸿鱼的修为,在这种法咒在施展结束后,大约能维持一刻左右的光照。   灵力自日月而来,又化成流光远去。   越知涯从青囊中取出“野宿”――所谓野宿,就是仙门里一种微缩型的住所,在非使用状态下,看起来就像是一只白色的核桃。   把核桃的上半截转开,里面是一个雕刻的十分精致的小小屋舍,就连墙面上的砖缝、顶棚的纹路、窗棂上的雕花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屋舍的各   个部件可以拆卸下来,然后根据环境的不同,重新组合成车辆或者小船的形态。   将野宿丢到选定的空地上,须臾之间,就膨胀成了一个占地面积跟帐篷差不多,但在高度上勉强算是允许他们挺直了腰杆走进去的小房间。   杨客信笑眯眯地介绍道:“你们现在用的野宿都是师兄师姐们在伎巧课上的作业,如果发现了什么不宜居住的细节,请不用担心,先生们肯定已经扣过了相应的分数。对了,住的时候都注意些,因为等实践月结束后,你们必须将野宿仔细清洁后再返还给门派。”   野宿里除了卧室之外,还分成了一个盥洗用的隔间――对于修士而言,日常生活会比凡人要方便许多,越知涯把手伸进空无一物的脸盆里,里面就有清水迅速溢出,等梳洗完毕后,只要再念一句“有水于兹,远送于野”,就可以结束居住环境的清洁工作。   她注意到,在挂镜的旁边,有个,野宿的制作者还留了一句“可以将书本置于此处,抓紧所有碎片时间背诵要点,以应对接下来的夏试。另,床铺顶部与侧面也有类似设置。”   ……崇吾派的师兄师姐们还真是为了后来者的学习进度操碎了心。   屋外的空地上,宁自书几人在接受过杨客信的“别担心会饿着,反正我们带了足够的祝余草”的建议后,果断开始用石块搭建灶台,挽起袖子,一头扎进庖厨的海洋。   点火没难度,问题是找柴火不属于常见的知识点,而现在又处于草木茂盛的春夏交界时节,宁自书好容易收拢来一些看起来比较缺乏水分的树枝,刚弄出点烟,就被一捧液体当头浇下,熄灭了所有热情。   陆璧迅速思考出了原因:“……‘有水于兹,远送于野’是通过将水流化为微小的水汽,再将水汽送到远处,来造成干涸的效果,对于初学者来说,很容易在第二个环节造成差错。”   宁自书面无表情的擦着头发,很想弄清楚刚才的肇事者是谁,问题是每一个听到动静后从野宿里钻出来的同窗,脸上都带着同样的心虚与自我怀疑。 第37章   秋梦刀忍着笑,伸手拍了拍同窗的肩,念了句法咒,帮助对方改头换面,重新做回那个衣冠整洁的俊秀新生:“应该不是我,上次在学堂里失败之后,我就有重点练习过这句法咒。”   宁自书怀疑自己命中注定和所有与水相关的法术犯冲。   秦旭看着他们挖出的土灶台,总结道:“现在有一好一坏两个消息,好消息是柴火虽然已经被彻底浇透了,但是可以用法术让它迅速恢复干燥,坏消息是它就算恢复干燥,也不一定能点着。”   杨h莹表示嫌弃:“都别费劲了,还是用法器烧吧。”   秦旭:“呃,这里有道友带了能点火的法器?”   杨h莹有些莫名:“我的珊瑚鞭就可以,只要注入灵力,就能持续产生火焰。”   秦勋:“……”   身为西苑苑长,他的办事思路还是太僵化了,距离仰天坪的毕业标准,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越知涯先把床单给铺好了才出的门,这会子,架在珊瑚鞭上的一锅水已经咕嘟咕嘟地冒出了气泡。   “轰――”   越知涯紧急刹住脚步,没再往灶台边靠近,她看了看满地白色与黄色的泥状物体,发自内心地询问:“你们谁把鸡蛋扔火堆里煮的?”   陆琼茫然地看着哥哥,陆璧若有所思的望向宁自书,宁自书探寻地向杨h莹扬起了眉,杨h莹左右环顾,最后将视线的焦点停留在一个努力想掩饰自己存在的同窗身上。   宋昭干咳两声,低头承认:“是我放的。”顿了顿,露出无法理解的神色,“我曾经见过别人把红薯往火堆里放,它们看起来也差不多啊。”   越知涯并不觉得自己的生活经验有多丰富,但吊打这群连远门都没怎么出过的年轻人还是够的:“首先,红薯一般也不是放在明火里烤的,否则比起一个烤红薯来说,你获得的更有可能是一枚红薯炭;其次,宋道友在给食物分类的时候,除了形状以外,也可以多考虑一下它们的内部结构。”   杨客信看着满地狼藉,同样真心实意道:“作为过来人,建议你们哪怕是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也最好早点学会辟谷。”   越知涯默默挽起袖子,找了块外形跟菜板有些接近的长方形石块,稍微打磨了下表面,又用清水冲了冲,询问其他同窗:“现在都有些什么材料?”   陆琼从青囊里掏出一大捧松塔:“这个算吗?”   越知涯点头,笑道:“居然能采到玉角香――你运气不错,现在这种植物已经很少见了。”   在动手之前,林尤锦从随身青囊里摸出一把菜刀,毕恭毕敬的双手献上:“越真人,您的法器,请。”   宁自书:“……林道友哪来的菜刀?”   林尤锦满脸就餐形势尽在掌握中的淡定:“昨天在知文府里问蒋真人借的,我当时就猜到进山会需要切东西吃。”   越知涯默默接过刀――“越真人”三个字让她怔了一瞬,要不是对仰天坪这群年轻人的节操有着深刻的了解,差点以为林尤锦拥有一双看透事实真相的眼睛。   陆琼等人蹲在一边,尽量让上半身靠近地面,好让自己可以用仰视的姿态,瞻仰队伍里唯一一个对厨艺表现出强烈信心的同窗动作利落地处理食材――其实越华芜、郑珊珊还有魏弼倒是也会做饭,但都缺少点越知涯那种“一刀在手,天下我有”的独特气质。   井双灯不忍直视地移开视线,加上昨日在知文府里切蠃鱼,还有下午对付飞涎鸟,这已经算他第三回看青帝用刀了,每一次都能让他对史书上的记载有更加深刻的体悟……   越知涯轻轻一挥,光泽不算鲜明的刀刃忽的闪成一团略显空鞯墓馔牛似乎只是在那堆松塔上晃了   一晃,所有的松子就被整齐地分离出来,再挥第二下,两头都成尖细状的松仁就被从外壳中轻松剥出,散发出一种独特的清新香气。   看着越知涯利落的动作,林尤锦都有些怀疑他从知文府里借的,是不是什么吹毛断发的绝世利器。   陆璧拈起一粒,仔细观察:“这种松子和我们常见的有所不同,显得更加细长,难怪会叫玉角香。”   陆琼点头,表示对“有所不同”四个字最为满意――不管是把玉角香写在哪位授业先生布置的杂论上,都不能说她在故意凑字数。   玉角香气息清甜柔腻,杨h莹很遗憾自己没能找到类似的植物:“是不是摘得太少了写?”   陆琼:“我已经把这些松子们能找到的兄弟姐妹远亲近朋全给弄来了,要不是松针不好下口,我都可以摘它个四世同堂。”   陆璧思考了一会,发现在妹妹在松子的亲代关系上存在算术上的谬误,但他没有说出来……   宁自书:“松子是直接吃还是炒点油出来?”顿了下,“我是看书上说,松子是能榨油的,当然咱们现在在野外,不用太麻烦。”   拿松子榨油不算必修技能,但越知涯恰好学过,她刚准备展示一下基础法术在日常生活中的实际运用,目光微微一动,直接扬手抄起菜刀,斜斜斩出一道锋锐的寒光。   宁自书迅速抱头,果断表现出了一位崇吾弟子所应有的从心:“越道友冷静点,先把刀放下,我绝对不再……咦?”   刀已落下,但命中的却不是宁自书,越知涯朝地面刺下,整个菜刀齐柄没入,硬生生砍出一道缝隙来。   ――森林中腐土固然松软,但换了一个人,绝对不能像越知涯那样,跟切豆腐似的,随手一砍就能给地上增加一个豁口。   沈鸿鱼关心:“发生了何事?”   越知涯又刷刷两刀,把豁口开得大了点,然后从下面拖出一个猪仔大小,通身雪白,看起来像一只长宽比例并不太协调的毛毛虫一样的生物。   “土脂,一种生活在地下的妖怪。”越知涯根据上辈子的经验,向同窗们介绍,“它没有性别,通过吸收土壤中的灵力来维持生命,对外界的刺激反应迟钝,可以食用。”   最后四个字成功让土脂成为了晚餐期间所有修士眼里最靓的崽。   《洞灵随笔》里提到过,没有智慧的妖怪经常会无意识的干涉所在区域的灵力流动,理论上,越知涯的确能够发现视线范围外的妖怪,哪怕她表面上才进入崇吾派三个月――陆璧想了想,觉得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资质出众?   魏弼和季淑君等人去了河边,希望能找到一些类似于蠃鱼的鱼类,最后抱着一大兜贝类和螃蟹回来,从数量上看,完全算得上荣归故里。   季淑君笑眯眯道:“育沛是我捡的,螃蟹是魏道友从水边的沙泥下头挖出来的,他说这些可以吃。”   被他们兜住的螃蟹约莫手掌大小,黑色的壳上头略带着点红色的斑纹,钳子和腿都毛茸茸的,看上去十分肥美,就是行动显得有些迟缓。   魏弼淡淡道:“在我家那边,这种螃蟹就叫小蟹,夏秋之季,常被捡回家里,可以用酱糟着吃。”   林尤锦纳闷:“这种   个头还能叫小蟹?你们家对螃蟹体量的要求那么高的?”   中洲果真地大物博。   魏弼摇头:“只是种类一样,我以前见过的在个头上也小很多。”   越知涯扫过去一眼,笑道:“是‘彭’,寿命可达数十年,但因为太容易捕捉,所以总是长不大,句曲之山里少有外人涉足,倒给了它们成长的机会。”   季淑君满意道:“也给了我们口福。”   宋昭的关注点在另一件事情上:“我曾听令兄说过,越道友家里以耕种为生,没想到对草木异怪之事,居然也如此熟悉。”   井双灯也在心里附议,他总觉得青帝在类似的事件上,总会表现出不同寻常的精准记忆力。   越知涯微笑:“算是个人兴趣罢。”   考虑到民以食为天,不管是井双灯还是宋昭,都觉得这真是一个特别有说服力的理由。   一大堆育沛咕嘟嘟的滚在一起,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它们看起来就像是一块圆形的石头,外壳是一整块的,上面只有一些小小的圆孔可以与外界交互,或许是常年浸没于溪流当中,大多数育沛都有种珠玉般通透的漂亮。   陆琼玩了一会,有些舍不得吃,陆璧提醒妹妹:“别直接放在青囊里,育沛离水太久,就会慢慢死亡,里面的贝肉也会发臭。”   杨h莹听见,露出些不解的神色:“可我曾经在亲友家中见过育沛做的饰品,那是怎么做的?”   这才入学三个月,仰天坪里所教授的内容都属于仙门基础常识,也不怪杨h莹对育沛缺乏深入了解,越知涯把所有育沛都码在地面上,然后在它们前方撒了点盐糖水,不过半盏茶功夫,半透明的贝肉就像流水一样,从细小的圆孔里淅淅索索的蠕动了出来,开始伸出触足吸吮。   越知涯将贝肉丢进汤锅里,又把失去住客的圆壳抛给陆琼她们,让小朋友们自己玩。   井双灯见缝插针的在山长师妹那刷好感度,赞美对方乐意与同窗分享的高尚品质,后者耸了耸肩,无所谓道:“年轻的时候该玩的就都玩过了,缺乏新鲜感。”   看着越知涯现在的嫩脸,井双灯后续所有感慨还没出口,就全部胎死腹中。   越华芜用洗石加净世咒,把挖来的彭仔细的清洁了一遍,交给妹妹处理,后者把彭搁在石板上,隔空一指点出,须臾之间,红光腾起,一团白色的高温水雾把彭包裹在其中,等那些雾气消失,所有彭都已被彻底蒸熟。   所谓内行看门道,井双灯知道越知涯目前所用的法术都在《五行法咒基础》的考纲范围内,但在操纵力上,确已达到了精细入微的地步,心念动处,灵力顺意而行,换个人上,约莫就只能在爆炸与扣分深入中思考一下人生。 第38章   飞涎鸟不适合食用,沈鸿鱼等人和陆琼一样,把白天摘下的植物都给堆了出来,让越知涯挑选合适的当做食材。   陆琼看着友人没有选择那些颜色脆嫩,似乎在某些酒肆中见过的野菜,转而把一捧鲜红色的椭圆状果子给碾碎了制成酱料,小声提醒:“我听说颜色特别艳丽的生物,可能会有危险。”   越知涯的回答充分展现了她在食谱上的知识储备:“苦堇其实可以充作野菜,有辟邪的效果,但服用后会干扰灵力的运转,当然金丹期以上便无须在意。红色的是吴茱萸,无毒,味辛。”顿了顿,询问,“对了,你们有人不吃辣吗?”   “没有没有。”   “在下一向最爱吃辣。”   “虽然我本来是甜党,但可以暂时改变一下阵营。”   “修真的意义就在意体验不同的人生,一辣不吃,何以登人仙!”   “我没有偏好,道友做什么,我们就吃什么!”   “越道友请随意发挥,如果有人不喜欢的话,区区愿意代劳。”   包括杨客信和褚冉在内的所有崇吾弟子,全部乖巧摇头――在实践月结束之前,他们原则上无法返回人烟相对密集的城镇,必须在就地取材自食其力和就着水啃祝余草之间做出选择。   先从土脂上切一点下来熬出油脂,再把玉角香碾碎炒熟,加入吴茱萸调味,一部分用来蘸着蟹肉吃,另一部分放在锅里,和育沛一起熬汤底。   肌理细腻的彭肉有种奇异的鲜甜,质感柔韧,陆琼感觉到美味在舌尖上爆裂,然后慢慢融化在口腔里,她安静享受了一会,握住越知涯的手,郑重道:“我们要做一辈子的至交好友。”   比起陆琼战略思维上的远见卓识,季淑君的观点更加细致:“如今在门派里,大家日日都能相见,等以后毕业了,咱们也可以经常找机会一起聚聚。”   另一边,陆璧与沈鸿鱼两人正在复盘方才烹饪的具体步骤,开始思考有什么工序可以交给其他同窗操作――美味是大家一块吃的,不能总叫越道友一人受累。   看着小朋友们突然间精神百倍的学习劲头,杨客信也不知该感慨美食的力量巨大,还是授业先生们教导有方。   井双灯边吃蟹边心虚,他会隐匿身份跑来仰天坪重新开始,小部分原因是通过模仿前辈大能的经验来自我提升,大部分是在山长不肯收徒的情况下,另辟蹊径从师叔那里刷好感度,结果到现在,晚饭还是人家越帝君亲手给做的,万一以后青帝的身份暴露在世人眼中,自己岂不是板上钉钉的史书留名?   越知涯将蟹壳剥下,切野葱加油过火炒过,直到蟹黄泛着油量的金色,然后握住刀柄,鞯牡豆饨土脂裹住,片刻后,整个土脂就被均匀地切成了冷玉般的薄片。   带着黄的蟹壳被丢进锅里,为浓郁的底料增光添彩,秋梦刀迅速意识到当前席面上缺少绿色时蔬,利用《拒霜诀》在草木上的高度适应性,帮集体解决了这个小小的遗憾――森林中的节气往往落后于外间,这会子荠菜长得郁郁葱葱,很适合被采摘来涮火锅。   土脂的肉片放进汤汁里一滚就熟了,前两碗分别放在带队的杨客信以及褚冉身前。   杨客信:“……诸位道友客气了。”尝一口,被祝余草锻炼的近乎无欲无求的舌头,一下子重新感受到了美食的魅力,他几乎无暇说话,光顾着吞咽,片刻后才能抽空表示赞赏,“非常好。”   脑袋差点埋碗里的褚冉也跟着点头。   新生们露出安心愉快的神色,又赶紧烫了一碗,双手奉上:“越道友,不,越真人请放心食用。”   杨客信:“…   …”   看在火锅是真好吃而且这也算他们崇吾派一贯风格的份上,就不计较这群师弟师妹拿他当小白鼠用了一回。   同窗们用土系法术为烹饪者恭恭敬敬地制造了一个像模像样的案几,看着面前一张张洋溢着真诚的脸,要不是现在的修为实在太低,越知涯都怀疑她这群同窗甚至可以毫无压力的唤自己“仙君”。   杨客信恋恋不舍地将土脂肉片吞下,从昨天切蠃鱼开始,他就额外注意着越知涯,并且一直在认真回忆,仙门历史上有哪位大能以庖厨闻名,要是自己猜的没错,这位越师妹家里十有八/九是存在着相关的传承……   陆琼的腮帮子圆圆地鼓了起来,不断咀嚼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啮齿动物,她盯着自己的碗,表情困惑:“我在家里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要拿螃蟹煮火锅?”   越知涯一笑:“这是海边的吃法,多在凡世当中流行。”   ――天下五洲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陆地上的灵力一向比海域更加温和,有名的修真门派里,除了沧海派是在海上之外,其他都处于内陆。   杨客信感慨道:“不过自从进入游仙世代,仙凡之间的界限已经变得越来越模糊,凡人也可以在仙城中生存,灵府还开设了知文府,除了教百姓读书识字,学习一些用以谋生的技能之外,也会传授他们一些基础的法术。”   魏弼:“但知文府里的学生能学到的法术都很有限,而且十分粗浅。”   杨客信微微笑道:“魏道友说的没错,所以你们猜猜,这究竟是什么缘故?”   沈鸿鱼立刻回答,就像答案已经在她心中徘徊了许久:“因为控制灵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杨客信点头:“不错,控制灵力需要长年累月的锻炼,门派不仅要教弟子学识,也要承担弟子提升修为后的责任,青帝曾言,倘若给予弟子们超出掌握的力量,这些力量又伤害到自己或者旁人,那也是门派的过失。”   看着同窗们恨不得拿纸笔把刚才的话给记下来的热忱,越知涯忍不住伸手按住额角――同样属于仙门中的大能,旁人引用自己言论的次数简直比君洞明燕晷云等人加一块都多,排除掉所有错误的选项,剩下的不管多不可思议,都绝对是真相,那么结论来了,她上辈子可能的的确确就是一个话痨……   褚冉简单道:“知文府力量有限,所以能教导凡人的法术自然也就有限。”   杨客信笑呵呵道:“实不相瞒各位,在进入门派之前,我挺喜欢看坊市里的话本子,特别喜欢那些走路上发现一个前辈遗藏或者见到点天材地宝的情节,上一章还是凡人,下一章就成了人仙,直到进门派后才了解,一个没有修真经验的人,就算拿天材地宝当饭吃,也不可能立马就变成大能,反而很可能因为灵力爆体而身亡。”顿了下,“所以在太始世代,混沌世代,逐鹿世代,乃至于人君世代,有很多修士会因为无法掌握太多的灵力,而在向上突破的过程中陨落。”   井双灯看了某位名号经常和各种秘闻紧密相连的前辈一眼,笑着传音:“看来那些传言有着服用丹药后,可以使刚入门的修士一步元婴的‘青帝遗藏’,果真都是后来者的杜撰。”   越知涯随口:“丹药的效力又不是一蹴而就的,当然是一点点改善体质,有一个过渡的过   程,才让服用者逐渐成为元婴。”   “……!?”   哪怕像井双灯这样遇事经常不深入思考的修士,也迅速理解了青帝的言下之意:“所以那些传说中的遗藏其实是……”存在的吗?   越知涯仔细想了想:“好像有一部分是真的。”顿了顿,小声补充,“别问我是哪一部分,也别问究竟给放哪了,倒也不是不愿意画个地图让你去刨我的遗产,主要是凭现在的记忆力,给出的线索很容易让挖掘者误入歧途。   ”   井双灯纳闷:“那您怎么就不想着自己找回来一点?”   越知涯比他还纳闷:“中洲崇吾,北洲瑶华有度,这两边的家底难道还不够我修炼用,干嘛非得费事把以前的东西给找回来?”   ――余者不论,青帝令早已经重新挂回她脖子上了,作为上辈子特别用心制造的法器之一,它不仅攻防一体,而且材质绝佳,并且同样能在无形中温养佩戴者躯体。   井双灯默默消化八卦之余,越发觉得青帝真是一个容易相处的前辈,虽然形象与史书上的略有出入,但脾气是真的温和,连如此珍贵的秘闻都能有问必答,他也决计不能辜负越知涯的新信任,对所有听见的讯息,从文字到句读都要做到守口如瓶。   看着阳天殿主一点心事都藏不住的少年面庞,越知涯在心里叹气――当年真是万万没想到,在陨落之后,她连日常生活都能演变成仙门里秘闻级别的讯息。   瞥一眼稍显懵懂的井双灯,越知涯忽然间促狭心起,她略带点愉快的想着,若是现在的情形被后人所知,又不知会演义出怎样的传奇故事?   哪怕是猪仔大小的土脂,也顶不住二十七名对食物拥有强烈热情的年轻人的攻势,减少的飞快,幸好秋梦刀准备了数量足够的荠菜,在用育沛与彭膏熬的底料里烫过,又是另一种美味。   褚冉正乐呵呵的给师弟师妹们占卜,魏弼本来没打算掺和,结果被无良的同窗们给推到了第一线,荣幸地获得了为师兄的功课提供详细实例的资格。   褚冉这回没用木签,而是换了三个铜板在地上投掷,他看着地面上的卦象,表情微微凝重。   魏弼不自觉的端正了姿势,两只手下意识地捏成拳头状,沉声:“不管有什么结果,师兄尽可以直言。”   褚冉摇摇头,坦诚:“没什么能直言的,我刚才又一次卜算失败了。”   魏弼:“……”   看着褚师兄脸上真切的遗憾,魏弼深刻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所有心理准备,都纯属浪费感情……   其他同窗们也纷纷捂脸――所以这位师兄到底是来带路的,还是专业技术有待提高,必须得紧跟着门派的实践队伍,才能避免外出的时候不小心把自己弄丢在深山老林里? 第39章   之前的失败尝试让褚冉暂时把实践搁到一边,跟师弟师妹们进行理论交流:“卜算之道并不限于预测,也包括了扶乩,祈福,释梦,言灵,咒诅等分支,其中咒诅一道因为容易入门,而且杀伤力巨大,一度被以前的修士所滥用。”   沈鸿鱼淡淡接口:“比如巫蛊,就是咒诅中的一类。”   褚冉颔首:“小道友所言不差,巫蛊之道,可以于千里之外取人性命,诡谲莫测,一度使得仙门中人人自危,不过自从进入游仙世代以来,仙门中研习相关道统的修士就少了许多。”   陆琼好奇:“那为什么不完全禁止这类法术?”   褚冉微微叹息:“因为最擅长咒诅之术的,并非修士,而是魔物,我们总不能对它们的手段一无所知。”   陆琼皱眉,她和同窗们一样,对魔物存在着一种本能的厌恶。   杨客信看出气氛有异,笑呵呵地把话题拉到了自己身上:“其实我们丹青术也特别厉害,可惜仰天坪现在还没开设相关的课程。”   丹青术从字面意思上理解,必然和画画相关,所以在学习上一向更注重内容实用性的魏弼其实一直都不太理解,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学科?   杨客信又给自己烫了半碗荠菜,先满足地吸溜了一口汤汁,这才边吃边道:“你们有人去过阳城里头的鬼市子不?”   “……”   鬼市子现在对于仰天坪的新生们来说都不再是一个秘密了,但他们绝不会主动承认这一点。   作为掌握他们实践评分的带队师兄,杨客信理解师弟师妹们的警惕心,继续道:“鬼市子的入口处有一块‘画壁’,所谓画壁,便是人在画屏中住,属于丹青术的实际应用之一。”   “仙门研究丹青术的年限,与其他课目相比,更加短暂,甚至在相当一段时间内,它都和其它杂学一起,归并到伎巧与术法中。”杨客信介绍道,“直到明川真人横空出世,才将丹青术独立出来。”   或许是为了关照在历史知识上有所匮乏的同窗,秦旭开口做了补充:“明川真人唐将阑,人称‘史官’,别号‘画不成’,于天魔大战中陨落,他是青帝越千秋与恒王殷岁晏的友人,毕生心愿为绘制罗浮之图,在丹青术上的造诣虽然不知算不算后无来者,也能称得上前无古人。”   越华芜好奇:“罗浮之图又是什么?”   杨客信干笑两声:“关于罗浮之图的解释,目前仙门中还没有一个明确的结论,只有各种猜想。”   季淑君:“不能询问明川真人的师长弟子,或是亲朋好友吗?”   杨客信表示无奈:“明川真人是散修出身,陨落的时候还没来得及收徒弟,至于与他关系最密切的友人,西洲那边已经被魔物所占据,中洲恒王战死,倒是青帝留下过只言片语,她老人家的许多手记都保存在崇吾派和瑶华有度之中,不过也没特别提过罗浮图的解释。”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青帝其人还挺靠谱的,至少她给后人留下了足够多的用于研究的资料。   听见杨客信的话,井双灯又下意识的侧过头,将视线集中在某当事人身上。   越知涯笑了笑:“罗浮应该是西洲的概念,”   陆琼没反应过来:“西洲,魔族那边?”   越知涯摇头,更正道:“西洲,七音谷。”   杨客信微微点头:“这样说也有道理,毕竟明川真人的故乡就在西洲。”   越知涯略想了想,道:“罗浮指的是梅花,西洲那边素有罗浮如梦的说法,唐明川口中的罗浮图,指的或许是他的一个梦。”   杨客信哈哈一笑,并不在意:“倒也有理。”   和大部分不了解越知涯所言含金量   的崇吾弟子不同,井双灯确信这些都属于当事人的第一手资料:“那越道友觉得,明川真人所谓的梦,都有些什么内容?”   越知涯微笑着指了指太阳穴,给了阳天殿主一个记忆力再次下线的抱歉眼神。   “……”   井双灯觉得青帝真是特别擅长留给后辈足够的想象空间。   在提到自己努力的目标的情况下,杨客信很容易变得滔滔不绝:“史书上说,明川真人年轻时常常游戏于市井之间,所以有很多作品遗落在了俗世当中,一旦某幅画被确认为他的真迹,那便是千金不易。”   井双灯非常确定,在听见“年轻时”三个字的时候,越知涯嘴角在微微抽搐。   薛蕴的声音细而柔和:“我曾听家人说起过,百殆真人完全不通丹青术,没想到她老人家和明川真人此等名震天下的大国手会是好友。”   青帝不会丹青术在仙门算得上是一个公开的秘密,越知涯觉得这也不能怪后人八卦,主要是她当年在画阳城与天虞城的草图的时候,缺乏千古留名的警惕性,而君洞明和燕晷云两人又特别靠谱的郑重保存了自己的手迹。   杨客信认真道:“对于此事,在下有不同的看法――有明川真人这样的丹青大手为友,日日熏陶之下,哪怕是一块顽石,也绝对能变成一块特别会画画的顽石,不存在完全学不会的情况,所以百殆真人留下的各种草图都必有深意!”   “……”   越知涯觉得这天是聊不下去了。   鲜美的汤汁逐渐见底,同窗们没给越知涯继续辛苦的机会,抢着把所有餐具都给清理完毕,林尤锦恋恋不舍的蹲在地上掘土刨坑,想再挖一个土脂出来,结果被地下泛着红色的树杈或者木棍子给绊个踉跄,差点就跟泛着泥腥味的大地来了一个自上而下的亲密接触。   褚冉和杨客信开始把师弟师妹们往野宿里轰。   在仰天坪养成了熬夜习惯的新生们决定据理力争:“我们其实还不困。”   杨客信露出一个与授业先生们无限相似的温和笑脸:“知道你们还不困――现在该回去写功课了。”   *   翌日。   浓浓的雾气包裹住了野宿所在的空地,将森林中本来就十分有限的能见度降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诸位道友不要慌乱,保持镇定,千万记得佩戴上门派的玉牌和桃符,无论如何都不能离身”   杨客信的面色微微凝重,轻声颂念“光景流我”的法咒,将灵力化为光源,又试着在雾气里移动――他感觉自己仿佛正行走在一片乳白色的河流当中。   作为金丹期的真人,他的可视范围要比炼气期的师弟师妹们广阔许多,看见离得不远的褚冉正扎着两只胳膊来回转圈,要不是自己伸手伸得快,对方就能让己的脑壳成功碰瓷上斜前方的树干。   ――由于观察的样本过于特殊,杨客信很难确定褚冉的异常行为是否源自于雾气带来的影响。   越知涯提醒:“如果看不见的话,可以用一条长绳把大家连在一起。”   宋昭俊脸微红,干咳道:“毕竟男女有别,直接捆起来有点……”   越知涯没有被同窗的思路带歪,继续道:“各位道友可以分别握住绳子的一截,以   免不慎走散。”   宋昭:“……”   作为《归真诀》的修炼者,井双灯很少充当交谈时能迅速领悟某人言下之意的角色,但现在属于例外情况,作为队伍里唯一知道越知涯身份的成员,他明白百殆真人在“看不见”之前添加上假设的限定词,是因为对方此时正目光清明。   井双灯传音:“您现在能看清周围的环境吗?”   越知涯左右环顾片刻,回答:“只能看到方圆三丈之内的事物。”   井双灯点头――看来从头开始的青帝也不是完全没有自保的手段。   林尤锦有些急躁:“对了,找绳子……呃,请问这里有谁带了绳子吗?”   越知涯觉得这位小朋友在发言的时候,已经彻底忽略了在场中人都是仙门修士的立场。   秋梦刀从地上拔了一棵草,利用《拒霜诀》的特性,将其迅速催发,很快就获得了一条挂满绿叶与小花的新鲜草绳。   林尤锦右手抓着草绳迈步迈得小心翼翼,摔跤不算什么,万一栽倒哪位同窗身上,光是对方条件反射丢出来的法术,绝对能让他身上的桃符提前消耗一波储存的灵力。   杨h莹也有些忐忑:“森林里这样的浓雾应当不算常见罢?”   越知涯笑着点明真相:“哪有这样的雾气,这是迷空步障。”   杨客信闻言恍然。   迷空步障是类似于云雾的法器,可以在一定区域内充当防御性设备,比如南浦云,就算有按耐不住好奇心的小真人打算偷溜进去,也只能在迷雾中不断打转,最终转回原位。   褚冉纳闷:“但迷空步障不会主动将外人笼罩进自己的防御范围,就算不小心误入其中,也会被送回外界。”   越知涯做了补充:“那就是一个安全机制不合格的迷空步障――仙门里也是存在散修的,不是所有门派在法器制作的相关考试上,都和崇吾一样高标准严要求。”   杨客信感慨:“小道友所言甚至。”顿了下,又赞赏道,“年轻人见识的虽然不多,但也不容易被局限住思路。”   作为朱天殿的学子,他的思路很清晰――仰天坪的新生对仙门中的各种知识了解的十分有限,之所以能第一时间联想到迷空步障,原因只能是曾经在南浦云那边看过类似的情景。   井双灯觉得杨客信也挺厉害的,能用完全错误的推导出相近的结果,越知涯不是因为猜测范围小才迅速命中了正确答案,纯粹是见识的太多,所以无论迷空步障再怎么改变自身形态,都蒙不了这位经验丰富的大佬。 第40章   杨客信抽出符纸,折成一只纸鸟放飞,纸鸟悠悠浮起,在空中忽上忽下地盘旋片刻,又轻飘飘的落回了他的掌中。   ――这是符鸟,在仙门中属于常见的通讯手段,杨客信立刻意识到,他们已经陷入了某种与外界隔绝的特殊状态。   有着浓雾的遮挡,大部分同行人员都没有察觉到杨客信刚才都尝试了些什么――除了井双灯与越知涯。   当前所处的迷空步障与仙门内的通行版本存在巨大差异,对自身记忆力不报希望的越知涯思考片刻,决定从阳天殿主那边汲取灵感:“井道友可知晓,现在都有哪些门派擅长隐匿之术?”   井双灯毫不犹豫:“最擅长的肯定是西洲魔主。”   越知涯微笑的和蔼可亲,这绝对是井双灯所见过的“你在说废话”最礼貌的表达方式。   井双灯:“其次,其次――”在随身青囊里找了一会,阳天殿主掏出一本跟门派书籍在样式上颇有些相似的小册子,边翻边解释,“这是在下学生时代的纪念。”   越知涯一脸了然:“原来井道友身上还带着以前的小抄。”   井双灯:“……”   按史书来说,青帝上辈子完全是在不谐真人韩宴池膝下接受的精英教育,绝对没有过类似于仰天坪这样和数十位年龄相近的年轻人做同窗的经验,但她对于后生晚辈在考试上的门道,怎么就能清楚的仿佛在年轻学子里有过百年起步的卧底经验似的?   井双灯总算翻到需要的页数上――他的小册子也算是法器的一种,尽可能用最少的体积,来承载最多的知识量。   “最擅长隐匿术的是魔物,当然它们这属于生来就有的天赋,其次则是青帝越千秋的‘遮天机’……”   井双灯顿住。   越知涯的目光也在第二个可能性上停了一会,然后道:“往好处想,至少我们可以一次性排除掉前两个错误选项。”   井双灯不想跟前辈唱反调,但:“您真能确定上辈子没有随手设置一个类似的结界?”   越知涯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我也不信任自己的记忆力,但我相信自己在法器制作上的天赋,绝对没有丹青术那么糟糕。”   井双灯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这是青帝对眼前这片迷空步障的质量的委婉批评。   越知涯:“不过我为什么排在第二?”   井双灯想了想,回答:“也许是因为给出评测的大能除了君山长和燕真人以外,还包括了无为派天垣双阙等门派里的修士?”   其他门派在做出判断的时候,肯定不至于像崇吾派和瑶华有度的弟子那样,看青帝的时候会自动切换成仰视的角度。   “排第三的,是无踪盟。”   无踪盟是一个依靠承接灵府不允许的业务来创收的组织,能坚持到现在还没有剿灭,除了传说有人仙背景之外,也和擅长隐匿的功法有关。   这个组织出现于天魔大战之后,对越知涯而言,属于全然陌生的区域。   井双灯小心翼翼道:“有流言称,无踪盟的法术,存在一些魔族的痕迹。”   越知涯不在意道:“魔族善战,越阶杀人犹若闲庭信步,又善躲藏,苟活能力要强于同阶修士,其实仙门里很多修士都研究过它们的法术,不算什么秘密。”   井双灯觉得青帝对秘密的判定肯定和他们普通修士不太一致。   “第四是无为派。”   说到这里,越知涯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不是无为派,应该是登仙宫。”   井双灯解释:“已经覆灭的门派不具有统计资格――至少考纲里是这么说的。”   越知涯笑道:“那就是皇朝殷氏,昔年登仙宫如日中天   之时,曾一手把控仙凡两道,连殷氏政令也多出其手,当时皇室后裔所学道法,除了自家传承之外,也以登仙宫为重。”   井双灯苦笑:“在天魔大战之后,为了保住御座,殷氏内部做了自我切割,血脉后裔十去八/九,如今连老皇帝膝下的皇子公主们都远送到其他门派中拜师求学,已经算不上顶尖势力。”   ――在天魔大战之后,皇朝对中洲的掌控能力便大幅缩水,对崇吾派的势力范围来说,更是只具有象征意义。   井双灯被谢明皎逼着读过一些经典书籍,知晓越知涯与殷氏之间的微妙关系,她仅仅与恒王殷岁晏是好友,但跟殷氏的其他人,都保持着见面不直接开打就算得上友善的遥远距离。   越知涯点点头,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井双灯:“至于再往后,就是天垣双阙、阆苑、越秀居等等,哦,沧海派也算得上,还有一个小门派观奕斋,他们自称为青帝传人,也很善于躲藏――当然这个优点和他们的弟子数量有限也有关系。”   就在青帝与阳天殿主交流的同时,两位带队师兄也在对本次句曲之山实践课程的路线问题进行深入探讨。   褚冉温和道:“既然如此,那我来试试看能不能卜算出未来的方向罢。不必担心,我可以用足够的次数来弥补失败率太高上的问题,反正情况也不会变得更坏。”   杨客信看着信心十足的同窗,硬是把“那可说不准”给吞回了肚子里。   充满冒险精神的小真人们很快发现,在催动“无豆之室,其明敫日,无镫之所,光景流我”法咒的情况下,他们可以稍稍看清周围的情况――《五行法咒基础》里提到过,这条法咒,最早的目的是为了抵御魔物的天赋术法造成的黑暗才被仙门前辈所创造出的,除了照明之外,也可以驱散不祥之物。   越华芜又试了试净世咒,果然也有效果。   看来他们目前身处的迷空步障,并不像门派里的那样温和无害。   林尤锦和秋梦刀两人凑在一块嘀嘀咕咕,后者叹了口气,带着点无奈的点了点头,前者嘿嘿一笑,给自己加了一个轻身术,然后顺着身边的大树就往天上蹿,完全不担心会在行程上脱离群众,第一个原因自然是腰上紧紧捆着用《拒霜诀》催生出的藤蔓,第二个原因则是他刚刚往上攀登了一丈来高,就以倒栽葱的方式摔回了大地。   秋梦刀及时用藤蔓把林尤锦吊在了半空,为同窗避免了一次清净术的集中会诊。   杨客信:“……两位道友这是在干嘛呢?”   林尤锦挠头,道:“我就是想试试看,能不能从上方突破这片浓雾?”   杨客信沉默片刻,缓缓给了他们一个马上就要扣除实践分的友善笑脸:“道友以为这光是步障,就没考虑过迷空两个字的具体含义?”   “……”   秋梦刀举着藤蔓,诚恳道:“请师兄明鉴,虽然结果上不太成功,但至少我们在尝试之前,考虑过万一失败后的补救方案。”   杨客信凝视着面前这群嘴皮子比思路更灵活的年轻人,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肩上的责任重大。   林尤锦又有产生了一个新的想法:“既然天上不行,那可以试试地下,你们觉得从土里走怎么样?”   “……”   宁自书忍不住:“林道友思路如此开阔,以前怎么没在南浦云外围进行挖洞的尝试?”那边不是也有迷空步障吗?   林尤锦理直气壮:“我又不爱做实验。”   宁自书觉得他就不该开口问。   秋梦刀:“土遁算是常见的7转移方式,优点是容易学习,缺点是很容易被破解。”当时他在鬼市子里,就曾经阻拦过实力高过自己的   小商贩以土遁之术转移。   哪怕对于仰天坪里的新生而言,感受周围灵气也算得上基本功,陆璧俯身,用手掌按着地面,片刻后得出结论:“此处的灵力十分驳杂,不适合土遁。”   林尤锦挠头:“道友放心,我土遁的法术还没能掌握。”   陆璧:“那林道友指的从土里走是――”   林尤锦:“就是直接挖洞啊。”   陆璧觉得他的回答真的是完全没有修士的自觉性。   杨客信否定了林尤锦的想法:“类似的想法早在逐鹿世代就产生过了,你可以相信,前辈大能已经把能找到的漏洞都给堵了个彻底。”拍拍小朋友的肩膀,“在行动之前多琢磨琢磨,别太冒险。”   旁观的越知涯觉得杨客信在行动标准的判断上有点严于律人宽以待已――他自己都让褚冉来负责带队了。   褚冉根据木签投掷出的结果,不断调整前进的方向,环境的特殊制约了队伍的速度,他们在迷空步障里行走了大约两个时辰左右,四周的自然光线一直没有明显的变化,新生们自从发现“光景流我”的法咒有用之后,就索性把草绳卷在胳膊上,既能避免走散,又能解放双手,抓紧时间往杂论上再糊弄一点字数。   “……!”   越知涯和井双灯几乎是同时停住脚步,前者通过脖子上的青帝令最先感受到了环境的微妙变化,后者则因为一直保持着对“希望能成为自己师父的人的师妹”的关注,才紧跟着做出了反应。   看不见尽头的迷障仿佛真正的云雾一般,蒸发消散,越知涯等人发现,他们此刻所处的位置,正式一个陌生山村的入口处。   头顶的天空比起外界的澄澈,多了一些淡灰色的绵鳌   褚冉飞快掐算,五根手指动得跟抽筋似的,片刻后得出结论:“咱们还是在句曲之山里头――如果我没算错的话。”   杨客信觉得对方不加那句补充的话,更能鼓舞人心一点。   越知涯环顾着周围明显的人类活动痕迹,脸上划过一丝不解:“门派在得出此地为荒山的结论的时候,有没有经由两个不同的元婴修士二次复核?我记得我上辈子明明有制定过相关的管理条例。” 第41章   眼前的山村看起来颇有些古怪。   越知涯等人此时正站在田埂与荒地的交界处,身后的树木生长的十分稀疏,却一眼看不见尽头,更远处像是横拦着高耸入云的山壁,杨客信试着放飞符鸟,结果再一次失败。   天空的路途被阻断,他们似乎误入了一处被高山围合而成的天井般的山谷中。   薛蕴不适地咳了两声,杨h莹一面帮友人拍着背,一面举袖掩鼻。   ――对于习惯了仙门生活的小真人来说,周围田地的气味委实有些考验他们的忍耐能力。   越知涯走到田边,微微扬眉:“是麦子,但种的很糟糕。”   冬麦到了年中就可以收获,如今已能看清楚长势,这些农作物的结果率非常低,一根穗上就那么稀稀疏疏的十来颗,还有不少空壳的瘪粒。   井双灯点头,在知识面上对青帝的判断表示赞同――崇吾派对于各类实践课都保持着足够的重视,尤其是阳天殿,经常需要和凡世中人打交道。   缺乏水分的叶子有气无力的耸拉着,越知涯注意到,田地里的小麦只是少数,在数量上一骑绝尘的是各种豆类。   与世隔绝。   她心头忽的划过了那么四个字。   杨客信并没有表现的太过紧张,提议:“既然此地有人居住,那么我们可以去试着接触一下。”顿了顿,提醒,“如今不在门派当中,诸位道友行事之时,勿要太过随心所欲。”   井双灯听到“随心所欲”四个字的时候,没忍住看了眼以《不系舟》为根本功法的青帝一眼。   越知涯:“……”   她不介意被腹诽,但还是希望别人在思考和自己有关的八卦的时候,能稍微掩饰一下自身的面部表情。   魏弼远远看见田畦上活动着某种巨大的生物,忍不住有些诧异:“这是,牛?”   在做出判断的同时,他不由自主地怀疑起了自己是不是在博志课上没认真听讲,所以才不知道仙门中的牛居然和凡俗里的同类差别如此巨大。   那些和牛十分类似的生物有着更高大的骨架,但头上没有牛角,皮毛是泛着灰的青色,瘦长的脊背带着弯虹般的弧度。   杨客信也纳闷:“没见过,但我也觉得像是某种牛类。”   越知涯微微一扬眉――一直尝试揣摩上意的井双灯经过不断的努力,总算有所收获,他在越知涯表情产生变化的一瞬间,就弄明白了其“现在的年轻人连×××都没见过”的言下之意。   “×××”视当前情况的不同,可以填入不同的名词。   井双灯:“您曾经见过它们?”   越知涯颔首:“驼芊,一种灵力非常低微的小妖怪。”   井双灯确定这个“小”字,指的肯定不是驼芊的体型。   越知涯看出井双灯在相关领域上的空白,解释:“起码在我刚下山那会,驼芊还算挺常见的妖怪。”顿了下,又道,“其实驼芊变得罕见才正常,它们缺乏战斗力,很容易被其它妖怪所击杀,要论耕作能力,甚至还不如普通的牛,但比牛更加能吃,内脏的味道是苦的,具有微弱的毒素,肉也非常酸涩,甚至还有些坚硬。”   能被越知涯评价一句坚硬,想来对普通人而言,驼芊在口感上,应该跟一块同体积的石头应该没什么区别。   井双灯想了想,更加不解:“那它们当初到底是怎么能常见的起来的?”   越知涯回忆了下,摸着下巴回答:“驼芊原产于南洲阆苑,那边灵气充盈,哪怕是没什么竞争力的小妖怪也能生存下来,后来貌似是官府为了解决耕牛被佃户偷走宰杀的问题,才开始被中洲引进   。”   井双灯觉得青帝简直是一个移动的大型资料库,能随时给出各类问题的解答,前提是第一别向她咨询年代太近的事件,第二是要时刻做好对方记忆力出问题的准备。   被他们误入的村庄有着贫瘠的土地,而且仍旧在使用早被时代淘汰的妖怪驼芊来耕田,所有的一切都证明,这个村子的形成时间至少是在人君世代。   越知涯兄妹俩的家庭同样以耕作为生,但越家村里的农户可以种植千茎u和百茎u,还有木牛流马充当辅助工具,处境自然远比此地要优渥的多。   村庄里的人是从何处而来,他们又为什么不选择离开?   井双灯被自己的想象闹得有些紧张,低声:“之前崇吾派的弟子在探测句曲之山的时候,都没人发现这里还有村庄,可见此地与外界处于相互隔绝的状态――万一我们也出不去了怎么办?”   越知涯看着阳天殿主,觉得对方真是一个特别容易受到环境氛围感染的人,也不知道是不信任自己,还是不信任君洞明会过来把迷失在外的师妹给抓回去继续学海无涯:   “你可以放心,我带在身上的法器是按照与西洲魔主正面相遇来设计的。”   井双灯:“那我就……”   没等阳天殿主说完后面的“安心”二字,越知涯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如今的修为实在太浅,也不知还能催动多少。”   井双灯在心里默默给了自己一巴掌――都认识青帝那么久了,怎么还对她的语言转折能力缺乏足够的心理准备?   越知涯不再捉弄小朋友,笑道:“大师兄修为冠绝五洲,就算我们当真无法脱身,起码也能撑到他来救援。”顿了下,“我记得你已经是化神修为。”   井双灯老实道:“我主修剑法,其它课目基本都在及格线或者及格线以下徘徊,能拿到丙或者丁就算超常发挥。”   越知涯感觉有些明白为什么大师兄会拒绝收徒――崇吾派有自己一个偏科的修士,就已经足够君洞明操劳。   越知涯低声笑道:“记得谢明皎先生曾经提到过,井殿主曾经写过两万一千六十七册的崇吾题库?”   井双灯坦然:“这样说主要是为了激励仰天坪的年轻人继续走上前辈的歪路――不用猜我都知道,她肯定没向你们强调其中有多少是做错了的。”   杨客信在部署安排:“一半人随我进村,另一半人……”顿了下,看着师弟师妹们满脸想要搞事情的跃跃欲试,默默把后半截话吞下,改口,“大家还是一块过去吧,至少不会二次分散。”   村庄中的大部分房屋都坐落于靠近中间的位置,像是平底上突兀坟起的一片不规则的灰黑色鼓包,若有若无的淡淡雾气缭绕在山谷当中,像是一层笼罩在空气中的无形帷幕。   在走了一半路程的时候,他们看见了一个正坐在田埂上打瞌睡的农夫。   瘦,矮小,奇装异服。   这是山中农夫带来小真人们的第一印象。   农夫的服装似乎包括了驼芊的皮以及各种植物的根茎,身体上能清晰的看出骨头的痕迹,肤色令人联想起陈年的油垢。   杨客信用力咳了两声,尽量柔和的让对方从瞌睡中清晰过来,脸上带着标准的社交式   微笑,向前一拱手:“在下――”   睁开眼看见杨客信等人的一刹那,农夫脸上写满了无法理解与恐惧。   杨客信讷讷:“不是坏人。”   ――对方身上散发的负面情绪过于强烈,不管杨客信最开始抱有什么样的沟通目的,都得先向阐明自身的友善立场做出让步。   “啊啊啊啊――”   杨客信:“哈?”   在自家产量贫瘠的田地上跟一群看起来就特别能吃的   陌生人狭路相逢,警惕生疏防备都是能够理解的情绪,但张嘴就尖叫是什么情况,难道他脸上的笑容不够彬彬有礼吗?   听着对方的音高一路上扬,井双灯由衷道:“这人看着瘦,倒有一把好嗓子。”   越知涯扫了眼对方头部绷起的青筋,公允评价:“我觉得这属于超常发挥。”   农夫的情绪太过激动,为免对方用自己的血压为崇吾派的实践杂论上增光添彩,杨客信不得不对其使用了一次净世咒,安抚情绪。   “阁下请冷静些,我们并非有意擅入贵宝地。”   杨客信心里苦,他看出对方的反感,问题是自己等人也不是有意跑来这里,大家坐下来好生沟通,完全可以达到双赢的局面嘛。   “……”   金丹真人的净世咒效果拔群,被安抚住情绪的农夫在表达方式上,总算从单个音节进化到了一整个句子,奈何从发发音构成上看,对当前局面没有任何正面影响。   也许是意识到陌生的来客没有阻拦自己的想法,农夫试着往后倒退,结果脚下一个趔趄,险些以倒栽葱的状态,与大地进行一次亲密接触。   ――农夫之所以没有发生平衡性上的意外,并非身体素质拔群,而是杨客信及时用风咒托了他一把。   褚冉:“……那个,为什么在杨道友伸出援手之后,这人变得更害怕了?”   杨客信看着农夫一路跌跌撞撞地向着村子的位置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发出外人所无法理解的呐喊,感觉自己那颗助人为乐的心受到了伤害。   沈鸿鱼沉吟:“也许他们不但害怕陌生人,也害怕修士的法术?”   越知涯神色若有所思,同时嘴唇微动,似乎在不断地说着什么,杨客信注意到了这位师妹的与众不同,发现她居然是在重复刚才那个农夫口中的音节。   杨客信:“莫非小道友能听得懂他们的话?”   越知涯笑:“我觉得有些像是方言。”   杨客信愣了一下,露出恍然之色――收到余峨之盟的后续影响,自游仙世代之后,灵府就有意识地推动仙门与凡俗之间的语言的统一,他虽然也是普通人家出身,但早在祖父那一辈,说话习惯就开始向修真界无限靠拢。   旁人讨论的时候,越知涯压低声音,与井双灯探讨:“语言统一固然好,但也会影响修士对过去历史的了解,你说,要不要把人君世代各个地方的语系区别给加在仰天坪的通识课里?”   井双灯面无表情:“……您高兴就好。”   他算是看出来了,头铁如百殆真人,在琢磨事情的时候,完全不会考虑日后会有坑到自己的可能性。   ――吃一堑长一智是不可能的,下辈子都不可能的,必须要不断修改考纲才能过下去的亚子。 第42章   顺利得出“方言”的结论后,实践队伍又遇见了新的问题――   杨客信纳闷:“所以刚才那人话里的含义是什么?”   作为明面上实力排行第二的修士,褚冉很乐意为同窗分忧,他试着占卜了一下,然后顺利得出了答案不在服务区的结论。   杨客信对友人表达了感谢和没有帮助。   越知涯深感丰富晚辈们必修课的计划必须早日提上日程:“我觉得听起来像是‘有鬼’。”   杨客信猛然惊悟:“没错,就是如此。”   魏弼也微微点头:“听越道友这么一说,倒是的确有些类似。”   鬼在仙门中有着特殊的含义,修士拥有神魂,在身故之后,神魂也会逐渐消散,只有利用一些特殊的手段或者境遇,才可以减缓消散的速度。   这些破碎的神魂一度被称为“鬼”。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外形和正常动物存在明显不同的妖怪,比如山荧,因为自身的特点,有时也会被凡俗中人误认为“鬼”。   小真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陷入了审美观受到冲击的沉默。   ――为什么会把他们误认为鬼!明明要英俊有英俊,要美丽有美丽,要清雅有清雅,要明艳有明艳,就算误认的话,也应该误认成神仙好吗?!   沈鸿鱼思忖片刻,猜测道:“或许是因为我们的衣着与外貌与本地人有所不同,他们过于恐惧,才做出了错误判断?”   陆琼苦恼:“那我们还进村子里调查不?”   作为领队,杨客信还没能从“去调查看看万一有希望呢”和“要是村里的所有人都跟刚才那位一样讨厌外来者该如何是好”的选择困难症里得出结论,山谷中的村民便主动帮助他们排除了所有错误选项。   加起来足有百位以上的村民集结成队,从村口走了出来,比起要来讨伐进入山谷的陌生人,更像是来充当啦啦队的――在村民队伍的正前方五十步之处,有一个披着驼芊皮,衣着相对整洁的年轻人,身材同样瘦削,但脊背却是挺直的,比起其他村民的惊恐,他的目光更加麻木,简直犹如一潭死水。   杨h莹嘴角抽搐:“……几个意思,是派人出来单挑吗?”   边上的宁自书也是一脸被雷击中的不敢置信,并且发自内心的认为这些村民的用心太险恶了――灵府对修士有严格的限制,特别是他们这些还不能完全控制住自身灵力的年轻人,只有在自身安危受到严重威胁的情况下,才可以大规模使用术法。   宋昭抱怨:“灵府考虑地太不周全了,万一这些凡人主动伤害我们可怎么办?”   越知涯想了想,建议:“你可以站着让他挠,从各个角度上,他都很难在半个时辰内破开防御。”顿了下,补充,“要是对方当真天赋异禀,在半个时辰内对你产生了有效攻击――”   宋昭看她。   越知涯语气分外沉重:“那么授业先生绝对会把你拉回去,理论与实践并重的重新补习一下基础知识。”   “……”   宋昭觉得这真是一个令新生不寒而栗的可怕猜想。   披着驼芊皮的年轻人在距离新生们二十步左右的地方停下,双目微垂,嘴唇不断翕动。   越知涯咦了一声,微觉诧异:“此人居然也是一位修士。”   井双灯愣住,虽说为了更好的融入集体,他对自己化神期的修为做了封印,但到现在为止,依旧完全没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的灵力波动,此等隐匿手段,倒是称得上一句诡谲莫测……   越知涯瞥了眼心事全部写在脸   上的阳天殿主,补充:“哦,他身上的灵力太浅,还不算真的进入炼气期,也难怪你看不出来。”   “咳咳。”   井双灯觉得自己修士境界的划分标准简直算是白学,所以还是按青帝的标准来比较干净利落――所以没成仙的修士统一打包,都按照凡人来看待……   年轻人身后的村民们的目光里,除了恐惧之外,还有着无法掩饰的嫌恶,杨客信调动自身识海里所有跟方言有关的知识,去努力倾听他们的交流,也只能隐约猜出其中包括了“招惹恶鬼”、“烧死”、“不详”的意思。   虽然不至于特别受欢迎,但杨客信还从来没有在离开门派后,感受过如此百般嫌弃的待遇。   随着年轻人的持续诵念,他的身上浮起一丝转瞬即逝的淡淡红光――不怪井双灯迟钝,实在是对方的整个施法过程中都布满了叫授业先生们忍不住想给人打回去重新开始的扣分点。   越知涯目光微沉。   井双灯:“您是发现了什么吗?”   越知涯顿了下,摇摇头,温和道:“应该是我看错了。”   “……”   井双灯抹了把脸,认真道:“虽然根本功法是《归真诀》,但我也是也是看过话本的人,一般来说有某位隐士前辈提到可能是看错了或者可能想多了,但就代表着对方的判断绝对百分百贴合真相,并且在三回合以内就会展开新的剧情。”   越知涯觉得仙门的文化产业在自己陨落的这些年里,已经有了跨时代的发展。   披着驼芊皮的年轻人忽然剧烈的颤抖起来,配合着瘦削的身体,看起来健康状况极差,仿佛下一秒就要扑通倒地。   “……”   杨客信怀疑自从祖上吃掉青帝的烤黄雀后,就背上了容易遭遇碰瓷的诅咒。   褚冉安慰同窗,并表示在写总结杂论的时候,他可以充当己方并未主动展开攻击行为的人证。   杨h莹皱眉:“这人是生病了吗?”   陆琼叹气,充分展现了年轻人的善良:“要不是于心不忍,我都想对他用一下清净术。”   越知涯看着快要把治疗类法术彻底当成攻击手段的友人,诚恳道:“怎么说也都通过了考试,我觉得咱们也不妨畅想一下术法成功的可能性。”   年轻人的努力艰难地收到了回报,数只红色的小虫子从他的指尖上扯开皮肉,连续钻出,拍打着半透明的翅膀,向着小真人们高速飞来,这些虫子体积小,速度快,在空中绕着圈盘旋,仿佛是一缕缕流动的尘雾,在正常情况下,很难被捕捉。   ――在正常情况下。 第43章   灵府有规定,若无意外情况,对付凡人或者近似于凡人的修士,不能首先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法术。   所以新生们对面前那位年轻人驱使着飞虫进行攻击的手段表示十分感动。   杨h莹抽出珊瑚鞭,几乎是用快乐的口吻念出“火御炎上”的咒语,语调一路上扬,清脆的跟百灵鸟似的,褚冉很想提醒这位师妹,在熟练度有限的情况下,最好选择更靠谱的法术,问题是他的声音刚出口,就被周围接二连三的爆炸声所成功掩盖……   直接在半空中就被烧得查无此虫算得上善终,大部分都在不断的爆炸中,逐渐变成了更微小的触角或断腿,那些碎片尚未落地,就全数冻成了冰碴子,然后被一阵恰到好处的微风给卷起,落在了田埂旁一个小坑里,最大程度避免了战斗垃圾对人物环境造成不良影响。   ――从虫尸的后续妥善处理来看,沈鸿鱼应该是个非常注意细节的人。   越知涯观察着面前的准修士,对方徒具灵力,但在战斗理论上存在非常多的空白,让人很想告诉对方一个经验――如果对自身防御力没有信心,施法的时候最好不要选择预热时间太长的咒语,被中途打断都算是被刻意的手下留情了,敌人真能站桩不动干等着结果出来,多半只是因为完全没把你放在眼里……   陆琼拍拍手,露出一个得意的微笑:“居然选择用虫子来对付我们,这人真是不知道当初的大青虫死的有多惨。”   “咳咳。”   越知涯觉得各位同窗还是别提在课堂上的丰功伟绩了,毕竟使用大青虫的那节术法课,主题是治病救人的祝由之术……   年轻人看着眼前这一幕,原本麻木的眼神里,多了丝明显的诧异和无法理解――在施法之后,他双臂上的血肉变得更加干枯,那些飞虫离开的同时,似乎也带走了年轻人的一部分生命力。   杨客信注意到,更远处的那群村民所谈论的内容也发生了改变,即使目前处于下方,他们似乎也并不怀疑误入山村的陌生人,很快就要在欢声笑语中打出一波团灭,仅仅是对年轻人的出战失利,反反复复地表示不满,次数之多,简直能让任何一个作为乙方的修士立马掀桌不干。   ――要是他对此地方言内容的判断没有严重失误的话,那么村子里应该还有其他类似年轻人的存在。   越知涯忽然伸手弹了下井双灯的脑壳。   “……您下次有类似举动的时候,不用勉强踮脚,只要知会一下,在下也可以主动弯腰的。”   阳天殿主先表达了一下被前辈教育的荣幸,然后才好奇询问:“您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越知涯背过手,似笑非笑:“恭喜井殿主,真的展开新剧情了。”   井双灯表示这跟他的预测能力没关系,完全是坊市话本反复洗脑的功劳。   越知涯继续:“我认出了对方的功法,虽然残缺不缺,但此人修炼的应当就是登仙宫的《内府经》没错。”   “……”   井双灯的沉默时间长度,意味着他在经典课上大有左耳进右耳出的嫌疑。   “《内府经》是一部非常古老的秘籍,起源可以追溯到混沌世代甚至太始世代,在修炼方式上十分霸道,除了抽取游离在天地间的灵气之外,还可以通过吸纳动物血肉或者植物的草木精华来提升修为。”   越知涯没想到自己在进入正题之前,还要给一位游仙世代的化神修士当场补习一下历史,井双灯感觉到了对方不善的眼神,内心油然生出一种回门派后可能会被立刻丢去重新考试的寒意。   井双灯绞尽脑汁的回忆着当年学过的内容,总算艰难地从识海的犄角旮旯里扫出了一些知识点―   ―此时此刻,他终于理解了青帝在往事上的随机掉线完全情有可原,毕竟光是能想到有那么回事,就已经可以证明对方在相关内容上的熟练程度。   “灵气禀日月精华而生,所消耗的部分会自动得到补充,但一次性抽取太多的话,依旧会对环境造成影响,如果某个区域存在以《内府经》为主功法的修士,当地的植被与动物的生存都会受到影响。”井双灯环视了一眼村庄周围贫瘠的田地,“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此处的田地才会接近荒芜?”   越知涯扫了他一眼,没有否认:“你才化神,能知晓这些,便已经够用了。”   “……”   井双灯开始思考,青帝到底是在每日的相处中,默默降低了对自己的标准,还是打一开始就对所有仙人以下的修士不抱有期待。   山谷村庄的封闭环境注定了披着驼芊皮的年轻人在正常情况下只能以近乎自闭的方式修炼,一旦触发状况外的战斗,即使算上动手前的观望环节,也会在被敌人在三回合以内顺利放倒。   或许是意识到作战不利,年轻人身后的村民们开始了毫无队形推推搡搡三步并作两步的战略性撤离。   要不是立场不对,杨客信都想劝他们别折腾了,要不然就干脆参考自家先祖就地躺倒的做法,至少碰瓷的干净利落:   “那些人似乎又有了新的想法。”   褚冉皱着眉:“我觉得有些古怪,这里的村民好像并没有把我们当场‘人类’,而是视作了某种怪物。”   既然被当成了怪物,那么自然也就不会去理解,去交流。   越知涯瞥了褚冉一眼――作为专研卜算之术的修士,对方有时会爆发出惊人的洞察力。   那么问题来了,越知涯看着褚冉思考时不断抛接的长条状物体,开始思考到底是她当年对《玉晨经》做的封印的太过牢固,所以有效规避了所有探查,还是对方打心底就没把那根残卷往木签以外的事物上联想?   杨h莹对着村民们离开的背影行注目礼,表情无限遗憾:“要是他们也是修士,那该有多好?”   其他人完全能从杨h莹的语气里,感受到同窗那颗迫切想要揍人的心。   越知涯思考了一会:“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褚冉:“……道友请冷静一点。”顿了下,认真道,“在咱们自家门派里,你不小心把走过路过的师兄师姐打断腿都不算大事,但出门在外,还是应该克制一些,不能随意违反灵府的规定。”   越知涯提示:“在地域上,句曲之山处于安城的管辖范围内,若是发现未曾登记在册的居民,应该如何做?”   受限于糟糕的地舆成绩,褚冉的外出经验不够丰富,但理论知识还是牢靠的:“交由灵府或者官衙处理,考虑到村中有修士的存在,那么首要选择是联系灵府。”   越知涯接着问:“若遇上无法联系灵府的紧急情况呢?”   褚冉:“视由当前情况的紧急程度而定,可以选择想办法和灵府取得联系,还是直接自行处理。”   面对一群满脸都写着搞事情的师弟师妹,他默默省略了第三个若是实力不够也可以不去插手的选项。   越知涯点头:“所以无论是出   于哪种目的,都必须以最快速度将这个村子拿下……咳,我的意思是,要主动和他们接触沟通。”   井双灯怀疑青帝刚刚不小心说出了一点心里的真实想法。   杨客信感到遗憾:“还是考虑不周,出发前,真应该在灵府要一道批文的。”   越知涯同样遗憾,灵府在给修真界大能颁发具有一定权限的名誉头衔上一直保持着高度自觉性,主要是现在不方便暴露马甲,而且也不好解释自己揭棺而起的原因,否则   她当场就能写批文,队伍里人手一份都行。   在作战不利后,披着驼芊皮的年轻人已然昏倒在地,面庞不见半丝血色,顺利完成了从敌对战力到救助对象的过渡,褚冉走过路过的时候,伸手在他身上拍了张浮空的符,把对方按照滞空的方式带上。   褚冉帮忙加了一个清净术,末了摇了摇头:“气血两亏,经脉淤塞,灵力紊乱,要是有瑶华有度或者阆苑的道友在此施救,或许会更好一些。”   陆琼乐观预测道:“加上村口那人,统共已经救了他们两回,此处的居民应当能感受到我们的友好吧?”   越知涯摇摇头:“建议你不要抱有太高的期望。”   一行人快步走进村内,这里的建筑从远处看,就像一个个矮小的鼓包,靠近了观察,则是一个个摇摇欲坠的矮小鼓包。   当前景象一瞬间勾起了越知涯上辈子在北洲中皇山那边盖房子的遥远回忆――她觉得自己当年随手搭的草棚,都比眼前的房屋更具有遮风挡雨上的价值。   意识到有外人进入村落,一个躲在屋子里,不管是年龄还是身高都要小于当前的越知涯的小姑娘发出一声沙哑的惊叫,还没等陆琼从青囊里把用以示好的糖果拿出来,就跌跌撞撞地关上了门。   “……”   陆琼很少在和小姑娘的交流中受到类似的严重打击,表示亟需更新随身行携带的零食类别。   本地人的拒不合作并没有给修士们造成观察上的难度,当然主要原因跟他们的法术修为没有关系,而是亏了大门和墙壁都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裂缝与空隙,最大程度降低了有门板与没有门板的区别。   林尤锦小声:“当地人还挺会省事――他们至少已经成功免除了安装窗户的工序。” 第44章   破败的房屋们以一种紧密的共生姿态,趴伏在这片贫瘠而古怪的山谷当中,透过建筑的空隙望去,小真人们发现,此时所有留在屋子里的人,都是一些年幼的孩童,边上一家的土炕上,还并排放着三个由大到小的娃娃,其中一个正在哭,另外两个正在酝酿着要哭。   越靠近村落外围的房屋就越显得简陋,靠里的则要好上一些,起码从“不用费事去拆反正很快就会倒塌”提高到了“一看就是安全隐患需要尽早清除”的程度。   虽然不在计划内,但为了保险起见,杨客信还是决定先教导师弟师妹们一些处理实务的简单经验:“首先要清晰准确地表达出自身的立场,让村民知道我们并非怀有敌意的坏人。”   井双灯觉得这种形式大于内容的声明纯属是浪费时间:“从村口遇见的情况来看,我们再怎么掏心掏肺,对方都能熟视无睹。”   杨客信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但要是强行跳过表达友善的环节,事后光要写的申诉杂论就能让你有足够的时间,慢慢反省自己的一时省事。”   熟悉的办事风格让井双灯不由自主的看了青帝一眼。   越知涯想了想,笑道:“只要努力提升自己实力,这些困难都会迎刃而解。”   作为一个彻底放权给左右司长的殿主,井双灯好奇询问:“因为灵府会对大能网开一面?”   越知涯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我的意思是,大能可以把文书工作交给自己的副手处理。”顿了下,补充,“若是你看过北洲青帝名下的归档文书,会发现里面有相当一部分,并非我的亲笔。”   井双灯:“……”这玩意他究竟能上哪看去?   褚冉正在跟杨客信讨论细节:“杨道友,你能跟此地的村民交流吗?”   光听就已经耗尽了杨客信在相关领域内的所有知识储备,他把同样的问题接连抛给魏弼和越知涯两人,同样得到了力有不逮的回复。   井双灯诧异:“您也不会?”   越知涯无奈摊手:“霍州或者江州那的话还熟悉一点,这边的是真不行。”   陆璧略一思忖,询问:“请问杨师兄,如果遇见了听不见声音的对象,又该如何行事为好?”   若是灵府有类似的归规章,那此地村民的情况完全可以仿照着处理。   杨客信撇过头:“呃,还可以依靠写字来交流。”   他此刻语气里的心虚,完全源自于对此地文化普及程度的正确判断。   越知涯:“那就走遇见‘无法交流的少族遗民’的处理流程,反正我们现在也不确定此处的居民都是普通人。”   ――少族遗民在仙门中,指的是有智慧的妖怪,或者像虫落氏,泉先氏,画皮氏那样,介于人类与妖怪之间的氏族,仰天坪中没有开设专门的课程,类似的知识都统一归并到博志课中学习。   “那倒是可以。”   杨客信觉得面前这位小姑娘不但思路灵活,对仙门的各类应急方案也非常了解,很适合在毕业之后,直接进入灵府。   “道友可以考虑走仙官的路,必定能步步高升。”   越知涯勾了勾唇角:“杨师兄说笑。”   整个队伍里,只有井双灯知道越知涯不是在谦虚,毕竟论仙官的官职,她早都做到青帝了,再往上高升就只能奔着一统五洲去……   宁自书自告奋勇,快速糊弄了一篇“告此地居民书”出来――感谢崇吾派的教学风格,弟子们外出实践的时候,必然随身携带足够的纸笔――然后利用浮空符升上天空,好让所有人一抬头都能看见。   “砰   !”   为了更全面高效地吸引村中人的注意力,越知涯特地伸指向空中一点,展示了一下爆炸的艺术。   见其他新生也有跟着违反一下施法标准的打算,褚冉急忙阻止:“此处灵气稀薄,大家还是尽量不要浪费自己的灵力为好。”   井双灯幽幽:“按照话本的一贯流程,当我们发现此处灵气稀薄之后,很快就会因为自身灵力枯竭而陷入无法使用法术的困境,所有人的想法都会逐渐从一开始的‘很快就能找到出路’,变成‘我们再也出不去了’。”   阳天殿主没特地压着声音,距离不远的宋昭闻言,好奇道:“那再然后又会如何?我们会在什么情景下做出突破?”   井双灯回想了一下,坦然:“不一定能做出突破,这得看我们是属于主角团队,还只是主角出场前的气氛铺垫,当然如果是后者的话,大家在正式完蛋前,肯定会给后来者留下足够破解此地秘密的资料,呃,为了渲染气氛,可以把资料用特别的方式伪装一下。”   宋昭面无表情:“……说真的,但凡你肯把翻话本的时间放一半到经典课的学习上,谢明皎先生也不至于老是把你的杂论打回去重写。”   实践队伍在村子的另一端发现了大批量的村民,这些人聚集在一个看设施像祠堂看外观像柴房的房屋外头,架好草垛,并将五个看起来和其他村民差不多的人给绑在木桩子上,时刻准备着点火。   意识到修士们的靠近,村民们明显变得紧张,但没有四散奔逃,也没有表现出交流的意愿,仅仅是对自己人发出了不断催促的声音。   新生们意识到褚冉的判断是对的,此地的居民仿佛只是把误入此处的外人,给看成了某种不详的怪物或现象,而不是自己的同类。   杨客信努力翻译:“他们貌似在说点火,只要把这四个人烧死,事情就能结束――不过为什么是四个?”   绑在木桩上的人有五位,但只有四个人脚下堆满了易燃物品,另一个被绑缚起来的小少年,在位置上,和另外四位有着明显的间隔。   难道现在烧人还得额外准备一个备份名额了?这些人考虑问题有那么全面吗?   *   此地的村民数量有近千人之众,大大超过了修士们的想象。   沈鸿鱼:“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让他们迅速失去战斗力的?”   杨客信干咳:“其实崇吾派的大梦黄粱之术可以做到,但我还没来得及学。”   他跟褚冉两人的专业都不太对口。   越知涯摸着下巴:“其实丹青术也可以制造幻境。”   杨客信摊手:“制造幻境,可以,制造对普通人,尤其是对身体虚弱的普通人没有伤害的幻境,我目前的掌控力还做不到。”   郑珊珊等人也跟着头疼:“仰天坪里教的法术本来就不多,大家最擅长的除了基础五灵法咒之外,就是清净术了吧?”   “清净术还是算了。”   越知涯相信他们可以达成目的,但真要用上清净术解除对方战斗力,那就是根本不打算让这些人再苏醒了。   秦旭举手:“我觉得现在的首要目的是搞清楚,他们为什么要把木桩上的人烧死。”   也许是村民   的战斗力看起来真的太低了,杨客信从师弟师妹们瞧不出任何战斗状态的紧张感,听他们说话就像学术讨论一样,简直一瞬间梦回劝进堂。   联系起在村口时的古怪遭遇,让崇吾弟子们一瞬间将局面从修士对凡人,提升到了修士对修士,并开始了有针对性的探讨。   褚冉思忖片刻:“将人烧死,莫非是某种咒诅之术?”解释,“咒诅之术里有一相当部分,包含了对负面情绪的利用,此地居民现在的行为,或许是为了催生   绝望与恐惧的情绪。”   越知涯一眼扫去,并没看见熟悉的施法材料,她心里觉得不像,但也不能完全排除可能性――万一这些村民们只是因为相关知识学得不够牢固,所以才在操作上产生失误了呢?   “也许他们是山谷的控制枢纽,跟村庄外围的迷空步障有关。”井双灯也提出了自己的猜测,“我貌似在哪本书上看到过,有‘人枢’的说法,或许只要把他们烧掉,我们这些陌生人就会被自动排除出村庄的范围?”   阳天殿主的猜测很具有建设性,越知涯握住脖子上的青帝令,认认真真看了那些被绑住的人一眼,末了摇摇头:“他们不是人枢。”   “您确定吗?”   人枢为了安全,常常具有很强的隐蔽性,而且通常都附有避免被窥测的法术,井双灯其实心里并不怀疑青帝的专业能力,刚刚那句话,完全是下意识的嘴瓢。   越知涯不以为忤,笑笑:“确定,毕竟我对人枢也算得上熟悉。”   “……”   听见青帝的回答,井双灯十分悲伤的意识到,原来偏科和偏科之间也存在巨大的差距,有些人是个别课目不擅长,还有些人是只擅长个别课目。   越知涯又懒洋洋道:“顺便说一句,脚下没有柴火的那个小孩子,应该同样修习过法术,但体内灵气紊乱杂驳,哪怕跟村口那位相比,都学得很不正式。”   井双灯欲言又止,他看看被村民围起来的木桩,又瞧了瞧满脸兴味的越知涯,最终强行忍住了“那个小孩子看起来比您还略年长一些”的补充说明。 第45章   如果这四个人在一群上限为(过去式)人仙下限为练气的修士的注视之下,还能按照原定计划被焚烧的话,那么越知涯等人需要放下的,除了良心底线之外,还必须包括此次出行的实践分数。   杨h莹刚抬起手又恋恋不舍地放下,虽然柴火堆不算智慧生物,但小真人们在施法的时候,必须考虑到相近距离内可能受到波及的无辜人士。   作为队伍里明面上的修为天花板,杨客信的袍袖无风而动,如流水如烟云的灵力像纺车上的鲛绡那样,悄无声息的延展,凝聚,变幻,最终化作了一层层误入了春夏时节的玉屑般的霜冻,严密地覆盖住了所有易燃物品,缺乏斗争经验的村民们试着用火去融化霜冻,却只得到了一个个因为熄灭而散发着杳杳灰烟的火把。   眼前这一幕因术法而来的景象,似乎是猛然触动了被绑缚住的小少年的目光,他突然大叫起来,嘶哑的声音里带着几乎凝成实质的愤怒与痛恨,冷硬如刀的目光在村民们的身上依次扫过,最后停在了越知涯等人的身上。   那是第一道把他们当做人,而不是某种怪物或者现象的目光。   *   小少年和另外四个人被解救下来,眼看着烧人计划在修士们的阻止下迅速破产,原本聚集在一块的村民们呆愣了一会,就莫名其妙的轰然四散,纷纷躲回自己的房子里。   “……”   作为金丹真人,杨客信的实践经验比队伍里除了越知涯和井双灯以外的所有人都要广阔,但也跟不上此地居民想一出是一出的神奇思路。   褚冉的青囊里带有祝余所制的丹药,他磨了一些药粉下来,融入清水之中,分给五个看上去衰败不堪的村民服用。   也许是因为褚冉自带着一种容易被忽悠的亲善气质,被越知涯亲自判断为有过修炼经验的小少年放松了点警惕,表现出了沟通交流的意愿,然后经过杨客信、魏弼以及越知涯三人的联合翻译,终于从开始的一个短句一个短句的磕绊式发言,变得完全不愿意再搭理他们。   “……”   看着面前三张无辜的脸,褚冉简直心累,他觉得自己用卜算的方式瞎猜小少年话里的含义,正确率恐怕都比另外三人翻译的要高。   虽说总是沉湎于过去的辉煌不利于心理健康,越知涯还是深刻怀念上辈子可以直接用神念沟通的时候。   杨客信干笑两声:“其实我也可以画画的,图形可能会更容易理解一些。”   井双灯对此表示呵呵:“那杨师兄最好抓紧时间,据我所知,擅长丹青术的人,也同样擅长延期交稿。”   杨客信:“……”   崇吾是一个风气开明的门派,他不能因为某位师弟说出了实话,就强行扣除对方的实践分数。   被修士们围住的小少年默默看了热烈讨论中的褚冉等人一眼,用手指在泥土上划出了“羊小”两个歪歪扭扭的字,然后指了指自己。   “……”   小真人们陷入了思维冲击的沉默。   “原来你识字!”   “真是老天有眼……”   “总算能沟通了,我都快打算用肢体来比划着交流了!”   “哎嗨,其实这也是个思路啊,而且我们人多,可以互相组合着比划。”   “那还是算了……别人都已经拿我们当怪物了,咱们何必上赶着为对方提供佐证?”   仰天坪的小真人们读着泥地上的两个字,险些热泪盈眶,他们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用看学霸的眼神,去仰望一个连字都写不顺畅的小孩子。   从羊小的口中,实践队伍得知此地名叫羊家村。   村里的人都被   冠以羊小,羊大,羊姑,羊妹,羊女,羊爸之类,比起名字更像身份的称呼,他们也有村长,被其他人尊称为羊伯。   “你门也是鬼?”   羊小在地上新写了一行字。   褚冉“咦”了一声,露出惊讶的神色,郑重道:“他把‘门’字写错了!”   越知涯觉得这位道友真的特别会抓重点,不愧是崇吾派的卜算类修士。   又费了半天功夫,他们才艰难地弄明白,所谓的“鬼”,指的居然是有身居灵力的人,在羊家村里,“鬼”是不详的存在,受到村民们的排除,属于注定一生悲惨的存在。   在提及“鬼”的含义的时候,羊小的目光里带着倔强、愤怒于无奈。   杨客信摸着下巴,目露疑惑:“在我的印象里,无论是仙门还是凡世,应该都没有歧视修士的习惯?”   越知涯摇头:“在太始与混沌世代交界期间,其实有过修士不详的言论。”顿了下,补充,“但与凡人相比,修士们掌握着更为强大的力量,所以这种说法并没有广泛流行。”   杨客信抚掌:“师妹倒是博闻强识。”   井双灯拉了下青帝的袖子,提醒她在讲述仙门秘闻的同时,尽量兼顾一下自己的新生人设。   越知涯随口:“也不算秘闻,起码到了元婴或者化神的阶段,很多修士就会有所了解。”   虽然到了化神,但完全没有了解过相关知识的阳天殿主:“……”   井双灯觉得青帝在嘲讽自己,但他没有证据。   褚冉又向羊小询问羊家村的形成时间,感谢此地有限的历史文化教育,经过数名修士多角度的连番询问,他们顺利得到了“很久很久以前”这个范围广阔上下限模糊的宽泛答案。   杨客信拍拍褚冉的肩膀,示意后者充分发挥自己气质上的呆萌优势,重点询问这五个人被村民绑起来的原因。   羊小停顿了一会,才告诉他们,是因为自己不小心学会了法术,才连累家人。   因为“鬼”是不祥之物,羊家村一向有把没有亲眷的孤儿交给“鬼”来教养的习俗,被“鬼”抚养大的小孩也会变成“鬼”,被村民们当做异类来看待,唯一能和其他人保持同步的,就是参加祭祖,食用祭祀后的食物,以及埋入墓葬坑。   羊小被村民发现变成”鬼“之后,他的家人也就要按照惯例来处理。   宁自书不解:“此地的村民厌恶修士,却又默许修士的存在?”   越知涯猜测道:“虽然村庄的形成时间未知,但至少应该有百年以上的历史,此地一直被迷空步障所包围,而法器的运转是需要灵力来提供支撑的,要么就是在炼化的时候,在法器上加入能够自动从环境中吸取灵气的聚灵阵,要么就是有人在定期维护。”   井双灯恍然:“就和我们定期检测崇吾派的护山大阵一样?”   宁自书还是觉得不对:“既然要依靠修士维持法器的运转,那又为什么要歧视修士?让驴拉磨还得喂饱饲料再上工呢。”   跟宁自书同行的修士们纷纷表示他的类比用的真是恰到好处,一开口拉足了所有同窗的仇恨值。   越知涯笑了   笑:“我本来不理解,但听羊小所说,村庄在‘鬼’的培养上,会优先选择没有家人的孤儿,所以有了些猜测。”   井双灯默默看着迅速弄清事实的青帝,又省视了一下到现在仍然一头雾水的自己,觉得当初选择《归真诀》为主修功法,可能是一个错误。   “优先选择?”杨客信重复了一下越知涯的话,苦笑,“我好像有些明白了越道友的意思。”   越知涯点头:“‘鬼’对村庄而言,属于不可或缺的存   在,再加上羊过,这种处理方式属于惯例,所以羊家村在找不到孤儿的情况下,有可能会通过烧死家中其他成员的方式,来强行制造孤儿。”   杨h莹捏紧了珊瑚鞭:“我想揍他们。”   虽然在感性上可以理解,但杨客信还是要履行带队者的义务,将师弟师妹们的过激想法掐灭在萌芽阶段:“出门在外,要遵循灵府的规定。”   杨h莹:“哦,那我想要帮助他们尽快恢复健康。”   “……名义的更换并不影响行为的本质,早在你们很多届以前的师兄师姐们外出实践之后,门规上就已经打好了相关的补丁。”   越知涯继续:“结合上村民对修士的排斥,以及人选方面优先孤儿的规定,我猜这个村庄形成于人君世代,而且他们的功法并非来源于官府所允许的正规途径。”顿了顿,又道,“在人君世代,如果有非在籍的散修偷学了修真功法被皇朝的监察吏发现,他的家人也会因此受到处分。”   所以村民将羊小等人视作“鬼”,根本原因并非歧视修士,而是跟违规者在立场上提前做好的切割。   陆琼:“不过羊小等人既然是修士,为何却奈何不得村中的凡人?”   越知涯顿了下,道:“他们的灵力浅薄,也没有经过系统的学习,跟凡人间的区别不大。”   井双灯注意到了越知涯短暂犹豫,传音:“您是有什么发现?”   越知涯不必隐瞒队伍里唯一知晓自己身份的人,坦诚道:“昨日晚间,林尤锦在挖土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一个红色的木棍,那可能是某种施法的器具――我曾经在书上看到过类似的内容。”   “……”   对于昨天晚上的情景,井双灯的记忆还停留在“火锅好吃就是菜太少”的阶段,他保持着端正的蹲姿,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显得乖巧,然后小心询问:“呃,您在说什么红色的棍子?” 第46章   越知涯沉默片刻:“《五洲罕见术法小论》、《上古书》还有《混沌世代通史》难道不算你们的必修书目?”   如果井双灯给出肯定的回答的话,那她回去之后,有必要跟君洞明讨论一下扩大崇吾派的考纲范围。   井双灯干咳:“是必修书目,但不是所有必修书目,都有及格的要求。”   崇吾派同样允许一些偏科型学生的存在。   越知涯按了下额角,解释:“将妖怪的血涂在有灵力的木材上,埋在地下,能对法术产生一定的干扰效果,这是从太始与混沌世代所流传下的一种法术,具体效果因为所选施法材料的区别而有所不同,通常被用作驱赶妖怪。”   在古早时代,人类就发现某些动物是依靠气味来标记领地的,而妖怪血液中所散发的味道,虽然不在人类的嗅觉范围内,但可以对其他动物产生威慑作用。   越知涯补充:“不过这种法术因为太过操作步骤原始,而且效果也不算显著,早就被仙门所淘汰,目前仅仅会在考试中刷一下存在感。”   “……”   井双灯终于发现,他距离一个真正的内外兼修型修真界大能,还差着一场又一场又一场又一场的复习和补考。   越知涯:“包围在村庄外围的迷空步障已经有了念头,就凭村庄里那些的修士的能为,想维持住当年的状态根本不可能,加上被林道友误触的木棍发挥了一点作用,就出现了短暂的失控,把我们这些理论上与村庄无缘的外人也给囊括了进来。”   井双灯:“那您现在有什么打算?”   虽然已经有了化神期的修为,但作为君洞明的仰慕者,井双灯绝大多数熟练度都点在了剑法上,很难琢磨出强行攻击以外的离开方法。   为了稳妥起见,在做出决定前,需要尽可能收集信息,越知涯回答:“先进祠堂里看看。”   另一边,杨客信和褚冉经过多番讨论,也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杨客信:“我和褚道友去,其他人和羊小待在一块,不许到处走动,否则会扣除……等等,你们是不是少了两个人人?”   杨h莹举手,帮缺席的同窗据理力争:“越道友和锦道友离开的时候,师兄还没有禁止我们乱走,所以应该不算违反门规?”   杨客信觉得杨h莹的重点抓的有点偏,他还记得越知涯有个哥哥,于是更换了询问目标:“怎么没看着你妹妹呢?”   越华芜老实:“注意到了,但知涯不许我跟你们说她悄悄溜走。”   杨客信:“……”   他就不该对越华芜的个人立场抱有期待。   杨客信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一点:“他们去了多久了?”   陆琼回答得飞快:“再等一会,应该就可以出来了吧?”   杨客信抽了抽嘴角:“原来你也知道呢?”   所以他们的行动就只是瞒着自己和褚冉两个人的吗?   作为实践队伍的领队,杨客信需要保持沉稳的形象,没把内心的咆哮呐喊出来,自然也无法得到新生中少数派的应和――大部分时间都挺遵守规则的东苑苑长沈鸿鱼默默看了陆琼一眼,后者赶紧露出心虚的笑脸。   杨客信略想了想,那两人已经偷溜了挺久,要出事也早该出事了,既然祠堂里能够一直保持安静,就证明现在没什么大问题――   “砰!”   杨客信一脸麻木――熟悉的爆炸用响亮的声音,告诉他们什么叫做意外的虽迟但到。   *   一炷香前。   在同窗的掩护下,越知涯和井双灯顺利摸进了祠堂。   不具备透视功能的墙,以及把光线拦地严严实实的屋顶,都证明了此处虽然也挺破旧,但从遮风挡雨以及隐私保护的角度上,祠堂绝对算是整个羊家村里最靠谱的建筑,没有之一。   地面同样被收拾得很齐整,刚夸过门槛,正面是一大堵土墙,土墙前方靠着张除了一个巨大的黑碗以外空无一物的方条桌。   祠堂里的味道很不好闻,是一种挺有年头的腐朽气息。   越知涯扫了眼长条桌的前方地面――整个屋子里的地都算得上平坦,只有此处显得比较凹陷,考虑到祠堂广泛意义上的用途,她怀疑经常有村民以跪坐的姿势在此停留。   井双灯纳闷:“没牌位没画像也没蜡烛,就搁着一个灰不溜秋的碗?这羊家村的习俗还挺独树一帜的。”   越知涯摇摇头:“桌上的黑碗是法器。”   井双灯有些诧异,法器属于博志课和伎巧课的内容,前者负责普及基础,后者负责精益求精,他这两门的成绩要比经典课要好,再加上化神的境界,不至于连一丝端倪都看不出来……   越知涯看了眼阳天殿主纳闷的表情,友情补充:“用人类的血肉骨骼炼化而成的法器,在如今属于禁法,很早以前就被仙门所废除,你不知道很正常。”   井双灯释然――既然是那么罕见晦涩的知识点,那作为淹死无数后生晚辈的崇吾题海三巨头,那青帝会有所了解也很正常。   越知涯:“而且上面很可能附有魔气,所以自带隐匿效果,在不使用净世咒一类法术的情况下,可以避开你的查探。”   听到“魔气”二字,井双灯下意识地紧张了一下,但很快又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您如今修为尚浅,在许多术法上应当受到限制才对,那又是怎么发现的魔气?”   越知涯想了想:“主要是对法器的款式比较眼熟,应该是以前见过很多。”   井双灯直觉要是继续往下问的话,他的历史知识又会得到极大的丰富。   覆盖了整个山村的贫穷大大减少了祠堂内的装饰程度,也同样减少了外来人士需要查找的内容,越知涯简单扫了两眼,就绕开土墙,开始往祠堂深处走。   井双灯没忘记自己通过刷青帝好感度来打通拜师路线的使命,一马当先挡在越知涯身前,替她探路。   “……”   越知涯感谢对方的善意,要是可以不用身高遮住自己的视线,那就更好了。   土墙后面是一个挺空旷的后屋,唯一特别的地方就是地面,因为整个后屋除了四周下脚的地以外,都被一层高度与脚踝齐平的石板所覆盖。   井双灯伸手隔空摄住石板,将其悄无声息地从地上挪开。   越知涯目光凝住――受限与当前躯体的实际年龄,她很难表现出严肃深沉一类的情感。   除了现在。   发自内心的肃杀冲淡了越知涯眉眼的稚嫩感,显出一种清凌凌的锋锐。   就在石板被挪开的瞬间,一缕浓郁到近乎实质的魔气从地下的坑洞里冷不丁地散逸而出,带着某种张狂的肆意,在空中蔓延,舒展,就像被一大块海水逐渐荡开的绵密渔网。   魔气具有堪称恐怖的杀伤力,   又带有强烈的感染性,井双灯顾不得捂好马甲,立刻抽出佩剑“沽春华”,但在出招之前,又猛然顿住。   刹那间,井双灯目之所及,祠堂后屋之内,徐徐升起一道叹息般的刀光。   平和,宁静,仿佛是悠长时光里一处既无风月也无风浪的浅湾。   井双灯很快反应过来,所谓的“徐徐”,仅仅是自己的感受,越知涯挥刀的速度,已经快到了这具躯体所能支持的极限。   刀光一闪而逝,原本   肆意蔓延的魔气又被压制回了石板之下,静静蛰伏。   井双灯能看出来,越知涯的刀法,境界远大于修为,但受限于修为,表现出的境界又仿佛海市蜃楼般无所凭依,最后只得了一丝残意。   ――一丝足以惊世的残意。   井双灯第一次如此直观的感受到青帝刀法大家的身份――之前砍飞涎鸟和剁菜的不算。   “这是什么招式,难道是断江流?”   越知涯想了会:“叫,定风波。”   青帝遗藏在坊市里的话本中属于频繁出现的热门元素之一,井双灯就算不刻意去背,也能记下来许多,但他敢肯定,自己绝对没有挺过类似的名称:“恕晚辈孤陋寡闻。”   越知涯耸肩:“正常,毕竟是刚起的。”   井双灯张嘴又闭上,消化了一会青帝创出新招式的消息,越知涯的创新力完全对得起她所写过的教材。   看了眼越知涯空无一物的腰侧,井双灯忽然反应过来:“您带了刀?”   越知涯解释:“修为太浅,只能借助法器,想要赤手空拳正面刚,那还得等我继续恢复恢复。”   井双灯:“……我不是这个意思。”   青帝曾经使用过的武器名称,按照时间顺序,分别为千秋岁和荧惑,这点很少出现在如今的测验题目当中――虽说试卷上多少会有点送分题,但也不能送的那么明显。   其中千秋岁的下落不是秘密,基本上只要对仙门常识有过基础了解的人,都知道,青帝为了维持北洲的结界,将自身的佩刀留在了杏花天当中,作为枢纽,然后才有了凶刀荧惑的上位。   至于荧惑,在越知涯纵横五洲之时,曾有过无物不斩的凶名,青帝一直将它随身携带,直到陨落。   越知涯:“包括千秋岁在内,我所用的刀都是家师准备的,家师担心我荧惑也用不长,所以又额外准备了蚀昴、长庚两柄刀,保管于崇吾派当中――你刚才看到的,就是蚀昴。”   井双灯:“那么您也不知道荧惑的下落?”   越知涯默了一会,幽幽道:“当年的情况有些意外,你不能要求一个即将尸骨无存的人,可以把自己的遗物收拾的太好――这事我生前比较有空的时候就不太办得到。” 第47章   地上压着的石板已经被井双灯挪开,越知涯就蹲在深坑边上,仔细观察着内部的事物。   这是一个极深邃的集体墓葬坑。   作为修士,越知涯和井双灯的目力都相当出色,可以清楚看见下方累累如山的骨头,骨头的颜色污浊,最白的部分反而是头发,此时此刻,被丢在最上层的尸体还没有完全腐烂,骨架子上还连着长了毛的破碎肉块。   祠堂里难闻气味的源头便是此处。   井双灯皱眉:“尸体上基本都没有衣服,完全是拿草席随便一裹就给丢了进来。”   越知涯:“村里的衣物连活人都无法充分供应,将死之人,自然是难以顾及。”   ――山谷的封闭让村民们远离了外界的打搅,也严重影响了他们对生活资源的获取。   井双灯迅速的领悟了越知涯话里的终点:“将死之人?”   越知涯伸手往下指:“石板的背面,坑洞的四周,都有指甲的抓痕,如果不是被丢进去的人挠的,那难道是村里的其他人特意添加的装饰?”   井双灯悚然:“为何要这样做?”   越知涯道:“痛苦和绝望的情绪最能滋养魔气,而且魔物也很喜欢有智慧的生物的灵魂。”   井双灯:“但怎么确定被丢进去的都是将死之人,万一是身强力壮的村民呢?”   越知涯看了眼阳天殿主,非常怀疑对方学生时代是因为开后门,才通过的外出实践。   井双灯理解了前辈目光里的怀疑,老老实实回答:“可能因为游仙世代总体来说还是比较和平的?像今天这样的意外,不属于必然经历的事件。”   越・走哪哪出状况・知涯:“……”   “看头发,坑里大部分尸骨的头发都是白的。”越知涯顿了下,道,“其实此处有些违和,以羊家村的贫瘠程度,村民能顺利活到花甲之年的,应该属于少数。”   井双灯苦思冥想:“说不定是山谷里生活太过安逸……”   越知涯扬眉,反问:“安逸?”   井双灯有理有据:“因为土地贫瘠,缺少工作量,所以被迫走上了好逸恶劳的人生歧路。”   越知涯抽了抽嘴角:“这个理由……莫非井殿主是从坊市话本里得到的灵感?”   “那倒没有。”井双灯否认,“毕竟现实世界不用讲理,但话本怎么也得兼顾一下上下文的发展与逻辑性。”   越知涯按着额角,开始自我反省――崇吾派的工作人员里头,有爱傀儡的,爱话本的,还有爱出题的(?),性格上五花八门,生活习惯上多姿多彩,最主要的原因可能跟她当年的扩招主旨有关:只要品行和成绩没大的偏差,就不用强行压制年轻人的喜好,所以才给了后辈们茁壮的成长空间。   井双灯:“既然他们需要把将死之人给放进墓葬坑里,而一掀开石板,魔气就会溢出,那整个村长的居民都应该已经入魔了才对,可他们看起来,除了吃不饱和说不通之外,还挺像正常人的。”   他离开祠堂之后,是不是该用净世咒把山谷里的居民都给重新检查一遍?   越知涯笑:“可能是你跟这里的魔气不熟,掀开石板的动作才会惊动它们。”   换个人这么说,井双灯肯定当成单纯的开玩笑,但换了青帝,就算是玩笑,也绝对是一个有的放矢,需要深入思考,搁随堂测验里至少值两百字的思想分析的玩笑。   井双灯:“那也就是说,此处的魔气只会对陌生的灵力做出反应。”   越知涯颔首:“魔气不会主动攻击山谷中的居民,这些居民又会把将死之人丢入墓葬坑中来蕴养魔气……一定存在某种理由,让双方能够和谐相处。还有‘鬼’,我记得在   凡俗当中,会尤为重视墓葬之礼,但在羊家村里,即使是受到村民排斥的‘鬼’,死后也可以跟其他人埋葬在一起,也就是说,对村民而言,蕴养魔气比排斥不在籍的散修要更加重要。”   井双灯提醒:“仙门中人也挺在意墓葬之礼。”   越知涯耸肩:“在扩招之前,崇吾派基本没有相关的习俗,我们对尸骨不太在意,留个牌位表示曾经到人间一游就够了,当然嫌麻烦不留也可以。”   井双灯觉得青帝还真挺心大的。   越知涯:“魔气与山谷中的村民应该属于共生关系。”   既然墓葬坑里有魔气,深入探查就变成了不可绕过的必然选项,有越知涯看着,井双灯也不用太担心会二次惊动里面的魔气――刚刚那一刀,阳天殿主作为非攻击目标,仅仅是被余波给擦了一下,都觉得心绪瞬间变得宁静和平,更别说被正面糊了一脸的魔气,已经变成了一条不会翻身的咸鱼。   ――作为有事没事常回坊市里看看,以拉动话本销售额为己任的接地气修士,井双灯觉得“定风波”的应用范围除了战斗之外,还有正准备花钱的时候,只要来这么一下,能冷静就冷静,不能冷静还可以直接剁手。   作为理论知识选择性丰富但缺乏足够修为做支撑的过去式人仙,在没有旁观者的情况下,越知涯只提供场外指导,具体事宜都由阳天殿主亲自处理――在没带铲子挖人祖坟的情况下,井双灯很快感受到了仙门基础法术的广泛适应性:既不用亲自下坑,更不用直接拿手去刨。   在被越知涯用刀抽回去之后,魔气就一直静静地蛰伏在墓葬坑的底部,未曾变化,未曾消失,最浓郁之处,还散落着一些污垢般的泥土碎片,以及一个橄榄大小的椭圆形物体。   “……”   越知涯面无表情地揉了下额角。   井双灯纳闷:“这是何物?”   越知涯:“井殿主不认得?”   井双灯:“……”他很想回答是,可是不太敢。   越知涯:“其实不认得也没关系。”   井双灯:……他并不觉得没关系!   越知涯继续:“只要努力往跟魔物有关的必背知识点上联想联想,应该能回忆起来一点――以你的境界,肯定曾经接触过相关内容。”   哪怕听课的时候再怎么走神,关于魔物的必要知识,井双灯心中绝对有数――魔物被划分为两类,一种是天生的魔物,另一种则是受到足量的魔气感染后,后天堕生的魔物。   其中天生的魔物由魔种中诞生。   想到这里,井双灯目光不自觉地凝住。   越知涯肯定了阳天殿主心里的想法:“椭圆的就是魔种,边上的碎片则是魔巢的一部分。”   微微叹了口气,越知涯满脸都是“这算什么事”的坑爹:“一个千人左右的村庄,居然养出了天魔种,我猜这玩意现在就算魔主手上也没有太多。”   井双灯感觉到了震惊:“真是天魔种?!”   越知涯耸肩:“依我的判断,就是天魔种――当然如果你能提出有逻辑有证据的反对意见的话,我也很乐意接受看花眼的事实。”   井双灯感到一丝心惊肉跳,魔种不单代表着即将被孵   化出的魔物,也是魔物用来攻击修士的重要手段,越是厉害的魔种,便越难被术法探查到。魔物可以用生灵为载体,悄然种下魔种,在孵化的过程中,生灵的外表甚至显露不出半丝魔气,具有极强的隐蔽效果。   天魔种在所有魔种里,属于顶级配置。   至于魔巢,则是催生魔种的苗床。   越知涯:“魔物死后,可以复归于魔巢当中,重新孕育,所以在很久以前,仙门中曾经有过魔物不死的说法。”   仙魔大战之后,魔主受创极深,作为游仙世代的修士,井双灯从未如此直观的看见过魔种与魔巢。   井双灯:“上报灵府的话,为了避免感染魔气的风险,天魔种至少需要大乘级别的真人来处理,我只是化神,没有权限……”   阳天殿主说着说着自动消音――他看见越知涯从青囊里抽出一张纸,刷刷刷写了几行字,然后将弹了一点灵光上去,化成了落款为“千秋”的印鉴。   井双灯看着“执行者:越知涯”、“发现者:越知涯”、“审批者:越知涯”三行字,陷入了沉默。   越知涯安抚年轻人:“放心,不会有手续上的问题,无论是崇吾派,还是瑶华有度,对于‘甲寅’级别以上的归档文书,只向灵府通报一下大概内容就可以,他们不会派人过来翻看的。”   井双灯觉得青帝在钻规则漏洞方面,有着令人高山仰止的熟练度。   “其光如渡,其流如封,令。”   越知涯摘下青帝令,向空中信手一抛,下一刻,淡淡的灵光像是细碎的玉屑那样轻柔地散落开,弥漫成了流动的透明纱帐,笼罩在魔种与魔巢之上,然后裹合、封禁、收束,化成一片近乎于纯黑的浓绿,如丝如缕地倒流回了半空,接着犹如重收的覆水般,全数投入到青帝令当中,而原本的坑底,只残留下了一丝淡淡的魔气。   旁观的井双灯这才知道,原来越知涯脖子上的青碧挂坠,还兼具囊中缩影的效用。   他没把心里话给说出来,越知涯自然也没去跟他说明,当初为了能尽可能简化随身需要携带的法器组成,自己究竟埋头啃了多久的《伎巧经》。   “嗡――”   或许是感受到了威胁,一只除了体型大上数十倍之外,其余构成都和村口年轻人所驱使的小生物十分类似的巨大飞虫,从尸山中钻了出来,向着坑边的两个不速之客,振翅急驰。   “火御炎上,召H敕下,急急如律令!”   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越知涯都愿意依靠自己的演技来尽可能地捂住马甲,而且考虑到脱队的时间太长,杨客信随时都可能进来,她没选择继续使用青帝令或者刀法,而是以飞虫为目标,展示了一下自己的五灵法术基础。   “砰!”   “……”   好歹有曾经的知识打底,越知涯修为再低也不至于把火咒给施展出整个山谷里只要是人都能听见的效果,所以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井双灯也在同一时刻,与她擦出了“将飞虫掐灭在墓葬坑里”的默契火花。 第48章   杨客信默默无语地看着面前两位脸上写满了“对脱队表示抱歉,但下次有机会还是会继续犯错”的无辜新生,觉得自己回门派后有必要申请额外津贴,用来弥补这一路上受到的精神伤害。   他发现墓葬坑里居然有魔气之后,第一时间就是检查越知涯和井双灯随身携带的护身桃符,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对,阳天殿主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杨客信指的究竟是什么――在遭遇天魔种的冲击后,他压根就这搁实战里撑不过一回合的玩意给忘了……   在杨客信与褚冉眼里,越知涯与井双灯两人的桃符上都散发着盈盈清润的灵光,证明脱队二人组并没有受到严重的攻击――他们的结论也不能算错,虽然天魔种在理论上可以对修士造成极大伤害,但某大能直接靠硬实力碾了过去,压根就没有给对方留下发挥自身优势的空间。   陆璧委婉:“下次行动之前,还是尽量征求一下两位师兄的同意。”   越知涯认真点头:“我肯定尽量。”   杨客信抽了抽嘴角,觉得自己似乎听懂了越知涯的言下之意――所谓尽量的意思就是,只有在他会同意的情况下,才会进行询问。   扫了眼似乎并未意识到情况严重性的越华芜,杨客信提醒:“就不对你妹妹说点什么?”   越华芜思考了一下,然后毫无障碍地接受了师兄的意见:“知涯真厉害!”   杨客信:“……并不是让你夸奖她!”   褚冉谨慎地采了点墓葬坑里的骨头、腐肉、泥土、以及石板上的碎片,分别封入了四个藻玉制成的细颈小瓶,然后对着整个墓葬坑施展了两次净世咒,第三次则由杨客信接手。   杨客信顺口:“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需要有两人及以上的修士来合作处理魔气,避免产生失误――这是《诛魔录》里的内容,通识课上会教,想提前了解的话,可以去牍楼里借阅。”   经过杨褚两人的净化,坑中的魔气已经消散到近乎于无法察觉的地步,为了保险起见,杨客信又对着墓葬坑,轻声念了一句“其光如渡,其流如封,急急如律令。”   对此十分耳熟的秋梦刀:“北洲的屏咒,可以隔离一定范围内的区域。”   杨客信笑道:“屏咒源自青帝,而且崇吾派与瑶华有度之间的关系,要比其他门派更加密切,两边经常开展以增进感情为主提高教学水平为辅的各种活动,你们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可以申请去北洲游学――不用担心,两家的成绩是可以互相转化的。”   “……”   对于师兄的建议,新生们表示太过长远的学习计划暂时不纳入考虑,他们更想将精力集中在眼前的一亩三分地上,比如赶紧解决羊家村里的问题。   褚冉和越知涯一样,也发现了门口长条桌上大黑碗的异状,他仔细检查了一下,道:“碗底似乎有简化版的紫虚破空阵。”   ――在仙门,紫虚破空阵可以被用来远程传递东西,阵法的稳定性与传输量,和制作者与使用者的水平呈正相关。   杨客信:“碗上也有魔气,先收起来,稳妥起见,不要手欠……”   他的话没说完就消音了――《灵力论》里提到过,刚开始学习法术的修士很容易出现灵力不稳定的情况,比如把各种基础术法施展出创始人都没想到过的神奇效果,再比如明明没有打算施法,但没能及时收敛的灵力就随着使用者的心意,自动做了点什么。   “哐。”   黑碗忽然向上一跳,直接砸到了房顶上,本来在落地的时候还应该再发出一次碰撞声,被眼疾手快的杨客信召出一阵柔风托住,免得出现更惨烈的悲剧。   杨h莹赶紧申明:“……我不是故意的。”   她最擅长火系   的术法,灵力也比其他同窗更加活泼,所以很容易出现不稳定的情况。   杨客信感觉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变强了很多,至少对意外的态度已经从“居然如此”过度到了“果然如此”,当下开口嘱咐道:“你们如果有谁觉得现在的情绪过于激烈的话,就自行运转《养气诀》,尽快让自己平静下来。”   ――《养气诀》之所以被上辈子的越知涯选为崇吾派的入门课程,就是因为其高强度的稳定性。   或许是杨h莹的行为触动了黑碗的某种机制,一阵颜色浑浊到让人想拿水给它冲冲的雾气从碗中涌出,然后迅速褪去,留下了一堆形状上不太规则,颜色上具有层次感,气息上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不知名物体。   陆琼思考:“是不是有点像昨晚的烤红薯?”   魏弼觉得陆琼的问题很难解答,作为学生里凡世生活经验丰富最丰富的几人之一,他很想告诉盈袖阁的大小姐,无论是从烹饪方式上,还是食材处理上,烤红薯都和昨晚那玩意有着本质的区别。   杨客信并不抱什么希望地询问:“你们有谁知道这是啥玩意?”   “……”   一片沉默当中,只有越知涯默默举手。   井双灯一脸震惊地传音:“前辈连此物也能识得?”   难道人仙在见多识广上是没有极限的吗?   越知涯抽了抽嘴角:“联系羊过的话,还有山谷中贫瘠的土地,村民的不正常的存活能力,我猜碗里的东西和祭祀以及食物有关,属于羊家村里的特产,建议师兄还是放弃从过往知识中得到结论,直接去问外面的村民,会比较节省时间。”   越知涯的结论迅速得到了验证。   在“虽然会写错别字但不影响理解”的羊小的帮助下,越知涯等人知道了碗里的物品被羊家村的居民称为“祭食”,只需要服用米粒大小的一点,就可以很长时间不感到饥饿,甚至能一定程度上帮助村民从疾病中恢复。   林尤锦:“跟羊小交流的确很考验联想能力,他把食物的‘食’写成了数字的‘十’,不过幸好在读音上差不多。”   秋梦刀回忆了一下碗里物体的外观,幽幽:“我同意有关读音的部分,但林道友怎么能确定他想说得一定是食物的‘食’?”   林尤锦满脸想跟秋梦刀一起同归于尽的卧槽:“……我本来没这么想,你为什么非要提醒我!”   另一边,越知涯正在和井双灯一块,对“祭食”进行技术角度上的深入分析。   井双灯思考:“既然有紫虚破空阵的存在,那就代表祭食来源于外界,再加上墓葬坑里有魔气,那就是说,祭食是由魔族提供的?为的就是用山谷里的人养出天魔种?”   越知涯:“有这种可能,依你所见,祭食里是否有魔气存在?”   井双灯摇头:“我没有感受到魔气,所以要么就是真的没有,要么就是淡的可以忽略。”   越知涯:“那些祭食的成分呢?”   井双灯认真感受了一下――从祭食气味上,他觉得百殆真人不亲自判断,而是让自己做中转,真是一个非常的决断。   “包含了一点祝余草,这玩意在灵草里算是特别好养的,没有一点挑   战性,崇吾派早些年就已经把它从实践操作的考纲里划掉了……另外就是枸那,曼陀罗,以及一些断肠草。”井双灯分析了一会,又补充道,“还有些东西不是特别清楚,但应该不是全素的,嗯,至少有一半得算荤菜。”   虽然阳天殿主在表达上很有个人特点,幸好越知涯在理解上没有任何障碍:“你是说里面包含了部分血肉?这倒不像现在的名门正派的手笔。”   井双灯重点抓得很准:“现在的?”   越知涯微微笑道:“其实在太始世代,人族还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力量弱小,知识有限,许多术法在起源阶段,都含有血/腥的成分。”顿了下,又道,“祝余有饱腹的效果,通常被作为辟谷丹的原料,而曼陀罗,断肠草,还有枸那,都可以令食用者心绪不稳,若我猜的没错,‘祭食’的作用是在延长此地居民的生命的基础上,促使他们产生更多的负面情绪。”   井双灯深以为然。   作为领队,杨客信身上带着门派里下发的法器,他将黑碗小心地收了起来,并且郑重表示,如果接下来自己出现了什么不对劲的情况,其他人就跟着褚冉赶紧跑路――井双灯本来在想要不要以阳天殿主的名义来承担这个相对危险的任务,看了眼正在承诺这回绝对尊重师兄意见的越知涯,瞬间变得十分安心。   所谓擒贼先擒王,实践队伍在得知羊家村有村长羊伯的存在后,于情于理都得过去刷一下存在感,经过羊小的指路,他们一路顶着村民们来自四面八方的暗中窥探,没有阻碍地抵达了村庄中里除了祠堂以外,最像正常房屋的一户人家门前。   井双灯感慨:“我现在有点喜欢这个山谷了――没想到村长现在还真的就在家里老实待着,搁话本里,在跟关键人物接触前,作者怎么也得给主角团队设置点额外的难度。”   越知涯瞥了眼神情乐观的阳天殿主,把“你怎么确定我们一定是主角团队”的询问给放在了心里。 第49章   羊伯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比起村中其他居民,他在外貌上显得更加精神一些,但身材还是一样的瘦如骨架。   井双灯觉得不对:“身为村长,居然没给自己开点小灶?”   好歹也是个人数近千的村庄,难道都没点特殊待遇吗?   越知涯很冷静:“就算他想开,也缺乏中饱私囊的条件,田里庄稼从长势上来看,大概只能收获一点心理安慰的效果,至于‘祭食’,无论是枸那,断肠草还是曼陀罗,大量摄入都会造成要命的后果。”   井双灯觉得青帝的猜测很有道理,再瞧村长的时候,果然从那张颧骨外凸的脸上,看出了一丝被迫走上清廉之路的不情不愿。   比起主动和实践队伍交流的羊小,羊伯在对外事务上的态度就要消极得多,无论杨客信等人是说话写字还是用肢体比划,全程都保持着闭嘴低头看脚尖的拒不合作姿态。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有困难找青帝的想法已经在井双灯的脑海中扎根,他下意识的看了眼抱着胳膊站在门口的越知涯,后者也没有辜负期待,回答:“我上辈子是挺擅长快速问话的,但现在环境变了,以前的经验怕是不太适用。”   井双灯:“现在就问不出来吗?”   越知涯遗憾摇头:“问估计还是能问出来,但没那么快,毕竟现在也算和平时期,羊伯又不是能对局势产生严重影响的关键人物。”   井双灯突然有点好奇青帝上辈子的行事作风,但直觉告诉他,最好不要继续深究下去……   越知涯补充:“并且我也不觉得杨客信会让我来执行与羊伯交流的工作,对了,他们现在感到为难也不是真的一筹莫展,主要是在考虑,要不要因为魔气的存在,使用不许随便对凡人施展的诱导性法术――在特殊情况下,修士可以不用遵守《俗世保护条例》。”   杨客信跟褚冉交换了一下眼神,刚抬起手,羊伯那边就忽然露出了下定决心的神情,向前走了一步,嘴唇翕动――   “……”   两名带队的师兄:“……”   其他人:“……”   虽然从个别词汇上,还是可以听出一些仙门通用语的曾经印迹,但在整体上,羊家村村民所用的语言,已经完全不属于顺利交流的范围内了……   有了前面询问羊小的经验打底,杨客信迅速从语音交流改成了文字沟通,作为此处的村长,羊伯的文化程度则明显比羊小要高――他两句话里才出现一个错别字。   根据羊伯所说,山谷村庄最初的形成时间已经不可考证,但可以确定,至少是在三百年以前。   秋梦刀若有所思:“果然是源自于人君世代。”   最开始,山谷中的自然环境并不像现今这般贫瘠,村中的居民们与世隔绝地度过了一段安稳的生活――在那个年代,“鬼”虽然同样不与其他村民住在一块,但被排斥的程度要轻上许多。   越知涯道:“那么在一开始,山谷中的村民其实很清楚,所谓的‘鬼’,本质就是修士,他们之所以能掌握强大的力量,不是因为受到诅咒或是生来不详,而是因为修习功法。”   她还有一句话没说完,既然当初“鬼”和其他村民的关系相对和谐,那么前者说不准是自愿违背禁令,替其他人承担被发现后的所有责任,然而随着时光的推移,最初的真相逐渐被掩埋,帮助就变成了义务,双方心照不宣的默契也变成了理所应当的厌恶。   羊伯还在继续诉说村庄的历史,他描述地磕磕绊绊,还包括了大量的无意义信息与冗余内容,井双灯才旁听了没一会就从“发现新线   索”的激动,过度到了“跟人沟通真是一件特别需要想象力的事这人到底在说啥”,并且在心里忏悔曾经在仰天坪里的瞌睡与摸鱼――与羊伯的表达能力相比,素来以无聊著称的经典课,都能算得上趣味横生引人入胜。   刚开始的安宁日子没能持续太久,大约过了两三代、三四代或者四五代人,环境就不可逆转地变得贫瘠起来――数据上的不确定性,主要原因是羊家村对自身历史严重缺乏清晰的记叙,幸亏村长属于羊伯家代代相承的家族职位,才保留了一丝真相的模糊轮廓。   越知涯想了想,分析道:“迷空步障的存在影响了山谷与周边其他区域的灵力交汇,此地毕竟被选定为了仰天坪的实践地点,按照一贯的流程,崇吾派肯定提前派人考察过句曲之山,他们没能发现羊家村,就证明迷空步障的隔绝效果非常显著。”   ――灵力自日月而来,而羊家村的天空,仿佛永远都飘着一层淡淡的雾气,自苍穹落下的光华被拦住了一部分,加上“鬼”对《内府经》的修炼,更是加速消耗了山谷中积累的灵力。   杨客信那边开始着重询问和“鬼”有关的信息,既然村庄有意培养修士来负责迷空步障的维护工作,那也就是说,谷中的居民至少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掌控这件法器。   羊伯了解到杨客信的意思后,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井双灯担忧:“羊伯会不会不愿意告诉我们迷空步障的事情。”   越知涯笑了笑:“要是不准备回答,他一开始就不会开口――比起村庄中的其他居民,作为村长的羊伯或许更清楚修士到底意味着什么。”   羊伯果然如越知涯所预料的那样,顶着难看的脸色,继续和修士们沟通,就是速度上缓慢了许多,也不确定是精神上缺乏合作的意向,还是技术上没准备足够的词汇。   越知涯看他们还得持续一段时间,自觉地开始在村长的居所中乱晃。   哪怕不是修士,光凭着多年的学堂生存经验,分心二用那都属于基本技能,杨客信注意到越知涯的行为,郁闷道:“等下,你不是说下次偷溜前会打个招呼吗?”   沈鸿鱼微笑:“既然师兄能够看见,那越道友就不算偷溜。”   杨客信:“……”   每次仰天坪的新手们在外出实践结束后,无论是法术修为,还是钻空子的能力,都会得到有效地提升。   托村庄里生存资源短缺的福,哪怕是村长的屋子,内部格局也堪称简陋,其中最大的家具就是铺着驼芊皮和干草席的土床,越知涯张开手掌,低声念了一句“凯风自南”,被灵力牵动的习习清风,一缕又一缕钻过墙壁与屋顶的缝隙,如水流般源源涌入,悄然掠过了房内的每一个角落。   通过对流风所回馈的信息的解读,越知涯迅速把握到房间内隐蔽区域的所在――土床的右侧方有一块地方是中空的。   越知涯将外部掩饰用的土块挪开,在里面发现了一个造型很不具有艺术气息的陶罐。   陆琼感兴趣:“罐子里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越知涯顿了下,委婉:“那得看你怎么定义秘密。”   陶罐散发着某种熟悉且令人嫌弃的气息,陆琼打开封口,顺利从里面   找到了三只田鼠干。   “……”   要不是在南浦云里增长过见闻,陆琼都没法认出肉干的原型,她看着友人,诚恳道:“要不然咱们还是给人把罐子给放回去吧?”   否则被人误会是来偷吃的怎么办?   越知涯笑了笑,将陶罐原本所在位置下方干草挪开,用摄字诀,隔空抓出了被羊伯收藏在深处的秘密。   ――一个色若葡萄的包裹。   包裹所用的料子十分特   别,轻柔且薄,但不透光,触感滑如凝脂,又冷如水玉,解开后变成了一块长方形的布,纹路隐约如湖上波光,明显不是凡世之物。   越知涯的笑里多了一丝明显的兴趣。   倘若她的记忆无误,这应当是起纹秋水席,在人君世代属于官家造物,沾水不湿,入火不焚,常被修士当做消暑的器具使用。   受限于真实年龄,陆琼的知识面没有同窗那么广阔,只勉强察觉到面前的布料带了点灵光:“貌似是法器?”   越知涯颔首:“就是法器。”   被起纹秋水席裹住的,包括一只如意,一块碧色玉片,一些小瓶子,还有一张标注着《内府经》三字的薄薄小册子。   越知涯仅仅扫了一眼,就知晓为什么村民们一开始会认定外来的“鬼”必将自取灭亡――在人君世代,官府对在籍修士的控制异常严格,他们能获得的功法,许多都是残缺版,到一定修为之后,就必须及时申请后续内容,免得因为灵力失控而死。   井双灯拿着如意,正在仔细观察:“我总觉得上头的花纹有点眼熟……”   越知涯:“井殿主千万别让你当年的经典课授业先生听见这句话――如意的端头被制作成祥云的样式,在人君世代,登仙宫以及登仙宫的附属门派,在审美上都具有类似的偏好。”   从羊伯土床下方发现的如意由白玉雕刻而成,质地温润细腻,表面精巧的花纹因为长久的摩挲而略有模糊,看上去与羊家村的环境极不相称。 第50章   越知涯还在努力往井双灯的识海里灌输必背的考点:“除此之外,其他门派里头,无为派在花纹的选择上,多用星辰,婆娑剑派则喜欢月亮,阆苑爱花卉,瑶华有度属意草木,文贤书院是各种书法贴……”看一眼明显已经不在状态的阳天殿主,纳闷,“你上学的时候没背过?不应该啊?”   井双灯的目光里满满都是对毕业的向往,捂着心口,虚弱道:“就是因为背过,所以别人一提,就会自动陷入一片茫然的空白状态。”   “……”   越知涯回忆了一下自己接触丹青术时的情况,对井双灯表示了由衷的理解。   白玉如意的造型是官家式样,而纹路又是登仙宫偏爱的祥云,在人君世代,绝非凡俗人家能轻易获得的物品   越知涯又看了眼碧色玉片――玉片上刻着处于损毁状态的符文。   符的载体除了纸张外,常见的还有布帛、木片以及各类玉石,面前这块从起纹秋水席里发现的碧色玉片同样属于符,但从表面刻画的符文来看,这片符曾经被人以错误的方式所使用。   井双灯观察片刻,判断:“貌似是‘遁符’的一种。”   所谓遁符,使用时可以使人顷刻间出现在千里之外,是非常适合用于赶路,也经常出现在各类交通意外的档案内的一种符。   越知涯肯定了井双灯的想法。   碧色的玉石遁符纵然已被损毁,此时依旧散发着盈盈灵光,可见当初刚被制成的时候,其威力之强盛。   井双灯分析:“最早来到山谷里的人,说不定含有昔年登仙宫或者官府的在籍修士,他们既然选择在与世隔绝的地方生活,那么就是曾经做过某些一旦被发现就会很倒霉的事,如果不躲起来,很快就会倒霉。”   越知涯点头又摇头:“如果是在籍的修士,为什么要和其他普通的、没有修为的村民们一起藏起来,自己躲起来不是更方便也更安全隐蔽?”   井双灯尝试着去给自己的猜测打补丁:“因为村民是他的家人,如果光自己跑路的话,家人会被连累。”   越知涯笑了笑:“有两个问题,首先,从已知的社会关系上,羊家村中的‘鬼’要么是孤儿,要么在成为‘鬼’之后被变成孤儿;其次,要是单单怕连累家人,那一口气带上的村民也太多了,而且这些村民凭什么愿意跟着一块跑来荒无人烟的山谷里定居?”   井双灯调整了一下思路:“那有没有可能,是村民们先犯了事,悄悄躲起来,然后再有修士误闯此地?”   越知涯欣赏阳天殿主的知错就改,不过还是希望他能往正确的道路上收束一下思维:“句曲之山的环境你昨天也经历过了,多少还是有些危险的,在没有修士保护的情况下,村民想来此处定居,难度未免太高,而且一个跟他们毫无关系的修士,凭什么要留在村庄当中帮忙,而且还指导此地的村民如何维护迷空步障?”   井双灯思考片刻,最终决定……向场外求助。   “前辈您是怎么看的?”   越知涯微微笑了下:“我的推断是,一开始得到包裹中物品的,就不单是一两个人,它们是整个村子的共同发现,当初的发现者知晓物品的价值,并且决定逃走――我赞成你有关‘不走就会倒霉’的推论。”   井双灯张嘴又闭上――他暂时没发现任何需要补充的细节或者逻辑上的谬误,决定做一个莫得感情的聆听机器。   越知涯:“他们发现的东西里,至少包括有可以瞬息千里的遁符,遮蔽探查的迷空步障,还有仙门功法《内府经》,于是很自然的决定利用这些资源,远远   躲开皇朝的监察吏。最早的那批村民们催动遁符,意外来到了句曲之山中。”   井双灯:“意外?”   越知涯:“这片遁符在制作上足够精良,哪怕是刚踏进仙门没多久的人,也可以顺利操纵,能将玉片上的符文损毁到完全无法再使用的程度,很可能是当初的催动之人压根不知道这玩意该怎么使用。既然连使用方法都弄不明白,指望他们准确定位需要遁至的目标地点完全不切实际,所以逃到远方是计划内的行为,而逃到句曲之山,则是不规范运用所带来的随机结果。”   “前辈果然见微知著……”   井双灯还在搜肠刮肚地思考有哪些可以表达“前辈圣明”的词汇,就听见青帝干咳了一声,目光也变得有些飘忽――   “其实这跟推断没有关系,主要是想起了一件往事。”   井双灯默了一会,不解:“这个村子您当年来过?”   越知涯低声:“看从什么方面来说――你还记得杨客信说过的,自家先祖的往事吧?”   井双灯闻言,开始认真思考,青帝的言下之意,是不是要让在崇吾派的食堂里多添一道烤黄雀……   越知涯:“杨道友的杨,最初应当也是少牢之羊,在人君世代,以耕作为生的平民多以牛、马、羊为姓氏。”   井双灯忽然想起一件事:“当时被您带走的是包括杨道友家先祖在内的半个村庄的人,那么另外半个村庄的居民,就到了这里?”   越知涯:“想来应该没错――当时我不是给一个皇朝的监察吏下了禁制么,村长家里的东西,十有八/九正是那位监察吏的遗物。”   井双灯点头,基本理解了当年事情的经过,也基本理解了崇吾派的丰厚家底能对一个刚出山门的年轻修士造成怎样的影响――不同于坊市里许多话本的一贯情节,对于青帝那样身家不菲的修士而言,随手收拾完不幸撞上铁板的爪牙,根本就懒得顺手去摸尸体……   越知涯感慨:“我原本有打算要探测一下,村庄的消失和监察吏的暴毙,究竟会引起官府多大的注意。”   井双灯:“然后?”   越知涯摊手:“然后被别的事情一搅和,就给忘了,而且再过不久就是美人案和偃月之乱,官府那边自然也腾不出手,去关注凡世里的小事。”   井双灯觉得青帝昔年行事能被人称为“随心所欲”,也有当事人想一出是一出不走寻常路的因素在里头。   越知涯将杨客信先祖等人带到霍州附近安定下来的同时,另外半个村庄里的人,在监察吏暴毙之后,从对方身上得到了一些仙门的物品,他们担心被逃走的村人所连累,也同样做出了离开故土的决定。   当初的村民清楚官府对偷学术法的散修是何等残酷,所以便掩耳盗铃般的选出没有直系亲属的孤儿,去修炼《内府经》,并且和修炼者保持疏远的距离,免得一旦被外界发现,就举村被灭。   时光如恨水东逝,一去不返,到了后来,山谷中的居民逐渐遗忘了当初疏远修士的真正理由,将对“鬼”的排斥,当做习俗保留了下来。   越知涯按着额角,想了想:“在刚接触的时候,村里的人向我们喊‘烧死’,他们的祖先可能旁观了监察   吏被身上的禁制所反噬。”   井双灯看见青帝背着其他人的视线,在空中写了“阴火如焚”四个字,指尖过处,透明的空气产生了一丝丝如水波般的扭曲,写完之后,又伸手一抹,消除了所有痕迹。   越知涯低笑一声,道:“看来观奕斋那边还真有可能得到了一点和我有关的传承。”   井双灯:“你说的是《阴火诀》?”   内容姑且不论,起码在关键词上,双方都保持着高度的相似。   越知涯想了想,语气里充满记性不好的前辈所特有的不确定:“应该是罢。”   井双灯琢磨了一会,又问:“可是晚辈记得,牍楼里貌似没有跟《阴火诀》相关的内容。”   ――牍楼是崇吾派里的藏书建筑。   越知涯的目光再次变得飘忽:“崇吾派的涉密典籍基本都存放在石真人看管的不宣阁里,你可以拜托石真人帮忙寻找一下,说不定能发现一点蛛丝马迹,不过也不确定――我当时才出山没多久,缺乏经验,对于不是太重要的事情,十有八/九都忘记归档存放。”   “……”   井双灯一时也不知道是该惋惜门派里可能缺失了部分资料,还是庆幸需要学习的内容,因为当事人的不经心而减少了那么一块。   另一边,褚冉发现自己才一会没看住,越知涯、井双灯和陆琼就开始摆弄起从土床下面搜寻到的物品,前两个人边翻边嘀嘀咕咕,陆琼正握着那柄玉如意,走到靠墙缝的地方,对着阳光仔细观察。   褚冉:“等下,别乱动,那些东西可能存在危险!”   越知涯小声:“不用急,起纹秋水席里的东西都挺安全的……”   褚冉三步两步跨过来,简单看了眼玉片和如意,又用白色的布帛擦了下那些那些小瓶子的瓶口,仔细观察:“瓶子里的东西,好像是某种妖怪身上提取的毒素。”顿了下,补充,“好像还有点血腥气。”   越知涯继续跟井双灯交头接耳:“最多只有一点毒血而已,不会产生什么严重影响。”   阳天殿主觉得青帝在对危险事物的判断上,和其他人用的完全不是一套体系。 第51章   褚冉负责看管从起纹秋水席里找到的物品,免得师弟师妹们在手欠的路上越走越远。   已损毁的符和装着毒素的小瓶子暂且不论,他将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如意上,试着感受这件法器上的灵力,很快就发现了关键问题――毕竟相对于第一次外出实践的新生,他多少也是在伎巧课上溜过号的前辈。   空气中有着淡到几乎完全无法察觉的灵力,像是一根根随时都可能被扯断的细丝,将如意与包裹着村庄的屏障连通在了一块。   倘若褚冉没有猜错,这柄如意就是操纵迷空步障的关键。   杨客信那边,经过与村长反复的沟通、对错别字的纠正以及对杂乱逻辑的整合,勉强弄清楚了羊家村的生活习俗――自从山谷中吐逆不可逆转地变得贫瘠之后,耕种出的食物越来越无法满足生活所需,当时的村民就通过某种内情不详的方式造出了黑碗,如果无法忍耐饥饿的折磨,可以在每日的早晨或者晚上,前往祠堂向着黑碗哭诉祈求,然后得到祭食,表现得越痛苦,就越容易成功。   至于墓葬坑里为什么会有魔气存在,羊伯茫然地表示,不管答案还是题干,都远远超出了他所能够理解的范畴。   褚冉向同窗道:“按照仙门的条例,收起村庄上的迷空步障之后,此处的居民就应当灵府安排合适的去处。”   杨客信颔首:“他们开始或许不会愿意,但无论如何,都比现下的生活要好。”   其他人看着两名师兄说着说着就打算直接开干的样子,忍不住开口――   宁自书:“不用先告知一下村庄中的居民?”   杨客信:“正常情况下其实是需要的,但发现魔气的存在后,可以走特殊流程。”   杨h莹:“撤除迷空步障的事情,要不要让村民们有所准备?”   杨客信耸肩:“若是他们对离开山谷表示喜闻乐见,那事后做个补充说明就行,倘若村民们对改变以前的生活状态表示强烈的抗拒,那提前通知只能产生负面作用。”   褚冉感慨:“他们与外面的世界脱离太久,现在就跟不懂事的小孩儿似的,你家里遇上重要的事情的时候,是会让大人做决定,还是让小一点的弟弟妹妹做决定?”   包括宁自书在内的新生:“当然是大人。”   陆璧含蓄:“我支持不用通知村民,但褚师兄所举的例子里,弟弟妹妹的意见也必须考虑。”   越华芜直接:“当然是听妹妹的!”   越知涯和陆琼都没发表意见――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具体取决于她们到底是仅仅站在假设的立场上,还是从自身出发,给出结论。   褚冉看了看意见不统一的师弟师妹们,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作为持有肯定意见的少数派,陆璧和越华芜家里是真的有妹妹……   笼罩着羊家村的迷空步障已经运行了太长的时间,杨客信毫不怀疑,从如意落到当初的村民手中开始,这里的人就没有考虑过将其收回的操作。   褚冉还在絮絮叨叨地嘱咐其他人:“站得近一些,检查下玉牌和桃符,是不是都好好戴上了,你们之前的草绳也都抓起来――理论上法器的收回不会对山谷中的人产生影响,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谨慎点好。”   陆琼:“咱们一定能出去对吧?”   褚冉看了下虽然很有眼力见的选择了合作,但明显并不愉快还带着隐隐敌意的村长,坚定点头:“一定能出去,虽然他们不太友好,但怎么说也是一千多条小生命,万一你们有谁没出去,这些人就得板上钉钉地出现在实践报告中的伤亡栏里。”   陆琼:“……”   也不知道这位   褚师兄是对他们太有信心,还是太没有信心。   *   浮空楼船的停泊处,虽然没有陪同新生前往句曲之山,但也未曾远离的路莫同真人,猛然抬头往天上看去――在这一瞬之间,脉脉的清风,温然的飞云,突然变得的狂肆起来,自苍穹往下看去,几乎不见尽头的林海被吹起一波又一波的涛涛绿浪,天色越来越昏暗,层云愈积愈厚,愈压愈重,天与地似乎就要泯合在一起。   异常的天象让安城的居民感到无限恐惧。   知文府中,被学生问了无数遍“居然没有胡子你到底是谁”的蒋巡正在思考要不要等杨客信从山里出来后,拜托对方熬一贴生发汤,当然他很快就打算了这个念头――考虑到仰天坪长达一个月的实践时间,蒋巡宁愿选择相信自己胡须的生长能力。   粗犷地狂风自远方呼啸而来,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狠狠得刮过安城,蒋巡毫不犹豫从随身的青囊里取出一只圆筒形状的法器,往半空抛去。   这是五鼓灯。   明亮而温暖的白光涌向高空,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鼓声隐隐响起,似远似近――五鼓灯在催动之后,可以连响五次,一次比一次远,第五次甚至可以连通所在州的首府,尽可能将“此处有人遇到危险大家快来帮忙”的迅速传递出去。   然而蒋巡的五鼓灯只响了一声,不,连第一声都没能响完,就被来自外界的力量所彻底压制。   *   句曲之山,羊家村中。   按理来说,在撤去迷空步障后,原本灰蒙蒙的天空应该变得澄澈起来,但看现在黑云压城狂风乱舞的情况,貌似是起了反作用。   秋梦刀仰头看着明显不正常的天幕,感慨:“我觉得在此地居民的眼里,咱们作为坏人的推断应该算实锤了。”   宁自书:“……这就不是重点。”   宋昭小声:“重点是撤除屏障可能是一个需要仔细斟酌,或者至少是超过我们能力范围的行动。”   越知涯摊手:“问题是从进入羊家村之后,就没有完全正确的选项,我们只能在扣分和往死里扣分中,选一个还有补考机会的。”   杨客信和褚冉两人听着师弟师妹们充满门派特色的交流,觉得换一个对考试没那么敏感的外人来旁听,都不一定能完全理解他们的意思…… 第52章   虽然遇见了意外,但实践队伍里的成员都表现的足够冷静。   井双灯:“现在的异状,是不是因为迷空步障持续运行的时间太久,已经成为了此地环境的一部分,所以在撤离之后,才出现了预料之外的影响。”   越知涯略略思忖,摇头:“不是。”   井双灯没急着高兴,决定等等看后面还有没有转折……   越知涯:“我怀疑有某个势力在监视句曲之山,发现迷空步障被撤除后,就立刻将整片区域封锁了起来,才导致了天象上的异常――你往远处看,安城的方向,是不是已经燃起了五鼓灯?”   话音方落,他们就听见了一声戛然而止的鼓响。   *   仿佛被倒放的碗给扣在了中间,浓郁如墨的层云旋绕着,似乎下一秒就要从穹顶上流泻而下,如帷幕般垂笼住此方天地,蒋巡的五鼓灯没有发挥应有的效用,白色的灯光尚未熄灭,却在不可遏制的由明亮转向黯淡。   安城之外,路莫同毫不犹豫激发了浮空楼船上的法阵,灵光如透明的水波,从两翼荡开,托举着楼船逐渐升起。   他的面前有两个方向,去句曲之山寻找实践队伍,或者留在安城。   风声里夹杂着居民惊恐慌乱的哭嚎声,路莫同微微闭目,神色冷静下来,选择将楼船驶向安城的上空。   黑云中出现逐渐扩大的扭曲漩涡,即使毕业也没有将课堂上所学知识完全还给先生的路真人很快就认了出来,漩涡周围的纹路是一个即将成形的紫虚破空阵。   浮空楼船表面浮现出半透明的符文,浓郁的灵力化作雪色的浮光,向着漩涡直挥而去。   一击之下,漩涡周围的云气有短暂的溃散,但很快就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灵光与漩涡碰撞的瞬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下方的安城中,却有不少身体虚弱的居民,眼角和双耳中毫无征兆地渗出了鲜血,有些在建筑标准上过于随心所欲的房屋,也开始扑簌簌地往下掉落瓦片和墙粉。   街道上,王家娘子与无数抓紧时间与亲人团聚的居民擦肩而过,步履匆匆地往知文府赶,她的面颊上沾着血迹,一边走一边咳嗽,似乎下一刻就要扑倒在地,但速度却一直没有减缓,等她终于走到知文府中属于自己家的那间小屋之前,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安城新立,规模又太小,需要处理的事情相对而言也没其他城池那么繁杂,灵府与知文府内的灵官多是身兼两职,在作为人员精简的同时,也影响了他们应对大型意外的能力。   作为知文官,蒋巡不用和学生们一块挤鸽子笼,有独立的生活区与办事区,他在意识到五鼓灯无法发挥作用的同时,就打算前往府库,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法器。   “蒋,仙人。”   熟悉而低微的少年声从院门口传来,出于对弱小者的怜悯与关照,以及某种未知的原因,蒋巡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现在的情况非常紧急,王聪的事情稍后再说也不迟。)   一个念头还未转完就如涟漪般消失,蒋巡关切道:“现在情况有些不对,你还是回去待着,别乱跑,省的叫你娘担心。”   说话的时候,蒋巡不经意地扫过王聪现在的样子――失意的年轻人似乎有很久没打理过外表,毛发旺盛的比自己这个走粗犷路线的修士还要郁郁葱葱,上半张脸几乎完全被挡住,只能看见鼻梁与没什么血色的嘴唇,手里抓着一卷约莫有大半个人高的画轴。   (原来王聪喜欢书画吗?)   蒋巡还在思索,他的脑海有片刻恍惚,等回过神来,王聪已经悄然走到他身前。   “……!”   同时带着灼热与寒意的剧痛从身上传来,在这一秒,失去战力的蒋巡总算看清了王聪刘海下无神的双目,以及一下就抓开自己腹部的,指甲尖锐如利刃的手。   鲜血从伤口汨汨流出。   画卷哗啦一声铺展开,露出空无一物的内页,此时此刻,仿佛有人正握着无形的画笔,以蕴含着清盛灵力的鲜血为颜料,在纸上写意挥笔,描绘出了一扇半开半掩的红色大门。   正在跟浮空楼船上和漩涡正面硬刚的路莫同,忽然感到下方的灵力波动有些不对。   画卷无风飘起,飞至半空,上面的红色大门从里被推开,两名身着紫色连帽斗篷的修士一前一后踏空步出,他们的脸都涂着厚厚的油彩,一人嘴角上提,仿佛在哈哈大笑,一人嘴角下拉,似乎在嚎啕大哭。   蒋巡虽然受伤,但还没有完全失去知觉,他看见从画中走出的两人,一颗心陡然沉了下去。   这是无踪盟的修士,看他们的衣角绣着太阳的花纹,应当是盟中的日行使,他们行踪诡谲,向来不以真面目示人。   “命也自天,道必归贤。红尘碌碌,怠堕不坚。身没幽壤,脱骨化仙。”   两位在妆容上严重互斥的日行使语气虔诚地念诵着无踪盟祷辞,声线不停变幻,一会像男人,一会像女人,一会老,一会幼,蒋巡仔细倾听,觉得可能还模拟了动物磨爪以及年轻人撕作业本的动静。   哭脸修士的声音不管怎么变,都让播放范围内的普通人油然生出一种悲痛欲绝的感受,连蒋巡这样心理素质经历过磨练的修士,也不自禁地回忆起熬夜赶作业或者测验没通过的悲惨场景。   至于笑脸修士的声音效果和他的同伴完全相反,但不是正常的愉悦,而是做了点什么不可宣之于口的坏事后,充斥着负面情绪的快乐。   蒋巡受到影响,不由想起年轻时候,有一回玩过头了,告诉授业先生自己作业忘记携带,一向严格的先生相信了他的瞎话,不过还没高兴太久,授业先生就遣出符鸟,令其飞去西山雪把弟子忘拿的作业给叼回来……   笑脸修士和哭脸修士身上都散发着沉重的威压,靠近知文府的安城居民纷纷昏倒在地――无踪盟凭借非法手段在仙门中立足,当然不会循规蹈矩,在凡人面前自我收敛。   蒋巡发现,自己无法窥探出这两位修士的境界深浅,那么他们保守估计也是元婴,最大的可能是化神。   浮空楼船之上,路莫同面色肃然,他的修为比蒋巡要高,但距离元婴还有着一线差距,非常确定眼前的两名日行使正散发着化神期的威压:“我乃崇吾修士,尔等若敢无礼,纵然在下修为浅薄,有所不敌,事后也有同门之人,能向诸位讨一个交代。”   哭脸修士正常说话时也像在呜呜嚎啕:“尊驾不愧崇吾弟子,果真擅长仰仗大能威名。”   蒋巡没忍住:“你们盟里要有人仙,也一样拿来当靠山,问题是你们现在敢把人家名字说出来吗?”   哭脸修士:“……”   要不是画卷上的丹青术从活人身上抽取的血液效果比死人身上的好,现在直接在蒋巡脑袋加一个让他永远安息的法术,都算是两方交战的基本礼貌。   笑脸修士慢条斯理道:“无踪盟不忍见凡人沉沦苦海,特地前来助他们提前解脱俗世之苦,咱们手上又不是没沾过你崇吾派的血,岂会被你一两句话给吓得夹起尾巴就跑?”   笑脸修士说着,伸手下下方洒下许多豆子似的物体:“孩儿们,难得放风,自去顽耍罢!”   “豆子”尚未落地,就化成一个个猴子大小,有头颅四肢的奇怪生物,这些生物速度极快,在居民身边略过时,一伸手便抓下一小块肉来,它们有的留在城里,有的往城外跑去,开始在田地里胡作非为。   路莫同从身上摘下一块桃符,向下一抛,柔和的灵光以法器为中心向外扩散,对城中的小怪物们产生了一定的压制效果。   哭脸修士冷哼一声,一指凌空点出,桃符上的灵光似乎受到了重创,猛然闪烁了一下,然后不可遏制的黯淡了下去。   笑脸修士语气柔和,似乎真在全心全意替路莫同考虑:“你何必浪费气力,就算能多撑些时刻又如何,难道这一时半会的,还有人来救你们不成?”   他对无踪盟的计划还是挺有自信的,出行之前,特地服用了可以将境界临时提到化神期的秘药,而笼罩住安城的结界也有断绝通讯的作用,再考虑到仰天坪的实践长度为一个月,队伍又分散,待得崇吾山那边反应过来,怎么也得一两个时辰以后,那时自己二人早都把事情办完,该回哪去回哪去了。   “锃――”   路莫同还没来得及说出反驳的话,聚拢的云层忽然被一分为二,连着笼罩住此方天地的结界也被瞬间切开,他看着从天而降的剑光,又瞧了瞧两名日行使满脸油彩都掩不住的震惊,一瞬间感受到了有靠山赶来撑腰的安心。   特别牛逼的大能可以做到言出法随的效果,没想到这位日行使也行,虽然在具体方向上出了点偏差…… 第53章   半盏茶前。   意识到当前情况危急,自然实践很可能演化成荒野逃生的杨客信与褚冉,已经准备好让新生们一声令下四散而逃,争取在灾难中保留门派的火种,他们把随身携带的符分给师弟师妹们,努力提高小朋友们的生存率。   沈鸿鱼忽然站了出来,手中托着一只巴掌大小,颜色雪白的莲花玉雕:“这是我从家中带来的法器‘清净莲华’,可以当做防御法器使用。”顿了顿,补充,“我出身淮阳沈氏,真有不速之客前来,也未必愿意横生枝节。”   她说的委婉,但所有人都听明白了――镇西王府沈家的大小姐无论在仙门还是凡世,都不算毫无分量的身世,就算坏人有对他们下手的打算,也可能因此心生顾忌。   宁自书、宋旭以及陆璧等人受到沈鸿鱼行为的启发,纷纷调整了一下装束,让自己起码在外表上,更接近一个在家中备受宠爱一旦遇见意外就会有长辈帮忙出头的纨绔子弟。   秋梦刀换了身带有北洲特色的服装,小声:“在仰天坪待久了,我都快忘了自己勉强还算得上是修二代。”   就在有背景的同窗在琢磨怎么能让坏人更加投鼠忌器的时候,另一边,自己就能充当吓退危险份子背景板的阳天殿主,正期期艾艾地向前辈传音汇报:“越真人,我是化神修为没错,但为了更加自然地融入集体,就做了一点封印,大约需要一个时辰左右才能解开……”   越知涯纳闷:“井殿主当初为什么不做个简单点的封印?”   井双灯想哭:“我这不是不相信自己的自制力吗?”   封印得太简单,他怕控制不住自己在课堂上利用化神的境界来投机取巧。   越知涯想了想,道:“其实现在还有个更简单的方法,可以立马找人求助。”   井双灯洗耳恭听。   越知涯语气真诚:“你可以试试看砍我一剑――在遇见生命危险的情况下,大师兄应该会迅速赶来救场。”   井双灯:“……”   他不怀疑君洞明作为天仙修士赶路的速度,但他怀疑自己的小身板,能不能经受住仙人随手的一击。   越知涯:“不过这个方法会有些风险。”   井双灯点头如捣蒜:“我也是这么想的。”   越知涯有些遗憾:“万一大师兄一个没控制好,把在安城里捣乱的人给直接全部干掉,我们就没法抓来问话了。”   井双灯觉的这就不是重点。   越知涯说话的时候,一直捏着青帝令上那颗小小的白色圆珠,持续往里面输入灵力――其实她也不太确定大师兄能不能收到自己的联络,但……   一个念头还未转完,安城上方便落下了一道强大而清冽的剑光。   井双灯热泪盈眶,瞬间有种从剧情杀里逃过一劫的安心。   *   身为五洲修士战力的天花板,倘若君洞明不想被人瞧见,那么即使站在人堆里,也会被自然而然地忽略过去,只有特定的人才能看见。   比如作为师妹的越知涯,再比如因为修炼《归真诀》而具有特殊直觉的井双灯。   君洞明戴着面具,目光淡的仿佛蕴含了三分雪意:“寻我何事?”   “……”   阳天殿主远远望了眼所有阴霾都被扫荡而清的安城,觉得山长这话还是在动手之前问,比较容易得到具体的回复。   越知涯把天魔种丢给大师兄:“在句曲之山里发现的,看起来有点意思。”   君洞明自然接过:“以后遇见天魔种,莫要擅自动手,直接唤我过来处置。”   越知涯:“我不。”   君洞明看着师妹。   越知涯:“我   就不。”   君洞明继续看着师妹。   越知涯假装妥协:“要不然视情况而定?”   君洞明保持着坚定的看师妹姿势不动摇。   越知涯笑:“那一人一半的决策机会――在你同意我自己处理的时候,就听你的,在你不同意的时候,就听我的。”   井双灯有点理解为什么青帝不擅卜算――“卜”字暂且不提,起码在“算”上,她的个人理解和仙门通用标准存在着无法调和的分歧。   君洞明终于开口:“容易出事。”   越知涯回答地飞快:“我相信大师兄,就算等出事了再过来,也完全来得及。”   井双灯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以《归真诀》作为根本功法――但凡直觉稍微迟钝点,他就能和其他同窗一起对崇吾派可能即将迎来的高层内讧视而不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以卑微的化神之姿,被迫充当历史的见证人。   君洞明顿了顿,稍微妥协了一点:“那若是察觉到不对,你便早些唤我前来。”   越知涯眨了眨眼:“只能说尽量,但不敢保证。”   “……”   井双灯觉得君山长待会揍师妹的时候,能留口气就算得上友爱同门。   君洞明默然无言,估计也是在挑合适的下手角度,片刻后道:“那两名日行使并非化神,而是元婴修为,他们的通行之门已被封住,暂时不会有同伴前来,我稍后会将此二人带回崇吾,交由幽天殿处置,你有什么想知道的,事后可以去找石真人。”   越知涯点了点头。   君洞明轻轻拍了下师妹的肩膀,犹如水面波纹般的清光闪过,后者在村庄中一刀把天魔种砍回休眠状态时所透支的灵力,以及一路上的辛苦疲惫,都瞬间全数消失。   井双灯刚看了眼变得精神起来的越知涯,再移回视线的时候,却赫然发现,原本君洞明所在的地方,现下已空无一人。   “山长去哪了?”   他都还没来得及问候打卡。   越知涯笑:“事都办完了,自然返回门派,还能去哪?”   井双灯:“那安城这边……”   越知涯:“剩下的灵府修士就能够解决,堂堂仙人,总不至于事事代劳,直接走了也没大碍。”   井双灯:“前辈所言有理。”   越知涯:“而且真出了事,再喊他过来也不麻烦――仙人都跑得挺快。”   井双灯并不怀疑君洞明的速度,但怀疑山长可能不会继续搭理这个在行动上将不听指挥贯彻到底的师妹。   或许是阳天殿主内心活动表现得太过明显,越知涯又笑了一下:“倘若大师兄无暇他顾,请晷云来也是一样的,仰天坪的实践队伍也遇不上什么需要太多战力的情况――一般来说是这样。”   可能是考虑到刚出门没两天就遇上天魔种的意外事故,青帝赶紧给自己的判断打了个补丁。   井双灯张嘴又闭上,感觉自己刷好感度的计划任重而道远――在越知涯的紧急联络人里,貌似就没有人仙以下的选项,作为区区化神修士,他实在很难做出有效贡献……   *   陆琼睁大眼睛,努力往安城的方向张望:“刚才是不是门派里来人了?”   秋梦刀附议:“我觉得是,但我没有证据。”   林尤锦思考:“是因为我们遇见了自己解决不了的危险,所以门派那边才出手相助?”   宁自书同意前半句,但对后半句有话要说:“咱们应该还没那么重要。”   杨客信也道:“以我带队的经验,现在的情况貌似不属于外出实践的标配,虽说门下弟   子的安全会尽可能保障,但也曾经有过同门在实践过程中重伤乃至于身亡的事例。”   薛蕴望了沈鸿鱼一眼,后者摇了摇头:“沈氏没有人仙,家里长辈就算知晓状况不对,也不至于来得如此及时。”   秋梦刀摊手:“瑶华有度是有人仙没错,但燕真人总不会为我一个元婴修士的侄孙兴师动众。”   宁自书现在已经学会了低调:“我和宋道友都只是一般的富贵人家出身,谈不上有背景。”   杨h莹和薛蕴跟在后面默默附议。   陆琼疑惑:“难道同窗里面还有什么咱们自己也没发现的,特别厉害的背景?”   井双灯感觉陆琼的思路已经很接近了,只是细节上需要调整――那些没发现的人里头,不包括自己和青帝本人。   褚冉仿佛想到了什么,压低声音:“在下有个想法――也许方才的情形与咱们没有太大关系,说不定安城是出了什么大事,门派早就有所关注,所以才能来得那么巧!”   褚冉的猜想明显比“咱们队伍里藏着一个特别厉害的人物比如青帝,所以才能让远在崇吾的君洞明及时过来救场”的推断更加符合情理与逻辑。   无论是山谷里遇见的事情,还是安城方向发生的意外,都不在仰天坪的教学计划之内,杨客信没有强行让师弟师妹们在句曲之山停留,直接把他们连着羊家村的村民一块,给打包提溜了出去。   ――以羊伯为首的村民对离开自己的居住地表现的并不情愿,但崇吾弟子没给他们太多表明自身立场的机会,直接在上风口点燃了梦甜香,让他们平静安详地度过了接下来的旅程。   陆琼感觉有些不对:“所以为什么师兄们会在青囊里随身携带梦甜香?”   越知涯帮忙划重点:“而且在放倒村民的操作上表现的训练有素。”   褚冉干咳两声:“他们身体虚弱,香别点太久,万一一个操作步骤没按标准流程来,就可能出现需要万字检讨的特殊状况――当然这事你们可以先准备起来,身为崇吾子弟,在毕业前没检讨过几回,那求学生涯都显得不够完整。”   越知涯看着因梦甜香而进入睡眠的村民们,他们大部分人脸上都带着明显的失措与慌乱,即使梦甜香自带安抚的效用,也没能彻底抚平眉间的印痕,只有羊小,细细的胳膊抱着膝盖,侧躺在角落里,显得轻松而快意。 第54章   越知涯等人离开句曲之山后,安城也变更为了断瓦残垣的最新版本。   当初颢天殿和朱天殿的师兄师姐们在进行完成联合功课的时候,明显十分上心,虽然安城的建筑自外部遭遇了破坏,但没有造成大规模坍塌的情况,尚且保留着原本的轮廓。。   不少居民们受到被日行使所放出来的小怪物的袭击,状况从轻伤到重伤不一而足,杨客信等人不得不暂时解除了不许新生对凡人施展清净术的禁令,允许他们当中的部分成员,加入到施救队伍中来。   秋梦刀因为修行《拒霜诀》的缘故,是所有新生中的首选,陆璧和沈鸿鱼因为成绩太好也被直接挑中,越华芜在术法施展上的表现出乎稳定的出乎杨客信的意料,秦旭则是不功不过,至于井双灯和越知涯,原本他一个都不想批准,奈何回想了一下在句曲之山中的情景,杨客信深觉以自己有限的精力,未必能够同时看住这把作死写在脸上的两人,最终还是勉为其难的答应了下来,并表示只要出一点问题,就直接取消他们的施救资格。   青帝本人对此表示无所畏惧。   知文府里外的台阶上,一个头扎红绳,身上沾着灰的小女孩已经靠着墙睡着了,嘴里含着一块糖,脸上还带着眼泪的印字。   魏弼曾经在知文府里见过这个小女孩,询问道:“这孩子怎么在此处睡觉?”   “那是管事家的姑娘,她爹受了伤,家里暂时没人能腾出手来管她,就跑了出来。”   魏弼看向自己的同窗,陆璧了然点头,走过来将小女孩轻轻拍醒,随她回家看看管事的情况,争取将崇吾派送温暖的方针落实到每一户。   《拒霜诀》能促进伤口的生长,受欢迎程度最高的秋梦刀干脆在知文府门口支了个摊子,摊子前排起了长队,考虑到有些伤者的身体状况相对糟糕,越知涯积极主动地表示,倘若有人禁不住长时间的等待,可以过来由自己解决。   出于师兄的责任心,褚冉勉强阻拦了一下:“道友且慢动手,你先说说所谓的解决到底是哪种解决?”   越知涯觉得褚冉对自己有错误的认知――她真要干掉谁,不至于那么委婉。   小怪物造成的都是外伤,残留的一些污秽之气也被清净术顺利拔出――通常来说,大规模的外伤容易引发高热甚至于疫病,但应师妹呼唤而来的君洞明,在走过路过的时候,除了顺手收拾掉两个不小心挡在必经之路上的灰尘级元婴型路障之外,还帮安城调理了一下地脉,让其在环境清洁程度上,达到了可以跟本州大型城市接轨的标准,有效降低了城中居民患病的概率。   陆琼将青囊里带的零食――主要是各种糖果和糕点――给依次贡献出来,发放给来就诊的居民。   一名左肩受伤的妇人收下给孩子的糖,剩下的那颗则推拒了,语气轻细:“我是大人,小仙君不必如此客气。”   陆琼仰着脸:“大人又如何,等我长大了,一样要每天吃糖!”   越知涯觉得陆琼还好已经成为了修士,不然长大后肯定得蛀牙。   妇人受伤并不严重,越知涯一抬手就给人把外伤给抹平,嘴里念叨的“诸患病疾苦,摄为清净风,令”完全是出于让流程尽量显得正规一点的考量,避免给褚冉扣除实践分的机会。   看见母亲伤势恢复,小孩子脸上先是露出了喜悦的神情,但很快又低落下来,陆琼摸了摸他的头,柔声:“你怎么啦,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不痛快,是想要玩具吗?”   小孩子嗫喏:“我想到了家里的地……”   妇人拉了下孩子的衣服,让他住嘴,自己连忙摇头:“并没甚么事,辛苦小仙君了。”   *   在知道王聪出现意外之后,王娘子整个人就陷入了呆滞的状态,一言不发地坐在儿子的尸体旁边,犹如一截彻底失去生命力的木桩。   隔壁房间里,蒋巡正以任人宰割,咳,任凭友人使用清净术的姿势,宛如咸鱼一般平躺在榻上。   杨客信分析:“你之前失去戒备,应当并非本意。”   蒋巡叹了口气:“擅于蛊惑人心,果真是魔物的手段,要不是门派有人来援,今日怕是逃不过这劫。”   杨客信:“你可知道来的人是谁?”   蒋巡摇头:“刚刚收到灵府的御令,州府那边的灵官还在路上,幽天殿的巡查使者也还有近一日的功夫才能抵达。”顿了下,摸着下巴道,“你说这群年轻人里头会不会有哪位前辈大能的血脉后裔,所以一旦遇见危及生命的意外,就有人及时来援?”   杨客信琢磨了一会,提出质疑:“如果是血脉后裔的话,那没必要隐瞒吧?”   蒋巡:“呃,那有没有可能是外室子?”   “……”   杨客信看着老友,面无表情:“凭你的文学创作能力,放知文府里可惜了,真的。”   蒋巡还打算再往后接续一点情节,杨客信抬起手,作势要戳他的伤处――王聪在攻击蒋巡的时候,状态十分特殊,作为受害人,蒋巡伤口上留下的污秽之气没那么快被彻底拔除,所以迟迟无法痊愈。   “喂喂,你要对我的肚子做什么呢?”   杨客信张嘴又闭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挠头:“奇怪,总觉得你说的话也可以放在别的什么场景下,听起来好像有哪里不对……”   倘若在话本上经验丰富的阳天殿主也在此地的话,就能立刻给他做出合理的解答――如果蒋巡换个性别,那杨客信在当前场景里的定位,就是“不但闹出人命而且要闹出人命”的标准渣男设置。   蒋巡与友人说话的同时,也在保持着对隔壁情况的注意,却听不见王娘子除了心跳和呼吸以外的任何动静。   房间安静的有如坟墓。   杨客信压低声音:“姓王的小伙子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蒋巡的脸上掠过一丝黯然:“王聪挺机灵的,可惜一直到超过仰天坪的年龄限制都没能考上登仙试,然后变得自暴自弃起来,他家中没有背景,加上缺乏足够的金钱来源,所以无法拜入其它门派。”顿了下,又苦笑道,“王聪一直觉得是我耽搁了他,要不是小时候受到我的影响,把崇吾派当做唯一目标,他未必没有进入仙门的机会。王聪在拜师失败后,性子愈发阴沉起来,无踪盟找上了他,表示可以提供一些修炼的方法,条件是让王聪愿意替他们做事。”   这些内情一部分是通过法术从王聪身上得到的,一部分是蒋巡个人对此事在逻辑与情节上的猜测与补充。   杨客信叹息:“那孩子学得,可不像什么正经功法。”   *   傍晚。   由于清净术在治疗上的高效率,不到一个下午的功夫,安城居民的伤情就得到了有效的缓解,快得连褚冉都觉得挺意外――作为队伍里的批马甲人士,越知涯   和井双灯决定尊重一下自己的表面身份,没有提及山长在过来的时候都顺手做了哪些默默无闻的小贡献。   褚冉:“待会你们记得写功课,别到处乱跑,剩下的事情就交给……等等,我不是说别乱跑了吗?”   因为偷溜的时候没及时补轻身术,所以慢了半拍被师兄拦住的新生表示,他们并没有在乱跑,完全是目标清晰路线明确的规律性移动。   安城之外。   “土御伏浑,令。”   魏弼卷起袖子,坐在田埂上,胼指成剑,对着被小怪物们霍霍的跟狂风过境似的田地施法,他的动作有些僵硬,时不时还会往秋梦刀的方向投去怀疑的一瞥。   秋梦刀懒洋洋道:“放轻松,土系术法真的不难,魏道友你又不是没在仰天坪里种过东西――退一万步来讲,就算真把修复土地的任务做失败了,情况也不至于比现在更惨。”   “……”   魏弼觉得自己现在最需要的不是在实践中深入学习土系法术,而是赶紧掌握一点能迅速把同窗锤进土里的战斗技能。   宁自书拍了拍魏弼的肩膀,让他暂时按耐住跟同窗就地切磋的美好愿景,把注意力放在手头的杂事上,小真人们根据五行法术熟练度的不同,分成了“将土地恢复成适宜耕种的平整状态”的万里良田始于足下派,“努力激发残余农作物生命力”的节约耕作派,“重新播种并尝试用法术揠苗助长”的谁知道能结出什么果实派,“前面那群不靠谱的家伙果然忘了浇水”的查缺补漏派,以及“虽然各类法术都不太稳定但以毒攻毒说不定能有奇效”的剑走偏锋派。   除了新生之外,从灾难中逐渐恢复过来的居民也加入了对田地的修复工作中,一个年龄最多不过五六岁的小男孩,胳膊上挎着竹篮,正在认真寻找泥土中的各类谷物种子,他的妹妹正拉着哥哥的衣角,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越知涯看见陆琼把青囊中的糖果倒进了这对兄妹的小篮子里。   注意到友人的视线,陆琼又在青囊里找了找,末了摇摇头,仿佛一条被提前掏空了颊囊的屯食仓鼠:“我现在真的一颗糖也没有了。”   越知涯笑了下,在地上的杂草堆里扒拉了一会,拔起两棵草,把外面的草皮给剥掉,露出里面那一小截细细的白色根茎,塞进友人的嘴里。   陆琼的嘴巴一动一动,目光带着一丝意外的喜悦:“……是甜的?”   越知涯笑眯眯道:“白茅的根部可以摘来当做零食吃――这是我年轻,咳,小时候,朋友告诉我的。” 第55章   稻田如浪,风一吹便一波又一波地摇曳起来,散发着谷物特有的香气。   褚冉对着自己补了一个净世咒,拂去身上脸上的尘埃――多亏了门派服饰在设计之初就充分考虑过了高强度作业的可能性,他才能在种完田之后,依旧保持着衣冠楚楚的标准修士形象。   新生们的灵力相当有限,到了最后,基本就只能按照凡人的方式,靠体力进行劳作,或者依靠打坐来补充灵力。   陆琼盘膝而坐,向同窗笑道:“这里的灵气没想象的那么稀薄,恢复起来很快。”   越知涯点头,在肢体语言上表示对君洞明所作贡献的肯定。   秋梦刀露出思索的神色,压低声音道:“通常来说,修士的战斗会引起一定范围内的灵力的紊乱,但安城这里的灵力却显得平和,而且容易吸纳,所以我有个猜测――刚刚来此解决意外情况的真人,如若不是崇吾中人,也可能来自北洲。”   八卦引起了所有声音传播范围内的同窗的好奇心。   秋梦刀:“据说青帝刚来北洲那会子,别说瑶华有度,北洲连一个像样的修真门派都没有,就是因为此地的灵力狂暴紊乱,环境过于贫瘠的缘故,青帝利用北洲特殊的环境磨练自身,从中悟出了‘向死而生’的法门,彻底将北洲改善成了适宜修士居住的桃源仙乡。”   听众里唯一知晓越知涯身份的人没拉下向前辈表达敬佩之情的合理机会,越知涯看着井双灯发自肺腑的景仰,觉得对方的确不愧是《归真诀》的修炼者――怎么说阳天殿主也算是近距离接触过了历史人物,回顾往事的时候,应该充分考虑到个人滤镜所造成的偏差……   干完活的宁自书彻底放弃了大家公子的形象,刚打算往地上一摊,就被魏弼抓住了胳膊,愣是没坐下去。   魏弼提醒:“你的位置上有一只田蛙。”   这只田蛙绝对是族群里的后进份子,此刻抬着脑袋,一脸无辜。宁自书目测了一下田蛙的所在位置,真要直接坐下去,虽然绝对破不了防,但考虑精神影响的话,也是一场令人难忘的互相伤害……   心生感激的宁自书还没来得及向同窗的友善举动表示谢意,就看见魏弼长臂一探,把田蛙给捉了起来。   魏弼:“今天晚饭的材料。”   宁自书的内心在“卧槽晚上有吃的”和“累死了还是让我饿着吧”之间天人交战了一会,最后终结于魏弼临走前“今天还是越道友掌勺”的额外提醒。   天地和句曲之山的外围是连在一块的,褚冉和几位师弟师妹一块去了林子里,打算碰碰运气,而越知涯面前,已经堆了各种大大小小的容器,要不是边上还摆着各种食材,比起做饭,倒更像是售卖陶器的摊贩。   作为队伍里唯一的《拒霜诀》指定使用修士,秋梦刀的灵力尚不足以令所有被小怪物们毁坏的田地都恢复原状,有一些作物还是在收获期到来前就离开了生长的土地,大部分都是百茎u,小真人们将其中还具有售卖价值的给翻捡收拢,还给田地的主人,或是在意外中受损的居民,剩下的也收了起来,为今天的晚餐添砖加瓦。   越知涯把还没成熟的百茎u上的麦粒给挑了出来,除去外壳,在清水中浸泡。   林尤锦再次恭恭敬敬地递上了借来的菜刀。   越知涯把洗好的葵菜切去底部较老的部分,又把娑罗与艾叶切碎备用,然后屈指一点,空中便凝结出了一大团一大团的清水,赤色的火焰瞬间腾起,须臾间便将水团煮沸,腾腾的水汽散逸如云雾。   一个旁观的本地小孩发出惊叹:“好厉害,这就是仙人的手段吗?”   越知涯想了想,真诚道:“你可以这么理解,但最好不要因   此形成固定思维。”   毕竟按照仙门惯常情况来说,五行基础法咒的主要用途,并不会体现在做饭上。   越知涯控制着水团不下落,用风卷起手边的葵菜堆,陆续送入水团中,在空中滚了几滚,然后依次加入艾叶,娑罗与盐巴调味,接着做了一个下按的姿势,已经染上碧色的水团立时如帘垂降,在落地之前,分成一缕又一缕的水流,装入不同的器皿当中。   在杨褚两位师兄都不在场的情况下,越知涯先给身边的阳天殿主盛了一勺,后者为了保持人设,先吹散了热气,然后一口喝完,接着不孚众望地给出了评价:“因为煮的时间比较短,所以保持了葵菜甘滑的口感,嫩且新鲜。”   ――艾叶可以入药,也是一种能够用作辟邪材料的常见植物,本身有些味苦,但经过娑罗的中和,便在鲜美的葵菜汤里,沉淀出了厚重的层次感。   对于井双灯不用提醒就深入理解了自己在试菜上的重要作用,越知涯表示满意。   小真人们先把葵菜汤分给周围的居民,艾叶、娑罗还有热腾腾的汤汁,能够帮助他们从白天的遭遇中平复过来。   魏弼肩上背着个包裹,里面是一些洗干净了的巨大根茎,略带点黄色:“在靠近林子外的土坡上挖到的玉竹,越道友看看能不能用。”   越知涯点头,在接过食材的同时,也接过了帮所有就餐人员贴膘的重任。   “魏道友,不,魏兄,咱们以后就是好友了!”   在寻找食物上的高熟练度大大提高了魏弼在同窗中的威望,林尤锦更是直接跳过来,热情地揽住魏弼的肩膀――完全没料到自己背上还得额外负担一个人重量的被拥抱对象,差点没能稳住底盘,一头栽到越知涯手里的菜刀上。   秦旭把每时每刻都可能进行不规则运动的同窗拉住,委婉劝解:“想为大家添菜是好的,但亲自上还是不用了。”   “……”   魏弼看起来很想把林尤锦给直接塞到菜堆里。   玉竹的味道是甜的,质地柔润,对脾胃也有好处,算是一样滋补的佳品,可以用来做糖,越知涯将其磨成浆,再滤掉残渣,收好剩下的汁液备用,看见旁边围坐着的安城本地小朋友们脸上的渴望,往他们碗里舀了一小勺,权当尝个新鲜。   泡发的百茎u果实大如莲子,又软又糯,越知涯先用油炸过,又加了玉竹汁快炒,便得到了一大盆形如棉花团一般的小食。   进林子觅食的褚冉道友已经满载而归,他将青囊里的食物拿出来,并表示杨h莹道友对此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杨h莹表情冷漠:“为了避免出现意外,我们出发前特地去问蒋真人要了份句曲之山外围食材地点分布的地舆图。”   郑珊珊:“然后呢?”   杨h莹:“我们本来打算去捞点鱼就回来,结果在褚师兄的指引下,直接闯进了一窝(tóng)渠的聚集地。”   ――渠是一种外形和山鸡有些类似,但敏捷且善于啄人闻名的妖怪,通常会聚族而居,对误入的敌人展开无情的群殴。   同窗们:“……”   杨h莹:“所以在离开渠的老巢后,下面的路就改由我来负责引领方向。”   郑珊珊真诚:“杨道友辛苦。”   杨h莹:“其实开头走岔路也是有好处的,至少我们现在有渠的肉可以吃,而且我对测验中有关地舆方面的知识,更加有把握了一些。”   要不然怎么说通过实践可以快速提高相关技能的熟练度呢,杨h莹觉得跟褚冉进林子走一趟,比在博志课上打一个月的瞌睡都更能增强对知识的掌握。   已经被褚冉揍成濒死状态的渠们交给新生去拔毛放血,小真人们对此表现的跃跃欲试,整个过程都充满对大型实践材料的探索精神,要不是同时还抱有对食物的渴望,越知涯都怀疑等材料落到自己手里的时候,还能不能看出原本的轮廓。   褚冉:“……你们收敛一点,以后在南浦云有机会对各种小动物下毒手的,不必急于一时。”   林尤锦作为代表发言:“这不一样,自己决定尝试那叫玩,但被授业先生们要求进行实践,那就是学习。”   褚冉默默看着这群年轻人,觉得他们可能已经丧失了当初刚过登仙试那会,对仙门生活满满的向往。   越知涯动作娴熟地肢解着渠,考虑到现在属于公开场所,稍微控制了一下手起刀落的速度,在修真界,妖怪的防御力普遍比普通动物要高,灵气也更浓郁,作为队伍里另一个擅长兵刃的修士,阳天殿主正在给青帝打下手,他发现,如果不表现出超过当前伪装的修为,那么自己对食材的处理,并不如越知涯那么流畅。   ――作为举世闻名的刀法大家,青帝本人在该技能的掌握上,没有留下任何死角,甚至还覆盖了庖厨的范围。   井双灯传音:“切菜有助于对刀术的掌握吗?”   越知涯先给了他一个“能者无所不能,剩下的你自己体会”的眼神,想了想,又道:“如果井殿主日后写回忆录时需要为现在的场景配上额外说明的话,可以帮我加一句‘举手投足间尽得断江流的精髓’。”   井双灯:“……以后有类似的夸奖,您可以留给别人去发挥,不用自给自足。”   顿了下,井双灯总算刨除掉所有不必要的修饰性文字,提炼出越知涯话里的关键信息:“等等,您现在用的刀法是断江流?”   断江流是青帝的招牌刀法,据说不但是招式,也是一种修炼的诀窍。   越知涯想了想,认真讲解:“从理论上来说应该是,毕竟断江流的关键是‘深入思考现在要砍的到底是什么’,我在处理渠之前,也会分析这只妖怪肌理骨骼的走向,所以纵使外在表现不同,但两者都有相同的核心。”   井双灯:“……”   他怀疑现在虽然已经离开了羊家村,但面前的人还是在说方言,所以自己才什么也没能听懂。 第56章   做为话本学满级大能,井双灯曾经看过一些故事,开局都是一个身世平凡资质普通甚至还低于常人的主角,在获得某个曾经遭遇过意外,现在处于虚弱状态的前辈大佬的帮助后,顺利脱离原本的人生轨迹,一飞冲天。   越知涯本人非常符合前辈大佬的设定,但奇遇常有,主角却不常有,井双灯相信,换了一个悟性绝顶的人过来,在刚才那段话里说不准就能触发“学习无上刀法《断江流》”的关键剧情,但他只能对前辈回以两眼茫然,帮助青帝把注意力集中到对食材的处理上。   所以普通人和主角的差距,其实不一定在是否有特别的境遇上,井双灯把自己代入到各种话本中,默默反省了一下――以自己为例,他就算发现秘籍也不一定会看,看了也不一定能懂,懂了说不定会懒得学,持续学习也未必能够掌握,都是在仰天坪里上过学的修士,上堂课才听过下堂课就忘了的事情还少吗?   只有兼具努力与天赋的平凡人才能靠秘籍一飞冲天,井双灯觉得像他这样的,连基础知识都未必能吃透的普通仙门中人,就算幻想也只能往捡到天材地宝遇高人功力灌顶上脑补。   由于[虫鸟](tóng)渠生性凶狠,习惯对闯入自身巢穴的可疑生物展开攻击,所以被捕捉的也极其充分,给了越知涯足够的展示厨艺的机会,这些妖怪有被熬汤的,有被加了娑罗后爆炒的,有刷了层玉竹汁放在火堆上烤的,还有拼上田鸡肉一起放在陶锅里炖的,很快就香飘四里――褚冉觉得自己现在不用怕迷路,就算再怎么认不清道,闻着味也能找到准确地点。   灵火可以提升熬汤的速度,却又不必担心把肉煮得太老,越知涯没有给汤里的渠去骨,起锅的时候,不但外面的皮与肉都几乎化开,连骨头中的髓液都完全熬了出来。   表面的杂质被滤去,只剩下一大锅泛着微黄的乳白色汤汁,越知涯试了下味道,神色间略带些遗憾:“如果再加点山货还会更鲜美。”   陆琼干咳两声:“一个人的鉴赏结果未必准确,我可以帮你一块试菜。”   同窗们纷纷附议,表示越知涯对厨艺的探索可以等日后再循序渐进,他们现在只希望能快点尝到晚饭的味道,并为此献上力所能及的彩虹屁。   ――[虫鸟]渠的鲜与香被完美的凸显出来,汤汁柔和细腻而余韵悠长,从舌到喉,都有一种充满人间烟火气的温暖。   在食物的取用上需要照顾没有修为的凡人,剩下的也就够小修士们喝上一到两勺,感觉所有馋虫都被吊起来的新生们,眼巴巴得围在越知涯周围,等着下一道菜出锅。   越知涯:“……”作为青帝,她有被许多人盯过的经验,作为庖厨工作人员,她也有被渴望食物的友人盯过的经验,但当数量和情绪相互叠加的时候,那还真是挺有压力的。   褚冉他们在句曲之山外找到的食材除了[虫鸟]渠之外,还包括一些河鲜与水果。   林尤锦凑过来,左眼写着想吃,右眼写着该怎么动口:“这什么果子,怎么比我们的脑袋还大,闻着倒挺香!”   褚冉摇头:“不认得,但卜算结果显示没毒,所以顺手带了点回来――虽然在路上一度有点按耐不住,但我们最终还是依靠个人的良心,抑制住了提前偷吃的念头!”   林尤锦的表情看起来不太相信,或许是不相信师兄的卜算水准,也或许是不相信他们的道德水准。   越知涯似笑非笑:“良心救了你们。”   宁自书:“所以到底有谁认得这玩意到底是什么?”   陆琼总算发挥了一下作为盈袖阁大小姐的背景设定,第一个抢答:“这是一种大型的柚子,名叫朱栾(luán),可以当做香料。”   林尤锦只关心重点:“甜不甜,好吃吗?”   陆琼的表情有些古怪,委婉道:“甜得……很不明显。”   林尤锦:“……哈?”   陆琼:“准确点说是酸涩且苦,只要尝过一回,就能酸得你在午夜梦魂中反复回味,味道之独特,就算对制香没兴趣的人,也能从此彻底记住它的正确用途。”   越知涯心有戚戚地跟着点头。   ――能同时符合“没有毒”“外形漂亮”“很好闻”“是水果”“但不能吃”条件的植物不多,但朱栾就是其中一个。   注意到友人的神情,陆琼与越知涯目光相对,从彼此的神色了看出了双方作为一个吃货所做出的牺牲,悄无声息地完成了一次灵魂上的默契握手。   “真不能吃?用调料处理下也不行?”   林尤锦还在挣扎,毕竟朱栾闻起来让人特别有食欲,带点酸,带点甜,还有种类似兰草的花卉芬芳。   越知涯慈祥地看着同窗,仿佛看到了年轻时不愿放弃任何一口递到嘴边的食物的自己:“直接吃果肉肯定不行,但可以作为辅助材料使用。”   切开朱栾,去掉里面不过鸡蛋大小的果肉,把外皮切成大小厚度均匀的长片,伴随着越知涯,空气中原本令人舌底生津的果香变得更加浓郁,她将外皮片贴在蒸锅的底部,再把[虫鸟]渠切段,放在上头用水汽蒸,取其清香之意。   越知涯随口:“如果嫌味道淡,也可以将[虫鸟]渠肉片好后,用朱栾皮裹住,用油与酒爆炒。”想了想,补充,“还有一种讲究些的吃法,是将朱栾外皮去掉,靠内的皮也去掉,只取中间一层,先用鲜薜荔叶捣成酱,放里面浸上一天,取出来,封入[虫鸟]渠的腹中,熬到汤汁尽收,再风干,需要的时候拿来当底盘,蒸各类时蔬,滋味会更加鲜甜芬芳。”   同窗听得心向往之,纷纷表示越真人博览群书满腹经纶,实乃我辈修士之楷模。   越知涯在处理[虫鸟]渠的时候,将这些妖怪体内的油脂给收拾了起来,又把肝脏留下,喷上酒液与醋爆炒,作为小菜。   由于现在需要吃饭的人不止崇吾弟子,每人也就能分到一口,还得格外照顾下本地的凡人,秦旭把各样菜都盛了点出来,分装在一个个食篮里,放入随身的青囊当中,打算带去知文府中,投喂一时半会走不开的杨客信,因为负伤而不得不安详卧倒的蒋巡,还有刚离开世代居住地,还处于惶惶不安中的羊家村民们。   “今天的月色好亮啊。”   郑珊珊坐在草垛上,仰着细长的脖颈,抬头凝视着天上的月亮,今天不是满月,但月色却比此前的任何一夜都要澄澈皎然。   仿佛天地间的浊气都被涤荡一清,所以月华直接倾倒在了他们每一个人身上。   林尤锦似乎想起了什么,目光发亮:“是不是帝流浆要来了?”   褚冉掐指算了会,摇头:“还差得远呢,真到接近帝流浆降落的日子,门派会提前通知我们做好准备的。”   “既然如此,那师兄刚才为何还要特地再算一遍?”   褚冉干咳两   声,目光飘逸:“侥幸心理,你懂的。”   林尤锦很想说不懂,但是没有立场。   灵气自日月而来,此刻披着如霜的月色,修行的速度都比往常更快,褚冉拉住秦旭,让他先放下青囊里的食物,抓紧时间打坐,不用忙着跑腿。   褚冉:“饿一会也没什么大不了,他早都习惯……咳,我是说,杨道友身上带了辟谷丹,我了解他,不会饿着自己,也不会饿着别人的,秦道友尽管放心。”   秦旭   感觉这两位师兄之间的关系果然十分融洽,深得崇吾派弟子相处之精髓,能有如此亲善和谐的门派氛围,大概多亏了当年六和真人与青帝开的好头?   崇吾派的《养气诀》经过不谐真人的改良,以及百殆真人的思维发散和六和真人基于人道主义的修订,与市面上广泛流通的版本有所区别――或许是当前的氛围恰到好处,越知涯清晰地感受到,在自己等人将灵力纳入经脉不断流转的同时,悠远的苍穹,脚下的土地,四野的麦田,还有目光尽头轮廓如波涛的山峦,都在按照某种深沉而温柔的节奏,舒缓从容地一呼一吸。   他们引动着月华流向此处,浓郁的灵力仿佛凝结成了某种流体,不断消逝又不断融合,带着朦胧的轻漾,以一种柔和的姿态,反复冲刷着小真人们所在的区域,周围的凡人无法看见起伏的灵光,却能感受到那种仿佛是大夏天喝了碗凉水似的神清气爽。   越知涯忽然睁开了眼睛,望向句曲之山的方向,在下一刻,井双灯和褚冉两人,也仿佛感受到了某种特别的征兆,一起转过了视线。   似乎是一缕缕随波逐流的透明水草,边沿是微微泛着亮光的银色,没有固定的形状,时而拢合,时而舒展,仿佛只是追逐着本能一般,自山林中不断涌处,聚向了此刻灵力最为清盛的区域。   “是山荧啊……” 第57章   小真人们给自己加上轻身术,满山坡纵高跳低地用小青罗兜捕山荧,再把猎物收入门派下发的玉盒中,为后续在南浦云里的课程打下坚实的基础。   陆琼数了数盒子里的材料,表示满意之余,脸上又露出了点困惑的神情:“你们有没有觉得,咱们似乎忘记了点什么?”   杨h莹回答地飞快:“能被忘记就证明不是特别重要,什么时候想起来再什么时候做就行。”   越知涯将目光从里面的菜肯定都冷了的食盒上移开,表示杨道友说的很有道理。   *   “……原来你们还记得要过来送吃的啊?”   杨客信看着面前的师弟师妹,目光里全是被遗忘后不得不喝祝余水的哀怨。   秦旭对此表示十分的抱歉,以及九十分的未来不一定能够改进。   崇吾派一向鼓励弟子们在不闹出人命的大前提下友好相处,活泼竞争,所以带队的师兄师姐们不能因为私人情绪强行扣除新生们的实践分,只能在实践的细节上,要求的严格再严格。   越知涯悠悠道:“对了,有一件事忘了告知师兄,昨晚句曲之山的山荧被我们的灵力引出,大家已经提前捕获好了所需的材料。”   杨客信抽了抽嘴角:“……这还真是一件令人特别高兴的事。”   知文府中的学生宿舍暂时腾出来,用以安置从山谷中迁出的羊家村村民,他们住处的门窗上都被设下了屏咒,免得出现意料之外的人员走失情况,其中羊小以及那名被称为“鬼”的年轻修士都被隔离出来,单独安置。   小真人们把菜加热了一下,分送给村民们,量不多,但重点是让这些长期食用味道比外形更一言难尽,光闻一下就让人失去生活动力的祭食的人们,重新感受一下外界的美好生活,尽可能降低远离故乡的不适应感。   魏弼刻意落后同窗们一步,留在杨客信的房间里。   杨客信看了这位大多数情况下都挺沉默寡言的师弟一样,意识到了什么:“道友有事找我?”   魏弼点了点头。   虽然还没开始沟通具体细节,但光凭对方能想到找师兄寻求帮助这点,杨客信就觉得魏弼算得上一个挺遵守纪律的好学生,换了某个全程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寻找节奏的小姑娘,他顶多只被列在事后可能知会的人员列表里。   越知涯不知道杨客信的心理活动,否则大概会建议他去跟君洞明交流一下,在遇见不听话的师妹方面应该主动选择退让的处理经验。   魏弼:“请问师兄,那些村民会被送到什么地方去?”   杨客信摇头:“不确定。”   魏弼目光微垂,声音变轻了些:“会是,罪民之州吗?”   罪民之州原本叫做介州,在仙魔大战结束后,许多和魔物有所勾连或者疑似有所勾连,但危险程度又够不上被压入灭度海受刑的犯人,就被统一打包安置到此地。沾染过魔气的人以后也会更易魔化,也容易影响身边的人,这些人被灵府隔离处理,到了后来,有一些在俗世里犯下过错的人,也开始被流放到介州当中。   介州在祷过之山的东南方向,属于皇朝的势力范围。   杨客信认真看了魏弼一眼,回答:“你倒挺了解的。”顿了下,又叹息道,“说不好,灵府里的势力挺复杂,不止有咱们崇吾派的弟子,且看他们到底商量出个什么章程罢。”   魏弼默默点头,灵府是一个由仙门势力所掌控的机构,在保持着维护修真界繁荣安定大方向不动摇的前提下,具体行事风格,根据所在地不同而有明显的区别,比如在东、南、北三洲,灵府直接就是天垣双阙、阆苑以及瑶华有度的下属机   构,至于中洲,因为各个门派、世家、以及皇朝间隐隐保持着对峙之势,所以灵府与它们都保持着一种既依赖又防备的微妙独立性。   考虑到羊家村的村民对外界抱有极其强烈的防备心,小真人们也没指望在投喂完食物之后,还有回收餐具的可能,所有吃的都是就地取材,用叶子,草绳和竹筒封装起来,自窗口递进去。   越知涯走到羊小的屋子外,用崇吾弟子的玉牌在窗口上贴了一瞬,暂时解除了屏咒的封印,将食物送了进去。   安城的灵气含量虽然不如仰天坪,但比被迷空步障笼罩了数百年的山谷要密集的多,羊小一直在安静打坐,往经脉中吸纳灵力,直到被人从外面推开窗户,才走下床榻,拖着椅子过来吃饭。   越知涯看了他一眼,目光波澜不惊。   相对于村庄里其他近乎于彻底麻木的成员,羊小算得上格外努力,根据羊家村的规则,在有“鬼”存在的情况下,他们没必要急着选择另外一个有家人的孩子作为备份,加上羊小曾经说过,他学会法术的事情,算是一个意外,越知涯猜测,这个孩子或许是所有村民中间,唯一一个没有受到偏见影响,清楚认识到“鬼”的本质的人,他偷偷学会了一点法术,为了避免被发现,按照古老的施法方式,在地下埋了一根沾着妖怪血的棍子,希望能打破迷空步障的封锁。   羊家村的迷空步障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老化,在缺乏修补的情况下,边界容易变得模糊,所能覆盖的范围难以避免地出现缩小的情况,这就给了羊小操作的机会。   越知涯曾经从羊伯房间里找到一些封有毒血的瓶子――她怀疑那些瓶子里包括了钦原的血液。   博志课上提到过,“钦原,嗜毒,可以致物之死”,这种妖怪的血液里蕴含的灵力具有强大的破坏性,加上被林尤锦挖到之后,带来了灵力上的紊乱,才彻底撕开了一条通往山中村庄的入口。   越知涯将视线从埋头吃饭的羊小身上移开,轻轻关上了窗户。   *   一个月的外出实践并没有小真人们想象的那么长,至少从功课上来说,他们依旧在最后时限到来之前,感受了一把即将看不到第二天太阳的苦逼。   陆琼抱着头,发出了哀嚎:“我真的每天都有写,为什么还剩这么多?”   现阶段,授业先生布置的主要内容已经基本完成,为了增加效率,陆琼特地把所有功课里“感觉很快就能写完”的零碎内容给放在了后面,等最后再一把搞定。   ――仰天坪不相信眼泪。   越知涯看着自己桌上所有处于正在进行时的作业簿,没法安慰友人――提前捕捉好足够的山荧并不意味着实践的结束,等他们在将羊家村民安全移交给得到消息后连夜赶来的幽天殿弟子以及灵府的修士后,就被再度撵回了句曲之山里,将野外生存进行到底。   这回陪伴他们的还有路莫同真人。   杨客信曾拍着胸脯表示他这回绝对能把师弟师妹们,尤其是某些师弟师妹们给盯地滴水不漏,但路莫同先生表示,他所不放心的人员,除了新生之外,还包括两个带队的队长。   授业先生的意志无可动摇,虽然杨客信与路莫同在境界上没有根本性的差别,但前者还是没   能扭过后者的想法,共同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荒山野岭中度过了令修士难忘的一个实践月。   淡白色的云气不断被楼船抛在身后,他们已经隐隐能看见阳城的轮廓。   越知涯完全没有返回门派的喜悦,此刻正面无表情地翻看着《洞灵随笔》的第一册――拜前世热爱以文字形式将个人的种种感受与理解给记录下来的习惯所赐,基本上在游仙世代,所有的仙门修士在刚开始学习的阶段,都会找点她曾经的作品来当教   材用――不过这本书里除了她的记录之外,还包括了后人的解读,对前者阐述自己的认知,还能当做上辈子话痨得太多,这辈子总算受到了迟来的反伤,但为什么还要对其他修士的评论进行深入解读,她可是连自己当初想了些什么都未必能记得清楚……   井双灯友情提醒:“其实不用按照最真实意思来写,决定你得分高低的,还是有没有合上授业先生的思路。”   楼船停靠在仰天坪上,负责管理东西两苑的罗夫人和孙大叔一齐过来,将在外浪了一个月的小真人们给拎回各自的巢穴。   “都瘦……”孙大叔话说了一半,突然停住,仔细看了学生们一眼,露出点纳闷的神色,“你们怎么看起来还胖了一点?”   秦旭对此并不意外:“正常,您要对仰天坪的伙食水准有信心。”   毕竟他们在门派里喝的可都是加了祝余的水,别说越知涯的厨艺水平远超修真界的平均线,就算她只会把食材弄熟并且加上盐,都能达成连续投喂同窗并广受好评成就。   东苑内,罗夫人此刻正笑得端庄雅致:“后天上课,明天给你们一天时间休整和整理行装。”顿了下,补充,“不过以过来人的经验,大部分弟子在回来后,都会将休息时间用在补作业上。”   ……不说最后那句话大家还是好朋友。   女弟子们简单交换了一下可以用来互相参考的功课,然后就在彼此“加油”、“保重”、“坚持下去就是胜利”的鼓励声中,神情悲壮地返回各自的竹楼,开始抓紧最后的时间冲刺。   越知涯的功课摊得满桌面都是,她同时控制着三支笔,在纸上飞速挥毫泼墨,完全不考虑过于奔放的字体在不在授业先生的解读范围内,半个时辰后,她抬起头,严肃地盯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书桌边上的君洞明,站在学子的立场上,对门派的教学方式提出意见:“我觉得大量重复性的文字类功课根本没有必要,完全是对个人时间和书写材料的双重浪费。”   君洞明没说话,直接伸手从虚空中抓出一张纸,示意师妹仔细看上面“各类典籍就该多抄几遍才能记得牢”的批语。   越知涯:“……”   纸上的字体很熟悉。   就是她当年的笔迹。 第58章   君洞明没有落井下石,但越知涯还是透过大师兄的面具,看出了自作自受玩火自焚咎由自取的客观评价。   越知涯挣扎:“当初随便写写而已,你其实不用……”   君洞明打断,淡淡道:“我都记得。”看了坚持作死终于把自己作到必须从头再来的师妹一眼,“也都放在心上。”   人生宗旨就是随心所欲的越真人很少产生不努力学习不但愧对自己也愧对身上肩负的希望的情绪,但君洞明总是能让她感觉自己早就彻底瘫平的良心在隐隐作痛……   君洞明淡淡道:“你若实在辛苦,可以自去休息,我会点燃梦甜香,在你入睡时,将所有功课移到你的梦中,如此一来,便能够两全其美。”   越知涯相信大师兄在大梦黄粱之术上的修为,但她不相信凭借自己的忍耐力,在看到功课的一瞬,会不会立马就从学海无涯的噩梦中惊醒。   “不用了,我也不是很想睡觉,还可以再坚持坚持。”   作为在仰天坪中待命的另一位仙人,燕晷云此刻跽坐在老上司的侧后方,微笑着给后者打扇,越知涯不太理解的看了眼从上辈子起就特别熟悉的副手――以紫微星士人仙的修为,想要让扇子摇晃起来,完全是一个念头的事,所以她为啥非要亲自动手不可……   大约伏案了一个时辰左右,越知涯又被大师兄给拎起来,甩甩胳膊踢踢腿,活动下因为写作业而负荷过重的肢体。   君洞明打量着越知涯,片刻后到:“你体质远不如以往,今后的早课可以先加入一些识武方面的内容。”   ――识武课主要是教导修士们一些战斗方面的事宜,以增强体质为主,不被打死为辅,尽一切可能提升弟子们的血条厚度。   井双灯作为阳天殿主,原本偶尔也会兼任崇吾弟子识武课上的授业先生,按他的说法,为了让情绪容易上头的年轻人意识到和平的可贵,必须要让他们在门派中就充分了解到,打架是一件多么容易留下痛苦回忆的事情。   越知涯觉得自己有必要关心一下门派的现任山长的工作内容:“我觉得以崇吾派现在的规模,你平时事情应该挺繁杂的,就别把太多的精力放在仰天坪的课程调整上了。”   君洞明扫了眼身高不到自己腰部的师妹,语气完全是不容商量的坚决:“多锻炼,你才能早些长高。”   越知涯及时看了燕晷云一眼,原意是让对方稍安勿躁,别因为自家领导的身高遭遇了成年人的降维打击而引起不必要的冲突,结果当她和紫微星士目光相触之后,只从后者眼神里看到了满满的赞同和跃跃欲试。   ……看她花式学习到底是有多愉快啊,你们这些仙人就没有其他可以调解心情的活动了吗?   越知涯有理由认为,自从她陨落后,君洞明和燕晷云两人肯定都全心扑在工作上,一直没怎么休过假。   燕晷云本来想陪着上司通宵,奈何人在中洲,只能在天仙境界的压迫下,接受君洞明的意见,回去备课。   越知涯转着手里的笔,微微扬眉:“大师兄支走了晷云,是有什么要与我说的?”   君洞明平静道:“你修为太低,西洲之事,先莫要着急。”   越知涯笑:“大师兄放心,我行事自有分寸。”   她伸手,摘下了再见面后就经常被君洞明戴在脸上的面具。   面具下是一张古井无波,但跟“放心”二字没有丝毫关系的脸。   越知涯觉得君洞明真是越来越不配合,导致她的瞎话经常无法收到预期的效果。   君洞明瞥了师妹一眼,点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作为刚离开起跑线没两步的仰天坪新生,越知涯与君洞明之   间的修为差距,比两人的身高差更加鲜明,只能默默承受来自大师兄的批评,继续埋头怒写功课。   君洞明安静地注视着师妹的背影,不自觉地回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些旧事。   *   崇吾山。   白墙墨瓦,绿水绕人家。   周围所有的建筑都雅致有余而昂贵不足,光从充满田园风情的山间房舍的外形上看,完全瞧不出此地乃是崇吾人仙的道场。   韩宴池看着仔细收拾青囊中随身物品的君洞明,忍不住有些纳闷――素来想一出是一出的越知涯即将出门游历,他不奇怪大徒弟会帮忙收拾,否则以小徒弟丢三落四的水平,还没跨出大门就得回头找找这个,再拿拿那个,光道别就能反复进行个十次八次的,这还不包括走在半路上懒得回头,差符鸟回来让人把需要的物品给空运过去的次数。   但他对于君洞明在收拾行李的时候,还顺便加入了个人物品的行为,表示由衷的纳闷。   “洞明,你师妹这次外出,是独自出行。”   为了让大徒弟迅速掌握关键信息,韩宴池在独自上特地加了重音。   白衣少年眉眼温和,目光澄净如春/水,不笑时也像带着三分笑意:“弟子知道,我只是陪着师妹,照顾她,保护她,不会烦她,师妹还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与自己一个人出门没有任何差别。”   韩宴池:“……”   ――就算不考虑君洞明能在小徒弟遭遇敌对势力时出手帮忙,哪怕只从衣食住行有没有人打理这点来看,就已经是很大的区别。   韩宴池示意君洞明别急着忙,先坐下来听一会来自师父的意见:“但凡踏上修仙之路的人,到一定修为之后,就要开始思考对未来所求之道的理解,这是一段必然独行的旅程。”拍了拍大徒弟的肩膀,“不止是知涯,你也同样如此。”   “你们总要习惯在没有对方的日子里,独立生活。”   不止是生活上的独立,更是心里上的独立。   “师父是人仙,总有一日,我和师妹也能修成人仙。”   白衣少年的语气温和又认真,他仿佛不是在说一个目标,而是叙述一件必然发生的事实。   “人仙寿命悠长,我自能够长长久久的陪着师妹,她想做什么,我便陪她做什么,一生一世也不必分离。”   韩宴池揉了揉大徒弟的脑袋,将君洞明的发型薅成具有崇吾派特色的飞扬不羁,这才笑道:“想要一个人外出游历,也是你师妹自己的意思。”   不谐真人选择的切入点恰到好处,白衣少年略略思忖,没怎么为难便微笑着改了主意:“既然如此,总不好让师妹不快,待她唤我时,我再去陪她罢。”   韩宴池笑着摇了摇头:“你总是依着知涯的意思,事事顺着她,她怕是反而会有些担心。”顿了顿,又道,“洞明你自己便没什么想做的事么?”   或许是修习无情道之人少有能引动七情之事,对世间万物都少有执念,白衣少年微笑答道:“我只希望师妹能一直快活,能永远按着自己的心意行事。”   ――一生之中,没有遗憾,没有求而不得。   韩宴池提醒:“随心而行,也不像想象的那样容易,出门在外,除了自在之外,也难免会遇见一些令她悲伤难过的事。”   白衣少年神情温和:“不开心的事,总归有个源头,师妹说的话,想要做的事,我都记得,也都放在心上,时间那么长,一件件做过去,总能叫她快活起来。”   韩宴池看着大徒弟,一时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也不知道是该感慨他用心太深,还是想得太浅。   窗外忽然响起松涛飒飒的万壑风响,韩宴池目光微动,举步踏入半空,恰好看见身姿夭矫的少女正一刀挥出,整个人也像一道直指天际的刀光那样裂空而去――   “轰隆!”   韩宴池轻轻一伸手,将可能被撞平了半个山头的崇吾山给恢复成了原来的形状,又把嵌进岩石堆里小徒弟给捞出来,开始认真考虑要不要给她多带点灵珠在身上,免得出门在外因为横冲直撞而造成大规模损失之后,被人扣下来以工抵债。   *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君洞明看着师妹的背影,心里再次划过这八个字。   光阴弹指,死生须臾,越知涯还是当年那样,他自己也是如此,时至今日,依旧希望师妹能够按照自己的   心意而活,此想此念,纵然天地翻覆,毁身失道,亦未尝稍改。 第59章   越知涯身体向后一摊,招手示意大师兄帮忙揉揉自己的额头,君洞明依言而行,用仙人的灵力缓缓冲刷着师妹的经脉――在减轻疲惫方面,这比任何天材地宝都要来的安全快速。   君洞明评价:“难得见到你用功。”   这句话由他来讲比其他人更具说服力,毕竟在仙门中所有还能喘气的修士里头,论对青帝的了解与相处时间,他都算是一枝独秀。   越知涯闭着眼,懒懒道:“我赶紧把该写的功课赶完,明天还能挤出点时间去玩……”   声音越说越低,君洞明看着不自觉陷入沉睡的师妹,并没停下手上的动作,继续轻轻揉着小姑娘的头部两侧,同时向书桌投去淡淡一瞥,毛笔无声立起,顺着刚才写到的部分,自动接续后面的内容。   对曾经修成过人仙的师妹来说,大量的抄写性功课的确无甚必要,君洞明看着双目紧闭已经在调整睡姿的越知涯,把师妹落在脸颊上的碎发拢到而后,声音轻和的不能惊起一丝微尘:   “这一回便姑且算你有理。”   *   东窗月之外。   井双灯一大早就过来前辈这边勤勤恳恳地刷好感度,并表示可以在功课上提供帮助,阳天殿主以化神修士的立场担保,他代笔的内容,绝对不会在技术上被授业先生们瞧出破绽。   越知涯十动然拒,并且:“我记得你也剩了挺多没写的。”   井双灯干笑:“晚辈神念还挺强。”   他虽然缺的多,但比起同时写三份作业就得让君洞明过来补一下蓝条的越知涯,井双灯哪怕在封印状态下,也可以做到十线开工。   越知涯摇摇头,从青囊中把昨天的功课给拿出来,在阳天殿主面前晃了一下:“能看出什么来吗?”   “前辈的字很好看,行云流水,果真一派大家风范……”   井双灯从字体开始,一路往下夸,刚夸到勤奋刻苦,后面的话就终结在了越知涯轻飘飘的一句“这是大师兄捉刀的成果”。   “……”   “我功课有人代写”和“代写的人是君洞明”叠加出了暴击的效果,前者只是让仰天坪的同窗羡慕,后者则完全有资格引起任何一个大型门派的高层会议,更别说作为六和真人迷弟的井双灯,直接被秀了一脸。   越知涯表示满意:“既然你作为化神都没看瞧出来不对,那大师兄应该没有刻意坑我。”   为什么能让山长帮你写作业的呐喊还没冲出喉咙,井双灯就反应过来,虽然越知涯目前的主要工作是上学修炼,但还有一个北洲青帝的兼职。   井双灯凝视前辈手上的作业,表情无限向往:“我当年也应该申请来仰天坪兼职授业先生。”   然后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把带有君洞明灵力的功课簿给扣下来,早晚瞻仰。   越知涯:“……你们就放过仰天坪吧。”   ――一个天仙一个人仙还有一个化神,这算保驾护航呢还是四面埋伏啊,给仙门早上□□点钟的太阳留点自由生长的空间不好吗?   在经历了一个月的外出实践和最后一晚的集中冲刺,总算顺利完成功课并留有闲暇摸了半天鱼的越知涯,感觉还没玩尽心,就被迫重新进入了的晚睡早起的正常读书流程。   ……越知涯想知道瑶华有度那边有没有什么每年只需要上一天课的学堂?她当年在给后来者挖坑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给自己提前留一扇后门呢?   时隔一月,所有同窗们再次相见,不提遇见山中村庄并且跟魔气正面遭遇了一把的越知涯等人,在整体境遇上相对顺利的另外两队,也是有一个算一个,脸上都洋溢着逃出生天恍如隔世的泫然欲泣。   “活着   真是太好了……”   “外出实践让在下感受到了生命的珍贵。”   “差点以为再也走不出那片荒山――在下喜欢城市,哪怕留牛车游嬉坊的价格再翻一倍,在下还是更喜欢城市!”   “当初就不该嫌弃西山雪的竹楼空间太小,我领到的野宿因为制作者的技艺不成熟,床铺比仙门标准尺寸短了有三分之一,简直是逼着人整夜打坐。”   “带队的师姐有洁癖!每天早上都会检查野宿的情况!水盆里不让有水桌子上不许有纸痰盂里不许有垃圾,在下现在闭着眼都能施展净世咒了啊!”   “你们说青帝当年再创造净世咒的时候,有没有想到它最广泛的用途是清洁个人卫生?”   “荒山的东西真不能随便吃,颜色鲜艳的可能有毒,颜色不鲜艳的也可能有毒,会随着环境改变颜色的还是可能有毒,在下能活着返回山门,都亏了修道之人的体质坚韧。”   “你们那都是普通情况,我们这边可是直接遭遇了魔气啊!带队的两位师兄原本都打算分分行李然后就地解散,多亏救援来的及时,要不然仰天坪的人数都能直接少掉三分之一!”   “……”   就在仰天坪的小真人们本色出言大型情景剧劫后余生的时候,一位穿着软红裙子的年轻女子笑吟吟地走了过来,袖口用绳子系了起来,显得颇为利落,语气温柔地向他们宣布劝进堂里早课的调整方向。   “我是炎天殿左司长黄忱,日后负责你们早课期间的识武课目。”   黄忱自我介绍的时候,还捏了捏拳头,发出清脆的骨骼响声,也不知道是单纯的展示实力,还是打算给年轻人们施以精神上的压力。   学子们:“……”   艰难的沉默过后,总算有人弱弱道:“识武不是我们现阶段的课程吧?”   黄忱耸肩:“不能总是以百年前的考纲来要求现在的学生,总得适当添加一些符合游仙世代需要的新内容。”   杨h莹:“可是开学的时候没有提到过会有调整?”   黄忱:“然而开学的时候说了,课程内容需由门派制定――青帝她老人家订立的规则总是特别具有前瞻性,给了后来者充分的可操作空间。”   杨h莹抬头看天,深呼吸,感觉自己这辈子最大的坑就栽在了某位知名不具的前辈大能身上。   越知涯默默扭头:“……加课就加课,好好的突然提青帝干嘛?”   她身上都背了多少后来者的怨念了?   沈鸿鱼上前,尽力保持着考纲加于前而色不变的端庄:“请教黄真人,不知门派为何会突然做出调整?”   黄忱笑:“门派里讨论过你们在外头遇见意外的情况,然后主要分成了两种意见,一种是觉得现在的年轻人过于娇生惯养,缺乏应对状况外事件的能力,需要锻炼;还有一派认为你们能活着回来,没缺胳膊断腿就已经很了不起,整体素质可以说是非常优秀”   越知涯小声:“我现在不想知道哪边赢了,只希望他们能认真的、深入地、引经据典地、结合实际地、全力以赴地讨论,最好是在咱们升殿试到来之前,都不要得出统一结论。”   陆琼深以为然。   黄忱继续:“不过幸运的是,前一派认为你们太弱所以需要加强战斗方面的学习,后一派认为你们的天赋出色所以能够提前接受战斗方面的教导,虽然观点不同,但在最后的判断上,达成了一致。”   所有学子们:“……”   这件事真是连青帝听了都想打人。   王陆举手,据理力争:“可我们早课还要看书,没有学习识武课的时间……”   他话音未落,<   就被三步以外的秋梦刀一个飞扑给按到在地,在物理上陷入沉默。   黄忱欣慰:“有忧患意识是好的,但是来不及了――门派的真人们已经决定,以后仰天坪的弟子早起一个时辰,训练战斗力。”   修士的身体素质的确会随着修为的提升而增强,但不需要睡眠不代表不喜欢睡眠,身体不疲惫不意味着精神不疲惫。   新生也是需要休息的啊!   黄忱以崇吾派的各个仙人前辈作为榜样,鼓励年轻人们快点坚强起来,但作为曾经仙人的一员,越知涯只想就地躺倒当场咸鱼给她看。   ――学习前辈不能只看君洞明一个人,劳逸结合如自己也是很优秀的榜样!   井双灯传音:“前辈刀法天下第一,区区识武之课,绝对不会拖您总分的后腿。”   越知涯瞥他一眼:“呵呵。”   因为修炼《归真诀》的缘故,井双灯一直等到当前话题从课程调整上过去了很久,才后知后觉的体会到越知涯笑声里浓浓的嘲讽。   在平静接受或者被迫平静接受课程上的必然变化之后,黄忱带着他们开始了基础训练,并且宽容地表示,因为今天是课改的第一天,所以弟子们只需要简单热热身,就能结束在识武课上的学习。   横竖已经反抗不能,秋梦刀决定苦中作乐,畅想一下未来:“请教黄真人,崇吾派的识武课里面包含山长的劫剑和青帝的断江流吗?”   ――虽然第一志愿是刀法,但万一君洞明突然想传授剑法的话,他也可以毫无障碍的改变自己的偏好。   黄忱微笑:“你们能活到,咳,在下的意思是,成功通过钧天殿的升殿试,大约会有那么一点机会,不过别抱太大希望,毕竟山长从未流露过收真传弟子的意愿。”   秋梦刀没有放弃:“除了绝学之外,两位真人肯定也有点容易上手些的刀法和剑法吧?”   黄忱严肃:“不管学什么,都要打好基础――从现在开始谁都不许使用轻身术,绕着劝进堂跑二十圈活动活动。” 第60章   跑步并不只是单纯的跑步,黄忱在弟子们的手脚上绑了缚灵绳,使他们的灵力的运转变得更加滞涩,必须保持着从外界吸纳灵力的状态,并在活动的过程中,通过对呼吸,步伐地调整,来潜移默化地提升自己的身体素质。   一开始还有人哀嚎着“这和我想象中的修仙生活不一样”,等到十圈结束,基本都只剩下抬腿和喘气的力气。   黄忱介绍:“魔物天生便具有扰乱修士灵力的能力,所以要让你们提前适应,增强对自身灵力的掌控。”   ――适当背景介绍非常有必要,越知涯看着同窗们的脸色,感觉自己身上的仇恨值正在逐渐向西洲魔主身上转移。   热身结束后,黄忱开始向年轻人们传授识武课的入门内容――   “为什么是《五行拳》?!”   不管是知名度还是普及度,《五行拳》都和《养气诀》一样,属于单价都够不上一灵珠的普通款秘籍。   黄忱摇头:“不是《五行拳》。”顿了下,没等年轻人们面露喜色,就补完了后面的话,“是《五行拳简化版》。”   所有学子:“……”   崇吾派在教材的选择上,总有一种与其背景不相符的接地气。   黄忱:“大家不用难过,据说当年青帝和山长在初学武艺之时,也是在基本功阶段打熬了许久。”   秋梦刀想了想,与同窗道:“你们觉得黄真人的意思是,鼓励我们从简单的动作练起,只要努力坚持,就有机会渡劫成仙,还是委婉的告诉我们,天赋好的人学什么都能成为大能,要是后来的成就不高,那完全是我们自己不行,不应该怪到教材上?”   宁自书:“……秋道友,你就不能少说两句,让大家拿前面的选项自我忽悠吗?”   《五行拳基础》非常容易上手,比起戴着缚灵绳跑步,简直能称上一句悠闲,黄忱笑眯眯地看着基本掌握了拳法诀窍的新生们,拍了拍手,愉快宣布:“好了,大家先打六十遍,就可以回去上课。”   学子们:“……???”   他们是不是听错了什么,为何识武课上的训练数都是以十做单位的?个位数明明也很有计算上的价值啊!   黄忱露出了一个和煦的笑脸:“其实本来想的是让你们练五十遍就可以结束,但青帝偏爱三以及三的倍数,所以就是六十遍。”   林尤锦举手,表示自己有话要说:“但四十八和五十一也是三的倍数。”   黄忱点头,诚恳道:“小道友所言极是,如果你以后有机会单人仰天坪的授业先生,可以往这两个数字上调整。”   林尤锦:“……”   同窗当中,越知涯深吸一口气,平复激荡的心绪,并开始犹豫要不要把大师兄喊过来,告诉他自己现在已经改喜欢零了?   *   博志课。   作为一门包含了修真界各类理论了解以及手动实践并附带大量课后作业的课目,博志课一向很能引起新生们的恐惧心理,但那在所有压力都不在眼前的情况下,他们只想安安心心地坐在属于自己的课桌前,充分享受一下运动过后的安宁。   燕晷云在课堂的角落里放了一个乍看像是飘浮起来的破烂衣料,仔细观察,会发现其表面呈现着某种类似于蜡油融化后痕迹的妖怪。   “这是‘持烛’。”   虽然不在原定的教学计划内,但燕晷云还是给学子们自己介绍了一下持烛的详细资料,并强调了可能遇见的考点:“持烛是一种大概率会出现在荒废已久的宅院里的特殊妖怪,装有破烂布料的衣箱、还有被使   用过但缺乏清理的灯具都是它们喜爱的巢穴,在外观和行为方式上,多少会留下一点宅院原主人的痕迹,它们有使用火系术法的天赋,经常在夜间举着自己发亮的前肢,远看犹如蜡烛,因而得名‘持烛’――仙门中曾经有大能在自己的居处放了一些这类妖怪,用以替代灯火。”   曾经闲着无聊抓了点持烛放在瑶华有度里的越知涯:“……”   她现在是不是该感谢燕晷云在做科普的时候,特地在姓名上帮自己打了马赛克?   林尤锦举手:“请教归先生,为何要将持烛放在劝进堂中?”   课堂里的光照一直保持着适宜读书适宜写功课适宜做实验的明亮状态,他们完全不许要通过某种非正常手段,来让周围变得更加闪耀。   燕晷云微笑:“那是因为持烛的另一种与生俱来的特性,它会让周围的人,变得更容易在入睡情况下,陷入噩梦。”顿了顿,关切道,“诸位小友刚刚结束识武课,如今应该十分疲惫才对。”   学生们:“……”   所以这是为了防备他们不小心在课堂上睡着,所以才放了个持烛在屋子里醒神吗?   他们早该知道,在督促新生努力学习方面,门派的授业先生是没有底限的。   燕晷云微笑:“而且保持清醒对你们有好处――夏试很快就要开始。”   仰天坪独立于崇吾九殿之外,所有的课程都是一年制,除了春季之外,新生们每季都有一次参加升殿试的机会,一旦通过,就等于拥有了进入阳天殿的资格。   井双灯赶紧表示,升殿之后,他绝对会尽力给某过去式人仙提供特殊待遇。   越知涯的表情波澜不惊,对此完全不抱有任何期待――无论是作为山长唯一的师妹还是北洲的主君,她的权限都高于阳天殿主,结果现在还不是天天往“能看见第二天太阳升起”上熬夜赶作业吗?   燕晷云:“在开学时便与你们说过,获取升殿资格的途径,除了通过测试之外,还可以通过积累足够的平时分数,只要超过六十分,无论是否参加阳天试,都可以顺利升殿。”   话音方落,学堂里不少弟子的呼吸都略有急促,也不知道是担心自己成绩不够,无法继续留在门派中学习,还是害怕自己成绩太好,短时间内无法离开功课的泥潭。   越知涯表现的尤为平静――拜上辈子过于严重的惨烈后果所赐,自己现在就算想要厌学,君洞明都不会给她荒废时间的机会。   燕晷云摇了摇手中的团扇,轻柔的灵光湮开,所有学子的平时成绩便显现在学堂正前方的墙壁上,每个弟子的成绩后面还附有评语――他们只能看见属于自己的那条记录,其余同窗的记录表现为难以理解的模糊状态。   越知涯目前的平时分数为五十七――作为外出实践的领队,不管是杨客信还是褚冉,都在在能力范围内给了她极高的评价,并表示作为刚踏上仙途没多久的年轻人,她很有成就一番事业的潜力,前提在修炼有成之前,没有因为过于随性不羁的行事作风而中道崩殂。   越知涯默默看天――哪怕自己已经表现出胆大心细知识面广法术运用熟练烹饪水平一流的种种优点,都无法抵消在不守门规时给带队师兄所带来的心理伤害。   虽然具体信息不向除自己以外的   其他同窗显示,但拦不住学生们会私下交流――所有人里头,只有沈鸿鱼和陆璧刚刚好卡在了六十分上,再后面就是越华芜的五十九,作为平时存在感一般,但除了在涉及自己妹妹的事件上表现的全无立场之外,其余情况下都足够稳重的新生,他的综合成绩颇为出色。   夏试尚未开始,仰天坪里的时间才过去四分之一,就已经有至少三分之一的新生,处于保五争六的准升殿状态,只要后面表现的不是太糟糕,起码能够保证进入阳天殿。   有弟子提问:“请教归先生,在下曾经听说,许多修真门派,在选拔弟子的时候,为了保持竞争力,无论如何都会淘汰掉成绩垫底的那部分。”   这位弟子出身凡俗人家,但对仙门也做过一些调查――在游仙世代,仙凡之间的差别越来越模糊,凡人对修士的了解不可避免的愈发深入起来,而且以方式话本业的昌盛状态来看,就算修士对自己的信息再怎么严防死守,也搁不住非相关人士的尽情脑补。   燕晷云笑着摇头:“崇吾与瑶华有度都没有类似的习惯,之所以设置升殿试,是为了避免掌控力不足的小真人在学习术法的过程中,不小心伤害自己和他人,并非是为了淘汰而淘汰。”   就在此时,井双灯忍不住看了越知涯一眼。   越知涯:“……想说什么就直接说。”论对面部表情的掌控力,阳天殿主连仰天坪里面这群货真价实的小朋友都比不太过。   井双灯传音:“其实不少修真门派,私下都表露过对崇吾派和瑶华有度在选拔上的忧虑,作为弟子,自然希望有宽松的求道环境,但魔主仍在西洲虎视眈眈,那些真人担心太过纵容后生晚辈,会导致他们缺乏提升自己的动力。”   越知涯扬了扬眉毛:“这话说的,我们崇吾派什么时候在鞭策弟子上少下功夫了?”   扩招后的门派制度里,有很多都是她以自己为假想敌,认真研究出来,用以帮助年轻人勤奋学习。   井双灯觉得青帝所言甚是有理。   越知涯笑了一下,低声:“而且非要举例说明的话,我和大师兄在求学阶段完全没有互相竞争的必要,但平均成绩还是足以吊打其他门派的大部分同辈修士。”   井双灯觉得青帝之所以要强调平均成绩,主要是不想面对曾经严重偏科的事实。 第61章   井双灯跟前辈聊八卦:“不过现在年轻一辈里的天才人物,基本都不是崇吾派弟子。”   越知涯看着他,露出一丝兴味:“井殿主年纪轻轻,修为便已臻至化神,难道还算不上天才?”   井双灯干咳了两声:“但我也只有修为略高。”   作为《归真诀》的修炼者,井双灯被归为优点很明显,但缺陷太严重那一类里头,顶多只能摸上一点天才的边。   越知涯:“不知现在都有哪些人比较出名?”   井双灯:“阆苑与天垣双阙那边,这些年与中洲交流不多,晚辈所知有限,但北洲那边,最有名的是穆自宜穆真人,如今已是元婴修为……”   说到此处,井双灯突然卡壳――他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来,在传言中,穆自宜与越知涯之间存在某种联系,北洲修士大部分都认为,若青帝还在世,必然会将穆自宜收为弟子。   据称穆自宜还在母亲腹中时,就遇见了一些意外,她被人用特殊手段延续生命,才逐渐蕴养出了一丝意识。   越知涯微微颔首,目光变得柔和:“她是我好朋友的女儿。”   当初开玩笑的时候曾经随口说过,不管谁出了事,活下去的人都会照顾其他人的家人。   *   七月的天,热得仿佛能流下火来。   唐将阑坐在一棵正处于盛放阶段的梅树下,撑着下巴看着越知涯和殷岁晏收拾食物。   梅香隐隐,远望犹如细雪飘在空中。   ――这当然不是真的梅花。   越知涯轻轻一挥刀,将猾(huái)的后腿切成大小适中的肉块,然后涂上被一群大螽(zhōng)追了半个山头才抢来的蜜,用和风裹起,悬在灵火上炙烤,向另外两人提前预警:“我五行术法很一般,不保证能烤熟,也不保证不会烤焦。”   唐将阑深深叹息:“所以你到底是怎么修成的元婴?”   虽然其不差钱的做派完全不像散修,但在许多知识储备上存在严重的空缺――但凡稍微对弟子有点要求的门派,都不能放任她那么往零分线以下一门课偏到黑。   越知涯盯着火,目不转睛:“我出身一个特别低调但特别厉害的隐世门派,知道的人不多,说了你也未必听过。”   唐将阑:“……”   未必听过的前提是当事人至少提过那么一两句,问题是从认识这姑娘到现在,别说师门,连名字叫什么都只知道一个姓氏“越”,然而要说这位越道友防备心重那也未必,毕竟此人在很多必要的知识乃至于常识上都极为匮乏,而且也从不对此做额外的掩饰……   唐将阑一开始只觉得越道友为人单纯,后来才在对方足以惊世的刀法中,明白了“没点横扫千军的实力,那都不好意思在仙门里当傻白甜”的深刻道理。   越知涯随口道:“我打算是至少修成化神,才告诉别人自己姓甚名谁,免得让师父师兄丢脸。”   唐将阑纳闷:“既然道友的门派那么高标准严要求,就没在你出门之前,多补充一些用得到的知识吗?”   ――在他看来,面前这姑娘完全是仗着修为高血条厚,才硬抗了一路上所有的负面状态。   越知涯摇头:“他们对我没要求,这完全是我自己的打算。”   唐将阑更加不解:“理由呢?”   问题刚出口,他就结合实际,脑补出了诸如身负血海深仇所以必须低调做人高调修炼,或者藏有一个足以颠覆仙门的大秘密,所以必须尽快提升修为……   越知涯思考了一下,认真回答:“‘我想这么做’能算理由吗?”   唐将阑抽了抽嘴角,觉得跟对方较真,那简直是嫌自己的逻辑阵亡的不够迅速:“……你还是多看着点火吧,省的真烤糊了。”   他们正闲聊间,远远看见一个头顶芙蓉玄冠的道士御风驾云,飘然而至。   唐将阑主动招呼了一下:“摇光道友。”顿了顿,好奇,“你不是去附近的村子里跳大神了么,怎么饭还没好就回来了?”   摇光先纠正:“不是跳大神,是驱邪。”然后才回答,“此地居民对仙门中人多有提防之意,怕是宁愿抛弃故居,也不肯接受修士的帮助,在下自然不好枉顾他们的想法。”   在厨艺的相关工序上,经常有机会锻炼自我的殷岁晏,比缺乏野外觅食经验的越知涯要熟练的多,他把娑罗和咽饕蹲幽胨楹螅发现暂时没其它需要打下手的地方,就展开符纸写信,唐将阑原本打算对此视而不见,问题是殷岁晏写着写着,总会突然抬起头,认认真真地观察他们一会,然后才低下脑袋,继续奋笔疾书……   唐将阑干咳了两声,委婉:“殷道友,半盏茶功夫,你已经重复瞅我七回了。”   他都怀疑自己今天是不是洗脸洗的特别彻底,所以才显得尤其英俊。   殷岁晏笑:“我怕描写的不够确切――难得在外遇见投脾气的朋友,如此好事,自然要和家里人分享。”   唐将阑扬眉:“朋友?就算咱们不套用话本里出生入死托妻寄子的好友判定条件,大家现在认识还没几天,甚至连名字都不清楚,这都算是朋友了?”   殷岁晏还没回答,越知涯先低声重复了一遍朋友要互通姓名的说法,然后询问:“殷道友,摇光道友,此事确如唐道友所言吗?”   殷岁晏:“是这样没错。”   摇光也跟着点头。   越知涯欣慰:“看来唐道友这回没有忽悠我。”   唐将阑:“……三个人里面,你单单对我的话不信任,这样不好。”   越知涯微微笑了笑:“既然如此,那么自我介绍一下,在下姓越,大名知涯,道号百殆,佩刀的名字是‘千秋岁’――最后这点之前和你们说过了。”   “……”   唐将阑开始怀疑自己在人际交往上是不是有什么误区,为什么之前一直没问出结果,现在随口一提,对方就直接说了姓名?!   摇光目光微动,带着丝困惑:“在下似乎闻到一丝焦味……”   唐将阑闻言猛然反应过来,但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就看见一片淡若绿烟的刀光斜斜洒过,将烤肉上所有焦黑的部分削下,搅碎,瞬间清除了所有能证明某人刚才因为走神所以没掌握好火候的证据。   越知涯收刀归鞘,一脸正气:“都是错觉。”   唐将阑默默看着越知涯,他记得刚认识的时候这姑娘还挺单纯的,才在外面的世界历练了多久,居然已经熟练掌握了睁眼说瞎话的生存技能。   猾的腿肉很厚,柔韧而不失肥美,如果处理得当,也算一道上得了台面的佳肴,问题是今天负责掌勺的人是刚开始学习厨艺没多久的越知涯,所以一半烤得太老,一半又没熟透,还带着丝丝血水,蜜也没能渗进肌理,反而都集中在表层,外面甜得发腻,里面却寡淡无味。   唐将阑吃了一口就放下筷子   ,神色恍惚而飘渺:“我觉得舌头有点麻。”   越知涯点头:“正常,大螽的蜜里是带有一定的毒性。”   唐将阑体会了一下,才感觉到自己舌尖上的不适,并不完全是因为受到了糟糕的烹饪水平的伤害,还包含了某些意料之外的因素:“……等会,你说什么?”   越知涯有些不解:“我记得唐道友提到过,能拿修为顶住的事就等于没事,吃了不会死的就相当于能吃。”   唐将阑:“……   ”   他现在承认自己只是随便说说的,还来得及吗?   可能是看新朋友的脸色过于悲伤,越知涯聚出一坛清水,将一块圆形的石头浸没进去,片刻后,清水便逐渐变成了琥珀般浓稠的颜色,并散发着一阵阵诱人的酒香。   唐将阑一路从西洲走到中洲,原以为自己已经算得上见多识广,没想到在新朋友这开了眼界:“什么法器?”   越知涯回忆了一下:“应该是叫酒石,只要把它在酒里浸泡一个时辰,它就能记住酒的味道,再放入清水中,便可以把清水转化成酒水。”   唐将阑笑:“没想到你也挺喜欢喝酒,出来历练还特地带着能转化酒水的法器。”   越知涯摇头:“那倒不是,之前从库房路过的时候,顺手拿来当镇纸用的――大师兄可能和你想的一样,在收拾行装的时候,就将它也放了进去。”   唐将阑揉了揉额头,觉得自己之前的判断没错,这姑娘绝对是一个从某与世无争的福地洞天里跑出来游玩的修二代傻白甜,和她同行,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风波。   越知涯与殷岁晏两人跟才离开父母的小豆丁一样,热情洋溢地、漫无目的地,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坏人骗去所有生活费地商量着接下来去哪闲逛,就算唐将阑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也能听见这两人叽叽咕咕嘁嘁喳喳的讨论声,他重重吐了口气,按下心中的杂念,忽然走过去抱起水坛,将里面的酒液一饮而尽,然后抹抹嘴:“我是修炼丹青术的,去哪画画都一样,接下来……可以继续陪你们走一段。”   殷岁晏和越知涯都表示欢迎,唐将阑看着面前的两个大龄儿童,忍不住谆谆叮嘱:“这边的大城市热闹归热闹,但内部势力盘根错节,一不小心就容易引来杀身之祸,本来就挺危险,最近似乎又变得更乱了些,哪怕你没做错什么,单凭身家丰厚这点,就可能召来祸事。”   “那倒无妨。”越知涯的表情格外安心且欢快,“我从家里带的钱都花得差不多啦。”   “……”   要是有知道君洞明究竟放了多少灵珠在青囊里的不谐真人在侧,大概会感慨一下小徒弟的花钱如流水的速度,果真对得起她人仙亲传弟子的身份,但作为认识没太久的新友人,唐将阑仅仅固化了一下对某人的“不知世事的傻白甜”的刻板印象,然后回忆着西洲那边怎么跟学龄前小朋友交流的,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温和一点,语气和蔼道:“那么请教越道友,你有考虑过在花完钱之后,该怎么生活吗?”   唐将阑不指望对方能想得太远,但希望她能稍微结合实际一点――只要修为足够,修士自然便能辟谷,像越知涯这样的元婴真人,餐风饮露都不影响她活蹦乱跳地四处游荡。   越知涯很莫名:“既然花完了,那就再回家里拿一点?或者让符鸟或者大师兄给我捎过来也行……”   话未说完便自动消音――越知涯感觉自己符合逻辑的解决方案,似乎不太能被新认识的朋友所接受。 第62章   唐将阑带难掩忧心地看着越知涯,总怀疑这姑娘不完全是自愿出门游历,而是因为太过骄纵,所以被门派里的其他弟子给排挤出来,刻意让她外面吃点苦头。   ――多年以后,回想往事的唐将阑十分庆幸,多年的游历生涯让他学会了把想法放在心里,所以才避免刚认识越知涯没多久,就隔空得罪那位崇吾派里唯一一个可以充当其他弟子代表的君洞明真人。   唐将阑清了清嗓子,决定委婉地告诉越知涯一些和同门相处的经验:“一般而言,修炼有成的弟子是不能完全仰仗师门来获取生活费的,而是需要依靠自己的能力去赚钱,师门培养弟子,弟子也要回报师门。”   摇光:“的确如此。”   越知涯闻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唐将阑在心里叹气――虽然在常识上的认知与其他人有些不同,但非常受教,为人也算得上勤奋而谦虚,也不知道越知涯门派里的其他人,平时是多不关心她,所以才造就了一个空有修为但缺乏生活能力的元婴修士。   “接下来,可以去周围的荒山里打猎,我也正好找点合适的风景入画。”唐将阑承担起领队的责任,开始规划路线,“最近城里太乱,还是避着点好,听说是有人挑了登仙宫的道场,监察吏们群起而动,其他门派里也有不少挂下了悬赏令――我记得摇光道友是无为派的弟子,也是领了师门命令出来找人的?”   摇光看了眼越知涯,微微点头。   他已经找到了目标,只是对方从平时的表现上来看,和悬赏令中的“极端残忍”、“罪大恶极”等形容词并不相符,所以还未曾想好应当该怎样处置才妥当。   越知涯注意到摇光的视线,有些好奇:“什么悬赏令?到底有多少钱?”   既然说了要靠自己的本事赚生活费,如果价格合适的话,那她完全可以自己举报自己,等赏金到手后再迅速溜走,全方位做到肥水不流外人田。   摇光瞥她一眼,作为典型的无为派修士,他性情素来安静平和,但此刻也有点想掀桌奋起,将某始作俑者的脑袋给锤进土里。   唐将阑摇头,压低声音,向当事人透露了一些辛苦打听来的内情:“听说被通缉的那人除了放走了许多要送到京洛那边的美人之外,还一气斩落了两名负责看管的化神修士,那么此人至少也是化神的修为,甚至有可能是一位大乘。你一个元婴,还是少掺和那么危险的事情,没发现线索还好,万一发现了,说不准会引来杀身之祸。”   光凭他听说来的那一鳞半爪的情报,就完全可以想象,当初发生了怎样惊心动魄的战斗。   越知涯用事实反驳:“不一定,人仙以下,说到底都未曾脱去凡骨,只要发挥的好,元婴也能斩落化神。”而且外界的修士也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会显得比她这条从不被师父师兄逼着学习的咸鱼还要偏科。   唐将阑叹气,谆谆告诫:“越阶战斗没想得那么容易,修行之路要脚踏实地,别尽把话本里写的东西当真。”   越知涯微微垂目,指尖拂过腰侧的佩刀,若有所思地笑了一声。   唐将阑神色愁苦地看着新朋友,虽然对方表现得很乖巧,但他总有些惴惴不安,忍不住道:“其实我曾找人探听过,那位惹出事来的修士十分狂妄,离开的时候非但没有急着窜逃,还一边大笑,一边用术法制造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刻意吸引旁人的注意――如此标新立异,说不定脑子有坑。”   正在喝水的越知涯:“噗――”   什么叫脑子有坑!这明明是高手风度!   摇光轻轻抬手,那些被喷出来的水花还未接触到旁人,就瞬间消散,他听着唐将阑的话,微微   点头,一脸正色道:“唐道友所言极是。”   *   仰天坪劝进堂。   越知涯猛地挺直脊背,揉了揉额头――方才出神太过,她差一点直接陷入睡眠状态。   井双灯讷讷:“是不是晚辈讲得太无趣了?”   越知涯稍稍回想,道:“你刚才,是说到了穆自宜罢?”   井双灯点头:“在游仙世代,穆真人是少见的还没满三十便破丹成婴的天才修士,目前距离化神只有一线之隔,至于中洲这里,无为派与文贤书院分庭抗礼,门下各有出色弟子。”   越知涯回想了一下,问:“那些年轻人,与昔日摇光道友相比如何?”   井双灯抽了抽嘴角:“……他们都只是些普通款天才。”拿名垂青史的标准去要求,纯属不公平竞争。   越知涯面露遗憾。   井双灯决定不去细究青帝的内心活动,说:“因为无为派开阳真人李有圭是皇朝国师的缘故,不少大族都将子弟送往无为派求学,例如镇西王的侄子,也就是咱们沈鸿鱼沈道友的堂兄,同样是无为派亲传弟子;太子因为太傅若谷真人出身文贤书院的缘故,同样拜入文贤书院求学;还有京洛霍氏,他们家长辈不算厉害,但子嗣较丰,这辈的四个资质不错的孩子,有两人在文贤书院求学,一人在无为派,最小的那位被送到了越秀居,与三皇子是同窗。”   越知涯:“……”   这一连串的人名里头,她只听过开阳和若谷的名号,其他都可以用“这是谁”和“这又是谁”来完美概括。   越知涯有些惆怅地想,自己果然已经被时代抛弃了太久。   井双灯没注意前辈的情绪变化,还在感慨:“虽然太子是文贤书院的弟子,但论仙人数量,还是无为派多,足足有濯泉,冲元和开阳三位――当然真动手的话,就算这三人联手,我还是坚持崇吾山长天下无敌。”   越知涯略觉欣慰:“这三个我都认识,也算得上熟人――其中跟濯泉最熟。”   濯泉真人是无为派的太上长老,井双灯想了想,询问:“他是您的好友?”   这倒不是不可能,虽然濯泉真人论理来说,跟越知涯不算一个时代的人物,但数百岁的年龄差,放在刚出生的小朋友和修炼有成的修士身上还挺明显的,但等大家的岁数都突破三位,就完全可以忽略。   越知涯摇头,若有所思:“我应该砍过他几回。”顿了下,补充,“无为派里,我只跟摇光道友关系好。”   井双灯:“……”   目前已知拥有仙人的势力里头,西洲魔主与越知涯的关系不必多说,拿不死不休来形容都算得上含蓄;东洲天垣双阙那边,众所周知,年轻时的青帝曾将如今的天垣主人揍到境界跌落;至于中洲,她与跟皇朝殷氏之间的关系直接糟糕到了史书有载,并且还砍过目前人仙数最多的无为派的太上长老……井双灯默默祈祷,既然越真人如此注重仇人的数量与质量,那最好还是将低调修炼的作风坚持到底。   井双灯忽然想到了什么,提了一句:“皇朝之中,皇后唯一的亲生孩子九公主,目前在婆娑剑派中求学,婆娑剑派的掌门鹿吴真人屡次冲击人仙都未能成功,也不知为何黎皇后要把女儿送去修行。”   越知涯懒懒道:   “因为皇后黎茵是鹿吴真人姜观仪的表妹――黎皇后的父亲与鹿吴真人的母亲是亲兄妹,其中兄长娶了西洲七音谷的弟子,妹妹则嫁到了婆娑剑派当中,这两人并未公开过彼此的关系,你不清楚也算正常。”   井双灯张嘴又闭上,他看着随口一提就是一个传播数不过五百的秘辛的青帝,愈发相信对方在识海的封锁上,纯属选择性记忆或者说有目的的遗忘。   课堂正前方,已经习惯了上司甩手掌柜作风的燕晷云,对越知涯   在课堂上闲聊的行为视而不见,简单讲述了一下新的内容,就开始提点学子们有关夏试的情况。   “夏试与登仙试一样,会在黄粱境中进行,如无意外的话,会包括文试与实践。”   越知涯没注意听讲,自然也就忽略了燕晷云在“如无意外”四字下加的重音。   *   “……大师兄?”   越知涯觉得自己最近跟君洞明见面的频率还挺高,仿佛崇吾派的业务已经萧条到了能让山长天天跑过来督促师妹学习的地步。   君洞明:“我来负责你的夏试考核。”   越知涯哦了一声,扬眉:“如果没通过的话,你会赶我离开仰天坪吗?”   君洞明淡淡:“没人能赶你离开崇吾。”   这里不单是门派,更是他们的家,韩宴池只有两个徒弟,他们相依为命,互相扶持。   越知涯:“到底考些什么?”   君洞明:“就考你新创的刀招,待会动手之时,我会将修为压制在炼气。”   越知涯仰首笑了下:“那君山长可要考虑清楚,论战力,我一向横扫同阶修士。”   她未曾夸张,昔年荧惑尚在手中之时,之所以能创造无物不斩的凶名,就是因为她特别擅长群战和越阶战斗。   君洞明不为所动,提醒了一句:“师妹才刚上了三日的识武课。”   就算眼光还在,越知涯现在的身体素质也远远比不了前世。   越知涯轻轻一按,蚀昴离鞘而出,化作一道如水清光,直指大师兄,君洞明手持一柄普通木剑,剑尖稍向上挑,也未见如何动作,便将清光一分为二。   两人动手之时,周围的黄粱境被灵气牵动,泛起了水波般缥缈虚幻的纹路。   越知涯盯了大师兄一眼,纵然在战斗之时,对方也能做到身如朽木,心如死灰,换了井双灯那样性格活泼的修士,刚才那刀就能让对方情绪息止,失却所有斗争之心。 第63章   君洞明看着师妹,目光静如止水――无论今生前世,越知涯的刀法里都带着一种绝不妥协的执着,似乎要将锐意进取做到极致。   “大师兄心境不动,人难道也能不动么?”   越知涯说话的同时,手臂轻震,刀光晃出层层叠叠的虚影,去势犹如初春的融雪,无形无定,不可捉摸,潮线般的刀锋在木剑上悄无声息一掠而过,磕出一点沙子大小的缺口。   ――定风波,定心内风波,也定心外风波。   君洞明总算点了头:“尚可。”   越知涯仔细体会了一下,才察觉出君洞明有可能给自己高分的言下之意,不免怀念起前世那位但凡自己取得一点进步,就会各种夸奖的温和版大师兄来。   “说起来,从见面至今,我似乎还没问过山长有关劫剑的事。”   重新开始似乎是加在越知涯这辈崇吾弟子身上的咒诅,君洞明由于自身稳健的行事风格,下场比揭棺而起的师妹略好一些,仅仅是改修了功法。   君洞明:“莫非越帝君想看?”   越知涯点头。   君洞明思忖片刻,还是摇头:“劫剑是仙人的剑招。”   他并非不想在让师妹开阔眼界的同时,感受一下肆意妄为的下场,但劫剑的威力太大,一旦动手,估计越知涯还没从仰天坪离开,就能拥有新的择校机会。   越知涯白了大师兄一眼:“我只是想见识一下,你怎么就默认我要拿自己领教?”   她再怎么欠揍,也没到主动开口讨打的地步。   君洞明看她一眼,不为所动:“那师妹觉得为何?”   越知涯想了想,十分笃定:“一定是你变凶残了。”   君洞明不置可否:“夏试结束之后,师妹可以写一篇有关定风波的杂论。”   越知涯瞬间感觉自己遭遇了不公平待遇,决定据理力争:“那大师兄怎么不写一篇有关劫剑的杂论?”   想当年,韩宴池执行的完全是放养政策,在不危及生命的前提下,充分发挥徒弟们的天性。   君洞明点头:“那为了公平起见,你我一起动笔。”   越知涯:“……我并不觉得此事十分公平。”   仙人神念强大,写多少字都不耽误其他事,而且君洞明和自己不同,他本来就比较热爱学习……   越知涯摸了摸蚀昴的刀柄,睨了君洞明一眼,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蔼和亲:“大师兄过来,我给你头顶加个祈福之术。”   青帝不擅卜算学中的内容,在仙门中属于路人皆知的事情,但君洞明闻言,居然当真走了过去,在师妹面前一撩衣摆,盘膝坐定。   越知涯扬眉:“君山长居然如此配合?”   君洞明:“越帝君如今修为尚浅,纵然任你出气一番,也无妨碍。”   越知涯抽了抽嘴角:“师兄不强调我现在修为低,大家还能继续同门友爱。”   在这一刻,君洞明的神色似乎有些变化,似乎一直无喜无悲的目光多了丝温度,越知涯立刻伸手去够对方的面具,结果被作为五洲战力天花板的君洞明轻而易举地侧头避开。   越知涯看着自己一无所获的小短手,突然觉得现在就在仰天坪的课目中加入识武课也不错,就算不能增强反应力,起码增长一下高度,免得扑空得如此彻底。   君洞明提醒:“你后面还有测验,不要胡闹。”   越知涯纳闷:“……什么测验?”不是已经考验完毕并且获得过损毁仙人武器的成就了吗?   君洞明:“还有仰天坪的夏试。”   越知涯皱眉:“等会,难道不是考完了   你的测验,就可以不用进行常规测验么?”   君洞明语气波澜不惊:“我何时说过不用?”   越知涯:“……”   一百二十年不见,她怎么觉得大师兄的行事作风有点向自己靠拢了呢?   君洞明的宽袖无风自动,黄粱境中幻象又现,越知涯先是望见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不断变大的黑点,然后伴随着呼啸的风声,黑点急速向她逼近过来,一直近到能让人看清里面的详细组成部分――这是一条由试卷组成的龙卷风。   “……”   越知涯很好奇到底是哪位真人,想出如此能给考生留下心理阴影的试题呈现方式。   君洞明背负双手,悠闲地充当起临时监考官的职责:“每张卷子的内容都不相同,你只需答完任意一张,便可完成常规测验。”   龙卷风已经迫近越知涯所在区域,周围的石砾,沙土,杂草,甚至重量略轻一些的树木,都一个接一个的离地飞起,越知涯运用土系术法,将自己固定在地上,免得稍不留神,就直接飞上天,和试卷肩并肩。   她缓缓拔刀,速度并不快,却有种难以言喻的沉稳浑厚之意,一刀劈中风浪――或许是因为速度太快,试卷的边缘锋利更甚剑刃,撞击之下,发出类似于金属般的鸣响。   龙卷风的威势骤然消散。   ――断江流。   黄粱境内灵气充沛,越知涯一刀斩出,灵力所及的区域,试卷全部碎裂成片,然后又迅速化作飞灰,散入天地之间。   越知涯:“……”   束手就擒会被试卷清空血条,一旦反击则会清空试卷血条,越知涯忽然有些怀念仰天坪里的随堂测验,至少在题目上,都是由授业先生主动送货上门。   作为过去式的人仙,越知涯受限于当前实力,不能无限制使用大招,又要充分考虑试卷的质量,最后结合上定风波和断江流的优势,勉勉强强在所有试卷流消失之前,成功截获一张。   越知涯活动了下手腕,向一直在旁观的君洞明挑眉:“常规测验?”   连她都存在失手的风险,对于其他外表与真实年龄相符的弟子而言,等于是刚进考场就被打上了不及格的标签。   君洞明含蓄:“师妹当年曾经说过,不但在教学上,甚至在测验上,也要做到因材施教。”   越知涯:“……”   所以面前的试卷龙卷风其实是专供某些乔装萌新修士的重修限定版吗?   君洞明:“师妹果然高瞻远瞩。”   ――不但坑到了自己,也让利用职务之便跑到仰天坪装新生的阳天殿主,货真价实地重温了一把门派测试的恐怖。   越知涯默默看天,决定将“只要不记得,就等于没有这回事”的鸵鸟原则进行到底。   *   夏试并不占用休沐日,而是安插在正常上课的时间进行,考完之后还不需要参加晚课,直接就能回去东西苑里休息。   作为东苑的管理者,罗夫人看着年轻欢快的小姑娘们,露出了和煦的微笑――看来这一届的弟子的基础都很扎实,才能在夏试结束之后,依旧保持良好的心态,她望着手里门派下发的是否为仰天坪弟子添加教学内容的意见征询书,默默写上了赞成的意见。   翌日。   燕晷云仪态端庄地坐在学子们的正前方,告知他们课程内容的最新调整计划:“……除了早课会增加识武方面的内容之外,博志课也会有所调整,帮助诸位小友提前适应阳天殿的学习生活。”   “……”   刚结束夏试的学子们,一瞬间感受到了自身太过优秀的悲痛。   提前一步得到内部消息的越知涯,平静地看了眼窗外――随着境界的提高,修士们逐渐可以做到不饮不食,不眠不休,时时刻刻都保持着精力旺盛的学习状态。   秋梦刀:“倒也难怪,咱们这里不少人都已经修成筑基,剩下的大半也就是时间问题,课程上会有所调整是必然的。”   越知涯扫了眼课堂里的同窗们,微微点头――沈鸿鱼和陆璧这样可以被当做优秀学生代表的弟子自不必说,秋梦刀自有家族的传承,宁自书、宋昭,秦旭、杨h莹、薛蕴还有越华芜等人也平稳过度到了筑基期,而她自己在考完黄粱境内的夏试之后,经脉中的灵力逐渐趋向于凝实,差不多也能算是筑基修士。   宁自书:“我曾听家中长辈提及,自从进入游仙世代以来,由于魔物蛰伏不出,天地间的灵力渐趋稳定清盛,所以修士的修炼速度也会有所提升。”   秋梦刀:“应该不止如此。”略顿了顿,压低声音,“咱们这届弟子的资质,应当比前面几届更好。”   宁自书默然片刻,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   仗着化神修为,井双灯能听见距离自己四个座意外的同窗们的窃窃私语,但无法同步捕捉到对方的心理活动,看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关键问题的宁自书,一瞬间有种被智商抛弃的茫然。   井双灯把秋梦刀与宁自书的对话转述了一遍,然后露出了期待的眼神:“不知前辈有什么想法?”   越知涯笑:“自然是跟他们一样的想法。”   井双灯:“……”   越知涯不再逗小朋友,解释道:“崇吾虽然是老牌门派,但直到我这代突发奇想之前,都没有过扩招,教学看心情,收徒靠眼缘。”   井双灯默默看着青帝,他虽然在理解能力上差着一点,但也知道,所谓的门派扩招并不用拖整个“这代”来背锅,完全是越知涯个人的放飞自我。 第64章   越知涯:“与无为派、文贤书院、越秀居等大门派不同,崇吾原本其实没有一套健全的收徒制度,换句话说,就是真要广开山门,我们也缺乏合适的生源。”   她一开始只有一个朦胧的想法,直到入世历练之后,很多细节才逐渐具体起来。   越知涯不禁感慨:“若非仙魔大战改写了中洲的格局,崇吾派也很难在一百二十年内,发展成现在的规模。”   井双灯弱弱提醒:“其实崇吾派广开山门收徒的历史还没到一百二十年。”   虽然在上班打卡的频率上,青帝和阳天殿主颇有共通之处,但论修为与影响力,越知涯确是实实在在的北洲之主,她的陨落,直接导致了瑶华有度群龙无首,君洞明必须先把师妹的留下的烂摊子给收拾完,才有时间去焕发事业上的第二春。   越知涯接受井殿主的提醒,承认:“对比较近一点的历史,我把握的的确不怎么准确。”又道,“从大能上来说,崇吾派有六和与始微两位仙人,但大能以下的修士还是太少。”   别说生源,连师资力量都严重不足。   井双灯:“崇吾刚刚广开山门的时候,北洲那边着实提供了不少帮助。”   瑶华有度自紫微星士燕晷云以降,都对工作保持着平均线以上的热情,帮助崇吾整理收束了中洲的部分势力。   越知涯撑着下巴:“当时晷云还未修成仙身,北洲缺乏顶级的大能坐镇,而大师兄性情平和安静,两家正可以互通有无,互相扶持。”   对于大师兄,越知涯在评价上还是保持了含蓄的作风,没有把对方不爱出门也不怎么爱搭理陌生人的性格点得太过直接。   劝进堂正前方,发现自己被提到的燕晷云,忍不住稍稍分了点注意力过去,恭聆帝君的垂训。   ――一般的传音手段蒙不过人仙,谈话双方再怎么窃窃私语,都可以被大能完美捕捉。   越知涯笑道:“如今晷云成功进阶,瑶华有度总算有了自己的人仙,她心思缜密,处事果决,足以使北洲局势稳定,而崇吾这里,九殿也皆有修为深厚的修士坐镇,原本还在观望的人家,也会开始考虑将小辈送来,拉进一下双方的关系。”视线在同窗身上一转而过,“如你所说,沈道友的兄长在无为派,她自己却选择了崇吾,只怕这其间多少也带了点淮阳沈氏的示好之意。”   井双灯看着越知涯,对方的外表还带着脱不去的童稚之气,但说话行事间,偶尔会显露出一种超越当前年龄的自若气度。   越知涯补充:“比如宁道友,当初的第一选择应该不是崇吾,而是文贤书院。”   她还记得宁自书刚进山门那会表现的有些不适宜,可能是因为是个人志愿被强行加入了家中长辈的意志,然这些负面情绪在经历过一个季度的学海无涯后,就被愈发坚强的心理素质迅速消化。   井双灯慢慢点头。   随着瑶华有度与崇吾派的崛起,不少家族也随之做出了生源上的倾斜,免得被时代的潮流所抛弃。   两人的交谈并没有耽误他们听课,当然这也是因为燕晷云发现老上司在溜号,特地因此调整了关键信息的讲述时间。   燕晷云微笑宣布:“除了丹鼎学之外,博志课还会加入部分丹青术的内容。”   刚打算做回认真听讲的好学生的越知涯:“……”   要不是君洞明特地表态过没有人能把她从崇吾派赶走,越知涯都怀疑这是某种委婉的劝退方式。   沈鸿鱼低声:“丹青术……归先生果真博学。”   丹青术由明川真人发扬光大,由于唐将阑本人在和青帝一样,也属于满世界乱跑的典型,身后没有亲传弟子留下,很多研究上的心得   体会就交由友人代管。   燕晷云微笑:“如今世间的丹青术传承多在南北两洲,我曾有幸看过前人留下的典籍。”   同窗们窃窃私语――   “咦,不是说青帝本人不擅此道吗?”   “呃,也许是前辈大能对自己的要求比较高?”   “想来都是些野史,不足为信的。”   越知涯目光飘忽:“……”她是不擅长,但唐将阑知道自己在北洲走上拖家带口的另立山头之路后,特地跑过来义务帮忙了一段时间。   燕晷云干咳两声,安慰:“不用太紧张,目前学习的都是些基础部分,考核也不会太难。”   学子们被安慰的一脸茫然:“???”   虽然感谢来自归先生的人文关怀,但他们明明是期待与激动。   仙门的丹青术是以绘画为基础所延展出的课目,燕晷云没占用课堂时间,告知完学子们课程结束后要做的练习,随之轻摇团扇,在课堂正前方徐徐展开了一副画卷。   画卷上空无一物。   陆琼:“空白画卷?这是让我们往上涂写内容的意思?”   越知涯摇头,随口:“不是……咳,我的意思是,我猜不是。”   井双灯发现,在大家逐渐熟悉之后,越知涯时不时会忘记进行身份上的掩饰,不过问题不大,经历过一个月的外出实践后,别人就算认为她有厨艺上的传承,也不会觉得她掌握着青帝功法的传承。   燕晷云介绍:“这是明川真人赠送给青帝的礼物,据说是不成熟的未完之作,原本一直收录于瑶华有度当中。”   年轻人们仰头望着什么都没有的画卷,深深感受到了自身审美水平和仙门顶级大能之间的诧异。   宁自书揉着额角,一脸头疼――论理,既然归先生都把画挂了出来,身为崇吾弟子,怎么也应该给明川真人捧个人场,就是不知道是该夸这幅画洁白无瑕的连墨点都瞧不见,还是赞赏前人的水准已经牛到了光靠观赏者自由心证就能千古流芳的高深境界。   秋梦刀若有所思:“看来传言果然是真的。”   宁自书想了想,道:“按照正常流程,作为旁听人员的在下,是不是应该问一句‘秋道友所指的传言是什么’,来自觉担起承上启下的重任?”   秋梦刀十分欣慰:“有劳宁道友。”   宋旭叹了口气:“所有人都在心知肚明的浪费彼此的时间,这大概就是社交的真谛?”   陆璧听着同窗们的私语,觉得课堂真是一个特别适合谈人生谈哲学的场所,他们可以通过对生活感悟的深入挖掘,来有效渡过难熬的上课时间。   秋梦刀笑:“我前段时间听北洲的朋友提及,因为君山长为紫微星士护法的缘故,瑶华有度赠送了崇吾派许多礼物。”顿了顿,又道,“虽然不知道具体细节,不过听说燕真人的赠礼丰厚异常,有人甚至怀疑北洲是否将半个库房给搬来了中洲。”   杨h莹感到耳熟,摸着下巴:“我似乎也听过一些风声。”   她和宁自书一样,都出身于修真家族,获取消息的渠道自然要比其他同窗更为广泛。   薛蕴的语气   里难得带了些忧虑,细声细气道:“目前仙门里有两种说法,第一是燕真人为了维护与崇吾派的关系,向天下昭示双方的结盟牢不可破,才往崇吾送了重礼。但也有人认为,这是燕真人为了偿还君山长往昔的襄助之德,才特地送了厚礼,表示自此以后,双方便是两个独立的门派。”   正在讲课的燕晷云:“……”   仰天坪对弟子在课堂上的私下交流一向保持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宽容态度,哪怕她自己就是当前话题里的   关键人物。   宁自书皱眉:“听起来似乎都有些道理。”   薛蕴叹息:“还有一件事,这回的礼物里除了灵珠和各种天材地宝之外,还包括了一些越真人生前曾经用过的物品。”   听上去很像是因为北洲不再期待青帝的回归,所以才把东西送到崇吾派当中。   秋梦刀想了想:“青帝为了保证瑶华有度的安全,留了不少珍贵法器在北洲,或许是因为燕真人已然进阶为人仙,才将部分物品返还给崇吾派。”   同窗们没能讨论出结果,井双灯环顾四周,感受到了一丝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快乐,然后:“晚辈猜测,北洲肯定是为了表达双方的结盟牢不可破,才特地送了许多礼物过来!”   毕竟青帝现在已经重新出现,难道还会有第二种可能?   越知涯翻书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头,目光古怪地扫了眼阳天殿主。   井双灯迅速感受到了“旁人不知道也就算了,为什么你也不清楚”的言下之意,随之悚然而惊:“难道真是为了做切割?”   他忽然想到了一种情况――按照某类话本的一贯套路,当先帝或者类似于先帝的存在重新出现的时候,往日表现的忠心耿耿的下属或者继承人,比起单纯的高兴,更可能会开始担忧自己的权力受到影响……   “……你脑补就脑补,别嘀咕出声,也别把表情变化的那么明显。”   越知涯阻止了井双灯继续往下发散思维的行动,免得燕晷云直接抄起团扇将其制裁于当场。   井双灯十分委屈。   课堂正前方,燕晷云忽然起身,缓缓走到越知涯旁边――这一幕情景略有些奇怪,但学堂里的其他弟子却没对此作出任何反应,井双灯仔细体会了一下,果然感受到了灵力的流转,周围的空气里也似乎被笼罩上了一层水波般的透明薄膜。   ――北洲蜃术,可以改变旁人眼中所见的景象。   井双灯感觉到了一丝不妙:“归先生?”   燕晷云用团扇半掩住面孔,露出一丝带着狡黠的微笑,不疾不徐道:“在下姓燕,来自北洲。”   井双灯:“……”   他僵硬地转过头,希望能从越知涯脸上看见否认的表情。   越知涯干咳了两声,帮忙介绍:“这是崇吾派执掌阳天殿的井殿主,这位是瑶华有度的紫微星士燕真人……崇吾与瑶华有度素来关系亲密,你二人也多亲近亲近。” 第65章   “……”   受限于燕晷云正在边上,热泪盈眶的井双灯没办法发出“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的哀鸣。   燕晷云悠悠道:“帝君既已归来,在下身为臣子,自该侍奉在侧。”   井双灯总算明白越知涯此前为什么会轻松说出喊燕晷云来帮忙,因为紫微星士如今真的就在中洲。   考虑到越知涯交友范围非常广阔,燕晷云出于跟井双灯这位老上司的新朋友(?)打好关系的意愿,又额外补充了一句:“此前因为不知帝君目前有什么需要的,便将各类器具都挑了些,送往崇吾。”   所以仙门传言里的厚礼,只有一部分是对君洞明的感谢,剩下的全是供给越知涯的生活所需,由于她的身份尚未公开,君洞明和燕晷云两人也颇具默契的将礼物的真实用途给隐瞒了下来。   课堂当中,其他同窗已经结束了对之前话题的讨论,包括秋梦刀在内的年轻人,都只是意思意思地为两边的关系担了些心,很快就因为“真要出了事也有大能去担待”,彻底调整好了心态。   燕晷云回到原位,继续讲课:“你们所捕获的山荧,属于符鸟的材料,原本的制作过程会在南浦云中进行,不过既然要学习丹青术,便做了场地上的调整。”   她再次摇动团扇,砚台里的墨汁陆续飞出,在空白的画卷上绘制出一排排整齐的桌台,片刻后,这些桌台变得愈发立体起来,比起绘画,更像确实存在的浮雕。   “诸位小友,请随我进入画中。”   有了偷偷跑进鬼市子中开阔眼界的经验,仰天坪的学子没遇见任何波折,就顺利地完成了场地上的切换。   有人提问:“既然已经绘上了图案,以后就会始终保持着现在的样子,不再改变吗?”   燕晷云解释:“只要将画卷合上,再打开时,便会恢复成空无一物的状态。”   还处于仙门新人阶段的小真人们,纷纷对前辈大能的技艺表示由衷的钦佩。   井双灯颇为困惑:“从完成度来看,这件法器制作的非常完善,并不青涩,那为什么说是未完成的作品?”   越知涯眨了眨眼,有问必答:“因为本来就是还未成熟的作品啊。”   “……”   井双灯在思考究竟是自己的反应太过迟钝,还是青帝真的只是把燕晷云当初的介绍给重新叙述了一遍。   陆琼突然想起了什么,询问:“归先生,我们今日并未将山荧随身携带。”   ――外出实践结束后,小真人们的青囊容量就恢复成了原先的大小,如果需要额外携带某些器具的话,授业先生都会提前进行通知。   燕晷云微笑着表示不必担心,并示意他们打开桌台下的柜门。   桌台上是经常出现在南浦云里的实践课通用款式,打开柜门,里面除了待会要用到的工具之外,还包括了制作符鸟所需的全部材料。   刚被唐将阑的真迹震了一回的小真人们再次献上膝盖――他们光看外表,完全没猜到这些桌台居然如此的富有内涵。   燕晷云介绍:“画卷的使用必须必须要有足够的灵力作为支撑,所绘制的物品,不但要绘其形,更要绘其理。”又补充了一句,“用丹青术绘制而成的材料所制作的法器,事后无法带到外界,今日只是让诸位小友练一练手,先熟悉下流程。”   陆琼瞬间抓住了重点:“那也就是说,这节课我们以后还得在图画外头再上一回?”   越知涯悠然道:“你也可以理解为符鸟的制作比其他法器更为复杂,所以归先生对我们没有办法一次成功的操   作水平很有信心。”   燕晷云开始向学子们介绍符鸟的背景:“每位修士的灵力都存在微妙的差别,只要修为足够,便可用灵力凝成独属于自己的印鉴,这些印鉴可以是文字,比如‘越千秋’或者‘千秋不知岁’,也可以是各类花卉草木的图案。”   陆琼跟友人咬耳朵:“归先生不愧是北洲来的修士。”   ――涉及具体内容的两个事例,都和青帝紧密相关。   越知涯默默点头,感受到了老下属对自己回去上班打卡的期待。   燕晷云:“灵力凝成的印鉴可以附着在某种器具上,比如名帖,再比如印章,随着修为的提高,术法的熟练,这些印鉴能维持相当长的时间。”   越知涯颔首,就像她当年在各类文档上留下的印鉴,基本属于没有外力破坏,会长长久久流传下去的那一类。   燕晷云话风一转,忽然提了下仙门中硬通货:“各洲都有自己的灵珠,通常来说,这些灵珠在投入使用之前,都会打上来自人仙的印鉴,就像青帝,曾经将自身的印鉴固化在一个印章上,灵珠制成之后,只要打上标记,就具有了被当做货币的价值。”   同窗们没啥反应,显然是已经习惯了归先生喜欢拿青帝举例的授课偏好。   燕晷云:“其实早在人君世代,在使用灵珠购买物品的时候,大家对灵珠本身价值的衡量,就已经转移到了对其上印鉴的判断中。”   灵珠类似于凡世的金银,哪怕看起来个头都差不多,根据其成色、灵力含量的不同,也会存在价值上的差异,为了稳定市场,减少交易时在无关事宜上的精力损耗,买卖双方逐渐有了只要存在仙人级别的印鉴,都按照一个标准单位灵珠来计算的默契。   燕晷云:“随着印鉴机制的成熟,大额灵珠逐渐被大门派所发行的灵珠抵用券所取代。”顿了下,补充,“在北洲、南洲以及东洲,灵珠抵用券都已经十分常见,反倒是繁华程度最高的中洲,因为修真门派林立,反倒没能广泛流通。”   中洲名义上的皇朝之主还是殷氏,皇朝想要推行自己的灵珠抵用券,但缺乏可以出来镇场的仙人,至于无为派文贤书院等门派,因为保持局势平衡的经验过于丰富,加上始终摸不清君洞明的态度,在经过数轮暗地里的互相角力后,最后默默选择了保持现状。   负责教授博志课的归先生一向表现的对各洲之事知之甚详,平日的教学内容并不会局限在考纲之内,井双灯之前就觉得这人挺厉害,直到今天才意识到,自己虽然没能成功拜入君洞明门下,但已经听了一个季度的人仙教学,此刻环顾了一圈还没明白捡着了多大便宜的同窗们,忍不住有些默然――能听人仙讲道的机会并不多,他们不但没有足够的重视,甚至还会经常性的溜号…… 第66章   在提了几句虽然在测验里遇见的可能性不大,但可以扩充眼界的相关知识点后,燕晷云又把话题往回拉了拉:“不仅每个人的灵力都有所区别,不同地域之间的灵力也存在微妙的差别,最早尝试制造传讯法器的修士,便是利用这些区别,来驱使法器在特地的目的地之间穿行,经过一代又一代仙门修士的改良,法器变得更加灵活轻巧起来,才有了现在的符鸟。”顿了下,补充,“具体原理暂时还不会讲述,诸位小友若是好奇的话,可以去牍楼里借阅《灵力论分析》。”   学子们感谢归先生的好意,虽然从最近的课程调整上看,他们应该很难分出太多时间在课外学习上面。   燕晷云:“其实符鸟的正式称谓应该叫做飞符,只是后人多将飞符制成鸟雀的形象,所以又称其为符鸟,常见有青鸟、白鹤、鸿雁,也有的修士比较喜欢鲤鱼。”说到此处,似乎想起了什么,露出一丝笑意,“潮流因时而变,仙门曾经一度流行过将符鸟制成类似鸽子的形象,但因为某个大能在使用鸽形符鸟后,屡次失约,所以又有了鸽子形状的符鸟不适合来传信的说法。”   ――在传说中,如果朋友用一只鸽子做信使和你定下约会,就要同时做好能见到面和不能见到面的两手准备。   “……”   在得知了归先生的真实身份后,井双灯对“某个大能”所指代的对象有了一定的猜测,他看了看似乎有些心虚的青帝,觉得应该不是自己多想。   越・曾经因为赶潮流而用过一段时间鸽子外形符鸟・知涯:“……当初真的是临时有事。”   ――作为自主创业者,优势是可以灵活调解自己的上班时间,缺点是在任何时间都有可能投入到紧张刺激的工作当中,作为北洲的主君,越知涯再擅长给下属留有足够的发挥自身能力的空间,也总会遇见些必须亲力亲为的事情。   井双灯:“呃,前辈当年似乎还挺忙?”但青帝不是素来以喜欢摸鱼闻名的吗?   越知涯一脸无辜:“当然有过忙碌的时候,要不然你以为现在门派里各类规章制度都是谁写的?”   井双灯觉得青帝还是尽量闲着的好。   越知涯上下打量了井双灯一眼,扬眉:“你也司掌一殿职责,就没有被突然喊去上过工?”   现在的后生晚辈都那么悠哉的吗?   井双灯解释:“崇吾派各殿分工有所不同,一般来说,急事都由幽天殿负责。”   越知涯点头表示理解,幽天殿主管刑罚,特点是能打,优点是极其能打,非常擅长在物理意义上彻底解决事端。   井双灯委婉补充:“而且自从进入游仙世代以来,生活还是相对平和的。”   ――现今魔族隐匿不出,平常也就无踪盟等不能光明正大抛头露面的灰色组织,偶尔会跑出来搞搞破坏,不像越知涯当年,走到哪里就能将意外带到哪里。   学生们的正前方,燕晷云还在尽职尽责的履行授业先生的义务:“传讯的符鸟对制作技艺的要求比较高,仙门修士有时也会退而求其次,制作一些花草外形的飞符,作为表达友谊的赠礼。”   秋梦刀小声补充:“这玩意在北洲那边,因为外形漂亮而且会发光,也叫‘符花’或者‘符灯’,除了表达友谊之外,也可以表达男女之情,但看归先生的意思,应该是不鼓励弟子们发展朋友之外的关系。”   秦旭对此表示理解:“主要是就算表达了,也未必有时间深入了解。”天知道他们的功课有多么繁忙。   杨h莹似乎想到了什么,插话:“我听表哥说过,崇吾派的学子在逢年过节的   时候,还挺喜欢开展放飞符灯的活动。”   季淑雯目光一亮:“看来九殿那边的师兄师姐们的空闲时间比我们更多。”所以才能匀出空来解决个人问题。   杨h莹把剩下的半句话补充完整:“以此来祈祷能在接下来的求学生涯中,取得好成绩。”   季淑雯:“……”   同窗们对此完全不觉得意外。   山荧质地轻盈,几乎完全由灵力构成,小真人需要将它们和条草磨出来的浆液结合在一起,用来制作飞符的符纸。   符纸太软,不容易固定形状,事后还要在折叠处用熬煮出来的“固象水”绘制符文。   陆琼念着书本上的操作步骤:“‘新鲜的柏叶和晒干的柏叶选大小适中者,各五张,加入煎煮壶中,将两碗水熬成一碗,做底’――柏叶汤的用途似乎挺广泛的,我在书上已瞧见过了许多回。”   越知涯笑:“柏叶质地清润,虽然不算灵植,但能调和其它草药的灵性。”   在柏叶之后,还要依次加入苦堇叶捣成的汁水两钱、三年以上的牡荆树的根须十钱,以及君迁木上寸许来长的新枝,等汤汁的颜色稳定之后,再加入适量的育沛壳磨成的粉末。   随着各个桌台上制作固象水的进程到了尾声,小真人们逐渐感觉到了一种渐趋浓郁得到窒息。   某种风格鲜明,并且具有强烈感染力的气味从煎煮壶里杳杳腾起,大部分都是不同程度的苦涩,少数甚至还夹杂着类似于放了太久的残羹剩菜,或者仓库角落里长了绿毛的死老鼠的微妙气息。   沈鸿鱼向授业先生请教他们的操作成果到底算是失败还是严重失败,燕晷云没有直接给结论,而是建议这些年轻人实践出真知。   陆琼满脸不忍直视,喃喃:“幸亏目前是在画卷里面,不然我肯定不舍得把煎煮壶里的玩意往自己做的符纸上头抹。”   好歹也是亲自出远门抓的山荧,每一份材料都浸透了小真人们劳动的汗水。   越知涯也不确定在荒废了那么多年之后,原本累计的熟练度还是否作数,就随手折了一个纸鸟,造型是充满着敷衍气息的常见简易款,然后用细毛笔沾了固象水,不紧不慢地往符鸟的翅膀上描符文。   动作比她快上一步的陆琼已经开始测试成果,她把符鸟在离地三尺高的地方放飞,然后看着后者悠然下飘,直至重归大地的怀抱:   “……按理来说,至少应该先扑两下翅膀再坠落吧?”   ――根据失败的具体状况来进行操作上调整的前提是符鸟得给点反应,问题是陆琼的作品从头到尾保持着岿然不动的沉稳,简直是对她动手能力的沉重打击。   秋梦刀叹了口气,原本打算把失败品丢弃,刚揉了两下,忽然停手,把原本折好的符鸟再次拆开,叠了两叠,先压实再撑开,最后做出花朵的形状,随手往距离自己最近的同窗怀里一塞。   王陆神情茫然:“……秋道友?”   秋梦刀一脸正色:“赠予王道友,表达一下同窗的友情。”   王陆觉得秋梦刀真是个特别擅长压榨完废弃物最后一丝残余价值的人。   杨h莹看见这一幕,若有所思:“我好像明白为什么会出现符花――仙门的前   辈在练习制作符鸟的时候,一定也失败过许多回,消耗的材料直接丢掉会比较可惜,于是简单改造一下,就能当做纯粹的饰品贩卖。”   至于表达友情云云,杨h莹有理由相信这完全是无良商贩对购买者的情感欺骗。   宁自书有样学样,也把失败的符鸟拆开,勉强折出一朵不算特别好看的花朵的形状,郑重放到魏弼面前:“魏道友,之前在外出实践的时候多受你照顾,所以――”   “轰!”   对于仰天坪的新生来说,因为操作失误导致各种爆炸的次数远比他们成功的次数要高,问题是山荧本身的灵力十分稳定而且具有极强的兼容性,连符鸟都能制造出如此惊心动魄的音效,越知涯觉得宁自书可能在误入歧途上具有特别的天赋。   魏弼擦了下脸上的灰,看起来倒不怎么生气,只是发自内心的纳闷:“宁道友是在……向我报仇?”   宁自书沉默片刻:“我稍微改良了一下符鸟翅膀上的符文,本来想加一个防水的效果。”   魏弼:“……”   抓住同窗衣领来回咆哮不符合魏弼的性格,他只能沉默得往宁自书手里塞了一个闪着火星的符鸟,在类似烤肉的诱人气息中,让对方牢记“只有成功后的调整才有资格叫做改良”。   燕晷云恰时开口,提醒:“虽然成品带不出画卷,但是伤口可以。”   “……”   微妙的沉默当中,同窗们开始彼此对视,跃跃欲试的目光从一块创伤处滑向另一块创伤,然后同时抬手,让所有人都笼罩在了清净术的光芒之下。   拜出众的眼力和反应力所赐,越知涯及时脱离了术法范围,她看着致力于互相伤害的同窗们,稍微有点明白为何当年师父在收徒上一直保持着谨慎的态度――要是像自己这样的徒弟再多几个,崇吾的后一辈在有资格出门游历之前,很可能会直接团灭于内讧。   燕晷云端庄微笑:“诸位小友不用太过着急,虽然博志课时间有限,但我已经替你们申请了晚课期间画卷的使用权。” 第67章   经过人仰马翻的勤奋练习,陆琼总算让自己的符鸟颤巍巍地飞行起来,虽然只能飞直线,而且超过两丈距离就会自然坠落,还无法抵御任何来自外界的风速变化。   抻了下懒腰,陆琼回忆着制作符鸟时的操作步骤,匆匆写完最后两行实践总结,伸手向外敲了两下,明明没有碰到任何物体,隔壁的窗户却发出了轻微的敲击声响。   ――这还算不上法术,仅仅是对灵力的简单操纵,无论资质高低,只要有一颗热爱偷懒的心,就能迅速掌握。   越知涯听见来自同窗的召唤,明知道普通修士无法看穿太高深的幻术,还是习惯性地把大师兄挪动到了视线的死角,这才打开窗户探出头,打招呼:“陆道友?”   陆琼歪着头:“晚上的探索你去不去?”   之前因为符鸟的制作太过不顺利,他们被迫将大部分精力集中在课业上,没时间释放自己的天性,随着课业的逼近成功,那颗暂时蛰伏的作死之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燕晷云这些日子就把画卷挂在劝进堂的正前方,在不违反东西两苑门禁的情况下,随新生们想什么时候进去练手,就什么时候进去练手。   越知涯点头:“当然,后面的内容回来再温习也不迟。”顿了顿,“而且明天又是休沐日,时间足够。”   作为一个心里年轻与外表百分百契合的普通新生,陆琼并不知道,越知涯后面半句话,是针对君洞明做的额外补充。   合上窗,越知涯侧头笑道:“大师兄就不问问我,那为什么是一副未完成的画卷?”   君洞明停下翻看师妹功课的动作,微微摇了摇头,语气温敛平和:“你若想说,自然会说。”   相识多年,他丝毫不怀疑师妹保守秘密的耐心,以及编瞎话的能力。   越知涯随手把胳膊搭在君洞明肩头,建议:“晚上一起去画卷里玩玩呗,我记得大师兄在丹青术上的造诣比我深厚许多,说不定能有别的感悟。”   ――此时此刻,若是虽然历史学的一般但对野史了解的还算清晰的井双灯在此,就算能忍住“仙门在丹青术上一般不用青帝作为衡量标准”的吐槽,也会把心理活动用面部表情充分展现出来。   君洞明看了师妹一眼,点了点头。   *   仰天坪相对于外界来说,算是一个独立的洞天,四周都被幻化成湖泊般的天河所包围,他们能望见天空,能看到日月星辰,也有白昼与黑夜的区分――最后这点在帮助还无法完全脱离睡眠的小真人们规律作息,起到了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越知涯等人站在画卷前方,缓缓外放灵力,面前的景象逐渐变幻,耳边响起微弱的风声,仿佛是经历了一场水流的冲刷那样,踏入了画卷内的世界。   薛蕴等人已经到了,此刻正围在实验区之外,坐在一棵装饰用的大树下面。   这棵树是他们从外界挪过来,美其名曰给周围增添一些绿色,好让画里的风景瞧着不那么单调。   树上没有叶子,但飘着一朵又一朵的轻盈的符花,花瓣的末端剔透纤秀,仿佛蕴含着隐隐跳跃的灵光,仔细看,会发现这些符花与树杈之间,用一根根接近透明的细长丝线相连接。   树上的丝线也是用山荧为原料制成,细弱无力,随时都可能被扯开,若不是符花本身具有一定的漂浮能力,早已纷纷断裂。   树下,小真人们盘膝而坐,默默运转《养气诀》,灵力的流动带起有限的微风,让半空中的符花幅度轻柔地摇曳了起来。   唯一拥有一双看清所有参与人员真实身份的双眼的阳天殿主,此刻正   亦步亦趋的跟随在青帝与六和真人身后,或许是表情管理不到位,宋昭忍不住搭话:“锦道友,你功课到底是剩了多少没写?”   但无论差得再多,明天还有一日休沐可以缓冲呢,可为什么从表情上看,这人仿佛下一秒就要直接壮烈?   井双灯神色肃然,说话的同时,目光还在不自禁地往前面飘:“……在下现在很好。”   ――崇吾山长不愧是他理想中的仙人,连一直向前绝不回头的背影,都充满着超凡脱俗的气质。   宋昭看着井双灯几乎同手同脚的走路方式,抽了抽嘴角,真诚:“你开心就好。”   充分感受到来自身后的某个小朋友的强烈向往之情的越知涯有些纳闷,虽然这辈子的从头再来属于特殊情况,但前世她与大师兄同阶的时候,旁人也多用景仰的目光看君洞明,再用一言难尽的目光投向自己。   明明两人都由韩宴池一手带大言传身教,而且年纪差的也不远,而且相对于仙门大能漫长的寿命来说,完全能算同龄人,怎么得到的待遇就差的那么大呢?   “其实我们最像的应该都是师父。”越知涯忽然开口,若有所思,“只是碰巧像在了两个不同的方面。”   或许是受到他们前来的动静的惊扰,由细细的丝线所悬挂在树上的符花忽然有两朵飘落,分别落到了越知涯和君洞明的衣角上。   ――普通的小真人瞧不见君洞明的存在,在他们眼里,两朵符花的归属于越知涯一人。   虽然还没弄清楚同窗们在做什么,越知涯还是下意识的谦虚了两句:“承让承让,都是运气。”   杨h莹别过脸,幽幽叹了口气。   秋梦刀笑着给他们解释:“我们从报废的作品里挑了些相对,咳,稳定安全的,写上祝福的话语,挂在树上,落在谁身上就算谁的――这是一种来自凡俗的占卜方式。”   来自凡俗属于委婉说法,直接点的表达就是卜算得到的结果不具备任何可信的术法原理,所有的价值都只在促进消费和心理安慰上面。   林尤锦:“听魏道友说,凡俗那边和仙门一样,根据签文的不同,卜算的结果大体上分为吉凶两类,不过我们为了公平起见,所有内容都是大吉,绝对不会存在第二种可能!”   越知涯:“……”   神特么公平起见。   她先拆开落在谁师兄衣服上的符花,里面写着“落花香在”四个大字,边上又用蝇头小字写了一行“年年送春去,岁岁迎春回,得此签者,故人重逢,远人来见,宜会亲友”。   越知涯笑了下,颔首:“倒是有点意思。”   她又拆开落在自己身上那朵,里面也是四个字“浮生蝉蜕”,外加一行批注“问道长生路,凡躯生仙骨。得此签者,如蝉蜕壳,焕然而新,宜求仙,有禄存之兆”。 第68章   秋梦刀顺口:“签文里有一些是从牍楼借来的卜算学的课本里抄来的。”顿了下,语气略微严肃了一些,“我从褚师兄那知道了一件事,虽然仙门里拥有占卜类天赋的修士不多,而且这些人大多数也不直接从事生产类工作,但出乎意料的都很有钱。”   无论在仙门还是凡世,各类转运或者以转运作为噱头的物品,都极受欢迎。   越知涯心有戚戚地点头――哪怕明知道没什么用,但该买的时候,还是会下意识地掏出钱包,为仙门的经济发展做出贡献。   符花的签文并不是越知涯等人今天晚上的主要目的,她和陆琼以及沈鸿鱼等人,打算深入画卷,看看能不能走到尽头。   一行人以实验用的桌台为起点,不断往远离桌台的方向移动――与外界不同,这里的天与地都是一种了无生机的苍茫,远处的风景昏饕黄,给人无限的幻想,又仿佛什么也不存在。   越知涯等人逐渐看不清出发时的实验区,也瞧不见那棵挂满符花的大树。   陆璧停下脚步,带着审视的神色,谨慎地观察着周围。   天是白的,地也是白的,两者之间并没有明确的区别,要不是他们还能正常的跑跑跳跳,几乎都要以为自己正走带平扁的画纸上。   陆琼摸着下巴:“一副没有完成的画,为什么会是明川真人送给青帝的礼物?我觉得这里面肯定藏着秘密。”   越知涯觉得陆琼的观点完全可以代表仙门大部分修士对于这幅画的猜想。   因为住得近,所以顺腿跟越知涯等人一块过来凑热闹的林雯对陆琼的观点表达了赞成,然后:“你们有人知道这幅画叫什么名字吗?”   越华芜摇头:“我问过归先生,但归先生说她也不清楚。”   沈鸿鱼:“在我印象里,明川真人许多画作的名字似乎都是《无题》。”   唐将阑在艺术表达上偏含蓄委婉,毕竟不是每个前辈大能在落笔的时候,都会像越知涯一样话痨……   越知涯笑了笑:“也许不是《无题》,只是知晓他画作真名的人太少。”   沈鸿鱼挥了挥袖子,露出些许迟疑的神色:“诸位有没有发现,这里的白色似乎变得稀薄了一些?”   原本像是整片的白纸,愈往远处走,变多了些流动的质感,似乎变成了堆积在一块的浓浓雾华。   陆琼点头,她踩了踩不再平整的地面,笑道:“我总觉得自己现在是踩在云端上,一点都不稳――”   她还没来得及将话说完,脚下蓦地踏空,整个人向下急坠而去,随着下降的距离越来越远,陆琼感觉自己正在被某种看不见的压力所包裹着,整个人仿佛要以另一种状态,彻底融入画卷当中。   崇吾派的学习经历使陆琼迅速的稳定住心神,然后按照燕晷云教授的方法,从画卷中抽离自己的灵力,下一刻,周围那些毫无生机的白色忽然清晰了一瞬,随即像是被打碎的拼图那样,一片片一缕缕彻底抽离了她的视野,代替出现的,是劝进堂里熟悉的桌椅,还有挂在课堂正前方,被画上了实践所需桌台的画卷。   已经脚踏实地,但陆琼的神色还有些恍惚,秀气的长眉微微蹙着――在离开的前一刻,小少女眼角的余光隐约瞥见了一抹类似于垂悬的符花那样,飘逸纤妍的淡红剪影。   那一瞬间的景象消逝地太快,她无法确定,自己瞧见的到底是真实存在的事物,还仅仅是情急下的幻觉。   *   受到陆琼的影响,心境动摇的小真人们接二连三的跌出了这片空间。   越知涯:“画中的区域并非永无止境,距离可视范   围越远,就越不稳定。”看着面露担忧的井双灯,又补充了一句,“正常来说,修为平平的年轻人无法走出太远,就会绕回起点,他们之所以能够抵达此处,完全是因为同行之人有你和大师兄在。”   井双灯有些紧张:“所以我们过来是为了什么?”   他和陆琼一样,都相信这幅画里藏有巨大的秘密,再加上越知涯借同窗的名义悄悄潜入,又特地带上了君洞明一道,更佐证了原先的猜想……   越知涯懒懒道:“不干嘛,就随便逛逛。”   井双灯:“……”   青帝真是一个很难跟得上思路的人。   越知涯转过头,目光在君洞明身上一转而过,微微翘起了嘴角。   在“瞻仰崇吾山长”这件事上,井双灯总是能够特别准确地接到旁人的暗示,他顺着越知涯的视线看去――君洞明的衣着十分朴素,除了身材修长脸上还带着面具之外,像极了一个生活所迫大晚上还得出门加班的修士,但仔细看,却会发现有种奇异的飘渺感,正萦绕在他身周。   ――独属于仙人的灵力正在从崇吾山长的身上缓缓逸出,滋养着这片空间。   越知涯笑了笑,在井双灯手臂上轻轻推了一记:“先出去罢,不然小朋友们该着急了。”   *   夏试之后,除了功课量与日俱增之外,日常生活一直保持着难得的和平,燕晷云也正式开始教授这些年轻人有关丹青术的入门课程,作为当事人以外唯一了解这些大能身份的旁观者,井双灯有理由相信,紫微星士将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怎样给老上司的功课成绩挽尊上面。   作为初学者,新生们只需要将普通物体的外形描绘出来,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只要勉强能造成视觉上的欺骗就算是合格,燕晷云表示,初等丹青术的原理与幻术有相通的地方,就算小真人们以后不打算往类似的方向深造,至少也要了解到如上层次,   越知涯觉得这句话里的“至少”二字十分耳熟,充满着君洞明的神韵。   在仰天坪,教授学生有关仙门基本常识的通识课,由路莫同负责,他今日跟学子们介绍了一下仙魔大战后,为了恢复仙门秩序,各大修真门派之间订立的祷过之盟――或许是上述历史没能亲身经历的缘故,井双灯注意到越知涯的神色变得认真了一些。   祷过之盟由无为派和文贤书院牵头并管理,不止中洲,甚至连远在海外的天垣双阙、阆苑还有瑶华有度都会派人参加――文昌星士南远月昔年也曾经与会,当然比起北洲尤其重视祷过之盟,更合理的解释是自仙魔大战以后,瑶华有度能拿得出手的修士数量锐减,所以就连门派中的高层也不得不亲自出面,千里奔波。   路莫同:“自崇吾广开山门之后,求道者日众,其他门派也会定时派遣门人弟子,前来旁听。”   授业先生在台上讲课,井双灯也没忘在地下给青帝打补丁:“由于某个您特别清楚的历史原因,其他门派来崇吾的旁听,和瑶华有度的弟子来崇吾的旁听,完全是两类待遇,虽然名义上都是游学,但前者属于形式大于内容的礼仪性拜访,后者除了门派称呼上不一样之外,就是咱们自己人。”   ――不仅在教学上完全当做自己人,扣起分来更是完全不见外。   路莫同   话说到一半,脸上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微妙:“近日无为、文贤等门派决定再度派遣弟子前来崇吾旁听,多则半月,少则三五天,你们就能在仰天坪看到他们。”   越知涯眨了眨眼,向身边人好奇询问:“井殿主,他们以前也是这样扎着堆过来的?”   仿佛崇吾派藏有什么史诗级妖怪,必须组好团才敢进门。   井双灯张嘴又闭上,片刻后才小声传音道:“本来是不扎堆的。”看一眼某位前辈,“但今年的情况有些特殊。”   ――哪怕北洲那边再怎么简称青帝迟早有一天会返回瑶华有度,也没多少人发自内心的相信,越知涯有天真的会揭棺而起。   井双灯忽然有了一个猜测:“那些门派的人,有没有可能是发现您的踪迹了?”   虽然越知涯没有明着公开自己的讯息,但她连名字都没隐瞒,对相关历史有过了解的修士,就不难猜出蛛丝马迹。   越知涯捏着青帝令上方的白色圆珠,片刻后笑道:“没有,毕竟是大师兄亲自施展的遮天机,不会那么容易被人看破。”   在知道自己回来后,君洞明就用遮天机的术法,掩藏了“越知涯”三个字和青帝之间的联系,除非是像井双灯这样,修为高深,功法特别而且和当事人的打过照面,否则很难看出不对。   顿了下,越知涯又补充了一句:“西洲魔主按仙门的标准来说,约莫在地仙的境界,换了是他的话,潜心探查之下,倒有可能发现,还有无为派冲元,擅长卜算,也或许能够窥出破绽。”   井双灯听着青帝的友情补丁,脸色有些发绿。   越知涯笑了下:“井殿主也不必太过担忧,魔主此人生性胆怯,且爱自作聪明,一时半会察觉不到什么,至于冲元,更是早已老朽,不足为虑。”   “……”   井双灯觉得光听后面半句,青帝委实不太像是仙门正道的魁首…… 第69章   井双灯默然片刻,很快又有了新的疑问:“既然如此,那无为派还有文贤书院那边的弟子,又为何会一块跑过来旁听?”   总不可能是那些大门派的精英弟子突然受到了知识的感召,然后一夜间全部深深爱上了学习。   越知涯想了想,道:“无为派、文贤书院那些门派里,最早是在北洲往中洲送礼物那会有了些动静,至于决定派弟子前来,则是听到了仰天坪开设丹青课后,才临时下的决定。”   井双灯在犹豫,是应该先问“为什么仰天坪开丹青课会让无为派那边的人坐不住”,还是把重点放在“前辈您为啥那么清楚其他门派动向”上。   越知涯看了眼小朋友纠结的脸色,补充:“消息自然是晷云和石真人告诉我的。”   石青和燕晷云都是细致缜密的性子,知道某人现在学业繁忙,就把各类事件提炼出中心思想并归纳好段落大意,以便让她在完成课内任务的时候,还能兼顾课外训练。   越知涯其实不想把日子过得如此充实,完全是被其他人推着向前走。   井双灯闻言,微微一怔,下意识地看了眼还挂在课堂正前方的空白画卷。   ――近些时日,为了让年轻人们切身体会到丹青术的威力,从而激发他们的学习兴趣,授业先生们经常把上课地点转移到画卷内部。   越知涯转着手里的笔,漫不经心道:“我前世的部分遗物存放于不知岁当中,一直未曾公诸于世,如今被晷云远远送来中洲,而且还公开放在仰天坪当中,有些人怕是起了点想法,所以才叫门下的小朋友们前来碰碰运气。”   ――青帝遗藏。   井双灯脑海中忽然划过这四个字。   关于越知涯当年到底留下了些什么,仙门中一直众说纷纭,其中比较出名的传闻有长生酒,仙人谷,各类功法秘籍,还有西洲七音谷的传承……   就在井双灯暗自琢磨的时候,越知涯忽然一笑,问:“不知井殿主对‘偃月之乱’了解多少?”   井双灯:“……光听您这句话,我还以为自己一瞬间梦回经典课堂。”   作为一个熟练度主要集中在剑术上的修士,他对历史相关内容一直保持着能压线及格就绝不多考一分的精打细算节约用脑,但“偃月之乱”由于其过高的知名度,以及但凡把测验重点放在人君后期的局势变化上就必然会被考到的超然地位,还是在井双灯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偃月之乱”里的前两个字指的是偃月宫,这个地方原本只是皇朝的一个普通行宫,昔年外戚势力如日中天的时候,因为吴皇后喜欢在此地逗留而名声大噪,然后吸引了源源不断的勇者前来输出,根据野史以及官方记载里流露出的一丝拉蛛丝马迹,可以推测出,当年吴皇后一党的倒台与青帝之间绝对存在着脱不开的关系。   越知涯缓缓道:“吴氏一族出身登仙宫,自从他们崛起后,一直将皇后的宝座把持在手中,攒下了异常丰厚的身家。”   井双灯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询问:“您见过吴皇后吗?”   越知涯很清楚年轻人的关注重点,随口答道:“见过,一个挺美貌也挺勤奋的人,就是资质平庸了点。”   她在说话的同时,还在下意识地翻着书页,透过印着文字的纸张,越知涯的眼前仿佛再次浮现出了那道带着些挣扎与疯狂的挺拔身影,沉重而华美的凤冠下,是一双闪动着冷酷光芒的双眼。   井双灯不清楚越知涯的心理活动,他只想知道吴皇后到底是有多平庸,才能在过去数百年的今天,被青帝提到的时候,还不忘顺口给人强调一句。   越知涯合上书本,看了阳天殿主一眼,忽然升   起了些兴趣:“那你们又是怎么看她的?”   井双灯老实回答:“奢侈,残忍,善妒,貌美――前面三个都是答卷上的标准得分点,最后那个是我个人知识面上的补充。”   无论男女,修士的外貌都要远比凡人更好看,而吴皇后更是漂亮到了史书有载的地步――井双灯想了想,突然发现他所见过的好看到足以青史留名的大人物其实不少,其中君洞明自然算一个,问题是崇吾山长不常露面,就算现身也时刻顶着面具,燕晷云则是幻化了外形过来的,青帝就更彻底了,她不但删号重来,而且还修改了建模……   越知涯:“还有旁的吗?”   井双灯想了会,又道:“吴皇后的本名是叫吴贞意对吧,她出身京洛吴氏,而且是嫡脉的长女,据说这样的出身搁人君世代,也就比公主差个名分,所以哪怕资质再一般,也毫无阻碍的成为了皇后的人选,然后顺理成章的架空先帝,垂帘听政。”看见越知涯脸上微妙的笑意,挠了挠头,“晚辈说得不对?”   越知涯懒懒道:“也差不多,她的确出身吴氏嫡脉,不过父母早逝,加上吴氏儿女众多,在入宫前,一向不得重视,甚至还颇受了些磋磨――当然以上内容只是听说,考虑到讲述人的情感偏向,井殿主可以选择性参考。”   井双灯:“……晚辈想请教一下,这些事情,您当年都是听谁说的?”   以他在各类野史话本上的专精程度,怎么就没听到点风声呢?   越知涯笑:“自然听当事人说的,考虑到吴皇后不太喜欢我,所以她也有说假话的可能。”   “……”   井双灯觉得认识了那么久,作为青帝身份的知情人士,他本来应该习惯了越知涯对史书上那些写着生卒年的大人物的熟稔,奈何面前这位由于其过于接地气的行事风格,经常让人忽略掉她的历史贡献,将关注点全集中到青帝在师门教学制度的严格把关上。   “不过前辈您为何突然提起吴皇后?”   越知涯回想片刻,带着点不确定道:“因为吴家那边留下的财物,似乎有一部分落到了我手里。”   *   北洲中皇山,瑶华有度。   面积不算宽广的石窟已然看不清原本的模样,四周的壁面都被削平,然后仔细地敷上了一层柔软轻薄的云锦之帷,表面还挂着十多副唐将阑的真迹,房间的中央则摆着一块平滑如水镜的玉璧,半空中悬着一只只雕刻成花卉形状的飞灯,里面燃得不是油脂,而是奈何天里的弟子们采松柏之实,收玄天之露,摘月桂之蕊,汲澄泉之液所合炼而成的绿膏。   ――此地乃是不知岁中的小藏书室。   青帝本人对给各类建筑起名的兴趣在宫室彻底落成之后,很快终止于瑶华有度中以千百记的房间数量,这间石窟完全是因为越知涯当年常在其中起坐,才勉强混了一个纯功能性的称呼。   文昌星士南远月带着几位姐妹走入石窟的时候,正看见燕晷云坐在小藏书室的角落里,神色安详地翻着面前的书卷。   似乎自从突破到人仙之境后,燕晷云身上就多了一丝久违的平和与喜悦。   “燕姐姐,今年大祭上的各项事   宜,都已准备妥当。”   ――大祭是为了纪念青帝以及其他陨落于仙魔大战中的同门而举办的祭典,每十二年举办一回。   南远月说话的时候,一直注意着燕晷云的神色。   北洲布有青帝的阵法,加上灭度海的天然屏障,在仙魔大战期间并非正面战场,然而越知涯出身中洲,加上战斗力强悍,一直在跟魔物各种硬刚,其他人自然不肯躲在瑶华有度当中,跟着积极投入到战斗当中。   仙魔大   战结束后,北洲损失惨重,如果没有君洞明的额外照拂,和越知涯的丰富遗藏做依仗,怕是立刻就要被其他大门派给瓜分。   多年姐妹,南远月清楚知晓,燕晷云从没有哪一刻释怀过青帝的陨落,她自己也是如此,若非越知涯生前曾有严令,只怕在一百二十年前,就忍不住冲出去和敌人同归于尽。   南远月:“按照惯例,大祭要以魔物或者当年的仇敌作为祭礼。”   ――当年仙魔大战之所以会陨落那么多仙人,并非全是魔祸,也有人为的因素,北洲曾经向祷过之盟表示过自己的诉求,在屡次遭到忽略后,决定能自己动手的事,就绝不跟人多哔哔。   瑶华有度并不会像中洲某些门派那样,把相关祭礼留到大祭当天再进行处决,主要原因是青帝当年曾经就类似的问题,表达过“关禁闭的这段时间是特地留给敌人越狱用的吗,怕失礼的话咱们又不是没学过保鲜的法术”的能当机立断就绝不拖泥带水的宝贵意见。   燕晷云从书页上移开视线,注视着同门姐妹,目光柔和:“别着急,再耐心些。”   南远月怔然片刻,抿嘴一笑:“姐姐方才说话的神态,倒让我想起了越姐姐。”   她依着燕晷云坐下,继续汇报道:“殷氏那边有消息传来,他们之所以联络各个门派世家,应当是许出了不少条件,决意要拿回吴后留下的宝物。” 第70章   自从沈星晓和其他同门一块抵达阳城开始,已经过了三天。   师门长辈早在中途就以离开,据说是因为一个“君洞明不随意越过祷过之山西南侧,其他门派也许不擅自进入崇吾派的势力范围内”的不曾宣之于口的相处默契,而预料中的种种刁难都没有发生――沈星晓怀疑崇吾派的人压根就已将他们这群游学生给彻底忘到了脑后。   他们目前还没能进入崇吾山门的范围内,只能在相关人员的安排下,暂且居住于驿馆当中。   沈星晓正在驿馆内随意走动,碰巧遇见了同门的黄洛桑,后者只有筑基修为,比起元婴境界的沈星晓,更加符合前来仰天坪旁听的背景设定。   黄洛桑规规矩矩地垂首施礼:“见过守霄真人。”   ――守霄是沈星晓的道号。   沈星晓示意不必,温和道:“咱们已经到了崇吾山脚,入乡随俗,黄师妹不必再称真人,唤我一声师兄或道友便是。”   黄洛桑赶紧:“弟子不敢。”   她这句话说得真心实意――无为乃是仙门传承最悠久的大门派之一,门规多且严,加上元婴与筑基之间的境界差距太大,不管事前做被做了多少关于崇吾派行事风格的深入科普,她都不敢随意逾矩。   沈星晓见状,也不勉强,又招呼了一声听见动静后过来瞧瞧情况的施如裁:“施师妹。”   与出身普通的黄洛桑不同,施如裁乃是无为派长老的血脉后裔,本人也到了半步金丹的修为,同辈之间,颇受追捧。   施如裁笑道:“守霄师兄好,我听家里人说,容昌郡主如今身在崇吾?”   ――容昌是沈鸿鱼在皇朝的封号。   沈星晓点头,神色有些怀念:“她今年三月过的登仙试,说起来,我们已有小半年没见过面了。”   施如裁抚掌而笑:“可惜,要是郡主也能进咱们无为派就好了,守霄师兄资质出众,想来令妹也并非池中之物。”   沈星晓但笑不语,他与沈鸿鱼都出身淮阳沈氏镇西王府,在门派的选择上,除了单纯的修炼之外,还有战略布局方面的考量。   施如裁:“守霄师兄前来游学,没和令妹打个招呼?”   话音防落,沈星晓还没来得及回答,一只轻盈的符鸟就越过重重屋脊,落在了沈星晓手边,化作一封信笺。   信笺的开头和结尾都是熟悉的“兄长台鉴”与“妹鸿鱼书于课间灯下”,关键在于正文内容,言简意赅到了只有短短四个字――   “好好学习。”   沈星晓:“……”   因为信件字数太少,所以来不及回避直接一眼看完全貌的施如裁和黄洛桑:“???”   不提材料,符鸟的制作和驭使对修士也有着修为与技术上的要求,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只为了叮嘱兄长发奋学习,原来这对堂兄妹那么热爱修炼的吗?   施如裁和黄洛桑不由对淮阳沈氏的家风肃然起敬。   沈星晓按着额头,将来自堂妹的信件默默收起,准备去街上看看。   今天是休沐日,据说会有不少学生离开仰天坪,来城里快乐玩耍。   施如裁环顾四周:“……这里,很多凡人。”   单论诚实规模与内部设施,崇吾这边与京洛、淮阳大致相仿,但凡人比例要高上许多。   老老实实的跟在同门身后的黄洛桑眼尖的瞧见一家卖蟹肉羹的店门口,柜台前正站着些身着崇吾弟子服饰,跟漂亮的老板娘半闲聊半点餐的年轻人,用传音征得师兄师姐的同意后,便上前一步,   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和善笑容,拱手:“五位道友……”   黄洛桑话没说完,就在五人一言难尽的与友善无关的微妙神色中,吞下了后面的语句。   受到沈星晓的提醒,她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社交失分点――除了一眼就能看见的五个少年男女之外,还有一个小姑娘受限于自身高度,完美的被柜台遮住了头顶。   被忽略的越知涯:“……”   井双灯偷偷传音:“越真人,要晚辈给您拿点东西来垫脚吗?”   越知涯还没来得及给阳天殿主回复,陆琼就同情地帮友人额外点了一杯据说可以帮助长高的羊乳。   “……”   越知涯很想说她不是真的矮,只是年纪小,不能以一时的长短论英雄,有本事过两年大家再行比过……   “……失礼了,告辞,告辞。”   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放了嘲讽的黄洛桑背上蓦地一寒,立刻欠欠身,迅速离开可能的攻击范围。   越华芜茫然:“这位道友看着挺面生,她是来干嘛的?”   陆琼让掌柜娘子多打包一份蟹肉羹,好带回去投喂沉迷学习无法自拔的沈鸿鱼,跟店家把话说到一半,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那位道友身后的人,看着颇为面善,倒有点像像阿鸿!”   秋梦刀笑:“原来是无为派的道友,难怪瞧着颇为拘谨。”   越知涯赞同,小声附议:“不止拘谨,无为派的一大特点是许多弟子宛如门规成精,死板程度让人叹为观止。”   井双灯不想打扰前辈偷偷讲人坏话的快乐,但为了谨慎起见,还是干咳两声,传音:“听说您的好友摇光真人,就是一个比较遵守门规的修士?”   越知涯点头:“同样的门规,放在摇光身上就是方正自律,放别人身上就是泥古不化墨守成规……所以还是冲元自己有毛病,把具有可塑性的小朋友们都给带坏了。”看了眼井双灯,把面前的杯子往边上推了推,“阳天殿主可否帮我一个小忙?”   “前辈尽管吩咐!”   井双灯挺直背脊,神情肃穆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和遁行到西洲魔主面前单挑。   他联系上下文,再结合客观实际,迅速得出了一个看似不可能的正确结论――越知涯对冲元真人心怀不满由来已久,所以打算有所行动,而负责具体执行的人选当然就是自己,类似的行为,一不小心就会演化成两个大门派之间的冲突,从而改变中洲相对稳定的平衡局面……   越知涯一脸正气:“那就劳烦你把这杯羊乳处理了吧,我不怎么喜欢这个味道。”   “……”   井双灯不怕羊乳,但他怕自己被“归先生”留堂查问,或者被石真人喊去就某前辈大能的健康成长问题进行以增加阳天殿工作内容为主要交流手段的深入探讨。   *   初战不利被迫转移的阵地的无为派一行人忽然停住脚步――主要是沈星晓首先抬起了头,而施如裁和黄洛桑两人,则出于担心会以“故意撞击元婴修士尊背”为理由,被送往戒律堂那接受门规的感化,也紧跟着放缓了步伐。   他眺见一丝熟悉的灵光。   “看来越秀居的弟子也到了。” 第71章   施如裁似乎想起了什么,传音道:“听说越秀居非常重视本次游学,特地将陵节真人也派了过来?”   沈星晓默默点了点头。   陵节是殷文瞻的道号,他晋为元婴未久,除了是越秀居的亲传弟子之外,俗世身份还包括了皇朝的三皇子,一向颇有贤名。   排除掉崇吾、瑶华有度,还有一些想一出是一出的小型门派依旧部分散修,大部分修士都只有到金丹境界,才会被师长赐下道号――其中北洲的穆自宜真人属于例外情况,她因为天资过于出众,所以某位准师父换号重来的状态,愣是没赶上她修炼的速度,最终导致了道号的暂时性空缺。   施如裁似乎想到了什么趣事,忍俊不禁地笑了一下:“那位真人曾想要拿下恒王的封号,可惜没能成功。”   恒王本来是个挺普通的爵位,皇朝那边也没什么侄儿不能跟已故的叔叔撞封号的说法,问题是殷文瞻刚表露出一点意愿,就遭到了来自北洲的强烈反对――当然不管是按道理还是按职能,瑶华有度原本都对皇朝的家事插不上手,但他们给出的理由是青帝与先恒王关系特别要好,如若新人使用旧日封号,怕帝君听见心里难过。   ……可是越千秋都陨落了一百二十年了好吗,瑶华有度就不能编个稍微走点心的借口?   皇朝本来是有骨气拒绝北洲的无理要求,奈何大部分时间都保持着不问世事的标准仙人作风的君洞明,基于对待与师妹相关问题的一贯标准,迅速的给北洲的意见点了赞,殷文瞻不得已暂时搁置了原本的打算。   沈星晓:“看楼船的轨迹,越秀居是直接往崇吾派去的。”   施如裁略想了想,猜测:“他们与崇吾有别的关系在?”   沈星晓回答:“我也只是道听途说,崇吾的苍天殿主庄真人,出身幽帝的后宫,当年是在圣上的帮助下,才艰难逃离了京洛,渡海来到北洲定居,从而与青帝结识。”   ――“幽”是殷文瞻祖父的谥号。   殷幽帝与越知涯在生前从不掩饰对彼此的反感,当时中北两洲名义上的最高权力者,都发自内心的认为对方脑子有病,如果白眼也能算作有效输出的话,他们大概已经互相把对方锤进土里无数遍,不过比起亲自上阵写以就事论事的吐槽为主,人身攻击为辅的小作文的越知涯来说,幽帝的性子属于典型的殷氏委婉,在他的暗示之下,京洛一时间流行起跟北洲有关的各种黑料来,其中被反复提到的一点就是,受到“美人案”的后续影响,越知涯在瑶华有度里收集了不少原本该被送到皇朝后宫里的小姑娘们,也不知道是她自己爱好特殊,还是跟皇朝这边存在某些审美上的志同道合。   流言嘲讽的十分走心,所以也见效的格外迅速,越知涯秉持着“冤有头债有主,堂堂一洲扛把子岂能找你家下属出气那么没牌面”的挑衅原则,千里迢迢赶来中洲京洛,绕过重重宫禁守卫,把幽帝直接从小老婆的床上拖下来,徒手殴打了一顿。   哪怕越知涯专挑看得见的地方打,而且大能留下的伤口愈合起来相对缓慢,幽帝的臣子也能用物理遮掩,或者假装看不见的手段敷衍过去,问题是作为行事风格独树一帜无论往上翻还是往下找都缺乏可参考案例的青帝本人,她在揍人之余,还以不同字体多种方式以及所有想得到的物件为载体,写上了“打人者乃崇吾越千秋是也”的狂野字样,其中有一行更是直接写在了幽帝的脑门上。   不过作为当事人的一方,越知涯后来坦然承认,其实京洛的守卫相当严密,若非她身上带了足够的法宝以及灵药,就得考虑让大师兄来交钱赎人或者找个风水宝地埋了的问   题,不过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围观群众并没有人关心真相,而是把大部分创作热情,都放在殷幽帝究竟是如何被殴打的细节上面。   其中还有部分寄望于借此在皇朝中某个一官半职的有识之士,在努力解读越知涯的留言,据他们分析,打人者之所以将身份定位在崇吾派的弟子而不是北洲青帝,根本原因很可能是越知涯与师门之间的关系并不融洽,所以希望祸水东引,而皇朝完全可以利用这件事,促使越知涯神秘而强大的师门主动出手制裁这个不肖弟子。   想法很美好,问题在于崇吾那是还没有开始扩招,作为被人仙级阵法保护起来的洞天,整个道场都具有极强的隐蔽效果,所有有识之士的各类打算,皆起于详细缜密的书面计划,终止于无论如何都找不着山门。   据说皇朝曾向登仙宫求助,然而经过仔细的利益衡量,以及详尽的实力分析,最终的结论是殷幽帝个人的挨揍,并不值得其他大能为此开罪作为人仙亲传弟子并且在战斗上横扫同阶的越知涯。   这件事还有一个相关的插曲,作为青帝本人盖过章的好友,当时还没有任何封号的殷岁晏从头到尾保持了公开的沉默,以及私下的“干得漂亮下次记得把我也喊上”,稍微清楚点内情的宗室也没有寄希望于殷岁晏会站在生父的立场上说话,毕竟恒王母亲在入宫的流程上完全可以算是家破人亡级别的“强抢民女”,而幽帝本人对待小老婆及庶子的方式,也表现出了足以上教科书的经典渣男风范。   *   苍天殿主拒绝了陵节真人的求见。   “庄真人闭关多年,殷道友还是请回罢。”   容貌秀美的少女将拂尘轻轻搭在手上,面带微笑的看着来自越秀居的青年一代的俊杰们。   她是苍天殿的左司长陈素草,当年与庄潇一道,自北洲前来崇吾帮忙,然后便一直在青帝当年的门派中呆了下去。   殷文瞻没有勉强,态度温和地应了下来:“既然如此,我就在殿外向真人行礼便是。”   说是在殿外,其实这边连主殿的外墙都瞧不见,但殷文瞻完全没露出不高兴的样子,反而目光平静,似乎还带了点笑意,然后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   东市,游嬉坊。   施如裁随手抓了五六颗灵珠塞给小贩,本意是在买东西之余,再顺便打听点情况……   小贩:“那个,您是的打算只买配件吗?”   施如裁蹙眉:“什么意思?”   小贩委婉:“买整个的傀儡的话,这点灵珠不太够,不是我故意抬价,您看这眉眼,这做工,连衣服角上的花纹都那么精细,而且类别也丰富,不管您喜欢书生款,大侠款,仙君款,都应有尽有。”   施如裁:“……”   她想和同门交流情况,奈何一块前来游嬉坊的两人,此时已经在其他路人的撺掇下,加入了博物牌的棋局当中,等回过神来,已经是两个时辰以后。   黄洛桑晕乎乎地站起来,脸上还带着“下一局绝对能赢”的意犹未尽,她望着刚进来没多久,就迅速分散在了游戏坊内各种娱乐设施中的同门:“等等,我们今天出来,到底是干嘛来着?”   “……”   ―   ―这是一个非常尖锐的问题,哪怕性情端正如守霄真人,也选择了战略性回避。   *   “诸位的住所暂定于北陂杏当中。”   徐翰文是术法课的助教,当然在君洞明常年摸鱼的情况下,他承担了教学上大部分的工作,甚至还有空闲,可以帮忙安排一下前来游学的别派弟子们的生活。   沈星晓特地打听过,仰天坪除了居住的教学场所劝进堂之外,主要分为东南西北四苑,其中东西两苑是弟子<   们的住所,南苑属于实验场地,而北苑则是授业先生们的起居处。   “其实东苑和西苑就可以,诸位不必如此费心。”   虽说修为已经达到了元婴的境界,但沈星晓名义上还是前来游学旁听的,连忙对自己超过普通弟子标准的待遇表示拒绝。   徐翰文呵呵笑道:“道友不必介怀――西苑那边已经没空屋子了。”   沈星晓:“……既然如此,那就按徐道友的意思来。”   这次组团来崇吾游学的门派里头,北游宫弟子来的最多,但实力普遍都在炼气到筑基阶段,负责带队的修士也只不过堪堪半步金丹的修为,文贤书院那边,霍家的霍回青赫然在列,与他此前在越秀居求道的妹妹霍绛枫成功会师,至于被皇后送到婆娑剑派的九公主倒没掺和进来,仅仅拜托同窗杜湘君向兄长殷文瞻问好……   沈星晓看着面前的一大串彼此关系错综复杂的人物名单,头疼地揉着额角,他总算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游学期间最艰难的社交阶段居然不是和崇吾派的人接触,而是各大门派之间的内部消耗。   扣门声自外响起,谢明皎过来打了声招呼,笑吟吟道:“沈道友,为了帮助诸位尽快适应崇吾派的生活,我们安排了三十六场不同的测试,各个学科都有所覆盖,保证能对得起支付的束。”   沈星晓干咳了两声,婉拒:“不必如此麻烦,将我等当做普通弟子对待就好。”   谢明皎认真:“这就是崇吾弟子的普通待遇。”顿了下,补充,“其实想要参加七十二场连环测验,一百零八场豪华测验也不是不可以,还是建议道友先适应一下教学风格,才逐步深入。”   “……”   哪怕在门规约束上表现的异常宽松,但崇吾到底是君洞明坐镇的仙门大派,沈星晓觉得友派弟子其实也挺不容易的…… 第72章   每天出门之后,必须跟其他门派的精英维持住萍水相逢以上点头之交以下的关系非常考验沈星晓的耐心,双方之间的交互既要符合门派礼节,同时也要兼顾崇吾本地的风俗,更重要的是,不能因此耽误准时抵达课堂的时间。   ――仰天坪没有任何阻拦飞行或者加速术法的禁制,绝对是一个对外来人员非常友好的设定。   北苑内和仰天坪其它区域一样灵力充裕,说是授业先生的起居处,实际只是一个方便真人们往来歇脚的地方,像黄忱和谢明皎,分别作为炎天殿与阳天殿的左司长,必然在各殿当中拥有自己的住所,唯一一个长期驻留在北苑内部的人员燕晷云,主要原因也并非没有其他地方可去,而是为了拉近和老上司之间的地理距离。   经过学前测试的沈星晓第一次进入劝进堂的时候,脑海中划过的第一念头并非怎样和未来的新道友们相处融洽,而是这一幕绝对不能让无为派戒律堂的长老们瞧见。   课堂里的空间明显是经过了术法的扩展,在人员未满的情况下,显得略有三分空旷,靠北那边的窗户边上,几个年轻人把数个坐垫并在一块,半缩着窝在上头,同时拿书盖着脸,睡得四仰八叉,距离他们不远处,还有一群凑在一块玩抽牌并利用土系法术偷摸着出千的,用风系法术把包着正经书外皮的话本托在半空自动翻页的……   沈星晓一眼扫过,然后欣慰的发现,自家认真勤勉的堂妹属于整间课堂里,难得将学习放在实际行动上的弟子,勉强维系住了仰天坪作为修行之地的尊严。   施如裁满脸不可置信,小声传音:“这些人……”   一直生活在仙门当中的施如裁刚说到一半,后面的话就被迫静音在了词汇量不够丰富上。   沈星晓:“施师妹冷静些,其实仔细看,这些道友们其实……法术都施展得挺不错的。”   他说的是真话,要是没点灵力和术法的储备,修士们也不能那么自我放飞。   施如裁一脸恍惚地落了座。   沈星晓忽然想起一件事,他早些年在门派的秘境里,意外发现了一本人君世代的旧书,主要内容是对无为派门规的理解,以及对某些弟子的操行评语,其中有谈到摇光真人,要是书上的内容无误,那么摇光真人当年是因为天赋太过出众,才被无为派看中并收入门墙,后来也一直保持着符合天才标准修行速度,直到某次出门执行任务回来后,因为误交损友,开始从天才滑向不受重视的平庸甚至后进弟子的地位。   ……倘若沈星晓的理解正确,所谓的损友,应该就是后来的百殆真人越知涯,还有明川真人唐将阑,说不准还包括恒王殷岁晏在内。   不过这本书最值得在意的地方,并非有关摇光真人的记录,还是某些明显跟创作者持相反态度的人所添加的备注――   “这些老头子瞧人的眼光比我的卜算还烂,他们怎么好意思给摇光道友写评语的?”   “我觉得吧,这也不能完全怪别人拿惹是生非的眼光看你,起码‘不循礼法’这点就说得完全没错。”   “那个,咱们这样直接往上写字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好歹是跟无为派有关的藏书,随便瞅两眼就算了……”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无为派对弟子的评语书册会放在登仙宫的道场中被拿来垫桌角?”   “我觉得重点应该是为什么人拿来垫桌角的书,都能被你给翻出来……”   被拿来垫桌脚的书之后又是怎么回到无为派秘境的经过已不可考,沈星晓只能隐约判断出来,这些额外的批注用的墨水十分普通,却蕴藏着一股浑然厚重的灵力,也是这些灵力,将那本旧书从岁月的侵蚀中   保存了下来,给了后来者浏览的机会。   沈星晓从中感受到了一种不同于史书记载的生动,透过书页上的寥寥数语,仿佛隔着历史的长河,见到了那些曾让整个仙门都为之灿烂的天之骄子。   在他后面不久,陵节真人殷文瞻也到了,他们一是镇西王世子,一是皇朝三皇子,还没来得及互相见礼,就被突然发声的某个崇吾弟子所打断。   “两位道友,你们有谁晓得为何在熬煮杏霜汤的时候,为何还要加一味白香吗?”   沈星晓下意识回答:“普通的玄霜性寒易消,所以要借住白香的灵力,来保持稳定。”   殷文瞻接口:“其中的杏,要取雨后色金之杏为佳,因为白香乃是草木之香,与之更加相宜。”   两位基础知识足够扎实的元婴修士还没来得及惺惺相惜地对望一眼,之前提问的那位已经急匆匆地表达了感激之情,继续之前奋笔疾书的工作。   沈星晓觉得这位道友很可能是没有按时完成分内的功课,但又不愿轻易相信,因为这在无为派,至少也是一项得触发关禁闭的后续触发的违规举措,他看了眼殷文瞻,从彼此的目光中,都察觉出了一丝微妙的不自在。   听说同时兼具无为派亲传弟子与皇朝三皇子身份的殷文瞻,之所以经常被人称颂贤德,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经常表示“诸位不必拘礼,将孤当做普通修士对待便可”,但面前的崇吾弟子没给他展现平易近人的机会,就用实际行动帮忙把客气的话给人憋了回去。   新来的游学生入座后没多久,空中便传来一声声似远似近的玉磬撞击的清响,叮叮然的鸣玉之声,具有极强的穿透力,原本嘈杂的课堂环境为之一肃,下一刻,小真人们跟经过训练似的,消除了所有娱乐物品存在的痕迹,瞬间在桌上摆好了上课所需的教材,更让沈星晓忍不住惊讶的是,距离他左前方不远的一处座位后面,突然凭空冒出了一颗脑袋,不过守霄真人又仔细观察了一下,最终的结论是人应该一直就在那,只是个子不够,才被自己忽略了过去。   越知涯抖了抖袖子,坐好,然后把功课递给今日轮值的季淑雯,陆琼满脸了然地看着还带着睡意的友人,递过去一杯加了寒绛草的醒神清水。   其他门派弟子过来旁听的消息很是让仰天坪激动了一段时间,以北洲归先生以及通识课路莫同真人为代表的体贴授业先生们,为了缓解自家学子跟游学生们碰面的心理压力,布置的作业比以往多了五成。   效果……相当有用,熬夜的疲惫感从起床,早课,一直延续到了现在,别说三皇子和镇西王世子,就算他们俩的亲爹或者亲大伯过来,也很难从小真人身上得到额外的眼神。   经常无规律刷新的君洞明帮师妹坐正,好让对方的下巴不会直接砸在桌面上。   君洞明提醒:“认真听讲。”   越知涯无所谓:“第一节是博志课,晷云会假装看不见的。”   从君洞明现身那一瞬间,就始终保持着昂扬向上的学习姿态的井双灯闻言,忍不住发散了一下思维,他觉得青帝刚才的话,真是给了山长一个绝好的来监督的借口……   燕晷云没急着讲课,而是下发了之前的丹青术测验成绩,沈鸿鱼跟陆璧不再牢牢占据第一梯   队,而是被发现自身闪光点的宁自书给挤到了中上游的位置,至于大部分时间都在努力掩饰真实实力的青帝和阳天殿主,如今都彻底放弃了表演,选择了尽情发挥――他俩的成绩最终都落在距离不通过只有一线之遥的“丁”上。   紫微星士表示自己已然尽力。   沈星晓静静听着仰天坪弟子们的议论声――作为无为派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他本不该对学生们课堂上私下交流的行为持有正面的态度,但不得不说,崇吾宽松的教学氛围,的确有助于他尽快了解所处之地的情况。   课堂正前方的归先生刻意停顿了一小会,留给学生们一点自由讨论彼此成绩的时间。   作为游学生,沈星晓需要格外注意分寸,不能随便外放神识,仔细探查旁人的详细修为,只能大略感受一下,要是他的判断无误,那么这位归先生应当也是一位元婴境界的真人,论修为,只比自己勉强高出一线。   不过能让金丹和元婴修士来负责最基础的启蒙课程,也难怪越来越多的修真世家,选择将年轻一辈送往崇吾求学。   元婴和金丹都有资格被称作真人,把他们派到阳天殿旁听都有些说不过去,派到仰天坪,从起因到结果都充满着不合常理,但无论是派弟子的,还是接收弟子的,都没提出异议――沈星晓从中依稀把握到了一种大门派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告诉自己要放平心态,尽量跟本地的小真人们一样――除了纪律方面可以自我要求的更加严格一些――老老实实地听授业先生讲课,这也并不是很难,归先生个人素质异常出色,眉眼秀丽,气质柔和温婉,端庄处有如京洛世家的贵女,知识面也足够广阔,哪怕学问扎实家教优良如沈星晓,也从中听出了一丝乐趣。   燕晷云:“《洞灵随笔》中提过,青帝曾经在北洲天虞附近的冰湖中,找到一只灵力即将完全消散的罔像,由此推断出此地以前是人族的聚居地,进而发掘出冰湖下的古城遗址――所谓‘水生罔像’,罔像与持烛一样,都是几乎不可能在纯粹的自然环境中形成的妖怪,这里前置的‘几乎’二字,只是出于严谨的学术习惯才没有说死,事实上从有记录以来,所有的罔像都是在上了年份的古井,或者被废弃的人工景观湖中发现,诸位日后要是打算搜寻前人留下的秘境,可以考虑从此入手。” 第73章   燕晷云微笑:“除此之外,还有一类妖怪名为虫凋,自没有被妥善保管的古书中诞生,多出现于修士的墓葬坑中,大部分都呈现出近乎透明的青白色,远望如磷火浮空――不过虫凋早在人君世代,便已不怎么能见得到了。”   大部分弟子都在认真或者状似认真的记笔记,少部分人,比如越知涯,写着写着字体就从端正体,变化为代表书写者处于即将入睡的困倦状态的“谁也看不懂这到底是什么”体。。   君洞明从后面轻柔地握住师妹的笔――他的本意只是稍作辅助,问题是越知涯在意识到有人帮忙的时候,十分熟练的将整只笔都塞到了师兄手里,开始调整了一个较为舒适的姿势,全力以赴地投入到上课打盹这一伟大的事业中去。   当事人毫不心虚的偷懒态度,让所有预备中的批评步骤无法按正常流程往下推进,而作为一起长大的同门,君洞明更是早已放弃了唤醒师妹对学习的敬畏,默默接过笔,顺着往下填充内容。   不小心亲眼瞧见崇吾山长帮师妹捉刀的井双灯颤抖了一下,差点给其他人表演了一个坐在椅子上突然凌空三百六十度摔的高难度动作。   燕晷云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微妙,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能给君・五洲战力天花板・从不偏科・各类课目成绩都优秀的十分均匀・洞明讲课,后者还听得颇为认真,跟自家老上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越知涯一直保持着半睡半醒的晃晃悠悠姿势,等她总算脱离迷糊的状态时,君洞明已不知去向,书本上立着一支正随着授课节奏尽忠职守落字如飞的笔。   陆琼偶尔抬头,看到友人没漏下任何可能的得分点的笔记,忍不住叹服:“你听得真认真。”   越知涯点头承认――虽然认不认真这点,主要不是看她自己,而是取决于有没有一个能帮得上忙的大师兄。   随着小真人们对修真界常识了解的不断深入,通识课的时间被削减,多出的时间则被挪到博志课上,而随着课堂内容往丹青术的方向不断转移,已经休息充分的的越知涯心中刚升出点“偷懒半天了也该自己动手试试”,就迅速消磨在了“算了,反正再怎么学也就那样”的自我了解当中。   越知涯抬起胳膊,伸手往虚空懒懒一抓。   她的动作无甚特别之处,但课堂前方的燕晷云却几乎变了脸色,下意识的帮了个忙――越知涯这一手是纯粹的仙人术法,要强行越阶使用的话,不但要有足有的知识底蕴,还要有类似于青帝令一类的人仙法器做辅助,更重要的是……   看清讲台下情景的燕晷云很快平静了下来,相信老上司不会出问题――越知涯拽来的人是君洞明,后者明显非常乐意受到师妹的召唤,而且在感受到有被寻找趋势的时候,就自觉地从虚空中步出。   说是“步出”倒也不太确切,他本就是坐姿,此刻被牵扯着向师妹的方向侧过去,层叠的衣袍垂落在座椅上,仿佛一株倾颓的玉树。   光线微黯,越知涯下意识仰头,此时此刻,大师兄正自上而下,意态清绝地看着她。   ――清绝的眉,清绝的眼,清绝的眸光。   越知涯松开手,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君洞明现在的服装不同于平时来监督学习的家常,反倒有些正式,衣衫的颜色是带着冷浸月色的白,襟边交织着若有若无的浮光。   这一瞬间,越知涯忽然想起自己初上北洲时,漫天遍野那一望无际的雪意。   雪意冻云,凄风幽朔,然后又自严寒中,生出了三分温存。   君洞明收回目光,一言不发地自觉接过师妹手中的画笔。   越知涯眨了眨眼:“呃,你刚才是不是在   忙?”   君洞明先帮师妹把因为趴着睡觉而略显杂乱的发丝给整理好,然后才摇了摇头:“些许杂事,不足挂齿。”   *   钧天殿的静室内。   一道术法生成的水幕悬于半空,这是“水镜之术”,可以横跨千里传送影像,现被仙门大能广泛运用于各类会议当中。   一个略显老迈的声音呵呵笑道:“六和真人似乎遇见了急事,不辞而别,难道是西洲魔主突然打上了崇吾山?”   “君洞明”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未曾说话,但所有与会者都能看出来,如今留在原地的已经不是崇吾山长本尊,而是一道被临时化出的分神。   北边的方位,传来燕晷云带着笑意的声音:“不止君真人,要是诸位还继续保持着礼仪性的浪费时间,燕某怕是也不能继续奉陪。”   做书生打扮的天垣主人摇了摇头:“你谈吐的风格,愈发像青帝本人。”   燕晷云手持团扇,半遮着面孔,嫣然一笑:“林真人说话难得如此中听。”   ――天垣主人的本名是林以润。   距离君洞明不远处,是一位形貌宛如女童的修士,也是所有与会者里唯一的异族人仙,她道号始微,小字阿寻,和石青一样,都是崇吾派的真人,此刻正表情漠然地看着其他仙门的重量级人物,然后打了个哈欠,抖了抖袖子,紧跟君洞明的节奏,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   “……”   开阳真人李有圭微微叹气,似乎在对崇吾派弟子自由奔放的行事作风表达无言的抗议。   开阳身边,立着一名身穿道袍的桃花眼少年,他因为命格相宜,所以得了玉衡的道号,虽然修为资质都不如掌门师兄,但同属自人君世代活到如今的大能之一,也勉强混上了仙门顶级会议的站票。   玉衡笑吟吟地透过水镜之术看着各大门派的决策者,似乎对自己以一人之力,拉低了全部与会者的平均修为,感到十分满意,他分别向濯泉,冲元,开阳请示过后,才开口道:“既然如此,我们无为派便不兜圈子了――诸位仙君想来也都清楚,有关青帝遗藏的流言,如今正愈演愈烈。”   燕晷云未置可否,淡淡道:“玉衡真人好机敏的耳目。”   玉衡继续:“无论诸位是否公开承认,心中想必都十分清楚,百殆真人生前藏有一些秘密,直到最终陨落,都从未告知过他人。”   燕晷云柔声反问:“既然从未告诉过他人,尊驾又是怎么知道的?”   刚开始发出笑声的濯泉真人马洗世又咳嗽了两声,露出一点与外表相符的老迈来,他看着燕晷云,略显浑浊的眼中似乎有冷电浮过:“这有何难猜,比如说,在人君末年,中洲天柱为何不曾崩塌?”   燕晷云:“这件事难道不该问责殷氏吗?”   马洗世面露遗憾:“殷氏那边已经没能耐继续瞒下什么秘密,可惜就连他们,也并不清楚当时的全部细节。”顿了顿,道,“自魔主选择蛰伏以来,足足过了一百二十年,如今随时可能再度现身。无论仙门内部如何,面对魔物,我等都该哿ν心才是,而要论和它们打交道的经验,自然首推越千秋――燕真人是她心腹,你家帝君陨落前,便没留下什么嘱咐?”   燕晷云温声细语:“帝君行事,自有   帝君的深意,我等臣子,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其余事情,不必妄自揣度。”   天垣主人副手的位置上传来一声大笑,打岔的人是天垣双阙的长老,闻非真人高回风。   高回风倚着足有一人来高的酒坛坐着,脸上还长着不均匀的青色胡茬,他懒洋洋地看着燕晷云,笑道:“燕真人,都一百二十年了,还能指望青帝突然蹦出来,继续提点瑶华有度以后该怎么做?你们北洲人怎么就学不会独立呢,离了越千秋,日子还就不能   过了?”   燕晷云宛然微笑,并不动气:“我是青帝的臣子,无论帝君身在何处,尊奉诏命都是分内之事,可濯泉真人明明并非我瑶华有度的弟子,却为何也如北洲一般,对帝君心心念念?”   高回风思考片刻,居然点了点头,承认:“也有道理。”又看向濯泉,语重心长道,“我说马真人,咱们别总指着青帝,越千秋也不是生下来就能纵横天下的,你把琢磨她的功夫,放在研究魔物上,指不定这会子西洲都被收拾完了。”   开阳忽然道:“若李某未曾记错,昔年芙蓉山庄最为擅长的,并非《拒霜诀》,而是从魔族那得来的夺舍之术。”   燕晷云平静:“论起对神魂的研究,还是以登仙宫为最,芙蓉山庄那些雕虫小技,委实不值一提的很。”   开阳:“我先前本打算问询一下芙蓉山庄的后人,可惜六和真人行事谨慎,将他们及时压入了灭度海当中。”   靠东的位置,垂着无数玉屑织成的帘幔,掩住了阆苑之主的身形,悬圃之地浓郁的草木葳蕤之气,似乎随时都要冲破水镜之术的阻隔,向天地间弥漫。   阆苑之主轻轻叹息:“李有圭,你要是真不会说话,可以多向简襄学习。”   ――简襄居士是文贤书院的院长,长期保持着禁言的修炼状态,就算亲身参会,大部分时间也就是纯粹凑一下人数。   高回风呵呵笑道:“云华,你倒是一向愿意给青帝帮腔。”   阆苑之主云华真人的声音里带着遗憾:“她还在座的时候,开会可不像如今这般死板无趣。”   天垣主人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一时间有些不堪回首的微妙。   高回风左右看了两眼,讶异:“君六和……等等,他什么时候走人的?”   云华真人隔着水镜确认:“是走人还是揍人?你说话的时候南洲口音实在太重……”   高回风无奈地扶着额头,然后迅速接受了云华真人的建议――他所依靠的酒坛里飞出一道道琥珀色的半透明液体,在半空中把刚才所说的话,按文字形式又展示了一遍。   阆苑之主定定瞧了字幕一会,半晌后幽然轻叹:“原来闻非你的字写得这般难看。”   要不是修为高深,高回风怀疑自己那口酒能直接呛住:“云华,我记得越千秋在《洞灵随笔》里说你特别温柔可爱来着?”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呢?   玉衡没忍住:“我曾听摇光师兄提起过,青帝的判断标准一向处于时刻的变化当中,经常看美人下菜碟。”   燕晷云看着这群大能熟练无比的将会议主题拉向了风马牛不相及的地方,觉得他们不一定是想讨论青帝遗藏的下落,很可能只是聊一聊跟越知涯有关的八卦…… 第74章   玉衡笑:“北洲那边的水镜暗了,看来燕真人已是不耐烦继续与我等为伍……啊,云华真人也走了。”   天垣主人忽然道:“我猜燕晷云说得是实话,无论青帝生前身后,紫微应当都只是奉命行事,不清楚真正的秘密。”   高回风耸肩:“就算清楚,难道还指望她把真相轻轻松松告诉旁人不成?”   这都不是燕晷云对青帝有多忠心的问题,但凡脑子被门夹的次数没有突破两位,都不能那么干……   婆娑剑派处,因为没有仙人作为依仗,一直保持沉默的鹿吴真人姜观仪谨慎地提出自己的想法:“诸位前辈可还记得,瑶华有度一向后青帝终会归来的传闻?”   高回风哈哈笑了两声:“姜道友好生客气,这句前辈可不敢当。”又道,“当年若非有此传闻鼓舞人心,北洲未必撑得过青帝刚陨落的那段时间。”   他和很多人一样,都觉得青帝必然归来只是燕晷云等人放出来,用以维系人心的流言。   玉衡颔首:“我与闻非真人想法相同――当年但凡百殆有一丝可能幸免,六和也不至于……”   他看了眼原本属于崇吾派的水镜方位,知趣的把后半截话给吞了回去。   ――当年殷幽帝好歹也是一国之君,百殆揍起来都毫不手软人过留名,万一君洞明突发奇想打算体验一下师妹曾经的生活,光凭无为派的护山大阵怕是拦不住一位天仙境界的大能。   姜观仪微微一笑:“紫微与六和虽然都与百殆关系亲密,但对彼此的情况不一定十分清楚。”   高回风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是,瑶华有度那边知晓一些连君洞明都不了解的秘辛?”   姜观仪:“君六和与韩不谐皆长留于世外洞天,而紫微则随侍在青帝身侧,她是聪明人,从中瞧出些端倪来也并不稀奇。”   冲元颔首:“的确如此,六和性情内敛,虽是百殆的同门师兄,怕也不能知道他这位师妹的所有安排。”   高回风实事求是道:“我觉得所有人都不可能知道越百殆全部的安排――她的目的经常因为随性所欲的行事作风处于想一出是一出的变化状态中,连自己都很难把握。”   天垣主人若有所思:“六和与紫微态度存在差异,或许是各自只从百殆哪里了解到了一部分真相,但他们了解到的内容却并不一致。”   马洗世冷然道:“不一定是真相,百殆此人不常说谎,却善矫饰。”   高回风笑:“濯泉真人在惦记越真人上,倒和崇吾以及瑶华有度两派有共通之处。”   马洗世哼了一声:“那小丫头对她大师兄何等情深义重,老朽不信她没留半点后手。”顿了顿,又道,“百殆通晓许多仙门中人禁止修习的秘法,对魔物的了解又堪称人仙之最,她当年惨死,也未必不是因为真正接触到了魔主的秘密,老朽如何能不在意。”   天垣主人重复了一句:“惨死?”   “昔年的情景,就算不曾亲眼目睹,也能猜到一二,百殆总是聪明的不合时宜,明知不可为,也没依着韩不谐临终的安排走,反倒是……”   马洗世嘿然一笑,摇了摇头,没把话说完。   天垣主人默然。   姜观仪:“晚辈赞成濯泉前辈的猜测,当年百殆的方向应该是正确的,她或许并不是不想将答案说出来,而是不确定,也是来不及。”   高回风:“除了百殆之外,就是曾经的登仙宫距离魔主的秘密最近,我记得登仙宫中有部分秘宝落在了吴氏手中,而等吴氏身故后,又被皇朝与中洲的大门派所分割?”   他说话的时候,不止看向无为派那边,还分了不少眼神给迄今   为止没有发过言的北游宫掌门和越秀居掌门。   北游宫游莫知与越秀居浩然真人虽然门派不同年龄不同甚至在长相上也具有极大的风格诧异,不过在极少与人交谈上都保持了难得的一致性,而且不同于简襄居士以及六和真人的后天性安静,这两位是从小罕言寡语到大,仙门曾经八卦过,若是把游莫知与浩然拎出来单独开会,说不准会议从开始到结束都会以纯粹的眼神交流来进行。但很快就有知情人士(自称)推翻了该的结论,表示他们连眼神都不见得愿意给予对方,然而第二个说法也没能流行太久,就迅速被只有他俩的话那会议一开始就开不起来所彻底取代。   可能是感受到其他门派的求知欲,两位真人都默默把视线投向了无为派的所在。   玉衡:“……咳,据在下所知,吴氏的秘宝里少了非常重要的一部分,而这一部分,最大的可能是落在了百殆手中。”   考虑到从陨落的人手里掏东西存在技术上的难度,高回风思考片刻,又道:“还有其他的可能不?”   玉衡:“有啊,恒王殷岁晏,史官唐将阑,都有可能,也说不准摇光师兄能知道点内情。”   高回风打了个哈欠:“劝一句你们还是别琢磨那秘宝的事了,能沾边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已经陨落的大能,我不善窥测天机都感觉有点不吉利――冲元真人要不要给算一个?”   冲元闻言,平和地选择了……闭目养神。   *   仰天坪劝进堂。   由于偏正式的外装比更家常服饰舍得用布料,越知涯就习惯性手欠了一下,等回过神来,已经帮君洞明给宽阔的袖子打了两个结。   “那个,我怕师兄衣服拖地上,容易沾灰。”   燕晷云看了老上司一样,思考对方到底是在鄙视清洁的术法,还是看不起仙人的护体灵光,亦或对崇吾山长身上各项防御都点到极限的法衣缺乏足够的信任。   越知涯想了想:“既然师兄说是杂事……那群人又凑一块开会了呢,马洗世是不是说我八卦来着?”   讲课的同时也没忘记分心留意老上司一言一行的燕晷云,觉得帝君实乃圣明。   虽然君洞明和燕晷云都已习惯性地先后离席,但也留了一丝微弱的神念,来捕捉后续的聊天动向,他想了想,回答:“在谈你和登仙宫秘宝之间的关系,还猜测你可能接触到了魔主的秘密,也讨论了你究竟把真相透露给了谁。”   不慎听到秘辛的井双灯感觉自己身上的寒毛一个劲的竖,不管待会为了保险起见,山长是打算把他是扔灭度海关禁闭还是直接封印识海,都已做好了准备……   越知涯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对啊,我当时都告诉了哪些人来着?”   井双灯:“……”   你在问谁啊!!!   君洞明悠悠道:“反正未曾告知于我。”   越知涯:“……那肯定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秘密,马洗世在污蔑我,下次碰面,师兄你帮我打他一顿。”   君洞明其实不觉得马洗世完全在胡言乱语,但还是点了点头。   井双灯现在唯一的感想,就是幸亏崇吾派的对外事宜并   非是由阳天殿负责,不然他们肯定是得加班了。 第75章   仰天坪的学生开始在授业先生的指导下作画,越知涯把笔塞到师兄手中,又将颜料与画纸殷勤地往边上推了推。   君洞明教导师妹:“今日可以替你画,以后……”   越知涯理直气壮:“以后需要画画的时候,你一直陪着我不就行了。”   君洞明顿了顿,低眉敛目,眼观鼻,鼻观心,然后轻轻应了一声。   燕晷云觉得自己当初就不该轻信崇吾山长能将督促青帝努力学习的原则贯彻到底。   *   十二月中,仰天坪飘起了细雪。   沈星晓的目光里有着一丝丝难以察觉的茫然,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这段时间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他原本已经做好了不分境界,把仰天坪本地学生当做普通朋友看待的打算,问题是游学生到来的时间点正好撞上了课程内容的增加,刚缓过来一点,立马又是秋试,小真人们一直徘徊在“明天交不上作业”,“实践课又完蛋了”和“不要给我治疗,我还能继续坚持”的哀嚎声里,一直到入冬之后,节奏才逐渐舒缓下来――仰天坪里的学生都顺利获得了升殿的资格,而且冬景节期间还会有三天的额外休假。   黄洛桑正在向沈星晓汇报自己打听来的消息,准备在给无为派传讯之前,先让元婴真人过过目:“晚辈,咳,我打听过,阳天殿规则与仰天坪之间存在很大的差别,在仰天坪,弟子们可以不及格,但不能不上课,等升殿之后,对于实在没有天赋的课程,就可以不进行选择。”   “……”   沈星晓理解这个消息对于黄洛桑的重要性,但觉得无为派那边应该不会太感兴趣。   黄洛桑继续:“除此之外,升殿后的学生可以开始挑选与自身资质更相宜的功法――当然这份福利很可能不会对游学生开放。”   沈星晓点了点头:“黄师妹辛苦。”   就在此时,有扣门声从外传来。   沈星晓感受了一下,起身温然笑道:“陵节道友请进。”   ――金丹期以上的真人可以通过灵力的变化与外放的神识,把握到访客的身份。   殷文瞻客客气气地打过招呼,然后跟沈星晓阐明了来意,他打算趁着游学期间还不知道有没有下一回的不用赶作业型集体放假,把仰天坪的人拉一块,简单聚个餐。   至于场地,原本布置在北苑就好,但小真人们表示,比起授业先生的生活区,他们宁愿选择南浦云,对着各种长了许多只脚的实践材料野餐。   殷文瞻是来交朋友的,就算不是每个人物都需要攻略,也必须重视原住民的好感度,于是顺着仰天坪学生的意思,将餐会地点改到了西山月中――东西两苑的住客原则上允许互相串门,但必须登记姓名以及对停留时间进行备注。   越秀居和无为派一样,除了带队的元婴真人之外,还有不少筑基起步金丹封顶的弟子,在殷文瞻当面邀请沈星晓的时候,先一步前往西苑帮忙跑腿,再打打下手。   其中就包括了京洛霍氏的妹子霍绛枫,她立在西苑的草坪上,温润的灵力向外蔓延,身周方圆十丈之内,积雪开始逐渐消融。她又从随身的青囊中取出一些黄豆大小的亭台楼阁,袖子轻轻一挥――这同样是野宿的一种。   灵光湮开,所有的微缩型建筑逐渐等比扩张成了适宜人类活动的大小,地上裂开一圈首尾相连,蜿蜒曲折的小沟,霍绛枫又将一些质地纯净,经过祭炼的水玉安置在小沟当中,很快就有源源不断的清澈泉水从中流泻而出。   泉水中洋溢着丝丝灵气。   在霍绛枫刚动手时,还只有一两个人旁观,现在已聚集了一群认真看热闹的学生。   宋昭本来想上去帮手,结果遭到了当事人的客气婉拒。   秋梦刀拍了拍同窗的肩膀,安慰:“相信我,用不到咱们出手――京洛霍氏的子弟在风雅上有独特的天赋。”   宋昭看着霍绛枫熟练的动作,默默点头。   新布置的场地中间,霍绛枫凝神打量了一会自己的成果,似乎不太满意,又洒出许多种子,催生出大批不合时节的鲜妍花草。   同样出身越秀居,但比起助手更像是凑过来当背景板的贺征衣,等霍绛枫把场地都收拾妥当后,总算发挥了点作用,赞叹道:“不愧是霍师姐。”   霍绛枫的目光在花草上一掠而过,略带遗憾地摇摇头:“可惜没有阆苑的道友,他们在莳花弄草上一向天赋独到。”   贺征衣昂着头:“那又如何,我们中洲的修士,也未必不如旁人。”   秋梦刀记得,此人似乎是京洛贺氏的子弟。   ――京洛是中洲都城,虽然在人君世代结束后,殷氏皇朝的影响力一直处于持续走低当中,但由于其底蕴丰厚,还是吸引了大大小小的世家在此扎根。   贺氏比不上霍氏,但也算有点存在感的家族。   秋梦刀还在北洲的时候,曾经在姑祖母的要求下,学习过中洲各大世家的谱系知识,他最开始没有反对,就当是聊表自己对祖籍地的敬意,但很快就迷失在了浩如烟海的量当中,最终决定把今后可能遇见的知识点先写下来,需要用的时候再查。   ……据说青帝当年就是这么干的。   越秀居之后,抵达的游学生属于北游宫阵营,比起文贤书院和无为派直接让元婴修士带队的郑重,他们在境界上要平易近人的多,连境界最高的游青娥也不过半步金丹的修为。   秋梦刀记得,游青娥是北游宫掌门旁支的族人――北游宫一向低调,连在仙魔大战的时候也颇为安分守己,要不是出动了门派长老,简直分分钟就要查无此门。   “我把东西拿回来了!”   一早上跑得不见人影井双灯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手里还抱着一大叠书本形状的物品。   秋梦刀后退半步,神色郑重:“如果你待会要说的是有哪位授业先生忘记布置功课所以托你转达,我可以申请一个不在现场没有听见吗?”   井双灯对同窗的不信任表示悲伤:“这是崇吾派的门派报刊,会按季节发放,本来每年都是春夏秋冬四刊,但因为春季刊和年假时间撞得比较近,所以现在就只剩三刊,如果文章或者图画被录用了,还可以加平时分。”   秋梦刀:“春季刊没有我能理解,但夏季刊呢?”那个时候他们已经进入山门了啊。   井双灯:“这就是夏季刊。”   秋梦刀:“在冬景节发?”现在都十二月了!   井双灯耸肩:“修士嘛,不知寒暑很正常,习惯就好。”   秋梦刀:“……”   就算画手和写手向来有拖稿的传统,但是这也拖得太狠了,完全是手脚粉碎性骨折的节奏――像他们瑶华有度,因为对工作的安排十分合理,一般只会拖两个月!   井双灯对秋梦刀挤了挤眼:“除了连载的   话本之外,还有很多仙门的八卦与各洲的时事呦。”   其他不论,秋梦刀觉得夏刊里的时事应该不太具有时效性……   不远处,宁自书正向同窗们挥手,表情异常快乐,像极了一个童年时期没什么机会玩雪的世家子弟――仰天坪四周布有结界,与外界环境并不连通,之所以会飘点雪,完全是为了符合冬景节的氛围,聊作点缀而已,这些雪究竟能积攒多厚,向来与学生们的术法水平呈正相关,在众人的努力下,很快就由薄   薄的一层增长到了没过脚踝,往小腿迈进的程度。   宁自书和越华芜、王陆一块堆雪人,魏弼本来只是抱着胳膊在边上冷面旁观,最后实在观不下去,上前搭了把手。   ……其实不管王陆还是越华芜,都对堆雪人颇有心得,之所以迟迟不能成功,完全是被宁自书吊住了车位。   魏弼卷起袖子:“你们到底要堆什么?”   宁自书挺胸:“堆些小猫小兔子。”   魏弼:“……行罢,宁道友你高兴就好。”   宁自书注意到魏弼微妙的眼神,赶紧给自己正名:“其实我对这些小玩意没什么兴趣,但待会东苑的道友们都要过来,得给她们留个好印象。”   因为妹妹的缘故对东苑了解颇深的陆璧微微一笑,没告诉同窗妹子们今天主要在堆雪狮……   *   越知涯趴在窗沿上,看着楼下的陆琼和沈鸿鱼。   沈鸿鱼的鬓发上沾了雪珠,恰巧就点缀在玉簪的位置,显得脸庞更加晶莹,她沉静地微笑着,寒风让飘垂的长袖鼓起,起伏不定,犹如缭绕的云霞。   陆琼今天穿了带软毛边的外袄和斗篷,灿然一笑,眉眼宛如含苞待放的玫瑰,她向上挥动着胳膊,活泼而热情:“知涯快下来呀,反正又不上课,我和阿鸿在堆狮子,还给你也堆了一头,就是最高的那只,也算求个好兆头。”   “……真是多谢你们。”   自从回来之后,越知涯就对形容身量上的词汇比较敏感。   她掀开被褥,踩住鞋子,从卧榻上慢吞吞地爬起来,忽然感觉眼前这幕场景似乎在什么时候见到过,那时瑶华有度应该已经落成,门派内的环节被阵法与结界所改变,无论春夏秋冬,都既无酷暑,也无寒冬,但女孩子们有时也会突发奇想,打算看一看雪景,在术法的召唤下,自天上降落的雪花恍如跌落穹顶的云絮,时不时就会在园中看见许多装饰地栩栩如生的蛮蛮鸟、灌灌、瞿如,还有些雪白晶莹的奇花异树,小姑娘们舍不得自己的作品融化,加入了定形与凝冰的法术,让那些漂亮的雪雕们额外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   不知岁外杏花雪,自在逍遥奈何天。 第76章   在北游宫之后抵达西苑的,是来自文贤书院的弟子。   井双灯额外关注了一下站在队伍中间的那名少女许有姝,论修为她自然比不上负责带队的霍回青――这位大兄弟和霍绛枫一样,都出身京洛霍氏――而家世与沈星晓殷文瞻等人相比,也普通的多,唯一值得在意的就是礼仪上十分规整,而且有些微妙的冷漠。   这种冷漠在面对秋梦刀时额外明显。   阳天殿主对自己的推测能力很有点数,当下选择了距离正确答案最近的操作――直接拉住秋梦刀,开口打听:“你们俩家有仇?”   秋梦刀想了下,懒懒道:“不是和我有仇,应该是和青帝有仇。”   井双灯觉得自己一点都不意外。   秋梦刀:“因为青帝的缘故看北洲不顺眼的世家挺多,记住关键人物就行,大部分其实还好,考虑到崇吾和瑶华有度的如今的地位,就算有敌意,也不会表现的太明显。”   井双灯:“秋道友挺想得开。”   秋梦刀耸肩:“没办法,跟帝君关系不友好的人家委实太多,要全部记下来,我筑基前就真不用背别的了。”   井双灯心有戚戚地点头。   说话间,东苑的小姑娘们陆陆续续抵达,本次聚餐的主办者殷文瞻也已经和沈星晓带着各自门派的弟子们相携而至。   三皇子微笑:“大家随便坐,不必拘束。”   ――最后的叮嘱完全没被崇吾弟子们放在心上,除了分数,他们一直奔跑在自由以及过于自由的道路上。   被灵力催生出的草木能遮掩住来客的身形,使所有人处于一种能相互看见但又看不太清的朦胧状态,当然越知涯属于例外,她只要坐下,就能彻底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当中。   陆琼同情地帮友人将周围的花草薅下去一点。   灵泉异常清澈,闪烁着冷冽而晶莹的碎光,似乎是一道不断流动的水晶,其中隐约有酒香不断散发出来。   宁自书扬了扬眉:“这是……酒泉中的水?”   天下间的灵泉因为所处环境不同,也有不同的分类,比如混入了千年石乳所以略显白色的白泉,再比如某些天然便具有酒味的泉水。   宁自书就曾经喝过一点带着桂花香味的酒泉泉水。   霍回青微微笑道:“是明川水。”   明川真人好酒,加上性格朴素或者说经常囊中羞涩,所以难免会扎进山林里寻找不要钱的酒水,他年轻时在京洛附近游历时,曾在人迹罕至的荒山里找到一眼酒泉,并对该酒泉的水质以及味道大力点赞,虽然按唐将阑的性格,不至于公开宣传自己的发现,不过他没说,不代表越知涯不会顺手帮好朋友记下一笔。   ――顺便提一句,时至今日,青帝的各类作品都还处于文学和科普读物的销售前列。   井双灯不常参加宴席,想了想,猜测:“这是让我们自行取用明川水的意思?”   越知涯摇头:“按霍氏请客的习惯,恐怕不是。”   她的说法很快就得到了验证,霍绛枫素手一拂,明川水中生出一朵朵洁白中带着些嫣红的莲苞,花苞徐徐绽开,露出蕊中的各色菜肴,这些莲花下方似乎并没有根茎,在每位宾客面前稍作停留,便会顺流而下。   每朵花中的菜肴只有一两口的分量,比起食物,更像精美的装饰。   殷文瞻率先取用,为其他人做出示范,他做了一个伸手的动作,莲花便自动离水飞出,姿态曼妙空灵地悬于三皇子面前,他轻轻端起花中的酒樽,道了声“请”,随即一饮而尽,然后把空了的杯子放回花中,莲花便自动落回泉水上,形态舒缓地合拢,沉没,过不多久,又   有新的花苞生成。   在堆粉砌雪的花树掩映之下,也不知是谁,轻声感慨了一句“真不愧京洛霍氏啊……”。   在殷文瞻之后,其他人也纷纷开动,越知涯顺手捞过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朵莲花,里面的圆盘为白玉所制,轻薄如纸,望之几可透光,盘中盛着一段嫩绿的新鲜芭蕉叶,叶子上放着一些切碎的优殿草,少许岩叮以及一片掌心大小的肉。   肉的颜色略显透明,介于红白之间,越知涯尝了一口,点头:“是鹿鱼的肉,加了笋油做出来的。”   ――鹿鱼是一种水生,有鳞,有鱼尾,但偏偏还有角,有蹄子,并且长了黄色斑纹的妖怪。   混沌世代的修士们已经习惯了世间的妖怪们在外形上的不走寻常路,于是结合鹿鱼本身又像鱼类又像兽类的习性,得出了上述称呼。   越知涯记得鹿鱼不算特别常见的妖怪,但由于肉质颇为美味,所以被修士们帮忙延续和扩大了族群的火种。   井双灯也想尝一尝,问题是明川水里完全看不见相同的菜肴,纳闷:“为什么每一份不但数量少,而且在种类上不许撞车?”   这不单是对食客手速的考验,更是对厨师耐性的挑战。   越知涯给小朋友传音:“京洛霍氏的环水宴从人君世代起,就一向是现在这种风格。”顿了下,补充,“我还未去北洲的时候,曾接到过霍氏的聘请。”   井双灯:“他们还挺有眼光。”   越知涯看他一眼,把剩下半截话说完:“他们说我许多想法都颇为新颖,所以请我去做霍氏的厨子。”   井双灯:“……”   越知涯:“不过当时比较忙,所以无法接受霍氏的工作来赚生活费,只卖了些菜谱给他们。”   井双灯结合了事件发生的具体时期,以及京洛霍氏的主要势力范围,感觉自己把握到了一些上个世代的秘密:“您当时是在忙……”阳天殿主挤了挤眼,露出一个尽在不言中的表情。   越知涯点头:“是啊,忙着到处玩。”   井双灯:“……”   他不是这个意思。   井双灯也从环水中取了一朵莲花,花中的木制盘子是长方形的,颜色白中带着淡黄色的纹路,盘内铺着一片薄而透明的豆皮,上面以间隔的方式,摆着十段色若软玉的白色肉条,以及九段榴红若火的红色肉条,盘子侧面还安放着一双竹箸。   除了食物的香气之外,井双灯还闻到了一丝类似于沉水香的气息。   陆琼的鼻子动了动,转过目光:“这是,浅色沉?”   作为盈袖阁的大小姐,陆琼在香料的知识上储备明显比阳天殿主更加丰富,当下介绍道:“有些柏木的中间部分会散发出类似于沉水,不过不能拿火烧,只能制成器材放在静室中,所以叫浅色沉。”   井双灯小声:“虽然这样很俗,但我能问一下浅色沉的价格吗?”   陆琼沉默片刻:“每钱三百灵珠打底,上不封顶……我觉得还是不要追根究底,这顿饭才会吃得比较尽兴。”   井双灯深以为然。   秋梦刀叹了口气:“其实瑶华有度也经常拿各种香料来配药,当然受限于市价,授业先生对失败作品的容忍度会比较低,在分数的掌握上也更加严格   ……我觉得这都是中洲各类世家们的错,毕竟他们垄断了绝大部分香料。”   杨h莹:“原来中洲的市场对北洲也有影响?”   秋梦刀点头:“影响很大,毕竟中洲地产最丰富嘛,而且北洲在青帝成立瑶华有度之前,一向是以贫瘠到魔物都不太出没所闻名的,现在固然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还是缺乏时间的沉淀。”顿了下,补充,“当然北洲也可以从南洲购买各类材料器物,因为云华真人和青帝关系不错,所以溢价不会   太多。”   井双灯深沉地叹了口气,对五洲的经济发展聊作担忧,然后夹了一筷子浅色沉上的肉条,咀嚼两下,本来绷直的嘴角就在美食的感召下,忍不住地往上翘:“什么肉呢这是?”   越知涯:“白色的是何罗鱼的腹部,红色的是从鬼车的舌头上切下来的,起码在外形上,它俩显得挺配。”顿了下,低声传音,“这道菜谱还是我给写的,没想到效果不错。”   井双灯忍了忍,考虑到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而且霍氏的主事人并未就此对崇吾派以及瑶华有度表示抗议,他也没对“您在写菜谱前就没有自己动手尝试一下吗”的关键问题追根究底。   不过越知涯说的不错,何罗鱼是一种有一个脑袋却有十个身子的鱼类妖怪,鬼车则是一个身子九个头的怪鸟,双方的确颇为相配,井双灯甚至还看过这两类妖怪的恋爱向话本。   一朵盛着类似苹果的莲花从水流中缓缓飘过,陆琼看见,颇为好奇的拾了起来,发现莲蕊中的菜品乃是一枚儿拳大小的朱果,自中间切开,内部挖空,内部放着某种禽类的肉,有些像[虫鸟]渠,但比[虫鸟]渠更为嫩滑。   陆琼仔细品鉴了一下,发现其中没加佐料,完全是肉质本身的鲜美,还混杂了朱果的果香。   “我还是第一次吃到这道菜。”   越知涯介绍的十分熟稔:“哦,这道菜是朱果炖钦原,的确有点考验厨师的技术,基本只有金丹期及以上的修士,才能把握恰当。”   陆琼突然觉得环水宴有必要配一个专门用来给各色菜肴捧场的清客,免得他们吃到意料之外的食材:“钦原,就是我想得那个,不但有毒而且毒性特别猛烈的钦原?”   越知涯点头:“就是你想象中的正经钦原。”   进入崇吾派后,已经算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陆琼,十分沉稳地放下筷子,举手申请:“如果我待会倒下了,可以申请让授业先生来帮忙治疗,而不是同窗们内部急救吗?”   越知涯解释:“钦原死亡后,毒性会随着灵力的爆发而浸入全身,不过只要处理得当,完全可以在毒性爆发之前,截断这个过程。”   陆琼露出了放心的神色――她可以不相信大世家对崇吾弟子态度友善,但相信霍氏为了不在宴请上翻车,绝对舍得在人工开销上下本钱。   越知涯继续慢悠悠地补充:“不过钦原活着的时候,可以随时将毒素传递到包括羽毛在内的身躯的任何部分,所以即使处理得当,肉质中也会残留着少许余毒。”   陆琼:“……”   越知涯:“当然也不用太过担心,朱果虽然通常作为提升修为的灵草出现在教材以及话本中,但本身的解毒效果也十分优秀,你可以放心食用。”   听友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陆琼觉得自己从越知涯身上学到了许多,各项罕见的知识点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如果不想遭遇来自听众的殴打,最好说话时尽量减少不必要的转折和停顿……   井双灯恍然:“难怪他们会选择这道菜――朱果炖钦原最珍贵的不是食材,而是将食材做出成品的厨师。”   金丹期的修士,不管在哪都可以被尊称一声真人。   越知涯含蓄:“其实也未必是出自金丹修士之手,如果知识储备量足够而且在刀法上拥有极高造诣的修士,炼气或者筑基就行。”   井双灯相信青帝这段话意有所指,而且指的就是她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提前通知一下,明天有事不更新哈。   优殿:《南方草物状》曰:合浦有菜,名优殿。(《太平御览》)   鹿鱼:《临海异物志》曰:鹿鱼,长二尺馀,头上有角,腹下有脚,如人足。(《太平御览》)   浅色沉:同光中,秦、陇野人得柏树,解截为版,成器物,置密室中,时馨芳之气,稍类沉 水。初得而焚之,亦不香,盖性不宜火。此浅色沉耳。(《清异录》)   何罗鱼:谯水出焉,西流注于河。其中多何罗之鱼,一首而十身,其音如吠犬,食之已痈。(《山海经》)   鬼车鸟:相传此鸟昔有十首,能收人魂,一首为犬所噬。秦中天阴,有时有   声,声如力车鸣,或言是水鸡过也。(《酉阳杂俎》) 第77章   井双灯:“您似乎对这道菜谱也很熟悉?”   越知涯瞥一眼阳天殿主,否认:“并非所有不拘一格的菜谱都是我写的。”   井双灯汗颜:“也对,京洛霍氏本身就挺喜欢收集――”   越知涯:“那明明是唐将阑的手笔。”   “……”   井双灯觉得史官真不愧是青帝本人盖过章的好友,在行为模式上有极高的相似度。   除了正菜之外,还有各色点心瓜果,井双灯从水里取出的莲蕊中,只放着一枚略大于鸡卵的白色小瓜,以及一把玉质的小刀。   井双灯屈指弹了弹小瓜的皮,发出类似于玉石撞击的清响:“这玩意梆硬梆硬的,到底熟了没?”   越知涯不愧是在天下五洲间都有觅食经验的过去式人仙,闻言解答道:“熟了,你看它的瓜蒂,明显是自然脱落。”   井双灯张嘴又闭上,没好意思说就算有青帝的指点,他也完全看不出来……   越知涯介绍:“这是玉瓜,外观就像是瓜形的玉雕,只有用玉质的工具才能轻松切开,质地越纯净,切起来越容易,曾被誉为天下果类奇珍中的上三十品,井殿主尝尝滋味如何?”   井双灯依言切了一块送入口中,玉瓜的汁水几乎是完全的灵液,瓜瓤柔软清甜,确实足够美味,但要说在全天下排到前三十名,还是有些勉强。   阳天殿主将自己的困惑如实转达给了青帝:“也许是晚辈品味不足,无法体会到玉瓜的全部好处。”   越知涯耸了耸肩:“你的鉴赏能力没问题,毕竟玉瓜的好吃主要是好吃在灵力含量以及售卖价格上。”一般人花了那么多钱吃它,都不好意思不给个五星好评。   宴席上首,殷文瞻抚掌而笑:“如此佳宴,若是没有舞乐助兴,岂不可惜?”   霍绛枫闻言,微微欠身,从随身青囊中取出玉纸与小巧的银剪,剪了数只栩栩如生的蝴蝶,向空中一抛,蝴蝶方一成形,便振翅起飞,轻盈地落到被曲水环抱中的小洲上,在柔和的灵光中,化作容色俊秀的姣童与美人,开始奏乐起舞。   不少宾客跟着打起了节拍。   越知涯听了一会,颔首:“是西洲的《太平令》。”   ――仙门中人可以将音律与术法结合,产生种种效果,类似的乐曲多出自西洲七音谷,有杀敌的《破阵子》,有疗愈伤疾的《清和风》,也有单纯让人心情舒畅的《太平令》。   曲子奏到约莫三分之一的地方,逐渐有人从草席上起身,开始以社交为目的的饭间活动。   一错眼的功夫,殷文瞻已不在原地,而是端着酒杯走到沈鸿鱼身边,笑吟吟地上前搭话。   井双灯猛地“哦”了一声,传音:“晚辈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皇朝那边似乎一直在考虑,咳,下一辈的终身大事问题。”   随着境界的提升,修士的寿岁也会不断变长,而且境界越高的修士越难产生后代,基于“你一个修士难道还怕晚年缺乏照顾”的务实理由,很多大能并不是特别在意晚辈的情感状况。   但殷氏不同,他们家的确有皇位,而且纯靠血脉继承。   越知涯:“他们在考虑阿鸿?”想了想,道,“阿鸿比仰天坪新生的平均年龄略长两岁。”   井双灯回忆了下,点头:“貌似是有那么个风声。”   凭沈鸿鱼的个人资质以及努力程度,就算不看家世,也是各大门派属意的弟子人选,她会拖延两年再入学,恐怕有家族的考量在其中。   三皇子在越秀居,太子在文贤书院,九公主是婆娑剑派的亲传弟子,沈星晓是无为派的高足,而沈鸿鱼在师门的选择上,完美避   开了跟皇室以及大世家关联紧密的门派,反倒不远千里跑来崇吾求学。   越知涯怀疑瑶华有度是沈鸿鱼的第二选项。   井双灯发挥自身在八卦上的积累,又悄悄道:“其实霍氏的姑娘也在皇朝那边的考虑名单里,不过大世家嘛,在尘埃落定前什么事都讲不准,还有就是北洲穆自宜穆真人,有传言说是被殷氏那边看做太子妃的可能人选,不过支持者和反对者都非常坚持自己的观点,一边认为门当户对,另一边认为门当户对的程度不够,所以一时半会还得不出结论。”   ――坚持门当户对那派的立场是太子是皇朝的继承人,而穆自宜距离青帝传人就差一个过明路的拜师手续,未来有望问鼎北洲,从个人实力到门派身份,都非常适合进行一点提前投资;至于坚持相反观点的那派,考虑到如今北洲由燕晷云当家的现况,而青帝早都中道崩殂了两个甲子,别说之前收徒的说法还作不作数,就算作数,对穆自宜来说,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越知涯目光微凝:“居然对我们家孩子挑挑拣拣的,这些人倒真有殷氏先祖的风范。”   井双灯安静的闭上嘴――青帝此刻的表情跟愉快没有半点关系,仿佛下一秒就要掀桌而起,让太子殷文礼从各种姿势上步其祖父的后尘。   “不过晚辈听说,当时在瑶华有度初立阶段,殷氏也曾以登仙宫与无为派为媒,向北洲求亲?”   当然最后这场求亲很快就无疾而终,要不是井双灯没事还有在坊市上按废品回收价淘换旧话本的习惯,估计都不能知道这段野史。   越知涯随意:“打一顿就解决了,殷长济还是挺识时务的。”   井双灯觉得殷幽帝也许不是识时务,只是单纯的求生欲旺盛。   殷文瞻不知道殴打过亲祖父的罪魁祸首也在此处,正在和其他门派的修士们语气亲切地打招呼,从食物聊到功课,再从功课聊到最近很是折磨了众弟子一番的丹青术。   “明川真人一代丹青妙手,孤王一直心向往之,可惜市面上流传的画卷多是仿作,费尽周折,也不过寻到一副《美人图》。”   图画的名称给了听众十分美好的想象空间,有人好奇道:“既然叫《美人图》,那画得莫非是青帝,云华真人,还是七音谷主?”   宋昭摇了摇头:“说是《美人图》,又不是美女图――摇光真人不也是明川真人的好友吗?”   在场的无为派弟子:“……”   按照无为派一贯的行事风格,多少得对摇光真人被形容成“美人”的说法表达一下委婉的抗议,问题是跟青帝被提及的时候崇吾派弟子的态度十分淡定,虽说这种现象可能跟越知涯本身的性格有关,但强行表示反对的话,似乎有点太过大惊小怪……   殷文瞻干咳了两声:“并非像诸位猜测的那样,画卷的主角是一位不知名的女性,容色不过中上而已,之所以称其为《美人图》,也只是后人的根据图画内容,所自行撰拟的名称罢了。”   宁自书自从发现了自己在丹青术上的天赋后,就愈发对跟唐将阑有关的话题感兴趣,闻言更是仔细询问了一下《美人图》的情况。   殷文瞻呵呵笑道:“应当是明川真人早年的画作,从时间上看,就在结识越真人前后。”   虽然距离不算近,但井双灯还是依靠化神敏锐的感知能力,捕捉到了殷文瞻与宁自书的对话,他看了眼越知涯,传音询问:“您知道那副《美人图》是什么情况?”   越知涯犹豫片刻:“你问的是哪一副《美人图》?”   井双灯:“……”   原来明川真人在绘画题材的选择上那么有针对性的吗?   越知涯瞥了眼思维不知道发散到哪个角落的阳天殿主一眼,补充:“唐将阑很擅长画出人物之美,生活之美,风景之美,你不必多想。”   井双灯干笑。   另一边,聊得越发热络的殷文瞻正在盛情邀请宁自书等对唐将阑真迹感兴趣的学生,去亲自看一眼《美人图》。   宁自书怔了一下:“这个……”   他对画很好奇,但《美人图》十有八/九收藏于京洛重地,别说现在回不去,就算回去了,在局势未明的情况下跟三皇子交往过密也不是什么好事……   殷文瞻恍若未觉,继续:“孤王此来崇吾,特将《美人图》随身携带,若是诸位有兴趣,就在环水宴上一观明川真人的真迹如何?”   其他人:“!”   殷文瞻看着其他人的神色,稍微解释了一下自己的用意,据他所说,原本无此打算,是在得知瑶华有度将昔年唐明川赠给青帝的《无名图》送到崇吾,而崇吾又态度慷慨地将《无名图》放在仰天坪中,让弟子任意观赏,才临时做的决定。 第78章   “……这幅画,原来是活的?”   原本弹琴跳舞的姣童美人随着灵力的耗尽,都已变回了纸蝴蝶的形态,现在挂在环水中心的是一副画,上面绘着栩栩如生的杏树,打理地十分整齐的菜畦,还有数间茅屋,观赏者透过薄薄的窗纸,可以隐约窥见一个女子的身影。   很多除了《无名图》以外第一次跟唐将阑真迹近距离接触的弟子,第一反应是这是一种以侧面烘托为主的绘画手法,通过对田园风光的景色渲染,以及主人翁窗纸上的剪影,给观赏者留有足够的遐想空间。   就在他们差一点就要把自己的观点给表达出来的时候,那原本只能看见影子的姑娘,直接推开了窗户,让画卷外的年轻人们能够一窥真容。   “……”   他们决定用沉默来表达对前辈真人的敬意。   不怪年轻人惊讶,和越知涯那种满世界留文字的话痨不同,唐将阑的作品虽然也不少,但对于复制传播的技术要求太高,而且经常进行技法上的调整,所以新生代里,除非家族底蕴特别深厚的那一类子弟,否则都对这位丹青术上的天才缺乏了解。   井双灯喃喃:“《美人图》给我的感觉很特别。”   里面的女子会推窗观景,菜畦边的杏树摇晃着枝丫,他不像在看画,而近似于在凝视着一个真实的世界。   越知涯撑着下巴,似笑非笑:“所以你觉得唐将阑为什么会被叫做史官?”   井双灯回答得十分果断:“当然是因为他给您的起居注画过插图!”   起居注是对君王言行的记录,青帝再怎么甩手掌柜经常给自己一放假就放上好几年,也是货真价实的北洲之主,那有过贡献的唐将阑被人称一句史官,也很正常。   越知涯:“……”   她仔细了解了一下,发现井双灯能得出以上结论,其实跟《归真诀》对修炼者心性的影响没什么关系,主要原因还是时间过得太长,所以许多真相纷纷演化出了连当事人都会一脸懵逼的不靠谱版本。   毕竟唐将阑史官的外号最初也是在越知涯他们那群人里小范围传播,等后来那批人都变成修真界数得上的大能之后,也没几个晚辈会凑过去询问外号的由来。   ……像阳天殿主那样的修士在仙门中到底还是少数。   殷文瞻介绍:“如今画中的女子看起来约有三十许岁,但最早被人发现时,年纪不过二十五六。她能跟进入画卷的修士简单对话,接触的次数多了,甚至还能产生记忆。”   陆璧:“请问道友,这名女子是修士,还是凡人?”   殷文瞻:“我倾向于凡人。”   宁自书:“画卷内外的时间流速是一致的吗?”   话音甫一出口,宁自书就察觉到不对――要是内外时间一致,那除非如今这位妹子已经是最初画内人物的后辈,否则明川真人陨落了百多年,也早该跟着尘归尘土归土了。   殷文瞻好脾气的有问必答:“据我猜测,画卷内的时间应该过得比外界要慢上许多。”   宋昭思考:“这名女子除了年岁变长之外,会不会生病?”   殷文瞻稍作沉吟,与众人解释道:“按理来说,应当也有生老病死才是。曾经有大能进入画中,想探究《美人图》的秘密,但由于自身灵力过于强横,直接破坏了画卷的环境,画纸的颜色也变得黯淡无光,在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休养后,画中的图案才逐渐恢复。画中女子对之前的经历表现出隐约的印象,但并不明晰。”   井双灯想了想,询问越知涯:“明川真人的每幅画都是一个小洞天?”   越知涯摇了摇头:“借鉴了一点原理,但还算不上。”   井双灯一脸茫然。   原来洞天还有原理的吗?   殷文瞻介绍完《美人图》的基本信息后,向其他人做了一个邀约的姿势:“既然我等也曾进入《无名图》中参观过,那么也该投桃报李,邀诸位入画中一游。”   弟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点迟疑,又有点跃跃欲试。   秦旭建议:“那不如分批入内参观?”   作为西苑苑长,秦旭必须充分考虑同窗们的人身安全问题,虽说在崇吾派内部,旁人不至于有胆子做手脚,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最好留点人在外头盯着,免得大家团灭的过□□速。   殷文瞻颔首:“诸位随意即可。”   井双灯悄悄请教:“前辈,您知道殷文瞻到底是有啥打算不?”   越知涯:“他可能觉得画里藏有一些秘密,但靠自己又找不出来,就让崇吾派弟子们进里面逛逛,想看看能不能产生点变化。”   井双灯有点紧张:“殷文瞻是不是知道了点内情?”比如某个过去式人仙突然揭棺而起之类的。   越知涯想了想,笑道:“他未必真的知道什么,只是看瑶华有度将画卷送来中洲,所以照葫芦画瓢,也把《美人图》送过来,打算碰碰运气。”   作为宴席上的宾客之一,沈星晓同样在受邀之列,他和陆璧秋梦刀等人第一批进入画卷,视线在坐在窗台前的女子身上一掠而过,后者也察觉到了突然出现在屋外的陌生人,但并没有做出特别的反应。   画中女子有种不对劲的生动感。   沈星晓目光微凛:“明川真人莫非将人的魂魄拘在了画中?”   涉及魂魄的法术仙门不是没有,但都位列于禁法当中,就算人仙,也不能擅自使用。   唐将阑如若只是为了画画,沈星晓觉得无法接受。   “不算魂魄,只是一丝执念幻象。”   熟悉的柔和声音从身后的位置传来,沈星晓回首看了一眼,微觉讶异:“归先生?”   燕晷云笑道:“听说陵节道友在环水宴上展示《美人图》,在下有些好奇,就过来瞧瞧。”   忽略掉燕晷云口中的“听说”是由越知涯利用青帝令传去的消息,那还是一个相当具有说服力的理由。   沈星晓看燕晷云一眼,没有多言。   唐明川身陨已久,又没有师门,非要追责的话,大概只能去北洲问问,据沈星晓所知,其实无为派还有文贤书院这边,曾经为了别的事宜,跟紫微星士就唐明川的问题沟通过,结果被对方挡了回来,理由也颇为充分――瑶华有度共有杏花、奈何、别有三重天,其中放有千秋岁的杏花天在青帝陨落后,就自然封锁,至今无法开启,所以她们不是没有唐明川的资料,只是一时半会拿不出来。   其实濯泉真人还建议过要不要由中洲的门派来帮忙打开杏花天的结界,这次都没用上燕晷云本人表示反对,就被君洞明拍回了提议――越知涯的阵法结界之术师承韩不谐,连崇吾山长亲自出马,都做不到在不破坏北洲本身环境的情况下,强行打碎结界。   进来观光的年轻人在经过了最初阶段的谨慎小心后,很快就恢复了一贯的散漫作死风格,开始四处溜达,但他们没能走开太远,就被无形的屏障   给挡了回来。   殷文瞻恰时解说:“《美人图》是有边界的。”   而且与边界朦胧模糊,且自带让修为不够的人转回出发地点的特殊机制的《无名图》不同,《美人图》的内部空间十分明晰,总大小不过两亩左右,往菜畦尽头再多走两步,有不信邪的年轻人,给自己加上腾空术,对着边界先助跑再一个踏空冲刺,结果成果喜人的直接撞出了画卷以外。   在外留守的秦旭看见同窗以大头朝下的姿势飞出来,   赶紧上前把人提住,略有些紧张地询问:“你们在里面遇到了袭击?”   同窗:“……你问话之前,能先松开我的脚脖子吗?”   袭击自然是没有的,但如果承认是平地摔的话,会不会给自己和门派丢人?   画卷里。   秋梦刀正在询问三皇子:“画内可否腾空或者遁地?”   殷文瞻:“可以倒是可以,但超过十丈就会离开画卷,使用效果太强的术法也是一样。”   《美人图》中存在着一定的场景保护机制。   有人想进屋子里看看,尝试跟画中主人打招呼,得到了肯定的回复。   画中女子:“山中清净,没有杂事打搅,就暂且在舍下歇歇脚罢。”   其他年轻人见状,也跟着过来搭讪,结果都得到了相同的答案。   沈星晓:“此间主人倒是颇为好客。”   殷文瞻笑道:“最早发现《美人图》的线索,是京洛附近一直有夜入荒山被美丽女子留宿的传言,结果那些人后来再去寻找的时候,却始终找不到正确的路径。”   宁自书等人把房间内给检查了一遍,最后站在画中女子的卧室门口,彼此对视一眼,都保持着想进又不好意思进的忐忑。   宋旭咳了一声:“让女道友入内罢,我等男子在外等候即可。”   霍绛枫没进入画卷,所有妹子里头,只有修为北游宫游青娥、婆娑剑派杜湘君修为最高,她们简单看过寝室的各类家具,又站在梳妆台和衣柜前隔空感受了一下,向其他同伴摇了摇头。   游青娥:“里面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一些换洗衣物。”   井双灯陪着越知涯站在外面:“其实殷文瞻肯定已经把画里挖地三尺给查过一遍,真有线索,也轮不到其他人来发现。”   越知涯点头:“年轻人嘛,虽然都能想到这点,但总会抱着‘说不定我会是特殊的那个’的念头来探索探索。”   井双灯觉得青帝说的很对,毕竟从崇吾派的各类教学计划中,就很看出她是一名特别擅长把握晚辈心态的大能。 第79章   秋梦刀自幼在北洲的妹子堆里长大,对探索异性闺房缺乏好奇,站在厅堂那边和画中女子天南地北的到处聊,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得不到回应,还是在有意识地把话题往青帝以及唐明川那边拉扯。   沈星晓本来没将秋梦刀的尝试放在心上,没想到在后者的滔滔不绝之下,居然真的触发了意料之外的回复。   画中女子微微抬起眼,露出一丝浅笑:“你终于来了呀。”   “……北洲那边跟以前真是完全不一样了,草木精怪日益繁盛,虽然我也只是在书上看到过以前,咳,等会,你刚刚说了些什么?”   秋梦刀看着画中女子,一脸“莫非我真是天选之子”的懵逼。   林尤锦发现秋梦刀正处于某种震惊性僵直的状态,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他一下。   秋梦刀一把拉住了林尤锦的袖子,慢慢转过头,神情特别恍惚,语气特别飘渺:“林道友,你说在下有没有可能身负某个连自己都不清楚的重要秘密或者神秘血脉,未来必然会成就人仙,走上改变仙门的道路,姑祖母之所以将我送来崇吾,也是察觉到了这点,而仰天坪的生活看似平静,其实也一直处在某些大能的关注当中……”   林尤锦:“……”   你们做白日梦的时候,都会把设定补充的如此详细全面吗?   越知涯现在不方便发表意见,不然会告诉秋梦刀,至少那句“处在某些大能的关注当中”,说得完全正确。   井双灯竖着耳朵听了一会,表情严肃:“我觉得秋道友的想法很有道理。”   他这次没刻意掩饰自己的声音,边上的杨h莹听见后,忍不住插话:“锦道友少看点话本,别把故事里的说辞当真,以后出门在外也,万一有人跟你说‘我,青帝,打钱’,难道你也相信吗?”   井双灯:“呃……”   他确实没有怀疑啊。   越知涯:“……”   道理她都懂,但这些人为什么总要拿青帝来举例子?   燕晷云想了想,笑道:“画中女子未必是认得秋梦刀,而是熟悉他身上的灵力,同时兼具瑶华有度和崇吾的特点。”   ――《灵力论分析》里提到过,各个地方的灵力因为环境的不同,会存在一定的差别。   井双灯:“那理论上来说,燕前辈应该也可以让画中女子做出反应?”   燕晷云摇头:“我可以控制自己的灵力不向外散逸。”   所以画中秘密的触发机制,面对的仅仅是境界不太高深的普通修士。   越知涯点头的时候,带着终于有人能跟得上自己思路的欣慰:“正如晷云所说的那样。”   窗台前,众人目光汇集之处,画中女子调整了下坐姿,往桌子上伸手一抓,而原本空无一物的桌面上,出现了一副新的画卷。   她将画卷递给秋梦刀,笑容里带着一种梦幻般的不清醒感,目光里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困惑:“好像有人与我说过,如果以后碰巧遇到他们的后人,可以把画交给对方。”   秋梦刀十分意外:“可万一遇不到呢?”   他进入《美人图》里又不是什么必然事件!   画中女子无所谓道:“遇不到就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特别关键的东西。”   秋梦刀觉得这句话的风格特别熟悉,十有八/九不是画中女子的原创,而是转述自瑶华有度的创派祖师。   众目睽睽之下,秋梦刀并没有将新得的画卷收起来,而是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打开,下一刻,某种清渺的灵光笼罩住画中的世界,也笼罩住了所有外来者的身形。   与此同时,西山雪中。   环水宴附近,半空中忽然泛开水   波般的纹路,一些服饰较弟子更为繁复的修士,从中陆续踏步而出,石青之后,是一名面色苍白,气息近于幽无的修士,他衣角带着朱天殿的花纹,正是朱天殿的殿主贺清琴,两人身形方才显现,无论晴雨头顶永远飘着一把黑色打伞的玄天殿主师渊罗,还有容华明灿的幽天殿主华飞鸾也紧跟着抵达。   朱天殿主向同僚们友善地笑了笑:“我感到仰天坪灵力有变,过来瞧瞧。”看向幽天殿主的方向,“听说华道友不在门派当中,也能如此及时抵达,果真不愧是大乘期的修士。”   华飞鸾慵懒地掠了掠鬓发,她乌发如墨,手指洁白如凝脂,哪怕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也美的异乎寻常:“我本来就已经快到山门啦,感觉到不对,就加快了速度。”   环水正中,引起数名大能公开围观的事故源点,《美人图》上原本清晰的景物已经模糊起来,望之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幽邃漩涡。   她柔软如春/水的目光在悬于半空中的画卷上一掠而过,红唇上翘,笑意盈盈:“挺有意思的,我也想进去凑凑热闹,石真人以为如何?”   ――石青目前的修为和职位都不如华飞鸾高,但他是君洞明的心腹,在大部分时间内都代替山长处理门派内的各类琐事。   石青呵呵笑道:“既然碰巧遇上,那也算是一场机缘,门派内的弟子若有兴趣,都可以进去看看。”   他的声音不大,却同时在九殿中回响起来,除了某些身处特殊区域的修士,皆能听得一清二楚。   *   画卷内的景观已经变了,所有围观人员都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空降到了某处地址不详的荒山野岭当中。   有人发出了惊叹的声音:“这是一处秘境吧,难道我们终于发现了青帝,不,发现了越祖师的遗藏?”   越知涯能理解对方在称呼上的转变,毕竟连祖师都喊了,那么从里面寻找一点学习资源就显得十分合理。   井双灯往声源的方向瞥了一眼,在心里摇头――现在拉关系已然太迟,他可是从开学没多久,就凑到青帝身边,每天认认真真地刷好感度,以期能够另辟蹊径,被山长收入门墙。   越知涯笑了下:“其实也不算是秘境。”   井双灯:“您的意思是――”   越知涯:“我虽然不擅长丹青术,但看唐将阑画画的次数很多,他的技法也是在不断磨练中进步的,经常会打点草图。”   井双灯:“???”   虽然青帝的话是毋庸置疑的有道理,但这跟他的问题存在什么逻辑上的联系吗?   越知涯并不再说,跟着大部队一起往山上走――他们的落脚点是一处接近山顶的山道上,所有人在未经讨论的情况下,就得出了应该继续登高的结论。   越往上,草木越稀疏,整个峰头几乎都由一种类似玉质的碧色岩石构成   沈星晓俯身探视片刻:“是青琅\。”   林尤锦:“能挖下来带走不?”   沈星晓:“……我不打算这么做,道友可以自便。”   ――青琅\在仙门中,一向是以质地坚硬扬名的   材料。   沈星晓本意只是委婉的告诉林尤锦不要随意尝试动手,结果后者十分利索的从青囊里摸出了一把菜刀――天有不测风云,自从外出实践之后,他就学会了要在包里时刻预备着方便处理食材的器具――然后把灵力附于刀刃上,往下运力一劈。   “铛――”   巨大的声音在人群里响起,离得近的修士甚至感觉到了一种由耳朵直达心底的震荡,就连肇事者自己,都被反弹之力给震了回去,差点从山道上   直接滚下。   殷文瞻:“……道友小心一些。”   秋梦刀反应极快地把同窗拉住:“别着急拿材料,你想一想在《无名图》里的时候,我们当时做的符鸟都无法带到外界,现在还是先确定下情况再说。”   林尤锦想了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放回了菜刀。   沈星晓看了秋梦刀一眼,似乎隐约把握到了跟崇吾弟子交流的正确姿势。   众人到底是修士,哪怕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没有直接靠术法登顶,也不过片刻就爬到了山巅。   山顶已经有人在了,其中三位坐在靠近山峰边沿的位置,身前就是悬崖,而悬崖下面更是无法窥见尽头的万丈深渊,另一人不太有形象的半爬在地上,面前摆了一堆瓶瓶罐罐,正在作画。   “……”   离得近的人不小心碰了作画者一下,但并没有任何接触到实物的感受,而是直接从对方身上穿了过去,下一刻身形则骤然消失,然后又自人群的外围出现。   游青娥判断道:“应该不能离得太近,否则会受到排斥。”   沈星晓跟着道:“这些不是真人,是幻影。”   越知涯倒是“哦”了一声,似乎想起来点什么:“原来是这幅画。”   井双灯:“呃,前辈在进来前,其实是不清楚画里有些什么的?”   越知涯笑眯眯道:“我年纪大了,记忆力自然比不上你们年轻人。”   井双灯抽了抽嘴角:“那前辈您现在想起来这里是哪了不?”   越知涯:“如果我说无名山的话,你会不会觉得自己被忽悠了……”   另一边,殷文瞻忽然开口道:“若是孤王没有看错,此处似乎就是仙人岩。”   井双灯:“……”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前辈的问题,就已经得到了答案。   越知涯干咳了两声:“其实这回真不是忽悠,反正在我刚下山游历那会,此处还没有明确的称呼。”   井双灯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做一个贴心的后辈,忽略掉“真不是忽悠”前的附加条件。   殷文瞻后面的话佐证了越知涯的说法:“仙人岩是因为史官唐明川和其友人曾在此聚会而得名,如今已被灵府的人保护起来,作为大能的遗迹供后来者瞻仰。”   陆琼一拍手:“我好像也听家里人提起过,据说进来参观一回还挺贵,灵府按人头收费,每位要五十灵珠。”   越知涯沉默片刻,忽然握住燕晷云的手,神情异常认真:“这五十灵珠……我们有从里面拿抽成吗?” 第80章   井双灯风中凌乱的看着燕晷云向越知涯汇报在景点门票上的抽成量,并表示每隔一段时间都北洲都会派人到中洲这边查账,感觉自己愈发难以直视大能们的生活……   越知涯瞥了眼阳天殿主,耸肩:“养小朋友们是很烧钱的,该伸手的时候就不能矜持。”   哪怕再甩手掌柜,井双灯对瑶华有度和崇吾每年的收益都略有耳闻,此刻特别想把相关数据放在越知涯面前,好让对方清醒一点……   殷文瞻那边,已经有人陆陆续续地反应了过来。   “明川真人的好友,莫非说的是青帝,恒王,还有摇光真人,那么我们现在看到的,就是这四位前辈所留下的幻影?”   殷文瞻的声音里有一丝微不可查的激动:“虽说没有明证,但孤王也是如此认为。”   自从那个由于过分接近关键人物而被弹开的修士之后,画内世界似乎就触发了某种只可远观的机制,所有人和事件触发地点之间,都必须保持着至少丈许的距离。   沈鸿鱼望了堂兄一眼,后者闭目片刻,摇摇头:“神识外放没有效果,我现在能看到的事物,和你们别无二致。”   紧跟着众人而来的幽天殿主华飞鸾悬立于空中,微微蹙眉,她是大乘期的修士,距离渡劫只有一线之遥,搁哪都算数得上的一方大能,结果也和沈星晓等元婴修士一样,无法用神识查探画卷中的细节,稍微深入一些,就能感到一股强大的排斥之力。   ――法器中的灵力会随着时间不断消逝,时至今日,这幅画还能做到对大乘修士的全面压制,可想而知,最初制成画卷的那些人,拥有何等强大的力量。   华飞鸾忽然想到,青帝当年曾把修士按照是否简单划分为两个群体,她早先一直不解,直到自身境界愈发高深,才逐渐明白过来,这是因为仙人与其他修士存在着本质的差别。   井双灯悄悄传音:“前辈,这真的就是你们四位吗?”   越知涯指了下悬崖边上三个背对着众人里头坐姿最散漫的那个:“以前的我。”   井双灯观察了一下,点头:“从气质来看是挺像的。”   越知涯果断:“那不能,我这辈子勤奋多了。”   井双灯:“……”   趴着画画的唐将阑每一笔落下,都不像是单纯的涂写,而是类似于符文的绘制,他活动了下胳膊,抬头看了朋友们一眼,感慨:“连好吃的妖怪都打不到,为什么咱们要在这里逗留那么久?”   殷岁晏回头,脸上带着点笑,他的眉眼是一种随和的俊朗,和围观人群里的晚辈殷文瞻倒并不怎么相似:“之前不是唐道友说,贫瘠之地更适合磨炼道心?”   唐将阑思考:“这话是我说的?”   曾经的越知涯坐在靠外的岩石上,衣衫是霜后修竹的青,双条长腿一晃一晃的,闻言头也不回,答道:“当时应该只是怕我惹事,所以随口编了句瞎话,忘记也不奇怪。”   明川真人的幻影做了个默默看天的动作:“……三位可真是我的亲朋友。”   沈星晓顺着青帝幻影的方向往悬崖之下看了一眼,忽然道:“据说人君世代不比如今,荒山之中,灵力狂暴如外海,纵是修士也无法御空而行。”   ――言下之意就是说,如若越知涯一个不注意从石头上栽下悬崖,很可能会遭到与凡人从高处坠落相同的后果。   有人感慨了一句:“青帝果然胆大。”   井双灯被他说得紧张了起来,向越知涯轻声传音道:“您前小心些,别真掉下去了。”   越知涯抽了抽嘴角,对对方的叮嘱表示真诚的感谢:“井殿主放心,无名山这边还不是我陨落的地点。”   井双灯安静闭嘴,在心里抽了自己一巴掌――但凡他刚才稍微多想一想经典课上的内容,都不至于为越知涯曾经的人身安全瞎操心。   除了开始进入画中的修士之外,陆陆续续又从外界赶来不少过来瞧热闹的人,虽然山巅上适合旁观的位置有限,幸亏只要术法高深,修士们就不必每一步都脚踏实地,自行在空中寻找出了足够的容身地点。   赶来的人越多,交流声反而越轻微,大部分都在默默传音,偶有开□□流,也都自觉将音量压低在标准线以下。   山巅处,唐将阑开始叨叨:“你们仨为啥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蹲在悬崖边上?”   疑似摇光真人的幻影原本正盘膝而坐,此时站起,转过身来,面向友人,他的衫被风吹得略有凌乱,但眉峰若剑,端正肃然――井双灯怀疑这位穿大裤衩也能有幽天殿巡查使者的效果――言简意赅道:“观天地以悟道。”   殷岁晏笑道:“与摇光道友不同,我只是发呆而已。”   越知涯懒懒:“我在猜他俩到底在干嘛。”   唐将阑瞥她一眼:“越道友倒是悠闲。”   越知涯笑道:“不为无益之事,又何以遣有涯之生啊?我修得是《不系舟》,自在些才更容易进步嘛。”   话音方落,围观众人里爆出一声低呼:   “《不系舟》……果然是百殆真人!”   曾经的越知涯回过身,她身材挺拔修长,眉秀春山,斜飞入鬓,目色清澄如刀光映水,照得围观者眼前一亮。   井双灯看了会幻影,然后又忍不住低下头,望了望现在的缩水版青帝。   越知涯面无表情:“……井殿主请尽量控制下面部表情,不然我不保证不会让晷云和你切磋切磋。”   井双灯干咳:“不是说瑶华有度跟崇吾之间,要保持良好的门派关系?”   燕晷云笑吟吟道:“战斗也是修士社交的一种。”   幻影越知涯看了眼努力画画的友人,一步踏出,瞬间缩地成寸,顷刻就抵达了唐将阑的……   身后。   山头太小,她差点真的踏空翻到悬崖之下,最后愣是靠着反应能力匆匆退了回来。   唐将阑:“……你干嘛呢?”   越知涯笑:“山头灵力紊乱,与人烟聚集之地大有不同,我正好趁机锻炼一下自己的法术和反应力。”   唐将阑:“……”   ――注意安全四个字,他真的已经快说倦了。   摇光微微摇头:“越道友方才行事略有不当之处。”   唐将阑:“你听听,摇光道友不愧是无为派出身,老成持重……”   摇光:“遁空的速度太快,落点上就难以把握,你可以考虑稍微缓慢一些。”   唐将阑:“……摇光兄,按你们无为派的行事规范,类似的灵力紊乱之地,一般不是能避则避不能避也最好别胡乱尝试施法?”   越知涯先回答了摇光一句“正因为灵力紊乱,所以速度太慢,施法过程会受到环境影响而无法成功”,又对唐将阑道:“家师曾言,所谓的门派规矩、长辈教诲,都是前人总结出的行事经验,他们将经验提炼总结,传给后人,以期让晚辈避免在类似的问题上重蹈覆辙,不过前人的经验未必是对的,所以遇事还是应该有自己的主见。”   ――单主见这点,唐将阑觉得越知涯绝对不缺。   想了想,越知涯又补充:“而且据家师所说,门规这种事,把道理讲明白了就可以,至于次数则不必太多,天天翻来覆去的各种强调,除了浪费生命、激发晚辈逆反心理、限制弟子思考能力、找机会收拾收拾个别刺头之外,也没什么大用,真到了遇见事的时候,想听话的自然会听话,不想听话的还是会自行其是,顶多事后可以用‘我不是都告诉过你了吗’来痛快痛快嘴。”   唐将阑:“……令师果真经验丰富。”   越知涯思考了一下,回答:“家师说这都是我的功劳,其实最初在教导大师兄的时候,他也没发现小孩子能活泼成这样。”   半空中,华飞鸾默默听着来自前辈大能的人生经验,总觉得被青帝如此这般的教导一通后,幽天殿在管理学生方面的投入又要加大了…… 第81章   越知涯跟摇光不仅仅将有关术法的探讨停留在理论阶段,很快就投入到身体力行的实践当中,满山头的各种闪现。   唐将阑画到一半,忍不住看了眼唯一一个外表瞧着挺憨厚的友人,殷岁晏也不孚众望,给出回馈:   “我其实也想加入,但修为浅薄,实在提不出太好的意见。”   唐将阑:“……行叭。”   因为是荒山,所以环境中的灵力并不稳定,越知涯的山巅遁行之术本来已经逐渐熟练,结果被悬崖下的灵力乱流一干扰,直接腾空到离安全范围足有十来丈远的山谷上方,眼看就要落入谷中。   唐将阑面色微变,他笔尖一动,各色蕴含灵力的颜料瞬间从器皿中纷纷浮起,彼此融合交织,他已经达到了以假乱真的丹青之境,结果还没等唐将阑画出一只能够在狂暴灵力中自由飞翔的大妖来拯救友人于自由落体,越知涯就姿态利落地抽刀出鞘,往下信手一劈,狂暴的灵力乱流被瞬间压制了下去,让她有足够的时间,轻轻松松遁回山巅。   ――对元婴修士来说,在灵力正常的环境中飞行,完全属于没学好就只能挡着脸出门的基础内容。   唐将阑看她安全落地,才开口赞了一句:“你刀法真挺不错的,我现在有点相信你是大门派出来的弟子了。”   越知涯笑,然后微微欠了欠身:“感谢唐道友对家师教导成果的肯定。”   唐将阑抖抖笔,开始认命地收拾起刚刚搅和到一块的各类颜料,另外三人也凑过去帮忙,唐将阑接受了摇光与殷岁晏的帮助,并友善的让越知涯离远一些,跟他的绘画材料保持着互不打搅的安全距离。   越知涯:“我也是元婴修士。”   唐将阑:“但你把缥碧和青琅\给混一块了。”   越知涯观察了一会,陷入默然,片刻后幽幽道:“其实我早就想问了,缥碧、青琅\、空青还有青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归根到底不都是绿吗?”   唐将阑长叹:“我教了你那么久的丹青术……”   越知涯:“我也教了你很久的断江流。”   两人对视一眼,迅速在“没有天份还是早放弃早省心”上达成了共识。   唐将阑边收拾边道:“对了,我记得你以前好像提过一句,要广开山门还要开设丹青课之类的?”   越知涯点头:“虽然我实在学不会,但看你画,还挺有意思的。”   唐将阑仰起下巴并拍了拍胸脯:“真有那天的话,我去给你捧个人场,不然光靠你,这门课恐怕刚一开就能成为绝响。”   越知涯点头:“好啊,反正在我遇见的人里面,还没有谁在丹青术上的造诣要比你更高。”   唐将阑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讶异:“你这回居然没有怼我?”   越知涯默了一会:“唐道友,我其实刚下山没多久,在认识你之前,本来是不常怼人的。”   “……”   唐将阑一时半会也不知是该感慨自己的自作自受,还是越知涯的交友不慎。   把一片狼藉的颜料堆收拾妥当后,唐将阑接着往下画,一边画一边解释:“你们知道不,我现在画的就是眼前所见之物,也就是咱们,等后人开启画卷的时候,能清清楚楚的看见你我四人现在的情形,就像他们正在边上看着一样。”   越知涯举手提问:“非得是后人吗,唐道友能不能稍微调整一下技法,让大家在活着的时候也能瞻仰一下你的作品?”   唐将阑:“……我就是那么举例一说。”他看着画卷,又补充道,“反正现在还不行,得等这幅图真正成形了之后才可以,需要一段时间来酝酿。”   围观众人瞧着唐将阑手上的画,画面上   斑斑驳驳的,横看竖看都跟眼前的山峰没有半点关系。   越知涯伸头,问:“你把我画在哪呢?”   唐将阑:“别问在哪,在哪是‘形’上的观点,我的丹青术比仙门里流传的那些更加深奥,绘制的是你存在的原理――你之前拆人家婚礼礼堂的时候,不是从飞云阁准新娘那得到了一本《控灵之术》做酬谢吗,我从中得到了一些启发。”   越知涯一脸懵逼――拜过于出色的五官所赐,她懵逼时的样子居然也十分好看,依稀有种疏松清泉般明澈的韵色:“唐道友,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能不能暂且搁置理论解释,直接过渡到夸奖你绘画技法天下无双的步骤?”   殷岁晏跟着默默点头。   旁观的晚辈们:“……”   青帝你倒是让他说,我们想听原理啊!   井双灯看着周围年轻人脸上的悲愤,总感觉自己能清楚听到他们心底的哀嚎。   唐将阑随口:“不过你不是早放弃了学习丹青术么,怎么突然又感兴趣了?”   原始版本的越知涯瞥他一眼:“我放弃的只是丹青术的原理,不代表我不想知道它的使用效果。”   唐将阑往围观者所在的区域一指,这一瞬间,沈星晓等人甚至觉得自己跨越了时间的阻隔,与传说中的明川真人来了一个深情对视:“以后的修士打开画后,可以进入画内的空间观光,你可以想象一下,在很多年以后,那边会有一群闲着没事来画卷里头溜达的人,正在那看着现在的咱们闲聊。”   摇光抚掌赞叹:“此技若成,唐道友可称一句史官。”   殷岁晏笑着朝唐将阑所指的方向挥了挥手,好奇:“那边的人,真的看见我吗?”   唐将阑无情吐槽:“……就算能看见吧,你还指望现在就能收到回应怎么着?”   围观人群忍不住骚动起来。   “是真的真的真的能看见啊!”   “明川真人瞧我一眼!”   “越祖师也给个正脸好吗?”   “摇光真人风采照人,实为我辈修士之楷模。”   井双灯刚打算掺和一脚,忽的想到了什么,低头往身边看去,正看见越知涯露出一丝微笑,然后向着早已湮灭在时间洪流中的过往,轻轻挥了挥手。   山巅幻影处。   前世版的越知涯微微沉吟:“一定是完全一样,就不能做点调整?”   唐将阑:“也可以稍微修改一下,如果你们有不想被后来者窥见的信息,可以告诉我来遮蔽一下……”   越知涯:“那把我的外形修改得威风一点,看起来要特别像一位厉害的高人。”   “……”   要不是丹青术专用的器具价格不菲,唐将阑差点把画笔扔出去丢她。   越知涯解释:“我的提议其实挺合理的,你不觉得咱们特别像是话本里说的那种神秘且厉害,动不动就给后来者留下各类宝藏谜题的前辈?良好的个人形象也有助于让观画者对我们产生实力上的信赖。”   殷岁晏附和:“能跨越时间对晚辈产生影响,听起来很有意思。”   摇光:“如此倒也不坏。”   越知涯开始给计划填充细节:“比如说先布个阵法,在里面藏一些我们曾经用过的法器、修炼秘籍或者罕见的材料,然后把寻宝的方式留在画卷当中,等大家都成为修真界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后,肯定有人对我们的过去产生兴趣,他们中间有人会从画卷中描绘的过去找到提示,然后按图索骥,寻找到藏宝处――当然提示不能留得太直白,宝藏嘛,越有挑战性,就越招人喜欢。”   唐将阑环视周围,语重心长道:“青史留名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大部分人就算真留了点东西,别人也不一定乐意花精力琢磨你把东西放在了哪。咱们四位里头,殷道友出身皇室,但皇室都未必记得住他的名字,摇光道友天赋出色吧,搁整个仙门里也就能混上个平平无奇,你不还说自己来自隐世门派吗,整个中洲听过崇吾派大名的人都未必都凑上两位数――所以说,不用考虑太多,大部分修士终其一生,都只是‘我觉得自己了不起但别人不那么想’的历史过客而已。”   摇光:“……”   殷岁晏:“……”   沉默时分,还是越知涯一针见血的抓住了重点:“唐道友你刚刚举例的时候是不是漏下了谁?”   唐将阑干咳了两声:“我的情况你们也清楚,迄今为止相信在下能在画画上折腾出名堂的人,除了老家的朋友外,已经全都在这儿了,之前去京洛的时候,还特地去素来以追求新奇事物为己任的霍氏那碰过运气,结果人家宁愿收我的菜谱也不愿收我的画,打包清仓卖都被嫌弃占地方――对,就是上次咱们一起隐姓埋名去兜售的菜谱。”   殷岁晏不解:“为什么卖菜谱也要隐姓埋名?”   唐将阑:“霍氏不是喜欢开环水宴吗,他们有个毛病,每道菜就给人那么一小口,还必须道道菜都不重样,所以需要大量新奇的菜色来充数,我们卖出去的那些,有些是因为走过路过的地方多,在日积月累中吃出来的知识面,还有些食谱,咳,属于临时构思的产物,没有实践过,想象的色彩会更家浓厚一些。”   殷岁晏理解了一下,帮忙翻译:“也就是说,你们也不知道那些食谱到底可不可行,为了避免被京洛霍氏的子弟追责,所以才隐匿了真实姓名?”   越知涯略有不满:“那是唐道友的意思,其实我在食材的灵力构成和属性特质上做过分析,所有的菜肴不说味道如何,至少安全性绝对有保障。”   唐将阑呵呵一笑:“你所谓的分析,也就是在编纂前临时翻了半个时辰的书。”   越知涯抬头挺胸:“师父和师兄都说过,我特别有学习的天赋,真要把心思放在什么东西,扫一眼就行了,学半个时辰都纯属多余,完全是特别有责任心的表现。”   “……”   摇光平静开口:“越道友和唐道友今后不妨多多交流。”   殷岁晏跟着点头:“对,就算丹青术和刀法不能取长补短,起码可以做到自信心上的互通有无。”   作者有话要说:缥碧:通常指颜色,比如“水皆缥碧”,或者淡青色的玉石,比如《吴都赋》里的“紫贝流黄,缥碧素玉”,我这边是做了二设,当做一种矿石的名称来用。   空青:孔雀石的一种。又名杨梅青。产于 川 赣 等地。随铜矿生成,球形、中空,翠绿色。可作绘画颜料,亦可入药。 第82章   沉默,是围观人群共同的心声。   半晌后,终于有人鼓起勇气,发出颤颤巍巍的声音――   “青帝她老人家,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咳咳,就算前辈也有年轻的时候嘛。”   “所谓年少轻狂,不轻狂一下怎么叫年少,大家都可以理解的。”   “而且你们不觉得,我们现在对画中宝藏满怀好奇的行为,完全符合青帝当年的随口预测吗?”   “……也是。”   “明川真人亏得没去学卜算,他所有的判断完美地避开了正确的历史发展。”   “就没人好奇明川真人与京洛霍氏之间不得不说的往事吗,是不是差一点,霍氏就能成为除了青帝等人之外,拥有明川真人真迹最多的一家了?”   一开始就跟着进来的霍回青&刚刚抵达没多久的霍绛枫:“……”   前辈大能,在线扎心,他们在努力克制自己,免得心中响起一些对不起祖宗的哀嚎。   山巅幻影处,前世的越知涯没有放弃对藏宝图的规划,还在努力说服唐将阑――   越知涯想了想:“其实青史留名的问题也好解决,性格不够修为来凑,现在的大能虽然比逐鹿世代、混沌世代都要多,但仙人的还是相对稀有的,只要我修成人仙,肯定能让很多修士知道我。”   唐将阑:“……越道友,你要不要换一个稍微平易近人点的目标?”   越知涯捧着脸:“其实我考虑过了,崇吾派里,家师已经是人仙,大师兄的天份几乎算得上是为了修道而生,就算有我拖后腿也肯定能成仙,至于我,再往上不敢说,人仙还是没问题的。仙门中师徒皆为仙人的情况并不多见,那么青史留名的第一步,应该可以达成。”   众人一时无言。   不过唐将阑等人沉默,是友人的上述发言让他们难以轻松组织出回复的措辞,而围观群众沉默,是发现了青帝无限接近于年轻人妄想的言论,居然全都是实话实说,所以人家其实并不是自信心过剩,完全是判断能力太过出色,拥有着超越时代的眼光。   围观群众处。   井双灯转身,神色敬畏地向现在的青帝行注目礼。   越知涯摊手:“我年轻那会吧,对外面的世界了解不多,为人也比较坦诚。”   井双灯欠身:“前辈啊,我想问问,您觉得我有机会成人仙吗?”   越知涯移开视线,深沉道:“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井殿主可以向时间去寻求答案。”   井双灯终于明白越知涯为什么说她年轻时候比较坦诚,因为现在的青帝,已经学会了巧妙地避开重点……   四位山巅幻影中,唐将阑的脸色是变化程度最丰富的一位,从开始的卧槽,到后来的纠结,最后归结与一种突然想通或者破罐子破摔的释然。   唐将阑:“对了,你的酒石呢?”   越知涯心领神会,她现在对制作酒水的流程已经非常熟悉,很快就弄好了四大坛子,浓郁的酒香甚至穿透了时间的屏障,飘到了所有围观群众的鼻端。   半空中,临风而立的华飞鸾微微笑道:“好酒。青帝不愧是上个世代最为出色的仙人之一,年少之时,已然风采殊异。”   在她身边,没按耐住好奇心也凑过来瞧热闹的朱天殿主贺清琴也颔首赞同:“若非同样天资出众之辈,就算听见越帝君的话,怕也会将其当成小辈修士的妄语。”   幻影越知涯给自己留了一坛,剩余三坛都丢给了友人,摇光没伸手接,但酒坛在飞到他身前一尺处,就像被无形之手拖出了一样,徐徐落地。   但是这一投一接便颇见修为――越知涯所用的坛子不过凡俗器物,而   仙人岩的灵力乱流狂暴危险,山巅周围连连草木都无法生长,唯有坚硬异常的青琅\能够存续,稍微不慎就会在飞行途中被外力损毁。   摇光看着面前的酒坛,微微摇头:“我不饮酒。”   围观人群里,恰逢其会的无为派弟子也帮忙做了解说:“无为派门规森严,等闲不许弟子饮酒享乐,摇光真人只是遵循师门教导而已,并非与青帝不睦。”   摇光神情依旧肃然:“所以只是陪你们喝一杯。”   无为派弟子:“……”   要不是知道面前留下的知识前辈大能的幻影,他们都得以为摇光真人这话是专门留着来对付自己母校的师弟师妹。   越知涯举着酒坛:“以后要是无为派戒律处的长老找你麻烦,摇光道友可以说是我给你硬灌的。”   唐将阑:“那还有我和殷道友呢。”   殷岁晏跟着点头。   越知涯拒绝:“不能说你们。”   唐将阑表示不满:“在下也是讲义气的。”   越知涯:“但你们目前还都不是摇光道友的对手,硬灌他从逻辑上说不通。”   唐将阑:“……二位帮我分析一下,这人刚刚是不是一句话,就嘲讽了我们全部?”   摇光微微合目:“越道友实话实说而已。”   既然摇光都给了判断,唐将阑也不再纠结双方的实力差距,先灌了两口酒,才笑道:“反正没外人,咱们索性放开胆子想,以后说不定在座的个个都能成仙,我现在画的画,干脆就叫四仙大会!”   越知涯,摇光,殷岁晏:“……”   唐将阑:“呃,四仙大会这个名字不好吗?”   越知涯咳了两声:“其实可以不用特地取名,将作品的氛围刻意营造的神秘些,比较容易让后来者追捧,所以我的意见是,可以在此处留下点印迹,比如‘越千秋到此一游’之类……”   殷岁晏打断,诚恳道:“相信我,最好别,否则很可能会成为黑历史。”   ――殷岁晏以前从没觉得自己是一个多正常的人,直到他遇见了现在的朋友   基于殷岁晏的靠谱程度一向比唐将阑更高,越知涯勉为其难地接受了他的意见。   虽然山巅不是个适合郊游的地方,狂暴的灵力乱流更是随时都有可能卷上来给他们一个惊喜,唐将阑还是抻开四肢,舒舒服服地躺到了地上,看着天空,懒懒道:“其实把秘密搁画卷里也不错,我除了这些完成度比较高的画作之外,还有不少仅具雏形的草稿,以后关键的画作放在草稿的隐蔽角落里,别人发现的时候,得多惊喜?”   殷岁晏:“可真要留宝藏的话,又该留点什么才好?”   越知涯:“首先多少得留点钱,免得后人在发现宝藏后依旧囊中羞涩……”   唐将阑看着某傻白甜修二代,面无表情道:“这条先跳过。”   越知涯:“法宝也得慢慢攒,我们毕竟才元婴,修炼秘籍的话,我现在虽然能写,但并不确保修炼之后不会出问题。”   唐将阑吐槽:“这点你放心,就算真写错了应该也不会如何――一般稍微有点修炼常识的人,都不至于胆子大到随便捡本秘籍就开炼。”   越知涯:   “我在城里的时候听人说书,很多秘境里都有各种凶猛的妖怪。”   唐将阑点头,一般秘境里放妖怪有两种,一类具有高度攻击性,会提高秘境探索凶险程度,另一类在很久以前可能和秘籍主人有着特殊的关系,并肩负教导后来者或给后来者当宠物兼保镖的重任――当然按他的想法,以上两种大多都是坊市里的写手编出来增加剧情波折度的。   越知涯摸着下巴:“抓妖怪不难,就是不知道以后的修士都有什么口味的偏向   。”   唐将阑:“……”   他怀疑面前这位修二代,是因为在荒山里待久了,才会像现在这样,对妖怪的第一反应变成了食用。   唐将阑:“你知道食物放久了,是不能进嘴的吧?”   越知涯:“应该有保存物品的法术……反正又不是我们吃。”   唐将阑觉得越道友考虑问题的角度愈发现实起来,果然是在外出磨砺中学到了许多。   摇光:“我等不过元婴修为而已,宝藏之事,不必急于一时。”   唐将阑从地上爬起来,伸手一把勾出友人的肩膀,笑道:“摇光道友不必较真,要真要等到修成大能后才开始畅想,仙门里的小朋友们平时还有什么乐趣,他们终其一生都未必能有思考仙人生活的机会。”   围观群众:“……”   前辈的幻影们或许只是随口闲聊,但作为游仙时代的晚辈,他们的的确确受到了跨越时空的打击。   前世版的越知涯靠在一块石头上,曲起右膝,把腰侧小臂来长的刀摘下来在手中转着玩,千秋岁的刀鞘是黑色的,刀刃则是深酽的浓绿,有种与众不同的美。   在看不见外人的情况下,越知涯坐姿很随意,但脊背挺拔,双腿修长,怎么摆都显得赏心悦目,而且并非一味的细,从轮廓上完全可以看出那种极具力量的流畅感。   ――前后两种版本在外观的对比上过于惨烈,井双灯竭尽全力才克制住自己不随便往身侧移动视线。   还在努力长高的青帝看了眼井双灯略显抽搐的下巴,觉得阳天殿主和紫微星士的切磋可以安排上了。 第83章   唐将阑忽的一拍大腿:“对了,还有武器和丹药!秘境里没有武器和丹药叫什么秘境,还不如改名叫观光景点算了。”   殷岁晏纠正:“其实这类秘境也是存在的,越秀居有一个专门督促弟子学习上进的小洞天,名为无止境,用于打坐悟道和学习各类典籍。”   唐将阑:“你确定这是秘境,不是你们中洲的特色型牢狱?”   越知涯倒是若有所思:“无止境的概念听起来挺不错的,以后我把崇吾派扩大后,也可以在里面加入类似的事物――就叫崇吾题库好了,下次家书跟大师兄说一声,免得不小心忘掉,争取从现在就开始准备,早日把题库变成题海,在数量和难度上都要冠绝五洲。”   唐将阑:“……越道友你高兴就好。”   围观群众里,来自越秀居的游学生感到越来越多的不善视线集中到自己身上,只想当场血书一个巨大的冤字――不管是无止境的创造,还是崇吾题库的建立都不是后生晚辈们所能干涉的,他们其实也是被波及的无辜群众好吗?   越知涯:“不过唐道友说得不错,丹药和武器确实比较符合秘籍的氛围。”   殷岁晏:“武器贵精不贵多,质量比数量更重要。”   唐将阑:“不急,咱们现在手上的武器也就刚够自己用……越道友先不要发言。”   殷岁晏认真分析:“说到丹药的话,大部分丹药的药力都会随着时间不断流逝,所以需要额外的保护措施,那么若是在秘境里放置普通的丹药,恐怕丹药的价值还不如器皿与稳固灵力的符文与阵法来的高。”   做白日梦不需要控制预算,唐将阑财大气粗地一挥手:“那就索性放些珍贵的丹药或者材料进去,还能赚些吸引力。”   越知涯:“那五云浆,九丹金液、太清九转丹……”   唐将阑打断:“我怎么觉得你是打算把仙门里最珍贵的丹药都给穷举一遍?”   越知涯摇头:“也不至于,像太虚还丹的效用和太清九转丹比较重复,我这回出门就没带。”   “……”   迅速理解了越知涯言下之意的唐将阑,目光有瞬间的放空,与围观群众在情绪的复杂上达成了完美的一致。   “你身上带了什么药,其实不用说出来,仙门太复杂,很容易遇见坏人……就像你之前没多大一会就花完了身上的灵珠一样。”   唐将阑捂着胸口,语气艰难,感觉分分钟就能给朋友们表演一个当场吐血。   越知涯无所谓地点点头,但看她一脸轻松的表情,应该是没太放在心上。   越知涯:“不过这些丹药虽然珍贵,但任何一个大门派里的储备就不会少,也说不上稀奇。”   唐将阑虚弱吐槽:“你也知道这是大门派,不是大白菜……”   殷岁晏忽然开口:“我想到一类特别的丹药。如诸位所知,我的境界虽不算低,但所学比较粗浅,对于丹药方面了解的也很少,只是昔日在京洛时,曾听宗室中的人提起过,皇朝内似乎有凝聚魂魄,起死回生的秘药。”   “……”   如果说另外唐将阑的幻影在经历过越知涯的无意识炫富后,还对殷岁晏的突然发声保持住了前辈大能的镇定风范,那么进入画中观光的仙门晚辈们,则被恒王重量级的言论炸成一片死寂。   殷文瞻很想打个圆场,奈何一时半会找不着合适的突破口,怎么解释都像是掩饰。   井双灯悄悄传音:“前辈,恒王所言难道是真的?”   越知涯笑了笑:“你猜?”   得到回复或者说惨遭敷衍的阳天殿主在心中默默流泪,他要是能靠自己想出答案,那简直是对不起《归真诀》在修炼者心境上的强大控场能力。 第84章   山巅幻影处。   唐将阑微微沉吟:“我记得越道友曾经提过,刚出门没多久时,曾经帮以为倒在田地中的凡人男子治愈过心疾。”   越知涯点点头:“那人当时看似身亡,其实未死,只要适当以灵力强其心脉即可,不算起死回生。”   对于涉及修炼的问题,摇光没有保持沉默,也开口道:“我曾在门派经典中读到一则事例,某修士与人交手过后,身躯受创太重,几乎可以算是四分五裂,但机缘巧合在数息之内,就修复了所有外伤,随后便逐渐清醒过来。”   越知涯分析:“修士可以凝炼神魂,躯体死亡后,魂魄还得过一段时间才会彻底消散,重归于天地,摇光道友提到的事例中,那名修士在极端的时间内就被治愈了所有外伤,魂魄尚存,所以才能够恢复。”   唐将阑:“所以这严格来说,也不算起死回生。神魂之伤在仙门中,一向难解,比如先天不足――身躯上的不足犹可弥补,魂魄上的缺失则很难治愈,大约只有越道友说的五云浆一类药品能起些作用。”   越知涯:“还有一点,仙门灵药并非普通人可以承受,对于身无修为的幼童来说,即使想要服用五云浆,也必须有大能全程护持。”顿了一下,忽然笑道,“不过我倒是相信皇朝中有类似的药物。”   唐将阑:“哎?”   越知涯轻飘飘地抛出了一个重量级消息:“吴氏不是一直在秘密修建地陵么,那座地陵的入口则与偃月宫是相连通的,我之前闯入偃月宫的时候,不小心转悠了进去,恰好看到了一点有意思的东西。”   唐将阑:“噗――”   他匆匆地擦了下嘴,发出了不该吃瓜的哀嚎:“我就知道,跟你聊天的时候不该喝酒!”   殷岁晏小声:“那个,其实吴氏暗地里修建地陵的事,仙门里有所耳闻的人很少。”看一眼唐将阑,“比如唐道友,应该就不知道。”   唐将阑点头,目光哀怨地看着越知涯,捂着胸口大喘气,感觉情绪稍微平复了一点,又补充道:“还有你说你闯进过偃月宫,呃……”   话说到一半,他下意识地看向摇光的方向:“要是我记得没错,摇光道友似乎是领了门派任务……”   意识到不妙的唐将阑匆忙把后面“捉拿在各处挑场子引起仙门骚乱的恶徒”给吞了回去,无比艰难地裂开一个难看至极的笑:“我觉得吧,越道友肯定是开玩笑的,哈,哈哈,哈哈哈。”   ――年轻的史官演技非常粗糙,充满着当事人理智上已经想不出来解决办法,但潜意识里还是不肯放弃的垂死挣扎。   对于朋友的“只要当事人不瞎,就绝对能瞧出破绽”型刻意掩饰,摇光表示拒绝被忽悠:“越道友方才并非玩笑。”   唐将阑伸手,想要阻拦即将到来的内讧:“摇光道友听我一言……”   越知涯为自己正名:“我没在开玩笑,摇光也知道的。在遇见你和殷道友之前之前,我其实曾被摇光道友跟过一段时间,他还目睹了我挑翻一处皇家庄园的全部过程。”   唐将阑:“……”   摇光认真:“师门的密令中是要抓捕怙恶不悛的凶徒,越道友行事风格虽然略有强横之处,但还算不上穷凶极恶,所以在下一直在思考,是否要当真与她动手。”   唐将阑:“…………”   越知涯感慨:“也正是在遇见过摇光道友之后,我才发现,师父以前说过的各个门派行事风格,还存在一些没过时的地方。”   除了门规之外,无为派也比较重视悟道,派内充斥着强烈的玄学氛围,门下弟子在做事期间,万一遇见了与所知不符的情况,他们很可能会暂停下来,开始进行哲学上的思考。   韩宴池在跟小徒弟八卦的时候,将其称为无为派的传统型关键时刻掉链子,属于一旦入门就会终生携带的隐形机制,总会在一个特别微妙的时机被触发。   围观群众中,原本集中在越秀居弟子身上的目光,已经随着话题的改变,先后移动到了殷文瞻、沈星晓等人那边。   井双灯偷偷感慨:“其实像摇光真人那样的无为派修士,有名气的应该不多了吧?”   越知涯不假思索:“怎么不多,其实冲元也……”顿了下,微笑,“罢了,坏话等以后当面跟他说。”   井双灯觉得青帝话说一半的技术非常高超,起码连他这样不爱琢磨别人语言内涵的修士,都没有任何理解上的障碍。   山巅幻影处。   唐将阑在意识到越知涯就是让周围城池风声变紧的罪魁祸首,而作为追捕人员的摇光也完全清楚越知涯都做了些啥的时候,顿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觉得自己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很可能会逐渐习惯这类想要吐血的感受。   殷岁晏呵呵笑道:“能闯入地陵然后顺利离开,越道友果然厉害。”   唐将阑不可置信地看着对上述情况全盘接受,而且没表现出任何意外情绪的殷岁晏:“殷道友,你莫非也了解过越道友的事情?”   殷岁晏的生活经验比不上唐将阑,但是思路很清晰,当下摇了摇头:“第一次听闻,但我们认识时间还不算太长,之前肯定会存在很多彼此不清楚的经历,不必太过惊讶。”   唐将阑:“……”   作为队伍里唯一一个普通人,他觉得自己的行事准则永远在经受着异常严格的考验。   唐将阑深吸一口气,发出最后的灵魂质疑:“那么严重的事情,越道友你之前怎么都不提一句?”   这种事情要么开始就说,要么就请隐瞒到底好吗?   越知涯无辜:“你又没问。”看向唐将阑,清莹莹的目光里带着一丝茫然,“而且唐道友以前不是提醒过我,与人相交,切忌交浅言深,如果有牵涉太广的秘密,不可宣之于口吗?”   唐将阑:“……”   所以他当初为什么要把仙门基本社交准则,灌输给一个背景神秘修为高超做事风格还特别莽的傻白甜来坑自己啊!?   越知涯随后又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不过我们现在已经是值得彼此信赖的好友,所以说出来也没问题。”   憋了一肚子的吐槽瞬间完全消失,唐将阑扭过脸,用手抵住不自禁往上咧的唇角:“咳,你这么说吧,倒也有点道理。”   意识到摇光没有立即执行门派任务的打算,唐将阑也放松下来,抱着对八卦的强烈好奇,问:“从时间上看,越道友那时候外出游历才刚开始吧,为什么立刻就能惹上中洲仙门最强大的几方势力?”   ――比起意外,简直像是精准打击。   围观人群里的部分成员在心里给明川真人的提问点赞,不同于目前已经没有诈尸可能的登仙宫,后人尚存的皇朝晚辈以及无为派弟子,也对青帝当年和自家势力起冲突的理由极感兴趣。   越知涯撑着下巴,想了想:“最开始应该是凑巧,我在京洛闲逛的途中,被人用假灵珠骗了点钱。”   唐将阑联想到友人的财大气粗,小心询问道:“我能打听一下是被骗了多少吗?”   越知涯回忆片刻,语气里带着浓浓的不确定:“不是三枚就是四枚。”   “……”   唐将阑在心里为登仙宫默哀。   越知涯继续:“然后他们说自己背景强硬,让我主动认怂,我没同意,再加上别的事情一搅和,就对上了。”   摇光看了友人一眼――一个刚出山门的小姑娘和仙门巨头硬刚,无论从哪个角度上看,都像极了以卵击石,但就他已知的情况,目前吃亏最多的那方,绝对不是越知涯。   越知涯无辜道:“其实在动手前,我也不知道登仙宫真会那么纠缠不休,他们怎么说也是传承悠久的大门派,不应该懂得及时止损的道理吗?”   唐将阑琢磨了一下,觉得这么悲伤的情况,大概就只能算登仙宫倒霉了……   摇光:“你在出门前,并没有了解过仙门的基本情况?”   越知涯深深叹了口气:“我家在一个灵气充裕的洞天里面,家师平时不外出,加上师门中材料灵药功法都不缺,大部分事情都由石真人处理,所以也没什么和旁人打交道的机会,对仙门的时事了解的就很少。”顿了下,补充,“而且师父说就算不懂也没什么关系。”   唐将阑突然有点羡慕友人,不是羡慕家底,是羡慕对方的师父能无条件的替自己徒弟撑腰……   越知涯继续:“反正出山后,只要不把自己一口气作死,外面的世界迟早会教我做人。”   唐将阑:“……令师真有远见卓识。”   那位传说中的韩真人就不怕自己徒弟真惹出什么危及性命的麻烦?   越知涯补充:“不过家师应该在我身上留了点保命的后手,免得我当真英年早逝。”   唐将阑恍然:“这样啊,那倒也难怪你从偃月宫中全身而退,还躲过了灵府的追缉。”   越知涯:“那倒不是,偃月宫和地陵我都是凭实力硬闯过去的,中间还没有遇上过直接危及生命的情况。”看一眼边上的友人,“摇光道友当初就没成功跟住我,他在无为派出动的弟子里,已经算是遁行之术最出色的一个。”   摇光在对待修行的问题上,一贯实事求是,当下点了点头:“嗯。”   唐将阑一会看看越知涯,一会看看摇光,感觉自己这种谨慎低调流的修士似乎已经跟不上仙门的潮流,一时间有点迷茫……   虽说家族地位透明到了跟朋友跑进荒山里野营都没惊起半点波澜的地步,殷岁晏到底出身皇朝,好奇询问:“越道友,不知你在地陵里都见到了什么?”   越知涯:“吴皇后,或者说登仙宫,的确在研究魂魄,原因似乎是为了修为和寿数。我当时时间紧迫,来不及细看,就从地陵里带了些典籍出来,除了自己没事翻翻外,也复制了一份寄到家里,让师父帮我先整理一下――其实这也有我懒得细细翻的缘故在里面。”   唐将阑叹气:“令师果真爱护弟子。”换一个人估计当场就得让越知涯了解一下何为师道庄严。 第85章   越知涯托着下巴:“光我看过的部分里,就有一样聚魂之阵,顾名思义,乃是凝聚魂魄的阵法,所以殷道友说皇朝那边在研究凝练魂魄,起死回生的秘药,我是相信的。”顿了下,补充,“家师给我的回信中说,那个聚魂之阵看起来已经颇为成熟,但缺失的部分也非常严重,很可能是登仙宫从别处得来之物。”   殷岁晏似乎在思考些什么,片刻后开口:“不知越道友可否将聚魂之阵借我一观?”   越知涯干脆点头,在随身青囊里扒拉了一会,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外面还挺讲究的包了个封皮,然后又翻了一会,掏出来另外一本。   ――仙门的书籍与凡世的同类有很大的差别,上千上万页的东西外观上看着也可能只有十几二十几页,具体厚度就跟人们的衣服一样,可以看使用者的心情调整。   越知涯介绍:“第一本书上被加了点禁制,所以我拿绘有克制符文的给它裹了起来,第二本是我写的批注,咳,不保证正确性,你选择性参考。”   摇光忽然问了一句:“聚魂之阵的阵法以什么为驱动?”   偏科型修士唐将阑发出天真的疑问:“大部分法阵不是由灵力便可驱动?”   越知涯笑了一下,解释:“各地修行人士的灵力都有差别,但差别不算大,所以可以算是都以灵力作为驱动,但灵力和灵力之间也有很大的差别,比如我们身边这些狂暴的灵力乱流,就很难被利用为阵法的驱动力。”   唐将阑点点头――知道把讨论的重点从阵法上转移到灵力上,他就会更容易理解一点。   越知涯:“在刚开始修习的时候,师长应该都会讲解一下环境与灵力的互相影响……”   唐将阑别过脸:“咳,我西洲人,对你们中洲的教学习惯不太了解。”   殷岁晏老实道:“我是中洲人,但属于半自学的修士,知识点不牢。”   另外三人里,只有作为无为派亲传弟子的摇光勉强挽尊:“略有耳闻。”   越知涯耸肩――她现在也逐渐意识到了,崇吾派属于人仙亲自教学的小班授课模式,跟其他门派用的不是同一套教材。   “天地灵气的变化得结合历史的演变来看,最早的太始世代,人族寿岁短缺,不过三十许岁便化身枯骨,只能聚族而居,在恶劣的环境中挣扎求存。”越知涯叙述,“那个世代很少能有直接的记录流传下来,只能通过一些证据进行推断――如果是灵气清盛之地,哪怕不通修炼的凡人,也能身康体健,益寿延年,所以当时的环境,恐怕比现在存在着灵力乱流的荒山更为恶劣。”   “太始世代的妖怪种类似乎不多,而且大部分都是没有智慧的妖――我以前从书中看到过,当时有一种术法,是将妖怪的血液涂在某载体上,然后埋进土里,据说能对法术产生一定的干扰效果。”越知涯坐在山顶的大石头上,给朋友们讲述很久以前的历史,“当时的人族虽然受到妖怪的威胁,但也能采集妖怪身上的部分当做材料,那么很可能,当时的妖怪和人一样,都处于非常弱小的阶段。”   唐将阑:“那么人类后面能逐渐摸索到修炼的法门,不止是因为自身的努力,也是因为环境中的灵力在逐渐变得稳定?”   越知涯:“我觉得吧,是因为生命本身就能起到净化环境中的灵力的作用,而修士、妖怪、灵植的净化能力要高于普通人和普通的动植物。”   摇光:“你觉得?”   越知涯一本正经:“严格来说,是崇吾派祖师觉得,但我认同祖师的观点,所以也是我觉得。”顿了下,继续,“太始世代结束与人族踏上修行   之路,到了混沌世代之后,最直接的威胁就不是环境,而是魔物。”   唐将阑:“这个我知道,在混沌世代,人族几乎年年都和魔物开战,彼此间互有胜负。”   越知涯:“人类自己说自己有胜有负,那么真相或许就是一直被对方按着往死里打。”   唐将阑:“……”   ――他觉得越知涯真是一个特别擅长做理解的人。   越知涯:“而且因为人族在情绪的表现上一直比魔物要稳定的多,倘若当时的局面由人族主导的话,那么多少会留出修生养息的时间。”顿了下,继续,“距今大约六到七千年左右,混沌世代结束,关键标志是人仙的大量出现,将魔物陆续驱逐到五洲以外的地方,人族与魔物的冲突变少,人族内部的矛盾变多,仙门中出现各类理念上的冲突,通常是今天以你为首,明日则以我为尊,直到灵府出现,五洲定鼎,仙门和凡世中有了稳定的秩序,才进入人君世代。”   摇光缓缓道:“也不知下个世代什么时候才会到来,那时的仙门,又会是何等情景。”   唐将阑抻了个懒腰:“只要努力修炼,好好活着,迟早能看见,我一个非正面战斗人员,对成就大能没把握,当对活得久姑且还算有信心。”   越知涯笑:“梳理完了天地灵力的变化以及历史世代的划分,那么我们再说回聚魂之阵,既然确定了灵力之前存在巨大的差异,所以这个阵法未必是随便一个修士都能用自身的力量驱动,或许还会需要进行别的一些措施。”   唐将阑点点头,消化了一会,忽然反应过来:“既然聚魂之阵是凝聚魂魄的阵法,那殷道友你为什么……”   殷岁晏也不隐瞒,回答:“我妻子生了重病。”   “……”   半晌后,唐将阑终于找回自己说话的能力:“你居然成家了?!”   ――他的声音简直比听见越知涯光辉的履历那会更像哀嚎。   围观群众处。   “原来恒王居然成过家?”   “这消息……要不是亲耳听见,我都得以为是地摊话本上的野史。”   “有没有历史学得好的道友,知道恒王妃是谁?”   “问题是这已经超过了历史的范畴,属于秘史――有没有谁看过灵府的档案,之前有发现过蛛丝马迹吗?”   山巅幻影处,唯一一个表现出情绪波动的唐将阑,看了看另外两名友人:“你们就不惊讶?”   摇光摇了摇头,越知涯则是一副我明白了什么的表情,轻轻“哦”了一声,然后才向唐将阑道:“还行。”   唐将阑:“……”   原来是他太一惊一乍了吗?   殷岁晏温和地笑了笑:“因为第一次遇见越道友的时候,我和一位族叔就正在收集绛雪。”   绛雪是一种多出现于寒冷地区,外表与普通积雪类似的材料,对着月光看,会隐约显出一丝极淡的红色,是制作绛雪丹不可或缺的原料――后者可以将服用者的整体或部分区域冻结一段时间,对于暂时找不到合适医疗手段的病患来说,不失为一种拖延时间的方式。   越知涯:“自此之后,我就知道殷道友一直在寻找各种炼丹的材料。”   唐将阑消化了一会,忽然:“殷道友那位族叔呢?”   越知涯干咳了两声:“被砍了――当时他们已经发现了不少绛雪,然后那人为了独占所有成果,突然变脸偷袭殷道友,我就顺手路见不平了一下。”   唐将阑调侃:“幸亏越道友当时山时间不长,不然估计也不敢随便助人为乐,特别是殷道友和他族叔还有血缘关系。”随便掺和别人家族内部事宜,经常会触发难以预料的后续发展。   越知涯思考片刻,无所谓道:“从当时可能要命的情况来看,我觉得他们应该也不算什么实在亲戚。   ” 第86章   殷岁晏随后又给唐将阑说明了一下越知涯手起刀落的具体过程,刚开始他那位时运不佳的族叔只是被锤进了土里――越知涯乖巧补充她当时没拔刀,为安全起见,纯用刀鞘抽的――等仔细询问过,确认面前只是简单的杀人夺宝的套路后,才送那位出师不利的族叔去见殷氏列祖列宗。   越知涯解释:“我其实是有考虑,万一是殷道友以前做过什么对不起那具族叔的事情,我岂不是坏了人家理由正当的复仇计划?”   唐将阑觉得友人口中“族叔”前的量词用得真是特别有灵性。   殷岁晏给友人鼓掌:“越道友果然是一个思虑周全的人。”   越知涯仰着头:“毕竟都下山了那么久,我多少也学会了点深入思考,而且殷道友的反应也很快,当时就算我不在,也不会被你族叔得手。”   唐将阑冷眼旁观两位友人互相吹捧,插话道:“那万一这两人是商量好的,做戏骗你落入陷阱,事后又当如何?”   殷岁晏笑呵呵:“这点在下可以解释,我和族叔就算联手,也绝对打不过越道友。”   越知涯看了友人一眼,殷岁晏对她特别淳朴地笑了笑。   唐将阑想了想,承认在具有压倒性的实力的情况下,越知涯不需要做选择题,怎么操作都能通向正确的结果。   越知涯认真给友人们分享自己游历的经验:“说起来,我出门不久,路过了一个村庄,机缘巧合帮过当地的村民,结果被皇朝监察吏找茬,要不是最后把村民送到了霍州附近,差点惹出更大的麻烦,所以事件结果的好坏,完全取决于我有没有摆平后续意外的能力。由此可证,很多问题归根到底都是实力的问题,那么只要我足够勇,就能算智勇双全。”   “……”   围观群众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回陷入死寂了。   “可能人仙的思路,就是和普通修士不太一样。”   “毕竟青帝这时候还小,年轻人嘛。”   “大能对一件事的判断和我有分歧,我愿意首先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天之骄子,天赋异禀,不世出的奇才!”   “这就是为什么当年天垣主人一直被青帝压着打――东洲很多修士都崇尚谋定而后动,他们还在谋的时候,花费的时间都够越真人提着刀莽进莽出七个来回了吧?”   “什么莽,怎么说话的,没听前辈讲吗,这叫智勇双全!”   幻影处。   唐将阑看着友人,求生欲满满道:“……你以后给家里写信的时候,记得把刚才振聋发聩的结论提上一句,起因经过结果都不要拉下。”   免得越知涯师门中人误会这小姑娘后续的所有歧路,都是他给带上去的。   殷岁晏若有所思:“不愧是越道友,听起来很有道理。”   唐将阑同情地看着友人――被越知涯帮忙后辗转绑定为固定队友,对殷岁晏来说,也不知道究竟算幸还是不幸。   四位大能没有一直在闲聊,摇光继续对着悬崖打坐,殷岁晏对照笔记,认真地着越知涯给他的书――虽然围观群众无法靠的太近,而且殷岁晏的衣饰和一直饱受山巅大风考验的发型也对视线起到了遮蔽作用,还是有不少修士在各种调整角度,意图往书上瞥那么一眼。   最快成功的人是华飞鸾,她迅速占据了一个角度合适的观察点,看清了理论上应该记载着聚魂之阵相关内容的书籍上的字迹――“唐明川友情提醒,因为画卷承载量有限,所以对于部分过于复杂的内容,将不进行展示。”   华飞鸾:“……”   ――你一个史官,在细节上就应该更写实一点,怎么可   以语焉不详呢!   华飞鸾思考片刻,觉得在恰当的时机忽略掉该忽略的问题,大概也是优秀史官的基本职业素养?   大乘期修士立于空中,面上没露出半点失落,而是让自己眼睛微微睁大,表现出一种克制的惊叹,仿佛到了特别深奥的道法。   作为同僚,朱天殿主贺清琴原本一直保持着基本的矜持,这会看见华飞鸾隐隐发亮的目光,也没忍住好奇心,移动到了幽天殿主身后。   “……呵。”   贺清琴瞥一眼一副认真学习模样,完全看不出半丝心虚的同僚,沉默片刻,也随之一起露出了又忍耐又惊叹的神情。   看着越来越多的金丹期以上修士飞过去围观殷岁晏手中书本的内容,一面看还一面露出如痴如醉,朝闻道夕死可矣的喜悦之情,井双灯也有些站不住,他望了青帝一眼,越知涯露出满怀鼓励的慈祥笑容:“可以去啊,这也算是我们特地为后人准备的惊喜。”   井双灯干笑:“那边有晚辈几个熟人,如今不太方便见面。”   燕晷云温柔提议:“我可以帮阳天殿主遮掩一二。”   感谢完紫微星士的好意后,井双灯兴冲冲的御空过去,打算一饱眼福,然后就在署名唐明川的提示中,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   所谓物以类聚,他的确不应该对崇吾派的同僚们抱有特别的期待和信心,问题是这里不还有许多游学生吗,难道无为派不要遵守门规的,文贤书院不用展示读书人风骨的,还有越秀居弟子,你们的风雅蕴藉之气呢?   前世版的越知涯随手召出了一团清水,然后从地上攥了把青琅\,轻轻松松地捏成粉末,丢入水中。   ――围观群众们意识到,博志课上说的“青琅\,素以质地坚硬闻名”仅仅是对普通修士有效,对于元婴时期的青帝而言,跟沙土也没什么绝对的区别,需要采取另外的判分标准。   她没有点明火,但水团的温度在明显变高,颜色也越来越浓稠。   越知涯懒懒道:“一个制作颜料的小窍门,通过控制水团周围的风,可以压制住水的沸腾,至于青琅\的话,就尽量弄成小颗粒的状态,煮出来的颜料会更细腻一些。”   话音方落,围观的学生们都条件反射般地从随身青囊里取出纸笔,开始记录可能的考点。   陆琼写着写着,忽然顿住,露出一丝迷惘:“等等,今天不应该是放假吗?”   越知涯拍了拍友人的手背,安慰:“门派风格,习惯就好。”   山巅幻影处。   日光在云海上的投影,以泼墨般的速度变得鲜浓灿烂了起来,四位大能的身影由明晰变得模糊,然后又再度明晰――贴心的作画者在记录曾经过往的同时,也替旁观人员略去了过长的静默时刻。   殷岁晏终于将书页合上,揉了揉额头:“的确缺失了很多内容,而且我基础不太牢,起来十分困难。”   摇光睁开眼,提醒:“学习之事,切忌急于求成。”   殷岁晏颔首:“多谢摇光道友,我省的。”   大半天的功夫,唐将阑一直在画画,摇光安静悟道,殷岁晏在努   力学习,而越知涯则在制作颜料的工作里,寻找到了别样的乐趣――她在把青琅\投入水中之前,已经不是捏成粉末,而是捏吧捏吧,揉搓成各种形状。   ――围观群众里,有不信邪的年轻人蹲下身,悄悄摸了摸青琅\,再次亲手确认了这类材料的硬度。   唐将阑扫了眼:“越道友,你这是捏了三个馒头,呃,是窝窝头吧,馒头似乎没那么尖。”   越知涯摇头:“捏的是人。”   唐将阑随   口猜测:“你的仇人?”想了想,“丢进水里的意思是,把仇人给烹杀之?”   越知涯默然片刻,语气幽然:“是师父,大师兄,还有我。”顿了顿,补充,“其实也没什么寓意,只是随便选择熟悉的人来捏着玩而已。”   唐将阑一阵咳嗽:“换个角度看,丢进去煮吧,其实也可以代表师门关系融洽,不分彼此。”   越知涯盯了友人一会,似乎在判断对方是不是在随口忽悠,然后再次捏了四个很像窝窝头的“人”。   唐将阑:“……”   不用问,单从数量上,他就能看出来新的青琅\们到底到底指代了哪些人。   越知涯抽出千秋岁,给其中一个“人”雕上了眉眼,认真道:“这是唐道友。”   唐将阑:“……”   一个眼睛大,一个眼睛小,鼻子则和嘴连到了一块――唐将阑觉得越知涯不说明的话,别人都未必能意识到,她刚刚刻得是小人的五官。   唐将阑长叹一声,搁下画笔,把四个微型雕刻都拢过来,挨着个地修饰――也没见他如何大改,但就是循序具备了极为肖似的轮廓,不必特地说明,就能看出谁对应着谁。   “青琅\质地太硬,捏碎的话我没问题,想要重塑,或许会使它的质地变脆,越道友帮忙加固一下。”唐将阑把四个已经完全不像窝窝头的小人推给越知涯,中途又停顿了一下,谆谆告诫,“单加固就行,不用做任何外形上的改动。”   感觉艺术天赋受到歧视的越知涯:“……嗯。”   加固后,越知涯也没把小人真的丢进水里煮一煮,而是分给了身边的友人。   殷岁晏将自己的微型塑像拿在手中,玩赏片刻,问:“唐道友能否帮我捏一个我妻子的小像?”   唐将阑答应地毫无负担:“行啊,不知弟媳长什么样?”   殷岁晏拿出纸张,就地画了一幅人像。   围观群众有些激动――哪怕看不了高深的道法,能知道恒王妃长什么样也不坏,呃……   殷岁晏笔下的人物草图,除了能看出来有长长的头发和裙子之外,其他部分都特别难以捉摸,半空中,最先看清画像的大能们在沉默之后,纷纷保持住了和自身境界相匹配的平静,没有发出“你这画画水平,不和青帝差不多吗?”的灵魂呐喊。   越知涯看了半天,理直气壮地点评:“殷道友这画的太模糊了,很难辨认啊。”   唐将阑看了友人一眼,一时有点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从越知涯口里讲出来的。 第87章   越知涯想了想:“其实曾经见过的真实人物,可以用幻/术模拟――我身上还有一些蜃珠磨成的粉,唐道友需要吗?”   蜃珠是极其珍贵的材料,不必如何祭炼,就是一件天然地对幻/术有强烈增幅效果的法器,并且可以多次使用,当然要是磨成粉末,效果就从强烈变成了绝顶,唯一的缺点是作为价格高昂的一次性消耗品,每次使用都相当于海量的灵珠在熊熊燃烧。   唐将阑已经习惯了修二代友人的无意识炫富,此刻除了抽了抽嘴角外,没给出任何反应。   殷岁晏摇头:“我不会幻/术。”   围观人群里发出无数声叹息。   ――都把人好奇心勾起来了却迟迟不肯公布恒王妃的真容,这四位大能真不是故意来吊后人胃口的?   唐将阑:“咳,那以后我还是亲眼见弟妹一次再说罢……”   殷岁晏点了点头,语气欢快:“我与拙荆住的地方很偏僻,以前还没有过朋友来访。”   越知涯笑道:“那唐道友也要来崇吾做客,帮我师父师兄刻一个小雕塑――摇光道友和殷道友也一起?”   唐将阑画画多年,时至今日,总算有了受人追捧的感觉,当下十分沉稳地摆了摆手,一副资深艺术家的派头:“行,行,有空都去,都去哈。”   摇光和殷岁晏谈了一会修炼方面的内容――围观群众意识到,这个时期的恒王在基础知识上不是稍有欠缺,而是极其薄弱,唯有丹鼎一块还算可以,越知涯听着两人谈道,认真思考了一会,建议殷岁晏先不用对着残本死磕,而是去找有所了解的人问问看。   唐将阑:“你是打算联系令师或者令师兄?”   以他的了解,越知涯目前的社交网络中,也就这两个相对靠谱的场外求助人选。   越知涯摇头:“可以问吴皇后,她肯定比我们清楚,自外戚失势后,又一直被软禁在偃月宫里无法外出,打听起来也不算麻烦。”   “……”   唐将阑第一反应,是想知道这个不麻烦的结论到底是如何得出来的,第二则是觉得经过当初的冲突之后,登仙宫就算学会了及时止损也没用,反正越知涯该找茬的时候还是会过去找茬……   殷岁晏若有所思:“越道友所言有理。”   唐将阑感觉自己真是替友人的安危操碎了心:“殷道友可以先考虑一下计划的可行性,吴后现在虽已失势,但既然未死,必定是留着有用,加上偃月宫之前又被越道友闯入过一回,如今防守必然更加严密。”   越知涯:“地陵与偃月宫互相连通,可以抄近路。”   唐将阑:“你是觉得人家被你打穿过一会秘境,就不会再进行防御上的调整了?”   越知涯:“我上次去的时候,发现了一条隐蔽的小路……”   唐将阑:“但不能保证这条小路只有你知道。”   越知涯继续:“然后把这条路给带了出来,目前掌控在我手里,旁人走不进去。”   唐将阑:“???”   越知涯似乎也意识到,三位朋友对洞天的概念理解的不够透彻,于是加了点解释:“偃月宫下的地陵有点类似于独立的世外洞天,洞天与我们正常生活的世界间的关系既疏离,又互相依赖,有一些洞天的出入口并不稳定,你可能在洞天中才走了两步路,出来后就已经远在千里之外。”   唐将阑恍然:“有点像囊中缩影之术,这个我以前倒也学过一些。”   摇光:“我曾听师门中人提起过,许久以前,有一处灵气清绝之地,名为凤麟洲,是为上古仙人所居之处,藏有成仙秘法,原本与尘世有道路可通,但后人却逐渐无法寻觅到正确的踪迹,现在想来,说不准也是   一处不稳定的洞天。”   围观人群出现了骚动。   秋梦刀低声重复:“凤麟洲?”   宁自书想了想:“这似乎是仙人谷的别称吧?在仙门传闻里,是由崇吾派不谐真人掌握的秘境,不谐生前就将打开秘境的钥匙传给了小徒弟百殆真人,随着仙魔大战的结束,最终秘境的下落彻底成迷。”   林尤锦的语气充满幸福:“你们猜,越真人会不会跟明川真人聊起这处洞天的地址?”   陆璧:“画卷中的越真人的年纪与你我相仿,纵然传言是真,越真人怕也还未接触到崇吾派内的关键秘密。”   宋昭有不同意见:“换个人,我倒是赞同陆道友的结论,但从青帝出门的派头看,就算真是太过珍贵的秘密,韩真人说不准也当睡前故事给人讲过了。”他已经发现,韩宴池就是一个在惯徒弟上毫无原则的老师。   陆璧把上述情况放在具体情境里思考了一下,不得不承认宋昭说得很有道理。   前世版的越知涯摸着下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态:“凤麟洲?这个名字我好像也听人说起过。”   殷岁晏:“我似乎也有些熟悉。”   唐将阑看看友人们,一时间感受到了散修在知识传承上的贫瘠。   越知涯没太纠结,很快道:“算了,先不管那些有的没的传说……”   她话才说到一半,围观群众里就发出了波浪般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越祖师你管一下吧!”   “为什么大能对足以撼动整个仙门的秘密都表现得特别云淡风轻?请拿出当年为了三四粒灵珠和登仙宫正面对决的气势啊!”   面前的幻影仅仅是记录曾经发生过的历史,无法对后来者做出回应,前世的越知涯继续道:“在发现地陵内的空间非常不稳定之后,我就顺便给拆走了一部分,但因为双方本来是一个整体,时间也没过太久,所以现在还可以重新组合起来。”   唐将阑:“虽然在下出身西洲散修,但也在中洲游历了很长一段时日,如果我了解的没错,对洞天的操作应该不属于很常见的术法技能?”   越知涯解释了一下:“我从小就一直在拿家里的洞天练手嘛,师父说早点熟悉,就可以自己学着把拆毁后的家园恢复原状,这叫做因材施教。”   唐将阑脑补了一下友人的童年生活,一时间细思恐极。   越知涯:“等两片空间重新组合好以后,我就先去偃月宫里探探……”   殷岁晏点点头:“我遁行术法不如越道友,先要准备一些符。”   越知涯:“殷道友也去?”   殷岁晏笑:“本就是我的私事,就算越道友愿意援手,又岂能袖手旁观?”   唐将阑一脸忧心:“我当然也一块去,就你们两个人,梦头蒙脑的,万一走丢了呢?”   摇光平静道:“在下身负师门重任,必须同行,倘若越道友行事过于凶暴,也可以及时制止。”   围观群众不理解摇光真人为啥凶暴前要加一个过于,难道普通的凶暴就不管了吗?   就在他们坐等后续内容出现的时候,山巅上忽的腾起大片大片的浓密云海,遮住了四人的身影,然后浮现出现了一行龙飞凤舞的额外说明――   “   …”   井双灯感觉自己甚至能听见其他人心里隐隐的骂街声。   越知涯清了清嗓子:“如果灵力耗尽的话,画卷内的空间就不够稳定,可能会对画卷本身或者观赏者产生不良影响,所以就额外加上了保护机制。”   井双灯:“晚辈能请教一下,这个设计,当年是谁加进去的?”   越知涯思考片刻,果断甩锅:“想不起来了,那么就算是唐将阑吧。”   井双灯:“……”   跟青帝做朋友也真是件挺不容易的事。   *   保护机制开启后,所有进入画卷的修士都感觉自己被和风轻轻托住,往画卷外传送,部分如华飞鸾一般的大能因为此刻受到的排斥如清流绿波般温柔,倒也升起了一点例如强行抵抗之类的作死想法,但很快都被理智扼杀――虽然主创人员是唐明川,但青帝也做出了不小的贡献,她不怕自己反抗失败,就担心万一成功了,对画卷造成不可逆转的损害,君洞明绝对能让自己体会一下崇吾门规的冷酷。   ――人与人之间的待遇是不一样的,特别是青帝身上还有着浓浓的师妹滤镜。   被排斥出画内空间以后,原本的《美人图》依旧悬在原处,但秋梦刀手里也多了一副图画,上面是一座由青琅\构成的山巅,空空荡荡,唯有远处,依稀能看见不断翻腾的云海。   殷文瞻笑了笑,目中有深思之色一闪而逝:“秋道友好运气。”   秋梦刀有些怔然,还未回答,虚空中就落下一道灵光,将这幅画卷轻轻摄去。   石青温和笑道:“既然留言提醒可以让仙人以灵力蕴养此画,山长便将其拿去,待灵力恢复后再行归还,秋小友勿要着急。”   井双灯:“原来山长也知道画里发生的事。”   越知涯瞥了井双灯一眼:“师兄当然知道。”这里可是崇吾。   井双灯好奇:“那山长为何不直接过来看?”想了想,又道,“还是山长已然驾临,只是晚辈未曾看见?”   越知涯:“阆苑来使在禹洲那出了点事,大师兄要去处理,本尊不在门派当中,只有分神留驻镇守。”   虽然目前的修为只到筑基而且大部分时间都必须用来修炼学习,但井双灯觉得青帝比他这个阳天殿主,更加熟悉山门中的各项事宜。 第88章   仰天坪内空间有限,西山雪在经历了史上人流量的最高峰之后,来自其他九殿的修士们迅速决定不再为减少人均空间做贡献,陆续离开,只留下原来就在此处的学生们,殷文瞻也没再继续自己长袖善舞的社交工作,简单交待了两句场面话,将《美人图》收走,结束了环水宴,告辞离去。   陆琼:“对了,我记得好像是因为新生受到额外关照的缘故,仰天坪的门禁是派内最为严格的,除了住在东西两苑的弟子外,都必须登记才能进入,但刚刚其他九殿的弟子,应该没有走流程?”   井双灯:“情况特殊,应该没有问题。”毕竟石青特地喊了一嗓子,可以算是给了临时许可。   越知涯忽然一笑:“而且幽天殿主刚刚不是也过来了吗?”   华飞鸾没有隐匿身形,直接穿着门派服饰就进入画卷,幸亏仰天坪弟子的违纪行为还用不上幽天殿出手制裁,才没给他们带来过多的精神震慑。   宋昭:“应该不止幽天殿主,还有……”回忆了一会,还是摇摇头,发出了感慨,“记不住,我从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居然忽略掉身边殿主们的存在。”   都怪人仙曾经的幻影吸引了自己全部的注意力。   林尤锦左右看看,小声跟同窗们发表感想:“越祖师和我想象的真是完全不一样,家母以前总说我不通世事,现在想来,这应该就是崇吾派的独特气质!”   越知涯:“……”她可是全都听见了哦。   秋梦刀这会总算从“难道我是天选之子”的震撼中回过身来,加入了聊天行列:“青帝年幼时住在与世隔绝的洞天中,对外界了解不多,我之前从锦道友那借来的话本里,有很多经历类似的主角,一般都会在出山后惹上些麻烦,不是被外面的势力追杀,就是因为人心险恶而遭遇挫折。”顿了顿,又道,“所以话本和现实果然还是有差距的。”   作为后辈,史书让他们非常清楚青帝在友人挑选上的慧眼如炬,以及这位大能最适合的职业可能是门派招生负责人,随手一点就是一个未来的人仙。   宁自书猜测:“难道越真人只和有潜力成仙的人作朋友?”   越知涯扫了眼周围的同窗,认真摇头:“那倒没有,就是随缘而已。”   聊八卦的时候没人在意越知涯的措辞和微表情,同窗里面,也只有井双灯才清楚意识到,刚刚那一眼的扎心程度。   陆琼询问友人们:“待会去不去牍楼呀?”   杨h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今天可是假期呢?”   陆琼叹气:“我刚刚发现了,多学点历史有好处,否则我们连八卦都听不明白。”   杨h莹顿了顿,然后重重点头:“那我也一起去!”   因为距离较远,在仰天坪里一般只有负责管借书的弟子才可以进入牍楼,不过自从新生都陆续获得升殿资格后,原本的禁制就已解除,授业先生鼓励他们多多借书,多多学习,无论是课内考点还是课外知识面,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越知涯没立刻跟过去――井双灯现在终于有时间问出在心里憋了半天的疑惑:“阆苑使者出了什么事?”   禹洲在整片中洲大陆上处于南边沿海的位置,因为与阆苑的外贸关系,一向富裕繁荣,平时也有元婴和化神修士镇守,距离越秀居最近,离无为派、文贤书院也不远,安全系数可以说是相当有保障。   越知涯的语气很淡定:“遭遇了魔物袭击。”   井双灯:“哦,被魔物袭击……什么?!”   越知涯瞥他一眼:“你现在是在用传音的方式与我对话,音量请控制在晷云不会出手制裁   你的安全线及以下。”从袖子里摸出一份文书,“上面写了,要看吗?”   井双灯接过,然后发现文书上一片空白,于是虚心请教道:“里面的内容是要靠自己想象力脑补的吗?”   越知涯用手捏着青帝令上方的白色珠子,片刻后道:“帮你把权限临时调整了一下。”顿了下,补充,“根据记录,谢明皎关闭了你的部分殿主权限,说是什么时候回阳天殿上班,什么时候再给你开回去。”   其实井双灯不太理解为什么谢明皎非得让自己回归原位――他平时在阳天殿里的时候,也不怎么干活的啊?   文书上显示,或许同样受到北洲将青帝遗物送来崇吾的影响,阆苑主云华真人近期也派遣使者将一副史官真迹,跨洋渡海送往中洲。   此事并未大肆宣扬,知道内情的人并不多,然而阆苑来使刚一抵达禹洲,就遭遇了数名疑似人仙级别魔物的袭杀。   *   禹洲府内。   阆苑素来以地灵人杰闻名五洲,作为使者被派遣出的修士自然有一定的自保能力,因为行程相对低调隐蔽的缘故,虽然号称只有资深的元婴修士坐镇,实则是悄悄安插了五位化神期的修士压阵,来确保队伍的安全。   作为中洲数得上的繁华大城市,禹洲首府自然设有保护的法阵,扛过一般的天灾人祸没问题,但能在人仙级别的魔物手上撑多久,就只能看命运和天意。   法阵的灵力消耗的飞快,穹顶上透明的屏障逐渐开始出现蛛网般的裂缝,眼见就要失去效果,至于使者队伍中那五位化神期的修士,早在之前的战斗中就受了伤,又为了帮助同伴躲入法阵,强行爆发了一波实力,目前基本都处于无法动手的技能冷却状态中。   压抑的安静中,一缕极细的黑色雾气,悄无声息地透过屏障,犹如溪水那样,蜿蜒曲折地流向唐将阑真迹的所在――存放物品的青囊在之前的战斗中,同样受到了损伤,给了魔物可乘之机。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化神期的修士若是决定拼命,除非不小心撞见青帝那样极擅战斗的人仙级修士,否则多少能造成点障碍,所以魔物也并不打算恋战,而是准备捞了画卷就飞快撤离。   意识到不对的阆苑使者决定阻止,奈何魔物天然擅长隐匿之术,队伍里的大能又受了伤,未及出手,但就在魔物接触到画卷的一瞬,若玄若幻的奇异灵光从双方相连的那一点荡开,所有人和魔的视线都变得朦胧而模糊,整个禹洲首府都像是被一大滴从天而降的松脂,包裹进了历史的琥珀中……   视线中缭绕的云烟似乎在提醒观赏者,眼前所见的一切都是幻境,幽谷清旷,远山环翠,那些优美的风景却有种过于明快的不真实感,就像是技艺高超的丹青师,所特意描绘出的图画背景。   “……技法自然是不断调整的,所制出的画卷,当然也可以有不同的效用。”   凤目上挑的史官穿着朱色的衣袍,似乎是因为常年绘画的缘故,他的袖口染了深浅不一的色泽,却并不显得杂乱,反而有种不羁的气质。   在史官的对面,一袭青衣的成年版百殆真人含笑负手而立:“比如现在这一副,就可以强行使人陷入幻境,无法行动。”   唐将阑笑了笑,把面前的画卷卷好,往青帝怀中一抛:“送你了,留着以后坑人用。”   越知涯向友人拱了拱手,一本正经:“越某必定不会辜负明川真人的厚意。”   史官总给青帝的礼物到底是如何落到云华真人手中的暂且不论,被迫进入观赏模式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隐约意识到了阆苑这回送礼的行动,似乎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单纯……   伴随着狂乱魔气的爆发,“青帝”与“史官”原本清晰如生时的轮廓重新晕开,模糊成了一缕又一缕的雾气,重新倒流回了画卷当中,画卷边上,正站着一位成年男性外表的魔物,身周隐约散发着人仙级别的威压   ――之所以说是魔物,是因为这名男性的脸上有着黑色的魔纹,双目都不见一丝眼白,而是泛着红光的深黑。   就在此时,天地间忽然亮起一道雪山崩倾般凛冽剑光。   从剑起到剑落不过一瞬之间,然而在所有旁观者心里,这一瞬都变得无限漫长。   袭击阆苑使者的魔物里,人仙级别的战斗单位不止一位,加上隐匿之术的加成,崇吾派六和真人亲自出手也最多一波干掉一两个,剩余魔物大可以乘隙撤离――   “尊驾去留匆匆,倒显不出我阆苑的待客之道。”   浓郁的草木灵气弥漫开来,空中似有无数奇花飘飘洒洒,云华真人突兀现身,面带微笑的立于天上,长袖一拂,阻住了魔物的去路。   ――她也仅仅阻住了一瞬。   当魔物终于确认眼前的“云华真人”并非本尊之后,崇吾山长的劫剑便已裂体而过,搅碎了它们的神识。   “云华真人”的身形随之消散,化成一个小小的白色纸人像,被阆苑来使收回。   远处。   无为派玉衡真人笑吟吟的站在云端,朝着君洞明的方向遥遥俯身施礼。   身边一位穿着越秀居服饰的真人满脸受不了的神色:“玉衡道友,你刚才一直做壁上观,如今战局已然尘埃落定,才想着向人表明心迹,是不是晚了些?”   玉衡笑道:“可文英道友不是也与我一样,未曾出手么?”   越秀居文英真人为自己正名:“我御空之术不如玉衡道友,是才略微来迟了一步,想来君真人不会因此介意。”   玉衡悠悠:“的确不曾介意――六和真人现在已经返驾回山,你说他是不是压根没注意到,边上还有我们两位无足轻重的旁观人士?”   文英给了玉衡一个白眼,并主动拉开了和对方之间的距离――这就是他不喜欢无为派修士的缘故,后者在自我批评的时候,总喜欢张口就开地图炮…… 第89章   玉衡笑道:“其实文贤书院那边应该也收到了讯息,不过简襄居士久不出山,估摸着也是做好了让崇吾山长收拾残局的打算。”   文英淡淡看了他一眼:“据我所知,无为派的仙人还是挺多的。”   玉衡露出点无奈的神色:“家大业大,机构复杂――文英道友你懂的。”   文英看起来并不是特别想懂。   他眺望着远处的场景,目光复杂,喃喃道:“人仙级别的魔物,居然也当不得六和真人一击”   玉衡:“听掌门师兄说,魔物往往可以爆发出超越自己当前境界的实力,所以这些人仙级别的魔物,也有可能只是渡劫期。”顿了下,补充,“而且它们在逃跑的时候,被云华真人拦了一下,否则也没那么容易被彻底击杀。”   文英:“阆苑主素来不离南洲半步。”   玉衡:“只是化出一缕分神降临罢了。”   文英微微沉吟:“传说阆苑主在仙魔大战中受了重伤,一直未曾彻底痊愈,如今能派遣分神前来中洲,莫非大有好转?”   玉衡轻叹:“毕竟都快过去了一百二十一年,连魔主都能再次轻易派出实力强大的魔物做前哨,阆苑主恢复一下,又有什么稀奇?”   文英面上掠过一丝阴霾:“仙魔大战使修真界人才凋零,如今山雨欲来,奈何像崇吾山长那样的大能,仙门里只有一位,倘若……”   剩下的话被文英吞了回去――虽然当年留下了各种性质微妙的传言,但考虑到魔物随时有可能抽冷给修士们一刀,他还是分外怀念青帝曾经满天下乱跑的状态。   玉衡知道文英的言下之意,笑一笑:“中洲人仙虽然不止一位,但各自身负重任……倘若越真人他们还在就好了。”   文英忽然询问:“玉衡道友是摇光真人的同门师弟,当年可曾见过青帝?”   玉衡顿了顿,悠然道:“其实是见过的。”   那个时候,他年纪尚小,大部分时间都在无为派中参悟道法,有一回机缘巧合走到山门附近,撞见青帝与史官上门找朋友联络感情,结果被无为派的修士以“摇光真人不方便见客”为由挡在了门外。   可能是考虑到毕竟是友人的师门,青帝非常善解人意的接受了无为派的借口,并表示她和史官现在不赶时间,很愿意留下来欣赏一下名门大派的自然风光。   玉衡怀疑自家门派的迎客长老当初是被青帝打算就此扎根的架势给吓到,才不得不捏着鼻子允许了他们和摇光的会面。   那时青帝已然是闻名天下的仙人,她姿态闲适地站在山道旁,仿佛月夜下的荷叶或者芭蕉,长裙广袖皆是深浓而厚重的绿,在风里鼓荡飘摇,犹如浮绕在山峦上的细雾。   玉衡恍然发觉,他能记清楚当时的每个细节,却无法准确回忆出青帝的外貌,那是一个晴朗的白天,明亮的阳光落在她身边,却莫名地失去了所有暖意,唯一能记住的,就是那种难言温凉的隽永。   摇光师兄出现在朋友面前时,似乎与平时在门派中并无什么区别,玉衡记得穿着朱色外袍的史官大笑着走过去,勾住老友的肩膀,又重重锤了两下对方的胳膊。   摇光师兄表示一段时日未见,明川真人瞧着大有脱胎换骨之感,可见在北洲过得不错。   唐将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身衣服是瑶华有度那群小姑娘硬给套上的――她们不好总是折腾姓越的,就过来折磨我。”   青帝弯了弯唇,笑得三分尔雅,七分促狭:“惭愧,我回去的时候,一定严厉批评晷云和远月她们,唐道友乃是一代丹青大家,岂能总在衣服配色上与   小朋友们荒废时间?”   唐将阑:“可这事一开始不就是你怂恿的吗?”   青帝眨了眨眼:“唐道友此言何意,在下委实听不明白。”   唐将阑:“……”甩锅这种事从来都是术业有专攻,他对某位人仙表示甘拜下风。   摇光师兄笑了一下:“我近些时日都无法离开门派,外面的事情……”   他话未说完,就被唐将阑打断:“外面的事情不必烦神,这不还有我呢。”   摇光师兄看起来并不如何放心。   唐将阑看天:“咳,那还有姓越的呢。”   青帝的神色一本正经,看起来像极了一个负责任的北洲之主:“是的,还有在下,一个非常值得依靠的人仙修士。”   “……”   摇光师兄脸上的担心之色变得愈发浓重。   青帝笑着一摊手:“那遇见比较严重的问题时,我及时向师门传讯请求外援如何?”   “一切当心。”   摇光师兄的脸色总算恢复平静,只是眉眼中还带着一丝难以形容的微妙,也不知是觉得友人说的有道理,还是彻底放弃了挣扎。   三人没有相处太久,唐将阑挥了挥手,最后笑着留下了“殷道友他们也问你好,等事情彻底了了,咱们再去喝酒。”这样与无为派门规严重相斥的道别语句。   玉衡觉得,摇光师兄大抵是不知道该如何拒绝,才没有开口反驳史官。   青帝与史官来去匆匆,摇光又在原地站了片刻,才往回走――没有御空遁地,就那么一步一步特别安然地缓缓行于石阶之上。   玉衡记得自己问了师兄一句这二位大人物到底是过来干嘛的,得到的回复也很简单――   摇光微笑:“只是很久未曾相见,所以过来看一眼。故友聚首,又何必有其他目的?”   *   越秀居文英真人盯着不知为什么突然进入静音模式玉衡真人,忍不住出声:“道友这是怎么了?”   玉衡回过神来,笑道:“只是回忆下往事罢了,并非得了失心之症,文英道友不必担忧。”   在听见“失心之症”四个字时,文英面色微沉,随即一声长叹:“魔物来袭,也不知禹洲这边会出现多少新的失心病患。”   ――这是魔族的一项术法,可以直接作用于神魂,曾经有一位修士在中了失心术后,一时以为自己是男人,一时以为自己是女人,还有飞鸟游鱼走兽爬虫甚至于花草树木之类的备选项,人设剧本翻新的比翻脸还快。   玉衡:“如今六和真人已经回门派去了,你我也该去打打下手,安抚居民,收拾残局,跟阆苑修士沟通善后事宜,总不能当真白跑一趟,而且这边离京洛更近,一旦魔物被扫清,崇吾未必会继续派人过来。”顿了顿,又道,“虽然战斗轮不到咱们,不还有一堆的杂事可忙么,这也是各人有各人的用处。”   文英没有反驳,点了点头:“我越秀居的弟子已在路上,一个时辰内便可抵达。”望着禹洲首府的方向,“那些魔物们虽然都没能逃离,但来的可真是容易的很。” 第90章   崇吾派的牍楼并非是一座楼。   陆琼等人就坐在一处花木掩映,四面开窗的小轩之中,牍楼内的树木大多十分高大,树冠直入天际,像是一重又一重的绿色屏障,虽然可以飞行,但高度不可超过十丈,他们有时候会眺望一下窗外的风景,不过也望不见太远的区域――虽然开放了牍楼的权限,但作为仰天坪弟子,能够活动的范围,依旧仅限于外围。   据说这里布置了崇吾派的梦幻泡影之术,有些机密性较高的空间被掩藏起来,要是不获得允许,就算在周围晃悠一辈子,也找不见入口。   小轩里放着一张光滑如水面的巨大玉璧,是专门用来搜索书籍的法器,支持语音查找,并且可以自动生成新的书本――陆琼等人在准确表达了自己挑选书本的要求后,玉璧上就出现了一幅幅水镜般的画影,等弟子们确认无误,便有清莹莹的灵光亮起,等灵光散尽,一摞崭新的书籍就会出现在年轻人们的眼前。   每本书后都印着代表允许借阅时间的数字――在仙门当中,书本通常也是法器的一类,它们可以按照所有者的心意改变厚度与外形,而牍楼中生成的书本,则是半法器,本身的构造并不稳定,等借阅时间结束后,就会重新消散成天地间的灵光。   据说这些书本形式的半法器源自于青帝年轻时的失败作品,但很快就被其他弟子反驳,给出的论点听起来也颇为靠谱――作为一个在教学上花了极大精力的人仙,越知涯这么干,肯定是为了给后辈省下还书的时间。   不过也并非所有书籍都具有时效性,随着权限的提高,弟子们也可以申请直接获得构造稳定的普通书籍来长期使用,还有些珍本因为存在过高的技术难度亦或对材料有特别的要求所以无法复制――比如明川真人的画――就只能在牍楼中的特定地点观看。   梦幻泡影之术是一种特别具有崇吾特色的法术,除了不算外人的瑶华有度修士之外,别的地方基本没可能学到,青帝虽然因为在天魔大战中陨落的缘故,没有亲自加入到此地的建设中,但机智的提前留下了极具创造里的设计方案,所以牍楼的深处常年处在一种就算努力记路也很容易找不着北变化状态中,时刻考验着弟子们对学习的信心,以及求生的毅力。   师兄师姐们为了让后来者更好的适应门派节奏,特地出品了一本《牍楼参观指南》,覆盖范围仅限于入口附近,优点是价格低廉,缺陷为不提供售后服务。   陆琼他们所在的小轩有无数个相仿的同类,都是建造来用于给弟子们看书的地方,原本还考虑设计一些人员容量特别大的建筑,来盛放门下弟子,奈何修士本身就很危险,年轻的修士更是一坨坨行走的□□包或者特别能吃的引雷针,出于安全性的考虑,还是不给他们更多互相摩擦碰撞的机会,免得外界的敌人尚未来得及动手,这些仙门未来的希望就在一片祥和的门派氛围中,完成了自我减员的伟大工作。   小轩内部放着随便学生取用的坐垫和案几,但没有灯,这是默认能来此找书的弟子都拥有术法照明的能力,墙上的挂格里还放着两个微缩型野宿,表示牍楼支持学生在此过夜,前提是他们能自己解决宿舍那边晚归的门禁问题。   陆琼等人进门的时候,按照惯例放了两个净世咒来清洁室内卫生――靠近外围的场所很长时间才会有人过来维护一次,平时的整理工作需要学生自己动手。   杨h莹和宁自书一起趴在挑选书籍的玉璧上,正在讨论到底看哪一本书,按照仰天坪的惯例,讨论很快变成争论,最后在他们动手快要打起来之前,及时收到了来自牍楼的警告一份――短时间内累计三次警告的话,会扣除一定分数并收到强制性义务劳动的派遣。   双方迅速偃旗息鼓,冷眼旁观   了半天的魏弼,无视了两位同窗之前的所有提议,直接借出了《中洲皇朝史论》里的第三十九册。   魏弼提醒:“牍楼里也可以根据时间范围来筛选书籍。”反正他们现在也不是真心想读书,只是打算深入了解一下跟青帝以及偃月宫有关的八卦。   陆璧把案几和坐垫布置好,看着妹妹笑道:“琼妹在想什么?”   陆琼略有些忧虑:“虽然我们待的地方离出口不远,但也不能保证完全不会迷路。”   毕竟牍楼的空间总是处在想一出是一出的不稳定变幻当中。   曾经从亲属那得到宝贵学习或者说生存经验的杨h莹指了指门口:“门框上挂着一只玉磬,只要敲响,就会有人来找。”   顿了下,杨h莹又额外补充了一句:“不过只在外围有类似的设置,到里面就没有了。”   陆琼有些不解:“里面……不是更容易迷路吗?”   这次回答她的人是晚一步赶过来的越知涯:“弟子在牍楼内的活动范围与本身的实力有关,金丹期以上的修士可以不饮不食,就算迷路个三年五载,也不会饿死,自然不必专人接送。”看了眼同窗的神情,补充道,“而且也没法保证去接的人不会一块走失。”   毕竟牍楼这边大部分岗位都是提供给门下弟子来勤工俭学的。   魏弼把刚刚借出来的《中洲皇朝史论》翻开,摊到桌面上:“灵府那边的官方记录暂时不对我们开放,在能借阅的范围内,这一本的可信度相对较高。”   《史论》上说,吴氏原本是登仙宫长老的一支,可惜受限于种种因素,一直无法成为掌门,族内也没有仙人的存在――如果说普通大门派必须有仙人坐镇才能站在修真界金字塔顶的位置,那么曾经作为仙门首席大佬的登仙宫,要求就是门内的每个大势力,都必须有仙人的存在。   秋梦刀:“登仙宫全盛之时,门内统共有十三位人仙,是以天下闻名,当时没人想过,他们最后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倒台。”   魏弼:“《史论》上分析,吴氏最初是因为在登仙宫内的势力逐渐衰微,所以才选择和殷氏以婚姻的方式联手――当然所谓的联手也只是相对委婉的说法,事实上,吴皇后利用自己皇帝正妻的身份在家族里获得了更大的话语权,而又利用家族的势力,一步步彻底把持了朝政。”   秋梦刀:“据说登仙宫行事霸道,而皇室执政昏庸,吴后则是兼具两者之长。”   井双灯吐槽:“这应该就不能叫‘长’了吧?”   陆琼几乎半个身子都趴在了案几上:“书上说,当时各地灵府一直努力征集美女,送到京洛讨好皇室――这不对啊,幽帝当是不只是吴后的傀儡吗,还敢为自己大张旗鼓的搜罗美女,就不怕御座上直接换人?”   沈鸿鱼低声:“应当没什么大问题,双方毕竟只是利益联合。”   越知涯也道:“而且那些进贡的美人大多都是吴后留下自用的。”   陆琼、杨h莹、宁自书、宋旭:“……噗!”   看着震惊到当场变形的同窗,越知涯后知后觉的给他们做了点背景知识方面的补充:“是留下来自己修炼用――那些秀女都是些资质出色,面容美丽,头脑聪   颖的年轻女子,被选定之后,就会从小开始修炼灵府提供的指定功法,等到了一定年限,就被送到京洛去,少数充入掖庭,大部分都送到吴后的偃月宫里,辅助她提升修为。”顿了顿,又道,“除此之外,吴后也有一些面首。”   同窗们安静下来,片刻后,陆琼才小声询问:“那些女子的下场呢?”   这次回答的人是秋梦刀:“入宫后就没有官面上的记录了,不过青帝当年在随笔中提过,吴后手里的姑娘们基本都会因为灵力耗尽而亡。”   杨h莹叹息:“这样说来,被送入幽帝掖庭,倒还算好运。”   越知涯摇头:“也好不到哪去,幽帝喜爱美色,又生性凉薄,时不时还出去强抢一下民女,光登记在册的子女就有近千人,但也没见他怎么管过。”   陆琼微觉诧异:“真有近千人?会不会只是一种夸张的修辞手法?”   ――就算修士活得长,而且皇帝能合法拥有三宫六院,但这全年无休的忙碌态度,就不怕因为过劳而暴毙吗?   越知涯想了想:“差不多罢,反正幽帝那会也没别的事情可做。”日常政务和许多不需要他亲自上的享受,都可以由老婆代劳。   而且也因为子女实在太多,所以殷岁晏的溜号才没能引起任何相关人士的注意。   陆璧翻着书,低声:“吴氏威势一日高过一日,但空耗无数天材地宝,直到倒台也没有堆出一名人仙,加上幽帝之女舜华公主――就是后来被废为庶人的那位殿下――联合朝中反对势力,趁着青帝吸引偃月宫那边的注意力,给了吴氏致命一击。”顿了顿,又道,“不过这些也只是书写者的猜测而已。”   井双灯干咳两声,询问:“越道友以为如何?”   越华芜认真点头:“听起来很有道理。”   突然发现这里不知一位“越道友”的井双灯:“……”   在非单对单传音的公开交流状态下,就是很容易出现回复错人的情况。   越知涯眨了眨眼,微微笑道:“兄长所言极是。” 第91章   冬试是新年前的最后一场考试。   越知涯与大师兄的交手以势均力敌开场,以全面被压制结束,曾经的青帝对此表示无法接受――上辈子虽然综合发展不如大师兄,但作为刀法专精的修士,在单纯的战斗上她一直保持着优势。   君洞明:“师妹若实在对劫剑好奇,到了元婴之后,可以试着与你交手。”   越知涯默默看天:“……其实也没那么好奇,就让劫剑在我心中保持神秘感也挺好。”   打完架后,越知涯毫无形象地席地而坐――君洞明眼疾手快的把师妹捞起,给她幻化了一张垫子出来。   越知涯提出意见:“这里是黄粱境,我就算躺在冰块上拥抱玄冰也没有生病的可能。”   君洞明:“要从细节处养成合适的习惯。”   修为的差距让越知涯被动接受了大师兄的意见,老老实实地蹲到了坐垫上,招手示意君洞明靠近一点:“禹洲那边情况如何?”   君洞明:“五位强行提升至人仙级的渡劫魔物,一位真人仙级魔物――辛持正恢复的不错,比预料中要快上许多。”   辛持正是魔主的本名,在仙门中,知晓此事的人并不多,而知道的人里,大部分都觉得这名字简直跟越知涯的道号一样,属于虚假广告的典范。   ――一个叫百殆的百战百胜,一个叫持正的一点不正,果然人名和道号都只能代表某种愿景,跟实际情况完全是两回事。   越知涯笑:“大师兄不愧是天仙,我当年可不敢随意提及魔主的姓名。”   辛持正一向有你知他越多,他便知你越多的传言,所以仙门大能才会有意识的限制其本名的流传,平日提到的时候,多用魔主二字作为替代。   君洞明淡淡:“这里是崇吾黄粱境。”   越知涯撑着下巴,又道:“魔族皆擅长隐匿,也不知他究竟把西洲藏在了何处。”   君洞明很平静:“魔族总要存续,待他露面时,一剑斩之即可。”   越知涯笑了一笑:“当年难道没斩过么,可是魔物能复生,修士却不能。”顿了下,又道,“对了,我倒是例外情况。”   君洞明轻轻唤了一声:“师妹。”   越知涯打断君洞明的话,温和道:“大师兄无须担忧,我现在并不着急,也有足够的耐心。”   *   冬试之后,仰天坪即将进入长达二十天的年假期间,一年的收尾工作令崇吾九天的事务都比平日繁杂了不止一倍,哪怕甩手掌柜如井双灯,也被谢明皎咬牙切齿地揪回了阳天殿,努力跟各类文件做斗争。   ――让井双灯稍感欣慰的,是越知涯居然也在石青真人掌管的不宣阁里,埋头翻阅各类文书。   井双灯趁谢明皎没注意,偷溜出来打招呼:“前辈今天又在看什么呢?”   越知涯头也不抬:“账本。”   井双灯愣了下,强行转开投注在文书上的目光:“呃,这属于机密内容吧,我是不是不应该看……”   越知涯:“也算机密吧,不过井殿主看一眼倒也没关系。”   井双灯颇为感动,并且在心中发誓绝不会辜负前辈的信任,哪怕被魔主拷问也绝不多嘴一个字……   越知涯补充:“反正你也看不懂。”   井双灯:“……”   ――当嘲讽以实话实说的形式出现的时候,总能产生意料之外的攻击加成。   井双灯:“不过您为什么会亲自查看账本?”说好的甩手掌柜同盟呢?   越知涯无可奈何:“快   过年了么,再加上瑶华有度今年又是大祭之年,还有给我未来徒弟的礼单……反正大部分的事情都有石真人和晷云处理,我最后总的搂一眼就行。”   井双灯赞美:“前辈果真是一位负责任的修士。”   越知涯:“嗯,大师兄说,我也可以不管这些事情――他正好给我准备了一份全新的定制版功课。”   相比与在崇吾题海里畅游,越知涯宁愿选择办公。   井双灯突然觉得谢明皎的性格还挺温和的。   “您方才说给未来徒弟的礼单……前辈是打算正式收穆真人为徒了?”   越知涯摇头:“我现在还不到金丹,还得再缓一缓。”看一眼阳天殿主,“自宜每年生辰,崇吾、阆苑、天垣双阙还有仙门里的其他大门派,都会送上贺仪。”   这件事是君洞明跟阆苑云华真人起的头,也算是在越知涯陨落的情况下,表示一下对穆自宜身份的认可,送的礼物太轻自然不合适,送得太重也会有问题――毕竟这多少还涉及到瑶华有度的传承问题。   越知涯发挥修士的特长,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所有文书,然后从椅子上跳下来,跟阳天殿主道别:“年后再见。”   井双灯诧异:“您去哪里?”想了想,猜测,“瑶华有度?”   越知涯默然:“放假了,回村里过年。”时间有限,她要赶在君洞明塞给自己一堆功课前,离开危险区域。   井双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越知涯现在还有个俗世中的马甲,立刻表明心迹:“那为了安全起见,晚辈护送您回去罢?”   越知涯笑笑:“谢明皎同意的话,我倒是不反对。”   井双灯悲伤的蔫了下来,趴在书桌上,当场瘫平成一条生无可恋的咸鱼。   仰天坪里,同窗们依依道别。   陆琼:“二十天啊……”   沈鸿鱼安慰:“其实并不长,一眨眼的功夫就过去了。”   陆琼幽幽道:“我知道二十天不长,但为什么明明不长的假期,却还要有那么多的功课?”就不能让他们过一个毫无负担的新年吗?   越知涯:“其实别的都无所谓,课表还是需要仔细研究一下的。”   比起仰天坪课程设置的规整,从阳天殿开始,崇吾派的教学方式就逐渐开始玄学化――由于修行途中充满着各种顿悟以及闭关,在一节课结束后,不管是老师还是学生,都不知道能不能在下节课上继续见到彼此。   由于上课时间多了不确定性,外出实践的机会就会随之增加,而且升殿之后,他们就需要开始考虑未来的发展方向,逐渐将精力集中到个别学科当中。   同窗里面,魏弼和郑珊珊选择留在门派内,其他人有的是家里来接,比如陆璧沈鸿鱼他们,还有些可以去跟崇吾有合作的车行寻找合适的返程方式,陆琼因着好奇还特地跑去打听过,得知这些车行会收取额外的安全保障费用。   陆琼:“这是说沿途会有修士来保护乘客吗?”   车行负责人回忆微笑:“不,这代表万一出事了,会有救援和赔偿,如果您愿意额外支付五个灵珠的话,在返乡途中因为意外受伤就会得到一笔用于后续疗养的资金,轻伤是五十灵珠,中度伤   害是三百灵珠,重伤依照恢复难度和影响大小,在五百到一千的范围内,身亡则是固定的一千五百灵珠,非常划算。”顿了下,补充,“如果小真人对金额不满意,还有其他价位的保障条例可以选择。”   陆琼:“……”   越知涯干咳了两声:“因为中洲这边,灵府的人手比较有限,有些维护工作就由各大门派负责――这也是崇吾的一大收入来源。”   *   时间从春季过度到了冬季,田里<   的庄稼被收割后,留下大片大片空旷的苍茫,颜色枯黄的水游草被风吹折了腰身,路边的泥坑都结了冰,但越知涯已经不会因为温度的降低而感到寒冷,她和越华芜还未抵达村庄时,便已远远望见了天空上的炊烟。   旧日的回忆逐渐褪色,又被新的画面所覆盖。   越家村里的小孩子都裹上了厚实的棉衣,满地乱跑的时,候像极了一个个骨碌碌转动的圆球――陆琼在道别前,特别有先见之明的给友人的青囊里装了许多糖果,好让越知涯在屡次遭遇拦截的情况下,依旧能够顺利抵达家门。   兵荒马乱的欢迎仪式过后,越华芜连话都来不及说上两句,就被撵去干活,越大叔坐在门口收拾腌菜,同时跟过来的乡亲们笑呵呵地夸自家姑娘上学后更有出息了。   越知涯没辜负新获得的评价,和兄长一起承担了大扫除的工作――她在收拾屋子之余,也觉得自己前世写的《净世咒》真是一个实用性特别强的术法。   一年间大半光景都在外跑商的越家大哥两天前就已经到家,他当年没能考进仙门,只在知文府里读了点书,看见弟弟妹妹回来的时候,脸上带着憨厚而温吞的笑。   崇吾派每个月都会给仰天坪的弟子一些零用钱,越华芜乖巧地把没花完的上交给父母――具体来说是上交给亲妈,越大娘看着儿子的行为,有些惊讶:“之前不是每个月都寄回来了吗?”   越华芜愣了下,转头看向妹妹,越知涯笑了笑,神色尤为从容而镇定:“据说是为了帮助仙门未来的希望们减少生活上的负担,所以定下的制度,满足条件的弟子,每个月会有额外的家庭补贴。”   越大娘没要儿子省下的零花钱,表情比起欣慰来说,更偏向于严肃:“家里又不缺吃的用的,你们在门派里,花销那么大,自己留着用……”   越华芜茫然――他没觉得门派里花销特别大啊?   越知涯笑吟吟地解释:“崇吾那边什么都有,但凡是学习用得上的,衣服、住宿、笔墨纸砚都不花钱。”   越大娘想了想,还是依靠自己的生活经验,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漏洞:“那吃饭呢?”   ……他们没饭吃的。   越知涯顿了顿,神色安详的像是彻底放弃了味觉:“伙食,自然也是免费。” 第92章   修士干起活来比凡人要更加麻利,越大娘一面欣慰小姑娘有所成长,一面也止不住担心,悄悄问:“我一直觉得不对劲,不收钱,教法术,衣食住行都包圆,还给补贴……崇吾派平日里是不是让你们辛苦干活抵学费呢?”   越知涯想了想,摇头:“倒也不至于。”虽然门派的开销比以前大,但收入也比以前多,两相抵消,还能有盈余。   越大娘:“你心里有成算就行。”把手上的吃食装进篮子里,“过年了,去看看你爹娘。”   她说的是越知涯今世的生父母。   越家村中有祠堂,去世村民的牌位就被集中放在这里,门口是一片平坦的广场,有事的时候能晒谷子晒菜,空闲的时候,还能提供给上了年纪的老人和村里的孩子来消遣用。   越知涯拎着篮子过去的时候,村民们正围坐在一起,在讲村庄以前的故事。   “……现今身体不好的年轻人更少了,人养地,地也在养人,一代代的,就这么过了下来,其实你们小一辈都不知道,最早这村子,其实是不姓越的……”   *   北风呼啸,暴雪里像是夹杂着无数大块小块的石头,砸的人哪哪都疼,就在这完全不适合外出的天气里,有一群百姓顶着风雪,排成长队,艰难前进,他们每一脚都会陷入深深的雪堆里,再辛苦地□□,迈出第二步。   雪堆下面是厚厚的冰层,在这一刻,仿佛世间万物都被严寒的雪白所彻底覆盖。   队伍中,一位妇人走着走着,忽的向右侧栽歪了下去,积雪一直没到胸口的位置,她的同伴赶紧帮忙搀扶,却没有任何效果,反而越陷越深。   “我的腿,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年轻妇人的声音在发颤,在如此严酷的天气下遭遇意外,几乎等同于死亡的判决。   她的同伴不愿意放弃,用力把妇人的胳膊往外拉,其他离得近的人也来搭把手,但无论怎么努力,都没有丝毫进展。   悲伤的氛围在不断蔓延。   ――每条人命都很宝贵,但他们做决定的时候,不得不站在多数人的那一边。   “……怎么办,如果能有人来帮帮我们……”   怒啸般的风雪声压过了人群中低语,大半身子陷在积雪中的年轻妇人已经绝望,然而就在此时,某个奇迹回应了他们的啜泣与呼唤。   一种温暖的力量托住年轻妇人,抚平了她身上的疲惫与疼痛,也把她从雪坑里送了出来,如羽毛般轻轻放到一旁。   “……”   人君世代的居民大多拥有与生存能力相匹配的警惕性,对突如其来的帮助和危险都保持着戒备,沉默中,周围的百姓顾不上关心刚刚脱险的同伴,不约而同的将视线集中在雪坑边正往上不断一翘一翘,似乎随时要破雪而出的某种动静――   雪地下先冒出来的是一只手,手很好看,修长白皙,完美的简直像是一个玉石雕刻出的漂亮饰品,就在此时,无数雪妖吃人的怪谈传闻涌上旁观者的大脑,周围的某个妹子当机立断地从包袱里抽出自己最具杀伤力的物品――一只铁锅,双手握柄,朝着雪下出现的手狠狠砸了下去。   “哐――”   人在危急关头可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力,直接证据就是这一锅下去,妹子的炊具上直接出现了一个手掌形状的破洞。   那只手的主人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翻掌挥开雪层,轻轻松松越上地面。   ――这一瞬间,周围的积雪与层冰都被拂去,露出了堆积下面大小不一的石头滩,之前的妇人也总算明白,自己运气不好,一脚陷阱了石头的缝隙里。   出现于积雪之下的人穿着以当前节气不符的青色衣衫   ,秀骨温颜,神采明隽,刚刚被动砸破铁锅的左手垂着身侧,右手上则抓着一只长条形状,类似于枕头的器具。   ――从外表上看,这无疑是个美人,就是在睡觉地点的选择上,充满着令人想给她脑壳里塞点吸水装置的奇思妙想。   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三个头发花白的老妪走了出来――她们的脸上皱纹遍布,但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秀丽的轮廓。   为首的老妪开口,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谨慎:“尊驾可是仙门的真人?”   青衣人笑了笑:“是吧。”她的目光在三位老妪身上一掠而过,又扫了眼其他人,露出点兴味来,“你们身上有修炼灵力的痕迹,但非常虚弱,应该是被人汲取过自身修为,才导致了现在不正常的衰老速度,这种虚弱甚至影响了血脉后裔,使得这里其他人的身体素质比普通百姓更差――莫非以前是偃月宫的宫人?”   如果说一开始还有反驳的打算,在被点出“偃月宫”三个字后,老妪们就露出点认命的神色来,颤巍巍道:“敢问真人有什么指教?”   青衣人沉吟片刻,目光落在之前妹子敲她的铁锅上,询问:“我弄破的?”   妹子张了张嘴,讷讷不能言语,末了才小声道:“你不是故意的。”   青衣人笑了笑:“诸位这是去哪呢?”   老妪回答得小心翼翼:“我等以耕作为生,正要寻找一个能容身的地方。”   她没提为什么离开故土,又为什么会冒着风雪赶路。   青衣人似乎想到了什么,袖子轻轻一拂,刹那间,柔和的灵光湮开,犹如荡开的水波,半透明的环形法阵将所有人包裹在其间,然后青衣人伸出手,虚虚一抓,周围的严酷的雪景以水洗般的速度褪去,一瞬间切换到了鸟语花香的青山绿水模式:“这里如何?”想了想,又给出另一个选择,“如果不喜欢的话,我也可以把你们送回原点。”   “……”   沉默当中,总算有人弱弱地提出了关键问题:“这里是什么地方?”   青衣人很好说话,堪称有问必答:“我亦不知。”   老妪们似乎颤抖了两下,不过不似衰弱,倒像是在竭力克制自己抡起拐杖揍人的冲动。   青衣人补充:“但应该离我师门比较近,距离皇朝的监察吏们非常远,而且山清水秀,地形特别适合耕作……”   说到一半,剩下的话卡壳在了周围高低起伏的丘陵地貌中,就在围观群众表示自己也可以走靠山吃山的和谐发展路线之前,青衣人屈指一点,那些丘陵就像是被无形的大手给依次推平,变成了一望无际的平原,上面的植物倒大多还在,少数对环境有特殊需求的,则改动了位置,保留在周围唯一一片剩下的山林当中。   青衣人掸了掸袖子,恢复了之前那种略带些高深莫测的姿态,把最后半截话给重复了一遍:“地形特别适合耕作。”   围观人群:“……”   真人就是真人,在下结论的时候,完全不用考虑自然环境的意见。   在这群人表示对当前生活区域十分满意之后,青衣人又随手点了一些屋宇出来,方便他们居住。   老妪郑重行了一礼:“大恩不言谢,只要能让孩子们安定下来,我等愿为真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她不信会有无偿的好意,但愿意为此付出所有的代价。   青衣人笑了笑,摆了摆手:“不过是兴之所至,举手之劳罢了。”她从虚空中召出一株似花非花的植株,从上面择下一片叶子,往天上抛去,叶子化作一缕缕细小的流光,按照某种玄奥的轨迹,飘向天上地下。   老妪诧异,下意识开口:“这是何物?”   青衣人随口回答:“能改善地脉的植物,叫华……”忽然打住,摇摇头,微微笑道,“就当是普通的草叶子罢。”   老妪似乎想到了什么,再次行了一礼,声气有些发颤:“不知恩人尊姓台甫,望乞赐教,也让我等时时焚香祝祷。”   青衣人微微一笑:“我姓越。”又道,“余事皆不妨碍,只希望我下次再来的时候,能瞧见你们快快活活地过日子。”   *   越知涯把篮子里的东西摆好――越华芜担心妹妹胳膊太短够不到,特地给她搬了个凳子过来。   两人出去的时候,外面的老人们还在给小孩子讲述村庄的历史。   “……自此之后,咱们就全部改姓仙人的姓氏,在村子里住得久了,寿岁也慢慢变长,到了这代,跟外面的人渐渐无甚区别啦。”   “仙人说过以后还会再来,真想让她老人家看看咱们现在的日子,就是不知我能不能等到那天。”   越华芜陪着妹妹过来,忽然笑着道:“修行真好,以前做起来很累的事,现在就那么轻松,可以帮阿爹阿娘干活。”   越知涯有些好奇:“兄长想成仙吗?”   越华芜思考一会,坦然:“我也不清楚,妹妹呢?”   越知涯老气横秋道:“我是仙门的希望,任务很重的,以后不但要负担起门派的发展,还要对付西洲魔主,必须得成仙才行。”   越华芜笑着摸了摸妹妹的脑袋:“知涯想做,一定没有做不到的事。” 第93章   盈袖阁中。   大小姐自回到家后,先活力十足地疯玩了两天,然后才被看不下去的兄长押去书房――其实陆璧也多有不忍,奈何年假统共只有二十天,如果不早做打算,最后两天绝对会补作业补到就地升仙,所以必须未雨绸缪,狠下心肠。   陆琼蔫蔫地趴在书桌上,边写功课边走神,一时间特别惦记其他小伙伴,等赶紧赶慢完成了上午的作业量,又拿出青囊里的材料,开始制作符鸟。   符鸟是能够适应远距离传输的法器,具体能力根据制作者实力的不同而有所区别,诸如仙人之类的顶级大能,跨洲渡海传消息没问题,至于差一些的,可以在各个州府间往返,像陆琼那样,大约只能在无大风无大雨无大雪的正常天气下,承包同城范围内的业务。   被放飞的符鸟没扑棱两下就直线坠落――陆琼有些懵,她放飞的是一只,掉落的是两只,除非这种法器还具有自我复制的隐藏功能,那么答案只有一个,就是自己的符鸟遇见了另一只陌生的符鸟,然后在半空中完成了一次意料之外的事故型接触。   不过在仔细检查过另一只后,陆琼发现,出现意外的仅仅是自己的作品,新来的那个完全是抵达了目的地后的正常降落。   符鸟的寄件人是越知涯兄妹俩,因为承载量有限,所以只包了两份新做的芝麻糖,并附有“饯旧迎新,携君与共”的祝词。   *   淮阳。   沈氏乃中洲的大世家,在人君世代,曾经被其他世家的人暗讽过其家族根据地与中洲权利中心之间遥远的距离,实在是匹配不上自身的实力,直到青帝出山后,有事没事就去京洛那边晃悠一圈,以给登仙宫、皇朝那边的人带来点心跳回忆为己任,才让人不得不佩服沈氏祖先在选址上的以和为贵跟深谋远虑。   返乡途中的沈鸿鱼颇为遗憾,要不是堂兄正好在崇吾游学,她都打算不让家里人过来接送,和魏弼还有郑珊珊一起,留在门派学习修炼。   “一年之间,倒是难得有机会回家。”   沈星晓微微感慨,他是天资出众的元婴修士,家里直接派了楼船来迎,连驾船的都是金丹期的真人,在牌面上,绝对没有被其他修士压下风头,但守霄真人觉得崇吾派的弟子应该也不会太在意这些细节,比如他堂妹,还没能升上阳天殿呢,在个人的行事风格上就留下了崇吾派的深刻烙印。   一间屋子,墙壁上挂着山水画,案几上摆着鲜花与熏香,同在此处的沈氏兄妹二人,一个在端庄优雅地品茶,另一个在端庄优雅地……写作业。   沈星晓半天没等到堂妹的礼仪性寒暄,先心境平和地看了会杯子,片刻后,由于身边榜样的力量过于强大,也默默将青囊里的功课给拿了出来,开始伏案动笔。   ――别的不提,崇吾派的题库在设置上的确很不错,兼具巩固和提高的作用,让他对术法的理解透彻了许多。   沈氏在淮阳城边上,设有春回驿供楼船停泊,下船后,早早等待在此的家人将在外求学的世子与郡主接回别苑“旧时红药”住下――这里是沈氏某位先祖隐退后的住所,布局清雅,如今颇受现在这位家主的喜爱。   沈山河是皇朝的镇西王,位高权重,不过不代表时时刻刻都得在京洛待着候命,尤其是现在殷氏式微,依靠自己的实力,很难对臣子们产生有效约束。   沈山河与许多一心为了修炼所以耽搁了个人问题的大能一样,将单身的原则贯彻到底,继承人的位置就顺手甩给了下一辈里境界最高的沈星晓,他等小辈们安顿好后,先把侄子叫来接受庭训。   “在崇吾派的感受如何?”   沈星晓想了想,评价:“其修行方式上颇有独到之处。”   沈山河笑了一笑,世族间自有传承,但也会去适合的门派中求学,比如他,年少就曾同时求学于无为与崇吾两派,类似情况不太常见,但他给了巨额赞助费,而且是巨额到能让冲元真人能网开一面的程度,至于崇吾派那边,虽然君洞明不是一个特别把金钱放在心上的修士,但青帝陨落前,就为师门的可持续发展做了长远的考虑。   沈鸿鱼在堂兄之后被喊过来,她的修为早就突破到了筑基期,目前处于稳步上升的状态中,作为长辈,沈山河决定有必要跟小朋友强调一些修行须知事项。   “门派里想来也教过你修行境界的区别,无论按照何种规则划分,金丹都是一个异常关键的时期。”沈山河道,想了想,补充,“百殆真人那种一刀切的划分方法除外。”   沈鸿鱼默默点头。   沈山河:“在升入金丹期之前,需要考虑清楚自身的道途,大道三千,条条皆可成仙,修士对天地的感悟、自身的理解,都会随着修行逐渐融入识海神魂当中,所以在选定道途之后,便不能反悔――少许的调整是可以的,但涉及根本的则不行,否则便会识海混沌,神魂巨创,谓之失道。一旦失道,怕是此生修行无望。”   沈鸿鱼:“世上便没有失道重来的真人么?”   沈山河笑道:“有的,传言中,六和真人便是失道重修之人。”   既然说到此处,镇西王索性又给侄女多讲了两句仙门秘史:“据说在未曾广开山门之前,崇吾派的弟子在修行上跟外界颇有不同之处,无论是六和还是百殆,都在很早的时候就确定了后来的道途,这样做的好处是前期修行速度快,坏处……”   沈山河想了想,觉得不管是青帝还是崇吾山长,都不那么适合作为反面素材。   “坏处是什么?”   没能等到答案的沈鸿鱼,选择主动提问。   沈山河:“坏处是在修为高到一定程度后,比如金丹元婴,可能会遇见更多的危险,遭遇更多的摧折。”   一个“可能”,道尽了沈郡王的不确定,但这也是综合了源自其他渠道相关消息得出的可靠结论――无为派、文贤书院、越秀居等门派,都曾经想要复制过崇吾上一代的弟子培养方式,毕竟一旦成功,就是妥妥的人仙可期。   然而迄今为止,所有的尝试都无一成功。   最后让这些门派暂时搁置类似计划的原因,是崇吾派在广开山门后,并没有把新入门的弟子按照原先的模式培养,沈山河年轻的时候曾去探究过其中的原因,最后只从石青那得到了一句“因材施教”的简短答复。   镇西王自行解读了一下,觉得这应该是“除非天资出众到有资格跟青帝叫板,否则最好还是沿着前辈趟出来的稳妥型道路逐步向上攀登”的委婉描述。   叮嘱之后,沈鸿鱼没有在长辈身边多做停留,漫无目的地走到花园之中――她以往在家里时就喜好幽静,不爱叫人跟随侍奉,平常除了读书修炼外,没什么旁的消遣,王府内的侍从知道郡主的习惯,等闲也不敢过来搅扰。   明明是年节期间,府中却安静的厉害,沈鸿鱼闲庭信步之时,心中忽然升起一个略显促狭的念头,她先轻声念了一句法咒,然后纵身越到高墙之上,俯瞰着夜色   下尤为宁静的灯火。   “哗哗――”   拍打翅膀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沈鸿鱼注意到,这是一只因为长时间被拒绝于降落地点之外,而不得不在附近疯狂徘徊的符鸟。   ――沈氏私宅周围自然设有高强度的保护性结界,当然越知涯其实有办法让自己的符鸟突破封锁,只是她没办法解释自己突破封锁的原因……   符鸟上挂了一份芝麻糖,还有两只装着熏香的小袋子――陆琼在发现符鸟上两份芝麻糖的外包装上分别写着“寄陆道友兄妹亲启”,以及写着“寄沈道友亲启”时,就敏锐地意识到,礼物的递送旅程还未到达终点站,于是果断搭了个便车。   一份熏香是送沈鸿鱼的,另一份则是给越知涯的回礼。   陆琼表达了对符鸟上回程功能的期待,并附加了“要是这件法器是单向传输的,那么剩下的问题,我决定相信阿鸿在同类道具制作水准”的真情留言。   沈鸿鱼看着同窗传来的讯息,感到了一丝莫名的轻松,她坐了下来,流云般的裙摆垂在院墙之上,夜风沁凉如水,吹动着少女腰肢上的襟带,仿佛一株自在盛开的君子兰。   点点凉意落在面颊上,沈鸿鱼抬头,发现天上飘起了小雪。   “过年了啊……”   北洲,瑶华有度。   天虞城内四季如春,思维活跃的年轻人们拒绝接受时节的长期固化,并勇敢表达酷热与严寒可以没有,但玩水和玩雪决计不能错过的时兴观点。   术法制造出的降雪开始徐徐飘落,然后落到一半,速度就骤然变快,变成了噼里啪啦的雨打声。   夷则令主管辖下的修士飞快出动,在“赶紧回家收衣服”的风潮席卷整座城市之前,阻止了事态的进一步扩大――想要下雪可以理解,但连定型和恒温的术法都没掌握透,就有胆量对城内的环境下手的小朋友,亟需立刻现在马上被丢出去感受一下世界的冷酷。   ――北洲的原始气候非常不适宜凡人乃至于修士居住,青帝当年在改善环境的时候,是以人族聚居的城市为中心,由点及面向外扩张,这是一项长期工程,迄今为止尚未竣工,并一直在招收可靠的劳动力,面向对象包括但不限于履历清白的待业修士,以及瑶华有度内时刻冲刺在作死第一线上的活泼弟子。 第94章   天虞城的上空传来了清越的鸟鸣声,巨大的三青鸟从空中掠过,它并非有血有肉的存在,躯体介于真实与虚幻之间,身上飘逸清莹的羽毛完全是灵力的造物,泛着碧玉琉璃般的色泽,修长的翅膀挥动时,玉屑般的灵光不断向地面飘落,有一些融入城内居民的躯体中,还有一些变成饰品护符之类的小巧礼物――这是瑶华有度的年轻弟子们平日制作的微型法器,确保哪怕是没有修为的凡人,也可以放心使用。   在越知涯上辈子,三青鸟就逐渐变成了代表青帝使者的符号――当然这和当事人的喜好没什么关系,纯粹是撞字加上撞色的结果。   年假期间,瑶华有度内的弟子不必像平时那样拘束,不知岁内更是无论白天黑夜都光明洞彻,此时此刻,除了负责值守的姐妹外,其他星士跟令主们都聚集在小藏书室内,庆祝佳节。   原本用来查找书籍信息的玉璧上,悬着一只[王雩]M之玉所制的圆锅――[王雩]M之玉是北洲的珍稀矿藏,在人君世代那会,瑶华有度的姑娘们还没能彻底站稳脚跟,而北洲的大部分区域处于未曾开发的蛮荒形态,少数能够住人的地方,都陆续被登仙宫支持的家族所把控。   这只锅的原材料就是其中一个家族的宝物。   富含灵力的材料可以起到稳定环境的作用,被强行开采的越多,北洲的灵力狂暴现象就越严重,而登仙宫支持的家族很显然不打算在此地长期发展,生存路线的分歧注定他们跟瑶华有度之间会产生摩擦,两边遂点齐人马,打算以战斗的方式来决定资源的归属。   刚开始,瑶华有度靠着敢打敢拼占据了优势,但对方并没打算公平较量,而是借助登仙宫的秘宝,给小姑娘们设下了陷阱,就在局势到了拼死一搏的险恶境况时,那会还没成为她们正式首领、整个战斗期间都坐在边上事不关己地写写画画的青帝,毫不犹豫地亮了刀。   仿佛是雷霆击碎了九霄,肆意的刀光像是一场人间浪迹的狂歌,文昌星士记得,越知涯当时刀锋所过之处,天地色变,无物可当,连北洲终年不散的灵力乱流也为之瞬息倾倒。   局势的变易不过翻掌之间。   有登仙宫为依靠的敌对修士意识到不妙,趁着还能喘气,赶紧丢了几个大能的名字出来,并表示要是对方做的太过分,那些大人物很可能会不怎么高兴。   ――中洲与北洲之间消息的传递存在延迟,而且针对某人的通缉令在形容词的选择上与本尊的联系不够紧密,否则他们就会意识到,面前这位从来是该出手时就出手,至于登仙宫那边,学不会及时止损是他们门派管理上的疏漏,与无辜的越真人并不相干。   青衣少女手握千秋岁,目光里带着浓浓的不可思议:“登仙宫不高兴?那你动我们家孩子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会不高兴呢?”   敌对修士按照惯例,在遭遇清算前,必然得扔下两句“你一介无名修士怎么能跟登仙宫相提并论”的狠话,但年少的青帝介于对方抢先不讲理的恶劣行径,决定剥夺他们的临终发言机会。   时间已然过去了很久,但文昌星士南远月还清楚记得自己当初意外的心情――本来她并不觉得越知涯有多喜欢自己这群人,毕竟当初双方的实力差距太明显,小姑娘们等于是强行抱上的大腿,所以也时刻准备着被不耐烦地甩开,尤其是越知涯从来不掩饰自己想玩、想去别的地方闲逛、想找朋友们聚会、想回去看看家里人的意图。   青衣少女笑眯眯地把灰头土脸的小姑娘们给拉了起来,柔和灵光从指间散出,缓缓抚平了她们的伤势。   刚刚被狠揍都没吭声的南远月忽然眼眶发热,青衣少女顿了一下,及时降低了治愈的速度:“我手太重了?”   ――拔除伤口里的秽   气,梳理经脉中的灵力,再促进身体愈合,整个过程的确存在让患者不适的可能。   南远月:“……一点点重。”   青衣少女若有所思:“都怪明川道友,他说这样的灵力强度对境界不到金丹的修士正好。”   由于时不时就能听到面前这位提及她的朋友和家人,南远月逐渐对各人的角色定位有所了解,比如这位“明川道友”,就经常出现在需要找人背锅的特殊场景当中。   从中洲一路逃来北洲,小姑娘们都吃惯了苦,很快就恢复了精力,但比之平常来说,更显得沉默,看不出半点胜利者的气场――当前的困境虽被打破,但敌对家族最后留下的话,还是让瑶华有度未来的中流砥柱们感到不安。   青衣少女意识到小姑娘们的忧虑,笑道:“不必担心,中洲局势并不平稳,登仙宫能腾出来的力量并不多,而且北洲环境贫瘠,也不值得多费心,况且他们就算派人过来,我也有战而胜之的把握。”   南远月小声:“你不会一直在这里。”   青衣少女耸肩:“我师父说,答应养孩子那就是欠孩子的了,怎么都不能半途而废,当然得护着你们直到能够自立。”   南远月怔了下:“可你没答应啊。”   这群人里,只有燕姐姐能派的上打下手的用场,其他人都是没名没分地蹭住在对方的房子边上的拖油瓶,顶多是未曾被明确拒绝驱赶而已。   ――她们是那样的脆弱与无用,基础不佳,缺乏资源,能给出的条件,只有成长之后再行报答,然而连当事人自己都不相信,她们会有修炼到足以回报旁人善意的那一天。   青衣少女笑了笑,在外貌上,她并不比周围的小姑娘们大许多,甚至比起燕晷云来说,还更加年少,但气质却截然不同――这里的女孩子们加起来,都不像她那样,不靠谱的随心所欲。   “嘴上没答应,可是心里答应了。”   南远月有些高兴,也有些难过:“你还是迟早都要走。”   青衣少女承诺:“我会走,但也会回来。”摸出一颗芝麻糖来塞进小姑娘手里,“人未必会总在一个地方呆着,等你修为再高点,也可以去各地走走看看嘛。”   在以压倒性优势获得本地资源后,自然要展开后续的处理工作,燕晷云心思细密,将事务安排地井井有条,除非有什么特殊情况,否则不会主动打扰青衣少女,尤其是这位大部分时间都一手拿笔一手拿纸,满脸“这道题怎么这么难”的沉思之色。   燕晷云将整理出的材料名单送去让青衣少女过目,后者扫了眼,评价:“比我想的种类丰富。”   “从时间上看,快要过年了,这些东西应当都是年节期间的储备。”   青衣少女恍然:“我家里不过年,倒是忽略了外面的习俗。”毕竟是世外洞天嘛。   既然时期特殊,青衣少女就重新审视起面前的材料单,她认真端详了片刻,最后还是有些苦恼地揉了揉额头:“相关经验不足啊……你看下有哪些可以直接拿来用的,缺少的我再去置办。”   ――她不但要承包失败家族的地盘资源,还要承包他们为节日准备的所有快乐。   燕晷云询问地小心翼翼:“您也要过节么?”   青衣少女笑:“怎么,不   想过吗?”   周围的小姑娘们很纠结,目光里既有期待,又有犹豫。   南远月的发言可以作为懂事小姑娘们的代表,她站得笔直,双手垂在身侧,神色格外乖巧:“资源需要花在正事上,不用因为我们浪费,而且北洲环境贫瘠,境界提升困难,大家不能贪玩,应该抓紧时间,好好修炼。”   ――她说话的时候,脑袋有一些低。   青衣少女颔首:“既然认了我做老大,那难事就应该让我来考   虑,环境贫瘠的确是个问题,我正在琢磨怎么调整此处的地脉,现在已经有了些方向,你们不用着急。”顿了顿,露出点促狭的笑意,“我看清单里有些物品似乎是专门用于年节期间的,要是真不打算过,那可就只能丢掉了――这算不算浪费啊?”   “……”   这一回,懂事的小姑娘也没扛住欢庆佳节好吃好玩的诱惑。   除了过年用的东西之外,燕晷云收拾出来的所有物品里,最为珍贵的就是作为敌对家族权利象征的一大块[王雩]M之玉。   材料本身无罪,但是寄托了小姑娘们对原主人的诸多负面情绪,南远月甚至嘀咕了一句“只配拿来煮火锅”的评价。   ――显然,很早经历过生活辛苦的文昌星士,当年并没有掌握唾骂这一项精神震慑类的技能。   本来只是冲口而出的气话,结果青帝本人听见后,麻利地完成了后续的炼制工作,连一向沉稳的燕晷云都甚是震惊――这是何等迅捷的行动力,何等深厚的炼器技术,以及何等不把珍稀材料当钱的败家水准。   南远月看着面前的灵光清润的新锅,差点没憋住心疼的眼泪,却又不敢当着越知涯面哭,否则对方容易误会她是馋肉馋的。   对金丹以下的修士来说,进食属于刚需,青衣少女跑去附近的冰湖捞鱼,顺便把手上正在写的一本修炼法诀丢给神色好奇的燕晷云,等她拎着新鲜的丹鱼回来的时候,书还是那本书,首页还是那张首页,连一丝翻动的痕迹都没有。   燕晷云有些羞赧:“我完全看不明白。”   青衣少女想了想,点头:“是我欠考虑了。”   她把小姑娘们都召集起来,每天抽出点时间出来,从基础开始讲解博志、术法方面的知识。   燕晷云此前的学习,大多靠运气和悟性,因而存在着许多错误,直到被未来上司接管后,才逐步踏上正轨,她发现,不管小姑娘们提出什么稀奇古怪的问题,几乎都能得到妥善的解答。   年轻的紫微星士发自内心地赞叹青帝的博学,并对对方的知识储备表示好奇,后者干咳了两声,悄悄传音:“我本来会的也不多,这些都是为了显示自己足够靠谱,背着她们恶补的。”   “……”   燕晷云觉得自己就多余问。   青衣少女笑:“家师知道我教你们,挺高兴的,据说这是我从小到大最具有学习动力的时期。”   *   “南姐姐在想什么?”   南远月回过神来,端庄微笑道:“没什么,只是一些很久以前的旧事。”   黄钟令主按照惯例,把刚捞上来的丹鱼切成片,准备下锅――丹鱼是北洲特有的妖怪,生活在极深的寒冷湖底,越是灵力凶暴之地,越容易出现,市场价格因为捕捉难度高和对修为存在不错的滋补效果,所以一直居高不下。   考虑到小藏书室里不止有星士与令主,燕晷云临时扩张了此地的面积,又端出了一叠看着才刚刚出炉,尚未完全凝固的新鲜芝麻糖,按照人头分――小辈里头,唯有穆自宜得到的比其他人多一些。   太簇令主尝了一口,神色恍惚了一下,过了会才笑道:“燕姐姐做糖的手艺跟越姐姐愈发像了。”   燕晷云含笑不语。   玉锅水沸,丹鱼的肉一滚即熟,南远月调好加了岩逗推沛豆的酱料碟,动作轻柔地将第一块肉放在了桌上唯一一个空座之前。 第95章   瑶华有度受到创派祖师个人气质的影响,从来没有食不语的规矩,有人在吃饭的时候,还顺带着翻看新入手的话本。   黄钟令主有些诧异:“我记得你素来不喜欢看这一类……主人翁太过一帆风顺的故事么,随便进秘境里里打一架就能获得宝物,这剧情也太不现实。”   负责管理门派纪律的夷则令主眉宇间洋溢着凛然正气,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把话本往前翻――在这个故事里,主角有一个经常穿青衫的形容。   ……懂了,这是在追求一种微妙的代入感。   黄钟令主深深叹息,单手托腮,满脸被剧情虐到的不满:“为什么还要打架战斗才能获得宝物呢,真是坎坷的经历啊。”   *   京洛。   延请群臣的正宴结束后,万玄宫内还设置了皇室的私宴,除了殷氏宗亲之外,霍氏等大世家也在邀请之列。   宫外灯火通明,游人如织,宫内丝竹盈耳,仙乐绕梁,处处点缀着符花与飞灯,倒是一派灿烂的盛世景象,殷文瞻手执酒樽,面含微笑,状似在认真欣赏歌舞,时不时还跟周围的人来点礼仪性社交。   理论上,够资格的皇室成员现在都得出场,但身在婆娑剑派的九公主说是要闭关,之前就没去崇吾游学,如今也没回京洛探亲,至于殷文瞻亲爹,更是长年抱病,窝在深宫静养,一概事宜都由国师、皇后、太子、太傅、镇西王、大将军等重臣全面包办。   在宴席上,殷文瞻按照惯例,依次向黎皇后、太子敬酒,再之后是他亲叔叔,那位因为脑子不好所以选择《归真诀》作为根本功法的傻王殷新莱,接着是太子生母淑妃,最后才轮到自己的母亲玉夫人。   ――考虑到幽帝当年庞大的后宫与血脉的数量,如今在万玄宫内出场的宗亲,简直少得可怜。   天魔大战后,损失惨重的皇朝其实也有想过努力开枝散叶,毕竟他们嫡脉里头,传有一门血裔数量越多,修炼起来就越顺溜的《血气经》,问题是随着仙门环境不断变化,想要在人数上进行扩张,再没有以往那般轻易。   据说早在人君世代中前期,皇室会按照惯例,提前选定一些资质合适的女子来修炼特定的功法,等学有所成之后,再被充入后宫。   这些宫人地位不会太高,哪怕诞育子嗣获得封号也一样,等闲不许抛头露面,自然也不可能把持朝政――不过类似的情况早都在吴氏成为老资格外戚后,就被动宣告废止。   到了游仙世代,世家和修真门派都不愿意将合适的苗子浪费在没有仙人坐镇的殷氏身上,而殷氏自身也没法继续征召良家女子入宫――当年青帝就是因为美人案和皇室杠上的,如今这位大佬虽已陨落,但崇吾和瑶华有度还在,他们委实不愿意遭遇来自君洞明或者燕晷云的降维殴打。   宗亲里面,老皇帝倒还有几位嫔妃,但作为病弱人士,能继续保持着苟延残喘的存活状态,不能家族减员就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至于同辈的殷新莱,保守估计心理年龄不到两位数,小一辈里面,大名殷文礼的太子殿下可能是在文贤书院待得太久了,表面作风日益往门派靠拢,平时恨不能把克己复礼给写到脑袋上顶着出门,拒绝一切不良绯闻的靠近。   至于殷文瞻……作为曾经跟瑶华有度打过交道的修士,他对女性有阴影。   “亥时一刻,皇后赐金樽玉液。”   “亥时二刻,皇后赐绿蚁浮波。”   “亥时三刻,皇后赐春眉无量。”   “亥时四刻,皇后赐九霞觞。”   皇室素有在年节时赐酒的习惯,这份工作目前由黎皇后代丈夫执行,九霞觞除了酒名外,更是上古法器的   名称,将这件法器置于灵力浓郁之地,会自动凝结出特殊酒液,除了提升修为,滋养神魂之外,还可以借此修习屏蔽卜测神念之法的“赤霞障”,最初是为了抵御魔主一动念而心知的强大能为,才创出的功法。   除了九霞觞之外,殷氏原本还有一项服装类的秘宝金缕衣,最后的记录是归于吴后所有,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虽然有流言称这件法器落在了青帝手中,但基于当事人的不可接触性,以及相关人员很容易就此问题触发意料之外的攻击行为,一直都没有准确结论――比如瑶华有度那边,这些年还略微缓和了一些,在天魔大战刚结束那会子,谁敢开口跟她们讨论青帝的陨落问题,就得提前为自己建一个衣冠冢,毕竟谁也不能保证交流完毕后,当事人还能剩下点什么。   其实井双灯曾偷偷问过越知涯金缕衣的下落,后者给出的回复是不排除被她拿走的可能,但因为识海封闭的缘故,暂时无法给出肯定结论。   晚宴的歌舞与灯火一直到天亮都不会散去,宫瓦上流淌着熔金般的色泽,像是闪烁着一抹辉煌的残像,浅笑盈盈的宫娥轻舒皓腕,手持玉壶,给宗亲们斟酒――九霞觞太过珍贵,赐予的分量一向是按照滴来计算,细线般的流光闪过,雪青色的玉樽当中,溅出一声清响。   殷新莱忽然起身,暴躁地抬腿踢翻了案几,仰起头,发出一声极为惊惧的悠长嚎叫。   他是大乘期的修士,看面貌,恰是十五六岁的俊俏少年,披发飞鬓,别有一番洒脱的美感,可惜早已疯癫,无法给家族提供额外的助力。   殷文瞻忽然想起一件事――他这位小叔叔素来憎恶水流声,时不时就会因此发狂,好像是从小落下的毛病。   高台之上,皇后黎茵的五官模糊在珠玉流苏璀璨的光华之间,只给旁人留下一个端庄而模糊的印象,她似乎只是稍微抬了抬手指,便有知机的女官走过去,将殷新莱小心地带出宫殿。   一直跟随在莱王身后的侍从也跟着离开,这位侍从是元婴期的修士,比其他人多了些特权,头上可以戴着遮蔽面容的帷帽,在路过殷文瞻的时候,给这位殿下悄然传去了一句希望待会找个机会见面的讯息。   新年期间的宫殿没有片刻休憩的时间,殷文瞻没有刻意避开旁人,而是以探望皇叔的理由,光明正大地走了过去,朝那位不拿真面目示人的侍从打招呼:“周先生。”   ――多亏莱王性情疯癫,身边没什么侍奉的人,才给他们创造了良好的交流环境。   周先生笑呵呵道:“三殿下觉得现在热闹么?”   “热闹到有些喧嚣了。”   殷文瞻大概能猜到点后续对话的展开方向――他有时也希望其他人能跳过用提问的方式来吸引自己注意的切入方式,直接开门见山地讨论关键问题,但作为一名礼贤下士的贤王,尽可能配合臣子的故弄玄虚,属于无法回避的职业要求。 第96章   周先生:“三殿下觉得热闹,但在我看来,倒显得有些落寞凄惶。”   既然是分内的工作,殷文瞻怎么也得笑得彬彬有礼:“先生乃是长者,眼光自然不同。”   周先生叹息:“我还记得,昔年舜华长公主在时,京洛重地何等威仪赫赫,纵然是大世家与顶级的修真门派,也必须尊重皇室的颜面。”   殷文瞻对此也有所闻,外戚吴氏倒台之后,舜华公主从中攫夺了一部分胜利果实,她素有智谋,一套合纵连横的组合拳下来,居然使得中洲局面按照以殷氏为首的格局变得稳定――那时皇室与现在一样,并无仙人坐镇。   史书记载,这位殿下曾经十分接近仙人的境界。   不过也有人认为,舜华公主之所以能一帆风顺,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青帝当时远渡外海,跑去北洲扎根,证据就是这位大能有空之后,但凡兴之所至,就可以跑京洛皇宫里来一场说揍就揍的打人之旅。   殷文瞻下意识看了眼天花板――传言这里曾经也留下过某人“打人者乃崇吾越千秋是也”的墨宝,最后负责善后的侍从实在清理不完,就以整体替换的方式消除了痕迹。   周先生:“很遗憾,原本殷氏也该有一位,甚至不止一位仙人。”顿了顿,没遮严的帷帽下,透出一缕嘲讽的笑容,“我说的不是殷岁晏。”   殷文瞻默然片刻,才道:“我理解先生的心情,但那是孤的叔叔,先生该称一句恒王才是。”   周先生哈哈笑了两声:“恒王,好一个心思不在皇室的恒王,当年谁又想到,最后居然会是此人留名青史。”   不待殷文瞻追问,周先生就接着说了下去:“殷岁晏生母不过一介民女,他之所以名叫岁晏,不过是因为生在年末而已,连正经大名都没有,只是种种机缘巧合,才修成的人仙。”   殷文瞻没有说话。   周先生出神片刻,又道:“想来三殿下应当调查过周某的身份?”   殷文瞻微笑,并不否认:“先生是聪明人。”   周先生:“周某昔日曾在舜华长公主座下效劳,当日因为有事外出,不在棠棣宫中,这才逃过一劫,能够留此有用之身,守在莱王身边。”微微欠身,“三殿下若是得闲,日后可多来看看我家殿下。”   *   京洛城内。   仿佛是天上的星河落进了人间,明亮的火焰犹如在风中飘摇的琼花,杨h莹坐在院子里,努力在拼可以漂飞在空中的莲花灯,事实上,在买回来的时候,花瓣上的御空符就早都画好,只是让年轻人们用更加简单轻松的方式,体验一下制作飞灯的乐趣。   院落里点缀着栩栩如生的各色冰花,有芙蕖、芍药、牡丹等等,花瓣可以食用――这种小食因为价格低廉外观美丽,无论在平头百姓里还是达官贵族家里,都广受欢迎。   薛蕴坐在杨h莹身边,抬头望了望天色,似乎在估测当前的时辰。   杨h莹拉着友人的袖子撒娇:“阿蕴再待一会嘛,反正我们两家离得又不远。”   薛蕴微笑着点头:“也好,姑母今夜要在宫内侍奉皇后,必定不能回家。”   杨h莹捧着脸:“家里人说等升殿之后,若是赶不及在年节期间回来,待在门派就行,日常用度他们会给我寄过去。”   薛蕴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握了握友人的手。   两位小姑娘身边除了各色玩器之外,还搁着一张用来盛放各类零食的案几,上面有糖渍的花片,莲子大小的青糕,用鸡汁、火腿、山菌汤混入面里做的小饼,以及一小碟不知什么时候放上去的芝麻糖。   *   仰天坪   。   劝进堂里的桌椅都被堆在角落,秋梦刀一脸愉快地盘腿坐在地上,白色的水汽模糊了他的眉眼:“过年真好,我以前就想试试在课堂里煮火锅,那种滋味一定特别美妙。”   井双灯纳闷:“秋道友,你居然也在仰天坪过年?”他之前被谢明皎盯着处理过一段时间的阳天殿殿务,确认看留守弟子的名单里,并没有秋梦刀的存在。   秋梦刀解释:“瑶华有度在阳城里有别苑的,我假期可以住那,对了,天虞城那边也有崇吾的别苑,如果咱们去交换学习的话……呃,应该也不用住外头,可以直接上中皇山。”   谁让青帝就是北洲主呢。   郑珊珊轻轻笑了一下:“怎么锦道友也门派里过年?”   井双灯挺起胸膛:“我已经下定决心,从仰天坪开始,开始贯彻以门派为家的信念,结业前留在崇吾修炼,结业后就在门派找一份工作,彻底扎根。”   ――这不是未来目标,而是阳天殿主对自己过去经历的平铺直叙。   同窗们聊天的时候,魏弼正在面无表情地洗菜切菜――他会做饭,但在味道上,远不如经过人仙考验的越知涯,基于这位过去式大能已经回家过年的客观条件,井双灯提议他们选择火锅作为晚餐的类别,并获得了全票通过。   小型术法对庖厨类的工作一直有极高的相性度,人手一份的《净世咒》更是让卫生维护的难度降低到了轻而易举的地步,考虑到修行带来的优势,小真人们直接豪爽地煮了四只锅,锅底是从城里的坊市里买回来的,每只的味道都别具一格。   首先是山菌锅,里面加了新鲜的嫩笋、种在桂木上的杜蕈、山泉附近的菌浦、还有一些老松树根上的芝菌――据说这还是青帝写的食谱,其中部分过于珍稀的食材做了更加接地气的替换,但坊市食摊的老板跟小真人们拍胸担保,味道绝对够鲜够香。   第二锅是尚付锅,尚付这种妖怪因为经常被食用,早在太始世代,就开始被人族驯养,到了现在,已经可以分成家养和野生两类,家养的尚付飞行能力基本退化,战斗力也保留的不多,毛色更是灰扑扑的,不太好看,但在体型上要更为丰腴肥嫩,有六条腿,翅膀,三只脑袋,味道兼具鸡鸭之长,肉质有一种厚重的鲜香。   第三锅是茱萸山椒锅,里头还加了茈蠃和育沛的肉来提鲜,汤汁泛着赤色,表面还飘着一层红油,价格在四只锅里最便宜,但据坊市的老板声称,过年期间一定得吃点带红色的菜,来年才能过得红红火火。   作为修士,秋梦刀等人不该迷信,奈何火锅香中带辣的气息太迷人,他们只能心甘情愿地向味蕾屈服。   第四锅是百卉锅,顾名思义,加了许多新鲜花草在里头,其中蕙草、甘菊、女萝是必选项,被切成薄片的是君迁木的果实,看着像枣子的是文茎,绿色的不是葱,而是条草――百卉锅因为具有养生的效果,一向广受崇吾派授业先生们的欢迎。   秋梦刀一边娴熟地切肉,一边顺口道:“对了,我在过来的时候,遇上了路莫同真人。”   魏弼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身边彻底忽略了自己阳天殿主身份的井双灯,也彻底带入了弟子的角色,紧张询问:“   他没发现我们在干什么吧?”   秋梦刀安抚:“锦道友放心。”   井双灯:“也对,你还挺擅长应付授业先生的……”   秋梦刀:“路莫同先生一看见我,就告诉我你们都在劝进堂里等着了,让我赶紧把食材带过去。”   井双灯:“……”行吧,这也算是崇吾特色,毕竟谁还不是从弟子的阶段过来的呢。   秋梦刀补充:“路莫同先生还给了我一只处理好的家狸力,祝我们新   年快乐,吃好玩好学好。”   ――家狸力是跟野生狸力相区分的名字,这种妖怪的外形像豚,四只爪子中间有距相连,生存能力很弱,但自从被上古修士发现特别适合养来吃肉之后,就再也没了绝种的危险。   郑珊珊:“我发现门派里的真人们,倒是都没回家。”   秋梦刀:“正常,姑祖母以前说过,弟子们刚入门的时候,还有机会经常回家看看,等在修行之路上走的越来越远之后,回去的时间也会慢慢变少。”顿了下,补充,“有修真背景的家族除外。”   魏弼随意提了一句:“不过归先生似乎不在门派里……锦道友小心些!”   颇具识武天赋的魏弼长臂一抄,反应迅速地直接将面前的将锅底整个端起,然后闪得远远的,彻底避开井双灯咳嗽的范围。   秋梦刀帮同窗拍了拍背:“还没吃呢,锦道友怎么就呛着了?”   井双灯:“……没事,就是有点岔气。”   作为知晓燕晷云身份的修士,他一直背负着沉重的思想压力,尤其是紫微星士还在青帝的建议下,与他以增进两派关系为名,进行过一次“友好”切磋。   虽然就餐的人数不多,但小真人们还是尽量让年夜饭看起来热闹一些,部分书桌被挪用过来当放菜盘的架子,上头满满都是准备下锅的食材。   劝进堂外传来扣门声,术法课的助教徐翰文走过来,笑呵呵的给他们一人发了一个压岁的红包。   井双灯:“……”他在思考,现在是应该表达感谢,还是表达自己受之有愧的心情。   魏弼,秋梦刀,郑珊珊:“多谢徐先生。”   ――如果说郑珊珊的语气是可爱,魏弼就是一板一眼,每个动作都能拆解下来放在教科书上公开展览,纵然按照无为派的衡量标准也挑不出毛病,至于秋梦刀,字字句句都蕴含着能不能多给一份的滂湃情感。   郑珊珊道过谢后,又好奇道:“是所有弟子都有吗?”   徐翰文笑:“就你们留在门派里的有。”又放下一碟子芝麻糖,“明先生让我带过来的,过年嘛,就要吃点甜的。”   作者有话要说:杜蕈:这里做了二设。   释名杜蕈、地蕈、菇子、地鸡、獐头。气味甘、寒、有毒。(《本草纲目》)   菌浦:又南水行七百里,曰孟子之山,其木多梓桐,多桃李,其草多菌浦。(《山海经》)   尚付:鸟,其状如鸡而三首、六目、六足、三翼,食之无卧。(《山海经》)   甘菊:   这里采用了《抱朴子》里的设定,有甜味:“谷水所以甘者,谷上左右皆生甘菊,菊花堕其中,历世弥久,故水味为变。”、“又菊花与薏花相似,直以甘苦别之耳,菊甘而薏苦,谚言所谓苦如薏者也。”   文茎:又西八十里,曰符禺之山,其阳多铜,其阴多铁。其上有木焉,名曰文茎,其实如枣,可以已聋。(《山海经》)   狸力:英水出焉,西南流注于赤水。其中多白玉,多丹粟。有兽焉,其状如豚,有距,其音如狗吠,其名曰狸力,见则其县多土功。(《山海经》) 第97章   越家村内正在热闹地祭祖。   放在高台上的宝物从外观上,看起来宛如一个中间破了个洞的陈旧铁锅。   越知涯好奇:“这是什么,武器吗?”   ――她是在村子里长大的没错,但小时候一直没开灵智,可以和一具能够喘气的傀儡划等号。   有村民帮忙解释:“这只仙锅是祖宗传下来的神物,身体不好的人可以用它接水喝。”   越知涯:“……原来如此。”希望他们在接水之前,会记得把锅给洗一洗。   村民又笑着补充了两句:“你母亲怀你的时候,本来有些危险,就是喝了里头的水才保住的胎……对了,你出生后,也曾经喝过一点。”   “……”   越知涯怀疑是因为当年总是让朋友给自己试菜,所以在转世之后,才遭遇了来自命运残酷的打击。   广场上点了火炉,边上堆着腌肉、白莹莹的千茎u、腊肠、獐子腿、拔了毛的三头尚付,还有些圆白菜与红薯花生,都是准备一会儿烤着吃的,越知涯还看见一篓子河虾,村民熟练地用筛网把大小不同的虾子给分开,小的虾米就直接磨碎,然后加上酒糟冬笋,用来泡豆腐。   越知涯接过兄长递来的食物,发现烤出来的豆腐居然还挺美味的,外壳略有些焦,内部则嫩如凝脂,豆腐里的汁水带着米酒的甜,还有河虾与冬笋的鲜,咬起来有种爆浆的感觉。   ――果然世界上从来不缺少美食,缺少的只是一双发现美食的眼睛。   庆祝会理论上会一直持续到天明,但考虑到村民的身体素质并不平均,刚到亥时,老人和小孩就纷纷回家休息――可能是由于相对海拔的缘故,越知涯成功混进了提前退场的队伍当中,越大娘无视小姑娘已经身怀修为的事实,让儿子帮妹妹把凳子搬回去。   越知涯没急着睡觉,而是跑到家后头,支起锅来煮芝麻糖。   糖里除了芝麻外,还有麦芽、小米,脱过毒的大螽的蜜――由于唐将阑当年对此提出过强烈的抗议,所以越知涯很快就掌握了处理相关食材的正确技能。   “大师兄尝尝看?”   越知涯把糖盛进小碟子里,递到身边,刚刚还空无一人的地方,突兀地伸出一只修长的手,稳稳接过糖碟。   ――要不是现场没有无辜的旁观群众,越知涯都怀疑这一幕会以乡野灵异故事的形式流传下去。   对糖,崇吾山长浅尝辄止,关于评价,君洞明也言简意赅的用一个“嗯”字画上了句号。   青帝并未气馁,因为拿到第二碟糖的紫微星士正带着温柔的微笑,笑语盈盈地用“开天辟地第一甜点”、“仙门美食的巅峰”这一类富含夸张性语句的描绘,来不断温暖老上司的自信心,换个心志不那么坚定的人过来,当场就能飘。   一大锅糖很快分完,除了符鸟之外,连通中北两洲之间的紫虚破空阵也做出了巨大贡献,燕晷云在赞美青帝的厨艺之余,也没忘记就“帝君果然极有先见之明”方面展开具体描述。   越知涯看着天空,揉了下额头,带着点不确定道:“在北洲的时候,有一回过年期间,我好像通过水镜之术,给师父拜过年。”   燕晷云没说话,瑶华有度刚出现雏形那两年,越知涯经常满北洲地乱跑,期间各种上蹿下跳,没人能完全跟上她的节奏,哪怕是二把手的紫微星士,也有很多事情并不清楚。   君洞明倒是点了点头:“确有此事。”   他还记得,师妹在给师父拜年之前,先找自己打了个招呼――真正的崇吾山处于重重封锁的世外洞天当中,未被准许着不可踏入半步,想要建立连接很不容易,   幸好韩宴池一代人仙,能在小徒弟并不熟练还非要放飞自己奇思妙想的情况下,做到同时支持两边的影像传输。   *   水镜对面,越知涯正曲着一膝,姿态闲适地靠坐在巨大的石块边,天上正在飘雪,雪片从圆枣大小到手掌大小,应有尽有,一看就知道那边就不是多么适应生存的环境。   师妹头发比上次见面时更长了一些,裙分四幅,下摆盖到小腿中段,露出藏青色的长靴,是很适合在外活动的装扮。   韩宴池先关怀了一下:“看着是有些瘦……好像没怎么瘦啊?”   不是说北洲环境特别贫瘠吗,这不还挺壮实的呢?   越知涯笑容乖巧:“山里和河里都能抓到妖怪,海底也有很多鱼,虽然有些鱼看上去略显奇怪,但味道都不错,皮下有很厚的油脂,不管是煮是炖是烤是炸都没问题,我都记在随笔里了,以后要是广开山门的话,可以给后来的弟子们做教学材料。”   韩宴池总有种崇吾派在未来的某一天,会变成修真界烹饪学校的不详预感。   “在外头感觉如何?”   越知涯想了想,回答道:“我觉得自己成长了许多。”顿了下,补充,“师父曾说许多隐世门派的弟子出山后,都得经历些挫折然后才得以成长,既然登仙宫那边的人已经经历了那么多挫折,就可以证明我现在成长的非常迅速。”   韩宴池:“……”   ――不谐真人觉得他的表达能力和小徒弟的理解能力,至少有一方与普罗大众的标准并不相符。   身边,一袭白衣的首徒微笑着附议:“师妹所言有理。”   调整了下心情,韩宴池突然有点庆幸崇吾派综合实力过硬,不然凭小徒弟的脾性,刚下山,估计就得被外面的世界重塑一下三观,不过像现在这样也挺好――至于现在那些在小徒弟手上吃过亏的坏人,韩真人表示,修道乃是一条充满危机与坎坷的通天之路,半道上难免遇见些意外情况。   韩宴池:“你到北洲后,可有继续惹事?”   越知涯干咳两声:“惹了,一点点事。”   不用多问,留守在崇吾山上的两位派内人士都很清楚,上述的一点点绝对是极具越知涯个人风格的衡量标准。   越知涯露出些迟疑的神色――人仙的观察力都足够敏锐,韩宴池迅速注意到小徒弟的情绪变化,心中顿感不妙,他上次从大徒弟那知道,天垣双阙的继承人因为想要抢夺华芜之草的缘故,被小徒弟打成重伤,现在这样子,难道是对方又二度上门,然后彻底被解决了后患?   “师父。”   韩宴池正襟危坐:“……说吧,为师准备好了。”   越知涯:“我在外面这样到处跑,是不是特别让你们担忧啊?”   白衣少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透过水镜,认真注视着远在北洲的师妹。   韩宴池怔了下,忽然笑了起来:“自然担忧。”顿了下,补充,“但总是会担忧,譬如刚才,我就在担忧,万一说实话,我徒弟会不会因为怕我忧心,以后在外头过得束手束脚,可不说实话吧,万一我徒弟觉得当师父的不够关心她,可又如何是好?”   越知涯想了想,觉得这问   题的确有些棘手……   韩宴池继续:“平日督促你修行,督促的太紧,担忧你辛苦,督促的不紧,又担忧你修行不利。”悠悠叹了口气,“你在外头,担忧你遇见意外,你师兄在家里,又担忧他总是不动,心境难淬。”   越知涯闻言,不自禁地笑了下――她此刻的模样与昔日在山中时,已经有了些区别,但这一笑,还是那个君洞明熟悉的小师妹:   “要是我的性格能跟师兄平均一下就好了。”   韩宴池摇头,语气温和:“纵然担忧,我也希望你们俩能按自己的样子成长,旁的孩子再好,你师父也不要。”   *   仙人神念何其强大,君洞明回忆往事也没耽误听师妹说话,越知涯表示既然是新年,那就劳烦大师兄帮忙开下法阵,她正好回崇吾山看看。   越知涯微笑:“晷云也一道去。”   紫微星士微微欠身,亦步亦趋地跟在青帝身后。   呼吸之间,周围的风景变得模糊起来,光线也随之变得愈发昏鳎好像是从岸上步入了深深的水底,不过那种朦胧的失真感只持续了极短的一刹那,越知涯便踏入了真正的崇吾山范围内。   外面明明已经入夜,此地却依旧处于白昼期间――有些世外洞天内的时节与凡世并不相通,可以随着所有者的心意而变化。   既是仙家道场,此处的灵力自然清盛异常,燕晷云感受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越知涯前世年少之时,对修行不太上心――换个除了君洞明以外的人,有她这样每天光吃喝玩乐也不会耽误境界提高的修行条件,早就摊成了一条光会享福的咸鱼,青帝能想着下山历练,并且能忍受外界风餐露宿的生活环境,以及时不时还有缺乏眼力见的人上门找茬的人际氛围,从零开始白手起家,绝对能算得上天赋异禀,心志坚定。   崇吾山上有专门的地方安置历代门人弟子的牌位,牌位前没有香炉,也没有供奉鲜花瓜果酒水――这是纪念,而非祭奠。   山上的风声一直未曾止歇,反而越吹越响,原本祭所周围只有寥寥几株错落有致的扶疏花木,但听动静,却仿佛置身于一片起伏不定的万顷林海之间。   燕晷云忽觉不妙,她原本以为当前异常的天象是因为君洞明和越知涯两人心境的变化,但仔细感知,似乎有不太对劲……   越知涯:“是始微来了。”   燕晷云恍然――始微真人是崇吾派的另一位人仙,她并非人类,原身乃是崇吾山上的一株寻木,虽然和石青差不多时间化灵,但因为天资出色,所以早早修成仙身。   外面的风声变得更加响亮,几乎是狠狠地砸在门窗之上,燕晷云注意到,祭所内的石砖上,倒映着姿态繁茂,婆娑舞动的巨树的影子。   ……紫微星士觉得自己现在有必要考虑为帝君护驾的问题。   越知涯:“不必担忧,我与始微十分熟悉。”   燕晷云顿时感到三分安心,毕竟那位始微真人怎么说也算看着越知涯长大的,感情自然深厚,肯定没有恶意,至于剩下七分……   越知涯:“一般来说,始微会有现在的反应,就是‘你还有脸回来’的意思。”   剩下七分,都是基于对老上司的了解,所习惯性保持的警惕。   燕晷云感受着喧嚣到了狂暴程度的风声树声,轻轻舒了口气――帝君风采不见当年,哪怕现在修为尚浅,也还是那个走到哪都会拉满全场仇恨的北洲之主。   越知涯笑吟吟地伸出手,里面有一小份芝麻糖:“特地带给你的。”   外界的风声瞬间安静了下来,片刻后,才有一小缕从门缝里吹了进来,卷住糖,打了个璇儿飘走。   “……”   整个过程中,君洞明一直冷眼旁观,不发一语,他有理由认为,就是因为周围人都太好说话,所以才养成了越知涯上房揭瓦的性格,崇吾山长没有立场批评别人,只能多多自我反省。 第98章   开年之后,仰天坪的新生们集体升殿。   仰天坪是一整块陆地,四周都是云海所化的虚幻湖水,但阳天殿不同,弟子们的活动区域,是一块块漂浮在云海之上的独立浮岛。   因为阳天殿中基本没有筑基期以下的修士,所以门派也随之调整了交通方式――像仰天坪外围那样的码头并不存在于此,浮舟自然也没有,至于落入云海后该怎么办,过来者表示,你们已经是成熟的修士了,要学会自己想办法着陆。   阳天殿里的云海并不完全像是真正的水,只要离得近了,哪怕不用任何辅助手段,也能透过清澈的水面,看见飘浮不定的云雾――顺带一提,魏弼以前曾经因为想要在非休沐日离开仰天坪去灵府接任务赚钱,特地在鬼市子里买过一件可以增加破除幻术能力的迷b木,然后就在日益增多的功课量中领悟到,单纯的诓人或者用假货以次充好,在仙门还属于比较容易被看破的骗钱手段,真正让人打破牙齿和血吞的,是想办法让顾客心甘情愿的买回那些虽然货真价实,但根本用不到的东西。   ――但凡魏弼对自己的学习成绩有点要求,紧迫的日程表就不允许他随便往仰天坪外头跑。   等升殿之后,一些跟门派有关的勤工俭学任务就开始对弟子开放,对应薪酬比仙门普遍水准要高五成左右,毕竟崇吾派的目的并不是让那群连自己都未必照顾的好的年轻人干活,而是找机会锻炼他们的能力,并进行一定的金钱补贴。   根据崇吾派内部的非正式统计,家庭条件一般的弟子,在勤工俭学的任务申请上,会有比较高的成功率。   可能是为了提高年轻人们走岔路的可能性,负责管理东西两苑的罗夫人与孙大叔开了一次性阵法,将原仰天坪弟子们带到阳天殿的某个浮岛的空地上,就满面笑容的转身离开,陆琼等人四面环顾,总觉得有点不安。   井双灯悄悄向越知涯传音:“前辈放心,这里是我的主场,绝对不会有问题。”   越知涯莫名:“我不担心――整个崇吾都是我的主场。”   井双灯:“……”   他绝对是被青帝的身高给迷惑了,才在潜意识里将对方当成与外表年龄一样大的真小孩。   岛上云华横空,那一缕缕若聚若散的宛转烟云,就像是仙人轻盈的羽衣,制作成鲜花形状的飞灯飘在空中,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摘到,一些异于凡世的藤蔓如清澈的瀑布般垂落下来,上面点缀着晶莹饱满的花苞,这些花苞随风摇曳,然后在某个出乎意料的时刻,猛然绽放开来,雪片般的花瓣从中喷涌而出,带着隐约而清芳的甜蜜气息,正是仙门特有的浮玉女萝。   这种花天然具有操控风的能力,能够扎根于云层之间,不断汲取灵力与水汽,它的生长速度极快,然而花期只有一个心跳那么短暂,是颇受修士们喜爱的灵草。   浮岛上除了他们之外还有旁的弟子,大多来去匆匆,只有一个人走的特别悠哉潇洒,一看就非常适合给后辈讲解一些人生经验,沈鸿鱼和秦旭正打算过去打招呼,就看见那位走路慢的很有特色的阳天殿弟子脚下一滑,直接栽倒了岛外的云海当中。   ――新来的年轻弟子们对此都十分关心,他们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好奇,如果有人落入云海当中,具体感受究竟是溺水还是坠落。   答案很快出现,从水花声、风声、以及那位弟子不太清晰的呐喊声判断,应该是二者兼具――用跳楼的速度,来感受跳海的韵味。   等那位阳天殿弟子连人带声音都快要彻底脱离他们的感知范围时,一缕云气逸出,凝成白鹤,将人慢吞吞地给衔了上来。   聚集的围观群众并没给失足者带来任何心理压力,后者成功上岸后,没一会就元气十足的满   血复活,甚至还能笑呵呵地介绍:“在仰天坪外潜水,虽然有游泳的感受,但是无论什么时候想上浮,一抬头就能露出水面,可阳天殿就不一样了,该下沉多远就是多远,在距离上特别真实……你们要不要试试看?”   毫无益处的邀请,但非常符合年轻人作死的心态,跃跃欲试的林尤锦刚走到岸边,就被魏弼及时拉住。   可能是在鬼市子里被骗过钱的经历,给魏弼留下了深重的阴影,他看了这位阳天殿弟子一会,询问:“跳下去再被救上来,会有什么代价?”   阳天殿弟子向着后辈们露出友善的微笑:“大家都是同门,你们也太多疑了。”   林尤锦点点头,松了口气:“既然道友这么说,那我们就放心了。”回头冲其他人大声宣布,“诸位小心点别上当,这肯定有坑。”   都是崇吾派弟子,那边的心理素质都不差,就算被当面揭穿,阳天殿弟子也能保持着脸上的笑容不变,给新人详细解释:“也没什么代价,就是会视情况扣出操行分数,意外失足少一点,闲着没事往下蹦的多一点,还有机会去幽天殿深度观光体验。”   ――幽天殿是崇吾派主管刑罚的地方,殿主华飞鸾和大部分时间都在摸鱼的同僚井双灯不同,是个常年沉迷于工作当中的大乘期修士。   林尤锦看对方那一脸坦诚,突然有些怀疑起自己原先的推断来:“这位道友,你刚刚不是故意想哄我们蹦下去吗?”   阳天殿弟子别过脸,幽然叹息:“诸位也都是在考试院里吃过祝余草的人了……”   “……”   对方的话勾起了林尤锦当初食不知味的心理阴影――看来对方就是故意的。   秦旭拱手见礼:“我们初来乍到,道友若有闲暇,可否指点一二?”   阳天殿弟子一脸正色:“闲暇没有,我现在有任务要办。”   越知涯点点头,彻底明白了过来:“所以你是领了任务,负责过来指导新生的接引弟子?”   刚升殿,衣食住行都没着落,门派不至于真撒手不管,所以肯定会有后续安排。   阳天殿弟子:“……”他听其他同门说起过,这届新生资质都挺不错,果然,不管是判断力还是警惕性,都已然达到了崇吾派的平均水准。   陆璧也点头:“越道友所言有理。”   既然被看穿了,阳天殿弟子也不再隐瞒,承认:“我是来接你们的,顺便再给你们介绍下阳天殿的大概情况,免得日后到了该上课的时候,找不着课堂。”   新生们:“……”   这才第一回升殿呢,怎么就有种深入崇吾牍楼的感觉?   陆琼询问友人:“这位道友可不可信?”   沈鸿鱼微微感受了一下,点头:“半步金丹,应该是真的。”   小姑娘们没压着声音,听清对话内容的阳天殿弟子有些疑惑:“为什么不担心我骗人,难道半步金丹的修士灰比较诚实?”   虽然没有听说过类似的理论,但仔细想想,似乎也有些道理,毕竟半步金丹正好处于思考未来道途的关键时期,对人对己都应该更坦诚一些……   越知涯摇头,戳破了对方不切实际的幻想:“因为半步金丹实力有限,抗不过一群筑基修士的围殴。”   阳天殿弟子:“……很好,虽然你们才刚刚升殿,但已经有了我们阳天殿弟子的风采。”   目前所在的浮岛只是一个暂时的落脚点,跟生活区和教学区都隔着一段距离,属于弟子们平日自由活动的场所,时不时就能看见其他人匆匆路过的身影,有人在快走,有人在小跑,有人想离了弦的利箭一样向前g飞,还有人走着走着,忽然自袖中飞出一道三尺清光,人也随之御空而上,向着远处倏然疾驰。   新生们忍不住驻足凝视,就算他们已经在仙门顶尖的大门派里渡过了一年的修炼生涯,也不常看见如此有牌面的前进方式――对方在御剑的同时,头顶就聚积了一堆乌云,并开始噼里啪啦地往下打雷,飞到哪里就把火花和闪电带到那里,这名道友依靠自己风骚的走位能力,在雷网的包围下硬生生往前弯道漂移了二里路,才终于遭遇了来自雷霆的追尾,当头栽进了云海之中。   “哗啦。”   伴随着清亮的入水声,高空上的积云飞快散去,恢复了风和日丽,朗朗晴空的正常状态。   阳天殿弟子帮忙说明:“对了,提前跟你们说一声,阳天殿和仰天坪一样,都不禁止飞行,不过在高度超过一尺的情况下,就会遭遇雷击。”   林尤锦茫然:“雷击不算禁止飞行的手段吗?”   阳天殿弟子摇头,认真纠正后辈的错误观点:“雷击怎么能算禁止呢?扣分才算,单纯只有雷击的,这明明是鼓励大家多多尝试好吗?”   林尤锦:“……”   对不起,是他对门派的作风了解的不够彻底。   越知涯目光微凝,低声:“奇怪。”   井双灯有些紧张,悄悄传音:“前辈是不是发现什么不对劲的情况了?”   能让青帝察觉到的异况,少说也得是越秀居那个级别,说不准还跟西洲魔主有关……   越知涯的目光里带着浓浓的困惑:“现在的弟子怎么只像我,都不像大师兄呢?”   井双灯:“……”   作为阳天殿名义上的管理者,对于弟子们在榜样上的选择性模仿,没能继承到山长优良品质的现况,他感到十分惭愧。   阳天殿弟子又补充了一句:“雷击的设计思路,从运行原理、触发机制、再到维护方式,都是公开的,你们要是有什么可以帮助同门提升御空能力的想法,也可以写下来――虽然崇吾的内部刊物经常不能按时发放,但在类似意见的处理上,我们的速度绝对不慢。”   “……”   杨h莹不解:“可道友你不也是阳天殿弟子么?”大家现在都是同一块浮岛上的求生人士,万一有谁提出了特别能锻炼人的意见,这不就等于是拿自己的血条换集体的团灭吗?   阳天殿弟子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没关系,毕竟一切都是为了修行――我分数够了,下个月就可以升殿。”顿了下,补充,“对了,你们作为这一届仰天坪的升殿修士,后面门派那边会找你们咨询一下学习体验,比如说课程难度是高是低,功课量能不能接受之类。”   “!”   宁自书干咳了两声,道:“功课量,也就一般吧,只要肯用心,完全没问题的。”   林尤锦摸着头,语气憨厚:“对我来说有点难,不过修行么,只有经历困难,才可以得到真正的成长!”   魏弼微微颔首:“嗯。”   杨h莹握拳:“健康的体魄是修行的本钱,我特别喜欢后期那个临时增加的早上跑圈的识武课程,唯一的遗憾就是体验的时间太短,下一届可以考虑刚入学那会就直接加上。”   薛蕴附议:“是啊,我们错过了半年的学习时间不要紧,重要的是师弟师妹们可以不再   重蹈此前的覆辙。”   沈鸿鱼神色温柔:“南浦云给我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下一届道友可以考虑适当提升实践课的时长。”   秋梦刀:“仰天坪每五日就会有一天休沐,可以在休沐日开放南浦云的门禁,以自愿为原则,展开辅导性学习工作。”   陆璧呵呵笑道:“说到建议,仰天坪用祝余水替代普通食物的安排十分不错,不但减少了在用餐上的时间消耗,而且还能帮助弟子们把精力集中在学习上,应   该继续保持,并不断推广。”   秦旭心有戚戚:“没错,在家里的时候我还会猜猜下一顿会吃点什么,到了门派后,就彻底不在类似的问题上浪费时间。”   季淑君:“不过推广是什么意思?”这不已经是崇吾的光荣传统了吗?   越知涯倒是明白其中的缘故,作为影响了一整个门派的前辈,她不用揣测陆璧的心理历程,按照自己的思路往下想就可以:   “这不还有无为派文贤书院那边的游学生么,可以让他们把这个习惯给带回去,既然大家都共同生活在中洲大地上,就应该互相学习,互相帮助。”   郑珊珊笑得尤其甜蜜:“我记得仰天坪对杂记的要求很高,不可避免会出现一些文字注水或者胡编乱造的情况,可以将对杂记的考核加在随堂测验当中,帮助后来者写作端正态度,顺便温故而知新。”   听着刚升殿的后辈们热烈的讨论声,负责指引工作的阳天殿弟子欣慰地笑了起来,感觉自己又把一部分同门给带上了正确的道路:“每一届的师兄师姐们都会结合自身的经历,真诚地以后的弟子们者考虑,这大概就是崇吾派能够不断实现自我超越的原因吧!” 第99章   不同的浮岛间彼此独立,隔着飘渺的云海,至于交通方式,像小船、横桥这一类缺乏特色的载具或者构造物必然不可能由门派提供,他们必须自己想办法抵达对岸。   阳天殿弟子退后一步:“不用指望我,接引者的工作要求是给你们指一个大概的方向,具体该怎么度过云海,得靠你们自己。”想了想,补充,“为了避免难度降低,你们先过,我来殿后。”   沈鸿鱼微笑:“道友放心,我们并无此等打算。”   “……”   阳天殿弟子总觉得这位秀丽道友的和气笑容里,还夹杂着“半步金丹应该也指望不上”的客观判断。   陆璧俯身,掬了一捧云海中的水,仔细感受了一下:“虽然下层是云,但上层的确是水,不过比之正常的水,略有些轻。”   陆琼:“莫非是弱水?”   越知涯抱着胳膊,给出准确解释:“不是真正的弱水,只是一种模拟出来的幻象。”   对于崇吾九天包括仰天坪在内的布局设计,她都很有发言权,只是因为识海封闭的缘故,遭遇了一定程度的削减。   秋梦刀:“既然跟弱水类似,那游泳肯定是不行的。”   听到同窗的判断,以杨h莹为首的少数成员表示欣慰――虽然仰天坪开了识武课,但对于大部分时间都在陆地上锻炼的年轻人来说,淌水并不是一个人人都能掌握的技能。   陆璧:“普通的船也不行,会沉。”   井双灯:“但是像我们之前坐过的那种云舟就可以。”   林尤锦:“所以我们现在是要,呃,当场制作一艘云舟?”   井双灯:“……我就是举个例子,不是真要做船,而且咱们这有人学过浮空符文的绘制方法吗?”   越知涯、沈鸿鱼、陆璧、秋梦刀、越华芜一齐点头:“学过啊。”   ――牍楼的权限早都对他们开放,有点课程外的知识储备也不足为奇。   井双灯盯着越知涯,目光幽怨――他刚刚的询问,目标对象并不包括某位过去式人仙好吗?   干咳了两声,阳天殿主又做了补充:“会画符文也不够,既然是制作云舟,总得有木头吧?”   林尤锦举手:“木头的话,我的青囊里倒是带了一些,是在坊市里买小食拿到的赠品。”   “……”   糟点太多,井双灯一时不知道是该询问“到底是买了多少东西才会顺带着赠送一些木材”、“为什么要把木材放进青囊中”还是“哪家店在赠品类别的选择思路上会如此清奇”?   秋梦刀:“当然就算林道友没带木材也无妨,我的主修功法是《拒霜诀》,身上还带了种子,催生点植物出来,一眨眼的事。”   井双灯叹气,向同窗妥协:“所以关于坐船的计划――”   其他人异口同声:“当然是直接放弃!”   “……”   阳天殿主感觉自己已经跟不上年轻人的思路了,他茫然地看着青帝,无法理解对方为什么适应的那么好,从境界到思维方式,都像极了一个货真价实的仙门新人――除了身高之外。   越知涯:“……”   人都是很固执的,就算跟燕晷云切磋过一次,阳天殿主也还是时不时就会用估测的眼光,俯视一下她的脑袋顶。   按了下额头,越知涯给小朋友答疑解惑:“因为太浪费时间,能直接过去,为什么要使用工具?”   青帝有些讶然,旁人就算了,身为阳天殿主,井双灯不应该对通过云海的方式格外了解才对吗?   井双灯默默无言――他当学生的时候,阳天殿的环境还没现在这么丧心病狂,等他毕业以后,已经拥有了在阳天殿   怎么上蹿下跳都不会被天雷劈落的实力和权限。   “天一生水,遒肃其骨,令。”   灵光随着法咒湮开,云海上出现了透明的冰块。   阳天殿弟子提醒:“冰可以浮在水上没错,但一旦有人踩上去,该沉底还是会直接沉底的,除非你能把这一片云海从上到下彻底冻结。”想了想,补充,“有这份能耐,后续的课程可以直接跳过,立刻申请跨殿都没问题。”   越知涯表情冷漠,显然一点不把对方的话当真――虽然操作上有些困难,不过真要冻也不是做不到,但跨殿什么的就别想了,君洞明要真那么好说话,她至于在仰天坪那没日没夜奋笔疾书吗?   沈鸿鱼笑了下,摇头:“不会直接踩,我们学过轻身术。”   越知涯补充:“除了轻身术之外,还有一条法咒也很适合――‘朝行露散,夜行体轻’。”   这是专门用来赶路的咒语。   秋梦刀若有所思:“说到轻,还有一句法咒是‘重处即时轻’对吧?”   越知涯点头:“原本是附加在行李上的法咒,现在也可以施在人身上,在青囊空间不够的情况下,非常好用。”   阳天殿弟子有些讶异:“你们的课外知识还挺丰富?”   秋梦刀耸肩:“不是有句老话嘛,人生在世,永远不知道意外跟明天哪个先来,万一某天无为派文贤书院决定围攻崇吾派、中北东南四洲彻底翻脸、魔主率军攻打仙门,那我们躲在什么地方都不安全,多学点东西,就多一点生存的可能。”   阳天殿弟子:“……”   他也是从仰天坪过来的,怎么就没这位道友那么强烈的忧患意识呢?   新的阳天殿弟子们捏着法诀,有条不紊的在云海上点水掠过,浮冰使此地的空气变得更加清寒,伴随着“凯风自南,援其以习习”的颂念声,流风也徐徐地涌动起来,帮助年轻的弟子们从海面上渡过,偶尔有人踏足不稳,便会有一率和风、一根藤蔓,或者一道赤色的鞭影卷来,将人及时拦腰拉了回去。   负责接引工作的阳天殿弟子落在最后,没急着过去,而是从青囊里取出纸,以站立地姿态开始落笔挥毫。   虽然在大部分条件下都能保持正常书写状态,对崇吾派的弟子来说属于基本技能,但对方的行为,还是引起了新升殿人士的注意。   秦旭:“道友是在记录我们刚才的表现?”略一思忖,“这应该也是一项考核吧?”   阳天殿弟子握着笔,微笑:“毕竟才过来,为了增进互相之间的了解,顺带做一点统计方面的工作而已,也好决定你们未来的课程安排。”顿了下,补充,“就按大家平时的表现来就行,不用刻意追求超常发挥,或者低调收敛。”   越知涯:“因为超常发挥的结果是既然成绩出色,那肯定能接受更高的要求,而低调收敛的结果,同样是既然成绩有缺陷,就更要提高标准,加大投入。”   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最终都无法避免努力修炼,努力学习的下场。   阳天殿弟子欣慰:“道友所言甚是。”   记录完毕的阳天殿弟子收好纸笔,慢悠悠地踱水而来,走到一半忽然停下,冲着对岸正一脸乖巧安静等待的新   的浮空状态。”   就在阳天殿弟子讲解的前一刻,他立足的冰块就消失无踪,重新变成了云海中的水流。   新生们:“…………”   要不是他们特别清楚,对方脚下的冰是自己这边偷偷召火烤化的,此前绝对没跟对方串通过,差点都要以为两边是故意配合来讲解新法术的实用性。   阳天殿弟子鞋底突然生出白色的云团,托着他一路飘了过来,一直到抵达对岸方才消失。   成功避开了所有陷阱的道友看着面前的新人,笑呵呵道:“放轻松,反击过来接引的道友,在崇吾派,跟帮下一届师弟师妹提意见一样,都属于保留项目。”说完,整理了下衣襟,悠然负手,“在阳天殿,没点自我保护意识,是不允许过来带新人的。”   秦旭:“是担心我们的反击会让你们受伤?”   阳天殿弟子摇头,严肃:“不,是担心你们得手的太轻松,容易放下对生活的戒备。”顿了下,补充,“这句话也是越祖师留下的金玉良言,诸位一定要谨记在心。”   越知涯:“……”   其实她当年就提了下考验新人的大致实施方向,能表现的如此欠揍,完全是现在小朋友们不懈努力,以及君洞明教导有方的结果,跟一百二十年前就已然陨落的自己没有关系。   沈鸿鱼注视着周围的景致,从落脚处一直眺望到更远一些的浮岛上,询问:“这些浮岛似乎在流动?”   阳天殿弟子点头:“整个阳天都立于云海之上,这里越小的浮岛漂起来越灵活,面积比较大的,则相对稳定。”向着远处遥遥一指,“主殿的位置是彻底固定的,你们将灵力集中于双目之中,可以看见那边的灵光。”   主殿的方向,一道清盛的灵光犹如支撑此方世界的玉柱,贯穿着天上天下,那边的光线分明并不刺眼,但多瞧一会,就会有种眼睛正在被灼烧似的痛感。   沈鸿鱼:“请问道友,主殿有何作用?”   阳天殿弟子摆了摆手:“没什么用,就是殿主的办与生活公场所。不过边上的侧殿还是很重要的,那是左右司长的所在。”   井双灯:“……”   从仰天坪来到自家主场,他总算也体会了一把被晚辈当面叨逼叨的感受。 第100章   阳天殿弟子介绍:“往南走,会接近教学区,我们一般称教学区域为劝进院,这一路上的学习氛围会越来越浓厚,你们,咳,注意生命安全。”   新人们:“……”   虽然想表达一下惊讶,但此刻浮现出来的真实情感却是“果然如此”,魏弼发现,他现在已经彻底习惯了崇吾派的氛围,这大概就是教育的强大力量吧。   还没走上两步路,一声凄厉的惨叫就从远处传了过来,而且在不断变得更加响亮尖锐,新人们下意识地把目光望声源处转过去,就看见一道特别潇洒水花在高速移动,而水花之下,正站着一个身姿挺拔,满面惊恐的修士。   阳天殿弟子安抚:“别慌,仔细看,他脚下是不是有一根闪着寒光的长条状金属器具?这是在水面上飙剑呢,很正常,不少道友在着急的时候,都会那么赶路。”   秦旭颤巍巍地举手:“请问一下,在赶路的同时……”稍微组织了下语言,才把后面的话给顺溜说出口,“类似的音效属于必选项吗?”   阳天殿弟子回答地很迅速,不知是头脑灵活,还是对面前的场景司空见惯:“是否必选,取决于你操控飞剑的水平,还有自己的身体素质。”   飙剑的那位道友伴随着凄厉的嚎叫驰向远方,然后又在水面上绕了个八字滑行回来,全程余音杳杳,不绝如缕,要不是节奏过于单调,陆琼等人都想跟着哼上两句。   秋梦刀:“他似乎不是在赶路。”   阳天殿弟子颔首:“有可能是法器意外失控,也有可能是考试成绩突然公布。”   “救命……停不下来……”   看来是前者。   陆琼关切:“我们需要做点什么吗?”   阳天殿弟子干脆:“不必,等飞剑撞到禁止通行的结界上,或者耗尽灵力掉入云海,就会自动停止的。”看着新人们依旧难掩怀疑的脸色,补充,“崇吾派的飞剑修理走内部渠道,会有折扣,而且要是你们以后的飞剑就是在门派里买的,一季度内前三十回遇见交通事故,可以免费维修――当然涉及珍稀材料的话需要自己准备。”   “……”   他们担心的并不是载具的损坏问题。   尖叫声终于远去,但那种直指人心的凄厉声响仿佛还回荡着年轻人们的耳畔,随着路程的前进,周围的草木屋宇开始变得密集了一些,但每块区域的风格都并不相同,似乎并非出自同一人之手,也没有被仔细规划过。   沈鸿鱼:“浮岛的面积变大了。”她已经听不到水声,周围看起来和外面的大地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秋梦刀俯身:“土壤挺正常的。”   阳天殿弟子介绍:“不要怕,你们现在看见的东西都是以前的同窗们闲着没事折腾出来的,因为浮岛增加起来比较容易,而有资格进入阳天殿的弟子生命力也相对顽强,所以并不禁止对环境做出改造。”   其他人:“……”   等对方说完了,他们才明白为什么会把“不要怕”三个字给加在前面,但这并不能抵消新人内心愈发强烈的忐忑,因为就在他们前方不远,原本令人眼花缭乱的绿植迅速消失,替代出现的,是――   陆琼停下脚步:“这是什么地方,乱葬岗?”   枯藤老树,断壁颓垣,半空中还有乌鸦和脏兮兮的白纸条,荒凉到看不见一丝绿色的地面上,散落着大小不一的鼓包,空气里夹杂着若有若无分腐味,哪怕换了某位大能过来,也很难做出更合适的解读。   越知涯也很好奇,悄悄询问:“井殿主,这是什么地方?”   井双灯摸着后脑勺,干咳:“那个   ,我最近一直在仰天坪那,很久没回来看过了……”   林尤锦小声:“此地位于教学区的范围内,而且环境荒芜……莫非阳天殿的授业先生会把没写完作业的,还有考试没能合格的弟子给就地掩埋处理?”   阳天殿弟子语气亲切:“诸位想多了,既然作业都没写完,那怎么会有一死了之的好事呢?”   林尤锦:“……我能问一下,阳天殿哪边可以申请直接毕业吗?”   阳天殿弟子呵呵笑道:“开个玩笑。”等其他人都被这一句玩笑给开得面露凶光后,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始解释,“因为崇吾派的教学风气十分开明,在阳天殿,只要是非致命性的改动,那都是允许的,你们眼前所见,应该跟设计者的审美偏好有关。”   ……他们绝对是在羞辱审美两个字。   阳天殿弟子继续:“而且大家都知道这两天是新人升殿的好日子嘛,多少得把环境布置的有特点一些,以便给你们留下深刻的印象。”   宁自书默然片刻,开口:“我能问一下这是哪位道友的杰作不?”   阳天殿弟子微微迟疑。   越知涯好奇:“难道要保密?”   杨h莹摇头地毫不犹豫:“不可能,保密的做法会减少弟子们互相切磋的可能性,这样一点都不青帝!”   越知涯:“……”   青帝什么时候变成形容词了?而且还是一言难尽的那种?!   阳天殿弟子坦白:“其实也不是不能说。”看了看远方,目光悠然,“但你们要知道,现在刚到教学区的外部,距离咱们今日的目的地,还有非常漫长的路程。”   真一个一个来挨个丰富仇人名单,薄点的笔记本都不够用的。   宁自书等人:“……”   沉默,就是升殿者的主旋律。   阳天殿弟子依旧挂着满脸喜迎新生的亲切笑容,介绍道:“而且周围的布景,除了迎接你们,还有点别的作用。”长袖拂开一蓬杂草,露出下面的刻字石碑,“比如此处,就是为了蕴养‘烧尸场上土’而特地建造的场所。”   对于烧尸场上土的名词释义,周围获得升殿资格的学生们还是心里有数的――顾名思义,是将人或兽类死后的躯体焚烧成灰,埋入地下,等到日子慢慢过去,骨灰与土壤充分融合,就可以被称为烧尸场上土,常见于祝祷咒诅类的术法当中。   宁自书跟前辈确认:“所以周围的土包里,果然都是死人?”   阳天殿弟子摇头,笑得特别和善:“你们能随便瞧见的,应该还是以兽类的尸身为主。”   宁自书觉得面前道友话里的信息量十分丰富,值得一个细思恐极的颤抖。   用来蕴养“烧尸场上土”的疑似乱葬岗区域之后,黄黑色的土地被绿植所替代,周围逐渐出现了一些矮小的灌木与花丛,一些指甲大小的白色小花散落在草丛当中,看起来生气勃勃。   林尤锦瞧见花丛下同样立着块石碑,好奇地拂开遮盖物,将上面的文字一个个念了出来――   “水莽草培植地点。   环境要求:湿润、温暖、灵力充沛,有足够光照。   注意要点:水莽草的叶、花、香皆有毒性,不可食用,在没有足够防御措施的情况下,请不要靠   被杂草彻底盖住的石碑,这是想给人提示,还是想骗人上当呢?   其他人倒是了然地点头――危险总是潜伏在日常生活中的方方面面,也难怪崇吾派非得让新生在仰天坪磨合个一年才允许升殿。   魏弼把林尤锦拖了回来,平放在人群中间,大家先为集体立正,为不幸的同窗默哀三秒,然后一人来了一发清净术。   恢复知觉的林尤锦翻身坐起,第一时间伸手摸了把头发,果不其然,摸出了一手碎毛。   秦旭安慰:“也没掉光,只是少了五分之一,林道友就当是换了个发型罢。”   林尤锦:“……大家都是修士,下次遇见类似的意外,要不你们还是袖手旁观,相信我的自愈能力呗?”   友人们还没来得及回复,负责接引工作的阳天殿弟子就戳破了林尤锦的美好愿景:“别想了,在阳天殿,要么保护好自己,要么就及时接受治疗……诸位很快就会习惯的。”   话音落下,迎接这位前辈的时后来者的一片死寂。   越知涯看向阳天殿名义上的掌管者。   井双灯注视着对崇吾风气产生深远影响的门派祖师。   双方对视两秒,同时遗憾地转移了视线――虽然主要活动时期隔着一个世代,但想甩锅和不想接锅的心情,还是让他们达成了精神上的理解。   水莽草的花香虽然毒性剧烈,但很快就会稀释在空气中,只要不离得太近,靠着修士的身体素质,硬撑过去没问题,各位新人谨记林尤锦的前车之鉴,尽量跟不认识的花草树木保持距离,但这个原则很快遭到了不可抗力的打破――众人目之所及,全是各种各样的植物,茂密又茁壮。   陆琼忽然停下脚步,左右张望:“左边的棵树有些眼熟,我们是不是已经连续两回从这经过了?”   井双灯纳闷:“不是三回吗?”   越知涯摇头,给出了准确结论:“是四回,第一回合第二回之间间隔的时间比较长,后两回挨得比较近。”看了眼阳天殿主微妙的脸色,改为传音模式,“原来你是真的以为只有三回?”   井双灯:“……”   虽然感觉上可能又给化神期修士丢人了,不过没关系,他还有《归真诀》能够甩锅…… 第101章   在新人们终于察觉到不对之后,阳天殿弟子总算开口给了明示:“在崇吾派里,学习阵法的道友也需要经常实践,才能不断进步。”   ……所以他们其实是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误入到某个阵法当中了吗?!   沈鸿鱼思忖片刻,判断:“没有太明显的杀伤力,应当就是简单的迷踪阵。”   阳天殿弟子笑呵呵道:“道友所言甚是,毕竟有幽天殿的定期检测,我们还是很注意往来人员的人身安全问题。”   陆琼忍不住拉着友人的袖子,低声:“那接下来,我们是不是要把他就地拿下,逼问出通路?”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今日负责接引的阳天殿道友。   越知涯想了想,认真道:“此人只有半步金丹的修为,打起来太轻松了,第一回升殿,我们面对的问题应该不至于那么简单。”扫了眼一直在假装啥也没听到但实际半个字都没拉下的阳天殿弟子,补充,“还是将你的意见暂时保留下来,作为失败后的备用方案,这样即使找不到出口,起码也能出气。”   耳聪目明的井双灯:“……”   果然大能就是大能,不但思路清晰,而且心狠手辣。   在树丛里慢慢摸索的计划在遭遇了反复重归原点的打击后,就宣告失败,新人没没有气馁,直接爬了树,希望能通过扩展视野的方式,找到未来前进的方向。   他们的选择十分明智。   极目远眺,周围的景物变得模糊起来,有着强烈的不真实感,哪怕是没有学过法术的普通人,也能看出幻术的存在。   林尤锦的声音里带着激动:“各位,我在树干上发现了阵法设计者留下的东西!”   宁自书好奇:“林道友发现了什么?”   林尤锦愉快宣布:“一小袋祝余草!说是就算十天半个月转不出去也不用怕,绝对不会饿死在里头的!”   宁自书面无表情:“……这可真是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呢。”   魏弼取出闲置了一年的迷b木,握在手中,依靠着灵木之力,总算勉强辨清了方位:“大家先往东南方位移动,走的时候小心些,那边似乎有些焦黑的痕迹。”   阳天殿弟子:“放心,没事的,那些黑乎乎的东西都是被雷劈过后留下来的印子――你们还记得,在阳天殿使用飞行类法术立地超过一尺,会遭遇雷点追击吧?”   “……”   不说话有时是默认,也有时是为了不想直面自己遗忘了必知事项的尴尬。   不过越知涯显然不在上述队列当中,确认:“所以只要不是利用飞行类的法术,就算离地超过一尺,也不会有事?”   阳天殿弟子回答:“利用浮空的符也不可以,但像你们这样爬树没问题。”   越知涯点点头,然后十分欣慰地松开掐着法诀的手。   杨h莹:“越道友,如果我没看错,你那是准备施展清净术的手势罢?”   越知涯看了眼上方的树冠,笑了笑:“有备无患。”   已然爬到树顶的魏弼、宁自书、林尤锦:“……”   他们绝对是依靠自己的实力,才能保持着傲人的健康体魄。   *   生机盎然的迷踪林延长了升殿者在路途上花费的时间,众人有惊无险地走过了数个各具特色的浮岛,其中最危险的一次是跟臂生利爪的火光兽正面相搏,这是一种毛色赤白相间的妖怪,本体不过老鼠大小,但皮毛上终年燃烧着难以熄灭的火焰,而且天生擅长纵火,如果不是大多数时间都只宅居在特定的生活区域内,早就被仙门修士给当做移动的灾难源给圈养起来。   沈鸿鱼长袖一展,莲花形状的法器浮于空   中,绽放出温柔的灵光,挡住了火光兽的远程攻击,于此同时,魏弼抽出长棍,伏身疾行,从侧面攻击火光兽。   “诸位手下留情,千万别打得太狠,这可是在下的实践作业啊啊啊啊!”   “……”   激烈的战斗声也没掩盖住作业丢失者的凄厉惨叫,刚刚升入阳天殿还没满一昼夜的新人此刻只想调转火力,好让对方清醒一点――他们很愿意手下留情,前提是这份“作业”没有一直紧追不舍,时不时还口吐火龙。   火光兽的灵力有限,大火很快变成了中火,林尤锦抽空摸了下自己略显干枯的发梢,觉得有必要去牍楼里借阅生发汤的熬制手册。   一年的同窗生涯让大家形成了足够的战斗默契,负责一线防御的同伴退下来,让后面的人轮换顶上,越知涯趁着自己站在最前方的机会,往前丢了一块红色的东西,刹那间,一股香甜而诱人的气息弥漫开来,林尤锦鼻子动了动,摸着肚子,语气带着恍惚:“我可能是饿太久了,居然闻到了烤肉的味道。”   越知涯抽空给了同窗肯定的答复:“的确是烤肉的味道没错。”   同样的味道也钻进了火光兽的鼻端,这只妖怪及时削弱了火势,张嘴就要去叼飞在空中的肉,结果被一直伺机进攻的魏弼给砸中了后背。   “啪。”   火光兽昏迷落地的同时,越知涯也将烤熟的肉给摄了回来,顺便解释:“因为木生火的缘故,所以火光兽自带的火焰里有一股特别的木香,如果在野外遇见的话,很适合抓一只过来当炉灶用。”   其他人:“……”   烹饪真是一门博大精深的学问。   灵火质地特殊,加上火光兽本身的特点,哪怕只有短短的一瞬,也能刚好将这块肉烤熟,越知涯一面把烤肉分成小块,一面介绍:“对了,这是鹿蜀的脯肉,没加别的佐料,只抹了点用朱栾蒸出的果露,我在阳城里买的――年节前后,坊市里会有两次大甩卖,如果手持崇吾派的弟子玉牌的话,还能拿到额外的折扣。”   因为烤的时间短,所以肉质出奇的细嫩,不必蘸酱,抹点盐就足够美味,越知涯除了分给同窗之外,还特地留了一块,递给今日带队的阳天殿弟子。   “道友请。”   杨h莹不服气:“为什么他也有……哦,我什么也没说。”   眼里看的是后辈们殷切的笑容,鼻子里闻的是烤肉香甜的气息,吃还是不吃,这是一个问题。   作为过来人,阳天殿弟子完全不相信这些小朋友会对自己抱有善意,那么烤肉上是否存在陷阱,明显的连思考的必要都没有,他需要弄清楚的,就是暗算的具体手段。   诅咒的可能性不大,不出意外的话,应当是某种毒/药,如此说来,只要不是那种会影响烤肉口味的“佐料”,都是能够食用的,了不起就是接受一次额外的清净术治疗,他都半步金丹了……   越知涯语气诚恳:“道友放心吃,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接受一次额外的清净术治疗而已,况且有幽天殿监管,我也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举动。”   “……”   感觉   肉性价比最高,向着同窗们点了点头:“以后可以将这道菜作为聚餐时的保留项目。”   秋梦刀扫了眼魏弼手上的纸,发现上面写满了各种“吃过以后还值得再吃”的美味佳肴。   井双灯一直在沉思,他虽然对自己的实力做了一定的封印,但观察力还在,但就凭他,一个靠实力坐上阳天殿主的化神期大能,依旧没能看穿青帝刚才做了什么手脚,也无怪面前的小朋友迟疑不定。   所以说大能就是大能,哪怕修为尚且,依旧闪耀着人仙的光辉。   “前辈,请问一下,您在烤肉上到底加了什么?”   意识到依靠自己肯定琢磨不出来正确答案的阳天殿主,选择直接向当事人寻求答案。   越知涯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慢悠悠道:“什么也没加,那真的只是一块普通的烤肉。”   井双灯:“……”   *   一直走到乙亥区,阳天殿弟子都没想好该怎么处理手上的食物,最后直接放进了青囊里,眼不见心不烦――井双灯从对方到现在都舍不得扔上判断出来,等这位小朋友结束今天的任务后,还得有的纠结。   阳天殿弟子介绍:“乙亥区,你们以后大部分课程都会在此展开,具体的时间和地点,在选完课后,门派会发下日程表来。诸位现在都能看见,在乙亥区入口边上放着块玉璧,对,跟牍楼那的差不多,都具有文字显示与查阅的功能,以前的弟子也会留下些生活和学习上的经验,供诸位浏览。”   在他们说话的同时,玉璧上已经飘过了好几行字,有“我爱学习,学习使我快乐”这类充满崇吾特色的发言,也有“诸位不必多言,在下并不难过,单身只是意见无关紧要的小事,在下真心愿意把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到永无止境的修炼中来”等悲伤感差点破玉而出的自我安慰。   乙亥区外,屹立着不少野宿,越知涯等人眼睁睁看着一个脚步发飘,目光发虚,眼睛下面一圈黑色的修士,抱着自己的功课,晃晃悠悠地钻了进去。   阳天殿弟子介绍:“升殿后就没有门禁了,大家不用担心晚归问题,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愿在外头安营扎寨,这里的道友有的是担心迟到,也有的是因为功课太多,压根没时间回去睡觉,就干脆在教学区住下。”   “……”   陆琼扶着友人的手,差点没能站稳。   沈鸿鱼深吸一口气,慢慢平复心情。   魏弼闭上眼,一直在默念:“道心坚定,道心坚定。”   越知涯抬起头,仿佛要透过幻术织成的穹顶,跟某个执行力过强的仙门战力天花板,来一个隔空对视。   杨h莹看着薛蕴,拉住友人的袖子,面露不忍,低声:“你想用清净术?这个在教室外扎营的弟子已经那么惨了,还是放他一马罢?”   薛蕴松开掐着法诀的手,放弃了锻炼自己的机会,幽幽叹息:“也是,真被外力放到了,不就有理由休息了么?”   阳天殿弟子闻言,忍不住多瞧了薛蕴两眼――从外表上判断,对方像极了一个京洛出身的淑女,但行事风格里总夹杂着一种“师兄师姐看了流泪,师弟师妹看了沉默”的气质,所以说崇吾派到底对这一届的学生都做了些什么,他现在真的很担忧仙门的未来…… 第102章   陆琼感觉自己的腿沉重地像是灌了铅,每迈出一步都需要鼓起极大的勇气――在半个时辰前,男同窗们已经抵达了修习的浮岛,剩下的人则被接引弟子“很近了,就两步路的功夫”给忽悠,选择了立刻接着往下走,而不是暂时休息一会。   杨h莹咬牙:“我现在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在教学区安营扎寨。”   越知涯悠悠补充:“还有为什么正式上课会安排在三天以后。”   这完全是留给他们收拾行李和恢复体力用的。   陆琼擦了把额头上的薄汗,望着天空,俏丽的小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我感觉已经走了很久,怎么还是大白天呢?”   就算一路上的艰难险阻客观上让她们对时间的感知变得难熬且漫长,但现在至少也该到傍晚了才对。   沈鸿鱼伸出手,细细感受了一下,忽然:“不对劲。”   越知涯补充:“天地间的灵气发生了改变。”   薛蕴回忆了一下,道:“灵气自日月精华而来,到了夜间,会变得温和一些,如今虽然还是白昼,但灵气却变柔和了。”   没找到发表意见机会的杨h莹:“……嗯,我也是这么想的,你们说得都对。”   阳天殿弟子给了标准答案:“诸位所言无误,阳天殿内的灵气固然会随着外界时节发生变化,但已然没有了昼夜之分,什么时候都必须保持着适合学习的照明,毕竟夜晚嘛,总是特别容易让人联想到休息上面。”顿了下,补充,“这也是青帝当年的规划之一。”   刚升殿的姑娘们:“……”   青帝本人:“……”   因为识海处于封禁当中,越知涯对上辈子都干了些什么坏事不是特别有把握,但依稀记得,这句话绝对是写在某本随笔的犄角旮旯里,并且与上下文没有逻辑上的关联,那么问题来了,君洞明究竟是怎么把它给找出来的……   属于女孩子们的浮岛目前还是空荡荡一片,连草皮都没收拾,看上去特别的原生态,幸亏越知涯等人在仰天坪住的竹楼也是野宿的一种,缩小后可以随身携带,等抵达目的地后往该放的地方一丢就行,省去了搭建房屋的时间。   在妹子们动手前,阳天殿弟子再次嘱咐:“每座竹楼之间的距离都必须符合安全标准,不能太近,坚决杜绝‘隔壁炸炉我上天’的惨剧发生,当然扩建是允许的,事实上,随着课程的深入,扩充居住地是必然的选择。”又道,“为了让诸位尽快适应,所以你们现在还是跟熟悉的同窗一块居住,日后若是对修炼环境有别的要求,也可以提出申请,再进行调整更换。”   整了整衣服,阳天殿弟子给出最后的告诫:“浮岛没有门禁,也无人看管,安全问题完全由居住者自行负责,不过边上有基础防护阵,你们可以自己按需要启动。”顿了下,目光移到越知涯身上,语气诚恳,“在离开之前,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越知涯:“烤肉上没做手脚。”   阳天殿弟子:“你一路上都是那么说的。”   越知涯:“所以这真的是真话。”   阳天殿弟子:“但也有可能是等我彻底放下防备,再给出最后一击。”   越知涯看着对方,思考了一会该怎么打消他的疑虑才合适,半晌后……选择了放弃:   “嗯,你说得对。”   阳天殿弟子:“……”   他就知道!想在崇吾派里找一个会做饭又不会给饭里下毒的姑娘,那根本就不现实!   阳天殿弟子一声长叹,脚下再度生出白云,将他托起到一个能看出是在飞但又没到该被雷劈的安全高度,一路晃晃悠悠地   往远处飘,等即将离开浮岛的前一刻,忽然回过头:“在放年假前,仰天坪都有布置假期功课吧,诸位都写完了没?”   陆琼表情微变,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半晌才道:“昨天刚刚完成。”   一个“昨天”,一个“刚刚”,道尽了赶作业者的辛酸。   陆琼询问友人:“你们呢?”   杨h莹苦逼:“我也是昨天。”   薛蕴含蓄:“昨天上午。”   沈鸿鱼:“前天。”   越知涯叹息:“前天晚上。”   二十天看着不短,但每门课的授业先生都通过足够的功课量来表达了对学生们的关心,而且过年嘛,还得刨除掉节假日无法避免的人情往来――越接近开学的时刻,沈鸿鱼就越庆幸自己连楼船上的闲暇时间都没浪费的正确决定。   陆琼询问:“不过我们现在应该把功课提交给哪位先生?”她们今天仅仅在仰天坪走了个过场,就被送到了阳天殿。   阳天殿弟子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大家或许不知道,崇吾的习惯是从仰天坪开始,任何一殿都能直接毕业,而且按照以往的惯例,升殿弟子的数量不会太多,所以年假期间留下的作业,其实是没有先生会检查的。”   “……”   此时此刻,大部分人的状态都是“表面不动如山,内心天崩地裂”的真实写照,至于越知涯,她倒是记得有这么个习惯,但君洞明显然记得的更清楚,所以特地在放假前过来找师妹聊了一会,并表示别的弟子自有授业先生管束,至于小师妹的功课,他会亲自抽时间过来批阅。   对此,越知涯表示十分感激,以及九十分的不想和大师兄说话。   交流完额外的须知事项,阳天殿弟子挥了挥衣袖,心满意足地驾云离开,陆琼盯了会对方的背影,幽幽:“这位道友要升殿了对吧,不知从阳天升入炎天会不会有作业。”   越知涯:“有的。”要不要提交是一回事,但崇吾派的真人们绝对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可以给学生布置作业的机会。   陆琼小声嘀咕:“也不知道升殿之后,他们原来的作业还要不要提交。”   越知涯想了想:“以前貌似是不用的。”捏着青帝令上的白色圆珠,片刻后,向阳天殿弟子离去的方向投去意味深长地一瞥,“但是刚刚改了。”   浮岛上有寄物箱,从绘制的符文来看,作用类似于紫虚破空阵,用途是物品在不同地点间的传递,沈鸿鱼从中取出了阳天殿第一学年的选课表,神色郑重地分发给小伙伴。   课程按相关度分为不同的大类,然后再进一步细分,比如识武下,就有《兵刃概略》、《剑术入门》、《秋风剑法》、《飞云斩》等课目,而舞乐下,也有《论丝竹》、《繁声逐管弦》、《杜宇》一类侧重点各自不同的课程,其中部分课程会有前置课程的额外要求,比如伎巧课的《野宿原理与制作》,其前置课程就是《博志课入门》以及《伎巧经第一册》,并贴心的附注了“如果在之前的考试中没有拿到乙等及以上的成绩,建议在选择本门课前重修一遍,以避免在往后的学习中过快丧失修炼的热情与对生活的信心”。   选课表中,部分课程属于必选项,有些是门派的要求,有些是崇吾山长对某人的针对性要求――越知涯悲伤地发现,她今年还得接着去上《丹青术入门》。   君洞明到底为什么那么执着啊,连唐将阑都放弃让她在丹青术上有所进步了好吗?! 第103章   虽然没有天黑,但已经到了该休息的时间,同窗们各自分别,拿着属于自己的选课表,步履沉重的回了竹楼。   ……越知涯毫不意外的在自己的房间里看到了崇吾山长,君洞明动作自然的接过师妹手中的选课表,然后帮忙到处打勾。   意识到未来要学的课目正往一手抓数量一手抓质量的方向狂奔,越知涯直接握住大师兄的手腕,表情情真意切,语气苦口婆心:“君真人,你仔细看,有些课我的前置分数是不够的!”   君洞明:“门派中资质特殊的弟子,可以具有特别的待遇。”   越知涯语气沉重:“再选下去,我就只能挂科给大师兄看了!”   君洞明平静道:“无妨,百殆真人不会因为考核不过而从门派离开,一年两年不通过,继续就学上三年四年。”   “……”   越知涯默然片刻,仰起头,对着空中呼唤:“晷云在不在,我准备考虑一下改道去瑶华有度游学。”   话音方落,空中就有一道水幕般的灵光徐徐湮开,然后在青帝期待的目光中……忽的消失。   君洞明轻轻拂袖,平静回答:“燕真人不在此地。”   越知涯:“……”   作为过去式人仙,就算大师兄刻意省略了前因,她也能看出老下属是被人全方位无死角地给挡了一下,才没能成功现身。   深吸一口气,越知涯伸手把大师兄脸上的面具摘下,直视对方的眼睛,尝试沟通:“也不是偷懒,是资质问题,有些课我是真的学不来……”   君洞明微露莫名之色:“并无此事,师妹与我不同,学什么的都有天赋。”   越知涯:“……”   她上辈子会那么膨胀,真不是自己的问题。   越知涯从修士的起源聊起,用各种姿势跟大师兄据理力争,总算把部分选修课排除到日程表之外,她松了口气,悠然倚靠在坐垫上,随手拿出一张纸来铰着玩,逐渐剪出了一个白色的小纸人,然后用沾着蜃珠粉末的细笔,往纸面描绘符文。   刚开始,越知涯的动作十分顺畅,但越到后面,就越显滞涩,仿佛整个手臂都被裹在一大团胶水当中,等落下最后一笔时,微光闪过,纸人身上的符文尽数消失,重新恢复成了白色,但比起原本的单薄,多了一丝厚重。   君洞明看着师妹高高兴兴地把纸人往外一抛,在落地的瞬间,化作一比一还原的假人“越知涯”。   越知涯用灵力操控着假人,可惜还没走上两步,就软趴趴地扑倒,重新跌回了一张白纸。   君洞明:“好生修炼,等师妹能够控制化身后,便不用自己去上课了。”   越知涯瞥了大师兄一眼,面无表情:“筑基期就操控化身去听讲,貌似比自己亲自上课负担更重吧?至少要到元婴或者化神的境界,才可以用类似的方式偷懒。”   君洞明理所当然:“以师妹之能,渡劫成仙亦不过弹指间事,遑论元婴化神。”   越知涯:“……”   可能是错觉,越知涯想,她依稀感到大师兄的每句夸奖下,都埋着深不见底的大坑。   因为是随手之作,而且所用载体的材质过于普通,在使用过一次之后,纸人上的灵光就彻底消散,越知涯将其在指尖一搓,旋即化作了点点飞灰。   筑基期的修为还是太浅,只不过玩了会游戏,越知涯便已然感受到了灵力耗尽的疲惫,她趴到卧榻之上,又从青囊里抽出一册书,笑道:“我睡一会,大师兄念书给我听。”   君洞明目光扫过,看清那本有幸被师妹钦定为催眠曲的书籍名称――   《   三十天手把手教你学会丹青术》。   丹青术是何等深奥的一门学科,纵然是天资出色的修士,三十天连入门都未必够,遑论学会,想来这本书应该是师妹从坊市中无意淘到……   君洞明微微顿了一下――仙人神念强大,具体表现在就算不把书翻到最后一页,也能感受到上面的崇吾牍楼印迹。   ……所以这本书到底是怎么被列到采买名录当中去的?   *   升入阳天殿的不止是原仰天坪的学生,负责教授博志课的归先生也跟着一起过来,理由是经过一年的锻炼,她已经习惯了崇吾派的风格,可以承担更高的教学要求。   石青及时通过了顶着归先生马甲的紫微星士的调职申请。   燕晷云同时将无名图带到了阳天殿,然后放置在乙亥区,毕竟仰天坪刚开头的时候是不会开展丹青课的,就算上一届师兄师姐们强烈建议也不行。   ――据坊间流言,刚刚得知此消息时,一直表示自己所学不足,还要继续在仰天坪巩固基础的游学生,集中式递交了想在阳天殿里进一步感受崇吾学习氛围的文书。   为此,崇吾方面特地为游学生组织了一次有偿的短期补习班,以及额外的升殿考核――青帝查看了一下这些小朋友们的成绩单,发现他们的学习态度都变得相当端正,一时间颇有些欣慰。   基础必选课大班教习,进阶限选课小班授学的模式开拓了新弟子们人际交往的范围,也降低了同届弟子见面的时长与频率,根据个人兴趣的不同,众人在选课上也逐渐出现了区别。   秋梦刀来自北洲,一面喊着传承瑶华有度优良传统去努力学刀――因为某个大家都懂的缘故,他并没因此受到崇吾同门的排挤――一面发挥《拒霜诀》的特长,在灵植和治疗类术法上下功夫,同窗们都觉得他迟早有一天会把名字中间那个字从梦改成一,一刀下去,能治就治,不能治也早点帮人解脱。   陆琼和陆璧两兄妹除了基本的修炼之外,将大部分精力放在灵植与调香两类课程上,越华芜也被拉着过去混了点学分,越知涯则按照和大师兄商量出来的丰富课表,满世界打卡。   君洞明表示,对于师妹擅长的课程,自然要继续巩固提高,对不擅长的,也要加大投入,而且考虑到师妹的识海处于严重封锁状态,那么就算是以前特别熟悉的内容,也得抽时间多看两遍――越知涯觉得,按照大师兄的标准,世上可能没什么是她不用花时间去学的……   其他人里,宁自书和薛蕴都表现除了丹青术的天赋,杨h莹除了把鞭子挥地虎虎生威之外,还对卜算产生了一些兴趣,季淑君学了刀,王陆老老实实地埋头钻研五行法术,而郑珊珊修习的类别颇杂,不过阳天殿的授业先生也表示,在当前阶段,没能确定未来方向属于常事,不必着急。   除此之外,同届里也有钻研典籍的、喜欢舞乐的、研究地舆的、在伎巧课上各种死磕的、丹炉炸我千百遍我待丹炉如初恋的等等,不一而足。   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越知涯在接受了当前的紧凑的学习节奏后,居然还能抽出时间,去旁听那些稀奇古怪的小众课程,不过真别说,蹭来的课的确就是比自己选的课,更加叫人着迷一点。   在朋友里头,沈鸿鱼的经历比旁人略有不同   、文贤书院等老资格大门派,都不会遇见任何阻碍。   来自兄长的安慰给了沈鸿鱼特别的动力,少女当天就申请闭关,三个月后,成功突破为金丹真人。   她选择了最为朴素的《养气诀》作为根本功法。   沈鸿鱼作为沈氏家族的嫡系传人,原本可以由家中长辈赐下道号,不过据说石青甚为欣赏这个小姑娘的性情,表示愿意代劳,镇西王素来不拘小节,便由得门派为之取了瞻云为号。   出关后,沈鸿鱼特地在门上挂了“曾畏浮云”的牌匾作为纪念。   跑过来仰望新真人,并想顺带着蹭一蹭学霸之气的围观群众,很快解读出了牌匾的言下之意。   同门一:“看来沈真人怕高。”   同门二:“绝对是怕高!”   同门三摸着下巴,思考:“也不一定是怕高,或许是因为阳天殿上一旦飞高点就会挨劈,所以虽然明着说的是云,其实指的是雷。”   同门一&同门二恍然:“原来如此!”   原本没打算搭话的沈鸿鱼默然片刻,开口否认:“并非如诸位所想的那般,只是一些心境上的困惑。”   众人闻言,恍然大悟,很快,相关流言就由“沈真人怕高又怕被雷劈”变成了“虽然沈真人怕高又怕被雷劈,可是不愿意承认”。   沈鸿鱼:“……”   她忽然觉得自己那点事情委实算不得什么,毕竟师门才是最能磨练道心的地方。   突破之后,需要及时巩固境界,虽然阳天殿主不知道为啥没有现身,但石青亲自过来看护了一下小朋友,在确定沈鸿鱼道心坚定后,还额外授予其进入无尽林的资格。   无尽林是崇吾门内的一处小秘境,里面藏有各类特殊的修炼功法、材料还有武器等等,专供有潜力的弟子来此碰运气,原则上不存在危险项目,基本只要去里头晃一圈,就能拿到属于自己的奖励。   ――当然根据乙亥区玉璧留言板上的说法,其实也有在里头待了很久,却最终一无所获的先例,比如之前给越知涯他们带队的那位褚冉褚师兄,就达成了“进门时两手空空,离开时一头雾水”的特殊成就,弟子们私下猜测,觉得这大概是某两位知名不具的师兄妹,对卜算类专精修士态度不够友好的缘故。   沈鸿鱼在无尽林中只待了半日,便找到了一柄合适自己的佩刀。   佩刀名为绿腰,铸造者那一栏后头没写姓名或者道号,只留下一行“千秋不知岁”的代称。   钧天殿内,石青与越知涯正透过水镜,目送沈鸿鱼安全离开无尽林。   ――无尽林里有不少前辈大能留下的馈赠,理论上说不存在任何危险,但青帝基于对自己的了解,决定不去相信其他崇吾弟子的行事风格。   石青笑着赞叹了一句:“这一届弟子,资质的确出色。”顿了顿,又道,“如今天地间灵气愈发清盛,仙门中人修行速度,也比上个世代要快了一些。”   *   有人在修行之途上步步深入,自然就有人中途离开,今世跟越知涯同年入门的弟子总共有七十五人,升入阳天殿的第一年结束后,离开了三人,第二年,离开了七人,第三年,陆陆续续又有十多人选择毕业。   其中有一位道友名为李修,他家境殷实,态度勤奋,虽与越知涯接触不多,但四年相处下来,也能混上个脸熟。   李修经由崇吾申请了灵府中的职位,并成功通过了考核,对于已然毕业的弟子,崇吾会赠送对方最后一套衣袍,上面的花纹,比之在校学习的同窗,要更为深沉厚重。   “我要去的地方就是安城,倘若大家以后有机会带着师弟师妹们再到句曲之山里实践,千万莫要忘了留下来,好让在下招待一二。”李修腰上挂着青囊,向来送行的人拱手为礼,笑道,“天涯一别,愿诸君各自安好。” 第104章   “轰隆隆――”   阳天殿内没有昼夜之分,哪怕现在已经到了子时,在外面,妥妥应该入睡的时间点,但换在阳天之上,精力充沛的崇吾弟子们,依旧可以随着自己的心意,在学习之余,努力寻找一点乐趣。   此时此刻,云海已然变作了雷海,青白色的电光在厚厚的乌云中时隐时现,天海之间,落雷密集如骤雨,几乎没有寸土可以容身,宁自书只能尽自己所能,不断调整飞剑的速度和方向――万一真被打中了,他对自己游泳的能力缺乏信心。   飞行高度超过一尺就会引发雷击是阳天殿的惯例,如果只是单人飙剑的话,从起飞到遭遇雷击之间会有一个缓冲,但假如是很多人刻意凑一块飞,而且谁都不肯跟谁保持足够的安全距离,那他们很可能会在自己的征途上,被意外卷进隔壁的天雷灌顶当中。   那么其他人会为了身边的同行者会尽量协调速度吗?   宁自书不用思考就知道答案是否定的,他们不但不会协调,还会尽量争做飙剑人群里的第一个,是不是还来个弯道抖动,以便将其他人更全面地卷进自己身后连劈带闪的电火花中。   队伍的最前方,已然初现少女妍态的越知涯正踩着崇吾派里的制式飞剑一路领先,衣袂飘飘,长袖当风,她第一个抵达今天的目的地,却没有老实地降落到地面,而是微微偏移了前进的方向,如飞虹般,在空中曳出一道弯弧,而后流畅地扎入云海之下。   还没等宁自书想明白对方到底是故意来个不走寻常路的游泳式刹剑,还是单纯的没找准停靠地点,紧随其后以正常方式落在浮岛之上的杨h莹,就为他解释明白了越知涯行事中的深刻涵义。   杨h莹落地后,第三位的宋昭又往前出溜了一段才落地,不但自己成功超过了前面的人,也把追着自己的落雷给覆盖到了同窗所在的位置。   “……其光如渡,其流如封,急急如律令!”   虽然屏咒有防护的作用,但动作明显慢了半拍的杨h莹,还是被当场劈了个五成焦,并且在僵直中明白过来――以阳天殿这样不存在豁免机制的大范围追击模式,就算属于自己的天打雷劈已然消失,只要和危险人物靠的太近,还是会遭遇电流的投怀送抱。   排在第四位的大兄弟看见前面人的惨状,毫不犹豫的放慢了速度――他不是怕把自己的歪雷打到宋昭脑袋上,而是担心自己落地的太快,逃不过后来者的牵连。   作为仙门子弟,大家的理解力和反应力都足够出色,于是有三分之一的人因为飞得太慢而被天雷劈进海里,另外三分之二的人则及时变道,紧随越知涯深入云海的安全路线,扑通扑通跳下水。   ――事实证明,有预备的跳海跟被情势所逼的被迫下水还是不同的,证据就是越知涯跃出云海后,依旧一身清爽,两袖飘飘,她远远站在靠近海岸的地方,面带微笑地看着后头那些浑身湿透的同门,其中大部分在爬上岸的同时,还得小声念诵着“有水于兹,远送于野”的法咒。   杨h莹趁着其他人都还没腾出手来,赶紧给自己施放了一个清净术。   看着柔和的灵光点点湮开,皮肤上的焦黑色迅速褪去,杨h莹有着逃过一劫的庆幸感……   “诸玄黄疠假,摄为清净风,令。”   感觉晕了一下的杨h莹用力扭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术法的来源:“我已经治疗过自己了!”   秋梦刀保持着掐法诀的姿势,一脸严肃:“治疗课上说,大病初愈的人都容易体虚,我要帮你加强巩固一下。”   杨h莹:“……”   在治疗课上混过学分了不起啊?!   她还没想到该怎么反击不靠谱的同窗,清净术熟悉的颂念声再度响起   ,不过这一回,被灵光覆盖住的是秋梦刀。   秋梦刀:“……靠。”   一击得手后,薛蕴露出了斯文雅致的微笑,轻轻颔首:“秋道友所言有理,不过你刚刚落入了云海之中,衣履尽湿,应该要及时预防一下才对。”   有了治疗课的理论支持和大部分人要么被雷劈要么被水泡的事实依据,很快,清净术的光芒就开始四处开花,大家欣慰的意识到,在被治疗预防了一遍又一遍之后,他们每天绝对能以更加健康的体魄,来应对接下来的学习。   小伙伴们的互相帮助没持续太久,到了中场休息时间,四处观望的杨h莹的目光忽然停在了越知涯身上,恍然:“难怪我觉得刚才貌似漏掉了谁。”   ――飙剑的时候,仗着速度避免被雷击,落地的时候,选择入海躲过了被连累,等上岸后,又一直停在远离人群的水岸边,从头到尾,都站在安全的高地上,冷眼旁观其他同门们热烈奔放地交流感情。   越知涯干咳两声:“不用在意,你们可以尽情地忽略我。”   当事人可以不介意,但作为以团结有爱为主旨,以互助互惠为信条的同门,大家必须想办法弥补方才的疏漏……   越知涯从容地把青囊摘下来,举在自己面前:“非要动手的话,请记住,今天所有的食材都在我的袋子里。”   “……”   少女声音清越的平铺直叙声,愣是让旁观者听出了马上就要撕票的气势。   一半人直接松开掐法诀的手,另一半人开始思考,以自己的控制力,能不能绕开食材,做到精准打击……   越知涯补充:“而且我还是今日的主厨。”   “哎呀,飞了一路,还真是饿了呢。”   话音未落,另一半人心中的挣扎就已然消失,刚刚还在同室操戈的修士们,立刻无缝切换到聚餐模式,他们简单收拾了下临时场地,准备开始室外烹饪。   每个混战都被卷进去,又挨雷劈又被水淹还被清净术关照了不止一次的井双灯,十分羡慕地仰望着青帝――大能就是大能,不但要有出色的战斗力,还要兼具精准的全局预判能力。   杨h莹在徐徐的微风中,姿态舒展地抻了个懒腰:“此地环境宜人,的确是个适合就餐的好地方。”   宁自书颇为赞同的点头,他们此刻所在的浮岛既不靠近住宿区,也不靠近教学区,跟娱乐区更是隔着十万八千里,但有一个特别的好处,就是距离新开辟出来的医疗浮岛,不到半里路。   宁自书:“秋道友,你确定菜香,咳,我是说风可以飘到医疗区里头吗,那边外头应该有仿佛结界罢?”   秋梦刀真诚点头:“放心,绝对可以,我确认过,防护结界为了避免病患遇见危险,所以会保持空气流通,不错过外界的一丝芬芳。”   医疗浮岛上。   修士的身体素质比凡人更为强壮,哪怕遭遇雷劈,也能快速恢复,但若是受到严重的法术伤害,或者咒诅,秽气侵袭之类状况,就必须接受专业治疗。   连年提升的入门学生数增加了阳天殿的治疗压力,林尤锦所在的浮岛,就是专门为此开辟出来的,此地白玉为床,空中张着云锦之帷,将不同的患者分隔开。   林尤锦鼻子动了动,他好像闻到   燃烧的食欲:“外头居然有人在吃饭?”   到底是谁在烤肉啊,怎么就那么会选地呢,不知道医疗岛的结界是能透气的吗?!   医疗姐姐忽然起身,回来时,手上还拿着一片用绿叶包好的烤肉:“刚刚你的朋友过来了一下,说是今天抽空聚餐,知道你现在不方便挪动,就特地将聚餐地点选在了附近。”   林尤锦咽了口口水,无限遗憾:“但我现在生病,需要忌口。”   他眼巴巴的看着面前的妹子,希望对方能看在同门之谊的份上,别管的那么严,至少让自己尝尝味道。   医疗姐姐微笑:“你的朋友考虑到了这点,所以托我帮忙,吃给你看。”   “……”   林尤锦感觉自己心里响起了一万声爆炸式落雷,准备单方面宣布绝交――那些人什么时候把饭吃完,自己再什么时候考虑跟他们恢复友谊。   获得临时加餐的医疗姐姐,开始为接下来的治疗做准备,她一面收拾着银针、小刀、镊夹、火炉、长棍(?)、巨斧(??)以及一堆从外表看不出内在作用的瓶瓶罐罐,一面小声自语:“瞿如的翅膀肉剔下来,加了酒糟着吃,尚付肉先切丁快炒,再加鲜笋与山药一块慢煨,鹿鱼取整只,去皮,表面以小刀割开,每刀仅入肉三分,涂以蜜酒、鸡油、茈蠃肉汁以及荷叶露,包在芭蕉叶中,烤制……”   她在说话的时候,还轻轻舔了下嘴唇。   平摊在白玉床上,因为服用了加入玉红草药剂而暂时失去行动力的林尤锦不知道是该先喊饿,还是先为自己接下去的命运担忧,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弱弱道:“那个,你要不要先平复下心情再动手?”   医疗姐姐转过头,盯着林尤锦的脸看了一会,忽然叹了口气,缓缓点头:“现在冷静了。”   林尤锦:“……”   他感觉自己可能被人身攻击了,但也许是错觉。 第105章   “住手,快住手啊啊啊啊!!!”   要不是活动不便,林尤锦差点从床上弹起,抱头窜逃――这破地方不但不挡风,还特么不隔音!   惨叫的人并非林尤锦,而是住在他隔壁的某位病患,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器皿声响,好容易左边的倒霉蛋从大声哀嚎变为了小声哽咽,右边又传出了类似的动静,不遗余力地给其他人增加心理上的压力。   林尤锦虚弱申请:“要不然道友还是多给我灌点玉红草,直接放倒算了。”反正他现在要一个清醒的头脑也没用。   ――玉红草,可以用来酿酒,元婴之下,饮之必醉。   医疗姐姐果断拒绝:“彻底失去意识的话,就无法得到病患最直接的反馈。”白皙的手指夹住闪闪发亮的长针,凑近瑟瑟发抖的同门弟子,“道友要想,以后类似的治疗方式也会用在凡人身上,那么先让皮糙肉厚,咳,我的意思是鼓励身躯健壮的修士来提前体验一下,也是一桩利人利己的好事,道友虽然不擅长治疗类法术,却同样为仙门治疗事业做出了贡献!”   没吃到肉还得挨针扎的林尤锦:“……嘤!”   确定病患做好了心理建设后,医疗姐姐猝然出手,下一瞬,寒冽又炫目的冷光从针尖上绽开,本来不过比头发丝略粗一些的银针,须臾间膨胀到长剑的大小,以迅雷之势,向着白玉床上的病患疾刺而至。   “等等先别动手啊啊啊啊啊!”   以为自己要被捅了个对穿的林尤锦,仗着修士出色的肺活量惨叫了半天后,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并不太痛,他小心地睁开眼睛,发现落在胳膊上的银针已然恢复成了正常的尺寸,一时间有些恍惚:   “我刚刚好像看见银针变成了巨大的兵器……”   医疗姐姐颔首:“不是真的兵器,只是加了一点点特别的光影效果,这是瑶华有度太簇律下的弟子给的意见,说是唯有卖相出色的术法,才会受到顾客的欢迎,从而更快的推广开。”   ――太簇律中的弟子主要负责瑶华有度的财务问题。   医疗姐姐补充:“你刚刚体验的是刀山剑海的模式,除此之外,还有火山岩浆模式,幽林毒沼模式……试验阶段,全部可以免费体验。”   林尤锦:“……”   他不知道提出以上建议的道友到底是哪位小可爱,那么有想法的人,值得被赠送一个终身不收费的体验疗程作为酬谢。   医疗姐姐安抚:“道友如今还不太习惯,以后慢慢就会适应的,我们又不是魔物,病患的人身安全从来都被放在首位。”抬手一指挂在云锦之帷上的牌匾,“以前的病人在痊愈后,还特地送了礼物来感谢我们。”   牌匾上写着“妙手回春”四个鎏金的大字。   就在此时,一阵风吹过,本来重量就偏轻盈的云锦之帷摇晃了一下,挂在上头牌匾随之翻过身,露出藏在后面的“任人鱼肉”。   林尤锦默然片刻,最终发出了一声委屈的抽泣。   ――如果还能有第二次机会的话,他一定会更加注意自己的个人安全!   *   诸多菜肴中,火锅是最后上的,冒着气泡的汤底正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切成丁的笋块与杜蕈忽然冒出了尖,接着又躲藏进荠菜的下方,鲜嫩的土脂肉和蠃鱼片一滚即熟,然后被眼疾手快的修士们捞进自己的酱碟中。   陆琼看着友人,笑道:“知涯你个子长得真快,都要有我高了。”   越知涯:“……”   最后半句不补也是可以的。   埋头苦吃的井双灯忽然停住,露出点若有所思之色,悄   悄传音:“前辈,您现在的样子似乎变得跟前世有些像?”   当然也没相仿到能让人一样认出的地步,倘若他不知道面前人的真实身份,顶多以为小姑娘张开了点。   越知涯微讶:“井殿主也注意到了我外貌上的变化?”   井双灯:“……”   他不但注意到了青帝外貌上的变化,还感受到了对方话里对自己观察力的不信任。   越知涯想了想,忽的一笑:“只是有些像倒无所谓,别人真问起来,我也可以说是青帝仿妆。”   井双灯:“……”啥,啥叫仿妆啊,为什么每个字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就听不明白呢?   秋梦刀吃饭的同时,还特地催生出了一株藤蔓植物来充当临时书桌,时不时写上两笔――前段时日姑洗令主突破化神,他回北洲探望,因此积下了一些功课。   另一边,沈鸿鱼、杨h莹还有陆璧正一块讨论术法。   杨h莹分享见闻:“在崇吾派,想要研究卜算学,有一门选修课绝对是人人必选。”   沈鸿鱼想了想,道:“杨道友指的莫非是‘遮天机’?”   杨h莹点头:“青帝不擅卜算,却独创了一门隐匿之法。”顿了顿,又道,“魔主极擅窥测,原本最好用的抵御方法是殷氏的‘赤霞障’,但修炼这门法术必须饮用九霞觞,从普及性来说,比不上崇吾派的‘遮天机’。”   陆璧:“听说‘遮天机’入门容易,但想要精通却极为困难。”   杨h莹笑:“我只是初学者,还有许多内容没有接触到,目前学习过的部分,原理有些类似于,嗯,灯下黑的感觉,让法术的施加对象,忽略掉某些想要被人掩藏的内容,再深一点,也可以学着用一个浅显的秘密来掩藏另一个重要一些的秘密。”   她在说话的时候,当中众人的面,大大方方地夹走了陆璧盘子里最为肥嫩的蟹腿肉。   包括沈鸿鱼在内的所有旁观者:“……”   在日常生活中,遮天机果然是一项特别好用的法术。   越知涯忍不住干咳了一声,悄悄移开目光――看见后辈把熟悉的术法发挥出熟悉的作用,真是令老前辈倍感欣慰。   杨h莹修为还浅,陆璧的毫无察觉只持续到他拿起筷子的那刻,少年的目光恍惚了一下,随后慢慢低下头,凝视着已然空了的盘子,举箸的动作有了一个短暂的停顿。   杨h莹看着天空,表情深沉:“青帝曾言,很多时候,单纯的知识讲解,远不如实际体验一下来的印象深刻。”   越知涯对杨h莹的话没有任何反应,自顾自地吃菜,她现在已经习惯了年轻人干点什么坏事都得拽自己背锅的习惯……   宁自书微微歪过上半身,小声:“阿弼,你瞧见没,杨道友在说话的时候,还一直在瞄其他人的锅。”   ――他们今天的火锅有两种,一种是大锅,每个人都能进去捞菜,还有一种是小锅,人手一份,按口味配给,自涮自乐。   魏弼瞥他一眼:“你不用刻意压低声音。”   他们崇吾弟子,在给自己人拆台上面,都一向表现的热情而直白。   宁自书理直气壮:“现在不行,我的菜还没吃完呢。”扫了眼友人的小火锅,“阿弼,我记得你食量不大,要是吃不下千万别不好意思说,在下非常乐意帮你分担。”   “……”   魏弼忍了忍,最终靠毅力打住了把同窗的脑袋摁进火锅里,跟山药菌菇片一块煮的想法――不管怎么说,浪费食物并不值得鼓励…… 第106章   井双灯听到杨h莹的话,微微皱眉:“晚辈记得,功法特殊或者实力强横的人,可以窥破‘遮天机’。”   他自己就是一个实例   越知涯点了点头,笑:“就算大师兄帮忙当了一下,能意识到青帝本名就是‘越知涯’的人,仙门里应该还是有几个的。”   井双灯询问:“那会不会对前辈产生威胁?”   越知涯看了他一会,缓缓露出微笑:“我觉得还行。”   习惯了凡事往开了想的井双灯,决定把这句话往前辈信任他的人品方向解读,至于其中是否还包含对自己实力的准确判断,阳天殿主认为,还是不要去深究会比较快乐。   井双灯:“‘遮天机’似乎是您成就人仙之前创出的法术?”   他早就意识到了,青帝虽然有些偏科,但只要是擅长的部分,那都是能上教材的级别,部分心血还以传奇或者遗藏之类的形式,一代代流传下去。   越知涯摇头:“其实‘遮天机’的术法雏形最早来自于家师,我只是往里面添加了一些微不足道的想法。”   井双灯有些意外,但仔细想,也在情理之中:“这倒是首次听闻。”   越知涯耸肩:“因为家师不常外出,关于他的事情,难免会被误套在徒弟的头上。”   井双灯笑道:“这样看来,韩真人与山长的性情倒是十分相类。”两人都不爱出门,君洞明还略好一些,韩宴池每每被人提到,几乎都是作为百殆与六和两人的师父出场。   越知涯想了想:“但就性格而言,应该是我更像一些。”   井双灯不知道青帝说的是不是真话,反正也没人能反驳她……   越知涯左边,陆琼正在跟薛蕴闲聊游学生的事。   以中洲各大修真世家门派为首的游学生队伍,在崇吾派待久了之后,也逐渐出现了分歧,像北游宫,派遣来的弟子修为都不高,连带队的妹子都只有半步金丹的修为,而且根据小道消息,北游宫主最初对游学事宜就不太热衷,还是殷氏出面表示可以由他们负责所有费用,才勉为其难点了头。   当然北游宫弟子也没辜负殷氏的美意,学习态度十分勤勉,算是外人里头,最更跟上崇吾派学习节奏的一批。   婆娑剑派的学习态度仅次于北游宫,再往后是无为派、越秀居,至于文贤书院,除了霍回青略好些之外,都表现平平。   因为有元婴修士的存在,井双灯本来对游学生抱有一定的警惕,甚至还做出过请示越知涯要不要采取点措施,这类与《归真诀》修士行为方式不太相符的举动,后者笑着拒绝,并示意小朋友不用太过挂心。   阳天殿主早先略有些不安,石青注意到后,特地点拨了这位同僚一句――大门派各有各的算盘,当存在外力压迫的情况下,他们或许会暂时团结,但只要崇吾派别露出太明显的敌意,而传言里的青帝遗藏又迟迟摸不到边,早晚会分崩离析。   陆琼随口:“我听无为派的道友说,他们去年就在考虑要不要结束游学,回门派修行。”   连沈星晓那样有天才之名的弟子都被派了过来,游学队伍的整体素质其实相当优秀,那么些有潜力的年轻人,一直被自家门派扔在崇吾修习也有点不太像话。   薛蕴:“这样说来,陵节真人也要回去?”看向沈鸿鱼,“沈道友可知晓些什么?”   ――陵节是沈鸿鱼堂兄沈星晓的道号。   沈鸿鱼双手放在长裙上,露出了端庄的微笑:“倒是不曾听说,毕竟是兄长之事,又岂是我所能够置喙的?”   正在咬笋片   的陆琼抬起头,讶异:“哎,原来不能吗?”   陆璧干咳了两声:“也没什么不能的,兼听则明么。”看了眼沈鸿鱼,又把话圆回去一点,“不过各家的情况不同,存在区别也属常事。”   越华芜笑呵呵:“反正我们家里可以。”   听众们忍不住看了眼之前全程闪避毫发无伤的越知涯――他们对此没有一丝怀疑。   换了旁的时刻,秋梦刀肯定得主动加入到八卦当中,奈何现在委实有点腾不开手,边吃饭还得边隔空操纵着毛笔在作业簿上龙飞凤舞,连打哈欠都不敢闭眼……   秦旭同情地看着肯定在功课堆里补得死去活来的友人,表示关切:“困了吧,快来点寒绛草提提神,这样就不用睡觉了。”   秋梦刀:“……”   在他的印象里,秦旭似乎是同届弟子里,性情尤为温厚的一个。   环境对人的影响果然是巨大的。   宋昭也提醒他:“抓紧时间,把功课搞定后,咱们还有别的事要忙――自从当年门派突然做出调整之后,阳天殿弟子就得帮着批改仰天坪里道友们的作业了。”   井双灯闻言,忍不住看了越知涯一眼,在坑人方面,某位大能的杀伤力简直是不分敌我。   陆琼喃喃:“阳天殿弟子负责批改仰天坪弟子升殿时的功课,而我们升殿时的功课又有炎天殿弟子负责……对了,阿琼,你已经是金丹修士,分数够升殿了没?”   沈鸿鱼笑:“我所学尚浅,暂时不考虑升殿。”   宁自书侧过头,询问:“我依稀听见人说起,秋道友也快突破金丹了吧?”   秋梦刀叹息:“灵力差不多到了顶,但测验了一下,分数不够,所以授业先生建议我先不要着急。”   宁自书点了点头――他们崇吾弟子都明白,知识本身就存在着力量。   虽然青帝跟登仙宫关系尤其恶劣,但对其门派里以《太霄内书》为首的经典书籍,都颇为欣赏,最后愣是把她看得上的篇目给通通圈在了崇吾教材里面,还根据自己的理解,做了一些注释。   根据青帝的二次注解,对修行本身理解越深刻的人,平稳进阶的概率就越高,不像太始世代、混沌世代时的早起修士,基本属于只要莽不死,就往死里莽的强行突破型选手,进阶时的陨落率超过一半。   倘若把当前的境界比作容器,包括知识在内的综合实力就算是容器中的水,等所盛的水超过容器的承载上限时,原本的容器就会破裂,让水流向更广阔的空间――有的门派也称这种过程为破心障。   宁自书:“陆道友呢?”   陆璧摇摇头,他跟秋梦刀的情况恰好相反,分数够了,但是灵力还差点,打算申请一个短期的外出实践来磨砺一下。   井双灯传音:“前辈,您打算什么时候突破金丹?”   越知涯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我已经元婴了。”顿了下,补充,“就是学籍上的资料没更新在井殿主有权限查阅的地方。”   井双灯:“……”   倘若他没记错的话,青帝这辈子开始修行才四年吧,你们这些大能在进阶的时候,就不考虑一下其他参照系的自信心吗?   越知涯   井双灯:“您今世的道号依旧是百殆?”   越知涯笑:“当然是百殆――我现在不是还没被逐出师门吗。”   井双灯听青帝的话,总觉得这位前辈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做点什么能被崇吾除名的大死……   “咚――”   浮岛中,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闲聊或者进食的行为,望向远方的天幕。   苍穹之上,有五鼓灯骤然亮起,柔和的灵光仿佛是滴入水中的牛乳,向四周轻盈地扩散开来。   五鼓灯是用来传递信息的法器,旷远的鼓声很快传遍崇吾上下,随后,飘渺的白云化作字幕,向所有有时间抬头的弟子,通告了唐将阑真迹已经被蕴养完成的事。   “……”   井双灯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三年多过去了,要不是今天忽然刷了一下存在感,他都快把秋梦刀从《美人图》拿到的画给彻底泡在了脑后。   这幅画的真名不详,目前暂时被称为《仙人岩》,至于明川真人提过的《四仙大会》,后辈们表示,他们更赞成青帝的意见。   秋梦刀有点惊喜:“咦,《仙人岩》那么快就完成了蕴养?”   不知想到了什么,秋梦刀很快又露出点哀怨的神色――跟青帝有关的热闹,大家能凑绝对是尽量凑的,但他积攒下的作业是真的很多,按当前的进度看,最后怎么都得开一点天窗。   《仙人岩》蕴养完成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游学生耳朵里,意识到还得接着待在此地的时候,不止一人当场捏断了笔,现下正巧到了学年末,是决定下一年是否要继续借读或者说是否要继续交借读费的关键时刻,他们开始怀疑,游学可能是崇吾派用来赚取额外收入的重要方式。 第107章   《仙人岩》被放在了阳天殿的丹青教室中,对此,大家明面上的解读是离秋梦刀近,暗地里的说法则以“不想让游学生有借口深入崇吾腹地”为主流,当然井双灯很明白,这完全是因为某大能现在还乖巧地窝在阳天殿里,走深入群众的低调路线,崇吾山长一顺手,就把画挂在了师妹身边。   若是站在外头看,浓淡相宜的画面上绘制着空无一人的山巅,远处则云雾缭绕,散发着某种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幽邃感。   希望能进画内观光的修士们无论是崇吾土著还是来自其他门派的游学生,都必须提前报名,然后在门派真人尤其是幽天殿真人的组织下,排好队有序入场。   踏入的瞬间,不知从何处涌出的茫茫白雾就填满了阳天殿主视线所及的所有角落,而熙熙攘攘的人群只剩下距离较近的零星数人,井双灯刚刚有些庆幸自己没跟丢青帝,就在燕晷云亲切的招呼声中打了一个寒颤。   ……唯一值得井双灯欣慰的消息是君洞明也在此地,对榜样的崇敬之情,让他勉强抗住了紫微星士过于温柔的笑脸。   越知涯颔首招呼:“井殿主。”   井双灯干笑了两声――大能总是扎堆出现,作为队伍里唯一一个前世今生都不算人仙的存在,他在走路的时候,自觉地落后了另外三人半步。   空中忽的飘出了一张纸,纸张悬浮在空中,让所有人都能看清上头的文字:   “昔日远行客,今朝复归来,请问道友,是否跳过山巅幻影,直接进入下一幕?”   在问题下方,写着一行“同意”,以及一行“受限于画卷灵力和创作者技法,所以暂时不提供否定选择。”   井双灯:“……”   从风格上看,他怀疑开头的提问是出自青帝她老人家的手笔。   井双灯小声:“请问前辈,应该怎么表示自己同意?”   不等越知涯回复,纸上的字迹就贴心地产生了变化,墨迹重新组合,变化为“千秋不知岁友情提醒,如果道友同意进入下一幕,请以‘汪汪’、‘喵喵’或者其它任一创作者能够识别的动物鸣叫方式作出确认。”   井双灯:“……”   这绝对不是他想知道的答案。   跟他身处相同空间的修士里面,崇吾山长肯定不喵,紫微星士也是仙人不会喵,至于越知涯,当着老下属面,未必好意思喵出声。   所以他的存在价值,就在于替大佬模仿小动物吗?   井双灯感受到了沉重期待和压力,安静片刻,微不可觉地动了动嘴唇。   纸上的字迹又一次产生变了化:“听不见的话不算数。”   井双灯:“……”   他现在确定了,这破玩意一定是青帝折腾出来的――换了别人,未必能用两三句话的功夫就彻底拉满仇恨。   众所周知,底线一旦突破起来,节操就会随之一起雪崩,聪明的阳天殿主迅速掌握了学猫叫的能力,并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了纸上文字的认同。   井双灯顶着一双死鱼眼,跟青帝确认:“请问真人,是不是每拨人里,只要有人叫一次,就能全部通行?”   越知涯微笑:“当然不。”   井双灯木然:“……那前辈您有想过自己还有进画里看的一天吗?”   阳天殿主不是怕青帝喵,是怕旁听了青帝或者别的某位大能当面喵后,自己会被立马灭口。   越知涯:“其实不叫也没关系,按照正常流程,本来就该直接进入下一个场景,不过在绘制此图的时候,明川道友的技艺还不太成熟,所以需要额外等待一会。”   井双灯:“……”   越知涯摊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嘛。”   井双灯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敢置信道:“所以您的意思是,只要我们安安静静地等着,时间一到就能顺利切换到新场景里?”   越知涯眨了眨眼:“是不是很有趣?”   阳天殿主面色狰狞,当场给青帝表演了一下什么叫做“想骂人又不敢发出声音”。   青帝这是在玩弄他们仙门下一代纯洁的感情!   越知涯看着后辈,语重心长:“以后再有机会进入明川道友的画卷时,千万记得保持警惕――擅长丹青术的修士都很有性格的。”   井双灯本来不想反驳,实在是破绽过于明显,提醒道:“前辈,您署名还在上头呢。”   甩锅也要讲逻辑,难道“千秋不知岁”还能是明川真人的化名吗?   越知涯沉吟片刻,抬起头,真诚建议:“井殿主可以尝试一下发挥《归真诀》的优势,忘记刚才的细节……”   井双灯:“……”要不是崇吾山长与紫微星士在侧,他都有点想立马讨教青帝越阶战斗的本事。   *   白色的雾气徐徐褪去,井双灯发现自己出现在一处明显带着京洛地区建筑特点的昏暗游廊上,此刻似乎正是夜半时分,花圃里的修竹偶尔晃动一下,竹叶会发出类似于玉器相击的的清响。   这是苍琅竹,而竹丛下用以做装饰用的石块应当是玄玉,上面附着着的紫苔有些干枯,井双灯依稀记得,野外的紫苔并不会长于玄玉之上,但世家觉得两者在色调上十分相称,硬是扭转了这一类灵植的生长环境,并将此称之为聚芳尘。   阳天殿主抬头眺望,幽暗的苍穹上没有一颗星辰,像是积压着一层厚厚的煤灰,所有的光源都来源于檐瓦或者柱漆――虽然看起来像是特地被剥下去过一层,但隐约还有着些许玉光砂粉尘的残留。   井双灯:“前辈,这是什么地方?”   越知涯想了想,回答:“不确定,但我猜是偃月宫。”   井双灯想了起来,青帝的识海尚未解封,虽说元婴修士的神念远大于筑基,但肯定还够不上人仙的程度。   越知涯:“而我们的落脚处,应当是宫中底层仆役的居所。”   井双灯奇怪:“您不是不记得了吗?”   越知涯沉默了一会,解释:“我虽然不记得偃月宫的样子,但经典课上有讲解过京洛世家的建筑形制。”   井双灯:“……”   他是不是不小心在山长面前,暴露了自己听课经常走神的事实?   虽说此地大概率是仆役的住处,但地面同样铺设着雕有莲花纹样的青石板,显得十分整齐,井双灯还没来得及观察好所有细节,就被地上突然裂开的黑色动口吸引去了目光。   洞里先伸出一只惨白的手,手掌挥舞了两下,然后紧跟着就爬出了一位神色茫然的唐将阑。   ――过去的幻影再次重现于眼前。   虽说周围的游廊修竹都与现实世界里的没什么不同,但与面前的人物之间,却隔着一层无法触碰的透明屏障。   唐将阑四面环顾片刻,冲着坑洞里喊了一声:“定位有点偏   登仙宫通缉令上的坏蛋混迹一堂”的关键记忆。   “徊光其溯,敕。”   越知涯抽出一张玉符,随着驱使的咒语字字念出,银线般的符文如丝如缕地腾起,在空中凝聚成了一点寻人的萤火,沿着高低起伏的曼妙弧线,向前飞舞。   唐将阑喃喃:“这张符……”   越知涯肯定了友人的猜测:“是家师所绘。”又从青囊里抓出大把同样灵光充盈薄如蝉翼的玉符,笑道,“既然要来偃月宫,那不能打无准备之仗,除了寻人的之外,师父还为我准备了逃命的、逃命的……以及一大堆逃命的。”   唐将阑:“……”   他怀疑友人的师父是在暗示他们趁着还能喘气,赶紧打道回府。   殷岁晏:“令师考虑的果然周全。”   越知涯点点头,老气横秋道:“人都是被生活历练出来的。”   空中的萤火没往中心位置飞,而是一路向北,领着他们找到了一个“倘若修为不够或者对阵法结界缺乏研究就绝对会忽略过去”的僻静侧殿。   井双灯欣慰地发现,侧殿门口一点都不冷寂,不少崇吾派的弟子正蹲在石阶上,窃窃私语。   ――此地的人数比起排队进入画卷的人还是太少了点,据越知涯说,这是因为同时入内参观的队伍过于庞大,不得不启动《仙人岩》内的分流机制,他们虽然都能进入相同内容的场景,但彼此间却无法看见也无法接触,以便让每一位来客,都能有充足的视野,来体会到这幅丹青图的美妙之处。   陆琼挥舞手臂:“知涯,锦道友!”小跑过来,询问道,“我们在门口努力了半天,怎么都没法进入殿内,你们有人擅长撬门吗?”   井双灯:“……”就算他擅长吧,难道还能当中崇吾山长的面承认?   越知涯瞥一眼小朋友,没提醒以他的面部表情管控能力,承认与不承认之间没有任何区别。   寻人的萤火停在门口,前世版本的青帝直接抽出千秋岁,对着门扉举重若轻地挥了一刀。   她的刀光温柔如情人的眼波,没带起一丝风响,原本沉积在宫苑内的灵力却为之流漾浮泛了起来,弯眉般的刀锋未曾落在实处,而是划过一个清隽的半圆,旁观者们忍不住怀疑起,周围是否存在某些无人可见的透明丝线,被这一刀切断,而在千秋岁归鞘的瞬间,面前紧闭的大门无声开启,向着所有来客,显露出内部的真容。 第108章   空洞洞的内殿大得几乎能容纳在场的阳天殿弟子在里头开设识武课,四周没有柔软精致的帘幔,也看不见点缀着金玉珠翠的器皿,仿佛是卸去所有华妆的宫人,显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安静与冷寂,而端坐在其中的吴皇后,面上没有一丝表情,五官犹如没有变化的瓷器,不像人,倒像极了没有生命的陈设。   井双灯的目光在对方身上停留了片刻,在这一瞬间,他看清了吴皇后那史书上被特地写上过一笔的美貌,忍不住小声惊叹了一句“我去”。   ――要不是知道吴后在成婚后,利利索索地架空了老公自己把持朝政,光看脸,他都要以为这姑娘走的是靠美貌争宠路线。   他看了会吴皇后,又把视线转移到前世的青帝身上,来回数次,彻底陷入了哪边颜值更高些的犹豫――不算感情分的话,他实在很难做出判断,而算上感情分的话,就更困难了……   青帝其人,总能给熟悉她的后辈留下特别复杂的印象。   ――幻影吴后的眼里自然没有来画内参观的大小朋友们的身影,一举一动只是在重复着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一幕,此时此刻,她明明看见了青帝、史官和恒王三人,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唐将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拉了下殷岁晏的袖子:“你不用……”暂时回避一下吗?   吴皇后好歹也是殷岁晏亲爹名义上的媳妇。   殷岁晏笑呵呵地摇头道:“放心,她不认识我的。”   唐将阑:“……”殷氏这家庭关系还真挺一言难尽。   殷岁晏继续:“而且就算被人知道了我长什么样,也不会知道我是谁,在下不过一寻常路人,又有何妨碍。”   越知涯飞快地接了一句:“我就不一样了,以后说不定仙门里人人都知道我,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怕咬,更加无妨。”   旁观者:“……”   上面两人中居然是看起来最像瞎逼逼的青帝预言准了日后的情形,这特么跟谁说理去?   吴皇后的眸光微微动了一下,落在了越知涯脸上。   “被登仙宫逼迫的走投无路,所以只能返回到最危险的地方躲避?”   越知涯轻轻扬眉。   殷岁晏茫然:“啊?”   唐将阑叹息:“信息的隔绝果然会严重影响判断。”   吴皇后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原来你是自己跑进来的。”   考虑到两位同伴的社交天赋都有点不走寻常路,唐将阑主动向前一拱手:“见过吴皇后,皇后可知我们今日为何前来?”   吴皇后淡淡道:“自然不知,换了旁人,无非是名利二字,但是她的话,倒也有闲着无聊过来逛一圈的可能。”   唐将阑剩下的话都被吴后的回复给噎在了嗓子眼。   吴皇后:“不过算算时间,也是时候过来瞧瞧我是否还活着。”   越知涯笑了下,拉开小伙伴,自己上阵:“我此时拜访,主要是想跟你打听一下有关聚魂之阵的事情。”   “……”   不止唐将阑瞬间木然,后世的围观者们也都跟着惊了个呆。   原来青帝的沟通风格那么直白的吗,要不是在进入画卷前被“千秋不知岁”给调戏了一把,他们都要相信对方是个走坦荡路线的仙门前辈。   吴皇后清浅地笑了一下,她面无表情时已然足够动人,死水般的目光带着某种寂灭的美,此刻一笑,又像是从灰烬里透出了暗红的火光:“你对魂魄有多少了解?”   她居然没有拒绝,也不曾谈条件,言辞甚至还称得上客气。   宁自书茫然,带着点不确定道:   “我记得青帝直接导致了偃月之乱,吴氏外戚的势力因此倒台。”   这两人的关系含蓄点说算得上不共戴天,没当面掐起来就算好,怎么还会心平气和地讨论学术问题?   难道他连经典课曾经的必考内容都给记串了?   陆璧谨慎:“也说不定是历史上的实际情况,跟我们所了解的有些出入。”   杨h莹迟疑:“明川真人不是说过,画里的内容可以进行调整的吗?那么眼前的场景也未必是真实的,说不定是青帝他们跟我们晚辈,开了个玩笑?”   井双灯默默看向今世的越知涯,目光里满满地求知欲,后者笑了笑,传音:“这一副倒并没有改过。”   幻影处。   年少时的青帝老实回答:“只知道一点。”又道,“还在师门里的时候,我没太仔细了解过类似的内容,幸亏出山以后,在灭芙蓉山庄的过程中,从秋家人的身上学到了点有意思的东西。”   “……”   旁观者陷入一片死寂,其他人不一定知道,但同届的道友都清楚,秋梦刀就是芙蓉山庄的后人,他们不自觉的将注意力转移到对方身上――少年的神色空白里带着茫然,让人不自觉就想要出声安慰。   秋梦刀现在的确有点纳闷,他知道青帝把芙蓉山庄灭过一遍,秋景月最后就去了瑶华有度,成为十二律中的姑洗令主,到了这代,君洞明又把芙蓉山庄灭了一遍,他自己随之拜师崇吾,那么问题来了,秋家的人到底是按什么标准来选择的门派……   注意到同窗们的惊讶,秋梦刀开口解释了一下:“其实我从姑祖母那,稍微知道一点当初青帝为何针对芙蓉山庄――我血缘上的曾祖父母,因为寿元将近,所以打算以夺舍血亲的方式来延长寿命。”   秋景月是作为被夺舍的容器出生的,她长大后也险些因此而死,幸亏当年芙蓉山庄除了主业之外,还兼职做黑店,越知涯前世有幸路过,被热情的庄主苦苦挽留,从而小住了一些时日。   作为黑店,芙蓉山庄的卖相极其出色,服侍的也面面俱到,除了总是琢磨着下黑手谋财害命并付诸实践了之外,几乎没有任何缺点,对此,年少的青帝无以为报,只能手起刀落,收割下一串汪汪狂吠的狗头。   秋景月后来加入瑶华有度,多少也有点考虑青帝救命之恩的意思在里头。   秋梦刀只能简单提一嘴,没时间展开讨论――画卷中人物与后世间隔了数百载的时光,他们的行为并不会因为旁观者的迟疑而稍作停顿。   年少的青帝站在吴皇后面前,跟对方阐述自己对于神魂的理解:“所谓魂魄,归根到底也是灵力的一种形态。”   手指一点,越知涯面前顷刻凝聚出一大团浮空状态的清水。   她从中舀出了一杯水――杯子也是用法术随手捏出来的。   越知涯缓缓道:“杯子类似于我们的躯体,而水相当于魂魄。”她把水重新倒回水团里,又换了个杯子舀,“死亡后,魂魄化为灵力,复归于天地之间,若有婴儿诞生,则又重新凝聚为魂魄。通常来说,魂魄的消散是不可逆的,所以我无法找回原来的那杯水。”   看了吴皇后一眼,越知涯补充:“除非使用聚魂之阵,使得魂魄在   分佩服青帝能当着苦主的面,态度自然的阐述自己从里头拿过典籍的事实。   吴皇后看她一眼:“本来是我的人,如今却不知归于何人之手。”   越知涯想了想,坦然道:“如果你指的是秋庄主的话,他应该没有了改弦更张的机会。”   她对自己刀法的杀伤力很有信心。   吴皇后:“贪生怕死之人容易拿捏,直接杀了,有些可惜。”   越知涯笑了一笑:“那也未必。”   两人的目光有短暂的交错。   吴皇后忽然道:“我出身吴氏嫡脉,因为资质平庸,年少时境遇并不如意,直到被定为皇后人选,才有所改善。”   旁观者们开始小声讨论。   宁自书茫然:“这是临终忏悔,还是单纯卖惨?”   魏弼猜测:“希望引起青帝的同情心,借此逃离偃月宫?”   陆琼:“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阳天殿主身边,十二岁版的当事人唇角微翘,摇了摇头:“依吴后的性格,到了穷途末路之时,要么想法子脱困,要么是为报仇做准备。”   由于君洞明的存在,小朋友们都下意识忽略了越知涯此刻站位较远的情况,导致这番含金量最高的判断,只落在了少数人耳朵里。   幻影处。   年少的青帝露出思忖的神色,道:“我若是……”顿了下,“也会选你,就算不是你,在资质、身世、性情上应当也差不太多。”   吴皇后目光一闪,慢慢道:“你倒很适合留在京洛,搅弄风云。”   青帝顺着她的话往下脑补了一下,唇角一抽:“这还是……不了吧?”   ――真要从现在开始调整未来的职业规划,那到底算是京洛的报应,还是她的报应?   一直在旁听的阳天殿主感受到了灵魂深处传来的头痛。   “前辈,我能问一下,你们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还没等越知涯给井双灯偷偷补课,沈鸿鱼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怀疑与不确定:“吴后此人野心勃勃,而且奢靡残忍,她的脾性非但史书有载,青帝在《洞灵随笔》里也提过几句,此时又为何表现的如此平和?”   宋昭后退半步,提前放弃发言权:“反正‘在软禁生活中醒悟到往昔的错误所以打算痛改前非’,应该不会是正确答案。”   沈鸿鱼颔首:“她可能想东山再起,但若是有此打算,不会不和青帝谈条件。”   陆璧苦笑:“谈了也没用,听吴后的口吻,她对青帝的性格也颇有些了解。”   沈鸿鱼抚掌:“那么就是为了复仇。”又道,“她想借青帝的手,为自己复仇。”   陆琼纳闷:“难道她的仇人除了青帝,还有旁人?”   沈鸿鱼迟疑片刻,道:“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第109章   越知涯负着双手,饶有兴味地注视着沈鸿鱼。   井双灯注意到青帝又不自觉地流露出与外表年龄不相称的成熟神态,习惯性地调整了一下站姿,以便把后者挡住,他很欣慰,虽然对方的身高在三年内有了长足的长进,但凭自己的体型,还是能做到基本的遮掩。   越知涯:“……”   她突然有些手痒。   沈鸿鱼继续推断:“从吴后与青帝的交谈上判断,登仙宫在皇后的挑选上,更倾向于资质平庸,家庭关系不睦、聪慧而有野心的女子。”   陆璧沉吟:“家庭关系不睦,代表吴后不会完全站在家族的立场上考虑问题,聪慧而有野心则是掌握皇室大权的必要条件,至于资质平庸,恐怕是为了限制吴后的修为,免得她大权在握后,失去控制。”   沈鸿鱼:“以吴后的为人,自然不会甘于平庸。”   陆琼:“吴皇后暗中修建地陵,又在中洲征召秀女,供自己修炼使用,只怕都是为了提升实力。”   秋梦刀摸着下巴:“加上聚魂之阵……莫非吴皇后想通过夺舍的方式,来为自己换一具资质更好的躯体?”   陆璧:“我赞同秋道友的意见。”   宁自书:“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吴后的仇人除了青帝,还能有谁?”想了想,“所以她现在表现的如此客气,是为了给青帝下套?”   幻影处的交流还在继续。   吴皇后:“你要的东西,其实就在你带走的地陵碎片当中,外面笼罩着与此地类似的结界,离开后,慢慢翻找便是。”又道,“提醒一句,聚魂之阵到我手中的时候,并不成熟,直到现在,也存在不少问题。”   腰佩长刀的少女抬起眼,意味深长地向她投去一瞥。   吴皇后:“你晓得我手上的聚魂之阵是从何而来?”   年少的青帝眸光微转,淡淡颔首:“知道了,多谢指教。”   旁观者处。   沈鸿鱼轻轻吐出来四个字:“是登仙宫。”补充,“将聚魂之阵送到吴皇后手中的势力,我猜是登仙宫。”   ――在人君世代,登仙宫乃是仙门第一大派,并且彻底把持了皇朝的权柄,如果说他们是因为不得已,才放任吴后坐大,那简直是小孩子都哄不过去。   陆璧轻声:“看起来连吴皇后,也是登仙宫手中的棋子。”   登仙宫希望了解聚魂之阵的秘密,但没有亲自上,而是扶植了一个傀儡来帮忙研究。   吴后的行动力很强,而且完全不用其他人监管――至少在对聚魂之阵的需求上,双方的利益存在共通之处。   秋梦刀语气很淡:“吴后年少时的境遇一定极其糟糕。”   才会明知是死路,也必须不断往下走。   陆琼:“所以说,吴后是希望利用青帝,来向登仙宫报仇?”   宁自书纳闷:“可史书上说,登仙宫的覆灭,主因是魔祸。”   宋昭摊手:“你也说了,那是主因,而且史书嘛,多少会在敏感事件上,采取一些委婉而不全面的表达方式。”   陆琼若有所思:“吴后非常清醒,所以才没有对青帝表现出敌视,而是希望借她的手,报复登仙宫?”   沈鸿鱼看了友人一眼,没有说话。   越知涯倒是笑了一下,慢悠悠道:“那也未必,青帝最后,不也同样陨落了么?”   登仙宫已经自仙门除名,青帝也同样身死道消,不管吴后到底把账算在哪边,想来都可以含笑九泉。   她的声音比呼吸还轻,只有身边的人才能听到,井双灯只觉有惊雷在耳边炸起,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转过身来。   他直直地看向两位仙人,奈何面具遮住了崇吾山长脸上的所有情绪,至于紫微星士,此刻正眼观鼻,鼻观心,沉默地站在越知涯身侧。   越知涯又补了一句:“不过当时之所以会陨落,主要原因应该还在我自己那边,跟吴后其实扯不上太多关系。”   “……”   井双灯闭上眼,深呼吸,努力让心绪平复下来――他发现,打从自己决定另辟蹊径开始刷青帝的好感度之后,就经常会遇见一口气上不去又下不来的坑爹场景。   幻影处。   年少的青帝身体后倾,靠在墙上,双手抱臂,目光幽清如月色:“你现在被术法所困,无法离开所坐的位置,但生命安全没有受到影响,偃月宫也被重重封锁……他们不肯放你,也不想让你死。”   吴皇后颔首:“地陵突然消失了一块,某些人总得想法子打听到东西的下落才是。”   唐将阑插话:“那样的话,严刑拷打不是更快?”   旁观者们听着史官的问题,又看看被质疑为什么没遭遇严刑拷打的吴后,觉得明川真人似乎也不是很会说话……   年少的青帝猜测:“所以是用了一个借口,让他们觉得对你用刑,会产生不好的后果。”想了想,“莫非你骗人说,自己是地陵的‘人枢’?”   ――修为尚浅的小朋友们未必清楚,但作为阳天殿主,井双灯曾经在书本上见到过“人枢”的说法,某些阵法,比如说像当年的羊家村那样的小空间,可以将枢纽炼制在活人的身上,谓之人枢。   倘若人枢遭遇伤害,阵法也会产生不可估量的变化。   吴后未置可否,只道:“地陵不止是阵法结界,而相当于一处独立的洞天。”   年少的青帝:“那又有何不可,对于‘人枢’来说,能与独立的洞天联系在一起,说不定还会更好。”   吴后眼里掠过了一丝极浅的讶然:“你倒是博闻强识。”   年少的青帝一本正经道:“因为我学习很认真,所以基础打的特别牢。”   唐将阑:“……”   史官扭过头,满脸“用尽所有的自制力才憋住了没当场拆你台”的凶狠狰狞。   吴后柔声:“不过他们之所以会相信,也是因为我在地陵中做过跟人枢有关的试验,留下了不少残余素材的痕迹。”   人枢,顾名思义,就是以人为枢纽,那么所谓的素材,他们大约能猜到都有些什么。   年少的青帝注视着对方,目光冷淡。   旁观者似乎有些明悟,青帝虽然与吴后一直交流顺畅,也能跟得上彼此的节奏,但却不是一路人。   不见硝烟的表象下,是无法消弭的敌意。   吴后语气悠然:“我本来对自己期许极高,虽然有考虑过用人枢的方式提升境界,却不肯屈就于地陵中的小小洞天。”扫了眼青帝,“可惜遇见了你。”   年少的青帝摇头:“你倒台的太快,就算我晚些下山,对你来说,结果也没什么不同。”   旁观者中。   宁自书右手握拳,轻轻在左手掌心里敲了一下,恍然:“既然吴后受到登仙宫的操控,那她会彻底失势,要么是登仙宫已经达成了目的,要么就是觉得吴   出了画画用的纸笔。   吴后:“……?”   不走寻常路的修士总是扎堆出现,史官的举动成功让吴皇后产生了某种微妙的情绪变化。   唐将阑望着友人,满脸诚恳:“那个,灵感很难控制的,说走就走,说来就来,别担心,我就随便画两笔,真的,遇见危险绝对不会多加留恋,时刻可以闪人。”   不强调还好,在特地强调过自身的机动性后,青帝瞬间警惕了起来:“我不信。”   唐将阑叹息:“你现在对人警惕性太高了……”   不等史官把话说完,青帝就从青囊里抓出一把玉符,并将其中一张贴在唐将阑的脑门上,仔细端详,片刻后点了点头:“这样就行了,到时候就算你不想跑,我也可以带你遁走。”   唐将阑:“……”   给了友人翻了一个矜持的白眼,唐将阑倒没把玉符扯下来,而是抓紧时间开始画画,他信笔挥洒间,勾点描摹的姿态犹如行云流水,哪怕对丹青术缺乏了解的人,也会觉得赏心悦目。   宁自书和郑珊珊目不转睛地看了半晌,先后就地打坐,切换到了顿悟模式。   光线忽然产生了变化,先是从暗色的天幕上透出了一点白,很快,周围的画面仿佛被清水浸润过一般,褪去了原本鲜活的色泽,空洞的侧殿逐渐拉伸、弯曲,失去了原本规整的形状,而此幅画卷中的重要角色们,偃月宫曾经的掌控者、北洲之主、史官还有恒王四人的身影也在依次变浅,乘着或浓或淡的飞云远去。   画卷到了尽头,历史的舞台上,时间的帷幕无声落下,遮去了所有的悲欢离合。   阳天殿主发现,他再次回到了入场时由白色云雾构成的空间当中,周围除了阳天殿的弟子之外,陆陆续续多了不少同门和游学生,他们有人和宁自书与郑珊珊一样,盘腿而坐,正在抓紧时间消化方才的所得,还有些人带着或茫然,或明悟,或若有所思的神态,要么静静伫立,要么和同行者小声探讨。   井双灯小声传音:“前辈,您跟吴后之前说得‘人枢’还有提升境界是什么意思?”   虽然有点偏科,但阳天殿主也是一个具有基本知识储备的化神修士,他感到自己模模糊糊接触到了一点关键内容,但又想不明白。   越知涯随口:“其实也算是一种修炼的途径,不过不太正规。”顿了下,补充,“等你成仙之后就能明白。”   井双灯惊喜:“您觉得晚辈也有机会成仙?”   越知涯沉默片刻,别过脸:“仔细想了想,还是由我先给井殿主简单解释两句罢……”   井双灯:“……”   要是《归真诀》的效果更强一些的话,阳天殿主惆怅地想,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忽略掉青帝的言下之意了。 第110章   除了处于顿悟状态中的修士外,其他人都在幽天殿使者的组织下,有序离场。   越知涯道:“修士与凡人的不同,在于吸纳灵气之后,躯体中会产生内天地,也可以叫做内世界或者小天地,而我们的金丹和元婴,就是内天地的雏形。”   井双灯乖巧点头。   越知涯:“但不管是元婴修士,还是大乘期修士,都需要沟通内外天地,从外界吸纳灵气,直到渡劫成仙后,才会产生本质的变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到了仙人的境界,哪怕只是人仙,都可以自行产生灵气。”   井双灯:“……”   就算对方是青帝,也不好在“人仙”前加“只是”吧,她在陨落之前,不也就是人仙的境界吗?   越知涯抬起眼,似笑非笑道:“井殿主在想什么?”   井双灯挣扎了一会,最后还是选择顺从心的指示,安详道:“没想什么,就是觉得前辈您的说法简明扼要,直击重点,令晚辈茅塞顿开,真希望今后也能够多多聆听您的教诲。”   燕晷云闻言有些意外,她额外注视了井双灯一眼,觉得对方能成为一殿之主,除了境界过硬之外,也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她不能仗着自己修成仙身,就在赞美青帝的专业技能上,小觑了天下英雄。   井双灯好奇:“不过成仙之后,就无法沟通外界天地了吗?”   他依稀记得,感应天地也是使用许多术法的必备条件。   越知涯笑了笑:“可以,但是没必要。”   *   再次进入画卷观光后,许多内容不详的急件就开始以崇吾为中心,接力赛似的往中洲乃至于东南北洲的各个势力中传递过去,包括无为派、文贤书院在内的大门派皆很想征召一些有丹青术特长的修士,奈何唐将阑生前压根没收过弟子,只有瑶华有度那边稍微留有一些遗泽。   至于从瑶华有度手里扣东西,其他门派表示,他们从头开始培养自家弟子可能还要更容易一些。   游仙世代,殷氏虽已式微,但在京洛还保留着一整天行政班底,朝中官吏原本嫌弃皇后黎茵太过强势,在回忆完上个世代都发生过什么之后,觉得也可以忍了――多亏了同行衬托的好,对比一下吴后的行事风范,黎皇后简直能称得上一句温柔可爱傻白甜。   作为风暴中心,崇吾派也同样在消化从画卷内获得的讯息,感觉隐约摸到金丹门槛的宁自书正痛并欢乐着――身为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丹青术上的修士,他要写的杂论,比之其余同窗更加多上一倍。   俗话说得好,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屋子一漏那就得做好连夜雨的准备,就在宁自书开始思考是不是要循着前辈的步伐,在乙亥区安营扎寨后,已经逐渐被当成吉祥物的《无名图》,也产生了新的变化。   这幅画卷在充当装饰品期间,一直在默默吸收着外界的灵气,一个月前吸收灵气的速度突然变快,在阳天殿使者及时调整了画卷周围环境,免得影响其他弟子正常修炼之后,画卷吸收灵气的速度又猛地降低,让他们深感受到了命运的玩弄。   从这个角度看,《无名图》不愧是青帝的遗物。   对此,化名归先生的燕晷云,一直保持着冷眼旁观的平和,完全没就此去找越知涯询问的意思,不知是见惯了大场面,还是清楚纵然把老上司找过来也不会有用……   阳天殿中负责教授丹青术的教室此时已被清空,修士们就算隔着很远,也能感知到从《无名图》中外溢的灵光,至于画卷本身,如今更像是被灵力构成的椭圆长茧所裹住一般。   为了弄清楚画卷的变化,崇吾派决定由石青、玄天殿主师渊罗、幽天殿主华飞鸾、朱天殿   主贺清琴还有阳天殿主井双灯五人联手入内一探。   ――接到指示的某位大能愣了好长一会,才后知后觉地从普通学生的角色中脱离出来,并跑到青帝面前,汇报接下来的工作方向。   越知涯思考了一下对方特地过来一趟的理由,猜测:“你是怕遇见危险,所以想让我或者晷云陪你一起?”   只是单纯N瑟一下自身存在价值的井双灯:“……”   阳天殿主默默看天,不知是该欣慰青帝把自己的人身安全放在了心上,还是庆幸对方没把崇吾山长也给当成选项列举出来。   越知涯笑了一笑:“这幅画没事的,而且石真人也陪同在侧,井殿主大可放心。”   井双灯待在青帝身边快满四年了,逐渐摸到点跟对方沟通的方式,故而郑重询问:“前辈只提石真人,不提另外三位殿主,是他们有什么问题吗?”   九殿殿主之间虽然算的上同僚,但常年甩手掌柜的井双灯,和其他真人间实在缺乏增进友谊的契机,还真称不上特别了解。   越知涯看他一眼,摇摇头:“他们三位我又不认识。”   井双灯:“……”行叭。   是日,一大群弟子眼巴巴的围在丹青教室外头,目送五位大能依次入内,五位大能聚集于《无名图》之前,由石青代表众人上前一步,让外放的灵力,缓缓接触画卷,下一刻,像是石子落进潭水当中,清柔的灵光腾空而起,原本清晰的视野中像是混入了浓郁的松脂,那种似真似幻的飘渺之感,将周围的一片天地尽数笼罩于其间。   *   “……先说好,虽然算是完工了,但我也不确定最后能不能成,你最好做好所有材料打水漂的心理准备。”   史官搁下笔,长长舒了口气,他现在没穿外袍,袖子直接卷到手肘的位置,一看就特别具有文人风范,面前是一堆五花八门的材料,井双灯其实不能认全,但就他见过的部分,就可以总结出一个令人想要自戳双目的共同点,贵。   华飞鸾喃喃:“青帝,不愧是北洲之主。”   身家何止丰厚二字可以形容。   井双灯重点关注唐将阑眼睛下头那一圈青黑之色,觉得特别有感触――他们补作业时也会那样。   若是熟悉瑶华有度情况的人站在一旁,就能意识到,此处乃是青帝生前经常在其中起坐的小藏书室,这里不止有越知涯与唐将阑两人,还有一位身着门派长裙,容色俏丽的小姑娘,此刻正拍手笑道:“万一失败也无妨,唐真人把自己留下以工抵债就是。”   唐将阑掀了掀眼皮,懒懒一笑:“前些日子不是还说我吃得多吗?”   小姑娘考虑地很周全:“无妨,我知真人早已超过金丹之境。”   ――金丹期及以上的修士,便可以辟谷,纯靠天地灵力维持生命。   唐将阑:“……”他听这话似乎有点不让自己吃饭的意思,深觉瑶华有度在客卿待遇上,有许多亟需改善之处。 第111章   在问过史官剩下的残余材料暂且用不上之后,小姑娘就把东西利利索索地收拾起来,笑道:   “与明川真人不同,我们越帝君乃是白手起家的修士,要注意勤俭节约。”   唐将阑瞠目,指着自己道:“她一人仙亲传,在我一散修面前说白手起家?”   小姑娘故作老成地叹气:“您又不当家,自然不懂我们帝君的苦楚。”   “……”   回想一下跟越知涯刚认识时这姑娘随手撒钱的豪迈消费方式,唐将阑觉得自己的确不是很能理解。   “你高兴就好。”   作为旁观者,井双灯能理解史官心情的复杂――虽说站在瑶华有度的立场上看,越知涯的确称得上在荒芜区域白手起家的创派祖师,但她同样也是不谐真人唯二的宝贝徒弟之一,在青少年阶段,基本就没感受过金钱方面的困扰。   小姑娘收拾完材料后,又在案几上放了瓶鲜花,这才笑眯眯地告退,唐将阑站在原地出神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对青帝道:“果然,丹青之术绝不可空谈而成,我在动手前本以为会万无一失,但真到创作的时候,又发现了不少从未想过的问题,看来还得再翻翻你那本《盖壤论》,找点灵感。”   ――《盖壤论》是青帝写过的一本跟博物牌原理有关的书籍。   青帝舒展了下身体,神色悠闲地往小藏书室之外眺去,温和道:“唐道友莫要着急。”   唐将阑摇摇头:“又不是我想要这幅画,又有什么可急的?”他顺着友人的视线往外瞧,也把《无名图》的篇幅从室内拓展到了外景――外面明明是深冬的景致,鲜冰素雪,垂雾凝泉,偏偏又遍布着一眼望不见尽头的灿烂花海,像是一大块铺展在天地间的华美锦缎,流淌着迷人忘返的芬芳。   史官没观赏一会,就露出嫌弃的神色,皱着眉头指点江山:“这园子说好听点是随心所欲,实在点那就是杂乱无章,完全没有任何审美方面的规划。”   青帝:“她们在栽种灵植的时候,没能达成一致,最后选择各自开工,唐道友仔细看看,虽然整体风格并不协调,但每一小块还是颇为规整的。”   唐将阑摇头:“这样问题更大,园林嘛,错落有致才美,但你养的小姑娘们怎么就喜欢把东西弄得横平竖直呢?”   他说话时,脸上带着点文艺青年特别理解,但非文艺青年绝对会一头雾水的咬牙切齿:“我每次走在外头,都非常想把布局给改过来。”   青帝很是随和,微笑道:“唐道友若是想改,我倒是无所谓,只要远月她们没意见就行。”   唐将阑斜了明明是瑶华有度之主,却无法替下属拿主意的不争气友人一眼,叹息:“……燕道友应该多休息休息,免得让你在甩手掌柜的路上越走越远。”   青帝斜靠在软玉枕上,肩膀抖动,无声笑了一会,才慢悠悠道:“倒也不全是晷云的缘故。”   唐将阑往下接地特别顺口:“对,还有北洲其他小姑娘的为虎作伥,以及令师的娇生惯养。”   青帝似笑非笑地看着史官,后者很快醒悟过来――说到帮姓越摇旗呐喊,他们这群好友似乎也没少干类似的事情……   意识到不小心把自己也给骂了的史官清了清嗓子,果断转移了话题:“这幅画估计还得很久以后才能瞧出到底成功没有,你先收着,咱们到时候再看。”   青帝应了一声,又貌似诚恳地建议道:“先不用着急画第二幅,毕竟唐道友也辛苦了许久,暂且在杏花天休养一段时日再说。”   “嗯……嗯?”   唐将阑眯   起细长的凤眼,感觉非常不对――他之前答应姓越的要画第二幅了吗?   青帝一本正经:“对了,唐道友若有什么喜欢的菜,记得与远月她们说一声。”   “……那行。”   唐将阑悲伤的发现,他心里现在没有一丝拒绝给友人干活的想法――吃人嘴软果然在哪都是一句充满智慧的俗语。   青帝起身,原本堆叠的繁复裙摆平滑荡开,水流般的弧度随着主人的动作在深碧的衣料上滚动,风仪如修竹的秀丽真人不紧不慢地将绘制完成的画卷卷起,指尖一滑,画卷便自动飞到一块巨大的玉璧之上,静静悬空。   这块玉璧原本坚硬更胜金石,但此时此刻,最上层却变得犹如湖水般柔软,一些纤巧的半透明蝴蝶忽闪忽闪地从中飞出,所经过的地方都留下光尘般的痕迹,这些轻盈明幻的光之轨迹组成了一个个玄奥符文,将画卷封在其中,接着灵光一闪,沉入玉璧之中。   青帝看了友人一眼,轻笑道:“对了,我打算近日回崇吾山,探望家人。”   唐将阑知道越知涯的师门情况,也不惊讶她要两边跑,只道:“你回家的时候,记得顺路帮我带个信到西洲。”   旁观的大能们:“……”   从北洲到中洲,要怎么走才能一路顺到西洲去?   青帝倒是颇为随和地应了一声,又道:“既然要出门,我待会去殷道友那边问问,有没有什么要一块置办的。”   井双灯觉得听青帝的话,总有种跑完这趟就很久都不用挪窝的言下之意。   唐将阑:“什么时候出发?”   青帝:“今日就动身。”   修士与凡人不同,衣食住行都十分方便,什么时候想外出都可以,唐将阑绕着青帝走了一圈,将友人从头打量到脚,神情一直没有放松――井双灯不太明白史官情绪为何如此凝重,前世的青帝身量修长,清扬玉立,怎么瞧都瞧不出丝毫不妥当的地方……   半晌后,唐将阑总算点了点头:“现在这身倒也能出门,虽然整体还是以青绿为主,但细节处颇有些意思,你稍后记得跟燕道友说一声要回家的事,免得她们担心。还有,这回千万记住,你家的小姑娘们把衣饰都给一套套的搭配妥了,穿的时候注意点,别总随便捡一件就往身上裹。”   青帝闻言,若有所思地看了唐将阑一眼。   唐将阑挑眉:“怎么,我说的不对?”   青帝摇摇头:“我总觉的唐道友现在说话的风格,有点像我家石真人。”   画中的唐将阑:“……”   观画的石青:“……”   唐将阑干咳两声:“在下本来也不是这风格,实在是生活所迫――你和殷岁晏两人,要能像摇光那样每次外出都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打扮漂漂亮亮,我也不必多多费心。”   青帝提醒:“虽然是赞美的话,但摇光道友若是听见,还是会找你切磋的。”   唐将阑:“不过你现在怎么不把刀挂腰上了,是终于发现千秋岁的风格跟宽袍大袖完全不搭?”   “……”   井双灯不清楚青帝当年是怎么想的,但他自己还是挺佩服史官万物皆可与自身专业相结合的思考方式。   着大乘期走,真要切磋的话,完全是被单方面殴打……   唐将阑:“瑶华有度现在又有结界,又有我跟殷道友坐镇,那些小姑娘们也能派上用场,安全性已经够了,倒是你,此去中洲,要多加小心,登仙宫纵然不明着找麻烦,也总会想方设法将你除之而后快。”   青帝的眉眼弯起清浅的弧度:“登仙宫不足为虑。”   唐将阑感觉友人自信心的澎湃程度远超仙门均值,忍不住伸手打击了一下:“登仙宫有十三人仙坐镇呢,你先成仙了再说这话。”   青帝微微笑道:“我自然是会成仙的,说不准还是同辈修士中,第一个成仙之人。”   唐将阑:“那令师兄呢?”   青帝解释:“我与大师兄道途不同,大师兄境界提升的速度不算特别快,但很稳定,一直到成仙,都不会遇见瓶颈。”   唐将阑:“……我对你那句‘不算特别快’保留意见。”   作为山长的迷弟,阳天殿主隔着数百载时光,与画中的史官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感。   青帝一笑:“但我不同,若是想不明白,便会长久卡在一个地方,可若能够想通,境界的提升便会乘破竹之势,突飞猛进。”   唐将阑:“那么你是想通了?”   青帝颔首:“想通了。”   唐将阑并不怀疑友人的话,只是感慨:“可惜你丹青之术造诣平平,不然等成仙之后,自己来画这些画,指不定成功率更高。”   青帝笑道:“术业有专攻,在丹青一事上,还得有劳唐道友辛苦。”   唐将阑:“虽然有些辛苦,但无论成与不成,我在丹青术上都能有所进展,创作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报酬,倒是对你来说,万一失败了,那么多天材地宝就等于打了水漂。”   “纵然失败,也能弄明白一些方向。”青帝仰头看天,双手负在身后,洒然轻笑道,“若单以结果论,纵观史书,迄今为止,绝大部分前辈的尝试都不过徒劳,但正是有了那一次次不言悔恨的徒劳,我们今日才会继续立足于此处。” 第112章   唐将阑受到友人的感染,也跟着一笑:“也亏得是你,更亏得韩真人有气魄,连凤麟洲中的珍贵事物都能由得你使用,否则我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将这幅图绘制出来。”   旁观者们:“???”   ……燕真人送画过来的时候是真不知道图里有什么对吧,这特么是坐实了凤麟洲就在崇吾派手中的传说好吗!   井双灯也陷入沉默,据他所知,凤麟洲是一处别称为仙人谷的秘境,传说其中藏有“连傻子看了都能成仙”的秘法。   阳天殿主受《归真诀》影响再深,基本的常识也还是有的,很清楚一旦有关仙人谷的传言落到实处,会在仙门中引起怎样的风波。   画卷中,刚刚被友人夸奖了一句的青帝干咳了一声,移开视线:“这个,其实还是有些心痛的。”   唐将阑不满:“你就不能先等我多夸两句再拆台?”顿了下,又露出点不好意思的神色,期期艾艾道,“你此去中洲,估计得有些时日,那么――”   不等史官说完,青帝就摇了摇头:“摇光道友特地嘱咐过,不能把酒石给你。”   唐将阑:“……”   青帝补充:“殷道友没直接表态,但建议我听摇光道友的。”又道,“晷云也这么说。”   唐将阑委屈:“我没有饮酒误事过。”   青帝笑道:“如此便可知,摇光道友的防范卓有成效。”   《无名图》与之前的《美人图》并不相同,旁观的大能们此刻仍停留在丹青术的教室内,他们并未进入画中,而是那些曾经的过往主动涌到了面前,犹如一株骤然盛放的花树,历史上的一幕幕场景与现实交织在了一起,然后又逐渐分开,那些生动的话语距离活着的人越来越远,像是笼罩上了一层又一层的轻纱,变得模糊而朦胧,他们目睹着青帝与史官说笑,期间又有人过来汇报“阆苑双琼真人来信,请帝君……”的消息――再后面的声音已然轻细到连大乘期的修士也无法捕捉,与历史的光影一同消散。   井双灯注意到,《无名图》上原本外溢的灵光正沿着某种轨迹,如丝如缕地倒流回了画卷当中。   《无名图》不再是一片空白,上面出现了草木与河流,瞧起来就像是普通的风景画,完全观测不出法器特有的灵光。   ――青帝与史官到底留下了什么秘密,还是说《无名图》只是一幅失败的作品?   石青双手拢在袖中,温和道:“不知诸位殿主有什么想法?”   华飞鸾:“仅仅在外观察,与凡物别无二致,怕还是要入内一探才能清楚。”   石青同意华飞鸾的看法,袍袖一挥,主动踏入画卷当中。   画卷内,头顶是悠远的苍穹,脚下是柔软的草坪。   空气中带着水汽与花香,远处的山林甚至传来鸟雀的鸣叫声。   此处空间有限,天地浑然,形如巨大的圆球,山川河流一应俱全,真人们外放的神识很快就能扫完一遍,所有反馈回来的信息都清楚地昭示着,画中的一切都是确实的存在,而并非是术法所构建的蜃楼幻境。   华飞鸾忽然露出了一丝讶色,微微扬了扬眉。   石青抬起头。   崇吾派的玄天殿主师渊罗有一个特别的癖好,无论室内室外,头顶都时刻悬空一把飞伞,此刻,飞伞投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眉眼,也遮住了眉眼上莫测的神情。   师渊罗难得开口,语气带着种奇异的郑重:“这幅画卷可以自行产生灵气。”   朱天殿主贺清琴跟着表达了自己的发现:“与其他画作不同,此地乃是一处实打实的独   立洞天。”。   一直没捞到发言机会的井双灯默默点头,用实际行动来表示对同僚们观点的附议。   丹青术教室被临时划出的结界笼罩于其间,免得好奇心过重的弟子影响到大能们的工作,奈何《无名图》和之前的《美人图》不同,从只有进入画卷的人才能看到其中的内容,变成了公开投影,就给了围观者额外的凑热闹机会。   秋梦刀等人因为站位与教室更近的缘故,把青帝与史官的互动从头看到了尾,除了光影效果略有不足外,体验十分完美,目前正在对剧情进行展开讨论。   魏弼在思考,他虽然不能彻底理解画中内容的含义,但总觉得最后那人话里提到的“双琼真人”听起来十分耳熟,仿佛曾在什么识货,接触过跟其有关的讯息。   秋梦刀用胳膊肘捣了捣同窗:“魏道友,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魏弼询问:“秋道友出身北洲,可曾听过道号为双琼的前辈真人?”   秋梦刀摊手:“不清楚,昔年青帝交友遍天下,我从姑祖母那听来的故事,估计连祖师百分之一的经历都够不上。”   林尤锦:“那你直接说‘不清楚’不就行了,后面干嘛还要跟那么一长串?”   秋梦刀:“……”他努力学习创派祖师的话痨风范不行吗?   *   经过崇吾派诸位殿主级大能的联合判断,以及山长的最终定论,可以确定《无名图》内的确形成了一处不需要再从外界吸收灵气的稳定洞天,而且具有随手一卷就能揣着走的高度便捷性。   井双灯此刻正和同僚一块对着玉璧做考察报告,除了口头报告之外,后续还包括书面内容,从对所见内容的理解,一直到画卷形成期间环境灵力的变化,方方面面都得覆盖到,全过程留影存档,并由石真人与始微一起确定最终保密级别。   幽天殿主华飞鸾是容色出众的美人,红裙,皓腕,肤色如雪,时刻散发着一丝摄人的艳光,此刻眸光流转,嫣然笑道:“有些时日不见,阳天殿主为何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井双灯叹气:“对,我就是很忧愁。”   贺清琴想了想,道:“虽然本次报告不能由司长代笔,但也没规定最低字数,井道友放宽心。”   井双灯:“……”虽然写报告也很令人苦恼,但他还没来得及为此头疼,而是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无名图》的与众不同之处上。   青帝曾经告诉过他,仙人与普通修士的区别,很重要的一点是内世界已然成熟,可以自行产生灵气,这与《无名图》的特征相符合,而从他们所窥见的历史画面来分析,制作《无名图》的材料有一部分来源于传说中藏有成仙之法的凤麟洲。   一个被广泛认定的观点是,最早在混沌世代,就出现了有关凤麟洲的传言。   贺清琴叹了口气:“此技近于道也,难怪北洲那边会说这幅画并未完成,想来指的是画中的洞天不曾蕴养成熟。”又道,“史官的真迹,怕是自此有价无市矣。”   华飞鸾的睫毛很长,翕动时就像在月色下飞舞的蝴蝶,她慵懒一笑,悠然道:“《无名图》乃是史官早期的作品,按照越真人的意思,还会让明川真人继续创作下去――或许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还散落着许多类似、或者更好的画卷。”   师渊罗淡淡:“仙门又将多事。”   华飞鸾笑:“师道友这话说的,仙门难道有哪一天少过事情么?”   作为幽天殿主,华飞鸾在类似问题上的发言,绝对比其余同僚更有底气。   *   在被术法大大缩短了信息沟通上时间损耗的游仙世代,崇吾派并没指望其他仙门势力一点都收不到风声,但无为派的反应速度还是出乎了大多数人的意料,基本是石青这边上午才发现《无名图》的特别之处,来自无为派的使团中午不到就抵达了阳城,要不是出于对君洞明的尊敬而要特地遣人通报一声,濯泉真人马洗世现在就能一脚踏过山门。   ――作为无为派的太上长老,马洗世其实很低调,安安静静地藏身于使团队伍当中,不显山不露水,原本不至于弄出太大的风波,问题是楼船刚一落地,他就被一道自云外飞来的剑光,从天上抽到了地下。   意外发生地太快,其他人基本都没反应过来,只有作为掌门师弟的玉衡踩准了节奏,伸出手,隔着一里多远虚虚阻拦:“……濯泉长老小心。”   过来接人的阳天殿司长谢明皎笑道:“玉衡真人如此担忧师门前辈,怎不亲自过去接应一下?”   玉衡真人眨了眨眼:“仙人之间的小小龃龉,在下岂敢擅自插手,还得留此有用之身,继续为师门效力。”   明明是单方面的抽打,在措辞上却选用了忽略胜负的“龃龉”, 第113章   玉衡向谢司长一拱手,改用传音:“今天来的突然,冒犯了,敢问谢真人,可否允许我等暂在此处盘桓些时日?”   谢明皎似笑非笑地看了玉衡一眼,目光往城中驿馆的方向扫了扫,然后接过无为派的拜帖,施施然告辞离去。   玉衡心中清楚,就像崇吾山长一般不会前往祷过之山西南侧一样――当然在君洞明想过去的情况下,特殊情况可以特殊讨论――无为派的仙人也不会擅自跑来崇吾的势力范围,他本来不赞成此时前往,奈何小胳膊拧不过太上长老的大腿,只能含恨陪同。   明面上的使团负责人过来请教玉衡真人的意见,后者略一思忖,把自己的打算传音过去。   “……玉衡师叔,这样不好吧?”   负责人传音的时候,嗓子都是抖的。   玉衡无奈一摊手:“那请问师侄有什么高见?”   负责人没有高见,只能低下头,御剑从天上飞下去找还在土坑里思考人生的濯泉真人沟通,没过多久,方才的意外就有了正式的说法――   “无为派濯泉真人不慎踩空,才从云端意外跌落。”   虽然门派正式刊物的定稿时间总是一再拖延,但广大弟子喜闻乐见的八卦小报,总是踩着热点中心飞快发行,没过一个时辰,消息就传遍了崇吾上下。   林尤锦的脸上写满了茫然:“濯泉真人是人仙对吧,堂堂仙人居然也会和我犯一样的错误?”   他还有句话憋着没说出来――既然错误是相同的,而且来者是客,可以邀请濯泉真人到阳天殿的医疗浮岛上休养一段时日,他们正好再聚一次餐……   秋梦刀笑了下:“那是无为派的人仙,而这里是崇吾派的地盘。”又道,“一般来说,有门有派的大能不会轻易前往其他大能的驻地,当然关系好的除外,对自己的实力特别自信的也除外。”   郑珊珊:“那越祖师当年能四处走动,到底是因为实力强,还是旁人与她关系好?”   杨h莹笑:“这两点也未必是并列关系,说不定是因果关系呢?”   薛蕴手指间捻着一只核桃,微微运力,核桃壳便碎成了砂砾大小的碎片,她一面把果仁捡出来,一面轻声道:“我在《洞灵随笔》中看到过,青帝曾言,若是仙门大能当真犯了与自身境界极不相符的错误,那要么是在耍赖,要么是在撒娇。”   陆璧颔首――这句话里的“当真”二字用的就很有灵性。   *   “前辈!”   越知涯回头看着向自己跑来阳天殿主,特地善良地加了一句说明:“我现在打算去牍楼里看书。”   “……”   井双灯怀疑青帝在嘲讽自己对学习的热情。   “晚辈也要前往牍楼。”井双灯回答,“按照门派的规定,在探索过《无名图》后,需要写书面报告。”   越知涯默然。   井双灯福至心灵,忽然道:“前辈是不是,也要写报告?”   青帝虽然没进画里,但她可是重要的当事人。   越知涯干咳:“差一点。”   识海封锁虽然让她必须自基础课程开始从头学起,但在很多时候,也充当了规避工作的合理借口。   井双灯十分遗憾,他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是在为青帝错过了一个自我提升的机会而感到可惜。   越知涯的目光在阳天殿主脸上扫过,缓缓微笑起来:“井殿主擅于用剑,对于洞天衍化之事的确不太了解,若是实在写不出来……”   井双灯看着青帝,眼睛咻地亮了。   越知涯:“那   就再加把劲。”   井双灯:“……”   越知涯负着手,慢悠悠道:“难得的自我提升机会,井殿主可千万不能错过了。”   阳天殿主安静闭嘴,垂着头,老老实实地跟在青帝身后,一同进入牍楼的区域。   牍楼中设有梦幻泡影之术,内部的空间无法用正常方式衡量,弟子所能涉及的区域与自身实力直接挂钩。   井双灯今日完全是跟着青帝走,等他意识到不对时,周围已是全然陌生的景致,若非有人带路,阳天殿主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那烟云与花木所掩盖住的地方,还藏有一条隐蔽的曲径,初时,他还能辨认出周围灵植的类别,越往深处走,那些熟悉的花草就开始渐渐消失,空气中充满着冰与雪的味道,触目所及,皆是空净明澈的素银之色。   天色莫名的暗了下去,而积雪上却像是萦绕着一层淡淡的清光,在看不见尽头的雪原上,只有唯一一条弯曲如细线的小路。   井双灯此刻若是取一些积雪放入嘴中,必然能感受到一丝清淡冰凉的甜味――这是绛雪,若是月夜来此,会从雪白中看到一点若有若无的轻红。   阳天殿主忽然咦了一声,开口:“前辈,我在雪地上看见了很多草。”   那些草看起来也仿佛是由云与雪构成,有种不似人间之物的奇幻感,色泽极淡,丛生,叶子细而长,株与株之间都隔着至少丈许的距离,美得遗世独立,自赏孤芳。   越知涯笑着点头:“是长了不少草。”伸手往前方一指,“那里还有许多树。”   如果说雪地上的不知名异草带着如烟如雾的纤美之态的话,那么远处的形如枫木的无名之树,树冠上繁茂的叶片就像是一大片在时间的凝固了的月华。   难以窥见尽头的地平线之外忽的涌起了狂风,狂风掀起地上的积雪,一路滚滚而来,像是银色的马群在平原上疾驰,当狂风穿过这些无名之木的时候,带起的不是簌簌声,也不是声风木或者苍琅竹那样的玉磬敲击声,而是犹如群兽奔腾的咆哮,幽邃而旷远,令人心魂为之震颤。   由积雪与寒风汇聚而成的浪潮似离弦的利箭一般,凶狠无比地穿透了井双灯的所在,阳天殿主没能做出反应,不是来不及,而是注意力全部被某种奇异的芬芳所吸引――那是一种凛冽与执着的气息,属于夜晚而不属于白昼,在狂风刮过的瞬间,他的神识像是被动的离开了躯壳,无法抗拒地被卷上穹顶,自上而下俯瞰这片陌生的雪原。   就在此时,井双灯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人抓住,然后猛地往前拉了一把。   越知涯唤了一声:“井殿主。”   井双灯茫然:“……前辈。”   在回神之后,他依然觉得空气里弥漫着那种似有若无的神秘香气。   越知涯笑了一下,带着后辈走向整片雪原中唯一一处可以用来看书的小轩当中,大概是平常少有人涉足的缘故,内部素净如雪洞,只挂着一幅画与一副对联,家具方面,除了标配的玉璧之外,还有一个架子用来放置非公共借阅区域内的珍本书籍。   井双灯一开始还有些担忧自己会不会不小心瞧见书本上的隐秘内容,扫了一眼后就彻底放心――他看不清书籍的名称,只能看见上面写着的“甲申”二字,表示这些书本都设下了防止窥视   的合欢树,柔软的红色绒花在晚间并不明显,透过花与树的罅隙,依稀可以辨认出,树下有人正在交谈。   越知涯正在执笔沉吟,没有留意小朋友的行为,此时此刻,若是有第三人在侧,就会发现阳天殿主的目光正慢慢变得恍惚,似乎在悄无声息中,沉入了另一个世界。   *   唐将阑双手抱臂,昂着下巴站在合欢树下,带点俯视地注视着面前的美貌少女,笑得特别有内容:“赵绿卷姑娘,不,双琼道友,十日前就到霍州的地界了,按理说,咱们的护送工作已经结束,可道友总是能找到各种理由,拖延分别的时间,您知道这种行为叫什么吗?”   赵绿卷回答地飞快:“叫骗人打白工。”   唐将阑:“……道友思路真清晰。”   赵绿卷垂下眼:“我想在霍州找到容身之处,但此地虽然远离皇朝管辖,但形势复杂超过当初的预期,所以希望诸位可以多留些时日,等我稳定下来再离开。”   唐将阑扯开一个笑:“道友好打算,但此前怎么绝口不提延期的事,若非我来问,是不是就打算含混过去了?”   赵绿卷:“是啊。”   唐将阑:“……?”   赵绿卷耸肩:“若是诸位看我孤苦无依的份上,自愿多留些日子,那我岂不省事?”   唐将阑:“双琼道友,你――”   赵绿卷帮忙补完了后续的半截话:“实在是太无耻了。”   她漂亮的桃花眼往俊秀青年的身上看去,往前迈了半步,一只手探入衣襟,声调和目光一样温柔:“一路行来,我发现唐道友格外喜欢美人。”   唐将阑本来很镇定,这回直接被迫地连连倒退,举起双手:“您可能误会了,我对美人的喜欢,跟对美景美食的喜欢差不多,而且我也并不只在意外表,凡俗中也自有尘世烟火之美……”   赵绿卷从衣襟中拿出了一叠薄薄的形如豆腐皮般的事物,诚恳:“这是画皮,明川真人若是披上,便可化为美人,揽镜自照自画。”   喜欢美人就自己变成美人的推论在逻辑上十分合理,唐将阑深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夸奖:“双琼道友可真会为人考虑。”   画皮是一种特别的妖怪,外表可以与人类相仿,平日能够将自己的外皮脱下,然后画上不同的五官,以此达到变化的效果,死后血肉脏腑俱会化为飞灰,而外皮则被保留下来,同族吞吃之后,便可提升修为。 第114章   赵绿卷双手轻轻托住画皮,笑语盈盈,温柔可怜:“我愿献出此物,以换得各位真人在此多留一些时日。”   唐将阑没接,目光里带了点警惕与审视:“双琼道友,你为何不在大家面前说这话,而要单独与我沟通?”   赵绿卷微微一笑,在夜色下,她的面颊带着点明暗不定的美:“自然是因为唐道友最需要此物。”   唐将阑笑意不减,语气却有些冷:“多谢双琼道友的好意,但是不必了,若在下想的没错,双琼道友其实是想借此挑拨我与他们之间的关系罢?”   赵绿卷眨了眨眼:“唐道友所言甚是。”   “……”   满腹控诉都在对方远超平均线的坦然程度面前彻底卡壳,唐将阑陷入深深的沉默――赵绿卷这人无耻的有些特别,每当被人戳穿小心思,她就会承认的特别果断,然后吸取教训,再接再厉……   “可我们为什么会被一张画皮挑拨啊?”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的时候,唐将阑险些没能站稳――越知涯随身的佩刀是仙人所制之物,能够在一定程度上防止其他修士窥测感知,加上站位隐蔽,不抬头看还真轻易发现不了……   青衣少女从树上轻飘飘地一跃而下,又好奇道:“画皮应该和丹青术有些关联,唐道友为什么不要?是觉得价格太低还是太高?”   一张画皮换取他们额外留下些日子,单从价值上看,这买卖凑合着也能做,需要担忧的,自然是物质以外的情况。   唐将阑解释:“我若是背着你们收下如此珍稀之物,事发之后,大家难免会产生嫌隙。”   作为出身世外洞天的修二代,越知涯重点抓得很准:“珍稀?”   唐将阑:“……在外面,画皮还是挺珍稀的。”   赵绿卷看看唐将阑,又瞧瞧越知涯,觉得这伙人或许不需要她出手挑拨,就可以产生矛盾。   越知涯想了想,建议:“唐道友,你要是不好意思拿,就和摇光道友殷道友他们商量一下,下次有机会,你也帮他们的忙就是。”   唐将阑挑起一边的眉毛:“那你自己呢?”   越知涯眨了眨眼:“实不相瞒,在下其实不缺东西。”   唐将阑的表情很是一言难尽:“……”   ――登仙宫那群废物不是在中洲广发通缉令了吗,怎么到现在还没追过来呢,按照话本惯例,不知世事的傻白甜在下山后,不是该遇到点挫折才能顺利成长吗?   按了下额头,唐将阑无奈叹息道:“霍州虽然远离皇朝的管辖,但少族遗民甚多,依这位双琼道友的性子,只怕会有不少麻烦。”   越知涯:“我不怕麻烦。”   唐将阑瞪她:“可是在下怕麻烦!”   越知涯眨了眨眼:“哦,那别怕,有我在呢。”   唐将阑:“……”   “唐道友莫急,越道友也是一番好意,你不要气坏了身子。”   赵绿卷说话时,心里也觉得挺神奇――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有机会担任劝架的角色。   越知涯笑嘻嘻地把一大捧合欢花递到友人的手里:“虽然不是灵植,但颜色和香气都不错,唐道友看看,能不能当颜料,我刚刚摘了许多,晚上可以熬汤用。”   唐将阑在收到礼物之后,原本渐趋狰狞的神色和缓了一些,随口:“你不是说去抓鱼么,怎么现在就跑回来了,还蹲在树上沾花惹草?”   没人去深究史官在词语选用上的别出心裁,越知涯笑了笑,道:“我刚刚在西北面的海滩上,找到了一种非常特别的鱼。”   唐将阑随口询问:“味道怎么样?”   越知涯眨了眨眼:   “没吃过,但应该不怎么样。”   唐将阑瞬间警惕起来:“越道友,你别是把泉先氏的族人给逮回来了罢?”   ――霍州范围内,常有泉先氏、虫落氏、画皮氏的成员聚族而居。   赵绿卷打圆场:“唐道友多虑,我想越道友不会如此行事。”   唐将阑:“她会。”   越知涯:“我会。”   因为友人们离开太久而特地过来看看情况的摇光真人点了点头:“她的确会。”   赵绿卷:“……”   她总觉得事态有些不妙。   越知涯笑着伸手搭住赵绿卷的肩,接过她手上的画皮,自然而然地抛到唐将阑怀里:“双琼道友放心,我非常擅于遁行之术,不会被抓住的。”   赵绿卷的微笑凝固起来,确认:“您当真捉回了泉先氏的族人?”   越知涯想了想,语气格外乖巧:“不算吧,我应该只是带回了泉先氏族人的尸体。”   赵绿卷:“…………”   她现在的心情就是大写的完蛋――果然福兮祸所依,愿意以低价保护她不远万里前往霍州,一路上既不贪图她美色更不惦记她手上飞云阁家产的和谐团队,必然会存在着致命的巨大缺陷。   作为团队里的战斗力天花板,越知涯的确强大,奈何其人招惹麻烦的本事更加强大,简直能令相关人士两眼一黑,当场离开友军序列。   越知涯安慰:“无须担忧,殷道友那还储备了不少食材,就算没找到合适的鱼,我们今天也绝对能有饭吃。”   赵绿卷面色苍白,摇摇欲坠。   唐将阑纵然满心提防,此刻也忍不住说了句人话:“依我看,双琼道友担心的应当不是今天有没有饭吃。”   而是今天之后,在生物意义上,还能否保留有吃饭的机会。   摇光沉思:“我记得泉先一族天生具有控水的能力,在亡故后,会进行水葬,其尸身不会被鱼类所食,而是逐渐化为海水中的灵力。”   ――作为少族遗民中的一类,泉先氏族人平时除了瞳孔颜色略浅,耳朵有鳍之外,跟普通人类看起来没什么两样,但在下水之后,双腿便能化作鱼尾,随意遨游,水上水下都能自如呼吸,而且极擅织绡,可以泣泪成珠。   越知涯:“摇光道友所言无误。”顿了下,补充,“我带回来的虽然是泉先的尸体,但也是另一种活着的妖怪,若记得不错,应当叫做鱼妇才对。”   “……”   沉默中,唐将阑第一个开口:“鱼妇是什么?”   越知涯想了想,道:“书上说,鱼妇生于水中,半身是人,半身是鱼,其中人的那一部分呈现尸体的枯槁之状,乃是一种死而复生的妖类。”   唐将阑似有些不能理解,重复:“死而……复生?”   越知涯解释:“我想并不是真的死而复生,例如冬虫夏草,夏日之草与冬日之虫并不是同一种生物,前者以后者为养分,滋养己身。”笑了笑,又道,“再比如魔种,种入人身之后,若是宿主尤其强大,就会与魔种相融合,化为魔族,而若是神魂不够坚实,精神不够强韧,则会被彻底吞噬,完完全全被孵化的魔种所取代,取代之后的存在,虽然与原本的人拥有相似的面容以及全部的记忆,却   3   “‘寸许山河’是唐道友的印鉴。”   井双灯身后传来了青帝的声音,少女面前,书卷刚刚摊开,纸上字迹未满二行――他其实并没有恍惚太久。   越知涯搁下笔,若有所思地抬起头,目光在井双灯身上一扫而过:“倒是我忽略了,井殿主应当是能瞧见画中情形的。”   井双灯忽然反应过来,好奇:“原来不是所有人都能看见刚刚那些……”   就在阳天殿主调动所有文学素养,想为后面的话找个合适的词时,善解人意的越知涯已经给出了后续的回复:“井殿主想来也已经知晓,在观看此幅图画之时,全程意识不到自己的存在,所以像那些心志坚韧,常思常虑,轻易不能被外事感染之人,便无法看清画中所绘之物。”顿了下,补充,“晷云和大师兄都看不到,我也不行,之前甚至都不能确定它到底算不算绘制成功。。”   原本以为自己天赋异禀的井双灯:“……”   阳天殿主听懂了青帝的意思,那么问题来了,这锅他是应该自己留着,还是按老规矩甩到《归真诀》的头上?   井双灯:“那请问前辈,为什么要将这幅画挂在此地?”   他不由自主地往墙上看去一眼――两侧的对联,与中间的图画,又存在着什么样不为人知的奇异关联?   画中的大部分空间都被一棵巨大苍劲有力的合欢树所掩盖,其冠如云,而在繁茂的花叶之间,像是刻意遗漏下一点似有若无的空隙,吸引着后来者,去窥探尘封在历史上的一幕幕过往。 第115章   越知涯笑了一下:“井殿主可知种在外面的草与树分别叫做什么?”   井双灯面无表情:“……前辈,您是真心要考我,还是单纯为接下去的解释做一个铺垫?”   阳天殿主的表现完美诠释了“不知道”三字,越知涯干咳两声,从善如流地跳过所有前置过程,直接公布答案:“树是返魂树,草是养神芝,又名不死草。”   井双灯重复了一下:“返魂,不死?”   越知涯伸手,从虚空中摄出一只蝴蝶,手指隔空一划,蝴蝶便从中间平滑地分为两半。   井双灯见状,赶紧表明心迹:“……前辈,我懂了。”   越知涯:“???”   越知涯好奇:“不知井殿主懂了什么?”   井双灯干笑两声,猜测道:“前辈的意思是,要是晚辈不够乖巧的话,面前的蝴蝶就是我的前车之鉴。”   越知涯:“……”   虽然青帝活了两辈子,怎么也算得上一个见过世面的修士,但井双灯还是经常能让她感觉到世界的奇妙。   越知涯微笑:“殿主多虑,这只是待会需要用到的实践材料。”   她召出灵风,自雪原中卷来一叶不死草,然后将草覆盖在死去的蝴蝶身上,很快,本已呈现静止状态的蝴蝶,再度挥动起了翅膀。   井双灯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这一幕景象,被分割为左右两半的蝴蝶的躯体与躯体之间,依旧保持着已经死透了的安全距离,但它就是活动了起来,不止翅膀动,连细细的脚也在活泼地动来动去。   “这只蝴蝶是什么状态,死的还是活的?”   越知涯:“死了,但是被不死草激发了生气。”   为了让小朋友理解地更透彻,她又从虚空中摄出了一只死了有些时候的白鼠,很快,被不死草覆盖的白鼠如蝴蝶一样活动了起来,在地上缓慢爬行,看上去的确多了些生气,唯一的缺点是这只死老鼠的四肢都有不同程度的腐烂,所以行动的模样很像某种拱来拱去的小生物,而且一面移动,一面在地上留下了类似腐肉的奇怪痕迹。   井双灯:“……”   作为化神期大能,他今天可以先取消吃饭的环节,等情绪平复了再说。   越知涯再次提问:“依井殿主看,蝴蝶与白鼠有什么不同。”   井双灯回答地飞快:“一个好看一个丑。”   作为前世就设定好崇吾派现在教学框架的大能,越知涯深知因材施教的重要性,当下平静抽出蚀昴,刀锋向外,放在了桌子上,亲切微笑:“井殿主要不要再考虑一二?”   “……那个,晚辈仔细感知了一下,发现蝴蝶身上还残留有一丝灵气,但白鼠身上则几乎没有灵气。”   井双灯好歹也算实力不差的大能,在受到外力逼迫的情况下,完全可以突破自我,超水平发挥。   越知涯这才点头,解释道:“万物有灵,而魂魄的本质也是一种灵力,正常情况下,鼠类的魂魄会比蝴蝶更为浑厚。”   井双灯感觉明白了些什么,推测:“但是老鼠死去了很久,魂魄早已彻底消散,而蝴蝶刚刚死亡,所以还保留有一丝魂魄。”   越知涯:“我们当年做了很多尝试,最后的结论是,不死草可以恢复已经死亡的生物躯体的行动能力,并减缓它们魂魄消散的速度,和绛雪丹有些类似,想来应当是生长在布满绛雪的琼田中的缘故。”笑了笑,“所以不死草并不能真正祛除死亡的阴影,我倒觉得,它在食物储存上能有不错的效果。”   井双灯觉得越知涯真是一个考虑问题角度特别接地气的大能。   越知涯:“至于返魂树,则是另一种情况。”她隔空摘下一片树叶,放在手炉上隔火烘烤,片刻后,某种神秘而幽邃的芬芳之气,徐徐充盈了整个小轩。   约莫过了半茶的功夫,越知涯轻轻挥袖,让香味散去,询问:“井殿主以为如何?”   井双灯老老实实道:“这就是晚辈刚才在雪原上闻到的味道,有种心魂不定的感觉。”   越知涯深深看了他一眼,补上了之前问题里省略的部分:“在下的意思是,井殿主觉得被香气熏过的蝴蝶与老鼠如何?”   井双灯:“……晚辈马上开始观察。”   可能是已经将不死草移开的缘故,蝴蝶与腐鼠虽然还能活动,但幅度减缓了许多,然而灵气却变得浓郁,尤其是那只老鼠,如果说那是方才还只是能动的死物的话,那么现在已然多了些活物的气息   早已死亡的躯壳中,又注入了新的灵魂。   井双灯恍然大悟,喃喃:“原来鱼妇就是――”   越知涯颔首:“确是如此。”顿了顿,又补充道,“不死草可以激发尸体的生气与活力,而返魂树的香气,可以引导那些即将消散在天地间的灵魂,重新进入一具身体。”   井双灯:“所以鱼妇出没的地方,就可能有不死草与返魂树的存在?”   越知涯点头:“外海当中灵力狂暴,但泉先氏水葬的区域,却灵力清盛,极为适合修行,他们所织的鲛绡,在月下可以化为绛雪。”顿了下,补充,“绛雪可以用来培育不死草,而它本身也是绛雪丹的主材料,此丹方最早出现于京洛,能够减缓魂魄的消散。”   井双灯:“前辈提到过,魂魄归根到底也是灵力的一种,那它与普通灵力到底有什么区别?”   越知涯回答:“灵力自日月而来,初生的灵力极为纯净,在下落的过程中,逐渐沾染上了人间的杂质,这就是为何各地的灵气凑存在一定差别的缘故,像泉先氏的灵力,天然存在与水有关的元素,这些水元素也是杂质的一种,而当某些杂质多到一定程度,就能产生本质的变化,拥有相同杂质的灵力会聚合在一起,并且能对外界环境变化产生反应,就变成了灵魂,在特征上,有点像是山荧。”   山荧是一种几乎纯由灵力构成的妖怪,在仰天坪的时候,越知涯曾和同窗外出采集过它们。   看见阳天殿主脸上已经出现了茫然的神色,越知涯停了一会,才继续讲解:“灵力本身很容易被杂质侵蚀,不够稳定,魂魄也一样,而躯体可以延长魂魄存续的时间,这就是为什么在正常情况下,总是身躯先衰败,然后灵魂才会消散。”看一眼面前的后辈,提醒,“做笔记啊,讲完之后要写一篇杂论上交,我看看你领会了多少。”   井双灯听得热泪盈眶――他觉得以自己的天赋,委实配不上前辈高人的一对一教学。   越知涯:“魂魄在天地间消散的过程中,那些杂质也会逐渐遗失,据我猜测,记忆应该也是杂质的一种,然而记忆纵然消散,也会有一些痕迹留下,世上不总有人前往一处新地方的时候,感觉自己曾经来过,又有些人明明是初见,却像是久别重逢。”   井双灯木着脸:“那样说来,晚辈上辈子应该也不爱学习。”他每次听课的时候,收到的回馈都是发自内心的陌生。   井双灯接过话头:“幸好前辈实力深厚?”   他觉得自己的推测很合理,毕竟越知涯刚下山那会,就是连登仙宫都留不下脚步死亡活跃分子。   越知涯:“幸好我不是泉先,他们当时也并不把同族以外的智慧生物当成人来看待。在他们眼里,我这样下水后没能变出尾巴的修士,和一条天生残疾的鱼没什么区别。”   她昔年当着泉先氏族人的面在海水里扑腾,还遇到过他们的巡逻队,结果直接被当成背景板忽略过去,从头到尾都给无视地彻彻底底,哪怕当时越知涯手上还拖着一条鱼妇,也没能引起泉先的注意。   越知涯又补充了一句:“泉先氏与人类不同,水葬之后,就不再关心同类的尸体,变成鱼妇也好,化为灵气也好,甚至被捞走也罢,都无所谓。”   井双灯不解:“……可晚辈记得,泉先氏很早就有跟人类交易布匹与真珠的记录。”   ――泉先眼泪化为的明珠被仙门称为真珠,意思是真灵之珠,可以做装饰,更可以入药,药方流入凡世后,真珠就替换成了更容易寻得的珍珠。   越知涯笑:“那是在上了岸的情况下,泉先氏才会和人类交流,在水里不算。”   井双灯脸上写满了不能理解:“为何会如此?”   越知涯耸肩:“我也不是很明白,不过家师曾经说过,与少族遗民打交道,千万要记住两点,第一是不能不把他们当成人,第二则是不能完全将他们当成人。”又补充道,“少族遗民对天地万物有自己的理解,也同样拥有智慧,这代表人类能和他们进行沟通,互相取长补短,但生命形式的不同,会衍生出不同的文化形态,所以我们也不可傲慢地将人类的风俗习惯强行套在他们身上,已所不欲,不施于人,已所欲者,也不可轻易施于人。。”   井双灯深吸一口气,在崇吾,对少族遗民的研究开设了单独的课程,奈何他当年拖延症发作,没有去选修……   作者有话要说:返魂树:   山多大树,与枫木相类,而花叶香闻数百里,名为反魂树。扣其树,亦能自作声,声如群牛吼,闻之者,皆心震神骇。伐其木根心,于玉釜中煮,取汁,更微火煎,如黑饧状,令可丸之。名曰惊精香,或名之为震灵丸,或名之为反生香,或名之为震檀香,或名之为人鸟精,或名之为却死香。一种六名,斯灵物也。香气闻数百里,死者在地,闻香气乃却活,不复亡也。   到后元元年,长安城内病者数百,亡者太半。帝试取月支神香烧之于城内,其死未三月者,皆活。(《十洲记》)   不死草:此草是祖洲不死草也。生在琼田中,亦名养神芝。其叶似菰,不丛生,一株可活千人耳。(《太平广记》) 第116章   越知涯:“其实泉先氏在少族遗民里,属于非常容易交流的一类,至于木灵之类的氏族,还要更加奇特一些。”   井双灯:“比如始微真人?”   越知涯:“始微长久与人类生活在一起,在习惯上已经与人类十分接近,不过对于其他木灵氏族,也有一定的了解。”   井双灯难得找到自己可以发言的话题,赶紧:“其实关于木灵,我刚入门时,也听授业先生聊过一些,说是仙门对人类和少族遗民,尤其是和木灵氏族间的通婚把关极严,而且若是遇见了化为人形的木灵,不要随便询问性别,人家虽然不太在意,但会可能给我们造成打击。”   毕竟是草木的化身,同时横跨两种性别属于基本操作。   越知涯看他一眼:“也不用回溯那么久,晷云在仰天坪里也讲解过相关的知识点。”   井双灯:“……”他要是说自己在人仙的课堂上也经常走神,会不会被就地埋进雪里?   越知涯回忆了一下,道:“有些木灵在显露原身的情况下,路人可以去摘他们的果子吃,想要折一些树枝下来也无妨,他们生命力强盛,并不特别看重肢体。”   井双灯感慨:“木灵氏族可真是宽容友善的生物!”   越知涯微笑:“不过他们也并不把人类的肢体当回事,在接触的时候,随便把对方撤下个胳膊或者脑袋都属于正常交流。”   井双灯:“……”果然他还是想象得过于美好了一些。   越知涯:“倒也不必特别害怕,反正木灵之类的氏族很多时候都懒得理会别人,只要人类注意保护好自己,别随随便便死掉,然后学好遁术,做好时刻跑路的准备,也不是那么难接触。”举了个例子,“有一类木灵的氏族名为大榕,族人看似或有数十数百之众,实则不过一人。还有大椿之族,我们的一年对他们来说可能只是一次短短的小憩,就算你在他们脑袋上就地取材搭个树屋树上十年八载,他们都未必能认识你。”   井双灯忽然警觉起来,确认:“前辈,这事您应该没干过吧?”   越知涯摊手:“就算有这个打算,我也没耐心花上十年来验证吧,当然是听始微说得。”   井双灯:“您不会住在那,但您可能在那边搭过树屋,过些年再回来确认变化。”   越知涯:“……”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越来越不好忽悠了呢?   依稀记得,她前世下山之时,的确特地跟始微咨询过万一和木灵类的少族遗民产生过矛盾应该如何解决,得到的答复是没关系,最多被打个支离破碎,木灵通常不会特地去把人揍死,不过像他们这样有根树枝残留就有可能重新生根的氏族,对断胳膊断腿其实不太敏感,出发前可以多带点伤药在身上。   始微将感觉上比较重要的内容,都以人类能理解的方式给面前的少女叙述了一遍,末了忽然开口:“你是想去外面,找别的树了?”   青衣少女陷入沉默:“……”她总觉得这话听起来很是奇怪。   始微倒没在意对方是否回答,只摇了摇头:“你们崇吾派的弟子都是一个样子,喜欢招惹花花草草。”   青衣少女想了想,诚实道:“大师兄应该还好。”毕竟君洞明修得是太上忘情之道,人也不太爱出门,至于包括师父在内的其他列祖列宗,她就不做担保了。   *   玉衡虽然在谢明皎的暗示下,先留在了驿馆当中,但他并未放弃,最后成功喊着陵节师侄的名字,无比艰难地滚进了崇吾派的山门。   过来接人的沈星晓拱手见礼,询问:“玉衡师叔怎么有空前来?”   玉衡笑:“掌门师兄担心濯泉真   人,便令我陪同在侧。”   沈星晓犹豫片刻,到底还是把心里话问了出来:“长老此来,莫非是为了凤麟洲?”   玉衡也不隐瞒,苦笑:“若不是为了凤麟洲,那还能为了什么?”   沈星晓的思路很清晰:“虽然在传言中,凤麟洲藏有成仙之法,但也有传言说,韩真人当年只讲凤麟洲的秘密留给了小徒弟越百殆,倘若传言是真,那即使师叔前来崇吾派,怕也找不出线索,若传言是假……”   那就代表君洞明不想将凤麟洲的存在公诸于众,才会将消息掩盖了那么些年。   玉衡传音:“其实为着不被六和真人当场打死,我们此次特地带了一件百殆真人的遗物过来。”   沈星晓看着师叔,面色有些古怪。   这是不想被君洞明打死,还是上赶着给崇吾山长送人头?   玉衡补充:“是百殆真人赠送给摇光师兄的礼物,据说对彻底击杀魔物有奇效。”   沈星晓感到一丝无奈,濯泉真人来的如此之快,那种急切之情,几乎连想要掩盖的意图都没有,就算无人明说,他也很清楚其中的缘故。   马洗世大限将至,正在竭尽全力,寻找延寿之法。   玉衡向师侄道:“你是京洛沈氏之人,又是无为派这一辈里的翘楚,待会便与我一道过去,或许能有益处。”   *   牍楼雪原中。   越知涯袖子一挥,灵光轻柔湮开,方才的蝴蝶和死老鼠都消失不见,也不知是返回了原地,还是随机扔到了某个深山老林里头,而地上的污渍也被清洁干净――果然在日常事务上,净世咒是一样特别方便的法术。   井双灯默默消化了一会方才的所得,心中又生出一个隐秘的念头,青帝他们会研究返魂树与不死草的作用,必然不是闲着无聊,而是带有某种目的,他不知自己该不该追根究底……   越知涯有时也挺纳闷自己怎么就那么善于把握其他人的内心动态,她瞥了小朋友丰富的面部表情一眼,直接道:“井殿主想问就问。”   井双灯:“……”   阳天殿主欲哭无泪――为什么其他人可以把想说的话压在心里,但他就只能进行面部公放?   井双灯拱手:“晚辈有一事不明,从画卷上得知,恒王妻子生了重病,那一位的病最后,痊愈了吗?”   越知涯顿了一下,缓缓道:“虽然不算失败,但也没有完全成功。”又道,“殷岁晏在穆姐姐濒死之际,给她喂下了绛雪丹,将穆姐姐的生命冻结在了将死未死的状态中,然而重病之人,魂魄不如常人稳固,也会逐渐消散。”   绛雪丹只是延缓魂魄消散的速度,不是彻底停止。   井双灯:“……穆姐姐?”   越知涯额外说明了一句:“我未来的徒弟从母姓。”毕竟殷岁晏和他生父的关系实在是很不如何。   井双灯:“可消散的魂魄就没法再次找回么?”   越知涯往后一靠,书架的阴影投在她半张脸上,不疾不徐道:“不,非要找的话,当然是能找回来的。”   *   石青最终代表崇吾,接见了无为派一行人。   对于君洞明不露面,而是让一位化神修   原装品,由返魂树所制,带着淡淡的香气,越知涯前世特地做了处理,封印住了蕴藏于期间的奇异力量。   盒子里有半幅画,以及一张木制的符。   符朝上的那一面,写着一个灵力充盈的“禁”字。   石青微微示意,在一边候命的苍天殿使者,也召出一张相似的符奉上,石青仔细对比过两张符的每个细节,这才点头:“的确是百殆真人的手笔。”   玉衡神色微黯:“在下当年去,去接应摇光师兄时,来迟一步,只来得及收拾师兄的遗物。”又道,“这张禁符据说可以彻底剿灭魔物,使得其再无复生之机,只是晚辈愚钝,一直未能领悟驱动之法。”   马洗世恰时开口:“此次贸然前来,实在有些叨扰,只是西洲魔主蛰伏一百二十四年,迟早会卷土重来,老夫虽然久不出世,也愿为仙门一尽绵力。”   石青望了濯泉真人一眼――他寿元将近,亟需延寿,便将为自己延寿替换成了想继续为仙门出力,抵御魔物。   “说起来,其实越真人曾经与石某说起过一件事。”石青面上带起一丝笑,“昔年摇光真人,乃是同辈中最有无为派祖师风骨之人,若是后辈弟子能肖前人风范,贵派或有再兴的一日。”   “再兴”二字甫一出口,作为晚辈前来旁听的沈星晓便不自觉地怔愣了一下――原来在石真人眼里,无为派已经走在没落之路上了。   *   井双灯写着写着,脑袋就不自觉的往下垂,在即将接触桌面的前一刻,又会猛地抬起来。   越知涯抽空关心了两句:“井殿主,我布置的杂论写得如何了?”   井双灯干笑:“那个,我还在写之前跟画卷相关的报告,所以……”暂时就没有动笔。   越知涯没批评小朋友,而是随手从架子上摸了一本书,丢给对方:“这本书上记了一点跟魂魄有关的内容,你动笔的时候可以作为参考。”   井双灯:“……晚辈权限不够的。”   越知涯瞥了他一眼,轻笑:“殿主不必担心,在下恰好能为殿主特批一下这本书借阅资格。”   井双灯看着青帝伸手轻轻一抹,书籍封皮上代表保密级别的“甲申”就变成了龙飞凤舞的“灵力拾遗”四个大字。   他先习惯性地翻了两下,发现其中有两页纸黏在一块,无法揭开,向越知涯询问后,得到的回复是现在还没到该打开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大椿: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以八千岁为秋。(《庄子》)   这个大家应该都知道,文中没那么夸张,稍微缩短了一点大椿的寿命,不然按照《庄子》里的说法,他们的一天差不多相当于我们的一百年,两个文明根本就没法接触嘛,人家发个呆的时间,我们的一生或许就过去了。   ps:神话里常有天上一天,地下一年的设定,那么会不会是因为天上(或者说天外)的文明是另一种生物,他们对时间的认知与人类有差别,人家就是以三个月为早晨,三个月为中午,三个月为下午,三个月为晚上?   榕树:榕树会垂下气根,所以有独木成 第117章   井双灯:“这本书里的字迹灵光内蕴,想来是某位前辈大能的手书?”   越知涯回答:“是家师闲时所书,我做了修订与补充,唐道友后来借去看,又增加了部分备注。”   井双灯看了一会,疑惑:“可晚辈只瞧出了两个人的笔迹。”   越知涯:“唐道友写字偏瘦,会微微往□□斜。”伸手指着书页,“这一行是我的字,这一行是家师的字,师徒之间,字迹当然相类。”   井双灯默了片刻,道:“但山长的字似乎更方正一些,没那么,咳,奔腾飘逸。”   越知涯笑了笑:“大师兄天赋异禀,足以自学成才。”又问,“殿主报告应当写得差不多了罢?”   井双灯表情扭曲了一下:“虽然里结束还有一段距离,但已经写好了足足十六页!”   越知涯叹息:“以化神修士的神念,井殿主不妨把足足换成仅仅。”   井双灯为自己的速度找了个借口:“主要是马洗世今日前来,不知他有何打算,晚辈颇为担心。”   越知涯平静道:“马洗世快坐化了,他要想想办法,让自己多活些日子。”   井双灯困惑:“此事晚辈也有所耳闻,但濯泉乃是人仙……莫非仙人也会陨落么?”   越・曾经陨落的人仙・知涯抬起眼,似笑非笑:“井殿主是在认真询问,还是在讽刺越某呐?”   ……连“越某”都出来了,井双灯觉得自己怕不是要凉。   阳天殿主没有放弃求生,立刻表明心迹:“晚辈未能组织好语言,一时口误,还请前辈原谅。”顿了下,道,“晚辈想问的是,在没遇见意外的情况下,仙人的寿岁也有尽头?”   越知涯略略思忖:“在平安顺遂的情况下,或可与天同寿,不过连天地的寿命都有尽头,仙人又怎会不死不灭。”笑了笑,补充,“而且仙人遇见意外的可能,可比普通修士要高得多。”   在遇见意外方面,青帝绝对有发言权。   受到越知涯的提醒,井双灯忽然想起一件事――早在混沌世代,就有修士成仙的记录,但为何如今活跃在世上的仙人,资格最老也不过出生于人君世代呢?   不必阳天殿主开口,越知涯已经给出了答案,她缓缓道:“仙人也会受伤乃至于死亡,像内世界严重受创,或者神魂消散,就是连我们也莫可奈何之事。”   *   石青手持禁符,微微叹息:“魔物死后,还会于魔巢复生,源源不绝,越真人当年曾经想过,是否可以以某种方式,阻止魔气返回魔巢。”   玉衡连连点头:“无为派也做过类似的研究,各类阵法、结界、法宝都有所尝试,都可惜迄今为止,都不曾成功。”   石青:“后来越真人与魔物争斗之际,曾寻隙遁入世外洞天中,然后魔物百般作法,皆不得其门而入,她便主动将一缕魔物带入洞天中观察,然后击杀,发现所遗魔气无论如何都无法离开洞天当中。”   玉衡小心翼翼地询问:“后来青帝是如何――”   石青的表情也略有些古怪:“后来她干脆将那个洞天整个以阴火焚毁,发现魔气最终也会随之一块湮灭。”   玉衡:“……”连世外洞天都说毁就毁,他都不知道该夸一句青帝思路广敢想敢干,还是怒骂一声对方的败家。   石青干咳了一声:“石某建议无为派不要轻易尝试,因为一旦将魔气带入世外洞天,除非连着洞天一块毁灭,很难彻底清除。”   玉衡把“石真人多虑,无为派没那么喜欢烧钱”的真实想法给憋了回去,露出感   激的微笑:“多谢真人提醒。”   石青:“后来越真人在研究怎样模拟出类似世外洞天的环境,发现世外洞天与修士的内世界有相类之处――这点诸位道友应当知晓。”   马洗世轻轻颔首。   使团内的其他修士若有所思。   沈星晓:“……”作为在座修士里境界的地下室,他其实不懂,但他可以装懂。   玉衡闻言,神色一凛,旋即笑道:“确实有所耳闻。”   内世界与世外洞天的相类之处在无为门派里,属于核心弟子中最厉害的那一小搓人才有资格接触的进阶教材,结果人崇吾派韩真人,早在越知涯小时候,就当睡前读物传授给了自家徒弟。   纵然马洗世有自己的打算,在面临魔物威胁的情况下,石青也没直接将人剔除到可用战斗力的范围外,而且就算濯泉不配合,起码玉衡此人看起来倒是还一些发展的余地:   “至于阴火,是越真人的一项独门法术《阴火如焚》,可直接作用于魂魄。”   此项术法越知涯在正式下山前就顶着师父想要清理门户的目光弄出了基本雏形,后来又往彻底魂飞魄散的方向深入了一下,最终的成品命名为《大寂灭术》,并以符文的方式,绘制在了这些以返魂树制成的禁符中,除此之外,目前没有传世的版本,至于研发者本人,曾情真意切地表示过她完全记不住成品到底包括些什么,能回忆一点基本轮廓都属于超常发挥,其他人不能对她一个识海被封的小可怜要求太高。   玉衡:“在下记得,观奕斋传有一门法术《阴火诀》。”   石青摇摇头:“皮毛而已。”   毕竟那些人只是意外得到了一些传承,没经过创作者本人的系统指点。   石青继续:“这些禁符,其实是通过抽取使用者自身的力量,来强行构建类似于世外洞天的小世界,困住魔物,然后以阴火焚之,而越接近仙人的修士,本身的内世界就越成熟,操纵符也越容易,所以就算有天材地宝等外力的加持,也只可以让元婴以上的修士来使用,而每用一回,事后必须休养很久,至于不到元婴的道友,想要使用此符,怕是会直接陨落。”   当然短时间强行再次驱动也不是不可以,若是使用者再无余力,抽取的就是血肉精魂。   石青喟叹:“禁符带有强烈的自毁倾向,是以越真人当年不肯广而授之,目前留存于世的,应当不过一掌之数,而且设有禁制,若是强行研究其中的奥妙,禁符便会焚毁自身。”   ――越知涯曾经提到过,若是将禁符的原理公开,某些人一定会逼迫普通生民,还有一些低境界修士的魂魄作为禁符的驱动力。   玉衡微微怔然:“难怪,我记得,这是摇光师兄再三要求后,青帝方才为师兄制了一枚禁符。”   马洗世看了玉衡一眼。   今次无为派带来的物品,除了那张禁符之外,还有半副画。   玉衡询问:“不知石真人是否知道,另外半幅的下落?”   石青承认:“另外半幅目前确在崇吾当中。”   得到肯定回复的马洗世微微眯了眯眼。   玉衡忍不住看了石青一眼,又关注了一下门派太上长老的动向,似乎是怕两边直接打起来――虽然从境界上相比,马洗世比石青要高上不止一筹,但此地位于崇吾山门之内,他完全 第118章   石青让人把另外半幅画取来,其质地如锦如帛,却又比锦帛更为轻盈,感觉像是托举着一层游移不定的云雾,在缺损的状态下,这两块画幕除了无法进一步毁坏之外,看起来与凡俗之物别无二致,画面上层云低垂,色调晦暗,远处的景致模糊不明,半空中那些饱含雨意的浓云,沉重的像是蘸满污水的拖把,仿佛在下一刻,就要整个儿跌入水里。   玉衡:“据晚辈推测,画上的景物,或许是外海中的某处。”   ――仙门习惯将五洲陆地以外的水域称为外海。   石青亲自将分成两半的图画拢合到一处,没过多久,画面上静止的水流就泛起了生动的波纹,从一副图中缓缓流向另一副图,乌云的色泽似乎更清晰了一些,随着涌动的海风不断变幻形态。   旁观者仿佛能听见图中隐隐的波涛声。   清润的灵光湮开,随着水流的交融,两幅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变为一体,原本沉寂的景象也随之变得鲜活生动了起来。   *   某种不详的蓝黑色从外海的深处涌出,一道人影及时破海而出,遁向空中,而在她身后,卷起的海水仿佛是巨人的手掌,又一直向上伸了很长一段距离,才最终落下。   水团重重砸在海面上,仿佛下了一场又快又急的暴雨。   “……姓越的,你有大动作之前就不说明一下的吗?”   远处的海平线上,忽然冒出一个小小的黑点,然后随着小黑点的不断接近,观画者总算看清楚了满身水汽的史官的模样。   朱色的外袍在风中鼓荡,上挑的凤眼里写满了对友人的控诉。   ――若是正常情况下,所处区域内任一微小的变化都逃不过仙门大能的感知,但无为派的使团一方面是身在崇吾,缺乏地利,另一方面则是意识到他们的神识无法穿透进图画之内,站在观众的角度,与凡人也没什么不同,只能被动接收画卷中的信息。   “明川道友腿脚倒快。”   清越的声音从天上传来。   唐将阑翻了个不加掩饰的白眼:“在下要不是躲的还算及时,你现在就得去灭度海下头捞人了!”   青帝踩着风,从空中徐徐降落,她的衣袍是一种能令人联想起夜幕与海底的深青,宽袖拂动的轻盈姿态像是飞逸的流云,散发着某种莫可名状的幽邃之意,   她的肤色异常白皙,在晦暗的海水与天光的衬托下,变成了一种漫不经心的苍白,两靥上的颜色似乎也不再是颜色,而凝结成了某种独特的气质与情绪。   青帝的目光轻扫而去,在这一刻,画外的旁观者竟赫然有种自己正在与其对视的错觉,不由自主地移开了视线。   唐将阑询问:“你刚刚可有所得。”   青帝的唇角慢慢弯起,眼里却看不见笑意:“也算找到了一些眉目。”   唐将阑看出友人的不快,安慰:“无须失望,原本传言就不可尽信,虽说魔物不敢随便进入灭度海的范围,但也不代表海底一定存在可以克制它们的方法……”   青帝悠然:“可唯独这流言倒是不错的。”   唐将阑:“……?”   史官看着越知涯,总觉得对方是在逗他。   若是灭度海中有克制魔物之法,那就等于解决了最根本的目的,这货为啥还满脸想要找个登仙宫弟子来打一顿的不痛快?   青帝:“进入灭度海范围内的魔气会受到压制和驱逐,也无法使用天赋术法,往深处去,我不必做什么,它们便会重伤,死亡,甚至彻底被周围的环境杀灭。”接着道,“抵达海底之后,我发现地上裂有深峡,峡中无光,魔气还未接近就会立刻被杀灭。   ”   唐将阑面无表情:“从逻辑上判断,后头肯定还有转折,我就先不说恭喜了。”   青帝:“然而不止魔物,海峡中连修士也会受到压制,不到人仙,绝不可擅自进入其中。”否则很可能有命下去,没命上来。   青帝看了眼友人:“而且以我之能,目前还无法复刻下面的环境,也不可将海峡整个带出来。”   唐将阑不解:“怎会如此?”   青帝摇了摇头,未作答复。   唐将阑跟先友人同悲了一会,然后才问:“不过灭度海之下的环境为何会如此古怪?”   青帝想了想,询问:“唐道友可还记得,我们以前试着制作的新型结界?”   唐将阑警惕:“说的是哪一次?虽然每回都因为工作量繁重而留下了深刻的影响,但你还是尽量把特征阐述明确,才比较方便在下回忆。”   青帝:“结界通常之能阻拦一些特定的事物,比如拦截风雨,拦截灵气,拦截火烧或是水攻,若想增加防御的类别,就需要由修士来扩充符文,为了避免麻烦,我们之前尝试过给结界添加上自动扩充防御类别能力的创新实验。”   唐将阑想起来了:“你那与其说是叫创新,不如说是烧钱烧材料――其实有一件事压在我心里已经很久了,韩真人是真无所谓你随便用凤麟洲里的东西?”   青帝深沉道:“有所谓,但我可以尽量说服家师。”   唐将阑:“……令师兄怎么不拦着你点呢?”在他看来,性格稳重的君洞明才适合负责帮师妹制定花费上的规划。   青帝笑了笑:“我与师兄道途不同,有些事情,他其实并不清楚。”   画卷外,大能们静静观看,四周无人交谈,作为太上长老,马洗世的脸上极快地闪过一丝阴霾――他在思忖,莫非崇吾派如此大方的将两幅画当初拼凑在一块,是想借机告诉其他人,君洞明当真不了解凤麟洲中的秘密?   这也并非不可能,马洗世想,毕竟当年不谐真人是打算安排两名弟子活下去,为仙门保留部分火种,然而百殆没有遵从师父的规划,意外陨落,才导致关键的秘密缺失了一部分。   *   牍楼雪原中。   越知涯将手中书卷翻过一页,抬头询问:“井殿主,是觉得垫子有什么问题吗?”   因为坐不住而各种蠕动就差原地倒立的井双灯:“……”   阳天殿主在心里流泪――所以他今天到底为什么要跟着青帝来牍楼啊,虽然写报告的速度是提升了许多,但也遭遇了巨大的精神压力。   少女悠然合上书,接着忽然抬起手,就在井双灯反应极快地做出抱头蹲防的姿势时,一只传讯的符鸟停在了前者素白的手指上。   越知涯:“……”   井双灯:“……”   意识到自己可能误会了什么的阳天殿主,默默放下抱在脑袋上的手,乖巧坐好――他觉得青帝就算原本没有殴打自己的意愿,现在也指不定会有些手痒。   越知涯扫了眼符鸟中的讯息,又顺手将里面的信纸丢给好奇心快要满溢而出的阳天殿主,以此缓解一下后者的坐立难安。   井双灯飞快接住,迅速看完,开始喃   派后人无声的嫌弃。   看着小轩内的场景,井双灯冷不丁地意识到一件事,作为了解越知涯真实身份的人,他此刻比马洗世等大能更接近凤麟洲的秘密,然而内心却一片平静――青帝态度颇为随和,经常点拨给小辈点拨,燕晷云时不时也会给一点建议,四年的时间终于让井双灯意识到,他的修为之所以会卡在化神期,跟资源跟功法都无关,只跟他自己有关。   井双灯:“但您若是不回来,凤麟洲的秘密岂不就此失传?”   越知涯摇头:“那也未必。”   井双灯没有深究此事,而是询问:“不过您当年创造的能自动添加防御类别的结界最后成功了没?”   越知涯露出了苦恼的神色:“我们原本的计划是,先设置一个仅具基本防御功能的结界,在遭受攻击时,比如驱使火焰燃烧,结界会记录下这个法术,然后自动生成应对的办法,并将此办法记录下来,如果下一次遭受类似的攻击时,便可以直接使用上次生成的办法。”   井双灯:“……前辈英明。”阳天殿主其实不太能够理解听到的话,但这完全不影响他给青帝的思路做出正确且合理的评价。   越知涯撑着下巴,叹气:“那个结界中途崩了很多次,最后也不能算失败,起码有一部分思路是成功了的,但因为这类结界的造价太高,无法推广,应有价值比较有限。”   *   画卷内的故事还在继续。   天色昏昏如晦,看不清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海面上没有礁石,海水中则像是被人倒入了大量的墨汁,四周那种灵力狂暴的混乱之感,几乎给人以马上就要冲破画纸的错觉。   据青帝猜测,在很早以前,灭度海海底那片区域发生过和魔物之间的战斗,如今战场虽不复当初的模样,但那些交战的痕迹却以某种形式保留了下来,使得此地环境发生异变。   史官在从友人那得知灭度海极具危险性后,忍不住流露出了想下去看看的神情。   青帝很冷静:“此事不可,而且你境界不到人仙,纵然入海,也感受不到什么。”   唐将阑睁着一双凤眼,笑容有些像狐狸:“我不是非要自己跳海,也可以走迂回路线嘛。   青帝默然片刻:“我可以写一份个人感悟给你,如果有什么格式和阐述角度上的要求……”   ――如果井双灯也在旁观人群当中,就会意识到这两位前辈果然是交情深厚的挚友,毕竟能为某人多写一份作业,对于崇吾弟子来说,属于相当高规格的礼遇。 第119章   唐将阑不等友人把话说完,就给出了自己的意见:“我想绘制灭度海下的画面。”   青帝想了想,迟疑道:“你是打算根据我的描述,然后依靠自己的想象力来隔空绘制?”   唐将阑忽略掉友人的不靠谱猜想,开始阐述:“我此前所画的都是自己所见,所知,所思之物,但仔细想想,或许是时候进行一些调整……”   唐将阑抬起头,看着友人:“我想尝试去绘制眼中未见之物。”   青帝:“……”   从时间线上判断,此刻的青帝早已君临北地,声闻五洲,她衣袂飘飘立于灭度海之上,姿态悠然如闲庭信步,如果说狂暴的海浪与海风在接近史官身周时,会被灵气之墙强行排开,那么在接近青帝所在之处,便会自然而然的平息下来,显出一种返璞归真的仙人气质,让人无法从外表判断,青帝此刻的沉默,到底是在思考友人想法的可行性,还是压根就没有听懂。   唐将阑没有难为友人的丹青术水平,开始仔细讲解:“修士达到一定境界后,便可以分出神念,远距离操控,神念相当于本体的一缕剪影,双方遥相呼应,能够产生紧密的联系。”   因为单独的神念不够稳定,所以大能们通常会以某些事物为载体,玉衡想起当时禹洲遭遇魔物袭击时,云华真人的神念便是附着在一尊纸人之上,他当时远远一瞥,未能看清,但也能猜到,阆苑主降临载体的素材,必然不会是普通的白纸。   青帝:“你是想分出神念,随我入水?”想了想,摇头,“神念脆弱,若是当真进入海底峡谷,在感知到外界环境的一瞬,就会被海底的力量所湮灭。”   唐将阑摇头:“在下是打算画一幅越道友的人物像。”   青帝:“我的确可以将神念附着于画上――”   唐将阑:“不是让你真的分出神念,而是借由我对你的理解,绘制出你的神念。”想了想,为丹青术造诣实在不足的友人举了个例子,也降低了画卷外观众的理解难度,“比如说,我画下现实中存在的一颗种子,只要对它的本质理解足够,那么在这颗种子发芽,生长,开花,结果的同时,我的画也会同步产生变化。”   青帝随口:“那为什么只绘制神念,直接把我画下来不行么?”   唐将阑觑了眼面前这个不理解丹青术复杂程度,只会给创作者提出各类不切实际要求的老友,表情变得异常和蔼可亲:“越真人,你知道你自己的神魂有多复杂吗?”   他当然是画不下来那么大一尊仙人,才想借助神念与本体间遥相呼应的独特联系,来绘制出进阶版的人物像。   ――在此前的图画中,唐将阑所记录的历史,都是曾经亲眼见证过的场景,但若是新的丹青术可以成功,那么他就能绘制出那些未曾目睹的时光。   唐将阑看着友人还是有些茫然的样子,又解释了几句:“我画即为我道,此前皆是有我之画,目前想要尝试的则是无我之图,如此一来……”   青帝往后退了半步,表情诚恳:“此刻你我身处外海,不宜停留太久,还是先完成手上的事情,具体原理不妨等回瑶华有度后,再行探讨。”   此时此刻,若是井双灯也在现场,绝对能立刻意识到,哪怕画中的越知涯表现得一派从容恳切,其之所以打断史官的阐述,跟当前环境没什么关系,完全就是不想听讲。   唐将阑显然也把握到了友人的真实想法,深深叹息:“越真人,你天资绝顶,怎么在跟丹青术相关的领域内,脖子以上就变得跟装饰品没什么区别了呢?”   青帝想了想,一本正经道:“那还是有区别的,装饰品,那起码还可以用来装饰。”   ――在画外旁观两位声名赫赫的仙门大能闲聊时,无为派来使感觉自己对青帝的认知在不断刷新,根据师门的说法,青帝算是一位相当难缠的存在,但现在看来,人家的脾气也有随和的时候。   青帝:“唐道友可有把握?”   唐将阑别过脸:“这个,得先尝试一下才可以做出判断……”   青帝似笑非笑地看着友人。   ――认识太久除了能让人默契深厚外,也会有诸如选择什么样的表达方式也瞒不过对方的种种弊端。   唐将阑顿了一下,默默更改了口风:“得先尝试一下,才可以做出是暂时没有把握,还是彻底没戏的判断。”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就算我做不成,起码也能将创作思路留下来,万一成功了,就可以通过对图画上人物的观测,来推断其所处环境的情形。”   青帝略略思忖:“听起来倒是有些意思。”   唐将阑摸着下巴:“不过用越道友你做实验,算不算窥视帝踪啊?”   青帝故作沉吟,然后优雅颔首:“应该算,所以唐道友要多为北洲出些力,好让我事后为你徇私枉法。”   作为画手,唐将阑行动力极强,让人相信他当初要是选择创作话本作为自己的道途,必定会说开坑就开坑,不遗漏任何一个脑洞,并具有完稿前绝不摸鱼的美好品质,然而外海中的环境并不适合露天绘画,青帝从虚空中取出一轴画,迎风展开,令史官步入图中安心创作,她本人则继续停留在灭度海上方,感悟周围的环境。   或许是为了照顾到观画之人的耐心,图中的时间流逝变得模糊起来,而青帝本人似乎融入到了天与海的间隙中,其他人明明知晓她就在那里,但那种知晓也是变幻的、不确定的,好像每每捕捉到她的身影时,本人就已经偏移到了其他位置。   这种不可捉摸的玄奥之感是仙人的特质,沈星晓就算立于画幕之外,也能感到青帝隔世的风采,他依稀记得镇西王曾经提到过,仙人若是不想让周围人看见自己,那旁人便无论如何也感知不到他们的存在,方才大约因为是在友人身边,青帝才刻意收敛了那种神秘的不可观测感。   至于唐将阑,他能将独属于仙人的特征绘入画中,果然是一位不世出的丹青大宗师。   *   牍楼雪原。   越知涯正在看阳天殿主写的有关《无名图》的报告,虽然超过了五十页,但一方面修士神念强大,看书本来就快,而他们崇吾弟子日常更是训练有素,另一方面,这份报告虽然字数不算少,但缺乏值得仔细揣摩的部分,大部分内容扫一眼就行,完全不耽误时间。   井双灯在一边正襟危坐。   越知涯:“井殿主在报告中写,由于画卷可以仔细产生灵气,所以便不再从外界吸收灵气。”   井双灯:“……”学渣的悲伤不在于检查不出作业中的错误,更在于别人帮你检查出来了,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越知涯:“现象是对的,但原理有误――不是不必自外界吸纳灵气,而是画卷的存在状态发生了质变。”   她在讲解的时候,伸掌一托,手掌上方便浮现出了一个灵力构成的圆球。   么难得见面的时候,阳天殿左司长谢明皎眼里经常会出现类似于“你赶紧给老娘滚回去重修一遍经典课”的咬牙切齿。   井双灯干咳了两声:“那个,天柱的说法,晚辈也曾听闻,按照目前流通的观点,天柱就位于中洲。”   越知涯:“确实位于中洲,而且就在京洛。”忽而笑了笑,“若将世界比作躯体,那么天柱应该就类似于,脊骨?”   井双灯及时开口,赞美前辈的形容恰到好处,用词的夸张和注水程度,让当事人产生了就算自己刚才把天柱比喻成拖鞋,可能也会获得相同评价的错觉。   越知涯:“画卷内能自行产生灵气,就代表其拥有了某些洞天世界的特征,你可以想象一下,它的最外层,也存在一个类似于鸡子,咳,鸡蛋壳的屏障,阻止了两边灵力的彼此交互。”   井双灯默默点头,修士在进入类似于画壁之类的空间时,需要去主动外放灵力,使得自身灵力与其交融,他在进入《无名图》的时候,确实感到那种穿越的过程变得更滞涩了一些。   越知涯:“当然,以上描述并不全面,只是为了便于井殿主理解――拥有成仙资质的修士,对世界都有相对成熟的认知。”顿了下,补充了一句,“我近来又回想起了一件事,类似的画,应当不叫《无名图》,而是《应泊处》。”   井双灯:“这名字一听就极具深意……”   越知涯笑着摇头:“并无深意,当时摇光道友觉得明川道友起得名字都不合适,就让殷道友和晷云他们帮忙想,然后随机抽取了一个――之所以叫《应泊处》,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井双灯思考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应泊处》对应的是《不系舟》――会抓住一切机会把跟青帝有关信息藏在字里行间,他有理由怀疑,这名字大抵是瑶华有度某位对创派祖师心怀崇敬的弟子的手笔。 第120章   画卷内模糊的时间流速在史官再度现身后便恢复了正常,唐将阑神情恹恹,看起来仿佛是一个入职后就再没有过休假的悲惨修畜,手中随意抓着一轴卷得不甚齐整的话,抻了个懒腰:“先打了个草图,试试效果如何,回去后有时间再慢慢改。”   玉衡看着史官的手,确定对方已经将那副珍贵画抓出了褶皱,忍不住替前人心痛――如果史官嫌弃自己的作品的话,他们非常乐意帮忙保管。   面对友人时,青帝看上去不再有那种令人琢磨不定的飘渺之感:“我记得唐道友原来是不爱修改作品的。”   唐将阑深深凝视了对方一眼,目光中饱含对某人经常变更需求的控诉:“本来是不喜欢,但现在已经习惯了。”   青帝轻笑了一声:“明川道友受累。”   唐将阑把皱巴巴的新画塞给友人,青帝并未立刻展开,而是微微合目,片刻后给出回复:“能感到一些联系,也可以选择将这些联系抹除。”   唐将阑抓了抓头发:“我其实也拿自己做过实验,但怎么都感应不到。”   青帝理智分析:“可能不是画的原因,而是唐道友现在未曾成仙,对万物的理解还不够透彻,无法准确把握到那种玄奥的感应。”顿了下,大概是觉得仙人的能力很难靠言语表述清楚,补了一句,“等唐道友再长大点就能明白了。”   唐将阑:“……那叫修为再高点,不是再长大点。”忽然笑了起来,摸着下巴,绕着青帝转了一圈,询问,“姓越的,说实话,你最后那句话是不是从令师或者令师兄那学来的?”   青帝微笑着把史官给锤进了海里。   她并未动弹,身周唯有垂云般的袍袖在风中鼓荡,在那一刻,观画者们不约而同地产生了某种错觉,仿佛史官本就应该身在水中,落水的轨迹才是符合自然的正确状态。   玉衡感到一丝心惊,他发现,自己的认知竟会因为仙人的意愿而动摇,但面前这甚至不是真正的青帝,只是那位传奇人物所留下一抹画中剪影。   颜色深浓的海面上,唐将阑的身形忽的飘荡起来,像苹花或者飞絮那样,随着水波乍起乍沉,显出某种奇异的单薄之态,明明神情如此生动,却不像真实的人,而似乎变成一副飘荡在海水中似真似幻的人物像。   ――方才落海之人,是真正的唐将阑,还仅仅是一副栩栩如生的画卷?   海天之间,细小的浪花不断聚合又不断破碎,溅开的水珠倒映着朱色衣袍的凤眼青年的身影,每一滴水都是一副更为小巧的画,它们皆像是幻景,又皆像是真实,海浪不断地改变着形状,转瞬即逝,永不定格,让人只能接收而无法挽留。   仙门中人通常都认为,史官是不擅实战的修士,但此刻一看,怕是未必如此。   玉衡自认对丹青术并不了解,但此刻也忍不住所谓兴起一个念头――史官所谓的画,到底指的是什么?   以何者为载体,以何者为笔墨,以何者为物象?   玉衡在心中深深叹息,他辨别不出真正的史官是不是躲入了某滴水珠倒映的画影里,但这并不完全是因为面前的画卷隔绝了神念的窥探――他有一种直觉,纵然自己那时也在当场,怕是同样无法看破唐将阑繁巧至极的丹青之技。   青帝轻轻抬眼,目光扫过之地,所有的幻境都被强行剥离,透出了掩在重重帷幕后的真实,史官身上犹如画中人影的单薄感瞬间消失,凤眼青年从海水中潇洒跃起,对青帝过于精准的仙人直觉表示嫌弃。   ――这两位老朋友倒也没有真的动手,仅仅是在工作之余,以切磋的方式,调剂了一下情绪。   在确认新的人物像有成功的可能后,唐将阑就让友人以不断跳海的方式,来观测画卷是否会产生相应的变化。   由于史官是正脸对着画外观众,所以玉衡等人无从判断画纸上的情景,只能看着青帝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的入水又出水,行动之频繁,让观画者们不由自主地开始怀疑青帝是不是曾经得罪过史官而不自知。   灭度海附近比外海中的其它区域更加危险,每回青帝下潜之后,那种令人芒刺在背的不安感就愈发严重,史官面无表情地盯着画卷看了一会,拿出笔,开始在纸上勾勒。   他的动作迟缓,仿佛胳膊上挂着千斤巨石,每落下一笔,脸色就白上一分,忽然间,像是再坚持不住了似的,喷出一口鲜血。   血液尚未落入水中,就在凭空亮起的暗红火焰中燃烧成灰。   ――这是仙门修士为了避免自身精血落入敌人之手而被隔空诅咒,所采取的预防性措施。   青帝再度施施然破水而出,询问:“怎么了?”   唐将阑:“没事,只是忽然产生灵感,又做了点调整。”   他把画往友人的方向倾斜,让画卷外的玉衡等人,也趁机看清楚了画中的内容。   那是一副青帝年少时期的绘相。   画卷中央,青衣薄靴的高挑少女,脸上带着三分刚下山时的稚气,然而须臾之间,少女的形象就被广袖长裙,神姿清发的世外仙人所逐渐取代。   人物受到现实的影响,产生了原本没有的变化。   青帝微微笑了笑:“在下是不是该恭喜唐道友?”   唐将阑摇头:“只是看起来还凑合,其实依旧存在很多问题,我回去得闭关两天,仔细琢磨。”又道,“理想状态是,哪怕我陨落以后,画卷依旧能保持着动态的记录功能――不过你要是境界继续提高,大约就没法子了。”   他还未能成仙,此时便能够捕捉到仙人的一抹影像,已然过于对得起自己在丹青术上的造诣。   青帝:“能够摸到边,我们算是运气不错。”   唐将阑哈哈笑道:“这话说得很是,毕竟那么多前辈都失败过,凭什么咱们的方向就一定没问题?反正失败是大概率的,可万一做成了,那就功在千秋啊。”   青帝笑了声,故意道:“岂敢岂敢,唐道友谬赞。”   唐将阑抽了抽嘴角:“……那个千秋指的并不是你的名字。”又道,“酒石带身上了没,不是说陪你跑一趟灭度海,之后就请我大喝一顿的么?”   青帝目光飘忽:“是之后,但没说是之后多少。”   唐将阑斜眼:“姓越的,你现在过河拆桥很熟练啊。”   青帝谦虚:“哪里哪里,主要是平时练习的机会多,以唐道友之天赋,假以时日,成就必定不在我之下。”   “……”   唐将阑握着画笔的手紧了紧,看起来似乎很想对友人的夸赞,进行一番深刻的感谢。   青帝没有继续在灭度海逗留,开始准备遁行的法阵――外海中灵力狂暴,所以为安全起见,通常会使用法器、符或者阵法来稳固法术效果,特别适合于多人长途旅行,当然对于修为不到家并且没有长辈看护的年轻人来说,这样做的效果仅仅在于可以死得好看一些,说不定还能找机会留两句遗言。 第121章   史官一边蹲在风里陪着友人画法阵,一边喋喋不休地倾诉自己饮食受到限制的委屈,令观画者的心绪不自觉的跟着起伏――唐将阑的站位很不巧的把法阵挡住了关键的一部分。   仙人与普通修士存在本质上的差别,他们的许多术法,也会具有一些不可观测的特征,不过青帝此刻或许是为了照顾友人,所绘制的法阵仅仅略带一点高深内容,但又没难到让普通修士完全领悟不到的程度,玉衡在疯狂记忆的同时,真心期待史官能往远离画卷中心的方向挪两步,把当前舞台留给青帝独自表演。   唐将阑随口:“对了,你们北洲的小姑娘是不是在玩什么游戏,最近老是给我一把一把地塞符花。”   青帝手上的动作顿了下,看向友人的目光便多了些意味深长。   “赠送符花其实是崇吾那边的习惯,我听师父说过,所以又流传到了瑶华有度这边。”   唐将阑:“那是干嘛用的?”   青帝慢悠悠道:“通常来说,是表达喜爱之情。”   唐将阑:“???”   青帝露出促狭的笑意:“唐道友可以确认下,符花里是不是藏了点东西,如果是红豆的话,那就是倾慕的意思。”   唐将阑木了一下,飞快从随身青囊里抓出一大把符花,当场拆开,里面果然藏有一些圆滚滚的――   “为什么会是绿豆?”   唐将阑脸上的表情由震惊转为茫然:“你们那边,绿豆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青帝思考了一会:“绿豆能够清热解毒,或许是表达希望唐道友身体健康的美好祝愿……对了,绿豆汤还可以解酒,所以她们的意思应该是让你少喝点。”   唐将阑:“……”   他并不太想接受北洲小姑娘们的好意。   *   写完报告的阳天殿主总算申请到了一点休息时间,快快乐乐地从随身青囊里拿出最新的话本,郑重摊开,开始认真。   越知涯觉得井双灯要能把现在的热情挪一点到学习上,修为还能再提高一点。   她注意到井双灯看话本的速度并不快,与化神修士的境界并不相符,甚至比起平时课本来,还要略慢一些,笑道:“井殿主倒是十分认真。”   井双灯叹气:“前辈有所不知,坊市里那些写话本的人都特别能拖稿,凡人勉强还能做到月更,修士年更或者十年更的都有,这本太快看完,下一本还不定得等上多久。”   越知涯给出建议:“井殿主可以自食其力。”   井双灯:“……”他就是懒得动笔,才宁愿选择苦苦等待。   越知涯随口:“井殿主通常都看些什么题材的话本?”   井双灯默了一会,才小声道:“修真类的。”   越知涯好奇:“纪实文学?”   井双灯疯狂摇头――平时的学习已经足够辛苦,他为何还要在里自我折磨?   “我一般会看一些,不那么真实的话本。”说到感兴趣的话题,井双灯没忍住,开始滔滔不绝地跟青帝分享自己的爱好,“比如有事没事就找到一堆天材地宝拉,境界地进步飞快啦……”   越知涯迟疑了一下:“这些不真实吗?”   井双灯:“……要看对谁来说。”   他回忆了一下,觉得如果以青帝年轻时的经历作为参照系的话,那自己看得可能得算虐文。   井双灯:“而且还会有很多,咳咳,情感上的内容,但仙人不都是无心红尘的嘛,所以不符合实际。”   要说什么样的人更难找到对象,那绝对是修士,境界越高就越少成双成对的,至于仙人   ,他还不记得有谁跟谁之间存在超友谊的关系。   越知涯笑:“你将殷道友置于何地?”   井双灯:“……”   对哦,恒王殷岁晏是成过婚的。   他顿了一下,强行给刚才的话打了补丁:“晚辈的意思是,我们崇吾派的仙人都无心红尘……”   越知涯思考了一下,微微颔首:“这么说倒也不算全错,毕竟我现在已经不算仙人。”   “……!”   很快把握到青帝言下之意的井双灯,瞬间露出了被雷劈过的震惊表情。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足够被保密性禁闭的重要讯息?   越知涯却没再和小朋友搭话,侧首望着窗外,微微出神。   *   青衣少女仔仔细细地折出了一朵六瓣的符花,举起来问:“师父觉得如何?”   韩宴池连连点头:“知涯你果然在伎巧上也极具天赋,这朵符花委实精巧绝伦。”   青衣少女轻笑了一声――虽然没见过市面,但她也十分清楚,这个精巧绝伦,应当是不谐真人专门针对自己徒弟的特供评价标准。   “明光其渡,凛凛其辉,令。”   她对着选出的红豆施展术法,让这些小小的红色圆球看起来莹润有光,片刻后,又苦恼地问了一句:“师父啊,我到底该不该把符花送给大师兄?”   韩宴池很乐意给小徒弟传道授业解惑,他经过郑重考虑,认真给出回复:“婚姻毕竟也算大事,你要不然还是自己做主吧?”顿了下,补充,“为师什么意见都没有,只要你们俩能一直好好的就行。”   青衣少女托着下巴,安安静静地坐在山崖上,天际的云影倒映在她清澈的眼睛里:“大师兄肯定会答应的,我只是在想,我是喜欢大师兄,还是知道大师兄一定会对我很好,才想把他绑在身边?”   “……”   韩宴池,天之骄子,一代人仙,崇吾派现任掌门,坐拥资源丰富到怎么挥霍都不愁没钱用的世外洞天的牛逼大佬,现在愣是被小徒弟问得一声都吭不出来,险些以头抢地……   ――情感问题就不是单身狗的专业好吗?   青衣少女看了韩宴池一眼,悠悠叹气:“师父果然不懂。”   韩宴池为自己单调的情感经历默默流泪,悲伤地别过脸:“……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青衣少女:“而且师兄修得是忘情道,没有男女之情,如果他为了让我高兴才和我在一起,对他太不公平。”   韩宴池终于找到了一个跟自己相关的部分,立刻主动承认错误:“主要怪你师父缺乏预见能力,按资质让你大师兄修了忘情道,早知有今日,当初绝对三思而后行。”   修士成婚的概率比凡人要低,境界越高就越多单身狗,到仙人阶段,基本就达到了物种上的统一,走到哪都是一片纯粹的犬吠之声,按照崇吾派代代人仙的惯例,他是真没料到自己的徒弟还会有为情感问题苦恼的一天。   微微叹气,韩宴池不禁感慨道:“其实为师当初本来只打算收一个徒弟的,结果遇见了一个意……遇见了一个特别幸运的意外!”   青衣少女提醒   就感谢越真人对韩某教学能力的肯定。”说一句辛苦,应该也算是夸奖?   青衣少女把折好的符花夹在书里,又道:“师父,我打算独自出门游历,仔细思考一下该怎么做。”   ――崇吾派其他类别的典藏都相当丰富,但关于情感问题的,称一句匮乏都能算得上美化,所以她打算去外面看看,认真体悟过世情,然后再做决定。   作为人仙,韩宴池的心境一直挺平和的,当下卷起袖子,对小徒弟露出了一个慈祥的笑容:“越真人,你在打算出门之前,是不是该先和你师父商量一下?”   青衣少女一本正经:“弟子正在与师父商量。”   韩宴池觉得小徒弟有必要了解一下“商量”和“通知”的区别。   青衣少女理由很充分:“师父,我都快元婴了,出去逛逛也无妨。”   韩宴池:“外面的世界很险恶的,万一遇见别人寻你麻烦――”   青衣少女认真道:“弟子一定以大局为重,精准打击,不随便牵连对方的师门亲友……当然对方的师门亲友主动找我麻烦的除外。”   韩宴池面无表情:“越真人居然设想的如此周到,真是辛苦真人了。”   青衣少女:“师父,外面当师父的人,都不会喊徒弟某某真人的。”   她总觉得每次师父这样称呼的时候,都带有一种微妙的戏谑意味。   韩宴池忍笑:“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或许是外面当徒弟的年轻人都太过循规蹈矩,不如越真人这般聪明伶俐,独树一帜。”   青衣少女思考了一下,真诚道:“弟子以为,这应该是师父以身作则的缘故。”   韩宴池轻轻弹指,隔空敲了下小徒弟的狗头,又提醒道:“虽然可能性不大,但万一你师兄在你离山的日子,心血来潮更改道途,又遇见了喜欢的人,你当如何?”   修士不会轻易失道,韩宴池的例子举得相当极端,然而修真者活得比凡人更长,便很容易忘记,并不是所有的事物都会一直停留在原地。   哪怕寿岁悠长如大椿一族,也同样存在世代的更迭。   青衣少女想了想,回答:“以师兄的性格,在没有同门情分的情况下,能决定和一个人在一起,一定是真的喜欢。”抬起头,轻声,“我会难过一会,但还是会高兴的。”   韩仙人对此表示茫然。   他委实不是很能理解青春期小朋友们的心情   青衣少女笑了笑:“因为大师兄真的很好。”   会纵容,会关爱,会支持她合理的不合理的一切要求。   所以不能把单方面的照拂视作理所当然,更不能为了满足自己一时的贪念而强行攫取,那会带来另一种痛苦,让每次充满期待的会面都变成煎熬的苦痛,是黑夜里反反复复的自我折磨与自我质问。 第122章   崇吾山钧天殿。   君洞明轻轻翻开一本书,书很寻常,里面夹着的符花也是寻常的款式,虽然被保存地足够妥当,但也能看出一丝岁月的痕迹。   此时此刻,他仍旧清楚记得,师妹当年离山时的场景。   *   韩宴池站在山坡上,一会坐下,一会又站起身,叹气:“你师妹啊,说走就走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想起来回家,万一有什么没带……”   白衣少年手持书卷,微笑回答:“那我送过去,或者师妹回来拿都可以,并不会耽误太长时间。”   跑得快是修士的特长,他们这些身具灵力之人,须臾间可行千里。   韩宴池被弟子哽住,面无表情道:“你就不能让为师多感伤一会?”忽然又笑了一声,“洞明,你好像从一个时辰前就在看书,到现在也没翻过一页?”   白衣少年摇头:“弟子并非在看书。”   韩宴池深信眼见为实的道理,立刻转过头去,刚打算嘲笑一下大弟子用看书来掩饰心情,所有的话就卡在了喉咙当中。   “……”   韩宴池盯着夹在书页当中,那朵无比眼熟、里面还放着红豆的符花。   他记得小徒弟不是把符花给藏起来了吗,大徒弟又是从哪里翻出来的?   白衣少年慢悠悠道:“日前帮师妹收拾房屋时,发现她将夹有符花的书放在箱子里,为了避免其中灵力流失,弟子便将它带在身边。”   韩宴池默默抬头看天,半晌后才道:“君真人,韩某确认一下,你是知道符花里放红豆是什么意思吧?”   白衣少年微微一笑:“知道的。”又补充了一句,“弟子还知道,师妹本打算将符花送给我,在和师父交谈之后,才改变了想法。”   韩宴池:“……”   他觉得情况不太妙。   谁能相信,在之前和小徒弟的谈话中,自己全程只是被动倾听,存在意义跟树洞没有任何差别?   白衣少年:“不过这样做,应该是师妹自己的打算,与师父并不相干。”   差点没跟上徒弟节奏的韩宴池:“…………”   他曾经听两个弟子说过想要扩招,深觉现在的年轻人果然头铁,自己才只有两个徒弟,心境就已经常常在拿起屠刀和放下屠刀的边缘徘徊。   白衣少年重新将符花夹回书页当中,收入随身青囊,微笑:“既然符花是师妹打算赠予我之物,那自当由我来保管。”   韩宴池深吸一口气,不耻下问:“君真人,在打算给你和实际给你之间,是不是还存在一些别的步骤?”   白衣少年从容道:“要是师妹改了主意,我会当做无事发生。”笑了笑,“师妹喜欢我,我便和她在一起,师妹喜欢旁人,旁人便和她在一起。”   韩宴池:“可你自己的想法呢?”   白衣少年语气平静:“弟子没什么想法,此事于我而言,无可,亦无不可,所以师妹不该因此感到为难。”   他自幼修持忘情道,对于男女之情犹如水中观月雾里看花,仅仅知晓,却无法明白,既不会因此欣喜,也不会因此难过,只要师妹高兴,他就可以高兴。   韩宴池感到了异常的头疼:“为师打个比方,假若你师妹决定和你在一起,忽然有一天,又发现对你并非原本所想的感情,你又当如何?”   白衣少年一笑,理所当然道:“师妹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即可,若是对她而言,与我分开会更快活,那离开我便是。”   韩宴池:“……”   以他最近从俗世话本中恶补来的知识   点,真要发生类似的情况,难道他们不应该先你打我我打你互殴冷战个三五十章才够吗?你态度是不是太平和了一点?   韩宴池深深叹息,拍了拍大弟子的肩膀:“其实为师也不太明白男女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也不确定你们的想法到底对不对。”顿了下,道,“但你可还记得,为师曾说,你事事依着你师妹的意思,反而会叫她担心?”   白衣少年看了师父一眼,委婉道:“师父在十日前,才这般教导过弟子一次。”   他的记性真没那么差,别说修士神念强大,就算是凡人,也不至于才被叮嘱过,就立刻忘到脑后。   韩宴池笑问:“若你和你师妹易地而处,她做什么都按照你的想法来,事事依从你,顺着你,你又当如何?”   白衣少年:“……”那自然是不合适的。   他不必深思,便知此事决计不对。   师妹应该顺心畅意地生活,不可为任何人委屈自己。   韩宴池负手,十分怜惜地看着修为性情几乎无一处不好的大弟子,温和道:“你师妹当时的想法,大抵就是你现在的想法。”   *   崇吾山长安静地注视着夹在书中的符花,片刻后,将书页合起,收入随身的青囊当中,和师妹以前寄回来的家信放在一块。   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是钧天殿,这栋建筑色调清雅中透着温暖,有幸涉足此处的人,多少会觉得周围的环境,与君洞明本人有种微妙的不符。   这是按照越知涯曾经的想法所布置的,早在广开山门之前,君洞明便开始着手准备。   虽然师出同门,但两人道途完全不同,他很早便已知晓,见过了天地广阔的师妹并不会长久留在崇吾山中,也只是希望对方回家的时候,可以开心快活。   君洞明当时并未预料到,他们后来居然会分别那么长的时光。   *   无为派使团处。   画卷的内容已近尾声,那些景物变得模糊起来,一个个零碎的片段闪过,到了最后一幕的时候,画卷显示,青帝将自己手中的半幅画当成普通纸张给一本书做了封皮,而那本书的书名貌似包含了“美食”二字。。   “……”   玉衡忽然兴起了一个古怪的念头,虽然屡次询问无果,但崇吾派或许不是刻意隐瞒另外半幅画的下落,而是真不知道当事人把关键道具给顺手搁在了哪里……   石青一直等画卷彻底恢复静止状态后,才微笑着邀请无为派使团在崇吾山住下,交流道法。   玉衡在心中叹息,他平日里经常帮掌门师兄处理一些门派对外事宜,自然听得出来,所谓的交流道法,只是软禁的委婉表述,人家压根就没打算让自己等人从容离开。   当然凡事都有两面性,玉衡苦中作乐地想,从这个角度分析,他们方才所观之画里,倒的的确确有着重要内容。   马洗世眼中流露出一丝厉色:“老夫也是仙人,君六和他……”   “嗤。”   马洗世话未说完,就被女子的轻笑声打断。   玉衡下意识看向忽然发笑的那位归先生――他知道此人是自瑶华有度而来的女修,在崇吾派负责丹青课的教授,但此前一直并未特别关注过,只当她是恰逢其会,所以过来旁听,直到此刻才赫然意识到,凭自己的能力,竟完全瞧不出对方深浅。 第123章   那位归先生笑完,还慢悠悠补充了一句:“濯泉真人自称仙人,可我们帝君当年倒是有不同的看法。”   马洗世面色微变,他盯着面前端庄温雅的女修,识海中仿佛腾起了电闪雷鸣,心中蓦地浮现出一个名字,低声吼道:“燕晷云!”   玉衡:“……!”   无为派使团:“!!!”   就在旁观者还没从震惊中脱离的时候,马洗世已经冷静下来,缓缓道:“原来你终究是投入了君洞明的麾下。”   燕晷云:“……”她觉得濯泉这人的思考模式实在非常有个性,很想拉越知涯一块过来围观。   玉衡拱手见礼:“紫微星士。”   ――自青帝陨落之后,燕晷云已成为实际上的北洲主宰,本身又是人仙修为,他需要对对方表示起码的尊重。   马洗世看了她一眼,嘴角扯起一个冷笑:“你方才说,青帝曾言老夫并非人仙,那她可有告诉你,为何如此判断?”   燕晷云露出一个沉静的微笑:“我曾在帝君坐下听道,除了术法、博志外,也读过一些史书。”   在场众人,包括沈星晓在内的大部分修士都不解其意,只有玉衡目中有深思之色闪过――他依稀听掌门师兄提起过,有一种境界,被称为“伪人仙”。   “既然真人盛情拳拳,那我等便却之不恭。”   理论上,在有太上长老存在的情况下,玉衡不该越俎代庖替使团做行程上的决定,但为了避免马洗世跟燕晷云当场开打,他不得已挺身而出,努力将流程拉回正轨。   *   井双灯缩在屋角,抱着膝盖,目光一时亢奋一时萎靡,精神状态异常飘忽:“晚辈觉得自己可能知道了能令整个仙门为之震动的秘密。”   越知涯笑:“也没那么夸张。”   对她感情状态有所了解或者至少是有所猜测的人,还是有那么几位的,而且为了小朋友的心理健康考虑,越知涯并未直接说明,当年让她起了红尘之念的少年,就是君洞明本人。   井双灯摇头:“前辈你不明白,‘青帝’这个存在除了具有重大历史价值和榜样价值外,还具有不可忽略的文学价值。”   越知涯:“……”她忽然又想起了坊市里那堆在内容上各种放飞的《青帝野史》。   井双灯感慨:“现在不管再听到什么秘闻,晚辈都不可能更加惊讶。”   越知涯想了想,笑:“那马洗世本人其实并非人仙,而是伪人仙的消息,井殿主会觉得惊讶么?”   井双灯:“……”   作为资深话本人员,井双灯觉得自己应该从各类故事中充分汲取经验――做人不能太过铁齿,信誓旦旦的下场通常是会当场就惨遭打脸。   阳天殿主消化了一会听到的消息,他从字面意思上能理解越知涯的意思,但感觉还需要更专业的解释:“请问前辈,所谓的‘伪人仙’究竟是……”   越知涯思考了一下,道:“既然阳天殿主修的是《归真诀》,道心清澄,告诉你倒也无妨。”   井双灯非常欣慰――修炼《归真诀》那么多年,总算发现这门功法除了背锅之外,还有点别的用途。   越知涯解释:“在仙人与普通人之间,其实还存在一层后天人为创造出的境界,处于该境界的修士并未真正的仙人,他们以某种较为安全的方式,避过渡劫,并且模拟出了类似仙人的能力。”顿了下,补充,“井殿主是否还记得人枢的概念?”   井双灯点头。   他还清楚记得,在画卷里,前世的青帝曾和吴后谈到过,人枢除了阵法结界之外,还可以和洞天相   结合。   越知涯:“仙人自身便有一个成熟的内世界,而某些洞天,也具有类似的特征,若是修士将这些洞天炼化容纳,或许可以达到类似仙人的效果。”顿了下,补充,“不止洞天,某些特殊的宝物也可以充当炼化的素材。”   井双灯有些困惑:“那些修士避开渡劫期,难道是因为渡劫期太过危险?”   随着修炼体系的不断成熟,修士进行境界突破的时候其实已经不像混沌世代那样容易陨落。   越知涯:“这并非主要原因。”进一步解释,“有些修士实力不足,或者资质不够,按照正常方式修炼,到某个阶段,就会遇见难以突破的瓶颈。”   井双灯很快领悟:“比如吴皇后。”   越知涯颔首:“不错,类似吴后的修士,可能会选择类似的方法修成伪人仙,但昔日登仙宫十三人仙,也并非都是吴后那般资质普通之人。”   井双灯惊讶:“前辈的意思是,登仙宫的人仙,其实都是伪人仙?”   越知涯摇头。   井双灯松了口气:“也是,毕竟仙门曾经的第一大派,怎么会……”   越知涯想了想,道:“应该至少有一个或者两个不是伪人仙,其他的都是。”   井双灯:“……”   原来登仙宫的仙人都那么水的吗?!这得算虚假宣传了吧?   越知涯慢悠悠道:“其实当年那些伪人仙的资质都还不错,若是按照正常方式修炼,也未必不能修成仙身。”   井双灯愈发茫然。   他就算不是特别理解仙人和伪人仙的区别,但按正常逻辑推论,既然是伪人仙,那肯定比真正的仙人略弱一些。   越知涯却没直接解释原因,反而提起了另一件事:“井殿主可还记得,当初仰天坪外出实践时,负责带队的杨道友?”   井双灯点头:“晚辈记得,杨道友祖上,曾被您救过一回。”   越知涯提醒:“当年杨道友曾经换过一身左右下摆不一样长,表面还有许多色彩鲜明的方形或者圆形花纹的衣服。”   这件事情,井双灯也有印象,主要是那身衣服委实有些伤害他的审美观……   越知涯:“杨道友说,这是他们家乡的服饰,以前曾被我夸奖过。”   井双灯不好奇真相,但对青帝在服装上的偏好很感兴趣:“前辈您真的夸奖过吗?”   越知涯微微一笑:“其实当时夸奖的并非衣服,而是他们生活贫困,却依旧心怀希望的精神,而所谓的家乡服饰,其实是因为生活贫困,所以只能用不规整的碎布拼凑出外衫,那些表面的花纹,最初应该是衣服上的各种补丁。”   井双灯:“……”要不是越知涯归来的消息还在保密当中,他真想把杨客信拖过来一块聆听青帝的教诲。   越知涯的目光里多了些井双灯无法理解的东西,她缓缓道:“有些真相,会逐渐在时间的流逝中,发酵成另一番模样。” 第124章   石青将无为派使团安置在一处独立的浮岛之上,浮岛四面都交织着梦幻泡影之术,保卫之严密,玉衡只看了一眼就彻底熄灭了偷溜出门玩耍的心。   玉衡:“石真人,我等此来崇吾,还有一事相询。”   石青笑道:“玉衡道友但说无妨。”   玉衡:“禹洲自上次魔物袭城之后,便出现了不少失心症的病患,想请问一下道友,崇吾这边可有良策。”   他依稀记得,当年青帝似乎也曾对失心之症十分感兴趣,只是这位前辈爱好太过广泛,行事又相当飘忽,旁人也不敢肯定她当年到底有没有得出成果。   石青思忖片刻,颔首道:“确实有些思路,之后自会与同道们多多交流。”   玉衡表示感激之余,觉得无为派那边也必定会投桃报李,不深究濯泉等人在此“小住”之事。   石青并未敷衍玉衡,已经安排门中弟子,将越知涯暂时定下的方子向各地灵府通传。   *   牍楼雪原中,阳天殿主正在乖巧学习。   井双灯在态度上的巨大变化跟青帝无关,主要是崇吾山长在师妹的召唤下,毫无征兆地自虚空中步出,然后坐到青帝对面,开始就失心症的问题进行讨论。   越知涯用指节轻轻敲着桌面,若有所思:“鱼的粉末可以,再从FF身上酌量取血入药,佐以鬼草,菖蒲。”   井双灯虽然缺乏表达个人观点的知识储备,但勉强能理解青帝的想法。   鱼和FF都是能使人忘忧的妖怪,菖蒲有防疫驱邪的功效,至于鬼草,其形如禾,可以镇定精神――在仙门里,这两类灵草也常用于香方之中。   井双灯觉得青帝所拟定的治疗方案,多少有些安抚神魂的意思在里头。   崇吾山长脸上戴着面具,既无动作,也不说话,但青帝却像是看一眼就能理解他的意思,并让谈话稳步进行下去,让井双灯忍不住开始猜测,这两位真人是不是私底下还在用传音之术交流……   越知涯笑:“大师兄思虑的是,这些材料的价格并非凡人家庭可以承受,若是遇见紧急情况,暂由灵府承担部分,或者以朱砂,大黄,麝香替代,再不济总能煮点枇杷叶,饮用沐浴皆可。”   君洞明幅度很轻地点了点头。   青帝与崇吾山长的话题逐渐向失心之症的原理转移,井双灯努力去听,但脸色不断变得更加苍白,甚至有种坐于舟中的眩晕感。   越知涯忽的中断话题,道:“井殿主境界不够,强行听讲,或许会神魂不稳,不如暂时回去休息如何?”   一直挣扎在想逃学和不想给山长留下负面印象之间的井双灯抬起头,充满感激地看了青帝一眼,觉得对方不愧是制定了崇吾派教学框架的大佬,对普通弟子的知识接收能力把握的恰到好处。   越知涯抬起手,屋外的绛雪飘进来,在她的手指上凝成了一只半透明的蝴蝶,微笑:“井殿主跟着蝴蝶,便能从雪原离开……”   话音未落,君洞明直接裂开虚空,瞬息便将阳天殿主转移到了牍楼以外的安全区域。   “……”   越知涯动作顿了顿,然后面无表情地把绛雪化成的引路蝴蝶拂开,假装自己刚刚什么也没干。   这种仙人的手段她上辈子也是做得到的!   君洞明淡淡道:“师妹稍加努力,便可使得修为早日复原。”   越知涯看了大师兄一眼,忍住了没去翻白眼。   ――她现在岂止是需要稍加努力,作为崇吾山长,大师兄在教学上一点都不客观。   越知涯斜靠在椅背上,出神半晌,忽而笑道:“在涉及魔物的问题上,各洲大门派都会及时将研究结果跟灵   府沟通,但也会让魔物那边得到消息,进行术法上的调整――他虽然喜欢自作聪明,但毕竟不算太傻。”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西洲魔主。   越知涯双手拢在袖子中,道:“我前世有段时间,一直在研究失心之症。”   君洞明未曾说话,安静聆听。   越知涯按着额头:“失心术直接作用于神魂,原本却并非是想让人失去神智的术法。”看了眼大师兄,“当年我写下净世咒,本意也不是用它来打扫房间。”   虽然在保持环境卫生上,净世咒目前已经完全取代了传统避尘咒的地位。   世事总不能尽如人所料,越知涯想,对于始创者而言,他们研究出的术法,或许会被开发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大师兄?”   越知涯察觉到君洞明双目中掠过一丝闪瞬即逝的奇异之色,片刻后,他的目光才恢复正常,向着师妹的方向略带肃穆地轻轻颔首。   *   禹洲靠近外海,与阆苑存在贸易往来,乃有名的繁华富庶之地,在原来的城镇之外,还有不少迁徙来此的凡人所形成的聚居地。   访道村便是这么一个地方,此地距海不远,统共一百来户人家,大半以饲养旋龟为生,因为村中人的祖籍几乎都不在本地,所以对邻居的来历也不够了解。   因为村子太小,形成时间又不长,所以并没有设立灵府或者知文府,村民的孩子基本都先由家人教导识字,到了年龄后,便送到附近城镇当中,试试看能否拜入仙门。   辛先生总是穿着身清素的书生装,在访道村中,算是一个很受欢迎的人物,他五官很普通,就像是每一个跟你在人群中擦肩而过的路人,惟有气质异常温和,从不与别人产生争执。   偶尔在手中活计忙不过来的时候,村民便会把孩子放到辛先生那边,让他帮忙看着,大家公认辛先生虽然不是修士,但绝对是整个村庄中最有学问的人,屋子里的东西除了书籍字画就是笔墨纸砚。   他没有辜负邻居们的期待,时不时就带着小孩子们读一读书。   “……天下五洲之中,在所有有智慧的生灵里面,人类数量的最多,占地也最广,灵府的仙人曾言,此乃常年以道德教化四方,使万众归心的结果。”   辛先生坐在一群小朋友中间,拿着书开始讲解,他每每说到这里时,心情似乎都会变得特别好,先忍俊不禁地笑了半天,才继续道:“读史,读得并非史官――额外声明一下,这里指的并非明川真人,而是负责记录历史的那些人――所书写的内容,而是事件背后隐含的道理。”   “登仙宫,乃是仙门中传承最为悠久的古老门派,他们有一门很有意思的功法,叫做《内府经》。”辛先生停顿了一下,接着尤其真心地夸了一句,“这门功法相当厉害,可惜被青帝出手,断了传承。”   旁听的小朋友们不明觉厉,有些已经在板凳上来回摇晃,所有的肢体语言都写满了对睡眠的渴求。 第125章   辛先生没急着讲课,而是笑呵呵地拿了一小包糖,挨个分给小朋友们――嘴里含着点东西,就算不能集中注意力听讲,至少不会随随便便就因为睡着而从板凳上掉下去。   “登仙宫有一部《太霄内书》,说是一部书,但若将其中的内容付诸于纸张,恐怕我们整个村子都放之不下。每个世代,登仙宫的真人们都会对其中的内容进行一些添补,他们不会删除原先的部分,就算发现以前写得不对,也仅仅是加一些注释,这就让他们成功保留下了上古诸世代的第一手资料,当然坏处是内容越来越多,而且看起来太过杂乱,到了人君世代,就算连他们门内的精英弟子,也不会花太多时间在这部书上。”   辛先生慢慢地讲着,倒也并不在意周围的小朋友们是否认真听,天色渐晚,海边风大,他搬了个炉子过来,不紧不慢地烧开一小锅水,然后往里头下豆腐。   水豆腐很嫩,碰一下就碎了,在滚水里没烧一会,就被辛先生拿勺子捞起来,放进每个人的小碗里――这些碗不会由讲课的先生提供,毕竟根据其他村民的说法,这位打扮得特别温雅的书生跟很多同龄人一样,都是挺不爱洗刷碗筷的一个单身汉,但小朋友们在知道能有吃的之后,都会自觉携带上合适的装备。   豆腐进碗,再蘸一点生蚝熬的酱,对小村子里的孩子来说,便能算是一道美味。   “若是讲究一些,可以用肉汤滚豆腐,至于肉汤怎么熬,各人有各人的法子。以前有一……有一位仙君,仔细研究用鱼汤熬煮如何,以牲畜之肉熬煮如何,以山鲜菌菇熬煮如何,以单一菜品做汤熬煮如何,以多种菜品混合做汤熬煮又会如何,为着将豆腐煮的美味,研究结果写了一整本书,虽是游戏,也做到了十二分认真。”   小朋友们听得直想流口水。   辛先生笑:“这世上的事情,最怕的就是认真二字。”又道,“还是那位仙君,忽然有一天,因为某句话,而对《太霄内书》有了些兴趣,开始从头仔细去读。”   大部分小孩子们都在忙着吃着碗里的豆腐,唯有少部分聪明人士,出于“适当鼓励讲述者或许可以激励对方源源不断提供零食”的立场,给辛先生捧了个人场:“那到底是那句话呀?”   辛先生想了想,笑道:“我其实不是特别确定,大约是在太始世代和混沌世代之间,曾流传过修士不详的言论,她很好奇,所以就开始研读《太霄内书》,想为这种说法寻找一个确定的源头。”   说到这里,连最认真听讲的小朋友也对此失去了兴趣,开始将注意力转移到第二块被下到开水里的豆腐上。   白色的水汽蒸腾而起,模糊了辛先生的眉眼,让他的声音也多了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登仙宫的历史很悠久,最早可以追溯到太始世代,当然在那个时候,还并不存在‘登仙宫’这个称呼,甚至都没有修士的概念,最初的术法是由一些聚落中巫师,医生,工匠,祭祀们慢慢摸索出来,施展仪式中包含大量野兽、妖怪甚至同类的血肉。”笑了笑,又道,“若是你们有机会去周边的城镇里购买史书,翻到对太始世代的描述,应该会有这么一段话,‘在最早的修士出现后,人类开始探索这片大地,他们的聚居地由原本的一小块,开始不断往四面八方辐射’。”   “通过修炼获得了超出凡人的力量,然在这种力量的支持下,不断扩大地盘,力量越强大的修士,扩大地盘的速度就越快――这段话起码逻辑上显得足够合理。”辛先生笑道,“甚至太始世代留下的记录也多是如此叙述,某个当时的祭祀在妖怪的皮上记录了自己所在的聚落决定搬迁的缘故,那时的文字和现在的通用文字存在非常大的差别,幸好那位仙君所在的门派以前虽不是特别有名,   但同样具有悠久的历史,也保留了不少第一手物料,两相对比,发现那位祭祀留下的记录和史书上的内容基本一致。”   “然而那位仙君并未就此选择相信,她觉得,就算是事件的见证者,对事物的认知也会因为种种限制而产生偏差,祭祀的观点,或许只是出于祭祀的立场,所必须持有的观点。”   “那位仙君仔细查阅了所能找到的资料,她重点关注了衣食住行方面,然后发现在扩大地盘的同时,聚落中的居民食物消耗并没有明显的提升,反而在逐渐降低,这也就代表着聚落中人口没有增长,更加异常的现象是,当时的人每开辟一个新的聚居地后,过上几年,周围环境的产出就会飞快降低到一个无法接受的地步,所以不是修士们在掌握了强大的力量后便可以向外扩张地盘,而是整个聚落为了生存,必须进行迁徙。”   辛先生对那位仙君的研究结果把控的十分到位,也成功将自己所讲述的内容,跟小孩子们生活环境里的催人入睡的背景音划上了等号。   面目温和而平凡的成年男子又慢吞吞地用剩下的汤,烫了些菜蔬。   “在太始世代,天地间的灵气凶暴狂乱,环境远非现在可比,《灵力论》中曾经提到过,植物和动物,乃至于人类的存在,可以使环境中的灵力稳定,其中妖怪的稳定能力比普通动物植物好,而修士的稳定能力要比凡人强,但那位仙君仔细研究了太始世代的环境变化,觉得事实并非如此,力量越强的原始修士,所在聚落的迁徙速度就越快――为何人类的修炼会反而使得居处愈发贫瘠?”   “如今流行的修行功法中,多以《养气诀》一类为主,但早在太始世代,修士所炼的功法有诸多血腥愚昧之处,乃是《内府经》的前身,那位仙君认为,《内府经》在灵气的汲取上太过粗暴,过于强调夺天地造化滋养己身。”   说到此处,辛先生停顿了一下,笑道:“虽然粗暴蛮横,却足够有效,人类成功战胜了其它具有灵智的生物,成为大地上的统治者,虽然夺了天地造化,但天地何其之大,损耗一些又能如何?”   小孩子们没注意听讲,就算听见了也无法理解,辛先生话里那种真诚的愉悦。   辛先生露出了一个柔和的微笑。   他一直觉得青帝是一个很有趣的人,敢于假设,勇于验证。   青帝猜测过,所谓的修士不祥,是因为当初那些最先掌握了强大力量的人,搬迁到哪里,哪里就会以快到令人恐惧的速度变得贫瘠,仿佛是灾难的人间行走。   当时的普通人不可能喜欢到处转移的漂泊生活,然而那些祭祀们的力量让凡人不敢对此表示不满,再加上妖怪的存在,使得修士成了聚落中必不可少的存在。   又畏,又敬,又不能远之,最后只得承认修士天然拥有高人一等的地位。   辛先生:“《内府经》中保留了不少原始的术法,以后世人的眼光来看,无论是修炼方式还是使用方式,都甚是邪恶,登仙宫立派之地灵力清盛充裕,自然也不愿一味按照上面的法子修行。”   毕竟是名门正派,登仙宫明面上还是要脸的,虽然在后来门派禁地总被青帝当自家后花园闲逛之后,对于脸面问题,就开始了有选择性的维持。   青帝刚离开中洲   ――她只看合适不合适。   修士到哪哪边不祥的情况,跟修士能使环境中灵力稳定清盛的结论完全不兼容,青帝判断,这是因为后世的修士进行了修炼路线上的调整。   辛先生从袖子取出一卷书,封皮上空白一片,里面记得内容比随笔更零散,字迹飞扬,灵光内敛,若有来自北洲的大能在侧,自能看出,这是青帝的手书。   市面上流传的《洞灵随笔》已经是整理过的版本,剔除了逻辑不连贯,保密级别太高的讯息,以及一些太过私人的内容,比如某天于某地看见某件东西,觉得大师兄会喜欢,就随身带上,等见了面作为礼物赠送给对方――辛先生曾一度想要通过礼物的作用来判断收礼对象的性格特征,但总结了半天,最靠谱的结论居然是“礼轻情意重,送礼的关键不在于礼物是什么,而在于送礼者的心意”。   除此之外,这本笔记还写下了青帝当年的疑问――太始世代修炼环境恶劣,从适宜生存的角度来看,类似于《养气诀》的功法其实没什么存在的空间,只有到灵气相对稳定的后世,才可以逐渐取代《内府经》的地位。   但《内府经》的修炼者又存在走到哪,就能把哪里的灵气掠夺一空的严重缺陷,倘若当时的仙门唯有此类修士存在的话,大地上灵气根本不可能逐渐平和稳定下来。   必然存在某种缘故,促使了改变的发生。   青帝提出了两种假设,其一,是《内府经》的修炼方式太过野蛮,导致修士存在过高的爆体而亡风险,第二种则没有在这本手书上展开说明,她写了一个魔字,用红圈勾示,并在一边用小字批注“未找到太始世代与魔物交战的记录,可以猜想,直到混沌世代,魔物方才出现于世上”。 第126章   在这一页后,连续数页都是一片空白。   穿着书生衣衫的男子轻轻将笔记合拢。   仙门里一直有青帝遗藏的传言,有些人认为是落在了燕晷云手中,还有些人觉得必然被君洞明掌握,对于瑶华有度和崇吾派的情况,辛持正并不太清楚,但他确定,有那么一部分宝物,几经辗转,落在了他自己手中。   命运十分奇妙。   他与青帝不共戴天,却继承了一部分对方的遗产。   等菜都捞空,汤也喝尽,晚归的村民开始陆续将自家的孩子接回去,辛先生笑看着被迫听讲了大半天的小朋友们满地撒欢乱跑,还有些淘气的干脆跑进了他的屋子里,到处打滚。   他们熟练地从书桌下抽出了一匣子背面写着不同数字的彩绘小人,开始摆弄玩耍――匣子里除了小人以外,还有些造型精致小巧的屋宇,对儿童以及部分童心未泯的成年人,都具有一定程度的吸引力。   “辛先生,这个人眼睛好大!”   一个小男孩捧着刚找到的彩绘小人,向同伴们展示,这个小人的眼睛周围又黑又红,似乎是匠人在上色的时候不慎晕开了一些,它眼睛的尺寸比起同类来说稍显夸张,仿佛是被某种力量强行撑得更开   辛先生态度温和地随他们到处翻,半点不生气,直到最后一个小孩也被家人接走,才关上房门,并且仔细地把彩绘小人挨个收回盒子里。   人是一种十分有意思的生物,小的时候,最大的愿望不过是能多吃点糖,让家人哄两声,抱一抱,就会满意。   等到长大了,想要的东西也越来越多,辛持正曾好奇地探寻过这类生物的想法,他不断满足祈求者的要求,观察对方的变化,那些人类的心里像是藏着巨大的豁口,无论扔下去多少东西,都不能填满。   要么裂开更大的豁口,要么就滋生出一些别的东西来。   非常有趣,但遗憾的是,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所以不能把所有精力,放在对此类生物的观察上。   辛持正还清楚记得,曾经有一个英俊的年轻人,在某本古书中找到了可以使有情人永结同心的仪式,那个仪式当然是哄人的,只是他当时恰巧路过,顺手满足了对方的愿望,将年轻人喜欢的那个女孩子的心脏挖出来,放在他的身前。   他没碰那年轻人一指头,对方却发出凄厉的惨叫,很快泪流满面,浑身颤抖,辛持正当时有些好奇,就稍微窥测了一下年轻人真实的情绪变化。   魔物天生擅长把握人心。   那位英俊的年轻人心中被强烈的恐惧所占据,除了悲伤以外,他更害怕情人身亡的事情被人所知后,受到对方家人的追责,以及自己长辈的惩罚与斥责。   辛持正不断满足对方的愿望,将让年轻人感到威胁和恐惧的对象从生物意义上逐个抹除,看着此人从一介小卒开始,慢慢崛起,最终引来仙门的注意。   那位年轻人一开始还有些害怕遭遇修士的围攻,等发现这些高高在上的真人也会因为自己一个意念而暴卒的时候,就千百倍的趾高气昂了起来。   直到有仙君御剑而来,辛持正又不准备为满足自己的兴趣爱好浪费太多的力量,才选择从容离开。   那个时候,年轻人曾命令辛持正去拦住仙人,被后者微笑着拒绝。   辛持正好奇询问:“我为何要去阻拦?”   年轻人的态度暴虐且不耐烦:“你是我召唤出来的使役……”   辛持正很温和的纠正了对方的错误,摇头:“并非如此,我当时只是恰巧路过,又恰巧跟了你一路。”   看着年轻人脸上惊愕的表情,辛持正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多有意思。   回过神来,书生打扮的辛持正将眼睛最大的彩绘小人拿在手中,听了下对方心里的声音。   ――这些小人当然不是真正的泥塑,而是人类化成的活偶。   他将某些资质合适的人挑选出来,加以培养,这些人的情绪魂魄可以作为魔物的养料,收集起来,安全又方便。   辛持正发现,刚开始这些人心里总有许多愿望想要实现,而且永无满足的那一天,他有时候会通过某些手段使对方心满意足,比如这一个,他就剥夺了对方入睡的能力。   没过太久,这个小人对财富权势美人的渴求就逐渐消失,心里的愿望变得“纯净”――想要睡眠,也只想要睡眠。   素衣书生笑了笑,将手中的小人也放回盒子里。   ――帮助人类发现真实的愿望是辛持正的兴趣,但他可没保证过,自己一定会实现它们。   客厅的角落里挂着一只鹦鹉形状的彩绘,辛先生的目光在它身上停了一瞬,原本姿态僵硬的小动物黑黝黝的眼里,瞬间多了几分神采,开始用嘴梳理羽毛,然后发出了清脆的鸣叫声。   辛先生按住心口的位置,微微闭上眼,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丛林中,一截头脸俱全的木头,瞬间四分五裂,变成了焦炭的颜色,仿佛是被无形的天雷所劈中。   “差一点。”   鹦鹉又鸣叫了两声。   辛先生虽然说人话,但明显能听懂鹦鹉的鸟语,向对方解释道:“会有危险的预感,但不是心悸――我只是在外形上模拟了人类时的状态,既无心脏,也无血液,又如何会心悸?”语气忽然有些可惜,“世间修为的极致啊……早知崇吾那位有今日,当初就不该急着对青帝下手,否则他们师兄妹便有了弱点。”   说到此处,辛持正忽然又笑了一下:“不过她若活着,死的说不定便是我们了。”   *   牍楼雪原。   越知涯看着恢复常态的大师兄,笑了笑:“跑得可真快。”顿了顿,又道,“不过若是没有必胜的把握,他倒一向是宁愿选择退避,也不肯正面交锋。”   君洞明看了她一眼。   越知涯想了想,道:“有崇吾结界的阻隔,他现在还未必知道我回来了――最多是有一些不祥的预感。”   她说话的时候,将手搭在大师兄的肩膀上,懒洋洋地倚靠着。   君洞明淡淡道:“师妹若有打算……”   越知涯打断大师兄的话,她伸手按了下额角,若有所思地笑道:“应该是有打算的,只是我现在记不太住。”补充了一句,“其实想不起来,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   北洲瑶华有度。   穆自宜刚刚回家,就收到了紫微星士的亲切召唤,她对此并不意外――哪怕在最艰难忙碌的时刻,燕晷云都会抽出时间,关心自己的生活与学业。   这样做的直接后果就是穆自宜很小的时候就形成了努力学习的良好习惯,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自己作业会被当成必读文件在门派高层中间公开传阅的情况下,还能保持着得过且过的□□心理素质。   她又不   穆自宜目中有讶异之色一闪而过,旋即开口拒绝:“弟子不敢。”   燕晷云笑:“长者赐。”   穆自宜默然片刻,在绝对的辈分压制下选择了接受:“……是。”   燕晷云柔声道:“你乃同辈弟子中呃佼佼者,修为再巩固一些时日,便可以考虑外出游学。”   穆自宜:“弟子明白。”   回到房内,穆自宜盯了木盒一会,最终选择开启――   “……”   穆自宜面无表情的看着盒子里一溜整整齐齐的博物牌,发现这些都是相对少见的稀有卡,兼具收藏价值与娱乐价值。   她随意扫了一眼,意识到这些卡牌并非全是过去的物件,有些明显是青帝陨落后才由后人更新出的新卡,穆自宜思考片刻,很快露出了恍然之色。   ――瑶华有度怕是有一个专门的隐秘部门,即使在帝君陨落情况下,也会保持正常工作状态,努力为传说中的创派祖师,搜集各类有趣的玩器。   木盒内除了博物牌以外,还放有一轴画,穆自宜袖子一拂,画卷徐徐飞起,自动展开,就在重见天日的那刻,那些被史官所绘下的古老时光,再度开始了流转,少女凝视半晌,飘然举步,踏入画中。   四周有透明的水流垂落如帘,地在天上,天在地下,空中飘荡着高低不一的浮岛,给人以空间错乱的奇异观感,穆自宜信步走动,水珠在溅到少女裙摆的前一刻,化作了雪白的半透明杏花。   ――这里是曾经的杏花天。   瑶华有度本有奈何,自在,杏花三天,自青帝陨落后,杏花天便自然封锁,无人可以入内。   穆自宜小时候曾被燕晷云带着去中洲拜访,立刻意识到,杏花天与崇吾两地的建筑风格颇为相似。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新年快乐啊!   鹦鹉:有鸟焉,其状如^,青羽赤喙,人舌能言,名曰鹦鹉。(《山海经》)   ……开了玩笑,不过鹦鹉真是记载在《山海经》上的鸟!非常有牌面! 第127章   穆自宜所在的浮岛上生长着某种叶尖微微泛红的异草,中央的位置则有一棵从未见过的树,枝干灵光清莹,叶子散发着柔软的绿意。   虽然只是一棵小树,却有着强烈而磅礴的生机,仿佛是一把纵使归鞘也难掩锋芒的碧色长刀。   穆自宜很快有了某种猜测,她检查过这棵树的外形,再跟书本上的知识相对比,印证了此乃寻木的分支。   天地间唯一一株寻木正是崇吾派的始微真人,她的年纪相对于种族来说,尚且年幼,完全不用考虑血脉延续的问题,至于为何会有分支流落在外,就要从面前小树的姿态上寻找答案。   查其根部,这棵树最初是从一柄刀上萌发的新枝。   穆自宜从书中看到过,青帝最早的佩刀名为千秋岁,材质不明,但绝非金石一类,刀刃则是深酽的浓绿色,有种不同寻常的美。   原来千秋岁是由寻木所制,难怪外人无从知晓。   穆自宜发现,刀柄的底部留有“千秋岁”的印迹,侧面则刻着米粒大小的八个字,“年岁不与,向死而生”,字迹流露着鲜明热烈的飞扬之意。   四合间水声潺潺,穆自宜心中忽然有种明悟之感,不必额外指引,自然而然地循着目的地走去。   不远的前方有两人正在对弈,面对着穆自宜的那位青衣瘦骨,宽袖如云,而背对着她的人,穿着件浅蓝色的衫子,在造型上有种朴实的温暖。   穆自宜动作一顿,依她对青帝好友圈的了解,如此装扮的人,很有可能是――   青衣人忽然笑了一下,抬头询问:“唐道友,你今日怎么穿上了殷道友的衣服?”   “……”   穆自宜的额角绷出了青筋,感觉自己方才所有的所有心理建设,都错付在了史官在服饰的挑选上。   唐将阑耸肩:“最近跟你家的小姑娘们拌嘴,把我衣服上的符文给改了,我就先借殷道友的袍子披一会。”   青帝又慢悠悠地落下一子――穆自宜此时已经看清,他们下得不是博物牌,就是普通的棋。   唐将阑提醒:“你还下,这不是已经输了吗,将都被吃了。”   青帝的表情一本正经,让人难以分辨她究竟是在讲道理,还是在耍赖:“将被吃了又如何,只要其它棋子还在,棋局就能继续下去。”   唐将阑没被好友给绕进去,在宣布己方胜利的同时,也体贴地给了友人一个白眼。   青帝伸手隔空一抹,方才的残局就如同被擦除般消失,两边棋子各自归位,轻笑道:“我有事情要唐道友帮忙。”   唐将阑:“能让你特地说一句的……会有危险?”   青帝颔首:“自然会有危险。”   唐将阑坚定道:“有危险也没事,你放心,一遇见不对劲的情况,我必然当机立断,拔腿就跑。”   青帝露出欣慰的笑容,给友人鼓掌:“不愧是唐道友,如此一来,在下便安心了。”   唐将阑抬眼,狐疑地盯了友人一眼:“……姓越的,你刚刚是在骂我对吧?”   穆自宜觉得史官前辈不用额外问一句,毕竟差点成她师父的那位大能,已然嘲讽得如此明显。   青帝眨了眨眼:“不敢,有唐道友坐镇后方,实乃北洲之幸。”   听见友人的话,唐将阑似乎想起了什么一言难尽的事,目光变得异常复杂:“说起来,瑶华有度建成没多久,我就被你捞过来干活,当时说是草创阶段,比较忙碌,所以暂时过来搭把手,但我最近发现,你家的小姑娘们,已经把我的归纳在门派固定人员的名录当中。”   青帝沉   思:“此事倒也不足为奇,毕竟唐道友坐镇北洲的时间比在下更长。”   唐将阑默然片刻,真诚道:“姓越的,建议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可以适当搭配惭愧反省无奈的表情,比较有助于你家小姑娘们脑补你虽然人不在北洲干活,但心一直和她们共同进退。”顿了顿,又问,“你此前陪穆道友去阆苑……结果如何?”   穆自宜听到“穆道友”三字时,心中微动,她感觉史官在说话的时候,刻意省略掉了某些内容。   青帝笑:“你去殷道友那拿衣服的时候,就没顺口问他们夫妇一句?”不待友人给出反应,回答道,“应该是成功了,只是不知道孩子什么能够出生。”   唐将阑出神片刻,摇头道:“现在想来,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青帝:“一边是云华帮忙,另一边也是看在始微的面子上。”   唐将阑感慨:“寻木在崇吾,建木在阆苑悬圃,这二位应当没什么交情,也不算同族,却也会彼此扶助,倒是我们人类……”摇摇头,不再多言。   青帝:“悬圃中多有木灵一族栖身,他们延续血脉的方式与人类不同,胎儿不必非由母体孕育不可,而穆姐姐身体虚弱,委实不适合诞育后代,是以将先天之灵从她体内引出,寄居于寻木的分支之上,再以华芜之草蕴养。”顿了顿,笑道,“唐道友,再画一幅画罢,这样那孩子出生之后,就算没人能告诉她,也会晓得自己从何而来。”   唐将阑目光麻木,没对画画的要求表示异议,似乎已经习惯了人在地上坐,活从天上来的意外情况――经过在瑶华有度内过分充实的生活,他已经可以平静的面对每一个加班的夜晚。   “所以你是打算把那孩子搁杏花天里呗。”   青帝:“近水楼台先得月,出生后正好被我薅过来做徒弟。”   唐将阑扬眉:“你不用问问韩真人的意见?”   青帝回答得很自然:“问了,师父非常高兴,说那么多年过去了,总算看到了一丝黎明的曙光。”   唐将阑:“……”   这是在期待徒孙还是在期待救世主呢?   唐将阑眯眼:“你莫要说得太早,万一中间遇见了什么意外……”   青帝笑了声:“我虽然不见得有多靠谱,但总能找到靠谱的仙人求助,让那孩子顺利出生,唐道友大可放心。”   唐将阑正色:“我说意外不是出生,但你确定,在出生后,那孩子能瞧得上你当师父?”   青帝捏着棋子,陷入沉默:“……”   唐将阑叹息:“先不说性格,单看天赋,万一人喜欢画画,你确定能教得了?”   青帝思考片刻:“到时候明川道友也可以过来帮帮忙,还有大师兄,摇光道友,云华,尔琼他们,无论喜欢什么,都不愁没有老师。”   唐将阑看了她一眼,忽然有些严肃:“你忽略了最关键的问题――要是那孩子不爱学习该怎么办?”   “……”   穆自宜凝视着史官的幻影,也不知是该说前辈多虑,还是感谢对方替自己想的如此周全。   青帝反倒是满脸胜券在握的笃定,轻轻一拂袖,笑道:“无妨,此事家师极有经验。” 第128章   唐将阑听着友人的话,顿时对韩真人生活之艰难,有了更加全面的了解。   青帝想了想,道:“除了今天的交谈外,还可以再多画一幅画,若是今后我不在那孩子身边,她也能学到我的刀法。”   唐将阑皱眉:“姓越的……”   青帝打断友人的问询,微笑:“有备无患,我又不会一直待在瑶华有度里,指不定哪天就跑出门去游逛个三五十年,难道还能让小朋友等我回来再开蒙么?”   唐将阑抽了抽嘴角:“相信我,你要是真离派出走了,我会被她们抓着满五洲画你的人物像到处张贴的。”   青帝思忖片刻,面色肃然:“唐道友,请问你手上是否还有多余的画皮?”   唐将阑:“……”   就算有那也不能给你啊!这得算为虎作伥的好不好?   穆自宜正在静静观看,面前的景物忽然发生了奇异的变幻,海潮般的云雾从虚空中涌出,让四周变成了不可见的模糊状态,等云雾骤然退去,面前的幻影也出现了新的更迭。   自千秋岁上长出的寻木分支边,坐着一位面目秀美,但肤色略显苍白的女修,她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向周围的友人们道:“我想了很久,等孩子出世后,名字可以取‘自宜’二字。”   已经换回了正常服装的唐将阑,面前正飘着一副看不见尽头的长长画卷,他一面挥毫,一面跟其他人闲聊:“那道号呢?”   殷岁晏思忖:“现在就取道号,是不是早了些?”   穆自宜的视线停在恒王身上――从外表上看,这是个温厚和气的人。   她又看向最早说话的那名女修,感到眼眶在隐隐发热。   “有备无患嘛,做了准备用不上,总比用上了发现没做准备强,而且姓越的不是要收你们孩子做徒弟吗,就算真的不爱学习又没天份,砸资源也能砸出个真人来。”   唐将阑直起脖子,活动了下腕部,拂开画卷表面的灵光,示意孩子的亲爹凑过来,看看他刚才所画的内容――穆自宜借着长辈的光,跟着瞧了眼,发现上面是一大堆各式各样的……女性服装。   殷岁晏提醒:“这些都是成年人的服装。”   等孩子出生后,至少得过个十几二十年才能用得上吧?   唐将阑摇摇头,脸上写满了御用画手的辛劳和高瞻远瞩:“孩童阶段的衣服我上个月画好了,连尿布都有。”他伸手探入画卷当中,从里面捞了一件衣服出来,于此同时,画卷上的颜色也变浅了一些,“等颜色完全消失,就不能继续捞出同款服装――这主要是为了考虑孩子以后万一想调整色差的话,可以自行操作。”   摇光:“除了造型之外,还要关注舒适度。”   在专业问题上,唐将阑表现得很有自信:“舒适度绝对没问题。”   青帝冷不丁冒出一句话,语气带着点天真的好奇:“试穿过了么?”   唐将阑:“……”   他没急着回答,而是在暗自揣度友人的话里有没有点别的意思……   殷岁晏是老实人:“试穿的话,可以就近找瑶华有度的道友们帮忙对吧?”   女修挽着丈夫的手,笑得温温柔柔:“唐道友最近正和瑶华有度的道友们冷战呢,而且小女孩阶段的衣服,也不方便找人来试。”   摇光真人语气沉稳:“唐道友有画皮在手,可以化形千万,自是不用我等担心。”   已然完全理解了友人们言下之意的唐将阑:“…………”   作为被青帝压榨多年的劳动力,史官一直任劳任怨地画画,直到此刻,终于显露出了所有工作器材都可以报销费用的豪气,当场摔   了画笔,发出狰狞的呐喊:“你们听好了,老子绝对没有私下穿过女装!”   青帝顺手凌空一点,受到召唤的茶壶一跳一跳的晃了过来,给友人倒了满杯,安抚:“道心,注意道心啊唐真人!”   唐将阑五指成爪状扣在茶杯口上,就在他开始琢磨到底是喝点茶平静一下,还是连杯带水一块给砸回去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在快乐地继续往下聊。   青帝轻扣桌面:“鹤鸣九皋,声闻于天……道号就取‘广乐’如何?”   唐将阑琢磨了半天:“你这前半句话和后半句之间有什么逻辑上的关联吗?”   殷岁晏在表达方式上,明显和青帝是一派的,点了点头:“唐道友所言甚是――那孩子若是自己没意见,号为广乐也不错。”   唐将阑呵呵两声,充分利用记录者的权限,给了自己的白眼一个特写。   穆自宜:“……”   这副画卷一直是完全模拟着真实世界的情况,可以从各个角度观看,结果忽然间在视角上强制调整成只允许盯着唐将阑白眼看的特殊状态,多亏她道心□□,才没有当场拔刀。   等强制视角逐渐拉远,除了白眼之外,史官的全貌也浮现出来,此时此刻,周围其他的前人幻影都已消失,浮岛和寻木的分支也不复存在,在不知不觉中,穆自宜来到了由流动的云雾所构成的奇异空间当中。   幻影版的唐将阑就站在穆自宜对面,这位早已陨落一百余年的真人看起来并不像是画中的人物,相反有着血肉充盈的真实感,此刻双手抱臂,懒散地笑道:“先说一声,我对刀法真没啥悟性,能画出多少完全看运气……当然你所看见的这幅画也只是一个紧急备份,以她的能耐,现在肯定还活在什么地方,找到人后让她仔细教你――当然一时半会找不着人也别担心,在外面惹事也无妨,凡事都有你师父撑腰。”   穆自宜默默地看着,始终没有说话。   史官清晰的身影随着话语逐渐崩散,化作在风中肆意翱翔的水流,等水流重新汇聚成形,周围的风景又一次产生了变化。   穆自宜看见了少年时的青帝。   真人的外表几乎不会随着时间变化,只是神情服饰上有所区别,少年时的青帝穿着青色的外衫,身姿挺拔,腰肢瘦而有力,双腿修长,裙分四幅,下摆略高,露出葱聋皮制成的长靴,与瑶华有度中悬挂的创派祖师画像完全不同。   青衣少女面前有骤然而至的浑浊洪流,其势滔天,浩浩方割,轰隆如雷鸣,正携万钧之势,奔腾而来,穆自宜未曾见少女抽刀,然而刀已在手,锋芒流转间,刀刃上的灵光浓郁如熊熊燃烧的烈焰,迎着洪流直斩而去。   那一刀绽出的青芒由深至浅,像是天地间一痕秀气的伤口。   洪流裂开。   可洪流又怎能裂开?   穆自宜有着瞬间的恍惚,她明明是站在远处旁观,但在青衣少女挥刀的那刻,却像是附在了对方身上,有种异常鲜明而直接的体验。   无所畏惧,无所不能斩。   随心所向,宛如不系之舟。   青衣少女将千秋岁重新归鞘的刹那,洪水皆化作袅袅飞云。   “这是断江流。”   随着清越空灵   青帝随手一挥,刀风在海面激起一线细细的雪白浪花,顷刻间便彻底消散。   穆自宜似乎听到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她仔细观察海面――海水仍是海水,也依旧在流动,然而两侧都以青帝刀风所过之处为界,清晰分明,不肯逾越分毫。   青帝长长的睫毛像是被水汽给打湿了一般,显得有些模糊,此时此刻,她提着荧惑的姿态,竟像极了一个从未握过刀的生手:   “这是断江流?”   带着疑问的自语散落在风中,海水蒸腾而去,阳光破开云层,照在一株如雪的杏花树上。   杏花树前有一条清澈的溪流。   披着青色长衫的仙人倚着树干,席地而坐,柔软的衣袍铺垂在草地上,静谧安详,她并未束发,任凭如瀑的乌丝随意地散在身前身后。   穆自宜用了半盏茶的功夫,终于确定这位前辈应该是在小憩――或许是史官为了后来者的学习能力考虑,在不算太漫长的实况教学后,特地安排了一段时间的中场休息。   小憩中的青帝忽然将眼睛睁开一线,她的目光落在面前的溪流上,不知为何,那条溪流忽而凭空消失,甚至连河道也不符存在,被凭空生出的野花杂草所完全覆盖。   穆自宜一阵心惊,她感觉自己的识海分成了两半,一半清楚记得青帝方才的动作,另一半却莫名认为,那条溪流本就不存在。   溪流从源头被彻底抹除。   之前的两个场景,穆自宜都有种附在青帝身上,第一视角体验刀法的感觉,但这一刻,她虽然也离面前的幻影很近,却能感受到那种不可逾越的屏障。 第129章   溪流没有一直保持着被抹除的状态,在刀法效果结束的瞬间,穆自宜识海内的分裂感随之消失,方才对刀法的感悟也在逐渐消退,仿佛是握住了一捧河水,等水全部流走后,只能留下一些残余的湿意。   “这是断江流的最后一式‘天地有缺’,返溯其理,从有至无,不过倒不用刻意去学,纵使学会了也未必是好事。”   青帝靠在树上,双目似睁似闭,似乎懒得连手指都不愿意抬起:“我应该也会忘记这一刀。”   穆自宜下意识回答:“弟子遵命。”   青帝侧首,往穆自宜的方向扫了一眼,后者瞬间站得更直,恭敬询问:“前辈有什么嘱咐?”   话音方落,穆自宜就反应过来,现下自己只是在画卷中参观,面前的幻影不是真人,更不是来抽查她学习成果的夷则令主……   青帝笑了下:“喊前辈?”想了想,“原来你真没看上我做师父?”   穆自宜:“……”   青帝袖子一拂,带起一阵温暖的和风,顺便抚平了小朋友遥遥欲崩的识海,随口问了一句:“怎么道心突然不稳了?”   穆自宜继续沉默――作为名门大派的精英弟子,她无法用“你在问谁啊”、“你怎么就能突然跟和人说话了啊”作为对创派祖师疑问的回应。   据她所知,大能可以分出神念,附着在某些物品上,但若是本体消亡,被分出的神念也会逐渐消散……   青帝似乎看穿了小朋友的想法,温和解释道:“我不是真人,也并非一缕神念魂魄,最多只算是一段回忆罢了,因为储存的材料和方式比较特别,是以能跟后来者产生互动。”   穆自宜:“晚辈是瑶华有度的弟子,今日自紫微星士手中得到了一副画卷,机缘巧合,才进入此间。”   青帝背负双手,认真凝视着面前的少女,神色忽然变得有些郑重。   顶着创派祖师的目光,穆自宜不由回忆起了自己当年被瑶华有度内的三位星士联合监考的场景――感谢当年的压力锻炼,不然她现在十有八/九坚持不下去。   “其实我还可以。”   穆自宜:“???”   青帝:“论境界,至少也是人仙的标准,比知识面的话,虽然不是什么都懂,但是善于拉壮丁,而且很有钱。”似乎觉得这样说不太能体现优点,又补充了一句,“在给徒弟零花钱的能力上绝对登峰造极,我若排第二,仙门中大约只有家师才能排第一。”   穆自宜:“……”她隐约有些把握到了对方谈话的脉络。   青帝笑:“所以穆真人不妨再考虑一下拜师的问题?”拍了拍小朋友的肩膀,“与在下说话时,不必那么紧张。”   穆自宜忍不住询问:“晚辈进入画卷后,并未自我介绍过,前辈怎知晚辈是谁?”   青帝理所当然道:“这幅画是留给你的礼物,也只有你能打开。”目光再次落在穆自宜脸上,“你眉眼像殷道友,鼻子和嘴像穆道友,只要是熟悉的人,看一眼便知晓你是谁家的孩子。”顿了下,“今日跑到画卷里来――莫非是离家出走了?”   穆自宜茫然:“……”她完全想不通,对方到底是怎么推导出这个结果的?!   青帝瞬间理解了小朋友不说话的意思,熟练地开始了自我检讨,笑道:“惭愧,主要是我以自己之心,度了穆真人之腹。”   穆自宜犹豫了一会,还是询问:“前辈既然有意收徒,为何会喊晚辈穆真人?”   青帝眨了眨眼:“或许是因为,门派传统?”   穆自宜:“……”可是她们瑶华有度并没有这种传统!   青帝悠然笑   道:“总觉得穆真人言谈之间,似乎与在下并不熟悉,莫非是我后来改了性子?”   穆自宜自然学过仙魔大战的历史,只是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望着青帝,只觉对方的眼里仿佛藏着一泓深不见底的海水,令人看不分明。   青帝颔首:“原来如此,我陨落了,而你那时还未出生。”又问,“令尊令堂,还有唐道友他们呢?”   穆自宜再度沉默。   半晌后,青帝轻轻唔了一声。   姿态悠然的仙人站起身,带着穆自宜在画中信步闲逛,过了一会,才温和道:“我虽然并不清楚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还记得,殷道友与穆道友都很期待你的到来,若非迫不得已,不会不留下来陪你长大。”   穆自宜猛地低下头,肩膀轻轻抖动。   青帝装作不曾察觉,让目光自然地越过小朋友的头顶,开始认真观察起画卷中的蓝天白云。   穆自宜稍稍平复心情,轻声:“晚辈明白,他们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所以才无暇顾及……”   青帝摇了摇头,目光很柔和:“他们是因为重视爱惜你,才能体谅世间万万为人父母者之心,也是因为不想离开你,才不得不先走一步。”又道,“请教穆真人一事,仙门如今可有在下的遗物现世?”   穆自宜想了想:“前辈指的是青帝遗藏?”   青帝笑:“不确定――从名称上看,遗藏二字肯定是我陨落后才出现的。”   穆自宜也意识到了自己在措辞上没充分考虑对方的生卒年问题,开始展开解说:“大部分只是有所耳闻,只是传闻有人曾获得过《断江流》的残招。”   青帝点了点头:“应该确有此事,当时和唐道友商议之事,担心穆真人对刀法不感兴趣,所以做了另外的备份。”   毕竟这幅记载有《断江流》全本的画卷,只有特定人士才能开启。   穆自宜:“还有凤麟洲,根据仙门传言,此地确实存在,只是外人无法找到通路。”   青帝:“这倒也没错,凤麟洲是崇吾掌握的一处洞天,你若是好奇,可以去中洲……”顿了下,接着道,“若是大师兄未曾陨落,就找他,否则便去询问始微――你身上有一丝寻木的气息,始微一开始或许会对你疾言厉色,但遇见棘手之事,可以当做自家长辈求助。”   穆自宜好奇:“莫非始微真人是个严厉的人?”   青帝眨了眨眼:“并非如此,只是因为在下的缘故,难免会使穆真人受到一些迁怒。”   穆自宜抿了抿嘴,不去深究对方和始微仙君之间复杂的人树关系,继续:“还有就是西洲七音谷的传承,传言也在前辈手中,只是没有旁人没有明确的证据。”   青帝微顿,叹息:“原来西洲最终陷落了。”   穆自宜:“……”   她有些不安,觉得自己方才可能说了点不太合适的内容。   青帝出言安慰:“莫要慌张,在下是已死之人,不能对外界产生任何影响,仅仅是有些好奇罢了。”   穆自宜定了定心神:“还有就是明川真人的丹青画卷,近年来愈发有价无市。”   青帝思忖:“唐道友的画,部分存放在瑶华有度中,但按照‘   青帝行事的逻辑,但这不影响她以灵力为线,迅速在空中将“仙人谷”勾勒出来。   青帝看了一眼,微笑:“第三个字的音是对的,但字不对。”   穆自宜还未能明白青帝话中的意思,对方就开始往下叙说:   “仙人并非不死不灭,也会有无法恢复的伤势,是以前人曾想过一种办法,可以在身陨之后,将一部分力量保留下来。”   青帝抬手,在“仙人谷”后面添加了“玉化”二字。   穆自宜:“弟子不解。”   青帝轻笑了一声:“别急,你若想明白,以后自有明白的时候。”   就在此时,青帝忽然握住了穆自宜的手――这位前辈的手掌看似与活人别无二致,但接触起来,却有种虚实不定的模糊感,唯有一抹凉意异常鲜明。   穆自宜觉得青帝似乎想嘱咐些什么,可最后还是不曾说出口,只是弯起唇角,给小姑娘留下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微笑。   “前辈――”   呼唤的话音戛然而止,就在此刻,青帝的身躯忽然褪去所有颜色,继而崩散开来,变成无数细碎晶莹的玉屑,呼啸着,飞舞着,以一种无法挽留的姿态,盘旋消逝在画卷的深处。   来去匆匆。   穆自宜怔住。   她不知道青帝在别的地方,是否还保留有类似的记忆,只知道对方毫无征兆地出现,又毫无征兆地离开,连方才的交谈,都不知是梦是幻,而唯一被掌握住的,似乎只有掌心中的那点凉意。   穆自宜张开手,看见手心里放着一截颜色白皙,莹然如玉,十分小巧的……人类指骨。   *   牍楼雪原。   和大师兄一起读书的越知涯,很快找回了少年时代的感觉,抱着软枕,身体逐渐倾斜,慢慢趴卧在了地上,十分安详地睡了过去。   忽然间,君洞明停下翻页的动作:“何事?”   原本早已睡着的越知涯已经睁开了眼睛,她往北方看了一眼,按着额头,有些困惑:“我感觉自己似乎忘记了些事情。”   君洞明瞥了师妹一眼,语气平静:“那倒也不足为奇。”   越知涯感受了一下被重重封锁的识海,默默点头,觉得大师兄所言极是。 第130章   很多仙门萌新都有一种颇为奇怪的感觉,似乎在无为派使团前往崇吾拜访,并就此小住下去以后,整个中洲就跑步进入了加班加点努力学习的新时代,北洲那边,穆自宜穆真人更是直接一闭关就闭了十年,期间崇吾累次派人送去各类玩器作为礼物,都被瑶华有度以“穆真人一心只有修炼”给挡了回去。   某位知名不具的前辈对此表示十分的欣慰,以及九十分的对自身修为进步速度太慢的慌张。   东洲天垣双阙,长老闻非真人高回风也进入门派静室专心修炼――据可靠消息称,高回风本人曾申请携带酒水类饮料进入静室,遭到了天垣主人无情拒绝。   很多中小门派陆续开始给门下弟子抽时间加课,在不知道做什么才合适的情况下,紧跟大佬的步调前进,至少不会错得过于离谱。   穆真人结束了十年闭关后,立刻申请前来崇吾游学,具体接待事宜由石青负责,在抵达当日,诸位殿主都很给面子的捧场,甚至连君洞明都公开露了个脸――井双灯当时就跟在青帝身后,偷偷瞄了穆自宜两眼。   阳天殿主不理解青帝为何不光明正大地观看:“今日来得是穆真人,又不是魔主。”   越知涯瞥了小朋友一眼:“真是魔主的话,倒不用刻意回避。”   井双灯:“……”他差点忘了,青帝属于刚下山没多久,就敢于去挑登仙宫道场的猛士。   越知涯笑道:“现在还没能成就人仙,自然不好意思见我未来的徒弟。”   井双灯闻言,一时间大为感动,他终于意识到,作为崇吾派教学框架的设计者,青帝不止对年轻一辈的弟子严格,对她自己,居然也有着极高的要求。   越知涯又道:“我是修为太低,所以暂时不便现身,可阳天殿主又为何避而不见?”   “……”   沉默片刻,井双灯干笑两声:“如果晚辈说,因为平时习惯了扮演普通弟子,所以不小心忽略了自己还会十二殿主之一……”   越知涯安抚:“别放在心上,看谢明皎,这回都没来问你要不要出场。”   井双灯:“……”他并不觉得自己受到了安慰。   由于崇吾和瑶华有度两地在教学制度上存在高度的一致性,穆自宜的成绩完全可以无缝衔接过来,一路直升钧天殿,她很快就用出色的测验表现,使得自己在门派中名声大噪,不仅牢牢占据着八卦小报上最引人注目的版面,也多次作为话题人物出现在崇吾弟子的聚餐活动当中。   秋梦刀用《拒霜诀》催生出一堆新鲜的水果,手掌一拂,隔空抛给同窗们,感慨道:“据说穆真人虽然算归下钧天殿名下,但每个月还能收到丰厚的弟子月例。”   已经长成大姑娘的杨h莹轻松接住由于灵气吸纳过多,一不小心就膨胀到了脑袋大小的橘子,斜了老友一眼,道:“秋道友这条消息是据谁说得?”   秋梦刀:“据穆自宜本人说得,我有她的印鉴,平常也可以用符鸟传讯。”   陆璧笑着点点头:“是了,秋道友和穆真人都来自北洲,互相认识也不足为怪。”   秋梦刀:“嗯,而且因为青帝的缘故,从小时候起,穆自宜就一向很受瑶华有度的大能们的照顾,有时候会代掌夷则令下巡查使者的职责,监督我们抄写书籍。”   陆琼:“你都抄过些什么?”   秋梦刀露出了怀念的笑容:“通常来说是《五行法咒基础》、《术法解析》和《洞灵随笔》里的重要篇目,一百遍起步,上不封底。”   沈鸿鱼:“那倒还好。”区区一百遍还不能被见过大风大浪的崇吾弟子放在眼里。   秋梦刀摇摇头,竖起一根手指   ,语气深沉:“全过程必须手书,并且不可使用任何辅助类法术。”   杨h莹闻言,一时间对瑶华有度严格的教学管理制度肃然起敬,同时希望两家的授业先生没事别总进行一些专业上的交流,真要深入探讨,也请等她毕业后再说。   越知涯看着手里的果子,往上一抛一接地玩耍,漫不经心地思考着上述教育方式是不是有点不利于小朋友的人际关系,最终的结论是不管如何,把人挪到崇吾来的决定都非常之正确。   林尤锦好奇道:“不过每个月都有弟子月例也不算新闻罢,崇吾九殿哪一殿不会按时发零花钱?又不是门派报刊,拖上一两个季度都算得上准点。”   杨h莹奇怪地看着同窗:“谁告诉你,上三天也会下发生活费的?”   ――崇吾九天中,钧天、苍天、变天因为其严格的筛选制度、深奥晦涩的课程设置,以及繁重的作业要求,一向被其他殿的弟子尊称为上三天。   林尤锦震惊:“哎,原来不是吗?”   陆璧摇头:“不是,上三天不但不会下发月例,相反还会收取高昂的学费,后期会根据测验成绩返还一部分,如此一来,就算中途哭着喊着不想学下去,看一眼青囊里的灵珠余额,也会选择冷静。”   林尤锦木着脸:“……我猜这条规则肯定是青帝她老人家的手笔。”   越知涯微笑颔首――能进入上三天的弟子,修为肯定不会太差,就算家境不够宽裕,无法支付学费,也都拥有不错的赚钱能力,对于少数自己找不到合适职位的弟子,可以由门派代为安排工作,毕竟这些人再怎么缺乏实践经验,也属于不眠不休不饮不食一天能工作十二个时辰的高端劳动力。   宁自书悄悄遁行到林尤锦身后,长臂轻舒,笑嘻嘻地给同窗来了个熟练地锁喉:“居然连这些事情都不知道,在下有理由怀疑,面前的林道友乃是外人幻化而成的冒牌货。”   秦旭呵呵笑道:“宁道友多虑,外人想要混入崇吾当中,绝对不会连基本常识都不了解清楚。”   同窗们纷纷点头,表示对秦旭观点的支持――这方面的规则甚至连阳天殿主都能熟记于心。   对于大家的信任,林尤锦感动得热泪盈眶,只恨自己真的未曾与敌对势力暗通款曲,不能当场从身上揭一副画皮下来。   井双灯悄悄给青帝传音,询问道:“穆真人是因为学籍在北洲,所以才可以不按崇吾的规则来?”   越知涯:“没有,她的那份学费也收过了。”顿了顿,补充,“不过全部从我的账面上走。”   井双灯突然意识到,青帝归来的消息,除了越知涯未作调整的姓名之外,还存在其它破绽,那就是崇吾和瑶华有度的账目变化,当然他很快又释然了――无论在中洲还是北洲,都没外人会去核查石青和燕晷云两位的私人财务问题。   越知涯忽然叹了口气:“我没能照顾那孩子长大,只能用几十万灵珠的零花钱稍作弥补,实在深感惭愧。”   “……”   或许是受到青帝情绪的感染,阳天殿主也跟着一块默默飙起了泪花。   作为崇吾当前焦点的穆自宜,倒是一贯的深居简出,除了上课之外,大部分时间都泡在牍楼里学海无涯,简直可以   增长。   时不时会兼职派内巡查使者的薛蕴,体贴地向同窗们发去传讯的飞鸟,友情提醒,为了避免迷失在书海,近期要特别注意‘归去来兮’的学习。   陆琼:“真的有用?”   归去来兮衍生自隔空取物类术法,分为咒语版本和符文版本,前者通常适用于暂时不能离开所处位置,但缺少必须用具的场景,比如端着满满一大盘食物坐下来,刚准备大吃大嚼时,发现餐具还在隔壁屋子,这时只要轻轻一招手,就能成功获得筷子一对。   再比如紧张的随堂测验已然开始,而精心炮制的小抄却忘在了宿舍,这时也不必苦恼,只需要再那么轻轻一招手……   就会被负责监考的授业先生就地拿下,甚至还有机会八卦小报中收获自己的专属版面。   至于归去来兮的符文版本,则可以绘制在用具之上,令其在自由状态下,返回某个指定地点,这样一来,就能够减少物品遗失的概率,门派中一度有过被抛弃的课本于夜半时分忽然出现于床头的可怖流言,但还没大范围传播,就被人从专业角度找出了破绽――除了仰天坪以外,崇吾九殿就没有黑夜的设置……   越知涯笑道:“应该没什么用,牍楼内的术法很复杂,对活人的约束最强烈,该迷路照样会迷路。”思考了一下,补充道,“不过单纯的物品丢在牍楼里面,只要位置不是太深,还是有自动返回的可能。”   青帝的判断很快得到了验证――牍楼外陆续飞出了一些各色各样的物件,其中纸笔的出现很正常,话本也不算特别,哪怕是坊市里非公开流通的版本,而傀儡和博物牌也都在巡查使者们的接受范围内,唯一让他们有些介意的,是一件门派外袍,东西很正常,只是导致人衣分离的具体情况需要额外想象,等负责相关事件的弟子总算在这件衣服上,发现了一句因为潦草而不太能被辨认清楚的“快来救命在下迷路了”的留言时,又飞出了一条裤子的左腿部分。   授业先生们对弟子在术法运用上大无畏的探索精神表达了鼓励,并且开始商议,是否要在下发的部分功课上添加此类符文,来帮助处于特殊情况下的外出弟子,按时向门派提交作业。 第131章   穆自宜坐在牍楼内的小轩中,这里几乎没有什么人能够涉足,格外幽清僻静,窗外连风声都没有,只能看见一望无际的浓绿林海。   墙边摆着一张条桌,条桌边放有个半人高的雪白大瓷筒,卷成轴的画就插在瓷筒中――“青帝”所言无误,唐将阑的确有些真迹被收藏在了崇吾。   史官的作品颇为特别,有一部分需要很长时间的蕴养,才能逐渐成熟,穆自宜在开启画卷时有些怀疑,自己会不会是第一个看到画卷内容的人。   *   不知岁的小藏书室内。   光滑如镜的玉璧上,摆着一只白色的圆锅,锅中盛着色泽浓郁如琥珀的酒水,酒底则沉着一枚石头。   锅是[王雩]M之玉所制的宝锅,石头则是酒石,只要浸泡在清水当中,就可以源源不断地生成美酒,史官目光一扫,酒液便自动倾入酒樽当中,再徐徐飘飞到他唇边。   此地除了史官和青帝以外,还有不少穆自宜或熟悉或陌生的美丽面孔,每一张脸上都洋溢着轻松快活的笑容。   唐将阑刚想喝一口酒,杯子就往旁边平平挪开寸许,如是再三,他叹了口气,看着对面不时发出阵阵轻笑声的女修:“姓越的,你就不管管你家小姑娘们的淘气?”   青帝笑:“如今连在下的一饮一食都得听她们安排,又岂敢为唐道友多言?”   唐将阑叹息:“你也太甩手掌柜了……”   青帝:“这叫知人善任。”   唐将阑默默凝视了会天花板,认真道:“我刚刚在想,万一哪天你真甩手掌柜到了燕道友她们直接走人不干的地步,北洲该何去何从?但我考虑了一下,觉得那会子殷道友的孩子应当也长大了,你可以把青帝之位交给她。”   穆自宜微怔,不是因为史官说到让她接掌青帝之位,而是那两位前辈言谈之间,所流露出的轻松随意的态度。   ――史官可以很直白询问青帝北洲继承上的问题,并且相信这并不会影响他们的交情。   青帝斜靠在软垫上,出神片刻,笑道:“这样想来,倒委实有些心痛。”   唐将阑扬眉,露出个询问的姿态。   青帝温和道:“我在思考,到底该如何培养那孩子,是否该从一开始就把她按照北洲主的方向教育,还是等她长大一点后,尊重她的意见。”顿了顿,道,“可若是让她自己选,她又是否有能力对未来做出正确的判断?”   唐将阑实话实说:“这个,我觉得令师应该很有经验。”   青帝笑了一下:“崇吾本是隐世门派,我与那孩子的情况并不全然相同,而且据家师所言,在下自小就是个很有坚持的人――说要偷懒,就绝不会勤奋半刻。”   唐将阑:“……”这样都能教成人仙,可见韩真人果然是位了不起的仙君!   青帝:“那孩子若果然成为北洲主,必定要受不少委屈,可要是不去掌控那份力量,遇见无法庇佑亲友的困境时,怕是会感到后悔。”   唐将阑露出了怀疑的眼神:“你这前半句话,是在暗示自己平常受了委屈?”   小姑娘们笑吟吟地帮腔:“我们帝君本就很不容易。”   青帝略略抬了下手中的空杯,燕晷云就微笑着帮上司倒满,她饮了一小口,悠然道:“就算有委屈,那也是因为有值得受委屈的人和事。”   画卷内的景色忽然模糊了起来,那些鲜明的色彩,像是泡过了水,逐渐被朦胧的灰白所替代。   依旧在小藏书室之内,但出场的人物只剩下了青帝与史官二位。   房间里十分安静,青帝正在翻阅文书,时不时批注上一笔――哪怕是穆自宜这样   不是太关心仙门八卦的修士,也清楚工作状态下的北洲主有多罕见,光凭眼前的场景,这幅画的历史价值就能继续往上窜一窜。   此时此刻,史官也同样在读书,穆自宜额外留意了一下,然后看着封面上《狂傲仙尊逆尘寰》七个大字陷入了沉默。   唐将阑将目光从话本上移开,落在青帝身上,过了会又收回,似乎在斟酌些什么。   青帝悠悠道:“摇光道友素来不喜人饮酒过量,唐道友固然为难,可在下也是无法可想。”   唐将阑抽了抽嘴角,深感风评被害:“……我今天不是来找你要酒水的!”   青帝:“那就是为庄道友的事情过来的?”扫了眼友人,笑,“难为你忍到现在才开口。”   唐将阑:“我记得那姑娘是叫庄潇对吧,以前从殷长济那兔,咳,那昏君的后宫里逃出来的?”   ――之所以把对某人的形容从兔崽子改成昏君,主要是考虑到物种问题可能会牵连到他老友殷岁晏。   旁听的穆自宜没什么反应――在看待血缘方面的祖父的观点上,她完美继承了素未谋面的亲爹的态度。   青帝颔首:“唐道友所言无误。”   穆自宜也晓得庄潇其人,这位前辈是平民出身,后来因为容貌美丽,性情温柔聪颖,被当地官吏献到京洛,充入后宫,进而接触到了修炼功法,接着又十分幸运的失宠于幽帝,在当时还是皇子的殷守安的帮助下逃了出来,几经辗转,来到瑶华有度,被青帝看中,成为第一任姑洗令主,后来又因故调整为了闲职,等仙魔大战结束,崇吾广开山门,她虽其他姐妹一道前往中洲帮忙,之后又留在了中洲,担任苍天殿主的职责,平时要么就在闭关,要么就在闭关的路上,露面频率之低,完全可以跟阳天殿主争一下倒数第一的位置。   唐将阑提了一句:“那小姑娘被你免职后,看着心里挺难过的。”   青帝:“庄道友祖籍在中洲,有一些族人还活着,关系虽不算多亲密,也终究是血脉之亲。”顿了顿,补充,“殷氏想拉拢庄道友,特地施恩于她族人。”   ――庄潇与燕晷云等人有所区别,后者从小就被家人按照向皇室上供的标准培养,而一旦落入吴后手中,便基本没有了生路,所以彼此间感情淡漠,而庄潇出身寻常人家,只是不巧被当地官吏看上,才不得不进入宫中。   已经成为妇女之友的唐将阑很快下了结论:“依那姑娘的性情,绝不会做对不住你的事。”   青帝颔首:“我自然知道。”   唐将阑:“要不然把那小姑娘的族人都接到北洲住?”   青帝:“我瞧过一眼,都是些普通人,衣食无忧,不愿意背井离乡。”   凡人多有故土之念,大部分除非过不下去,否则不肯轻易去国离家,与说走就走的修士不太一样。   青帝忽然道:“唐道友觉得中洲近来如何?”   唐将阑想了想:“看风气,似乎是没以前那么苛刻了。”   ――青帝君临北洲,正是气势如虹的时候,纵然是登仙宫,也不想在此时正面掠其锋芒,自然要多多收敛。   青帝笑了一下,提示:“吴后倒台后,所遗权柄,被舜华公主殷如琚掌握了一部分。”   唐将阑略一沉思,   地,终年大雪飘飞,早先唯有一些在中洲无立足之境的人,才会冒着生命危险,远渡外海,前往此地定居,燕晷云等人最初便是这么来的,她们自身具有修炼的才能,只是因为境遇不佳,才饱受磋磨。   随着北洲的兴起,越来越多的散修选择离开故土,聚集于北地。   殷如琚很快意识到这些璞玉中潜藏的力量,希望能从中发掘出类似燕晷云的人才,为自己所用。   唐将阑:“那姓庄的小姑娘的族人里可有出色的人才?”   青帝想了想,回答:“普通人里,算还不错的。”补充,“资源总不能凭空产生,殷如琚选择向底层人员倾斜,必定会损害某些人的利益,所以她需要一点政绩,来说服旁人支持她的行为。”   唐将阑理解了:“能影响到你,自然算是功劳一件。”   仅仅通过对庄潇的族人施恩,就能让青帝免除其姑洗令主的职责,许多人未必能琢磨明白中北两地间涌动的暗流,在他们看来,就是舜华公主成功剪断了一点青帝的羽翼。   唐将阑:“可你又为何要让殷如琚的谋划得逞?”   青帝温和道:“庄道友性格敦厚善良,她若继续担任姑洗令主,自会尽忠职守,中洲那边得不到想要的结果,怕是会因此苛待她的族人,我并不想让那孩子身处两难之境。”   唐将阑:“若是免职之后,殷如琚还不罢手,一定要那小姑娘背叛你,又该如何?”   青帝:“瑶华有度远在北洲,而登仙宫近在身侧,舍近求远,殷如琚没那么蠢,自会点到即止。”顿了下,询问,“唐道友觉得,若是殷如琚谋划得逞,谁会是受益之人,谁又是受损之人?”   唐将阑思考了一下,诚恳道:“如果你要不这么多问一句,我肯定会觉得受损之人就是你,受益之人是殷如琚。”   青帝笑了一声。   唐将阑很快露出一丝明悟之色,回答:“无论殷如琚的目的是什么,既然采取怀柔方针,那她治下的生民,都能比原来过得舒服一些。”   所以受益之人,除了殷如琚本人外,还有许许多多的中洲之民。   青帝颔首:“我与殷舜华绝非同道中人,只是在此事上,暂且有相同的利益。”看着友人,“北洲地脉贫瘠,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彻底改善,而且就算改善,也无法容纳中洲那么多生民,若是殷舜华无法掌控局面,登仙宫完全可以短时间内逼迫大批散修以及百姓前往北洲,以此掣肘于我。”   一旦外来居民超过北洲容纳的上限,瑶华有度必会生乱,青帝虽然各方面实力都相当突出,但在视人命如草芥上,估计没有登仙宫那种把人硬往外海里逼的不要脸气魄。   唐将阑顺着友人的思路往下发散了一下想象力,顿时觉得当一个不掺和洲级事务的专职画画的技术人员也挺好。   青帝叹气:“两害相权取其轻,在登仙宫的衬托下,我如今自是更愿意忍一忍殷如琚。”又摇摇头,“她这个人,若是觉得怀柔之策无效,当即便会翻脸无情。”   唐将阑恍然:“难怪你之前说,做北洲主,必定要受一些委屈。”   青帝失笑:“这才到哪,岂能说得上委屈?”顿了下,道,“不过说到此事,你记得抽空把庄道友那小孩儿叫过来,我亲自下厨给她做几道菜,安慰一下,免得小姑娘心里难过。”   唐将阑答应下来,又笑道:“你脾气比刚认识时温和多了。”   ――昔日登仙宫势力如日中天之时,各种围追堵截,都拦不住她做一个来去如风的《不系舟》型修士。   青帝耸肩:“没办法,职业要求如此,我也是在成为北洲主之后才明白的,所谓的‘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意思是假如没有唾面自干的觉悟和修养,就别轻易承担领导的重担,免得造成大量不必要的人口减员。”   唐将阑:“……”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青帝与友人闲聊时也没耽误办公,她手边堆着一摞不算太高的待处理文书,每一份都具有鲜明的修士特色――虽然看起来厚度只有薄薄地那么一点,但真按张数一页页翻,绝对能让一个缺乏锻炼的普通人翻到手酸,至于当前所用的书桌,其实是名为“青玉案”的法器,能够准确检测出剩余文书的数量,并自动进行补充。 第132章   作为五洲间有数的顶级大能,青帝神念强横,并且拥有丰富的经验和办事能力,然而即使按照她的批阅速度,距离结束工作也还有一段漫长的时间。   唐将阑忍不住:“你到底是积了多久的活没干?”   青帝干咳了两声,笑道:“我刚刚在想,是用‘得给晷云她们留下足够的锻炼机会’,还是告诉你‘事有轻重缓急,此前一直腾不出手来’。”   唐将阑:“……”   他觉得老友不愧是资深级别的甩手掌柜,随时随地都能找出复数个拖延的借口。   唐将阑翻了翻之前丢过来的玉册,随口询问:“你平时遇见类似的为难问题多吗?”   青帝有些讶异:“此事并不算为难……吧?”   注意到友人表情的变化,青帝体贴的来了一个语气上的拐弯。   唐・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丹青术研习上・将阑:“……呵呵。”那看来是他少见多怪咯。   青帝解释:“真正棘手之事,是某些压根无法判断哪种决定会错得更离谱一些的问题。”   经过友人的科普,唐将阑很快知道了,北洲的实际事务中,有一些“看起来似乎是正确的决定,但实践起来引发的连锁问题能让人恨不得自投外海”、“虽然能导致好的结果,然而一开始无论从哪个角度分析,都像是非常不切实际的错误想法”之类后续发展出乎预料,而且自带迷惑性的抉择。   青帝:“之所以说殷如琚的事情不为难,是两害相权取其轻,至少还有一个坏处明显更加轻微的选择,而在某些事情面前,你所能做的决定,全都有不可忽视的严重错误,有所区别的,仅仅是犯错的类型不同。”   唐将阑:“就不能提前规避?”   青帝笑了笑,没有说话。   唐将阑明悟过来――人生在世,总存在着那么一些情况,明知前路未卜,荆棘丛生,也非做不可。   青帝:“况且也不是所有的问题都能被预测清楚。”   唐将阑附和:“对,特别是你卜算还学得不好。”   穆自宜觉得唐将阑不愧是史官的挚友――青帝其人在卜算学上的水准,用不好来形容,实在太过委婉。   史官没把对问题的理解完全停留在理论阶段,开始向友人请教一些具体的事例,旁观的穆自宜也理解了唐将阑为何会把上述对话记录下来――从外人的角度看,这完全就是一副教学画卷。   青帝没立刻回答,而是执住了唐将阑面前的《狂傲仙尊逆尘寰》――她与这本书之间明明隔着丈许的距离,却随便一伸手就能直接碰到。   穆自宜完全没有感受到施法的痕迹,仿佛书籍本就在青帝手边一般。   青帝简单翻了两下,然后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友人。   唐将阑干咳了两声,别过脸:“我当时主要是好奇凡人会怎么看待修士,所以才买一些他们的话本来观察一下。”   青帝声音上扬,带着促狭之意:“一些?”   穆自宜觉得北洲主很会把握别人话里的关键信息。   唐将阑:“……买的多有折扣。”   青帝并不追根究底,接着道:“比如这本书里,就有一个两难的抉择,那个仙,咳,仙尊遇见了一个救过他性命的女修,女修希望那位仙尊能加入她的势力,仙尊还有一位师妹,是自小将他教养长大的师父的女儿,师妹秉持师父遗愿,希望他能留在自己的势力当中。两边各有恩义,又水火不容,无论怎么做,都难免产生伤害。”顿了下,加上了带有个人倾向的补充,“当然我更支持师妹那边。”   唐将阑小声:“你说的剧情我已经   看过了,作者后来安排那两个女修一起跟仙……尊结为了道侣,以此解决了矛盾。”   ――看得时候无所谓,但在付诸言语的情况下,两位仙门大能都对“仙尊”的称呼表现出了微妙的不适感。   唐将阑继续:“然后两位女修所掌控的势力就融合在了一起,成为一个大盟会。”感慨,“太不写实了,真在仙门里,敢同时和两个战斗力超群而且拥有血海深仇彼此敌对的修士结为道侣,当场陨落都能算善终。”   青帝被话本里的发展晃了一下,然后镇定下来,一本正经道:“嗯,这便是事情的发展往往会出乎人们最初预料的例子。”往后翻了翻,又笑了一下,“也不算不写实,那两位女修的势力成功融合之后,她们便趁仙尊外出之际,夺取了盟会的控制权,并施加暗算,将仙尊打得修为溃散,从悬崖坠落。”   唐将阑:“???”   凡人的脑洞居然如此狂野吗?   青帝切换了一下思维模式,从爱恨情仇中脱离,开始认真分析:“其实这个发展也有道理,假如的确存在两个水火不容又势均力敌的势力,谁也无法灭掉谁,那么长期争斗必然会导致主战派的人才凋零,和平势力逐渐抬头,如果这时再出现一个仙人级别的战力,双方必定会想尽办法拉拢他――结为道侣只是手段,停止争斗才是目的,到了后来,两边已经成功融合,斗争结束,仙尊不再具有影响局势的价值,于是便被顺势除去。”   唐将阑面无表情:“这可真是一个有追求的话本作者啊。”   只是让主角从左右逢源的人生赢家,一下子跌落成了被利用的工具人。   史官感觉自己一颗纯洁的看话本之心遭到了作者的隔空打击。   旁观的穆自宜:“……”   她本来觉得,面前记录的是前人对后者的教导,但从现在的情况看,也可能只是史官一时兴起,随手画下了友人间的闲聊。   画卷里,两人还在讨论。   唐将阑:“一般来说,仙人跌落悬崖绝不会身亡,但要是修为溃散――”   青帝:“也还是不会死,除非悬崖下的环境不同寻常。”   唐将阑:“那作者后面是怎么写得?”   青帝仔细确认了一下,摇头:“后面没了,印得是且听下回分解。”   唐将阑:“!!!”   怎么就没了,现在的写手为什么还没他一个画手勤奋?!   被剧透到底的唐将阑,把失去吸引力的《狂傲仙尊逆尘寰》丢到随身青囊里:“算了,不说话本,反正我们也遇不到那么不切实际的两难选择。”   青帝忽然道:“说到符合实际,万一北洲与西洲交战,唐道友打算如何?”   众所周知,史官是出身西洲的散修,因为与青帝相交莫逆,所以留在了瑶华有度当中。   唐将阑露出了牙痛的表情:“北洲与西洲为啥要打啊?”   能随时找出偷懒借口的青帝,自然很快就补充好了设定:“倘若北洲与西洲之间的外海区域内出现了一处价值极高的洞天,两边的人差不多同时发现,都觉得应该归自己所有。”   唐将阑苦恼   青帝悠悠道:“假设尔琼暗中联系你,希望能助她一臂之力,并允诺等她继承谷主之位后,与北洲重新结盟。唐道友又打算如何选择?”   唐将阑深吸一口气,默默把话本重新拿了出来,诚恳建议:“我们还是来讨论点不切实际的问题吧。”   青帝一笑。   唐将阑斜了友人一眼:“若是你,又会怎么做?”   青帝叹息:“和你开头的打算一样,尽可能合作。”   唐将阑扬眉:“不是产生了流血事件,两边都不肯退让吗?”   青帝想了想,道:“中洲登仙宫本就一直对北洲抱有敌意,若是再与西洲为敌,纵然我能经历得起一次战事,北洲生民也经历不起,所以要在出现冲突的苗头的时候,及时掐灭,事后以安抚为主,再加以压制,如果顺利,自然一切无妨,要是不顺利,就安排晷云她们反对我,我再表示强硬压制的态度,如此一来,横竖都是我一意孤行,旁人有所埋怨,也至多拿我出气,只要不牵涉到晷云她们,北洲便不会出现大的动荡。”   听到“出气”二字,唐将阑的嘴角抽了抽:“你对自己的定位还真准确。”   青帝温和道:“‘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我亲手创立瑶华有度,威仪犹在,纵然遭遇反对,一时半会也不会因此死亡,或者失去帝君之位,导致北洲落入没有首领的混乱状态。   穆自宜有些怔然――她受紫微星士教导,又经常读书,很清楚,遇见类似的情况,青帝完全可以推旁人出去顶锅,或者等事态恶化,北洲中人深切感受到战乱之苦时,那时再想合作,反而会容易一些。   她了解过,在人君世代,京洛那边一直尽可能避免和青帝产生正面冲突,哪怕幽帝被揍也会装聋作哑,但与此同时,也曾多次尝试过挑拨瑶华有度与其他势力间的关系,并成功导致了不少小型冲突。   当时的青帝却收敛了锋芒,表现的异常谨慎,甚至于有些软弱。   此时此刻,穆自宜心中忽然升起一种极其强烈的愿望,她希望青帝真能如传言一样归来,再次站在中皇山上,看一眼如今繁花似锦的北洲。   作者有话要说:注:“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出自《道德经》。 第133章   唐将阑默默自闭了一会,他一开始做散修的时候还挺了解世情,等在北洲待习惯之后,就逐渐习惯了专业技术人员的快乐,干脆提议:“反正我也在瑶华有度吃了那么久的饭,不然把丹青术上的传承留在这里,你再帮忙留意一些资质合适的修士,我就不用另行收徒了。”   经常给友人增添工作量的青帝,以令人加班者必会横遭加班之祸的通宵不眠觉悟,平静地接受了突发任务。   ――真的好友,自然可以熟练的互相接锅。   青帝笑了下,提醒:“但弟子又不是想不收就没有的,像大师兄,就是家师故友的后人,等那孩子出生后,难道不算你徒弟?”   那孩子指的便是穆自宜。   唐将阑:“……也是啊。”忽而笑道,“到了咱们的交情,托妻寄子皆不必多言,殷道友和穆道友的孩子,也就约等于我的孩子,就算没有师徒名分,说一句徒弟也合情合理。”   穆自宜有些怀疑这些大能在闲聊的时候,是不是早就预判到她会有进入画卷的一天。   此时,画内的景物又一度产生了变化。   小藏书室的轮廓如雪融般消失,天地的尽头延伸成了一望无际的如雪花海,夜色下的花树带着某种静谧的霜意,此地位于杏花天内,虽然一抬头就能看见星月,但穆自宜很清楚,他们所能看见的并非真实的天空,而是术法模拟出的幻境。   温暖的火光,正源源不断的为锅中的乳白色汤汁提供热量,锅边摆放着各色等待烹煮的食材,穆姓女修镇定的观察着水温,然后――   将一整条猾的腿给丢了进去。   穆自宜开始还以为这是人君世代某种独特的烹饪方法,直到锅中散发的焦糊与腥臊的气息越来越浓郁,才开始怀疑母亲刚才的举动,是否是在施展一种罕见的巫毒咒诅之术。   察觉到不妙的唐将阑,向青帝发出了紧急召唤。   方才并没待在锅前,而是在周围随意走动,时不时还摆出一个仰望苍穹姿势的青帝瞬间遁行而至,她没有辜负友人的期待,仅仅扫了一眼,就露出了十分自信的神色――   “没救了,赶紧换一锅罢。   穆姓女修温柔地望向丈夫,殷岁晏挺起胸膛,自觉的从煮的奇奇怪怪的猾腿上取下了一片肉,咀嚼吞咽一气呵成,然后给出评价:“其实还挺不错。”   摇光真人相信殷岁晏的评价,然后遵循青帝的意见熟练换锅。   看着吃了一口半生肉还云淡风轻的老友,唐将阑觉得当一个单身狗也挺好。   此地除了殷岁晏夫妇,摇光真人,史官唐将阑以及青帝之外,还悬着两幅水镜。   或许是丹青术所描绘的场景本身就存在极限,又或许是穆自宜境界尚浅,神念不强,她看着水镜里的人物时,有一种雾里看花的模糊感,只能感知到大体的轮廓,而一旦移开视线,方才留下的印象就会迅速消退。   南边方位的水镜散发着草木的灵葳蕤气,西边的水镜在显影上更清晰一些,能看出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年轻女性。   穆自宜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两个名字――阆苑主云华真人,还有曾经的西洲主尔琼真人。   经过穆姓女修的失败――按殷岁晏的话,是“非完美成功”――尝试后,主厨的位置就由青帝接手,或许是刀法高超的缘故,整个烹饪的过程犹如行云流水般美妙,她将煮好的食物分了一些出来通过水镜,传递给了云华与尔琼。   穆自宜:“……”   她也能施展水镜之术,然而西洲、东洲与北洲之间非但隔着灵力凶暴的外海,各大修真门派外还设有重重的防护法阵,这些大能完全目前是以自身的灵力来维   持着术法,若以外物替代的话,每一瞬都相当于有大量的灵珠在燃烧。   而这些仙门内赫赫有名的前辈居然开着水镜来了个跨洋越海的集体会餐,此时此刻,穆自宜更加深切地了解到,青帝所谓的“而且很有钱”内包含了多少谦虚的成分。   青帝询问:“如何?”   尔琼回味片刻,给出了诚实的答复:“味道很鲜,食材与汤汁相辅相成,就是我个人更喜欢甜口一些的肉。”   青帝若有所思:“这的确是个问题,我待会可以多炒两道菜,用鸡橘和朱栾做辅料,再添一些大螽之蜜,再请你品鉴。”   唐将阑捧着碗,表情有些茫然:“等等,你今天让她们开水镜,主要目的不是对屏咒进行测试吗?”   青帝一本正经:“屏咒有隔绝一方天地的效果,如果成功的话,在下传递过去的食物风味也会受到影响。”   唐将阑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感慨:“自从成为北洲主之后,你忽悠人的功夫就愈发成熟,实乃我辈修士之楷模。”   摇光没有参与友人们的交流,而是趁着他们说话的空档,神色平静地自锅里捞走了一大块肉。   屏咒,又名障屏咒,类似于中洲的四帷成幕,据穆自宜所知,与净世咒和遮天机有些类似,都属于易学难精的术法,出自大佬之手跟出自菜鸡之手,基本可以看做两种完全不同的法术。   青帝既然会同时要求云华与尔琼帮忙,自然是将屏咒研究到了极深的地步――当然也有可能是她那时真的想要来一次超远距离聚餐。   以穆自宜的境界,尚且看不出青帝做了什么调整,只发现周围夜色越发浓郁,而原本就不算太清晰的水镜更是彻底混沌,继而消失,半盏茶后才终于恢复。   云华真人给出了用餐范围以外的回复:“方才阻隔的感觉非常明显,而且难以突破。”   青帝微微颔首。   云华询问:“不过既然是开水镜之术,怎么不唤令师兄过来一起帮忙?”   青帝微笑:“大师兄正在闭关。”   云华:“早知六和人仙可期,却不知这一日来的如此之早。”   尔琼:“那百殆你呢,什么时候闭关?”   云华笑道:“尔琼道友仔细看――越道友与君道友功法不同,如今已先一步登临仙位。”   尔琼:“……?!”   未来的西洲主顿时感觉碗里的菜肴都不香了,她默默放下碗筷,正准备和云华一起感慨一下崇吾那对师兄妹为仙门二代带来了多大的压力时,忽地目光一动,隔着两重水镜看向阆苑的方位:“你似乎也有些不对?”   云华真人笑而不语。   尔琼震惊:“原来拖后腿的只有我一个人?   唐将阑安慰:“那得看你划范围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散修――在下现在也一样没找到成仙的契机啊。”   云华摇了摇头,解释:“其实阆苑的成仙之术依托于建木,类似于伪人仙,所以每任阆苑主都必会成仙,但寿岁不如真正的仙人,大部分时间都不能离悬圃太远,仅仅能庇护南洲一地。” 第134章   尔琼盯着云华:“方才你所言,应该算是机密罢?”   云华笑得温温柔柔:“虽然是机密,但每一代西洲主都是会知晓的。”   尔琼不想抬杠,但:“呃,可万一我以后没能成功继位呢――不瞒诸位,在下其实跟七音谷乐理为主的修炼之道不是很合,一直都想离派出走做个散修来着。”   穆自宜默默看着尔琼真人,觉得以这位前辈的志向,早在刚踏上修仙之路的时候,就应该被师门长辈打断过腿。   同样西洲出身的唐将阑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友情提醒:“那你有可能会遭遇门派的禁足,以免外出后不小心把机密泄露出去。”   尔琼不解:“可你们现在不也都知道了阆苑的秘密么?”   青帝微笑:“我是崇吾弟子,本来就会知晓。”   同样出身于历史悠久大门派的摇光真人也跟着微微颔首。   就在尔琼一脸懵逼的时候,殷岁晏笑呵呵道:“莫要忧虑,云华道友应该是在与你说笑,若是此前稍稍留心的话,尔琼道友应该也会在门派典藏中,找到部分有关阆苑建木的内容。”   “……”   尔琼怀疑这群人是受了她师父的托付,暗示自己要多多读书:“不过殷道友你怎么也知晓?”   ――虽然出身殷氏,但殷岁晏很早就离开了京洛,应该不太可能接触到皇朝的藏书。   殷岁晏:“我问越道友借过一些崇吾派的典籍。”   尔琼:“殷道友喜欢看各派的秘史?”   殷岁晏笑得含蓄:“拙荆对此很感兴趣。”   “……”   尔琼陷入了单身狗的沉默,半晌后,才幽幽开口:“等你们的孩子出世,我来负责教她舞乐歌唱。”   殷岁晏替自己闺女感谢未来西洲主的青眼,可是:“尔琼道友不是对七音谷道统缺乏兴趣么?”   尔琼姿态坦然,带着破罐子破摔的潇洒:“没关系,在学习的过程中,我们可以共同探讨,共同进步。”   殷岁晏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可以――能学一点舞乐方面的知识固然不错,若是学不来,就当做是在磨砺道心。   尔琼虽然嘴上说着更喜欢甜一些的菜,但还是积极地让青帝帮忙多盛点肉传过去,顺便小捧了友人一下:“你们崇吾声名不著,但典籍倒是格外丰富。”   青帝笑:“虽然此言不错,但我会了解云华的事,其实跟门派藏书无关。”   云华真人跟着补充:“崇吾和阆苑是世交,家师还曾说过,等卸任阆苑主之后,余下几年,可以去找韩真人喝茶。”   尔琼:“难怪当时你直接就带着殷道友和穆道友去了悬圃求助。”   在尔琼刚听到风声的那会子,还有些为青帝担心,毕竟不是随便一个大门派都能像登仙宫和殷氏那样,放任她把自家山门重地当后花园溜达。   云华真人举起袖子,半遮住脸,嘤嘤两声,十二分的楚楚可怜,像极了一个力能搬山的柔弱少女:“既然是崇吾派的小仙君大驾光临,阆苑又岂敢不予取予求?”   穆自宜顿时觉得云华真人不愧是青帝的友人,行事风格也挺皮的。   仙门大能以符合自身境界的速度,飞快的消灭了所有食材,在解除水镜之术的瞬间,穆自宜听见青帝似乎自言自语了一句:   “太上忘情啊……”   青衫仙人双手拢在袖中,语气似有怅然,目光却温柔的像是花蕾曾经历过春/风。   *   越知涯站在镜子面前,这是她重归世间的第二十四年,因为炼化灵气的缘故,仙门内的许多真人,外表都会保持着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姿   态。   她此刻的面貌已与前世颇为肖似。   越知涯看着镜中人的眼睛,而镜中人也在凝视着她。   ――上一辈子,她也在镜子前沉默而立,那个时候的自己,又在想着些什么?   飞灯中燃着自北洲迢迢运来的绿膏,氤氲无烟的灵光在室内浮动,这些光是冷的,但不是雪的冷,而是石头的冷,冷光照在少女的身上,使得她的脸越发显出一种郁郁的白。   越知涯微微弯起唇角――识海的封锁也不是没有好处,她有时会站在旁观者的视角上,来揣度自己以前的想法。   还挺有些意思。   燕晷云动作轻柔地替老上司整理了一下衣袍。   “再等一等。”越知涯回过神来,笑了下,温和道,“晷云,替我做件事。”   *   此时的仙门宛如一汪湖水,纵然偶尔溅起一点涟漪,也会很快消失,但看似平静的表象下,却藏着数不清的汹涌暗流。   仙魔大战结束后第一百三十四年,越知涯恢复意识第十四年,天地间降下了一场不期而至的帝流浆。   月上中天,如丝如缕的金线自苍穹垂落,源源不绝,落地无声,仿佛是一场没有尽头的静谧烟火,此时此刻,但凡有点底蕴的门派,都派出弟子,用法器摄取帝流浆,加以保存。   崇吾派这边,负责护山大阵的巡查使者们也稍稍放开了禁制,让帝流浆落入下三天当中,免得门下弟子错过佳期――各殿真人对此表示感激涕零,他们难得会在崇吾派内瞧见夜色,然而现在非但不能一头扎进床铺当中,来一场说挺尸就挺尸的酣眠,还必须抓紧时间,努力提升修为。   杨h莹忽然“咦”了一声,她的青囊莫名飘动了起来,就像里面藏着一只想要突破桎梏飞鸟,几下失去控制的抖动之后,数点大小不一的银色光点就从青囊中逸出,升入了空中。   她看见,包裹在光芒中的事物,似乎是一些制作成小房子小家具形态的破旧摆件。   已经模糊的记忆在脑海中被徐徐唤醒,杨h莹记得,那还是刚进仰天坪没多久的时候,在休沐日里,她曾沿着青蚨的指引,在鬼市子中找到了一些用处不明的“宝物”。   她事后曾研究过买回来的奇怪“宝物”,但无论如何都找不出头绪,到了后来,那些小房子小家具就被遗忘在了青囊的深处,跟一些平时不太想看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用得到的课本搁在一起。   类似的银色光点分别从陆琼、陆璧、越华芜、沈鸿鱼、越知涯、薛蕴、魏弼等人的身上飞出,它们吸收了帝流浆,然后于空中聚合成一体,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逐渐扩张成了似真似幻的建筑残骸。   “世外洞天?!”   崇吾内不乏识货的高人,很快就给天上的异象定了性,原本状态正常的天空,像是被撕裂和扭曲了,苍然沉闷的声响隐隐传来,似乎是埋葬在底下的鬼魂,发出了一声古老的叹息。   那里的颜色是比夜色更浓的黑,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徘徊涌动,靠外的宫墙已然残破不堪,依稀能辨认出雕刻着祥云纹路,而在虚幻与真实的交汇处,逐渐显露出一道牌匾的虚影。   ――“大渊献宫”。   大渊献乃是“亥”的别称,如果说看到这里,崇吾派内的各个真人还能冷静分析的话,边上熟悉的落款,就值得旁观者集体僵直一个呼吸的时长来聊表敬意。   “千秋不知岁……这座宫殿居然也和青帝有关系?”   与其他表示惊叹的修士不同,对于看透了许多的井双灯而言,曾化名“千秋不知岁”的仙门大能就在身边,他下意识的感慨了句“这是啥玩意啊”,而就在阳天殿主正准备等一个“在下识海被封,记不太清楚”的万能反馈时,越知涯居然笑了一下,悠悠回答:“当初我从偃月宫下带走了部分地陵,事后改建成一处洞天,并提 第135章   井双灯纳闷:“请问前辈,为什么要叫大渊献宫?”   越知涯笑道:“并不是所有世外洞天都能保持稳定,它们的入口可能会产生意外的变动,其中有一些变动存在某种规律。”想了想,补充,“当然,也可以依靠外力来为洞天的出现创造出规律,像大渊献宫,就是每到亥年的灵力清盛之夜,才有可能出现于外间,至于方才那些银色光点,可以视作打开入口的引子。”   井双灯:“那要如何才能产生规律?”   作为崇吾教学框架的设计者,越知涯决定满足阳天殿主的求知欲,友善回答:“我可以给井殿主挑一些书目来,现在的话,可以从《五洲罕见术法》的总纲片和通鉴篇开始看。”   井双灯确认:“看完之后,就能明白?”   越知涯:“就能继续详叙篇。”   井双灯先往后退了一小步,觉得不够稳,又接着退了一点,才诚恳道:“……晚辈就是问问,并不是真的感兴趣。”   越知涯轻笑了一声。   井双灯又感慨:“不过随便逛个街都能找到进入世外洞天的引子,运气还真不错。”   越知涯悠然道:“其实我当初是将引子制作成一整套房屋形态的摆件,它们之所以会被拆分开,说不定是因为此前得到引子的人,弄不清到底该如何发挥功效,所以才往其他地方各送了一点,来碰碰运气。”   ――有一些法宝的触发机制是很特殊的,比如环水宴上的《美人图》,只有史官及其友人的门人弟子入内时,才能拿到隐藏在其间的另一幅画。   井双灯消化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往各个地方送了点?那不就是说……”   越知涯悠然道:“除了崇吾之外,其他地方也有可能出现通往大渊献宫的入口,只是或许没你所看见的那么清晰。”   井双灯醒悟过来:“对啊,正常来说,突然出现一个洞天入口,肯定会激起护山大阵的防御,就算今天因为帝流浆撤了一点,也不至于半点反应都没。”   越知涯笑道:“因为崇吾派的框架是我还在世时所设计,大师兄着手建造之时,又没有大幅度调整,自然不会产生冲突。”   阳天殿主听着“还在世时”四个字,觉得青帝不愧是著名的人仙,心态就是好……   在崇吾派里,修炼《归真诀》的人到底是少数,不少弟子都陆续反应了过来,从世外洞天入口处的稳定状态分析,这绝对是出自青帝之手没跑,还有人更想深了一层――当初那位百殆真人会不会早已预料到,入口在门派内出现的可能?   一只符鸟落在越知涯手上,她一眼扫过,微微颔首,温和道:“京洛、禹洲、霍州、天虞城附近都出现了大渊献宫的入口,其它区域则暂且不明。”   井双灯微惊。   哪怕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如何扮演一个普通弟子上头,作为阳天殿主,他也能立刻意识到,这句话中的含义。   ――倘若大渊献宫的入口目前只在崇吾出现,大家可以慢慢商量进不进去,该如何进去,派哪些人进去,问题是其他门派可未必会慢慢琢磨,指不定现在已经提前一步钻进了洞天。   井双灯立刻:“前辈,大渊献宫里头……”   就在阳天殿主还在琢磨提问措辞的时候,越知涯已经微笑道:“进去后,自然就能知晓――井殿主好奇吗?”   井双灯:“呃,好奇自然是好……”   话音未落,井双灯忽然眼前一黑,但却不是失去意识的黑,而是整个视野骤然变得昏暗,与此同时,长期的术法训练使他不必颂念出声,   灵力便自动转化成亮光,想要驱散黑暗,奈何光线还未来得及扩散开,就被轻而易举地压制下来。   ――井双灯已经明白过来,就在他表达出好奇意愿的瞬间,已然踏入了大渊献宫的范围内,可对于这处洞天的感知,依然模糊。   纵然以化神修士的强大神识,也无法向外延伸地太远,此方世外之境中,存在某种压倒性的力量。   *   杨h莹惊讶地仰着头,眼睛微微睁大:“这是什么地方,我又是怎么进来的?”   摄取帝流浆最合适的位置不是地面,而是空中,所以崇吾派的弟子们趁着被撤天打雷劈的防上天机制被撤下去的机会,踩着飞剑就上了云端,在大渊献宫的入口出现时,又秉持着将作死进行到底的精神,没有及时撤离。   但杨h莹敢拿自己的作业本发誓,她只是看看,没有想要进去。   ……最多只是想了一点点而已。   杨h莹在心里叹了口气――现在的洞天在欢迎光临的时候,连自动到思考的余地都不给他们了吗?   陌生的环境,周围却不止她一个人,来旁听却一直未曾打道回府的守霄真人沈星晓,也一道被卷了进来,两人性别不同,门派不同,修为不同,但此时此刻,都保持着相同的仰望苍穹姿势。   依稀能看出原先宏伟之态的宫殿残骸悬在虚空之中,高低错落,有些是墙壁,有些是台阶,还有些已经碎成了更小的石块,无法分辨出原来的用途,他们的头顶脚下都飘着一点又一点忽明忽暗的,类似磷光的存在。   那些是幽浮,山荧一类妖怪死去后的遗蜕所化,而在更高的上方,存在着无法判断远近的光源,朦胧的光芒一圈圈向外扩散,那柔和却冰冷的银白在层层递进,最终与深碧的背景色交织在了一起。   明明是空中,却仿佛位于水下,周围的空气也不是全然透明的,而是浮荡着某种类似于苔藓和海藻的颜色。   沈星晓率先打破了沉默:“杨道友。”环顾四周,俊朗少年的唇边带起了一丝苦笑,“这里似乎没有别的活人。”   ――他有些话未曾明说,不慎误入的此方洞天之内,不但没有感知到别人的存在,也没有其他生命,甚至更看不见来时的路。   那他们又该怎么离开?   沈星晓与杨h莹的立足之地,是浮在虚空中的一块表面平整的巨石,上面雕刻着流动的云纹,最初似乎是某片广场的一部分,而更远一些的地方,还飘悬着相对完整的半截石廊。   杨h莹手捏法诀,召出飞剑,她的嘴唇无声翕动,双手则从稳定变得微微发颤,片刻后,离地不过一尺来高的飞剑哐当落下,灵光黯淡。   “飞不起来。”   守霄真人抽出一张符纸,胼指划印,符纸随之飞起,自中间对折,对折线前后分别生出头颈和尾羽,两端则变成翅膀,活泼地上下挥舞。   新生的符鸟往前飞了不过丈许,就像撞入了无形的巨网,速度逐渐变得缓慢,头尾无声消失,翅膀变平,整个过程恰似经历了一场时间的倒流。   那张符纸最后轻轻颤动了一下,便归于永恒的平静,和那些残骸一起,成为了尘封宫殿残骸的一部分。 第136章   杨h莹正在跟沈星晓大眼瞪大眼。   身为修士,尤其是身为崇吾派或者来崇吾派游学的修士,在日常生活中遇见突发情况简直就是家常便饭,问题是在以往的此类经历中,他们都习惯于用头脑和术法来解决问题,如今术法受到未知力量的限制,至于头脑,在明显超出考纲范围内的环境中,大约只能起到看起来显得高的作用。   杨h莹开始分析:“大渊献宫既然跟越祖师有关,就算有危险,也不至于太过分。”   就像他们崇吾派的功课,就算看起来再怎么不可能完成,但只要愿意努力,不吃不喝不睡不玩耍,还是能在截止日期之前搞定的。   想来越祖师和如今的授业先生一样,都是会给其他人留下一线生机的好人。   沈星晓不希望打击对方,但:“恕沈某直言,有没有可能,此地本来是只允许仙人入内的洞天,所以根本没有考虑过修为平平的后辈弟子闯进来的情况?”   杨h莹:“……”   她深深意识到,比独自一人历险更可怕的,是边上有一个可以使自己信心受到严重创伤的同伴。   杨h莹思考了一下,受到毫无头绪的客观状态影响,很快变得坦然起来:“沈道友所言有理,我仔细想了想,倘若真如你所言,这里不是普通弟子该来的地方,那么咱们不出意外应该是完蛋定了,所以不妨放下心里包袱,在周围随意看看,说不定还能发现意外的生机,或者等到门派那的救援。”   沈星晓:“……”   果然,崇吾派的弟子在行事风格上虽然别具一格,但道心还都挺坚韧。   沈星晓不管在无为派还是在崇吾派,都没有选修过跟建筑有关的课程,但光依靠常识也能感觉出来,周围的宫殿残骸缺少了最重要的主体部分,他们所能看见的,都只是一些边角的残余。   不能随心飞行,就只能踩着空中的碎石块前进,幸亏这些落脚点没出现一被借力就垂直下落或者突然翻转的惨剧,使得他们顺利抵达了不远处的半截石廊。   石廊的墙壁上,绘制着色彩斑驳的画壁,其中有些地方已经损毁脱落了,表面还遍布着泪痕似的黑灰色污渍,上面所描绘的,是带着仙门风格的宫殿内景,还有一些修士打扮的人物。   沈星晓目光在画壁上停留了许久,半晌后,跟身边的同伴确认:“杨道友是不是也看见了?”   杨h莹觉得隔壁门派的弟子说话委实含蓄,当下心知肚明地点了点头:“嗯,确实有些不对。”   他们在还没抵达石廊之前,就远远的看了一眼画中的内容,而当时这里面并没有人物的存在。   在全然陌生的情况下,不主动作死也未必就真的安全,反而有可能是慢性死亡,沈星晓定了定心神,走近了画壁,他没有外放灵力,也没有产生实质性的接触,但整个人就在距离墙壁还有一步之遥的情况下,猛地被吸附了过去,中间没有感受到任何阻碍。   顷刻之间,他已然站在了画里的宫殿中。   “……守霄真人?!”   还没弄清楚当前状况的沈星晓,就差点被扑面而来的热情给逼退。   林尤锦满脸喜色,直接同手同脚的冲了过去,在看到新人的瞬间,险些热泪盈眶:“太好了,意外闯进这里的不止我们三人,还有你……们?”   他盯着跟在后头的杨h莹,表情比起惊喜来说,更像是惊吓。   沈星晓没有特地去关注过堂妹的朋友圈,但因为经常有机会在一块上课的缘故,也知晓杨h莹因为擅长纵火,继而被幽天殿看中,在没毕业的情况下,兼职负责管理派内各种行为不规范问题的幽天殿使   者。   杨h莹挑眉:“林道友怎么好像不太欢迎我――你作业写完了吗?”   同样在此,但方才没有捞到说话机会的魏弼和郑珊珊也陷入了沉默,虽然主要目标不是他们,奈何不慎站在了攻击范围内,还在遭遇了一定程度的心理伤害。   ――外头的帝流浆之夜还没过去呢,授业先生们考虑到实际情况,宽容的允许弟子们延期上交,所以现在没写完功课才是正常状态!   郑珊珊和魏弼也走过去,与沈星晓见礼。   意识到沈星晓似乎有些拘谨,林尤锦大咧咧地凑上去,一只胳膊搭在了人家的肩膀上:“放轻松,以前不都一起写过大作业么,又不算外人。”   沈星晓额头青筋乱跳,看起来像是要当场给他一个过肩摔。   ――崇吾派有一些凭借单人之力难以完成的学习任务,授业先生会让弟子们分小组合作进行,有时是让他们自由组队,有时是抽签匹配,并且严格规定,在完成目标的过程中,决不允许将自己的同伴往死里打,就算有人犯了“在离成功就差临门一脚时意外失误所以必须从头返工”的错误也一样。   看着被同窗勾起悲伤回忆的守霄真人,郑珊珊赶紧开口打圆场:“我们三人一开始就在这座宫殿中,你们方才遇见了什么,为何会从画卷里钻出来?”   沈星晓露出明显的惊讶之色,轻声重复:“我们是从画卷里出来的?”   守霄真人回过头,看见了身后的墙壁,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上的景物,是残破而陈旧的石廊。   ――所以究竟那一边才是画中?   郑珊珊低声:“崇吾派的大梦黄粱之术,梦幻泡影之术,还有丹青幻术,都能使得空间折叠交错。”   杨h莹淡定:“而且基本都超出了我们当前的学习范围。”   林尤锦倒是很轻松:“要是洞天里的环节真复杂到走不出去,也别担心……”   沈星晓做出洗耳恭听的姿势,等待对方的高见。   林尤锦:“就直接把功课拿出来写呗,在这里转悠着会不会死我不确定,但真等被救援之后,授业先生发现你把时间全浪费了,绝对会让你生不如死。”   魏弼也严肃点头:“一面探索,一面做好记录,不能漏掉任何细节,等出去之后,少说也得就入内一游问题写上十篇杂论。”   杨h莹皱眉,提出反对意见:“怎么可能才十篇那么少?”   魏弼别过脸不说话,倒是郑珊珊笑了起来:“人生在世,总得有点梦想和希望。”   听着友派弟子的闲聊,沈星晓的目光变得温和了一些,话里难得带了些调侃:“诸位道友倒是很确定,一定会等来救援。”   林尤锦:“那必然的啊,别人会不会来找不好说,但到了该交作业的时间,授业先生肯定会想法设法的找人,说什么理由都没用,你逃到天涯海角都能被揪回去。”   杨h莹可以为他证明:“是真的,意图逃过学习任务的行为是非常恶劣的,涉事弟子会进行一定程度的月例减免惩罚――我们幽天殿很大一部分奖金收入就是来源于此。”   沈星晓能理解林尤锦方才的恐惧。   在沈星晓和杨h莹两人到来之前,魏弼三人已经对宫殿周围做了最基本的探索,此处殿宇从格局造型上看,比起正常起居的场所,更像是用来欣赏歌舞的地点,占地幅度不小,内部高且空旷,周围的宫墙也颇具气势。   虽然离开了石廊,但环境里暗藏着的对术法的无形压制依旧存在,无法飞行,当然这一点难不倒擅于爬墙的崇吾弟子们,问题是在他们爬到一定高度之后,就在无形屏障的阻隔下,不得不选择打道回府。   *   井双灯十分纳闷:“为什么连光都点不起来?”   他本来只是在自言自语的,没想到话音方落,黑暗里就传来了熟悉的回答声:   “以修士的感知能力,就算环境昏暗一些,也能正常活动,当然非要点灯的话也不是不行――井殿主怎么了?”   井双灯:“……担心前辈觉得无聊,给您表演一下晚辈珍藏多年的平地摔绝技。”   顿了下,从地上爬起来的阳天殿主又问了一句:“晚辈刚才尝试过了,法术制造的光芒只能局限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那怎么才能成功点灯?”   越知涯俯下身,打开了一个井双灯理论上应该在进入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但由于造太过型朴实的缘故却始被终视而不见的箱子。   几乎就在箱子开启的瞬间,柔和的光芒就从中徐徐照出,虽然亮度足够,但直视光源也不会觉得刺眼,井双灯判断,这应当是以明亮出名的宝物“离珠”。   越知涯把离珠放在穿孔的铜壶内,光柱自孔中穿出,然后经由被悬挂在特定区域的玉璧折射,照亮了他们所在的这一方天地。 第137章   井双灯怔了一瞬,他没料到,自己所在的地方,居然是一处仙气飘渺的山峦,不远处的高峰上,还隐约可见琼楼玉宇。   ……其实正常来说,洞天设计成当前的形态也不奇怪,问题是这里是青帝所掌握的大渊献宫啊,看起来未免正常过头了吧?   越知涯扫了小朋友一眼,笑道:“井殿主,你是不是还有一门绝技叫做面部抽筋?”   井双灯揉了揉自己的脸,让其看起来就算不够英俊,起码可以显得正常,他有些不解:“此地风景如画,瞧起来挺好的,为什么要限制照明?”   越知涯反问:“哪里看起来好?”   井双灯怀疑青帝是嫌弃他马屁拍得过于敷衍,于是开始重点强调:“半空中悬着的大大小小的玉璧都挺漂亮的,而且怎么分析怎么贵,四周清泉飞流,云雾渺渺……”   阳天殿主忽然噤声,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此地虽有流泉,但却听不见水声。   井双灯想了想,询问:“晚辈能否走近点去仔细看?”   越知涯一笑,然后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井双灯站在水涧边上,薄纱般的云雾飘荡在身边,他看着面前的清水,能清晰地看见那种流动的质感,但却听不见任何声响,神识稍一外放,就跟遇见幽天殿使者的逃课学生一样,乖乖地滚了回去。   他伸出手,试探着掬了一捧泉水。   越知涯微笑旁观――凭对方扫一眼就敢直接上手的气魄,她就觉得阳天殿主真不愧是典型的崇吾派弟子,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化神修士身后的防御,给小朋友带来了别样的充足勇气。   哪怕他知识不够丰富,常识不够牢固,至少还没傻到走路上就能被好心人捡去卖掉的地步,井双灯在触碰山泉的时候,召了一缕风,包裹在手掌表面,然而这个洞天内的压制力量太过强大,他空有一身修为,能发挥出来的却没有几成,亏得常年跟随青帝的步伐,混迹在普通弟子中间,在收敛自身能力上经验丰富,要是换了崇吾派的其他同僚们……应当不会那么莽撞地就闯进来。   井双灯微微蹙眉,刚刚接触的时候,的确是水的触感没错,但那些冰凉的液体很快就变得坚硬了起来,当下撤了手,然而下一刻,所有被掬出来的“水”就叮叮当当掉了满地。   水流变成了近乎透明的石头。   于此同时,井双灯感到身周一阵微弱的刺痛。   那些飘渺的云雾正在变成薄而锋锐的利刃。   井双灯立刻握住佩剑沽春华,作为绝大部分技能点都偏到实战区域的化神修士,就算洞天中存在强大的压制力,他想要从云雾中脱身,也没有任何难度。   剑刃刚与云雾接触,后者就由锋锐重归飘渺。   阳天殿主陷入茫然。   他怀疑身边的环境正在玩弄自己的感情,当然考虑到大渊献宫是青帝的手笔,前面的“怀疑”二字完全可以删除。   悬浮在空中的大小玉璧,有一个算一个,都倒映着阳天殿主懵逼无措的脸。   井双灯从雾中走出来,挠头:“刚才是什么情况?”   越知涯遥指上空的玉璧:“这是照胆镜。”   井双灯给出没有灵魂的夸奖:“……好厉害啊?”   ――书到用时方恨少,他现在十分遗憾自己怎么没用心听课,到了紧要关头,不但连一句有内涵有底蕴的马屁都拍不出来,甚至说不清楚所谓的“照胆镜”,究竟是什么样的法器。   越知涯瞥了连疑问情绪都没掩盖住的小朋友一眼,解释:“照胆镜是能感受来者思绪变化的宝物,若是发觉你察觉到了此地的异   常,那些异常就会不断恶化,但真想确认的时候,又会消失,好在井殿主的根本功法是《归真诀》,所思有限,一时半刻间,不至于恶化的太严重。”   “……”   井双灯怀疑自己的思维能力受到了委婉的批评,他琢磨了一下照胆镜的机制,犹豫着开口:“听起来,似乎跟魔主擅长的术法很像?”   仙门里素有人不能知魔主,魔主却能知人的说法,而且根据小道流言,就算修士们真的了解到魔主的情况,也不是什么好事,对他了解的越深,对方就越能做到反向的精准定位,所以大家在谈论相关话题的时候,都会相对委婉。   越知涯看着空中的宝镜,坦然:“的确相似,毕竟最开始就是照着魔主的能力来设计的。”   井双灯感慨:“晚辈还以为崇吾不擅长类似的术法呢。”   越知涯笑:“井殿主以为的没错,照胆镜最初是无为派的秘宝。”   井双灯:“???”   所以你家库藏里为什么会有无为派的秘宝?   明明阳天殿主已经努力压制了想要冲口而出的话,但越知涯还是及时领悟了小朋友的真实疑惑,笑道:“无为派手里,不是也有我的东西么?”   井双灯知道,当初无为派使团过来的时候,打的旗号就是归还青帝遗物,而那些遗物,则是摇光真人留下的。   “以前无为和崇吾关系很不错?”   越知涯笑了笑:“至少比现在好。”   对于太过久远的历史问题,经典课成绩只是擦线划过的井双灯选择不去追根究底。   越知涯:“所以最开始在环境亮度上做了限制――只要瞧不见,自然就不会觉得异常。”   井双灯接受了青帝的说法,就是觉得有些不严谨,真要强行控制亮度的话,为什么还特地准备一只藏有离珠的箱子,这不是引诱那些心细的外来人员在作死的边缘各种蹦Q吗?   越知涯悠然道:“如果来的是按正常途径入内的门人弟子,自然会收到不能随便乱开箱子的警告,倘若闯进来的是外人,总得留下点陷阱,不能让他们出入此地如无人之境,当然,当初会这么做,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觉得有趣。”   “……”   所谓的没长记性,就是纵然已经被前辈回答过了无数次内心的疑惑,井双灯都做不到面部表情的严格控制。   此时,越知涯的眼里闪过一丝井双灯无法理解的光芒,旋即归于平静:“说到底,也只是在下心有不甘,才会故弄玄虚罢了。”   井双灯在沉默,理智告诉他,这时候应该说点什么软化一下气氛,但自知之明又拦住了他所有想要打圆场的行为。   ――比保持现状更糟糕的,是让现状瞬间恶化。   越知涯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笑问:“要是想去峰头上的楼阁,井殿主觉得怎么走会比较合适?”   云雾清泉之上,是若隐若现的仙宫玉阙,不管是建筑造型还是选址方位,都在竭力勾引进入此间的修士赶紧上前去一探究竟。   井双灯犹豫再三,还是吐露出了真实想法:“用脚走?”又道,“我感觉自己的灵力受到了压制,暂时无法飞行,而周围也就这一条看起来相对   一片。”   井双灯看了青帝一眼,又看了青帝一眼,最终开口:“虽然不能准确感知,但我觉得,您现在的修为比我高。”   越知涯:“嗯。”   井双灯:“……”   “嗯”完了之后不用再说点什么吗,比如“你虽然不如人仙但在后辈弟子中也算相当优秀”之类的安慰话语?   越知涯微笑:“井殿主,请,注意走上去的时候,莫要被浓雾完全缠住,否则便会身陷险境。”   井双灯默默转身,按照青帝的吩咐往上走,他的法器是长剑,名曰“沽春华”,比门派制式的飞剑更宽,薄如蝉翼,色如秋水之明,挥动之间,似粘似黏,举轻若重,尽力驱散着山雾。   ――这些雾气并非自然形成,而是炼制后的“迷空步障”。   越知涯落后井双灯三尺来远,井双灯回头看对方有没有跟丢的时候,发现这位前辈每一步都能踩出大佬的姿势,觉得幸亏青帝一直猫在崇吾派里不出山,否则凭她的做派,早就被灵府的工作人员当成假冒仙君的江湖骗子满世界通缉。   或许是雾气被驱散的太多,此世的青帝以及阳天殿主的身影清楚地映在了玉璧之上,下一刻,某种沛然莫之能御的力量自虚空中倾泻而出,井双灯心中顿时升起凡人面对雪崩时的战栗感,那种源于仙人的绝对压制感,几乎令他连剑尖都不能稍加移动。   身后传来一声叹息。   越知涯摘下脖子上的青帝令,抛向空中,在迎来灭顶之灾的前一刻,未知的力量瞬间平静下来。   ――仅仅是平静,却没有撤离。   羊脂般的色泽消失不见,表面平滑的玉璧的颜色在飞快变深,涌动着海浪般的浓绿与深碧。   越知涯笑:“既然阻拦不住,不若还是干脆放行的好。”   话音消失,又过了约莫一炷香或者更长的时间,那种力量终于徐徐退去,比起来时的迅捷,撤离时则带着明显的迟疑。 第138章   劫后余生的井双灯庆幸且懵逼:“请问前辈,方才是什么情况?”   越知涯:“在下当时为了避免心怀不轨之危险份子闯入此间,和摇光他们联手,留下了部分力量,做了些防御性措施。”   井双灯回忆了一下,选择实话实说:“但晚辈觉得,方才的动静主要是针对前辈您自己的?”   越知涯看了小朋友一眼,笑:“修为太低的晚辈,够不上危险的标准。”   井双灯:“……”他刚才干嘛要多问那句?   “不过您作为最初的设计者……”井双灯努力组织语言,最后还是选择跳过部分内容,直接询问重点,“也能算是心怀不轨?”   越知涯理所当然道:“我岂是会对自己手下留情之人?”   井双灯陷入沉默――作为一个所思有限的《归真诀》修士,他就别去揣摩青帝的想法了。   越知涯伸出手,悬在空中的青帝令徐徐落下,被她挂回了脖子上。   井双灯瞧了眼,随意道:“前辈,您挂件上的那颗白色的小圆珠子不见了,是不是丢在了哪?”   越知涯笑了下:“那颗白色的圆珠是崇吾派的掌门信印‘昆吾’所化,若是依旧带在身上,大师兄自然能寻迹而来。”   井双灯:“!”   可能《归真诀》修士不但所思有限,动不动还会漏掉重点,进来那么长的时间,他居然都没想起来问一句,为啥周围才他们两个人,而崇吾山长和紫微星士都不在边上?   在解读阳天殿主情绪方面,越知涯已然无比熟练,直接回答道:“就算在外面的时候站在一块,进入大渊献宫后,也可能会出现在不同的位置――当然大师兄不在此处跟以上原因无关,做师妹的,总会有点事情不想叫师兄知晓。”看着面前的小朋友,微笑道,“井殿主可有瞒过同门什么事?”   井双灯回想往事,眼里顿时闪起了悲伤的水光:“瞒也是瞒的,就是在结果上不太成功。”   越知涯:“……”   她还挺能理解对方的心酸。   井双灯纳闷:“不过山长境界应当高过前辈,为什么会进不来?”   越知涯微微一笑:“崇吾派有一项独门法术,叫做‘画地为牢’,施展之时,甚至能够困住仙人,对大师兄非常好用。”   井双灯总觉得青帝话里的意思,是以前曾对崇吾山长用过。   二人沿着小径步上山巅,越知涯长袖轻拂,原本紧闭的门闼自然开启,阴凉的气息从中泄露出来――纵然外部看上去恍若仙境,室内依旧弥漫着长久无人到来的幽冷。   井双灯:“之前是镜子,里面怎么还是一堆镜子?”   ――房中摆着许多头颅大小的石盆,一部分盛放着水玉打磨而成的圆镜,另一部分则以玉屑为土,种植着长相奇怪的柏树,这些柏树都不算高,然而头脸俱全,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个木偶人。   越知涯温和道:“许多洞天中都存在用以控制的枢纽。”   井双灯:“这些盆子就是枢纽?”   越知涯微微摇头:“枢纽重地,怎能轻易进入,但是可以通过某种途径,来不断接近。”   井双灯其实不能完全理解青帝话中的意思,但这不妨碍他做出基本的反馈:“所以那些盆子存在的目的是?”   越知涯让小朋友注意观察盆中的水玉――在集中精神的那一刻,井双灯隐约从水玉中看见了一些影像,似乎是某些人正在一方宫殿里上蹿下跳,而那些人的衣着,则是令他万分眼熟的崇吾派外袍。   越知涯:“是固定下来的水镜之术。”   ――法术的固定   在仙门里一向是特别受重视的课题,比如各类符和法器,就是该课题的产物,而有些特别复杂的术法虽然可以借助外物来减少施法者负担,以及增加成功率,然而修士的存在依旧是不可或缺的。   井双灯本来以为水镜之术也能归纳到特别复杂的行列当中,但看着眼前的一幕,他不由开始怀疑,仙人和普通修士之间使用的不是同一套仙门标准,就像考试,后者还在奋笔疾书填写答卷的时候,前者已经开始着手更改测验题目。   越知涯的手指轻轻搭在盆边,露出一丝笑意:“其实水镜之术之所以艰深,因为它原本的作用,并非是单纯的照映影像。”   井双灯:“若是晚辈记得没错,似乎还可以传递物品?”   在回答的时候,阳天殿主就知道自己的想法肯定不完全正确,但以他多年的考试经验,只要别直接放弃,努力多给点回复,说不定那句话就能踩上得分点……   越知涯颔首:“也可以这么说。”   特别是在判卷标准异常宽松的情况下,成功率绝对不低。   越知涯讲述:“水镜一开始,其实并不是用于联络的术法,而是一种咒诅之术。”   她伸出手,隔空画起了圆圈,在圆圈首尾连接的刹那,中间浮起了一层带着透明质感的水幕。   水幕中显示出来的,就是井双灯本人――他在意识到前辈要拿自己做示范的刹那,就感受到某种细微的被窥探感,当下毫不犹豫地从随身青囊里取出了书本,摆出了认真读书的艰苦奋斗造型。   “……”   越知涯很好奇,对方在还没毕业的时候,是不是总能遇见授业先生的爱心抽查。   她将灵力凝聚成长针,抬手戳了水幕里的小朋友一下,与此同时,井双灯也感觉到了明显的刺痛感。   井双灯领悟:“原来是能通过水镜,直接攻击对面的人。”   越知涯又道:“至于周围的盆栽,则是用于抵御咒诅之术的法器――柏树有辟邪作用,你所看到的这些都是‘替厄身’。”   井双灯顺着前辈的解说一一看过,忽然皱眉,指着一个只有玉屑和木桩的石盆道:“前辈,这边的树没有了,从断口上看,痕迹很新,应当是才被取走不久。”   越知涯笑了笑:“没想到井殿主居然也能注意到此处。”   井双灯:“……”   青帝为什么就不用他听不明白的方式来施加嘲讽呢?   作为以《归真诀》为根本功法的仙门后辈,井双灯将令自己烦恼的问题抛给前辈后,就重新回归了咸鱼的安详状态,在摆着水镜的房间里四处溜达,他发现,必须在神念集中的情况下,才能从里面看到影像,至于清晰度,不同的水镜之间存在着较大的差距。   越知涯:“对了,若是察觉到自己被人通过水镜窥探,可以选择主动隔绝,用遮天机或者别的同类法术都行。”   井双灯醒悟:“这就是为什么有些水镜看不清的缘故?”   越知涯给出的判断相当谨慎,她笑了笑,回答道:“只能说有很大的概率会如此,但也有可能是坏了――长期尘封的秘境由于缺乏日常维护,就特别容易出现类似的状况。”   *   崇吾派的护山大阵因为帝流浆的突然降落而   遇。   他还没来得及给对方一个他乡遇故知的热情问候,就差点被明晃晃的剑尖戳到了脸。   手持长剑的无为派弟子一脸正气,厉声怒喝:“何方妖孽,竟敢假冒我派玉衡真人?”   玉衡:“……”   怎么在充满各类真假难辨的幻术的仙门内证明自己是自己,的确具有相当程度的技术难度,尤其是他之前不得不跟着濯泉真人一块留在崇吾“小住”,随身腰牌也被拿走保管,但作为从人君世代活到现在的大能,他很快想出了解决办法――玉衡默默卷起袖子,赤手空拳将弟子们殴打了一顿,期间多次使用无为派的经典招式,在紧张激烈的战斗中,也为对手制造一点熟悉的亲切感。   “你,你这妖孽,是被戳破了身份所以恼羞成怒?”   玉衡扯开嘴角,露出了亲切的微笑:“是告诉你们,在能轻松压制全场的情况下,就算在下真的别有用心,也没必要假装旁人,低调潜入。”   他揍人的时候只用了三分力,一方面是考虑到同门之情,另一方面,则是需要留点精神,关注整个过程中一直隐身于拐角处的另一位气息幽深的修士。   对方没有选择潜伏到底,而是大方地走了出来,向玉衡拱手:“玉衡道友。”   玉衡弯起桃花眼:“这不是越秀居的文英真人嘛,怎么和我们无为派这群不成器的小朋友混到了一起?”   两人平常都负责门派对外事宜,对彼此了解颇深,文英当下也不多客套,直接呛了回去:“玉衡真人身为无为派现任掌门的师弟,如今都快在崇吾那边落地生根了,论起与人结交的手段,在下当自愧不如。”   玉衡与文英说话的时候,也在仔细观察周围的情况――这是一条光线黯淡的游廊,半侧悬空,半侧贴着山壁,像一条盘在山体上的蛇。   所以说狭路相逢属于必然事件,此处就没有别的路能走。   仙人的建筑不用太考虑地形,这条游廊完全从整块的山体中,生凿出来的,站在悬空的那侧向外眺望,无论是远处还是下方,都归于深浓的黑色,但却不是寂静的黑――玉衡总觉得,在他们瞧不见的地方,潜伏着某种蠢蠢欲动的危险。 第139章   文英看着半只脚都要踏空,距离坠落只差一个重心不稳的玉衡真人,友情提醒:“不管外头到底藏了些什么,在下都觉得,直接往下蹦,可能不是个好主意。”顿了顿,又道,“而且此地环境十分异常,灵力运转会受到压制。”   玉衡点头,叹气:“刚才在揍他们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不对。”   被揍的无为派弟子:“……”   在陌生的环境里,遇见自家大能的结果居然是迎面一顿痛殴,跟他相比,虽然心内万分提防但至少可以做到明面上相安无事的文英真人,都变得格外可爱了起来。   玉衡抽出空白的符纸,凌空一划,符纸便从中对折,化作翩然飞舞的符鸟――他与沈星晓的术法出自同源,但显然比后者更加高深。   “总摄诸源,敕令归命。”   这是按照灵气变化来寻觅仙门宝物的法咒,依旧是光线昏暗的陌生环境,但在咒语出口的瞬间,周围人蓦然有种明澈清旷的奇异感受。   就算旁观者都是无为派那边的人,文英也不能让玉衡专美于前,抬起胳膊,宽袖微微垂落,露出手腕上绑着的红线络子,然后络子以墨汁滴入清水那样的柔和姿态,悄然散开,飘到空气当中,向着四面八方延展,仿佛本身就具有生命一般。   ――这件法器是越秀居的相思引。   几乎就在同时,两人一齐转过身,望向北方。   被符鸟和红线双重定位的地方,藏着块所有者或许没想过要遮掩,但由于上面落了太多尘土,所以和周边环境彻底融合的古镜。   文英伸手,隔空做了个擦除的动作,然而重新变得光滑的古镜表面依旧昏暗,照不出任何人影。   玉衡轻轻皱眉,念出镜子上的字迹:“返归之镜。误入此间者,可以于镜中脱身。”   “……”   围着镜子的人群陷入沉默。   没人说要离开,是因为进入世外洞天的机会难得,没人说要继续,是考虑到此地存在难以预知的危险。   玉衡一拂袖,想要将返归之镜收摄回手中,结果不但没成功,原本呈现实体状态的古镜,在受到刺激后,居然变化成了墙体上一块类似于镜子的花纹。   ――看来青帝应该是个特别不喜欢外人乱动自家装饰的仙人。   文英假装无事发生地收回手,庆幸了自己动作没友派真人迅捷,所以现在终于能站在战术高地的立场上,对其进行批评:“玉衡道友,你我现在身处险地,做事切莫冲动。”   无法反驳的玉衡:“……”呵,修士。   文英思考:“既然是逃生之路,那么纵然一时隐匿,迟早也会再度出现,想要离开的道友不妨留在此地,在下打算去别的地方瞧瞧。”   玉衡颔首,同时在空中勾出一道符。   ――归去来兮。   这道符相当于地标,若是他们在深入洞天的过程中遇见危险,只要沿着地标的指引回到此地,进入返归之镜中,还能有安全离开的希望。   文英赞了一句:“在此地还能做到虚空绘符,灵光凝而不散,一些时日不见,玉衡道友果然进益了。”   玉衡坦然接受老相识的夸奖,双手负在背后,幽幽道:“你那是不知道我在崇吾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   “……”   文英想,在崇吾山长是个非常严厉的仙君,和玉衡本身过于欠揍这两点当中,他更愿意选择后者。   在四面无路的情况下,玉衡果断拿出随身携带的龟甲,往地上咕咚一丢,自信满满:“我们无为派擅长卜算,只要有路,在下就绝对能……”   文英虽然不算太懂占卜,至   少能瞧明白龟甲显示的结果,从指向上看,应该是走廊靠外那侧的――   窗户外边。   来自越秀居的真人默然片刻,然后诚心请教:“诸位道友中若有同样研习卜算的修士,可否帮忙确认一下,玉衡道友的结论是否正确?”   在有选择的情况下,他并不是特别想跳万丈深渊。   一个穿着道袍的年轻人自觉出列,也跟着丢了下龟甲:“禀告前辈,晚辈卜出的结果,指向的是原先返归镜所在的方位。”   ――或许是有玉衡作为衬托,这些无为派弟子对文英的态度都相当礼貌。   从外表上看,顶着双漂亮桃花眼的玉衡,就像是个满身顽皮劲的少年人,他笑嘻嘻地点明了两种结果之间的差别:“境界不足之人,若是继续往下走,怕是会遇见危险。”   无为派弟子拱手道:“修仙之路,本就是夺天地造化,我等岂能觉得会遇见危险,就立刻避开?”   哪怕不是同门,文英也颇感欣慰,觉得这些小朋友不愧是名门正派出身,十分具有不惧危难的气魄……   玉衡眨眼,表情是发自内心的好奇:“为何不能避开?”   “……”   或许是来自前辈的问题太过考验道心,弟子们纷纷回之以闭口不言。   玉衡耸肩――既然小朋友们拒不受教,那就由他打头,文英殿后,顺着卜算出来的道路,从靠外的窗口翻下去。   “大渊献宫,咳,先解释一下,其实从现在经过的场景看,在下真不觉得此地算得上宫殿,但一时没有更合适的叫法,只能暂时这么喊着。”   文英默默盯着老熟人,觉得自从对方不得不留在崇吾派小住之后,就变得愈发话痨了起来。   玉衡继续:“虽然大渊献宫的环境存在着对灵力的压制,但只要实力够,还是可以做到短暂飞行的。”   他在叨逼叨的同时,飘然斜降,凌空虚踏,几个折身就落在了下方可以暂且停留的地方,同时发现,山壁固然陡峭,但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能够落脚的平台。   玉衡将发现传及时讯给了游廊上的人,并对此作出了自己的描述和评价:“虽然造型上像是台阶,然而不但几乎没有斜度,每一个台阶之间,都隔有百丈之远――在下怀疑这不是给来人准备的落脚点,只是为了显得好看,才雕刻出的装饰。”   对此,文英一直面无表情,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也不知是对环境的险恶程度有了足够的预判,还是彻底习惯了玉衡的各种念叨。   玉衡又笑了起来:“毕竟是仙人洞府,没直接陨落,就能证明青帝还是挺为后辈们考虑的。”   文英叹了口气:“既然多地同时开启洞天入口,在下希望,穆真人也会进入大渊献宫。”   玉衡理解老熟人的想法,青帝在世的时候,虽不至于刻意宣扬,但也并未隐瞒过想要收徒的想法,这位大能就算不为旁人考虑,想来也会顾忌自己瞧中的弟子的安危。   “文英道友……”   “玉衡道友……”   两人各自唤了对方一句,然后同时驻足。   他们觉得面前的峭壁有些不对劲,但并非是从此处感受到奇怪的灵力波动,事实上,那边的灵力含量近乎于空无,但正是因为这种不正常的空无,反而引起了两人的在意。   玉衡手中握住了一柄拂尘,尘尾根根戟立,犹如细细的长剑,文英驱使着游离于空中的相思引,双方不约而同,对峭壁发出攻击,下一刻,眼前正常的画面变得扭曲起来,伴随着隆隆的闷响,斑驳的石块不断脱落下来,然后在中途碎裂成灰,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间外墙呈圆弧状的石室,石室外镂刻着祥云纹路,门边挂着一幅对联,分别写着“回首几人白骨,入门半步登仙”,最中间的牌匾则是“正心室”三字。   透过石室的窗户,可以看见里面的丹炉,蒲团,以及书架,而在丹炉旁,似乎正站着一个道童。   文英微微蹙眉:“肢体很僵硬,不像是活人。”   玉衡若有所思:“若是在下记得没错,仙门中,只有登仙宫在花纹的选择上,会哪哪都是一大片云。”   文英:“据说吴后的部分遗物,最后落入了青帝手中。”   玉衡扫了眼面前的石室,笑:“依眼前的情况看,应当不止是‘据说’。”询问,“里面有危险,在下想去瞧瞧,文英道友呢?”   在前进方向上,文英跟老熟人达成了一致:“既然已经身在此地,总不能过门不入,玉衡道友请。”   石室里面的“道童”果然不是真人,它一手托着玉盘,一手握着葫芦,圆圆的脸被刷成了白垩色,又被画上了笑模笑样的五官,红色的嘴衬着惨白的脸色,不但不显得喜庆,反倒有些渗人。   文英看了一会摇头:“不可能是史官画的,风格太死板。”   玉衡:“也不可能是青帝画的,眉眼太正常。” 第140章   两位大能尽可以轻松闲聊,但跟在他们后面一块进来的年轻弟子们,基本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了道童手里的葫芦上面。   葫芦是暗红色的,就像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失去了原本鲜艳的色彩,幸亏上面的字迹还保持着能够辨认的清晰状态――   “成仙丸”。   名字很直白,意思也非常容易理解,就算明知可能存在问题,也让人忍不住想看看里头到底藏了些什么。   文英与玉衡对视一眼――他们都是大门派出身,知晓越是到了利益可能分配不均的情况,越不能急着内讧。   玉衡笑了笑,首先表明立场:“我不相信有什么丹药,能够让人立地成仙。”   文英也附和:“若是果真存在成仙之方,昔年登仙宫内,岂不是人仙遍地?”   一名无为派弟子犹豫了下,还是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但昔年登仙宫有十三位人仙坐镇,在数量上远远超过其他门派。”   玉衡懒懒道:“超过也没用,青帝当初才一个人呢,单枪匹马照样能收拾了他们。”   文英:“……”感受着玉衡话里对青帝的推崇,他怀疑对方不止是在崇吾小住,而是已经发自肺腑地另投山门。   一开始说话的那个无为派弟子也不知听进去前辈的话了没,眼睛依旧在不断往葫芦上看,双目似乎有些失神,在玉衡文英两人注意到情况不对时,他已经顶着大渊献宫内的强大压制力,对着葫芦外放了神识。   无为派弟子的脸色忽然变得极其苍白,边上的同门立刻伸出援手,但在外放灵力的那一刹那,就感觉自己的力量难以控制地迅速流逝了起来。   ――他们的情绪开始变得急躁。   玉衡沉声:“不对劲。”他的境界最高,能隐约看见空气中藏着些若有若无的灵力之线,那些灵力之线一端连在葫芦上面,另一端则连接着无为派弟子。   此消彼长,葫芦的颜色越来越鲜艳,传来吸力也越来越强。   没过多久,文英也跟着中招,他倒不是没能稳定住情绪,主要是相思引在非束缚的情况下,会游离在空气当中,占地面积太广,难免受到点波及。   玉衡伸手在头顶的芙蓉馆上一点,就在灵力之线快缠过来的刹那,芙蓉冠骤然飞起,吐出一道剑光,将那些灵力之线通通割断。   文英松了口气,收回相思引,拱手致意:“多谢玉衡道友。”   玉衡把芙蓉冠重新戴好,叹息:“这是掌门师兄留给我护身用的,在下一直珍藏,连对濯泉长老的时候都没舍得用。”   文英:“……”他怀疑玉衡刚刚不小心暴露了无为派高层的真实人际关系。   玉衡又想起了什么,耸肩:“而且也并不全是在下的功劳,这些灵力之线似乎本来就被切断过一次,所以并不牢固。”   “哒。”   或许是受到方才交战动静的影响,傀儡道童的手指从中断裂开来,掉了一截在地上,而露出的截面中,藏着早已干枯的血肉和骨骼。   所有人:“……”   文英蹙眉:“所以那道童本来是真人,却被制作成了假人?”   玉衡道:“毕竟是昔年吴后所掌握的世外洞天,出现这类情况,在下倒不觉得奇怪。”   文英叹了口气。   无为派弟子的脸色依旧苍白,他们感受了一下自身的状态,向前辈们禀告:“那只葫芦似乎是抽取了我等的精血,所以暂时无法恢复。”   在抽取过精血之后,葫芦表面的红色经历了一个由浓至浅的过程,过了半株□□夫,傀儡道童的嘴张开,向着玉盘吐出了一枚鲜艳的丹药。   原本素白一片的玉盘上,显示出了黑色的字迹:   “精血不足,中下品。”   “注:服用适量,切记切记,不可成仙。”   第二行字远比第一行要淡,似乎连写上这行留言的人,都没想好,究竟要不要让后来者看见。   玉衡:“第一行的意思是所谓的成仙丹,是抽取活人,甚至是抽取修士精血炼制而成,第二行的前两句话在下倒是都能理解,能提升修为的天材地宝,若是一气服用太多,难免会灵力爆体而亡,可是为何不可成仙?”   文英摇了摇头:“话中的含义,换个地方再想也不迟。”他环顾周围,眉宇笼罩上了一层忧色,“在下总觉得,这件石室,看起来就像一只大型的丹炉。”   “……丹炉……”   话音未落,室内忽然产生了陌生的回音,远得超过了空间的界限,仿佛是自时光的另一端悠悠传来。   眼前的景物蓦然变得模糊了起来,仿佛是被雨水打湿的透明琉璃,等画面再次稳定之后,玉衡等人感觉整间石室都产生了奇异的变化,道童,丹炉,蒲团还有书架,都变得格外崭新,没有丝毫岁月的痕迹。   一道犹如雨后青山的刀光撞开了门扉,手提千秋岁的少女飞身而入,人刚落地,就笑着回头:“唐道友?”   大名鼎鼎的明川真人基本是被恒王给搀扶着走进来的,一步一踉跄,一步一趔趄,俊秀的脸上充满对世界的怀疑:“这洞天里没什么宝物就算了,灵力怎么还乱七八糟的,我方才差点就交代在了上面!”   ――玉衡与文英都觉得对方这句话简直说到了自己心里。   青衣少女笑着指了下道童手里的葫芦:“唐道友莫急,你觉得这算不算宝物?”   唐将阑扫了眼,面无表情:“我觉得不算。”   青衣少女表示赞同:“唐道友说得很是。”   她刚刚站到了葫芦之前,那些灵力之线就如鬣狗遇见血食一般,汹涌而至。   刀未出鞘,青衣少女低着头,神游物外,若在思忖,仿佛未曾注意到周围情势的变化。   在即将接触的前一瞬,那些灵力之线忽的碎了,碎了的线仿佛一截截蠕动的蚯蚓,拼命想要重新接续回去,但无论怎样使力,都无法使得伤口愈合。   它们都已经彻底的“断”了。   他们未曾见到刀光,然而刀已归鞘,青衣少女仍在低着头,细细思忖着,她黛眉未蹙,目光却像是一段难解的题。   玉衡回忆:“这个时期的青帝是元婴还是化神来着,倘若在下记得不错,应该还是元婴?”看一眼文英,“咱们的仙都修到狗肚子里去了吧?”   所以刚才能够脱身,不是他们反应快,也不是法宝的质量过硬,而是因为此地的陷阱,本就被前人砍过一刀。   ――连数百载岁月也抹不去的一刀。   玉衡叹息:“你说,普通修士和天才之间的差距,真有那么大吗?”   “……”   文英别过脸,拒绝和老熟人搭话。 第141章   青衣少女淡淡地扫了眼断裂的灵力之线,半晌后点了点头,从随身青囊中取出一块带血的新鲜肉块,丢了过去,看起来是想试一下炼葫芦丹的功效。   史官注意到友人的动作,还没站稳,就发出了悲伤的哀嚎:“越道友,你就不能换一块不那么好吃的肉来测试吗?”   文英和玉衡:“……”   所以被青帝丢出去的到底是什么肉?   伴随着唐将阑的念叨声,血肉很快被完全吸收,紧跟着,傀儡道童口中吐出了一粒灰扑扑的药丸,玉盘上也随之出现了“劣质无品”的评价。   但是未曾出现第二行注解。   青衣少女目光清凌,带着澄澈的锋芒,她笑了一下,道:“看来玉盘上面还有一层禁制。”   史官伸了下脑袋:“我没瞧出来什么特别的,你确定吗?”   青衣少女耸肩:“不确定,但可以先砍一下试试。”   旁观者们:“……”   他们现在似乎有些把握到了青帝的行事逻辑――大部分问题都能一刀搞定,要是搞不定,就再劈第二刀。   青衣少女的尝试卓有成效,千秋岁锋刃所过之处,虚空中有破碎声隐约传来,那句被深度隐藏的提示,也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   殷岁晏将最后四个字轻声念了出来:“‘不可成仙’。”   青衣少女笑道:“登仙宫或许是怕们人弟子忘记,所以才在隐蔽之处,写下了这行提醒。”   史官好奇询问:“所以真的不能成仙?”   青衣少女摇头,果断:“无稽之谈。”顿了下,又带着点不确定道,“不过也或许存在点根据。”   此时的旁观者们,都和史官有着相同的茫然,并且还多了几分沉重。   青衣少女想了想,道:“他们可能是觉得,仙人比之渡劫、大乘期的修士,要更容易陨落。”   史官也跟着点了点头:“是啊,从活的时间长度上来说,仙人确实有点对不起修为。”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从腰间抽出画笔,在空中挥洒,同时表示:“洞天内的环境有点特别,在下想看看,能否以此为画幕,绘制出一副作品。”   从头到尾,殷岁晏一直好脾气地笑着,青衣少女则诚恳的表示不用和她解释任何有关丹青术的问题,横竖她也听不明白……   到了这里,眼前的流动幻相忽的戛然而止,所有鲜活的身影都慢慢消失,然而环境的变化却保留了下来,玉衡等人依旧处于丹青之术所构成的幻境中,文英忽然想到了什么,大步走过去,推开石室的大门,外间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架起了飞虹般的玉桥,而桥的对面,是一座宏伟宫殿的轮廓。   *   一身灰色道袍少年人缓步行走在逼仄的山崖夹缝间,他的面庞十分年轻,只是眼睛深处,隐约会透出一丝腐朽的老迈之色。   ――无为派的太上长老,从逐鹿世代末期一直活到现今的濯泉真人,马洗世。   他手中托着罗盘,罗盘上则悬浮着一只龟甲,可以用来占卜的蓍草正在龟甲中徐徐燃烧。   也不知步行了多久,马洗世的视线终于豁然开朗起来,陡然变得宽敞的前路一分为二,两边各自立着一堵石门,左边写着“生门”,右侧写着“死路”。   马洗世在龟甲上画了一道符,须臾间,法器上光华大放,在他眼中,两座石门逐渐变得透明,生门后藏着尸骸与血光,而死路之后,则是无数瑶草琼花。   “魔主所言无误,青帝其人,果然喜欢故弄玄虚。”   马洗世手执罗盘,飘然飞   入,右边的石门轰然开启,石门后面,鲜花正灿烂地盛开着,然而就在他落地的一刹那间,所有花卉都瞬间枯萎,花盘上结出的果实,是一颗颗形貌森然的白色骷髅。   虚空中传来隐隐的笑语声:“都说了是死路,怎么偏偏不信呢?”   马洗世骇然欲飞,刚刚升空,右腿就被一只骷髅张嘴咬住,他隔空拂袖,同时催动罗盘上的龟甲,在身周形成了一层灵力的屏障。   背后传来一阵阵令人牙酸的咆吼声,马洗世背生寒意,他全力疾驰,也不知飞行过了多久,总算脱离了险境。   穿着灰色道袍的真人身悬空中,目中忽然流露出一丝惊讶之色,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再次出现的两座石门。   左侧同样是“生门”,右边也依旧是“死路”。   这回做了相反选择的马洗世在境遇上,基本是上一回的重复,唯一的区别在于,生门这边连掩饰都懒得掩饰,直接发动了攻击。   虚空中的声音笑得更大:“说是生门,你居然还真信是生门了?”   马洗世:“……”   青帝早已陨落,留在洞天中的,大约只是一丝残余的力量,有没有攻击性他暂时难以判断,但在气人的能力上,足够心志没那么坚定的修士当场道心崩塌。   又一次飞了半天的马洗世,第三回停留在两座石门前,此时此刻,一张少年脸露出难以掩饰的疲惫。   他手中的罗盘和龟甲名为“寻仙”,乃是混沌世代,无为派一位真正仙君所留下的秘宝,按理来说,不应该找错地方才对。   马洗世扶着额角,口中喃喃自语:“两条路都不通,莫非……”   他骤然回首,发现身后有望不见尽头的泥浆悄然蔓延而至,马洗世这次没急着跑路,而是当头冲进了那片可怖的黑色之中。   “……”   仿佛有细密而急切的水声骤然驰远,等视线再次变得明晰起来,马洗世已经站在了一间造型清雅的书房当中,原先所有的景物都消失不见,身后则是一张画着山崖与两块石门的画卷。   穿着灰色道袍的真人微微闭眼,深吸一口气,喃喃:“青帝……”   矮桌上摆着的茶杯在外形上,刻意制作成了牡丹花的样式,显得小巧可爱,据马洗世了解,这应当不是青帝的偏好,而是瑶华有度的小姑娘们的审美,想来是此地的原主人某次逗留时,曾从北洲带了点用具过来,等离开大渊献宫后,又没有及时回收。   马洗世站在那副画卷前,唇边溢出一丝冷笑,他目光沉沉,眼里的老迈之色比往昔任何时期都更加鲜明。   他推开书房的门,外间是一大片轮廓宏伟的宫殿群落,周围有飘渺空灵的云雾缭绕――正常的雾气不可能对无为派的太上长老,产生如此严实的视线遮挡效果,所以眼前这些必然是由青帝亲自设下的迷空步障。   马洗世试着外放神识,刚触及云雾,便感到识海一阵剧痛,他面色惨白地后退半步,看着手上灵光稍显黯淡的龟甲与罗盘――在跃入洞天时,这套法器就消耗了极大的力量。   思忖良久,他又回到了书房中,开始认真检查里面的书架,其中放置着的大部分都是十分正常的仙门典籍,还有一些明川真人所留的丹青画卷,内容相对来说缺乏爆点,都是些山川湖海,自然风光。   马洗世咬破舌尖,向着罗盘喷出一口精血,同时运力催动龟甲,顿时,法器上放出琉璃般的轻盈灵光,而被灵光笼罩住的典籍中,有一部忽现异彩,显然是被设下了幻术。   很快,那层幻境如薄冰般碎裂,显出真正的形貌,马洗世果断将其摄入手中,同时看见了典籍上的书目名称――   《狂傲仙尊逆尘寰-新春特别版》。   *   无名仙阁中,因为看腻了水镜而被撵去努力学习的阳天殿主正在含泪做功课,他发现自己不能敷衍了事,因为边上的前辈也有些无聊,自己每写完一份,就会被拿去当场批改。   越知涯忽然抬头,向远处看了一眼,微微扬了扬眉。   井双灯:“前辈怎么了?”   越知涯露出了一丝笑意,悠然道:“其实门规太森严也不好,有些寻觅事物的经验,不亲自去弟子那边收缴几批违禁玩器,是积累不起来的。”   井双灯不理解这段话前因后果,他只是小心翼翼地注视了青帝一眼,希望前辈感慨归感慨,千万别闲着无事,回去再折腾崇吾的门规…… 第142章   马洗世面无表情,他怀疑昔年青帝是猜到了会有后人前来此地,所以才设下了重重迷障,故意戏弄他们的感情。   书房内不是没有隐藏的器物,但每一件在实用价值上,都只适合出现在《青帝野史》或者仙门的各类八卦刊物当中。   因为灵力近于枯竭,他先服了一把气味芬芳的丹药,原地打坐片刻,然后往龟甲中加入了新的蓍草,同时连掐符诀。   乳白色的烟雾腾空而起,比此前任何一次都要凝实,而马洗世垂在身前的一缕发丝,也渐渐由黑变白。   濯泉真人不想虚耗力量,奈何伪人仙的寿岁已然濒临极限,他翻了许多门派典籍,最终意识到,自己的希望,或许就在凤麟洲中。   自青帝陨落以来,再没人知晓凤麟洲究竟坐落于何妨,马洗世只能先进入大渊献宫内,找一找对方留下的线索。   蓍草燃出的白烟一直在飘,先往上飘,又往上飘,再往上飘,然后在马洗世觉得不对的时候,终于默默散开。   “……”   马洗世觉得,无为派祖师和青帝,至少有一个在玩他。   ――也有可能两个都玩了。   倘若他对卜算结果的解读无误,方才香气的意思,应当是说自己所要寻找的线索,就在这间书房以内。   马洗世面色阴沉,他刚刚陆续找出了各类珍藏版的坊间话本、高级博物牌、因为有灵力维护所以直到今天也没有腐坏的食物盒,为了不漏掉任何细节,他还深入检查了一遍,其中书很一般,牌也没什么吸引力,菜肴的味道虽然尚可,可惜并非是此行所追求的终极目标。   四面环顾,马洗世陷入沉思――连屋瓦的缝隙都用神识扫过,他到底还有哪里没仔细寻找?   “青帝此人,最喜故弄玄虚,故弄玄虚……”   灰色道袍的真人喃喃自语,忽然迈向那副描绘着“生门”与“死路”的丹青卷,给它翻了个面。   ……背后果然是一副全新的画。   默然半晌,马洗世再度吐出一口气――他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期待能立刻寻找到目标,还是希望晚一点再领悟自己被青帝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事实。   史官的画并非凡品,在不加掩饰的情况下,神念扫过自能察觉不对,然而两者的光华恰好重叠,再加上在大渊献宫中存在对灵力的压制,所以才成功瞒过了濯泉真人的耳目。   纵然外表年轻如常,但马洗世依旧能感觉到自己本质的老朽,他捏着画卷的边沿,语气阴晴不定:“越知涯……”   在说出青帝的名讳时,他感到一丝闪瞬即逝的微弱不适,但仔细去感受,又仿佛只是错觉。   ――眼前遮挡了太多迷雾的人,通常无法感受迷雾的存在,就算偶然感受到了,也会因为遮障太多,而再难将其拨开。   不去多思,马洗世选择灵力外放,让自己彻底浸入面前这幅似有云气流动的画卷之中。   *   杏花天内,青衣仙人轻轻拂袖,玉案之上堆积如山的文书便通通消失,替代出现的,是一些造型轻盈的杯盏,她从虚空中取了一把盛开的荀草出来,先择下嫩黄的花瓣,又燃起绿膏之火,饶有兴致地蒸起了花露。   马洗世知道,荀草服之能使人肌肤柔滑,容色美丽,然而天性畏火,遇之瞬息便成灰烬,对方没有使用法器辅助,纯以自身灵力小心维护,若是在操作的时候,有半分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身穿朱色外袍的史官踩着鞋子,拖拖沓沓地走了过来,眼底带着明显的青黑之色,他把画里抱着的画轴往友人那边一抛,完全没在意对方究竟在做些什么――他的确也没机会发现,   因为青帝动作迅捷的将所有杯盏轻盈拂开,整个过程根本没有形成任何打搅。   青衣仙人打了个招呼:“唐道友?”   史官的动作顿了顿,脸上带了点怀疑:“看你的表情,应该是不记得之前要在下去做什么了?”   青衣仙人慢吞吞道:“记得倒是记得……”   “但因为安排的工作太多,所以不确定在下现在是过来针对哪项工作进行汇报。”   史官熟练地把老友没说完的后半截话给接续出来,然后卷起袖子,开始挑衅:“咱们来打一架吧――你只能用一成力,而且不许用刀法,不许遁行,不许用法器,也不许使用境界压制。”   青衣仙人扬了扬眉:“那你呢?”   史官理直气壮:“我随意啊。”   “……”   马洗世不太能理解,都加了那么多条件,史官干嘛不干脆点,直接让青帝开场就直接认输算了?   青衣仙人想了想,温和答允,还补充道:“再加个条件吧,我若是三招之内无法胜你,也算你赢。”   总算从长期加班中回过神来的史官,斟酌了一下双方的战斗力,干咳两声:“……算了,今日放你一马,先不打了。”   青衣仙人笑了下,倒也不曾坚持。   史官开始解释画卷的用处:“每一幅都是空白的,使用者可以自行在里面留下影像,考虑到你的要求,开启条件我简化了一下,可以自行设置。”   青帝接过画卷,目光沉凝,到此,画面忽的开始变幻,马洗世知道,接下来必然会出现某个秘密――   “……我都把丹青画卷设置的毫无难度了,你怎么还能做到坚持不懈地失败呢?”   依旧是熟悉的地点,熟悉的人物,只是史官眼睛下的青黑色,仿佛比上一次要更加浓郁。   ――金丹以上的仙人就能不眠不休不饮不食了,唐将阑这得是累成了什么样?   史官拿过已经损毁的画卷,仰天长叹:“我有时真想知道,究竟是我在刀法上的天赋更差,还是你在丹青术上的资质更糟。”   青衣人笑得一派仙人风度:“这种事情么,随缘即可,不必硬要争个高低。”   马洗世可以想象史官的心力交瘁,他不知青帝尝试了多少次,熟悉的场景交替感才再度出现,不同的色彩彼此交融,宛如流动的琉璃,等再次变得清晰之后,眼前的画面稍显黯淡,依稀可以看见窗外的宫殿轮廓。   出现在眼前的,是大渊献宫曾经的历史。   面前的青帝看不出任何幻影的痕迹,她手中虚悬着一只玉镜,镜上隐约可见照胆二字,玉镜无风而动,忽然间光华大作,雪浪般的光柱从中射出,令人神魂惊眩,马洗世能感觉到,在被法器光芒所笼罩的瞬间,自己的肝胆脏腑皆被洞彻的一清二楚。   “并非所有进入画卷的人都会来到此处。”   玉镜已然恢复了原先静默的姿态,青帝的声音温和从容,却没有笑意――马洗世方才虽然也看见了对方宛然如生的幻影,但唯有此刻,才终于勾起了他心底熟悉的战栗感。   “会听到这些话的人,必然对那个秘密,已经有过了解。”   何,在下那时尚且年少,不曾涉足尘世,自然也没发现有何异常。”笑了笑,终于说到了马洗世感兴趣的部分,“历代所有仙人之骨,都放在凤麟洲当中――不止崇吾的仙人,也包括了其他门派的祖师。”   马洗世心脏猛地一跳。   他是无为派弟子,又身为太上长老,亲手从凤麟洲中取回祖师的遗蜕,岂非再合情合理不过?   青帝旋即露出一个带着三分嘲讽的微笑:“其中无为派的祖师是一名特别擅长卜算的仙君,他觉得不久之后,门下必会出现不肖弟子,所以与其将自己的骨头给他们糟蹋,不若全部留在凤麟洲中罢了。”   马洗世:“……”   他很怀疑,面前的“青帝”到底是单纯的幻影,还是有着自己的意识,能够根据观看者的表情变化,及时给出含沙射影式反馈。   青帝:“早在创立之初,崇吾本非隐世门派,这点从无为、文贤、越秀等门派的典籍中应当可以找出些踪迹来,当初之所以选择遁世,自有旁的缘故在里头。”   按照正常讲解顺序,接下来该叙述所谓的缘故究竟是什么才对,然而青帝一点没惯着听众的意思,自顾自地跳转到了其他问题上。   青帝悠然道:“能来此地之人,想来也该知晓,一旦成为仙人,体内便可自成一个小世界,不必继续从天地中汲取灵气,这些‘小世界’相当于种子,遇见适宜的土壤,就能成长为独立的洞天,甚至于――”   经过一个似有意似无意的停顿之后,青帝的幻影才将最后五个字说出口:“真正的世界。”   马洗世瞳孔猛地一缩。   他对此不算一无所知,但听见青帝娓娓道来,依旧觉得句句皆有惊雷之意。   青帝似在叹息:“大渊献宫的成熟程度远超外人所想,若非在下加以限制,未必不能发展为真正的世界,这也是为何你们进入大渊献宫之后,灵力运转会受到压制――并非此世之人,自然会受到规则的排斥,然而归根到底,大渊献最初的种子与你们的灵力有相同的来源,所以也不是完全不可使用术法。”顿了下,补充,“不过若是得到洞天之主的允许,受邀而至的宾客,便不会受此影响。”   明明是一段幻影,马洗世却觉得对方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青帝:“当然,以我之能,炼化洞天尚可,然而即使是仙人,也无法炼化真正的世界,若是大渊献宫彻底成熟,必然会脱离在下的掌控,到了那时,洞天之主就不再是某个人,而是某种规则,像花有开谢,年有四季,日有升落……”   马洗世听到此处,心中忽的升起“道法自然”四字,他感觉自己隐约明白了什么,却又陷入了更大的迷茫当中。   作者有话要说:荀草:有草焉,其状如(jiān),而方茎黄华赤实,其本如藁(gǎo)木,名曰荀草,服之美人色。(《山海经》) 第143章   被突然卷进洞天中的秋梦刀看着眼前的熟人,笑着招呼:“那么巧?”   穆自宜背脊笔直,站立如松,此刻正礼仪周全的拱手见礼:“秋道友。”   秋梦刀笑眯眯地回礼:“见过穆少主。”   穆自宜:“……秋道友莫要打趣在下。”   ――因为青帝当年表露过要收徒的意思,在小时候,总有那么群动不动就想上天的同龄人,按照“青帝是北洲主,那么她徒弟也算是北洲少主”的逻辑来各种起哄。   秋梦刀:“那见过广乐真人。”   穆自宜简直想要叹气:“也不必如此生分。”   秋梦刀迅速调整了措辞,大笑道:“老穆你真是一点没变,还跟以前一样。”   穆自宜感觉自己额头青筋一阵乱蹦:“……秋道友还是继续生分着吧。”   秋梦刀环顾四周,远近皆看不见其他人,他们身处于一片宛如雪玉堆砌成的宫阙当中,面前就是最大的主殿,空灵清雅的建筑群落上缭绕着仙气飘渺的云霞锦障,在天空中,还盛放着比成人更要大得多的美丽莲花。   “此地就是大渊献宫?”   穆自宜谨慎道:“或许是。”   秋梦刀真诚建议:“秋道友,你要不要先喊两句师父开门试试……”   穆自宜默默看了老熟人一眼,从腰侧抽出了佩刀韶令,这柄刀刀身修长,其色空青,就像悬着一剪春光,而在刀柄的底端,还有着椭圆形的小小印鉴,写着代表铸造者身份的“千秋不知岁”五字。   秋梦刀闭嘴,特别乖巧地站在原地。   穆自宜看着面前的大殿,并没有因为这个洞天跟青帝相关就放松警惕,大殿的两根柱子上分别写着云上琼宇和世外仙源,而正中的牌匾,则是“方寸之间”四字。   “秋道友以为如何?”   秋梦刀面色肃然:“自然是唯穆真人马首是瞻。”   “……”   穆自宜没说话,可能是在克制自己出手殴打答非所问的同伴的冲动。   秋梦刀咳了两声,变得稍微严肃了点:“上面的‘方寸之间’四字,倒是教我想起了昔年明川真人,据史书称,这位前辈有时会以‘寸许山河’作为自称。”   唐将阑是丹青大手,妙笔所至,可以将山川万物绘制在一副小小的画卷当中,以此作为代称,自有其自负之意。   穆自宜微微沉思,问:“请问秋道友,现在能否用《拒霜诀》催动植物成长?”   秋梦刀摇头,看了眼浮在空中的莲花,忽的笑了起来:“穆道友,你觉得是真有这么大的莲花,还是我们不知不觉的变小了?”   穆自宜端详着大殿前的牌匾,轻声:“我想先去里面瞧瞧。”   大殿内空旷到了寂寥的程度,基本瞧不见任何装饰,似乎在建立之初,就并没有考虑过外人来访的可能,唯一引人注意的,是立在正前方的青色男性雕像。   穆自宜猛地怔住:“这是……”   雕像眉目温和,神色清朗,正是恒王殷岁晏。   秋梦刀刻意没去看穆自宜的神情,他以自己曾在在矿石鉴定上拿过甲等的底气,自信满满地给出结论:“从材料上看,应当是青琅\所雕刻而成。”   穆自宜:“秋道友确定?”   秋梦刀坦然:“当然确定――反正现在也不可能突然冒出位授业先生来给在下现场打分。”   穆自宜:“……”   她开始思考,秋梦刀究竟是真的知识储备丰富所以尤其笃定,还是因为没人能够纠错,所以觉得表现的坚决一些也无妨?   秋梦刀:“我曾经在明川真人的   一副画卷中,看到过类似的青琅\塑像,然而不过手掌大小。”   穆自宜:“若是我们真的在进入此地后缩小了,那便能够说通。”   秋梦刀笑道:“可这尊塑像留在此地,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穆自宜犹豫了下,道:“丹青之术,载体未必限于纸张,我怀疑面前的塑像,也是一副‘画’。”   广乐真人试着外放灵力――宛如水珠滴入湖面后牵动了无数涟漪,一种青山般的绿意温柔地弥漫开来,将他们带入了另一个世界。   *   寒风中夹杂着刀刃般的肃杀之意,中皇山上大雪漫天,风里回荡着破碎的混乱声响:   “……魔物……对仙门宣战……”   穆自宜有些讶异,北洲虽然终年大雪,然而青帝建立城池之时,特地改造过地脉,让生民所居之地能够四季如春。   ――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事,使得天虞城的结界无法持续往日的状态。   画面一转,穆自宜看见了正在杏花天中的父母。   殷岁晏望着妻子,目光里有无限温柔与无限不舍:“北洲的弱点在于人数过少,然而这也正是优势所在,越道友可以将生民聚集起来,并且将城池结界转为完全的防御状态,如此便能坚持很久。”   他拉着妻子的手,回头看着身后的浮岛:“杏花天是北洲的枢纽,等越道友启动阵法后,我们就要换个地方住。”   穆姓女修:“我去奈何天,你要去中洲。”   语气并非询问,而是陈述。   殷岁晏抚着妻子的背:“人生在世,有所不为,自然也有所必为。”顿了下,道,“我离开后,你莫要牵挂。”   穆姓女修望着丈夫,半晌后,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此时,一只传讯的符鸟翩然飞来,带来令两人瞬间色变的消息:   “魔物出现于南洲,青要山被围,魔主重创素灵宫,阆苑主陨落。”   ――南洲与北洲中皇山相对应的地方叫做青要之山,悬圃便位于其上,而历代阆苑主所居之地就是素灵宫。   穆自宜怔了一下,也反应过来,父母口中的阆苑主不是云华真人,而是云华的师父。   殷岁晏蹙眉:“不是中洲,也不是北洲,魔主居然首先去了南洲……”   穆姓女修冷静了会,分析道:“南洲的少族遗民比人族更多,他们的功法多依赖于建木,若是魔主选择袭击建木,阆苑主无论如何都会挺身挡住。”   殷岁晏喃喃:“魔主突破阆苑屏障的速度实在超人意料。”   穆姓女修:“我猜,或许是因为他曾对阆苑的某些人,种下过魔种,导致了南洲内部的混乱。”   殷岁晏颔首:“阆苑少族遗民很多,不同物种之间习性各有不同,想要在其中隐藏些不对劲的地方,的确比其他四洲要来得容易。”   他们没一直在杏花天中讨论,而是匆匆来到了奈何天中,与青帝会面。   青帝身前也停着一只符鸟。   “云华刚刚修成仙身不满百年,又不擅长战斗……”   她话未说完,就被符鸟另一端的石青所打断:   是你一定要掺和,就先去中洲一趟。”   青帝目光微凝,半晌后终于颔首:“我知道了。”   殷岁晏:“我本从中洲而来,几经辗转,总算在瑶华有度中有了容身之处,现下苍生有难,不能视而不见,愿与越道友一同前往。”   朱色衣袍的史官斜靠在书案上,凤目在两位友人身上扫过,笑道:“在下委实不善战,便不陪你们走这一遭了。”顿了下,补充,“中洲局势最为复杂,魔主看似目前正在针对阆苑,但没人知晓是否是声东击西之计,他极有可能突然抽身而出,在旁人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转战中洲。”   燕晷云:“仙家门派大多坐落于中部,像文贤、无为,皆有仙人坐镇。”   史官叹息:“可若是他们各自为政,不肯同心协力又当如何?”摇了摇头,“想来韩真人也有此顾虑,才会让六和道友出山。”   青帝看着友人,忽然开口:“唐道友,你是不是打算去西洲跑一趟?”   史官的表情很轻松:“放心,我就是去随便看看,能帮忙就帮,帮不上就跑,起码替七音谷把传承留下来,不会和魔物交手――你不信在下的丹青术,也得信在下的贪生怕死才对。”   在他们身边,一个穿着瑶华有度服饰的小姑娘闻言,默默瞪了史官一眼。   青帝:“那唐道友就顺便帮北洲带个队,仙门五洲,同气连枝,事已至此,瑶华有度也该派人去西洲瞧一眼。”   史官面无表情:“……我可以说不顺便吗?”   殷岁晏温和道:“唐道友交友不慎,自是只能够自认倒霉。”   史官深深叹息:“居然连殷道友你都学会笑话人了,咱们要不要找摇光道友过来,帮北洲看看风水?”   燕晷云一直望着青帝――穆自宜能看明白紫微星士目光的意思,对方是希望能跟随在帝君身侧,然而到了最后,却依旧不曾开口,万语千言,皆化作深深一拜:   “愿为帝君死守北洲。”   瑶华有度众弟子紧随其后:“愿为帝君死守北洲。”   青帝莞尔:“不必效小儿女态,我何时当真遇见性命之忧过?”又将脖子上碧绿玉牌摘了下来,放在紫微星士手中,笑道,“若是在下懒得再跑回来,自去世间逍遥,便由燕晷云继任北洲之主。”   仙君不比凡人,随时皆能动身,然而青帝刚转过身,又忽然回过头来,把随身的酒石抛给史官,眨了眨眼:“再见面时,唐道友可以反过来请我喝酒。”   唐将阑哈哈一笑,表示感谢:“在下一定仔细藏好,不会连累你被摇光念叨。” 第144章   画面并不是连续的,穆自宜和秋梦刀眼前的风景忽然从北洲移开,变成了中洲的山川湖海,他们看见冲天而起的魔物,数不清的生民化为腐肉与骷髅,风声不再是风声,而是绝望的嚎啕。   秋梦刀好奇:“这是史官的手笔?”   穆自宜从方才的情绪中脱出,想了想,回答道:“我曾听燕真人说起过,史官后来在丹青术上有所突破,甚至可以绘制眼中未见之物。”   秋梦刀继续盯着老熟人看。   穆自宜也顺利理解了发小的疑惑,补充:“瑶华有度立派时间尚短,北洲目前还没有能学会史官传承的优秀弟子。”言下之意,自然是无法提供进一步讲解,能记住上述内容,都算她平时热爱学习,连考纲以外的知识点都能熟读并背诵全文。   她依稀觉得,类似于青帝那样的修真天才,要么就是扎堆出现,要么就是一个都没有,在时代分布上完全没有规律可循。   青帝与恒王目前正在停留在霍州,此地也是少族遗民与人族杂居之地,灵力清盛,风气开明,哪怕登仙宫势力最大时,也算得上一方净土,很少为皇朝监察吏所侵扰。   然而他们此刻所见的,却是一片宛如人间炼狱的残酷景象。   仿佛是夏夜里笼住灯火的轻纱,一片刀光自穹顶洒下,笼住了霍州的主城,灵光的碎屑像是过于单薄的玉片,又宛如冬末春初的河上浮冰,让下方浓郁如火焰的种种负面情绪,稍稍降了些温度。   或许是画面不够清晰的缘故,空中青帝的脸色犹如易碎的瓷器那样白,这可能是她身上唯一能看出重伤未愈的地方:“……也许登仙宫此前迟迟不来辖制霍州,并非是因为距离太远,力有不及,而是不想影响魔种的成长。”   什么样的绝望最为浓郁?自然是原本平和美好的生活在一朝间翻覆破碎。   殷岁晏:“霍州是北边的屏障,皇朝应当有人驻扎于此,”   青帝目光微凝:“我本以为此地修士至少能抵御那么一时半会,如今看来,此前只是考虑了结界强度,没顾忌到他们本身的玩忽职守。”   北地的结界由皇朝之人管控,仙门修士基本没有长相难看之人,过来接待的修士,出身于京洛许氏,应当是一位大乘期的修士,举手投足间风度翩翩,面貌也可以称得上一句英俊。   许姓修士笑道:“既然是越真人相问,区区也不敢隐瞒,霍州局势复杂,我等还在商议之中,不日变更得出结果。”或许是意识到面前的两位真人神色不渝,又补充了一句,“京洛早已派了皇子到此,下官虽是主官,也只能奉命行事,况且霍州一向不服皇朝号令,我等总不能白白帮忙。”   殷岁晏叹息:“尔等不去相助,何妨直接返回京洛,也不必占据着阵法枢纽之位,为霍州添乱。”他微微苦笑,“世上有这般多的魔物,人族居然还在忙着内战,北洲瑶华有度与京洛之间甚至算得上敌视,青帝都愿意过来援手,在动身之前,她甚至未曾考虑过门户之见。”   或许是被当面说得下不来台,许姓修士看了殷岁晏一眼,敛了笑意:“足下这话,合盖说得更早些,我等现下已经重铸了霍州的结界,若非殷氏血脉,无法发挥全效。”又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许氏乃殷氏的臣子,效命于君王,何过之有?越真人若是看不过眼,返驾北洲便是。”   青帝目光在许姓修士身上寸寸扫过,一字一句道:“如此说来,越某倒不好不全许真人一个忠义的名头。”   穆自宜和秋梦刀都不曾看见刀光,只瞧见许姓修士的脖子上蓦然出现了一丝冰凉的血线。   ――那血刚刚流出,便失却了所有的温度。   许姓修士   颓然倒地,他身躯内的力量刚要自爆,被青帝袍袖拂过,就瞬间平息下来。   “延误战机,其罪当战。”   “……逆贼!”   对青帝做出殷氏立场上准确评价的人,是被派遣来此的殷氏皇子。   自京洛而来的年轻人脸上带着少年的骄然与轻狂,一言不合,直接拔剑,毫不犹豫地跟两位大能动起了手,然而修为却虚浮异常,青帝与恒王都判断此人必然是吴后陨落后才出生的小朋友――早在殷岁晏他亲爹的大老婆掌权的年代,所有的皇子公主们不说脑子聪明,起码都被残酷的现实生活捶打出了敏锐的观察力。   画面流速变得飞快,魔物如潮,层出不穷,甚至还出现了人仙级别的大魔,这一段画面穆自宜和秋梦刀都看得模模糊糊,一方面是画卷本身只记了个大体的轮廓,另一方面则是仙人级别的战斗,已经超过了他们能够窥视的极限。   四只大魔联手围攻青帝,其中三位被陆续斩落,最后那个终于寻到间隙,用一柄魔气凝成的□□,刺穿了青帝的肩膀。   魔物力量强横无比,汹涌如惊涛,本就在强弩之末的青衣仙人,更是直接被钉到了结界的外墙上。   就在穆自宜和秋梦刀都要以为青帝已然失去气息的时候,重若雷霆却轻如鸿毛的刀光骤然亮起,然后闪瞬即逝,短暂的像一个不许旁人久视的惊艳。   伴随着刺耳的破碎声,魔物身躯变得跟焦炭一样僵硬,然后也像焦炭一样,崩裂成了粉末。   青帝收刀归鞘,她左肩被枪头刺穿的地方看起来已经恢复如初,连衣衫上都不见丝毫裂痕,但穆自宜隐隐望见,周围有细碎的火星不断逸出。   ――为了避免精血落入人手,被远在千里之外的敌人咒杀,大能的血液在离开躯体后,会被他们及时烧成灰烬。   青帝必然伤的极重,才不能快速愈合。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日,似乎单单青帝一人斩杀的仙人境界的魔物就已经超过十位,北边的局势总算稍有缓解。   恒王建议友人先去别的地方支援,青帝刚准备答话,突然像是遭遇了痛击一般,猛地弯下腰来。   她的脸颊苍白失色,是被钉透琵琶骨时也未曾露出的痛苦神情,仿佛涂上了古墓里的白垩,若非身躯完好,穆自宜几乎要以为对方正被无形的利箭穿心而过。   “师父……”   画面陡变,史官没有将所有笔墨都放在恒王与青帝之上,而是突兀地拉远了视角,   中洲各地以惊人的速度开始失守,下山援手京洛的六和真人君洞明,因为淮阳出现了大量魔物,前往支援,然后被随同而来的殷氏弟子刺杀。   白衣少年语气有种点尘不染的平静:“我不能陨落于此,否则会叫师父师妹伤心难过。”   当时还未曾以战力闻名的六和真人显露出了与境界相匹配的镇定与实力――同伴的突然反水并没有给白衣少年带来伤害,然而不知为何,君洞明脸上温若春/风的微笑忽的消失,他浑身僵硬,目光茫然,露出了跟青帝类似的伤痛与不可置信。 第145章   这位仙人步下数转,扔下被打的境界溃散的京洛前同伴们不顾,自虚空中直接返回了崇吾山,然后忽然顿在山门入口处。   画面到此,模糊的就像隔着水幕与琉璃,或许是此处洞天的屏蔽之力太强,纵然是唐将阑的生花丹青手,也只能匆匆一笔带过。   穆自宜隐约瞧见,洞天内,跌坐着一位重伤的真人。   白衣少年:“师父!”   他的声音太过悲怆,明明并不锐利也不响亮,却像是野兽垂死时的惨叫。   就在大弟子纵身救援的瞬间,那道伏在地上的幻影蓦地消散,韩宴池重新出现在山门入口,接着以手为指,在地上留下一道不算深刻却异常坚固的横线。   ――画地为牢。   少年回头,清澈目光里的惊痛无处可藏:“师父?”   韩宴池负手而立,脸上带着怜惜与决绝:“百年之内,若是魔患不平,崇吾洞天许进不许出。”看一眼首徒,语气微缓,又道,“南洲之事乃是辛持正的计策,阆苑主性格宽厚,愿意接纳外来的少族遗民,他们中有一部分,在自己也不知道的情况下,被埋下过魔种。为师与魔主交手时一时不慎,中了失心之术,目前南洲被建木所封,西洲失却讯息,而中洲为魔主目标所在,不久后必然陷落,待你师妹回来,可以骗她留下。”微微一顿,又道,“若是你们愿意,便为仙门留一丝火种下来。”   ――失心之术,素来流传于魔族之间,直到现在也没人找到解方,中术尚浅之人还能勉强稳定下来,要是中术太深,就会逐渐变成一个神魂混沌,失去理智的怪物。   穆自宜睁大眼睛――原来不谐真人也陨落于此术之下。   在师父说话的同时,君洞明剑出若长空,每一剑都直击山门入口处的结界,剑声响若外海上终年不断的风啸,他不断尝试,等法器碎裂之后,便以指、以臂、以身相代。   凡他所有,皆可为剑。   画地为牢所构成的结界,哪怕仅仅是间接接触,都会造成反噬伤害,白衣少年的血逐渐染红衣衫,鲜红的液体还未落地,就化成了空中飞舞的星火。   韩宴池叹息:“本来现在就该把昆吾给你,只是情势有变,所以为师暂且在上面加了封印,待我陨落后,你便能在门派库藏中寻到。”语调转为安抚,“作为师兄,若是你都不能冷静,那要你师妹怎么办才好?”   君洞明拒绝受教,过了片刻,又忽然冷静下来。   那种冷静很不对――就像一个在火场中的人,没有往安全地带转移,反而跑进了一间屋子里,然后把门关上,借此让自己强行忽略掉外面所有的问题。   君洞明不是真的控制住了自己,他随时可能再度爆发。   白衣少年慢慢道:“失心之术未必不可治,师父先进来,我们慢慢商议。”   韩宴池的态度依旧温和,从容的几乎不像是在谈论自己的问题:“无法自控的仙人,伤害会更胜于天魔,若是为师完全失去神智,你和你师妹,哪怕再加上始微一道,都控制不住场面。”   话音方落,不谐真人的身影毫无预兆的开始崩散,化成了灰烬般的漫天灵光――他并非本人返回崇吾,在这里的,只是一道分神。   若是本体彻底陨落,分神自然无法维系下去。   还未愈合的伤口再度撕裂,白衣少年向外徒劳地伸出手臂,奈何所有接触的可能,都被死死隔绝在画地为牢之外。   修炼《太上忘情》的真人本该秉性平和,然而此时此刻,陌生的情绪如开闸的洪流般充斥在每一个角落,似乎夺取了这具身躯的控制权,淹过四肢,淹过口鼻,最终倒流回脏腑之中。   但他本人则完全不想挣扎。   穆自宜和秋梦刀屏住呼吸,一言不发,默默注视着面前相隔百载时光的仙陨。   还活着的小师妹不允许少年崩溃太久,青帝比君洞明迟了半刻回山,她所瞧见的,是虽然急切,但衣衫整洁,举止从容的大师兄。   白衣少年看着师妹,只说了一句话:“师父受了重伤。”   他没加旁的描述,微微侧过身的姿态,就像正要往洞天深处走动,仿佛韩宴池真的就在在崇吾洞天之内,需要弟子前往救治。   画地为牢的横线被幻术暂时遮掩。   穆自宜和秋梦刀分明完整旁观了方才的一幕,但却都几乎要被君洞明的意图骗过。   青帝看着君洞明的眼睛,她的目光在慢慢冻结,声音则变得飘忽,不但没往前走,反而向后退了半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不必言语,只要一个动作,一个眼神,我都会知晓师兄的意思。”   白衣少年僵住。   青帝唇角弯起,眼圈变红:“师兄若想瞒过我什么,该在脸上戴个面具才是。”   她从虚空中取出一副空白画卷,抛向天地之间:“虽然不擅丹青术,但幸好唐道友曾教过我一些使用的法子。”   已经流逝的时光再度汲取色彩,于画纸上重新显现,青帝安静注视着上面流动的景象,看着不谐真人的分神魂飞魄散,半晌后才道:“是我来迟了一步。”   她的声音很轻,不比利刃刺穿血肉更响。   白衣少年还在努力唤她回家:“师妹。”   青帝倚着树干,仿佛是要在没有边际的茫然中寻到一点支撑,她抽出凶刀荧惑,挥刃如雪,削出了一副牌位。   仙人的手很稳,纵然在刻下“先师韩宴池”五字时也不曾颤抖,穆自宜只听见一声声压抑的刀鸣,像是骤雨中被挂在屋檐下的仓惶铁马。   在“不肖弟子越知涯叩立”之上,青帝特地为白衣少年空出了一个名字的位置。   ――虽然里面的人无法离开,然而外界的人和物,可以毫无阻隔的穿透面前无形的牢墙。   青帝目光沉郁:“我方才在想,目前中洲的局势尚有可为之处,为何会提前断言必败?以师父的性子,要是还有能够拯救的余地,不会要你哄我回山。”   “我已猜到了答案,想是因为京洛中,有人与魔物勾连。”   白衣少年看着一线之隔的师妹,语气忽然变得异常温柔:“合你我二人之力,可以试着打破画地为牢,师妹要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一起。”   青衣仙人摇了摇头,轻声:“总该为仙门留下一丝火种。”   她身如坠叶,在山门前一拜到底,与自己出生的家园做了告别,起身后微微笑道:“我会为师父报仇,至于那些哄小姑娘的话,不敢拿来欺瞒兄长――此去一别,当无再见之期,天涯路远,望君珍重。”   青帝步入虚空,将所有呼唤都抛在身后。 第146章   就在穆自宜和秋梦刀进入画卷空间的同时,马洗世周围水汽渐浓,宫阙消融如蜡,他望见了远处无垠的外海,海面上流离着狂暴的灵力乱流,穹顶暴雨成线,然而还未落下便断了,水天之间,像是横亘着一缕苍然的刀意。   青帝凌空虚立,鹤羽般的衣袖猎猎而飞:“在下一直有所怀疑,魔物并非此界之物,而是来源于外部。”   马洗世:“……”那么惊悚的消息,对方就不考虑在正式开口前,先做点缓冲?   青衣仙人向远处眺去,目光的焦点落在灭度海上。   “灭度海对魔物具有压制之能,我早先做过尝试,想设计一个能自动生成各类防御术法的结界――”   说到这里,青帝忽然顿住,似乎犹豫了一下,随后语气特别坦然道:“或许后来者对此会感兴趣,在下先额外说明一下,那个结界最后因为所需资源量太高,在运转是总出现各种意外停顿,所以最后没能设计成功。”   “……”   马洗世觉得,青帝真是一个单人就能制造多人群聊气场的特别仙君。   青帝:“天形穹隆,当如鸡子幕,若是魔物来源于此界之外,他们在进入时,便会遭到抵御,在下猜测,灭度海周围的压制之力,就是当初抵御的残留,原理与我当年所想的结界,应当存在相通的地方。”   说到此处,她的视线似乎穿透了海面,落到海底不见尽头的深渊中。   青帝:“然而魔物最后还是出现于世上,而且并未受到压制,所以他们的进入,是一种得到允许的状态。”   马洗世忽然想到经典书中,关于太始世代和混沌世代的描写。   青帝往下叙述:“最初的修士所用功法多为《内府经》一类,抢夺天地造化,然而在修炼时,会逐渐使得所居之地愈发贫瘠,再难支撑,长此以往,五洲必将寸草不生,所以魔物才被放了进来,用来克制当时已经没有天敌的修士。”   《内府经》因为自身的特性,更容易产生负面情绪,也就更容易被魔物当做目标。   青帝微笑:“如此一来,就能解释为了当时的修士为何会抛弃血腥粗暴的《内府经》,转而研究《养气诀》一类相对要温和无害的功法。”想了想,又道,“魔物虽然在一开始遭到排斥,但后来便得到了允许,所以没有受到压制,能够在世界上发挥自身的力量。他们最初出现于世之时,数量可能并不太多,为了能保证其不被修士灭绝,还受到了天道额外的某些庇护。”   没卖关子,青帝直接说出了天道庇护的具体内容:“首先,他们存留了一部分来源于外界的特征,我猜就是魔巢,不同于人类去世后,魂魄归于天地,记忆则逐渐消散,魔物灵魂的诞生源于魔巢,死后也将回归到出生之地,魔巢能够在他们亡故后,不断凝聚消散的魂魄――这个能力最后衍生出了聚魂阵――而且对保留和找回原来的记忆,也有独到之处,所以看起来,就像是魔物一朝身死,还会不断复生,永无止境。”   其实青帝所言并非马洗世迫切所需的内容,但他突然变得不那么着急起来――能够借此了解到辛持正的秘密,属于计划外的宝贵收益。   青帝笑了笑:“其次么,就是众所周知,魔物天然擅长把控人心,又具有屏蔽窥视的能力,他们能感知到大型的危险,就像魔主,格外擅长躲避,总能绕过必死的危机。”顿了顿,道,“当然,这种规避也并非没有漏洞,修士可以从两处入手,要么就提升自己的实力,防止自己的计划被窥视到,当然这对于仙人境界之上的魔物用处不大,尤其是对于魔主来说,要是谁真设下了能置他于死地的陷阱,肯定能被反向察觉;要   么就利用一些意外――我初到北洲之时,遇见过一些与自己境界相差不大的魔物,还特地拆开来研究过一段时日,因为当时不是刻意在寻找,所以对方也无从规避,这种类似于狭路相逢的情况,魔主也不可能提前预知到。”   马洗世对魔主本来只是模糊的忌惮,如今听了青帝一席话这么一说,心中颇有所悟,自然就变为了……   特别具体的忌惮。   濯泉真人思索着青帝所言,愈发觉得,日后若是与辛持正接触,只能合作,不可敌对。   青帝微微合目:“虽然选择了更温和的术法,然而混沌世代所涌现出大量的魔物,也促使修士竭尽所能来提升修为,但等他们中的某些存在,终于迈出了根本性的一步,成为仙人之后,因为内世界的成熟,而逐渐受到了此方世界的排斥,不得不飞升离开。”   “正如耕作过度的土地会变得贫瘠,修士不断夺天地造化来修持已身,等成仙之后,再离开出生之界,等于不断有大量的灵气在流失,当然也会对此方世界造成损害,大约到了混沌世代中叶,或者更早一些的时候,修士们总算开始意识到世界正在变得无比脆弱,于是研究出了一门术法,能够将力量封存在骨殖当中,当时的仙人在受到排斥时,宁愿选择直接身陨,也不愿将力量带走。”   “人君世代的修士或许无法想象,五洲中的可用灵力曾经稀薄到什么程度。”   马洗世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之所以用人君世代而不是游仙世代的修士来举例,是因为青帝直接于仙魔大战中陨落,压根没机会再修正自己以前在大渊献宫内留下的资料。   青帝:“一部分修士选择与少族遗民合作,一起净化稳固天地间狂暴的灵气,这就是阆苑的起源,他们同时还找到了另一种提升修为的方式,这种方式能使人达到一种介于凡人与仙人之间的特殊状态,也被称为伪人仙。”   马洗世:“……”   要么是凡人,要么就是仙人,夹在中间那一堆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啥的分类完全不值一提――很好,这种分类很青帝。   青帝微笑:“伪人仙只要控制得当,就不会受到强烈的排斥,一部分大能选择走上这条相对保守的路,来继续寻找对付魔物和弥补天地亏损的方法,然后大约是混沌世代中叶或者后叶,因为某个契机,修士们意识到,也可以利用前人的骨殖来修成伪人仙。”   马洗世意识到,幻影正凝视着自己的方向,目光里带着奇异的悲悯与宽容:“伪人仙不是人仙,也看不见真正的仙人所能看见的风景。”   青帝的声音似在叹息:“前人在发觉修士才是导致灵气溃乱天地有缺的主因,而魔物的存在反而遏制了这一糟糕现象时,许多修士当场道心不稳,甚至于失道,唯有仙人们能不受影响,所以未免后人一蹶不振,这个信息被仙门封锁,前代的仙人将此讯息留在天地间,唯有成功渡劫者方能知晓。”顿了下,做了点补充,“不过我当年由于好奇心太盛,自行寻找了许多太始世代与混沌世代的史料来研读验证,所以提前一步,猜到了正确答案。”   马洗世有些讶异,既然青帝提前知晓了答案,那么……   青帝神色轻松道:“不过无须担忧,并不是所有修士都会因此失道,比如心志   笑的表象下,似还深藏着一股令人惊骇的冷冷锋芒。   青帝放完嘲讽,又往下讲述:“前代仙人所留的那条讯息,除了告知后来者魔物的起源之外,还有一个建议,成仙后,要想清楚是走是留,一旦选定,便莫要后悔,莫要回头,他们不会责备离开的仙人,也不敢断言留下的仙人一定能找到出路。”   “不过大部分仙人,包括我自己在内,都选择了留下。”   “想要留下,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仙人会不断受到此方世界的排斥,必须强行封印压制自己的力量,后来有前辈从魔物也能吸纳灵气为自己所用中,得到启发,创出了一门法诀《万物归藏》,这门法诀的关键在于减少排斥,加强融合,仙人可以剥离、湮灭、摧毁自己内天地中产生的灵气与外界灵气相斥的部分――此事又促成了另一个结果,仙人们开始尝试,用自己净化后的力量,来反哺天地。”   “尝试取得了有益的结果。因为仙人总会将大部分力量用于反哺,所以表面上就与伪人仙的实力相差不多。”   “使用《万物归藏》会对仙人造成一定的损害,然而与反哺天地相比,都是些无关紧要之小事。”   丹青幻境中的景象再度开始飞速变化,青帝站在京洛的上空,遥望着那道撑开天地的宏伟巨柱。   马洗世知道,眼前所见正是中洲的天柱。   ――在正常情况下,天柱理当无法被外人窥视,只是在画卷当中,借由青帝的视角,赋予了它凝固的实体。   “若是将此方世界比喻为仙人的遗骸的话,那么天柱便是脊骨所在。”青帝只一步便迈到天柱之侧,轻叹,“太始世代和混沌世代前叶,修士夺天地造化对此方世界产生的伤害太大,导致天柱变得脆弱,后世的仙人们,一直在想办法稍做弥补。”   马洗世看见柱体上,浮现出若隐若现的裂纹,似乎会突然之间从中折断。   青帝:“逐鹿世代,仙人群聚,他们最初都有着相同的目的,然而在具体手段上出现了分歧,经过几番明暗角逐,最终定下了不将魔物起源与存因公开的约定,一部分人开山立派,另一部分则遁入世外,至于殷氏,则在仙门的支持下,定都于天柱所在的京洛。因为过多吸纳灵气会对此方世界造成损伤,所以才会限制修炼功法的流传,同时设立灵府,收拢散修,加以约束,将修炼消耗的灵气控制在不会对环境造成不可逆伤害的安全范围内。”   “这是一开始的想法,奈何许多事情,都会在时间的流转中,逐渐面目全非,改变了最初的模样。” 第147章   青帝:“掌握权柄之人,将个人私欲凌驾在了公义之上。”   她说话时,语气格外平静,无法辨明喜怒。   青帝忽而一笑,悠然道:“其实也并非不可预料之事,只是当年的仙人没想到,人心能变易得如此之快。”   马洗世盯着身前的幻影,面色愈发阴沉。   “既然《万物归藏》可以修补此方天地,那么仙门就赢得了更多的时间,他们一方面不断反哺世界,一面也在寻找彻底解除隐患,以及对付魔物的法子。”   青帝温和道:“五洲的大门派中都有《万物归藏》的法诀流传,当然从在下出山后看过的版本来说,到目前为止,各门各派之间已经出现了不少差别。”   马洗世:“……”   倘若他的常识储备没有问题,那么《万物归藏》搁谁家都属于保密级别最高的那类功法吧,青帝到底是怎么看到的,居然还做出过分析比较?   青帝:“不过所有门派加起来,在《万物归藏》上的研究进度,都没有崇吾派快。”   马洗世:“…………”   不但做了比较,而且还顺带拉踩。   青帝笑了一声,似乎想起了什么趣事:“其实当时各大门派的祖师都曾心平气和,咳,虽然不太心平气和,但姑且算是比较讲道理的坐在一块,商量过后续的发展道路,其中无为派祖师在坐化前,以寿元精血为代价,占卜过三次,其一,便是担心门下有不肖弟子,依仗修为,倒行逆施,所以决定将自己的骨殖留在崇吾派所掌控的一处秘境,也就是凤麟洲当中。”   虽然被稍带着讽刺了一把,但事关此次探索的终极目标,马洗世自然听得极有兴趣。   青帝:“不止无为派祖师,其他门派的仙人也将骨殖留在其中――他们之所以会如此决定,是因为当时的一个猜想。”   马洗世皱眉,他想不出有什么猜想,能说服前辈的大能,将如此珍贵的仙人骨,留在与自己并不相干的门派当中。   青帝:“仙人的内天地,拥有成长为洞天乃至于独立世界的潜力,所以那些前辈开始思考,能否将仙人骨与此方世界相融合,以此修复太始世代与混沌世代大量攫取灵力时,对环境造成的不可逆损害。”   “凤麟洲被交托到崇吾派手中,而历代知晓此事的弟子都在不断尝试――可惜直到我这一代,都不曾成功。”   身为《不系舟》的修炼者,青帝一向颇有从心所欲之处,她并没有按照马洗世预料的那样讲述进入凤麟洲的方法,也没有提及无为派祖师剩下的两次都占卜了些什么,反而又把话题拉回了魔物那边那边。   “道友知晓,魔物可以自魔巢中源源不绝的复生而来,可是长期以往,岂不又会成为天地间的一大隐患?”   “……”   马洗世现在觉得,类似的无门槛单向传输版丹青画卷虽然有“哪怕跟画卷之主有仇也不会遭到歧视”的优点,但坏处是不管留下画卷的人在逻辑上有多飘逸,观看者都无法提出反对意见。   青帝露出一丝微笑:“其实倒也不然,魔物能吸纳灵气为已用,同时他们的灵魂也能反向转化为天地间正常的灵气――这个秘密在仙门中知晓的人并不多。”   “!”   马洗世的瞳孔猛地一缩,几乎踉跄退后,他可以用无为派太上长老的身份发誓,上述秘密在流传人数上何止是不多,哪怕位高如自己,也从没有听到过半丝风声。   ……当然也不排除该秘密在无为派中唯有掌门才能知晓,哪怕是太上长老也缺乏足够权限的可能。   青帝补充:“反向的转化没那么容易,魔物自己能够选择未来的道路,若是他   们不打算继续作为魔物存在,可以自行裂解,魂魄就不会再返回魔巢,而是复归于天地之间,用修士们容易理解点的话说,和魂飞魄散差不多,等到那些游历灵力再凝聚为新的灵魂后,就不会保持魔物的身份。”   马洗世不知道魔物和修士之间有多少智力差别,但以己度魔地思考了一下,在正常情况下,应该不会有……   青帝:“仙门能了解到这些秘辛,自然是因为曾经有魔物做出过彻底融入此方天地的选择。”   马洗世:“……”他就像知道做出上述决定的魔物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走上自我灭绝的道路。   丹青幻境中的光影青帝轻笑了一声,再一次望向来客的方向,意味深长道:“想要彻底消灭魔物,关键自然在于魔主身上,辛持正乃天魔之躯,等闲无法杀灭,只是他心中藏有一些必定想做之事,哪怕猜到存在危险,也会忍不住走过去瞧瞧。”   这句话十分耳熟。   马洗世在识海中回溯往昔记忆,依稀想起,他的确是听到过类似的话。   在很久以前,辛持正曾经做出过一句评价――   “青帝此人虽然强横,然而弱点同样明显,若是遇见不得不为之事,纵然明知是陷阱,也决计会步入其中。”   *   林尤锦正在叉着腰仰天长啸:“这特么又是哪里啊!”   ――作为常年在题海中以各种姿势花式沉底的仙门新秀,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学习以及充当同窗的学习实践材料外的领域中,如此深刻的怀疑过人生。   沈星晓微微闭目,靠在墙上调息,不管嘴上还是心里,都没力气对友派人士的不文雅呐喊做出半点负面反馈。   他逐渐开始怀疑,大渊献宫比起藏有秘宝的洞天,更像一个青帝用来磨练后辈弟子道心的试炼之地,哪怕危险程度不足,在道路的错综复杂环环相嵌上,就足够年轻人在其间彻底迷失一番未来的道路。   郑珊珊:“我们所经过的区域,虽然都有着宫殿的形状,然而在建筑形制上,并不互相匹配。”   魏弼想了想:“若说大渊献宫来自于偃月宫地陵,那就能解释的通,青帝当年必然对地陵进行过改造,所以其中一部分空间保持了原来的状态,另一部分则经过青帝的翻新。”   杨h莹懒懒的翻开笔记本,记录下同窗对环境的推断,用来充当今后杂论的素材,接着继续靠在石柱上调息加发呆。   郑珊珊小坐了一会,站起来在周围走动――在经历了一番过程曲折结局坑爹的画壁穿梭后,他们目前所在的建筑群落,从维护状态上看,已经可以被称作遗址。   林尤锦:“居然如此破旧――这边是原来偃月宫地陵的一部分?”   守霄真人沈星晓摇了摇头,示意同行者去观察砖石上的草木纹路:“当年京洛与淮阳都在登仙宫的掌控之内,登仙宫偏爱祥云纹路,而我们所见的,应当是华芜之草。”   林尤锦随口道:“说起来,我们有一位同窗的名字就是华芜,与青帝正巧同一个姓氏”   沈星晓也依稀记得,崇吾派中有那么一对姓越的兄妹,然而不知为何,在思及此处时,他心头忽的闪过一丝奇异的不自在。   魏弼取出迷b木――基于刚入学时想偷溜出门派的美好愿景   件法器是我铸造课的成果,工序不复杂,但在选材上比较特别――崇吾派每年都会发下许多作业本,我将多余的积攒起来,制造了这面盾牌。”   “……”   听到友派弟子将那块形似板砖的法器说成盾牌,沈星晓顿时有点怀疑自己的听力。   作为同门,杨h莹很快跟上了思路:“也是,门派在作业本上一向舍得用料,尤其是部分必定要收上来的作业本,据说还会加入一些连金泥来固定。”   崇吾派中一向有着弟子在外出实践中遭遇意外,最后人不见了,但是留下了全部学习用具的恐怖励志传说。   沈星晓:“……”   在除禁制后,空地上出现了一座巴掌大小的人物雕塑,色泽碧青,材质坚固,乃是青琅\所制。   雕像手里拿着画笔,凤眼带着飞扬的笑意,眉目栩栩如生,似乎在吸引着旁人,窥探其中蕴藏的画面。   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动心虚,年轻的真人们能感受到自人物塑像中传来的神秘吸引力,他们小心翼翼地向塑像靠拢,并且开始试探着将自身的灵力浸入其中。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玉衡等人也找到了一座青琅\所制的巴掌大小的人物像。   “这是,摇光师兄?”   *   “b――”   琴弦忽然断裂,一只正在燃烧的残破琵琶,从空中流星般坠落下来,砸在岩石上,崩散出的碎片四散而出,有些撞在梅花树上,摇下了一阵雪片似的白色花瓣。   明明是流云与雾霭那样飘逸朦胧的纤姿,却偏偏染上了更为凄艳的色泽,开到极盛处的朵朵白梅,沉默的露出了与往常不同的凋零之意。   隔着丹青幻境,沈星晓等人闻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梅香,是幽谧与哀伤的混合,经过时光的辗转煎熬,终于酝酿成了回忆的苦涩滋味。   他们所能窥见的画面并不连贯,反倒出奇的断续无章,似乎也暗示了创作者某种异样的情绪。   沈星晓从未见过西洲――到了人君世代,七音谷道统早就不复存在于世,仙门中也只有一些散碎的功法还在流传,然而在窥见眼前画面的一瞬间,他便立刻明白,画中的地点正是传说里失落已久的那片土地。   穿着银色软甲的尔琼真人掠上长空,她的法器并非乐器,而是一柄长/枪。   枪影过出,有龙吟之声。   沈星晓看了一会,忽然低声道:“她在突破。”   虽然境界只有元婴,但他的眼力不差,非但家学渊源,而且还是无为派精英弟子,同时也在崇吾题海中经历过充分的洗礼和磨练,将考纲内外的知识点掌握的异常牢固。   杨h莹本来想问一句突破什么,此时也立刻反应过来――值得淮阳沈氏继承人特地说一句的,自然是渡劫突破人仙。   沈星晓:“在下觉得,这位乃是西洲的尔琼真人。”   尔琼为末代的七音谷主,她几乎是刚刚继位,就遇见了魔物来袭。 第148章   七音谷山门所在的地方,从画卷中只能窥见一丝朦胧的轮廓,大殿上站着一位既苍白又艳丽的女子,仿佛是胭脂落在了雪白的梅花上,沈星晓他们看不清女子的模样,仿佛当初被描绘下的并非活人,而是全然由云气构成的幻象。   据史书称,七音谷主当时是因为寿元将尽,才把谷主之位交给了弟子,在西洲死生存亡之际,这位快要坐化的大能重新出现于人前,飞快燃烧着彻底熄灭的生命之火。   “……包围圈撕开了一道出口……”   “带着传承……撤离……”   “……坚守……死战不退……”   “――瑶华有度来援!”   接连的噩耗后,终于传来了唯一一个正面的通报,提着长/枪的少女听到了北洲的讯息,目中流露出一丝愕然,她怔然片刻,忽然踏空而出,冲到一袭朱色衣袍的史官身前,抬手揪住了后者的衣领。   尔琼厉声:“你早就离开了西洲,为什么要现在回来!”   唐将阑抽着嘴角,熟练地摆出了求饶的姿势:“……按照正常思路,你现在不该怪我回来太晚吗?!”   尔琼看着老友,眼里涌动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片刻后点了点头:“师妹师弟他们会带着七音谷的传承离开,到时候你负责护送。”   对于尔琼见面就派发工作的交流态度,史官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横竖在北洲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加班上积累了丰富的应对经验,只是――   “护送不护送后面再说,你自己呢,到时候走不走?”   尔琼:“我现在是西洲主。”她的语气平和而坚定,“我不能抛弃自己治下的生民离开。”   唐将阑挑眉:“我记得你一直想做个散修。”   尔琼:“现在不想了。”   唐将阑颔首:“那行,你不走,但我一时半会也走不脱――别瞪,瑶华有度的小姑娘们都还在这呢,我要是敢先溜为敬,姓越的能拿在下的脑袋去填灭度海。”   瑶华有度的弟子刚一抵达,就开始与西洲这边进行接洽,她们编入七音谷布防,并及时将魔物的讯息传回师门。   “其实我们此来,也并非全然为了七音谷,天下五洲同气连枝,若是西洲陷落,难道北洲就能偏安一隅么?”   来源的非止瑶华有度一家,等东洲天垣双阙的弟子抵达时,已是两日之后,他们人数远少于北洲弟子,大部□□上还带了伤。   ――原本被七音谷弟子血战撕开一线的包围圈又呈现合拢之势,与其他势力的沟通也开始受到阻隔,战报逐渐无法传到外界。   唐将阑低声:“魔主于阆苑现身,南洲自顾不暇,必然不会援手,至于中洲……”   史官顿了一下,然后默默跳过了这个话题。   尔琼的银甲上火星浮动,那是燃烧中的血迹,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老友:“你再不走,便真的来不及走了。”   唐将阑一笑:“魔族同时对五洲宣战,在下便是离开,又能去往何处?”   尔琼平静道:“你距离人仙只差一线,只要想活着,总有能去的地方。”   唐将阑反问:“那你呢?眼看这仙凡的一线都要跨过去了,干脆离开七音谷,为西洲多留个仙人下来如何?”   尔琼摇头――她一直以为自己和七音谷音律舞乐为主的修炼方式不合,直到魔物来袭,方才明白,属于她的,不是仙家庙堂之声,也不是俗世清平之音。   而是鏖战破阵之乐。   她已经看清了自己的道,从今而后,再也不会动摇。   西洲的防线在魔物的逼迫下飞快收缩,无数修士陨落,身   躯溃散,天地间灵光坠落如雨,几乎像是降下了一场痛彻心扉的帝流浆。   梅树被拦腰斩成两截,花瓣落入满是血污的泥泞当中,还没能踏过炼气门槛的小姑娘,抱着怀中的断弦之琴,如婴儿般蜷缩成一团,靠在断树的边缘,安静地闭上眼睛,失去所有生机。   杀伐之声响彻云霄。   望不见尽头的魔物大军潮水般涌来,仿佛是蠕动的污泥,随时可能吞没整个西洲。   面貌依稀熟悉的北洲少女手握长刀,出战前回首冲着唐将阑明艳一笑:“唐真人,白食什么都是开玩笑的,其实我们都很喜欢你,以后也要常常回家,一起吃饭啊。”   “今天唐真人可以多喝一口酒。”   “唐真人,你答应了帝君遇到危险就会跑的,不能说话不算话。”   “……”   梅花的香气消失了。   符鸟茫然无措地盘旋着――西洲内外的音讯已被彻底切断。   苍穹上飘荡着一望无垠的浓重阴影,不可名状,不可直视,哪怕隔着丹青幻境,也能感到彻骨的寒意,沈星晓等人仅仅是稍稍感受到了那种可怖的气息,就如坠冰窟,几乎要失去行动的能力。   手持长/枪,站在七音谷乐阵前的尔琼,豁然回首,看着身边的同门,面色是仿佛被惊电照过的惨白:“唐道友……谁知道唐将阑去了哪里?”   朱色衣袍的史官就悬立于天地的中央。   他距离魔主很近,几乎不过是咫尺之间。   魔物的手段非止术法,还有对人心的窥探和影响,沈星晓等人能感受到,生死之间的恐怖感,正从阴影处不断向外蔓延。   世间有几人能不畏死?   魔主的声音同时自四面八方响起――他的语气居然很温和也很客气。   “足下倒是颇有勇气,而对不怕死的人,我一向很感兴趣。道友或许不知,哪怕是……”   唐将阑熟练地给出了一个白眼,然后真诚道:“你弄错了,我这人吧,不但特别怕死,而且还同时具备人族的一切劣质特点――摇光道友他们就是人证。”   被意外中断后续发言的阴影并未恼怒,而是发出了愉悦的笑声,与此同时,原本静静蛰伏的魔物大军,又开始躁动。   绝望的恐怖感再度降临。   唐将阑手腕一翻,握住长笔,凭虚作画,笔尖之下,不断流泻出人间烟火的安宁喜悦。   沈星晓等人轻轻舒了一口气,感觉令自己道心不稳的压抑感正在消退。   对此,天幕中的阴影似乎也有些惊讶,浓郁的魔气不断翻滚着,浸润着西洲的土地,直到凋零的白色花瓣纷纷变得乌黑,尸骸腐烂成尘,河流干涸,平原龟裂……   此时此刻,周围本已到了无可挽救地步的糟糕风景,居然如画纸般露出了褶皱的痕迹,然后被察觉到异样的魔气瞬间撕碎。   唐将阑的动作顿住,手中的画笔裂开,随后脸色也变得蜡白,并喷出一口鲜血。   阴影处传来赞叹:“唐道友的丹青幻境甚妙,竟然可以与现世别无二致,今日有幸一见,便是不虚此行。”   唐将阑凝视着手中的断笔,目光低敛,似乎已然进入了物我两忘之态,没注意对方   生把握,莫要叫机会白白自手中溜走。”   唐将阑望着魔主,朱色衣袍的史官身上多了些捉摸不定的飘渺之意,但仔细观察,与往日又没什么区别。   “朝闻道,夕死可矣。”   他刚刚终于把握到了,那副一直想要描绘,却因为想不明白,所以迟迟没能动笔的画。   唐将阑忍不住大笑出声,他的笑声愈拔愈高,折而不断,最后生生带了些哭意。   “原来如此。”朱色衣袍的史官似在叹息,他注视着此方天地,目光里满是深情的怀念,“我之所以喜欢画画,不是为了争斗,不是为了得道成仙,而是因为舍不得。”   舍不得那些转瞬即逝的风景,便想要用自己的笔,让时光为之稍稍驻足。   唐将阑微微合目,内世界的灵力在急剧外放,是一种临近溃散的坐化状态。   不可思议的猜想划过脑海,沈星晓等人瞳孔猛地一缩:“史官前辈――”   朱色衣袍的真人毫不留恋地抛开损毁的法器,以天地为纸,以身躯为笔,以魂魄为墨,以所思所念为物象。   一笔陨落,一笔登仙。   沈星晓等人怔怔地看着,新成的画卷笼罩住整个西洲,让人分不清是真是幻,天幕上的阴影和大地上的魔气在持续涌动,与丹青幻境拉锯胶着,而在他们所无法窥见的深处,又飘起了隐隐的梅花香气。   魏弼:“……或许魔物并没有真的占据西洲,而唐真人最后绘下的那副画,应当是丹青术上前所未有的新境界,所以旁人也无从知晓西洲真正的状态。”   郑珊珊:“此生若能学得史官一丝皮毛,便可以无憾。”   杨h莹跟着感慨:“技法或还可求,至于心境,则我不敢言。”   林尤锦没说话,只是低下头,在笔记后面默默新加了一行――   散修唐将阑,仙门史官,丹青术大宗师,出生于西洲,成道于西洲,埋骨于西洲。 第149章   玉衡望着丹青幻境内的玉清仙阙,以及仙阙中的冲元真人,目光里掠过一丝迷惘。   原来早在仙魔大战期间,师伯就已然如此疲惫。   “无为派传自上古仙人,至今威名不坠,哪怕登仙宫全盛之时,也不敢轻易来犯,摇光,你可知其中的道理?”   冲元没有说话,替代他发言的是门中长老,旁观者们瞧不清这位仙人的模样,只能看见一个高高在上的飘渺身影。   摇光未曾答言。   门派长老摇了摇头,声色俱厉:“你所学所有,皆得自无为,纵然修成仙身,也不可随心所欲,如今大难临头,你却开口辞别,打算弃师门而去,天下焉有这样的道理?”   摇光淡淡道:“魔物来袭,若是中洲倾覆,无为派亦不能偏安一隅。”   “我等苦苦支撑,总算熬过了登仙宫的逼迫,如今复兴在即,摇光,你为何如此冥顽不灵!”   或许是门派长老太过咄咄逼人,摇光总算看了他一眼:“弟子有一事,还请长老解惑。”他不等对方给出回应,便开口道,“敢为祖师当年开山立派,所求究竟何为?”   门派长老噎住,半晌后才道:“事有轻重缓急。”   他总不能在玉清仙阙中公开表示,所谓的庇护生民,只是一句空谈。   摇光平静道:“只怕弟子心中的重与急,并非长老心中的重与急。”他平静地看着高座上的冲元真人,解剑摘冠,“弟子向掌门辞行,身后所有,皆留在师门当中。”   门派长老还想说什么,结果被大部分时间与背景别无二致的冲元真人打断:“人各有志,既然你心意已决,那便罢了。”忽的一笑,“青帝曾言贫道早已昏聩老朽,在紧要关头,往往会犹豫不决,遗失良机,遇事太过求全,则事事皆要落空……或许她所言无误。”   摇光一揖到底,飘然离去,他并未带走门派法器,临行之前,只携了一张写着“禁”字的符,路过山门之时,想要折一截树枝为剑,他的目光在枝头的新芽上停了刹那,露出一丝暖意,然后俯身自地上拾起了半截枯柴。   同辈之中,他资质最为出色,虽然比开阳年轻的多,却差不多同时修成仙身。   然后没过多久,新成道的仙君就陨落于禹州。   辛持正能从同族身上汲取力量,在当时的仙门中,几乎无人能够正面相抗,摇光当日直接遇见了魔主的分/身,选择连续催动禁符,与之玉石俱焚。   *   丹青幻境的灵光逐渐微弱下去,愈到后面,画面便愈发零碎散乱,穆自宜看着她的父亲驻留在霍州附近,寸步不退,直到大椿氏的族人开口请他离开。   “人类的寿命如朝露一般短暂,一转眼便消逝无踪,再难挽回,不必陪着我等濒临腐朽的陈木……”   殷岁晏笑着摇了摇头:“我是修士。”顿了下,又道,“我也已经很老了。”   他有一双年轻的眼睛,若有熟悉的人在侧,便会知晓,殷岁晏此刻的目光与当年刚和摇光他们相遇时并无什么不同,温和的就像躺在溪流中的鹅卵石。   魔物如潮水,群涌而至,群涌而退,殷岁晏犹如一堵坚不可摧的大坝,阻拦住了所有的袭击,穆自宜最后所见的一幕,就是父亲望着天空上重新落下的阳光,很高兴地笑了一下,然后保持着站立的姿态,安静地闭上了眼,面上一片平和,似乎只是太过疲惫,所以才在此小憩片刻。   ――力量耗尽的仙人甚至无法玉化留骨,先是袍袖拂入风中,皮肤跟着失去色彩,最终整个身躯都彻底崩落成碎沙般的灵光,连最后一丝存留于世的印迹,都化为天地   间无所不在的清净灵气。   与好友不同,殷岁晏的性格并不张扬,平和的生,平和的离开。   其实对他而言,这辈子早就圆满的过了分。   成长的过程已经让殷岁晏重新得到所有失去的珍贵宝物,那么所经历过一切的磋磨都值得承受,他其实没有什么遗憾,只是有些抱歉,终究还是让朋友失去了朋友,让家人失去了家人。   画幕徐徐落下,穆自宜身侧的青囊忽的动了动,接着从中飞出一截指骨,随着指骨的升空,三道灵光各自从不同的塑像中逸出,穿透空间的屏障,依次融入指骨当中,然后在接近穹顶的地方,裂开了一堵虚实不定的大门。   空间发生了扭曲和错位,此时此刻,许多正在在不同画壁中穿梭的人,都同时看见了那道突兀出现的古怪入口。   大门逐渐开启,可以从中窥探到一座手掌大小的人物塑像,似乎也是青琅\的质地,然而与之前的三座相比,颜色要更加深浓,透着藻类与苔藓的幽暗之感,空气也产生了莫名的变化,似乎充盈起了某种从梦中传来的微妙香气,大门上雕刻着草木的繁复纹路,但却没有草木特有的生机之意,而是萦绕着遮蔽与缄秘的质感,仿佛是帝王的私苑,那些或婆娑或纤细的轮廓,正是曾受到某位仙人青睐的返魂树与不死草……   不等主动接触,新的画卷就以无可抗拒的拢合姿态,罗罩住了所有望向它的好奇视线。   *   天上的太阳凝固了,所有的风景都镀上了一层浓郁金色。   这样柔和缱绻的光芒,又像朝阳又像黄昏,却并没有前两者的短暂,反而漫长的宛如一个不见边际的怪幻梦境,哪怕是不通修炼的凡人见到了,也能逐渐察觉到天时中异状。   今夕何夕,海市蜃楼。   来自灵府的修士眼中带着遮掩不住的愁意,早些时日,殷氏以防备魔族的袭击为理由,开启秘宝“金缕衣”,绮丽的流光恍若凡人对仙界最华美的幻想,将整个京洛笼罩于其中。   很快,此地的修士又得到新的消息――金缕衣真正要防备的,并非魔主,而是北洲青帝。   一些人略觉惊讶,另一些人则保持住了情绪的平静,显然是提前得到了通知。   介于真实与虚幻之间的瑰景让模糊了人们对时间的感知,舜华公主一向有礼贤下士的美名,允许灵府的真人在轮值的空隙里,举行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型宴会来调剂情绪。   “鄙人让坊里不成器的小孩子们,练了两首西洲那边的清净曲子,请诸位鉴赏,酒便暂时不饮了,免得遇到意外时反应迟钝,待得尘埃落定,再请诸位喝个尽兴。”   轻扬的管弦声飘荡在风里,宾客当中,有一位灵府修士露出不安的神色,极力忍耐着坐了一会,就随意找了个借口离席。   他走在往常甚少有机会涉足的天家禁苑当中,空中偶尔有微光轻闪,似乎是飘过了一点金粉和玉屑,因为结界存在的缘故,来客无法外放神识,只能像凡人一样,用双眼做出判断。   隶属于灵府的修士忽然停住了脚步,面带疑惑地仰起头――纵然是以奇花异草闻名内苑,周围草木是不是也葱茏的过了分?他走在其间,居然像是行于深山之中,逐渐看不清前路……   好容易听到一阵人语声,修   递上来,美丽的女子和俊俏的少年正在载歌载舞,华艳的舞裙飞旋而起,越转越快,盈耳的丝竹乐声是那样甜美动人,宾客们仿佛是泡在装满鲜花与糖浆的古井当中,令人沉醉的玉液从喉咙,鼻孔,耳窍中灌入,让人软绵绵地不断下沉。   灵府的修士望着殿前的舞伎,他们的脸上都描绘着灿烂妩媚的妆容,肢体修长轻盈,仿佛被风一吹就摇摇欲飞,然而那样华的美丽,却令人感到出奇的违和与不安,鲛绡织成的衣裳让人看起来格外单薄,就像失去了所有的厚度。   杯中的酒水是渐深的红色,或许是被酿的太久,居然能在真人的喉咙和胃部带起难以磨灭的灼痛感,灵府的修士不甚清醒的看着那些气味芬芳的液体,捕捉到了其中一丝闪瞬即逝的光华,凛冽又锋锐。   宾客们接连醉倒,舞伎们似乎也受到了感染,跟着飘摇落地。   看着眼前这一幕,思绪即将彻底沉醉的灵府修士,识海中突然划过一道骇人的惊电――   今日的宴席,究竟从何时开始提供酒水的?   那些匍匐卧倒的美人,几乎完全与地面贴合在一起,他们并非真实的人类,而是人形的剪纸,雪青色的玉杯中,盛放着能够刺痛人眼的锐利鲜红――若是将禁宫卫的佩刀碎成一片片,然后再沾上血液,便酿成了他们饮下的苦果。   流萤般的微光自空中飘过,不是金粉,不是玉屑,而是蜃珠的粉末,它们在仙人的掌控下,悄然化作无形的丝线,摇曳着织就了眼前这片异常真实的甘美幻境。   *   金缕衣笼罩下的京洛,与往常并不相同,原本君王所在的万玄宫不知去向,而属于舜华公主的棠棣宫则升上了天际,周围悬着的浮岛上,驻扎着训练有素的禁宫卫,和相对重要一些的宗室子弟。   穿着皇子服饰的青年人坐在蒲团上,不断用灵光浸润着手中的宝剑。   比起京洛的其他人,身具殷氏血脉又侥幸得到舜华公主关注的自己,知道的事情能比旁人略多一些。   殷氏的独门功法跟《内府经》有些关联,血脉群体越庞大,修炼的速度越快,在吴后倒台之前,殷长济的儿女就近乎千人之众,等吴后的势力彻底被连根拔除,更是多如牛羊,纵然是兄弟姐妹之亲,也有可能终生都不曾碰面。   青年人沉默地感受着宝剑的状态,他出生于吴后身亡后的第三年,当时殷长济大权在握,新到来的子女也跟着过了一段极其优渥的生活,就算修炼的不够用功,资质太过平凡,也可以借助足有的天材地宝提升到真人的境界,他们中的大多数,比起父亲早些年的子女,都要年轻气盛的多。   而青年却是其中的异类。   他从未问过,失去了父亲宠眷,又没有出色子女傍身的后宫嫔妃们都去向了何处,而那些在吴后身故前出生的皇子公主,又为什么只有舜华公主常年现身于人前,甚至连原先的太子,都躲入了文贤书院中隐居避世,不再返回京洛。   青年甚至记不住,上一次见到那些面目陌生的兄姐,都是在什么时候。 第150章   虽然身为皇子,但对于皇位,青年并没什么渴求,但他依然希望能够出人头地,所以甘心受到摄政公主的驱使,将对方当做主君而非姐姐,对他来说,能够算是手足的,只有同母而生的几位年轻兄弟,其他都不过是拥有相近血脉的陌生人。   青年忽然抬起头,面上带了浓浓的惊惧之色。   悄然抵达的外人没有发出任何异样的声响,唇边还带着闲庭信步的微笑,若非衣角被宝剑的寒光照见,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被守卫察觉。   ――为何直到敌人杀上门来,棠棣宫都没有收到警报?   来不及思索,仿佛是受到了某种潜藏于心底的蛊惑一般,青年拔出宝剑,果断地刺向青帝的胸膛。   “嗤――”   宝剑穿心而过,青年愈发讶异,他对青帝了解不多,但若是随便一个殷氏弟子就能伤到对方,京洛又何必忙不迭地启动金缕衣?   血迹从伤口处涌出,面前的来客正一瞬不瞬地盯着青年,脸颊依旧是白色的,却变为了石灰一样毫无光泽的惨白,而唇边的弧度越弯越大,带着发自内心的喜悦之色。   怪诞的违和感迅速般消退,犹如遇见阳光的薄雪,而等到笼罩在“青帝”外表上的幻象全然消失后,露出的竟然是青年弟弟不能瞑目的脸。   青年痛叫一声,抱住兄弟的尸体,就地跪倒,他低头,看见尸体的眼里满是骇然与绝望,僵硬片刻,似乎终于想起了身上所负的重任,如一阵旋风般冲到直接上司的所在之地,在进门的刹那间,手脚就像是被无形的灵力之线捆住,再难动弹一分,像是被人活生生放进了正在变凉的热蜡当中,直到满脸敌意的上司提起常剑,选择对他发动攻击……   许多修士为了避免精血落入人手,会将伤口溢出的鲜血焚烧成灰,此时此刻,棠棣宫之外,漫天都是飞舞着的细碎火星。   *   棠棣宫。   风景如画,美人如画,玉宇新垂帘幕。   公主的裙摆像灿烂的波浪,盈盈拖曳在软毯上。   作为拥有摄政权的皇室子弟,殷如琚能坐在这里,依靠的并非父女之情,她与殷长济之间也没什么亲情可言,甚至连信任都没多少。   殷如琚所有的,是心中想要振兴殷氏的一段执念。   ――扎根进了血肉肺腑,让人无论如何也不可忘怀的执念。   窗外依稀有孩童嬉闹的笑声传来,轻松而欢乐,是她有一回去万玄宫,从年幼的弟弟妹妹里挑选出来,资质尚可的小孩子。   淡金色的天光落在珠帘上,像是一串串泪珠,又像是高温下正在融化的金液。   小孩子的声音逐渐远去,训练有素的婢女宛如泥塑的人偶,将双手交叠,端庄地摆在身前,规规矩矩地沾着,没发出过一丝杂音。   殷如琚看向窗口,受到金缕衣的影响,整个京洛都被包裹在介于白天与黑夜之间的时间中,光线分明是那样温暖的颜色,但却只能让她感到阵阵刺骨的冷意。   *   殷新莱抱着膝盖,悄悄躲在树丛后面,等着找一个合适的机会蹦出来,吓过路人一跳。   一刻钟前,喊着新莱殿下的宫人匆匆离去,然后再也没有返回来寻找。   小孩子等到不耐烦,自觉从躲藏处钻出,然后就撞在了一片突兀的青色当中。   ――这个人是谁?   分明是流云长袖的仙人装扮,却看不出任何高高在上的清雅从容,对方的存在感过于微弱,像是刻意与环境融合在了一起,淡得连影子都瞧不见。   又仿佛她本身就是一团没有实体的幽影。   “小殿下今年多大了?”   正常的问句。   青衣人的声音并不粗哑,然而落在殷新莱耳中,却让这位天潢贵胄产生了砂砾摩擦那样生硬与干涩的感觉,似乎对方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开口说过话。   “很快就要八岁了!”   殷新莱今年不过七岁。   “那你还小。”   正常的反馈。   意外来客的目光落在他头顶,半晌后,然后又一寸寸收了回去。   寒毛不正常的根根竖起。   所有观画之人都出现了一种视角上的割裂感,他们仿佛带入了那个年幼的孩童,正等待着未知的伟力,做出命运的冷酷判决。   或许是视线所及之中,全然瞧不见任何理应存在的守卫与宫人,殷新莱居然开始缠着那名陌生的客人一块捉迷藏,对方似乎笑了一下,在地上画了个圈,吩咐他捂住眼睛和耳朵,在圈里乖乖等着,直到所有声音都消失,才能睁开寻找。   没有脚步声,只有风声,而等风声都消失后,又传来了奇怪的水声。   “滴答……”   沉闷。   “滴答,滴答……”   粘滞。   水声不明快也不清脆,彼此有着漫长的间隔,每每在觉得即将消失时,又突兀地溅起一声藕断丝连的微响。   ――不是清透的山泉,也不是浑浊的污泥,正在不住滴落的液体要比浆糊更稀薄,比白水更稠密,还带着铁锈与火的味道。   小孩子闭着眼,用手捂着耳朵,开始发抖。   “滴答,滴答,滴答……”   在眼睛看不见的情况下,听觉和嗅觉就会变得异常敏锐,殷新莱所能感觉到的全部,只有永无止境的水声。   他一生都未从水声中走出。   *   “啪嗒。”   墨液落在洁白的纸面上,染污了文书,也让沉思中的殷如琚为之一惊。   她慢慢搁下手中的笔,靠在椅背上。   香炉上的兽嘴张开着,吐出没有烟气的沉静芬芳,这是来自霍氏的香方,能让人保持心情愉快,神志清明。   殷如琚的黛眉间掠过一丝抑郁,她平时并不是个斤斤计较细节的人,现在却觉得香气浓的过了分,又不想呼唤侍女,最后决定自己站起来,去拨一拨火。   她的手还未碰到香炉的盖子,就感觉到了不对。   身为修士,周围陈设若有什么令人不舒服的地方,不过是一个念头一道灵光就能平复的,自己为何要选择亲自过来调整?   殷如琚觉得她正在失常,并且很快锁定了失常的缘故。   ――外面的禁宫卫一切如常,直到现在也还没传来有关任何不对劲的消息。   现在的情形,太过平和宁静,反倒令人愈发不安。   殷如琚伸指隔空点了点香炉,想令其中的火燃烧的慢一些,但意外的却没能成功。   很柔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最好还是不要有任何动作。”   纵然怒雷在耳边炸响,也不会让殷如琚比现在更加惊骇,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催动防御的符文,虚空中顿时传来一声隐约的惨呼声。   那是她心腹宫人的声音。   半丝光芒,乌沉沉的双眼,面如白瓷,微微弯着唇,明明是笑,却不觉得温和,只像是一道被生生划开,永不愈合的伤口。   殷如琚看着突兀的来客,对方有着熟悉的外表与可怖而陌生的内在,一瞬间明白了青帝为何能畅通无阻。   “家师陨落了。”   “你们应该先对我下手,然后再去杀我的亲人。”   殷如琚眼中似乎掀起万丈波澜,旋即又归于平静,半晌后点了点头。   既然韩宴池已经陨落,青帝又找上门来,那自然什么都不必再说,连反抗都成了徒劳。   死到临头,殷如琚反倒彻底冷静了下来,   正常状态的青帝已经难以战胜,如果她决定不惜一切报仇,除非魔主亲至,真的没谁能够稍加阻拦。   无论是谁,都不该继续用身居北洲的温和仙君来揣度面前的可怕存在,某些人一步步,终于将和魔主一样令人畏惧的庞大怪物给放了出来。   “因为已经不可挽回。”   殷如琚突兀地开口,她没做铺垫,但相信面前的人能够听懂。   “魔主根本不可战胜,他活得比任何人都长,已经达到修为的顶峰,就算重伤,也能够于魔巢中修复,甚至还能从其他同族出汲取力量。”   在说话的时候,殷如琚身上有黑色阴火不断冒出,护身的灵玉失去光泽,变灰开裂。   ――这是一种狠毒的咒诅,用来限制受术者,好让他们无法吐露某些重要信息。   “人类饲养牛羊时,也不会总是苛待家畜,魔主之前不动手,不过是觉得让人类平时心情愉快一些,等到一朝之间落入泥潭后,所散发的绝望情绪会更加美味,但他现在似乎感觉到事态开始失控,所以决定把放养改成圈养。”殷如琚光泽柔润的皮肤变得干枯,同时唇边扬起一丝嘲讽的冷笑,“我至少还会希望维持正常的状态与表面的平静,不让大部分凡人了解到真正的情况,已然糟糕到了何等地步。”   “辛持正已经足够可怕,而且我那位父亲……他做了一件旁人想象不到的事情,你很快就能看见。”   阴火包裹住了殷如琚,她的眼里有微弱的冷光在跳动。   若是青帝赢了也很好,自己至少不是一个人上路,若是对方失败……   舜华公主面上闪过一丝奇异的情绪,几乎要微笑起来――那她倒真的会有些遗憾,不能亲眼目睹那惨绝的一幕。   阴火慢慢点燃了棠棣宫。   许多人并非第一次目睹青帝的幻影,却从没有哪次,如此刻一般陌生,这位早已陨落的大能向前伸出手,缓慢而坚决地握住了无形的帷幕,浓红的血迹顺着穹顶留下,又燃烧成飞灰,金色的天光逐渐变得黯淡,随后,一件轻盈却破败的纱衣飘落在她手中。   屏障撤去,本来被彻底遮蔽的万玄宫重新显露于世人眼中,而与万玄宫一道出现的,还有屹立于中洲的天柱。   “……”   死寂般的沉默,令人惊颤的战栗,若是旁观者们未曾看错的话,漫无边际的魔气正缠绕着天柱,然后不断自裂缝中往里渗入。 第151章   何等超然的威力才能将混沌撑开?   青帝握着荧惑,站在天柱之前,身体周围,是飞扬的细碎火光。   天地间的魔气犹如黑色的虫群,循着血肉的气息,嗡然而至,久久盘旋不去。   若是未曾揭开金缕衣的幻境,倒还不至于看见如斯怆然的一幕。   殷长济远远看见来人时,就很客气地从蒲团上站起,礼貌地整了整衣服:“远来是客,帝君请,宫内现在没有仆役能够使唤,实在是怠慢帝君了。”   ――自然是没有仆役的。   殷长济光儿女的数量都够组成一支军队,然而活过天魔大战的,只有两位,分别是太子殷守安和后来的傻王殷新莱,殷守安当年因为拜师文贤书院的缘故,早早逃离了京洛,等魔物来袭时,也随同门一块战斗,虽然最后重伤濒死,好歹保全了子女,在中洲失序的情况下,甚至被推上来接了皇位。   至于其他那些兄弟姐妹,除了在金缕衣结界中伏诛的,就是面前这铺满一整个广场还塞不下的各类尸体。   一部分穿着华贵,一部分仅仅像是普通的富人,还有些灰头土脸,怎么看都不过是平民或者仆役。   一眼望去,这些尸体无论是美是丑,五官的轮廓间,倒都有些相类之处。   殷长济注意到青帝的视线,微笑解释:“手段粗陋,帝君见笑了,不过是些从魔物那边悟到的法门,可以直接吸取炼化血脉亲人的灵力,只是消耗有些大,幸亏殷某膝下孩子多,还能支撑的起。”   从容谈笑,毫无惧色,然而虎毒尚不食子,对于幽帝来说,儿女都是修炼用的消耗品,死了还能再生。   青帝的视线落在殷长济身上。   殷长济欠了欠身:“若是旁的时候,殷某自然是不敢站在帝君前碍眼,幸好如今炼化天柱成功,如今天柱是朕,朕就是天柱。”   青帝未曾说话――伪人仙不如真正的仙人,若是伪天仙呢?   哪怕是仙人,也不能炼化真正的世界,然而天柱的受损状态却给了殷长济可乘之机,当年吴后得到偃月宫地陵后,不愿依仗其修成伪人仙,必然是有更大的图谋,可惜终究没能成功。   苦苦经营,所有的成果却落在殷长济手中。   作为中洲名义上的君王,除了儿女太多之外,殷长济平时基本没有太大的存在感,先是任由妻子掌权,后来听凭女儿摄政――他不是没有野心的人,肯暂时放权,自然是所谋者大。   吴后与殷长济,究竟算是谁利用了谁?   殷长济看青帝坚决保持沉默,想了想,体贴开口:“帝君若是担心魔物来袭的问题,朕也有一些想法,愿意与帝君探讨――辛持正不屑于继续躲躲藏藏,想要两分天下,于朕而言,这也不是不可答应的条件。既然朕现在已经与天柱合二为一,他若是对我动手,五洲亦将倾覆,有了以上筹码,想来人类与魔物之间应该能够重新达到新的平衡。”   青帝的眸中没有任何情绪,乌沉黑暗,就像是被深山女萝缠绕住的泉眼。   若是魔主出手干扰,殷长济不会成功,若是殷长济没有刻意制造中洲布放上的混乱,韩宴池也不至于只身赶赴阆苑,连首徒都留下控制局势。   汹涌的魔气压制住了天柱的力量,好让殷长济能炼化的更加容易,他与辛持正早就暗中达成了双赢的协议――赤霞障是善于隐匿的术法,甚至能避开仙人的查探,等到可以穷途匕现的时候,局势便再也挽回不了。   至于那些在协议中牺牲的,全都不值一提。   旁观者中,秋梦刀已经死死捏住刀柄,愤怒的情绪暂时压住了魔气带来的恐惧。   ――   若是不诛杀殷长济,恨意难平,可若是杀了对方,天柱折断,五洲都会随之倾覆。   青帝的声音无喜无悲:“这是你的遗言?”   殷长济笑道:“帝君居然打算一意报仇,不管天下生民的死活?”思忖片刻,露出了理解的神色,“倒也正常,纵然一直克制忍耐,爱民如子,到了紧要关头,自己的事情还是比陌生人更要紧,是人皆有亲疏远近,令师陨落,朕与魔主皆算凶手,凭什么要帝君为了五洲生民,置自己不共戴天的大仇于不顾?人性如此,朕不该为此责备帝君。”   幽帝说话之时,天柱上的魔气仿佛发了狂,青帝微微抬眼,寒芒自荧惑上倾出,犹如在天地间落了一场没有尽头的大雪。   殷长济看到了无数刀影,却分不清那是荧惑的轨迹,还是命运失控时所留下的印痕。   云海染上了浓郁的红色。   “b――”   荧惑锵然落地。   精血燃烧而成的星火从青帝的袖中如雨飞落,她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是近于透明的白,目光却深浓的像是两道刻骨的伤口。   殷长济还是礼貌的站在原地,衣冠端整。   穆自宜忽的想起来――青帝来时,其实已经负了重伤。   难道她竟然奈何不得殷长济?   忽然听到一声轻叹响起,殷长济脸上带起难言的遗憾之色,他回头望去,天柱上的裂痕正在急剧加深,同时,有沉闷的断裂声连续传来。   ――青帝居然当真斩断了中洲天柱!   浓云滚滚,大地震动,穹顶开始向下坠落。   殷长济微笑:“天柱缺失,天地即将泯合,很快,五洲就再没有活人,也没有了魔物,倒是一个干净的结局。”他注视着面前的仙君,给出自己的建议,“所有愿望的实现都有其代价,人生在世,难免遇见恩义不能两全的情景,帝君何必活的如此辛苦,不如直接忘记良心罢?然后赶紧飞升离开此世――你修的是《不系舟》,只要自己能过得去,就不会有失道的危险,反正你的师父已经陨落,好友也死的差不多,再没人会过来指责你不顾大局。”   在口才上,幽帝一向不是百殆真人的对手――除了最后这次。   他将话说完,就闭上眼,彻底化为了浓黑色的飞灰。   青帝凝视着面前的撑天巨柱,由于沾染了魔气,原本的宏大中多了说不清诡谲之意,每一声沉闷的碎响,都恍若一句垂死的尖叫哀嚎。   ――若把世界比作人的躯体,那么天柱就是脊柱所在。   忽然之间,青帝身上的灵光开始内敛,仙人捉摸不定的特质在减弱,若有摸到登仙界限的大能瞧见这一幕,也许会发现,她所用的,正是前代仙人在坐化前,为了留下自身力量而运转的法诀。   青帝的目光异常冷静,她砍断了此方世界的脊柱,就合该拿自己的脊柱来代替。   等仙骨玉化完成,青帝以指为刀,插/入身躯,生生将脊骨剜出。   莹白如玉的漂亮骨节,有着柔和的弧度,上面沾了正在燃烧的血迹。   它被安在了原本天柱所在的位置上,刹那间,灵力泉涌而出,托住了下落中的穹顶,将苍天撑回原位。   大能   ,不过还需要时间来磨合,两种雄浑之力的龃龉,仅仅是摩擦所造成的余波,对于蝼蚁而言,就是绝望的灭顶之灾。   火焰和暴雨同时从穹顶落下,青帝慢慢抬起手,轻轻抹去了这场天灾。   她的力量在飞快崩溃,动作变得迟滞。   游离在空气中的魔气似乎在抽取周围的温度。   激烈的严寒,沉默的痛楚。   对于这种痛楚,她甚至感到了一丝悲哀的喜悦,至少它能将自己的注意力,从亲友陨落的事情上稍作转移。   躯体在痛,识海在痛,疼痛像一把嘲讽的刀,一寸一寸,将她的灵魂割的粉碎。   青帝运转《万物归藏》,将新天柱上属于自己的杂质逐步剥除。   ――她冷静地想,或许让一位活着的仙人,自愿玉化剜骨,才是拯救此方世界的正确方法。   等天柱变得稳定,青帝终于停下了动作,向落在地上的佩刀招了招手,荧惑只是嗡鸣一声,没有飞去,她顿了顿,慢慢走过去,拾起了自己的武器。   握刀的手指想要颤抖。   但她还不能颤抖。   肩与背的位置渐次染上了不详的红色――仙人不该出现明显的伤口,但青帝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来维系外表的完整。   识海掀起狂暴的巨浪,每个念头里都藏着一万把尖刀。   殷长济死去后,万玄宫的魔气开始失控,黑色浓雾源源不断地从虚空中涌出。   空气微微扭曲了一下,接着,莫可名状的阴影从中显现而出,化成一个温和的男子形象。   所有旁观者都瞧不清男子的五官。   荧惑再度发出一声悠长的嗡鸣。   辛持正笑了笑:“你回不去了。”   魔主的脸孔上居然带着奇异的温柔与悲悯。   “凡人若是不愿死亡,可以作为魔物活下去,以你的资质,可以直接成为天魔。”   青帝沉默,不知是与魔主无话可说,还是没有开口的力气。   她的身躯与灵魂都受了重伤。   辛持正温和道:“你不该知道我的弱点,既然知道了,就该躲回世代洞天中,永不出山。”   “你很难击杀,但你会为了亲友的死亡不顾一切复仇,韩宴池的离去必定可以重创你――是你自己害死了你的亲人和朋友。” 第152章   青帝握刀的手指似乎僵硬了一瞬。   辛持正的话其实没有太伤害到她――她早就已经千疮百孔。   灵光从她身上湮开,其光如渡,其流如封,所有躁动的魔气都被屏咒封锁在万玄宫内。   辛持正微笑:“你发现了。”   他寄身于魔巢之间,之所以能够同时在阆苑、七音谷和万玄宫现身,自然是将魔巢的碎片分散各地,使得自己能够瞬息千里,化气为影。   位于京洛的魔巢正在贪婪的膨/胀,像一颗生满脓液的丑陋心脏,它从死去的人、活着受折磨的人身上汲取养分,不断产生新的魔物。   如果放任魔气肆意外流,这里很快就将成为一片绝望的死地。   辛持正语气柔和:“殷长济已然陨落,还以为你会跑,要不要试一下逃命?”   青帝轻声:“十七步。”   辛持正的神情有短暂的凝固――对方说的,是他们现在的距离。   百步之内,无论仙魔,皆不可从青帝到下全身而退。   锋刃所向,当者立靡。   刀光乍现。   青衣染成红衣。   辛持正半爿身体直接消失,伤患处的肉芽在飞快蠕动,然后恢复成原来的模样,他看了重伤的青帝一眼,重新化作了一片游移不定的阴影。   封锁在万玄宫的魔气疯狂地撞击屏障,青帝握刀的手紧绷而苍白,随时可能支撑不住。   辛持正的声音从阴影处传来:“你还能阻止多久,你很快就要死了。”   他说得是实话。   青帝失却仙骨,自身的境界在濒临破碎的边缘。   辛持正:“其实干脆放手也是一个合适的选择,此地又非北洲,你爱的人们早都陆续陨落,至于陌生人,与蝼蚁有何区别?唯有无情者方能天下大同。”   青帝安静注视着被屏咒封锁起来的殿宇,她其实找到过彻底消灭魔物的方法――将其封锁在世外洞天中,然后整个湮灭。   基于此,她曾成功制出过禁符。   伤势太重,每时每刻神魂被撕裂的疼痛都在包裹着自己,她几乎无法调用什么力量来催动符,甚至连荧惑都难以运用自如。   伤口愈合又开裂,旧血叠上新血,青帝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连握刀都会无比艰难。   还有什么办法呢?   古井般的眼里闪过微弱的波澜,就像即将熄灭的火堆也有最后一丝余温,仙人的内天地纵然残破不堪,也同样具有世外洞天的特性,一点灵光既是符,她其实不必寄托于外物。   青帝撤去灵魂的最后一丝屏障,彻底放开内世界,主动将所有魔气收合进其中,周围唯一留下的魔物,就只有辛持正本人。   整个过程,比她想象的更加顺利。   阴影似乎在笑,温和又嘲讽:“帝君猜的没错,确实是故意的,魔巢中藏有魔种――这是在下的一点微小的兴趣。”   猜得不错,却还是一意孤行。   自愿以魔物的身份活下去的人有什么意思?他们的魂魄太过腐朽,尝起来味同嚼蜡,辛持正本人,倒是对高高在上的清正仙君更感兴趣。   凶暴的憎恶在眼中涌动,青帝的脸上又有了明显的情绪。   天魔种能让人快速提升修为,原本无法愈合的伤势也开始恢复。   她仇恨害死师父的首恶,仇恨帮凶,也开始仇恨所有麻木的看客、事不关己的路人、能够在劫难后幸福生活的生民。   唯有遭遇等价的苦痛,才能让人感同身受,既然自己已经失去了亲人,为何还要重新撑起天柱?   青帝抬起荧惑,阴影飞快避到一侧,竟然做出了   暂时蛰伏的姿态。   “b――”   锵然清鸣,刀光落下――她斩断了自己和天柱间最后一丝隐约的联系。   红黑色的魔纹在青帝的脸上乍隐乍现。   魔气会影响人的心智,她连自己都不再信任。   在屏咒撤去的瞬间,代表魔主的阴影远远避开,但没有彻底离去,似乎在等着观赏接下来的一幕。   “……师妹。”   青帝顿住,大师兄现在应该被挡在山门之内,她可能是因为思念太过,所以产生了幻觉。   纵然是幻觉,也不舍得错过。   她回头,正正看见大师兄哀痛难言的目光,立刻惊颤地后退一步,宁愿此情此景不过一时间的心魔缠身。   从君洞明的眼里,青帝望见了自己现在的样子――伤可见骨,魔气翻腾。   --   怎忍心看到现在的你,怎忍心让你看见现在的我?   不该回头,不舍得移开视线。   青帝抽身飞退,同时以刀为笔,画地成牢。   那道横线往两侧无限延伸,几乎将天地一分为二。   刀上魔气凝实,阻止了君洞明的脚步――她的确有成为天魔的潜质。   青帝轻声:“别靠近我。”   君洞明现在的状态与往日迥异,白色的法衣微微残破――画地成牢是能困仙人的术法,他究竟是如何从中脱身而出的?   青帝不忍细思。   君洞明看清了小师妹身上所有的异常,却还是往日一样温柔包容的目光:“回去之后,我们一点点拔除你身上魔气,前人做不到的事,未必后人也做不到。”   就算面目全非,只要还活着就好。   青帝摇了摇头。   她的脸,半张还保持着人类的状态,半张已经浮现出了艳丽的魔纹。   一边是清寂的沉默,一边是张狂的讽笑。   青帝:“天魔现身,必将乱世,到时候,已然残破不堪的仙门,还有谁能力挽狂澜?”   倘若她真的化为天魔,会逐步亲手摧毁往日珍爱的所有。   魔种能吞噬人性,纵然记忆还在,容貌依旧,但属于人类的情感被魔物的本能逐步替代,变成最熟悉的陌生人。   对视之时,也再不会有带着温度的柔和目光,就算还记得你,还想要抓住你,也只是扭曲的执念,而不是真挚的感情。   青帝想要自绝,却力不从心。   魔种与魔巢都在拒绝死亡。   她会逐渐受到辛持正的影响。   君洞明:“师妹!”   青帝凝视着大师兄――是大义灭亲,还是冒着生灵涂炭的风险将她藏起来?无论怎么做都会被谴责,最终只剩下唯一一个正确的答案。   她的另一半脸也露出了微笑,怎忍心让所爱之人承担如此惨痛的后果?   咫尺之间,却不能接触,她渴望握一下师兄的手,在陨落前再感受一下君洞明的温度。   青帝按耐下心中的杂念,看向灭度海的方位――似乎每一次都是她主动离开。   “是我不要你了。”   灵力如长河,每个人都是从中舀出的一杯水,她只   局――很少有人知道,她死去的那刻,已经不再是仙人,最后身怀魔种,陨落于灭度海。   ――魂飞魄散。   --   青帝并没有想阻止师兄太久,横亘在天地间的无形长线,随着主人的逝去而崩毁。   没了画地为牢,也没了继续前行的必要。   君洞明的目光一片空茫,少年时的话只实现了一半,他们后来都修成了仙身,却没有漫长的寿岁。   --   不能长长久久的相伴,不能陪着她去做每一件喜欢的事。   无法照顾她,没有保护她。   巨大的痛苦模糊了感官,君洞明弯下腰,仿佛在呕吐一般,他以为自己在惨叫,却不曾发出声音。   刹那间,太上忘情的道心一溃千里。   不是所有的遗憾都能补全,人生在世,总会有求而不得。   神魂似乎被片片割下,鲜血淋漓,师妹没有将符花送出,然而他早已允诺。   一念心许,一生心许,千劫不悔。   辛持正恋恋不忍离去,他冷眼旁观,想趁机诱君洞明种下魔种,却猛然感到一丝令人心惊肉跳的生死危机。   从未有过仙人失道的前例,也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异象,天地间骤然飞扬起汹涌的灵气,像是无数焚烧后的劫灰。   新立的天柱上忽然绽放出万条千缕的澄明光华――太始与混沌世代的影响流毒至今,此方天地残破不堪,影响着仙人的突破,然而这一刻,或莹白或淡金的帝流浆纷然吹落,由雨丝聚成溪流,由溪流汇成江海,主动向着白衣仙君涌来。   是蜜蜂在追逐花香,是飞蛾在投向火焰。   君洞明站起,握住昆吾――本该被封印在崇吾派库房内的掌门信印出现在新主人的手中,化作长剑。   神念所动,五洲之间,劫火飞坠如星,银色的火焰只在魔物身上持续燃烧。   辛持正转身就逃。   一瞬之间,阴影几乎遁至天地的尽头,然后突兀地停住,接着从中裂开,再化为无数更小的碎片。   ――纵然能够自魔巢复生,百年内,都不会再有天魔出现。   身躯为七情之牢,那一剑自心而生,斩破樊笼。 第153章   最后那座塑像上的丹青幻境穿透了大渊献宫内的空间阻隔,落在大部分人眼中――除了某位正在另一幅画里接受青帝幻影单方面知识输出的伪人仙。   马洗世能隐约感到外界有了某种重要变化,却无法脱身,若非这幅画是青帝生前留下的,他几乎要怀疑,对方是不是不想让自己看见真正的秘密,所以才让他轻松寻到了想要的线索。   青帝低笑了一声:“无为派祖师在开山立派时,曾郑重提醒过他的友人们,魔主此人,虽然有些自作聪明之处,却也是相当可怕的对手。”   马洗世:“……”   魔主说青帝故弄玄虚,青帝说魔主自作聪明――评价时对敌人进行口头削弱难道是顶级高手的天赋属性吗?   青帝:“选择入世的先辈,担忧魔主或许会以潜移默化的方式,改变一部分后辈弟子的心志,而崇吾居于世代洞天之中,受到影响应当最少,所以就承担了某样职责――代代相传,却极少宣之于口,这一辈弟子中,既然我知晓了,师兄便不会知晓。”   “本来师父应当还未想好该将秘密交托给谁,只是在下肆意妄为,不小心猜到了其中的缘故,若是日后因魔物之故身死道消,后来者可知我当年所猜不错。”   说到此处,青帝忽然一笑:“听到此处,阁下或许会有些好奇所谓的职责究竟是什么,所以我们不妨先来谈些别的事。”   “……”   马洗世都快被青帝铺垫的没脾气,讲解隐秘的时候既不按时间顺序,也不按逻辑顺序,从这个角度想,穆自宜没能成功拜师,对小姑娘来说可能还算好事……   青帝缓缓道:“许多术法在演化过程中,会出现其它的用处,比如《净世咒》,设计之初,并非是为了环境清洁。”   “而魔主传世术法中,有两样最为出名,其一为聚魂之阵,其二是失心之术。我曾研究过聚魂之阵,想要为受伤的友人聚合她散去的魂魄。”   马洗世略想了想,便反应过来,青帝话中的友人,指的应当是恒王的妻子。   那位女修受过会损伤神魂的重伤。   青帝:“在下以返魂树、不死草还有华芜为辅助,填充了阵法中的缺陷――聚魂之阵是有效的,我找到了一部分散入天地的魂魄碎片,然而有一些碎片,已然化作了新生灵的一部分。”   “任何生灵都有生老病死的一天,我等着它们的魂魄再度回归天地,然后从中挑出了需要的部分,想让它与友人的魂魄相融合,奈何未能成功。”   ――聚魂之阵,凝聚某人魂魄的阵法,甚至可以聚合回已经失落的部分。   青帝:“如果只是刚从友人身上散逸没多久、还未彻底化为天地灵气的魂魄碎片,倒是可以重新融合回去――《万物归藏》能剥离仙人灵气中被此方世界排斥的杂质,然而正是那些杂质,可以将某个个体的灵魂,与其他个体相区别,至于记忆,也是此类杂质的一种。”顿了顿,道,“杂质在消散后,就成了全然陌生的魂灵,但它们也会留下某种印迹,让你对陌生的地点,陌生的人物,产生奇异的熟悉感。”   明明是初见,却仿佛久别重逢。   青帝:“而失心之术就是为了唤醒记忆所创的法术。”   马洗世微惊。   他自然知道,种了失心之术的人会神智混乱,在自我理解上,不但不辨男女,甚至会以为自己是飞鸟游鱼、爬虫走兽甚至于花草树木。   “失心之术是修士基于中术者的症状所起的名字――这其实是法术在修正过程中产生的副作用,它能唤醒灵魂的回忆,然而生灵的魂魄,前世的来源各不相同,彼此冲突,所以才产生了失心的症状。”   “只要想明白聚   魂之阵和失心之术的作用,就能猜到辛持正的目的――他打算聚合某个生灵的灵魂,然后唤醒灵魂的记忆。”青帝的目光沉凝,似乎带着冰冷的嘲讽之意,“辛持正本是人类,堕为魔物后,并没有丢失原来的记忆,他执念太强,所以和其他基本凭借本能行事的同族,有极大的区别。”   魔物高层的资料对于仙门顶级大能来说不是秘密,内容非常简洁,连根本功法为《归真诀》的修士都能熟读且背诵全文――魔主,以及魔主的各种部下。   除了辛持正之外,别的魔都不配有姓名。   “其实早在混沌世代的时候,魔物不过更强大一些的妖怪,因为食谱的选择比较特殊,所以被人类视作大敌,后来因为魔种的缘故,慢慢有人类堕成魔物,而魔物本身吸收的负面情绪超过了负荷,就变得愈发凶暴残忍。”   青帝目光幽深,不知想起了何事,轻笑了一声,道:“人类,或者说拥有智慧的生灵,对魔物存在强烈的吸引力,早在混沌世代,就有魔物受到本能的影响,选择自行裂解成天地灵气,但辛持正的出现,阻止了这一进程――他曾经身为人类,却并不将人看做同类。”   马洗世心头一跳,其实各大门派一直有传言说,辛持正本来是人类,但因为从小就性格不太正常,所以深受排斥,最终彻底跑到了魔物那边去。   青帝:“魔主的私事,本来不该广泛传播,不过昔年无为派祖师曾以自身寿元精血为代价,卜算过三件事,魔主私事的内容就是第二件。”   “……”   兜兜转转居然又回到了之前谈过的话题上,马洗世看着面前的幻影,目光简直异常复杂。   青帝:“无为派祖师的卜算之能通天彻地,他窥视到了魔主的隐秘,辛持正希望复活的,是进入此方世界时,最为古老和强大的那名魔物,对方的境界甚至还在天魔之上,我个人愿意称其为元魔。”   马洗世的双耳嗡嗡作响,脑海中似有电闪雷鸣。   青帝微笑:“元魔化入天地之间,它魂魄所消散而成的灵气,或许逐渐重生为某些生灵的一部分,辛持正心有执念,想要重新聚合元魔的灵魂,再为其找回记忆。”   “卜算的第三个问题,就是辛持正能否成功――不知是幸与不幸,最后的结果,显示的是他能够成功凝聚对方的魂魄。”   --   无为派祖师卜算的不是过去,不是现在,而是将来的某一刻。   青帝:“殷氏和登仙宫的先人,与后世的不肖子孙不同,他们不顾一己安危,以赤霞障做遮掩,让辛持正纵然能够凝聚元魔的魂魄,也无法直接得到魂魄的下落,只能慢慢寻找对方的转世。”   “这个秘密并未在殷氏子弟中流传――当初创立皇朝的仙君选择入世,为了避免后代跟魔主狭路相逢,遭遇灭顶之灾,所以只告诉了同时代的另一些仙人。”   虽然从殷氏和登仙宫后面的遭遇来看,两家祖先的保护措施没有完全起效。   “崇吾职责所系,每一代弟子,都会有人入世一段时间,来寻找元魔的转世,避免这位强大的存在重现于世间――我本来不该知晓此事,只是好奇心太盛,才从师门典籍中寻到了蛛丝马迹。”   青帝目光沉郁,唇角微弯,   绿的火焰。   火焰能灼痛神魂。   青帝的微笑里蕴藏着不见刀光的杀意,马洗世想要离开幻境,却骇然发现,自己无论如何无法从此离去。   火光沸腾如海,焦黑的皮肤寸寸炭裂,龟甲滚落在地,到了最后,魂魄也随之飞散。   就在此时,一团阴影凝聚成温和的青年男子形态,他漫不经心地扫了幻象一眼,拂袖拢住了弥漫在空中未能散去的点点灵光,看了看无为派太上长老的魂魄碎片,然后手指微一用力,将其捏成粉末。   “越知涯当时为何要将秘密留存下来?”   辛持正环顾四周,笑了笑:“是大渊献宫……”   *   画卷落幕。   一副人物像突兀地出现在青琅\所制的塑像之后,旁观者们还没能看清画上到底描绘了些什么,就看见一只手从天外伸来,握住了画卷。   无名仙阁里,越知涯挽起宽袖,伸手穿过水镜之术,抓住了即将展开的新画。   水镜开始沸腾,纵然井双灯修为不过化神,也感到了那股强烈的排斥之力。   飓风般的锐利灵力乱流鼓荡在无名仙阁当中,然后骤然爆发,阳天殿主身边瞬间浮起犹如莲花绽开的层层防护,依靠着丰富的对战经验,勉强做到了站位上的岿然不同,除了发型被吹得略显飘逸之外,基本保持住了一位大能应有的风范。   越知涯动作轻缓而坚决,她明明立于乱流中心,却有种八风不动的闲静之意,她将手从水镜中收回,然而在画卷被取出的刹那间,强大的排斥之力再度爆发,画卷失控飞起,撞到了一册从书案上落下的《灵力拾遗》上,然后连续滚动,在井双灯的面前寸寸摊开。   这是一幅人物像,画上的人就是青帝本尊。   一半是正常的脸,一半是张狂的天魔艳容。   看似平衡的相持不下,是魔纹在不断向人性的那半边侵袭。   阳天殿主记得,青帝曾经提过一次,人类变为魔物之后,或许能拥有相似的面容与全部记忆,但无论如何也不再会是同一个人。   “……”   无名仙阁内,刹那间安静的连花叶坠落的声响都听闻。   井双灯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他的识海在嗡然作响,似乎是某种幻术破碎的声音。   地面上的《灵力拾遗》被风吹得页页翻起,这本书是青帝在牍楼雪原时给小朋友的一本课外资料,中间一直有两页保持着粘合的状态。   此时此刻,本来被粘合在一起的书页已然分开。   “……修士的灵魂归于天地后,便会与其他生灵的魂魄融为一体,想要剥离出来,必须使用聚魂之阵……”   “地陵内的聚魂之阵残缺,自芙蓉山庄与登仙宫中得到部分补充。”   “加入华芜。”   “加入返魂树与不死草。”   “所有生灵的灵力都存在微妙的区别,或许可以利用这一点,结合聚魂之阵,做到相同灵魂在世间的不断出现,但是记忆又该怎么办?”   书写者的字迹带着难以掩饰的飞扬之意。   --   脑海中的迷雾终于拨开一线。   --   井双灯终于意识到,他的某个念头,一直被深深地遮蔽了起来。   ――青帝为何能重生于世?   这个疑问一直存在,却被他不正常地忽略了过去。   阳天殿主从来就不是一个能将情绪妥当隐藏的人。   越知涯看着小朋友神色的变化,微笑起来:“是啊,到底为什么呢?”   昔年还在阳天殿的时候,他们同窗聚会之时,曾讨论过遮天机的原理,这项法术不仅能制造出障眼法的效果,还可以用一个浅显的秘密来隐藏另一个重要一些的秘密。   受益于《归真诀》,井双灯在与青帝转世之身狭路相逢时,就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丝违和感,他顺利窥破了“越知涯就是青帝本名”的第一层秘密,却原来仍是一叶障目。 第154章   “前辈……”   阳天殿主刚刚唤了越知涯一句,就感觉浑身不正常地僵住,心脏的位置像是涌入了冰水,下一刻,他颓然倒地,在一种可怖的冷意中,陷入无知无觉的空茫之中。   --   他有着化神修士的眼力,却依旧没看见青帝动手的过程。   ――也的确不是越知涯下的手。   青衣真人扫了来人一眼,淡淡道:“辛先生何必为难小孩子家。”   辛持正没有在意越知涯话中的内容,目光中仿佛藏着惊涛骇浪――在没有额外伪装的情况下,他的眼睛没有眼白,而是一种纯然的深黑色。   “你的灵魂真的回来了。”   他的声音里涌动着奇异的情绪。   三分惊讶,三分喜悦,三分迷茫,还有一分隐约的怅然。   越知涯瞥了他一眼:“在下对此,也是十分诧异。”   ――辛持正能感应到,她说的是真话。   辛持正:“您似乎还有着前世的记忆?”   越知涯坦然:“记不全,至于其中的原因,辛先生可否为我解惑?”   辛持正思忖良久,遗憾地摇了摇头:“所知越多,未知也就越多,或许是你取骨为柱时魂魄受损,也或许是你曾经修成过仙身……先例太少,但辛某以为,根源大抵在于你灵魂的特殊性上。”   走近一步,辛持正柔声询问:“您知道元魔的事情?”--   越知涯摇头:“现在不知――这部分记忆若是还在,辛先生岂不就早就感应到在下归来?”   辛持正笑了一下:“说的也是。辛某忽然记起,您前世极擅越阶战斗,仿佛天生就比旁人更为强大。”   而越阶战斗也是魔物的一大特征。   辛持正思忖:“崇吾派一直没放弃寻找元魔的转世身,倘若在下记得没错,韩真人本来只打算收君山长一个徒弟?”   越知涯平静道:“人生总有许多意外。”   辛持正脸上露出近乎怜悯的神情:“可您为何直到陨落也不自承身份?是因为您在崇吾派中所被灌输的诸多人性?”   越知涯想了想,神情带着真诚的困惑:“不记得了。”看着魔主,“不知在辛先生心中,元魔是什么样的存在?”   辛持正温和道:“元魔是我的老师,正因为受到他的引导,我才没有变成那些仅存本能的蠢货。”   越知涯好奇:“元魔教了你什么?”   辛持正微笑:“元魔给了我容身之处,他比任何人,都理解辛某的想法――人类依靠其低劣的本能占据着天下五洲间的主导地位,然后习惯性的将自己的过错推给其它生灵,在有智慧的生灵当中,人类是唯一一种会出于取乐的目的残杀同类的生物,他们依赖强者,也害怕排挤强者,等到将强者推入坟冢当中,又会恬不知耻的冒出来抢夺对方留下的遗产。”   越知涯看了魔主一眼,冷不丁道:“说到这里,我陨落后,身后的遗藏是被你拿走了一部分么?”   辛持正:“……”他刚刚冷嘲热讽的时候,似乎不小心将自己带进了沟里。   越知涯想了想:“或许是在下疏忽了,毕竟辛先生已不算人类。”   辛持正默然片刻,微笑询问:“请问,您是否希望恢复最初的记忆?”   越知涯:“用失心之术?”   辛持正温和纠正:“失心之术是仙门的叫法,辛某更愿意称其为溯流之术。”   越知涯思忖:“溯流者,探求其源也,倒也能够说得通。”扫一眼魔主,“可若是元魔复生,你与他究竟谁才算是魔族之主?”   辛持正欠身:“辛某不过暂时代掌魔族罢了,若是老师归来,自然唯老师马首是瞻。”   越知涯微微扬眉。   辛持正默然片刻,缓缓道:“辛某也觉得自己的想法难以理解――所以这才是执念。”   越知涯似笑非笑道:“倘若元魔令你们裂解魂魄,主动散入天地之中,辛先生难道也会听从?”   辛持正的语气里带着恭顺:“若是老师的意思,岂有不听话的道理?帝君善于观人,当知辛某此时说的是真话。”微微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此地不便,您请随我来。”   越知涯起身,层叠的衣摆荡开,青的犹如雨后的山色:“辛先生笃定我会跟着走。”   辛持正扫了眼仆倒在地的井双灯,微笑:“您前世就是一个好奇的人,若非如此,早在辛某来时,君山长早就已经降临于此。”   越知涯双手负在身后,轻笑了一声。   空气中的光影产生了一刹那不自然的扭曲,悬在空中的照胆之镜开始晃动,然而还未等这件法器做出反应,周围的所有异象都已消失不见。   魔主在前,青帝在后,他们先后步入虚空之中的一条灰黑色的甬道当中,上下左右都是翻腾的浓郁魔气。   周围光线昏鳎有种失序的错乱感,让人看不清去向,更看不清来路。   辛持正悠然前行,不时与越知涯闲话,态度礼貌而温和,忽然间脚下微顿,转过身来,他没有招呼,侧手一指,骤然点在她眉间。   “辛某自然会听从老师的话――因为魔物的强大本能,会覆盖所有后来的零碎记忆,无论多么坚定的意识,也决计无法抗拒。”   溯流之术本就不是针对人类的术法。   奇异的力量犹如长线,瞬间侵入越知涯识海之间,仿佛一只逆流而上的游鱼。   辛持正一瞬不瞬地盯着青衣真人的双目。   对方的识海埋藏着重重封锁,以及难以愈合的旧伤。   游鱼的速度逐渐变慢,似乎就要抵达尽头――这条河短的异乎寻常。   辛持正微微抬首,眉目间带着一丝不解。   那条游鱼遭遇了寒流的冻结,他也终于看到了越知涯灵魂的彼岸。   乍亮的雪色撞入眼帘。   这是一道迟来了一百三十四年的刀光。   ――天地有缺。   崇吾山内。   化名为归先生的燕晷云手中托着一株悬空的华芜之草,通过神识,看清了其中蒙尘百载的留言――上面本来加了封印,然而青帝的归来令原先的禁制提前松动。   无名之图上徐徐燃起了深青色的阴火,并且以此为起点,向四面八方源源不断地辐射而去。   若将大地视作棋盘,冲天而起的点点火焰,已将这局棋推入了尾声。   唐将阑之所以能让画卷具备能够自行产生灵气的独立洞天特征,乃是因为所用的材料,有一项是仙人的骨殖。   所有包含类似特点的画,所用的材料都来自于同一位仙君,它们彼此间存在隐秘的联系,只要有某一幅损毁,其余也会被相同的术法点燃。   *   虚空之中,辛持正下意识想从魔巢汲取力量,然而感受到的,却是被火焰灼烧的无尽   无。   周围的浓雾徐徐消散,越知涯的脸是近乎透明的白,她感到灵力枯竭带来的疲惫,在随身的青囊当中,一只小巧的骨节也化为了轻盈的飞灰。   随着魔主消失,那一式刀法在识海中留下的印迹开始逐渐褪色。   越知涯拄着刀跌坐下来,在原地调息。   魔族擅长隐匿,能够四处躲藏,但不代表他们不希望找一个相对安稳的驻地生存下来。   那么一个隐蔽的世外洞天就是极好的选择。   辛持正顺利得到了青帝的遗藏,然后发现,其中的某些画卷,居然拥有世外洞天的特性,非常适合暂时蛰伏,而在搬迁进其中的时候,魔族的天赋预警能力并未让他察觉危险――画卷本身没有灵智,而唯一一个完全知晓其中缘故的人,在仙魔大战的末期,就埋骨于灭度海下。   只要辛持正感觉不到人心里的杀意,他就无法提前规避。   越知涯早在猜到魔主目的之时,便预知到自己无法幸免,等她死后,所有的秘密就会自然尘封,直到她的某位下属发现那株华芜里的留言。   她甚至考虑了燕晷云无法执行指令的意外情况――大约一百余年后,所有的画卷就会开始同时自毁。   越知涯用了充足的耐心去等待,直到将最后的刀光斩出。   雪白的刀光印在魔主黑色的眼里。   她要辛持正满怀怨恨与疑惑地死去,永不释怀,永不瞑目,永远溃败在即将成功的前一刻。   哪怕到了最后,对方也不会知晓,藏在她心中最深处的秘密。   变化莫测的命运,时而宽容,时而冷酷,时而站在岁月的高地上,对所有活着的生灵发出最尖锐的嘲笑。   让一切都归于沉默。   越知涯按住心口的位置,双目微微闭合。   外海上,不知笼罩了多少年的浓郁雾气正在逐渐退去,温暖的阳光斜照下来,让远近的浪花都翻起了鱼鳞般的碎光。 第155章   井双灯感觉自己达成了这辈子最了不起的成就没有之一――摊平在床上,接受青帝与六和真人的联合会诊,实力稍微差点的修士连旁观的资格都没有,连紫微星士都只混到了一个助手的位置……   越知涯:“其它还好,就是道心还有些不稳。”   君洞明微微点头。   井双灯还没从仆地的懵逼中清醒过来,但不妨碍他对前辈的判断做出反应:“那晚辈应该怎么做才能恢复?”   越知涯想了想:“别的修士或许会比较严重,但井殿主的话,多睡两觉,休息休息就能好。”   井双灯:“……”   虽然结果是正面的,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其他同僚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微妙。   越知涯想了想:“实在不行再给你布置点额外功课,学习可以让人脱离世俗的烦恼,保持愉快的心情。”   井双灯:“???”   他怀疑青帝在忽悠自己,但没有证据。   阳天殿主安详地躺在云床上,乖巧休养,不用刻意调整,就能让识海充分放空。   在得知他负伤而且被放在山长眼皮子底下治疗的消息后,钧天殿这边就时不时有来自九殿的大能前往拜访。   华飞鸾翩然而至:“听说井道友受伤,在下给你带了点吃的过来。”   井双灯还没来得及感动,手里就被塞进了一瓶满满的祝余水。   “……”   他记得自己跟幽天殿主没太多私交,看来幽天殿主和他想的一样。   井双灯努力憋出一个笑脸,尽量使自己的道谢看起来更加真诚:“真是辛苦您特地过来瞧我。”   华飞鸾露出了一个明艳的微笑,私下传音:“其实倒不是来看井道友,主要是仰慕青帝风采,想过来瞧瞧。”   井双灯:“噗――”   他本来只是礼貌性地喝了口祝余水,结果当场给人展示了一下何为资深喷壶的自我修养。   正在一旁奋笔疾书的越知涯停下手,扫了眼小朋友的脸色,冷静判断:“华殿主无须担忧,他就是还没反应过来,我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   “……”   井双灯瞧瞧同僚,又看了看青帝,觉得以他的脑子,可能这辈子都别指望拜入仙人的门墙。   阳天殿主默默躺下,安详地闭上双眼――只要看不见,他就不知道华飞鸾正在鄙视自己。   等访客离开后,摊了半天的井双灯开始在云床上来回翻腾,终于忍不住爬起来询问:“前辈,我记得自己最后不是被揍了一下吗?”   为啥现在感觉没什么大碍?   越知涯一拂袖,手中托起一只中间被穿透的焦黑色柏木人偶。   ――残破的替厄身。   “这件法器替你当下了魔主的一击。”越知涯回答,顿了顿,又补充道,“井殿主应该还记得,在刚进入仙阁时,用来种植替厄身的盆空了一个,而且痕迹十分崭新?”   井双灯:“……”他其实记得不太清楚。   越知涯解释:“是我拿走的,然后顺手放入了井殿主的衣袋中。”   井双灯:“…………”他不止智力跟不上,眼力也跟不上,当时的全部存在价值,就在于爬山的时候帮实力未复的前辈开个路……   越知涯微笑:“有关魔主之事,还未感谢过井殿主――辛持正最爱自作聪明,他善于窥探人心,在感知到殿主的心情变化时,就进一步被在下的表象所蒙蔽。”   换了旁人,估计无法如井殿主一样,惊恐的如此真情实意。   井双灯:“……这都是《归真诀》的错,   我相信当初要是选修了其他功法,在面对异常情况时,绝对会稍加思考。”看着青帝案几上那堆被处理了半天但就没怎么变薄的各类文书,好奇询问,“前辈,您现在在做什么呢?”   越知涯笑了笑:“我打算长期开放大渊献宫作为历练之处,所以要把内部的设计构造给复盘一下,避免出现意外情况。”   井双灯记得青帝的识海中存在封印,许多内容都十分模糊,并以此为借口,多次成功逃避了山长布置的合理任务:“您前世的回忆……”   越知涯面无表情:“拜魔主所赐,现在该记的都记起来了。”   井双灯不是个擅长察言观色的人,但还是从对方明显不善的表情下,充分感受到了那些等待青帝处理的文书的数量和质量。   钧天殿中,越知涯看小朋友状态渐趋平稳,不再需要旁人陪护,就把案几一卷,收回青囊之内,然后懒洋洋地步出殿外。   “大师兄?”   崇吾山长自虚空显出身影。   他的神色依旧波澜不惊,却没有继续佩戴面具。   越知涯微笑:“事情正如大师兄所猜的那般。”   君洞明轻声:“原来如此。”   ――长大了的小师妹,变狡猾了的小师妹,总会藏着一些自己的秘密,谁也不肯告诉。   自行其是,任性妄为。   越知涯无视大师兄的脸色,态度自然地拉住崇吾山长的手,笑道:“师兄若是无事,不妨先陪我四处走走?”   君洞明的目光在两人交握的双手上一扫而过,微微颔首。   其实辛持正猜的没错,崇吾派确实一直没放弃寻找元魔的转世身,也确实将对方收入了门墙。   崇吾洞天的祭所内,代表韩宴池的牌位安静矗立。   两个弟子中间,分明是越知涯与韩宴池的性格更像,哪怕光看字迹,两人都有着掩不住的飞扬之态,前者满天下乱跑,但后者却一直留在山门当中,等闲不肯外出。   君洞明记得,他与师父最后一次相见时,对方眼里那微弱的释然,微弱的无奈,最后都变为了无限的平静和包容。   韩宴池说,若是他无法自控,伤害会更甚于天魔,就算君洞明、越知涯还有始微一齐出手,都无法控制场面。   哪怕最终的结局是魂飞魄散,他依旧希望作为人类存在于世,不愿回归元魔之身。   *   越华芜从山下的坊市里打包了两份蟹羹。   陆璧拱手问候:“越道友,许久不见。”   陆琼在兄长身后探出脑袋――他们最近听到某个跟青帝有关的留言,好奇的百爪挠心,忍不住想找相关人员求证一下真相。   越华芜笑呵呵道:“知涯说最近杂论写得每时每刻都想掀桌,所以下来买点吃的给她。”   陆琼:“……那个,咳,越道友,你发现了没,知涯跟青帝的名字是一致的。”   她本来想用话术迂回铺垫一下,但是考虑了一下大家的熟悉程度和自己的社交能力,最后决定――   开门见山。   越华芜:“我也问了一下,知涯说既然前世就叫这个名字,今世也不必特地改动。”   其他同窗:“……”   此刻的   也在画卷内见过青帝的幻象,怎么就没发现这两位在外表上几乎没什么差别呢?   越知涯有些好奇:“诸位难得如此乖巧,你们是作业没写完,还是测验考砸了?”   宁自书:“这个――”   沈鸿鱼:“此事说来话长――”   --   陆璧:“道让友见笑――”   越华芜:“没什么要紧的事,他们应该想问你是不是青帝,又不太好意思开口。”   其他人:“……”   要不要那么诚实啊,你难道也是走《归真诀》路线的坦率型修士吗?   越知涯想了想,诚实回答:“视情况而定,我其实上辈子就一直打算卸任来着。”   其他人:“……”   这句话真应该转述给紫微星士听一听。   无论对方是不是青帝,越华芜都保持着一个普通兄长对待妹妹的态度,或许是受到他的影响,其他人的也逐渐变得自然了起来,   好像有什么漂浮的事物终于落地。   某种轻微的隔阂感正在消失。   陆琼看了眼窗外:“今天天气真好。”   杨h莹咬了口橘子蜜饯,随口道:“崇吾派与外界的空间并不完全相连,我们所看见的,只是大能所构建的结界幻象。”   陆琼想了想:“也对,但我还是觉得,仿佛有什么地方变得不太一样。”   正在五十线并行开工的越知涯笑了下:“天气的确在变好。”顿了顿,又道,“过两天,我要出门一趟。”   秋梦刀立刻正襟危坐,激动道:“帝君是要回瑶华有度看看?”   ――虽然所学课业相似,但出生地对年轻一辈影响依旧会体现在细节上,比如北洲的年轻人,在面对青帝时,都自带“我们帝君天下最牛”的深厚滤镜。   越知涯摇头:“那边还不急。”   秋梦刀:“……”   倘若青帝的言论大规模传播的话,他怀疑北洲的小姑娘们有可能会选择以下犯上。   青帝有兄长照顾,就算在紧张的工作当中,也会迎来零食的投喂,至于被钦点为助手的阳天殿主,只能抱着同僚赠送的祝余水,含泪饮用。   窗外的阳光温柔而和暖。   --   井双灯想起,他在养伤时,顺口问过一次青帝归来的原因。   一袭青衣的真人微笑回答:“除了使用聚魂之阵外,还有一种情况可以使生灵携带记忆转世,不知井殿主可还记得?”   虽然反应不够快,但面对提问人员主动排除了所有错误答案的送分情况时,自然可以――   “如果晚辈说记不住了,会被扔回仰天坪再次重修吗?”   青帝的表情倒是并不意外,笑着解释:“比如魔物,因为存留了一部分源于外界的特征,所以在死亡之后,不会散入天地,而是返归于魔巢之中,凝魂聚魄,然后再度重生于世。”   井双灯的表情简直震惊到变形:“您原来是魔物?!”   青帝默然片刻:“在下的意思是,我也并非此世的生灵。”看了眼茫然的阳天殿主,不得不将话挑明,“在下出生于凤麟洲。”   来促使双方灵力的融合。”   “……”   井双灯沉默――他好像猜到了青帝后面会说些什么。   青帝眨了眨:“世事总有意外,灵气浓郁到一定程度,就会诞生生灵,在发现面前的清净灵气居然有了自我意识的时候,家师当时吓得手足无措,不得不使用凤麟洲中的独特材料,为我制造了一具躯壳出来。”   她天生便有仙人骨,所以能够越阶战斗,也能在自剜其骨后,还保有跟魔主一战的余力。   井双灯小心询问:“令师的尝试成功了?”   青帝微笑着表示否定:“中断了――因为我们不能用自己的意志,来操控旁人灵魂的命运。”又道,“家师为了保证我死后能够于凤麟洲中重新凝聚,还特地留下了一道‘归去来兮’的符文。”   井双灯忽然想起,在丹青幻境中,少年青帝曾经对唐将阑说过,韩宴池应该在小徒弟身上留了点保命的后手,免得她当真英年早逝。   原来这就是后手。   阳天殿主:“前辈前世知晓此事么?”   青帝摇了摇头:“我曾经以为师父指的是‘千秋岁’,这柄刀是采寻木的分支所铸,就算遇见魔主,也能挡下一击……大概直到落入灭度海中的时候,才终于有了一点模糊的猜测。”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她陨落后,没有归于天地之中,而是如柳絮如微风般缕缕飘回了凤麟洲,等待着重见天日的时刻。   井双灯想了想,提问:“如今天柱已立,您还打算继续韩真人的尝试么?”   青帝笑了一声:“不必,现在没有凤麟洲了――殿主请看,外面的天气是否正变得越来越好?”   仙魔大战后,五洲间,灵力愈发浓郁清盛。   青帝缓缓道:“家师也不曾预料到,当年的计划会被不知不觉的推动――我发自内心地认同此世,而此世的生灵也同样认同我,”   井双灯脑海中忽的灵光一闪:“就像越华芜越道友那样?”   青帝:“殿主所言甚是。”   不是某一方高高在上的顺服,而是同为此世生灵的惦念与认同。   将她当做朋友和亲人,而不是异类。   井双灯感到了自己的天真:“晚辈还以为您这回自仰天坪开始从头学起,真是山长让前辈好好打一遍基础。”   青帝:“嗯,这个是主要原因。”   井双灯:“……”   就不太懂你们仙人。 第156章   尔琼懒懒地伸开四肢,在一棵梅花树下躺平。   她是个散修,没事总会在各个城镇中转悠,有时候运气好,能挣到一点往后生活的开销,但运气不好也没什么妨碍,反正身为修士,餐风饮露也能活下去。   日子慵懒而平静,漫无边际的延长下去,幸福的有些不真实。   她偶尔会做梦,梦见一个叫做西洲的地方,在哪里,自己是七音谷的弟子,过着与现在全然不同的生活。   虽然不那么自在,但也非常快活。   梦境是如此真实,仿佛每个细节都经过仔细的打磨,尔琼苏醒之后,甚至会因为难以分清到底哪边才是虚无的幻境,而感到阵阵后怕。   幽渺的香气在鼻尖萦绕,梅花悄然飘落,落在她洗到发白的衣襟上。   红色的花瓣显露出一点枯萎的痕迹。   俗世的喧嚣声犹如潮水,时起时退,而来往的人群将街道妆点成了炉灶上烧开的热水,正咕咚咕咚地往外冒着连串的气泡,尔琼慢吞吞地爬起来,顺着食物和酒水的香气,信步拐进了街角的酒楼。   木制的门扉,花木形状的雕花,在进门的刹那,一切嘈杂却令人安心的声音都被隔绝于身后,朦胧而柔和的光线以门槛为界,将世界分为明暗的两侧,半步不肯逾越。   楼内并不嘈杂,反而有种清醒的阴凉。   一位青衣少女正坐在窗前自斟自饮,侧脸是一种冷郁的白。   分明从未见过,却有一种来自梦境深处的熟悉感。   尔琼不知为何,居然径直走了过去,坐到青衣少女身边,熟练地为自己倒了杯酒。   酒液香冽,酒瓶外侧,还用小字印着一行行飞扬的诗句。   尔琼一饮而尽,感慨:“果然是江州的是养生主。”   话音方落,她忽然感到莫名的惊异――什么是养生主,而江州又在哪里?   青衣少女微微一笑,放下酒杯,双目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你打算醒了吗?”   *   “――!”   长/枪嗡然,尔琼猛地睁开眼睛――她居然在战场上,打了一个盹?   梦境模糊了对时间的把控。   穹顶之上,代表魔物的黑色阴影不知为何消失了,替代出现的,是隽永沉静的夜色。   “仙魔大战结束后,人君世代便宣告终结――如今已是游仙世代。”   一道青色的身影自虚空中悄然步出,站在尔琼的身边。   尔琼默然,似乎在思考究竟哪边才是无所凭依的虚幻之所,半晌后轻声询问:“……现在是第几年?”   越知涯回答:“第一百三十四年。”   原本的腐木边早就生出了新的梅树,正灿烂的开着,红色的花瓣像燃烧般热烈拼命地绽放,连风里的香气都染上了温度。   一切都在变化,唯有他们的时间,曾经像画卷一样彻底静止了下来。   四季往复循环,在漫长的严冬逝去后,大地上的寒冰也将逐渐融化,重新变成流动的河水。   *   自大渊献宫出世之后,仙门的大事便一件跟着一件爆发,在灵府应急能力的底线上反复横跳,比如早就宣告陨落的青帝理直气壮地揭棺而起,又稍带着将七音谷拉回了尘世。   ――可能是青帝的重新出现过于惊悚,为了让广大群众把注意力从自己身上移开,这位大能现身之后,就把濯泉真人马洗世和魔主辛持正双双陨落的好消息,及时通报给了无为派里的冲元与开阳两位仙君。   “……”   可能是因为惊喜来的过于突然,冲元真人默默返回静室之中,开始安详自闭。   魔主陨落,魔巢焚毁,五洲间残余的少量魔气由得到《净世咒》最新版本的灵府修士负责处理,他们惊喜的发现,经过崇吾山长的监督,青帝迅速修正了原始术法中的很多问题,现在不但对魔气的定位愈发准确,环境清洁方面的能力也得到了稳步提高。   无踪盟被连根拔除,他们原来一直就将老巢藏在安置罪民的介州――这是辛持正有意设立的外围机构,说起来也的确是得了青帝的传承,可惜走的是魔主的偏门。   中洲京洛,皇后黎茵以丈夫的名义,宣告殷氏退位,结束了皇朝横跨两个世代的统治。   仙门中亦有流言称,其实青帝当年并非真正陨落,而是在与魔主的交战过程中受了重伤,所以不得不留在凤麟洲中沉睡休养。   殷氏去位后,中洲大小事宜就由祷过之盟负责,其中无为派和文贤书院本打算邀请青帝担任盟主之责,然后在联系不上正主的情况下,同时传讯崇吾与瑶华有度,青帝也爽快的给了答复,两家的掌门看了眼回信的符鸟,默默将纸面上的“你想得美”四个字收藏起来,当作盟内的甲等机密来封印处理。   “……”   紫微星士表示最近中洲风声太紧,为了避免被强行安排各类工作,帝君可以回北洲暂避,后者欣然接受,然后――   险些被热情的小姑娘们给群拥而上打断双腿。   越知涯靠在软垫上,懒懒道:“揍都揍了,你们就顺便篡个位呗?”   南远月盯了老上司一会,极力忍耐想要再度动手的冲/动,并且用沉默来拒绝对方想要推卸工作的建议。   太簇令主微笑:“自宜还在这边,帝君怎好不为弟子做个值得学习榜样?”   穆自宜扭过脸:“……令主不用在意晚辈。”   在知道青帝重生后,她一开始是纯粹的喜悦,后来才慢慢在门派师长与对方的“亲切”相处中,体会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越知涯注视了小朋友一会,默默地卷起了袖子。   太簇令主:“……帝君想做什么,武力教育并不可取!”   大吕令主拉了拉姐妹的袖子,一脸正气:“帝君岂是会对弟子动手之人,而且就算真动手也无妨,有燕姐姐在,咱们一拥而上,帮着小自宜,也未必会输!”   穆自宜:“……”   她以前沉默是不爱说话,现在沉默,是不想说脏话。   越知涯表示老下属们都把事情想得太过复杂,然后走到小朋友面前,亲切询问:“有没有什么忌口的,我难得回来一趟,给你做顿饭呗?”   南远月严肃:“别以为做点好吃的就能感动自宜――拜师是大事,起码得多做几道才行。”   姑洗令主赞成姐妹的提议,然后做出了“见者有份”的重要补充。   瑶华有度有奈何,自在,杏花三天,自青帝陨落后,杏花天就一直处于封锁状态中,如今主人返回,自该重新开启――青帝伸手,在入口处轻轻一抹。   “然后呢?”   本来打算旁观老上司在结界上精湛造诣的南远月面色茫然――全程加起来就花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原来杏花天的屏障那么简单就能解决的吗?   青帝耸肩:“没有然后,已经解封了,随时可以进去――你们要想办个盛大点的仪式或者加点光影效果也随意,只要不用在下额外配合就成。”   其他人:“……”   穆自宜开始怀疑,门派的师长此前之所以那么思念青帝,是不是因为距离产生美?   青帝在瑶华有度中耐心待了十年,期间认真教导弟子,并接受弟子在学习以及生活态度上的反教导,她居住地点的改变并没有影响到与大师兄间的正常交流――君洞明已经是世间修为的极致,完全可以把工作挪移到北洲处理。   为了安抚直系领导被带走的崇吾殿主们,青帝给了一份教学计划的调整作为反馈,然后很快收获了门下弟子浸满泪水的各种好评,以及帝君不妨再过来亲自体验一下调整成果的热情邀约。   仙门的历史又翻开了新的一页。   回归之后,青帝慢慢减少出现于人前的次数,她偶尔也会出门走走,带着弟子四面云游。   江州。   夕阳给湖面染了一层金色。   萍草在水上摇曳,碧色的圆叶里,小小的花朵已经老去。   穿着青衣与白衫的两位仙君正在船上对饮,崇吾山长去接酒樽的时候,青帝隔空一指,让君洞明的动作与樽耳错开。   错开却不曾落空。   青帝主动握住师兄的手,向前倾去――掌心相抵,五指纠缠,发丝滑落,像是被吹落的花片那样,混入对方的衣襟当中。   一种微醺的醉意。   额头在触碰额头,脸颊在触碰脸颊,睫毛扫过皮肤时的酥痒,仿佛蜻蜓正点水而过。   作为一名乖巧的弟子,穆自宜此刻正老老实实地坐在船头修炼。   她抬起头,看见晚风中,水鸟一掠而过,敛翅归巢,被晚照勾勒出的昏黄轮廓,有一种深切的眷恋。   渔民载着一天的收获划向码头,天上的星辰映着水上的灯火,芦苇丛里次第响起了清亮的歌声。   “谁唤提壶沽美酒,浮生多负欢游。   窗明窗暗百年休。   凉风催雁过,春水带花流。   仰视浮云空自诳,往还岁月悠悠。   三山那有凤麟洲。一杯养生主,千古醉乡侯。①”   夜风里夹杂着湿润的水汽。   小船没有系在岸边,被风推动,开始顺着湖水漂流。   日落后,须臾又是新的黎明。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   ①:元好问的《临江仙唐子西酒名齐物论,又曰养生主》   原词里的是“一杯齐物论,千古醉乡侯”,这里为了符合语境做了调整。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新奇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