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新奇书网(   情感互换后,我被太子倒贴了   作 者:宁   文案   作为太子妃,温亭晚就是宫中的笑话。   外间都传,温氏痴恋太子,不惜以传世名画换取太子妃之位,为求太子青睐做尽傻事,却始终不得太子恩宠。   可一朝落水醒来,温亭晚突然发现自己不爱太子了。   从前的痴情卑微举止再回顾简直傻得冒泡。   太子不正眼瞧你又如何,不召你侍寝又如何!   莳花弄草,赏月喝茶不香吗?   一朝落水醒来,太子景詹发现自己满脑子都是那个叫温亭晚的女人。   明明厌她至极,可怎么如今,她的一颦一笑落在他眼里却分外娇俏可爱。   那就稍微宠宠呗。   但这女人怎么突然避他如蛇蝎,玩起欲擒故纵了?   一日,太子终于道:“孤久不召幸太子妃,恐其哀怨寂寞,今夜便让太子妃侍寝吧。”   少顷,宫人惴惴回禀:“太子妃说今日身子不适,不宜侍寝。”   太子气势冲冲赶去太子妃寝宫,一把握住温亭晚的手。   “爱妃,你身子哪里不适?可要请太医?”   温亭晚:……请个屁,请你滚!   *   几个月后,意外中了易情术的温亭晚和景詹将情感互换了回来。   景詹发现自己依然对温亭晚念念不忘。   他坐等温亭晚还像从前那样痴缠他。   可只等来温亭晚平静且释然地说:“殿下放心,臣妾再不会纠缠于您。”   景詹头一次感受到恐慌,连夜召来施术的老道,疑心他做了手脚。   “易情之术自然是解了,可若一切还似从前一般......”老道捋捋长须,犹豫道,“那太子妃许是真的不喜欢您了吧。”   几日后,有宫人看见太子强忍着怒气,将太子妃压在墙上。   下一刻可怜兮兮道:“温亭晚,孤怎么做,才能让你原谅孤?”   食用指南:   1、1v1,双C,HE,全程追妻火葬场。   2、太子一开始被情感控制,但还是很狗,后来是真心喜欢女主。   3、情感互换不换性格,智商和记忆,而且只换对彼此的情感。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宫斗 打脸 爽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狗太子他疯狂爱上了我   立意:无论何时,女性一定要思想独立,奋发自强 第1章 情感交换中1 自午时醒转至今,他脑海……   入眼是蔷薇色的牡丹绣花帐顶,还能依稀听见窗外雨打芭蕉的滴答作响。   许是听见水声,那股腥臭呛人的河水气似又涌上鼻尖,胃里翻江倒海地一阵,温亭晚抓着床栏,忍不住干呕起来。   一只纤手拂开床幔,习语慌不迭地进来,轻抚她的背,哽咽道:“主子,你总算醒了,可有哪里不适?”   温亭晚抬眼,一双水眸漾着几分茫然,浑身酸疼难受跟散了架一般,她朱唇轻启,却累得发不出声儿,只吐出一丝微弱的气音。   习语见状,也不知是不是被吓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忙差人去请了太医。   顾太医已是鸾和宫的常客了,他替温亭晚把了脉,一副眉头皱成了川字,看得习语提心吊胆。   少顷,又将眉目舒展开,“无妨,太子妃不过落水受寒,臣开些温补的药材,娘娘这两日在榻上好生休养便可。”   温亭晚无力地笑了笑,道了声“多谢顾太医”。   习语奉命将人送出去,刚出殿门,却见顾太医的神情又陡然肃穆起来。   “娘娘此番落水,寒气入体得厉害,只怕好一阵儿才能调养过来,有些话不便同娘娘说,习语姑娘帮忙劝着些,娘娘现下的身子再经不起折腾了。”   习语知顾太医句句肺腑,福身道了个谢,待药材送来,亲自去后头煎了药。   端着药碗进来时,温亭晚坐起身,靠在床头出神,一张瘦削的脸苍白如纸,双唇都没了颜色,额间的冷汗濡湿了发丝贴在两颊,整个人岂一个憔悴了得。   习语抽了抽鼻子,强忍住又泛上来的泪。   她跟了温亭晚十年有余,是从闺中便开始伺候的。   想她家主子从前多不可一世之人,秀外慧中,文采斐然,一幅丹青万人求,上门提亲之人踏破门槛,怎生栽在这太子的手里,叫天下人笑话。   世人提及太子妃温氏,都只道是礼部尚书独女,痴恋太子,不惜以昭明大师唯一遗世之作《兰居图》为交换,跪求爱画成痴的陛下许其太子妃位。   虽如愿嫁入东宫,却始终不得恩宠,一年以来,为求太子青睐做尽了傻事,却从未被太子召幸,那所谓太子妃的名头不过是名存实亡。   习语一向知道温亭晚对太子殿下爱慕得紧,却不知她竟是连命都可以舍弃的。   分明不会凫水,又何必去逞这个强,到头来也没谁领这个情。   瞧着温亭晚浑浑噩噩的模样,劝诫的话在喉间滚了滚,还是被她咽了回去。那样的话她已经说了无数遍了,但凡她家主子听进一句,也不至于将自己糟践成这样。   习语默了默,将凉到正合适的汤药送过去,“主子,喝药了。”   温亭晚长睫颤了颤,动作迟缓地接过药碗,抬头一饮而尽,苦得眉头都皱了起来,可叫这苦药一激,渐渐的,她的神思也复归清明。   几息之间倒也慢慢回想起来了。   皇后娘娘的赏花宴上,木桥断裂,太子坠入水中,她不假思索也跟着跳了下去。   “我昏睡几日了?”   “回主子,快两日了。”习语递了颗蜜饯给她,将落水后的事略略同她说了。   “奴婢听人说,太子殿下今日稍早一些也已转醒,太医诊治过了,殿下身子无碍,休养两日便好。”习语觉着温亭晚此时大抵是最想知道这些的。   温亭晚不言,纤长白净的玉指捏着青瓷杯,却是静默思量,未见喜色。   “奴婢命御膳房炖了老姜鸡汤。”习语试探道。   “老姜鸡汤?”温亭晚有了反应,“你知我素来不喜姜的。”   习语微微诧异,从前她提一嘴,她家主子登时便可意会,今日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落了水尚未缓过神来?   “自然不是给您喝的。”习语耐着性子解释,“这老姜鸡汤驱寒滋补,最适合病弱体虚之人,您将这汤送去,看在您先前以身相救的份上,殿下也不好不承您的情。”   温亭晚细细听在耳里,蝶翼般地羽睫扑闪着,辨不清思绪。   落在往日,听闻太子病讯,她算是这东宫头一个积极的。   她打小长在书香世家,十指不沾阳春水,连膳房的一点油腥都不曾碰过,可却为了个男人甘愿洗手作羹汤,磕磕绊绊地学各类菜色。   太子咳喘,她便为他做银耳雪梨汤;太子食欲不佳,她便为他煮山药莲子粥;太子心烦燥郁,她便亲手学做那降火茶。   然今日不知为何,温亭晚总觉得提不起这个劲儿来。   陡然想起从前,她满怀期许地捧着食盒,次次被拒于殿门之外,唯有大太监高裕将食盒送进去,再恭恭敬敬地道一声“有劳太子妃了”。   纵然见不着太子的面,想着他吃着自己亲手做的汤食,她也欢欣雀跃。   可有一回,她特意多在外头等了些时候,就想看看太子会喝多少,合不合口味。   不消半刻钟,便有小太监举着托盘出来,那上头晶莹剔透的琉璃盅,还是她精心挑选的。   她隐在暗处,听小太监同院门口的侍卫抱怨,说太子妃送来的膳食,太子殿下向来是碰都不愿意碰的,待人一走,还不是要拿去倒了。   她有些回忆不起当时那种心寒彻骨,如坠冰潭的感受了,只记得她一路恍惚回了鸾和殿,扑在床榻上结结实实哭了一场,几日后收拾了心情又继续开始犯傻。   思至此,温亭晚愈发觉得自己魔怔,怎没事平白找罪受,太子左右是不喝的,费力不讨好,到头来还不是入了泔水桶。   “不必了。”她摆摆手,“送去也是浪费,那汤你便同底下几个人分着喝了罢。”   她拥着软被,靠坐在床头,素色的寝衣松松垮垮,露出净白如瓷的脖颈来,青丝披落肩头,说不出的慵懒自在。   “是。”   习语应下,庆幸温亭晚终是想开了,知晓这送食的法子行不通,分明遍体鳞伤,又何必一次次去撞那南墙。   东宫,励正殿。   高裕自雨幕中行来,拾阶至廊下,便有小太监上前收伞,递上干净的帕子。   他擦掉身上的水渍,躬身进殿去,却见太子景詹天青色云纹常服,青丝由素朴的碧玉发冠挽起,穿戴一丝不苟,手执书卷,坐在檀木桌案前挺拔如松。   “殿下,你身子尚未好全,为何不在榻上休憩。”   景詹缓慢地翻过一页,声音清冷:“太医夸大其词,孤未感身子不适,不至于此。”   高裕闻言,并不再劝。   虽贵为太子,景詹却并非中宫嫡出,几位皇子早已对其位虎视眈眈。景詹的一言一行皆被放大,若卧榻几日,朝中怕不是有太子身子羸弱,恐不堪大任的传闻。   “孙良娣,张良媛方才候在殿外,想要见见殿下。”高裕上前禀报,“奴才按殿下吩咐都已劝回去了。”   “还有,太子妃那儿......”   景詹翻书的手一顿:“怎么,刚醒便也强撑着来看孤了?”   听这语气既不像惊叹,也不像嘲讽,倒似掺着几分担忧与欣喜,高裕一时捉摸不透,斟酌片刻才禀。   “太子妃身子虚,受了这么一遭,怕是想来也来不了了。”   “病得很重?”景詹眸光一凛蓦地向他投来,“可请了太医?”   高裕惊诧,太子妃入宫一年以来,哪里被太子关切过,每每听他提及,太子都似沾染了什么脏污般蹙眉不喜的模样。   他转念一想,又觉得合情合理。太子妃舍命下水相救,这番痴情,纵是草木也该有所动容。   “鸾和殿已传了太医,说是太子妃身子无恙,只是受了惊吓,需在榻上好好调养几日。”   景詹的眉目不显地舒展开来:“告诉太医院,太子妃身子要紧,自不必吝惜药材。”   言毕,他面上现出几分不自在,又加了一句:“孤可不想落人口舌,说东宫苛待了太子妃。”   “是。”   高裕含笑,却不多言,退身吩咐去了。   殿门口几个耳尖的小太监面面相觑,这太子妃在宫里早已活成了笑话,满宫甚至满天下的人都知道,太子厌弃太子妃,此时说苛待怕是晚了些吧。   一炷香后,膳食摆上桌。   高裕熟练地为太子布菜,景詹慢条斯理地送入口中,不言喜恶。   朱红木窗外雨声转急,打在草木屋檐上,如参差玉珠落盘,又似千军万马冲锋而过,高低起伏,劈啪作响。   景詹的心绪也开始纷繁混乱起来,如乱麻般纠缠不休。   却不可为人道。   自午时醒转至今,他脑海中净是一个女子。   那女子站在岸边,身姿娉婷婀娜,胭脂红的织金绣花宫装层层叠叠,裙尾的凤凰摆动间栩栩如生,翩然欲飞。   她眉目潋滟,额间一点朱砂,妆容华艳似御花园开得最盛的牡丹,摄人心魄。一双含泪水眸沁着慌乱,如她鬓角步摇上的流苏,晃荡得不知所措。   下一刻,在惊呼声中,她提裙俯身跃下,衣袂裙摆随风飘扬,像极了自九天之上降临的玄女。   景詹闭了闭眼,想将这画面驱逐出去,却是无济于事。   平静的心湖蓦地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这个女人,是谁不好,偏偏是温亭晚。   他最厌的温亭晚。   皇帝为他择选太子妃时,并不曾问过他的意见,他也不甚在意,是谁都好,左右不过是个起不了什么波澜的女人。   可不择手段也要谋取太子妃之位的温亭晚不同,她仿佛成了皇帝为了一己私欲,强塞给他的一件玩意儿,脏得令他不齿。   婚后她更是不安分,不知羞地整日痴缠于他。   可如今他是中了什么邪,难不成是因为温亭晚不会水也要冒险救他的愚蠢举动,才至于对她心心念念?   高裕察觉太子进食的速度放慢,低身问询:“殿下,可是菜色不合心意?”   景詹举箸的手不停,答非所问:“太子妃方才醒转,身子虚寒,晚膳都备了什么?”   静默了一瞬,高裕显然被问住了。   他是太子的人,按理也无需关注太子妃的膳食,可如今太子问了,若答不出便是失职之罪。   “奴才未来得及细看。”高裕将话转了个弯儿,“不过,御膳房的人告诉奴才,太子妃特意吩咐熬制了老姜鸡汤,奴才猜测许是为殿下准备的。”   景詹疑道:“为孤准备的?”   “殿下您忘了,从前您稍有病痛,太子妃定会亲手准备膳食。而今太子妃身子不便,还特意嘱咐御膳房,那老姜鸡汤驱寒暖身,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景詹恍惚记得有这么一回事。   高裕奉上过几次汤食,那汤香味醇厚扑鼻,勾得人食指大动。   然一听是温亭晚所制,他陡然没了胃口,琼浆玉液也成了烂菜糟糠,只挥手让人撤下,再不许呈上。   他揣着心思,堪堪食了五分饱便搁碗停箸。   “殿下胃口不佳?”高裕见他只用了平日的一半,忧色忡忡,以为是患病所致,“可要请太医来调理一番。”   “不必。”   景詹起身立于窗前,雨滴砸在窗沿上破碎四溅,淅沥雨声忽又化为乐章,盈耳动听起来。   为他送汤吗?   景詹把玩着手中的墨玉扳指。   温亭晚送的汤他向来是不喝的。   但念着她为他奋不顾身的这份情意,他想着这一回,待她送来,他便勉为其难喝上两口吧。 第2章 情感交换中2 却只瞧见温亭晚转身的背……   雨势渐止,草木丛林间的虫鸣声喧嚣又起,夜风裹着雨滴飘进来,殿内寒意更甚。   高裕关了东窗,回首见景詹以手支额,略显倦色。   “殿下,时辰不早,您该就寝了。”   景詹揉揉眉心,瞥向一侧的莲花更漏,已过亥时,他觑向殿门,似是无意般问道:“这鸡汤需熬制多久?”   此言一出,高裕惊骇不已,哪还有什么不懂的。   他不过随口提了一嘴,太子殿下却记在了心里,强撑着精神,竟只是为了等一道汤!   “恐是御膳房出了差错。”   他忙不迭派人去问,一盏茶的工夫,高裕匆匆踏进殿来,冷汗涔涔,倏地便在桌前跪下了。   “殿下,是奴才胆大包天妄加揣测,那汤……几个时辰前便送到鸾和殿去了,想是太子妃自个儿用的。”   景詹深邃的眼眸漆黑不见波澜,他沉默片刻,才几不可闻地从鼻腔发出一个“嗯”字。   正当高裕忧心他要问责之时,景詹启唇,问的却是:“她喜欢喝那汤?”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温亭晚。   “许是喜欢的。”高裕答得谨慎。   “那而后几日,都叫御膳房备上吧。”景詹将视线落在远处,风轻云淡道,“不必告诉她是孤吩咐的。”   高裕心领神会,蓦地想起太子晚膳进食不多,难道也是为了那道汤?   诧异之余,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殿下,可需传些糕食点心?”   方才等候之时,景詹确实觉得腹中饥饿,可不知怎的,现下又没了胃口。他摆摆手,只道乏倦,起身吩咐梳洗安置。   温亭晚在鸾和殿养了几日,进东宫一年,她头一回觉得这般神清气爽。   在榻上勉强躺了两日,她便有些躺不住,不是在院中莳花弄草,就是在屋内读书品茗,久违地感受到舒适惬意。   这几日什么都好,就是晚膳莫名其妙多了一道鸡汤。   温亭晚不明所以,习语也奇怪,问了才知,是太子殿下亲自吩咐御膳房的。   要不是知道太子不至于有闲心特意打听她的爱好,她都怀疑太子是不是特意拿这道汤来折磨她。她厌极了姜,平常菜色里只要添上一点,她便几乎不会动筷子,便不要说这老姜鸡汤了,满满的姜味,光是闻着,就连用膳的胃口都没了。   可为了不弗太子的面子,她只得每日喝上小半碗,实在郁闷极了。   习语欢欣雀跃,日日在她面前念叨,说是温亭晚舍命跳水一举,终是让太子殿下看见了她的好。   勉强喝了两日,温亭晚却突然怀疑了起来,命习语去励正殿周遭打听打听,习语回来时神色恹恹,在她的逼问之下才哭着道了实情。   太子亲口说,他只是怕落人口舌,才会假意关心她几分,不过做给别人看罢了。   习语说着话时,余光不住地瞥向温亭晚,生怕她难过,却见温亭晚平静如水,道了声“果真如此嘛”,旋即像是松了一口气,吩咐她看着四下无人便偷偷将汤倒了。   而后几日,习语也曾旁敲侧击地透露过太子的消息,可温亭晚始终听而不闻,还不若墙角那株辛夷花令她感兴趣。   习语惴惴不安,但也高兴,被太子伤了这么多次,她家主子莫不是终于放下了。   待身子好了大半,温亭晚便早起准备去向皇后娘娘请安。   “主子,你身子还未好全呢,外头风大,可别再染了疾。”习语拦她,又低声加了一句,“太子殿下不会怪您的......”   “不是为了太子。”温亭晚轻轻摇头,“我已有十日未去,唯恐朝中多出些莫须有的说辞。”   嫁入东宫的这一年来,除却病痛卧床,她每日都给皇后娘娘请安,可谓风雨无阻。然近日对太子淡了心思,连带着请安一事也跟着懈怠了。   倒不是怕皇后借机苛责,只是她突然想到了父兄,后宫向来与前朝休戚相关,若再耽搁上几日,只怕父兄会以家教不严之名受人指摘。   她吩咐宫人为自己上妆,忽得瞥见架上备好的衣裳,眉心微颦。   “换一身罢。”   习语闻言又令宫人挑了几身让她选,温亭晚凝神看了半晌,抬眸问道:“可有颜色素净些的?”   习语讶然:“主子,您自打进了东宫,便不爱那些素净的颜色了呀。”   温亭晚又将面前几身衣裙扫了一遍,绣金描花,丽华美,无一不精致得令人惊叹,穿上在人群中定扎眼得紧。   她盼得就是如此,最好让太子一眼便能瞧见她。   可现下她又蓦地嫌弃起来,不理解先前自己是如何想的,这颜色花花绿绿,还繁重琐碎,斗艳求偶的雄孔雀似的,哪里好看了。   她叹了一声,挡了宫人为她上妆的手,亲自去内殿那偌大的黄梨木雕花衣橱中挑选。   待温亭晚穿戴完,赶到坤德殿时,比平日迟了小半个时辰。   她候在殿门外,没一会儿,就见庄姑姑缓步而出,低身施了一礼,开口便是:“太子妃,您怎么来了?”   这话听着不怎么爽利,好像她不该来似的,倒也是,皇后宫里的人例来不怎么欢迎她。   “前几日,本宫身子不适,如今好了些,便想着来同母后请安。”   庄姑姑垂首站在高她一级的阶上,腰背直挺,丝毫不见恭卑:“太子妃来得不巧,皇后娘娘如今正与沈三姑娘叙话呢。”   沈三姑娘,沈云霓?   还真是冤家路窄。   皇后不喜温亭晚一事,宫中皆知。要说其中缘由,这安国公三女沈云霓定脱不了关系。   当初陛下为太子择选太子妃,沈云霓作为皇后的亲外甥女,温良贤淑,知书达礼,又自小与太子殿下青梅竹马,无疑是太子妃的最佳人选。   宫里都传,若没有她温亭晚横插一脚,如今站在太子身边,与太子伉俪情深的定是沈三姑娘。   那些个替沈云霓愤愤不平的,都在心里给温亭晚定了个“鸠占鹊巢”的罪名。   温亭晚倒没在意沈云霓,只觉庄姑姑这话有些耳熟。依稀是与太子大婚后不久,有一回她来皇后宫中请安,那时的情景与当下如出一辙。   庄姑姑说了类似的话,并没有请她入殿的意思,却也不赶她走。   她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明知皇后是刻意磋磨,仍不想让太子以为她无礼,乖乖在殿外候了大半个时辰。   正值隆冬时节。   三九天的风刀子一般猎猎在耳边呼啸,钻心刺骨,直往裘衣的缝隙里钻,来往宫人匆匆而过,皆视她如无物,她冻得手脚冰凉,几乎失去知觉。   可笑的是,最后她却连皇后的面都没见着,在昏过去前被三言两语打发了回去,夜里便起了高热。整整烧了两日才勉强退下来。   其间,不曾来人问询过一句。   从前忆起这些,她都不免心生酸涩,然今日她细细揣摩着往事,更像是在瞧另一个人。   执拗而愚蠢。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那时她不顾身子也要候在原地,究竟图些什么。   是皇后的喜爱还是太子的青眼?   温亭晚扬唇,露出一丝得体的笑:“沈三姑娘难得进宫,想必有不少体己话想与母后说,既是如此,本宫便不打扰了。”   庄姑姑正待看这软弱可欺的太子妃今日又会被皇后娘娘晾上多久,却只瞧见温亭晚转身的背影利落干净,不带一丝留恋。   她怔愣在原地,被打个措手不及,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禀。   朝华殿早朝。   群臣就太子落水一事争论不休。   有人以谋害皇储之名上疏,奏请陛下严查此事,捉拿贼人,亦有人称其夸大其词,太子落水不过木桥年久失修所致,只需拿营造司问罪,何必劳师动众。   一时,两边皆有附和,唇枪舌战,混乱不堪。   景詹静默立于皇帝身侧,眸色深沉。   此番争论看似就落水一事各抒己见,实则暗流涌动,不欲以阴谋论定义之臣,多为四皇子和六皇子党羽。   皇帝听得头疼,在询问太子意见后,最后决定以一月为期,命大理寺彻查此事。   景詹自朝华殿出来,便有小太监上前,请他去皇后宫中。   他虽养在皇后名下,却不是皇后骨肉。   皇后育有两子,便是大皇子和二皇子,皆因先天不足,不满三岁夭折,自此再无所出。   未得册封前,景詹在一众皇子中行五,生母是六品通判之女崔才人,仙姿佚貌,颇受皇帝荣宠。虽有幸诞下龙嗣,却是个无福之人,产后崩中,未来得及看他一眼便撒手人寰。   因其聪慧机敏,学业功课上乘,亦无母家牵绊,景詹于九岁之时被皇后选中,一朝自僻静荒凉的寝宫搬至坤德殿,又于十七岁入主东宫,封为太子。   到底非亲生母子,隔了层血缘,又没自小养在手边,景詹与皇后的关系不甚亲厚。   因他政务繁忙,皇后早些年便已免了他的请安,今日叫他过去,总不会是许久未见,对他这个“儿子”念得紧吧。   不待他开口询问,那小太监早已被景詹周身威仪吓得够呛,老实交代了。   “沈三姑娘进宫了……”   倒是和他猜的分毫不差。   景詹未置一言,提步便往坤德殿去了。   孟春时节,暖阳和煦,风在丛丛花簇中卷过,迎面拂来夹着幽幽的暗香,沁人心脾。   坤德殿与御花园相邻,殿门外不远,零落栽着几棵桃花树。   叫昨日春风一吹,枝头已零星缀上几朵粉花儿,还有圆润的苞口轻吐,施施然正欲盛放的,依着那嫩绿的芽儿,娇俏可爱。   路边的一株桃花树下,一青衣女子带着宫人驻足而望。   御花园不乏有宫妃闲来无事,出来赏景透气的。景詹将将瞥了一眼,不甚在意。   跟在身后的高裕也瞧见了,但他看得仔细,心下一惊,那站在桃花树下的不是太子妃是谁。   高裕早已对太子妃这伎俩司空见惯了,也不知太子妃从何得来的消息,总能从犄角疙瘩冒出来,与太子殿下“偶遇”。   太子殿下自是不愿意见到她的,先头几回,只是视而不见,后边觉得烦了,便命他专门安排了小太监探路,远远避开去。   一阵子未见太子妃,怎把这茬给忘了!   高裕还没来得及提醒,只见太子的步子蓦地放慢下来,继而一个急转,竟往那桃花底下去了。 第3章 情感交换中3 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才……   温亭晚望着枝头零星的花朵,念及昔日与兄长郊游踏青的日子,不自觉止了步子。   望着温亭晚怅惘的眼神,习语以为她是因为沈云霓一事伤了心,“主子莫要想多了,皇后娘娘也不是头一回召沈三姑娘进宫,不过是作为姑母,同甥女叙叙旧罢了。”   温亭晚知道习语是在安慰她,皇后的心思昭然若揭,哪还有人看不出来的,习语的解释未免显得有些苍白。   “沈三姑娘的事到底不是我能左右的。”温亭晚淡淡道,“与其给自己平添烦恼,倒不如不去理睬的好。”   她说的是心里话,也不知为何,打落水醒来,她看事物蓦地澄明通透了许多,尤其是有关太子的事,往昔那些烦恼如今再看,分明是庸人自扰。   她转而道:“习语你看,今年的桃花似乎比往年开得早一些,从前我可还得再等上一个月才能给哥哥酿上一壶桃花醉。”   习语见温亭晚似是真心实意地说了那些话,松了一口气,这沈云霓多少算是温亭晚的一块心病,若这都放下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   遂也跟着笑道:“是啊,大公子最喜欢喝主子酿的桃花醉,每年不到时候,就偷着将您埋在树下的酒挖出来,可把您气得不轻。”   温亭晚忍不住勾唇笑起来,这一年多年全然让太子的事占了心思,倒是许久不曾回想起往事。   她踮脚想要碰一碰最近的那支桃花,指尖悬在半空,却是如何也够不着。   她正欲放弃,一只指节分明的大手横空而出,轻柔地压下花枝,送至她眼前。   低沉熟悉的男声在温亭晚耳边乍起。   “太子妃喜欢桃花?”   方才一眼,景詹本没认出温亭晚,可身影熟悉让他不由得再度回望。   在景詹的印象里,温亭晚似乎只爱艳衣裙,也因着如此往日只要远远看见穿戴艳丽的,他都要谨慎几分,唯恐是温亭晚又来纠缠。   但这些日子,温亭晚在赏花宴上救他的画面在脑海里萦绕地久了,他突然觉得绮丽的颜色穿在她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悦目。   他甚至暗暗决定,若再遇着温亭晚,他便大发慈悲多赏她两眼,叫她难得高兴高兴。   没曾想,她反倒弃了艳,改做素雅的打扮了,不得不说,确实令人耳目一新。   月白的湖绸上衫配着轻薄飘逸的薄青软烟罗襦裙,全然融入春色之中,暖风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如岸边的弱柳,盈盈一握。   景詹瞧见温亭晚那净白如瓷的青葱玉指,缓缓拨去黏在两颊的碎发,朱唇微扬,笑得明艳动人。   他蓦地呼吸一滞,待回过神,已不自觉帮她压下那支桃花。   温亭晚的笑意一僵,抬眼正见太子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他负手而立,许是刚下朝回来,藏蓝的冕服未来得及换,两条威仪庄重的金龙张牙舞爪,盘踞在双肩之上,墨发束起冠之以九旒冕,其上圆润的东珠熠熠生辉。   温亭晚头回见他这身装束时便惊叹,许是只有太子这般龙姿凤章,神采英拔之人才能撑得起如此华贵的冕服,冷冽精致的眉眼更是让他周身散发出不可轻犯的威仪。   可现下人近在咫尺,温亭晚却意外没感受到从前那心如擂鼓的悸动。   她侧身行了一礼:“臣妾见过太子殿下。”   景詹收回手,将温亭晚的神情动作打量了个遍,却未如愿见着她激动欣喜的模样。   她特意换了装束等在这儿,不就是为了引他过来嘛。   “太子妃的身子可养好了?”   温亭晚听着这温柔的关切愣了神。   往日她费尽心思想看太子一眼,换来的只是他避如蛇蝎,或是冷漠从她面前径直而过,甚至不愿受她一礼,听她说一句话。   而今这是怎么了?   温亭晚想起那碗鸡汤,蓦地明了,想来太子殿下又是为了不落人口舌,才来假意关怀她几分。   “多谢太子殿下关心,臣妾的身子已好得差不多了。”   温亭晚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淡漠疏离,景詹剑眉微颦,思索片刻,不由得看向坤德宫的方向。   “太子妃是去给母后请安了?”   温亭晚也顺着太子的视线看去,太子出现在这儿,她毫无意外,他定是去皇后宫中。   还能干什么去,自然是为了与他那好表妹浓情蜜意。   她曾因此吃味过无数次,如今想来,那些因心痛难忍流的眼泪终究是不值得的,太子既然不在乎,那她又是伤心给谁看呢。   “是,臣妾才从母后那儿出来。”温亭晚顿了顿,又道,“沈三姑娘今日进宫了,她与母后许久未见,怕是有不少话要聊,臣妾不便打扰,便先行离开了。”   果真是为了沈云霓。   想到她如此在意自己,景詹心下又愉悦了几分。   他琢磨了片刻,却不知说些什么,复又将花枝压下来:“太子妃喜欢桃花?”   同样的话问了两遍,温亭晚心道太子果真是与她假意周旋。   “自是喜欢的。”她漫不经心地答道,“世间少有人不喜欢像花这般美好的事物。”   温亭晚乖巧地站在那里,卷翘的羽睫微颤,上面似还沾着晶莹的露水。   景詹低头看去,那张阖间吐出氤氲白雾的朱唇丰润艳丽,比花还艳几分,他猜想若能采撷,定是十分柔软馨香,呼吸倏然变得灼热起来。   他忙将视线收回去,自己简直是疯了,才会对温亭晚起这种心思。   再看过去时,恰逢温亭晚的目光迎上来,景詹微征,一时之间竟有些发窘。   不对,他有什么好躲的,倒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温亭晚是他明媒正娶的太子妃,又对他情深似海,就是赏她几分恩宠,也是她的殊荣。   思至此,景詹下颌微扬,将腰背挺直了些。   “世人确实都爱美好的事物,想来孤倒是许久不曾来御花园赏景了,今日又是十七,孤若有空,今夜戌时倒想去向晚亭赏月。”   说罢,景詹意味深长地看了温亭晚一眼。   温亭晚笑得端庄,却没怎么将话听进去。   只想着太子还真是有闲情雅致,赏个月还要定时定点地广而宣之。   暮春的风还夹杂着冬日的凛冽,吹在身上寒气逼人,温亭晚冻得难受,也实在不想配合太子在这与她虚与委蛇。   “殿下是来见母后的吧,那定不能让母后等急了。”她寻了个正当的由头,“臣妾这便告辞。”   景詹点头应允,看着温亭晚离开的步子轻快,唇边笑意渐深。   想来太子妃是领悟了他话中的要点,才这般迫不及待回鸾和殿梳洗准备去了。   待景詹踏进坤德殿时,早有宫人快一步将御花园所见禀了皇后。   皇后见景詹神色愉悦地同她问安,秀眉微颦。   她虽只抚养了太子几年,却也是晓得他秉性的,知他心思深沉,素来喜怒不形于色,而今隐隐的欣喜莫不是......   皇后掩下思绪,并不急着开口试探。   这厢,沈云霓已上前施礼:“民女见过太子殿下。”   皇后轻笑出声:“霓儿久未进宫,怎与太子生疏了,幼时不常跟在太子身后,一口一个表哥的喊着。”   沈云霓羞赧地垂着头不说话,余光偷偷看向太子,似乎在等他的反应。   景詹在沈云霓身上瞥了瞥,她今日穿的也是素色的衣裙,上衫颜色还同温亭晚的有几分相似,只是景詹怎么瞧着,都觉得温亭晚那一身更为入眼。   他在一侧落座,神色复归平日的疏离淡漠:“云霓愿意喊什么便喊什么吧。”   沈云霓面上的笑意顿失。   这话状似太子宽厚,任她随意称谓,实则无形间阻了皇后的话,她身为世家贵女,怎可随着性子不顾尊卑礼度,表哥这两个字怕是不好唤出口了。   她朝皇后求助般投去一眼。   皇后也听出了其中意味,虽心下不喜,却也不好置喙什么。   太子素来如此,对男女之事淡漠,整日宿于励正殿,不曾踏进东宫哪位妃嫔的住所,相较之下,他对沈云霓的态度还算亲近的。   左右日子还长着呢,两人好歹是青梅竹马,想必沈云霓日后入了东宫培养感情还较旁人快些。   她拉起沈云霓的手拍了拍,以示安慰,随意寒暄两句后,便命宫人传膳。   太子大婚一年,皇后召沈云霓入宫并不算勤,不过三四回罢了,偏每回都命人延请太子前来一同用膳,其中用意,不言而喻。   沈云霓的身份尴尬,毕竟是差点成为太子妃的人。   可皇后偏偏拉着沈云霓,与太子三人同桌用食,一派其乐融融之象,反衬着温亭晚这个太子妃像个外人。   公然打太子妃的脸不说,更像是警示宫人来日这东宫之主到底是谁尚未可知。   三人用罢,撤了杯盏碗碟,上了清茶,皇后不动声色命庄姑姑退了宫人。   “听闻太子方才在御花园遇见太子妃了。”   景詹刮开盏中的浮叶,抬眸没有出声。   皇后果然还有下文:“太子妃方才来向我请安,一听霓儿在这儿,连殿门都没进,便折身回去了。”   这话藏头去尾的,将庄姑姑对温亭晚说的话省了个干净,倒将太子妃妒意横生,倨傲无礼的形象烘托了个十成十。   皇后极少在景詹面前提起温亭晚,纵是提起了也多不是什么好话。此番拐弯抹角直指温亭晚的不是,分明有心试探。   景詹忆起桃花树下温亭晚消瘦单薄,一阵风就能被吹折了的身子,剑眉微颦,不假思索道。   “儿臣见太子妃身子尚未好全,恐不宜久等,才先行离去。”   待说出口,景詹微愣,只觉像在维护温亭晚一般,便又将话头一转,不咸不淡道:“倒也好,若她执意候在殿外出了什么差错,指不定反过来还要怪罪于母后您。”   听罢,皇后悬起的一颗心稳稳放了回去。   听太子这语气,分明对温亭晚还是昔日那个态度。   许是她多疑了,温亭晚做了那么多蠢事都捂不热太子的心,赏花宴跳水相救那一遭怎可能轻易就令太子动容。   “太子说得是,太子妃素来娇气,从前不过在殿外站了一会儿,便称说受冻染疾,小半个月都不曾来向我请安,倒像是本宫有意欺负了她似的。”   沈云裳也随声附和:“姑母仁慈,就算太子妃不来请安,也未曾苛责,又怎会非难太子妃呢。”   两人一唱一和,夹枪带棒,句句暗讽。   景詹一向对这样的话无动于衷,然今日不知为何,只觉得分外刺耳,越听越觉得燥意丛生,甚至几番想开口驳斥,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温亭晚惹的事,他替她出什么头!   景詹从来习惯将局势牢牢把控在自己手中,如今心下这般不可控的感受令他尤为不喜,他到底是怎么了,一回两回让温亭晚给搅乱了心神。 第4章 情感交换中4 景詹又想起了温亭晚那如……   又勉强坐了半盏茶的工夫,景詹便寻了借口匆匆离去,回励正殿换了常服,着手批阅起自福宁殿送来的奏折。   不多时,高裕领着一墨蓝色官服的人前来觐见,正是主理御花园木桥断裂一案的大理寺少卿左尧。   “太子殿下,下官已去看过,木桥背面部分断口平滑,像用匕首一类的利刃事先割过,一旦踏入,木桥不堪其重,才会从正中断裂。”   景詹毫无意外之色,慢条斯理地合上批阅好的奏疏,将笔悬于架上:“孤知道,那日有人藏身水底,拽住了孤的脚,企图将孤溺死在水中。”   他语调平静,仿佛是在陈述一件与他无关之事。   左尧大惊失色:“殿下,既是如此,为何不在朝堂之上......”   谋害当朝储君,非同小可,若今晨太子在朝阳殿上揭露此事,不至于让群臣闹得不可开交。   景詹不答,指节在桌案上扣了扣,发出沉闷的声响。   左尧瞥见太子低垂的双眸漆黑如潭深不见底,蓦地有一层凉意自脚底攀上,心中隐隐生出几分猜测。   莫非太子殿下是刻意为之?   如今陛下身体每况愈下,加之整日沉湎书画,疏于政务,自太子及冠以来,以锤炼为名,堂而皇之将大半政务推于太子。   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利益纠葛错综复杂,并非所有人都心向太子,太子手握实权越多,越遭人忌讳。   尤其是四皇子和六皇子一党,狗急跳墙以至于痛下杀手也未可知。   “此事无需大张旗鼓。”景詹拂手示意他退下。“这几日你且做出一筹莫展的样子罢。”   “是。”   左尧是聪明人,一时辨不出太子的所想,却知太子心有城府,不再多问,躬身退了出去。   鸾和殿这边,温亭晚一回去便命习语寻了件小袄捂上,几杯热茶下肚,苍白的脸色才显出几分红润。   因一年前在坤德殿外那一站,她落下了病根,受不得寒,再加上前几日跳进那刺骨的潭水中,更是雪上加霜,只消在那风中站上一会儿,就有些冻得受不住。   想到方才与太子说的那些不咸不淡的话,她登时有些后悔,左右太子不是真心,她早该告退的。   习语看出温亭晚面色似有不虞,想到御花园中温亭晚见到太子也丝毫没有喜色。   她心下叹息,她家主子终究是被太子那句“不想落人口舌”给伤着了。   “主子,您不高兴吗?”她还是问道。   温亭晚微微将小袄敞开了些,到底是三月,身子暖和起来,袄子便有些裹不住了。   “倒也没什么好不高兴的。”   她如实答了,也不知习语信不信。   自落水醒来,郁郁难解的愁绪突然消失了,整个人都轻盈自在起来,心情倒较从前舒畅得多。   她扫了扫不远处的黄梨木书案,少时的桃花又蓦地落在眼前,她心下一动,突然起了兴致。   “习语,我想作画。”   习语愣了愣,待反应过来,颤着声儿连说了几声好,步履匆匆地小跑着取画具去了,还在殿门口一个踉跄,险些栽个跟头。   温亭晚忍不住轻笑出声,这丫头怎惊讶成这般。   然细想之下,她竟也沉默了一瞬。   入了东宫起,她几乎没提起过画笔,不仅是作画,连着从前的诸多喜好都一并丢了。   不多时,习语提着个紫檀木雕花螺钿漆盒进来,这是温亭晚自家中带进东宫的画具,是她师父亲手赠她的。   温亭晚师从尹一桐。   尹一桐此人,被誉为画鬼,极擅山水花鸟,飞禽走兽,其画千金难求,皆因其笔下之物,如赋之魂灵,鲜活生动,似乎随时会夺画而出。   天赋异禀之人难免性情古怪,尹一桐为人放荡不羁,最不喜功名束缚,独来独往,平生唯一收过的徒弟便是温亭晚。   不为其他,只为温亭晚八岁时,真诚地捧着三颗香梨,企图换尹一桐一副丹青。   尹一桐当即仰天大笑,让温亭晚跪下行拜师之礼。   相处四余载,温亭晚与尹一桐亦师亦友,尹一桐教授她的道理也使她受益终生。   温亭晚一寸寸拂过沾染微尘的漆盒,就像问候一位许久未见的故人,她敛眉,神色黯淡了几分。   若云游四海的尹一桐晓得,她为了个男人失了骨气,不惜奉上祖师爷的传世名作《兰居图》,回来时怕不是要劈头盖脸骂她个大逆不道,与她断绝师徒关系。   她苦涩地笑了笑,净手毕愫螅才取出画具,正要将宣纸铺开,动作却顿住了。   书案正中,展着一张压在纸镇之下,并未装裱的画,她只犹豫了片刻,便吩咐习语:“先将这画收起来吧。”   习语视线在画和温亭晚之间徘徊,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这画温亭晚向来宝贝得很,旁人不许触碰半分,之所以展在案上,就是为了方便时时赏看。   犹豫间,温亭晚又给了她一个确定的眼神,她才踯躅着仔细将画卷起来,也不敢随意搁置,便放在了温亭晚目之所及的案角上。   书案上有了空,温亭晚便大大方方地铺开纸,草草在心中勾勒出了大概,便提笔落下去。   原本还担心手生,但画了几笔,温亭晚就发现自己多虑了,近九年的画功,哪是一时之间可以消磨的。   一侧的习语屏着气,只见温亭晚气定神闲,画笔随手腕游走,挥洒自如,几柱香的工夫一片桃林的雏形便跃然纸上。   瞧着她旁若无人的专注模样,习语眼前蓦地起了水雾,恍惚看见尚在闺中的温亭晚。   那时的她还是明朗无忧,恣意洒脱的少女,是被温家众人捧在手心里的至宝,她总是带着盈盈的笑意,如春风拂面,沁人心脾。   还记得初入东宫时,温亭晚也尝试做过几次画,可如何也画不好,最后只能颓然地望着满地揉皱的废纸兴叹。   她说,习语,我心不静了,再也画不好了。   心怎能静呢!满心满眼都是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那双灵动闪耀的眼眸也在日日的磋磨中徒余一片灰暗的郁色。   温亭晚偶一抬眼,便瞧见习语的不对劲:“怎么了?”   “没事儿。”习语摇摇头,偷偷拭去眼角的泪花,“奴婢就是高兴,替主子高兴。”   温亭晚不明所以,只笑骂一句:“傻丫头。”   许久不曾动过画笔,温亭晚兴致上来,却是连饿都不知了。   习语命宫人将膳食温了好几回都不见温亭晚有要停下的意思,不免着急了起来。   本以为她家主子只是想画画消磨时间,却不曾想却一门心思钻在了里头。她想起御花园中太子说的话,机会都送到眼前了,按理温亭晚没有不抓住的可能。   又候了一阵,习语实在按捺不住,试探道:“主子不想去御花园赏月了吗?”   “外边这么冷,为何要去赏月?”   温亭晚回答地太自然,倒将习语噎住了。她左右瞧着温亭晚并不像是赌气的样子,难不成真没意会过来?   “太子殿下不是说今夜戌时要去御花园赏月嘛,您当真不去?”   习语又问了一遍。   说实话,她打心眼里不愿温亭晚去的,自家主子,打小一块儿长大的,哪舍得她低三下四去受那种磋磨。   可她知太子在温亭晚心中的分量,也生怕她家主子过后懊悔,不得不提醒。   温亭晚指尖微微一颤,这才意会过来。习语说的没错,往日里她若听到这些话,只怕早已喜不自胜,挖空了心思梳妆折腾,就待夜间和太子来个“花前月下”。   而今日她却压根没想到这一面。   她垂首滞愣了片刻,瞧见衣袂上沾染了几滴零星的墨点,拧眉道:“习语,传水,沐浴更衣吧。”   习语眸色黯了黯,领命出去了。   也是,她家主子对太子爱得深入骨髓,哪是一时半会儿会决定放弃的。   东宫,励正殿。   天色渐沉,宫人鱼贯而入掌了灯,殿中又亮如白昼。   高裕伺候完景詹用膳,恭敬地候在一侧,见时辰已近戌时,景詹还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奏折中,他终忍不住开口提醒。   “殿下,快戌时了,可要休息片刻?”   景詹全神贯注盯着手上的文书,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高裕不免同情起鸾和殿那位了,还以为太子终于对太子妃上了心,可看太子如今无动于衷的模样,太子妃今晚怕不是又要落个空。   夜风骤起,扑得窗扇啪啪作响。   景詹持笔的手凝滞,抬眸往殿外望了一眼,便见庭中落叶飞舞,守门的小太监叫风一吹,冻得一个瑟缩。   春寒料峭,景詹又想起了温亭晚那如蒲柳般孱弱的身子。   他本因坤德殿中莫名的心绪绝了今晚去赏月的念头,可温亭晚对自己这般痴情,定早早守候在向晚亭附近,他若不去,只怕她等上一两个时辰才肯罢休。   原是他头脑发热提起去赏月,现下反悔不去,倒好像他故意戏耍。   景詹慢悠悠站起来。   去看看也无妨,正好就向皇后请安一事好好训诫她一番。   他顺着高裕的话道:“批阅了这么久的奏折,确实有些累了,去御花园散散心吧。”   高裕闻言,吩咐准备了步辇,景詹心情好,却是执意步行过去,抬辇的宫人便远远在身后跟着。   向晚亭设在御花园高处的假山石上,由此下望,御花园之景一览无余。没了遮蔽,头顶高悬的明月也澄净明澈,格外圆亮,仿佛触手可及,是个赏月的好去处。   景詹在亭中坐罢,高裕便将提前准备好的糕食点心摆上来,还命人烹煮热茶。   戌时时分,御花园静得只闻虫鸣,可高裕瞧着太子的心倒不是很静,虽低头啜茶,余光却不显地在亭子周遭打量。   “殿下,时辰还早呢。”   被看破心思的景詹冷硬的面容上难得出现了一丝松动。   他掩下眸底一闪而过的窘迫,将视线投向亭外。   不远处便是清波潭,皇后的赏花宴上,他便是掉落此处。   当日落水之后,他一脚踹开湖底欲谋害他的贼人,试图游上岸去,可温亭晚那个女人居然也不知深浅地跳了下来。   四下已有不少太监入水救人,他本不想理睬,却见温亭晚穿着一身繁冗的衣裙,沉得比谁都快。他离她最近,不得已只能再次下水。   他记得浑浊的潭水中,他拽住温亭晚的手正欲往上带,却感觉到一股灼人的热度,顺着他的手腕,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伴随着浑身发软,意识越来越模糊。   直至苏醒,景詹仍在疑惑,以他的水性,按理不会有溺水的可能。   思至此,景詹心内一阵烦躁。   若不是温亭晚,他哪至于惹上这样的麻烦。   此刻她怕不是在殿内梳妆,忧愁不知打扮成何样才讨他欢喜,以至于迟迟不到吧。   胆子真是肥了!   白日不过顺口关切了她两句,就敢让他等!   又消磨了半盏茶的功夫,眼见着太子面色越来越沉,高裕极有眼色道:“殿下,外头风大,这月赏得也差不多了,不若今夜便回去罢。”   见景詹缓缓应声,高裕正准备吩咐宫人收拾,便听亭外不远处的一棵青松下OO@@传来动静。   高裕蓦地眸光一闪,一转头便见太子起了一半的身子已不动声色落了回去。   只听一声轻咳后,景詹面容端肃,状似自然地举起白瓷杯盏,沉声道:“既然来了,就出来吧,鬼鬼祟祟的成何体统。” 第5章 情感交换中5 他的太子妃爱他至此,竟……   躲在青松树后的人教这清冷的声吓得颤了颤,少顷,才踱着步子出来。   景詹盯着盏中清澄的茶水:“坐吧。”   那人又惊又喜,施了个礼,磨蹭了片刻才惶恐地在景詹的身侧落座。   “殿下......”   甜腻的女声让景詹眉心一蹙,转头看去,一身华艳衣裙的女子哪里是温亭晚。   高裕冷汗蹭蹭,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看见张良媛从树后出来,又听太子这语气,他便知太子认错了人,可他哪敢开口提醒,只能等着太子殿下自个儿察觉了。   张慧玉同样被景詹霎时阴沉下来的脸吓着了。   励正殿外的一个洒扫太监受过她的好处,一听说今晚太子要来御花园赏月,二话不说就去递了消息。   她的父亲不过一个从六品的光禄寺署正,她却有幸被皇后娘娘选入东宫。可来了半年了,不要说是侍寝,就连太子的面都不曾见过两回。   父亲常派人向宫中递消息,催得紧,如今太子妃不受宠,作为东宫为数不多的妃嫔之一,她需得时时抓住机会,早日诞下皇孙固宠,福荫家族,才是正经。   本来太子殿下许她进亭子,她是欣喜万分,以为机会来了,怎料她一出声儿,太子殿下这狠厉的眼神似要将她撕了。   见气氛瞬间凝到了冰点,高裕忙开口缓和:“张良媛是来御花园散心的?”   张慧玉僵着一张脸答:“是呀,今夜月色好,便想出来透透气,没曾想遇到了太子殿下......”   高裕看破不说破:“那可真是巧!”   张慧玉边同高裕攀扯,边频频往景詹的方向看去,他那要吃人的目光已收敛起来,可面色依旧不怎么好看。   往日里有太子妃搅和,她哪敢近太子的身。   与太子独处的机会指不定只有这一回!   张慧玉咬咬牙,慢慢将身子偏了过去。   景詹将视线落在远处,并没有看她,高裕看得却是一清二楚,忍不住在心中“啧”了两声。   张良媛今晚分明是刻意装扮过,一身樱粉色的衣裙薄透,衬得她贴身的抹胸和雪肌若隐若现,一双柔弱无骨的手眼瞧着便要攀上太子的肩。   虽是开春时分,可天气尚还凉着,张良媛为了勾引太子,可真是煞费苦心。   亭中还有个烹茶的小太监,瞧着张慧玉这做派,眼中闪过一丝鄙夷,饶是太子妃,也从未穿过这般暴露的衣裙,到底不是世家贵族的大家闺秀,行事轻浮,不知分寸。   景詹心中还憋着一口气,正待平缓心绪,便嗅见一股浓烈的香粉味扑鼻而来,他被熏得够呛,下意识一个闪避。   张慧玉的身子贴过来大半,叫景詹突如其来的动作一吓,差点重心不稳,从石凳上摔下去。   “呀。”待稳了稳身形,张慧玉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捂着胸口,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冲景詹眨巴着,“殿下......”   这身带着撒娇的“殿下”听得景詹汗毛竖立,一阵阵恶心。   他蓦地记起温亭晚唤他的声,带着丝丝绵绵的情意,如山间清泉清澈干净,相较之下,宛如天籁。   因想起温亭晚,景詹心里的那口闷气不降反升。   “你很热?”   张慧玉没听出景詹语气中的不虞,反以为太子是在关心她,忙作势以手为扇,扇了两下。   “回太子殿下,是有些热,眼瞧着这天儿热得可真快啊。”   说着,还忍着凉寒,将衣襟轻轻扯了扯,胸前风光霎时更好了。   张慧玉自诩有几分姿色,她就不信太子作为男人,温香软玉在前还会不动心。   她心里的算盘打得好,只等着景詹今夜宠幸于她,却没看见站在她背后的高裕已默默摇了个头。   “哦?”景詹发出渗人的冷笑,“张良媛既然如此怕热,便在这亭中待上三两个时辰,好好散散吧。”   张慧玉脑中猛一惊雷响起。   穿着如此薄透的衣裙,在这御花园待上三两个时辰,非得冻僵了不可。   她脸色煞白,忙起身下跪,结结巴巴道:“殿,殿下,妾身又觉得不......”   “张良媛莫不是想说自己又不热了?”景詹堵了她的话,“难不成方才是欺骗于孤!”   景詹斜睨着她,目光凌冽如鹰,不带一丝温度。   张慧玉只觉得浑身上下如冰水浇过,凉了个透,比这春夜的风还要寒上几分。   此时除了悔还是悔,肠子都快悔青了,但却不敢担这欺骗太子的罪名,只得颤着声儿道:“妾身不敢......”   高裕眼瞧着张慧玉抖得像个筛子,随景詹离开前,又贴心地嘱咐了一句。   “张良娣,您且得待够三个时辰,不然可是抗旨啊。”   没管瘫软在地上面如死灰的张慧玉,高裕伺候景詹上了步辇,直往励正殿而去。   走在一条岔路上,抬辇的宫人下意识往左侧那条路行,景詹却喊了停。   高裕不明所以,上前询问:“殿下,您不回励正殿了?”   景詹垂眸看不清思绪:“孤累了,今夜不必绕远。”   “是。”   高裕向抬辇的宫人示意,方向一拐,便往右侧而去。   其实两边都可去励正殿,只是左侧那边相对绕远一些,高裕快步跟在辇侧,若有所思。   从前太子有意绕路,为的就是避开太子妃。   励正殿和鸾和殿作为东宫两大主殿,离得自然不远,从右侧那条路行,必然是要经过鸾和宫的。大婚之初,太子妃好几次守在鸾和殿门口,就是为了等太子殿下。   太子妃候了几回,太子便吩咐高裕从此绕行。   今夜,莫不是......   思量间,步辇已近鸾和殿正门,方才还一脸倦意的景詹,扶额张望的小动作多了起来。   “殿下,前边就是鸾和殿了。”   景詹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嗯”字。   高裕了解太子的性子,知他轻易不肯放下姿态,于是又道:“殿下,奴才瞧着白日里,太子妃似是身子不爽,只怕还未好全,殿下可要去看看?”   景詹指尖微动,却是不屑道:“生病自然有太医,孤还会治病不成。”   高裕点头哈腰道了声“是”。   然顿了顿,他又厉色道:“不过,身为太子妃,怠于向皇后问安一事,确实是该好好说道说道。”   高裕听出其中意思,顺势叫停步辇。   鸾和殿内,习语见温亭晚睡熟,才放下床帏。   还未踏出门,便有宫人慌慌张张跑进来,习语唯恐扰了温亭晚休憩,忙将人拉到殿外,斥道:“咋咋呼呼地作甚么!不知道主子睡下了。”   “习语姐姐,殿,殿......”那宫人舌头打结,话都说不清了,“殿下来了!”   “谁来了?”习语以为自己没听清。   “殿下,太子殿下!”   说话间,景詹已然步入院中,面沉如水,颇有几分兴师问罪的样子。   习语稳了稳心神,快步迎上去:“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妃呢?”   “太子妃......太子妃已然就寝了。”   习语将景詹堵在殿外,双腿定得死死的,全然没有进去喊温亭晚起身的意思。   就寝?   景詹觉得可笑,敢情他在御花园中等候许久,温亭晚却早已在殿内安枕入眠了。   感受到太子发出的气息倏地凉了几分,习语慌忙道:“殿下恕罪,太子妃白日受寒身子不爽,适才喝了药歇下。”   因一句“身子不爽”,景詹好歹面色舒缓了些。   她真病了?   他大步一提,便绕过习语直直往殿内去。   习语见拦不住,作势要跟上去,却被高裕拉住了。   高裕低声道:“习语姑娘且有些眼色。”   习语哪还在意这些,若是往常太子能来,她替主子高兴还来不及,可今日看太子神色,心中不安,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高公公,太子殿下来做什么?”   太子来太子妃的寝宫本是理所当然,可不仅习语惊疑,连整个鸾和殿的人都在等着看,明早的日头是不是打西边出来的。   高裕没答她,反问道:“太子妃今夜为何不去御花园?”   习语被问得一懵。   她也不知为何。   温亭晚吩咐她沐浴更衣时,她以为是要去见太子,谁知沐浴完,温亭晚却是看着她手上的衣服发笑,反向她要寝衣,说是难受,想歇息了。   她便伺候温亭晚喝药睡下。   习语骤然想起从前温亭晚在御花园被太子冷眼相待的事,又听见高裕像是责怪温亭晚为何不去的话,往日替温亭晚攒的如许多的委屈,像是突然找到了泄口。   “高公公说笑了,太子妃为何要去!”   习语不掩的怒气吓了高裕一跳。   “我家主子对太子殿下一片痴心,从来也只是讨得太子殿下冷眼,如今就当我家主子有了自知之明,不上赶着去讨嫌,怎还成我家主子的不是了!”   高裕愣了愣,想他在宫中混迹了三十余载,在太子身边如鱼得水,谁见了他不得恭敬地道一声“高公公”,“高总管”的。   没曾想竟被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说得哑口无言。   若是平常宫人在他面前如此放肆,少不了吃一顿瓜落,可高裕讲理,知道太子妃这一年对太子的付出,且如今太子似乎对太子妃上了心,太子妃的好日子眼看着便要来了,遂不与习语计较。   “习语姑娘莫气,我不过觉得太子妃错失了一个良机,替太子妃惋惜罢了。”他好声好气地安抚道。   发泄了一通,习语也冷静下来,高裕到底是东宫的大总管,轻易惹不得,登时生出几分悔意,生怕自己的言行给温亭晚惹了麻烦。   她忙福身行了个礼,诚恳道:“习语一时替主子不平,冒犯高公公了,还请高公公莫同习语计较。”   高裕笑着摆摆手,此事就算过去了。   踏进内殿的景詹自然不知道外边发生的事,只透过蔷薇色的床帐隐隐约约看见榻上躺着一个人。   他在离床榻几步外停下,沉默片刻,折身便欲回返。   “别走。”   从床榻内传来一声含糊不清的呢喃。   景詹步子一顿,剑眉微颦,薄唇向下抿了抿。   她果然是装的!见自己要走了,终于忍不住出声挽留。   恐怕不去御花园,也是她的计谋,只为引他至此,倒是小看了她,这招欲擒故纵用得可真好!   虽嗤之以鼻,景詹却停滞片刻,复又转回来,想看看温亭晚还有什么伎俩。   他等了半晌,只见榻上人朝外翻了个身,再无动静。   梦呓?   景詹将信将疑,上前几步,指节分明的手拨开床帘,只见温亭晚屈膝侧躺着,乌黑如墨的长发披散在枕间,双目紧闭,朱唇含笑,呼吸平稳绵长。   似乎真是睡着了。   昏黄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染上一层浅浅的蜜色,勾得面容愈发精致。   景詹坐在床侧,凑近些,一股幽淡的女子馨香萦绕在鼻尖,不同于张良媛身上浓重的脂粉气令他生厌,如花香却比花香更好闻的气味令他鬼使神差地俯下身,手指不自觉抚上了温亭晚的脸颊。   似被冰冷的手指一激,温亭晚眉心微蹙,小猫般无意义地嘤咛了一声。   这一声入在景詹耳中像根羽毛,丝丝地挠着,心痒难耐。   他倏地收回手,视线无措地下移,却是怔住了。   翻动间,温亭晚松松垮垮的寝衣散开,从敞开的领口正巧能瞧见一片旖旎的景色。   景詹眸色深沉,只觉得喉间干渴,忽得燥热起来。他忙将衾被往上拉了拉,掖住被角,起身的动作都有些狼狈。   他是被温亭晚下了什么蛊!   张良媛那般勾引尚且让他无动于衷,怎她温亭晚什么都没做,就教他溃不成军。   他烦乱地准备离开,忽得从敞开的殿门外刮进来一阵风,书案角上轻飘飘的画被吹落在地,打了几个卷,好巧不巧落在景詹脚边。   景詹弯腰拾起,画卷舒展开来。   画上是一个身着狩服,骑在枣红骏马上的年轻男子,他提弓而射,腰背直挺,目光锐利,气势凌然。   景詹凝眸盯了半晌,不由得回首深深望了熟睡的温亭晚一眼,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那画上的不是别人,正是他。   没曾想,他的太子妃爱他至此,竟日日睹画思人! 第6章 情感交换中6 她压根没想太子,甚至都……   温亭晚昨夜做了好梦,梦见与幼时养的一只小狗玩耍,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望着大亮的天色,责怪习语不叫醒她,误了同皇后娘娘请安的时辰。   习语委屈地解释道:“主子,太子殿下说让主子好好休养,免了您这阵子的请安。”   “太子殿下?”温亭晚懵了片刻,眯着眼问,“太子殿下何时说的这话?”   她莫不是还未睡醒?   “昨晚主子您睡下以后,太子殿下便来了鸾和殿。”   习语将昨夜之事娓娓道来。   说实话,昨夜太子突然驾临鸾和殿,习语吓得不轻。她守在殿外惴惴不安,生怕太子对温亭晚做出什么来。   幸好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太子殿下便出了殿,没了来时的气势汹汹,唇边还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问询了她几句,便嘱咐她好生照料太子妃。   太子走后,习语跑进殿内查看,见温亭晚依旧安枕于榻,一颗心才算放了下来。   今晨刚起,便见整个鸾和宫一派喜气,不时有宫人与她耳语,感慨太子妃这苦日子终究是熬到头了。   若太子殿下真对她家主子生了几分情谊,习语自然是为她家主子高兴的。   外头人存着看热闹的心,笑太子妃爱得痴傻,只有她知道温亭晚这一年过得有多心酸。   “主子,我瞧着,太子殿下许是真对您上了心。”   温亭晚边洗漱边听习语讲着昨夜之事,眼尾上扬,明显心情极佳。   习语也跟着笑。   自大婚后,太子殿下头一回主动来鸾和殿,她家主子果真是极开心的。   温亭晚确实开心,却与太子无关。   她压根没想太子,甚至都懒得去探究太子昨夜反常的行为。   她满腔欢喜,都是因为不必请安的事。又有一段时日不必见着皇后那张耷拉着,十分不待见她的脸了!   温亭晚蓦地心情大好,用完早膳,命人在庭中摆上桌椅,悠哉地喝了一盏茶,正在修剪花木时,便听宫人通报说孙良娣来了。   “臣妾见过太子妃。”   温亭晚瞧着孙蓉那张算不上熟悉的脸,道了声起。   孙蓉和张慧玉一样,皆是半年前皇后送进来的,说是为了绵延子嗣,充实东宫,可宫里的人都晓得,根本就是膈应太子妃来了。   皇后深知太子妃爱慕太子不得,还故意塞两个争宠的女人进来,就是要看太子妃焦头烂额。   再者,这两人又是皇后的人,就算得了宠,日后沈云霓入了东宫,于她不仅毫无威胁,还有可能是一份助益,左右吃亏的都是太子妃。   习语想起皇后说着冠冕堂皇的话,逼着温亭晚将人纳入东宫时的场景,瞧着孙蓉实在没好气。   何况这位孙良娣每回来,都没存着什么好心。   见温亭晚不搭理她,孙蓉面皮也厚,道了些场面话后,便兀自说起来了。   “娘娘可知,昨夜太子殿下去了御花园赏月?”   “哦?”温亭晚摆弄着眼前那株十八学士,心不在焉道,“东宫还有不知道这事的吗?”   孙蓉简直是明知故问,她既然知道太子去御花园的事,自然也知道那话是太子对着温亭晚说的。   “娘娘既然知道,为何不去,那可是绝佳的机会!”孙蓉一副无比惋惜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的关系有多好呢。   温亭晚听得有些不耐。   怎一个两个都问她为何不去,看来她从前是跟太子跟得太勤了些,以至于她懒散一两回倒成了什么奇事儿。   “本宫身子不适,便早早睡下了。”她淡淡道,“怎的,难不成孙良娣昨夜也去了?”   “娘娘说笑了。”孙蓉惶恐道,“臣妾不过一个小小的良娣,当有自知之明,怎可抢了娘娘的机会!”   她偷觑了温亭晚一眼,忽又一副大义凛然,愤愤不平的模样。   “然就是有人不自量力,昨夜竟然趁着娘娘不在,公然勾引太子殿下。”   这话的指向性太明显,温亭晚不动脑子便知说的是谁。   “有这事!”温亭晚顺着她的话,故作惊讶道,“何人如此大胆?”   “是张良媛!”   顿了顿,孙蓉继续情绪激昂地替她表达着不平。   “娘娘不知道,昨夜张良媛穿着单薄轻透的衣裙,对着太子殿下搔首弄姿,言行轻佻,实在不堪入眼,哪有一点后妃端庄贤良的模样,臣妾瞧张良娣就是想勾引太子,然后......侍寝。”   孙蓉见温亭晚拿着花剪的手顿了顿,心下早已跳动着得逞的欢悦。   “侍寝”二字直击太子妃的痛处,这也是太子妃不可退让的底线。   如今张慧玉与太子妃作对,还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的确,侍寝一事对温亭晚来说始终是一根哽在喉间的刺,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偶尔触碰,疼痛难忍。   丈夫始终不愿与妻子行夫妻之礼,还对妻子避之不及。这事若放在寻常人家尚且不可思议,更别说发生在天家,尤为荒唐。   这一年来,温亭晚不知承受了不少暗暗的非议与嘲讽。   然孙蓉不知道,那是从前,如今的温亭晚将这二字听在耳里,感受却不大,连她自己都有些莫名。   等了半晌,温亭晚风轻云淡地问:“张良媛昨夜侍寝了?”   孙蓉只当温亭晚强忍着难过。   “娘娘多虑了,太子殿下哪是会轻易被美色所诱之人,殿下勃然大怒,令张良媛在亭中站了三个时辰,冻了个够呛,听说最后是让太监半扛着回去的。”   她没忍住幸灾乐祸的笑,抬眼一瞧,温亭晚旁若无人地剪着花枝,并没有同她一起嘲笑张慧玉的意思,遂尴尬地收起笑颜,忽又将话锋一转。   “何况......太子殿下昨日来了娘娘这里,又怎会召张良媛侍寝呢。”   温亭晚无声地勾了勾唇。   敢情还在这儿等着呢。   东宫说小不小,说大也大不到哪儿去,拢共三位妃嫔,这太子的动向必然时时被关注着。   这不,太子才来了一回,就有人迫不及待来探虚实了。   “太子殿下昨夜确实是有事来了本宫这里,但并未久留,至于太子殿下之后去了哪里,本宫便不得而知了。”   温亭晚倒不介意同她实话实说。   “张良媛的事,本宫自会处理。孙良娣还有什么要说的?”   孙蓉既给张慧玉上了眼药,又从温亭晚口中套得了想要的答案,哪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顺着这张“逐客令”,笑着福身退下了。   见人走远,习语忍不住道:“主子,您真要惩戒张良媛啊?”   孙良娣和张良媛的那些破事,她家主子不是向来视而不见的嘛。   “我为何要惩戒张良媛?”温亭晚得意地将打理好的十八学士摆给习语瞧,“张良媛经昨日那遭,想必风寒入体,病得不轻,待会儿你去库房寻些上好的药材,叫上太医,给张良媛瞧病去吧。”   习语不解:“这!可是主子,您刚刚不是答应孙良娣……”   “我答应了吗?”温亭晚茫然地挑眉,“我只说要处理,可没说要惩戒啊。既然是东宫的妃嫔,争宠自然是分内之事,张良媛这手段虽过了些,但也无可厚非。”   她嗅了嗅开得正好的茶梅,“对了,你将药材送去时,且说上几句宽慰的话,顺带着将孙良娣来这儿的事,有意无意地说给她听听。”   习语顿时意会过来。   “主子,从前您都是不管的,怎的突然?”   张慧玉和孙蓉虽时常暗自较劲,可她们都是皇后的人,温亭晚一向不愿牵扯,唯恐不小心被皇后抓了错处,在太子面前告她的状。   温亭晚瞧着饱满馥郁,艳丽娇俏的花朵,回头冲习语粲然一笑。   “也没什么,想起半年来这两人对我多有不敬,突然就小气了。”   温亭晚那双潋滟的眸子中流动着光彩,让习语看愣了神,心中却欢喜。   真好,她家主子这阵子似乎越来越爱笑了。   午间在榻上眯了半晌,温亭晚待得烦闷,便想着去御花园闲走一番,还未赏上什么景,春雨骤起,打了个措手不及。   温亭晚倒也没哀怨,随遇而安,在亭中静赏雨中之景也不失为一番乐趣。   候了一炷香的工夫,雨势不止,反淅淅沥沥落得愈发急了。   “五公主,前边有个亭子,不如去那处避避吧。”   细碎急促的脚步声近了,雨幕中依稀出现两个身影。   宫女打扮的女子高举手臂,用宽大的袖子为另一人挡雨,踏进亭子后,两人一抬头,都愣了神,似乎才发现亭中有人。   “见过太子妃。”   那宫女反应快,低身冲温亭晚行了一礼,她身侧不过十二三的小姑娘却是怯怯地望着她,不知该如何开口。   若不是远远听见那宫女唤“五公主”,温亭晚也认不出来景姝来。   虽贵为五公主,因着母亲郦嫔并不受宠,景姝在这宫中亦是不被人关注的存在,温亭晚只依稀在宫宴上见过两回,不曾说过话。   景姝垂着头,鹅黄的衣裙湿漉漉地贴在她瘦小的身躯上,尤为狼狈,她局促地站在亭子边,却不敢踏进来,一双杏眼眸光颤颤,似受惊的小鹿一般。   分明是个公主,温亭晚也不知她经历了什么,竟如此胆怯害怕。   她笑着招招手:“五皇妹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坐。”   瞧着温亭晚面色柔和,景姝犹豫半晌才大着胆子上前,弱弱地道了声“多谢皇嫂”,挑了离温亭晚最远的位置坐下。   景姝坐得规规矩矩,还小心翼翼地将一只纸鸢搁在膝盖上。   “五皇妹是去放纸鸢了?”   似乎没料到温亭晚会与她搭话,景姝不知所措地揪着衣角,声若蚊呐:“是……”   温亭晚又瞄了那纸鸢一眼:“只可惜五皇妹这纸鸢怕是不能用了。”   这只纸鸢是燕子形状的,其上彩绘算不得多么精致,因是纸糊,经不起雨打,淋湿了的风筝脆弱不堪,纸面花了不说,几乎一碰就碎。   景姝盯着纸鸢,粉拳紧握,眸子渐渐泛起水光。   她身侧的宫女忙安慰道:“公主殿下别难过,等回去了,奴婢再想想办法,找人再做一只。后日太后娘娘的宴上,我们公主的纸鸢定是最好看放得最高的。”   太后娘娘的宴会?   温亭晚记得似乎有这么一回事。   每年惊蛰前后,太后娘娘都会将几位皇子公主聚到一处,操办一次所谓的家宴。   不仅是因为太后爱享天伦之乐,更是为了加深几位皇子公主间的手足之情。   为此,宴上总会安排一些活动,增添趣味,去年是马球,今年换了新花样,看来便是放纸鸢了。   “这纸鸢是为皇祖母的家宴准备的?”温亭晚问道。   景姝点点头,一个没忍住,眼泪破眶而出,只听她抽抽噎噎道:“这宫中最好的画师都被三皇姐和四皇姐请了去,只怕后日我的纸鸢拿出手,徒叫他们笑话的。”   温亭晚听懂了个大概,心中感慨,太后娘娘终究是自欺欺人,她想要的兄友弟恭不过都是表象,看似和乐融融的宴会之下,实则暗自比拼较量。   叫三公主和四公主欺压久了,也难怪景姝养成了这般软弱怕事的性子。   想到这一年自己在宫中的处境,她不免生出几分感同身受来。   “五皇妹莫急,刚巧我也学过几年画,从前在闺中我的纸鸢便是自个儿描的,五皇妹如不嫌弃,不若去我宫中,让我给你画上几只。”   景姝止了抽泣,愣愣地看着她:“皇嫂说的是真的?”   她不禁有些怀疑,自己与这位皇嫂并不亲厚,甚至今日头一回说上话,无缘无故,她为何要帮她?   “不过几只纸鸢罢了,左右我闲着,能有多大点事。”   看着温亭晚眼中的真诚,景姝小脸微烫,只觉得自己狭隘了。   “那多谢皇嫂了。”说罢,她的眼圈又红了起来。   温亭晚哭笑不得,这位五公主还真是可爱得紧。   雨停后,温亭晚便带着景姝去了鸾和殿,习语拿来了纸张与画具,按照温亭晚的吩咐剪成各种模样。   景姝开始还拘谨,后来温亭晚手把手教她作画,两人从纸鸢聊到庭院中的花木,又聊起了近日看的话本,到底都是女子,没一会儿,景姝的话便密了起来。   兴致勃勃地画了两个时辰,眼看暮色四合,天□□晚,温亭晚本欲留饭,可景姝念及郦嫔还在等着她,便推拒了。   今日做的纸鸢景姝都很喜欢,可她不好意思全要了,纠结着挑了一只。   她不曾想,温亭晚画工如此精妙,每一只纸鸢不仅形状独特,还画的美极了,怕是宫中最好的画师都比不上的,这样的纸鸢拿出去,她定能拔得头筹。   温亭晚送她到殿门口,嘱咐宫人好生将五公主送回去,又对她说自己一人无趣,平素有空便常来鸾和殿陪陪她。   景姝心中感动,愈发觉得温亭晚亲切,千言万语临到嘴边还是一句轻软的“多谢皇嫂”。   “太子妃娘娘可真是温雅良善之人。”宫女锦绣提着琉璃宫灯感慨道,“可惜太子殿下......”   温亭晚爱慕太子却不得宠的事人尽皆知,景姝自然也知道。   是啊,她心想,太子妃这般好,太子哥哥却冷落厌弃她。   在几位皇兄之中,景姝其实挺喜欢景詹的,然当下,也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啐了他一句。   可真是瞎了眼!   景姝细瘦的手指攥紧了纸鸢线。   待后日宴上,她定要让太子哥哥好好看看,皇嫂是怎般才华出众之人。 第7章 情感交换中7 太子妃娘娘,求你帮帮我……   进东宫以来,温亭晚鲜少与人接触,与景姝一同做纸鸢后,连着两日梦见了在闺中与三两好友聚在一头吟诗作对,恣意玩闹场景。   从前虽也怀念,可不至于如此,近日不知为何屡屡想起闺中之事,对父母兄长也愈发念得紧。   习语瞧出她的心思,提议将温亭晚的母亲林氏召进宫来小聚,温亭晚思索片刻便给否了。当年她进东宫前父母兄长是好生规劝过她的,如今她过得不如意,也实在没脸见他们。   这日,刚用完朝食,便有宫人步履匆匆进来通报,说是皇后传召。   习语满脸愁容,忧心忡忡地看了她一眼。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大抵指的便是这般。   皇后唤她去还能为喝茶赏花不成,自然是为了找她的不痛快。   温亭晚探了那传召宫人的口风,才知是为了张慧玉和孙蓉之事,具体的,那宫人也不敢多说,温亭晚心里却是有了数。   一进殿,便见二人跪着下边,衣衫凌乱,发髻松散,妆容更是惨不容堵,面上红红黑黑糊成一片。   孙蓉的左脸浮肿,十指分明的掌印清晰可见,张慧玉也没讨到便宜,右耳垂还淌着血珠,明显是被人扯了耳。   她不过命习语稍稍挑拨,这还动起手了,可不输她幼时在市井见着的泼妇。   温亭晚强忍住笑,同皇后问安后,在一侧落座。   “不知母后命臣妾来,所为何事?”   皇后轻飘飘地将视线落在下方跪着的两人身上,笑容和善:“孙良娣和张良媛今日有了些龃龉,竟闹到本宫这儿来了,本宫想着这到底是东宫的事儿,还需太子妃拿主意。”   言罢,庄姑姑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同她讲了一遍。   昨日晚间,孙蓉派宫人为张慧玉送去两件冬衣,张慧玉自觉孙蓉是借此物,羞辱她在御花园被太子惩罚一事,勃然大怒。   翌日一早,张慧玉便径直冲到了孙蓉的寝宫,上来就是一巴掌,孙蓉也不是吃素的,两人缠打在一块儿,谁也不让谁,最后闹到了皇后这里。   庄姑姑话音刚落,孙蓉就已哭得梨花带雨地拽住了她的衣角。   “太子妃,张良媛不分青红皂白欺负我在先,您且得给我做主啊。”   “太子妃莫听她胡言。”张慧玉当然不人,“分明是她侮辱在先,我忍无可忍才……”   一时,两人又开始争论不休,仪态,体面,统统丢了个干净。   张慧玉和孙蓉素来不对付,这也不是头一回了,只是没闹得这么凶过,每每遇到这种糟心事,皇后才会想起东宫还有她这个太子妃。   温亭晚心里明白,皇后哪里让她论个是非公道,分明是寻着机会刁难她罢了。   若她将此事推回给皇后,皇后定会斥她软弱无能,身为太子妃,却连这样的小事都处理不了,日后如何治理东宫。   若她拿了主意,罚得重了,皇后便会说她苛责过度,毫无怜悯之心,罚得轻了,皇后又该说她手段不够狠厉,震慑不住妃嫔。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从前她最怕的便是皇后突如其来的传召,只要想起在坤德殿中如坐针毡的煎熬,便心慌手抖,额间冷汗涟涟。   可此刻,温亭晚却分外冷静,从前顾忌甚多,畏首畏尾,如今想着,似乎也没什么可怕的,皇后至多过过嘴瘾,再在太子面前落井下石一番。   如此曲折,还不是因为奈何不了她这个太子妃。   皇后轻啜了一口茶,斜靠在引枕上,扫了一眼底下的乱象,往日那些说辞已经在腹中准备妥当了。   “太子妃觉得,该如何处理此事?”   她见温亭晚苦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唇角没来得及上扬,温亭晚倏地站起身,跪倒在了地上,郑重地冲她行了个大礼。   抬头时,眸中含泪,满目自责。   “母后,臣妾有罪,恳请母后责罚。”   皇后手猛得一颤,茶盏差点没拿稳。   片刻,她才稳了稳心神,强笑道:“太子妃何错之有,倒叫本宫糊涂了。”   “臣妾有罪!”温亭晚定定道,“臣妾思虑再三,觉得孙良娣和张良媛今日之事,归根结底,皆因臣妾而起。”   殿内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怎的皇后还未发难,太子妃自个儿给自个儿寻起了名目。   “太子妃这是说的什么话。”皇后默了默,将身子坐直了些,笑意犹存,可语气颇有顺势兴师问罪之意,“此事与你有何关系?”   温亭晚咬着下唇,踯躅不言,少顷,像是下定了赴死的决心一般看过去。   “臣妾身为太子妃,未做好榜样之责,整日痴缠于太子,才令张良媛学了去,惹太子不虞。此为一错。”   “再者,正是因为臣妾未曾教导过孙良娣和张良媛,同为东宫妃嫔,需和睦一心,尽心尽力侍奉好太子殿下,才使她们生出嫌隙,大打出手,此为二错。”   “其三,太子殿下久不宠幸东宫妃嫔,臣妾袖手旁观,不予谏言,至子嗣大业于不顾,罪上加罪。”   温亭晚的眼神真诚而恳切,句句铿锵有力,发自肺腑,一条条罪状说的是有理有据,字字砸在空旷的坤德殿中,似乎还有绕梁的回响。   不仅是皇后被说得哑口无言,底下听着的无一不瞠目结舌。   整个坤德殿静得落针可闻。   太子妃在皇后面前素来唯唯诺诺,何时变得这般能说会道了。   皇后面色难看,在温亭晚自我谴责一番后,那些非难的话通通用不上了,朱唇掀了掀,竟什么也吐不出来。   温亭晚说得好像犯了滔天的罪过,且她说到了这份上,皇后显然已无可指摘。   “臣妾知母后不忍苛责臣妾。臣妾自请抄女则二十遍,禁足一月,闭门思过,望母后成全。”   说罢,温亭晚又是一拜。   皇后眉心一蹙。   万万没料到事情发展成了这样!怎么不仅顺顺当当认了罪,连罚都领了。   她原本备着刁难温亭晚的招数,居然一个都没使上。   到底是一宫之主,皇后虽稍稍乱了方寸,仍端淑地坐在上首,眼神示意庄姑姑将人扶起来。   “太子妃不必过于自责,今日之事,虽与你有些关系,却并非全是你的错。”皇后叹了口气,无奈道,“但本宫身为皇后,必须小惩大诫,以正宫规,太子妃既已自请领罚,便按你说的办吧。”   “谢母后。”   皇后面上平和,心里却不舒坦,她打量着温亭晚那张分明满是感激之色的面孔,带着几分往日的怯怯,似乎没什么不对。   按理说,温亭晚受了罚,她是该高兴的,可她始终觉得哪里别扭,平素磋磨温亭晚的快意一点也无。   就像胸口原本提着一口气,不仅没散去,还教人扰得在胸腔里乱窜,着实憋闷。   她顿时觉得没了趣味,寻了个由头抬手退了众人。   孙蓉和张慧玉还要纠缠,只见皇后冷冷投去一眼,吓得两人连忙噤声。   本还指望着她俩给太子妃添堵,不成想这两人蠢笨如猪,争不了宠不说,还整日给她找麻烦。   她懒得再搭理:“孙良娣和张良媛无视宫规,大打出手,不成体统,便与太子妃领同样的罚吧。”   行出坤德殿好远,温亭晚才褪了脸上的颓败自责之色,忍不住偷着笑起来。   习语不明所以,还在替她委屈:“主子,您说的那些哪里是你的错,您何必自己认了,还让皇后娘娘罚了您。”   温亭晚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傻丫头,自己想去。”   习语耷拉着脑袋琢磨半天,还是想不明白。   看在眼里的温亭晚笑而不语,也知道皇后何时才能回过味儿来,意识到自己被唬了。   在此期间,她可以名正言顺好好清静一个月了,不必管那劳什子的请安。   如是想着,她的脚步都轻快了些。   临近鸾和殿,只见殿门外候着一位宫人,见她回来,小跑着扑跪在她面前。温亭晚觉得这人有些面熟,近了才认出是五公主景姝的侍女锦绣。   “太子妃娘娘,求你帮帮我们公主吧。”   见锦绣哭得涕泗横流,温亭晚敛眉问道:“五公主怎么了?”   西宫,慈宁殿。   太后娘娘望着底下坐着的皇子公主,慈爱的笑便没有停过,终究是上了年纪,对这种含饴弄孙、承欢膝下的事尤为渴慕。   当今陛下有六位公主,大公主和二公主皆已和亲远嫁,并不在场,六公主不满二岁,正是牙牙学语的时候,由乳母领着在太后面前露了个脸,便回去了,其余三位公主年岁差得不大,便坐在一处。   三公主景婧和四公主景娆凑在一起耳语,时而轻笑,时而捧腹,和乐融融。   太后满意地看着这幅姐妹情深的场景,问道:“婧儿和娆儿何事聊得如此高兴?”   景婧举起手中的纸鸢,俏皮地冲太后挥了挥:“回皇祖母,我和四皇妹聊纸鸢呢。”   说罢,两人对看之下,笑眯了眼。   不知道的还这两位公主关系好,可离得近些却能将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她们的确是在聊纸鸢,从炫耀纸鸢的用纸到画师画工的精巧,甚至连颜料的珍贵都在暗自争高下。   景姝垂首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双手空空,两位公主谈得越欢,她听着越刺耳,胸口酸涩难抑,眼圈渐渐泛起了红。   “咦,五皇妹,你的纸鸢呢?”景娆似笑非笑地看着景姝,蓦地发问。   景姝将粉拳握紧,一抬头,太后已经将视线落了下来。   “姝儿,你没带纸鸢来?”语气中透着隐隐的不满。   景姝吓得一个激灵。   在一众公主中,太后显然是不喜景姝的,在她眼中,景姝沉默寡言,胆小怕事,答个话都声若蚊呐,远没有会撒娇卖乖的景婧和景姝来得讨喜。   “我看五皇妹定不是故意不把皇祖母的话放在心上的,许是诸事忙碌才不小心忘了。”景婧看似帮衬,实则添油加醋。   太后的脸果真更沉了些。   景姝搅着手,被逼得快要哭出来:“我不是......”   然底下可没人想好好听她解释,几位皇子公主都存着幸灾乐祸的心。   “皇祖母,姝儿平日虽话少,做事却认真,今日没将纸鸢带来,定是事出有因。”   一道低沉清越的声儿插进来,太后看向端坐在右下侧的太子,心情顿时明朗起来。   在一众中,景詹是再出色不过的,纵然生母出生低微,可架不住景詹自小机敏睿智,天资优越,甚得太后喜爱。   景詹养于皇后膝下,被立为储君,多少有太后从中推动。   太后本也没太将此事放在心上,如今见景詹开口维护,便理所当然作了罢。   景姝一双杏眼泪汪汪的,见景詹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侧身同高裕说了什么。高裕缓步走过来,低声道,“五公主莫急,待会儿宴罢,奴才便寻几个纸鸢任您挑选。”   景姝这才将眼眶里的泪收了回去,一张小嘴憋着,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其实,除却难过,她还有些愧疚,她本想着拿温亭晚画的纸鸢好好展示一番,叫太子哥哥看看的,可如今那只纸鸢在来的路上就被心存嫉妒的景婧和景娆撕毁了。   她可真是天真,只有两位皇姐在,她便永远没有得到皇祖母夸奖的机会。   高裕的话,景婧和景娆自然也听到了,虽因景詹帮了景姝而不爽利,可到底不屑。   临时寻的纸鸢还能越过她们精心做的不成。   宫人垂首来回穿梭忙碌,不多时,筵席已准备妥当,众人刚想移至东偏殿用膳,守门的小太监进来通报。   “太后娘娘,太子妃求见。” 第8章 情感交换中8 “今夜,便由太子妃侍寝……   在场的人安静了一瞬,都忍不住向景詹看去。   宫里谁不知道温亭晚是个缠人的,但凡逮着机会,都要往太子跟前凑。   众人都不禁暗暗鄙夷了一下,不请自来,这面皮可真厚。   “太子殿下,太子妃还真是一如以往地爱慕您啊。”四皇子景崇笑意盈盈道。   无论是皇帝太后的爱重还是对国事的权衡利弊,韬略头脑,四皇子一向比不过景詹。   景詹还未被皇后养在膝下时,他尚能因景詹的低微出身明目张胆地讥讽他几分,可如今景詹贵为太子,早已不是他能随意左右的了。   他一向知道景詹视温亭晚为耻辱,便幼稚地想拿温亭晚来膈应他一番。   殊不知今日的景詹却并未将四皇子这话放在心上,唇角微扬,反而有些迫不及待地将视线投向殿门外。   景詹已好几日未曾在路上遇着温亭晚了,他本还奇怪,生出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来,但果然是他想多了。温亭晚还是那个痴恋他的女子,想必这几日都躲在鸾和宫里睹画思人呢。   太后宣召后,一个娉婷的身影袅袅行来。   温亭晚略施粉黛,着一件轻便的湖蓝云纹对襟袄,配着桃红的绣花罗裙,莲步轻移间,裙裾飘摇,像在风中盛开的花。   与以往想必,她这一身不算隆重,却又不失了仪态。   温亭晚眉目舒展,面上端着柔和大方的笑,竟叫原本等着看热闹的众人一瞬间愣了神,不禁怀疑起了自己的眼睛。   太子妃原本生得有那么好看吗?   温亭晚低身向太后施了一礼,“孙媳见过皇祖母。”   太后面容端肃,上下打量了温亭晚一眼。   皇帝为太子定下太子妃时,外间传闻沸沸扬扬,都说温亭晚不择手段。太后不明虚实,也派人去打听过,温亭晚确实在向皇帝献画后才被定为太子妃的。   后宫不得干政,太后虽也旁敲侧击问过皇帝几次,可每次都被皇帝绕开话题避而不谈,难免有些此地无银的意味。   再加上大婚后,温亭晚整日痴缠太子,惹出不少笑话,太后就对温亭晚越发没了好感,即便是这样的家宴也并不愿意叫上她。   “太子妃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太后的语气淡淡的,显然是不欢迎温亭晚。   殿中十余双眼睛都投在温亭晚身上,等着听她如何编一个合理的借口。   那些对温亭晚不友好的眼神景詹自然也感受到了,他掩在袖中的手微曲,思忖着是否要为她解围。   却见温亭晚微微抬眼,视线快速略过他,在众人间逡巡了一遍,最后冲着一个方向笑了笑。   收回目光后,她恭敬地答:“孙媳今日来,是来为五皇妹送纸鸢的。”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又倏地往景姝身上投去,景姝顿时不知所措起来。   她也以为温亭晚是为着太子而来,还自个儿纠结着若温亭晚问起纸鸢的事,她该如何作答。   却不想温亭晚竟是为她而来。   “五皇妹的婢女方才寻上孙媳,说是五皇妹原本备着今日用的纸鸢在经过御花园时,不甚落于水中,毁了。”温亭晚解释道,“五皇妹的纸鸢是与孙媳一同做的,孙媳留下了几只,听闻筵席后就要放纸鸢,便紧赶慢紧地给五皇妹送来了。”   温亭晚一示意,候在外头的习语与锦绣便各捧了两只纸鸢进来。   景婧和景娆乍一看见那几只纸鸢,都不由得瞪大了眼,原以为景姝原先的那只纸鸢够精美了,没曾想眼前这些个无一逊色于被毁掉的纸鸢。   “早不掉晚不掉的,偏生今日掉进了水中,未免太巧了一些吧?”四公主景娆在一旁阴阳怪气。   坐在上首的太后微微侧首,没有说话。   温亭晚一双笑眸盯着景娆:“是啊,我也觉得巧。也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恼人的风,将五皇妹的纸鸢就这么毁了。”   景娆被盯着浑身发毛,一股子怒火腾升起来,总觉得温亭晚这话是在指桑骂槐。   三公主景婧忙在一旁帮腔:“这纸鸢也不是五皇妹自己画的,怎么着也不算是她的吧。”   “可我怎么记得,三皇妹和四皇妹也延请了宫中的画师,莫非是画师教着画的?”温亭晚不疾不徐道,“我与五皇妹一同画的纸鸢,不管是坏的那只,还是如今这些,她都帮了不少忙,既是帮了,便算是她的。”   四公主景娆本就想借着这次家宴好好出一把风头,怎能让景姝横空做了这拦路虎。   她颇有些气急败坏:“皇嫂真能说笑,先前那蝴蝶纸鸢简单,说是五皇妹画的也就罢了,现下这些孔雀、雄鹰纸鸢繁复,显然不是五皇妹能画得出的。”   景娆这话乍一出口,三公主景婧就察觉到不对,可想阻止已然来不及了。   温亭晚微微挑眉:“哦?那纸鸢都已毁了,四皇妹是如何得知那是蝴蝶模样的,难不成之前见过?”   “我......”景姝面色一白,这才发现漏了馅。   见四公主这模样,不仅是太后,这殿上有些脑子的都看出来是怎么一回事。   “好了。”太后眉头锁得紧,冷冷扫了景娆一眼,转而对温亭晚道,“太子妃不是来送纸鸢的吗?”   温亭晚听罢福了福身,径直走到景姝面前。   “也不知五皇妹喜欢哪只,我便统统拿了来,五皇妹随意挑一只吧。”   景姝紧抿着唇,看着温亭晚,一双清澈的鹿眼眸光闪闪。   她的母妃并不受宠,她亦不是能言善道,会去讨巧卖乖的性子,自打有记忆以来,父皇太后不疼她,一众姊妹都爱欺负她,连衣食用度都叫内务府的宫人克扣了去。   如今出现个帮她护她的温亭晚,心中那般温暖又酸涩的滋味涌上来,竟叫她喉间哽咽,一时说不出话来。   “五皇妹若都喜欢,待会儿就随便放一只,剩下的便拿回宫去。”见景姝不言,温亭晚兀自替她拿了主意,“五皇妹觉得好不好?”   景姝点点头。   温亭晚满意地一笑,示意习语将纸鸢都交给锦绣,又走到太后跟前施礼:“纸鸢既已送到,那孙媳便告退了。”   这便走了?   在场之人的视线又有意无意地往景詹瞥去。   若他们看的没错,从太子妃进殿到现在,竟一眼都没有在太子身上停留。   太子妃真不是为太子来的,这可新鲜!   太后的目光也不显地在景詹和温亭晚之间来回了一趟。   “太子妃既然来了,便一同入席吧,左右今日也是家宴。”   太后一抬手,孙嬷嬷便会意地将她从宝座上扶起来,众人也起身跟在了后头。   温亭晚本就没有参宴的打算,可太后的一席话,根本没给她否定的余地。她无奈地笑了笑,也只能随着众人去了东偏殿。   宫人在太子身侧添了一把座椅,温亭晚是太子妃,和太子坐在一起是理所应当的。但温亭晚并不想过去,因太子面沉如水,神色不悦,多半是因为她了。   虽不想凑上去讨嫌,但温亭晚也不愿扭捏,索性规规矩矩地坐下来,用膳期间,不去看太子,也不说话,只安安静静地进食,免得惹太子更为不虞。   膳后,众人移至外殿小坐消食后,便动身去了盼春殿。   盼春殿本就为皇家筵席游乐之用,外有一片空草地,虽不算太大,却足够几个公主在其上放纸鸢的了。   纸鸢游戏更适合女眷,故几位皇子都坐在正对草地的盼春殿二层,陪着太后喝茶吃点心。   “太后您瞧,那只孔雀纸鸢飞得可真高。”孙嬷嬷指了指天上。   在场的人便都将目光移了过去,蔚蓝的苍穹之上,一只孔雀纸鸢迎风而舞,其上翠羽斑斓夺目,用金粉描边的雀翎飘扬,更衬托出孔雀的奢华高贵,栩栩如生。   众人不得不感叹,太子妃这画工,真可谓出神入化。   正看着,地上银铃般的笑声又将他们吸引了去,纸鸢的另一头,温亭晚笑逐颜开,边拉着线,边小跑在草地上,衣袂翻飞,桃红色的裙摆层层叠叠,随风而动,仿若一只流连在花丛中的蝴蝶。   景詹不自觉眉目上扬,倏一回眼,却见其余几位皇子都□□裸地将目光落在温亭晚身上,眸中惊艳之色不掩。   心下忽得涌上一股从未有过的滞闷,景詹一瞬间竟生出一种冲动,想将在底下招蜂引蝶的温亭晚藏起来,不教任何人看见。   在被这般情绪左右之下,指节分明的大手稍一用力,杯盖撞在杯壁上,发出“砰”的一声清脆,瞬间转移了所有人的目光。   景詹不虞的面色入在他人眼里,成了另一番意味。   太子果真是极不喜太子妃的。   “皇祖母,三位皇妹在底下独自玩未免无趣,不如让我们兄弟几人陪着一起。”四皇子同太后请示,见太后点头应允,转而对景詹道,“太子殿下可要同去?”   景詹疏离地一笑:“孤便不必了,四皇兄去吧。”   草地上,景姝望着高飞的纸鸢,笑得灿烂,口上不住地夸温亭晚。   “皇嫂,你可真是太厉害了!以前是不是常放纸鸢?”   “是啊,未入宫前,家兄每年都会带我去参加京中的纸鸢节,那时有家兄帮我,我总是能拿了头名,在珍馐阁免费吃上一月的。”   温亭晚说起从前的事,双目都在发光,景姝听着也艳羡,她从未出过宫,若有机会,她也想一揽京城的繁华。   不远处的四公主景娆,望着那边有说有笑,自己的纸鸢却迟迟飞不上去,愤愤地踢了放纸鸢的小太监一脚。   “狗奴才,怎么这般没用,好半天都放不上去。”   三公主景婧看见气呼呼的景娆,拉着自个儿的小太监过来落井下石。   “怎么回事啊,四皇妹,你这纸鸢怎还没飞上去。”   景娆没好气地回了她一眼:“三皇姐别忙着笑话我,你的纸鸢虽飞上去了,可还不是没景姝那小丫头的飞得高。”   景婧倒没被她激怒,只一副遗憾的样子,叹道:“没办法,谁让五皇妹找了位好帮手呢,我看那纸鸢掉是掉不下来了,除非是脱了线,不然啊这头名定是五皇妹的。”   说罢,无奈地摇摇头走了。   脱了线?   景娆望着那高得都快看不见的孔雀纸鸢,脑中灵光一闪。   温亭晚这边玩得有些累了,便将手上的线递给了景姝,玩笑道,“你可得握紧一些,若握不牢,这纸鸢可要飞走了。”   景姝点头如捣蒜。   “你拿得再高一点,再高一点。”不远处的景娆牵着线,嘴上同小太监吩咐着,眼睛却时时注意着景姝。   “你拿好了,等我让你放手的时候你再放。”   对着小太监喊完,景娆往景姝的方向飞快地跑起来,景姝背对着她,并没有发现,等锦绣大喊着让她闪避时,已然来不及了。   景娆狠狠往她身上一撞,景姝身子一个不稳,连带着几位上前搭救的宫女一起,纷纷倒在了地上。   景娆侧目,瞥见景姝因摔倒而放开的双手,得逞地一笑。   她刚想起身虚伪地道声歉,只听一道清澈温婉的声儿在耳边响起。   “四皇妹可小心一些,虽说我带了不少纸鸢,可这一只五皇妹可是喜欢得紧呢。”   景娆不可置信地抬头。   只见温亭晚手中握着线,那孔雀纸鸢还好端端地在天上飞着呢。   指尖深深陷入手心,景娆笑得极其难看,“抱歉啊皇嫂,是我没看路。”   盼春殿二楼,景詹远远瞧见草地上出了意外,一群人横七竖八倒在一块儿,端着茶盏的手一颤,杯中的水溅出了几滴。   他微微倾身,才看到温亭晚安然无恙地站在那儿,一颗心落下来,整个人都跟着松了松。   殊不知,他这一细微举动完好无损地落在了太后眼里。   “太子妃进宫也一年多了吧?”   景詹不知太后为何突然提起此事,只恭敬地答:“是,孙儿与太子妃是前年的十一月十举行的大婚典礼。”   太后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太子倒是记得牢。”   景詹闻言微愣。   他本该极厌那个日子的才对,可不知为何,竟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既已成婚,有些事,便该抓紧。”太后转动着手上的菩提珠串,“遥想哀家还是太子妃的时候,入东宫一年,便已生下了皇帝,子嗣一事乃是大事,太子需多上几份心。”   景詹眸光微动,颔首应声。   一个时辰后,太后将草地上放纸鸢的众人召了回来,虽说四公主景娆的纸鸢在四皇子的帮助下,好歹算是放上去了,可还是没有景姝的纸鸢放得高。   “今日这纸鸢赛的头名非姝儿莫属了。”   孙嬷嬷将太后准备好的奖品拿出来,正是一对品相上乘的莲纹镶金翡翠玉镯。   景姝欣喜地谢恩领赏,景婧和景娆看得眼都红了。   “这游戏终归不过游戏,有好胜之心也无可厚非,只是伤了手足之情,便不好了。”   太后声调平和,却是将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三公主和四公主身上,景婧和景娆只觉背脊发寒,再蠢也知道,太后是在暗暗敲打她们。   家宴罢,众人各自散去。   温亭晚和景詹同去东宫,自然同路,可两人一前一后,却是相隔甚远。   温亭晚右脚脚腕处发疼,行得极慢。   方才四公主使诈,温亭晚扑上去抓线,不意扭了脚,兴许是有些伤了,踩下去时微微刺痛。   习语顾着温亭晚的身子,又看看前头走的太子,有些犯难道:“主子,我们走得这么慢,会不会……”   温亭晚懂她的意思,只摇摇头。   “无妨,左右太子要去励正殿,到底不会与我们同路。”   况且,太子也不在乎她失不失礼。   话音刚落,一道阴影覆下,温亭晚只觉身子一轻,已被人打横抱了起来,吓得她赶忙揽住那人的脖颈。   望着温亭晚惊慌的表情和自觉的双手,景詹不由得扬唇笑了笑。   “太子妃既不便行走,孤便帮你一把。”   看着眼前自说自话的男人,温亭晚觉得有些不自在,但碍着周遭那么多宫人,一个个窃笑着抬眼往他们这厢看,她只能将头深深埋进太子的怀里。   实在觉得丢人极了。   景詹看着温亭晚绯红的面颊,以为她是羞涩,故又将双手拢了拢,贴得近了,温亭晚身上淡淡的幽香飘进他的鼻尖,和那晚的一样,勾人心魄。   他蓦地想起太后说的子嗣一事,心下一动,竟鬼使神差地俯下身,在温亭晚的耳畔低声道。   “今夜,便由太子妃侍寝,可好?” 第9章 情感交换中9 温亭晚面色苍白如纸,额……   食不知味地用了晚膳,沐浴更衣后,温亭晚坐在缠花石榴纹铜镜前,愣起了神,一双潋滟的美眸失了焦距,也不知陷入何种空想之中。   “主子,你是要戴这支玉兰花簪还是这只凤凰步摇?”   习语从妆奁中取出饰物,递到温亭晚眼前任她挑选。   温亭晚随意地瞥了瞥,漫不经心道:“哪个都好。”   习语瞧她这模样,掩唇而笑,“主子您怎还高兴傻了。您日盼夜盼好不容易等太子殿下回心转意,今夜可是您的好日子。”   好日子?   温亭晚自嘲地笑了笑。   也许是吧,毕竟入东宫一年,这可是太子头一回提出要她侍寝。   或许应该叫圆房,是她作为太子的嫡妻,在一年多前的大婚之夜就该和太子完成的事。   她不由得又想起前年的十一月十,那个由钦天监亲自挑选出的吉日。   在繁琐的大婚之仪后,她被迎进了鸾和殿内,殿外风雪漫天,殿内的红帐红绫和箱柜桌椅上的吉祥纹样喜庆地耀眼。   她忐忑地坐在榻前,看着宫人往炉中添了一回又一回的银丝炭,即使疲惫不堪,仍执着地等待着她的夫君,直等到身子冰凉,才终于看到了酒意微醺的太子。   温亭晚羞赧地垂下头,眼见太子挥退了宫人,正待与他一诉衷肠,却见太子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眸似淬了冰一样令人生寒。   他蹙眉像看什么脏污,丝毫不掩对她的厌嫌,旋即嗤笑了一声,径自脱了外衫,背对着她在了床榻的里侧躺下。   幻想过各种新婚之夜的情形,温亭晚唯独没想到太子对她竟这般态度。   本该琴瑟和鸣的大婚之夜,太子从头至尾连句话都不愿同她说,也未给她留一丝情面。   翌日晨起,宫中的嬷嬷将洁白的元帕呈给了皇后,不消半日,太子不愿与太子妃圆房的事不胫而走。   温亭晚,自此成了宫中的笑话。   她微微抬眼,便能瞧见镜中习语的笑颜。习语欢喜,她却并不欢喜,反而格外地冷静。当时那份缱绻的少女心思也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看开了,有些事,来迟了,便没有意义了,   梳妆罢,温亭晚移至窗边的小榻。   脚腕涂了药油,已不怎么疼了。   太子将她抱回鸾和宫后,便以处理政务为由先回了励正殿,只说巳时再来。如今离巳时还有好些时辰,她只能干等着,百无聊赖之下,温亭晚实在有些坐不住了。   不顾习语的阻拦,温亭晚脱了鞋,爬上小榻去,又命习语拿来了几本时兴的话本子,饶有兴趣地读起来。   不知不觉翻了大半本,一抬眸便见习语双唇嗫嚅着,想说又不好说的模样。   “怎么了?”温亭晚疑惑。   “主子,已过巳时了……”   温亭晚听着习语语气中的失望惋惜,将视线重新落回书页上,淡淡道,“再过一刻钟,若殿下还是不来,便不必等了。”   这一刻钟,倒不是温亭晚给自己留的希望,顺口罢了。她认定太子不会来了,想必白日里提起侍寝也不过是一时兴起。   一想到今夜不会再有人打搅自己,温亭晚整个身子都放松下来,在小榻上的躺姿愈发慵懒。   景詹踏进内殿,便瞧见了这副赏心悦目的榻上美人图。   只见温亭晚身着海棠色的杂宝梅花对襟长衫,托额斜卧在临窗的暖榻上,一条雪白的貂皮毯子搭在胸前,宝蓝的襦裙下如皓月般晶莹小巧的玉足露出来,在昏黄的灯光中,平添几分旖旎。   似看得有些累了,她抬手揉了揉脖颈,听到身后的动静,头也不抬,眼睛仍不舍地流连在话本子上,随口吩咐着。   “习语,叫宫人将殿门关了吧,太子殿下今夜定是不会来了。”   温亭晚等了半晌,没等到习语的回话,正奇怪,一只指节分明的大手横空落下来,生生抽走了她虚握着的书。   她抬眼便撞见太子的脸,两人贴得极近,她甚至能感受到太子温热的呼吸落在她的额间。   “太子妃在看什么,看得如此入神。”   太子的脸上分明带着笑意,语气也平和,可温亭晚却感受到一股隐隐的凉意攀上背脊。   “殿下。”   景詹见温亭晚一脸惊色后,忙翻身下榻,理了理衣裙,神色拘谨,全然没了方才的轻松自在。   他掩在袖中的手握了握,竟觉得不是滋味。   因参加太后的家宴,殿中一摞的奏疏都未处理,他紧赶慢赶好容易批阅完,想到误了同温亭晚约定的时辰,她定等得十分辛苦,难得生出一丝愧疚。   不曾想,入了内殿,温亭晚捧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还满不在意地吩咐宫人将殿门关了。   没有一点他想象中唉声叹气,失落焦急。   看来是他自作多情,温亭晚根本没在等他!   温亭晚不知景詹沉着脸在想什么,她也不想猜,此时,她暗暗搅着衣角,盯着景詹手中的那册话本,眸中有一闪而过的慌张。   不幸的是,这份慌张恰被景詹捕捉到了。他也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书比他还吸引温亭晚。   在温亭晚想拦又不好敢拦的绝望表情下,他从刚刚翻开的地方又将将往后翻了两页,剑眉越拧越紧,神色蓦地变得有些怪异。   只听“啪”地一声轻响,景詹将书扔在了暖榻上,似笑非笑,“太子妃何需看这些,你若不懂,孤自会教你。”   书落下时,又随风往后翻了翻,温亭晚瞥过去两眼,双颊臊得通红。   这话本本就是市井之书,自然不乏粗鄙露骨之语,好巧不巧,她恰恰翻到书生与花妖情难自禁,在树下颠龙倒凤的情节,作者不惜笔墨,倒将这一幕描写的事无巨细。   其实她只看了一半,还未看到关键,可不等她解释一句,景詹沉冷的声音透着几分不容置疑。   “替孤宽衣。”   温亭晚咬了咬唇,从命上前,动作极慢。   景詹的耐心到底有限,看她磨了半柱香的工夫都还未褪至中衣,大手一抬,落了她发髻上的珠钗首饰,一把抱到了床榻之上,抬起下颌,像是泄愤一般重重地吻了下去。   温亭晚只觉得连呼吸都被景詹掠夺走了,腰被大手死死压着,挣脱不得,她只得将双手搭在景詹宽阔的肩膀上,无力地推拒着。   不知过了多久,感受到温亭晚化成一摊水软在他的怀里,景詹才满意地放开她。   仿佛逃过一劫的温亭晚顺势倒在床榻上,胸口起伏,微微轻喘,朱唇泛着水光,眼神迷离而魅惑。   景詹蓦地呼吸一滞,眸色愈浓。   然温亭晚听着耳畔景詹同样有些粗重的气息,却凭空生出一丝恼意。   入东宫前,温家也请过嬷嬷为她讲过闺中之事,故知晓这种事儿,除了生儿育女,也是能从中得出几分乐趣的。   可她如今觉得,纵是真有乐趣,也是太子的,她实在是不喜欢,甚至觉得若能逃过便好了。   这般想着,只觉得下腹胀疼起来,身下蓦地涌出一股熟悉的热流。   景詹已将温亭晚的衣裳解了一半,他是头一回,动作难免有些笨拙,可对于这种事,男人总比女人懂得快,往往无师自通。   正待褪了下裙,温亭晚却拽住了他的手腕。   他垂眸看去,只见温亭晚面色苍白如纸,额间泛出冷汗,双唇嗫嚅,许久才艰难地吐出一句。   “殿下,我疼。”   景詹确实听说过女子初次是会疼的,可他还未做什么,她怎就疼了。   他只当温亭晚紧张,也并不打算因为她紧张而停下来,他如今忍得难受,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故只能安慰一句。   “别怕,孤会温柔一些。”   温亭晚听罢,实在气急,她都快疼死了,这太子怎还想着敦伦之事。   眼见着景詹又要欺身压下来,她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抬脚猛得向太子踹去。   景詹侧身一躲,继而轻而易举地拽住她的脚腕,他眸光一沉,语气中透着几分不耐。   “温亭晚,你是太子妃,侍寝是你的本分。”   温亭晚痛得没了气力,解释不得,只能轻喘着,双手按在小腹上,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含糊不清的“疼”。   景詹顺着她的小腹往下看,才察觉到不对,因温亭晚的腿被抬高,露出襦裙之下一片猩红的血迹。   “你受伤了?”   温亭晚双唇微启,下腹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仿佛千万根银针疯狂往上扎,本欲说出口的话化成了低低的无助的啜泣。   景詹从未遇过这样的事,他替温亭晚拢了拢衣裙,披衣翻身下榻。   高裕候在殿外,听到殿内隐隐约约的动静,便觉今夜事要成了。   太子殿下这么些年不近女色,不宠幸妃嫔,高裕也颇为忧心,太子毕竟是储君,若久无子嗣,只怕也会遭有心之臣妄议。   高裕还在喜不自胜时,却突然听到景詹在喊自己。   他估摸着也才过了不到两刻钟,心下大骇。   太子殿下竟然这么快!   他迟疑地推开殿门,只见景詹不复一贯的沉静,脸上难得出现慌乱。   “去请太医!”   这夜顾太医恰好在太医署值班,睡到一半,就被东宫的小太监拉了起来,去给太子妃瞧病。   他还想着莫不是那位太子妃又不顾自己的身子,做了什么傻事。   刚踏进励正殿,便见太子妃的榻前竟坐着身着寝衣的太子殿下。   他差点没拿稳手中的药箱,正待擦擦眼睛确认虚实,太子殿下已起身命他上前诊断。   “太子妃得了何疾?”   顾太医想了片刻,不知跟太子如何形容。   他这副犹豫的样子,却是让景詹剑眉蹙紧,尤自生了不好的预感。   “但说无妨。”   “太子殿下。”顾太医终是低身道,“太子妃并非得疾,只是来了月事。”   瞥见太子脸上的质疑,顾太医继续道,“平常妇人来月事,稍有不适也算正常,然太子妃经痛之症如此厉害,恐怕是寒气入体所致。臣记得,太子妃先前虽有痛症,但从未像现在这般疼过,究其缘由许与前一阵的落水有关。”   听到“落水”二字,景詹默了默,垂眸看不清思绪,许久才道:“如何治?”   “臣开几副方子或可缓解,只是这经痛之症一时难以根治,需慢慢调理。”   景詹点头应允,顾太医出了殿门又跟习语吩咐了几句,便跟着带他来的小太监急匆匆回太医署开药。   温亭晚躺在榻上,身子曲着,汗透了半件内衫,痛苦的低吟声不断,习语拿了个汤婆子,塞进了被褥里,便要着手给温亭晚换下脏污的衣裙。   不待习语“撵”他,景詹自觉地站起身去了屏风后,在高裕的伺候下将衣物穿戴齐整。   “殿下,可要回励正殿?”   景詹往床榻的方向望了一眼,刚欲命人收拾偏殿,想到明日早朝,又把这想法咽了回去。   他随手抓了一个鸾和殿的宫人,吩咐将太子妃的情况随时报给他,便起驾回了励正殿。   是夜,鸾和殿这边,灯火通明了一宿。   景詹离开后,还不待药煎好,温亭晚就痛得扶着床栏呕吐起来,宫人进进出出,换水换衣,清扫侍药,直到晨光熹微,温亭晚才算好受一些,疲惫地睡过去。   第二日,景詹下了早朝,才得知此事,心提了一下,可念及未处理的奏疏,只吩咐小太监去鸾和宫通报一声,说是午间去太子妃处用膳。   回励正殿后,高裕哪里看不出来太子始终心不在焉,正犹豫要不要给太子递个台阶,能早些去看太子妃时,去鸾和宫传话的小太监回来了。   见太监小安子眼神飘忽,高裕忙问:“可是太子妃的情况不好?”   景詹闻言蓦地从案牍中抬眼。   小安子手心冒汗,双唇打着颤,许久才回话。   “禀太子殿下,太子妃说……皇后娘娘罚她禁足,为表对皇后娘娘的敬重,这一月她谁都不见。” 第10章 情感交换中10 莫不是那红绳真如老道……   温亭晚在鸾和宫禁足的一月,先后有两件事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   先是太子召太子妃侍寝的事,掀起不小的波澜,可听说太子没在鸾和宫过夜,那晚鸾和宫还宣了太医。   外人不明虚实,向东宫宫人打听,然太子早已下了严令,无论是鸾和宫还是励正殿的宫人为着自己的小命,都不敢向外界透露半句。   可不过一日,宫中便开始传那夜太子宠幸太子妃过了头,伤着了太子妃的身子,传得有鼻子有眼,煞有其事。   原是当夜太医署值班的小药童,模模糊糊听见前来请顾太医的小太监说起太子妃流了不少血。小药童便将这话说予了交好的一位宫女听,那宫女也不是个嘴牢的,传闻一传十,十传百,添油加醋,便逐渐走了样。   可惜这传闻没沸腾几日,浣衣局的宫人便从鸾和宫送来的衣服里发现了端倪,太子妃没有受伤,似乎只是来了月信。   得知真相的众人不免一阵唏嘘,太子妃等了一年才等来的机会,竟这样生生错过了,实在可惜。且之后一月,太子殿下再未去过鸾和宫,看来侍寝一事只是太子一时兴起罢了。   想必此刻太子妃定是在鸾和宫中痛哭流涕,懊悔不已,想到温亭晚的遭际,连平日对温亭晚嘲笑得最勤的几个宫人都忍不住对她生了几分同情。   此时,被宫人传做怨妇的温亭晚,正站在书案前,没有丝毫懊悔和眼泪,相反的,她这一月过得分外自在。   因着经痛之症,她虽也在床榻上躺了十余日,灌了不少苦药,可待虚弱的身子有了劲儿,她便提了画笔继续作画。   御花园的桃花落了,可她的十里桃林图却已铺陈在了纸上。   画上无风,却能感受到春风穿林而过,花瓣飞舞,落英缤纷。   桃花林下,三两豆蔻少女和意气风发的少年们成群结队,或赏花游玩,或吟诗作赋。   在东宫一年,温亭晚虽也时常念及往事,可不若近日来得勤,画上的场景频频入梦,她每每苏醒都浑浑噩噩。   她实在想念父母兄长和昔日的好友。   禁足的最后一日,温亭晚正盯着画愣神,习语匆匆进来,告诉了她今日宫中发生的大事。   由大理寺调查审理的太子落水一案有了结果。   太子并非被人谋害,木桥断裂确实是因为年久失修。陛下将此事交给太子处置,最后,营造司的总管被杖责一百后削职赶出了宫,相关的其余人皆领了五十杖责,罚了一年的俸禄。   至此,此事便算草草了结。   昭阳殿早朝竟无人对此心生不满,原主张谋害一说的大臣都称颂太子殿下宅心仁厚,不主张调查此事的,都缄默不语,好似得了满意的答复。   温亭晚听习语讲完,觉得实在蹊跷,那日赏花宴,她是眼看着木桥断裂的。若是年久失修,当是不会裂得如此之快,几乎是太子一踏上去,木桥便从中倏然传出“刺啦”的断裂之声。   疑惑归疑惑,如今事情有了结果,她也没必要太执着于此。   只是说起落水一事,温亭晚蓦地想起什么,旋即在妆奁间翻找起来。   习语不明所以:“主子,你在找什么?”   “红绳。”温亭晚同她描述,“你可记得,我有一条红绳,上头串着一颗金色的珍珠。”   习语对这条红绳有些印象,因温亭晚自幼便戴着它,很是喜欢,她依稀记得,赏花宴那日,温亭晚还特意将它戴在了右手腕上。   “主子,好似是在赏花宴后,奴婢便再未见过那条红绳了。”习语实话实说。   那红绳是温亭晚七岁时得到的,那时兄长带她去城南的庙会玩,遇见个寒酸落魄,饥肠辘辘的老道,温亭晚见他可怜,给了他两个包子。   老道为了报答,坚持为她算了一卦,说她此生亲缘深厚,本该顺风顺水,一生无忧,然在十五岁时会遭遇一场情劫,若此劫不过,她恐会郁郁而终。兄长听罢,气愤不已,刚想斥责那老道胡说八道,便见老道从怀里摸出一根红绳给了温亭晚。   说是此物,或可化解姑娘的情劫。   温亭晚当时并不信老道的说辞,但不知为何,对那平平无奇的红绳喜欢得紧。   现在看来,老道的话并没有错,温亭晚在及笄那年,对太子一见倾心,自此情根深种,难以自拔,终日郁郁难欢。   可自落水之后,昔日对太子的那份执着似乎消失不见了,红绳也失去了踪迹,莫不是那红绳真如老道所说替她化解了这所谓的情劫。   温亭晚怎么也想不明白。   “主子,那日您落水,红绳许是掉进了水里。”习语猜测,“要不,奴婢差宫人去那湖中捞一捞?”   “不必了。”   温亭晚摇摇头,连带着脑中荒诞的想法一起甩了出去,她怎能相信这般曲折离奇的事。   结束禁足的第一日,景姝就迫不及待地邀请她去御花园赏花。   温亭晚吩咐习语寻了一个小篮,准备采些花瓣回去做只香囊。   还未至约定的亭中,便听景姝的笑声远远传来,似乎还混着低沉的男声,温亭晚不自觉慢了步子,隐隐瞧见景姝对面坐着一人。   她正在犹豫要不要过去,景姝已瞧见了她,欣喜地扬起手,“皇嫂,这边。”   温亭晚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景姝对面那人也站了起来,缓缓转过身。   男子唇角轻扬,眼梢微挑,一双潋滟的桃花眼脉脉含情,白玉冠束发,天青色的长衫衬得他愈发丰神俊朗,只双颊发白,身形瘦削,显出丝丝病气。   这人与太子有五分像,却又与太子不同,太子眉眼中总带着几分淡淡的疏离,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俨然端肃,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而眼前的男人更显儒雅亲和,举止间仿若能闻到一股子书卷香。   定是哪位皇子。   与太子年纪相仿的四皇子和六皇子她都见过,眼前人她并不熟悉,却可以猜到几分。   “这是我三哥哥。”温亭晚的猜测很快得到了景姝的印证,“我三哥哥身子不好,这几年基本都在京城外的温泉别宫养病,前几日才回来的。”   三皇子病弱的事,温亭晚也知道,听说是由于不足月而生。   三皇子的生母敬妃,在怀胎七月时,在寝殿门口的冰面上脚下生滑,不慎动了胎气提前生产。   听说当时情况十分艰险,敬妃大出血,孩子还迟迟生不下来,差点一尸两命。好不容易等孩子出生,许是在腹中待得久了,接生嬷嬷拍了好久才终于听见哭声。   因是不足月,三皇子身体底子比常人差,汤药不断,三天两头缠绵病榻也是常有。   四年前敬妃因病去世,许是伤心过度,三皇子身子愈发孱弱,皇帝便将他送到了京城外的温泉e宫休养。   温亭晚微微福身,“三皇子殿下。”   “见过太子妃。”   三皇子景彦也回礼。   “臣今日来御花园闲逛便遇见了五皇妹,许久未见,本想与她好好叙叙,却不想她与太子妃有约,既是如此,臣先告退了,与五皇妹改日再聊。”   景姝很是不舍地看了景彦一眼,却又不敢说什么,到这份上,温亭晚只得道:“本宫与五皇妹也只是相约赏花,并无其他要事,三皇子殿下若不嫌弃,不如与我们一道。”   景彦闻言,看了景姝一眼,见景姝一个劲儿冲他点头,便欣然同意。   听温亭晚说起要做香囊的事,景姝也兴致勃勃,两人一路在御花园中兜兜转转,寻花采花,却不贪心,只将需要的花采下一两朵。   三皇子景彦始终站在景姝身侧,只偶尔与景姝闲聊两句,并不多话。   逛了小半个时辰,温亭晚便有些乏了,叫日头一照,身上起了层薄汗,粘腻地难受。正想同景姝说回亭子里去,转头便见景姝被一只彩蝶勾了心思,小跑着扑蝴蝶去了。   温亭晚哑然失笑,到底是孩子心性。   她又左右望了望,三皇子也不见了踪影,许是去追景姝了。温亭晚如是想着,对景姝的宫女交代了一声,便先行回亭中喝起了茶。   将将饮了半盏,依稀听到耳边的脚步声,她刚想调侃景姝有没有抓到蝴蝶,一抬头,却见三皇子景彦站在她的面前,将手一伸。   手掌摊开,掌心赫然出现了几朵娇艳欲滴的柰花。   “方才在园中偶然看见,便顺手采了几朵,太子妃可用得上?”   温亭晚怔忪了片刻,方才与景姝采花时,她的确留意了,可却始终没寻着柰花。柰花馥郁清新,用来做香囊极好,她一向是很喜欢的,从前在闺中时,每回做香囊都要放上几朵柰花。   三皇子怎么知道她的心思?   温亭晚疑惑地抬眸,便见景彦含笑看着她,笑容若三月春分和煦,令人内心舒畅。   许是巧合吧,她心想。   “多谢三皇子殿下。”   她伸手去接,洁白的花朵纷纷落于掌心,芬芳四溢,沁人心脾,她不由得会心而笑。   温亭晚并没有发现,不远处的树枝掩映间,有一双凝满冷意的眼睛注视着她。   那人薄唇紧抿,面目沉冷,垂在袖间的手握紧,指尖被捏得发白。 第11章 情感交换中11 不管他喜不喜欢,温亭……   “太子表哥,你看这花美不美。”   沈云霓一抬头,却见景詹背对着她,负手而立,不知在看何物。   见景詹不理,沈云霓又娇滴滴地唤了一声。   “太子表哥......”   景詹斜眼看向她,一双幽深的黑眸似淬着寒冰,沈云霓不由得心下一颤。   他启唇,低沉清冷的声儿不带一丝温度。   “孤还要回励正殿处理事务,便不陪你赏花了,你玩累了便自行回乾德殿吧。”   说罢,不待沈云霓挽留一句,径自拂袖而去   方才还好好的,怎说走便走了。   望着景詹离去的背影,沈云霓气得狠狠剁了一脚,奇怪地往景詹方才望的方向看去。   交错掩映的枝叶后,一个窈窕纤丽的女子坐在亭中。   竟是温亭晚!   沈云霓恍然,难怪太子表哥如此生气,原是看见了他最厌恶的太子妃。   她不屑地撇撇嘴,正待移开目光,坐在温亭晚对面的男人也映入了她的眼帘。   沈云霓自小入宫,认得宫中不少人。   这是,三皇子殿下?   三皇子为何会在此处?还和温亭晚对坐在亭中,言笑晏晏,看起来甚是亲密。   疑惑间,一个念头倏地从沈云霓脑海中穿过。   莫非,太子是因为看到太子妃和三皇子坐在一块儿才心生不虞......   沈云霓不敢再想,她是小半个月前被皇后接进宫的,且这十来日,一直住在乾德殿偏殿,每日与太子共进晚膳。   她知道皇后是想培养她与太子的感情,可奇怪的是此事她的皇后姑母向来是不急的,毕竟东宫虽已有了太子妃,却全然不是她的威胁。   联想到皇后颇为反常的行为,又亲眼看见太子方才异常的举动,沈云霓实在不能否了心里的一番猜测。毕竟,前阵子太子召太子妃侍寝的传闻,她也多少听过几句。   凡事不会空穴来风,纵然那次只是太子表哥一时兴起,可有了一回,难保不会有第二回 ,第三回。   她搅着帕子,将双唇咬得发白,正琢磨着主意,却听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渐近。   “皇嫂你看,我抓到了蝴蝶......”   景姝一蹦一跳跑进亭中,像献宝一样将合拢的双掌掀开一小角给温亭晚看。   “啊,蝴蝶跑了!”   沈云霓在远处看着几人笑作一团,突然想起,温亭晚似乎是在太后的家宴上帮了五公主景姝才在当夜被太子召幸。   她垂眸,一双眸子暗自转了转,心生一计,唇角微扬,转身而去。   几个时辰后,景詹与朝中几位心腹之臣被急唤至御书房,不知商议何事,再出来时,天已昏昏向晚。   景詹坐在回励正殿的步辇之上,眼看着步辇又要绕开鸾和殿而行,突然道:“今夜,孤去太子妃处用膳。”   跟在身侧的高裕脚步一顿,不免暗暗叫苦。   太子近日的心思实在反复无常,难以揣度。   前一阵好似对太子妃上了心,连去励正殿的路也不绕了。可自从召太子妃侍寝的次日,太子妃以禁足为由拒绝太子前去用膳后,太子便又重新命人绕路而行,连太子妃的消息都不曾问过一句,甚至不许他提起。   怎么今日又说要去用膳了。   在景詹身边呆了如许多年,高裕极懂分寸,即便心存疑虑也绝不多问一句,只提着尖细的声儿,忙吩咐抬辇的宫人转了方向。   那厢,从御花园回来后,温亭晚吩咐宫人将采来的花放置阴凉处风干,随后便一直坐在小榻上缝制香包。   她命习语从库房里翻出些上好的缎料,绣上简单的纹样,剪裁缝制成了掌心大的小包。习语见温亭晚缝制了三个,很是疑惑。   “主子,这个如意云纹的是您自己,这个缠枝纹是给五公主的,还有一个八宝纹的......”   莫非是给太子殿下的?习语猜测。   可因着上回侍寝那夜的事,她家主子似乎生了太子殿下很大的气。   那日作画时看见太子殿下的那副画像,连看都不愿多看两眼,命她寻来了一个檀木长匣,随手将画一卷扔进了盒子里,想都没想就让她把盒子丢进了库房。   难不成她家主子的气消了。也是,去岁的这个时候她家主子也是为太子殿下做过香囊的,虽然从头至尾她都未见太子殿下戴过。   “这是给郦嫔的。”温亭晚解释,“听殊儿说,她的母亲忧思过重,常常夜不能寐,她甚是担心。我便想着做一个安神的香囊,到时系于床前或是能缓解一些。”   “主子你心真好,还想替五公主解忧。”习语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怀念的笑,“奴婢记得从前在府中,夫人也有失眠之症,那时,您也如这般常给夫人做香囊呢。”   温亭晚闻言,神情倏地落寞下来,甫一失神,尖利的针头扎进指腹,痛得她“嘶”地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入东宫后,虽对父母念得紧,但温亭晚觉得她枉为人女,实在没脸去见父母亲。   当初她一意孤行,想要嫁给太子,甚至不惜以师父尹一桐赠给她的《兰居图》与陛下做了交易。   宫中传来赐婚的圣旨时,温亭晚的母亲林氏几欲昏厥,父亲请出家法,高举了半晌,终究没忍心落下,只颤着手,呵斥她到祠堂罚跪。   这样天大的好事,若落在旁家,定是要欢天喜地告慰先祖。   可放在温家,无疑是天降噩耗。   温留长对待儿女,只希望他们此生平安喜乐,并不指望孩子们为他挣一份体面。   早在温亭晚及笄之前,温留长便为她做好了打算,待日后挑一位谦逊有礼,门户相当的世家子弟嫁了,万万没想去图那泼天的富贵与权势。   更何况在皇宫这么一个波云诡谲,尔虞我诈的地方,一旦踏进去,无论生死,都是一辈子。   为了阻止温亭晚进东宫,温家不惜冒着欺君之罪,意图使温亭晚装作病入膏肓,逼着陛下不得不收回成命,可温亭晚执拗,无论温家如何与她分析利弊,她都一门心思只想撞南墙。   甚至还言之凿凿地说她从未如此心悦过一人,即使那人是太子又如何,他既是太子,她便成为太子妃,纵然最后落得灰头土脸,满盘皆输,她也绝不会后悔。   可而今......   温亭晚咽下喉间涌上来的阵阵酸涩。   那些少女慕艾时的奋不顾身,而今再看,简直愚不可及。   可饶是她成了东宫的笑话,给温家丢了那么大的脸,父母兄长依旧对她念怀不已。   她嫁入东宫的第二个月,一向不受拘束,甚至说过将来要做一个富贵闲散人的兄长,骑上高头大马,毅然决定远赴边塞。   送兄长离开的那日,温亭晚哭得泣不成声,问他为何要去,边关凶险,刀剑无情,不知哪日便悄无声息没了性命。   兄长骑在马上摸了摸她的头,说的话她此生难忘。   他说,晚儿,若你嫁入寻常人家受了欺负,哥哥尚且能护你帮你,替你撑腰。可谁让你嫁入了天家,哥哥只能上战场努努力,挣几份军功回来,彼时封了将军,不仅光耀门楣,也再无人敢看不起我的小晚儿。   话毕,对她粲然一笑,马鞭一扬,消失在了渺渺尘埃里。   一去,便是一年。   这一年间,温亭晚只偶尔收到一些关于兄长零碎的消息,她并不指望他赢什么军功,只要人平安无事,便好。   瞧见温亭晚骤变的脸色,习语意识到自己触及了她的伤心事。   “主子,我......”   温亭晚无所谓地摇摇头:“无事,你去传膳吧。”   习语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终究不知该劝慰什么。   膳食上桌,温亭晚刚提了筷子,便听外头宫人的通报声,说太子殿下来了。   她微一拧眉,心想着莫不是又让她侍寝,忙作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起身相迎。   景詹一入殿,便见温亭晚神色恹恹,有气无力地冲他施礼,起身时还清咳了两下,一举一动都显露出疾病缠身,尚未好全。   和他白日里见着的容光焕发,神采奕奕的模样截然不同。   景詹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半晌,眸色不自觉沉了沉。   “太子殿下怎么来了?”温亭晚双手交叠放于身前,垂首一副恭顺的模样。   “孤已有好些时日不来太子妃处,想到今日太子妃解了禁足,许是不会赶孤了,孤便过来同太子妃一块儿用膳。”   景詹面色看似毫无波澜,说话时,却特意将“禁足”和“赶”字咬得极重。   温亭晚笑得勉强,强掩下心虚道:“太子殿下说笑了,臣妾哪敢赶殿下您呢,只是禁足一事,母后确实是一早吩咐下的,臣妾不敢不从。”   她当然不敢说,禁足一事是真,她拿禁足当借口也是真。   那日乍一听见太子午间要来用膳,她虚弱的躺在榻上,忆及昨夜太子强迫她侍寝的事,实在气恼,连太子的脸都不想见着,便直接让习语以禁足为由光明正大地搪塞了回去。   说罢,温亭晚又掩袖低低地咳了两声。   景詹微一抬眉:“太子妃身子还未好全?”   见他终于发问,温亭晚心下大喜,面上却还是一副身子不爽的模样。   “回殿下,太医说了,臣妾这病一时难以根治,只得慢慢调理。”   “哦?”景詹一声冷笑,让温亭晚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只听他缓缓又道。   “孤怎么听说,太子妃今日一早便应邀和殊儿去御花园赏花了,太子妃这般身子是否太勉强了。”   温亭晚额间泛了冷汗,没曾想太子居然知道,怎难得说一回谎,还叫人揭穿了呢。   幸得她反应快。   “殿下说得对,原本想着五皇妹数次相邀,臣妾实在不能弗了她的意。然臣妾这般身子,在御花园游玩上一小会儿便觉乏累不堪,只得回亭中休憩,确实也不能令五皇妹尽兴,是臣妾思虑不周。”   这话分明是将景詹的意思扭曲并轻飘飘地避开了。   景詹上下打量了温亭晚一眼,浓密睫羽下的黑眸幽深看不出思绪,少顷,他才道:“用膳吧。”   温亭晚似卸了枷锁的囚犯般如释重负。   因太子来得突然,温亭晚毫无准备,便吩咐习语再去传几道热菜。   两人静默无言用了晚膳,闲坐片刻后,景詹竟在她的殿中左顾右看,悠闲地跺起步来。温亭晚一颗心被吊得上下不安,也不能开口赶他。   景詹虽走在前头,却也不时用余光瞥向身后。温亭晚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笑容拘谨疏离,不失恭敬仪态,宛若带了一张制作精良的假面皮。   景詹眉心微蹙。   御花园中,温亭晚对着景彦露出的那个笑容又浮现在眼前。   曾几何时,他也常见着温亭晚那般的笑颜。眉眼弯弯,一双潋滟的眸子里满是发自内心的欣悦。   从前那笑容是专属于他的,如今她却给了别的男人。   景詹一时难以解释自己心中的不满,可很快他便想通了。不管他喜不喜欢,温亭晚都是他的人,就该全心全意为着他,连个眼神都不能分给旁人。   可温亭晚不仅对着别的男人笑了,更是再也不对他展露从前的笑颜,他内心忽得升上一丝焦灼,迫不及待地想撕开她如今这张假面皮。   温亭晚见景詹在她的书案前停下来,眼神扫过桌上的画。   “此画画的是从前,臣妾的兄长带臣妾去城外的桃花林游玩的场景。”   不待景詹开口问,温亭晚自行解释道。   景詹点了点头,“孤听说,太子妃与温都尉关系一向很好。自温都尉离开京城,远赴骁州,你们兄妹该有一年多未见了吧?”   温亭晚朱唇抿了抿,太子从未关心过她的事,为何今日突然提起兄长。   “是。臣妾已很久不曾见过兄长了。”   “可想念?”   “自然想。”温亭晚如实答。   景詹将指节在桌面上扣了扣,缓缓道,“今日,父皇在御书房召见了几位要臣,所谈之事,刚巧与温都尉有关。”   温亭晚的心猛地一揪,维持在脸上的端淑面具瞬间破碎了。   “哥……臣妾的兄长出了何事?”   景詹的唇角不显地勾了一下,他无视温亭晚的心急如焚,手虚虚在画卷上拂过,口中赞叹:“从前便听闻,太子妃师从画鬼尹一桐,画技非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见太子刻意吊着不说予她听,温亭晚明白太子就是借机报复,许是为了她以禁足为由闭门不见,也许是看出她今日身子不适分明是在假装。   可事关兄长,温亭晚实在想知道,顾不上太多,她竟上前拉了太子的衣角,微微昂首,一双美眸潋滟着光乞求地望着他。   “殿下……”   景詹怔忪了片刻,万万没想到温亭晚还有这样的一面,听着她娇滴滴的声儿,再看着这张惹人怜惜的小脸儿。   他只觉有一道潺潺春水流过心间,再多的气也荡然无存了。   “不是坏事。”意识到自己的失神,景詹狼狈地别过头去,“半月前,与夏军一战,不仅堑雍关大捷,温都尉更是乘胜追击,一举夺回了被夏国侵占多年的成、嗣两州。”   景詹用余光看向温亭晚,自听到“不是坏事”这四个字起,她整个人便松懈下来,只怕连后头的话都没听清。   宫中提前收到了消息,皇帝大喜,立刻命温亭泽率大军回朝,意图封赏重将士。想必不日,捷报也将传遍京城。   思至此,景詹的神情却倏然凝重起来。   温亭泽此般军功,册封将军自是不在话下,恐怕还能赐爵封候。   京城最年轻的候爷……   若真是如此,京中的局势怕是要变了。 第12章 情感交换中12 想必不久后,温亭晚觉……   “孤将这般好消息告诉太子妃,太子妃是不是该有所表示?”   正沉浸在喜悦中的温亭晚闻言,抬头便见景詹戏谑地看着她,欣喜褪去,踯躅不安复又攀上心间。   见温亭晚垂眸避开他的目光,抿唇不言,景詹眸色深了深,不容置疑道。   “孤今夜在鸾和宫就寝。”   听闻此言,温亭晚倏地抬头,眸中嵌着几分惊慌。   “殿下,臣妾......”   “只是就寝!”景詹提步,高大的身躯逼近她几分,“太子妃连这样也不愿意吗?”   感受到男人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感,温亭晚的呼吸凝滞了片刻,“不愿意”这三个字终究是不能说出口的,她微微别开眼,福身道:“臣妾遵命。”   因景詹这决定下得突然,高裕都不曾准备什么,忙差了身边的小太监去励正殿取太子的寝衣、朝服和一干用具。   趁着这个间隙,宫人伺候温亭晚沐浴更衣。沐浴罢,温亭晚坐在镜前,望着镜中太子背对着她的身影,勾了勾手指,同习语耳语了什么。   寝衣送至后,景詹便进了屏风后梳洗,待他出来时,温亭晚已乖巧地坐在了床榻边,宫人也极有眼色地鱼贯而出。   景詹走近,透过蔷薇红的床帐隐隐看见榻上铺着两床并排的衾被,不由得眉心一皱。   “臣妾身子未愈,若过了病气给殿下,便是大罪了,这才吩咐宫人备了两床被褥。望殿下莫怪。”温亭晚将早已在腹中备好的说辞一吐而出。   她屏息正待看太子作何反应,却见他深深地望了两眼榻上的被褥,凉声道了句“安置吧”。   温亭晚如释重负地上前给景詹褪了鞋,伺候他躺在了外侧,自个人在里侧睡下。   她几乎是一上榻便将自己卷进被褥里,背对景詹侧卧着。两人谁也不开口,温亭晚也幸得太子不说话,若是他说了,她也确实不知该干巴巴地回应些什么。   她将眼睛闭得牢,努力控制呼吸平稳绵长,试图让太子相信她的确是睡过去了。   然温亭晚终究是太天真了些,景詹是常年习武的人,温亭晚这点伎俩哪里骗得过他。他始终侧耳听着温亭晚掩饰过,却依旧显得凌乱的呼吸。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是倦意上头,温亭晚终于松懈下来,呼吸均匀绵长,睡了过去。   确认身侧人睡得沉了,景詹伸出手轻轻扯了扯温亭晚的被褥,却没有拉动。   即便睡过去,温亭晚也不忘用半个身子死死压住被角,就像是在防备什么。   景詹不满地抿唇,手上动作却不停,他侧过身,一点点轻轻地将温亭晚压在身下的被角扯了出来。   风透过缝隙钻进被褥里,教凉意一激,睡梦中的温亭晚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景詹悄悄将身子凑过去,模模糊糊中只觉有一个热源靠近的温亭晚下意识翻了个身,恰好滚进了景詹的怀里。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女子幽香,景詹低眸望着怀中娇小柔软的身躯,只觉喉间干渴,身子燥热起来。他深吸了口气,强压下心中欲念,将温亭晚那床衾被又扯过来一些。确认两人都盖严实后,景詹掖了掖被角,手臂环在温亭晚纤弱的腰肢上,这才心满意足地睡过去。   翌日天色未亮,高裕就轻轻扣了门,已习惯早起的景詹警觉地睁开眼,垂首便见温亭晚舒适地窝在他的臂弯里。他轻轻一动,温亭晚拧眉嘟唇,发出低低的呜咽声,脑袋下意识在景詹怀中蹭了蹭,像极了一只慵懒的猫儿。   景詹不自觉扬笑,低眸看了半晌,才颇有些不舍地缓缓抽出手臂。   高裕在外头等了一阵都听不见太子的应答,有些困惑,他昨夜细细听了,里头安静得很,两位主子该是没有折腾才对,不至于今早起不了身。   他唯恐太子误了早朝,抬手又欲再敲时,景詹刻意压低的一声“进来”传入高裕耳中。高裕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冲身后的宫人打了个眼色,这才垂首低眉,轻着步子进去伺候。   见太子妃还在睡,太子也丝毫没有叫醒太子妃的意思,宫人伺候景詹梳洗穿衣时,都压低了声儿,连大气都不敢喘。   景詹出来时,外殿已备了早膳,他匆匆用过后,又重新进了内殿,温亭晚依旧在安睡。留恋地在她恬静的睡颜上望了一眼,转身时,景詹恰好看见搁在桌案上的绣笼里,放着三只纹样各异,尚未装填的空香囊。   这段时日,景詹不是没有察觉到温亭晚对他突如其来的冷淡,也实在难以继续把这当做是她欲擒故纵的手段。他猜测许是温亭晚对他这一年多来的无动于衷心灰意冷,才会如此。   他深深看了几眼那香囊,依稀记得往岁,温亭晚也曾为他做过。那时高裕呈上后,他只匆匆扫了一眼,任它随意搁置,便再没理会,如今也不知丢到了何处。   他心下笃定,温亭晚对他情根深种,这般感情哪是一时半会儿割舍得了的。就算她起了想放弃的心也是枉然,在做香囊时还不是依旧不忘替他做一只。   她的心既然冷了,他便多宠宠她,想必不久后,温亭晚觉得看到了希望,还会像从前那样眼巴巴地跟在他身后讨好他。   景詹满意地步出殿外,吩咐习语暂时不要叫醒温亭晚,待太子妃醒来,便去御膳房重新传一遍早膳,切莫让太子妃吃到冷食。   快过戌时温亭晚方才苏醒,天已大亮。   习语看见宫人收拾被褥,颇有些犹豫地看了温亭晚一眼。昨夜她特意按温亭晚的嘱咐备了两床衾被,可太子殿下起身时,外侧的衾被被挤到了边上,两人昨夜根本是同被而眠。   若说发生了什么,可被褥实在干净,若说没发生什么,太子今早对她家主子的态度......   习语不好置喙两位主子的房中事,只得把疑惑重新咽回了肚子里。   温亭晚睡得很是舒服,还在回味昨夜衾被的温暖,甚至决定今晚要继续睡这床衾被,以至于丝毫没察觉到身侧习语的异样。   梳洗罢,温亭晚用了桌上调换过一回的早膳,便匆匆去皇后宫中请安。   意想不到的是,这回,沈云霓虽在殿中,皇后却没为难她,而是爽快地让庄姑姑领她进来。   皇后坐在主位之上,看似在与沈云霓说笑,实则在温亭晚踏进门时便在观察。   宫中消息传得快,再加上皇后耳目灵通,太子留宿鸾和宫的事很快便传到了乾德殿。昨夜景詹命宫人推了乾德殿的晚膳,她只当太子政务繁忙,不曾想竟去了温亭晚处。   皇后心中惴惴,直到看见温亭晚低身冲她行了个礼,举止形态从容,与往常无异,一颗心才算定了定。   她在宫中多年,哪能瞧不出来,温亭晚昨夜根本没有承宠。   想起近日发生的事,皇后看向温亭晚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和锐利。从前她只当温亭晚软弱不敢反抗,没曾想温亭晚藏的好,原是个极有心机的,孙蓉和张慧玉大打出手那日,她竟先发制人,逃过一劫,唬得自己最终没能对她发难。   而后还在太后的家宴上大出了风头,令太子都变得比往昔在意她几分,甚至开始召她侍寝。   异常的事情接二连三,温亭晚进东宫一年,皇后头一回生出几分不安,唯恐事情再生变故,这才慌忙差人将沈云霓接进了宫。   “太子妃来了,坐吧。”   皇后敷衍地应了一句,便不再理会她,转头去和沈云霓欣赏起手中的画来。   “霓儿画得可真好,这一副《秋兰图》,虽构图简洁,却寥寥几笔画出了秋兰的神韵,兰叶修长劲挺,上还有一朵吐蕊的兰花,清丽雅逸,仿若还能嗅见隐隐的芬芳。”   沈云霓羞红着一张脸,眼神有意无意地落在温亭晚身上。   “姑母,你怎比太子表哥说得还要夸张。云霓也不过学了几年的画,画技稍显稚嫩,哪有您说得这么好。”   皇后慈爱地看着沈云霓:“你莫要妄自菲薄,既然太子都说你画得好,你的画技自然是很不错的。”   见这两姑侄旁若无人的聊着天,温亭晚自顾自饮茶,无甚大的反应,只是好奇,到底是什么画被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她忍不住瞥去两眼,差点失声笑出来。   真不是沈云霓自谦,要说她这画,若落在平常人眼中,也算是不错了,可若拿到懂画的人面前炫耀一番,怕是要贻笑大方。   作画的人不仅笔力不够,且这幅《秋兰图》过于求真,却不求意,导致整幅画略显僵硬,其中的秋兰真真成成死物,丝毫没有鲜活之气。   若她学了几年,还拿出这样的画给师父,尹一桐怕不是要当场被她气得咯血。   温亭晚心道太子赏画的眼光实在不怎么样,一点没有继承下陛下赏画的天赋,看见副画都说好,想必昨夜夸她《桃林春游图》的那几句,也只是完全不懂行的敷衍罢了。   又强坐了两炷香的功夫,温亭晚便以东宫有事匆匆请退。   沈云霓望着温亭晚的背影,想到她方才始终静坐着,面上毫无波澜的模样,一股子恨意在眸底悄悄跃动。   那夜之后,太子并未再来,温亭晚也乐得清静,只听说太子近日政务缠身,因南方的延平府一带闹了春疫,染疫的百姓无数,朝廷正想法子控制,唯恐再传开去,此事甚为棘手。   温亭晚听到“延平府”三字时,微微愣神,而后辗转反侧了好几夜。直至习语拿来温亭泽寄来的一封信,她才算稍稍得了安慰。   温亭泽在信中说,他携大军回京,已在途中,再需十余日便可抵达京城。   她的兄长终于要回来了!   这段时日得了空档,温亭晚也没闲着,上回去御花园采的花晒干后,她又命人去太医署求了些药材,和干花一同放进了香囊里缝好,其中准备给郦嫔的那只香囊里安神的药材放得尤其多些。   待香囊做好了,温亭晚便派人去请景姝来,可派过去的宫人回来时却说五公主风寒未愈,尚不宜见人。   温亭晚疑惑,前几日还好好的,怎就忽然得了风寒,难不成是那日御花园采花时染上的?   温亭晚有些担忧,命习语从库房里拿些上好的药材亲自给景姝送去,顺便再挑些好玩的物什,若景姝在养病期间觉得无趣,正好能拿来解解闷。   习语领命退下,去了小半个时辰才回来,回来时眉头紧锁,欲言又止地看着温亭晚。   “五公主病得很重?”温亭晚急道。   习语摇摇头,神色怪异:“主子,奴婢去的时候,是五公主身边的侍女锦绣出来回的话,她说五公主正在殿中休憩。可......奴婢离开时,从敞开的窗缝里看见五公主正在偷看奴婢,被奴婢发现后又立马躲了回去,并不像是生病的模样。”   习语双唇嗫嚅,犹豫道:“而且......奴婢在回来的路上,还偶然听到了一个传闻,跟主子您有关。”   “什么?”温亭晚眉心微蹙,生出不好的预感。   “也不知是谁造谣,说您为了得到太子殿下的宠幸,不惜在太后娘娘的家宴上利用五公主来出风头......” 第13章 情感交换中13 若沈三姑娘伤害了本宫……   温亭晚不是个拖拖沓沓,任这般误会肆意蔓延之人。翌日午间她便带着缝制好的香囊去了景姝的寝宫,还没见着景姝,倒是郦嫔先出门相迎。   郦嫔眉眼与景姝有七分像,面容温润清雅,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是个典型的江南美人。她命宫人奉上殿中最好的茶,与温亭晚相对而坐。   “近些日子,姝儿常与我提及太子妃,还说在太后娘娘的家宴上,太子妃帮了她,作为姝儿的母亲,我还不曾同太子妃道过谢。”   “郦嫔娘娘客气了,姝儿既是太子殿下的五皇妹,我自然也将她当亲妹妹看。”温亭晚顿了顿,直截了当道,“只是这几日,姝儿也不知怎了,刻意避着不见我,可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她生气了?”   郦嫔双眸飘忽了一下,朝温亭晚笑了笑:“太子妃多想了,姝儿的确是身子不适,想是前阵子起夜受了凉,这两日头疼脑热,难受得紧,实在起不了身。”   “是嘛......”   温亭晚装作低头饮茶的模样,余光却瞥见内殿的珠帘无风而晃。她心下了然了几分,坐直了身儿,双目直视着郦嫔:“娘娘,想必外头关于我和姝儿的传闻您定也听到了,莫非你也觉得我与姝儿交好,不过是在利用她?”   温亭晚的声音分明不大,可字字落在郦嫔耳中却掷地有声,许是温亭晚的这份泰然坦荡,让郦嫔怔忪了一瞬,继而露出赧然的笑。   “在太子妃未来之前,我的确是心存怀疑,可当您说出这番话后,我便一点疑虑也没有了。”郦嫔垂眸,神色怅惘,“太子妃见谅,我虽是姝儿的母亲,可终究无能,护不了她许多,可到底还是不希望她为人利用,故对太子妃存着几分防备。”   郦嫔说的都是真心话,温亭晚自然明白。后宫险恶,身处这座囚笼之人并非个个希望荣达富贵,但求明哲保身,安稳度日。   “娘娘放心,我与姝儿相处,只因真心喜欢她,无关利不利用,我做不出如此下作的事。娘娘也知我在东宫的处境,我既将姝儿视作妹妹,也将她视为好友,正是因为有她在,才得以排遣我一人在这宫中的孤寂。”   今日之前,郦嫔并不熟悉这位不受宠的太子妃,只偶尔听见有关温亭晚的传闻。可今日一见,郦嫔才发现温亭晚和传闻中截然不同,她并非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反而坦荡大度,温柔良善。   她的姝儿,真的交对了人!   郦嫔起身,欲向温亭晚施礼,却被温亭晚拦了下来。   “姝儿上头虽有不少姊妹,可太子妃也知道,宫中亲情淡薄,她并未受过什么温暖,也从来活得小心谨慎。不过幸好,如今有了太子妃,姝儿便拜托您多照应了。”   温亭晚看到眸中蓄泪的郦嫔,知这是一位母亲对孩子的苦心,看到这般情景,她不禁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林氏,在她出嫁的前一夜哭得涕泗横流的模样,酸涩上涌,千言万语梗在喉间,只剩下一句“娘娘放心”。   郦嫔转头,偷偷拭去眼泪:“姝儿的药大概快煎好了,我且去看看,太子妃便在这儿小坐一会儿,吃些点心。”   说罢,她将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内殿,似笑非笑地走了。   郦嫔刚踏出殿门,内殿的珠帘又轻轻晃动起来,珠玉碰撞,发出细微的声响。温亭晚与习语对视一眼,皆心照不宣。   “主子,这五公主卧病在床,您也见不着,真是可惜了这香囊,不能亲手交给五公主殿下。”习语清了清嗓子,提声道。   “是啊,甚是可惜。”温亭晚把玩着香囊,叹了口气,“既然不能亲手交给她,我便觉没意义了,先带回去吧,只不过等姝儿病好了,恐怕这香囊也没有香味了。”   温亭晚一脸惋惜,作势站起来要走。   “香......香囊可以先留下来......”   珠帘被猛地一掀,景姝忙不迭走出来,见到温亭晚的一刻,蓦地止住步子,小脸涨得通红。   “舍得出来了?”温亭晚戏谑地看着她,复又坐了回去。   景姝搅着手指,不自在地慢慢踱过去,像做错事情一般拘谨地站在温亭晚面前,低低地唤了一声:“皇嫂......”   温亭晚示意她坐下,将两只香囊搁在她的眼前:“这只缠枝莲的是你的,还有这只八宝纹的是给你母妃的,你不是说你母妃夜间难寐,我特意在里头放了些安神的药材......”   看着温亭晚若无其事地同她说话,景姝的头压得更低了,嗫嚅道。   “皇嫂,你不生气吗?”   “气什么?”温亭晚扬眉,托腮看着她,“是气你骗我,还是气你误会我。”   “我没有误会,真的。”景姝刷地将头抬起来,眼神真挚地看着温亭晚,“皇嫂你信我,我真的没误会你。姝儿虽然小,但还是分得清谁是真的对我好,谁是假的。所以,就算有人和我说,你利用我来获得太子哥哥的宠幸,我也不会信的。”   看着她一副极其认真的模样,温亭晚忍不住被逗笑了。   “好,好,我信你。只是,你为何躲着不见我?”   景姝讪讪地笑了一下,支支吾吾道:“我......我听到那个传闻之后,虽是不信,但总忍不住去想,若是皇嫂真要利用我,我能为皇嫂做些什么,我想了一夜都没想出个结果,突然觉得自己很是没用,愧对皇嫂,于是......便觉没脸见你了......”   听闻此言,温亭晚忍不住愣了愣,她不曾想到,景姝不愿见她,竟是为着这般理由,心下一时百感交集,既是感动,又有心酸。   “姝儿,以后可不许这般想。”温亭晚握住她的手,“这人与人之间相处,并非都有所图,我是因为喜欢姝儿才愿意同姝儿一块儿玩的,无关你有没有用。”   景姝重重地点点头,二人算是把话说开了。一开心起来,景姝便拉着温亭晚去了自己的殿中,将自己收藏的稀奇玩意儿一一展示给她看。   眼看着景姝将自己视若珍宝的东西一件件送给她,温亭晚哭笑不得。   郦嫔娘娘再回来时,便听殿中热闹得紧,景姝叽叽喳喳跟个小鸟儿一般聒噪,见她终于不似之前那样垂头丧气,郦嫔娘娘的一颗心才算落了下来。   呆了近两个时辰,温亭晚见天色渐晚,起身告辞,看出景姝其实舍不得,找借口将景姝送给她的宝贝都还了回去,只拿走了郦嫔殿中的几盘点心。   快到东宫的时候,她意外遇上了带着侍女的沈云霓,沈云霓的侍女同样提着一个食盒,想是送去励正殿的。   两人狭路相逢,沈云霓自然不能作视而不见,三两步上前,给温亭晚行了个礼。   “见过太子妃娘娘。”   温亭晚敷衍地点点头:“沈三姑娘是去见太子殿下的?”   沈云霓将目光时不时地落在习语提着的那个食盒上,道了声“是”。   去东宫的路只有这一条,纵然沈云霓心中不愿,却也只得恭顺地跟在温亭晚几步之后。   行出一阵,沈云霓忽得同身侧的侍女打了个眼色,那侍女瞅着时机上前两步。   “习语姐姐,可是你的东西掉了?”   习语下意识停下来回身去看,却不料那侍女将脚一伸,习语一时不备被绊到,整个人猛然向前扑去。   “啊!”   温亭晚眼疾手快拉住了习语,可习语手一松,只听哐当一声响,食盒坠落,里头的瓷碗碎裂,糕点散了一地。   “太子妃娘娘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那侍女跪得极其利落,面上一片无辜。   温亭晚不言,目光锁在满地狼藉中,似乎看到了什么,她蹲下身子,不顾碎瓷片锐利,在其中翻捡起来。   “主子!”习语惊慌地上前阻止。   沈云霓瞧着这一幕,心中得意,温亭晚还想同她抢太子表哥,实在痴人说梦。   她装出一派愧疚的模样,“太子妃,是臣女没有教导好奴婢,太子妃大人大量,看在她无心的份上,便饶过她一回吧。”   没理会这对主仆的一唱一和,蹲在地上的温亭晚拨开碎瓷片,从食盒底层取出一只小巧的羊脂玉兔子,她认得,这是景姝的东西,想来是怕她不收,景姝偷偷放进去的。   经方才那番磕碰,原本完美无瑕的玉兔子的左耳上被磕掉了一小块儿。   “这是五公主的玉兔子!”习语也认出来了。   沈云霓愣了一瞬:“五公主?难道不是……”   温亭晚抬头,一双锐利眼眸蓦地斜过去,似一把闪着寒光的尖刃。沈云霓只觉背上一寒,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沈三姑娘以为是什么?本宫方从五公主处回来,这是五公主送给本宫的糕点。”   温亭晚站起来,微微扬眉,一步步逼近沈云霓。   “难不成,沈三姑娘以为这里头放着的是送给太子殿下的吃食?”   面对温亭晚的质问,沈云霓竟觉喘不上气,万万没想到,在皇后面前向来不敢多话的温亭晚竟会有如此气势。   她将目光移到温亭晚握在手中的玉兔子上,露出狐疑的表情,那谣言她该是散出去了才对,缘何五公主还继续和温亭晚交好。   沈云霓的这番细微的神态被温亭晚捕捉无疑,她也垂首看向手中的温润的玉兔,电光火石间,忽得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沈三姑娘莫不是觉得五公主听了那些无端的谣言,该是和本宫恩断义绝了?”   温亭晚突如其来的发问打了沈云霓一个措手不及,虽她反应快,温亭晚还是看到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   “臣女不明白娘娘在说些什么?”   果然是她!   似在干柴上扔了把火,温亭晚只觉得心中的一股气以燎原之势燃得飞快。   她平生最厌恶旁人伤害她在乎的人,更何况,景姝是她在宫人唯一的好友。   沈云霓为何针对她,温亭晚心知肚明,就是为了太子,只是为了一个太子。   “沈三姑娘若是为了太子殿下才如此针对我,大可不必。”温亭晚嗤笑一声,“从前是本宫不懂事,妨碍了沈三姑娘和太子殿下。今后,沈三姑娘不管做什么,本宫都不会管,本宫不在乎了。只是……”   温亭晚走近,将手用力一挥,只听一声惊呼,沈云霓面色刷白,侍女手上的食盒应声落地,得到了相同的下场。   “若沈三姑娘伤害了本宫身边的人,休怪本宫不客气!”   望着撒了一地的汤,沈云霓目眦欲裂,一副要破口大骂的模样,而下一刻突然以手掩面,嘤嘤地哭起来。   “太子妃娘娘,臣女的奴婢只是无意打翻了娘娘的东西,娘娘怎么罚我都可以,为何要打翻臣女煲了两个时辰的汤,难道只是因为那是给太子殿下的吗?”   温亭晚蹙眉,看着她一副矫揉造作的模样,正疑惑沈云霓又想作什么妖,只觉一道高大的身影靠近。   她没有回头,心下了然,嘴角扬起一丝嘲讽的笑。   原是他来了…… 第14章 情感交换中14 孤的太子妃,便不劳三……   沈云霓断断续续地抽噎着,一抬眸,杏目圆睁,有些惊诧地唤了一声“太子表哥”,继而手忙脚乱地擦了眼泪,做出一副强忍着委屈的可怜模样。   温亭晚心叹,这位沈三姑娘不去当戏子,可真是浪费了。   欣赏完沈云霓我见犹怜的表演,温亭晚才幽幽转过身,同太子施礼。   “臣妾见过太子殿下。”   景詹从御书房来,还未至东宫,便远远瞧见了这一幕。   见沈云霓的侍女打翻了食盒,温亭晚俯身在碎瓷片中翻捡,他心忽得一提,疾步上前,恰好听到温亭晚那句“今后,沈三姑娘不管做什么,本宫都不会管,本宫不在乎了......”   脚步倏地停滞。她不在乎什么?   是不在乎沈云霓殷勤讨好他的事,还是不在乎他这个人?   温亭晚稍一抬眸,便见景詹眉宇间似笼了一层黑雾,目光晦暗不明地看着她。   她心道果然,太子信了沈云霓的话。   也是,现下这场景,沈云霓娇娇滴滴,再看她盛气凌人,谁欺负了还不是显而易见。更何况,太子和沈云霓是自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情谊深厚,她一个外人,算什么东西。   “太子表哥,你莫要怪太子妃,太子妃娘娘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只是......”沈云霓说着说着,眼泪又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没完没了地落下来,“是霓儿冒犯太子妃在先,都是霓儿的错,太子表哥要罚就罚霓儿吧。”   景詹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沈云霓,不耐地蹙了蹙眉,继而转向无动于衷的温亭晚,“沈三姑娘的食盒是太子妃挥落的?”   “太子殿下,分明是沈三姑娘先......”习语急着为温亭晚辩解,被温亭晚拦住了。   “没错,是臣妾挥落的。”   她只说了一句,便不再多做解释。   望着温亭晚风轻云淡,面上毫无波澜的一张脸,景詹垂在袖中的手握紧,少顷,又问了一句:“太子妃可有什么要解释的?”   温亭晚摇摇头。多说无益,左右太子是不会向着她的,毕竟她不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   进东宫后不久,她也曾被沈云霓设计过一次。那日她偶然在励正殿附近遇见沈云霓。本好好上前冲她行礼的这位沈三姑娘,猝不及防地伸手拽住她的袖口,向后倒去,温亭晚眼见自己被扯得顺势向前扑,为了稳住自己的身子,下意识推了她一把。   那时太子也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背后,沈云霓哭哭啼啼,反咬一口,说是温亭晚故意推她。   温亭晚惊慌失措地看着太子,一个劲儿地解释自己没有,却只换来太子始终冰冷的眼神与禁足的惩罚。   如今,沈云霓故技重施,一切不过重演一遍,不管她解不解释,结果能有什么不一样呢。   温亭晚这般不以为意的态度,刺得景詹胸口滞闷,似叫一股子堵着,不上不下。   景詹努力去瞧,可温亭晚的水眸里依旧没有一丝悲喜,连往日看到他和沈云霓在一起时的那份浓重的哀痛也没有了。   她真的不在乎,不管他觉得谁对谁错,她都无所谓,活像个戏外的看客。   景詹的指节被掐得发白,他强压着怒气道:“太子妃失仪失德,无理取闹,罚闭门思过一日,抄写《女则》十遍。”   沈云霓的哭声停了,她不满地颦眉。   才罚闭门思过一日,抄写十遍,是不是也太轻了!   话毕,景詹将目光凝在温亭晚身上,他想看她似上回那般撒娇乞求他,或是多解释一句也好。他甚至想好了,只要她肯说,他便收回这处罚。   然温亭晚只是淡然地福身,道了句“臣妾领罚”,继而满不在意地请退,全然不想留在这里。   直到温亭晚走远了,沈云霓才偷着露出一丝笑,她看向景詹阴沉的脸,心中得意。不管罚得轻重,好歹证明她的太子表哥是向着她的,温亭晚是太子妃又如何,在她表哥的心中永远越不过她去。   “太子表哥。”她咬唇,同情地望着温亭晚离去的背影,“你别怪太子妃娘娘,她并不是有意的,她只是因为喜欢表哥,看到霓儿为表哥送来吃食,一时妒忌才......”   沈云霓想彰显良善的这番话却像是触到了景詹的痛处,他眸光一凛,蓦地向沈云霓投来。   “云霓,你仗着母后宠你,从前冒犯太子妃的事孤可以不再计较。”景詹声音冷得令人发寒,“可是今后,你需记得,温亭晚始终是孤的太子妃,她的事便是孤的事,你若下了她的面子,便是下了孤的!”   景詹别过脸,无意在一地狼藉中瞥了一眼,倏地眉心皱起,转身而去,步履略显慌乱与匆忙。   沈云霓站在原地,一脸不可置信,半天才回过神来,要不是有侍女扶着,只怕都已吓得瘫软在了地上。   那厢,在回鸾和殿路上的温亭晚甚是平静,倒是习语替温亭晚委屈地哭了出来。   “主子,你分明什么都没做,为何不说,让太子殿下平白罚了你。”   见习语哭得一张脸都皱起来,温亭晚反被她逗笑了,安慰道:“太子殿下左右是不信的,何必浪费那个口舌,何况只是闭门思过一日和罚抄十遍《女则》罢了,我权当用来练字了。”   习语丝毫没被这话抚慰,她眼中含泪,偶一垂眸,却发出了一声低呼。   “主子,你怎么流血了!”   温亭晚顺着习语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左手,摊开手掌,掌心处果真有一道淌着血珠的伤痕,想是捡玉兔子时被碎瓷片划伤了。   幸好伤口不深,温亭晚方才心思放在别处没注意,此时才隐隐觉得痛起来。   习语慌忙着在身上翻找能包扎伤口的东西,还未寻着,却有一张洁白的丝帕,横空递到了温亭晚眼前。   她一抬头,正见三皇子景彦温和地笑着看着自己。   “太子妃若不嫌弃,便用臣这块帕子来止血吧。”   温亭晚瞥了一眼那角上绣着兰花的丝帕,轻轻摇了摇头,拒道:“多谢三皇子殿下好意,一点小伤而已,本宫回了寝殿,稍稍处理一下便好。”   景彦哪看不出温亭晚是为了避嫌,他细长浓密的睫羽扑闪了一下,掩盖了眸中一掠而过的失落,继而视线下移,落在温亭晚右手的玉兔子上。   “这是......姝儿的玉兔吧?”   温亭晚没想到景彦居然认得,“是,这是五皇妹送给本宫的。”   景彦有些惊讶:“看来姝儿真的很喜欢太子妃,这玉兔本是一对,是姝儿过世的外祖母赠给她的,她一直视若珍宝。不曾想竟将其中一只给了太子妃您,可见姝儿对您的看重。”   温亭晚不知这玉兔子居然还有这样的来历,她将其托在掌心,看到左耳上磕破的一角,便愈发觉得对不起景姝。   似看出她的心思,景彦指了指玉兔上的缺角:“可惜这里破了一角,不过,臣倒是认得一位高人,能将这缺处补全。”   “真的?”温亭晚闻言,惊喜不已。   景彦点点头:“不过这缺处只能用金料补全,太子妃若是信得过臣,便将这玉兔子交给臣处理,不出一月,定将它完好无损地交还于您。”   温亭晚犹豫了片刻,可看见景彦真挚的眼神,终究将玉兔子递了过去。   “那便多谢三皇子殿下了。”   景彦伸过来接的手白得病态,隐隐能看到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温亭晚怔忪了一瞬,没有多言。   听到温亭晚的感谢,景彦的脸红了红,气色似乎变得好了一些。他又看向温亭晚流血不止的左手,犹豫着再次将丝帕递了过去。   “一张丝帕而已,太子妃不必太过介怀,先止了血要紧。”   景彦的话都已经这么说了,温亭晚也实在不好再拒绝,只得伸出手去接。   还未触到帕子,一只指节分明的大手,横空拦在了两人之间。   沉冷得仿佛来自冥府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孤的太子妃,便不劳三皇兄关心了。” 第15章 情感交换中15 “十遍《女则》”这几……   温亭晚只觉身子一轻,整个人已落在了太子的怀中。   景詹神情淡漠地看了景彦一眼,“太子妃的伤急需处理,孤这就带她回去,三皇兄自便吧。”   言毕,景詹将怀中欲挣扎的温亭晚箍得更紧了些。   三皇子景彦将悬在空中尴尬的手收了回来,伫立在原地,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   “殿下,我们回去吧,外头风大,仔细受了寒。”见景彦久久不走,身侧宫人忍不住催促道。   洁白柔软的丝帕被景彦在掌心揉皱,那双清澈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晦暗,但和他唇边自嘲的笑意一样,很快飘散在了风里。   正被景詹抱着往鸾和殿去的温亭晚浑身僵硬,极其不自在。   “殿下,臣妾伤的是手,不是脚?”她委婉地提醒道。   景詹不为所动:“孤怕太子妃走得太慢,伤口失血过多便不好了。”   温亭晚暗暗摊开手心,观察了一下,失血过多应当是不会了,不过要是她自己走,走得再慢些,这伤口怕是都要结痂了。   到了鸾和殿没一会儿,顾太医也匆匆赶来,替温亭晚处理了伤口。整理药箱时,顾太医的视线时不时落在一旁的景詹身上。   他来这鸾和宫的次数也不算少了,可这一年多来根本没见过太子,连那回太子妃在坤德殿前受了寒,连日高烧不退,险些丢了命的时候,也不曾见太子来看过一眼。   如今这太阳是要打西边出来了?怎连着两回来鸾和宫都遇上了太子。不仅如此,太子看太子妃的眼神都跟以往不同了,目光灼热似火,他站在一旁,这火仿佛都能波及到他身上。   “娘娘这几日切勿让伤口碰到水,每日及时换药,过一阵便好了。”   顾太医嘱咐了两句,见太子将视线投过来,他只觉如芒刺背,忙躬身退下了。   温亭晚状似盯着手上缠着的纱布看,余光却在观察景詹,心叹他怎么还不走,莫不是还想像上回那样在这里留宿。   “太子殿下不去看看沈三姑娘吗?想必今日沈三姑娘受了不少的委屈和惊吓。”   景詹神色微动,见温亭晚说这话时没有丝毫赌气的意思,眼神中甚至还透着几分真诚,方才压下去的火又燃了上来。   “太子妃可真是大度。”他嗤笑一声,“你就这么希望孤去关心旁的女人?”   其实,太子去找沈云霓也好,还是东宫那两位整日惹是生非的妃嫔也好,温亭晚看开了,都无所谓了,但瞧见太子一脸愠色,她意识到太子似乎是不想听她讲实话的,只得把头深深埋下去。   温亭晚这番姿态倒是熨帖了景詹的心,又见她一副害怕的模样,不禁将声儿放柔了些。   “和云霓的事为何不跟孤解释?”   温亭晚愣了愣,旋即苦笑了一下:“若臣妾解释了,太子殿下会信?您不是向来不信臣妾的嘛。”   景詹竟教这话给噎住了。   他不得不承认,先前因为厌嫌温亭晚,他的确不愿多听她说一句,更不要说是相信她了。   “孤会信。”景詹定定道,唯恐温亭晚不信,又慌不择言地加了一句,“孤看见了,是云霓的侍女故意惹事在先,只要你肯解释一句,孤定会信你。”   听到这番话的温亭晚没有丝毫感动,她倏地抬眉看向景詹,良久,轻笑出了声。景詹不知她在笑什么,只觉教她这笑扰得心中慌乱。   “殿下看见了?殿下明明看见了,为何还要罚臣妾,殿下便如此厌恶臣妾吗?”   温亭晚只觉荒谬,这一回他看见了却没有帮自己,那上一回呢,她那般苦苦地跟他解释,他会不会也在清楚真相的情况下,因为厌嫌而不明不白地罚了她。   景詹素来知道言多必失,却不想他脱口而出的话,给自己惹了这么大的麻烦。他薄唇微启,一时不知作何解释。   “孤......孤这么做是为了太子妃好。”景詹手心出了薄汗,吐出的理由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云霓有母后护着,若你不做任何解释孤便帮你,唯恐母后觉得孤偏心,日后刁难于你。”   温亭晚别过眼不去看他,也不再去想这句话的漏洞百出,只心叹自己当初怎就心悦了这么一个薄情的男人。   “多谢太子殿下的好意,臣妾有些累了,想歇息了,不然明日恐怕没气力去抄那十遍《女则》。”   景詹面色一变。   “十遍《女则》”这几个字就像是一个巴掌狠狠打在他脸上,然惩罚是他自己下的,如今怎也收不回去了。   景詹平生从未如此窘迫过,沉吟片刻,只得道:“太子妃若身子不爽,这十遍《女则》不抄也罢,便在殿中好生休息一日。”   他踯躅着站起身,温亭晚也面无表情地跟着起身,将他送出了殿外。临走前,景詹回头深深看了温亭晚一眼,期盼她说些什么,可除了“殿下走好”,温亭晚连一个字都不想说。   清明过后,天气逐渐暖了起来,待到了谷雨时分,温亭泽带领的大军因一路顺风顺水,提前三日抵达了京城。   听闻,大军进京时,万人空巷,百姓夹道欢迎,盛况空前。习语将从外间听来的话绘声绘色地描述给温亭晚听,还说温亭泽骑在高头骏马上何其何其威风。   为了犒赏将士,宫中设下了庆功宴,晚宴开始前的两个时辰,温亭晚就忙着梳妆换衣,她坐在镜前,认真听着习语讲大军进城的事,听到她说两侧楼阁之上不少女子被温亭泽的风姿所迷,羞涩不已,还有大胆的喊着要嫁给他的,忍不住笑起来。   晚宴时辰渐近,温亭晚换好衣裳,起身准备去励正殿,却见宫人匆匆跑进来,说是太子在门外等着她。   温亭晚微微诧异,自她嫁入东宫,没少参加宫宴,她作为太子妃,自然是要与太子一同出席的。每回,都是她前往励正殿与太子汇合,太子主动来寻她还是头一遭。   她悠着步子踱出去,只见殿外候着一辆玉辂车,太子着一身墨绿的冕服,负手看着她。   “臣妾见过太子殿下。”   景詹看温亭晚神色冷淡,低头冲他行礼,便知她心中还有气。   “走吧,莫要迟了。”   温亭晚不动,疑惑地在玉辂车与太子之间来回看了一眼。东宫与宴会之所离得远,再加上她与太子两人衣着繁冗不便,车马是必须的。只是从前,太子往往不愿与她共乘,都会另外给她备上一辆。   景詹看出了温亭晚的疑惑却不答,只示意她上车。温亭晚没法,只得乖乖坐上去,坐稳后,景詹也爬上来,在她身侧坐下。   车缓缓而动,温亭晚将双手放在膝上,稳着身子不让自己歪斜。   自上次太子罚她闭门思过后,两人已有近十日不曾见面了,许是觉得歉疚,太子命高裕送过几次珠玉首饰,温亭晚都是无甚兴趣地瞥一眼,敷衍地谢过。   她确实是生气,却更多的是气自己,明知太子是这般冷淡无情的人,从前还傻乎乎地对他掏心掏肺,甚至连性命都不顾。   景詹的余光时不时落在温亭晚身上,也看出她虽是坐着,但浑身拘谨,努力与他保持距离。景詹嗅着鼻尖淡淡的幽香,只恨宫中道路平稳,若是有些磕绊,或者温亭晚就能自然而然与他接近。   只可惜,景詹并没有如愿,直至车停,路上也没有出现一丝颠簸。   车停的地方与设宴的宫殿还有一段距离,两人只得步行过去,景詹身量高,步子大,一步能抵得上温亭晚两三步了。虽看出她跟得辛苦,景詹刻意放慢了步子,温亭晚仍是落在他后头。   眼见两人之间的距离加大,温亭晚加快步伐想赶上去,不料被脚下繁冗的衣裙一绊,向前一个踉跄。景詹听见动静忙回身去扶她,还未碰到温亭晚的手,已有人抢先一步,扶住了她的手腕。   “都已嫁人了,还这么冒冒失失的,你若在这平地里摔了,我可真嫌你丢人了。”   乍一听见这低沉熟悉的声儿,温亭晚身子一僵,抬眸时,眼圈已忍不住泛红。   眼前的男人长身玉立,挺拔俊朗,眉眼与温亭晚有五分像。   温亭晚从头到脚细细将他看了个遍,温亭泽似乎比从前更高了,原本白皙的皮肤也晒成了古铜色,教风沙吹得粗粝不已,倒是更显出一股男子气。   “怎么,才一年不见,便不认识我了?”   望着温亭泽与以往一般略带痞气的笑,温亭晚心中万般情绪翻涌,纵有千言万语也不知从何说起,一时间礼仪体面统统不顾了,眼泪带着思念委屈抱怨,一股脑儿倾泻而下。   她跳着扑进温亭泽的怀中,将头深深埋在他的颈间,像个孩子一般娇声唤他。   “哥哥,晚儿好想你......”   站在景詹左后方的高裕清晰地看见,那一瞬间,太子的脸黑了! 第16章 情感交换中16 众人目瞪口呆,面面相……   温亭泽宠溺地摸了摸温亭晚的头,便极有分寸地将她拉了开来。温亭晚这一声动静不小,引得无数参宴的群臣百官纷纷侧目。   “晚儿,你可是太子妃了,哭成这般也不怕旁人诟病,说你失仪。”温亭泽笑着在温亭晚眉心点了点。   温亭晚渐渐止了哭,嘟着嘴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接过习语递来的帕子,背过脸去整理仪容。   “臣温亭泽见过太子殿下。”温亭泽三两步跨到景詹面前行礼,“晚儿被臣宠坏了,性子顽皮,不知分寸,让太子殿下看笑话了。”   “温都尉免礼。”景詹笑容浅淡,“孤知道太子妃与温都尉感情甚笃,情难自禁也是人之常情。”   温亭晚擦了眼泪,回身还想同温亭泽说些什么,领着温亭泽的小太监便开始急切地催促起来。   “温都尉,殿下已在御书房等候多时了。”   终究是陛下召见比较要紧,温亭泽冲温亭晚点了点头,又向景詹道了一声,便匆匆随小太监赶往御书房。   温亭晚站在原地,留恋地望着温亭泽的背影。   晚宴过后,众宾便要散去,不能在宫中多做停留,只怕今夜很难再与兄长说上话了。   她失落地垂下眼睑,突觉左手温热,被一只大掌包裹,她下意识挣扎了一下,却被握得更紧了。   看到她投来疑惑的目光,景詹轻咳了一声,义正辞严道:“太子妃若再摔上一跤恐怕不好。更何况,你也不想温都尉看见孤和太子妃不睦吧。”   听闻此话,温亭晚怔忪了一瞬,不再反抗,“多谢殿下了。”   步入正殿,殿中三三两两已有群臣落座,交谈甚欢,见太子温柔地挟着太子妃前来,忽得噤了声,无一不瞠目结舌,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太子不喜太子妃的事众所周知。   往日的宴会之上,太子与太子妃进殿,从来是太子在前头走,太子妃落在后头跟得吃力。两人并肩在席上落座后,太子妃总是深情款款又小心翼翼地去看太子,太子往往面色清冷,装作视而不见,全程不置一言。   然眼前的情景,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太子牵着太子妃的手,为了配合太子妃的步子,走得极为缓慢。两侧不断有大臣上前行礼,太子妃赧然,想要把手松开,太子却面色如常,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落座后,太子还贴心地将太子妃整理拖在身后的衣裙,倒是太子妃的神情颇有些疏离冷淡。   众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太子这是中了什么邪,怎突然对太子妃如此爱护了。   殿中的某一角落,有人见此场景,更是大惊,手中杯盏猛然一颤,险些没有拿稳。   身侧同僚笑道:“温大人怎么了?”   登时有人忙讨好般上前:“温大人许是高兴的,这宴虽是庆祝大军凯旋归来,但今日最风光的莫过于温大人了,令郎如此战功,定能得陛下大肆嘉奖,令爱又贵为太子妃,受太子殿下宠爱,温大人得此一双儿女,实在是令我等艳羡啊。”   “是啊是啊,还请温大人以后多多照拂。”   前来阿谀奉承的络绎不绝,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圈。   温留长含糊地笑了笑,拱手道了几句“不敢”。   他向来清醒,不至于被这突如其来的好事砸昏了头。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从前温亭晚不受宠时,他没少被人落井下石,而那些幸灾乐祸的人中正有如今殷勤恭维他的。   温留长微一留意,便能感受到殿中四处投来几道不友好的目光。他在心中轻叹了口气,看向坐在上处的温亭晚,眉间透出淡淡的忧虑。   他倒宁愿他的晚儿不受宠,温亭泽也无需有此般功绩。所谓高处不胜寒,只怕温家以后的路并不好走。   几盏茶后,皇帝步入殿中,神采奕奕,心情极佳,身后还跟着顾亭泽。   他坐在宝座之上,大手一抬,庆功宴正式开始,奏乐声起,舞姬鱼贯而入,场上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皇帝兴致极佳,连着敬了几觞酒,温亭晚都只是虚虚用唇碰了碰杯壁,没敢去喝,她的酒量实在是差,幼时偷着喝了一杯不醉人的桃花酿玩,不过半刻钟就不省人事了。   她没看见,景詹时不时将视线落在她的酒杯之中,见酒水丝毫不见少,才安心地回过眼去。   酒过三巡,歌舞渐歇,皇帝终于开始了封赏。   此回与夏军一战,不仅堑雍关大捷,更重要的是,被夏国侵占几十年的成、嗣两州被成功收复。   成、嗣两州落于敌手,是先帝始终解不开的一个心结,也使之忧思过重,在驾崩之前,仍觉得愧对列祖列宗,拉着皇帝殷殷嘱托此事。   而今先帝遗愿已了,皇帝亦如心中落下一块千斤巨石,对众位有功之臣的封赏自是毫不吝啬。   听着一声声激动的“谢陛下”,温亭晚和殿中许多人一样,始终将目光落在温亭泽身上。   该封赏的都封赏得差不多了,皇帝终于道。   “此次大捷,说来还是温都尉用兵如神,伺机而动,才能成功收复成、嗣两州,当居头功。”他眯着眼,微微思考了一下,“便封温都尉为定远侯,赏......”   定远侯!   殿中顿时鸦雀无声,温亭泽如今也不过二十有四,如此年轻便被封侯者史无前例,定也前程无量。温亭晚暗暗逡巡了一圈,除了震惊,不少人的脸色极为难看,皇后和安国公便在其中。   安国公府因皇后扶持,在朝中笼络人心,势力不小,如今温亭泽封侯,温家今非昔比,不能小觑。皇后欲以沈云霓代替温亭晚的计划只怕一时难以实现了。   温亭晚看着温亭泽从容自若地上前跪谢隆恩,一时不知心头是何滋味。   他的兄长真的做到了!   只是为了能护着她不被任何人欺负,自愿跳进这龙潭虎穴之中。   庆功宴在众人各异的心绪中毕,温亭晚跟在景詹身后退出去。殿外的夜风裹挟着几分寒意迎面吹来,她忍不住咳嗽了两下。   景詹转身道:“孤还有要事,太子妃便先回去吧。”   温亭晚应声,离开前特意回首往殿内寻了一圈,没看见温亭泽的身影,才略显失落地离开。   然上辂车前,景詹身边的一个小太监忽得跑过来。   “娘娘,太子殿下让您去励正殿等他。”   去励正殿做什么?   温亭晚还想再问,那小太监传完话,已然跑远了。温亭晚一头雾水,就算她不情愿,也只得让辂车载着她一路去了励正殿。   励正殿的殿门温亭晚倒是熟,因她去送过不少次汤食点心,可里头她却没进去过几回,几乎每次都被拦于殿外。   守门的小太监今日格外殷切,在前头引路,却是一路领去了偏殿。   “娘娘进去吧,里头有人在等您呢。”小太监说完,便躬身退下了。   温亭晚疑惑地推开门,殿中幽暗闪烁的烛火下,一个高大的身影背身而立。只一眼,温亭晚便认了出来。   她小跑上前,那人听见动静,回身冲她行了一礼:“臣见过太子妃。”   温亭晚愣了愣,继而看见温亭泽脸上戏谑的笑,狠狠在他身上砸了一拳,“哥哥,你惯会取笑我。”   方才没来得及,现下无人,温亭泽才将温亭晚好好打量了遍,忽得笑意敛起。   “晚儿,你瘦了......”他顿了顿,“太子殿下对你不好吗?”   温亭晚心下一咯噔。这一年来,她虽与温亭泽有书信来往,可向来是报喜不报忧,她仗着京中的事传不到边塞,便常是谎称太子对她很是宠爱。   “太子殿下对我很好,哥哥今日在宴上不也看见了,殿下对我诸多照拂。”   温亭泽垂眸轻飘飘瞥了一眼,便知温亭晚撒了谎。温亭晚自己不知,她每回说谎,左手的食指和拇指都会不自觉摩挲。   边塞信息闭塞不假,然温亭泽不傻,早在进京之前,他便开始打听宫中的消息,也知道温亭晚这一年为了太子做了什么。   他心疼妹妹为了个男人连性命都不顾,但更心疼她此刻努力隐瞒自己的模样。   温亭泽没拆穿她,话锋一转道:“我从堑雍关一路行来,搜罗了不少稀奇玩意儿给你,明日我便派人送进宫。”   听到有好玩的,温亭晚的眼睛霎时亮了起来。   “哥哥给晚儿带了什么?”   望着温亭晚好奇的模样,温亭泽感慨温亭晚就算嫁了人,也终究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孩子。   他故意卖着关子:“一时想不起来了,我给你带了......”   那厢,景詹从御书房回到励正殿,见偏殿的灯还亮着,问宫人:“定远侯还未走吗?”   见宫人答是,高裕道:“想必太子妃娘娘与定远侯许久未见,有不少话要说,一时忘了宫门下钥的时辰,要不奴才去催促一声?”   “不必了。”景詹拂手,忽又想起温亭晚离殿时的两声咳嗽,吩咐道,“太子妃今夜受了寒,你吩咐御膳房煮一碗姜汤过来吧。”   温亭泽从偏殿步出来,正巧听到了这话。   他向景詹施礼后,望着高裕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眸色不显地凉了几分。   “承蒙太子殿下照顾晚儿。”温亭泽似笑非笑地看向景詹,“只是,臣离开不过一年,不曾想晚儿竟连口味都变了!” 第17章 情感交换中17 她就不信,太子日理万……   见景詹蹙眉似有不解,温亭泽继续道。   “臣记得,晚儿自小最讨厌姜,沾了姜的东西她连碰都不愿碰。她八岁那年,臣戏弄她,命膳房做饭的婆子在包子里放了点姜丝给她吃,她只吃了一口便吐了出来,而后半气得个月没有理会臣。”   景詹眸色沉了沉,不会听不出温亭泽这一番风轻云淡的话中透露出的隐隐不满。   “不过,人都是会变的,指不定晚儿还真改了这挑食的坏习惯。”   温亭泽是个聪明人,见景詹似乎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便轻飘飘地把话题转开,不至于死死拿着这件事不放,让景詹难堪。   “殿下,臣有一事相求。”他后退一步,拱手朝景詹行礼。   景詹虚虚扶他,“定远侯有说直说,不必如此。”   温亭泽只往偏殿的方向看了一眼,景詹便知此事与温亭晚有关。果不其然,只听他道:“晚儿已有许久不曾回过温家,对家中父母实在想念,恳请殿下许晚儿出宫几日,慰安父母。”   自温亭晚嫁入东宫以来,景詹的确不曾关注过这些,如今听温亭泽说起,细细想来,似乎从大婚之后,温亭晚便再未回去过,倒是他疏忽了。   温亭泽见景詹垂眸思索,以为是他不愿,又道。   “家母原指着大婚三日后的回门宴见上妹妹一眼,不曾想因殿下政务繁忙没能如愿。这一年只要提及晚儿便常常以泪洗面,望殿下准许晚儿回去,以解家父家母思念之苦。”   景詹颇有深意的看了温亭泽一眼,只道这新封的定远侯当真不简单。   他不动声色地说出的这番话,不仅仅是言辞恳切,更可谓杀人诛心。温亭晚没能回门,政务繁忙的确只是景詹的一番托词,他只是单纯觉得厌烦,不愿陪温亭晚回去罢了。   顾亭泽企图用回门之事激起景詹的一丝愧意,而他确实也做到了。   许久,只听景詹道:“孤会考虑此事。”   “谢殿下成全。”   宫人前脚刚将温亭泽送出去,后脚温亭晚就从偏殿出来了。   见景詹站在院中,原本欢喜的笑颜敛去,得体而拘束地上前同景詹行礼道谢。   “多谢殿下让臣妾与兄长小聚。”   景詹没错过温亭晚在看见他时面上的变化,又见她将视线时不时瞥向殿外,哪里猜不出她的心思,心中滞闷之感愈发强烈。   “今夜天色已晚......”   乍一听到这话,温亭晚心下一喜,正准备顺势同他告退,回鸾和殿去。   “不如太子妃便在励正殿歇下吧。”   景詹有意将话顿了顿,便看见温亭晚怔忪过后无措的表情,没有丝毫戏弄人之后的欢悦,景詹只觉心口压着的巨石更沉了。   他沉吟片刻,在温亭晚想出措辞拒绝他前开了口。   “定远侯方才向孤求了一件事,太子妃猜猜,他向孤求了什么。”   温亭晚飘忽的目光终于直直看向他。   景詹凑近,吊了温亭晚好久才道:“他跟孤说,希望孤送你出宫,回家看看。”   说罢,也不待温亭晚有所反应,直直掠过她,提步便往殿中行去。   温亭晚叫“回家”两字砸得头眩目昏,待缓过神,忙去追赶太子的脚步。   景詹一路进了内殿,余光瞥见温亭晚虽犹犹豫豫,到底还是进来了,唇角不禁绽开一丝满意的笑。正欲唤宫人更衣,却见一双柔弱无骨的手迟疑着上前替他解开衣带。   “殿下答应臣妾的兄长了吗?”   温亭晚刻意将声儿放柔了些,她记得上回,她也这般刻意讨好过太子,暗地里觉得这法子大抵是有些用的。   的确有用!   景詹其实很不喜在他面前娇娇滴滴的女人,无论是沈云霓还是张慧玉,一见她们做出那番惹人怜惜的姿态,他便觉得浑身不自在。   然温亭晚不同,她娇娇软软的嗓音,加上一双小心翼翼瞧他的水眸,还有靠近时淡淡的幽香,比最醇香浓郁的佳酿还要醉人,一时竟令他有些心猿意马。   亏得他定力强,才没在脸上表现出来一丝一毫动情的迹象。   “太子妃想回去吗?”   望着太子灼灼的目光,温亭晚暗自斟酌,该如何作答时,高裕回来了。   还没看清他端着一碗什么东西,温亭晚就已敏感地闻到了她最不喜的姜味,忍不住屏了呼吸,皱了眉。   高裕将姜汤送到温亭晚面前,正欲说什么,就被景詹打断。   他将碗端起来,看着温亭晚努力在脸上维持的笑,登时生了促狭之心,将汤碗向前一伸道:“夜间寒凉,孤特意命御膳房备了碗姜汤,太子妃可要尝尝。”   温亭晚被浓烈的姜味一冲,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忙拒绝道:“不必了,臣妾今日在宴上吃多了,喝不下。”   见她抗拒得厉害,景詹不再逗她,将姜汤放回去,命高裕退下。   高裕也瞧出太子妃对姜汤厌嫌,心下大骇,忽得想起当初太子命御膳房送了半个月的老姜鸡汤,好像就是因为他妄自揣测的一句太子妃许是喜欢,额间霎时冷汗涟涟,生怕太子秋后算账。   他看也不敢看太子的脸色,忙利落地退出殿外,并顺手关了殿门。   见温亭晚如蒙大赦一般松了一口气,景詹眸色黯了黯,看来温亭晚的确不喜姜,且比温亭泽说得还要不喜,连闻都不愿意闻着。   那之前半个月的老姜鸡汤她到底是怎么喝下去的?   一想到温亭晚忍着不适强行将汤喝下去的模样,景詹竟平白生出几分愧意,不由得松了口。   “太子妃想何时出宫?”   温亭晚杏眸微张,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如果能出宫,她当然想现在就出宫,随哥哥一道回家去,一刻都不愿意等。   “明日......”她试探道,“臣妾可以明日回去吗?”   明日?   景詹剑眉微蹙,她就这么急着想走吗?   捕捉到太子似有些许不悦,她忙改口:“后日,或者再过几日也可,便由殿下做主吧。”   景詹低眉,瞧见温亭晚一张小脸昂着,湿漉漉的双眸带着几分怯怯,生怕他收回成命一般,心便软了下来。   “好,太子妃既想明日回去,那便明日吧。”   温亭晚强忍住心中雀跃,忙福身谢恩。   景詹沉默不言。明日也好,早些回去,便能早些回来。   他召来门外宫人伺候梳洗安置,两人并排在榻上躺下。   温亭晚原本因害怕侍寝而有些惶惶不安的心,也被欣喜冲淡,甚至连景詹从背后抱住她时,也没有反抗。   还想着侍寝便侍寝,反正是早晚的事,能换回家一趟也是值的,大不了她只当......只当自己被狗咬了。   景詹也感受到温亭晚今日的乖顺,温香软玉在怀,他不可能不起心思,然一想到温亭晚为何如此,他便没了兴致,也不愿在这种情况下强迫她。   待温亭晚的激动退去,终是因为疲累闭上眼,景詹也丝毫没有睡意,他盯着温亭晚纤细修长,白皙如玉的脖颈看了半晌,到底没忍住。   翌日,温亭晚醒来时,太子已去了朝华殿早朝,她让宫人快速给她梳洗更衣后,去给皇后请安,接着匆匆赶回鸾和宫。   在殿中看了一圈,发现实在没什么好带回家的,便亲自去库房里挑了些稀罕的物什。   收拾到快过午时,宫人才将东西悉数搬上车,温亭晚早已坐不住了,连出殿门的步伐都比昔日快些。   “太子妃这般急切,都来不及同孤告一声便要走了?”   正欲上车,景詹的声儿乍得在耳畔响起,温亭晚的笑意僵了,她忐忑地回身道:“殿下政务繁忙,臣妾便想着不叨扰殿下了。”   见温亭晚如此急切地,就像是要逃离这里的模样,景詹有一瞬间后悔答应放她出宫。   可到底这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孤只给太子妃三日,三日后太子妃便需回来。”   温亭晚松了一口气,她就是怕太子反悔,才特意不去见他的,想着早点离开,总归不至于将她追回来,现下看他并没有不让她走的意思,才算安了心。   “臣妾遵命。”   温亭晚坐上车,即使背对着太子,也能感受到他的灼人目光黏在她身上。   待行出一段,她忍不住回望,见太子依旧站在原地注视着她。   她不由得笑了起来,一刹那竟觉得太子的模样,活像个可怜的弃妇,她微微摇头,把这个荒唐的想法甩出去,真要说起来,她不才是那个被众人一致认可的“弃妇”嘛。   眼见宫门越来越近,温亭晚只觉连呼吸都顺畅了起来。   太子说三日就三日,她可不傻,待三日快过了,她随便寻个由头,还能再呆上几日。   她就不信,太子日理万机,还能有闲工夫强行将她绑回去不成。 第18章 情感交换中18 若还能寻着那红绸,她……   出了宫门,温亭晚不免有些坐立不安起来,时不时掀帘向外看,内心期盼又紧张。   一颗心忐忐忑忑间,只听习语道:“主子,我们到了。”   想到外头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一股子酸涩便从胸口上涌,温亭晚吸了吸鼻子,强扯出笑,掀帘下了车。   温府大门外,温留长、林氏以及一干家仆在府门前等候。   温亭晚归宁的消息,大清早便由宫中传到了温家,林氏激动不已,早早便在门口侯着,望眼欲穿。   一下车,温亭晚就瞧见了林氏,温留长倒是偶而能在宫宴上见着,可林氏却是实打实一年多不曾相见了。   见到阔别已久的女儿,林氏高兴地手都在微微颤抖,急着想上前,却被温留长拦住了,拉着她行礼。   “臣见过太子妃。”   “臣妇见过太子妃。”   温亭晚忙快走几步,阻道:“不必如此,父亲母亲可是要折煞晚儿了。”   “太子妃切莫阻拦,君臣之礼不可失。”   温留长说罢,退了一步,将大礼行完整。温亭晚心中略有些不是滋味,可知父亲在礼仪规矩方面向来古板固执,也是不想落人口舌。   礼毕,早已忍不住的林氏上前拉了温亭晚的手细细端详,说了和温亭泽一样的话:“晚儿,你瘦了。”   温亭晚看着面容和善的林氏,也觉母亲有了变化,似乎比一年前苍老了些,也瘦削了些,甚至鬓间竟隐隐瞧见银丝闪烁。林氏也不过四十出头,年纪不算太大,想是因着她忧思过重,才未老先衰,一时间愧意更甚。   “父亲,母亲,女儿不孝,未能承欢膝下,侍奉二老,还给你们添麻烦。”   林氏的眼泪没能崩住,将温亭晚揽入怀中,嘴上说着“没有”“没有”,竭力安抚着她。温亭晚本不想将氛围弄得哀哀戚戚,可看见林氏落泪,憋在眼眶里的泪水,也跟决了堤一样落下来。   为此情形所动,连带着身后一众家仆都不免伤感起来。   但这般样子终究不是个事儿,温留长见她们母女二人哭了两声还不歇,忙半劝半阻地将人带进府去。   温亭泽刚封了候,又被皇帝派了些兵部的差使,诸事忙碌,并不在府中,要到晚膳前才回来。这段时间,温亭晚和林氏坐在厅中说了会儿话,便去房中休憩。   她住的依旧是她出阁前的卧房,即便她不在,林氏也命人定时打扫,陈设布置与往日别无二致。   无论是温亭晚养在窗台前的那盆君子兰,还是在床沿上系的铃铛,甚至大婚前一夜为了静心练的字都完好无损地保留在那里,好似她从未离开过一般。温亭晚怀恋地在房中看了一圈,便上榻安心地睡了个好觉。   此次归宁,不仅是温亭晚,习语也是万分高兴的。她本就是家生子,父母都在温府做事,她打小伺候温亭晚,后来也是自愿随她进宫去。比起她,习语对父母的思念也丝毫不少。   温亭晚看出习语的心思,不待她说,甫一回府,便放了她的假,许她与亲人好好团聚一番。   午憩了小半个时辰,便有婢女伺候温亭晚起身。因温亭晚归宁,府中格外忙碌,林氏在厨房里穿梭,亲自张罗着晚膳。   快过申时,温亭泽才回来,一家三口和乐融融地用了一餐饭。   席间,温亭泽看着眼前的一桌菜色,抱怨林氏:“母亲真是偏心,昨日我回来也不见您吩咐厨房布置一桌好菜,怎轮到晚儿便不一样了。”   林氏瞪他一眼:“你这臭小子,壮得跟头牛似的,哪里需要我好菜好饭的伺候你。你妹妹瘦弱,自然是该多吃一些,吃好一些。”   说罢,便往温亭晚碗中夹菜,“晚儿,多吃一些,今日的菜我都盯着的,能不放姜的都没放,你若觉得不合口味,还可以让厨房再做。”   看着碗中堆成小山的菜,温亭晚便觉鼻尖发酸,她硬生生忍住了,唯恐招得林氏同她一道落泪。   这一年多来,她几乎是一人对着空荡荡的寝殿,冷冷清清地用膳,许久不曾这般热闹过了。从前在家中也是这样,她和哥哥总忍不住斗上两句,母亲总是帮着她,父亲静静用饭,听他们闹得过了,才会停箸呵斥几句。   往日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如今竟却是这般怀念。   她夹了一筷子笋放入口中,“不用了母亲,菜色很合我的口味,我很喜欢。”   敛了伤感之意,温亭晚便如从前那般同温亭泽拌起嘴来,温留长偶尔蹙眉,始终没有说什么,进食间还不显地流露出些许欣慰的笑。   晚膳后,温亭晚回房沐浴更衣,刚换完寝衣,林氏便来了。想着温亭晚只能待三日,林氏时时刻刻都不想放过,逮着机会就想同温亭晚说说话。   因刚洗浴出来,温亭晚沾了水的发尾濡湿了单薄的寝衣,婢女为她梳发时,林氏隐隐从温亭晚的后颈和透出来的脊背处看到了什么,眸光微动,许久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笑了。   “晚儿,昨夜......太子召你侍寝了?”   温亭晚只觉脸烧得厉害,不曾想林氏居然问这么羞人的事,她也不知该作何解释,只得期期艾艾道:“昨夜......我确实留在了励正殿。”   林氏心下了然,她并非不知温亭晚在东宫不受宠的事,也是万分心疼她怀胎十月,捧在手掌心里养大的女儿受那样的委屈。   她只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唯有想起温亭晚时独自心痛落泪。   可昨日温留长从宴上回来,却说起太子似乎对温亭晚不一样了,她还将信将疑。但听温亭晚亲口承认侍寝的事,她的心才算落下了一些,既能得太子宠爱,温亭晚的日子便不会太难过。   毕竟是女儿的闺中事,林氏也不好接着问,转而道:“你可还记得义阳老家你的大伯母和亭若妹妹?”   温亭晚不解林氏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她父亲因来京城做宫,已有十数年不曾回过义阳了。不过义阳那位大伯母,温亭晚还是有印象的。大伯父去得早,只留下了一对妻女,因大伯父生前对她父亲极好,这些年来,她父亲对寡嫂和侄女也是诸多照拂。   温亭晚隐约记得,十岁时,大伯母带着小她两岁的堂妹温亭若来京城过年,大伯母那副见钱眼开的谄媚姿态以及对下人的刻薄,还有温亭若偷着拿走她一副玉镯的事她印象很深,总之并没有什么好感。   “自然记得,母亲说这个干什么?”   “你亭若妹妹已经及笄,到了许人家的时候。可你大伯母相了许久,都没在义阳寻找个合适的,又不想委屈你亭若妹妹嫁个寻常人家,便托你父亲为她在京中相看。你这一趟回家也是巧,快的话,她们明日就该到了。”   林氏怕温亭晚还记得那副玉镯的事,不待见她们,劝道:“你妹妹那时还小,未免有不懂事的时候,这么些年过去,长成大姑娘了,想必也稳重成熟许多,你莫再跟她计较。”   温亭晚摇摇头:“不会的,母亲放心,之前的不愉快我早忘了。”   林氏欣慰地拍拍她的手。其实,林氏也不喜她那位爱慕虚荣的妯娌,可那时温家家贫,温留长之所以能安心读书考科举,全靠着当时她大伯父辛辛苦苦,没日没夜地给人做工,才至于损了身子,后来年纪轻轻便没了。   这份大恩他们总得记着。   母女俩又说了些掏心窝子的话,温亭晚听闻林氏明日准备去静安寺,便缠着林氏要一同去。林氏答应下,便嘱咐她早些休息,离开了。   温亭晚对着铜镜,撩开披散在肩头的青丝,看了看林氏方才盯了许久的后颈。   净白如瓷的皮肤上,有几处突兀的红点,她伸手摸了一下,不痛不痒。   今晨习语为她梳妆时,也说起了此事。倒也奇怪,昨日床帐明明掩得好好的,她这是教什么虫子给咬了。   翌日清晨天色未亮,温亭晚便同林氏一起去了京郊的静安寺上香祈愿。   上完香,林氏约了圆悟大师讲经,温亭晚便同习语两人在寺中逛了起来。   静安寺香火不断,除却是先帝亲封的皇家御寺外,寺中还有一棵三百年的古柏树,许愿尤其灵验。   温亭晚在寺中弯弯绕绕,终于在半山腰上,寻到了这棵古柏树。柏树树干粗壮,三人尚且环抱不过来,树叶苍翠茂密,无数红绸缀于枝叶间。   也不知是何人开了先例,在红绸上写下心愿,系在树枝上,灵验的次数多了,古柏树的名气渐渐传开去,便也成了棵名副其实的许愿树。   无数红绸载着信者的愿望,迎风飘舞,温亭晚也不知其中有没有她的。   一年多前,她得知要嫁入东宫的消息,兴奋不已,也曾来到寺中,在古柏树上许过一个心愿。可这么久过去了,她也忘了自己当初系在何处,更何况,每日有那么多人许愿,古柏树也承载不了那么多红绸,寺中僧人每隔一段时间便要将褪色或破损的红绸解下来处理掉。   或许她的红绸早已不在此处了。   山风吹起她薄青色的衣裙,温亭晚在树下伫立了许久,直到林氏的婢女寻到她,催促她离开,她仍有些依依不舍地回头望了一眼。   她想着,若还能寻着那红绸,她定要将它解下来,连带着那丢人的愿望一同埋进土里。   进京后,林氏先行回了温府,温亭泽约温亭晚去珍馐阁,说是要带她好好吃一顿后,再在城中游玩一番。   珍馐阁是京城最大的酒楼,其中的菜色不仅丰富多样,且令人垂涎欲滴,听闻珍馐阁的大厨本就是宫中的御厨,因此口味一点也不比御膳房差。   温亭晚倒是对珍馐阁的菜不怎么感兴趣,更想之后去街巷间尝些市井小吃。   马车在酒楼门口一停下,便有伙计热情地迎上来,要领她去楼上的厢房。   还未踏进门,便见一个邋里邋遢的男人被几个壮硕的伙计架了出来,听他们骂骂咧咧的,似乎是这个男人凭着口袋中的五文钱就想换珍馐阁招牌的莲花酥吃。   那男人胡子邋遢,一身破旧的道服,手中还握着算命幡,他丝毫不在意伙计们的辱骂,摸着被摔痛的屁股,表情狰狞,怎么看都像是招摇撞骗的。   温亭晚草草瞥了一眼,没有理会,可还没迈出步子,一只脏兮兮的手忽得拽住了她的裙摆。   她低头一瞧,便见老道那凌乱的发丝间,一双眼眸格外明亮,他冲温亭晚一笑,无赖道。   “夫人,我瞧您命格独特,不如贫道替您算上一卦,您赏我几个莲花酥吃可好。” 第19章 情感交换中19 亭晚姐姐,妹妹听说太……   “你这老道怎么回事,快走开,莫脏了我家主子的衣裳。”   习语将温亭晚护在身后,忙示意伙计把人哄走。   “夫人你就行行好,我吃不吃倒无所谓,就是我那小徒弟生了病又嘴馋,嚷嚷着要吃莲花酥,看着实在可怜,夫人就当是行善积德了。”   见伙计又要来拉他,老道半伏在地上,死死拽住温亭晚的裙角不放,还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习语斥道:“赶紧走开,你怎这般无赖,我家主子才不会信你的鬼话。”   温亭晚秀眉微颦,隐隐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竟不由得问道:“你真是给你小徒弟吃的?”   老道点头如捣蒜:“是是是,我真是给我那小徒弟吃的,我那小徒弟病得重,烧得迷迷糊糊还要吃莲花酥,贫道想着给他弄一个吃,就算是病死了到了黄泉路不也没遗憾了嘛。”   老道嘴上说着这话,眸中却没流露出多少伤感,怎么看都像演砸了。   然温亭晚沉吟片刻道:“习语,点一盘莲花酥,再赏他些碎银,让他带着他那小徒弟瞧病去吧。”   “主子......他!”   习语替温亭晚着急,这老道明显是骗子,她家主子怎还信了他的。温亭晚给了她一个没事的眼神,习语只得无奈地从荷包里掏了些碎银丢给他,又同酒楼伙计吩咐了一声。   “多谢夫人,多谢夫人,夫人人美心善,定能有好报。”   老道捧着碎银笑得谄谀,见温亭晚转身要走,忙唤住她。   “钱都收了,你可别得寸进尺啊。”习语不耐道。   “贫道哪是那种人。”老道将碎银揣进兜里,“只是夫人帮了老道。老道得思报答,说好要给夫人算上一卦的。”   “不必了。”她也不是为了那一卦才帮他的。   见温亭晚拒绝,老道为难地想了想,旋即在怀中摸索了片刻,掏出本书来。   他笑着看过来,一双眸子清亮地异常,有一瞬间温亭晚竟觉得老道的眼神别有深意。   “贫道没什么好回报夫人的,唯有这本书,或对夫人有些用处。夫人若有一日想补上这一卦,来东市最西边的那条巷子寻贫道便可。”   也不管温亭晚要不要,老道一把将书塞进习语手里,便腆着脸折身去跟伙计要莲花酥。   习语嫌弃地将书掂起来瞧,书本破旧,页边都打了卷儿,书封上更是连个书名都没有。习语草草翻了翻,“主子,好像是个话本儿。我看这老道压根就是拿这破书来敷衍您呢,这东西对主子能有什么用处,难不成拿来消遣?”   温亭晚扫了一眼,没在意。   “暂且收起来吧。”   伙计领着她一进厢房,举着白瓷杯的温亭泽就对着她摇头道:“怎光长年纪不长心眼,还喜欢散发你这奇奇怪怪的善心。”   温亭晚在一侧坐罢,一听便知温亭泽看见了楼下那幕。其实,温亭晚倒不至于逢着可怜人就施舍,这天底下穷困潦倒,命运悲惨的百姓何其多,若人人都去救济,只怕将整个皇宫搬空了都不够。   她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分明老道一副吊儿郎当,油嘴滑舌的样子,可她就是觉得他说的话应当是真的,   “无妨,只当是行善积德了。”温亭晚笑着看向温亭泽,“左右那盘莲花酥是记在你的账上。”   玩笑一开,兄妹俩便自然而然地斗起嘴来,见午膳用了一半,温亭晚几乎没怎么动过筷子,温亭泽忍不住调侃道:“怎么?我们的太子妃娘娘吃惯了御膳房的美食,便看不上这珍馐阁的菜了。”   温亭晚白他一眼:“我这不是留着肚子,等着你带我去长平街尝小吃嘛。”   “就知你存着这样的心思。”   作为家中独女,温亭晚自小被父母兄长捧在掌心,也养成了无忧无虑的活泼性子。幼时最爱的,便是在街巷间游玩吃喝,纵然温留长不许,也没少在婢女掩护下,跟在温亭泽后头爬过墙。   “为了带你好好玩玩,我可是将这长平街上的小食摊都先看了个遍。”温亭泽洋洋得意地将自己的发现讲给温亭晚听,“你从前喜欢的一些小吃,有些已经不做了,但有些还在,像是你和阿秀最爱吃的糖饼......”   温亭泽意识到什么,倏地闭上嘴,一抬眸果然见自家妹妹的神色显出几分落寞来。也怪他,提了不该提的人,勾起了温亭晚的伤心事。   他思索片刻,觉得有件事还是得说,“晚儿,我知你和阿秀闹得不愉快,可......”   “阿秀没错,是我对不起她。”温亭晚打断他,“当年是我太固执,不明白阿秀说的话都是为了我好,还怨她不懂我。”   “你能想明白就好。”温亭泽继续道,“等阿秀回来,你便同她道个歉,你俩自小一块儿长大,比亲姐妹还亲,有什么过不去的。”   “阿秀要回来了?”温亭晚杏眸微张,“可延平府的春疫......”   温亭泽无声地笑了笑,温亭晚表面上对方毓秀不关心,心里果然还是对她念得紧。   他解释道:“正是因为延平府的春疫,孙昶作为知县,此番控制疫情有功,听闻陛下已下了旨,待春疫结束,孙昶便会带着阿秀回京,在翰林院任职。”   孙昶是方毓秀的夫君,两人成婚后不久,孙昶被外派至延平府做知县,方毓秀也跟着去了。   孙昶本就是因为人过于刚正不阿,在官场不懂变通,才会遭人排挤诟病,去了那么偏远的地方。温亭晚以为她和方毓秀此生怕是再难相见,没想到不过一年,方毓秀便要回来了。   温亭晚盯着一桌的菜出神,能再见多年挚友,她自然激动不已,却也忐忑不安。当年一气之下说的话那么决绝伤人,若她道歉,阿秀还会跟她重归于好嘛。   揣着心思的温亭晚连去长平街吃小吃时都没了太大的兴致,将将逛了半个时辰,见温亭晚始终提不起劲儿,也有些累了,温亭泽便带她回了温府。   只是没从正门进,转而去了侧门。   家仆给二人开了门,温亭泽忙将温亭晚拉进来,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   温亭晚一头雾水,温亭泽身边的小厮阿莫笑道:“太子妃您不知道,自打咱家公子封了候,这温家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送礼的,递帖子的络绎不绝,甚至还有媒人上门给侯爷说亲的。”   难过了好一会儿的温亭晚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哥哥,陛下不是赐了处宅子给你嘛,待宅子修整好了,你还是早日搬出去吧,这门槛啊可贵着呢。”   温亭泽面沉如水,理都不想理她,径直往林氏的院子去,准备给父母亲请安。   远处一小婢女见他们回来,忙跑过来,说是家中来客,林氏请他们去花厅相见。   兄妹俩对视一眼,心下有了猜测,步入厅中,果然见大伯母龚氏和堂妹温亭若坐于其中。   “哎哟,我们温家的两个贵人来了。”龚氏笑得眼角都起了皱,忙拉着温亭若上来行礼,“民妇参见太子妃娘娘,参见定远侯。”   “大伯母和亭若妹妹不必如此。”温亭晚道。   龚氏听罢,起得倒快,上前亲昵地拉了温亭晚的手,将她上下打量了个遍:“这六七年不见,我们晚儿是生得越来越美了,你出生的时候,大伯母还抱了你呢,我当时就说,这晚儿以后是要做贵人的,没曾想竟被我说中了。”   温亭晚尴尬地笑着,教龚氏看得浑身不自在,又不好挣脱开自己的手,只得向兄长投去求助的一眼。   “这是亭若妹妹吧。”温亭泽及时解围。   听温亭泽提起,龚氏忙将温亭若扯上前。   “是啊,来,若儿,见过你两位哥哥姐姐。”   温亭若穿着一身艳粉的衣裙,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扭扭捏捏福了福身,“若儿见过两位哥哥姐姐。”   温亭晚和温亭泽皆疏离地笑着点了点头。   几人见过后,林氏拉着他们坐着说了会儿话。晚膳还早,林氏便让温亭晚带着温亭若在府中随便逛逛。   温亭若在她面前端了没一会儿,便同她母亲龚氏一般,自顾自熟稔起来,一口一个姐姐地叫着,挽着她的手好不亲密。   温府也就这么大,逛完了,她们便在花园的凉亭里坐下,婢女上了些点心,两人便相对饮起了茶。温亭若话着实有些多,叽叽喳喳,没完没了,虽景姝对着温亭晚时话也密,但不会让温亭晚觉得像现在这般厌烦。   问完了京城的事,温亭若忽得对她头上的发簪起了兴趣:“亭晚姐姐,你的发簪真漂亮,可否给我看看?”   温亭晚取下发簪,递给了她。   温亭若放在手上细细欣赏着,惊艳之色不掩:“这发簪定是宫中的物件吧,若儿平生从未见过这般精致的,真是羡慕亭晚姐姐能嫁给太子。”   温亭晚轻啜了口茶,沉默不言。   她这位堂妹,也不知该说是天真还是愚蠢。宫中锦衣玉食确实不错,却也是个吃人的地方,需步步小心谨慎,唯恐行差踏错,并不是她想象中那么好呆的。   “亭晚姐姐,妹妹听说太子殿下是十分俊秀之人,是真的吗?”温亭若扬首看着温亭晚,眸中满是好奇。   说来,温亭晚确实不曾将太子与其他男儿进行过比较,昔日,太子一颦一笑都能让她不自觉心动,觉得他是世上最好看的男人。如今对太子不似从前那般执着了,却也不能否认,无论相貌还是气度,寻常男儿都无法与太子相比。   “那是自然,太子龙姿凤章,气度非凡。”   温亭若闻言,笑得愈发灿烂,还欲再问,却见温亭晚蹙眉道:“妹妹再坐一会儿吧,待会儿自有婢女领你去用膳,姐姐方才出了汗,便先回房换身衣裳。”   她径自站起来,又向温亭若伸手道:“这发簪,妹妹可看完了?”   温亭若的脸刷地一红,才颇有些不舍地将掩在袖间的发簪还了回去。   回房的路上,家仆们正把几个沉重的红木箱子往东院搬,见了她,纷纷停下来行礼。温亭晚疑惑地问:“这些都是什么?”   家仆答:“回太子妃,这些都是大夫人和亭若姑娘从家中带来的东西。”   望着这几个硕大的箱子,习语不满道:“主子,这大夫人和亭若姑娘是何意思,不是只住一阵嘛,看这架势是将家中的东西全搬来了呀。”   温亭晚面色凝重,她原以为过了这么些年,这对母女大抵是会收敛一些,没曾想还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人性的贪婪只会变本加厉。   她转了方向:“去父亲的书房。” 第20章 情感交换中20 半个时辰前还安然无恙……   温留长在案前办公,偶一侧眸,才发现研磨的换成了一双纤长白净的玉手,他顺着那玉手往上瞧,便瞧见温亭晚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父亲。”   温留长点点头,指了指一旁的太师椅。   温亭晚会意坐下,在书房中逡巡了一圈。这么多年来,温留长的书房始终没变,布置摆设一板一眼,和主人沉闷严肃的个性一样。   幼时,温亭晚和温亭泽最怕的便是这个书房了,视之为龙潭虎穴。   在温家,林氏既为慈母,宠溺儿女,便需温留长这个严父时时警醒敲打他们兄妹俩。   温留长几乎不曾动用过家法,一双儿女犯了错,虽不至于让他们吃上一顿皮肉苦,但降下的惩罚对温亭晚和温亭泽来说,也全然是种难以忍受的折磨。   温留长最爱罚他们坐在这个书房里抄书,不仅得抄,还得背。若抄完了还背不下来,便接着抄,抄到背会为止,直抄到一双手都发软无力。   为了防止他们偷懒,温留长常常坐在一旁监督,他们抄多晚他便陪到多晚,时不时还过来瞥上一两眼。   温亭晚记得,温亭泽还同她抱怨,说他俩真跟个耕地的牛似的,有温留长这个农夫举着鞭子在后头抽打,需时刻提着神儿,哪里敢停下来,着实苦不堪言。   也幸得那时抄书抄得多了,温亭泽和温亭晚不仅练就了一手好字,温留长那浩如烟海的藏书他们也多半可以倒背如流,诗词歌赋信手拈来。   “你来此何事?”   温留长也只温亭晚一向不喜书房,亲自来这里定是有要事相商。   既是生身父亲,温亭晚觉得没必要周旋,直言不讳道:“亭若妹妹的事,父亲打算如何处理,可是在京中为她寻好合适的人家了?”   温留长持笔的手一顿,眼神蓦地有些飘忽,“你问这个做什么?”   “方才,女儿见家里的下人搬着几个大箱子往东院去,看大伯母带来的这些行李行当可不像是只住几天的,便想着莫不是亭若妹妹的事已经定了,往后大伯母也要跟着在京城住下。”   温留长搁下笔,双眉蹙起,“你大伯母确实同我商量过若儿的婚事,只是......”   见父亲这态度,温亭晚心中的猜测印证了七八分。   “父亲,是想劝女儿往东宫送人吗?”   话音未落,温留长倏地睁大眼看过来,温亭晚便知她猜对了。   温亭若自小在庞氏手上长大,同她母亲一样,根本藏不住事儿,甫一听她提起太子,再看她春风满面的模样,温亭晚心中便了然了几分。   不过,温亭若既然敢明目张胆地表现在面上,大抵也觉得此事板上钉钉,她这份自信,自然是庞氏给她的,而庞氏的自信,只可能来自温留长。   “晚儿,我......”温留长看着她,一时语塞。   在温亭晚眼里,温留长向来是端肃稳重之人,她从没见过父亲这般模样,忙道:“父亲放心,女儿没有误会。女儿知道,您定有难言之隐。”   见女儿如此相信自己,温留长深深叹了口气,沾染了风霜的面容上透出几分无可奈何。   “你大伯父对我恩重如山,我这辈子都还不清,便也只能补偿他唯一的女儿。你放心,你大伯母的要求我虽听了,却始终没有答应,来京城也是她们自作主张,想来是欲施压于我。”   温亭晚心道果然如此。   她父亲向来果决,很少如这般优柔寡断,能让温留长这般为难的,恐怕也只有大伯父的事了,想来庞氏就是冲着温留长重情这一点,拿着当年的事不放,挟恩求报了。   “不过......”温留长犹豫地看向温亭晚,“若我说我确实想过往东宫送人,你可会气我?”   自己的女儿,温留长再了解不过,哪怕嫁给太子,怕也存着一世一双人这般不切实际的想法,所以即使是自家送进东宫帮她的人,温亭晚也很难接受。   “女儿怎么会气父亲呢。”温亭晚摇头,“女儿知道父亲是心疼女儿才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作为父母,岂有不疼儿女的,见温亭晚在宫中无依无靠,不仅处处受皇后压制,还要对付孙蓉和张慧玉,温留长难免想送个人进去帮衬她。   “就算现在父亲直接同女儿提出来了,女儿也不会生气。只是送谁都好,亭若妹妹不行,父亲也看出来了,大伯母这般贪婪无度的人,真让亭若妹妹进了东宫,对女儿也是有害无益,只怕到时不是多了个伴儿,反是多了个麻烦。”   温留长没想到,温亭晚不仅丝毫没有生气,还极为冷静地同他分析了一番利弊。   “你说的不错。今日见了若儿这孩子,我确实觉得她......难以在宫中助你。”   虽赞同温亭晚的话,温留长却仍是双眉紧锁,忧虑不减。   “父亲不必担心。”温亭晚劝慰道,“这一阵子您且为亭若妹妹在京城好好相看相看,剩下的便都交给女儿吧。”   瞧着温亭晚一副胸有成竹,欲替他出谋划策,分忧解难的模样,温留长霎时有些怅惘,竟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内心感慨,他的晚儿真的长大了。   之后两日,温亭若始终在温亭晚身后跟得紧,温亭晚实在烦她,却也不能明说,便随口提了一句,太子殿下尤喜字迹秀丽的。   她倒是将这话听进去了,转身就带着婢女回了房,听说当夜练字练得极晚,废纸堆了满地,还同婢女发了脾气。   习语将家仆收拾起来的废纸偷偷拿来一张,两人看着上头歪歪扭扭,不堪入目的字,捧腹大笑。   看来,庞氏光顾着教温亭若如何装扮自己,却完全没培养她的诗书礼教。   温亭晚虽得了清净,但也烦忧起来,眼看着翌日一早便要回宫,她琢磨了半晌,才想出合适的由头,忙命习语派人将消息递进宫去。   东宫,励正殿。   一个黑衣身影将手中的物件呈上后,又在转瞬间消失无踪。   景詹展开纸条,粗粗揽了一遍,面上露出不显的笑。   琉璃宫灯的映照下,只见二指粗的纸条上写着密密的一行小字:三月十二,太子妃与温夫人小坐谈心后,在房中作画,整日并无外出,面色红润,心情甚佳。   半个时辰后,高裕推门进来,正见太子盯着案面,也不知在思忖什么,可他明显感觉到,太子的心情比前两日好了许多。   太子妃出宫的第一日,太子似乎有些低落,一言不发默默批阅奏折到深夜。第二日,他便开始出神,时不时问起太子妃走了多久了,高裕每回都答得耐心,实在不敢告诉太子,这个问题一个时辰前他已经问过了。   高裕当然知道,太子为何心情好,可他完全没因此松一口气,一想到自己要禀报的事,脊背反攀上了一层冷汗。   “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派人从宫外传来消息。”   听见“太子妃”三个字,景詹回过神:“何事?”   高裕咽了咽口水:“太子妃说,她突觉身子不适,卧于病榻......恐一时半会儿还回不了宫。”   话音未落,高裕只觉整个励正殿都冷了下来,他颤颤巍巍地抬眸,果然见太子面沉如水,浑身散发出的凌冽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景詹眸光锐利,死死盯着纸条上“面色红润,心情甚佳”这八个字,唇角勾起,忽得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半个时辰前还安然无恙,半个时辰后就已病得起不了身了。   这病来得可真是迅疾啊! 第21章 情感交换中21 定是她看错了吧。毕竟……   温亭晚命人往宫中递了消息后,并未收到回复,大抵是太子同意了。不过,她可不敢将自己撒谎的事告诉温家众人,只说是太子宽厚,许她多留两日。   林氏欢喜还来不及,自然没有起疑,然温亭泽却不是那么好骗的,挑了个没人的地方,几句便逼得温亭晚说了实话。   温亭泽点了点她的额头,佯怒道:“你胆子还真大,连太子殿下都敢骗。”   “我还不是为了在家中多留两日,好生陪陪母亲,回了宫也不知何时才能出来了。”   看着温亭晚眨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故作可怜,温亭泽无奈道:“既是撒了那样的谎,这几日便在家中呆着,莫要四处乱跑教人发现。”   温亭晚乖巧地点了点头,心中却有另一番计较。三月十四晚京城有一场灯火节,好容易出宫一趟,这样的热闹,她自是不能错过的。   是夜,温亭泽受邀赴宴并不在家,待晚些时候从林氏房中出来,温亭晚换了装束,便和习语二人偷偷摸摸翻出了墙。   两人规矩惯了,好些年不曾做过这样的事,花了不少的气力才翻出去,动静太大,险些让巡夜的家仆发现。   没有宵禁的京城夜景是极美的,再加上是灯火节,不仅是飞檐廊下挂着各色各异的灯盏,行人皆提灯往来,川流不息。自高处俯眺,宛若一条闪烁的游龙。   三月十四本是个平凡的日子,既非祭典又非佳节,按理不会有这般盛会。   说来,其中还有个凄美的故事,本朝的开国之君成业帝极爱发妻明昭皇后,二人少年结发,携手共度风雨几十载,然成业帝建国后不久,明昭皇后因旧疾复发,药石无用,很快便撒手人寰。   因二人当年正是在灯火节相遇相慕,成业帝悲痛之余,为纪念发妻,诏令全国,在明昭皇后生辰之日,举办灯火节。   温亭晚幼时很喜欢这样的节日,由温亭泽领着边吃边逛,不仅可以猜上一遍灯谜,赢些奖品回去,逛得累了,还可以去茶楼喝茶听书,或是挤到人群里去看戏。   但过了十三岁后,温亭晚逐渐张开了,温留长不许她随意出去,说她一个姑娘家,成天和温亭泽在外头抛头露面不成体统,遂请了嬷嬷在府里教她规矩,便很少在街上这般玩了。   好容易有机会,温亭晚拉着习语逛得不亦乐乎,见人人都提着灯,便也花钱在摊上挑了一盏可爱的兔子灯,虽说这灯做工略有些粗糙,用料也一般,可兔子造型做得憨态可掬,活灵活现,温亭晚很是喜欢。   “习语,我们再去买些别的。”   习语提着大包小包,苦着脸道:“主子,你买这些小玩意作甚,府中都是有的。”   “这是给姝儿的,姝儿未曾出过宫,我便想着带点宫中没有的东西回去,她定会高兴。”   温亭晚步伐轻快,提着裙摆踏上石桥,依稀记得前头有家卖面人的,回头正要说什么,却发现原本跟在身后的习语不见了。   石桥上摩肩接踵,十分拥挤,她站在桥头焦急地踮起脚寻人,蓦地看见河畔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如修竹。   鸦青长袍,玉冠束起青丝,眉目俊朗,器宇轩昂,在人海中鹤立鸡群。男人面沉如水,一双如鹰般锐利的凤眸紧紧锁住她。   温亭晚的心陡然提起,下意识后退一步,可再一眨眼,那人却又消失不见了。   “主子,主子。”习语气喘吁吁地跑上桥来,“您走慢些,奴婢都赶不上您了。”   温亭晚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河畔,惊魂未定:“习语,你可看见......”   “看见什么?”习语左右看了一圈,疑惑道。   “没什么。”温亭晚摇摇头,又恢复兴高采烈的样子,“走吧,我们去买面人。”   定是她看错了,温亭晚心想。   毕竟,太子殿下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呢!   捏面人的是个几十年的老手艺人了,依着温亭晚的描述,手指灵活地动了起来,没一会儿便将一个面人捏好递给她。   温亭晚举着手上的面人,在习语面前晃了晃:“你觉得像不像姝儿?”   习语仔细端详了一番:“嗯......奴婢瞧着大概有五六分像吧,毕竟公主殿下气质非凡,哪是轻易能捏出来的。”   “就你嘴甜,回头我将这话同姝儿说,让她好好打赏打赏你。”温亭晚在习语鼻尖刮了一下,嘱咐她多付些钱给捏面人的摊主。   逛了近一个时辰,温亭晚有些累了,见习语提着那么多物什不方便,便命她去租辆马车,到时在温府附近下车,再□□回去就行。   习语领命去了,温亭晚站在河畔的垂柳下等她。   岸边,不时有人将莲花灯推入水中,那绽放的莲花在水中飘荡,微风拂过,烛光闪烁,明灭不定。水面上灯光点点,似天上的繁星璀璨,带着祝福与祈愿,逐渐远去。   温亭晚看愣了神,没注意不远处一个身影悄然向她走来。   “姑娘,小生觉得这枝桃花与姑娘甚是相配。”   温亭晚微微抬眸,却见一个儒雅的陌生男子面目羞赧地看着她。   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现下是何情况。   灯光节由来至今百余年,也不知何时变了意味。因成业帝和明昭皇后婚后恩爱,令人艳羡,故每年的今日,尚未婚配的男女都会手持桃花,仿当年成业帝之举,赠与心仪之人,若对方接下,便等于接受心意,成就好事。   幼时的温亭晚常在街上看到这般场景,待再大一些,女儿家的虚荣心作祟时,她也不免盼着有人给她送桃花,然参加了几年的灯火节,却是一枝都不曾收着,害得她一度怀疑莫不是自己生得太磕碜,人家都瞧不上。   后来才知道,凡是起了心思,想往她跟前凑的,都被温亭泽一一用凶狠的眼神瞪了回去。   没想到如今嫁了人,反实现了年少时的愿望。想是她今夜为了掩护,特意放下了发髻,做了姑娘打扮,才教眼前的公子误会了。   她有些手足无措,头一回逢着这事儿,不知该如何拒绝。   “公子......”   她刚往前踏出去一步,却是被人扯着向后一转,撞进了一个坚实的胸膛里,沉冷熟悉的声儿幽幽在耳畔响起,她不由得浑身一僵。   “夫人怎跑到这儿来了,令为夫好找。” 第22章 情感交换中22 既是如此,他只能将她……   环着她的手力道很大,仿佛要将她揉碎了,温亭晚开口,声音都在打颤儿:“殿......相公。”   听到这声相公,景詹神色微动,对面那公子却是彻底愣了,他哪儿看不出景詹浑身气度非凡,只是站在那里,散发出的威仪就令人不敢直视。   “抱歉姑,夫人,是小生冒昧了。”   他忙将桃花收回来,拱手道了声歉,转身走得飞快。   温亭晚看着那公子仓皇而逃的背影,竟有些遗憾,那可是她此生唯一一枝桃花。   似被看出了心思,掐在她腰上的手又紧了几分,温亭晚被压得喘不过气,只得抵着景詹的胸膛推拒着:“殿下......”   见一双眸光闪闪的眼睛哀求地看向他,景詹缓缓松开了手。   从太子怀中退出来,温亭晚忙与他拉开距离,垂眸心虚道:“殿......您怎么来了?”   景詹看温亭晚这副怯怯的模样,原憋了一肚子的火突然就有些发不出来了。   “听说太子妃病得厉害,孤放心不下,便来看看。”他凉声将她上下探了一遍,“也不知太子妃生了什么病,来得快,去得也快,昨日还需卧榻,怎今日就活蹦乱跳地来灯火节了。”   三月上头,夜风吹来早已没那么寒了,可温亭晚却是从头凉到了脚,被太子这般盯着看,哪里还找得出借口来搪塞他,总不能说自己喝了神药才好得这般快吧。   “臣妾......臣妾......”   温亭晚支吾嗫嚅间,却听习语的声音从后头传来。   “主子,马车租好了。”   习语哒哒地跑过来,走近了才发现我温亭晚身前的景詹,她蓦地停下步子,吓得脸色煞白。   “殿......殿下。”   她险些腿一软跪下来,眼神偷偷瞥向温亭晚,见温亭晚也是一副怛然失色的模样,心中实在奇怪,太子殿下缘何会出现在这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正当温亭晚一颗心都快要跳出来,觉得小命难保的时候,却见太子径直越过她去,“孤从未来过灯火节,不如太子妃带着孤逛逛。”   听到这话,温亭晚微微抬眸,见景詹已走出一段,深深舒了一口气,后背都被快冷汗浸透了。   太子这么说,大抵是不同她计较了吧。   她同习语使了个眼色,让她去把马车取消了,自己快走几步,跟在了太子后头。   走出一段,便在一个茶楼前见到了高裕和几个乔装的侍卫。   “夫人。”高裕同她行礼。   温亭晚还未从方才的惊吓中缓过来,只同他僵笑了一下。   虽说太子让她带着他逛,温亭晚却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什么都不敢说,总觉得说什么都不太合适。   景詹将余光落在身后的人上,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有胆子欺骗他,怎没胆子承担后果。   两人绕着街走了好几圈,温亭晚只觉得太子就像是故意折磨她一般,累得腿都快迈不动了,可太子看起来仍是精神矍铄,兴致勃勃,她也不敢停下来,只得憋着一口气继续往前。   “姑娘,可要买花?”   从路边忽得窜出个小贩,攥了枝花堵了她的去路,温亭晚累得烦躁,摇摇头,正欲绕过去,抬眼细细一瞧,才发现小贩捏着的竟是一枝罕见的并蒂牡丹。   小贩瞧见温亭晚眸中一闪而过的诧异,心下雀跃,赶紧介绍起来。   “这枝并蒂牡丹可不得了,姑娘不知道,明明还未到花期,我家满院子的牡丹独它开了花,还花开并蒂,稀罕得很。这样的花也不是谁都配得上的,我看姑娘生得实在美,才肯拿出来,姑娘莫要错过了。”   温亭晚看了那他一眼,心照不宣。   小贩口若悬河,将这花说得这般珍贵,无非是想卖给她。灯火节这几个时辰,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他独拉了她来买,想来也是因着她的着装仪态,看出她定是个身份不凡的,也出的起钱。   不论小贩使了什么法子让花提前开了,花开并蒂的事确实不假,但一想到小贩极可能漫天要价,她可惜地看了那花一眼,并不打算让他赚了这黑心钱。   “这花何价?”   听到这问话声儿,温亭晚才发现景詹不知何时退了回来。   见一位穿着锦衣华服的男子似有要买的意思,小贩一双眼儿都亮了,“六两。公子可去周遭的摊上看看,今日这灯火节上怕是再找不出第二朵并蒂牡丹了。”   六两,都够寻常百姓吃上大半年的了,这小贩可真敢开口。   “喜欢吗?”太子侧头看她。   温亭晚不可能不喜欢,但也不想因此花这冤枉钱,“相公,太......”   “太贵了”三个字还未说完,就被精明的小贩倏地打断,“牡丹本就寓意富贵,这花开并蒂更是象征夫妻比翼连枝,琴瑟和鸣呢。”   比翼连枝,琴瑟和鸣。   景詹鬼使神差地看向温亭晚,手微微一抬,高裕立即会意地取了六两银子递给小贩。   小贩见状,忙将花给了温亭晚,双手捧过沉甸甸的纹银,笑得合不拢嘴,嘴上还在奉承:“公子和令夫人定能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温亭晚教他这话臊得红了脸,垂首在花间轻嗅。   虽说这价格确实有些贵,但将花凑近了看,实在娇艳水灵,教人欢喜,左右花的也不是她的钱。   如此想着,她不由得笑起来。   这幅场景落在景詹眼中,美得颇有些惊心动魄。   灯火璀璨的背景下,温亭晚一身蔷薇色衣裙,神色柔和,将半张脸埋在花间,蝶翼般修长浓密的双睫微微颤动,朱唇轻扬,双颊处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当真人比花娇。   景詹胸口的最后一点气也被磨没了,他侧过身,吩咐高裕将马车开到附近。   上车前,习语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也恰好寻了过来。   景詹瞥了一眼,“太子妃买了这么多东西,可有给孤的?”   温亭晚愣了愣。   太子给她买了花,还不同她计较撒谎的事,她该感恩戴德才是,“没有”这两字是万万不能说的。   她在那堆东西间看了一眼,一咬牙取过那盏兔子灯道:“今日是灯火节,臣妾特意买了盏灯给殿下,殿下可喜欢?”   许是见那兔子灯做工粗劣,景詹眉心微蹙,似有些嫌弃。   温亭晚巴不得他嫌弃,她自己喜欢得紧,可不舍得给他呢,“殿下若是不喜欢......”   她还没来得及将东西收回去,就被景詹从手中抽了出来,回身交给了高裕。   “太子妃送给孤的,孤自然喜欢。”   他看着温亭晚嘴上说着“殿下喜欢就好”,可瞥向那灯的目光还略带留恋,垂首暗暗露出一丝戏谑的笑。   习语扶着她上了车,温亭晚以为太子大抵还会带着她回一趟温府的,却见马车直直往皇宫的方向去了。   “殿下......”   景詹阖眼在车上休憩,不听温亭晚说完,就猜中她的心思。   “太子妃的东西,孤明日一早会派人去温府取。”   “可臣妾......还未向父亲母亲辞别。”   他不睁眼,也听出了温亭晚话中的委屈,还略略带了些慌乱的哽咽。   “无妨,太子妃若是想回家,和孤告一声,随时可以再回来。”   温亭晚闻言惊喜道:“殿下说的可是真的?”   景詹轻轻扯开嘴角算是回应,少顷,睁开眼再看时,温亭晚正掀了帘子一角好奇地往外头看。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眸光似寒潭般逐渐深邃幽暗起来。   若不是这趟出宫,他怕是永远看不到温亭晚还有这般欢快的样子。她站在桥上,高兴得笑逐颜开,笑声若银铃般悦耳,裙摆随着轻快的步子飘动,若一只自由自在的雀儿。   她自己不知,她生得有多招人,若不是他派人拦了周遭那些蠢蠢欲动的男人,向她递桃花的又岂会只有一个。   原来离了皇宫这个牢笼,她竟是这个模样。   那他又怎会再随意放了她呢,离了鸟笼的雀儿注定只会展翅飞远,既是如此,他只能将她关牢了,安安心心做那笼中的金丝雀。   更何况,当初是她自愿走进这个金笼的。 第23章 情感交换中23 彻底昏过去前她只恨从……   回宫后,温亭晚将从宫外买的物件送去给了景姝,景姝很是喜欢,尤其是那个面人,简直爱不释手,她还特地从房中挑了些小玩意儿命人送过来,作为回礼。   至于那株并蒂牡丹,温亭晚寻了一个青瓷瓶儿,用水将养着,竟也娇艳欲滴了好些日子。不待花出现凋零的迹象,温亭晚便将花取下来,倒挂在干燥处晾晒处理,制成了完整的干花复又插在瓶中。   午后蝉鸣欲燥,迎面拂来的微风也不再清爽怡人,转眼便到了立夏时节。   每年立夏,皇帝都会率百官举行迎夏仪式,在城郊祭坛祭祀炎帝,以求良田丰产,百姓安居乐业。   宫中也没闲着,皇后不仅赐冰于后宫诸嫔,且召众命妇在宫中举办立夏宴。   昔日这种宴,众命妇多是不会围在温亭晚身侧的,可这回却不一样,也不知是谁将太子亲自将太子妃接回宫的事透了出去,如今满宫皆知太子妃受宠,殷勤讨好她的便如晨时扰人清梦的鸟雀一般叽叽喳喳个不停。   温亭晚强忍着心中烦躁,应付得得体,微一抬眸,便见坐在皇后身侧的沈云霓面色极其难看。   自那一回二人在东宫外发生纠纷以来,温亭晚去励正殿请安,沈云霓再没刻意刁难过她,安分得令温亭晚觉得不正常。   明明那日仗着太子的偏爱那么放肆,怎突然不作妖了,好似被谁敲打了一番。   温亭晚想到了太子,立刻摇了摇头,太子那么护着沈云霓,又怎么舍得为了她对沈云霓说重话呢。   沈云霓感受到温亭晚投来的视线,眸中妒恨之意更甚。   如今温亭晚这待遇,昔日都是她的,纵然没有名分,可从前宫里宫外,谁不把她视作未来的太子妃,哪里有温亭晚得意的机会。   似乎察觉到沈云霓的忿忿,皇后悄悄在她手上拍了一下提醒她。   沈云霓强行将目光收回来,心底却怨极了皇后。   皇后只会教她忍,说太子表面虽宠着温亭晚,还不是至今未与她圆房,说不定只是因温家权势日增,虚与委蛇罢了。   先不论那圆未圆房的事,沈云霓私心觉得,温亭晚在太子心中多少是有些不一样的,不然那一日,她太子表哥也不会为了一个温亭晚,那么斥责警告她。   更何况,她不是没看见温亭晚归宁那几日太子颇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她不能忍,也忍不起,等不起。   如是想着,沈云霓握拳的力道加大,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宴后,几位年纪小的皇子公主便聚在一块儿,仿着民间习俗斗蛋。温亭晚私下给景姝透了秘诀,尽量拣着小个的,蛋壳颜色红的蛋,以尖头去碰,照着她的话去做的景姝简直所向披靡,将素来好胜的三公主和四公主气得不轻。   随后,皇后又命御膳房端来红枣、豌豆、干笋等煮成的立夏粥分给众人吃,这节气便也算是过了。   稍晚些时候,趁天色还未暗下来,皇后挥退众人,放命妇们出宫。温亭晚出了殿门,正要往东宫去,却有一小太监上前拦了她。   “太子妃娘娘,五公主殿下在御花园等您。”   温亭晚四下望了望,确实没看见景姝,“五公主找本宫有何事?”   那小太监答:“五公主殿下说是秘密,许是她想给您一个惊喜呢。”   惊喜?景姝那小丫头又要搞什么花样。   想起方才景姝赢了斗蛋时高兴的样儿,温亭晚猜测或是想感谢她,遂命小太监带路,小太监却不动,犹豫地看了看她身后跟着的宫人。   “娘娘,公主殿下希望您独自前去。”   习语不放心,开口欲阻,温亭晚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无妨,不过是去见见姝儿,你们先回鸾和宫吧,我去坐坐便回来。”   习语道了声“是”,站在原处直到看不见温亭晚了,才转身回东宫。   温亭晚跟着那小太监走了一阵,弯弯绕绕间,却觉得愈发不对劲,不由得将步子慢下来。   “本宫怎么记得,去御花园并非这条路。”   小太监的神色飘忽了一瞬,答得却快:“娘娘不知道,走这条路也可去御花园,且更快一些。”   温亭晚秀眉微蹙,起了戒心,方才因听到是景姝喊自己去,她并未防备,此时再看,才觉蹊跷,她分明没在景姝身边见过此人。   她试探道:“听闻你家主子前几日跑出去的小狸奴寻回来了,也不知是在哪儿寻着的?”   听到问话,小太监有些怔忪,少顷才回:“不是奴才去寻的,奴才也不晓得,好像听他们说起,是在重华殿附近寻到的吧。”   温亭晚佯装诧异:“重华殿?没想到这小狸奴竟跑了这么远。”   小太监笑容满面跟着附和,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然跟在身后的温亭晚却敛了面上的笑意,悄悄从发髻上取下一支金簪握在手心。   这人的回答虽谨慎,可却从头到尾错得离谱。   景姝的狸奴跑去了何处并不重要,因景姝压根就没有养狸奴。既是景姝身边的宫人,又怎会不知自家主子有没有养小宠。   周遭一个人都见不着,温亭晚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先静观其变。   可眼见被带去的地方逐渐荒僻,天色也暗下来,温亭晚愈发惴惴不安,趁小太监从一个转角弯过去时,倏然停下步子往回跑。   宫装繁冗,温亭晚提着裙摆仍时不时被绊住脚,身后追赶的脚步声在静谧的夜里清晰不已,且越来越近。   恰在此时,迎面走来一人。   温亭晚心下一喜,正要呼喊,却见那人快步靠近她,不容她作反应,猛然用丝帕捂住她的口鼻。   竟是同伙!   丝帕中似掺了迷药,温亭晚只觉眼前发黑,呜咽声被瞬间吞没在夜色里。   彻底昏过去前她只恨从前没听哥哥的话,好好学上几手防身的招数。 第24章 情感交换中24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东宫这厢,景詹从御书房回到励正殿,便听守门的小太监说,沈三姑娘来了。   景詹不由得剑眉微蹙,身后的高裕也心生疑惑。   这沈三姑娘怎不知避嫌,这么晚来寻太子殿下,也不怕毁了自个儿的清誉。   景詹思量片刻,大步跨进殿去,却没在外殿看见人。他眸色愈沉,继而转向内殿,透过轻薄的纱帐,果然见一个曼妙的身影站在里头。   景詹蓦地在纱幔几步之遥外停下来。   “出去!”他声音低沉,似淬着寒冰。   高裕闻言下意识往殿外退,还未迈开步子,却听太子又一声:“出去!”   帐中人似有所觉,娇声哀求:“表哥......”   景詹丝毫不为所动:“云霓,你今日若乖乖出去,孤看在母后的面子上,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他负手,正欲转身离去,纱幔被猛然一掀,沈云霓冲出来试图从身后抱住他,却被景詹侧身轻飘飘地躲过了。   高裕抬眼见当下场景,心中大骇。   这沈三姑娘浑身装束,岂一个清凉了得,薄透的上衫微敞,里头绣着莲花的抹胸若隐若现,还依稀能瞧出内在轮廓来。   这番作派,可比御花园那夜的张良媛不堪多了。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高裕忙瞥过眼去。   “云霓,你是世家贵女,这些年的礼仪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你可知自己如今在做什么?”景詹开口,怒气不掩。   被这一声厉斥所吓,沈云霓眸中攒泪看向景詹:“表哥,云霓心悦于你,你怎就不肯多看云霓一眼。云霓愿意的,为了表哥,云霓什么都愿意做。”   说罢,她又要将身子往上贴,景詹朝后猛退几步,看向沈云霓的眼中不仅没有丝毫情动,反带着几分嫌弃,他凉声对高裕吩咐道:“送沈三姑娘回去。”   高裕领命,见沈云霓的样子仍不死心,正想上前劝上两句,却听励正殿外倏然嘈杂起来。   一个小宫女不顾阻拦跌跌撞撞跑进来,他细细一辨,不是太子妃身边的习语是谁。   习语乍一见到太子,哭哭啼啼地扑跪在他脚下。   “殿下,求您救救我家主子,我家主子她不见了!”   不见了!   景詹心一提,“太子妃出何事了?”   习语抽抽噎噎,几句话交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温亭晚跟着那太监走了以后,习语在回东宫的路上却意外遇见了景姝,景姝说自己从未派人去寻过温亭晚。习语大惊,慌忙去御花园找人,可哪里见温亭晚的身影。   她意识到出了事,心急如焚之下,才不管不顾跑来励正殿向太子求助。   听习语说完,站在里侧的沈云霓暗暗一笑,知是手下人得逞了。   可现在去寻人哪里还来得及,恐怕等他们在这个偌大的宫中寻着温亭晚,这东宫也该变天了。   未等她得意完,习语的目光却忽得投过来,电光火石间,习语杏目微张,霍地指向沈云霓。   “奴婢想起来了,带走我们主子那人,奴婢好似在沈三姑娘身边见过。”   沈云霓被这话打得猝不及防,一时慌乱间,抬脚就要去踢人,“狗奴才,胡扯些什么,敢往本姑娘身上泼脏水。”   景詹跨步挡在前头,面目沉冷,双眸死死盯着沈云霓,质问道:“云霓,你把孤的太子妃带到哪里去了?”   “表哥,你怎也信了这死丫头的话。”沈云霓吸了吸鼻子,强挤出两滴眼泪,旋即恍然大悟道,“云霓知道了,什么不见了,根本就是太子妃借机报复,她们主仆串通一气,欲诬陷于我,表哥万万不可信啊。”   沈云霓不知她这番模样落在景詹眼中有多虚伪丑陋,他冷笑一声,忽得大步跨进内殿。   站在原地的沈云霓竭力稳住自己发颤的双手。   习语空口无凭,她坚信只要自己死咬着不认,谁也奈何不了她。纵然她今日没能勾得太子,她也要定要看着温亭晚滚落地狱,生不如死。   当沈云霓在心中盘算得正好时,却忽觉脖颈处一凉,霎时吓得花容失色。   她惊恐地抬眸,只见景詹将一柄闪着寒芒的利剑架在她的脖子上,眸光森然可怖,浑身散发出的杀意使他像极了自炼狱中走出的修罗。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寒凉似冰:“说,温亭晚在哪儿?” 第25章 情感交换中25 温亭晚,这次,是你自……   沈云霓认得这把剑, 是景詹十六岁生辰时,陛下赐给他的。此剑纯钢打就,削铁如泥, 景詹爱极, 平日养护也不假手于人。   可她没想到,有一日她的太子表哥会为了一个女人将此剑指向她。   震惊之外, 是源源不绝的失望。她曾以为,自己在景詹的心中大抵是不一样的,毕竟两人从小一块儿长大。从她懂事起,父亲和姑母便告诉她,她以后是要嫁给表哥的,她始终这么认为,从未怀疑过,直到温亭晚的出现。   “表哥, 为什么?”沈云霓难以置信地看向景詹, “就为了一个温亭晚吗,她凭什么!”   景詹理所当然道:“因为她是孤的太子妃。”   “太子妃?不,她不是。”沈云霓嗤笑一声,疯狂摇头,旋即指了指自己,“我才是,我才应该是你的太子妃,是她温亭晚占了本该属于我的位置。”   沈云霓红着一双眼嘶吼着,连带画着娇艳妆容的面孔都扭曲了。   景詹颦眉看着她,并没时间同她周旋,长剑逼近一寸,听似平静的语气里藏着几分焦躁, “温亭晚究竟在哪儿?”   “她在哪儿?”沈云霓嗤笑了一声,“云霓怎会知道,此事与云霓毫无关系。”   沈云霓全然是有恃无恐的模样,她料定景詹不敢动她,对她刀剑相向也不过只是恐吓。她是皇后的亲外甥女,是安国公府的嫡姑娘。如今安国公府是景詹最大的倚仗,他怎敢真对她做出什么。   景詹似看出她的心思,漆黑的双眸染上阴鸷,手腕微转。   下一刻,在沈云霓尖锐的痛呼声中,利刃划破脖颈,血珠涌出,染红了薄透的衣襟。   沈云霓腿一软,捂住伤口,吓得瘫倒在地。   “殿下!”高裕碎步上前,相拦却又不敢拦。   他和习语都没料到景詹真的会动手,俱是大惊失色。   景詹低眸睥睨着瘫在地上的人,就像看一只不值一提的蝼蚁。   “沈云霓,你别忘了,温亭晚是父皇钦点的太子妃,她若真出了事,温家岂会罢休。不但安国公保不了你,你还可能连累整个安国公府,届时你觉得母后还会再向着你吗?”   听到这一席话,沈云霓如浑身血液逆流般冰冷入骨,方才有多得意洋洋,多有恃无恐,现下就有多恐慌害怕。   手臂绝望地垂落下来,她终于松口道:“熹泰殿......在熹泰殿。”   熹泰殿!   景詹眸光震动,一把将沾了血的剑丢落在地,跨出励正殿的步伐急切而凌乱。   温亭晚醒来时,入眼是黛色的床幔,以及帐幔外陌生的布置陈设。   想是那帕中迷香的作用,她试图动了动,只觉头疼欲裂,整个人昏昏沉沉,一点气力也使不上。她转了转眼睛,观察了一下周遭的环境。她不知自己身处何处,可看如此精巧雅致的布置,她大抵还在宫中。   她不知道是谁这么大费周折地想害她,将她带到这里又是要做什么。   困惑不安之际,门外传来细微的动静,温亭晚不由得绷紧了身子。   “殿下,陛下还未来,可要奴才陪您一起?”   “不必了,你先下去吧。”   殿下?   温亭晚只觉其中一人的说话声有些耳熟,还未来得及细想,只听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而入,她拼命控制着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动静教人发现。   那人在外殿坐下,径自饮起了茶,因离得远,加上透过床幔看到的模样影影绰绰,并不能辨。   温亭晚咬着下唇,却发觉身子开始出现异常,像被人点了把火,以燎原之势逐渐滚烫起来,一股难言的滋味从隐秘处升起,愈发强烈,她忍得满头大汗,微微启唇想喘口气时,一声不由自主的娇吟从嘴边漏出。   这声动静说大不大,可在空旷的殿中格外清晰。   外殿的人将目光投来,少顷站起身,几步跨到了床榻旁。   当看到掀帘的是一只纤瘦苍白的手时,温亭晚已认出了这人,随着黛色的绣花床幔彻底撩开,她果然看见了三皇子景彦的脸。   景彦似也有些诧异,愣了半瞬,“你为何会在这儿?”   温亭晚开口想说什么,可一出声就是那羞人的音调,她只能咬着下唇,无助地望着他。   见温亭晚双颊一片不自然的酡红,景彦意识到不对劲,背手想去触摸温亭晚的额头,却被温亭晚抗拒地避开了。   景彦的手尴尬地在半空中停滞了一瞬,低声安慰道:“别怕,并非我想害你。”   纵然景彦眸光真挚,温亭晚依旧将信将疑,她正是因疏于防备才沦于这般境地,哪还敢再轻信于人,更何况她现下这般,若景彦真要对她做什么,她根本反抗不了。   似被温亭晚眸中的警惕所伤,景彦心口疼了一下,面上显露一丝悲伤,竟忍不住开口问:“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这话是何意?   温亭晚蹙眉疑惑了一瞬,她与三皇子几面之缘而已,并不相熟啊。   她没心情去深究景彦的话,因那股陌生的感受如潮水般一阵一阵,不受控制地袭来,她忍不住想将双腿夹紧,可触及身侧景彦的目光,她只觉漫天的羞耻涌上心头,甚至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额间的汗濡湿了她的碎发,她不知她此时面色潮红,眼眸含春的模样对男人来说有多致命。   景彦看向温亭晚的目光逐渐变得炙热,喉结上下滚动,竟忍不住鬼使神差地俯下身去。   “太......”   恰在此时,只听外头传来一声沉闷的倒地声,景彦警觉地拉过棉被,将温亭晚盖得严严实实。   门被“砰”地推开,景詹沉着脸一言不发,不顾景彦的阻挡,几步绕过他,直直冲进了内殿。   棉被被一把掀起,温亭晚只觉身子一轻,旋即落入一个宽阔的怀里。   嗅着鼻尖熟悉的气息,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看清来人后,深深将头埋进去,只觉鼻尖发酸,眼泪似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濡湿了景詹胸前的衣料。   落水至今,她从未如现在这般渴望见到太子的脸,绝望与恐惧也在见到他的这一刻随之消弭。   她得救了!   “没事了。”   见温亭晚缩在他怀中,颤着身子哭得止不住,景詹心疼地在她的发间落下一吻。   他抱着温亭晚正欲跨出殿去,却被三皇子景彦一脚拦住了去路。   景詹凝眸,语气不善:“三皇兄今日该庆幸没有动她,不然,孤会放过你一回,绝不会放过你第二回 。”   景彦看向被媚药折磨得满头大汗的温亭晚,抿了抿唇,往殿内某处指了指,“父皇很快就会来,若不想被他撞上的话,从小门走。”   见景詹略显犹豫,他定定道:“我不会害她。”   景詹看向景彦的眼神多了几分深意,他搂紧了温亭晚,离开前不忘提醒道:“院中三皇兄的那个奴才,望三皇兄能劝他将嘴闭牢一些,否则......”   景彦会意:“我明白。”   今日的事只要露出去一句,都会给温亭晚带来灭顶之灾。   高裕在熹泰殿外不远的地方等候,见景詹抱着温亭晚出来,再看温亭晚衣着完好,不由得松了口气。他在前头探路,挑着无人的小径,助景詹将温亭晚悄悄带回鸾和宫。   习语看到温亭晚的模样,急得快要哭出来,听景詹吩咐给温亭晚凉水沐浴,忙劝道:“殿下,我家主子身子虚,这天还凉,哪里受得了冷水。”   景詹犹豫地看了温亭晚一眼。   药力上来,身体的本能快要将温亭晚的意识侵蚀殆尽,她已管不了许多,滚烫的身躯紧紧贴向景詹,纤细净白的柔荑揪住他的衣襟。   她抬起一双湿漉漉的眸子,艰难道:“殿下......救救我......”   景詹竭力稳着的呼吸粗重起来,直接抱着温亭晚进了内殿。   高裕拉住想跟进去的习语,极有眼力见地关了殿门,将围在主殿附近的宫人驱散开来。   甫一将人放上床榻,衣襟被猛然一拉,景詹半跌在温亭晚身上,低眸便见温亭晚双眼迷离,她扯着他的衣裳,难受地想要做些什么,却不得其法,只能低低地哀泣。   抱着温亭晚回来的路上,她始终在他怀里不安分地扭动身子,连带着将他撩得躁动难耐。   景詹很不想在温亭晚不清醒的情况下要了她,可明显温亭晚已忍到了极限,他亦是。   “温亭晚,可知道我是谁?”   景詹伏在温亭晚的耳边低低地问,温热的呼吸喷在温亭晚的皮肤上,撩拨得她更加难耐。   “殿下......”   “哪个殿下?”他又问。   “太子......太子殿下。”   温亭晚试图用手臂环住他的脖颈,却被他避开,依旧无休无止地问询。   “我叫什么名字?”   温亭晚被问得心焦,不明白他究竟是想确认什么,她被折磨得实在难受,他若不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她才不要他替自己解毒。   “景......景詹。”许是被这药弄昏了头脑,她也不知哪来的胆子,在景詹的侧脸上落下一吻,娇声求他,“景詹哥哥......帮帮我。”   被这一声尾音上扬的“哥哥”激得脊椎一麻,景詹俯首堵住温亭晚的朱唇,直吻得她喘不过气来。   盯着身下眼目含春的美人,景詹的眸光深邃贪婪,似一匹可怕的饿狼。   “温亭晚,这次,是你自己求我的。” 第26章 情感交换中26 这男人一旦开了荤,就……   是夜的风有些喧嚣, 吹得院中的一棵枝叶茂密的梧桐树沙沙作响。   习语守在殿外,听着殿内传出的动静,一张脸红得快要滴血。她微一抬眸, 便见站在对面的高裕噙着笑, 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这都快两个时辰了,水都送了两三回了, 里头怎还不消停。   习语正忧心着,便听太子又吩咐传水。   高裕手脚麻利地命人将烧好的热水送进去,过程中个个低着头不敢斜眼,将水送完了又快步出殿。   习语没忍住偷偷瞥了一眼,透过海棠红的床帐,隐隐见太子环抱温亭晚坐着,温亭晚柔弱无骨地倚在太子怀中,纤瘦莹润的玉肩从大红的衾被中露出来, 依稀可见上头斑驳的痕迹。   似感受到有人窥视, 太子倏地斜眸看过来,习语如芒刺背,忙收回视线。   听到殿门合拢的声响,景詹这才将温亭晚放下来,起身下榻,搅了湿帕为温亭晚擦身。   “水......”温亭晚朱唇嗫嚅着。   景詹倒了杯热茶,正想喂给她,却见温亭晚轻喘着,一双潋滟的桃花眼飘着泪花,迷蒙地看向他,连带着露出衾被外的风光,魅惑勾人。   他喉间干渴, 呼吸霎时又粗重起来,向来端肃持重的景詹也忍不住在心中淬骂了一句,觉得眼前的女人此时活像个专吸男子精魄的妖精。   他举起杯盏,饮下一大口水,俯身对着温亭晚红肿的双唇吻了下去。   折腾了一夜,翌日太子去早朝时,不但没丝毫倦色,还颇有些神清气爽,离开前特意嘱咐不许打搅太子妃。   习语等人在殿外直候到日上三竿,见仍无动静,才幽着步子推门进去。   殿中仍飘着一股淡淡的暧昧气息。对那档子事,习语和几位伺候的小宫女虽多少懂一些,可到底没经历过,一进了内殿,便被眼前的场景惊得瞠目结舌,旋即目光躲闪,双颊爬上红晕。   就算说这内殿经历过狂风骤雨也不为过。   女子衣物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地,贴身的衣裙甚至还有撕破的痕迹。蔷薇色的床帐半掩不掩,隐隐可见榻上一片凌乱之象。   “主子,该起了。”习语隔着帘儿轻声唤道。   温亭晚实在困倦,不耐地低吟了一声,翻了个身,顿时疼地龇牙咧嘴,尤其是腰,就像被车马碾过一般,仿佛快断成两截。   “主子,时辰不早了,你先沐浴完用些早膳吧,大不了咱们吃完再睡。”习语劝道。   说到早膳,温亭晚才觉腹中饥饿,确实是该吃些什么填填肚子了。   听温亭晚应声,习语掀帘上前,伺候她起身沐浴。几个面皮薄的宫女看见温亭晚身上漫布的痕迹,羞得连眼都不敢抬。   不曾想平日看起来清心寡欲的太子,在房事上竟这般放肆。   温亭晚泡在温度适宜的热水中,酸痛顿时减缓不少,她闭着眼舒服地喟叹一声,若不是有习语注意着,又险些睡了过去。   沐浴后,她将将喝了些粥食,坐了一小会儿,复又躺回收拾干净的床榻上休憩。   景詹晚间过来时,温亭晚正倚在小榻边看书。因着上回的经验,一听着动静她便迅速抬头,顺便将书塞在身后。   景詹今日倒没对温亭晚的书感兴趣,只在榻沿坐下,问道:“为何不用晚膳?听闻你今日只喝了些粥。”   温亭晚只觉太子对她说话的声特别温柔,温柔地让她觉得不习惯。   “臣妾没胃口,吃不下。”   “吃不下也得吃,不吃哪来的气力。”景詹转头吩咐高裕传膳,不容置喙道,“陪孤一起用些。”   待膳食上桌,温亭晚在景詹灼热的目光里夹了两筷子菜蔬,喝了几口汤,又勉强咽下半碗米饭后,便放下筷子,委屈地看向对面的人。   见她好歹吃了,景詹也不再逼她,他微微点头,算是同意了。   膳后坐着消了会儿食,景詹一个眼神,高裕便领着殿内的宫人鱼贯而出。   温亭晚搅着衣角,还不待景詹靠近就迫不及待道:“殿下,臣妾身子还难受着呢。”   想到昨夜的事,温亭晚仍心有余悸。   果然,她从前在市井听到那些妇人说的粗话都是真的。   这男人一旦开了荤,就跟个不知餍足的禽兽一般没完没了。   一开始,的确是她求着他的,可后来明明她的毒都解了,太子也不知着了什么魔,依旧不放过她,她越抗拒太子要得越狠,拉着她又来了好几回。   因用多了嗓子,她至今觉得喉咙干疼,说话声都带着几分沙哑。   实在遭不住他今夜再来一回。   景詹置若未闻,大手从她膝下抄过,轻轻松松就将她从椅子上抱起,放在了床榻上。   抬眸见温亭晚憋着嘴气恼不已,却又不能对他发作的模样,他似笑非笑地脱了两人的外衫,抱着她在榻上躺下。   “你且乖一些,孤今夜不碰你。”   听了这话,温亭晚才算松了口气,僵着身子在他怀中安安静静地呆了半晌,她蓦地想起什么,忍不住问道:“昨夜......臣妾是被带到了哪里?”   她明显感觉景詹的呼吸乱了一瞬,少顷,才听他答:“熹泰殿......那是敬妃娘娘生前住的地方。”   熹泰殿?   虽从习语口中得知想害自己的是沈云霓,可很多地方她依旧想不明白。   然听到熹泰殿这三个字,又听说是敬妃娘娘的寝殿,温亭晚想不通的事统统得到了解答。   敬妃是潜邸旧人,听闻与陛下还是青梅竹马,自小感情甚笃。即便昔人已逝,可每年立夏,也就是敬妃娘娘的生辰,陛下都会与三皇子一起,在熹泰殿小坐片刻,缅怀故人。   熹泰殿位置偏僻,再加上敬妃娘娘去世后,殿内除偶尔来打扫的宫人外,几乎无人会去。   沈云霓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才能派人将她迷昏,悄悄送进了熹泰殿。   不管昨夜她和三皇子有没有发生什么,只要被陛下撞见,都会变成一桩深宫丑事。   太子妃与三皇子偷情!   沈云霓的算盘倒是打得好,想着届时温亭晚名誉受损,这太子妃之位自然会变成她的囊中之物。   温亭晚不知道,若昨夜太子没有及时赶到,事情会演变成什么样。但若她真被毁了,就算拼了这条命,也定不会让沈云霓称心如意。   景詹见温亭晚咬唇发愣,以为她依然为昨夜的事担惊受怕,为了安抚她,贴在她耳畔保证道:“以后,有孤护着,再不会让人加害于你。”   若让旁的女子听到这番话,定是要感动地涕泗横流,可温亭晚却忍不住腹诽了一番。   也不知是谁害她沦落至此。   沈云霓之所以做出如此下作的事,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他。   因为他一直以来对她的冷漠,也因为他从前对沈云霓的纵然,才间接导致了今日的一切。   景詹等了半晌,不仅没等来温亭晚对他由衷的这番话做出反应,反感受到她将身子往后退,企图脱离他的怀抱。   看她这副别扭的样子,景詹一时不明白她在气些什么,想了想道:“沈云霓的事,孤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温亭晚听得出,景詹的语气很认真。   听闻昨夜为了逼沈云霓说出她的消息,他不惜拔剑,对沈云霓动手,甚至于见了血。   且先不管太子为何如此,然救了她的事千真万确。   温亭晚的气散了一些,当太子用遒劲有力的手臂再次将她箍在怀里时,她也没有挣扎,暗自琢磨了片刻,反将脸贴上去,发出的声儿都带着几分颤颤。   “殿下,昨夜,臣妾真的很害怕。”   她无泪抽泣了两下,便听头顶传来一声低叹,太子将下颌抵在了她的发心,语气中竟听出几分疼惜。   “孤知道。”   景詹看不见的是,埋首在她怀中的温亭晚眸色清明,实则并无多少惧意。   虽曾无数次听说过“枕边风”这三个字,可温亭晚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也会使上这一招。虽不清楚有没有效,但她多少还是希望太子因着对她的这份怜惜,加重对沈云霓的处罚。   嗅着太子身上淡淡的青松香气,温亭晚颇有些感慨。   原来,在对太子的那份爱慕消失后,她居然可以如此自然地想到去利用他。   可她不知道,就算她不这么做,景詹也绝不会放过沈云霓。   翌日下了早朝,景詹便直奔乾德殿而去。   那日沈云霓闹出这样的事,甚至于受了伤,皇后不可能不从她口中套出话来。   但毕竟是中宫之主,遇事都比旁人沉着冷静,打景詹在乾德殿坐下,她始终面色如常地同他说了些体己话,却丝毫不提那晚的事,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   聊了一盏茶的功夫,景詹自觉已给足了皇后面子,开门见山道:“母后,怎么不见云霓。”   皇后的笑容僵了一瞬,继而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   “云霓那孩子也是爱慕你爱慕得紧,才会跑到你殿中做出这等事。你别太怪她,她还小难免不懂事,昨日母后已重重罚了她。在冰凉的地面上跪了一宿,今早便发了高热,这会儿正在榻上躺着呢。”   听到皇后句句维护,且避重就轻,全然不提温亭晚一事,景詹眸色阴沉,露出一丝嘲讽的笑。   “母后知道儿臣要说的不是这个。云霓已十七了,连最基本的是非对错,权衡利弊都不懂嘛!若那日让她得逞,牵累的可是整个安国公府。”   皇后闻言,脸上青白交加。   “没太子说得这般严重......”   “母后还想护着她嘛。”景詹的语气不禁重了几分,“还是您觉得太子妃和三皇兄的事传出去,云霓,安国公府,甚至是您能平安地置身事外?”   “且不论温家和定远侯会如何报复安国公府,就是父皇,怕也会大发雷霆。敬妃娘娘在父皇心中的分量如何,您不会不知。父皇爱屋及乌向来对三皇兄更为偏袒一些,若是让他知道云霓为了算计温亭晚牵累三皇兄,到时,安国公府的下场,您不会猜不到吧。”   皇后掩在袖中的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其中利害,她其实很清楚,只是不愿将事情撕开来讲。   她思量许久,终是叹声道:“那太子想要如何?”   “云霓终究是与儿臣一块儿长大的,儿臣不会太为难她,可以给她两个选择。”说着听似宽容的话,景詹的眸中却闪过一丝狠厉。   “第一个选择,回惠州老家去,且永不得回京。”   触及皇后眸中的震惊,景詹依旧不疾不徐道:“若不想离京,也可,只是两个月内,安国公府就需将沈云霓嫁出去!” 第27章 情感交换中27 只是当年为了太子,她……   景詹说的话, 看似有选择的余地,可无论哪个选择,对沈云霓来说, 都等于毁了她一辈子。   回惠州老家且永不得回京这一条自不必说。   可若是真要沈云霓在两个月内嫁人, 怕也只能下嫁。京城中人早已将沈云霓默认为太子的人,这般着急忙慌为沈云霓寻人家, 届时流言定会沸沸而起。   作为被太子抛弃的女子,京中几大世家谁还敢娶沈云霓。   皇后显然不愿:“太子的惩罚是否太重了些,毕竟......”   景詹毫不留情地打断道:“母后,云霓做的事,不止会害了温亭晚,也会害了儿臣。太子妃与三皇子有私情的事不胫而走,儿臣便会沦为天下人的笑柄。儿臣今日这样罚她,不仅是为了安国公府, 更是因为儿臣再容不下她!也不想再看到她!”   皇后杏眸微张, 显然被这番话震住。   太子将话说到这份上,无疑是堵死了她给沈云霓留的所有退路。   皇后之所以如此宠爱和袒护沈云霓,倒也没什么特别的缘由。   无非沈云霓是安国公府唯一的嫡女,且与太子年岁相配。而今太子彻底厌弃了沈云霓,自然也不会愿意娶她,既是如此,沈云霓便没了存在的价值。   皇后心有城府,自然明白权衡得失,为了一个沈云霓闹得与太子翻脸并不划算。   她以手扶额,蹙眉道:“本宫会将云霓送去惠州好好反省一阵。”   景詹明白,皇后说这话意味着她同意了。   “多谢母后。儿臣殿中事务繁忙,便先退下了。”   皇后倚在宝座上, 望着景詹离去的背影,微微凝眸。   方才那一番话,太子话里话外看似处处为安国公府着想,实则以强硬的态度,逼着她不得不顺着他的意思处置沈云霓。   其实,太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情也能过去。毕竟,无论是三皇子还是温亭晚,为了自身清誉,绝不可能将此事透出去半分。   但太子仍是坚定地要重惩沈云霓,如此迂回曲折,难不成是为了给温亭晚出气?   毕竟那一夜,太子为了温亭晚,甚至不惜对沈云霓刀剑相向。   越想越烦躁,皇后难免对景詹心生不满。   到底不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做不到与她同心。   这下,沈云霓算是彻底指望不上了,看来有些事她还得寻工夫与安国公重新计议。   躲在偏殿的沈云霓,从窗缝中见太子离开,自以为逃过一劫,她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庄姑姑便进来告诉了一个令她崩溃的消息。   沈云霓在怔忪片刻后,不管不顾地跑出殿外,在景詹进东宫前拦下了他。   “表哥,你为何要这么对云霓,云霓只是喜欢你,只是喜欢你而已啊!”她哭得泣不成声,企图用眼泪使景詹回心转意。   她将身子扑过来,却连景詹的一片衣角都没碰到。   景詹看向她的目光不含一丝温度:“云霓,你喜欢的从来不是我。”   “怎么会,云霓喜欢的一直都是表哥。”沈云霓抽泣着,“表哥别将云霓送到惠州去,云霓不想去那里。”   惠州远离京城,自然也没有京城的繁荣。她是要当太子妃,要当皇后的,将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享不尽的荣华,她绝不要在那等穷乡僻壤过一辈子。   “你喜欢的从来只是你口中的表哥。”景詹嗤笑一声,像是在嘲笑沈云霓,却又像是在笑他自己,“可若母后当年选择的不是我,而是别的皇子,你还会对我说出‘喜欢’这两个字吗?”   沈云霓张口就想说她会,可望着景詹那似能将她看透的犀利目光,这个“会”字卡在喉间,竟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虽不愿承认,但景詹说的没有错,她只是想成为太子妃,和太子是谁毫无关系。   她颓然地倒在地上,明白事情根本就没了转圜的余地。   原来她所谓的喜欢,早已被景詹看穿,且自始至终当一场笑话来看。   景詹收回视线,转身走了两步,却听身后沈云霓突然道:“太子殿下,您之所以对温亭晚与众不同,是因为她对您存着几分真心吗?”   景詹步子微微一滞,继而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置若未闻。   沈云霓扯开嘴角凄凉地笑了起来。   真心吗?可在这宫中真心又能有几两重。   当初太子能对温亭晚的真心不为所动,就算她如今得了宠又如何,她就不信,等到太子厌了她,或是她年老色驰,有更娇俏明媚的女子进了宫后,她还能十年如一日荣宠不断。   毕竟真心这东西,到了没用的时候,就能视之如草芥,弃之如敝屐。   当天,沈云霓被匆匆送出了宫,次日便启程被送往了惠州。安国公府对外说,是住在惠州的老祖宗思念儿孙,才让沈云霓代替父亲去侍奉祖母一阵子。   这话处处都透着蹊跷,安国公府那么多孩子,为何偏偏只让沈云霓去了。虽心有疑虑,但外间人不明所以,再加上安国公府有意压制消息,各类谣言传了两三天便也平息下来。   与其同时,温亭晚从习语口中得知,宫中接二连三莫名死了几个太监。虽让一部分宫人小小不安了一阵,但在宫中,这些奴才的命向来比草贱,因而此事根本没翻出什么水花,最后也不过是以意外两字定论。   然温亭晚知道,这世上压根没那么多的意外,可正因为有这些意外,才能让一些秘密永远埋藏。   沈云霓离开的半月以后,安国公府偷偷将府中姨娘所出的五姑娘,转而养在了安国公夫人膝下,也算作了半个嫡女。且这段日子以来,安国公夫人常带着这位姿容才貌尚佳的五姑娘在大小的聚会上抛头露面。   恐怕要不了多时,皇后宫中便要换一位常客了。   不知怎的,听到这消息的温亭晚竟隐隐对沈云霓生出几分同情。   安国公府尊贵无比的嫡姑娘又如何,还不是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有用时便能将你捧上云端,可一旦没了用处,便也能毫不留情,一脚将你踏入泥沼。   如是想着,温亭晚竟觉心口隐隐有些滞闷。   温亭泽说得对,她总喜欢发一些莫名其妙的善心。沈云霓那样害她,她居然还能同情她。   难不成是因为感同身受?   说来,她与沈云霓似乎也有共通之处,只是当年为了太子,她是自愿的。   自愿成为陛下的一颗棋子!   习语进来时,恰见温亭晚倚在窗边,神色怅惘地望着院中的景色。   她将茶点搁在桌上,“主子,您今日用食不多,不如用些点心吧,奴婢命御膳房做了您喜欢的杏仁酥。”   温亭晚收回视线,笑道:“干坐着无聊,你去拿些话本子给我罢。”   习语领命从书房捧了一摞的书册过来,任温亭晚挑选。   挑来挑去,多是看过的。   因那晚太子折腾得太厉害,这些日子她连走路的姿态都十分别扭,实在不想去外头丢人现眼,便称病躲在鸾和宫。   甫一闲下来,温亭晚便接二连三看了不少从宫外带进来的话本子。她在一摞书册中挑挑拣拣,忽得翻出一本封面空白,还有些破旧的书籍。   她依稀记得,这是那次归宁时候,在珍馐阁外遇到的一个老道给她的。   习语也认了出来,“这书......奴婢明明丢在一旁了,也不知怎么就混了进去。”   她伸手想将书抽出来,却被温亭晚拦住了。   “无妨,左右是个话本子,我拿来看看消遣消遣也可。”   要说这书着实是有些旧,好似有些年头了,书页甚至于有些发黄,可是说的故事倒有几分新奇。   这书中说的是美貌天下无双的南疆巫女与塞外部落一位将军的故事。   巫女云游至塞外时,突遇狼袭,幸得将军相救,对其一见倾心。巫女本就生于民风开放之地,性情爽朗,热烈奔放,便毫不遮掩地向将军诉衷爱意。   可无论她做什么,将军的心却始终像一颗顽石,挪不动,捂不化,暖不热。   巫女却并不因此放弃,将军负伤时,她爬上西北的极寒之地,冒着冻死的危险,采来天山雪莲。   只是因将军随口一句,想要当事第一铸剑师手中的问心剑,她便从山底爬到山顶,三步一叩首,直磕得头顶血肉模糊,才最终感化了铸剑师,取得了问心剑。   然将军并不领情,他看着巫女手中的剑,却不接,亦不关心巫女的伤势,只冷漠地转身而去。   巫女的一颗心凉了下来,她又何尝不知道自己傻,可她就是喜欢他,喜欢到甚至愿意捧出自己的一颗真心给他糟蹋。   她垂头丧气地回到南疆,试图忘记将军,可怎么也做不到。痛苦绝望之际,另一位嫉恨她美貌许久的巫女告诉她,族内有一个禁术,相传能让心仪之人爱上自己。   在那人的蛊惑之下,巫女终究没有忍住,偷走了藏在族内禁地的,能发动这个禁术的物件。   她放手一搏,给将军施了此术,将军果真对她改变了态度,开始对她关怀备至,宠爱有加。   然奇怪的是,巫女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起初她以为是自己不适应,可渐渐地她发现,往昔对将军的那些情意,统统消失了!   她甚至后悔从前为将军奋不顾身做的一切。   疑惑恐慌之下,她重回南疆,才在长老口中得知,她下的术叫易情术。   施术人和中术人都会受到此术的影响。   而将军之所以会爱上她,是因为二人的情感做了交换。顾名思义,将军对她的那份爱意,其实是她的,而她之所以不爱,是因为将军对她的感情转嫁到了她自己身上。   巫女不想如此,询问长老此术可有破解之法。   温亭晚看到此处,往后头翻了一页,却惊讶地发现,接下来的小半本书空无一字。   只在书页的最后画着一幅画。   刚吩咐宫人传膳回来的习语只听殿内一声脆响,她忙跑进去。   只见桌上的杯盏翻倒,杯盖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澄澈的茶水沿着桌沿流下,湿了一片。   坐在一旁的温亭晚死死盯着话本,面色惨白如纸。   话本的尾页,画着一条平平无奇的红绳,上头串着一颗金色的珍珠。   角落里还写着一行小字:施术之物。 第28章 换回准备时1 自得知易情术的事后,看……   “主子, 您怎么了?”见温亭晚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习语担忧道,“您若身子不适, 可需奴婢请太医来?”   温亭晚摇摇头, 露出一丝牵强的笑,“没事, 你出去吧,我想一人静静。”   “是。”   习语应声,命宫人收拾了地上的碎瓷片,重新上了盏茶,便乖乖候在了殿外。   温亭晚深呼了一口气,只觉心跳得厉害,怎么也稳不下来。   她再次将目光投向话本最后的插画,依然难以置信。上头画的红绳几乎与当年老道给她的那条一模一样。   想到老道, 温亭晚眉心一皱。   怪不得在珍馐阁遇到那道士的时候她总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些熟悉。难不成, 那日她在珍馐阁门口遇到的老道和幼时赠她红绳的是同一个人?   温亭晚努力回想,无奈隔得年岁太长,她早已记不起七岁那年遇到的老道生得什么模样。   但这世上真会有如此巧合的事吗?   易情术?   说来,似乎是在几个月前的那次落水之后,一切都开始变了。   她对太子的那份执念突然消失了,她不再去关心太子的事,见到太子时,更是没了往日的那份喜悦与悸动。   太子亦是!   分明从前连看都不愿多看她一眼,却在落水醒来后忽然关心起了她的身体,为她送汤,主动与她说话,讨好她, 开始频频召她侍寝,甚至为了她不惜拿剑伤了沈云霓。   纵然她无数次告诉自己,她是因为对太子彻底寒了心才会如此,太子对她也不过虚与委蛇。   然一个人的情感,真的可以在一夜之间发生这么大的改变吗?太子对她也真的只是伪装吗?   她根本骗不了自己,事出反常必有妖!   虽她从不信这种旁门左道,巫蛊邪术,但不得不承认。她和太子中了易情术这个说法,恰恰解释了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一切。   她不知他们是否中了此术,可若是真的,且此事被太子得知......   温亭晚生出几分恐慌,她不敢再想。   这一整日,温亭晚都有些心不在焉。   晚间景詹来时,温亭晚正俯首在案前抄书静心,连景詹悄悄走到她身后都没有发现。   温亭晚的字极具风格,不仅仅是温婉秀气那么简单,笔锋之间还能看出几分遒劲有力。   景詹只觉赏心悦目。   当年温亭晚被下旨册封为太子妃后,皇帝曾将他叫到御书房,告诉他,他将来的太子妃是何其才华出众的女子,足以与他相配。   景詹虽听在耳里,却嗤之以鼻。   他不是没见过,京城中的贵女为了抬高自己,凡是认得几个字,念得了几句酸诗的,都爱自诩为才女,沈云霓便是他身边最好的范例。   然这几个月来,他更细致地了解了温亭晚后才发现,当年皇帝称赞她的话丝毫没有添油加醋。   琴棋书画皆得心应手,温亭晚的确是京城中名副其实的才女,且无论是相貌还是才学皆无可挑剔。   他负手站在她背后颇有兴致地看着,却突然发现温亭晚抄着抄着竟然串行了,且她自个儿一点都没察觉。   “太子妃在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   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儿一吓,温亭晚像个受惊的兔子一般刷地从梳背椅上站起来。   景詹看到她这模样,觉得好笑,忍不住调侃:“怎这样就被孤吓着了,难不成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温亭晚闻言,神情颇有些不自在,连景詹的眼睛都不敢看,只好垂首佯作羞赧道:“哪有,殿下就爱拿臣妾开玩笑。”   景詹转而在她的座椅上坐下,拿起她抄写的字,夸赞道:“太子妃的字颇有前朝书法大家宋敛的风范。”   的确,温亭晚自幼便喜欢宋敛的字,也花了不少心血寻来宋敛的字帖描摹。可大家终究是大家,她自觉再练上个十余年也难以望其项背,不免觉得太子这话言过其实了。   “殿下谬赞了,臣妾愧不敢当。”   景詹似乎看出她今日有些无精打采,轻轻拉了她一把,温亭晚便顺势坐在了他的腿上,“太子妃可有哪里不适?”   温亭晚摇摇头。   “难不成是有烦心事?”他又问。   温亭晚怔了一瞬,因着心虚,头摇得更厉害,还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谎,一双澄澈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景詹。   她不知景詹最看不得她这种无辜的眼神,连带着呼吸都沉了沉。他蓦地将唇贴在她的耳畔,磁性的声儿带着几分暧昧:“月信干净了吗?”   温亭晚的脸猛然一红,顿时烫得都快要烧起来。   自立夏那夜以后,太子其实没真的碰过她,开始是顾忌她的身子,后来是她的月事来了。   她也不知太子如何想的,来了月事后,依旧每晚宿在鸾和宫抱着她睡。她不是感受不到太子身上起了反应,但她这般情况,太子再难受也只能看不能吃。   她有恃无恐地睡过去,然翌日起来,温亭晚却总能在身上发现新的痕迹。   之前她傻,能将此当做蚊虫叮咬,现在还能不明白嘛。   温亭晚颇有些气恼,原来在她归宁前一夜,太子就趁她熟睡,掀开她的寝衣,偷偷做了那种事,还只在后颈和脊背留下痕迹,好像觉得她发现不了似的。   其实温亭晚的月事过去好几天了,但她不愿意侍寝,之前已撒了一次慌,不好再继续骗了。   她只能撇开眼,声若蚊呐地回了一句“嗯”。   景詹满意地一笑,唤宫人备水沐浴。   这几天,两人一直是分开沐浴的,向来是太子洗完后,宫人换了水,温亭晚再进去。   见热水已备好,温亭晚便准备先离开,还未迈出步子,就被拉住了手,抬眸便见太子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和孤一起?”   宫人们闻言,偷着对看一眼,会意而笑,识相地退了出去,还不忘关紧殿门。   景詹不由分说地将温亭晚抱起来,进了屏风后头,解了她的衣裳,之后的事都不过是水到渠成。   温亭晚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叶轻舟,在狂风骤雨的水面起伏漂荡,也不知过了多久,才逐渐平息下来。香汗濡湿了额发,她侧躺在榻上,累得微微轻喘,思绪却如一团乱麻搅得她愈发烦乱。   相比于上次,今夜的太子对她很是温柔,虽还是来了好几回,可只要她说难受,他便会缓下动作迁就她。因着如此,这一次她竟也从中尝到一些滋味。   可太子越是对她好,她越是觉得心慌。   自得知易情术的事后,看太子做什么,她都觉得是假的。无论是夸她的字也好,还是与她温存也罢,皆不是发自真心。   因他那份真心根本就是她的!   而她对他的冷漠,是太子本该对她的态度。   入宫这一年多来,温亭晚忍受着宫中的流言蜚语,忍受着皇后的刁难,默默为太子做了良多。她天真地以为,总有那么一天,太子会被她打动。   而如今她心中对太子那份无波无澜的情感□□裸地将残忍的真相甩在了她面前。   没有,一点也没有。   她温亭晚从始至终不过是如篮盛水,白费力气。   明明想着如此悲哀的事,此时的温亭晚却一点也难过不起来,顶多觉得自己可笑罢了。   可笑之外,便是深深的忧虑,若真是易情术作祟,她便需在太子发现之前,尽快解决此事。   她闭上眼,纵然精疲力竭,但因忧思难解,始终翻来覆去,睡不安稳。   待次日太子起身去上早朝,温亭晚也警觉地醒了过来,拉住了正欲下榻的太子,娇声道:“殿下,臣妾想回家。”   景詹低眸看她拥着被子,因没睡好,眼底一片青黑。   温亭晚昨夜的辗转难安,他不是没有察觉,原来是因为思家心切嘛。然一想到她上回出宫后迟迟不肯回来的事,他不由得眸色微沉,心生不悦。   见太子沉默不言,温亭晚忙道:“殿下不是说过,臣妾想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嘛......”   被猛然一噎,景詹本欲搪塞她的话哽在了喉间,他沉吟片刻,想了想。   “孤许了,不过你得三日后再回去。”   三日?太久了!   温亭晚想都未想,脱口而出:“今日不行吗?”   说完她便后悔了,只见太子剑眉微颦,愠怒道:“你就这么急着回去嘛!”   “臣妾......臣妾实在是想家。”她弱弱道。   景詹也知自己吓到了她,努力放柔声调:“孤不是不放你回去,三日而已,三日后再回去也不迟。”   温亭晚不明白太子为何一定让她等这三日,她正欲再问,太子却打断她,喊高裕进来洗漱更衣。   她有些郁闷,然太子好歹也算是同意了,她自然是得顺着,要是太子反悔可就麻烦了。   确实,不过三日而已。   那天之后,太子再未来过鸾和宫,温亭晚猜想,莫不是她急着想回去的话惹太子生气了。不过他来不来对温亭晚来说也没什么关系,左右她也不惦记。   三日转瞬即过,当日,归心似箭的温亭晚起了个大早。   这回她学聪明了,临走前一夜,她特地跑去励正殿同太子告了一声。太子埋首于堆成山的案牍之间,只是淡淡地回了句“孤知道了”,并无太大的反应。   温亭晚欢欣雀跃,待收拾完东西,出了殿门,四下望了望,果真没见到太子。   她扶着习语的手上了马车,掀开车帘,甫一抬头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车厢内,太子靠着车壁闭目养神,听见动静,眼睛睁开一条缝,触及温亭晚惊疑的目光后,他懒懒地开口。   “孤随你一同去。” 第29章 换回准备时2 若不是易情术起了作用,……   温亭晚木楞在原地, 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太子,许久都说不出话来。直到马车外的习语唤了她一声,她才回过神, 坐了进去。   “孤陪你去, 太子妃不高兴吗?”景詹语气沉沉。   温亭晚哪里敢说不高兴,“臣妾当然高兴, 只是担心殿下政务繁忙......”   “孤同父皇告了假,这三日已将该处理的政务都提前处理完了。”景詹托额,一脸疲色,“大婚后,孤未曾陪你回门,这是孤欠你的。”   告假?   难怪这三日里,太子再未踏进鸾和宫,原是为了陪她回温家, 在励正殿中不舍昼夜地批阅奏章, 处理政务。   温亭晚的心情蓦地有些复杂,若不是易情术起了作用,太子还会对当初没陪她回门的事感到愧疚吗?   思忖间,她只觉腿上一沉,低眸便见太子闭着眼,惬意地将头枕在上面。   “从这儿到温家还有段距离,孤有些累了,让孤休息一会儿。”   话说完没有多久,温亭晚便觉太子的呼吸平稳绵长起来,想来这几夜为了提前处理完政务,没睡多少时候,是真的已经疲惫不堪。   她顺手将放置在车上的一根薄毯盖在了太子身上, 却是眉心微颦,愁容满面。   她就是为了寻求破解易情术之法才急着出宫的,可如今太子要同她一起回温家,意味着即使出了宫,她的一举一动,依旧是在太子的眼皮子底下。   如何躲过他,悄无声息地去寻老道,着实给她出了一个不小的难题。   太子在到温府之前便醒了过来,不久后,马车在温府门口停下。   温亭晚掀帘往外看了一眼,见温留长与林氏同之前一样,领着一众家仆等着她。   离温亭晚上回归宁还不到两个月,这次,林氏没再喜极而泣,只一脸笑容地盼着。   见温亭晚由习语扶着,从马车上下来,她一声亲昵的“晚儿”还未喊出口,就被紧随其后下马车的人惊得瞠目结舌。   饶是向来稳重从容的温留长也是面色一变,忙疾步上前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温府外等候的家仆见状,跟着齐刷刷跪下行礼。   景詹大手微抬,道了声起。   温留长惶恐道:“太子殿下,您怎么来了?”   温亭晚归宁的消息三天前便传来了,可并不曾听说太子也会一同前来,莫不是一时兴起?   温留长偷偷抬眸看向温亭晚,却只得到温亭晚一个无奈的眼神。   “太子妃思家心切,刚好孤也有空,便陪太子妃回来住两天。”   太子因为什么理由陪温亭晚回来根本不重要,温留长恭敬地点头后,忙将人迎进府去。   林氏跟在后头,待太子进了花厅,转身同管家交代一切事宜。   景詹的到来,无疑给温家打了个猝不及防,为了不怠慢这位贵客,府中大小奴仆顿时都忙活起来。   在花厅坐了些时候,几人便移至正厅用午膳。   “臣家中的大厨到底比不上御膳房的御厨,一些家常小菜,望太子殿下莫要嫌弃。”   景詹轻笑了一声:“温大人客气了,孤瞧着家常小菜也不比山珍海味差。”   太子落座后,温亭晚、温留长与林氏才相继落座。   还未动上筷子,便见一人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见厅中场景愣了愣,旋即颤颤巍巍道:“二叔,我......我不知您今日还有旁的客人。”   温亭晚定睛一看,一身烟紫色衣裙,打扮得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不是温亭若是谁。   她绞着帕子,站在原地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明知失礼却还不走,太过矫揉造作,这戏反就不真了。   “亭若妹妹怎么来了?”   温亭若看到温留长皱了皱眉,本还担心当即被撵走,此时见温亭晚开口问她,不免心下一喜。   “若儿听闻姐姐今日归宁,刚从外头回来,便想来看看姐姐。”她时不时将目光落在太子身上,“若儿来得是不是不是时候。”   “怎么会呢!”温亭晚心里虽想着你不是挺会掐时候的嘛,嘴上却道,“亭若妹妹,这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今日是陪我一同回来的。”   温亭若听到“太子”两个字,杏目微张,吓得忙低身行礼,“民女温亭若见过太子殿下,方才民女不知是太子殿下,若有失礼之处,望太子殿下恕罪。”   温亭晚将她略显浮夸的惊吓反应看在眼里,转头对景詹介绍,“殿下,这是臣妾大伯的女儿,也就是臣妾的堂妹。”   景詹对温亭若没有兴趣,无论是她这个人还是她拙劣的演技。   可这儿到底是温家,他多少需给温留长留几分薄面。   他面无表情地扫了温亭若一眼,淡淡道:“原来是温家的二姑娘,无妨,不知者无罪。”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恕罪。”   说完了这番话,温亭若依旧跟个佛像一般杵在原地不动,好像站久了有谁能留她吃饭似的。   有这样一个堂妹,温亭晚隐隐觉得有些丢人,温留长也终于忍不住道:“若儿,你先退下吧。”   温亭若这才有些不情不愿地道了声“民女告退”。   出了这么一个小插曲,温家人的心情都有些微妙,温亭若和庞氏来了这些日子,存了什么心思,连林氏都看出来了。   没想到如今,竟敢当着太子的面这么明目张胆。   一餐用罢,温亭晚见父亲母亲因太子的到来都颇有些拘谨,便主动提出,带太子在温府逛逛。   温府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温亭晚只能指着院中的亭子、池塘,甚至是一颗石榴树,干巴巴地讲一些她童年时做过的事。她自觉十分无聊,然跟在她身侧的景詹却是含笑听她说,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   两人逛得有些累了的时候,却听景詹突然问道:“太子妃从前住在哪个院子?”   温亭晚以为他是想去休息,“殿下,臣妾从前住的房间太小,臣妾的母亲今日为殿下安排的是旁的院子。”   “孤知道。”景詹悄悄环住她掩在袖中的手,柔声道,“孤只是想看看太子妃从前住的地方长什么样。”   太子既然提起了,温亭晚也不好不带他去。   可她的那个院子确实不大,只庭院里中的花木还算繁多,一眼望尽,没什么好看的。   两人进了室内,景詹负手在书架前绕了一圈,紧接着将视线落在了花梨木的书案上,书案上归类堆叠了不少纸张,是温亭晚从前做的画和写的字。   景詹顺手抽出一叠展开。   第一张便写着“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他往下头翻了两三张,蓦地抬头,看向温亭晚的眼神别有深意。   温亭晚不明所以,凑近去看,忽得想起什么,面上一臊,抬手欲将这叠纸夺回来,无奈景詹早有防备,长臂一抬,温亭晚哪里够得着。   景詹眼眸含笑看着她:“这些都是写给孤的?”   不可否认的是,这些的确是她当初想到太子时写的。可无论她从前怀着多么甜蜜的心情落笔,现在都只有满溢的羞耻。   “怎么会是写给殿下的。”温亭晚嘴硬道,“这些都是古往今来家喻户晓的情诗,臣妾只是写来练字而已。”   “真的?”景詹挑眉,“太子妃没有骗孤?”   听到“骗”这个字,温亭晚陡然想起了易情术的事,眸光一黯,竟隐隐有些心虚。   “殿下。”她试探道,“若您发现有人骗了您,您会如何?”   景詹似乎并没有把温亭晚的这番话放在心上,继续用玩笑的语气道:“孤最讨厌被人欺骗,太子妃骗了孤什么?”   温亭晚面色微微有些发白,为了不教太子看出异常,扬唇道:“臣妾确实骗了殿下一件事......”   “嗯?”   “其实......”温亭晚皱了皱眉,露出一丝嫌弃的表情,“其实臣妾真的很讨厌姜,先前殿下命御膳房送了半个月的老姜鸡汤,臣妾虽嘴上不说,心底实在怨极了您。”   景詹笑起来,“怎听上去好似是孤的错了,太子妃是在怪孤不够了解你嘛。”   温亭晚嘟起嘴,无声地表达她的不满。   在一旁候着的几位侍女偷偷交换着眼神,皆流露出艳羡的目光。这怎么看都像是一对恩爱夫妻打情骂俏的场景。   然太子背过身去后,温亭晚面色倏然凝重起来,努力在心中盘算如何摆脱太子跑出去。   次日午后,温亭晚恰巧抓住一个机会。   温留长是棋痴,棋艺高超,但始终苦于难逢对手。温亭晚知太子同样棋艺非凡,便借机同太子提了此事。   两人在花园中的凉亭摆了棋盘,初时,温留长接连惨败,太子似有所觉,道:“温大人不必顾忌孤的身份,棋逢对手,才是难得。”   温留长闻此言,面露愧色,这才拿出真实水平。接下来的几局,两人可谓旗鼓相当,不仅是温留长,连太子都因棋局精彩,沉溺其中。   温亭晚知道,以温留长的性子,这棋怕是能一直下到天黑。   她对候在一旁的婢女说她去外头买些点心,很快回来,借机带着习语偷偷溜出了凉亭,快步从侧门出了府,上了早命习语备好的马车。   温亭晚依稀记得,那日老道说过,可以去东市最西边的那条巷子寻他。   车夫得了地名儿,马鞭儿一扬,随着车轱辘轰隆隆的滚动声,马车疾驰而去。   温府墙角的一颗梧桐树上,一个隐蔽的身影瞧见这一幕,悄悄跟在了后头。 第30章 换回准备时3 你那不是帮她而是害她,……   东市住的多是一些穷苦人家, 房屋也破败不已。   最西边的巷子并排住了五六户人家,温亭晚一时无法判定,只能同习语一块儿挨个儿敲门问询。   连敲了三户都没人应答, 直到敲到第四户时, 一个男孩儿开了门。   那孩子看似十岁上下,衣衫褴褛, 骨瘦如柴,他将门打开一条缝儿,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警惕地看着来人。   “你们找谁?”   温亭晚柔声问:“你们这儿可有一个老道士?”   “没有!”小孩儿将头摇得飞快,眼疾手快“啪”地将门关了。   主仆二人面面相觑,哪里看不出这孩子的态度奇怪,温亭晚抬手再敲,可敲了好一阵儿,里头都没有回应。   温亭晚没法, 正想再去试试下一户人家, 却听“吱呀”一声响,那孩子又将小脑袋探了出来,轻声说了一句。   “我师父他不在。”   “那老道是你师父?”温亭晚急切地问道,“那他现在在哪儿,何时回来?”   小孩儿眨了眨眼,“我师父他云游去了,前天刚走的,不知道何时回来。一个月两个月,半年一年都有可能。”   温亭晚微微皱眉。   一个月两个月,半年一年?她哪儿等得了这么久。   习语也道:“谁知你说的是真是假,你方才还骗我们说没这个人呢,现在又说他去云游去了, 还一去要去这么久。”   小孩儿摸摸脑袋,似有些犯难,“我也不是故意骗你们的,我师父他......前阵子欠了一屁股赌债,上门的债主一波接着一波,我实在是怕了。”   “呵,原来你师父根本不是出去云游,而是出去躲债了呀。”习语恍然大悟。   温亭晚叹了口气,无奈地看了那孩子半晌,眼神示意习语从荷包中取了些钱银给他。   “你师父之前答应要给我算一卦的,这一卦对我很重要,什么时候你师父回来了,麻烦你向温留长温尚书的府邸递个消息。”   小孩儿捏着手中的碎银,有些底气不足地应了一声。   离开前,温亭晚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关切道:“你的病好了吗?上回你师父同我说,你病得很重。”   那小孩儿愣了愣,深深看了温亭晚一眼,重重地点了点头,“多谢姐姐关心,我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那便好。”   温亭晚转身欲走,却又被唤住了。回头便见小孩儿双唇嗫嚅,犹犹豫豫道:“我师父上回出去两月便回来了,姐姐可以两个月后再来找他。”   “多谢!”温亭晚冲他笑了笑。   走出巷口,习语终于忍不住问道:“主子,那孩子一看就是在撒谎,指不定那老道就在里头呢,您就这么走了?”   习语看得出来,温亭晚不可能看不出来,她不知老道为何避而不见,可她咄咄逼人只会适得其反,别到时候真将人逼得云游去,可就得不偿失了。   “你找个人,在这条巷子里守着,一旦见着老道的踪迹便通知我。”   虽不明白温亭晚为何那么执着于寻找一个邋里邋遢的臭道士,但习语向来极有分寸,不该问的不问,只领命应了声“是”。   温亭晚走后,小孩儿关上门,转身进了院,见老道摇着蒲扇,在一把破旧躺椅上乘凉,不解道:“师父,那位姐姐是给我买了莲花酥,还出钱让我瞧病的人吧。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您为何不见她?”   老道惬意地闭着眼,神神秘秘道,“时机未到,时机未到啊......”   小孩儿悄悄切了一声。   察觉到他似有不满,老道旋即警告他:“小昭,可别想瞒着师父偷偷向她报信,师父告诉你,你那不是帮她而是害她,甚至会害死她的。”   小昭木楞了一会儿,显然被老道这番话吓着了。少顷,他撇撇嘴,气呼呼地跑开了。   老道幽幽停下了手中的蒲扇,睁开眼时,眸光清明澄澈,他在怀中摸索片刻,掏出一片精致的羽状银饰来,看模样,像是异族之物。   他顺着那银饰的纹理细细摩挲,也不知想起什么,勾唇苦笑起来,复又将银饰小心翼翼地放回怀中。   望着头顶湛蓝无际的天空,老道眸中的悲色已消失地无影无踪,他哼着小曲,蒲扇再次摇动了起来。   温亭晚的马车出了东市,转而去了长平街。   既是出来买点心的,自然是该买些点心回去。   在长平街逛了一会儿,她倏地在卖糖饼的摊位前停了下来,对着那被煎得滋滋作响,香气四溢的糖饼发愣,看得小贩都忍不住出声询问。   “夫人,可要来个糖饼?”   温亭晚回过神,问道,“小哥是何时开始做糖饼的?我记得从前这儿也有个做糖饼的,不过是个有些年纪的大爷。”   那小贩笑了:“夫人说的是我爹吧,我家这摊位在东街摆了十几年了,可是出了名的,这街坊邻居要吃糖饼都来我家买。”   “那来五个糖饼吧。”   “好嘞。”   听温亭晚说完,习语刚将钱递过去,突然跑过来个气喘吁吁的小丫鬟,“老板,给我来三个糖饼。”   小贩有些抱歉地看过去,指了指温亭晚,“姑娘,真的不巧,方才最后那五只糖饼已被这位夫人买走了。”   丫鬟惊讶地“啊”了声,恳求道:“老板,真的一个都没有了吗?我家夫人实在想吃,我不好空手回去让她失望的。”   “哎,是真的没有了。”小贩举起一个空荡荡的盆给她看,“你来得太晚了,不如明日早些来买吧。”   丫鬟苦着脸,垂头一脸失望,正要离开,却听身侧人道:“小哥,将我那个糖饼,匀两个给这位姑娘吧。”   丫鬟闻言眼前一亮,忙连声道谢,见说话的这位夫人不仅生得美,人还和善,不免话多了起来。   “多谢夫人想让,您不知道,我家夫人方才回京,对这糖饼惦念好一阵子了。可家中的小公子突然病了,夫人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回了京一直没吃着,今日我家夫人带着小公子出来看大夫,医馆离这儿近,便派我出来买个糖饼。”   这小丫鬟自顾自说了一大段,温亭晚只是笑着点了点头,京城官宦富贵人家数不胜数,别人家的事到底同她没什么关系。   只是方才看这小丫鬟急切地想买糖饼的模样,她突然想起一个人来了。   糖饼煎好后,小贩麻溜地用油纸包好递给她。天色不早,温亭晚已在外耽误了不少时候,上了马车,便命车夫从小道走,可以快些到达温府。   刚在车上坐定,便听外头又传来那小丫鬟的声音。   “夫人,奴婢将糖饼给您买来了。”   “红烟,你跑那么快做什么,小心又给摔了。”   “哎呀,夫人就爱取笑我......”   温亭晚怔了怔,飞快地掀开车帘往外看,只见不远处,一个身着莹蓝罗衫的女子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侧对着她,笑着同那小丫鬟说话。   随着车马缓缓而动,那人的正脸清晰地显露在温亭晚面前。   温亭晚杏眸微张,呼吸都停滞了一瞬,直到放下帘儿,仍有些难以置信。   方毓秀竟然回来了......   要说方毓秀是温亭晚此生最好的朋友也不为过。虽方毓秀的父亲不过是太仆寺一正六品的寺丞,但因着两人母家有些亲缘,自小相识,形同姐妹,常是玩在一块儿,彼此之间没什么秘密。   说来,方毓秀和如今的夫君孙昶还算是温亭晚促成的。彼时孙昶虽才华出众,却不过是个穷困潦倒的书生,在一次诗会上,与方毓秀一见钟情。   然方家嫌弃孙昶身无功名,又家境贫寒,不同意这桩婚事,不但狠心拆散了两人,还明里暗里给孙昶下绊子。   那段日子,方毓秀可谓活在水生火热之中,纵是向来性子刚强的她也忍不住日日以泪洗面。   若不是温亭晚暗中相助,给二人传书,还想法子规劝方父,只怕方毓秀等不到孙昶金榜题名娶她的那日,就已被方家当攀附权贵的工具嫁了出去。   分明是这般深厚的感情,温亭晚本以为她们会是一生的好姐妹,不曾想方毓秀婚后没几个月,两人彻底决裂。   温亭晚与方毓秀的决裂的那一年,恰也是她心悦太子的那一年。   听闻温亭晚想嫁给太子,方毓秀反应激烈,怎也不同意。两人因此僵持了一段时日,而在宫中下旨封温亭晚为太子妃,外界流言纷纷,直指温亭晚不择手段后,矛盾彻底爆发。   温亭晚在茶楼对方毓秀说了不可收回的重话,闹到了老死不顾相往来的程度。   虽不久后,温亭晚心生后悔,但还没来得及同方毓秀和好,她已随调任的孙昶去了延平府,直到现在。   她望着手上的糖饼,眼圈渐渐泛起了红。   幼时,她常与方毓秀一起来长平街游玩,两人最喜欢的便是这摊上卖的糖饼。   表面煎得金黄酥脆,内里软滑,咬上一口甜丝丝的,甚是美味。   若真如那小丫鬟说得那般,方毓秀还惦记着这摊上的糖饼,那是不是也和她一样,没忘记两人之间的姐妹情谊。   温亭晚回到温府时,天色暗了一半,晚膳也已备好了。   林氏在正厅门外等她,见她匆匆赶来,不由得低声斥责了她两句。   她一进屋便见太子坐在厅中饮茶,面色不虞,因他周身散发出的沉冷气息,候在身侧的奴仆一个个噤如寒蝉,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惹怒太子。   听见动静,景詹抬眸,沉沉地看她一眼,在温亭晚以为他要发怒的时候,他却只是淡淡道:“开膳吧。”   太子心情不佳,这餐饭用得温亭晚有些食不下咽。晚膳罢,两人便径直回了休憩的院落。   待进了屋,温亭晚悄悄挥退下人,走到景詹身后,拽了拽他的衣角。   “殿下生臣妾的气了?”   景詹缓缓将目光落在她拽衣角的手上,沉声问,“你今日去哪儿了?”   “臣妾去买点心了,殿下不是看见臣妾买的糖饼了吗?”   景詹瞧着温亭晚说谎时,一眨不眨望着他的无辜眼神,唇角泛起一丝嘲讽的笑意,他缓缓地,一字一句问道。   “真的只是去买糖饼了吗?” 第31章 换回准备时4 他分明知道温亭晚今日不……   太子唇边的那一抹笑莫名让温亭晚有些心慌, 不免猜测太子莫非知道什么。   “自然是去买点心的,只是买的人太多,等了些时候, 这才回来晚了。”   见景詹依旧不言, 她抿了抿唇,凑近了些, “那殿下觉得臣妾能去哪儿?”   景詹看着温亭晚竭力想取得她信任的模样,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倏地想起昨日,温亭晚问他若发现有人骗他,他当如何。   他分明知道温亭晚今日不过是拿买点心当借口去了别处,虽是生气,却仍奈何不了她,也不想质问她为何要刻意躲过他。   他不喜温亭晚骗他的样子, 强忍着怒气, 撇过头去,然他这幅态度却是让温亭晚慌了慌。   她思量片刻,忽得伸手拽住太子的衣领,踮脚亲了上去。她本想亲在脸上,不想太子突然转过头,这个吻不偏不倚印在了唇上。   她张着嘴,惊得往后踉跄着退了两步,被太子一把扶住了腰。   温亭晚自觉她这番主动讨好的姿态,似乎颇有成效,太子身上散发出的怒气减轻了不少,只是低头看向她的眼眸倏然变得漆黑深邃,犹如潜伏在丛林中的雄狮, 对猎物虎视眈眈。   温亭晚早已不是不知事儿的姑娘了,乍一看太子的眼神,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还不待她想出拒绝的话,就已被太子扛了起来,却不是去往床榻的方向,而是让她坐在了檀木桌案上,伸手抽开了她的衣带。   她也不知太子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招数,难不成男人都能无师自通。   每当她在桌案上坐不住,软着身子顺势往下滑的时候,都会被太子的大手重新托起来。如此来了几回,温亭晚实在是疲极,可想到好像是自己先撩拨的他,脑中就只剩下作茧自缚这四个大字。   也不知过了多久,景詹吩咐传水沐浴,温亭晚任由他抱进了浴桶,靠在他身上低喘着,一点气力也没有了。   “父皇今日派人从宫中传来消息,孤明日一早便得回去。”景詹顺着温亭晚的脊背轻抚着,“太子妃要随孤一起回去吗?”   温亭晚迷迷糊糊听见这话,猛然清醒过来,抬头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恳求地看向他,“殿下,臣妾想再留一日,可以吗?”   餍足后的景詹周身的气息都比平日柔和许多,他垂首,漆黑的瞳眸中映照出温亭晚姣好的身姿。   “可以,只是太子妃得保证,准时回去。”   温亭晚乖巧地点点头:“臣妾一定准时回宫,不会再生病了。”   听到她提生病这件事,景詹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他一把拉过衣架上的干净衣服将她裹起来,抱到榻上,俯身轻咬她的耳垂,当温亭晚听清他说的是什么话时,浑身一震。   她耷拉着脸,简直快要哭出来,这一晚怕是不用睡了。   翌日天未亮,高裕搭着宫中的马车来接景詹。景詹换好朝服,复又坐在了床沿。   因折腾得太晚,此时的温亭晚睡得极沉,连一丝醒来的迹象都没有。景詹将她露出衾被外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放回去,又替她掖好被角。   他倒是不怕温亭晚不回去,大不了他再像上回那样亲自出宫来接她。   温亭晚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了,好几日都没回来的温亭泽突然出现在了温府。   前一阵儿,陛下御赐给他的宅子修缮好后,早被家里接二连三来下拜帖的人搞得心烦意乱的温留长,毫不留情地把温亭泽赶去了他的定远侯府。   听闻温亭泽回来了,温亭晚起身洗漱后,便去寻他。   见妹妹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走路的姿势也不自然,温亭泽掩唇尴尬地低咳一声,笑道。   “外边都传,如今太子妃深得太子殿下的宠爱,原来是真的。”   温亭晚白了他一眼,没工夫同他贫嘴,直截了当道:“阿秀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见到她了?”温亭泽有些诧异,“似乎是三四日前才回来的,孙昶这回控制延平府春疫有功,陛下龙颜大悦,封他为正三品的翰林院大学士,似乎连阿秀都被封了诰命。”   温亭泽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好玩的事,又道:“这次阿秀会京,方家那儿的态度可谓是大转变。之前孙昶落魄,被调去偏远的延平府时,方家不乏落井下石的,阿秀的父亲甚至以断绝关系相要挟,逼阿秀和离再嫁。可谁曾想,不到两年,孙昶便飞黄腾达。阿秀甫一回京,方家便上门拜访,可你猜怎么着,阿秀脾气烈,直接让人吃了个闭门羹。”   温亭晚也忍不住笑起来,这还真是她认识的阿秀了。   可笑着笑着,温亭晚不免又有几分难过。   午间,在屋内休憩的她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蓦地坐起来,命习语去备一辆马车。   昨日听方毓秀身边的小丫鬟说,方毓秀带着孩子在糖饼摊附近的医馆看病。温亭晚记得,那附近似乎只有一家医馆。   车夫按温亭晚的指示将车停在了那家医馆门口,在车内侯了没一会儿,便见方毓秀抱着孩子从里头出来,身后跟着一个丫鬟,却不是昨日那个。   温亭晚心下一喜,手搭在帘上,犹豫了一瞬,继而鼓起勇气喊道:“阿秀。”   方毓秀听见这熟悉的呼唤,抬起头愣在了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儿,将孩子交给身后的婢女,靠近几步冲她行礼。   “见过太子妃娘娘。”   温亭晚教这疏离的“太子妃”三个字扰得心口酸涩不已,由习语扶着下了马车,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无措间瞥见婢女怀中的孩子。   “一年多未见,没曾想你都已经当母亲了。”   她走过去,细细瞧孩子的脸,模样生得很是可爱,但许是因着生病的缘故,小脸颇有些瘦削和苍白。   “鼻子和眼睛倒很是像你,几个月了?叫什么名字?”   “快三个月了,叫孙旭。”方毓秀淡淡道,“太子妃今日是有事路过这里?”   温亭晚转身面向她,缓缓摇了摇头,“我今日是特意来寻你的。”   她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间茶楼,语气里带了些恳求:“可否跟我去前头的茶楼坐坐。”   方毓秀踯躅了片刻,道了声“臣妇遵命”。   两人在茶楼定了个雅间,相对而坐,见方毓秀径直饮着茶,也不说什么,温亭晚便先开了口,“你还记得当年你离开京城前,我们是在这间茶楼见的最后一面吗?”   方毓秀喝茶的动作一滞,垂眸道:“时间隔得太久,臣妇已然不记得了。”   温亭晚太了解方毓秀了,她怎可能不记得,想必不但记得,还记得牢牢的。   “当年我说的都不是真心话,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一气之下说当没有你这个朋友。”温亭晚歉疚地看着她,“阿秀,我知道说出去的话是收不回的,可你能不能原谅我一次。”   方毓秀缓缓搁下茶盏,明明含笑看向温亭晚,眸光中却带着一丝冷然。   “太子妃娘娘怎么会错。错的分明是臣妇,一再拦着娘娘喜欢太子,嫁给太子,觉得您孤注一掷,不一定会换回一颗真心。可现在谁人不知娘娘您宠冠东宫,当初是臣妇不识抬举,差点拦了娘娘您的富贵荣华。”   方毓秀的每句话都像是把无形的刀子,扎在温亭晚的心口上,她当年说得很对,温亭晚就是傻,用一腔无用的爱意企图去撞南墙,最终只能遍体鳞伤。   可无论如何,她已说不得一句后悔,毕竟陛下从一开始就清楚地告诉她,她根本不是嫁给太子那么简单,她没有退路了。   “阿秀,我......”   还未听她说完,便听身侧一阵刺耳的哭声,方毓秀着急地站起来,抱过哭得越来越急的孩子安抚着。   “太子妃娘娘,犬子身子不适,臣妇便先带他回去了。”   温亭晚点点头,“孩子生了什么病?”   方毓秀哄着孩子,随口道:“只是刚到京城,有些水土不服罢了。”   水土不服?   温亭晚望了一眼,觉得并不像是水土不服的样子,见方毓秀并不想告诉她,只得道,“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命人往东宫递消息。”   方毓秀闻言,心绪复杂地看向她,遂低身道了句“多谢太子妃娘娘”。   温亭晚在二楼窗口直到看着方毓秀的马车消失不见,才收回了视线。她也知阿秀性子好强,一时不会这么容易接受她的道歉。   慢慢来吧,她安慰自己,好歹她现在人在京城。   回府后,温亭晚刚用完晚膳,回房中坐下,庞氏便来了。   温亭晚听温留长说了,他为温亭若介绍的几门婚事,算是统统教庞氏搅黄了,不仅如此,庞氏还借着温府的名头参宴,各种虚张声势,简直败坏温府的名声。   温留长也曾拉下脸来说过庞氏两句,但很快就被庞氏扯出大伯父的事,哭天抢地地喊命苦,饶是温留长也是彻底没了辙。   今夜前来,想是知道她明日就要回宫,有些坐不住了。   果不其然,只听庞氏道:“晚儿,你明日便要回宫了,大伯母有件事,也不知该不该说。”   温亭晚心中觉得好笑,好似不该说你就会不说一样。   “大伯母但说无妨。”   “你亭若妹妹自小长在义阳老家,也不曾见过什么世面。”庞氏倒是毫不客气,“因此我想着,明日让你带她进宫住两日,张张见识,学些规矩,日后也好嫁人。”   “当然可以。”温亭晚答应极其爽快,“大伯母今夜便让亭若妹妹好好准备准备吧。”   “诶,诶。”   庞氏高兴地满口答应,出门的脚步都轻快地要飘起来了   她打得什么如意算盘,温亭晚闭着眼都可以猜着。   不过庞氏既然敢让温亭若入宫去,温亭晚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她还求之不得呢,只愿庞氏到时不要后悔才好。 第32章 换回准备时5 太子殿下瞥了她一眼,说……   次日一早, 温亭晚带着温亭若进宫时,庞氏还拉着温亭若的手,嘤嘤地哭了两声, 不过进宫住上几日, 还真当是嫁女儿了。   站在一旁的林氏有些担忧地看过来,温亭晚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回东宫后, 温亭晚吩咐宫人收拾出了偏殿给温亭若住,还说有什么需要的便同她讲,另派了两个人去伺候她。   温亭若真真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见着糊窗的绡纱帐也要惊叹一番,全然不知收敛,惹得鸾和宫的几位宫人都忍不住咬唇憋着笑,温亭晚与习语对视之下,都有些无奈。   既是要学规矩, 自然得有要学规矩的样子。   温亭晚当即在宫中请了个资历颇深的嬷嬷, 亲自教温亭若规矩礼仪。   午间时候,温亭晚正在殿中喝着茶,看嬷嬷在下边教规矩时,宫人来传,说是孙良娣和张良媛来了。   她倒是许久不曾见过孙蓉和张慧玉了,倒也不是她们不来,只是温亭晚皆已身子不适推拒。   先头这两尊大神上门多是来给她添堵的,可自打沈云霓被送回惠州后,见温亭晚日渐得宠,两人便转而上门殷殷地巴结来了。   孙蓉和张慧玉素来不对付,也从没一块来过鸾和宫,能让两个水火不相容的人联起手来的原因只有一个, 那定是出现了共同的敌人。   温亭晚觑了一眼底下扭扭捏捏,站了还不到一刻钟便憋着嘴有些不乐意的温亭若,道了声“请她们进来吧”。   孙蓉和张慧玉进了殿,冲温亭晚施礼后便在一侧落座,虽同温亭晚说着话,眸光却时不时地落在温亭若身上。   见温亭晚久久不同她们介绍,张慧玉先忍不住了,“倒是没在娘娘这儿见过这位妹妹,也不知这位妹妹是……”   温亭晚这才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忙道:“是本宫疏忽了,忘了同孙良娣,张良媛介绍,这位是本宫大伯父的女儿,也是本宫的妹妹。”   说罢,她拉了拉温亭若,“若儿,快同两位行礼。”   温亭若矫揉造作地福了福身:“亭若见过两位姐姐。”   乍听到“姐姐”两个字,孙蓉和张慧玉皆是面色一白,可见太子妃依旧是笑意盈盈的,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不由得对温亭若生了几分警惕。   孙蓉站起来,上前亲昵地拉了温亭若的手:“原是温家的二姑娘,模样生得可真是俏丽。既是叫姐姐了,便不必多礼。”   “是啊。”张慧玉也随声附和,“太子妃娘娘的妹妹,我们自然是当亲妹妹来看的,谁不想有这么个天生丽质的妹妹呢。”   温亭晚径自饮了口茶,不言语。   温亭若傻乎乎地将这些话当了真,还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两位姐姐谬赞了,亭若也没有你们说得那么好。”   孙蓉和张慧玉看着她笑起来,只是这笑里藏了些别的意味。   张慧玉看向站在一旁的嬷嬷,不解道:“二姑娘这是在......学规矩?”   “是啊,若儿往昔一直住在义阳,前阵子刚到京城来,难免有些规矩不懂,本宫便想着请个嬷嬷教教她。”   见提到学规矩的事,温亭若便有些焉了,孙蓉便道:“这学规矩可不容易,坐卧行躺都有讲究,遥想入东宫前,臣妾的母亲也曾请了嬷嬷来教规矩。这若学不好了,可是要挨手心的,打个二三十下都算是少的,不打得手心通红,疼地握不拢了都不罢休。”   温亭若显然被吓住了,张慧玉也道:“的确是这般的,毕竟宫中不比别处,规矩森严,若是不学好了,哪日冲撞了贵人,受些皮肉之罚倒也罢了,严重些指不定丢了小命。”   听完这些话,温亭若有些惴惴不安地朝温亭晚看了过去,温亭晚旋即冲她笑了笑,“孙良娣和张良媛说的,倒也没什么错,手心本宫是不会教你挨的,只是规矩嘛,这两日你便需学好了。”   “二姑娘且先走几步让我们瞧瞧。”张慧玉道。   温亭若听话地走了两步,张慧玉当即指出她的错处来,还亲自上手帮她改正。   改完的温亭若继续走,又被孙蓉喊了停,教她将背挺得再直一些。   温亭晚沉默着看了一会儿,便打起了哈欠,顺势道:“本宫有些累了,去殿内休息片刻,便麻烦孙良娣和张良媛好好替本宫看着,莫让这丫头偷了懒。”   温亭若闻言有如五雷轰顶,方才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她就已被这两人折腾得够呛,她还想求求温亭晚,可温亭晚走得实在是利落,连个开口的机会都没留给她。   她哭着一张脸,便听耳畔孙蓉道:“二姑娘,我们继续吧。”   温亭晚在榻上午憩了一会儿,醒来听习语说,孙蓉和张慧玉尽职尽责地监督了快一个时辰才走。   虽说这孙蓉和张慧玉也聪明不到哪儿去,可对付一个温亭若这个刚及笄的小姑娘实在是绰绰有余了。   温亭若被庞氏宠得过于娇气,此番累得浑身酸痛,躺在床上是叫苦不迭,连吃饭的胃口都没了。   “主子是想让亭若姑娘主动歇了心思?”习语问道。   温亭晚懒懒地倚在小榻上,笑而不答。   快过亥时,温亭晚正倚在小榻上看书,便听外头通传,说是太子来了。   她急急下榻,一时连穿鞋都忘了。内殿铺了一层薄毯,一个人呆在殿内的时候,温亭晚很喜欢脱掉鞋袜,赤脚在上头走,反正无人看见,也不会说道什么。   习语跟在太子后头进来时,看见这幕,忙冲温亭晚打眼色。   温亭晚这才察觉到不对,扯了扯裙摆,往后缩了缩。   景詹盯着她一双光滑白嫩的小脚皱了皱眉,大步上前将她重新抱回到了小榻上,握住温亭晚冷冰冰的脚丫,一言不发地替她穿好袜子。   “你本就身子不好,赤脚在这么冷的地面上走,也不怕寒气入体。”   太子的声音低沉,可温亭晚知道他是在关心她。然一想到易情术的事,温亭晚实在生不出什么感动,毕竟太子并不算是真情实意的。   “如今天气热了,就算是走上一会儿也不碍事。”   “一会儿也不行!”景詹坚决道。   他把温亭晚抱起来,坐在他腿上,贴着她的耳畔问道:“昨日都做了什么?”   温亭晚如实答了:“昨日,臣妾除了午后去见了一位好友外,其余时候都在府里呆着。”   景詹满意地笑了笑,本揽在她腰上的一只手摸进了她的裙底,不安分起来。他俯首,薄唇还未落下去,却听外头一阵喧嚣。   “二姑娘,太子殿下在里头呢。”高裕似乎在和谁说话。   温亭晚趁势从景詹怀中挣脱出来,理了理衣裙,走出去看。   殿门外,温亭若穿着一件单薄的寝衣,披着一件外衫,一见到温亭晚,双眸含泪,委屈道:“亭晚姐姐,若儿头一次离开母亲,有些害怕,方才还做了个噩梦。”   温亭晚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看破不说破。   都是就寝的人了,还妆容娇艳完好,发髻更是不见一丝凌乱,就算是撒谎,这功夫做得也实在是不到家。   她拉起温亭若的手拍了拍,“别怕,毕竟是头一夜,你若害怕,便让宫人在里头陪着你,可好?”   温亭若勉强点点头,眼神有意无意地往殿内看了看,颇有些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暂时解决了这个麻烦,温亭晚回到殿内,便见太子坐在小榻上,面色不大好看,开口便问:“你要留她到什么时候?”   “三五日吧。”温亭晚答,“臣妾既是答应了伯母,不好出尔反尔。”   方才被温亭若打断的景詹没了兴致,他颇有些烦躁,起身准备离开,“孤今夜先回励正殿了,太子妃早些将她送走吧。”   “是。”   温亭晚应声,将太子送出了殿门。   回殿中刚坐下一小会儿,习语便进来同她讲了一桩事。   “主子,方才太子殿下走的时候,在院中遇到亭若姑娘了,亭若姑娘还说她睡不着,出来闲走片刻。”   “哦?”温亭晚不在意地抬抬眉,“太子殿下是何态度?”   “太子殿下瞥了她一眼,说......”习语没憋住,笑出了声,“说夜间凉,二姑娘倒是挺抗冻的啊。”   温亭晚也忍不住笑起来。   温亭若大抵是不知道,她这一招,几个月前张慧玉在御花园便已用过了,且那回她被太子惩罚,可冻得够呛。   “主子您不知道,二姑娘居然还觉得太子殿下是在关心她,一个人乐了好一会儿才回房去呢。”   温亭晚无奈地摇了摇头,也不知庞氏哪里来的自信觉得温亭若可以进东宫侍候太子。若真让她来了,不说连孙蓉和张慧玉都斗不过,皇后随便使两个计,就能要了她的小命,只怕到时还会连累她和温家。   温亭若待在东宫的之后两日,太子没有再来,孙蓉和张慧玉倒是来得频。看着温亭若学规矩那狼狈样,她们倒是乐此不疲。   其间,景姝也来过一回。   一听闻是五公主,温亭若那股子殷勤劲儿便上来了,跟在景姝屁股后头,说东说西的,说得景姝是又烦又怕。   走的时候,景姝拉了温亭晚说悄悄话。   “皇嫂,这人真是你的妹妹啊?”   温亭晚强忍着笑意点点头:“怎么?不像吗?”   景姝皱着眉,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何止是不像,她实在是太烦了人。我不喜欢她。”   “没事,她再住两日,很快便会走了。”   虽是这样说,但温亭若的脸皮比温亭晚想象的还要厚,也不知庞氏究竟给她灌输了些什么,她似乎对进东宫这事很是自信和笃定。   那日,习语带着一个小宫女进来时,温亭晚正坐在书案前练字,甫一抬眼,便见那小宫女一张脸肿得老高,上头还有一清晰的掌印。   她蹙眉道:“这是怎么了?”   那小宫女蓦地在她跟前跪下,抽抽噎噎道:“娘娘,奴婢笨手笨脚的,实在是不敢继续伺候二姑娘了。”   见温亭晚投来问询的目光,习语替她解释:“怡儿是调去伺候亭若姑娘的,今儿早上怡儿挑了衣裳想给亭若姑娘换,但一个没拿稳,衣裳掉在了地上,亭若姑娘见状,不由分说便给了怡儿一巴掌,还说......她以后也会是这东宫的主子,教他们小心伺候。”   温亭晚向来对鸾和宫的宫人最是亲善,从不打骂,故而即便是在她不受宠的时候,大多数的宫人都还愿意留下来。   今日这个叫怡儿的小宫女平白挨了一巴掌,自然是委屈极了。   温亭晚不曾想,不过在鸾和宫待了三日,温亭若竟连主子的架势都摆上了。   “本宫知道了。”她思量片刻,没有多说什么,只道,“既是如此,你便去干你原先的活计吧,只是二姑娘的事,你需得把嘴闭牢了,不得向外头透露半分。”   见小宫女听话得点头退下去,温亭晚转而对习语道:“你取我殿中的药膏给她,顺便再给她几两银子,算作安抚。”   习语领命离开,温亭晚对着抄好的字愣了会儿神,手指缓缓曲拢握拳,像是下了什么决心。   晚膳后,温亭晚刻意提起这件事,温亭若只慌了一瞬,见温亭晚并无责怪之意,便又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   “亭晚姐姐,你不知道,我一年里难得有一身好衣裳,那件衣裳我更是喜欢得紧,都没舍得穿上几回,眼见那笨手笨脚的丫头竟让它掉在了地上,我实在是生气,才发了脾气。”   温亭若还以为温亭晚不知道是怎的,这些年温留长给了她们母女不少钱银,她们仍年年哭穷讨要,还不是因为都挥霍在衣裙首饰上了。   那些钱若能好好攒起来,足够买好几间铺子,丰衣足食了。   “是吗?”温亭晚佯作不知,“倒是我这个做姐姐的疏忽了。”   她起身领着温亭若进了内殿,指着几个大箱子道:“这些,都是内务府这两年为我做的衣裳,都是顶好的料子,许多都没穿过,你看看有哪件中意的,便拿去吧。”   宫人将箱子打开来,温亭若双眼发光,看愣了神。   “你一个人慢慢挑着吧,也可试穿看看。”温亭晚继续道,“我还有些事,要去找五公主聊一聊,等我回来,你若有挑中的,便同我说一声。”   温亭晚说罢,在她肩上拍了拍,转身同习语出了鸾和宫,顺便屏退了殿内的宫人。   在去御花园的路上,习语不解道:“主子,奴婢记得,你与五公主并没有约啊?”   温亭晚不答,只笑问:“可派人去励正殿请过太子殿下了?”   “去过了,殿下说他处理完政事便来。”习语依旧忍不住问,“主子,您到底要做什么呀?”   夜间的宫道上安静漆黑,只有两侧的宫灯在闪着幽幽的光,少顷,只听温亭晚缓缓答。   “考验人性!” 第33章 换回准备时6 太子妃利用了孤,就是这……   鸾和殿内, 温亭若瞧着眼前绫罗织就的华衣,怎么也挑不出来。并不是她看不上,而是箱子中的每一件她都想要。   温亭若想起庞氏对她说过的话, 温亭晚现在拥有的一切, 指不定本该是她的。   父亲早逝,温亭若对他并没有什么印象。可听庞氏说, 她的父亲温和良善,可这份善良过了头,把本该属于他的东西都给了他的弟弟,也就是温亭若的二叔,温留长。   温亭若常听庞氏念叨,说她父亲读书时也是极为聪慧灵敏之人,常被先生表扬,若不是家中贫寒, 将上学堂的机会让给了弟弟, 将来定是能考□□名的,也不至于因拼死拼活地赚钱养家,积劳成疾,才去得这么早。   庞氏说的没错,若父亲当年不想让,指不定礼部尚书的位置就是她父亲的,这些荣华富贵也应是他们家的,而她也会成为京中有名的贵女,锦衣玉食,受众人追捧。   甚至连这太子妃之位也该是她的。   而她和庞氏如今过得这般落魄,全都拜她二叔所赐,都是她二叔一家欠她们母女的!   温亭若直起身儿, 在殿内巡睃了一圈,像是在打探属于她的物件。倏忽间,她将视线定在了一个角落里,抬步走了过去。   檀香木雕花衣架上,挂着一件深青色的翟衣,上织有翟纹九等,共一百三十八对,间以小轮花。领、F、裾等都缘以红色,饰织金云凤纹,华美大气,精致非凡。   温亭若伸手一寸寸细细拂过,眸中散发出贪婪的光。   景詹处理完政事,前往鸾和宫的步子都比往日快一些。温亭晚主动请他去鸾和宫的可是头一遭,也不说是为了何事。   莫不是在殿中备了什么惊喜给他。   如是想着,景詹唇角微扬,心情不免愉悦起来。到了鸾和宫门口,抬手阻了似要进去禀报的宫人,一人压着步子进殿去。   外殿安安静静,倒是能听见内殿衣衫摩挲发出的O@的声响。景詹转了方向,隔着银红的绣花牡丹纱帐,隐隐约约见一人背对着他,坐在镜前。   他刚往前踏了两步,便察觉到不对。   他太熟悉温亭晚的背影了,虽那人穿戴着太子妃的冠服,但绝不可能是温亭晚。   澄黄的铜镜前,温亭若拨了拨冠上的珠花,看着镜中的自己身着华服,面描艳妆,觉得简直美得不可方物,也没比她温亭晚差到哪儿去。   太子之所以宠幸她那位太子妃堂姐,还不是为着她有几分美貌。温亭若瞧着自己也不输,当初在义阳也是出了名的美人。况且听太子殿下前几日对她说的话,分明对她也是有几分好感的,不然也不会关心她冷不冷。   想必太子殿下只是碍着温亭晚,才收敛着,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罢了。   温亭若对着镜中人左右看了看,满意而笑,可下一瞬笑容却凝滞在了脸上。   镜面上,蓦然走近一个清晰的身影。   “二姑娘好大的胆子,竟敢擅穿太子妃的冠服!”   温亭若吓得全身发僵,脑中一片空白,许久才颤得跟筛子一般,重重跪倒在太子脚下。   纵使不抬头,她也能感受到太子身上散发出的沉冷气息,阴鸷地令人不寒而栗。   “民女......民女不知......”   “不知?”景詹双眸眯起,“你是不知这冠服是太子妃所属,还是不知孤今夜刚巧会在鸾和宫看到这一幕!”   他嗤笑了一声,一字一句道:“二姑娘野心倒真不小,难道不知擅穿太子妃的冠服,孤全然可以按宫规,以僭越之名判你死罪嘛。”   听到“死罪”二字,温亭若径直瘫软在地。   她只是想趁着四下无人,试穿看看罢了,怎就要被判死罪。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守在门外的高裕,听见里头太子的呵斥声,正欲前去查看,便见太子妃快步踏进去,且眼疾手快地示意习语关上殿门。   高裕一头雾水地看向习语,习语却只是冲他笑了笑,“二姑娘正在里头挑衣服呢,想是太子殿下错认了人,这才大发雷霆。”   温亭晚进了内殿,见温亭若一身装束,同样吃了一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殿下,是臣妾不曾管教好妹妹,恳请殿下看在若儿年纪尚小,不懂规矩的份上,饶过她这一回。”   景詹斜眼看过来,语气中带着几分嘲意:“太子妃可真是大度,连冠服教旁人穿了去都能不计较。”   温亭晚觑了眼瘫倒在地的,已被吓破了胆的温亭若,缓缓道:“今日,是臣妾容许若儿进殿来挑选衣裳的,也是臣妾许她随意试穿。因而今日之事,臣妾也难辞其咎,殿下若要罚,便连臣妾也一并罚了吧。”   “你......”景詹一时气结。   “殿下,若儿是我的堂妹,今日之事到底关乎温家的颜面,臣妾唯恐此事传出去,温家以家教不严之名为人诟病。”温亭晚哀求地看向他,“此事,可否交给臣妾来处理?”   景詹凝眸,沉默地看了她半晌,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旋即一言不发,拂袖转身而去。   听外头动静渐消,温亭晚这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回头便见温亭若吓得双目失神,一头冷汗。   她在她身前蹲下,沉声道:“若儿,你怎敢!”   温亭若抬起头,一把拽住温亭晚的裙角,惊恐万状,“亭晚姐姐,若儿不是故意的,你救救我,我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你犯了这样的错,还让太子殿下瞧见,我实在不知该如何保你。”   温亭晚故作无奈地摇摇头,见温亭若霎时脸色苍白,顿了顿又道:“还好此事除了我与殿下外并无人知情。唯今之计,便是你再也不要出现在太子殿下面前了。”   温亭若闻言眸色震动。   不见太子?   那怎么能行,她是要进东宫的,是要被太子宠幸,过荣华富贵的日子的。   不见太子便是意味着她原本打算好的一切都付诸流水,化作泡影了。   察觉到温亭若的心思,温亭晚继续道:“我在东宫近两年,哪能不知太子殿下是最重礼法之人,若再让太子殿下瞧见你这张脸,想起今日之事,你这小命还要不要了!”   死和荣华富贵之间哪里还需要选择,若是连命都没了,她还拿什么去享受。   “好,什么都好。若儿什么都听姐姐的,姐姐去求求太子殿下,别要了若儿的命。”温亭若哭得涕泗横流,双手紧紧拽着温亭晚不放。   温亭晚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   “你别怕,姐姐一定会求太子殿下。明日一早我便送你出宫去,可你切记,此事万不可对任何人提起。”   温亭若拼命地点头,事关她的性命,她哪里敢往外说。   翌日天未亮,温亭晚就将温亭若送上了马车。   温亭若惊魂未定,一宿难眠,念着自己的小命,临走前还在嘱托她。   马车前脚刚走,后脚温亭晚就修书一封,命人悄悄送去给了温留长。她在信中交代了昨夜发生的事,并建议父亲趁着温亭若怯意未过,早日为她定好人家,以免夜长梦多。   忙完这厢的事,温亭晚命御膳房熬了一道冬瓜排骨汤,亲自送去了励正殿。   高裕迎上来,小声提醒她:“娘娘,昨夜到现在,殿下的心情一直不太好。”   温亭晚会意,接过习语手中的托盘,示意宫人都候在殿外。   她悄悄进去,便听太子凉声道:“孤说过,谁都不许打扰孤。”   “殿下,臣妾为您送来了清火的汤。”   景詹抬眸瞥了她一眼,一见她笑意盈盈的讨好模样,怒气散了大半,却仍是不言。   温亭晚将托盘搁下,走到他身侧,“臣妾已将若儿送出宫了。”   景詹淡淡地“嗯”了一声。   温亭晚知他已不怎么生气了,既是达到了目的,就不是很想再去哄他,旋即福身道:“殿下政务繁忙,那臣妾便不打扰了。殿下记得将这汤给喝了。”   她折身欲退,却发现迈不出步子,低头一瞧,一只靛青的云纹金丝绣靴稳稳地踩在裙摆上。她顺着往上看,便见靴子的主人依旧若无其事地埋首在案牍之间。   温亭晚只觉麻烦,可还是轻声问询。   “殿下还有何事?”   “这汤是太子妃亲手做的?”   若能让太子高兴,温亭晚也想说是,可这事真撒不了谎。   换作从前,她上赶着给太子煮汤,可如今她实在提不起这个兴致。   “臣妾不擅做此汤,怕煮得太难喝,殿下不好入口,这才交给了御膳房的大厨。”   她有些委婉地道出实情,继而被太子的大手一揽,坐在了他的腿上。   “太子妃利用了孤,就是这样求孤原谅的?”太子沉冷凉淡的声儿骤然在她耳畔响起,令温亭晚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她故意装傻:“臣妾不知殿下在说什么......”   景詹惩罚般在她腰上轻轻掐了一下,“你当孤看不出来,你那位堂妹从一开始便心思不纯。你倒好,昨夜利用孤给她唱了一出戏,让孤去当那恶人,自己却唱了红脸。”   太子能看破她的计划,温亭晚毫不意外。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温亭若居然胆大包天,趁四下无人,连太子妃的冠服都敢穿。   昨夜,温亭晚特意将妆台上最贵重的几样珠玉首饰都摆了出来,原想着温亭若顶多是小偷小摸教让太子撞见,不曾想她贪心不足,竟连太子妃之位都敢觊觎。   “臣妾也是没有办法,臣妾的大伯母早就存了将亭若妹妹送进宫的心思,大伯父对臣妾家有恩,臣妾父亲不好拒绝,臣妾便只能想出这样的法子,逼得亭若妹妹再不敢踏进东宫的门。”   温亭晚勾住太子的脖颈,垂眸说出早已准备好的话。   “何况臣妾也是为了殿下,臣妾实在不想再多一个人与臣妾分享殿下您。”   此番话一出,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自在。若放在从前,她就算真的这般想也羞于说道,如今对太子没了感情,倒是能更轻松地吐出口。   这等婉转表达爱意的话,对如今的太子来说很是受用。   自己喜欢的女人为自己吃醋,哪个男人会不开心呢。   景詹看向温亭晚的眸色都浓重起来,他一把扫开桌上的文书,将她放在了上头。温亭晚想起在温府的那一夜,一双纤纤玉手紧张地揪住他的衣襟。   “殿下,还是白日呢......”   这般规劝不仅对景詹毫无作用,反倒她如莺啼般娇柔悦耳的声更加刺激了他。   这一日,温亭晚自进了励正殿后,便没能离开。太子好似将前几日的份儿都加倍要了回来,白日还算顾忌,只来了一回,到了晚间便有些没完没了。   温亭晚次日在励正殿醒来后,腿都是软的,高裕特意备了顶轿子送她回了鸾和宫。   刚从轿上下来,守门的宫人便同她禀报,说是宫外有人求见。   温亭晚浑身疲惫,懒懒地问了句:“是谁啊?”   “那人说她是翰林院大学士孙昶孙大人的夫人,有急事求见娘娘您。” 第34章 换回准备时7 “晚儿,为孤生一个孩子……   听见这话, 温亭晚霎时便清醒过来,“快将人请进宫来。”   方毓秀由宫人领进来时,面色苍白, 眼底青黑, 整个人都精神萎靡。一见着温亭晚的脸,泫然欲泣, 作势要跪下来。   “太子妃娘娘,求你救救我的旭儿吧。”   温亭晚的心猛然一揪,忙伸手阻了她的动作,“旭儿怎么了?”   “旭儿在进京前便开始咳嗽,我以为只是夜里受了凉,匆匆请大夫配了两副药,可到了京城便愈发严重起来,甚至开始发热。”   方毓秀抽抽噎噎道:“大夫说是肺痹, 治了几日, 本已见好,可昨夜旭儿却又突然起了高热,先是啼哭不止,后面便气急难喘。我们寻了许多大夫都说治不好了,除非来找宫中的太医。”   明白了她的来意,温亭晚问道:“孩子现在在哪儿?”   “在宫外的马车上,是随我一起来的。”   温亭晚闻言吩咐宫人将孙旭带进来,并转头对习语道:“去请顾太医。”   她轻声安慰焦急无措的方毓秀:“别怕,会好的。”   方毓秀吸吸鼻子,低低“嗯”了一声。   一炷香后,顾太医赶到鸾和宫,为躺在榻上呼吸急促, 浑身发烫的孙旭问诊后,颇有些愁眉不展。   “敢问孙夫人,令郎可是不足月而生?”   “对,想是我随夫君一同处理春疫之事,劳累了些,才导致孩子不足八月,便降生于世。”方毓秀急急询问,“敢问太医,可有医治的法子?”   顾太医面露难色,双唇微启,正欲说什么,便触及方毓秀身后温亭晚示意的目光,他斟酌片刻道:“小公子许是因为先天底子差,再加上这肺痹来得凶,才至于此。考虑到小公子不过三个月,我也只能开些温和的药,尽力一试吧。”   听闻有希望,方毓秀的眼眸都亮了一瞬,连声道谢。   温亭晚趁方毓秀不注意,跟着顾太医来了殿外的僻静处,问了孩子的真实情况。   顾太医摇了摇头,叹道:“小公子实在太小,病得又重,臣也不知这药能否起作用,若熬得过今日,想必也算过了此劫,若熬不过,恐怕......”   他到底不忍将“夭折”二字说出口。   温亭晚会意,回头担忧地看了方毓秀一眼,双眉紧蹙。   “不论结果如何,还请顾太医竭尽全力。”   汤药煎好后,方毓秀一勺勺慢慢给孩子灌下去的,她始终坐在榻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孩子看,整个人显得失魂落魄。   温亭晚很少见到这样的方毓秀,到底是当了母亲的人,再坚强,孩子也终究是她的软肋。   凉帕换了一条又一条,孙旭的烧勉强退了一些,喘得也没那么急了,但孩子身上依旧在发热。   天色逐渐暗下来,习语偷偷同温亭晚耳语,“主子,到宫门下钥的时候了,孙夫人......”   方毓秀身份特殊,她是诰命妇,按理不可在宫中留宿。可温亭晚瞧她那模样,哪里是能离开孩子半步的。   “无妨,规矩到底是死的,不过留宿一晚而已,你且将偏殿收拾出来吧。”   温亭晚回了内殿,在方毓秀跟前蹲下来,她已快一天一夜没有阖眼了,满面憔悴不说,看起来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会倒下。   “阿秀,你去睡一会儿,这里有我看着。”   方毓秀默默地摇了摇头,视线依旧紧盯着孙旭不放。   温亭晚继续劝道:“你也不想旭儿好了以后,你却倒下了吧。你若不先顾忌自己的身子,还怎么照顾旭儿。你就去睡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就好。”   方毓秀这才转过脸看她,神色犹豫。习语见状,也跟着劝:“孙夫人,您就去睡上一小会儿,养养精神。您放心,小公子这儿有这么多人看着呢。”   “那......若旭儿有什么动静,你们定要告诉我。”   “好。”温亭晚答应她。   方毓秀被半拖半拉地拽去了偏殿,没一盏茶的功夫,习语便回来告诉温亭晚,方毓秀已睡熟了。   虽是忧心忡忡,但到底已经疲惫不堪。   温亭晚看向躺在榻上面色苍白的孙旭,心疼之余,眼神也不免温柔了几分。   方毓秀成亲时,两人还开过玩笑,说是将来要做对方孩子的干娘。如此说来,孙旭也算是她半个儿子。   她握住孙旭的小手,柔声道:“你娘前半生过得够苦了,你可得将今夜熬过去。”   方毓秀睡着后便没有醒,只是睡得有些不安稳,梦里还在喊孙旭的名字。   温亭晚吩咐谁都不许打扰。   她按太医的嘱咐,每三个时辰给孩子喂一次药,亲自绞了帕子给他擦身降温,一整宿衣不解带地照顾着。   丑时前后,孙旭的烧才算彻底退了下来,面色红润了些,呼吸也恢复了顺畅。温亭晚赶忙命人去请顾太医。   顾太医查看一番后,也露出了欣慰的笑:“想来是小公子福大命大,已没有什么大碍了。臣再开些疗养恢复的药,顶多十日,便可好全。”   温亭晚一颗心放下来,命习语亲自将顾太医送出去,顺便赐些赏银。   她深呼了一口气,摸了摸孙旭的小脸,甫一轻松下来,眼皮便开始打架。她趴在床沿上,本想闭目养神,然一阖眼就去会了周公。   励正殿中,景詹比平日早起了半个时辰。孙旭的事他昨夜便已听闻,可政务繁忙脱不开身,这才天还未亮前往鸾和宫查看。   踏进内殿,便见温亭晚趴在床沿上睡着,身上盖了一层薄毯。   他眉心微蹙,斥责宫人:“为何不劝太子妃去榻上休憩?”   “奴婢劝过了,是娘娘自己不愿,生怕小公子有什么意外。”   景詹走近,细细看去,果见温亭晚虽闭着眼,却虚虚握着孙旭的手不肯放。   看到眼前这幅场景,景詹心下一动。   若是他和温亭晚有了孩子......   他俯身轻轻去松温亭晚的手,她便警觉地睁开眼睛,抬眸紧张地看向孙旭。见孙旭安然无恙的躺在榻上,她才安心下来,将目光转向景詹。   “殿下......”劳累加睡意朦胧,温亭晚的声儿都有些沙哑。   景詹将她打横抱起来,放在了小榻上。一沾上舒适的榻面,温亭晚翻了个身便睡了过去。   景詹替她掖好被角,沉默着看了她半晌,眸光温柔似三月春风和煦。   方毓秀醒来后,匆匆从偏殿赶过来,恰恰看见了这一幕。她惊诧之后,抿唇带了些别的心绪。   其后几日,为了能让孙旭更好地养病,温亭晚将他留在了鸾和宫照顾。方毓秀则一大早进宫,待临近下钥时候再离开。   两人没说什么掏心窝子的话,也没闹一出抱头痛哭的戏码,与从前无数次闹别扭的时候一样,心照不宣地抛却了往事,和好了,   孙旭恢复得倒快,恹恹地过了两日,便又活泼起来,咿呀咿呀地挥舞着小手,尤其喜欢翻身,得时时注意着,防止他一个不小心翻下榻去。   温亭晚虽寻了个乳娘照顾孙旭,但还是不放心他住在偏殿,夜间便同他睡在一块儿。   景詹头回来时,见孙旭占了属于他的位置,颇有些不待见他,但架不住温亭晚央求,只能憋着气回励正殿去。   后面再来时,便干脆不管孙旭的存在,反正床榻也不小,便任由孙旭睡在他和温亭晚中间。   夜里孙旭饿醒了,还未哭上两声,景詹便将他抱起来交给乳娘,喂完了再重新放回榻上。   温亭晚一夜好梦,醒来还觉得奇怪,问了宫人才得知此事。   多了个孩子,原本冷冷清清的殿内都热闹了许多。孙旭待了近十日,走的那天,温亭晚还颇有些舍不得。   方毓秀笑道:“我若再不将旭儿带回去,我家相公都快要急疯了。”   温亭晚想起孙昶那迂腐刻板的性子,实在想象不出他疼爱孩子的模样。   “我还以为,孙昶以后大抵是个将家法时时挂在嘴上的严父。”   “他呀,就是嘴硬心软,旭儿病得最重的时候,我看他还偷着掉了两滴眼泪呢。”   方毓秀看向温亭晚,旋即默了默,转而道:“晚儿,你也别嫌我多嘴,你入东宫也一年多了,有些事总得为自己考虑着。太子总有一日会继承大统,届时后宫充实,太子对您的荣宠或许也……”   温亭晚垂眸不言,她不能告诉方毓秀不仅仅是将来,就算是现在,太子对她的荣宠也是假的。   不必等到太子登基,很快,等易情术解开,她便会彻底失宠,也许会落到比以往更凄惨的境地。   方毓秀以为温亭晚难过,安慰道:“我也只是假设,我瞧太子看你的眼神都和旁人不同,对你定也是真心的。”   温亭晚苦笑了一下。   是啊,真心的,只是这份真心是她的!   “你说的没错。”温亭晚拿起手鼓逗了逗孙旭,“我确实该趁着现在,为自己做一番打算。”   是夜,景詹走进鸾和宫时,眼前一亮。   温亭晚已梳洗罢,坐在榻上,蔷薇红的纱衣衬得她肤白如雪,一头青丝如瀑垂落在手边,她眨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眸看过来,点了口脂的朱唇若樱桃般鲜艳,诱人采撷。   景詹呼吸沉了沉。   “太子妃今日怎梳洗地这么早?”   温亭晚将纤手勾在他的腰带上,嗓音娇柔婉转:“臣妾想要谢谢殿下。”   “谢孤什么?”景詹顺势揽住她的腰,说话的声儿都带着几分隐忍。   “旭儿住在臣妾宫里的那几日,多谢殿下夜间体恤,才能让臣妾睡上好觉。”   景詹看着温亭晚言语间开合的朱唇,喉结上下滚了滚。   除了中毒无可奈何的那一回,他从未见过温亭晚主动的模样,甚至平日在榻上都对他有几分抗拒。   他不是什么君子,面对温亭晚更是克制不了自己。   他擒住她的下颌便吻上去,吻得又重又急,似要攫取她口中的所有空气。   直到将温亭晚吻得双腿发软,瘫在他的怀里,他才将她抱上榻,用低沉磁性的声儿在她耳畔道。   “晚儿,为孤生一个孩子。”   温亭晚以轻喘回应。   她当然是得要一个孩子的。不仅是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温家。   即使之后她会失宠,但在子嗣为重的皇家,有个孩子,也算有个依靠。再者,能有个陪着自己的人,她在宫中的漫漫岁月想来也不会太难熬。   感受到佳人将一双藕臂缠上他的脖颈,景詹满意地俯下身去。   温亭晚那么爱慕他,能拥有他的孩子,定觉得万分荣幸和幸福吧。 第35章 换回准备时8 她与太子殿下的孽缘,正……   夏季闷热, 尤其是三伏天的日头,只消在底下站上一刻钟,便能活脱脱晒下一层皮来。   许是这天儿让人生了倦怠, 皇后竟破天荒没找她麻烦, 让温亭晚过了好一阵儿的太平日子。   不过,在去皇后宫中请安时, 她倒是偶尔能见到那位安国公府的五姑娘沈云嫣。   她给人的感觉与沈云霓全然不同,整个人恬淡宁静,没什么锋芒,或因不是嫡女,眉眼中总带着几分拘谨与怯意,莫名显得有些小家子气。   大抵是接不过皇后给的重任的。   而温亭若自从被温亭晚清早送出了宫够,倒是闹了个大的。   温亭若到底胆子小,又藏不住心思。整日惊魂未定, 提心吊胆的, 难免不惹庞氏怀疑。   庞氏一再询问,可温亭若记着温亭晚的话,终究是不敢说。庞氏便疑心是温亭晚在宫中欺负了温亭若。   恰在此时,温留长上门,提起给温亭若说亲的事,庞氏自然不应。温留长转而寻求温亭若的意见,温亭若却是犹豫着松了口,说是人家合适,倒也可嫁。   庞氏闻言大发雷霆,句句直指温留长忘恩负义,温亭晚逼迫威胁温亭若,才导致她不得不从。   她疯了一般跑到温府门口, 泼妇般坐在地上,将温留长欠他们家的桩桩件件一一道来,引得行人驻足,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温留长到底是个读书人,虽看着这一幕面色发黑,可到底做不出破口大骂的举止,只能沉着脸在一旁站着,反让过路的人以为温尚书心虚愧疚才不敢反驳。   林氏从外头赶回来,她本念着大伯的恩,一忍再忍,现下看此情形,哪还需留什么情面。她拉过贴身婢女,将庞氏偷窃她首饰的事讲了出来。   庞氏还狡辩,说那头面她是当着婢女的面拿的,不过是借去戴两天,算什么偷。   林氏都替她臊得慌,亏她也说得出这种话,不问自取,不算偷算什么。   没一会儿,温亭泽也带人赶来,那人是庞氏和温亭若在义阳宅院的管家,他将庞氏母女这些年拿着温留长的钱大肆挥霍的事全数道来,还指出庞氏常借着温留长的名头狐假虎威,欺压下人,赊欠钱银。   庞氏不肯承认,说是温亭泽伙同管家污蔑于她。   管家这些年教庞氏欺压地狠了,自然不可能不留下证据,他将账本和欠条甩在庞氏面前。铁证如山,庞氏不认也难。   而且这些事,就算庞氏想赖也赖不掉,只消去义阳一打听,是不是污蔑一清二楚。   在一旁瑟瑟发抖的温亭若不想庞氏居然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她唯恐这事传到太子耳里,又想起她私穿太子妃冠服的大罪,忙哭着上前劝庞氏。   此时的庞氏已经疯了,非要闹个鱼死网破,温亭若见状,只得悄悄附耳将她这些日子失魂落魄的原因告诉她。   庞氏不想事实的真相竟是这样,霎时怔愣在原地,片刻后便拉着温留长求原谅,说自己只是一时叫鬼迷了心窍,才会如此。   温留长对庞氏母女二人仁至义尽,他忍了十余年,早已受够了。他将庞氏带到祠堂,当着众人的面,对着祖宗牌位磕了三个响头,发誓自此与庞氏母女一刀两断。之后他会在族中寻一个孩子,过继在他兄长名下。   无论庞氏如何哭闹,温留长都很坚决。   他了解他的兄长,若是他兄长在世,怕是早已休弃这等恶妇,也不至于让温亭若被她养成这般样子。   温留长给了庞氏母女三天的时间,搬出温府。庞氏死赖着不走,始终不信温留长真这么狠心。三日一过,温留长还未下逐客令,府中被庞氏母女欺负过的家仆在温亭泽的示意下,将她们的东西统统丢了出去。   庞氏母女无奈,只能拿着行李在附近的客栈住了几日,其间也上门来求过,可温家始终闭门不见。又过了几日,眼见身上的银两越来越少,庞氏只好先带着温亭若启程回义阳。   温亭晚收到这个消息时,深深为温留长松了一口气。这十几年来,大伯父的事始终像一块巨石压在温留长的背上,令他怀着愧疚,在庞氏和温亭若面前直不起腰,也使得这对母女一再得寸进尺。   对温亭若的婚事,温留长已尽心尽力。若庞氏懂得知足,下半生跟着温亭若定也能享享清福。可她在温府门口这么一闹,不仅消磨掉了温留长最后一丝愧意,也毁了温亭若的一辈子。   京城里听闻庞氏恶名,谁还愿意娶温亭若,她只能回义阳去。可若庞氏依旧死性不改,嫌贫爱富,只怕等温亭若成了明日黄花,也还嫁不出去。   反正不管如何,庞氏母女的事便算是了了。   一桩事虽罢,可温亭晚的心中却被另一件更重要的事牵绊着。   老道的事,她派习语去打听过几次,可都回复说没在那附近看到过他的身影。   温亭晚实在奇怪,若他还在京城,没道理连门都不出。   “主子,那老道不会真去云游了吧?”   温亭晚揉了揉眉心,颇有些头疼,这一日日拖下去到底不是个事儿。   要不是她在宫中出不去,她都想亲自□□进老道的院子,看他在不在。   “且继续盯着吧。”   这一盯却是几个月,立秋过后,天气渐凉,宫中也着手准备起秋狩的事。   去年因江南水患,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陛下为此取消了秋狩,开放国库赈灾。   因去年的秋狩没有办成,今年的秋狩便办得更隆重一些。   乍一听说秋狩的事,温亭晚恍惚了一瞬。   说来,她与太子殿下的孽缘,正是始于她十五岁那年的皇家秋狩上。   皇家秋狩除了振奋士气外,多为娱乐之用,故而也允许部分重臣携带家眷。前几年,温留长都是带着温亭泽前往,可那一年,温亭晚央了温留长好一阵,才使得他同意带她去。   夜间,温亭晚本乖乖呆在帐中,可见月色正好,也不知怎的便生了去外头赏月的心思。   她沿着山脚走了一阵,待察觉到周遭没了人声,才慌乱起来。正欲回返,便听及腰高的草丛中传来OO@@的声响,一双泛着绿光的眼睛隐隐约约从中露出来,森然可怖。   温亭晚吓得倒吸一口气,她不曾想皇家围场附近竟会有狼!   她努力稳住心神,她听温亭泽说过,若在野外遇到狼,切记不可露出一丝怯意,你越害怕,就越容易被狼趁势攻击。   她直视着狼的眼睛,微微弯下腰,期望在草丛中寻到一个石头或是树枝也好。可令她绝望的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温亭晚的手心泛出冷汗,她一边与狼对峙着,一边向后退。退了一阵,她明显觉得那头狼从喉间发出低吼,已对她没了耐心。   温亭晚咬了咬牙,反正左右都是死,她还不如孤注一掷拼一拼。   她猛然低喝一声,在狼被她吓住的一瞬,拔腿就往围场的方向跑。   可她哪里跑得过行动敏捷的狼,很快,她便听到身后草木摩擦发出的声响,且越来越近,她甚至能感受到野兽贪婪的喘气声在耳边萦绕。   在即将被饿狼扑倒的千钧一发之际,温亭晚脑中一片空白。   她没来不及哭上一声,便听身后饿狼一声凄惨的尖叫。   她疑惑地抬起头,看见一人骑在枣红色的骏马上,气势凌然。他身着狩服,缓缓放下手中的弓剑。   清冷月光勾勒出那人优越的脸部轮廓,他锐利的目光投来,凉声道:“敢一人在这野兽横行的地方独走,你也真不怕死!”   温亭晚垂在袖中的双手都在发颤,艰难道:“多谢太子殿下救命之恩。”   白日狩猎时,她远远见过太子的身影,着的便是这身衣裳。   “知道与狼对峙,而不是吓得当场就跑,你倒还不算太傻。”太子轻嗤了一声,“回去吧。”   温亭晚点点头,忍不住往身后看了一眼,顿时吓得面色惨白如纸。   方才那狼隐在草丛中看不清楚,此时再看,那被羽箭射穿心脏的狼高大壮硕,爪牙锋利,若真让它追上,怕不是尸骨无存。   温亭晚不免有些后怕,腿软到连步子都迈不动了。刚往前踏了一步,便狼狈地瘫软在地。   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眼前却突然出现一只指节分明的大手。   “上来。”   温亭晚缓缓将手放在上面,太子轻轻一拉,便将她拉到了身后。   他在营地附近将她放下,不待她再次道谢,马鞭一扬,很快便消失地没了踪影。   回到帐内的温亭晚免不了被温留长一顿斥责,她虽没道出遇狼的事,可被梦魇折磨了一夜,翌日便发起了高烧,送回了京城。   自此之后,她的梦中便多了一个骑在骏马上,英姿飒爽的男人。   温亭晚突然发现,她的经历与那话本中的巫女像极了,都是遭遇狼袭后,爱上了相救之人。   她甚至有些好奇,也不知那巫女最后怎么样了。   秋狩那日,浩浩荡荡的皇帝仪仗在前,太子,众臣,后妃等紧跟其后。   温亭晚与太子坐在一辆车中,看到马车一路出了京城,前往皇家围场。   景詹看出温亭晚这几日闷闷不乐,揽过她的肩,关切道:“怎么了?”   温亭晚犹豫半晌,终于问出了她这些年来最想问的问题。   “殿下可还记得,前年的秋狩上,您救过一位遇狼袭的女子?” 第36章 换回准备时9 她分明宠幸不断,腹中却……   景詹微微蹙眉, 回想了片刻。   他每日要处理的事务太多,对于一些不重要的事,他向来不会特意去记住, 更何况是前年的事了。   “孤并没有印象。”景詹道, “太子妃问这个做什么?”   倒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看来这些年从来只是她一厢情愿,看着那副画, 独自守着这段回忆罢了。   “没什么。”温亭晚轻笑了一下,“臣妾还在家时,听说过无数关于殿下的传闻,其中便有这个,臣妾好奇,便想与殿下确认真假。”   她自觉这慌撒得不着痕迹,可景詹却没有错过她听到答案时一瞬间的怔愣。   若她真的只是确认传闻,听到他不记得, 大抵是会开心, 不该是这样的反应才对。更何况,如果只是传闻,她为何会那么清楚细节。   除非......她就是那个遇狼袭的女子。   那救她的那个男人又是谁呢?   景詹只觉胸口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闷得难受。联想到温亭晚这几日的郁郁,不免生出可怕的猜想。   莫非,温亭晚一直将他当做是那晚救他的人,才对他生出爱慕之情。   那她如今知道了真相......   景詹揽在温亭晚肩上的力道重了几分,仿佛一松手,温亭晚就会消失一样。   感受到太子异样的温亭晚颇有些莫名其妙,她也没说什么特别的话,太子的脸色怎突然变得这么难看。   秋狩共有三日,围场中搭设了营帐, 温亭晚作为太子妃,自然与太子住在一个帐中。   因女子多不善骑马狩猎,故秋狩时大抵是不跟着一块儿去的,温亭晚便与一众女眷去营帐附近的一片空地上,玩投壶,练习射箭。   待午间日头上来,背上被汗洇湿,温亭晚才回营帐中休息。   甫一掀开帐帘,便意外看见太子与两位大臣正在商议要事。   她疑惑道:“殿下不是随父皇去狩猎了吗?怎么......”   “吏部有要事来报,父皇一时走不开身,便将此事交给了孤。”   温亭晚心下了然,只怕皇帝不是忙碌走不开身,而是狩猎正在兴头上,嫌麻烦才将政事推给了太子。   吏部两位官员冲她行礼,温亭晚微微颔首,细看之下,便觉其中一人有些眼熟。   那人身着五品官服,模样不过二十出头,眉眼温润俊朗,举手投足都散发出一股文人的书卷香,与谦谦君子四字极为相衬。   “林大人,倒是许久不见了。”   林漠不曾想温亭晚竟还记得他,方才见温亭晚青丝高束,一身黛绿色的劲装勾勒出姣好的身材,娇美中不乏英姿飒爽,便觉心跳得厉害。   此时听温亭晚喊他,唇上的笑意掩不住了。   “承蒙太子妃娘娘还记得臣。”   温亭晚当然记得:“林大人锦纶满腹,才华横溢,本宫怎么会忘呢。”   景詹看温亭晚旁若无人地与林漠叙旧,剑眉微颦,心内升上一丝不快。   “太子妃与林郎中相识?”   “是。”温亭晚想起往事,唇角轻扬,“兄长尚在国子监时,带臣妾进去过一回,臣妾也有幸与林大人讨教过一二。林大人学识渊博,着实令臣妾钦佩,当时便觉得林大人定能金榜题名,成栋梁之才。”   温亭晚倒是没说错,林漠年纪轻轻便高中探花,后一路升迁至吏部正五品考功清吏司郎中。   林漠被夸得面红耳赤,“太子妃谬赞了。”   他微微抬眸,飞快地看了温亭晚一眼,垂首扬笑。   林漠这番细微的表情尽数被景詹看了去,男人最了解男人,林漠遮掩地再好,那双眼眸里的情意也瞬间暴露了他。   景詹知道温亭晚生得招人,却不想一个两个,到现在都还在惦记他的太子妃。   他轻咳一声道:“晚儿,你先去姝儿帐中玩一会儿,等孤忙完了再去找你。”   晚儿?   听到这个称呼,温亭晚的脑中不免闪过一些乱七八糟的画面,双颊顿时飞上一片红霞。太子从来只在床笫之间这么亲昵地叫她,怎今日当着外人......   她羞得不行,应声走得飞快。   林漠用余光看向温亭晚离开的背影,还颇有些留恋。   “林郎中方才说到哪儿了?”   太子冰冷的声音在他耳畔乍起,他抬头便见太子面沉如水,眸光似一把利刃,仿佛要将他当场刨开。   林漠背上攀上一层冷汗,倏然意识到什么,他心虚地咽了咽口水,故作冷静地继续汇报。   温亭晚听了景詹的话,转而去往景姝帐中。   景姝见到她倒是欢喜,两人坐着喝了会儿茶,便听外头有人唤“三皇子殿下”。   温亭晚怔了怔,转头便见三皇子景彦掀帘而入。   两人四目相对,景彦也愣了半瞬,继而神色如常道:“没想到太子妃也在。”   “三哥哥!”景姝高兴地唤他,“你怎么来了?”   “我身子不好,不能去狩猎,一人呆在帐中也无聊,便想着到你这儿来坐坐。”景彦看向温亭晚,“太子妃不介意臣与你们一块儿喝茶吧?”   “三皇子殿下说笑了,本宫又怎会介意呢。”   温亭晚说话时的目光有些闪避,那夜的事虽已过了好几个月,可想到那时的无助和绝望,她仍是有些害怕。   虽然知道不是三皇子所为,但温亭晚一看到他就能想起那夜的事,在他面前难免有些不自在。   景姝年纪尚小,虽察觉到温亭晚异样的沉默,但以为温亭晚只是对景彦不熟悉,才有些拘谨。   温亭晚如坐针毡,将将饮了几杯茶,不咸不淡地应了两句话,便寻了个由头离开。   她刚在外面吸了两口新鲜空气,便听身后景彦的声音响起:“太子妃留步。”   温亭晚心一提,蹙眉转过身去,“三皇子殿下还有何事?”   “可否借一步说话?”   自经历了上次的事,温亭晚哪里还敢跟三皇子独处,她拒绝道:“殿下若有事,便在此处说吧。”   景彦瞥见她眸中的抗拒与警惕,苦笑了一下:“只是走得稍微远一些而已,臣只是担心在姝儿门口说玉兔子的事怕是不太好。”   提到玉兔子,温亭晚这才想起来。   她当时将玉兔子交给了三皇子修补,说好一月后拿回来的,但因沈云霓闹出那事,玉兔子至今还在三皇子手中。   倒不是她不想拿回来,只是有些不敢再与三皇子接触,故而一直拖着,拖久了都快忘了。   她微微点头,两人走得离景姝营帐门口稍稍远些的地方。   温亭晚打量四周有过往的行人,她也带着宫女,并不算得偷偷摸摸,才敢放心与景彦说话。   “那玉兔子......”   景彦从袖中摸索了片刻,掌心向前一摊,一个精巧的玉兔便出现在温亭晚眼前。   她伸手接过来,细细打量,玉兔破损的右耳已被金料修补完整,且丝毫不显得突兀,反因右耳这金料的点缀,显得与众不同。   温亭晚欣喜万分,再看向景彦时,心生愧意。   三皇子真心实意地帮她,她却一再躲避,未免有些没良心。   “多谢三皇子殿下相助!”她踯躅了片刻,压低声儿道,“还有那一回,若不是三皇子殿下帮忙,恐怕我已遭了大难。”   景彦当然知道温亭晚说的是哪件事,面上的笑意顿时僵了僵。   他不敢告诉温亭晚,其实那夜,若景詹来得再慢一些,他不保证不对她做出什么来。他默默喜欢了她四年,这份深藏在心底的爱恋,因压抑地太久,早就发生了隐秘的改变。   他双唇嗫嚅,正想要说什么,却见一个高大的身影靠近,不由分说将温亭晚拉了过去。   “晚儿怎么跑这儿来了,让孤好找。”   温亭晚低头看向环在她腰上的大手,“殿下......”   景詹面上含笑,向景彦看去,可这份笑意冰凉刺骨,丝毫不达眼底:“三皇兄怎不在帐中好好休息,你若出了什么事,宫人怕是不好向父皇交代。”   景彦同样也是皮笑肉不笑:“臣不像太子殿下日理万机,在帐中待着实在闲得慌,这才想到出来透口气。”   听到三皇子说话的语气,温亭晚微微诧异。在她的印象里,三皇子再温润不过,说话都轻声细语,可这样的人,居然会对太子说这种听似自嘲,却令人不快的话。   兄弟二人相对而立,虽都不言,却能感受到一股暗流涌动,针锋相对。   温亭晚在两人之间看了半晌,只觉这气氛沉闷地让人透不过气,她忙拉了拉太子的衣袂,娇声道:“殿下,臣妾累了。”   景詹闻言低眸觑了她一眼,再看景彦时面上的笑不免带了一丝胜者的得意。   “孤的太子妃累了,那我们便回去了,三皇兄自便。”   景彦恭敬地行了一礼:“恭送太子、太子妃。”   他直起腰,便见景詹揽着温亭晚的腰离去,还不时亲昵地俯身在她耳畔说些什么。   待人走远,景彦才松开手掌,几滴鲜血顺着指尖滑落,他仿佛感受不到疼,只昂首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发出意味不明的笑。   回到营帐后,温亭晚明显感觉到太子在生气。   但温亭晚完全不知他为何要生气,难道只是因为她和三皇子说了几句话嘛。   男人喜欢女人都会这么小气?   遥想从前太子与沈云霓在一起的时候,她都只能默默难过,不能同他计较,她便觉得亏得不行,也懒得去哄太子。   景詹看温亭晚沐浴更衣后坐在镜前,自己默默拿着篦子梳头,一点也不关心他,心底闷得更厉害。   他大步跨过去,不顾温亭晚的尖叫,将她扛起来扔在了榻上,遒劲有力的双臂支在她身侧,将她拘于一方之间。   温亭晚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气息,不由得低声道:“殿下白日骑马狩猎,定十分疲惫了,不如今日早些休息。”   她这也不全是托词。   听说今日秋狩的场面异常激烈,众人兴致高昂,尤其是四皇子和六皇子,为了能压过太子一头,皆是铆足了劲儿。光是对付这两人,太子怕也废了不少心力。   景詹没理会她的话,俯身发泄一般,重重吻在她的脖颈上。   温亭晚感到轻微的刺痛,抬手推拒了他一把。景詹放开她,转而将大手覆在她平坦的小腹上,眸色浓重。   “晚儿,早些怀上孤的孩子吧。”   只要怀上他的孩子,她就一辈子都逃不开了。   不论那年在秋狩上救她的人是谁,都无所谓,她是他的东西,谁都夺不走。   温亭晚失神地望着帐顶,蝶翼般的长睫微微颤动。   她也想要一个孩子,可这几个月来,她分明宠幸不断,腹中却始终没有消息。   她召顾太医来问过诊,顾太医说她因冬日落水,导致身子虚寒有亏,恐难以受孕,只得慢慢调理。怕是皇后也得知了此事,故纵使她被宠幸,也有恃无恐。   算了,怀不怀得上都是命。   倒也好,毕竟男人爱你的时候便想着让你为他生孩子,等到不爱你的时候,恐怕连带着孩子都会遭他厌嫌。 第37章 换回准备时10 他相信只要他加倍对温……   秋狩的第二日, 温亭晚被景姝磨着去学骑马。   虽说景姝才十二岁,但因着是皇家公主,骑射自小是必须学些的, 虽算不上精通, 但与连马背都不敢上的温亭晚相比,着实好了太多。   温亭泽看着温亭晚连踩马蹬都是一副颤颤巍巍的样子, 在一旁毫无留情地嘲笑她。   温亭晚身体僵直,坐在马上,由宫人领着在场地中走了一圈。双腿发软地下马后,看着笑得一脸肆意的温亭泽反击道:“陛下良苦用心,差定远侯来教众家闺秀骑术,可是有哪位的技艺是让您刮目相看,记忆深刻的。”   听闻此言,温亭泽的笑意登时便消失在脸上。   早间秋狩毕, 他本想随几位同僚在帐中喝酒畅聊一番, 却平白被皇帝指了差事,来伺候这些娇滴滴的贵女们。   作为京城中炙手可热的新贵,这几个月来,给温亭泽说亲的可谓不计其数,都被温亭泽以各种借口给阻了。   时日一长,市井之间便传出一些莫须有的谣言来。   毕竟,一个二十有四,身体健壮且血气方刚的正常男人,谁会空置后院,连个通房都没有呢。再加上温亭泽闲暇时,总爱与同僚好友结伴去游玩,谣言经多人之口, 便逐渐变了味儿。   不少人开始猜疑,这位新晋的定远侯,莫不是有什么别样的癖好。   传言沸沸扬扬,很快就入到皇帝的耳中,不愿自己的心腹重臣受此误会,又不想草率地为温亭泽赐婚,便有意无意做起牵线搭桥的事。   京中那么多如花似玉的贵女,他就不信,温亭泽一个都瞧不上。   温亭晚看温亭泽的样儿,心想着皇帝这算盘怕是要落空了。不仅事与愿违,还适得其反。贵女们时不时借着请教骑术的名头像蝴蝶一般扑过来,纠缠温亭泽这朵香气四溢的花儿。   虽面上还保持着恭谨疏离的微笑,可温亭晚明显感觉到哥哥身上难耐的躁意。   她怀疑再这么下去,温亭泽怕不是真要如外界传闻所言了!   “且不论陛下是何意思,就是母亲那儿也开始替你着急了。若不是你去边关呆了一年多,指不定早已娶亲,我的小侄子都会满地爬了。哥哥你也需对自己的婚事上点心,若有欢喜的姑娘便早些娶回家去,莫要等到陛下没了耐心,亲自给你指婚。”   一听这娶妻的事儿,温亭泽就头疼不已,娶媳妇又不是在街肆上买白菜,挑着哪个是哪个。   温亭晚看温亭泽这憋闷的模样觉得好笑,刚想再调侃他几句,便听不远处马夫急切的声音响起。   “贺六姑娘,可不能再喂了!”   温亭泽微微蹙眉,大步过去查看,见一身湖蓝劲装的女子站在那里,颇为与众不同。   倒也不是多惊世绝艳,温亭泽也不知如何形容。只是与周遭窈窕婀娜的姑娘们相较,显得略微有些......蓬松,两颊肉乎乎的,身材也丰腴不少,她手中拿着两根胡萝卜,正义正辞严道。   “我才刚喂了两根呢,要想它待会儿跑得快,不得多喂一些啊。”   温亭泽闻言默默摇了摇头,“马吃饱固然重要,但若吃得太多,便不免怠惰,反是跑不快了。”   那女子看过来,脸上诧异了一瞬:“哦?是嘛。”   她旋即将手上的胡萝卜丢给马夫,抬手拍了拍马背,叹了口气,遗憾道:“真是太可惜了,既然你吃太饱了,那就先消消食,我一会儿再来骑你吧。”   说罢,干净利落地转身就走,后头的婢女还在急急唤:“六姑娘,这怎么就走了,老爷说了,不骑满一个时辰不许您回去的。”   温亭晚一直注意着那厢的动静,见温亭泽看着那姑娘离开的身影,一脸莫名其妙,忍不住笑出了声。   景姝极少出宫,也不怎么认得这京中的贵女,好奇道:“这姑娘是谁啊?古里古怪的。”   “那是贺诚贺大人家的六姑娘,闺名槿湫,可是京中出了名的人物。”   听到“出名”二字,景姝附耳悄悄问道:“是因为胖吗?”   温亭晚摇摇头。   若说胖,其实贺槿湫也算不上多胖,只是京中以瘦为美,为了保持身段,许多贵女是会刻意管束自己嘴的,故而多是腰肢盈盈一握,袅袅婷婷。相较之下,贺槿湫确实显得圆润了些。   “这位贺六姑娘之所以出名,是因为她都快二十了,却还没能许下人家。”   “啊!”景姝惊诧道,“那不是成了老姑娘了嘛,真可怜......”   寻常人家的姑娘,及笄后便得开始筹谋婚事了,可贺槿湫拖到了二十岁还未嫁,估摸着也嫁不到什么好人家了。   温亭晚摸了摸景姝的头,“有什么好可怜的,我瞧她倒是自在得很呢。”   贺槿湫之所以嫁不出去,跟她在外间的风评有关,都传她胸无点墨不说,还整日好吃懒做。   这样的姑娘自然没有人家愿意娶回去做主母的,但贺槿湫又是嫡女,贺诚不可能让她当妾,此事一拖再拖,贺槿湫便被耽误了下来。   温亭晚曾在别家的宴上,见过这位贺六姑娘几回。   她总是默默坐着不说话,埋头吃喝。等吃饱了,就打着哈欠,随便寻个由头离开。京城中的其他世家闺秀提及贺槿湫多是嗤之以鼻,温亭晚倒羡慕得紧。   能活得这般潇洒自在,难道不好吗?   申时前后,骑马的众人各自散去,温亭晚在慢悠悠踱回营帐的路上,忽听身后传来一阵马嘶。   抬头便见,太子着赭色骑装,坐于马上,墨发以玉冠束起,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他向温亭晚伸出手:“太子妃可愿与孤一起去看林中落日?”   林中落日?   温亭晚心下一动,她从未见过林中落日,倒是听温亭泽讲过有多壮美,但看了一眼太子那匹威武雄壮的马后,她又有些犹豫。   似看出温亭晚的心思,景詹翻身下马,拉起温亭晚的手往马首上探去。   她本有些害怕,但见那马乖巧地低下头,任她抚摸,一番温顺的样子,胆子便大了起来,“这马叫什么名字?”   “红缨。”   红缨?温亭晚眨了眨眼,疑惑地向景詹看去。   景詹点点头,证实了她的猜想:“红缨是母马,是曾经夏国来使进献给父皇的,后来父皇将它转送给了孤。红缨较一般的马高硕一些,跑得更快,甚至可以日行千里,是难得的良驹。”   似是感受到主人的夸赞,红缨高兴地打了个响鼻,惹得温亭晚也笑了起来。   “别怕,红缨虽性子烈,难以驯服,但它极听孤的话,你是孤的人,它定不会为难于你。”   温亭晚又在红缨身上抚了两下,鼓起勇气,轻轻“嗯”了一声。景詹掐着她的腰先将她抱上马去,随后利落地踩着马蹬坐在了她的身后。   没上马时,温亭晚只是惊叹这马的高大,可真坐在了马背上,双脚悬着,往下瞧一眼都觉得心惊。   景詹勒紧缰绳,感受到温亭晚的僵硬,用余下的一只手环住温亭晚的腰,柔声道:“第一次骑在红缨身上难免如此,孤的骑术尚可,定不会教太子妃摔了。”   温亭晚倒是不质疑太子的骑术,几乎每年秋狩太子都能拔得头筹,更何况她是见过太子骑在马上引弓射狼的样子的。   而且,虽然太子不记得了,但是她自己知道,她并不是第一次骑在红缨身上了。那年秋狩,太子带她回营地时,她坐的正是这匹枣红色的骏马。   见温亭晚安心下来,信任地将背紧紧贴在他胸前。景詹这才轻夹马腹,喊了一声“驾”,缓缓而行。   待温亭晚慢慢适应后,他再扬起马鞭,驭马小跑起来,虽有意控制着速度,但温亭晚感受到身子不由自主往后仰的力,以及耳畔呼啸而过的风,吓得将眼睛闭得牢牢的。   “晚儿,睁开眼看看。”   她犹豫地睁开一条小缝,惊诧了一瞬,杏眸微张。   随着红缨的疾驰,两侧的风景飞快地向后退去。最初的恐惧逐渐被欢欣与畅快所代替,温亭晚放松了身子,去感受怡人的风带着草木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   景詹知她欢喜,心底也不由得舒畅起来。   纵然当年不是他救的温亭晚又如何,那人也不知是谁,在何处,他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他相信只要他加倍对温亭晚好,她一定会很快忘了那人,将真心全数交托给他。   临近树林尽头,他轻拉缰绳,放缓速度。   暮色四合,霞染漫天,一轮璀璨的圆日挂于层峦之后,树木山丘都被撒上了一层红。   温亭晚不禁有些看呆了,她微微伸出手,看着通红的掌心,仿佛捞着了一片霞光。   景詹眸色温柔,看着怀中美人,欲说什么,倏然眸光微凛,只见一支尖利的羽箭从树丛中刷地飞出,正中红缨后腿。   马受惊失控,向前奔驰。   “啊!”   景詹抱紧下意识尖叫的温亭晚,勒紧缰绳,试图使红缨冷静下来。不料两侧树丛中不断飞出羽箭,箭箭直逼景詹要害。   “闭眼!”   温亭晚飞快将眼睛闭牢。   片刻后,耳畔同样响起刷刷的羽箭声,继而是从林间发出的惨叫。   惨叫声止,温亭晚偷偷睁开眼,正见太子收起弓箭,垂眸看向她。   “晚儿,你信我吗?”   见她重重点头,景詹喊了声“抱紧了”,双目往四下探看。   红缨身中数箭,受伤发狂,根本停不下来,与其被它甩落受伤,不如自己见机跳下去。   温亭晚抱紧太子的腰身,全然不知他要做什么,但她现在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他,也必须相信他。   景詹蓦地将目光定在某处,松开缰绳的一瞬,双臂揽紧温亭晚,将她紧紧嵌在怀中,纵身跳下马去。   只觉天旋地转的一阵,继而是草木树枝不断划过衣裳的微微刺痛,温亭晚也不知太子抱着她在一个斜坡上滚了多久,等一切平静下来,她睁眼便撞见太子安抚的眸光里。   “没事了......”   温亭晚惊魂未定,刚想松一口气,一片猩红却倏然刺了她的眼。   只见太子的右臂上,鲜血将衣袖洇红了一片,且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开来。   “殿下!” 第38章 换回准备时11 温亭晚总隐隐有一种暗……   衣袖上的裂口显然是被利器划破, 并不是滚落过程中受的伤。   温亭晚知道以太子的身手,不至于连几支箭都躲不过,他是为了护怀中的她周全, 才会如此。   她慌乱地去检查太子的伤口, 手一沾上衣袍便是满手触目惊心的红。   “殿下,您的伤……”   见温亭晚将视线紧紧锁在他的伤处, 面露担忧,景詹便觉心中熨帖,伤口仿佛也不疼了。   “小伤而已,不必担忧。”   对他来说,确实只是一点小伤而已,可只要能将温亭晚的心牢牢抓住,他就算伤得再严重些也愿意。   “流了那么多血,臣妾给您包扎。”   温亭晚顺着衣袖裂口撕开, 定睛一看, 不由得倒吸一口气。那羽箭虽未射入臂中,但由于速度快,且擦得深,伤口处皮肉翻转,鲜血淋漓,很是可怖。   手边又没有金疮药,温亭晚环顾四下,起身从在草丛里采了一把小蓟,抬眸便见景詹定定地看着自己。   “臣妾是在医术上偶然看到的这法子,也不知有没有用。”她略显犹豫。   景詹冲她点了点头:“无妨,你尽管试吧,不管如何我都信你。”   温亭晚咬咬牙, 将草药揉碎了,挤出汁液滴在伤口之上。似感受到刺痛,景詹身子颤了颤,唇色发白,额间泛出冷汗,可他还是默默看着,一言不发。   上完药,温亭晚看向自己身上的襦裙,本想用它来包扎的,可方才在坡上滚过,裙面沾染了泥灰,已是脏得不能用了。   她思量片刻,蓦地背过身去,解开了衣带,随着清晰的滋啦声,温亭晚手中多了一小块白色的布。   她重新拢紧衣襟,略有些不自在地瞥了景詹一眼,将布块撕成小条,利落地包扎在了伤口上。   “你把中衣撕了?”景詹盯着她绯红的双颊,似笑非笑。   温亭晚声若蚊呐地“嗯”了一下:“不过是撕了一角,殿下相救之恩,臣妾无以为报。”   景詹却没因这番感激的话生出一丝喜悦,看向温亭晚的眼神反含了些歉意。   “抱歉,是孤把你牵扯进来的……”   温亭晚怔忪了片刻,摇摇头,可想起方才的惊心动魄,心情倏然沉重起来。   那些刺客的目标明显,箭箭直指太子而去,分明是想要太子的命。   到底是谁这么大胆,敢在秋狩期间动手。   可疑的人实在太多,不管是对帝位虎视眈眈的众位皇子,还是太子在朝中树的政敌,皆可能为了满足一己私欲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   先不论想谋害太子的是谁,当务之急是赶紧回到围场去。   夜色降临,林中树木高耸茂密,交错掩映,遮蔽了天幕,透不进一丝光亮来,很快便会伸手不见五指。   “殿下,我们回去吧,只怕那些刺客还有同伙,会追上来。”   “不会。”景詹敛眉肃目,眸光幽暗深邃,透出一丝狠厉来,“就算有同党,也绝不可能还有命再追上来。”   太子的话说得太笃定,令温亭晚心生疑惑。   她曾听温亭泽说过,一些身居高位之人,私下里往往会养一些死士,也称暗卫。他们身手高强,隐于人后,替主子打探消息,或保护主子的安全。   太子身为未来的储君,身侧危机四伏,会养暗卫也不足为奇。   可若真有暗卫替太子善后,又为何不早些出手,还会导致太子受伤呢。   难道是故意……   温亭晚生出一个猜测,但又很快被自己否决。   怎么可能呢!太子伤得那么重!   她再次看向太子的伤处,虽他从未言疼,但一旦右臂活动间拉扯到伤口,眉宇间便会有细微的变化。他到底是极能隐忍之人,纵使痛到钻心刺骨,也不愿让她瞧出来。   看到太子顾及自己的样子,温亭晚秀眉微颦,却生出一丝焦虑与烦躁。   察觉到温亭晚面色有异,景詹以为她是在害怕,旋即用左臂将温亭晚圈在怀里,轻声细语地安抚道:“别怕,孤就算拼了命,也会护你周全。”   感受到温亭晚将身子贴上来,景詹都想好好谢谢那意图刺杀他的人了。   若不是那些人,恐怕他没机会向温亭晚表现,他也是有能力保护她的。   并不输当年救她的那个人。   温亭晚将脸伏在景詹宽阔的胸膛里,闻言却是杏眸微张,不安以燎原之势迅速蔓延。   她再清醒不过,太子如今对她的好,都只是易情术在操纵。两人的感情刚换过来时,都不免有些不习惯,太子对她也是若即若离。   如今太子慢慢接受了这份原本属于她的感情,可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太子方才说的话,证明他爱她入骨,已到了可以豁出命去的程度。   然太子此时爱得越深,等情感换回来,前后落差太大,他越容易感到蹊跷,指不定很快便会察觉真相。   或是晚风萧瑟,温亭晚只觉脊背发凉。   多拖一日,事情就会变得更棘手一点,她绝不能再继续拖下来了。   等秋狩后回京,她一定要出宫寻找老道,早日破解易情术。   且说围场那厢,早已心急如焚。   红缨虽受伤发狂,但凭着灵性,又重新跑回围场求救。围场守卫见红缨身中数箭,太子与太子妃亦不见踪影,慌忙将此事禀报给了皇帝。   皇帝命温亭泽带人前去林中搜寻,并压下外间风言风语,只说太子与太子妃去林中赏落日,不意迷了路。   林中极大,温亭泽担心天色再暗些,有野兽出没,故命手下将士两两一组,背上弓箭,持火把分开搜寻。   因人数为单,温亭泽便独自一人前往密林深处,走了一阵,便见树丛间隐隐有火光闪烁,还传来巴滋巴滋的奇怪声响。   他警惕地摸向腰间的匕首,压住步子向前走了几步,便见一小丛篝火前,一人身穿斗篷背对着他,脑袋一抖一抖,低头也不知在做什么。   “别动!”温亭泽将冰凉的匕首抵在那人的背上,“你是谁?为何独自在此?”   那人吓得将背挺得笔直,声音都带着几分哭腔:“我......我......我就是想吃只鸡怎么了......”   听到这婉转悠扬的女声,温亭泽愣了愣,一把扯下那人的帽子,惊诧道:“怎么是你啊!”   贺槿湫转过头,一双星眸亮闪闪地盈着泪光,委屈地看向他,双唇泛着油光,肉乎乎的右手上还牢牢抓着一只烤鸡腿。   “定远侯连我吃什么都要管嘛,虽然这鸡确实是我在厨房偷的,但是......我给钱了啊!还给了三两呢!”   贺槿湫竖起三根手指,想起那银子,还颇有些肉疼。   温亭泽:“......”   “贺六姑娘若是想吃东西,跟厨房吩咐一声就好,何必要躲到这里来。”   贺槿湫无奈道:“我爹说我太胖了,最近减了我的吃食,每日就那么一小盘东西,连根肉丝都见不到,这都五日了,我实在嘴馋,还饿得慌。”   温亭泽倒是能理解贺诚的想法,因贺槿湫难嫁的事,贺诚明里暗里没少被同僚取笑。   让贺槿湫瘦下来,或许更容易许人家,他大抵存了这样的心思,才会刻意管制贺槿湫的吃食。   温亭泽现在没空管别人的家事,温亭晚生死未卜,他一颗心尚且揪着,就指着一个方向道:“贺六姑娘拿根火把,往这个方向走,就能回围场去。”   说罢,头也不回地继续往树林深处走。   走了一阵,他蓦地停下步子,不耐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贺槿湫环顾四下黑漆漆的一片,咽了咽口水:“我刚才来的时候,天还未黑呢,可现在......我有点害怕,就让我跟着你呗。”   “不行,我还有要......”   温亭泽拒绝的话还未说完,便听天边“砰”地一声,展开一朵白色的烟花,霎时照亮了半个天空。   他悬着的一颗心登时落了下来,这是人已寻到的信号。   “走吧,我们一起回去。”他对贺槿湫道。   贺槿湫点头如捣蒜,上前拉住了温亭泽的衣角,见温亭泽蹙眉看来,解释道:“你走得太快了,我跟不上。”   瞧着贺槿湫那只油腻腻的手,再看她一张笑脸昂着,湿漉漉的眼儿带着几分无辜,温亭泽嫌弃地撇撇嘴,拼命忍住了。   吃饱喝足后的贺槿湫心情极好,走路的步子轻快无比,甚至还忍不住哼起了不着边的小调。   温亭泽斜眸看了她一眼,问道:“六姑娘其实也算不上多......咳,其实随着贺大人的意思少吃两个月,必定能瘦下来,为何不坚持坚持。”   小调声突然断了,贺槿湫沉吟了片刻,嘟囔了一句什么,旋即笑道:“这世上有这么多好吃的,我都不想辜负,怎么可能瘦得下来。”   温亭泽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随口道:“也是,瘦不了就算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是啊!侯爷您说得对,有什么大不了的。”   贺槿湫扯开嘴角对温亭泽笑了笑,她一笑起来,双颊更是圆鼓鼓的,像天边的两团云朵,分外娇俏可爱。   温亭泽不由得失神了一瞬,回想起她方才的话。   贺槿湫不知道的是,他耳力极佳,故而她嘟囔的声儿低,他也听得一清二楚。   他听见她说,不能瘦,会死的。   景詹和温亭晚回到营帐之后,急召了太医。不一会儿,皇帝也匆匆赶来,屏退众人,与太子密话。   温亭晚转而去了景姝的营帐,沐浴洗去了一身的狼狈。   景姝颇有些感慨,长长叹了口气,“今日这是怎么了?先是我三哥哥突然身子不适,先行离开去了附近的温泉行宫疗养,而后是太子哥哥和皇嫂你出了意外。皇嫂你都不知我听到消息有多担心。”   “没事,只是迷路罢了。”温亭晚拍拍她的手,“不过,三皇子怎么了?倒不曾听说。”   “三哥哥午间突然咳嗽不止,高烧不退,想是身体底子差,叫围场的风一吹才至于此。这围场的条件到底是差,温泉行宫恰好又在附近,父皇便差人将三哥哥送了回去。”   原是如此。   皇帝因着已故的敬妃,偏爱三皇子的事众所周知,这温泉行宫虽是皇家所建,但三皇子独自在那儿住了四年有余,就说是皇帝已私下赐给了他也有人信。   温亭晚甚至在坊间听闻过一种说法。   若敬妃当年不早产,三皇子身体康健,如今的储君之位,花落谁家,还未可知。   温亭晚踏出景姝的营帐,抬首望向天际,璀璨的银河缀于夜幕之间,似能缓缓流动,风打叶间穿梭而过,奏起一首簌簌的曲调。   一切看似静谧美好,可温亭晚总隐隐有一种暗流涌动,山雨欲来的感觉。   而她的感觉并没有错。   两个时辰后,一队禁卫军涌入温泉行宫,将里外重重包围起来。   守门的小太监吓得屁滚尿流,跌跌撞撞跑进殿内。   “殿下,外头,外头......”   三皇子景彦端坐在檀香木茶案前,幽幽举起杯盏。虽面色苍白一如往昔,却全然没了白日里重病时的恹恹模样。   因着小太监的打扰,他手微微一抖,杯盏倾斜,溅出几滴滚烫的茶水,滴在手背上,登时便烫红了。   他倏然抬眸,目光凌厉冷彻。   “殿……”   小太监正欲上前禀报,只见眼前一道寒光闪过,剩下的话都被卡在了喉咙里。   禁卫军统领萧昱进殿后,便见正中躺着一个人,大张着嘴,双目圆睁,面上的表情凝于惊恐,一把匕首尽数没入喉间。   喷涌的鲜血沾染在淡色的地毯上,整个殿中都弥漫着一股明明的血腥气。而景彦正蹙眉看着,神色颇为嫌弃。   “三皇子殿下。”   景彦扬笑看过来,分明还是平日里温润的模样,却令人毛骨悚然。   “令萧统领见笑了,刚刚处置了一个丢人现眼的奴才。”他瞥了眼地上的尸首,就像在看一只不值一提的蝼蚁,“不知萧统领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饶是像萧昱这般见过无数大场面的人,此时也不免有些心悸,他稳了稳呼吸,昂首提声道。   “陛下有令,命三皇子景彦留于温泉行宫,十日内不得踏出行宫半步。” 第39章 换回准备时12 解术的法子,贫道确实……   人多口杂, 太子在秋狩遇刺的事,终究瞒不住。可看陛下明面的说法,显然是想压下此事, 故纵然流言纷纷也没闹出太大的动静。   紧接着, 秋狩后几日,皇帝欲封王于诸皇子的事也不知从何处传来出来, 登时引起轩然大波。   皇帝膝下的三皇子,四皇子及六皇子都已过了弱冠之年,按理早就该将封王一事提上日程。但之前皇帝始终未提,引起过外间种种猜测,皆言皇帝虽已封了太子,却仍在几位皇子之间考量,太子之位岌岌可危。   可如今皇帝封王的举动,既是对众皇子的打压, 也是对太子的认可和维护。   此事传得沸反盈天, 众人都等着下文,却是迟迟不见圣旨从御书房出来。   温亭晚也只是听了一耳,左右事情与她无关,她权当热闹在看。   刺客的事她委婉地问过一回,太子却没有告诉她真相,只说他会处理,无需她操心。温亭晚便不再问,或是此事涉及皇家秘辛,不是她能知道的。   自秋狩回来之后,太子愈发喜欢缠着她,甚至有时特意命高裕将奏折文书搬到鸾和宫来批阅。   太子伤了右臂,起居多有阻碍, 温亭晚以为大抵也会影响他处理政事,直到她看见太子将笔执于左手,书写流利,不仅全然不输右手,速度还更快些,一时愣了神。   景詹看她惊奇的模样,将她拉坐在腿上,低沉的声儿在她耳畔道:“其实,孤更惯用左手。”   温亭晚杏眸微张,头一回听闻此事:“那为何殿下......”   景詹盯着眼前的文书,眸色清寒,“孤刚在上书房读书的时候,曾因惯用左手执笔执筷而饱受几位皇兄的嘲弄侮辱,其后便咬牙改了过来。”   景詹语气没有丝毫起伏,掠过其中过程,说得稀疏平常,好似是再普通不过的事。   但温亭晚隐隐感到心酸。   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没有母亲疼爱,没有父亲庇护,独自一人住在偏冷的宫殿中,还要受手足兄弟的欺辱,该是怎样的意志,才会让他熬过来,爬到如今的位置。   或许对太子有情的那个温亭晚会因心疼他而落泪,可不爱太子的她顶多止于同情。   她不知说些什么,又觉得安慰的话太过矫情别扭,索性笑道:“也不知殿下用的什么法子,明明惯用左手,却将右手的字练得如此流畅,完全瞧不出端倪来。改日您也教教臣妾,臣妾也想学用左手写字呢。”   景詹埋首在温亭晚的发间,磁性的声儿带着柔意:“好,等孤有空,便教教你。”   温亭晚轻轻应了一声。   这样就好,她不想太子与她交心。   太子对她的感情越深,越是信任她,越会放下心防,卸下他在外人面前威严不可犯,无懈可击的姿态,展露他脆弱的一面。   而她,不该听的决不能听,不然等易情术解,太子复归冷漠,定会后悔曾对她吐露过秘密。   景詹左手写字,右臂虚虚环着温亭晚。温亭晚窝在他的怀里,娇小地像只猫儿一样,低眸便能见她净白如瓷的脸上,鸦羽般浓密的睫毛轻颤着,安静乖巧。   他很享受这种感觉,这种踏实的占有感。嗅着温亭晚身上淡淡的馨香,他才能确定她是他的。   少顷,忽听温亭晚道:“殿下,很快便是臣妾母亲的生辰,臣妾想回去住几日,可以吗?”   景詹明显感觉温亭晚在说这话时绷紧了身子,言辞婉转,既怕他不同意,又怕惹他生气一般。   景詹薄唇紧抿,眸色浓重如墨。   他不喜温亭晚在他面前小心翼翼的样子,她越是小心,越证明对他疏离。   “好。”他答应地极快,“既是你母亲的生辰,便是大事,届时孤亲自从内库中挑些礼物,太子妃一并带过去吧。”   “多谢殿下。”   温亭晚垂首,贴紧了太子的胸膛,嗅着他身上淡淡的青松香,愣起了神。   待这回她光明正大地出去寻着老道,一切便都会结束了吧。   三日后,温亭晚简单收拾了行李,带着太子备下的礼物回到了温家。林氏生辰的事确实不假,她也不敢特意捏造来骗太子,只是抓着这个时机罢了。   甫一出宫,她便迫不及待地带着习语跑去了东街,据蹲守在这儿的人说,他守着正门,压根没见老道出来过,他在四周也看了,也没见有其他出口,这老道难不成还会遁地不成。   温亭晚拍了拍门,开门的依旧是上回那个孩子。   “你师父可回来了?这都不止两个月了。”   小昭这回倒是没吞吐扭捏,径直往北边指了指,“姐姐从东街出去,走上一会儿,便能看见一家赌坊,我师父大抵是在那儿了。”   “你师父既是回来了,为何不同温府报个信,你当初可是拿了我家主子给的银两的。”习语抱怨道。   小昭眼神飘忽,尴尬地笑了两声,“他昨日才回来的,我这不是没来得及嘛。”   他演技太差,一看就知是在说谎,温亭晚也懒得拆穿他,正欲离开,便被小昭喊住了。   “姐姐。”小昭挠了挠头,“我师父他大抵是想骗您替他还赌债,你小心点。”   温亭晚笑着点了点头,谢过他的好意提醒,出了东街,便如小昭所说看见了一家泰富赌坊。   瞧着这乌烟瘴气的地方,她正琢磨着要不要进去,便听身后呵呵的笑声。   “夫人,好久不见啊!”   温亭晚飞快地转过头,眼前佝偻着背,衣衫褴褛,嬉皮笑脸的不是老道是谁。   还真如小昭所说,特地在这儿等着呢。   “听闻夫人寻贫道已久,莫非是为了那一卦。贫道正好有空,不如我们便去那附近的茶楼喝一碗茶。”他搓搓手,一派殷勤的模样。   “好啊。”温亭晚唇角轻扬,她就看他能装多久。   她在附近茶楼要了个雅间,命习语守在外头,一坐定,便从怀中摸出那卷话本来,翻出最后一页的红绳插画予他看。   “易情术的事究竟是不是真的?”   老道在书上瞥了一眼,懒懒道:“夫人今日不是来算卦的嘛,问这个做什么?”   “我不算卦,我只想知道易情术的事。”温亭晚定定道。   老道端起茶盏啜了一口,惊叹道:“好茶!贫道可是难得喝这么好的茶。”   望着老道装疯卖傻的模样,温亭晚微微蹙眉,从荷包里掏出一锭沉甸甸的银子来,砸在老道面前。   老道登时眼前一亮,一双黑瘦的手作势便要去摸银子,却被温亭晚眼疾手快捞了回去。   “听闻你欠了不少赌债,只要能回答我,这荷包里的钱都是你的。”   说罢,温亭晚拎起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在他面前晃了晃。   老道本就存着这样的心思,见温亭晚这么主动,哪里会不乐意,他一双明亮的眼睛提溜了一下,捋了捋长须,思索片刻。   “这易情术嘛,贫道倒是有所耳闻。听说易情术是南疆一个小部族所创,因可操纵感情,故而被视为禁术,带有金色珍珠的红绳,便是施术之物......”   温亭晚脸上显出几分不耐烦,并不想听他扯这些没用的,“当年的红绳是你给我的,那你应该知道如何解术。”   “贫道给过夫人您一根红绳吗?”老道装傻充楞,“贫道不记得了,不过解术的法子,贫道确实知道。”   温亭晚心中一喜,忙问:“如何解?”   “夫人别急嘛。”   老道那皱巴巴的手在怀中摸索了片刻,也不知掏出什么,掌心向前一摊。   温亭晚定睛一看,又是一条红绳,她自觉被耍了,愠怒道:“你莫要诓我,这便是你说的解术的法子?”   “夫人勿生气,您且仔细看看,这红绳与先前的有何区别。”   接过红绳,温亭晚细细放在手中端详,红绳依旧是普普通通的红绳,唯一的区别,便是其上的珍珠却是颗银色的。   她疑惑地朝老道看去,老道笑道:“这解术的法子倒也不难,先头施术时,红绳是戴在夫人您手上的,如今解术,自然是得戴在中术之人的手上。”   这么容易!温亭晚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只要戴上便好了?”   果然老道摇摇头:“并不是如此,还得讲究时候。那南疆的小部族信奉月神,却是崇尚蛾眉月,即残月,每月初九便是他们的祭月日。故而夫人需在初九的晚上完成此事。”   初九?   如今已是月末,离下月初九也没多少日子了。   瞧着老道那张笑嘻嘻的脸,温亭晚将信将疑,但还是默默将红绳收了起来。除了相信他,她别无他法。   “贫道该说的都说了,那......”老道伸长脖子,盯着温亭晚的绣花荷包,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温亭晚爽快地将荷包丢给他,沉声道:“若是无用,你知道后果。”   老道掏出银子的手凝滞了一瞬,继而讨好地连连点头:“有用,有用,若是无用,夫人尽管来找贫道便是。”   他满意地检查过,迫不及待地将荷包揣进怀里,抬头道:“夫人,那一卦您还算吗?贫道还欠着您一卦呢。”   “不必了,改日吧。”   温亭晚起身走到门边,又忍不住回头看了老道一眼,她很好奇话本中那巫女的故事,想知道她最后究竟怎么样了。   可她思量片刻,还是推门走了出去。   罢了,有时间再问吧。   得到了解术的法子,温亭晚顿时轻松下来,好好替林氏过了个生辰。   翌日起来,便从刚下早朝的温亭泽那里得了个不得了的消息。   皇帝在早朝时颁下圣旨,封三皇子为宁王,四皇子为安王,六皇子为平王,并各自赐下封地。除了在温泉行宫休养的三皇子外,四皇子和六皇子皆已在殿上领旨谢恩,不日便要搬出皇宫,建府居住。   且单从皇帝赐下的封地来看,便能看出亲疏。   安王和平王的封地皆在较为偏远荒凉之所,而已为宁王的三皇子的封地则在水土丰沃,人杰地灵的江南。   皇帝说是为了让三皇子在那儿好好养病,且三皇子明日便要启程前往。   温亭晚总觉得有些蹊跷。   若皇帝真是为了让三皇子养病,为何让他这么快便赶往江南呢,毕竟舟车劳顿,并不利于病情,还不若呆在温泉行宫来得好。   她抬眸看向温亭泽,便知他和自己一样,心有疑惑,但两人只是相视一笑,并不多言。   身处皇城,最要不得的便是这好奇心。   用完晚膳,温亭晚在屋中作画,习语匆匆进来,递给她门房送来的一封信。   温亭晚想不出宫外谁会送信给她。   她问习语,习语却只是摇摇头,说听门房讲送信来的是一个孩子,想也是受人之托。   她拆开来,只见素洁的纸面上,写着一行隽秀的小字。   “明日辰时,城西云湖忘尘桥,盼与卿一叙”   此信没有落款,只在右下角画了画。   温亭晚一眼便认了出来。   那画的是她曾交给三皇子修补的玉兔子。 第40章 换回准备时13 眼前的人根本不是她认……   难道送来这封信的是三皇子?   习语见着那玉兔子, 也猜着了几分,她神色复杂地看向温亭晚,“主子, 这, 明日您还要去吗?若是被太子殿下知道了......”   温亭晚拽着信纸,目光在那只玉兔子上流连了片刻, 旋即轻轻点了点头。   “去吧,三皇子明日便要离开京城,前往封地,只当是去送别了。”   也不知三皇子此去平生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而且三皇子为她修补玉兔子的事她还未好好谢过,就算是作为好友送上一程也不为过。   想来太子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太过苛责,更何况太子很快便不会在乎这些事了。   次日天未亮, 温亭晚就偷偷从温府侧门出去, 前往相约的城西云湖望尘桥。   她不知三皇子为何和她相约在此,说来,温亭晚对这个地方还有些印象。因她外祖母的宅院就在附近,且周遭还有个很大的私家花园,少年时她总爱来此。花园的主人恰是她外祖母的好友,故而春时,温亭晚是常去花园中采花做香囊的。   后来到了年纪,温留长不许她在外抛头露面,便几乎没再来过这儿。   晨时天凉,日头还未散发出暖意,一望无际的云湖之上,飘散着氤氲的雾气, 将望尘桥笼在其间,宛若仙境。   桥上,一个消瘦挺拔的身影立如修竹,白衣翩跹随风而舞,如梦似幻。   “殿下。”   听到呼唤,那人回首冲她一笑,“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来。”   景彦面容苍白一如往昔,眸光温柔深邃凝在温亭晚身上,秋风簌簌而过。从温亭晚的领口袖间钻入,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不是因身上的严寒,而是景彦炙热的目光中糅杂着的让她看不懂的东西,竟平白令她生出几分畏意,   定只是错觉吧,她安慰自己。   温亭晚忍住想要后退的心,命习语候在原地,提起裙摆,步上桥面。   “三皇子殿下对我有恩,今日便要离开京城了,自然是得相送一番。”   “有恩?”景彦将这两个字反复咀嚼,蓦地笑了,“怎会是我对你有恩呢,该是你当年救了我才对。”   温亭晚微微蹙眉,一头雾水,她不明白三皇子在说些什么。   她对三皇子有恩?可自入宫以来,她跟三皇子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并没有太多的交集啊。   她面露尴尬,缓缓问道:“三皇子殿下可是认错人了?”   景彦轻轻勾起唇角,像是自嘲,他自袖中掏出一块洁白的丝帕,边角上绣着一朵雅致的兰花。   温亭晚认得这帕子,有一回她与沈云霓争吵,不意被碎瓷片划破了手,那次,三皇子也是将这丝帕递过来,想用来给她止血。   “这丝帕是你亲手给我的,你真的不记得了?四年前,你曾安慰过一个站在这桥上,意图寻死的人。”   触及温亭晚眼中的不明所以,景彦像是受了刺激,整个人身上散发出凌厉的气息,他将丝帕紧拽在手中,步步逼近。   “当初是你救了我,若不是你,我怎会像现在这样活着,你怎能这么不负责任,就这样把我忘了。”   一股摄人的压迫感袭来,温亭晚倒退间一个踉跄,忙抓住了手边的桥栏。   恐惧如潮水般漫上心头,但更多是不可置信。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三皇子,在她的印象里,三皇子当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仁慈和善,可眼前的男人一身戾气,明明拥有和三皇子一样的面孔,却狰狞疯狂,如阴间的修罗,令人不寒而栗。   “宁王殿下!”她颤着声儿喊道,试图阻止失控的景彦,“本宫真的什么都不记得。”   听到这声疏离的宁王,景彦怔忪了片刻,似乎才看见温亭晚脸上的惊惧。   “你别怕,我不会害你。”他伸手想去碰她的肩膀,却被温亭晚侧身躲开了。   被沈云霓设计中了媚药的那晚,三皇子也说了同样的话,那时的温亭晚半信半疑,可她万万没想到,再次听到这话却是在这样的情境之下。   她怎可能不怕,面前这个叫她别怕的人分明才是最大的危险。   景彦努力平复下情绪,小心翼翼道:“晚儿,我知道那个男人对你不好,你跟我走好不好。我带你离开这里,我会对你很好,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我对你是真心的。”   话毕,他又试探着伸手一步步想靠近她。   “别过来。”温亭晚一声低喝。   候在不远处的习语听见喊叫,担忧地问:“主子,您没事吧。”   久久听不到回答,习语提着一颗心,正想过去瞧个究竟,便听温亭晚的声音传来,“我没事。”   她紧紧掐着冰凉的桥栏,直掐得指尖发白,仍止不住浑身的颤抖。   “宁王殿下自重,本宫是陛下亲封的太子妃,是太子的人。今日的话本宫只当没听过,请殿下一路走好。”   她折身欲步下桥去,却听一声嗤笑:“太子!他景詹算什么东西,若我身子康健,这太子之位哪轮到他这般血脉卑贱之人。”   温亭晚惊得瞠目结舌,不想三皇子竟能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   联想到陛下仓促封王,将三皇子送往江南的奇怪举动,她蓦地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她回首,望着屹立于桥面之上,神情不可一世的三皇子,发白的双唇微启:“秋狩时刺杀太子殿下的是你的人?”   “是!”景彦没有丝毫犹豫地承认,“赏花宴的事,也是我派人做的。”   这两回谋害太子的事,引得朝堂间议论纷纷,人人自危。温亭晚猜想过很多凶手,四皇子和六皇子都曾是她怀疑的对象,唯独三皇子,她连一丝怀疑都没有过。   她和许多人想得一样,觉得病弱的三皇子,对皇位根本没有一争之力,又怎么可能是他呢。   “为什么?”温亭晚不明白,“宁王殿下也想要得到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吗?”   景彦漆黑的双眸锁住温亭晚,透出一丝贪婪:“我当然想要!从前,我对皇位并没有什么执念。可自从你嫁给了太子,我便明白,或许只有杀掉他,我才能得到你,得到本就该属于我的一切。”   温亭晚被景彦的疯狂彻底震慑,眼前的人根本不是她认识的三皇子,或者说三皇子其实本来就是这样偏执可怕的人,只是她没看穿罢了。   他说的事她压根想不起来,她也不明白三皇子对她的这份异常到可怕的执念,可她听得懂,三皇子是为了她才会对太子下手。他所谓的喜欢像是一把锋利的剑悬在她的头顶,随时会要了她的命。   她就像浸在三九天的湖水里一样,周身冰冷刺骨。   温亭晚头也不回地跑下桥去,只听三皇子的声儿散在空中。   她听见他说,晚儿,你总有一天会明白,我才是真正对你好的人。   习语见从桥上下来的温亭晚面色苍白如纸,还在微微颤抖,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主子,你怎么了?”   “没什么,湖上风大,我只是有些冷,我们回去吧。”   入了马车,习语忙寻了件衣服给她披上。过了好些时候,温亭晚才慢慢停止颤抖,脸上有了一丝血色。   虽心有余悸,但冷静下来后,她还是试图慢慢去回想三皇子说的话。   他说她曾在望尘桥上救过他,还是四年前,那的确是她喜欢在那附近玩的时候。   可她无论怎么回忆,脑海中都只有一片模模糊糊的影子,隔雾隔纱,看不真切。   她放弃了。   许是因为年岁太久,更是因为不在乎,不重要吧,所以才会那么容易忘却,且忘得那么干净,就像太子对她一样。   望尘桥上,朝阳洒落,雾气渐消。   景彦站在桥头,望着温亭晚的马车渐行渐远,直到不见踪影,才垂眸看向手中的丝帕。   那一年,他的母妃去世,他也是像现在这样站在这里,想到自己时日无多,便觉没了生趣,甚至有了从桥上一跃而下,自此一了百了的心。   他身形单薄,叫湖面上的风一吹,飘飘摇摇,几欲站立不住。   虽然他知道,他死不了,皇帝派来保护他的守卫就在不远的地方,就算他跳进湖里,也很快能被救上来。   可那波光粼粼的湖面就像是勾人心魄的妖怪,在冲他勾手,在他不自觉将脚踩上桥栏的一刻,忽得有一只白净细腻的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手的主人是个十二三岁的姑娘,虽只到他胸口那么高,却是容貌俏丽,双眸璀璨如星,她昂着头笑着对他道:“大哥哥,这木桥不结实,你别爬了。”   她不由分说,使出吃奶的力,将他从上面拽了下来。   因动作太大,她挎在手臂上的篮子轻轻晃动,花瓣花朵纷纷而落。   “哎呀。”   她忙俯身去捡,景彦愣了愣,也弯腰帮她去捡。   小姑娘在地上拈起一朵洁白的花,“这是我最喜欢的柰花,别看它小,香气却馥郁雅致,清新怡人,最适合做香囊了。”   说罢,她从怀中掏出一块绣帕递给他:“大哥哥,你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见小姑娘将视线落在自己的脸上,他伸手一摸,才发现满脸水泽。许是小姑娘的眸光过于真挚耀眼,他竟忍不住道出自己的伤痛。   “我的母亲前几日去世了......”   小姑娘闻言愣了愣,似乎没想到这个答案,她眉毛扭在一块儿,仿佛在思考如何安慰他。   “我外祖父去世的时候,我母亲也非常伤心,可我听到父亲安慰她说,人终有一死,逝去的人临走的时若生者太难过不舍,是会成为沉重的枷锁,牵绊着死者不能好好走黄泉路的。所以大哥哥别太难过,阎王爷定是看你娘生前太苦,才会早早将她召了去,不再受尘世蹉跎。”   “大哥哥也一定要好好活着,你若有事,你娘会难过自责的。”她顺带着将一篮子的娇艳欲滴的花儿给了他,“这花儿是我采来做香囊的,送给大哥哥了。你看,花儿多好看,世间还是有很多美好的事的。”   远处,有婢女着急地一声声唤着姑娘。   她冲他嫣然一笑,站起身,“有人来找我了,我得走了,大哥哥再见。”   她俏皮地提裙跑下桥去。   烟粉色的裙衫飘动,轻盈似流连于花丛中的蝴蝶,也是照进景彦心中的一抹春光。   后来,他辗转打听,才知道小姑娘是礼部侍郎温留长的独女,名唤温亭晚。   待在温泉行宫养病的日子里,这个名字始终是支撑着景彦活下去的希望,他曾无数次在暗处偷偷看她,看她从懵懂稚嫩的女孩变成婀娜多姿的少女,美得惊心动魄。   他等了三年,在她及笄的那一年,他本欲向父皇求旨将温亭晚赐予他为妃。可还未等他开口,不久后,真有一道圣旨从皇宫直抵温府,温亭晚被封了妃。   可她的夫君不是他,却是太子!   景彦的目光阴鸷,贴身的随从壮着胆子上前,“王爷,该启程了。”   护送他去江南的马车一路出了京城。   景彦没有回头去看那道城门,他也没必要去看。   就算皇帝已明言不许他再回来又如何,总有一日,他会重新回到那座皇城,将属于他的东西悉数夺回来,尤其是温亭晚。   马车在城郊行了半刻,忽而停了下来,四周寂静异常,只能听见鸟啼及簌簌风声穿叶而过。   “王......王爷请下车。”宦官尖利的嗓音在帘外响起。   景彦却是不动,唇角扬起一丝嘲讽的笑,“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车外,一个的沉冷声儿压着怒气缓缓而起。   “三皇兄此去不知何日才能相见,孤特来送你一程。” 第41章 换回准备时14 若论狠,他终究狠不过……   景彦一双苍白没有血色的手掀开车帘, 即使看清外边情形仍是不动声色。   景詹手下的暗卫将护送景詹的几名禁卫军团团围住,利刃抵着腰间,几名禁卫军皆神色紧绷, 谁都不敢动。   而景詹正站在车旁, 负手而立,眸光漆黑如幽潭深邃不见底。   “太子殿下日理万机, 没想到还有闲心来送臣这个废人。”   景詹嗤笑一声。   废人?外人不知,他还不知,景彦凭这个病弱的外表骗住了多少人。   “三皇兄应该庆幸,自己没有动她。”   景彦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他挑眉,“若我动了呢,太子殿下是要如何,杀了我吗?”   这个“杀”字一出, 现场的气氛更是剑拔弩张, 隐约可听见刀剑出鞘的声响。   “太子殿下,臣等奉陛下之命护送宁王去封地,殿下莫要为难臣等。”其中一位禁卫军见势不妙,忙劝道。   景詹并未看他,只微微抬手,止了暗卫们的动作。   “太子又如何,你还不是动不了我。”景彦满脸嘲意,“你信不信,就算当时我的人真的杀了你,父皇也不会叫我偿命。”   他句句挑衅,是深知皇帝的偏爱一直都是景詹心中难以拔除的刺。赏花宴那回,景詹已私下查明了凶手, 禀报给了皇帝,却最终因皇帝有意维护景彦,才以意外告终。   此次秋狩刺杀亦是,皇帝终究舍不得要了景彦的命,只在温泉行宫囚禁了他几日,便将他送往封地,命他永不得进京。   景詹明白景彦是有意激他,激他对他动手,便无法对皇帝交代。   然景詹并没有像景彦想象的一样怒不可遏,他逼近一步,唇角微勾看向他。   “三皇兄真以为自己在父皇心中的分量无可代替?还是你觉得若是你身体无恙,这太子之位非你莫属。”   景彦触及景詹眼中的同情,唇边笑意渐失。   “孤向父皇禀报了赏花宴一事后,父皇对孤说过,说为君者,既要狠厉,也要兼有一颗仁心,这也是他当年册封孤为太子的理由。”景詹徐徐道,“三皇兄觉得,你是缺了一份狠厉,还是少了一颗仁心呢?”   无论景彦康健与否,他都满足不了皇帝挑选太子的标准。   毕竟若景彦身体康健,他许是一个极其温润无争的人,下不了狠手。   定也不会因此常年缠绵病榻积累怨怼与愤恨,也不会遇见温亭晚,因得不到而生出疯狂的执念。   而此时的景彦,仇怨已磨灭了他心底的善意,他视人命如草芥,可以肆意谋害手足,也可眼也不眨结束掉他人的性命,谈何一颗仁心。   “仁心?”景彦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仁心又有何用,我母妃心地善良,还不是为人算计,在冰面滑倒以致早产。”   景詹沉静下来,只将一双锐利的双眸定在景彦身上。   “怕也只有三皇兄你会觉得敬妃善良,孤瞧着她不过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这番话无疑像一把火点燃了引线。景彦维持的平和面具瞬间被打破,表情也因愤怒而扭曲,五指掐在窗框上,几乎要将其捏碎。   “你胡说什么!”   “孤怎会胡说。”景詹瞧着景彦失控的模样,就像在看一个小丑,“我母妃当年之所以会产后血崩而亡,不正是拜敬妃所赐嘛。本是生产前用来补充气力的汤食却被加入了活血化瘀的几味药材,何以不血崩。”   敬妃与皇帝青梅竹马,本是渴望与皇帝一世一双人的,却看着一个个更娇艳年轻的女子受到宠幸,妒忌像烈火灼烧侵蚀着她,最终将她的内心扭曲,暗地里对那些受宠的妃嫔下手。   不,并不是这样。   景彦疯狂摇头。   他记忆中的敬妃,从来是温柔善良,轻声细语的人,是最好的母亲,她连个蚂蚁都不舍得踩死,又怎会去杀人呢。   “你空口无凭!”   “孤确实空口无凭。因为连告诉孤这件事的奴才都已被父皇灭了口。父皇确实对敬妃与众不同,却只仅仅是因为愧意。”   他愧于违背了少年时曾对敬妃的承诺,才会让她变成了这样可怕的人。   皇帝掩埋敬妃做过的一切,不过是想遮掩他犯过的错,他对敬妃好,也只是想做一副痴情的假象,使自己内心好受。   “若论母债子偿,孤应当杀了你,为孤的母妃报仇。”景詹眸中隐隐有火光跃动,他开口,声音沉冷,眸光狠厉,“可孤却想到了更好的法子,那便是夺走你得不到的一切,让你只能看着,一无所有。”   他可以忍,也可以等,自从九岁时从那奴才口中得知母妃死亡的真相,他便筹谋到今日。   赏花宴落水那次,他放过了景彦,就是清楚他定会二次动手。于是,秋狩那回,他故意令自己受伤,让皇帝再不能坐视不管。   “包括温亭晚吗?”景彦因愤怒而双目通红,“你知道我已喜欢她多年,才在我求娶她前,夺走了她嘛。”   景詹怔了怔,沉默半晌,旋即定定道:“对!孤就是故意,纵然你再喜欢她,此生她都能是孤的太子妃,她只喜欢孤,谁也改变不了。”   瞥见景彦眼中的崩溃,他满意地一笑,一个眼神,周遭的暗卫皆会意地收起武器。   景詹仿若无事发生,风轻云淡道:“祝三皇兄一路顺风,平安到达江南。”   他折身回返,余光瞥见一道寒光闪过,继而是武器相撞的一声脆响,那把意图袭击他的匕首,已被弹开,并深深插入土中。   “对了,忘了告诉三皇兄。”景詹毫不留情道,“你这些年养的人,都已被父皇处置了,他会另外派人保护你,所以你且在封地好好养病吧。”   “景詹!”景彦低吼道,试图做最后的反击,“温亭晚心思通透,她喜欢你不过是一时执迷而已,等她想明白了,也将你看清了,到时候,你只空有她的身,却得不到她的心。”   他笑起来,像是在笑景詹,更像是在笑他自己。   若论狠,他终究狠不过景詹,景詹没弄死他,却选择了一种更狠的方式报复。   让他体会到和他幼时一样孤独无依的处境。   母妃没了,父皇在江山社稷和他之间选择了前者,连他喜欢的女人都是别人的妻子。   他固然没死,却尝到了比死更痛苦的滋味。   始终背对着他的景詹看似对他的话无动于衷,掩在袖中的手却紧紧握拳,他薄唇轻抿,头也不回地离开。   温府这厢,早间因三皇子的事受了惊吓的温亭晚面色始终不太好。次日回了东宫,也是在鸾和殿休息。   景詹在励正殿处理完政事赶过来时,恰见温亭晚对着榻的里侧躺着,将自己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净白的脸。   他将温亭晚连人带被子抱起来,放入怀中,摸着她如绸缎般顺滑的青丝,柔声道:“孤听说你今日都没怎么进食,特意命御膳房煮了粥,你且喝一些。”   温亭晚摇摇头:“臣妾没有胃口。”   “孤喂你。”   景詹接过宫人递过来的碗,用汤匙舀了一勺,作势要送给她的嘴里,温亭晚见状忙阻拦道:“殿下,臣妾自己来。”   她去拿那碗,被景詹轻飘飘避开了,他语气平和,却是不容置疑道:“孤来。”   温亭晚没法,只得硬着头皮,任太子一勺勺将粥送进她的嘴里。   喝了大半碗,她实在是喝不下了,冲太子摇摇头,这才将粥撤了下去。   随后,太子在宫人的伺候下洗漱更衣,也上了榻。温亭晚以为隔了数日,太子今夜大抵是不会放过她的,可太子却只是将她抱在怀里,什么都没有做。   似是察觉到她的心思,景詹淡淡道:“孤知道你很累,安心睡吧。”   可太子越是如此,温亭晚越安心不了。今日的太子太奇怪了,行为举止总隐隐有种讨好她的意思。   “昨日,你都做了什么?”   温亭晚身子一僵,不知该如何作答。她思量片刻,娇声道:“殿下,昨日,臣妾见了一个人。”   景詹呼吸乱了,“是吗,晚儿见了谁?”   “臣妾昨日见了三......宁王殿下。”不待太子有所反应,她攥紧他的衣角,低声道,“殿下别生气,臣妾只是去送行而已。”   低头瞥见温亭晚眨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生怕他误会的样子,景詹愣了一瞬,心中大石轰然落地,一股子喜悦漫上心头。   “孤不生气。”他试探道,“宁王对太子妃说了什么?”   想起三皇子说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温亭晚压下心虚,搂住景詹劲瘦有力的腰身。   “没说什么,不过一些不咸不淡的话罢了。”   景詹闻言,只从喉间发出一个低低的“嗯”字。   见太子没有逼问她,也没有质疑她,温亭晚舒了口气。   如今她得需好好安抚太子,不惹怒他,才能让太子在易情术破解之后,自然而然地疏远她,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景詹不知温亭晚所想,他只是将美人紧紧揽入怀中,不敢松手。   若不是听景彦说起,他根本不知温亭晚曾与景彦有过交集,且两人相识比他更早。   那是在什么时候?   难道景彦就是温亭晚所说的在秋狩上救过她的人。   想到景彦恐已将此事告诉了温亭晚,他惴惴不安了一日,直到今夜瞧见温亭晚的态度才安心下来。   他又想起景彦说过的那话。   怎么可能呢,大婚后那漫长的一年多时间都没能让温亭晚死心,她又怎会突然对他失了情意。   虽如是想着,他还是俯首,看着已熟睡的温亭晚,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吻,低低呢喃。   “晚儿,你是孤的,谁也抢不走。” 第42章 换回准备时15 她的情感回来了……   离初九已没有几日, 温亭晚除了每日同皇后请安外,还多了一个去处。   宫中倒是对温亭晚与太后忽如其来的亲密没有多加怀疑,听说是太后娘娘请了诸多画师都没能画出令她满意的观音像, 太子妃恰巧得知, 便主动揽了此事。   太后本就深信佛法,见温亭晚画的观音慈眉善目, 高华圣洁之外又不乏平易近人,甚是得她心意,不免对她欢喜起来,赐下不少好东西,还连着几日都召温亭晚前去陪她用膳。   连一向受宠的三公主和四公主都不曾得此待遇。   皇帝重孝,对太后极为用心,故而宫中想要巴结太后的人数不胜数,却是没两个成功的, 见温亭晚这厢得了太后宠爱, 妒忌眼红的不免都道她是正巧投了太后所好,运气好罢了。   只有温亭晚自己知道,观音像的事她是刻意为之,她是在为自己留退路。不至于在易情术解,再次失宠的情况下,在宫中过得太惨。   方毓秀倒是抱着孙旭来玩过几回,孩子长得确实是快,不过几个月的工夫,从方才会翻身到如今已是很会爬了,常是小腿乱蹬,抱在怀里都不安分。   看温亭晚对孙旭喜欢得紧,方毓秀也说过让她早些生孩子的话, 她都只是一笑而过。   孩子的事只能看缘分,而她喝了那么多汤药,至今都没有怀上,易情术解开之后,更是不可能,此生注定是与孩子无缘了。   除了太后,温亭晚在孙蓉和张慧玉那儿也给自己留了后路。同皇后禀报的时候,她还尚且有些惊疑,似乎不敢相信温亭晚竟会亲自为东宫妃嫔排侍寝的日子。   温亭晚还差人特地去问了两人的信期,再拣着易受孕的日子为她们每月各挑了五日侍寝。   孙蓉和张慧玉那儿自然是欢欣雀跃,在东宫熬了这么久,总算是有了出头的机会,当即来鸾和宫谢恩,温亭晚没有多说什么,只说让她们多加努力,早日怀上皇嗣。   这份关于侍寝日子的文书,很快便被送到了励正殿,交予太子过目。   高裕拿着这份文书,只觉像个烫手山芋,灼得他额间冒汗,颇为不安,他躬身进殿去,小心翼翼道:“殿下,鸾和宫派人送来一份文书。”   景詹埋首于案牍之间,听见“鸾和宫”三个字,神色微动。   “什么文书?”   高裕双唇嗫嚅着,“是......是......”   见高裕一副犹豫为难的模样,景詹凉声道:“呈上来吧。”   高裕颤颤巍巍将文书奉上,往后退了三四步。   果不其然,只见太子翻开文书草草瞥了一眼,便倏然沉下脸来,整个励正殿的气息都连带着寒了几分。   “这是太子妃亲自拟的?”   高裕只觉如芒在背,这字迹一看便是太子妃的,也不知太子为何要多此一举再问一遍,他斟酌片刻道:“奴才不清楚,只知是从鸾和宫送来的。”   景詹用指节在文书上敲了两下,那沉闷的声响环绕在殿中,使气氛更加压抑。   高裕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却听太子道“去鸾和宫”。   温亭晚早已在鸾和宫准备妥当,甫一见太子沉着脸,一派气势汹汹,兴师问罪的样儿,便拈了块糕点迎上来,还不待太子开口,直接喂到了他嘴边。   “殿下来得正好,臣妾刚好做了桂花糕,您尝尝。”   桂花是新鲜采摘下来,糕点也是现做的,就是如景詹这般不喜甜食的,忽然被香甜的气息盈了满口,一腔怒火也熄了大半。   温亭晚一双灵动清澈的杏眸在他面前无辜地眨了两下后,他便彻底没了办法。   景詹挥退宫人,将温亭晚一把抱坐在了桌上,迫使她抬头,目光直视着他。   “侍寝的日子,是你亲自定的?”   温亭晚敛了笑意,咬了咬下唇,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不满意吗?”   景詹拼命压制着心头怒气,一字一句似从牙缝里挤出来,他反问道:“你觉得满意吗?”   太子满不满意她不知道,反正她是满意的。纵然她以后没有孩子,学着皇后那样,从哪位妃嫔那儿要一个,也勉强算是膝下有子。   “臣妾当然满意。”在景詹快要冒火的目光里,温亭晚不怕死道。   “你再说一次。”景詹环在她腰上的手力道又重了几分,“你就这么希望孤去宠幸别人?”   他高大的身躯下压几分,散发的怒气仿佛能将整个鸾和殿给点着了。温亭晚用一双柔弱无骨的手推拒了他一把,给了自己一点喘息的余地。   “臣妾只给了他们每人五日,那剩下的十余日,殿下便都只属于臣妾,臣妾何以不满意。”   她佯作一副难过的样子,“臣妾也不想,可这几个月以来,您只出入臣妾宫殿,也引来些流言,说臣妾善妒,霸占着您不放,如此安排也是为了堵悠悠众口。更何况,殿下也需要人替您绵延子嗣啊。”   温亭晚委曲求全的姿态令景詹喉头一哽,他垂眸凝视了她半晌,忽得将她揽入怀中。   “晚儿,孤只要你替孤生孩子,不需要旁人,孤也绝不会碰她们。”   温亭晚低低应了一声,将头枕在太子肩上,却是神色清寒,毫无波澜。   男人喜欢你的时候,是惯会说动人的情话的,说什么此生唯你一人。可等对你的情意消了,她才不信,太子不去碰别的女子。更何况是开过荤的男人,面对那些莺莺燕燕,又怎可能忍住诱惑,一辈子为她守身如玉。   景詹松开手,瞥向温亭晚的发髻,双眸眯起。他记得,平素她总是会戴上他送给她的金累丝镶宝牡丹花步摇的。   顺着太子的视线,温亭晚抬手摸了摸。   怎把这事儿忘了。   因太子几次见着她头上的步摇,目光中都会透出满意,故而温亭晚几乎总戴着它。   但这几日,她有意摘下来,连带着太子送她的那些珠玉首饰一同让习语收进了库房里,因为她怕易情术解开以后,自己看见这些珠玉首饰,想起太子曾经对她好过,会感到难受。   明日便是初九了,只要熬过明日,她就能安心过她的太平日子。   “殿下送臣妾的东西太贵重,臣妾唯恐弄坏,便命人收了起来。”   景詹向内殿的梳妆台看去,除一面缠花石榴纹铜镜,便只瞧见空荡荡的一片。   他剑眉蹙起,眸光晦暗不明。   是夜,励正殿内,烛火扑闪摇曳,一暗卫跪于殿中。   “太子妃归宁那几日,除了见过三皇子,还见过谁?”   温亭晚的异样,是在她归宁回来之后才开始的,不论是与太后的亲近还是排侍寝的日子。   明明温亭晚就在他的身边,和往日一样讨好他,他却觉得温亭晚刻意在与他拉开距离,似乎离他越来越远。   暗卫思索片刻,“确有一人,且太子妃娘娘已寻他多时,属下看那人的装束打扮,不过就是个疯疯癫癫的老道。”   “老道?”   “是。殿下是否还记得,几个月前,您陪娘娘回温家,娘娘中途跑出去就是为了寻那老道,只是当时没寻着。”   她找道士做什么?景詹并不曾听说温亭晚还会信这些东西。   他盯着奏疏,指尖在笔杆上摩挲了两下,命令道:“将那老道带来!”   京城东街最西边的巷子里,小昭睡得迷迷糊糊间,只听窗扇被风刮开,扑扑作响。   他从被窝里钻出来,摸黑去关窗,却突然浑身一凛,睡意顿时烟消云散。背后传来似有若无的呼吸声,有什么东西抵在他的腰上。   “说,那老道在哪儿?”   听到“老道”二字,小昭就恨得牙痒痒,他这师父可不是一般的不靠谱,也不知欠了多少赌债,这追债的怎还半夜跑到家里来了。   “我师父他云游去了。”小昭定定道,“是真云游去了,想是前阵子骗了人不少银两,所以去外头逍遥快活了。”   暗卫洞察人心,看得出小昭并没有说谎,“他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我师父他向来喜欢随着性子四处乱跑的,从不会告诉我,也不知何时回来。”小昭的语气有些无奈。   “你可记得,十几日前,有个穿华衣的年轻妇人,来找过你师父?”   小昭愣了愣,支支吾吾道:“确实有这个人。”   “那她和你师父说了什么,你可知晓?”暗卫继续问。   想到抵在自己腰上的可能是一把随时会要了命的利刃,他欲哭无泪地点点头:“知道知道,知道一些。”   暗卫满意地将剑鞘收了回去,在小昭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刃快速劈在他的后颈,将晕过去的他扛了起来。   小昭醒过来时,只觉头疼欲裂,入眼是一双玄青的云纹金丝绣靴,   他顺着那双绣靴往上看,便见一个身着华服,长相俊美的男人,他眸色凌厉,负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威严不可犯。   小昭环顾着着金碧辉煌的殿宇,心叹阎王殿居然这么奢华亮堂,阎王爷长得好看,也没有想象中的狰狞。   他正感慨着,却听“阎王爷”看着他,不满地蹙眉,沉声道。   “缘何抓来一个孩子?老道呢?”   “属下无能,老道云游不知去了何处,属下听这个孩子说,知道娘娘与老道谈了什么,想着对殿下有用,便将他抓了来。”   景詹将小昭上下打量了一遍,微微俯身,“你知道什么?”   小昭在自己身上掐了一下,确定自己还没有死,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道:“今日是初九吗?”   殿中寂静了一瞬,小昭看见眼前的男人剑眉紧锁,似乎很不喜他反问他,但还是道:“今日是初九,那又如何。”   那就对了!   小昭跪在男人面前,抬眸瞄了他两眼,一时不知该称呼他什么,踯躅片刻道:“不知您可曾听说过易情术……”   半盏茶后,小昭被暗卫像小鸡一样拎在手上,送了出去,直到那恢宏的宫殿被远远甩在了身后,他才长长舒出一口气,仿佛捡回了一条命。   老道临走前交待他的话,他都如数同那个矜贵的男人说了,该是没漏才对。   不过那个男人听完后的表情当真是可怕,他差点以为自己要被杀了。   小昭决定了,等他师父下次回来,他定要好好让师父请他吃莲花酥,还得吃三盆,以抚平他今日所受的惊吓。   鸾和殿中,温亭晚已梳洗妥当,只等着太子前来。   她已将一切谋划好,等夜间太子睡下,再将红绳系在他的手上,一切便都能在不知不自觉中复位。   温亭晚等了好几个时辰,只等得整个人倦乏不已,还不见太子的身影,她召来习语,“可去励正殿请过太子殿下了?”   习语点点头:“主子,已派人去过了,想是太子殿下今日政务繁多才拖得这么晚。”   温亭晚颇有些不安起来,若是错过了今日,她便得再等上一月,她等不起。她琢磨着若是太子再不来,索性她就去励正殿找他,今日这红绳无论如何都是要戴在太子手上的。   她方才站起身,便听殿外一阵喧闹。   “殿下,您慢点......”   乍一听见高裕的声儿,温亭晚忙披了外衫出去查看。   太子由高裕扶着,走路有些踉踉跄跄,温亭晚凑近了,便闻到一股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   在她的印象里,除非是在筵席之上,私下里,太子是极少喝酒的,她也从未见他喝成这般。   “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怎喝了这么多酒!”她问高裕。   “奴才也不知啊,殿下突然命奴才拿酒来,一杯杯地灌,喝了好几坛,奴才实在拦不住。”   高裕扶着太子在榻上躺下,宫人伺候太子梳洗更衣罢,温亭晚便挥手命他们退下。   太子闭着眼,双颊还漫着酒晕,看似醉了过去。温亭晚试探着唤了一声,见太子不回应,利落地从袖中取出红绳来,正欲给太子戴上,却被人倏然握住手腕。   抬眸便见太子一双如鹰般锐利的双眸紧紧锁住她。   温亭晚慌了一瞬,旋即不动声色地挣出手腕,将红绳收起来,嗔怪道:“殿下怎生喝了那么多酒,喝酒伤身,殿下往后切不可再贪杯了。”   她转身倒了杯热茶,想要喂给他,岂料大掌横空而出,狠狠一拍,瓷杯落地碎裂,发出清脆的声响。温亭晚被一把拉上了榻,高大壮硕的身躯顷刻间压了下来。   只听耳畔,太子哑声道:“温亭晚,你喜欢孤吗?”   温亭晚毫不犹豫道:“殿下是臣妾的夫君,臣妾对殿下的心意如何,殿下最该明白才是。”   明白?   景詹嗤笑一声。   他根本不明白,他就是个傻子,任温亭晚捏在掌心,玩得团团转。   从头至尾,他不过深陷于一场骗局。   午间听那个孩子说起易情术,他发现落水后他对温亭晚莫名其妙的那些感觉全都得到了解释。他不知该做什么,除了震惊之外,脑海中一片空白。   可奇怪的是,对于温亭晚害他中了易情术的事他并没有多么愤怒,而是在意起了她之前的种种反常行径。   她知道了是吗?她定是知道了,景彦才是当初救了她的人。   她后悔了,后悔爱错了人,后悔将自己数年的韶华错付在他身上。   所以她才想要解开易情术,疏远他,离开他,甚至宁愿将他推给旁的女人,对他送的首饰也不屑一顾。   景詹可笑于自己的失控,却又不得不提醒自己,他此时对温亭晚的所有在乎都只不过是易情术在作祟,他根本不喜欢温亭晚。   他狠狠擒住温亭晚的下颚,语气冰冷彻骨。   “你喜欢是吗?孤不喜欢,一点也不喜欢,温亭晚你听清楚,孤真的厌极了你。”   他一字一句咬得极重,更像是在告诉自己。   温亭晚怔了怔,嗅见他满身的酒气,只道:“殿下,你喝醉了。”   “孤没有醉!”景詹低喝一声,“孤很清醒,清醒地知道自己有多厌恶你。你不过是父皇强塞给孤的一个物件而已,不是吗?”   太子的话句句刺心,温亭晚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太子怒气丛生,满脸嘲意地看向她。   所谓酒后吐真言,太子对她的这份感情终究是虚假的,也许这才是他内心真实的想法吧。   眼前的这个人也才是真正的太子,无情,冷漠,拥有一颗比顽石还硬,比冰块还凉的心。   看着纵使他说了那么伤人的话,却依旧无动于衷的温亭晚,酒意上头的景詹就像受了什么刺激一般,宽阔的手掌落在她的衣襟之上。   弥漫在耳边清晰的裂帛声令温亭晚慌了神,她伸手想去阻止却已然来不及。   “疼......”   景詹毫无怜惜,仿佛看不到温亭晚咬着下唇痛苦的模样。   “你以为孤这几个月来为什么对你这么好,顶多就是欣赏你的身子,玩玩罢了。”   明明想从这些话里获取一些报复的快意,可吐出的每一个字却让景詹自己的心疼到滴血。   温亭晚不知道太子到底是怎么了,即使是中了媚药那晚,太子也从未对她如此粗暴过,完全不顾她的感受。   他分明从前对她很是温柔,难道易情术还会失效吗?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躺在榻上,疲惫不堪却没有睡去,她强打着精神,记着重要的事,反而始终留意着身侧人的动静。   待太子的呼吸变得平稳绵长,她才勉强撑起身子,借着昏暗的烛火,在一地撕碎的衣物中翻寻了片刻,终于寻到了那条红绳。   她将红绳握在掌心,凝视了太子半晌,轻手轻脚悄悄将红绳系在了太子的手腕上。   做完了这一切,她缓缓呼出一口气,躺下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因安下心而迅速沉入了梦乡。   与此同时,睡在身侧的景詹睁开双眸,眸底一片清明。   他侧首望向疲惫不堪的温亭晚还有她身上斑驳的痕迹,努力忍住心底涌上的愧意,转而看向手腕上的红绳,他下意识想要扯掉它,可举起的手却凝滞在了半空中。   他咬着牙,强逼着自己睡去,没一会儿,却再次睁开眼,伸出手去。然触碰到红绳的那一刻,他只觉眼前发黑,意识逐渐脱离躯体远去。   温亭晚醒来时,身侧空空如也,天已大亮。   日光透过窗棂映下唯美的影子,她呆滞地盯着蔷薇色牡丹绣花帐顶,一如落水醒来的那回一样。   昨夜的回忆如潮水一般涌入脑海。   “温亭晚你听清楚,孤真的厌极了你。”   “你不过是父皇强塞给孤的一个物件而已,不是吗?”   “顶多就是欣赏你的身子,玩玩罢了。”   “......”   太子说的每一句话都清晰地盘旋在她的耳边,仿佛在嘲笑她的傻。   是啊,太子是不喜欢她的,甚至是厌恶她的。她做的所有的一切在太子眼里都不过只是可笑的笑话。   她明明很清楚不是吗?   心像是被千万根针扎了一样疼,温亭晚捂住胸口,却拦不住眼眶里大颗大颗往下掉的眼泪。   习语听见殿内低低的抽泣声,忙跑了进去,见温亭晚这模样,急忙询问:“主子,你怎么了?”   她怎么了?   她的情感回来了...... 第43章 换回来了1 分不清这份情感到底是真的……   习语端着杏仁酥进来时, 恰好见温亭晚失神地坐在小榻上,望着插在青瓷瓶中的并蒂牡丹,抬手指尖缓缓划过花瓣。   “主子, 奴婢命御膳房准备了您最喜欢的杏仁酥。”   温亭晚低低发出一个“嗯”字, 随手拈了块糕点,咬了一小口, 细细咀嚼着,分明没露出不喜的表情,可完全能看出她的食之无味。   习语秀眉紧锁,瞧着温亭晚颇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忧心忡忡。   温亭晚已这样好几日了。   自那夜太子酒醉来到鸾和宫,似与温亭晚吵了什么之后,就再没来过。温亭晚晨起哭了一场,近日便一直有些魂不守舍。   习语好几次都想开口询问, 她家主子与太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终究没能问出口,唯恐触及温亭晚的伤处。   眼前的温亭晚让习语觉得不适应,却又不能说是陌生,刚进东宫的那段日子,温亭晚也常是这般郁郁难解,但似乎又与从前稍显不同。因几日下来,她身上的忧色在渐渐消失,笑容也恢复了些。   也是,太子殿下先前那么疼爱她家主子,就算两人有所争吵,想必过一阵子气消了,都会好的吧。   温亭晚沉默着咽下两块杏仁酥后, 便听外头通传,说是五公主来了。   景姝蹦蹦跳跳地进殿来,见温亭晚面色苍白,稍显憔悴,关切道:“皇嫂,你身子好些了吗?”   “好多了。”温亭晚点点头。   她也不是得了什么重病,只是心里难受连带着整个人都提不起什么劲儿罢了。   “那便好。”景姝嘟着嘴,颇为幽怨,“皇嫂你不知道,这些日子,皇祖母她总爱提起你,说你比可我们这些亲孙儿熨帖多了。你得赶紧养好身子,皇祖母老寻我错处,我实在有些怕她老人家的念叨了。”   因温亭晚身子不适推脱,故而这些日子都是景姝去陪太后的。毕竟还是孩子,要每日晨起陪着太后跪着礼佛,一跪便是一个时辰,实在熬不住。   “你呀你。”温亭晚在她鼻梁上刮了一下,“多少人希望能得皇祖母青眼,皇祖母既然愿意让你陪她,索性让她说两句又如何,也是为了你好。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哎呀。”景姝撒娇地扯了扯温亭晚的衣袖,突然问,“怎么我最近几次来,都不曾见到太子哥哥,先前他不是最恨不得与皇嫂你粘在一块儿的嘛。”   温亭晚怔了怔,脸上笑意渐失。   她又不能告诉景姝太子不会再来了,易情术已解,一切回归原位。太子依然会是那个太子,那个极度厌嫌她的人。   “许是太子殿下政务繁忙吧。”她只能道。   景姝向来信任温亭晚,自然也没从她细微的表情中看出端倪。她了然地点点头道:“说起来,后日便是中秋了,想必太子哥哥一定在忙祭月及中秋宴一事吧。”   中秋宴吗?   温亭晚有些惆怅。   易情术解开以后,她就没见过太子,也不太愿意见着他。   感情这东西,微妙非常,是不可能在正常情况下突然消失地无影无踪的。虽她想清楚了一切,也对太子死了心,但一旦想起那夜太子说的话,胸口依然滞闷难言。   可总会好的吧,只要坚持上药,伤口终究会结痂,脱落,再也不会疼了。   中秋宴那日,温亭晚在宫人的伺候下穿戴完整,纠结着一会儿如何去见太子。   毕竟一切回归原位了,太子也不可能再来主动迎她,定是要她和从前一样去励正殿汇合的。   没待她烦恼多久,守门的宫人便进来通传,励正殿派人传了话,说是太子殿下被陛下唤去了御书房,请太子妃独自前往赴宴。   闻此言,温亭晚反松了一口气。上了备好的辂车,去往设宴的宫殿。   中秋宴这般的宴会,因着团圆的寓意,倒更像是家宴。故宴上多是后宫妃嫔,及皇子公主,围坐在一处,在张灯结彩,鲜花点缀的殿中,赏月过节,其乐融融。   尚未开宴,温亭晚坐在席上,不必抬头,便能感受到来自周遭的目光,或打探,或惊奇,或嘲笑,想是太子冷落她的传闻散了出去,如今见她独自一人,都等着看笑话呢。   她气定神闲地啜了口茶,安之若素。   中了易情术的那段日子,让她看清了许多。不管你好不好,这世上总是有闲人喜欢瞧热闹的。怕的就是你先慌了阵脚,手足无措,可只要你不在乎,不理睬,那些人觉得没劲,便很快会对你失去兴趣。   果不其然,见无法从温亭晚脸上瞧出一丝端倪,那些目光便逐渐被旁的更有意思的东西吸引了去。   约摸一盏茶的工夫后,皇帝带着太子入殿。   见太子往这厢走近,温亭晚垂首低眉,淡淡唤了声“殿下”。   她没有听到太子的应答,只瞧见那双玄色麒麟纹金丝绣靴走到她身侧落座,想是太子不愿理睬她。心倏然紧了一下,但也只难受了一瞬,她便想开了,有些事何必强求,来为难自己呢。   皇帝挥手示意开宴,笙歌起,宫人捧着珍馐美食鱼贯而入。   金秋菊黄蟹正肥,御膳房将螃蟹用蒲包蒸熟后,端上了桌,还做了菊花茶,菊花马蹄糕,呈上石榴及一些时蔬,颇有中秋的气息。   温亭晚只管埋头用食,连眼睛都不曾斜一下,仿佛身侧人与她毫无关系一般。   景詹却没能忍住让自己的视线偏移,那股令他熟悉的淡淡幽香就像是狐妖鬼魅,蛊人心智,勾着他向温亭晚靠近。   这几天来,她将自己的心搅得一团糟,凭什么可以这么淡然。   那日清晨醒来,景詹分明看到自己手腕上的红绳消失不见了,按理易情术解,他应该对她不在乎了才对,或是像从前那般厌嫌她。   可一切似乎没有什么改变,一想到温亭晚的事,他就烦躁不堪,分不清这份情感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几个月的相处,他早已习惯有温亭晚的陪伴,时常夜间苏醒,闭着眼下意识去搂身侧的人时,却只能扑个空。   她在他生活里嵌下的痕迹太重,怎么也抹不掉。   他只能告诉自己他只是不适应的,从前的一切都不过只是假的,都只是易情术在操控,他根本一点也不喜欢温亭晚。   可即使像景詹这般极具耐力的人,在看到温亭晚的一刻,所有的暗示瞬间土崩瓦解。   温亭晚的冷漠与目不斜视,轻易挑起了他的怒意,一想到温亭晚心有所属,他就恨不得杀了景彦。   可他只能将满腔怒火化在酒里,一杯一杯往下灌。   候在景詹身后的高裕看到眼前这副场景,愁得眉头紧紧拧在一块儿。   太子与太子妃前世是结了什么孽缘,今生才会这么折磨彼此。   中秋宴临近尾声,皇帝赐团圆饼分食后,本该去殿外露台赏月,但因皇帝自觉疲乏劳累,便干脆遣散众人,命其各自回宫休憩。   温亭晚自然是与太子及孙蓉,张慧玉同行,孙蓉与张慧玉位份低,走着来,也得走着回去。   温亭晚握住车栏,正欲上车,便听孙蓉娇滴滴道:“太子殿下,今日可要去臣妾殿中赏月?”   她闻声看去,便见孙蓉不知何时走到了太子跟前,期许地望向他。   景詹瞥了她一眼,冷冷道:“孤为何要去你那儿赏月。”   孙蓉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温亭晚身上,又快速回转过来。   “殿下忘了吗?太子妃娘娘亲自排了日子,今夜该轮到臣妾侍候殿下了。”   方才的筵席上,孙蓉特地留意了太子与太子妃的一举一动,太子隐忍着怒气,太子妃则神情冷漠,看来两人果真如外间所说生了龃龉。   这几个月,太子妃始终霸占了太子不放,如今这大好的机会,她当抓住才是。   景詹眉心一蹙,余光瞧见温亭晚分明听见这厢的动静,却视若无睹,已由习语搀扶着安稳地坐上了辂车。   他眸色愈沉,旋即提声道:“好啊,孤今夜便去孙良娣的寝殿,陪你一起赏月。孙良娣上来吧。”   孙蓉乐不可支,无视身后张慧玉的咬牙切齿,忙行礼谢恩,上车坐在了景詹身侧。   辂车幽幽而动,景詹与温亭晚的车一前一后行驶着。进入东宫,在一个转角处,两车分道扬镳。   景詹掩在袖中的手死死握拳,却始终没有听见温亭晚的车叫停的动静,唯有身后车轱辘碾出的声响越来越远,几乎快要听不见了。   “停!”   听见太子一身低喝,本想借着车路颠簸不意撞进太子怀中的孙蓉愣了愣。   “殿下,还没到呢......”   “下去!”景詹沉声道。   孙蓉面露尴尬:“殿下......”   “孤让你下去,没听到吗?”景詹怒气不掩。   孙蓉不至于傻到这种情况下还去踩太子的尾巴,忙狼狈地爬下车,看太子命车夫掉头,转而往另一个方向行去。   那厢,辂车到达鸾和宫门口,习语小心翼翼扶温亭晚下来后,才忍不住道:“主子,你就眼睁睁看着太子今夜宠幸孙良娣啊......”   她家主子从前因皇后送那两人进宫的事都能难过好久,怎么如今见别的女人要伺候太子,却无动于衷呢。   温亭晚朱唇抿了抿,蝶翼般的长睫轻颤着,皎洁的月光照映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唯美的轮廓,显得她的皮肤愈加苍白。   她并非无动于衷,心头多多少少总有那么一些滞闷,可谁让她当初选择嫁给太子呢。他既不可能为她空置后宫,她便要学着将诸般烦闷抛之脑后,纵使他往后有再多的女人,也不皱一下眉头。   “她是太子殿下的妃嫔,侍寝是分内之事。”温亭晚顿了顿,又道,“习语,往后凡是有关太子殿下的事,都不要在我面前提了。”   昏暗的转角处,一个高大的身影听见此话,蓦地停下了步子。 第44章 换回来了2 女子的脸清晰地展露在他面……   月光将他凄清的倒影拉长, 景詹回味着温亭晚说的话,忽得嗤笑一声。   她竟连听都不想再听到他的事了吗!   她凭什么?   是她害他中了易情术的,让他被迫喜欢她, 关心她, 放不下她。也是她随心所欲,发现当初救她的不是他, 说解术就解术,可曾在意过他心里混乱的感受。   好啊,既然她不想再与他有纠葛,那他们就桥归桥路归路。   此生都不必再有往来。   景詹利落地转身,迎面遇见小跑追来的高裕,“回励正殿。”   气喘吁吁的高裕一脸茫然,指了指鸾和宫的方向,“殿下, 您不去......”   触及太子狠厉的目光, 他忙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心中叫苦连迭。   他看太子殿下分明是念着太子妃的,也往鸾和宫这厢来了,怎么还没进殿门又要回去。   东宫这两位主子都闹了这么些日子了,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高裕和习语想法相似,都认为以太子对温亭晚的宠爱,两人大抵吵不了多久便能变得同以往一样。   可直到过了霜降,天气欲寒,太子与太子妃僵持的状况依旧没有好转。   但温亭晚倒是一日比一日开怀欣悦起来。   是日,她去向皇后请安,却意外见着了那位安国公府的五姑娘沈云嫣。   因着她的失宠,近来皇后对她的态度看似比从前好了一些, 但也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居然提起让温亭晚带着沈云嫣在御花园逛逛。   温亭晚找不出借口推拒,便只得应下了。   这位沈五姑娘与沈云霓的性子天差地别,温和柔顺,不爱说话,两人在御花园兜了好一阵儿的圈子,都是温亭晚问一句,她答一句,整个人闷闷不乐,连个字都不愿多说。   沈云嫣生得其实并不差,也是个十足的美人,只是看上去畏首畏尾,颇为软弱。   安国公府那么多姑娘,缘何特意挑了她。   外人疑惑不解,温亭晚却能揣测到几分,想有沈云霓这个例子在先,所以皇后和安国公特地寻了个好拿捏,不惹事的。   以前的沈云霓对温亭晚来说,是会与她抢太子的敌人。   可现在抛开太子不说,这个沈云嫣也是个可怜人,本就因是庶女而在府中低人一等,而今又成了一个棋子,任人摆布。   温亭晚猜想,皇后大抵是有意让她俩独处,制造些矛盾纠葛,也好激一激这位沈五姑娘。可从前她和沈云霓的那些桩桩件件本就是沈云霓自己挑起的,并非温亭晚主动。   更何况,现下她也没有平白对这位沈五姑娘发难的理由。   “前头有个亭子,我们去歇歇脚吧。”   沈云嫣点了点头,随温亭晚在凉亭坐下,宫人烹煮茶水,两人相对默默喝了一盏。   温亭晚太安静,令沈云嫣时不时抬眸看了她好几眼。   这位太子妃与她想象的不一样。安国公和皇后多次告诉她,说温亭晚心机深重,不择手段,她那位嚣张跋扈的三姐姐之所以落得如此下场,就是拜温亭晚所赐。   可眼前的女子哪里是这般样子。   她终于忍不住问道:“太子妃娘娘没有什么想问臣女的吗?”   “五姑娘希望本宫问你什么?”温亭晚懒懒道。   她不是什么烂好人,瞧着沈云嫣可怜便去解救一番,再同她交个心。她没那么无聊,顶多是想同她保持一种相安无事的关系,毕竟沈云嫣今后是极有可能进入东宫的。   沈云嫣反被她给问懵了,她思虑半晌道:“臣女这个人确实不值得娘娘来问,不过臣女对娘娘的师父尹一桐尹大师倒是颇为膜拜,曾有幸见过尹大师的亲笔之作,惊为天人。”   见她提起尹一桐,温亭晚眸光一亮,霎时来了兴致,“师父他的画工的确出神入化,可本人却很是脾气古怪,不好相与。”   沈云嫣有些不信:“所谓画如其人,可臣女瞧尹大师的画气势恢宏,原还猜想他定是洒脱大度之人呢。”   “洒脱倒是洒脱,可这大度……”温亭晚忍不住笑出了声,“大度二字实在与他风马牛不相及。”   “为何?”沈云嫣不再如方才那般拘谨,好奇地问道。   两人打开了话匣子,一时聊得欢快。   讲到有趣处,笑声如银铃阵阵,穿风而过,也飘进了景詹的耳里。   他透过似火的红枫看见温亭晚笑靥如花,与沈云嫣言笑晏晏。   他对沈云嫣没什么印象,思忖了半晌,看到她与沈云霓肖像的容貌,才想起好像是安国公府的五姑娘。   中易情术的时候,他的眼里心里都只有一个温亭晚,如今亦是。   他已许久都不曾见过温亭晚了,他以为他能忘,可今日见到,她的一颦一笑依然清晰地像刻在脑海里,如何也抹不掉。   他念念不忘又如何,温亭晚喜欢的并不是他,从前对他的那些痴情也都是给别人的。   本欲来御花园散心的景詹霎时没了心情,折身回了励正殿,刚踏进殿门,便见宫人从库房中搬出一个又一个红木箱子来。   “今儿日头好,奴才便想着将库房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整理晾晒一番。”高裕解释道。   景詹一言不发,径直而过,便听“哎呦”一声,一个小太监脚下不留神,红木箱子落地翻转,箱盖被摔开,里头的东西掉落出来。   “笨手笨脚的,若是摔坏了什么贵重物件可如何是好。”高裕见状斥道。   小太监颤颤巍巍跪下来:“太子殿下饶命,太子殿下饶命。”   红木箱子里的都是些衣衫软物,景詹草草瞥了一眼,目光却定住了。   “那是什么?”   小太监顺着景詹的视线看去,正好看见落在地上的一件皮毛衣裳,“回殿下,这是一件狼皮大氅。奴才记得这是前年尚衣局送来的。”   狼皮大氅?前年?   景詹只觉脑海深处的某段记忆被猛然拨动了一下,却是一掠而过,并不清晰。   他始终记挂着此事,连处理政务时都颇有些心不在焉,最后也只能怀着心绪入眠。   月色如流水倾泻而下,映照在花梨木桌案的紫金香炉上,袅袅的香烟氤氲开来。   鸦青色的绡纱床帐后,阖眼而眠的景詹剑眉蹙起,神色不安。   他看到自己骑着红缨,身处一片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幽暗树林中,耳畔是草木吹过的簌簌声响和此起彼伏的虫鸣。   不远处齐腰高的草丛里,他依稀看见一个女子的身影站在其间,却奇怪地一动不动。   他顺着女子相对的方向看去,便见一双泛着绿光的眼睛隐隐约约从中露出来,那是一只狼!   从马背向下望,他能看清此狼的高大壮硕的轮廓,不必想也知道它定是爪牙锋利,凶狠万分,女子绝不可能逃得过。   景詹取出背后的长弓,在黑暗中凭感觉搭箭瞄准狼的要害。   一声低喝忽得划破夜幕下的寂静,继而是女子慌张无措的奔跑低喘和他身后野兽凶狠的低吼声。   景詹微微蹙眉,长弓被迫随着狼的奔跑而移动,在狼即将扑上的女子的一刻,羽箭离弦而去。   只听一声惨叫,被射穿心脏的狼倒地抽搐两下,瞬间便没了动静。   那吓得不轻的女子抬头望向他,背着月光,在一片昏暗中根本看不清面容。   她浑身发颤,艰难地吐出一句:“多谢太子殿下救命之恩。”   始终无动于衷的景詹,乍一听到这熟悉的声儿整个人都怔住了,周遭突然明亮起来,女子的脸清晰地展露在他面前,恰是温亭晚的模样。   伴随着耳畔她曾问过他的话。   “殿下可还记得,前年的秋狩上,你救过一位遇狼袭的女子?”   床榻上,景詹倏然睁开双眼,满目惊愕。 第45章 换回来了3 殿下放心,臣妾以后再不会……   他为何会将此事遗忘地如此彻底?   难道只是因为他根本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还是因为没看清那个女子的脸而并未将她与温亭晚联系在一起。   此时已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景詹自榻上坐起来,不知该作何心情。   可总归是高兴的。无关景彦, 温亭晚从始至终喜欢的都只是他。   床榻烛火幽幽而燃, 景詹忽得笑了一声,笑得自嘲。   原来, 这么久以来,他一直妒忌,憎恨,甚至快令他发疯的人竟是他自己。   可笑意又很快从唇边消失了。景詹颇有些烦躁地扶额,复又躺回去,却始终辗转反侧,郁郁难眠。   天亮前,他勉强说服了自己。   那夜他的确说了那些伤人的话, 也伤了温亭晚的心, 可如今大抵还有补救的机会。   被易情术控制的时候,他心中那份浓烈的感情原是属于温亭晚的,既然易情术解开了,一切恢复原样,温亭晚也应当如以往一般痴爱着他。   既是如此,他想得到她的原谅,也不会是什么难事。   翌日一早,鸾和宫便收到不少东西。   温亭晚瞧着那一盒子的金玉首饰,有些发懵,再三同习语确认:“真是太子殿下派人送来的?”   习语喜形于色,以为温亭晚高兴过了头,才会一问再问。   “真是励正殿派人送来的, 还是高公公亲自来送的。主子,太子殿下这是在向您求和呢。”   求和?习语根本不明白,她和太子根本不是吵架那么简单,又何来求和一说。   若落在一个月前,易情术还没解的时候,太子的行为尚且可以得到解释,可如今他送这些物什来,就难免显得蹊跷。   “对了,主子,一同送来的还有一件狼皮大氅呢。”习语从箱子里摸出一件皮毛衣裳,呈给温亭晚看,“高公公特意嘱咐了,这件狼皮大氅定要拿给娘娘过目。”   一听闻那是件狼皮大氅,温亭晚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避得远了些。   她是经历过被狼袭击的恐惧的,太子将一件狼皮大氅送来是何居心,难不成看出上回她在撒谎,遭遇狼袭的就是她自己,故而特地用这件狼皮大氅来膈应她。   温亭晚抬手挥了两下:“将这件大氅连带着那些首饰,都锁进库房去吧。”   习语有些为难:“这......若高公公待会儿差人来问,奴婢该如何作答?”   “就说对太子送来的这些东西,我很是满意。”温亭晚敷衍道。   见温亭晚这态度,习语默默命人将东西锁了起来。   看来,她家主子是没有与太子殿下和好的打算了。   用完早膳,温亭晚去向皇后请安后,转而去了太后寝殿。   通传进殿后,便见两侧的梳背椅上坐着三公主景婧和四公主景娆。   倒是稀客,她来太后这儿这么久,见到这两位公主的次数屈指可数。想必是因为景姝最近受太后疼爱,赏下不少好东西,这两位嫉妒眼红,坐不住了。   “见过皇祖母。”   温亭晚上前行礼,太后慈爱地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在自己的身边。   景婧和景娆对视一眼,虽然在一众公主中,她俩还算得太后青睐,可也从未得太后这么亲密的对待。   三公主倒还算平心静气,四公主却已私下暗暗翻了个白眼。   太后满意地拍了拍温亭晚的手,转而看向景婧和景娆,数落道:“这些日子都是太子妃陪着哀家,倒是少见你们这两个小丫头来看望,哀家瞧着太子妃倒更像是哀家嫡亲的孙女。”   四公主景娆笑了笑:“孙女每日都惦记着皇祖母您呢,可学业功课繁重,实在抽不出身,不像皇嫂有那么多空闲可以来看皇祖母,孙女着实羡慕呢。”   小小年纪便说话带刺,阴阳怪气,都不知是跟谁学的,温亭晚心叹。   说她整日空闲,不就是讽刺她失宠于太子,才会无所事事嘛。   温亭晚还未说什么,倒是太后先开了口,“你这丫头,惯会找理由,姝儿同你一般年纪,难道功课不繁重,她还不是隔三差五地来陪哀家礼佛。”   太后越说越气,语气更重了些:“你若不是诚心来这儿,便早些回去吧。”   景娆慌了神,她本只想暗暗讥讽温亭晚一番,却不料将自己搭了进去。   “皇祖母你误会了,娆儿不是这个意思。”   三公主景婧沉默地看景娆无措了半晌,才附和道:“皇祖母,四皇妹怎么会不真心来看你呢,她可是在我面前念叨了好几回想来看看皇祖母的,是不是啊,四皇妹。”   “对。”景娆赶忙点头,“娆儿往后定会学着五皇妹的样子,常常来陪伴皇祖母。”   太后面色稍霁,这才气消了些,三公主景婧忙借机道:“听闻皇祖母过两日便要去静安寺祈福,我和四皇妹倒是好些年没去过静安寺了,不知皇祖母可否......”   太后拨弄了一下手上的佛珠,声音沉凉:“怎么,这个时候便不忙于学业功课了?”   四公主一听这话,垂着头,一句都不敢说。   殿中氛围登时有些僵,温亭晚适时劝解:“皇祖母,便让三皇妹和四皇妹去吧,多两个人为家国百姓祈福难道不好嘛。”   太后思忖片刻,无奈道:“罢了,罢了,想去便都跟着去吧。”   她转头对孙嬷嬷吩咐了几句道:“今日既然来了,你们两个丫头一块儿用了午膳再走吧。”   “是。”   四公主景娆用余光悄悄瞪了温亭晚一眼,嘟囔了一句“假好心”。   用完午膳,温亭晚与太后告辞,径直回鸾和殿小憩。   最近也不知怎么了,她动不动就觉得困倦,常常夜间捧着话本子看到一半便打起了瞌睡。   许是因为天天去陪太后,过于劳累了吧。   霜降一过,草木枯黄,萧瑟的秋风裹挟着落叶,迎面吹来都有些冬日的寒意,距离她嫁进东宫快满两个年头了。   习语见温亭晚叫风一吹,止不住打了个寒颤,忙将带来的披风给她披上。   途径御花园时,她蓦地看见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站在一簇木芙蓉前。   温亭晚步子微微一滞,正犹豫着是否要避开,便见太子身边的高裕侧过身看到了她,旋即太子也转过脸来,两人四目相对的一瞬,温亭晚飞快地低下了头。   既然看见了,她也不好躲了,可她着实不想上前给太子行礼。   依着从前那般,若她主动,太子大抵是会给她冷脸的,指不定还会用那厌嫌的目光上下打量她。   温亭晚索性不动,等太子自行走远了,她再回去吧。   她等了少顷,正想抬头瞧瞧,却见眼底出现了一双墨青的如意纹缂丝绣靴,她心下一咯嗒,便听太子命宫人避退。   温亭晚下意识往后缩了缩,缓缓抬头,便撞进太子漆黑深邃的双眸里,没有想象中的冰冷,太子看她的眼神颇有些复杂。   她匆匆别开眼,并不想去探究其中的意味。   景詹被温亭晚冷漠的态度刺了一下,心疼得狠狠一缩,柔声问:“孤今早送去的东西,还喜欢吗?”   听见这番话,温亭晚眉心微蹙,实在揣摩不出太子的用意。   “臣妾很喜欢,多谢殿下。”她淡淡道。   “那件狼裘......”景詹欲言又止。   “狼裘很好。”温亭晚敷衍道。   见温亭晚似乎并没有认出来,景詹直截了当道:“前年秋狩,孤在射杀了那只狼后,命人做了这件狼裘。”   听闻此言,温亭晚神色微动,看向景詹的眼神有些惊诧,“殿下不是......”   “孤想起来了,那年秋狩发生的事。”   景詹目光灼灼地看向温亭晚,希望从她脸上看到一丝惊喜或是欣悦,却只瞧见温亭晚稍稍思量了片刻,朱唇轻启,语气毫无波澜。   “是嘛,殿下既然想起来了,是想让臣妾怎么报答您呢?”   温亭晚勾唇笑了一下,却更像是自嘲。   他记起来又如何,既然那么容易忘却,不过就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罢了。   然太子并不知道,当年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她不惜顶着不择手段的骂名答应皇帝嫁进东宫,就是希望能尽她的绵薄之力,稳固他的太子之位,甚至是将来的帝位。   “孤不是这个意思。”景詹蓦然慌了神,“孤......”   “殿下!”   温亭晚打断景詹,缓缓呼出一口气,抬头直视着他,眸中没有一丝悲意。   “您不必特意来提醒臣妾,臣妾有自知之明。也请殿下放心,臣妾以后再不会纠缠于您了。” 第46章 换回来了4 自然是有一颗能为所悦之人……   这一字一句就像是重锤砸在景詹心口, 他凝眸看着温亭晚,企图从她脸上看到一丝不舍的伤痛,却只见温亭晚平静如水, 更多的是一种释然。   就像是困于茧中的蝴蝶, 挣开丝丝缠绕,终得以展翅高飞。   “臣妾告退。”   温亭晚拢了拢披风领口, 缩了缩脖子,将净白如瓷的小脸埋起来,毫无犹豫地转身。   待景詹反应过来,企图用手去拉她,却连一片衣角都没抓住,只能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桃红的翩跹的背影远去。   空中木芙蓉的暗香浮动,本该是秋高气爽, 气候宜人, 景詹的心却像坠入无边的冰窟之中,寒冷彻骨。   并不该是如此。   之前的温亭晚对他所做的事无动于衷,或是因为无情,可现在的温亭晚怎么可能将对他的一片痴心彻底抛诸脑后。   还有他心中的异样也是,分明易情术已解,一切该恢复成一年前的样子才对。   温亭晚痴缠他,他却对她厌恶嫌弃,避之不及。   可为何,所有事情都还在原地打转,甚至于温亭晚比起往昔更加冷漠淡然。   电光火石间,景詹想到一种可能,他沉声道:“将那老道抓来。”   话语很快飘散在了空气了, 分明无人应答,暗处却有人迎风奉命而动。   那人穿过层层殿宇,皇宫高墙,穿过繁华街巷,在东市最西边的巷子里停下。   老道在躺椅上悠悠哉哉,提起茶壶对嘴喝,倒了半晌,却没倒出茶水,理所当然地对着屋内道:“小昭,给师父沏壶茶来。”   灶房内,踩在小凳上煮饭的小昭不耐烦地吼道:“自己沏,我忙着呢。”   他这个臭师父,整日无所事事,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就知道差使他。上回他被人掳走,差点没了命,怕就是拜他所赐。   可这次老道回来,他不仅连一盘莲花酥都没讨得,就连个烤红薯都没有。   过了半晌,没听到院子里传来老道和从前一样无赖地恳求的声音,小昭叹了口气,认命地提起炉灶上的水壶出了灶房。   “热水给你拿来了,你自己......”   小昭呆愣在了原地,看着老道睡在躺椅上,傻乎乎地冲他笑了笑,脖子上还架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剑。   他就像无事发生一般,还同小昭玩笑:“小昭啊,看来师父是要去别处喝茶了。”   话音刚落,那个黑衣蒙面的男人将老道劫起来,一眨眼便消失在了院中。   小昭腿一软,吓得瘫在地上,哀哀戚戚地哭了两下,嘴里还在嘟囔着。   “师......师父,你倒是留点遗产给我再走啊......”   一个时辰后,老道跪在励正殿中不安分地东张西望,看着殿内价值连城的金玉摆件,赞叹不已。   将他劫来的暗卫低低咳了一声以作警告,他只得将视线转回到坐在上首那威仪压迫的男人身上。   这是他第二次见他。   这次,他身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可眼底的冷漠和令人望而生畏的气息依旧毫无改变。   纵然位高权重,身份尊贵又如何,一旦为情所困,还不是瞬间变得狼狈不堪。   老道掩下眼底复杂的情绪,弓着身讨好地笑道:“不知太子殿下找贫道来有何要事?”   乍一听到“太子”二字,景詹眉心微蹙,抬眸看向暗卫,暗卫却是冲他摇了摇头。   “你见过孤?”   “不曾见过。”老道否认,“但如今这皇宫中与殿下年岁相仿的皇子皆已封王,出宫建府,贫道不过斗胆一猜罢了。”   景詹没有怀疑老道的话,也对他的小聪明毫无兴趣,开门见山道:“那日,你的小徒弟说的事可是真的?”   老道思索了片刻:“殿下想知道的莫非是易情术的事?”   面对老道的明知故问,景詹不答,只用凌厉的目光锁住他。   老道用一双满布皱纹的手捋了两下灰白的头发,表情颇为无可奈何,“易情术是早已失传的禁术,连创造此术的部族都已不复存在,贫道记得的着实不多。”   “哦,是吗?”景詹挑眉。   身后暗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之速将剑再次抵在老道的脖颈之上。   “那孤就帮你回忆回忆。”   “诶诶诶,殿下饶命,殿下饶命。”老道作一副惊恐万分的模样,“贫道好像想起来了,只是不知殿下想知道的是关于易情术哪一方面的事?”   景詹将视线投向自己空荡荡的手腕,“太子妃的红绳可是你给的,那条红绳真有解术的作用?”   “太子殿下在怀疑什么?”老道似笑非笑的眼神,让景詹稍感不适,仿佛被他将内心的质疑和恐慌看了个透,“若红绳消失,自然代表易情术已解,不过......”   老道顿了顿,令景詹心猛然一提。   “不过什么?”他敛眉沉目。   “不过,虽解开了易情术,但并不会消磨其间的记忆。因而在易情术解开后,受记忆影响,不论是施术之人还是中术之人,感情多多少少会发生一些变化,就比如......”   老道望着景詹蹙起的双眸,缓缓道:“比如太子妃娘娘依旧对您冷漠如初,那她便是真的不喜欢您了吧。”   殿中顿时陷入沉寂,景詹在一瞬间迸发出的杀意令暗卫将剑逼近了一寸,锋刃割开脖颈,血珠顺势而落,染红了老道的衣襟。   “你可知光凭你间接害孤中了易情术的事,孤便能当场杀了你。”   老道扯开嘴角笑了笑,他一笑起来,脸上的褶皱堆积在一起,形成深深的沟壑,沧桑之意尽显。   “贫道说的句句属实,而且殿下不知,易情术并非人人可用。若施术之人未怀着足够的痴情,并不能发动此术。”   足够的痴情?   景詹反复琢磨着这话,“何为足够?”   老道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眸霎时变得浑浊,他像陷入一段无法言说的过往,怅然道:“自然是有一颗能为所悦之人舍身赴死的心。”   话毕,脸上的愁容烟消云散,老道又恢复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殿下若是不信,当场杀了贫道便是。”   他闭上眼,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态度。   暗卫也在候着主子的吩咐,景詹却只是失神地盯着书桌上的一盏制作粗劣的兔子灯,许久,才低声道:“带下去吧。”   “是。”   老道被暗卫原样拎了出去,边走边还嘟囔“小哥你下手轻点啊,贫道怕疼。”   听老道嗦了一路的暗卫,将人送回东街,一把丢进了院子里,转头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道从地上爬起来,摸了摸摔痛的屁股,天已暗了下来,他一抬头便见黑漆漆的院落一角,小昭张大嘴看着他。   先是难以置信,而后迅速扑进他的怀里。   “师父,你没死啊!”   老道呸了两声,“乌鸦嘴,乌鸦嘴,你师父可是给自己算过,能活到一百岁的,怎么就快死了呢。”   看着小昭红红的眼圈,老道颇有些感动,到底是他捡来养大的孩子,虽然大多数时候都在任他自生自灭,但好歹是有些许养育之恩的。   “小昭啊,你怎么还哭了呢。”老道替他擦了擦眼泪,“你这么关心师父,师父很高兴,明天师父就带你去珍馐阁吃莲花酥。”   听到有莲花酥吃,小昭点头如捣蒜。   他绝对不能告诉师父,他是因为找了半天都找不到师父私藏的钱,才难过成这样的。   小昭想到今天劫持老道的那个人,问道:“师父你也是去了个金碧辉煌的大屋子吗?”   “是啊。”老道扭了扭脖子,痛得倒吸一口气,这才想起自己还受着伤。   夜里黑,院子里又没有灯火,小昭也才发现老道原本洁白的衣襟上黯色的一片。   “师父,你受伤了!我给你上药。”   一老一小相互搀扶着进了屋。   一脚跨进了门槛,老道突然想起来,有两件关于易情术的事,他忘了跟太子说。   为了加重中术之人对施术之人的情感,易情术会抑制一些对于中术之人来说无关紧要的记忆。   不过,既是无关紧要的,那大概也没有什么关系。   还有一件,便是有关解术的条件,其实想要解术并非只是在初九之夜系上红绳那么简单。   听说易情术创造于几百年前,创造它的人是一个十足的疯子,她与她的丈夫本是相敬如宾,可她的丈夫却有一日爱上了旁人,并且残忍地告诉她,他和那人两情相悦,他从未爱过她,此生也绝不可能爱上她。   女子本就是苗疆的巫女,她为了丈夫抛弃了一切,却只得到了这样的下场。   盛怒之下她创造了此术,并将她用在了丈夫的身上。   丈夫自此对她爱得发狂,她却只剩下对他的恨,日日折磨他。   既然他说他永不可能爱上她,那就让他永远爱她并且得不到她吧。   因为解术最重要的条件便是,中术之人必须真心爱上施术者。   老道撇撇嘴,进屋上药,这些事不知道也无所谓吧。 第47章 换回来了5 他的自责与愧疚,她都不需……   为所悦之人舍生赴死的心......   老道说的这句话, 就像是一个咒语环绕着景詹,使他夜不能寐,神思却异常地清醒。   他想起赏花宴那日的事, 温亭晚分明不会水, 却毫不犹豫地跳了下来。他始终觉得她傻,何必要不知深浅做那般不顾后果的事。   可他没想过, 也许温亭晚并未思考过后果,只是看到他落水,心急如焚,却又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才做了这个最傻的选择。   他从未理解过她,也许是从来不愿意去理解她。   皇帝赐婚的圣旨传出去后不久,流言也如流水般迅速漫了开来。   都说温亭晚的太子妃之位是她用昭明大师的唯一传世遗作《兰居图》换来的,他本将信将疑, 直至在御书房看见皇帝如痴如醉地欣赏着那副传闻中的名画。   一切就像是被坐实了一样。   他坚信了温亭晚便是如传闻中那般不择手段, 处心积虑的人,更怀疑温亭晚谋取太子妃之位别有用心,以至于在后来连半分机会都不愿给她,甚至避之不及,连见都不想见到她。   上回在御花园,她疏离的态度尚且让他难受。   他不知道大婚后那一年,面对他无数次的冷漠相待,温亭晚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又想起温亭晚那句“臣妾再不会纠缠于您”。   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何会慌乱,想是那几个月来,他撇开偏见,看到了温亭晚的温柔善良,看到了温亭晚的才华横溢, 也早已习惯身边有她的存在。   若他跟她道歉,她还会原谅他,跟他像之前一样吗?   景詹彻底没了睡意,他披衣起身,唤了声“高裕”。   守在殿外的高裕匆匆忙忙地跑进殿来。   “殿下有何吩咐?”   “更衣,去鸾和宫。”   高裕愣了愣,忙应声招呼宫人进来伺候。   宫人动作熟稔,穿衣速度很快,但高裕仍能从太子的神色中看出他的焦急。   景詹出门的步子极快,很快将一众宫人都落在了后头。   鸾和宫中,温亭晚方才歇下,宫人正欲关上殿门,却横空伸出一只指节分明的大手一把卡在了门缝间。   宫人惊了惊,抬眸一瞧,待看清来人,张着嘴吓得话都说不全了:“太......太......”   还不等他喊完,景詹已踏进殿去。   习语伺候温亭晚躺下,刚放下床帘,便听外头一阵骚动,她正欲出去斥责两句,便见一个人影冒冒失失闯进来。   “太......太子殿下!”   甫一听见习语这声呼唤,温亭晚倏然睁开眼,拢着被子坐起来,颇显手足无措。   这个时辰,太子为何会来?   似乎感受到温亭晚的慌乱,景詹在床榻外几步蓦然止住步子,只小心翼翼地唤道:“晚儿。”   这声温柔的“晚儿”让温亭晚怔忪了片刻,她再熟悉不过,太子中易情术的时候,最爱用这般缠绵婉转的语调唤她。   “臣妾已就寝,衣衫不整,恐不能下榻相迎,不知太子殿下深夜前来有何贵干?”她淡淡道。   “孤......”   景詹喉中干涩,一时竟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他知道温亭晚之所以这么对他,定是在生气,气他那晚控制不住说了那般伤人的话。   许久,他才艰难道:“那晚是孤失言,但孤只是因为生气,孤心中并不是那么想的......”   榻上的温亭晚微微蹙眉,打断道:“太子殿下今夜来便是想说这些吗?”   景詹踯躅半晌,缓缓道:“孤想说......知道你生孤的气,也知道覆水难收,说出的话已收不回了。孤只希望你能给孤一个原谅的机会。”   耐着性子低声下气地求她原谅,这样的人不应该是现在的太子!   温亭晚很清楚,从前的太子对她有多冷漠厌嫌,也记得就算是中了易情术的太子,对她的喜欢也透露着一份高高在上。   今夜的太子太不对劲了。   莫不是因为易情术突然解开,不适应才会错觉他还喜欢着她。   “殿下,臣妾并未生气。”   生气的人从来都是这么说的,他并不信。   景詹几步上前,一把掀开床帘,令温亭晚直视他。   可让他失望的是,温亭晚神色淡然就像一池深潭,丝毫不起波澜。   她真的没有生气的痕迹。   “殿下。”她看着他,“您说的话又有什么错呢,您说您极厌臣妾,那是您的感受,臣妾不能怨您,也不能强迫您喜欢臣妾。您说臣妾不过是父皇塞给您的物件,是啊,臣妾与殿下的这桩婚事,确实并未询问过殿下您的意见,臣妾不就是强塞给您的物件嘛。”   温亭晚一字一句,娓娓道来,没有悲哀,没有难过,在说服自己的同时,却更像是在说服他。   可她的话却像一把钝刀子,在景詹心中划出一个口子,流不出血,却痛得难以呼吸。   他以为只要他肯放下姿态,向她求和,一切都会好的。   然温亭晚却没有气他,怨他,他准备了一腔歉意要发,却像是奋力打出去的拳头落在棉花之上,轻飘飘地被化解了。   她既然不气,他又怎么求原谅。   她既然不气,他又怎么跟她和好。   他的自责与愧疚,她都不需要。   景詹低下身,靠近温亭晚,却只得到温亭晚警惕的眼神和下意识往后缩退的举动。   “晚儿,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温亭晚在他脸上看了半晌,悄悄吸了吸鼻子,轻声问询:“殿下可是喝酒了?”   景詹自嘲地笑了,她以为他是喝醉了,才会这么做。他从前到底做了多少伤害她的事,才会让她觉得他今夜的行为匪夷所思。   温亭晚叹了口气,她不想管他是否因为喝醉,也没空陪他理清混乱的思绪。   “殿下,夜深了,您请回吧。”   高裕赶来时,景詹恰从鸾和宫出来,步履凌乱缓慢,在月色的映照下面色微微有些苍白。   他从未见过太子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可他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什么都没问。   “高裕,太子妃刚嫁进东宫的那一年,孤对她是不是真的很不好?”   高裕深深将腰弓了下去,却是不敢言。   那时,太子对太子妃如何,都不必他来评判,自有宫中数不清的讥讽流言如锐利的刀子割在太子妃的身上。   “无妨,你尽管直说。”   高裕为难地抿抿唇,只得婉转道:“殿下,太子妃确实为您做了良多。”   景詹没有答话,漆黑的眸子沉沉地看了他一眼,便是在等着他的下文。   高裕如鲠在喉,艰难道:“每逢殿下稍有病痛,太子妃娘娘都会为您送来汤食。奴才记得,殿下食欲不佳,娘娘便为您煮山药莲子粥,殿下咳喘,娘娘便送来银耳雪梨汤,只是殿下......”   只是他从未喝过,且命高裕再不许送到他面前。   然从他亲眼看见她在温家的待遇可知,她在闺中时大抵是没下过厨的,他甚至可以想象到她为他辛苦地从头学起,一步步洗手作羹汤。   她满怀期待希望他能喜欢的汤食,最后却是一滴不少尽数入了泔水桶。   景詹心中滞闷,如压巨石,他声音低哑:“还有呢?”   “娘娘送来的香囊......”   她送来的香囊,每一只他都不屑一顾,随意丢弃,从未珍惜过。   往昔他并不知,后来才知道,那些香囊她是多用心地去缝制它,从采花晾晒,到刺绣制作。   然她的真心最后都被他弃之敝履。   见太子并未生气,高裕胆子一大,嘴上便有些憋不住:“还有每月,殿下都会去皇后娘娘的乾德殿,与沈三姑娘一同用膳;回励正殿时刻意绕路避开鸾和宫......”   景詹侧耳听着,忽得笑了一声,在寂静的寒夜尤为清晰。   高裕倏然闭上了嘴,吓得冷汗涟涟,以为惹怒了太子。   往昔,景詹从未觉得自己所做有何不对,他虽没想过废除温亭晚的太子妃之位,可那些随意的举动却在无形间将温亭晚刺得伤痕累累。   她付出了一年的努力,都只是付诸流水。   她亲眼看着自己心悦的夫君与旁的女人呆在一块儿,却对自己避之不及。   听着耳边源源不绝的流言,说她的太子妃之位终会被人取代,她就是一个可怜的弃妇。   面对那些诛心的话语,她却始终只能一笑而过。   “殿下......”   景詹顿下步子,滞闷与酸涩织成了一张网将他束于其间。   “孤突然能明白,她为何不愿原谅孤了。” 第48章 换回来了6 有些感情,总该做个了结。……   对于太子莫名其妙的举动, 温亭晚只当他是喝醉了,瞬间便抛诸脑后,翌日卯时天未亮, 她便起身随太后一起前往京郊的静安寺。   每年这个时候, 寺内的圆真大师云游归来,太后都会去静安寺小住几日, 请大师讲经解惑外,为陛下祈愿,为百姓祈福。   此回与往年不同,太后还带上温亭晚及三位公主。   四公主景娆贪睡,耽误了时辰,害得一众车队都不得不等她一人,被太后狠狠斥责了两句,从清早便耷拉着脸, 闷闷不乐。   景姝却是精神, 与温亭晚同坐在一辆马车上,出了宫,进了街市,瞧见什么都新鲜,一路上喋喋不休,吵得本还有些困倦的温亭晚瞌睡全跑了个干净。   两个时辰后,车队在云麓山脚下停下。   孙嬷嬷扶着太后下了车,三公主景婧眼疾手快地托住了太后的右手,站在后方的四公主见此情形,顺势也要去托另一边,手还未伸出来,却见太后侧首眸光凌厉地看了她一眼, 旋即对站在温亭晚身旁的景姝道:“姝儿,过来扶着哀家。”   景姝正欲温亭晚说着话,听见太后喊她,受宠若惊,忙应声上前。   四公主站在原地看着景姝和景婧扶着太后远去,忿忿地剁了一脚。   静安寺建在山腰上,车马是上不去的,虽说也有些香客会用软轿教人抬着上去,可为了虔诚,大半人都愿脚踏实地一步步拾阶而上,走入山门。   云麓山并不高,山路也还算平坦,温亭晚从前跟着林氏来过好几回,几乎都能轻轻松松地上去。   可这一回,爬到一半,温亭晚便觉得有些力不从心,喉间干疼,呼吸陡然急促起来,爬几步便需停下来捂着胸口缓一缓。   “主子,你没事儿吧?”习语搀扶着她,瞧她面色苍白,担忧道。   “没事。”温亭晚强忍着晕眩,“只是有点累罢了。”   紧跟在后的四公主景娆闻言嗤之以鼻,“皇祖母走了这么一会儿都不曾喊累,皇嫂你可真是娇贵啊。”   温亭晚瞥了她一眼,难受得都不想理她。   须臾,行在前头的太后也发现了温亭晚的异样,转身关切道:“太子妃怎么了?可是哪里身子不适?”   温亭晚摇摇头,稳着气息,吐出的话依旧有些破碎。   “多......多谢皇祖母关心,许是......许是孙媳太久没有爬山,所以......”   瞧着温亭晚这副模样,景姝蹙眉神色担忧,四下望了望,同太后请示道:“皇祖母,我看这附近刚好有个歇脚的凉亭,不若让我在这儿陪皇嫂坐一会儿,迟些再上去。”   “也好。”太后答应地干脆,“不必着急,多休息一会儿,慢慢来吧。”   景姝松开扶着太后的手,往下跑了两步,转而搀扶住了温亭晚。温亭晚向她感激地投去一眼,二人相偕着去了山路边的凉亭小坐。   歇了一小会儿,温亭晚才渐渐缓过来,呼吸顺畅了不少,原本发白的双唇也恢复了些血色。   片刻后,便见一人自山路处大步过来,“怎么了?怎没随太后一块儿上去。”   来人一身玄铁铠甲,墨发高束,英姿飒爽,正是温亭泽。   温亭泽是临时受命来静安寺保护太后的,一来便看见温亭晚这般模样,本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询问了前因后果,忍不住嘲笑道:“想是你天天待在屋内看书绣花不知活动,才至于爬个山都丢人到累成这般。”   温亭晚白了他一眼,懒得理睬,又坐了一刻钟,才由景姝和习语扶着,温亭泽在后头护着,慢悠悠踱了上去。   进了山门,便有个小沙弥迎上来,领他们去各自居住的寮房。   绕过正殿,便有一阵沙沙的声响传来,只见后院几棵百年老树之下,僧人们正在清扫满地堆积的落叶,众多灰袍间一人尤为显眼。   她身着鹅黄立领对襟袄,配浅粉罗裙,圆润的身躯挥动着扫帚,且极其卖力,额间不断冒出的汗将碎发黏在一块儿,她扫得气喘吁吁,口上还不忘邀功。   “师父你看,我这扫得还算不错吧。”   小沙弥见众人都投去好奇的眼神,解释道:“这位贺六姑娘是前天才来的,一来便抢着干寺中的活计,还缠着我们方丈说是要出家,但我们寺中是不收女弟子的,方丈再三拒绝,可贺六姑娘就是不肯走......”   说罢,他颇显无奈地叹了口气。   景姝显然还记得贺槿湫,她附在温亭晚耳边,悄悄问道:“这位贺六姑娘莫不是嫁不出去,自暴自弃了?”   温亭晚忍不住笑了,在景姝眉心轻轻点了一下,“小小年纪哪里学得这么嘴碎,你瞧着这六姑娘可有自暴自弃的颓靡样子?”   树下,贺槿湫听见动静,倏然转过了头,待看清来人,展颜大方地冲这厢一笑。   景姝顿时心虚地摸了摸鼻子,颇有种背后说人坏话被当场抓包的窘迫。   温亭晚则顺着贺槿湫的视线看向了温亭泽,接收到对面友好的笑容,温亭泽却有些不自在,眼神飘忽明显不知所措。   与温亭泽相处了这十几年,他的没皮没脸温亭晚倒是习惯,可这幅模样倒是头一次见,新奇之外,她忍不住调侃道:“哥哥和贺六姑娘相熟?”   “不熟。”温亭泽否认地飞快。   温亭晚挑挑眉,总觉其间有什么猫腻,但因身子尚且不适,她没去细究,入寮房午憩去了。   睡了一个多时辰,太后身侧的宫人来请,她便前往太后房中用晚膳。   静安寺的斋菜是出了名的,虽不见荤腥,却是清淡爽口,连向来少食的太后都多添了半碗饭,可温亭晚却是连一碗吃得都有些勉强。   晚膳间,太后突然道:“哀家明早约了圆真大师讲经,你们若有兴趣,便一块儿来吧。”   三公主正要回话,四公主抢先道:“娆儿甚是有兴趣,明早一定来。”   “你呀,明早能起得来再说吧。”太后看着她微微叹了口气,“姝儿比你小几个月,却是比你懂事得多。你切记戒骄戒躁,平日里也跟着姝儿同太子妃好好学学。”   四公主景娆憋着气应了声“是”,余光却是忿忿地在景姝和温亭晚之间转了转,最后定在了温亭晚身上。   在她看来,就是因为温亭晚多事,若没有她几次三番帮着景姝,景姝哪有在太后面前出头的机会,太后也不会在众人面前贬低她。   还同她学,学什么,难道学她失宠于太子后只能落魄地来攀附太后嘛。   晚膳用罢,宫人撤下杯筷碗碟,上了清茶,坐着说了会儿话后,太后便以休息为由遣散几人。   景姝挽着温亭晚的胳膊出来,想起方才她的食欲不振,问道:“皇嫂,是这里的斋菜不合胃口吗?你怎么吃了这么少。”   温亭晚凑近她,低下声道:“我不喜姜,面前放了盘姜汁青菜,光闻着便让我食不下咽。”   “你这么讨厌姜啊!”   虽说景姝也挑食,亦有不喜的食物,可不至于像温亭晚一样光闻见就没了胃口。   “是啊,也不知怎的,之前还没那么严重,这一阵子光闻着便想吐。”温亭晚同她玩笑,“你以后若是将加了姜的食物端给我吃,我必是要同你决裂的。”   “不会不会,皇嫂,我绝不会这么做。”景詹当了真,一脸严肃,信誓旦旦同她保证。   “好好好。”   两人嬉笑间,并没有发现身后,四公主景娆默默将此话听了进去,眼珠一提溜,也不知打定了什么主意。   温亭晚与景姝的寮房并不在一处,两人在一个拐角分别后,温亭晚陡然想起什么,本欲回房的步子停了下来,旋即转向另一个方向。   习语不明所以:“主子,你要去哪儿啊?”   温亭晚步履不停,默默穿过一个月洞门,拾阶而下,在崎岖的山路上行了百步,便见半山腰上一颗高大的古柏树。   夜间的古柏与白日的古柏看起来全然不同,月色倾斜而下,穿过繁密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无数红绸缀于其间,随风飘扬,像是鬼手,颇有些阴森。   习语只觉得凉风阵阵,鸡皮疙瘩霎时起了一身,“主子,我们回去吧。”   温亭晚不言,也并未感觉到害怕,她只失神地望着树梢上的红绸,看着在月光的映照下,部分红绸上的字隐约可见。   她的双眸飞快在地眼花缭乱的红绸间穿梭,她自己都不知自己究竟在执着什么,偏偏要在这种昏暗的夜里搜寻。   她是在两年前挂的红绸,说不定早被寺中僧人清理丢弃,怎可能还在上头呢。   寻了一炷香的功夫,温亭晚失望地垂下头,正欲离开,收回视线的一瞬,她的双眼却猛然定在了一处,像是梦中注定一般,她仿佛看见一个破烂褪色的红绸一角隐约写着“信”、“温”“晚求”。   “信女温氏亭晚求”   她死死将目光定在那里,唯恐下一刻随着风动那条红绸便会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习语。”她急急道,“你......”   她想把那条红绸指给习语看,又怕习语找不着,只对她道:“你帮我寻根竹竿来。”   “主子要竹竿做什么?”   “你且去寻便是。”   习语一脸茫然,但还是听命回院中去寻。   温亭晚在原地候了半晌,都没等到习语回来,她颇有些焦急,径直上前踩着树下的一块石头伸手去够那条红绸。   那簇枝丫很高,温亭晚直起手臂,指尖却只堪堪划过红绸底部,她咬了咬牙,一手扶住身边的树干,踮起脚,用另一只手去碰红绸。   石面光滑,温亭晚站在上头颇有些摇摇欲坠。   几步开外的林间,这一幕悉数落于一人眼底,温亭晚的每一次晃动都让他心头一凛。他屏住了呼吸,将拳头握得死死的,甚至做好了随时冲出去的准备。   在几番尝试之后,温亭晚终于得以拽住红绸的一角,一把将它扯了下来。   “主子!”习语拿着竹竿回来,恰好看见这惊吓的一幕,她将手中竹竿一丢,忙将温亭晚扶了下来,“上头危险,您怎能爬上去呢。”   “没事。”   温亭晚无所谓的笑了笑,垂首望向手中的红绸。   经过两年的风吹雨打,红绸早已变得破旧不堪,满是尘土,可上头的字却依旧分辨得出。   她用纤长的手指细细在红绸表面拂过,倏地笑出了声,像是自嘲,像是感慨,又像是释然。   两年前那个满怀期许,亲手将红绸系上去的少女,如今又亲手将它摘了下来,当年的愿望也随着红绸鲜艳的色彩一同消逝在了风里。   “主子,这是您当年挂的红绸吗?这红绸不能解,您自己给解了便不灵了。”习语劝她。   “不必灵了。”温亭晚风轻云淡道。   有些感情,总该做个了结。   她在附近寻了个浅坑,和习语一起,将红绸放在了里头,再用泥石掩埋压实。站起身的一刻,温亭晚就像彻底丢掉了一个巨大的包袱,浑身轻盈自在,连呼吸都顺畅得过分。   “我们回去吧。”   直到那窈窕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夜色中,隐藏的林后的人低声吩咐。   “挖出来。” 第49章 换回来了7 四公主特意拿这粥来捉弄她……   静安寺的寮房不分上房下房, 一视同仁,都是白墙黑瓦陈设简单的布置,虽说远远比不上宫中的奢华, 但胜在干净清幽。   温亭晚倒是没认床的习惯, 再加上白日疲累,听着外头的此起彼伏的虫鸣声, 几乎是闭上眼便睡了过去。   睡到半夜,却听窗外喧闹了起来,混杂着女子低低的哭泣和僧人的说话声,略为凌乱。   习语在外间睡得死,温亭晚唤了两声没唤醒,索性自己披衣下榻,甫一开门,便见温亭泽衣装齐整, 恰从眼前而过。   “哥哥。”温亭晚唤住他, “出什么事了?”   温亭晚愁眉紧锁,颇有些不耐:“贺大人家的婢女说,她家六姑娘借着她外出方便的机会,留了封信,拎着包袱逃跑了。她心急如焚,怕贺六姑娘深更半夜下山出什么事儿,这才来寻寺中的师父们求助。”   “逃跑了?”   温亭晚愣了愣,这位贺六姑娘做的事可真是令人瞠目结舌。   她这一出接着一出的闹,恐怕就是贺大人有心,女儿也铁定嫁不出去了。   “这京城的闺秀里怕也只有她能干出这种事了。”温亭泽打量了一眼温亭晚单薄的寝衣,关切道,“夜间风大, 小心受凉,赶紧回去睡吧。我去寻一寻那位六姑娘,别让她被野兽啃了,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温亭晚低低应了一声,见温亭泽烦躁又无奈地叹了口气,去的却不是山门的方向。   她有些奇怪,又很快想通了。   也是,既是逃跑,哪有光明正大从山门走的,想必这贺六姑娘在静安寺呆了几日,早已打听好了其他下山的路吧。   此时,正走在偏僻小径的贺槿湫实在后悔极了。   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她分明问了觉慧小师父,说是云麓山间没有猛兽的,为何她总能隐隐在耳边听见狼啸声。   贺槿湫将包袱往上提了提,缩着脖子四下探看,虽说她的模样对男人没什么吸引力,可身上散发出的肥美之香足以令野兽垂涎三尺。   怕不是她第一次鼓起勇气的出走,就真的一去不复返了。   贺槿湫咬着下唇,强忍恐惧,硬着头皮往前走,可走了半晌,身侧的景色似乎就没变过,一树过后还是一树,树树相似无穷尽。   夜风卷过,枝叶摩挲发出沙沙的声响,投在地上的斑驳倒影也随之而动,飘飘荡荡,像极了山间鬼魅。   她莫不是遇到鬼打墙了!   她听寺里的小沙弥说过,这山里是死过不少人的,跌落山崖摔死的,在歪脖子树上吊死的,还有被人劫杀埋尸的。   因此云麓山中怨气极重,鬼魂常常制造云烟缭绕,将行人困于其间弑杀,而后为了镇压鬼气,周边镇上的人才集资修建了静安寺,镇压鬼魂,超度亡灵。   虽说是百年前的传说,可越想贺槿湫就越觉得渗人,一股子凉意从脚底漫上来,仿佛有一双双鬼手从地底冒出,抓住她的脚往上攀。   贺槿湫站在原地吓得瑟瑟发抖,忽得有人在她肩头重重一拍。   “啊!”   她一声尖叫,腿一软跌倒在地,嘴上还乱七八糟说着胡话,“饶命饶命,我不好吃,不是,放过我吧,还有很多好吃的我好没来得及尝呢,我还想活久一些。”   “明明害怕成这般,六姑娘到底为什么要逃?”   听到这略显熟悉的声儿,贺槿湫将眼睛缓缓睁开一条缝,旋即长长吐出一口气,惊魂未定的双眸眨了眨,豆大的泪珠断了线般一颗颗往下掉。   温亭泽蹙眉看着贺槿湫坐在原地嚎啕大哭,哭声中气十足,惊天动地,震飞一众鸟雀。   恐怕连鬼都会退避三舍。   “走吧,我送你回去。”   贺槿湫用手背摸了一把眼泪鼻涕,低低“嗯”了一声,就地挣扎了一会儿,而后可怜兮兮地抬起头。   “腿软了,不听话。”   温亭泽嫌弃地瞥了一眼贺槿湫哭得凌乱的脸,犹豫了半晌,缓缓将手臂伸了出去。   “多谢定远侯。”   贺槿湫不客气地拉住温亭泽的手腕爬起来,努力立住自己软得像面条一样的双腿,用的力道太大,让毫无防备的温亭泽险些被拽得一个踉跄。   “还跑吗?”他问道。   贺槿湫拼命摇了摇头,旋即又重重地点了点头:“跑,只是下回还是改成白天吧。”   温亭泽无言以对,“六姑娘到底为何要跑?可不曾听说贺家苛待于你。”   “再不跑我就完了。”贺槿湫的小脸耷拉下来,“我爹爹想将我嫁给个不惑之年的鳏夫续弦,可听说那鳏夫的儿女都和我一般大了,想是过不了几年,就要守着房门当寡妇,指不定还得受家中继子继女的刁难磋磨。”   温亭泽不知贺槿湫是从哪里听来的传闻。   贺诚向来宠溺贺槿湫,不然也不至于因为贺槿湫不愿,而任由她耽误到了二十岁。   早两年将她强嫁出去,也不会令自己遭人非议,因而贺槿湫说贺诚逼她嫁给一个不惑之年的鳏夫,他是决计不信的。   “此事是谁告诉你的?”   “是我母亲。”晶莹的泪珠还挂在长睫上,一颤一颤的,贺槿湫吸了吸鼻子,“她说我爹都已经同媒人谈好了,待过了年,就算是用绑的也要将我嫁出去。”   贺槿湫口中的母亲,并非她的生母,她的生母在她五岁时便已病逝。   那是贺诚在发妻去世三年后,娶的填房。   “这回大抵是真的。”看出温亭泽的怀疑,贺槿湫道,“我有一个小我五岁的妹妹,再过一阵便要及笄了,也是相看人家的时候,可因着我的缘故......”   闹归闹,贺槿湫实则很清醒,知道自己迟迟不嫁,损了父亲多大的面子,要不是京城附近没有尼姑庵,她也不会跑到静安寺中嚷着要出家。   出家不成,便寻思逃跑,跑得远远的,谁都寻不着,到时候就让贺家随便扯个她远嫁的谎,彼此都好过。   瞧着贺槿湫眼中的落寞,温亭泽实在匪夷所思,“你就这么不愿意嫁人吗?”   “我......”静谧的月色落在她白净如瓷的脸上,贺槿湫嗫嚅许久,才哑声道出一句,“我害怕。”   虽与她接触不多,但温亭泽多数时候见过的贺槿湫有些没心没肺,傻头傻脑,似乎永远缺一根筋,他从未见过她如此脆弱的样子。   温亭泽有些手足无措,小时候温亭晚生气他都不知怎么哄,更别说一个并不相熟的姑娘了。   踯躅了片刻,末了,他只能道:“夜深了,回去吧。”   贺槿湫默默收起了眼泪,听话地在后头亦步亦趋地跟着,许久,她叹了口气,对温亭泽道:“其实我很是能理解定远侯您的感受。”   “你理解我什么?”温亭泽一愣,不知为何就扯到了自己身上。   “我都明白的,您久久不娶妻,不就是因为喜欢男人嘛。此事难以启齿,家中却一直逼着您成亲,您一定很痛苦吧。”   温亭泽回头一望,便见贺槿湫满目同情地看着他。   “我不是。”他淡淡道。   “嗯嗯。”贺槿湫敷衍地应了两声,一脸的“我都懂”。   温亭泽:“......”   算了,他跟一个小女子费什么口舌。   翌日东曦未上,温亭晚就醒了过来,醒来第一件事便是问了那贺家六姑娘的消息。   习语告诉她,人已被温亭泽寻回来了,以防再逃跑,温亭泽请示了太后,今早已亲自将她送回了京城。   寻回来了便好,温亭晚没多问,起身梳洗后,便前往静安寺大殿同圆真大师讲经。   殿中僧人早课将尽,靡靡梵音自大殿金顶而上,直达云天,拂尽尘俗,洗涤凡心。   温亭晚在殿门外静静候了片刻,待僧人们鱼贯而出,才幽幽进殿上了炷香。她跪在大殿的蒲团之上,凝神闭眼,双手合十,默念了几句,旋即磕了两个响头。   “夫人。”   温亭晚抬头便见红色袈裟的僧人立在她面前,慈眉善目,一身平和的气息似能瞬间化去人的戾气。   “圆真大师。”她起身,颔首问好。   静安寺中,除了住持师父,最德高望重的便是圆真大师,甚至有传闻说,当年太后之所以能顺利嫁给先帝,成为太子妃,正是由于圆真大师的一番指点。也因得如此,太后这些年为静安寺捐赠了不少香火,静安寺能成为皇家御寺也有几分缘由在里头。   圆真大师那双慧眼中透着光,将温亭晚上下打量:“夫人似与从前不同了。”   两年前,温亭晚来古柏树下祈愿,也曾遇到过圆真大师,那回他也用这双眼睛看着她,只是眸中淡淡的哀愁如连绵的阴雨化散不开。   他只对她说了一句:“姑娘,人生八苦,莫过于求不得,放不下,若将自己束得太紧,恐会将自己逼到死路。”   彼时,温亭晚未将圆真大师的话放在心上,如今想来,竟是一语成谶,初初嫁入东宫时受的苦不就是她作茧自缚。   “多谢大师当年指点。”她谢道。   圆真大师摇了摇头:“贫僧并未做什么。夫人今生之所以能度过劫数,化险为夷,恐是背后有高人相助。”   “化险为夷?”温亭晚细细琢磨着,颇有些茫然,“不知此话……”   “圆真大师。”   一语未落,太后由孙嬷嬷扶着走进殿来,圆真大师也顺势迎了上去。   被这么一打断,温亭晚不好再问,只得将话咽回肚子里,转而同太后一起进了侧殿听经,随后三位公主也依次赶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听圆真大师讲完经,众人便前往膳堂用膳。   因起得早,景姝从头至尾都有些恍恍惚惚,听经途中耷拉着脑袋,打了好几次瞌睡,都被温亭晚轻拍后背打醒。   四公主景娆今日却出奇得积极,是三人中来得最早的,听经时也是全神贯注,格外认真。   待到了膳堂,她对太后道:“皇祖母,娆儿昨日特意向膳房的大师傅学做了一道粥,天未亮便熬上了,现下正好可以入口,皇祖母可愿尝尝?”   太后闻言颇为惊奇,谁不知四公主在宫中时娇生惯养,连被绣花针扎破了手指都得哭上两声的,竟然会亲自下厨煮粥。   “好啊,若真是你自己煮的,不妨拿上来让哀家尝尝。”   “自然是娆儿自己煮的,只是为了去听经,才让宫人帮忙看着火。”   四公主同身侧婢女使了个眼色,婢女会意退出去,少顷便举着托盘,送上四碗粥来。   浓重的姜味儿在屋中弥漫开,乍一闻见这味儿,温亭晚只觉腹中翻江倒海的一阵,忙以袖掩鼻,往后躲了躲。   “皇祖母,这是姜丝山药粥,此粥暖胃驱寒,正适合天凉的时候喝。”   景娆先捧了一碗呈给太后,太后将将舀了一勺入口,微微点头:“就头一回下厨,这粥煮得倒还算不错。”   “多谢皇祖母夸奖。”   景娆笑得开心,转身与婢女交换了个眼神,见婢女点点头,刻意挑了中间那碗,几步走到了温亭晚面前。   “皇嫂,你也尝尝。”   景娆将姜丝山药粥送到温亭晚面前。   纵然已屏了息,也耐不住浓烈的姜味一个劲儿往温亭晚鼻子里钻。   到了这份上,温亭晚怎可能还看不出来四公主特意拿这粥来捉弄她。   尤其是眼前这一碗,姜味格外得浓。   她将嘴闭得牢牢的,秀眉微微蹙起,生怕一张嘴便会呕吐不止,压根解释不得。   “皇嫂她……”   景姝正想开口,便被四公主打断。   “皇嫂你不会推说不喜姜吧,这是娆儿第一次下厨,皇嫂便给娆儿些面子,多少喝一口。”   景娆将温亭晚推拒的话彻底堵了回去,太后还在上首坐着,只要温亭晚不喝,便是当场下了四公主的面子。   见景娆不怀好意地又将碗往前推了推,温亭晚无奈,只得幽幽地伸出手去接。   景娆看她这难受的模样,嘴边不由得泛起得逞的笑。   温亭晚的指尖触到碗壁的一刻,一只大掌蓦地横空而出,把碗打翻在地。   随着一声脆响,瓷碗坠落碎得四分五裂,白粥溅开,破裂的碗底,沉淀的红色粉末尤为显眼。   愠怒低沉的声儿随即响起。   “娆儿,你在碗里加了什么?!” 第50章 换回来了8 温亭晚憧憬的未来里并没有……   “太子哥哥……”   景娆看着盛怒的景詹, 恐慌地往后退了两步,“我没有,就只是一碗姜丝粥, 不是我。”   温亭晚没心情惊讶于太子的突然出现。   姜丝粥散落在地, 姜味顿时炸了开来,她终于忍不住, 捂着胸口呕吐起来,因还未用早膳,一开始只是干呕了两声,旋即吐了一地的酸水。   “主子。”习语吓得不知所措。   温亭晚知自己在太后面前失仪,想要出去,谁知一站起来,就感到天旋地转地一阵,身子不稳径直向前扑去。   “晚儿!”   没有迎来冰冷的地面, 她稳稳落入一个宽厚的怀抱里, 眼前是太子忧心忡忡的脸。   她怎么了?   恍恍惚惚间,眼前的景色在黑暗中扭曲置换。   温亭晚看见自己置身于一片无垠的沙漠之中,耳畔是驼铃琅琅的声响,她一身大红的异域裙装,牵着骆驼,在漫无边际的沙海里走不到头。   耳畔突然响起清脆悦耳的笑声,她顺着声音的方向寻去,翻过一座沙丘,眼前赫然出现一片澄澈的镜湖,映出碧蓝的天空。   镜湖中女子容貌与她有八分像,眉眼却更为妩媚妖娆,似美貌会诱人成瘾的罂粟。   随着一声马啼, 镜湖的另一边,在水面晃荡的涟漪里,出现了一个身影。   她缓缓抬头,对着灼人的烈日,眯起了眼,依稀看见一个男人穿着银灰色的盔甲,骑在枣红的骏马之上,瞧不清面容。   她试图迈出一步,镜湖就向前延伸一分,那个男人就好像与她隔着永世触及不到的距离,愈发朦胧渺小。   温亭晚环望四下,想要走出这片绝境,可无论望向哪里,都只是一片死路。   天真无邪如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再次响起,温亭晚朝着声音出现的方向提裙小跑起来,脚踝上的铃铛随着步伐发出响动,一束耀眼的光迎面而来。   “醒了,醒了。”   温亭晚睁眼便见景姝紧紧握着她的手,一双眸子湿漉漉的,喜出望外。   太后坐在榻旁,攥着檀木佛珠,见她醒来,也是松了一口气。   “皇嫂,你终于醒了,你都昏迷了好半天了。”   温亭晚头疼欲裂,艰难地问道:“我怎么了?”   “你这丫头,怀了身孕都不自知吗?”太后嘴上嗔怪,面上却是忧色不掩。   她有身孕了?   温亭晚怔忪了片刻,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好半天她才杏眸微张,缓过神来。   面对她眼中的惊疑,太后缓缓点了点头,“你已有近两个月的身孕了。”   两月?   说来,她上月确实没来葵水,可她身子虚寒,日子不准,始终在喝药调理,就算不来,她也没当回事,全然没往有孕这方面想。   温亭晚将手轻轻搭在小腹上,心情颇为复杂,说不上高兴,却也说不上难过,一时混乱难辨。   若是近两月,推算之下,想是初九那夜怀上的吧。   太后看出温亭晚的不知所措,想让她独自冷静片刻,转头拉了拉景姝,“姝儿,我们走吧,让太子妃好好休息。”   景姝颇为依依不舍,但还是乖乖听话跟着太后出去了。   少顷,习语捧着药碗进来,伺候温亭晚喝药的时候,有些歉疚道:“主子,是奴婢疏忽,没瞧出您怀了身孕,才让您今日遭了这样的罪。”   “不怪你,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最了解,连我自己都没留意,何况是你呢。”   温亭晚捏着鼻子,将汤药一饮而尽,苦得眉头都拧在了一块儿。   “四公主如何了?那碗姜丝粥里……她究竟放了什么?”   习语递了颗蜜饯给温亭晚,“太医验过了,倒不是什么毒药,只是一般的泻药罢了。”   “泻药?”温亭晚讶道。   “是啊,虽不会害人性命,可四公主做出这样的事,又事关您腹中的皇嗣,太后大发雷霆,命她在寺中大殿罚跪。”习语顿了顿,“只是,对于泻药一事,四公主始终不肯认,太子殿下如今恐怕正在殿中斥责四公主呢。”   温亭晚朱唇抿了抿,总觉得哪里不对。   四公主景娆虽然顽劣,但不至于傻到光明正大在她自己亲手熬的粥里动手脚,至多想借她讨厌姜这一点,逼她喝下姜丝粥解气。   毕竟,温亭晚若喝了这粥出了意外,四公主根本脱不了干系。   这样想的,并不止温亭晚一人。   静安寺大殿内,景娆跪在蒲团上,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直喊着委屈。   “太子哥哥,那泻药真的不是我下的,我听说皇嫂讨厌姜,就想逼她喝。我真的没有往里头放泻药,不至于如此,只是因为皇嫂老帮着五皇妹,我气不过,顶多在那碗里多放了一倍姜而已……”   景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眸光冷然,不管景娆有没有下泻药,她对温亭晚的恶意却是真的。   “今夜,就如皇祖母说的好好跪在这儿反省吧。”   “太子哥哥……”景娆抽泣着喊他。   她不过就是做了个小小的恶作剧罢了。   景詹头也不回地踏出大殿,低声往右侧看了一眼,“去查查。”   那碗姜丝山药粥若不是景娆动的手脚,只怕有人用景娆做了靶子,对温亭晚下手。   他站在殿外,便见宫人匆匆前来禀报,说是太子妃醒了。   景詹怒气顿散,步履急促,匆匆赶往寮房。   他的晚儿有孕了!   这大抵是这几个月来最好的事,只要有孩子在,念着腹中的孩子,温亭晚也不会像之前一样对他冷漠以待。   从前欠温亭晚的,他都会千倍万倍一一补偿给她,她总有一日会看到他的真心。   如是想着,他下颌微扬,如解了镣铐的囚犯,心底顿时松泛了些许。   寮房内,温亭晚坐靠在榻上,一缕缕顺着如麻般纠缠不休的思绪。   这个孩子的到来打得她措手不及,中了易情术的她确实想着要一个孩子,可解术后这个愿望已不再强烈了。   她不知自己该做何心情,是该庆幸如愿以偿,还是替孩子感到悲哀。   方才做的那个莫名其妙,不解其意的梦倏然在脑海里出现,梦里的那个人是她却又不是她。   然梦中孩子如银铃般清脆悦耳的声儿再次盘旋在耳畔,温亭晚忍不住勾唇轻笑,如走出一段逼仄阴暗的曲折隧道,一切豁然开朗起来。   有个孩子也很好呀,她瞧着阿秀家的旭儿从会翻身到会走路,再到牙牙学语,不是十分有趣嘛。   不管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能有个和她血脉相连的亲人陪她,深宫的漫漫岁月定也不会太难熬。   景詹掀帘进来时,便见温亭晚将手覆在小腹之上,如坠入蜜罐之中,笑容甜蜜而温柔,也不知在思忖些什么。   听见门口的动静,她抬眸,笑意却顿时僵在了脸上,低眉恭敬道:“殿下。”   温亭晚显而易见的神情变化,令原本满怀期待的景詹心沉了沉,但他还是提步在温亭晚的榻前落座。   “晚儿,我们有孩子了。”   太子温柔的声调令温亭晚有些意外,若不是她清楚自己的感受,怕要误以为是易情术没能解开。   这么久了,太子还没从中缓过来吗?   温亭晚思考片刻,只能将缘由归结为太子不知道易情术的事,才会混乱地以为自己还在喜欢她。   “殿下。”她只得委婉地提醒道,“臣妾知道您厌嫌臣妾,这个孩子,臣妾会好好生下来养大,绝不会拿他作借口纠缠于您。”   她的语气淡漠而又疏离,景詹浑身如坠冰水之中,寒意流窜至四肢百骸。   他终于察觉到哪里不对,温亭晚温柔地摸着小腹时,脑海憧憬的未来里,并没有他! 第51章 换回来了9 他往日对她的冷漠,她终究……   景詹仿佛看见他在心中亲手搭建的美轮美奂的华屋从根基处断裂, 一瞬间轰然倒塌。   温亭晚连一丝想象的余地都没有留给他。   喉间似哽了一块锐刺,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那种难堪与疼痛只有他自己知晓。   “晚儿, 何来纠不纠缠。”景詹强笑道,“这是孤和你的第一个孩子, 孤一定会待他很好。”   他作势想去牵温亭晚的手,却被温亭晚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她的眸中似凝着万年化不开的霜雪,冰冷淡漠。   这确实是太子的第一个孩子,可绝不会是唯一一个。太子还年轻,等将来登基,后宫充实,会有数不尽的女人抢着他生儿育女。   虽说母凭子贵,可诞于宫中的孩子, 宿命也往往与母亲的荣宠息息相关。   母亲受宠, 孩子所得的宠爱较于兄弟姊妹便更多一些。无论是当朝的几位皇子,还是几位公主都无疑说明了这一点。   太子所谓对她的好不过是一时执迷,待他清醒过来,恢复对她的冷漠厌嫌,她的孩子同样不会受他重视。   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去抱任何希望。   “殿下,臣妾累了。”   景詹的手尴尬地悬在空中,抬眸便见温亭晚抱着衾被,身子往床榻内侧微倾。   他知她在下逐客令。   “好。”他声音滞涩,“你好好休息。”   他站起身,动作迟缓,虽清楚是奢望,但还是想从温亭晚的脸上看到一丝留恋, 可除了一句冷冰冰的“殿下慢走”,他什么都没有得到。   太子走后不久,习语端着晚膳进来,笑着对温亭晚道:“主子您如今怀了身孕,是不是也该同太子殿下和好了?”   温亭晚怔忪了片刻。   也对,在外人看来,她和太子不就是寻常夫妻争吵赌气的模样嘛,现下她怀了身孕,就算是为了孩子,她也该忍气吞声,委曲求全,同从前一般。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她想通了,也不会再去喜欢和痴缠太子,那又何苦捧出满腔真心再任他去糟蹋一次。   并不值!   “习语,你可是忘了我说过什么?”她叹了口气,轻飘飘地投去一眼。   虽没有责怪之意,但仍能听出温亭晚语气中的不满,习语杏眸微张,倏然跪倒在地,惶恐道:“是奴婢多嘴,请主子责罚。”   习语从来以为温亭晚那日说的,再不许在她面前提起太子的事不过是气话,不曾想温亭晚却是认真的。   “别跪了,我没怪你。”温亭晚拉了她一把,权当无事发生,随意扫了眼菜色,“晚膳都备了些什么?”   习语站起身,咬了咬下唇,逼自己记牢了,切不要再犯。她的主子是温亭晚,她只需照她主子说的去做便好,其余的都不必去管。   “主子您方才呕吐过,胃里不适,太医说只能先用些清粥小菜。”她恭敬地禀道。   温亭晚默默点了点头,舀了勺清粥送进嘴里,什么都没有说。   太后原打算着在静安寺多留一日,可念着温亭晚有孕在身,便提前启程回宫。   清早教一顶软轿抬下了山,温亭晚坐在马车上,晃晃悠悠,听着车轱辘有规律的碾压响动,很快就打起了瞌睡。   她索性让习语在车上铺了软被躺下来,闭着眼迷迷糊糊,也没睡熟,任由马车一路直抵鸾和宫门口。   宫人磕了磕车门,温亭晚睡眼惺忪,从车厢内钻出来,便见一只指节分明的大手伸到了她的眼前。   抬眸便见太子殷切地看着她,她撇过眼,却是不愿伸手,抓住车栏,逞强想自己爬下去。   奈何方才马车颠簸得厉害,她一身筋骨都被震得酥软,再加上朦胧的睡意未散,竟是使不上气力。   一时僵持着站在车上,进退两难。   景詹凝眉看着温亭晚就算是爬不下来,也倔强地不肯依靠他的模样,心口滞闷难言。   她竟连与他碰触都如此不愿了吗?   他平白生出一股子气,大手从温亭晚膝下抄过,直接将她打横从车上抱了下来。   甫一落地,温亭晚便有些惊慌地往后退却了两步,长睫不自在地颤了颤。   “多谢殿下。”她淡淡道。   景詹不自觉身子前倾,想要靠近她,却见温亭晚双手垂落,拘谨地捏住裙摆,作出防备的姿态。   他登时便后悔自己方才的举动,他的冒失让温亭晚对他的戒备又加重了几分。   “孤……”他的声音极低,仿佛怕惊到她,“孤有空便来看你。”   “殿下政务繁忙,当以国事为重,不必在意臣妾。”   温亭晚这番话说得大度得体,却无疑像一把软刀子直直插进景詹心口,痛到窒息。   他往日对她的冷漠,她终究也一一教他受了一遍。   可他却没有委屈抱怨的资格,因本就是他咎由自取,自作自受,毕竟他曾给过她的冷眼和苛待胜过此千倍万倍。   景詹双唇嗫嚅,无数句歉意凝在喉间不知该如何吐出口,末了,只哑声道:“孤走了。”   温亭晚神色毫无波动,福身又是那句“殿下慢走”。   景詹步履沉重,踏出几步再回首,便见温亭晚由习语扶着走进鸾和宫去。   他看见她面上含笑,说不出的轻松自在,全然没了和他说话时的疏离拘谨。   直到那抹倩影消失在宫墙之后,他才略为不舍地收回视线,嘴角扯出一丝自嘲的笑。   太子妃身怀有孕的消息,不消半日便传遍了整个皇宫,恼人的事也接踵而来。   每日求见的人多了,贺礼源源不绝地递进鸾和宫来,堆了满桌满地。   多数来客,温亭晚都以身子不适堵了回去。至于那些礼物,能还的还,还不回去的,温亭晚命习语分拣后锁进库房里去。   从头至尾,那些东西她是碰也不敢碰。   防人之心不可无,宫中人心各异,多一重警惕终归是好的。   方毓秀抱着孙旭来看她时,温亭晚正对着一碗苦药叹气,她身体底子不好,太医也说她的胎有些不稳,故而这些保胎药是必须每日喝的。   “腹中都怀了孩子了,性子还同孩子一般,喝个药都像能要了你的命似的。”瞧着温亭晚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方毓秀忍不住调侃道。   “你是不知这药有多难喝,还在那儿说风凉话。”   温亭晚捏住鼻子,端起药碗,闭眼一饮而尽,药汁入了肚,那股子苦味儿从舌尖一直蔓延到舌根,涩得她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习语递给她一盘蜜饯。   温亭晚拣了颗杏干,正要往嘴里塞,便见孙旭晃晃悠悠地扑在她腿上,胖乎乎的手臂往上拼命举,小手在空中抓啊抓,嘴上发出呜呜的声响。   “旭儿也想吃吗?”温亭晚被他逗笑了,“这你可吃不了。”   她转头吩咐习语去御膳房传些孩子可入口的糕食来,一把将孙旭抱在了膝上。   方毓秀吓得忙去阻:“孩子调皮,莫动了你的胎气。”   “无妨,旭儿不是很乖嘛。”温亭晚拿起手边的小玩意儿逗孙旭玩,“更何况,我又不是水做的,哪儿那么容易便动了胎气。”   温亭晚虽是不介意,方毓秀却有些提心吊胆,时时留意着,毕竟温亭晚怀的可是皇嗣。一见孙旭有不安分,她就重新抱到了自己怀中来,顺带着同温亭晚说起了她在京城中听到的传闻。   “你哥哥定远侯和宁乐郡主的事儿可有耳闻?”   “谁?宁乐郡主?”温亭晚诧异道,她久居东宫,确实许久没关心过外边的事儿了。   “是啊。”方毓秀用丝帕擦掉孙旭嘴上的糕点,“此事近日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说是陛下不日便要赐婚,将宁乐郡主许配给定远侯。”   温亭晚对这位宁乐郡主倒是不太了解,只知她是陛下的胞妹,安阳长公主的女儿,年芳十七,确实是到了许人的年纪。   “不曾听说我哥哥与宁乐郡主有牵连啊?”她疑惑道。   “我听人说是宁乐郡主在上回的秋狩之上看中了定远侯,回来便茶饭不思,安阳长公主心疼女儿,于是干脆进宫,向陛下请旨赐婚。”   方毓秀说罢,叹息着摇了摇头:“若陛下真将宁乐郡主许给定远侯,只怕你哥哥往后家宅不宁啊,毕竟这位宁乐郡主教安阳长公主给宠坏了,可是出了名的刁蛮任性。”   宁乐郡主刁蛮的名声温亭晚确实听过一些,只是因为房中婢女伺候时无意梳疼了头发,她便将人打了三十大板,寒冬腊月丢出去,害得那婢女险些没了命。   虽不知温亭泽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但绝非是宁乐郡主这般的。可若陛下真的强行逼婚,温亭泽到时也反抗不得。   温亭晚想想便替她家哥哥头疼,这是招来了什么烂桃花。   无奈她一人都自顾不暇,温亭泽的事,且靠他自己来应对吧。   只希望他到时别真的娶个难缠的嫂子进门。   方毓秀坐了一个多时辰才离开,她走了还不到一盏茶的工夫,景姝便紧跟着来了鸾和宫。   她一进门,温亭晚就与她玩笑:“你这丫头,莫不是来我这儿蹭晚膳来了。”   景姝垂首,抿唇不言,温亭晚这才察觉她的不对劲,细瞧之下,发现她眼圈泛红,长睫上还盈着泪珠。   “怎么了?”温亭晚变了脸色,上前拉着她坐下。   明明昨日还好好的,难不成教人欺负了去。   她试探道:“可是有谁欺负你了?别怕,与皇嫂说说。”   望进温亭晚关切的目光里,景姝到底忍不住了,她抽噎了两声,眼泪若决了堤一般倾泻而下。   “皇嫂,姝儿不想去和亲。” 第52章 换回来了10 太子殿下一直站在院子里……   听到“和亲”二字, 温亭晚心下一咯噔。   “你先别哭,和亲的事你从哪里听说的?”她拿出丝帕细细替景姝拭了眼底的泪。   景姝一双雾蒙蒙的鹿眼哭得通红,想起和亲的事儿, 眼泪又开始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是四皇姐, 今日下了学,四皇姐喊住了我, 一番唏嘘,说是可怜我,连要嫁去偏远的夏国和亲都不自知。”   夏国?   自上回与夏国一战,温亭泽顺利拿回成、嗣两州,打得夏军连连败退,元气大伤后,夏国已消停了好半年了。   不过前一阵夏国突然来使,说要与皇帝商谈, 却不知所谈何事。   难不成正是为了和亲一事而来。   “这种没准信的事, 你怎就信了她的。指不定压根没有这回事。”   “可是......”景姝泪眼朦胧地看着她,“皇嫂你不知道,四皇姐说得有多真。毕竟,几位公主中,父皇最不喜的便是我了。”   温亭晚闻言喉间一哽,顿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和亲并未美事,尤其如夏国和大骁这般素来不对付的,此时夏国求娶大骁的公主以求安宁,难保不存狼子野心,或是为了养精蓄锐,伺机而动。待两国战事再起,和亲的公主便成了无用的牺牲品, 命运随时世而沉浮。   也因着如此,历来帝王为了减轻自己的悲伤和负罪感,挑选去和亲的公主,多是那些不得宠的。   “听说夏国在草原大漠之上,荒芜偏僻,想到要孤零零地在那儿过下半辈子,姝儿实在是怕。更何况,姝儿还有母妃,若我走了,母妃一人该如果在宫中自处。”   公主和亲是国之要事,并非温亭晚能够随意插手的,她感到一阵无力,只能拍了拍景姝的背,道:“此事还未定,你先别伤心,将眼泪擦擦,若让郦嫔娘娘看见可如何是好。”   在温亭晚的安慰下,景姝渐渐止了哭,待眼圈褪了红,逐渐缓过来,她才起身离开。   景姝走后,温亭晚心中忐忑,放心不下,命习语拿来披风,转而去了太后殿中一探虚实。   自打从静安寺回来以后,因着她身怀有孕,太后特命孙嬷嬷传话,教温亭晚不必每日来陪她礼佛了。   今日她突然前来,太后殿中的宫人甚是诧异,忙打了帘子迎她进去。   “太子妃怎突然来了,你如今是双身子,得在殿中好好养胎才是。”话虽这般说着,太后的表情却是欣喜不已。   “孙媳好一阵儿没来皇祖母这儿了,今日清闲,便想着来您这儿坐坐。”   太后忙命孙嬷嬷速去御膳房传些点心,拉着温亭晚关切了一番,说了好些体己话。   待点心上来,温亭晚吃了两块,便倏然将话锋一转道:“孙媳这两日听到一个传闻,不晓得是真是假,甚是好奇,也不知皇祖母知不知道此事。”   “何事?”太后啜了口清茶,随口问。   “孙媳听说,夏国来使意欲求娶我国的公主......”   太后端着茶盏的手蓦然一滞,蹙眉看过来,“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消息?”   太后眸光锐利,刺得温亭晚登时有些坐立不安,她知自己到底是瞒不了太后的火眼金睛的,便干脆实话实说:“其实是姝儿方才哭着来找臣妾,说有人告诉她,她要被父皇送去夏国和亲了。”   “有人。”太后没好气地轻哼一声,“是娆儿那丫头吧。”   温亭晚朱唇微启,有些诧异,不想太后竟然猜了出来。   “娆儿那丫头,也不知从哪儿听来和亲的传闻,自觉不会被选,前两日还将婧儿弄哭过。婧儿擦着眼泪寻到哀家这儿来,说什么为了大局就算真要去和亲她也愿意。”   “和亲一事难不成是真的?”温亭晚小心翼翼地问道。   太后叹了口气,拈了拈手中的佛珠。   “夏国来使确实向皇帝求了此事,只是皇帝尚且犹豫不决。不过姝儿那丫头倒是不必担心,哀家与皇帝说过了,就算是和亲,皇帝也不会选她。与婧儿和娆儿相比,她的年纪着实小了些,更何况若她这般没心机,只怕嫁过去都没几年的活头,就会教人算计了去。”   温亭晚闻言周身松了松,对景姝而言,倒是个好消息。   太后捕捉到她的小动作,笑道:“你这丫头,说什么来看我,就是来替姝儿探虚实的吧。”   见自己的心思被戳破,温亭晚抿唇只能讪讪而笑。   太后却是渐渐收起笑颜,望着手中的菩提念珠,眉宇间拢着淡淡的愁云。   温亭晚能明白,虽对她来说,景姝不必和亲是好事,可对太后来说,无论哪位公主嫁去和亲,她心底都舍不得,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从太后殿中出来,温亭晚不免有些怅然,她缓缓将手抚上平坦的小腹,愁绪万千。   若她腹中也是一个女孩儿,将来能逃过和亲的命运吗?   正当温亭晚垂首盯着脚下的绣鞋走着的时候,习语望着前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少顷,她凑近压低声儿道:“主子,要不要绕路?”   温亭晚步子一滞,莫名其妙地抬头,便见不远处的青松树下一人立如修竹,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她怔忪了片刻,慌忙收回目光,视若无睹,旋即调转了方向。   习语的声儿虽压得低,但还是随风飘进了高裕的耳里,听见这熟悉的话语,高裕登时苦下脸来。   当初太子殿下厌嫌太子妃,无数次当着太子妃的面绕着走,所谓因果报应,如今竟对调过来,让太子殿下也来尝尝这滋味。   “太子妃娘娘。”他刻意提声道。   温亭晚置若未闻,垂首碎着步子走得飞快,还没走上几步,便见高大的阴影覆下,一双靛青的云纹绣靴横空拦在了前头。   她偷偷抬眸,觑了太子一眼,低身施礼道:“臣妾见过太子殿下。”   她连个谎都不愿意撒,就好像她方才逃跑的行为不过是理所当然一样。   景詹压下心中的憋闷,负手做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今日日头好,太子妃不如与孤一起在御花园走走。”   走什么走,温亭晚根本不想走,尤其是与太子呆在一块儿。   察觉到她有拒绝的心思,景詹又道,“太子妃若不想走,也可与孤在一旁的亭中坐坐。”   温亭晚微微蹙眉,很不喜被人逼着的感觉。   太子状似给了她选择,但没有一个选择是允许她离开的。   景詹见温亭晚一脸不愿,顿时生了放她走的冲动,但又怕下回没了机会,双腿定在那里愣是不肯挪动一步。   他其实很不愿温亭晚为难。   他以为她总会领他的心意,慢慢原谅他,他便能自然而然地重新出现在她面前。   可他这阵子以来送进鸾和宫的东西,无一不被她退了回来。   他实在太想她,就算只是和她默默待上一小会儿他都能心满意足。   “孤已命人在亭中备了茶水点心。”他继续做着无用的努力。   温亭晚双眉蹙起,显而易见的不耐,“殿下,臣妾方才在皇祖母处用过点心,已是吃不下了,况且,臣妾不喜欢这个亭子。”   她后头这个理由怎么听都很牵强,但却是真的。   虽已放弃了对太子的感情,可想起一些事,鼻尖仍会漫上一股子酸涩。   当年她进宫,虽存着报恩的目的,但也是真心喜欢他,故纵使太子一开始对她冷漠以待,她也没有气馁,做了诸多努力,只是希望太子能分她一份情意。   可暖不化的心就是暖不化。   这个亭子便见证了她无数愚蠢而又可笑的过往。   见温亭晚的双眼有意无意地瞥向亭外的一棵青松,景詹隐隐意识到什么,他记得他似乎曾狠心地命高裕将藏在其后的温亭晚赶走。   “你若是不喜欢这儿,我们换一个地方……”   温亭晚摇摇头,过去的很多事,她知道只是她的一厢情愿,不是太子的错,她也不怨太子。   可既然她决定放下了,就是真的放下。   也许此时伤疤还会有丝丝疼痛,可待结痂脱落,面对那些往事她也能变得一笑而过。   “殿下,臣妾如今怀了身孕,容易疲惫,实在没有精力陪您逛御花园,请殿下恕罪。臣妾先行告退。”   她微微一福身,走得没有丝毫留恋。   景詹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脑海中反反复复都是自作自受四个字。   从前,也是在这条路上,他无数次忽视她,掠过她,留给她一个绝情的背影。   而今,她让他尝了一遍被心悦之人唯恐避之不及的难堪与绝望,就像被拉入一个深渊,漆黑不见底。   他提步,紧紧跟在了后头。   缓步走回东宫的温亭晚,看着时不时往回望的习语,内心如明镜一般,却是始终笔直向前,故作不知。   踏进鸾和宫的殿门,便听身后宫人唤“参见太子殿下。”   她顿下步子,知不能再装傻了。   “殿下跟着臣妾做什么!?”   她折身,面上已透着明显的不耐,语气一重,便更像是一种质问。   在场的宫人皆倒吸了一口凉气,毕竟他们从未见过有谁用这种语气同太子说话。   在以为太子殿下会大发雷霆的时候,宫人们却只见太子神色一僵,继而有些心虚且小心翼翼道:“孤今夜想留在鸾和宫,可以吗?”   温亭晚不知原来太子面皮竟这么厚。   “臣妾如今有了身孕,恐伺候不了殿下。殿下若需人侍寝,孙良娣和张良媛只怕求之不得。”   温亭晚无所谓的语气令景詹心口一痛,似被人拿剪子狠狠狡进去。   他本以为,温亭晚腹中那个孩子是来帮他的,不曾想成了温亭晚一次次用来推拒他的借口,她甚至不惜将他推到别的女人怀里去。   “你是孤的太子妃,孤只要你!”景詹定定道。   可惜如此缠绵的情话并没有打动温亭晚,她反被磨光了耐性,冰冷冷吐出一句。   “殿下请回吧,臣妾休憩时并不喜有外人在。”   外人?   景詹自嘲地笑了一声,在她眼里,他已什么都不是了吗。   温亭晚抬步入了殿,径直躺上榻休憩,全然不管外头是何动静。   睡了一觉再睁开眼,便见习语站在床榻边,犹犹豫豫地看着她,温亭晚似有所觉。   “太子殿下还在外头?”她问道。   习语点点头,“太子殿下一直站在院子里,快一个时辰了……”   因温亭晚警告过,习语及时止住话头,没敢说得太细,也没敢告诉温亭晚外头阴风阵阵,已开始飘雨了。   温亭晚从喉间挤出一个声若蚊呐的“嗯”字,面上波澜不惊。   她体会过,所以十分清楚太子对她是什么感情,故也不会因太子现下的举止而感动到涕泗横流,再奔出去演一场重归于好的戏码。   她很清醒,太子如今对她的痴情,无非是易情术的后遗症长了些罢了。   她不会信的,这一切全都是假象。   只要她多拒绝太子几回,以太子的心高气傲,想必很快便会重新记起对她的厌嫌,接着后悔对她的低声下气,委曲求全过。   到那时,一切就会恢复原样。   温亭晚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重新躺回去,淡淡道:“随他吧。” 第53章 换回来了11 太子与太子妃之间怕真是……   秋末的雨透着几分冬日的料峭, 打在身上,濡湿衣料,寒意似要阴到骨子里。   高裕匆匆从宫人手中接了伞, 刚要替太子遮雨, 便被他用手挥开。   景詹哑声道:“不必了,孤想冷静冷静。”   高裕顿时无措地半遮不遮举着伞。   雨势渐嚣, 打在琉璃瓦面上砸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院中的几盆秋海棠也在风雨中飘摇倾斜。   正殿的门掀开一条缝儿,习语蹑手蹑脚地从殿内出来,瞧见站在庭院正中,被雨淋得一身狼狈的太子,怔愣了片刻,旋即打开油纸伞,跑进雨中, 将那几盆被打得东倒西歪的秋海棠抱到了廊下。   她拍了拍沾在身上的雨水, 进殿前犹豫地看了太子一眼,。   片刻后,内殿靠窗的烛火熄了。   “殿下。”天色已逐渐暗了下来,高裕再次劝道,“回去吧。”   雨水顺着景詹两侧的鬓发流淌而下,他浑身皆已湿透,华贵的丝缎料子紧紧贴在身上,金丝绣靴里灌满了水,已沉得快抬不起来了。   “走吧。”他终是道。   高裕忙将伞伸出去,看着太子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心疼不已。   他在太子身边伺候了十余年,在他眼中, 无论是气度还是才学,太子永远是出类拔萃,无人可出其右,可谓是天之骄子。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会有一日,太子俯首低眉,百般逢迎讨好一个他曾万分厌嫌的女子,以至于将自己弄得狼狈不堪。   他心叹道,太子与太子妃之间怕真是前世造就的孽缘。   自打从温亭晚那儿得了不必和亲的消息,景姝如蒙大赦,复又变得和从前一般活泼开朗起来。   温亭晚命习语去取了些上好的料子,亲自裁了预备给孩子做衣裳,她算了日子,孩子出生大抵是在来年春末夏初,正是要热的时候,所以布料多是些触手生凉的丝缎。   因不知腹中的孩子是男是女,她特意挑了浅淡的青蓝颜色,左右都能穿。   温亭晚吐得倒是不厉害,只晨起会泛恶心,其余时候多数只是昏昏欲睡,胃口也没出现什么变化,既无嗜吃,也无厌食。   林氏进宫来探望时,还夸赞这孩子和当初的温亭晚一样听话懂事,孕中没让她受多少折磨。   夸着夸着,林氏便开始回忆怀温亭泽时吃的苦头,抱怨了了,便是一声叹息。   温亭晚疑惑不解,问了才知,温亭泽近日被宁乐郡主缠得凶,已跑到温府躲了好几回了。   想象到温亭泽东躲西窜的窘迫的样子,温亭晚却有些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她那个从小就爱捉摸她的哥哥,居然会有这么一天。   恰在她们说话的当头,在兵部办公的温亭泽听了守门的阍吏传来的消息,剑眉蹙起,无奈地扶额。   “侯爷,是否要回绝郡主?”见温亭泽久久不答,阍吏问询道。   兵部侍郎刘奕憋着笑,“这个月,宁乐郡主都来了第五回 了,有如此美人追求,侯爷可真是天大的福气啊!”   温亭泽毫不留情地抄起手边的墨玉纸镇,作势便要砸过去,“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别别别。”刘奕缩着身子,伸出双手阻挡,“这福气太大,下官这等卑贱之人,恐怕承受不起啊!不过候爷,你这一天天的躲着终归不是个事儿啊。”   温亭泽白了他一眼,觉得他说的根本就是废话,若有旁的法子,他堂堂一个定远侯也不至于跟个老鼠一样四处乱窜,可谁叫他招惹上的是那个安阳长公主的女儿。   娶又娶不得,拒又拒不得,实在是令他头疼不已。   温亭泽思量片刻道:“请宁乐郡主去议事厅,本侯稍后便去。”   正琢磨着今日该如何忽悠走宁乐郡主的阍吏闻言愣了愣,应声退下。   “侯爷您......”刘奕瞠目结舌地看向他,旋即惋惜地摇了摇头,“下官不知该说您想开了,还是想不开呢。”   “本侯向来挺想得开的。”温亭泽冲他和善地笑了笑,指了指桌案上成山的文书,“本侯现在要去解决一桩大事,这些公文你且都给本侯处理了吧。”   他心情极佳,大步跨出房门,徒留刘奕在身后对着成摞的文书绝望哀嚎。   那厢,阍吏照温亭泽的吩咐将宁乐郡主带到了议事厅,请她稍等片刻。   郡主的一个贴身婢女倒是先替她高兴起来,“定远侯一向公事繁忙,今日特意请您进来,定是被您这一阵子的努力感动,待会儿保不准对您诉说衷肠......”   另一位婢女附和道:“是啊是啊,这京城多少世家公子觊觎郡主的美貌才学,郡主都不肯答应,这可是您头一回对一个男子掏心掏肺,定远侯有什么好不满意的。”   宁乐郡主拨了拨额间的碎发,微微昂首,眉宇间尽是得意,嘴上却道:“你俩可被贫了,若教别人听去,徒被笑话的。”   说笑间,远远见一高大健壮的身影步入庭中,宁乐郡主忙慌乱地站起来,检查了一番妆容,才扭捏着,颇显腼腆地迎上去。   “微臣见过宁乐郡主。”   “定远侯免礼。”   宁乐郡主看似矜持地垂着头,一双媚眼却时不时瞥向温亭泽,用轻柔婉转的声儿询问道:“前几日,本郡主送来的糕食,侯爷您可还喜欢?那可是本郡主第一次亲自下厨。”   温亭泽笑得有些尴尬,这位宁乐郡主大概不知道,这京城中无论是酒楼茶馆,还是街巷肆铺中的吃食他几乎了如指掌,故而那日他只往宁乐郡主送来的食盒里瞥了一眼,就晓得那根本是从南街一家专做糕食的偏僻老店云味斋里买来的。   模样味道简直一分不差。   如今宁乐郡主说是她亲手做的,他怎么着也不好揭穿她,只得道:“多谢郡主,糕点甚好。”   宁乐郡主满意地笑了笑,旋即盯着温亭泽那张俊俏的面容目不转睛,相比于京城中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世家公子,温亭泽文雅中不乏英气,上得了战场,弄得了笔墨,甚是合她心意,哪里去寻这么好的夫君呢。   温亭泽被她看得发毛,正思忖着找什么时机和宁乐郡主说清楚,便见她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囊来,娇羞地捧着送到他眼前。   “本郡主这两日闲来无聊,亲手缝了一个香囊,里头放了好些助眠的药草,心想着侯爷可能需要......”   温亭泽扫了眼宁乐郡主那双细嫩白净的手,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   “微臣平日睡眠极佳,恐不需此香囊,郡主还是将它赠给其他有需要的人吧。”   宁乐郡主笑意一僵,香囊此物本就有些暧昧,多是送给心仪之人的,温亭泽不可能看不出她的心思,方才的话就相当于委婉的推拒。   “可本郡主没有其他想送的人。”她逼近一步,将香囊直接递到他的手边。   温亭泽瞥了一眼几乎等于强塞给他的香囊,索性直起身儿,正视着宁乐郡主,一字一句道:“微臣的心上人醋劲儿大,前一阵儿,郡主频频送来糕食点心,她已同微臣闹过好几回。所以这香囊郡主还是收回去吧。”   心上人!   这轻飘飘的三个字却砸得宁乐郡主头脑发懵。   她是提前打听过的,温亭泽一直形单影只,哪来什么心上人,不然外间怎么会有那么荒唐的传闻。   宁乐郡主顿时气上心头:“定远侯纵然是要拒绝本郡主,也不必编造出个莫须有的人来吧。”   “并非莫须有,微臣确实已有心上人,只是郡主不知罢了。”温亭泽淡然应答。   “好啊,既然定远侯这么说,五日之内,你便带她来见见本郡主,可若没有此人,本群主便亲自去求陛下,为本郡主和定远侯赐婚。”   宁乐郡主彻底撕了温柔的伪装,温亭泽这般烂俗的手段还能阻了她?她看中的男人,无论如何都要得到。   也不管温亭泽同不同意,她自作主张落下这一句,徒留温亭泽在原地苦恼。   没想到这借口不但不好用还给搞砸了。   不过五日内,他要去哪里寻一个心上人来应付宁乐郡主呢。   温亭泽长长地叹了口气,女人简直比战场上的刀枪剑戟还要命。   东宫这厢,温亭晚与林氏坐着说了会儿体己话,天色渐晚,她才有些依依不舍地起身,虽林氏说了不必相送,但她还是坚持送林氏到了宫门口。   直到林氏的身影消失在冗长的宫道中,她才缓缓收回视线。   习语替她拢了拢披风,正欲回返,却见一人走近,低身行礼。   “微臣参见太子妃娘娘。”   眼前的人身着官服,与温留长一般年纪,温亭晚只觉有些眼熟,细想之下,才想起是父亲的同僚,礼部的官员,她曾在家中见过两回的。   “柳大人请起。”温亭晚得体地笑道,“柳大人是进宫办差的?”   柳屏恭敬道:“是,微臣今日是带着夏国使节来面见陛下的。”   温亭晚看向他身侧那人,那人原将头压得低低的,感受到温亭晚投过来的目光,才微微抬首。   四目相对之下,温亭晚杏眸微张,怔了怔。   这位夏国使节生得有几分特别,说不上丑,相反俊美异常,他鼻梁高挺,皮肤白皙如玉,发丝微卷,垂落在两侧,尤其是那瞳眸闪着琥珀色的光,美得令人移不开眼。   温亭晚只惊诧了一瞬,便警惕地凝眉。   这双眸子虽美,可在触及她的一刻,变得锐利非常,就像是饥肠辘辘的狼,蓦然看见了猎物一样。   眼前这位所谓的夏国使节面上惊喜且不可置信,甚至缓缓抬起手,向温亭晚伸去,嘴上喃喃。   “像,太像了……” 第54章 换回来了12 她想起他方才说的话,总……   “放肆!”习语见此情形, 将温亭晚护在身后,“一个夏国使节,怎敢对太子妃娘娘动手动脚。”   柳屏见势不妙, 忙上前打圆场, “崔桓大人第一次来,不懂大骁的规矩, 冒犯了娘娘,请太子妃娘娘恕罪。”   名唤崔桓的使节淡然地听柳屏说完此话,才慢幽幽地拱手道:“崔桓一时倾倒于太子妃娘娘的美貌,这才失了礼,娘娘莫怪。”   倾倒于她的美貌?   温亭晚不至于信了这种鬼话,她只觉这位夏国使节身上处处透露着古怪,尤其是他看她那眼神,分不清是何意味, 却令人脊背生寒。   “无妨, 既是不懂规矩,本宫也不好苛责什么。”   温亭晚折身回返,走了几步,却始终感觉有一道灼热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忍不住驻足回头,可那位叫崔桓的使节已与柳屏一起走远了。   她想起他方才说的话,总觉得他在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   像?她像谁呢?   思忖了半晌,她笑着摇了摇头,指不定那人只是随口胡言,她怎还往心里去了。   入冬后,天气冷得极快,明明日头高悬在顶, 却驱不散一分寒意。温亭晚本就是畏寒之人,还不到时候,鸾和宫就已燃起了金丝炭。   厚厚的湘绣凤凰挂帘一挡,将融融的暖意堵在了屋子里头。   被炭火烤得舒服了,温亭晚便周身酥软犯懒。   开始时,对于时不时困倦,她还会熬一熬,总觉得整日睡在榻上不成体统。   后来得知有孕的消息,再加上熬不住,她也不坚持了,困了倒头就睡,也不怕有人苛责。   见温亭晚双眼打架,昏昏欲睡,习语会意地拿来被褥,铺在小榻上,给温亭晚脱了外衫,伺候她躺下。   金丝炭所以金贵,胜在几乎没有烟尘,燃在屋内也不呛人,还有股独特的清香。   她闭上眼,耳畔炭火燃烧噼里啪啦的声响渐渐远去,她恍惚看见自己置身于城墙之上,猎猎的北风裹挟着砂石吹得她面上生疼,两袖翻飞,似要随风翩然而去。   城墙之下,千军万马黑压压的一片,为首一人身披盔甲,骑在高头大马中,他面容模糊,只能勉强看清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那双眼眸锁着她,看似冷漠,却又藏着不可捉摸的意味。   下一刻,情景变换,她坠入一片冰湖中,四肢沉重,直直下落,她越挣扎沉得越快,一股子窒息感随之而来。   她无力而绝望地盯着水面之上那一轮清冷的日光,逐渐沉入黑暗的深渊,却横空伸出一双手拉住了她,将她拽入了怀中。   她紧紧抱住那仅有的救命稻草,像是抓住了希望,那胸膛结实温暖,带走了湖水刺骨的寒意。   场景再换,萦绕在周身的水不见了,刺眼的光自四面八方笼罩而来。   她睁开眼,殿内,炭笼里依旧在烧着炭火,温亭晚直起身,双目无焦,迷蒙地坐在小榻上,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她摊开手心,回想梦中温暖的怀抱,总觉得那触感太过真实。她觉得好笑,梦就是梦,醒来便会与现实割裂,她怎还混为一谈呢。   温亭晚垂首整理松散的衣衫,却有一股子幽淡的青松香钻入鼻尖,她蓦然愣了愣。   帘子微掀,蹿进一股子寒风,习语进殿将托盘搁在桌上,“主子,奴婢从御膳房端了碗杏仁酪,您趁热喝了。”   “方才,可有人来过?”温亭晚询问道。   “奴婢去了趟御膳房,倒是不知,不过也未曾听外头的宫人说起,想是无人来过。”   温亭晚没从习语茫然的脸上看出撒谎的痕迹,她垂首轻轻嗅了嗅,勾唇轻笑,许真是她睡糊涂了。   她端起汤碗,轻啜了一口。原本滚烫的杏仁酪从御膳房一路端来,已凉得正好。甜丝丝的味道在口中缠绵,因梦而残留的最后一点阴郁也烟消云散。   少顷,习语端着空汤碗出殿去,随手抓了一个守门的小宫女拉到了僻静处。   “方才我去御膳房的时候,可有人来过?”   那小宫女双唇嗫嚅,神色为难,一看便知瞒着事儿。   习语正色道:“娘娘不是吩咐过不见的嘛。”   小宫女颤着声儿,都快哭出来了,“习语姐姐,我们都是宫中的奴才,哪里真敢拦主子,何况……”   何况还是东宫最大的主子。   习语叹了口气,的确,他们做奴才的哪来那么大的胆子拦着主子。太子殿下能拣着太子妃午憩的时候来,已算是不为难他们了。   “都把嘴闭牢了,此事莫要告诉娘娘了。”   小宫女点头如捣蒜。   次日,景姝也不知提着个什么,兴匆匆地跑进殿来,献宝似的给温亭晚看。   “皇嫂猜猜,姝儿给你带来了什么?”   那物件虽用红布遮着,可看形状便知是个鸟笼,景姝说罢,里头还传出扑腾翅膀的声响。   景姝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看温亭晚笑望着她,转而道:“那不如皇嫂猜猜,我带来的是什么鸟?”   “什么鸟,什么鸟……”   温亭晚还来不及猜,笼子里头那只就已先耐不住了。   景姝霎时脸一黑。   “我猜……是黄鹂鸟。”温亭晚冲她挑眉一笑。   “这是什么笨鸟!”   没了一点神秘感,景姝丧气地掀开红布,金笼里头赫然是一只鹦鹉。   温亭晚诧异了一瞬,红绿相间的鹦鹉她见过不少,通身雪白的倒是头一回。   她拿起谷子递过去,那鹦鹉也是温顺乖巧,只吃食却不啄她的手,吃完了还道了一句“万福万福。”   温亭晚被它那滑稽模样逗得笑出了声。   景姝见她高兴,顺势问道:“皇嫂喜欢吗?皇嫂若是喜欢,便赠给皇嫂了。”   “送给我?”温亭晚摇摇头,“这鹦鹉名贵,我可不能要。”   “不名贵不名贵,姝儿今日是特意拿来送给皇嫂的。”景姝忙道,“我瞧着皇嫂整日待在殿内养胎,甚是无聊,这才想着寻只鹦鹉来给皇嫂解闷。”   瞧着景姝这般急不可耐的样子,温亭晚看向她的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这鹦鹉你是从哪儿寻来的?”   “就是差人去宫外随便寻的。”景姝神色飘忽。   温亭晚不言,又在景姝面上细细看了一遍。这般通身雪白的鹦鹉极其少见,没有些手段,怕不是那么容易寻到的,更何况是景姝这般常居深宫的公主。   “皇嫂你就收下吧,好歹也是姝儿的一份心意。”见温亭晚久久不应,景姝急道。   “收下吧,收下吧。”那玄凤鹦鹉也跟着学舌。   温亭晚思量了半晌才勉强点了点头,“好吧。”   景姝喜出望外,又随意掰扯了两句,便匆匆辞别,脚步飞快,生怕温亭晚下一刻改变主意,直接将鸟笼塞还给她一般。   景姝走后,习语略有深意地看了那鹦鹉一眼。   五公主年纪小,没心机,还藏不住事儿,都不需套话,就明晃晃将真相写在脸上了。   “主子,这……您要如何处置?是否要送回去?”   温亭晚扶额,轻轻叹了口气,“暂且留下吧,找个人好好照料,我也不欲姝儿为难。”   此时,宫门外,五日之期将近,如今最头疼的便属温亭泽了。   他想了不少办法,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来应付宁乐郡主。毕竟是皇亲国戚,若真随便寻个人来应付,只怕漏了馅儿不说,还会给对方带来灾祸。   温亭泽心烦意乱之下,连兵部的差事都先搁置在了一旁,骑马出城跑了一圈,出了一身汗,才算将躁意散了一些。   回城后,他牵着马在长平街闲逛,随意一瞥便见一人穿着灰破的小袄,将脸裹得严严实实,躲在巷子里,贼头贼脑地往外探看。   长平街繁华,街上来来往往不乏富庶之人,自然也不缺手脚不干净的。   温亭泽剑眉微蹙,随手将缰绳系在一棵大树上。压着步子从巷子后头绕过去,趁人不备,一把揪住那人的后领,沉声问道:“干什么的?”   那人顿时吓得缩紧了脖子,跟个鹌鹑一般,她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在看清温亭泽的脸后,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是我......”她声若蚊呐,将缠在脖子上的围巾往下拉了拉。   围巾之下,赫然是净白圆润的一张面孔,其上浑圆的眸子似湖水般清明透亮,不染纤尘。   “怎么又是你!”温亭泽松开手,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贺六姑娘这是......又要跑?”   贺槿湫尴尬地笑了两声,旋即收起笑容,苦涩道:“我爹与媒人商量好了,那鳏夫明日一早便会带人正式来我家提亲,婚期一定,只怕我更是跑不了了。这不趁着今日出来游玩的借口......”   温亭泽以为贺诚大抵只是吓唬吓唬贺槿湫,没想到竟真的起了想把她嫁给一个鳏夫的念头。   “姑娘,姑娘你在哪儿啊?”巷子外,一个婢女打扮的急急唤着。   贺槿湫闻声,忙往温亭泽身后躲了躲,口中喃喃:“对不起了梅儿,我已经帮你赎身了,你家姑娘我也是迫于无奈。”   温亭泽低头看了看就冒出一个头,还没他肩膀高的小姑娘,若有所思。   待婢女走远了,贺槿湫才蹑手蹑脚地从巷子里出来。   “贺六姑娘想去哪儿?”温亭泽突然问道。   “没想好,走哪儿算哪儿吧。”贺槿湫拍了拍藏在怀中鼓鼓囊囊的荷包,自信满满道,“怕什么,我带够银两了,而且我还带了不少首饰,没了银两还可以当了换钱。”   瞧着贺槿湫一副天真样子,温亭泽又问:“你会拳脚功夫吗?”   贺槿湫摇摇头,“需要会吗?”   “当然需要!六姑娘在闺中待久了,大概不笑得,外边有多危险。人心险恶,若只是遇到些惯偷顺去些财物也便罢了,就怕劫财又害人性命的。六姑娘若一点拳脚功夫都不会,恐怕......”   温亭泽顿了顿,向她投去一眼,犹豫道:“本侯行军在外,见过不少曝尸荒野的人,死状惨烈不说,死后尸首被野兽啃咬,往往面目全非,无人收敛,只能做那孤魂野鬼。”   贺槿湫吓得面色发白,双手都有些发颤,她离家出走是为了找自由的,怎么还是条死路,遂结结巴巴道:“那......那该如何是好?”   “所以,奉劝六姑娘还是别跑为好。”见她手足无措,温亭泽才徐徐道,“本侯倒是有一个法子,或许能帮六姑娘度过眼前的困境。”   听闻有解决的方法,贺槿湫一把拽住他的衣袖,昂起头,切切地看向他。   贺槿湫那双藏满期许,亮得吓人,温亭泽吞了吞口水,强掩下心虚。   “六姑娘觉得本侯怎么样?”   贺槿湫:“......啊?” 第55章 换回来了13 你对孤笑一笑好不好?……   京城新贵定远侯要成亲的事就像是一个石子, 在平静已久的湖面砸下去,溅起一大片水花。   街头巷尾津津乐道,不仅是因为这位定远侯是当朝太子妃的亲兄长, 而且还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侯爷, 前程无量,不知多少姑娘对他芳心暗许, 期盼做他的侯爷夫人。   可最令人瞠目结舌的是,京城中俏丽的妙龄贵女都没能入得了他的眼,这位定远侯命人抬着四箱子的厚重聘礼,浩浩荡荡去那贺家提了亲。   听贺家的下人说,太常寺卿贺诚贺大人,听闻定远侯要娶贺家女,自然而然以为是贺家刚及笄的九姑娘,可定远侯却道早已与贺家六姑娘, 贺槿湫两情相悦, 明言要娶贺家六姑娘做嫡夫人。   这位贺六姑娘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相貌不佳也就罢了,还是出了名的好吃懒做,能闹腾,都快双十了还嫁不出去。   贺大人一度怀疑自己听错,连问了三遍才确定定远侯要娶的是他那无人问津的大女儿。   激动之下,贺大人差点老泪纵横,幸好原先定的人家还未来得及下聘,他当即找到媒人将本说好的那桩亲给退了。   这下京中原先等着看贺槿湫热闹的贵女们大失所望不说,甚至妒恨不已,皆道贺槿湫走了狗屎运。   坐在榻上为孩子缝制衣物的温亭晚乍一听林氏说起成亲的消息, 捏针的手一歪,差点扎到自个儿。   “谁要成亲了?”   “你哥哥。”林氏笑答。   温亭晚心下瞬间担忧起来,“难不成是宁乐郡主?”   林氏摇摇头:“不是宁乐郡主,是贺诚贺大人家的姑娘。”   贺大人家的姑娘,温亭晚想起贺槿湫那张圆圆润润的脸来,试探道:“莫非……是贺家六姑娘?”   “是啊。前两日你哥哥带她去茶楼和我见过面,我觉着,传闻言过其实了,不过就是爱吃了些,这姑娘人可单纯了,有什么不好的,多吃是福嘛。”   林氏向来善良大度,对儿媳妇不会过多苛责要求,也不会插手过问什么,只要温亭泽喜欢便好,算是最好相与的婆母了。   “哥哥怎会突然向贺六姑娘提亲呢?”温亭晚不解道。   “他说他俩早就私下定情,只是无人知晓罢了,可听闻贺六姑娘的父亲要将她许给旁人,这才着了急。”   温亭泽这一番说辞看似没什么大问题,可向来了解他的温亭晚却是不大相信。   虽说之前在静安寺,她就觉得温亭泽和贺槿湫之间有什么猫腻,但根本没到两情相悦的地步。   她联想到宁乐郡主,生出一些大胆的猜测来,温亭泽向来鬼点子多,不会……   翌日早朝散,温亭泽从朝华殿中出来,正要出宫,便有一宫人拦了他道:“定远侯,太子妃娘娘有请。”   温亭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站在不远处的温亭晚对他勾唇而笑。   “不知太子妃娘娘有何要事?”他恭敬地同她行了个礼。   “怎么?本宫同定远侯道个喜不成嘛。”她调侃道,“自家哥哥突然给自己添了个嫂子,我这个当妹妹的却一无所知,也没点表示,实在是对不住你。”   温亭泽讪讪而笑,“此事来得突然,才没来得及同你说。”   “是来得突然,还是决定得突然。”温亭晚正色道,“你别是为了躲避宁乐郡主才出此下策。”   温亭泽心下一怔,千骗万骗,不曾想忘了还有个从小跟着他,跟他肚子里的蛔虫一般的妹妹。   “别乱想,我是真心喜欢六姑娘才同贺大人提的亲,与宁乐郡主有何干系。”   温亭晚眯起眼,仔细观察温亭泽脸上的表情,见他直直地看向她,眼也不眨,亦没心虚,勉强算是信了。   “是真的便好,你若辜负了人家姑娘,我头一个不放过你。”   温亭泽可不敢应,他和贺槿湫本就是各取所需,又哪来什么辜不辜负,到了日子是要和离的。   他正想打着哈哈略过此事,却听身后有人喊道:“温兄。”   温亭泽微微侧身回看,便见林漠向他走近,温亭泽高大的身形一让,林漠这才看清被他挡住的温亭晚。   他步子一滞,旋即恭敬地行了一礼:“微臣参见太子妃娘娘。”   温亭晚颔首笑道:“林大人不必多礼。”   温亭泽在两人之间看了看,“晚儿你和林漠认识?”   “哥哥你可真是健忘,当初可是你带我进了国子监,我才有幸与林大人相识。”   温亭泽闻言恍然地一拍脑袋:“啊,那回我还教你扮了我的小书童。”   他不提这事儿还好,他一提,温亭晚便来气。那时温亭泽一时兴起,教温亭晚做了男子打扮,混进了国子监,结果自己跑去了别处,害得她在国子监里迷了路。   “哥哥你还有脸说,当时若不是有林大人,我只怕都被当做贼人叫人抓了去。”她转向林漠,“那时,多谢林大人出手相助。”   林漠赧然一笑:“太子妃严重了。”   想起那时的事,温亭晚觉得有趣,还颇有些意犹未尽,忍不住上前一步,继续说道。   她还未来得及踏出去,一只有力的臂膀揽住她的腰肢,把她往后带了带,那股熟悉淡雅的青松香扑面而来。   “太子妃在说什么,这么高兴。”低沉磁性的声儿令温亭晚身子一僵,笑意顿散。   面前的林漠和温亭泽怔愣片刻,躬身道了句“参见太子殿下”。   揽着她腰肢的手转而落在她的肩上,拢了拢她的披风,“天凉,怎不知顾忌自己的身子。”   景詹将温亭晚半抱在怀里,一双漆黑锐利的双眸在林漠脸上扫过,如标记领地,宣示主权的野兽。   他面上含笑,可笑容却是清冷地让人脊背生寒,“太子妃身怀有孕,不宜久站,定远侯与林郎中自便。”   说罢,他不容置疑地带着温亭晚离开。   徒留温亭泽和林漠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走出一阵,温亭晚从景詹怀中挣扎出来,退后几步,“殿下在做什么?”   景詹将拳头捏紧,又缓缓松开。   他在做什么?他也不知道。   只是看到温亭晚与别的男人站在一块儿,笑得那般明媚,眉宇间似有光芒跃动,他的心就像被千万只虫蚁啃噬一般疼痛难耐。   曾经温亭晚也爱看着他,露出那般耀眼的笑,可自从易情术解开以后,她却连个眼神都吝于施舍给他。   “孤怕风大,你站久了会着凉。”   温亭晚捂住肚子,垂首淡然道:“多谢殿下关心,臣妾知道自己身怀有孕,定不会教腹中的孩子出一点意外。”   景詹微微启唇,很想告诉她,与孩子无关,他关心在意的只有她。   温亭晚微微福身,似乎并不打算继续应付景詹:“臣妾先回鸾和宫了。”   习语闻言与一脸着急的高裕对视了一眼,上前半扶住温亭晚。   这几个月来,她也算是看出来了,她家主子是铁了心与太子殿下撇清关系。   温亭晚性子多倔她不是不知道,认清了一件事几头牛都拉不回来,不然当初也不会那么痴痴地喜欢太子殿下。   只怕这一回太子殿下没那么轻易能令她家主子回心转意了。   温亭晚虽被太子的举动影响了心情,但很快便抛在了脑后。   然到了晚间,她倚在小榻上,方才放下话本,正欲洗漱睡下,便听外边喧闹了起来。   “殿下,太子殿下,娘娘已经歇下了,您……”   习语正要出去查看,却见太子跌跌撞撞地进来,不同于上一回,这次还未离得太近,太子身上的酒气就已弥漫了半个内殿。   这到底是喝了多少。   温亭晚掩鼻,不适地拧眉。   “出去,都给孤出去。”景詹低吼道。   殿内宫人鱼贯而出,习语却不动,担忧地看向温亭晚。直到看见温亭晚对她微微点头,才犹豫着出殿去。   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温亭晚想下榻同太子说话,可脚尖还未触地,太子已倏然扑了上来,高大的身躯紧紧抱住她,像个牢笼一样,怎么都挣不开。   “晚儿。”他在她耳边喃喃,“孤错了,孤真的错了,你怎样才能原谅孤。”   温亭晚嗅着他身上浓重的酒气,胃里翻江倒海的一阵,她强忍着恶心,拳头在他背上狠狠砸了一下。   “殿下,放开臣妾。”   景詹反将她箍得更紧了,“不放,不能放,放了你就要跑了。你会对别的男人笑,会被男人好,你就彻底不要孤了。”   温亭晚觉得可笑,明明是他先不要她,先嫌弃她的呀。   “殿下,您醉了。”   “孤没有醉!”   景詹松开手臂,大掌捧住她的脸,逼她看向他,可触及温亭晚冰冷的眼神,那双平日凌厉摄人的眸子借着酒意渐起水雾。   “晚儿。”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乞求,“你对孤笑一笑,笑一笑好不好?” 第56章 换回来了14 可臣妾不再心悦于殿下……   温亭晚不知道太子在发什么疯, 她不仅笑不出来,反将眉头锁得紧紧的,还企图挣脱他站起来。   “殿下喝醉了, 臣妾喊高裕送您回去。”   她厌嫌的表情狠狠刺激了景詹, 他双眼发红,一遍遍道:“你就对孤笑一笑, 笑一下就好。”   醉酒的景詹不再是以往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他更像是个任性的,讨不到糖的孩子。   温亭晚不明白太子为何一定要她笑,可看现下这情况,她若不笑,太子就会没完没了。   “好,臣妾笑。”   她僵着一张脸,勉强扯起嘴角, 却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太子凝眸看着, 似乎并不满意,“不是这样笑的,你明明对那个男人笑得很好看,你从前对孤笑得也很好看,孤想看你那样笑。”   她都笑了还挑三拣四,温亭晚有些烦躁,复又沉下脸来,“臣妾累了,今日没心情笑。”   “那改日。”太子闻言,非但没有不喜,反像抓住了什么机会,“孤往后天天来陪你, 你总有一日心情佳,会对孤笑的吧。”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她确实会有心情佳的时候,可再没有心情对他笑了,她对他的喜欢都已磨灭在那一年的岁月里,化作齑粉,随风飘散。   温亭晚不言,只用那双沁着霜雪的眼睛望向他,冰冷无情,没有回绝,却用更残忍的方式给了他答案。   景詹蹲在她的身前,握住她纤柔的一双手,抬头悲伤得看着她,“晚儿,孤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   喜欢嘛……   温亭晚的心微微颤了一下,曾几何时,她无数次祈愿着,甚至梦见太子对她说这句,醒来时面对冰冷的现实,委屈到泪湿枕畔。   可当她真正听见的时候,却没有欣喜,更多的是时过境迁的怅惘。   这世间很多事是无法补救的,如一棵枯死的树木就算去浇再多的水也是于事无补,既抽不出新芽,更无法还生。   入东宫这两年来,她知自己是一厢情愿,不敢怪罪太子对她无意,可若说没有一点怨怼,那定是假的。   纵然太子不喜她,她多少也希望太子能给她些正妻的体面与尊严。而不是任皇后刁难磋磨,任流言肆意蔓延,连宫中最低等的下人,都在暗暗耻笑她这个太子妃朝不保夕。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不愿再拿往事纠结争吵,只风轻云淡道:“可臣妾已经放下了,也不再心悦于殿下。”   温亭晚轻飘飘的“放下”和“不再心悦”就像一记重锤砸得景詹发懵,亦像是给他判了极刑。   脑中绷紧的最后一根弦断了,他发了狂一般抱住温亭晚,“不会的,你怎么可能轻易放得下呢,明明之前你那么在乎孤,你只是在骗自己,晚儿,孤错了,孤真的错了……”   温亭晚被他抱得难受,几欲喘不过气,可怎么求太子都不肯放手。   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咬牙一把推开了他,怒意上头,下意识抬手一扬。   只听一声清脆的“啪”,殿内诡异地安静。   温亭晚怔愣了一瞬,看了眼自己发疼的掌心,后怕地望向太子。可太子不但没被她打醒,反摇摇晃晃,用一双迷蒙的眼睛看过来,下一刻酒意彻底上头,他半跌在了地上。   见此情形,温亭晚向外喊了声“高裕”,甫一喊完,胃里一阵翻腾,她直接倚着床榻疯狂呕吐起来。   高裕和习语进来时,内殿一片狼藉,空气中酒气和呕吐过后的酸臭味混在一起,何其难闻。   “殿下!”   “主子。”   高裕忙将太子扶起来,习语则上前轻拍温亭晚的背,命宫人送热水脸盆来。   “殿下。”高裕唤了太子一声,见太子醉成这般,旋即有些为难地看向温亭晚。   温亭晚正吐得难受,习语接收到眼神,因心疼主子,没好气地白了一眼,“高公公,太子殿下醉成这般,您还不带他回励正殿嘛。”   高裕本欲让太子留在这儿的,就算是偏殿也好,可现下看温亭晚这态度,强留也没有意思,遂命宫人抬来步辇将太子送了回去。   因吐了一遭,温亭晚次日一直有些恹恹的,提不起劲儿,想起昨晚的事儿,实在是怨极了。   午后,方毓秀抱着孙旭来时,温亭晚才起了身。方毓秀见她这模样,问了缘由,才知与太子有关。   温亭晚与太子的事,方毓秀一直没有过问,她看得出这阵子以来温亭晚对太子的冷淡,多少也猜到了些缘由。   她让习语抱着孙旭去了庭院中玩儿,见四下无人才忍不住问道:“晚儿,你对进东宫这事儿后悔吗?”   温亭晚怔愣了片刻,从未有人这么问过她,她思量片刻,正视着方毓秀,一字一句认真答:“不后悔。”   “可你如今……”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可以后悔的机会,若我当时选择不进东宫,而嫁于旁人,谁又能保证我不后悔呢。虽说那时怀着几分冲动,可路既是我自己选的,便容不得我再说一句后悔。”   她与太子之间剪不断,理还乱,因纠葛着他们的不仅仅是情,还有恩。   从前她将两者混为一谈,后来才明白,情是情,恩是恩,她大可不必为了报恩将自己的感情搭进去。   温亭晚知道方毓秀在担心什么:“无妨,你忘了,我还有他呢。”   她缓缓将手覆在微凸的小腹之上,眸光像春水一样潋滟温柔。   没从温亭晚的脸上看到悲色,方毓秀的心才定了下来。她与温亭晚一块儿长大,清楚她有多倔强和坚强。   “还有我和旭儿,都会常常来陪你。”   两人相视一笑,便听窗外习语急切地喊道:“小公子,别别别,摸不得,小心它啄了你。”   方毓秀将窗推开,只见廊下,被习语抱在怀里的孙旭挥舞着双手,想去抓笼中的那只玄凤鹦鹉。   “晚儿,这通身雪白的鹦鹉你是哪儿来的?”方毓秀好奇地问道。   “晚儿,哪儿来的,哪儿来的……”   鹦鹉扑腾了两下翅膀,跟着学舌。   方毓秀愣了愣,旋即笑了起来,她一笑,孙旭也被咯咯咯得逗笑了,嘴里含糊不清地“哇啊”“哇啊”的。   温亭晚和方毓秀听了半晌,才听清他说的是“晚儿”。   “你这孩子!”方毓秀佯装端肃,“晚儿这两个字也是你能叫的?”   她话音刚落,笼子里的玄凤鹦鹉扯着嗓子,蓦地来了一句:“晚儿……”   温亭晚面色一黑。   东宫,励正殿。   高裕端了碗小米南瓜粥进来,见太子负手站在窗前。   今日早朝,太子称病未去,令朝臣们都吃了一惊,太子向来勤政,除非病重,从不缺席朝会,更何况太子前一日还安然无恙,朝中一时议论纷纷。   “殿下,奴才从御膳房端来一碗小米南瓜粥,您昨夜醉得厉害,今日该吃些清淡的才好。”   景詹闭眼,头疼欲裂,他在额间揉了揉,低声道:“且放着吧。”   高裕抬眸偷偷瞥了一眼,又迅速收回视线,只见太子的右脸上还有红色的淡淡的掌纹,五指清晰。   太子妃下手也真是狠,太子这模样,哪里能去上朝,只怕引起轩然大波不说,敢打当朝储君,太子妃定也难逃责问。   他将汤碗搁在桌案上,躬身退了出去。   庭院中草木凋零,一片寥落,唯有松柏翠绿依旧。   昨夜灌下整整五坛烈酒,景詹已喝得分不清东西,只记得自己跑去了鸾和殿找温亭晚,连后来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只模模糊糊记不清晰。   据高裕所说,温亭晚被他一身酒意熏得呕吐不止,很是生气。   他究竟说了什么?   景詹努力去回想,却只能想起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他好似抱了温亭晚,温亭晚打了他,其他的他都记不得了。   越想越头疼,景詹放弃了,方端起桌案上的粥,便见高裕再次进殿,身后还跟着个小太监。   这小太监景詹倒是有印象,是鸾和宫的人。   他登时心一提,“何事?”   “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命奴才将此物送还给殿下。”那小太监上前,将手中之物呈给太子。   正是那只玄凤鹦鹉。   高裕面露尴尬,太子殿下分明托五公主将这只玄凤鹦鹉送给了太子妃,太子妃娘娘又是怎么知道的。   景詹静默地看了那鹦鹉半晌,“太子妃为何将它送回来?”   小太监答:“娘娘说,这鹦鹉聒噪,扰了她的心情,故命奴才将其送过来。”   说罢,他将鹦鹉交给高裕,行礼退了出去。   “聒噪?”景詹低身,双眼盯着那只鹦鹉,却更像是自言自语,“你到底说了什么,才惹得晚儿那么生气?”   鹦鹉就像是听懂了一般,脖子一挺,得意地左右探看,忽得张嘴道。   “晚儿,孤错了。”   “晚儿,你对孤笑一笑。”   “晚儿,孤错了。”   “……”   鹦鹉虽声音僵硬,但将那哀婉的语调模仿地惟妙惟肖,一句一句连珠炮儿似的从嘴里蹦出来。   高裕拎着鸟笼,登时面色一变,他身体僵硬,连动也不敢动。   鹦鹉的声儿绕在梁上,久久不散,殿门外的其中小太监抿着嘴,憋得脸都红了,一个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在寂静的殿中格外清晰。   不笑还好,他这一笑吓得高裕身子抖了一抖,笼中的鹦鹉还在没完没了地叫唤。   “晚儿,孤错了。”   “晚儿,你对孤笑一笑。”   “……”   高裕偷偷抬眼瞄去,果见太子面沉如水,那阴郁的眼神几乎要将鹦鹉当场给撕了。 第57章 换回来了15 温亭晚捂着小腹,痛苦地……   自打将鹦鹉送回了励正殿, 太子也不再来纠缠,只时不时通过景姝送些吃食和逗趣的玩意儿来,温亭晚也不戳破与阻拦, 好歹算是过了一阵安生日子。   大雪过后, 外头天寒地冻,风雪交加, 纸片般的雪花簌簌地往面上身上扑,一个小太监打着纸伞艰难地走在宫道上,白茫茫中蓝色的一点也逐渐被覆盖了去。   他在鸾和宫门口停了下来,托守门的宫人进去通报,少顷被唤进殿去。   殿中燃着金丝炭,温亭晚膝上盖着雪白的貂皮绒毯,正捧着册书看。   “参见太子妃娘娘。”   “何事?”温亭晚懒懒道。   “回太子妃娘娘,三日后是六公主两岁的生辰, 太后娘娘亲自主持宴会, 淑妃娘娘请您当日前去赴宴。”   六公主的生辰宴?   温亭晚狐疑地凝眉,静默半晌才道:“本宫知道了。”   那小太监退下去后,习语也奇怪道:“主子,您与淑妃娘娘并无交集,她为何要请您前去赴宴。”   不仅如此,淑妃还特意搬出太后来,使她不得推脱。   对于淑妃此人,温亭晚不甚了解,只知她是潜邸时的旧人,圣眷平平,但很早便有了七皇子,封妃后又生下了十皇子, 没想到年近四十,再次有孕,诞下了六公主。   淑妃是皇帝后宫中诞下孩子最多的妃嫔,也因着如此,刺了皇后的眼,皇后没少给淑妃下绊子。但淑妃是忠烈之后,祖父父亲战功赫赫,并不惧皇后,两人只表面平和,私下里可谓争锋相对,皇后与淑妃娘娘不和,是宫中人尽皆知的事。   淑妃邀请她前去,又是何用意?   温亭晚垂眸,长睫颤了颤,叹息道:“淑妃娘娘既特意差人来请,不好推拒,且去了再说吧。”   当日,温亭晚还未出门,淑妃就提前差了宫人备好轿辇来迎她。温亭晚已有近四个月的身孕,小腹微微凸起,但因着天寒穿着臃肿,还裹着大氅,倒也不太看得出来。   雪昨夜便停了,然外头仍是天寒地冻,泼水凝结,虽有宫人提前除过冰扫过雪,但习语和另一位小宫女还是将温亭晚搀得牢牢的,唯恐她摔了去。   习语小心翼翼将她扶上了轿,又再三叮嘱抬轿的宫人务必小心谨慎着些。   还未到地方,便见淑妃裹着裘衣在殿门口候着她,还亲自将她扶了下来。对淑妃突如其来的殷勤,温亭晚颇有些无所适从,毕竟她与淑妃实在不相熟。   正殿内,景姝与三公主、四公主及几位小皇子均已到场,还有些妃嫔与命妇。景姝一见她,旋即笑着缠上来。温亭晚命习语奉上备好的贺礼,淑妃喜笑颜开,赞不绝口。   “旁人送来的金玉器物虽说是好,但不及太子妃这花梨木的七巧图来得用心,妍儿正是爱玩的当头,这七巧图不但可以排闷还可启智,实在是妙。”   不过一副七巧图罢了。   温亭晚听着这番夸张的赞许,尴尬地笑了笑。   不多时,太后也由孙嬷嬷扶着进殿来,六公主恰好喂完奶,由乳娘抱出来同众人玩。   两岁的孩子已是十分有趣顽皮了,在太后怀中呆了一会儿,便不安分地要下地,被几位皇姐皇兄拿着吃食逗得咯咯咯直笑,嘴上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蓦地她又将视线定在了温亭晚身上,迈着小腿哒哒哒地冲过去。   淑妃面色一变,忙快走几步将六公主给拉住,旋即扯开嘴角指着温亭晚道:“妍儿,这是你五皇嫂,是你太子哥哥的正妃。”   六公主咿呀咿呀应了两声,淑妃继续道:“可不能冲撞了你皇嫂,你皇嫂腹中怀的孩子可是我们大骁将来的贵人。”   淑妃的声音不高,只周围几人可闻,温亭晚笑意却僵了僵,看向淑妃的眼神多了几分深意。   六公主不怕生,似是很喜欢温亭晚,伸出两条胖乎乎的手臂作势要温亭晚抱,淑妃却拦着不许。   “过来,妍儿。”温亭晚将六公主抱坐在腿上,从桌上捏了块糕点给她吃,感慨道,“真是可爱,淑妃娘娘不知道,我最是喜欢女孩儿了,倒还盼着腹中这个是个姑娘呢。”   淑妃怔了一下,强笑着附和道:“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挺好的。”   坐在上首的太后,远远看见这一幕,心满意足道:“太子妃在淑妃这儿多沾些福气,日后多替哀家添几个皇孙。”   话音刚落,只听外边宫人的通传声,众人转头便见,皇后穿着雍容,徐徐进殿来。   “臣妾来迟了。”   皇后笑着在太后面前幽幽施礼后,在殿中环视了一圈,继而将目光定在抱着六公主的温亭晚身上,向这厢走来。   温亭晚忍不住背后一凛,下意识抬手去护小腹。   若说这宫中最容不下她的,便是皇后,可打从她怀孕的消息传出来,皇后那厢除了送来些名贵的补品外,安静地有些异常,甚至于后来都免了她的请安。许久未见皇后,乍一见到她,温亭晚不免生出几分警惕,毕竟以皇后和淑妃的关系,就算今日不来,也无人会觉得奇怪。   皇后走到跟前时,温亭晚放下六公主,已恭敬地站了起来,皇后倒是没同她说话,转而抱起六公主,从庄姑姑手中接过一样物件,戴在六公主身上。   “这是本宫特意命人用珍藏多年的和田玉玉料打造的平安环,只愿六公主今后平平安安,诸事顺遂。”   淑妃在一旁谨慎地看着,她虽按礼数去请了皇后,却是没打算她会来的。如今皇后不仅突然来了,还为六公主送上贺礼,她意外之余也存着几分戒心。   “皇后娘娘这般大礼,哪里是妍儿这么小的孩子受得起的。”   “怎会受不起呢,六公主虽不是从本宫腹中出来的,但本宫身为皇后,这陛下的孩子便是本宫的孩子。”皇后慈爱地看着六公主道,“来,妍儿,唤声母后。”   温亭晚眼见着淑妃的笑容倏然凝滞在那里。   皇后到底是皇后,轻飘飘的一句,就将淑妃这个生母贬得什么都不是。生了再多的孩子又如何,终归只是妃,只要皇后想,随时都能将她的孩子夺了去。   太后也听出几分内里的意思,脸微微一沉,却不好在这种场合说道什么,只言:“皇后既是来了,便开宴吧。”   皇后应了声是,转头看到温亭晚,视线缓缓下落,旋即道:“太子妃这肚子大得倒是快。”   温亭晚垂在袖中的手微微一蜷,敷衍地笑了一下。   原本公主两岁的生辰不同于百岁宴与周岁宴,并不需大操大办,可由于在六公主之前,近七年宫中都不曾有孩子出生,才使得六公主的到来令皇帝欢喜不已,对这个老来女也比其他皇子皇女更宠溺几分,也因得如此,皇帝才特许淑妃在殿内设宴庆贺。   筵席上的菜色讲究,口味也佳,众人有说有笑并不拘谨,温亭晚心中因皇后到来而产生的不安好歹散了些。   酒足饭饱,宫人撤了杯筷碗碟,上了清茶,坐着消了会儿食后,淑妃见几位皇子公主闲着无趣,便请人带他们去偏殿玩投壶。几人哄笑着站起来,景姝却是拉着温亭晚惋惜,说若她没有怀孕,就能陪着她一块儿去玩了。   温亭晚点点她的鼻子,笑着往外推了推她。   忽得也不知听谁尖叫了一声,喊道有老鼠,几位年纪小的皇子也跟着叫。妃嫔与命妇吓得花容失色,连忙往自己脚下探看,淑妃忙命宫人在殿内满屋子搜寻,场面霎时乱做一团。   温亭晚站起来正想退得远一些,只觉背后一寒,一双手好似碰到了她,可没来得及用力,却听那人不知为何,痛得低呼了一声。   温亭晚没有回头,思绪飞快转了转,与习语交换了一个眼神,旋即用脚猛踢了一下桌子,拉住习语的手,缓缓向地上倒去。   桌案上的茶盏落地,发出“砰”的一声脆响。   “主子!”到底是多年的主仆,习语登时领会了温亭晚的意思,带着哭腔喊道,“主子,你没事吧。”   温亭晚捂着小腹,痛苦地皱着眉,“我肚子好疼啊!”   被老鼠吸引了注意的众人此时都看了过来,太后更是吓得面色发白,颤着手儿从座位上站起来,上前查看,“太子妃怎么了?”   妃嫔命妇们围拢过来,温亭晚佯装疼痛,双眼却在人群中搜寻,果见一人踯躅着站在人群之外,眸中慌乱却透着一分决绝。   千防万防,却没想过这人会起害她的心思。 第58章 换回来了16 孤一直会在这里,等你需……   淑妃面色苍白如纸, 万万没想到在六公主的生辰宴上发生了这样的事。   面对这一片乱象,皇后却始终镇定地将目光定在温亭晚身后,那个疼得捂着手腕的太监身上, 高声厉斥道:“狗奴才, 胆敢推太子妃。”   那太监闻声看来,忙跪地求饶, “皇后娘娘饶命,奴才不是有意的,奴才只是奉淑妃娘娘的命在殿中找老鼠而已。”   听此言,皇后自然而然地将凌厉的目光移到了淑妃身上。   “淑妃,你有何话说!”   淑妃脊背一寒,“臣妾绝没有害太子妃的意思,臣妾与太子妃无冤无仇,又怎会去害她腹中的孩子呢!”   “可事情发生在你殿中, 这奴才还是你殿中的人, 此事你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干系。”皇后咄咄逼人。   “臣妾......”   “够了。”太后低喝一声,冷凝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扫过,“现在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嘛,还不快请太医!”   淑妃这才发现自己吓昏了头,边吩咐宫人去请太医,边将温亭晚扶去了内殿。   景姝伏在榻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温亭晚只能拍拍她的手,安慰说自己没事的同时,还得装作一副疼痛不已的模样。   “怎么可能没事,皇嫂你如今怀着身孕呢,若孩子有个好歹......”   “别胡说。”太后斥止她,手中捻着佛珠, 喃喃道,“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当然不会有事,因她根本就没有摔,是她自己倒的。   看着太后与景姝为自己担忧的模样,温亭晚多多少少有些歉疚,可她不得不装,有人三番两次想害她,她是时候将那人抓出来。再者,她闹出那么大的动静,那人也不好再次下手。   太医匆匆赶来,为温亭晚把了脉,却是眉头紧蹙,在温亭晚脸上看了又看,轻声问询:“太子妃哪里不适?”   “方才摔了一跤,便觉腹中疼痛,敢问孙太医,可是孩子不好?”温亭晚装得煞有其事,末了还难过地挤出了一滴泪。   孙太医怎么摸都觉温亭晚的脉象平滑有力,并无问题,可他看太子妃的样子确实像是疼痛难忍,一时摸不着头脑。   “孙太医,太子妃如何了?”太后被孙太医这反应弄得心头一紧。   不好说是自己医术不精,孙太医低咳一声,只得硬着头皮禀报:“太子妃无恙,想是受了惊吓,才会觉得腹中疼痛。微臣开几副安胎的汤药,休养几日便好。”   太后深深舒了一口气,皇后的脸色却并不好看,然她还是佯装庆幸道:“无事便好,无事便好。”   皇后转过脸去,正欲继续责备淑妃,便听榻上温亭晚声音微弱地唤了声“淑妃娘娘”。   淑妃闻声上前,温亭晚拉住她的手,歉疚道:“今日是六公主的生辰宴,我却出了这样的事,定扰了娘娘的心情,望娘娘莫同我计较。”   “太子妃说的什么话。”淑妃道,“是我不曾管教好奴才,才冲撞了你。”   “这又与娘娘何干呢。”温亭晚转而对太后道,“皇祖母,你切莫怪淑妃娘娘,今日之事与淑妃娘娘无关,若您惩了她,孙媳会自责的。”   太后望着温亭晚湿漉漉的眼睛,叹了口气:“好,哀家答应你,不会责罚淑妃。”   太后话音刚落,便见皇后难以置信地怔了怔,面色微沉。温亭晚却心情极好,皇后想此题发挥发难于淑妃,她自然不能如了她的意。   孙太医开了药方,淑妃忙命宫人去煎药。太后与众人看温亭晚无事,坐了半晌便都各自散了。   温亭晚喝下药,也欲离去,但淑妃担忧她,不肯放她走,坚持让她在偏殿中留宿一晚,温亭晚拗不过,再加上她如今装作病弱,生怕多说两句漏了馅,没办法答应了下来。   在榻上躺着,躺久了她便真的昏昏而睡,半梦半醒间仿佛听耳畔有人温柔地唤她。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见太子坐在榻边望着她。   “晚儿,孤带你回去。”   温亭晚一双眸子泛着水雾,懵懵地点了点头,景詹脱下自己的大氅将她裹紧,俯身把她抱了起来。走出殿外,同站在门口的淑妃道:“淑妃娘娘,孤便带着太子妃回去了。”   淑妃望着太子离去的背影,想起他看向温亭晚时缱绻温柔的眼神和小心翼翼的模样,唇角微勾,看来她倒是选对了人,只要与太子妃交好,往后就算没了陛下照应,她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外头风大,不似屋内温暖,寒风灌进衣领里,冻得温亭晚瑟瑟得抖了抖,下意识将头埋在太子怀中,那股幽淡而熟悉的青松香钻入鼻尖,她蓦然清醒过来。   正欲挣扎,太子遒劲有力双臂一拢,使得她不得动弹。   “别闹。”他声音低哑柔和,就像是在哄孩子一般。   甫一被太子抱上马车,温亭晚便缩在了车厢一角,与太子拉开距离。   景詹感受到她的抗拒,只能远远地坐着,“身子还好吗?可有哪里摔疼?”   温亭晚抬眸看向他,声儿比外头的冰雪还要凉,她嗤笑道,“殿下派人时时刻刻盯着臣妾,臣妾的一举一动您又怎会不知呢。”   生辰宴上那本欲推搡她的人之所以没能得手,想都不必想,定是太子的人隐在暗处救了她。   “孤,孤怕你有危险。”分明是以保护她的名义派去的人,然景詹触及她的目光却莫名生出几分心虚。   “臣妾谢过殿下的好意,可臣妾......”温亭晚欲言又止。   她本该感谢太子,若没有他的人,今日她腹中的孩子很有可能不保,可一想到有一人日夜监视着她,她便觉得脊背发凉。   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因为此事而指责太子,她偏过脸去,索性不说话。   景詹望着她冷漠的侧颜,也不知在思忖些什么,眸色愈发漆黑深沉。   马车缓缓停下,习语扣了扣车门,“太子殿下,太子妃,鸾和宫到了。”   景詹先行下了车,见温亭晚钻出车门,并没有接受他帮助的意思,低声道:“太子妃莫不是想被人看见,你瞬间便好了。”   没待她反应过来,景詹不容置疑将她从车上抱了下来,直接大步跨进殿去。   温亭晚被放在了榻上,方一坐定,太子便微微俯身,将她困在方寸之间,那压迫的气息令温亭晚的呼吸凝滞了一瞬。   “晚儿,孤可以撤了保护你的人。”景詹顿了顿,“但是你得答应,让孤亲自保护在你身边。”   温亭晚闻言眉心一蹙,“殿下,您这是强人所难!”   “孤就是强人所难。”景詹低沉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哑意。   他不得不这么做,他的晚儿已离他越来越远,他等不了了。   “晚儿,孤想做你的靠山,你可以不需要,但孤一直会在这里,等你需要孤的一天。”他看向内殿一角,“孤以后,便睡在那张小榻上,不会打搅你。”   都睡在同一个屋里了,算哪门子的不打搅。   温亭晚方要张嘴反驳,景詹又道:“若是你不应,孤便派人继续跟着你。”   她颇有些瞠目结舌,没想到太子居然这么不讲道理。   什么太子,简直是流氓。   她暗暗腹诽了一句。   “东宫都是您的,殿下若不嫌那小榻硬得慌,就随意睡吧。”温亭晚淡淡地抛下这话,旋即对着床榻内侧躺下,只留给太子一个冰冷的背影。   她睁着眼,对着雪白的墙面,听见太子唤宫人进来铺被褥,不屑地笑了笑。   这小榻又冷又硬还窄小,太子金尊玉贵,指不定睡上几日觉得不舒坦,就会自己回去了。   如是想着,温亭晚放了心,闭眼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晨起,太子早已不在,温亭晚望了望小榻,没有说什么,只吩咐宫人将被褥先收起来,等晚间再放回去。   温亭晚为了装病,在床榻上硬生生躺了两日,幸好有景姝每日来陪她。   第三日的时候,景姝还带了个稀客来,正是三公主景婧。   “皇嫂,我在路上遇见三皇姐,三皇姐挂念你,便同我一起来看你。”   三公主景婧得体地同温亭晚施了礼,“皇嫂身子可还好?”   “我身子已好多了,多谢三皇妹挂心。”温亭晚不咸不淡道。   这两人寒暄罢,景姝迫不及待地指了指搁在桌上的食盒,“皇嫂,我今日带了自己做的点心来,你猜是什么?”   温亭晚闻着那股熟悉的味道,佯作不知,“是什么,皇嫂猜不到。”   “是杏仁酥,皇嫂最喜欢的杏仁酥。”   她兴高采烈地要去掀食盒,三公主快她一步,先站了起来,把食盒里的杏仁酥拿出来交给景姝。景姝忙将盘子递到温亭晚面前,期待地看着她:“皇嫂您快尝一尝,尝尝我做的好不好吃。”   温亭晚只是笑,却不伸手,话锋一转道:“姝儿,我养在院中的那盆美人茶近日不知为何总有些恹恹的,也不知哪里出了什么问题,你跟着郦嫔娘娘,想必也懂不少花木的知识,可否帮我去看看?那盆美人茶我实在喜欢。”   “好。”景姝点点头,答应地爽快。   温亭晚与习语眼神一示意,习语便带着景姝去了庭院,顺带悄悄带走了殿内的几个宫人。   三公主景婧坐在榻旁的小凳上,笑道:“皇嫂与五皇妹的关系可真好,好得令人羡慕。”   “是啊,我与姝儿确实颇为投缘,也许是姝儿天真,没有心机,才令我这般喜欢她。”温亭晚意味深长地看向景婧。   景婧被她看得背上发毛,眼神飘忽着,复又拿起景姝放在一旁的糕点,“五皇妹一片心意,皇嫂趁热吃一个吧。”   温亭晚的视线扫过她手中的糕点,笑意渐渐消失,她开口,缓缓道。   “事不过三,头一次,三皇妹是借了四皇妹的手,第二次,三皇妹又将罪责推到淑妃娘娘身上,这回,难不成是轮到姝儿了吗?”温亭晚眸色寒沉,“我自觉从未惹过三皇妹,三皇妹到底是为何,一次又一次地害我!” 第59章 换回来了17 这笔账孤定会彻底向他们……   景婧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她故作镇定,搁下手中的糕点,“皇嫂在说什么?婧儿不明白。”   温亭晚微微眯眼, 眸光锐利, 刺得景婧如芒在背,坐立难安。   她原也不明白, 她与三公主之间并未有利益纠葛,自然也不会有冲突,她到底为何一次次地害她。   “是为了和亲的事是吗?”她试探道。   景婧杏眸微张,看向温亭晚的眼神中有一瞬间的不可置信,却也让温亭晚心中有了答案。   “我一直很疑惑,为何在静安寺中,那人只在姜丝粥里放了泻药而非毒药,后来才想通, 因她的本意并不是想害我, 而是害四皇妹。但她又不想让四皇妹担上杀人的罪名,她只想让皇祖母甚至是父皇因此厌恶四皇妹,选她去和亲。”   温亭晚一字一句将自己的猜测娓娓道来,景婧搅着衣角,垂首沉默不言。   “四皇妹那日之所以欺负姝儿,说她定会被选为和亲的人选,也是你怂恿的吧?”   除此之外,三公主还在太后面前装作一副识大体,顾大局,愿意牺牲自己去和亲的模样,就是为了反衬出四公主的任性骄纵,嚣张跋扈, 进一步败坏太后对四公主的好感。   景婧依旧死死地闭着嘴,少顷,她抬头看来,哂笑道:“皇嫂在说些什么呢,是在给婧儿编故事吗?”   “你可以不认。”温亭晚静静地看着她,“可若我将这番猜测告诉皇祖母,你觉得她老人家会不会信呢,会不会重新考虑送去和亲的人选?”   “你!”景婧刷的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神色慌乱。   温亭晚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三皇妹别激动啊。皇祖母英明,若真是我冤枉了你,想必到时她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景婧垂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她捏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几欲掐出血来,她似乎努力想使自己平静,可触及温亭晚那洞若观火的眼神,五指一松,彻底放弃了。   “对,静安寺的事是我干的,那又如何!”   说此话时,她昂首挺胸,仍然坚持不肯败下气势,磨灭她作为公主的骄傲。   看着她这幅故作倔强的姿态,温亭晚倏然有些同情她。   “静安寺的事,我尚且能想明白,可前几日在六公主生辰宴上的事,我却很是费解,因为这次,你是直指我而来,不......”温亭晚顿了顿,手覆上小腹,“你是冲他而来。”   那日,在淑妃的寝殿中,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喊了一句“有老鼠”,闹起事端的人就是三公主,她是想趁乱给那个太监下手的机会。   景婧往她微凸的小腹上扫了扫,又很快别开了眼,“这有什么好不明白的,因为我厌恶你,理由和景娆一样。若不是因为你,这次和亲也许根本不会在我和景娆之间做选择,父皇不喜景姝,必会二话不说将她定做人选,想必就是因为你向太后求情,她才会被排除在外。”   三公主这一番理由,在温亭晚眼中,看似很充分,实则根本站不住脚。   四公主讨厌她,也只是止于用姜丝粥来膈应她。三公主不可能以此为由想害她腹中的孩子,毕竟这一切对她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一旦被抓住,只会将自己无端推入绝境。   “三皇妹不觉得你这一番话简直是漏洞百出嘛。”温亭晚勾唇笑了笑,“你不是那么傻的人,单纯因为讨厌而报复于我并不值得,除非,此事能让你得到什么好处。比如,谁答应了你,只要你这么做,就能帮你摆脱和亲的命运。”   景婧浑身一凛,否认脱口而出:“不是,是我讨厌你才会......”   “你确定皇后真的会帮你吗?”温亭晚清冷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似是在无声地嘲笑她的垂死挣扎。   景婧向后跌了两步,“你怎会知道?”   她怎会知道?   她不知道,可她极会猜。   三公主想要的只是不去和亲,皇后大可以抓住这个机会利用她,更何况事情发生在淑妃的殿中,推人的还是淑妃的奴才,没人会怀疑皇后,但淑妃却逃不开干系。   皇后与淑妃不合,借此事,她既可以除了温亭晚腹中的孩子,又可以发难惩责于淑妃,简直是一石二鸟。   想必那个推她的太监本就是皇后安排的人。   “三皇妹就这般肯定,只要我没了腹中的孩子,皇后就一定有办法,让你不去和亲?”   景婧怔愣在原地,嗫嚅半晌道:“可她同我保证了......”   “她只是皇后,后宫不得干政,你觉得皇后能用什么办法替你解围,你未免也太天真了些。”   温亭晚眼中□□裸的嘲讽,像一把锐利的寒剑从景婧心口穿过,她脑中绷着的最后一根弦断了,她蓦地笑起来,笑着笑着便有大颗的眼泪砸在衣襟之上。   “我又有何办法。”她低吼道,“景娆的母妃受宠,她也跟着受父皇的宠爱,我本以为和亲这事还有景姝顶着,肯定轮不到我,可那日我去皇祖母宫中,却亲耳听见皇祖母劝父皇在我与景娆之间选,而父皇言辞之间分明更偏袒景娆。”   景婧抹了把眼泪,眸中尽是自嘲,“我也知晓陷害景娆的法子很蠢,可我只能一试,想着父皇得知后,或许会讨厌她,转而将她定为和亲的人选。可我陷害景娆的事不知为何被皇后娘娘得知,皇后娘娘借此威胁,并告诉我只要我照她的话做,能保证我不去和亲。你告诉我,我有选择吗?我也不想投生于帝王家,又有谁给过我选择呢。”   温亭晚面无表情地听她说了这一番话,却是神色冷淡,丝毫不为所动。   “你或许觉得自己只是无可奈何,但不代表我就得同情你原谅你。”温亭晚清冷的声儿令人不寒而栗,“你说的一切并不构成你害我的理由,景婧,你该庆幸我腹中的孩子安然无恙,若是他有什么好歹,你信不信我定会拉着你同归于尽。”   景婧被温亭晚一身凌厉摄人的气息吓得怔了怔,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事情已然暴露,她索性破罐子破摔,“好啊,你想说便说,闹得人尽皆知最好,左右还有个皇后垫着,我也不亏。”   温亭晚知道她其实很害怕,因她无论怎么克制,身子都在不住地颤抖,景婧状似洒脱地留下这句话,转头便见景姝满目震惊地倚在殿门口。   景婧的脸上有一瞬间的难堪,但她还是挺直腰背,就像无事发生一般与景姝擦肩而过,走出殿去。   直到看着景婧离去的背影渐渐消失,景姝才拖着步子,颇有些失魂落魄地坐在了榻旁。   “你都听见了?”温亭晚轻轻叹息。   景姝点点头,少顷便湿了眼眶。   温亭晚忙拉住她的手,“怎么了,缘何要哭?”   “皇嫂。”景姝抬眼看向她,目光里含着几分歉疚,“你说,是不是因为我,三皇姐才会变成这样的?”   温亭晚颦眉不解,“说什么呢,这与你又有何关系?”   景姝眨了眨眼,沾在长睫上的泪珠落下来,打湿了襦裙,“三皇姐说得对,本该被选去和亲的应当是我,若父皇一开始便定了我,或许皇嫂你也不会出那么多事儿。”   温亭晚忽觉鼻尖酸涩,在这个需步步为营的皇宫里,可能只有景姝还存着一颗单纯善良的心。   “不是你的错,就算不是三皇妹,也会有别人对我下手。”温亭晚揉了揉景姝的头,“你别自责,此事与你无关。”   景姝止了哭,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她看向那盆杏仁酥,怯怯地问:“里头真有毒吗?”   温亭晚摇摇头,拿起来咬了一口,“应当没有吧,她不会做这么明显的事,可能今日只是想来我这儿查看情况,看看还有没有动手的机会。”   “三皇姐以前虽然偶尔会随四皇姐一起欺负我,但我没想过她会做出这么恶毒的事。”景姝垂眸,有些怅惘。   谁说不是呢,可这深宫就是这样,待得久了,不死也会疯。   景姝走后,温亭晚想起三公主说的话,始终有些心烦意乱,生于帝王之家,并非全如民间所说的那般锦衣玉食,一生无忧,相反有太多的无可奈何。   温亭晚摸了摸隆起的小腹,深深叹了口气。   晚膳过后,她练了会儿字,辰时快过,才唤来宫人洗漱更衣。   习语往小榻上看了好几眼,却是不敢说话,温亭晚会意,吩咐道:“太子殿下若不来,便将殿门关了吧,不必等。”   “是。”习语应声,伺候温亭晚躺下。   因着白日的事,温亭晚心有郁结,辗转反侧,怎生都睡不熟,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殿门“吱呀”一声轻响。   她忙闭眼,对着榻内而躺,努力控制呼吸平稳。   那脚步轻沉,似乎刻意在压着动静,片刻便在榻前停下。   “晚儿,孤知道你没睡。”太子低哑的声儿在她耳畔响起,透着一丝明显的疲惫。   幽暗的烛火将温亭晚侧躺的身影映在了墙上,她长睫颤了颤,没有开口。   太子似乎也没期盼她能回答,继续道:“孤听说今日婧儿来过了,你知道那日的事是她做的了吧。”   说完这话,便是好一阵的沉默,正当温亭晚以为太子已经去小榻上休憩的时候,却听太子再次道。   “晚儿。”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决绝,“想害你和我们孩子的人,孤不会放过,只是并非现在,你能等等孤吗?这笔账孤定会彻底向他们讨回来。”   和谁讨?皇后吗?   温亭晚并非不信,虽说皇后和安国公府可谓是太子如今最大的靠山,但同时也是他最大的威胁,可想要除掉在朝中树大根深的安国公一党,又谈何容易。   她闭上眼,缓缓沉入黑暗之中,一瞬间,场景变换,她发现自己身处一片广袤的草原之上,风吹草低现牛羊,抬头是碧蓝无垠的天空。   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草原的尽头,赫然出现一匹奔驰的枣红色骏马,马上一人身着玄色骑装,长发束起,英姿飒爽。   男人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勒紧缰绳,轻咳一声,像是不情愿一般低身向她伸出手,“你不是说让我教你骑马吗?我今日刚好有空,还不上来。”   她眯起眼去看,男人的脸却仿若笼着一层雾,隐隐约约看不清晰,她明明想远离他,身体却不受控制,不由自主地向他伸出手去。   男人满意地将她拉到身前,只听一声“驾”,骏马疾驰起来,周遭的风景飞速掠过,耳畔呼啸的风盖过了所有声响,吹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她总觉得这一幕有点熟悉,可还不等她享受这一份疾驰的畅意,眼前的草原突然凹陷下去,变成了幽深无底的断崖。   她来不及失声尖叫,已连人带马坠下深崖,极速下落后,她只觉浑身疼痛难忍,似被人拆筋剥骨一般,再睁眼,入目是一片刺眼的猩红。   头顶是昏暗的天空,沉得快要压下来,她发现自己被男人抱在怀中,鲜血从她身上源源不断地流淌而出,染红了男人的衣衫。   他一遍又一遍不停地喊着她,却是一个完全令她陌生的名字。   阿环。   无尽的黑暗像潮水一般再次围拢过来,温亭晚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可怎么跑都逃不出去。   “晚儿,晚儿……”   似乎有人在唤她,她往声音的来源扑去,下一刻猛地睁开眼,便见太子蹙眉坐在榻边,俯身看着她。   不知为何,太子担忧的面孔竟和梦中的男人重合起来,迷迷糊糊间,温亭晚不自觉张嘴喊出了一个名字。   “萧溯……” 第60章 换回来了18 她此生从未踏出过京城,……   景詹怔了怔, 温亭晚的声音含糊不清,他根本没有听清楚。   “晚儿,你在说什么?”   温亭晚渐渐缓过神来, 浑浊迷蒙的双眼也透出一丝清明。她说了什么?她努力回想, 却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景詹将心有余悸的温亭晚拉起来揽在怀中,用低沉磁性的声儿哄她。   “别怕, 只是一个噩梦。”   若放在平日,温亭晚定已推开了太子,可方才的梦太可怕,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不说,梦中那种剧烈的疼痛和浑身鲜血几欲流干的恐惧依然挥之不去。   她微微颤抖着,伸手回抱住了太子,将脸深深埋在他的颈间。   是谁都好,此刻她只想找寻一份安慰。   景詹身子一僵, 旋即将大手落在温亭晚的背上, 一下一下轻柔地抚摸着,直到温亭晚的身子渐渐放松下来,几乎将整个人的力量都落在他肩上,景詹才缓缓将她放下来,盖好衾被。   他愣愣地坐在那里,仔细分辨温亭晚半梦半醒间喊出的那两个字,像是谁的名字。   “小”什么。   他思索片刻,笑着摇了摇头,既是梦魇后说出的话,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自那夜温亭晚做了个奇奇怪怪的梦后,陆陆续续总会梦见自己身处草原,荒漠, 或戈壁之上,站在她眼前的永远是那个曾带她骑马的男人,虽说她根本看不清他的脸。   可令她疑惑的是,她此生从未踏出过京城,又怎么梦见这些场景呢,而且梦中的场景真切地仿佛真实存在一般。   她盯着自己隆起的小腹,也猜测过莫不是传说中的胎梦,然转念又觉得不对,她梦见的东西与腹中的孩子实在八竿子打不着。   她甚至寻思着,要不找个人来替自己解梦算了。   可梦中的事还未解决,倒是温亭泽的婚期先到了。   自家哥哥成亲,温亭晚自然是要到场的,她提前几日出了宫,却在温府意外见到了一人。   那人同她行了个礼,唤了声“亭晚姐姐”,与几个月前相比言行举止显而易见规矩了很多。   温亭晚冲温亭若笑了笑,压了心中疑惑,回房才同林氏问询起此事。   “你亭若妹妹到底是你大伯父唯一的血脉,虽说你父亲已明言与他们母女断绝关系,但到底是不忍心看着你亭若妹妹受苦。”林氏解释道,“逼她们走也是你父亲的计策,实则一直派人盯着,前阵子亭若与你大伯母决裂后,你父亲便将她接了回来。”   温亭晚大抵能明白温留长的用意,庞氏贪心不足,最终害得温亭若只能回义阳嫁人。温亭若眼见庞氏毁了自己的一生,也看清了庞氏的为人,定不会坐以待毙。   温留长等的便是这个时候。   “那大伯母那儿……”   “你父亲已派人同她说清楚了,若还想让亭若在京城嫁个好人家,她便得安分守己,乖乖待在义阳。你父亲请了嬷嬷教亭若规矩,到时候再给她寻一门好亲事,也算对得起你大伯父了。”   温亭晚点点头,温亭若被养成这般娇纵的性子,温留长也自责不已,而今也只能使这法子,只希望温亭若懂得知足才好。   大婚当日,天色未亮,温亭泽和温留长一起去祠堂告慰祭祀先祖后,才由媒人领着前往贺家迎亲。   温亭泽如今贵为定远侯,新妇自然是要迎到定远侯府的,因而温亭晚晨起便直接由温府赶往定远侯府。   整个定远侯府红绫飘飞,喜气洋洋,约莫一个多时辰后,便听喧天的锣鼓声渐近,浩浩荡荡回返的迎亲队伍出现在了街巷尽头。   温亭泽行在最前头,身着喜服,骑在骏马之上,别有一番英姿,然面对周遭的奉承恭喜之声,他却只是僵硬地扯来嘴角,别提有多别扭。   温亭晚远远望着,忍不住笑出了声,温亭泽那副样子,哪里像人家神采焕发的新郎,倒像是被人拿着刀胁迫了。   花轿在定远侯府门口缓缓而停,赞者请新娘下轿,轿内却迟迟没有动静,周遭看热闹的人不免OO@@起来。   赞者低咳了一声,再一次提声道:“请新妇下轿。”   轿中依然一片安静。   喜娘急切地想掀帘,却听里头人声若蚊呐地说了句什么,喜娘面露难色,看向温亭泽。   温亭泽微一蹙眉,翻身下马,走到了喜轿前,压着声儿问:“怎么了。”   带着些许哭腔的声音从轿内传出来,“坐太久,我脚麻了,站不起来。”   温亭泽听罢,颇有些烦躁地撇了撇嘴,不顾喜娘的阻拦,直接掀帘而起,弯腰将里头的贺槿湫抱了出来,径直步入了正厅。   人群中一阵诧异的低呼,毕竟先头不少人臆测,定远侯会娶贺家六姑娘,定是贺六姑娘使了手段,定远侯是逼不得已,可看如今这情形,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   僵硬地蜷在温亭泽怀中的贺槿湫弱弱道:“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有些紧张再加上坐得久了才会腿麻。”   虽然隔着喜帕看不见,可温亭泽还是能从贺槿湫的语气中想象到她眉目拧在一块儿的无措模样。   “我知道。”他淡淡道。   “我是不是很沉?”贺槿湫叹了口气,“我这两天想了想,总觉得外边说得对,我俩成亲这事儿,怎么都是你吃亏,便多少觉得有些对不起你。”   温亭泽愣了愣,旋即双眼心虚地飘忽了一下,若说对不起,铁定是他对不起她的,毕竟为了卸下她的心防,他撒了那么大一个谎。   “不沉,你挺轻的。”他定定道。   贺槿湫闻言有些感慨,心道温亭泽可真是个好人,这时候还在安慰她。   温亭泽这话倒真不是安慰,贺槿湫比他想的轻得多,虽他没抱过别的姑娘不知道,但抱起贺槿湫来完全是轻轻松松。   温亭晚远远地看着,蓦地想起自己大婚的那一日,也是这般天寒地冻的时候,只是那时风雪交加,不是像今日这般的晴天。   与此时的喜气洋洋不同,她犹记得,那一夜,太子的冷漠也令她的心如坠冰窟。   这厢,温留长与林氏坐于上首,正笑看着两位新人拜堂,温亭晚却透过重重的人群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望着她,她杏眸微张,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待新人礼毕,众人转而去厅中吃席,她走出屋外,想行礼却被太子拦住了。   太子褪了华衣,一身寻常的月白长袍,玉冠束发,俊朗如斯,连周身凌厉的威压都敛了去。   “这是宫外,不必多礼。”   温亭晚退开一步,问道:“殿下怎么来了?”   “今日是定远侯大婚,孤自然得来看看。”见她往他一身装束上扫了扫,景詹笑道,“既是定远侯大婚,孤自然得低调些,莫抢了他的风头。”   温亭晚敷衍地一笑,便见太子牵起她的手,“晚儿,孤带你去个地方。”   他径直拉着她出了府,府外不远已有一辆马车在等候,太子将她抱上了车,马车缓缓而行。   为防她冷,太子在她的腿上盖了绒毯,还往里头塞了个汤媪,抬眸看见温亭晚疑惑的眼神,柔声道:“怕什么,孤还能把你卖了。”   温亭晚苦笑了一下,她倒是不怕太子卖了她,她怕的是其他。   也不知行了多久,当温亭晚在暖融的车厢中昏昏欲睡时,马车停了。   太子为她披上了大氅,再次将她抱了下来。   甫一落地温亭晚便愣住了,空气中暗香浮动,入眼是一大片腊梅花林,凌冰傲雪,赏心悦目。   温亭晚凑近细瞧,花朵色似蜜蜡,清香怡人。   景詹立于一旁,看着温亭晚抬手压下一支腊梅,放在鼻尖轻嗅。毛绒绒的大氅将她的净白的脸衬得愈发小巧,她神色温柔,鸦羽般浓密的长睫微颤,厚重衣衫下微凸的小腹也丝毫不影响她耀眼的美。   “晚儿,你若喜欢,往后孤每年都陪你来看。”   温亭晚闻言,眸中的柔意消失了,她回身看他,双唇嗫嚅了片刻,却只淡淡说了一句“多谢殿下”。   景詹心口酸涩,他知道,她本想说出着拒绝的话,可是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措辞来,才如此道。   她为了保护自己不受伤,在心上设了一道门,第一个防的便是他。   他就是自作自受,当初就是他那些无所谓的举动逼得她不得不设了此门,可如今他却又得费千辛万苦,就为了亲手将它给拆下。   景詹站在温亭晚的背后,默默看着她沉迷于花海,他知道自己急不得,温亭晚因他受了一年的苦,他总得偿还千倍万倍才可以。   “晚儿……”   他正想说什么,便听一声马嘶,一人勒马翻身而下,匆匆同景詹禀告,“陛下有旨,命太子殿下速速回宫,商谈要事。”   景詹剑眉肃目,“何事?”   温亭晚见来人警惕地看了周遭一眼,同太子耳语了什么,便见太子面色一变,对温亭晚道:“孤先送你回去。”   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可从太子的神色中,不用想,温亭晚都知道定不是什么好事。   回去的路上,气氛颇有些压抑,太子将她送到了温府门口,走的时候,温亭晚喊住了他,忍不住问。   “殿下,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寻常政事罢了。”景詹对她笑了笑,“你好容易出宫,在温府多待两天,后日孤亲自接你回去,可好?”   温亭晚点了点头,望着太子的马车选去,不知为何总觉得内心焦躁,一颗心惴惴不安,跳得厉害。   翌日,她在林氏房中小坐后出来,便见温留长正好下朝回来,却是愁眉不展,忧虑重重的模样。   “父亲可是有什么烦忧?”温亭晚问道。   “今日我下朝回来,听闻了一件大事。”温留长神色凝重。   温亭晚蓦然想到昨日太子的异常,急切道:“何事?”   温留长眉头紧锁,“昨日夏国使臣突然暴毙于驿馆之中。” 第61章 换回来了19 太子妃娘娘没了   “夏国使臣暴毙!”   温亭晚想起上回在宫门处见过的那个俊美异常, 名唤崔桓的夏国使臣。   “是哪位使臣死了?”   “都死了,一个都没活下来,整个使臣团, 二十余人统统中毒身亡。”温留长揉了揉眉心, “昨日驿馆的小厮送午膳进去,敲了许久的房门都没人应, 进去一看,才发现一个个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已没了气息。”   温亭晚心下大骇,难怪昨日太子脸色骤变。   使臣团在大骁境内死于非命,不管真相如何,都与大骁脱不了干系。   正所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使臣代表的是一国的尊严, 夏国既派使臣前来,便是有求和的意思,如今使臣团惨死于大骁境内,于情于理大骁并不占上风,反衬得大骁以国威仗势欺人。   唯今之计,便是尽快查出下毒的真凶,可只怕......   温留长似乎看出温亭晚所想,继续道:“此事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使臣在京城滞留了几个月,看似想通过和亲使两国交好,实则想以此麻痹大骁。夏国狼子野心,昨日使臣团方才暴毙于驿馆, 陛下便收到急报称夏军在大骁边境蠢蠢欲动。”   温亭晚恍然,原是如此。   恐怕夏国使臣团这二十余人突然身亡也是夏国蓄谋已久,不管最终查出来的真相如何,夏国都可以以此为由光明正大进犯大骁边境,可真是处心积虑。   皇帝原定下了三公主作为此次和亲的人选,年后随使臣团同回夏国,如今看来也没这个必要了,倒是让三公主逃过一劫。   温留长长叹了一口气,“今日天未亮,陛下便急召你哥哥进了宫,想必你哥哥很快便要再次带兵出征。”   前线形势危急,温留长口中的“很快”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快。   新婚不过两日,喜庆的红绫尚且飘舞在定远侯府的大门上,温亭泽便领受皇命再披铠甲,奔赴战场。温亭晚不曾想,温亭泽回京不到一年,就要再次领兵打仗。   出征当日,温亭晚、贺槿湫及林氏在城门口送别。   温亭泽看着哭得泣不成声,被贺槿湫搀扶着的林氏,劝慰道:“母亲,儿子不过是去打一场仗,您也不必哭成这般,上一回我走的时候您可是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啊。”   他试图缓解气氛,却是收到林氏一记眼刀,“上回你不过是个都尉,如今你是定远侯,是大将军,是当杀敌于前的,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有个万一......”   “哪来什么万一。”温亭晚忙打断林氏,“母亲不必担心,哥哥他身手不凡,定能平安归来。”   “那是自然。”温亭泽看了一眼温亭晚凸起的小腹,肆意地笑道,“此次出征,我定能大败夏军,凯旋而归,届时便将这份喜报当做我小外甥的出生礼物,可好?”   “当然好,有这般英勇杀敌的舅舅,他当以此为傲。”温亭晚轻轻在小腹上揉了揉,转而将目光移到了身侧。   温亭泽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便见贺槿湫咬唇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之下,颇有些尴尬,   “抱歉,明日本该陪你回门的。”   贺槿湫摇了摇头。   “战场危险,你小心些.......”她声若蚊呐,末了,又别扭地加了一句,“我在家中等你回来。”   两人本就是做戏,可不知为何,听见贺槿湫这句“等你回来”,温亭泽心下一动,只觉一股暖意涌上心头。   温亭泽低咳了一声,扬笑道:“放心,我定会平安,不教你年纪轻轻就做了寡妇。”   “呸呸呸,胡说些什么。”林氏拉起贺槿湫的手,瞪了他一眼,“槿湫才过门两日,你无论如何都得回来,你若负了她,你母亲我爬也要爬到阎王爷处将你逮回来。”   “母亲,您还真是有了儿媳忘了儿子啊!”温亭泽哭笑不得。   原本那哀哀戚戚的氛围顿时烟消云散了。   恰在此时,一名将士跑上前催促,“侯爷,是时候该出发了。”   温亭泽听罢,对林氏深深行了个礼,“母亲,儿子走了。”   林氏哽咽着点了点头。   温亭泽利落地翻身上马,他居高临下,在母亲和妹妹之间看了一眼,目光旋即又在贺槿湫身上停留了半瞬,才调转马头,面对身后的大军高喊道:“出征!”   浩浩荡荡的大军扬起漫天的尘灰,千万的脚步声和马蹄声踏得整个京城仿佛都震了震。温亭晚望着温亭泽远去的背影,面上的轻松自在褪去,转而担忧地微微蹙眉。   林氏对贺槿湫心怀愧疚,觉得本该是新婚燕尔但害得贺槿湫一人独守空房,便干脆搬去了定远侯府,说要同贺槿湫一起住两日。   温亭晚明日便要回宫了,最后一夜自然是得待在温府,毕竟太子说过,翌日一早是要亲自来接她的。   是夜,温亭晚在房中看了会儿书,早早便洗漱歇下了,甫一躺下,便觉小腹动了动,她愣住了,难以置信地把手缓缓放上去,又感受到了一股细微的动静。   她记得太医曾与她说起过,孕妇到了一定的月份,腹中胎儿便会伸展腿脚,教她到时莫要觉得害怕。   她怎会害怕呢,反而喜难自禁,忍不住勾唇笑起来,四个多月,近五个月的肚子,她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腹中孩子的存在。   她形容不出此时心头那股难言的滋味,欣喜与酸涩交融,分明似吃了蜜糖一般甜丝丝的,但她却高兴地有些想哭,甚至想将这份心情立刻分享给旁人。   生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她的脑海中蓦然闪过了太子的脸。   温亭晚缓缓翻了个身,不悦地瘪了瘪嘴,她想到太子作甚么。   昏暗的内室中,只床头燃着一盏幽幽的烛火,温亭晚长睫颤了颤,垂眸下望,手掌如对待珍宝一般在小腹的每一处细细抚过。   罢了,好歹他也是孩子的父亲,下回若孩子再踢她,她就勉为其难让他看一眼吧。   她合眼沉入梦乡,黑暗退去,她发现自己站在苍茫的草原上,眼前是一大片营帐。   “将军,您要去哪儿,她已经死了,您何必如此执着?”   温亭晚闻声转过去,便见两人立于营帐门口,正在争执什么,其中一人虽看不清脸,但温亭晚隐隐从身形看出,他就是常出现在她梦中的那个男人。   只是此时的男人形容憔悴,怀中不知紧紧抱着什么。最让她惊讶的是,分明没有老去,他一头青丝却已变得花白,“她曾说过想去浪迹天涯,看看大好河山,如今她自己走不了,我便亲自带她去。”   “将军,您又是何苦,将军,将军……”   不顾身后人一句又一句的呼唤,男人离去的背影决绝而坚定。   紧接着,画面一转,眼前的场景变成了茫茫无际的大海,波涛汹涌的海浪无情地拍打着礁石,天空昏暗,阴云沉沉似要压下来,只是看着,便让人觉得窒闷难喘。   海岸之上,男人就坐在那里。   温亭晚终于看清他怀中所抱的东西,那是一个白色的瓷坛。   对着海面,男人笑了一声,笑声里含着浓浓的苦涩,“阿环,你说不愿让肉身蒙受尘土之污,我只能像这些带着你走。这两年,我将你想去的地方都去了个遍,如今已不知该去何处,因为哪里都没有你。”   海风呼啸着,将男人的衣衫和花白的头发吹乱在了空中,他突然猛烈地咳了两声,猩红的血溅在了沙土之上。   “我前日遇见一位游医,他说我忧思难解,郁结于心,已命不久矣,我还是头一回听闻,这样也会要人的命。”他顿了顿,“不过也好,阿环,虽然你叫我好好活着,可我很早便想去见你了。”   温亭晚看见他站起来,走到悬崖之上,底下的海浪奋力地扑在崖上,破裂四溅,那深海似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企图吞噬万物。   男人抱紧了怀中的白瓷坛,就如抱紧了自己的恋人,一步一步朝着那不归的深渊走去。   温亭晚意识到什么,跑过去想要拉住他,却发现自己的手从男人的身体里穿过,什么都没能抓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男人跳下悬崖,一瞬间被海浪吞没。   “不要!”   温亭晚睁开眼,却发现泪水已濡湿了枕畔。她捂住了胸口,不明白她明明不认识那个男人,为何会如此难过。   周遭一片漆黑,床畔的烛火不知何时已然灭了。   她缓了一口气,只觉口干舌燥,扶着腰小心翼翼地起身下榻,便见向北的窗户敞着。她有些奇怪,她明明记得睡前,她亲眼看着习语将这扇窗户关好的。   许是风太大给吹开了吧。   温亭晚走到窗前把窗户阖上,又给自己倒了杯茶,小啜了几口。   搁下茶盏,她正欲转身,却倏然凝滞在了那里,寒夜寂静,她仿佛听见身后浅浅的呼吸。   温亭晚只觉脊背发寒,她兀自咽了咽口水,佯装冷静,手却再次伸出去,企图去抓杯盏。意识到她想把杯盏摔碎在地,引起动静,身后的人猛地擒住她的手臂。   “习......”   还未喊出声,便觉那人狠狠往她后颈上一劈,她眼前一黑,瞬间晕厥过去。   翌日,景詹自朝华殿下朝,回励正殿换下了朝服后,正准备出宫去接温亭晚回来,便见一名小太监脸色苍白,跌跌撞撞地从外头跑进来。   “殿,殿下!”他扑跪在景詹脚下,浑身颤抖不已。   高裕见状低声训斥道:“在太子殿下面前,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出何事了?”景詹淡淡道。   “太......太子妃娘娘她......”小太监结结巴巴,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景詹的心倏地一提,凌厉的目光横来,“太子妃怎么了?”   不少时,一辆马车从宫门疾驰而出,直抵温府,景詹从车上飞快地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往温亭晚住的院子而去。   还未临近,便听一阵阵高低起伏的恸哭声从里头传出来,景詹身子猛然一僵,垂在袖中的手握紧又松开。   守在院中的家仆见太子到来,一个个俯身下跪的同时还在用袖子抹着泪。   景詹生生将脚步止在院外,眼神空洞而茫然,他就像没有听见周遭哀哀的哭声一般,走到了跪在房门外,泣不成声的习语面前。   “你家主子呢?”他用平静的语气问道。   “殿下……”   习语的声音已然哑了,她哽咽到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艰难道。   “太子妃,太子妃娘娘没了……” 第62章 换回来了20 宫中都道太子殿下疯了……   “什么没了?”景詹哑声道, “什么叫没了!”   习语哭得涕泗横流,口中只断断续续道:“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没有看好主子, 是奴婢的错……”   景詹越过她, 快步迈进去,房内只浮着一片哀恸的哭声, 林氏已哭厥了过去,坚毅如温留长也在一旁默默抹泪。   家仆跪倒一片,拔步床上依稀躺着一个人,景詹只觉双腿重若千金,每迈一步都使了极大的气力。榻上那人用衾被盖过了头,他站在榻前,将颤抖的手缓缓伸过去。   “殿下!”温留长出声制止,他摇了摇头, 一瞬之间仿佛苍老了许多, “晚儿她……”   景詹恍若未闻,一把掀开了衾被,衾被下的尸体手掌脚掌皆已浮肿,脸上满是血痕,已看不出本来面目。   他静默地站了半晌,忽得退后一步,冷眼地望着那具尸首,定定道:“这不是晚儿。”   “殿下……”   温留长知景詹悲痛,他也不愿相信,可尸首凸起的小腹,正是近五月的模样,令他不得不信。   “这不是晚儿!”景詹又重复了一遍, 语气中难掩愠怒,“这不是!”   他头也不回地大步出屋去,恰逢高裕赶来。   高裕低身跟在后头,努力追赶太子的脚步,惴惴问道:“殿下,太子妃娘娘的尸首是否要运回东宫?”   景詹蓦然止住步子,扫向高裕的眼神锐利如刀,透着寒光,令高裕不寒而栗,忙闭紧了嘴。   “传孤的旨意,查验所有出城的人,其中若有身怀有孕的妇人,扣留下来盘问。另外,去大理寺把左尧叫来,孤要见他!”   他冷冷地落下几句,转而匆匆回了东宫。   大理寺少卿左尧被高裕拉着进励正殿时,想到即将要办的差事,背上不禁攀上一层冷汗。   宫中虽及时封锁了消息,可太子妃今早溺死于温府池塘的事还是泄露了出去,他也向高裕探了口风,证明此事属实。   这绝非小事,不仅因死者是太子妃,更是因为太子妃身怀有孕,她腹中的可是未来的小皇孙。   如今一尸两命,何其棘手。   左尧站在励正殿殿外,深吸了一口气,擦了擦手上的冷汗,才躬身进殿去。   “臣大理寺卿左尧参见太子殿下。”   景詹头也不抬:“去查查这几日,可否有身怀有孕,月份在五月上下的妇人失踪。”   左尧心下一惊,迟疑着试探道:“殿下的意思是……”   偷龙转凤!   太子殿下并不信那具尸首是太子妃。   “太子殿下有何证据?”   景詹没有证据,他甚至没有去细瞧那具尸首,便直觉不是他的晚儿,除了那身衣裳和五个月的肚子,谁又能证明那人是温亭晚呢。更何况尸体面目全非,倒像是有人刻意为之。   见太子沉默不言,左尧拱手道了声“是”,奉命退下。   心下却有些担忧。   听说太子妃死状凄惨,他认为当下查出凶手才是要紧,可太子殿下却坚信那不是太子妃。   只希望不要是太子殿下自欺欺人才好。   太子妃殁的消息终究纸包不住火,没过几日,便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   而后不久,宫中都道太子殿下疯了。   太子妃身死,太子却迟迟不肯入殓下葬,甚至不肯将太子妃的尸首接回东宫,始终不愿承认那人是太子妃。   他整日待在鸾和宫中,对着满屋子太子妃的物件神神叨叨,不知所云。   高裕自御膳房端来一些清粥小菜,一进鸾和宫,便见太子捧着太子妃为孩子缝制的衣物出神。   “殿下,你已两日不曾好好进食了,奴才拿来些清淡的饭菜,您且用一些。”   景詹不言,双眼盯着那件做了一半的湖绸小衫,小衫一针一线皆缝得极为细致,可见温亭晚的用心和对腹中未出生孩子的期盼。   “殿下。”高裕踯躅片刻,“皇后娘娘今日派人来东宫传话,说是太子妃的尸首已在温府停了两日,按理应迎到东宫设灵堂三日后入殓下葬……”   景詹缓缓抬头,眸光冰凉似天山上千年不化的寒冰,“孤说了,那不是太子妃,又何需下葬。”   高裕暗暗叹了口气,太子妃的尸首是在温家偏院的池塘里发现的。   听说是习语一早唤太子妃起床却发现太子妃不在房中,她满院子的找都没找到太子妃的身影,门房也未见太子妃离府。   心急之下习语差全府的家仆一同搜寻,最终在温府一个偏僻无人的院落里寻到了一具仿佛在池塘中的尸首。   虽然面容损毁不可辨,可不管是身上的衣衫还是近五个月的身孕都与太子妃无异。   高裕无奈,太子妃过世,他理解太子殿下的心情,可该劝的他都已劝了,如今只能靠太子殿下自己想开了。   高裕将饭菜搁在太子面前,转头见五公主跑进来,看到太子坐在小榻上失魂落魄的模样,她一抽鼻子,眼泪霎时落了下来。   “太子哥哥,你别这样,皇嫂已经没了……”   景詹面无表情地看向她,神色颓败,双目似失了焦距,口中喃喃,“她还活着,只是孤不知道她到底在哪儿,是孤的错,是孤没有保护好她。”   景姝在景詹面前缓缓蹲下来,“太子哥哥,你何必如此执着,你将皇嫂给葬了吧,你要让她死后也魂灵不安嘛。”   景詹蹙眉似有些烦躁,他扶额淡淡道:“姝儿,你回去吧。”   “太子哥哥。”景姝不肯走,所谓入土为安,她怎能眼睁睁看着温亭晚的尸首不得入殓埋葬。   她双目通红,显然已经哭了好几日了,她扯住景詹的衣袍求道:“太子哥哥,你不能这样,就算你不信,皇嫂她也已经走了,太子哥哥……”   高裕见状无奈地去拉她,“五公主殿下,您回去吧,太子殿下想一人静静。”   “太子哥哥……”   景姝哭着求了许久才放弃,离开时抽抽噎噎,一步三回头。   天色逐渐暗下来,高裕送来的饭菜却是一动未动,直到彻底凉透才被端了下去。高裕点起宫灯,便见左尧匆匆而来。   “殿下,微臣已命人将京城翻了个遍,并没有发现符合条件的妇人失踪。”他小心翼翼地禀道。   “昨日,还是没有发现身怀六甲的妇人出城吗?”景詹蹙眉道。   左尧摇了摇头。   太子妃确实死得古怪,听闻当晚温府值夜的下人压根没有听到任何的动静,而且太子妃的尸首又为何会出现在无人居住的偏院的池塘中,且面容被锐器所毁,几乎面目全非。   他去查看过尸首,看到那副模样也忍不住犯恶心,难不成是有人妒忌太子妃的美貌,才做出这样的事。   少顷,他犹豫道:“殿下,微臣知道太子妃娘娘死得确实蹊跷,可并不能证明那具尸首不是太子妃,许是……有人记恨太子妃娘娘才刻意毁尸。”   小桌上宫灯幽幽的烛火,映照出在景詹深邃不见底的眸子里。   所有人都在劝他放弃,所有人都在劝他承认那人就是温亭晚,可他相信那人不是,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的晚儿如今一定在某个地方,好好地活着,或许正无助又害怕地等着他去救她。   景詹此刻最后悔的事,便是没有派人好好保护她,回宫的时候,他想到温亭晚对暗卫的抗拒,又觉她在温府定不会出什么意外,才放心地撤掉了保护她的暗卫。   可他没想到,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大意,竟把温亭晚给弄丢了。   他没有一点思绪,全然不知该去哪里寻她。   景詹将拳头重重地砸在小桌上,桌沿的茶盏抖了两下,轰然落地,发出一声脆响。   “京城寻不到,就去京城之外的地方寻,他们既能将尸首掉包,做到以假乱真,孤就不信,留不下一点蛛丝马迹。”他低喝道。   左尧吓得颤了颤,为难地看了景詹一眼,心道太子殿下根本就是疯了魔。   毕竟对方制造太子妃死亡的假象,掳走太子妃本人,又有何意义呢!   但他还是应声领命,退下时却突然想起了什么,“殿下,今日微臣抓了一个在大理寺门口闹事的人。”   见太子似乎对此并不关心,他继续道:“那人在大理寺门口吵吵嚷嚷,说要见您,说能一答您心中所惑。”   他心中所惑?   景詹倏然抬眸,“是什么人?”   “是一个白发苍苍,衣衫褴褛的老道,可微臣看他像是个骗……”   “为何不早点向孤禀告!”景詹疾言厉色,“将他给孤带来,不,孤亲自去见他。”   太子怒气不掩,起身大步迈得飞快,左尧跟在后头,随着太子连夜赶往大理寺监牢。   老道半梦半醒间,便听狱卒低喝了一声,睁眼便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落在他眼前,他抓着乱糟糟的头发坐起来,吊儿郎当地笑着。   “太子殿下,又见面了。”   然而眼前的男人并没有闲心同他寒暄,下一瞬那只指节分明的大手便已擒住他的脖颈,只要稍一用力就能掐断他的脖子。   老道怔愣了一下,旋即嬉皮笑脸道:“有话好好说,殿下这是做什么?”   “说,温亭晚在哪儿?”景詹整个人身上散发出浓浓的戾气,连站在一旁的左尧都有些毛骨悚然。   老道扯开嘴角,慢悠悠道:“贫道略懂观星之术,昨日听闻太子妃娘娘身故的消息,夜观星象,奇怪的是贫道发现太子妃娘娘分明安然无恙……”   “别说废话!温亭晚如今身处何处?”景詹声音低冷,五指微微用力。   老道顿觉喘不上气,忙道:“西北,太子妃娘娘正朝西北方向而去。”   西北?   景詹思量片刻,起身快步离开。   坐在原地老道捂着脖子猛咳了两声,望着景詹离去的背影嘟囔着:“又来了,疯子!真是疯子!”   走出大狱,景詹一个眼神,跟前便多了一人跪倒在他脚下。   “孤记得你说过,太子妃与夏国来的一个使臣曾在宫门处见过一面,去查查那个使臣的底细,两个时辰内给孤答复。”   只一眨眼的工夫,那个身影消失无踪,约莫一个半时辰后,再次在励正殿跪倒在了景詹眼前。   “殿下,属下已去查过,那位与太子殿下见过面的使臣名叫崔桓,自称是夏国皇都人士。属下还去看了仵作的验尸报告,突然发现这位崔使节比其他使臣团的人早死了近半个时辰。”   他顿了顿道:“属下乔装进了大理寺,无意间探听到一件事,礼部的柳屏大人来查看使臣团的尸首时,曾说过一句奇怪的话,他说他记得那位崔使节的耳垂上原有的一颗小痣似乎不见了。”   景詹剑眉蹙起,只想到一种可能。   替身诈死。   听闻一些权贵高官,皇室子弟为求自保,会秘密寻找与自己肖像的人养起来作为替身,在关键的时候替自己去死。   他没时间去验证此事的真假,也没时间去探究那位崔使节的真实身份,更来不及去想为何那个崔桓要费那么大的气力带走温亭晚。   景詹连阻挡寒风的大氅都未披,便匆匆赶往了御书房。   半个时辰后,他回到励正殿,对高裕吩咐道:“把温府那具尸首接回东宫,以太子妃之仪风光大葬。另将孤哀伤过度,重病不起的消息传出去,这阵子,不论谁来励正殿都不能见。若孤十日内不回,父皇那里会派人来教你该怎么做。”   高裕听罢,双眉紧蹙,颇有些惴惴不安地问道:“殿下您要去哪儿?”   景詹薄唇轻抿,神色坚定。   “孤要亲自将太子妃带回来。” 第63章 真追妻之路1 原来他们都以为她死了……   耳畔是车轱辘转动发出的声响, 随着马车的颠簸,温亭晚醒来时只觉被震得难受,浑身骨头跟散架了一般, 胃里翻江倒海的一阵。   “习语, 我好难受。”她捂着胸口,下意识道。   马车没有停, 却有一个小盆被递到了她的面前,温亭晚攀着盆沿疯狂呕吐起来。   待她吐完了,眼底又出现了一杯泛着氤氲热气的茶水,她想也未想接过来,用了半杯漱口,剩下半杯喝进肚子里才算好受了些。   待神思回转,昏迷前的种种场景悉数涌入脑海,温亭晚怔愣在那里, 顿觉脊背发寒, 这才察觉到不对劲。   她缓缓抬眸,看清眼前的一张笑脸后,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满目惊恐,捂住小腹,往后缩了缩。   “你……”她的声儿都在打颤,“你不是死了吗?”   眼前的男人轻笑了一声,那双琥珀色的瞳眸好看得耀眼,“什么死,我怎么会死呢!”   温亭晚记得这个男人,她曾在宫门口见过他一回,因为他过于出众的美貌而对他记忆颇深, 她依稀记得此人名为崔桓。   “你是崔桓?你是夏国使臣团的人,可……” 她拽紧了自己的衣衫,“可他们都死了,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温亭晚咬了咬下唇,万般猜测从她脑海中划过,她以警惕的姿态看向他,“不对,你到底是谁?为何要诈死,又为何要将我绑来?”   男人丝毫不理会她的慌乱,慢条斯理地从车厢中间的小桌上端起一盘糕点给她,“你不饿吗?你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了。”   温亭晚并不接,反狠狠瞪着他,“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叫呼延卓。”男人不在意地将糕点收回去,自己拈了一块放进嘴里,细细咀嚼。   呼延卓……   呼延!   “呼延是夏国的国姓,你是夏国皇室的人?”温亭晚杏眸微张,“我与你根本不相熟,你缘何要抓我?”   呼延卓只淡淡道:“因为你对我有用。”   有用?她怎会对他有用呢?   她秀眉微颦,思量半晌只想到一种可能,她试探道:“你想拿我当人质,威胁大骁吗?”   但这种可能太经不起推敲,若只是当人质,为何要选她,她又能有多大的价值。何况夏国使臣团尽数毒发身亡,根本没人知道她是被夏国人带走的。   呼延卓不答。   “放我回去,我可是大骁的太子妃!”温亭晚强忍住双手的颤抖,试图平心静气道,“你抓了我,能有什么好处,我一旦失踪,官府定会彻查此事,你觉得你能带我逃多久!”   “太子妃?”呼延卓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放心,他们很快就会忘了你,想必你那位太子殿下不久之后便会兴高采烈地迎娶一位新的正妃。”   他这一番话,令温亭晚莫名生出几分不安,“你在胡说什么!”   呼延卓自顾自靠着车壁闭眼小憩。   温亭晚抬手缓缓掀开车帘,看见外头被冰雪包围的树林荒地,心下惊了一惊,她竟已离开了京城!且据呼延卓所说,她昏迷了一天一夜,此时也不知驶离了京城多远。   “你要带我去哪儿?”   “回大夏。”呼延卓虽然闭着眼,却似乎能察觉到她的心思,“别想着逃跑,你逃不掉的,更何况你还怀着孩子,能跑多远。”   温亭晚闻言一怔,将探出车窗的手缓缓伸回来,覆上她凸起的小腹,腹中的孩子似乎感应到她,动了一下。   车窗外陌生的风景飞快地后退,温亭晚鼻尖泛酸,从未感到如此无助,不知该如何是好。   呼延卓似是睡着了,始终安静得闭着眼,温亭晚缩在一角,默默整理了思绪。   她知道此时她的慌乱与害怕根本毫无用处,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至少呼延卓似乎并无害她性命的意思。   马车接连在路上驶了两日,呼延卓一直将她困在马车之上,不让她下车,还派了个叫阿兰的小姑娘来伺候她。   温亭晚想使方便的借口都没有用,可除了不能下车之外,她提出各种无理取闹的要求,呼延卓都会派人满足她。   若不是知晓自己如今囚徒的处境,她怕是会产生错觉,认为自己是被呼延卓请来的贵宾。   直到第四日,车帘忽得被人拉开,呼延卓丢进来一套衣裙和一顶幕篱,冷冷道:“穿上,下车。”   温亭晚瞥了一眼那身衣裙,便见阿兰上车来,“夫人,奴婢伺候您穿衣。”   “我们到哪儿了?”温亭晚透过车窗,往四下张望。   “快到平宁府了。”阿兰答,“前头有个茶摊,主子说在那儿歇歇脚。”   平宁府!离夏国已不远了!   温亭晚佯作淡然地点点头,手却悄悄摸到腰间,握了握上头系着的香囊。   她换上一身质朴的衣裙,披上披风,戴上幕篱,白色的透纱罗垂落,几乎遮蔽了全身。   阿兰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在呼延卓对面的长凳上坐下。隔着若隐若现的纱罗,温亭晚不动声色将周遭的人事物都细细观察了一遍。   “客官,您的茶。”伙计端上茶碗,顺带好奇地打量了温亭晚一眼。   温亭晚见状,似是无意般抬手微微掀帘,露出姣好的半张侧脸来,正欲离开的伙计眸中露出惊艳之色,当场怔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缓过神离开。   “我腹中不适,想去解手。”温亭晚突然道。   呼延卓淡淡地觑了她一眼,“去车上。”   她断然拒绝:“我不愿去车上,车上会留味道,我已忍了好几日了。”   呼延卓蹙眉似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强忍下怒意,努力平心静气道:“让阿兰陪你一起去,外头天寒地冻,而且是荒野之间,我怕你摔了。”   他这番话倒是说得好听,可温亭晚知道他是说给周围的人听的。   她沉默了半瞬,点点头,“好。”   阿兰闻言扶着温亭晚走了一阵,走到一个杂草掩映,勉强还能看到茶摊的地方,“夫人,就这儿啊,别太远了。”   “也行吧。”温亭晚爽快地答应,“你把头扭过去,别看。”   阿兰站着不动,踯躅着,似乎有些犹豫。   “放心,我大着肚子,就算要跑,能跑到哪儿去。”   听了温亭晚这番话,阿兰在她隆起的小腹上扫了一眼,觉得她说得有理,这才慢悠悠地转过身去。   温亭晚盯着阿兰的背影,在衣裙上揉了两把,弄出些OO@@的声响来,旋即扶着腰蹲下来,在草丛中搜寻些什么。   阿兰等了近一炷香的时间都没听到温亭晚的动静,她急切地询问:“夫人,您好了吗?”   身后并无人回应。   她心下一慌,连忙转身,便见温亭晚站在那里,正一步一步艰难地走过来,“蹲久了,腿麻,还不快过来扶我。”   阿兰忙上前搀扶她,两人回了茶摊,远远便见呼延卓冷冷瞥过来,温亭晚恍若未见,步子极慢,且有意朝着伙计的方向而去。   在行到伙计跟前时,她忽得“低呼”了一声,身子往前倾去,伙计顺势伸手稳住她,温亭晚却只迅速将手搭上去,又放开。   “谢谢小哥了。”温亭晚柔着声儿道。   那伙计捏紧手中之物,笑得合不拢嘴,“夫人不必谢。”   她重又坐回长凳之上,眼前一道目光灼得她不得不抬眼看去。   呼延卓端着茶碗,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唇边噙着一抹嘲讽的笑意。   温亭晚颇有种被看穿的感觉,她掩下心慌,没好气道:“你看什么?”   呼延卓往伙计的方向瞥了一眼,“别想着做些有的没的,没有用。”   温亭晚咬了咬下唇,正欲反驳,便听邻桌有人突然道:“我听闻明日,太子妃温氏便要出殡,葬于皇陵。真是可怜啊,还不过十七岁,竟然就这样香消玉殒了。”   另一人也跟着感叹:“谁说不是呢,听说太子妃还怀了五个月的身孕,突然薨殁,一尸两命,原本大好的前尘富贵统统没了,惨啊……”   温亭晚竖耳听着,身子却顿时僵在了那里。   那两人方才说了什么?   太子妃温氏死了!   什么死了!她明明还好端端的在这儿,怎么会死呢,可那要被葬入皇陵的人又是谁?   难不成……   她呼吸混乱,惊慌失措又带着几分求证地看向呼延卓,在看到他面上越发肆意甚至于有恃无恐的笑容时,一颗心登时坠到了谷底。   一股寒意自脚底蔓延而上。   温亭晚不曾想,这诈死的法子,呼延卓会用在她身上。   她终于理解了呼延卓之前说的那句奇怪的话。   她以为此时,至少她的爹娘因为她的失踪快要急疯了,他们一定在到处寻她,可过了这么久了,她都没等到来寻她的人,甚至于没听说太子妃失踪的消息。   原来她死了,他们都以为她死了。   “我还听人说,这太子妃突然没了,太子哀伤过度,重病不起,已接连几日没有上朝了,可真是痴情人。”邻桌人继续道。   “唉,皇家的情爱,当什么真。我看呢,太子殿下不过一时伤心难过,待伤心劲儿过去了。要不了一年,东宫便会有新的太子妃,而且八成是安国公府的姑娘……”   温亭晚倏然站起来,正想开口说什么,便有人揽住了她的肩,低声在她耳畔残忍道:“别做无用的挣扎,在世人眼中你已经是死人了。”   透过幕篱,温亭晚也能从呼延卓嚣张的笑容中感受到他的胸有成竹和洋洋得意。   “若想你腹中的孩子平安,就乖乖听话。”他冷声威胁。   温亭晚攥紧的拳头无力地松开垂落。   “夫人,外边冷,我们回车上吧。”他作势拢了拢她的披风,提声道。   他身边的随从付了茶钱,温亭晚被他半拥着逼迫着上了马车。   甫一坐上车厢,温亭晚就抄起手边的小香炉砸了过去,呼延卓一侧首就轻轻松松避了开来,唇边依旧是令人作呕的笑。   “夫人那么大火气作……”   他话音未落,便听“啪”的一声,脑袋被打偏到了一侧。   呼延卓的笑意顿散,他目眦欲裂,一下擒住温亭晚高高抬起的手腕,眸中狠厉之色不掩,“我告诉你,要不是你对我有用,我早就将你给杀了。你给我记牢了,以后你叫裴茹,出生于大夏边境,从今以后世上再无温亭晚此人。”   “你到底要做什么!”温亭晚崩溃地低吼道。   呼延卓抬起她的下颌,细细观察着这张面容,眸光倏然变得痴迷而又疯狂。   “我要你成为大夏的圣女。” 第64章 真追妻之路2 太子很快便会彻底忘了她……   圣女?   “就是为了这个?就是为了这个你将我抓来。”温亭晚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般, 她抚上自己五个月的小腹,冷眼看着他,“呼延卓, 你是不是有病, 让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来当什么圣女!”   “不过是腹中多个孩子而已,又有什么大碍。”   呼延卓那双凌厉阴鸷的眸子缓缓在温亭晚隆起的小腹上扫过, 温亭晚只觉脊背一寒,下意识护住小腹,忙后缩了缩。   “放心,我对你这孩子不感兴趣,也不会强行将他打掉。”呼延卓看着她这副警惕的姿态,不屑一顾道,“毕竟若你不小心随他一块儿死了,会很麻烦, 对我来说, 有用的只是你这张脸罢了。”   温亭晚眯起眼,蓦然想起初见时,呼延卓盯着她的这张脸说她与谁很像。   “为何是我?”   呼延卓勾唇笑起来,“告诉你也无妨,早晚你都会知道。”   他悠然地在车上坐定,舒展了一下脖颈,才正色道:“大夏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便有一个传统,每隔十五年,大夏就会从南疆的一个小部族中挑选一位巫女来当大夏的圣女,以祈求大夏万世长存,国祚绵长。”   温亭晚听至此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我与那部族毫无关系, 怎么,如今你们夏国如此随意,抓个人就能当你们夏国的圣女吗?”   呼延卓权当没听见温亭晚的冷嘲热讽,“急什么,我还未说完呢。”   他不紧不慢道:“那南疆的小部族早被灭了族,大夏已有六十年不曾有圣女了。而你与大夏的最后一任圣女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温亭晚怔愣了一瞬,这便是为何她觉得呼延卓在看她的时候,根本就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人。   几乎一模一样?   她可没有什么姊妹,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生得一模一样的人,更何况是六十年前的人。   温亭晚觉得此事荒诞极了,情绪不免也激动了起来,“这世上长得相似的人何其多,你怎生偏偏抓了我,我不过一个寻常人,你抓我过去又能顶什么用处。”   “你以为我真就随随便便抓了一个长得相似的?”呼延卓慵懒地靠在车壁上,冷冷地瞥向她,“大夏最后一任圣女在时,正是大夏最鼎盛的时候,那时你们骁国还只是个寂寂无名的小国罢了。而如今大夏衰落,正是因为没了圣女上通天意,庇佑大夏。一年前,大夏的国师曾卜算过,说大夏复兴的希望便在南方,骁国国都的方向。”   呼延卓倏然凑近她,饶有趣味地瞧着她这张脸,“我冒着危险以大夏使臣的身份潜入骁国,本想碰碰运气,不曾想遇到了你,真是天助我大夏。”   他那双琥珀色的瞳眸里似泛着灼灼的火焰,疯狂到能将方圆十里燃尽。   疯子,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见温亭晚用愤恨的眼神看着他,呼延卓无所谓的笑了笑,“去大夏有什么不好的,从今往后,你便是万人敬仰的圣女,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比在骁国做什么太子妃来得自在。别看你那位太子殿下现下对你宠爱有加,等到日后他厌了你,有了新欢,你便只能在那个偌大的宫殿中如残败的花儿一样了却余生,有何意思。你说,是不是?”   说罢,他缓缓伸出手想去触碰温亭晚。   “别过来!”温亭晚低喝着别过脸去。   她脑中一片混乱,她本以为只要她撑得够久,一定会等到有人来救她的,却忽略了呼延卓胸有成竹的奇怪态度,她根本没有想过,呼延卓为了带走她,会使出这样下作的手段。   而今她在世人眼中已经是个死人了。   她不想知道呼延卓到底是怎么制造她已死的假象的,她只知父亲母亲那般疼她,在见到她的尸首的时候定会非常痛苦难过吧。   呼延卓见温亭晚红了眼眶,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收回手,淡淡道:“你好好想想,既已回不去了,不如乖乖随我去大夏,大夏不会亏待于你。”   他说罢,转身下了马车,留她一人在车内冷静。   温亭晚将脸埋在膝间,眼泪还是没忍住流出来,湿了一片襦裙。   她根本什么都做不了,她最亲近的家人都以为她死了,很快“她的尸首”便要被葬于皇陵。   只要被呼延卓带进夏国的国境,就再不会有人知晓真正的太子妃温氏还活着。   还会有人来救她吗?   温亭晚脑海中忽得闪过太子的脸,她怔了怔,旋即露出自嘲的笑意。   无论是呼延卓还是那邻桌的过路人都说得没有错,太子对她不过只是一时兴起,即便她死了怕也只会短暂地伤心一阵,然后彻底忘了她。   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一个新人代替她入主鸾和宫。   他的下一任太子妃大抵就是沈云嫣了吧,倒是让皇后如了意。   温亭晚将自己抱紧。   绝望之际,小腹猛烈地动了一下,将温亭晚从悲伤中拉了出来,她垂首,掀开披风,轻轻用手指在方才凸起的地方点了点,腹中胎儿似有感应一般在那处又踢了一脚。   温亭晚心下漾起一阵波澜,阴郁顿时散了些。   对啊,她未免丧气地太早了。至少,她还有这个孩子,只要活着,终归会有希望的。   温亭晚抹掉挂在脸上的泪水,努力扯开嘴角。   一日后,在同一条路上,几匹骏马疾驰而来,马蹄深深浅浅踏在坑洼不平的路上,扬起一片尘灰。   其中一人骑在马上,狠夹马腹,赶上最前头那匹枣红色的骏马,开口询问道。   “殿下,我们已赶了好几个日夜了,属下看前头有个茶摊,要不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景詹面容憔悴苍白,眉宇之间显而易见的疲倦,却还是毫不犹豫道:“不用,继续赶路。”   想到温亭晚如今的处境,他根本没有睡觉休息的心思。   宋禹微微启唇,可见景詹眸色坚定,终究什么都没有说,正要回“是”,便听“哎呦”一声,被带着骑在后边马上的老道突然闹了起来。   “还不停下休息!一天就睡两个时辰,其余时候都在赶路,贫道我都七十多了,这几日被马颠得一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老道叫嚷道,“就这样你们还不如给我个痛快,死了算了……”   景詹剑眉微蹙,被老道的声音吵得头疼,但他没有理会,依旧埋头赶路。   宋禹趁势劝道:“殿下,要不我们就歇歇脚,毕竟马也需要吃草休息,正好我们可以在前头的茶摊打探打探可否有太子妃的消息。”   听到打探消息,景詹有所动摇,少顷才点头,“好,就歇一炷香的时间。”   茶摊的伙计见几人衣着不凡,忙殷勤地替他们牵马,宋禹扔给他一两碎银,他笑得合不拢嘴,去取了最好的草料。   几碗热茶上了桌,老道端起茶碗仰头就咕噜咕噜灌进了肚子里,挥手唤伙计再要一碗。   宋禹见老道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嫌弃地皱了皱眉,低声对景詹道:“殿……爷,此人的话真的可信吗,我们自京城一路行来,压根没有发现夫人的任何踪迹。”   方才喝下了第二碗的热茶的老道闻言不乐意了,“我说小哥,贫道就坐在你旁边你就嚼贫道口舌,可是你们将贫道我强行绑来的,既不信贫道,那就将贫道放了。”   “我信他。”景詹抿了口热茶,淡淡道,“除了苍连山脉,夏国与大骁的边境皆有重兵把守。若他们想带晚儿去夏国,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还是你家主子想得明白。”老道冲宋禹挑了挑眉,“贫道这些年云游四海,对大骁和夏国这些个地方可谓是了如指掌,怎么可能猜错。”   宋禹瞧老道一副得瑟样,不屑地白了他一眼,恰逢伙计前来续茶,他趁机问道:“小哥,近日可曾见过有人带着身怀六甲的妇人经过?”   “身怀六甲的妇人?”那伙计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没有见过。”   景詹眸光黯了一下,正欲搁下茶碗继续赶路,便听伙计又道:“不对,昨日那位夫人似乎是怀着身孕,她戴着幕篱,将全身遮得牢牢的,不仔细瞧还真瞧不出来。”   “可有看到那女子生得什么模样?”   这么多日,景詹第一回 听到有关的线索,他倏然抬头,声音因急促还带着几分颤意。   “什么模样……”回忆间,伙计羞赧起来,“美,真是美,虽只瞧见半张脸,小的也被惊着了,平生从未见过如此美貌的女子。小的扶了那位夫人一把,她还给小的留了个香囊呢。”   伙计还在回味,景詹却已凉声道:“香囊呢?”   教景詹这一身戾气吓得全身一僵,伙计犹犹豫豫道:“香囊……”   宋禹见状,利落地从袖中掏出一锭黄金,丢给伙计,“那香囊我们买了。”   伙计捧着那一锭沉甸甸的黄金,眼睛都快放出光来,虽说那香囊做工不凡,他也想过留作纪念,但哪有这一锭够他吃一年的黄金值钱。   他爽快地从怀中掏出那个荷包,双手捧着递给景詹。   手指甫一触及那香囊的面料,再看上头绣着的如意云纹,景詹堵得严严实实的胸口,好似被凿开了一个缝,令他终于能喘上一口气。   他认得,这是温亭晚的绣工,香囊的面料也是皇家贡品,并非寻常人家可用。   他捏了捏,发现香囊里似乎不是干花香料,他匆匆解开系绳,取出香囊里的物件,这是一块被撕碎的衣料。   上头用深色的草木汁液写着:被劫,求速速报官。   景詹心头一紧,是他的晚儿在变相地求救!   “那女子和谁一块儿来的?”   伙计得了好处,自然是知无不言:“小的记得,和那位夫人一起来的那男人,生得也和客官一样俊俏,头发微卷,尤其是那双眼睛特别得漂亮,小的没读过什么书,也不知如何形容,反正就是好看。”   景詹看向宋禹,宋禹同他确认地点了点头。   应当就是夏国使臣团中的崔桓。   “可有看见他们往哪儿去了?”景詹继续问。   “似乎往平宁府的方向……”   伙计话音未落,景詹便已起身,跟随的几名暗卫都跟着站了起来。   老道还没歇够,苦着脸道:“这就走了!”   宋禹一把将他拎到马背上,随即自己翻身上马。望着驶在最前头的景詹,他突然有些欣慰,这几日太子殿下几乎不眠不休,忧心忡忡。今日,总算在他脸上看到一丝神采。   希望,能早点找回太子妃才好。 第65章 真追妻之路3 我看到她了(二合一)……   腊月将近, 沿路行来,几乎家家户户都贴上了对联,换上了新的门神, 整个街道洋溢着喜气。温亭晚没想到, 她活了十七个年头,会有一日要这样的境况下度过新春。   她本以为呼延卓至少会在宁平府停留几日, 可他却一刻未停,直直穿过宁平府,往苍连山脉的方向而去。沿路上,温亭晚始终锲而不舍地留一些痕迹,她不清楚自己这么做是否有用,可她知晓,自己绝不能坐以待毙。   她这些小动作,呼延卓其实都看在眼里, 却没有制止她, 面对她这些无用的挣扎,只常常用嘲讽的笑意相对。   除夕前一日,呼延卓难得停下来,在苍连山脚下的一间客栈休憩,温亭晚照旧用幕篱遮满全身,虽乍一看虽不出她身怀有孕,可只要温亭晚走两步,便能看出明显的孕态。   她五个多月的肚子,其实不至于扶着腰行走,但温亭晚就是刻意要让人看出她怀着孩子。   阿兰搀扶着她下了马车,在客栈大堂坐下,没一会儿, 小二便将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来。   温亭晚忽得掩鼻,往后缩了缩,旋即俯身靠着桌角猛烈干呕了两声。吐罢,她捂着胸口,颇有些怒气冲冲地喊道:“小二,过来!”   她声音极大,响得周遭所有进食的客人都不由得将头扭了过来。   “哎,哎。”小二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客官,您有何吩咐?”   温亭晚指着其中一盘菜没好气地质问道:“这里头是不是放姜了?我极厌姜,你们怎么能放姜呢,撤回去,重新做过。”   “这......”   小二盯着那盘只有寥寥几根姜丝的菜,挠了挠头。他在这家客栈干了几年,也见过不少刁钻的客人,可这一上来就这么蛮不讲理,莫名其妙的还是头一回。   然他还是得好言好语道:“客官,这道菜做的时候,就是要放一些葱姜蒜爆香的,没有姜它也不好吃啊,更何况您也没提前说您不喜姜啊。”   “我不说,你不会问嘛,每个客人都有口味偏好,你不会问过以后再上菜嘛,你们店是怎么做事的。”温亭晚咋咋呼呼道。   周遭看热闹的,都忍不住摇头,本以为这妇人戴着幕篱,是有什么绝色之颜,不好教人瞧见,谁曾想却是个粗俗的乡野泼妇,想是生得过于见不得人,才会把面容遮牢了。   面对温亭晚无理的要求,小二正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时,便听呼延卓的声音响起:“把里头带姜的菜统统撤下去换新的吧,多的钱我会补上,请小哥多担待,我家夫人有孕,身子不爽,才会大发脾气。”   温亭晚蹙眉,驳斥道:“谁是你家夫人!”   她这一番姿态却像恰好验证了呼延卓的话,呼延卓眯眼对小二歉疚地笑了笑,小二会意,点头哈腰地将部分菜色撤了下去。   待小二一走,呼延卓唇边的笑意转瞬消失,冰凉的语气中透着淡淡的威胁:“我已忍了你十几日,莫要得寸进尺,撒泼胡闹,你以为我真的拿你没办法?”   温亭晚暗暗抿了抿唇。   若说不怕,那定是假的,像呼延卓这般道貌岸然,冷血无情的人,温亭晚根本捉摸不透,也不知该如何对付他。   可她知道一件事,她对呼延卓来说是一件至关重要的工具,这件工具不可损伤,还得好好供养着,除了剥夺她的自由外,他根本奈何不了她。   “怎么。”温亭晚不屑道,“我不过就是想吃自己爱吃的菜,这都不可以嘛。你还同我说什么不会亏待我,连这点小要求都不肯满足我,原来都是骗人的。”   “你!”呼延卓被她这话一噎,面色微沉,但很快又勾唇笑起来,“现在还在骁国的国境内,你就可劲折腾吧,等到了大夏,我看你还有没有这个心情。”   温亭晚沉默不言,可呼延卓知道,幕篱之后的她定在狠狠地瞪他。   他夹了一筷子羊肉送进嘴里,却听她突然道:“午膳后,我想去街上逛逛。”   不待呼延卓回答,她又道:“明日我们便要启程了,从这里到大骁边境的苍连山已没有小镇了,一旦进了夏国,恐怕我此生再也回不到大骁,既是如此,让我去街上逛逛,买两个小物件作为纪念,也不算过分吧。”   呼延卓一双琥珀色的幽深瞳眸盯着温亭晚,思量了半晌,道了声“可以”。   少顷,小二颤颤巍巍地将重做的菜端上来,见温亭晚掀开幕篱衣角用了一筷子没说什么,这才放下心来。   用完午膳,呼延卓确实守承诺答应让她去街上逛逛,但除了阿兰,还有两个高大的侍从,一看就身手不凡。   温亭晚在街上随意瞎逛,看看这个,摸摸那个,似乎很有兴致的样子,实则双眼始终在暗暗观察着周遭。身后有三双眼睛监视着她,她根本跑不了,但还是努力想留些什么痕迹下来。   她思虑过了,她现在能求助和依靠的只有一个人了,可怎样才能将消息传给他呢?   温亭晚踱着步子,在街上行得极慢,企图拖延时间,耗了大半个时辰,便觉身后两个侍从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正当他们想上前催促时,不远处的一间店面里传来一阵惊叹。   “这个,可是老夫在苍连山呆了整整两月才画就的心血之作,只准看不能动手啊。哎哎哎哎,说你呢,把手缩回去......”   一间平平无奇的画铺中,十几个人围在桌前,正对着铺在上头的一幅画唏嘘赞叹。   此画还未来得及装裱,可仅仅通过其上的苍连山山水,既能让人感受到冬日的苍茫寂寥,千山鸟飞绝,行笔之间也能感受到山河壮阔,气势磅礴,足以见此人画工之深厚醇熟。   “童先生,这画您打算怎么卖?”看得目瞪口呆的画铺掌柜搓着手恭敬地问道。   站在桌前自称“老夫”的画师,看上去也不过四十上下,他一身青衣潇洒,发髻用一支桃木簪随意挽起,听闻此言,刷地将桌上的画收了起来,果断道:“不卖!”   “诶。”掌柜不舍地盯着画看,片刻,咬咬牙道,“先生不必担心价钱,您尽管提,在下是真的诚心想买此画。”   这时,人群中有人开始起哄,“童先生,在下出十两纹银,您卖不卖?”   此言一出,顿时有人接二连三开始喊价。   “我出十二两。”   “那我出二十两,童先生卖给我吧。”   “二十五两!”   “三十两!”   “......”   眼见价格被喊得越来越高,掌柜急得手心冒汗,忙高喊道:“一百两!先生若是答应,在下立刻去账上取钱。”   一百两一出,现场顿时鸦雀无声,到底是边陲小镇,这画再好,也不至于花这么多银两。更何况,画铺掌柜买下定是有途径能以更高的价格卖出去,而搁在他们手上顶多是拿回家赏玩罢了,并不值得。   围观的人顿时散了一些,还剩下三五个等着看好戏。   “老夫说过了,不卖,你们怎生还听不懂了。”画师蹙眉不悦道,“不过是想把画拿出来,同你们一起欣赏罢了,这画是无价之物,老夫可舍不得让它沾了铜臭气。”   他将画卷起来,正想出去,却被掌柜的拦住了。   掌柜的低声下气道:“一百二十两!您就卖给我吧。”   这位叫童一的画师在镇上已呆了好几年了,脾气古怪,却画技超群,偶尔会抛出一两幅画托他卖了换些酒钱饭钱,可纵使只是些简单的小画,也能卖出极好的价钱。   因而对这幅苍连山冬景图,掌柜很是执着。   “不卖。”画师态度坚决,“怎么,你还要抢啊!”   “不敢不敢。”掌柜可不敢得罪他这颗招财树。   画师揣着画,大步出了画铺,旋即又被一人拦住了,只听那人问道:“先生这画能卖给我吗?”   他觑了一眼被白色幕篱遮得严严实实的妇人,烦躁地低吼了一句,“老夫都说了不卖,有完没完啊。”   “先生既言自己的画作是无价之宝,金钱这等俗物先生定是看不上的。”温亭晚却不恼,反轻笑了一声,慢悠悠道,“奴家可否用三颗香梨来换先生一幅丹青?”   画师愣了愣,沉默了片刻,看温亭晚的眼神透着几分怪异,“此画用的是油烟墨,夫人喜欢油烟墨吗?”   温亭晚点了点头,“奴家喜油烟墨,但却极其不喜松烟墨,此画正适合我,先生若是肯卖,不如随我去附近的茶楼坐坐可好?”   方才还暴脾气的画师蓦地变得极其爽快,温亭晚命阿兰在茶楼要了个雅间,进门前,低声对阿兰道:“你家主子给了你多少银两,都给我,这幅画我是势在必得的。”   阿兰犹犹豫豫地解下腰间的荷包递给她,“夫人,您买什么不好,买这一副破画作甚么?而且这个画师不是说不卖的嘛。”   “我就是喜欢,想买一幅画怎么了,看你家主子也不是缺钱的人,而且谁说他不卖的,人都是见钱眼开的,多给点钱,你看他卖不卖。”温亭晚趾高气昂地吐出一串,盛气凌人的样子让阿兰无奈地往后缩了缩。   “你们都在外头等着,别打扰我和这人谈价。”说罢,她跨进厢房,还顺手啪地一下将门关上了。   门关上的一瞬间,温亭晚才深深舒了一口气,自觉刚才的表现还算自然。   她转身,便见画师直直地盯着她,他张嘴正要说什么,便被温亭晚示意噤声。   “先生,奴家是真的喜欢这幅画,您爽快些,开个价吧。”她刻意提声道。   画师会意也道:“我还以为夫人你是诚心,没想到还是和那些人一样张口闭口都是钱,简直俗不可耐。”   温亭晚掩在幕篱下的朱唇轻轻勾起,她抬手掀开一角,将面容露出来,对着画师无声地张了张嘴,看口型俨然是“师父”二字。   温亭晚没想到,会在西北的这个小镇遇见她近四年未见的师父尹一桐。   她方才和尹一桐说的话,都是只有俩自己能听懂的事。   乍一在这般陌生无依的地方遇见熟悉的人,温亭晚就像是在黑暗的深渊中见到了光,心中一阵暖流涌过,眼圈顿时红了。   尹一桐惊诧过后,虽没表现出来,但也是感慨万分。   边陲小镇消息闭塞,太子妃殁死的事他也是四天前才得知,想到自己可爱的小徒弟突然没了,他难过得当夜喝了两大坛酒,痛哭了一场,今日才算缓了过来,没曾想就看到温亭晚死而复生了。   “你没死啊?”尹一桐也用口型问她。   温亭晚指了指旁边的圆桌,两人坐下来。   她从杯中蘸了水,飞快地在桌上写字,将自己如今的处境粗粗描述了一遍,一边写一边高声与尹一桐争论,不让外头人怀疑。   尹一桐懵在那儿,对她遇到的这些莫名其妙的事儿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少顷,在桌上写道:“那你如今怎么办?”   “师父,你帮帮我,去堑庸关找哥哥,告诉他我还活着。”   温亭晚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温亭泽了,京城对她来说可谓远在天边,只有把消息递给身在堑庸关的温亭泽她才有可能逃出夏国,况且温亭泽与尹一桐相识,他应是会相信他说的话的。   她思忖了片刻,保险起见,又在雅间里寻出给客人用的笔墨来,给温亭泽写了一封简单的信塞给尹一桐。   “先生,这到底不过是一幅画而已,你何必如此执着,如今我既看上了您这幅画,您便卖予我,价钱定不会亏了先生。”   她指了指门,示意他出去,无声道了句:“拜托了,师父。”   尹一桐郑重地点了点,高声道:“夫人既然这么说,我觉得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说罢,他快速上前抱了温亭晚一下,在她耳畔低声道:“一个人小心点,师父我一定尽快找你哥哥来救你。”   温亭晚的眼泪一个没忍住稀里哗啦砸下来,可现在不是伤情的时候,尹一桐抱完她,随即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气冲冲地甩门而去。   阿兰探着小脑袋在门口望了半晌才进来,瞧见温亭晚眼圈红着,疑惑道:“夫人你怎么哭了。”   温亭晚瞥了她一眼,随口道:“气的!”   出了茶楼,她随意在街上买了些小物件,回到客栈时,呼延卓已叫了饭菜在楼下等。看到她去了这么久,显然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但懒得跟她争吵,只道:“我们今夜便要去苍连山。”   “今夜!”温亭晚惊了惊,“今夜是除夕,连一夜都等不了吗?”   呼延卓并没有回答她,似乎也觉得没有回答她的义务,只托腮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我方才得到了一个消息,是有关你的太子殿下的,想知道吗?”   温亭晚不言,眨了眨眼,偏过头去。   呼延卓也不管她想不想听,自顾自道:“听闻你的太子殿下,因为对你思念成疾,连政事都不理了。前几日你们骁国的皇帝为了让他换换心情,便给他派了个调查私盐一案的差使,让他下江南游玩去了。”   他倾身靠近温亭晚,笑得恶劣,“江南多美人,你说,你的那位太子殿下见到那么多莺莺燕燕,还会记挂你多久?”   “呼延卓!”温亭晚冷冷道,“你很无聊吗?”   呼延卓挑了挑眉,视线投向了窗外,“趁着现在,再好好看看吧,你们骁国的河山,只怕过了今晚,你余生都见不到了。”   温亭晚掀开幕篱一角,抬眸眺望着,四四方方的雕花窗框住远方连绵起伏,白雪皑皑的苍茫雪山,她将手覆在小腹上,不知该作何心情。   她本以为直到临产前她都会安安静静地待在宫中,不曾想却要在孕期跨越了两国之境,经历这么艰险的事,倒是可怜孩子,要陪她一起受苦。   天色暗得很快,入夜后,整个镇子却热闹了起来,充斥着新年的爆竹声,贺喜声,可对温亭晚来说怕是此生最糟糕的一天。   她即将被人胁迫着离开国土,去一个她不曾去过的地方,在一群她不认识的人中,以一个莫名其妙的身份生存,渺茫的前路令她心生畏惧。   阿兰扶她上了马车,温亭晚倚着车窗,最后深深地往外看了一眼。   半个时辰后,一行骑马的人在同一家客栈门口停下,宋禹挥手招来门口的小二问询:“你们这可还有空房?”   “有有有,客官来得真巧,不久前刚有人退了房,正好够几位住下。”   宋禹向景詹投去询问的眼神,见景詹点头才道:“好,要三间上房,再给我们上些热菜来。”   一行人翻身下马,进了一楼大堂,甫一坐定,小二便凑上来,殷勤地问道:“客官可有什么忌口的,例如不吃姜之类的?”   听到“姜”这个字,景詹眸光一凛,“为何要特意问?”   小二叹了口气,“今日有一位客官说自己不喜姜,怨我上了放了姜的菜,大闹了一场。我们掌柜的为了防止这种情况,才让我们以后问问客人们都有什么忌口的?”   宋禹看出景詹的异常,疑惑道:“爷,有什么问题吗?”   景詹不答,继续问小二:“那位客人可是以幕篱遮面,还怀着身孕?”   “对对对。”小二忙点头,“虽幕篱遮得牢牢的,但看她坐卧行走确实像是有孕的样子。”   “他们还住在客栈吗?”宋禹也听出问题。   “他们刚走,大约在半个时辰之前,好像往苍连山方向去了,你们说奇不奇怪大过年的……诶,客官你们去哪儿啊?”   小二话音未落,景詹一行已飞快站了起来。   温亭晚不喜姜,景詹早已将她这习惯深深印入脑海,乍一听到小二提起,他便下意识将那人与温亭晚联系在一起。   他们一路几乎循着温亭晚留下的痕迹而来,可总是晚一步,日赶夜赶却还是落下一天半天的行程。   这是头一次,他离温亭晚那么近,他一定要在她进夏国之前将她带回来。   那厢,马车行在崎岖颠簸的山路之间,温亭晚却疑惑不解。苍连山陡峭,马车到了一定的路段上不去,她身怀有孕,呼延卓不可能带着她翻山越岭。   呼延卓似看出了她的心思,“我们不爬山,有别的路可走。”   他话音刚落,马车便停了下来,车外有人道:“二皇子殿下,属下已探查过隧道,其后的事也安排妥当了。”   听到外头人的称呼,温亭晚淡淡瞥了呼延卓一眼,却没有多么惊诧。   二皇子殿下?他果然是夏国皇室的人。   “好。”   呼延卓应声后,马车再次开动,车厢内明显幽暗下来,看来便是进了所谓的隧道。   “这条隧道是几十年前留下的,也不知是谁开凿,我当年发现时便已存在。”呼延卓看着温亭晚,那双琥珀色的瞳眸深邃,像野兽看着被自己抓在手中的猎物一样嚣张,“等过了这条隧道,便是大夏的国土了。”   温亭晚垂眸,鸦羽般浓密的长睫颤了颤。   是啊,等过了这条隧道,她就会彻底变成一条砧板之上任人宰割的鱼。   也不知在隧道上驶了多久,忽有一匹随行的马驶到车窗前,急切道:“二皇子殿下,后面似乎有一群人赶上来。”   呼延卓蹙眉道:“是谁?”   “隧道里太暗,看不出来,或许也是想通过这条密道去大夏的人。”   温亭晚听说后面有人,心头一动,正想掀帘探看,却被呼延卓按住了,只听他沉声道:“让车夫加快速度,无论是谁,按原计划执行。”   “是。”   温亭晚隐隐觉得不安:“你要做什么?”   呼延卓没有答她,从袖中不知掏出什么塞进了她的耳朵了,周围的一切声响突然就消失了。   虽听不见,但她还是能感受到猛烈的震动,她杏眸微张,意识到什么,猛地挣开呼延卓的手,掀帘往后看去。   马车已驶出了隧道,隧道出口的□□被点燃,山石滚滚而落,把隧道出口彻底堵住了。   山石落下的瞬间,她仿佛看见缝隙之间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和那张令她熟悉的脸。   呼延卓伸手拿掉了堵在她耳中的东西,声音中带着几分嘲讽:“你莫不是在期待什么,死心吧,没有人会来救你的。”   温亭晚扯开嘴角苦笑了一下,没错,想是她眼花了。   毕竟,太子如今正在去江南的路上,恰是快活自在的时候,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隧道之中,一片狼藉,宋禹从地上站起来,看都没看被他护在身下的老道,慌忙在黑暗中找寻。   “殿下!殿下!”   “我没事……”一个低沉的声儿从角落里响起。   宋禹点燃火折子,才看到坐在角落中面色苍白的景詹,鲜血染红了他半件衣袍,宋禹惊道:“殿下,你受……”   “人都没事吗?”景詹打断他。   其他几名暗卫闻言皆应了声。   “红缨呢?”他又问。   宋禹过去查看了一眼,“还好,幸好殿下反应及时,只被是飞溅的砂石擦伤了。”   景詹舒了一口气,突然想到什么,蓦地勾唇笑起来,“我看到她了……”   宋禹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个她,指的是太子妃吧。   “可惜又迟了一步,如今晚儿进了夏国的国境,事情便有些麻烦了,”他抬眸看向宋禹,“大骁在夏国设有密探,明日我们去夏国,想办法混进去。”   宋禹没有应声,只盯着景詹的伤处,凝眉劝道:“殿下,您先去处理伤口,您伤得不轻。”   “孤没事。”   景詹疼到额头泛出冷汗,但还是强撑着从地上站起来,宋禹这才看清他右臂和后背的衣衫都烂了,露出的伤口血肉模糊,想是方才的爆炸所致。   “殿下……”   宋禹只是景詹手下的一个暗卫,他望着景詹坚毅的背影,终究不敢劝什么。   一只手忽得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宋禹转头,便见老道笑道:“小哥,奉劝你一句,今后千万不要爱上女人,贫道我活了几十年,看过的男男女女无数,像这般陷入情爱的男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不是变成傻子,就是变成疯子! 第66章 真追妻之路4 萧溯是谁?   元宵前后, 传言似潮水般涌了开来。   宫中人人都在说,二皇子殿下也不知从哪里带了一个女人回来,却将她整日关在自己的宫殿中, 谁都不许见。   阿兰自御膳房端来饭食, 一路走来,不少人拉了她企图从她口中套出些什么, 毕竟她是唯一一个贴身伺候那女子的,定知晓许多内情。   “去去去,里头那位可不是二皇子殿下的侍妾,身份尊贵着呢,莫要随意胡扯,也不怕掉了脑袋。”阿兰驱散众人,径自进殿去。   殿内,温亭晚正对着插在白瓷瓶中的几只红梅出神。   她通身的装束都换成了圣洁的白色, 分明未施粉黛, 依旧眉若远山,唇不画而朱,一张面容美得惊心动魄,红梅点点衬得她的皮肤愈发净白如雪。只可惜美人秀眉微颦,周身似笼罩着淡淡的愁云,挥散不开。   阿兰只望了一眼便怔愣在那里,待回过神,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温亭晚隆起的小腹上。   她倒是头一回看见,怀了孕的女子还能美成这般的,真是教人妒恨。   “圣女大人,用膳了。”   阿兰将碗碟筷箸摆放好, 作势去扶温亭晚,却被她轻飘飘地避开了。阿兰的手无措地悬在半空,在心底叹息了一声。   自打入了大夏,这位圣女大人便一直是这副模样,整日枯坐着不说话,也不搭理人,只偶尔遣她去寻些书卷来看。   温亭晚扶着腰在桌前缓缓坐下,过了六个月,腹中的孩子长得飞快,沉甸甸的肚子令她坐卧都成了问题,虽是不雅,但如今她落座时也只能将双腿叉开,夜里入眠也需侧躺着。   她方拿起筷子,便觉肚子里的小家伙狠狠踢了她一脚,她勾唇轻笑道:“怎么,你也饿了?我们这就吃饭。”   她夹了两筷子青菜后,又将筷子伸向一块油腻腻的红烧肉,犹豫了半瞬,才皱眉送进嘴里,胡嚼几口,吞咽下去。温亭晚不喜油腻,素来吃得清淡,但她知道为了腹中的孩子,她多少还是得沾些荤腥的。   膳毕,阿兰收拾了碗筷,为温亭晚上了一杯清茶后,便离了殿,没一会儿温亭晚便听见殿门闭合及落锁的声响。   她嘲讽地笑了笑。   什么圣女,她对呼延卓来说,不过就是有价值的囚犯罢了。   来了这几日,陆陆续续从阿兰口中探问,她大抵能猜到呼延卓为何要将她抓来了。   夏国不似大骁,鉴于几十年前的夺嫡之乱,便再未设立过太子,如今朝中继位呼声最高的便是呼延卓和另一位四皇子。但四皇子母家尊贵,势力庞大,非呼延卓可比。因此他才会另辟蹊径,求助国师,找寻什么圣女,企图以此功谋天子之位。   温亭晚坐在临窗的小榻上,刚欲翻开书册,便听两声沉闷的扣响,似乎有人在敲木窗,旋即一个甜美婉转的女声儿响起。   “有人吗?”   温亭晚打开窗闩,雕花窗扇吱呀开了一条小缝,挤进来一个小脑袋。   那人乍一看清温亭晚的面容,朱唇微张,眸中满是惊奇与感叹,“真的好像啊,你和祠堂中的那副画像上的人长得简直是一模一样。”   见温亭晚不言,只警惕地上下打量着她,那人歉意地笑了笑道:“抱歉,圣女大人,忘了自我介绍,我是大夏的九公主,我叫呼延珊。”   眼前的姑娘穿着一身宝蓝的衣裙,明眸善睐,大抵十二三岁,与景姝年纪相仿,但与景姝不同,这个孩子的笑容就像是沙漠中的烈日,热情地耀眼。   温亭晚只轻轻点了点头,旋即问道:“你方才说的祠堂中的画像,是指上一任的圣女吗?”   “是啊。”呼延珊点点头,“祠堂里挂了历届圣女的画像,我幼时顽皮,时常在祠堂罚跪,因而对那些画像很熟悉,我记得上一任圣女乐环是所有圣女中生得最美的,方才见到你,我还以为是她从画中走出来了呢。”   乐环......   听到这个名字,温亭晚心下生出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蓦然想起梦中那个男人唤的一声声缠绵凄婉的“阿环”。   “最后一任圣女她是怎么死的?”   呼延珊皱了皱眉,思忖了片刻,“不清楚,那已经是六十多年前的事了,不过听人说,上一任圣女是病死的,而且是暴毙身亡,具体如何我便不得而知了。”   病死的?可温亭晚分明记得她梦里出现的女子死的时候流了一地的血,并非病死的。   “我很好奇,她和我长得能有多像,我可以去看看那幅画像吗?”温亭晚问道。   她直觉呼延珊会答应,因为眼前的小姑娘看起来很单纯。   果然呼延珊听闻此话,往门的方向望了一眼,“可是门锁着,要不你从窗户这儿爬出来,我带你去祠堂。”   温亭晚为难地垂首看向自己的肚子,“我可能爬不了窗。”   呼延珊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似乎才发现她怀着身孕,她睁大了眼,指着隆起的小腹道:“你,你,难不成是二皇兄......”   “不是他的。”温亭晚打断她的猜想,“是我和我夫君的孩子。”   “夫君?你成亲了!”呼延珊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你被二皇兄锁在这儿,原来是怕你逃出去。”   温亭晚有些疑惑:“你不惊讶吗?要成为你们夏国圣女是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而非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子。”   呼延珊摇了摇头,“我们大夏向来不注重女子贞洁,我父皇后宫不少妃嫔都是二嫁。对了,我好像听宫人偷偷说起过,上一任的圣女乐环在继任圣女前,也是成过亲的,她的丈夫好像是草原部族一位赫赫有名的将军,叫什么来着......”   她皱着眉冥思苦想间,温亭晚却怔忪在那里,一个名字随即脱口而出。   “萧溯......”   “对,好像就是这个。”   呼延珊反应过来,刚想询问为何温亭晚会知道,便听宫墙外传来一阵口哨声,她浑身一个激灵,做贼一般不安起来,“我二皇兄来了,我先走了,等改日我再来看圣女大人。”   温亭晚眼见呼延珊手脚麻利地依靠宫墙边的树爬了出去,旋即只听“哎呦”一声。过了半晌,呼延卓从殿外走了进来。   这段日子以来,呼延卓将她锁在殿中,几乎没有理会她,可今日,两人透过这扇小窗四目相对后,呼延卓突然朝温亭晚的方向走去。   他开口便道:“看你近日听话,我会命阿兰卸了门锁,也会常让珊儿来陪陪你。十日后便是圣女的封祭大典,你好生准备准备吧。”   听他的神色口吻仿佛是给了多大的恩赐,温亭晚冷眼看着他,忽得嗤笑了一声。   “呼延卓,我是你养的一条狗吗?每日囚在笼子里,还得乖乖听你的话。”   呼延卓面色黑沉,一言不发,折身而去,还未踏出两步,便听身后温亭晚问道:“萧溯是谁?”   脚步倏然一滞,呼延卓转过头,眸光凌厉阴鸷,“你从哪里得知这个名字的?以后在宫中,决不能提起这个人,听懂了吗?”   一个六十年前的人,为何不能提起?   凝视着呼延卓那双琥珀色的瞳眸,温亭晚似乎从中看出了些细微的东西,她唇角微勾,说出自己心中的猜想。   “你很怕他?”   呼延卓的双眸剧烈震动了一下,“胡说八道,我怕一个死人作甚么!”   他掩下被看穿的窘迫,拂袖而去。   “萧溯......”   温亭晚反复琢磨着这个名字,她总觉得她所知的一切冥冥之中可以与什么东西联系在一起,可就像是缺少了什么细小的部件,所有的东西都是七零八落,无法拼接。   或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夜,温亭晚又发了梦。   只是这一次,她却像一个观戏的看客,站在滂沱的大雨中,却淋不湿半分。   她看见雨滴砸在泥泞的道路上,溅起鲜红的血花,横七竖八的尸首顺着蜿蜒的小径铺开一路,路的尽头,一个身披盔甲的男人持剑站在那里,雨水从他的头上浇下,洗刷他面上和盔甲之上的血迹,纵然狼狈不堪,他那双鹰眸仍死死地锁住眼前的女子不放,他缓缓伸出手。   “阿环,我来接你回去。”   几步开外的油纸伞微微上移,露出伞下之人精致的面容,温亭晚倒吸了一口气,因那人几乎与自己生得一模一样,只眉宇间多了几分妖娆。   她眸色冰凉,淡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萧溯,你是不是会错了意。我乐环对你不过只是一时痴迷罢了,如今我放着好好的大夏圣女不当,凭什么跟你回去,是要再冒死为你采一次天山雪莲还是再为你取一次问心剑?”   萧溯的眸中透出悲伤,“我知道你说得不是真心话,从前是我不好,往后我都会好好待你。”   乐环摇了摇头,“当初你救我的那份情,我也算是报给你了。萧溯,你根本不是真心喜欢我,我骗了你一件事,我曾对你下了虞族的禁术易情术,你对我的情意原是属于我的,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假的而已。既已两不相欠,我们此生......不要再见了吧。”   易情术!   乍一听到这三个字,在温亭晚脑海中缠绕难解的红线倏然理顺散了开来,所有的一切都完美无瑕地拼合在了一起。   滂沱的大雨一瞬间倾泻而下,像一道帘幕,将那些场景隔绝开来,最后她只能看见乐环决绝地上了马车,留给萧溯一个残忍的背影。   床榻之上,温亭晚缓缓地睁开眼,却是眸色清明。   来自草原部落的将军,南疆巫女出生的圣女,还有圣女口中的易情术......   原来老道给她的那本话本中的故事竟然是真的,那应该就是乐环与萧溯的故事吧。   可为何乐环会与她生得这么像,是巧合吗?   温亭晚屈膝坐起来,夜色寂寥,连一点虫鸣之声都没有。   身在异国他乡的浓浓无助感随着凄凉的夜色一同向温亭晚袭来,想起梦中萧溯来救乐环的场景,她终于忍不住低声呢喃。   “殿下......”   有了呼延卓的许可,呼延珊时常光明正大地来她殿中小坐,她那俏皮的模样,总令温亭晚想起景姝,景姝很是喜欢和她撒娇的。   可她毕竟不是景姝,每每呼延珊同她说话,温亭晚都只是干巴巴地回两句,但呼延珊也不觉得无趣,自己一人便能讲上好久。   这日,呼延珊兴匆匆跑进殿内,献宝一般把手上的东西给她看:“圣女姐姐,你瞧,我今日给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呼延珊把手心打开,其上赫然是一支纹样质朴的白玉兰发簪,虽说是平平无奇,却是吸引了温亭晚的注意,因这发簪的式样分明来自于大骁。   “这个你哪儿来的?”她问道。   见温亭晚难得生了兴趣,呼延珊把发簪递给她道:“我就知你喜欢,这是自骁国到大夏行商的人带来的,之前有人引荐给我,我看过了,这一批首饰的样式都很不错,我就想着让圣女姐姐你也来挑一挑。”   说罢,呼延珊拍了拍手,便有一人垂首进殿来。   即使弓着背,也依然能看出身形高大,看他远远地从庭中行来,温亭晚一瞬间竟有些恍惚。待走近了,那人一抬头,却是完全陌生的一张脸,温亭晚失落地垂眸为方才自己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想法感到可笑。   商人捧着一个木匣,对呼延珊恭敬地行了个礼。   “将饰物的样式给圣女大人看看吧。”   “是。”商人应声将木匣展开来,从木匣中挑了一件,旋即半蹲着身子呈给温亭晚。   温亭晚无精打采地抬眸看去,却怔愣在那里。   商人手中拿着的赫然是一支金累丝镶宝牡丹花步摇,只听他用那低沉熟悉的声儿问道。   “圣女大人喜欢这式样的首饰吗?” 第67章 真追妻之路5 你怎么才来   眼前人的面容她虽从未见过, 可那眸光望着她似漾着一汪春水一般温柔,又似烈火一般灼热。   温亭晚鼻尖泛酸,眼泪霎时涌了上来。   见她这模样, 商人垂在袖中的手紧紧握拳, 末了,将手中步摇往外推了推, 神色如常地问道:“圣女大人不喜欢吗?”   温亭晚纤长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将步摇接了过来,哑声道:“喜欢。”   “圣女姐姐这么喜欢吗?”呼延珊看温亭晚双眼通红,“喜欢到都要哭了。”   温亭晚以手掩面,生怕身侧的阿兰看出端倪,忙笑道:“可别说了,怪丢人的,还不是没见过世面, 见到这么漂亮的步摇就……”   “圣女大人喜欢便好, 听闻这步摇还是从骁国皇宫中流出来的,是皇室之物,小人也不敢卖给寻常百姓,便只能卖给九公主了。”商人道。   “好了好了,多少银两,待会儿自会有宫人给你送去。”   呼延珊挥手示意他退下,商人却不走,还特意指着步摇上镶嵌的一块蓝宝石道:“步摇金贵,圣女大人佩戴时万莫小心,尤其是上头那块蓝宝石,若是摔了一回,只怕不好再镶嵌。”   温亭晚心领神会, 与商人对视了一眼,轻轻道了声“好”,然望着商人离去的背影,她目光胶着不舍,最后还是强忍着别开眼去。   待呼延珊离开,她随意寻了个由头,将阿兰也遣了出去。   拨了拨步摇上的蓝宝石没有拨动,她干脆将步摇举高,旋即放手,任它坠落在地。   步摇上的珠玉碎了一地,蓝宝石也从步摇上摔落,露出藏在后头只手指粗细的纸条,温亭晚捡起来,上头只寥寥几个小字。   “封祭大典,必来相救。”   温亭晚将这八个字默默念了无数遍,眼泪在眼眶中盘旋打转,她用双手捂住胸口,这些日子以来的无助,恐惧与绝望如潮水一般悉数漫上心头。   就像是在水上挣扎的人抓住了一块浮木,绝望逢生的欣悦令她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   候在门外的阿兰有些烦躁地撇撇嘴,心道,有何好哭的,还不到真正该她哭的时候呢。   转瞬便到了圣女封祭大典那日,温亭晚以白纱遮面,穿上了繁复庄重的白衣白裙,几乎看不出她身怀有孕。   掌仪的是一位五六十岁的妇人,面容严肃刻薄,温亭晚先是被领着去了呼延珊口中所谓的祠堂,在那里,她见到了上一任圣女乐环的画像。   果真与她生得十分相像,若不是心里清楚,她怕也会误认为画中人是她。   可她知道,她们终究不一样。   在祠堂施了拜礼之后,温亭晚便被人扶上了马车,听说真正的封祭大典在京郊的祭坛。   马车缓缓驶出了夏国皇都,温亭晚将那支摔破的步摇揣在袖中,咬唇惴惴不安。这一队去往祭坛的仗仪少说也有几十人,其中不乏呼延卓安插的高手,太子该如何救她。   恰在此时,忽听外边一阵喧闹,温亭晚掀开车帘查看,不知从哪儿冒出一匹受惊的马,将整齐的仗仪队伍冲得四散逃亡。   “你们是……”阿兰喊到一半,就没了动静。   车帘被猛地一掀,温亭晚下意识攥紧了步摇,将尖锐的一头露出来。   “晚儿,是我。”   看到太子熟悉的面孔,温亭晚的脑中分明还一片空白,身子却快一步扑到了他的怀中。   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她明明该说她没想过他会来,她以为他真的忘了她,下江南风流快活去了。可话到嘴边,只剩下饱含满腹委屈,抽抽噎噎的一句。   “你怎么才来。”   景詹心疼地紧紧搂住她,歉疚道:“是我来晚了。”   虽也有不尽的思念要抒发,可景詹知道如今不是时候,他双臂一使力一把将温亭晚抱出了马车。   四下的十数名暗卫还在厮杀,他将温亭晚抱上了马,护在了身前,一拉缰绳,调转马头,直直往南方而去。   “殿下,我们要去哪儿?”   这是夏国国土,太子这样直截了当地带走她未免太冒险,呼延卓要抓他们简直如瓮中捉鳖。   “别担心,我们要去的是夏国干涉不了的地方,只是路程有些远,马上颠簸,恐会让你吃些苦头。”   夏国干涉不了的地方?   温亭晚不言,只将身子贴近景詹的胸膛以作回应。景詹垂首看了温亭晚一眼,唇边泛起淡淡的笑意,身子前倾,令两人靠得更紧了一些。   不多时,只听后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似在追赶他们的脚步,温亭晚的心猛然一提。   “应当是我手下的几名暗卫赶上来了。”景詹解释道。   她回首后望,果见骑在马上追赶他们的是方才护在马车周围,掩护他们离开的人。   又策马疾行了半个时辰,身后一阵更大的动静渐近,似有万马奔腾,震得地动山摇,宋禹喊道:“殿下,他们追上来了!”   “还有多远?”景詹头也不回,只直直望着前路。   “穿过那片子便是。”   听到越来越近的马蹄声,温亭晚慌乱不已,努力咬唇都止不住身子微微颤抖,她索性闭上眼将头深深埋下去,便听景詹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安慰道。   “别怕,有我在,这次我死也不会让他们把你带走。”   他话音刚落,抱着温亭晚一个侧首,一支羽剑刷地擦耳而过,景詹拉紧缰绳,猛夹马腹,身下红缨如箭离弦穿林而过。一束耀眼的光迎面而来,光芒褪去,眼前便是一望无际的苍茫原野。   温亭晚突然发现身后的动静好像消失了,回头一看,却惊奇地发现呼延卓和其后的一众士兵都止于那片林子的出口,就像是林子和原野之间有什么阻挡的屏障一样。   “温亭晚,你跟那个男人走有什么好,他终究会负了你。”呼延卓高声吼道。   景詹勒马调头,锐利的双眸如利刃般凝视着呼延卓,似想当场将他千刀万剐,他讥笑一声,“呼延卓,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想哄骗她。”   “什么哄骗!”呼延卓神色一慌,眸光都带着几分闪烁,他转而对温亭晚道,“别因为这个男人来救你就感动不已,当圣女有何不好,至高无上,受万人敬仰。”   他方才的神情举止已然出卖了他,联系到往日的种种古怪,温亭晚狐疑地蹙眉.   “你倒是真有脸说出这样的话,什么至高无上,万人敬仰,怎么,你是想让她死了再受万人叩拜吗?”景詹冷笑一声,“今日的封祭大典,封圣女是真,祭祀也是真,只是你没告诉她圣女便是那个所谓的祭品吧。”   呼延卓面色黑沉,抿唇不言,无法反驳,算是默认了此事。   温亭晚忽得有种死里逃生的庆幸,怪不得,她一直觉得哪里不对。   她并非巫女,也不懂巫术,不过平平常常的普通人,呼延卓带走她又有何用,更何况她身怀有孕,呼延卓居然全然不在乎这个孩子。原来她不过只是一个祭品罢了,既然是祭品,终归是要死的,又有什么好计较的。   “你们别以为逃到这里来,我就拿你们没办法,你们不可能一辈子躲在这里不出来。”呼延卓彻底撕下他虚伪的面孔,面目如魔鬼一般狰狞。   景詹没有理会他,只拉着缰绳,背过身去。   眼看着几人的策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原野尽头,呼延卓只能投以愤愤的目光却无可奈何,少顷,才对身后的侍从道:“回宫,找国师。”   也不知在原野上骑了多久,夜色逐渐笼罩四野,目之所及处突然出现点点灯光,如星火闪耀,凑近些,便看清了是一片营帐,似乎是什么小部族的聚居之所。   一位头发花白,穿着藏蓝衣裙,带着繁复银饰的婆婆候在那里,甫一见到温亭晚,她怔愣在那里,皱纹满布的双眼里霎时盈满泪水,   “阿环......”她呢喃着,随即笑着摇了摇头,叹道,“真的很像。”   景詹将温亭晚从马上抱下来,便见一人从营帐中走出来,见到他们,语气轻快,就像见到远来客一样,“哎呦,回来啦。”   “你怎么会在......”   温亭晚愣了愣,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老道,她在老道和太子之间来回看了看,默默垂眸。   “劳烦婆婆为我们送些饭菜来。”   景詹没有为温亭晚解惑,只将她抱进了其中一个营帐,放在了榻上,问道:“可有哪里不适?”   温亭晚缓缓摇了摇头,“就是很累,想休息了。”   “先吃些什么垫垫肚子,然后再睡。”景詹坐在榻前,像哄孩子一样哄她。   温亭晚沉默了半晌,还是问出了口:“殿下,你知道易情术的事了,是吗?既然如此,殿下为何还要来救我?明明都是假的,殿下对我的喜欢也是。”   景詹轻轻笑了一下,表情倏然变得很认真:“其实,换回来的那一天我就知道易情术的存在了。”   温亭晚朱唇微张,惊诧不已。竟然那么早!怪不得那晚太子那么生气。   “但我不是因为易情术的事而生你的气。”景詹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是我忘了那年秋狩的事,误以为你喜欢的人是景彦,才会......晚儿,对不起,那夜对你说了那样的话。”   温亭晚敷衍地笑了笑,瞥过眼去,似乎并不愿意聊到此事。   景詹知道,他当初说出口的话有多伤人,也不渴求温亭晚这么快就原谅他,“我对你的感情我最清楚不过,与易情术无关。”   温亭晚垂眸思绪万千,她从没有想过,太子会真心地喜欢上她,与其说是欣喜,不如说是无措,毕竟她是曾下过决心远离他的,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茫然间,婆婆躬身进来,将装着饭菜的托盘递给景詹,“我们族内的食物,也不知你们吃不吃得习惯。”   温亭晚微微颔首:“多谢婆婆。”   婆婆摇头对她笑了一下,只是这笑容有些意味不明,像是欣慰又像是怅惘。   “纵然有再多的话要问,也等吃完了再说吧。”   见温亭晚看着婆婆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景詹舀了一勺饭送到她嘴边,想要喂给她,温亭晚忙躲避着,“我自己来。”   “我喂你。”景詹将勺子举高,态度坚定。   温亭晚只得乖乖地将嘴凑过去,羞红着一张脸咽下了小半碗饭。   可很快她便察觉到异样,她盯着景詹始终空出来的右手暗暗思量了半晌,突然道,“殿下,可否将那碗汤递给我,我想喝汤。”   “好。”景詹想也未想便去拿汤,伸出去的右手却凝滞了一下,继而不动声色地放下勺子,用左手将汤碗端了起来。   温亭晚看着递到嘴边的汤碗却不喝,视线缓缓下移,面色凝重。   “殿下,你的右手,怎么了?” 第68章 真追妻之路6 我可能要生了   景詹眸中闪过一丝慌乱, 右手微微蜷缩了一下,却是神色如常道:“没什么,我惯用左手的事你不是知晓吗?如今不在宫中, 我自不必伪装。”   温亭晚强笑了一下, 低头抿了口汤,并没有拆穿他。   太子确实同她说过, 他惯用左手,可从前无论在宫内还是宫外,他都不会放松警惕,教人抓了把柄。再者如果只是惯用左手,他何必多此一举,将勺子放下再去端汤碗呢。   喂了她大半碗饭,太子才将自己的那份吃了,从始至终, 他用的都是左手, 右手连碗都没有去扶。   吃饱喝足后,倦意便渐渐上了头,景詹半扶着温亭晚躺下,为她掖好被角,正想离开,却被温亭晚拽住了手,低首便见她眉间拢着淡淡的愁云,一双眸子湿漉漉地望向他。   “能不能留下来陪陪我?”   被呼延卓带走的三个月里,她几乎每日都在心灰意冷和提心吊胆中度过,就像乘在海面孤独无依的小舟上,失了桨,便只能随风飘荡, 担忧着不知何时一个巨浪袭来,将她吞噬。   好不容易寻到一份落地的安全感,她便有些患得患失,害怕一觉醒来都是假的,只想牢牢将这份安心抓在手上,确实自己真的从呼延卓手上逃出来了。   “好,我不走,陪着你。”景詹牵着她的手,在榻边坐下。   温亭晚这才静下心来,细细描摹太子的容颜,虽是俊朗如斯,她却发现太子消瘦了许多,眸底青黑,面色发白,显而易见的憔悴。   她犹豫了半晌,忽得往榻内让了让,“殿下,要随我一起休息一会儿吗?”   景詹怔愣了一下,脸上旋即出现的受宠若惊令温亭晚觉得有些好笑,他点点头,面向她侧躺下来。   两人四目相对,温亭晚有万千疑问,关于那具假的尸首,关于父母亲的,关于呼延卓为何不能进入这片原野,可最后她还是选择与他有关的问题。   “殿下不是下江南了吗,为何会在这儿?”   “是呼延卓告诉你的?”看着温亭晚眼中发自内心的疑惑,景詹勾唇轻笑,不知该作何心情,她并不相信他,似乎很坚定地认为他不会来救她,“那是我请求父皇放出的假消息,不仅是为了掩盖我离开东宫的真实缘由,也是为了迷惑呼延卓,让他放松警惕。”   不用太子解释,温亭晚也能猜到,想必将尸首葬于皇陵一事也是如此,为了令呼延卓相信他的计划成功了,所有人都以为温亭晚这个太子妃死了。   “葬入皇陵的那副棺椁是空的,我始终坚信那人不是你。”景詹的神情很认真,他盯着温亭晚,踯躅了片刻,小心翼翼道,“晚儿,我能抱抱你吗?”   乍一听到太子的要求,温亭晚懵了懵,太子的眸光灼热,似燃着一团烈火,但她知道,那并非□□,她声若蚊呐地“嗯”了一声,下一秒便被揉进了一个坚实温暖的胸膛。   太子将她搂得很紧,似乎一松手她便会消失一样,她听到他的呼吸凌乱又急促,她甚至觉得太子是在拼命忍着泪意。   温亭晚不知道的是,从在夏国皇宫那次,景詹易容见到她时,就想这么做了,只是那时人多眼杂,他只能克制。现在他只想好好确认,时隔三月,他的晚儿又回到他身边了。   嗅着太子身上熟悉的幽淡的青松香,倦意席卷而来,温亭晚甫一闭上眼便深深沉入了梦乡之中。   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透过营帐的缝隙,见外头天光大亮。她只觉神清气爽,好久都没睡得如此舒坦了。   方撑着坐起来,却见帐门一掀,婆婆从外头进来。   “醒了。”婆婆将手中的衣裙递给她,“我瞧你身上的衣衫繁冗,不好行动,便向族内的妇人借了一套,也是她有孕时穿的,应当是合身。”   温亭晚接到手上细看,衣裙还很新,其上花纹绣得精致,都是骁国不常看到的纹样,她微微颔首道:“多谢婆婆。”   婆婆眯眼笑看着她,又流露出和昨日一样的眼神。温亭晚想起婆婆初见她时喊的那个名字,忍不住问道:“婆婆认识乐环吗?”   婆婆张着嘴惊诧了一瞬,满布皱纹却依然和善温柔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怀念,“认识,论起来,乐环还是我的嫂子。”   嫂子?   温亭晚曾听呼延珊说起过,乐环嫁过人,她嫁的人便是萧溯,若是如此......   “婆婆是萧溯的妹妹吗?”她试探道。   乍一听到这个名字,婆婆的眼眶瞬间湿润了,她沉默着,许久哽咽道:“自从认识哥哥的人一个个都走了以后,倒是很久不曾在归然听人提起过哥哥的名字了。”   原来,这里便是萧溯的部族,归然,倒是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温亭晚想起她做过的零零碎碎,却始终拼不完整的梦,“婆婆,能不能跟我讲讲,萧溯和乐环的故事?”   “他们的故事啊......”   婆婆轻叹了一声,叹声似穿过几十年的漫漫岁月,回到那个没有多少人还铭记的过去。   从婆婆的口中,温亭晚大致知晓了故事的始末。   故事的开始倒是同老道给她的那本话本中所说的别无二致,只是从不知晓易情术的婆婆的角度看,萧溯对乐环的爱,以及乐环对萧溯的冷漠来得有些突然。   乐环与萧溯成亲后不久,曾回了一趟南疆虞族,想是在那一回她知道了易情术的真相,归来后坚持要与萧溯和离。萧溯不愿,她便在一日夜里不告而别。   萧溯走了很多地方,却始终找不到乐环,直到三个月以后,他突然听说了虞族覆灭的消息,与此同时,夏国即将举行封祭大典。   新一任的圣女,便叫乐环。   萧溯单枪匹马闯入封祭大典。一路杀红了眼,想带乐环回去,得到的却是乐环的冷漠以对。   萧溯黯然神伤了一阵,不久以后,他却收到了一封来自乐环的求救信,他带着大批人马前往相救,却不料中了夏军的围剿之计。   可归然族人个个骁勇善战,即便围困,在萧溯的指挥下,也能轻轻松松杀出重围。   城楼之上,夏国人眼看战况逐渐处于劣势,便以乐环威胁萧溯,逼归然降伏归顺于夏国。   据那日的参战的归然人说,那日的乐环身着白衣,衣袂翻飞,翩然欲仙,美得不似凡尘中人,她只对着萧溯凄然地一笑,抓住那把架在她脖子的剑,狠狠一扭头,白皙的脖颈上留下一道血痕。   她从城楼上跳了下来,即便被萧溯接住也于事无补,奔涌的鲜血染红了她半件衣衫。   她是在萧溯怀里死去的。   乐环死后,发狂的萧溯闯进夏国皇宫,亲手砍下了皇帝的头,以慰乐环在天之灵。   这便是为何呼延卓在她提起萧溯时会那般恐惧,萧溯是他们夏国的噩梦。   因乐环不愿死后尸首被尘泥污染,萧溯便按照她的遗愿,火化了她,带着她的骨灰离开了归然,说要带着她游山玩水,自此便再也没有回来。   “可为何夏国人无法进入归然?”温亭晚疑惑道。   “乐环之所以去夏国当圣女,为的便是替族人报仇,虞族其实是被夏国人灭的族。虞族之所以几百年来为夏国人提供圣女,就是因为夏国皇室掌握了虞族的一个秘密,并以此相要挟。可后来虞族反抗,并试图摆脱夏国,反被夏国灭了族。夏国试图掩饰真相却被乐环发现了端倪。”   “不过这些,我多是听说,真真假假,也无法求证了。”婆婆继续道,“乐环之所以选择去死,不仅仅是为了我哥哥,她其实暗暗以自己的命下了两个诅咒。”   “诅咒!”温亭晚想到呼延卓所说的国运衰败一事,“她诅咒了夏国什么?”   “第一个诅咒,她诅咒夏国日渐没落,不过百年便会自取灭亡。”婆婆缓缓道,“第二个诅咒,实则是在保护归然,她诅咒所有企图对归然不利的人都不得好死。”   温亭晚惊了惊,这诅咒确实够狠,怪不得像呼延卓那样的人都不敢踏进这里一步。   原来乐环直到死都还在想着如何保护归然,保护萧溯,可这样的诅咒真的有用吗?   似看出她的疑惑,婆婆笑了笑,“乐环到底是巫女,这么多年以来,凭借着这个诅咒,确实没有人敢进犯归然,所有试图侵吞归然的人缺失如诅咒所说一夜暴毙或意外身亡。”   温亭晚有些奇怪,“萧溯杀了当时夏国的皇帝,难道夏国就没有派人追杀他吗?”   “有,但都不是哥哥的对手,久而久之,便没人再敢来。”婆婆又叹了一声,流露出悲色,“自那日哥哥走了以后,我再未见过他,也不知这几十年间他过得好不好。”   温亭晚想起她做过的梦,但她不知她的梦是不是真的,因为在梦中,离开归然没有几年,濒死的萧溯便抱着乐环的骨灰跳进了波涛汹涌的海面。   可她不能告诉婆婆这件事,她总得给她留一个美好的念想。   “有可能当年,萧溯带着乐环走遍了大好河山之后,在一个清幽的山林间住下,平淡安宁地度过了他的余生。”   婆婆闻言笑了起来,眸中似掺了星子一样璀璨,闪着希冀的光,“如果真是这样,便好了。”   温亭晚坚定地点了点头,“一定是这样的。”   婆婆走后,温亭晚换了衣裙,起身走出了营帐,帐外是一片广阔的原野,荒凉的大地上已开始泛出星星点点的绿,春意冒了头。   头顶是万里无云的蔚蓝苍穹,她只觉眼前这景色十分熟悉,她沿着原野走出一阵,突然发现她走到了梦中萧溯带着乐环骑马的地方。   她怅然地站在原地眺望,一遍遍回想着梦中的场景,耳畔真的出现了哒哒的马蹄声。   远处一人骑着枣红色的骏马而来,与梦中萧溯的身影逐渐重合在一起,那人在她面前勒马而止,唤的却不是“阿环”。   景詹翻身下马,见温亭晚一脸恍惚:“晚儿,怎么了?”   温亭晚从梦境中跳脱出来,看着眼前的景詹,笑着摇了摇头。她上前摸了摸红缨,却忽得眉头一皱道:“他踢我。”   景詹不明所以,“红缨……没有踢你啊。”   温亭晚见景詹一头雾水的样子,笑出了声,拉过他的手,覆在小腹之上,“是他踢我。”   说罢,腹中的孩子很配合地又是一脚,景詹猛然缩回手,愣在那里,似是吓了一跳,但又觉得很神奇,再次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在孩子踢过的地方轻轻地碰了碰。   看着景詹的反应,温亭晚不由得笑起来,从孩子第一次踢她的时候,她就想过给景詹看,没想到隔了这么久才真的实现。   然还未笑多久,她便觉下腹一阵坠痛。   景詹见温亭晚蹙眉一副痛苦的模样,慌乱道:“可是他踢得太重了?”   “殿下,我可能……”她疼得弓起身,额间泛出冷汗,“我可能要生了……”   营帐内,不时传出女子的痛呼声,景詹在帐前跺来跺去,两个时辰内第三次欲闯进帐去,又被宋禹一脚拦住了。   宋禹无奈道:“殿下,女子产房男子是不可入内的。”   景詹面沉如水,横了他一眼,“你何时学了这些个迂腐的东西,孤不管,孤要进去看看。”   他还未提脚,帐帘一掀,婆婆从里头走出来,也是挡在了他的前头。   “婆婆,晚儿如何了?”景詹急急问询。   婆婆蹙眉摇了摇头,“这孩子不过七月有余,此时生产确实早了些,不足月而生,不仅对孩子不益,也说明产妇身子有亏。”   景詹沉默了半瞬,他知道温亭晚为何身子有亏,她被呼延卓掳走,在马车上颠簸了数月,昨日还在疾驰的马上坐了这么久,孕后期几乎是不得安宁,这个孩子早产倒也不是什么意外之事。   他颇有些自责,若他当初能好好保护温亭晚,不至于让她吃那么多苦。   “你就别进去了,你插不上手,徒给我们添麻烦的,而且这生孩子时间长,其中艰险自不必说,你且得做好准备。”婆婆叹息了一声,转而回了营帐。   景詹木楞在了原地,就像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冰水,浑身凉了个透。   什么叫准备?   他方想扯住婆婆问个明白,便听身侧老道的声音响起,“怎么?太子殿下没听懂这话的意思吗?”   他吊儿郎当地走到景詹面前,“这妇人生产从来是九死一生,殿下难道没听说过吗?这妇人生产的时候常是会遇到一个难题,便是稳婆问你,是要孩子还是要大人。若是太子殿下,会怎么选?”   “孤只要她!”   景詹想都未想,直接将答案脱口而出,倒是让老道愣了愣。   老道本还想为难为难他,不料景詹答得如此干脆,他摸摸鼻子,轻咳一声,“那待会儿,殿下可别后悔啊。”   景詹不言,剑眉紧蹙,眸色黑沉,他将拳头攥得死死的,只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离温亭晚进营帐已过去了近四个时辰,营帐内一阵阵的痛呼声逐渐弱了下来,到后来便逐渐没了动静。   一直竖耳听着的景詹心猛然一提,不管不顾地冲进营帐去,却正好撞上了要出帐门的婆婆,还不待婆婆说什么,他抢先一步道:“孤不要孩子,只要她。”   婆婆闻言一脸茫然,正要解释,身后忽得传出一阵响亮的啼哭,划破黑夜的寂静。   接生的妇人又在孩子屁股上轻轻拍了两下,欣喜道:“哭了哭了,总算哭了,这小子可真是命大。”   她用干净的帕子将孩子擦干净,用小被子包起来,见景詹步履匆匆地进来,顺势想把孩子递给他看:“恭喜啊,是个......”   景詹连看都未看孩子一眼,直直越过她去,走到了榻前,颤声唤道:“晚儿。”   温亭晚精疲力竭地躺在榻上,面色苍白,汗水濡湿了她的额发,连枕上都湿了一片。她努力将沉重的双眼掀开一条缝,看见景詹,扯起嘴角笑了笑,问道:“殿下,孩子还好吗?”   “好,很好。”他不假思索道。   “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景詹张了张嘴,显然回答不上来,他根本没有看,哪里知道是男孩女孩,末了,他只能干巴巴回道:“男孩儿女孩儿都好。”   温亭晚笑了笑,“殿下压根不知道吧,我可听见了,你对婆婆说,你不要孩子。”   被看穿的景詹略显窘迫,语气却很认真:“那个孩子对我来说没有你重要。”   “怎会不重要呢?”想到孩子,温亭晚面容柔和,“以后,他可是我在宫中唯一的亲人。”   虽然知道自己如今在温亭晚心中的位置,景詹的眸光还是黯淡了一下,他飞快地掩饰过去,轻轻“嗯”了一声。   他的异样没有逃过温亭晚的眼睛,她意识到自己话里的不对,忙补充了一句:“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她挪了挪身子,转头向外瞧,可有床帏阻挡,她什么都看不到。   “殿下,我想看看孩子。”   景詹喊了妇人一声,她立马会意地将孩子抱了过来,嘴上还不忘夸赞道:“是个眉眼漂亮的小子,倒是继承了爹娘的好相貌,将来啊必定是讨姑娘们喜欢的。”   温亭晚微微抬头看了一眼,虽说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但也实在不敢苟同。孩子小脸皱皱巴巴的,红通通的跟个猴子一样,哪里看得出眉眼漂亮。   不过,因是不足月,个头比寻常的婴儿小不少,裹在厚实的包被里,看起来十分脆弱,温亭晚登时心疼不已,可因刚生产完,浑身没有气力,她坐不起来,也根本抱不了他,她只能转而看向景詹道:“殿下,你抱抱他吧。”   景詹瞧了瞧那裹在襁褓中的婴儿,颇有些为难,毕竟他从未抱过这么小的孩子,可既然温亭晚提了,他也不好拒绝,只得硬着头皮将手伸出去,双臂僵硬地悬在那里,不知该摆成何种姿势。   看惯了太子的不可一世,温亭晚头一次见他如此笨拙的样子,着实觉得有趣。   妇人嘴上嫌弃景詹笨,但还是一步步教着他,确定景詹抱牢了才松开了手。   怀中的孩子扭动了一下,景詹便顿时绷紧了身子,局促不安起来。   这孩子实在是太轻了,就像没有重量一般,却会动会笑会皱眉头,他双臂僵在那里,甚至不敢用力,生怕力道一大就将他捏坏了。   许是觉得宽大的怀抱很温暖舒服,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孩子打了两个哈欠后,便闭眼睡熟了。妇人这才接过来,放在了温亭晚的床头,将景詹从这场酷刑中解救了出来。   看着太子舒了口气的模样,温亭晚笑弯了眼,轻声道:“殿下,给孩子取个名吧。”   景詹薄唇轻抿,反问道:“若是你来取,你想给孩子取什么名?”   温亭晚愣了一下,她从没想过这事儿,她垂眸温柔地望着孩子的睡颜,思虑了片刻:“毅,这孩子随我吃了这么多苦头还能安然无恙地降生于世,足见其坚毅。”   她恳求地看向景詹:“孩子的乳名可以叫毅儿吗?”   景詹将这个名字反复念叨着,旋即摇了摇头,温亭晚一沉,心想果然不行,然下一秒却听太子道:“乳名太浪费,以后这个孩子便叫景毅吧。”   温亭晚惊讶地看过去,皇家的孩子,名一般是得由皇帝亲自取的,作为太子妃,她并没有给孩子取名的资格,可太子的语气却很确定,似乎此事已经不需皇帝批准,便能下决定一般。   “既是你辛苦生下的孩子,你自然有给他取名的权利。”景詹似乎看出温亭晚在想什么,摸了摸她的脸道,“你好好睡一觉,我在这里守着你。”   温亭晚点点头,看了看睡在身侧的孩子,展颜满足地一笑,她闭上眼,疲倦像潮水一般涌上来,她真的太累了。   都说孩子是父母前世的债,可景毅却听话得令人惊奇,除了饿了和尿了的时候哭上两声,其余时候几乎都安安静静地睡着。   月内她的饮食起居几乎都由太子一手照顾着,温亭晚想要什么,他都会给她,就是不允许她不足月便去外头吹风,说是容易落下毛病。可温亭晚在小小的营帐里实在憋不住,忍了大半个月,趁着太子不在时用厚衣裳将自己裹牢了,可还未在外头透上两口气,就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太子强行抱回去。   世家贵族的妇人,生下孩子多不会自己哺育,一则没有精力,二是担心身材走样,难以再讨夫君的欢心,温亭晚倒是没有这些忧虑,毕竟不在宫中,也不会有人苛责,再加上奶水充足,景毅都是她亲自喂养的,太子也没有说什么。月子里,景毅的脸倒是一天天张开了,只是温亭晚怎么瞧都没几分像她,活脱脱和太子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连沉静的性子都像得出奇。   要说其间最有苦说不出的便是宋禹了,他一个太子暗卫,从前做的都是杀人探秘的活计,可自打景毅出生以来,他每日面对的,不是刀山火海,而是臭气熏天的尿布。他常是望着挂在绳上随风飘扬的尿布一阵叹息,继而自我安慰着他从前是伺候主子,现在是伺候小主子,其间也没有什么差别。   出了月子后不久,景詹找温亭晚商量了一件事。   呼延卓在归然的领地附近已派人守了近两月,这几日更是有蠢蠢欲动之象。他们再待下去只怕会给归然招来祸端,需尽快离开才好。   太子顿了顿,又犹豫道:“晚儿,毅儿不能同我们一起走。”   温亭晚垂首看了看怀中的孩子,慌了一瞬:“为何?殿下难不成想把他留在这儿吗?”   “不。”景詹摇了摇头,“我想过了,毅儿跟着我们只会更加危险,我会让宋禹带着几名暗卫,乔装和老道一起,从他路走。老道知一些隐秘的路径,到时会把毅儿平安地送回大骁。”   太子的计划听起来很是周详,温亭晚却仍是不放心,“毅儿还在吃奶,这一路又该怎么办?”   “我已同婆婆商量过了,婆婆说服了族内一位乳娘与他们同行,毅儿这一路会被照顾得很好。”   温亭晚依然不舍,她伸出手去逗景毅,景毅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左右好奇地看着,忽得直直看过来,对温亭晚笑了一下。温亭晚鼻尖泛酸,眼泪很快就一颗颗砸在了襁褓上,可为了孩子,最后她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辛苦怀胎那么久,生下孩子一个多月就要分离,景詹能明白温亭晚有多难过,可他心里的感受也好不到哪里去,“只不过分开几个月而已,很快就能再见面了。”   景毅被老道和宋禹带走的时候,温亭晚连看都不敢多看孩子一眼,忍着眼泪,生怕下一刻自己就反悔了。   老道比他们先走一日,翌日夜间,温亭晚和景詹才与婆婆告别。   “在归然的这段时日,承蒙婆婆照顾。”温亭晚对婆婆施了一礼。   婆婆忙拉住了她,泪眼朦胧道:“该是我谢你们,与你们相处的这段日子,也算是弥补了我曾经的一些遗憾。”   她转而望向景詹,眸光里透着些复杂的思绪,“太子殿下,还望您此生平安顺遂,与心悦之人能相濡以沫,白头终老。”   景詹愣了愣,总觉得婆婆的话里有别样的,更深沉的意思,可惜他读不懂,他对婆婆笑了笑,恭敬地道了一声谢。   直到他们的马车驶出很远,温亭晚依旧能看到婆婆站在一个小山坡上望着他们,风扬起她花白的头发,也带来一阵悠扬的歌声,旋绕在整个原野之上,那是温亭晚听不懂的语言,可从那时而哀婉,时而激昂的曲调中,她隐隐觉得,那首歌里定包含着十分美好的祝愿。   “殿下,我们要去哪儿?”驶出了那片原野,温亭晚望着未知的前路问道。   “堑庸关。”景詹定定道,“我收到了你哥哥传来的消息,届时他会在附近接应我们。”   看来应是温亭泽收到了她托尹一桐带的消息。   自归然到堑庸关,昼夜不歇也需三日的日程。路上,他们不停地制造假痕迹,企图迷惑呼延卓,终于在两日后顺利到达了燕岭山。夏国与大骁以燕岭山为界,翻过燕岭山便是堑庸关。   燕岭山山路陡峭狭窄,马车无法通行,景詹只得弃车,将温亭晚抱到马上。   一路艰难地行至山顶,越过烟雾缭绕的崇山峻岭,温亭晚隐隐看见了堑庸关的城墙,她深深呼出了一口气,泪盈于睫。   半年了,她终于能再次回到大骁的国土。   “就知道你们会从这里走,倒是等对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倏然响起,令人不寒而栗。   温亭晚回过头,只见隐蔽在灌木草丛中的利箭齐齐对准了他们,在日光下闪烁着危险渗人的寒芒。 第69章 真追妻之路7 你若是不醒,我一辈子都……   景詹护住怀中的温亭晚, 锐利的眸光直视着从掩映的树后缓缓走出来的呼延卓。   “你们想要逃到哪里去。”呼延卓一抬手,四周的士兵齐齐拉弓上弦,“你们再怎么逃也逃不出我大夏的国土。”   “呼延卓, 你是不是疯了!拿我祭祀来破除你们夏国的诅咒, 你还真相信这种子虚乌有的事。”温亭晚冷冷道。   呼延卓不为所动:“为何不信,若不是当年乐环那个贱人给大夏下了诅咒, 大夏何至于气运衰败至此。国师说得没错,只要将你献祭给上神,他定会重新保佑大夏国运昌隆,称霸一方,届时打败你们骁国定会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   “你以为,你们夏国国运衰败仅仅只是因为诅咒吗?”   景詹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轻蔑而又不屑的语气顿时将呼延卓激怒了, “你懂什么!”   “你们夏国的国政我没有兴趣, 只是将看到的事实告诉你罢了。”景詹嗤笑一声,“夏国接连几任君王都是昏庸无道,沉溺美色,又有奸臣蛊惑,滥用酷刑,收受苛捐杂税,百姓苦不堪言,长此以往,国将不国,你夏国何以不败。”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夏国的衰败,本就是因内部的腐朽, 呼延卓却闭目塞听,情愿相信诅咒毁国,一味附和那位所谓的国师,也不愿睁眼瞧一瞧民不聊生的事实。   景詹的话无疑是将呼延卓不愿去承认的事□□裸地揭开来,呼延卓恼羞成怒,抬起的手狠狠往下一压,“放箭!”   在他喊话的一瞬间,景詹在马上重重一拍,与呼延卓说话时,他始终在用余光观察,终于在重重围困间发现了一个缺口,他用大半个身子护住温亭晚,骑马直冲了出去,其余暗卫断后掩护他们离开。   然呼延卓早已在下山的路上设置了机关陷阱,疾驰的马被突然绷紧的长绳一绊,前腿弯曲,向前扑倒,景詹眼疾手快地抱紧温亭晚,跳下马去。   一群夏国士兵从丛林灌木中走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景詹抽出腰间的佩剑抵抗,纵然武艺不凡,但因还分神护着一个温亭晚,面对几十个人,很快便力不从心。   恰在此时,从山顶逃下来的几名暗卫骑马赶来,景詹一把将温亭晚抱到其中一匹马上,吩咐道:“带她先走,去找定远侯。”   “殿下!”   温亭晚连多说上一句话都来不及就被暗卫带走,只能看着景詹厮杀的背影在视野里渐渐消失。   身后依旧有人骑马紧追着他们不放,不停地放箭,保护她的几名暗卫受了不同程度的伤,终于在马中了几箭发狂后,他们不得不跳下去,再度被围困。   这里离堑庸关已然很近了,清晰可见堑庸关高大的城墙。   “太子妃,快跑,跑出这片林子,便可以向守关的将士求救。”其中一名暗卫推了她一把。   温亭晚眸间噙着泪,看着深受重伤的几名暗卫在前拼杀,只能头也不回地向堑庸关的方向跑。两次从马上摔下来,纵然被保护得很好,她身上依旧有几分擦伤,她咬牙努力地跑着,坚信只要能喊来救兵,他们就都能得救。   也不知跑了多久,眼看林子的出口就在前方,她还未来得及欣喜,突然窜出一个人持剑挡在了她的面前,温亭晚看见双眼猩红,杀意浓重的呼延卓,踉跄地后退了两步,忽而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带你回去参加封祭仪式太过麻烦。”呼延卓一步步地靠近她,“国师说了,用这把他加持的宝剑杀了你也一样能起解除诅咒的效果。”   他咧开嘴笑得疯癫,高举起那把剑,在刺过来的一瞬间,温亭晚慌乱而又恐惧地闭上眼,脑海中似走马灯一般闪过了很多人。   她不想死。   她还有父母亲,还有哥哥,如今还多了一个毅儿。   可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袭来,她睁开眼,看见一人站在她的身前,挡住了刺目的日光,只勾勒出一个漆黑的背影轮廓。在他的对面,呼延卓胸口插着一把剑,鲜血喷溅而出,他像是不可置信一般瞪大了双眼,缓缓地倒下,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温亭晚浑身发软,支撑着从地上爬起来,颤声唤了句“殿下”。   景詹没有回身也没有应她,温亭晚又唤了一声,伸出手想去触碰他。   然手还未触及,她便见景詹忽得向后倒去,温亭晚的心停了一拍,惊慌失措地抱住他。低头才见景詹的胸口也有一个血洞,鲜血潺潺地从中流出来,顺着衣衫蔓延开来。   他和呼延卓的剑是同时刺中对方的!   “没事了。”躺在温亭晚怀中的景詹面色苍白,却仍艰难地开口安慰她,“没事了,晚儿......”   “殿下,殿下......”   温亭晚看着景詹缓缓闭上眼,拼命地唤他,可他却没了回应,她企图用手按住伤口来止血,却无济于事,温热的鲜血源源不断地从她指缝中溜走,渐渐染红了她整只手。   她突然能体会到萧溯当年抱着濒死的乐环时那种无力与痛楚,可除了痛哭和呼唤,她脑中一片空白,什么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景詹的生命一点一滴地流逝。   分明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她却觉得一股寒意直渗到了骨子里。   温亭泽赶到时,温亭晚已几近绝望。   被带回堑庸关后,温亭晚无措地站在门口,看着一盆又一盆地血水从屋里捧出来,室内室外都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温亭晚的大半件衣裙都被染红了,她垂首抽泣着,眼泪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见军医从屋内出来,蹙眉对温亭泽叹了口气,温亭晚只依稀听见“伤了心脉”,“失血过多”,“恐熬不过去”这些字眼。   她想进去看看,却被温亭泽拉住了,他看着温亭晚狼狈不堪,浑身多处擦伤,心疼地劝说道:“你着急也没用,大夫说了这一关只能靠太子殿下自己撑,先去把衣服换了吧。”   温亭晚木然地摇摇头,“都怪我,若不是因为救我,殿下也不会......”   温亭泽抱住温亭晚,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不怪你,不是你的错。”   他唤来一位婢女强行将温亭晚拉去,沐浴换衣后温亭晚连饭都没吃,便迫不及待地守在了景詹的榻前。景詹的面容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双眸紧闭着,连呼吸都很微弱,若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胸膛有所起伏。   温亭晚牵起他冰凉的手贴在脸上,努力将眼泪忍了回去,徐徐道:“殿下,你一定要醒过来,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你若是不醒,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你,殿下......”   她不知道他是否能够听见,可她只能怀着希望一遍一遍地说。   此时的景詹正沉于一片无边的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他只是一直茫然地向前走,在黑暗中越走越远。   “殿下......”   他仿佛听见有人唤他,前方蓦地出现一道刺眼的光,他抬手遮挡,光芒散去,他看见一个明媚的笑容,对他道:“别睡了,今日你说好带我去灯会玩的。”   眼前的人穿着一身异族的火红的长裙,俏皮地瘪瘪嘴,“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景詹恍然地看着,轻声唤道:“晚儿。”   “你唤我什么?”她似乎没有听清,继续撒娇,“起来了,我们走吧,再晚就赶不上了。”   她将他从床榻上拉起来,景詹一个踉跄,四周瞬间便换了景。   行人摩肩接踵的街巷上两侧,挂着一排排描绘精致的花灯,璀璨耀眼,眼前的女子在各种商贩之间穿梭,嘴上还啃着一串糖葫芦,她倏然回头,对他粲然一笑,将手中的糖葫芦往前一伸。   “你吃吗?”   见景詹摇了摇头,她还颇有些可惜道:“我忘了,你不喜甜食。”   她蹦蹦跳跳地向前走,耳垂上悬挂着的圆形耳环随着她如烈火般的裙摆一起飘荡摇晃,眉眼间透着丝丝的媚态。   场景再换,在一棵盛开的桃花树下,她随着飘落的花瓣开始翩翩起舞,舞姿婆娑妖娆,裙摆绽开似一朵绚丽的花,一双眉眼似笑非笑,似能摄人心魄。   她踮脚旋转停下,上前拉了景詹的手,“和我一起走,好不好?”   “去哪儿?”景詹蹙眉。   她指了指桃树后那一个黑沉沉的洞,“去那儿,去一个再也没有烦忧的地方。”   她莞尔一笑,拉了拉景詹却没能拉动,她回头奇怪地看向他,却见景詹撇开了她的手,面容端肃,“你不是我的晚儿。”   她们的面容虽然很像,甚至可以说是一模一样,可她的一颦一笑却几乎看不到温亭晚的影子,她们并非一个人。   “晚儿,我怎么会是你的晚儿呢。”那人愣了一下,旋即道,“你好像也不是我的萧溯,我只带我的萧溯走。”   她再次拉起他的手,往前跑去,可景詹却发现自己没有动,她从自己的身体里拉出了另外一个人,那人侧首,景詹惊讶地发现,他竟与自己生得一般无二。   女子再次回眸,冲他笑了笑,“你回去吧,这里不适合你,有人正在等你呢。”   景詹站在原地,看着两人越走越远,他缓缓踏出一步,却被身后地一道力量拉着重新扯回了黑暗之中。   伏在榻前的温亭晚只觉景詹的手动了动,她忽得抬眸看去,只见景詹剑眉蹙起,也不知梦到了什么。   她喜极而泣,忙命人请来军医。   军医搭脉诊治了半晌,旋即松了口气:“想是这位公子福大命大,伤得这么重竟还能死里逃生也真是奇迹,只是......”   “只是什么......”温亭晚心一提。   军医实话实说:“只是在下医术有限,公子能不死已是万幸,可不保证他能醒过来,夫人还需另请高明。”   待军医走后,温亭泽静默了一会儿,对温亭晚道:“看来,想要太子殿下苏醒过来,唯今只有一计。”   温亭晚明白他的意思,太子如今需要的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夫。   她能做的便是回宫! 第70章 真追妻之路8 太子恐怕没用了   为了将太子送回京, 也为了和之前的说辞一致,温亭泽派人给皇帝送去一封密信。皇帝收到信后,只对外宣称太子微服在江南处理政事时重病昏迷不醒, 无奈只得回宫请御医救治。   与此同时, 为保温亭晚平安,温亭泽交给她一瓶药膏, 说是抹在脸上,相貌会起一些变化,但并非易容,她依然会与原先的样貌有六七分像。   如今天下人都知道太子妃身故,太子昏迷,无法为她证明身份,也无法在这个险恶的深宫里保护她,她想要光明正大留在太子身边照顾, 只能编造一个故事, 说是太子思念太子妃,在江南偶遇与太子妃长得有几分相像的她,便将她留在了身边伺候。   温亭晚用了当初呼延卓隐藏她身份时用的一个名字,裴茹。   马车日夜不歇地行在路上,太子始终昏迷不醒,温亭晚只能将他扶起来,喂一些稀粥和水,庆幸的是他还能吞咽,终于在第十日,他们到达了京城。   车缓缓在励正殿门口停下,只听外头传来高裕急促的声音:“快,将太子殿下抬下来。”   高裕掀开了帘子, 乍一看到她,眼圈就红了,他是知道温亭晚的身份的,皇帝已派人偷偷告诉了他。   他忍着泪意,恭恭敬敬地唤了声:“裴姑娘。”   温亭晚也是感慨万千,但她不动声色,只佯装不知地问道:“是高总管吗?”   高裕点点头,应了一声,转身招呼宫人将太子从马车上抬下来,送进殿去。温亭晚也被人扶着下了马车,见到她的宫人个个面露惊惧,跟见了鬼似的。   倒也没有错,温亭晚在她们心中已经是死人了,死去的人出现在他们面前,可不就是鬼嘛。   “这是裴茹裴姑娘,是殿下从江南带回来的,你们以后可得小心伺候着。”高裕吩咐道。   宫人们垂着头,时而有些大着胆子抬眸觑的,才发现这位裴茹姑娘生得与太子妃还是有些不同的,登时心中有了数。   很快,这事儿便在宫中传了开来,说是太子殿下从江南带回一个女子,与太子妃生得十分相像,这个女子虽无名无分,却日日在太子寝殿侍疾休息,似乎太子殿下对她很不一般。   温亭晚以为此事传出去,最先来东宫探虚实的大抵是皇后,没曾想却是探头探脑的景姝。   彼时,温亭晚刚煎完汤药回来,见有人站在励正殿殿门前侧着半个身子往里瞧,她差点喊了声“姝儿”,幸好及时止住了,只福身道:“参见公主殿下。”   景姝猛地转过头来,怔愣在原地,眼眸泛泪,她凝视了她一会儿,继而自顾自摇了摇头,问道:“你就是太子哥哥带回来的那个姑娘吧,乍一看和我皇嫂可真像。”   温亭晚轻轻点了点头,看景姝落寞的模样,她其实很想和景姝相认,再抱抱她,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绕开这个话题:“公主殿下是来看望太子殿下的吗?”   “我听说太子哥哥病得很严重,所以想来看看。”   景姝只说了一半的实话,其实,她还想来看看,景詹带回来的姑娘到底和温亭晚长得有多像。   她真的太想太想温亭晚了,自从温亭晚走后,她觉得整个皇宫都冷寂了下来。   景姝进殿拉着景詹的手说了一会儿话才走,她刚走不久,便听宫人高声通传,说是皇后来了。   高裕和温亭晚交换个眼色,温亭晚搁下手中的药碗,俯首退到一侧,皇后带着庄姑姑和一众宫人进来。她一身素朴的衣裳,未施粉黛,秀眉紧蹙,一副悲伤之色。   皇后在太子榻前坐下,见太子躺在那里,满脸病态,毫无生气,顿时抽噎了两下,庄姑姑装模作样地递了块帕子给她。温亭晚见她抬手拭了拭并不存在的眼泪,指甲上红艳艳的蔻丹显然是刚染上不久的。   “娘娘,您可别太伤心了,太子殿下会好起来的。”庄姑姑安慰道。   “怎生得了这样的怪病,一直昏迷不醒。太医是如何说的?”皇后问高裕。   高裕眼也不眨地撒谎:“太医说,许是无意间伤了头,脑中淤血才会导致昏迷不醒。”   皇后叹了口气,旋即看向搁在榻旁小桌上的汤药,顺势目光上移,落在温亭晚身上,“这是给太子殿下喝的汤药?是你煎的?”   温亭晚虽未抬头,却也能感受到皇后的视线,躲躲闪闪反倒惹她怀疑,她干脆大大方方答道:“是民女煎的。”   听见民女二字,皇后眸光一凛,“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温亭晚听话地抬头,便见皇后脸上一闪而过的震惊之色,连庄姑姑都忍不住倒吸了口气。但她很快恢复如常,扬起和善的笑,问道:“你就是他们说的裴茹?”   “正是民女。”   皇后打量了她一番:“你家住何处,家中可还有什么亲人?”   “民女是扬州人士,爹娘很早便没了,与其他亲戚也早没了来往,平日只靠着卖绣品来养活自己。”温亭晚有条不紊地将早已准备好的话一一道来。   皇后细细端详了她半晌,见她镇定自若的模样,不像撒谎才缓缓收回了灼热的目光,“这些日子,辛苦你照顾太子了。”   温亭晚以为皇后大抵会为难她,不曾想皇后却只是说了这么一句,她强笑道:“不辛苦,太子殿下对民女好,民女是自愿照顾太子殿下的。”   皇后轻轻点头,再次看向那碗汤药,伸手将它端起来,“本宫来喂太子喝吧。”   她吩咐高裕将太子抱坐起来,温亭晚却上前一步阻道:“皇后娘娘,方才五公主也在殿中小坐了片刻,这汤药放得久了,凉下来早已失了药效,民女正打算端走,重新煎一碗的。”   皇后捏着汤勺的手僵了僵,眼神冷冷地在温亭晚脸上扫过。   “是吗?”她背手在碗壁上探了探,“确实是凉了。”   她搁下药碗,深深看了榻上双目紧闭的太子一眼,缓缓站起身来,对高裕吩咐道:“本宫就先走了,若太子殿下有什么情况,即刻遣人来乾德殿告诉本宫。”   “是。”   高裕应声,目送皇后出殿去。   出了东宫,到了一个僻静处,庄姑姑才开口:“娘娘,那位裴茹姑娘和太子妃长得可真是像。”   皇后不屑地嗤笑了一声:“本宫以为,太子下了一阵江南,总会将温亭晚给忘了,没想到他不仅忘不了,如今还带了个和温亭晚长得如此相似的女人回来,也不知这个温亭晚给太子下了什么蛊。”   庄姑姑似想到什么,忧心忡忡,“娘娘,您说太子殿下昏迷了这么久,还会醒过来吗?”   皇后敛眉肃目,眸光幽深阴沉,少顷,才一字一句道:“太子恐怕没用了......”   励正殿内,温亭晚在高裕的帮助下,将太子扶起来,一勺一勺地给他喂下汤药。   他们回宫已有三日了,太医诊断过,太子是因失血过多,恐脑中受了损伤,才会导致的昏迷,太医说的话温亭晚也不怎么听得懂,可意思温亭晚却很明白,若太子七日内不醒过来,只怕再也没有醒过来的可能了。   太子身上的伤,温亭晚每日都会亲自给他换药包扎,虽然伤口依旧很狰狞,可是已比之前恢复了许多。   温亭晚握着太子的手,看着他俊朗的面孔,喃喃道:“殿下,你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只有他醒过来,她才能恢复身份,也才能告诉他,这次她真的原谅他了。   她坐在榻前守着守着,便觉得眼皮沉重不堪,她趴伏在榻前,想小憩一会儿,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晚儿,醒醒。”   她模模糊糊地睁开眼,便见太子坐在榻上,笑着看向她,温亭晚愣了愣,旋即喜极而泣,“殿下,你终于醒了。”   太子不言,眸色悲伤,只缓缓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我是来和你告别的?”   “告别?”温亭晚皱了皱眉,“为何要告别,你要去哪儿?”   太子下榻,站在了她面前,“我要去我该去的地方。”   温亭晚杏眸微张,眼睁睁看着太子的魂灵从躯体中脱离出来,笑着在她面前一点点飘散,温亭晚慌乱地伸手去扑,却什么都没抓住。   她猛然惊醒过来,一抬头看见太子还好端端地躺在那里,呼吸平稳,一颗心才算定了定。   她垂眸随意一瞥,却疑惑地蹙起了眉,她分明记得睡过去前她握着太子的手,怎么现在两人的手不仅分开了,还离得很远。她纳闷了一会儿才想开,许是她睡着的时候,自己将手缩回来了吧。   又在焦急不安中过了两日,太子虽面色渐好,却始终没有醒过来的痕迹。   不仅如此,这日,高裕还匆匆跑进殿来给温亭晚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   “娘娘,定远侯失踪了?”   “失踪?”温亭晚心一提,“怎会失踪呢?是何时的事?”   “事情已发生好几日了,急报昨晚才传到京城,听闻定远侯是带着一队兵马追击夏军时突然失踪的,那些夏军最后也成功逃脱。”   温亭晚听罢,抿唇神色复杂。   她虽知因呼延卓死在堑庸关附近,夏国皇帝大怒,在国内大肆征兵,为给呼延卓报仇,派出了几十万大军攻打大骁,她确实担心过温亭泽会疲于应敌,可从来没想过,他居然会失踪。   “如今朝中对此事态度如何?”虽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她还是问询道。   “不太好,虽温尚书极力为定远侯辩解,但安国公和一大部分重臣仍坚定地主张定远侯失踪为假,通敌叛国,故意放跑夏军才为真,而且......”高裕犹豫地看了温亭晚一眼,顿了顿才道,“他们逼迫陛下罢除定远侯的爵位,同时处置温家众人。” 第71章 真追妻之路9 母后,您这是要杀了儿臣……   温亭晚一惊, 忙问:“陛下如今是何态度?”   “虽安国公等人步步紧逼,但陛下仍力保定远侯,派人在堑庸关附近搜寻, 坚称不知真相, 不可妄加揣测。只是为了稍安人心,还是派兵围困了温府和定远侯府, 下旨囚禁了温家众人。”高裕答道。   温亭晚闻言,眉宇间浮上一片愁云。安国公仗着自己国舅的身份,在朝中结党营私,根基已深。因温留长不愿与其同流合污,再加上温亭晚抢了原本该属于沈云霓的太子妃之位,安国公早已对温家不满。而在温亭泽被封为定远侯以后,他更是将温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意欲除之而后快。   在温亭晚这个太子妃还在的时候, 安国公尚且有所顾忌, 如今她已“死”,温亭泽又出了这样的事,安国公抓住这大好机会,自然不会对温家人手下留情。   “我父亲母亲可还好?”温亭晚担忧道。   “他们很好。奴才去打听过了,除了不得出府,陛下并未苛待温大人,温夫人及温家众人,衣食起居一律如常。”   温亭晚微微松了口气。   到底皇帝是站在温家一边的,不然当年也不会特意挑了她来当这个太子妃。安国公大权在握,洋洋得意之际,殊不知早已犯了皇帝的禁忌,皇帝对他心有芥蒂, 绝不会让他屡屡得逞。   如今温亭泽生死不明,无人能证其清白,只能静观其变了。   另一厢,温亭泽虽还未定罪,然原本想攀附温家的一个个都避而远之,主动与温家撇清关系,唯恐被连累,可谓树倒猢狲散,令人心寒。   温府的下人顾及着自己的小命,也趁着夜色逃了一半。林氏听说后,不但没生气,还将家仆召集起来,令管家拿出剩下人的卖身契,分了钱银,让他们各自回家去。   还余下十几个忠心耿耿的老仆无论如何都不肯走,说老爷夫人这些年待他们不薄,他们要与温府生死与共,林氏抹着眼泪,向他们保证若温府度过此劫,定不会亏待他们。   习语在一旁也是痛哭不已,自温亭晚走了以后,她就回到了温府。如今见温府遭此大难,便不免想念起了温亭晚,温家人太苦了,先头才失了女儿,这才几个月就遭遇这般灭顶之灾。   贺槿湫见众人哭成了一片,正手足无措地蹲在林氏面前安慰着,便见守在外头的一个小卒偷偷进来告诉她,说是有人要见她。   这种时候要见她的还能有谁。贺槿湫为难地看向林氏,林氏心中也有了数,拉起贺槿湫的手拍了拍,哽咽道:“好孩子,去吧,你还年轻呢,没必要......”   “母亲。”贺槿湫打断她,“我就出去看看,很快就回来。”   她安抚地对林氏笑了笑,随那小卒出了温家的侧门,出门果见贺诚心焦地站在那里,看她出来,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手,便往马车上拽。   贺槿湫拼命挣脱出来,态度坚定道:“爹,我不能走!”   贺诚火冒三丈,对她低吼道:“发什么疯,你知道你爹我花了多少钱打点关系才能把你带出来,你要是呆在这儿,只有死的份,快跟我走!”   任凭贺诚怎么扯,贺槿湫都咬牙站在原地不肯动。   她带着哭腔恳求道:“爹,你回去吧,我真的不能跟你走,女儿已经是温家的媳妇了。”   “你和那个温亭泽不过做了一夜夫妻,能有什么情谊。”贺诚急道,“我已托人给温尚书带了话,到时他们会代温亭泽给你送来一封休书,届时你便和温家一刀两断了,不管温家如何,都与你无关。”   贺诚对不远处的家仆招手,“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六姑娘扛到马车上去。”   眼看那两个人高马大的的家仆走过来,贺槿湫没法,只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这不关定远侯的事,女儿嫁进温家这半年来,温家父母对女儿极好,视如己出。他们已经没了一个孩子,好容易才缓过来,如今这危难关头,女儿再离开,无疑是往他们心头上插刀子,女儿做不出对不起他们的事。”   贺诚气得脸发白,颤颤巍巍地指着贺槿湫道:“那你就对得起你爹我了!”   贺槿湫在地上重重叩了三个响头,粗粝的地面磕破娇嫩的皮肤,渗出血来,“爹,是女儿不孝,一直在给您添麻烦。因为从前的事,女儿不肯嫁人,不仅给爹丢了很大的脸,还成天给您惹事儿,现在我还不听您的话,不肯跟您回去。”   她哭得涕泗横流,连贺诚也忍不住偷偷用衣袖抹了眼泪。   “爹,你一向纵然女儿,就让女儿再任性一次吧。如果这一回女儿没能逃过去,那下辈子女儿再给您尽孝。”   贺槿湫转身飞快地跑进去,把门闭得牢牢的,用背抵着,任凭贺诚怎么喊她都不肯开。   她背手抹了一把眼泪,虽说对贺诚说了那样的丧气话,可她才不觉得自己会死,温家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温亭泽那家伙,虽说有时不正经了些,但她相信,投敌叛国这种事他绝不可能做得出来!   东宫,励正殿。   自从听说温府的消息,温亭晚惴惴不安了一天,一直在担忧父亲母亲。   是日,高裕突然对她道:“娘娘,陛下托人传来口信,说是今日午后,准您回温家看望。”   温亭晚欣喜了一瞬,但很快又是一副犹豫的模样,她看了榻上的景詹一眼,“晚两日再去不行吗?殿下也不知何时会醒。”   更何况太医所说的七日很快便要到了。   高裕为难道:“怕是不行,陛下说了,只有今日有机会。娘娘不必担心,不过去几个时辰罢了,晚间便可回来。”   温亭晚踯躅片刻,这才答应下。   午后高裕将她送上一辆马车,也不知偷偷跟车夫耳语了什么,往马车后扛上一箱子东西,温亭晚掀帘默默看着这一幕,心生疑惑。   马车驶出皇宫,温亭晚却觉得有些不对,询问道:“这路好像不是去温府的?”   车夫眸色飘忽了一瞬,“小的抄的是一条近路,也能去温府。”   温亭晚半信半疑,可随着马车越驶越远,她愈发确定,这根本不是去温府的路。她自小长在京城,对京城的大小道路不能说了如指掌,但能回家的几条道她记得牢牢的,车夫根本就是在诓骗她。   “停车。”她喝道,“给我停车!”   车夫慌了,“娘娘,您要做什么呀?这附近不好停车。”   “我才要问你要做什么,你要带我去何处,这条路根本不能去温府。”   “娘娘。”车夫见被温亭晚发现,急得额上泛起冷汗,“小的也是奉命行事,您别为难小的。”   奉命行事,奉谁的命,皇帝的命吗?可皇帝为何要骗她,将她送出宫去。   温亭晚见车夫丝毫没有停车的意思,索性一狠心,爬出车外,嘴上威胁道:“你停不停,你若不停,我便从车上跳下去。”   “我停我停。”车夫吓得大惊失色,忙勒紧缰绳,将马车停了下来。   温亭晚趁机爬下车,径直往皇宫的方向而去,车夫匆匆阻在她的前头,恳求道:“娘娘,您真的不能回去。”   温亭晚不理会他,重重推开他,绕过他继续往回走。车夫也不敢对温亭晚动手,只能不停地去拦,可怎么都拦不住。   车夫崩溃道:“娘娘,太子殿下吩咐过,一定要将您平安送出城,您若回去,太子殿下定饶不了我。”   温亭晚脚步猛然一滞,她蹙眉,不可置信地看过去。   “太子殿下吩咐的!这是何意思?”   与此同时,高裕守在励正殿中,刚将煎好的药送进去,便听守门的小太监通传。   他搁下药碗,出殿去迎皇后。   皇后往殿中四下望了一眼,问道:“裴茹姑娘今日不在?可真难得,平日她守在太子榻前,是一步都不肯挪的。”   “裴茹姑娘几个时辰前被送出宫了。”高裕恭敬地答道,“太子殿下昏迷前,曾吩咐过,裴姑娘呆在他身边无名无分,若他一直不醒,便将裴姑娘送出宫去。”   “太子殿下倒是挺为那位裴姑娘着想的。”皇后垂眸,勾唇笑得有些讥讽,她扬了扬手,命宫人退下,“都出去吧,本宫想单独与太子说会儿话。”   宫人们应声鱼贯而出,高裕行在最后意味声长地往里看了一眼,才关上了殿门。   皇后在景詹的脸上细细端详过,“太子的面色倒是比前几日好了许多,怎么就一直不醒呢。”   她伸出手,尖锐的指甲在太子脸上划过,自言自语道:“长得跟你生母还真是像,都有一副好皮囊。当初本宫之所以在众皇子选择了你,不仅因为你聪明,也是觉得你乖巧懂事,能听本宫的话。开始几年你确实很听话,可惜随着年岁渐长,你便有了自己的主见,甚至开始敢同本宫作对了,”   皇后的面容逐渐阴沉下来,她端起一旁的药碗,不动声色地将指尖浸入汤药之中。   “本宫听太医说了,七日之内你若醒不过来,便没有醒来的可能了。”她捏起汤匙舀了舀,“如今七日之期将近,既是如此,太子醒过来的机会怕也是不大了,与其让你这么痛苦地躺在这儿,还不若让本宫来帮你一把。”   她舀起一勺汤药,伸出去,正欲喂给景詹,便见榻上人忽得睁开眼,漆黑阴鸷的双眸沁着凉意,幽深不见底。   皇后惊得手一抖,药碗碎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药汁四溅。   景詹冷笑着看着她,薄唇微启:“母后,您这是要杀了儿臣吗?” 第72章 . 大结局 下一世,便让我先喜欢上你吧……   皇后吓得面容失色, 但又很快平静下来,她强扯出一丝笑,露出一副欣慰的模样:“总算是醒了, 你可担心死母后了,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景詹看着皇后在那里虚情假意, 冷眼看着,觉得讽刺非常,他将目光移到碎落在地的药碗上,“母后方才说要帮儿臣一把,是要帮儿臣早些解脱,好再从众皇子中挑选一个好拿捏的,任你摆布,是不是?”   “太子胡说什么呢。”皇后佯装镇定, “本宫怎么会这么想, 你方才醒来,定是没听清,本宫就是想喂你喝药,能让你早些好起来。”   景詹凝神看了她半晌,渐渐收回眸中的锐利,“是吗?那看来是儿臣听错了。也对,母后对儿臣那么好,又怎么会害儿臣呢。”   皇后勉强舒了口气,便听景詹又道:“儿臣方才苏醒,浑身使不上劲儿,觉得口渴难耐,母后可否为儿臣倒杯水来?”   “好。”皇后起身去桌前倒了杯茶, 扶起景詹,将杯子递到他的嘴边。   景詹却不喝,只抬眸直直盯着皇后,忽得笑了一声,“母后不会转而在茶水里下毒了吧,毕竟母后现在毒死了儿臣,悄无声息,谁也不会知道儿臣其实已经醒了。”   皇后闻言双眸微张,旋即笑着嗔怪道:“你这孩子,开玩笑还没完没了了,不是渴了吗?快些把水喝了!”   景詹不动,依旧看着她,皇后被看得浑身发毛,心虚地吞咽了一下,将茶盏收回,“你若不喝,就算了。”   “汤药撒在地上,已证实不了有没有毒,但这杯茶水还在,只要请太医验一验,自能明了。”景詹淡淡道,“母后若是觉得问心无愧,验一验又有何妨呢。”   皇后掩在袖中的手紧紧握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望着步步紧逼的景詹,她嗤笑一声,“本宫原想着让你安安静静去的,既然你这么不识抬举,也别怪本宫不留情面。”   她彻底撕下那副良善温柔的面孔,狰狞似地狱的夜叉,仗着景詹没有气力,皇后企图捏住他的下颌,强行将茶水往他嘴里灌。   却不想还不待她动作,景詹抬手轻而易举地抢走了她手中的茶盏,淡然地下榻,在皇后大惊失色中,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谋害太子!皇后可真是令朕惊喜啊……”   自暗处,缓缓走出一人,他一身明黄色的衣袍,眉深目阔,虽鬓间生了白发,却仍是挺拔威仪。   见到来人的一刻,皇后倏然瘫软在地,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悉数被躲在殿内的皇帝看在了眼里。   “陛下。”她膝行过去,“臣妾没有,臣妾怎会害太子呢,他可是我亲手养大的。”   皇帝眸光冷若寒潭,“你都说了只是养子,你以为朕不知道嘛,这么多年来,你借刀杀人,一次次怂恿敬妃,不知谋害了多少皇家子嗣。”   皇后面露惊恐,还欲狡辩,却被皇帝打断,他高声道:“当初敬妃怀孕七月,在冰面滑倒,帮您做这事的宫女并没有死,她被朕救了下来,如今随时可以进宫与你对峙。”   “还有那杯茶……”皇帝看向景詹手中的杯盏,“是否有毒,一验便知。”   皇后看向皇帝,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她怔愣片刻后忽得笑了,“看来,臣妾也不必再求了陛下很早便想着要除掉臣妾了吧,您布局多年,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皇帝负手,静默不言,可那双幽深的眼眸里却有几分痛楚一闪而过,少顷,他才冷冷道:“即日起,皇后禁足于乾德殿,没有朕的旨意,不可踏出乾德殿半步!”   皇后被带走后,皇帝也很快离开了。   景詹缓步走到内殿的小榻前,拿起绣笼里绣了一半的荷包,指腹轻轻地在牡丹花纹样上拂过,面露温柔。   此刻,温亭晚应当已经平安到达他在京郊置办的庄子了吧。   “高裕。”他提声唤道。   却只听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旋即是高裕气喘吁吁,焦急无措地唤了句:“太子妃娘娘!”   景詹蓦然转身,便见温亭晚站在门边,朱唇微张,怔忪在那里。   她眸色复杂,惊诧,惊喜,气愤,哀怨,委屈……似乎通通交织在了一起。   “晚儿……”   景詹诧异过后,小心翼翼地唤她。   一瞬间,温亭晚抿起双唇,眼圈泛红,泪水似决堤一般不停地落下来,怎么也止不住。她提裙飞快地跑过去,不管不顾地扑进了景詹的怀里。   她什么都不说,嗅着他身上熟悉的青松香,像是发泄情绪一般,放声大哭。   高裕见此一幕,也是鼻子一酸,他识相地退了下去,顺手关了殿门。   景詹愣了愣,才缓缓伸出双臂,将温亭晚揉进怀里,许久才道:“别哭了,哭得我心疼。”   温亭晚闻言,气上心头,她抽噎了两下,一把推开景詹,没好气道:“殿下既然心疼我,为何要将我送走,你不要我了吗?”   景詹见她哭红了鼻子,委委屈屈的像是个受了欺负的小姑娘,又心疼又好笑,“我是为了你好……”   他还未说完,温亭晚已打断了他,气冲冲地吼道:“殿下将我送出宫去,怎就是为了我好,你是不是早就醒了,却一直瞒着我。你莫不是厌烦我了,那当初干嘛要去夏国把我找回来,直接把我丢在那儿不就好了嘛,何必那么麻烦把我送走……”   温亭晚尽情地发泄着脾气,此时是一点道理也不讲,一点解释也不肯想听,景詹几次想插进去解释都没成功。   他无奈,抬手按住温亭晚的后脑勺,俯身亲了下去。温亭晚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开始时还挣扎了两下,后来便只能踮着脚,揪着景詹的衣襟,无措地呜咽着。   感受到温亭晚呼吸凌乱,身子逐渐软下来,景詹才放开她,垂眸便见温亭晚两颊飞上一片红云,一双潋滟的眼睛噙着泪雾蒙蒙的。   “冷静了吗?”景詹戏谑地笑了笑,旋即认真道,“如今朝中局势紊乱,再加上你哥哥失踪,我担心你呆在宫里身份暴露,我保不了你,才考虑将你先送出宫去。等事情了了,再接你回来,恢复你太子妃的身份。”   温亭泽失踪一事,景詹已派暗卫去堑庸关查明前因后果,怕只怕此事不简单,其中有人作祟。   若温亭泽最后真的以通敌叛国定罪,那温家众人轻则流放,重则满门抄斩。如果让人知道温亭晚还活着,她定也不能幸免于难。   景詹提前做了最坏的打算,才会决定将温亭晚送出宫去,安置在他自己的庄子里。   温亭晚大概能懂太子的用意,可她就是生气,他问都不问她愿意愿意,就擅自替她做了决定,凭什么!   见温亭晚依旧是一副气恼的模样,景詹拉着她在小榻上坐下,将话锋一转道:“晚儿,在昏迷的这十几日里,我做了很长很长的梦。梦中我总能看见一个和你生得很像的人,可是她却不是你。”   温亭晚似有所觉,问道:“是乐环吗?”   “是。”景詹点了点头,迟疑了半瞬才道,“梦里不仅有乐环,还有叫萧溯的男人,他和我长得可谓一模一样。”   温亭晚闻言诧异地微微启唇,她虽常梦到萧溯,可却从来像隔着一层雾,看不清他的容颜。   怪不得,在归然的时候,她时常觉得婆婆看太子的眼神有些微妙,就像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怪不得,婆婆在他们临走的时候,说他们了了她的心愿,还特意祝福了太子。   原是如此!   景詹伸出手,再次将温亭晚揽进怀中,轻叹了一声,“初到归然的时候,婆婆就为我们讲过乐环和萧溯的故事,我不知我梦到的是自己的想象还是真实存在事,可我相信,我们的缘分大抵前世便已注定了。”   温亭晚静静地将脸贴在太子坚实的胸膛上,清晰地听着他起伏有力的心跳声,虽曾拥抱过无数次,甚至做过更加亲密的事,可这一回,他们的心才算紧紧挨在了一起。   “殿下,我不想走,我想呆在你身边。”   景詹沉吟了半瞬,“好,不走,我定会好好保护你。”   他低头,在温亭晚白皙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吻,“昨日,宋禹传信来,说是明早便可将到达京城。”   听到这个消息,温亭晚惊喜地抬眸,眼泪差点没忍住:“终于能见过毅儿了吗?”   “嗯。”景詹看出她的焦急,“明日我便安排你出宫和毅儿相见,不过安全起见,毅儿暂且只能呆在宫外,待风头过了,再接回宫也不迟。”   温亭晚思量片刻,觉得太子说得有理,点了点头。   可是夜,她却因想着景毅,太激动始终没能睡熟,在榻上辗转反侧。   景詹无奈,将温亭晚搂进怀里,用磁性低沉的声儿在她耳畔道:“睡吧。”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如哄孩子一般哄她。在景詹温暖的怀抱里,嗅着幽淡的青松香,温亭晚逐渐平静下来。直到听到她平稳绵长的呼吸,景詹才满意地闭上自己困倦的双眼。   翌日午后,景詹备了辆马车,将温亭晚送出了宫,去了偏僻巷子中的一间宅院。   乳娘将景毅从屋内抱了出来,一见到孩子,温亭晚眼眶发酸,忍不住抽了两下鼻子。   一个多月不见,景毅已长大了许多,眉目算是彻底长开了,小脸肉嘟嘟的,鼻梁高挺,双目圆润灵活,左顾右盼,粉雕玉琢,实在可爱极了。   他啃着手指,见乳娘想把他递给温亭晚,还不情愿地扭捏了一下。不过待到了温亭晚的怀中,他很快便适应过来,先是懵懵地看了她一会儿,旋即咧开嘴高兴地笑起来。   “毅儿……”温亭晚哭得泪流不止,将孩子抱入怀里,景毅似有所觉,一手揪着温亭晚的衣裳,一手在她身上轻轻拍着,好似是在安慰她一般。   “太子妃娘娘。”老道拿着大小包袱,自屋中走出来。   温亭晚拭了泪,见他这模样,问道:“道长是要离开了吗?”   老道点点头,提起其中一个沉甸甸的包袱给温亭晚看,“贫道也将小公子顺利送回京了,太子殿下赐了不少银两和宝贝,够贫道好好挥霍一阵,是时候去找贫道那小徒弟了。”   此次她和景毅能平安从夏国回来,老道功不可没,温亭晚微微向他福了个身,“这段日子,多谢道长相助,若没有道长,想必我如今也不会站在这儿。”   “可受不起,可受不起。”老道忙上前扶她,“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太子妃太抬举贫道了。”   他拱手还了一礼,“贫道这就告辞了。”   温亭晚喊住他,迟疑片刻,问了一直以来都很想问的问题:“道长认识乐环是吗?”   老道的脚步一顿,他回首,那双清明的眸子染上几丝悲色,他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似有些怅惘。   “认识,贫道很小的时候就遇到了她,她与我……有些渊源。”   “那……”温亭晚顿了顿,“道长是因为我和乐环长得很像,还是觉得我就是她,才会一次次地帮我。”   老道不言,看向温亭晚的眼神有些复杂。   温亭晚颦眉,长得像又如何,她其实并不信所谓前世今生那么荒诞的事。   “我不是乐环。”她缓缓道。   老道笑了一声,“娘娘在说什么,您当然不是,您只是您啊。”   他转过身去,背对着她挥了挥手。   “娘娘,有缘再见吧。”   温亭晚望着老道潇洒离去的背景,不知为何,蓦地有些伤感。她只知乐环与萧溯的故事,却不知老道在乐环的人生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不过,她想,那一定也是一段极为美好且有趣的回忆吧。   其后的日子,温亭晚继续扮演着裴茹,宫人皆知她受太子宠爱,谁也不敢对她不敬,她偶尔出宫去看看景毅,也会顺便偷偷地去到守备森严的温府附近,远远望着。   还不到相认的时候,她不敢冒险,怕反给父亲母亲带来麻烦。   她在焦急不安中等啊等,终于在半个月后,一份来自堑庸关的捷报快马加鞭送进了御书房。   在与夏军一战中,副将刘宁浩被打得节节败退之时,温亭泽带着一众将士突然出现,犹如神兵天降,打了个夏军措手不及,并顺利拿下了夏军一座城池。   而战后,还未来得及庆祝,温亭泽却突然命人拿下了副将刘宁浩,上书同皇帝请示,还他一个公道。   原来,半个多月前,温亭泽追击夏军之时,反被刘宁浩陷害,他点燃□□炸毁山体,将温亭泽与几百名将士困于一处山谷之中,并谎称温亭泽失踪,以此污蔑温亭泽通敌叛国,意图夺取军功。   温亭泽与将士们拼死从山谷中逃出来后,一直在暗处静观其变,直到刘宁浩被夏军打得狼狈不堪之时,才出手退敌,并擒拿刘宁浩。   皇帝大喜过后便是大怒,当即召来安国公质问。因刘宁浩与安国公关系匪浅,乃是安国公的三女沈云薏的夫婿,皇帝断定此事与安国公脱不了干系,安国公却一味求饶,称并不知情。   是非曲折,一问便知,皇帝命人将刘宁浩押解进京,不成想半路上刘宁浩突然服毒自尽,并留下遗书称他只因妒忌才陷害温亭泽,与安国公府无关,不愿连累妻子与岳丈。   真真是死无对证。   皇后被禁足的事再加上刘宁浩的事先后发生,安国公收敛了许多,向皇帝称病不朝,自以为能躲过风头。   可没过几日,状告弹劾安国公一党的奏章就如说好了一样同时从四面八方纷至沓来,堆满了御书房的梨花木桌案。   从买通考官科举舞弊,贩卖私盐,到克扣灾款,欺压百姓,桩桩件件,证据确凿,令人发指。   皇帝勃然大怒,当即将安国公与相关官员下了大狱,听候发落。   而温家这厢,皇帝则亲自出宫,为温府解禁,并宣旨封温留长为太师,封林氏为一品诰命夫人,赐黄金千两。   对安国公府和温家这两家的大起大落,众人唏嘘不已,可万万没想到,温家的富贵远不止于此。   没过多久,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   太子妃温氏活着回来了,并带回来一个孩子!   虽太子深信不疑,可也有不少人怀疑这个太子妃的真实身份,事情过去了半年多,原已殁死的温氏怎又突然出现了,这段时日她又去了何处。   宫中流言纷纷,并逐渐传到了宫外,说是太子妃温氏当初并没有死,只是卑鄙无耻的夏国人为了日后能拿太子妃腹中的小皇孙要挟大骁,才造了伪尸,劫走了太子妃。   流言还夸大其词,将太子妃在夏国受的苦,以及逃亡时的艰难,生产时的九死一生讲得惟妙惟肖,一时引起百姓群情激昂,誓要灭了夏国,为太子妃报仇。   这是温亭晚同景詹商量好的,毕竟真的原因太过离奇,不好讲清。此说法虽与真相有所出入,可是能引发民愤,也算是起了效果。   温亭晚回宫后,先是见了太后,太后不可置信地听她说了原委,抱着她痛哭了一场,只反反复复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刚止住眼泪,稳了情绪,见乳娘将景毅抱过来,太后眼泪又崩落而下,直说这孩子与太子生得像,欢喜地抱在怀里怎么也不肯放。   从太后宫中出来,温亭晚又去见了景姝,同样是好一顿哭,到第二日出宫去温府时,温亭晚的双眼都还是肿的。   与见太后和景姝时不同,温亭晚坐在马车上,一想到父母亲,眼泪就又止不住往下流。   马车在温府门口停下,温亭晚擦了眼泪,强扯出笑,极力希望别把气氛再弄得悲悲怆怆的。   可见着比以往沧老憔悴了许多的温留长和林氏,温亭晚心一疼,径直跪倒在了二老面前,磕了三个响头。   林氏在贺槿湫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走过来,细细端详了温亭晚好久,才颤声问道:“是晚儿吗?我不是在做梦?”   贺槿湫噙着泪答:“母亲,是真的,是妹妹。”   “父亲,母亲,女儿回来了。”温亭晚哽咽道。   林氏狠狠捏了自己手背一把,感受到疼痛,才确定真的不是做梦,她扑上前将温亭晚扶抱起来,一声声似要哭断了肠:“是晚儿,是我的女儿回来了,是晚儿……”   现在后头的家仆想起温家这半年来的遭际,再见此情形,都哭得不能自已,连坚毅如温留长也在一旁偷偷抹起了泪。   似被这悲伤的氛围所感,被乳娘抱在怀里的景毅也开始哭闹起来。   哭得止不住的几人这才被转移了注意,温亭晚将景毅接过来哄着,对林氏和温留长道:“父亲母亲,这是毅儿,是你们的外孙。”   林氏将孩子抱过来,激动得话都说不出了,许久才道:“好,好,太好了,你哥哥想必也很快就能回来了,等你哥哥回来,我们就一家团聚了。”   虽是如此说,然前线战事正酣,温亭泽整整打了四个月才一路攻进了夏国皇都。   夏国皇帝在城破前便赐死了所有的妃嫔和公主,让心腹带走了几位小皇子,后在殿前拔剑自刎。   夏国早已民心焕然,在皇帝的□□下哀声载道,故大骁军队攻进皇都时,百姓几乎没有反抗,选择了乖乖降伏。   温亭泽是在十月回来的。   林氏大喜过望,虽没能去城门亲迎,但还是天未亮便起来准备膳食。去看热闹回来的婢女七嘴八舌地同林氏讲大公子有多么多么的威风,林氏欣喜之外,也有些担忧。   温亭泽被簇拥着进府后,林氏一把拉住他,满目忧色,上下打量着。   “母亲,你看,儿子没死,这不好好地回来了。”   林氏听闻此言,狠狠往温亭泽身上拍了一下,“说得什么话,什么死不死的,再说一句,信不信我打死你,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到底是刀子嘴豆腐心,林氏说罢,心疼地抹了两把眼泪,拉着温亭泽往里走,“去用膳吧,我备了好些你爱吃的菜呢。”   温亭泽一路过来风尘仆仆,他抹了把下颌的胡渣,垂眸瞧了瞧自己的衣衫道:“母亲,让儿子先回房换身衣裳吧。”   林氏点了点头:“去吧,刚好湫儿也在屋内,她今日起得比我还早,帮着我忙活了一上午,我见她累得不轻,让她先去房中休息一会儿。你将她叫起来,一会儿便可以用午膳了。”   乍一听到“湫儿”二字,温亭泽愣了愣。   在军营时,林氏时常寄信来,字里行间总是提到贺槿湫,开始时温亭泽也不过只是随意瞥过,可日子久了,再来信时,他总会不自觉先看有关贺槿湫的那段,看着看着,便忍不住会心一笑。   “她还好吗?”温亭泽问道。   “好着呢。”林氏笑了笑,“这都将近一年未见了,还不快去看看你媳妇。”   温亭泽硬着头皮,往从前住的院子而去,可不知为何越来越紧张,甚至掌心都冒出冷汗来。   虽一年未见,可通过那些信件,有关贺槿湫的消息,他却几乎都没落下。故而也知道,他不在的时候,贺槿湫是如何代他侍奉温家二老的。   不管是温亭晚“死”的时候,还是他失踪的时候,都是贺槿湫在安慰林氏和温留长,甚至在温家大难临头的时候,都没有选择逃走。   温亭泽揣着心思,低着头刚跨过门槛,便有一人冒冒失失地冲了出来,两人撞在一块儿,见那人往后摔去,温亭泽下意识拉了她一把,直接令那人扑进了他的怀里。   “鼻子好疼,你的胸怎么硬得跟石头一样啊。”   温亭泽垂眸,那人也恰好哀怨地抬眼看过来。   一张脸玲珑小巧,还不及他的手掌大,眉若远黛,唇似樱桃,一双潋滟美眸泪汪汪的透着委屈。   她身段姣好,凹凸有致,鹅黄色的短夹袄下,能看到罗裙裹住的小腰盈盈一握。   他总觉得这张脸十分熟悉,可一时怎么也想不起这人是谁。   “姑娘,姑娘,你跑慢些!”后头一人气喘吁吁地跑上来,恰是贺槿湫的贴身侍女梅儿。   她看到温亭泽顿时愣住了,“姑,姑爷,你回来了!”   姑爷?难不成……   温亭泽双眸微张,难以置信地看过去,实在无法将眼前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与曾经的贺槿湫联系在一起。   “看什么看。”贺槿湫被盯得发毛,没好气道,“你回来换衣裳的?那你换吧,我都要饿死了,先去正厅等你。”   贺槿湫快步离开,留下温亭泽在原地依旧一副瞠目结舌的模样。   “姑爷是不是认不出我家姑娘了,我家姑娘自打来了温家,便不似从前那般整日只知吃睡了,跟着温夫人绣花做菜,上山拜佛,便慢慢瘦了下来。”小梅靠近一步,忍不住打趣道,“姑爷,我家姑娘如今可美?”   温亭泽懵懵地点了两下头,随即反应了过来,他尴尬地掩鼻轻咳两声道:“瘦点好,瘦点好……”   见温亭泽脚步飘飘然地走进屋去,小梅不由得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口是心非!   她不知温亭泽其实已经在发愁了,他和贺槿湫曾经约好成亲两年便和离的,如今已经过去一年了,他突然有点不想和离了。   更严重的问题是,他怎么告诉贺槿湫,当初他说他喜欢男人其实是骗她的!   温亭泽这厢正在苦恼,温亭晚那儿听到小太监通传的话,也是犹豫不决。   她没有想到,被废后打入冷宫的皇后突然提出要见她。   两个月前,安国公及一众党羽在午门被斩首示众,安国公府的其余家眷都被流放至荒无人烟的北境。   至于皇后,念及几十年的夫妻情谊,皇帝终究还是手下留情,只废了她的后位,将她终身幽禁在了冷宫之中。   宫里人都道皇后疯了,夜半时分总爱抱着个破破烂烂的布娃娃,哼着小曲儿,喊着夭折的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名字。   温亭晚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前往冷宫。   秋日本就萧瑟,可凄寒寂静的冷宫似乎又将这清瑟的氛围放大了数倍,秋风卷着落叶扑在了温亭晚的脚下,她抬头便见皇后坐在屋外,怔愣地看着院中那株银杏。   “母后。”温亭晚冲她微微施礼。   “你来了。”皇后自嘲地笑了笑,“大抵也只有你还会叫我母后了吧。”   “母后找臣妾来所谓何事?”温亭晚直截了当道。   皇后指了指眼前的黄澄澄的银杏树,眸光温柔,“我第一次遇见陛下的时候,也是在这般美的银杏树下。那时,我也做过很多举案齐眉,伉俪情深的美好的梦,初初嫁给陛下的时候,也确实渡过了那样的时光,只是……”   她勾唇泛起一丝凄凉的笑,“太短暂了!不久,我便眼看着陛下的身边出现越来越多的女人,他来我的房中的时间也越发少了。我知道,陛下纵然流连于那些女人之间,看似雨露均沾,可他最爱的却仍是敬妃,青梅竹马的情谊终究不同。”   “可那又怎么样呢,他终究不能将所有的爱都给敬妃一人,我嫉妒敬妃,便想毁掉她,想让陛下厌恶她。我一次次激起敬妃心中的妒意,怂恿她,借她的手弄死后宫那些女人们肚子里的贱种。”   皇后忽得止不住大笑了两声,泪眼却随着笑声簌簌而下,“可是,不管敬妃怎么做,陛下都无动于衷,我甚至亲手将证据摆在了陛下的眼前,可他依旧对敬妃宠爱有加。我这才明白,除了敬妃,所有女人在陛下眼中都不值一提。他表面上器重安国公府,也从来给足我皇后的体面,可实则这么多年处心积虑,只为彻底将我和安国公府铲除。”   听皇后说了那么多,温亭晚却仍然不为所动。   可怜之人却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路。   可无论她是可怜还是可悲,都无法成为她这么多年来,害死无数无辜生命的借口。   “母后若是想说这些,恐怕臣妾难以与您共情,臣妾告辞了。”   温亭晚干净利落地转身,方走了两步,便听皇后低吼道:“你以为你如今得到了太子的宠爱,就能高枕无忧了吗?男人都是薄情种,皇家的男人更是,你拿什么保证,温家就不会成为下一个安国公府呢!”   温亭晚的脚步滞了滞,她抿唇沉默了片刻,依然头也不回地往冷宫外走去。   身后是皇后放肆讥讽且疯狂的笑声。   两个时辰以后,宫人传来消息。   皇后死了,就吊死在那颗灿若黄金美不胜收的银杏树下。   吊死,那模样应该很不大好看吧……   听到这个消息,温亭晚脑中只闪过这么一个想法。   晚间,景詹来的时候,温亭晚正坐在榻上缝制景毅的小衫,他只看了一眼,便知她心绪不安,因温亭晚绣工精湛,可那小衫的针脚却乱了。   “在想什么?”景詹拿走她手中的小衫,将她抱起来,放在腿上。   温亭晚低落地摇了摇头,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里,“臣妾只是有些累了……”   “我听说你今日去见了她。”景詹问。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皇后。   “嗯。”温亭晚轻声应道,忽得伸手缠住景詹的脖颈,低首吻下去,她的吻很青涩,颇有些不得其法。   景詹让她磨了一会儿,才扣住她的脑袋教她什么才叫真正的亲吻。   待分开时,温亭晚双颊泛红,低低轻喘着,她毫不客气地去拉景詹的衣襟,却被景詹拦住了。   温亭晚今夜的主动让景詹有些不适应,不由得蹙眉猜想起来,“可是她对你说了什么?”   温亭晚不言,只是挣开景詹的手,继续去扯他的衣衫。景詹不知温亭晚白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再次躲过去,一把将温亭晚横抱起来,放在了床榻上,为她盖好衾被。   “你身子还未好全,这些事尚且不急。”他柔声对她道。   温亭晚颇有些气恼地看向景詹,她不知道为什么,这几个月来,太子就是不肯碰她。明明他的伤已经好了,她生下景毅也已七个多月了,怎么可能还未恢复完全。   好几个夜里,两人抱在一起儿,她不是感受不到太子的渴望。他们虽偶尔也会做亲密的事,可太子却始终不肯到最后一步,每次都说还不到时候。   “殿下是不是嫌弃臣妾了?”温亭晚嘟起嘴,委屈地看向她。   “别想有的没的。”景詹在她额上点了点,无奈道。   “你就是嫌弃臣妾了。”温亭晚气呼呼地背过身去不理他。   景詹轻柔摸了摸温亭晚的头,想要安抚她,却被她避开了,景詹望着温亭晚赌气的模样,轻叹了口气,垂眸若有所思。   三日后,温亭晚还躲在衾被中睡懒觉的时,景詹就已下了朝,他换下了一身朝服,去唤温亭晚起床。   “起来了,我带你去个地方。这太阳都晒屁股了,毅儿起得可都比你早。”   温亭晚不耐地扭了扭,“不起,不去,臣妾还困。”   习语在一旁看着看着便笑了,自打她家主子回来以后,仗着太子殿下的宠爱愈发有恃无恐,无法无天起来,从来闺中的坏毛病如今一个个全都蹦了出来。   景詹在温亭晚鼻间刮了刮,宠溺道:“好好好,你且继续睡。”   他连人带被将温亭晚抱起来,动作轻缓地放进了马车里。   直到几个时辰后,到达了云麓山山脚下。温亭晚才肯起来,穿了衣裳,同景詹一起爬上了静安寺。   她一路问了好几遍,他们究竟要去做什么,可景詹都始终不肯正面答她。难不成太子还想学妇人们烧香拜佛不成。   入了静安寺的山门,太子却并未带着她去金殿,而是绕过寺后,穿过一道月亮门,走入一条偏僻的小径。   温亭晚似有所觉,百步之后,果见那棵古柏矗立在那里,繁茂细长的枝叶迎风招展,系在树上的千万根绸条亦如红浪翻滚,其上文字若隐若现。   “殿下带臣妾来这儿做什么?”温亭晚不解。   景詹不答,从怀中取出一根破旧褪色的红绸。   温亭晚一眼便认了出来,那是她一年前亲手取下并埋在这里的那根。   “这不是……”她诧异道,“缘何会在殿下手上。”   “那夜,其实我一直在暗处看着你,待你走了之后,便命人将它挖了出来。”景詹看着红绸上依稀可辨的字,歉疚道,“从前是我不珍惜,可从此以后,我都不会再放开你的手。”   他又从怀中掏出一块崭新的红绸,将新旧两根红绸系在了一起,一抬手便轻轻松松系在了一个温亭晚踮脚都够不到的地方。   两根红绸随风时而缠绕,时而飞舞,纠缠不休。   破旧红绸上模模糊糊写着“愿与太子相濡以沫,白头终老。”   而崭新的红绸在细碎的阳光中清晰地映出其上漆黑的字样。   “愿与爱妻温亭晚生生世世,海枯石烂,至死不渝。”   景詹牵起温亭晚的手,忽然道:“晚儿,你当初嫁给我,是父皇为了钳制皇后,阻止沈云霓入东宫,才借着献画的名义,让你名正言顺成为我的太子妃的吧?”   温亭晚粲然一笑,却不答他。   的确如此,当初太子在秋狩之上救了她,她便对太子心怀爱慕。不久之后,皇帝便偷偷在宫外召见了她,问她是否愿意成为太子妃,并毫不避讳地向她讲明了缘由。   太子虽养在皇后名下,可皇后却始终将他视为壮大安国公府的工具,若沈云霓真的嫁给了太子,诞下了嫡子,待皇帝驾崩,沈家逐渐势大,便无人可与之抗争,只怕安国公府到时反会成为太子的一大阻碍,甚至是心头大患。   温亭晚当年确实是怀着爱慕,也抱着报恩的心嫁进东宫的。   可她不知,原来不只是她,整个温家都是皇帝为了给太子铺设前路而利用的棋子。   没了安国公府这个后盾,皇帝便想着扶持温家,以支撑太子的储君之位。   温亭泽当年突然决定奔赴战场,怕也是皇帝在后推波助澜。   温亭晚看向太子。   皇帝为了太子,为了大骁的未来用心良苦,殊不知其实太子比他想象的更为睿智沉稳,安国公府落此结局,其中也有太子一份,想必将来他定能成为超越现任皇帝的一代明君。   “晚儿,温家不会成为第二个安国公府!”景詹似乎看出她所想,信誓旦旦道。   “我知道。”温亭晚回之一笑。   她一直都知道,她不是皇后,她们不一样!   她没有野心,温家同样没有。   她抬眸看向那崭新的红绸,忽得撇了撇嘴,对太子道:“殿下,你还说什么生生世世,若来世我不喜欢您了可怎么办?”   “你不必喜欢,一定别喜欢。”景詹认真地看向她,“下一世,不,往后的生生世世,便让我先喜欢上你吧。我定会好好追求你,直到你说愿意为止。”   温亭晚怔了怔,旋即俏皮地一笑,“殿下可记牢了,这可是你说的,别往后喝了孟婆汤便忘个干净。下一世没有易情术帮你,你可不要半途而废啊!”   景詹的眸光柔似春水,他忽得低头,捧住温亭晚的脸深深吻了下去,不似从前的霸道,这个吻缠绵而又轻柔。   天高气清,秋风裹挟着淡淡的桂花香沁人心脾。   景詹放开她,语气诚挚地答。   “好!”   (全文完)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新奇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