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   《思之如狂》作者:十冬   文案:   【1】   高中时,叶栀之最爱步行去学校,近一小时路程,费时费力,她却乐此不彼。   每当有人问起她为何不坐车,她都是笑着回答是因为喜欢路上的风景。   只有她自己知道,让她留恋的,不是路上的风景,而是每天准时出现在那条路上买糖的少年,那个名为江逆的少年。   一个是众星捧月的舞蹈天才,一个是不学无术的桀骜混混,他们如同相隔甚远的平行线,谁都不觉得二人会有任何交集。   这段路程,或许是二人仅此唯一的交集。   无人知道,那条清晨的路,寄托了叶栀之私藏的情愫,也寄托了少年小心翼翼的温柔。   【2】   多年之后,新婚当夜,叶栀之枕在丈夫怀里,向他倾诉年少笨拙的暗恋,怪他迟钝,辜负了她当年如此煞费苦心。   江逆闻言轻笑。   黑暗之中,叶栀之感受到他胸腔愉悦的微震,以为他在取笑自己,心中委屈不满。   男人撩开她额前碎发,印上温柔一吻:“高中为了和喜欢的女孩顺路,我每天提前两个小时出门,假装在那买糖等她,风雨无阻。”   叶栀之微怔,思及种种,恍然如梦。   【3】   叶栀之6岁学舞,18岁加入国家歌舞剧院,21岁成为首席,一路获奖无数,是中国舞界最傲人的天才舞者之一。   前24年的人生,叶栀之就像开了挂一样,一帆风顺,节节高升。   直到24岁这年,她双目失明。   短短一年,叶栀之从云端天堂,坠入无穷地狱。   人人爱她,却无人能救她。   她从破碎的蜜罐中狼狈爬出,尝尽苦楚。   直到江逆出现,在她手心放了颗糖。   暴躁傲娇大小姐×温柔雅痞管家   【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你是我唯一能触碰到的光。】   阅读指南:   1.半娱乐圈文,娱乐圈元素不多   2.双向暗恋,久别重逢,双向救赎   3.眼睛会好,HE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天之骄子娱乐圈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栀之,江逆┃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双向暗恋,久别重逢   立意:会有一个人,带你走出黑暗 第1章 (修)奥特曼   《思之如狂》   文/十冬   很高兴与你相遇。   2021.12   叶栀之又做梦了。   大红的帷幕如潮水般退散开,点点细碎如繁星的灯光浮现。   空旷幽寂的大厅,柔婉空灵的音乐声响。   她站在舞台下,怔愣看着眼前的一切。   舞者出场了。   少女纤细的手指轻摆,探出长扇下一张娇俏的脸,她朝台下笑了一笑,眸光摇曳,风情万种。   悠扬的琴音在漆黑空旷的大厅幽幽回响。   她盘起的长发在细碎光影间交错,折腰、微步、身姿舒展,轻盈宛如天上柳絮,柔婉又似水中摇曳的柳枝。   每一个动作都自然而然,少女纤细胴体贯彻了古典舞的柔美。   她眸光似含一潭春水,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尽情在台上伴着幽凉的琴音,收袖、折腰、回首……似乎此刻,在少女舞者眼中,除却舞蹈,再无其他。   叶栀之站在漆黑空旷的大厅中,愣愣看向大红帷幕下翩然起舞的少女。   歌声回荡在耳边,她忽然有些齿冷。   这首曲子……真熟悉啊。   仿若穿透好多年前的回忆,直直刺入她的心间。   可是她的心脏明明早在一次次在现实的摔打中支离破碎。   为什么……现在,胸腔第二根肋骨下的地方,还是会隐隐发疼呢?   昏暗的房间里,床上的女孩形容枯槁,双眼紧闭。她面色惨白,纤薄唇瓣没有一丝颜色。   “刺啦――”   有人走动的声音,来人似乎小心翼翼把窗帘拉开了一条缝。   细碎的金线照了进来。   女孩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   那双瑞凤眼,形状极为漂亮,却黑压压的,没有神采,也没有焦距。   “大小姐……”佣人轻轻唤了一声,语气里带着些吵醒她的惊慌,又不得不再次出声提醒,“韩先生来了。”   叶栀之紧抿着唇,一只手撑住床想坐起身,细瘦的手臂微微发抖,到底是没能坐起来。   这时,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扶住她的手臂,将她从床上扶起,又给她身后放了两个枕头,让她得以舒服地靠在床头。   “小叶。”身形高大的男人站在她床侧,低唤了一声,将一束清丽的白色栀子花轻轻放到她的怀中。   沁人心脾的清淡花香萦绕在叶栀之鼻间,她脸上却不见半分喜色:“韩老师,您今日怎么得空来见我这个废人了?”   淡淡的语气中透着几分讥讽。   韩怀慕低头望着曾经最让他得意的学生,温和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忍,他敛下情绪,道:“你母亲说,这几日,你把自己关在练舞室,不吃不喝练舞,她让我来……劝劝你。”   “劝我,劝我……”   叶栀之低声喃喃了几遍,忽地笑了,掩唇笑得花枝乱颤,眉宇间却萦着沉重的悲哀:“您以前不是经常说,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两天不练对手知道,三天不练观众知道,我现在每天练舞,都是为了――”   韩怀慕沉声打断她的话,道出残酷现实:“小叶,你明知道,即使再练下去,你也不可能再上舞台,何必再为难自己?”   叶栀之脸上的笑容惨淡了几分,睁着那双没有神采的眸子,望着男人的方向:“就因为我看不见了,我连跳舞的资格都没有了吗?哪怕我不要舞台,我只是……想继续跳舞。”   她压抑着沉重的哭腔,声音颤得厉害。   韩怀慕闭了闭眼,给出了与一年前一样的回答:“小叶,放弃吧,你的人生,不只有跳舞这一条路。”   叶栀之凄惨地扯出一抹笑,眼角滚下一颗泪,坠入日光倾泻下的光斑之中。   怀中的栀子花滚落到了地面上,洁白的花骨朵散了一地,沾上尘土。   脚步声渐行渐远,房间终于只剩下她一人。   叶栀之微仰着头,抬起一只手,伶仃手腕上,苍白皮肤下的青色血管一眼便能看见。   纤细的手指试图遮住刺目的日光,尽管她根本看不见。   她苍白的唇角勾出一抹自嘲的弧度。   今天的阳光,有多刺眼呢?   她大概这辈子都无法知晓。   **   三月,雾岛市。   末到晚春,黏湿空气带着丝丝凉意。日光透过薄云,倾泻而下,零碎洒落。   机场内人流涌动,喧嚣鼎沸。   “知名舞蹈演员叶栀之再次被曝吞安眠药,欲寻短见,这是其在曝出失明后第三次进医院。叶栀之曾获第十届桃溪杯少年组金奖、第十二届桃溪杯青年组金奖……”   “据悉,音乐界的‘三顾奖’有望再次被司知蝉联,有业内人士称他今年依旧不会现身颁奖典礼……”   娱乐新闻的报道从外放声音的手机里扩散,落入来去匆匆的行人耳中,构成他们旅途中短暂的信息碎片,但并未让人为此停留驻足。   对这些人而言,娱乐圈里的这些消息,终究是离得太遥远,远没有现实里一个长相帅气的男人吸引人注目。   候机室里,年轻男人双臂环胸,懒散靠在休息椅上,头微垂,阖着眼,似在小憩。   男人长眉微平,鼻骨高挺,面部轮廓利落流畅,周身透着矜贵气质。只是穿着简单的休闲衬衫,闭目坐着,就像是从水墨画中走出来的贵公子。   过路异性的目光频频在他脸上停留,却不敢去惊扰。机场不乏明星出没,也有人小声议论是不是哪个不知名的演艺明星在此候机。   他戴着降噪耳机,将外面的嘈杂隔绝在音乐之外。口中含着一根棒棒糖,右颊微鼓,颇有些与他矜贵气质不相称的违和感,叼在嘴边的塑料糖棒,略显吊儿郎当。   机场里的人又多又乱,广播不时地通报航班。本就吵闹的地方,若是有了调皮捣乱不听管教的小孩,吵闹又会升级到一个新境界。   哪怕男人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不搭理外界喧嚣,也难逃熊孩子的招惹。   一个熊孩子从他身前跑过,留下刺耳尖叫的同时,也在他崭新的白鞋上留下一道刺眼的鞋印。   江逆适时睁开眼,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双眼皮宽度恰到好处。   “对不起啊,我家小孩不小心踩到你了。”   熊孩子母亲代替小孩道了声歉,倒没听出多少诚意,只特别强调是“小孩不小心”。   而始作俑者也毫无歉意,哪怕在母亲为他道歉时,还嚣张地冲陌生男人做着鬼脸。年纪不大,鼻孔倒是朝上了天。   江逆挂着笑,说了声没事,脾气很温和的模样。   熊孩子母亲带着熊孩子在他身旁的座位坐下,小男孩拿着手里的奥特曼玩具旁若无人地进行着想象中的正义大战,代表正义一方的奥特曼在战斗中屡屡获胜,小孩尖锐的嗓音也在喧嚣的环境中格外刺耳,连降噪耳机都无法将其屏蔽。   熊孩子母亲则是见惯不惯,放任小孩在座位上吵闹,哪怕是吵得她自己都无法好好接听电话,管了两句完全没用后,也只是走到离小孩十步远的地方,同样旁若无人地接听电话。   江逆咬碎口中的糖,硬糖碎裂,嘎嘣作响,唇齿间甜香四溢。他站起身,走到不远处,丢掉糖棒,再回来时,却没坐回位置,而是蹲在小孩身前。   小男孩停下手中奥特曼与怪兽的厮杀,看向他,面露不符合年龄的凶狠:“喂,你看什么看?”   江逆也不恼,依旧是笑,眼尾的情绪却让人捉摸不透:“你想知道奥特曼最后的结局吗?”   对奥特曼的信仰,让小男孩轻易被勾起了好奇心:“最后的结局是什么?”   “奥特曼最后……”男人语调缓慢,眼底的温和渐渐褪去,唇角勾出一抹恶意的弧度:“当然是被一群怪兽群殴,捶爆了头。”   小男孩信仰的世界明显裂开了一条缝:“你骗人!我不信!正义是会战胜邪恶的!”   “谁说正义一定会战胜邪恶,你看你妈管得住你吗?”   江逆起身,居高临下俯视他,以极其欠揍的语气不紧不慢地继续说:“不信你就试试呗,除了在电视里,你见过真的奥特曼吗?你妈揍你的时候,奥特曼有救过你吗?没有吧,因为他们自身都难保,早灭亡了。”   男人轻飘飘的话如同一把钝刀,将熊孩子构架了多年的正义世界砍得四分五裂。   熊孩子愣了好一会儿,最后哇哇大哭,声音之洪亮,与机场的广播相比,有过之而不及。   “尊敬的各位乘客,由雾岛市飞往望京的WJ1247航班已经开始检票了,请带好随身行李物品,依次排队登机。”   江逆眉梢轻挑,拎起座位上的双肩包,随意地搭在一侧肩上,在广播声中和熊孩子世界观崩碎的嚎哭声中,前往登机口。   背影之潇洒,有如武侠书里除恶不留名的江湖少侠。   **   叶宅。   日光明媚,三月的风终于带了些暖意,连带着角落花园里栽种的栀子花也抽了新枝,绽放初蕊。   前院站满了一堆西装革履的人,毫无疑问,这些都是来应聘叶家管家的人。   尽管早就听闻叶家大小姐在失明后脾气怪异暴躁,甚至一度想要了结生命,但没人能拒绝叶家给出的高薪。   无论男女,个个打扮精致,在前院等候。   随着时间流逝,一个又一个面试者,胸有成竹地进去,挫败愤怒地出来,前后不过两三分钟,说的话不超过十句。前院里的应聘者越来越少,而屋内的应聘还在继续。   看着不断落选出来的人,前院的应聘者表情也不似一开始的底气十足,或多或少有了紧张和焦虑的情绪。   在这时,一个拖着行李箱的青年走进院内。   不似其他应聘者们一身正装,青年穿着简单的休闲衬衫,一双崭新白鞋,只是白鞋上有道突兀的脏鞋印。   这微小的瑕疵并未破坏他的矜贵气质,青年全然不像即将被甲方□□的社畜,更像是哪个来叶家小住的谁家富二代公子哥。   这显然是不合常理的,谁都知道,叶家大小姐一个人住在这栋别墅,失明后折腾走的管家不下十个,哪里会容得下一个外人在这常住。   就连负责招待应聘者的佣人都觉疑惑,以为他走错了地方,但良好的职业素养还是让她上前询问:“先生您好,请问您是来应聘的吗?”   青年微微一笑,弯起的桃花眼明亮勾人:“是的。”   年轻女佣有一瞬的恍惚,望着那双眼睛,嘴角忍不住往上翘。回过神后,青年已经越过她,将行李箱放在了院前一处的角落,自行寻了地方坐下。   他从兜里摸了颗糖,撕开粉色糖纸,扔进口中,俊脸浮出满足的笑意。   这时,刚进去没两分钟的应聘者不出意外地碰了一鼻子灰,从里屋出来时愤愤然:“只听过嫌人做事的,没听过嫌人声音难听的!”   嗓音难听,呼吸太吵,声音太小,讲话装逼,拒绝的理由千奇百怪。   经历了几个小时的落选人的抱怨,前院的应聘者们已经对这种拒绝理由见怪不怪了,甚至已经有人还没进去就熬不住,打了退堂鼓。   前院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那个带着行李箱来的年轻男人。   男人进了别墅,这别墅从外看豪华大气,屋内设施却精简,少有装饰品,家具也少之又少,略显空荡。不出意外,是因为住在这里的挑剔主人。   屋内临时摆着一道屏风,屏风后隐约能见一个人影,似乎是坐在轮椅上,应该就是传闻中难伺候的叶家大小姐。   叶栀之听到行李箱轮子滚动的声音,轻呵一声,语气里带了些嘲意:“你带着行李箱,就这么有信心?”   她的嗓音有些哑,声音很轻,却透着股冷意,说话的气息虚弱可闻。   男人精致眉眼微抬,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刚下飞机。”   叶栀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那是失焦的凤眼黑沉沉的,像是一汪死水湖,任何事都无法让其起一丝波澜。   如果不是她母亲执意要为她应聘一个新管家,时刻照顾她的起居,她根本没兴趣掺和这种事。   照顾她的起居?不过是聘一个人监视她,让她继续在世上当个废人苟活着罢了。   叶栀之例行公事问出第二个问题:“为什么来这里应聘?”   “为了赚钱。”   比起那些滔滔不绝不着边际的理由,男人直白得让人不适,守在叶栀之身后的两个佣人面面相觑。   叶栀之却是一顿,低声重复了一遍:“只是为了赚钱?”   比起那些夸夸奇谈的应聘者,嘴上说着一定会好好照顾她,五句话里三句自夸两句同情她,这个人的理由显然有些奇葩。   奇葩,却也顺耳。   男人轻笑了一声,嗓音低沉,像是音色很好的乐器,又像是春日里最快活的一阵风,每个字都带着活力。   “出来打工,当然是为了赚钱。”   他的坦然让叶栀之身后的两个佣人都有些想笑,又碍于叶栀之在这,都不敢笑,无奈只得忍着。   叶栀之依旧神色漠然,只是终于抬起了手,身后佣人马上会意,将她缓缓推到屏风前。   “你叫什么名字?”她语气很淡。   男人在看到她的瞬间,眸光微闪。   即使来之前已做好最坏的预想,看见她这般模样,心脏还是被针扎了似的。   但很快,眼底的情绪隐去,脸上浮出笑。   他语调慵懒,徐徐回答:“江逆,大逆不道的逆。”   叶栀之失焦的眼睛朝他出声的方向望过去,死寂的湖面终于泛起了涟漪。   尽管看不见,她却好像看清了男人的模样。   又或者,是从遥远记忆中,描绘出了那个少年的轮廓。   同样是晚春三月,日光和煦,她在少年左右纠缠吵闹,一遍又一遍地执着问他姓名。   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伸手捂住她喋喋不休的嘴,满脸不耐:“闭嘴。”   被捂着嘴的她望着对方,冲他眨眼,锲而不舍地继续用眼睛询问。   一双凤眸闪烁如星,好似会说话。   少年面露无奈,终于妥协,交出名字:“江逆。”   “哪个逆呀?”   “大逆不道的逆。” 第2章 跳跳糖   很少有人知道,坏脾气臭名远扬的叶大小姐,其实以前并非这样。   15岁的叶栀之,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公主,被家人放在掌心宠,连阴阳怪气的内涵都听不懂,被人卖了都会帮着对方数钱的傻姑娘。   叶栀之第一次遇见江逆,是在二中附近的便利店里。   望京二中是公立学校,出了名的乱,而富家子弟们才能进的敏德私高与一半是混混的二中有着云泥之别,地理位置也相距很远。   叶栀之穿着敏德私高的校服站在二中附近的便利店门口,很快就引来了三个小混混的注意。   这三个混混,明显是看到了她一身敏德私高的校服,想狠狠敲这个富家小姐一笔。   其中一个黄毛混混,吊儿郎当地跟她套近乎:“小妹妹,哥哥最近手头有点紧,能不能借点钱给哥哥花花?”   一般这种情况,正常人都能察觉到是遇到混子敲诈勒索了,要么懦弱服从,乖乖给钱,要么拼死反抗,与钱财共存亡。   但叶栀之似乎完全没搞清楚眼前的状况,居然一脸认真地问:“你们没钱吃饭了吗?”   黄毛愣了几秒,反应过来,手臂搭在她肩上,笑得邪里邪气:“是啊,去给哥哥们买点东西吃呗。”   叶栀之身形清瘦,却十分板正,哪怕黄毛的手臂重量压在她肩上,她的背脊始终笔直。跟身边三个含胸驼背的混混站在一起时,她就像是古时教养得很好的千金小姐,举手投足,仪态优雅。   黄毛的话显然是随口胡诌,正常没人会信,但她却答应得十分爽快:“那你们跟我来吧。”   说完,就径直走进店里。   手臂搭在她肩上的黄毛,猝不及防失去支撑,甚至踉跄了一下。   这三个混混面面相觑,第一次觉得敲诈勒索进行得过于顺利。   三人亦步亦趋地跟在女生身后,看上去竟莫名显得乖巧。   叶栀之进了店,环顾一眼,最先看到货架上的面包,于是转过头看向他们,乖巧又礼貌地询问:“你们吃面包吗?”   混混:“……”   黄毛最先反应过来:“给哥哥们买条烟吧。”   叶栀之却在此时拒绝:“不行。”   “吸烟有害健康,还不能填饱肚子,你们还是吃面包吧。”   少女的声音清亮,尾音捎着些软糯,话语却是义正言辞。   黄毛混混完全懵逼了,看着她认真的模样,竟然萌生出她说得很对的想法。   另一个混混却没黄毛这么好说话,对叶栀之凶道:“吃个屁面包,给我们买烟。”   叶栀之哪里被这么凶过,被凶得一愣,细细的秀眉委屈地皱起,但嘴上仍旧执着地坚持:“可是抽烟对身体不好……”   “少废话!”   凶人的混混一点都不想跟这种富家小姐玩施舍穷人的过家家游戏,举起手做出要打她的模样。也正是在这时,一盒烟砸在了他眼睛上。   硬纸盒子的尖角砸在脸上还是有些痛的,更何况是眼睛这么脆弱的地方。凶狠混混吃痛捂着被砸的眼睛,看向烟盒子丢过来的方向,一边骂:“谁他妈砸老――”   嚣张的声音在看到收银台后的男生,戛然而止。最后一个字被生生咽回肚子里。   男生穿着黑色连帽衫,高鼻梁,深眼窝,一双桃花眼,瞳仁漆黑,看起来难以接近。他坐在收银台后,手搭在台上,修长手指在台上,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我请你抽烟,不乐意?”   江逆的凶残在二中还是有些传闻的,凶狠混混立刻怂成了小鸡,眼里不无畏惧,脸上也挂上了讨好的笑:“原来是逆哥,我忽然想起了我还有事,我们就先走了!”   说完,三个混混争先恐后逃离了便利店,快得让叶栀之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叶栀之望着那三人离开的方向,眼里透着迷茫:“怎么就走了,不买面包了吗?”   她捡起地上的烟,拂去上面不存在的灰,放回收银台上。   江逆单手支着下巴,坐姿慵懒,另一只手屈着手指朝她轻挥,示意她不用多谢,赶紧安静离开。   哪知叶栀之根本没懂他的示意,也没有感谢,而是严肃地看着他,说:“同学,朝别人乱扔东西可不好,砸到人多疼呀。”   江逆抵在手上的下巴一滑,差点磕在收银台。   等他重新坐好时,叶栀之已经转身离开收银台,走到卖糖的货架前,褪去了严肃,满脸写着兴奋。   她生着鹅蛋脸,带些青春期少女的婴儿肥,柳叶眉细细弯弯,一双瑞凤眼,笑时弯起,尽显娇俏。   柔顺透亮的黑色长发高高束起,浅粉色的细丝带在发绳处绑了个蝴蝶结,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飘动。   货架上的糖果琳琅满目,叶栀之不知不觉就抓满了一手,却开始愁眉苦脸了。   她的情绪随心铺在脸上,不用猜,就能轻易读透。   所以当她把一把糖都放在收银台上,用那双漂亮的凤眼,一脸希冀地望着江逆的时候,还没等她开口,江逆就回绝:“我不知道哪种最好吃。”   叶栀之垂头丧气,但又重新想到一个办法:“同学,我把这些全买下来,你可以帮我尝尝吗,然后把最好吃的告诉我?”   “不可以。”   男生拒绝得干脆,捡起一颗棒棒糖,用扫码枪对准一扫,再丢进塑料袋,熟练地重复,最后扫了眼显示屏:“二十四。”   叶栀之连忙脱下书包,从书包里掏出钱包结账。小姑娘的钱包都粉粉嫩嫩,图案还是幼稚的小花。   她拿出一张粉色纸钞,双手呈给江逆,恭恭敬敬的。   给钱的时候,还眼巴巴地望着他,稚气未褪的脸写满了恳求。   江逆接过钱,给她找零。   女生恳切的目光全程盯在他脸上,江逆终于无奈:“你为什么不自己尝?”   “因为会长胖。”   小姑娘的理由奇葩得令人无语,又正当得无法反驳。   叶栀之愁着脸,委屈巴巴解释:“我要跳舞,要保持身材,不能吃很多糖,这次还是我躲开司机叔叔,偷偷从学校跑到这里来买糖的。”   为了吃颗糖,你跑得还真远。   江逆眼角轻抽。   叶栀之双手合十,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哀求:“同学,求你了,我一年都吃不了几次糖,这次真的想吃颗最好吃的。”   她满脸真诚,人畜无害的模样,惹人怜惜,让人不忍心欺负。   江逆却偏偏起了坏心思。   在塑料袋里挑挑拣拣,拎出一包跳跳糖,扔到她面前:“试试这个。”   叶栀之丝毫没怀疑,拿起跳跳糖,还好奇地晃了晃,撕开包装,往嘴里倒了一点。   几乎是进嘴的瞬间,糖果马上融化,细碎的糖果好似在口中弹跳,仿佛有数百个小人在其中跳舞。   第一次尝试的叶栀之被吓坏了,她紧紧捂住嘴,很怕气泡从口中溢出来,闹出洋相。   秀气的眉毛都拧在了一起,不知所措地看着江逆,露出的漂亮眼睛写满了惊慌,似乎是想向他求助。   江逆却纹丝不动,唇角牵起恶意的弧度。   叶栀之忽然哭了。   哭声一声比一声大,嘴里叽叽哇哇在说着什么,但因为还捂着嘴,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说什么也没人能听懂。   眼睛像是开了闸的水龙头,眼泪唰唰地往下淌,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是江逆没料想到的,小姑娘这么轻易就被弄哭。   他拿了瓶水,也没顾上扫码,拧开递给她。   叶栀之接过水咕噜咕噜喝下去,但还是哭得停不下了。   这次没有捂着嘴,说的话终于也能听清了。   “你骗我!这个糖一点都不好吃!不好吃,还吓人!”   “我好不容易偷跑出来买糖吃,结果吃了最难吃的糖,吃完还要长胖呜呜呜……”   “我今天走了好多路才到这的,跳舞都没这么累呜呜呜……”   “我不想学跳舞了,我想吃糖,想吃好吃的,跳舞什么都不让吃。”   小姑娘的抱怨越来越跳脱,倒不像是被跳跳糖吓坏,而是积压了很久的情绪突然奔溃,被江逆的恶作剧割破了发泄口,一肚子苦水往外发泄。   江逆反倒不急了,搭在台上,懒懒托着下巴,任由她哭。   越听越觉得小孩的烦恼真是简单粗暴,不知世道辛苦。   “那就别学了。”他随口一说。   叶栀之还在哭着,听到这话却立刻狠狠摇头:“不行,我喜欢跳舞,我要学。”   江逆耷拉着眼皮,支着下巴,神色怏怏:“那你在这哭?”   哭得人心里怪烦的。   叶栀之从校服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抽了一张,边擦眼泪,边抽抽噎噎地说:“其实我这次离家出走,是因为跳舞没跳好,练舞的时候肚子好饿,老师说我跳的不是仙鹤,跳的是病鸡,可是我肚子真的好饿,我想吃糖,还想吃烤鸡。”   叶栀之说到动情处,又开始流泪了。   江逆:“……”   她哭得实在让人心乱,还停不下来。   江逆拿了颗棒棒糖,撕开糖纸。   叶栀之抽噎着又要继续哭诉,却见少年忽然起身,俯身朝她凑近。   少年俊俏的脸在她眼前放大,她下意识要后退,却被他先一步捏住下巴。他的手指纤细修长,指尖的力气倒不小。   叶栀之想挣扎,却一点都动弹不得。   江逆懒懒垂着眼,漆黑的眸子盛着倦意:“张嘴。”   叶栀之满眼委屈望着他,听话照做,乖乖张开嘴巴。   粉红色的糖球被少年塞进她口中,叶栀之被塞得一愣,草莓味糖果的香味马上充斥了口腔,甜味在舌尖化开。   她脸上还带着泪,眼中却充满欣喜,激动得又想说话,又舍不得把糖拿出口中,最后又是含糊不清地讲了一堆。   江逆一句都没听明白。   他坐回位置,懒懒打了个呵欠,再次支着下巴,瞧着女生的那双会传达一切情绪的眼睛,又好像什么都听懂了。   **   望京,叶宅。   叶大小姐的卧室又传来砸东西的声音,佣人们既不敢怒又不敢言。   新的一天,新的提心吊胆。   起因是赵希蓝打来的电话。   赵希蓝是叶栀之曾经的好朋友,当好朋友冠上“曾经”二字,就说明已经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   叶栀之原本是歌剧舞剧院的首席,失明后不得不退出舞台,当时一直作为叶栀之替补的赵希蓝,也因此成功上位。所有人都觉得叶栀之和赵希蓝决裂,是叶栀之出于嫉妒。   就如同现在,在一大清早听到赵希蓝打过来的电话,邀请叶栀之去参加她的生日晚宴后,叶栀之就开始发疯了,发脾气不吃东西,到处扔东西,让人滚。   叶太太和叶先生此时都还没过来,佣人们无人敢上前阻止,只能默默承受,等待大小姐把力气耗尽,这一年来,他们也习惯了。   就在叶栀之还在房间发疯的时候,江逆接过佣人的钥匙,擅自开了房门。   一打开门,一个不明物体就朝他扔过来。   江逆稍一侧身,那东西狠狠砸在了门上,又马上坠在地上,发出玻璃破碎的声音。   碎裂的玻璃覆盖在相框里的照片上,仿佛照片里的仙鹤少女也如同脆弱的玻璃一般,支离破碎。   江逆捡起那张照片,抖落上面的玻璃碎片,垂眸盯着照片,目光在少女灵动的脸上停留了几秒,便将其交给身后的佣人。   叶栀之此刻又抓住身边一件物品,举起手又要砸出去,却忽然被人抓住手腕。   那人的掌心很暖,贴在她手腕处的皮肤,温暖得让人不适。   “大小姐,朝人乱扔东西可不好。”   男人的嗓音里含着几分笑意,很温柔的语气,和十年前的冷硬完全不同。   听到他的声音,叶栀之手臂一僵,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对方紧紧抓住,她怒道:“放开我!你也给我滚,都给我滚!”   女人的声音冰冷暴躁,哪怕她现在看不见,房外的佣人也是惧怕得连头都不敢抬。   江逆却置若罔闻,脸上依然挂着笑,很好说话的模样:“还没扔够?”   “没有!”叶栀之理不直气也壮。   话音刚落,她忽觉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突然悬空。   叶栀之小声惊呼,反应过来时,发觉自己已经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身侧是男人坚硬的胸膛,耳畔依稀能听见他胸腔里沉稳有力的心跳。   因为眼睛看不见,任何体位改变都会让叶栀之无比恐慌,她反射性紧紧抓住江逆胸前的衣服,怒道:“江逆,你要干什么!”   连房外一直不敢抬头的佣人,都忍不住抬头悄悄朝这边张望。   她太瘦了,江逆几乎没用什么力气,就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抱在怀里都觉得轻飘飘的。   江逆没有应声,唇边勾着玩味的笑,将她直接抱出了房间,一路走到了厨房,这才将她放下来。   感觉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叶栀之既惊慌又生气,下意识紧紧抓住身旁男人的手臂,质问他:“你想做什么?”   江逆示意佣人们离开这里,从碗柜里,拿了一个瓷碟,交到她手上:“扔吧,扔个够。”   男人的语气莫名让叶栀之觉得愤怒,她咬牙切齿道:“不准使唤我。”   说罢,便撒气般把手里的瓷碟狠狠扔了出去,砸在地面上,哐当作响,四分五裂,听得人心里莫名舒坦。   江逆又给她拿了一个,薄唇勾出纵容的弧度:“继续。”   叶栀之接过就扔。   江逆轻挑俊眉,来了兴致般,解开衬衫袖口,将长袖挽起两节,露出线条流畅漂亮的小臂。   他斜倚在吧台上,有条不紊地将瓷碟一个一个递给女人,再看着她一个一个砸出去,眼里含着笑,视线至始至终没离开过她的脸。   没多久,屋子里已经是一地碎瓷片,狼藉一片,佣人们远远看着,没人敢上前阻止。   他们对暴躁的叶大小姐惧怕得很,可这位新来的管家却好像完全不怕她,无论她怎么闹,男人都一直笑着,如今还纵容她乱扔乱砸。   只有叶栀之身旁的男人注意到,女生忙不迭的地乱扔碗碟、手忙脚乱的同时,眉眼不自觉舒展开了,像是在把坏情绪随着手里的东西一起砸出去,脸上带了些放肆的快意。这般模样,些许疯狂,却比平日里的苦大仇深,要顺眼得多。   随着地上的碎片越来越多,叶栀之扔东西的速度越来越慢,呼吸也越来越乱,肉眼可见地,体力不支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耗尽了力气,手都抬不起来了,撑着台面气喘吁吁。   江逆的笑容始终没变:“大小姐这次扔够了?”   叶栀之偏过头,不答话,只是肚子偏偏在这时咕咕叫了两声,像是在替她抢答。   她脸上一热,暗骂这肚子不争气。   下一刻,她再度被江逆打横抱起。   男人身上柔和温暖的气息朝她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叶栀之轻轻细嗅,是温和的雪松调,混着隐约龙涎香,若有似无的,温柔又撩人。   不似第一次被抱起时的慌乱和抗拒,叶栀之安静窝在他怀里,咬着唇侧的软肉,脸上的热度蔓延到耳根,悄悄染上一抹粉红,在黑色长发中若隐若现。   江逆抱着她,踩着一地的碎瓷片,在瓷片与地面磕碰的细碎声中,走到餐厅,将她放在椅子上。   他站在一旁,将佣人端上来的清粥端到她面前,抓着她纤细的手指,带着她慢慢摸到碗:“既然扔够了,那该吃东西了。”   叶栀之十分抗拒进食,她自暴自弃的执念太强,无论是谁都难以说服她。这段时间,劝她进食,是所有佣人的噩梦。   所有佣人都忍不住看向此刻坐在餐桌前的叶大小姐,屏息凝神,紧张不已。   在所有人注目下的叶栀之,第一次主动端起了碗,将碗里的白粥,咕噜咕噜,一口闷完。 第3章 白手杖   叶栀之摔完碗碟后,江逆独自一人把地上碎瓷片收拾干净。   一地的碎瓷片,清扫工程量大,有佣人要来帮他,也被他笑着拒绝,说是他纵容叶栀之任性,后果也该他自己承担。   就在他收拾完碎瓷片,还没来得及休息一会儿的时候,叶栀之又在房里发火,这次发火的原因是江逆命人撤了她的轮椅。   失明之后,叶栀之消极厌世到了极点,甚至是连走路都不愿意了。   “江逆呢?让江逆给我滚过来!”叶大小姐愤怒至极。   江逆早已到了门口,双手环胸,肩膀斜倚在门框上,笑着打趣:“看来早上吃饱了,骂人都更有劲了。”   他五官端正英气,高鼻梁,下巴削瘦,不笑时给人难以接近的感觉。但他时常是笑着的,又偏生了双桃花眼,笑时微弯,眼下浮出饱满卧蚕,薄唇轻挑,痞坏痞坏的。   被叶栀之训斥的年轻女佣,看到江逆就像是看到救星,整个人都松了口气,又忍不住被他的笑勾得出神发愣。直到江逆挥手示意,她才反应过来,连忙退场,离开这比炮火纷飞还可怕的战场。   叶栀之重重冷哼,命令他:“把轮椅给我搬上来。”   江逆勾着唇,黑眸透着玩味:“如果你想坐着轮椅出席赵家的晚宴,我可以把轮椅搬回来。”   赵家的晚宴,就是今晨让叶栀之发火的第一个罪魁祸首。   叶栀之果然马上沉了脸色:“谁说我要去?我是不会去的。”   “可是消息都传开了,这可由不得你了。”   江逆故作惋惜地轻叹,执着手机,点开一则娱乐新闻,慢悠悠地念给她听。   “国家歌剧舞剧院首席赵希蓝,一周后将高调举办25岁生日晚宴,好友叶栀之应邀出席。”   舞蹈演员严格来说并不算是娱乐圈明星,对不关注舞蹈界的人,不作营销的舞蹈演员的知名度显然是没有明星这么高。叶栀之能被如此关注,不仅是因为天资过人年少成名,大小比赛次次金奖,并成为史上最年轻的首席,被誉为古典舞的天降紫微星,更是因为这颗紫微星在24岁时因为失明而就此陨落。   比起仰望天才如何享誉盛名,更多人喜欢围观天之骄子跌落神坛时的狼狈。   叶栀之一开始就没打算去出席赵希蓝的生日宴,自去年那件事,她们俩的关系早就四分五裂,可笑那赵希蓝,还尽想着在人前维持表面关系。这次大肆宣传逼她出席,不过是想让她在晚宴上出丑罢了。   叶栀之拳头紧握,指甲嵌进肉里,留下深深的印记,仿佛不知疼痛。   偏偏此时,还有人不知死活地添油加醋。   江逆收了手机,慢悠悠朝她踱步过去,语调缓慢:“如果你不去,届时媒体肯定会大作文章,你觉得他们会写些什么呢?仅仅是写叶家大小姐与赵希蓝不和?还是大肆宣扬……”   他停在叶栀之面前,俯下身,凑在她耳边,低声耳语:“大小姐是缩头乌龟,被赵希蓝抢走首席后,连露面都不敢?”   说话间,男人温热的呼吸洒在叶栀之耳根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意。   可惜叶栀之此刻没有一点旖旎的心思,早已被他的话气到极点:“你闭嘴!”   她扬起手,要狠狠扇江逆一巴掌,却被对方及时抓住手腕。   叶栀之怒喝:“松手!”   江逆压着声低笑:“大小姐如果拿出这种气势去赴宴,看哪个媒体还敢胡说八道?”   男人的嗓音裹着磁性,听起来很舒服,但说出的话却专门往人心窝子刺。   “你――”叶栀之一时无法反驳,就只本能地要挣脱他的手,男人的掌心却牢牢贴在她腕上。   江逆垂眸,视线在她的手腕处停留了许久。   女人的手腕纤细得让人心疼,冷白的皮肤薄得仿佛透光,蓝色静脉清晰可见。手腕处,有数道突起的刀疤,与这白净的皮肤完全不相称。   无法想象,那么怕痛的人,有多绝望,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去割破皮肤。   江逆缓缓闭了闭眼,隐去眸中翻涌的情绪。   往事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浮现。   17岁的少年,熬过暴力的黑夜,提前两个小时出门,如约在那条铺满阳光的路上等候。   炎炎盛夏,他仍旧穿着长袖长裤,只为遮盖住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不让女生担心。   但不谙世事的少女,看到他嘴角微小得被他自己都忽略了的伤口后,还是大呼小叫,拽着他去药店买药,小心翼翼帮他处理。   末了千叮咛万嘱咐,以后不能再跟别人打架,无论怎样,都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小姑娘担心又郑重的模样,清晰印在回忆里,恍若昨日。   “不是说,不管怎么样,都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吗?”   男人的嗓音低沉,情绪莫辨。   这句低声轻喃让叶栀之浑身一震,手腕处凸起的伤疤,被人用柔软的指腹轻轻摩挲,好似想用这种温柔的方式将那些伤痛抚平。   可是太晚了,伤口能愈合,疤痕却永远都消除不了。   就像一些突然消失的人,即使后来再出现了,也太晚了。   叶栀之狠狠使劲,将自己的手从他掌心里挣脱出。   “虽然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假装不记得往事,扬起下巴,语气不屑:“不过,还轮不到你教育我。”   江逆盯着她半晌,女人苍白的脸上写着陌生的轻蔑,那双形状漂亮的凤眼没有焦距,也没有任何情感。   他垂下长睫,眸光黯淡了几寸。   只是片刻,他又重新牵出笑容,好似什么都未发生,又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大小姐这么聪明,不需要被教育,只是大小姐考虑清楚了吗?”   他绕回原来的话题,继续轻飘飘地火上浇油:“是想缺席晚宴,从此多个缩头乌龟的外号,还是想坐着轮椅出席,让所有人都轻易俯视你?”   话音落下,叶宅便又响起愤怒的女声。   “江逆!你!给!我!滚!”   干活的佣人们闻声头也没抬,都见怪不怪了。   **   叶栀之并不是不能走路,只是不愿意下地走路。她不怕磕碰,不怕摔跤,只怕自己抹黑走路的狼狈模样被别人瞧见。   离晚宴还有五天,叶栀之却在家里这么熟悉的环境里走路都困难。练习走路的时候,她不准佣人们围观,把佣人们轰出了屋子,如果可以,她连江逆都要赶走。   当然,赶走江逆,是不可能的事。要不然,她现在也不会如此狼狈。   又一次因为磕到椅子而差点绊倒,叶栀之赌气把椅子给推出去,命令道:“把这椅子给我扔了。”   “好。”   叶栀之没想到江逆竟答应得如此痛快,但对方的下一句果然又是让她火冒三丈。   “大小姐以后真的要站着用餐吗?”   男人低沉的嗓音里裹着调侃的笑意。   叶栀之气得磨牙:“滚!”   “经常生气对身体可不好,”江逆勾着唇,将手里的东西交到叶栀之手里:“大小姐不如试试这个。”   叶栀之拿到那东西,摸了摸,便知道是什么。   是盲杖。   盲人需要的东西。   叶栀之把手杖扔在地上,冷声拒绝:“我不需要。”   她不需要这种东西,这种东西……   如果用了,那就真的承认她是个需要依靠工具才能生活的盲人了。   这无疑是在践踏她的骄傲。   江逆很好脾气地捡起折叠手杖,拖着悠长的尾音,语气颇为遗憾:“原本想把这个送给大小姐,方便打人,看谁不顺眼就去抽谁,省了生闷气的郁闷。”   叶栀之微怔,没想到他把这东西给自己,竟是这个目的,而且听起来似乎……确实很有道理。   不过,即使有道理,骄傲的叶大小姐也不会轻易承认。   她抬起下巴,为自己辩解:“我才不是暴力的人。”   “所以我要庆幸自己躲过一劫,”江逆眉眼轻抬,语气是一贯的闲散,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还以为大小姐很乐意用它打我。”   说话时,他甩直手杖,缓缓将其举起,杖尾不轻不重落在叶栀之一侧肩上。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颇有些挑衅的意味。   若是此刻有外人在,看到这场景,还以为他在向叶大小姐宣战。   江逆歪了歪头,语气轻挑暧昧:“原来,是舍不得我吗?”   叶栀之虽看不到,但明显感觉到左肩被长棍敲了一记,尽管不痛,但她哪里受得了这种挑衅,气得胸腔大起大伏。   那手杖搭在她肩上,所以她即使看不见也能一把抓住。   她握住手杖另一端,本以为要很用力才能从对方手里抢过手杖,没想到稍微一使力气,轻易就从江逆手中将手杖抢了过来。   女人纤细的手指紧握手杖,对着江逆的方向,冷笑:“你庆幸早了,我现在就用它打你。”   江逆不疾不徐后退几步,脸上笑意不减:“那就看大小姐能不能追上我了。”   叶栀之气得磨牙,举着手杖往他声音的方向追。可江逆始终比她要快几步,每次都感觉就快要追到,举起手杖往他那边挥舞的时候,又只是划破空气。   叶栀之就这么踉踉跄跄地追着,一开始是举着手杖追,准备随时挥出去,途中磕了几次墙壁、碰了几次家具,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习惯了用手杖敲击地面,避开那些家具,好让自己能走得快一些,追上江逆。   一心想着追上江逆,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从屋内追到了屋外。   叶栀之今日为了不让佣人们看到自己练习走路的模样,把佣人们都轰到了前院。   而此刻,一众的佣人们,齐齐地望着当初死活不愿意用盲杖的叶大小姐,此刻拿着盲杖从屋内一路追着新管家走到了前院。   几乎坐了一年轮椅的叶栀之,如今用着盲杖,走得飞快。 第4章 水果糖   叶家的佣人们都明显感觉到,自从这位新管家来了,叶大小姐生气的次数越来越多,摔东西的次数却越来越少。   这对他们来说是件好事,毕竟大小姐三分之二的脾气都是对着江管家发泄的。   叶宅里没有很多工作,应付大小姐占了工作内容的一大半,现在江管家把大小姐治得服服帖帖,他们这些佣人也就有更多时间松懈了。   就比如此刻,小丽和小喜二人就趁着不忙的时候,看“三顾奖”的颁奖典礼直播。   “三顾奖”是音乐界三年一度的颁奖典礼,地位与影视界评定影帝影后视帝视后齐平。而其中最受关注的,是被同一个人蝉联了两届的最佳作曲奖。   其实小道消息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今年“三顾奖”的最佳作曲奖又会花落司知。   司知是几年前凭空出现的音乐天才,曲风多变,各个风格都能驾驭。如今的当红偶像傅从扬,当年就是凭借着司知的作品,拿到了“三顾奖”的最佳歌手。而司知本人,已经蝉联了两届“三顾奖”的最佳作曲奖。   只是司知从未在露过面,没参加过任何综艺,没接受过任何专访,唯一和他有联系的人就是傅从扬,就连颁奖典礼,都是托演唱者傅从扬去代领的。甚至,曾经大众一度猜测,傅从扬可能就是司知,但这个猜测被当事人否认了。   傅从扬称司知只是自己的朋友,不来领奖,是因为对方在乡下种菜养老,每日忙着打理菜园,没时间来。   这理由荒诞至极,从傅从扬口中讲出,却又有一丝诡异的合理。   今年的“三顾奖”颁奖典礼比往年更受关注,正是因为有小道消息称,司知本人会来现场领奖。   官方对这个消息并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还特地把最佳编曲奖特地放在了压轴颁发,很明显是把司知当成了噱头。   小丽和小喜正要看到颁发最佳编曲奖时,小丽身上的传呼机响了。   这是专门给叶栀之安置的传呼机,方便她叫人。   “怎么偏偏在这时候。”小丽不满抱怨了一声,正要收手机去见叶栀之,又忽然想到什么,从兜里找上耳机戴上,准备拿着手机边看直播边去见叶栀之。   小喜提醒她:“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反正她又看不见,我小心点不发出声音就行了。”   小丽耍着小聪明,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自以为聪明的人往往会在另一个地方翻跟头。   小丽说完这句话,转身就看见了江逆。   男人站在几步远的地方,含笑看着她。   他眼睛深邃,卧蚕饱满,笑时更多了分漫画里的痞坏气质。   小丽时常会被他这笑勾得出神,现在却是心里一惊,连忙扯掉耳机,把手机收回口袋:“江、江管家,我……”   “上班摸鱼很正常。”男人声音听起来和往常无异,温温和和的。   小丽稍稍松了口气,却又听他道:“但利用他人的弱点,给自己谋求便利,就不太好了。”   江逆从她身边走过时,徐徐吩咐:“今天下班,去把这个月工资结一下。”   小丽一听,马上要哭出来了,抓住他的手哀求:“江管家,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再也不这样了,扣光我这个月工资也可以,我家里还有生病的妈妈,还有上学的弟弟,我真的需要这份工作。”   江逆依旧是笑着的,可那笑似乎只是表浅地浮在脸上,眼底却没什么真切情感。   他不动声色将手抽回,指了指她身上一直闪的呼叫机,笑着说:“大小姐还在叫你,别让她等久了。”   小丽的心沉了,她知道,再怎么求,也是没有用了。   她松开了手,红着眼上了楼。   大厅的气压很低,周遭还有其他佣人,但此刻谁也不敢出声,亦或是往这边偷看一眼。   直到江逆手机震动,离开大厅,他们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也是众人第一次意识到,这位看起来脾气很好的新管家,与发疯的叶大小姐相比,可怕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江逆走到前院,看到来电人,微微皱眉,长指在屏幕上方停留几秒,最终掐断。   没成想对方锲而不舍地继续打进来。   江逆轻叹了口气,眉宇间染了几分无奈,手下拉黑号码的动作却是干脆又熟练。   在院中站了片刻,他身上的呼叫机也响了,是叶大小姐在召唤他了。   江逆走到叶栀之房前,敲了敲门,门从里面被人打开,是才被江逆解雇的小丽,竟还在房里。   小丽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大哭过。心虚和畏惧各掺一半,她不敢多看江逆,开门后就低着头走了。   叶栀之刚午睡醒,换了身黑色练舞服,坐在梳妆台前,长发高高挽起,盘在头上。   自小练舞的缘故,她身形清瘦,四肢肩颈修长纤细,锁骨精致漂亮,贴身的练舞服将她的身材突显得凹凸有致,勾勒出令人遐想的美好弧度。   这几年她愈发不爱笑,脸时常冷着,饱满的唇微抿,褪去了年少时的柔和,多了分清冷的疏离气质。   尽管这一年她再颓废,甚至几次想了结自己,但练舞这件事,她从来没放下。每天都会把自己关在练舞室,一练就是几个小时。对她而言,练舞早已是比吃饭睡觉还稀松平常的生活日常。   听到门口的动静,叶栀之故意抱怨:“怎么这么慢?”   顿了顿,她又问了句:“刚刚干什么去了?”   “在前院站了会儿。”   江逆进了屋,视线一直停在她脸上,望着那双失去了一切神采的眼睛,目光缱绻。   叶栀之终于抓住了他的把柄,马上罚上一笔:“上班摸鱼,扣工资!”   江逆忍俊不禁:“好。”   男人的语气如常,似乎一点都不生气,叶栀之忽觉无趣,想起小丽方才的哭诉,又继续嘲笑他:“明明你自己上班也不认真,还想着解雇别人,哼。”   若仔细听,她尾音微微上扬,语气里有些小得意,像孩童般,些许幼稚。   江逆俊眉轻蹙:“不全是因为工作不认真。”   是欺负她看不见。   明知这是她的痛苦,却还践踏利用,所以不容让步,不可原谅。   叶栀之看不到他的神色,却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不悦。   “我知道,她刚刚都告诉我了。”   叶栀之知道这件事是小丽做得不厚道,不过方才小姑娘哭着很凄惨地恳求自己再给她一次机会,让她想起了一年前的自己,也是这么哭着恳求别人的。她终究是心软了,松了口,让小丽留下来了。   叶栀之作出满不在乎的模样:“不就是拿着手机来见我吗?又没耽误做事。”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可不是维护她啊,我只是觉得现在家里事多,换人很麻烦,而且我习惯了让她给我盘头发,我还扣了她一个月工资呢!”   分明就是维护。   江逆无奈轻叹,他抬手,轻抚她柔软的发顶:“知道了,大小姐没有维护她。”   男人的声音充满磁性,与回忆里有些许不同,脱去了青涩,多了分沉稳,有种令人沉迷的安全感。   这么多年,他的习惯竟一点没变,还是喜欢摸她的头,像哄小孩一样,烦死了。   叶栀之脸微微热,拍开他的手,故意命令他:“我要喝水,去给我倒水。”   “不去。”   叶栀之没想到他会拒绝,正要生气,却听见男人悠悠地开口:“大小姐只是看不见,但四肢健全,能走能跳,还能追着我揍,这种小事,为什么不自己去做呢?”   这句听起来十分随意的话打断了她的愤怒。   叶栀之微愣。   只是看不见……   失去了视觉,有些事,也能做到吗?   叶栀之抿起唇,没再说话。   片刻后,她摸到放在桌上的手杖,甩直撑地,起身往房间外走去。   已经在屋内摸索了几天,她大致熟悉了家具的摆放,下楼时也没有刚开始那般需要双手扶着扶手,一步一台阶,小心又狼狈,反复练习后,她心里已经对台阶的高度有了估量和记忆。   不过,这只是第一步。   她仅仅只能在家里开始熟练地避开障碍物。   自失明后,她便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需要什么,按下传呼机,呼唤佣人做。不想走路,就坐轮椅,坐着轮椅下不了楼梯,就在家里装电梯。   自己走着下楼去倒水,这是第一次。   手杖能帮助她顺利下楼,却不能帮助她摸到茶杯去倒水。   叶栀之走到杯架边,试探着摸到一个杯子,心下一喜,却在拿出来的时候过于着急,将旁边的一个杯子碰落在地,白瓷茶杯哐当碎裂。   叶栀之被突然的响声吓了一跳,手里的杯子也没拿稳,掉在了地上,还差点砸到了脚。   有女佣听到声音连忙赶过来:“大小姐,我来帮您。”   “不准帮我!”叶栀之勒令制止,“谁也不准帮我,这是我的事,我自己做。”   女佣为难地看向站在另一边的江逆,男人笑着摇头,示意她去干自己的事,女佣这才离开。   叶栀之咬咬牙,继续艰难地去摸索,比刚才更小心翼翼。   一个简单的倒水喝水,平常人或许几十秒就能完成,叶栀之像卡带的机器,进行得生涩又缓慢。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接到了水,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着水杯,咕噜咕噜,一饮而尽。   清水入喉,格外舒爽,无色无味的凉白开,却让她尝出了甘甜。   女人脸上难得露出笑容,樱唇弯起,许久没有这么开心。   “大小姐做得很好。”   男人的嗓音里含着赞赏的笑意。   听见江逆的声音,叶栀之马上收起笑容,重新板起脸,语气轻蔑:“哼,还用你说?”   江逆垂眸含笑:“伸手。”   “干嘛?”叶栀之没好气地问,但手却很诚实地伸出去,只不过是握成拳头伸出去的,直抵江逆的胸口。   下手不重,反倒招得人心里发痒。   江逆抓住她伸出来的拳头,将她手指一点点舒展,掌心朝上,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她手中:“是给你的奖励。”   叶栀之微愣,手指摸出那东西的形状。   是一颗糖。   叶栀之压下想要上扬的嘴角,面露不屑:“你把我当三岁小孩吗?”   江逆垂着眉眼,瞧着她笑:“那还给我?”   “送出去的东西哪还有收回来的道理?”叶栀之马上收紧手,藏在身后,紧紧攥着,“既然到了我手上,那就是我的。”   说罢,就握着手杖,啪嗒啪嗒敲击地面往二楼走。   日光和煦,枝叶冒出嫩绿新芽,偶有微风轻拂,树叶簌簌作响。   阳光透过枝叶,零碎洒落,投下斑驳光影,无声倾诉春光温柔。   江逆站在她身后,望着她的背影。晚春三月的温柔,便悄悄藏在了那双含着笑意的桃花眼中。   一如当年,十年未变。   **   叶栀之回到练舞室,摊开手心,食指细细抚摸那颗被塑料糖衣包裹的糖果,指尖描绘出记忆中的形状,恍惚地陷入了关于它的往事回忆。   她自己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她每天早上更喜欢步行去上学,比起放假,她更盼着上学的日子。   因为那条路上,有个每天早上都在那买糖的少年。   他好像格外喜欢吃糖,每天早上都要去买。   或许是高中的作息过于规律固定,他们俩的时间总是刚刚好,她每次走出小区,都能在不远处的那个超市里看到江逆。   当一件事做久了,就慢慢变成了习惯。   叶栀之习惯每天早上与江逆一起上学,习惯每天早上叽叽喳喳地在他耳边说身边发生的事,也习惯了,有好消息就第一时间想到他。   “江逆江逆,”叶栀之不安分地从江逆左边绕到右边,又从右边绕到左边,仿佛要给他一种被小麻雀包围的错觉,她十分兴奋:“我这次比赛拿了桃溪杯少年组的金奖!我跳的《白鹤少女》,评委老师夸我像仙鹤诶!”   少女满脸“我厉害吧快夸我”的表情。   “哦,”江逆反应平平,“恭喜。”   叶栀之没想到他这么冷淡,不满说:“我这么厉害,你都没有一点表示的吗?”   好歹,夸她一下嘛。   身旁路人行过,无意撞上江逆的肩,男生瞬间拧紧了眉,轻吸一口凉气,闪过痛苦的神色。   但在少女发现之前,他又恢复如常,脸上无波无澜,语气很淡:“你好厉害。”   连叶栀之都听出了其中的敷衍,她委屈极了,皱着脸不再说话。   二人沉默了一路。   这还是他们相处时,第一次这么安静。   敏德私高比二中要近,二人在沉默中走到了敏德私高门口。   叶栀之尽管生着闷气,但还是十分礼貌地跟他打了声招呼,委屈巴巴的:“我去学校了,明天见。”   她每天下午放完学要去练舞,不能再走路回家,能每天走路上学,都是她缠着妈妈软磨硬泡很久才得来的机会。   说罢,她就转身往学校里走。   垂头丧气的,不像舞台上仙气灵动的白鹤少女,反倒像只落败的丧气小鸭子。   走了十几步,身后传来一声唤。   “叶栀之。”   叶栀之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朝自己跑过来的少年。   四月初夏,清晨有微风,轻拂着他额间碎发。   叶栀之站在原地,望着他,表情微怔。   她从小对美丑没有什么明确的概念,但此刻,忽然觉得眼前的少年生得真漂亮,那双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明亮。   蓝天白云,车马喧嚣,那个好看的少年朝她跑过来。   她忽然觉得心底生出了一种很奇怪的情绪,像是开心,但比吃到糖时的开心还要多一分,又像是紧张,可又与参加比赛时的紧张完全不一样。   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情绪,她也不懂,只是身体随心作出反应。   叶栀之朝少年扬起灿烂笑脸,凤眼弯弯,明澈清亮的眸好似照进了天上的星。   江逆停在她面前:“伸手。”   叶栀之听话伸手,只不过是五指张开,掌心朝着他,咫尺距离,手心纹路清晰可见,再近一点,就捂在了他脸上。   江逆:“……”   江逆抓着她的手,将掌心翻过来,把一个小铁盒放在她手里。   叶栀之歪着脑袋问:“这是什么?”   “是、是糖。”   江逆难得结巴了一下,目光闪躲,避开她的视线,表情略不自然。   少年人心里有些许窘迫,这是他唯一能拿出手的东西。   是他每天起早,去那里等她的时候,在超市买的。   也是能和她一起走这条路的借口。   一天一颗,不知不觉,攒了一盒。   一听到是糖,叶栀之眼睛都亮了,方才的失落一扫而空:“这是给我的奖励吗?”   女生白净的鹅蛋脸上洋溢着惊喜的笑,欣喜、真诚、感激,那双流波转盼的凤眼里,盛着世间最干净无暇的感情。   那笑容如初夏的日光,褪去一切世俗的苦闷,在凉风里添上一丝暖意。   江逆好似被她的笑容感染了,也弯起了唇:“嗯,是奖励。”   **   空旷练舞室里,女人屈腿坐在地板上,指尖将塑料糖纸揉搓得O@作响。   叶栀之从回忆中收回思绪,拆了糖纸,将糖放入口中。   甜味瞬间在舌尖化开,牛奶和草莓的香气交织在一起,充斥口腔。   叶栀之含着糖果,唇角微弯,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味道还是一模一样。   可是……   叶栀之稍有弧度的唇角又缓缓垂下,她往身后一躺,睡在冰冷的地面上。   地板的凉意从脊背向全身蔓延,胸腔里的心脏被这寒意冷得刺痛。   女人抬手,纤细手指覆上失去焦距的眼睛,唇边溢出一声叹息。   可是,物是人非。 第5章 大小姐   一周的时间很快过去,眼下就是赵希蓝的生日晚宴。   赵家在望京也是有头有脸的家族,赵家千金的生日宴自然不会简陋,宾客如云,其中不乏各家的千金少爷,也有些咖位不小的明星。   赵希蓝为人高调,自从她取代叶栀之成为首席后,网络上奉承她的通告无数,捧赵希蓝的同时,还会暗戳戳地内涵叶栀之。   自然,少不了好事的媒体,会拿赵希蓝与叶栀之昔日的成就比较。   论往昔,赵希蓝远不及叶栀之。   赵希蓝对此积怨已久,当然不会错过这次机会。   她深知叶栀之已经变成一个需要坐轮椅出行的废人,于是故意向叶栀之发出邀请,又请来许多媒体宣传。   无论叶栀之今晚是否出现,今夜过后,她都会永远在舆论的泥潭里翻不了身。   过去优秀又如何,今后的舞台,将永远是她赵希蓝的。   “赵姐姐。”   一个女声,将赵希蓝的思绪拉回。   她看向来人,扬起唇角,扮上温柔的笑:“灵韵,怎么了?”   来人正是叶栀之的妹妹――叶灵韵。   虽然叶灵韵与叶栀之是亲姐妹,但论关系,叶灵韵与赵希蓝更交好。要不然,叶灵韵也不会独自一人来赴宴,而不是和叶栀之一同前来。   细说起来,大肆宣扬叶栀之今晚会赴宴这件事,还是叶灵韵的功劳。   叶灵韵走到赵希蓝身边:“赵姐姐,原来你在这啊,难怪刚刚在里面怎么都找不到你。”   赵希蓝笑着说:“找我做什么?”   “也没什么事。”叶灵韵瞥了眼挤满了媒体的门口,像是在等什么人。   赵希蓝笑着问她:“你在等栀之吗?”   “嗯……没有,”叶灵韵下意识应声后又马上否认,一想到叶栀之,脸上的表情就有些不耐烦,“我才没等她,反正消息已经放出去了,她爱来不来。”   不来的话,就窝在家里做一辈子缩头乌龟吧。   “唉,”赵希蓝语气遗憾,“她当初还答应我,要陪我过每一个生日,现在却见都不愿意见我了,真希望她能来。”   叶灵韵想起什么,冷笑一声:“她现在连我都不愿意见,上次看到我,还往我身上砸东西。”   只是说了几句废物,就开始发脾气,像个泼妇一样发疯,让她滚。   赵希蓝牵起她的手,柔声安慰:“毕竟栀之现在看不见了,心里肯定很难过,无论她现在做什么,我们都要理解她。”   叶灵韵抱着赵希蓝的手臂,像小妹妹一样依偎着她:“赵姐姐,你真好。”   姐妹俩在宴会外厅相谈甚欢的模样被门口的媒体拍下。   叶灵韵曾经也学过舞,现在在读大学,学习音乐创作,但未踏足娱乐圈,算素人,即使被拍照片,脸也会被打码。   而这些照片,肯定会配上一句“赵希蓝与叶家二小姐姐妹情深”的文字。   即使媒体们不认识叶灵韵,赵希蓝也会让他们认识。   赵希蓝微笑着接受闪光灯的拍摄,唇边勾起得意的弧度。   赴宴的宾客基本都到了,叶栀之还是没有出现。   门口等了很久的媒体中,已经有人在开始猜测议论。   “叶栀之是不是不会来了?”   “都这么久了,宴会都快开始了,应该不会来了。”   “据说她失明后连路都不能走了,去哪都是坐轮椅上被人推着。”   “都进了几次医院了,还活着都是她命大。”   “唉,以前是真风光,现在废人一个了。”   “她以前就脾气不好,据说特别难伺候,所以说,人还是要善良。”   彼时,赵希蓝和叶灵韵还站在外厅,都在等叶栀之,门外的议论声细碎地传进二人耳中。   叶灵韵紧紧盯着门口,表情渐渐阴沉。   “他们怎么能这么说栀之?”   赵希蓝先出声,想走过去跟让那些人闭嘴,却被叶灵韵拉住手。   叶灵韵沉着脸道:“他们说得没错,叶栀之现在就是个废人。”   赵希蓝不动声色地掩饰疯狂想上扬的嘴角,作出忧心的模样,正要继续说什么,忽然听到门外激动的喊声。   “来了来了!”   赵希蓝和叶灵韵同时朝门口看过去,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路虎,二人表情皆是一变。   车缓缓停在酒店门口。   后座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个人,将众人的视线吸引过去。   那人却不是叶栀之,而是一个长相英俊的男人。   宴会厅斑驳光影拉长他的身影,清瘦挺拔,举手投足皆浑然天成的贵气,他穿着白色西装,衬衫领口的纽扣随意地松开两粒,喉结弧线落拓,下颚轮廓分明,薄唇勾着漫不经心的弧度。   有资格受邀到场的媒体,混迹娱乐圈多年,见过不少好皮囊,却仍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人,让他们狠狠地惊艳。仅仅是那矜贵的气质,就少有人能与他相提并论。   赵希蓝从惊艳中反应过来,心中疑惑,这是谁家的公子哥?她怎么没一点印象?   男人抬手扣上西装排扣,不疾不徐,绕到车子右侧,打开后座门。   一双黑色绒面高跟鞋踏上红毯,先出现在众人视线内。   随即,从车内下来的女人,让在场的众人呼吸皆一窒。   女人披着复古手推波浪卷发,三七分,乌黑长发拢至左耳侧,露出右脸流畅弧线,耳垂上的白色珍珠耳坠小巧精致,同款珍珠发夹别在左耳上方,在明澈天光下微微反光。   鹅蛋脸线条流畅,皮肤瓷白如雪,柳叶眉细细弯弯悬着,一双瑞凤眼,眼角微微上挑,复古红唇,给原本清冷疏离的气质,添了几分高高在上的贵气。   一袭黑色旗袍,锁骨处刺绣精致,一只云中白鹤,衔着胸侧的一颗盘扣,似腾云驾雾,栩栩如生。   她身形纤瘦,但不干瘪,肩颈修长漂亮,如优雅天鹅。上乘的丝绸布料,贴着身,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材弧度。   有眼尖者认出这身旗袍的来历,是国内顶尖高定――云霓。云霓号称是国内最顶尖的高定设计,以传统礼服闻名,每一件礼服,都是令人惊艳的存在。   哪怕是娱乐圈咖位最大的女艺人,或是愿意多花几倍价格的富家千金,如果入不了云霓设计师的眼,再多的手段,也得不到一块布料。   之所以这么难以得到,是因为云霓高定对身材气质的要求严苛到了极点。   旗袍本就是对身材气质要求极高的服装,哪怕是一些被奉为盛世美颜的女艺人,也不见得能驾驭。   但这身旗袍穿在叶栀之身上,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制的存在。   捕捉到相机持续不断的快门声,叶栀之颇为满意,愉悦地挽上身旁男人的手臂。   江逆垂眸瞧着她,压低的嗓音里裹着笑意:“大小姐今早的努力没有白费。”   嘴上说着不想来,真到了赴宴这天,却一点都不敷衍。   早早起了床,请了几十个人的造型团队,挑了几十套礼服,围着她前后忙活几个小时,终于让挑剔的叶大小姐勉强满意。   “闭嘴。”   叶栀之暗暗掐了一下他的手臂,压着声警告。   “栀之。”   一个惊喜的女声,打断了二人对话的继续。   赵希蓝走到她面前,伸手就将她抱住:“你终于来了,谢谢你能来。”   一副很感动的模样。   叶栀之狠狠皱眉,沉着声:“松开。”   她不像赵希蓝,逢场作戏这种事,她是一点都不愿意做。   同样跟过来的叶灵韵,见她对赵希蓝是这种冷漠态度,很不满:“你来得可真晚,赵姐姐等了你很久。”   赵希蓝松开她,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她,目光落在她手里的折叠盲杖上,故作惊讶道:“栀之,你现在终于愿意用盲杖了。”   “看到你振作起来,真是太好了,”她的语气里透着欣慰,末了,又抓住叶栀之的手,“希望我们还能在舞台上相见,一起跳那支没有跳完的舞。”   赵希蓝挂着温柔友善的笑,说的话却句句踩雷,字字戳心。   叶栀之气得抿紧了唇,抓着江逆手臂的手,都不自觉加大了力气。   “会的。”   在她开口之前,一直没说话的江逆忽然出声。   叶栀之一愣,察觉手背覆上一个温暖宽大的手掌,将她紧握成拳的手包裹。   男人的指腹有层薄茧,在她虎口轻轻摩挲,带来酥麻的痒意,分散了她的怒气。   叶栀之紧握着手缓缓松了力,指尖触到他西装上的袖口,不动声色地悄悄捏住。   赵希蓝看向这个气质不凡的陌生男人。   男人脸上挂着客气的微笑,眼底的情绪却难以捉摸:“多谢赵小姐关心,我们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你是谁?”叶灵韵在这时候发出质问,目光在二人挽着的手上停了许久。   “江逆是我的新管家。”   叶栀之替江逆回答,颇有些护犊子的意味。   叶灵韵心里愈发不爽,嘲讽道:“原来是个管家啊,我还以为你交了哪家的纨绔少爷当男朋友呢,也是,你现在这模样,哪家的少爷能看得上你啊。”   叶灵韵的嘴一如既往的毒,一句话,嘲了两个人,讥得叶栀之又狠狠掐住了江逆的手臂。   若是别人,看到这么多媒体在这,为了面子,也不会闹得太难看。   但叶栀之偏就不是个为了面子委屈自己脾气的主。   叶栀之忽然笑了,笑得明艳勾人,仿佛盛开的罂粟花,漂亮又毒辣。   “我想跟谁谈恋爱,那必须是我能看上他。我们叶家,只有我们看不上的人,别人还没资格看不上我们,身为叶家的人,你连这点觉悟都没有吗?”   “我现在这模样确实比不上以前了,毕竟生了病,憔悴了不少,不过跟你相比,中间差了一百个赵希蓝吧,不然,旁边这个一身少爷气的帅哥,怎么就缠着我,非要当我管家呢?”   叶栀之的嘴比叶灵韵还能怼,拿出叶家大小姐的气场,狠狠地压制住了她,几句话里,夸了两个人,又骂了两个人。   丝毫不留情面,一股子阴阳怪气又暴躁果断的狠劲,仿佛一个在战场上杀疯了的将军。   末了,还不忘给受到打击的己方队友输入能量,以振队营雄威:“是吧,江管家?”   江逆垂眸瞧着她,也不知是女人的哪句话,让他唇边的弧度悄悄扩大,眼底凝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含笑回应:“是的呢,大小姐。” 第6章 生日宴   论怼人的功力,没人能怼得过叶大小姐,再加上,这几日被江逆处处用言语刺激着,天天被气的同时,不知不觉学了些阴阳怪气的讲话技巧,怼人功力又上一层楼。   即使看不见,叶栀之也知道此时叶灵韵和赵希蓝的脸色肯定都很难看,红唇勾起满意的弧度,下巴一抬,挽着江逆的手臂,趾高气扬走进了宴会厅,步步生威。   这般模样,活脱脱一个嚣张跋扈的大小姐,谁见了都不敢招惹。   江逆却弯着唇,瞧着身侧佯装镇定踩着高跟鞋的女人,溢出一声轻笑:“大小姐,不把我的袖扣还给我吗?”   听到江逆的话,叶栀之脚步一顿,不自然的神色在脸上一闪而过。   穿高跟鞋对现在的她还是有挑战难度的,但她执意要为这身衣服搭上高跟鞋,哪怕走得费力忐忑。   刚刚走路时,她看似轻松淡定,实际上一直紧紧抓住江逆手臂,几步路就将他西装上的袖扣给拽下来了。   不过她应变能力很好,马上就把袖扣藏进手心,面不改色掩盖这场小意外,哪怕门口一帧帧拍照的媒体,可能都没有发现这个细节。   但总归是瞒不过当事人。   叶栀之轻咳一声,嘴上仍不让步:“是你衣服的质量太差了。”   江逆这身西装同样是高定,还是叶栀之亲自挑选的,只不过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承认是自己的问题。   同样的,踩着高跟鞋走路艰难,也不是她的问题,而是这双鞋太难穿了。   才走几步路,脚后跟就磨得生疼。   叶栀之清了清嗓子,指使江逆:“洗手间在哪,告诉我方位。”   她得去检查一下有没有被磨出血,不然的话,太丢脸了。   拒绝了江逆陪她走到门口的请求,叶栀之勒令让他在原地等自己,甩直盲杖,迈开步子,优雅地往洗手间走去。   男人的目光落在她被鞋缘磨红的后跟,顿了顿,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吩咐司机把车里的备用鞋拿过来。   “江逆?”   江逆才挂断电话,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那声音里透着惊讶,几分不敢确定。   江逆闻声看过去,看到那人,不咸不淡抬眉。   来人正是这几天霸占网络热搜的傅从扬,因为打了太多次电话,被江逆拉黑联系方式。   “江逆,竟然真的是你?”   傅从扬走过来,惊讶过后,语气里又透着几分咬牙切齿:“江大少爷,您老可真是有兴致,电话不接消息不回,还把我拉黑,有时间来这吃喝玩乐,没时间去领奖,你知道我因为帮你领奖,又要多多少黑粉吗?你这个混蛋,信不信我现在就飞雾岛,把你的菜都拔了?”   傅从扬前几日在三顾奖颁奖典礼上,代司知领了奖,回到后台,经纪人就过来恭喜他,又收获了一批司知的毒唯粉,然后给他看毒唯粉的评论,一半在骂他又蹭司知的热度,一半在臆想他是不是把司知绑架了不让司知出席领奖。   这可真是委屈死傅从扬了,当初他只是觉得好玩,让江逆接触了音乐,没想到这小子音乐技能点满,化名司知,一炮走红。   江逆本人也没想过红,所以把大大小小的琐事都推给了傅从扬,赚了点版权费,自己去乡下买了块地,开启悠闲的田园生活,沉迷种菜,无法自拔。   可怜从18岁开始就梦想退休的傅从扬,硬生生被拖到了28岁,还没实现梦想。   傅从扬像个怨妇一样,七七八八地抱怨了一大堆,又问:“你什么时候回望京的,回来也不说一声?”   “一周前,回来处理一些事。”   江逆言简意赅。   “什么事?”傅从扬追问,想到什么,眼里浮出幸灾乐祸,“傅德明终于去乡下把你的菜地掀了,抓你回来接管公司?”   傅德明是傅从扬的老爹,也是江逆的舅舅。虽然江逆17岁才被接回傅家,但傅德明对江逆比对亲生儿子傅从扬还要喜爱,把他当继承人培养。   至于为什么不是培养傅从扬……   傅德明的原话是,他从没见过像傅从扬这么厚颜无耻的懒人,年纪轻轻就成天只想着躺平退休。   于是傅德明把全部希望压在了江逆身上,不过他漏算了一点,那就是躺平这种风气,是会被传染的。   三年前,江逆从国外学成归来,就在傅德明想着终于能把放心把傅家产业交给自家外甥时,江逆忽然告诉傅德明,他在乡下买了块地,未来几年,只想种菜。   傅德明当场大怒,气得把傅从扬和江逆一块从家里赶了出去。   江逆轻嗤:“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   男人倚靠墙壁,耷拉着眼皮,一副懒倦散漫的模样,仿佛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又什么都在他掌握之中。   与和叶栀之相处时的状态截然不同,此刻的他,不似方才温和有礼,唇边的弧度染了几分玩世不恭,倒真像叶灵韵口中那种玩弄世俗的纨绔少爷。   傅从扬不解:“我要担心什么?”   “是舅舅逼你过来的吧?”   “你怎么知道?”   “赵家小姐年纪与你相仿,家境还算拿得出手,长相又是你喜欢的这一卦,你觉得舅舅让你过来参加这生日宴,只是让你来凑热闹吃个饭?”   “……”   江逆三两句就点出了其中的门道。   傅从扬沉默了,难怪傅德明威逼利诱,逼着他来参加这个生日宴,原来是想安排他和赵家的千金相亲。   “江管家。”   在傅从扬陷入被亲爹坑了一把的沉思时,叶家的司机走到江逆身前,将装有备用鞋的纸袋交给他。   “管……家?”傅从扬困惑地重复这个称呼。   江逆却没搭理他,接过鞋袋,目光落在一处,俊眉微微皱起。   傅从扬顺着他视线望过去,洗手间门口,三个女人在那僵持,似乎发生了争执。   *   十分钟前。   叶栀之进洗手间不久,有两个女人也进来了,站在洗手台前补妆,边聊着天。   其中一个女人语气得意,炫耀自己拿到了司知的一首歌。司知在娱乐圈的名气很大,他的处女作,就让当初还是小糊星的傅从扬一夜爆火。凡是司知卖出的歌,无一不成为合作艺人的代表作。当然,这种机会十分难求。   女人为此洋洋得意,也在情理之中。   另一个女人十分羡慕:“贺少爷对你可真好,没记错的话,上次还给你送了辆跑车吧?”   “也就几百万的跑车而已,哪能跟司知的歌相比,”女人的语气里无不透着得意,又悠悠道,“看贺明哲这么痴心的份上,我就多跟他吃吃饭聊聊天吧。”   “柔柔姐,你真厉害,几句话就让贺公子对你死心塌地。”戴柔的助理恰到好处地拍着马屁。   两个女人以为隔间都没人,肆无忌惮地聊着天。   听到熟悉的名字,叶栀之微微皱眉。   她本无意听人墙角,但那两个女人的声音实在太大。叶栀之不想再继续听下去,于是打开隔间的门,走了出去。   戴柔和助理小张都没注意到隔间有人,听到动静,都愣了一下,赶紧回想刚刚有没有说什么容易被抓住把柄的话。   看到出来的人是叶栀之,戴柔反而不担心了,扬起一抹幸灾乐祸的笑:“这不是叶大小姐吗?”   戴柔和叶栀之是认识的,更准确的说,叶栀之、戴柔、以及戴柔口中那个正爱得她死去活来的贺明哲贺少爷,三个人都互相认识。   再详细一点,贺明哲曾经也追过叶栀之。   叶栀之不想与戴柔多有交谈,她不是赵希蓝,她不屑于与不喜欢的人客套。   她懒得搭理戴柔,转身就走,离开洗手间。   戴柔偏偏最讨厌叶栀之目中无人的模样,怎么说她在娱乐圈也是位一线艺人,像贺明哲这种排着队想追她的公子哥,数都数不过来,她也有些傲气在身上的。   再者,她现在与赵希蓝关系交好,有赵家和贺家同时当靠山,一个瞎了的叶栀之,戴柔才不会将其放在眼里。   戴柔瞟了眼叶栀之手里的盲杖,语气做作地惋惜:“没想到叶大小姐这么年轻,就要用上盲杖了,真是天妒英才啊。”   说罢,又跟上去,故意走在叶栀之身侧,抓住她的手臂:“要不要我扶着你走啊,叶小姐?”   叶栀之最烦别人动不动就抓着自己的手臂,故作主张要搀扶她。   她沉着脸,手里盲杖往地上一杵,冷声警告:“松开。”   女人生着一张古典美人的脸,天生带着高贵疏离的气质,尤其是像现在这样表情不善的时候,哪怕她双眼失焦,无法直视别人,整个人依旧散发出不好招惹的冷傲气场。   此刻戴柔就被这气场压制住了,下意识松开她的手臂。   但很快,她又回过神来,讥讽道:“叶大小姐的脾气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她贴近叶栀之耳侧,刻意压着声:“不过现在的你可不比以前,你看,连当初爱你爱得死去活来的贺明哲,都嫌弃你,说你现在,是个――瞎子。”   女人刻意强调最后两字,声音里饱含幸灾乐祸的恶意。   这个词就像一根针,狠狠扎在叶栀之心上。   叶栀之紧抿着唇,握着盲杖的手缓缓收紧,关节都泛着白。   看着叶栀之吃瘪的模样,戴柔终于解气,挂着胜利的笑,就要潇洒离开。   一根盲杖却横空挡在她身前。   戴柔偏头看过去,只见叶栀之举着盲杖,表情阴沉:“向我道歉。”   戴柔也不是什么轻易就被唬住的人:“我为什么要道歉,我说错什么了吗?”   她边说着,就边往另一边走。   但叶栀之好像能预料到一样,动作甚至比视力正常的她更灵活,无论她往哪个方向躲,叶栀之都能挥着盲杖拦在她面前。   最后一次,盲杖故意敲在她身上,力道说不上重,也不算轻,刚好让皮肉泛出点痛意。   戴柔吃痛愤然:“叶栀之,你别太过分!”   叶栀之手中盲杖稳稳悬在她身前,脸上不带任何表情,抛出命令,掷地有声。   “我再说一遍,向我道歉。” 第7章 高跟鞋   “那不是戴柔吗?”   傅从扬望着那边,口中喃喃,看清了另一人后,语气略有些惊讶:“另一个是……叶栀之?”   他是知道叶栀之的,虽然二人没什么交集,但早就听过叶栀之的事情,也为她的遭遇感到惋惜。   “你认识?”江逆斜瞥他一眼。   “戴柔吗?”傅从扬会错意,“现在挺火的一个艺人,现在和贺明哲那小子感情火热着呢,说起来,我上次跟你打电话,不是还跟你说过了吗,贺明哲从我这要了首你的歌,就为了送给这个妹子,你不会又听完就忘了吧?”   江逆知道贺明哲,但不喜欢他,这人心思重,也就傅从扬头脑简单,愿意搭理他。   关于江逆就是司知这事,只有包括傅从扬在内的少数几个人知道,贺明哲自然是不知道的,连傅明德都不知道。   江逆买了块地去乡下种菜那会儿,傅明德还想冻结他的信用卡,断他生活费,殊不知,江逆在上大学的时候就靠着卖歌赚了不少版权费,又拿出一部分学理财,早就经济独立,那张傅明德给他的银行卡,早就成了压箱底的旧物。   除此之外,他常常不走寻常路,可能是17岁才开始在傅家生活的缘故,他过不惯在各种奢靡宴会上抛头露脸的生活,傅德明也默许他这点,以至于除了几个和傅家来往密切的亲友家族,少有人见过他,连名字都不太熟悉。   叶家和赵家的产业在望京并不算小,但比起傅家,还是小巫见大巫,傅家与他们有过小合作,不过来往并不密切,这也是为什么叶家和赵家没一个人认出江逆。   傅从扬又开始抱怨,江逆把什么琐事都交给他管,自己做甩手掌柜,把潇洒建立在他不能退休的痛苦之上。   江逆没空搭理他,目光始终落在那边。   似乎是起了什么争执,穿着旗袍的女人表情很差,仿佛时刻会像在家里发疯时那样,把身边所有能扔的东西都砸出去。   他直起身子,脊背离开墙面,正要朝那边走过去。   女人忽然挥起盲杖,将戴柔拦住。   江逆脚步一顿,又收回了迈出去的步子,俊眉轻抬,饶有趣味地望着那边。   此后,无论戴柔怎么闪躲换道,女人都恰到好处地举着盲杖拦在她面前。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不似在拦人,反倒在像跳一支优美的舞。   比起另一个人的慌乱躲闪,她始终优雅从容。   连傅从扬见了都忍不住惊叹:“叶栀之真的看不见吗?”   这敏捷的动作,让他这个看得见的人都自叹不如。   像是回想起什么,江逆薄唇轻挑,浮出意味不明的笑:“大概是在家练得多,熟练罢了。”   “什么意思?”傅从扬困惑不解。   江逆却没再回他,迈开长腿,在事态失控之前,不疾不徐朝那边走过去。   彼时,戴柔因为被叶栀之用盲杖敲了一记,正愤怒地伸手要去推搡叶栀之,却在触碰到女人身体的前一刻,被人抓住手腕。   “谁要――”   戴柔反射性看向来人,愤怒的话在看清面前男人的脸后,停在嘴里。   她在娱乐圈混迹多年,见过许多靠脸杀出一条路的明星艺人,仍不得不承认,面前的俊朗男人,哪怕放在颜值修罗场的娱乐圈,依旧能轻轻松松排上前几。   男人弯着唇,勾人的桃花眼里浮了层浅薄的笑意,语速徐徐:“戴小姐是要对我家大小姐动手吗?”   他虽是笑着的,可戴柔却完全感受不到他的亲切或善意。   被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盯着,她莫名觉得后背发凉。   余光瞥见一张熟悉的脸,戴柔仿佛看见救星一般,朝另一个走过来的男人喊:“从扬哥哥。”   声音里带着几分求助的委屈。   傅从扬却差点脚底一滑,这姑娘喊得还真是时候,把他搬出来挡抢吗?   也不看看挡得是谁的枪,他能斗得过江逆吗?   江逆也不咸不淡瞥了眼傅从扬,鄙夷的意味十分明显。   ――你认的妹妹还挺多。   傅从扬眼角微抽,搭在江逆肩上,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公共场合,注意形象。”   虽说是在洗手间附近,位置毕竟偏僻,但在周围还是有来往的人,此时已经有不少人把目光投向了这边。   当然,江逆并不在意这些。   他松开戴柔的手,淡淡的语气里捎了几分压迫感:“不如让戴小姐解释解释,发生了什么?”   “我……”   戴柔张了张嘴,一边在思索要怎么把这事圆过去。   叶栀之却没给她斟酌用词的机会,毫无感情地复述那句恶毒的话:“她说我是瞎子。”   听到这个对视障人士带有偏见的侮辱性称呼,连好脾气的傅从扬都皱起了眉,余光瞥见江逆瞬间沉下的脸色,他心里清楚,江逆真的生气了。   虽然不知道江逆和叶栀之的关系,但此刻最重要的,是阻止江逆发火,以免接下来的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在江逆发火之前,傅从扬连忙对戴柔说:“戴妹妹,你这话就说得冒犯了,赶紧向叶妹妹道个歉。”   话音刚落,叶栀之暴躁的声音和江逆幽幽的声音同时响起:“谁是你妹妹?”   傅从扬:“……”   戴柔见傅从扬都发话了,而且很明显不向着自己,她咬了咬唇,最后不情不愿地开口道歉:“对不起。”   叶栀之下巴一抬:“有关系。”   完全不给对方一点情面。   她继续说:“听说你是唱歌的,连讲话都这么难听,建议你以后多卖笑,少卖唱。”   她的话刁钻又气人,傅从扬差点没憋出,忍笑忍得肩膀都在抖。   戴柔脸色十分难看,敢怒不敢言,黑着脸愤愤离开,一直不敢吭声的助理紧紧跟在她身后。   “大小姐怼人的功力,越来越高了。”   叶栀之听到男人的调侃。   她轻哼一声,话里有话:“跟着你,耳濡目染。”   江逆低笑,没有否认。   傅从扬不知道为什么江逆要称叶栀之为大小姐,正想问时,被江逆拉到叶栀之身侧,眼神示意他往下蹲低一点。   傅从扬一脸懵逼地照做,摆出半蹲的姿势,配上茫然的表情,滑稽极了。   “大小姐,扶着他站稳些。”   叶栀之听到男人这么一句,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手被人牵着,搭在身旁人的肩上。   江逆自己则在叶栀之身前蹲下,单膝跪着,轻轻抬起她的一只脚,脱下磨脚的高跟鞋。   女人的脚小巧秀气,足部皮肤雪白如瓷,青色经脉微微突起,脚踝十分纤巧,手指环住还有盈余。   足尖脚趾生得珠圆玉润,骨节纤长,好似雪白的嫩藕芽。   江逆低着头,额发遮住眼底的浓郁情绪,喉结滚动着,握着女人脚踝的长指微微收紧。   叶栀之下意识将脚往后缩回,却被他的长指牢牢禁锢住。   “别动。”江逆哑声嗓子开口,指腹无意识擦过她的脚背,动作极轻,若有似无的缓慢。   叶栀之不自觉屏住了呼吸,藏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手指无意识地蜷起。   男人的手指捎了些暖意,触碰她脚踝微凉的皮肤时,却莫名地觉得灼热。   指腹在她脚背的皮肤缓慢掠过时,像是一片羽毛轻轻拂过,带来酥酥麻麻的痒意。   她低着头,哪怕看不见,好像也能想象出此刻的画面。   空气仿佛悄悄升了一个温度,将她剔透的耳尖染上暧昧的粉红。   在场的另一个人却满脸惊愕,仿佛见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场面,手指下意识抵在唇上,唯恐自己发出夸张的声音。   傅从扬忽然在震惊中悟到了什么。   于是悟出了结论的他发出直白的质问。   “你们俩,是在处对象吗?” 第8章 草莓汁   “谁跟他谈恋爱了?”   傅从扬这话一出,叶栀之就马上否认,不知是心里太着急还是其他原因,连声音都比平时大了许多。   傅从扬一愣,看了看叶栀之,又看向江逆,脸上写满了幸灾乐祸。   后者站起身,将叶栀之抓着他的手松开,放在自己手臂上,无声给了他一个警告意味十足的眼神。   末了,又徐徐开口:“我是大小姐的管家。”   “就是,江逆是我的管家,你这都看不出来吗?”叶栀之附和道。   “管家?”傅从扬没忍住笑出声。   一个被傅德明寄予了厚望,并且完全有能力接管傅氏产业的人,竟然跑去给人当小小的管家,如果被傅德明知道,傅德明恐怕会气得去把叶家的屋顶给掀了吧?   叶栀之从珍珠手包中拿出一包湿巾纸,塞到江逆手中,听到他的低笑,脸上才降下去的温度似乎又上升了。   她撇过头去,若无其事问傅从扬:“江逆当我的管家,你有什么问题吗?”   她觉得这个人真奇怪,似乎和江逆很熟,听到江逆当了自己的管家,又表现得这么惊讶,好像江逆当她的管家,是委屈了他。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   傅从扬笑着回答,又走到江逆身边,吊儿郎当搭在他肩上,脸上挂着坏笑:“我最近写了首歌,叫《近水楼台先得月》,有时间听听?”   江逆冷冷瞥了他一眼:“我这里也有一首歌,想让你现在就听听。”   傅从扬挑眉:“哦?什么歌?”   江逆:“《滚》。”   傅从扬立马即兴起调,唱起歌来:“滚滚滚,我这就滚,怪我帅得发光,怪我瓦数太强,扰你窃取月亮~”   江逆:“……”   江逆不再搭理他,带着叶栀之往内厅的方向走。   但傅从扬明显不想错过这出好戏,嬉皮笑脸地跟着他们。   晚宴已经开场了,内厅坐满了人,这些座位都是事先安排好的,赵希蓝把叶栀之安排在最中央的一桌,并且这桌只有叶栀之一人的座位牌。   表面上,表现出她对叶栀之的看重,实际上,是为了把叶栀之推到众人眼前。如果叶栀之没来,那中央这桌就大喇喇空着,如果叶栀之来了,那所有人都能看到她如今的落魄姿态。   可惜赵希蓝没有料到,叶栀之今日非但来了,还打扮得精致漂亮,优雅自若走进来的,打破了她离不开轮椅的传闻。不仅如此,她进内厅时,身边竟还跟着傅从扬!   傅从扬是谁,国民偶像这个名号,比起他的家世来,根本不值一提。   赵希蓝这次高调举行生日宴,让叶栀之出丑都只是在其次,最主要的目的,是能结识傅家,得到傅从扬的关注。   可是现在,傅从扬竟然和叶栀之一起入了场,还坐在了叶栀之那桌。   彼时傅从扬并未发现自己引来了这么多目光,他此刻一心都是看江逆的热闹,笑嘻嘻问:“江逆,你小子不是在乡下种菜吗?什么时候改行当管家了?”   江逆瞥他一眼:“行情不好,菜卖不出去。”   “种菜?”叶栀之捕捉到这个陌生的词汇,有些困惑。   “是啊,”傅从扬故意夸张地诋毁,“江逆毕业后在望京混不下去,就去乡下找了块地种菜。”   他倒也没说谎,只是颠倒了因果顺序,江逆不是在望京混不下去,才去乡下种菜,而是因为想去乡下种菜,才被傅德明愤怒地赶出了家门,让他滚远点,这辈子都别回望京。   这么说,只是想把江逆显得凄惨点,让叶栀之嫌弃他,为江少爷的追妻之路添山造海,最好多走点弯路。   只是,他漏算了一点。   那就是叶栀之的脑回路。   叶栀之确实信了傅从扬的话,她记得高中的时候,江逆就打了几份工,第一次见他,他就在便利店打工,后来,又在她学校对面的咖啡店兼职。   高中学习任务这么重,如果不是因为没钱,没人会花精力在这些事情上的。   虽然那件事后,她再也没见过江逆,此后还怨恨过他,但听到江逆说连菜都卖不出的时候,她忽然觉得心疼。   难怪他应聘的时候,说叶家工资高,来这是为了赚钱。   片刻时间,叶栀之的思绪已是百转千回。   她轻咳一声,语气略有些不自然:“你都种了些什么菜?如果符合我的口味,叶家可以包下。”   顿了顿,又刻意地补充一句:“要是难吃,那我可不买。”   从不关心生活琐事的叶大小姐,哪里知道,真从雾岛市把那些菜空运过来,怕是运费都比那些菜的价格贵上几倍。   傅从扬的话真真假假,一般人即使相信,也只信七分。但她轻易就信了十分,与十年前一脸认真地要给敲诈她的混混买面包时一样,天真又好骗。   江逆轻笑,压低的嗓音里裹着无奈的温柔。   叶栀之以为他在嘲笑自己,十分不满:“你笑什么?”   “只是觉得大小姐对我真好,”江逆从桌上的果盘中,用果叉叉了一颗草莓,握着叶栀之的手教她拿住,告诉她,“草莓。”   “我才不是对你好,我只是刚好想换口味,试试乡下的菜和城里的菜有什么不一样,”叶栀之有理有据否认,又推开他的手,嫌弃道,“不吃,会把口红蹭掉。”   化了那么久的妆,一点都不能被破坏。   最重要的是,她没带化妆师过来,如果妆花了,她补不了妆。   叶栀之这么想着,身旁男人忽然凑近,鼻间若有似无地萦着一股他身上特有的温和雪松调。   他压着声,嗓音里带着几分玩味:“我带了口红,大小姐如果不介意,我可以帮你补妆。”   说话时,呼吸之间的热气轻轻喷洒在叶栀之耳畔的皮肤上,拂起一阵酥麻痒意。刻意压低的声音裹着点磁性,格外勾人,钻进她耳中时,仿佛有只小猫爪子轻轻地在她心里挠。   叶栀之下意识退开了些,有些磕绊地拒绝:“我、我才不要你给我补妆。”   江逆垂眸笑笑,没再逗她,示意侍者过来,同他低声说了几句,很快,侍者端了一杯新鲜草莓汁过来,杯子里还插着根吸管。   江逆将果汁端到叶栀之面前,重新牵着她的手去触碰果汁杯:“草莓汁。”   “哦。”叶栀之这才含住吸管喝了一口。   傅从扬默默移开目光,也从桌上拿了颗草莓,塞进嘴里。   哦,今天的草莓,是寂寞的狗粮味呢。   他咽下嘴里的狗粮味草莓,不甘心地问叶栀之:“叶妹妹,江逆除了乡下那块地,什么都没有,你不嫌弃吗?”   “叶小姐就叶小姐,谁是你妹妹?”江逆斜了他一眼,语气十分不满。   叶栀之则是不解:“我嫌弃什么?”   傅从扬真不理解这姑娘的脑回路,恨铁不成钢道:“当然是嫌弃他只会种菜啊。”   叶栀之却更不解了:“为什么要嫌弃,会种菜不是很厉害吗?你会吗?”   你会吗?   会吗?   灵魂一问,终于让傅从扬成功闭上了嘴。   三人并未注意,他们三人,引起了在场许多人的注视。   只是一个习惯了,一个不关心,一个看不见。   这注视的目光里,有两道视线格外灼热。   赵希蓝紧紧盯着叶栀之,紧握成拳的手,指甲都嵌进掌心。   傅从扬的旁边,本应该是她的。   她知道自己的长相是傅从扬喜欢的类型,傅家也有意让傅从扬与自己结亲。   她让家里高调举办这个生日宴,就是为了能在晚宴上、在傅从扬眼前,跳上一支舞,展现她最出色的才能,得到傅从扬的关注。   她把什么都安排好了,可千算万算,没想到叶栀之的出现破坏了整个计划。   她现在连一句话都没和傅从扬说上。   为什么又是叶栀之?   从小到大,叶栀之都在抢她的风头!   哪怕现在瞎了,也还是阴魂不散!   赵希蓝眼里闪过恨意,余光瞥见身旁的叶灵韵,发现对方也在看着叶栀之所在的方向,表情阴沉得可怕。   是了,叶灵韵小时也学过舞,也一直被别人拿来跟叶栀之比较,所以后来才放弃跳舞,选了音乐创作的专业。   叶灵韵和叶栀之是亲姐妹,但出生后就生活在叶栀之光环的阴影下,想必也和她一样,甚至比她更厌恶叶栀之吧。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叶灵韵直勾勾盯着的人,不是叶栀之,而是叶栀之身旁的江逆。   赵希蓝忽生一计,她低头凑到叶灵韵耳边说了几句,二人起身,走到叶栀之桌前。   赵希蓝看着叶栀之,笑盈盈道:“栀之,没想到你的状态竟然恢复得这么好。”   听到她的声音,叶栀之表情变冷。   “对了,”赵希蓝又看向江逆,朝他笑得温柔:“听说你是栀之的新管家,栀之能恢复得这么好,真是让江管家费心了,作为栀之的好朋友,我应该替她感谢你,江管家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江逆是我的人,要送也该是我送。”   没等江逆说话,叶栀之就先出声拒绝,坚决不让赵希蓝跟江逆套近乎。   叶灵韵听到这话,秀眉狠狠拧在一起:“赵姐姐问的是江管家,你替他做什么主?”   被频频点名的男人抬眸扫了眼这位叶家二小姐,语调徐徐,带着些满不在乎的散漫:“我都听大小姐的,大小姐说什么,那就是什么。”   叶灵韵盯着他,身侧双拳紧握,后槽牙磨得作响。   赵希蓝脸上笑容也一僵,不过很快被她隐藏:“没关系,看着栀之能重新振作,我真的很为她开心。”   她笑得十分温柔:“栀之,既然你能重新振作,我想,今晚这支舞,也该让你来跳。”   这话一出,连叶灵韵都愣了。   赵希蓝只跟她说来这边打个招呼,没想到会突然来这么一出。   叶栀之自从失明后,完全成了一个废人,畏惧跳舞,畏惧舞台,别说让她在人前跳舞,哪怕在她面前提“跳舞”这两个字,都会让她大发脾气。   叶栀之能走下轮椅参加今天的这个晚宴,就已经超过了她的预期,但是上台跳舞……   和叶灵韵想的一样,叶栀之果然沉下了脸色,表情阴沉沉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大发雷霆。 第9章 诗朗诵   叶灵韵见识过叶栀之的暴躁脾气,尤其知道失明后的叶栀之,发起怒来,有多疯狂。但她在家里再怎么发疯,那也是在家里,可如果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发疯,丢的就是整个叶家的脸,而叶栀之自己这辈子都别想在舆论里翻身。   偏偏赵希蓝此时却像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吩咐佣人,示意安排好的乐队奏乐。   音乐适时响起,琴音轻快悠扬,好似云间小调。   这首曲子,是她与叶栀之第一次参加桃溪杯的配乐,也是她对叶栀之怨恨的开始。   早在前奏响起的第一秒,叶栀之就握紧了置于桌上的手。   赵希蓝俯下身,伸手覆在叶栀之的手上,一脸怀念与希冀:“栀之,你还记得吗?我们俩当初第一次参加桃溪杯,就是跳的《白鹤少女》这支舞,你以前还经常跟我说,哪怕闭着眼睛,你也能把这支舞跳好。”   她话里有话,明着捧杀,暗中激将。   叶栀之仍旧坐得笔直,一动不动,没有一点反应,仿佛什么都没听进去一般。   只有坐在她身侧的江逆注意到,女人的下颚紧紧绷着,呼吸的节奏也早已变得短促紊乱。   空气在这一刻凝结。倏然响起的一声轻哂,声线低沉,带点懒散的笑意,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江逆不紧不慢地将赵希蓝的手从叶栀之手上拿开,语气里带着他一贯的散漫:“没想到赵小姐竟然这么贴心,特地给用自己的生日宴给大小姐搭一个舞台,只是可惜,我家大小姐比较挑剔,不爱在临时搭的小台子上跳舞。”   他的话让赵希蓝脸色微沉,但她没有马上出声。   意料之内的,叶灵韵先一步开口,替她说话:“你是觉得赵姐姐生日宴的舞台太小了,配不上她?”   江逆闻声转头,语气悠悠的:“这话不是你说的吗?”   “你――”叶灵韵没想到对方反将污水泼给她,她着急看向赵希蓝,解释,“赵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赵希蓝善解人意地冲她笑笑,又看向江逆:“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想请栀之为我跳一支舞祝贺,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当然不过分,”江逆眉梢微挑,随即又话锋一转,“不过我家大小姐今日是来吃喝尽兴的,并不想跳舞,这种体力活,不如交给我。”   话音一落,在座的人目光都聚集在江逆身上,在众人错愕或是惊讶的眼神中,男人慢条斯理起身,抬指解开袖扣,向上卷了几圈,露出一截冷白色的手腕,像为接下来的表演做足了准备。   叶栀之皱起了眉,但没有说话。   她知道,至少现在,只有江逆在帮她。   一直在旁边看戏的傅从扬满脸震惊:“你要跳舞?”   赵希蓝眼里也闪过惊愕:“你会跳舞?”   江逆摇头,回得理直气壮:“不会。”   赵希蓝:“……”   江逆无视众人的反应,胸有成竹地走上台,笑眯眯开口:“跳舞也是才艺展示,既然赵小姐想要人展示才艺为她生日助兴,那就由我来献个丑,抛砖引玉。”   说完,他清了清嗓子,转身示意乐团重新奏乐。   男人站在舞台中央,缓缓闭上了双眼,似乎在投入情绪。   没人知道他要表演什么才艺,但都不约而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叶栀之看不见,只是皱着眉,凝神认真听他的动静,藏在身侧的手心里沁了层冷汗。   傅从扬饶有趣味地看着台上,甚至悠闲地端起桌前的酒,优雅地抿了一口,俨然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在音乐前奏响起时,江逆忽然睁开眼,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声情并茂朗诵:“啊――我的大小姐!”   “噗――”   傅从扬那口酒全部喷了出来。   叶栀之一直没舒展开的眉此刻更是拧得可以夹死苍蝇。   赵希蓝和叶灵韵同时黑了脸。   台下的众人一片寂静,盯着台上,目瞪口呆。   甚至连乐团的背景音乐都戛然而止,不知是哪个小提琴手过于惊诧而失误手抽,拉出一声怪异又搞笑的变调。   只有江逆本人,表情一本正经,指挥乐团:“让你们停下来吗?继续演奏,别打断我的情绪。”   乐团忍笑继续演奏,音乐再次奏响。   江逆继续朗诵,嗓音更响亮,感情更激昂:“啊――我的大小姐!你舞姿灵动,胜似仙鹤,旁边野鸡起舞,衬你飘飘欲仙――”   台下已然发出细细碎碎的笑声,若仔细听,都是在尽全力压抑着后实在忍不住溢出来的笑声。   傅从扬已经笑得完全没了形象,捂着肚子一副笑得腹痛的模样。   赵希蓝和叶灵韵的脸比刚才又黑了一个度,胜似锅底。   叶栀之尴尬得脚趾要抠出一栋别墅,只觉面红心跳,口干舌燥,手在桌上摸到一个高脚杯,也不管是什么,拿起便一饮而尽。   旁边的傅从扬一边捂着肚子笑,一边颤着声音提醒:“那是……哈哈哈……酒……哈哈哈哈……”   而台上的江逆仍在声情并茂地进行自创诗朗诵,字字句句抑扬顿挫:“啊――我的大小姐!你素手纤纤,挥袖如云,旁人东施效颦,远不及你分毫――”   傅从扬笑得快从椅子上滚到地上,叶栀之颤抖着手,摸到旁边的酒瓶,给自己再倒了杯酒,再次一饮而尽。   “啊――我的大小姐!你好似那盛开的栀子花,娇艳洁白,绿叶只是你的陪衬,再丰茂的绿叶,也盖不住你天生主角的光芒――”   台上的江逆已经将彩虹屁诗朗诵进行了几个回合,他每说一句,台下众人的忍笑声都要大上一分,赵希蓝的脸色就要黑上一分,叶栀之就要多灌一口酒。   在台下的人笑得东倒西歪,赵希蓝整个人几乎要气得裂开,叶栀之喝得满脸通红甚至打起了酒嗝开始傻笑的时候,江逆终于吐出最后一句深情告白。   “亲爱的大小姐,你如栀子花一般,纯洁美好。”   男人声音忽然正经,不再像方才那样亢奋激昂。   他站在舞台中央,舞台白炽灯光从他头顶倾泻而下,碎发在额间撂下轻淡阴影,眉骨下那双藏匿着深情的桃花眼,此刻仿佛只装得下台下那个已经半醉的人。   他温柔勾唇,嗓音清越,几分缠绵缱绻。   “你是我污泥般的人生中,唯一的纯白。”   全场哗然。   傅从扬忽然止住了笑,表情呆愣。   叶灵韵咬牙切齿,直勾勾地盯着他,戾气凌冽。   叶栀之此时已经喝得半醉,一只手抓着酒瓶,一只手扶着桌子,打着酒嗝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傻呵呵地笑着问:“诶?表演、嗝――完了?”   傅从扬扶额,满是无奈:“完了。”   当事人酒喝多了,该听的一句没听到。   真是完了。   “既然、嗝――表演完了……”   叶栀之呵呵一笑,将手中酒瓶高高举起,大声喝道:“愣着干嘛?鼓掌啊!”   傅从扬决定帮这小两口丢脸丢到底,闹就闹大点,站起身一边鼓掌一边夸赞:“讲得好!鼓掌!”   傅少爷在这还是极有号召力的,他一开口,众人纷纷鼓起了掌。   霎时间,掌声如雷,甚至有同样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少爷们吹起了口哨。   醉酒的叶栀之眉开眼笑,这是她在失明后第一次笑得这么放肆。   “就是,这么漂亮一首诗,都给我鼓掌!”   她雀跃附和,尽管身形都摇摇晃晃,要往身后倒,手臂及时被人搀住,随着而来的,是男人身上特有的温柔气息,淡淡的雪松调,铺天盖地地将她包裹。   叶栀之靠在身后男人怀里,尽管看不见,也没听到男人说话,却依旧认出了他,傻呵呵地喊出他的名字:“江逆~”   女人的声音里染了几分醉意,褪去了平日里的冷硬,尾音微微上扬,软糯糯的,像在撒娇。   江逆低头瞧着她,长睫敛着,看不见眸中神色,半晌,才缓缓开口道:“大小姐,你醉了。”   叶栀之只傻傻地笑,也不回应。   江逆轻叹,脱下西装外套围在她腰间,熟练将她抱起。   叶栀之这次没有惊呼,而是乖乖靠在他胸前,脑袋在他胸口蹭了蹭,声音是往日里绝对没有的甜腻娇软:“醉了要干嘛呀?”   江逆呼吸一窒,喉咙发紧,垂着的长睫微微一颤,嗓音要比平时低了许多:“带你回家。”   他抱着叶栀之就要离开,路过赵希蓝时,脸上又挂上了散漫的笑:“赵小姐,我家大小姐喝醉了,我们就先回了,不知今晚的献丑,可还满意?”   赵希蓝的脸已然黑得彻底,但念及傅从扬还在这,念及她身为赵家千金的面子,最后一丝理智让她艰难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里带着几分咬牙切齿:“满、意。”   江逆微微一笑:“你若喜欢,下次我再为你朗诵一首。”   末了,还特意补充:“免费。”   赵希蓝:“……”   在赵希蓝几乎能够杀人的目光和众人的注视下,江逆抱着叶栀之,淡定地高调离场。   在他身后,除了赵希蓝的目光愤怒得可以杀人,还有一个人,也正杀意凛冽地注视着他。   叶灵韵死死地盯着江逆抱着叶栀之离开的背影,腮帮子紧绷,后槽牙磨得咯咯作响。   注意到身旁男人探究的目光,她冷冷瞥过去:“你盯着我看很久了,有事?”   傅从扬咧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小叶妹妹,你……”   “谁是你妹妹?”   他还没说完,就被叶灵韵不客气地打断。   年轻女生语气不耐:“我现在心情不好,很想揍人,你最好闭嘴。”   傅从扬:“……”   好家伙,叶家两姐妹,一个比一个暴躁是吧?   **   从宴会厅走到外面这段路似乎格外远。   叶栀之窝在男人怀里,乐呵呵地一个劲傻笑。   醉酒后的她,褪去了平日故作冷漠的伪装,仿佛又变回了十年前那个单纯天真的小姑娘。   “江逆,你真、嗝――厉害,这个表演、嗝――真棒!”   她真情实感夸赞,边说边朝男人竖起大拇指,中间还打了两个酒嗝。   江逆轻笑:“既然这么棒,那大小姐有什么奖励吗?”   “奖励?”   叶栀之歪了歪脑袋,食指抵在唇上,似乎在认真思考。   “你也想要糖吗?”最终,她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在叶大小姐纯粹的世界里,一颗糖,就是最好的奖励了。   若是谁送了一盒,她大概做梦都会想着那人。   江逆闻言轻轻挑眉,清越嗓音里带了些玩味,谆谆善诱,勾人得要命:“可我不吃糖,大小姐不如再想想其他的?”   “其他的……”   叶栀之真的听话去认真地思考,可这不清醒的酒鬼脑子又怎么会按常理出牌呢?   她忽地出声:“想到啦!”   “嗯?”江逆尾音微微上扬,裹着磁性的低音性感又好听,“大小姐想到什――”   他话未说完,怀里的女人忽然伸手,搂住他脖子,身子借力往上轻抬,仰着脑袋,温软的唇瓣在他削瘦的下巴上印上一吻,留下一个招摇又暧昧的唇印。   江逆浑身一僵,停在原地,抱在她手臂上的手微微收紧,呼吸在这刻乱了节奏。   始作俑者丝毫不觉,松开搂着他脖子的手,在他怀里得意地邀功炫耀:“喜欢吗?”   江逆垂眸望着她,漆黑眼底眸光闪动,喉结滚着,声音低哑暧昧:“喜欢。”   叶栀之好似自己被表扬了一般,笑得十分满意。   “大小姐。”男人低唤。   “嗯?”   “以后不要把这个奖励给别人。”   “为什么呀?”   “一般人没我这定力,顶不住。” 第10章 口红印   头好痛……   叶栀之醒过来的时候,只有这一个想法。   她缓了好久,才从床上坐起身,撑着沉重的脑袋,晕晕乎乎的。   “昨晚喝多了吗?”她低声喃喃,努力回想昨晚发生了什么。   脑海里忽然闪过男人那句声情并茂的“啊――我的大小姐!”   叶栀之整个人都石化了。   零碎的记忆闪现,脑中又响起她自己的激动声音――“愣着干嘛?鼓掌啊!”   石化的叶栀之裂开了。   最后的碎片记忆,停留在这尴尬丢脸的一幕。   仅仅是这些,就完全足够,让人脚趾抠地,不愿再爱,不愿再想。   叶栀之揪着床单的手越来越紧,浑身的怒气仿佛要具现化。   “江!逆!”   安静祥和的清晨,叶家别墅响起女人愤怒崩溃的声音,吓走了树上逗留的胆小鸟儿。   前院打扫的佣人内心毫无波动,甚至和同伴开始谈论人类永恒的深沉话题,今天中午吃什么。   谁也不知道这天早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江管家从叶大小姐房间出来后,依旧笑得满面春风,走到前院,眯起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眺望蔚蓝的天空,声音愉悦:“今天天气真不错。”   这么好的天,不能一个人独享。   他拿出手机拍了张天空的照片,将通讯录里的傅从扬从黑名单里拉回来,给他发了张最满意的照片。   【傅从扬:?】   【江逆:今天天气不错,给你也看看。】   【傅从扬:所以天空呢?你发张脸上带着口红印的自拍给我干什么?】   【江逆:哦,原来发错了,好看吗?】   【傅从扬:……】   一大早被经纪人叫醒赶行程的傅从扬,一脸愤愤收回手机,咬牙切齿:“发错个屁,我看你就是孔雀开屏!”   坐在前面的经纪人转过头问:“从扬,怎么了?”   傅从扬没有看他,而是摇下了车窗,侧首看向窗外,露出的侧脸轮廓流畅。   车窗外,街边景色模糊后退。   风吹乱男人额间的黑发,露出他眉宇间的忧郁惆怅。   他表情深沉,语气幽幽:“天气热了,该退休了。”   经纪人:“……”   **   江逆大尬赵希蓝生日宴这事,算是告一段落。   赵希蓝不是善罢甘休的人,但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   四月初,赵希蓝作为国家歌剧舞剧院首席,去悉尼歌剧院音乐厅参加国际舞蹈艺术交流音乐会。   这并不是赵希蓝第一次出国表演,却是她第一次以首席的身份参加,所以她十分重视。   赵希蓝作为首席参加国际舞蹈艺术交流音乐会那天,现场消息被相关新闻播报。   新闻播报的声音从收音机里传出,在空荡的练舞室里,仿佛被荡出了回声。   叶栀之跪坐在地上,背脊挺得笔直,反复听着这段新闻回放。   无论门外人怎么敲门,她始终一动不动,坐如吊钟。   “江管家。”在门口敲了好一会儿门的小喜看到走过来的男人,仿若看见了救星,向他求助:“大小姐一直在里面待着,晚饭也不肯吃,您想想办法吧?”   “备用钥匙呢?”江逆问。   小喜摇摇头:“只有练舞室,是没有备用钥匙的。”   男人神色依旧淡定,只是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没过多久,几个工人打扮的人拿着工具走上二楼。   小喜眼睛一亮:“是开锁师傅来了吗?”   江逆双手抱肩,懒懒斜在墙边,下巴一抬:“把这扇门卸了。”   小喜:“……”   好、好粗暴。   工人们得到吩咐,马上开工做事。   卸门的声音哐哐作响,一直待在练舞室默不作声的叶栀之终于暴怒:“江逆!你又在做什么?”   门外却没人回应她,依旧只有那轰隆轰隆的工具声音。   叶栀之气得青筋狂跳,终于坐不住,撑着地板爬起来,从和她卧室相连的这扇门里离开练舞室,打开卧室门,走到外面,直冲那声响来源的方向。   气冲冲走过去时,她听到男人含着笑的闲散声音:“瞧,小喜,大小姐这不就自己出来了吗?”   小喜:“……”   叶栀之冲到江逆面前,怒道:“江逆,你又要作什么妖?”   江逆语气无辜:“我没有,我冤枉。”   “你把我的门给拆了!”   “哦,只是给它松松筋骨,装回去就好了。”   “……”   叶栀之气得话都说不出来,颤抖着指着江逆“你”了半天,狠狠甩下手,转身就要回房,却被男人抓住手臂,力气不轻不重,不至于将她弄疼,但也让她没法挣脱。   “天色还早,大小姐就想回房睡觉了?”江逆的声音依旧云淡风轻的。   叶栀之恶狠狠回:“怎么,你还想把我的床给拆了?”   江逆轻笑:“我可不敢。”   叶栀之冷讽:“你还有不敢的事?”   “我不敢做的事多着呢,”江逆瞧着她,笑得意味深长,“大小姐呢,敢跟我去个地方吗?”   叶栀之想都不想就回:“我有什么不敢的?”   “那现在就去?”   “去就去,谁怕谁!”   叶栀之最受不得激将法,等她反应过来,已经上了对方的套,坐上了贼人的车。   “这是要去哪?”叶栀之坐在后座问,心里有点忐忑。   倒不是怕江逆把她卖了,是怕江逆带她去些奇奇怪怪的地方。   比如鬼屋。   江逆抬眸,从后视镜里望了眼她。   女人的心思完全表现在脸上。   他嗓音含笑,故意逗她:“东城那边新开了家鬼屋,去那逛逛。”   叶栀之:“……”   尽管心里害怕,但叶大小姐是永远不会示弱的,一路上做足了心理准备。   不知过了多久,叶栀之恍惚地都快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察觉车停下了。   江逆下了车,似乎是去做什么事了,过了一会儿才回来,打开了后座的门,轻声提醒:“到了。”   叶栀之下了车,四处一片安静,只有晚风在耳边呼啸,有种阴森森的感觉。   她正色道:“我好像听到女人的哭声。”   江逆笑出声,抬手不轻不重薅了把她的头发:“少自己吓自己,这不是鬼屋。”   “那是哪?”叶栀之惊讶,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江逆故意含糊其辞,神神秘秘的:“等到了就知道了。”   三月的晚风还带着些凉意,走在外面有些冷,叶栀之打了个寒颤。   “大小姐是冷了?”江逆问。   叶栀之轻哼:“怎么,要把你的外套脱给我吗?”   江逆轻笑,目光掠过她樱粉的唇瓣,顿了顿,意味不明地勾着唇:“这样做,那大小姐有什么奖励吗?”   “奖励?”叶栀之疑惑,“你想要什么奖励?”   说完这话,她忽然觉得这对话莫名熟悉,好像曾经进行过这段对话一样。   是在梦里吗?   她想了半天,没想起来。   江逆侧首盯着她,见她表情从疑惑到沉思,唯独没有期待中的恍然。他无奈轻叹:“这可真不公平。”   叶栀之困惑问:“什么不公平?”   但并未听到男人回答的声音,随着一阵衣料的摩擦声,一件温暖的外套披在了她身上。   外套上还带着男人的体温,和他身上独有的清爽香调,暖意将她的身体包裹,竟让她有种被男人拥在怀里的错觉。   叶栀之悄悄地将外套衣领拉高,遮住上扬的唇角,鼻间嗅着衣服上的气息,忽然觉得不那么冷了,脸上的温度悄悄地升高,也忘记了男人那句不明不白的话。   叶栀之跟着江逆左拐右拐,几乎都要怀疑江逆是不是要把自己带到什么偏僻地方,然后把她给卖了,江逆终于停下:“到了。”   叶栀之竖起耳朵听动静,他们进了室内,耳边没有了风声。   这个室内似乎很大,很空旷,说话都有回声。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里很熟悉。   “这里是哪?”叶栀之问。   江逆依旧没回答,而是扶着她,带着她在这块地方,前后左右地走了几个来回,然后问她:“记住了吗?”   叶栀之终于意识到了他这古怪行径的目的,也猜出了脚下是什么场地。   她语气变冷:“这是礼堂?”   “准确来说,”江逆似乎丝毫不惊讶,依旧是云淡风轻的语气,“是敏德私高的礼堂。”   “江逆!”   叶栀之愤怒喊他。   回应她的却是一段琴音。   这段前不久才在赵希蓝生日宴上弹过的调子,更让叶栀之怒火中烧。   “你带我来这,就是要逼我跳舞?”   她的声音很沉很愤怒,更多的是失望。   她没想到,连江逆也要逼她。   她还以为,江逆会和其他人不一样。   “叶栀之,”江逆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语气没有之前的恭敬,吊儿郎当的,有点儿欠揍:“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自恋啊。”   叶栀之愣了愣,一半因为他的话,一半因为他对自己态度的转变。   男人坐在琴旁,骨节分明的手搭在黑白琴键上。   悬在舞台上方的顶灯散发着昏黄的暖光,倾泻在他身上,将他一半的身形隐在黑暗之中。低垂的长睫在眼睑处投下淡淡的阴影,挺直的鼻梁,流畅漂亮的侧脸轮廓,仿佛从久远水墨画中走出的多情公子。   他的声音慢慢悠悠:“以前你总在我耳边吹嘘,你跳舞有多厉害,又拿到了多厉害的奖,每次听你说,每次都觉得你真会吹牛。”   “后来敏德校庆,听你说你要在校庆跳舞,我一时兴起进了你们学校,想看看你究竟有多大的本事,究竟是仙鹤还是病鸡。”   “你自夸的那些话,我一句都不相信。直到我看见你跳的那支舞,我勉强承认,你那些自夸,有一半是真的。只是……”   江逆顿了顿,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如蝶飞舞,悠扬的琴音忽然变奏,节奏快而急促,同一首曲子却弹出了完全不一样的风格,似乎在隐隐炫耀着自己高超的琴艺。   他轻笑,一贯轻飘飘的语气说的话却极其欠揍:“比起我这半路出家的弹琴指法,你的舞技,也不过如此。”   “你放屁!”   叶栀之终究是没忍住,怒道:“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从刚才到现在,你至少弹错了五个音。”   “哦?”江逆骤然停下弹琴,唇边噙着笑,语气却故作惊讶,“是吗?我没听出来呢。”   叶栀之冷声哼道:“就你这半吊子水平,也配贬低我的舞技。”   “那,要比比吗?”   江逆含着笑瞧着气得脸都红了的女人:“看看究竟谁才是半吊子?”   叶栀之差点冲动应下,话到嘴边却又沉默了。   她从没想过,还能在舞台上跳舞。   不,她其实想过的,她甚至为此下跪,哭着哀求,再给她一次机会。   只是,连那个人都不相信她,说不可能。   一个瞎子,连情绪都不能通过眼睛传达给别人,就算回到舞台,又怎么可能跳出完美的舞呢?   见她不应声,江逆也不急,重新开始弹琴,故意弹错一个音的同时,悠悠开口:“不敢?”   叶栀之攥紧了拳头。   男人又故意弹错一个音,继续说:“还是怕自己一年没上舞台,变成了半吊子?”   叶栀之气得握着拳的小臂都在抖。   在男人再次弹错音并说出挑衅话语的时候,叶栀之终于忍不住了,暴躁地把脱下脚下的鞋,往男人的方向扔出去,也不知是砸到了他哪个地方,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她光脚站在地上,恶狠狠放话。   “比就比!谁怕谁!” 第11章 白鹤舞   江逆第一次见叶栀之跳舞,是在敏德私高的校庆上。   小姑娘整日在他耳边念叨着校庆表演的事,毫不脸红地吹嘘自己的舞蹈多受欢迎,跟他软磨硬泡,巴巴求着他去看自己跳舞。   江逆觉得麻烦,没一次答应,真到了校庆这日,却终究没忍住,带着好奇与不服气,溜进了敏德私高,想一探究竟。   往后十年,他一直回想,这个决定,究竟是对是错。   往日嬉皮笑脸的少女,在音乐奏响的一瞬,仿佛所有的世俗气此刻都完全从她骨子里消散。   少女抬手,挥袖如云,纤纤素手柔弱无骨,每一个动作却潇洒干净,连指尖的力度都控制得恰到好处,慢而不断,快而不乱,刚柔并济。   在悠扬轻快的音乐中,绷脚搓步,脚尖轻踮,凌空一跃,素白长袖飞舞散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如云间白鹤,雾中仙人,自在非尘世。   一双水眸流光转盼,欲语还休。   透彻玲珑,不可凑泊。   江逆站在人群之中,仰首远远望着。   身旁的嘈杂在这一刻如海水退潮般散去,漆黑如墨的眸中,只剩白衣少女轻盈身影。   足尖一起一落,如蜻蜓点水,在少年心中这片沉寂的湖面,轻轻漾开涟漪。   这一舞,将他困了十年。   十年之前,他站在台下,隐在人群之中,远远仰望。   十年之后,他坐在琴旁,指间音乐流转,含笑注目。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的悉尼,豪华大气的音乐厅,台下看客如云,专业的演奏乐团打扮正式精致,训练有素地合奏这首来自中国的舞曲。   赵希蓝身着华丽舞衣,踩着琴声,轻盈起舞,耀眼白色灯光照在她身上,宛若仙子,享受数千人的欣赏注目。   另一边学校礼堂,悠扬琴音阵阵,台下却空无一人,穿着白色休闲衬衫的俊朗男人,修长手指在黑白琴键间如蝶飞舞,动作优雅。   他唇边含笑,目光一直追寻着台上完全沉醉在舞蹈中的女人。   女人穿着再简单不过的宽松白衣,双目轻闭,赤足站在舞台之上。   敛肩、含颏、甩臂、折手,长袖生风,步步生莲。   琴音渐急,叶栀之与赵希蓝的动作也随即变快,身姿敏捷而优美。   在最后一个琴声落音之时,二人同时完成最后一次跳跃,稳稳落地。   一曲舞毕。   赵希蓝弯起唇角,望着台下众人,优雅行礼,台下看客皆惊叹注目,掌声如雷。   叶栀之缓缓睁开眼睛,台下分明寂静一片,耳边却好似响起万丈掌声,仿佛回到校庆那年,她站在台上,享受那些惊艳敬佩的目光,享受那些欢呼惊叹的掌声。   但却只是一瞬,回忆的错觉过后,留给她的,只有漫无边际的黑暗和沉寂。   她缓缓垂下眼,失焦的凤眼看不出情绪,脸上却笼着一层落寞。   “你赢了。”   男人的声音很轻,似三月的微风,捎着春天的温柔,化开凛冬的寒意。   叶栀之微微一愣,随即笑了,像是听到什么好听的笑话,掩面笑得花枝乱颤。   脸上笑着,眼里却滚下了一颗热泪。   她点头应和:“是,我赢了。”   江逆朝她走过去,停在她身前,伸指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湿润:“赢了比赛,应该开心才对,哭什么?”   “我是喜极而泣,”叶栀之不愿承认,情绪明显轻快了不少,“你又弹错了一个音,你真菜。”   江逆顺着她话说:“可能是在乡下种菜种久了,人都变菜了。”   叶栀之被他逗笑,正想说什么,一声怒喝忽从礼堂外传来。   “谁在里面!”   叶栀之被吓了一跳,正惊慌时,听到男人压低的声音:“大小姐,准备好了吗?”   叶栀之没反应过来,只是心里着急:“准备什么?”   “抱紧我。”   黑暗之中,男人一声低笑,嗓音里裹着磁性,听得人心里发痒。   下一刻,叶栀之被男人打横抱起,她下意识伸出手,紧紧环住男人脖子。   “江逆,你干什么?”   她小声惊呼,既怕自己摔下来,又怕被屋外的保安发现。   江逆似乎并未回答,而是抱着她,快步离开现场。   不知道是不是看不见的缘故,叶栀之只觉得耳边风声飕飕,比风声更响的,是男人胸腔传来的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鬼使神差地,她不再觉得惊慌了,竟松懈下来,头轻轻靠在男人的胸膛上,静静倾听他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像是她跳舞时的鼓点。   恍惚间,她想起有人说过一句话,音乐的鼓点,就是舞者的心跳。   本是一句教导跳舞的话,此刻想起,却显得有些暧昧。   叶栀之忽然觉得三月的晚风也没有很凉,要不然她脸上的温度怎么不降反升呢?   “大小姐睡着了?”   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叶栀之猛然抬起头,脸蛋退离他的胸口,察觉到他不知何时放缓了步子,正色问:“刚刚那人没追上来了?”   江逆似乎听到一个很好玩的问题,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低低笑了声,胸腔微震:“没有。”   叶栀之马上说:“那把我放下来,我自己走。”   “可是大小姐没穿鞋。”   叶栀之这才想起来,她跳舞前把鞋子脱了,还拿着鞋子扔了江逆,刚刚跑得急,哪里会想起来自己是光着脚的。   别说是鞋,就盲杖都落在那了!   叶栀之满是懊恼,要是被人发现了,那可怎么办?   江逆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般,安慰道:“你的东西我放在了角落,很隐蔽,这两天周末,学校学生不会很多,明天我找个机会,再过来拿就行。”   “那就好……”   叶栀之松了口气,又低声嘟囔:“都怪你,忽然带我来学校,还差点被保安当奇怪的人抓。”   江逆垂眸瞧了她一眼,笑容漫不经心:“不好玩?”   “好玩是好玩,”叶栀之倒也不否认,嘴上还是嘟囔,“但这也太刺激了,多来几次,心脏病都要犯了。”   江逆长长哦了一声,又笑着说:“原来大小姐胆子小,不喜欢刺激的。”   “谁说我胆小了?”叶栀之立马否认,改口道:“我只是觉得,我们两个孤男寡女半夜出现在学校礼堂,被别人看到,会以为、会以为……”   说着说着,画风忽然往某个奇怪的方向拐了,说到后面,她自己都说不下去了,意识到什么,她脸色通红。   江逆挑眉,目光落在她透红的脸上,眸光微动,勾着唇,暧昧不明问:“会以为大小姐跟管家私奔了?还是……”   “江逆!”   叶栀之恼羞成怒,又气又羞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江逆唇边笑容更甚,抱着她走到车前:“到了。”   车子解锁的声音响起,江逆打开车门,将叶栀之放在车门后座。   他自己则是没马上上车,而是对叶栀之说了句接个电话,就关上了车门。   叶栀之在车厢里,听不到他在外面同人讲什么,只一会儿,男人就打完电话上了车。   叶栀之好奇问:“这么晚,谁打来的电话?”   男人手搭在方向盘上,从后视镜里瞥了眼她写满探究的脸,笑着反问:“大小姐这是在查我的岗吗?”   叶栀之轻哼:“查你的岗又怎么样,你说不说吧。”   “有些东西落在朋友那了,托他给我寄过来。”   江逆如实交待,一半的一半。   叶栀之又是一声轻哼,语气里带了点自己都没察觉的酸意:“你朋友还挺多。”   江逆俊眉轻抬,唇边漾出一抹笑:“朋友再多又有什么用,过段时间就不会联系了。有个小姑娘,以前跟我说,要永远跟我做朋友,才过十年,现在都不愿意认识我了。”   叶栀之闻言一愣,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   她撇开头,缓声道:“那一定是你先做了对不起她的事。”   江逆脸上笑容一顿,搭在方向盘上的修长手指微微收紧。   街道霓虹灯光穿过车窗照进逼仄车厢,男人脸庞笼在明暗交界处,侧颜线条被描摹得分明,眼底的情绪令人捉摸不透。   “嗯。”似乎过了许久,他低声应和:“是我错了。”   与此同时,敏德私高,学校礼堂。   拎着一双平底鞋的中年男人,目光在舞台上逡巡,终于在一处角落找到一根折叠的盲杖。   男人身上的黑色制服袖上贴着保安的字样,他走过去捡起那根盲杖,又从兜里掏出张纸,纸上写着一个收货地址,字迹有些凌乱,是刚才打电话时匆匆记下的。   他心里很是奇怪,明明同意让他们今晚在礼堂待上一阵,为什么对方还特意吩咐他在门口大喊一声。   保安将纸条放进纸袋里,以免弄丢,嘴里念念有词:“现在的小年轻,谈恋爱为了找刺激,真是不择手段。” 第12章 栀子花   叶家的佣人很明显能察觉到,最近这几天,叶大小姐的心情似乎直线上升。   当然,他们谁都不敢问,只是心里都松了口气。   大小姐心情好,他们就过得好,大小姐不发脾气,他们就轻松多了。   然而才轻松了几天,叶大小姐又开始作妖了。   这天早上,佣人小喜听到大小姐在前院指使佣人们将前院的花都拔了,说是要把花圃改成菜园。   这些佣人在叶家待的时间都不短,所以都知道,前院的这些花,都是叶家二小姐叶灵韵吩咐种下的。   叶灵韵爱花如命,哪怕不经常来这里住,也吩咐佣人们一定要将这些花打理好。   如今栀子花都长出了新叶,可还没等到花苞绽放,叶大小姐竟然命人将这些花都给拔了。   这不是在花圃上动土,这是在叶家二小姐的头上动土。   佣人们进退两难,其中一人看见小喜,朝她使眼色,让小喜赶紧去找外援。   小喜马上会意,一路跑到书房,着急敲门。   江逆平日得闲时,便会待在书房看书,这里离叶栀之的卧房近,也方便让叶栀之随叫随到。   “进。”   书房里传来男人轻缓的声音,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   小喜应声打开门,看到坐在桌前的男人,有一瞬的晃神。   男人穿着黑白拼接衬衫,布料稍薄,质感很好的模样,是他一贯休闲舒适的打扮。   日光从落地玻璃窗透射进来,洒在他身上,染上温暖的颜色。   他靠着椅背而坐,坐姿随性却不失优雅,微微垂着眼,长睫敛着,目光专注地停留在书上,拿着书的手格外很好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在那双手下,连翻页的声音似乎都变得好听。   男人将目光投来,薄唇微微弯着,那双桃花眼似乎看谁都温柔专注:“发生什么事了,小喜?”   小喜连忙回神,想起正事,连忙开口:“江管家,不好了,大小姐要把家里的花都拔了!”   江逆的目光回到书上,似乎毫不在意,语气淡淡:“拔了便拔了。”   小喜为难地说:“可是那都是二小姐种的花,要是被大小姐全部拔了种菜,二小姐回来看到会杀了我们的!”   “种菜?”男人低声附和。   “是啊,”小喜狠狠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大小姐今天早上忽然要把花圃全改成菜地。”   男人俊朗的脸上染上了几分笑意,他终于放下手中的书,慢悠悠起身:“既然是要种菜,那我就得去看看了。”   小喜:“?”   忽然觉得自己搬错了救兵。   江逆走到前院的时候,叶栀之正因为这些佣人们迟迟不动手而生气。   女人叉着腰,秀眉紧蹙,姣好的面容此刻蕴着层薄怒:“我不发脾气,你们就会不听我的话了,是不是?”   这般模样,倒是比当年那个傻乎乎的小姑娘多了几分张牙舞爪的大小姐气质。   话音落下,叶栀之身后传来男人的轻笑,像三月的风,温柔又撩人。   “大小姐怎么突然想要种菜了?”   江逆走在她身边,示意那些惶恐的佣人们先退开。   听到他的声音,叶栀之赶紧把叉着腰的手放下,轻咳一声:“不是我种,是给你种。”   江逆微怔,想起那晚,从敏德私高回来的路上,她忽然问了句,他为什么会想在乡下种菜。   他那时只是随口诌了个理由,说是因为喜欢万物缓慢生长的感觉。   江逆唇角轻勾,语气悠悠:“大小姐知道自己像什么人吗?”   叶栀之疑惑:“什么人?”   “像为搏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的昏君,”男人唇边弧度扩大,声音里带着几分调侃的笑意,“至于我嘛,自然就是那占尽昏君宠爱的美人。”   江逆的话让在场的佣人们都噗嗤笑出声,叶栀之却涨红了脸。   叶栀之红着脸,暴躁地否认:“我只是因为想吃新鲜蔬菜,所以才让你在这里种菜,你不要自作多情!”   江逆长哦一声,似乎懂了,故作恍然的语气:“原来是在榨取我的剩余价值。”   叶栀之下巴一抬,冷哼:“没错,我就是要榨干你的价值。”   说完,又对方才笑出声的佣人们下令:“给我拔,叶灵韵要是找你们麻烦,你们就让她来找我。”   佣人们仍旧犹豫,惶恐地望向江逆。   江逆的目光始终在叶栀之身上,唇边噙着笑,在三月春光里笑得纵容:“大小姐想做什么,那便做什么,有事我担着。”   **   “阿嚏――”   叶灵韵狠狠打了个喷嚏。   她正在学校上课,旁边同学关心问:“灵韵,是不是晚上着凉了?”   叶灵韵揉了揉发痒的鼻子,摇摇头:“没事。”   此时上课的是位PPT老师,所谓PPT老师,就是上课照着PPT念台词一样授课的老师。   同学没心思听课,小声悄悄问她:“灵韵,过几日放小长假,我和小千打算去雾岛市玩,你去吗?”   上大学后,叶灵韵很少回家,也不爱出去玩,就算放长假也是窝在学校宿舍。原本是在学校外面租了个公寓,但她不习惯一个人住。   叶灵韵摇摇头:“你们去吧,我不想出远门。”   “好吧,”同学语气惋惜,“听小道消息说傅从扬喜欢去雾岛市休假,你不是很喜欢傅从扬嘛,还想着这次去能不能偶遇呢。”   “哦,我脱粉了。”   叶灵韵冷漠地回了一句。   一想起傅从扬,她就想起了赵希蓝的生日宴,想起了叶栀之和她身边那个一点都不像管家的新管家。   原本,赵希蓝跟她说,叶栀之不能一直在家里颓废下去,所以想邀请叶栀之来生日宴,又怕叶栀之因为赵希蓝替代了她的首席之位,不愿意出席。   叶灵韵确实讨厌叶栀之。   但她也是最见不得叶栀之那个颓废模样的人。   她的姐姐,应该是站在高处俯视众人的天之骄子,哪怕一时受挫,也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像个废人一样丧失斗志,甚至寻死。   所以她答应赵希蓝,一定会让叶栀之出席她的生日宴。   甚至找了许多媒体刻意宣传,就是想告诉叶栀之,如果她不来,那就窝在家里当一辈子的缩头乌龟,一辈子的废人。   看到叶栀之竟然真的到场,还摆脱了轮椅,打扮得漂漂亮亮出席,那一瞬间,叶灵韵心里是欢喜的。   只是看到她身边那个陌生男人的时候,叶灵韵忽然产生一种无法名状的危机感。   叶栀之说,那个叫江逆的男人,是她的新管家。   可是,当叶灵韵看到叶栀之和江逆坐在一起言笑晏晏,看到她一而再再而三出声维护江逆,将江逆称为“她的人”,看到江逆看着她时的温柔眼神,那股不安的危机感在叶灵韵心里翻涌,最终化成了愤怒。   明明她们才是亲人,是至亲的姐妹,可是叶栀之对她却越来越冷漠,对从小一起长大亲妹妹吝啬笑容,却对一个陌生男人笑得那么开心吗?   凭什么?   那个叫江逆的男人凭什么?   叶灵韵越想越愤怒,越想越不甘心。   这个假期,她不打算待在学校宿舍了。   **   叶家别墅。   叶栀之这两天监督着佣人们将前院的花都拔了,花土也一一换掉,今日得闲,被监督的人却变成了她。   她此刻坐在一个月也不见得来一次的书房里,手下是江逆塞给她的一本盲文书。   叶栀之是极其不愿学习盲文的,过去二十多年,过惯了能看见的生活,她不愿接受自己如今到了需要阅读盲文的地步。   但她斗不过江逆,就像当初撤了她的轮椅又让她用上盲杖一样,江逆有一百种方法让她啃完手下这本盲文书。   密密麻麻的的凸点让叶栀之一个头两个大,识出一个字要费上好长时间,无聊得让她在大好的清晨昏昏欲睡。   这时候,手机震动突兀响起,赶跑了她的瞌睡虫。   似乎是有人打电话进来,但迟迟没人接通。   震动停了又响,只是这次,响了两声便消停安静,但叶栀之并没听到接听电话的对话声。   “你不接电话吗?”   叶栀之脸上表现得毫不在意,实际上竖起耳朵观察他的动静。   却听男人一声轻叹,带着深深的无奈。   “大小姐,恐怕我要请个假了。”   叶栀之第一次见他这么无奈,不由有些担心,连连发问:“出什么事了吗?你要去做什么?离开多久?”   语气里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发觉的着急。   江逆靠在书桌上,双手撑着桌沿,歪着脑袋,故意逗她:“要离开很久很久。”   本是一个无心玩笑,叶栀之却变了脸色。   “很久很久吗?”叶栀之低声喃喃,声音里带着一丝落寞。   很久很久……   十年已经够久了,这次又是多久呢?   头顶忽然被人轻轻敲了一下,男人的声音里带着恶作剧后的笑意:“骗你的,不会很久,下午就能回来,大小姐真是一点没变,还是这么容易被骗?”   叶栀之这才知道自己被耍了,心里松了口气,但同时也很生气:“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大小姐是舍不得我了?”   “滚!我给你放两年的假!”   叶栀之正暴躁着,头顶忽然覆上一只手,温暖的手掌在她发顶轻轻抚摸,抚平了她的怒气。   男人的声音比方才近了许多,似乎都能感受到他说话间的温热呼吸,还有他身上令人舒心的温和香调。   “在家要乖乖吃饭,好好学习,我很快就回来,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叶栀之微微一怔,恍然间,脑海中响起那句似曾相识的许诺。   ――“乖乖听话,回家好好过生日,我周一再来找你,给你带生日礼物。”   可是那个许下承诺的人,再也没在约定的周一出现。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叶栀之的声音很轻很轻,低不可闻。   但她很肯定,江逆听到了,也听懂了。   因为抚摸着她发顶的手停下了动作。   江逆收回了手,垂下的眼皮遮住了眸底大半的情绪。 第13章 小白鹤   江逆请假离开这天,叶家的佣人们叫苦连连。   因为江管家一走,叶大小姐好像忽然就得闲了,本来总待在房间里不愿意出门走动的人,忽然就改了性子,时不时在前院晃来晃去。   问她需要什么,什么都不要,只是出来走动走动,晒晒太阳。   如果只是这样,倒也算了,他们也不是视大小姐为洪水猛兽,大小姐不发脾气时,还是很好相处的。   听佣人小丽说,上次她犯了错,就要被江管家解雇,最后去给大小姐梳头发时,被大小姐听到抽泣声,问她怎么回事,小丽原本以为自己离职前还要再被大小姐怒斥一顿,却没想到大小姐并没发脾气,反而念她家里困难,把她留下了。   这么看来,叶大小姐也是个嘴硬心软的人。   就是脾气实在暴躁了些。   就好比现在,叶大小姐在前院漫无目的晃荡的时候,偶尔听到大门那边有什么动静,就马上停下脚步,仔细听那边的声响,似乎在等待什么。   他们并不知道叶大小姐在等什么,只知道她应该是一次都没等到,因为每次站在那边听了一会儿后,就冷着脸,在他们战战兢兢的目光中回房了。   当然,过不了多久,又拄着盲杖晃荡出来了。   佣人们就这么心惊胆战地过完了这个上午。   他们知道,叶大小姐午睡后会雷打不动去练舞室待着,中午过后,他们就解放了。   不幸的是,意外总是来得让人措手不及。   下午一点,前院传来一声充满怒气的惊呼。   “我的花呢!谁把我的花拔了!”   佣人们咬着手帕含泪望天。   江管家,你快回来吧,我们顶不住了。   大概是被太多人“想念”,江逆又莫名觉得背后隐隐发凉。   不过眼前这诡异的画面,才更让他冷汗淋漓,忍不住扶额。   年近花甲的男人坐在餐桌的主位,笑眯眯瞧着他,看着亲切和蔼,但熟悉的人都知道,这是老狐狸在忽悠人时的标准模样。   就好像是在电话里跟他说,不需要他回家做什么,只想让他这个外甥来香山居餐厅,跟几年没见的孤寡老头可怜舅舅吃个饭,结果来之后才发现,这里除了这个可怜舅舅,还有个一看也是被糟老头子骗来跟他相亲的漂亮姑娘。   为什么说这姑娘也是被糟老头子骗来的呢?因为她看到江逆时的表情,跟江逆看到她时的表情,错愕得一模一样。   还因为,他们俩……早就认识。   “小逆啊,”傅德明笑得活像只老狐狸,面不改色信口胡诌,“这是周家的千金,虞兮小姐,刚好今天有空陪我这空巢老人吃顿饭,又碰上你回来看我,你们俩这么有缘,不如认识认识?”   被空巢老人骗来吃饭的江逆:“……”   同样被这个理由骗来的虞兮:“……”   江逆眼角微抽,和虞兮短暂地握了个手,假装同她是第一次见面:“虞小姐,你好。”   虞兮也是个聪明人,知道如果被傅德明知道他们俩早就认识,乱牵红线的劲头肯定变本加厉,便同江逆演了这场初次见面的戏码,客气又疏离:“你好。”   虽然傅德明说虞兮是周家的千金,但她与周家并无血缘关系和法律关系,也鲜少出现在各家的应酬宴席上。和傅从扬一样,虞兮也在娱乐圈工作,是正当红的演员,只不过和混吃等死整天盼放假退休的傅从扬相比,虞兮简直就是个拼命三娘。   虞兮同江逆认识也近十年了,二人认识的契机还是傅从扬。   当年傅从扬还是个小糊偶像,虞兮也刚进娱乐圈不久,还是个名不经传的小演员。大概是糊星之间惺惺相惜,自然而然就产生了难兄难妹的情谊。   后来,江逆被接到了傅家,被傅从扬拉入这奇怪的组合。   虽然认识很久,但二人很少有交集,最大的交集,恐怕就是几年前,虞兮从傅从扬那里听说了江逆的那件事,介绍他去朋友开在乡下的民宿小住散心。   也就是因为那次,江逆感受到乡下生活的慢节奏,索性就在那里买了块地,长住下去。   当然,年轻人的这些事,傅德明是一点都不知道的。   如果他知道,虞兮就是那个让江逆沉迷种菜无法自拔以至于不愿意回来接管公司的罪魁祸首,恐怕傅老爷子现在要气得把两人都给轰出去。   而此刻,什么都不知道的傅老爷子正笑容和蔼地看着这对外表和能力都出色的年轻人,心想真是一对璧人。   撮合完傅从扬那小子和赵家的千金,就轮到江逆和虞兮了,只要有一对成了,他都不亏。   现在的年轻人,一个比一个没有事业心,归根结底还是没有成家,等他们成家了,就知道生活不易,就知道回来继承家业接管公司了,他就终于可以退休了。   傅德明的设想十分美好。   但天总不如人愿,两个年轻人的交谈止步于握手时那句招呼。   然后就双双沉默,似乎谁都不愿意开口说话。   傅德明等得着急,忍不住开口催促:“江逆,你不是挺能说吗,怎么这会儿不说话了,在乡下待了几年待傻了?”   “舅舅,”江逆不急不缓提起一句古训,“食不言,寝不语。”   傅德明:“……”   傅德明气得老脸都红了,但念在还有虞兮在场,咽下这口怒气,又朝虞兮笑得亲切:“小虞,让你见笑了,江逆这小子就这德行,一害羞话就少。”   “傅伯伯,抱歉,我恐怕不能和江逆相亲,”虞兮向来不爱拐弯抹角,坦白道:“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她直白得让江逆都微怔了一下,哪怕她说这话时没有一点含羞带怯的神态,但语气认真得让人无法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他支着下巴,饶有趣味地瞧着这位少有交集的多年老友,俨然一副看戏的姿态。   傅德明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毕竟是长辈,安排她和江逆相亲也是出于对她的喜爱,这么直白的拒绝让他觉得自己被拂了面子。   “这可真是不巧,老头子你乱点鸳鸯谱前怎么都不调查清楚我们有没有心上人?”   偏偏这时,江逆轻飘飘地开口,以一种十分欠揍的语气,不动声色地将傅德明的怒气转移到自己身上。   “我一个糟老头子怎么知道你们年轻人的事!”   傅德明既委屈又愤怒,果然把怒火转移:“要不是你三年前宁愿去乡下种什么破菜,也不愿意回来管理公司,你以为我是闲出屁了才费尽心思给你找媳妇?你打一辈子光棍我都懒得管你!”   江逆耷拉着眼皮,一副懒倦的少爷模样:“可我只会种菜,对公司的事一窍不通。”   “你放屁,少给老子装菜鸟!信不信老子现在就让人去把你那菜地给掀了?”   傅德明气得都没心思顾及虞兮还在这,狠狠骂了一句,翻完旧账又打开新账:“傅从扬说你这小子早就回望京了,我不管你在望京干些什么勾当,赶紧滚回来给我马上去公司工作,你想让你舅舅我六十岁还不能退休养老吗?”   “60岁退休,舅舅您才58岁,还差两年,年轻着呢。”   江逆语气闲散,听到把自己坑来这罪魁祸首的名字,状似不经意地将祸水东引:“再说,不是还有表哥吗?”   江逆比傅从扬小一岁,但鲜少叫他表哥,傅从扬也十分不愿江逆喊自己表哥,因为一般这种时候都没什么好事。   虽然傅从扬到处认妹妹,很乐意别人喊自己哥哥,觉得“哥哥”这个词怎么听都有一种春风温暖的感觉,但只有江逆在叫他哥的时候,他感受不到春风的温暖,只会觉得春风吹得他背后发凉。   江逆叫声哥,从扬掉层皮。   傅德明对傅从扬的不满也是忍耐到了极点,怒道:“别跟我提那小子,年纪轻轻天天想着退休,这个不孝子,倒是先让他六十岁的可怜老爹退休啊!”   “您说的对。”江逆附和点头,轻飘飘地火上浇油。   外人眼里,傅家产业庞大,傅德明年近花甲还坚守在岗位上,是因为亲儿子不成器,又不想把这家产传给外甥,于是撑着把老身子骨也要给儿子占着。   但他们哪里知道,傅德明自己想退休想疯了,却不得不整天为了家产到底丢给谁而操碎了心,两个继承人,明明都是年轻体壮、大好年华的两个青年,却一个天天盼着退休养老,一个跑去乡下沉迷种菜,气得傅德明一个头两个大。   这顿乱点鸳鸯谱的饭局,在江逆三言两句的添油加醋下,最终变成了傅从扬的□□大会。   等傅德明把傅从扬□□得差不多了,他公司也来事了,接了个电话,就怒气冲冲地走了,让江逆同虞兮好好吃完这顿饭。   江逆瞥了眼旁边默默把存在感降到最低的虞兮,哼笑一声:“你倒是聪明,烂摊子甩给我。”   虞兮一改方才那乖巧的模样,一双狐狸眼闪着狡黠的光:“我们?你回望京,是为了心上人?”   她敏锐地抓住了江逆方才那句“我们有没有心上人”中的重点。   江逆轻挑眉梢,不置可否。   他招来服务员,吩咐几句,打包了一份方才觉得味道不错的沙河蛋糕,注意到虞兮戏谑的目光,他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背着心上人出来相亲,可不得带点东西回去哄哄她。”   说这话时,疏散的嗓音里裹着几分淡淡的宠溺。   “看来是那位被你惦记了十年的小白鹤,”虞兮虽然和江逆往来不多,但一双慧眼什么事都通透,知道的秘密不比傅从扬那粗神经的憨憨少,她故作可惜道,“还以为你去小葵那住了几年,能和她擦出些什么火花呢。”   她口中的小葵便是那个在乡下开民宿的朋友。   江逆勾唇,黢黑眸中多了几分意味深长:“心上人如果能这么容易就被取代,我们又怎么会作茧自缚十年?”   他刻意将“我们”这词咬得字字清晰。   虞兮脸上表情变了变,终于没再接话。   因为虞兮的特殊身份,稍有不慎就会传出花边绯闻,对她事业产生影响,江逆就没提议送她回去,二人在餐厅门口各自分别。   只是这个世界就是喜欢制造一些巧合。   二人在餐厅门口短暂交谈的画面被一个人抓拍下来。   “柔柔,在看什么呢?”   贺明哲走到新任女友身边,搂着她的腰,贴在她身边亲昵询问。   “没什么,以为看到一个熟人,原来是看错了。”   戴柔收起手机,腰间的手让她很不适,但也只能腆着笑。   心里还想着刚刚看到的画面,没想到来香山居吃顿饭的工夫,就看到她曾经的死对头虞兮跟一个男人站在一起,那个男人她也眼熟,是叶家那个新管家。   上次被这个管家教训的账,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见这个男人似乎与傅从扬关系好,举手投足间又气质不凡,以为是什么世家公子,就派人查了查,但是并没什么收获。   赵家晚宴上那件事后,她第二天突然被经纪人通知,说司知不愿意跟她合作了,说是本人听了她曾经的歌,说她声音跟他的歌不搭,这不是变性地骂她声音难听吗!   戴柔气得要死,又去找贺明哲,没想到非但没搞定这件事,还把她自己赔了进去,现在不得不跟贺明哲交往。   这笔账,戴柔算在了叶栀之身上,因为叶栀之那句让她“多卖笑少卖唱”的嘲讽,她现在真的是不得不天天对着贺明哲卖笑了。   不过老天都在帮她,让她因祸得福,让她碰见虞兮跟叶栀之的这个管家在一起。   连老天都要帮她一箭双雕,既打压虞兮,又杀杀叶栀之的威风。   不知道高傲的叶大小姐知道自己信任的管家跟她瞧不上的娱乐圈有瓜葛,会不会气得又坐回轮椅呢?   “熟人?”贺明哲沿着她刚刚看的方向望过去,恰好看到一个男人坐进出租车。   那男人侧脸实在脸熟,贺明哲一眼便认了出来。   江逆?   贺明哲愣在原地。   他怎么会在这?   贺明哲仔细一想,又觉不可能,江逆不是在国外养病吗?也没听傅从扬说他回了望京。而且,江逆出门,应该不会落魄到坐出租车吧?   应该是他认错了。 第14章 小蛋糕   叶灵韵喜欢上种花的契机,是她上小学的时候,老师布置的一个作业,让他们尝试养一株植物。那时她十岁,叶栀之十五岁。   父母生意繁忙,陪她最久的人,便是叶栀之。   那时的叶灵韵也还在学舞,并且慢慢察觉到自己与姐姐在舞蹈天赋方面的差距,也时常听到别人拿自己和当年的叶栀之比较,但这并不妨碍她对姐姐的喜爱和依赖。   因为是姐姐,所以比她厉害,也是应该的,她对叶栀之,只有无上的敬佩,不带一点杂念的仰慕。   叶栀之也十分疼爱她,她们感情很好。   叶灵韵种的第一盆花,就是叶栀之带着她种的,一起挑花苗,一起查各种资料,每日一起观察,记录花苗的长势。   那株栀子花,长得十分漂亮。绿叶青翠,白花清丽,温柔地绽放着,纯洁美好,跟她的姐姐一样。   叶栀之不遗余力地夸赞她,说看到花开的时候,那种心情,比她偷偷吃颗糖还要开心。   从此,叶灵韵便爱上了种花,她种的花种类越来越多,月季蔷薇无尽夏,但她独爱栀子花,因为那是她和姐姐第一次种的花。   只是原来那株栀子花,结局并不美好,几年后就死了。   是叶灵韵亲手将枝条剪断,把盆栽砸了个稀巴烂。   因为她听见叶栀之和父母说,要从家里搬出去一个人住,家里的一切都让她觉得很烦。那年她十三岁,叶栀之十八岁。   此后,叶灵韵与叶栀之越来越疏远,二人的关系在叶栀之失明后的这一年,更是降至冰点。   叶栀之搬出来独居后,叶灵韵会例行公事一样,每年来住上一段时间,虽然时间不长,但依旧在前后院分别种上了花,并吩咐佣人们好好打理照顾。   叶灵韵每次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去看看自己这些花。   而此刻,前院仅有的两处花圃连棵残花败叶都看不见,连花土都给她换了!   叶灵韵气疯了。   听佣人说,后院也是如此。   叶灵韵气得浑身发抖,话都说不上来。   又听佣人说,叶栀之是要腾出地方给江逆种菜。   叶灵韵简直火冒三丈,气得任督二脉都快给打通了。   “叶――栀――之――,你给我出来!”   不顾佣人的阻拦,叶灵韵冲上二楼,大力拍打叶栀之的卧室房门。   门砰砰作响,拍得她手心都红了,房里的人才慢悠悠从床上爬起来,睡眼惺忪地打开门。   女人显然还没从午睡的梦境里苏醒,全然没收到外界的信号,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嗓音带着些刚睡醒的沙哑:“是江逆回来了吗?”   叶灵韵:“……”   听到这个令人不安的名字,叶灵韵的怒火烧得更旺盛了:“叶栀之,你是离不开那个男人了吗?”   张口江逆闭口江逆,拔了她的花也是为了江逆,江逆这个男人到底给她下了什么药?   听清叶灵韵的声音,叶栀之这才完全苏醒,收起那副刚睡醒的懒散模样,声音里带了些冷意:“你来这做什么?”   叶灵韵冷笑:“怎么,我来这打扰你跟你的新管家谈角色扮演的禁忌恋爱了?”   她的话让叶栀之皱起了眉,不满道:“叶灵韵,你专门来我家,就是为了来对我阴阳怪气?”   说完,她绕过叶灵韵,缓缓走下楼,去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她学习能力很强,短短几天,已经将家里的布局完全摸清楚,哪怕不需要盲杖,也能顺利去各个房间,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目睹了全程的叶灵韵,面上露出了惊讶。   毕竟一个月前的叶栀之,还坐着轮椅,不愿意自己动手做任何事,现在竟然能独自走下楼去倒水,而且还如此熟练。   在叶灵韵惊讶的目光中,叶栀之已经喝完水又回到了二楼,回房间越过叶灵韵时,脚步一顿,问:“还有事?”   叶灵韵还在惊愕之中,没有缓过神,下意识就回:“没事……”   “没什么事就退下吧,本宫要继续睡了。”   叶栀之高冷地丢下这句话,就毫不客气地甩上了门。   叶灵韵:“……”   还真角色扮演起来了!   良久的沉默后,叶灵韵又开始狠拍房门,咬牙切齿地喊叶栀之的名字。   比起她的暴怒,叶栀之的装死更有一套。   不急不缓换下睡衣,穿上练舞服,打开卧室另一扇门,进了与卧室相连的隔壁练舞室,任由毫不知情的叶灵韵站在她卧室外吵闹。   叶灵韵闹累了,也终于消停了,回了自己房间生闷气,气得晚饭都不愿意出来吃。   叶栀之心情也很不好,因为江逆说了下午回来,但到了晚饭时间,他却还是不见人影。   她最讨厌失约。   而江逆失约了两次。   各怀怨念的两姐妹,让整个叶家别墅都好似笼罩在乌云之下。   晚上十点,叶栀之在房间生闷气,房门被人敲响。   她以为又是叶灵韵,门都不想去开,冲外面的人没好气道:“叶灵韵,我现在没心情跟你吵架!”   门外却传来男人的低笑,是熟悉的期盼了许久的声音。   “我才离开半天,大小姐又闹脾气了?”   “江逆?”叶栀之脸上露出欣喜,但去开门时,又摆出臭脸,不满地纠正他:“什么半天,你早上九点离开晚上十点才回来,明明是一整天。不是说下午就能回来吗?怎么回来这么晚?”   江逆抬手搭在门框上,低头瞧着她,唇边勾出一抹痞坏的笑:“大小姐是担心我了?还是……”   他顿了顿,刻意压低的声音里藏着几分难以察觉的期待:“想我了?”   “谁、谁想你了!”   叶栀之大声否认,只觉脸上燥热一片。   她扭过头,双臂环胸,作出生气的模样:“因为你没在约定时间回来,我最讨厌失约的人。”   江逆收敛了笑容,一改方才吊儿郎当的模样,黑眸中藏着意味不明的情绪:“你……一直在等我吗?”   叶栀之并未发现面前男人的异样,抱臂站着,下巴略抬,语气十分高傲不屑:“你很重要吗?我为什么要等你?没有你在我耳边阴阳怪气,我反而觉得耳根清净不少。”   说完过了很久,却没听到男人说话回应。   叶栀之忽觉不安,心想是不是自己话说得太重了,让他生气了?   “你要办的事情办完了吗?”   叶大小姐是绝对不会主动低头认错的,僵持了一会儿,又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心里越来越不安,终于忍不住憋出了另一个话题。   “办完了,”江逆顿了顿,“下午又去见了一个老朋友,聊得久了点,才回来晚了,让你等久了,抱歉。”   叶栀之仔细倾听江逆的话,听语气,他似乎没有生气。   她松了口气,脸上却还是满不在乎的表情:“哦,这次就勉强原谅你吧。”   江逆又变成原来吊儿郎当的散漫模样,靠在门边,笑问:“为表我诚挚的歉意,我带了份蛋糕回来,不知道大小姐肯不肯给我这个补偿的机会呢?”   “蛋糕?”   叶栀之素来爱吃甜,但为了保持身材很少满足口腹之欲,听到蛋糕,嘴角都忍不住往上翘,又马上倔强地强压上扬的嘴角,作出勉为其难的模样:“虽然蛋糕热量高会长胖,但看你这么真诚的份上,我就勉强去尝一下吧。”   分明是欢喜的,偏偏要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心口不一的模样,像只傲娇的小猫。   江逆无声勾唇,抬手搭在她发顶,不轻不重地薅了把她的头发。   毫不意外地得到对方的张牙舞爪地抵抗。   打闹之后,二人一同下了楼,然而在走到餐厅时,江逆停下了脚步。   因为餐桌边坐着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奶牛图案的连体家居服,头上戴着耳机,面前摆着个只剩下蛋糕残渣的瓷碟,手里拿着甜品叉,刚把最后一块蛋糕塞进嘴里,估计是太饿了,颇有些狼吞虎咽的模样,嘴边还沾了点巧克力奶油。   江逆难得愣住,盯着对面的女生。   女生也愣住了,沉默地盯着他。   就在二人沉默地大眼瞪小眼时,叶栀之已经自己摸索到了餐桌前,在女生对面坐下,毫不知情地询问:“江逆,你的蛋糕呢?”   江逆:“……”   叶灵韵:“……” 第15章 (入v通知)做噩梦   叶灵韵并不知道桌上的蛋糕是江逆买的。她和叶栀之吵完后,气得生了一天闷气,闷在房里打游戏,连晚饭都没有吃。   最后肚子太饿,不得不出来觅食,正巧看到餐厅桌上摆着一块沙河蛋糕,也没多想,就坐那开吃了。   叶灵韵其实是个隐藏的阿宅,不过她在家里要面子,一般只在学校宿舍才会暴露自己的属性。   晚上十点,她想着佣人们都休息了,正厅不会有人,自己也懒得换衣服,穿着她的奶牛连体小睡衣就出来了,头上还戴着头戴式耳机,开了降噪,陶醉地听着广播剧里兄友弟恭的友情对话,沉浸式进食。   可没想到,她正吃得兴起,广播剧也听得兴起,都没注意到叶栀之和江逆在楼上说话的动静,等她注意到时,叶栀之和江逆已经下了楼,她和江逆也对上了视线。   叶灵韵僵在原地,甚至都屏住了呼吸。   而此刻的叶栀之,还什么都不知道,轻车熟路走到餐桌前,坐在叶灵韵对面,脸上暗含一丝期待:“江逆,蛋糕呢?”   叶灵韵和江逆同时沉默了。   尤其是叶灵韵。   叶栀之这句话给够了她信息量,她刚塞进嘴里的这块蛋糕,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江逆瞧了眼对面这位一脸窘态的叶家二小姐,眉梢轻扬:“大小姐,我才想起来,蛋糕被我落在了出租车上。如果大小姐不介意,我可以去给大小姐煮碗面。”   叶栀之听到蛋糕被落下了,脸上有些失望,但肚子确实也饿了,勉强答应道:“好吧,不过你欠我一块蛋糕,记得下次补回来。”   “好好好,”江逆的语气无奈又纵容,随后又看向对面一动不动降低存在感的叶灵韵,笑问:“二小姐需要再来一碗面吗?”   叶灵韵尤其注意到他这句话里的“再”字,认定他在调侃自己,脸一横,双臂在胸前一环,拒绝道:“少对我献殷勤,我才不吃你煮的面。”   叶栀之没想到对面竟然有人,而且还是白天刚吵完架的叶灵韵,她走过来时分明连呼吸声都没听见,不过她现在没有心思细想这些,马上换了副冷冰冰的表情:“江逆是我的管家,不需要对你献殷勤,我也不会让他给你煮面。”   叶灵韵听到她这么护着这个管家,气得脸都黑了,甩下一句“我也不稀罕”,就气冲冲回了房间。   两姐妹三句一小吵五句一大吵,关系不像是姐妹,更像是仇家。   江逆轻轻摇头,略有无奈。   十年时间,很多事都变化很大。   高中时候,叶栀之除了在他耳边自夸跳舞,提得最多的,便是她疼爱的小妹妹。   叶栀之提到妹妹时的骄傲神情,让江逆都心生了几分酸意,便故意逗她,妹妹长大以后会喜欢上别人,会嫁人离开她。   小姑娘那时候急了,第一次跟他翻脸,说没人配得上她妹妹,她妹妹肯定也不愿意为了别人离开她,以后谁想追她妹妹,她就把那人给赶跑。   话说得天真孩子气,那份情谊却是什么都比不上的。   江逆坐在叶栀之的对面,支着下巴,瞧着面前一言不发地吃面的人。   叶栀之虽然看不见,但直觉很敏锐,她停下动作,直言道:“你想说什么就直说。”   江逆单手撑着脸,另一只手搭在桌上,修长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桌面,目光落在面前人身上,语气慢悠悠的:“大小姐知道我想问什么。”   叶栀之放下手中的餐具,拿起餐巾轻拭嘴角,往后一靠,双臂环胸,语气冷淡:“我不知道。”   这般傲然的模样,跟方才的叶灵韵几乎一模一样。   江逆垂眸低笑,不再同她拐弯抹角:“大小姐很讨厌二小姐?”   男人的询问是意料之外的直白,叶栀之皱了皱眉,却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反问道:“如果我说讨厌,你要帮我赶走她?”   江逆笑笑:“我是大小姐的管家,大小姐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不敢有异议。”   “哼,”叶栀之冷哼,“平日里没见你这么听我的话。”   “所以大小姐需要我做什么吗?”   “不需要,”叶栀之拒绝得干脆,又说道,“叶灵韵在这住不了几天,最多两天,她自己会走。”   “这么确定?看来大小姐很讨厌二小姐了?”   江逆状似无意地往叶灵韵离开的方向瞥去,拐角处,灯光在地面上投射出淡淡的阴影。   叶栀之脸上表情淡淡,分不清喜怒:“不是我讨厌她,是她讨厌我。”   “是吗?”江逆没再看她,而是盯着拐角处的影子,意味不明道:“或许,你们该好好谈谈。”   拐角处,一直躲着偷听的叶灵韵靠在墙上,低头盯着手机锁屏上那株盛放的栀子花,无声地抿平了唇。   **   第二天一大早,叶栀之就被江逆的敲门声吵醒,说是要教她种菜。   叶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对种菜自然没什么兴趣,不过提出来的人是江逆,她又有了那么点兴趣。   然而当她走到前院时,却发现前院的人不只有她,还有叶灵韵。   听到叶灵韵的声音时,叶栀之明显一愣,问江逆:“她也是你叫来种菜的?”   江逆还没说什么,叶灵韵就先开口否认了:“我才不跟你们种菜,我来前院锻炼身体不行吗?”   叶栀之冷嘲:“平时睡到日上三竿的人今天七点就起来锻炼身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叶灵韵也丝毫不示弱:“你一个连菜叶子都不认识的人还妄想种菜呢,我怎么就不能早起锻炼了?”   二人一对上,就针尖对麦芒,看得人满心无奈。   叶栀之正要再怼回去,头顶却被人轻轻敲了一下。   力气不重,却打断了她的嘴炮蓄力。   叶栀之捂着脑袋,冲那人不满道:“江逆,你打我干嘛?”   “大小姐和二小姐再聊下去,真要日上三竿了。”江逆轻笑,语气懒洋洋的。   叶栀之冷哼,嘟囔着抱怨:“明明是她非要跟我吵,你却只打我。”   说完,又感觉头顶覆上了一只手,长指在她被敲的地方轻轻地揉了揉。   “乖,不闹了。”   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温温柔柔的,像在哄闹别扭的小孩。   叶栀之忽觉心里被一片轻飘飘的羽毛拂了几笔,心里直痒痒,脸也微微发热。   她别开脸,若无其事地问:“今天要种什么菜?”   “番茄。”   江逆收回了手,如是说:“番茄结果率高,观赏性也不错,适合种在前院。”   “番茄有什么观赏性,还没我的花好看。”叶灵韵看到刚刚那幕,早气得牙痒痒,此刻故意找茬,语气酸溜溜的。   当然又是被叶栀之毫不客气地回怼:“番茄还能吃呢,你的花能吃吗?只能看,不能吃,种着有什么用?”   “你――”叶灵韵被气得不行,口不择言,“你不喜欢,那是你没品味,赵姐姐都说我的花是最漂亮的。”   赵希蓝之于叶栀之,就是不能提及的禁区。   提及赵希蓝的人还是叶灵韵,这更是雷上加雷。   叶栀之立刻沉下了脸,冷冷道:“你觉得赵希蓝好,那就去跟赵希蓝一起住,认赵希蓝当姐姐,别来我家膈应我。”   “我来你家膈应你?”叶灵韵气极反笑,“我看你最膈应的是我打扰了你跟你这个新管家的二人世界吧?”   “我真是不知道这个男人给你下了什么迷药,为了他,你把我的花都拔了,你的亲妹妹,还比不上一个只认识了几天的男人吗?”   叶灵韵将自己的怨气一股脑全说出来,声音里翻滚着怒气:“你知道我为什么种这些花吗?因为你喜欢,因为你说看到这些花心情就会变好!”   “可是我现在看不见!”   叶栀之声音陡然变大,像是积压了很久的情绪终于崩溃,声音微微颤抖:“为什么你总要提醒我用眼睛去看?你有没有想过现在的我是什么处境?无论你的花开得多漂亮,我只能靠回忆去想象,因为我瞎了,我再也看不见了!”   叶灵韵楞在原地,望着她那双失去焦距的双眼,满脸惊愕。   叶栀之说得对,她从未想到过这一点。   她只是一昧地怀念以前,一昧地想着姐姐说过很喜欢她的花,却忽略了,喜欢花的姐姐如今再也没办法看到这些花的模样了。   可是她……   叶灵韵张了张嘴,却发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任何辩解在此刻都无力,任何安慰在此刻都过于苍白。   方才的愤怒此刻完全从她身上脱离,只剩一身落寞。   她的眼睛渐渐红了。   叶灵韵塌着肩膀,垂首沉默离去。   叶栀之也瞬间没了方才的气势,颓丧地蹲在原地,将脸埋在双膝间。   “二小姐刚刚哭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江逆忽然开口,平静地叙述这件事。   叶栀之依旧抱着膝盖,埋着脸,声音闷闷的:“该哭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江逆蹲在她身前,温柔地抚摸她的发顶,轻声问:“那大小姐为什么不哭呢?”   叶栀之终于抬起头,睁着那双漂亮却毫无神采的双眼,怔怔地反问:“哭?有什么用呢?”   “我看不见花,看不见人,未来的几十年,我的记忆会慢慢模糊,渐渐忘记亲人的脸,我连你现在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哭了,我就能全部记住,就能看得见吗?”   她牵出一抹牵强的笑,清晨阳光下,这抹笑容更显苍白惨淡。   这一瞬间,江逆心里的某处像是被尖刺狠狠扎了一下。   “哭解决不了问题,但它可以宣泄情绪。”江逆牵住她的手,修长的手指将她紧握成拳的手一点点舒展开,“你想知道我现在的模样,不需要用眼睛。”   叶栀之微愣,手被他牵着缓缓上抬,落在他的脸上。   指腹下的皮肤捎着清晨的凉意,比想象中的触感还要光滑柔软。   她的手被江逆抓着,教着她用指尖一寸一寸地去触摸。   从微突的眉弓,到深邃的眼眶,高挺的鼻梁,再到温热柔软的薄唇。   男人启唇说话间,呼出的气息在她的指尖留下灼热的温度。   “现在,知道我的模样了吗?”   **   和叶栀之吵完之后,叶灵韵在外面游荡了一天,直到深夜才回家。   一进屋,便见到坐在楼下客厅里的江逆。   男人懒洋洋靠在沙发上,翘着长腿,单手撑着沙发的扶手,骨节分明的手支在颞侧,阖着双眼,似乎在小憩。   听到动静,他睁开眼,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逸出一声懒倦的低叹,不紧不慢地看向门口的女生,含笑问:“回来了?”   叶灵韵冷着脸:“你在等我?”   江逆笑着否认:“是大小姐在等你,不过等得太晚了,我让她先回房休息,等你回来,我再去叫醒她。”   “睡都睡了,还去叫醒她干什么?”叶灵韵语气嫌弃,“就你这情商,在叶栀之身边竟然能待这么久,全靠脸吧?”   说完她又猛地想起叶栀之现在看不见,懊恼地皱起眉,轻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她这脑子,怎么就这么不长记性呢?   江逆将她的动作收入眼底,忍俊不禁。   叶灵韵以为他在嘲笑自己,没好气道:“笑什么笑,信不信我让我妈解雇你?”   江逆表情未变,语气淡定:“我只听大小姐的。”   叶灵韵冷哼:“小人得势。”   其实在赵希蓝的生日宴上,她看到江逆和傅从扬似乎很熟悉的模样,她就开始怀疑江逆的身份。与傅从扬往来密切的无非两种人,一种是和傅家有关系的人,一种是娱乐圈的人。   叶灵韵查过江逆的简历,看上去似乎跟这两种情况都扯不上关系。   但她依旧不安,她总觉得,江逆来到叶栀之身边当管家,是事先预谋,而且动机不纯。   叶灵韵冷声警告道:“我不管你来这里当管家是为了什么,如果你想伤害叶栀之,我不会善罢甘休。”   江逆眉梢轻挑,不咸不淡说:“二小姐多虑了,我来这里当管家,自然是为了一份高薪。”   “最好是这样。”   叶灵韵显然不信,说完便要回房,忽然听到楼上传来一声带着哭腔的惊叫呼唤。   “江逆!”   楼下二人同时一愣,叶灵韵回过神,下意识就往楼上跑,但另一个人比她动作更快,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了楼。   **   “叶小姐,很抱歉,您的眼睛,以目前的技术恐怕无法医治。”   “叶栀之,我给了当了十年的陪衬,连老天都看不下去让你瞎了眼,这不怪我。”   “小叶,来这里的人想要看的,是一场完美的表演,不容许有任何失误,你现在的情况,就像一个定时炸弹,你给不了我完美的舞蹈,我也给不了你舞台。”   叶栀之忽然发现自己走进了一个四处全是镜子的迷宫,正当她惊喜于自己竟然能看见时,却看到每一面镜子里,都在上演着她曾经的狼狈。   她看到自己瘫坐在医院里,无法接受即将失明的事实。又看到赵希蓝亲口告诉她,从未把她当做朋友。   最后,是那场演出时,在上台前,她眼疾的秘密被赵希蓝告诉韩怀慕。   向来高傲的她毫无形象地跪在那个男人身前,紧紧抓着他的腿,泪流满面哀求:“韩老师,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把这支舞完美跳完,求求你,再给我最后这三分钟,求求你……”   她知道眼疾这事被暴露之后,这将是她留在这里的最后一个舞台。   彼时她视物已经模糊,一片泪水遮挡,让她难以看清男人脸上的表情。   韩怀慕蹲下身,抬指轻拭去她脸上的泪,再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他语气很温柔,以往她跳舞闹情绪时,他也是这么温柔,不厌其烦地安抚她,说小叶听话,再跳一遍。   只是这次,他的话像锋利的刀刃,将她暴露给最信任之人的柔软皮肉残忍挑开:“小叶,放弃吧,我不能让你再跳下去。”   “老师……”   镜子之外,叶栀之紧紧闭上了眼睛,眼角滚下一滴热泪。   她最尊重最仰慕的老师,亲口让她放弃跳舞。   “要不是叶栀之烦了我好久,我真的不想来。”   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年轻的女生,说话的语气十分烦躁。   叶栀之闻声睁开眼,便看见她面前的镜子,忽然换了一幅画面。   那是在她十六岁的生日宴上,她怀里抱着一堆生日礼物,准备去房间同她的好朋友们一起分享,却在门口听到她们的谈话   “我也是,她不就是想让我们看着所有人都围着她转吗?”   “真无语,会跳点舞就真当自己是小公主了。”   “栀之只是单纯了点,小公主脾气很正常。”   “那是希蓝你脾气好,我看到叶栀之那个得意的样子就烦,平时还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虚伪得要死。”   “就是就是,希蓝你跳舞也不差啊,你比她可谦虚多了。”   ……   那些人后来再说了什么,叶栀之并没有听完,也不想再听下去。她抱着怀里那些准备分享的生日礼物,沉默着离开。   十六岁的生日宴,叶栀之被迫看清了很多事情。   而带给她最后一击的,是那个少年的失约。   生日第二天,恰好是周一,江逆死活不肯答应参加她的生日宴,但许诺会在周一这天早上,依旧在那个路口等她,送她一个生日礼物。   可是周一这天,叶栀之并没有等到江逆。   往日都是江逆站在路口等她,只有这天,江逆始终没有出现。   此后,江逆再也没出现过。   叶栀之那时才意识到,她和江逆的关系,好像只限于这条顺道去学校的路。   没有联系方式,没有共同朋友,唯一的交集,是这条路。   十六岁的叶栀之在这个路口等了很久,等到已经过了早课的时间,那时完全没有逃课概念的她,不得不背着书包独自一人往学校走,走了多久,就哭了多久。   昨晚被朋友们在背后诋毁,她忍着没有哭,堆积了一晚上的委屈,在这个时候爆发。   她一路哭着,一路唤着失约少年的名字,所有的委屈都想告诉他,所有的委屈都凝聚在这个名字里。   “够了!不要再让我看了!”   叶栀之崩溃地喊出声,周围的镜子仿佛感受到了她强烈的情绪波动,在这一刻尽数破碎。   她抱着头蹲在地上,像只受伤的小兽,蜷缩成一团,浑身都发着抖。   “大小姐。”   忽然头顶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叶栀之缓缓抬起头,看到身前站着的少年,瞳孔微缩。   “江逆?”   叶栀之呆呆地望着眼前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喃喃道出这个名字。   此刻她已然分不清自己是在镜中还是在镜外。   少年朝她伸出手,笑容如春风般温柔:“栀之。”   叶栀之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贪婪仔细地描摹他的眉眼。   她心里隐隐有种感觉,一定要在此刻将他的面容牢牢刻在心里,她不知道原因,只知道一定要这么做。   少年又唤了一声,似乎在催促她。   叶栀之缓缓伸出手,去抓住少年的手。   却在即将牵住的一瞬间,眼前的少年忽然消失,所见的画面陷入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   可也就在这个瞬间,她从梦中惊醒,分明抓住了一只温暖的手。   “栀之!”   耳边传来男人熟悉的声音,没有平日的漫不经心,而是带着从未有过的焦急。   那只温暖的手此刻紧紧将她的手包裹着,掌心的暖意正真切地传递给她。   叶栀之似乎并未完全清醒,她睁着无神的双眼,望着男人的方向,怔怔地问:   “江逆,你那天为什么没来呢?” 第16章 钥匙扣   江逆和叶灵韵冲进叶栀之的房间,就看到躺在床上的叶栀之紧闭着眼睛,嘴里一直在呢喃什么,似乎是入了梦魇。   江逆守在叶栀之床边,喊她的名字,唤了好些声,女人忽然伸出手,像是要抓住什么。   江逆将她的手握住,叶栀之也恰在这一刻脱离梦魇醒过来。   醒来第一句话,便是质问他。   “江逆,你那天为什么没来呢?”   江逆浑身一震,久久不曾出声。   察觉到男人的沉默,叶栀之便也跟着沉默,她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出答案。   只是另一只手暗暗揪紧了被单。   江逆垂着眼,睫毛颤动两下,再抬眼时,眼底只剩下闲散与凉薄:“大小姐是不是做噩梦了?”   “不准逃避我的问题!”   叶栀之几近尖锐地逼问,若是她能看见,那双眼此刻便是直勾勾地盯着他,从他脸上盯出答案。   可她看不见,她无法知道男人此刻的神情,只察觉到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松开了,她想抓,却没抓住。温暖褪去,空气里的凉意朝她席卷而来。   “记错时间了。”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冷淡,无端地产生了一种距离感。   叶栀之不甘心又问:“那你后来去哪了?我一直在等你,我还……”   她垂下头,声音低不可闻:“去找过你。”   她没有江逆的联系方式,也不知道江逆的住处,只知道他是二中的学生,于是便去二中找他。   彼时已经距离江逆失约一周有余,她每日都在路口等,每日都是失望而去。最后她独自一人去了二中,那也是叶栀之第一次见到私人高中以外的学校。   她是穿着敏德私高的校服去的,二中的门卫竟也没拦她,甚至看都没看她一眼,因为这里多得是奇装异服的学生。   叶栀之那时并不知道,自己这一身贵族学校的校服在二中出现有多招摇招恨,只觉得自己一进学校,就有很多人都盯着她看,时而窃窃私语,时而发出并不友善的笑声。   原来这就是江逆的学校吗?   叶栀之第一次觉得江逆让她陌生,也觉得害怕,生日宴那晚过后,她就畏缩了许多。尽管紧张地抓紧了身侧的双肩包背带,却依旧坚定地往教务处方向走,如果是老师,一定会知道江逆在哪的。   但路上突然出现了几个衣着奇异的男生,朝她吹口哨,打趣问她来找谁。   叶栀之想起江逆教她的话,遇到这种情况时,不要理会,不准朝对方笑也不要露怯,表情冷漠一点,作出自己不好欺负的模样。   叶栀之照模照样做了,努力让自己面无表情,不理会他们,绕开他们继续往前走。   但对方却明显不愿就这么让她离开,一把抓住了她背上的书包,拎小鸡一样将她扯了回来,笑得恶意满满:“小妹妹还挺拽啊?”   从未被这么对待过的叶栀之霎时就慌了,一个劲挣扎:“放开我!放开我!”   那高个男生死活不松手,她急得大喊江逆的名字,心里觉得江逆肯定会出现救自己。   “江逆?”高个男生似乎认识江逆,听到江逆的名字登时就变了脸色,不过又很快恢复如常,笑得猖狂,“小妹妹,你是江逆的女朋友?江逆那小子可真行啊,竟然泡了个富家小姐,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哈哈哈!”   旁边人也跟着笑起来,说着一些叶栀之从未听过的不堪话语。   而她一直呼唤的江逆始终没有出现,把她从高个男生手中救下的,是之前在便利店里要她买烟的黄头发男生。   黄头发告诉她,江逆已经好些天没来学校了,昨天来了个穿着西装的男人,给他办了退学手续。   叶栀之问黄头发,知不知道江逆去了哪。   黄头发也不知道,但答应带着她去江逆家找找。   二人去了江逆家,房门紧闭,门口贴了封条,向附近的邻居打听,但谁都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说江家经常有男人打骂女人的声音传出来,十天之前,同时来了救护车和警车,警察在江家拉了警戒线,此后再也没见过江家的人。   十天之前,就是叶栀之生日那天。   叶栀之一听到救护车和警车就很着急,很害怕江逆是不是受了伤,又想去医院找。   黄头发却说:“望京这么多医院,你想一个个去找啊?找到人出院你恐怕连医院都还没翻完,不如先去警察局找找,以江逆的性格,他坐警车的概率比坐救护车的大。”   叶栀之听了他的意见,真的要去警察局找人,黄头发这时候死活不肯再带她去警察局,她就一个人去了,但是进去就被送出来了,让她快去上学,别妨碍他们工作。   自此,找江逆这条路,也行不通了。   “我找了你很久……”   叶栀之低声喃喃,像在自言自语:“你那个时候,究竟去哪了?”   江逆眉眼匿在昏暗阴影中,敛着眸,遮住了大半的情绪。   “只是搬家了。”   他从床边退开些许,将床边柜上的安神熏香点上,语气淡淡:“大小姐早些睡,以前的事,就当噩梦一场,别再多想了。”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   熏香燃着淡淡的莲花清香,若有似无萦在鼻间,缥缈不真切。   叶栀之垂着头,喃喃低语:“那你为什么又要出现呢?”   一直站在房间里默不作声的叶灵韵目睹这一切,狠狠皱起了眉。   什么情况?   这两个人以前就认识?   叶灵韵心里敲响了警钟,这个江逆来这里当管家,果然动机不纯!   **   翌日。   叶灵韵起来发现,家里好像变天了。   叶栀之一整个上午都没有搭理江逆,哪怕江逆问她需要什么,叶栀之也像是没听见一样,直接无视他,从他身边越过。   叶灵韵喜闻乐见,心情指数陡然上升。   如果叶栀之那边是阴天多云的话,叶灵韵的头顶就是一片艳阳天。   江逆倒是没有什么异样表现,依旧是笑眯眯的,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影响他的心情。   他越平静,叶灵韵反而不爽了,就像一拳打到棉花上。   叶栀之不理他,他应该伤心失落才对,怎么还笑得出来?   叶灵韵很是不满,于是开始找事:“江逆,你过来。”   她故意像唤狗一样唤他,想激怒他,心想着反正叶栀之现在都不搭理他了,她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   彼时江逆正从外面搬了一个箱子进来,似乎是一个快递。听到叶灵韵无礼的使唤,也不恼,只是笑:“二小姐稍等,我现在不太方便。”   “不行,我就要你现在过来!”叶灵韵语气强硬,她非得把江逆激怒不可。   江逆似有无奈,将怀里的箱子放下,轻拍去身上的灰,不急不缓朝她走过去,脸上依然不见丝毫不悦。   他脸上挂着温和的笑:“二小姐需要我做什么?”   男人态度不卑不亢,反衬得叶灵韵变成了被动方。   “给我倒杯水。”叶灵韵丝毫不客气地使唤他。   话音刚落,楼梯上就传来女人鄙夷的声音。   “连倒水都要麻烦别人,你自己没手吗?”   叶栀之站在楼梯上,指责颐气指使的叶灵韵。   江逆侧身望向她,薄唇悄悄弯起。   听到叶栀之这时候竟然还维护江逆,叶灵韵自然更生气了:“他来我们家工作,不就是来听使唤的吗?怎么,你连倒水都舍不得让他做?”   “谁舍不得了?”叶栀之大声否认。   叶灵韵双臂环胸,一脸得意看着江逆,幸灾乐祸的表情完全写在了脸上。   江逆却像丝毫不在乎一样,微笑着去倒了一杯水过来,呈给她:“二小姐,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叶灵韵注意到,他的语气与刚才的询问相比,恭敬了许多,不,准确的说,像是故意做出很恭敬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忍气吞声的卑微。即使他脸上的表情分明还是风轻云淡的模样。   叶灵韵正觉有些奇怪时,叶栀之再次出声,这次却是对着江逆说话,气势傲人:“让你倒水你还真倒水了?”   她边说边从楼梯上下来,朝这边走过来。   江逆瞥了眼刚刚被放在路边的纸箱,也朝那边走过去。   叶栀之熟悉了家里的环境后,在家便不再用盲杖,也并不知道有个纸箱在拦路,她边朝这边走过来,嘴上边教训江逆:“你是我的管家,只有我能――”   话还没说完,她脚下忽然被什么东西一绊,但她就要前倾摔倒时,一只手及时圈住了她的腰,将她稳稳扶住。   男人身上熟悉的清爽气息将她包裹,耳边响起那个温和的声音。   “大小姐继续说,我听着。”   不知是不是因为隔得太近,他压低了声音,嗓音裹着散落的磁性,像醇酒般醉人,让叶栀之有种与他在暧昧耳语的错觉。   她侧开脸,脸上升起的热度让她很不自在,方才的大小姐气势荡然无存,声音也小了许多,语气里透着她自己都没发觉的别扭情绪:“只有我能使唤你。”   江逆垂眸瞧着她,黑眸深邃,倒映出她的模样,唇角微勾:“好,我只听你的。”   看到这一幕的叶灵韵气疯了,愤然出声:“喂!你们俩在演什么偶像剧吗!”   她愤怒的声音打破了这暧昧的气氛,叶栀之连忙从江逆怀里挣脱,只是脸上热度久久未散。   叶灵韵怒气冲冲走过来,瞪着江逆。   她都看见了,她都看见了!   江逆刚刚突然往那边走,分明就是事先知道叶栀之可能会绊倒箱子摔倒,而且他明明可以比叶栀之先走到箱子那里,把箱子踢走,或者出声提醒叶栀之,但是他都没有,他根本就是停在那里,故意等叶栀之往他怀里摔。   刚刚突然恭敬,原来也是他故意装出来,就是为了骗叶栀之维护他。   这个阴险狡诈的狗男人!   叶灵韵恨不得将这些全部抖落出来,揭穿他的真实面目,但她做不了,不是不想说,而是说了也没用。因为江逆完全可以用另一套说辞让叶栀之信服。   叶灵韵又气又憋屈,咬牙切齿瞪着江逆。   江逆朝她歪了歪头,微微一笑。   叶灵韵:“……”   狗贼,气煞她也!   “地上是个什么东西?”   在叶灵韵愤怒地与江逆进行眼神交战时,叶栀之忽然出声询问。   叶灵韵立刻抓住机会,语速飞快地告状:“是江逆把这个箱子放在路中间的!”   “是朋友寄过来的蔬菜,”江逆不急不缓地解释,“大小姐上次不是说想吃我种的菜吗?我便托乡下的朋友寄了一些过来。”   江逆的话显然更让叶栀之感兴趣,完全忽视了叶灵韵那句告状,她好奇问:“都有些什么菜?”   江逆笑着说:“不如大小姐亲自打开认一认,看能认出几样来。”   听他这么说,叶栀之感觉自己被小瞧了一样,嘴一呶:“如果是我喜欢吃的,我肯定能认出来。”   言外之意,她不喜欢吃的,她都不屑于认识。   江逆笑了笑,没拆她的台,拿了工具刀,就地拆开箱子。   打开箱子后,却是一愣。   箱子里的菜码得整整齐齐,看得出寄件人是个手巧能干的人,但矛盾的是,箱子里不仅装着菜,还有一串钥匙,也看得出,寄件人是个丢三落四的人。   究竟有多粗心,才会把整个民宿的房门钥匙都落在箱子里?   江逆忍不住扶额。   叶栀之这时候刚好摸到了那把钥匙,她提起来那把颇有些重量的钥匙串晃了晃,听出金属碰撞的声响,疑惑地问:“钥匙?”   “是我那个朋友不小心寄过来的,”江逆有些无奈,“她是开民宿的,这应该都是她民宿的房门钥匙。”   叶栀之“哦”了一声,正要把钥匙放下,却摸到钥匙串上的一个小装饰,她仔细摸了摸,似乎是只小公仔,绒布的,形状似乎是只小鱼。   喜欢在钥匙串上挂这种毛绒绒的装饰物的,大多都是女孩子。   叶栀之捏着那个毛绒小鱼,心里涌出一种奇怪的情绪。   莫名的不开心,也不全是不开心,还有些生气,但是这种生气,不能像平时那样随意发泄,似乎如果表现出来了,她好像就变成了一个奇怪的人,所以只能闷在心里,偷偷郁闷。   按理说,江逆身边有女性朋友,是很正常的事,但是她就是控制不了这种情绪,特别是听江逆说起那个朋友的时候,他们之间似乎很熟悉,叶栀之就更郁闷了。   见她忽然沉默,一直揉捏着那串钥匙上的装饰公仔,江逆出声问:“你很喜欢这个小娃娃?”   这句话恰好踩在了叶栀之控制情绪的开关上,她忽然变了脸,抓住江逆的手,把那钥匙串往他手里一塞:“你才喜欢这个。”   甩下这句话,就起身回了二楼。   江逆微微皱起眉,第一次露出困惑不解的神色。   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钥匙串,困惑的脸上又多了一分无奈,拿出手机,打给这串钥匙的主人。   电话很快被接通,手机里响起一个十分元气的女声:“你好,这里是向日小筑民宿。”   “少装了,我手机号没换,”江逆长话短说,“你的钥匙在我这。”   “啊?钥匙?什么钥匙?啊!是我家的钥匙吗!”电话里的女人先是疑惑,再是惊讶,最后恍然大悟:“我说怎么把家里找翻天了都找不到,原来是跟你的菜一起寄过去了!”   “我今天给你寄回去,”江逆把玩着钥匙圈,无意间摸到那个小鱼娃娃,他顿了顿,似乎是想通了什么,唇边漾出一抹笑,改口道:“罢了,我明天亲自带回去。”   另一边,叶栀之气呼呼回了房,一回到房间,心里的气愤又瞬间变成了懊恼。   她好像变成奇怪的人了。   江逆会不会觉得她莫名其妙?会不会怀疑什么?会不会生气?   叶栀之心里一团乱麻,一堆的担忧和疑惑,被门口传来的敲门声打断。   她没去开门,而是问来人:“什么事?”   语气还颇为烦躁。   “是我。”   门外传来江逆的声音。   叶栀之起身去开了门,站在门口,以为他是叫自己再去辨认蔬菜的,于是板着脸说:“我不想再去认菜了。”   江逆笑了笑:“我也觉得这么辨认似乎无趣了些,不如在菜园里亲手摘蔬菜有意思。”   叶栀之没听懂他的意思,张口就说:“我也不想去摘蔬菜。”   江逆挑眉,语气故作可惜:“既然大小姐不想去,那便算了,看来我的菜园没那个荣幸让大小姐光顾了。”   “你的菜园?”叶栀之捕捉到关键信息,问:“你哪个菜园?”   “我只有一个菜园,在雾岛市,”江逆瞧着她,勾唇笑问:“大小姐在家里待了这么久,不想出门散散心吗?”   叶栀之闻言一愣,自从失明后,她还没出过远门,别说是远门,哪怕是在外面的路上散散步,对她来说也是奢侈的。   她是有些畏缩的。   可一想到雾岛市,还有那个民宿,那串钥匙的主人,不知怎么,她心里又涌出了那种情绪,像一只无形的手,在她来不及多作斟酌时就推着她往前走。   “去!”   叶栀之朗声道:“明天就去!”   “你们去哪?我也要去!”   无处不在的叶灵韵忽然出现在江逆身后,冒出来抢着说。   不管他们要去哪里,反正她要跟着,绝对不能让江狗贼得逞。   叶灵韵是这么想的。   她以为江逆会不愿意让她跟着,没想到对方答应得十分爽快。   江逆笑着一一应下,回房后便开始准备事宜。   第一件事,便是给某个一心盼着休假的人发了一条消息,问他想不想去乡下度假。   对方秒回。   “傻子才不去!”   **   江逆的行动能力很强,当天就收拾好了东西,订好了第二天的票。   飞到雾岛的时候,是第二天下午三点。   初夏的阳光还不算强烈,但已有些刺眼。   叶栀之心里其实很忐忑,她习惯了待在家里,外面的陌生环境让她完全没有安全感,哪怕带着盲杖,也害怕迷失方向。   下飞机后,她一直抓着江逆的手臂,又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太明显,一直在佯装淡定,努力不让自己使出太大力气。   她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直到听到身旁男人压着声说:“今天的衣服上没有袖扣,大小姐可以放心扯。”   叶栀之脸一热,下意识就要松开他的手,却被男人先一步握住,将她的手按在他的手臂上,让她不得不继续挽着他。   她因为眼盲,挽着他手臂走路时,觉得十分正常,但不知为何,被他的手反握住时,她只觉对方掌心的温度,要灼伤她手背的皮肤似的,心跳也跟着扑通扑通的,跳得有些快。   但她依旧嘴硬:“你衣服质量这么差,我怕我太用力,把你衣服给撕开。”   江逆偏头,漆黑如墨的眼睛盯着她,意味不明道:“我是正经人,只负责大小姐的起居。”   叶栀之一时没懂:“什么意思?”   下一秒,比她高半个头的男人稍稍低下头,凑在她耳边,用只有他们俩才能听清的声音,压着声道:“撕衣服这种事,是另外的价钱,不过可以给大小姐打个折。”   男人压低的声音裹着散落的磁性,其间的玩味勾得人脸红心跳。   叶栀之这次听懂了,玉面通红:“你免费给我我都不要!”   走在前面的叶灵韵没听到二人之间的详细对话,只听到叶栀之这最后一句,转身问:“不要什么?什么东西免费?”   叶栀之生怕江逆乱说话,抢先开口:“小孩子别问这么多!”   叶灵韵翻了个白眼:“谁稀罕问?”   目光瞥见叶栀之和江逆挽着的手上,又看到叶栀之捂着江逆的嘴,绷紧了腮帮子,狠狠瞪了江逆一眼。   本来她打算去扶叶栀之的,但是叶栀之好像更习惯依赖江逆,而江逆也总能抢先她一步,让她没办法发挥。   她再怎么不乐意,也只得作罢。   机场在雾岛市郊区,离更偏僻的乡下还有几个小时的车程。   叶栀之原以为是坐出租车去,但江逆似乎事先叫好了专车,打电话同电话那边的人说了几句,就带着她们往目的地走。   也幸亏她是看不见的,因为叶灵韵看到那个来接他们的人,就马上拿出手机,随时准备报警。   那人穿着一身黑,头上戴着棒球帽,黑色连帽衫的帽子又套在棒球帽上,黑色大框墨镜遮了半张脸,黑色口罩又遮住了下半张脸。   仿佛生怕热不死自己,他甚至还夸张地围了一条围巾,浑身上下,大概只有手的肌肤是裸露着的。   明明身材高大,却偏偏弓腰驼背,还时不时东张西望,似乎生怕遇上什么人。   上一个这种打扮这种姿态的人,叶灵韵只能想到天桥下的变态。   那人看到他们,连忙朝他们招了招手,也不说话,就窜回了车里。   叶灵韵最先走过去,却迟迟不肯上车,站在车外纠结到底是先报警再上车,还是先上车再报警。   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衣男人摇下副驾驶的车窗,又冲她招了招手,催促她快点上车。   彼时江逆已经扶着叶栀之坐到了车后座,似乎是看出了叶灵韵的纠结,他懒散地笑了一下:“别怕,他是我朋友,不是变态。”   “我才没怕,”叶灵韵冷哼,边上了车,坐到副驾驶上,边嘟囔,“就是因为是你朋友,才更担心是变态。”   驾驶座的黑衣男人:“……”   几个小时的路程,说短也不短。   叶栀之很久没坐过这么久的车,在车上没过多久便开始打瞌睡,原本是习惯性挺直了身子坐着的,随着意识越来越不清醒,身子也渐渐摇摇晃晃。   她睡得极不安稳,但舟车劳顿,过于疲乏,又控制不住地想睡过去,半梦半醒间,隐约闻到那淡淡的雪松香味,似乎有人用手轻轻地托住了她摇摇晃晃的脑袋,扶着她往旁边靠。   她太困了,没有心思多去细想,听话地跟着那人的动作,将头靠在了一处稳固的地方。   那处有些硬,硌着脸怪不舒服的,让她在睡梦中皱起了眉,头稍稍退离,不愿意靠在那处,闭着眼睛凭着本能寻找更舒服的地方,身子缓缓向下滑,终于躺在了另一处稳固的地方,虽然也有些硬,但比刚刚那处跟石头似的地方软和多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躺下去的时候,她身下的“垫子”似乎变得很僵硬。   叶栀之始终没睁开眼,习惯性地在那“垫子”上蹭了蹭,想寻个最舒服的姿势,但“垫子”好像因为她的动作变得更僵硬了。   江逆低着头,眉眼匿在光影之下,目光紧紧盯着枕在他腿上的女人,随着她无意识的动作,眸色渐渐转暗,身体愈发绷紧。在身体的反应愈发严重前,终于抬手,按住她不安分的脑袋。   叶栀之也终于不再乱蹭,只是依旧不安分,披散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蹭得脸上有些痒,她烦躁地用手去胡乱拨开,但感觉总是拨不完似的,这让睡梦中的她有些烦躁。   恍惚间,似乎听到一声轻叹,好像很无奈的样子。   垂在脸上的头发被人轻轻撩在耳后,终于不再将她的脸蹭得发痒了。   叶栀之也终于舒展开眉心,弯起唇角,满意地进入深睡。   她进入深睡的同时,江逆也长舒了口气。   他单手搭在车窗边,长指抵在头侧支撑着,侧着头,另一只手扶在她肩上,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勾着她耳后一缕长发,状似无意地把玩。   柔顺的青丝在白皙修长的手指上勾绕几圈,再缓缓松开,再勾绕,再松开,循环往复,缠缠绵绵。   午后阳光绚美温暖,透过玻璃车窗,洒在二人身上,光影交错,像是笼了层朦胧的光雾,明媚如画。   叶灵韵死死地盯着后视镜里的二人,后槽牙磨得咯咯响。   她这拗气的模样被身旁的黑衣男人用余光收入眼底,似乎是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黑衣男人指了指车载播放器,示意叶灵韵自行选歌播放。   叶灵韵也没客气,挑来拣去,最后选了一首曲调轻缓的《词意》,又调低了音量,不至于吵醒叶栀之。   看到她选这首歌,黑衣男人墨镜遮挡下的眼睛一亮:“你……”   他忽地顿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故意压着嗓音换了个音色,重新询问:“你喜欢傅从扬?”   叶灵韵没注意这么多,淡淡地回了句:“还行吧。”   她自身也是学音乐创作的,音乐品味比较挑剔,本身又是个爱好各种广播剧的声控,对歌手的声音要求更挑剔,傅从扬的歌和声音都恰好对她的口味。   不过她与很多追星的粉丝不一样,她会支持傅从扬的作品,但不痴迷傅从扬本人。比起三次元的偶像,二次元自带神秘感的男人更让她着迷。   身旁这个黑衣男人似乎来了兴致,继续问:“你喜欢傅从扬哪里?”   叶灵韵莫名其妙瞥了他一眼,心想这个行为诡异疑似变态的人竟然也是傅从扬的粉丝,傅从扬的受众范围还真是广泛。   她一点都不想跟这个男人有过多交谈,言简意赅切断话题再继续的可能:“我只听歌,不粉人,比起傅从扬的演唱,司知的曲子更合我口味。”   她想结束话题的意思很明显,就差没在最后加一句“所以别再找话题跟我聊天了”。   却没想到身旁的黑衣男人反而笑出了声,没来由地冲车后座的江逆说了一句:“江逆,小……小妹妹喜欢司知诶。”   江逆没看他,只是低头捂着叶栀之的耳朵,不咸不淡道:“好好开你的车。”   叶灵韵只觉莫名其妙。   黑衣男人似乎是个话痨,还是个毫无眼色的话痨,仍继续跟叶灵韵搭话:“所以你为什么不喜欢傅从扬?”   他的话题始终围绕“傅从扬”,仿佛是傅从扬的脑残粉。   叶灵韵被他吵得不耐烦了,没好气道:“哪都不喜欢,既没有音乐才华又没有事业心,一边赖在娱乐圈不走一边狂立退休人设,全靠司知给他作曲才火起来,除了声音和长相过得去,他这个人一无是处,我劝你早日脱粉。”   这话一说完,整个车厢都变得安静,只剩下那首轻缓的音乐还在播放。   这时候没人说话,叶灵韵忽然觉得不自在了。   而这时,在睡梦中的叶栀之似乎感觉到什么了,躺在江逆腿上,迷迷糊糊地问:“是到了吗?”   江逆安抚性地轻拍她的手臂,低声回她:“还有些时候,继续睡吧。”   叶栀之听到“睡”字就又重新陷入了深睡。   车厢内尴尬的气氛稍微缓和了点,却依旧有些诡异。   这诡异的气氛,一直持续到终点。   车驶进一处院落,叶灵韵受不了这诡异的气氛,车一停就跑下了车。   黑衣男人也紧跟着下了车,但依旧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走到大门前,输入了大门密码,朝叶灵韵招手,示意她进屋,自己则是走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似乎是在避着她。   叶栀之被江逆轻声叫醒,醒来时发现自己原来不是躺在“垫子”上,而是趴在他的腿上睡了一路,整个人懵了许久,脸红得发烫。   而江逆还一动不动坐在位置上,似乎并不打算马上下车。   “你不下车吗?”叶栀之故作镇定,佯装无事发生。   但江逆似乎在故意提醒她:“你睡太久,把我的腿压麻了。”   叶栀之只觉得脸更烫了,但嘴上却辩驳道:“胡说,我又不重!”   说完又干脆破罐子破摔,厚脸皮到底,反将锅扣在对方身上,补了一句:“是你身体不行,你太弱了。”   江逆轻挑眉梢,视线在叶栀之脸颊游弋,意味不明地勾起唇,凑近她,压着声说:“这话可不兴说。”   狭小的空间,陡然接近的气息滚烫又深沉,叶栀之不明所以,却本能地觉得危险。   她下意识后靠,躲避着江逆的触碰,甩下一句“我要下车了”,转身摸到车把手,刚打开门,落在门上的细白手腕却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覆盖住,握着她的手,将开了条缝隙的门又重新合上。   身后男人灼热的呼吸落在她秀颀的脖颈,过电一般,酥麻的感觉传遍四肢百骸,轰地一下,全身都卷起热浪,烧红了莹白的面颊。   叶栀之再也没法佯装镇定,她甩了甩手腕,对方的手却犹如禁锢的锁扣一般牢牢贴着,这种男女之间的力量差距让她难得地挫败了一瞬,咬住了唇瓣。   但马上,她摆出叶大小姐盛气凌人的架势,挺直腰杆,大声质问:“你要干嘛?”   “腿麻了。”江逆视线略过叶栀之唇瓣的咬痕,喉结滚动着撇开眼,哑声道:“陪我坐会。”   “噢……”   叶栀之竟也答应了。   她沉默地陪江逆坐在车里,逼仄空间,男人身上淡淡的雪松香蔓延到她鼻尖,令人舒心的香味此刻不知为何变得有些醉人,让她神智都恍惚了一瞬。   坐了没一分钟,叶栀之就觉得坐不住了,忍不住问:“还没恢复吗?”   江逆活动了一下双腿,酥麻的感觉褪了大半,不影响活动,手却依旧抓着她的手腕:“还没,再坐会儿。”   “好吧。”   叶栀之只能继续陪他坐在车里,又觉得这么干等下去也不是办法。   她想了想,想到一个恢复快点的办法,于是提议道:“要不……我给你揉揉?” 第17章 撕衣服   叶栀之并未意识到自己这个提议的不妥,她想得简单,觉得是因为自己压在江逆腿上睡了一路,才让江逆腿麻,她出点力帮个忙也是应该的。   但她看不见,也就不知道,男人在听见这话之后,满脸惊愕,顷刻,耳尖染上一抹粉红。   叶栀之只感觉握在手腕上的手指松开了力气,她便抽出手腕,凭着感觉伸出手,搭在江逆腿上。   指尖触到轻薄的布料,叶栀之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触电一般,收回了手。   她、她刚刚在想什么!   竟然主动说要给一个男人揉大腿!   这么亲密,这么……   叶栀之羞得双手都不知该如何安放,微张着嘴,又不知这时候该说什么。   正当她一脸困窘之时,江逆垂着眼笑了,嗓音里带着不正经的玩味:“怎么不揉了?”   “我……”   “你害羞了?”   “我才没有!”   反驳的话脱口而出,叶栀之就像是个一点就燃的小炮仗,轻易就能被激将法给拿捏住,临到这时还要嘴硬:“谁说我害羞了?我只是要准备一下。”   说完,她便装模作样地捋起衣袖,挪了挪,朝江逆坐近了些,硬着头皮再次伸出手,搭在他腿上。   江逆没有动,任由她纤细的手指隔着轻薄的布料,在他腿上略显僵硬地揉捏。   他垂着眼,耳尖的粉色愈深。深邃眼底,压抑着的某种情绪缓慢发生着变化。   密闭的车厢,安静得仿佛只能听到二人彼此的呼吸声。   暧昧的情愫悄然发酵。   叶栀之只是捏了两下,便被人抓住了手。   “够了,再揉下去,又要在车里多坐一会儿了。”   男人声音很低,与平时不太一样,听起来有点哑。   叶栀之没懂他后半句的意思,只听到他说够了,便悄悄松了口气,“哦”了一声,听话收回了手。   叶栀之身侧的车门骤然被人从外面打开,叶灵韵不耐烦的声音打破了车厢里的暧昧:“你们在车上干嘛呢?还不下车?”   叶栀之连忙从这边下了车,扶着叶灵韵的手臂,让她带着自己进屋。   叶灵韵脸上闪过受宠若惊的表情,嘴角得意地翘起,给了江逆一个挑衅的眼神。   对方却好像并没将她的挑衅放在眼里,朝她微微一笑,桃花眼餍足地眯着,勾着唇,像只偷了腥的猫。   叶灵韵只觉他莫名其妙,但也没有多想,带着叶栀之进了屋。   来时叶灵韵已经打量过了,虽然是在偏僻乡下,但这间屋子的装潢不比望京的一些别墅差,且更有个性与品味。   屋里刷着低调的浅灰色墙漆,客厅两面墙做成了偌大的落地窗,屋内光线明亮,屋外是片竹林,不至于让屋内的阳光过于强烈,反倒添了几分清幽。   屋内的家具基本是木质,皮革和羊毛作为装饰点缀,融合了复古和现代元素。客厅另一面是书墙,并没有摆满书,应该是刻意摆得零散,三三两两的布局,不至让人眼花缭乱。   整间屋子的设计,都透着清爽舒适。   落地窗边的木躺椅和圆茶几,又让这处多了分抽象的浪漫,让人忍不住联想,夏日午后,阳光洒进来,主人慵懒靠在躺椅上,品茶看书,自在悠闲。   “很喜欢这里?”江逆注意到叶灵韵脸上的欣赏,笑着问,“想知道这是谁设计的吗?”   “谁?”   江逆下巴一抬,指向那个依旧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黑衣男人。   叶灵韵脸上闪过惊讶,又皱着看着那人,问:“你不热吗?还这么裹着干嘛?”   黑衣男人摇了摇头,又刻意避着她,走到江逆旁边。   叶灵韵眉心皱得更紧,好像自从她在车上发脾气骂了一顿傅从扬后,这个男人就一直避着她,是因为她骂了他的偶像,所以生气了?   黑衣男人此刻站在江逆身边,压低声音:“我先走了。”   江逆挑眉:“不蹭个饭再走,不像你啊?”   黑衣男人小声道:“你没听小叶妹妹刚刚把我骂成什么样了?我现在要是露脸,她不得尴尬吗?”   江逆幸灾乐祸道:“活该。”   是的,这个黑衣男人,就是傅从扬本人。   他昨日被江逆破天荒主动邀请来乡下度假,还以为江逆突然善心大发,到了才知道,江逆只是坑他过来当司机。   把自己包裹得这么严实,也是怕被外面的粉丝认出来,没想到江逆除了自己过来,还带了叶栀之和叶灵韵来了。   他又坚定了一个想法,江逆不只是把他坑过来当司机,更是想让他把叶灵韵这个电灯泡给引开。   在车上跟叶灵韵搭话,一开始一直想逗逗她,没想到这小妹妹竟然这么暴躁,狠狠骂了他一顿。   傅从扬倒是没生气,只是觉得现在如果露脸的话,会让叶灵韵尴尬,小妹妹一般都是脸皮薄,万一尴尬哭了那可不好哄,于是现在热得满头大汗,也没把这身挡脸的装备卸下。   傅从扬热得不行,决定先离开这里,去向语葵的民宿里避避风头。   说曹操曹操到,他正要离开,就听见屋外院落里传来一个元气的女声。   “江老板,这么快就回来啦?”   除了江逆,其他三人皆是一愣。   女人从门口进来,看到客厅里除了江逆,还有其他三人,也是一愣,不过又扬起那张元气满满的笑脸,笑着问:“江老板,你还带了朋友回来啦?还是两个小美女!”   目光扫过黑衣男人,她又好笑地问:“傅从扬,这又没人,你裹这么严实不热啊?”   女人的话,又让除了江逆以外的三人都变了脸色。   听到女人和江逆熟稔地打招呼,即使她还没自报家门,叶栀之心里也已然断定,这就是江逆口中的民宿老板,也是那串钥匙的主人。   而叶灵韵则是因为女人对黑衣男人喊出的名字,她微微睁大了眼睛,看向黑衣男人。   男人似乎对于自己身份被揭穿很无奈,肩膀一塌,认命地将围巾帽子口罩这些东西都一一取下,又朝她咧开嘴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小叶妹妹,又见面了。”   “谁是你妹妹!”   叶灵韵愤愤驳了一句,也不知是尴尬得恼羞成怒了,还是觉得自己被耍了,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后气得剁了跺脚,头也不回地朝屋外跑了。   傅从扬马上追了出去,一边喊着跟她解释:“哎小叶妹妹,你别跑啊!我没生气,我真没生气!”   “这是怎么了?”   向语葵一脸懵逼,不过又马上把这事抛在脑后。   她走到叶栀之面前,看到女人失焦的双眼,脸上闪过疑惑的表情,又马上若无其事,跟她自报家门:“小美女你好啊,我叫向语葵,有这个荣幸知道漂亮妹妹的芳名吗?”   “呃、我叫叶栀之。”叶栀之对向语葵的熟稔有些不适应。   “栀之?栀子花的栀?”向语葵一把揽住她的肩,十分自来熟道:“巧啦!我名字里带个向日葵,你名字里有个栀子花,遇上我们花家军的家人啦!对了,我有个朋友叫虞兮,虞美人的虞,下次介绍给你认识认识。”   叶栀之对她的热情有些手足无措,懵懵地回:“呃、好……”   察觉到她的尴尬,江逆拎开向语葵搭在叶栀之肩上的手,将二人分开些。   他似乎对向语葵十分嫌弃:“第一次见面就搂搂抱抱,像样吗?”   “谁不喜欢漂亮妹妹?”向语葵理直气壮,也十分嫌弃他:“你嫉妒就直说。”   江逆没搭理她,温声对叶栀之解释,“她就是这个性格,你别介意,习惯了就好。”   边说着,边在叶栀之的肩膀上轻轻拂了拂,仿佛向语葵刚刚给她肩上带来了灰尘。   叶栀之摇了摇头,说:“我觉得她很好。”   她是带着奇怪的情绪来这里的,因为发现江逆有很要好的女性朋友。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向语葵,她心里那点奇怪的情绪反而消失了。   或许是因为向语葵的热情阳光,又或许是因为……她很渴望朋友。   江逆静静盯着她,倏地笑了,抬手不轻不重薅了把她的头发:“这可不像你啊,都没听你夸过我什么。”   叶栀之将他的手拍开,轻哼:“你有什么值得被夸的吗?”   “就是就是!”向语葵附和,又走过来把江逆扯到一边:“天都黑了,你还不去做晚饭,是想饿坏我们栀之吗?”   说完,又亲昵地抱住叶栀之的腰,带着她往沙发那边走:“栀之,咱俩聊会儿天,别管他。”   江逆目光落在叶栀之被搂住的腰上,盯了许久,默默移开视线,无奈叹了口气,寂寞地独自前往厨房。   向语葵真的很热情,自来熟,还是个话匣子,仿佛有说不完的话题。   叶栀之大部分时间都是听的那一个,听向语葵讲开民宿发生过的趣事,时不时被逗得咯咯直笑。   “栀之你呢?”   “我?”   “对呀!一直听我在这叭叭半天,你也说说你身边好玩的事嘛!”   “我……”   叶栀之突然被问住,“我没有什么好玩的事……”   自从失明后,她一直都待在家里,哪里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不像向语葵每天都能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她的生活,好像只有跳舞。   失明之后,连站上舞台的资格都没有了。   无趣的人生,沦为无用的人生。   “你好玩的事情多着呢。”   在叶栀之正失落时,江逆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玩味:“在赵希蓝的生日宴上喝得烂醉耍酒疯,跟我半夜溜进学校礼堂,怎么不好玩?”   向语葵好奇问:“半夜去学校干嘛?”   江逆脸上挂着懒散的笑,暧昧不明道:“也没做什么,只是做了点脸红心跳的事罢了。”   向语葵目瞪口呆:“你们玩这么刺激的啊?”   叶栀之登时脸一红:“江逆!你别胡说!”   江逆一脸无辜:“你跳完舞后,我们被保安发现,我抱着你跑了一路,都累得满头大汗了,脸红心跳哪里是胡说?”   叶栀之:“……”   “哇!栀之你还会跳舞啊!”向语葵抓的重点一向清奇,她一把将叶栀之抱住,在她身上亲昵地蹭:“难怪你身材气质都这么好,原来你是跳舞的呀,我可真是太喜欢会跳舞的小仙女啦,当我老婆吧!老婆身上好香好软,老婆贴贴。”   叶栀之被她夸得都不好意思了,说话带着平时没有的扭捏:“你身上也很香很软。”   “老婆?”   江逆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们身旁,拧着眉将向语葵从叶栀之身上拎开,安排她做事:“我家没醋了,你去买瓶过来。”   向语葵翻了个白眼,嘴里嘟囔:“我看不是没醋了,是你把醋坛子打翻了吧?”   江逆瞪了她一眼。   向语葵不情不愿起身,出了门。   没有了向语葵的咋咋呼呼,屋内瞬间就安静了不少。   叶栀之听到江逆叹了口气,似乎很无奈。   她出声问:“怎么了?”   “我突然后悔了。”   叶栀之不解:“后悔什么?”   “后悔把你带过来,让你和向语葵聊得火热,还又亲又抱,而我却一个人在厨房干活,”江逆唇边噙着笑,语气却故作幽怨,“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啊。”   叶栀之被他逗笑,又故意板着脸,说:“让你乱说话,没把你打入冷宫就不错了。”   江逆垂眸看着她,语调是一贯的漫不经心:“我不乱说话,栀之别喜新厌旧好不好?”   注意到他对自己的称呼,叶栀之微微一愣:“你怎么不喊我大小姐了?”   “因为这里不是叶家,在叶家,你是大小姐,我是管家。在这里,我们只是朋友。”   江逆在她身边坐下,屈着一条腿,侧身面对着她,一只手搭在沙发靠背上,指尖与她的手臂隔着一厘的距离,似乎下一刻就要触碰上。   他盯着那不到微乎其微的距离,指尖微动,距离又近了一分。   落拓的喉结缓缓滚动,他声音微哑:“向语葵今天第一天见你,就能那么亲昵喊你,我和你认识十年,不可以叫你栀之吗?”   叶栀之感受到男人坐在了她身边,他的声音比刚刚近了许多。   比起刚刚被向语葵抱着陷进沙发里的随意姿态,叶栀之没有答话,只是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右臂似乎触碰到什么。   她今日穿着短袖,捎着暖意的物体擦过她手臂的皮肤,有些痒。   叶栀之下意识伸手去摸,触碰到的时候,却反被对方抓住指尖。   她这才知道,原来那是江逆的手。   男人的手掌宽大,瘦削却有力量,轻易就将她的手指牵住。   她想抽离,然而她用力一分,对方也加力一分,默不作声地与她较劲。   男人掌心的热度沿着她的指尖传递,悄悄向耳根蔓延,染红那处的皮肤。   二人谁都没有说话,叶栀之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被牵住的指尖妥协地卸了力气,她听到自己小声地开口:“只可以在这里叫。”   江逆终于松开她的手,缓缓弯起唇:“好。”   “栀之。”他立刻唤了一声。   “嗯?”   “栀之。”   “……干嘛?”   “栀之。”   “……你一直喊我干嘛?”   “栀之的名字很好听,想多叫几遍栀之,过几天就不能叫栀之了。”   江逆说得理所当然,说话时又重复了三遍她的名字。   明明是很普通的称呼,叶栀之却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喊起来会像现在这么……暧昧缠绵。   她闭上嘴,任他怎么唤,再也不应他,还撇过头去,作出不想理他的模样。   只是黑发下的耳朵,红晕迟迟不肯褪去。   “栀之,想和我一起做饭吗?”   大概是见她一直不回应,江逆终于说了正事。   “做饭?”叶栀之终于肯回过头,正面面向他,“可是我……”   她看不见,要怎么做饭?   江逆牵起她的手:“过来,我教你。”   叶栀之跟着他走进厨房,进去后,却忽然被男人拥住。   叶栀之猛地僵在原地,与披着他外套时不同,此刻,她整个人都被男人的温暖气息所包裹,鼻尖不经意间在他肩上碰触。   她下意识想后退,却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抵住了腰。   “别动。”   江逆声音很低,沉哑的嗓音仿佛一片羽毛,飘入她耳中,浑身电流乱窜般酥麻。   夜色融融,泼墨天幕疏星点缀,屋外萤火飞舞,虫鸣阵阵。   叶栀之一时辨别不出,究竟是屋外的虫鸣更响亮,还是她的心跳声更明显。   叶栀之垂在身侧的手紧张地揉搓衣角,纠结要不要回拥。   万般挣扎,她终于松开衣角,缓缓抬手。   可就在这时,环在她腰上的手忽然松开,拥着她的男人也往后退离。   “好了,”江逆将叶栀之围裙折起的衣角翻平整,拍了拍她的肩,“围裙系上了,洗个手再开始”   “……”   叶栀之的手僵在了半空,憋了半天,咬牙挤出一句:“你刚刚抱着我,就是为了给我穿围裙?”   “不穿围裙怎么做饭?”江逆语气理所当然。   叶栀之僵在半空的手缓缓握成了拳。   她很想把这拳给挥出去,但最终还是挫败地垂下,沉默地跟在江逆身边洗手。   “栀之。”江逆忽然唤她。   叶栀之暴躁地回应:“又干嘛?”   水流冲洗着她的双手,却冲不走她心里的怒气。   江逆侧首,状似无意:“栀之刚刚是想抱我吗?”   叶栀之又是一僵,耳畔忽觉有风声掠过。   下一秒,便听见江逆以一种极其欠揍的语气开口:“来吧,敞开抱。”   “……”   叶栀之的拳头又硬了。   江逆张开双臂等了一会儿,见她没动静,催了声:“还抱吗?”   叶栀之的拳头已经悬在了半空,咬牙切齿:“我想咬你!”   “这可不太好办,”江逆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苦恼,但似乎又马上妥协了:“也行――”   他上前一步,微微俯身,朝她凑近,意味不明勾起唇:“你想咬哪?”   “……”   两人的距离突然拉得很近,男人陡然压低的声音裹着几分难言的暧昧。   叶栀之本能地觉得危险,想要往后退,但坚硬的石壁台缘抵在她身后,提醒她已无退路。   她索性破罐子破摔,挺直腰杆,扬起下巴:“你真以为我不敢咬?”   江逆视线落在她微抿的唇上,眸光微动。他垂下眼,敛去大半情绪,哑着声音开口:“我赌你不敢。”   “谁说我不敢!”   话音落下,叶栀之便伸手揪住他胸前的衣服,把他拽向自己。   正这时,门口传来开门的动静。   向语葵永远洪亮的声音传过来。   “江老板,我把醋买回来啦!”   叶栀之的理智被向语葵的声音拉回笼,她猛地意识到自己刚刚是要做什么,连忙推开江逆。   “咦?人呢?原来在厨房啊!”   而向语葵见客厅没人,此时也刚好走到厨房这边,身后还跟着傅从扬和叶灵韵两人,也不知道这两个人出去后发生了什么,回来的时候一个比一个安静。   向语葵和叶灵韵看到厨房的二人,都愣了一下。   叶栀之穿着围裙,绷着脸,表情不是很好,像是生了很大的气,气得脸都红了。   而站在她对面的江逆,双手堪堪扶着身后的台缘站着,胸前的衬衫皱巴巴的,领口歪歪扭扭斜在一边,这般狼狈模样,活像刚被人霸王硬上弓。   但他脸上却挂着笑,不是平日里那种装模作样的温和假笑,薄唇邪邪地翘着,暴露了一身的痞气。   “你们在厨房打架了?”   “你们在厨房……玩?”   向语葵与叶灵韵同时问出声,只不过一个问得肯定又纯洁,而向语葵则是硬生生把嘴边要驶到高速路口的词汇拐了个方向,尽量含蓄隐晦。   叶栀之绷着脸没做声。   江逆站直了身子,不慌不忙地将衣服整理好,慢悠悠地开口:“君子动口不动手,我们是文明人,怎么会动手打架呢?是吧,栀之?”   叶栀之脸色愈发红了,此时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但只能硬着头皮,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是。”   叶灵韵并未发现叶栀之的异样,她的重点放在了另一个地方。她拧着眉,不满问:“谁允许你喊得这么亲密的?”   江逆微微一笑:“栀之允许的。”   叶灵韵气极:“你――”   向语葵连忙把她按住:“算了算了,灵韵妹妹,咱不跟他一般见识。”   江逆拿过向语葵手里的陈醋,隔着盖子闻了闻,以一种极其欠揍的语气轻飘飘地说:“哎呀哎呀,这瓶醋还没开盖,酸味就出来了,不愧是陈年老醋。”   叶灵韵:“……”   狗贼!   这下,连向语葵都按不住了,无奈之下,一把把江逆轰出了厨房,让他跟叶灵韵慢慢吵,她来教叶栀之做饭。   江逆家里太久没住人,到家到得晚,也没有时间去添置菜品,只是简单地煮了几碗面。   念及叶栀之看不见,向语葵没让她靠近灶台,只是让她敲几个鸡蛋,在碗里搅匀。   光是这件事,就足够让从未进过厨房的叶栀之手忙脚乱,一会儿把整个蛋液都漏在了手上,一会儿把鸡蛋壳敲进了碗里,把向语葵逗得哈哈大笑。   叶栀之也不泄气,失败一次就再来一次,一次比一次认真。   做到最后,向语葵也不笑她了,一脸怜爱地看着她:“栀之,我真的很佩服你。”   叶栀之不解:“为什么?”   “因为你身上有股不服输的劲,不管做什么都很认真,没做好也不气馁埋怨,一直埋头干,直到做好为止,”向语葵笑着说,“你这点,跟我一个朋友很像,你们俩都是很拼的人,让我这条窝在乡下养老的咸鱼都不好意思了。”   叶栀之却摇摇头:“我没你说的这么厉害。”   或许以前是,但是现在不是了。   在命运面前,她认输了。   就像赵希蓝所说,失去视觉,失去舞台,是她命不好,哪怕她再怎么不服输,也不得不认命。   “你是觉得自己看不见了,所以就没这么厉害了吗?”向语葵轻声问。   她问得很直白,但不像其他人那样,令叶栀之觉得冒犯,或许是因为她的声音带着温柔的善意。   叶栀之沉默了很久,点了点头。   向语葵缓缓说:“我有一个朋友,半年前突然开始尝试蒙着眼生活,他一个人住,蒙着眼睛做什么都不方便,我来看他的时候,觉得他一举一动都很滑稽。”   “我看着他踩空很多次台阶,磕了很多次门框,从一开始磕磕绊绊地走路,到后面蒙着眼睛轻车熟路自理生活,我很佩服,但我不理解他为什么突然想体验这种生活,觉得他是在这乡下住久了,把脑子闷出毛病了。”   “他跟我说,他只是想证明,即使看不见,也能做很多事。只用嘴说的证明太苍白,所以身体力行,体验完全看不见的生活。如果一百件事里有一件事没做到,那他也认输,但是他把每件事都做到了,可能有些结果不那么完美,至少做到了。”   向语葵的声音并没有之前那么响亮,相反,轻轻柔柔的,但却让叶栀之的心情一寸一寸变得沉重。   为她这一年的自暴自弃而惭愧沉重。   在她因为失明而被否定了一切的时候,有这么一个人,主动蒙起双眼,感受她的心情,替她作出尝试。   这个人……   叶栀之张了张嘴,想确定一件事:“你这个朋友……”   “你们是从种小麦开始煮面的吗,还没做好?”   江逆忽然从厨房门口探出头,语气很欠地嘲讽。   叶栀之那点感动的情绪骤然被打断,冲他没好气回:“这么急着吃,你是饿死鬼投胎吗?”   “你们再聊下去,我们三个等饭吃的怕是都要去投胎了。”   江逆笑着调侃,虽是在跟叶栀之说话,但视线却与向语葵相对,又意味不明道:“向老板的聊天话题这么多,不如我也来加入?”   向语葵自是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给了他一个白眼。   送上门来给他助攻,他还不要,真是白瞎她的好心。   **   五个人吃完饭,江逆便各种明示天色不早,该各回各家,洗洗睡了。   江逆的房子虽然大,但只有一间卧室。   这栋房子原本是傅从扬设计的,给他自己退休后养老用,但他被娱乐圈的事拖着迟迟没能如愿退休,相反被期望着去接管公司的江逆,反而抢先他一步归隐田园了,这个设计图也终于派上用场。   这栋屋子的设计是有安排出两间客房的,但江逆不喜欢与人同住,所以并没有根据图纸布置,哪怕是傅从扬来雾岛市休假,也是去向语葵的民宿里住。傅从扬身份特殊,为此向语葵会事先闭店,专门接待傅从扬。   现在只有一间卧室,江逆自然是提议让叶栀之住在这里,他睡客厅,另外两人去向语葵的民宿。叶灵韵死活不同意,直言江逆居心不良,结果被江逆反问,问她愿不愿意跟叶栀之睡一张床。   叶灵韵登时就憋红了一张脸,骂江逆卑鄙。   明明知道她与叶栀之待在一间屋子里,打起来都有可能,怎么可能还睡一张床上。   最后这位既不愿意跟姐姐睡一张床,又死赖着不走的暴躁二小姐,被傅从扬直接扛回了向语葵的民宿。   他们这次来得太着急,没事先通知向语葵清客,民宿还有客人入住,只能偷偷走后门。   傅从扬扛着叶灵韵偷摸着从后院进民宿时,为了捂住她唧唧歪歪骂江逆的嘴,不让他们暴露,还被叶灵韵狠狠咬了一口。   叶灵韵离开时闹得太狠,骂江逆居心不良的时候,口不择言,说了很多令人遐想的话,让原本不以为意的叶栀之也不自在了。   一直不受控制地在想叶灵韵的那些话,什么“故意摔跤”,什么“□□”、什么“夜半爬床”,越想越失神,越想越脸红,以至于江逆走到她身边,告诉她把洗漱用品准备好了,让她去洗澡的时候,她反射性将内心想法脱口而出:“流氓!”   “……”   江逆捏了捏眉心,有些无奈:“你真觉得我会做叶灵韵说的那些事?”   叶栀之一脸正色:“那可说不准。”   “是吗?那你还留下来?”江逆俊眉轻挑,俯身朝她凑近,长指勾起她肩上一缕长发,压着声问:“这是不是说明,你也在期待什么?”   陡然逼近的气息火热滚烫,男人身上的雪松调此刻诱人又危险,叶栀之下意识想要后退半步。   但她忘记了身后便是沙发,往后一退,便绊在了沙发边缘,重心不稳往后跌倒。长年学舞让她手脚比脑子快,身体察觉到即将往后摔倒的危险时,反射性伸出手去抓住前方的江逆。   因为看不见,她没抓住江逆的手,堪堪抓住了他的衣角。   江逆知道她身后是沙发,往后退只会跌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潜意识里觉得不会有危险,抓住她的动作便慢了一瞬。   一瞬之差,“嘶啦”一声响,江逆身上的衬衫被往后跌的叶栀之生生撕开,露出一大片春光。   “……”   江逆难得沉默。   而陷入柔软沙发里的叶栀之,才发现刚刚要摔倒的危险只是虚惊一场。   她自然也听到了方才的布帛撕裂声,于是连忙从沙发上站起身,想把手里的残缺布料还给江逆。   “你的衣――”   叶栀之并不知道江逆刚刚为了扶她,往前走了半步,又是这半步之遥,导致她往前摸索的时候,另外一只手直接按在了江逆被迫袒露的胸上,说话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   江逆和叶栀之同时沉默。   这应该是叶栀之第一次摸男人的裸胸。   指腹下的皮肤要光滑细腻,像上好的羊脂玉,又比羊脂玉多了几分暖意。   她只知道江逆应该很高,身材偏瘦,但胸前的肌肉触感比她想的要结实,稍稍加些力气按下去,能感受到瞬间紧绷的感觉。   叶栀之下意识想要收回手,指尖却不经意间触碰到一条突起。   她每日抚摸手腕上增生的疤痕,很熟悉这种触感。   但那明显比她手腕上的疤痕要大得多,即使看不见,也能想象那处有多狰狞。   叶栀之重新把手放回去,想再确认一次,手腕却被人抓住。   捉住她手腕处的手,比以往任何时候的力气都大,紧得她有些吃痛,她忍不住开口:“江逆,你――”   “摸了这么久,大小姐还没摸够?”   江逆忽然出声。   叶栀之第一反应是他突然换了对自己的称呼,明明几个小时之前,他还在抱怨这个称呼对他们十年的相识来说过于疏远。   如今换了回来,似乎是在无形之间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这个发现让她心里莫名的不舒服。   叶栀之抿着唇,想要甩开他的手,对方卸了一些力气,不至于让她像方才那般吃痛,但依旧如禁锢的锁扣一般牢牢贴着她的手腕。   叶栀之挫败地咬了咬唇,又自知理亏,别开脸,说:“我不是故意的。”   江逆低笑,目光落在她透红莹润的耳尖,眸底微暗,语气却随意:“来时便说了,我是正经人,只负责大小姐的起居。”   他俯身朝她凑近,下巴抵在她肩上,刻意压低的嗓音融了几分夜幕的危险:“现在衣服也撕了,大小姐是不是该给报酬了?” 第18章 挡桃花   男人压低的嗓音像酿了多年的醇酒,声声入耳,引人沉醉,轻挑语气中带了几分迷人的危险。   但叶栀之此刻很清醒。   男人此刻与她不过咫尺距离,她却莫名觉得他与自己离得很远。   他们之间,像是有堵无形的墙,而这面墙,是江逆亲手垒起来的。   这面墙的背后,究竟有什么?   十年前的那个晚上,又究竟发生了什么?   叶栀之抬手抱住江逆,环住他的腰,触碰上的瞬间,感觉对方明显身体一僵。   看吧,说调戏话的是他,做轻浮事的也是他,怎么她只是回拥一下,他就僵硬了呢?   “这个报酬够吗?”   叶栀之的声音异常冷静:“或者,你还想要更多?”   耳畔的呼吸停滞了几秒,男人低低地笑出声,是他惯用的散漫语气。   “那要看大小姐能给多少了。”   叶栀之咬咬牙,带着赌气的成分,收紧了环住他腰的手,二人身体紧贴,只隔着一层轻薄的布料,互相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心跳的频率。   她稍稍踮着脚,贴在他耳边,吐气如兰:“你想要多少,我就给多少,这个交易怎么样?”   江逆浑身一震,耳尖红得仿佛要渗血,下颚紧绷,薄唇抿着。   那双素来含着温柔笑意的桃花眼,此刻低低垂着,长睫微颤,浓郁黑眸如夜色下的海面,藏在深海下的暗流波涛汹涌。暗流之下,似乎还有其他情绪,比这夏夜的凉风还要冰冷三分。   疏星零落缀在夜幕之上,晚风将竹林扰得O@作响,虫鸣不歇,乱人心神。   男人的沉默让屋外的虫鸣更显聒噪。   叶栀之此刻就被这夏夜的聒噪吵得怒火横生。   她松开手,正要说话,但未来得及说一个字,就被男人打横抱起。   江逆走得很快,在她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她被扔在了床上。   男人欺身而上,将她压在身下。   “江逆,你――”   叶栀之的惊呼还未完全说出口,就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捂住了嘴。   “怎么,不是说我想要多少,你就给我多少吗?”   江逆的声音很沉,从未有过的冰冷,带着几分讥讽。   灼热的呼吸洒在叶栀之脖颈处的皮肤,让她一阵发麻。   她伸出手想去抵抗,却被男人轻易就把手腕给扣在床上,环在手腕处的手指比平时都要用力,腕口的皮肤泛了一片红。   叶栀之忽然觉得害怕。   这样的江逆让她觉得陌生,甚至恐惧。   让她想起了第一次去他学校找他,第一次身临他所处的环境,觉得他很陌生,与那个每日在路口等她、耐心听她一箩筐废话的少年判若两人。   江逆不应该是这样的。   江逆不应该是这样的!   叶栀之忽然哭了。   哭声一声比一声大,但因为嘴还被捂着,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呜声。   失去焦距的双眼时隔很久这样流泪,像是开了闸的水龙头,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淌,滑落在身下的被单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江逆猛然从失控的情绪中回神,心中一惊,连忙松开了手,方才凌人的气势在看到她眼泪的瞬间消失殆尽,手忙脚乱地去给她擦眼泪:“栀之,对不起,我……”   “你欺负我!你用力把我扔床上,还用力捂我的嘴!抓得我的手也好痛!”   “你对我的好都是装的!以前是装的现在也是装的,你这个骗子,我还这么相信你呜呜……”   “我这么想相信你,你竟然还想对我做坏事呜呜呜……”   “叶灵韵说的没错,你就是馋我身子的流氓!”   叶栀之越哭越起劲,骂的内容却也越来越让人哭笑不得。   江逆忍不住笑了一声,他刻意压抑了笑,笑得很低很促,但还是被叶栀之听到了。   叶栀之一边哭一边骂他:“你竟然还敢笑!”   “我错了,我不笑,”江逆很快认错,语气讨好,“我自扇巴掌,给栀之赔罪,栀之别哭了好不好?”   叶栀之果然停下哭泣,抽抽噎噎地等着他扇自己耳光。   江逆抬起手,却故意没扇耳光,而是合掌一拍,发出清脆一声。   叶栀之自然是辨别得出,愤愤揭穿:“你又骗我!你这明明是鼓掌!”   当她连鼓掌声和耳光声都听不出来吗!   叶栀之的难过忘了大半,此刻只记得生气,眼泪也忘了流。   江逆牵起她的手,置于自己脸上:“那给栀之亲自打,好不好?”   男人语气温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   方才被他捏疼的手腕,被他轻轻地揉着,动作轻柔缓慢,将她的脾气一下一下地揉走。   叶栀之吸了吸鼻子,刚哭过后还带着鼻音:“君子动口不动手,我才不想当小人。”   末了,又狠狠补充一句:“你对我动手了,你是小人!”   江逆又想笑,但这次忍住没发出声音,肩膀抖了抖。   他正了正神色,做出认真的语气,问:“那栀之是想咬我?”   叶栀之扭过脸:“先欠着!”   说完又觉得这个说法不对,说得好像是她欠了他一样,于是改口道:“先记着!这是你欠我的账!”   江逆肩膀抖得更厉害了,半晌,才将笑意压回去,一本正经回:“好,记我账上。”   **   大哭了一场,叶栀之这晚睡得格外香。   只是第二天起床时,觉得两只眼影酸得好像不是自己的。   她摸了摸自己眼睛,感觉双眼皮都要肿成单眼皮了,后悔没能带个墨镜来,这个模样肯定很丑。   叶栀之摸到浴室洗漱时,用冷毛巾敷了好一会儿,才磨磨蹭蹭地走出房间。   江逆昨晚睡在客厅,但客厅似乎没有人。   叶栀之摸索着往屋外走时,江逆正在给前院种的菜浇水。他穿着简单的黑白拼接衬衫,低头时露出一截冷白的脖颈,清晨的日光透过云雾,柔和地落在他肩头,却未给他薄唇微抿的神色褪去几分冷意。   他仍在思索昨晚情绪失控的事。   搬到乡下住的这几年,他的情绪一直把控得很好,昨晚是他近几年来第一次被情绪操控,尽管很快就找回理智,但他……   江逆垂下眼,轻叹一声。   “一大早上的就叹气,是觉得我占了你的床,让你昨晚没睡好吗?”   叶栀之一走到门口就听到他的叹息声,尽管极轻微,但在安静的清晨仍然落入她的耳中。   听到她的声音,江逆从思绪中回神。   他回身看向来人,俊朗的脸上重新挂上散漫的笑意,在日光下有几分朦胧的温柔:“栀之,怎么不多睡会儿?”   因为昨晚的事,叶栀之现在还觉得有些别扭,她扭过头去:“我又不是猪,睡那么久干嘛?”   她有早起的习惯,哪怕睡得再晚,第二天这个时候的生物钟也会把她叫醒,很少有睡过头的时候。   但江逆每次都比她起得更早。   江逆将她的别扭看在眼里,也不恼,笑着说:“傅从扬他们估计要睡到日上三竿,我们要不要去逛逛早市,去那里吃早点,买些荤菜回来?”   乡下的市集开得很早,卖菜的小贩在天未亮就把摊子摆好,村民们在大清早去把需要的东西买好,这才不耽误白日劳作的时间。久而久之,便成了未定的风俗。   叶栀之还没去过乡下的早市,别说是菜市场,她去逛超市时,连生鲜区都很少去。   她心里好奇得很,但觉得自己这时候应该还生着江逆的气,不能给他好脸色,于是面上装得不情不愿的:“行吧,我勉强陪你去一次。”   早市比叶栀之想象的要更热闹,更确切的说,是更吵闹许多。   到处都是吆喝声和讨价还价的声音,还时不时传来路上偶遇熟人话家常的聊天声音。   这种喧嚣的环境会影响叶栀之听声辨位,让她潜意识变得紧张,抓着江逆的手也更紧了些。   身旁的男人似乎注意到了这点,微微低头凑到她耳边,让她确切地听清自己的声音:“别怕,我带着你。”   “我才没怕。”叶栀之这个时候还要嘴硬一把。   江逆也不揭穿她,唇边噙着纵容的笑:“栀之真厉害,我第一次来,怕得不行。”   叶栀之坦然收下他的夸奖,又后知后觉,没懂他后半句话的意思,正想开口问,忽然听到一个比向语葵还要洪亮的女人声音。   “这不是小江吗!”   中年女人的嗓门又大又尖,哪怕在这喧嚣的吵闹声中,也格外突兀。   女人牵着一个小男孩走过来,跟江逆打招呼:“小江,啥时候回来的呀?咋也不跟你刘姨说一声呢,这是……你女朋友?真漂亮,白白净净的,一看就是城里的姑娘!”   这位自称刘姨的女人不仅嗓门大,说话比向语葵还要密,一口气说了一大堆。   江逆笑着回应,不过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昨天才回来,这次回来的急,没带什么行李,下次给刘姨带点望京的特产。”   “害,望京那边能有什么特产,还没咱村里的熏肉好呢,”刘姨格外热情,“刘姨今天给你送点过去,给你女朋友也尝尝!这姑娘真俊,就是太瘦啦,要……”   刘姨刚刚只注意到叶栀之漂亮的脸蛋,细细打量才发现这姑娘的眼神好像有些空,要说的话也顿住了。   大人会看眼色,知道有些话不合时宜,就不会说,但小孩嘴快,也不通人情世故,她牵着的小男孩看到叶栀之失焦的眼睛,像发现奇迹大陆一样惊奇,指着叶栀之大声说:“这个阿姨是个瞎子!”   叶栀之明显一僵,抓住江逆手臂的手微微收紧。   江逆侧首看着她,伸手覆在她手背上,安抚性地轻拍。   刘姨连忙给自家小孙子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不懂礼貌!”   教训完小孩,又赶紧向叶栀之道歉:“大妹子,真是不好意思,我家小孩没家教,乱讲话冒犯你了。”   叶栀之摇摇头,又松开挽着江逆的手臂,蹲下身:“小孩,你过来。”   小男孩怕被揍,本不想过去,却被自家奶奶推过去:“赶紧去跟阿姨道歉!”   小男孩被推到叶栀之跟前,委委屈屈地道歉:“阿姨对不起……”   叶栀之摸了摸他的脑袋,语气平和:“你说得没错,阿姨是看不见,因为我生病了。但是我们不能乱叫别人瞎子,看不见的人应该被称呼为视障人士,‘瞎子’是不礼貌的称呼,就像如果我喊你小矮子,你会开心吗?”   小男孩摇摇头:“我不会开心,不过我肯定会长高的!”   叶栀之又说:“你看吧,你知道自己会长高,都不乐意别人叫你小矮子,我以后都看不见了,听到你叫我瞎子,我是不是也会很难过?”   “阿姨,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喊你瞎子了。”小男孩又认认真真道了个歉,比起刚才被逼迫的委屈道歉多了许多诚意。   叶栀之笑了笑,语气里搀了几分玩笑:“叫我姐姐,我就接受你的道歉。”   小男孩马上改口,声音响亮:“姐姐!”   叶栀之立马眉开眼笑,也响亮应了一声。   清晨有微风,拂过她的长发,露出莹白如玉的面颊,笑颜明艳如画。   江逆垂眸瞧着她,眼里多了几分笑意。   刘姨拍了拍江逆的手臂,压低了声音说:“江老板好福气啊,能找到这么漂亮还这么通情达理的女朋友。这姑娘我瞧着都挺好,你可得牢牢抓住啊,别让别人拐跑了!”   江逆低笑,暗示道:“那以后的相亲……”   “不给你相亲了不给你相亲了,”刘姨连忙答应,又颇为遗憾地说,“还有一堆小姑娘在我这等你这边的消息呢,特别是李家的妹子,今天要哭惨咯。”   刘姨又拉着江逆闲扯了几句,终于牵着自家小孙子离开。   叶栀之冷不丁出声:“你为什么不跟刘姨说清楚我们的关系?”   她刚刚虽然一直没作反应,但是每次听到刘姨把她当作江逆的女朋友,她就觉得脸上温度要热上一分。   偏偏江逆还一句都没有否认,像是直接默认了他们是男女朋友关系。   又回想起昨晚,江逆把她扔上床压着她……   叶栀之越想越觉得脸热,长发下的耳朵跟火烧似的。   难道江逆真的喜欢她?   虽然他声音确实好听,身材似乎也不错,皮肤好像也很好,还帮过她好几次忙,高中时候的模样确实也很帅……   短短几瞬,叶栀之的思绪已经飘到了九天之外。   头顶冷不丁被人敲了一记,叶栀之惊了一跳,捂着被敲的地方,愤愤喊出罪魁祸首的名字:“江逆!你打我干嘛?”   “叫你回神,”江逆反问,“在想什么事,这么入神?喊你几声都没反应。”   “没、没什么,”叶栀之心虚地糊弄过去,想起他还没回答自己的问题,又问了一遍,“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哦,”江逆漫不经心回,“只是请你帮忙个挡桃花。”   “挡桃花?”   “刘姨三天往我家跑五次,要给我介绍相亲对象,让她误会我们的关系也好,以后我就不用被催着去相亲了。”   “……”   叶栀之越听,脸色越差,最后终于没忍住脾气,怒道:“谁愿意给你挡桃花啊!”   原来她只是一个用来挡掉相亲的工具人!   她堂堂叶家大小姐,追她的人几只手都数不过来,这个江逆,竟然只是把她当作挡桃花的工具人!   叶栀之气得脸都红了,整个早上,都没再理过江逆。   赌着气从早市回去后,等了一个早上的叶灵韵骂骂咧咧地围上来,质问江逆带着叶栀之去了哪里。   以往她总要睡到快吃午饭时才会起来,今天为了叶栀之,叶灵韵破天荒起了个大早,结果赶到江逆家的时候,发现家里竟然空无一人,她火冒三丈。   傅从扬跟在她身后,三步一个哈欠,脑子混混沌沌。   他也是个懒猫子,今天一大早被叶灵韵敲门吵醒,就差掀翻他的床,拽着他出来,让他带她去江逆家,说是自己不认识路。   打哈欠的间歇,他走到江逆身边,抱怨:“江逆,你可害惨了我,睡个觉都不得安宁。”   说着又朝着江逆伸了个懒腰,想挂在他身上,却被江逆嫌弃地推开。   此时叶灵韵就站在江逆旁边,还在叽叽歪歪质问江逆昨晚有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也不知江逆是有意还是无意,将伸着懒腰想挂他身上的傅从扬往她那边转了个方向。   脑子还不清醒的傅从扬,就顺势挂在了叶灵韵身上,叶灵韵瞬间噤声。   片刻后,女生羞愤暴躁的声音几欲穿破江逆家的屋顶。   “你这个――臭流氓!”   在叶灵韵追着傅从扬满屋子打的时候,江逆拍了拍一直默不作声的叶栀之,问:“今天天气好,想不想去月老祠?”   “月老祠?”   叶栀之疑惑附和,又想起自己还在生他的气,绷着脸冷哼:“不去。”   江逆笑:“还在生气?”   叶栀之撇过头,阴阳怪气道:“我生什么气,不过是平白无故被当了挡桃花的工具人而已。哦对,你不是桃花多得还需要我帮你挡吗,现在又去月老祠做什么?嫌我这个工具人的活太少了?”   “月老祠?你们要去月老祠?”追着傅从扬打的叶灵韵捕捉到一个关键词,扔下傅从扬,又跑过来质问江逆:“我不同意!好好的去什么月老祠,我看你就是居心不良!”   江逆挑眉,唇边笑容散漫肆意:“白天能做什么居心不良的事?”   叶灵韵被狠狠一噎,但还是坚持反对,“反正我不同意去月老祠,我又不需要求姻缘。”   江逆悠悠开口:“去月老祠不一定要给你自己求姻缘,也可以给你姐姐求姻缘。”   他专挑叶灵韵的痛点说,气得叶灵韵直磨牙。   傅从扬又在此刻冒出来,给她拍背顺气:“小叶妹妹,冷静,冷静,别气坏了身子。”   叶灵韵:“……滚!”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叶栀之第一次站在叶灵韵这边反对江逆,轻哼道:“追我的人多着呢,我也不需要求姻缘。”   闻言,江逆微微眯起眼,声音冰凉,语气里带着不易觉察的危险:“是吗?都有谁追过你?”   叶栀之扭过头没说话,叶灵韵倒是马上说了好几个名字,末了还特意强调,那几个都是有钱有颜的富二代,是江逆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管家比不上的。   她一说完,江逆没什么反应,反而傅从扬先笑出了声。   叶灵韵困惑又不满:“你笑什么?”   傅从扬又伸了个懒腰,挠了挠蓬松的头发,逸出一声满足的轻叹,不紧不慢说:“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自己可以安心退休了,不用担心回家要继承家业了。”   叶灵韵一头雾水,但也没兴趣追问他。   江逆则是不咸不淡瞥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因为叶灵韵的强烈反对,他们最终没去成月老祠,把行程改成了去游湖。   清西乡在雾岛市是还算出名的旅游区,最著名的便是清西湖,来这旅游的人基本都会去那里坐船游湖。   因为是旅游淡季,湖边游客很少,傅从扬身份特殊,依旧是昨天那般全副武装,不过这次没围那夸张的围巾。每条船上除了船夫,只能坐两个游客,这项规定又让叶灵韵大呼不满,死活不愿意让江逆和叶栀之坐同一艘船,这次江逆没再问她愿不愿意跟叶栀之坐同一艘船,直接手一挥,让傅从扬把这暴躁的二小姐扛走。   叶栀之被江逆扶上了船,因为要保持船的平衡,江逆这次不能再挨着她坐,而是要各坐一侧。   船在水上晃晃悠悠,不如陆地稳当,叶栀之上船后便十分紧张,没有视觉做辅助,安全感便少了大半,哪怕紧紧抓着手里的折叠盲杖,也难以排解心里的不安。   “栀之,把手给我。”   江逆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像初夏的风,抚平心中的不安,无声无息在湖面漾开一圈圈涟漪。   叶栀之听话伸出手,下一秒,她的手被男人修长有力的手牵住,掌心的温度传入手背的皮肤,莫名的心安。   叶栀之微微偏过头,悄悄让长发垂到身前,遮住温度灼热的耳朵:“刚刚叶灵韵的话,你别放在心里。”   她的语气有些别扭。   江逆微愣,回忆了一番,方想起叶灵韵刚刚说过什么话。他勾起唇,故作无奈:“可我已经记住了,怎么办?”   叶栀之解释:“她只是跟你拗气,没有贬低你职业……”的意思。   “李成和,周思博,俞嘉茂,贺明哲,这些人都追过你?”   她话没说完,就听江逆徐徐念出几个名字,都是叶灵韵刚刚点名的几个人。   叶栀之没想到他说记住的是这个,顿时有些无语:“我说的不是这句话。”   “那是什么话?”江逆含笑望着她,语气却故作不解。   “是……”叶栀之本想复述一遍,但又觉得再说一遍不就再伤人一次了吗?于是及时闭上了嘴。   想了想,又解释道:“反正不管你是种菜,还是当管家,你都做得很好,职业和人不分三六九等,叶灵韵说什么你就当她是放屁,别理她。”   她说得很认真,一本正经,严肃得像个小老师。   江逆却轻笑出声,愉悦被吹散在湖面的风里。   “你笑什么?”叶栀之对他的笑声十分不满,心觉他是以为自己这是在安慰他,才会这么说,于是又补充道:“我说这些话,不是为了安慰你,我一直都是这个想法,你不要以为我是在同情你才会这么说,我一点都不同情你,你也并不需要任何人同情,我们都是普通人,能做好一份工作,靠劳动养活自己,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女人说得格外认真,她坐姿笔挺,双肩平直,头微微抬着,露出纤细优雅的天鹅颈。湖面有风吹过,将她长发吹散些许,她屈着手指将鬓发撩至耳后,露出弧度流畅的侧脸。   江逆单手支着下巴,安静坐在那里,含着笑望着她,听她细细道来。   一望无际的天空中,白云悠悠飘浮,蔚蓝天空之下,湖水湛蓝透澈。小船扰乱平静的湖面,微波荡漾,初夏日光在涟漪里折射出粼粼金光。   其中一缕光好似落在了男人的那双桃花眼里,仿佛繁星洒在了泼墨的夜幕中,点点星光,驱散了黑夜的迷茫。 第19章 陈三愿   叶灵韵看到叶栀之跟江逆聊得很开心,很生气,咬牙切齿。   傅从扬盯着她看了半晌,好奇问:“小叶妹妹,为什么这讨厌江逆?”   “谁是你妹妹?”   叶灵韵每次都要反驳他对自己的称呼,傅从扬不厌其烦地叫,她也不厌其烦地反驳。反驳之后,又回答了他问题:“因为江逆接近叶栀之肯定不安好心,不是图财就是图色。”   傅从扬闻言直笑。   此刻湖面上没什么人,他便没戴墨镜和口罩,湖水的波光仿佛印在那双明亮清澈的眸子里。   叶灵韵看着有些失神,又瞪着他:“你笑什么?”   为什么这个人这么喜欢笑?   她骂江逆的时候他笑,骂他的时候他也笑,好像没有一点脾气似的,是知道他笑起来很好看所以总是笑吗?笑得她心里烦死了。   傅从扬摆摆手:“你大可放心江逆的人品,我可以保证,他绝对绝对不会伤害你姐姐。”   图财是不可能,不过图色就不能保证了。   叶灵韵见他这么相信江逆,皱眉问:“你和江逆很熟?”   傅从扬摸了摸下巴,斟酌着用词:“怎么说呢……你知道虞兮吗?”   叶灵韵点点头,她也是关注过傅从扬作品的人,自然对他本人的交友圈也有所了解,哪怕不关注他,平时只是看些娱乐新闻,也知道傅从扬和国民女神虞兮是十年挚友。   傅从扬见她点头,又说:“我和江逆的关系,大概跟我和虞兮的关系差不多,对了,虞兮和江逆的关系也不错,还有昨天那个招待你的民宿老板,向语葵,她是虞兮的大学同学,我们四个关系都不错。”   叶灵韵不懂他为什么要把这些告诉自己,让她有种他在跟自己分享他的生活的错觉。她明明只是想问江逆。   叶灵韵决定再多打听江逆的情况,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于是又问:“你和江逆这么熟,你知道他以前是这么样子吗?”   上次叶栀之做噩梦,她发现叶栀之和江逆以前好像认识,两个人之间好像还发生过什么事,不过那两个人肯定都不会告诉她,于是她从傅从扬这里下手。   “江逆以前的样子啊……”   傅从扬喃喃,表情怀念:“以前的他,还没有这么油嘴滑舌。”   傅从扬始终记得江逆第一次到傅家的样子。   那时候,他不过18岁,江逆也才17岁。   男生很瘦,穿着的外套在他身上显得格外宽大,身上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   脸色很苍白,眼睑下是淡淡的黑眼圈,眼皮懒懒地耷拉着,双眸黑沉沉的,仿佛透不进光。在他脸上甚至看不道一丝求生的欲望。   傅从扬和他说话,他也不搭理,谁跟他说话,他都像是没听到一样。   傅从扬并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傅德明也没和他说,只是让他多关心江逆,在江逆开口说话之前,多跟着江逆。   傅德明说得隐晦,但傅从扬听懂了。   傅德明是让他看着江逆,怕人想不开做了傻事。   傅从扬当时刚进娱乐圈,糊坨子一个,他自己也是瞒着傅家少爷的身份去娱乐圈发发歌玩票,时间多得很,于是听了傅德明的吩咐,那段时间一直跟着江逆。   跟了一个月,就跟不下去了,因为这小子太孤傲了,哪怕是那样一副颓废的模样,骨子里也透着傲气冷漠。   江逆到底有没有寻死的心思,傅从扬不知道,但是他知道,江逆肯定有闷死他的心思。   整天陪着一个话都不说的人,他这个话匣子都快憋死了。   就在傅从扬想撂担子不干的时候,江逆突然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那天,他和往常一样守着江逆,江逆还是一言不发,他实在无聊,便弹起了钢琴。在他弹起钢琴的时候,江逆竟然主动走过来,跟他说:“教、我。”   少年一脸冷漠,眉眼里是浓郁的颓丧之气,但是在听到这首曲子的时候,傅从扬分明从他眼里看到了光彩。   那首曲子,名为《白鹤少女》。   傅从扬一直以为,是音乐的力量,让江逆振作,所以后来软磨硬泡缠着他去学音乐,   直到前不久,看到那场生日宴上的闹剧,他才知道,让江逆眼里重新出现光彩的,不是音乐,而是让他听到那首曲子就想起的人。   “傅从扬,傅从扬?”   女生的声音将傅从扬拉出回忆。   叶灵韵对他的走神十分不满:“我让你跟我讲讲江逆以前是什么样,你怎么还发起呆来了?”   跟她聊天有这么无聊吗?   傅从扬笑了笑,露出一口大白牙:“他以前无趣得很,打听他的事有什么意思,不如我跟你讲讲我的以前吧?”   “……谁要听你的以前啊!”叶灵韵一脸拒绝。   傅从扬仿佛没听到这拒绝,话匣子打开就合不上了,滔滔不绝跟她讲起了自己的以前。   叶灵韵即使不想听,他的话也被湖面的风送进她耳朵。   或许是傅从扬太会吸引人的注意力,她一时都忘了去监视另一艘船上的江逆,等她不经意间想起来,去看另一艘船的时候,却发现叶栀之和江逆的船根本没在他们附近,而是往另外一个方向荡走了。   “傅从扬,别说了别说了,”叶灵韵着急地扯着傅从扬的袖子问,“你快看他们这是去哪啊?”   傅从扬不慌不忙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那是去月老祠的方向。   他面不改色心不跳说假话:“我对这里也不熟,可能是去那边看看风景吧。”   叶灵韵自然也要跟过去,但船夫不乐意,说是离那边停船的位置偏了很远了,而且就快到终点了,只能先去终点,在终点重新坐船。   叶灵韵气得不得了,恨恨道:“我就知道江逆没安好心。”   比起坐如针毡的她,傅从扬显然悠闲很多,乐天地劝慰:“既来之,则安之,不如好好享受,有江逆在,你姐姐不会有事的。”   “就是因为有江逆在,我才更不放心,”叶灵韵咬牙,“更何况我姐姐还看不见!”   傅从扬顿了一下,问:“你经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吗?”   “什么话?”   “你姐姐看不见,所以不能做这个不能做那个。”   叶灵韵不懂他问这句话的意思,皱眉道:“我从没这么对她说过。”   傅从扬摇摇头:“可能你没有发现,你平时就是这么做的。”   叶灵韵闻言愣住。   傅从扬的话,让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叶栀之刚失明的时候,并没有像现在这么暴躁,只是对谁都很冷淡。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爆发的呢?   第一次乱摔东西,好像是因为她给叶栀之倒了一杯水。   她看到叶栀之拿着杯子想去倒水,但摸索着走得很艰难,于是直接从叶栀之手里拿走了杯子,倒了一杯水给她。   不,她当时还说了一句话。   她说,以后倒水这种事喊别人做。   叶栀之当时并没有感谢她,反而狠狠把杯子砸到地上,让她滚。   她当时也很生气,以为叶栀之是因为讨厌自己,才乱发脾气。   现在想来,是她当时的举动成了让叶栀之爆发的最后一根稻草吗?   什么样的人,连喝水都需要接受别人的帮助呢?   原来,最先把叶栀之当成废人的,原来是她自己吗?   叶灵韵垂下眼,脸上少见地露出迷茫:“是我做错了吗……”   傅从扬摸了摸她的脑袋:“你没做错什么,只是关心则乱。”   **   月老祠。   宽敞的水泥路沿山而上,两侧的樟树枝繁叶茂,阳光细碎地穿过茂密的枝叶,落下点点光斑。每颗树上都挂着两个小红灯笼,用金色的染料写着大大的“缘”字。   路上游客稀少,但仍有三两小贩在摆摊,售卖贡品和鲜花。   叶栀之没想到自己最终还是跟着江逆来了月老祠。   起因是她在船上时不时听到叶灵韵暴躁的声音和傅从扬的笑声,有点好奇他们在聊什么,结果偷听墙角被江逆发现,江逆笑她很关心叶灵韵。   她当然不承认,吐槽是因为叶灵韵嗓门太大了,吵得她没法好好游湖,问江逆能不能离他们远一点。   于是江逆真的让船夫改了道。   水路通八方,她也不知道,这改道改到了月老祠。   路上有小贩,一个卖花小贩拦住他们,问江逆要不要买花送给女朋友。   没等江逆说话,叶灵韵就拒绝:“不用了,我不喜欢花。”   她又看不见,买了也没用。   刚说完,鼻尖就碰触到一个柔软的物体,微微有些凉意。鼻间萦绕着清雅的甜香,夹着少许枝叶的青涩。   是玫瑰的味道。   江逆执着那束玫瑰,在她鼻尖轻触:“喜欢吗?”   叶栀之没答话,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若无其事地又悄悄嗅了嗅。   她的小动作全然落在江逆眼里,他无声勾唇,一面给小贩付了钱,一面说:“不喜欢?那就不买了。”   含着笑的嗓音故意拉长,吊足了她的胃口。   叶栀之脸上闪过着急,情急之下抓住他的手,表情别扭,声音小如蚊鸣:“……买吧。”   “嗯?”江逆唇边弧度加大,语气却慢慢悠悠:“没听清,栀之再说一遍?”   叶栀之很久没这么局促了,捏着他的衣袖,扯了扯,声音比刚刚大了一些,只是依旧很小:“我要这个。”   江逆挑了挑眉,依旧气定神闲,语气轻飘飘:“今天的风有些大啊,把栀之的话都吹散了,我还是没听清。”   “……”   叶栀之终于恼了,也顾不上别扭,更用力地拽着他的衣袖,声音响亮:“我说我喜欢这花,让你给我买,现在听清了吗?”   话音刚落,手里就被塞了一个塑料纸包裹的东西。   叶栀之一愣,将手里的东西凑到鼻间,闻见了那沁人心脾的玫瑰花香。   江逆敛眸瞧着她,唇边攒着笑意:“好闻吗?”   叶栀之将花拿开,故意板起脸,作不屑状:“还行吧。”   江逆状似无意地说了一句:“确实只是还行,不如前院那些栀子花。”   叶栀之一愣,沉默抿唇,没有接话。   江逆视线在她脸上停了一瞬,若无其事换个话题:“主动索取也不是一件难事,对吧?”   叶栀之呶呶嘴,嗅着花小声嘟囔:“如果被拒绝,那岂不是很丢脸?”   江逆语气淡淡:“丢脸只是一时的事,因为怕被拒绝,错过自己喜欢的东西,岂不是更遗憾?”   叶栀之低头不语。   “对别人做不到的话,可以尽情向我索取,我不会拒绝你。”   男人的声音里温温柔柔的,带着鼓励的意味。   叶栀之的弧度翘了一点,又被她马上压下去:“你要是敢拒绝,我就解雇你。”   江逆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嘴角噙着笑:“我要是真做出这种胆大包天的事,哪需要栀之解雇我,我自己辞职,滚得远远的。”   叶栀之故作不屑地轻哼,藏在花束下嘴角却悄悄往上翘。   现在是淡季,月老祠人并不多,殿前人声稀疏。   叶栀之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认认真真许了愿。   出去挂牌子时,冷不丁听到江逆的声音。   “这么认真,真在给自己求姻缘?”   叶栀之脸一热,否认道:“我求的不是跟人的姻缘。”   “哦?”江逆眼神里带了几分玩味的探究:“你还有特殊癖好?”   “……你才有特殊癖好!”叶栀之无语极了,狠狠掐了下他的手臂:“我求的是和舞台的缘分,保佑我能早日重返舞台!”   提到舞台,她心情忽地变得沉重。   这辈子,她还有机会站上真正的舞台吗?   女人的秀眉微微蹙着,莹白的脸上笼了一层落寞。   江逆垂眸瞧着她,抬手,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   叶栀之瞬间回神,语气不满:“江逆!”   手里忽然被塞进一个东西,是一块挂着绳的木牌。   江逆牵着她的手,去摸到悬挂木牌横梁,声音与她离得很近:“将牌子挂上去,愿望才算许下。”   “哦……”   闻见男人身上的雪松调,叶栀之方才的怒气顿时又消散,脸上微微一热。   她企图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便问:“你许的什么愿望?”   江逆将自己的牌子也挂上去,语气不急不缓:“今日陈三愿,一愿栀之平安千岁,二愿栀之身体康健,三愿……”   叶栀之听到他许下的两个愿望都是关于自己的,脸上的热度又升了一些,连忙打断他的话:“你就没有给自己许愿吗?”   江逆微微仰头,下颚线弧度利落,喉结落拓。   他抬眸望着那块木牌,薄唇微勾:“第三愿就是给自己许下的,也是最重要的。   新鲜轮谈纯洁的像朵花”   叶栀之:“是什么?”   江逆眉梢轻挑,语气闲散:“三愿栀之为我加薪,多发年终奖金。”   叶栀之:“……”   方才的感动被风吹散,无影无踪。   难怪第一第二愿都是为她许,原来是先拍马屁再讨好处。   叶栀之挥了他一拳:“滚!”   江逆握住她的拳,顺势牵住她的手,低低笑出声。   初夏的日光透过枝叶缝隙,落入他眸中,浮浮沉沉。   繁茂古树下,无数个红绳木牌随风轻荡,微风吹散细碎的碰撞声响。   其中一块木牌。写着隽永小字的那面时隐时现。   今日陈三愿。   一愿栀之平安千岁。   二愿栀之身体康健。   三愿岁岁与之相见。   **   “他们一定是来月老祠了!”   叶灵韵拽着傅从扬往山上走,一边催促:“你快点,我今天一定要找到他们!”   傅从扬最讨厌的就是爬山,哪怕这只是一个小山丘,他有气无力道:“月老祠就在这山上,拐两个弯就到了,要不然我在这等你,你自己上去找找?”   “不行!”叶灵韵脸上难得闪过一丝难堪,咬了咬牙,豁出去般把自己的老底交待了,“我、我不会认路!”   她从小方向感就很差,尤其是一个人走到陌生的地方,哪怕有人事先告诉她要在哪个路口左拐右拐,她也会走错。即使没有走错,也会因为陌生路段,越走下去,心里就越没底,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走错,然后提心吊胆地原路返回。   简单来说,就是路痴。   这也是她为什么今天一直拽着傅从扬跟她一起走。   她最恨自己这点,觉得十分丢脸,也最讨厌别人说她路痴。   傅从扬偏偏精准踩雷,长哦了一声,恍然道:“原来你是路痴啊。”   叶灵韵狠狠掐了他一下:“闭嘴!”   傅从扬被掐得毫无形象地嗷了一嗓子。   就是这一嗓子,引来了路人的注目。   一个女生指着傅从扬,惊喜地喊出他的名字。   傅从扬和叶灵韵两人皆是一愣。   叶灵韵瞧着眼前这个连头盖脸都遮得严严实实的人,心道这都能认出来?真爱啊!   她还在为此感慨时,面前的男人忽然靠近,摘下了遮住了他大半张脸的墨镜,露出的眼睛清澈明亮。   下一秒,那副墨镜被男人戴在了她的脸上,连同他头上的黑色棒球帽,被他盖在她头上。   叶灵韵有些愣,透过墨镜,看见他眉眼一弯,漾出潇洒的笑意。   还没反应过来,原本拽着他衣袖的手反被他牵住,被他牵着往山下跑。   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心跳渐渐加速节拍。   **   当天上午,傅从扬就上了热搜。   他与叶灵韵手牵手飞奔的照片传遍了全网。   虽然叶灵韵戴着帽子和墨镜,只被拍到背影,但还是被熟人认了出来。   这个熟人,便是赵希蓝。   叶灵韵身上那件卫衣,是今年新出的限定,叶灵韵之前还给她发过图片,问她要不要买同款不同色,想跟她穿姐妹装。   赵希蓝没想到叶灵韵竟然跟傅从扬一起去了雾岛市,还牵上了手。   赵希蓝气得在家里大发脾气,叶家两姐妹,一个抢她的风头,一个抢她的男人,这可真是……忍无可忍!   而叶灵韵刚和傅从扬回到民宿,两个人跑了一路,气都快喘不上了,哪里知道自己闹出了这么大动静。   两个人的电话几乎同时响铃,一个是经纪人打过来的,一个是赵希蓝打过来的。   赵希蓝并没有跟叶灵韵提这件事,而是像没事人一样,邀请她到自己家里来玩。   叶灵韵如实告知自己来了雾岛市,但没有说叶栀之和傅从扬也在这里,前者,是因为她不想让赵希蓝知道自己是跟着叶栀之来的雾岛市,觉得莫名羞耻,后者,则是因为对方的身份特殊,不方便把行踪到处透露。   没想到赵希蓝听到她来了雾岛市,竟说自己也要来,说是刚好在家觉得无聊,出来解解闷。   叶灵韵也没怀疑,把地址发给她,还告诉她这里晚上有点冷,让她多带两件外套。   她和赵希蓝通完电话,傅从扬那边也跟经纪人聊完了。   傅从扬一脸颓然。   他刚刚被经纪人狠狠教育了一顿。   倒不是骂他传了绯闻,而是因为他明天下午要拍杂志照,晚上还有一个访谈,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偷溜去雾岛玩,骂他这么大的人了还胡闹,勒令他马上回去,禁食禁水,以免拍杂志的时候脸肿成猪头。   一想到要上班,傅从扬就心情沉重。   他拖着沉重的身躯回了房,开始收拾东西。   叶灵韵站在他房间门口,见他收拾行李,问:“你……要回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有些迟疑,希望得到一个否定答案。   “嗯,明天还有工作,本来订了明天上午的票,被经纪人发现了,只能提前回去了。”   三楼的房间是向语葵特意空出来给他们几个职业特殊的朋友用的,这个房间是傅从扬专属,不需要把东西全部收拾完,他三两下就把必要的东西扔进箱子里。   他合上行李箱,瞥见叶灵韵隐隐失落的神情,顿了顿,换下颓废的表情,朝她咧嘴笑:“小叶妹妹,这是舍不得我啦?”   “……滚。”叶灵韵给了他一个白眼:“我巴不得你赶紧走。”   说完,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叶灵韵靠着门后,看着陌生又空荡的民宿房间,薄唇微抿。   听到傅从扬真的要走,她竟然会觉得失落。   是因为没有了真人导航吗?   房门忽然被敲响。   叶灵韵打开门,入眼就是傅从扬那张闪瞎了眼的灿烂笑脸。   “小叶妹妹,我仔细想了想,你姐姐和江逆现在都在外面,你还是个路痴,我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多不厚道,反正骂都骂了,多骂一顿少骂一顿的事儿。”   叶灵韵微愣:“可是你明天……”不会很累吗?   “今天不想明天的事,”傅从扬把棒球帽扣在她头上,“装备一下,哥哥今晚带你去逛夜市!”   **   清西夜市。   夜幕散落着点点星光。   熙熙攘攘的市集上,暖黄的灯光洋洋洒洒落下来。   道路两边摆满了各种小摊,摊架上的商品琳琅满目。   古老的街道人流不息,时有穿着汉服唐装的男男女女言笑晏晏走过,自有一番时空交错的景象。   叶栀之也换上了唐制齐胸杉裙,翠绿上襦,橙色下裙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乌亮的长发被挽成双头飞天髻,露出弧度优美的天鹅颈。   她身侧的男人依旧是休闲的现代装扮,简单的黑白拼接衬衫,却被他穿出了贵气。   暖黄的灯光洒下来,衬得他身形颀长,黑色碎发在优越眉骨间投向淡淡的阴影。   薄唇微微勾着,攒着温和的笑意。   “为什么逛夜市要穿得这么隆重?”   叶栀之第一次在舞台以外穿这种衣服,有些不太适应。   “这叫仪式感,”江逆抬手,长指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栀之不喜欢吗?”   “还行吧。”叶栀之嘴上勉勉强强,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   她如今看不见,穿什么衣服对她来说,只有舒适和繁琐的区别。   她这么开心,完全是因为在汉服店的时候,老板娘一直夸她,一口一个小仙女的叫,还免费给她做了妆发。   这里的人个个都热情得过分,自来熟,话匣子,却一点都不让人觉得厌烦,真切地感受到每个人的真诚。   能生活在这种地方,她倒有些羡慕江逆了。   鼻间忽然传来甜腻的香味,像是麦芽香,又若有似无的有种甜甜的蜂蜜味,很熟悉的味道,却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   叶栀之扯了扯身旁男人的衣角:“你闻到香味了吗?”   江逆接过小贩递过来的东西,语气却故作不解:“什么香味?”   叶栀之觉得这个香味越来越浓郁,好像离得很近,又伸着脖子努力嗅了嗅,猜测道:“很甜的味道,应该就在这附近,你快找找。”   江逆不慌不忙:“找到之后呢?”   “当然是――”叶栀之顿时明白江逆的意思,她呶呶嘴,不情不愿地顺着他的意思,主动说出自己的需求:“我想吃,想让你给我买。”   话音落下,唇边就贴上一个柔软的物体。   叶栀之下意识张开嘴,想将那物体叼住,舌尖无意碰到了另一个温热的物体,那东西似乎顿了一下,很快从她口中撤出。   入口的东西绵密松软,似有千丝万缕,入口即化,唇齿间充满了麦芽与蜂蜜的甜香。   叶栀之满脸欣喜:“这是龙须酥,对不对?”   “嗯。”江逆低应一声,目光落在被无意舔过的指尖,眼神微变。   叶栀之扯了扯他的衣袖:“江逆,我还要。”   吃到糖果的愉悦,让她将傲娇和别扭抛到九霄云外,尾音愉悦地上扬,给人一种在撒娇的错觉。   鬼使神差地,江逆抬起手,拇指按在了她的唇瓣之上。   叶栀之微微一愣,红唇微张。   男人的指腹带着薄茧,在柔软的唇瓣上轻轻摩挲,有种酥酥麻麻的痒意。   江逆低垂着眼,遮住了大半的情绪,长指轻轻拭去她唇上的糖粉,声音沙哑又暧昧:“沾上了。”   叶栀之呆呆地站着,微微张着嘴,一动都不敢动,任由对方在唇上擦拭,哪怕他的指尖无意擦过她的舌尖。   **   叶栀之第一次吃到的龙须酥,也是江逆给的。   那是她与江逆认识已有两月,每天早上都一同步行去学校。   但她发现,江逆只在上学路上会搭理自己,在其他地方偶遇时,江逆都对她爱答不理的,起初她以为江逆是视力不好,近视看不清她,所以才不跟她打招呼。   一次偶然,叶栀之去敏德私高对面的咖啡店,和同学一起赶作业,发现江逆竟在那里做兼职。   男生身材颀长,穿着咖啡店员工服,白色衬衫,深蓝色围裙,左胸前绣着一只白天鹅和“迦・南”二字。   这是咖啡店的店名,这家咖啡店是老板唐礼南为了纪念已故妻子南迦而开。   和他视线相对时,叶栀之眨了下眼,随即扬起笑脸,举起手想跟他打招呼。   但是江逆仿佛不认识她一样,冷漠移开了视线,低头继续做手上的事。   叶栀之抬起一半的手悬在半空,她困惑地摸了摸头。   江逆这是没认出她?   同行的同学问她:“栀之,怎么了?”   叶栀之摇摇头,看到江逆是负责在前台点单制作的工作,眼睛一亮,便对同学说:“班长,你想喝点什么,我请你喝。”   末了,又补充一句:“是谢谢你来帮我赶作业的酬劳。”   同行的同学正是叶栀之的班长,一个看上去很温和的男生。   这次作业是要写一篇关于传统糕点的文章,需要查阅很多资料。因为叶栀之还要准备比赛,班长怕叶栀之一个人赶不及,便主动提议来帮她。   班长笑了笑,也没拒绝:“既然是栀之请客,那栀之喝什么,我就喝什么。”   叶栀之马上就跑去前台点单,这个时间点,咖啡店并没有很多人。   小姑娘双手交叉趴在柜台上,歪着脑袋看着江逆笑,小声跟他打招呼:“江逆江逆,我是叶栀之呀!”   她天真地以为江逆是没认出自己,还特意说了自己的名字。   江逆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也冷冷的:“请问需要点什么?”   他口中的“请”字,完全没有一丝“请”的客气。   叶栀之眨了眨眼,对他的冷淡有些迷茫,但还是傻乎乎地笑:“我第一次来这家店,你可不可以推荐一下呀?”   她要跳舞,与甜食饮品无缘,吃个糖都要躲躲藏藏,更别说光顾咖啡店了,所以她对咖啡一窍不通。   江逆在电子菜单上轻划,帮她挑选,状似无意问:“就你喝?”   叶栀之见他终于搭理自己了,笑弯了眼:“我和我班长喝,要两杯一样的!”   屏幕上的修长手指微微一顿,他将翻过的菜单往回退了两页,推到她面前:“这个。”   经典黑咖啡。   叶栀之也丝毫不怀疑,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嗯嗯,那就这个!”   在江逆冲泡咖啡时,叶栀之还趴在台上,想跟他聊天:“江逆江逆,你什么时候来这边做兼职的呀?”   江逆没应声。   叶栀之以为他是没听见,又问了一遍。   对方依旧没应声。   迟钝的叶栀之终于有点反应过来了,江逆好像不太想搭理她。   可是为什么呢?   是心情不好吗?   叶栀之换了个姿势,手肘搭在台上,双手托着脸蛋,歪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从她这个角度,叶栀之只能看见他半边精致的侧脸,轮廓线条流畅干净,眉骨优越,鼻梁高挺,薄唇抿得平直。   “江逆,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呀?”叶栀之盯着把咖啡端过来的男生,面露担忧:“发生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   江逆将咖啡放在她面前,语气冷淡:“麻烦结一下账。”   叶栀之连哦两声,连忙拿出钱包,还是那个粉粉嫩嫩的小花钱包,从里面拿出一张粉色钞票,双手呈给他,依旧是恭恭敬敬地。   小姑娘一双眸子盛满了无辜,语气也有点委屈:“你不理我,是在生我的气吗?是我哪里惹你生气了吗?”   江逆接钱的动作一顿,薄唇微启,似乎想说什么。   余光瞥见走过来的人,他又抿起了唇,从她手上将纸币抽走,沉默给她找零。   叶栀之还想继续问,但被温润的男声打断。   “栀之,你在和谁聊天呢?”   是班长走过来,替她端咖啡,问话的时候,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柜台另一侧的穿着咖啡店员工服的男生。   叶栀之给他介绍:“班长,这是江逆,我的好朋友。”   她又扭过头去给江逆介绍:“江逆,这是我班长,我们今天一起在这写作业。”   班长微微颔首,表情温和:“你好。”   江逆没回应他,表情漠然催促:“麻烦不要挡在这里,影响其他客人。”   叶栀之还想说什么,却被班长拍了拍肩膀,侧头便看见班长温和的笑。   “栀之,我们别影响他工作,你也快去写作业,先去定好要写什么传统糕点。”   叶栀之失落地“哦”了一声,听话离开柜台前,一步三回头地往窗边的位置上走。   班长仍站在柜台前,盯着对面的男生:“你是二中的江逆?”   听上去像疑问,却是肯定的语气。   二中几个最会闹事的风云人物,他也有所耳闻。认出江逆,并非难事。   江逆懒懒抬眸,不动声色与他对视。   班长温和地笑笑,笑容里的温和却未达眼底:“二中的学生,为什么要在敏德对面打工?”   江逆轻嗤,似笑非笑反问:“二中的学生,为什么不能在敏德对面打工?”   班长微愣,脸上的笑意敛了些:“如果你是冲着栀之来的,我劝你早点收手。你跟我们……”   他顿了顿,唇边的弧度多了几分傲慢:“是两个世界的人。”   江逆薄唇抿起,幽深黑眸仿佛冰川下的海面,戾气汹涌。   班长呼吸一窒,突如其来的压迫感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仿佛自己这刻变成砧板上的鱼肉,即将被猛兽宰割。   叶栀之在那边唤了一声。   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瞬间消失。   班长回过神时,柜台对面的少年已经收回了目光,低着头干着自己的事。   他暗暗松了口气,才发觉背后竟已渗出了些冷汗。   穿着敏德校服的男生离开之后,江逆状似无意瞥向那边。   落地窗边,叶栀之同男生面对面坐着,似乎聊了什么开心的事,小姑娘听得眉开眼笑,一双凤眸亮晶晶的。   谈笑风生间,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立马被苦得垮下了脸,细细弯弯的秀眉快拧成了麻花,坐在她对面的男生被她的模样逗笑,拿着纸巾想去给她擦去唇上沾上的咖啡。   阳光穿过落地玻璃窗,洒在他们身上,镀了层不太真实的美好。   江逆收回目光,置于台面上的手缓缓收紧。   有一束阳光投射在台面之上,在空气中,形成朦胧的光束,光束之中,微小尘埃旋转飘荡。   他伸出手,想去触碰,却在指尖即将接触的瞬间,停在半空,缓缓收回。   叶栀之从班长手里抽走纸巾,胡乱抹了下嘴,气呼呼抱怨:“这个江逆,竟然给我推荐这么苦的东西!”   班长视线落在自己悬在半空的手上,无奈笑了笑,听到她的抱怨,问:“你和江逆是怎么认识的?”   叶栀之原本想将便利店的事告诉他,但是想了想,她那天是偷偷去买糖的,买糖这事不能到处说,这可是班长,要是开家长会的时候,班长把她偷偷去买糖吃的这件事,告诉她妈妈,那她可就惨了。   于是叶栀之摆摆手,又摇摇头,神神秘秘的:“不能说,不能说。”   怕班长逼问她,她连忙又转移话题:“班长,我想到写什么传统糕点啦,龙须酥怎么样?”   “龙须酥?”班长喃喃附和,点点头:“可以。”   于是叶栀之查了一下午的龙须酥资料,看了一下午的龙须酥制作视频,馋得口水咽了一肚子。   她下午还要去练舞,完成作业后,就打电话让司机来接自己。   临走前,看到江逆还在柜台前忙前忙后,她不敢再去打扰他工作,只站在门口幅度很小地跟他挥手,极小声地跟他道别:“江逆,我先走啦。”   对方似乎并没有听到,头也没抬,继续忙手下的事。   叶栀之扁了扁嘴,转身离开。   在她转身之后,柜台里的少年停下动作,抬眸望了眼她的背影,长睫颤了颤。   叶栀之以为江逆不理她,只是那天心情不好,又或者是那天他在工作,不方便和自己说话。   但是第二天上学路上,她发现江逆还是对她很冷淡,一连几天,江逆都没怎么跟她说话,一直都是她一个人在叽叽喳喳地讲。   虽然大多数时候也都是她在说,江逆在听,但那些时候,江逆也会给些反应,有时候还会笑她。   这几天,江逆对她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叶栀之神经再大条,也察觉了他的冷淡态度。   她问江逆怎么回事,江逆也不说。   叶栀之也有点生气了,不理解地问他:“我们不是朋友吗?你有什么烦心的事,要先说出来才能解决呀。”   江逆表情淡淡:“我答应和你做朋友了吗?”   叶栀之从来不知道成为朋友还要明确地问对方答不答应,她以为每天这么相处就已经是朋友了。   她震惊地问:“你不想和我做朋友吗?”   “……不想。”江逆沉默一瞬,给出答案。   这是叶栀之从未预想过的回答。   叶栀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睁大的凤眼里慢慢凝了一层水雾,再开口时声音里捎带了些哭腔:“你、你……那我也不要和你做朋友了!”   丢下这句话,她就跑着离开了。   接下来几天,她仍旧会在上学路上看到江逆,但是再也不跟他说一句话。   小姑娘的情绪都写在脸上,开心是,生气亦是。   她没江逆腿长,走上一段路就被落在身后,小跑一段才能追上去。每次追到他身边,都要重重地哼上一声。哪怕不跟她说话,也要表现出自己对他的愤怒和不满。   刚开始是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江逆好像走得慢了一点,她不再需要总是小跑追上去,用平时的速度也能一直跟在江逆身侧。   但这就没机会去哼他了。   于是她又故意放慢速度,落在他身后,再小跑追过去,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再重重哼上一声,以表达自己的愤怒。   就这么冷战了几天,她那篇关于龙须酥的作业被批下来了。   没及格,批语是她写得太片面,只写了龙须酥的传统故事和制作方法,没突出龙须酥的色香味,不吸引人。   叶栀之很委屈。   她根本没吃过龙须酥,要怎么写出龙须酥的色香味?   班长安慰她没关系,只是一篇课后作业,及时完成就够了,没及格也不需要重写,而且她还要准备舞蹈比赛,不必为了这件小事分心。   叶栀之并不这么觉得,她爱跳舞,不代表跳舞就是她的全部,她想把其他事也都做好。   叶栀之没再让班长帮她,拿着这篇没有及格的作业,自己坐在咖啡店里重新修改。   她这次不再是看龙须酥的制作视频,而是在网上搜罗人们品尝龙须酥的视频,收集关于口味的评价。   她看了一下午,馋了一下午,也委屈了一下午。   要是能亲口吃到一块龙须酥就好了。   尝到味道,她就能写出来了。   叶栀之低着头,委屈得又要掉泪珠子的时候,视野里出现了一只修长瘦削的手,指关节在桌面敲了敲。   叶栀之抬起头,便看见穿着咖啡店员工服的少年,白色衬衫衬得他骨骼清瘦。   他站在光影之间,日光洒在他半边精致的侧脸上,冷峻的侧脸染上一层柔色,却也衬得他那双泼墨的黑眸更为幽深。   江逆将置于桌上的一个纸盒推到她面前,表情略有些不自然。   叶栀之擦去眼角的湿润,问:“是给我的吗?”   “嗯。”江逆避开她的视线,低低回应。   叶栀之打开纸盒,看到千丝万缕缠绕成一团团的糕点,眼睛瞬间亮了:“龙须酥!”   “我可以吃吗?”叶栀之一脸希冀地望着江逆。   少年耳尖染了片粉红,不耐的语气藏着几分局促:“就是给你的,吃不吃都随你。”   得到应允,叶栀之激动地搓了搓手,拿起一块咬了一口。   绵密柔软的龙须酥入口即化,蜂蜜与麦芽香在唇齿间蔓延开来。   她露出欣喜又满足的表情:“好好吃!江逆,你坐下来,跟我一起吃吧。”   说着,便把那纸盒往江逆的方向推了推。   江逆又给她推回去:“太甜了,我不吃。”   瞥见她嘴角沾上的糖粉,又皱了皱眉,抬手,指了指那处。   叶栀之抬头望着他,迷茫地眨了眨眼,似乎没太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江逆啧了一声,抽了张纸巾,按在她唇上,拭去白色的粉末,动作略显粗鲁。   只是耳尖的粉色变得愈发深。   **   “你看看那个帅哥,喂女朋友吃糖,还帮女朋友擦嘴,你再看看你,只知道偷喝我的奶茶!”   一个女生的声音拉回了叶栀之的思绪,梦中惊醒般回神。   又传来一个男声,反驳女生的话:“都说了是拿在手上不小心喝了一口嘛,他们一看就是刚在一起,咱们都老夫老妻了,羡慕别人干嘛,等他们老夫老妻的时候肯定不会这么腻歪。”   叶栀之别开脸,这番对话让她脸上火热火热的,不自在地抬手想撩耳侧的头发,又被耳尖的灼热吓得缩回了手。   耳畔听到音乐声,似乎还有人在唱歌。   她马上寻得转移注意力的话题,扯了扯江逆的衣袖:“我听到有人唱歌,这里也有街头表演吗?”   江逆看到前方聚集的人群:“嗯,你也想去听?”   叶栀之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头上的发髻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像只小兔子。   小兔子将那点别扭完全抛在了九霄云外:“想去!”   江逆无声勾唇,指尖摸了摸那对软糯糯的小兔耳发髻:“那便去。”   夜市的另一边,两个捂着严严实实的人穿行在人流之中。   或许是由于过于鬼鬼祟祟,反倒引来了不少人的目光。   “傅从……哥哥。”叶灵韵扯住傅从扬的袖子,这个称呼艰难地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你确定江逆会带着叶栀之来这里?”   她心里是一点都不愿意喊傅从扬哥哥的,但傅从扬说喊他的名字怕被人听到,新起个代号喊他,他又总是半天反应不过来是在喊他,无奈之下,只能先委屈自己,喊他几声哥哥了。   她原本也不乐意来夜市,但是傅从扬说江逆肯定会带叶栀之来这边玩,她就只好跟过来。   没想到傅从扬把她哄来这里,带她来找叶栀之的说法就马上改了:“咱们玩咱们的,想他们干嘛?”   叶灵韵正要发火,眼前忽然出现两根竹签,竹签上面叉着一块像果冻一样的圆球。   “钵仔糕,吃吗?”傅从扬举着签子在她眼前晃了晃。   叶灵韵给了他一个白眼:“不吃,我要去找叶栀之。”   “吃一个我就带你去找。”傅从扬又拿出惯用的哄骗伎俩。   叶灵韵瞪了他一眼,咬了咬牙,直接抓住他的手,从他手中叼走那块钵仔糕,捂着塞满了东西的嘴,含糊不清地催促:“唔唔唔唔唔唔(现在满意了吗)?”   钵仔糕的口感要比她想象中的软糯Q弹,椰奶的清香混着红豆的甜味,甜而不腻。   叶灵韵的眼里闪过惊艳。   “好吃吧?”傅从扬仿佛根本没听懂她的话,邀功似地问:“还想吃什么?哥哥都给你买。”   说完,便拉着她把这路上的小吃摊一个一个光顾过去。   叶灵韵从刚开始的不情不愿,渐渐地,主动拽着傅从扬去各个小吃摊光顾。   没走几步路,傅从扬双手就提满了东西,都是刚出炉的小吃。   一时之间,都忘记了自己来这的初衷。   直到叶灵韵的手机铃声响起。   是赵希蓝打过来的。   赵希蓝竟然真的从望京赶过来了,说已经到了民宿,问她现在在哪。   叶灵韵看了眼身边的傅从扬,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地址告诉了她,在夜市街口等她。   挂掉电话后,她想了想,决定还是要先告诉傅从扬一声:“我有个朋友要来,你能带我去街口接她吗?”   傅从扬微微皱眉:“朋友?哪个朋友?男朋友?”   “我还没谈过恋爱。”叶灵韵说完这句话,就看到傅从扬脸上玩味的笑,又狠狠瞪了他一眼:“是赵姐姐,她上次生日宴,你不是还去了吗?”   “哦。”傅从扬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叶灵韵又补充了一句:“她是来找我的,不知道你跟我在一起,不过她就算看到你,也肯定不会把你的行踪透露给别人,你要是介意的话,把我送到街口,马上离开就行。”   “既然是小叶妹妹的朋友,我怎么会介意呢?”   傅从扬想搭上她的肩,抬手却发现自己还提着满满当当的小吃零食,索性将手里的小吃举到叶灵韵眼前:“小叶妹妹,给哥哥喂块钵仔糕吃,哥哥带你去接人。”   “……”叶灵韵一脸不情愿,但想到还要他带自己去街口等赵希蓝,不得不忍气吞声,用竹签叉了一块钵仔糕,不情不愿举到他面前。   “真乖~”傅从扬笑眯了眼,拉下口罩,从她手中叼走那块钵仔糕。   赵希蓝很快就到了。   女人穿着一件薄纱长裙,温柔的淡黄色,两侧裁剪精致得当,勾勒出纤细的腰线。   她化着精致淡妆,长发微卷,完全不见长途奔波后的风尘仆仆,更像是精致打扮后来参加一场约会。   “赵姐姐!”   叶灵韵朝她跑过去,见她这副打扮,忍不住抱怨:“不是让你穿多一点嘛,晚上冷。”   赵希蓝抱歉笑笑:“我来得急,忘记带了。”   她看向走过来的男人。   男人穿着一件黑色连帽衫,刻意压低的棒球帽和口罩遮住了他的面容,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   赵希蓝与他对视了一眼,便马上移开视线,故意不将目光长时间落在他身上,而是看向身旁的叶灵韵:“灵韵,这位是?”   “他是傅――”叶灵韵说到一半,意识到不能被别人听到傅从扬的名字,凑到赵希蓝耳边,压低声音:“是傅从扬。”   赵希蓝做出惊讶的模样:“他为什么会和你在一起?你们很熟吗?”   “我跟他才不熟,”叶灵韵马上撇清自己跟傅从扬的关系:“这事说来话长,我是跟着叶栀之来这的。”   “栀之也在这?”赵希蓝这次真的惊讶了,她倒没想到,叶栀之竟然也会在这,“栀之人呢?”   说起这个,叶灵韵就来气,磨了磨牙,说:“她跟她的管家在一起。”   赵希蓝眯了眯眼,眸中闪过一抹精光。   上次生日宴,她见江逆同傅从扬似乎很熟悉,就派人去调查过他,还花了好一番工夫,才知道江逆竟然也是傅家的人,和傅从扬是表兄弟。   只不过江逆终归不姓傅。   外界都传,傅德明年近花甲还坚守在岗位上,就是因为傅从扬现在没有接管公司的心思,又不想把家产传给外甥。   所以,这傅家的产业,还轮不到江逆。叶栀之真与那个江逆在一起,反而更好,   这样一来,傅从扬和傅家,便是她的掌中之物了。   上次生日宴被叶栀之一顿闹,害得她连和傅从扬真正说上话的机会都没有,这次的机会,她一定要好好把握。   她这次可不是一个人来,带了好几个帮手,早早隐藏在人群之中,等待抓拍她与傅从扬的暧昧时机。   今天热搜上的女主是谁并不重要,明天热搜上傅从扬名字旁边的人,一定会是她赵希蓝。   她知道傅从扬喜欢温柔类型的女生,正是她平时表现出的模样,今日的穿着打扮到气质言语,她都拿捏得十分到位。   赵希蓝看向傅从扬,扬起温婉的笑:“傅先生,晚上好。”   傅从扬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赵希蓝见他手上提了这么多小吃,笑着问:“傅先生也喜欢吃这些路边摊的小吃吗?有推荐的吗?”   傅从扬下巴一抬,指了指叶灵韵:“这些都是小叶妹妹要买的,你问她。”   叶灵韵直接将手里的小碗里递给赵希蓝,迫不及待跟她分享:“赵姐姐你尝尝这个,超级好吃!”   和赵希蓝待在一起的叶灵韵,更像一个活泼的小妹妹。   “好呀,我尝尝。”   赵希蓝笑着从她手中接过竹签,看着签子上那果冻一样的糕点,眼里闪过一丝厌恶。   这种街边摊上的脏东西,真的不会吃死人吗?   她故作矜持地咬了一口,露出惊艳的表情:“哇,真的很好吃。”   赵希蓝又换了根新竹签,叉了一块钵仔糕,递到傅从扬面前:“傅先生要尝尝吗?”   她知道傅从扬手里都提着东西,所以故作体贴地递到他面前。只要傅从扬低头做出吃的模样,马上就会被她安排的人拍到。   傅从扬退开一步,像是生怕那块糕点蹭脏了自己的口罩:“我明天还有行程,要禁食。”   赵希蓝讪讪收回手,脸上还是温柔的笑:“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了。”   “我朋友说有人在那边跳舞诶,我们也去看看吧!”   两个路人女生匆匆走过,聊天的内容却引起了叶灵韵的注意。   “跳舞?”   叶灵韵看向赵希蓝:“赵姐姐,我们也去看看吧。”   说完,便拉着赵希蓝往那边走。   由于赵希蓝的到来,傅从扬痛失人肉导航作用,被叶灵韵毫不留恋地抛弃。   “还真是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啊。”   傅从扬拎着两手的小吃,站在原地,轻叹口气,便迈开长腿,跟了上去。   **   在街头表演的是几个年轻人,看上去都是大学生。设备倒齐全,贝斯吉他架子鼓,还有一个键盘手。   主唱的男生二十出头的模样,头发染成张扬的金色,身上挎着吉他,面向着人群,忘我地激情弹唱。   围观的人群渐多。   尽管夜市喧闹,但在这块小区域,围观的路人都默契地安静下来,专注的倾听。   每一首歌结束时,都是一阵鼓掌与呼声。   叶栀之虽然看不见,也被这热闹的气氛感染,跟着人群欢乐地鼓掌。   站在她身边的两个女生在悄悄聊天。   “主唱的小哥好帅呀!好想上去要微信。”   “你不觉得我们俩旁边的这个小哥哥更帅吗?”   “我早看到了,这不是人家身边还挽着个漂亮小姐姐吗?我是这么没眼色的人?”   “那你刚刚一直往他们那边看,不怕被发现吗?”   “多看两眼怎么了,谁不爱看帅哥美女?而且这个帅哥根本没看表演,一直在盯着他女朋友,还笑得贼温柔,温柔贵公子×汉服小仙女,嗑死我了嗑死我了。”   “不瞒你说,我也在嗑。”   ……   叶栀之本无意听墙角,但这两个女生就站在她旁边,她的听觉又比一般人灵敏很多,哪怕她不想听,她们的聊天内容也钻进了她耳朵。   而且越听越不对劲。   她怎么听着像在说……   “栀之。”   男人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打断了叶栀之的思绪。   叶栀之闻声抬头:“嗯?”   乐队的歌声有些喧闹,为了让她听清自己的话,江逆稍稍低头,凑在她耳边:“我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想一件事。”   他离得很近,呼吸喷洒在她耳边的皮肤上,娇嫩的皮肤染上一抹粉红。   或许是那两个女生的话,让叶栀之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   如果她们说的真的是她和江逆的话,江逆真的一直在看她?   叶栀之微微低了头,状似不经意离开些距离,小声问:“什么事?”   江逆抬手,搭在她肩上,与她离得更近些:“想不想实现你今天的愿望?”   叶栀之有些懵:“怎么实现?”   江逆没做回答,只是牵着她往前走了几步:“在这里等我。”   这时候,刚好一首歌结束,主唱男生举着话筒问,有没有人要点歌。   叶栀之忽觉牵着她的手松开,她下意识想抓住,却只是虚空一握。   看不见的她,失去能够依靠的人,在嘈杂的环境里,极度不安。   就在她焦躁之时,江逆的声音通过话筒的音响传来,唤着她的名字。   “栀之。”   男人温润的嗓音仿佛带着魔力,瞬间就抚平了她内心的不安和焦躁。   鬼使神差地,叶栀之上前迈了一步。   她的动作,让台上的男人微微勾唇。   夏夜朦胧,夜幕缀满繁星。   清凉晚风轻轻吹过,拂动叶栀之的橘色纱裙。   江逆垂眸,目光凝着台下的纤瘦身影,细碎的星光落入了那双漆黑如墨的眸中。   “可以为我跳支舞吗?” 第20章 泡温泉   街市人来人往,小贩的叫卖一声盖过一声。   闹市中心,却有一处,独立于喧嚣之外。   穿着拼色衬衫的英俊男人,长指撩过琴弦,轻快小调在他指下飞泻而出。   他唇边噙着笑,温柔注视着在空地中央随乐起舞的纤瘦身影。   盘手、扣步,云间转腰,女人舞姿曼妙,飘忽若仙,动静神未止,形止意无穷。   白色披帛在她手中似乎有了生命,随风而动,随乐而止。   乐声渐急,叶栀之以右足为轴,旋风般急转,橘色纱裙翩然飘舞。   随飞天一跃,素手轻挥,绸带好似化作白浪,自她手中轻扬而出,在漆黑夜幕中划出最亮眼的一道光景。   璀璨繁星之下,女人笑靥如花,颜如朝露,不染岁月风尘。   何为舞台?   众人注目之处,皆为舞台!   层层的人群外圈,与她容貌有几分相似的女生,隐在人群之中,目光紧紧追随着她,闪动的眸光中好像坠进了星光。   叶灵韵一眨不眨地盯着忘我起舞的叶栀之,微红的眼眶渐渐盈满了泪。   ――“跳舞这么苦,姐姐是因为什么学跳舞的呢?”   ――“因为喜欢呀。”   ――“有多喜欢?”   ――“嗯……我也不知道,就是想一直一直跳下去。就算以后老了,看不见灯光听不见音乐,我也会继续跳下去,没有什么能让我放弃。”   原来叶栀之真的从来没有放弃跳舞。   是舞台抛弃了她。   她不是废人,至始至终,都是他们这些自以为是的人,把她当作废人看待。   一面打击,让她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一面又逼她振作。   那么骄傲的人,在这一年,究竟受了多少委屈,才会……几度想放弃一切。   她想要的,不过是一个信任。   却没有一个人信她。   连身为亲妹妹的自己也……   盈了许久的泪终于夺眶而出,叶灵韵转过身,迈着沉重的步伐,沉默离开。   走了几步,手臂忽然被人轻轻撞了一下。   叶灵韵停住脚步,抬起头,看向跟过来的男人。   他脸上还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比湖水还清澈的眼睛。   或许是她的哭相太吓人,那双眼睛里露出惊愕和慌张。   “小叶妹妹,你怎么哭了?”   “我没哭。”叶灵韵抬手,随意用衣袖抹掉眼泪。   “是因为你姐姐吗?”傅从扬意外地正经,甚至有些温柔。   叶灵韵闭了闭眼,点头。   她的声音有些颤:“你说得对,我错了,我做错了很多事,我以为我都是为了她好,但是我好像没有一件事是做对了的,我……”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被激动的情绪带着越来越颤抖,最后泣不成声。   这是她第一次在人前哭得这么难看。   头顶忽然多出一份重量,男人温暖的掌心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有一件事,你没有做错。”傅从扬微微弯腰,抓着自己的袖子,擦去她满脸的泪水:“你很爱她,比你自己认为的,更爱她。”   叶灵韵止住哭泣,泪眼婆娑地望着面前的男人。   他的眼睛真的很漂亮,明亮又清澈,像是一汪清泉,一眼便能望见底。   此刻那眼睛微微弯起,无声无息表达温柔的安慰。   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她的心跳忽然不受控制地漏了一拍。   在他们不远处,穿着淡黄纱裙的女人,冷冷盯着这一幕。   **   “滚――”   赵宅,女人歇斯底里的声音几欲揭穿屋顶。   紧接而来的,是瓷器被砸碎的哐当声。   佣人们纷纷退下,不敢再多留半步。   从雾岛回来后,赵希蓝就一直在发脾气。   一想到叶栀之重新跳舞,一想到叶灵韵与傅从扬那般亲昵,她一口银牙都快咬碎。   她出生于文艺世家,三代习舞,继承了优秀基因的她,从小就展现出超出旁人的舞蹈天赋,也被母亲寄予厚望。   赵希蓝一直觉得自己是天才,每次比赛,她甚至觉得自己不用尽全力,都能轻松第一。   直到她遇见叶栀之,在桃溪杯少年组的比赛上,她第一次见到叶栀之跳舞。   同样的年纪,同样一支舞,她与叶栀之之间的差距,远不是第一第二的名次能衡量。   她第一次意识到,天才之间,也有差距。这差距,是她用尽全力也无法跨越的。   此后,赵希蓝疯狂练舞,可依旧被叶栀之远远甩在身后。   无论她怎么努力,她都只是叶栀之的影子。   可能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叶栀之的视力开始出现问题。   赵希蓝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是叶栀之亲口将这个秘密告诉了她。   那时她和叶栀之还是“好朋友”,叶栀之最信任的人便是她。   “希蓝,我不知道这双眼睛还能看见多久,但我知道,我站在舞台上的时间恐怕不多了,我只想趁着自己还能看见,再多上台一次,每一次,都可能是我的最后一次。我太爱跳舞了,哪怕这双眼治不好,我也要跳到完全黑暗的那天。你会帮我瞒着的,对吗?”   叶栀之是这么说对她说的。   叶栀之真的很信任她。   只是信错了人。   赵希蓝从一开始就没把她当朋友。   日夜相伴在身边的,并不一定是朋友,而是掌握了猎物一切弱点后,伺机扼杀猎物的敌人。   在那次演出前,赵希蓝故意卡着即将上台的时间,将叶栀之的事透露给韩怀慕。   当时叶栀之其实还能看清东西,是她故意将叶栀之的情况夸大,而韩怀慕又是个极致追求完美的人,自然不愿意让他的舞台存在这么大的风险。   叶栀之要跳的那支舞,赵希蓝练了很久,以请教为缘由,让韩怀慕看到她不亚于叶栀之的实力。   于是,她自然而然地取代了叶栀之。   可是没想到,叶栀之失明之后,竟然还妄想什么舞台!   还有那叶灵韵,她到底哪点入了傅从扬了眼?   她承认自己不如叶栀之,可为什么是叶灵韵?   她究竟哪里不如叶灵韵!   “大小姐,戴柔小姐来了。”   房门外传来佣人小心翼翼的声音。   “让她先等着。”   赵希蓝没好气回了句,又深呼吸了两下,暂且缓和情绪,出房间时,面色又如往常温柔。   **   这几天,叶栀之和傅从扬的名字在热搜上平分秋色。   前者是因为清西夜市的一支舞,后者是因为和神秘女友手牵手逛月老祠的恋情绯闻。   有路人拍下了叶栀之在清西夜市跳舞的视频,传上微博。   这段舞蹈太过惊艳,引来了很多人关注转发。   很快,有人认出了视频中跳舞的汉服姑娘竟然是一年前因失明而隐退的叶栀之。   时隔一年,叶栀之的名字重新成为被关注的网络热词。   “叶栀之?是我知道的那个叶栀之吗?”   “我靠,叶栀之跳舞怎么能这么好看!我竟然才发现!”   “舞蹈生路过,这支舞真的好难,没想到看不见还能跳得这么好,动作感情都完全把控,不愧是舞蹈教科书,栀之老师yyds!”   “天哪,我蒙住眼睛连路都不会走,她竟然还能跳舞,还能跳得这么好!”   “呜呜呜古典舞爱好者泪目了,栀之老师要回归舞台了吗?”   “吉他配上古典舞,第一次发现这两凑在一起能这么和谐!双厨狂喜!”   “1分24秒那个一闪而过的吉他小哥哥!虽然没看到正脸,但是只看身形我就知道一定是个大帅哥!”   ……   整整三天,叶栀之的名字在热搜榜上待了三天。   各大视频网站的视频博主,裁剪出她曾经的舞蹈表演视频,让这热度持久不降。   叶栀之荒废了一年的微博,在这几天时间里,涨粉几十万。   她最新一条的微博,还是一年多前,她在刚得知自己视力出现问题时,发了一个句号。   那时候没人知道她发这个符号的含义,后来被曝出因失明而隐退舞台,粉丝们才后知后觉意识过来。这是她在提前告别。   而现在,这条微博下,评论里都是除了句号以外的各种标点符号,纷纷让她重新开始。   叶栀之自看不见后,就换成了按键手机,只能进行最基础的接听电话。   网上的事情,她自然是不太清楚,只是这几天接到了许多电话。   自失明后就不再与她有什么联系的朋友们,纷纷打电话过来,向她嘘寒问暖,旁敲侧击她是不是要重返舞台。   那些曾经弃她于黑暗的人,看到重燃的星光,蜂拥而至。   她甚至还接到了青燃公司的邀请,请她为游戏里的一个角色编舞。   青燃是一家游戏公司,专做古风游戏,旗下的一款古风网游,风靡当下,以往都是找粉丝量众多的明星代言,方便营销造势。这是第一次邀请舞蹈演员。   叶栀之对这些关注不多,她不像赵希蓝那样与娱乐圈明星接触频繁,也不像叶灵韵那样对游戏有诸多了解,但她在收到青燃的邀请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与他们商谈。   这是她失明后接到的第一个邀约,不管是什么,她都要好好把握。   她不再拘泥于剧院的大舞台。   从空荡的学校礼堂,到喧嚣的清西夜市,哪怕只有一个观众,也是她所渴求的舞台。   青燃公司与叶栀之约在一个酒店见面,叶栀之在江逆的陪同下过去,商谈过程很顺利,对方给足了她编舞的时间。   来之前还略有些紧张,突然这么顺利,叶栀之反而有些不太适应了。   商谈结束后,她还有些懵。   这就完了?   怎么没有小说电视剧里描述的那样,在签约前突然有人给她使个绊子?   江逆笑她:“大小姐现在像个有钱不知道怎么花的暴发户。”   回到望京后,江逆对她的称呼又换了回去。   尽管叶栀之暗戳戳地暗示过他,不用换也可以,但不知道是她暗示得太隐晦,还是江逆太傻,竟然完全没听懂她的暗示。   听到江逆的调侃,叶栀之“嘁”了一声,辩解道:“我只是休息太久,没接事情做,不太习惯。”   顿了顿,又自吹自捧一番:“时隔这么久谈工作,还能这么顺利,不愧是我。”   这自豪的小模样,活像只高傲的小天鹅。   江逆轻哂,声音低缓又温柔:“难得这么顺利,不如我请大小姐吃一顿美食,作为庆祝?”   “好――”叶栀之刚想应好,转念一想自己接下来要上镜,不能再吃胖了,话锋一转:“不行,我要保持身材。”   “大小姐身材很好。”   “上镜胖十斤呢。”   “听说香山居来了新主厨。”   香山居是望京有名的中餐厅,叶栀之以前去过两次,每次都被味道惊艳到,不怎么发微博的她,还专门发过两条微博,夸香山居的美味。   只是香山居常常客满,很难预约到,叶栀之唯二去的那两次,每次都排了一个多月的队。   她动摇了。   又有些挣扎:“你真的预约到了香山居?”   “预约?”江逆语气有些疑惑。   叶栀之点头:“对啊,去香山居吃饭都要至少提前一个月预约,你不知道吗?”   “……”   江逆还真不知道,香山居是傅氏旗下的一个小餐厅,因为味道不错,他和傅从扬见面,经常定在那里,他们有专门的包厢,不需要预约。   他现在也完全可以带叶栀之直接去吃,不需要预约,只是如果这么做了,保不准一顿饭还没吃完,傅德明就出现了。   江逆难得纠结。   叶栀之以为江逆是没去过,所以不知道要预约,安慰道:“其实我也没太想去,要不你的这顿庆祝先欠着,等我和青燃的合作视频发出去,到时候再一起庆祝?”   她又想到傅从扬说江逆毕业后在望京混不下去,才去雾岛市种菜,估计也没有多少积蓄,去一次香山居的消费也挺高的,少去一次还给他省钱了。   “……先欠着吧。”   江逆叹了口气,他并不想让傅德明知道自己和叶栀之的事。   走到地下停车场,江逆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他看了一眼来电人,表情一变。   手机一直响,却一直没被接起。   叶栀之忍不住问:“你不接电话吗?”   “我先送你上车。”   江逆扶着叶栀之往停车的地方走。   “没事,你去接电话吧,”叶栀之说,“我在这等你,有事的会喊你的。”   离停车的地方应该还有一段路,她又走得不快,等走过去,电话都要响完了。   而且,她隐约觉得这个电话对江逆应该很重要。   “好。”江逆扶着她走到靠墙边,叮嘱道:“有事喊我,我就在附近我。”   “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叶栀之故作不满,“赶紧去接电话吧。”   江逆勾了勾唇,摸了摸她的脑袋,拿着手机走到离她十几米远的地方,才终于接下电话。   他压着声,问那边的人:“人找到了?”   问这话的时候,他的声音有些紧张,又有些躁。   随着电话那边的人说了一些什么,他渐渐垂下眼,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的手缓缓松开。   “我知道了。”   ……   叶栀之听到江逆急促离去的脚步声,心底有些疑惑。   她很少看到江逆有这种急躁的时候。   印象中,他好像一直都是漫不经心的模样,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是什么事,能让他这么上心呢?   叶栀之正在心里各种猜测时,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随即肩膀上搭上一只手。   叶栀之有些惊讶:“这么快就打完电话了?”   “打电话?”那人语气里带了些疑惑,又笑着问:“你在等人?”   听到并不属于江逆的声音,叶栀之立马皱起了眉,将那人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推开:“你是谁?”   “这么快就忘记我了?栀之,你可真是心冷啊。”男人的语气故作可怜。   终于认出这个声音,叶栀之秀眉皱得更紧:“贺明哲?”   贺明哲笑得有些轻浮:“原来栀之还记得我,也不枉我送了你那么久的花。”   叶栀之没给他好脸色:“滚。”   一想到贺明哲送的那些花,她就犯恶心。   第一次,她就明确拒绝,但对方穷追不舍,每次都大张旗鼓地给她送花送礼物,一次比一次夸张,还总是附赠一些肉麻到能抖落一身鸡皮疙瘩的情话。   那时候她还在剧院,贺明哲的夸张追求,总会让剧院的同事起哄,好像所有人都巴不得她马上接受。   不止一次,她听到同事们在背后议论。   有说她故作矜持的,和贺明哲玩欲擒故纵,享受这种追求。   也有说她心高气傲的,连贺明哲这种条件的都看不上,真把自己当成了公主。   明明她是被死缠烂打的受害方,却要受到诸如这般的恶意诋毁。   明明是她自己的私事,却要沦为众人茶余饭后的消遣。   她厌恶那些言论,也厌恶让那些言论产生的贺明哲。   她的冷言冷语并没有让贺明哲退缩半步,反倒让他产生了奇怪的兴奋。   贺明哲盯着眼前这个女人,女人眉眼精致,柳叶细眉下,一双凤眼,略微上挑。   他很喜欢她的眼睛,第一眼,便被这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给惊艳到。哪怕这双眼睛后来总是表现出对他的厌恶。   她眼里的厌恶,让他更有征服的欲望。   只是后来,这双眼睛瞎了,再也不能透过这双眼睛看到一丝情感,他瞬间就失去了兴趣。   今天在地下停车场偶遇,见她竟然一个人站在这,便想来逗一逗她。   但看到这张漂亮脸蛋上的厌恶神色,他心里那沉睡了许久的欲望,再次苏醒。   想要征服,想要驾驭,想要她臣服。   贺明哲几近痴迷地伸出手,想要抚上那张莹白如玉的脸。   即将触摸到的瞬间,手腕忽然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抓住。   贺明哲恼怒地看向来人,却在看清对方的时候,瞳孔瞬间缩紧。   男人神色冷漠地看着他,一双黑眸幽深如墨潭,潭中戾气翻滚,地下停车场的昏暗灯光映着那张五官优越的脸有些苍白,竟让贺明哲升起了一种被阴冷毒蛇盯着的错觉。   只一眼,就让他不寒而栗。   “江……”   对上这样一双眼睛,他甚至无法完整说出对方的名字。   叶栀之听到他忽然发出的微弱声音,似乎还有些颤抖。   她有些奇怪,但还没来得及再问什么,就听到一阵衣料摩擦声和急促的脚步声。   急促脚步声离她渐远,她已然感受不到一丝有关贺明哲的气息。   贺明哲被男人揪着衣领,被拽着跌跌撞撞地走了一路,直到停在一个离叶栀之足够远的地方,方被松开衣领,而他也因为腿软往后踉跄了一下,堪堪站稳脚跟。   贺明哲低着头,心里直打鼓,他竟不知江逆已经回国!   他面部肌肉抽搐了两下,再抬头时,已经扯出了一个卑微又谄媚的笑:“逆哥,您什么时候回国的,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为您接接风?”   江逆轻呵,勾着唇,露出似笑非笑的刻薄表情:“我回来,还要跟你禀告?”   贺明哲脸上的笑僵了片刻,又马上笑得更狗腿:“逆哥,您抬举我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眼珠子骨碌一转,忙换了个话题:“原来叶栀之是逆哥看上的女人,正巧我跟她是老相识,要不要我……”   “我劝你少动些心思。”   江逆轻扯唇角,眼中却毫无情绪:“我最讨厌被人算计,尤其是你,你应该清楚,我不希望被你算计第二次。”   他的声音一点不似不似往日的温和散漫,语气冰冷,像是对猎物进行残忍地凌迟。   贺明哲呼吸一窒,垂着的头颅又低了半分,胸腔的起伏不受控制地变得紊乱。   他竟然知道……   他竟然知道当年那件事。   男人已经离去,贺明哲却像只丧家犬,颓然地愣在原地。   几乎没什么人知道,贺明哲以前并不潇洒如意。   那时贺氏还并未像现在这样做大,他是靠着极优秀的成绩才从敏德私高挤进盛世高中,比起敏德,在盛世读书的,家世背景要更上一层楼。   他原本可以在敏德度过很平凡的高中生活,却被父母送进盛世,从此噩梦开始。   因为在那个地方,弱小,就会招来霸凌。   那段时间,大概是他这辈子的噩梦,生而为人的尊严被踩在脚底,每日都被当做猪狗使唤。   直到傅从扬出现,一次偶然,将他从霸凌者的手中拉了一把。   贺明哲很聪明,知道被迫当霸凌者的跟班,不如自愿去奉承比霸凌者地位更高的强者,于是他从此就缠上傅从扬。   他很清楚,有傅家作为依靠,那些霸凌者不敢做什么,起码在他跟着傅从扬的时候,是不敢的。   傅从扬这个人,头脑简单,根本不会想到这些弯弯绕绕,几句话就能将他骗得团团转。   只是后来,傅从扬身边突然多出了一个江逆。   他本以为江逆也是个好糊弄的人,拿捏这些世家子弟,只要做出狗的姿态就足够了。   然而,他想错了。   贺明哲第一次对上江逆眼神时,只觉自己像是浑身赤裸站在他面前,内心所有的心思,都被对方看得清清楚楚。   所有的阴暗想法,都无所遁形。   此后,他潜意识里想避开江逆,可傅从扬却总是跟在江逆左右。   他要避开江逆,就失去了傅从扬这个庇护伞。   霸凌者又来了。   贺明哲不想再回到以前的生活。   一次偶然,他得知了一件事,关于江逆的“病”。   江逆在傅家出现得十分突然,而傅家向外界传出的消息,是江逆从小身体不好,一直随他母亲待在国外,所以才从未在傅家露过面。江逆本人思念故土,所以回国。回国的时候,还生了一次大病,在医院长住了几个月。   这理由似乎很牵强,但傅家给出的理由,哪怕牵强,也要选择相信。似乎从来没有人去调查过江逆,不是不想,是不敢,没人敢动傅家的人。   贺明哲家里有人在医院工作,他偶然得知,正是在江逆住院的那段时间,医院前些时间接了一个VVIP的病人。是个17岁的少年,只是住院的原因并不是什么治病,而是外伤,很严重的外伤,严重到几度抢救,几次下了病危通知单。   贺明哲又去调查了入境记录,查到根本没有江逆的入境记录。   他很好奇,江逆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那些伤又是怎么回事。但他没有再去查,他知道,如果被傅家知道自己调查这件事,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贺明哲使了个小计谋,让霸凌者在欺负他的时候,被傅从扬和江逆再次碰上,又故意让傅从扬激怒霸凌者,让霸凌者在冲动之下对傅从扬出手。   江逆不会帮他,但肯定会帮傅从扬。果不其然,江逆将那些霸凌者狠狠打了一顿,其中的残忍,哪怕是在十年之后,也依旧能作为噩梦。   这事闹得很大,霸凌者直接被打进了医院,傅家将这事强压了下去。但贺明哲没有让这事就这么结束,他又去医院,找到了霸凌者,诱骗加挑唆,唆使霸凌者去调查江逆的那些被隐瞒的事。   无脑的霸凌者果然去做了。只是才查出一丁点苗头,就被傅家发现。   此后,霸凌者再也没出现过,霸凌者家中企业,也渐渐式微。   贺明哲以为自己这盘棋,步步为营,精妙无比,没人能发现。   可是今日,江逆却告诉他,不想再被他算计第二次。   这说明……江逆当年其实早就知道这件事的主谋是他,放纵他这么做,只是因为江逆根本没在意。   他精心设计的局,在江逆眼中,就像是儿戏吗?   那种被人完全掌控的窒息感席卷全身,贺明哲扶着墙壁,才堪堪站稳。   **   叶栀之不知道贺明哲为什么会突然离开。   他走得很快,脚步凌乱,像是有什么急事。   但是,她分明听到了两个人的脚步声。   以及,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她面前掠过的风的触感,以及空气中那若有似无的雪松香味。   江逆的电话,也打了很久。   回来之后,似乎心情不太好。   “江逆。”叶栀之忍了许久,最终还是问了出声,“发生什么事了吗?”   江逆顿了顿:“怎么突然这么问?”   叶栀之如实道:“你好像心情不好,是刚刚和……是收到什么坏消息了吗?”   江逆抬眸看了她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大小姐这么关心我?”   “……谁关心你了?”叶栀之扭过头,做出不想搭理他的模样。   但她心里清楚,江逆确实心情不好。   他伪装得很好,只是或许他自己都未曾察觉,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回避问题,故作轻浮地说句玩笑话糊弄过去,或者若无其事地将谈论的话题引到其他方面。   没过多久,她主动说:“我今天遇到了贺明哲。”   她暗暗倾听身旁男人的反应。   却只听到他语气淡淡地说了一句:“哦,你曾经的追求者?”   叶栀之问:“你认识贺明哲?”   “傅从扬认识他,我跟他不熟。”   “哦……”   他实在太坦然,光从语气里,叶栀之听不出什么异样。   叶栀之状似无意问:“说起来,你和傅从扬是怎么认识的?”   江逆想了想,说:“他缠着我跟他聊天,烦久了,就认识了。”   他确实也没说谎,他刚到傅家那一个月,傅从扬天天在他面前碎碎念,哪怕他一句话都没回应,那憨货自言自语也能聊嗨。   叶栀之没再说话,她知道,江逆自己不想说,她再怎么问,也无济于事。   她忽然觉得江逆离自己很远。   一直以来,只有她单方面在袒露心扉。   有些事情,越感觉遥远神秘,就越想去挖掘。   他究竟是怎么认识傅从扬和贺明哲的?   刚刚拉走贺明哲的人是不是他?   向语葵口中那个蒙眼生活的朋友又是不是他?如果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有他身上那道伤疤……   叶栀之靠在车后座,闭上了眼,忽觉十分疲惫。   十年时间,真的很久,久到让一个人变得陌生。   又或许,他最初的模样,本就是陌生的。   **   叶栀之给一个人打了电话。   这是她失明之后,第一次主动给人打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手机里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小栀之,你终于想起我啦?”   “朝雾姐姐。”叶栀之低低唤了声。   电话那边的人是林朝雾,是比她高一届的高中学姐,现在是望京芭蕾舞团主要首席演员,在大学时就跟当年在学校被传死对头的祁修英年早婚,后生下一双儿女,算得上事业爱情双丰收的人生赢家。   在她所认为的亲密的朋友里,林朝雾是唯一一个在她失明后,没有来看望她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在过去一年,坚持同她联系的人。   尽管叶栀之一次都没有回过她的电话,但林朝雾还是会坚持给她发语音留言,从未提过有关于失明和振作的事,只是简单地分享自己的日常,吐槽她的老公,夸夸她的小孩,悄无声息地把自己经历的美好向她传达。   时隔一年,叶栀之终于肯回拨这个电话。   听到林朝雾的调侃,叶栀之有些窘迫:“朝雾姐姐,对不起,这一年我……”   “今天不提昨天的事,”林朝雾轻声打断她的话,语气不正经:“想补偿姐姐的话,有时间来陪姐姐睡睡觉。”   她一说完,电话那边就传来一个男人似笑非笑的声音:“你不累吗?”   之后,便是一阵暧昧的O@声。   听到那边的动静,叶栀之脸有些红。   她等了片刻,等到电话那边的林朝雾再次拿起电话,才终于说出自己打这个电话的最终目的:“朝雾姐姐,我其实是想跟你打听一件事。什么人……身上会有疤?大约在心口的位置。”   “疤?”林朝雾猜测,“混混?跟人打架的时候被人扎了一刀?”   叶栀之连忙摇头:“他不是混混,有正当职业的。”   至于打架……江逆高中确实跟别人打过架,被她发现后,就答应她不再跟人打架了。   见她这么着急维护,林朝雾似乎明白了什么,眉梢轻扬:“怎么,是你的小情郎身上有疤,所以你嫌弃人家?”   “不是……”叶栀之都不知道自己该否认前半句还是后半句,声音低了许多:“我只是觉得他身上有很多秘密,让我有些不安。”   林朝雾了然一笑:“小栀之,这是男人勾引你的招数,故弄玄虚罢了,把他名字告诉我,我帮你查查他的底细?”   叶栀之还是拒绝了这个提议:“我只是想确认他身上那块的疤是怎么回事,其他的事,我想让他亲自告诉我。”   她不想去侵犯江逆的隐私,唯独他身上那道疤,直觉告诉她,跟十年前那个晚上有关。   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救护车和警车同时赶过去?江逆他……上的是哪一辆车?   林朝雾闻言,笑:“想确认他身上的疤?这很简单,你们一起洗一次澡不就行了?”   叶栀之满脸通红:“朝雾姐姐,你就别开玩笑了。”   林朝雾无奈笑:“想什么呢,我的意思是,你想让他脱衣服,跟他泡个温泉就行了,我让我家酒店工作人员给你安排个房间,到时候你按我说的做。”   泡温泉确实是个很好的提议,叶栀之却还是觉得脸上发烫:“好……”   **   听从林朝雾的主意,叶栀之假装不经意跟江逆提起想去朋友开的度假村玩两天。   她已经和青燃公司谈下了合作,为角色编舞,为这事忙活了小半个月,每日在练舞室编舞练舞,也该休息一下。所以提起要去度假村的时候,江逆并没有多怀疑,只是在听到私人温泉的时候有些迟疑。   这事,叶栀之并没有让叶灵韵知道,她怕像上次那样,叶灵韵也要跟着去。   度假村在望京郊区的一个山坡上,周边环境很清静,夏天能听到清脆的虫鸣。   林朝雾给叶栀之留了一个最大的多居室,室外秀木青山环绕,有自带的露天温泉池。   叶栀之换了一身泳衣,将头发高高挽起,绑成丸子头。   趁着在房间里换衣服的时间,又不安地打了个电话给林朝雾,问她这样做会不会不太好。   对方让她放宽心,并告诉她,顺利的话,能直接一步到位上三垒,事后再吹吹耳边风,男人能把祖上八代都给交代清楚。   叶栀之没听懂这是什么意思,正想问清楚,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   她匆匆挂断电话,冲门口回应:“我换好了,进来吧。”   江逆开门进来,视线落在她身上时,脚步便顿住,怎么也迈不开。   女人穿着黑色吊带泳衣,衬得她皮肤愈加的白,肩带细细一根,贴在精致锁骨上,好似很容易就被扯断。   一体式的露背泳衣,布料与皮肤紧紧贴合,勾勒出凹凸有致的曲线。   她赤脚站在地板上,细长匀称的腿,白得晃眼。   叶栀之只听到开门声,半天没听到脚步声,便唤了一声:“江逆?”   “……这是谁给你选的衣服?”江逆声音有些哑,似在压抑什么情绪。   “是……我朋友选的……”提及林朝雾,叶栀之莫名有些心虚,“怎么了吗?”   这是林朝雾给她选的泳衣,让度假村的人亲自给她送过来的。   “哪个朋友?”   “林、林朝雾。”   说完这个名字,叶栀之似乎听到江逆的叹息声,又像是长松了一口气。   叶栀之有些紧张:“不好看吗?”   “……很好看。”江逆眸光渐深:“以后别穿这种。”   叶栀之不解:“为什么?你不是说好看吗?”   说完,头上就被人不轻不重敲了一下。   “小姑娘哪这么多为什么。”   叶栀之捂着被敲的地方,语气不满:“别把我当小孩,我才比你小两岁。”   她不喜欢江逆把自己当成小孩,潜意识里觉得小孩就代表好糊弄,她不想被江逆当小孩糊弄。   江逆敷衍地笑应了两声,扶着她下了温泉。   叶栀之双手搭在大理石壁沿上,水恰恰漫过她的胸前,令人遐想的弧度在水波下若隐若现。   她趴在温泉边,向江逆发出邀请:“江逆,你要不要下来一起泡?”   “……”   江逆狠狠皱紧眉头,这小姑娘当真是没有一点戒备心?   “我在旁边等你,你好好扶着池壁,注意安全。”   他移开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在旁边的躺椅上坐下,单手枕着头,闭目小憩。   叶栀之便扶在温泉边,心不在焉地拨弄池中的水。   水流在她的动作下时而发出哗啦的声响,水声传入耳中,心随声动。   江逆睁开眼,从旁边桌上拿了本书,打开盖在脸上。   他不知道的是,温泉池中的人,一直在悄悄听着他的动静。   下水之后,叶栀之仍在纠结,究竟要不要按照林朝雾的吩咐,假装脚抽筋溺水,让江逆入水救她。她很想再确认江逆心口那处究竟是不是刀疤,很想知道十年前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沉思许久,叶栀之缓缓松开扶着温泉池壁的手,脚下轻轻一蹬,借力向温泉中心荡去。   “江……”   叶栀之刚张开嘴,还未来得及发出一个字节的声音,忽觉右脚跟腱传来一股挛缩的剧痛。   她下意识想扶住池壁,却摸了个空,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已经离开了池边,在池子中心。   痛感迅速蔓延至小腿,像是肌肉中的经络被狠狠拧做一团。   水中的浮力随着她浑身的紧绷而减小,叶栀之整个人都往水中沉去,水漫过口鼻,立刻呛了几口水。   “栀之!”   她听到江逆焦急的声音,下一秒,就是扑通一声。   手臂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抓住,随即顺着水流,她被拉进一个有力的怀抱。   叶栀之又呛了几口水,本能地伸出手,想去抓住身边的人。   触碰到男人身体的瞬间,慌乱的意识忽然清醒。   就是现在!   男人身上轻薄的丝绸衬衫完全被水浸湿,紧紧贴在他皮肤上。   叶栀之将手覆在他身上,想再去确认他心口上的疤痕。   这次,对方满心只想将她带上岸,并没有察觉到她在做什么。   没有江逆的阻拦,叶栀之成功摸到了疤痕,与此同时,也被江逆抱上了岸。   但她整个心却更加如同溺水般下沉。   她摸到的疤痕,竟然不止一处……   “栀之,被呛到了吗?”   江逆此时并未发现她的异样,将她救上岸后,一直给她拍背顺气,直到她不再因为呛水而咳嗽,又马上从旁边拿了条浴巾,裹在她身上。   叶栀之却像是丢了魂一样,连小腿抽筋的痉挛都被她忽视,满脑子都是江逆身上的几处疤痕。   究竟发生了什么?   怎么会一身都是伤……   叶栀之声音哽咽:“江逆……”   见她脸色苍白,江逆以为她是被溺水吓到,将她拥在怀里,拍着她的背安抚:“栀之,没事了,别怕。”   二人身上都淌着水,但男人的怀抱却很温暖,一声声的安慰,温柔得让她眼眶发热。   叶栀之伸出手,回拥住他,埋在他怀里,声音轻得发颤:“告诉我好不好,你身上的这些疤……”   是不是与十年前那晚有关?   在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对方的身体瞬间僵住。   环在她身后的手缓缓松开,温暖的怀抱脱离她的身体,凉风吹过,冰冷刺骨。   意识到她刚刚做了什么,江逆原本焦急的脸色瞬间阴沉。   “叶栀之,你算计我?”   男人的声音蕴着怒意,比这凉风更冰冷。   叶栀之的呼吸有些促,伸手想去触摸他,却被对方躲过,摸了个空:“江逆,你听我解释,我只是很担心你,我――”   “是不是从提出要来度假村泡温泉的时候,你就已经打算这么做,引我下水?”   江逆打断她的话,往日温和的眉眼压着几分戾气。   叶栀之自知理亏,不敢撒谎,也不敢为自己辩解,丧气垂头:“对不起……”   “你知道你这么做有多危险吗?就这么想知道我的事?不惜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   叶栀之低着头,默不作声。   江逆怒极反笑,连说三句好,周身气压一声比一声低。   叶栀之很怕他像上次那样生气,对她做出什么举动,又觉他这次比上次要更恐怖,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然而什么都没发生,留给她的,只有一阵带着怒气离去的沉重脚步声。   房门被人狠狠甩上,叶栀之被惊得浑身一颤。   她坐在温泉池边,眼睛酸得厉害。   在男人离去后没多久,开门的声音忽然响起。   叶栀之惊喜抬头:“江――”   “叶小姐,江先生让我来替您换身衣服。”   来人却并不是江逆,而是度假村的人。   叶栀之的心再次跌落谷底,头再次垂下,眼眶里的泪与发梢的水一同坠落。   **   从度假村回来后,江逆就向叶栀之请了假。   叶栀之知道他现在正在气头上,不愿意搭理自己,说什么也没用,便应了他的假。   江逆当天便走了,叶栀之也是当天就开始打喷嚏,第二天开始喉咙发痒,第三天开始咳嗽,发展到第四日,已经开始头疼发烧。   病来如山倒,前两日还能忍着难受继续编舞,一开始发烧,连从床上爬起来,都觉浑身灌着铅,太阳穴一阵一阵地胀痛,像是下一秒就要血管爆裂。   “大小姐,我们还是去医院吧。”佣人小喜再一次劝说,“要是江管家回来看到您这样,肯定会生气的。”   叶栀之又连着咳嗽了两声,今日说话都是浓重的鼻音:“不去,只是感冒,吃点药就好了。”   江逆请了一周的假,还有三天才会回来,一个小小的感冒,能严重到哪里去?   而且……江逆现在应该不会因为她生病不去医院而生气了吧。   小喜有些头疼:“可是……”您也没好好吃药啊。   “你出去吧,我睡一会儿,睡一觉就好了。”叶栀之打断她的话,蒙头盖上被子。   小喜一步三回头往外走,离开房间,想了想,还是给江逆发了条消息。   叶栀之这觉睡得极不安稳,一会儿觉得冷一会儿觉得热,还一直控制不住地咳嗽,一会儿清醒一会儿迷糊,断断续续地做着梦。   也不知道是睡了多久,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什么东西覆在了她额头上,冰冰凉凉的,很舒服,让她忍不住抬头去与那冰凉的东西贴得更紧。   江逆垂眸盯着她,掌心传来的滚烫温度让他脸色微沉。偏偏睡着的那人什么都不知道,还在他掌心里蹭了两下。   他适时收回手,薄唇抿得平直。   在他收回手后,叶栀之就不满地皱起了眉,想睁开眼,看看是哪个胆大的小贼把她额头上的宝贝东西撤走了,然而眼皮却沉重得不像是她的一样,半梦半醒间,隐约听到一个熟悉的男声。   “大小姐发烧多久了?”   “今、今早开始发烧的……”   “怎么不去医院?”   “大小姐说吃药就好了。”   “吃了什么药?”   “退烧胶囊,但是大小姐说咽不下去,吐、吐了……”   “胡闹!”江逆脸色更沉。   不知是不是他声音太大,床上的女人在睡梦里不满地哼哼了两声。   江逆压着怒气,声音也压低了不少,吩咐小喜:“收拾一下,我带她去医院。”   小喜头也不敢抬,连连应好。   **   叶栀之只觉自己做了一个很混乱的梦。   起初梦见自己躺在床上,江逆站在她床边给她开批斗大会,说要严厉批评她耍小聪明算计他的行为。她很想解释和道歉,但怎么也醒不过来。   忽然梦境又一转,江逆把她绑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说要给她行刑。   什么刑?容嬷嬷扎针。   叶栀之被吓坏了,在梦里一直挣扎,边挣扎边哭,说自己错了,再也不这么做了。   她哭得很悲惨,江逆却好像一点都没心软,紧紧禁锢着她,让她乖一点,让别人好好给她扎针。   叶栀之更难过了,在他怀里哭得更凶,哭得正难过时,好像又听到一个笑声,说什么女朋友真能闹,睡着了都不消停。   这声音之后,又是一个她很熟悉的男声,好像说了一句什么睡着比醒着可爱。   之后的对话,叶栀之没再听见,随着手背上传来的一阵短促的刺痛,冰凉的液体往血管中输送,她本能地往更温暖的地方靠,缩在男人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味,进入了无梦的深睡。   醒过来时,已是第二天中午。   叶栀之醒过来的第一感觉,不是头部的胀痛消失了,而是口中又干又苦,嘴唇干得快要裂开,舌头像被人涂了黄连。   她张口想说话,吸进一口空气的瞬间,马上控制不住地开始咳嗽。   咳嗽声吵醒了在床边守了一夜的男人。   “醒了?”江逆刚睡醒的声音有些沙哑。   叶栀之一直咳个不停,被江逆扶着坐起来后,咳嗽稍微缓解了一点,正想开口要水,唇边贴上一个冰凉的硬物。   “喝点水。”   江逆话音刚落,叶栀之就连同他的手一起抓住,端着杯子咕噜咕噜灌水,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一路流进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舒畅。   叶栀之一口气喝完了一杯,终于不再觉得口渴,咳嗽也缓解了很多。身体病痛的缓解,让她适时想起心里的事。   在江逆拿着杯子要从她手中退开时,叶栀之依旧紧紧握住他的手,期待的同时又小心翼翼:“江逆,你……”是不是不生气了?   “你的烧退了,今天就能出院。”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   江逆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从她手心脱离,没再给她继续话题的机会:“医生说你需要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听到房门被关上的声音,叶栀之的心也狠狠坠在了地上。   要怎么做,他才能消气?   叶栀之苦恼地抱着头,一头秀发被抓得凌乱。   从医院回来后,叶栀之面临的,不只是依旧对她生闷气的江逆,还有一堆难以下咽的感冒药。   她甚至怀疑江逆是不是趁机报复自己,让医生故意给她开了这么多药,还都是味道古怪的冲剂。   比起打针,她更讨厌喝药,药丸咽不下去,冲剂冒犯舌头。   第一次喝药的时候,江逆就守在她面前,叶栀之心里还因为温泉的事愧疚着,不敢有异议,捏着鼻子强灌下去,被苦得直冒眼泪,向江逆要颗糖吃,对方却说咳嗽不能吃糖。   叶栀之更加怀疑江逆就是在趁机报复自己。   偏偏这药一天要喝三次,赶在晚上喝药之前,叶栀之叫来小喜,偷偷吩咐:“小喜,你去给我拿颗糖过来。”   小喜直摆手:“江管家说了,您现在咳嗽,不能吃糖。”   “就一颗,不要紧的,”叶栀之语气柔软,拿出好处利诱,“你是不是喜欢傅从扬?我用傅从扬的签名照给你换。”   “可是……”小喜有一丝动摇,她确实是傅从扬的忠实粉丝,但她依旧犹豫,不敢为了一点好处就得罪江管家。   “我知道,你怕江逆怪你,我保证,不会让他发现,就算他发现,有什么事我担着。”叶栀之穷尽手段哄骗。   小喜咬咬牙,终于答应:“就这一次。”   叶栀之笑眯眯:“成交。”   心里却打着另外的小算盘,这次找小喜,下次找小丽,等每个人轮流来了一遍,她的药也都喝完了。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第一次找的小喜,就出师不利。   小喜才偷拿了一颗糖,还没给叶栀之送过去,就被江逆叫过去了。   许是昨晚在医院照顾了一晚上,男人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眉宇间些许疲惫。   他轻捏眉心:“大小姐精神怎么样?”   “好、好多了。”小喜做贼心虚,有些紧张,又奇怪他为什么不自己亲自去看,明明这么担心。   “吃药了吗?”   男人这一声问,让小喜更紧张了,下意识将攥着糖的手背在身后,语速也跟着变快:“马上就吃。”   江逆淡淡瞥她一眼:“你手里拿着糖?”   语气毫无疑问的问句。   小喜着实佩服面前这人的直觉,差点就跪了,立马双手捧着糖,上交给组织,同时低头认罪:“对不起,江管家,我错了。”   手心里的糖被人拿走,随即多了另一份重量。   小喜悄悄抬头,看见手里多了一瓶清肺止咳的枇杷膏。   江逆语气淡淡:“她还在咳嗽,别给她吃糖,觉得药苦,就让她喝点枇杷膏,看着点,别让她吃太多。”   小喜立即松了口气,笑道:“还是江管家想得周到,我这就去给大小姐送过去。”   说完就要走,却又被江逆叫住。   向来散漫的男人此刻语气略有些不自然:“别说是我给的。”   小喜愣了愣,心里有些奇怪,莫名觉得今天的江管家跟正在房间里等着她去送糖的傲娇大小姐有些像。   难道傲娇也是会传染的吗?   **   叶栀之虽然没等到她想要的糖,但有了甘甜的枇杷膏代替,依旧很开心,说等她下次见到傅从扬,一定多给小喜要几张签名照。   小喜反倒不好意思揽下这功劳,又答应了江逆,不透露是他送的枇杷膏,只能含糊应下。   叶栀之心满意足吃了药,喝了枇杷膏,内心觉得小喜是个做事可靠的人,于是向她咨询:“小喜,我有一个朋友,她惹一个人生气了,那个人不理她了,该怎么和好?”   小喜不假思索道:“道歉呀。”   叶栀之:“道过歉了。”   小喜:“那就服个软,撒个娇。”   “撒娇不适合我……朋友”,叶栀之差点说漏嘴,“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小喜苦恼摇摇头:“没有了。”   叶栀之叹了口气,让小喜离开,躺在床上想着小喜的方法,半天睡不着。   真的就只有撒娇这个办法吗?   撒娇……   她可是堂堂叶家大小姐,怎么可能会像三岁小孩一样对别人撒娇?   叶栀之再次否定了这个念头,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摸出一台收音机,打算听听睡前广播,顺便催眠。   广播里正在讲一些冷笑话,她没怎么听进去,刚喝下去的感冒药倒是先发挥作用了,让她的眼皮越来越沉,很快就睡了过去。   她的房间还算隔音,但收音机的声音也不算小,细碎地穿过房门,传到房间外。   深夜十一点,江逆路过叶栀之房间门口,听到房内还有动静,站在门外问了一句:“怎么还不睡觉?”   却没人回应他。   江逆微微皱眉,抬手,屈指在门上轻敲两下:“大小姐?”   屋内依旧没人回应,异常的沉默让人不安。   江逆眉心皱得更深,快速打开房门走进屋内。   屋内只开着一盏灯光微弱的壁灯,床上的女人闭着眼,呼吸缓慢而平稳,显然一副安然睡着的模样。   江逆松了口气,皱起的眉心舒展开来,走过去,垂眸瞧着她。   她抱着被单一角,侧着脸,枕在手背上,压着的半边脸被挤得有些变性,显得肉肉嘟嘟的。壁灯的暖光印在她脸上,精致的五官柔和了许多。   江逆的眼神软了下来,略微俯身,轻轻拨开垂在她脸上的几根发丝,低不可闻地轻笑:“果然还是睡着的时候更可爱。”   她手边的收音机仍在播放那些可有可无的冷笑话,江逆将收音机关掉,房间内瞬间变得无比安静,依稀可听见床上人因为感冒而略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就在他关掉收音机准备离开的时候,床上熟睡的女人忽然咳嗽了两声,睁开了眼睛。   昏暗灯光下,那双黑白分明的凤眼,有一瞬间,让人产生一种她能看见的错觉。 第21章 传绯闻   事实上,叶栀之并不知道房间里还有一人,她睡得不太安稳,即使是睡着也不可避免地喉咙发痒,断断续续地咳嗽了几声,便清醒了过来。   醒过来后,发现收音机没有声音了,她有些疑惑,摸到收音机,发现收音机被关了,以为是她在睡着的时候无意识关掉的,也没多怀疑。   她将被子盖严实,准备继续睡。   江逆正松了口气,计划等她重新睡着后,他再悄悄离开。   这时,叶栀之又接连咳嗽了好几声,睡意消散了大半。   她索性从床上坐起来,靠在床头,面无表情发呆。   江逆:“……”   叶栀之并不知道自己的清醒给另一个人造成了困扰,她专注地发着呆,思索了许久,最后妥协地叹了口气:“要不然,我先自己试试吧。”   江逆疑惑地看着她,不明白她要尝试什么。   只见叶栀之闭着眼深呼吸了一口气,像是在给自己做足准备的时间,仿佛要做什么比登天还难的大事。   随后,她睁开眼,脸上露出一种别扭又做作的装可怜表情,声音也如那表情一样矫揉做作:“江逆,对不起嘛,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真的不是算计你。”   “……”   在她发出声音的瞬间,江逆立刻屈指,紧紧抵住唇,唯恐稍微松懈一分,笑声就会溢出去。   叶栀之被自己的做作肉麻得干呕了两声,浑身都要起鸡皮疙瘩了。   “不行,绝对不行,”叶栀之恶寒地抱着胳膊,心情崩溃,“这不是在撒娇,这是在要命。”   一旁的江逆极认同地点头,忍笑忍得肩膀不受控制地在抖。   叶栀之崩溃了一会儿,抱着双腿,脸埋在双膝间,没再说话。   沉默了许久,她闷闷出声:“我真的不是想打听你的隐私,十年前我去你家找你,你家的邻居说来了救护车和警车,我真的很担心你……”   “大黄说你肯定是坐在警车上的那一个,可是我知道,你不会去打架的,你答应了我的。可是、可是我更害怕你是坐上救护车的那一个。”   叶栀之忽然抬起脸,沉闷的声音变得清亮,哭腔也愈加明显。   江逆脸上笑容不再,心口有些堵,像是差半寸就插进心脏的那道刀疤,又在疼。   他静静望着床上自言自语的女人,薄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叶栀之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湿润,眼泪却流得更凶:“看到你再次出现,我真的很开心,我当时真的以为你死了,后来每年清明节,我都会想起你。”   江逆:“……”   叶栀之低着头,摩挲自己手腕上的疤,声音很轻:“你那个时候一定很辛苦吧?受了那么多伤,该有多疼啊……”   心疼的眼泪一滴一滴往被单上砸,留下深色的印记。   江逆伸出手,想去摸摸她的头,最终却只停留在半空中,手指在墙上投下的影子,轻轻搭在她的影子上。   叶栀之抱膝坐着抽泣了许久,终于哭累了,不知不觉躺下睡了过去。   房间里终于再次安静,若有似无的一声叹息。   安神香薰悄悄燃起一簇烛火,光影在黑暗中摇曳。   睡梦之中,叶栀之闻见淡淡的莲花清香,舒心的香味,让她紧皱的眉心得以舒展。   **   翌日清早。   叶栀之的房门被敲响。   “大小姐,您叫我有什么事?”江逆站在门口,语气温和,也疏离。   叶栀之知道他还在生自己的气,没管他故意疏远的语气,让他进来:“把门关上,我有事对你说。”   江逆见她正襟危坐的模样,想起昨晚索命一般的“撒娇”,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上翘,语气却冷淡:“什么事?”   叶栀之在脑子里搜罗昨晚听到的一些关于道歉的冷笑话,说了一个:“有一只小鸭子在排队,想和前面的小鸭子们对齐,可是怎么都对不齐,它就大声地告诉前面的小鸭子,对不齐鸭,对不齐鸭,你听到了吗?”   她一本正经地暗示,语气认真极了。   江逆以指抵唇,忍住笑意,故作不解:“小鸭子为什么要对齐?”   “……重点不是为什么要对齐,”叶栀之没想到他会听不懂,语气多少带点恨铁不成钢的成分,“重点是小鸭子在说对不起。”   “所以你是这只小鸭子?”   “是!”   叶栀之条件反射,嘴比脑子快,马上就承认了。   她脸上一热,一会儿摸脸一会儿扭头,满是别扭地开口:“所以你能不能别生我的气了?”   江逆懒洋洋靠在她身前的化妆台上,单手撑着台面,又恢复了往常漫不经心的闲散语气:“知错了?”   叶栀之马上点头。   “错哪了?”江逆垂眼瞧着她,声音有些冷淡,却又透着低沉性感。   叶栀之不假思索就回:“我不该耍小聪明算计你,以后有事直接问你。”   “不对。”   “以后你不想说的事,我保证不打听了。”   “不对。”   “我、我……”叶栀之想不出来了,索性自暴自弃,“这也不对那也不对,你不如自己告诉我。”   江逆微微俯身,屈指敲了下她的脑袋,“说明你还是没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就为了这么一点小事,不顾自己的安全,假装溺水?”   叶栀之不满地小声嘟囔:“我也没想到会真的抽筋,而且这不是我的主意……”   “哦?”江逆眉梢轻挑,“你还有军师?谁给你出的馊主意?”   “我不能说。”叶栀之连忙捂住自己的嘴,一个劲摇头。   江逆冷笑:“是不是你那个开度假村的朋友?林朝雾?”   没想到他一猜就中,叶栀之妥协般松开了捂着嘴的手,轻轻点了点头。   江逆危险眯起眼:“她怎么跟你说的?”   叶栀之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迫于江逆的威压,和盘托出。   包括林朝雾最后说的“一步到位上三垒”、“事后吹吹耳边风”。   她从小除了舞蹈很少接触其他东西,16岁生日宴上发现朋友在背后说自己的坏话之后,她也不再交朋友搞社交,这些话自然是听不懂的。   但是,她不懂,不代表江逆不懂。   江逆越听,脸色越黑。   傅氏这两年和恒光有些交易往来,他或许该去一次恒光公司,问问他们的祁修总裁,就是这么让他的祁太太祸害无知小姑娘?   不过眼前,更让他生气的,是这个差点被卖了还帮别人数钱的小傻子。这么多年,竟没一点长进。   江逆又在她头上敲了一记:“林朝雾说什么你都照做,你知道什么是上三垒、什么是耳边风吗?”   “我――”叶栀之确实不知道,但她不想在江逆面前暴露自己的无知,于是硬着头皮说:“我、我当然知道。”   江逆却因为她的话,声音更沉:“你知道?”   知道还……想对他做这些?   叶栀之本是坐在梳妆台前,为了突显自己的底气,她站起身,直面江逆:“你不信?要我现在做给你看吗?”   “……”   当她说出这句话时,江逆就知道,这傻子肯定不知道。他倒要看看这傻子要怎么现场表演。   他掀起眼皮看着她,唇边勾着玩味的笑:“你做。”   “……做就做,”叶栀之咬咬牙,“你、你凑过来点。”   江逆闻言,果真俯身,朝她靠近一点。   叶栀之伸手往前探了一下,摸到他的手臂,思索二人之间的距离还不够近,于是自己也上前了一步。   二人咫尺距离,鼻尖几乎相触。   “……你真知道?”江逆哑着声问,视线落在她的唇上,樱红娇艳的唇瓣,微微抿着,诱人采撷。   他眸光渐深,垂下的长睫微颤,呼吸乱了节奏。   这一瞬间,连他也分辨不清,她究竟是不是真的知道。   下一秒,叶栀之双手搭在他肩上,踮起脚尖,红润的娇唇几乎差一厘就要碰上他的,在他呼吸一窒时,却在一厘之外,掠过他唇侧的空气,停在他左边耳侧,轻轻吹气,气息微凉,却将他的左耳灼得通红。   末了,在他耳边轻言,语气得意:“这是耳边风,懂了吗?”   “……”   江逆沉默一瞬,搭在梳妆台上的手指缓缓收紧。   叶栀之正得意,要重新坐下时,刚松开江逆的肩膀,却被对方扣住腰,按在怀里。   随着惯性,她下巴撞上他的肩,一阵钝痛。   叶栀之吃痛,伸手想推开他,腰却被人死死箍住,完全挣脱不了。   夏季衣料轻薄,男人的体温隔着薄薄的布料传来,雪松温香霸道充斥在鼻间,无声无息告诉她,他们距离很近。   “这是一垒,”江逆的嗓音压得很低,灼热呼吸洒在她耳畔的皮肤,晕上粉红,“还想接着学吗?”   叶栀之的心跳砰砰作响,直觉告诉她,剩下的二垒三垒,是比现在的拥抱更让人脸红心跳的内容。   她极轻地摇了摇头,脸上的温度一节一节上升。   箍在她腰上的手却并没有因此松开,男人瘦削的下巴搁在她肩上,教她被动地感受着对方呼吸的起伏。   直到一阵电话铃声响起,打破了暧昧。   即使是这样,江逆也停顿了许久,像是故障的电脑不愿开机,加载了许久才重启成功。   在江逆拿着手机出去接电话之后,叶栀之整个人都瘫坐在椅子上,心跳完全失控,浑身的细胞都在叫嚣,久久不能平息。   **   “江哥哥最近过得挺滋润呀,听小葵说,你还带着小白鹤去了雾岛,情场得意呀。”   打电话过来的,正是上次被傅德明安排同江逆相亲的虞兮,此刻正笑嘻嘻调侃。   他们二人鲜少联系,虞兮现在打电话过来,大概率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江逆本就被这个不合时宜的电话扰得心烦,不愿同她多聊,开门见山:“有事直说。”   虞兮也不多费口舌,直言问:“你知道你和我现在上了热搜吗?”   “什么?”江逆皱眉。   他今日没有关注娱乐新闻,当然,平时也不怎么关注。   “就是上次咱俩被相亲,吃饭那次,在香山居门口被人拍了。”虞兮语气里丝毫不见焦急,淡定得仿佛在说别人的事,“现在好几条热搜都是咱俩的,说我养了个小白脸,又说我被金主包养,还有夸咱俩郎才女貌天仙配的呢。”   “哦,”江逆了解事情后,反而也淡定了,漫不经心问:“这恐怕不是你打电话给我的目的吧?”   以虞兮的能力,只是一个恋情绯闻,完全可以应付,不需要动用傅家帮忙。   虞兮笑得神秘:“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江逆并未惊讶半分,似乎早已猜到她的来意。   他眯着眼,嗤笑一声:“你不想澄清这张照片?”   虞兮笑声清脆如铃:“我就喜欢跟聪明人聊天。”   这张照片只拍到了江逆的背影,不是熟人认不出来,而认出他的熟人,也不敢轻易暴露他的信息,傅家那边也不会让媒体深扒他的背景,对他并没有什么影响。   反倒是虞兮,她现在处于事业上升期,被爆出恋爱绯闻,肯定是有些影响,再加上这是她第一次被爆出绯闻,不及时澄清,媒体肯定会大作文章,这段时间恐怕都要被各大媒体号谈论情感生活。   她不想澄清照片,无非是想利用这次的绯闻,去刺激一个人。   江逆懒懒倚在墙边,并不掩饰自己对她这种行为的不屑:“以周医生的性格,你不怕把他越推越远?”   虞兮悠悠轻叹:“我只想赌一把。”   “不怕赌输?”   “当你走到我这个地步的时候,你就会知道,即使胜率是百分之一,你也会去赌。”虞兮语气里诸多无奈,“除此之外,我还想请你过来跟我吃一顿饭,就今天。”   江逆眉梢轻扬,戳穿她的小心思:“和你,还是和你们?”   “这你都猜到了?”虞兮微讶,随即笑声如铃,“看来和太聪明的人聊天也不太好,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她干脆坦白:“没错,周折简也会到场,我需要你假扮我的男友,跟他吃一顿饭。”   “所以我有什么好处?”江逆语气淡淡,修长手指漫不经心在手机上轻敲。   随着电话那边的女人又说了几句,男人的长指停下动作。   江逆慢慢站直身子,漆黑的眼中散漫褪去,缓声应下:“成交。”   **   在江逆接下这个电话不久,叶栀之也收到了一个电话。   是叶灵韵打过来的。   电话那边的女生十分暴躁,直言要找江逆,让江逆解释网上那张照片里的男人究竟是不是他。   她没有江逆的电话,打电话给傅从扬,又没人接,于是只能从叶栀之这下手联系。如果她今日没课,肯定马上从学校赶回家,当面审问。   比起上次她因为和傅从扬的一张照片,在网上被人品头论足,今天这条绯闻更让叶灵韵生气。   一边对她姐姐献殷勤,一边跟女明星约会。   江逆,花心,石锤!   叶栀之见她来势汹汹,又提到江逆和什么照片,便问了一句。   叶灵韵恨不得叶栀之早日看清江狗贼的真面目,自然将今日的网上热搜全部告诉她,甚至添油加醋了一番。   “江逆和一个女明星私下约会被拍到了,现在网上都是他们俩的恋情绯闻!”   “虽然那张照片只有他一个背影,但我认得他那件衣服,我肯定就是他。”   “他们是在香山居吃饭,谁不知道香山居又贵又难预约,江逆一个小管家怎么有钱去那?所以都在说他是被女明星包养的小白脸。”   “叶栀之,你还在犹豫什么?快解雇他,让他和他的女明星金主过日子去!”   ……   叶灵韵在电话那边喋喋不休,叶栀之越听越沉默。   香山居,女明星,约会……   所以这几日他生气请假,是去见那个女明星了?   他本身就与娱乐圈的人有来往,所以他才会认识傅从扬?   那个女明星……是他的女朋友?   叶栀之心里那种奇怪的情绪又来了,比上次更强烈,莫名的烦躁。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强压下这种情绪,对还在抨击江逆的叶灵韵道:“他只是我雇回来的管家,跟谁约会、跟谁恋爱,都不关我的事。至于被包养,如果没有证据,你不要妄加猜测,我相信江逆的为人,他不会做出这种事。”   “可是……”   叶灵韵还想说什么,却被叶栀之打断:“我会去问清楚,如果他品行不端,我会马上解雇他。”   叶栀之说完便挂了电话,拿着手机的手渐渐收紧,指关节都泛了些白。   她相信江逆的为人,也了解他的性格,不会为钱委身于人。   而且只是一张在餐厅门口的照片,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叶栀之很清楚这点,心里却忍不住生气。   她又很清楚自己并不全是因为这些生气,还有一个让她更生气的点――江逆上次说带她去香山居给她庆祝,因为没有提前预约,所以没有去成,她还安慰他,还想着帮他省钱。可是他呢,却跟别的女人在香山居约会!   叶栀之觉得她的盲杖想打人。   深呼吸了几个来回,平静了些情绪,她起身走出房间,却并没在书房找到江逆的身影,询问了佣人,才知道江逆刚刚出了门,走得很急。   小喜看着面色铁青的大小姐,又想起了当初被各种砸东西声响支配的恐惧,只觉得对方下一秒就要各种摔东西,以此泄愤。   然而对方并未如她预料中那样做,只是绷着脸,转身回了房,一句话都没说,一个东西都没摔。   似乎十分平静。   但小喜知道,这大概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而另一边,即将迎来暴风雨的当事人还并不知情。   江逆打完电话就出了门,直往香山居。   他表情平静,似乎只是一场平常的赴宴,微微抿紧的唇,却泄露了他此时的心情。   耳畔不断回响虞兮在电话里的那几句话。   “你不是一直在找能治小白鹤眼睛的医生吗?”   “周折简说他的恩师曾经有治疗过这种病例,不过他的恩师已经退休多年,能请到对方出山可不容易。”   “请你过来,一是让你假扮我的男朋友,二是牵个线让你们认识认识,好好聊聊这件事。”   “当然,你完全不用担心周折简会因为你是我‘男朋友’而不帮你,我的周医生可不是这种小肚鸡肠的人。”   **   叶栀之等了一天,也生了一天的闷气,连晚饭都没心情吃。   小喜在门口劝了她几次,她也不回应,只管练舞。   再次听到敲门声时,叶栀之正在压腿,头也没抬,语气颇为不耐:“我说了我不吃。”   “蛋糕也不吃?”门外传来的并不是小喜的声音,而是让她等了一天的男人声音。   叶栀之动作一顿,起身去开了门,冷着脸道:“你擅离职守,扣工资。”   扣一顿去香山居的饭钱!   江逆懒懒倚在门框上,敛着眼皮,表情有些吊儿郎当:“大小姐忘了,我还在休假中。”   叶栀之被他一噎,这才想起他原本请了一周假,因为她感冒生病,所以提前回来了。   不过,叶大小姐即使理亏,也不会承认自己理亏。她冷哼一声:“那你还有一天假期,今天也可以不用回来。”   说罢,就要关房间门,手腕却被男人抓住。   江逆垂眸看她,不满地微眯起眼:“大小姐为什么这么生气?”   “生气?我才没生气。”叶栀之好像听到一个可笑的笑话一样,语气嘲讽,手腕处的皮肤被温热的手掌贴着,她想要甩开,却被对方牢牢钳住。   这种男女之间的力量差距让她觉得挫败,又让她觉得莫名的委屈和愤怒:“你既然有女朋友,就应该跟我保持距离。”   “女朋友?”江逆疑惑了半秒,想起什么,冷峻的眉毛了然地舒展,脸上挂着散漫的笑:“虞兮不是我女朋友,她有心上人,这次的绯闻是被她的对家故意编造。”   叶栀之微愣。   不是女朋友?   没来由的,她心里一阵欣喜,那种奇怪的烦躁瞬间消失了一半。   她不懂自己的情绪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快,可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这种变化。   为什么,江逆的一句话就能牵动她的喜怒哀乐?   叶栀之有一丝不安,想摆脱这种状态,却发现毫无办法。   她好像……乐在其中。   叶栀之垂着眼,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摆:“既然不是女朋友,那为什么……”不澄清?   比起心中的不安,她果然更在意这件事。   头顶响起散漫的轻笑声,尾音拖长,低沉又性感,叶栀之没来由地一阵紧张,绞着衣摆的手不自觉地缓缓收紧。   江逆眼睫半垂,回想起白日三人对峙的画面,嘲讽地勾起唇角:“虞兮想用我来刺激一个人,如果对方看到她与其他异性交往密切,为此生气,就说明他在意虞兮,喜欢虞兮。”   “喜欢……”   叶栀之呆呆地呢喃,好似蒙尘许久的幕布忽然被人揭下,幕布下的答案将她所有的迷惑解开。   她为什么会突然觉得生气,为什么一听到他与异性被误会为恋人,就烦躁地迁怒于他,这一切都是因为――   她、她喜欢江逆?!   这个认知,让叶栀之脸色瞬间爆红,迅速蔓延到脖颈,仿若全身血液倒流,心跳也加快了许多。   “所以……”江逆微微俯下身,漆黑的眼眸藏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情绪,语气慢悠悠的,散漫又勾人,“大小姐又是因为什么生气?”   “……”   叶栀之只觉心脏都要爆炸,不知从哪里生出了力气,使劲甩开了江逆抓着她手腕的手,连连后退了两步,语速飞快地否认:“你只是我雇回来的管家,你跟谁约会、跟谁被误会都不关我的事,我没有因为这件事生气,我们只是雇佣关系,你的事情,我一点都不在意!”   说罢,“嘭”一声关上了房门。   江逆垂着眼,盯着自己被甩开的手,自嘲地勾了勾唇。   “我知道,我们只是雇佣关系。”   幸好,只是雇佣关系。   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叶栀之瘫软地靠在门上,心跳如擂鼓。   她对江逆的感情……竟然是喜欢?   可是她从没发现自己对他有什么感情变化,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江逆的?   叶栀之努力回想,想将混乱的头绪梳理清楚。   思绪拉扯之间,脑海中闪过无数个画面。   回忆的尽头,停留在初见那天。   她买完糖后,站在便利店门口,望着渐黑的天色,苦恼回家的路该怎么走。   “喂,还不回去?”   正苦恼之时,少年清冽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叶栀之转过头,便见穿着黑色连帽衫的少年,单手拎着背包,似笑非笑看着她。   他逆光而立,身后红霞漫天,夕阳在他身上拢了一层金边,发丝在落日余晖下金光熠熠。   她在回忆里听见自己的心跳乱了节奏。 第22章 傻姑娘   意识到自己对江逆的感情后,叶栀之便开始有意躲着他。   她第一次喜欢人,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喜欢这种情感,没人教她该怎么应对,她也不知该怎么应对。   失明之前,倒是有过不少追求她的人,包括贺明哲在内,但她对那些人的告白从未产生过一丝喜悦,像贺明哲那种程度的追求,更让她觉得厌恶。失明的唯一好处,恐怕就是那些所谓的追求者们纷纷作鸟兽散。   她不知道江逆对自己是什么感觉,怕自己此后掌控不了度,也怕自己变成被人厌恶的一方。   于是她有意避开江逆。   但住在同一屋檐下,又能避到哪去呢。   这天傍晚,叶栀之在前院透气,听到佣人唤了声江管家,便忙转身准备回房,却撞上一个坚硬的胸膛。   她没有抬头,往左边挪了半步,往另一边走。   江逆单手插着兜,似笑非笑地垂眼瞧着她,跟着她,长腿往同一边迈了半步,再次将她拦住。   叶栀之往右避开,他也跟着往右拦着,漆黑的眼睛微微弯着,眸中倒映出她的身影,眼下浮出饱满的卧蚕,脸上挂着笑,痞坏痞坏的模样。   叶栀之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也终于知道,他是在故意耍自己,心里有些郁闷,又莫名地觉得他的行为幼稚得好笑,为他在自己面前展露出这种幼稚而悄悄欢喜。   她的心情很矛盾,强压住这些复杂的情绪,她故作冷淡地抬头,语气生硬:“干嘛?”   江逆眼睫半垂着,浑身透着一股散漫的劲儿,吊儿郎当地开口:“大小姐在躲我?”   虽然是疑问句,但他语气分明肯定。   叶栀之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顿时被问住了,支支吾吾了许久,底气不足地为自己辩驳:“我、我没躲你啊,你想多了。”   江逆轻哂一声,低沉的声音尾音微微上扬,透着几分不信任:“真的?”   叶栀之十分肯定:“真的!”   江逆盯着她许久,目光在她微红的耳根顿了顿,忽然笑了,状似无意提议:“那大小姐愿意和我去散散步吗?”   叶栀之有些犹豫,又怕刚刚的话打脸,只能硬着头皮答应:“我去拿手杖。”   话音一落,她的手忽然被人牵住。   男人的手掌宽大温暖,修长有力的手指牵着她的手,置于他的手臂之上。   他穿着短袖,手臂的皮肤微凉,肌肉的弹性恰到好处。叶栀之无意识地用指腹按了按,又很快将手抽回,想减少与他的肌肤碰触。   但江逆却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抓着她的手,让她挽住自己:“就在这附近散步,我当大小姐的手杖。”   叶栀之默不作声地咬着唇内的软肉,感受胸腔内的心跳渐渐乱了节奏。   明明之前也总是这么挽着他,却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让她脸红心跳,呼吸都紧张。   时值傍晚,夕阳悬在遥远的天际,染红了半边的天空。   路边的绿树枝叶繁茂,清风拂过,树叶簌簌作响,偶尔飘落一片早熟的金黄,落在漫步的行人肩头。   失去了视觉之后,叶栀之的其他感官好似被放大,耳畔的风声,指腹下的体温。   她不合时宜地思考起今日的穿着是否得当。   她企图用一些话题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你……和虞兮那天,她的心上人是什么反应?”   问完又觉得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再提起这件事,好像她依旧在因为这件事生气一样,显得她格外小肚鸡肠。   她在心里懊悔不已。   江逆却只当她是普通的好奇,根本没多想,笑得漫不经心:“没什么反应。”   事实上,江逆与虞兮那天根本没扮成情侣。他一到那里,对上周折简的眼神,就知道对方早已看破这场骗局。   只有虞兮那个骗局主导人,还被瞒在鼓里,装模作样演了十分钟,见周折简毫无反应,就再无兴致演戏,阴沉着脸,风雨欲来。   江逆及时避让,留给二人足够的空间吵架,前后也不过几分钟时间,虞兮便哭着走了。   接下来的时间,便是江逆与周折简聊正事的部分。   鉴于虞兮帮了他一个大忙,在与周折简分别时,江逆也帮着虞兮说了一句好话:“虞兮很爱你。”   周折简并不意外:“我知道。”   江逆倒有些不解了:“她并不是一厢情愿,为什么不答应她?”   周折简当时沉默了很久,最后只是苦涩地牵起唇角:“不是两情相悦就能在一起,她跟着我,需要背负太多,我不想耽误她。”   成年人的世界,不是两情相悦就能在一起,周折简和虞兮,或许谁都没错。   “为什么没反应?他一点都不爱虞兮吗?”叶栀之的声音打断了江逆的思绪。   江逆轻笑:“是我们演技太差,被发现了。”   “虞兮可是专业演员,怎么可能演技差,”叶栀之在聊天中放松了下来,恢复了些以前的相处状态,语气有些鄙夷,“一定是你拖了她的后腿。”   江逆戏谑地勾着唇,语气却无辜:“我没谈过恋爱,不懂怎么假扮情侣。”   “你没谈过恋爱?”叶栀之心里一喜,声音都忍不住拔高了些,微微上扬的尾音泄露了她的情绪。   江逆眉梢轻挑:“大小姐似乎很开心?”   “我才――”叶栀之下意识想反驳,又马上觉得这样做不就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吗?于是立刻改口,坦然承认:“我就是开心,怎么了,你单身了二十多年难道不值得我嘲笑吗?”   “哦?”江逆微微眯起眼,漆黑的眼中闪过危险的情绪:“那大小姐谈过恋爱?”   “我――”提到自己,叶栀之泄了气,“没有。”   她又马上给自己找补:“那是因为我是看不上他们,是我自己不想谈,我要是想,现在就能谈上!”   江逆轻笑,目光落在她肩头的金黄树叶上,插在裤兜里的手指动了动,抬手要去将那片树叶摘下,不动声色地打探:“那大小姐喜欢什么样的?”   ――你这样的。   叶栀之很想把这句话说出口,但到嘴边时,又拐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弯,说出了与心意完全相反的话:“反正不会是你。”   气氛沉默了一瞬。   江逆抬起的手悬在了半空,指尖与她肩头的树叶相距不过几厘。   适时有风吹过,那片树叶晃了两下,晃晃悠悠地从她肩头缓缓飘落。   江逆垂下眼,敛去了大半的情绪,悬在空中的指尖蜷了蜷,又插回了裤兜中。   叶栀之脸上火辣辣的,比被人狠狠扇了几巴掌还难堪。   不管喜不喜欢江逆,她说这种话,都太过分了。   她张嘴想解释,却听见江逆笑出了声。   听他的语气,他似乎并不生气,反倒像卸了什么担子般轻松。   “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叶栀之的心没来由地一疼,大脑嗡地一下,只剩下空白。她听见自己用很低的声音问为什么。   江逆垂眼盯着落在地上的那片树叶,自嘲地勾起唇角,语气却是惯常的散漫:“我和大小姐现在是雇佣关系,如果大小姐爱上我了,我很怕自己被潜规则啊。”   “……”   叶栀之没想到竟然会是这种理由。   可又隐隐觉得,并不只有这个理由。她很想问,如果不是雇佣关系呢?   如果不是雇佣关系,她就可以喜欢他吗?   理智将她扯回现实。   叶栀之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我可没你想的那么坏。你呢,你喜欢什么样的?”   江逆t起眼皮,瞧着她:“我喜欢傻的。”   叶栀之微怔:“傻的?”   江逆立在她身侧,柔和的霞光落在他眉眼间,沉沉的黑眸中倒映出她的模样。   他弯了弯唇:“嗯,我喜欢傻姑娘。”   只可惜,叶栀之看不见美丽的夕阳,也看不见眼前人说这话时的温柔眷恋。   她垂下眼,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沉默。   果然,江逆不喜欢她。   她这么聪明,跟傻一点都不沾边,他喜欢的傻姑娘,肯定不会是她。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六月初,夏天热烈地出场,气温节节攀升,前院的番茄丛挂上了红色果实。   叶栀之给青燃编的角色舞也顺利收尾,将视频发过去后,得到对方负责人的一致好评,顺利得让叶栀之觉得不太真实。   不知是不是她的预感太准,还是老天作弄,就在双方互相在微博官宣的当晚,就真的出了岔子。   网上忽然爆出叶栀之的负面新闻,一个自称是娱乐圈圈内人的小号爆料,叶栀之仗着叶家大小姐的身份,对自己大放厥词,瞧不起娱乐圈艺人,前一阵在赵希蓝的生日宴上耍酒疯砸场子。   光是文字描述,肯定不会让人信服,那个小号特意放上了一段几秒的视频,正是叶栀之举着酒瓶让大家鼓掌的偷拍照。   不得不说,那段视频拍摄的角度和时机都十分巧妙,正好将叶栀之、傅从扬、赵希蓝三人给聚焦上,十分生动地的囊括了叶栀之的嚣张跋扈,傅从扬的无奈,与赵希蓝的委屈。   这个爆料前脚出来,赵希蓝后脚就发微博作出回应,说叶栀之当时只是兴奋过度喝多了,小打小闹,无伤大雅,又说叶栀之能来自己的生日宴,是她赵希蓝莫大的荣幸。表面上,似乎句句都在为叶栀之解释,实际上,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叶栀之坐实闹事的罪名。   经她这么“维护”,照片当事人之一的傅从扬也无法再为叶栀之多作解释,但凡说一句,都只会越描越黑。   而傅从扬此前还被拍到在雾岛清西与神秘女子牵手约会,传了一波绯闻,叶栀之在同一天在清西夜市上跳舞,这一波巧合,已经有人怀疑过神秘女子是不是当日也在清西的叶栀之,但二人此前并未有过交集,这个猜测才得此被人忽视。   如果傅从扬现在跳出来为叶栀之作维护,说她并不歧视娱乐圈艺人,无疑是在表明他与叶栀之的关系很好,那张照片上的神秘女子,免不了又会被一番深挖,不仅牵扯到叶栀之,还牵扯到叶栀之的身边女性。   这场囊括了过多巧合的爆料,像是一张天衣无缝的网,不知从何时起就开始编织,蛰伏在暗处,静候时机。   终于,在叶栀之失明后首次正式复出这一刻,大网收线,将她捆绑,让她不得不生生咽下这哑巴亏。   而无形的大手继续悄无声息地推动网暴,爆料后的当晚,网上掀起了对叶栀之的批判热潮。   先是批判她的大小姐脾气,毒舌刻薄,与温婉人设的游戏角色并不符合,不配为这个角色编舞,而后又有人在将那段不过三秒的视频各种鬼畜玩梗,极尽嘲讽。   在这场批判热潮的第二天,叶栀之就收到了青燃公司解除合作的通知,说是叶栀之的风评对游戏角色有影响,玩家纷纷抵制,对游戏公司来说,玩家就是金主,如果抵制的玩家占了多数,他们多少会受影响。利益斟酌之后,宁愿赔付这一笔解约费用,也要换掉叶栀之。   资本是最会精打细算的一方,一边派人与叶栀之交涉,一边派人与赵希蓝商谈,几乎是换掉叶栀之的同时,青燃公司就在网上官宣了赵希蓝。赵希蓝性格温柔,与游戏角色的人设符合,作为这场事件的另一个当事人,她与叶栀之的风评,一个天一个地。   而赵希蓝本人在宣布与青燃合作时,特地强调了自己是这个游戏的死忠玩家,能帮助青燃度过这个坎,是她的荣幸。无形中告诉众人,并非是她抢了叶栀之的合作,她只是一个临时救场的人。   叶栀之看不见,不能亲自去围观这场嘲讽她的闹剧,很多细节,都是叶灵韵打电话告诉她的。   得知这些事情后,她并没有预想中的暴跳如雷,相反,她十分平静。   反倒是叶灵韵,气得不行:“我现在就打电话给傅从扬,让他发微博给你解释。”   “没用的。”叶栀之语气淡淡,“何必再将他牵扯进来。”   她不是愿意吃哑巴亏的人,但是她很清楚,如果把傅从扬牵扯进来,和傅从扬穿过绯闻的叶灵韵也会因此遭殃。   这个熟悉的圈套,她已经猜出是谁的手法了。   只是,她不想让叶灵韵知道。   十六岁的时候,她体会过被信任的人背叛的滋味,一年前的时候,她又经历了一次。那种失望混杂着绝望的窒息感,她刻骨铭心,每每都会在噩梦中不可置信地哭着惊醒,又被清醒后的理智一次次拉回残酷现实。   这种感觉,她不想让叶灵韵体会。   她的妹妹,是在阳光下欢笑的孩子,不该看到这些黑暗面。   叶灵韵很不理解:“难道你就要吃这个哑巴亏?你明明不是这种人,为什么要让别人那么骂你?”   “我确实在赵希蓝的生日宴上闹了一场,脾气不好也是事实,我都认了。”叶栀之十分平静,“至于网上那些骂声,随他们去吧,反正我已经习惯了。”   叶灵韵本还想为她鸣不平,听到这句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在叶栀之刚被爆出失明退出剧院的时候,原本网上多是惋惜的声音,但有人忽然在各个论坛网站爆出了一些“内幕”,于是惋惜的声音渐渐减少,难听的言论铺天盖地,说这是她过于骄傲的报应,还说她都快看不见了还想赖在舞台上不走,是对观众不负责任,最后那个舞台,如果不是赵希蓝救场,将会是剧院演出史上的一大污点。   上一次,是赵希蓝救场,这一次,又是赵希蓝救场。   真的会有这种巧合吗?   叶灵韵盯着已经挂断的电话,有些出神。   **   “我的脾气真的很招人讨厌吗?”   挂断电话后,叶栀之卸了在叶灵韵面前伪装的坚强,叹了口气。   仿佛又回到了十六岁生日那晚,听到所谓的“朋友”的言论,她此后便一直处于自我怀疑的状态。   倏地响起一声轻笑,带点懒散的笑意。   “大小姐怎么突然开始自省了?”   叶栀之无精打采趴在桌上,神色怏怏:“我丢了合作,反省一下还不行吗?”   江逆敛着眼睫,从口袋中掏出一根棒棒糖,慢条斯理地撕开粉色糖纸:“人设总有一天会倒塌,大小姐做自己便好。”   感受到男人的声音由远及近,叶栀之不自觉坐直身子,声音仍旧有些郁闷:“可真实的我充满瑕疵,会有人喜欢吗?”   唇上忽然贴上一个冰凉微硬的物体,草莓味的甜香席卷鼻间。   她下意识伸舌舔了一下,舌尖顷刻被甜味占领,愉悦感从心底缓缓升起。   江逆捏着糖棒,贴在她唇边,目光落在她微张的唇上,喉咙忽觉痒得厉害。   他垂着眼,敛去眸中渐渐浓郁的神色,哑声道:“大小姐一直很招人喜欢。”   男人的声音低沉,像是音调很好的乐器,性感又勾人,每个字都拨动着叶栀之心里的那根弦。。   叶栀之脸颊的温度一点点上升。   鬼使神差地,她握住那只执着糖棒的手,生涩地发问:“你呢?”   “你……喜欢我吗?” 第23章 新合作   叶栀之刚认识江逆的时候,在学校听到过关于他的传言,说他孤戾凶残,那时她完全不信,觉得是别人对他的污蔑,还帮他说过话。直到后来,她去二中找他,那里的事,推翻了她对江逆的认知。   可明明江逆和她相处时,并不像传言里形容的那样。   他很友好,在她为天黑回家发愁时,主动说送她回去。   也很温柔,在咖啡店打工时,会专门给她留一块很抢手的沙河蛋糕。   叶栀之隐隐有种感觉。   江逆对她,应该是不一样的。   或许,这种感觉,更源于一种期盼。   她期盼自己是特殊的。   “你呢?你……喜欢我吗?”   叶栀之生涩地问出这句话。   江逆垂眼,眸光闪动。   喜欢吗?   如果不喜欢,怎么会在她失明后,蒙眼生活,摔了无数次,只为跟她一同感受看不见的苦楚?   如果不喜欢,怎么会重新出现在她面前,带她一步步走出失明的颓废?   明知……她是让他情绪波动的禁忌线。   他这样不堪的人,光是重新出现在她面前,就耗费了他积攒了十年的勇气。   江逆自嘲地勾唇,闭了闭眼,敛去大半的情绪。   再睁眼时,眼底又是散漫的笑意,语气吊儿郎当的,一点都不正经:“如果我说喜欢,大小姐会给我加薪吗?”   “……你怎么整天想着加薪!”   叶栀之心底那点旖旎与忐忑消失殆尽,只剩下无穷的愤懑。   江逆说得有理有据:“打工人,不想加薪想什么?奖金?”   叶栀之:“……滚!”   江逆轻笑了一声,见她心情恢复,便也听话离开。   离开后不久便收到了傅从扬打过来的电话,自然是跟他讲这两天的事:“查清楚了,帖子是戴柔发的,那段视频也是她偷拍的,这个戴柔,看上去柔柔弱弱,没想到张口就来。”   江逆冷笑:“你认的好妹妹。”   傅从扬连忙为自己开脱:“别别别,我可跟她不熟,那她还是贺明哲女朋友呢。”   又听到这个名字,江逆嫌恶道:“那就让贺明哲睁大眼睛看清楚,他的女朋友,还想当他后娘。”   “……这你都知道?”傅从扬惊讶,他这边确实听到了些小道消息,关于戴柔和贺明哲父亲的事。江逆并未涉足娱乐圈里的事,平时连娱乐圈的新闻都不会看,竟然会清楚这种秘闻。   “这种事,还用得了查吗?”江逆语气不屑。   傅从扬又问:“网上那些黑料,真的不帮叶妹妹解决?”   以傅家的能力,网上那些对叶栀之的嘲讽,一夜就能消失。   “她想走出来,早晚要承受这些,她也不是会被这点小事击垮的人,不需要用到傅家,”江逆语气淡淡,“你再帮我查一件事,一年前关于她的黑料帖子,发帖人回复人,所有ip都查出来。”   傅从扬不解:“一年前的帖子?你让我查这些做什么?”   “查出来之后,把结果发给叶灵韵,有些事情,她该知道。”   **   赵宅。   赵希蓝心情颇好地享用早餐,一边用电脑翻看网上那些对叶栀之的实时评价,一直踩在自己头上的叶栀之再一次被她踩进泥里,真是大快人心。上次这么解气的时候,还是一年前。   “赵姐姐!”   叶灵韵的声音从屋外传来,赵希蓝不紧不慢合上电脑,看向一路跑到自己跟前的女生,脸上挂着温婉的笑:“灵韵,怎么了,这么着急?”   她心里已经知道叶灵韵要来说什么,果然,在她说完后,叶灵韵就提了叶栀之的事:“赵姐姐,叶栀之现在在网上被人抹黑……”   没等她说完,赵希蓝就已经做好了事先准备好的说辞:“灵韵,你是想让我为栀之在网上说句好话吗?”   “不是。”叶灵韵却忽然话锋一转,表情也随之变冷,“我是想问你,是你做的吗?”   赵希蓝动作一顿,做出不解的模样:“灵韵,你在说什么?我做了什么?栀之在我的生日宴上喝醉闹了一场,你当时不是也在场吗?”   “我说,”叶灵韵紧紧盯着她,“一年前,叶栀之生病退出剧院,在网上抹黑她的事,是你做的吗?”   听她提起一年前的事,赵希蓝扯了扯唇:“灵韵,我和你姐姐是这么多年的朋友,我怎么会抹黑她?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叶栀之被爆出失明后的那些黑帖,真的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吗?”叶灵韵盯着她,“你不是说你和她是朋友吗?为什么那些帖子里一些拱火的回复,显示的是你的地址?”   昨晚收到傅从扬发给她的东西后,她彻夜未眠。   一整个晚上,都在回想赵希蓝对她的好。赵希蓝与叶栀之在高中就相识,在那时成为朋友,也是在那时,赵希蓝也与她成为好朋友。那时她还在学跳舞,却始终不如叶栀之,因为是叶栀之的妹妹,还总是被老师拿来与叶栀之作比较。   她再仰慕姐姐,心中也总归有委屈,姐姐是天才,不代表她也是天才。在她委屈的时候,赵希蓝出现了。   她始终记得,赵希蓝蹲在她面前,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安慰她没关系,每条路上都会有一个无法超越的人,做好自己就行,再或者,换一条路。   此后,她与赵希蓝成为朋友,她称呼她为赵姐姐,心里也把她当成第二个亲姐姐,一些无法对叶栀之倾诉的烦恼,她都会告诉她。   可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赵希蓝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她确实没在网上发过黑叶栀之的帖子,都是她派人去发的,但她当然会去围观看戏,免不了评论几句发泄一下,想着伪装成跟风的网友在帖子里说几句话,不会有人发现,没想到叶灵韵竟然会把一年前的帖子全翻出来,还去查帖子里每一个回复的ip,这么一项大工程,她怎么完成的?   见赵希蓝一直不说话,叶灵韵再问了一遍:“赵姐姐,是你做的吗?”   赵希蓝看着她,唇角的弧度渐渐放平,脸上温柔笑容不再:“如果我说不是,你会信吗?”   “我信,”叶灵韵眼睛有些发酸,哽咽着执着地再问了一遍,“所以是吗?”   如果她能说出一个合理的理由,她也愿意相信的。如果她现在承认道歉,她也会去帮她在叶栀之面前道歉的。   可是赵希蓝只是扯了扯唇:“不是。”   叶灵韵闭了闭眼,将眼里的泪硬逼了回去,声音有些颤:“好……”   赵希蓝抿了抿唇,并没有因为她的回答而庆幸,反倒心里像是多了一块石头,沉沉压住她,喘不上气。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空气都似乎沉寂。   赵希蓝望着她,忽然出声:“你……是不是喜欢傅从扬?”   叶灵韵也同样看着她,脸上不再有什么表情:“如果我说喜欢,我是不是就像叶栀之一样,挡了你的路,你会像讨厌她一样,讨厌我吗?”   她的目光过于直白,赵希蓝倏地避开她的视线,没作回答。   叶灵韵轻嗤了一声,似是了然。   再开口时,已是漠然。   “既然如此,那从现在开始,我决定去喜欢他,也会让他喜欢上我。”   “你尽管冲着我来,别再算计我姐姐。”   **   被青燃解除合作后,叶栀之并未坐以待毙,她马上联系另一家游戏公司,将之前的编舞视频发过去。   她不是甘心被欺负的人,既然赵希蓝存心要抢她的合作,那她便和赵希蓝正面硬刚,赵希蓝接古风游戏,她便也接古风游戏,彻底成为利益相争者。   青燃公司与鸿知公司均以古风网游为主,两家竞争是家常便饭,前者出一个新游戏角色,后者马上也会跟上新角色,后者请哪位大咖歌手来唱主题曲,前者就算破财也会邀请一个咖位更大的歌手。不过青燃年份更早,在玩家数量上,鸿知略差一筹。   在看完叶栀之编舞的视频后,鸿知公司上层十分满意她的实力,但为了抢在青燃与赵希蓝的合作视频之前让自家新角色占领市场,只给她半个月的时间为角色编新舞。   “一周。”   叶栀之放下话,“一周的时间,我会完成编舞,碾压赵希蓝,帮你们赢过青燃。”   她直白地说出碾压一词,丝毫不客气。   鸿知负责人被她的直接所惊讶,这位网传嚣张跋扈的叶大小姐果真是个狂妄的人,连装都不装一下。   确实,她有实力和资本狂妄。   原本他们公司在合作一事上,仍旧是犹豫的。叶栀之的实力确实强悍,哪怕看不见,跳出的舞蹈也令人惊艳,不亚于如今的首席赵希蓝,不然前一阵也不会在网上掀起这么大的热度。   但叶栀之如今在网上的风评也确实差,公开合作,定然也会让他们的玩家不乐意。   只是,有人给他们出了一张王牌。   游戏角色的编舞,不仅舞蹈重要,音乐也缺一不可。   他们的王牌,便是司知。   是否与叶栀之合作这事,他们的管理层讨论了许久,赞成与反对各占一半,就在犹豫不定时,那位从来不露面的音乐制作人司知,也联系了他们,说想要与他们合作。   叶栀之现在手里拿的角色主题曲――《把盏迎春》,便是出自司知之手。   哪怕是娱乐圈里的各大歌手,都很难收到司知抛出的橄榄枝。能请到司知为游戏角色编曲,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但司知的作曲编成舞蹈太有难度,尤其是要在短时间内编出能与青燃和赵希蓝相抗衡的舞蹈,更是难上加难。   这个舞者,非叶栀之莫属。   音乐,舞蹈,两个顶尖天才的合作,必定是经典中的经典,网上那些负面评价,又算得了什么?   综合考量下,鸿知决定与叶栀之合作。   这一周时间,叶栀之没日没夜编舞、练舞,哪怕只是指尖的一个动作,重复几十遍、几百遍,她都要做到极致。   她仿佛上了发条的机器人,不知疲惫。   她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承诺一周,便只用了一周。   就在鸿知将她的角色舞视频发布的时候,青燃那边竟然也提前将赵希蓝的角色舞视频发布。原本鸿知是想利用时间优势抢占市场,没想到青燃突然来这样一个操作,双方视频的发布时间,恰恰撞在一起。   同样类型的游戏公司,同样类型的古风游戏,在同一天一前一后发布新角色,还各邀请了古典舞的翘楚编舞,任谁来看,都是针尖对麦芒。   网上自然掀起了一番热议,轰轰烈烈地将叶栀之与赵希蓝二人的各方各面作比较。   “赵希蓝不愧是现任首席,舞蹈功底没话说!”   “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感觉赵希蓝全程都是高难度动作,这就是神仙吗?相比之下叶栀之的舞好像更容易?”   “专业编舞路过,虽然赵希蓝跳得很好,但过于注重炫技,叶栀之的舞蹈更贴合音乐,《把盏迎春》两次留白都在高潮之后,叶栀之处理得十分干净利落,而且每次都是不一样的感觉,初春的懵懂,晚春的温柔,比起炫技,她更像是用舞蹈诉说一个故事。”   “两个舞都看了两遍,看完赵希蓝的舞,我全程都是“哇塞卧槽牛逼”,然而关了视频就没什么感觉了,顶多就觉得她跳高难度的舞蹈真厉害,而叶栀之的舞竟然让我一直在回味,闭上眼就是她跳舞的样子。”   “对对!叶栀之的舞蹈比赵希蓝更具有故事感,更具有感情,我甚至都忘记叶栀之现在是看不见的!”   “抛开人品,只论舞蹈,我闭眼夸叶栀之。”   “人品和作品不能分开,望周知,叶栀之还是继续在家歇着吧!”   “我不懂舞蹈,但是!鸿知的音乐也太好听了吧!谁编的曲子,怎么官方没署名啊?@鸿知公司”   ……   音乐是舞蹈的辅助,司知在音乐界的名气很大,又有神秘感加持,为防止这个噱头抢去了人们对舞蹈本身的关注度,司知特地要求鸿知公司晚几日再公布作曲人的名字。   鸿知公司也清楚这一点,更何况,晚几日再公布作曲人是司知,无疑又是一波热度,他们要的,原本就是比青燃公司更大更持久的热度。   只是这期间,鸿知的一部分玩家,因为叶栀之的风评,依旧抗议叶栀之为新角色编舞,心觉无论叶栀之的业务能力有多强,叶栀之本人嚣张跋扈,人品不好,配不上众人心中神往的游戏角色。   而就在鸿知的玩家效仿青燃公司玩家抵制叶栀之的第二天,网上又出了一个爆料帖,这一次的爆料人,自称是某位女星刚离职的前助理。   这位前助理声称,叶栀之并非对她的前老板嚣张跋扈,而是前老板先嘲讽叶栀之眼瞎,这才激怒了叶栀之。   这个爆料帖,也并非因为一个前助理所谓的澄清而火起来,更劲爆的内容,是这位前助理罗列了她前老板的一系列骚操作。   其中最抓人眼球的,莫过于勾引现任金主的老爹。   一时间,这个帖子的截图直接窜升到热搜第一,讨论火爆。   很快,就有吃瓜网友根据前助理爆料的细节,推敲出这个既巴结儿子又勾引老子的女星,正是圈内以清纯温柔著称的戴柔。   戴柔咖位不小,尤其是近两年来知名度越来越高,手握数个代言,前一阵子还有小道消息称她可能会与司知合作,然而这个帖子一爆出来,陆陆续续有几个大代言单方面宣布与她解约。   这天的热搜,被某某品牌与戴柔解约的话题占了大半。   网友们在戴柔的瓜田里上蹿下跳时,又有自称是赵希蓝生日宴知情人的微博小号爆料,叶栀之当日在赵希蓝生日宴上大闹一场,并非是故意为之,只是看到台上表演,一时兴奋喝多了酒。   小号爆料并没有什么信服度,也不会引起太多人注意。   偏偏,一个有十足信服力的人给这个小号点了个赞。   这个人,便是傅从扬。   在不知内情的网友们眼中,傅从扬本就应该是一个局外人,与叶栀之和赵希蓝都没有什么交情,若是真跳出来说些维护叶栀之的话,反倒让人觉得不正常。所以,即使他是原视频中的当事人之一,也并未发表什么言论。   而今这个赞,并不代表他维护叶栀之,只是承认了爆料小号说的内情。   也正是因为这个赞,叶栀之之前的不良传闻,皆不攻自破。   也就是在这时候,鸿知赶上这绝妙的时机,公布了《把盏迎春》的作曲人司知,又掀起了一番热议。   这几日,微博热搜都被这几人给占全了。   而一直处于风口浪尖的叶栀之本人,从头至尾都未表过态,没有为自己解释,甚至连微博都没有上线过。   一是她并不在意这些言论,二是她如今眼盲,想看也看不见。   这些天网上的天翻地覆,还都是叶灵韵转述给她的。   叶灵韵很有讲故事的潜力,讲这些事的时候,语气慷慨激昂,像个感情充沛的说书人,然而叶栀之在听见这些事后的惊讶程度,还没有江逆邀请她去香山居吃饭来得惊讶。   “你预约到位置了?”叶栀之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欣喜。   她很清楚香山居十分难预约,最短也要等上一个月,上次江逆没能请她去,正是因为没有预约。不过一个月时间,江逆就跟她说预约到了位置,这说明……他得知香山居需要提前预约的当日,就马上去预定了位置。   江逆笑着应了声:“刚接到电话,今天可以去。”   “我现在就去换衣服!”叶栀之肉眼可见的兴奋,想到什么,又脚步一顿,试探着问:“这算是庆功宴?可以再多一个人吗?”   在她编舞的这段时间,叶灵韵也帮了她很多,叶灵韵是鸿知游戏的资深玩家,亲自帮她分析了新游戏角色的理念,让她的舞蹈更贴合角色,这支舞的成功,叶灵韵功不可没。   没想到江逆早已做好了打算,笑着说:“二小姐现在应该已经在去的路上了。”   叶栀之有些惊讶,江逆似乎总是能看出她的想法,提前做好打算,是细心吗?还是……因为对她的事都十分关心?   可江逆分明说过,他喜欢的类型是傻姑娘,跟她一点都不挨边。她从小到大,只被人夸过聪明漂亮,就连学最难的舞,都是一点就通,还从来没被人说过笨。   果然只是他本身就细心吗?   去香山居的路上,叶栀之的思绪百转千回,情绪也起起落落。   她努力不让自己多想,随江逆下了车。   叶栀之挽着江逆的手臂,跟着他往香山居的正门走,没走两步,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唤她的名字:“小叶?” 第24章 危险品   和韩怀慕见了那面之后,叶栀之每日除了练舞,又多了一件事――学习盲文。   以往,都是江逆半哄半逼的,让她在书房学上一个小时,她摸着那密密麻麻的凸点,只觉得头疼,而今,她竟自觉向江逆提出,每天至少学上三个小时。   和鸿知的合作大获成功,她重新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陆陆续续有收到一些邀约,但都是些访谈类节目。叶栀之自知,是因为她看不见,她能登上舞台的机会少之又少。   但她不再埋怨,从下定决心学好盲文开始,她已然是完全接受了自己看不见的事实。   正如江逆所说,她所念所想,不过跳舞这一件事。   “江逆,为什么你对盲文这么熟悉?”   将今天的盲文作业拼写完后,叶栀之将书写盲文的点字板和点字笔放在一边,揉了揉酸痛的手指,状似不经意地向江逆问出这个问题。   江逆抽走她面前的作业,低头修改,语气漫不经心:“打发时间的兴趣。”   叶栀之手肘搭在桌子上,两只手托着脸,丝毫不信的模样:“学钢琴是兴趣,种菜是兴趣,盲文也是兴趣,你兴趣还真多。”   江逆也不谦虚:“自然要什么都会,才能照顾好大小姐。”   “谁、谁要你照顾了!”叶栀之下意识就反驳,浑不自觉地坐着了身子,又小声嘟囔道:“说得我好像什么都不会一样,我明明……”   好吧,遇到江逆之前,她确实什么都不会,只知道跳舞。   叶栀之心里生出一种挫败,没套出对方的话,反而把自己搭进去了。   书房的门被人敲响,小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大小姐,先生和太太来了。”   江逆执笔的动作一顿,继续批改她的盲文作业。   叶栀之愣了愣,站起身,一边往书房外走,一边嘟囔着疑惑她父母怎么突然来了。   今天分明不是休息日,她的父母都是工作狂,经常在国外出差,以前就鲜少有时间陪着她,更别提在工作日放下工作来找她。   很快,她就得到了答案。   她的父母,为她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云粼市的沈医生曾经治疗过她这种病例,听说了她的情况后,愿意为她诊治。   如同干旱了许久的土地,终于降下了甘霖,叶栀之一时愣住了,分不清心里是疯狂多一点,还是欣喜多几分,竟是连呼吸都忘记了。   “栀之,栀之?你在听吗?”叶妈妈连续唤了她好几声。   叶栀之终于回神,回过神来的第一时间,她猛然站起身,往二楼跑,手忙脚乱地爬上楼梯,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书房门口,抓住书房门的门把手,一把推开,冲还在书房里为她批改盲文作业的江逆喊:“我、我能去做手术了……江逆,我、我不用再学盲文了,我能去做手术了!”   她的声音颤抖而激动,说这话时,眼里落下滚滚热泪。   江逆望着她,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意,并未露出惊讶的神色,似乎早已知晓这件事。   不紧不慢地将她盲文作业的最后一行批改完,这才放下手中的纸笔,走到她面前,擦去她脸上的泪,轻笑:“恭喜……”   话未说完,叶栀之已将他拦腰抱住。   叶栀之埋在他怀里,激动地放声大哭,边哭边口齿不清地说了许多话。   江逆垂着眼,静静地听着,听得最真切的一句,让他眼下的卧蚕悄悄地浮现,眸中的笑意,冲淡了这几日的沉郁。   叶栀之哭着说:“以后,我也能看见你了。”   一声重重的咳嗽打断了这个温情的拥抱。   是跟着走上楼的叶父,看到这副画面,板着一张脸,神情严肃。   叶栀之从激动中缓过来,意识到自己抱住了江逆,连忙松开了手,胡乱地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边往后退了一步。她不记得身后侧边是门框,在撞上去的前一刻,身前的人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一只手拉住她,一只手垫在了她头上,避免她与门框碰撞。   叶栀之只是觉得脑袋被江逆扶了一下,注意力不在头上,只在江逆抓住自己的手上,有些慌乱地低下头,想隐藏脸上升起的热度,殊不知,她只是掩耳盗铃。   叶父脸色愈发严肃,沉声道:“江先生,请你跟我来一下书房,我们聊聊。”   叶栀之不明白她爸为什么要找江逆谈话,先一步开口问:“爸,您找江逆做什么?”   “怎么,我跟你的管家聊一聊都不行?”叶父语气颇有不满,又能听出来他不是在真的生气。   江逆忽然知道,叶家两姐妹这别扭脾气是从谁那遗传下来的。   他脸上挂着温和的笑,从容松开手,拿出一张纸巾,放在叶栀之手心里,半开着玩笑:“大小姐先擦干眼泪,别让太太瞧见,以为我欺负你。”   松开她的手之前,轻轻拍了拍,不动声色地安抚她。   叶栀之到底拗不过她爸,捏着纸巾擦掉脸上的泪痕,乖乖下了楼。   目送着叶栀之下了楼后,叶父才走进书房,关上了书房的门,表情却不似方才那般严肃。   他坐在了书桌前,目光在书桌上的盲文本上扫了一圈,又落回对面站着的年轻人身上。   青年挺拔削瘦,身上是款式简单的休闲衬衫,气质干净优雅,与叶父见过的许多年轻人都不同。   他不卑不亢立在那里,脸上笑容淡淡,仿佛有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叶父是个直脾气,说话也从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栀之很喜欢你。”   江逆顿了顿,神情未变,笑道:“或许是因为我恪尽职守,是个还算称职的管家。”   他语气温和,说话也得体,叶父却并不喜欢这种官方的回答。   这种官方的自谦之词,换个形容,就是装傻充愣。   叶父直截了当问:“你喜不喜欢我们家栀之?”   他过于直接,以至于江逆都怔了片刻。   不过很快,他回过神,低垂着眉眼,做出恭敬的模样:“我这样的人,配不上大小姐。”   叶父轻哂:“是我们高攀了傅家才是。”   江逆依旧垂着眼,并未显现出身份被戳穿的尴尬,也未曾惊讶他如何得知,淡定地开口:“我应聘这个管家,只是想帮大小姐,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叶父显然不信:“你真没有其他想法?”   江逆微抿着唇,没再作声。   叶父摇了摇头,语气有些无奈:“你倒是沉得住气,不问我是怎么知道你身份的,也不问我找你谈话是为了什么,反倒逼着我主动跟你说。”   他妥协般叹了口气,说:“十年前,我见过你。”   江逆终于抬眸,完美的伪装有了一丝松动。   叶父笑了笑:“你不会真以为我放心让自己的宝贝女儿每天早上走路去学校吧,身边还跟着一个像混混一样的小子?”   他虽然忙于工作,但对女儿并不是完全不关心,叶栀之离家出走那天,他接到司机的电话后,就将公司的事抛下,去找叶栀之。叶妈妈并不知道这件事,怕她担心,也知道她对叶栀之的管教向来严厉,他并没有马上将叶栀之离家出走的消息告诉她,而是自己去找。   天色近黑时,他在路边看到了自己的女儿,安然无恙走在路上,身边还跟着一个男生。   男生长得倒是帅气,跟他年轻的时候不相上下,就是浑身透着股不好招惹的混混气质。   叶父当时十分生气,第一反应是那个男生招惹了自家单纯的宝贝女儿,骗着叶栀之跟他鬼混在一起,才离家出走,他走过去想去将二人拉开,却刚走几步,就看见叶栀之停在那,冲着男生深深鞠了一躬。   叶栀之兴奋的时候,嗓门就很大,这点随了他。   于是他也就听到了叶栀之那句中气十足的“谢谢你送我回家!”。   男生说了什么,他倒是没听清,只看到那个男生拎着书包,转身就走,也没对叶栀之做出什么亲密的举动。   反倒是叶栀之,站在原地大声地告诉男生,她的名字,又更大声地问他的名字。   男生却连头都没有回就走了。   叶父那时才知道,这两人根本不认识,那个看上去像混混的男生,是把他宝贝女儿安全护送回家的好心少年。当时的叶父很为自己以貌取人而惭愧。   那天之后,叶栀之磨着她妈,提出想要每天早上步行去学校时,叶父偷偷跟了一次,发现叶栀之是为了去跟那个好心少年顺路去上学,同样是从怀春年纪走过来的他,大概也知晓了自家女儿内心的小九九,便没再管了。   只是后来……   叶父从往事中抽出思绪,看向从当初那个桀骜少年长成温和青年的江逆:“我不是老古板,小年轻的感情,我不掺和,你能为我们栀之做这么多,我也很感激,只是……你的家庭对栀之来说,很危险。”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说的不是傅家。”   将情绪完美隐藏的青年因为他这句话,身体瞬间变得僵直,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江逆敛着眼,注视着木质地板的纹路,根根分明的长睫颤了颤。   良久,他终于出声:“您说的对。”   他之于叶栀之,是潜在的危险。   十年前是,十年后亦是。 第25章 去看海   叶栀之觉得江逆这两日有些奇怪。   尽管他仍旧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也会像以前一样,时不时说几句骚话跟她开玩笑,但她总觉得,江逆藏着什么事没告诉她。   她直觉是与她父亲的那场谈话有关,但问他们谈论了什么的时候,江逆却只说是她父亲看他表现很好,决定给他加薪,还给他发一笔丰厚的奖金。又说光是这奖金,就够他再去乡下买一块新地,用来种菜。   说这事时,他笑得愉悦极了,仿佛守财奴掉进了钱眼里,却又让人讨厌不起来,反而跟着他开心。   叶栀之半信半疑,只是她没有时间再去多想,因为她就要去启程去云粼市面诊。   为她诊治的沈医生年近古稀,已经退休多年,如今在云粼市定居养老,说是定居,倒不如说云粼市只是他旅游回来的一个落脚处。   沈老医生年轻时是无国界医生,满世界地行医,如今退休了,也依旧闲不住,满世界旅游。   叶栀之当年寻遍名医,没能找到沈老医生,一是因为他退休多年,早已不在医院工作,二是他性情古怪,行踪不定,几乎没人能联系上他。   她父母没告诉她联系到沈医生的具体细节,但她也能猜到,这其中,一定费了许多心神。   这次去云粼市,她父母都放下了手中的工作,连叶灵韵都从学校请了假,要亲自陪她去。叶栀之觉得有些夸张,这不是她失明后第一次出远门,不需要这么大的排场,再说,还有江逆在。   叶栀之理所当然地觉得江逆会陪她去面诊,也习惯了做什么事都有江逆的陪伴,然而去云粼市的前一晚,江逆忽然向她请假,说要留在望京处理一些事。   江逆没有细说要处理什么事,叶栀之也没有问。   他有太多的秘密,就像他身上那几道可怖的刀疤一样,他如果不愿意说,她就不会再去探究。   江逆不愿意向她倾诉,或许,是他们之间还不够亲近。   就像是望京市与云粼市,同属一个国家,却一个在北,一个在南,相距三千多公里,近四个小时的飞机行程。   叶栀之同家人一起坐上了去云粼市的飞机,离望京越来越远,也离江逆越来越远。   第不知道多少次,习惯性将身旁的叶灵韵当成了江逆,江逆的名字到了嘴边,又被她强行咽下去,引来叶灵韵各种莫名其妙。   叶栀之干脆不再说话,闭上眼睛,打算一觉睡到云粼市。   然而,身旁的叶灵韵呼吸都变得绵长平稳了,她仍旧没有一丝的睡意。   闭上眼,脑海中全是一个人,全是有关于他的喜怒哀乐。   叶栀之忽然觉得很不公平。   她习惯了亲近江逆,习惯了依赖江逆,喜怒哀乐,什么事都告诉他,可她对于江逆来说,似乎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在江逆心里,她又算什么呢?   **   望京。   雪白的墙壁,遮住一半脸的蓝色口罩,难闻的消毒水味。   所有医院,好像都是这一个模样。   病床上的男人面色蜡黄,眼珠浑浊,连眼白都透着黄色,两颊凹陷,眼角的皱纹布满岁月的痕迹。   他看上去孱弱无力,连呼吸都需要用机器维持,与当年的凶狠残暴判若两人。   江逆站在病房外,傅德明的话仿佛还在耳边。   “他这几年在里面老实本分,表现好,所以减刑了。”   “他出来有一段时间了,我一直没告诉你,是不想让他再打扰你的生活。不过他一出来查出了肝癌,还是晚期,癌症已经扩散。”   “他病情恶化很快,可能没几天时间了,去见他最后一面吧,毕竟是你生父。”   江逆垂着眼,注视着手里捏着的照片。   这张照片年代久远,相纸都泛黄,照片里,是一个小男孩端着一块奶油破碎的蛋糕,蛋糕上,插着一根数字6的蜡烛。   照片拍摄的那天,是小男孩的六岁生日。   六岁,无忧无虑的年纪,期盼已久的生日,欢天喜地的日子。   他端着蛋糕,看着镜头,却没有笑。   因为镜头那边,是他浑身带着伤的母亲。   江逆不太记得六岁以前的事了,那年是个分水岭,父亲的公司出了问题,事业开始走下坡路,对他和母亲的态度,也开始走下坡路。   父亲开始酗酒。   母亲变得古怪,不再钟爱她的漂亮裙子,无论冷暖都穿着长衣长裤,偶尔不经意的抓住她的手臂,或是轻轻触碰她的身体,她就会露出痛苦的表情。   江逆起初并不清楚父亲酗酒有多严重,也不清楚母亲为何会变得越来越古怪,直到他生日那天,母亲为她精心准备了蛋糕,以及他渴望了很久的生日礼物。   江逆询问母亲,要不要等父亲回来再过生日,母亲却神色慌张,支吾说父亲公司很忙,没办法赶回来,让他快点吹蜡烛。   母亲心不在焉,甚至都忘记给他唱生日快乐歌,催着他赶紧许愿吹蜡烛。   吹蜡烛前,他许下了一年仅有一次的珍贵的生日愿望,希望父亲的工作顺顺利利,希望父亲不再那么忙,希望一家人一直开开心心地开一起。   蜡烛吹灭时,父亲回来了,带着一身的酒气,推翻了他的蛋糕,砸碎了他的礼物,嘴里骂着他从未听过的脏话。   母亲捂住他的耳朵,将他推进房间,锁上房门。   房门上了锁,父亲的酒气传不进来,吵闹声却字字句句传进了他耳中。   他缩在角落,捂着耳朵,给自己唱生日快乐歌。   祝我生日快乐,祝我生日快乐。   生日歌唱了一遍又一遍,不记得是第多少遍,外面的吵闹声终于停了,母亲开门进来,端着一份破碎的蛋糕,朝他牵出一抹很小的微笑。   她的笑容不能太大,因为嘴角带着伤。   6岁的生日,是第一个分水岭。他与母亲站在一侧,父亲与酒站在另一侧。   父亲酒醒后,每次都会哭着求母亲原谅他,柔弱又心软的母亲除了原谅,什么都做不了。   于是他向外界求助。   他向老师求助,老师摇摇头,他向警察求助,警察只是口头教育,过后又是父亲更暴力的打骂。   于是他开始计划逃跑。   15岁时,他带着母亲离开了家。   他的计划天衣无缝,没有留下任何的线索,只要他不主动联系,父亲一辈子都找不到他们。   然而几天后,父亲找到了他,将他狠狠打了一顿,强行拖着他回了家。   对,只有他。   因为母亲,是自愿回去的。   那个时候,江逆才终于明白,母亲一次次原谅父亲,不是因为她懦弱心软,而是因为,她对父亲有种病态的依赖。   她说,她爱父亲,所以相信,他一定会改。   15岁的逃跑,是第二个分水岭,父亲与母亲站在一侧,他被拴在另一侧。   江逆回过神时,已经走进了病房,手中的照片被他捏皱。   他闭了闭眼,将照片塞回衣服口袋,转身要走,面色发黄的中年男人却在这时睁开了眼。   中年男人眼里的震惊,可以证明他的容貌与十年前相差不大。   “小逆……”   江宏朗从嗓子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虚弱,低不可闻。   江逆脚步顿住,转回身,站在那里,垂眸俯视着他,表情漠然。   江宏朗却笑了,浊泪渗进眼角的皱纹。   他艰难抬起枯瘦的手,伸出枕头底下,抽出一张对折的纸,想要递给江逆。   十年未见,他有很多话想说,一开始的暴怒委屈、愤恨不甘,经过漫长的十年,早已被时间冲淡,如同他身体里受酒精荼毒后终于垂死的肝脏,他对面前的青年,只剩下临终前的愧疚与懊悔。   “对不起……”   他已经虚弱得连呼吸都困难,说话的声音轻得像是一阵缥缈的风。   这阵风终究还是落入江逆耳中,他嘴唇动了动,到底没说什么。   沉寂的病房中,只剩下频率单调的仪器声。   江逆看到江宏朗缓缓闭上了眼,似乎这句话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白纸从他指间滑落,飘到地上,心电监控仪响起刺耳的警鸣,在行走中起伏的曲线瞬间走向平直,男人的生命也走向终点。   医生与护士冲进来,每个人的鞋子先后踩在白纸上,病房里兵荒马乱,无用的心肺复苏后,抢救的医生站在床边宣告了死亡时间。   江逆站在墙边,没有悲伤,没有恨意,漆黑的眼睛不带一丝情绪,旁观着这一切,仿佛一个过客,仿佛只是个来带走游魂的死神。   江宏朗入狱十年,亲友早已远离,平日都是护工照顾。   他的遗体被推入了太平间,病床空荡荡,体温散尽,变得冰凉。   江逆走过去,捡起那张遍布脚印的白纸,潦草的字迹凌乱地诉说过往,表达愧疚。   他盯着其中的一句,脸色一寸寸变得苍白,指尖微微颤抖。   **   近四个小时的行程,说长也不长,叶栀之随家人在医院附近的酒店入住,他们与沈医生约定的时间是明天上午,并不着急。   在酒店下榻后,叶爸爸对叶栀之正色道:“今天好好休息,别想太多,就当是一家人出来散心,我跟你妈妈会一直在酒店,有什么事就叫我们,还有灵韵,她也陪着你。”   “我可没说是来陪她的。”   叶栀之还没说什么,就听到叶灵韵语气别扭地辩解:“我是听说云粼市的海特别漂亮,所以才过来玩,只是跟你们顺路而已。”   叶爸爸毫不客气敲了下她的脑门:“玩玩玩,就知道玩,你姐姐明天――”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叶灵韵打断他的话,很是不耐烦,“爸,你真嗦。”   叶爸爸又想给她一个爆栗,却被她身手敏捷地躲过。   看着这对闹腾的父女,叶妈妈有些无奈地摇头,终究还是要让她出声镇场子,让这对冤家消停后,又拍了拍叶栀之的手,温声道:“栀之,我带你去房间休息,”   叶栀之点点头,挽上她妈妈的手臂,慢步跟着她走。   叶爸爸和叶灵韵在她们身后跟着,仍旧不消停地互怼。   叶栀之安静地听着他们的吵闹,嘴角无意识地翘起。   她父母工作繁忙,各自都有公司,一家人出游已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尤其她失明这一年,脾气愈发暴躁,十分抗拒与家人相处,和叶灵韵有了矛盾,与父母见面的次数也是少之又少。   如今,一家人久违地聚在一起,她却一点都不觉得陌生。   或许,家人就是这样的存在,无论分开多久,聚在一起时总是吵闹而温馨的。   有时候,会觉得他们太吵了,很烦人,但真的离开他们后,看到别的家庭吵吵闹闹时,又会不自觉想念羡慕。   叶栀之跟着母亲到了自己房间,叶妈妈转身就关上了门,将叶爸爸和叶灵韵的吵闹关在了房门外。   房间里瞬间安静了许多。   叶妈妈将叶栀之的行李箱打开,把需要用的物品放在叶栀之习惯摆放的位置。看到行李箱里那套练舞服,她动作一顿,还是拿了出来,整齐挂在衣架上。   “栀之,”叶妈妈忽然出声,“跳舞真的这么重要吗?”   叶栀之轻应一声:“嗯,对我来说,跳舞很重要。”   叶妈妈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气氛沉默了许久,房间里只剩下叶妈妈整理东西发出的细碎声响。   叶栀之摸索着走过去,却因为不熟悉房间里的布局,不慎磕碰到床脚,发出吃痛的一声。   叶妈妈连忙走过来,紧张询问:“栀之,磕到哪了?”   她弯下腰想为叶栀之察看磕碰到的脚,却被叶栀之抓住了手臂。   叶栀之笑了一下,安慰她:“没事,我不痛的,妈妈。”   失明之后,她很少笑,尤其在家人面前。   叶妈妈却忽然落了泪,声音里的情绪难以克制:“怎么会没事?怎么会没事?”   叶栀之伸出手将母亲抱住,脸蛋靠在她清瘦的肩膀上,鼻间是母亲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是她儿时最熟悉也最喜欢闻的味道。   她记得,母亲最喜欢栀子花,所以她的名字里,也带着栀子花。   她其实猜到了,为什么父母会双双放下工作陪她过来,为什么连在上学的叶灵韵都特地请假过来陪她。   她也注意到了,父亲刚刚的唠叨,以及叶灵韵及时打断的后半句话。   他们应该提前了解过,手术的风险。   无论什么手术,都会有风险。   能让他们不顾后果地放下手中的事,全部过来陪她,能让她一向自持的母亲情绪失控,应该是很大的风险。   但他们都没有告诉她,也没有一个人拦住她。   因为他们知道,劝不住她。   坐上飞机的那一刻,她就已经下定决心,再大的风险,她也愿意承受。   “妈妈,我想做手术,我想看见,但不只是为了跳舞。”叶栀之靠在她母亲肩膀上,轻声道,“我很后悔,过去这么多年,我的心里只有跳舞,没有好好地看看你们。”   “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女儿,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姐姐,我很害怕,以后几十年里,我会忘记你们的模样,所以我想做这个手术。”   她离开母亲的肩膀,伸手覆在母亲的脸上,指腹轻拭母亲脸上的泪,弯着眼睛笑:“如果有机会,我想再看看妈妈漂亮的脸,想找找爸爸的白头发,想和灵韵一起种栀子花。”   或许,人就是贪得无厌,又不懂得珍惜。以为拥有的东西永远不会消失,一辈子都在追逐得不到的东西。   终于失去了,才知道那些自以为唾手可得的东西,有多弥足珍贵。   叶妈妈流着泪点头:“会有机会的,一定会的。”   **   送母亲离开房间后,叶栀之独自坐在窗边,抱着膝盖,望着窗外的方向,凭借过去的认知,想象着外面的景色。   这里是三十六楼,在市中心,外面应该是高楼大厦鳞次栉比,从这里望下去,应该只能看到像丝带一样的马路,汽车像蚂蚁一样飞速爬过丝带。比汽车更渺小的人,或许只是一个移动的小黑点?不,还有人会染头发,应该是五颜六色的小圆点。   叶栀之被自己的想象逗乐,笑出了声。   笑声隐去后,唇角的弧度却慢慢下降。   如果不做手术,几十年后,她对人的认知,会不会只剩下单调的颜色?   如果做手术,她……能撑过来吗?   一直以来,她都不是一个幸运的人,这一次,会有幸运之神眷顾她吗?   手机铃声乍然响起,打断了叶栀之的思绪。   手机被母亲放在床头,她小心翼翼地摸索过去,铃声也一直没停,电话那边的人极有耐心地等待电话接通。   叶栀之接下电话,便听到熟悉的男声,一如既往的温柔,令人安心。   “大小姐到了吗?”   叶栀之收起烦闷的情绪,拿出轻松的语气:“早就到了,你打电话给我干嘛?”   江逆站在医院门口,身上是他最厌恶的消毒水味,他麻木地旁观着来去的人群,漆黑的眼底空洞茫然,语气却与往常无异:“没什么事,就是……突然很想大小姐。”   尽管知道江逆平时就很喜欢说这种话逗她,叶栀之还是不争气地心乱了,嘴上却十分嫌弃:“死心吧,不管你的骚话说得多好听,我都不会给你加薪的。”   江逆像是被她逗笑,在电话那边发出愉悦的笑声,顺着手机的电波传来,温柔又勾人。   叶栀之被他笑得心里愈加痒痒,做出不满的语气:“我是在损你,不是在夸你,你笑什么?”   她发现江逆真的很爱笑,无时不刻都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好像很少有事情能让他情绪波动。   而此刻,江逆也没把她的不满放在心上,声音里含着淡淡笑意:“能听到大小姐的声音,我就很开心。”   能听到你的声音,我也很开心。   叶栀之偷偷在心里回了一句。   她举着手机,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边缘的按键,尽量让语气自然:“你现在在休假,我们不是雇佣关系。”   所以,不用喊她大小姐。   电话那边安静了好几秒,江逆的声音沿着不稳定的电波传过来:“栀之。”   叶栀之轻应了一声,不自觉翘起了嘴角,鬼使神差地,她提起一个毫不相干的话题:“听说云粼市的海特别漂亮,尤其在日落的时候。”   江逆望着天际,落日染红了半边天。夕阳很美,越美越令人眷恋。   他抬起手,想遮住刺目的阳光,余晖仍旧从指间流泻,落在他苍白的脸上,留下不切实际的妄想。   “栀之想去看海吗?”   “嗯。”   “那一起去看吧,我当你的眼睛。” 第26章 夕阳吻   处理完江宏朗的后事,江逆便订了去云粼市的机票。   前一天晚上,傅德明来了他的住处,手里拎着两瓶红酒。   江逆在望京有一处房产,是三年前添置的,就在傅氏的大楼附近,一间独居公寓。   三年前,他本打算回望京接管傅德明的公司。   傅德明进了屋,看到他放在门口的行李箱,问:“你又要去雾岛市?还回去种菜?”   语气里已然有些不满了。   江逆拿来开酒器和两个高脚杯,笑了笑:“这次是去云粼市,很快回来。”   听到不是去雾岛市,傅德明显然松了口气。   江逆接过他手中的红酒瓶,不慌不忙打开,澄明的深红酒水从瓶口流出,缓缓流入高脚杯中。   他动作缓慢而悠闲,举手投足尽显优雅。   也正是这种浑身天然的矜贵气质,让傅德明想起了一个人。   终究是父子,哪怕傅德明再怎么不愿意承认,江逆的眉眼,与江宏朗确实有几分相似。   年轻时候的江宏朗,长相英俊,待人处事彬彬有礼,为人也上进,白手起家创业,与那些娇生惯养挥金如土的富二代公子哥相比,除了没钱,哪里都出色。   江逆的妈妈,也就是傅德明的妹妹,傅婉卉是个浪漫主义者,对江宏朗一见钟情,也是个倔脾气,认定了江宏朗后,谁也不能让她改变主意。   傅家当时的主要产业,并不在望京,而是在天南地北的S市,这些年才渐渐把产业重心往望京市转移,在望京发展得更壮大。   傅婉卉当初为了与江宏朗结婚,不惜与家里断绝关系,随江宏朗搬到了傅家管不到的望京。   傅家的人都是这种死性子,包括傅德明,这些年真就没再与傅婉卉联系,哪怕后来听说江宏朗公司的资金链出了问题,他也没有给予帮助。   他也知道,傅婉卉是个骄傲的人,哪怕他想去帮,傅婉卉也不会接受。   傅德明没想到的是,江宏朗在公司出现问题后,事业开始走下坡路,人品也跟着走下坡路。曾经谦逊温和的人竟然开始酗酒,渐渐变成一个家暴的怪物。   傅德明是不知道这些的,傅婉卉从来没有联系过他,这些年江逆是怎么过来的,他也一概不知。   直到那天晚上,傅德明接到傅婉卉的电话,从小到大没有低过头颅的妹妹,在电话那边哭着求他救江逆,救江宏朗。   当时在国外出差的傅德明,连夜坐飞机赶到妹妹说的医院,看到了衰老了许多的妹妹,一身狼狈,也看到了她满身的血,血的主人――他未曾谋面的外甥,正躺在手术室被抢救。   他冲过去,问傅婉卉发生了什么事,傅婉卉却像是着了魔,只重复同一句话。   她说,江宏朗没有杀江逆。   “舅舅,我会像江宏朗那样吗?”   面前的青年忽然出声,打断了傅德明的回忆。   傅德明闻言皱起了眉:“你这是什么想法?要不得,以后不准这么想。”   江逆轻笑,将一张纸递到他面前。   那张纸被揉得很皱,上面还有脏兮兮的鞋印。   傅德明不明所以,接过那张纸,低头看了眼上面的内容,脸色渐渐变得沉重。   那是江宏朗的临终遗言,信上全是忏悔的话。   但这并不是傅德明所关心的,让他变了脸色的,是信结尾的那几句话。   【小逆,我厌恶暴力,因为我从小就生活在被父亲家暴的阴影中。但是我还是变成了自己最厌恶的模样,让你以那样的方式摆脱我,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母亲,希望你忘记那个晚上,好好生活。】   江逆端起酒杯,却只是轻晃。   为了摆脱江宏朗,他把自己变成了江宏朗。   他垂着眼,盯着玻璃杯内的深红液体,自言自语般问:“暴力真的是刻在基因里的诅咒吗?”   “当然不是,”傅德明几乎马上否认,将那张纸揉成一团,丢进旁边的垃圾桶,“你别听江宏朗胡说八道,暴力和基因有什么关系?暴力是人品问题,是性格问题,你从小就听话,虽然嘴欠,但从来没发过什么脾气,不像傅从扬那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论人品,你比傅从扬老实多了,论暴力,我比你还暴力。”   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仿佛要使尽浑身解数去说服江逆。   江逆却只是笑,待他说完,才笑着问:“舅舅,您应该早就知道了吧?三年前,我为什么要去乡下。”   傅德明脸色又是一变,心想这小子怎么什么都知道?怎么什么都瞒不住他?   三年前,江逆还在国外读书。   他容貌出众,性格又温和,一双桃花眼看只狗都含情脉脉,难免会受女孩子喜欢。没对象的女孩子喜欢他,有对象的女孩子也喜欢他。   但他待人界限分明,从不招惹事端。   然而麻烦却主动找上门。   孤立、歧视,江逆都没放在心上,能让他放在心上的,只有两件事,音乐与舞蹈。   还在国内读书的时候,江逆就经常去歌舞剧院看古典舞表演,票根都堆了一箱子,还会收集关于中国古典舞的一些宣传照,专门放在一个本子里。   这件事情,傅德明和傅从扬都知道,都只当这是江逆陶冶情操的小爱好。   坏就坏在他们谁都没想到这个小爱好在江逆心里的比重占了这么大,因为嫉妒找江逆麻烦的一个留学生,把江逆收藏宣传照的那个本子一把火烧了,烧完还跑到江逆面前耀武扬威。   从来都是以温和面目示人的江逆,第一次发了怒,踩断了找事男的两只手,还要拿火烧了找事男的头发。   要不是傅从扬刚好出国拍什么mv,又刚好在那天去找江逆,江逆可能真会闹出人命。   江逆当时已经失去了理智,傅从扬跟几个人合伙才把他给绑起来,还生生挨了他一拳头,牙都被打松了。   他这通脾气发得实在吓人,傅从扬都没敢告诉傅德明,mv都不拍了,到处求爷爷找奶奶,到处砸钱,帮他摆平这件事。   但这件事闹得这么大,还是在国外,傅德明怎么可能不知道,也就只有傅从扬那个脑子一根筋的,以为傅德明不知道,还觉得是他自己帮江逆摆平的。   那件事之后,江逆开始去看心理医生,回国后,没按照傅德明的意愿接管公司,而是去雾岛市的乡下买了块地,声称要种菜养老。   尽管傅德明嘴上说要把他赶出家门赶出望京,却还是默许了他去乡下,对外声称江逆身体不好,在国外养病。   “都过去那么久了,你怎么还想着?”傅德明一本正经道:“你这几年在乡下住了那么久,清心寡欲的,就差剃个头去山上当和尚,暴力和打架这些事,都跟你挨不上边,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顿了顿,又明示道:“在乡下住了三年了,也该回来了,别耽误我退休。”   江逆没再继续刚刚的话题,也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笑,淡淡的笑容让人捉摸不透。   傅德明想到什么,拿出杀手锏:“你这么喜欢叶家那个小姑娘,还想让人家跟你去乡下过日子?”   他活了大半辈子,想知道的事情,都能打听到,也都想得通。包括江逆回望京去叶家应聘管家,也包括江逆那一箱子的票根都是为了看谁。   江逆也没有惊讶他为什么会知道,正如三年前傅德明帮他摆平那件事一样,他其实很清楚,傅德明暗中关注着他的一切动态。   不是监视,而是担心。   又或者说,是弥补。   江逆没再笑,垂眼注视着高脚杯里未曾饮过一口的红酒。   白炽灯光下,宝石红的液体澄澈清亮,光线从中透过。酒香徐徐飘入鼻间,纯净而柔和。   他爱闻酒香,却从不喝酒,每每斟上半杯,也只是拿在手中晃动,不曾尝过一次。   他的噩梦,始于酒精。   酒之于他,是再怎么喜欢也绝对不会去尝试的东西。   而叶栀之,是他再怎么喜欢,也不敢去妄想的人。   所以,在听到叶栀之说绝对不会喜欢他的时候,他很开心,也很庆幸。   真的。   江逆轻晃酒杯,红酒在杯中荡出红色波浪,细致的酒香诱惑着人去品尝。   他收回视线,将酒杯置于桌上,脸上重新挂上看不出真实情绪的淡淡笑容。   “单恋而已,我们不会在一起。”   **   叶栀之的面诊很顺利。   她觉得,应该能称之为顺利。   只要接受手术,她就有可能看见。   她想,60%的成功率,比抛硬币多了很多了。   沈老医生把手术风险都告诉了她,开颅手术,触及神经,她需要在术中被唤醒,在清醒状态下接受手术,以此降低神经功能区受损的风险。   沈老医生的话,叶栀之没怎么认真去听,她不想知道得太多,怕知道得越多,就会退缩。   叶灵韵当时听了一半已经受不了跑出去哭了,她其实也想逃走,但她是被做手术的当事人,必须听完全程,于是她全程都在分心,尽量让自己不将那些话听进去。   她希望自己,以最轻松最自信的状态,去迎接这场手术。   手术之前,她还有两件未完成的事。   其中一件,和江逆去看海。   江逆这次如约而至,手术的前一天,在夕阳下山前,赶到了云粼市。   叶栀之脱下医院的病号服,换上精心挑选好的白色连衣裙,平日里总扎起的长发,披在肩后。   今晚之后,这一头长发,都将归于尘土。   而她,究竟是归于尘土,还是重获新生,这一切都未可知。   车停在临海的马路上,与海边还有一定的距离,是看海的最佳风景点。从这里眺望过去,能看到一望无际的海面,夕阳悬在海面之上,像一个鲜红的鸡蛋黄,染红了半边天。   天空是浅蓝色,云层是橘子橙,蓝色的海面向夕阳妥协,染上了漂亮的浅金色。海潮不那么激烈地翻滚着,白色浪花拍打着海岸,冲走人们在沙滩上留下的印记,留下大海赠予的礼物。   叶栀之牵着江逆的手,下了车,同他并肩倚在车头,听遥远的海浪声,听耳畔吹拂的风声,听江逆帮她看到的海。   江逆的手臂撑在她身侧,风吹着她的长发,拂过他手臂。   叶栀之深呼吸了几下,将不受控制的心跳平复,即将去完成第二件事。   “江逆。”   “嗯?”   “手术之前,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没有做,你愿意陪我一起完成吗?”   江逆侧过头,她的侧脸被夕阳镀了一层柔和的光,像个朦胧易碎的梦,可她的表情是如此坚定。   他问:“什么事?”   叶栀之笑得俏皮:“你什么都不需要做,什么都不用说,站在这里就好。”   只需要站在这里,听她说完。   她不需要回应,只要,让她说完,就够了。   “高中的时候,我忽然爱上步行去学校,一个小时的路程,费时费力。”   “很多人都不理解,问我为什么不坐车,我都说,是因为喜欢那条路上的风景。”   “其实不是,我喜欢的,不是路上的风景。”   叶栀之微微一顿,侧头面向江逆,夕阳照在那双漂亮的凤眼中,好似为其中增添了一丝光亮,好似她此刻能够突破黑暗,看见眼前人的模样。   她展颜一笑:“我喜欢的,是每天准时出现在那条路上的少年。”   可她终究是没能穿破黑暗,也没能看见面前的青年,表情蓦然一变。   江逆猛然怔住,微微睁大眼望着她。   这一瞬间,仿佛连呼吸都被忘却。   叶栀之终于将私藏的心事袒露,心情和语气都十分轻快:“其实那个时候,我并不明白,我对他是一种什么样呢的喜欢。”   “我以为,就像是我喜欢跳舞一样,每天忍不住地去练舞,所以每天忍不住地想去那条路上见他。”   “前一阵子,我忽然明白了,我对他的喜欢,和对跳舞的热爱不同。”   “我喜欢他,所以每天想去见他,所以想了解他的一切,所以想自私地把他占为己有,想和他一起做很多很多事。”   如果有机会的话,她还想,和他度过余生。   但她是即将去生死线游走的人,余生对她来说,太过奢侈。   所以她留下了后半句话,藏在最心底。   “以上,是叶栀之对江逆的心意,我不是大小姐,你也不是管家,我只是叶栀之,喜欢江逆的叶栀之。”   叶栀之眉眼弯弯,唇边是卸下心事后舒坦的笑意。   失明之后,她笑得很少,但她笑起来时,是最漂亮的,像盛开的栀子花,清丽美好,想让人去小心翼翼地亲吻。   江逆静静注视着她,漆黑眼眸中,倒映着她的笑颜。他平日里总是笑着的,笑起来时,眼睛微微弯起,眼下会浮出漂亮的卧蚕。但此刻,那对漂亮的卧蚕没有出现。   深不见底的黑眸中,悲哀渐渐凝聚。   海面之上,浪潮挣扎着翻滚,仿佛想要逃脱回归大海的宿命。   空气中,除了遥远的海浪声,只剩下二人交叠的呼吸。   叶栀之意料之中地没有等到回应。   她想,江逆此刻的表情一定很难看。   被不喜欢的人表白,没什么好开心的。   她庆幸自己现在看不见,看不到他的表情,她的难过或许能少一点。   可是,为什么她还是想哭呢?   在眼泪掉出眼眶前,叶栀之先一步低下了头,飞快地用手背抹去。   她深呼吸了好几下,努力平复下难过的心情,故作轻松地开口:“你现在不准说话,就算是拒绝,也要等到我做完手术之后。说起来,你还欠了笔被我咬一口的账呢,等我做完手术出来,如果你不答应我,我就狠狠咬――”   话语在中途戛然而止。   因为江逆牵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手指,按在了他的唇上。   指腹下的嘴唇柔软微热,他的呼吸,落在她指尖。   叶栀之只摸过一次他的唇。   那是江逆教她,用手代替眼睛去看他的时候。   大海告诉了她答案,在海浪声中,叶栀之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倏地笑了一下,倾身过去,踮起脚尖,隔着手指,在他唇上印上一吻。   蜻蜓点水的一吻,很快就退开。   就在她松开按在他唇上的手指,退后一步时,男人修长的手臂忽然环住了她的腰,未等她多做反应,熟悉的温软唇瓣再次贴上她的唇。   不再是浮于表面的轻轻一吻,唇舌相交,侵略性的气息将她完全包裹。   此刻的江逆,像个温柔的暴君,强势得仿佛要将她吞噬,又能真切感受到他的小心翼翼。   无需一言,叶栀之便明了。   他对自己,是相同的心意。   她喜欢江逆,江逆也喜欢她。   这大概是她上手术台前,收到的最好祝愿。   叶栀之环上他清瘦的腰,感受着他生涩又霸道的舔舐,不安与难过在此刻消失殆尽。   不再担忧明天,不再畏惧以后,只此一刻,沉溺在末日来临前最后的疯狂之中。   叶栀之扬起唇角,闭着眼睛,加深了这个漫长的吻。   蔚蓝色是天空,橘子黄是云层,金色是波光粼粼的海面,白色是被风吹起的裙角。   斜阳入海,霞光漫天。   叶栀之的长发被晚风吹散,在江逆的脸庞轻轻拂过。   余晖照在她微扬的唇角,裙摆在风中翻飞。   江逆脸上划过一滴泪,坠入阳光的背面,无声无息隐入阴影之中。   我们在落日里亲吻,是你的开始,我的结束。 第27章 叶小姐   叶栀之做了一个梦。   无垠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不见来路,不见归途。   倏然,漫无边际的黑暗里,亮起了一束光。   一个颀长的身影立在光束之后,容貌却隐在黑暗之中。   那人朝她伸出手,轻笑着唤她,温润的嗓音有如晚春三月的风,化了凛冬的寒意,将春日的生机带来她身边。   叶栀之欣喜扬笑,提起裙摆,朝那束光、那个人奔跑过去。   然而,就在她即将牵住他的手时,男人忽然收回了手,她扑了空。   她站在光束之下,男人却消失在黑暗之中。   任她如何呼唤,男人都没再出现。   昏暗的病房中,病床上的女人双目紧闭,胸膛的起伏渐渐加大,呼吸随之急促。   随着唇边溢出一声含糊的低唤,她缓缓睁开了眼。   入目是雪白的天花板,光线昏暗,却足以让她描绘出轮廓。   叶栀之望着那片什么也没有的天花板,眼里蒙上一层水雾,水雾凝成眼泪,从眼角滑落。   “姐姐!”   此刻是叶灵韵在病房里陪护,在第一时间发现她醒了过来。   叶灵韵几乎是扑过来跪在她病床边,语速飞快地发出一连串的询问:“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呼吸困难吗?能听到我说话吗?手能动吗?脚能动吗?能看见吗?这是几?”   叶栀之昏睡了两天,她也两天没能好好睡觉,黑眼圈快挂到了下巴上,头发凌乱,头顶冒着油光,鼻尖还冒了颗痘,不修边幅的模样,仿佛这个世界没有她在乎的人。   此刻,她竖着一根手指,一脸紧张地望着叶栀之。   叶栀之有些艰难地抬起手,指着她头顶,张着唇,缓缓出声:“你、头发好油。”   叶灵韵下意识地骂她:“叶栀之!你有良心吗?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嫌――”   她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终于,狠狠地反应过来了,睁大眼睛看着叶栀之,脸上的表情滑稽得让叶栀之很想用相机拍下来:“你、你能看见了?”   叶栀之极慢地眨了下眼,弯起唇角。   叶灵韵“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趴在她床边,毫无形象地边哭边骂:“叶栀之,你这混蛋!你、你吓死我了!”   “呜呜呜你这个自私鬼,你知道这个手术有多危险吗?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你什么都不管,你就想着跳舞,为了跳舞连命都不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做手术,我们对你算什么啊!”   “叶栀之,我讨厌死你了,你今年胖十斤,不,胖二十斤!”   叶灵韵哭得两眼通红,将这段时间的怨念一股脑骂出来,她的哭声太大,以至于将守在病房外的江逆引了过来,还以为是叶栀之出了什么意外,着急要推开门进来,抓住门把手要推门而进的前一刻,却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见病房里这幕。   叶灵韵趴在床边一边哭一边骂,而床上的女人,安静地接受指责,唇边始终挂着浅浅的笑,温柔地注视着她。   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帘也拉起,只露出一丝细缝。细碎的阳光透过细缝照进昏暗的房间,那双漂亮凤眼,终于再次拥有神采。   江逆眉宇间的担忧尽数散去,眼底浮现浅淡的笑意,不过这个笑意也很快消散,握在门把手上的修长手指微微收紧,停留了许久,终于还是松开。   他最后望了眼病床上的女人,垂眸收起所有不该产生的情绪,转身独自离去。   病房里,叶灵韵抱怨了许久,终于骂累了,也终于止住了哭泣。   叶栀之伸出手,捏住她的衣袖,轻轻拽了拽:“姐姐知道错了,等姐姐出院,和灵韵一起去种栀子花,好不好?”   叶灵韵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次冲出眼眶,泪珠子啪嗒啪嗒往外掉。   她甚至怀疑这是叶栀之故意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让她继续哭。   但她这次没再去骂她,使劲咬住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点点头,压抑着浓重的哭腔,抽抽噎噎地说:“你要是反悔,就胖三十斤。”   叶栀之弯起眼睛笑:“不反悔。”   叶家父母也闻讯从酒店赶来,此前他们一直守在医院,直到身体都疲倦得支撑不住,被叶灵韵强行轰回酒店休息。尽管叶灵韵在电话里提前告知他们,叶栀之醒过来并且重见光明的消息,再来到病床前,叶爸爸与叶妈妈仍旧哭了一通。   叶爸爸同叶灵韵一样,先是对着叶栀之骂骂咧咧了一番,又被叶栀之两句话哄得开心落泪。叶妈妈没骂叶栀之,也没怪她,只是在旁边笑着擦眼泪,嘴里一直念着“醒过来就好”。   比起叶栀之能不能重见光明,他们更担心叶栀之能不能重新醒过来。   安慰好了父母,叶栀之让他们回酒店好好休息,在叶灵韵也要回酒店洗漱时,叶栀之叫住了她:“江逆呢?”   按道理说,她醒过来,就算江逆没在身边,也该收到叶灵韵的消息了,怎么会没有来?   叶灵韵刚刚被欣喜冲昏了头,一时忘记这里少了个人,现在也才想起来:“咦?对哦,你醒了,江逆怎么没进来看你?他这两天也一直守在这,是不是太累了先回去休息了?我打个电话让他过来?”   “不用了,让他好好休息吧。”叶栀之没强求,看到叶灵韵这副疲惫的模样,又说:“你也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叶灵韵离开后,病房里只剩下叶栀之一个人,手术的伤口仍泛着难以忍受的痛意,但她心里却只有欣喜。   她心里打算着看见之后要去做很多事,第一件事,便是见到江逆。   她想看见他,疯狂地,用眼睛去感知他的模样。   然而,江逆再没来过医院。   起初,叶栀之以为他只是累了,在酒店休息。   再往后几天,叶栀之以为他是因为望京的事情没有处理完,暂时回了望京,但她托叶灵韵给他打电话,他却都没有接。   叶栀之心里隐隐有某种不太好的预感,但她不愿意承认,也不愿意多想。   她忍着术后的疼痛,挣扎着自己拿起手机,亲自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被接通,手机里传来她无比熟悉的男声,语气却是她从未听过的冷淡:“你好,我是江逆。”   叶栀之努力忽视他的冷淡,假装不在意:“江逆,你去哪了?”   江逆平静地叙述:“我辞职了,叶先生没告诉你吗?”   叶栀之惊愕,第一反应不是去想为什么父亲瞒着她这件事,而是去问他为什么辞职。又想起他与自己父亲有过谈话,于是又问:“是不是我爸跟你说了什么,他不让你继续干了?”   “叶小姐想多了,我只是找到了更赚钱的工作。”   江逆笑了声,这笑并不友善,迟钝如叶栀之,都能听出这笑声里的嘲讽和不屑。   这让她很陌生。   “叶小姐”这称呼,也让她很陌生。   心中的预感成真,叶栀之心凉了一截,哽了很久,声音发涩:“那我们呢?”   “我们什么?”   “那天下午,你不是答应跟我在一起了吗?”   “我没说过这种话。”   叶栀之蓦然怔住,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什么意思?那天、那天我们……都是在骗我?”   “医生说手术前要安抚你的情绪,我只是在做工作份内的事,很抱歉让你――”产生误会。   “你骗人!”叶栀之愤怒打断他的话:“我不信你不喜欢我,如果不喜欢我,这些话,你怎么不敢当面跟我说?”   和江逆相处了这么久,她终于也学会了用激将法。   可这对江逆一点都没用,他的语气仍旧十分平静,毫无情绪的平静,把愤怒激动的她衬托成一个跳梁小丑。   “叶小姐,到此为止吧。”   叶栀之终于慌了,不再是生气,不再是激动,而是不知所措的慌乱,就像十年前一样,她连自己哪里做错了都不知道,就又要被他抛下。   她努力而又卑微地挽留:“你不是说过,不管我对你提什么要求,只要我开口,你都会答应?你说过你不会拒绝我的。我想让你留下来,不用当管家,也不用你喜欢我,就是作为朋友留下来,可以吗?”   对方沉默了许久。   叶栀之拿着手机的手渐渐握紧,掌心紧张地冒汗。   电话那边的男人终于开口,一贯温润的嗓音,说出的话却如同在寒冬里炼成的利刃。   叶栀之曾经努力包裹着保护的,只向他一人敞开的柔软,被这把利刃狠狠插入。   “什么承诺?只是陪你玩玩而已,叶栀之,你怎么总是这么单纯好骗?”   电话被江逆不留情面地挂断,叶栀之躺在床上,怔怔地望着雪白的天花板。   雪白空荡的病房,无处不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   这气味太难闻,呛得叶栀之直咳嗽。   许是咳嗽让她太难受,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第28章 找到他   距离手术已经过了一个多月,叶栀之终于得以出院。   出院之后,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江逆。   他真是够狠心,说走就走,连最后一面都不愿意见她,就如同十年前那样,在一夜之间人间蒸发。   但叶栀之早已不是十年前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姑娘,十五岁到二十五岁,她已然成为了一个有手段有头脑的成年人。   从一开始的重逢,到雾岛市时向语葵所说的那些话,再到最后的那个吻,她直觉,江逆这一次的离开,并不是他说的那么简单。   她直觉,江逆需要她。   所以,她要找到江逆,哪怕他再一次将她推开,她也要得到一个真实明白的解释,一个真正能够将她说服的解释。   叶栀之不再像以前那样毫无头绪地找,她与江逆的交集不再局限于那条路。   她回忆着这几个月的相处,从各种各样的细节中,拼凑出线索,于是……   “叶妹妹,我是真的不知道他去哪了,你再堵我,也没用啊。”   傅从扬才从舞台上下来,连着唱跳了两首强度很大的歌,他气息微喘,身上也出了不少汗,本想回休息室让化妆师补个妆,结果一回到休息室,就看到恭候多时的叶栀之。   这两个月,他已经被叶栀之堵了不下八回,基本上是一周被迫见一次,上一次还被狗仔拍到,要不是他及时买下照片,怕是当天网上就要传那些乱七八糟的绯闻。   不过,他们俩离传绯闻,也就差了一个狗仔。叶栀之毫无顾忌地找他,他身边的几个不清楚真相的圈内朋友,都还以为叶栀之是在追他,所以才几次三番找他,对他展开猛烈攻势。   傅从扬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对那些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说,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当然,叶栀之纠缠这件事,也不能全怪她,因为,他确实知道江逆的行踪。   坚持不告诉她的原因,错综复杂。   最主要的原因,当然是江逆的威胁。   江逆的可怕之处,傅从扬是切身体会过的,所以不管叶栀之找他多少次,他都坚称自己不知道。   彼时,叶栀之眉眼微弯,那双重新恢复光彩的黑眸,在灯光下,更凸显明亮动人。她笑靥温柔:“你放心,我今天来这里,不是向你打听他在哪,而是想确认一些事。”   “什么事?”傅从扬有些意外,因为前面几次,叶栀之不是直截了当地向他打听江逆的行踪,就是旁敲侧击江逆的住处。   叶栀之不紧不慢:“你和江逆,认识很多年了吧?”   傅从扬倒是没想到她想确认的只是这件事,心想实话实说应该也不碍事,便坦然承认:“是挺多年的。”   末了,又不忘补充一句:“虽然我和他认识很久,但我真的不知道他现在在哪。”   傅从扬面不改色心不跳说了句假话。   瞒着叶栀之,傅从扬也心里有愧,只是,他也很为难。   江逆并没有明晃晃威胁他,是他自己被对方拿捏得死死的。   因为江逆回到了傅氏,已经着手傅氏的工作。   傅从扬是死活都不愿意接管傅氏的,他有着不愿意继承傅氏的强烈理由,所以江逆被傅德明接回傅家后,傅德明就完全把江逆当作继承人培养。   三个月前,傅从扬问江逆,如果叶栀之打听出来了他的行踪,他会怎么做。   江逆只淡淡笑了一句,说他大概会跑。   这无疑是在给傅从扬打预防针,告诉他,如果傅从扬把自己的行踪透露给叶栀之,江逆就会再次离开望京,离开傅氏。   傅氏并不像外人眼里的那样光鲜盛大,傅德明曾经任人唯亲,公司内部出现了不少问题,傅德明急于想让江逆接管公司,无非是想让江逆出面,将公司里的蛀虫一一拔除。   本质上,傅德明是一个精明利己的商人,他十分清楚,他不方便出面解决的事,江逆会替他利落地解决。   江逆是让傅氏做出改变的最佳人选。   但是,傅从扬更清楚,江逆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如果被叶栀之找到,他大概真的会跑。就像三年前一样,毫无预兆地离开望京,在雾岛的乡下躲了三年。   这事如果再发生一次,傅德明大概会气疯吧。   而傅从扬也继承了傅德明精明利己的特质,所以,即使他对叶栀之心怀愧疚,为了稳住江逆,为了傅德明和傅氏,为了他自己的私心,他也要继续装傻充愣,瞒住江逆的行踪。   再等上一段时间,等江逆解决掉那些麻烦,彻底接管傅氏,跑到天涯海角也必须承担起傅氏的时候,他会亲自把叶栀之送到江逆的办公室。   傅从扬只能这么想,他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早在叶栀之来找他之前,叶灵韵也联系过他,向他打听江逆的下落,他一口咬定自己不知道。   但他曾经亲口告诉过叶灵韵,自己与江逆的关系非同寻常,说他不知道江逆的下落,叶灵韵自然是不相信。   以叶灵韵那爱姐心切又暴躁的性格,毫无疑问地,与他大吵了一架。   准确来说,是单方面骂了他一顿,说要与他绝交。自那之后,便真的再也没联系过他。   比起叶灵韵的暴躁,叶栀之要客气耐心许多,即使他咬定自己不知道江逆在哪,叶栀之也未曾动过怒。   就好比现在,叶栀之依旧是笑着的:“从扬哥,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美人温柔,无声无息令人陶醉。   傅从扬很喜欢认妹妹,但此刻却没来由地觉得背后发凉,上一次产生这种感觉,还是江逆“亲切”称呼他表哥的时候。   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在鬼门关走过的人,都会性情大变。他明显察觉到,做完手术重见光明的叶栀之,性格温和了许多。   但这温和背后,却教人捉摸不透。   不过傅从扬好歹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不会因为叶栀之这声哥,就败下阵来。他若无其事应和:“当然,叶妹妹就是比小叶妹妹识趣,小叶妹妹可死活不愿意喊我哥哥呢。”   叶栀之笑了笑,不疾不徐道:“我听灵韵说,从扬哥和江逆还有小葵姐是很熟的关系,所以前些日子,我去了雾岛,确认了一些事。”   她的身体恢复得并没有预期的那么好,过去一年,她没能好好爱惜身体,自己种下的孽障终究从身体上回馈,加上手术本就对身体创伤很大,她眼睛虽然恢复,但体力与抵抗力比以前差了许多,天气转凉时,稍微吹了些冷风,她就会头疼不适。   在父母的坚持下,她并没有马上回归舞台,接下来半年,都要以养身体为重。   这一次去雾岛市,都是她向父母争取了许久,又承诺答应叶灵韵的陪同,才得到的机会。   她去了江逆的庭院,意料之中的无人居住。   她在向语葵的民宿里叨扰了几日,向语葵毕竟只与江逆认识三年,江逆又从来不对她提自己的事,她对江逆的了解并不多,也并不知道江逆的下落。   不过,她从向语葵那里,听完了那个朋友体验盲人生活的完整故事,期间又去了几趟月老祠。   也更加笃定,她与江逆的重逢,不是偶然。   “小葵姐告诉我,她与江逆认识的契机,是因为虞兮和你,她与虞兮是大学同学,而你与虞兮同在娱乐圈工作,有交集并不奇怪。”   “但是江逆呢?娱乐圈查无此名,他在我家投的简历上写的是高中肄业,不排除他一开始就在对我撒谎,但如果真按照他的说法,你们的生活圈子完全是两个世界,又是怎么产生交集、怎么成为多年朋友的呢?”   “或者,我换个方式问,”叶栀之顿了顿,继续道,“江逆他……和傅家有什么关系?”   “……”傅从扬微微睁大眼,着实被叶栀之的分析和推测给噎住,她语速不疾不缓,句句条理清晰,逻辑恰合,让人无法反驳,仿佛她早已摸清了江逆的身份。   但他心里很清楚,江逆在傅家的身份,凭借叶栀之的能力,很难查到,更何况,江逆还有意隐瞒,哪怕叶栀之真找人调查江逆的背景,得到的信息也十分有限。   所以这些条理清晰的分析,只是叶栀之的推测,看似毫无根据,却又十分精准。   一时间,他都分不清,对方是误打误撞猜中了,还是真的调查出来了。   傅从扬与叶栀之见面的次数有限,相处时间也不长,一直以为,叶家两姐妹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性格,有点小暴躁,又十分单纯。但他想错了,单纯并不意味着好糊弄。   “罢了罢了,我瞒不住你,江逆确实是傅家的人。”傅从扬无奈摇头。   “他是要回去联姻,所以才不愿意跟我在一起吗?”叶栀之问。   傅从扬没忍住笑出声:“你是怎么把这两件事联系上的?”   不过,她今天说了这么多话,终于有一句像她本人的风格了,刚才的对话,看似温和,实际很有压迫感,让谎言无所遁形,仿佛江逆手把手教她怎么说的。   “他也到了适合成家的年纪,既然他是傅家的人,傅家又怎么会轻易浪费他的价值?”   叶栀之并不觉得自己的推测有问题,她接触过的富家子弟中,经济联姻是常事,即使不会被家里逼着联姻,也更期望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伴侣。   傅从扬心觉她说得倒也没错,只是她并不了解傅德明,也不了解傅家。他正要为傅家正名,却见叶栀之垂下眼,声音也低落了许多,“以傅家的实力,江逆看不上我,也无可厚非。”   “江逆喜欢你都来不及,怎么会看不上你?”傅从扬下意识就为江逆反驳解释。   江逆为叶栀之做了那么多,他可都看在眼里,这么被误解,连他都看不下去了。   傅从扬一心想着江逆不能被叶栀之这么误会,却没看见面前人微勾的嘴角。   鱼儿上钩,叶栀之并不急着收线,仍旧做出难过的模样,失落地说:“从扬哥,别安慰我了,他亲口对我说的,他来当我的管家,只是为了钱。”   “他那个人,十句里有八句是假话,你都知道他是傅家的人了,他怎么会缺钱?况且他这些年写歌卖版权,脱离傅家养活自己早就不是问题,在乡下种菜养老的悠闲日子过得我都羡慕,如果不是为了你,怎么会重回望京?”   傅从扬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爆出什么大秘密,满心只觉得叶栀之也太好骗了,江逆说什么,她都信,果然是没有吃过被江逆骗的苦头。   尽管早已从向语葵说的那个故事里推测出,但再一次从傅从扬这听到江逆是为了她回望京,叶栀之仍旧被触动。   江逆是为了她回望京,所以,早在他们重逢之前,江逆就一直关注着她吗?   早在重逢之前,江逆就喜欢她吗?   可是,既然喜欢她,既然早就知道她在哪,为什么不来找她?   如果她没有失明,如果她没有招聘新管家,江逆是不是就永远不会来找她?   叶栀之不敢再细想下去,也无法说出庆幸自己生病得以与他再相遇的话。   她及时止住胡思乱想,揪住傅从扬透露出的一个信息,问道:“江逆写歌卖版权?”   傅从扬一愣:“你怎么知道?”   叶栀之:“……你刚刚说的。”   “……”   傅从扬想要装傻充愣:“我刚刚说什么了?我不记得了。”   叶栀之一脸温柔地看着他,笑容恬淡温和:“从扬哥,我已经知道江逆是傅家的人,找到他是早晚的事,我和他的共同朋友中,知道他行踪的,只有你一个,到时候……”   “我记起来了!我刚刚说了!”   傅从扬及时打断她的话,语速飞快地说:“其实你和江逆早就合作过,江逆就是司知,《把盏迎春》就是他专门为你作的曲,我马上把司知的联系方式给你,你就当不知道他就是江逆,千万别暴露是我故意给你的,不然我会死得很惨的!求求你了表弟妹!”   叶栀之微微一怔。   司知?   江逆竟是司知?   司知,思之……   脑海中忽地闪过回忆里的一帧画面,铺满清晨阳光的上学路,她跟在少年身侧,也不管他听没听进去,向他叽叽喳喳地分享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故事,末了又摇头晃脑地背诵那首《凤求凰》。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叶栀之蓦地一笑,明亮的凤眼弯成好看的形状。   江逆,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停住、逃离,都没关系。   现在,换我走向你了。 第29章 需要你   傅氏大楼。   顶层的办公室内,两面是落地窗。冷色调的装修风格,再明亮的光线,也难以掩盖这里不近人情的冷清。   落地窗外,高楼大厦鳞次栉比。放眼俯瞰,人群如蝼蚁般渺小。   男人站在窗边,他没有穿西装外套,只穿着一件白色衬衫,勾勒出颀长的身形,肩宽腰窄,领口纽扣一丝不苟,系着墨色领带。   一尘不染的玻璃窗,倒映出他利落的五官轮廓。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助理秘书端着咖啡走进来:“江总,您要的黑咖。”   江逆挂着温和的笑,淡淡点头:“谢谢。”   他有双形状漂亮的桃花眼,笑时微微弯起,眼下会浮出饱满的卧蚕,天生勾人。   尽管已经看了三个月,助理秘书仍旧无法对此免疫,强大的职业素养让她勉强佯装淡定,直到离开办公室,才终于能够捂着心口,胸腔里的心跳早已不受控制。   帅哥不可怕,帅不自知还爱笑的帅哥才可怕。   这位江总,只来了公司三个月,仅仅是凭借那副比明星还出色的皮囊,就收获了许多人的芳心。   当然,他的能力同外貌一并出众。   才来公司三个月,就为公司解决了几项问题项目。   值得一提的是,据说他是老傅总一手培养的接班人,但他的行事风格,与老傅总的雷厉风行大相径庭。   与他有接触过的人都知晓,这位江总性格温和,从未对下属摆过脸色,平日里也容易亲近,完全没有上司的架子。   这点有利有弊,招来了人缘的同时,却难以在公司老人中树立威望。   尤其是以谈自强为首的公司老人。   谈自强,傅德明已故太太的兄长,也是傅从扬的舅舅。论辈分,江逆也要称呼他为一声舅舅。   谈自强一直希望并推崇亲外甥傅从扬来继承傅氏,奈何傅从扬实在扶不上墙。自知晓傅德明把江逆当作接班人培养后,谈自强就一直向傅德明表达自己的反对意见,傅家的产业,怎么能让给一个外人?   谈自强对江逆的意见很大,哪怕江逆现在真的代替傅德明接管傅氏,仗着自己在傅氏的年限高,以及与傅家攀亲带故,从来没给过江逆好脸色,甚至还故意在高层会议上,向江逆唱反调。   至于江逆,被刁难时,都只是云淡风轻地笑笑,不卑不亢地应对。   江逆在公司里的好脾气名声,一半归功于谈自强。   时钟无声无息转动,窗外的天空风云变幻,有风雨欲来之势。   手机震动打破办公室的宁静。   江逆拿起手机,接下电话。   “叶妹妹又来找我了。”   没等江逆说话,手机那边的傅从扬开门见山。   尽管这句话已经听过许多次,再一次听到,江逆仍微微一滞。   他垂着眼,唇边习惯性的虚伪弧度在这刻放下:“她还没有放弃吗?”   三个月了,还没放弃找他吗?   明明没有他,她会过得更好。   “我还没说完呢,”傅从扬在手机那边笑,似乎在笑他过于自作多情,“叶妹妹这次来找我,一点都没提你的事,也不对,她确实也是来找你的,只不过,她这次要找的,不是江逆,而是司知。”   “她说她先前和司知合作后意犹未尽,还想和司知再合作一次,所以问我要了司知的联系方式。”   江逆闻言皱眉:“你有没有把我就是司知这件事,透露给她?”   “……你怎么、怎么能这么想我?”傅从扬心中一惊,这小子是有读心术了吗?怎么连这都能猜出来?   因为太过惊讶,差点将那句“你怎么知道”脱口而出,还好临场反应快,及时改了口。   他打这个电话提前告诉江逆,就是为了避免让江逆怀疑,没想到江逆竟然一猜就中。   傅从扬求助地看向旁边的叶栀之,无声地向她做口型:救――我――   幸好打电话的手机是外放,叶栀之也听到了江逆的话。   时隔几月,再听到他的声音,原本还沉浸在喜悦和怅然中,听到江逆的话,叶栀之也是一番讶然。   得到傅从扬的求助信号,她连忙拿出手机打字,教他怎么应对。   傅从扬定睛一看,点点头,深呼吸两下,做出淡定的语气,反问:“你不想她吗?”   电话那边的人果真沉默了。   他不能回答想念,也无法违心说出否定答案。   傅从扬看着叶栀之编辑出来的话,跟着念道:“既然你很想她,为什么不试试以另一种身份留在她身边?就像你当她管家时那样,假装什么都不记得,以司知的身份,重新与她相处。”   江逆执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   大雨倾盆而至,豆大的雨水毫无章法地敲击玻璃窗,发生的声响沉闷、凌乱。   电话另一边,傅从扬和叶栀之大眼瞪小眼,等待江逆的回应。   但对方迟迟没有出声。   叶栀之低下头,肩膀随之塌下。   见她失落沮丧的模样,傅从扬于心不忍,一边在心里骂江逆磨磨唧唧,一边为叶栀之着急。他把通话调成静音,对叶栀之道:“叶妹妹,别放弃啊,江逆那么喜欢你,我们多劝他几句,肯定还有希望的!”   “他既然喜欢我,为什么不愿意联系我?”叶栀之声音很低。   “其实……他、他有病!”傅从扬实在没辙了,无奈坦白。   叶栀之抬起头,眼眶微红,瞪着他:“你骂他做什么?”   傅从扬:“……”   正当他无语凝噎的时候,沉默了许久的江逆终于出声。   像是压抑了许久,他的嗓音十分低哑。   他望着窗外乌云密布的天,语气茫然:“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从来都是目标明确的人,第一次露出迷茫的模样。   迷茫,无助。   理性与感性无时不刻在厮打,从未分出胜负。   傅从扬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他,他深知江逆在避讳什么。   爱意越汹涌,恐惧愈加深。   “我需要他。”   叶栀之忽然开口,打破沉默。   她望向傅从扬,目光坚定,不见一点动摇:“告诉他,我要在明年春天重返舞台,需要司知的帮助。”   她不知道江逆是因为什么苦衷而离开自己。   但她知道,江逆一定会因为她需要他而回来。   既然他不知道要怎么办,那就让她,替他做出决定。   她要江逆回来!   傅从扬关掉静音,用自己的措辞,转达了叶栀之的话。   叶栀之凝神屏息地等待江逆的回答。   这是一场博弈,一场她与江逆的博弈,也是江逆理智与情感的博弈。   她押上所有赌注,赌他不会丢下自己。   手机通话的扩音被开到最大,她听到一声悠长的叹息。   像是犹豫,又像是妥协。   在她整个心悬起之时,江逆终于回应:“好。”   “……”   傅从扬果断挂掉电话,激动道:“他答应了!”   叶栀之同样激动点头:“他答应了!”   二人同时兴奋大叫:“啊啊啊啊他答应了!”   一直守在休息室外被迫听“猴子”叫的经纪人:“……”   与此同时,傅氏大楼。   雨仍在下,骤降的大雨打乱了行人的节奏,花花绿绿的雨伞在街道上飘浮。   散落的雨滴在玻璃窗上缓缓汇聚,凝成更大的水滴,顺应着地球的重力,快速滑落。   江逆敛着眉眼,浓密的长睫自然垂下,遮住了眼底大半的情绪。   良久,他忽然轻笑出声。   是明知真相后,却仍应邀,无可奈何的宠溺。   “栀之啊,我真是……”   “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第30章 小争执   叶栀之拿到江逆的微信后,当晚就给他发送了微信好友申请。   当然,是以“想和司知合作”的名义。   申请很快被通过。   为了防止江逆发现他自己已经“掉马”,叶栀之斟酌了许久用词,在文字编辑框里删删改改良久,终于拿出了一副对陌生人的尊敬客气的说辞。   【叶栀之:司知老师您好,我是叶栀之,上次有幸与您合作《把盏迎春》,至今意犹未尽,这次打扰,是期望能再次和您长期合作,不知道司知老师有没有这个意愿?】   她甚至对江逆用上了“您”的称谓。   然而对方的回复却让她傻眼。   【司知:暂时没有。】   叶栀之:“???”   没有你同意加我干嘛?   白天亲口听他说“好”,结果晚上却突然翻脸,这个人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   原本,她还想借着“长期合作”的名义,多和他在网上联系,再和他慢慢发展,步步为营。   然而现在,一盘棋还没开始下,对方先把棋盘给掀翻了。   这让她怎么玩?   叶栀之扶额,不过,江逆突然变卦的态度,她也不是第一次感受到了。   她没有灰心,继续邀约。   【叶栀之:那请问司知老师什么时候有意愿与我合作呢?】   【司知:再说吧。】   叶栀之:“……再说个鬼啊!”   叶栀之逐渐暴躁。   温和了三个月的好脾气,被江逆两句话瓦解。   她冷不丁出声,吓了正经过客厅的佣人小喜一跳。   叶家的佣人们都清楚,叶栀之做完手术后,性格大变,原本暴躁的叶大小姐,从云粼市回来后,再没乱发过脾气。   如果说,失明这一年,她像只暴躁的狮子。那么这三个月,她仿佛变成了一直温顺的猫,脾气甚至比失明之前都要好。   平日里连说话都是温和的模样,像极了已经辞职离开的江管家。   大小姐脾气变温柔,他们这些在底下做事的人,当然觉得开心。   但小喜却只觉违和。   只觉得,大小姐的温和,太不真实,像是刻意地去模仿那个人。   当思念一个人到极致的时候,潜意识里会向那个人的一切靠拢。   小喜并不清楚更多的事,她望着叶栀之暴躁上楼的背影,忽然有种预感。   那个暴躁傲娇的大小姐,似乎快回来了。   **   与司知的合作并没有叶栀之想象中那么顺利,因为她没想到江逆竟然会这么叛逆。   不过,她也不是吃素的。   叶栀之开启了死缠烂打模式。   每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去向司知“问好”,每天晚上睡觉前一件事,也是拿出手机,给司知发消息道晚安,顺便提一嘴他什么时候愿意和自己合作。   江逆的作息与她差不多,每次都会很快回复。   但秒回并不代表什么,因为江逆每次都回复得十分欠揍,无一不是在拒绝,仿佛是在故意消磨她的耐心。   偏偏叶栀之又是个十分轴的人,就像对跳舞一样,认定了一件事,在做好以前,就会一直坚持下去。   面对江逆的时候,叶栀之总是忍不住自己的脾气,或者说,江逆总能恰到好处地挑起她的情绪。   她一天比一天暴躁,就这么持续了半个月后,叶栀之终于撕开温柔的伪装,直接发了一堆很不客气的消息,质问他。   【叶栀之:你是不是在耍我?】   【叶栀之:之前不是说好了跟我合作吗?为什么又突然变卦?】   【叶栀之:一直拒绝我很好玩很过瘾吗?被人拒绝很难过的!】   【叶栀之:真想让你体验一下,被拒绝有多难受。】   她不是没有被人拒绝过,刚失明那段时间,她向韩怀慕恳求给自己最后一个舞台,也是同样被拒绝很多次,心里也会有不满,但再大的不满,她也只会埋在心底,不会对对方发泄出来。   这一次,不一样。   她并不真正期望司知能与自己合作,只是想和对方先在网络上建立更多的联系,只是他总是回复得冷漠又欠揍。   潜意识里,她知道对方就是江逆,所以才会把怒火向他发泄出来。   对更亲近的人,脾气总要任性一些。   叶栀之是在白天练舞的时候突然来了情绪,把消息发出去后,她就后悔了,怕自己打草惊蛇,赶紧把消息一条条撤回来。再发了一个蹩脚的理由过去,解释说是手机放在口袋误触,才发错了很多消息。   好在江逆白天并不是闲人,没有马上回复,应该是还没看见这些消息。   凑巧的是,在发完这些消息又撤回的第二天,在她再次跟司知问好以及问他有无医院合作时,对方破天荒的没有马上拒绝。   而是问她:“如果拿到我的曲子,你会怎么做?”   叶栀之对跳舞这件事,向来是拼命三娘的态度,于是想也没想就回:“马上编舞,然后练舞。”   她又加了一句:“如果我们能够合作,我一定会让你的作品得到最完美的呈现。”   在知道司知就是江逆之前,叶栀之就听说了司知对合作对象要求十分严格,她不会因为自己和他有另一层关系,就想着让对方给自己放水,哪怕知道司知就是江逆,如果他们合作,她同样会以严谨认真的态度去对待。   虽然手术过后,她的体力和耐力都比以前有所下降,医生也建议她近期的练舞强度不要太大,但能与司知合作,能与他共同完成一个完美的舞台,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然而,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对方却给了一个与她想法截然相反的回复:“我不需要你做到完美,只需要你能达到一个要求。”   叶栀之疑惑:“什么要求?”   司知:“松弛。”   叶栀之:“松弛?”   叶栀之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古典舞刚柔并济,在跳舞过程中松弛有度是再平常不过的要求,但对方口中的“松弛”,显然与她所想的不是一个东西。   果然,司知再次发来消息:“简单来说,四个“不”,不把舞台当舞台,不为表演而跳舞,不逼自己次次完美,不努力练舞。”   他难得正经,叶栀之却一点都不理解。   不努力练舞?   这已经不是松弛的程度了,这是完全松懈。   叶栀之:“我现在体力比不上以前,如果不加大练舞强度,我肯定会在舞台上出错。”   受韩怀慕的教导,她一直追求完美的舞台,不容许在舞台上出一点岔子。   司知也完全不让步:“如果不能接受,那另请高明。”   “……”   叶栀之确实无法接受。   很多事情都可以做出让步,唯独跳舞这件事,她不能妥协。   哪怕对方是江逆。   这次交流,让两人的关系再一次冻结。   叶栀之跟江逆赌着气,没再找过他,而江逆也没有找她。   就这么冷了几天,叶栀之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她似乎……本末倒置了。   她一开始就没想过真的能与司知合作,加上司知的微信,是因为对方就是江逆,她的初衷是与江逆联系,关司知什么事?   司知可以不联系,但江逆还要继续找。   只是,江逆显然不愿意与她多聊天,故意与她保持距离。   他仿佛真就一点都不想她!   叶栀之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被动下去了。   于是,她再次找上了傅从扬。   时隔半月,傅从扬再见到叶栀之,还是惊吓大于惊喜。   因为对方上来就给他戴了个高帽,攀上了亲戚。   “表哥,”叶栀之可怜巴巴望着他,“我玩不过江逆,帮帮我。”   “表弟妹,”傅从扬的表情比她更可怜,“我也玩不过他,放过我。”   叶栀之:“……”   叶栀之瞬间收了那副装可怜的表情,一脸冷漠:“那怎么办?”   “我已经缠着他半个多月了,他都不怎么搭理我,完全把我当陌生人,还和我吵了一架。”叶栀之一个头两个大,感觉走进了死胡同。   傅从扬发现一个盲点:“他不理你,你们俩还能吵得起来?”   叶栀之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他,傅从扬摸了摸下巴,说:“老实说,我也不理解你。”   叶栀之困惑:“为什么?”   傅从扬表现得比她更困惑:“按理说他是甲方你是乙方,甲方都愿意让你摸鱼了,你还上赶着拼命干什么?”   叶栀之:“……”   傅从扬又继续说:“更何况你前不久做完手术,现在还在休养期,身体最大。”   走过一次鬼门关的人,应该更懂得健康可贵。   以他对江逆的了解,江逆提这个要求,肯定是早料到了叶栀之会为了明年春天回归舞台拼命练舞,以身体消耗为代价,再完美的舞台,都只会给自己埋下遗憾的隐患。   不过这个分歧,只能让两个当事人亲自去沟通解决。   当务之急,是让叶栀之再次联系江逆。   就在傅从扬想着怎么让两个人重新联系上的时候,叶栀之忽然开口:“仔细一想,我为什么要死缠着他不放?连没见面的时候我们都在争吵,如果在一起,不会吵得更凶吗?”   “就仗着我喜欢他,一直都是他在拿捏我,我的事情他都清楚,他的事情,我连问都不能问,我为什么要一直摆在这么被动的位置,就因为我喜欢他吗?可他不同样也是喜欢我的吗?”   傅从扬还真认真想了个原因:“可能是因为他比你聪明?”   叶栀之:“……”   顶着叶栀之愤怒的目光,傅从扬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急中生智道:“我想到拿捏他的办法了!”   叶栀之连忙问:“什么办法?”   傅从扬:“找个人替我们想办法!”   叶栀之:“???” 第31章 找帮手   一场秋雨一场寒。   望京的秋冬早已模糊了界限,气温只降不升,呼吸间已经有了微弱的白气。   是夜。   某知名女演员回到独居的家中,进屋却发现家内灯火通明,空气里飘来火锅的咸香。   她的最爱。   哪怕没看到屋内的人,虞兮也知道,不打招呼就来她家,还擅自在她家煮火锅的人,是哪个王八蛋。   “傅从扬!你个王八蛋,在我家煮火锅,你他妈不知道我过几天要进组拍――”戏了吗……   骂骂咧咧的话边走便说,在看见屋里除了傅从扬,还有另外一个人的时候,虞兮的话戛然而止。   与那人大眼瞪小眼,足足三秒。   叶栀之也没想到,傅从扬带她来找的人,竟然是虞兮。   更没想到,他是直接带着自己,进了虞兮的家。   两个小时前――   傅从扬带着叶栀之到了这间单身公寓,手里还提着一堆刚买的火锅用材。   叶栀之奇怪:“我们不是去找帮手吗?怎么突然变成煮火锅了?”   傅从扬一边轻车熟路进了厨房,一边笑嘻嘻道:“我们先吃着,她马上就到。”   见他对这里的布局十分熟悉,用起来也当是自己家一样不客气,叶栀之丝毫没怀疑,这公寓不是他家。   直到虞兮进门。   早听闻虞兮漂亮随性,今天见到本人,发现她本人比网上的照片视频都更漂亮,性格也比网上的传闻更……随性。   完全不会看眼色的傅从扬,打破了二人第一次见面的尴尬,招呼着虞兮坐下吃火锅,仿佛他才是这间公寓的主人。   他与虞兮认识也十多年了,碍于虞兮在周家的尴尬身份,以及二人的职业忌讳,两个人在外人面前装陌生人装得跟真的似的,实际上,私底下不知道组过多少局,喝酒局,游戏局,还有虞兮的单方面失恋局。   虞兮走到餐桌前坐下,看向叶栀之,微微挑眉:“小……叶栀之?”   叶栀之没想到对方竟然认识自己,有些无措地点头:“你好,我是叶栀之。”   傅从扬在这时开口,想说明来意:“虞兮,我们来找你,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虞兮一个白眼打断:“私闯民宅还在别人家里煮火锅的人别说话。”   傅从扬马上噤声。   虞兮这才满意轻哼一声,又道:“我知道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搞不定江逆,就想起我来啦?”   叶栀之没想到自己什么都还没说,虞兮就猜到了他们的来意。   她惊讶问:“你怎么知道?”   虞兮看向她,弯起那双漂亮的狐狸眼,笑盈盈道:“当然是因为你呀,小白鹤。”   “小白鹤?”   叶栀之第一次听到别人这么称呼自己,不过她并不反感。   虞兮并没有解释这个称呼的由来,只是笑着问她:“江逆,又躲起来了?”   叶栀之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用“又”字,直觉上,她感觉虞兮知道些什么。   她向来是有疑问就想马上解决的人,于是直接问出来:“为什么说‘又’?江逆以前也逃跑过吗?你知道他为什么逃跑?”   她恳切地看着虞兮,期望对方能把一切都告诉自己。   虞兮却没看她,而是看向傅从扬,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疑惑多一点还是嫌弃多一点:“你什么都没告诉她?”   傅从扬摸了摸鼻子,掩盖自己的心虚:“江逆的那些事,我也不方便随便说出来吧。”   “那个王八蛋怕得人都跑了,你还指望他亲自说?”虞兮的语气不无嫌弃。   叶栀之很是茫然,她知道江逆有事情瞒着自己,一直以为,他是不愿意告诉自己,但是现在,听虞兮说的话,江逆不是不愿意告诉她,而是怕告诉她?   仔细回想,以往每一次,她试图了解江逆的过去,他无一不是在逃避。   可是傅从扬和虞兮,好像都知道些什么,所以那些事情,是唯独不能告诉她的吗?   “可以告诉我吗,江逆他……在怕什么?”   叶栀之呢喃般问出声,语气莫名地难过。   并不是因为江逆什么都不告诉她,而生气吃醋。   她是为自己的无能而难过。   江逆的秘密太多了,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想着江逆可能会需要自己,所以一个劲地要去找到他。但是她好像又什么都做不了,根本帮不了他。   这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太让人难过了。   虞兮盯着她看了片刻,终于开口:“或许傅从扬说得对,江逆的那些事,应该由他自己告诉你。”   见她忽然改主意,叶栀之有些着急:“可是……”   “听我说完嘛,”虞兮的语气突然俏皮起来,“其实我和傅从扬知道的也并不多,大概就是他曾经情绪失控,把人打进医院后,以为自己疯了,搬到乡下躲了三年?”   “等等,你不是说不说的吗?”傅从扬这时候插嘴。   虞兮“哎呀”一声,眨了眨眼睛:“我刚刚说什么了吗?”   傅从扬:“……”   虞兮继续说:“其实我和傅从扬也都不是很理解,他为什么对打人那件事有那么大的忌讳啦,那个人本来就该打,换我我也上手了,只不过江逆下手重了那么一点而已啦。”   她说得轻描淡写,傅从扬在心里一个劲吐槽。   只是重了那么“一点”吗?明明是重了“亿点”吧!   虞兮给的信息量有些大,将叶栀之困惑的某些事连接了起来。   与傅家有关系的江逆,为什么会搬到乡下住。   终于原因明了。   但她直觉,这件事或许并不是江逆这一次逃避的主要原因。   江逆确实对她发过脾气,也吓哭了她,她从没觉得那是情绪失控,因为每一次,江逆都会很快地从坏情绪里脱离,反过来哄她。   他一直在刻意地控制情绪,隐藏情绪,没有理由,只因为打过一次人,就把自己困囿在情绪的伪装下。   还有他身上的那些疤……   虞兮和傅从扬都没有提起这件事。   叶栀之问:“你刚刚说,他怕告诉我,就只是这件事吗?”   “是我只知道这件事。”虞兮笑眯眯纠正,目光微动,示意她去问在座的另一个人。   叶栀之马上看向傅从扬。   傅从扬整个人一激灵,不自觉就坐直了背,虚着声音颤颤悠悠说:“我也只知道这件事……”   叶栀之收回目光,没再追问。   想深究源头,只能亲自去问江逆。   “我要去找江逆,”叶栀之这次没再问傅从扬,而是直接问虞兮,“他住在哪?”   虞兮眨了眨眼睛,看向傅从扬,仿佛在询问他的意见:“这是可以说的吗?”   傅从扬:“……”   可不可以你都会说吧!反正倒霉的只是我而已!   虞兮耸了耸肩,轻叹一口气:“就算我告诉你,你去找他,也没用呀,他能跑第一次,第二次,就能再跑第三次。”   “我――”   叶栀之一时无法反驳,虞兮说的没错,但她也实在想不到另外的办法,难道见面之前,她先带上绳子,一见面就把他绑住吗?   在她苦恼的时候,虞兮俏皮一笑:“我个人的建议,你不要去找他,让他来找你。”   傅从扬觉得这是在扯淡,不屑道:“是江逆躲叶妹妹,不是叶妹妹躲江逆,你要怎么让江逆主动去找她?”   叶栀之也有些懵:“要怎么样,他才会找我?”   “很简单的,”虞兮笑得像只狡黠的小狐狸,“你去和渣男谈场恋爱,他马上就会气得找上你。” 第32章 韩怀慕   “找渣男谈恋爱?”   叶栀之与傅从扬同时惊讶出声。   虞兮满脸不以为然,一副运筹帷幄的大师模样:“这招叫欲擒故纵。”   准确来说,是改良版的欲擒故纵。   江逆既然放不下叶栀之,肯定不乐意看到她被渣男玩弄。   “可是我不认识渣男。”叶栀之对此表示苦恼。   “我认识我认识!”傅从扬突然积极,在坑江逆的路上,他反手就是一个百米冲刺。   还没等虞兮发话,傅从扬就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电话一接通,笑嘻嘻与对方寒暄:“阿哲啊,最近在哪浪着呢,有个忙需要你帮一下。”   傅从扬找的这个人正是贺明哲。   自从在望京和江逆碰面后,贺明哲收敛了许多,尤其一见面就因为调戏叶栀之,被江逆警告了一通,他尽量不出现在叶栀之与江逆的面前。   贺明哲虽与江逆关系恶劣,但其实他与傅从扬关系还不错,不算交付真心,也能充当个互相帮点小忙的酒肉朋友。   所以,听到傅从扬想让他帮忙的时候,贺明哲没多大的反应,问:“什么忙?”   傅从扬笑:“小忙小忙,叶栀之你知道的吧?就是想请你来和她谈恋爱演――”场戏……   话还没说完,手机里就传来几声“嘟嘟嘟”。   傅从扬拿着手机一看,茫然又无辜:“怎么挂了?”   再打过去,对方已关机。   傅从扬满脸委屈地接受了虞兮的新白眼。   叶栀之熟识的异性并不多,关系能好到愿意跟她演这出戏的,她更是想不到。   傅从扬与虞兮在娱乐圈工作,倒是有不少演员朋友。   只是江逆太聪明,如果突然让叶栀之交往一个从未打过交道的男人,并且这个男人还是个职业演员,恐怕江逆那时候不仅不会着急,反而还会在旁边嗑瓜子,看他们怎么演戏。   三人正苦恼时,叶栀之突然举手。   在傅从扬和虞兮二人疑问的目光下,她扯出一抹尴尬的笑:“我好像……可能……找到人选了……”   就在刚才,韩怀慕给她发了一条消息,问她愿不愿意和他再聊聊。   **   叶栀之与韩怀慕约在香山居见面。   在此之前,叶栀之按照虞兮教的,给司知发了一条微信,说思来想去很久,还是无法认可他的观念,很遗憾无法与他合作。   司知并没有回复。   当天晚上,叶栀之又在朋友圈发了一条仅司知可见的动态,简单又模糊的一句话。   “或许,是时候放下执念了。”   这句话发出去很久,也没有任何的评论或点赞。   江逆没有给她任何反应。   叶栀之丝毫不慌,毕竟,这只是前菜。   她其实并不清楚韩怀慕主动找自己,是要聊什么,也不确定,他愿不愿意帮自己这个忙。   她一直把韩怀慕当作恩师,未曾有半分愈矩,让她去请求对方做这样一件事,实在是难以启齿。   更何况,上一次见面,她还对韩怀慕说了很不客气的话。   约定周末见面的前一晚,叶栀之焦虑得失眠了。   因为没休息好,整个人都有些蔫吧。   见到这样子的她,韩怀慕都小小惊讶了一下,笑着问:“和我见面,比参加比赛还紧张吗?”   叶栀之听出他话里的调侃之意,又想到自己赴约的主要目的,她更觉尴尬,不自在地笑了笑。   她是韩怀慕看着成才的,韩怀慕陪她参加过大大小小的舞蹈比赛。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因为比赛而失眠的时候,深更半夜给韩怀慕打电话,拉着韩怀慕聊东扯西,把韩怀慕吵得没了睡意,她自己反而聊睡着了。   现在回想,她与韩怀慕一起经历过太多的事。   韩怀慕于她,是良师,是兄长,哪怕失明后的那些事让他们之间产生了隔阂,但她实在没办法去憎恨他。   “我约你出来,是想问你,关于重返舞台,需不需要我帮忙?”韩怀慕向来有话直说,从不拐弯抹角。   叶栀之惊讶看着他,未曾料到他还会愿意帮自己。   男人面上不掩愧疚,尽管他只是三十几岁的年纪,经历得太多,思虑得太多,温和的眼里沧桑尽显。   “你生病这年,我找过你几次,每一次都是去打击你,你几次寻死,相信和我也脱不了干系。”   “那是我自己犯傻,和您无关。”叶栀之不希望他再深陷在过去的泥潭里。   韩怀慕笑了笑,继续道:“得知你手术成功,我很高兴,但没有去看望你。从你失明,到你重新振作,再到你手术成功,这一路,你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委屈,身为老师的我,没能帮到你,我很惭愧。”   “让我更惭愧的是,一直被你视为榜样的我,当年经历了与你类似的事之后,没能像你一样坚持下去,与现在的你走上了截然相反的道路。”   “约你来这里,说这些话,其实也是想给自己赎罪。”   叶栀之摇摇头:“您说自己与我走上了截然相反的路,很愧疚,但是老师您现在不也很优秀吗?无论以前,还是现在,您都是我学习和敬佩的榜样。您不需要赎罪,是我需要您的教导。”   她斟了一杯茶,双手敬上,语气俏皮:“亲爱的韩老师,请问您还愿意教我吗?”   韩怀慕同样双手接过,笑得宠溺:“这是我的荣幸。”   心结解开,隔阂消除,二人终于回到了以前的相处模式。   在韩怀慕喝茶之前,叶栀之突然想到来赴约的另一件要事。她轻咳了好几下,想着要怎么开口。   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韩怀慕看出她似乎还想说什么,便直接问:“你还有什么事想对我说?”   叶栀之点点头,面露为难,最终还是咬咬牙,尽量委婉地提及:“韩老师,我还没有师母对吧?”   韩怀慕微怔,随即笑问:“你要给我介绍?”   叶栀之指着自己,硬着头皮问:“您看我可以吗?”   “……”   韩怀慕手一抖,茶水洒在了身上。   空气凝固般沉寂。   “是演戏!演戏!”   顶着韩怀慕五味杂陈的目光,叶栀之连忙解释,将自己和江逆现在的状态说与他听。   韩怀慕终于明白,也笑了许久:“是我跟不上你们年轻人了。”   叶栀之满脸恳切:“老师,您不是想赎罪吗?就用这件事赎罪吧……”   她实在走投无路,才开始耍赖皮。   韩怀慕满是无奈:“我可以帮你。”   叶栀之闻言欣喜,立刻拿出手机:“那我拍个牵手照,假官宣,老师您放心,我发朋友圈,只让他一个人看见,不会玷污您的名声的!”   她信誓旦旦保证。   韩怀慕却阻止,道:“这件事不着急,任何事情,都需要循序渐进,跳舞如此,感情也是如此,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叶栀之似懂非懂:“那我应该怎么做?”   韩怀慕笑得意味深长:“老师教你,放长线,钓大鱼。”   **   “再一次与韩老师相聚,畅聊解惑,解开心结,心情舒畅,希望在明年春天之前,一切回到正轨。”   在韩怀慕手把手的指导下,叶栀之发出这条仅江逆可见的朋友圈。   对方依旧没有给出任何反应,仿佛没有看见一般。   叶栀之有些焦虑,但还是沉住气。   江逆既然喜欢她,关注她发在朋友圈的动态是早晚的事。   在他点进她朋友圈的那一刻,新一轮的博弈就已经开始。   和她所想的一样,江逆确实一直在关注她的动态。   不着痕迹,不动声色。   他希望叶栀之离开他后,能过得更好,看到她与昔日恩师消除隔阂,心里自然是宽慰的。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韩怀慕与叶栀之只是师生关系的基础之上。   从叶栀之近期的动态中,江逆渐渐发现叶栀之有些不对劲。   从叶栀之与韩怀慕消除隔阂那天开始,叶栀之似乎每天都在与韩怀慕联系。   如果仅仅是练舞,江逆绝不会多想。   但显然,叶栀之发的那些文字和照片里,除了练舞,他们还一起喝茶、一起看音乐剧、甚至一起逛街买衣服。   “没想到韩老师对茶艺也很有研究,对韩老师的敬佩程度又多了一分。”   “今天和韩老师去看音乐剧时,有漂亮女士询问老师的联系方式,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些生气。”   “和韩老师去逛街买衣服,韩老师说,我特别适合绿色!”   ……   这半个月,叶栀之发在朋友圈的动态越来越频繁,反复细品,不像是在记录生活,反而更像是个怀春少女的暗恋日记。   江逆从一开始的淡定,渐渐有些沉不住气了。   他不是没有想过叶栀之会放下对他的感情,重新开始新生活,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竟然来得这么快。   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他全然没有预想中的如释重负。   他没有因为叶栀之完全脱离他、完全远离危险,而感到轻松,也没法在看到她投入到一段新感情中时,为她觉得欣喜。   愤怒,难过,嫉妒。   一切在他预料之外的负面情绪,一点一点将他蚕食。   江逆的心情一天比一天差,哪怕他再擅于隐藏情绪,低气压也不可抑制地弥漫。   偏偏,有不识眼色的人,在这个时候,撞上枪口。   “江逆!”   中年男人不顾秘书的阻拦,气势汹汹地冲进办公室。   秘书费力地道歉:“抱歉,江总,我没能拦住谈总。”   “没事,你先出去。”江逆依旧是挂着笑,看向怒发冲冠闯进来的男人,气定神闲地问:“表舅,这么着急见我,有什么事吗?”   谈自强冷眼怒瞪:“为什么撤资?”   江逆微微仰靠在椅背上,长腿交叠,姿态悠闲。修长手指轻抵下颚,沉吟片刻,似在认真思索原因,说出来的话却更令对方怒火攻心。   “大概是因为心情不好吧。”他慢悠悠道。   谈自强简直要被气笑了:“这次和林家合作的项目,对林家对傅氏都至关重要,突然撤掉资金链,你疯了吗?更何况,林家与我们合作多年,你一句心情不好就毁了两家的信任,你让我、让傅氏,以后怎么面对林家?”   “听表舅您这么说,确实是我做事冲动了。”江逆似乎有所反思。   谈自强冷哼一声:“你如果真当我是你表舅,那就取消提议,与林家重新合作。”   江逆轻笑,他的笑容总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但此刻的笑意却未达眼底:“表舅啊表舅,我只承认自己做事冲动,又没说自己哪里做错了,为什么要取消提议?”   谈自强怒极:“你――”   “我说了,我最近心情不佳,”江逆的语气忽然变得冷硬,脸上笑容褪去,眼底锋芒尽显,“正因为心情不好,所以更见不得身上被扒着吸血。”   “您说得没错,林家与我们合作多年,两家的信任来之不易,但您也说错了,林家不是与傅氏合作,而是与你合作。这么多年,你协同林家,借以合作项目的名义,从中虚报价格,克扣利润,这种‘好事’,做得还不够多吗?”   谈自强瞪大了双眼,对方凌厉的气场,竟压得他一时说不出话。   不过,他跟着傅德明在商场摸打滚爬这么多年,心理素质早非常人能比。   谈自强指着江逆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是污蔑!”   “你可以当我是污蔑,”江逆不甚在意,重新挂上笑,“《民诉法》里,有个说法叫,谁主张谁举证,我认为你协同林家私吞利润,所以收集了一些证据作为举证,你如果觉得自己没有,也可以拿出证据反驳。下个周一,我们董事会上见。”   说完,他又十分体贴地补充了一句:“对了,表舅也可以去找傅总,认错也好,求情也好,只要傅总发话,作为小辈的我,绝不会有任何意见。”   谈自强终于站不住脚跟,惨白着脸色,慌慌张张地离开办公室,想去找傅德明求情。   然而,傅德明仿佛早就知道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早早离开了望京,出国旅游,提前享受退休生活,没人能联系上他。   自然,这都是后话。   在谈自强离开后,办公室终于恢复宁静。   江逆稍稍松了一口气。   把谈自强一类的吸血虫从傅氏拔除,早在他的计划之内,只不过因为他近来心情不佳,这计划提前了不少。   谈自强是公司老人,又与傅家沾亲带故,先从他下手,后续再对其他人,会容易许多。   只是,林家确实是傅氏的重要合作伙伴,这次强行终止与林家的合作,傅氏的损失必然不会小。   傅德明定然是顾忌这点,又不想亲自出马解决这个大舅哥,所以急着把这烂摊子丢给他。   果然还是被摆了一道。   江逆捏了捏眉心,有些疲倦。   他拿出手机,习惯性点进叶栀之的朋友圈页面。   不看还好,这一看,倦意立散,急火攻心。   “周末要和韩老师去雾岛市玩啦,开心心!” 第33章 许愿牌   其实叶栀之此行和韩怀慕去雾岛市,完全是出于巧合。   在故意发各种照片气江逆的这段时间,她自己也没闲着,嘴上说着和韩怀慕喝茶逛街看音乐剧,其实两个人见面谈论得最多的,就是跳舞。   也正是在这期间,她似乎明白了,江逆为什么追求“松弛”。   手术后的她,尽管恢复了视力,身体却因为手术有了不可逆的损伤,体力与耐力大不如前。   她从前的跳舞风格是刚柔并济,跳跃、转身、甚至是指尖的力度,她都要做到完美。   现在的她,在短时间内也能依旧做到。   只是,疲惫的程度比以前重许多,也无法在舞台上表演太久。   正因为这样,她在跳舞时所想的,不再是享受跳舞,而是早点结束这场舞。   她渐渐发现了这一点,试着按照江逆建议的那样,随性地去跳舞。但她给自己的压力太大,潜意识里的天平,仍旧偏向于完美那边。   她做不到完全的松弛。   越是急迫,越是困窘。   韩怀慕建议她不要逼自己太紧,让她暂时放下跳舞,出去走走,或许能换个心境。   好巧不巧,韩怀慕定的散心地点刚好是雾岛市。   叶栀之索性将目的地定在雾岛市的清西乡,提前与向语葵打好招呼,在她的民宿订了两个房间。   她订的是周六上午的机票,特意提前了几天在朋友圈晒出了预约航班的信息截图。   当然,还是仅司知一人可见。   但对方仍旧没给出一点反应。   叶栀之突然有些泄气,她撒了无数个谎,编造出自己已经投入一段新感情的假象。   可是这么多天了,江逆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是真的无私到了可以眼睁睁看着她与别人相爱的程度,还是根本就没那么喜欢她?   赌气一般,抵达雾岛市后,叶栀之每到一个地方,就拍一张照片发出去,暗暗较劲。   尤其是去月老祠的时候,她故意将韩怀慕的背影拍进照片里,明晃晃地写了三个字――   求姻缘。   韩怀慕倒也不介意被当工具人,还在旁边笑着提醒:“会不会太刻意了?”   “再刻意又怎么样?反正他一点都不在意。”   叶栀之显然是开始急躁了,无论是跳舞还是与江逆的博弈,她都毫无进展,这力不从心的感觉让她很是烦躁,语气也充满了赌气的意味,“我今天要许愿,如果他再不给点反应,那就让他这辈子都一个人!”   她边说着,便大步踏进祠堂,那架势,不像是要去祈愿,倒像是去寻仇。   望着她的背影,韩怀慕无奈摇头,还是跟了上去。   虽然嘴上说着狠话,叶栀之拿到许愿牌的时候,还是没把那个赌气的诅咒写上去。   她哪里舍得让江逆孤独一生,无用功也好,演戏也罢,到如今做了这么多,不过是希望回到江逆身边,就像他曾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朝她伸出手一样,她也能向他施以援手。   她曾将黄昏的太阳,误以为是黎明的曙光。   如今的所念所想,是熬过黑夜,等待真正的朝阳。   将许愿牌挂上去后,叶栀之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站在那里,抬头望着挂满了木牌的许愿古树。   正值寒冬,古树的枝丫不似春夏那般繁盛茂密。那些寄托了各种心愿的红绳木牌,在风中轻荡。   冬日的阳光还算温和,仰头望过去时,天光仍有些刺眼。   叶栀之仰着头,抬起一只手,纤细的手指堪堪遮住日光。   她微微眯起眼,透过指缝,寻找着那块熟悉的木牌。   为了确定那个人的心意,重见光明后,她曾经站在这里,从白天找到黑夜。   到如今,很快就能从一堆木牌中,找到它。   被风吹雨淋了有些时日,它不似刚挂上去那么崭新。   木牌随风轻晃,写着隽永小字的那面时隐时现。   心中的烦躁渐渐散去,她的唇角悄然弯起。   “在看什么?”韩怀慕见她站在树下,一直仰着头望着树上,走过来问。   “某人的第三个心愿。”   叶栀之像是在答非所问,她收回目光,脸上已然是愉悦的笑。   心情变好,连走路的步子都变得欢快,叶栀之轻快走了两步,想起什么,转过身背着手看向韩怀慕,笑眯眯提议:“韩老师,我们晚上去逛夜市吧。”   “好。”   韩怀慕并未多问,只微笑着答应,不慌不忙跟上她的步伐。   二人有说有笑离开。   就在他们踏出月老祠后,祠堂的另一边,走出了一个男人。   男人薄唇紧抿,漆黑眼眸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眼底神情晦暗不明。   一下飞机,江逆就来了月老祠,早早地在这里等着。   尽管他并不确定,叶栀之是否会和韩怀慕来这个地方。守株待兔的笨蛋方法,很容易就扑了个空。   但他更清楚,一对单身男女来月老祠意味着什么。   在煎熬等待的过程,他第一次希望自己推测失误,希望等不到她。   这也是他希望落空最快的一次。   叶栀之到底是来了,和韩怀慕一前一后进了祠堂。   怕被对方发现,江逆站得离他们很远,没听到他们的对话,却清楚看到了二人相处时的状态,看到她对别的男人展开笑颜,看到她亲手挂上许愿牌。   那张许愿牌上,大概,是她期待着与别的男人能够长相厮守。   江逆忽然觉得愤怒。   拼尽了全力才遏制住去找她的冲动,此刻疯狂地在心底最深处翻涌着。可明知道现在做什么都为时已晚,无穷的懊悔在某个节点变了质,转变成了愤怒。   恨自己为什么要困在过去,恨自己的身世,恨那个暴力的恶毒诅咒,恨他一个自私鬼,为什么要装成大爱无私的伪善者。   明明当初,他也曾许下奢侈的愿望,祈求能拥有她的年年岁岁。   江逆走到许愿树下,目光在其上逡巡,找到了他亲手挂上去的那块木牌,正要拆下,却无意中瞥见旁边的一块新木牌。   木牌上,是他熟悉的字迹。   在看清内容的那一刻,他陡然愣住。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认输一般,江逆认命地捂住了眼睛,一直抿着的唇勾出一抹无奈的弧度,哑然失笑。   **   清西夜市。   暖黄的灯光铺满了整个市集,摊贩在各种吆喝,冬夜的寒冷丝毫没有影响这条街道的热情。   叶栀之这次没有换上汉服,仍裹着自己的长羽绒服。   晚上气温比白天低许多,叶栀之今天出门没有戴围巾,冷风嗖嗖地往脖子里灌,冻得她直哆嗦。   韩怀慕见状,便去给她买一杯热茶,让她端在手里。   碰上周末,夜市上的人很多,买什么都要排队。在韩怀慕去买热茶时,叶栀之闻到一股熟悉的甜香味。   蜂蜜与麦芽糖的香味交织着,混杂在寒冷的空气里,淡淡地传过来。   是龙须酥的味道。   她往四周的环顾,果然看到卖龙须酥的摊子,抬腿朝那边走过去。   大概是她一心想着去买龙须酥,走得也急,差点撞上突然在面前的一堵人墙。   还好她常年跳舞,肢体动作反应快,及时刹住了步子。   “抱――”歉……   道歉的话,在看到那人面容的时候,戛然而止。   夜市街头,男人与她相对而立,微微低着头,黑发被暖黄的灯火染上温暖的颜色,漆黑的瞳仁倒映出她惊愕的模样。   他有一双勾人的桃花眼,唇角上扬时,那双眼睛随之弯起。   “大小姐,好久不见。”   熟悉的温润嗓音像是春日里最轻最柔的一阵风,化解凛冬的寒意。   叶栀之直勾勾地盯着他,许久不知如何动作。   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她扭头就走。   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江逆愣了一下,随即失笑,快步跟上她,做出委屈的语气:“这是不认识我了,还是不要我了?”   叶栀之连个眼神都不愿意给他,很不客气道:“你谁啊?我不认识你。”   “卖龙须酥的,”江逆抬起手,手中装着龙须酥的纸袋轻晃了两下,笑着问她,“要买一份吗?”   “我自己会买!”叶栀之想也不想就拒绝。   “老板收摊了,这是最后一份。”   “……”   “真的不要,那我自己吃了?”   “……”   叶栀之猛然停住脚步,抢过他手里的龙须酥,瞪着他:“你就这么容易放弃吗?就不能多劝我两句吗?”   忍耐到极点的情绪,可以因为任何一件不相关的事,一点就炸。   “什么事情都是这样,明明是你让我坚持,明明是你让我去学会面对,可是最先放弃的人是你,选择逃避的人也是你,你就只会纸上谈兵!”   说着说着,她渐渐红了眼睛,声音从愤怒激动,也渐渐带上了颤抖的哭腔,“我在努力保重身体,在为明年重返舞台做准备,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你在月老祠许下的每一个心愿,我都在努力地去实现,可是、可是……”   可是看不到希望的坚持,真的让人身心俱疲。   叶栀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顺着脸颊和下巴,滑进了脖子里,被冬天的冷风一吹,冷得她一哆嗦。   空荡荡的脖子上突然被围上一条围巾,还带着对方的体温。   江逆微微俯身,替她将围巾系好,抬头擦净她脸上的眼泪,轻笑着打趣:“再哭下去,路过的人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   “你就是欺负我了!”叶栀之拍开他的手,不准他触碰自己,“答应了我的表白却又闹失踪,还对我说那些难听的话,你就是欺负我了!就仗着我喜欢你,就仗着我离不开你――”   “是我离不开你。”   江逆倾身将她抱住,“对不起,栀之,我离不开你。”   “我以为,我还能像以前一样,默默看着你跳舞,生活,交往新朋友,遇见一个比我更好的人,与他相爱。”   “但是,我高估了自己。看到你和别人约会,因为别人而吃醋,我很难过,像藏在阴沟里见不光的恶人,只会生气,嫉妒。”   明知道后果有多严重,明知道这个决定有多危险,还是自私地想向她走近,触摸她,拥抱她,独占她。   想让她的眼里,只有他一个人,她的哭和笑,都只是因为他。   江逆松开她,低头与她对视。   街边的灯光,照进那双比夜色还浓郁的黑眸,光亮浮沉。   “栀之,我们一起去海边看日出,好不好?”   叶栀之微愣。   这是她今天许下的愿望。   他们曾经一起看过落日。   海天一色,霞光漫天,刻骨铭心的惊艳,却转瞬即逝。   斜阳入海后,是冰冷的黑夜。   漫长的黑夜终于要结束,她终于,等来了黎明的曙光。   泪水夺眶而出,她一头扑进江逆怀里。   “好。” 第34章 歪心思   叶栀之直接被江逆带回了自己家。   原本,叶栀之还想着去找韩怀慕,毕竟是她要来夜市的,直接把他丢在夜市,实在不太礼貌。   正拉着不情不愿的江逆要去找韩怀慕时,她接到了韩怀慕打来的电话,说看到了她和江逆,让他们俩在夜市好好玩,他可以功成身退了。   叶栀之连民宿都没回去,直接跟着江逆回了他家。   这是她病好眼睛好后第一次来江逆家,意外地并不觉得陌生。   连浴缸都觉得亲切。   在室外待了许久,一回到家,江逆就给她去准备热水泡澡,似乎唯恐她受凉生病。   叶栀之被他照顾惯了,也不并跟他客气扭捏,美美地泡了个热水澡。   她的行李还都在民宿里,没拿过来,今晚只能将就穿着江逆的衣服。   江逆人高腿长,冬天的睡衣套在她身上,长袖飞得跟唱戏似的,裤脚也堆叠在一起。   叶栀之没去管堆叠的裤脚,一洗完澡就飞着袖子跑下楼,窜到了在客厅等她的江逆面前,一头扎进他怀里。   江逆稳稳将她接住,笑着问:“今天怎么洗这么快?”   放在以前,叶栀之在浴室待的时间都是一个小时起步。   叶栀之搂着他脖子,像树袋熊一样抱着他,没吭声。   她不敢说,是因为怕他趁自己洗澡的时候又溜走,所以掐着时间,特意洗得很快。   江逆将茶几上泡好的红糖姜茶端给她:“喝点这个,驱寒。”   姜茶还冒着热气,红糖与姜水的气味钻到叶栀之鼻间,刺激得她直皱眉,她不喜欢这个味道。   但知道是为了防止感冒,她什么都没说,接过杯子,咕噜咕噜灌了下去。   喝完之后,放下杯子,又紧紧抱着江逆的腰,不肯撒手。   从他出现在自己面前,到现在,仍旧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好像只要她稍微一松手,他又会消失不见。   她难得的安静和听话,连江逆都有些惊讶。他笑了笑:“怎么突然这么听话?”   叶栀之埋在他怀里,闷声开口:“对不起,我这次又算计你了。”   她记得,他最不喜欢被人算计。   似是没料到她一开口就是道歉,江逆怔了一下,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不用道歉,我都知道。”   叶栀之这才从他怀里抬起头,眼里不无惊讶:“你知道?”   她实在没想到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于是直接问当事人:“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江逆略一沉吟,似乎在认真思索,在她紧张巴巴的目光中,故意拖着语调回答:“你加上我微信的时候?”   “……”   叶栀之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满脸写着“怎会如此?”。   江逆被她这副模样逗笑。   其实这也不能算是特别让人惊讶的事,因为她与傅从扬的配合实在是太拙劣。   傅从扬当时给他打电话,要他像当她管家时那样,假装什么都不记得,以司知的身份,重新与她相处。   那个时候,他就猜到了。   因为傅从扬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事,他会这么说,肯定是栀之教他的话术。   更何况,通话中途,对方还静音了这么多次,他想不发现,都难。   叶栀之终于反应过来:“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暴露了司知的身份,还假装不知情,继续和我聊天?”   她以为自己给对方下好了套,没想到早在她下套之前,她就已经走进了江逆的套路里。   可是她有一点很不理解:“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还继续和我聊天?你不是都不愿意联系我吗?”   江逆垂着眼,将她过长的袖口一节一节挽上去,直到露出她纤细的手腕。半晌,才缓缓开口:“大概是因为私心吧。”   因为心软,狠不下心彻底拒绝她,尽管知道是谎言,还是愿意陪她演这出戏。   也因为私心,自私地想利用司知的身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继续与她有交集。   当他听到她需要自己时,理智终于再次败给冲动。   “私心?什么私心?”叶栀之明知故问,凑到他面前,狡黠地调侃。   又想起什么,她脸色忽然一变,“那我和韩老师的事……”   他也早就知道?   那这也太丢脸了!   江逆摇了摇头,笑说:“只有这件事,是今天才知道的。”   不然,他也不会气得连夜订飞机票,偷偷跟过来。   “现在回想,果真是被嫉妒冲昏了头脑,”江逆自己也觉无奈,“我早该想到的,像你这么嘴硬又爱面子的人,连喜欢都要拐着弯表达,怎么会把自己的真心,天天在网上公开呢?”   听到他有被自己骗到,叶栀之刚有一点开心,又听到他对自己的评价,不满抗议道:“我怎么嘴硬又爱面子了?”   江逆没说话,只是看着她,意味不明地勾着唇。   叶栀之臭着一张脸,朝他勾手,命令道:“你凑过来。”   “怎么,要揍我?”江逆笑着打趣,但还是依言直起身体,朝她靠近。   在他凑过去时,叶栀之也朝他倾身过去,飞快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   在对方骤然愣住的目光中,下巴一扬,“怎么样,还觉得我嘴巴硬吗?”   江逆微微眯起眼,视线落在她唇上,眼神看上去有些危险:“太快了,没感觉。”   叶栀之闻言想反驳,想说自己明明都有感觉,他不可能没感受到。   但她已经没有机会开口,温软的唇瓣贴上她的唇,将她接下来的话堵在了口中。   两个人都没有闭眼,叶栀之睁大了双眼,在他漆黑的双眸中,看到了自己惊愕的倒影。   江逆贴着她的唇,舌尖沿着她的唇线,轻舔细吮,一寸寸宣誓主权。   叶栀之浑身都僵硬着,双手不知作何反应,仿佛被定住一般,一动不动僵在那。   唇瓣被他轻咬了一下,江逆低低地笑了一声,就着现下的姿势,两只手托住她的腰肢。   叶栀之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被他抱到他腿上。   江逆握着她的手,教她把手搭在自己双肩上,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扣住她后脑,抬头再次吻上去。   呼吸交叠,放肆缠绵,渐渐不再只满足于她柔软的唇瓣。   不知是因为呼吸被侵占,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叶栀之脑子里乱糟糟的,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身体无力地往男人身上靠,更紧密地感受他炙热的体温。   没人知道过了多久,江逆终于舍得离开她的唇,在事态变得失控之际,及时停住。   他理智尚存,知道现在已经很晚,附近的超市和小卖部都已关门,也不确定她有没有准备好。   忍着欲望,将她胸前皱成一团的睡衣理顺,亲了亲她的唇角,哑着声音道:“很晚了,去睡吧。”   叶栀之却在这时抓住了她的手。   方才的一番折腾,她整张脸都红扑扑的,却还是紧紧抓住他的手,垂着脑袋,没有起身离开的动作。   江逆凑到她面前,侧着头从下面瞧她,笑着打趣:“还没亲够?”   “才不是!”叶栀之抬头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否认,只是脸愈发红,耳朵红得仿佛要滴血。   她撇过头,捏着他的手指不自觉收紧,小声嗫嚅:“我怕明天醒过来后,你又跑不见了。”   江逆笑容一顿,伸手将她轻轻拥入怀中,轻拍她的背安抚:“不会跑了。”   叶栀之靠在他胸前,感受到从他怀里传来的真切的体温,却仍旧觉得很不真实。她失去过两次了,在自以为最幸福的时候,毫无征兆地被他抛下。   她实在怕了。   叶栀之紧紧环住他的腰,埋在他怀里,闷声道:“真想找根绳子,把你绑起来。”   绑在她身边,一直一直。   江逆被她的话逗笑:“这可不兴玩。”   “那怎么办?”叶栀之从他怀里抬起头,满脸写着委屈和责怪,“都怪你总是骗我。”   江逆想了想,说:“跟我过来。”   说罢,便起身,牵着她的手,带她上了二楼。   叶栀之被江逆牵到了二楼的卧室,看到卧室里那张双人大床,她忽然迈不动步子了,脸一点点变红。   但江逆只是径直走到床另一边的柜子前,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很快,他手里多了一堆东西,尽数堆在桌上,又拿出纸和笔,执笔在上面写着什么。   叶栀之好奇走过去,看到那张纸上的各种数字,不解问:“这是什么?”   江逆将纸片交到她手里,道:“我所有的银行卡密码。”   叶栀之立马缩回手:“你把这些告诉我干什么?”   “不止这些,”江逆将桌上的东西一样一样交给她,“这栋房子的房产证,备用钥匙,银行卡,身份证,版权合同,手机……”   叶栀之手里的东西一点点变多,最后都快接不住了。   江逆终于停下,笑道:“我的全部身家,都在这了。”   叶栀之堪堪将那些东西抱在怀里,说:“我又不缺钱,你把这些东西给我干什么?”   江逆笑得有些无奈,轻轻捏了捏她红扑扑的脸:“傻不傻?把这些东西给你,我没钱了,不就跑不了了吗?”   “对哦!”叶栀之这才恍然大悟,“有了这些,我就不用拿绳子绑着你,也不用和你睡一张床了!”   她赶紧把怀里的这堆东西抱紧,连人都后退了一步,“那我今天晚上要守着这些睡觉,你离我远一点,不准动歪心思。”   听到那句“睡一张床”,江逆眼皮一跳,双手一伸,手腕并在一块:“要不……你还是找根绳子绑着我?”   叶栀之:“?” 第35章 旧玩偶   叶栀之真就守着那堆东西睡了一夜。   她可不是会客气的人,尤其是对江逆,小心翼翼将那些东西放在一个文件袋里,像个小守财奴,抱着文件袋睡了一晚上。   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文件袋。   没看到江逆,看到文件袋,也能松口气。   她对江逆的家当不感兴趣,但用家当来绑住他,是她目前能想到的最好办法。虽然卑鄙了点。   准确来说,这办法也不是她想到的。   趁着江逆没在房间,叶栀之在房间里左看右看,最后将文件袋藏在枕头下面。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江逆那么聪明的人,绝对不会想到她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藏在这么明显的地方。   藏好文件袋后,她走出房间,隐约听到说话声,走过去发现是江逆在打电话。   她没有过去打扰他,因为看清了他脸上并不太好的表情。   说不上是在生气,但绝不是开心的表情。   但那表情只是一闪而过,还没来得及细究,江逆就看到了她,朝她扬起温柔的笑,仿佛方才的冷漠神情只是一个错觉。   她并不打算把这归为错觉,在江逆走过来时,她直接问:“谁惹你不开心了?”   “只是一些小事,”江逆笑了笑,“要我回望京处理一下。”   “让你不开心的事怎么能是小事?”叶栀之叉着腰一本正经道,“拜托,你可是江逆诶,脾气这么好的江逆都不开心了,肯定是很不好很不好的事。”   江逆微怔,随即笑了:“我脾气没你想的那么好。”   他这么一说,叶栀之忽然想起了虞兮和傅从扬曾说,江逆情绪失控把人打进医院,江逆对这件事一直介怀,甚至怀疑他自己有心理疾病,一直去看心理医生,还搬到了乡下,不愿意回望京。   虞兮和傅从扬都觉得江逆把这件事看得太重,谁都有难以控制情绪的时候,哪怕叶栀之自己,也觉得没什么,打人固然不对,江逆已经认识到了错误,承担了责任,付出了代价,没必要一直囿于过去。   但她总觉得,江逆在顾忌什么,或者说,他似乎很害怕自己再犯同样的错,可他又怎么会断定自己一定会再情绪失控,使用暴力?   “不管你脾气好不好,反正我就是喜欢你。”叶栀之努力忽视脸上的热度,做出随性潇洒的模样,实际别扭得眼神四处飘忽,唯独不敢看江逆。   “说这种话的时候,要看着对方的眼睛。”江逆被她这直爽又傲娇的模样逗笑,又有些无奈,微微俯身,双手托着她的脸,教她与自己对视:“栀之,谢谢你能和我在一起。”   叶栀之愣愣地望着他,那双深邃的桃花眼,此刻微微弯起,漆黑眼眸中,只剩她的倒影。   “突、突然煽情干什么!”   脸上的温度愈加的高,怕被江逆发现,她着急退后一步,从他手中挣脱出来,大声埋怨他突然说这种情话,像只暴躁的小狮子,拿炸毛掩饰自己的羞涩。   江逆的手仍悬在空中,温热的温度似乎还停留在指尖。他勾了勾唇,抬手覆在她头顶,不轻不重揉了一把,笑盈盈打趣:“我们大小姐对情话的抵抗力,还有待加强啊。”   叶栀之:“……江逆!”   **   因为江逆急着赶回望京,叶栀之也并没有在雾岛市久留,同韩怀慕打了声招呼后,便和江逆坐飞机回了望京。   大概是看出了她的不安,叶栀之才回到家,就收到了江逆发过来的消息。   是一个地址,和一串数字。   她还没搞懂这是什么,对方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告诉她,这是他在望京的住处和大门密码。   知道他是为了让自己安心,叶栀之嘴角止不住上扬,嘴上却说:“我才不怕你跑了,你的全部家当都还在我……”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想起来,那个装满了证件的文件袋,她忘记拿了!   现在还在江逆家的枕头底下!   “我这什么记性!”她小声地骂了声自己,恨铁不成钢地拍了好几下脑门。   江逆似乎知道她在做什么一样,在电话那边笑了几声:“别打头了,再打就更傻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拐着弯说我傻。”叶栀之这时候倒是十分敏锐。   江逆也没否认,笑道:“文件袋没丢,我帮你收进你的行李箱了。”   “你帮我带上了?”叶栀之惊讶,连忙拉开行李箱一看,那包文件,果然在她行李箱里。瞬间,安心了不少。   “既然这些东西还在我这,那我就不担心你跑了。”她坦言道。   江逆笑了声:“我白天一般在公司,晚上基本在家,随时等你查岗。”   “这可是你说的。”   “嗯,我说的。”   江逆执着手机,脸上还挂着宠溺的笑,尽管电话已经被对方挂断。   车行驶许久,终于驶到偏僻郊区的一栋别墅院内。   江逆下了车,脸上笑容不再。   唯独这里,连虚伪的假笑,都无法伪装出来。   在大门口停驻了许久,终于走进这栋别墅。   江宏朗去世后,他终于找到了苦寻多年的那个人。   准确来说,是傅德明终于愿意把那个人的下落告诉他。   他不是第一次来这,却仍旧觉得这里陌生又可怕,仿佛一只无形的怪物,随时要将他吞噬。   每一次过来,都要耗尽勇气。   才进了屋,便见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女人,一边尖叫一边逃跑,身后跟着几个护工。   女人穿得很少,还光着脚,怀里抱着一个破旧的娃娃,仿佛把那几个护工当成了什么怪物,在房子里恐惧地逃窜着。   她没注意到屋子里多出的一个人,只顾着躲避护工们的追击,毫不意外地,撞进了江逆怀里。   江逆及时将她扶住,女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将那破旧的娃娃直往江逆怀里塞,尖叫着哀求:“求求你!救救我!求求你!把我的小逆带走!救救他!”   江逆垂着眼,扶着她的手微微收紧,下颚紧绷着,艰难吃力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微弱的声音:“妈……”   他的声音太小,几乎被女人的哭声掩盖,但女人仍旧听见了,抬头望向他。   却在看到他的那瞬间,瞳孔恐惧地缩小。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在这栋空荡的房子里,突兀响起。追赶过来的护工震惊在原地。   女人发疯似地尖叫,连娃娃都落下了,跌跌撞撞地后退远离,比方才更歇斯底里,比方才更恐惧,嘴里含糊不清地咒骂,唯有两个字格外明晰。   怪物。   江逆的头被这巴掌打得偏向一侧,额发遮住了他晦暗不明的神情,唯有紧握成拳,指节泛白的手,泄露了他此刻的情绪。   几个护工连忙将奔溃的女人摁住,强行给她打了镇定剂,将她带回了房间。   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点的,走过来,十分抱歉道:“江少爷,真的对不起,我们也没想到夫人突然又发病了。”   自十年前那件事后,傅婉卉的精神渐渐开始不正常,到如今,更是完全变成了一个疯女人,偶尔有正常的状态,只是更多时候,是像今天这样疯疯癫癫,不认识人。   也正是因为这样,傅德明才一直瞒着江逆,将傅婉卉藏在这栋别墅里。   直到江宏朗去世后,江逆又自己派人找出了些苗头,傅德明藏不住了,才终于愿意透露傅婉卉的下落。   可是真相,往往比所有的猜想,更残酷。   傅婉卉早就不认识他了,甚至害怕他,每一次见面,都把他当作怪物。   原本今日,江逆接到电话,听说傅婉卉的精神状态终于稳定了些,这才从雾岛市赶过来,然而现在,又是一场空欢喜。   还有,一个巴掌,一声怪物。   在他母亲眼里,他确实是一个怪物。   江逆自嘲地勾起嘴角,被打的左脸牵出撕裂般的痛意。   傅婉卉疯疯癫癫,完全是拼尽了全力打出这个巴掌。   护工见状,连忙道:“江少爷,你的脸需要尽快――”   “我没事。”   江逆冷漠打断了她的话,弯腰拾起地上的娃娃。   这是个兔子玩偶,看得出有些年头了,缝缝补补了许多次,反复被撕破,反复被缝补。   那些补丁,仿佛一道道伤疤,丑陋地布满玩偶的全身。   也不知道,它会不会觉得疼,觉得丑。   江逆盯着那些补丁,良久,将玩偶交给护工,吩咐她:“扔了。”   护工面露为难:“这是夫人最喜欢的玩偶。”   甚至有一次,新来的护工不知道傅婉卉离不开这个玩偶,晚上将这玩偶收了起来,那天晚上,傅婉卉几乎疯得要掀了这栋楼的屋顶。   “最喜欢的……”江逆低声喃喃,语气不无讥讽,“现在不也把它丢下了吗?”   护工张了张嘴,无法反驳,稍不留神,手里的玩偶被他抽走。   江逆提着玩偶,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离开那栋别墅的时候,天色还早,但回到公寓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江逆在外面游荡了许久,路过了无数的垃圾桶,最终还是没能把这个玩偶丢掉,拎着它回了家。   到家已经是深夜,他进了屋,没有开灯。   黑暗给人恐惧,也给人以宁静。   体验了半年的盲人生活,他也已经习惯了黑暗。   凭借对这间公寓布局的记忆,他毫无困难地走到卧室,将玩偶随手丢弃在地板上,褪去沾满寒气的外衣,疲倦地躺上床。   意外地,今晚的床,似乎并不完全冰冷。   发觉异样,江逆微微皱眉。   还未来得及起身开灯察看,随着一阵O@的布料摩擦声,一个温暖的怀抱将他铐住。   女人得意又元气的声音,打破黑暗的宁静。   “锵锵锵锵!抓住你啦!” 第36章 自信心   在这个时间点,在这个时机,突然的动静,突然出现的人,完全在意料之外。   江逆骤然愣住。   见他迟迟没有反应,叶栀之以为他是震惊得说不出话,她得意极了,爬起来,跨坐在他腰上,将他锁在床上:“看你把家里地址告诉我了,本小姐就勉为其难地来你家视察一番,没想到你这么忙,这么晚才回来,我在家里等得又冷又困的,所以就干脆钻进被窝里来等你啦。”   “哦对了,”知道江逆爱干净,她格外“有分寸”地补充,“我上床之前洗了澡的,现在整个人不仅干干净净,还香喷喷的。”   她对此十分骄傲。   然而对方却毫无反应。   叶栀之觉得奇怪:“你怎么不说话呀?”   江逆仍没有回答。   房间没有开灯,夜光也被窗帘完全遮挡,房间里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叶栀之看不到他现在的表情,俯身凑到他面前,伸手想去摸他的眼睛,轻声问:“江逆?睡着啦?”   就在她俯身凑过去时,身下的人终于有了动作,修长有力的长臂环上她的腰,将她整个人紧紧抱住。   叶栀之撑在他身侧的手,因为他的动作,一个脱力,上半身失去了支撑,跌在他身上,额头磕在他瘦削的下巴上,她吃痛地“嗷”了一声。   她正想抱怨他一声不吭搞偷袭,却意外发现他身上冷得可怕。   起初以为是他刚从外面回来,衣服上带着外面的寒气也不足为奇,但他整个人都是冰凉的。脸上、身上,温度都很低。   叶栀之伸手捂住他的脖子,想用手的温度帮他暖和起来,一边疑惑,“你去哪了?身上这么这么冰?”   江逆没回答,但也终于开口说话。   像是长时间没有说话,他声音有些沙哑:“栀之,你怕过我吗?”   “怕过,”叶栀之回答得并不委婉,对于这种问题,她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不加无用的修饰,“你生气的时候,真的很可怕,说的话很难听,做出的事也很吓人。”   她的回答,让身下的人浑身僵硬,环在腰间的手臂渐渐松开。   江逆的声音低不可闻:“对不起,我……”   “但我以前生气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吗?”叶栀之打断他的道歉,“我生气的时候,骂人,砸东西,甚至伤害自己,我做的这些事,吓跑了多少个管家,在那些人眼里,我应该是个魔鬼吧?”   “不过我现在知道,我做的那些事都是不对的,虽然我现在还是经常生气,但我会努力控制自己,不做那些一定会后悔的事。”叶栀之语气有些小骄傲,一副求夸赞的模样,“怎么样,我现在是不是大有进步?”   “嗯,”江逆顺着她的话,“你很厉害。”   他的肯定发自内心。   叶栀之满意点头,又继续道:“连我都能做到,你这么聪明,勉强比我聪明一丁点,肯定也能做到。”   “所以,以后在你生气的时候,你一定要想起来,我会害怕,然后控制住自己,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不管你怎么生气,在我表现出难过或害怕的时候,你都要放下脾气,过来哄我。”   她捧住江逆的脸,语气霸道,不容置喙:“我以大小姐的名义命令你,必须做到。”   左脸传来的疼痛刺激着大脑要保持理智,江逆垂着眼,眼睫微颤:“我……”   叶栀之没有给他犹豫的机会,在他开口的时候,低头覆上他的唇,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不准犹豫,不准拒绝,不准没信心。”   她轻捧着他的脸,亲吻他冰冷的唇角,将唇瓣的温度传递给他:“我相信你。”   环在她腰上的双手终于再次收紧,江逆闭上眼,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无声坠入黑暗。   他紧紧抱住怀中人,汲取那份温暖的同时,以热烈的回吻,作为回应。   “遵命。”   **   翌日。   叶栀之破天荒地没有早醒。   一觉睡到近中午,醒过来时,身边已经没了人,仿佛昨晚的事只是一个梦。   但身上的痕迹和腿间传来的疼痛,清楚地提醒着她,那并不是梦。   而是由一个吻引发的,疯狂。   她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失控的,也不知道这疯狂持续到什么时候才终于结束。   全程没有开灯,江逆不准她开灯。   也正是因为黑暗,除了视觉的一切感觉,都被调动起来。   喘息,炙热,陌生的触感,长久的迷乱,以及,最后一刻的疲惫。   大脑不受控制地回忆昨晚的各种感觉,叶栀之的脸红得几欲滴血,一头埋在被子里打滚,又被那处的疼痛刺激得龇牙咧嘴。   她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客厅,发现餐桌上已经准备好了早餐,还有一张江逆留下的字条。   大概意思是说他去公司了,早餐已经做好了,热一下就能吃,如果不会用微波炉,就打电话问他。   “我又笨到连微波炉都不会用吗?”叶栀之嘟囔了一句,正想端着早餐放微波炉里加热,无意间瞥见墙上的挂钟,这才意识到,已经是中午了。   中午吃早餐并不稀奇,重要的是,中午午休,江逆会不会从公司赶回来?   叶栀之一想到昨晚的事,就脸上发热。   虽然昨晚到最后的时候,她已经完全混乱了,但分明记得,她在那混乱地叫嚷停下,明天再继续,江逆从她这得到确定,这才提前结束。   昨天的明天,就是今天。   警报铃瞬间拉响。   叶栀之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也顾不上腿间的疼痛,回到卧室,穿好衣服就要走。   走之前,无意间看见地上躺着一只兔子玩偶。   玩偶又破又旧,孤零零躺在地板上,怪可怜的。   她走过去,将玩偶捡起来,发现玩偶右肩的布料破了,露出了棉花。   她想了想,把玩偶放进包里,又火急火燎地离开了公寓,生怕了江逆在这个时候赶回来。   万幸的事,她安然无恙地回了家,江逆也没有给她打电话。   能躲一时,是一时。   叶栀之是这么想的。   不过,江逆没找她,另一个人来找她了。   就在她找到针线要给那只兔子玩偶缝补肩膀的时候,叶灵韵来了。   叶灵韵这段时间一直待在学校,连放假都没回家,并不知道她去雾岛市的事,所以也还不知道她已经找到江逆。   看到她拿着一个破玩偶在缝,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叶栀之开始勤俭节约了?”   “……”叶栀之已经习惯了她的阴阳怪气,并且熟练地阴阳回去,“太阳确实从西边出来了,你竟然回家了。”   叶灵韵也熟练地翻了一个白眼,坐到她对面,“你以为我不想回家?还不是因为――”   她话说到一半打住。   “因为什么?”叶栀之专心想把线头穿进针孔里,头也没抬地问。   叶灵韵顿了许久,说:“因为傅从扬。”   叶栀之仍在努力穿针,漫不经心问:“你们吵架了?”   “没吵,”叶灵韵语气淡淡,“只是单方面骂了他一顿。”   叶栀之:“……”   叶栀之冷漠地“哦”了一声,“傅从扬脾气真好。”   毫不意外的,又得到了亲妹妹的一个白眼。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叶灵韵看着她笨拙地穿了半天针线,终于把线头穿过针孔,她打了个呵欠,慢悠悠开口:“我好像喜欢他。”   叶栀之手一抖,好不容易穿过针头的线头,一不小心又被拉扯出来。   叶灵韵:“哦豁,白干。”   叶栀之:“……”   叶栀之额角青筋直冒:“叶灵韵,你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在这种关键时候,放出这种劲爆信息,害她这半个小时,白忙活啦!   叶灵韵一脸无辜:“你手抖关我什么事?”   叶栀之狠狠给了她一个眼刀,继续埋头穿针,边道:“喜欢就喜欢呗,你以前不就喜欢他吗?”   “这次不是以前那种喜欢!”叶灵韵纠正道,她严肃开口,“而且我怎么能喜欢他?他可是明星,又是傅家的人,我们俩之间差距那么大,根本没可能,更何况……赵希蓝也喜欢他。”   她叹了口气:“我都搞不清楚自己是为了报复赵希蓝,才喜欢傅从扬,还是真的喜欢他。”   自上次找赵希蓝对峙后,她就完全和赵希蓝割席绝交了,还赌气地对赵希蓝宣战,声称自己也喜欢傅从扬,让赵希蓝尽管冲她来。   说那句话时,完全是赌气,但回到学校后,她完全不受控制地反复想这件事,想傅从扬,连游戏都不觉得香了。   可她分明早就脱粉了,上次还为了叶栀之去找傅从扬,问他江逆的下落,他不说,她就狠狠骂了他一顿。   脾气上头,她说了很多狠话,傅从扬当时的表情,看上去很受伤。   她当场就后悔了,但还是没做补救,马上就走了。   离开之后,更后悔,觉得自己不应该骂得那么狠,傅从扬现在一定很生气,很讨厌她。   所以她再也没联系过他,甚至把他拉黑了。   她不想面对这件事,也不想面对喜欢他的事。   叶灵韵又叹了口气,抬头却看见叶栀之盯着自己,毫不掩饰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你惨啦,你真喜欢上傅从扬啦。”   叶灵韵:“……”   躲过叶灵韵的抱枕攻击,叶栀之正了正神色,说:“既然你会顾忌那么多,说明你是真喜欢他,不是因为赌气,更不是为了报复赵希蓝。”   “再者,喜欢他,是你自己的事,想坚持还是想放弃,取决于你自己,但是,作为姐姐,我只想告诉你,”叶栀之顿了顿,看向她,神色认真,“就算是傅从扬,也没资格看不上你,他如果不喜欢你,那是他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   “你善良,优秀,漂亮,有趣,你身上的优点,三天三夜都说不完,没有比你更可爱的女孩子,所以,哪怕是单恋,也不要妄自菲薄。” 第37章 疯女人   叶栀之一连躲了江逆几天。   其实也不算躲着,只是待在家里,没有去找他。   让她意外的是,江逆竟然也没有找她,如果不是每天都有发消息给她,她真的会以为江逆又跑了。   但江逆也只是给她发消息,丝毫没有提什么想见她要来找她,或者让她去见他的事。   尽管这次率先逃跑的人是叶栀之,但江逆这种态度,叶栀之反而更不爽了。   她是因为那晚的事,还在害羞着,所以没好意思去见他,可江逆又不是会害羞的人,他不来找她,是真就一点都想她吗?   叶栀之有些恼火,持续了一周后,到底是没忍住,又去了江逆的公寓。还不忘带上被她缝补好的那只兔子玩偶。   这次,江逆回家倒没有很晚,到家的时候,天色还早,一进屋,就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怨念。   看到门口换下的鞋,一切了然。   这几天,他没去找叶栀之,因为脸上还留着那日被打的巴掌印。   那天晚上,没让叶栀之开灯,也是不想让她看见。   在玄关处的镜子前,再一次确认脸上的红肿消退得差不多了,他才走进去,毫不意外地受到了某位大小姐的眼神攻击。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他这会儿大概已经遍体鳞伤了。   江逆朝她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来了很久了?”   叶栀之坐在沙发上,双臂环胸,重重地冷哼一声,撇过头不搭理他。   “生气了?”江逆明知故问。   “谁让你不来找我?每次都是我来找你,你都不来见我。”叶栀之脸皱作一团,气呼呼说出自己的委屈。   江逆学着她的模样,同样委屈道:“你不是在躲我吗?”   “我――”叶栀之没想到他竟然会知道,嘴硬不肯承认,“我躲你做什么?你别倒打一耙。”   江逆笑着揭穿:“饭都没吃就跑了,不是在躲我?”   他边说边朝她靠近,故意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问:“是怕我回来,再对你做什么?”   “……不准耍流氓!”   叶栀之的脸越来越红,手足无措时,随手抓了身边的一个东西,塞到他怀里,阻止他的进一步动作。   江逆仍是笑,但看清她塞给自己的东西后,笑容微微一顿。   是那只兔子玩偶。   这几天他没在家里看见,以为是被家政阿姨随手收走扔了,没多在意,反正,被遗弃总归是这只玩偶的宿命。   “这只玩偶……”江逆盯着手里的玩偶,目光落在玩偶右肩的一个新补丁上。   歪歪扭扭的针脚,挤作一团的布料,看得出,缝补这个的人,针线活真的不怎么样。   叶栀之下巴微扬,“我看到这个娃娃有点破了,就带回家帮你缝上了,怎么样,我的手艺不错吧?”   她倒是对自己的手艺很有自信。   光是穿针线就花了快一个小时,都快盯出斗鸡眼了,还被叶灵韵吐槽,捡个破布娃娃当成宝,不如买个新的。   江逆垂着眼,眼底神色捉摸不透,“其实可以扔了。”   “扔掉干嘛?”叶栀之连忙把那只玩偶抢回来,生怕了他这个时候把玩偶丢进垃圾桶,“这个娃娃被缝缝补补了这么多次,都没有被扔掉,不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吗?怎么能说扔就扔?”   江逆深深看了她一眼,问:“你不觉得,那些补丁很丑吗?而且,它也不是第一次被遗弃了,没有人要,早晚都会被丢弃。”   “这可是我第一次做针线活,你竟然嫌丑?”叶栀之完全曲解了他的意思,生气又受伤。   她拿着那只玩偶举到他面前,为自己的手艺和玩偶鸣不平:“明明这么可爱,哪里丑了?”   江逆扶额,有些无奈:“我不是嫌弃你。”   叶栀之听不进去他的解释,气鼓鼓道:“我还以为这是你的宝贝,所以捡回去,帮你缝好又洗干净,这几天可宝贝它了,没想到你说扔就扔,这么不宝贝它。”   她第一次做针线活,小时候玩洋娃娃,都没有给洋娃娃缝过衣服,这次缝玩偶的时候,手指都被针尖扎了好几个洞,还被叶灵韵一直嘲笑。   而且这个玩偶,明明一点都不丑,明明越看越可爱!   “反正,你不要,我要!”叶栀之把玩偶抱在怀里,“有这么多补丁怎么了,我喜欢就够了,以后它跟着我,我绝对不把它乱丢。”   江逆出神地望着她,眼里不无惊愕。   良久,就在叶栀之一心摆弄玩偶的时候,他突然倾身过去,前额抵在她肩头。   叶栀之冷不丁被他“袭击”,以为他又要“干坏事”,浑身都僵硬了,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你干嘛?现在可是大白天,哦不对,天好像黑了,不行,天黑也不行!”   但江逆只是环住她的腰,脸埋在她的肩窝里,声音闷闷的:“我不干什么,就抱一会儿。”   叶栀之原是不信的,与他相贴的皮肤,却传来一阵温热的湿意。   挣扎的动作陡然停住,她没再推开他,伸出手,在他背上轻拍。   二人沉默地相拥,互相汲取对方的温度。   不知过了多久,江逆忽然开口:“这个玩偶,是我母亲的。”   叶栀之轻拍的动作微微一顿,“那……要还回去吗?”   “不知道,”江逆的声音很低,难以掩饰的难过,“她应该不会再要了。”   叶栀之收紧抱住他的手臂,语气坚定:“我和你一起去,她不要,我要!”   **   这个周末,叶栀之跟在江逆来到了郊区的一栋老别墅。   地方很偏,庭院被高耸的围墙包绕,车从外门开进去,还有一扇铁门,旁边有人看守。   叶栀之心里有疑问,不过当她下了车,跟着江逆来到房子内部,看到房间里神情恍惚的中年女人时,她大概知道,这里戒备森严的原因。   不是怕外面的人闯入,而是怕里面的人逃出。   叶栀之看向江逆,从走进这里后,他脸上就不再有笑,绷着一张脸,似乎十分冷漠,与平日里的他,判若两人。   被他牵着的手,因为他无意识的力度,被捏得有些疼。   叶栀之没吭声,只轻轻回握住,希望能以此,稍微缓解他的紧张。   服侍女人吃下东西的护工,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到江逆身旁的叶栀之,面露诧异,但也没多问,只是向江逆颔首:“江少爷。”   “我来还东西。”江逆松开叶栀之的手,正要开门进去,却被叶栀之抓住手腕。   江逆回头看向她,生扯出一抹笑:“你在门口等我就好,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进来,好吗?”   叶栀之咬了咬唇,最终还是松开了手,在他走进去前,嘱咐:“保护好我的娃娃,别让它受伤。”   江逆朝她笑了一下,极浅的笑容,十分吃力。   他拿着玩偶,打开门,走进去,屋内的中年女人听到动静,转过身看过来,在看到他的脸的瞬间,腾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惊恐地一路后退到墙角,嘴里一直重复着:“不要过来,不要打我,不要过来,不要打我……”   仿佛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生吃人血的恶魔,而不是她的亲生孩子。   江逆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伸手将玩偶递过去。   女人看到失而复得的玩偶,也顾不上恐惧,一个飞扑,冲过去抢过玩偶。在抢过玩偶的时候,尖锐的嗓音喊着一个名字。   “小逆!”   女人再次缩回墙角,将玩偶抱在怀里,对着玩偶呜咽哭泣:“小逆,妈妈对不起你,没保护好你,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不……”女人自责的语气忽然变了,她抬起头,看向江逆,充满着怨恨,“都是你的错,江宏朗!都是你的错!”   她又忽然搬起旁边的椅子,朝江逆砸过去。   叶栀之惊险地喊出声:“江逆!”   江逆及时侧身避开,椅子在他身后砸出沉重的声响。   女人发了疯地冲过去,抓住江逆的衣领,尖叫着使劲捶打。   她疯狂地咒骂,愤怒地质问。   一会儿骂他,为什么要打她儿子。   一会儿又骂他,为什么要陷害他父亲。   似乎把江逆当成了两个人。   江逆这次没有闪躲,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收紧。   叶栀之站在门口,终于看不下去,不顾江逆方才的嘱咐,也不管护工的阻拦,打开门冲进去,抓住女人的手,使劲将她拉开。   可人疯了之后做什么事都是用尽全力,叶栀之在力气上完全不是对方的对手。   陌生人突然闯入,女人受到惊吓,更加崩溃,歇斯底里地尖叫,更疯狂地打人。   就在她扬起手,就要挥下来的时候,叶栀之下意识转过身抱住江逆,将他护在怀里。   但疼痛并未如预想的那样,打在她身上,她侧过头,看到刚刚一直没有反抗的江逆,这时抓住了女人的手腕。   男女之间的力气悬殊,他轻易就能制服女人。   但他从来没有反抗。   女人似乎是被他的模样吓到了,惊恐地想要后退,却又挣脱不开,恐惧地哭喊,哀求放开她。   江逆松开了手,她马上挣脱开,眼睛发红,死死盯着他,将手里的玩偶狠狠砸过去:“你们都是怪物!”   玩偶恰砸在江逆头上,又跌落在地,沾上灰尘。   女人得意地大笑,又到处找东西,要砸他。   江逆紧绷着脸,将叶栀之护在怀里,要带她离开。   在被他拉着离开的时候,叶栀之及时捡起地上的玩偶,这才跟着他快步走出了房间。   房门被关上,女人癫狂的笑声依旧能穿过厚重的木门传过来,刺得鼓膜生疼。   叶栀之被江逆拽着,走了一路,走到脚跟发疼,终于远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第38章 大结局   车在郊区的公路飞速行驶,风从车侧呼啸而过。   叶栀之坐在副驾驶位上,看着一声不吭飙车的江逆。他紧咬着后槽牙,下颚的曲线紧绷着,经常挂着笑的俊脸,此刻的神情冰冷阴郁。   从离开那个地方,到现在,他一句话也没说。   叶栀之收回目光,低着头望着手中的兔子玩偶,手指轻轻抚摸玩偶的补丁,轻言细语地与玩偶说话:“小兔子,你以后可能没办法跟着我啦,因为……”   “这辆车再这么开下去,我可能要出车祸了。”   叶栀之手指把玩着玩偶一长一短的手臂,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玩偶说话。   就在她说完之后,她明显感觉到,车速在渐渐慢下来,最后停在路边。   “抱歉。”江逆终于开口,他声音很低,像是在压抑着什么。紧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泛白。   叶栀之解开安全带,朝他俯身过去,将他轻轻拥住:“不用道歉。”   我知道,你只是想快点逃离。   我知道,你在难过,害怕。   所以,你需要的不是道歉,而是接受我的拥抱。   感受到怀里的人颤抖的呼吸,叶栀之轻轻抚摸他蓬松的头发,像方才与兔子玩偶说话那样,轻声安慰道:“你,我,还有小兔子,我们都离开那个地方了,我们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已经没事了。”   江逆闭着眼,在回忆里挣扎,过去不堪的一切,在脑海里如同走马灯,一幕幕飞速闪过。   一切的一切,始于那声“怪物”。   他猛然睁开眼睛,后背已是冷汗直流。   江逆轻轻推开叶栀之,拉开自己与她的距离,侧过脸,避开她纯净的目光。   他语气很淡,接近冷漠的程度:“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十年前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   叶栀之看着他这副模样,心脏一抽一抽地疼,她很想让他不要再说下去,不要再揭开伤疤。   但她没有阻止。   再难过,也要听下去。   他没办法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只有让他说出来,才能真正放下过去。   “从我六岁那年开始,我的父亲开始对我们家暴,我想过逃离,但母亲不愿意反抗,也不准我反抗。”   “你16岁生日的前一天,那个男人又喝醉了,我们吵了起来,他又开始打我。我不想再过那样的生活,所以故意在他揍我的时候,拿了一把刀。”   说到这,江逆忽然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唇角的弧度十分讽刺,“他果然害怕了,抢过刀,要杀我。”   他没有说,他和江宏朗吵架的导火索,是一个生日礼物。   连傅德明都不知道,十年前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清楚知道那件事的人,一个死了,一个疯了,最后只剩下他。   父亲的酒后暴力,母亲的病态纵容,早已让他麻木。   他什么都能忍让,什么都不在意,只想快点等到十八岁,不顾一切离开那个家。   却偏偏在这么糟糕的时候,他有了一个想要保护的人。   那个单纯的小姑娘,就像是一束美好的、温暖的光,无意闯入他的世界。   可他从来不知道,他与叶栀之的相处,会被江宏朗知道。   江宏朗那个时候,公司破产,需要一大笔钱还债,发现他与叶家的叶栀之有来往时,江宏朗对叶栀之起了歹心,竟然想让他去绑架叶栀之,敲诈叶家。   他没有同意,江宏朗便又开始打他。   受够了。   恶人无人约束,暴力无法反抗,被所谓的血缘亲情裹挟,这种糟糕烂透的日子,他受够了。   于是他拿起了刀。   但他知道,他不能杀江宏朗。   他清醒地知道,逃离那个地狱的办法,绝对不是用暴力反抗暴力。他宁愿死,也不愿变成第二个江宏朗。   所以,他没有用刀攻击江宏朗,而是故意让更愤怒的江宏朗,抢过了刀。   早已情绪失控的江宏朗,抢到刀后,果然拿着刀刺中了他。   流出的血快速浸湿了衣襟,江宏朗没想到会真的刺中他,马上松开了手,慌张地后退。   但偏偏,只是很浅的一刀。   江逆受伤的次数太多了,被警察调解家暴的次数也太多了,他太清楚,这一点伤,根本不能帮他逃出地狱。   于是他亲手将那把刀从身体里拔了出来,亲手送到江宏朗手里。   赌上所有的一切,抓住江宏朗颤抖的手,将那把刀一次又一次,刺进自己的身体。   直到他倒在血泊中,再也没有力气。   父亲在恐惧,母亲在尖叫。   闭上眼的时候,他听到了警笛声。   他知道,终于可以逃离这个地狱了。   唯一的遗憾,是那份生日礼物,沾上了血,再也不能送给她了。   在医院醒过来的时候,他很意外,自己没有死。   但随之而来的,是另一个噩耗。   他变得暴躁、易怒,甚至开始享受摧毁的快感。   每天晚上都做着同一个噩梦,梦见自己还是成为了江宏朗那种人,他一次又一次的压抑、控制情绪,似乎有了起效,却又在三年前,功亏一篑。   “那个女人,说得没错,”江逆自嘲地笑了笑,“我确实是个怪物。”   “你不是!”叶栀之十分激动,心疼得红了眼眶,“做错事的是他们,你没有错!”   她从来不知道,那个时候的江逆,竟然承受了那么多。   有一次看到他嘴角乌青,她还以为他是因为和同学打架,还自以为是地让他告诉老师,找父母撑腰。   可是,造成这一切的,偏偏就是他的父母。   她不知道,那个时候的江逆,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听她说那些话。   “前一段时间,江宏朗死了,他在遗书里说,他小时候,也是这么被我的祖父家暴。”   江逆侧过头望着她,终于与她对视,那双看似平静的黑眸,眼神充满了悲哀,“我或许也是……”   “不会的!”叶栀之捂住他的嘴,打断他的话,“你和他们不一样,如果你和你父亲是同一种人,在那种危急的时候,你想的,不会是让他抢过刀杀你,而是直接杀了他。”   正是因为不想成为那种人,正是因为理智和善良永远处于上风,所以在想逃出地狱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办法,也是拿自己的生病作为代价。   江逆沉默地垂着眼,眼睫不安地颤抖。   “你不用顾忌会伤害我,”叶栀之继续说,“我和你的母亲不一样,我爱你,但我不会无条件地包容你。”   “你知道的,我脾气不好,如果你真的做出伤害我的事,踏出了那条底线,哪怕再喜欢你,我也会选择先保护自己。”   “我对你承诺,我叶栀之,会永远独立、清醒、有原则地爱着江逆。”叶栀之朝他伸出手,冬末的阳光洒下来,一片光斑恰落在她伸出去的手心中,“所以,也请你坚定地爱我,不要放开我的手。”   江逆抬眼望向她。   她的眼神,一如十年前般清澈,目光是被岁月洗涤后的坚定。   她仍旧是那束美好的、温暖的光。   终于,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想要去触碰。   在指尖即将接触的瞬间,他停在了半空。   但这一次,江逆没再退缩,只停驻了半秒,就再次向前,牵住了那只手。   十指相扣,紧紧相牵。   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你是我唯一能触碰到的光。   这一次,我绝对不会放手。   温暖从掌心传递,叶栀之望向江逆,与他相视一笑。   “天气开始暖和起来了。”   “春天快到了。”   “一起去海边看日出吗?”   “嗯。”   ――正文完结――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