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新奇书网(   《暗恋对象是伯爵怎么办》作者:牧序   “我的思维太过有趣,而你的灵魂太过平庸。”   文案一:   玛丁因为太过天才和眼高于顶,一直无视肖生的存在。   直到有一天他们滚到了床上去,   ……也还是没变。   .   那个暴雨夜,扭转了肖生的命运。   “是的,先生。”   肖生低下头,虔诚地吻在青年手背上,   “我愿终生侍奉您,生死无悔。”   文案二:   玛丁,大文豪作家,喜欢抽雪茄,睡女人,常出没于丁字号街的周末沙龙。   高挺的鼻,弯卷的金发,神秘忧郁的气质,常常吸引无数的恋慕者为他流连。   玛丁沉醉于上流社会的纸醉金迷,他总是午夜之后才回来,又伏案写作到晨光初微。   他是沙龙里人人追捧的青年才俊,也是深夜里坠坠不归的失魂人。   其实,玛丁有失眠症和香烟成瘾。   他还喜欢深夜里一个人喝酒。   ・   我注视着此生之所恋,却只恐怅然而不得。   ――肖生   ps.   主仆,年下。he。主攻仆受。视角偏攻。   背景架空,人名地名物名皆不用代入现实。   内容标签: 强强 豪门世家 种田文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玛丁,肖生 ┃ 配角:布里曼,安托万,欧文,诺娜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主仆年下,西方罗曼 第1章 夜饮   “萨德先生今晚还回来吗?”女仆问另一人。   “先生说他要很晚了,给他准备好沐浴吧。”   城外的小庄园别墅里,仆人们井井有条地打理着庄园的一切。   夜晚十一点,哒哒的马蹄声从马路上传来。   一队女仆四人迎出去,异口同声道:“先生,欢迎回家。”   从马车里探出一只手,掀开帷帘,金发碧眸着白色革质礼服的男人从马车里钻出来。   “今晚的沙龙真是太无聊了!”这座庄园的主人跳下车,把帽子扔给一旁的侍从,问女仆道:“洗澡水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先生,您随时可以取用。”   “很好。”玛丁扬起头,吹了声轻快的口哨,径直进了屋。   浴室。   宽大的足以容纳十数人的浴池,玛丁躺在升高的台地中央,手里举着一杯起泡白葡萄酒,微醺。   今天的聚会让他进入不了状态。   那个缠人的玛莎居然又来了!   他决定接下来的半个月里不再参加丁字街的沙龙了。   烦躁!   玛丁把葡萄酒液一饮而尽。   “先生,你要的浴袍。”声音沉稳的男仆端着叠好的衣袍走进来。   玛丁放下酒杯,起身来到那侍者身前。   侍者会意,目不斜视地用浴袍把这具赤.裸的身体裹好。   “先生您要休息了吗?”   “不,别来烦我。”丢下这么一句,玛丁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   男仆停在水汽氤氲的浴房,热气给总是苍白的脸上沾染了一点红色,鼻梁上的单片眼镜有一层湿迷迷的雾气。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远去的身影,直到对方消失在走廊的一头。 第2章 玫瑰   “玫瑰?谁送的。”   “是尤利丝小姐。”女仆答。   玛丁低头看那一束包装精美的娇弱玫瑰,深蓝色,花边带点紫,是非洲迷萨海岸特产的品种。   他勾唇笑了笑,卷曲金发下的面容英俊慷慨:“她倒是有心了。”   玛丁整了整领带:“我要出去了,不过你告诉她――”他停顿了一下,嘴角浮现一丝暧昧的笑,“周五的邀约我应下了。”   “好的,先生。”   玛丁来到了作家书屋。   这里有整个城市最出名的作家文豪,也是一批未来优秀的头脑的聚集地。   交换灵感,倾听他人书稿,提出修改意见。   玛丁总是最受追捧的那个。   从19岁出版第一部 小说起就一鸣惊人的天才作家,被称为把灵感日报搬空的男人。   他风度翩翩,贵气逼人,寥寥给新人提点几句,往往就能让人醍醐灌顶。新人们总喜欢去找他。   灵感日报的主编已经是玛丁的“老朋友”。他看着团团围着玛丁转的新人们,不由慨叹了一下:“萨德还是那么受欢迎。”   “可还是单身汉一个。”旁人调侃道。   “他背地里的风流情人可不少。”主编笑了笑。   “比如呢?”   “这周大概是,简・尤利丝?”   周五,宴会,香槟,晚归的马车,女人,或者艳遇。是玛丁的通常套路。   这周当然也不例外。   “利丝~”   玛丁给人取名总是不拘一格,尤其是在情动的时候。   “奥丁……”女人失神地叫唤着。   “别叫这个名字,乖~”男人低下头在女人额间一吻,“像他们一样叫我。”   “玛……丁”   “嗯,这就对了。”   帘帐浮动,迭香缱绻。   ……   郊外庄园。   穿着修身西装马甲的男人蹲下,往猫盆里撒了些食粮。   猫屋里肥肥一坨的大白猫听见声响,扯长声音叫了一声,迈着猫步走了过来。   “布迪,”男人对着猫自言自语:“今夜,他又没回来呢。” 第3章 不归人   凌晨三点,玛丁从情人家里走出来,路上已经没有了载人的马车。   他迎着夜风慢慢地走着。   街角有一个穿旗袍的女郎,抽着女士烟,朝他抛了个媚眼。   玛丁没有理她,手抄到大衣里,继续前行。   但是他今晚运气不怎么好。   “站住!”   塔房区,三教九流聚集的地方。   一把冰冷的刀具抵到了腰间。   ……   郊外庄园。   黑漆漆的屋里,肖生枕在床边睡着,突然从梦中惊醒。   窗外风声阵阵,树影晃动,细听之下,还有,   脚步声?!   有人来了!!   肖生慌忙站起来,因为长时间蜷缩在床边的地面上而踉跄了一下,他支撑着麻木的腿,想了想,轻声朝门外走去。   刚握住门把拉开,和正要进来的男人撞了个正着!   “怎么是你?”低沉慵懒的男声,带着点疑惑。   “先……先生……”   肖生不知如何解释,下一秒,他倒抽一口气:“您这是……?!”   “闭嘴!”玛丁嫌他小题大做地瞪了他一眼,“是想把大家都叫过来吗?”   他开了门,低声道:“进来。”   擦身而过的时候,肖生闻到了那人熟悉的气味,忍不住眷恋地吸吸鼻子。   “去给我找套睡服。”玛丁背对着他道。   肖生依言去了,回来把睡服放到了床前。   皱皱巴巴破了几道口子的大衣被主人扔在了一边,玛丁正穿着一件衬衫单衣,在卧室的书桌上写着什么。   肖生刚刚在灯下看到他的手受伤了。   他走过去,看见玛丁右手上的伤口渗出血,细细的血迹沿着钢笔蜿蜒下去,在泛黄的纸页上都溅上了两点――而这人还在快速不停地写着什么。   虽然见惯了玛丁因为写作对自己身体不甚在意的姿态,肖生还是,   打断了他,   克制的,隐忍的:“先生。”   “嗯?”玛丁抬起头来,似乎因为他还在这里而略带不满地看着他,“你还有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   给k七七小可爱的第三章 。~~(RQ)/~   好吧,我还是把它分成了两短章,今晚或明天应该还有一章。   一评加一更挑战继续~~*^_^* 第4章 不归人2   “您的伤口,需不需要处理一下?”   玛丁心思没在这上面,他随口道,“你看着办吧。”   一行行拉丁字符出现在黄色的纸张上。无论写得怎样龙飞凤舞,每行字尾都有一个漂亮的收笔。   玛丁十分满意。   等他终于从灵感的初稿中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胸口已经在人前敞开,肖生正帮他处理腰间的那道划伤。   常年不见光的白皙胸膛上有几道玫瑰色的吻痕,而肖生目不斜视,正和那道伤口较着劲。   玛丁这会儿才感觉到了疼,轻轻地嘶了一声。   肖生立马停了手:“疼吗,先生?”   玛丁摇摇头:“继续。”   也不严重,消了毒贴几层轻纱布就好。   肖生收拾了东西,却还没走。他顿了顿,问道:“先生,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他知道自己这么问有些逾矩,但是,   “您怎么会一个人回来?还弄成这样?”   玛丁道:“回来路上,遇到了醉鬼,钱包被他劫了去。”   轻描淡写地带过。   肖生垂下头,他突然道:“先生,下次让我跟您一起去吧。”   “嗯?”   肖生有些紧张:“我不会打搅您的,但带上个人,至少您想回来的时候会安全一点。”   玛丁在椅子上,支着二郎腿,衣服半敞,托腮作思考状:“好像是这样,但是,我为什么要带上你?”   重音放在了“你”字上,男人披着外套凝视着他,碧色的眸子深邃惑人。   被这样疑似质疑的话询问,肖生十分认真地回答:“因为我随时可以为您献出生命。”   说这话的男人肤色苍白,单片眼镜下漆黑的眼眸透着光,他唇形微薄,此刻紧紧地抿着,一派严肃正经的样子,不像是随口一说的样子。   玛丁笑了起来,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发笑,总之他笑得轻微咳嗽起来,嗓音有些喑哑,才拍拍肖生的肩膀说:“行了,早点睡吧。”   声音温和,难得的温柔。   肖生却十分难过。   他端着托盘,靠在关上的门后。   先生不信他。   先生也……记不得他了。   也是,于他来说,十二年前路边随手的施舍,大概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吧。   肖生慢慢抬手,用苍白无骨的手掩住了脸。   大白猫不知从哪里踱了过来,“喵~”的一声,舔了舔他的裤脚。   他睁开眼,看到地上的大家伙,一向冷淡的脸上露出了点不露于人前的稀薄笑意:   “饿了吗,布迪?”   大白猫没有理会他,而是趴在木质的大门缝上,用爪子轻轻地扒了扒。   肖生连忙弯身把白猫抱了起来:   “嘘,别去打扰他。”   白猫扯着嗓子叫唤了一声,孱弱而又可怜。   肖生顿了顿,还是抱着白猫走了。   身影隐到空暗的走廊里,很快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的第二更。么么~   ^O^ 第5章 丁字街16号   “玛丁!终于找着你了!”   灵感日报主编从门外进来,发现玛丁正在靠玻璃窗的长凳坐着,拿着一根猫草在逗大白猫。   “这是你家那只?”   “嗯,叫布迪。”玛丁弯曲的金发在阳光下灿烂着,侧脸的优美轮廓如同罗丹〔注〕手下最得意的艺术品。   然而主编似乎并不能欣赏这种美。   “嗨,快别说这个了,之前让你写的推荐稿怎么样了?”   “什么推荐稿?”   “萨德先生!我可是从三周前就在催这篇稿子了!!”   “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写这种商业稿。”玛丁神情冷了冷,手中的猫草也收了回来,大白猫一下子扑了个空,一双猫眼茫然地望着它的主人。   “我也知道,可是,那位大人那里,不好交代。”   玛丁神色阴冷,食指在打蜡的桌面上一上一下地扣了扣,白猫好奇地望着那只手,琢磨着主人是不是在和自己玩什么新游戏。   “带纸了吗?”玛丁突然问。   “带了带了!”主编连忙殷勤地拆开自己的文件包,拿出了几张草叶纸,放到玛丁面前,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玛丁果然从衣领上抽出了自己惯常用的那只钢笔,在纸上写起来。   草叶纸有点滞墨,玛丁划拉了几笔,十分嫌弃地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写下去。   五分钟。   大白猫开始无聊地舔玛丁的手指的时候,他把信纸拍到了主编面前:   “空白的地方,把那个该死的商会名字加上。”   主编拿起信纸,快速地扫了一眼,露出满意的笑容,只是……这一如既往的臭脾气,不知道玛丁那些情人们看到一向完美的萨德大人这幅面孔会怎么样。   他心里腹诽着,把信纸收好放在文件包里,临到门口,不忘问一句:   “晚上丁字街16号的晚会,你去吗?   “――虽然我知道你不太想看到我,可是,   ――尤利丝小姐也在哦~”   说完这句,主编大人就脚底抹油跑了。   玛丁在对方说完那话后,没有什么反应,他看向窗外,――梧桐树婆娑的树影摇荡在街区里,不远处的十字广场的喷泉处,几个孩童正在玩水嬉戏。   白猫埋着头正要探索桌上的咖啡杯,被一只突然伸来的手吓了一跳。   那只手把咖啡杯抬起,一饮而尽,然后拿起帽子戴上,走出了门外。   “喵?――”   白猫被落在身后,走到餐桌边缘也不敢跳下来,瑟瑟地发着抖。   “咦,这是萨德先生的猫吧?怎么被落在这里了?”好心的服务员把白猫抱了起来。   梧桐满荫的街道外,已经没有了萨德先生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夜月明小可爱的更新~!*^_^*   奥古斯特・罗丹:19到20世纪法国的雕塑艺术家。这句话的意思当然是,我们的玛丁先生非常的好看啦~   关于猫猫:一般猫爬高上梯是很敏捷的,但是玛丁养的猫不是一般的喵,而是一只肥胖又恐高的喵o(RvQ)o 第6章 夜宴   傍晚时分,一个男人打着一把黑伞,从远处跑来了咖啡店。   他的发丝散落,肩膀淋着水,看向正在收拾餐厅的几个人,“请问……”   “啊,你是萨德先生的……”   男人身形颀长,黑色短发下是单片的黑框眼镜,显得面目有些严肃和紧绷:“我是肖生,布迪是不是在这里?”   “你是说那只白猫吗?哎,――原来它叫布迪。”女服务员指着餐厅后面,“它在后厨,正吃火腿呢。”   肖生舒了一口气,面上的寒咧也淡了些,他拐了几个角,看到了一团雪白在桌上抖抖索索:   “布迪――”   布迪从一盘美食里抬起头来,看到他,平平的大脸盘上小嘴张开,无辜地叫了一声。   丁字街   这条总是游荡着繁华和热闹的街区,有着市内最大的斯伽托饭店。   宾客们觥筹交错,漫步在鲜花与香槟盛放的金黄色大理石地板上,白兰地做的酒塔缓缓流淌着酒香。   脚步交叠的人们在舞池里尽情游乐。   玛丁坐在宴会的一角,金发碧眸的英俊面容模糊在雪色的烟雾里。   “你觉得今晚最美的‘夜莺’是谁?”主编坐在他的旁边,一起交换着烟雾,看着舞池里的人群。   “12点方向,穿红色塔裙的。”   “斯托家的小公主。”主编笑,“眼光真毒。”   “你可以试试。”   “我可消受不起。”   玛丁眯着眼,陷入一种微醺的状态。雪茄厚重的香味和带来的精神愉悦感让人沉迷。   “你最近的新作酝酿得怎么样了?”   “没什么灵感。”玛丁看着雪茄烟蒂上长长的烟灰,“大概是最近的日子太无聊了。我打算最近出一次远门。”   “哦?去哪?”   “还没定。”   “带上尤利丝小姐吗?”主编调侃的眼神飘过来。   “不,你怎么会这么想?”   “毕竟,你看上去挺喜欢她的。――今晚她没来,你似乎有点低落?”   “不是因为她,”玛丁碧绿色的眼眸微眯,“我最近换风格了。”   “嗯?”   “比如说,那边那个就不错。”兴致盎然的语调。   主编顺着玛丁的视线看过去。大厅的墙角,有一位深棕发色的青年正有些忧郁地站着,背靠着墙面,望着大厅里觥筹交错的人群。   “玛丁,你认真的……?”主编瞪大了眼。   “等着。”玛丁起身走了过去。   不知道这位大文豪说了什么,神情忧郁的青年居然笑了起来,一分钟后,拿过玛丁的雪茄吸了一口,然后拥住玛丁,两人交换了一个深吻。   主编:“……”   在场的记者:“……!!!”大新闻。   闪光灯适时地响起。   玛丁用背挡着众人的视线,拉起青年的手:   “这里太吵,不如我们去外面谈谈?”   青年五官深邃俊美,神色温柔,眼睛如湖水般的浅蓝,他笑了笑:   “好啊,师兄。” 第7章 奥丁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概半年前吧。”青年有一双浅蓝色的眸子,盯着它的人会感到宁静和温柔。   “那之后……”   “毕业以后我在父亲的工厂工作了半年,之后肄业在家,画些作品,再然后就来这边了。”   青年笑了笑:“师兄的名声似乎更胜当年了呢。《丰流》《墓碑》,我也有幸拜读过哦~”   玛丁不语。   “奥丁,”空气长久地沉默,青年笑脸收敛,叫出了那个名字,浅蓝色的眸子流露出一丝痛苦,“对不起,那个时候,是我没有能力抗衡我的父亲……”   玛丁低下头抽了一口雪茄,用弥漫着草木香的食指,堵住了青年欲张的嘴唇:   “那么现在,――我只问现在,你愿意回到我身边吗?”   玛丁从来没有在任何公开场合露出过如此沉静忧郁的表情,他是文人圈的风流骚客,社交圈的快嘴名流,但此刻,与他以往的风格截然不同,露出一点昔日的旧痕。   宁静的,专注的,浩瀚多情又婉转温柔。那碧色的眸子中似乎有星辰大海,又像汇聚了整个星球的盎然春意:   ――你能从他的眼中看到无数的寒冻角落从冰雪中苏醒过来,万物生长,春回大地,溪水融融。   那是青年所熟悉的――奥丁・萨德。   青年眼眶微湿,依然优雅笑道:“当然,乐意至极,奥丁大人。” 第8章 子木   整整一周,市内的娱乐头条都被玛丁的恋情八卦所占据。   嗅觉敏锐的报刊很快通过自己的人脉关系把宴会上出现的青年扒了个彻底。   瑞尔・温迪。玛丁在丹顿大学读书时期的小师弟。   两人一个学习绘画,一个学习古典文学,都是艺术理论系教授霍华德先生的得意门生。   瑞尔大学时期有几幅小有名气的成名作,――都是以玛丁为模特。图画中玛丁吸着雪茄,半侧着面,神情神秘又幽静,像寂寂落雪的松叶林。   而玛丁大学时期发表的处女作散文诗《子木》,据说也是为瑞尔而创作。   玛丁还曾经评价瑞尔是――“夜莺婉转的月空中一颗永恒不逝的流星”。   ……   “你在看什么?”   “夜莺,流星……啊,不对,我在说什么……”肖生喃喃自语,突然看清眼前的人:   “――先生...?!您怎么过来了?”   玛丁看到了他身后竭力隐藏起来的报纸,说道:“你准备一下,下午会有客人过来。”   “您打算在哪里接待客人呢?”遇到正事,肖生很快认真地询问起来,确定注意事项。   玛丁这次犹豫了好一会儿。   “把三楼那间画室收拾出来吧。”   肖生微微一愣,不过还是无缝衔接地答道:“好的,先生。”   玛丁正要走出房间,又转身回来。   “您……还有什么事吗?”肖生吓了一跳,慌乱地把拿了一半的报纸又塞回去。   玛丁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花丛报》?还是少看一些吧,――他们尽编些有的没的事情。”   “好……好的,先生。”肖生白白的脸皮上泛上微红,单片眼镜下的黑眼睛不知所措地躲闪着他的注视,祈祷着对方快些离去。   玛丁反而停下了。   他用审视的眼光把肖生上下扫了一遍:“我怎么觉得,你有点怕我呢?嗯?――是我的错觉吗?”   “先……生……”肖生更紧张了,手指下意识地抓住了裤缝线。   “肖生,你来庄园几年了?”   肖生低下头,利落的黑色短发落下来挡住了眼睛,终于看不见那卷曲的金发,才把心中堪堪冒头的情感压下去,用一如往常平静沉稳的语调答道:“五年,先生。”   玛丁默默思考了一会儿,没再说什么。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好,好好干。”   玛丁终于走了。   肖生扯了扯衬衫的领口,那里汗湿了一片。人还微微有些气喘。   他的确有些怕他。   或许是因为他高贵的气质 ,温涵的礼仪,无懈可击的容貌,让他的一切卑微渺小都显得无可遁形。   那人是高高在上的星辰,而自己只是月光都照不到的黑暗之地的尘土。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云泥之别,他怎么敢,怎么敢奢望?   可就是奢望了。   奢望星辰的光能照下来一点,照到那黑暗阴滋的土地,让滋生于黑暗的芽,也能在月光下舒展生长。   可同时,又怕那黑暗之地的丑陋让对方心生厌恶,永远不再踏足。   肖生缓缓闭上眼,手指攥成拳捂在胸口。   感受着那里面跳动的热欲、期盼、深埋的殷切和渴望。   然后晨风吹过,发梢轻拂,一切寂灭于无。   ――那无数个夜晚心间的辰光,最好永远照耀,高贵无华,永远不会知道黑暗之地的卑劣的情感。   十数年的追寻,他所求不多,只要能远远的看着,便已足够。   每天望那么一眼:金色的卷发,深邃迷人的碧眸,在心间烫过一遍又一遍。   就像寒冬里温热的布郎酒,只是想着,便已熨帖了心间。   萨德大人,玛丁先生……无论多少种称呼,他在他心里都是不变的那一人:   十二年前战火纷乱的马蹄下,救他和父亲于水火的美丽少年。   美丽的不止容貌,还有温和的气度,悲悯众生的心灵。   慌乱的街道,吼叫的人群,身边瘫倒在地气喘如破锣的身躯......只有停下的马车里伸出的那只白净的手,是肖生多少个午夜梦回都会孜孜以求的存在。   在那慌乱零碎的背景下,就那么安静从容地举着,金发面容半隐在帘幕下,温和可亲地笑着:“看在上帝的份上,需要帮忙吗?”   那是那段逼仄黑暗的生活中,肖生所见的唯一暖光。   让肖生珍惜到,真正亲吻到对方的手背时都在微微颤抖。   那是主仆的仪式,也是他对他生生不变的承诺和忠诚。   铁砸不破,风吹不走,即使骨干肉消,也缠绕在灵魂深处的唯一信仰。   玛丁萨德,萨德庄园的城堡主,东偏之地的主人。   他的灵魂,他的救赎,他的心之所爱。   追随您的恩赐而来,也将追随您的前路而去。   青青子木,唯尔吾求。   求而不得,左右伺之。   上天下地,吾心甘愿。   作者有话要说:   小牧打滚卖萌回来求个收藏~!冲鸭~~!!想要上榜~!!400收就可以,大嘎帮帮忙~!! 第9章 白纱   三楼的画室,尘埃在棕木地板上的阳光里悠悠飞扬,白色的窗纱随风曼舞。   “那位老画家?”玛丁指间夹着雪茄,袅袅的烟雾在周身缓慢飘荡,碧色的眼眸显得迷人又朦胧,“我帮你约好了,下周四见面怎么样?”   “奥丁!我就知道你能做到!”瑞尔惊喜不已。   巴南有多难约,之前他递了三张帖子全都被推掉了。奥丁如今的名望,果然不可与之前同日而语。   “我该怎么谢谢你?”青年浅湖蓝色的眼睛含笑看着玛丁,双臂渐渐向上,搂着玛丁的肩膀,撒娇的姿态。   玛丁笑了笑,用食指轻轻勾起他的下巴,拇指在青年光洁的皮肤上摩挲:“你说呢?”   四目相对,翡翠绿和浅湖蓝,都是世上最光洁的宝石颜色,里面暗波涌动,然后两个额头贴近......   “哐当―――”   外室突然传来了巨大的响动,玛丁猝然回过神,蹙眉问道:“谁?!”   “是我。”静了一会儿,传来低沉的男人的声音,听不出什么起伏。   “肖生?发生了什么?”玛丁疑问道。   “没事。”肖生脸色苍白,眼睫轻轻颤抖,身体紧紧贴靠着门旁边的墙壁,道,“茶水打翻了,我再去换一壶。”   许久,里面没有再传来问询,肖生透过鼻梁架着的单片眼镜看向自己垂下的手臂,左手小半边手掌一片烫红,还在微微痉挛。   烧灼的感觉如同雷电过身,渐渐变麻,变木,成为一种经久存在的刺痛。   不听,不看,不想,便什么感觉都不会有。他这样想着,闭上眼,眼珠轻轻颤动,再睁开,深黑的眸子里已经没有什么波动。   这是留在这人身边的代价,他告诉自己。   目光渐渐落到地上狼藉的杯盘上,肖生蹲下身,用右手将碎掉的陶瓷茶杯捡起,放在托盘,一块一块,直到不再有遗漏,才单手端起,站起来,稳步从容地走了出去。   室内,瑞尔拽着玛丁的衣领,灵巧的舌头轻轻舔舐他的耳廓。   “好了,”玛丁被他弄得有点痒,笑着轻轻推开他。小情人又不安分地埋进了他的怀里,强调一句:“不许分心。”   玛丁胸腔呵呵地震动,食指沿着背脊一路向上,勾起情人一卷深棕色的发丝,有趣地挑逗玩耍:   “周日和我去看剧怎么样?”   “好啊,”青年缓缓抬起脑袋,在玛丁下巴贴近脖子处印上一吻,“只要有你在。”   玛丁怀抱着青年的手臂缓缓收紧。   作者有话要说:   视角总是写偏,磕磕绊绊,但大剧情总算快来了!   祝大家新的一年平安喜乐,万事胜意~!   新年评论或收藏加更哦,不然我就去过节了o(RvQ)o 第10章 路塔   “先生,您要买一朵花吗?”天空下着细雨,欧卡大剧院外的道路上行人来来往往,一个脸上带着雀斑的小女孩注意到了街边马车上沐雨坐在外面的男子,笑着向他询问,声音清脆悦耳。   肖生低下头,看了一眼女孩怀里抱着的一簇沾湿着露水的玫瑰,笑着摇了摇头。   女孩失望地垂下了头,踌躇一会儿,又往别处去了。   今天是玛丁的新剧作《路塔》上映的日子。   剧院里传来隐隐的声响。歌剧与舞蹈交相上演。   肖生静静地聆听着,想象着剧院里的场景。   亲密的情人应该靠在一起,互相说着悄悄话,偶尔评论一句舞台。   雨丝渐渐地大了起来,单片眼镜挂上了薄雾,肖生也没有擦的意思,只是静静地依靠着马车门,盯着雨中的一个地方出神。   玛丁写《路塔》,他是知道的。   “你觉得娜丽丝这个名字怎么样?”男人提着钢笔在纸上写下一串串的英文名字,笔尖微顿,偏过头碧绿色的眼眸望向他。   “她是怎样一个人呢?”肖生认真地询问。   玛丁想了想,手指下意识地扣动桌面:“热情,活泼,出身微末,善良,勇敢。――娜丽丝这个名字似乎有些矫情了。”   “那不如叫,卢卡?”肖生想了想,说出了家乡一个邻居家妹妹的名字。   玛丁低头思索。   就在肖生苍白的脸微红觉得自己画蛇添足的时候,玛丁抬起头,笑道:“很好!就叫卢卡!”   配角的名字就这样定下来,卢卡・索里娜。   热情勇敢,为爱飞蛾扑火的小姑娘。   值得所有人的尊重和敬佩,也注定了悲伤残酷的结局。   晚间八点四十分,剧目终于结束,人群散场,从欧卡大剧院里陆续游动出来。   肖生看到一把黑伞下玛丁拥着瑞尔朝他走来,青年正含笑给玛丁说着什么,两人言笑晏晏,玛丁还停下来,抬手把瑞尔脸上蹭上的什么抹了去,动作亲昵。   玛丁总是不会在意旁人的看法。总是那么随心所欲。看起来酷极了。肖生想。   雨丝细细地下,背景里人潮涌动,车铃声响   “太奇怪了,主角最后居然和卢卡在一起了。”路过的人这样说道。   肖生浑身一震,话里的名字让肖生迅速捕捉到了这句话的内容:卢卡,和主角在一起了?   他不禁抬头看向玛丁的方向。   玛丁已经穿过了街区,牵着瑞尔的手上车,看到他的时候,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不打伞?”   很简单的一句口头关心。   可是肩膀上的热度却逐渐灼热,经久不消。   肖生戴上兜帽,面容隐下,驱着马车调头。   可怎样的凉雨,也消不了咽喉的滚烫。 第11章 圆月   是夜,萨德庄园。   肖生在玛丁房前踌躇不去。   还好,玛丁定下的咖啡时间很快到了,肖生端着托盘进去。   略显古板苛正的面容露出有些忸怩和犹豫的表情。   “先生,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嗯?”玛丁抬头望向自己的侍者,衣饰整洁,黑色的短发利落,单片眼镜悬在高挺的鼻梁上,永远都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他道:“问什么?”   肖生道:“卢卡,最后为什么和主角在一起了?”   “你说今晚的剧作?”玛丁脸上带笑,抬头看向他,“你觉得他们为什么在一起了?”   “我……我不知道。”肖生低下了头。   “所以啊,没有为什么。”玛丁道。   “啊?”   “写到那里,突然灵感一现――好像这样结局也不错呀――就那样写了。”   肖生一顿,不知道这个答案给他带来的是怎样的心情。   “怎么,你觉得这个结局不好吗?”玛丁疑惑。   没有,我甚至没有看到完整的剧目。肖生很想说。   可是他这样回复:   “很好。我喜欢。”   不自觉把自己的情感带了出来,意识到的时候肖生悚然一惊,抬头看向玛丁,发现对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喜欢就好。”玛丁说,碧色的眼眸里罕见的温柔,“早些睡吧。”   肖生想沉浸在那眸子里更多一些,可是眸子的主人却已经收回了目光,埋头工作。   那样的温柔,毕竟不是对自己呀。   肖生觉得自己心里汪了一口积水,可以照见月牙,可是自己却脏兮兮,臭烘烘的。   罕见的圆月,――曾经有无数寂寞寒冷的月夜都是这样,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今晚,肖生趴在自己的床上哭了。   一个人,还是觉得有些丢脸,把泪水埋到枕下。   心里那点企盼实在太苦,又冰又火,煎熬人心。 第12章 撒钱   萨切达广场大树下。   玛丁:“你真的要这样做?”   “只是暂时的,奥丁,就这几天。”棕色头发的青年费力解释着,“你能不能不要那样看着我?像是我会背叛你一样。”   玛丁低头呵呵笑了两声。   半晌,他抬起头来望向瑞尔:“你难道不是吗?当年一声不吭离开的是谁?”   “奥丁!”青年着急地捉住了玛丁的手臂,“我错了,我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不是吗?”   “放开我。”男人的语气忽然变得冷肃而不留情。   “奥丁,”青年的脸也渐渐冷下来,“我以为我们已经默认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玛丁认真地看着瑞尔,眼中的林海寂静无声:“过不去的。发生过的事情,永远过不去。”   瑞尔顿了很久,湖蓝色的眼眸中闪过类似悲伤的东西:“奥丁,你知道吗?如果当初不是你那么较真和执着,或许我不会选择离开。”   玛丁笑了起来:“是么。”他抬起手来,指尖在瑞尔耳后慢慢划过,目光痴痴迷迷地盯着那几卷在指下打转的深棕色发丝,“那不如,到此为止吧。”   轻描淡写地说出最严重的事,是这个男人最擅长的事情。   “奥丁!”瑞尔一瞬间落下泪来,“我以为你知道的,我很爱你。”   “别哭,宝贝,”玛丁依旧温和地笑着,指尖在情人耳后轻轻安抚,缱绻温柔,“让我们都冷静一段时间吧。你也处理好你的事情。好吗?”细看之下那碧绿色的眼眸中却冷冷没有温度。   瑞尔湖蓝色的眼睛落着泪:“等父亲一走,我就来找你。”   玛丁没有回答,他拍了拍瑞尔的肩膀,弯身进了街边一辆马车。   “沃克街,谢谢。”   作家书屋。   “是萨德,萨德来了。”人群中起了点小骚动,在玛丁坐下以后,陆续有几位戴着礼帽的先生过来和他谈话邀酒,玛丁来者不拒,畅饮高谈。   会馆里发出一阵阵统一而高昂的笑声。   是玛丁在时的特有标志。   灵感日报主编进来时就看到玛丁在和一位啤酒肚的绅士拼酒,玛丁卷曲的金发沾着三两葡萄酒液滴,整个人靠着墙微微熏醉。   他过去打了个岔,干了一杯酒,把玛丁捞了出来。   “你怎么和他拼上酒了?”主编微微皱眉,一手扶着玛丁。   玛丁起来的时候踉跄了一下,靠在他身上,晃了晃脑袋,笑道:“高兴~!”   “克申多这个家伙,下次再找他算账。我先给你叫辆马车,送你回家。”   玛丁又晃了晃脑袋,低垂下头,没有说话。   马车停靠在路边,主编给了小费,然后把一叠信封隔着马车窗户交给玛丁:“这是之前3月书稿那笔,银行终于解封了,我帮你取了出来。”   玛丁点点头,把信封收好,拍拍胸口表示知道了。   主编眼神示意车夫启程。   时近下午,车轮咕噜噜地响在道路上,到塔房区附近的时候,马车忽然地停下了。   玛丁被晃得醒过来,听到窗外的哀嚎,他撩开窗帘,看到外面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拉着他马车的帘子:“大人,请行行好吧,大人。我们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   不远处还有一个瘦骨嶙峋的小男孩缩在路边,一双黑眼睛怯怯地瞧着他们这边。   玛丁打开信封,抽出两张新币:“这样够不够?”   “够了,够了!谢谢大人。”那妇人激动地泪光闪闪,跪下开始磕头。   周围开始有一些四处游荡或坐在路边的人也注意到了这边,目光齐齐地落过来。   玛丁笑了笑,因为醉酒微红的脸颊依旧英俊迷人:“你们这边有多少户这样的穷人家?”   “大人,这边很多人没有家,只是随便找个地方呆着,凑合着过晚上。”   玛丁想了想,抽了一张小票和名帖给车夫:“到附近的森德银行,递上这个,让他们把保险柜里的东西拿出来。――小票是给你的。”   车夫点头称谢,下了车去。   妇人有些拿不准玛丁的意思:“先生您......”   “把这一片的人都叫来,就说有人在发钱。”   妇人愣了愣,直到一旁听到全程的一个男人凑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问:“大人,您说的是真的吗?”   玛丁笑看着他,从信封里抽出三张新票,问:“要不要?”   男人眼睛发直,犹疑着把钱接了过去,对着光线看了看,惊喜道:“是真的!”   又有几个人见状也围了上来,“我们也要!”   玛丁把信封里的钱全取出来,递出手去,几人蜂拥着抢上来,最后钱洒落在地上,更多的人扑了过来,人群开始尖叫。   “有大人在7号街发钱。”人们交口相传着。   等到马车夫和银行保员把保险箱拿来的时候,路口已经聚集起来大批的人群。有的人衣衫破旧,衣不蔽体,有的人瘦骨嶙峋,明显经常吃不上饭,所有人都眼睛绿油油地盯着中间的男子。   玛丁接过保险箱打开,里面是大笔大笔的崭新钞票,人群看红了眼,不等玛丁发钱,已经有人把手伸了过来。   玛丁坐在马车顶上,看着人群疯狂地抢着地上四处散落的钱,嘴角带着莫名的笑。   “哔哔哔――”一声声警哨由远及近。   两个警官牵着警犬跑了过来,“你们在做什么?!!停手!快停手!”   人群一哄而散,很快静寂下来,只有玛丁安安静静地待在马车顶,衣衫因为拉扯而变得凌乱,脸上甚至还有一道划痕。   “这位先生,请您跟我们警局走一趟吧。”警员道。 第13章 警局   肖生的房间在庄园西北侧一楼的一个小屋,阴暗,偏湿。   不过肖生把它装点得很温馨,还在北侧一米见方的露台上养了几盆生命力强盛的花。   葱葱郁郁地开着,看着让人喜悦。   此刻,他正左手包着纱布,右手单手拿着刀具,对着一块木料研究着。   屋外隐隐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   “怎么回事......?”   “听说先生被关进警局了......”   “啊,怎么会?”   肖生心里一惊,丢下工具推开门,看向走廊里嚼舌根的几个侍者:“发生了什么事?!”   肖生一向少有和众人接触,以致于他打开门的时候大家都顿了一下。   “是这样的......”消息灵通的那人回过神,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听说管家正打算找人去看看情况。”   警局。   “您是……萨德先生?”从牌桌上被叫过来的署长终于认出了这位经常出现在报纸头条的人物。   玛丁安安静静地待在角落里,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看了来人一眼,笑道:“署长先生。”   署长的脸慢慢变成了绛紫色,严厉的目光射向办事的两个小警员:“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把萨德先生抓来了?”   “长......长官,我们,我们也不知道这位是萨德先生啊。有市民举报说塔房区那边发生了动乱,本来那边就是三教九流的聚集地,我们就把犯事的几个人都抓回来了。”   “眼睛瞎吗?穿成这样能是犯事的?!”署长一腔怒气把蠢笨的下属训了一顿,转过头来朝玛丁笑道,“萨德大人,小孩子们不懂事,还请您海涵呀。――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恭敬点儿把萨德大人送出去?!”   “是是是。”两个小警员连连点头,过来想要把玛丁搀扶起来。   “等等。”玛丁推开了其中一人的手,笑着道,“还没人来保释呢,你们怎么能把我放走?”   “大人,”署长脑门的汗都冒了出来,“您在说笑呢,您哪还需要保释呀?”   “我不管,”玛丁脑袋一转,靠在椅子躺了下来,“没人保释,我今天就在这睡了。”   “这......”署长一脸无可奈何,然后靠近小警员耳边说了什么,小警员飞快地跑了出去。   玛丁睡到半晌,梦里梦到许多事情,又是坐在马车上,路上遇到了父亲病重的少年,他心血来潮,把他们搭到了医馆,临别的时候少年双膝跪下来吻他的手,虽然衣衫破落,黑漆漆的眼睛却深邃而有灵:   “愿天主保佑少爷您富贵常在,一生康安。”   不知道为什么,那双眼睛总是忘不掉,偏偏连他也分不清那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耳边开始有吵吵嚷嚷的声音,玛丁晕晕乎乎地皱起眉头,感到一只冰凉的手落在自己额头上,有些舒服。   “先生,起来,我们回家了。”   他睁开眼,看到来人,有些零碎的自己也不知何故的惊喜:“肖生?你来了。”   “先生怎么又把自己弄伤了?”肖生半扶着他,手指轻轻点过额头那道伤口,黑漆漆的眼里淡漠褪去,十分痛惜。   “怎么,”玛丁低垂的头抬起来,依旧是笑嘻嘻的,脸有意无意地靠到肖生颈边,“你也觉得我做得不对吗,嗯?”   葡萄酒的香气迎面浮动,被人挨近的脖颈皮肤微微战栗,肖生稳着气息平静道:“先生做的事,永远都是对的。”   他看到警局的胖警员从玛丁身后不可置信地瞪了他一眼,而怀里的男人笑起来,手环上他的脖颈,偏过头,隔着自己的手在他脖子上亲了一口:“谢谢你。”   再没声响。   肖生:“……”   马车摇动,玛丁仰面枕靠在肖生腿上。   他醉得不清,却很安静。   往日里英俊耀眼的五官沉寂下来,金发顺贴,睫毛轻颤,看着倒有那么一丁点可怜。   肖生僵坐了很久,不敢动一下,只是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须臾,抬起手轻轻抚摸那道伤痕的周围。   怀里没有动静。   过了一会儿,似乎有些难受,玛丁抬起一只手把肖生的手拽了下来,但是没有再放开。   “先生……?”   没有回应。   肖生能感受到那只手的有力和执着,微微挣了挣,都没有挣脱。   心里既苦又甜。   您这是让我,心存妄想呀。   明明按捺下去的心思,又小心翼翼地拨开土层,伺机而动。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进度,大概会比预想中写得稍长一些。   还有就是……大家不要逆攻受啊QAQ。   虽然目前视角是有些问题,但是攻受不能逆。   买盯梢股稳赚不赔。(>^ω^<) 第14章 卫湖   第二天,玛丁的事情果然又登上了头条。还是滑稽头条:   信不信由你:大文豪因情所困,贫民窟撒钱被捕入狱。   说得头头是道,连先前看见玛丁和他情人吵架的原因都猜测了一二。   后面又一堆跟风评论玛丁公然带同性情侣出入餐厅等场所的,连什么道德败坏,世风日下都扯了出来。   甚至有人把玛丁大学期间的诗作拎出来评头论足了一顿,最后的结论是:写得什么都不是。   语气之狂之狷傲,比玛丁有过之而无不及。   “先生11点都还没起,而后起来吃了一顿早饭后,又回屋睡了。”侍女有些担忧地说道。   肖生想着,避避风头也是好的。   他看向桌面上的报纸,一个不大的版面登着:萨德瑞尔感情破裂,是真是假?   画面的一角还登了两人在萨切达广场大台阶上的照片,配文说两人在争执。   先生他,是因为这个,才心情不好的吗?   玛丁从午睡中醒来,肖生正站在他的床边,将窗帘微微拉开。   “下午三点了?”玛丁按了按头,碧绿的眸子看着阳光闪耀的窗外,神情有些恍惚。   “是的,先生,您要喝点下午茶吗?”   玛丁摇了摇头。   “有人来找我吗?”   “并没有。”   玛丁坐起,走到窗边,拱形的窗户外景色盛放着秋日的绚烂。   他回头看着肖生笑了笑:“天气好,去湖边吧。”   湖在庄园的东北,从瓦纳河引的水,湖水清凉透彻,湖边凉风习习。   玛丁躺在摇椅里,漫不经心地看着远处的风景,树丛在湖边连成一片,蜿蜒曲折,偶尔有鹭鸟从林间飞起。   “多美的景致。”   肖生带了薄毛毯,披在玛丁身上:“先生,小心着凉。”   玛丁轻轻地嗯了一声。   “外面有关于我的消息吗?”   肖生稍稍停顿了一下,犹豫道:“……有的。”   玛丁轻轻哼了一声:“你不提我也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让他们说去吧。千亿也堵不住报纸那张嘴。”   接下来的三天,过得极其轻省和舒心。   玛丁恢复了规律的作息,早起起来吃早饭,――通常是培根和吐司,然后去书房看书,喝点茶,午间小睡一会儿,下午去湖边吹风散步,或者在书房埋案写作,不过无论做什么,玛丁总是让肖生作陪,晚上的时候,还会倒一杯美酒,听肖生朗诵,捎带着纠正些语法和发音错误。   “是…z…不是…s…”指正的时候玛丁身体自然而然挨得很近,指间划过书目的单词,身上一股幽冷的松木香若有若无,偏生还转过头看向肖生,脸上带着温和的笑。   肖生又窘迫又慌乱,还有些醺醺然,苍白的脸颊也带起红晕。略显呆板正经的单片眼镜下,眼睛里似乎泛起水光:“对不起,先生。”   玛丁并不烦扰,只觉得有趣。   “你学业进行到哪?”   “嗯?”肖生顿了顿,反应过来对方在问什么,垂下头道,“初中。”   “为什么没有继续?”   “战乱,我们搬家了,还有经济原因……”   玛丁低下头思索了一会儿,笑道:“想不想继续学习?”   “嗯?”   “我可以教你。”玛丁说。   肖生既惊又喜,抬起头看向那日思夜念的英俊脸庞,心脏砰砰的跳起来。   玛丁笑着,正要继续说什么,门外传来了侍者的打断声:“先生,温迪先生来拜访您了,正在客厅侯着。”   玛丁和肖生前后到达客厅的时候,正抬头看着墙上挂画的青年转过身来,湖蓝色的眼睛里含着清澈明净的笑意:   “上次是晚上来的,我没想到你还留着这幅画。”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很勤奋了吧,快夸我~!(^_^)   然后求一波收藏~!   9号晚9点前满20收,我就日更←虽然我觉得你们也做不到。*^_^* 第15章 跳水   事实证明,所有报纸猜测的风向都错了,因为仅仅一周,玛丁和瑞尔又成双成对地出现在各种宴会上,并且举止亲密更胜从前。   媒体在此事上形成了两个极端,一派大肆批评,一派则表现出了接受的倾向,甚至有杂志邀请在社交圈中特立独行的两人参加封面的拍摄。   “要去吗?”玛丁问瑞尔。   两人在草坡上一坐一躺,微风吹得青草轻轻拂动。   青年将枕在玛丁腿上的头转了过来,阳光的光斑在他的眼睫上跳动,让那冰冷的湖蓝色更像是一汪波动的池水:“我怕我父亲会……”   “那就不去。”玛丁及时打断道。   青年笑了起来,抬起手用食指勾住玛丁脖子上晃动的挂坠:“你会不会对我太宽容了些?”   “只要你想,这颗心也拿去。”玛丁低沉着声音道。   草甸上细小的草花盛放,让两人又恍如回到了从前。   无忧无虑的大学时代。   金色的梧桐大道,仅隔一个公园的公寓楼,周末的图书馆,书页的翻动声,周五的画室,铅笔的沙沙响,还有丑陋的石膏塑像,翻倒的画架,手指间追逐的嬉戏……   每一种响动和光影中都渗透了对方的存在――那是玛丁生命中最无忧无虑最美好的几年――虽然他从未提起。   灵感勃发,光阴静好,生命中一切的阴影都被爱情磨去。   “虽然现在说有点晚,――感谢你又回到我身边。”   绅士,玛丁在情人面前是绝对的绅士,低沉好听的声音,每一分语气都拿捏到位,每一个音符都渗透着款款温柔。   青年湖蓝色的眼睛微晃:“奥丁对其他人,也是这样的吗?”   “嗯?”   “每一个奥丁正在交往的人,都会觉得你深爱着他的吧。”   青年细细凝视着玛丁,似乎想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一丝不一样来。   “谁说不是呢。”玛丁轻轻笑了笑,英俊的五官透露着从容的自信,金色的半长卷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青年的眸子微不可见地暗了暗。   玛丁这个人,看似温柔,实则把控一切,一步一步,胜券在握,在一切危险的边缘都不会试探和深陷,――他总有他的理智,   似乎谁也不能成为他呼吸一顿的那个例外。   ……   晚风渐凉,玛丁帮瑞尔裹着身上的衣服,在卫湖泛舟。   本来担心青年会感冒而提议回去,对方却对湖产生了极大的兴致。   “到中间去,好不好?”   玛丁总是抵御不了这样的撒娇。   湖蓝色的眼眸安静得像昏昏欲睡的猫。   却兴致盎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以前总是听你说,现在才算是看见了。”   “真的很美。”   玛丁梳理着情人浅浅的发茬,并没有回话。   “你说,如果我从这里掉下去,会怎么样呢?”青年音韵婉转地提问。   “你会湿透,然后感冒。”玛丁漫不经心地答道。   “奥丁会心疼吗?”   玛丁碧色的眼眸微凝:“别做傻事。”   青年手扶着船沿撑起身子来,身上披着的外套滑落了大半,玛丁刚抬起手,要给青年提一下,青年却向后一退,笑望着他翻落入了水中,徒留一件外套在船舷上。水中溅起了浪花,船身跟着摇摇晃晃。   这里的水流通着外界的河,最深处有4、5米,而且底下是有暗流的。   “温迪!!?”玛丁脸色一白。   然而水面上冒了几层气泡后便不再有动静,似乎刚才那人的存在都是错觉。   “该死的!”玛丁咒骂一声,终于甩开了恼人的外套,跳进了水里。 第16章 福格街   肖生在建筑入口看到玛丁和瑞尔相互搀扶着回来,两人身上都湿漉漉的,而玛丁的脸色不佳,似乎被什么气急。   “肖生,准备沐浴!”   “是,先生。”他低下头,又忍不住偷看了一眼,发现依偎先生怀中的青年,脸上有着似有若无的笑。   说不上来什么意思,但让人看着不大舒服。   “不用了,我现在就回去。”青年居然拒绝了玛丁的提议。   肖生看过去,青年脸上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而玛丁脸色更加的不好。   “你确定?”   “嗯。”   “那随便你吧!”玛丁神色冷下来,极好的涵养已经尽数敛去,――他拂袖而去。   青年脸上的神色也淡下来,湖蓝色的眼眸似乎罩了一层霾,在原地不知思索着什么。   肖生安排马车,将瑞尔送回。   福格街67号公寓。   “温迪先生生病了,不见外客。”   肖生推了推鼻梁上的单片眼镜,对于奉先生的命前来却吃了一个闭门羹颇有些意外。   “那好吧,请帮我转告温迪先生萨德先生对他的关怀。”   门房冷淡地点点头。   中午时分。   瑞尔从楼上下来,进得大堂,却看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你?”   “温迪先生,看来您身体尚可呢。”肖生笑道,冷冰冰的面容加了那么点笑意让人有点不寒而栗。   瑞尔脸色不太好,显然没想到对方会纠缠这么久。“萨德又有什么事?”   “不,恰恰相反,是我有事找您。”肖生道。 第17章 邀请   新月,丁字街开启了新的拼酒晚会。   玛丁近日又开始早出晚归,回来的时候身上带着酒气和不知哪沾染的香水味。   庄园的访客也开始增多起来。   “新年酒会?”   “同时也是庆贺加各敏战役胜利6周年,您确定您不去吗,”   眼前的红发女人一身海蓝色的军装,眼波流转间却更像拍卖会上的尤物,她舔了舔唇,笑着叫出最后那个称谓,   “――萨德大人?或者,萨德上尉?”   玛丁情绪开始有些焦躁,他来回踱了两步,抬手松了松精致整洁的衣领:“我知道了――我会去的。”   “他一定也很想见见你。”红发女人勾唇笑道。   玛丁眯了眯碧色的眼眸,神色似乎变得有些冷:“但愿吧。”   玛丁突然说要去樊城。   十分仓促。   肖生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和担忧。   从他进入庄园五年来,玛丁离开卫城的次数屈指可数。――更别说还要去另一个遥远的市镇,一天一夜的车程,而玛丁的吩咐是不带任何人。   五年来,肖生都跟随在玛丁身边,他了解玛丁的社交圈,也知道他深夜写作的习惯,他常常见到玛丁在深夜里一个人自饮自酌,也见过对方伏案熟睡。他总是充当披上一件衣服的角色,无声无息,无过无痕。   他希望这样的陪伴能继续下去,所以对未知的改变深感不安。   他隐隐觉得玛丁心里有一些事情,不愿和任何人说,他也知道玛丁的思维天马行空,异于常人,不然也写不出上佳的名作。   所有的一切,慢慢织成了一张看不见的网,笼罩在萨德庄园的上空。   让肖生心里时时不安。   他愿意守候着先生,可是他的身份,却无法参与到那人心底的分毫。   这是很让人恐惧的。   他愿意陪伴,可是如果前路都断绝,又谈何陪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蝉时雨小可爱哒留言~   我统计了一下:平均每条留言可以让作者君热血沸腾地码上一千五百字。所以,多多留言吧!!   ~更新就靠你们的手速啦!~ 第18章 酒窖   这天肖生找遍了整个庄园,都没有看到玛丁的身影。   他慢慢走到了那个地下室。   那个开口在黑色走廊的尽头,废弃的楼梯旁边的地下室。   走廊里贴着一幅幅大大小小光怪陆离的画,每一展画上都有一个顶灯,把画作的细节明晰地照亮出来,栩栩如生。   而这灯到走廊的尽头突兀地断掉,让那隐蔽在庄园深处的暗门陷入一片漆黑的庇佑。   肖生从来没有踏足过这里。   他不常好奇,只对和那人有关的事异常执着。   这次也是这样。   肖生运气很好。   今夜,那道门是开着的。   里面并不像想象中那样黑暗,相反,转过两道石梯拐弯以后,里面盈着暖色的灯光。   底面的地面铺着棕红色的橡木地板,一排排的多层酒架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一直延伸到内里,无数的葡萄酒瓶斜靠在装架上,波光流转。   肖生一步一步地走近,终于在快到尽头的时候,看到了暖黄的灯源。   那柔和的灯光下,男人穿着白衬衣,外披着黑色骑士服,倚靠皮革沙发而坐。衬衫微皱,靠近脖颈和胸口处的两三颗纽扣被打开,露出几寸光洁的胸膛。   悠游而又不羁。   肖生喉结滚动了一下,几乎不敢打扰这幅画面。   色白如雪的猫咪安静地卧在主人的腿上,在肖生进来的时候抬头懒洋洋朝他望了一眼,又舒适地趴回了原来的位置,享受被男人单手顺毛的舒适。   两人静静地伫立了很久,谁都没有说话。   肖生慢慢注意到对方面前的桌几上已经摆放了七八个酒瓶,样子也有些醺醺然,怪不得他不介意他的突然出现。   “先生,”他有些心惊,“您一个人喝了多少酒?”   “嗯?”男人转过来的面容面色迷蒙,碧色的眼眸眯了眯,里面的林海温和起伏,“没有多少。我喝掉了1225号的’苦涩’和710号的‘长久’。”   “嗯?那是什么?”肖生慢慢来到了玛丁面前,蹲下身,和他视线齐平。――只有这种时候,才敢主动地离他近些,贪婪地凝视。   “你看,”玛丁笑着指着一个葡萄酒瓶。   上面没有商标,没有生产商,只有一张皱皮的贴纸,漂亮的手写体写着一个日期和一个简短的单词。   肖生拿起玛丁指的那瓶酒,上面写着:1832.5.6,梧桐之约。   另外一瓶,1835.7.23,失冬。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慢慢站起身,走了几步,目光震惊地看向四周无数排层层叠叠的酒架。   ――显然他的直觉没有骗他:触目所及的酒架上,所有的酒瓶都有一张纯白色皲裂纹的贴纸,花体字的数字日期,和一句简单的单词、话语。   “这是……”他声音微颤。   “我的一生。”玛丁笑了,“你要观赏吗?”   彰显自信和从容的笑,和往常并无不同。   话语却是诱惑,吐着蛇信子,邀请人们交付性命,来猜怪物守着的宝物真假。   这一刻,肖生下意识地遵循了自己恐惧的本能――他迅猛地低下头来,像被灼热的岩浆烫到了一般:“不,不了。”   玛丁没说什么,他只是低下了头,五官隐到阴影里,有些落寞地嗯了一声:“哦。”   肖生几乎是立马感到了后悔。觉得脑子一时糊涂让他错过了十分重要的东西,那是触碰到玛丁心门的把手。   可是天下没有后悔药吃。   为了弥补这次拒绝和遗憾,他再次来到玛丁的身边,靠得很近。   玛丁抬起碧绿色的眸子看他,语气又温软了一点,甚至带了点俏皮,晃着手中的郁金香杯,像是年幼的孩童和小伙伴分享自己的玩具:“你要一起吗?”   肖生摇了摇头,目光坚定:“您不能再喝了。”   男人收回了目光,抱怨道:“肖生真是个无趣的男人呐。”   肖生:“……先生……”有点无奈。   男人又端起透明的酒杯,却在碰触到嘴唇的时候,被握住了手腕。   疑惑又懵懂的眼神望过来,肖生几乎是立即察觉到了自己的僭越,却还有些更加僭越的心疼。   他收回手,换成单膝跪下,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将脸颊轻轻地贴在对方的膝盖上:   “先生,只要您不要再贪尝美酒,我为您做什么都行。”   玛丁顿住,酒杯擦过唇边又放下,肖生苍白冷淡的脸似乎在他眼中组合成了奇妙的样子,他微微笑起来,一只手勾起肖生线型冷薄的下巴:“美人,把你自己献给我也不错。”   肖生身子巨颤,片刻之后,他低下了头,咬紧了单薄的嘴唇:“可以啊。”   声音细如蚊语,但在这地面深处的库房,还是被玛丁听到了。   玛丁食指和拇指意味不明地摩挲着肖生下巴的皮肤,直到那苍白的肤色微微泛红,才勾起一抹堪称撒旦般邪恶的笑:“这可是你说的。”   肖生黑色的眼眸带起生理性的雾气,他几乎是指间颤抖地攀上那人的肩膀,紧紧地捏住。   吻落下来。   不容反悔,也不容拒绝。   屋壁的火烛扑簌了一下,映出两个人交叠的倒影。   玛丁虽然酒醉,可技巧却很高,很快肖生便眼睛迷蒙地瘫软在他怀里,被放倒在沙发上,单片眼镜被一只手取下,放到一边。   “宝贝……我会很温柔的。”酒意迷乱中,不知玛丁又把他当成了谁。   肖生抬起仍自由的半边手臂,遮住了眼睛,一并遮住眼里的苦涩。   除去这些,碧色起伏的深邃林海,惑人的幽醉,光影的晃动,夜色的深幽,全都让人沉溺。   “先生……”隐忍的,“……嗯……我爱您。”   玛丁没有听清,或者听清了也没有在意,他亲吻着身下苍白光洁的皮肤:“乖,专心一点~”   “呜……”   ……   布迪从沙发上跳了下去。   它难得这样一试,竟然觉得肉肉的脚垫不是很疼,于是回头又看了一眼沙发上纠缠在一起的两人,他们打翻了脚边的葡萄酒却不自知,白色的葡萄酒液留了一地。   布迪胡须颤了颤,有点想上去舔一舔。   不过他忍住了。   夜色悠长,还是回猫屋去找他的搭档马娜吧。   作者有话要说:   ――马娜是一只粉色的乌鸦OvO   留言送红包。   ……   ↑   假的,大大我还没签约送不了。   就算这样,你们难道要因为这个不给我留言和收藏吗(可怜兮兮.jpg)   你们好坏! 第19章 迷雾   昨晚是个美好的夜晚,玛丁贪婪又餍足,享受了一份从未想到过的惊喜。   所以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玛丁是慵懒而轻快的。   然而睁眼却是冷冰冰的房间,身旁没有一丝的热气。   玛丁碧色的眼眸微微迷茫了一瞬――难道他昨晚的记忆混乱了?   那些都是梦境?   可是,那苍白的面容,旖旎的□□,心间起伏的浪潮,全然做不得假。   他从未发现自己身边跟了这些年的人是这样一个美丽的宝物。   与往常对外薄淡冷硬的面孔全然不同,情潮翻涌之下,他看到那人炽热的目光,迷雾般的黑眸,和脆弱又全心交付信赖的倔强。   肖生。   他又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他起身坐到床边,扣上自己的衬衫,然后发现了昨晚留下的罪证:――挂到桌角边的单片眼镜。   真是有趣。   玛丁勾起嘴唇,拿起一件新的礼服外套穿上,走出了卧室。   ・   “先生。”肖生被传召过来,低着头立到玛丁七尺之外。   衣衫整洁,毫无异样。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阳光从书案坐着的男人身后打过来,就像这个人本身散发着光辉。   男人的笔锋不停,状似正在严谨地工作,肖生逐渐感到了越来越盛的焦灼和不安。   要是往常,绝不会这样,他可以在这个人身后安静地伫立一个上午,默默地隐形一天,但绝对不是在发生了那件事之后。   扑通一声――   肖生在地板上跪下来,一向冷淡没什么表情的面容微微扭曲,片刻才恢复正常。   玛丁停笔。   “起来。”   “先生……是我的错。”   “......”   “是我,是我引诱了您。”肖生几乎是颤抖地说出这句话。   “早上为什么走掉?”然而男人顿了一会儿,却问了一个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   “我以为,您醒了之后,绝对不会想看见我。”肖生把头低得很低,几乎想把地板看出个窟窿,让自己钻进去。先生高兴的时候不知把自己当成了谁,如果早上醒了之后看见自己,一定会厌恶的吧?他本想把此事当成自己心底的一个秘密,却没想到喝醉了的先生并没有断片......   一切似乎都不能再像从前......想到这里,那种失去一切的恐惧一瞬间让他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   玛丁在这人思绪无限遐想的时候靠近,弯下腰,手顺着肖生的后背往下,掌住他的腰线,施力把他带了起来。   肖生几乎是在他一碰触到他的时候就轻轻颤栗,待到被他带起来,身子已经软了一半,几乎是半靠在他的怀里。   苍白的脸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眼光迷离,几乎像濒死的人那般涣散。气息也十分紊乱。   玛丁有些惊讶,并没有推开他,而是继续扶着,语气温和,微微疑惑:“我有点搞不明白,你到底是怕我还是喜欢我?”   肖生说不出话来,只是手指缓缓抓住了男人手臂上的衣服,紧紧抓住,眼眶几乎要盈出泪来。   他极力地压制,过去十数年的一切却在眼前奔涌,他抓紧了玛丁,像溺水的人,他拼命地调整呼吸,想要说出一句话来,可是却无济于事,他急得热泪盈眶,可是又满面羞耻。直到,一个救赎般的亲吻落下来。   “你想要我这样对待你,是吗?”   男人定定地看着他,因为背着光,碧眸中婉转起伏的林海不见了,转而倒映着肖生的影子。温柔的,博爱的。   “先......先...生。”肖生泣不成声。   “那就这样吧。”   玛丁从衣兜里拿出单片眼镜,慢慢地帮肖生架上,然后说:“以后,请你待在我的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下本接档文求小天使们收藏~(RQ)/~!   《重生之姜垣》   姜垣原本断却尘缘入了青灯古寺,却莫名重生回到了天才少年岳N自杀前夕。   两个不相干的人重新再遇,姜垣为对方的笑颜所迷惑――据他前世所知,这个人明天就会因为自杀而名声大噪。   可他现在却这样笑着――像现世的时光都在眼前铺展开来,一泻千里,岁月静好。   流浪漫画家×天才小提琴手   #辗转尘世只想为你停留#   ※   ◇心境沧桑其实深情攻×日常满血复活间歇性小情绪发作受(遗传性躁郁症)   ◇两个有小毛病的人互相温暖的故事。主攻HE.   感兴趣的戳专栏哦~~爱你们~么么~ 第20章 樊城   晨起的薄雾弥漫在街道上,于看不清的另一头,穿来隐约的“叮铃铃”的马铃声。   哒哒哒的马蹄声也在清冷的空气里回响。   “大人,到了。”赶车人传来轻声的问候。   马车停在了一幢石砌的灰色建筑前。   车厢里,金发卷曲的年轻面孔一手支靠着车厢里的窗垣,面容沉静地阖着眸。   “大人?”马车夫提高了音量。   因这突兀的喊声,玛丁从睡梦中惊醒,他的碧眸迷离了一会儿,抬起手揉了揉眉骨,问:“到了?”   “是的。”马车夫变得恭顺,“这里就是高然府了。”   玛丁撩起车帘,看向外面略显冷清的街道和身旁的米白色建筑,从兜里掏出了一枚钱币,抛给了马车夫。   “谢谢大人~!”车夫双手接过,满脸堆笑地把银币在身上擦了擦,丢进钱袋里,又扬起马鞭,向街道的另一边去了。   玛丁先到旅馆里找了间房间歇下,并在前台找了个跑腿的伙计,去通知相关人员他的住址。   房间在三楼的顶间,顶部呈三角倾斜,靠近街道的一边开了一扇木窗,玛丁凑近,用手把尘封固定的木窗推开,扒拉了两下灰,双手撑着,向远处眺望。   屹立了几百年的塔楼依旧在樊城的中部高高耸立着,依稀能看到穿着卫甲的士兵在上面执勤。   再往右几百米,彼得大教堂漆着红瓦白漆,白鸽在上空盘旋,刚响过的钟楼大指针指向五点十分。   薄薄的雾霭缭绕着远处的山峦。   鳞次栉比的低矮建筑弥漫在这个城市。   旭日从东边的建筑后面跃出来,散发出略微刺目的白辉。   樊城,几多辛苦,几多荣誉,转头成空。   玛丁拉上窗帘,躺到床上,一觉睡到了下午。   樊城的新年晚会一般是王室和军部共同举办,每当年节都会邀请各地的绅豪贵族、军官来此述职,聚会。大街上堆满了无数华丽的马车和移动的高顶绅士帽。   玛丁请了一个小工,拿着东西,自己在街上慢悠悠地晃了一圈。   其实待在这的那一年他很少进城里来逛,基本都在郊外那片树林后的基地里待着。   萨德家族的根基一直在卫城,直到玛丁叔父去参了军,欧文也跟着去了,家族的势力才渐渐往那边倾斜。但这改变不了玛丁年少时期一直待在卫城和它周边的事实。   丹顿大学是一个转折点,他在那里遇到了瑞尔,并且摆脱了欧文的阴影。那个时候欧文已经在军部建功立业,成为一名少校,而玛丁围着学业名誉和美好的爱情打转,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人生的意义。   现在想想,何其可笑。   夜晚,皇宫。   皇宫位于樊城的西郊,几百亩的林地包围着。中间一条笔直的大道,直通主宫殿。   玛丁逛到晚上回了旅馆,被衣饰整洁的侍者接上了马车,一路来到这里。   因为是晚上,大道旁的草丛里还悬着木灯,黄晕的光从里面透出来,为这皇家的宫苑添了一丝肃穆和庄严。   陆续有咕噜噜的马车声在四周响起,显然此刻聚集而来的,并不止玛丁一人。   “大人,到了。”   侍者伸出手来,玛丁撩开前帘,借了力,慢慢走下马车。   金碧辉煌的米白色宫殿伫立在眼前。三段式排开,无数微黄的灯光萦绕着整幢宏伟沉稳的建筑,几座城堡尖顶从建筑后面错落耸立,古朴而幽微。   “那是...萨德伯爵??”嗡嗡嗡的低声讨论在四周响起。   何其熟悉的场景。   ……   ……   “那是萨德伯爵的次子?这次欧文・萨德死了,他应该会承袭爵位的吧?――即使是个私生子。”轻蔑的话语和隐隐的嘲笑不绝于耳。   “听说这位之前一直很不受待见呢,原本当初军部入职的应该是他,不知怎么换成了欧文,老伯爵为此事大发雷霆,一直耿耿于怀。”   “真是一出好戏。不过私生子能上位,应该开心还来不及吧。萨德家那么多的遗产,大概睡觉都能笑醒了。”   “是啊是啊。”   “――奥丁。”突如其来的声响打断了玛丁遥远的回忆。   “布里曼王子!”周围有认出来人的低呼了一声。   帝国的布里曼王子,目前王室唯一一位嫡系的继承人。   眼前的人和玛丁一样拥有金色的头发,灿烂的笑容,一双浅棕色的眼睛熟稔又清澈,让玛丁些微怀念。   “阿曼。”玛丁笑了。   “真高兴你还能这么叫我,――快跟我进来。”   皇室王子亲自来接,其他的人再想说什么也被堵了回去,只得悻悻地跟在后面一起走了进去。   皇宫里的舞会已经开始,樊城闻名的音乐家坐在台阶上方演奏着钢琴。   布里曼王子和玛丁的同时出现,自然吸引了无数目光的打量。   帝国分封的贵族之稀少,除了一个长年在偏远之地深居简出几乎不参加聚会的老公爵,底下就是两个大辖区的侯爵,再之后就是四位伯爵,其中就有中心辖地在卫城的萨德。   故而常年缺席的玛丁・萨德出席,自然引来了不少人的观望。   “几年不见,你还好吗?”两人走到一处隐蔽地,布里曼王子开口问道。   两人端着酒杯碰了一下,玛丁品了一口,笑道:“阿曼觉得呢?”   “我倒是如此之远都听闻你不少风流韵事。”   两人一齐笑了起来。   “明天......去祭奠欧文,你去吗?”布里曼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萨德的神色。   “既然来了,肯定是要去的。”玛丁低头,两指在酒杯上交叠,观察着红酒波光明澈的色泽。   “你不怕遇上那位?”   玛丁笑了笑:“你知道这次是谁邀请我的吗?”   “难道不是因为看到王室发给你的信件......?”布里曼笑着打了个岔,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是她?!”   “是的。”玛丁又抿了一口酒,嘴角露出若有若无的笑。   诺娜・欧里德。   欧文从小订婚的妻子,樊城三大世家之一欧里德家族的独生女。   “你们在说什么呢?”微微带点卷舌音的女声传来。   一位穿着海蓝军装的红发女子笑着出现在玛丁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会不断地拓展地图和人物关系。   不过感情线还是主流。   努力做到三章酝酿一个大剧情*^_^*   不怕ooc的就跟我走下去吧~   祝大家新年快乐~!   另外病毒传播一定要引起重视,出门戴口罩,少去人多的地方。祝大家过个平安的好年~ 第21章 诺娜   “你们在说什么呢?”微微带点卷舌音的女声传来。   一位穿着海蓝军装的红发女子笑着出现在玛丁身后。   “诺娜。”布里曼暗叹摇头,真是说到谁来谁。   “殿下。”诺娜致了个礼,看向玛丁,“你还是来了。”   “诺娜少将的面子,我可不敢不给。”   “你都退役这么多年了,还是别这么喊我了,――萨德伯爵大人,――下官受不起。”   布里曼在一旁听得头疼,无奈道:“你们两个一定要这么针锋相对吗?”   诺娜笑得妖娆:“殿下可别调侃我了,我可是受亡夫欧文所托,要好好照顾他‘最爱的弟弟’的~”   女人字斟句酌咬着字眼微笑的样子十分刺目,即使这是一张十分美丽的面孔。   玛丁原本还在笑着的神情渐渐冷凝结冰,“诺娜,你是不是太过自以为是了?别忘了,你可从来没有,真正,进过我们萨德家的门。”   撒旦般的微笑再次出现,让男人英俊的面容显出几分妖异来。   玛丁何其高傲,他从来不会在口头上落人下风,不论这反击是否以别人的痛苦为代价。   “你!”诺娜・欧里德被气得横眉冷竖,她上前两步,逼到玛丁的近前,接近火色的眼眸与他紧紧对视,声音冰冷黏腻,“小崽子,如果没有欧文,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早该死去多年的浮尸,流落街头的跳梁小丑罢了。你,也配给我提‘资格’?”   诺娜的声音极小,只有玛丁听到了她的话,他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脸上微笑的表情依旧无懈可击。   布里曼担忧的眼神投过来:“诺娜,奥丁好不容易来一次樊城,你还是别欺负他了。”   诺娜退开,明媚的脸上仍旧带着笑意。   “今天差不多了,我基地还有军务,就不多作停留了。殿下,失陪。”诺娜躬身欠礼,最后一眼看向玛丁,端的是妩媚动人,春风和煦,“明天陵园见~”   玛丁松开捏紧的手,眼神望了诺娜离去的方向一会儿,端起酒杯,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诺娜一直是这个脾气,别和她计较,”布里曼解释了一句,又道,“――今晚宿在王宫吧?”   “好。”玛丁应了一声,便转头向一旁的休息通道走去,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殿下。”布里曼王子的专侍出现在他身旁,“这位大人,似乎并不会那么听话呢。”   布里曼摆了摆手,浅棕色的眼眸注视着玛丁离去的方向,直到黑暗将他最后一丝身影吞没。   布里曼认识12岁的奥丁。   金发美丽的少年,一双碧色的眼睛像最苍翠广袤的林海。   布里曼第一眼见他就想和他做朋友。   “我叫布里曼,你呢?”   蹲在高大绿篱角落里被发现的少年犹疑了一下,说道:“奥丁。”   “奥丁从哪里来?”   “卫城,他们这么说的。”   “哦?他们这么说?那奥丁自己觉得自己是哪里来的呢?”布里曼循循善诱。   单纯的奥丁全然不觉自己被对方套了话,他眨了眨碧绿色的眼睛,一本正经地说:“我在卫城的乡下,叫卡塞的地方。”   “可奥丁不是萨德伯爵的次子吗?”   少年犹豫了些许,懦懦道:“他不让我叫他父亲。”   布里曼看了看少年,感觉自己深切明白了对方的处境,于是拿出保护姿态拍拍对方肩膀安慰道:“没事的,奥丁和我做了朋友,以后就没有人敢欺负你了。”   “真的吗?”少年澄澈的碧眸认真地看着布里曼,带着期许和信任,那一瞬间里面沧浪起伏的林海几乎让布里曼迷失。   “当然是真的,我们拉钩。”布里曼回过神来,笑道。   在许久许久以前,布里曼家族的祖先和萨德家族的先祖,拥有同一个母亲。   这种关系维系到现在,每个盛暑的夏日,伯爵一家都会来樊城度过,王宫有他们专门的住处。国王的幼子会和萨德家的小儿子一起在宫苑中玩耍,小王子的老师甚至会给两人一起上课。   花园里金色的苹果树下,聒噪的阳光漏下斑驳的疏影,见证了少年们几度春秋。   直到发生了轰动帝国的加各达战役。经此一役,帝国军力损失近半,本该承袭爵位的欧文・萨德上将也在战斗中牺牲。   老公爵退居深山,不再理事,萨德也以纪念亡兄为由,蜗居卫城不再出来。   王室对局势深感忧虑,于是让守卫帝国的国师预测国运。   “十年而空亡。”   国师穿着白色的智袍,手里握着象征帝国仅次于帝王的最高权利的权杖,沉声说道。   闻者震惊。   “以老师之见,弟子该当如何?”布里曼恢复了镇定,虚心问教。   “把这几位大人都牢牢掌握在手中。”国师在泛黄的地图上画了几个圈,其中之一,正是萨德的领地中心――卫城。   掌握吗?王子低头握了握自己的手,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第22章 勾引   月露已深。   猫头鹰的叫声隐匿在层叠的林海中,黑色的森林在稍远的地方绵延起伏,一弯半圆月皎洁地挂在月空。   皇宫的客房间,中央华丽的大床上,熟睡中的男人正辗转反侧,额头冒出薄汗。   ――“好好活下去,奥丁……”   “你要成为一个温柔的人。”   “听父亲的话,他......不会舍弃最后一个继承人的。”   男人带血的脸庞不复以往的优雅沉静,血和汗混着灰色的泥土让往日高贵得不可一世的脸显得十分狼狈,可他依旧是笑着的,慢慢吐露出那一个字都无法让人相信的话:   “我爱你,永远。”   话语落,铺天盖日的烟火从那人身后呼啸而至,掌控的身体被一脚狠踹到了战壕下,震耳欲聋的声响轰鸣覆盖了整个耳膜。   玛丁一梦惊醒。   他满头是汗,狠狠地喘息着。   黑夜加深了幻象的残留,耳朵里一遍遍缭绕着梦里的轰鸣声,身上似乎铺落满了炸起的尘土。   玛丁左顾右盼地迷失了会儿,终于想起来自己这是在哪,他一手按住胸口,挪动了一下,沿着床边摸索,许久,才摸到一个杯子样的东西,他急切地拿过来,把里面的水一饮而尽。   梦里欧文的脸已经不再清晰。   可是心口的灼痛却一点没少。玛丁头疼欲裂,跌跌撞撞地摸黑爬起来,找到角落里挂衣服的木架,从外衣里找到内兜里随身携带的药瓶,倒出几颗来塞到口中,慢慢咽下。   苦涩的药粒慢慢在咽喉融化,留下经久不消的干涩和麻顿。   一跳一跳的太阳穴终于逐渐停歇下来。   心跳渐缓,窗外的明月的光辉渐渐盈亮起来,照着失眠和梦魇者的脸――苍白、冷冽。   像溺水的人刚从最深的池底爬上来,又像死了一万年的活尸刚从梦中惊起。   现在,这苍白的脸上逐渐带上了一丝诡异的笑。   “扣扣扣――”门外忽然传来敲门的声响,恭敬的问询,“大人,您起了吗?”   守夜的侍者通常一晚待在门外的小隔间,等候大人们的吩咐,听到里面有动静,就主动来敲门问询了。   玛丁掩着面,镇静了一会儿,提声道:“进来。”   侍者轻轻打开门,上前一步侍立着,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去放水,我要沐浴。”   “是。”   侍者不疑有他,召来了一个守夜的女侍,去隔壁的浴房清洁放水。   玛丁坐在床边,低着头,看了一会儿地板反射的月光。片刻以后,起来换了身宽松浴袍,往浴室走去。   小侍女正在给水试温,摆放香槟和浴皂,见有人来,甜甜地喊了一声“大人”,便跪坐在原地,不再有动作。   玛丁走到近处,仔细看那侍女,生得是粉黛如玉,娇柔若水,偏偏低下去的头颊边还带着淡淡的粉红。   他唇边勾起一丝兴味的笑,碧眸流转着暗波的光,弯下身,用一根食指挑起小侍女的下颚,轻声问道:“你说,如果我睡了王宫的侍女,阿曼会不会找我麻烦呢?”   侍女被迫直视玛丁的双眸,起初有些欣喜和娇涩,可慢慢的,不知看到了什么,她终于开始恐惧,颤抖,起初是唇齿,而后扩散到肩脊,全身,她忽然扑通一声跪下,头深深地埋下去,匍匐在地,声音打颤:“大...人......”   玛丁呵呵呵地笑起来,空荡的浴房回荡着这辽荡的笑声,让小侍女的脊背一阵阵缩紧,流下的汗和浴室的雾气混到一起,越发燥热,思绪混沌。   她几乎想象到了自己最终的结局。   然而那笑并没有持续多久,已经戛然而止,男人冷冷地道:“你出去吧。”   “……是,大人!”侍女如蒙大赦地回过神来,连忙收拾了用具和托盘,用最快的速度消失在玛丁眼前。   不知是谁派来的小喽,不过玛丁也不感兴趣。   浴室里只剩下缭绕的雾气和馥郁的美酒。   玛丁踏入水中,温热的水漫过身体,让人神情舒缓而慵懒。   这样的夜晚真是让人感到寂寞又空虚。   玛丁自己倒了一杯酒,涓涓的水流入杯声,三分之一正好,玫瑰色的酒液可以一眼望见清澈的杯底和室内光怪陆离的变形物件。   玛丁用一只手拿起酒杯,和空荡的杯子碰了一下,然后接过来,畅饮入喉。   美酒与月色,最是撩人。   唯独有旧人,时入我梦。   就像此刻,那逝去多年的面容都似乎犹在面前骚扰,带着他矜贵的笑容,熟悉的高傲,金戈铁马上的常胜将军,萨德家的优秀长子。   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有安息么,欧文。   让我永世活在痛苦之中,难道不是你的心愿吗?   你大概很高兴吧。   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   然而夜色幽迷,猫头鹰在林子里叫了两声,凉薄的空气之中,没有人回答玛丁的问题。   他兀自笑了起来。   酒瓶渐空,月下孤人,难得安枕夜,无处道心声。   作者有话要说:   生生为什么不在呀_?   进展顺利的话,生生下章出来~(RQ)/~么么哒! 第23章 墓碑   竖日,人们打着黑色的伞聚集在陵园。   陵园里一座座的石碑,有些面前放着鲜花,有的什么都没有。   天空阴沉,飘着小雨。   几十把黑伞簇拥着,守在一尊墓碑前。   牧师在唱诵着悼词。人们肃穆而沉静,不少人身着海蓝色的制服,脱下的帽子握在手中,低着头默念着什么。   颂词结束,人们排着队,轮流上前,将带来的一块石头挨个放在墓碑的边缘,对着墓碑作一鞠礼,闭目停留一会儿,再缓缓离去。   轮到玛丁的时候,他没有放石子,而是将一个金灿灿的金属胸针,放在了墓碑上,白皙干净的指节和灰色的墓碑形成鲜明的对比。他看了相片中的男人一眼,没有鞠躬,也没有停留,径直离开了。   走在后面的诺娜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   “今天是我们的英雄,欧文・萨德上将逝去六周年的日子,”一个短发花白的男人站在墓碑前面,沉声肃穆说道,“欧文上将年少参军,屡立奇功,为帝国做出了不可替代的突出贡献。”   “……他是帝国的英雄,也是我们当之无愧的榜样。让我们现存的人们,向英雄一敬礼……二敬礼,三敬礼……”   冗长的祭奠完毕,人们陆续离去,空荡的墓园里就剩下玛丁、诺娜・欧里德和几个远远侍立的侍从。   “六年了,你第一次来这里吧,奥丁?”诺娜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玛丁的身后,声音温和地道。   “你如果想给我叙旧的话,没有必要。”玛丁单手整理着左腕上衬衫精致的袖口,抬起头微笑道。   “你还是这么的没心没肺。”诺娜看着墓碑主人的照片,眼波微微闪动,“欧文跟我认识以后,一直在提起他的弟弟。”   玛丁哼了一声,表示在听。   “他自小看着你长大,你的每一个成长,他都有参与,并感到自豪。”诺娜少将语调婉转,几乎用上了那张冷漠的脸上的所有的感情。   玛丁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从容不迫的笑:“哦?他还跟你说过什么?”   “他说你从不信任他,他还跟我提起你大学里谈的恋人……”   玛丁打断了她,兀定道:“他是不是还说我无法理解父亲和家族的期待,一意孤行?”   诺娜噎了一下,露出哀伤而悲悯的眼神:“奥丁,你一直都误会了欧文。其实他很爱......”   叮~――   似乎有什么绝对禁忌的领域被踩到。   “你闭嘴!”玛丁的笑意倏然收敛。如同前一刻还阳光灿烂的温和海床忽然乌云蔽日,顷刻间便大雨倾盆,船桅摇曳。   玛丁直视着诺娜,一步步走上前:   “从很多年以前,我就是一个烂透的人。我不需要谁来托举,也不需要谁来关心,别拿着这些你们自以为悲悯的情怀来感化我,这只会让我觉得恶心又可笑!!!”   “奥丁,”诺娜停顿了一会儿,悲伤如同实质,她叹息道,“老伯爵说得对,你早已无药可救。”   玛丁冷哼一声:“别拿那老头的话来压我。他已经死了。”   “是啊,老伯爵死了,”诺娜仰头看天,天空阴云密布,越来越大的雨滴低落下来,“欧文也死了,萨德家就剩你一个了。我问你,你开心吗?”   玛丁的碧眸冷凝:“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不清楚吗?”   诺娜回过头,死死地盯着他,火红色的眸里渐渐映满了炽热的疯狂和搅动的黑暗:“奥丁,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我只问你一件事。”   玛丁冷着脸,没有吭声。   诺娜的眼神炽热,死死地盯在玛丁身上,仿佛想在他身上盯出个窟窿,来祭奠未婚夫逝去的亡魂:“那一年,扈冈之战,欧文为何会在我方插上胜利旗帜,扫荡战场的时候出事?”   坊间一直有传闻,说萨德家的私生子狼子野心,不但怂恿亲生哥哥上战场,还串通敌方,设置陷阱,意欲将长兄置于死地,私吞庞大的家产。   事实也显示,扈冈之战欧文负伤,的确另有隐情,可诺娜多次询问,欧文却总缄口不言,让她觉得他是在回护着谁。而这个谁,除了欧文一直放在心上,话里行间都会提及的弟弟,还会有谁?   加各达战役,虽然获得了胜利,可欧文上将的牺牲,永远是帝国和军部众人心中不可拔除的痛。如果当时他没有带伤上场,或许又是另一种结局。   “所以,你怀疑我?”玛丁目光戏谑,看向诺娜。   诺娜没有吭声,但她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那双红色的眼睛里,燃满了不信、不解、愤怒、憎恨等诸多情绪。   玛丁笑了:“你自己的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为什么要来再向我求证一遍呢?”   诺娜似乎尝试做最后一丝挣扎和体谅,她目光闪烁,话语凝重而迟疑:“只要,只要你说一遍不是,我就信你。”   玛丁看了她许久,笑起来:“不,就是我做的。”   他唇角的弧度恰当好处的放肆,甚至在诺娜看来有些报复般的阴狠:“我恨他,恨不得他在我回去那一年就死掉,这样我就可以独自享受父亲的宠爱。萨德家的独子,不是吗?最好的资源,最好的人脉关系,我可以昂首挺胸地继承属于我的一切家业......”   玛丁越述说,诺娜的双目越赤灼,她握紧的拳头开始颤抖,终于上前一步,抓起玛丁的衣领,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   事发突然,一旁的侍卫连忙赶上来,将诺娜少将拉开。   双方都是大人物,侍卫也得罪不起,只把人拉开几步,防着她不要过去。   诺娜也没有太挣扎,她只看着玛丁,悲愤道:   “欧文当初把你带回去,就是一个错误!”   玛丁捂着脸的手顿了一下,忽然仰天大笑起来。那笑似乎停不下来,直笑得他扔掉了伞,雨点打落在脸上,金发瞬间被淋湿,贴着脸颊,已经分不清男人的脸是哭着还是笑着。   “你说的对,那就是一个错误。”   “错误。哈哈哈哈。”   “如果不是他,我母亲不会死,都是他,他是一切罪恶之源!”   诺娜看疯子一样看着玛丁,最后嫌弃地拍了拍自己的衣袖,对随役说道:“我们走。”   玛丁被遗留在雨幕里。   跌坐在地,衣衫湿透。   “大人!”侍从惶恐地赶上来,帮玛丁撑着伞。   玛丁爬起来,推开了撑伞的人,跌跌撞撞地走进雨幕里。   “大人!”侍从追上去。   “滚开!你们都不许跟着!!”   几个侍从期期艾艾,还是不远不近的缀在身后,玛丁忽然停下,几人以为他有什么吩咐,纷纷向前,没想到男人解下了腰间的佩剑,回身直指最近一人的咽喉,语调冰冷:“尾随者,死。”   侍卫脖颈贴着剑锋,想象中冰冷的铁器似乎已经刺入了咽喉,流出鲜血,腥咸的味道似乎已经弥漫在鼻尖。他身体僵直,喉咙滚动了一下,麻木地应道:“是。。大人。”   男人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走远。   “听说萨德大人的剑术是王师教的。”一个小侍卫眼带崇拜地看着男人远去的身影。   “看什么看!”侍卫长恨铁不成钢地踹了小侍卫一脚,“想死吗?还不快回去禀告布里曼殿下!!”   侍卫们快马加鞭地赶回皇宫。   与此同时,在众人离去后,穿着贵族制式深色礼服的男人再次回到了墓前。   他发丝凌乱地沾在前额,从未有过的狼狈样子。英俊深刻的五官却从未褪色,反而在苍色的雨,和漠然的天地之间显出一种凄绝的美感。   加各答战役那一天,玛丁和欧文这对平日里互相见不惯的难兄难弟被困在了敌方封锁线。敌军对战场进行最后一次无差别炸.药袭击。   不知敌方军队何时会再出现,两人待在战壕中整整四个小时。   相看两厌,却交托生死。   玛丁唯独没有想到的是,最后欧文死了,而他活了下来。   每时每分每秒都在憎恶的人,居然死在自己面前,还面带微笑地说我爱你。   玛丁说不清那一刻自己心中究竟是厌恶或者别的什么。   于情于理,欧文将他带回庄园以后,从来不曾苛待过他,甚至在严厉的父亲面前对他多有回护。   可是,这一切都无法抵消欧文把他带出那个地方造成的后果。   半年后他再次回去,村子如同一座坟岗。   干枯的树枝上挂满白色的飘带,破落的村舍房屋里无一人存。   “或许是活着的人都搬走了。”当时陪伴在玛丁身旁的侍从安慰道。   玛丁沿着记忆的路线找回去,翻过堆满杂物的废墟,满街掉落的残破家具,那间熟悉的小屋安静地伫立在街道的尽头。   推开门,里面物件如旧,却不见人影。他找遍了全屋,发现屋后的院落里有一个小土包,上面竖了一块歪扭的脏木牌。   他小跑着过去,跪在土包前,用养尊处优半年变得光洁白皙的手指颤抖地拂开那上面的污渍――   那歪七扭八的字母用蓝黄色的油漆颜料一笔一划地写着:亚莉之墓。   11岁的孩子手脚冰凉,忽然扑到坟包上崩溃地大哭。   那墓,玛丁伸出手,在眼前的墓碑身上缓缓划过,没有这个好看,也并没有很多人知道。   那只是一个平凡无奇的小土堆,却埋葬了一个孩子的童年。   玛丁靠着坟墓倚坐下来,他张口笑道:   “哥哥,说实话,你如此从容地赴死,当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呵呵。”   “可你以为我会感激你吗?”   不。我会永远把你埋在记忆的烟尘里,然后继续走我的路。   从此,鲜花,美酒,再与你无关,我会披着你光鲜的皮面继续向前,直到一切都湮没在历史的车轮下。   而你,永远别想得到我的原谅。   生前没有,死后更不会。   你沐浴着你想要的荣誉,长眠在地下吧。   而我,你最亲爱的弟弟。   永远不会为你掉一滴眼泪。 第24章 回城   “奥丁,你醒了。”布里曼王子的脸放大在眼前。   “我怎么在这里?”玛丁抬起一只手放到额头上遮住刺眼的光,声音嘶哑而低沉。   “你晕倒在了陵园里,发起了高烧。发生了什么,奥丁?是不是诺娜给你说了什么?”   “你不是应该都知道了吗?”玛丁胳膊抬起,轻轻扫了布里曼一眼。   布里曼眼神闪烁了一下,继而道:“那不是不如你亲自告诉我清楚吗?”   玛丁没有回答,他侧过身,带过被子,把整个人蜷到一起,看起来极度不安,缺乏安全感。   布里曼动了恻隐之心。   “奥丁,不如在王宫住一段时间吧。我可以看护你。你一个人在卫城,我实在太担心了。”   布里曼亲和温润的脸洋溢着真诚。这位五官英俊,金发短浅,有着浅棕色眸子的帝国王子,从骨子里就有种让人舒服的亲和力,让人不由自主地靠近他,信赖他。   玛丁笑了笑,伸出手,放到男人温热的脖子边,轻轻捏住那脆弱起伏的脉搏:   “你放我在这久了,不怕我会逼宫?”   触手的皮肤温润,底下是热情迸射的血液,帝国布里曼王子所有不设防的弱点。   布里曼眼神波动,定定地看着玛丁。   皇室和萨德家其实共同守护着一个秘辛,一个足以颠覆帝国的秘辛。   可是如今再翻前浪,对帝国并没有一丝的好处。两人也都清楚。   他的笑容不变,眼睛依旧直视着玛丁:“如果是你......也”未尝不可。   可惜王子刚起了个头就被打断了。   玛丁的手收回来,碧眸幽沉:“阿曼,别开这种玩笑,――你听过坊间的传言吧?”   布里曼王子神情微微落寞了一下,不知是在惋惜颈间失去的温度还是别的什么:“如果你说的是关于你串通敌国的传言,那么我知道。”   他单手撑着松软的床铺,背脊挺直,“并且我不相信。”   玛丁靠着床,若有所思地转动指节白皙的左手上的戒指:“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太相信自己。阿曼还是别这么自信了。”   “奥丁......!”布里曼脸上露出明显不赞同的神色,欲要反驳。   “――帮我备马吧,我要回去了。”玛丁适时打断了他。   “你要回哪?”   “当然是卫城。”玛丁斩钉截铁,没有犹豫。   “可是,年会还没有结束,你的身体也……”   “阿曼,”玛丁咳嗽了几声,脸色有些苍白,碧绿的眼眸却如沉静的潺潺的温润的流水,“――求你了。”再待下去,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这个城市繁华,勇健,生民安居乐业、世兴百代。但对于他,这里并不是一个足够好的地方。   布里曼怔住了,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心在簌簌颤抖。   一直以来,在布里曼的眼中,奥丁始终是需要保护的对象。即使苛待他的父亲早已不在,唯一继承路上的阻碍也已经葬身沙场。奥丁已经足够强大――他成为了东部的庄园主,统领一方领地。可布里曼还是觉得,他依旧是那个会躲在他身后,躲避强势的父亲责罚的孩童。   弱小,无助,无人可信,无家可依。   正如见到他的第一眼,男孩从修剪到齐人高的绿篱角落抬起头来,碧绿的圆润的眼眸中,闪烁着雏鸟从母巢跌落后的脆弱与惊惶。   摄人心魂,又引人怜惜。   布里曼几乎是使尽全部力气,才抑制住自己上前拥抱对方的冲动,拥抱住那个弱小、需要依靠的奥丁的幻影。   两小无猜。   如果要问13岁的布里曼王子长大后的理想,那么一定是:成长!成长到足够强大,可以好好地保护奥丁。   即使是现在,这样的心思依旧在他的心底占据了一个小小的角落,在对方一双温和碧眸望过来的时候,柔软的心弦被轻轻触动,无法说出拒绝的话语。   年轻的王子做出了妥协:“好吧,如你所愿。但我会给你安排随役,沿途护送。下次有机会,我们再一起交谈。”   玛丁英俊的面目下笑容和煦:“好,一言为定。”   ・   肖生这两天被庄园管事抽调去做花园护工。   原本他专司先生的坐卧起居和出行,但现在先生不在,这里也就空出了人手。物尽其用的管家便把他们派到花园帮忙。   卫城的这个时节,到冬不冬,说寒还暖。花园里黄色的蔷薇粉色的月季已经开到花靡,有的凋零在枝头,枯黄萎缩,需要稍作枝叶的修炼。野草则反常的茂盛,似乎要趁着难得的艳阳天,把最后那点儿生气劲儿再吐一吐。   肖生皮肤一向苍白到几乎无色,这会儿不知是热的还是晒的,居然泛出一点红。在那刻板不苟言笑的瘦削面容上显得极不协调。   脚下的土地黏黏糊糊,泛着昨晚翻上来的潮气,肖生正欲换一个地方站立,就听到庄园里有人喊说:“萨德大人回来了!”   肖生心口一跳,几日不见,那日的旖旎还常常如梦,激得他面红耳赤。他僵站了一会儿,既想去看,又有些畏惧。   最终还是想见那人的期盼战胜了一切。他说服自己:先生回来了,自己理当前去侍奉的。   这样心理建设了几遍,他放下了手中的工具,清洁整理了妆容,朝前厅走去。   门口还有些吵闹,一大群人乌泱泱地站在院子里。   最前面居然是一整溜穿着白色礼服的骑兵队方阵。   “先生是骑兵队护送的,好酷呀,我从来没见过那么整齐的军队。”一个挤着看热闹的小女仆说。   肖生也来到了近前。   他看到当先一人穿着金色的贵族制服,英俊潇洒,金色松散的卷发下有着温和明朗的笑容。   是玛丁没错了。   骑兵队完成了护送任务,集体下马,整齐地朝玛丁行了一个贵族礼,便匆匆离去。   庄园的饲马员上前,帮助玛丁下马,并从他手中牵过了马的缰绳。“大人日安。”   玛丁没有回答,他的脸色从骑兵队离去之后就有点苍白,这会儿外人看来只觉得他有些神色莫测。   肖生走上前,问候了一声。玛丁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但伸出一只手,扶住了肖生的胳膊。   肖生身体自然地贴近,好方便玛丁借力,他感到玛丁用了力气,几乎有点像抓握。“先生?”   “带我回卧房。”男人低沉的声音说道。   这个命令的用词有点奇怪,但肖生还是照做了,他感到先生有些不对劲,但具体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没想到玛丁没有支撑到回到卧房。   刚穿过一层建筑来到内院,他就冲到一旁的一棵树下,吐了起来。   “先生!”肖生看得心惊胆战,上去帮他顺着背。一旁的侍从连忙去找毛巾。   吐了半晌,却没吐出什么东西,男人站起的身躯微微踉跄,被肖生扶住,他细心地感觉到男人身上的温度有点不对,“您发烧了?!”   玛丁自己在路上也觉着了,但是因为想快点离开那个鬼地方,就没有管,现在是真的难受了,整个人昏昏沉沉,胃里还烧灼地痛。   他接过仆人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嘴,眼前直冒金星,觉得眼前一行人都十分地碍事。   他挥了挥手,嗓音喑哑地说:“上午我要补觉,任何人不得来打扰。”   “是。”众人沉声应了。   肖生上前半扶着他,玛丁把他的手挥开:“不用扶我。”   脚步有些踉跄,但还是朝着上楼和卧室的地方走去。   肖生一路紧张地跟着,见对方进了卧房,躺倒床上,才松了口气。   “先生,我去给您拿点药。”   床上的人躺着,没有应答。肖生去到了庄园医生的常驻房间,找了两盒退烧和感冒药,又到茶房去取了一杯温水,一起端了过去。   哄着人起来,把药吃了。   摸了摸额头的热度,还是十分担心。   怀里的人拱了拱,十分的不安焦躁与难受,他语气略微有些凶的说:   “出去,把内锁带上。”   锁上了内锁外面没有钥匙是打不开的。   肖生不想听从,倔强地跪在了床边。   玛丁张开了眼,面容冷肃,声音冰寒:“肖生,还要我说第二遍吗?”   一个上午,路过玛丁卧房的脚步都是轻轻的。花园里的修剪工作也停了下来。虫鸣声时有两起,把这偌大的庄园衬托得越发孤寂冷漠。   肖生最终带上了内锁,但至始至终一直蹲在隔壁的侍者房,贴着墙壁听隔壁的动静。   不得而见,心忧如焚,未知其解。   日渐黄昏,整个屋子都被染上了黄金色。可对面的房间还是没有传来动静。   肖生的手指动了动,他决定采取点儿非常手段。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和字数什么的都压不住我想发文的洪荒之力了QAQ   看情况大概这周能录入。   下周大概率日更~   亲亲还在等更的同学,爱你们~   另外求个收藏,今晚收藏超三个明天继续更~么么哒~(一般为晚上9点或0点) 第25章 翻云   肖生推开了门。   窗帘拉着,里面的光线很昏暗。   细看那床上似乎拱起一团,但走近之后却发现并没有人。   “先生?”问询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响,肖生心里泛起了隐隐的不安,他一步步地走近,朝房屋内间的门口走去。   或许先生睡在了里面?但刚走到床的拐角,肖生便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   他惊吓地回眸看,却发现地上那一团东西正是―― 一个人。   “......先生?!”   那是一张平底圆桌的底下,男人躺倒在地,金发凌乱,英俊的五官陷在深深的阴影里。男人听到人声以后,眼眸似乎微微张开了一下,又合拢闭上。   “先生!”   肖生被这状况吓得三魂去了七魄,他抖抖索索地膝行向前,伸出的手却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轻触男人的肩膀,“您怎么样了?”   男人轻哼了一声,又没了声响。   肖生大胆地伸出手,把男人揽了起来。   “是你?”玛丁翻了个身,认清了来人,身体顺势一倒,脑袋搁到肖生肩膀上,轻轻的声音,“我没事。”   肖生手足无措,想伸出手来摸摸对方的脸确认什么,但那手却在半空中被捕捉。   握住他的手冰冰凉凉的,并不是特别有力量,却让人无法挣脱。   贴体的温度也并不是很高,可以排除高烧的可能。   或许他只是想把下巴放在他肩上靠一靠。肖生想。   于是他怀抱着男人的躯干,安静地一动没动。   许久,几乎等了小憩一觉的时间,男人才重新有了动作。   碧色的眼睛缓缓张开,入目是肖生安静沉稳的样子,单片眼镜也从鼻梁上滑了下来,却一动没敢动。   玛丁伸出一只手帮他把眼镜扶正,半晌,掩着唇笑出来:“你怎么,这么听话呢~”   那笑让肖生看呆了眼。   优雅的,绅士的,温和的,甚至带了一点点让人无法确定的,羞赧。   几乎让肖生怀疑自己看错了眼。   温柔,强大,神秘,高傲......这个人总是有足够多的面,让他去探寻、遐想,触不可及,只能颤抖地膜拜。   “先生……”肖生低着头,无意识地地念诵着这个称谓,头不自主地贴近玛丁的手背,虔诚而真挚地把脸靠在上面。   玛丁微微一动,撑起身子坐到床上,手握住对方的下巴:“上来。”   肖生微仰着头,神思迷离,只专注地捕捉着那人碧绿的眼瞳:“先生......”   “陪我睡一觉。”男人低沉的声音流动着,说出的话却让肖生的脸庞刹红。   但窗帘拉着,屋里的光线昏暗,并不能看出来。   他无法拒绝,顺从地上了床,慢慢躺倒在玛丁身边,轻轻地颤抖,因为即将要到来的事情而呼吸紧促,心率失调。   “你很紧张?”   肖生咬紧了薄而苍白的唇,目光垂下没有说话,黑色的眼睫轻轻耸动。   一只骨节刚劲的手覆了上来,在苍白的唇上轻轻揉捻:“别咬。”   “呜~”肖生抑制不住地呜咽两声。   清越而动听的笑声在耳边传来,“不用紧张,只是睡一会儿而已。”半晌,又解释了一句,“我上午有点头痛,没睡太好。”   意识到男人确实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以后,肖生才微红了脸,想闭上眼睛,又忍不住偷偷睁开来看着眼前的男人。   男人也躺了下来,手勾到他的背脊,摸到硬硬的西装马甲,似乎有些不满,又绕回前面,开始解肖生的外衫扣。   一部分白皙的皮肤露出来,接触到清冷的空气,微微战栗。肖生胸腔里的心脏一下一下地有力跳动,忐忑,不安,期待......但他只是安静的,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男人,任他作为。   全身心的信赖和侍奉,在签订主仆契约时早已种下,而今时日逾久,早已根深蒂固。甚至长出了一朵地狱的罂粟花,即使要用他的鲜血去献祭,染红那花的鲜艳,他也在所不惜。更何况区区身躯。   但玛丁说是单纯睡觉,果真说到做到。   他只是褪下了肖生的外衫,丢到了一边,便揽着他的腰,安稳地睡了起来。   “……”   倒让呼吸加速的肖生有些不知所措。   沉默些许,让他深深迷恋的气息逐渐包围上来,让人头昏脑涨,思绪混沌。肖生晕晕乎乎的,也很快地和男人一样,沉入了梦乡。   一觉睡起了,肖生发现自己缩到了玛丁的怀里,幽幽的冷松木香沁人心脾,还有沉稳而安静的心跳。   这种感觉太过美好,以至于有那么几秒,肖生觉得这是自己的梦境,他不敢作出一丝动静来打扰此刻的静谧。   倒是头上先传来了男人低沉好听的声音:   “起了?”   肖生一愣,抬起头便对上了男人林海起伏的碧眸,深邃又宁静。   “起了就起来吧,我手臂有点儿麻。”男人皱了下眉说。   肖生如同惊弓之鸟,一下就从床上蹦了起来。   他这才注意到四周已经打开了暗灯,窗外已经沉入了黑夜。   他就着跪坐的姿势在原地匍匐道歉,倒让玛丁觉得好笑:“怎么这么不禁逗?”   男人开始起身穿衣扣,纤长光洁的指翻飞,很是好看。   肖生微垂下目光:“先生您,好点了吗?”   “头不疼了。”玛丁随着对方的问询指了指太阳穴的位置,露出一个微笑。   “您要吃点东西吗?”肖生放下心来,也从床上下来,恢复了侍立的站姿。   “可以,你准备吧。”玛丁打好了最后一个领结,“做好端到书房来。”   “是。”   书房在三楼,也有附属的餐厅和卧室,玛丁就在这里用了今天的午餐和晚餐。   肖生侍立在一旁,安静地垂首当着雕塑,苍白的面容没有一丝表情,倒是舟车劳顿显得有些气色不好的玛丁比他更像真人。   “我不在的时候,庄园怎么样?”   “挺好的,先生。”顿了一下,又继续道,“我们修剪了玫瑰,给它施了底肥,它们来年应该会长得更好的。”   玛丁倒是没有关注这个,他看向肖生的身侧:“你的手?”   肖生被这跳脱的言语弄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先生正看着他左手的方向。   垂下的手侧有一块略微狰狞的伤疤,还微微泛着红。   肖生如梦初醒地把手藏在了身后。   不愿在这人前有一丝的丑陋和瑕疵。虽然本身也并不完美。   “是修剪花材弄的吗?”玛丁英挺的眉头皱了皱。   肖生受宠若惊:“不是的,先生......”他忽然顿了一下。怎么解释?   说他是因为看到玛丁和瑞尔亲密,心神不稳之下才烫到手的吗?   他何德何能,有什么资格,有什么立场?可不可笑?   但玛丁的记忆超群的好:“是那次?”他的眼神让肖生立即知道他已经想起来了。   “……”   男人用叠好的餐巾擦了擦原本就没有什么污渍的嘴,起身,走到肖生身旁。   肖生微微有些紧张,目光稍稍垂下,身后看不见的手指打着颤。   玛丁高出肖生半掌,也就轻而易举地绕到他身后,把那只躲藏的手捉了出来。   玛丁的肤色在贵族中已经算是很白的,可对比起来,肖生居然比他还要白,一只指节发白的手,伤疤就更显得扎眼。   “怎么这么久还没好?”玛丁蹙眉。   “碰了水,有些发炎,又反复了。 ”肖生想把手缩过来,可在那人手里,却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软绵,无力,失去了操控权和感知力,只能任他□□裸地打量,心底发虚。   “有时间找诺医生来看看吧。他那有很好的药膏。”玛丁用手指轻轻碰了碰那粉红的疤痕,引来对方一阵的战栗。   “疼吗?”   “不……”单字的音节吐出口,男人已经贴近面前,于是那音节变成了一个扭曲的颤音。“先生……”   “你喜欢我对吗?”男人深邃的碧眸认真地盯着肖生。那碧眸里面似乎是一个万花筒,稍微转换角度,就是无数的光线流转,让人心神震颤。   肖生扭开脸,似乎有些不想回答,但又被那股冷松木香所围绕,逼得无路可退。   “……是的”他终于答道。   “从什么时候开始?”   太近了,肖生觉得自己的脸庞在极速升温,说话也变得困难:“很……久。”   “有多久?”   肖生重新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碧色眼眸,气息紊乱地道:“久到您都记不清了。”   玛丁碧眸迷离了一瞬,似乎在回忆,但很快,他就从那种状态里转了出来:“算了,也不重要。”   如此近的暧昧距离,低下头亲吻,水到渠成,不费任何力气。   肖生的面庞蒸腾着热气,黑色的眼睛带上水光。   和这个人调情,玛丁永远能感受到一种与众不同的,像是把他当作信仰般信奉着的情感,全无一丝热欲,又像是全身都萦绕着炽热的火光。   有点让人,如痴如醉,欲罢不能。   餐厅旁边就是会客的起居厅。   玛丁带着人向里,双双倒在白色的大床上。   松软的床铺震颤了几下。玛丁轻轻伏身压上去。   “先生......”肖生面上的镜片已经歪斜,被玛丁单手取下,放到一边,那双水雾般的眼睛没有了镜片的阻挡,更显得纯粹动人。   眼眸上的眼睫颤抖得更快,胆怯,震颤,却从不推拒,只是执拗而坚韧地注视着他的所在。   玛丁忍不住低头轻吻上去。   “钥匙从哪里拿的?”   突然的话让肖生惊醒了一下,他看向玛丁的眼睛,里面依旧倒映着自己,并不像生气的样子。   “我自己……做的……复制品。”   玛丁审视地看着肖生,如愿看到那白皙的面上泛上淡淡的潮红,黑色的眼眸也躲避着他的视线。   现在知道不妙了,之前偷开他房间的时候怎么不知道?   他低下头,在那苍白薄嫩的耳边轻声道:   “你可认错?”   “是我……不……对。”身下的人轻轻地喘息了一声,艰难地说。   “那可必须要好好惩罚一下了。”   柔软的大床,热浪翻滚。   呜咽起伏……   作者有话要说:   签约庆祝~本章一月内的留言发红包~O(∩_∩)O 第26章 肖芒   晚上十一点十分,玛丁从床上靠坐起来,点燃了一只雪茄。   旁边的人被这动作惊扰,从睡梦中起来,想要爬起,却被按住了脑袋,短短的黑发上埋着那人张开的手,脸一半被埋在被窝里,还荡着热气。   “你睡着吧。”男人道。   被窝里的人听话地没再动,只是伸出一双眼来,偷偷看着男人吞吐烟雾。   玛丁抽雪茄很慢,像是把所有动作都放慢了十倍,白皙好看的指节缠绕在雪茄上,一根食指弓起,轻轻地勾着,烟雾从唇齿间、面目上,慢慢地弥漫上来,轻轻地飘荡,升腾,一切都像是慢镜头。   那双好看的碧眸常常微微眯起,不知沉浸在怎样的往事和迷思中。   然而这次的碧眸,注意到了凝视着他的肖生。   “试一下吗?”微笑。   肖生正待拒绝,雪茄已经递到了面前。无奈,他回想了一下小时候看到父亲抽烟的样子,上去吸了一口。   “咳咳咳――……”呛得眼红。真是要命的皮革味。   玛丁笑了笑,伸手把肖生扶起来,帮他拍了拍背,然后放他靠着床头枕,略低于自己。   “抽雪茄是急不得的事,”玛丁道,“你要将烟留在你的口中,然后慢慢品味。好的雪茄的香气是有层次感的。”   “你看,像这样。”玛丁示范了一下,再回眸看向肖生,这人只略带疑惑地看着他,黑眸纯粹,十分无辜的样子。   ……算了。   玛丁放弃了教学,微微俯身,直接将唇印上去,深深浅浅,交换了一口空气,引导肖生呼吸和吐纳。   烟雾在两人之间丝丝缕缕地升腾起来。   “怎么样?”玛丁退来一点问他。   肖生眼露迷离,下意识地道:“草木香...”   “这样呢……?”玛丁问,又俯下身。   肖生薄而淡色的嘴唇湿润莹亮起来,喃喃道:“盛开的鲜花,森林……”   唇舌间的追逐,逐渐像一场嬉戏。   孩童在芳草鲜美的森林中奔跑玩耍,盈越的笑声飘洒在空气中。   森林边的小溪突然冒起沸腾的泡沫,炽热的熔岩从地底漫上来,红色的,赤灼的,把一切都慢慢覆盖,融化,湮灭。   无边的热欲里,唯有眼波是彼岸。   ……   第二天肖生是后起的。   他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屋里已经没有了人。   昨夜的一切就像一场梦。   他总有这种不真切感。   他自嘲地笑了笑,撑起身来,某个部位传来密集的不适和苏麻感。   他找寻到自己的单片眼镜,重新架在鼻梁上,右眼重新陷入镜片的遮挡,黑眸略显狭长,幽深。一个人待着的时候,肖生的表情总是淡淡的,配着那苍白的皮肤,整个人如同一件玉般的雕塑,又冰又冷。   窗外传开了仆侍们工作的声音。   他起身整理好床铺,朝门外走去,迎面遇到了侍从克里斯。   “早啊,肖生大人。”克里斯先行微笑着打了招呼。   大人这个称谓,可以称呼贵族,在萨德庄园,也是普通侍从对四位主人贴身侍从的尊称。   肖生点了点头,眼镜下的眸色在外人看起来冰冰冷冷的:“见到先生了吗?”   克里斯道:“先生啊,先生一大早就出去了。”   “去了哪里?”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克里斯笑了笑,“您怎么从这里出来,您的房间不是在下面吗……?”   肖生冷冷瞥了他一眼,克里斯脸上不正经的笑渐渐僵住,随后一层层地褪下去,最后直接不再言语了。   “呸,装什么清高!”待肖生离去,克里斯一边小声说着,小腿又忍不住打颤了两下。   正主不在,肖生没有什么多余的事可做,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萨德庄园的人事并不复杂。   顶头是管家,下面的仆从分为男侍女侍,先生的贴身侍从只有四个,三男一女,其中就有肖生。   今日先生定是带了另外的人出去。   肖生感到有点寂寞。   不过这种寂寞很快就被新的东西代替了。   木工活。   在来到萨德庄园以前,遥远的少年时代,青年时代,肖生都和这种木头与工具的摩擦声相伴。家中拥挤的大堂同时也是父亲的工具间,地上总是堆满了许许多多白色的木屑,空气中有股木头刨花沉稳朴实的气息。   肖生深受影响,手也灵巧,甚至在来到萨德庄园后,还把这培养成了一种业余的爱好。   他的屋子从五年前住进来起就没怎么变过。原本升为贴身侍从可以换到二楼更好的房间,可是他拒绝了。一来那房间距离先生的卧房的直线距离更加遥远,二来他也习惯了和这间屋子相处。   可能是年龄渐长,变得更加恋旧,舍不得旧时的旧物。   屋子进门靠着床,右边是工具桌,门对着的就是北向的窗户和一个养着杂花的小阳台。   肖生的工具桌上被各种东西放得满满的。   手工锯,木工刨,铁锉刀,量具,磨砂纸,剪刀......甚至还有一个简单的剖光机。   那是前两年他从一个机械制造厂的废弃物堆里捡回来的,坏了几个零件,他又四处搜寻了几个月,才终于把缺失坏损的零件找齐,重新把机子修成勉强能用的样子。   很小的时候,父母忙于生计,肖生从学堂下学以后,会偷偷用点边角料给弟弟做玩具。   四岁的弟弟总是非常喜欢在一旁看着他,看他怎样切割木料,怎样打磨主料,又一个一个把它们拼装在一起。   七巧板是做了不少,更多的是肖生从工具书上学到的,稀奇古怪的小物件,甚至是自己亲自设计的玩具。   每当一个玩具完工,黑发卷卷的弟弟就会拍着手接过去,说一声谢谢哥哥,并在肖生竖起食指告诉他要保密的时候,同样竖起自己的指头,一脸认真又小大人的样子……   肖芒。   年幼早夭的弟弟,永远停留在了他的七岁。   瘦弱的,调皮的,甚至在他离去的那张苍白的小脸上,也带着脏脏的污渍。但是笑脸总是扬起,知道怎么逗人,怎么让人开心。   ……   时光已久,不知怎么又突然想起来。   其实如果肖芒还在的话,应当同先生是一个年纪了。   先生啊......   尊贵的、优雅的萨德大人,和平民出生,灵活可爱的肖芒,站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呢......?   肖生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思绪已经飘了太远。   他闭上眼,又睁开,看向窗外的一盆灯笼花。   苍绿色的植物间挂着红色的裹着荚衣的果子,在风中摇曳着。   斯卡托饭店   世绅们的聚会。   肖生穿着萨德庄园特制的蓝黑条纹的侍者服,侍立在一边。   玛丁又被人们包围了。   名利场总是不乏多金有权势的男人,但是英俊多金又才华横溢,就非常少见了。   男人们上来敬酒,女人们也簇拥上来,想要在他的身边邀得一席位。   玛丁应对这些总是游刃有余,万年不变的微笑带在脸上,整个人都散发着金碧的光芒,似乎他就是这目下奢侈的酒池肉林的一切,也和当世最喧嚣波涛汹涌的世道同流合污。   这个人浩大宽广的胸怀似乎能兼容世间的一切,看透横流的物欲和世间的浮华,但是到一切归于沉寂的夜里,那双碧波璀璨的碧眸中又似乎空无一切,只有寂寂的波光流转。   女人们喜欢他,因为他英俊潇洒,温柔多情,物质上能满足情人虚荣的物欲,情感上还能满足她们幻想的需求,如果能春宵一度,更是圈层里可以高傲宣扬的资本。   所有的关系都是一拍即合,两不亏欠。所以也不曾有前任的情人来无理纠缠。   新人换旧人,也成了玛丁身边的铁律和规矩。   前段时间似乎横出了一位打破铁律的人,但是转瞬间,又在玛丁身旁消失了。   人群总是习惯于健忘和自我合理化的。   于是偃旗息鼓的女人们又带着窃喜重新簇拥上来。   “萨德大人,最近可有什么新作吗?”   “明晚剧场似乎有一幕精心制作的音乐剧,大人会去听吗?”   “灵感日报的专栏最近都推不出什么好书了,大人可有推荐的?”   玛丁一一作答,完美的礼节,标准的贵族用语,一切都游刃有余,最后在一位女士的邀请下,和她步入了舞池。   “亚莉克希亚?这次可是便宜她了。”   “萨德大人一周似乎只会选取一位伴侣吧?无论是出席宴会还是别的什么。”   “对呀,我都许久没有见到玛丁大人了,居然还是被抢了先。”   有人暗自愤愤不平,有人伤心叹息。   肖生立在一边,静静看着舞池中缓步旋转的那人。   对待情人永远温柔多情。   ――前提是你要是他的情人。   这是不少八卦报刊对玛丁调侃般的评价。   那么他呢?他算什么?   肖生从来不敢问自己。   因为这问题的答案,恐怕很残忍。   那是他不愿意接受也不愿面对的。   那些温柔的眼波,缱绻的爱语,大概只有在两人纠缠难解,热欲澎湃的时候才作数吧。 第27章 钥匙   今天宴会结束得算早。   站在酒店的大台阶上,亚莉克希亚正在极力地暗示玛丁可以再去看个午夜剧场。   但玛丁微笑着拒绝了。   “克希亚小姐,期待之后的再会。”他低下头款款温柔地行了个绅士礼,就摘下礼帽登上了马车。   克希亚小姐露出了遗憾的神情,但看玛丁已经上了马车,也只能作罢,带着自己的侍从登上旁边的马车。   肖生正坐在马车前面靠右侧的横垣上,玛丁上车的时候打量了他一眼,碰了碰他的胳膊:“你进来。”   肖生顺从地进了车厢。   车厢宽大,够两人对坐,肖生拿不准玛丁是什么意思,低着头没有说话。   玛丁马车内置的木抽屉里放了几份书稿,他就着昏黄的灯拿出了一本来,随手翻看。   肖生帮他护了一下灯芯,让光源更加明亮,之后就一直盯着地板。   “你不高兴?”忽然的问话打破了车厢内的平静。   肖生抬头,发现玛丁的书已经被一只手单拿着倒扣在了小桌案上,男人正抬起头,卷曲的金发下衬着英俊的五官,正专注而温和地看着他。   肖生说不出话。他本该回答,却不知怎么说好。   玛丁慢慢地靠近,盯着他的眼睛:“你生气了。”   是陈述句。   “没......”想否认来着,眼里却先冒出了水光。   这是怎么回事,肖生抬手,慌乱地想擦,又觉得很丢脸,那手却被玛丁牢牢地握住,截了下来。   “我记得你比我还大来着,怎么这么像个小孩子?”玛丁是真的疑惑,还有一丝调笑的成分在里面。   肖生的五官不算出众,也并不讨喜,他脸型瘦削,平日里的气质板正,不苟言笑,大家对他印象最深的是他苍白的肤色和总是挂在鼻梁上的单片眼镜。   但大概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的缘故,玛丁就尤其喜欢肖生那双黑色的眼睛,细长,深沉,平日里眸光淡淡,不怎么起眼,但情动的时候却感觉里面盛着一座水晶塔,勾人又玲珑。   这样,就连那并不是特别出众的五官,也觉得十分耐看,细琢磨之下也能品出韵味来。   两人其实相差不过三岁,看不出什么年龄差。   但肖生可没这么想。这下脸上不止是泪水了,他整个苍白的脸都烧了起来,觉得无地自容。   可黑色的眼眸依旧水光潋滟。   “我记得你刚来那会儿,”玛丁兀自开始叙述,“那会儿我还想着,管家真是会挑人,这么个冷冰冰的人往我眼前一放,我的创作绝对不会受到打扰。”   “现在看来,”玛丁微笑着,食指抬起,轻轻拭去肖生眼睫落下的泪水,“是想岔了。”   又一滴泪水。   “你是水做的吗?”男人轻声的感慨。   火烛晃动,空气都被轻微扭曲,暧昧的气氛氤氲流转,那低低的声音变得轻柔如水,让人迷醉,深陷。   肖生摇头,看着眼前男人的视线被泪光模糊。   “我只是...”艰难地吐出口,“太喜欢您了。”   玛丁愣了一下,注视他良久。   肖生被那目光一寸寸打量得惶恐不安,才反应出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对于玛丁这样喜欢自由和娱乐的性子来说,自己的喜欢应该是一种负担吧?   他会因此拒绝自己吗?   那双冷静理智的碧眸,下一刻会说出拒绝和绝断的话吧?   肖生的内心冰凉。   玛丁的审视和思量大概过去了一分钟,看到那双黑色的诚挚的眼眸渐渐蒙上一层冷灰,黯淡下去,才意识到什么,气息渐渐温和下来。   他抬手摘下肖生的单片眼镜,靠近揽住他,吻落在他的额头,手轻轻揉弄着黑色的短发:“如果你喜欢,那就继续喜欢下去吧。”   肖生愣住了,不太明白这样抽象的话具体意味着什么,但他还是感到了开心和愉悦。   气氛正好,两人靠在一起,浅浅地拥吻。   肖生总是很笨拙地需要人引导,相反,玛丁这个情场老手则显得游刃有余,总是在对方快气息失调的时候放开,让对方喘上一口气。   须臾,那苍白冷冰的面上就带上了好看的粉红,平日里在正经严肃的侍者身上绝对看不见的模样。玛丁很满意。   过了许久,肖生喊了一声:“先生……”   玛丁稍稍退开一些,露出聆听和疑惑的表情。   肖生动了动,微微挣开玛丁的怀抱,从衣兜里掏出一把棕色的钥匙:“这个,交给您。”   玛丁饶有兴致地把那东西接过来,掂了掂:“木制的?”又看向肖生,“你自己做的?”   “嗯。”肖生点了点头。   “怎么做到的?”玛丁手上继续把玩着那把重量轻轻的木钥匙。   他平时写作之余,博览群书,对于工学和力学方面的工程机械设计知识也涉猎了不少。所以更加好奇:“众所周知,钥匙力矩长,如果用木头做的话,很容易崩断,还有变形的问题。你是怎么解决的?”   自己这小男仆细细发掘之后,倒是让人发觉了许多有趣的地方。   “这是木材中最有韧性的一种,”肖生听到玛丁的询问,板起面孔认真解释道,“它纤维含量高,不容易折断和变形,用特质的植物浸汁泡过晾晒之后,强度也有所提升。再加上开门的时候手法小心,便不会轻易折损。”   他难得在玛丁面前说上这么多话,还是向对方科普他所不了解的知识,等停下来看到玛丁专注注视着他,认真聆听的模样,不自觉地微微羞赧。   玛丁像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目光炯炯地看向他:“行啊你,很有研究嘛。”   那目光里的揶揄和打趣,让肖生立马想起自己把这些技能都用在了哪里,窘迫地低下了头:“我……”   “好了。”他感到手里被重新塞进了那把钥匙,惊讶地抬起头来看向对方。   “这个你留着吧,我允许了。”   “先生?”他心脏砰砰直跳,关于这个允许所连带的一系列复杂的关系变迁和情感改变,砸得他头晕脑胀。所以他今后可以随意进出先生的卧房了吗?   “不要吗?”男人提起音调问。   “要!”   他抓紧了手指,把钥匙紧紧攥到手里,连带着抓到了对方几个没有离去的指尖。   指节劲健有力,指甲干净的指头圆润光滑。   “先生……”   “今晚睡我的房间吧。”男人的眸光映衬着灯烛,明明灭灭,像森林里的精怪一般美丽惑人。   “……好。”   ・   日子过得飞快,天气也变得越发寒冷。   “先生,您的来信。”   这天清晨,女仆从邮箱里取报纸和信件,发现了一封来自南部丹兹市的来信。   玛丁正躺在花园温室的躺椅上,闻言从她手中接过信件,撕开封底,展开信纸,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   他脸上渐渐露出了饶有兴致的笑容:“有好玩的事儿了。”   他回过头,想找寻肖生的身影,却发现对方正捏着一份报纸小心翼翼地往衣袖里藏。   “怎么了?”   肖生小动作被发现,僵在了原地,半晌,也只能把那份报纸再拿出来。   那是卫城当地的日报,正面一个不小的版面挂着一个大标题:瑞尔・温迪,被埋没的天才画家。   旁边还挂了不少黑白印刷的画作。   玛丁拿起了报纸。   肖生心一颤。   空气变得有些冷凝。在等待玛丁阅读的过程中,肖生心里七上八下,想解释自己不是因为嫉妒或者其他原因要把报纸收起来,又觉得有些多余。   还好,玛丁看完了版面,并没有显得很在意。他脸上的微笑很快就重新恢复了:“这有什么必要遮遮掩掩的?――你担心我难过?”   肖生被猜中心思,垂下了头。   玛丁正要开口,被前来汇报工作的管家打断了。   萨德家族名下有不少附属的家族产业,一般情况都由专业的团队打理,但是一月一工作汇报,还是惯例要执行的。   之前老伯爵执政的时候,这种汇报必须在书房进行,几个分区的负责人必须都在,但到了玛丁这里,就比较随心所欲。   老管家拿着厚厚的账本,一边翻阅汇报,一边推推鼻梁上镜片圆小的老花镜:“……北地已经连续两年收不上来税款,我建议先生派遣专人过去看看。财务处已经组建了一支比较专业的团队,可以为先生效劳。”   这的确不是需要贵族老爷去烦闷的事情。   玛丁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打断了他:“不用了,这次我亲自去。”   管家因为玛丁突如其来的决定有些担忧:“可是……”   玛丁笑了笑:“就当是巡视领地吧。”然后语重心长地拍了拍老管家侧边的手臂,“布莱恩,父亲都去世这么些年了,你也可以对我放放心了。”   布莱恩老花镜下略微混浊的目光认真地看着自己年少的主人,终于道:“好,我会为少爷安排好一切的。”   玛丁点了点头。   老管家走了。桌上丹兹市的信件也被玛丁收起来,放到了胸口的内兜里。   “肖生。”   “在。”   “你也好好准备准备,过两天我们就出发。”   肖生的身体依旧直立且恭敬,但颤抖的指尖却泄露了他有些激动的情绪:“先生要带我一起去吗?”   “当然。”玛丁道。   金发的男人顺着躺椅向后靠,仰起头,碧绿色的眸子看向琉璃顶漏下来的斑驳阳光,微微眯起。   这大概会是一次比较长的旅行。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没有榜的日子好难过 RnQ   有没有小天使暖一下~?   我会超爱你哒~~!!真的! 第28章 海港   马车已经咕噜噜行进了五日。   玛丁的属地位于帝国的东部,南北狭长,所以自然风光也不尽相同。   南边有终日阳光灿烂的花圃,北部也有常年积雪不化的高山和密林。   入冬以来,待在卫城还不觉十分寒冷,但越往北走,这种寒冷就越盛。   玛丁一队一行十人,三辆马车,三个车夫,律师财务有两人,侍卫三人。   肖生算是唯一剩下的贴身照顾主人的人。   他带上了大氅,早前两天就拿了出来,给玛丁穿上。   马车内的配置算高,空间大,坐垫也柔软舒适,但连续几天的赶路还是让玛丁丧失了一开始的兴致。   原本年轻的伯爵大人还时常撩开帘来欣赏一下窗外的景色,近来两天却几乎都是在马车里,枕在肖生的腿上,让对方念书来打发时间。   因为玛丁时常做这种要求,肖生私下里也找了几本字典,对着书重新学习,把以前的知识捡起来,总算没有那么高的念错率了。   玛丁大人表示很满意。   他听着书,还不时地动手动脚,一会儿手指就纠缠到对方的耳垂上去。   肖生的皮肤白得几乎透明,耳垂也没有多少肉,只一层薄薄的皮裹着柔软的耳骨,触觉十分敏感。   “从某个时候起,他就处于一种极易动怒的紧张状态,仿佛患了多疑症。他常常沉溺于冥思苦想,离群索居,不仅仅是怕见女房东,甚至怕…….先生。”   肖生的语音不得不停下来,他身体轻轻地战栗,而玛丁却似乎全无察觉。   “继续。”男人仰着笑脸,说道。   肖生只能继续往下念。还好玛丁也只是继续好玩地摩挲了两下,就没有了再进一步的动作,肖生松了一口气。   下午的时候,他们终于到达了一个大的休息点,港海城。   顾名思义,港海城是东部著名的港口城市,无数的往来货运都在这里交接,它是仅次于梵城的一个大型枢纽城市。   按照原定计划,他们会在这里休息一天,然后继续北上。   不愿意大动干戈惊动当地的官员,玛丁一行只找了一个舒服干净的旅馆,住了下来。   休顿了一会儿,玛丁就带着肖生到城里采风了。   港海城的建筑风格与卫城有所不同,多用一种暗黄色的砖石砌墙,于是整体建筑的颜色也偏暗黄,中间又夹杂些海边砂石的红色,在阳光的映衬下十分好看。   集市沿着海边布置,高出海面几十米的悬崖,下面是海港,靠近房屋的一边,居民把摊位延伸出来,水果摊拉一张布顶棚,水果倒是新鲜,还有一种港海城特产的沙地瓜。   另外还有不少卖其他小物件的摊位在叫卖。   海浪拍打着悬崖下的岩石壁,清冽迅猛的海风仰面吹拂着。   肖生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来海边,见到那蔚蓝的港湾眼睛都看呆了。   “先生!”忍不住呼叫,“你看那边,是船!”   玛丁顺着肖生的指示看过去,远处的悬崖下,一条长长的大路延伸出去,两艘海船停靠在泊位,无数的线缆收拉着,船帆在风中猛烈地翻卷抖动,无数的人踏着蹬板进进出出,人声攘动,热闹非凡。   他们处的是俯瞰位,因此清晰地把整个海湾收进了视野,简直美不胜收。   “想过去吗?”玛丁笑着问肖生。   “可以吗?!”肖生很少会露出这样惊喜和喜悦的表情,都不像是这个该沉默稳重的年龄段做的事情。   但是玛丁表现出了非同常人的宽容和宠溺:“当然,我们走到前面,再下去。”   海港看起来近,但玛丁他们还是走了一段不短的距离才来到近前。顺着长长的沙土制的石梯下去,人越来越多,几乎到了摩肩接踵的地步。   肖生这会儿倒是有点后悔自己的请求了。玛丁明显不喜欢人多嘈杂的地方,也有点洁癖,不喜欢不相关的人碰触到他,但是刚才已经被迎面来的人碰到了好几下。   肖生自觉地走到前面,帮他挡着:“先生,要不我们还是别去了。”   玛丁看了看他,脸上带笑:“无事。快到了,我们过去看看。”   越靠近海边,海浪声越大,一阵一阵,呼啸着卷上来,又退下去。这声音淹没在人声里,倒成了不容易被注意的背景。   等玛丁他们离开了船舶停留的主入口,走上贴着悬崖的滨海路,人减少了许多,海浪的声音立马就清晰起来。   呼~   哗――   浪花冲撞成白色的泡沫,又在水面上迅速地扩散消失。   阳光依旧灿烂,海面上泛着粼粼的波光,十分美丽。   肖生看呆了,逐渐停下了脚步。   靠着悬崖壁正好有一个靠椅,玛丁走过去,坐下来。   “好看吗?”   “好看……太美了。”肖生回过头,看到玛丁脸上淡淡的微笑,有些不好意思,“我第一次,来海边。”   “来这边坐。”玛丁点头微笑,拍了拍自己旁边的椅子。   肖生有些紧张,但还是顺从地走过去,坐下来,身体有些僵硬地挺直着。   “放松。”玛丁拍了拍他的背,“看着前方,什么都不要想,这一刻,我不是你的主人,你也不是我的侍仆,我们只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偶然来到这个椅子坐下。看着前方就好。”   “来,”玛丁靠近,手绕过他的后颈,遮住肖生的眼睛,“闭眼。”   肖生听话地闭上了眼。   但玛丁还是能感觉到那黑色的眼睫轻轻颤抖,在他的手心扫了两下。他笑了笑,开口道:“想着我给你说的话,我们素不相识,只是来这里,看风景。”   “只是来这里,看风景……”肖生下意识默念着他的话。   下一刻,遮挡着视线的手撩开,轻风拂面,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和轻松。   样貌英俊的陌生人,美丽的海景,翱翔天际的海鸥……他感觉到了……自由。   他惊喜地转过头,看到那双碧绿色的眸子温和鼓励地看着他。   那也是他想要他体验的感觉吧。   身体轻盈,灵魂似乎挣脱了躯体的束缚,凌驾于一切之上。五官所感,只有海浪,海风,拍案的波涛,海鸥的争鸣。   轻松,想要顺风而去的洒脱感。   “好了,”男人的身躯下一刻贴俯过来,手臂又勾着过来,轻轻盖住他的眼睛,“你可别真的随风而去了,不然留下我该怎么办呢?”那声音婉转低沉,轻微的热气吹拂在脖颈,让肖生瞬间觉得体温上升了一度,心口热,人也热,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倒是很快地淡了。   “我不会离开你身边的,先生。”肖生嘴角也带上了细微的弧度,轻声念道。   “那就最好。”男人隐蔽着角度在他侧脸上烙上一吻,“那我们走吧。”   冷面冷心也压不住心中的悸动,但面上的表现只有微微带上红的脸颊。   肖生拿起东西,很快地跟上去,看着那人的背影。   他想他会永远记住这一天。   玛丁穿着宽大的咖色挡风斗篷,里面是黑色整洁的礼服,但这会儿只能看到斗篷金色的下镶边在海风的吹拂下浮动着。   那人高大,英俊,金发的面容笑起来的样子足以让人毫无所觉地灌下一瓶红酒。   这样的人,这样高贵的身份,永远不可能完完整整地归属于他一个人。   但此时此刻,肖生想自欺欺人地认为,这些温柔和馈赠都是独属于他的。   没人任何旁的人能分享得到。   那些温柔的话语,拂面的热气,婉转的温柔,都只是他一人的。   像小孩子得到了一件思慕已久高档玩具,只想一个人独占,小心翼翼地不被任何人看见。   虽然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但这个人,从十八岁时见到的第一眼起,就已经烙进了他的心里。   只是想想,就能够得到温暖的阳光,喷香的面包,和温热香甜的牛奶。   那些跌跌撞撞不堪重负的苦日子里,这个人是他苦苦追寻的一切。   心间的一盏明灯。   只要是想着在不可预见的未来,还有万分之一相遇的可能,一切的苦乐哀痛便都可以告慰。   你带我看的自由,我看到了,但我宁愿放弃自由,也想要靠近你的身边。   因为只你一人,   就是我的全部世界。   春花,秋月,风霜,雨雪,碧波荡漾的卫湖边。   您是我眼底心中唯一的亮色。   终于走到几乎并肩的位置,两人已经爬上了悬崖的台阶走到上面的路上。   迎面几个孩童跑过来,嬉笑着讨论明天班加尼号的起航。   “听说明天会去情华岛呢。”   “好羡慕那些买得起船票的人呐,我也想去看看。”   “班加尼号一月一开,听说这是今年上半年最后一次了。”   几个孩子扒拉着悬崖边的栏杆,憧憬又羡慕地看着远处的海港。   “先生,你们明天要去情华岛吗?”一个小男孩忽然回过头来询问他们。   “哦?我们初来此地,不是很了解情况呢,你可以给我们介绍一下吗?”玛丁弯下腰,从衣服内兜里掏出了一百朗的钱币,递到小男孩面前。   小男孩的眼神蹭地点亮了。   “可是先生……这太多了,都足够买四张往返船票了……”男孩十分犹豫,突然眼睛一亮,“要不这样吧!明天我带你们上岛,当你们的介绍导游,您再把这钱给我,怎么样?”   另外三个孩子也围了过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们。   肖生站在玛丁身边,皱了皱眉,正要反驳,被玛丁抬起一只手压下了。   男人和煦地笑着:“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我们到哪里找你呢?”   几个孩子都雀跃起来,小男孩激动地抖着手,指了指远处的一个摊位:“那边,先生!那块红色的帆布是我家的铺子,您可以明早九点到那来找我!”   待孩子们拿了小费跑远去买东西以后,肖生担忧地问道:“先生,您怎么能答应他们呢?”   “你不想去吗?还可以坐船哦~”玛丁眨了眨碧绿色的眼睛。   肖生微顿,这诱惑的确有点诱人:“可是,您不是还有事在身吗?”   玛丁脸上带起莫测的笑:“肖生,你以为我们出来是干嘛的?”   肖生:“……不是巡视领地吗?”   玛丁看向远处的海港,笑道:“这不就是巡视领地吗?”   肖生:“……”   情华岛好像也是萨德大人的属地范围。   emmm…………没毛病。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生仔:说白了,奥丁大人,您就是家里呆无聊了想出来玩的吧。   Q版小奥丁把手背到了软绒绒的披肩金发后,仰起脸,酷酷地不说话。   奈何下一秒一阵疼痛从脸上传来。   奥丁眼泪汪汪地睁开眼,捂住自己红红的小脸蛋:你掐我做什么?   生仔:抱 (看) 歉 (你) 手 (可) 滑 (爱)。   啦啦啦,这周直到周四就是申榜的关键期啦~   没有收藏的小可爱给个收藏吧!   收藏多多就可以上榜啦~   上榜就有多多的更新哦~!   下一更在后天早上9点。爱你们~啵~ 第29章 起始   “劳烦两位先生先到北地进行工作了。”第二天一早,玛丁就在旅店的楼下送别两位司法和财务专员。   “不劳烦,为大人效劳是我们的荣幸~”坐上马车的两个男人脱下礼帽向玛丁致礼。   马车咕噜噜地远去,带走了一个车夫,一个侍卫,和两个解决麻烦事儿的人。   玛丁眼睛亮亮地送别了他们,就差脸上写着:终于可以好好玩玩了!   肖生略微无语,但也若有所思。在卫城很少看到先生这样天真孩子气的一面。   果然还是多出来走走有好处吧。   两人重新雇了一辆马车,来到海边悬崖小男孩指定的那个摊位,小男孩已经手缩在衣服里等着了。   “先生!这里!!”男孩穿着深褐色的厚棉衣兴奋地朝他们挥手。   玛丁下来马车,肖生在后面付完钱,也跟了上来。   两人注意到小男孩的身后还有一个小萝卜头。男孩不好意思地把小萝卜头推出来,揉着她凌乱的小卷发:“这是我妹妹,她也非常想看看情华岛,可以和我们一起吗?”   小女孩才四五岁的模样,脸上有几颗小小的雀斑,带着浅浅的酡红,头发卷卷的,懵懂胆怯地看着他们。   “可以,不过你要照顾好她,丢了我们可不管哦。”玛丁答道。   “好的,先生!您真是个大好人!!”小男孩兴奋地牵起妹妹,高声喊道,“那我们走吧!船马上就要开了~!”   玛丁昨晚便派人预定了上层舱位,于是登船也和拥挤的人群分开,直接上到了三层的贵宾舱。   这里一个一个的房间都是分开的,玛丁他们拥有一间宽阔的房间,与他人隔离,有良好的私密性。   两个孩子兴奋地在外面的甲板上张开双臂飞来飞去。   “在想什么?”玛丁询问出神的肖生。   “也没什么,只是想起了我的弟弟。”肖生局促地道。   “你还有弟弟?”玛丁倒是不知道。肖生当年签的是终身契,他以为他已经没有别的亲人了。   “嗯,”肖生点点头,“很久以前的事儿了,”他神情放空,黑色的眸中显出些氤氲辗转的雾气,“他七岁那年夭折了,生病。”   玛丁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神情也沉静下来。   “先生!我们可以下去买那个冰淇淋吗?!”   小男孩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指着一楼甲板上的人群,小萝卜头跟在后面,矮她哥哥一个头,也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去吧。”玛丁没有阻拦。   三楼恢复了安静,只有海浪的声音层叠起伏。玛丁走到了甲板的边缘,倚靠在栏杆上。   “想听听我的故事吗?”他问。   肖生安静地注视着玛丁,点了点头。   玛丁从兜里雪茄盒摸出一根雪茄,漂亮的手指划亮了无烟火柴,旋转着烟蒂慢慢将雪茄点燃,袅袅的烟气升腾起来,他却只是将那烟草夹在指间,慢慢道:   “我十一岁之前都在一个叫卡塞的小村子生活。我母亲是村子里的裁缝,从城里或者村子里接一些简单的零活,勉强度日。”   “十一岁那年,我去城里买东西,遇到了一个年轻男人,别人都称呼他为少爷。他对我很好,帮我赶跑了抢东西的人,还带我去上好的餐厅吃饭。后来我每一次去城里都能见到他,他总是只带着三两随从,出现在我的必经之路上,有时候是给我带一些稀奇的零食,有时候是拿一些当时贵族阶层流行的小玩具,他总能把我逗得开怀大笑,忘记所有的饥饿与贫困。我那个时候甚至想,我如果有一个哥哥,那应该就是他那样的。”   “我是那么的信任他,以至于他声称是我妈妈的朋友,我也全盘相信,从来没有起过质疑,直到有一天,他带着人出现在我家里。”   玛丁顿了一下,偏头打量,肖生依旧安静地聆听着,但黑色的眸子里露出浓浓的担忧,似乎也沉浸到了当时的场景里。   他嘴角带起一丝短暂的笑,然后又沉静下来,继续说:   “那段时间,村子里起了一种奇怪的疫病,死了很多人,他们强硬地要把我带走,却不允许我母亲和我一起,――我走的时候,我母亲也病倒了。”   “他当时坐在马车里,看着那些人把我抓上车,我哭喊嚎叫,而他一声都没有吭,就是那么……表情特别平静,无动于衷的。”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看错了人。这个男人,从来不是我以为的那样,即使他真的成了我实质上的'哥哥'。”   玛丁又停顿了一下,白皙指间的烟雾袅袅升起,融化在空中。   “他们把我关到了城堡里,聘请老师,教导礼仪,――说关一点都没有错――他们从来不让我出门,也不让我见到城堡里的来客。有两个男人全天二十四小时监督着我。那个男人偶尔会来看我――大概他以为那是尽到了‘哥哥’的责任吧――但是他对我的哭喊和求告却也全然不理,我终于认清了他的本质,装作乖觉认真学习的样子,直到半年以后,才得到了一个外出的机会,偷偷溜回了村子里。”   玛丁又停顿下了,导致肖生的好奇心都被勾起来:“怎么样?”   “百里之内,荒无人烟。”   “疫病毁掉了这个村子,连同我母亲一起,都被埋葬了。”   玛丁的手勾着那支雪茄放在白色的栏杆上,雪茄上已经架起了长长的烟灰,他勾唇一笑,看向肖生:“怎么样,故事好听吗?”   肖生回过神来,沉默地看着玛丁。   玛丁坐上了现在这个位置,他的过往从无人提及,但肖生能从那双带笑的眸子深处看出来,这绝不是编的。   而是那个人意兴阑珊机缘巧合下吐露出的过往。   冷静,清醒,看作笑谈,实际上却一点也不轻松。   至少肖生觉得不轻松。十八岁那年见到的气质高贵清华的贵族少年,不该有着这样狼狈和不体面的童年。   他的心簌簌地颤抖,想拥抱,想安慰,想说点什么,却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却没有想到对方早已从这种情绪中拔了出来。   玛丁略带惊喜和温柔的声音忽然响彻了耳边:“快看那是什么?”   肖生闻言回过身望过去,海的另一端,靠近天边的地方,出现了一条绿色的条带。   是情华岛。   肖生的眼中也露出了惊喜。   “看样子还有一会儿才能到,先不急,我们先下去坐一会儿。”   一主一仆来到了二楼的餐吧。   餐吧在二楼的后舱区。这一层是商务舱,人稍微多了起来,三三两两的人围坐在圆桌旁闲聊。   靠近里面的水吧有一张贴在墙上的价目表,写着各种饮料饮品的价格:牛奶12朗一杯,红茶15朗一杯,咖啡25朗,抵得上一张往返船票。   “原来钱都赚在这了。”玛丁轻哼一声,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来,外面正好可以看到碧海蓝天。   “先生您要点什么?”服侍得体的服务生走了过来,询问道。   “波尔多红酒吧,谢谢。”   “好的先生,稍等片刻。”   “你也坐下吧。”玛丁道。   肖生僵立了一下,还是顺从地来到对面坐下。   刚刚说了那些事情,气氛有些飘忽,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您的红酒来了。”侍应生走了过来,毛巾包着的红酒搁下,“需要我帮您打开吗?”   玛丁应了。   侍应生拿出专用的工具拧开了瓶塞,把酒倒到了底盘宽大的醒酒器里,手法熟练地摇晃,片刻,将酒斟出,倒满一个杯底:   “您请慢用,祝二位生活愉快~”   玛丁点了点头,拿起酒杯看向对面:“不喝一点吗?”   肖生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杯托,和玛丁伸来的手轻轻一碰。   两人就这样对饮了不少杯酒,把侍者带来的红酒瓶干了个精光,话却是不用再多说了。   再次回到贵宾舱的时候,两人都觉得身上有些燥热。   肖生帮玛丁换掉沾了一点酒渍的白衬衣。   扣子一颗颗褪下,露出锁骨和胸膛小半光洁的皮肤。肖生的眼睫轻轻颤抖,盯了那白皙光滑的皮肤两眼,掩饰性地转身去拿新衣。   玛丁视线一路尾随着他,眼角带笑。   于是可怜的肖生再次回来给玛丁穿上衣服的时候,手就被捉住了:   “时间还早,不如我们做点什么?嗯?”   空气中都飘散着两人喝的美酒的醇香。   肖生苍白的皮肤很快染上红晕,低下头去。   无论来多少遍,他还是无法适应和先生这样亲近的相处,回回皮肤烫得像发烧,总是在半途昏过去,又一遍遍地清醒,觉得身处异世界,灵魂和身体都在飘忽游荡。   快正午的阳光正好,刺目地照在白色的床铺上,照得人眼前眩晕,耳朵轰鸣,爱意翻涌。   两人半推半就地躺倒在床上,门忽然被炸裂般地拍响:   “先生,先生,”男孩急切还带点儿哭音喊道:“救命呐!您在里面的吧?!”   那声音慌乱颠簸,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着。   两人都硬生生地顿住,玛丁起身,重新系好了衣领,打开门:“什么事?”   小男孩像看到救星一样眼里一下汪出泪来,扑上来抱住玛丁的大腿:“先生!大人!我妹妹不见了!呜呜~” 第30章 隐患   门口的缝隙里可以窥见肖生躺倒在床上,白皙的手正在有条不紊地系领口的衣带。   小男孩显然没看出什么异常,他抬头望着玛丁,抽抽噎噎地说:   “我买了冰淇淋,让小布丁坐在凳子上等我,去解了个手,结果回来的时候小布丁就不见了。”   “到处找过了吗?”玛丁揉了揉脑袋,显然颇觉头疼。   “找过了,二层没有,一层人太多,我把能转的地方都找了,也没有发现小布丁。先生,您说,小布丁会不会被坏人拐去了?”   小男孩捻了把鼻涕,眼睛哭得通红,沉浸在把妹妹丢了的恐惧里,身子甚至轻轻地战栗。   “先生,船就这么大,人不会跑丢的,我去和船长沟通沟通,让他们帮忙协助找人。”肖生披上了黑色的外衣,从后面走过来,提议道。   玛丁点了点头,视线瞥到某人一边肩膀耷拉下来的衣衫不整的外衣,略有些不满意,伸出手帮忙提了一下。   抬眸对上那双黑漆的眼时,玛丁带上了自己的招牌笑,果然看到那人原本懵懂的眸子微敛,脸颊微红地低下头去。   他心里甚为得意,看着对方匆匆地从门缝里挤出去,去联系找人了。   世勋贵族的身份果然在哪里都行得通,肖生亮明身份,和船上的负责人沟通之后,负责人很快把空闲的船员们组织了起来,在三层大海船上展开地毯式搜索。   那一头,船底黑暗的船舱里。   “老大,这怎么办?”   一个头上绑着条带的光头男蹲在角落里,看向另一个男人,低声道,“这小孩的来头似乎不小,船上有不少人都在找她。”   “一群蠢货!如果不是你把救生船弄坏了,我们至于现在困在这上面吗?”   “要不,我们等到了岛上再做打算?”   “打算,打算你个头,现在就把这小孩放了!省得惹麻烦。”男人呸了两声,搓了搓手,觉得这趟活路极不吉利。   “啊?”光头男无奈了,他看向另一边正低头舔着冰淇淋的小女孩,“这怎么放啊?”   “从哪带来的,从哪放回去。”   “可是,她都听到我们说话了呀!还看见我们了!”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小孩!”被称作老大的男人扭头问了一句,“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小布丁听到有人似乎在叫自己,抬起头,眼神懵懂地摇了摇头。   “那你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吗?”   小布丁又愣了愣,忽然小指头一抬,指着光头男说:“叔叔,给我糖。”   “对,我们是给你糖吃,看你可爱才带你回来的,记住了吗?”被喊老大的男人循循善诱道。   小布丁又舔了舔冰淇淋,乖巧地点了点头。   “好了,送走吧。”男人回头冷漠地看向自己的同伙。   光头男:“……”这也行?   众人的合力下,大家很快找到了失踪的小女孩。   光头男站在甲板上,摸着自己的光头,笑道:“我还想着这是谁家的孩子,哄着给她糖吃想帮她找家长呢,没想到你们先找来了。”   “小布丁!”男孩见到了妹妹显然十分激动,跑出人群朝小布丁伸出手。   小布丁朝他们走过来,却没有走向哥哥,而是忽然快步跑到了肖生面前,轻轻拽住了他的衣袖,另一只手指向光头男:“那个叔叔说,要把小布丁带到耶律湾卖掉。”   正打算乘人不备溜走的光头男:“……”   看来看似傻乎乎的小女孩转头就把给她糖吃的大叔叔给卖掉了。   肖生脸色一变,眼神透出冷冰:“把他抓起来!”   光头男“嗷呜”一声,被愤怒的人们五花大绑,吊着绳子挂到了船外,海浪一拍一打,把男人的嚎叫悉数淹没到浪涛声里。   前方碧岛在望,下船在即,玛丁写了一封给当地警署的信件,交给船长,并叮嘱让船长返程后将光头男移送警察局。   船长连连称是,对属地百年难得一见的伯爵大人致以崇高的敬意。   “小布丁,还好有惊无险,以后不要再跟怪叔叔乱跑了知道吗?”   事情尘埃落定,布丁哥哥终于有心情静下心来,语重心长地点着小布丁的鼻子教训她。   小布丁点点头,牵住哥哥的手,看向肖生他们,糯糯的甜音道:“谢谢大人。”   哥哥并没有教她,小布丁自己说了出来。   肖生觉得这小女孩懂事得很,他蹲下身,伸出手来,肤色偏白的手上是一根彩虹棒棒糖:“记住教训,以后不要再犯了。”   “谢谢大人。”小布丁笑着拿过了棒棒糖,如此凑近看肖生,忽然说道,“大人你长得真好看。”   肖生一愣,薄薄的脸皮上就带上了红晕:“别胡说!”   “没有,”小男孩也出来为妹妹作证,掏出了玛丁预先支付他的100朗钱币,“小布丁说肖生大人特别像这上面的约瑟大帝,我也觉得是呢。”   肖生偏头一看,100朗上是带着黑色爵士礼帽的一个英俊男人,全身穿着尊贵繁复的礼服,腰间绑着一把宝剑,身后是无数艘海船。   哪里像了?濉   “我觉得也像呢。”玛丁居然也凑过来看了,打趣道。   “先生……”肖生的脸更红了一层,觉得这些人是在拿他开涮。   玛丁脸上的笑很和煦,手很自然地就伸过来,温柔地揉了揉肖生的黑发。   瞬间之前的那些战栗和压抑都灰飞烟灭。   肖生忽然就觉得海风很清澈,空气里都是寒带针叶林中冷松木的清香。   要晕了。   还有孩子在这呢,先生也真是……   作者有话要说:   棒棒糖:   查了资料/   1758年,闻名世界的棒棒糖(lollipop)的发明人恩里克・伯纳特・丰利亚多萨,首次推出这种带棍的糖果,结果使一家几乎经营不下去的糖果公司扭亏为盈。   看到18世纪就有我就放心啦~ 第31章 岛屿   情华岛终于到了。   众人都开心畅快地跑下了航船。   情华岛是个非常大的沿海岛屿,当初给玛丁新划分领地的时候,布里曼还特地把这块领域增加了进来,说奥丁绝对会喜欢。   事实上,继任袭爵以来,玛丁还是第一次踏足这里。   情华岛本来是一个小贵族的领地,后来小贵族自请削爵,这领地也就被帝国收了回来,直到几年前,在布里曼的授意下,归并到玛丁的属地里。   肚子饿兮兮,几人一致同意先去找饭吃。   情华岛有着帝国东部海港最大的海鲜饭店。这座饭店位于情华岛的最西部,几人租了一辆马车,一路欣赏着岛上的风光,很快到了饭店的门口。   “这就是……东部最大的海鲜饭店?”玛丁看着眼前破败的几间小木屋,有些怀疑人生。   “有客人来了!”里面出来了一个戴头巾的热情小姑娘,笑眯眯吆喝道,“帝国海鲜饭店哎,只有你没见过的,没有我们店没有的,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客人们快请进吧~!!”   玛丁:“……”   肖生:“……”   倒是一对小兄妹有些憧憬地看着眼前的房子,舔了舔嘴唇。   “算了,先在这里吧。”   再去其他地方显然还要折腾很久,玛丁为自己饥肠辘辘的胃妥协了。   出乎意料的,里面的店面非常干净,小小的屋子被装饰地很温馨,靠墙贴着暖色的油漆,几处木格子里放着精致的摆设和雕刻小品,靠墙一溜褐色的木板当桌子,连凳子也是像是手工木头制的。   “我们是从遥远的一个岛国过来走亲戚的,后来亲戚没找到,路费也没了,干脆就在这里驻扎下来,干起了擅长的海鲜料理,我们的店已经有30年的历史了。”   一个中年妇女从后厨出来,笑嘻嘻地招呼他们说。“客人从哪里来?”   “卫城。”肖生替玛丁应道。   “卫城?卫城好呀,听说我们这块领地的属长大人就在卫城,不知两位大人见过没有?”   玛丁轻轻地咳了一声。   肖生憋着笑,脸上一本正经的严肃:“属长大人深居简出,不怎么出门。”   “哦,这样啊。”女人遗憾地叹息了一声,“几位想吃点什么?”   “都有什么?”玛丁食指指间无意地轻点桌面,问道。   女人于是深刻地和他们交流起了店里的特色菜,什么吉利虾,红扒鱼翅,麒麟石斑,龙虾味增汤,五味流苏鹬,蒸鲜贝,凉拌鱿鱼丝,把玛丁绕得耳朵都发疼以后,才终于听着大致的菜名确定了几个。   肖生有些自责:“我该提前准备好食粮的,先生很少远行,不一定习惯当地菜食,是我考虑不周了。”   “就算你提前准备,能准备什么,我可不喜欢吃行军那种压缩干粮。”   被玛丁一呛,肖生也只能莞尔一笑,不再多言。   “欢迎光临,客人们日安~!”立在门口的头巾小姑娘再次迎进了一批客人,将他们引到了中间的座位。   玛丁他们偏头打量过去,发现来人是一对衣着考究的年轻夫妇和一对约五六岁的小男孩。   “他们长得一样哎。”小布丁惊奇地指着那两个小男孩。   “是双生子。”玛丁道。   布丁哥哥也有些好奇:“什么是双生子?就是两个人长得一样那种吗?”   小布丁有些叹息:“为什么布丁没有和哥哥长得一模一样?”   “你们不是同一时间出生的啊。”玛丁啼笑皆非,又补了一句,“性别也不一样。”   那两个男孩听到小布丁的话语声,已经望了过来,两人穿着一黑一白的礼服,其中穿白色衣服那个当先走了过来,和小布丁伸手作自我介绍:“你好,我叫沃克,这是我的哥哥布伦,很高兴认识你。”   很有家教的一对小男孩。   “你们好,你们可以叫我小布丁~”小布丁也装腔作势地学了个九成像,童稚的声音让那对夫妇也投来友好的微笑。   三个年纪小的孩子很快就玩在了一起,店里传来阵阵欢笑声,跑动的布丁差点撞到了端菜送来的老板娘。   “小布丁,别闹了,快回来!”男孩严厉地招呼妹妹。   小布丁不情不愿地坐了回来。   玛丁他们点了一份海胆,生鱼片,凉拌鱿鱼丝,都是新鲜的海鲜出炉,饭店的特色菜。   但是,看到端上来的菜品,玛丁整个人都开始不好了。   所有的菜点都半生不熟的样子,明明是海鲜,却看起来软软糯糯,周身还缠绕着一种不明成分的黑酱。   “大人,这是我们结合当地人口味特地调制的酱料,您尝尝吧,绝对赞不绝口。”   玛丁:“……”   肖生有些心疼了:“先生,要不您别吃了,我去别的地方给您带点合口味的回来。”   玛丁喉咙滚动了一下,摆了摆手,颤抖地拿起刀叉,挑起一块晶莹剔透的海鲜,蘸了一点墨鱼酱挑起了一点,放到嘴里。   “怎么样?”老板娘期待地看着他。   玛丁愣了愣,张开碧色的眼眸:“……好吃。”   “我就说吧,客人您会喜欢的。”   老板娘喜滋滋地转到后厨,须臾又端了一份杯状小吃出来:“这是本店附赠的小食,小朋友会很喜欢吃哟。”   玛丁和小布丁兄妹同时盯着那精致的糕点半晌,玛丁面色淡淡,很有风度地把糕点推过去:“你们吃吧,我不喜欢甜食。”   小布丁开心地叫了一声,欢呼雀跃:“谢谢先生!”   肖生望过来一眼,看到玛丁若无其事的表情,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   离开小店,日头是下午的两点钟,之前他们雇的车夫还停在门外,玛丁三人登上马车,却见肖生还迟迟不出来。   直到玛丁唤了一声,肖生才匆匆撩开门帘跑出,手里提着一个大布袋。   “这是什么?”玛丁疑惑。   肖生苍白的脸颊微微见汗,看了看车上的三人,捏着布袋笑道:“先生不是喜欢这家的菜吗?我请教了他们两道菜的食谱,他们给了我一本书。”   玛丁点点头,没有质疑其他,碧色眸子里有莫名的情愫氤氲着,但他没有说别的什么:“上来吧。”   甚至伸出了一只手。   那只手白皙漂亮,骨节分明,邀请的姿态。   许多年以前,是救赎的姿态。   但显然手的主人已经并不记得当年事了。那一双碧色的眼睛温柔,明媚,映着冬日的暖阳,像一切昭然明耀的未来。   肖生深深望了玛丁一眼,将手搭在他的手上,借力上了马车。   路上阳光正好,只要在这个人身边,每一天都像是新生。   作者有话要说:   原谅我一个小透明,很久了才后知后觉发现营养液增加了[捂脸] 感谢@嗔 小可爱灌溉的营养液2瓶~ 第32章 遗迹   这一路风平浪静,玛丁他们下一个目的地,是布丁哥哥推荐的遗迹坑。   据说是很久以前天外小行星造访留下的,后来人们在那上面建立起了新的文明,再后来,新的文明也变成了遗迹。   这是当地的口述诗集留下的线索。   小男孩讲得头头是道。   遗迹坑的人还不少,黄土色的地面,坑坑洼洼的道路,颇有些颠簸。   岛上越往中心树木越茂密,几乎有种热带雨林的风情,可惜这里已经是温带偏北的地方,长不起特别高大的乔木。   马车终于行进到了一块界碑石,停了下来,车夫道:“大人,这里就是遗迹的入口了,再往前需要自己去探索才有意思了。”   玛丁点点头,一行四人下来。马车夫调转了马头,驱使马车听到了一片树荫下,掏出了一管旱烟抽,这是一种从中国传过来的烟草抽法,一般百姓也买得起,因此颇受大众欢迎。   “大人,我们要不要买一份遗迹地图?”男孩蹲在一个摊位前,雀跃地回过头来,“我虽然听别人说过,可是到这里还是第一次。”   玛丁无可无不可,示意肖生上前付了钱。   地图摊主朝他们挥了挥手,画成小丑的花脸上附赠了一个十分甜美的微笑。   地图上显示,遗迹坑的景点有神庙,祭祀坛,还有陨石坑。   肖生又买了一把太阳伞,回来遮在玛丁的头上,亦步亦赤地跟随着。   几人沿着一条大路走下去,绕过一个已经破败缺水的方形喷水池,到达了神庙跟前,几人进去转了转。   “这是中古时期的。”玛丁用手指蹭了蹭石柱上的灰,兀定地说道。   “先生何以见得?”   “大概在公元三世纪,东部的小国,正史上只有零星的记载,但萨德家族的藏书馆里有这个文明留下的文卷拓本。那种花纹,是他们独有的崇拜图腾。”   “大人知识真渊博,”后面的小男孩感叹道,“我只知道这里是个古迹。”   几人探寻的脚步继续往里,离开神庙之后,道路分为两个岔道,一条通向一片灌木丛后的林子里,另外一条通向一个圆坛,有不少人在那边唱歌,还有杂耍,很是热闹。   玛丁热得有些头晕,帝国大部分的版图,即使是冬天,天气也非常的温和,偶尔遇上太阳天,出一身汗也是有可能的。   他走到一棵树下的长木凳上坐下来,肖生很是担忧,用身体挡到玛丁的太阳面,伞高高得举起,以确保对方全部在阴影里。   “大人,”小男孩也凑了过来,关心道,“我帮您去买点水吧。”   “去吧。”肖生鼓励道。   “先生,您还好吗?”   玛丁脸色有些发白,头上冒着冷汗。   肖生掏出随身携带的白色手帕,细细地帮玛丁擦拭着,很是心疼:“是不是吃海鲜吃坏了?”   玛丁摇摇头:“没事,一会儿就好。”   小男孩的水打过来,倒在木碗里,肖生喂玛丁喝了。   人的神色果然一点点好过来。不一会儿就恢复了活力。   “不再歇一会儿吗?”肖生还是很担忧,感觉这个人挺脆弱的,一捏就碎那种,有点像很精致的那种玻璃娃娃。   玛丁要是知道自家侍仆的想法估计会气得狠狠敲他一顿,可惜他不知道。   他站起来,转了一圈:“没事了,你看,非常健康。”   肖生紧跟着打伞过去,生怕对方再被这毒辣的太阳晒晕了。   玛丁见人跟上来,趁机凑近了去,身体贴近,微低着头说话,热腾腾的气息扑在肖生的面上,脸上荡着坏笑:“还是说,需要我用别的方式证明?”   “不用了。”肖生微挣,看到了两个孩子正看着他们,脸更红。   几人继续游览,玛丁的外套被肖生细心地脱下来,挂在臂弯上。   玛丁的确感觉清爽了很多。不由得对贴心的小男仆更是欢喜,偶尔趁着靠近的姿势揽揽腰,捏捏肉,揩揩油。   肖生面上是无动于衷的淡漠正经,于是玛丁更加肆无忌惮,甚至在走到一块背阴的墙面后,揽住对方亲了上去。   “先生……别,”肖生微微慌乱,身体微挣,“小布丁他们还在……”   “有什么关系?”玛丁抵靠着墙面,把人半圈在自己怀里,一只手接过肖生手上的伞,倾斜到一边,把两人遮了个严严实实。   “呜~”肖生一手拿着布袋,臂弯挂着礼服,一手被玛丁抓住压在墙上,动弹不得,只能被迫承受,仰起脖子,气息不稳地呜咽着。   玛丁一开始有些凶狠,后来就变得温柔,舌尖轻轻舔舐着湿润的红唇,把黑发的侍仆惹得眼角泛红,眸光湿润。   “大人,看我们找到了什么!”男孩的声音传过来。   玛丁反应很快,迅速拿起礼服盖住肖生的脑袋,遮住那薄红的脸颊和尤带水光的眼睛。   衣服下男人轻轻地喘息,气息诱人。   “咦,肖生大人怎么了?”小男孩疑惑道,“为什么衣服盖在脸上?”   玛丁撑着伞,大大方方地揽住肖生,说:“你们肖叔叔也有点不舒服。”   “哦,那要不要我们再去打碗水呀?”   玛丁点点头:“去吧。”   两小人噔噔蹬又跑了。   肖生衣服下的黑眸瞪了他一眼。   没敢狠狠瞪。他舍不得。   其实心里更多的是欢喜。   “先生。”   “嗯?”   “布袋里,有东西。”   玛丁觉得肖生脑袋搭着衣服的样子十分楚楚可怜,又惹人心疼。他笑着接过布袋,打开来看:“有什么?”   下一秒却愣住了,里面是一个小心盖着玻璃罩的餐盘,小巧精致的糕点静若处子地躺在里面。   “这是……”   “那家的甜点,先生也喜欢吃的吧。临走的时候我求老板买了一个。”   玛丁碧眸闪动,不知道说什么。   自从11岁以来他就过得锦衣玉食,什么都不缺,但又像什么都缺点儿。   肖生主动拿过餐帕把甜点包起,举到玛丁面前:“先生张嘴,一口就没了。”   玛丁碧绿色的眼眸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男人,黑发黑眸,没有什么特别出众的地方。可是……   他听话地张开嘴,把那精致的餐点包入口中。   自11岁起没有再试过这种一口吞的吃法,玛丁脸颊鼓起一个包,慢慢地嚼动着。   糕点入口即化,甜腻的触感在舌尖口腔里传达着,直通大脑,愉快得中枢神经都在轻轻地战栗,婉转翻腾,传递着多巴胺……   他忽然猛的转过身去,走了几步,站立不稳似的蹲在地上。   “先生!”肖生吃了一惊,“怎么了,不好吃吗?”   “就站在那,不要过来,”玛丁嗓音极低地哽咽了一声,略显狼狈地说。   肖生立定在原定,看着蹲在地上盖着伞的身影,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有些手足无措:   “先生,是糕点不好吃吗?不好吃就吐了吧。”   声音渐渐有点委屈:“没关系的,等到了有厨房的地方,我再帮先生做你想吃的那两个菜。”   沉默。   不知道说点什么。   “……我去看看布丁他们回来没有。”   没走几步,手被忽然拽住,拉入一个怀抱里。   肖生有些怔愣,脑袋却狠狠压在对方的肩膀上,听得男人低低的声音说:“很好吃,谢谢你。”   但是看不见对方表情,肖生也不敢做多的动作,只是一只手抬起来,轻轻揽住男人的后背。   他总是会回应他的。   布丁他们回来了,又带来了一碗水,还有好吃的岛上水果,埋在地底,刨出来有青灰色的皮,徒手就能剥下来,里面的果肉白嫩香脆,清甜又好吃。   两人都恢复了正常,但肖生觉得先生那双眸子格外地亮,像水洗过一样。   玛丁对遗迹的花纹图案很有兴趣,撕下了几张带来的速写本,用碳素铅笔把那些图文拓了下来。   “大人您是考古学家吗?”小布丁哥哥凑到近前,十分好奇,“我听父亲说过,考古学家就会研究这些东西,历史文物呀什么的。”   玛丁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将来长大了想做什么?”   小男孩眼睛亮起来,捏着拳头:“我想当一个作家!就像‘最美的斯亚宾’的作者一样!!”   玛丁微愣。   《最美的斯亚宾》的作者他知道,二十出头的青年,出身军人世家却想以写作为生。《最美的斯亚宾》就是当初他带来作家书屋给玛丁评阅的中短篇小说,玛丁还给他提了几个修改意见,没想到现在书稿已经出版了。   玛丁笑了笑,拍了拍男孩肩膀:“好好加油,以后说不定就能见到你的偶像了。”   “真的吗?!先生?”   “是的,他就在卫城,你可以过来找他。”   “太好了!我一定会努力的!”小男孩捏紧拳,眼里燃起熊熊的火光。   当然,如果他真切地知道面前这位是谁,估计会更加兴奋一些。可惜玛丁并不打算告诉他。   天光渐暗了些,岛上一日游接近了尾声,可回程的路上却不太顺利。   马车到了大路上,才走了两条街,前面就聚了一群人在大路上拉拉扯扯,那片正好是情华岛上的附属警署所在。有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官正和众人对峙着什么,群情激愤。   玛丁让马车慢下来,没想到居然从那人群中跑出了一个女人,直直地拦在他的车的前面,将敞篷马车逼停了。   一个穿着绅士服的男人也紧随她之后跟了过来。   细看之下,这两人不正是之前在海鲜饭店吃饭时,见到的那对带着双胞胎的夫妇吗?   “大人,别走!其实我们从海鲜饭店就认出您了,您是萨德伯爵吧!!”   “当时不想打扰您用餐,但是现在,请您帮帮我们吧!我知道您一定有办法的。”女人扒着他的马车边哀哀地低求道。   另外几个人见状也围了上来,看着玛丁:“请问这位是?”   肖生起身,挡在了玛丁面前,单片眼镜下的黑眸显得冷漠而公事公办:   “我家先生是萨德伯爵,属地的领长,你们找他有什么事?” 第33章 黄昏   小布丁哥哥还有些怔愣。   萨德伯爵?他们属地的那位贵族大人?   玛丁下得车来,人群自动地散开一个圈子。   “怎么回事?”   之前那个叫沃克的双胞胎小男孩哭喊道:“哥哥不见了!辛维妹妹也不见了!”   那位警员也走了过来:“大人,口说无凭,您可有身份凭证?”   肖生站在玛丁身后,拿出萨德家的贵族专属令牌:“这下可认得了?”   “认得!认得!”警员确定了令牌的真假,态度缓和了很多,认真解释道,“伯爵大人日安,这两家人失踪了两个孩子,正在报案呢。”   又有孩子失踪了?玛丁眉头皱起来:   “那为何会在大街上拉扯?”   “这……我们警署的警力暂时调用不过来,东海岸那边忽然着火了,临时抽调人员,所以这边失踪案只能暂缓一下,我们暂时也派不出人手来解决。”   “你说的是什么话?火灾有可能丢掉人命,可孩子丢了就不是人命了吗。你们……你们是怎么区分是非好歹的?!”一个孩童的母亲哭了起来。   玛丁沉吟。这事儿有点儿蹊跷,结合之前小布丁在船上的失踪,几乎可以肯定这里有一个儿童盗窃团伙的存在。   ・   玛丁一行的海岛行到此结束,一行人登上了返程的航船。   两家失踪孩童的亲人都围在玛丁身边,仿佛有他在,他们就有了主心骨。   小男孩沃克趴在爸爸的大腿上,小布丁正在他面前扮鬼脸安慰他。   或许是因为双胞胎有心灵感应,沃克的情绪一直很不安,整个人都恹恹的,不时受凉了般打颤。   沃克的妈妈担心他,就把他抱回船舱里休息了。   小布丁失落地走回来,哥哥摸了摸她的脑袋,无声安慰。   情华岛那边已经登记了两个孩子的失踪信息,并且在玛丁的吩咐下保证在火势灭了之后好好查办。   现在的问题是历时这么久,那个团伙已经离开海岛到岸上的可能性非常大。   因此需要港海城的警署总部一起协助调查。   玛丁靠着海船三层的栏杆,抽着雪茄,默默无语。   “先生,您打算介入这次的调查吗?”肖生走了过来,询问道。   玛丁侧过身看向他,抽了一口雪茄,又看向远处甲板上的几人:   “先去港海城警署看看情况吧。”   肖生点了点头,还是忍不住说道:“您别太忧心。”   玛丁笑看他:“不会。我们也不会在这里待太久,我能做的,只是和警署打个招呼让他们加紧破案而已。”   肖生应了一声,看到栏杆上握着的素白的手,大着胆子在心里撺掇自己,小心翼翼地把手盖了上去。   玛丁的手很凉,不知是被海风吹的还是别的什么。   肖生越发揪心,原本只盖上了一点皮肤,这下一点点挪动,整个手都覆盖了上去,试图把这点儿温暖传递过去。   玛丁看着他动作,英俊的脸上带起迷人的笑容,长长的眼睫映在碧色的眼眸里,流光转动,让人目眩神迷。   如果可以,肖生其实想整个人靠上去,拥抱住眼前这个男人,可是他还缺点勇气。   不确定对方会不会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接受自己,也不确定对方带笑的眼眸是否下一秒就会带上拒绝的神色。   他内心黯然,但是那覆盖着的手一直没动,直到两只手温度相同。   “快到岸上了。”不知谁喊了一声。   海岸线渐近,抛锚,固定,船板搭上,人们开始走出。   而上岸以后,他们得到的第一个坏消息便是:   “你说那光头跑了?!”   双胞胎夫妇和另一个家庭也是和玛丁他们同一艘船去的岛上,因此对之前小布丁差点被带走的事情也略有了解。   幸运的是小布丁碰上了伯爵大人,劫匪的计划失败,而他们的孩子则成了劫匪的下一个目标。   “绳子拴着,怎么会跑了?”辛维的父母气愤地质问。   老船长摇着头:“我们也不知道啊,心想绳子吊得好好的,也不会跑掉,谁知道靠岸以后一看,绳子上已经没人了。”   “会不会是掉进海里了?”双胞胎的父亲是一位律师,看问题还比较理性客观。   “应该不会,那绳子我们看了,是用刀具齐根割断的。”   “……”   众人陷入了绝望的情绪,目前唯一的线索也跑掉了。   双胞胎夫人靠着她的丈夫呜呜地哭起来。   ・   “大人!”警署的副署长惊喜地迎上来,“真的是您!!好久没见到您了,您还安好吗?”   非常巧合,港海城警署的副署长是玛丁在那一年服役期间的直属下级,也是一个小贵族家庭的长子。现在的军衔已经比他退伍前还大了。   两人寒暄两句,就绕到正事儿上来。   “其实,大人,我就不瞒您了,”副署长收起了笑脸,一本正经道,“在港海城和相邻的几个市镇,近五个月来,不止发生了这一起绑架案。”   “哦?竟然还有其他的?”   “大人随我来。”   玛丁随他进了内室,男人从书桌上抽出了一个档案,取出里面的文件,在桌上摊开:“大人请看,近五月以来,港海城有3起,加上今天是4起,附近的路德镇和航海城各有一起,失踪儿童都是3到9岁的幼童。”   “目前有什么线索吗?”   男人摊开了双手:“很遗憾,一无所获。”   他踱了踱步子,眼睛盯着那一堆档案:“孩童失踪都是在父母或者看管人的不经意间,周围人甚至连失踪的小孩子都没有印象,更别说劫匪了。”   “或许,我可以帮到一个小忙。”沉默半晌,玛丁忽然道。   ・   办公室门口打开,玛丁走出,两边的家长着急地簇拥上来:   “大人,怎么样了?警官怎么说?能找到我家孩子吗?”   疑问三连。   玛丁摇了摇头,只道:“警官会全力搜查的。”   “目前的希望就在于找到那个光头,大家可以多留点心,警署也会协助搜查。”副署长也走了出来,补充道。   算是没有希望的希望。   双胞胎夫人在丈夫的建议下准备回家等候消息了,孤零零的小沃克显得很疲惫,几乎一整天都趴在母亲背上沉睡。   另一家人却还是愿守在警署等杳无希望的最新信息,众人怎么劝都没有用。   玛丁缓步走出警署,门外的天已经完全暗下来,天边还剩海上有一道虚弱的霞光。   “先生,”肖生拿出了大氅,准备给玛丁披上,却被玛丁一手推拒了。   玛丁抬头望了望粉红色的天和狭长的街道:“我们走回去吧。”   不管怎样肖生都是会陪着玛丁的,他沉稳地答道:“好。”   夜风清凉,夜里的街道却十分的空寂,黑暗。   偶尔有一两片烛火,也只能照亮一小片地方。   在这样的黑暗里,人心里的欲望都被无限地放大,探出头来,蠢蠢欲动。   肖生看着前面玛丁的背影,像是注视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一步,两步,三步,他走到和玛丁并肩的位置,低下头,看了又看,终于试探性地,牵住了那只手。   那只手瑟缩了一下,似乎手的主人有些吃惊,但是片刻以后,也没有反抗。但也没有回头。   肖生偷偷偏头打量,只能看到男人鼻尖挺翘的弧度微微反光,又隐没在一片黑暗里。   这是他的先生。   长夜漫漫,真希望这条路能一直走下去。   回到旅馆以后玛丁就开始写信。   灌墨的钢笔,好看的英文花体字一行行出现。玛丁一共写了三封,等胶条封好了信扣,才把留下的一个侍卫喊过来一个,让他连夜把这信送到驿站去。   驿站消息传递快,很快这些信件就能快马加鞭到达需要它们的人手上。   玛丁写完了信,对着桌子空坐了一会儿,然后抬手揉起了太阳穴。   肖生铺好床铺,就看见玛丁皱着眉在揉脑袋,他走上前去,扶着椅背,低下头看:“先生又头疼了吗?”   玛丁捉住他的手,突然间转身,伸手揽住肖生的腰,把脑袋靠在了他的腰腹上。   没有说话。   肖生愣了好一会儿,不敢动作,看着腰腹前面金发的脑袋,才轻轻地把不知何处安放的手放上去,顺试探性地顺了两下。   底下的人没有拒绝。   于是肖生嘴角的弧度渐渐柔和起来,单片眼镜反射的光也变得晶莹透亮:“先生累了吗?”   金色的脑袋点了点头。   “那就早点睡吧。”   有些低沉闷哑的声音传来:“你和我一起。”   这是……居然在撒娇吗?   肖生抑制住内心的战栗和狂跳,平静开口道:“那我们先脱了衣服吧。”   年轻男人于是听话地站起身来,慢慢地张开双臂,肖生会意地上前,帮他解起扣子。   现在的玛丁很配合,长长的眼睫轻轻垂下,该转圈的就转个圈,眼睛若是亮起,始终落在肖生身上,盯得他如芒刺在背,又心里偷着欢喜。   衣服还差最后一条袖子没有脱完,玛丁已经压着肖生倒在床上,手脚并用地缠了上来,耍赖一般。   肖生:“……”还好他之前已经把外衣除了。   确实是困了这家伙。   好容易调整好位置,玛丁的眼睛已经轻轻地阖上,手臂霸道地搭在肖生的腰间。肖生却觉得对方并没有睡。   “先生?”   “嗯?”果然没睡。   “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玛丁声音息了好一会儿,道:“明天。”   “明天?!”肖生有些震惊。   “您不是……要帮那两个家庭的吗?”   玛丁沉默,然后他的双眼睁开,里面是如墨般的林海,只不过阳光已落,黑暗袭来:   “我该做的已经做了,剩下的只能看他们自己了。”   “……”   肖生陷入了难得的沉默,黑眸垂下,不再看着玛丁。   “肖生,我不是神。”玛丁忽然道,“我也有我做不到的事情。”   “还是说,你对我非常失望?”   “先生,”肖生极速地摇头,“我怎么敢……”   “是不敢还是不想?”   肖生又沉默了。   这样的沉默格外地伤人,玛丁的手渐渐抽离,心里有一点冷。   肖生脑子里乱乱的,唯一能确定的事只有一件。他飞快地抱住玛丁,凑近了去:“先生,我没有在责怪您,――我永远不会责怪您的!无论您做了什么。”   “我只是……我只是,和您一样,有点难过。”后面那句轻言细语,带上了实质的悲伤。   玛丁没有再挣扎。   不管怎样,这个怀抱有点温暖。   他像有些畏冷的人,往下缩进了这个怀抱,脸贴在对方胸膛,手环在腰间。   肖生不敢再动弹,抱着怀里的人,像抱着一块稀世易碎的珠宝,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玛丁倒是没这种烦恼了。他鼻息间全是热烘烘的人气,觉得冬日的夜里也没那么冷寒了,脑海中想象里那些魑魅魍魉也纷纷退散了。   因此而得一夜好梦。   作者有话要说:   自动感谢坏掉乐,我来手动感谢吧~:   感谢@晏&. 小可爱灌溉的营养液2瓶~   感谢@戍崖 小可爱灌溉的营养液5瓶~   爱你们~ 我会继续努力哒~! 第34章 雪地   抱着睡了一晚上的后果就是第二天早上肖生腰扭了。   难得碰上先生如此脆弱妥协的时刻,他既贪心又惶恐,一晚上僵着身体环着怀抱里的人儿,一动没敢动。   于是早上起来腰间咔啵一声。   玛丁哈哈大笑。   笑完以后好好帮他扶了扶腰。   街道上车夫和侍卫已经把马车准备好。   玛丁和肖生下到楼下以后,发现不远处的石墩后面露出来两个毛绒绒的小脑袋。   “小布丁?”肖生认出了那小卷毛。   两个孩子一高一低,从石墩后面犹犹豫豫地走出来,样子有些难过:   “肖生大人。”   “萨德先生。”   “你们怎么找过来的?”肖生颇为惊奇。   “朝别人打听到的,新来的一位有钱的大人住在这里。”男孩解释道。   “你们要走了吗?”小布丁抓着肖生的衣摆,小脸上的小雀斑都不舍起来,“小布丁会想念你们的。”   肖生蹲下来,摸了摸小布丁的头:“好好听哥哥话知道吗?坏人还没有被抓住,最近很危险。”   小布丁点了点头,吸溜了一下鼻涕,眼睛里都包上了泪。   “大人,我一定会成为有名的作家的。”另一头,布丁哥哥抬起头坚定地看着玛丁道。   玛丁点头,嘴角含笑:“我在卫城等着你。”   男孩想了想,觉得有什么不对,但还是抹掉了泪,点了点头。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马车启程之后,两个孩子挥手的身影很快隐没在浮起的烟尘后面。   马车继续行进了七日。温度越来越低,已经不像南边那样温和多晴天,天空变得白茫茫一片,远山连着后林,从第五日开始,天空还飘起了薄雪,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马车里升起了无烟暖炉,玛丁还是裹着大氅靠在垫子上,有些靡靡不振,一副怕冷极了的样子。   “早知道北地这么冷,我还是应该让他们派人过来看过就算了。”   “先生现在说这话,不是让他们看笑话么?”肖生算是发现了玛丁的畏寒体质,手怎么暖都是冰的,抱着手炉好像也不太起用,于是干脆人工直接上手,接过来捧在手心搓一搓,然后贴到胸口上。   热的,热的,热的。   玛丁算是在艰苦的旅程中被照顾好了,哼哼唧唧几声,金发耷拉着,靠在垫子上昏昏欲睡。   第八日的中午,他们总算挨到了北地的边儿。   有一行人在风雪中骑着骏马,等在高高的山坡上,见他们近了,才驾着马,靠上前来问:   “请问马车内的可是萨德大人?”   “是的,”肖生应道,“外面是何人?”   “我们是奉布里曼殿下之命在此等候大人的。”   “阿曼?”   玛丁撩开了车窗帘,看向当先那个男人,“殿下怎么知道我会来北地?”   “这我就不知了,不过大人不妨等殿下来了亲自问他。”   “殿下也要过来?”玛丁有些吃惊,越发猜不透布里曼是什么意思。放着好好的帝都樊城不待,非要来到这荒无人烟的北地来找他。   是有什么军政要务吗?   玛丁想了想最近北地发生了什么事情,好像是听说有几起小规模的□□,可是也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响,就被镇压了下去。没道理需要布里曼王子亲自到场来整顿。   想不通,玛丁也就不想了,既来之则安之。随他人来了再说。   “大人,风雪迷道,我们会在前方开路,大人请紧随我们。”那男人驾着马匹调头,在风雪中提高声音提醒了一声。   玛丁吩咐车夫仔细跟着,便把窗帘放下,窗外马蹄声又四起,远到一定地方便规律地响起来。   他打了个哈欠,继续枕在情人腿上闭目养神,又过了一个多小时,才真正地到了地方。   “大人日安,原谅我方才没有正式见礼。”   到了城堡建筑内,一身战甲加披风的男人才单膝跪下,微低下头:“我叫康多,是殿下麾下十八军团的领事长。”   “起吧,”玛丁道,“是殿下派你们来的?”   “殿下命我等在此恭候大人,他随后就来。”   玛丁点了点头:“他有没有说具体什么时候到?”   “按照日程,大概在一周以后吧。”   “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城堡是北地属长官的府邸,现在见上头的伯爵大人来了,自然是万般小心招待,安排最好的住宿。   两位财务和律师专员已经先于玛丁他们到达了这里,正在和当地的官员核查项目,玛丁去转了一圈,看了看他们的工作进展。   不大的房间里五个人员驻扎着,桌子上地上都是铺开的白色卷宗。   见玛丁过来了,财务专员连忙迎上来,告罪地向玛丁表示,账目众多,他们彻夜通宵,恐怕还要一些时间才能整理清楚。   玛丁摆摆手,表示不急,安抚了一下众人,让他们慢慢点还是身体重要。   众人自然点头应是。   伯爵大人把整个城堡建筑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又到自己的床上躺了两下,他偏头看到窗外白茫茫的雪景,忽然转头对身边的侍者说:   “肖生,要不我们出去堆雪人吧?!”   年轻男人碧色的眼眸亮亮的,里面有喜悦,好奇,还有点儿小孩子样的顽皮,糅合在一起。   肖生都看呆了。   原谅他没有见过这样的大人。   小孩子脾气上来的伯爵大人拉都拉不住,还呆着的肖生已经被拖拽走了:   “就这么说定了!我们走吧!!”   “等一下大人……”肖生死死扒着门框,终于停了下来。   玛丁疑惑地扭头看他:“怎么了?”   那表情在肖生看来软软糯糯的,还有点困惑,一颗心简直化成了春水,连声音都不自觉温柔起来,稍埋怨和无奈的语气:“您怎么能穿成这样出去呢?”   肖生还记着玛丁被冬日的日头晒晕了的事儿呢。这人渐渐在他眼里=   很虚弱。   需要照顾。   稍不留神就受到技能削减打击。   于是十分钟以后,玛丁被裹成一个粽子出门了。   在城堡附近人多眼杂不很自由,肖生点了两个侍卫,四人一起骑马出行。   肖生控马术不是很好,小心翼翼地在后面看着那人在前面撒欢地跑。   风雪已经停了,地上积了一层不薄的雪,伯爵大人一马当先,驰骋了五里地,到了一块开敞的谷地,才停了下来。   周围除了远山就是白茫茫无人践踏的雪地。   “吁――”   玛丁极快地翻身下马,远远看着整个人都掉进雪地里,陷落进去,白马还向前跑了一段距离。   肖生心都要吓掉了,也顾不上马术不好,快骑了一段就利落地翻身下马,飞奔了过去。   “大人!先生!”   肖生扑过去把人翻过来,伯爵大人脸上蹭上了许多雪粒,眼睛一动不动地紧闭着。   “您别吓我!!”任肖生推晃,玛丁的身体都无力地跟着摆动,金发散乱地落在前额,看着像是睡着了。   肖生觉得整个灵魂都像被撒旦的手拧了一下,一时颤抖着说不出话,大脑陷入了两三秒的空白。   下一秒,躺在地上的人忽然大笑着惊起,反身把人扑在了雪地上,凑近吻了上去。   肖生愣愣地看着近在眼前的人,吻得温柔而沉迷。   “好了,别哭,吓吓你而已。”玛丁看着那人红红的眸子,有点心疼,抬起手刮了刮他的眼睛。   又亲了一口。   那黑黑的眼睫扑簌了两下,终于看着玛丁不动了。   他缓过劲儿来,抬手紧紧地揽住玛丁的背,眼泪无知无觉地掉下来,就是面上没什么表情,但泪落个不停那种!   “别哭了啊,我没事的,真没事。”玛丁有点慌了,不停地帮他抹眼泪,觉得戴着手套不方便,干脆把手套摘了下来,直接上手擦。   没想到肖生的确是急了,居然闭着眼,张开嘴就咬了上去。   红口白牙,牙尖还细细地在那皮肤上磨了磨。终于印出个牙印来。   玛丁瞅着自个手上两排红红的牙印,整个人都有点懵。   肖生慢慢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苍白的脸忽的就红了:“先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哒。   玛丁眨了眨眼,看了看肖生,又看了看远处雪地上背对着他们静候着的两个侍卫,小声道:“没事啊,这没人,随便咬吧。”居然又把手递了过去。   肖生:“……”   他刚才又是哭又是心乱,这会儿才终于笑了起来,觉得他们两个扑在雪地里的人都有点傻。他慢慢抬手,把眼前的人也抱到了怀里:“先生您,不冷吗?”   玛丁哆嗦了两下,终于觉出了冷气,而且视线之下脱了手套伸出来的手已经冻得有些红,他吸了吸并没有的鼻涕,有些可怜兮兮地道:“冷~。”   肖生半扶半抱把人弄了起来:“还堆雪人吗?”   “堆~!”金发男人碧色的眼眸亮亮的,像是苍穹下的林海层叠起伏,反射着白炙的日光和温暖的热浪。   肖生忍不住抬手,手指状似无意地抚过跟前半长的金色卷发,心里温热又柔软。   有那么一瞬间,他恍惚觉得先生就是自己早已病去的弟弟,但是转头清醒过来,又把这可笑的想法甩了出去。   怎么可能呢?虽然如今弟弟的样子在脑海中已经不是很清晰,但肖芒的确是黑发无疑。而且玛丁小时候生活在卫城乡下,和他的家乡差了那么远。怎么可能是他?   肖生摇了摇头。   他也不觉得自己对玛丁的爱是因为对弟弟的爱的转移。   同龄,隐约的感觉像什么的。   这些都不是理由。   只是因为,是这个人而已。只要他一出现,就能吸引他全部的目光。   为此甘愿付出一切,去守卫这咫尺间的相伴。   无论未来变成什么样子,此生相以陪伴,注目,仰望。   您一定要好好的,活得比我还长长久久。   因为只要一想到视线所及会没有您的身影,就觉得空乏和难以忍受。   如此沉重的爱,您一定不想体会吧。那么,就让我埋在心里好了。   予您阳光,沃土,旷野千里,我自在角隅默默陪伴,直到您不再需要我的那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Александра小可爱灌溉的营养液1瓶~.   下一章后天中午更,大家明天不要等了。 第35章 偷猎者   这片的雪地基本没有人涉足,面上一层雪是松松软软的,越往底下越硬。   肖生帮玛丁把手套戴好,又整了整大氅的毛领,确定风钻不进去了,才放开手。   两人赶了一大堆雪在一起,坡越来越高。   肖生去捏了一个雪球,慢慢地往上滚雪。   玛丁堆好了雪人的身体,忽然道:“很小的时候我也堆过雪人。”   肖生停顿了一下,手下没停,状似无意地继续滚雪球。   “记得那是我九岁的时候,卫城难得的下雪天。我和一群小孩在家门口合力堆了个雪人,亚莉也来参观了。我记得那是我印象中她少有的一次真心的笑,她还给了我两片南瓜,让我装饰雪人的五官。――胡萝卜是没有的,要从城里买,一袋子顶得上喝一周的牛奶。――但就算是这样,我也很高兴,觉得在同龄朋友面前长了面子。”   “是不是很幼稚?”玛丁笑了笑,身上的皮袄也盖不住的落寞。   肖生摇了摇头,把带来的材料从马身上的布袋里拿了出来,那是几根细长的颜色鲜亮的橙黄色胡萝卜,这个时节,也只有贵族的温室里才栽培的有了。   挑了一根最漂亮的出来,他双手捧着胡萝卜,来到玛丁面前,觉得能让对方开心一些:“先生,这儿有胡萝卜。”   你看呐,我们现在有胡萝卜了。   所以不要难过。   玛丁伸手接了过去。没有说话。   他走了几步,来到那当作脑袋的雪球面前。   北风呼啦啦地吹着,卷起一阵阵的雪花,扬起在空中飞舞。远山的呼啸和近处的雪卷连成一片。   卫城似乎没有这样冷的冬日。   雪人圆滚滚白亮亮的脑袋,安静地等待着它的鼻子。   可玛丁却忽然抬手捂住脸,一声极低的呜咽从没盖严的手边泄漏出来。   “先生……?!”   肖生总是对玛丁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都非常敏感,他走近,抬起一只手悬在空中,想触碰又有些胆怯,戴着黑丝手套的手在空中悬着,将落不落。   玛丁是何其骄傲的人,从来没有人能真正进入他冰冷的内心一窥究竟。他很快地拉住了肖生的手,将脸靠到他的肩膀上,掩盖住一脸的狼狈。   肖生只听得见他极力压制的哽咽声音。   樊城,卫城,乡下的小屋。   胡萝卜是有了,可是那个会靠在门框上含笑看着玛丁堆雪人的人,再也没了。   卫城的冬天没有这样冷,雪也没有这样大,可是永远有一个女人,会在乡下小屋里安然地坐着,手中缝着布匹,等稚子一个回来的拥抱。   而今,时光已远,旧人已逝,再无岁月可回头。   又岂是一个胡萝卜能挽回的。   爱的,恨的,发誓永不原谅的,承诺过要保护的,都已经永远长眠在地下,躺进属于他们的坟墓里。   而玛丁一个人,总是会梦到以前的事情,在深夜里失眠,头痛,无数的往事纠缠不休,村子里的小坟包,战场上的爆炸,或哭或笑的面孔,或冷或硬的心思,或爱或恨的情绪,兜兜转转,挥之不去。   最深的梦魇,最无处可说的心事,最彷徨迷茫的情绪。   玛丁从来不会与人说。   无数的深夜,从噩梦中醒来,冷汗淋漓,盯着天花板,偶尔会清醒地问问自己,什么时候躺进属于自己的坟墓。   无边的寂寞寒冷侵蚀着骨髓,只有在落笔成字,沉浸在笔下的故事中时才能稍作缓解。   一夜又一夜,无眠待天明。   雪茄是最好的伴侣,烟雾升腾,思想放空,只专注于一呼一吸间的起伏,人生似乎也成了一条白茫茫烟雾舒展的长河,没有开端,没有高潮,辛咸苦辣都在那迷蒙的烟雾里,只有吸进去,才能自己体会。   欢愉的情爱也是这样一种存在,沉缅在热与欲的高.潮里,把面前的人当作唯一的深爱来对待,心灵也可以得到片刻的宁静与虚幻得几乎透明的喜悦。   可笑吗?极其可笑,甚至可以说是可怜了。   可是除此之外,玛丁别无他法,来得片刻的安息和解脱。   没有人能救他。   只有踟蹰独行,窥不见一缕光照亮前路。   或许那安宁可以支撑他再行一段路,一段或许很长的路……没有灯光,也没有掌声,没有同行人……直到累了,倦了,再也踏不出那片黑暗,沉进永远的泥淖……得以终途。   “先生?”   “先生?”   有明晃晃的声音闯进来。   玛丁恍惚了一下,感到一只手落下,轻轻环在后背,很自然的一个拥抱。   他觉得有暖意,像是春日冰雪消融以后蹦哒着鸟雀的树梢,一颤一颤,抖擞着生机。   情绪渐渐复位,他看到肖生捡了一个粗木树枝,温柔地蹲下去,在雪球差不多鼻子的位置扒拉了一个洞,把胡萝卜安了上去,又用细雪仔细地填好,胡萝卜的茎叶扯下来做了雪人的眼睛和嘴巴。   整体看下来,相貌有点丑,但还勉强可看。   “先生觉得怎么样?”男人笑着转过头来问他。   玛丁觉得心里亮敞敞的,脸部也柔和带起笑意来。他饶有兴致地打量那脸部极其不对称的雪人,食指拇指摩挲着下巴,琢磨了半天,表情像是有些为难,又透露出几分认真:   “要不……你跟我回去学一下康斯的《艺术审美原理》吧?”   肖生:“……”   回去的时候依旧骑马。   路过一片松林的时候,看到有小松鼠在树枝上蹦哒,玛丁心血来潮便拐了进去。另外三人自然是跟着的。   这边离人聚居的市镇已经不远,但还是很幽静,小松鼠见有人来了,在树枝间蹦哒几下,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这片林子底下常年落着松针,又被新雪覆盖,踩上去是软软的,马儿走得稍稳慢些。   松鼠没了,肖生想帮玛丁去找,但玛丁很快摆了摆手,像是发现了新的感兴趣的事物。   远边树梢上,一块黄橙橙,晶莹剔透的块状东西,里面隐隐有淡淡的黑色影子,卡在树枝劈开的枝丫里,被风吹得轻轻晃动。   好像是块昆虫琥珀。   玛丁来了兴致,驱着马上前,他眼神好,那块枝丫离他还有好几米的距离,在一个略微下坡的地方。   终于近了,发现里面是一种北地特有的蓝色蜘蛛,玛丁脸上带出欣喜的笑,伸出手去够。   就在这时,他脚下的土地忽然悚然一动。   下方一个白色的大东西从坡上松散的雪堆里滚了出来,直滚下了坡,在雪地里抖嗦着。   马匹惊了,高扬起蹄子后撤。   众人也是一惊,侍卫立马就把土枪掏了出来。   玛丁的马退后了两步,他紧紧勒住缰绳,才没有从受惊的马儿身上掉下去。   “先生!”肖生反应飞快地驱马护到了他身边。   ――“砰砰”,两声。   场面一片混乱,马匹四惊。   “住手!谁让你们开枪了!!”玛丁厉声呵道。   两个侍卫闻言悻悻地把枪垂了下来。   还好没打中,那簌簌涌动的白东西还在雪地上向远处行进着,速度还很快。   终于,在不断的挣扎之下,那白色的似棉布状的东西落地,露出一个人影身影来。   见到掩盖的东西掉落,那人影惊慌地回头看了一眼。一张苍白瘦弱的脸,让人印象深刻。他惊吓似地扭回头去,手里抱起一个圆筒状哐当响的东西,继续发疯似地跑着。   那是一个浅蓝发色的少年!   “什么人?!”侍卫们这下也反应了过来那是人而不是什么野兽。   但那人影还是忙不间断地向前跑着,转眼已经跑来了几十米。   “大人,我去把他追回来问清楚。”侍卫飞快地请示道。   然而那个少年的身影已经越来越小。倏忽一下,就在又一个雪坡后消失不见了。   “别去了,你去看看那是什么。”玛丁摇了摇头,指了指不远处雪地上一个黑洞洞的东西。   侍卫点头应是,过去查看了一圈,回来道:   “大人,那是猎户捕猎常用的陷阱。”   侍卫答话都有些小心翼翼。谁不知道,这一片是伯爵大人的私人领地,猎户过来打猎和伐木,就是侵犯了贵族老爷们的个人私产,严重了是要掉脑袋的。   “这还有掉落的箭镞。”另一个侍卫也找到了线索。   “看来是个小猎户。”玛丁琢磨了一下,也不是很在意,“随他去吧。这大冬天的,林子里又哪有多少活物?”   侍卫们点头应是。   这一波很快就被众人翻过去了,几人回到了城堡,吃了晚饭,稍作洗漱,就到了入睡的时间。   玛丁白天露了点异样,这会儿心里有点懊恼和后悔。   但肖生在他面前还是跟原来一样,并没有什么异常。   衣服照换,动作轻巧地绕过腰身解系带,甚至比之前都要妥帖。   他以前觉得这人正经又不苟言笑,是个不经逗的,稍稍几句话就可以让对方面红耳赤,可现在,却觉得对方心思有点深,很多时候都可以做到不露声色。   那双单片眼镜下的眸子似乎也有些深邃。   希望是他自己的心思太过敏感吧。   ・   傍晚又飘起了雪。   伯爵大人抱着他的情人睡了。   他们去过的那片松树林已经恢复了安静,在天色的映衬下,白色的雪地泛着荧蓝色的亮光。   在离松树林六里地外,有一个三间房的农户。   唯一亮着微弱光芒的一个屋子窗户上倒映着晃动的人影。   “小安,”一个妇人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你这两天还是别去了。你哥哥后天就回来了,我们……总会有办法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不二之臣灌溉的营养液 9瓶~   我会继续努力哒~   没有收藏的小可爱收藏一下吧~收藏多乐我才能继续爬榜哦~   没有榜我会很伤心哒T^T 第36章 被抓   “但是明天怎么办?”屋里,浅蓝发色的少年紧咬着唇,看着妇人用酒消过毒的布片在受伤的脚踝处轻轻擦拭。   “我们还有一块烤面包,实在不行,明天把锄头这些拿到打铁铺先卖了,换点儿散钱。”妇人道。   “不行!不能卖锄头,那我们来年怎么办?”少年哭着抱住了母亲的腰间。   “傻孩子,总会有办法的。”母亲摸了摸幼子的头发。   破旧的火炉里烧了两三块陈年旧材,因为门框上一条裂缝漏着寒风,把本来就不大的火苗吹得左摇右摆,烧了一会儿,火光就明明灭灭地暗下去。   那点儿微不足道的温暖和寒风交替着,让人在人间和地狱来回地游走。   “都怪我太傻了,什么都捉不到。”少年自责地抽泣起来,心里已经决定,明天不能让母亲去卖了锄头。   他可以再到田间去试试,看能不能捉到皮相好点儿的小灰兔卖了换钱,这样又可以换回五天的晚餐了。   而且等到后天哥哥回来,他们也不至于没有东西来欢迎招待,让哥哥觉得家里日子过得苦,心里有负担。   妇人没有再说什么,她轻轻地拍着少年的后背,两人依偎在火炉前,汲取着那点微弱的热气。   窗外已是星夜。   第二天寒风彻骨。   安尼奥很早就起来了,他背上箭镞,把家里仅有的值钱东西全都在屋外挖了个坑埋起来,才放心地走出门去。   射箭是哥哥教他的,父亲死的早,安尼奥更多时候是哥哥带大的,他仰慕做什么事都很优秀的哥哥,从小就很活跃,有理想,有信念,前几年还去参加了野战城防兵。   家里虽然只剩下了他和母亲,但两人身体都很健朗,照顾家里的田地不成问题。哥哥偶尔还会带些东西和钱财回来。生活能过得去。   可近几年大雪暴肆虐,庄稼早早受了寒,大大地减产,原本往年还够吃的粮食就显得捉襟见肘。   一年还好,两年,三年,余足的东西越来越少,小麦种子,大前年留的培根火腿,都渐渐地见底,直到他们沦落到需要去偷渡贵族林地的物产,才能过得去。   按帝国律法,偷渡贵族私产者,贵族和地方长官有权对其进行惩处,严重者甚至会斩首。   不是没有前车之鉴的,之前村里有个傻子就是因为偷拿了地主家池塘里的鱼,被乱棍殴打致死。大家也只是围上去瞧了一眼,就习以为常地走开。   但安尼奥现在已经不在乎了,这几天为了让他饱腹,母亲已经连续喝了六天的雪水野菜汤,脸色从红润变成苍白,却把仅剩的土豆都让给了他。   他发誓一定要为母亲弄点儿面包回来。   昨天那片林子遇见了几个生人,估计是不太安全了。今天安尼奥打算去北边找一找,之前他在那边也偷偷埋了几个陷阱。   北地千里沃土,林带层层叠叠,如此浩大的土地,却只属于一位贵族大人,萨德伯爵。   安尼奥没有见过这位大人,在安尼奥的想象中,这位老爷留着贵族特有的八字须,老态龙钟的浓密白发整齐地盘虬在脑后,手中拿着一杆长长的烟斗,靠坐在安乐椅里悠然而睥睨地看着他们。   这是安尼奥在哥哥拿回来的壁贴画上看到的贵族形象,也是安尼奥对贵族的唯一印象。   天寒地冻的天,北边的林子也十分静寂,除了人的走动几乎听不到其他声响。   这里原来是一片白桦林,冬天落光了叶子,整个枝干都光秃秃的,主干上的黑色横裂皮孔像是人的眼睛一样注视着安尼奥。   不过他并不害怕,他寻着路线,检查了第一个标记下的陷阱。   那在一个下凹的草甸,扒拉开薄薄的雪层,又拂开一些草屑,露出一个鹰爪状的铁器。安尼奥把铁栅栏打开,手往里掏了掏,里面空空如也,并没有猎物。   他叹了一口气,温热的带着体温的气儿一呼出,就遇冷变成了雾,显出北地的森寒。   东边右数第三棵大树下是第二个陷阱,里面还是什么也没有。   如此天寒地冻的气候,棕熊冬眠了,北地狼回了山上老窝,连体型瘦小的小动物也很难窥见。   一共四处陷阱,安尼奥挠了挠浅蓝色的头发,在雪地中摸摸索索地走向第三个,掀开草垛,还是空无一物。   他突然觉得有些丧气,冰寒的林子连一片鲜活的叶子都没有,只有风声寒冷无情地吹着,白茫茫的大地上,似乎只有他一个人,营营汲汲地为了果腹,死命追逐着什么。   饥饿造成的眩晕和心中升起的绝望令他的脚步如同千斤重,几乎想就地坐下了。   就在这时,   “咕咕咕――”   “咕咕――”   几声细小的声响忽然从不远处传来。   安尼奥停下动作,细心聆听了一会儿,辨别了方位,发现是埋放最后一个陷阱的地方。   他眼神倏地一亮,心脏砰砰直跳,蹑手蹑脚地往那边走。   是两只灰兔!!   安尼奥的脸对着洞口,脸上露出暗藏已久的欣喜和雀跃,他收住了陷阱的闸口,打算把两只兔子捞上来放在袋子里,   忽然,   “哗――”的一声   一张大网从空中噗地张下来,绳子一束,安尼奥猝不及防地被整个人吊起,挂在空中。   机关触动有惯性,绳子还在不停地打转,安尼奥的世界一晃一晃的,终于在转第三圈的时候看到一个粗布短衫的男人出现在视野里。   “哈哈!!偷猎者!我可算找着你啦!!”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小兔子的叫声:   为此专门去网上找了视频,听了半天,的确是“咕咕―咕”的声音。嗯,信我没错! 第37章 求告   安尼奥抿着唇,又是惊慌又是失措:“你是谁?!”   “哟,还是个小孩!”来人一双眼睛长得凶恶,大嘴巴也很粗鲁。   “这儿的东西都是老爷们在这圈地放养的,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敢自己偷设陷阱捕猎,呵!~”   “人赃并获!跑不了!跟我去长官府吧!!”   “我不!你放开我!!”安尼奥拼命地挣扎。   那男人把绳子放了下来,拖着绳网就想走,耐不住安尼奥忽然拼着全身力气,扑了上来,在他的手上狠狠咬了一口。   “啊――   鬼东西!!你是畜生吗?!!”男人停了下来,捂着手上的伤口瞪视着少年。   “放我出来……”安尼奥撕喊到一半,被一脚踢在了颈部,昏了过去。   男人朝地上啐了一口,抓起绳子继续朝前拖着走:“非要老子多费力气。”   第三日清晨。   玛丁坐在财务账房。   五位专员在一旁站成了一行。   今天众人终于把北地所有的税收款项和田产进账都清算了出来。   几人的脸色都有些战战兢兢。   财务专员心里做了好几次建设,才鼓起勇气拿着账本,上前一步:   “大人,按照我们的三次清算,北地三年来,一共欠租1300担,拖欠税款23万朗。”   饶是早有心里准备,玛丁也不免吃了一惊:“怎么会这么多?”   财务专员老态龙钟的脸皱了皱,正要解释,忽然门口跑来了一位侍者:“报――,大人,门外有一个男人一定要见您。”   财务专员被打断,本来就有些不忿,他不耐烦地道:“哪里随便什么人都能见到大人!?去把他打发走!”   “可是……”侍者犹豫了。他伸出手,摊开手心,里面是一片荣誉徽章,“那个男人有一枚雄鹰徽章。”   众人都是一愣。   雄鹰徽章,是立下赫赫战功的人才会有的,雄鹰徽章可以转赠,但它的时用性只有一次,有了雄鹰徽章,可以参见任何爵位在伯爵以下的大人一次,得到一次求告的机会。   当然,如果求告的对象恰好是限定条件内身份最高的伯爵,伯爵大人有拒绝的权利,不过要补偿其他形式的东西。   雄鹰徽章作为一种短暂打破阶层壁垒的工具,是奖励给极优秀的人的一种荣誉和权利,还有一个意思是想平民意安抚人心,可是到最后,这么多年实行下来,能够得到雄鹰徽章的,在整个帝国也寥寥无几。王室记录在册的,也只有不超过二十位。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够拿着雄鹰徽章来见他?玛丁是真的好奇了起来。   他们一行人都抱着好奇随玛丁走出了城堡,远远瞧见门庭外的雪地里,站着一个低头沉思的青年。见有人出来,青年抬起头来,浅蓝色的半长发,灰褐色的眸子,一身遒装简洁,腰间窄瘦,是一个长相五官非常漂亮英俊的青年人。   “听说是你要找我?”玛丁挑眉道。   肖生跟在他身后,面无表情地平视前方,半片眼镜把那黑沉的眸子衬得沉稳平静。   蓝发青年右手按在左胸,作礼道:“小人想向大人,讲一讲北地这几年的故事。”   玛丁看了看左右的人,众人面面相觑,显然也摸不着头脑。唯有北地辖域的那个属长官,眼神有些闪烁和跳跃。   玛丁觉得事情有趣了起来。   他白皙的皮肤上带上若隐若现的笑,金发灿灿卷曲在耳边,衬得整个人优雅而高贵,笑若翩鸿:“你进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戍崖 小可爱灌溉的营养液 5瓶~   感谢@不二之臣 小可爱为《大叔》灌溉的营养液3瓶(这篇完结了所以就过来感谢啦~)   今天超短小,大概会被打吧。先顶锅盖逃走~   我会继续努力哒~   明晚厚章,九点更新。 第38章 得救   “真是岂有此理!!”   会客厅中的沙发上,律法专员首先拍案而起,看向玛丁,气愤道:“大人,此等蛀虫,按律当斩!如此灾害年间,一边向农户收取足量的赋税,一边借由灾害为由缺漏上缴的租税,简直是……”   能言善辩的律师卡壳了半天,一时竟无法找出合适的词儿来形容。他待的地方都是文明的都市,处理的也是贵族之间的小小纠纷,很难见到如此丧心病狂的腌H操作。   玛丁先摆手压下了律师的异议,看向青年:“你说的情况,我已经知道了。”   “大人!”律师以为玛丁想息事宁人,连忙说道,“这件事不能就此罢休……!!”   “你叫什么名字?”玛丁没有回应略激动的律师,而是转回头问青年道。   “小人名为安托万,家住万冈村,是当地的农户。”蓝发青年面容俊逸,不卑不亢地说道。   “那么,你所求为何事呢?”玛丁话题一转,碧色的眸子里露出洞察,唇边也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显然没有被青年漫长而动情的铺垫带进去,一语直指安托万的目的。   安托万也愣了一下,漂亮的面容闪过种种情绪,最后跪下拱手道:   “请大人帮忙救助幼弟!”   安托万遂把弟弟偷打猎被抓的事讲了一遍。   “那位长官府的大人竟然下令将幼弟的双手折断。于情于理,这事都还有商榷的余地。”   玛丁端坐在沙发上,叠着二郎腿,十指交握,英俊优雅的面容带着看不出太多情绪的淡淡笑意:“就算如此,也是律令规定。你觉得我就会有办法?”   “大人,如果当真按照律令执行,农户们不会在灾年依然被收取如此多的赋税,安尼奥也不会被迫去偷猎,还是说,”   青年顿了一下,眉眼渐渐凛冽起来,在高傲矜贵的玛丁面前,竟然隐隐有种咄咄逼人的气势:   “律令只是下层人才需要遵守的法则,而贵族老爷们,地主们则不用遵守,可以任意而行?”   这态度太过傲慢和没规矩,玛丁身后的肖生轻轻皱起了眉,黑眸里带起厌恶和不喜,不过终究没有说话。   “你这是在埋怨我了?”玛丁笑道。   “小人不敢,只是想大人给一个公道。”安托万用凛冽的气度冒了个险,当然也适可而止地收敛了起来,头微低下,眉目重新变得恭顺。   众人纷纷惊叹地看着那个蓝发青年,惊讶于他在玛丁面前的勇气和直锐。   “你说了那么多,无非是想让我帮这个忙,但是,我为什么要帮你呢?――你知道的,我有可以拒绝你的权利。”   玛丁低下头,食指一下一下地转动左手上的指环,态度不紧不慢,却偏偏让人心神忐忑又捉摸不定。   青年沉默了许久,随即单膝下跪道:“事成以后,安托万愿追随大人身侧效力。”   “呵~”玛丁轻笑了一声,“我就是个闲散破落的贵族,可收不下你这尊佛。”   “小人惶恐。”安托万深深把头低了下去。   长官府。   “哥哥!”安尼奥从监房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在大厅站立的安托万,眼睛含光地扑了过来。   安尼奥今年也不过才十二岁的年纪,被关了两天,还被告知会被砍断手臂,自己也是吓得不轻,再想想母亲会独自一人被留在家里,哥哥也不知道在哪里,就更是难过,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面容也格外狼狈,几天没打理的头发虬结在一起,脸上还带着干透的泪痕。   “没事了小安。”安托万紧紧抱住怀中的少年,脸上露出放松和欣慰的笑。   ・   监房外,肖生走在玛丁身后,问道:“那位大人,先生打算怎么处理呢?”   “我为什么要处理?”玛丁笑了,“这件事过后,他应该会自己写辞呈的。”   开了这么大的玩笑戏弄他不说,还想在他到了这里之后全身而退?   肖生不了解其中的关键,也不再纠结,他状似不经意地提起:“那安托万呢?先生真的要将他留在身边?”   玛丁回眸打量了肖生一眼,那人脸上泛起淡淡的薄红,他故作赞叹地道:“说起来,北地的人孔武有力,倒是少有见到像安托万这般英俊漂亮的男子,”他眯了眯碧色的眼眸,似乎真的在回想,“身高体长,勇睿有加,进退得度,还有少见的漂亮脸孔!――你说,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呢?”   肖生这下脸不红了,他颜色原本就浅淡的唇被抿了一点进去,脸色渐渐被压成苍白。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肖生苦笑了一下,舌根一下子开始发涩,喉咙哽咽着说不出话,又挣扎着要若无其事地回答对方的问话,最后声音像是从破风箱里生生挤出来的,干涩又低哑:“我觉得大人挺欣赏他的……”   玛丁停下了脚步。说实话,看着这人这样的面孔,他心里稍微有一点不舒服,如果他足够的敏锐,就会发现这种情绪其实叫做心疼。他放松了语气,给出足够的引导:   “肖生,有什么话,你可以对我直接说。”   接人的马车还有十几步的距离,肖生看了他半晌,眼里眸光微闪,最后还是垂下了眸子:“肖生不敢对先生多做要求。”   黑色利落的短发,银丝单片眼镜反着光,平静看不出情绪的眉眼。   “很好……”玛丁喉咙里咕噜了一个单词,笑了起来,“肖生,你很好。”   说罢,他回过了头去,脚步继续向前不停,踏上了接人的马车。   肖生直觉有什么东西发生了改变,可一时之间又说不上来,他直直地看着玛丁离去的背影,觉得有什么东西自己握不住,也拿不起,他眼底细微不可察地微红,紧握的苍白指节渐渐攥成了拳,又很快地放开。   他深呼了一口气,才收拾好心情跟上去,进到马车里,玛丁已经端坐好,削白的指间正翻动着一本书,见他进来也看都没看一眼。   肖生顿了一下,终于还是放下帘子,坐回了马车外面横垣的位置。   作者有话要说:   小奥丁(跺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这个傻人气死我了~~!!!感谢在2020-03-05 20:00:00~2020-03-06 2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坟埂⒉欢之臣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偷入   第二天安托万就到玛丁跟前报到了。   浅蓝发色的青年静静地站在那里,不再像之前为幼弟担心时那样,带着一丝锋芒毕露的锐利,沉静下来的青年显出一种独特的漂亮,头发丝柔顺,光泽柔亮,还叫人想起他身体内勇睿的气度。玛丁倒真的十分欣赏。   “家里都安排好了?”   安托万点点头:“是的,大人。安尼奥和家母要我代他们谢谢大人。”   “这倒不必。”   玛丁抽空看了一眼身侧静静侍立的肖生,苍白的脸颊看不出,但视线目视前方,若无其事的模样。   他笑了一下,摸着手上的指环,继续道:“你以后确定要跟着我?我可是会离开北地的。”   安托万垂下头:“是的,大人,我已经考虑清楚了,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不勉强?”   “绝无半丝勉强。”安托万犹豫了一下,抬头看了玛丁一眼,忽然说,“其实我之前就听说过大人您。”   “哦?”玛丁的眸中带出惊讶,在庄园里闲云野鹤地待惯了,还有平民能知道他,也是稀奇。   “当年闻名帝国的扈冈之役和加各答战役,我听伊桑大人讲过,大人都是领兵以少胜多,甚至扭转乾坤的关键,但因为大人当时的军衔尚小,功劳没有归到您的头上,所以这是常人所不知道的。”   玛丁脸上的淡笑渐渐消了下去,许久没有说话。   “......伊桑?”   安托万解释道:“是边境的城防长官大人,我之前跟随他身边效力。”   玛丁沉思了许久,深邃的碧眸和平静如水的表情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太阳的光华在那碧色的眸子里转过了几个角度。   他拇指食指轻巧地支着脑袋想了想,笑容重新亮起来:“既然你效劳过边境,那么很好,北地的事就交给你办吧。”   “大人?”安托万有些不解其意。   “――你最知道北地的情况,本地的情况也熟悉,你和克拉克一起,代替我出面,把那些该松动的人处理了,――这么食帝国的血肉,可是不行的~”玛丁拉长了语调,最后那句话让敏锐和熟悉他的人尝出一丝危险和不寒而栗。   律师克拉克早被唤来在一边听训,自然是明白了萨德大人的意思,这会儿从一旁站了出来,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玛丁见安托万不说话,挑眉道:“怎么,还有什么问题?”   “没有,”安托万犹豫了一下,坚定地摇了头,躬身道,“承蒙大人托举,属下一定竭尽全力为大人解忧!”   玛丁笑了笑:“那就好,你们下去吧。”   “是。”   众人都退下去,会客厅终于重新恢复了安静。   肖生还是静静地立在玛丁身后,并没有要开口说什么的样子。   玛丁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仆从脸上平静无波的表情让他觉得心情变得更加烦躁。   他头又开始有点疼。于是他站起身,朝卧房走去。   肖生也跟着走到他身边,玛丁伸出一只手,将他拦下:   “你不用过来了,今天放你一天假,随便出去看看吧。”   肖生脸上露出略微茫然无措的表情,不过他终究不敢违逆,只得低头道:“是的,先生。”   北地的长官沃克给玛丁安排了不少仆从来服侍,玛丁回了屋,让人端了一杯水,把药就着吞下去,开始睡午觉。   华丽的被盖下寝床冷得像硬邦邦的铁器,玛丁躺进去就打了个哆嗦,他揉了揉鼻子,感到有一丝丝不适。   这情绪起得莫名,他也没有太在意。   他迷迷糊糊似乎进入了睡梦,梦里一个十岁左右的留着黑色短发的男孩冲着他笑,送给了他一个礼物。他捏着那个礼物,直觉那是很重要的东西,一直紧紧地攥在手里,走到哪也记得带上。他兜兜转转走了许多地方,手里攥着那个像是木制的小礼物,却再也没能找见那个亲切的人。   在梦里,他偷偷地瘪着嘴巴哭了。   一觉醒来,手中空空如也,心里怅然若失。   心脏的地方像是空了一块,一抽一抽地疼。   这种感觉太过陌生,玛丁恍惚了很久才从梦境中抽离,他这才发觉自己喉咙发干,身上出了一层冷汗。   他忽然听到身后有淅淅索索的响动。   门开了,然后又被轻轻地关合。   他睁开眼,半眯着碧色的眼睛打量窗缝里漏进来的太阳高度角,发现其实并没有过去多久。   半个小时?或者十几分钟?   一个人缓缓站到了他背后的床边上,然后俯下身来,轻轻地帮他掖了掖被角。   又站立了许久,忽然被子耸动了一下,玛丁感到一只手从被子底下伸了进来,摸索,摸索,最后碰到他的手,停了下来。   “你胆子够大的。”玛丁开口,嗓音有些微的嘶哑,不过无损它本身的气质和华贵。   那只手颤抖地瑟缩了一下,片刻之后,又慢慢地靠上来,坚定地覆盖在他的手上,严丝合缝。   “肖生担心先生受凉。到了冬天您的手总是冷的。”   被那手攥住,玛丁才发现自己的手的确凉得可怕,一碰到热源就疯狂地汲取热量,像是久旱逢甘霖的土地,龇牙咧嘴地喝着水。   玛丁没有拿开手,也没有再说话。   肖生顺势慢慢地躺了下来,先是在被子外面,然后一点一点,缩进被窝里,从后面捞住玛丁的腰,整个人贴上去。   “先生喜欢我这样吗?”   玛丁没有说话。   一瞬的温凉之后,温度逐渐漫上来。身后是热的,躯体的热度,可以躲避一冬的寒冷。   怎么能不喜欢?   玛丁扭过身转回头,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人:   “你究竟是妖精还是什么?”   黑发黑眸的瘦削面容,肤色苍白,鼻梁上常年累月架着一个单片眼镜。不说话的时候表情冷若冰霜,动情的时候又像冬天树梢上被火焰融化的雪珠,泫然欲泣的样子,莹莹动人。   五官长得只算普通,却偏偏有让人心神颤动的本领。   他是中邪了吧,一定是。   “肖生是先生的……您想是什么就是什么……”   那薄薄的,色泽浅淡的唇,好想狠狠吻上去。   “你得寸进尺了。”玛丁压着自己没动,低哑,僵硬着语气说。   的确。   老实,正经,是他一开始对这个男人的评价,可是慢慢的,他发现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证据就是这个人会试探着在不触及他底线的情况下,再往前小小地探一步,在他敏感的心间挠一挠,抓一抓。   玛丁说不清楚自己是喜欢这种碰触还是厌恶。   他一边觉得自己的领地被侵犯,坚固的防线和稳固的权威都被挑战,但同时内心深处真正柔软的地方,又有点舍不得那种温度。   这两种矛盾的感觉弄得他心烦意乱,面上也带出了点不耐。   “我让先生烦扰了吗?”肖生敏锐地察觉了他的情绪。   玛丁没说话,脸色有些阴晴不定。   “我知道先生方才吃药了,我……我很担心。如果您心间有什么事的话,可不可以给我说一说?”   揽着腰的手轻轻地抓住衬衫一角。   “我……我很愚笨,先生心中所想的事情,我并不能全部猜到,如果因为我的原因惹了先生不快的话,请您一定要告诉我……”   “或者……如果您已经厌弃我了的话,我也会……也会尽量少出现在您身边的。”   这话说得很艰难,肖生原本平稳的声音卡顿了好几下,才把意思表达完整了。   玛丁看到他低下头去,黑色的眸子闪闪烁烁,似乎下一秒里面摇摇欲坠的光就会熄灭。   他叹了一口气,抬起手放到那人面前,顺着一边镜子腿的缝隙,一根食指把那单片眼镜轻轻挑起来。   眼镜腿穿过潦潦的发丝,顺着手指滑动到指节分明的手上。   玛丁指间捏着那细细的金属框轻轻地转动,叹息道:“想什么呢?我什么时候表现出那种意思了?”   肖生抿着唇没说话。在玛丁看来有些委屈的样子。   他伸手轻轻抬起男人的下巴,醇厚低哑的声音问道:“不是放了你一天假吗?怎么没有出去看看?”   我……我只想待在您的身边。   这句话在肖生心间转了一下,没说出来,脸却红了大半。   他在门口踌躇了许久,背靠着门,在想象中数着对方的呼吸,等到人差不多睡着了,才想着偷着进来看看。就看一眼!   但看了那么一眼就无法离开,又控制不住地走上前来,贪婪地打量。   打量久了,又没忍住地想碰一碰。   靠近一点,再近一点……   最后还是被抓了包。   “嗯?怎么脸还红了?”玛丁食指挑起肖生耳边两三缕碎发,碧色的眼眸深邃而温柔。   肖生扑簌的眼睫颤了颤,喊了一声:“先生……”   销魂极了。   玛丁不明白这样正经的人是如何发出这种声音的,不过他的身体还是诚实地起了反应。   玛丁的原则是不能忍则不忍。   亚力斯托夫说过,适当运动有益身心健康……   他起身温柔地吻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问我亚力斯托夫是谁OvO~   感谢在2020-03-06 20:00:00~2020-03-07 2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二之臣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戍崖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怀表   一觉醒来以后的下午,玛丁他们迎来了一个大惊喜。   “阿曼?”玛丁神清气爽地打了一个醒觉的哈欠,就看到了拱廊门厅里背光站立的英勇挺拔的身影。   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怎么,伯爵大人不欢迎我?”浅金色短发的男人站在门厅的通廊里,身后带着四个随从,笑着问道。   “怎么会,只是有些吃惊罢了。”玛丁答道。   其实算算日子,阿曼也的确快到了,只是他之前事儿忙,几乎都快忘记了这件事情。   布里曼目光不经意地瞥过玛丁身后的肖生一眼,继而迈步转悠,打量着这座府邸:“说起来,北地这边我也许多年没来了,这次来奥丁倒是可以陪我好好转转。”   “是南国的气候不舒适吗?才让你不辞辛苦地到这样的地方来?”   玛丁看着他,实在忍不住调侃了一句。   “哎呀,人家这不是想你了么。上次在樊城,连次天儿都没好好聊。”布里曼正好走到玛丁身旁,顺势把胳膊搁在了他的肩上,脸枕在胳膊上,凑得死近。   玛丁半长的金色卷□□亮且光亮,碧色的眸子在阳光下近乎透明,整个人却有种矜傲的气质,让人生不起侵犯亵渎的心思。   “说起来,奥丁真是越长越没有小时候软萌了。”   布里曼鼓起腮帮子叹息了一声,又自恋地加了一句,“是因为离开了我吗?――一定是的。要是奥丁能留在我身边,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殿下。”   玛丁颇为无奈地把对方脑袋推开。   王子殿下从小到大没有什么缺点,唯独喜欢黏着奥丁这点没变。   小时候如果国王找不到小殿下了,那么一定是和萨德家的幼子待在皇宫花园的苹果园里。   有一次甚至侍从找到他们的时候两个人都在皇宫最大的那颗苹果树那睡着了。王子殿下睡在一米多高的粗大树干上,奥丁则躺在苹果树下靠着树的主干,长长的眼睫闭着,金色的鬈发耷拉在脸颊两边,小小的胸膛一起一伏的,嘴边还冒了个泡泡。   欧文那时得老国王的青睐,连带着对奥丁也非常喜欢,经常让他们留宿皇宫。   奥丁对同父异母的哥哥不喜,于是对同龄的布里曼就亲近了起来。   王子殿下其实从小的架子就不小,让周围的人敬畏并且生惧,国王伴读也给他找了许多,但总是不合他的心意。大家都不明白为什么布里曼殿下对上那个贵族的私生子的时候就可以那么温柔。   是的,奥丁是私生子的事情,几乎整个皇宫离权力稍微近点儿的人都知道。   私下里也有过闲话,不过后来被王子殿下发现,命人打断了那个爱嚼舌根的仆人的腿,此事才再也没有人提起。   布里曼殿下对萨德家次子多有回护,不过大部分事情,都没有传到当时的奥丁耳朵里。   那会儿的奥丁,因为母亲刚刚去世的事情整个人偏激敏感,又暴躁易怒。对于外界的事情没有太多的洞察,反而身边一点点事就会引起他过度的反应,像一个小狮子一样张牙舞爪,抵御着一切被他认为是敌人的事物。   布里曼殿下是唯一那么稍稍特殊的例外。   他知书达理,善于安抚人心,长相在那时来说算是少年般的温煦和蔼,对奥丁也是真的回护,很容易就让人信赖他。   若说奥丁的童年还有什么勉强算得上两小无猜的人,那么布里曼一定算一个。   只比他大几个月,却如哥哥般的存在。   在那风险回环的皇宫,奇迹般的存在着的友谊。   玛丁也不是不感念的。   只不过时光多年,物是物非,两人的身份所定,也注定不能再那么亲近了。   他在宽大会客厅的桌椅旁坐下来,看着布里曼在对面落座。   正值午间,举行一个驱寒解乏的午后茶话会正好合适。   仆人们端上来了正宗的兔耳山正红茶,茶香飘荡,烟气袅袅升起。   肖生一直站在玛丁的身后,像往常那般挺直地站着,倒是玛丁看到他,顾念了一下,不经意地捏了捏他的手:“你回去歇着吧,把那个红头发的家伙叫过来。”   玛丁说的是府主大人配给他的仆侍,对于不贴身照料玛丁的人来说,能够被记住一个大概的特征就非常不错了。   肖生犹豫了一下,虽然想留下,但还是不想当面违背玛丁的命令,于是鞠了一躬,俯身告退。   “这位看着有些眼生?”布里曼开口道。   玛丁拿出了一只雪茄,划亮火柴慢慢地点燃,碧色的眸子不一会儿就迷荡在烟雾里:“是这几年才提上来做近侍的,我没带他到樊城去过,你自然没见过。”   “原来是这样,”布里曼沉吟:“奥丁真的是变了很多。”   玛丁顿了一下,笑了笑没说话。   “是因为欧文的事吗?”布里曼主动提了起来。   玛丁没说话,他吸了两口雪茄,正要开口,门口传来了报告声:“大人,安托万打扰了。”   是去办事的安托万回来报到了。   “我可能要先处理点儿事情了。”玛丁笑了笑,他把雪茄放在了水晶烟缸里,对门口道:“进来吧。”   门被推开。   一头浅蓝色短发的青年走了进来,他换了统一深蓝色的侍卫制度,走到玛丁身边,汇报这一日的工作进展。   有律师的辅助,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当地长官府也特别给面子,进行了赃款肃清和涉事人员罢免。这几年吞没的税收也能收回来一部分。   “这几年连年灾祸,农户收益也不好,把这些粮款都发还吧。”玛丁食指轻轻扣了扣桌子,沉吟道。   安托万和财务专员都有些怔愣,财务专员道:“大人……”那可是不小的一笔钱财呀。   “按我说的做。”玛丁下了命令,没有人再敢违背,财务专员把自己的事汇报完以后就退了下去。   玛丁轻轻拍了拍安托万的肩膀,夸赞道:“办得不错。”又顺便给安托万介绍了一下,“这位是布里曼殿下。”   玛丁很少给布里曼引荐什么人,这次更是面带笑意语气温和,布里曼不由得仔细打量起面前的青年来。   五官实在是漂亮,蓝发也盖不住面部柔和的线条和流利的曲线,高挺的鼻梁又透出一点点英俊和骁勇。   他素来知道奥丁在卫城的名利圈里是游刃有余的抢手,也知道他私下里的情人一定少不了去。就像丹顿大学时期那个,他也略有耳闻。   这个人,会是奥丁新的床伴吗?   安托万可不知道面前的人已经想了这么多,他俯身,冲着布里曼的方向,鞠躬作礼:“殿下日安。”   “起来吧。”   布里曼借故用调侃语气问玛丁道:“这是你新收的人?”   这句话怎么听起来都有些异议。玛丁把手按在唇边咳了一声:“是北地人,看他熟悉情况就任用了。”   “倒是没什么……”布里曼一脸我懂了的表情笑了笑,“奥丁高兴就好。”   玛丁:“……”   所以你是误会了什么?   “正好我这次来没带什么人,不妨把他借给我用一下吧。”布里曼笑道,“奥丁可会舍不得?”   玛丁表情有些奇怪:“倒是没什么不可以。”他转头对青年道,“――那安托万,你就先跟着布里曼殿下吧。”   “是,大人。”安托万恭恭敬敬地应了。   事情商量完毕,众人决定回到房间休息。布里曼起身,率先走出了门口,正好碰上端着托盘茶具站在门外的肖生。   他顿了一下,似乎笑了笑,又继续往前走,却被那个声音叫住了:   “殿下。”   布里曼脚步顿住。   肖生弯下腰,将地上掉落的东西捡了起来:   “您的东西掉了。”   原来刚刚出来的时候,王子殿下胸口衣兜的挂链松动,将怀表掉了出来。   布里曼转回身,看了肖生两眼,伸出手接过怀表,眼神里露出微笑:“多谢~!”   傍晚的时候,附近驿站送来了一封信。   是港海城警署送来的。   一定是孩童失踪案有了眉目。   肖生站在桌边,拿刀刮开了胶封的信口,把里面的两封信递给了玛丁。   玛丁抬起手,示意他直接念。   肖生将信纸展开,第一封是副署长寄来的:   “萨德大人日安,得益于您的帮助,我们将罪犯的画像贴满了大街小巷,终于在港海城和路德镇临界的一个沿海货仓里,抓获了罪犯共十五人。在此期间,附近的路德镇和航海城的三位长官大人也为我们提供了诸多帮助。至此,困扰我们数月的孩童失窃案已告破,失踪的孩童除一名因急病意外丧生外全部找回。愚下在此,向大人致以港海城民众最诚挚的敬意。”   肖生脸上露出微笑,看向玛丁,果然伯爵大人脸上也是轻松愉快的。他展开了另一封信,发现居然是工工整整的孩童般的字体:   ――   “玛丁先生是我们的英雄~( ̄幔)   沃克和布伦小兄弟已经团聚了,我们成了很好的朋友。   我和小布丁都非常想念您们~!   愿先生们在远方安好!”   落款:想念您们的,洛枫   布丁哥哥的真名原来叫洛枫。   肖生也跟着看了,脸色松动下来:“看来事情得到圆满解决了,先生。”   玛丁也点点头,目光落到肖生身上,傍晚昏黄的灯光映在仆人身上,越发衬得人身清影正,气质清冽。   他碧眸里带上笑意,一只手轻轻揽上肖生的后腰:“还难受吗?”   肖生脸上很快红了,他捏着信的手垂下,偏过头去,眼睫轻颤:“好多了,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生仔今天晚上梦到了睡在苹果树下的小奥丁。   小孩金色的鬈发,皮肤透白,嘴角的泡泡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生仔看得眼睛亮晶晶,忍不住蹲在他面前,伸手一戳。   啵~――泡泡破了。   然后梦就醒乐。   生仔:(哭唧唧)嘤,还我小奥丁大人~! 第41章 坠马   布里曼的卧房。   王子殿下立在窗边的帷幔后,从安托万的角度只能看到他高大的背影和浅金色的短发。   “以前做过什么?”   安托万道:“我之前一直在边境长官伊桑手下做事。”   “伊桑?马修中将的儿子?怪不得你有雄鹰徽章,是他赠予你的吧。”   “是的,殿下。”安托万垂下头。   “能让中将把雄鹰徽章都赠予,倒是有几分能耐,”布里曼回转过身,打量了青年半晌,目光从青年清冽的蓝色短发,游移到他漂亮明朗的五官,忽然道:   “奥丁他,很喜欢你吧。”   “嗯?”安托万灰褐色的眼眸秉正而沉默,他略微抬起头来,几缕浅蓝色的头发从颊边掉落下去,眸中带起疑惑:“我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就是说,他有没有……像这样,碰过你?”   布里曼忽然靠近,勾起了青年薄滑的下巴,嘴唇近得几乎要和他贴在一起,一双浅棕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眼前的人,像是猎豹盯着爪下的猎物,令安托万起了一身的战栗。他眼露愠怒,猛然挣开布里曼:“殿下,请您自重!”   安托万犹在气怒,讽刺地道:“素来听闻帝国二殿下能征善战,英勇非凡!”真没想到是初次照面就会做出这种事儿的人。   “哈哈哈,那你有没有听说过,我最在意的人是谁?”   安托万虽然常年在边境,可他做的职位更类似于长官身边的谋士,是文职,心思通达,都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看着布里曼的眼神渐渐发生了变化。   布里曼微眯着眼:“所以,你最好别打他的歪主意,他主动去找的人我不管,但如果谁想爬他的床,还成功了……”王子殿下脸上带起了好看的笑,“那么,那个人一定会死的很惨。”   安托万沉声道:“我刚来萨德大人身边不久,殿下何苦对我咄咄相逼呢?在我看来,萨德大人身边那个男仆倒是更有可能。”   “你是说肖生?”布里曼顿了一下,唇边勾起一丝笑,“他,不可能的。”   安托万沉默。   为什么肖生不可能?   电光火石之间,一些想法在他脑海中形成,不过他几次动了动嘴,终究没有开口。   布里曼丝毫不担心他说出什么,而是笑了笑:“够了,你下去吧。”   安托万垂下的手在看不见的地方捏紧成拳,声音平静道:“殿下见安,属下告退。”   第二日,太阳高照,玛丁在床上伸了个懒腰。   年轻男人的皮肤白皙高洁,五官面容俊逸,半长的金色卷发在阳光下反着浅白色的光,让一旁的人看得心神震动。   “早啊,肖生。”   “先生早安。”   肖生已经穿戴整齐了。黑色的侍者服修身而整洁,显出专业的素养。   “让我想想,昨天下午布里曼是不是来了?”玛丁揉了下眼睛,露出有些困扰的表情,“好像得带他四处看看了。”   “先生不如问问北地长官,北地有什么好玩的地方。”肖生建议道。   “对呀,这是个好办法。”玛丁赞赏地看着肖生,“正好,你去把他叫来。”   “先生,咱们还是先换好衣服吧。”肖生目光闪烁,掩唇咳了两声。   玛丁低头,这才意识到自己胸口还是半敞的,白衬衫解了几个扣,露出小半健朗白皙的胸膛。   他倒是觉得无所谓,自然而然地伸开了双臂。   肖生会意地上前帮他解扣子,解完剩下的几个,手指无意间划过了几寸温热的肌肤,正有些心猿意马,猝不及防被人往怀里一搂,脸颊上被亲了一口。   肖生抬头,对上玛丁笑盈盈的眸子,里面的碧色深邃又温柔,直想让人映在那双眸子里,一辈子不出来。   两人推推搭搭许久才换好衣服,仆人们在卧房旁的内置餐厅里摆好了早餐。北地长官被唤来问话。   日前的租税缺漏事件,其实和这位属长官也有些关联,只不过沆瀣一气的乌鸦太多,一锅端了也不现实,边边角角上并没有参与太多的人,就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留了下来。   对此属长官是非常感激的,大有松了一口气变得更加恭敬的感觉。他十分殷勤稳妥地推荐道:   “如果说好玩的地方的话,一定要提起乌拉雪山顶上的松塔教堂。这个时节游人不多,不过雪山顶上是顶顶漂亮的。教堂建筑也是三个世纪前建成的大师杰作,值得一看。”   玛丁倒真被说得来了兴致:“那么就去看看吧。”   玛丁让人去通转布里曼他们今日的日程,没想到去到大厅时,两人已经等候在那里。   “乌拉雪山吗?我去过,正好可以给殿下和大人带路。”   安托万站了出来,笔挺的侍卫服愣是被他穿出了几分漂亮花哨的感觉。   肖生见玛丁多扫了安托万几眼,眸子里的光明显沉了下去。   不管怎样,日头初生,吃过早餐准备好物品,心思各异的四人,并八个护卫,在晨光照耀下,踏上了前往乌拉雪山的旅程。   四骑在前,安托万和肖生跟在布里曼和玛丁身后。   安托万看着前面两人的身影,目光又转到肖生身上,几次飘移。   他觉得这几人的关系十分奇怪,布里曼殿下居然喜欢萨德大人,可现在萨德大人跟前得宠的明显是肖生。那么,布里曼殿下究竟是知道此事呢?还是根本一无所知呢?   “阿万是有什么疑惑吗?”几次被打量,就是再迟钝的人也注意到了,肖生干脆地开口询问道。   “是有一点疑惑,”安托万偏头想了想,“肖生大人和布里曼殿下是旧识吗?”   肖生黑眸微沉,脸上带起微笑:“自然不是。为什么会这么问?”   “没有,只是有些好奇。”安托万摇了摇头,笑道,“你就当我唐突了吧。”   在人看不见的地方,肖生悄悄收紧了马的缰绳,白皙透明的指骨被勒出了红痕而不自知。   天气晴朗,路上也很平顺,还有安托万的领路,骑马的一行骑队很快就到达乌拉雪山顶上,一座米白色的教堂呈现在眼前,四周是空旷的山崖,背景是其他连绵的雪山。   众人纷纷下马,赞叹景色的漂亮。   帝国的前一个统治阶级以教派立国。于是帝国之内教堂建筑也不算少,几乎每一个中心城市都会有一个大教堂,负责管理当地的宗教事务。   北地的自然就是眼前这一座了。   耸立的塔顶,弓形的高窗,彩色琉璃瓦,阳光透过窗户在室内的座椅上都投上了七彩的光斑。   众人轻骑简行,没有亮明身份。   因为不是礼拜日,教堂里的人也没有很多,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座位上。   玛丁他们进去以后,就颇受瞩目,教堂的教士上前来,给一人手里发了一个小册子,宣传了一会儿。   大家静默着,参加了十分钟的默诵仪式,才四散开来。   玛丁把册子都给了肖生,自己一身轻地到处打量。   肖生无奈地笑了笑,依旧跟在他身后。   教堂后门外有一条长长的夹道,处于两座建筑之间,路边散落着一些废弃的大理石料,一位身穿黑色长袍的白发老者立在隔壁屋的门洞处,看身上的裘袍,应当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巫师。   见有人来,老者睁开了虚白的鬓发间的眼睛,看向他们,手中握着的手杖轻轻地动了一下。   “有意思。”老者脸上带起微笑,自顾自念诵道,“缘浅缘深,终是命路。三回因果,方成正途。”   玛丁被此人弄得有些不着头脑,询问道:“这位大师,这是何意?”   “两位大人的因缘世间少有,从出生就已经开始运转。无数分合,兜兜转转。实在让吾惊讶。”   玛丁惊讶地看了身旁的肖生一眼:“你是说他?”   这话倒没有轻蔑的意思,只是太过于惊讶,玛丁疑心对方是不是认错了肖生的身份。   他们在肖生来到萨德庄园前从未有过交集,又何谈从出生就因缘深厚一说?   玛丁想了想,从衣袋里拿出了100朗的钱币,放到了法师手中的盆钵里。   便安然地走开。   法师看着他们摇了摇头,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逛了差不多有一个小时,教堂内外都参观了一圈,玛丁和布里曼他们在正殿会合,决定打道回府。   路上飘起了雪,道路渐滑,众人的速度不得不放慢下来。   “不好,这雪眼见着越下越大了。”安托万抬头看着头顶的天空,低沉沉的薄云笼罩着大地,天色肉眼可见的比平时要昏暗。   这话刚一出,旁边王子殿下的马匹立马就腿下打滑,嘶鸣一声,往下坠去,安托万离得近,下意识伸手就一抓。   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之间。   烟尘迷离。   路边传来重物滚地的声音和马儿的嘶鸣,然后逐渐变小,在山间引起空旷的回响。   “阿曼!!”玛丁惊呼一声,驰马过来,跳下马查看情况。   只见烟尘迷离的地上,布里曼殿下和安托万叠躺在一起,身上无比的脏乱。   安托万靠在某人的胸口,最先清醒过来,撑着身子要起,结果按住的布料打滑,又跌了回去。   又是一拳重击,这下布里曼殿下也清醒了。   他只觉得眼冒金星,身体眩晕般的恶心。   还好他还记得有人危机时刻抓他那一下。   视线慢慢地聚焦,布里曼发现那头丝软的蓝发现在正躺在他怀里,正......正瞪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生仔(推了推单片眼镜平静无波脸):很好,你俩锁了。( ̄幔)   ps.好想知道收藏我专栏的小天使都是谁,好爱你们么么哒~ 第42章 雪屋   当时电光火石之间,安托万控着马死死抓住了布里曼的衣袖,结果最后也没掌好,从马上摔了下来,堪堪摔到布里曼身上,两人就地滚了两圈。   等停下来,两个人都已经晕头转向了。   乱石垛一旁就是几十米深的落崖。   马匹已经摔落下去,没了声响,不知吉凶。   安托万现在被二殿下搂在怀里。其实布里曼原本是本能意识要抓住离自己最近的人,但在玛丁他们看来,就成了一种保护的姿态。   “阿曼?”玛丁又喊了一声。   布里曼回过神来,松开眼前的人,青年柔软的蓝色半长发在他脸上一划而过,感觉有些痒痒的。   布里曼被玛丁拉了起来,神思恍惚了一下。   “没事吧?有没有摔到哪?”玛丁关心地询问。   布里曼摇了摇头,身上的大氅和皮袄承担了大部分的撞击和摩擦,只是落到地上滚了两下,那高度以他练过专业马术的身手来说不算什么。   或许还要感谢某人拉了一把。他顺势看了过去。   安托万已经自己站了起来,他神情淡静地举目四望,雪层已经盖住了整条大道,几乎见不到道路的行迹。   “不行,安全起见,这个天气,不能再赶路了。”安托万说着,将马匹让出,“殿下之后可以先用我的马。”   “那你呢?”布里曼神色不明。   安托万牵着手里的缰绳,没有直接回答布里曼的问题:“我知道这附近有一个山里猎户废弃的小木屋。我们可以先去避避风头。如果天气不能好转,或许今晚我们就要歇在这里了。”   北地的情况安托万是最有经验的,众人都没再有异议。   为了避免悲剧再次发生,众人都下了马,牵着马的缰绳在雪地上慢慢地走着。   白皑皑的雪地上被他们一行人拖出了长长的杂乱行迹。   那小木屋在一片橡树林的深处,三幢房子,主屋,仓库,还有一个工具房。仓库和工具房呈两面围合状把主屋护卫在中间。   安托万领着大家进了主屋,主屋是个两层小木楼,最上面还有一个半层的斜顶小阁楼。侍卫们把杂乱的屋舍打扫了一下,腾出来两个小房间给两位主人休息用。   外面的雪并没有停下的趋势,雪花飘飘扬扬,颗粒越来越大,渐渐如春天的柳絮一般,狂飞乱舞。   玛丁和布里曼在主屋安顿下来,侍卫们则四散开来,各自去找栖息的地儿。   有一个侍卫起了兴致,号召大家在屋外扫开散雪,拾起木柴架做了一个篝火团,众人围着篝火坐下,烤火,把随身带的食物分开享食。   不知是谁带的头,有人唱起了歌。   起先大家还是小声地唱,后来慢慢变得大声,连屋里的布里曼和玛丁听见了。   “这是你当年作词写的那首军歌?”布里曼问道。   “好像是的。”玛丁笑了。   两人走了出去。   “瞧瞧是谁在唱呢?”   “殿下。”   “伯爵大人。”   侍卫们纷纷让开位置。   玛丁他们看过去,被围在中间的居然是安托万。   安托万笑着对他们道:“以前在边境的时候经常组织篝火歌舞会,就这样了。”   “挺好,继续吧。”布里曼应了一声,也在篝火边席地坐了下来。   肖生一直跟在玛丁身边,这会儿拿了块皮袄垫在地面,帮伯爵大人整理出了一个座位,才让他坐下。   “瞧瞧这待遇。”布里曼啧啧了两声,看向自己身后的贴身护卫兼仆侍,“罗德,你可是差了一大截呀。”一旁那个沉默的男人点头应是。   众人之前已经把屋外这片地扫出了一个无雪圈,这会儿靠近篝火的地方温度高,雪花也在很远的地方就飘散了。   侍卫们把带着的酒和吃食拿出来分,布袋里面有瓶装肉罐头,蔬菜汤,今天晚上的食物还是够吃的。   一开始,因为殿下和伯爵大人在场,众人吃肉喝酒还有所顾忌,说话也小小声的,后来身子暖和起来,酒意也上来,渐渐无所顾忌,甚至有的人开起了荤黄的玩笑。   玛丁和布里曼坐在篝火的一边,众人轮流上来敬了一遍,也喝了不少。这会儿身边才稍微清静了。   王子殿下脸上泛上淡淡的红,开始拉着玛丁讲以前的事情,说着说着就靠到了玛丁身上。   “阿曼,别喝了,你醉了。”玛丁单手扶了扶布里曼。   “我没醉,”布里曼翻过身来,看着玛丁,“我有一样东西,许多年求之不得。奥丁可否帮我取来?”   “是什么?”   “是......”话还没有说完,王子殿下便倒了下去。   玛丁单手扶住对方瘫软的身体,有些无奈,高声喊了一声:“安托万。”   安托万闻言从那一群侍卫中脱身退了出来:“大人有何吩咐?”   “去把殿下送回屋里,好好照顾。”玛丁这话说完,王子身边的那个侍仆欲言又止,安托万则应了一声,把布里曼接了过去。   风雪飘摇,觥筹交错。   玛丁盯着红彤彤的篝火看了一会儿。   这么多年,他并非察觉不到布里曼对他的一些心思,可这注定是不可能的。或许就连布里曼自己,也不是单纯地因为喜欢就会做出一些原则上的让步的人,身份和立场都摆在那里,所以他们注定了没有可能。   玛丁沉思了一会儿,转头看到一旁的肖生也盯着火光发呆,一双黑眸映着火光明明灭灭的,整个人都有些沉寂。   他觉得好笑:“想什么呢?”   肖生回过神,露了一个微笑,摇了摇头。   玛丁又看了他两三眼,忽然站起来:“我们去走走吧。”   肖生愣了一下:“去哪,先生?”   “随便逛逛。”   大雪盖着沉默的土地。雪花飘飘扬扬落在伯爵大人黑色的大氅上。   肖生就在后面一直看着这样的背影。   他觉得十分难过。   雪太厚了,路旁不堪重负的松枝忽然发出了劈断的声音,在这清寒的夜晚显得格外明显。   “如果我做了什么对不起先生的事,先生会选择原谅我吗?”肖生忽然开口道。   玛丁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那要看你,做的是什么了。”   他抬起手,轻轻划过肖生前额的发,嘴角的笑温柔又熨帖。   肖生心间微微触动,他决定坦白一部分过往。   “其实,我很早就见过先生您了。十二年前,在薛尔街。您的马车路过,救下了我的父亲。”   “哦?”玛丁脸上的表情十分惊讶,“我怎么没有印象了?十二年前?普达镇薛尔街?”   肖生回忆道:“那时我和父亲从乡下来镇上看病,中途父亲身体不支昏倒在街道上,恰逢街道上□□,混乱不堪……是您停下了马车,载我们去了医馆,还留下了一笔钱财。”   玛丁仔细回想,慢慢地有了点儿模糊的印象,可是却全然记不起当年的父子长什么样。   算算时间,那一年他的确去了普达镇,是因为奉老伯爵的命令,探望那的一位隐居富商。   然后路上……似乎只是走到那里,偶然靠窗,看见了窗外一躺一跪匍匐在路边的两人,觉得心生怜悯,又想起了亚莉少有的留给他的向善的话,才让人掀开了帘子下去救人。   纯粹是一时兴起而已。   如果换一个时间,换一个地点,心情变了,或许就是另外一种结果   肖生还在自己述说着:“……后来去应聘侍仆,得知是您,我心中非常的惊喜。”   玛丁心中渐渐有一丝名不副实的羞愧,似乎对方说的只是另外一个和他毫无关系的人。   他努力控制着表情没什么变化:“你是因为那件事才来庄园做仆侍的?”   肖生愣了一下,低下了头,声音有些低沉:“不是的,先生……后来又发生了许多事情……我去庄园应试,也纯属偶然。不过后来发现是您,我真的非常惊喜。”   玛丁看着他,心想罢了。   “那你的父亲呢?现在怎么样了。”   肖生神情一顿,似乎牵扯到了什么难言的过往:“后来,父亲他……失踪了。”   “什么???好好的人怎么会失踪了?”玛丁本来只是顺口问问,得到的答案却匪夷所思。   肖生摇摇头,眸中几经挣扎,露出掩不住的痛苦神色。   “不想说?”玛丁会意了。   肖生低下头,微抿着唇,沉默。   “好,那就不说了。”   玛丁敞开大氅,慢慢地将他抱住:“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过去都经历了什么,但如果之后,你还愿意一直待在我身边,我保证,也会用全心力地待你。”   肖生身体颤抖,他何德何能啊,能得到对方这样的承诺。   “先生……”他闭上眼睛,颤抖地抬起一只手,回搂住玛丁的肩膀。   玛丁微低下头来,落在他唇上一个轻轻的稍有留恋的吻。十几秒钟。然后道:   “风雪大了,我们回去吧。”   “好。”肖生应了。   回去的时候屋外的篝火已经熄了。   玛丁他们推门进去,身上的雪已经在门廊抖落下来,肖生帮他取下了大氅。   “奥丁去了哪?”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两人都吓了一跳。   玛丁抬头看去,布里曼王子殿下正靠在通往二楼的木楼梯上,抱臂看着他们。   “阿曼?”玛丁惊讶,“你没醉?”   “是醉了又醒了。”王子殿下走下来,朝他们笑笑,“奥丁倒是好兴致,这么晚了,还出去踏雪散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09 20:07:54~2020-03-10 20:14: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二之臣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火棘   “我失眠你是知道的。”玛丁不轻不重地回道。   布里曼沉默了一下没有接话。   肖生已经自行退下离开。   “我们有多久没有好好聊过了?”   两人来到了二楼的露台,靠在弦窗边讲话,布里曼接着道:“自从欧文的事后,你就很郁郁寡欢。心里想什么也不再肯说出来。一个人待在卫城,要不是诺娜亲自前去邀你,恐怕你也不会过来。”   “我说了,我没有为那件事伤心过。”玛丁道。   “就当是这样吧,”布里曼低声说着,手臂倚在窗框上,“或许我真的做错了......”   “你说什么?”后面那句话声音太小,玛丁没有听清。   布里曼摇了摇头:“我想和你说说另外一件事情。”   玛丁认真地看着他,示意他往下讲。   “你知道,北境上的图塔族,越来越不服管教了。近几年来不断地在边境上挑衅滋事。我与国师大人商议,想举十八军团之力,将北境收复回来。”   玛丁眉头轻皱,他忍不住从兜里掏出了雪茄盒,拿了一支架在嘴边。   “殿下,我不建议发动战争。”他语气慎重起来,称谓也变得正式。   布里曼沉默半晌,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我也不再瞒你了,国师日久之前,曾经为帝国算过一卦,结果很不好。如果我们不将北境拿下,倘若西区三国联合进攻,帝国必将毫无防守招架之力,只能坐以待毙。”   玛丁点燃了雪茄,烟雾升腾起来,他的面目变得迷蒙而缥缈,俊美的五官在雪色反衬的明亮月光下,有种如神o般的神圣皎洁。   “但这不是无故进攻北境的理由,你说他们挑衅滋事,据我所知,北境临近帝国的居民生活穷困,无衣食为生,这才是他们反抗□□的根本理由,如果不是涉及到攸关生死的事,谁又愿意把命豁出去拼?”   “奥丁,你果然还是太理想主义了。”布里曼笑了笑,摇摇头。   “――你要知道,有些问题,无关对错,只有立场。像你这么说来,那些受到北境域民抢劫杀戮的帝国平民就不无辜了吗?”   玛丁素白纤长的指节调整了雪茄的位置,没有说话。   布里曼心神有一丝的晃动,不过还是语气不变地将话说出来:“你虽然是封地的领主,可也别忘了,你也是帝国王室的一员,即使血缘稀薄。”   “阿曼,”玛丁笑了,“以你对我的了解,你觉得我会在乎那个吗?”   布里曼凝视他半晌,意识到他真的没有在开玩笑,心间不知是什么滋味。他殷勤喜欢的人,终究不肯向他妥协一丝一毫,布里曼苦笑,做最后一丝挣扎:“......就算是为了我呢?”   王子殿下从来没有用过如此低声下气的语气,就像此时此刻他已经不再是帝国的二王子殿下,而是一个真诚向挚爱之人索要一个轻微请求的年轻男人。   而玛丁眨了两下碧绿的双眼,嘴角弥漫的笑容不变:“阿曼,你知道的,这是两码子事。”   “好,我明白了。”布里曼点了点头,一瞬间脸色竟然苍白如同今晚的雪色。   玛丁有些心惊地伸手想扶他一把,被他僵硬地推开。   布里曼殿下脸上扬起依稀如昨的苍白笑容:“夜深了,奥丁也早点睡吧。”   布里曼回房的时候正好撞上安托万从小屋出来。   安托万自然看到了布里曼苍白的神色。   “殿下,”他犹豫了一下道,“发生了什么事?”   布里曼目光游离了一下,落到他身上。   眼前的蓝发青年正光裸着上身,光洁的皮肤透白,身上每一根肌肉的线条都游刃舒展,流畅漂亮。   安托万笑了一下:“我正打了水在洗澡,让殿下见笑了。”   “这么冷的天?”布里曼神色冷冷地看着他。   “之前在边境军营过惯了,大家都是如此。”安托万道。   地方窄小,他回身将衣袍拿上,三下两下将它穿在身上:“这下好了,殿下。”   布里曼点点头,没再搭理他,转头进屋去了。   “对了,殿下,还有一件事情。”安托万脚步一顿,“――罗德说他今天有些不舒服,今晚换了我帮他守夜。我睡您旁边的地下,您不会介意的吧?”   布里曼没有回答。他跌跌撞撞,浑浑噩噩,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全然不知安托万在说什么。   悲戚,无奈,感伤,痛心疾首,各种情绪一时间一遍遍地淌过胸口,让他觉得眼前的世界都崩塌了一遍。   安托万和衣躺下,安静地背对着布里曼侧躺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安托万以为床上那人已经睡下的时候,他忽然开口了,似乎是在对着空气述说:   “奥丁从小是个特别乖的孩子。除了对他的家人。”   “……”   “……你知道吗?那种无法反抗的命运,其实我特别懂他。”   “……”   “之后发生了他哥哥那件事,没过多久老伯爵也去世了,奥丁终于凭借身份可以独掌大权,可是我觉得他却并不开心。”   “……”   安托万听了一会儿,犹豫着开口:“殿下有没有想过,其实伯爵大人是很爱他的家人的呢?”   布里曼神情怔愣,他很快否定道:“怎么可能?因为欧文,他失去了和母亲的联系,等同于奥丁的母亲间接地被欧文害死,老伯爵在伯爵夫人去世后越发性情古怪,对奥丁更是没有丝毫好脸色,多是责罚和教训。奥丁从来惧怕他的父亲。他不可能……怎么可能……会爱他们?”   布里曼不知想起了什么,身上渐渐冷得有些发抖。   “殿下,很多时候,人心里的情感是说不清的。可能爱着,同时也恨着。”安托万长叹一声,望着屋顶高高的横木说。   灯光昏暗,其实看什么都看不太清,也正好方便人们望着虚空发呆。   “可能爱着,同时也恨着……?”   布里曼无意识地喃喃了一遍,忽然像被逼疯了一样:“我没错!你闭嘴!!你知道什么?”   灯影晃动里,布里曼从床上扑了过去,骑到青年的腰腹上,死死扣住了他白皙的脖颈,恶狠狠地道:“再说一个字,我让你命丧当场。”   王子殿下眼瞳发红,看着有些不正常的样子。   安托万在一瞬的怔愣后,很快就冷静下来。他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布里曼,那双浅灰褐色的眸子似乎洞察了一切,冷静,又淡漠,似乎被卡住咽喉的不是他一样。   两人一上一下,一个因为莫知名的事情怒火中烧,一个无所谓地冷静抗争。卡住咽喉的手一点点地收紧,直到最后青年再也抵不住生理本能的反应,脸色涨红,不由自主地倒吸气,哽咽般地发出小声的呜咽,身体不自主地小幅度抽搐。   这反应吓坏了布里曼,他的理智一点点回笼,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他手足无措地退了一步,跌坐在地,任由被松开钳制的青年弓着身子在地上疯狂地咳嗽,神色惶惑而茫然。   他慢慢地蹲坐在原地,双手捧起,掩盖住了自己的脸。   “原来我一直都错了……”更像是痛苦而低沉的哀嚎。   很久,安托万整理好衣容,才起身,慢慢来到布里曼身边。   两人一高一低,一坐一立。   在这一刻,站立的人如同散发着光芒的神o,而蹲坐的只是渺小的沧海一粟一凡生。   蓝发青年轻轻将一只手放到了蹲坐人的肩上,低沉的声音缓缓道:   “殿下在圣耶比教堂的忏悔室,都说了些什么?”   ……   第二天一早,再次见面的殿下和伯爵大人,又重归于好得像是多年的挚友了。   “早呀,阿曼。”   “早呀,奥丁。”   “你看起来气色不错呢。昨晚睡得很好吧。”   王子殿下笑笑:“你也不错。”   “看今天这天气,似乎我们可以出发回去了呢。”   举目四望,天光初霁,天地间一片亮堂堂的白茫茫,远处近处的松柏上挂着一簇一簇的白雪,眼前木屋的悬梁上挂着昨天晚上结起的冰柱,一根根地垂下来,晶莹剔透。   肖生手里拿着裘衣,披在了玛丁肩上,又帮他系上黑色披风的系带。   玛丁看着眼前黑发黑眸的削白面孔,不经意间眼里都是柔情。   布里曼强撑着打完招呼心力就已经耗得差不多了,倒没有注意那么多。   他忍下一个困顿的哈欠,看到安托万从西边的一个房子走来,手里拿着一丛小灌木,上面有些星星点点的小红果。   “很难在北地发现野生的火棘果了,”安托万走到近前,笑着把上面的果子掰了几个下来,用手擦了擦,“殿下要尝尝吗?”   看着不是很洁净的样子,不过布里曼看着蓝发青年近在咫尺的笑脸,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开了嘴。   安托万愣了一下,他本意是想对方自己接过去的,没想到布里曼殿下直接张开了嘴。   布里曼显然也发现这种卡顿了,他浅棕色的眸子眨巴了两下,心生窘迫,正要闭上嘴缓解一下尴尬,那颗小红果就递了过来,喂到了嘴里。   猝不及防一咬,酸酸的,甜甜的。   味道有些难言,不过不算难吃。   “哈哈哈,阿曼不如直接把安托万收下带在身边吧。”玛丁全程目睹了一切,大笑道。   布里曼不知怎么就觉得有些憋屈,心里不是很舒服,他没说话。   众人都开始备装上马。而问题来了,昨天布里曼殿下的马掉进了深沟里,今早派侍卫前去查探的时候,马已经没了生息。   就导致现在他们还缺一个交通坐骑。   “我和殿下一骑吧。”安托万道,他牵着手中黑色的马匹,“北地马种强健,载两个人不成问题。”他回头看向布里曼,   “――只要殿下不觉得我冒犯。”   开玩笑,这个时候怎么可以回绝?   布里曼殿下豪迈地跨上马鞍,伸出一只手来给安托万,没想到对方自行上了马,落到了布里曼身后的座位上。   蓝发青年漂亮俊气的脸孔上露出好看的笑容:   “――雪地路滑,殿下还是让我来控马吧。”   作者有话要说:   布里曼:好气~这个蹬鼻子上脸的家伙!   感谢在2020-03-10 20:15:24~2020-03-11 19:25: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二之臣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埋伏   北地事管所监察局。   几个男人姿势各异地坐在长方形桌子的周围。   “此仇不报,心气难消。”   “阿尔瓦,让你办的事你可办好了?”   叫阿尔瓦的男人点点头:“人已经找好了,会埋伏在他们必经的路上。”   “此事一定要绝对保密,除了我们四个,再不能告诉其他人。”   “放心吧大人,”阿尔瓦说道,“除了一个指认人的我的直系部下,其他人都是从偏僻乡下找的穷凶极恶之人,拿钱办事,不问雇主,绝不会摸到我们这边来的。”   “你心里有数就行。”一开始发话的那个男人说道。   “波文大人被捕入狱,牵连众多,南部的人脉链也已经断裂,那位大人玩得好一把釜底抽薪。”一个红衣服男子说道。   主位上穿黑色礼服留短撇八字须的男人也跟着笑了笑,他舔了舔嘴唇,脸上露出一种阴森森的表情:“那位不让我们好过,断我们的财路,绝我们多年经营的后路,就不要怪我们不厚道了。”   唯独坐在角落里的平头矮胖的男人有些心露胆怯:“这事儿真的不会出事儿吗?毕竟……毕竟那位可是伯爵大人呀……”他白胖的圆脸颊缀着厚厚的颊肉,显得有些好笑和滑稽。   红衣男人嗤笑了一声:“巴古尔,瞧瞧你这怂样,能做成什么事儿?怪不得干了那么多年都还是个小小的粮草部小副官。”   叫巴古尔的男人听了心想,就算这样你们不是还是回回需要我的手印和盖章?不过他蠕了蠕唇,终究没有把这话说出来。   再说玛丁他们一行人,趁着天光明朗,马行矫健,很快顺着大路来到了最近的城镇,瓦岗城。   古堡位于偏僻的森林区,众人都还没有来到城中走动过。   瓦岗城是北地著名的木材城,帝国最大的一座木材工厂就建在这里,数以万计的人做着和木材有关的活计。   路边上打铁铺,果脯房,水果店,鲜鱼铺,应有尽有,算是北地一个较大型的商业重镇。   玛丁他们把马匹寄存在了驿站,布里曼殿下终于有机会从窄小的马鞍上下来,整了整闷热的衣冠和裘帽。   安托万负责给驿站的人交涉,布里曼往玛丁的方向看了一眼,心想午后就回去了,不如两人分开,免得他掩不住情绪被看出破绽。   他吩咐罗德过去传达,玛丁他听完罗德的讲话后,看过来一眼,点了点头。   于是就此分开。   玛丁他们雇了马车,沿途边行边逛,让人下去买了不少吃食和玩乐的东西回来。   塔木。   玛丁看着肖生手里的益智玩具,说道:“我也有一个这样的玩具,从小时候起就一直带着。”   肖生笑了笑,手指拨弄着积木的机关:“我小时候也做过这样的东西。”   “自己做的?”玛丁奇道。   “我跟您说过的吧,我父亲是村子里最有名的木匠,无论是谁需要打家具或者木制小物件,都会来找他。”   “哦,木匠世家呀。”玛丁恍然大悟。   “说世家有些过了,”肖生道,“手艺是从爷爷那辈传下来的,可后来我也没有再做这一行了。”   肖生自然没有再做这一行,两人四目相对,一切都不言而喻。   玛丁碧眸柔软,认真地看着他,忽然笑了笑:“以后你可以给我做。”   重音放在了“我”上。   这话里有种温柔,又有些男性气息的占有欲,肖生耳根泛红:“可是先生您哪需要木制的用品……”   “我说需要就是需要,”玛丁竖起一根削白的食指,轻轻贴住肖生薄薄的嘴唇,语调婉转,“拿来玩赏不可以吗?”   “可以……”肖生低下了头,淡色的薄唇微动,轻声道,“您开心就好。”   男人黑色的眸子盛着光亮的碎星,就那么笑了。当真好颜色。   玛丁忍不住凑近了去,轻吻上薄薄的唇。   正情动着,马车突然晃动了一下,两人被惊到。玛丁半臂圈护着肖生,沉声道:“外面怎么回事?”   车夫回答:“大人,前面马戏团的猴子跑了,正满街追呢。东西散了满地,人也多,暂时走不了了。”   这算是什么事,玛丁被气笑了。   马车被堵着走不了,玛丁便道:“不如我们下来逛逛吧。”   肖生点了头,两人便下去马车。   肖生给车夫付完钱之后,车夫就扬起鞭子,调转马头走了。   前面的确有些混乱,许多人在地上拾掇着东西,骂骂咧咧的声音也混杂在里面。   玛丁他们没有参与进去,而是选择了另一条道,曲折迂回地绕道,走了一会儿,不知怎么到了一条小巷子里面。   小巷子到处是石头砌筑的矮墙,似乎更像是北地的民居,巷子越走越窄,最后绕到一片建筑的后面,眼前赫然是一片空旷的田埂和小土路。   伯爵大人有些震惊。   “天呐,肖生,我们可能迷路了。”   他少有地孩子气地惊叹,倒不像是为此愁眉不展,更像是为这情况有些惊喜。   肖生:“……”   先生,回到大路上,我们还是有救的。   伯爵大人忽然来了兴致,沿着田埂闲庭信步,欣赏着半乡间的风光。   这片是瓦岗城的近边缘地带,许多村民住在这里,冬季不需要农耕,地里倒是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个扛着锄头的老农,沿着墙边慢悠悠地走过来。   那老农看到他们,有些诧异,须臾又移开了目光。   过了一会儿,走到近前,那老伯又盯着他们看了几眼。   肖生有些警惕起来,就怕在这偏僻之地遇到心生歹意之人,抢劫还好,如果害命,那就十分危险了。   他默默地走到了玛丁的左手边,隔开在两人之间,一只手偷偷拽住了玛丁的袖子。   还好那老农只是有些好奇,很快就路过了他们身边。   肖生松了一口气。   就在他拉起玛丁准备赶快离开这荒僻之地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声音:   “――奥丁?是奥丁吗?”   两人惊诧地回眸,看见那扛着锄头的老头满是褶皱的脸慢慢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玛丁稍有惊疑,盯着眼前的人辨认了半晌,还是没认出是谁:“你是?”   “我是卡特大叔啊。你忘了?你小时候还在我家睡过呢。”老伯欢欢喜喜地走到近前来,欣喜得上下打量他,并自顾自地说着,“瞧瞧我这好眼神,这么多年了,还能认得出你!”   “卡特大叔?”玛丁还是没想起来这是何许人也,福至心灵之间,他问道,“您之前住在卡塞?”   “可不是吗?说起来,自从当年一把大火烧了村子以后,我就再没回去过了。对了,你……你这究竟是,在哪当了大官了?过得还好吗?你母亲怎么样了?”   “母亲?”玛丁更加惊讶,“我母亲早在16年前就因那场疫病去世了呀。”   卡特老伯愣了一下,露出一口略白的牙:“怎么会?她病好了的!她还说了离开以后会去找你的呀?你们没有见到吗?”   ?!!   离开?!!   玛丁心中震惊不已,在披风下的手攥紧了衣袍下摆,他深吸了一口气,以保持镇定:“您……您是说,当年她……她没有在那次的疫病中丧生,而是……而是来找我了?”   那那个屋后的小坟包是怎么回事,是假的?上面分明还写着亚莉的名字。   如果她来找他,为何他全然不知道消息?   玛丁脑子乱乱的,听到那老伯回应说:   “是呀,当时我亲自送她去的镇上。你们真的没有见面?天呐,这么多年了,这……”卡特老伯惊叹道。   “先生,刚刚那个老伯说的……”从老伯家出来,肖生小心翼翼地提道。   “他说的都是真的。”玛丁道。亚莉并没有像他一直以为的那样死于疫病,而是在村子被烧之前就离开了卡塞,前来找他。   这就代表着,还有一种可能,亚莉到现在还活着。   如果她还活着,为什么不来找他?   在城堡独自求生的时候,小男孩是如何的思念他的母亲,可是他的母亲却没有来。   让他一个人,孤独无助,怨愤地在那里生活下去。   而他的生身母亲却抛弃了他。   这个想法让玛丁陷入了多年后知道真相的沉默。   “先生……我们可以派人去打探一下消息。”肖生看着低下头的玛丁,低声劝道,“我们会有办法知道当年的事的。”   玛丁点了点头,没再说别的。   回到驿站,布里曼他们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玛丁刚接受了一个大消息,却装作平静无波的样子。   王子殿下显然也没有多少心思去逛街市,匆匆瞥了两眼就回驿站歇着了,安托万在他身边安静地守着。   几人打过招呼,就准备启程回城堡。布里曼在城边上的马场买了一匹新的枣红马,这会儿刚好用上。   回古堡的路渐渐偏僻,林子里发出冬宿鸟的咕咕声。   安托万怎么也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他在边境历练多时,对于危险总有一种敏锐的直觉。   他目光扫向林子里的一座雪坡。   没有人的脚印,看着很安静的样子。树枝上的雪也还挂着,不像有人走动过的样子。   但这种时候,越是安静越是不对。   他停了下来。   “殿下,大人,不如我们换一条路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专栏同题材预收《扒一扒那个半夜翻我家的小偷》求收藏~!!( ̄幔) 第45章 混乱   “怎么?”布里曼不解地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安托万控马行到他的身边,伏在耳边轻声说了他的直觉。   布里曼沉吟了一下,停下了马。   “回城,我们换一条道。”   虽然不解为何突然要改道,不过对于阿曼下的命令,玛丁是本能地信任且支持的,他们之间,只要不涉及到原则性的问题,一切都是帮亲护短,没有异议的。   众人纷纷掉马回头,重新往瓦岗城的方向行去。   林子里,雪坡下,一个戴裘帽的矮个男人指着安托万的方向,小声说:“就是他,那个来颁布调令和调查我们的人。”   “他身边那个就是你们要‘找’的人了吧?”一个躺在雪地里戴着白色兜帽的男人懒洋洋地问。   “是的,没有错。”裘帽男人低声说道,“那男人是为他主子办事的。――他们要走了,现在怎么办?”   错过了这次安排好的埋伏机会,可能就难觅良机了。   裘帽男显然有些着急。   “别急。”   说话的人动了动嘴里嚼的细软树枝,扯低了头上的兜帽,低低地笑了,“他们以为掉头回去就没事了吗?”   一路调头回城,那种被人如影随形监视着的感觉淡了许多。安托万松了一口气。   众人从城中心重新换了一条大路走,这次平安到了地方。   古堡长官在门口迎接他们,说为了欢迎两位勋贵的到来,古堡广发函贴,邀请了北地的诸位大人和长官今晚前来用餐,相当于变相的上层交际会。   玛丁面带笑容的应承下来,然后就回了房间。   肖生担忧地跟了过去。   玛丁没有拒绝。   屋门关好,玛丁坐在床上,肖生站到他身前,欲言又止了几次。   “先生还好吗?”   玛丁抬起头,碧色的眼睛里带着安抚人的笑意:“放心,这件事对我影响没有那么大。”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我觉得我的执念反而一直是在欧文身上,我认为他不由分说地将能照顾母亲的我带走,间接地害死了她。但今天,有人告诉我这不对,亚莉当年根本没有死……”玛丁脸上露出有些莫名的笑容,或许是自嘲,“……我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来接受。”   “或许当年的一切都不是我以为的那样。”   那么他多年引以为恨的种子,根本就不成立。   人有的时候能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是很难的,尤其是身处高位,众人都在追捧拍马屁的时候。   “先生也不要太为难自己,那个时候先生尚且年幼,就算真的知道一切,又能多做些什么呢?”肖生靠近了来,轻轻地揽住玛丁的脑袋,让他靠在他的腰腹间。   伯爵大人顺从地倒过去,额头抵靠着,一只手揽住对方的腰。   “是呀……能多做些什么呢……”   午间的时候,古堡送出了两封伯爵大人写的亲笔信。目的地是卫城。   想要了解当年的始末,最好还是能去卡塞附近去探访消息。   如今事情过去16年,卡塞已经没有人留下。欧文也故去多年,手下的一帮得力干将也早就溃散,能把事情还原成什么样还不好说。   玛丁心中隐隐有了一些对欧文的愧疚。   他心中一直抵触的,其实只是对方当年不由分说地让他和母亲分离,以至于母亲独自在疾病折磨中孤苦地死去。可是卡特老伯却告诉他,当时亚莉得到了很大一笔钱财,也得到了及时的医疗救助。至于这一切是不是欧文做的,玛丁于私心深处,甚至有些不想知道。   如果欧文当时真的妥善安排了亚莉,那么他这么多年的恨和对抗,将变得极其可笑和幼稚。   如此多的情绪,都会变得毫无归处。   欧文还是当年会带他去吃饭给他送好玩的大哥哥,会在父亲的责骂下给他庇护,会在查探功课的时候纠正他错误的拼写……可是他却独自一意孤行地恨了他16年。   玛丁会变得无法面对自己。   整个下午肖生一直都陪在玛丁身边,睡了个午觉,喝简单的下午茶,看书读报,出门散了个短步,玛丁的心情渐渐平复,并且又和逗逗就会脸红的小情人耳鬓厮磨了一会儿。   人生快意,甚为满足。   晚七点,众人开始整理着装,参加晚上的晚宴。   布里曼这次不算低调来访,知道的人不少,就算城堡府主不递邀请函出去,他们收到的拜帖也不会少。   许多人派人前来打探消息,这么一打听,就知道自己辖地的那位伯爵大人也来了,这么难能可贵的机会,如果错过前来结交,该有多么可惜。   有不少的官绅把自家的女儿也带来了,一晚上有不少莺莺燕燕在玛丁身边打转。   肖生在旁边看着,心里又不是十分舒服了。   离开卫城日久,他已经忘记了玛丁在卫城的上流圈子是如何的受欢迎,又有多少莺肥燕瘦会围着他献殷勤。   肖生的心里持续黑化中。   偏偏玛丁穿了一套量体而裁的绅士晚礼服,面容英俊,自带迷人微笑,光华转动的碧色眼睛轻轻一眨,就能让无数的芳心暗动。   肖生偏过了头去,神情低落。   玛丁自然留了一丝心思关注着肖生这边,见他表情不渝,就端了一杯酒凑近在他耳边,耳语道:“怎么,吃醋了?”   这距离很近很近,近到肖生可以闻到玛丁身上刚沾上的女士香水味,他神色黯然:“……没什么。”   玛丁笑了,端着酒的指轻轻勾上肖生白皙的下巴,酒杯贴住他淡色的唇,正要做点什么,一个大声的呼嚎传来:   “萨德大人~!”   肖生松了一口气,快跳的心脏稍稍平息,又很快涌上一股些微的失落。   玛丁朝声音的方向看过去,是一个不认识的棕发男人领着几个人走了过来:   “真是难逢贵宾呀,北地易主这么多年,都没见您来转过,怎么今年突然有兴致了?哦,――忘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布里耶奇,是北地营司属的长官,大人可以叫我耶奇。”   留着八字须的男人虔诚地低下了头颅,弯腰作了一揖,起来指着旁边的人:“还有这位,是事管所监察局的长官,阿道尔。”   他旁边那个长相有些凶恶的方脸男人也跟着作礼。   “两位请起,”玛丁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没想到两位大人也会来参加晚宴。”   “大人您都大驾光临了,我们这小小的地方官怎么能当做不知道呢?”布里耶奇说话十分谦逊,“怎么没有看到您另一位副官?”   “谁?”   “安托万大人,我得知他之前替您代为处理事务。”   “他在布里曼殿下身边。”玛丁道。   “这样呀,”男人笑了笑,“那我再去和布里曼殿下打个招呼。”   男人说着,端起手中的酒杯向玛丁敬了一敬,礼节性地喝了一口,便向远处走去。   玛丁点头,看着他们走远。   营司属是北地一个军属机构,权利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帝国对北地的掌控其实相对较为薄弱,如果营司属联合其他部属要叛变,必然给帝国以沉重一击。   玛丁心想,他得提醒阿曼注意这几个人。   另一头,布里曼殿下身边的人也不少。   罗德和安托万跟在他的身旁,也被当作了很好的打点对象,上前攀谈。   终于应付完最后一波人,布里曼松了松被领针扣紧的衬衣领口。   胸口衣袋里掏出怀表,时针指向晚上八点半,布里曼觉得自己需要出去放空走走。   城堡内围有一座花园,园圃里种着着寒地水仙,这会儿正到开的时候,香气隐隐地飘荡在空气中,有点像中国茉莉,但是甜而不腻,让远离人群纷杂后的人感到一丝轻松和愉悦。   安托万跟在布里曼身后走着。   月空中一轮皎洁的半月挂着,云层隐隐匿匿,地面的光线也时明时暗。   “殿下在想什么?”   宴会主场接近尾声,许多打过招呼和应酬完的大人已经离去。   玛丁喝了不少酒,这才发现本该和他一起分担压力的布里曼不见了。   玛丁头昏地一转,被肖生扶在怀里:“布里曼呢?”他脑子有些昏沉地问。   “先生酒喝多了,还是先回房歇着吧,我和罗德可以留下,和府主大人一起安排送走余下的宾客。”   玛丁揉了揉头,觉得肖生说的有道理,就一手揽住他的腰,以稳住身型:“你说的对,先带我上去。”   结果旋转楼梯刚上到一半,后院走廊里突然传来了嘈杂的呼声,由远而近,不止一个人,一时间声响乒乒乓乓连成了一片。   终于,后门被撞开,一个男仆侍手脚沾着血慌慌张张地跌坐在地,喊叫道:“血,血……布里曼殿下遇刺了,快……快来人呀!”   宾客们都是一惊。   站在大厅墙角隐蔽处的八字须男人闻言一愣,看向身旁的副官,语气急促,又极小声地道:“怎么回事?!是你们的人?!”   副官脸上的表情也有些畏畏缩缩,很是六神无主,他结结巴巴地道:“不不,不可能啊……怎么会是布里曼殿下,我明明和他们打点的好好的,怎么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12 20:53:05~2020-03-13 20:49: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二之臣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认错   “大家先在此稍安勿躁。”玛丁不得已还是出来稳定局势。他脸上带着微笑,同时给边角处的亲卫使了个眼色。   几个亲卫会意地慢慢移动到了大门处,合上了出去的大门。   “伯爵大人这是何意?”有人注意到以后不满了,“是在怀疑我们吗?”   “今晚的事□□关重大,大家还是先配合一下。我会去看看情况,之后怎样再做决定。”   玛丁皮笑肉不笑地敷衍了一阵,就脚步镇定地朝后门过去了。   内院花园里一片狼藉,血滴滴点点溅在地板上,看得人心惊。   转过一棵老树,才看到有一些人聚集在一起,中间有两个人在地上匍匐着。   玛丁加快了脚步:“阿曼!”   他心跳如雷,于情于理,阿曼都不能出事。于情,他是他牵挂的重要友人;于理,帝国唯一的继承人若有三长两短,帝国必将有一场腥风血雨的清洗。   可他推开人群挤进去,却呆愣地发现地上躺着的并不是布里曼。   “安托万?!”   人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自然是不能应他的。   一旁的王子殿下这才有所反应,他抬起沾上血迹的脸,脸色变得沉重和坚毅:“奥丁,宴会上的人一个都不能走,包括他们的随从,务必清查干净。”   “放心,我已经做了,”玛丁蹲下来,看见医生正在给地上面无血色的青年做紧急伤口处理,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布里曼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他救了我。”   本来该挨那一枪的是他的。   事发突然。   安托万扑过来把他按到草丛中,替他挡住了那一枪,血涌如柱间,还将刺客身上的衣服拽下来一条。   还好那种土枪只能装两颗子弹,一枪打偏,一枪被安托万拦下,正好救了布里曼一命。   他看着地下陷入昏迷的安托万,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他因为担心这个青年用漂亮的容貌蛊惑玛丁,把他要了过来,架空他,戒备他,他却真心诚意地给他出主意,圆滑地帮他应酬来宾,最后还帮他挡了一枪。   王子殿下心中终于泛上了久违的过意不去。   他想着,如果安托万能救过来,醒了,他一定好好补偿他。   不如将他带在身边带回樊城?   这个主意不错。   紧急止血已经做好了,担架早就拿了过来,下人们帮忙把人抬上去,安托万的手垂了下来,手里还挂着一条金色的怀表,是布里曼刚刚说要赏赐给他的。   青年当时笑得很开心,接过怀表的时候浅蓝色的发在月光下显得特别温柔。   他走上前,把怀表好好地放到青年的手心,又把他的手按在他的胸口。   “请一定平安。”布里曼紧紧握住了安托万的手,然后松开,闭上眼,示意他们快抬走。   专业外科医生到来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后,伤口的血早已基本止住,染红了无数条绷带。   手术进行了两个小时,医生杜赛尔才走出来。   “子弹卡住了一条神经,”他道,“只能让它遗留在里面。”   “那他人呢?”王子殿下问道。   “现在暂时没什么事了,等一个晚上,如果人能醒,基本就没有什么大碍。”   布里曼舒了一口气。   当天晚上所有的到访宾客都被清查了一遍,一无所获。无奈之下只能暂时把人放走。   玛丁和布里曼坐在中院的走廊里。   这里有个葡萄架,但是冬天已经干枯了,月光朗朗地从虬劲的枝丫上照下来,已是夜深处。   “说真的,阿曼,我很庆幸挨枪子的不是你。”玛丁道。   布里曼脸上勉强挂上了一丝笑:“这是不是说明我在你心里还算有地位的?”   “我不知道。”玛丁道,在这迷乱的深夜,一些心绪在他心间流淌着,“从那么多人都相继从我身边离开以后,我不敢再相信什么。有时候我觉得我心中空无一物……但对你,我的确是有所特别的。”   布里曼低垂的头抬了起来,黯淡的眼神映上了月亮的莹莹亮光。   “――你是我珍贵的朋友。”   布里曼愣了一下,终于一只手伸出,揽住玛丁的后背:“谢谢你。不管未来发生什么事……我希望我们的情谊是不变的。”   “这是自然。”   ……   肖生站在城堡高高的楼层,贴近玻璃窗,看着他的主人和布里曼谈话。   他的身后一片漆黑,家具隐在光照不到的朦胧阴影里,有些影影绰绰的可怕。   他的脸在月光下过分地苍白和平淡,显得有些冷肃和不近人情。   镜片下狭长的黑眸闪过莫知名的冷意和凛冽,但又一闪即逝。   安托万第二天就醒来了,只不过行动还是有些不便。   不能下床,不能走动,衣食都需要人照料。   “给殿下添麻烦了。”他说话的时候,嘴唇是干的,有些苍白和干裂。   布里曼把床边的茶水给他端到面前:“说这些做什么,我的命都是你救的,难道还缺你这点衣食,我的命还值不了这点钱?”   布里曼的调侃把安托万逗笑了,笑两下就扯到了伤口,脸色一瞬间变白。   布里曼有些着急地扶住他,把茶水都放到了一遍。   青年缓过神来,脸色稍霁。他浅蓝色的中长发在阳光下泛着美好的颜色,语调轻轻地道:“其实殿下是很好的一个人。”   布里曼被这话弄得十分不好意思,他也不知道自己脸红没红,强崩着脸嘴硬道:“难道你之前觉得我不好?”   “也不是,”安托万转头看了看窗外的冬景,“只是觉得殿下太执着于一件事了。”   布里曼难得地沉默下来。   “我大概知道你为什么能做伊桑的谋官了。”   “嗯?”   “心思灵敏,察言观色,颜好。”   最后那个是什么鬼。   “殿下是在取笑我吗?”   “没有,夸奖。”   “我不信。”安托万微微笑着,漂亮的五官此时发出了淡淡的光晕。   布里曼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心脏十分不对劲,似乎数错了秒钟漏跳了一拍。   他心虚地转移开视线,发现窗外一只喜鹊鸟展翅飞起。   离开春不远了。   连续半个月,布里曼殿下和安托万几乎形影不离地待在一起。   他们谈论政治,谈论地方风土人情,布里曼惊奇地发现,这个出生微末的青年有着不凡的见识和谈吐,尤其是和他在一起,会让人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轻松又愉快。   安托万的伤好了的七七八八,只是受寒的时候伤口还会痛。   布里曼轻轻抚摸过那个疤痕和手术印迹,眼中满是愧疚:“可惜了这么漂亮的身子。”   这话布里曼说的时候本来毫无异常色彩。可惜安托万接下来一句话,把整个房间都变得炙热无比:   “……殿下要试试吗?”   布里曼顿了顿,十分怀疑自己理解错了对方的意思。   然而青年浅灰褐色的目光一瞬不转地认真地盯着他,整张神奇漂亮的脸蛋上带着浅浅的恰到好处的笑意,配着青年在暖房里半敞的睡服,裸露的淡粉色肌肤……   布里曼忽然觉得自己鼻子有点热。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顾左右而言它:“我去看看奥丁去哪里了。”   实在是蹩脚的理由。   不过安托万没有阻止,笑着看他出去了。   布里曼出到了门外,终于觉得发热的头脑清醒了一点,他觉得自己不对劲,很不对劲。   那种热欲的冲动是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可是它不能这么直,这么快,还是在奥丁还在他身边的时候。   彻查北地灰色渠道的事终于让玛丁他们抓着了线索。   有人顺着安托万拽下的那块布料,一家家地对比,发现那是离古堡20里远的安德鲁镇一家布店才会有的料子,由此顺藤摸瓜,四下打听,终于确定了镇上四个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年轻人。   大人的身边自然是不缺刑讯专家的,一番逼问,那个青年就招了。   “看来我还是把北地清理得太浅了,”夜半,玛丁站在床前,捏着郁金香杯,指尖攥得发白,“才让他们如此目中无人,在我眼皮底下犯事。”   “大人,”肖生这次用了最敬称,从身后轻轻搂住了玛丁的腰,“还好您最终没有事……”   手臂从腰间穿过来,然后扣住,玛丁都能感觉到肖生在轻轻颤抖。   “怎么了?”他慢慢转过身来,有些诧异,不明白自己刚刚的叙述哪里惹得小仆人如此反应。   “您刚刚说,他们最初想动手的其实是您……我,”肖生低下头去,“我非常地后怕。”   “……我无法想象如果您受伤了我会变成什么样。”   “……如果……”   “这不是没事吗?”玛丁笑道,抬手堵住对方的薄唇,顺便轻轻逗弄肖生的脸颊。   说是逗弄,其实说描摹更好一点,每一条脸部的曲线都被轻轻划过,浅浅摩挲,痒痒的,又有些心悸。   白指停留在粉唇边,轻轻地剐蹭唇边的细小绒毛。   肖生轻轻战栗,但这一次没有再羞涩,屋内灯光昏暗,他张嘴,把那根削白手指含了进去,舌尖轻轻地舔舐。   黑眸中露出的欲望和请求连玛丁都无法再忽视。   “你可真是……”男人笑了一下,勾着对方的腰凑近,两人浅浅地接吻,慢慢向床边移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 ̄幔) 第47章 结束   “哥哥,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   冬天的尾巴上,窗外阳光洒耀。安尼奥趴在安托万身上,哭成了小花狗。   “没事啦,不是什么大事,你看我都好得差不多了。”   安托万半搂住弟弟的背,轻轻拍了拍。   “你骗我,要不是我突发奇想来看你,我都不知道你受伤了。”安尼奥吸了吸鼻子。   说不定哥哥出了什么意外他都是最晚知道的。   安尼奥被自己这想法吓了一跳,哭得更厉害了。   安托万摸摸安尼奥毛绒绒的脑袋,笑着没说话。本来就是他理亏,越辨越脱不开关系,不如直接默认了。装装柔弱,小家伙就心软了。   果然,安尼奥看着青年眉头微皱,手往伤口处护,立马就惊起来了:“是不是我弄疼你了,对不起。呜呜呜。”   “安尼奥怎么还是个爱哭鬼~?”安托万笑着调侃他。   小家伙脸红起来,立马就不哭了。   哥哥不在家的时候,他就是顶梁柱。哥哥回来了,他就又成了十一二岁的小少年,会哭会笑,偶尔喜欢抱着哥哥撒娇。   “哥哥,我的弓箭术又进步了!!前两天我在西山逮着了两只出来觅食的兔子。”   “是么,安尼奥真了不起。”安托万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弧,“你已经可以撑起一个家了。”   安尼奥开心地点点头。   下午布里曼殿下处理完事务回来,也和安尼奥待了一会儿。   他心中有些喜欢安托万,对安尼奥自然也爱屋及乌,领着他在城堡的水晶花房转了一圈。   安尼奥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精致漂亮而且在冬天也满株翠绿的花房,惊讶地睁大了眼。   花房里还有一个高高的流水假山塔,水流层层地跌落,发出好听的声音。   小板凳和休息桌椅设在了一株高大的观叶灌木下面。桌椅都是白色的,精致弯曲的线条雕花有着这个时代特有的样式。   仆人们端上来了甜点和红茶,安尼奥特别开心,这里做的蛋糕卷里面居然还有草莓和花生夹心!   太好吃了~!   蓝发少年嘴角带上了白色的奶油,布里曼笑了一下,把餐巾递给了他。   安尼奥不好意思地接过去,擦了擦嘴,眼睛亮亮地道:“哥哥在这里吃的也是这些吗?”   布里曼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哥哥不喜欢吃甜食,不过其他的是都有的。”   “原来是这样。”安尼奥点点头。   布里曼顿了一下,问道:“可以给我讲讲你哥哥的事情吗?”   “当然可以,”安尼奥开心地笑弯了眼睛,能够和别人讨论他哥哥,本来就是很骄傲的一件事情。   “――哥哥他从小就很优秀,什么都不肯服软,父亲还没有去世的时候,哥哥跟着他学了很多东西。后来,后来哥哥就想去当兵,他看到了边境的征兵状,就过去应征了。”   布里曼点头思索:“那你哥哥的雄鹰徽章是怎么得到的?”   说起这个,小家伙眼睛亮了:   “哥哥跟我讲过,是他救了北地的长官伊桑大人,伊桑大人的父亲有雄鹰徽章,就把它送给了哥哥!!伊桑大人还提了哥哥的军衔,好几级,他还常常把哥哥带在身边。一般的士兵都没有哥哥的待遇!”   安尼奥说完,发现一旁的王子殿下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并没有接他的话。他察觉到什么般闭上了滔滔不绝的嘴,过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提问道:“大人,是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没有,”布里曼摸了摸安尼奥的头,笑道,“你吃完先去陪你哥哥吧,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看着王子殿下面前的糕点都没有吃就离去的身影,安尼奥有些疑惑,不过他很快就把这件事情抛在了脑后,从凳子上跳下来,找哥哥去了。   深夜,伯爵大人在卧房的大床上安睡着。金发在月光下泛白,脸部的轮廓却是一点没减的英挺俊美。   肖生坐起来,衬衣穿起,掩住身上的痕迹,在月光下看了金发男子许久许久,才慢慢地站起,走出古堡。   今晚是一个圆月,城堡外的林子里寂静得没有声音。   肖生来到那座柱廊庭院的时候,果然已经有一个身影在那等着了。   “殿下。”肖生清朗的声音在这清寒的夜里荡起一层涟漪。   “没想到你还会来。”   “肖生自然是会来的。”   站在柱廊亭中间的男人转过身来,赫然就是白天里和安尼奥玩耍的布里曼殿下。   “多年不见,看来你还不错。”   “肖生只是做着本分的事情。”   “你的父亲也还不错,”布里曼笑了笑,“只是时常问起你,问他儿子去哪了。”   肖生衣袍下的手捏紧了:“殿下何需如此。肖生既然答应了替殿下做事,就从来没有二心。”   “哦?是么?这个二心到底是对我的,还是对你的侯爵大人的呢?”   肖生眼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没说话。   “肖生,你记住,你对奥丁好,万事护着他,我不反对,甚至希望你这样去做。但是,――不要做一些越过底线忘记自己身份的事情,否则……”   “肖生明白。”肖生的脸色在月光下苍白又冷冽,机械地应道。   “那就好。”布里曼拍了拍他的肩头,笑了笑,“帝国需要你们这种人才的辅助,安心做你的事情,未来一切自有安排。”   “回去吧。别让奥丁发现了。”   在两人谈话的时候,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是,内园门口一个黑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哥哥!”   安尼奥稍稍地从房间外面溜进来,小小心心的样子,扑到安尼奥床前,“我下楼找看门人要管灯,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安托万素知弟弟古灵精怪的性格,也不是很在意:“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布里曼殿下和一个人在花园里!”安尼奥道。   安托万一愣。   “是一个黑色短发穿侍者服的男人,身材修长挺拔,他背对着我,我看得不是很清。但是他和布里曼殿下靠得很近。”   安尼奥手舞足蹈地描述,末了问,“他们是不是在做一些不好的事情?”   “安尼奥!”安托万神色有些紧张,呵斥出声以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情绪有些激动,他沉下声来,温声道,“这件事情哥哥告诉你,千万不要说出去,知道吗?”   “为什么?”   “没办法跟你解释,你也不要问,听我的话。”   安尼奥还要开口,看到哥哥严厉起来的神色,顿时把没说的话咽了下去,气势一弱:“我知道了,不说就是,我把嘴封得紧紧的!”   说完做了一个死死抿唇的动作。   安托万这才笑了,揉了揉弟弟的头。   春天渐渐地临近了,不过北地的天气仍然萧肃,晴天是有的,只不过天气依旧低寒。   樊城有了来信催促布里曼殿下回去参与都城的春季祝典。   想来也待了这许多天,回去也还需要些时日。现在启程也差不多了。   “你觉得把安托万留在这打理事情怎么样?”布里曼在书房里踱着步问玛丁道,“一来他出生平凡,不会和那群人同流合污,二来他有边境那边的人脉,容易站稳脚跟,三来他性格圆滑世故,不会被人轻易掰下去。”   玛丁沉默了半晌,才道:“我以为你一直想把他带回宫的?”   “不,”布里曼殿下笑了,“只要有你的同意,我想提他当北地督察府的长官。”   玛丁有些明白布里曼的意思了。目前北地那些官僚的势力盘根错节,很难一时拔除。就像他们即使知道了那次事件的主谋是谁,也没办法从根本上动他们。   帝国对北地的管辖疏松才是这件事情的根源。布里曼此举,是想在北地培植自己的势力,从长远计,慢慢地拔除上层的毒瘤。   但是,玛丁皱起眉:   “阿曼,你考虑清楚了,这件事不是没有别的人来做,没必要……”   让那个青年孤身经营,陷于如此两难,步步为营的境地。   “我已经考虑清楚了。”布里曼果决地道。   玛丁看了他两眼,王子殿下神情淡淡,显然心意已决。   “好吧。我会下命令。但是……他到底是算你的人还是算我的人?”   布里曼笑了笑:“北地是奥丁你的辖地,你说呢?”   布里曼殿下在第二天启程了。   走的时候十人轻骑,哒哒远去,淡不留行。   “你和布里曼殿下怎么了?”目送布里曼远去后,玛丁终于忍不住问道。   实在是不解。明明之前两个人都好好的,甚至可以说到了知交故友的地步,所有人也都认为最后安托万会跟着布里曼殿下走。   虽然一开始安托万是说好跟随玛丁的,可是如果布里曼真的想把安托万留在身边,也就是和玛丁提一句话的事儿。可是他没有提。   最后的最后,还做出了那样的决定。甚至方才离开的时候,对安托万的态度明显十分的冷淡,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我也不知道。”安托万垂着头,半敛着眼眸,蓝色的发丝垂落下来,衬得他整个人都五官如玉,漂亮生辉。   玛丁有着淡淡的惋惜,本来是希望有人能陪在布里曼身边也是不错的,宫中寂寞又凶险,有一个人陪着走,他真心替阿曼高兴。   可惜……可能缘分未到吧。   肖生跟在玛丁身边,看着布里曼远去的身影,目光闪了几闪,重新落到玛丁身上。   他眼中不知是什么神情,落寞,悲恸,转眼看却还是淡静无波。   几个人各怀心事,谁都没有注意到别人的情绪,谁也不知未来的世事将如何发展。   不管怎样,春天近了。千里之外的南国,渐渐又重新落入了鸟语花香的怀抱。 第48章 春天   “安尼奥,你慢点。”   蓝发青年穿着白色的制服,看着弟弟爬上高高的橡树。   这个时节北地也渐渐暖和起来,橡树吐出惺忪的嫩芽,鸟儿从南国飞回来,开始在树上做窝。   奥尼奥全身穿着斗篷,面上罩着面纱,盯着一颗蜂巢,慢慢地朝它靠近。   蜜蜂嗡嗡嗡地在蜂巢周围飞舞。   草地灌丛里很多野花都开了,蜜蜂们忙忙碌碌经营了许多天,巢穴里已经储存了不少蜂蜜。   安尼奥三下两下爬了过去,一只腿勾着树杈,空出一只手来从背后取出凿刀,看准了一块凸起的地方,就快很准地敲了过去。   他的技巧极好,蜜蜂们虽然有些躁动,但是最终也没有发起攻击。男孩成功从蜂巢上敲下一小块,中间淌着蜜。   小铁壶拿出来接了一点蜂巢漏出的,盖紧收好,安尼奥就心满意足地爬下树了。   安托万已经在不远处的大树下支了一个躺椅晒太阳,他旁边一个副官和他汇报着什么。安托万听着,偏头看见弟弟过来了,就打招呼道:“今天下午萨德大人他们就要走了,记得别跑远,到时候和我一起去送他们。”   “好的,哥哥。”安尼奥乖巧地应了。   北地的关系网已经打通一部分,营司属那边虽然看不惯安托万,但鉴于他是伯爵大人直接派下来的人,也不好在明面上为难。所以督察府新上任的长官大人过得还算风光体面。   不过暗地里那伙人有多恨他,就不得而知了。   伯爵大人前日收到了卫城的回信,关于查探当年亚莉去向的事情并没有什么进展,明探们还在加紧跟进。   不过他仍然准备出发启程了。安托万已经步上了轨道,那么他作为照顾朋友的好友的义务也尽到了,此地也不宜久留。   阳春三月,花开曼舞,草长莺飞。   挥别了安托万兄弟,萨德大人的马车重新踏上了旅途。   郊外的小路宽敞又平坦,四周是阡陌交通的田埂和一望无际的蔚蓝天空。   马车哒哒地朝前走着,车夫也并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   萨德大人只说了:往南。   那么就往南走吧。辛德镇,安华市,卡新特城。他们的路线和来时的道路相比稍往西移,沿着内陆一路南下,曲折蜿蜒。   第十三天里,他们终于越过了卫城,到达了南部的圣德明省。   作为南部三省之一,圣德明省有着帝国闻名的花园城堡,还有繁复多样的鲜花品种,被称为“被彩虹眷顾的城市”。   圣德明省的四季温暖如春,尤其是在大地回暖的春季,无数的鲜花满街盛开,街边道旁装饰的花台,花车,花雕,无一不是明媚璀璨的色彩。   大抵耶稣所在的天国,也不过是如此的颜色。   肖生路上下了马车去,回来的时候带了一束丹恕玫瑰,紫色的裹边,浅浅过渡到白色柔嫩的内里,漂亮的渐变色,花语是:赤诚的心。   无论什么事情都无法扰乱的,赤诚的心。   男人白皙纤长的手和玫瑰不相上下,轻巧地捏拿着,神色有些羞赧:“看着有些好看,买来送给先生。”   玛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打量的眼光渐渐让男人有些窘迫不安,他眼光闪躲,不知所措。   许久之前,他淋着雨等在剧院的大门外,路边有一个小女孩,手里捧着一大把玫瑰,红色的,路边野生的那种,在叫卖。那花朵参差不齐,有大有小,颜色也并不均匀。   可那时他想着,真是好看的东西,如果能买下送给先生就好了。   故事里总是写着,玫瑰是最坚贞爱情的象征。   他常常幻想着先生不知道玫瑰的含义,如果他贸然献上,对方能不甚在意地欣然收下。或许既知他心意,又懵懂装笨拙。为的是维护他浅薄的自尊心。   得不到回应的时候,这样的遐想让肖生在一个又一个凉夜里安然入梦,心间荡漾着迷蒙的快乐,微小的快乐,珍贵的快乐。   可惜白日的时候又偶尔清醒地知道,那只能是压在心底最卑微的妄想。   最卑微的妄想,最深固的执念,而此时,那安静又温柔的碧眸里正倒映着他的身影,让肖生的心底的热切像火焰一般熊熊烧燃。   他有百分之八十的预感,对方会收下这束玫瑰。   玛丁没有动作,轻轻笑着:“难道不应该说――‘献给我最敬爱的大人’么?”   肖生脸颊带红,半晌,才低下头,一个字一个字地轻声说:“献给......我最敬爱的......大人。”   这是当时主仆宣誓词的里一段话,似乎此时此刻用在这里,气氛也不差。   玛丁尤其爱他正经又羞怯的模样,轻轻把人揽了过去,安然温柔的吻烙印在薄唇上,辗转轻咬。   肖生很快就丢盔弃甲,轻喘连连,身后的玫瑰也被伯爵大人拿了去,捏在手里。   “花我收下了。”男人碧色的眼眸带着温柔笑意,微微闪闪发亮,嘴唇微张,说出下一句话语,“――人我也收下了~”   下午的时候,伯爵大人他们终于找到了落脚的地方。   v市是圣德明省著名的旅游城市,有不少富商购置的空闲宅邸,富商们一年也来不了几次,房屋空闲的时候,有的人就会将几乎全新的住宅往外出租。   伯爵大人他们轻装简行,就租下了这样一幢别墅。   别墅位于v市的郊外,花圃盛开的地方,野蜂花蝶在绿草丛中翩翩地飞着,宁静,安乐,不受打扰。   中介商贩带着他们介绍的时候,就着重强调了别墅周边安静的环境。   “周围还有一个疗养院,富人家的老爷都在那边住着,可是一个好地方。”中介商这样说着,恨不得对方立刻就答应把这地方租下来。   玛丁不停地点头,四处看着。   那房子坐落在高大的山茶树中,是一幢三层的白色建筑,简约自然的装修风格,三角形的坡屋顶,和郊外的野趣风格也十分地匹配。   外边的墙篱开着纤纤细长的小碎花,一朵一朵缀在纤长的细茎上面,随风摇摆,远远看去就像一群娇小的黄粉蝶在空中盈盈飞舞。简直烂漫极了。   肖生不明白玛丁为什么要到这样的地方来住下,不过这不妨碍他顺从对方的心意和计划。   他欣喜地,偷偷打量着伯爵大人好看的侧颜。   直到对方在他脑袋上轻弹了一下,笑道:“想什么呢,再抱着荷包,我们可就要露宿街头了。”   肖生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已经谈好了价格,就等着付钱了。   他恢复了从容的态度,领着那个商人:“请跟我来。”   安顿下来以后,玛丁大人又马不停蹄地添置了仆人,直到把这布置地跟庄园差不多规格,才欣然停下。   “先生要在这边长住吗?”   “谁知道呢。”玛丁这么回答。   肖生猜不准他的心思,就没有再多问。   第三天的早上,玛丁又收到了从卫城寄来的信。   与之前得知没有打探到消息不同,这次玛丁盯着信看了许久,脸上的表情几多变化,似乎在思考什么极其艰难的事情。   肖生有些担忧是不好的消息,正要开口问询,玛丁忽然问道:   “我有多久没有提笔写书了?”   “啊?”肖生愣了一下,犹豫道:“您不是一直在写吗?”每晚都会写的书信。   “不,我不是指一两张纸就可以写完的那种。”   “您是说……长篇故事?”   玛丁眼前一亮:“对!”   肖生低头想了想。   似乎……真的很久了。   “先生,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玛丁挥了挥手中的来信,似乎有些无奈:“灵感日报主编来信,说粉丝们的信件都把灵感日报的信箱堆跨了。”   “啊……”   玛丁眨了眨眼:“他们极力请求我,出下一本故事。”   肖生:“……?”   接下来的几天里肖生受到了非人的待遇。   不是陪萨德大人满城地拜访豪绅贵族去借书,就是在熬夜点油灯读书稿的路上。   也正因为如此,肖生的文学素养与日俱增。过了些时日,就连“飞鱼是浪涛的浅泳”这样逻辑不通但充满了意境的诗句都能吟诵出来了。   肖生推了推鼻梁的单片眼镜,觉得用眼过度的眼睛有些痛。   伯爵大人恰在这时,从背后抱了过来,金色的发贴着他的耳边,轻轻厮磨:“明天我们去迷园看看吧。”   语气很软,甚至带了点撒娇,这也是肖生新近发现的萨德大人的技能。   伯爵大人最近极其不节制,天天逮着肖生在换新的床单上玩耍,实在遇到肖生讨饶的时候,就会轻轻在他耳边撒娇,然后最是溺爱萨德大人的肖生,就会忍着腰间的酸软,许他再来一次。   于是某人就越发的得寸进尺。   耳边被轻轻吹了一口气,依旧有些软糯的语气:“行么?行么?听说那里最是好玩~我想去考古。”   肖生转过身来,半是无奈半是心疼热爱的眼神扫过去,单手放在男人的肩上,凑近在他耳边轻吻了一下:“都听先生的。”   作者有话要说:   布里曼殿下:肖生,你还记得我的话么?   生仔:咦,你是谁?你在哪?我不认得。呀~,萨德大人好好看~!(づ ̄3 ̄)づ 第49章 迷园   迷园位于v市的西郊,虽然叫迷园,但它其实是一个占地颇大的花园城堡。   三个世纪以前,田纳亲王在这里修筑了这座城堡,据说是给他深爱的王妃营建的,设计图是亲王亲自设计,并监督施工的,因此也传为一代佳话。   后来泽西亲王造反,帝国不再分封亲王称号,田纳亲王与王妃的故事依然成为了流传几代的美好传说。   三个世纪后,数代更迭,城堡流落到了民间,现在是属于V市长官府的财产,朝民众开放游览。   玛丁和肖生在城堡里转了许久。   这座城堡和帝国中部卫城与樊城的风格截然不同,主建筑的层高很大,窗户却开得窄小,还在高处,导致室内地面的采光阴暗,又给城堡营造了一种不同的气氛。   通向卧房的长廊墙壁上,挂着一些未知名的画作,有些像是潦草的涂鸦,或是随手描画的线稿。   在城堡里游览走动的一些人都没有很在意。   伯爵大人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他拿过了肖生的单片眼镜,单手举到近前,对着画作十分认真地研究起来。   “……”肖生静静瞅了半晌,实在没忍住,开口道:   “先生,那眼镜……”只是个装饰品,没有放大作用的……   “怎么了?――咦,这个拼写……”玛丁在画的右下角发现了浅浅的铅笔印迹,“E.l.?”好像是个人名。   谁呢?   E.   艾普顿?   爱德华?   “是伊莱。”肖生道。   “嗯?伊莱?”玛丁念了一下,又仔细去看那角落里的印迹,“E.L.i,对!角落里还有一个快磨去的i!”   他有些惊奇,回转过身,问道:“你怎么知道?”   “伊莱是田纳亲王的侍卫长。”   “嗯?”你怎么知道的?   “田纳亲王的王妃从来未曾在世人面前露过面。”   “啊……?”玛丁表情更加困惑,所以这两件事与这些画间有什么关系吗?   “所以伊莱就是田纳亲王的王妃。”肖生脸上很平静地说。   玛丁眨了两下眼睛。   又眨了两下。   轰――   高空劈下了一颗闷雷。   玛丁:“……”   他从听到消息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终于恢复了自己理智的质疑精神,轻声温柔道:“宝贝,这只是你的猜测吧?”   听到称呼肖生脸上飘了点红,他解释道:“能在通向卧房这种如此私人的地方挂的画,绝对不可能是什么随随便便的涂鸦。它一定是,主人很珍重的东西,比如说,王妃的亲笔画。”   玛丁点头:“说的很有道理,可是你是怎么猜出来这个名字,还有伊莱是田纳亲王的侍卫长的?”这种详细到让人怀疑他亲身经历过一切的细节,也太可怕了吧。   肖生笑了笑,幽幽地看了玛丁大人两眼,成功地把他看毛了。   玛丁打了个战栗,拍了拍身上起来的鸡皮疙瘩:“你可别说你是王妃的前世这种鬼话……”   肖生忍了忍,没忍住,特别欢快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   玛丁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笑:眼睛微眯起来,眼角眉梢都飞扬着,灿辉辉的阳光落在苍白肤色的脸颊上跳跃,像是一首音乐的乐符。   他渐渐也有些被感染,脸上带上了淡淡的笑。   “先生,我……”肖生缓过气来,脸在刚刚笑得有些发红,十分好颜色,他递过来一件东西,“我是因为看到了这个。――不得不说,您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   素白的手摊过来,上面是一封信件,十分老旧的样子。   “刚刚在另一个屋里发现的。”   那是个不常有人去的杂物室,尘封多年,到处都是落灰。   玛丁因为想找些稀奇古怪的古董旧物,就进去了。肖生跟着他,但是注意力没有和玛丁在一起,他看到了角落里一个在蜡油里保存的小瓶子。   好奇心和奇异的灵感驱使之下,他把瓶子取了出来。   “里面就是这封信。”肖生道,“上面写着:‘如果已经过去了百年,请拆开来读它。’”   玛丁把那封信接了过来,左右看了看。   信在瓶子里封存的时间有点久了,皱皱巴巴的,但这不妨碍玛丁把那上面的字迹读出来。   不是很长,两页。   周遭环境都奇异地安静起来。   ――   “……我只是想把这件事情说出来而已,无论看到的是谁,是否会把这件事情公开,或许带进下一个坟墓,都和我们没关系了。我们只是想,至少要有一个后人知道而已。谢谢你,能把这封信读完。陌生人,给你最好的祝福。   ――田纳。”   玛丁看完了信件,一言不发。   这是田纳亲王的亲笔信。   “原来如此。”玛丁长叹了一口气,“田纳和伊莱互相倾慕,却不能为世人所知,田纳找了人来扮演王妃,却觉得一生对伊莱有愧。”   肖生点点头:“但至少他们在一起了,一辈子都在一起。”   玛丁看着肖生,发现那黑眸中有些闪亮的东西,他笑了笑:“我们去外面看看吧。”   迷园。真正的迷园其实是在城堡外面的。   “迷园也是田纳设计的,从刚刚看来,估计也是送给他‘亲爱的王妃’的。”玛丁解说道。   肖生没有回话。   高高大大修剪整齐的植物树篱覆盖了整个草坪。   入口只有一个。   上面写着:“只有一条道能通到最后的终点。”   “有点意思。”玛丁脸上带着淡淡的笑,伸手朝肖生邀请道,“要和我一起进去吗?”   肖生心跳有些加速,朝四周看了看,握住了那只手。   迷园里不止他们一人。不断地有人从他们身边走过。但两人挨得极近,牵着的手笼在伯爵大人的大氅里,旁的人并不能看出。   道路旁边种的植物有许多是高大的迷迭香灌木,这种植物满株翠绿,叶片是细长簇拥的小肉条,有着特殊的香味。   在宫廷御宴中,迷迭香是上等的植物食材香料。   这里竟然拿来当迷园的护篱了,可见田纳亲王之富还有对王妃的深爱。   中间迷宫分了几道岔,两人总是默契地选择了一条道。   “说不定我们找到的就是最后正确的道路呢。”玛丁笑道。   肖生点点头。其实无论路是不是正确,他只要跟在这个人身边就够了。   两人相视轻轻一笑。   伯爵大人信心满满,被空气中的香气一染,心跳更有些加速,觉得自己一定是找到终点的胜者。   最后,转过一个转角,伯爵大人惊喜地看过去,前面赫然是……   一堵花墙。   伯爵大人整个人都呆住了。   白色的小朵爬藤蔷薇粉粉亮亮,铺满了整面竖墙,却没有再下一步的出路。   这是一条死路。   肖生轻轻地笑笑:“看来错了呢,先生。”   玛丁非常郁闷,叹了一口气,来到那蔷薇面前,本着不白来的原则研究了一下。   “是早春开花的品种,上世纪末植物学家多克利研究出来的,重瓣,花色洁白而妍丽。”   肖生靠近来,脸上还是带笑:“先生真博学。”   玛丁头发上落了一小瓣飘落的洁白花瓣,在金发上轻轻地颤动。   肖生瞧见了,伸出手,白洁的指把那小小的花瓣摘下来。   下一秒却被翻转靠在了墙上,许多细碎的小花瓣被震落,两人周身飘起白色的花雾。   肖生黑发黑眸,陷落在白色蔷薇的花墙上,有些无奈地看着对方。   伯爵大人一手枕在他身后,轻轻垫着,看着肖生的眼睛温柔而深陷:   “我没被安慰到。”   肖生眼睫轻轻地闪,对有些撒娇的男人全无他法:“那先生要怎么样呢?”   玛丁没说话,但搂着他的手紧了紧,两人慢慢地靠近。   至于那手为什么会枕在后面,因为蔷薇有刺。   肖生心思柔软,慢慢闭上了眼睛。   “……”   “……咦。”   肖生意向中的吻迟迟没有落下来,他睁开眼,看到伯爵大人伸出一只手,碰了碰他身后的花墙。   他偏过头看去,发现被伯爵大人扒开的墙上,露出了石头的底色。   “石墙?”   周围的墙篱都是植物,偏偏这里出现了一堵石墙。   两人相视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一样。   “所谓终点,就是在这里吧?”   伯爵大人戴上了黑色的手套,在墙上摸索了起来。   果然,不一会儿。那石门轻轻地震动了起来。   呜嘟呜嘟低沉的响声,缠绕在上面的蔷薇开始缓缓地向两边收缩,枝蔓翻滚。   等到两人觉得不对要避开的时候,那石墙已经缓缓向着他们倒下来。   “――先生,小心!!!”   肖生反应迅速地扑过去,把玛丁护在了身下。   ――轰隆隆……   两人狼狈地跌坐在地,看着烟尘滚滚后,那扯断了藤蔓轰然倒下的石门。   “……”   “……”   如果玛丁没记错的话,这种门在机关奇甲术里面有记载,但是,一般都是向后推开或者向两边收回的。   “所以……这……这门是坏了吧。”   他们是打开了多久没打开的机关呐。   不是说终点很多人都去过的吗?   肖生担心地察看玛丁身上有没有受伤的地方,被玛丁扶了起来:“我没事。”   他看向石门的背后。   那是一个石室,十几步向下的台阶,到达一个更低的地面。   整个石室的入口外都被茂密的植物环绕,远远看去,估计会被当成树丛中普通的一棵,怪不得这么久都没人发现。   “嘘~我下去看看。”玛丁做了个小声的手势,从衣服内兜里拿出了随身携带的火柴,划燃。   “大人!”肖生明显是反对的。 第50章 巴克   “没事,这种密室一般没什么危险,应该是存放城堡主人信件和会谈秘客的地方。”玛丁点燃了门口的火炬,取了下来,“还好还能燃。”   肖生心里担心,但是不愿反对玛丁,只好说:“先生注意安全。”   “很快的,你先在门外看着。”玛丁笑了笑,靠近肖生在额头上贴了一吻。   肖生果然窘迫了,不再言语。   樊城   布里曼在皇宫中已经寝食不安了两个星期。   无论做什么,看书,读社论,做政务,甚至花街□□庆祝春日盛典的时候,脑子里都能浮现出那张面孔――细软柔顺的蓝色半长发,睿智地侃侃而谈的,纵马扬鞭的,微笑着递来一颗火棘果的。   布里曼殿下心烦意乱,寝食难安,偏偏还不能让言行官看出来,一把好涵养都快烧尽了。   “殿下,北地有一封来信。”贴身侍官罗德出现在门口。   “给我。”布里曼平静着脸色接过去,鬼知道他心里已经欢快地滴答滴答跳起来。   北地的来信,百分百是安托万。   信拆开,看完,是关于北地的事务跟进的,果然是安托万的亲笔信。   全篇都是不偏不倚的正经官话,甚至还在一开始转达说,是萨德伯爵大人让他向殿下直接汇报的。   布里曼气的手抖,这家伙,就没有什么别的想说的吗?   这么想着,偏偏在信的最后,看到了那个略微不同的落款。   一般官方的落款应该是写信人的职务,可这封信的最后写的却是:   ――“思念殿下的,什万。”什万是安托万的昵称。   很小的字,很容易让人忽略。可偏偏来了这么一句。   布里曼把信件拍在桌上,轻斥道:“大胆的家伙~!”   可眼里却没有多少厌恶,反而带着些淡到看不出来的笑意。   罗德在一旁察言观色,看到对方心情似乎有所好转,提醒道:“殿下,下午您约了国师大人见面。”   布里曼笑意轻敛,慢慢把信收起放进胸口:“我知道了。”   迷园   肖生在外面等了许久都不见玛丁出来。   玛丁进去的时候,火光映在墙壁上,后来进到更里面,那点火光就消失了。肖生凝目看着,心里那点火光似乎也熄灭了,心里一紧。   不知为何,一开始进迷园的时候感觉还有很多人,这会儿却像是被屏蔽了一样,这边一个人也没有。   肖生心中忧虑加深,终于没忍住,一步踏了进去。   “先生?”   没人应。   里面黑黢黢的,到达底面后,另一头的甬道传来些微的亮光。   肖生循着那些微的亮光一点一点地摸索过去。   到尽头的时候,却像是被什么挡住了。   那微弱的亮光就在眼前,忽明忽暗,左右游移,不知道是什么。   “――肖生?”   火光忽然盛大了起来,照亮了整个室内空间。   肖生一直盯着看的地方忽然出现了一个石像张牙舞爪的脑袋。   他吓得退回一步,差点跌坐在地。   后面被一个坚实的胸膛抵住,单手环过来,把他护住了:   “别怕,是我。”   肖生心思初定,回过头看去,玛丁金发碧眸的漂亮模样就在身后。   他找回了安定感,一只手握住玛丁的胳膊,一边回过头去看那石像。   原来石像的眼睛是用两颗宝石做的,刚刚的光亮应该是反射着靠近的火光。   他舒了一口气,回头看玛丁:“先生怎么去了这么久?”   “发现点有意思的东西,研究了一下。”玛丁笑笑,捏了捏胸口揣着的笔记本的一个角,“田纳亲王写的游记,带回去看看,可以找找灵感。”   “先生有写长篇故事的灵感了吗?”   玛丁笑得迷人:“差不多有了。”   迷园之行结束,回程的路上顺顺当当的。   快到白色的房子的时候,路边出现了一位老人的身影。   老人穿着一件灰褐色的上衣,就坐在路边一个木轮椅里,闭着眼眸,似乎已经睡着了。   玛丁他们下车,马匹被牵走,车厢被仆人推动着往停车的地方赶。那老人还是一动没动。   虽然有些好奇,但玛丁他们也没有再管,毕竟老人还在院门外面,也没有妨碍到他们。   快傍晚的时候,那个老人就慢慢地摇摆着轮椅,自行离开了。   “你说那个老人到底是来干嘛的?”夜里,玛丁在灯下蘸着钢笔,有些好奇地问肖生。   “我也不知道,先生。――总之不会是坏处吧。”   玛丁点点头表示认可。   但让两人没想到的是,第二天早上,那个老人又来了。   依旧是在路边,绿荫叠翠,野花簇立。   老人坐在木轮椅里,迷着眼眸,歪着脑袋,安静地像一座雕塑。   玛丁站在窗边望着,神色迷顿。   第三天,那个老人又来了。换了一身衣服,还是坐在轮椅里。   玛丁再次经过窗边的时候,忽然悟了:“他是在听鸟声!!!”   肖生也停下,认真打量了过去。   “――你看他头冲的方位,耳朵对着的,正好是几天前筑了新巢的那个鸟窝。”   那是玛丁他们院子里的几颗椿树,前几天刚发了嫩红的新芽,这几天枝丫茂密了许多,就有鸟儿拾来树枝茅草在上面搭了个窝。   那鸟儿声音明亮悦耳,婉转啼鸣,充满了万物复苏的生气。   好有闲情雅致的一位老人。   玛丁唇边带笑,告诉肖生道:“你去看看,能不能把他请进来,就说我请他喝茶。”   肖生点头,过去了。   有人声在近前,老人终于睁开了眼。   见到肖生,他眼里闪过迷惑和不解。   肖生脾性很好,给老人解述了三遍,老人才轻微地点了点头。   “我喜欢愉悦的声音。”老人这么对肖生解释道。   眼见肖生推着老人轮椅进来了,玛丁忙让人去待客厅准备饮品。   玛丁社交场文人圈游走,只要他想,就没有不能攀好的关系。   老人听他聊了一会儿,果然情绪就有些欢快起来,告诉他们他叫巴克,住在附近的疗养院。   “是悦水山庄附近那个吗?”   老人点点头:“我儿子工作太忙了,我身体也不太好,他就让我住了过去。那里每年的费用可高的离谱哩。”   老人说着脸上还有些骄傲的意思。   玛丁点头,抬起来茶杯又喝了一口红茶。   肖生拿了些许书籍和收藏册过来,玛丁跟巴克解释,那些收藏册是他在集市上看见,从小商贩手里买下来的,那小商贩是个兼职的昆虫学家或者说爱好者,但手里的经费不够,偶尔会把一些不是那么贵重的标本拿来出卖,贴补研究费用的不足。   巴克果然很感兴趣,接过了放大镜和收藏册仔细地研究观察,显然非常地感兴趣。   “老先生您如果喜欢的话,我可以送给您。”   “真的吗?你愿意送给我?”巴克有些昏黄的小眼珠亮起来,让人觉得这个老人非常的淳朴和可爱。   “当然,反正我也不在这里久居,这些东西带着也是累赘,您喜欢的话,收下就好了。”   巴克无比珍惜地把收藏册抱到了怀里。   离开的时候,巴克神情已经有些疲惫,不过劲头还是很好。   他给玛丁讲圣德明省的风物人情。玛丁一边听着,一边拿笔记本记下了许多。   最后留人用餐不住,玛丁让肖生把巴克送回去。   一个小时后肖生才回来,给玛丁汇报工作的完成,末了顺带提了一句,疗养院那边的湖特别好看。   这话十分地突兀和刻意。   玛丁正写着书稿,闻言抬眸看了肖生一眼,那双黑眸里闪过些许的紧张,然后是期待。肖生特别可爱的一点,是紧张的时候眼睛会别开,不去看说话的人,然后眼睫毛会轻轻地扑簌,不知道他自己知不知道。   玛丁心思舒适愉悦,他笑着把燃着的雪茄送回水晶缸里:“那我们改天去看看吧。”   说去自然是很快就去了,在终日阳光灿烂四季如春的南部,日子过得越发的悠闲,让人有些乐不思蜀。   奥赛湖旁边有许多渔民租借小船。   正逢春日踏青,湖边许多绅士淑女结伴出游,女士们戴着美丽大气的风兜帽,把整个脑袋半围住,边边角角露出精致编织的发饰。   许多人看到了玛丁他们一行,不少人把目光偷偷投了回来,多是含羞带怯的少女,当然也有身边有男伴的女士。   玛丁自己是目不斜视的,他付了钱,牵过带敞篷的游船,矮身钻了进去。   游船里地方还是窄小。玛丁并无拘束地仰面躺下,枕着胳膊合眸小憩,肖生就在他一旁安静地坐下。   小船开动,流水潺潺,两人都没有说话。温和的轻风贴着面颊溜过去,让人觉得十分地清爽宜人。   玛丁闭目养神,过会儿是真的睡了过去,也不知睡了多久,眼睛再睁开的时候,有些恍惚,猛然发现面前有个人凑得特别近。   见他猛然睁开眼,对方可能是吓到了,猛的向后一退,到了船边缘上,小船马上就是一个趔趄的晃动。玛丁连忙把对方勾了过来,压到怀里。   “慌什么?”   实际上肖生觉得更慌了。   本来半边脸颊就被太阳晒得热热的,这会儿更感觉要烧了起来。   他半边脸埋在伯爵大人的怀里,整个人都有些半身不遂的瘫软,一只手紧附着玛丁的前襟。   这么温热的天儿,也是巧了,这人怀里还是有淡淡的冷松木香气,沉稳又可亲,让人不觉地迷恋。   作者有话要说:   巴克是一个引子~   今晚就木有啦(*ˉ帷*)   感谢在2020-03-18 20:56:29~2020-03-20 09:45: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江海寄余生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草药   伯爵大人用手摸了摸肖生的黑发,率先坐起了身。   肖生也跟着坐了起来,目光落在玛丁身上。   奥赛湖因为硫酸铜含量较高,水质成晶莹剔透的蓝色,十分赏心悦目。   玛丁回过头,就看到肖生的眼光依然落在他的身上。   “不是你说要来看风景的,怎么来了反而不看了。”玛丁笑问。   水波荡荡,涟漪连连。   叫人想起相似的场景中,卫湖的那次泛舟。   明明是游玩,那个青年却一意孤行,把好好的一次游乐变成了不欢而散。   瑞尔的确才华横溢,举世无双。可是他任性,自私,因为一时的兴起就不顾他人的意愿,叫人头疼而莫可奈何。   可肖生不一样,他喜欢爱一个人,就是全身心的奉献与付出,从来不会计较得失。肖生不会造作地求关注,他只是一双安静的眼睛,上天入地地追随着他。   这样赤诚而热烈,让人安心,也很放松。   或许玛丁本就不同于常人,需要一份与众不同的情感来维系支撑起感情的世界。   赤诚而毫无保留。   湖边岸上是一个花丛簇拥、草木高盛的花园。   有一对情人在这卿卿我我。   花丛中飘逸着年轻男子轻微的喘息。   面色如春,眸光迷蒙。   只是一个深叠的亲吻,还没有任何往下的举动,两人就已经纷纷情动而不自持。   本来是站立着,慢慢地开始斜倚着灌木,然后草木被压得往下,噼里啪啦的枝丫断裂声响起,黑发男子已经卧倒在一片杂木枝叶之中。   “先生……”事已至此,底下那个男子终于逸出一丝丝欲迎还拒的拒绝声。   “怎样……?”玛丁声调婉转,唇边带笑,用手轻轻抹他的薄唇,肖生嘴唇长得削薄,颜色也淡。   玛丁把他带起来一点,免得被树丛里的荆棘刺到,树林后面忽然传来“啊”的一声人声。前高后低,短促而惊惶。   “谁?!”伯爵大人停下了动作。   “我我我……不是有意看到的。你们继续……”那人磕磕巴巴地说完,转身就遁走了。   玛丁他们连人都没看清长什么样。   不过这倒真让他们知道了在野外搞情调不是什么特别安全的事儿。   玛丁伸出一只手把肖生拉了起来。   这边需要另外寻一条道走出去,两人七拐八拐,来到了一片空旷的林中空地,一条小径穿梭其中。   而一个人正在远处一棵大树旁边用脚踩着什么东西。   他还没有发现两人的到来,双脚在地上垛了垛,就朝他们这个方向走过来。   玛丁他们也没有避讳,于是三人就这么撞上了。   这下看清了,那人穿着白色的像仆人服饰一样的衣服,走得急促而匆忙。   猛地碰到他们,那人吓了一跳,继而偏过头,拉低了脸上的兜帽,盖住了半个脸,匆匆忙忙地贴着他们走了过去。   “这好像就是刚刚那个人,先生。”肖生在一旁小声地说。   “你怎么确定?”   “刚刚我在地上的空隙,看到了他腰间缀着一个十字架。跟他身上的一模一样。当时他慌乱间手里还拿着一个袋子一样的东西。”肖生指了指那人离去的身影。   玛丁摸摸下巴琢磨了一下:“这附近是不是就是那个疗养院了?那人大概是疗养院的仆人吧。”   他这么说着,往前走到刚刚那个人踟蹰不前的地方,蹲了下来。   这地下的土比平地高出了一些,而且颜色不太一样,明显刚刚被翻过,上面还有几个崭新的脚印,想必就是刚刚踩上的。   玛丁找来一根树枝,往下刨了起来。   肖生看懂了他的意思,也找了一块硬树皮,走到近前,扒拉起来。   地上很快就被他们挖出了一个浅坑。慢慢的,有一些墨绿色的渣叶样的东西被他们刨了出来。   “这是什么?”肖生问。   玛丁看着那东西嫌弃了一会儿,还是用葱白的指挑起了一点,凑到鼻尖闻了闻。   他眉头皱的深,表情捉摸不定,肖生心里也坠坠的。   “似乎是一种草药,具体是什么我说不上来,但看这样子,应该是被煮过并且有用部分已经被食用了。”   玛丁站了起来。   “今天我们先回去吧。” 第52章 造访   “你有没有觉得巴克他很奇怪?”送走巴克以后玛丁问肖生道。   巴克现在成了他们这儿的常客,时不时就过来喝茶,聊天,算是为这栋住宅添了些趣味和生气。   “先生指的哪方面?”   “他偶尔会忘记自己之前谈话的内容,而且容易疲惫,很多时候我和他说着话,他就睡过去了。而且他时不时的聊天反应会很慢。听鸟鸣的时候,旁边有人也几乎不能打断他。”   玛丁又想了想,补充道:“――他很容易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变得很安静。”   “但是年老的人一般不都是这样吗?先生觉得巴克这样很奇怪?”   “嗯,年老的人健忘和精力不足都是长期性,稳定发生的,但是巴克不一样,偶尔的时候我会觉得他活跃而健谈,思维也很敏捷,这就说明,他的健忘和疲惫是间歇性的,或者说,是有周期的。”   玛丁食指轻轻敲了敲桌子,说道:   “我怀疑疗养院给他们食用不明的药物。”   肖生对这结论有些惊讶,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对方是怎么联想起来的了:“您是说,那天那个绿色的东西?”   “嗯,”玛丁点了点头,“我们不妨再去看看。”   说走就走,玛丁和肖生带着几个随从再次来到了那个林中空地。   兜兜转转终于找到了之前那个地方。   随从们按照玛丁的指示把那块土地重新挖开。   几人一起的效率很快,地面上很快出现了一个大浅坑,可是奇怪的是,再没有什么墨绿色渣叶的影子。   “难道我们记错了地方?”   玛丁沉吟了一会儿,四处转了转,又继续看着他们往下挖,可是坑底已经三十厘米深了,依然没见到什么绿色药草的影子。   “见鬼了。”   “那些东西可处理了?”一个朝着内院内向打开,采光十分差的屋子里,一个穿着藏蓝色衣袍的中年男子坐在桌案后面的椅子里问道。   “是的,”穿着白色衣袍的仆人低头道,“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把它们重新挖出来,都倒进了湖中。”   “很好,”男人满意地点点头,继而又皱眉严肃道,“下次记得要做的利索隐蔽点,不要再让人发现了。”   “是的,院长大人。”白衣仆人点了点头,脸上有一丝羞愧和惶恐。   “下去吧。”   “好的。”仆人鞠躬退下,缓缓合上了房间的门。   ――“等一下!”   这声叫喊成功让门在合上最后一丝缝隙时停住了,门再次被推开,那仆人重又进来:“院长还有什么吩咐?”   “塞西尔现在在做什么?”   仆人反应了一下,回答道:“院长大人,塞西尔少爷今天没有来过这里。”   男人皱了皱眉:“他有让你捎什么话吗?”   仆人恭敬答道:“没有,大人。”   “哼,这个小兔崽子,用完人就跑,不知道暗地里又联系了多少合作者。”院长大人不屑地哼哼了两声,转过头看见那仆人还在那杵着,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算了算了,你下去吧。把奥德里奇叫来。”   “好的,大人。”仆人恭敬地退下。过了一会儿,另一个戴着黑色兜帽的男人从门口走了进来。   院长大人的小眼睛微微眯起,打量着眼前的人:“奥德,需要你去查查新搬来疗养院附近的那户人家是什么来头。”   他们正在做的事情,虽然说人员靠谱,做的也隐蔽,可是难保有不和谐的因素出现,这个时候,就需要防患于未然了。   奥德里奇的眼睛蒙在兜帽下,发出来的声音有些阴恻恻的沙哑:“好的,大人,里奇会为大人查明的。”   院长想了想,心有坠坠,有些不放心,提醒道:“你可别自己私下里动手做什么事。”   “不会的,大人。”那人兜帽下的脸庞似乎笑了一下,“里奇可以保证。”   院长大人犹疑地看了眼前的黑衣人一眼,眼光似乎不是那么信任,不过最后还是说道:“那就好,你去忙吧。”   “大人日安。”   樊城   布里曼刚刚见完了国师大人。   国师大人作为帝国世代相传的第二权力人,具有指引帝国方向和预测国运的作用。   他年事已高,头发花白,但人依然精神抖擞,威严无比,每日仍在为帝国殚精竭虑。布里曼对他的教导向来十分尊敬,有事必依。   两人的谈话中正好涉及到了北地的事情,对于以后的计划来说,北地无论如何都是不可或缺的关键一环。   布里曼又想到了北地那个青年。   回到书房以后,他问:“北地那边怎么样?”   “近日没有信件传来,殿下。不过……”   “不过什么?”   罗德犹豫了一下,心里估量了一下这件事对王子殿下的影响,才继续说道:“听说安托万大人日前生病了。”   “怎么会?”布里曼皱起了眉头,手不由自主地捏紧了。   “据说是疲劳过度,旧病叠新病。”   旧病是什么,自然是之前的伤口,枪子还留在里面,怎么想都不太妥。每到气温稍低的时候就会疼痛,布里曼和他相处时,安托万一直隐忍着,但他也并不是察觉不到的。   布里曼心中又升起了浓重的愧疚和怜惜,他在屋里来回踱着步,神色有些焦急:“可有医治?”   “大人,”到这时,罗德才中规中矩地提醒,“北地和帝都传递消息缓慢,至少需要十数日,这个消息传递回来的时候,八成安托万大人就已经好了。”   布里曼这才脸色稍霁。   他也不知道自己心中升起的那些担忧和焦虑都是什么。   安托万于他来说,是得力的下属,是北地牵线的有力助手,聪明,能干,长袖善舞,堪解人意。   肖生和他隐蔽的联系,他相信安托万多少知道了一些,可是安托万却并没有揭穿或者做其他多余的事情,他既觉得安托万不忠于奥丁,心里又有些对方为着他的欣喜。   总之他对这个人的情绪,非常的矛盾。   之前和边境伊桑大人的事情,他猜忌于他。王子殿下从小生活在帝都中心,身边的经历的人事无数,什么豺狼虎豹,燕雀禽鱼都见过。   有人为了利益不惜手段地向上爬,拍马奉迎者有,见利忘义者有,趋意讨好者有。   他没有想到自己有所欣赏的人竟然也是这种人,边境的事情他派人去查探过,安托万在下层士兵中的风评并不是很好,甚至有人说他为了上位,不惜以身侍主讨好伊桑大人,也有人在军营见到安托万和伊桑十分亲近的相处。   布里曼说不清知道信息的瞬间心里的感觉。   愤怒?似乎还有一丝心痛。   可是他从小玩弄权术惯了,惯会在人前端着架子做把戏,自己竟也能把自己骗过去。他没有细究心底的那层难过和心痛是为了什么。   他提醒自己,无风不起浪,要对这人多一丝防备和戒心。不可再倾心交谈。   王子殿下是惯会伪装的,于是表面上装作无事发生,实际上在心底已经对这人筑起了十二分的防线,有所疏远。再加上罗德在一旁推波助澜的揣测和建议,布里曼于是下定了决心将人留在北地,留待观察和利用。   其实作为上位者,必须要果决武断,本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原则,不该再起用此人。   可布里曼心里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纠缠着他,追逐着他,让他无法把这人彻底放手。   于是干脆交到了奥丁的手上,远程放线。   布里曼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还好如今的安托万,似乎并没有让他失望。   v市。   翻完地的第二天,玛丁带着肖生造访了那家疗养院。   “我家先生想要为母亲大人选一处疗养地。”肖生穿着前些日子伯爵大人在从服装店里看见就一定要买下的金丝色的侍者服,职业地说道。   他身材修长,举止有涵养,一副考究的单片眼镜戴着,一看就是豪绅贵族家才能培养出来的侍者。   院长大人亲自迎了出来,给这位一看就来头大、身份高贵的大人介绍疗养院的情况。   “我们疗养院依山傍水,环境安静,不会有太多人来打扰。我们做饭用水都是打的山里的山泉,据最新的研究说,含有什么……“   “矿物质。”一旁的职员提醒道。   ”对,含有矿物质!对年老者的身体特别好。”   玛丁一路点着头,不置可否。   在转到后院的时候,后院里有一群女工正在洗碗。木盆里染着绿色的酱汁。   院长脸色猛地一变,呵斥道:“没看到有大人来了吗?还待在那里做什么?你们几个,快把东西撤了!!”   “稍等,”玛丁挥手喊了一声停,慢慢朝女工那边走了过去,看那盆里的水,“这是在洗什么?”   院长大人摸了摸额头的汗,走过来解释道:“这是我们给老人们准备的加餐,植物研究所里新研制出来的一种蔬菜。”   “哦?蔬菜?我倒是有些感兴趣,可否有幸尝一尝?”玛丁眉头挑了起来,脸上的微笑完美无瑕,让人倍感压力,又挑不出错处。   院长正急着要说些什么话,忽然看见一个戴黑兜帽的男人从后门走了过来。   是今早上出去的奥德里奇。   奥德里奇慢慢地靠了过来,大半张脸依旧隐在兜帽里叫人看不清,他俯身在院长大人耳边说了什么。   蓝袍院长大人看向玛丁他们,眼里的眸光渐渐起了变化,微微闪烁。 第53章 立誓   “那就这么说定了,院长大人,下次我家先生会带家母造访,让她看看喜不喜欢这的环境。”肖生风度款款地微笑着。   院长点头哈腰地在门口恭送着,一口答应下来。   “怎么回事?”随着贵族大人的车远去,院长脸上的笑才退下来,崩着一张脸,把奥德里奇叫过来,“好好说说。”   “那位大人,是从北部来的。”奥德里奇隐在帽兜下的声音这样道。   “北部?是帝都的人?”   “目前还不清楚,这位大人行事十分低调,沿途也没有留下什么信息。”奥德里奇道,“不过,刚刚莫卡告诉我,这两人就是那天他在林子里看到的人。”   “看到了林子里的东西,还装作家属来查探我们……幸好我们处理得快,没让他们拿到把柄。不过看这样子,他们似乎已经产生了疑心。”   院长沉吟了一会儿,“奥德里奇,你派人盯着他们,多注意他们的一举一动。不能让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是的,大人,里奇遵命。”   “先生看出了什么?”回到住处肖生问道。   “他们这儿一定有问题。可惜我们到不了住宿区去看看。”   的确,疗养院的住宿区在后面,而且紧闭着门户,安静地有些诡异。   按院长大人的说法,疗养院接纳了56位老人来照顾,按理说,不应该如此的死气沉沉。   通往院区的路上甚至有一道带锁的铁门。虽然他们去的时候铁门并没有锁。不过总归透着一股怪异。   “明天,你去街上找一位老妇人过来,我们再去一次疗养院。”   “先生是想找人假扮您母亲?”   玛丁听到那个称呼愣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他抽出雪茄盒,点了一支雪茄放在唇边:“卫城那边怎么样了?”   “还没有消息传来。”肖生道。   他现在似乎有点明白为什么先生要绕这么远的路来到圣德明省了,大概是因为……近乡情怯?   或许先生对于心中的那个结果也是有些恐惧和不安的。   他单手抬起,犹豫了一下,放到玛丁的肩膀上:“先生希望……她还活着吗?”   “我不知道。”玛丁低下了头,“十几年了,或许我已经不需要她了,如果她真的还活着,却没有找过来,大概也是不想见到我的吧。我只想要个结果。当年的事情到底是怎样的。”   欧文是不是和亚莉达成了某些私下的协议,他想他有权利知道。   “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固执了。”玛丁抬头笑了笑,一双碧色的眼镜闪烁着难得一见的脆弱和无助,“执着于过去的某些事情,沉沉霭霭,没有朝气。”   “先生是这么想自己的吗?”肖生感到十分的心痛,“您是那么的优秀,难道您看不到吗?在宴会上,在名流圈中,您都是闪闪发光的呀。”   顿了顿,肖生放轻了声音慢慢道:“在我心底,您永远是让我仰望的存在。”   玛丁笑了笑,眼中似乎有些释怀。他把脑袋埋在肖生腰间,蹭了蹭。过了一会儿,说道:“肖生,你真的很好。”   肖生轻轻地揽着那金发绒绒的脑袋,平日里清冷平静的黑眸中满是温柔的爱意:“您才是最好的。”   “如果有一天……”   “嗯?”   伯爵大人的声音微微沙哑:“如果有一天,你……”   肖生有些不知所错:“……我怎样?”   “如果有一天,你背叛了我,”伯爵大人抬起了头,碧眸里是微弱温柔的笑意,一只手捏住了仆人白皙削瘦的下巴,“……我会把你挫骨扬灰的。”   明明是一高一低,一上一下的距离,偏偏坐在椅子上的那人气势一点也不弱,反而阴阴柔柔,那笑意像是一条吐着蛇信子的蛇,缠着身躯缓缓而上。   肖生打了个抖,心中缓慢升起的酥麻战栗却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灌顶的开心和兴奋。   他眼镜下的黑眸微闪,苍白脸庞上的薄唇淡淡开口:“……先生您高兴就好。”   “你会背叛我吗?”玛丁缓缓站起来,到了和肖生持平甚至略高的距离。   双目相对,肖生不带犹豫地答道:“立天地神灵为誓,肖生的心思永远在先生身上。且无论疾病苦难,永远追随先生身侧,即使需要付出性命,来护卫先生的安危,肖生也在所不辞。”   玛丁笑着,抬起他的头,低头缓缓印上一个吻:“记住你今天的话。”   玫瑰色的唇,清冷木香的气息。   肖生失魂落魄,只答道:“好。”   中年妇人终于找好了。是一个刚从外省过来投奔亲戚的人,初来乍到,弄丢了钱票,也没找到亲戚。   肖生从中介市场挑中了她,让她收拾打扮好了,领到玛丁跟前。   妇人实际年龄是四十,但保养不甚好,头上有些白发,嘴角的法令纹也有些深,抹点清淡胭脂水粉和香水,扮演玛丁母亲刚好。   “你不说话的话倒是挺像的,”玛丁琢磨了一下,“就这样吧,也不能挑了。”   “塞西尔少爷!”有仆人在田间快走。   前面一块田地种了绿油油的一片植物,一个青年正蹲在田间,拿着一个本子记录着什么,一边查看着植物的枝叶。   “院长老爷叫您过去呢。”那仆人来到近前,有些气喘吁吁地说。   地上那青年戴着一顶压得很低的深色鸭舌帽,抬起来的脸上架着一副眼镜:“他叫我去做什么?”   “说是要跟您商量些事情。”那仆人道。   “一天天的,那老头就会整这些幺蛾子。”鸭舌帽青年似乎有些气愤,站了起来,突然眼前一晕,连忙扶住仆人的胳膊,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   “少爷您没事吧?今天太阳挺大,您要不进去歇歇?”   塞西尔摆了摆手,走到一片建筑的阴影下,蹲坐下来,从裤兜里掏出一根烟来,用火柴杆点燃了。   火柴被扔到了地里,塞西尔抽了一口烟,缓缓吐出来:“你去告诉他,我明儿下午再过去,这儿的数据今天必须记录完。”   仆人犹豫了一下说:“……少爷,其实这些事情您何必亲力亲为呢?您怎么说也是田纳亲王义子的后裔,虽然爵位只是个子爵,可在这鸟雀大的v市,怎么也算得上个人物了,您……”   塞西尔蹲地上笑了:“这些事情你懂什么,别烦我,快滚回去报信。”   “好的,少爷!我这就去回话。”   仆人麻溜地滚了,末了还念叨一句,塞西尔少爷自从上了学校回来,真的是对研究走火入魔了。   没落贵族也是贵族,可塞西尔这个奇葩,偏偏要去搞什么植物药草研究,为此不惜散尽千金,连家里仅存的家底都花的差不多了,依然痴心不改。   眼看一代贵族后裔就要吃不起饭,突然有一天,塞西尔少爷就受到了神秘人物的资助,一瞬之间钱有了,田地有了,料理田间帮忙看护的仆从也翻了倍。   塞西尔自然是如醉如痴欣喜若狂地又投入到研究当中。与此同时,那个从远方而来的客人,甚至帮他找好了试验场,就是塞西尔舅舅,鲁卡拉院长所管理的疗养院。   几人一拍即合,各取所需。   只是这对舅侄,彼此看对方不太愉快,时不时就会有所争吵。   这对于经常在两人间传话的仆人来说,已经是惯常的事儿了。   按理说疗养院是当年田纳亲王亲自建立起来的福利机构,为的是给穷人一个庇护的地方,可以在此休息和治病,后来发展成疗养院性质,被后人接手,就被当成了盈利和谋生的手段。   到塞西尔这一代,他父亲死的早,塞西尔自己又不愿意接手,疗养院就被他舅舅鲁卡拉费尽心思接了过去,十几年经营,如今已经是v市首屈一指的黄金疗养所,费用高的吓人,当然盈利也是滚滚的。   鲁卡拉院长惯会经营,借口要复兴祖宗(鬼知道那是谁的祖宗)的慈善事业,又接收了不少街头有病没钱的流浪汉,安置进去,得到了外界不少的称颂和赞誉。   鲁卡拉穿着圣徒的蓝袍,听到仆人的回禀,气得掀了桌子上的茶杯:“这个小兔崽子,翅膀长硬了是吧!!已经忘了当初他父亲死后我是怎么支撑他们家里过关的了!!”   鲁卡拉呼呼地喘了几口气,又觉得口渴,呼斥仆人道:“再去端一杯水来!”   仆人退下去倒水,一旁戴着黑兜帽的奥德里奇道:   “大人稍安勿躁,塞西尔少爷想必也是事务繁忙,才回绝了您的请求的。”   “哼,他事务繁忙?我看是又去当那位身后的舔狗了吧。只要有钱能给他那个破研究,他什么干不出来?!要不是看在那位提供的条件……”   鲁卡拉气得脸都红起来,水端过来,他端起来便喝,结果被那鲜开的水烫了个趔趄。   “混蛋,你特么没长脑子吗?!!”   那端水的仆人吓得哆嗦,跪伏在地上,被滚烫的茶水泼了满身也不敢移动。   “我看你是想进去了,”鲁卡拉阴狠地笑了笑,“――来人呀,把他给我带去住宿区关起来!”   仆人眼露惊恐:“大人饶命呀。”   他是去住宿区拖过那个东西的,裹个草席,半夜里出去,丢到乱坟岗,填个土,无知无觉就没了。   他低下头疯狂嗑地:“求求大人饶了我吧!!!求求大人!!”   “大人,”门外又有白袍仆人来禀报,“上次那位贵族大人,又到门外了。”   鲁卡拉闻言,脸上的怒意渐消,露出了一个阴恻恻的笑容:“来得正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21 23:13:39~2020-03-23 20:52: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坟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穿帮   玛丁他们站在客厅等待着。   鲁卡拉院长很快迎了出来。   “没想到大人您这么快就来了。”鲁卡拉笑嘻嘻地招呼道。   “我们很快要离开去远地,所以在那之前要先把母亲安顿好。今天院长先生您可以带我们去住宿区逛逛吗?”玛丁道。   鲁卡拉看了看一旁穿着端庄严厉脸上却略显老态的妇人:   “尊老夫人看起来还不是很年迈,怎么会想到要来疗养院呢?”   “主要是听说这里有着圣德明省闻名的温泉,我家老太太有老寒腿,常常喊痛,住这里可以慢慢温养着。”肖生道。   “原来如此。”鲁卡拉院长笑了笑,向后面叫了一个仆人来,“布鲁威尔,带着大人去后面参观参观。”   那白袍仆人的长相无甚奇奇,面无表情地道:“是。”   后院的门缓缓打开。   倒不真像玛丁他们想的那样荒凉冷寂,穿过一个长长的通廊以后,面前豁然开朗,是一个四面建筑围合的阴角广场,中间一个小喷泉,四周种的有树,有些老人坐在喷泉池边闲聊,有的老人在树下拉了躺椅来乘凉。   一时间倒让人有些发愣。   不过既然能让他们进来,自然也不会轻易地露出马脚。   玛丁定了定心思,转头问那仆人道:“这里可有一个叫巴克的老人?”   那人愣了一下,道:“大人可否说一下和这位巴克的关系?”   “他是我的老友,我们之前认识。”   “我可以帮大人查一查。”那仆人说着,带着他们来到了一间像是看门人的屋子,敲了敲窗户。   看门人戴上小镜片,从窗口探出头来,有些颤巍巍的声音:“什么事?”   仆人道:“替这位大人找一位叫巴克的老人。”   看门人扶了扶小眼镜,转身去了别处,过一会儿拿来了个账本名册,一页页地翻看。   终于翻页的手停住了:“巴克他今天回家了。”   “回家了?”玛丁有些惊讶。之前巴克还给他说过,他儿子近段时间出了远门,已经两个多月没来看过他了。   “对,他回家了。”那看门人看了他们一眼,“如果没其他事儿,几位可以离开了。”   自然还是有事的。   玛丁半挽着他“母亲”的手,要求再去别处看一看。   那妇人只经过了两天的基础礼仪训练,勉强站到这些人面前,现在时间一久,手心开始冒汗,脸色骇得苍白,还轻轻发着抖。   玛丁心道不妙,这人要坏事。   他挽着她的肩膀,金发的面容显得温柔又可亲,他温和细语道:“母亲可是有些不舒服?不如我们歇一会儿?”   那妇人说不出来话,只冒汗的脸点了点头。   他们去坐到了大树下,那仆人被打发去拿水。   肖生面目淡定,蹲下来在妇人面前,握着她戴着白手套的手,抬起来贴近嘴唇,轻轻做了个吻手礼:   “老夫人不用惊慌不安,您如果住下,会很快适应这里的。”   这话一语双关地安抚,妇人却有些听不懂,她仓皇道:“真的,真的……要住下吗?”   仆人的脚步在身后响起,肖生没有再说什么,他无奈地抬头看了玛丁一眼,发现玛丁眼中似乎有什么阴翳一闪而过。   他觉得自己花了眼,再看过去,却似乎什么也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奥丁大人吃醋乐~(RQ)/~ 第55章 查探   肖生没有在意,他最后紧了紧那妇人的手,又站起来。仆人已经把茶水端了过来:“夫人请用些茶,南部天气热,这茶很解渴化饥。”   那妇人还是紧张,茶也不接,竟然偷偷打量了玛丁一眼,似乎在征求他同意的样子。   玛丁脸部笑得有些僵:“母亲不是口渴了吗?先喝点茶吧,喝完我们再去参观。”   妇人这才小心翼翼地把茶盅接过来,一碰嘴就灌了一大口,像是许久没喝水了一样。   玛丁额角抽搐,背过脸去揉了揉眉头。   那仆人盯着妇人看了一会儿,眼中疑惑的光渐渐凝聚起来,又一闪而过。   现下气候温热,树下却是温凉,还有凉风习习吹着。   玛丁他们一路行来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台地下边的草坪上,甚至还有老人和养的黑色宠物犬在玩游戏。   没有丝毫不对劲的地方。   巴克有几天没有去玛丁他们住处拜访了,这也是玛丁决定来这里来的一个原因。   可现在,人也不在。   仆人带玛丁他们来到了疗养院的住宿区,一连排的窗明几净的小房子,走廊靠着窗户,那人带着他们去了一个样板间,客厅,卧房,浴房一应俱全,装饰精致。   “这就是主顾们居住的居室了,如果您有兴趣,还有单栋的小别墅,只不过价格非常的昂贵。”白袍仆人解释道。   “您看看,喜欢这里吗?”演戏演全套,玛丁十分和蔼恭顺地问他“母亲”道。   女人左右看了看,以为他们真的要安排自己住下,连忙摇了摇头。她是来找亲戚的,现在只是想要点经费维持下去,不想掺和这么复杂又不属于她世界里的东西。   “看来母亲大人不是很喜欢这里呢。那我们换一个地方吧,去看看小别墅环境怎么样。”玛丁笑得好看。肖生站他身后,猜到他的心思,忍不住笑了笑。当然十分淡就是了。   就这样,一行四人又从连排小公寓出来,穿过一个大花园,走向别墅区。   别墅区几乎靠着湖边了,再加上这片是私人领地,外人不能靠近,因此显得十分的静谧。   “这边没有住人吗?”玛丁问。   仆人顿了顿,道:“这边都是些喜静的主雇,平日也不常出门,因此显得比较静罢了。”   玛丁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走着,忽然转头道:“巴克说他也住在这个区,你可知道他的住宅在哪?”   “这……小人不知。”那仆人低头道。   “这也不知,那也不知,你家大人派你来是做什么的?”玛丁轻笑道。   仆人窘迫地低了头,没说话。   正当时,不远处的小别墅里传来了争吵声。   “怎么回事?”那里面声音越来越大,已经到了让人无法忽略的地步。   跟前的白袍仆人似乎有些慌张,他强笑道:“可能是护理人员惹主雇生气了,大人不用在意,我们先往前看吧。”   玛丁没理他,反而向那边走去。   肖生看了那仆人一眼,跟在了玛丁身后。   小别墅的院子忽然冲出来一个老者,他站在门口,拄着拐杖,狠狠敲着地面:“不是让你们滚了吗?我不想喝那个东西,什么玩意,是人喝的吗?你,还有你,”老者指了指围在他跟前的两个护理人员,“你们自己喝喝这药试试!!我呸~!”   两个护理人员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   玛丁他们上前,惊讶地发现这老者竟然就是看门人说的已经回家的巴克。   巴克见到他们显然也很惊讶:“奥丁小子?还有肖生?”   “大人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光线暗淡的书房里,两个人一坐一立,奥德里奇蒙在兜帽里的脸显得阴郁无比。   “可是……”鲁卡拉院长有些犹豫不定。   “如果让那些人深究下去,知道了您和塞西尔少爷的合作,知道您擅自拿疗养院的人做实验,还有您最初从这笔交易中得到的利益,您想想,您现在的位置还能保住吗?”男人不紧不慢地把利害关系陈列在鲁卡拉院长的面前。   鲁卡拉的脸渐渐皱成了一团,他站起来,来回踱了几步,最后神色变得阴狠:“你说的对,我们不该留下这个隐患,无论他们是什么身份。只怪他们运气不好,偏偏发现了这里的端倪。”   发现塞西尔的事小,如果把他暗地里做那些事儿也牵扯出来,那就不止是丢掉位置的事了,按照圣德明省的法令,掉脑袋都是有可能的。   鲁卡拉摸爬滚打到现在,顾己自私的事儿没少做,尤其是涉及到身家性命,更是谨而慎之,不敢冒一点风险的。   兜帽男笑了笑:“大人明智。成大事不当拘小节,此为果决大谋。”   巴克见到玛丁他们,十分的兴奋开心,就连在一旁劝他喝药的仆侍也改了好脸色,不再纠结,好说话了许多,把药端过来就捏着鼻子喝了一大口。   那药是碧绿的汤汁,底下还有些浮渣,用勺子荡了几下,才算均匀。   玛丁和肖生自然是看到了,他们对视了一眼,彼此都看到对方眼中的神色,又悄不做声地恢复了常态。   “这里的膳食真是安排的不可心,每周两次,非要我们吃这什么养身的汤药。”   巴克感慨道,又看到一旁两个护理人员还在一旁站着,有些恼火:“还在这做什么,没看到我有客人来了吗?”   那两人互相看了看,又看了看桌上喝了一半的汤药,似乎有些纠结。站在玛丁身后的白袍仆人偷偷给他们两打了一个眼色,两人终于垂下头,退了下去。   “你也下去吧,我和巴克老先生聊会儿。”玛丁看着那白袍人道。   留下的仆人一愣:“那大人还要看小别墅吗?”   “巴克这里不就是了吗?”玛丁笑着看向已经摸到阳台去十分好奇地观察花朵的“母亲”,“我们会在这里好好看看的,你也不用等,可以去向院长复命了。”   仆人似乎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无关人等都走开了,巴克有些兴奋,凑到玛丁耳旁悄悄问:“那位是你的母亲吗?”   玛丁看向阳台看花的女士,不好现在拆穿,只好硬着头皮点点头:“是的。”   “怎么之前在你家没见到?”   玛丁卡壳了。   肖生笑着接道:“巴克先生不知,老夫人日前去了省都治风湿,最近才回来。”   “原来是这样。那奥丁的父亲呢?”巴克接着眼神亮亮地问。   这微表情有些奇怪,不过玛丁还是答道:“家父前几年就去了。”   “哦,原来是这样。”巴克脸上露出了然和略微遗憾的表情,细细看不知怎么那眼睛里还有些喜意,“我去跟夫人打个招呼。”   说完巴克就起身了,拐杖拄的铿锵有力,全然不像之前还需要坐在轮椅里的老人了。   肖生玛丁互相惊奇地看了一眼,不知道这是什么发展。巴克已经走到了那位女士面前,风度翩翩面带微笑地交谈起来。   肖生&玛丁:……   好吧。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那位女士装扮起来,还是有几分娴雅风姿的。   没闲心去管老头子的爱情故事了,玛丁看了看那碗喝了一半的汤药,用眼神轻轻给肖生示意了一下。   肖生点点头,靠近玛丁身边,借着倒茶的掩护,把那汤药里的残渣拈了一点起来,倒扣在手帕里,手脚利落地揣进了衣兜里。   肖生轻轻眨眨眼,玛丁冲他露了一个微笑。   两人默契已在不言间。   巴克和女士在外面聊了一会儿,就进来了。   巴克道:“年纪大了就是身体不太好,你看我这没多会儿,就有些困了。”他说着揉了揉眉骨,看向那位女士的眼神还是殷勤温和的,“正好你们来了,要不要看看我这些年收集起来的册子?”   女士本来聊得十分舒畅,但这会儿在玛丁面前,倒有些顾忌起来,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玛丁惦记着肖生怀里的东西,于是笑道:“既然您已经困了,我们就不好再打扰了,改日再上门拜访吧。也欢迎您再到我们住宅做客。”   巴克果然眼皮倦怠,掩着手打了个哈欠,倦容难掩:“那好吧,我送你们出去。”   几人走到门口的时候,那两个侍仆又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这倒隐隐有种监视的感觉,玛丁想了想,提醒的话在心里绕了几圈,还是没说出来。   还是等巴克下次来他们府上,再提这事儿也不迟。   三人认着路,向疗养院门口的方位走过去,这会儿日近黄昏,树边上有几只乌鸦嘎嘎叫了几声,飞了起来,又朝远处飞走了。   广场上游戏的老人和宠物犬也已经不在,整个疗养院的气氛都显得有些过于安静和诡秘。   建筑围合中心的喷泉里,有一只死鱼翻着白眼浮了上来,路过的时候,玛丁随意一看,正好看到鱼的惨状,心中升起一丝不详的感觉。   院长鲁卡拉似乎早就等在了门厅他们出去必将经过的地方。见几人过来,他脸上在黄昏斜阳的照耀下,露出了有些苍白怪异的笑容:   “――伯爵大人,您终于来了。” 第56章 暴露   “哦?您居然还在这等着?”玛丁心中升起警惕,皮笑肉不笑道,“您是怎么知道我身份的?”   “怎么知道您的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您这么大老远跑到我这小小的疗养院来是做什么?”   鲁卡拉说话间,几个白袍仆人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后。   他竖起手做了一个手势,三个仆人便走向前,来到肖生身边,一人拿刀抵住了他的脖子,另外两人在他身上翻找起来。   肖生被刀制得动弹不得,表情倒是很快平静下来,没有惊慌失措。不一会儿那个包着汤药渣的手帕就顺溜掉了出来。   一个仆人捡起,交到了鲁卡拉手上。   “这是什么,大人能解释一下吗?”鲁卡拉扯起略带褶皱的面皮笑道。   玛丁眼中恨恨,却投鼠忌器,只道:“这是什么,难道不是院长大人您最清楚吗?”   “伯爵大人您可是在说笑,这可是从您仆人的身上搜出来的。”鲁卡拉笑了笑,走到那位存在感微弱的女士身边,“还有这位,真的是您的母亲吗?我可是听说,您母亲大人,多年前就去世了。”   那女士渐渐被左右两个上前的侍仆吓得发抖,匍匐在地哭求道:“不关我的事呀,我只是想赚个回家的路费钱,请大人们放过我吧。”   “放心,我明辨是非的很,”鲁卡拉冲她笑笑,“此事与你无关,只要你即日离省,我不会怎么样你。还会给你一笔回家的费用,怎么样?”   女士哆哆嗦嗦地点头,被两个仆人扶起来,请到别处去了。   鲁卡拉扭过头来,冲玛丁他们笑了笑:“至于大人您嘛,就先委屈一下吧。”   几个仆人上前,把两人捆缚起来,眼睛也蒙起。   玛丁自出生以来还没有受过这种待遇,本能地挣动了两下,冷然道:“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如此行事,不怕出事吗?”   鲁卡拉摸了摸下巴:“嗯,倒也是,您提醒我了。那么,就一定不能让人知道伯爵大人来过我这了,您说对吗,大人?”   玛丁心中有些恐惧,却死命撑着,气得一脚踢翻了旁边墙角的盆栽。   鲁卡拉眼神微眯,又慢慢笑了起来,他朝仆人们打了个手势,两个人被推推搡搡地带走了。   一路上都是黑暗的,只记得似乎下了几层楼梯,拐了许多弯,似乎被带到一个类似地下室的地方。   制着他们的人把他们推进了一个地方,然后就嘭的一声关了门,耳朵听得到门外上锁的声音。   黑暗让人的感官变得灵敏,心中一角的恐惧也有所加深。   耳听得身边的喘息声加重了些,肖生很是担忧:“先生?您还好吗?”   没有声音。   肖生心中忧惧加甚,擦地磨蹭着,从地上坐起来,四处匍匐着摸索。   当时听声音,玛丁就倒在了离他附近不远的地方。   “先生?先生?您在吗?”   “先生?!”   这声音中的惶急让人心都揪了起来。玛丁从忽然而至的思绪中惊醒,声音沉哑道:“我在呢。”   呼――   肖生松了一口气。静了一会儿,又道:“您别怕。”   玛丁笑了起来:“是谁怕了?我听你刚刚声音都破音了。”   肖生沉默,又有些不好意思,他刚刚是以为先生出了什么事才……   沉默弥漫在四周。   肖生道:“他们会把我们怎么样呢?”   “可能会被活埋吧。”玛丁道。   肖生:“……”先生您能别一本正经地说这么恐怖的话么。   “害怕吗?”玛丁笑问道。   黑暗中倒更能让人清晰地感知到另一个人的存在,玛丁发现他之前从来没有这样清晰仔细地去听过肖生的声音。   清清淡淡,温温和和,舒舒郎朗,像是一杯泡开的茶叶,舒展着枝叶与身姿。又像是一首乐曲的乐符,每一个调都准确无误地落在恰恰好的音阶上,让人听了打心底里舒服。   他嘴角的笑越发温和,脑袋往那个声音的方向凑过去。   “怎么样,怕吗?”   肖生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末了轻声道:“不怕。”   “哦?”玛丁发出疑问的升调。   “先生也在这里,肖生不怕。”即使真的会死,能和这个人死在一起,今生也无憾了。至于那些没完成的事,也不是他能够掌握和控制的了。世俗也无从怨怪。或许真的死在这里,也是种不错的选择。   肖生闭上了双眼这样想道。   其实闭不闭上都没什么区别,眼前都是一片黑。   这个地下室大概没有高窗,有也是遮上了厚厚的窗帘。大白天的,这屋里也是一片乌墨般的漆黑。估计隔音效果也不错。毕竟贵族和上层人士建的地下室,总是拿来做一些不希望别人知道的事情的。   有什么毛绒绒的东西靠了过来,肖生一凛,片刻后清淡的冷木香萦绕,反映过来这是先生靠了过来。   毛绒绒的,蹭得脸颊痒痒的,大概是那头卷曲的金发吧。   肖生整个心思都被先生就在他咫尺距离的想象占据了,心跳加速,说不出话来。   因为太过熟悉,所以即使眼前一片漆黑,也能幻想出那人是什么模样:挺拔的鼻梁,深邃的碧眼,白皙迷人的面容。笑起来的样子似笑非笑,有睥睨纵横之态,却又深深掩在眼波里和英俊的面容下,让人沉湎着迷,不经意间心已经为之疯狂。   “肖生,我有点困了。”玛丁道。   这声音轻轻和和,带着些微柔软和撒娇的味道。   肖生都能想象对方闭着眼,打了一个哈欠,慢慢地说出这话。   他心里被这前后的反差揉软得一塌糊涂,轻声道:“那您……睡吧。”   玛丁脑袋凑得很近,因为被蒙着眼,看不到人具体在哪,在上还是在下,肖生便一动不动,等着那人气息平和了,又过了许久,才慢慢挪动,蹭起身来。   身上的绳索那些人走之前又重新绑了一边,手脚处绑的尤其紧,几乎一点点的挪动都要费很大的劲儿。   肖生完全凭着身体的灵巧,一点一点地匍匐着摸索屋里,艰难地四周摸遍,发现这屋里空荡荡的,几乎什么也没有,只在西南方有一个四角的桌子。   肖生挪了过去。   玛丁说不清楚忽如其来的困意是从何而来,他很快就沉入了梦境。   在梦里他回到了一个奇怪的陌生的房子,他的身体似乎不是自己的,才不到桌子高的小矮个,视线刚刚和桌子上的瓶花齐平。   大人们围坐在一个桌子旁边商量着事情,他待在远远的一个角落里,独自玩着一个凹凸不平的塔木。   这梦里一切都很陌生,除了手中的这个玩具。   它漆了五彩斑斓的颜色,手指扣动,模块会不停地转换方位,直到严丝合缝地合并后,整个木块就会被解开,变成一条长链。   他不厌其烦地玩着,拆开又组装了好几次。   他似乎在期待着一个人的到来,可是那人却迟迟没有出现,他心思变得有些急躁和落寞,而大人们无聊的话题还在继续。   “木棺”、“子夜”、“挖掘”等等词汇不断地出现,在梦中他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觉得没有想象中那个人陪伴的时间非常无聊,他双手撑起,轻巧地坐到一个小柜子上,在这个位置上,对面正好有一个米黄色的小镜子。   玛丁不经意地对望过去,发现镜子中,自己的头发是黑色的。   玛丁被这梦惊醒了,醒过来,四周一片漆黑,反应了一会儿,他才记起来自己来到了哪里,思绪沉静下来,就听到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摩擦的声音。   玛丁警醒起来,竖起了耳边,仔细聆听,慢慢发现声音是从一个角落里传过来的。   “肖生?”他惊疑不定地喊道。   “先生。”的确是肖生。但这声音有些疲惫和低沉。   “你在做什么?”   肖生没说话。   玛丁慢慢朝那个地方挪了过去:“你在哪?”   “在这,先生。”   玛丁顺着声音挪过去,发现肖生靠坐在一个物体上。   “这是……桌子?”   “是的,先生。”   “你在做什么?”玛丁鼻尖闻到了一丝血锈的气息,心中闪过不好的预感。   “……”   “说话!”   “我想把绳子解开。”肖生道。   玛丁顿了一下,很快明白了:“你在用桌角磨绳子?”   “是。”   玛丁被气笑了,斥道:“你是不是傻,这种劲道的纽结绳,用这种普通桌角磨有什么用?!”   肖生:“……至少,有一线希望。”顿了一下,又道,“我不希望您……死在这里。”   玛丁顿了好久,心中不知道什么感觉。这次的落难,他都不甚在意自己的结局,可对方却这样的执拗。   他慢慢地靠近过去:“手还有知觉吗?”   “有……”   “疼不疼?”   “……”肖生也沉默了很久,“疼。”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静到可以听到有人疲惫的、因为疼痛而呼吸加重的轻喘。   玛丁叹了一口气,轻声道:“过来。”   肖生慢慢移过去,折腾了大半夜,力气耗尽,脑袋疲惫地靠落在玛丁肩头。   被囚禁的日子过了一夜又一天,期间只有人送过一次饭过来,还是煮的稀烂的粥。   玛丁嘴唇已经干裂了,可还是没有接受那入口的流食,偏过了头去。   仆人的勺子一下喂到了伯爵大人脸上,他沉默一会儿,放下碗勺,抬起手用衣袖给玛丁擦了一下。   玛丁正不耐烦间,忽然感觉到那人凑到了耳边,极其小声地说:“感念大人救命之恩,特来告知,鲁卡拉他们准备今天深夜里将大人们送到湖边沉塘,望警惕。”   这声音细小而语速急,人反应过来的时候,耳边那声音已经起来了。   手中被塞入了一个长条状的小东西,人声远去,房门重新被锁上。   玛丁心跳微急,用被绑麻了的手艰难挪动着,感知手里的东西,片刻之后,有块东西被褪下,冰冷的金属质感贴近了手心。   黑暗中别人看不见的俊容上,露出了细微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鲁卡拉院长:他们在里面干什么?   仆人:估计吓得昏过去了吧。   小黑屋里:   生仔(唱童谣中)   片刻,“先生睡了吗?”   身旁很近处传来呼吸均匀的气息,热乎乎的,呼的脸颊微微作痒。   生仔:很好,奥奥睡着啦~(RQ)/~ 第57章 沉湖   “先生?”肖生疑惑道,“刚刚那人他……”   玛丁也不知道那人说的救命之恩是什么意思,他对那人的声音全无印象,不过不管怎样,倒是得到了一样有用的东西。   他对肖生道:“你靠过来。”   肖生没有反驳,挪动着身体靠了过来。   “背对着我,找到我手的位置。”   肖生闻言照做,几个还能活动的手指尖摸索着,找到了玛丁手的位置。那是……?!!   “小心划到,”玛丁温声提醒了一句,“你别动,我帮你先割开绳子。”   小刀不好拿,万一在传递的过程中拿掉了,他们哭都没地方哭去。   所以先解开一个人的绳索明显是更明智的做法。   “等他们下一次进来,我们就……”   “不可,”玛丁道,“你有把握能打赢他们吗?”   肖生愣了下,低下头:“没有。”   “那就稍安勿躁,他们下次进来应该是午夜了。我们就装睡,以不变应万变。”   似乎也没别的办法了。肖生点点头:“好。”   绳索割开,为了防止有太大的破绽,两人都没有怎么动,反而把断开的地方攥在手里。   两人头挨头地靠着,静静等待着临近的午夜。   呼吸清浅,两人似乎从来没有在安静状态下靠得这么近过,但是这次他们都格外的安静,似乎听着对方的呼吸,心情就已经足够宁静而祥和,无惧死亡和危险的胁迫。   月上中天。   肖生困意渐浓。   玛丁听到了门外的声响,轻声提醒道:“他们来了。”   肖生一下清醒了过来。   房门终于被打开。   两个男人从门外进来。其中一个打着手电筒往里探照:“人呢?”   另一个男人走进来,蹲下来查看:“好像睡着了。”他低低的犹豫的声音道。   “把他们嘴塞起来。”外面那人道。   男人照做了。   隔了一会儿,外面那人又低声道:“麻袋来了。嘴堵了吗?鲁卡拉大人说以防万一,要蒙上布袋,系上绳子。”   “这么麻烦……”里面这人嘟囔了几声,不过还是把东西接了过来。   地上的玛丁和肖生心中都是一凛,没想到还有这招。   他们原本想的是等到出了疗养院,离开这大本营以后,就动手。如此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那么办法唯有……   ……   电光火石之间,玛丁借着隔得极近的位置,将那柄小短刀塞进了肖生的手里。   两人位置相叠,手压在身下挨着,加上灯光昏暗,这小动作完全没有被人看见。   肖生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麻袋已经当头罩了下来。一瞬间他浑身冰寒,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先生把唯一有可能得救的刀给了他,那他怎么办?   他怎么办?!!   身体感官都陷入一片黑暗当中,失去了对对方的感知,肖生心中起了一片惶恐,几乎想要叫喊出声。   可这无疑是非常不明智的。   现在他们还在敌人的住房内,而且对方人多势众,这个时候露出底牌打草惊蛇,显然不是最好的选择。   肖生死命咬着唇,深深吸了一口气,仔细用唯一剩下的听力,感知外面的情况。   OO@@的走动声,院门推开声,压土声,衣料和枝叶草木的摩擦声,夜里蟾蜍和昆虫的叫声。   今天是个月初月亮最暗的一个晚上,适合一切偷鸡摸狗的行动。   几人来到了湖边,忽然有一人惊道:“是塞西尔少爷!!”   “谁?”有人不解。   “植物园那一位啊,‘疯狂的研究者’,鲁卡拉院长的侄子。”   “他怎么会这么晚到这边来?”   “那谁知道呀。”说话这人狠狠皱了皱眉头,“我们从另一边绕过去,别招惹这位。” 第58章 相遇   OO@@的声音,似乎又绕了一段不近的距离。耳边终于听到了潺潺的水声。   肖生呼吸屏住,极力搜寻着周身有关玛丁的信息,但这显然是徒劳的。   玛丁又不傻,即使现在安全,在这种情况下自然也不会贸然发出声音。   肖生心中被窒息的恐惧填满,似乎此时此刻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已经沉到了湖底,永无升天之日。   他恨得浑身发抖,恨不得现在就暴动而起,把这些恶贯满盈的人都杀得片甲不留。   如果他的眸子能照见光亮,那么此时此刻,那炯炯的黑眸里已经染上了愤怒无解的赤色。   他忍着愤懑,慢慢地移动着刀锋,在身下的麻袋上划拉着。   那麻袋有些韧劲,小刀又实在不够锋利,十几下划过去,那麻袋也只是开了一个拇指大的小口。   肖生热得浑身出汗,在这冷凄的夜晚觉得热火焚身,几乎不得而解。   而玛丁呢,此刻正安静地盘算着,头顶的星空到底有多少颗星星。   据说无月夜的星辰是最亮的。   不知道还有没有希望看见呐。   在这种时刻,心情奇迹般地平静下来,让他想起了许多事情。   欧文的事情,父亲的事情,甚至父亲临终前对他的交待,都清晰想了起来。   父亲说欧文是一个好哥哥,对他无比爱护。当年欧文想尽办法带他回来,让他成为萨德家的一员。甚至亲自给他找教授课程的老师。两国战争爆发的时候,恰好玛丁该服兵役,欧文担心他会出事,代替16岁的他上了战场……   那时候他满心觉得父亲偏袒欧文,心中愤懑,这些说辞便全都没有听进去。   直到两人都离去多年以后的今日,再想起当年种种,才觉得自己或许错过的是两个人的宠爱。   当年蒙在仇恨的阴影里没有看清的,如今在这个五感尽失的月夜,统统清晰了起来。   扑通――   一声沉水声。   水潮从四面八方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水流亲密无间地贴紧了肌肤,通体冰寒。   却无端让玛丁想起了那次战场上最后得见的爆炸,火光漫天,头晕目眩之中,欧文将他死死压在了身下。   前一刻两人还在斗嘴冷战,下一刻那人却用身躯保护了他。   那句“我爱你”,或许是可信的吧。   亲爱的哥哥,第一次得见的时候,穿着高贵的白色贵族制服,冲他露出了温和又灿烂的笑:“小朋友从哪里来,肚子饿了吗?”   他饿呀。   衣衫褴褛,面黄肌瘦。   为何那个人会在茫茫人群中一眼看见他,或许是他现在都不得而知的秘密了。   “先生……先生?!”   肖生浑身湿透,黑发凌乱地贴在脸颊,揽着玛丁的手微微发着抖。   “没事,他已经把水都呛出来了,现在应该是暂时还没醒。不如你们先去我的住处歇着,有住宅医生可以帮你主人看看?”   “那就劳烦这位大人了。”肖生抬起头来感激地道。   “没事没事。”深夜救上来一对容颜举止华贵的主仆,塞西尔鸭舌帽下的脸有些不好意思,他抬手又把帽沿整了整,帮着那个仆人把他家主人背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27 00:55:11~2020-03-29 23:54: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坟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狼窝   塞西尔家宅。二楼客房。   塞西尔让人叫来了驻家的医生。   医生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学究,戴着老花镜,头发花白,他给玛丁做完检查之后,确认无恙后就离去了。   “多谢塞西尔大人的救助之恩。”肖生坐在床边道。   “不用多客气。”塞西尔有些腼腆地笑道,“看你们样子不像本地人,是外地来的吗?”   “是的,我家先生过来这边旅居休假。”肖生答道。   “原来是这样。你们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今天先在这里住下吧。这宅子里只有我和我母亲,也不会烦扰。”塞西尔道。   这个时间,窗外已是深夜。到下半夜,一直隐没的月亮终于露出了一个小小的月牙尖。除了猫头鹰鸟的叫声外四下静寂。   “好,那就多谢大人了。”肖生真心笑道。   人都离去了,肖生才转回床榻上慢慢看向那人。   湿衣服换下,头发也擦汗整理过了。整个人却依然安安静静的,没有声响。   肖生轻轻地握住他的手。   玛丁的手指节均匀,白皙的指头尖皮肤圆润而光滑,质感舒适地像是羊脂玉。   一切贵族的标准和高要求都在他身上体现地淋漓尽致。   可是他的玛丁大人不快乐。肖生时不时能感觉出来。   心中有结,不得而解。   忧心忡忡,终日恍恍。   在危急时刻玛丁把救命的小刀给了他。肖生是惊惧的。照理说他该高兴,玛丁把他看得比自己还重要。可实际上,当肖生奋力挣扎而出,将玛丁从湖底救出来的时候,那种要失去最重要的人的恐惧,让肖生明白了,玛丁似乎对那样的结局,也是乐于接受的。   平生第一次,肖生恨不得对这个人进行生理上的惩戒,第一次,想要越过那条主仆的界限,对他当头棒喝,叫醒他沉睡的心。   难道他面前的他,就什么都不是了吗?   卑微如尘,不值得伯爵大人的爱憎吗?   他笑。   他恨。   他痴。   他傻。   可是看着面前的面容,那些咕嘟嘟冒泡的恨意,又像起了奇妙的化学反应,慢慢消弭于无形。像一大块无处着力的棉花,绵软又无奈。   心中也只剩下失而复得的喜悦和欢愉。   身心颤动的,想要拥抱这个人,把他抱进自己的骨子里,从此再也不能自作主张地,轻视自己,践踏自己的生命。   您怎么还不醒呢?   肖生站起来,俯下身去,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   金发卷曲,鼻梁挺直,五官英美。不过27岁的年轻伯爵,坐拥帝国大片的疆土,于文学上功成名就,身家万千。   可这个人却抖不掉一身的寂寥和苦楚。   漫漫长夜写着一行又一行常人难以理解的诗词剧作,又能否融化三两寂寞寒夜呢?   肖生守在他身边日久,就越能体会那种孤独和无解。   曾经离他很远很远,先生的一切在他看来都冰清玉洁,高华无比。   可一日日的朝夕相处,一天天的动情厮磨,那深入骨髓的寒冷和寂寞,还是一点一点地倒灌进肖生的身躯,让他有了一部分的感同身受。   先生到底在想什么,何以写出那样费解又迷蒙的佳句?当他置身于茫茫人群的时候,又在想些什么,人群真的能让他忘掉孤独吗?   金发,碧眸,世界独一份的清寂。   唇齿想轻轻贴住那和他一样苍白的嘴唇,冷冰冰的,却还有血液在底下流淌跳动,活生生的,萨德大人。   肖生挨近,几缕黑发慢慢地掉落下去,昏黄灯光照耀之下,底下那个人睁开了眼。   碧色的眸子,温柔低沉。   他微微迷茫,那眸子慢慢地聚焦,然后光华转过,三四秒钟的间隔,伯爵大人抬起了一只手臂,揽过对方,加深了这个吻。   所有迷茫困顿一起融化,迎来春花烂漫,明日如华。   清晨,住宅的主人们一个个地清醒了过来。   玛丁在肖生的介绍下,才知道他们来到了什么地方,两人转过楼梯向下走,准备向这位慷慨热心的少爷正式道谢。   “塞西尔少爷,院长又让我来请您了。”   略微熟悉的声音响起,玛丁忽的顿下了走出去的脚步。   肖生敏锐地察觉了他的动作,跟在他后面停了下来。   两人背身在墙后面,听到外面继续道:   “我知道,今天就过去,但是今早我这里还有客人,你回去告诉他,说我下午过去。”   “好的,少爷。”那仆人又顿了一会儿,“院长还让我问问您,这个月的东西什么时候拿过去。”   塞西尔似乎思索了一会儿:“正好有一批新成的,我今天下午过去的时候给他顺便带过去,那边的记录带了吗?”   “带来了。”   OO@@的声响,两人交换了手中的东西。   墙后面,肖生慢慢抬起手背,捂住了半边嘴。   玛丁比他更惊讶,因为他听出了那个仆人的声音。因此几乎完全听懂了那如哑谜一般的话里的意思――“东西”是指那个绿色的药草,记录的话,或许是疗养院服用药草的老人们身体情况的记录?   这家的主人在和鲁卡拉合作?甚至说,直接是这场阴谋的参与者之一?那他们昨晚能来到这里,会不会并不是偶然?   玛丁心中太多严肃的疑惑,碧眸抬起来看向肖生。   而肖生一瞬间却以为对方怀疑了他什么,惊慌之下,向后退了一步。   “嘭”的一声,墙上的装饰品被撞到,掉了下来。玛丁下意识伸手揽住肖生,可是那装饰品已经掉了下去,在地上打了个转,停在了外面人能看到的范围。   四周皆静。   “萨德先生,是您吗?”塞西尔开口道。   玛丁没动。   “萨德先生?”赛西尔又喊了一声。   一旁塞西尔家里的女仆十分有眼力见,听到主人询问,已经代替主人走过去查看。   她先看到了地上的金杯,拾了起来,转过角度,果然看到两人站在后面,不由笑道:   “两位大人怎么在此?塞西尔少爷已经为你们准备了丰盛的早餐,可以过去享用了~”   作者有话要说:   鸿门宴。   ps.写剧情总感觉自己逻辑死,如果有什么bug一定要告诉我呀~   话说……真滴还有小可爱在看吗?(大风刮过冷到北极的作者认真疑惑脸.jpg) 第60章 Bingo!   她先看到了地上的金杯,拾了起来,转过角度,果然看到两人站在后面,不由笑道:   “两位大人怎么在此?塞西尔少爷为你们准备了丰盛的早餐,可以过去享用了。”   玛丁扶着肖生站稳,笑道:“我们这就过去。”   伯爵大人带着他的仆人一点点地转过墙角,暴露在餐厅里的两人眼中。   “您终于醒了,真是万幸。”塞西尔率先说道。   “还得多谢您的救命之恩。”玛丁微笑着,滴水不漏地回答。期间他看了一旁那个仆人一眼,那人见到他们,果然有些吃惊,不过片刻后,就收起了脸上的表情。似乎前一瞬的惊讶只是幻觉。   他恭敬道:“既然少爷还有客人,那么我就先回去复命了。”   塞西尔点点头,没发觉有什么异常:“你去吧。”   仆人退了出去,出去前又打量了玛丁一眼,这一眼非常隐晦,带着些许善意,大概只有玛丁察觉到了。   这声音,是昨天黑暗中递给他小刀那个人。   他现在也没想明白自己在何时何地成了对方的救命恩人。   不过这也不重要了。目前的情况,还是早点回到自己的地盘为妙,迟则生变。   如果鲁卡拉那边发觉有变,派人追来,他们人少势薄,也占不了便宜。   玛丁心里明白这道理,但这饭还是要吃的。   他缓缓在餐桌客位坐下:“塞西尔先生是做什么事业的?”   “我刚从学校肄业归来,目前在家中研究植物学。”塞西尔道。   吃饭时他摘下了鸭舌帽,棕黑色的短发下是青年人平和亲切而普通的五官。   “植物学呀?”玛丁微微笑。   “萨德先生也对植物学感兴趣吗?”塞西尔眼中有些兴奋的闪光。   玛丁叠好餐巾以后拿起刀叉,优雅地切着桌上的牛排:“家中有许多植物学的藏书,我看过不少,有些研究。――塞西尔先生做的是哪方面的研究呢?”   “我……”塞西尔踌躇了一下,想起樊城来的大人交代的话,最终把原本的话收了回去,只回答道,“是药草的疗愈性。”   玛丁点点头,金发下的碧眸温柔亲切:“原来如此,塞西尔先生做的真是造福民众的事业。”   塞西尔双颊微微红了起来:“您言过其实了。我只是做了我想的事而已。”   一顿饭毕,两人辞别了主人家,拒绝了塞西尔好意提供的马车,一路走到大路上,才招到一辆载客马车。   上了马车玛丁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   “先生??”肖生担忧地扶住他,“您怎么样了?”   玛丁忍着胃里的不舒服,摆了摆手示意他放心:“那人是个疯子,在点缀的配菜里都放了那种药草。”   “您是说他以身试药?”   “后面花园的田地你看到了吗,那种植物的气味,和那种药草十分相近。”   “是的,后园里似乎都是那种药草。”肖生应道。   “这或许是一个,超出我们想象的产业链。”玛丁缓缓道,他摸了摸衣兜,有点想点烟,却发现身上的衣服早已经换了,只得作罢。偏头看到肖生专注看着他的眼神,心思有点柔软,他抬手碰了碰肖生额前的黑发,笑道:“昨天,谢谢你。”   话题一提,肖生的神色就变了。   玛丁还少有见他严肃的样子,默默把视线移开了,心里有点虚。   “您昨天为什么把小刀给我??”   果然,躲不过还是躲不过。   伯爵大人笑嘻嘻道:“因为我觉得肖生更有可能把我们两人都救出来呀~”   肖生:“……”   对着这张笑脸,他什么都责备不出来,心中却越发苦涩,于是他闭上了嘴,将视线转向了窗外。   伯爵大人等了一会儿,没见到人有动静,心中的小人不甘又寂寞,于是不由得主动动手,搅了搅手边的柔顺的黑发。   窗边偏着头的男人忽然倒抽了一口气,双手捧着抓住了耳边的那双手,他低下头,五官都埋在了垂落的发下,他脑袋贴着那双手,双手握得非常紧,轻轻地颤动着。   玛丁有些不知所措,也终于知道自己昨天做的有些过分了。   肖生的声音低沉而嘶哑:“大人是我心中唯一的支持和信仰,我可以为大人做一切的事情,包括奉献我的生命……”   “……所以,可不可以请您,不要做出会让我痛苦的事情。”   玛丁愣了,他慢慢地抬起另一只手,揽住了男人的脑袋,让他靠到了自己的胸前。   肖生抽气,两手抬起来,紧紧地抱住了玛丁。   衣服被捏得变型,玛丁却没有在意,他轻轻拍着肖生的背脊。   从来没有一个温热的身躯,靠自己这样近。   近到足以温暖那颗转瞬即逝冰冷的心。   或许也不错呢。   玛丁他们回去修养了两天。   当然这两天里两人也没闲着。   之前被玛丁借过书的V市的大人们都收到了伯爵大人的一封信。   疗养院的长官大人们的确在v市有着丝丝缕缕的人脉关系,但这不代表他们在想把伯爵大人沉塘淹死以后还能安然无恙。   最终,v市亲皇派的长官司出面,将疗养院查封关停了,并且派了兵士护卫在玛丁身边。   v市接连两天的报纸头条,都是疗养院被关停的消息。   许多人困惑不解。甚至暗地里指责长官府贸然行事的声音也不小。   毕竟疗养院多年以来,虽然向官绅贵族们收费,但它收留平民,给人治病,口碑十分的正面、光明。   玛丁坐在别墅二楼阳光洒耀的房间里。   红茶散发着氤氲的热气和芳香,勾着茶柄那只手也是冰清玉洁,十分的好看。   肖生站在他身后,给他念着当日的报纸。   “有小道消息说v市来了一位了不起的大人。”肖生笑道。   “看来还是把一些人惊动了。”玛丁抿了一口茶,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他五官英俊,高鼻深目,碧眸温柔,这么做只会让看到的人忧他之所忧,忧心幢幢又满腹温柔。   三秒以后,金发男子另一只手打了一个响指,笑道:“收拾一下,我们三日以后就离开这里!!”   “嗯?”肖生愣了一下,“先生是说,离开这里?”   窗外,篱笆墙角的小碎花已经开到花靡,绿荫把鲜花覆盖,是时候离开了。   “那下一站去哪呢?”   玛丁:“……”肖生正常的疑问让他卡了壳。   “我还没想好。”   肖生:“……”   他看到伯爵大人苦恼的神色,不由得半蹲下来,笑道:“无论大人去哪,我都会跟随在您身边。可以吗?”   玛丁神色凝重,半晌,也笑了,脸色的困惑消失不见,转过伸手牵住他的手,站起来,凑近他耳边道:“当然可以。”   亲吻落在耳边,唇角。   连窗外的阳光都温柔起来,炫动着奇妙的光晕。   ……   下午的时候,别墅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巴克大人。”   肖生将他迎了进来。   老头风光满面地精神,连边的白发也闪着光。   “最近还好吗?你们两位?”   “自然是好的,”玛丁笑着,“您怎么样,回去家中有没有不习惯?”   “怎么也待不久,疗养院会让人接手重新组建的。”   “您看着还不太难过?”肖生笑问道。   “有什么可难过的,塔娜答应要和我一起住了。”   “……?”谁?   玛丁疑惑。   肖生自己去找的,自然还记得这个人,他尴尬地手放在唇边,轻咳了一声:“……先生……就是您的那位‘母亲’。”   玛丁呆了一会儿,才想起这是何许人也。   “她……?”玛丁强行扭住了脸上吃惊的表情,笑道,“那……祝您们二位百年好合了。”   巴克嘿嘿地笑着,别人的反应全然入不了他的眼里,兀自沉浸在老来黄昏恋的快乐欣喜中。   “她腿脚不好,住在那里正是恰当,我儿子也说了,会将她的份一起赡养。”巴克喜滋滋地说道。   巴克儿子不缺钱,只忧心父亲晚年过不好,如今算是一石二鸟,两件事儿都圆满解决了,两个家庭一拍即合。   “我们早年从北边过来,其实过得不是很好,”巴克感慨道,“那个时候逃瘟疫而来,没有带多少家当,好不容易安顿下来,却家徒四壁,三餐都吃不饱。”   “后来阿斯蒙蒂斯他瞅准了香料生意,孤注一掷去借了大笔的钱,才赢回来最初的身家……”老父亲巴克想想都有些替儿子感慨。   玛丁早就僵住了:“……您说,您们逃瘟疫而来?”   “是呀,当初村子里十病九丧,活着的人都逃出了村子……”   玛丁有些控制不住的激动,他伸手抓住了老人的衣袖:“您儿子阿斯蒙蒂斯,是不是额头上长着月牙型的疤,眼睛略有些倒三角型?”   巴克奇了:“你……你怎么知道。”   玛丁:“……”   当初这人,仗着比他们小孩子大了几岁,偷走了他们辛苦堆起来的雪人上的南瓜。   可恨呀,恨得他现在还记得那人的名字,是象征地狱七恶魔之一的,阿斯蒙蒂斯。   Bingo! 第61章 踪迹   “亚莉?我们当时在卫城停留的时候,还听说过她的消息,她好像带着一个女仆,嫁给了一个茶商……”说到这里,老巴克偷瞄了一眼玛丁的表情,发现他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才继续道,“去了哪来着……”他拍着脑袋想了想,   “……是卫城偏东的一个小城,叫达拉……达拉……佩浮。对!达拉佩浮!”老巴克脑袋上仅剩的稀疏的头发都快拍秃了,才终于想起了这个地点。   他嘿嘿地笑着:“没想到你居然就是小奥丁,这么多年过去了,真的长大了。”   玛丁笑了笑:“代我向阿斯蒙蒂斯问好。”   老巴克点点头,面容和蔼地摸摸下巴上的胡茬子:“那是自然~!!!”   晚上入睡以后,伯爵大人又被噩梦惊醒了。   这次还是那个树下面的小坟包,但是小坟包被他刨了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口棺材,无人自动,棺材盖掀开,美丽而多情的女人从里面慢慢地坐起来,笑着问他:   “奥丁,你怎么把妈妈锁里面了?”   小奥丁一脚踏错,跌坐在地。   现实中玛丁一头冷汗地醒过来。   窗外月上中天。   不知为何圣德明省这边很少有猫头鹰出没。晚上也没有那种清寒的叫声。   伯爵大人摸到床边的烟盒,慢悠悠点了一支雪茄,披着衣服坐起来,站到窗边。   月光清冷而明亮,照在影影幢幢的树枝和森林上。   别人的记忆都是越久越淡,偏偏他,不知是不是因为8岁之前的记忆都记不起,所以对于在卡塞生活的记忆越发深刻。   八岁到十一岁,三年时间。   他与亚莉的关系其实并不像寻常小孩和母亲之间的亲近。   他记得心中那时的感受,是对母亲又憧憬又有些畏惧的心情。   少数几次的温情交流,亲近拥抱与谈心,也让他觉得母亲心中心事重重,掩在那美丽的面容下。   不过总之,对于他们来说,每日能够温饱就已经不错了。   雪茄袅袅的燃着,玻璃窗外的夜色暗蓝,下一刻,这蓝色的荧幕里却出现了一盏幢幢的晃悠的小橘灯。   玛丁碧色的眸子眯了起来。   那幢幢的橘灯一直出了别墅门口,走了一段距离,到远处一棵大树下,灯光照亮着,这才让人看清有一人一骑停在那里。   提着橘灯的人靠近过去,和树下那人交谈了什么。   夜色安静,风只送来OO@@的细语,再要想听,却是听不清了。   牵马人的马儿喷了个响鼻,在这夜里,也算是喧嚣。   提灯那人立马警惕地四下看了看,尤其目光主要扫过了玛丁所在的窗口。   玛丁恰好站在光线的阴影里,大半身形都在帘幕后,稍微一避,轻巧地躲过了那查探的视线。   外面,树下的提灯人目光微闪,扭头对牵着马那人道:“劳烦你了,信件务必送到樊城小马鞍的手中。”   牵马那人点点头,大檐礼帽下是一张年轻人的脸,他踌躇了一下,问道:“那个……可以问一句吗?您为何会要求深夜来取件?”   提灯人神色冷冷,灯影照耀下的黑眸幽深:“你们行老板没教过你,主雇的事情不要多问吗?”   牵马人自讨没趣,还有些畏惧。他讪讪地收回了感兴趣的目光,把接到的信件放在了马跨的布袋里:“好的,如您所愿。我先走了。”   肖生收了提灯放到了进门的壁橱里。   明明粘了灯芯,这灯还是过于明亮了。   早知道就不该提灯。   他想起刚才窗户旁一刹那间的幻影,似是错觉。   月光照着门户,肖生踏上盈着月光的楼梯,一步步地上楼。   别墅不是很大,不多步的距离,他就来到了玛丁的房门门口。   想了想,他没有敲门,而是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卧室内有着淡淡的蓝色月光,隐约可以看到大床中间拱起了一个黑色的人影。   肖生慢慢地走过去。   眼睛适应了黑暗后,肖生可以看到床中间的人平躺着,面朝上,薄被盖到腰腹,双手平放在上面,呼吸起伏均匀。   他缓缓地走过去,跪在床前,稍稍凝视了那人一会儿,然后伸手过去,将那人的手轻轻抬起,薄被又往上拉了拉。   月下斯人的睡容宁静,面目姣好。肖生情不自禁地撑起身来,一只手跨过身下人的腰侧,然后俯下身,在那手背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先生,晚安。”   宁静的低吟,似乎掺了点柔软笑意在里面,月下湖面的清辉都比不上的温柔。   身下人依旧呼吸和谐,丝毫没有被他惊扰。   肖生慢慢起身,恋恋不舍地打量了几眼,缓步退出了房门。   在房门关上的那一刻,房间内的人睁开了眼睛。   那眼里平静如林海的光晕里,终于荡起波澜。   真的是他。   卧底。   哪一方派来的?何时?何地?何种目的?   肖生大约是五年前来到庄园的,所有从那时就已经开始了吗?还是后来被策反的?   为了何人?   ……   玛丁心里千万种滋味,最后心口一抽一抽地痛起来。   他闭上眼忍耐,但那疼痛一点不停息,反而一波波,一阵阵地强烈起来。   他捂着胸口,轻轻地缓和呼吸,冷汗慢慢地冒出来,未关的窗户冷风一吹,通体冰凉。   他蹭起身来,但那种战栗感又让他倒了下去,最后玛丁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挪到床边。   手拉开柜子,将里面的药瓶抽出来,动作缓慢地,倒出了几颗,凑近喂到嘴里。   没有水,冷服下咽,苦涩的口感在整个唇舌间弥漫开来,但这种苦涩也稍稍缓解了身体的疼痛。   他想起当初塔尔内医生给他开药时随口打趣的玩笑:“灵丹妙药,包治百病。你又可以一年半载不来找我了。”   是呀,的确已经一年半载没去找过了。   肖生是卧底,那么还有谁是?他想起平日里比较亲近的人,渐渐觉得一个个都非常的可疑。   数年前,战役归来,父兄接连去世,他决定离开权势圈的时候,布里曼就做过挽留:   “我的身边,充满了阴谋,狡诈,风险,稍不注意就会翻下身来,如果有奥丁在我身边,我会轻松很多。就算这样,奥丁还是要走吗?”   玛丁当时沉默了很久,自以为自己的决定正确又毫无牵绊,他表情冷静而轻松,喊了布里曼的尊称:“殿下,没有我,您会更快地成长的。”   万般留不住。   如今想来。当时的自己,委实有些残忍了。   他已经忘记了布里曼当时的神情,但是现在想来,应当是十分的凄凉和难过的。   就像他现下的心情一样,如出一辙。   心口的疼痛已经渐缓,玛丁睁开眼,看着窗外浅蓝色的夜幕,叹了一口气。   人做事,果然是会有报应的。   三日后,春光明媚,玛丁一行人已经收拾了东西准备出发。   来送行的有巴克,塔娜,曾经借书结交的友人,还有,塞西尔。   如今的他已经没有了爵位,疗养院的事牵扯到他的身上,最终长官司的判决便是削爵。   既收回了权力,又免除了牢狱之苦。   只是曾经修建了迷园的巴萨亲王,他法律上的后嗣绵延了三百年,最终还是成为了平民。   塞西尔倒是没有什么吝惜的,他早就对这个身份不胜其烦了。   如今前来送别,倒是为了另一件事。   “萨德大人您能否把您说的那几本植物图鉴送给我?”青年深色鸭舌帽下的眼睛闪过狂热和执着。   玛丁对他不是很喜。   疗养院的事情,虽然隐隐约约流露出了第三条暗中操控的线,但也难说和眼前这个青年有多少的关系。   痴迷研究,草菅人命,也是他所不能忍的。   但是长官府的判令又已经下达,不好再做更改,   玛丁顿了一下,微微笑道:“塞西尔先生,您今年大多了?”   “再过几天满二十。”青年很快答道。   “你想不想去卫城的丹顿大学学习?”   青年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可以吗?”丹顿大学学科种类丰硕,几乎各科的老师们都出类拔萃。塞西尔远在圣德明省,也是略有耳闻的。   只是他当初没有人脉和渠道,家中的薪资也不够,所以只就近去了圣德明省的学院读了两年。   “当然。”玛丁笑了笑,从衣兜里掏出一封信,“我已经为你写好了推荐信,你可以去找那的招生老师,入读植物药类学。”   青年已经感激地痛苦流涕了,他接过信件,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多次拜谢以后,才翩然离去。   “先生您这是……?”肖生实在不解玛丁的意思。   玛丁笑了笑:“塞西尔是个可塑之才,只不过劲儿用错了地方。放心,他此番前去,也不会那么轻松的。”   金发男人嘴角挂上了神秘的微笑,偏头看向了窗外,肖生再问,他却是不肯多说了。   达拉佩浮。   帝国最东边的几座小城之一。   这里的人经营茶叶、丝绸、瓷器等生意,倒有些东方之国的味道。   热闹的街市上,戴着单片眼镜的黑发男人手中捏着小瓷人,上了马车,笑着掀开帘子:“先生你看,这小人像不像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奥丁:不像。它没你在我心中好看。 第62章 勇气   “不像。”玛丁淡淡扫了他一眼,然后越过他,下了马车。   布达佩浮是一座山脚下的城,远处隐隐可以看见远山云影。   近处的人群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肖生总觉得这两天先生待他有些冷淡,可是又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   他付了车费,跟了下去。   布达佩浮的街道是用五色的青石板做成,平整而有质感,商铺在街两边蔓延开去,人群摩肩接踵,服饰各异。   玛丁戴着绅士帽,不急不慢地走着,一边走一边打量四周的景物。   从老巴克那得到的消息,只知道亚莉嫁给了一个茶商,移居到了布达佩浮,但是布达佩浮一个数十万人口的城市,如此寥寥的信息,找一个人还是难上加难。   玛丁手下的明探暗探也全都收罗到了这边,虽然说不像石入大海般不见波澜,但收集信息也还是需要时间的。   玛丁丝毫没有显露出要找人的焦急,这些天都找地方一个一个地观光赏玩,闲庭信步,然后晚上就回临时住处,挑灯写书稿,雪茄独有的花香果香松香和轻微的皮革味常常萦绕着整个书房。   偶尔会有手下进来汇报,肖生就站在玛丁身后,静静地听着。   玛丁通常也没什么表示,听过之后,大多是没用的消息,就挥手让人走了。   昨天傍晚的时候,布达佩浮下起了雨。   玛丁出去了,却没带肖生。   肖生站在窗口望着,有下人悄悄来回禀。在肖生耳边细语几句之后,便匆匆离去。   肖生敛眉沉默。   这沉默直到门口一声响动,期望中的那个人回来了。   男人身上的皮革衣带着雨,褪下了去,收了伞,身上还有些寒意。   肖生凑了上去,双手交缠着男人的脖颈,不由拒绝地舌吻而上。   玛丁手都僵了,但又被吻得动情,最后不由得揽着他的腰,露出无奈又有些宠溺的笑意:“你这是做什么?”   “先生去了哪?”肖生不答反问,眼镜下的黑眸眸光寂寂。   “六道街。”   “青瓦厮吗?”   玛丁身形微顿:“你怎么知道?”   “下人来禀报的。”   玛丁没说话,他换上了新进的白色毛衫,一路走到书房。   “先生嫌我烦扰了吗?”肖生紧跟在他身后,低下了头,语调低落。   玛丁反身靠在桌沿上,见人就在跟前,黑色的半长短发低垂,十分难过的样子,不由得伸手揽住了他,笑:“怎么会?”   “那您……”肖生欲言又止,不知想起了什么,苍白的脸颊微微泛起红色,目光飘移。   玛丁凑近了去,贴住那面颊,轻啄了一口那淡色的唇,在肖生耳边轻声道:“去那,是为了找一个人,不是为了别的。你是不是想多了,嗯?”   “原来如此……”肖生轻咬住了下唇,脸色是真有些羞红了。   腰腹间的一只手轻轻地解开扣子,一颗,两颗,清冷的空气缓缓地贴着皮肤蔓延进来,肖生轻轻地战栗。   “你刚刚上来就啃人的勇气去了哪?嗯?”金发男子脸上带着舒朗的笑,手下动作却是一点没停。   片刻后,不堪一解的白衬衫已经完全敞开。   玛丁指间轻轻滑过那因为受凉而轻轻颤动的白皙皮肤,笑道:“这是惩罚。”   作者有话要说:   不虐吧~?( ̄幔) 第63章 真相   回到街道上,玛丁停下了,回头看了一眼落在后面的肖生。   肖生低着头,没有察觉到,一不小心就撞了上去。   玛丁用手垫着他的额头,气笑了:“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又看了看他的束起的一丝不苟叠到最上层的领口,眼神微微暗了暗,温声道:“还难受吗?”   肖生摇了摇头,那种对方冷淡的感觉倒是少了不少。   他笑了笑,脸颊有些微红。   今天的目的地是葫芦街的一个书肆,想探查的事情没有眉目,今天自然又是悠游闲逛的一天。   走完这条街再拐一个弯就是书肆了。   达拉佩浮的街道都是呈十字交叉的,交叉口处往往有供人栖息的十字广场。   人群熙熙攘攘,在十字街口来来往往。   中间绿篱围绕的小隔离岛却不受干扰,有老人在里面坐着乘凉,还有几个小孩在掏花坛里的花泥玩耍。   十字路口处可以看到四周被棱角分明的高耸建筑分割的天空,蓝悠悠,沁人心脾。   玛丁他们走过去的时候,花坛里玩耍的小孩子正好跑出来一个,是个金发的小男孩,手里因为掏泥巴而变得脏兮兮的,白嫩的脸颊上也蹭上了一块,但小脸上依然是笑着的,显然非常开心。   玛丁觉得这小孩长得顺眼又漂亮可爱,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恰在这时,西边过来的一辆马车也在它行进的道路上。   “呀――”   眼见三秒之后两者就要相交的惨剧,围观群众发出了惊呼。   马车夫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突然跑出来的小男孩,拉紧了马的缰绳,紧急刹车。   可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小男孩听到声音,马车已经近在眼前,他呆在了原地,下意识地捂住了眼睛。   扑通――   烟尘漫起。   凯撒感觉到自己跌落在地,但是被一个温暖的怀抱和一双手禁锢着,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睁开双眼,一头金发的五官美丽的人就闯进了他湛蓝色的眼睛里。   他怀疑自己花了眼睛,不由得抬起小手揉了揉。   可还是没变,金发,温柔的碧眸,白玉般的脸颊。   他不顾此时还在地上,委屈和思念的情绪一起,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妈……妈――”   玛丁站了起来,事事顺遂的伯爵大人头一次感到有些无语又无措。   小男孩却不松开他的衣襟,紧紧地攥着,那力道让他不得不顺势把小孩抱起来,别别扭扭地兜在怀里。   小孩倒还很轻,不是很费力气。   那辆马车最后停了下来,年过半旬的驱马人呵斥了一句“不长眼的”,又扬鞭继续驾马前行了。   小城小镇这种颐气指使的贵族走狗倒多的是,玛丁冷淡地瞥了一眼,没去理。   “先生,您没事吧?!”   肖生隔了一辆马车,这会儿才匆匆赶过来,脸上的焦急不加掩饰。他也没有想到玛丁会扑上前去救那个小男孩。   玛丁轻轻摇了摇头。   那五六岁的小男孩这会儿已经用小手揽住了玛丁的脖子,似乎受到惊吓哭得有点累,但还是能听到他软糯糯地喊着“妈妈”的声音。   那间或半张开的湛蓝色眼睛里布满了泪滴,倒垂不垂的,楚楚可怜。   玛丁感觉到小孩已经把鼻涕眼泪和手上的泥巴都蹭到了他身上,脸有些黑,但也没放开。   偏偏小孩抓得死紧,一刻也不肯挪动,仍他们百般招呼,也没回应一声。没一会儿,居然冒着鼻涕泡,在玛丁肩上呼呼地睡着了。   玛丁:“……”   肖生见状,只得在周围问了一下那男孩的家庭住址。   “先生,要不我们把他送回家吧。”   玛丁原本没有这样好的耐心和善心,可是看着小男孩那一头柔软绒绒的金发,不知怎么动了些恻隐之心。   “好吧。”他甚至不由自主揉了揉那男孩的小脑袋,这动作连他自己都没发现,却让一旁的肖生惊讶地停顿了一下。   两人沿路问着,大约走了一刻多钟,渐渐来到了街道窄小的巷户。   有一家门口,一个男人坐在门口石墩上抽着烟。门户里正飘出来丝丝袅袅做饭的炊烟,有点烤红薯的香气。   趴在玛丁肩上的小男孩此时抽了抽鼻子,醒转过来,湛蓝色的眼睛睁开,一眼看见了那门口的男人。   他从玛丁身上爬下来,跑到那男人眼前,着急地向他指着玛丁喊:“……妈……妈。”   那男人有些不耐烦地看过来,一眼之后,怔愣住了。   玛丁他们觉得奇怪,但也没有移动。那男人叼着嘴里的烟,慢慢地走了过来,围着玛丁四下打量。   玛丁他们被盯得发毛,肖生开口道:“这位先生,您……”   “卫城来的吧?”男人开口了。   这下换玛丁愣住了,他和肖生对视了一眼。   “您是?”   “你们来找亚莉的吧,”那男人看向玛丁,尤其盯着他的脸打量了几遍,“你是亚莉在卫城的那个儿子对不对?”   ?!!   这话信息量太大,玛丁缓了一会儿,才慢慢点了头。   男人抽了一口烟,叹了口气:“两位远方来客,先进来吧。”   男人家里家徒四壁,没什么东西,一个女人在东屋煮着什么东西,见他们进来,瞄了一眼。玛丁送去目光后又缩回了脑袋。   抽烟那男人在屋里的凳子边坐下来,嘴边的烟还在燃着:   “……亚莉是我嫂子,我哥十年前娶了他,留下这个小家伙。”男人指了指另一头躲在床后头又不停看向玛丁的小男孩,“他父亲几年前做生意失败,后来染上了赌瘾,”男人顿了一下,呼出一口烟,“没钱还,被人打死,丢在乱坟岗了……”   说这话时,小男孩又慢慢蹭了过来,离得近了些,蹲在不远处打量玛丁。小小一个的个头,金色的小卷发,十分可爱,和玛丁小时候倒真有七分的相似。   “那,我母亲她呢?”玛丁心思混乱,无暇顾及许多,逮着自己最关切的问题问。   男人瞅了他一眼,一口烟吐出来,说道:“一年前,病故了。”   玛丁浑身一僵,手不由自主地捏紧了,“……什……什么病?”   肖生细心看到,不着痕迹地凑近了些,轻轻握住那只手臂。   “普通伤寒,她本来身体底子就不好,生了凯撒落下了病根,不经折腾,一场伤寒就不行了。”男人态度淡漠地道,“你要去看看吗?就在城外山头那边。”   玛丁站起身来,本想答应一声,可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眼前一黑,眩晕着朝前扑过去,倒到了一个人的怀里。   “先生?!!” 第64章 凯撒   玛丁只是眼黑了一下,须臾,便扶着肖生站起来。   “那地方在哪?”   ……   山包上荒草杂乱的一片地上,小土包,墓碑。   何其相似。   一直以来都是这么以为的,只不过换了一个地点,同样的结局。   凯撒是第一次跟来这个地方,被他叔叔牵着,一双湛蓝色的眼睛好奇地四处打量,终于落到了那墓碑上。   “去,给妈妈打个招呼。”牵着他的男人这么说。   凯撒懵懂地走过去,来到玛丁身边。   其实比起墓碑,他的注意力更多的是在玛丁身上。   他的眼睛澄澈透明,睫毛纤长,映在眼睛里,像是纯洁无垢的蓝宝石染上了些许波纹。   肖生站在身后瞧着,觉得有些不对,他问那男人道:“这孩子……?”   男人叹了一口气:“他不大会说话,智力也比不上同龄的孩子。大概是天生的。从他出生以来,我们只听到过他喊‘妈妈’和几个简单的单词。”   肖生道:“语言障碍?”   “你们那大概是这么叫。”   玛丁静静地坐在墓碑前,对周围的情况毫无感知。   直到一点一点的,一个小家伙钻到了他怀里来。   玛丁低头一看,发现腿上趴着一团肉乎乎的小娃娃,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水润淡色的小嘴边还耷拉着一条晶莹透亮的口水。   他抱着凯撒站起来,默默地朝来时的路走去。   肖生跟在后面,担忧而诚挚的目光一路追随。   众人又回到了当初那个小房子,屋里的女人已经做好了饭。   “不嫌弃的话,留下来吃吧。”女人笑着招呼道。   她身材有些微胖,身上系着洗得有些发灰的过膝围裙,那围裙几乎包住了她大半个身体,十分的衬体。她笑容和霭。   饭不是很丰盛,两片烤面包,一份土豆汤,还有红薯和白水玉米粒。   不过对于普通人家,也是不错的伙食了。   五个人围坐在矮小的桌子前,女人边摆餐盘,边热情地开口道:   “我是当年照顾小姐的女侍,后来跟着小姐过来,就嫁给了比尔。”她说着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脸上有些满足的笑意,转而又叹了一口气,“小姐是个可怜的,没享几年清福,又去了。也怪兄弟大哥不争气。”   玛丁听着,捕捉到了关键信息:“……当年是你跟在母亲身边?她当时怎么用得起仆人?”   “是欧文先生,欧文先生安排我照顾小姐的。”女人笑道,“亚莉――且让我这么叫她吧,这些年我们关系亲如姐妹――她待我很好,从来没有苛刻过我,后来还做主让我嫁给了比尔。我们还是过了几年好日子的,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谁知道兄弟的生意能赔了?!唉……”   玛丁完全没有听到后面的话了,他脑子里全是那个名字,欧文。   欧文。欧文。欧文。   果然是他!   当年亚莉的事果然和他有关系。   玛丁手指慢慢紧攥,抑制着内心的激动:“欧文……当年他给你说了什么?”   “欧文先生先付给了我三年的薪酬,让我好好照顾亚莉。其他并没有说什么。”女人坦诚道。   “当年她的病是怎么好的?”   “您说那场疫病?――亚莉在医院隔离居住了一个月,医生精心照料,很快就好了。说起来,欧文先生对亚莉真的是非常上心的。――可以问一句吗?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欧文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玛丁道。   “那他就是非常为您考量了!”女人惊叹道。居然如此尽心地对待异母弟弟的母亲,已算是不错了。   玛丁沉默不语。   几人开始半沉默地吃饭。   中途凯撒醒了过来,不过他不知是感觉到玛丁身上和他血脉相连的亲近气息还是别的什么,一直黏在他身上不肯下来,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绵软和依赖般的困倦。   玛丁摸了摸凯撒软绒绒的金发,犹豫了一下,舀了一勺玉米粒,送到小孩嘴边。   凯撒湛蓝色的眼睛还有些水雾,不过还是看见了眼前的吃食,他张开了小嘴,一口把玉米粒包了进去,嚼吧嚼吧咽了。   那一瞬间,玛丁心中有了些久违的柔软和亲近感。   “你们要是给够钱,可以把他带走。”吃饭当中,男人忽然说,“反正我养我自己一家都困难。”   这话让饭桌上沉默了许久。   凯撒婶婶先反应过来,瞪了男人一眼,往他大腿上狠狠拍了一巴掌。   “你打我做什么?!”男人回瞪了一眼,反驳道,“我说的大实话!!!”   女人继续瞪了他一眼,不过转头看向坐玛丁怀里的凯撒的时候,眼中露出了实质性的不舍和纠结。   “你们放心,我会留够钱的,”玛丁顿了一下,“不过凯撒我不会带走。”   一旁的肖生看向他,眼中有些思量。   男人和女人都愣了一下,玛丁怀里的凯撒也抬起头来看他,似乎知道了什么,手指抓紧了他的衣袖,一双蓝眼睛眨巴眨。   夫妇二人自然无法再说什么,只是应了下来。   一顿饭的功夫很快过去。   夫妇将玛丁两人送了出来,凯撒似乎隐约明白了什么,站在他婶婶身后,小手牵着婶婶的衣服后摆,一双湛蓝色的漂亮眼睛看着玛丁的方向,安安静静的 ,没有说话,但那水光灵动的眼中却似已经含了千言万语。   “如果有什么困难,你们可以到卫城来找我。”玛丁扶着马车辕,说完这句,就钻进了帘子里。   小凯撒攥着婶婶的手紧了紧,女人扭头看他,把他抱了起来。   马车启动,小凯撒一向安安静静的湛蓝色眼睛中忽然蓄满了泪水,小嘴嚅动,喊了一声:“哥哥~……”   可惜这声马车上的人并没有听到,马车还是缓缓远去了。   小男孩眼皮一颤,眼睛里的泪水滚落了出来。   女人发现异样,惊慌地帮小孩擦眼中的泪水:“凯撒不哭啊,婶婶在这呢,别哭,哎,别哭啦。”   那眼泪越滚越多。   小孩哇地一声大哭出来,几声之后又猛地凝噎住,似乎再也发不出声来,他把小脑袋趴到了婶婶的背上,不住地抽噎着,声音却像是被一块石头哽住了,一抽一送,几乎让人惊心下一刻就会断绝。   远处,马车上是一片沉默。   玛丁支着手靠在窗边,闭目养神。   肖生犹豫了几次,几次欲言又止。   “有什么就说吧。”玛丁睁开眼,开口道。   “您为什么不带走凯撒?”   “你认为,依我的性子会把他带走?”玛丁平静地问。   肖生沉默了。   “第一,身份不正,第二,信息不详。无论哪一样,都是麻烦事,我为什么要给自己惹麻烦?”   肖生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第一次看到您耐心亲自喂一个人。”   “怎么,你也想要这待遇吗?”玛丁顿了一下,笑道。   肖生眉头轻蹙。   先生这样的笑让他不是很舒服,就像敷着一层厚重的假面,极力又强势地掩饰着内心深处的一些情绪。表面平静无波,实际心中已经暗潮汹涌。   “您……”肖生轻叹了一口气,“希望您不会后悔。”   路上有些摇晃,天空又阴沉了些许,连带着马车厢内十分的昏暗,气氛变得如同屋外墙角沾了水的蛛网,沉重而摇摇欲坠。   轰隆一声,闷雷响彻云霄。   玛丁他们已经回到了住处。   霹雳连绵的雨落下来的时候,人都已经好好地站在了屋里。   这雨不曾断绝,一直下到深夜里。   玛丁没让人在房里待着,只他一人。   不一会儿房间里就布满了雪茄袅袅的气息。   玛丁站在窗边,看着雨幕。   无数个年头里,亚莉也淋着这儿的雨,在这陌生的,他所不知道的地方,辛勤而幸福,或者辛苦地生存着。   不曾向他求助,甚至,不曾想起他?   刚刚得知她尚在的消息,欣喜,怀抱着那么点零丁的希望,苦苦追寻,可终究还是阴差阳错,阴阳两隔。   让人连点回味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接受了又一座墓碑的事实。   何其,荒谬可笑。   玛丁想着,不由得真真的笑了出来,笑了一会儿,开始轻微地咳嗽,直到一件衣服披到后背上。   “先生,会着凉的。”声音轻轻淡淡,却暗含关怀。   玛丁转过身,肖生端端正正地站在他身后,手半揽着他的肩膀。   这会儿什么卧底之类的身份都从玛丁心头淡去,只有无数个日夜的温存与温暖,历历在目。   玛丁缓缓地靠过去,将脑袋靠在对方肩头,一只手回抱住了他。   低沉幽郁的嗓音:“我不喜牵绊,最是麻烦。”   轻淡的声音静了一会儿:“可是,您还是没放下他。”   “――您是想将他带上的。”   “您只是不知道怎么跟他相处,对吗?”   窗外风雨凄凄,风雨摇动着上层没有关好的窗户,吱呀吱呀,从窗口飘进淅淅沥沥的冰冷雨滴。   这会儿倒更显得眼前这个怀抱的温暖了。   “我们把凯撒带上,好吗?”   玛丁终于点了点头。 第65章 巧合   答应带上凯撒以后,玛丁他们当天夜里就又折返了凯撒的叔叔婶婶家。   达拉佩浮夜里的马车要走好几个街区才有,不过这也没阻挡玛丁回去寻人的热情。   然而到了地方以后,两人却发现那房子关门闭户,连丝亮光也没有。   “或许是睡了?”肖生猜测到。   两人下了马车,玛丁上前去,扣响他们的房门。   过了一会儿,终于听到里面传来些声响。   响声与人声逐渐靠近,接着是门栓拉动的声音,门打开,里面传来昏暗的亮光,凯撒婶婶从门缝里露出一个脑袋来。   “萨德先生?怎么是你们。”   玛丁看到她怀里还抱着凯撒,金发小男孩紧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脸蛋有些暗红暗红的。   他问道:“他怎么了?”   凯撒婶婶苦了脸:“快别提了,你走了以后,这傻孩子一直在哭,傍晚睡着以后就全身发烫,像是病了。”   玛丁把手探过去,小孩金色的蓬松卷发下的皮肤白嫩柔和,温度却一点也不低。手脚也烫。   像是高烧。   事不宜迟。   玛丁将凯撒抱了过来,当机立断道:“我们去医院。”   达拉佩浮的医院在中心城区,三层楼高的古旧建筑。   不是医疗技术很好的医院,但看个高烧还是没问题的。   医生拿了常制冰块给凯撒降温。开了些药,肖生给凯撒喂下去了。   玛丁一直待在旁边。   “幸好我们来了,不然光靠凯撒叔叔婶婶估计会耽搁病情。”肖生劝慰道。   玛丁靠着墙,没吭声。   “先生在想什么?”   “你说巧不巧,凯撒的生辰和欧文的忌日是同一天。”玛丁笑道,“差了一年。”   他目光看着床上的凯撒,“连模样都是一样的。”   肖生道:“可他们父母……”都不是同一人呀。   玛丁笑:“所以说是巧合。”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抬起头来:“等两天凯撒病好了,派人把他送回庄园。”   “那我们呢?”   “我们自然有别的事要做。”玛丁笑了笑,站起来走到窗边,“再不愿意的事情,也该去面对一下了。”   北地。   “殿下。”   蓝发青年站到了布里曼眼前。   布里曼抬头打量他,几月不见,瘦了,灰褐色的眸子似乎更加深邃了些。蓝发也长了,在脑后扎起一个小尾巴揪揪。   “你做的很不错。”浅金发的王子看着眼前黄色封皮的纸质文件,面目平静又标准化地评价了一下。   “殿下再次来北地,可是来视察工作的?”安托万问道。   布里曼咳嗽了两声:“算是吧。”   “那我可叫副官来向殿下汇报工作,他比我更加熟悉。”安托万说着,转身就要走。   “阿万!!”布里曼叫住了他,“我们之间,竟生疏至此吗?”   安托万转回身,目光不明地看向他:“我不明白殿下什么意思。”   布里曼看着他,眼睛里竟有了些憋屈的愤怒,但最终又找不到愤怒的由头,――人是他放在这的,感情是他冷淡的,一时之间竟然只能自己生着闷气。他深呼吸了几口,开口道:“罢了,你去吧。”   布里曼的贴身侍官罗德正好这时走了进来,看了他们一眼。   安托万回转身,与他擦肩而过。   “殿下与安托万大人说了什么?”侍官问道。   “没什么。”布里曼摇了摇头,心烦意乱。地方是他执意要来的,来了,见到人,惊喜了一瞬,之后便是更多的气闷和不开心。仿佛有什么东西哽在两人之间,始终阻挡着他们恢复从前的亲密和信任。   “北境的收复可以提上日程了,这段时间北境游离的军队势力也被安托万大人收复的差不多了。”罗德提醒道,又默默诚心地加了一句,“安托万大人的确是个人才。”   从私自不带偏见判断的角度,罗德的确是佩服他的。   “哦,你也这么认为?”布里曼嘴角隐隐带起点笑,似乎被夸的是他自己那般。   “自然,安托万大人才智双绝,计谋高超,若是用心布置,几乎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   布里曼笑着点点头,看向窗外的景色。   现在已是夏末,白桦林吐出了绿油油亮闪闪的阔叶,在阳光下反射着太阳的亮光。   那些叶子一片片地动起来,波光粼粼,像是无数的星光在白日里翩翩起舞。   也不知奥丁从达拉佩浮那边回来没有。   上一次肖生带给他的情报,是奥丁去了达拉佩浮度假。   不过现在也有小半月了,也不知他下一地又会去哪里? 第66章 内情   从战役结束,奥丁回卫城继承爵位以来,布里曼就没有看清过他的举动。   似乎是个闲云野鹤的闲散贵族,帝都的事务他都不沾,也不挨。可偏偏他的举动对帝国有着不小的影响。   萨德家族的领地是除了三位公侯爵以外最富饶而庞大的,私下里效忠萨德家族的兵力也不可小觑。   让国师和他们不得不忌惮。   布里曼派肖生过去卧底,一部分是因为对奥丁的在意,另一部分,也不得不说是因为对奥丁手中势力的忌惮。   或许就像奥丁曾经和他说过的,他们身份地位不同,终究立场微妙。   安托万出到了门外,走到走廊通道,迎面碰上了在外面候着的他的副官。   “大人……”   副官还没说完,就看到安托万脸色一变,捂着腹部靠在了墙上。   “大人!!”   蓝发青年脸色发白,豆大的汗珠慢慢浸了出来,声音低哑虚弱地开口:“……没事。”   “您是不是旧伤又发作了?”副官皱起眉头,要往房间里去,“我去请殿下出来看看!”   “站住!”安托万伸手拦住了他,“你叫他做什么??――扶我回去。”   副官极不情愿地考量了片刻,最后还是扶住了安托万,低声嘟囔道:“您一天天一夜夜为殿下殚精竭虑,他却置您于不顾,我看不过去。”   “谁说殿下置我于不顾了?”安托万横了他一眼,“别做多余的事。”   副官脸色有些不甘,不过还是听从了长官的话,低下头诺诺道:“是。”   再说玛丁这边,找人将凯撒送回卫城以后,轻车慢行来到卫城附近的曼顿市。   医生的住宅在郊外,两层的小洋楼。   早先就收到了信,塔尔内听到声音就下来到门口迎接了。   “奥丁,好久不见。”塔尔内一头棕红色的头发,中等年纪,脸上的笑容像是见到了多年的老朋友。   “塔尔内。”玛丁下了马车,上去和男人亲切地拥抱了一下。   塔尔内笑叹道:“今年夏天终于把你等来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来找我了。”   “怎么会,这不是还需要你帮我续命吗?”玛丁开了个半真半假的玩笑。倒让一旁的肖生紧张了起来。   玛丁虽然注意到了,却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和塔尔内叙着旧,几人一路进了宅邸,在一楼大厅的沙发坐下。   塔尔内的仆人端上了茶水,塔尔内开口道:“这一年多怎么样,头疼有好些吗?”   “还行吧。”玛丁端起茶杯,吹了上面漂浮的茶叶,棕红色的茶水颜色甚是清澈好看。   “失眠呢?”   “也还行。”萨德大人轻飘飘地抿了一口茶,金色的卷发在阳光的照耀下发着清亮的光芒。   “还行是怎么个说法?”塔尔内无奈了,半笑半嗔。   “你就给我继续开之前那些药就行。”   “这可不行。”塔尔内稍稍严肃起来,“治不好你,可是要坏我名声的。毕竟大文豪先生在国内的名声那么大。”   “塔尔内医生也不逊色呀。”玛丁笑着调侃道,“听说今年又治好了一个癔症患者。大名远扬呢。”   “只是她病得轻微罢了。”   塔尔内说了几句,手边有些空,遥指了一下东边角落的书架,仆人走过去,将二层书架上的盒子拿来了。   “古巴的,最新货,试试?”   玛丁将雪茄接过来,单手抬着,用无烟火柴点燃了。   两人面目都缥缈在烟雾之间了,塔尔内道:“说说,这两年究竟怎样?”   “这个倒在其次,”玛丁顿了顿道,“其实我这次来,主要是想问你另一件事情。”   塔尔内看了他半晌,沉默地吸了一口烟,而后道:“……有关欧文的?”   “是,”玛丁应了,“我想知道,你当初在欧文身边的时候……扈岗之役……那个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医生脸上挂起淡淡的笑:“这么多年,怎么想起这个问题了。突然发现他对你的好了?”   玛丁沉默。   当初塔尔内跟在欧文身边做事,跟玛丁关系却也很好。只是每当谈及欧文的时候,两人的意见都合不到一块去。   因此,欧文一直算他们之间的半禁忌话题。   如今突然提起……   肯定是有什么变数。   塔尔内口内的烟雾缓缓吐出,将雪茄放到了桌面上的水晶缸里:“奥丁少爷,可是要听真话?”   “少爷”的称谓都出来了,这是来真格的了。   玛丁沉默了一会儿,碧色的眼眸凝重而平静,最后道:“您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一路活在回忆里的哥哥hhh o(RvQ)o   梳理文章人物关系,会发现全是哥哥弟弟、弟弟哥哥……( ̄幔)涿话旆ǎ谁叫作者之前疯狂迷恋骨科hhh。   后遗症died   就算不来感情也得来点别的什么←_← yeah~ 第67章 回归   “扈岗之役的确有诈,但是欧文当时没有和我细说。”塔尔内眯着眼睛在烟雾里回忆。   “……那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这件事?”玛丁皱眉,他当时一直以为一部分小圈子里传的扈岗之役出了叛徒是无稽之谈,就没有太在意。现在看来,果然不止他所知道的那些。   “欧文当时并没有出什么大事,”塔尔内道,“他只是给我提到,当时他身边的一个下属突然叛变,把他们引到了敌军的包围圈。后来他们奋力突围,那人也死了,这事儿无从查证。”   “那其他的猜测呢?”既然欧文给塔尔内说过这件事,那么就不可能一点推测都没有,他心中一定有自己的判断。   塔尔内沉默。眼睛里的光明明灭灭。   “塔尔内??”玛丁询问的眼神扫过他,透着些微不着痕迹的催促和洞察。   塔尔内抿了抿嘴:“其实还有一点……”   “嗯?”   “叛变的那个属下是……上头那位大人身边侍官的侄子。”   玛丁眉头轻皱,心中渐渐升起了一个不可能也最可能的猜测:   “上头那位大人……你说的是……阿曼?”   一旁侍立着的肖生眼睫突然颤了颤,手指尖无意识地搅紧,缓缓地放到了身后。   塔尔内点点头,四下看了看,见四周没有多余的人在,才道:“他们这层关系很隐晦,欧文也是偶然间才知道的。不过这事到现在都只是猜测,这也是当初欧文没有声张的原因。”   玛丁神色复杂,他十指交握,低下头看向烟缸里还在燃烧的雪茄。   欧文和布里曼?   为什么?   井水不犯河水的两人,布里曼为什么会想要害欧文??   欧文大他十岁,其实两人间日常的交集和联系是很少的。布里曼和欧文自然也是如此。   当时欧文已经是帝国上将,又是萨德家的继承人,按理说,布里曼作为王位继承人,应该极力拉拢欧文这股势力才是,为什么会下手段来陷害?   且两国交战,己方内讧,本就是大忌。阿曼怎么会蠢到这个地步,去动己方的大将?   玛丁想不通,他心思混乱,猛地站起来:“我……”   塔尔内伸手去扶他,玛丁却先一步被着急的肖生扶住了。   “先生!”   永远是这样,只要涉及到有关他的事,那清淡的声音就会变得着急。   玛丁脑袋稍清明些,他借着肖生的力站稳身形:“我没事。”   塔尔内劝慰道:“你别激动,这事儿还没有定论,一切都是我们凭空的猜测,说不定布里曼殿下根本就是无辜的,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当然几率也很小就是了。   玛丁深吸了几口气,理清了些头绪:“这件事,你就当我没有来问过你。”   “你想怎么做?”塔尔内蹙眉,担忧地问。   “我会自己查个水落石出的。”   “你?怎么查?”塔尔内也站了起来,态度强硬了些,“你先跟我去做个诊断再说别的吧,别拿身体不当回事。走吧。”   “您总是这样。”玛丁扶着额头,轻笑道。   “没办法,欧文不在了,我有义务照料你。”塔尔内似乎轻轻叹了口气,眼中闪过无人察觉的悲伤和痛苦。   要是往常说这样的话,玛丁一定会立马反驳,外加不耐烦,或许还会以绝交威胁塔尔内。但是这次没有了,他只是抿唇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应声道:“好。”   北地。   “听说今天帝国那位王子殿下要来视察军营?”   一个边境小营房里,几个士兵聚在一起讨论着。   “咱这小破地,居然也能稀地那位嫡系殿下亲自来参观?”   “谁知道呢,我从来没见过帝都来人。这次真是稀奇了。”   “听说那位殿下一出生就被指定为下一任继承人,因为国师大人亲自占卜指定的,说这位殿下可以扭转帝国未来衰败下颓的命运,重新复兴帝国呢。”   “真的假的?”有人不信。   “我们且看看吧。”说占卜之言的人笑了笑。   下午,全区集合,长官伊桑亲自给营区全体训了话,说明了上面有大人要来视察的事情。   “你看吧,果然。”   在众人列队的期待中,王子殿下的车到了军营门口。   许多人探着脑袋看过去,马车慢慢停稳,在中兵士的护卫中,只见一个蓝发的漂亮青年从马车里钻了出来。   “那是……?!”   “那不是安托万谋官吗?!”有人惊讶地认了出来,之前这位大人一直跟随在伊桑长官左右,许多人都对他眼熟。   但由于军队收编的关系,更多的人是不认识安托万的,他们以为这位就是上面所说的大人,还在感叹这位大人真是容貌无双,叫人看花了眼去,下一刻,他们就见到,另一个浅金色短发的英武青年从马车钻了出来,走下马车,和那青年并肩站着。   两人的容貌气质,一英武慷慨,一漂亮睿智,都是人群中一等一的存在,让围观的兵士们都愣住了:   “……”这什么情况,究竟谁才是正主?   伊桑迎了上去,先拜见了布里曼,然后看向安托万,笑道:“阿万,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   安托万躬身笑道:“大人过奖了。”那温和的笑容里,是熟悉,是久别重逢。   布里曼顿时想起了之前查到的消息里,说安托万和边境长官伊桑大人不可不说的二三事,一路上被安托万看护的胜利感和才起的熨帖又散了去,心上蒙上一层阴霾,他忽然提高了声音,半笑不笑地打岔道:   “久闻伊桑大人贤名,国师大人向来称颂您的父亲,也教我多向伊桑大人学习,却一直没有契机,不知这次来,可否有机会向大人讨教讨教?”   那笑容练就了多年,每一条肌肉都自然而老练,叫人看不出里面的真伪,找不到错处,只觉得王子殿下平易近人,慷慨大方,给足了对面下级的面子。   伊桑视线重新回到布里曼身上,恭敬且惶恐道:“自然是有的,殿下折煞我了,请随我进去,喝些小饮,我们慢慢谈。”   如果之后收复北境,许多地方还用得到这人,布里曼心里计较着,笑着没有反驳,跟随了进去。   于此同时,玛丁他们来到了樊城。   “殿下不在?……好吧。”   王子宫殿门口,久别再至,居然没有找到要找的人。   伯爵大人轻叹了一口气,下一刻,又被一个前来的下人跪到了他面前,递了一张传唤帖。   原来是国王得知萨德伯爵前来,想要召见他。   多年不见,也不知国王想说些什么。玛丁笑了笑,长辈请训,却之不恭。于是欣然前往。   夏日樊城盛暑,国王寝居已经移至了圣水殿。圣水殿四周廊柱环绕,微风四起,中心建筑中央是四方型的水池,里面的水日常更换,清澈见底,碧幽蓝碧,波光粼粼,有自然的清风越过水池,穿廊而过,给殿内降温消暑,十分舒畅。   老国王几年不见,已经较之前又衰老了一些,头发花白,神情有些困顿,他和蔼地问候了玛丁的近况。   玛丁笑容完美,一一作答,就像一个普通的听训的小辈。   老国王当初和玛丁父亲老伯爵的关系也近,自然对此很是受用,和玛丁缅怀了几句老伯爵的话。   玛丁一一应付。   老人终将年长了,精力不是很济,说了几句,就有些累了,身边下官端了汤药出来,并告知休息时间到了,玛丁趁机请辞,告退出来。   他忽然想起了前几年在皇宫中听到的传言。   传言说,帝国大厦将倾。   如今看来,能征善战的老国王精力将尽,周围却虎狼环伺,倒是真有那么些意蕴了。   樊城军营。   “诺娜少将,今日可还有巡查任务?”有小军士询问道。   红发女子扭过头来,波浪式的漂亮长卷发颤了颤,又垂到白皙的脸颊边:“暂时没有了。今日营房有什么情况吗?”   “39号营房那位犯人今日又抗拒吃饭了。”   “他身体状况怎么样?”   “不是很好。”军士回答道。   “和殿下报备一声吧,毕竟是他亲自叮嘱关押的犯人。”诺娜叹了一声,这人在重字犯营房,以她的权限,也无权过问,不能去查看,只能日常接受报备消息,然后再报告给上级。   “可是殿下如今在北地……”小军士犹豫道,有些拿捏不定。   “无妨,等他回来再说吧,应该没几日了。”诺娜翻了翻营房门口挂的手记日历,答道。   今日结束长达三个月的营巡,终于可以回到家中,休假三日。   却没想到回到家中,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欧里德家族向来和萨德家族交好,诺娜和欧文当初还有姻亲之谊,管家自然是不会对萨德家的现任掌权者视之不见的。   上好的碧山红茶上着,几个仆人恭敬地垂首立着,唯有欧式棕黄色长沙发上那人,轻轻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地喝着茶,手边还拿了一份今日的早报。   “嗨,诺娜少将,日安呐~”   见到来人,男人抬头打了个招呼,笑得风雨不动,那副亮闪闪的样子十分地招人厌恶。   “萨德大人。”诺娜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您怎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02 20:00:30~2020-04-07 20:58: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坟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布叽 3瓶;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肖生   “查到消息了吗?”城市的阴角里,一个肤色苍白衣着绅士的黑发男人蹲到了一个乞丐的面前,削瘦白皙的手里拿着一枚小面值的银币。   “没有。您给的信息实在不够呀,”那乞丐用小碗接过了钱币,贴着对方耳边,目视前方,状似无意地道,“――五年前,年逾半百的老人,原先是个木匠……这范围实在太大了。但据我的信息渠道,这人不在皇宫里。”   “你如何判断?”男人微眯起了眼睛,黑色的眸子幽深不见底。   “很简单,皇宫中能藏人的地方只有两处,一处是前代的地牢,那地方已经荒废很久了,如今都没有人在那看守;另一处便是皇帝寝宫下的暗道,同样,我的‘小绵羊’每天盯着那里,并没有人出入送吃喝。”   那衣衫褴褛的乞丐见眼前男子一脸思索的模样,便提醒道:   “我觉得雇主您真要查的话,不如从军营下手,那地方关押了许多□□,您找的人浑水摸鱼被塞进去的可能性也比较大。”   “军营?”肖生思量了一下,“……你在那边可有人手?”   “我并没有。”那乞丐停顿了一会儿,憨憨地笑了笑,“不过我的小伙计有。――我可以帮您引荐,不过价格嘛……”   “价格不是问题。”男人略冷的声音飘过,那双黑色的眸子也慢沉沉地压过来,让人感到冷寒。   乞丐笑着点点头:“行嘞,您爽快~之后便帮您安排,两天以后,在德芙街6号等我吧~”   “去哪了?”   肖生回到皇宫后园偏宅的住处。白色的大宅邸,进门以后螺旋式的楼梯延伸向上。   肖生还没待拾阶而上,右侧大厅就传来了熟悉的问询声音。   ??   肖生看过去,金发男子正侧身坐在大沙发上,一只手悠闲地搭在沙发顶,目光略偏过来一些,看向他。   “先生?”肖生有些惊喜,一时间都没觉得对方的语气异样,“我出去买东西了,您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在诺娜少将家留宿的吗?”   “留宿?留宿是不可能的,”玛丁三言两语收回了自己打量的眼神,神情一变,那些幽微难明的情绪转瞬就不见了踪影。   他略有些委屈地说,“现在她兄长不在,整个家族都是她当家,――她把我赶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   语气着实是委屈。   肖生笑着走过去,蹲下身,在低于玛丁胸口的位置,微微抬起头,仰视地看向他,神色和眼神中暗含温柔:“怎么会呢?”   “她就是把我赶出来了!我恨她!”玛丁嘟囔了一声,“欧文的事我还没怪她呢,她肯定是知道一些内情的,这些人都瞒着我!一个,两个……撒谎成性。”   肖生眼皮略心虚地跳了跳,目光扫到桌面上的一瓶贴着酿造年份的朗姆红酒:“您又自己一个人喝酒了?”   “不多。”玛丁道,“要不你陪我喝?”   肖生略有些无奈:“塔尔内医生让您少服酒,对头痛病不好。”   玛丁没反应,嘟囔了两声,头偏过去,靠在沙发背上,阖上了眼。   尊贵又优美的面容。静止的时候宛若雕像。   肖生上前去,把人半揽起来:“先生?我们回卧房睡吧。”   玛丁手臂顺势搭到肖生肩上,挪了挪地方,卡了一个舒适的位置,不动了。整的是个脖颈交缠的姿势。   肖生被扑面的酒香薰得迷迷颠颠,心跳也加速,耳朵肯定也红了,可就是拿这个人没办法。   他想了想,一手勾颈,一手绕膝,慢慢把人抱了起来。   沉是有些沉,可还没到抱不动的地步,想当初在樊城营地训练的时候,什么苦没吃过,现在这点儿都是小菜一碟。   在先生面前,他说自己马术不精,由此还混了几次先生亲自手把手的教授,其实他马术最是精良,训练时刻,纵马挑彩头,回回都是魁首。   所以先生刚刚说一个个人都撒谎成性的时候,他也是有愧的。   最初收到殿下的任务,过来潜伏的时候,他没有想到这人就是他一直心心念念放在心间上的那个贵族少年。   如果早知道……如果早知道,他仍然会过来,不管怎样,能在这个人身边待着,都是一种幸运。   何况由他来做这件事,总比殿下派来其他异心之人来要好得多。   在玛丁身边的五年,从小小的侍仆到贴身亲侍,他用了整整三年,真正跟在他身边的时间,其实也才两年而已。   但就是这两年,都已经是他为数不多的会珍藏一生的回忆。未来会怎么样,谁知道呢?也许身份暴露,以这个人深藏内心的固执偏执和情感洁癖,那么他只能以死谢罪了。   这样先生是不是还能记他久一些呢?   肖生想到这就笑了。接着下一秒,就是颈边传来的疼痛。   这会儿他们已经来到了卧房,屋内灯光昏暗,席地窗帘一卷一卷地吹开,光影朦胧。   他刚把玛丁半放下在薄被铺陈的大床上,结果偏过头去,就看到心心念念的伯爵大人,脑袋挨得极近,单手勾着他的肩脊,凑在他颈边咬了一口。   是真的咬。   敏感的皮肤能感受到牙齿轻轻的厮磨。还有轻微的疼痛。   这疼痛也不是不能忍,但是让人心痒痒,有些血液倒流的血脉偾张。   这是?   肖生瞳孔闪烁。   “给你,盖个戳~”伯爵大人的声音凑到耳边,低低哑哑,里面流淌着未知名的情愫。   那碧色的眼眸半张半合,慵慵懒懒,唇边讲话的细小气流,拂得耳边细小的绒毛都跳起了欢快的舞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07 20:58:35~2020-04-09 23:58: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渡渡家的猫、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北境   伯爵大人最终还是被肖生哄睡着了。   肖生趴在床边数着那人的呼吸看了很久,曾经这样的日子也不知凡几。   总是默默地关注着,今日的衣着,喝的茶饮,去的地方,回来的时间,渐渐心中脑海全是有关那个人的事情。   无数次贴着墙壁凝视那人的背影,无数次偷偷埋首在枕上嗅那人的气息。   肖生的过去与童年,七岁的弟弟和母亲接连病故,一路在底层摸爬滚打,他本该早已忘记柔软的心肠和滚烫的执念是什么感觉,可是自从遇到那个愿意为他停下马车的金发少年。日月划过,碎碎念念,想起对方,心中总是氤氲着雾气。   何况后来对方近在眼前。   肖生忍不住伸出手,轻轻触碰眼前人的脸庞,细长的指才轻轻碰到,那人眼睫便颤了颤,于是那手又倏地收回来。   他控制不住情绪,倏地起身,背过身去。   如果以后身份暴露,这人会怎么样呢?   不是没有挣扎过,可是五年来从来没有找到父亲的踪迹,布里曼实在把他藏的太深了。   即使有一次侥幸查到了踪迹,可等他派的人过去了以后,那个地方又再次人去楼空。   打草惊了蛇,于是踪迹线索再也难得。   在他接受密探训练的时候,就知道此后会受人桎梏,但那时他觉得没有关系,饭都吃不饱时,一切都已经不是选择的问题。何况父亲会得到较好的照顾,总比他们一直在外颠沛流离来得强。   可现在,他说不清楚心中是什么感觉,如果当时没有接受那份差事,而是直接去卫城萨德庄园应召侍仆,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他和他之间是不是就不会有这样复杂的牵涉和难以抉择?   无论如何,玛丁的安全是他的底线。   肖生眼中光芒轻敛。   北地。   布里曼三人坐在了最大的营帐里,长桌的三侧。   “大人说的对,”安托万微微笑着应和道,他的蓝发柔软,顺服地贴着额间,五官端正而漂亮,浅灰褐色的眸子让人觉得精神空灵。   三个人这会儿各据一边,布里曼在长桌主位,而安托万和伊桑对坐,两人或许因为之前是共事的上下级的关系,默契非凡,时不时微笑着互相点点头。布里曼一看到他们对着相视一笑,就觉得非常刺眼。   伊桑已经年有三十,他有一头深棕色短发,勇健睿智,成熟稳重,倒和安托万身上的气质有些相似,或者说如出一辙。   更加刺眼。   布里曼心中生着闷气,一张脸渐渐冷如玄铁,不熟悉的人看不出来,但安托万何其善于察言观色以及熟悉他,他很快就察觉了。   “殿下如何看这布谋?”安托万妥帖地把话题引了过去。   “我觉得尚可。”布里曼其实并没有听得很清楚,他一向自律谨慎,有些懊恼自己难得的走神,挑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那我们便可以依据这份草拟的指南和诏令慢慢收复北境了。”伊桑答道。   布里曼回忆了一下刚刚隐约听到的情况,稍稍梳理了头绪,继续问了一个自己关心的问题:“依伊桑大人的看法,我们多久可收复北境?”   “至少三月,最多半年。”伊桑沉吟了一下答道。   “好,”安托万笑了笑,眼中的豪迈锋芒毕露,“那就静候伊桑大人的佳音了。”   “为殿下效劳是我的荣幸。”伊桑谦虚道。   这种头略低下去的温驯让布里曼的心情些微得意,嘴角露出了看似温和其实一切胜券在握的笑意。   他点了点头。   事情谈妥,有小兵从外面进来,说西营地出了些事情,需要伊桑大人即刻去处理。   于是布里曼殿下继续参观营地的任务不得不落到了安托万身上。   “我其实可以把副官借给殿下,不过既然阿万在,就没这个必要了,他对营地比我副官熟悉多了。”伊桑丝毫没有察觉到对方的情绪,诚恳笑道。   布里曼隐匿着黑了三个度的脸,笑道:“好。”   伊桑离开,两人也跟着走了出去。营地地位比较高的长官都认得安托万,因此两人基本行走无阻。   “殿下可是生气了?”犹豫了半晌,安托万终于问出了心中的话。   布里曼轻不可闻地哼了一声,没答。   安托万继续自言自语道:“我觉得殿下不是很喜欢伊桑大人?”   “那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布里曼顿下脚步,半晌,朝安托万转过身,问道。   安托万看到了他浅棕色的眸子里的戒备、警惕、不信任,心下凄凄,他低下了头:“安托万实在不知。”   “那么我来告诉你,”布里曼一步一步,朝安托万走了过来,那双浅棕色的眼睛里神色变幻莫测,阴阴沉沉,“是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09 23:58:31~2020-04-10 23:50: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戍崖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交易   布里曼走到近前,看到那双温和又冷静的眼睛,才发现过来:是呀,为了什么呢?   自己为何如此在意?   布里曼几乎已经靠到了近前,两人的头发前面几乎挨在了一起,浅金色和蓝色,相得益彰,成为一种特别温柔的颜色和调,被微风轻轻地扬着。   而安托万依旧静静地站着,一步没动。一双灰褐色的眼睛安宁温和,浅蓝色的发色祥和温柔。   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在皇宫里的夜晚辗转反侧地思量?   为什么会这么在意他和另外一人的事情?   为什么……?   ……   布里曼单手搭在安托万肩上,眼睛缓缓闭上,继续上前,一吻贴在了青年的唇上。   时间仿佛静止了,安托万安静的眼瞳蓦地剧震。   好一会儿,   布里曼缓缓离开,那种微微眩晕的美妙感觉才散开了些。   他睁开眼,看到眼前的青年些微怔愣后神色难明的表情。   “怎么样,现在知道了吗?”   “……殿下何必开这样的玩笑?”安托万别开了头。如果布里曼捕捉的没错,青年眼中甚至闪过了一丝可以称之为厌恶的神色。   呵,看来真的和那个伊桑才是真爱了。   布里曼忍住一瞬间心中的绞痛,很快地笑了一下,然后笑意倏地收敛,语气冷硬而公事公办:“自然是提醒你,在营地要注意纪律,不要随便搞暧昧。”   “……”安托万顿了一下,道:“殿下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   “自然不是。”布里曼冷冷地回道,“刚刚那个举动,并没有别的意思。你别瞎想。”   “哦,”安托万低下头,似乎思索了一下,语调闪过细微的摩擦感,“是么……”   布里曼偏过头,朝前走去。没有看到身后人瞬间苍白的脸色和冒出的冷汗。   “殿下和那时相比,还是一样的幼稚呢。”安托万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语音低沉而沙哑。   布里曼没有从这语气中听到虚弱,反而觉得怒火中烧,他蓦地回转过身,下一刻,就看到那个青年缓缓倒下的身影。   他瞳孔紧缩。   “阿万?!!”这亲昵的称呼终于再次崩了出来。不再计较是不是和别人重复称呼。不再计较他是否和别人暧昧不清。   场景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雪花飘飘的寒冷冬天,青年奋不顾身地扑过来,替他挡下了来自敌手的冷枪。   生死不明。   子弹那么快,那么近。   不知道他是怎么反应过来的。   总之等布里曼回神之后,血色飘满了场地,他眼中只剩下那一人。   “一定要安好呐。”求你。   他握紧了他的手。   他那时心中想的什么?   那些感情细小而幽微,在脑海中如同流星游鱼,一闪而逝,细小到不再次亲历相似场景,已经无法回忆起来。   他当时想的是,如果这个青年可以活过来,那么待他继位之后,他愿意拱手让出手中半江国土。   不念是非,不讲对错。   只换他平安归来。   ――――――   樊城,欧里德家族府邸。   萨德伯爵大人不厌其烦地第二次拜访,又把诺娜少将逮了个正着。   可怜的诺娜少将收完两天假期,正穿好军装,准备回军营述职,就又见着管家把这人领进来了。   她站在大厅里,满眼的不敢相信,整个人都快被逼疯了:“你,你怎么又来了?!!!”   玛丁微微笑道,抬起食指摸了摸光滑的下巴:“咦,我记得我好像说过的呀:――下次会再来拜访~?”   Shit……!!!放屁!!!   诺娜掐紧了垂下的手:“……”那特么难道不是一句客套话么???你在玩我?   “咦,是奥丁?”诺娜的哥哥从二楼的旋转楼梯走下来喝茶,见到来人,把鼻梁上的眼睛抬了抬,露出个温驯和蔼的微笑,然后叮嘱诺娜,“好好招待人家,不要怠慢~”   诺娜:“……”   诺娜的哥哥基德是欧里德家族下一任的继承人,说话有着无可置疑的权威。她不敢反驳与违逆。   这下想撵人都不成了。   诺娜少将气得牙痒痒,还是不得不把人重新带到了谈话的书房。无视那可恶的人脸上明晃晃的沾沾自喜和幸灾乐祸。   她从书案前转过身来,严肃着脸:“我说了,如果你还是为了欧文的事的话,大可没有必要。”   玛丁站立在书案前,挑了一个座椅坐下,左右打量,并不说话。   诺娜来回走着步,继续道:“当年的事不止你一个人怀疑,你以为我没有私下查过吗?!!……我是他的未婚妻,我……”她说到这里,忽然有些失控地哽住了。   玛丁微微犹疑地将目光移过去,看到那双一直以来坚韧勇锐的火红色眼眸里,竟真的有些难得一见的闪烁和软弱。   他稀奇了。   何曾见到那个年少时大大咧咧嬉皮笑脸,一脸高傲从不认输的小姑娘会有这个样子?   但是仅仅下一瞬,红发女子那张白皙而高傲的脸上,又消失了所有的异样,重新恢复了常态。   诺娜:“我做过所有的努力和调查,这件事情没有问题。奥丁,不要执着于此了,欧文走了已经五年了,无论你现在还恨他也好,念他也好,都不要再提了。”   玛丁眉头轻轻皱起来,单手拨弄着茶几上的插花,似乎在思索,也不曾打断。   她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转向窗外:“我们都是需要向前看的,不是吗?――你是欧文唯一的弟弟,我还是希望你好的。――如果今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来找我。还有,之前陵园的事,我向你道歉,是我没控制好情绪。”   玛丁沉默着,忽然指尖传来了钝痛,他回眸一看,发现是花上的荆棘把手指割裂开了一个小口。   他淡漠地把指尖收回,在胸口内侧的手帕上擦了一下。   “如果真有问题呢?”他说,“到那时,你能立场坚定地站出来,站在欧文这边吗?――无论对面是谁?”那角度微妙的挑眉,让诺娜有些恍惚地愣了一小会儿,她火色的眸子轻敛,眉目紧紧皱起地反问:“你知道些什么?”   多年过去,这女人的性情真的不是稳重了一点,如果是当年,这个成天围在欧文身边打转的小姑娘,一定会第一个站出来替欧文鸣不平,无论是否证据确凿,只要有一丝疑点,她就会追着不放。   大概是多年军部的生涯磨砺出来的老练和圆滑吧。   玛丁笑了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半晌,看了看桌上那半残的扎人玫瑰,道:   “我以为你爱他。”   这话轻飘飘的,但内里的含义太丰富了。轻蔑,信仰泯灭,再不复信任……那种糟心的感觉让诺娜皱起了眉。虽然她和奥丁的年龄差并不大,她只年长他三岁,但是实际意义上,因为和欧文的交情,说她是看着奥丁长大的也不为过。   就算后来两人因为欧文的意外去世互相看对方不顺眼,但也,不能伤及感情的根本。   诺娜心中泛起了绵密的痛苦。   就像是亡夫留给她的最后一丝温柔的事物与回忆都将不复存在。   “罢了。是我找错了人。”玛丁叹了一口气,翻转手中的装饰手杖,转身走出了房门。   “你等等!!”   玛丁一直走到宅邸外面的台阶上,最终,身后还是传来了那个女人的声音。   他唇边勾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   下午,德芙街6号。   那天那个密探换了一身衣服,这回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商人装扮,笑吟吟地坐在咖啡店的桌子上。   “怎么样?”肖生明显比对方要沉不住气,他自己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于是轻轻把手放到桌子下,在大腿上狠狠地、不留情面地掐了一下。   细微的疼痛顺着脊柱爬上来,肖生才舒了一口气,恢复了几分清明和神智,控制着自己不要露出迫切和弱点。   那商人没有察觉他的异样,笑着把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可以解决。我那小伙计有‘绵羊’在目标地,只不过是些边边角角的料,查消息需要些时间。但是,先生,”   商人又语调高昂地补充说了一句,“――您不得不承认,这已经比没法‘刺入’好多了。”   肖生脸上的神色八风不动:“价格?”   “市场规矩,这个数。”商人缓缓比了两个手指。   肖生把钱袋从怀里拿出来,递了过去,商人伸手接,他没给。   那人略有些贼眉鼠眼的眼睛,疑惑又略带攻击性地扫过来。   肖生皱了皱眉,道:“这是一半定金,事成之后,付剩下一半。”   “主雇真是谨慎呀~,暗市里谁不知道我‘胡鼠’的名号?不过也罢,既然是您,这事我就让了。”   那人笑呵呵地说完,把钱接了过去,“您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了。保准把人给您全须全尾地找出来~!”   “但愿如此。”肖生薄唇抿起,黑眸里不知氤氲着什么雾气,导致那双黑色的眼睛显得深不见底。   商人已经走了。   肖生抬头看着黑沉沉阴云压顶的天空,也戴上礼帽,缓步走出了咖啡店。   走进那熙熙攘攘,人群缓急而过的街道。 第71章 雨幕   半道上,下起了雨,街路开始变得泥泞,人群四处躲闪奔走。   云层压得很低,里面云块翻涌,明明灭灭,太阳已经完全见不到了。远处教堂高塔的红漆顶都在云幕的衬托下变得更加黯淡。   肖生似乎对飘下的雨无所察觉,依旧慢慢走在路上,直到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肖生?”   一辆马车停在面前,窗帘被撩开,一个熟悉的人探出了头来,   清朗沉稳的声音:“怎么一个人在这雨中?”   肖生恍神一般抬起头,透过湿漉漉的黑色短发,看到玛丁那张金灿灿似乎发着光的面容。   伯爵大人此刻平和稳重的眼中带着浓浓的关切。   何其相似,十二年前,街边停下的马车……   “大人……”肖生发出声,才觉得自己的声音有点轻微的哽咽。   “快上来!”玛丁斥道。   马车里很宽敞,肖生上去时,衣服都是湿透的。   “你怎么回事?不是说今天不舒服在住处休息吗?”玛丁责怪的眼神看向他,“怎么还一个人跑出来了?”他撩了撩仆人的短发,上面的水珠立马四下蹦跳。“冷吗?”   肖生摇了摇头,可片刻后又明显瑟缩了一下。   “你呀……”伯爵大人叹了口气,想了想,把肩上的披肩解了下来,连头带肩给人包住,披到肖生背上,“先忍忍,回去再沐浴换衣。”   肖生点了点头,半裹着脑袋的披肩给他增添了一丝别样的风情。   他头埋下去,眼中似乎有千般情绪。   “你最近越来越奇怪了。”玛丁抬起一只手,放在他发上轻轻摸了摸。   这种温柔让人真心消受不住,肖生苦笑了一下,将脸缓缓贴在了玛丁的膝盖上。   “……”玛丁沉吟了一下,“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肖生摇摇头,片刻,找了一个半真半假的理由,说,“我有些想我弟弟了。”   “哦?这是听你说第二次了,”玛丁道,“你弟弟是个什么样的人?”   “有的时候……”肖生沉默了很久,似乎陷入某种光怪陆离的回忆里,“我觉得先生很像他。”   “嗯?”玛丁被气笑了,“你觉得我像你弟弟?那你说说,哪像了?”说这话时,玛丁的手轻轻略过肖生苍白的脖颈,食指顺着筋骨流畅的线条缓缓向下。   肖生轻轻地战栗着,眼神迷蒙:   “哪都……像,又哪都……不像,或许……是我太思念亡弟了……”   思念?   一个死去多年的人?   还比不上他这个在眼前的人?   玛丁不满地皱起眉,单指挑起了仆人的下颚:“还知道我是谁吗?”   肖生一向深幽的黑眸中泛起澄澈的疑惑,语音也变得犹疑:“嗯?……您是……萨德大人,我的主人。”   玛丁满意地微微笑了:“那么,就不许在我的面前提起别人。因为,――你,从身到心,上上下下,全是我的。明白了吗?――思想也不可以。出轨了,我可是会惩罚的。”   这话里带着些笑意,也不那么严肃,肖生甚至能从中感到一丝丝的温暖。   这人,就是发表一个独占宣言,也如此让人心潮澎湃。   他双手握紧萨德大人的手:“肖生……明白。”   终于回到宅邸,樊城天幕的雨还是没停。   仆人们忙忙碌碌,很快准备好了洗澡的热水。   皇宫宅邸的浴池与卫城玛丁的住宅相比不遑多让,甚至还要更加宽大漂亮几分。   仆人们准备好东西就退下了。   肖生却被留了下来。   浴室里氤氲着雾气,肖生脸色已经潮红了十分。   “大人……”   “下来吧,愣在那做什么。”   “这是大人们的浴池……”肖生嚅嗫地说道。   在皇宫和萨德庄园的府邸,都是有仆人们洗漱的专用浴房的,仆人是不可以使用主人的东西的。   “也可以是大人们的情人的浴池。”玛丁笑着道,“这事我说了算,你快下来。”他慢悠悠地游到了池边,抓住了肖生赤.裸的脚踝,“怎么样,我帮你?”   浴池里看不清人,肖生被吓了一跳,随即因为脚上皮肤的接触而麻意上涌。   “先……先生,我自己来。”话都说不大利落了。   “好吧,”玛丁略有些遗憾地收回了手,双手垫着,靠在池边,看着他的动作。   就算这样肖生也觉得脸颊非烫,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快下来。”玛丁催促道。   肖生一步一个指令,慢慢地从浴池旁边的台阶拾级而下。热水漫到腰间,有一人贴了过来,从背后抱住他,脑袋轻轻埋在了他的肩上。   肖生浑身战栗,几乎就要站不稳了。   身后的人显然也发觉了这点,使了些力道在腰间扶着他,慢慢把人转了过来。   “怎样,这个浴池可是什么人不能用的?”   肖生低敛着眉目,只看着自己面前那一小团水,答道:“不是。”   “往哪看呢?”玛丁大人笑嘻嘻的,用手勾起他的下巴。   肖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更加红涨,眼神不停地躲闪。   “呵呵,真可爱。”伯爵大人凑前亲了一口,话风贴在他耳边,轻声道:“你说,我如果在这要你,你会不会昏过去?”   肖生不敢置信的眼神扫过来,对上那双碧色的温柔水眸,下一刻又熄了气势:“求您……不要。”   “真的不要?”玛丁语调婉转地逗他,“会很快乐的哦。”   “呜……”   居然给人逼哭了。   玛丁心疼又无奈:“好了,不逗你了。刚刚不是淋了雨吗?好好泡泡,别感冒了。我就在一边,有事告诉我。”   说完玛丁果然逐渐退去了浴池的另一头,远远地隔着,靠在石壁上闭目养神。   肖生这下懵了,他只是说不要做一些奇怪的事,没想到玛丁直接意会他不想他靠近,然后隔了那么远地待着。   现在可怎么办?   肖生眼睁睁地看着喜爱的人就在对面,却自能自食其果,眼巴巴地看着,也不敢过去。一步也不敢挪。最后只能气哄哄地把自个闷在水里,生生把自己闷晕了。   所以我们的肖生大人最后是被伯爵大人抱出来的。   一路上的仆人都看到了,还看到伯爵大人把人抱去了自己的卧房。   不少女仆眼里冒了星星眼:“好希望伯爵大人怀中抱的是我!”   “想什么呢,没看到大人怀里抱的是他经常跟在他身边那人吗?你们怎么比得上。”有个男侍嗤笑了一声,不过眼中也是有些羡慕的。   当仆侍其实待遇已经不错,可如果能得大人青睐,一步登天,谁还愿意做伺候人的差事呢?   何况伯爵大人还是贵族中样貌俊美的佼佼者。   那人实在是好福气。   肖生醒来的时候是在一张大床上。   他记得自己昏迷前觉得头脑发热,四肢僵麻失去了感知。   “醒了?”很温柔的声音。   肖生抬头看过去,是伯爵大人。   金色卷发的男人正靠在床边,修长好看的手里拿着一本书。而他,正躺在男人身边的床上。   “先生,我……”   “你在浴池里晕过去了。”玛丁道,“不是说了有事叫我的吗?”   “我……”   “好了,正好你醒了,头还晕吗?”   肖生扶了扶脑袋:“好多了。”   “那么就起来干活吧?”   “嗯?”   玛丁不满地指了指自己的头发:“没看到吗?我头发还没干呢。”   肖生仔细看过去,的确,有的地方甚至还滴着水。   所以大人是,生生等到他醒来帮他擦头发吗?……   这是多大的执念……   “快点,――阿嚏~”伯爵大人小小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   肖生实质性的心疼了,急忙坐起来,却忽然发现自己竟然还是半裸状态。   “……”   一旁伯爵大人偷偷笑了笑,咳嗽两声,指了指床尾的衣服:“穿那个吧。”   肖生磨磨蹭蹭,挪到床尾,把那衣服挑起来,发现是一件白色的睡袍,但是十分的暴露,穿上以后,胸前一片松松垮垮,胸襟基本是半敞的。   “……”   玛丁一直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这会儿眼睛里露出了狡黠和快乐的笑。   肖生看着看着,又有些心软,心想罢了罢了,他很快地起身,从浴室拿来了毛巾。   平日里这些事的确都是他一人在做。   就算在萨德庄园,玛丁有其他几个贴身仆侍,这种事情也一定是他来做的。不知道为什么,可能仅仅只是习惯吧。   肖生做事十分地细致,每次只挑一缕头发起来,细细地擦干,从上到下,十分有规律。   但是伯爵大人显然就不可能这么正经了。   地点是在床上,眼前又是美人如玉。窗外雨幕潺潺,屋里温香暖阁。   “这雨天,滴滴答答的声音,多适合做些什么。”伯爵大人不安分地转过身来,双手揽住仆人的腰,碧色的眸子微眯起来,里面风情万种的温柔,“你说是吧,宝贝~?”   肖生也觉得再拒绝人有些不好了,其实他也很愿意的……   只是……“头发还没干。”   “那不重要。”玛丁拉着肖生的手,引导他往床上倒,毛巾木梳什么的都掉到了一边,最后成了肖生些微惶恐地撑在伯爵大人身上的姿势,“快乐就行了,你说呢?” 第72章 聚头   萨德伯爵来到樊城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上层。   不少邀请帖递到了玛丁的面前。   玛丁因为退役得早,也没有参与樊城的政事,所以在樊城的军政界没有太大的影响,相反,更多的名声来自于他的文名。   递上的拜帖与邀请函多是邀请他参加当地文化沙龙座谈会的帖子。   “先生要去吗?”   “为什么不呢?布里曼这个家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得自己找点乐子。”正是下午茶时间,红茶配茶点,玛丁挑起了一口小蛋糕,喂到嘴巴里。   王室专供的茶点师做的,果然味道不同凡响,入口即化,口感细腻丰富,甜味和淡淡的苦味一层层荡开,让人回味无穷。   玛丁眯着眼睛享受了一会儿,睁开眼看到肖生正“眼巴巴”地看着他。   “想吃吗?”   肖生摇了摇头,眼睛瞟向了别处。   玛丁低下头又吃了两口,那目光又隐隐晦晦地跟了过来。   “怎么跟我虐待你似的。――我是那样的人么?过来。”   肖生顿了一下,最终还是听话地凑近了去。   玛丁换了一个勺子,从没吃过的地方舀了一块,喂到了肖生嘴边:“啊,张嘴。”   肖生愣了好一会儿,才木讷地张了嘴,糕点被喂到嘴里,甜滋滋的味道慢慢地化在舌尖。   “怎么样?”   “……好吃。”肖生嚼动着嘴里的糕点,慢慢说道。   “只是好吃而已?”   “……”肖生不知道说什么,无辜的黑眸子看着玛丁。   “你词汇太匮乏了。”玛丁评价一句,然后摸着下巴想了想,“――美如仙露琼浆,糯如琼脂碧玉。怎么样?”   肖生真仔细想了想。   “宝石不可以吃。”他说。   “你……”玛丁整个人都被说愣了。片刻之后反应过来肖生说的是“碧玉”。的确,“碧玉”坚硬且不能食,当真不太恰当,他哈哈大笑开来,整个人面目说不出的生动和璀璨。   肖生刚好被笑得手足无措,感到拘谨的时候,玛丁停了下来:“晚上跟我去宴会吧。”他道。   这声音轻轻和和,专注看向肖生的眸子里柔光动人。   樊城对于肖生的身份来说,其实是个不太安全的地方,之前他在布里曼身边谋事的时候,虽然做的是暗地的工作,但是见他脸熟的人也有那么几个。   不过看着玛丁这副样子,肖生实在不太忍心拒绝,于是道:“好呀,先生。”   这个宴会是专为玛丁准备的,不少樊城的出版商和报刊编辑,文学界的,艺术评论界的,凡是樊城数的上人物的,都来了。   “温迪先生为什么想来参加这次晚会呢?”大厅门外,一个身穿绅士礼服的先生向另一个人询问着,“据我所知,今晚的艺术沙龙招待的是文界的萨德先生,似乎和您的领域并没有太大关系?”   浅蓝色眸子的棕发青年笑了笑,推开门之前停了一下:“自然是为了来见一个朋友。”   “终于到了。”   高大的城门在望,红色的砖瓦城墙熟悉到让人想落泪。布里曼殿下身边跟随的人都显出有些兴奋的神色,这次北地走访快两个月,他们终于又回到了故土,拥有彼得大教堂和高大的哨兵塔台的樊城。   虽然北地也是帝国领土的一部分,但不能否认,帝都樊城才是他们土生土长的地方,对此地的眷恋也是最多的。   这么想想,他们又有些同情那些被殿下留下接手北地事务的人。怕是至少半年期内都回不来了。   马车内,有一个容颜漂亮的蓝发青年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布里曼身边,他的神情平静,浅灰褐色的眸子淡静无波地看着一个定点,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阿万可是舟车劳顿有些疲惫?”王子殿下开口发出了一声问询。   安托万摇摇头,没有说话。   “可是我强行带你回樊城你不高兴了?”   “怎么会?”安托万终于扬起唇角笑了笑,“属下高兴还来不及,如此靠近殿下的机会,又可以升官加爵了。”   讽刺意味太足。   布里曼皱眉:“你的眼睛告诉我,你不是这么想的。”   安托万看过来,笑笑:“殿下何必这么认真呢?又何必在意我的想法?”   布里曼觉得他是在影射自己没有顾及他和伊桑的交情,脸黑了一个度:“你还想着伊桑对不对?”   “……”马车厢内陷入了沉默。   安托万深吸了几口气,胸膛起伏,许久才平静下来:“殿下曾经说过,我很了解你?”   “对。”   “可是与此相对,殿下却并不足够了解我。”安托万一字一句地说着,“我不知道您在北地听到了怎样的传言,但是在边境营地共事的时候,我和伊桑大人只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我尊敬他,因为他是我的良师,益友,我落魄苦难之时,是伊桑大人帮助了我,在营地给了我一个职务,让我可以顾得上家里的母亲和弟弟,我非常的感激他,所以愿意做事以报偿,并且我们日常相处地十分愉快,投缘,但是我们从未有过越矩的举动,相互钦慕更是没有过。这样的解释,够了吗?殿下?”   布里曼深深地看着他。   “够了。”他说。   “那么这下可以来说说您了。”安托万道,“为何要给伊桑大人明升实降的调职?”   布里曼气势稍逊了下去:“我只是觉得……那个位置更合适将来的计划……”   “明营司明明是更适合他的地方,殿下休要说谎。”   布里曼被驳得哑口无言,气恼不过,试图扳回面子:“哼,你真是胆子大了……”   “是殿下要我说的。”安托万无辜道,“殿下给的胆子。”   这话让布里曼心里又好受起来。他觉得十分神奇,很少有人的一言一行能这样牵动他的心绪。   “殿下。”窗外传来声响,是布里曼的侍官罗德。   布里曼恢复了平静沉稳的样子,应道:“何事?”   “恭迎您的队伍到了。”   “父皇又搞这么大阵仗?”布里曼有些无奈,还是应道,“我知道了。”   夜宴。   玛丁没想到能在这里再见到瑞尔。   “师兄,好久不见。”青年依旧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样子,淡蓝色的眼波温温和和。   曾经玛丁觉得那双眼睛如同湖水般柔静,而现在他的内心也如湖水般平静无澜。   就像是一件已经期待太久的东西,为Ta付出了所有的岁月青春和艰苦努力,但真正来到的时候,却已经索然无味,物是人非,掀不起一点波澜。因为你发现你想要的,已经不是原本那件东西了。   “你好。”玛丁平静应道。   瑞尔朝他身后瞧了瞧,看到肖生,不禁道:“原来他还在你身边。”   这话里的意味让人琢磨,但还不待玛丁细思量,肖生已经接上了话,温吞地笑着:“温迪先生,自上次一别,好久不见。”   瑞尔眼光闪了闪,惊讶于对方的睿智机敏,只得继续笑道。“是呀,好久了。”   这两人之间一定有什么。玛丁正这样想着,门口传来了侍者的通禀,一排排的侍者对立着站到门口,十分隆重的样子。   众人的目光都朝门口汇聚过去。   一定是有什么大人物来了。   玛丁心中已经有所猜测。   果然,门打开。   有人倒吸了一口气:“是王子殿下!”   一前一后的两人,从门外缓缓步入。高贵华丽的礼服,让人不得不瞩目。   “他身边那位男性是?”   “不知道,――呵,长得好漂亮!!”   来人正是回到樊城的布里曼和安托万。   布里曼他们径直朝玛丁这边走过来。   “又见面了。”四人依次打过招呼,   宴会主办方是樊城当地的一个有些身份的豪绅,也会些文辞,此刻正也在一边。   布里曼朝他笑了笑:“听闻今晚有奥丁的欢迎会,我就不请自来了,不会打扰吧?”   沙龙主办方受宠若惊:“自然不会,殿下光临,我们这小小的宴会蓬荜生辉。”   布里曼这会儿看到了一旁的白色花纹衬装的青年,疑惑道:“这位是?”   瑞尔初次见到这位传说中帝国下一位的继任者王子殿下,他手贴着胸膛做了一个标准的鞠躬礼:“殿下日安,在下瑞尔・温迪,是温迪侯爵家的长子。”   “哦,这位就是瑞尔先生?”布里曼眯了眯眼睛,“您的父亲还好吧?您家三位公子,倒是从没有见到温迪侯爵带您出来过?”   温迪侯爵家的确三位公子,但谁都知道前侯爵夫人留下一位小少爷之后就过世了。侯爵大人又娶了一房太太,生了两个小儿子,所以瑞尔在自家过得并不算好。   这完全是往人痛处戳了。   布里曼从未如此不给情面地与人说话,让对面的瑞尔都十分下不来台,也不解何意,只得尴尬地呵呵笑了两声。   还是玛丁来解了围:“阿曼初初回来,不忙应酬,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叙叙旧吧。”   布里曼转眼看了看他,道:“好。” 第73章 龌蹉   “怎么又想着回樊城了,北地一别之后,我以后又要很久见不到你了。”布里曼道。   这是是沙龙主人的休息内室,只有玛丁和布里曼进了这里,三十来平的长条型空间,里面装饰着华丽的壁纸和吊顶,整个色调呈暖黄色,中间一张长桌,配十二张红木椅子。   “先不说我,倒是你,这次去北地,似乎有所收获呀。”玛丁寻了个座位坐下来,碧色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眨了眨,瞥了一眼门外的方向,意有所指。   “你说安托万?”布里曼侧身对着墙上的壁画打量,“……的确斩获了一员大将。”   玛丁细细琢磨他的表情,疑惑道:“仅此而已?――我以为你们已经说开了。”   “……?”   “安托万喜欢你,我不信你没有看出来?”   “……”???   “――你说什么?”布里曼因为吃惊而睁大了眼睛。   “你说他喜欢我?――怕是要滑天下之大稽。”   布里曼记得他亲他时安托万那一闪而过的厌恶眼神,还有他对伊桑方方寸寸的维护,都做不得假。   他觉得安托万对他只是对上级的尊敬和疏离,丝毫不包含悸动和异样的情绪在里面。   “我不知道你在哪里产生了认知错误和误会,不过他对你有意思这件事,我可以百分之九十肯定。”   玛丁蹙眉。他难得多管了一下闲事,实在是北地送别布里曼的时候,安托万落寞受伤的眼神让他印象太深刻。   “那孩子已经很努力讨你喜欢了。”明明做其他事的时候智谋双全,面对这位王子殿下的时候却总是会少一根筋儿。   在城堡修养那段时间,安托万听到布里曼来探视,眼睛里会都是欣喜,那种深藏内心的欢喜雀跃,是骗不了人的。   布里曼却苦笑了一下:“我们还是来谈谈正事吧。”   玛丁表情微妙地动了一下。   “怎么?”布里曼对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的情绪还是有些敏感的。   “这还是我和你相处以来,你第一次主动在谈话之中提起要说正事。”玛丁道。   之前总是他想在布里曼继续说出什么让人为难的话前,转移话题。   “是这样吗?”布里曼想了想,又沉默了下去。   “好了,帝国王子殿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玛丁拍了一下掌,把对方注意力吸引回来。   “――别想太多,我觉得时候到了,安托万会自己给你说的,他不是拖泥带水的人。而且我觉得你们两个,都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是吗?”王子殿下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玛丁的话,认同地点点头:“你说的对!!”   那恍惚的神情和智商不在线的表现都让玛丁脸上都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嫌弃和嘲笑。   布里曼在好友揶揄的打量中终于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话说回来,你是为什么又到了樊城?我以为你游历回来会先回卫城看看?”   “卫城有什么好待的,我待那么多年还没待够么?”玛丁道。   “那你是……?”……做何打算?   “我只是想问问,不知道我的朋友,现在还需不需要我的帮助?”玛丁英俊的脸上眉目轻轻挑起,整个人都带着一丝.诱惑的气质。   “你的意思是?”布里曼眼中带了些期待的波澜,还袅袅升起了一丝不太可能的希望……???   “是你想的那个意思,”玛丁道,“我会在樊城常驻,当帮你助阵了。”   ?!!   布里曼惊奇道:“你……你怎么突然想通了?”   “一定要一个理由吗?”伯爵大人疑惑地问道,有些苦恼的样子。   “当……当,当然!”布里曼被天降之喜砸得有些晕头转脑,一时之间,连一向快速计算利弊的脑袋这会儿都当机了。   “那自然是因为……,我非常爱我的朋友了~~”   玛丁笑眯眯地说出这话,重音放在了“爱”字上,同时向布里曼抛了一个缠绵悱恻的眼波。   布里曼:……   石化。   门外的通廊隔间。   安托万去了洗手间,这里便就剩下了肖生和瑞尔。   “没想到你真的走到了他身边,真是不可小觑呀。”瑞尔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   肖生从怀里掏出手巾,擦了擦刚刚握过的手,黑色的眸子深邃深沉:“我说过,瑞尔先生还是不要近萨德大人身边的好。”   沉稳平静的声音,内里却波涛汹涌,暗藏着两人之间才听得懂的警告与威胁。   瑞尔淡蓝色的眸子划过波动,说出的话里语音平静,从他的面上却看出一丝咬牙切齿的味道:“肖先生从一开始就用这种手段来得到他,就不会觉得不齿吗?”   “我从来不做后悔的事,尤其是和他相关的。”肖生眼镜里的眸光冷静无波,“况且,我的手段,只是提前结束了你们本就会了断的关系,称不上卑鄙。”   “你可别自欺欺人了!?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做出那种事,让奥丁跟我分手?我那么爱他……”   肖生打断他:“您还是不要标榜自己了。排除我的原因,你当初为了什么再次接近萨德大人,你心里不清楚吗?”   瑞尔呵呵地笑了两声,眸子里有些跃动的疯狂:“你以为奥丁知道你背地里干的那些龌龊事,就会轻易地原谅你吗?!!”   肖生顿了一下,看向他,眼中眸光闪动。   最后他少见地勾起唇角笑了笑:“谢谢。这事儿不劳温迪先生操心。您还是想想,温迪家做的那些事情,怎么才能不露出马脚,让人穿了小鞋吧~~~”   瑞尔捏紧了拳头,一拳砸在桌几上,上半身都气得轻轻颤动,许久才平息下来。   “你究竟是什么人?”他蹙眉道。   尽管知道对方不会回答,他还是忍不住想问。   说话的空荡,里面的房门已经被推动,一头金发、身姿挺拔的男人慢慢从房门后露出了那张五官生动让人挂念的脸。   肖生脸上带起笑,嘴唇微动:   “无-可-奉-告。”他说。 第74章 陪我   布里曼显然有些关心他刚拐回来的那员“大将”去哪了,在玛丁耳边打了一声招呼就离开去寻人了。   玛丁看向门廊的两人。   瑞尔的眼神也对视过来:   “师兄,我们可以聊聊吗?”   这眼神软糯可欺,淡蓝色的眸子里似乎有湖水在荡漾。   但玛丁并没有被迷惑住,相反,他十分慎重地考虑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地点换了一下,并不在这嘈杂的环境了。   玛丁和沙龙主人说了一声,准备离席离场。许多人上来和玛丁道别,有人看到了他身边的瑞尔,询问了一声后,也讶然又崇敬地打了招呼。   瑞尔现在也是国内有些名气的青年画家,之前有名画家巴南的推荐,再加上瑞尔利用身份之便,游刃有余地在上层宣传自己的画作,此时也是风头正足,名头在上流社会和相关圈层内都有所耳闻的程度。   有人也是见多识广,把玛丁和瑞尔在丹顿大学时期师兄弟的关系也牵了出来,侃侃而谈,把两人和丹顿大学都夸了一遍。   正经社交场合,两人只好一起应付,说笑了一阵,站在一起的样子远远看上去还蛮登对的。   “听闻,”一位男士忽然说道,“玛丁先生和瑞尔先生是情侣,是否有此事呀?”   此言一出,周围人都一片惊叹。   玛丁一时沉默,正要作答,瑞尔开口笑道:“我和师兄只是同窗之谊,情谊比较深厚罢了。在卫城时我们常常出双入对,可能让人误会了吧。”   青年笑得得体又温文尔雅,周围人本就知道的不多,很快就信服了这个说法。   玛丁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过多的话。   “原来如此,两位都是出类拔萃之才,可以多多切磋交流呀,多有裨益哈哈哈。”   ……   终于应付完了一干人等。他们走出酒店,瑞尔的小侍者帮他拿着上衣外套,追出来给他穿上了。   “师兄可是不高兴了?”他问道。   “没有,”玛丁道,“你做的很好。”   瑞尔眼中闪过受伤的表情:“我现在在师兄眼中,就是如此避之不及的角色吗?”   “小瑞,”玛丁终于换下了一直以来有些冰冷淡薄的面孔,施了一分真心道,“你想要得到的,你现在已经拥有了。如果你要谈的是我们之间的事,那么已经没有必要了。你我彼此都清楚,我们现在走到了哪一步。”   瑞尔衣袖里的手攥紧了,脸上却依旧带起笑:“自然不是的,的确有要事和师兄商量。毕竟,――我们在感情之外的政治利益网上,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是吗?萨德伯爵大人?”   玛丁眯了一下碧色的眼睛,看了他许久,终究没有说话。   肖生那边已经带着车夫和马车过来,玛丁登上马车,回头问道:“我相信温迪大人应该有自己的马车吧?”   瑞尔笑了一下:“有的。”   一路到了玛丁在王室的暂住宅邸。   皇宫的设计大气端方,包括花园和后院,装饰植物都是修剪整齐的绿篱,四方对称地布置,十分庄严肃穆。白色宅邸安安静静地坐落在中央,静若处子般的美丽。   从宅邸大厅进门,上楼,玛丁领着瑞尔去了卧房内侧的书房。   进门之前,瑞尔目光扫过面无表情停在门口的肖生,送去了一个挑衅的眼神。   肖生淡然一瞥,并不动容。   “说吧,这次找我什么事?”玛丁端起书房早准备好的茶喝了一口,问道。   “是关于温迪家族的事务,希望师兄帮个忙。”   玛丁靠窗眺望,思索了一会儿,回转身看向他:“说说,怎么回事?”   ……   ――――   文化沙龙。   建筑尽头的卫生间。   “你怎么回事,上个厕所这么久?”   布里曼刚一进房间,就看到黄色的镜子前,安托万正撑着洗手台的两端,黑色上衣外套有些凌乱地丢在一边的台子上,上身的衬衣敞开,胸膛和肌肉露出来一线,莫名勾魂地撩人。   布里曼下意识吸了吸鼻子,注意到对方正低着头,脸上全是水珠。而且他的脸色发白,似乎在忍受着痛苦。   “阿万?!!”布里曼反应过来时已经冲了过去,扶住他,“你怎么样?”   安托万闭着眼睛,似乎意识有些模糊,他听到熟悉的声音,向后靠了过去,整个人半倒到了布里曼怀中。   “伤口疼?”   “……嗯……”很虚弱的声音。   “#@%##……”   王子殿下难得骂了一句不属于贵族文雅用语的词汇,“你等着我,我出去叫医生。”说完就要起身。   安托万握住了他的手:“没……没用的,北地……医生看过……也说……只能先吃止疼片。”   布里曼的眼睛不知是气的还是心疼的,涌上了些许的红色:“那怎么办?”   “你,陪陪我就好。”   轻飘飘的话语传来,一时间让布里曼有些恍惚。   他恍然间想起了玛丁说的话,心神震动不已。   半晌,王子殿下似乎略变了调的轻柔声音才传来:“好。” 第75章 老人   “他怎么样?”宽大华丽的卧房中央大床上,安托万紧闭双目地睡着。旁边坐着布里曼,正抬头看向来瞧病的皇宫医师。   “旧伤未愈,又在冰寒之地待久,恐怕不太好。”医师五十岁上下的模样,看着很精神,身上穿着皇宫给医师们准备的专用黄色制服。他收起工具匣子,摇了摇头。   “没有什么治疗的方法吗?”   “可以日常吃止疼片,或者,最终的疗法,可以把那枚弹药取出来。”   “不是说那枚弹药压住神经不能取吗?”   “那是医术所限,如果……有手术手法够高明的医生的话,或许可以冒险一试。”   王子殿下眯了眯眼:“我希望你说的这位医师是你?”   “不。殿下,我在外科手术方面并不擅长。”医师惶恐地摇了摇头,“不过,我倒是可以推荐一个人。”   “谁?”   “当年欧文上将身边的那位医师,叫塔尔内的。”   布里曼沉默地思量着,浅棕色的眼睛不知望向房间虚空中的何处,那神情让人迷惑又猜不透,半晌,他偏过头,微笑道:“好的。我知道了,谢谢德列弗先生。”   医师神色稍微松了松,回答道:“殿下日安,属下告退。”   大门被关上,两个留守的仆人也轻轻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布里曼王子和睡着的安托万。   布里曼看着床上的安托万,目光似乎又透过他,穿透到了别的地方。   床上方挂着一幅巨大的油画,光怪陆离的蓝色调,但王子殿下的目光也穿过了那副画,到了更远的地方。   ……塔尔内吗?   欧文最好的朋友。在欧文出事后就离开了樊城,销声匿迹,不知所踪。   而且,他会帮他吗?   ――――   皇宫后园。   瑞尔从玛丁在皇宫的暂住宅邸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薄薄的蓝色荧光洒在宅前的石阶上,像是月光,但又反射出橙色的浅光。   瑞尔淡蓝色的眼眸里面泛着掩不住的愉快和雀跃,甚至还轻轻吹了两声口哨。   他时不时地看身旁跟随的人一眼。   而对方却目不斜视地往前走着。   “你不想知道我和奥丁在里面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吗?”瑞尔看着那个男人一直淡淡的表情,终于忍不住问道。   “你既然这样问了,那想必是没什么了。”肖生停下来,回道。   “不哦,”瑞尔眨了眨眼睛,“离开前,我吻了他。”   肖生眼皮跳了一下。   “然后呢?”这声音终于有些稍稍的不稳,但并不足以让人听出来。   瑞尔看到的是,那双黑色的眸微微眯起来,透过那单薄的镜片,几乎让人有一种遇上蛇类的错觉。   “你别这样,就一下而已!”瑞尔掸了掸手臂上一瞬间起来的鸡皮疙瘩,勉力保持住嘻嘻的笑,“不信你去问问他。”   “……”   “再见了,神秘的肖先生。我想我们以后还会经常见面的~”瑞尔走远了几步,笑着眨了下眼睛,登上了停在路沿的马车,并朝他挥了挥手。   豪华的马车辘辘远去,许久,肖生才慢慢放松了捏紧的拳头。   鬼知道,刚刚他有多想捏死他。   回到房间的时候,玛丁身边站着一个送信的仆人,玛丁抬起头看到他来了,摇了摇手中的信:“布里曼给我派了个差事。明天去军营巡察。”停顿一会儿,察觉有些不对劲,玛丁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肖生垂下头,视线望着地板。   每当遇到想回避的话题时,肖生都会这样,玛丁算是摸清了他的规律。   玛丁用眼神示意了那送信的人,小侍者很快告辞退了出去。   “绝对有事,”他站起来,上前两步,站到肖生面前,“你打算瞒着我?”   肖生目光闪了闪。   “是因为瑞尔……?”玛丁非常敏锐,“你们刚刚出去发生了什么事?”   “他说他刚刚吻了您。”肖生终于说道,细看之下发现眼角还有些微红。   玛丁愣了半晌:“就因为这……?”   他忽然弯下腰去笑了起来。   “先生?”   “先生?”   ……   玛丁搭住肖生扶他的手,顺势而上,翻转局势,吻压着男人的眼睫亲了过去。   “他亲的是这里,我当时坐着,没反应过来,用手稍挡了一下,大部分亲在我手上了。”   “――怎么样,满意了吗?”玛丁眸光狡黠,微笑着问道。   他捉住他白皙玉洁的手指,悄悄含了一根在嘴里,“如果别人知道伯爵大人有个这么爱吃醋的仆人,可怎么是好?嗯?”   说话的时候伯爵大人白洁的牙齿轻轻的摩挲,柔滑的舌尖若隐若现地从肖生指头尖上敏感的皮肤划过,细细麻麻的痒意从手指上传来。   肖生鼻尖冒了些汗,眼角更红了些。   他眼睛似乎被定住了,细细盯着那润红的薄唇,白贝般的牙齿……指尖传来的触感湿湿的,热热的。   眼前似乎糊上了一层泪,有些看不清了。   但心中的想法大胆而炽烈,想深入,搅动,看看那人面带红霞,意乱情迷的样子。   那张高贵而美丽的脸,染上□□会是什么样子呢?   肖生似乎从来没有认真看清过。每次都是他,先被迷蒙的雾气迷了眼,喘息,沉浮,从来没有清清醒醒看到过对方动情的样子。好遗憾。   这么想着,他的手指真的轻轻地动了一下,碰到了男人柔软的上颚壁。   玛丁的眼睛当真微微眯了起来,碧色的,漂亮的眼睛。让人不禁想着,这个男人的小时候,一定是个漂亮的小家伙~!一头金卷发像耶稣座下的天使的那种。   但是片刻之后,男人就把他的手拽了开,牵引着揽住了他的腰:“今晚,要不要来?”   肖生想到了什么,有些惊恐地挣扎了一下。   “放心,没有人会过来的。我让人守着。”玛丁字字句句地诱哄道。   肖生还是轻微挣扎。   “难道那天晚上你不舒服吗?”伯爵大人故作疑惑地问。   肖生羞红了脸。   露天玫瑰园中间的水廊,的确是一个好地方。可是它四柱空旷,清风穿廊而过,于是中间铺着毛垫的石塌便一览无余。   的确……销魂好滋味。   可是,他不习惯。   肖生脸红,眼角也红,皮肤苍白的脸上像是烧了一块红霞,让人更加想欺负。   玛丁忍不住抱紧了他,脑袋靠过去,在他肩上轻蹭。   “好不好嘛。”   金色的软发弄得鼻尖痒痒。全身都像是过敏了一样。   肖生很想打个喷嚏,可是对着这人儿又舍不得,只好硬生生忍了回去。   “……好。”嗓音已经沙哑地不成样子。   话音刚落的瞬间,颈间的喉结被含在了温热的口腔里。   “呜……”   “让我们,先来一点前戏吧……”   ……   ――――――   “39号。”有人喊道,“你的医生来了。”   房门是一扇铁门,中间镂空的铁栅栏,那人的头从铁栅栏漏出来。   隔着虚空和铁栅栏,房间里的人抬起头来看了看他,一头星星点点斑白的华发,片刻之后,又把头扭了回去,自始至终都没有回话。   门外那人便也没再吭声,打开了铁门,他身边的医生按部就班地背着医疗箱,从铁门进去,进行例行检查。   这边营地关押的都是一些身份较为特殊的犯人。医生已经见多不怪了。   老人并不说话,但也不抵触,仅仅只是麻木地顺从他的动作。   医生叹了口气,对这素昧相识的人有了些同情。   “营养不良。不能再不吃饭了,您知道吗?”他忍不住劝道。   “你见过我儿子吗?”老人不答反问。   “我并不认识您。”医生苦笑道。   老人又慢慢把头垂了下去。   这房间里其实有个小窗,可是因为曾经有人想通过窗户逃跑,后来窗户就被钉死了,再后来干脆连光也拿厚布块遮了起来。   “礼拜日不是有外出日吗?您要多出去晒晒太阳,对您身体才好。”医生忍不住又多嘱咐了一句。   老人依旧没有反应。   医生又叹了一口气,收拾好东西,站了起来,正准备走,忽然裤腿被一只干瘦的手抓住了。   他回过头去,老人却也并不看他,而是继续自言自语道:“他们一个叫肖生,一个叫肖芒。芒芒其实不是我的孩子,是我曾经的老相好的。我们有缘无份,后来她跟了别人,我就没了她的消息。直到那天晚上……有人敲我家的门。打开,门口就站着她,还有芒芒。那孩子可漂亮了,还在襁褓里,就有一头漂亮的金发……”   老人似乎陷入了非常遥远的记忆里,脸上泛起了淡淡的慈祥的笑容。   医生听了一嘴,忍不住问:“您是怎么失去他们消息了呢?”   老人闻言,略显苍老的面孔有些迷茫:“我也不知道啊,好像走着走着,他们就都不见了。”   医生蹲下来,拍了拍老人的肩膀:“我相信,您一定会再见他们的。”   老人脸上带起了一个有点像小孩子般的笑:“是呀,会见到的。”   ――――   第二天。训练营地。   “他还真是对你毫无防备。”红发女人啧啧称奇。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16 08:43:51~2020-04-17 17:57: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7533173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旧人   “我们可是十多年的好友。”玛丁道。   不远处,士兵们正在进行日常的操练,为鼓舞士气而编制的歌曲在众人之间传唱着。   瑶瑶乐音。   玛丁正站在朝阳的霞光里,整个人仿佛一座金色的塑像,从诺娜的角度逆着光看过去,澄黄强烈的阳光模糊了一层陡峭的棱角,让那面孔变得更加柔和而温柔。   诺娜不自觉愣了很久的神。   很像。   气质且不论了,就是相貌,如果心眼稍瞎,愿意糊弄糊弄自己,那么这相似度和以假乱真的程度可以达到百分之九十。   诺娜自嘲地笑了笑,偏过头去,谁都没有细细察觉到她眼眶里细微的闪光。   “其实,你和欧文还是长得有点像的。”诺娜语气轻巧逗乐地道。   “是么……”玛丁回头看了看她,也笑了笑,没说别的什么。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东边的营地隔着两道铁栅栏,有一个小小的片区。这会儿不少人从房里面慢慢地走了出来,空地上聚集了不少人,甚至有人好奇地往这边t望。   营地两个分区的活动时间都是错开的,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忽然变得一致了。   肖生原本静静立在玛丁的身后,但是这会儿,一个酷似印象中男人的背影从那方一闪而过,暗蓝色的帆布外套和打了补丁的帽子。肖生一惊,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追了过去。   却在两道铁门间被守门士兵拦下。   玛丁自然是第一个察觉他的举动的,早就跟了过来。   “怎么了?”玛丁明显能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那边……”肖生欲言又止,还处于些微的震惊和疑惑中,黑色的眼瞳轻轻地震颤着。   玛丁从来没见过他这种样子,有些担心,但又不好立即表现出来,他扭头问那守门的士兵:“那边是什么?”   士兵答道:“回大人,那边是关押重要人物的营房,很抱歉,您目前的权限还无法进去。”   玛丁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点了点头,并没为难他。   “怎么?你们发现了什么?”诺娜应付完了报告的属下,也追了过来。   “没事。”玛丁关切地看了肖生一眼,转回头来,“这边是近些年新建的分区吗?怎么之前没见过?”   诺娜看向内营那边:“那边也不属于我的管辖范围,是布里曼殿下的直系部属。”   “布里曼殿下的直系部属?”肖生少有地打断他们,接过了话头。   诺娜看向他,倒也并没有因为身份有别不给面子,她回答道:“是的,第九营区直属于布里曼殿下,普通的长官只有监视权,没有探查权,――比如我。”   “原来如此。”   巡查结束地很快,其实就是例行惯例。玛丁在营地领了一个位高权重的闲职,跟几个高层管事人混了个脸熟,便再无多事。   “有事派人来联系。”离开时诺娜说。   这女人难得这样的关心他,玛丁笑了笑:“知道了,多谢。”   “刚刚怎么回事?”从营地出来,玛丁便开口问道。   马车在不远处,这条路上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   肖生黑色的眼眸微动:“真没什么,先生。”   玛丁瞥了他神色一眼,叹了口气,前行钻进了载客马车。   头一次,在马车里,两人的视线没有交汇在一起,而是各自错开,盯着不同的焦点。   是夜。布里曼王子殿下的住所。暗室。   “我就知道你会忍不住过来。”布里曼笑道。   “所以……那真的是我父亲?”一个男人站在房间帷幕的暗影里,听那清泠稳重的声音,不是肖生是谁。   “是。”布里曼抬起手边的酒盅,喝了一口,慢慢道,“你们有五、六年没见了吧。”   肖生抿紧唇,不吭声。一边的眼睛被反光的镜片遮了去,余下的一只睫毛纤长,却不眨动,瞅着有些冷面无情。   布里曼晃着手里的酒盅,慢慢道:“如果你告诉我一件事,那么,我甚至可以网开一面,让你们见一面,怎么样?”   肖生强笑了一下:“殿下何必这样,萨德大人身边的信息,我何曾没有如实地报给过殿下。”   “是么?”   “――那关于塔尔内呢?”声音轻轻地落地。   肖生不自觉抽了口气。   “你见过他。”布里曼转过身来,兀定道。   “属下不知这人是谁。”肖生绷紧面部,一丝不苟地答道。   布里曼慢慢站了起来,从某种程度上说,他的一些习性和伯爵大人其实很像,都喜欢慢慢地兜着猎物玩。只不过玛丁是狡猾如狐狸,而布里曼是阴冷如冰蛇。   他轻轻地捏住肖生的双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我可是希望从里面听到的是真话?”   他用了巧劲,手不重,但被捏的人会有厚重的压力和疼痛感。   但肖生一点脸色也没变,他轻声道:“殿下可曾还在意萨德大人?”   布里曼愣了一下。   “奥丁他……我自然是在意的。――你想说什么?”   “奥丁大人,在殿下的眼中,是怎样的存在呢?”肖生不动声色。   布里曼眼眸微闪,轻哼了一声:“你是在反问我?”   肖生没答话,显然是默认了。   “呵呵,”但布里曼并没有生气。他认真想了想。   “他是我最不愿意去伤害的人。”沉默了许久,布里曼答道,“当初派你过去,本意就是保护他的……”布里曼说着说着,不禁叹了口气,也明白了肖生的意思,   “罢了,你先下去吧。”   肖生点点头,临行前,还是忍不住提道:“希望殿下能善待父亲,毕竟他已年迈。”   “好,我答应你。”   出来时,已经月上中天。蓝蓝的天幕盛着无尽归人的思念。肖生的眼睛隐在黑色的夜幕里,和暗黑的夜融为一体,看不清情绪。   他没有用车,而是迎着小道慢慢地走着,一步一步,穿过浩大的空无一人的花园,走回了皇宫后园的宅邸。   一路上,蝉鸣在树梢中清寂着,淡淡的花香在花园里弥漫。   一步一步,最后通往宅邸的道路是笔直而宽敞的。   天很黑,但靠近宅邸的地方点着低矮的油灯,黄澄澄地照亮了一团团的区域。   而此刻的月光是薄蓝色的。   肖生就在那薄蓝色和澄黄色的相交中,看见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台阶上,灯影下。   珈蓝色的成人小夜服,上层流行的新款式,而那身形又是那么的熟悉。   一个人,清清寂寂,没有什么情绪,注视着他的方向,似乎只等他的归来。   “欢迎回家。”男人轻轻地笑着。   他曾经说过,萨德庄园于他来说不是家。他把家带在心上,随处可安。所以他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那首散文诗里写的。   当时他问他读懂了吗,他说没读懂。   但是现在,他有点懂这种感觉了。   就像一个人行了够长的夜路,在灯影尽头处,看到有一个人在等他的归来,那么那人所在之处,就是心跳幢幢间,最温暖的归所。   他去了哪,不重要。   他为什么在这里等他,也不重要。   此时此刻,他们眼中只有彼此,看到彼此眼中的光影颤动,明白对方和自己心中所思,在此刻合而为一。   玫瑰花与薄蓝色的夜色。   两人如夜幕中的萤火,因为光亮的吸引而相互靠近,相拥,交换了一个清冷烟火气息的吻。   夜凉如水,淡淡的雾霭薄如蝉翼。   两人什么也没有说,只在曲折回廊的花园手牵着手,静静地散步,或者心念交汇地相拥,交换唇息。一切尽在不言中。   肖生有些明白了。他觉得先生或许是知道的。   那么现在这种方式,是在表达什么呢?   留恋,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还是讲如果他现在回头,他会随时敞开怀抱欢迎?   他脑子里许多的事情在旋转打转,但是沿着长长曲折的道路,最终什么也没有想出结果,他只记得了今晚花园里的花香和那人眸间的光亮。   让他第二天一早起来的时候身上是疼痛且酥麻的。   床上只剩了他一人。   他枕膝垂着头坐了一会儿,埋下去的脸上是淡淡的笑。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的方向他不敢去想,可是如果先生真的如此轻易便体谅理解了他,那么会让他觉得自己更加不可原谅,是彻头彻尾的叛徒,值得下十八层地狱抽皮扒骨的那种。   人间何来两世欢。   独留清樽空邀月。   “我找到一些资料,关于扈岗之役的。”诺娜・欧里德少将的书房,整整两排的立顶书柜,两人坐在书柜前的桌案前,离得很近,诺娜将一份资料推到玛丁面前。   “这些正式的资料里,想必看不出来什么。”玛丁拒绝了。他面前点着雪茄,一半的面目半迷荡在烟雾里。   “那怎么办?当年能找的资料我已经找得差不多了。”   “想想别的突破口。”玛丁一只手放在桌上,轻轻地敲敲道。   “消息是你带来的,告诉你消息的是谁?”   玛丁犹豫沉默了一会儿。   “是……塔尔内?”诺娜声音微抖,显然也猜到了。   “是的。”   “他果然还安好。”欣慰而放松的声音。   “他在别的城市,换了一个名字,现在又是小有名气的医师了。只不过都是熟人介绍过去的。”   诺娜点点头:“那就好。”   可惜如今,怎么也回不到过去了。 第77章 卧底   樊城有一个十分巨大繁华的丁字广场,尽头是圣彼得大教堂,整个城市的中心,横纵的街道十分宽大,能并排通过十五辆马车。   两条交错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像一块背景的幕布在浮动着。   玛丁坐在交叉街口中央大草坪圣象下面的台阶,慢慢地抽了一根雪茄。   难得放空的时候,可以什么都不想,静静看看鳞次栉比的建筑上面蓝蓝的天空。   樊城总是有很多养鸽人,因此时不时可以见到白色的鸽子在建筑与蓝天之间盘桓,不远处的喷泉小筑也有,有人投喂就有人聚集,下午两三点钟,会定时飞来许多,一个人追过去,可以飞起一大片。   多年不曾过来,似乎记忆已经十分遥远,但其实又近在眼前。   一个在附近玩耍的两三岁的男童不知怎么发现了玛丁,滴溜溜的圆眼睛似乎对他十分的感兴趣,竟然步履蹒跚地朝他这边走过来。   可惜最后一阶台阶没走稳,噗的一下,趴倒在了地上。   小男孩眼睛一闭,扁了嘴边,眼看着要哭。   玛丁无动于衷了三秒,最终还是伸出手,把小男孩扯了起来。   真的是扯,单手提溜那种,握住他一边的胳膊肘操作的。   不远处的大树下悄悄停下了一辆马车。街道两旁的大树绿荫浓密,穿着白色大圣袍的男人在别人的扶持下下了车,朝这边走过来。   “请问,是否是萨德伯爵大人?”   玛丁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人,目光疑惑:“您是?”   小男孩的妈妈追了过来,道了歉,玛丁松开手,把小男孩交给她。穿着淳朴的女人把扒住玛丁腿的小男孩抱走了。   小男孩还哇哇叫了两声,十分委屈。   玛丁捡起搁在石壁上的雪茄又吸了一口,等待着来人的回答。烟雾缓缓迷蒙了他的面目,又慢慢地散开,那双碧眸因此显得更加幽邃而迷人。   来人温和道:“可否方便借一步说话?”   水晶宫。   “伯爵大人似乎从来都未见过我。”   玛丁笑了笑:“国师大人独居水晶宫,无事从不曾外出,只会单独会见国王陛下和王子殿下,奥丁身份卑浅,自然无幸得见。”   “奥丁何必自谦,”端坐于高位的国师妥帖地换了更亲密的称呼,“如果说外人不知道皇家与萨德家的秘辛,还说得过去,我可是一五一十地知道的。论皇室的正统血脉,似乎还是萨德家更要纯净一些。”   玛丁眼眸闪了闪:“奥丁不解国师大人的意思。”   这是在装傻了。   “无事,聊聊天罢了。”国师呵呵笑了两声,嗓音沙哑而年迈,“这一辈的小辈我见得不多,知道你过来了,就想见见,――果然是雄姿英发的好相貌。”   “国师大人过奖了。”玛丁低了眉目,看桌上的餐盘。   水晶宫的膳食供应无不精致,金色的餐盘里是带着水珠的绿葡萄和红石榴籽,个个饱满欲滴,晶莹剔透。   可是中看不中用,玛丁视线从上面一一划过,一口没沾。   两人你来我往地客气寒暄了一会儿,若是外人在此,绝对不知所云。   但国师大人想掌握的信息却已经足够了。   愉快地送别完伯爵大人,国师大人坐在主位上闭目冥想。   一位穿着黑衣兜帽盖住大半张脸的人从大殿后面慢慢走了出来:“大人怎么看?”   国师大人丝毫也不惊讶于他的出现,似乎也非常明白他在问什么,阖目思衬了一会儿,道:“倒也是个人物,可惜不能站在同一阵营。”   “萨德伯爵似乎和布里曼殿下的私交匪浅。”黑衣人低声道。   “正是如此。但是……”国师大人盯住左水边的巨大水晶球。   那球体里面并不折射周围的事物,反而波光流动,光霞七彩,变化莫测。   国师略带褶皱的脸上目光皎皎,浮出了一个神色莫辨的笑容:“他们之间,倒也不是没有可以利用的间隙。”   “您指的是……?”黑衣人垂下头,若有所思。   “……奥德里奇,这就是你的长处了。”国师大人提醒道。   黑衣人兜帽下的脸半阴半阳:“好,里奇明白了。”   “药草计划已经被破坏了,你要盯着他,我们下一步的举动,不能再有任何差错。”   “是。”   王子寝宫的后花园。蝶飞漫舞。   两人在花园里,一坐一立。   布里曼处理完政务来看安托万,千说百劝,终于让他愿意出来晒晒太阳,当然,是坐轮椅上,腰腹以下还盖着薄毯。   医师说安托万的伤势不能受寒受凉,否则疼痛会反复发作,可这已经是夏天了,布里曼非说花园的风大,硬给他压了一条。   真是风大呀,晴空万里,知了叫得可响了。天上一片云都没有。   可安托万实在习惯了布里曼殿下的自作主张,对此便没有说什么。   “我实在不明白,殿下既然要攻打北境,为何还要把我带回来?如果要调军领兵的话,把我留在那边不是更好吗?”   他们走到了螺旋雕像处,安托万终于开口道。   “北地势力已经收整的差不多了,你在那也没多大作用。”   “……”   “……而且,你的伤势,继续留在那边,冷寒的天气对你也不太好。”   “是么……”   布里曼停下来:“怎么,你似乎不太高兴?”   “并不,殿下,我只是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安托万回避了他的目光。   “怎么说?”布里曼偶尔是个喜欢打直球的人。   “我有些,看不清殿下的心思。”安托万目光闪烁,轻声道。   “那需要我表述地清楚点吗?”   “嗯?”   “我希望你留在我身边。”布里曼轻声道,眸中带了丝柔和。   “……如果殿下是因为当初我救殿下的事,想要弥补的话,大可不必。”安托万低下了头,嘴角一丝苦笑,“那是我自愿的。只是下意识的,想要保护殿下而已,仅此。”   “仅此吗?”布里曼笑了笑,他俯下身,扶住安托万轮椅两侧的靠背,“安托万,你看着我。”   安托万慢慢抬起了低下的头,对上那双浅棕色的眸子。   布里曼轻轻咳了一声,认真道:“当初的事情,是我的错,不分青红皂白,对你猜忌,不信任……你知道,我处的环境,一直水深红热,虽然是唯一的嫡系,可是也是从小被监视着长大,不能有一丝的错处……我性格习惯于如此,谨慎,凡事多往坏处想。所以我没有调查清楚,第一时间把事情想歪了,然后疏远了你。我承认,都是我的错。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能回到以前的状态……可以么?”   真诚而诚挚的,王子殿下朝安托万伸出了一只手。   安托万看着那只手,神色恍惚犹豫。   布里曼单膝跪了下来,另一只手从背后伸出来,手背一弯,单手捏着,变出了一只嫩粉色的玫瑰:“或者,这样呢?”   王子殿下浅金色的短发利落明快,脸部五官轮廓英俊,再加上一抹自信的笑的话,足可以秒杀万千少男少女了。   安托万看着他,浅灰褐色的眼瞳渐渐起了变化。   布里曼轻轻把摘了刺的玫瑰别在安托万的前襟。矮下身,揽住他的肩。靠近。   轻轻的吻落在青年额上,然后是唇。气息交换。   玫瑰被压在两人胸前,渐渐变形了。   午后的太阳很烈。   许久,安托万说:“殿下……”   “嗯?”亲吻的感觉很致幻,布里曼扇了扇黑色的眼睫,轻声反问。   “我不喜欢嫩粉色。”   布里曼轻笑出声:“好,我知道了。”   “……下次,冰蓝色怎么样?”王子殿下的手从青年耳边浅蓝色的发划过,一根一根,挑起又落下,质地柔软温柔。   “好啊。”青年终于笑了。   灿若朝阳。   王子殿下恍然察觉,十二三岁第一次见到奥丁的时候,男孩脆弱惊惶又柔软的眼神让他想成长到有足够的力量去保护,而此时,青年的笑容,则让他想用余生去相守。   是一样的吗?   他想,是不一样的。   一定。   花园以外。廊柱门前。   一个穿着银色礼服的侍者望着花园的方向,眯起了眼睛。   他早在北地的时候,就看出布里曼殿下和安托万的关系不同寻常。   安托万支开他给殿下守夜是一说,零零星星的殷勤和示好又是一说。   后来他们关系日好,殿下渐渐亲信于他,他好不容易找到些信息,稍加模糊送到殿下耳边,加以引导,才让他们又分开了些。没想到两人居然又能扯到一起。   银衣侍者渐渐握紧了衣袍下的拳。   一个偏远地区的平民,竟然妄图攀上权贵,平步青云,真是不自量力。   他轻哼了一声。转头去了罗煞圣殿。   “罗德?”高位上的人发问道,“你不是在布里曼身边服侍的吗?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罗德拜跪在地:“下官想和陛下告知一些事情,是有关王子殿下的。”   “哦?”高位上的老人挑高了音调,面目却因为隔得太远不甚清晰,“你想说什么?”   罗德低下头,轻声郎朗道:“是关于殿下和……” 第78章 点灯   “你想说的就是这些?”国王平淡无波的话语传来。   “是的,陛下。”   “好了,你下去吧。”   “???”罗德犹豫了一下,继续道,“陛下,如果任由王子殿下妄为……恐怕,会带来不好的影响。”   “哦?那你希望我怎么做呢?”国王给了他一个选择。   “……”罗德哑口无言,这些事情他能提醒,却不是他的身份能说道和左右的,全看上面的意思。   “好了,你说的我都知道了,去吧,回布里曼身边,做好你份内的事情。”   这算是当头敲一棒的提醒了。罗德神色羞窘,垂下头来:“……是。”   罗德离去以后,立在殿后的内侍官将餐车推来,把汤药放在餐托上,呈到老国王面前。   “陛下您如何看待这件事情呢?”内饰官问道。   国王眯起的眼睛还能看清一丝年轻时的锐利:“这个罗德,从年少起就跟在阿曼身边,对阿曼一片忠心,他能这么说,估计是确有其事了,你派人去查探查探,回来如实禀报给我。”   “是,陛下……”内侍官应了一声,“但我还有一事不解,既然陛下认可罗德,那陛下刚刚对他,为何如此严厉?”   “费德烈,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还看不出来吗?”老国王笑了,“――罗德是阿曼身边的人,我不想和我儿离心。所以告密此事,还是做起抵触的样子好。”   费德勒眨了眨眼,恍悟过来:“陛下英明。”   “猜猜我们抓到了谁?”周末,欧里德家族诺娜的书房,红发女人笑得英勇而美丽,笔挺的蓝色军装在她身上显得漂亮又威武。   “当时参加扈冈之役的士兵?欧文身边的人?”玛丁坐在一把绿色古典绣花纹的扶手椅上,漫不经心地问。   诺娜惊叹:“你怎么这么聪明!”   “也只有这一种切入口了好吗?”玛丁站起身,单手落在金黄色镶边的椅背上,“人在哪?”   “在欧里德家地下室。”   两人一路走过去。   地下是很多机密档案室,长长的走廊黑得看不到头,旁边隐约有壁灯的影子。   “你们都不能点个灯的吗?”   “没办法,”诺娜无奈道,“有些古籍一见光就容易损坏,我们这也是迫不得已。   ――别抱怨那么多了,看,人来了。”   ……   “肖大人,肖。您还好吗?”细细碎碎的声响从窗口传来。一开始像是老鼠的吱吱细语,后来逐渐让人能辨认出一两个高低升降的音符。   房间内,躺倒在白色床上的男人渐渐有了些动静。   他头发散乱,些微花白,在这大夏天还裹着一件很厚的蓝色褂子。   他细细地辨认那声响,最终确定了那声响的来源。   他下了床,缓缓地挪到窗户口,从封上窗户底部的一个小漏洞,看到了一只黑色的眼睛。   “你是谁?!”   “肖大人安心,我是您这边的人。这次来是确认您的情况的。我费了很多周折才找过来,时间不多,请告诉我您现在的情况。”   “你是……你是阿生派过来的对不对,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还没事。”头发半白的男人喜极而泣,情绪有些激动起来。   那人在外面,慢慢等他情绪平息了些,然后询问:“告诉我,您现在还好吗?身体可有不适?”   “没,没有。他们并没有虐待我,只是让我不能出去罢了。”   “那也够呛了。”外面那人暗自嘟囔了一声,又道,“请您放心,我们正在想办法,您不会一直待在这里的。‘事情快要结束了’,这是主人让我转告您的。”   “好……我等着。”墙内的声音又隐隐约约弱了下去。   “绵羊”悄无声息地到来,又悄无声息地离开,等下一批士兵巡逻过来的时候,营房又平静如常了。   “安好无事?那就好。”白色宅邸的后花园里,一身黑色高级侍者服的男人坐在花园的茶几上,单手端着一杯绿茶,薄唇轻抿了一口,“萨德大人快回来了吗?”   “没有。欧里德家宅还没传来消息。”   “好,我知道了。――退下吧。”   “是,大人。”皇宫内服侍的侍者多是统一的白色礼服,花纹装饰金碧辉煌,极尽繁琐尊荣。   这位侍者帮着传达了一句“安好无事”的消息,却不解何意。   但看着对面男人冷然淡漠的态度,便觉得这位伯爵大人身边的近侍官有些深不可测,不好招惹,于是说了几句,完成差事,便匆忙退了下来。   花园里肖生赏着蜂蝶。   皇宫里大片种着寓意吉祥的苹果树,林子里花早两月就三三两两地谢掉了,不少枝丫挂了果,也算丰忙的仲夏。   最近玛丁不怎么喜欢带他出去了。   多是随手指一个侍从跟着,手边有人能应事传话就行。   这态度像是冷淡,又像是躲避,或者根本什么意思也没有,只是厌倦了。   肖生猜不透,便也不猜,有时多费心思,只能徒增感伤。   只是心底时时刻刻地萦绕那个身影,本该活跃的心也沉重,堕怠。差些心情去经营旁的事情。   该如何是好。   父亲与那人,他从来不觉得是一件二选一的事情。   他愿意为那人献出生命,却也必须为了父亲苟且活下来。   如果注定辜负,不如早些离开?   破釜沉舟地走掉固然潇洒,可最后那人得知了真相,又该如何自处?或者气恼于他?   那些暗夜里偷闻的馨香,层叠起伏的情潮,那些缱绻的爱语,温暖的港湾,相依相偎的缠绵。   终究是偷来的镜花水月一场……   他怕是一辈子都不愿再见他了吧。   肖生嘴角勾起一丝苦笑。   可还是忘不掉,放不下,那双碧色的温柔眼眸,偶尔毫无戒备枕在腰腹的毛茸茸的金色脑袋,勾着他的腰唤他的名字的嘴唇……   全都历历在目,缠绕心中。   过去的十数年里,摸爬滚打,阴险狡诈,他什么没有经历过。那年到樊城,布里曼殿下于他,是知遇之恩,他理当鞠躬尽瘁,以尽报答。可惜到最后,阴差阳错……去到萨德庄园,遇到那人……   真心遗失。终究谁都要辜负。   手中的茶不再回甘,只有绵绵密密的苦味。   肖生抬头,将最后一口茶渣一饮而尽,放了杯盏,起身离开。   “奥丁?你还好吧?”   玛丁坐在地下室宽大的会议室沙发里,诺娜担忧地探过头来看他。   玛丁摆了摆手,诺娜叹口气:   “也怪不得当初战役结束后许多人都被遣散回家。如果真是有这么大一个秘辛在里面的话。”她思衬道,“――殿下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呀,我也想知道,他为了什么。”玛丁的神情隐在了地下室深沉的黑暗里,连亮起的烛台也辨不清的神色。   “当时你和他……”关系应该很好才对。   玛丁道:“……别提了……我想回家去,理理思路。”   “你不如今夜就在欧里德家留宿,毕竟皇室那边,眼多眼杂。”诺娜・欧里德提议道。   “诺娜,”玛丁看向她,“事到如今,我还能相信你吗?”   这一眼里含了许多东西。   作为对欧文兄弟了解最透的人,诺娜准确地接受到了。   她定定地望向他,抚了抚胸口的图章:“以亡夫之名起誓,――我愿意站在你这一边,奥丁。” 第79章 眸光   “谢谢。”玛丁说完,收回目光,起身走了出去。   屋里诺娜轻轻叹了口气。她偏头,看向禁闭室东侧主位上,肃穆纯洁的黑白天使圣象。   “欧文,如果你在天有灵的话,就请保护你的弟弟吧。他……太脆弱了,我很担心。”   “我从来不信教,但这一次,”诺娜闭上眼,抚着胸口,虔诚地祈祷,“愿主宽恕所有生灵的罪过,送亡者往生轮回。”   欧里德家的宅邸层高修建的很高。   人在床上的时候,看着天花顶,给人一种特别空旷的感觉。繁复的花纹显得既近又远,据说经过学院派的学者研究考证,它有某种神奇的催眠功能。   然而玛丁躺在这样一间欧里德家族最尊贵的上宾客房,却一夜没睡。   第二天一早还没到五点,诺娜就起来了,她要去营地挂牌点卯,每日必不可少。   但在大客厅的镜子前正衣帽的时候,她就看到玛丁居然也从楼上下来了。   “怎么这么早?不多睡会儿?”   玛丁笑了笑,金发下的面容显得特别温柔可亲:“睡不着。”   诺娜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就回去?”   “嗯。”玛丁道,“代我和你哥哥说一声,多谢招待了。”   “好。”   诺娜看着玛丁走出去。门口站立的侍从一路跟随,穿过前庭,恭恭敬敬地将伯爵大人送出了大门。   从壁窗看过去,玛丁上了一辆华盖的载客马车。   看起来没什么异常。   但诺娜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玛丁从来没有对她这么客气过,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唤来一个白衣侍者:   “找人跟上萨德,看看他都去了哪,有事及时回来禀报。”   “好的,诺娜小姐。”   侍仆应了,很快地消失在客厅尽头。   晨光熹微,街道静寂。   马车是专门停在欧里德家附近的,算是欧里德家族专用的客用马车。   “大人是从皇宫来的?”   马车夫试图和这位贵族大人攀谈上几句,可显然,他失败了。   我们的玛丁先生正靠在车窗辕上闭目养神,微皱的眉头显出他的心神并不宁静,自然也没有听见车夫聊天般的问询。   马车辘辘。   “到了,大人。”车夫一声招呼,玛丁从闭目中睁开眼,碧绿的眸子光影婆娑。   皇宫后苑的白色宅邸还在一片静寂之中。   昨晚玛丁没回,差了人回来禀报,他本来带的人就只有一个,就直接导致了他现在身边没人手。   没人知道他回来了。   他清楚地知道他要找的东西在哪。   卧房隔间的书房。   他以为没人知道他回来,然后他就可以悄无声息地离开,快速地结束这一切。   然而他错了。   他的卧房里,肖生正趴在床边,颀长的身躯委顿在角落里,只有脑袋上枕着一个硬枕。   他还没醒。   怎么不到床上去睡呢?   原本心中是如何坚定,可这一刻居然有丝丝点点的柔软冒出头来,像猫爪在心间轻轻挠着痒。   玛丁控制不住地走过去,捻起一条薄被,盖到那人肩膀上,想了想,又把人从臂弯下勾起,脑袋靠到自己怀里。   “先生?”那双惺忪清冷的黑色眼睛张开了,“您回来了。”   “我不回来,你还打算这样睡多久?”玛丁的嗓音微微嘶哑,低沉又该死的充满了魅力。   肖生似乎还有睡意没醒,磨着玛丁肩头蹭了蹭:“我在……等您呀。”   这么正经一人,难得撒娇。   玛丁心中涤荡,脸上却不动。   “去床上睡。”他说。   说完也没等人反应,直接勾过膝盖弯,把人抱了起来,放到床上。   肖生这会儿清醒些了,但还是勾着玛丁脖子:“先生……要一起吗?”   “不了,我还有事。”玛丁说话的声音微微冷清,他摸了摸肖生额头,“你再睡会儿吧。”   肖生的确没睡醒,昨天整理了一夜的情报和思路,到凌晨了才过来这间房,却发现先生还是没有回来。   心中却思念缠绕不得解脱。   想念那气味,声音,身体的温度,说话的语调,温柔干净的金发,英俊轮廓分明的脸庞。   于是干脆就在这里睡了。   在这里好歹能闻闻枕上的气味,说不定梦里还能看到那个身影。   深陷如此,肖生都不知道等他离开,身边再没这人可寻,他该如何地去度日了。   玛丁离去了。   肖生看着那人在背光的光影里离去的身影,眼中是一丝苦意。   从主人主卧进去的书房十分庞大,各种贴顶书柜围满了墙壁,西南角甚至有一个旋转楼梯,通向三层。   这座宅邸是玛丁从少年期就常来住的,对它的房间构造和装饰摆置都十分熟悉。他不在的时候,这里的一切都有人打理,维持干净整洁的原样。   从旋转楼梯上去,三楼的餐厅正中对着一副约瑟大帝的画像。   这是老萨德伯爵十分崇敬的一位人物,玛丁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把视线转向了另一头的壁挂。   壁挂上是一把横放的宝剑。   波光淋漓,十分华美。   这是他十六岁生日时,欧文送给他的。   那时他和欧文关系不好,对这礼物也不是很喜欢,就让人放了起来。   如今看来,还没有封尘。   还记得那时欧文说的:“战场的事情我来去,奥丁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好。”   于是他顺利入读了丹顿大学,而欧文代替他参加了卫国战役,因为本身的身份高贵,很快就加官进爵,成为了帝国上将。   可惜欧文并没有对玛丁当面说过。是玛丁在无意间听到了父亲和他的谈话。   那时他满心想着,欧文惯会在父亲面前把面子做足。真是虚假又让人作呕。现在看来,欧文曾经承诺过的事情,他都做到了。   玛丁凝视着那把宝剑,许久许久。   脑海中把这些年的事情都过了一遍,他慢慢地上前一步,单手握住了那把宝剑。   “先生要做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了清清冷冷的声音。   玛丁转过头,看到肖生在身后,眸光不明地看着他。   他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种目光,有点侵略性,但还有更深沉的东西在里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20 14:30:00~2020-04-24 16:58: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甜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超级大阔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对峙   但那种眸光转瞬即逝,玛丁再看的时候,只觉得里面有一种淡淡的莫名哀戚。   “你醒了?”   “嗯。”   在肖生应声的时候,玛丁默默把那把剑取了下来,悬在腰侧。   宝剑上面流离的宝石在壁灯的照耀下,发出低调而华丽的光芒。   “先生要去做什么?”肖生的位置正好在玛丁和楼梯之间,脸上的神情清清淡淡,没有了平时那种软糯和羞怯。   “你要拦我?”玛丁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反问道。   终于要摊牌了吗?   “不,”肖生摇了摇头,眸中神情闪过一丝无奈和苦意,“我永远不会反对先生的任何决定。”   玛丁倒是有些意外,他勾起嘴角笑了笑:“不过,你反对也没用。”   说完,他直接越过了他,从楼梯转了下去。   几乎在玛丁擦身而过的瞬间,肖生的目光就追随着他,同时转过了身。   但他连试图挽留的手都没有机会抬起。   玛丁没有停留,也没有回顾。   他只是快速又坚定地消失在了肖生的视线里。   肖生微微怔愣。   那种感觉,像一阵怎么也留不住的风。   拂面而过的时候,和你嬉戏,玩耍,缠绵悱恻,当你以为它尽在手中,可以珍惜呵护,捧在心口,它又决绝地离去,张眼看手中,便什么也没有留下。   先生于他是这样的存在吗?   一阵相对而过的清风?   不,不是的!!   肖生垂下的手渐渐发抖。   他对于他,是要重要,重要……重要得多的存在。   能拿整个生命去换的……怎么可能,轻易就放得开,抛得下?   肖生转身,迅疾地追了上去。   ――――   有两道身影从白色宅邸先后出来,草丛里蹲着的两个人观察了一会儿,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道:   “快去告诉诺娜小姐,萨德先生往王子寝宫的方向去了!”   “是。”被吩咐的人飞快地点了头,借着树丛掩护,从另一条小路飞速离开了。   ――――   王子寝宫。   早起的晨光和睦,布里曼和安托万正在水声淙淙的喷泉圣象下聊天,气氛温馨而和煦。   “奥丁,你怎么来了?”看到来人,王子殿下惊喜不已。   玛丁神情冷冷的,卷曲的半长金发也不复温暖颜色,他碧色的眸子望向布里曼,没有多言地单刀直入:   “――我想知道扈岗之役的真相。”   布里曼:“……”   王子殿下慢慢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你知道了什么?”   “我希望一切都是由你亲口告诉我的。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不是吗,阿曼?”玛丁慢慢地走近。   布里曼依旧沉默。   玛丁腰侧的剑慢慢地举起,抽出,剑尖直指王子殿下的咽喉:“还是说,你一定要我这样对你?”   气氛一时间凝固了。   剑尖锋利,贴着柔嫩白皙的皮肤。   皇宫侍卫,王子亲侍,以及安托万。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那把剑上来。   谁都没有想到一向温和不理世事的萨德伯爵会突然做出剑指帝国王子的事。   发生了什么?   局势僵持起来。   布里曼抬起手,握住了剑尖,闭上了浅棕色的眼睛:“是我不对,你刺过来吧。”   玛丁:!!!   “奥丁!不要!!”   诺娜从偏殿出口闯了过来,身上还穿着海蓝色的军装制服,她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从玛丁走了以后她就十分心神不宁,最终在营地点卯之后,就借口离开往皇宫赶,无论如何也想确认一下奥丁不会因为一时冲动做出傻事。   果然,路上正好碰上了刚出皇宫来报信的人。   还好一切还来得及。   布里曼身后,安托万已经扶着轮椅站了起来,凭借位置优势,他是可以做些什么的,但他停顿着没动。   玛丁丝毫管不了外界的反应了,他握剑的手越捏越紧,直到最后整个剑身都颤抖起来。   是我不对?   如此简单又让人找不到错处的道歉,清清淡淡的一句,以为这样,曾经发生的一切就能一笔勾销吗?   让亲信在战场上临阵倒戈,把主将引入敌方的包围圈,使得原本战役的全胜之势几乎扭转,敌方趁此时机,歼灭了帝国最精锐的三支前锋分队。   三支分队,近百名军士因此无辜丧生,一句――“是我不对”,就可以扭转回来吗?   如果不是欧文拼死突围,从那刀山火海的地狱里拼杀出来,是不是他就会葬身在那里?扈冈之役结局是不是会再度反转?这是帝国给欧文上将设的死局吗?   玛丁好恨。他怎么也不明白,他信这人这么多年,毫无防备,最后对方为什么会谋算了他的亲哥哥。   年少最好的朋友和对他最好的兄长……   王子殿下雪白的脖颈上慢慢被剑锋划上了一道鲜红的痕迹。   “殿下!!”安托万眼睛微红,护了过来。   “先生!!!”一身黑色金纹侍者服的肖生也从门口闯入,心神俱裂地看着两人。   但属于玛丁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之势依旧未去。   他们之间似乎暂时形成了一个独立的世界。   碧绿色和浅棕色的眼瞳互相凝视着对方。   眸中脑海里闪过的,   那些一起长大的岁月,爬苹果树,在碧绿的草坪上睡觉。   用茸草挠对方的痒痒。   夏日一起在水池里嬉戏,一起用新流行的小玩意捉弄教课的老师。   即使长大以后,也一起爬过皇宫的屋顶,述说过内心的情绪和想法。   ……   “为什么?”玛丁问道,声音冷如玄铁。   但那声音里,熟悉的人可以听出来,依旧抱着最后一丝摇摇欲坠、微弱渺茫的希望。   “是呀,”诺娜・欧里德少将也走了过来,她束起的火红长发冷肃而张扬,默默站到了玛丁身后,   “关于这点,我也想向殿下要一个说法,欧文是我深爱的未婚夫,也是帝国不可或缺的军将――殿下,究竟为什么,您要那么做?欧里德家族和萨德家族同为帝国效劳,为何帝国却会做出这种让人寒心的事?”   这话看似简单,其实已经把欧里德家族和萨德家族捆绑在了一起,同时向王子殿下施压。   无数双目光不约而同聚集到了布里曼殿下身上。   “对不起……”布里曼低下了头,浅棕色的眸子眯起来,甚至笑了笑,“我只能说,这件事是我的个人行为,和帝国没有关系……更深的原因,我不能告诉你们了,尤其是你,奥丁。”布里曼看向一旁的玛丁。   那眼神坚毅,有力,幽深处如同浩瀚的夜空。   玛丁知道,他是问不出什么了。   可……恶。   剑尖一个旋转,在白日下反射出耀眼的锋芒。   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一幕。   ――“铮”的一声。   一把剑挑开了玛丁的剑。   剑锋相撞的震动几乎让玛丁拿不稳手中的剑,虎口疼痛,但他依旧死死握紧了手中的剑。   是谁?   ――安托万?   抬头望去,一身黑衣肃穆的肖生稳稳地站在五步开外,手中握着的长剑银光闪耀。   “对不起,先生。”他只说了这一句,便弯腰鞠躬,目光冷清又恭敬地垂到了地面。   可玛丁的剑依然起到了破坏作用。   一块金灿灿的怀表倏然落地。   断掉的金链和怀表的小零件也从圆扣里漏出来,散落在地,在这安静的空间里发出铃铃的声音。   王子殿下的前襟破了一个狭长的洞。   那是他一直用来放那块金色怀表的地方,曾经奥丁送给他的怀表。   王子殿下神情莫辨又哀戚。   玛丁怔愣了很久,看了看肖生,又看了看布里曼,不敢相信又十分吃惊,最后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很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都很好!!!――”   那种仰天大笑的神情,让肖生十分忧心,只觉得那人越是笑得狷狂嚣张,越是让人觉得揪心难受。   他没控制住自己,上前一步去扶住脚步潦倒几乎站立不稳的玛丁:“先生…………!”   玛丁一把将他推开:“滚,你们都给我滚――!!”   那双碧色的眼眸不复温柔,只剩下发狠的猩红和恨意。   那恨像一把利剑,刺穿了眼瞳,直抵心脏,一瞬间肖生几乎疼得喘不上来气。   “全都给我滚,你们算什么?滚――――”   玛丁跌坐在了地上,埋着脸,不知是否哭泣起来。   在场所有人都没有移动。   “奥丁,别这样,先和我起来。”诺娜来到他身边,轻轻抚摸他的肩膀。   玛丁抬起头,站了起来。   他似乎很快将情绪收了起来,脚步重新变得稳健,手中的宝剑被他缓缓收入剑鞘。又看了地上的怀表一眼,他冷冷一笑:   “布里曼,你,根本不配当这个王位继承人。”说完此言,玛丁转身便离开。   那是不知几年前,皇室举行确定继承人的大典。   十六岁的布里曼从大典上下来,兴奋又恐惧不安,当时尚未继承爵位的奥丁笑了笑,把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帮他戴在胸口:   “阿曼一定能,做好这个继承人的,在我心里,你是最合格的领导者。呐,奠基礼物――像管理时间一样,管理好这个帝国吧。”   往事历历在目,可惜物已损,人已非。   在入口处,玛丁被卫兵拦下了。   冰冷的铁器交叉,挡在了萨德大人的去路前。   “让他走。”   王子殿下略微疲惫的声音传来。   卫兵们犹疑了一下,缓缓收起了武器。   伯爵大人嘴角一丝冷笑,哼了一声,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布里曼失神半晌,看到了一旁比他更丢魂落魄的肖生,有些疑惑:“你,为什么…………?”   “此番算报答殿下知遇之恩了。”肖生额上的黑发已经汗湿,看着状态不是很好。他略费神地说完这话,深深看了布里曼一眼,转身离开了。 第81章 回溯   细细的雨幕。   墓园。   玛丁跪在欧文上将的墓前。   一言不发。许久许久。   枝叶晃动,树影婆娑。   墓上白石已冷,繁华已谢。   他扫尽了枯谢落花,重新添上新色,然后摘下自己军装胸口前常年佩戴的勋章,放在了墓前。   等回去的时候,在白色宫邸面前看见了那熟悉的身影。   “先生!”男人迎了过来,目光中透着隐而不秘的急切和惊惶。   很难在这个人身上看见这样波动而晃眼的情绪。   但玛丁已经不在意了。   “滚开。”他冷淡地说了一句,侧身避了过去。   “求您听我解释,先生!!”   “解释什么?”玛丁忽然转过身,冷冷地看着他。   “我………………”   一瞬间,那冰冷的眼神竟看得肖生噎住了。   仿佛被一颗冰棱堵住了嗓子,冻得他发不出声来。   “解释你为什么处心积虑来到我身边吗?”玛丁冷笑了一声,“你走吧,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不,求您~……”肖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脸上情绪收敛了些,可那双幽深的黑眸里依旧能看出无助和痛苦。   玛丁的目光随着他转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目光从他的脸上一寸寸地划过,他说:   “这次,你会为了别人,挡我的剑,下次,是不是就会为了别人,在这里刺上一刀?”   他抬起右手,上移,单指指向左胸口心脏的位置,含笑看着他。   “不……我不………………” 会。   肖生不停地摇头,说不出话来,脸上流露出极度痛苦的神情。   那笑容看得他难受极了。   不再是温暖,温柔,和煦如春风,而充满了无尽的寒冷,嘲弄,与不信任。   似乎长年累月朝夕相处累积的信任,于此刻已轰然崩塌,烟消云散,再也无法挽回。   “不――……”肖生声线颤动,痛苦到嗓音都嘶哑了。单片眼镜从他额角滑落下来,坠着一根细绳,在胸膛间来回摇摆。   “不……是………………”似乎也只会说这一个词儿了。   玛丁依旧笑着,单手抬起,慢慢抚上了他的脸庞。   苍白,无色,似乎就像这个人一样。一眼无论如何也望不到头。   “好气质绝尘的脸呀,你为了它,又隐藏了多久呢?”   肖生哭了。眼泪一滴一滴地滑落。   在往常的伯爵大人看来,那是泠泠动人的。   可这次,玛丁没有理会他。   他用白皙的手将他胸前的镜片拾起,重新戴到那黑眸上,然后收回手,毫不犹豫地转身,走进了宅邸。   直到最后,他都是笑着的。   是夜,樊城大雨。   电闪雷鸣。   玛丁从噩梦中惊醒。   那电闪雷鸣也惊扰到了梦里,让他在狂风呼啸的大地上,看到欧文的身影,――如此的清晰,温和地笑着。   他怎么会忘记,血液中那种传承的温柔,习自于谁呢?   是欧文。   记忆深处,他记得他夜里来看他时给他盖上的被子,他装作熟睡,压抑着自己去念他的好。   不可以,他是拆开母亲和你的罪魁祸首。   他是让母亲死去的直接诱因!!   玛丁一遍遍地催眠自己:欧文不安好心!   不要信他!!   不要依靠他!!   一定要自己强大。   从他来萨德庄园,自始至终,就他一个人而已。   ……   可又一遍遍地想起欧文私下里提起他时嘴角的微笑。   温和,清冽,一如初见。   可小小的心里只装得下一种爱恨。   先入为主,那么恨了就是恨了。   如此的简单,不需要有更多的助推剂和理由。   恨了就是恨了,他做再多的事情,也挽不回。   那么多的好,他视而不见,弃掷逦迤,摔在地上,剁碎了,踩烂了,还不解恨,一定要恨到那人下无间地狱才好。   ……   可如今心愿达成,他又得到什么了呢?   今天的梦真好呐。   梦里的情景仿若又回到了小时候。他坐在窗边,看向村庄的方向。那人从一旁经过,过来搭讪。   他没理他。   欧文并未介怀,淡然一笑,就走远了。   他事务繁多,对于弟弟也只能偶尔关心。   奥丁的疏远,男人或许是习惯了的。所以也谈不上伤心,只是偶尔有些失落。   可这次玛丁却回过了头。   “哥――”他喊住了那道熟悉的声影,“……你,回来好不好?”   男人在玛丁的视线中惊喜地转过头,那张玛丁幼年时就无比熟悉的脸上,舒展的微笑就要凝成,那开口的“好”字已经到了嘴边。   可眨眼之间,劈空而下的雷鸣撕裂了那张脸,大地重新坠落到无边的黑暗里。   天旋地转。   玛丁惊恐不安地苏醒,   窗外正电闪雷鸣。   冰凉的眼角似乎有泪痕,但玛丁深吸了几口气,并未理会。   他披衣起来,站到窗边。   大格子窗上,雨滴霹雳地砸下,糊成湍急的水幕,远处隐约的林海如同地狱的鬼影,在狂风中簌簌摇曳,间或闪着粼粼的水光。   在这黑夜的暗影里,他看到了比夜更幽深的存在。   楼下有一个模糊的身影。   与夜融成了一团,与风雨呼啸响成了一片。   那是,肖生?   他下意识地扭头去看表,墙上的挂钟刚响了三下。   凌晨三点,窗外狂风暴雨。   他会是掐准了点故意站在那里?还是从傍晚起,就从未离开?   玛丁皱起眉头,凝视着窗外那个身影。   一动没动。   似乎是一座凝固住的雕像。   玛丁烦躁地点了一根烟,继续站在窗前。   窗外敞亮,外面人是看不到漆黑的室内的。所以肖生不会知道他在这。   …………   当――~……   当――~当――当……   钟表响过了四下。   两个人像两座亘古不化的雕像,在黑夜里无声地僵持着。   直到,玛丁唤来了守夜人。   一个人影从宅邸出去,拿着外衣和伞,靠近了那身影旁边。   玛丁看到他们两个在雨幕中沉默地攀谈,然后守夜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回来了。   “他不接。”守夜人无奈地道。   玛丁把雪茄截下,放到烟缸里,接过了衣服和伞:“我来吧。”   肖生抬起头,淋湿的黑发和不断落下的雨都已经模糊了他的眼睛,但他还是能很快地认出眼前人的气息。   玛丁把衣服披在他肩上,撑过伞:“我只答应你一个请求。”他说。   “我想留在您的身边。”肖生眉目湿润,楚楚如画。   “这个不行。”玛丁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   肖生沉默了很久,黑发下淋漓的黑眸从闪烁到渐渐失去光芒。   “我想……请先生救我的父亲。”他说。   “好。”玛丁应了下来,又看向他,“去小隔间睡吧,――最后一次。”   “好。”肖生单手从玛丁的衣袖划下,最终还是没有碰到那人一根指尖。   他心里升起了浓重的自我厌弃。   觉得自己肮脏,污浊,再也配不上风清玉琢的那人。   他放下了手。   ――――――   “一别两清,各不相干,这就是你对我的惩罚吗?奥丁?”   皇宫城堡上的窗口前,布里曼脸上不知是悲是喜。   奥丁没有一剑杀了他,而是选择这种方式离开。   “不,这只是交易,与你我之间的事并无关联,”玛丁站在他三步开外,“希望你能兑现你的诺言,布里曼。最晚明天,我离开前需要看到。”   “好吧……”布里曼收起了嬉笑的不正经,“那你怎么就知道,塔尔内一定会答应你的要求?”   玛丁神情莫辨地看向窗外,道:“他欠我一次……他会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27 20:53:30~2020-04-29 23:42: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见长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终期   营地房区内。   “原来就在这里。”玛丁叹了一声。   那次肖生追过来,似乎看到了什么,却怎么也不肯透露的事情,看来就是这个了。   带领的人员打开了营房门的锁链。   那片不曾被普通人踏足的区域,慢慢展开在他们面前。   贴着铁刺栏杆每隔一段都有很厚的树篱屏障,几乎让人看不到这片营区的内部。   鳞次栉比的矮墙,每一片墙后面都有一排低矮的石砌营房。   那带领人一直把他们引到了最里面的那排房前,才停了下来。   这一排营房比其他要高一截,外部修葺的也要好看些,建材石头磨得光滑铮亮。   那人来到一个墙角长着野草的房屋前,停下来:“就是这儿了。两位大人请。”   房屋早就被提前打开了。   玛丁看向肖生,却发现他站着一动不动。   他发现他真的从来没有好好观察过肖生。   背负的往事连同这些心机阴谋一起,隐在那双深色的眸子下,那么久的岁月里,他没有发现,也没有察觉。   还只以为他是个普通的随侍,可以任他拿捏搓扁。   或许是因为他从来没有把他当作同等来看待。   输的心服口服。   “去吧。”他轻轻叹息。   肖生抬起手,探向房屋的门把。   但那手颤动了半天,房门依旧纹丝未动,几乎要让人疑心那门是被从里面锁住的。   玛丁上前一步,将一只手放在那苍白色的手上面,看了他一眼。   两人合力,缓缓推开了那扇门。   房屋里只有一张铁支角架的简单床榻。   一个头发半白的人背对着他们,侧身睡在床上。   “爸……爸?”肖生开口问询道。   老人没有应。   众人踟蹰之间,一直跟在后面旁观的营地医生走了上来。   他脖子上挂着一个新式的木质听诊器,走过去轻轻拍了拍老人。   他取下听诊器在他胸口摆弄了一会儿,说:“没什么大问题,他可能只是睡熟了。”   肖生打量着这座房子,这里除了那张铁床以外,几乎空无一物,他胸臆中有些控制不住的怒意:“你们……就让他住的这种地方?!!”   “大人,您别气恼,这也是有原因的。”那领头人带着厚厚的装甲头盔,只能从那铠甲的铁网中看到他一双有些无奈的眼睛。   他解释道:“我们之前的确让您父亲单独住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小房子里,可是他并不习惯。我们只能把他换到这里,这样礼拜日出勤的时候他还能见见人。”   “那这房间里的物品呢?”   “那是因为……”领头人犹豫了一下,没往后说。   “那是因为您父亲曾经出现过自残情况,我们只好把所有的硬物都挪走。”医生打断了领头人的话,接了下去。   “他???为什么?”肖生有些不解,震惊之色掩在眸光下。   “长期与世隔绝,思念亲人不得见。性子越发孤僻,不喜见人。偶尔出现幻觉,有轻微臆想症……”医生翻了翻带来的病例本,把纪录与参考一条一条地念了出来。   医生每念一条,肖生的手就握紧一点,直到最后,他忽然道:   “够了……!别再说了…………”   医生闭了嘴。   肖生缓缓地,缓缓地,走到了老人的床前,跪坐了下来。   老人身形憔悴,身上的大衣还是五年前那一件。   “老人家念旧,不愿换。”领头人在一旁连忙解释道。   玛丁叹了一口气,不愿再看,他转到了门口。   而肖父就在这时悠悠转醒。他刚做了一个梦,梦到小时候的肖芒长大了,带着一捧玫瑰花和尊贵的皇室特供的水果来看他们。   好美的梦呀,芒芒小时候一直都染黑发来避嫌,妻子一直可惜那头漂亮的金发被埋没。这下终于又看到了。   ――当年的小男孩已经长得很漂亮了,轮廓挺拔,抬眸眨眼间,顾盼生辉,笑意动人。   真好呀。   ……   “爸.爸?”   迷糊的视线里,一个人的身影在近处看着他,但他却从那人的肩膀上,看到了一个模糊的,金发男子的轮廓,在门口一闪而过。   “芒芒……?”   肖生神情恍惚。   他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他压下心头的异样,耐心喊道:   “爸爸,是我。”   老人醒过神来,眼睛终于聚焦清晰,看到了眼前的人:“生生?!”   他几乎怀疑自己因为太过思念而花了眼。   “是我,爸爸。”肖生轻轻答道,眼角湿润。   老人伸出一只手来,摸向他的脸,一寸一寸的抚摸过去,终于确定了他的实在感。   老人眼神浑浊,发出了一声呜咽。   “你终于来……接我了。”尾音委屈的甚至有些像小孩子。   “是呀,我来了。”肖生面上微微带上欣喜,上前去将老人抱在怀里,“我来了,之后再也不离开了,我们可以像我当初承诺的,过幸福安康的生活了。”   “真的……?”   “真的,不骗你。”肖生神情温柔,“我们回家乡去好不好?”   老人忽然很快地摇了摇头,推开他,看向门口的方向:“你是不是找到你弟弟了?”   肖生怔愣。   “爸爸,您说什么胡话呢?”他无奈地苦笑,“芒芒很多年前就……离开了。”提起时心口还是会痛。   “对呀……他离开了,他跟他妈妈离开了……”老人神情有些恍惚,说着说着,竟然又难过地呜咽起来,最后几个字音都被吞了进去。   “您说什么呢?”肖生神情讶异地道。   “不对,你骗我,”老人似乎陷在了自己的思绪里,“我刚刚还看到他了!就在门口,你骗我!你不愿意我看见他!!呜呜……”   肖生惶然失措。   医生在一旁安慰道:“记忆混乱了吧,可能是和别的什么事混在一起了。别在意,只是时不时的,不算很严重。”   回想起刚刚的站位,肖生忽然知道了父亲纠结的人是谁,他无奈道:“爸……爸,那是我现在,――不对,现在已经不是了,”说到这儿,男人苦笑了一下,“――他是我曾经的主人,他叫玛丁,不是芒芒。你相信我。”   “玛丁?”老人神情迷糊了很久,“……那芒芒呢?”   肖生声音沉稳又安抚:“弟弟一直在我们心中,母亲也是。我们会过得比以往都好的,带着他们的份。”他回答道。   老人终于没再说话了。   出去的时候玛丁已经不在了。   肖生神情不可察觉地低落。   先生已经连他最后几面也不愿见了。   一辆马车轻备,他们回到樊城中心租住的客栈,肖生将父亲安顿好了,又请了一个人来照顾。   他回到皇宫,却发现白色宅邸前,一辆大马车停靠着,许多人将东西搬上搬下,将一箱一箱货物一样的东西放到马车上,用绳索绑起来。   玛丁不在那边,布里曼却在。   王子殿下一个人身影孤独地站在一旁,看着那些搬东西的人。   “殿……下?”   布里曼回过头来,脸上是不辨情绪的微笑:“很庆幸你还能这么叫我。”   肖生别过头:“我本来不愿的……”他看到来来往往的人,心中不安的预感加强,“这是怎么回事……?先生他……人呢?”   布里曼道:“他已经离开了。”   肖生心口一紧:“怎么会?刚刚营地的时候他还在。”   “他只是为了确认你和你父亲能见面,才留到了今天,从营地出来他就单人轻骑走了。”   “……”肖生沉默了一会儿,“您说什么?先生他一个人?――去了哪里。”   “不知道,”布里曼摇了摇头,“他没跟我说,”他转而看向肖生,“你不是应该更清楚吗?”   但布里曼很快又否定道,“不,或许――他已经不喜欢我们这任何一个人了。”   无尽的欺骗,隐瞒,奥丁如此敏感通透的心思,早已经伤透了心吧。   也是他活该。   王子殿下脸上的笑容渐渐落寞而清寂。   “殿下为何……不告诉大人您当时那么做的真正原因呢?”沉默了许久,肖生忽然问道。   “不必再……多添烦恼了,”布里曼笑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向前走,莫回头。”   肖生定定地看着他,黑眸光华流转,没再多言。   周一的时候塔尔内果真来到了樊城。   迎接的仪式十分寡淡,士官从城边驿站守到人,就直接将人接入了皇宫内。   “塔尔内先生果然还是一如当年的年轻干练。”布里曼笑道。   “您就不用客套了。”塔尔内棕红色半长发下的面目十分冷淡,“我受奥丁所托,来做一件答应他的事情,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缘由。我本不愿和弑友之人谈话。”   布里曼无所谓地笑了笑,摊了摊手:“您请便。”   夏日的皇宫鸟语花香,无数的日子飞快地过去,眨眼近一月的时间,安托万身上开口的创口已经完全愈合了。术后的反应也良好。   “您真的不考虑留在樊城当宫廷御医吗?”布里曼笑着邀请。   “你觉得呢?”塔尔内道,“如果可以,当年我又岂会离开?昔人已逝,恩怨已了,愿殿下不要再多做打扰。”   布里曼似叹似寞:“那可真是可惜了。”   马车辘辘远去,正映着樊城上空的彩霞。橙的天,蓝的天混杂在一起,边界柔和,亮堂堂,甜腻腻,暖澄澄。风一吹,那朵云便散了。远方传来钟声的回响。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又写完一章散文。~(RQ)/~撒花~   还在的小朋友举个小手呗,下章之前想给你们发个红包包~ 么么~ 第83章 找寻   樊城。   皇宫后园的苹果树上的果子已经挂粉,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清香。   “奥丁已经走半个月了,卫城那边也没有消息,真不知道他去哪了。”布里曼坐在木质的藤椅里,抬头看着枝桠间的天空,蔚蓝色,碧叶如新,随着微风轻轻摆荡。   还有闲忙时的蜜蜂在枝叶间飞来飞去,不过苹果花是找不着了,只有阳光漏下的角落里,开着几缕黄簇簇的小花。   蜜蜂在一支黄花面前悬停,被一只手轻轻地弹开,蓝发青年蹲下来,摘下那朵小花,捻起在指尖打量:   “殿下既然如此担心,当初何必气萨德大人离开?”   布里曼被阳光晃着的眼睛睁开一只:“那也不是我想要的呀,这件事本身就没有回旋的余地。奥丁他……怎么样都会恨我的。   ――说实话,我现在还轻松了很多。”   再也不用像在北地时那样,见到教堂忏悔堂里面明晃晃的圣烛,就会心生愧意,良心不安了。   “…………那对于殿下来说,那七十二人的前锋小队呢?”   “你说什么?”布里曼另一只眼睛也睁了开,看向安托万。   他刚刚数着天上的云想着在北地的事情,再加上安托万声音小,并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没什么。”安托万笑了笑,脸上的表情又如春风般和煦了,“殿下,我们换个地方吧,太阳已经晒过来了。”   “好。这就回去吧,下午国师大人该来了。”布里曼起身,把来时摘的一个小粉苹果攥在手里,回头朝安托万笑,“那朵花还拿在手里做什么?难不成,――要送给我?”浅金发下的面容是有些期待的。   安托万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手中的花:“哪能呀,送殿下的肯定要挑最好的,这野花,也太没排面了。”说完,青年随手将那小花扔下了。   布里曼看见,微有些惋惜,但也没说什么。   樊城的夏天日常阳光缭绕,皇宫的宫殿层层重重,金碧辉煌,坐拥这座城市最尊贵的荣光。   圣光大殿,老国王寝宫。   国王从高高的床榻上掀起帘幕,看向外首跪坐的罗德:   “你说,布里曼又和那个侍卫待在一起了?”   “是的,”下首的罗德垂首答话,“这半个月来,几乎天天形影不离。”   国王沉吟了一会儿,将贴身近侍招了过来:“费德烈,之前让你查的事,是否属实?”   叫费德烈的仆人从门口走到近前,跪坐下来:“回陛下,那名侍卫叫安托万,是殿下从北地带回来的,听闻二人一直相处亲密,上次从北地回来时,殿下和那位青年就坐在同一辆马车上。”   “哦,还有这种事?”   当时的欢迎庆典只有布里曼出来了,他还以为那马车中只有他一人,没成想居然还金屋藏娇。   老国王气的不轻,眉头皱起来,一脸“成何体统”的微怒。   下首几人都默默不敢说话了。   老国王年轻时南征北战,大杀四方,外敌皆惧,成就了巩固帝国的疆土的功勋,如今即使年迈,积威也是深重的。   他沉默许久,开口道:“费德烈。”   “下官在。”   老国王捏了捏太阳穴,立马有仆侍上来接过他的手继续按捏。   “你晚上找个借口,把那青年带来我身边,我要见见他。”国王闭着眼睛说道。   费德烈低下头,道:“是,陛下。”   “你说父王要见安托万?为什么,这么突然?”   击剑室里,布里曼取下银色的击剑头盔,抱在怀里。   他天庭饱满的额上满是汗珠,浅金色的短发略微潦草地贴在额前,有一种英俊撩人的性感。   “我也不知,陛下只是让费德烈大人来传了口谕。”罗德躬身道。   “殿下,无妨,”安托万从他身后站出来,“我随他们去看看就行了。”   陪练了半天,蓝发青年身上依然干干净净,纹丝不动,让人羡慕又佩服。   布里曼眸中有些担忧,也不愿意这样漂亮的青年暴露在自己父王的眼下,不过如今权利尚轻,他也无法抵抗老国王的命令,只能无奈道,“你去吧,万事小心。”   安托万看着他,笑了笑:“好。”   面见国王大人需要沐浴更衣。   正好击剑房旁边配备了配套的浴室,安托万顺势进去换衣洗浴。   皇室的奢侈不是平民能比的,浴房巨大宽敞,火石贴的保暖地面,顶棚配备了组装的水管,由锅炉室里的仆人烧了热水,从组装的铁管里一直传送过来,从雕花喷口出来,就是温度正好的热水。   安托万站在喷口下,洗了一半,一个人从身后贴了过来。   漂亮的击剑服衣袖落在了水下,瞬间就被打湿了,显出张度紧绷的矫健肌肉,也让安托万瞬间认出了身后人是谁:“殿……下…………”   “是我。”轻声呢喃的男声。   通常人们洗浴状态只会围一条洗浴巾,安托万自然也不例外,所以他此刻是上身半裸的状态。   “您进来做什么……”   “当然是……洗浴了,我流了好多汗,也需要洗洗呀。”   布里曼脑袋靠在安托万肩上,手从前面绕过去,环住青年的胸口。   “沐浴的话……您总得把衣服先脱了吧。”安托万感受到革质的衣服勒紧贴近自己的腰背,难受地扭了扭,几不可闻地轻喘了一声。   “啊,原来阿万是这么想的啊…………”布里曼意犹未尽地延长音,“……别着急,我这就脱~~~”   安托万:“…………”   他想咬断自己的舌头怎么办???   青年决定再补救一下,“我记得,隔壁有另一个浴室?”   “那边的喷头坏了。”布里曼舔了舔嘴唇,轻轻笑笑。   安托万:“!!!”   感受到颈间的吹气,青年汗毛都竖了起来。   “殿下!”他转过身去,想在气势下一把压制,却没想到布里曼贴他十分的近,一转身,好巧不巧地,他的唇就从王子殿下的侧脸擦过。   惊慌之下,最后的争执战以两人双双滑倒安托万浴巾散开扑倒在布里曼殿下怀里而告终。   OK   拉帘了。   樊城,晨曦旅馆。   “我还以为,您也已经离开了。”   “诺娜少将不必如此客气,唤我肖生就行。”   开门的男人身形消瘦,黑发下的单片眼镜一如往昔,只是多了些什么,谁也说不上来。   诺娜叹了一口气:“谁知道我出一趟紧急任务回来,不到半月时间,奥丁这小子又溜了。――他去哪了,你知道吗?”   肖生摇了摇头:“萨德大人已经不再是我的主人了,所以此事我也不知道。”   诺娜看看他,有些好奇:“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肖生顿了顿:“……照顾家父,等他身体好些,……然后回家乡。”   “你真的决定好了吗?”诺娜问道,“我难得看到奥丁对谁那样没有防备,我以为你们……关系能够一直维持下去的,没想到……”   肖生抿唇不语。   “真的不能挽回了吗?毕竟,你这般做法,也算事出有因。”   “诺娜上将,不够了解萨德大人吧。”肖生忽然抬起头笑道。   “嗯?”诺娜眨了眨眼,第一次比较正式地看这个黑发黑眸的年轻人,自在自信的笑意,全然不再似之前隐匿在伯爵大人身边那人,普通又毫不起眼。   她饶有兴致地道:“你倒是说说?”   男人眸光几明几灭,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还是算了。”   诺娜对他这种态度不满地皱起眉:   “肖生,我不知道奥丁在你眼前是什么样的,但我知道之前的他,从未信任过任何人,其实过得很辛苦。我和欧文无论怎样待他好,也贴不进他的心。当时他和卫城那位温迪伯爵家的少爷恋爱的事情我们也是知道的,之所以没有阻止,就是希望他能够敞开心扉,去接纳一些事情,感受这世上一些美好的事物,可没想到,最后还是那样的结果,”   “这些年发生了很多的事,我们心中都过得不是很好,尤其是奥丁,”她笑了笑,   “你别看他平日那么游刃有余地老练,其实他很脆弱。但是他的心房只要敲开,那个人就会永远在那里占有一席之地。   ――――我说的话,你明白了吗?”   “…………”   肖生眼睫不可见地颤了颤,许久,才微笑道,“话说回来,诺娜少将找到我这里,是想做什么呢?”   诺娜想起什么,给身后的士兵示意,那人抬起来一个东西,递到了她的手上。   “奥丁有件东西落在了我这,本来以为还可以还他的,没想到他悄无声息就走了。现在也不知道还到哪里去。”   “…………”肖生沉默了一会儿,道,“少将把东西交给我吧。”   “你确定?”诺娜怀疑的眼神看向他。   “难道您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诺娜愣了一下,随即道,“哈哈哈哈哈哈,既然被你看出来,我就不扭捏了。呐,东西给你,接下来怎么办,就看你自己行动了。”   肖生接过那个黑色的重量微沉的小木皮箱,深深看了诺娜一眼:“谢谢。”   诺娜火红的头发高傲地一扬,发尾划过好看的弧度,退开一步半转过身:“我是为了奥丁。――再见了,或许再也不会见了。肖生先生~”   一个不属于军队的嬉皮敬手礼,诺娜转身离去,随行士兵跟着她身后,一起远去。   肖生远远注目着,薄唇微张,应了一声:   “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01 16:49:46~2020-05-02 23:52: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超级大阔耐、白墨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曼顿   宫廷大殿。   老国王注视着殿下的青年。   “你就是安托万?”   “是的。”下面的蓝发青年应声。   国王没有发声,只是默默地打量着他。   按理说平民出身者第一次见到帝国身份最为尊崇的人,应当十分的紧张和不安,身体发抖,或者口齿不清都是正常现象,但安托万丝毫没有反应。   他只是静静地单膝跪在那里,似乎只是在做一个日常的训练姿势。蓝发从他面上垂下来,为那姣好的面容增添一份静谧和神秘。   国王右手食指弯曲,在王座靠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听说,你从北地来?”   “是的,陛下,我家住北地,是那土生土长的人。”安托万依旧不卑不亢。   “北地现今的情况怎么样?”   安托万抬眸看了一眼,只看到帘幕后一个模糊的身影,他视线垂下,继续答道:“北地现下很好,萨德伯爵大人免除了去年和今年两年的赋税,北地有机会休养生息,再加上军队的统一和帮助,北地明年有望上缴双倍的赋税和贸易收入。”   “很好。”国王点了点头,又道,“――听说北境那边的势力是你收编的?”   “属下不敢当,是因为有伊桑大人在一旁辅佐和教导。”   “伊桑?”国王怔愣了一下,回想了一下这个有些久远又有些熟悉的名字,“是马修中将的儿子?”   “是的,陛下。”安托万答道。   “马修可是个人物呀,”国王似乎想起了当年的什么事情,脸上带起了淡淡的微笑,“我还记得我授予他雄鹰徽章的时候,他才二十出头的样子,英武善战,战无不胜。如果不是出身太低,本该可以拜帝国上将的。”   国王摇了摇头,在追忆中叹息了一声,他看向安托万,眸中露出欣赏,“能得马修中将儿子的辅佐,想必你……也是非常不错的。”   “下官惶恐。”安托万俯首。   就在这时,   一柄长铁剑从青年背后破风而来。   老迈的国王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微笑。   卫城。萨德庄园。   草长莺飞,树木几绿。   “先生没有回来?”肖生思索的目光垂下去,落在虚空处。   “是呀,”老管家应声,“你们一去数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少爷怎么会和你分开?”   肖生摇了摇头,冷淡的脸上难得露出苦涩的笑意:“……一言难尽。”   老管家有些浑浊的眼抬起来打量了他一眼:“……和你有关?”   “管家明鉴,是肖生没做好该做的事,是我的错。”   老管家默然。   和管家交待完事情之后,肖生转头去了一楼自己的小屋。   房屋封尘许久,小露台上的花因为没有人打理,已经死去了一半,还有一半大概暴露在了卫城的风霜雨露里,野蛮生长成了一片,杂乱的石柱倾颓,杂乱地像是个小荒岗。   肖生收拾了一些东西,便准备离去。   走到走廊里的时候,却莫名感受到了一道窥视的视线。   肖生敏锐地回身望过去,发现楼梯的拐角处,一双手扒着墙角,上面露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凯撒??!”   肖生目光中露出丝丝惊喜,走了过去,蹲下身来,“最近过得还好吗?”   小凯撒还记得最近老师教导的礼仪,一字一顿地换上贵族的用词:“我很好,肖生先生……玛丁没有和你一起回来吗?”   “没有。”肖生笑了笑,“不过凯撒要好好地学习呀,这样大人回来了看到才会开心。”   “好的。”小男孩脸上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肖生先生,我最近交了一个朋友。”   “哦?”肖生有些稀奇,这庄园里在先生走后,凯撒来前,一个主人都没有,凯撒去哪里交的朋友?   “是谁?”   “鲁鲁,过来。”小男孩清秀软糯的嗓音,矮顿的个子,朝身后的黑暗中轻轻招了招手。   肖生心中微微一凛,那片几乎照不到光的黑暗中,什么都没有。   就在他以为凯撒因为无人陪伴产生了幻想中的朋友的时候,贴着墙的角落里传来了“喵――”的一声。   一只肥胖又熟悉的身影从黑暗中慢慢地踱步,矜持又高傲地走了出来。   “布――迪――?”肖生震惊之中,松了一口气。   凯撒跑上前去,蹲在布迪面前,摸了摸它的背脊,布迪友好亲近地舔了他的手两下,然后躺倒在地上,被小男孩摸着肚皮,发出咕噜噜的舒适的响声。   “鲁鲁和我是很好的朋友。”凯撒回过头笑嘻嘻地道。   “鲁鲁?是你给布迪取的名字吗?”   “是的!”小男孩骄傲地答道。   肖生也慢慢地蹲在他们身边,摸了摸凯撒毛绒绒的脑袋:“真好呀,鲁鲁和凯撒能成为朋友。”   “肖生先生,我可以把鲁鲁抱到我的房间去睡吗?”   “这个嘛,撒撒还小,会把鲁鲁压到的。如果你想它了,就到猫房去看它好不好?”   男孩神情失落了一会儿,不过很快就恢复了过来:“好的,谢谢肖生先生,我和鲁鲁去玩了。”   “好,去吧。记得完成今天老师布置的功课。”   “好的~~~!”   凯撒的活泼让肖生松了一口气。   他一度担心没有他在身边,先生会照顾不好自己,继续整夜整夜地失眠,不顾身体地深夜写作,记录灵感。   在酒窖里酗酒,也没有人发现。   和那样多的情人辗转周旋,最后却还是孑然一身。   这下好了,以后有凯撒的陪伴,先生想必也不会孤单了吧。   肖生露出了欣慰又有些落寞的笑。   樊城。   宫廷大殿。   一场宛如恶战般的打斗刚刚告一段落。   蓝发青年撑着剑跪坐在地上,微微气喘,而另一旁一个铁甲侍卫抱着被削成两半的头盔,静静地侍立在一旁。   王座上传来了“啪―啪―,啪―”的鼓掌声。   “很好!!不错,非常棒的敏锐度和身手。”国王罕见地笑了笑,开口道,“不愧是能够笼络伊桑当助手的人。   你愿不愿意来我这宫殿当御侍?”   安托万跪立在下首,微微流汗,刚刚打斗的力度冲击着实让他费了不少力气去周旋,他本不是靠力量取胜的战者,可偏偏对面那人穿着重甲,身形高他两个头,并且力量力度都恰到好处,只能险险以技巧和经验取胜。   就算这样,他也稍稍慌乱了一会儿,此时发丝贴着额头,些许的汗水从额上顺着流下来。   战场上训练出的战意让他遇到忽然而至的危险时,一切都顺着本能去搏斗,直到此刻战斗稍停,他才听进了上首国王的话,思维重新开始运转。   他不明白国王的意思,但这不妨碍他下意识做出趋利避害的选择。   他俯身拱手:“谢陛下提拔,安托万三生有幸。”   “那就好,起来吧。”国王满意地点点头。   “你说什么?安托万被父王召到了近宫当侍卫?!!”   王子书房,布里曼殿下正处理着今日的见习政务,属下一人突然来回禀了消息。   布里曼从桌椅旁站起来,走到窗前,来回踱步:“父王难道不知道安托万是我的人吗?”   他步履凌乱,感受到了不被尊重的气愤和冒犯。   “殿下,”侍官罗德低声提醒道,“恕我直言,陛下此番举动,或许是为了敲打您。”   布里曼停了下来:“敲打我?”   从最初的愤怒中缓过神来,他开始仔细思考近侍官这番话,半晌问道,“他知道了我和阿万的事?”   “这……属下不知,”罗德说话冷冷静静,有理有据,“不过王宫耳目众多,也不一定。殿下如果想安好前行,行事还是收敛一些比较好。”   “好的,我知道了。”布里曼经此提点,思绪终于平静了下来,又思考了一会儿,他对罗德露出了一个赞赏的笑容,“还是你比较稳重和深思熟虑。”   “属下不敢当。”银衣侍者十分谦逊地低下头。   ――――   曼顿市。   一辆马车缓缓驶近了宽阔街道上的别墅宅邸。   棕红色头发的男人很早就坐到车辕上,待马车速度几乎落缓,他便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回身对那马车夫道:“多谢乘载,请到杜比银行去领今月的租费吧。”   马车夫点头应好,扬鞭离开了。   红棕发男人回身看向身后的别墅,从上衣衣兜里掏出了大门的钥匙,将铁栅栏的院门轻轻打开。   吱嘎一声,像是许久没有人回来过一样。   男人摘下头上戴着的礼帽轻轻扇了扇,走向房屋的大门。   木质的雕花大门用钥匙打开,里面传来了宅舍熟悉的味道。   “终于回来了。”他感叹一声。   他在门口玄关处换了鞋,继续往里走进,客厅在正堂偏里,比较隐蔽的拐角。   木质的格子架转过,客厅的一切豁然在眼前,一个金发男子悠然地躺在舒适的棕皮沙发上,手上拿着一本书翻开。   “你可真是悠闲呢。”   棕红发男子开了口。   “不然呢?”金发男人移开了眼前挡着脸的书籍,那之下,赫然便是伯爵大人英俊撩人的面孔。 第85章 是谁   “赖上你了,不受欢迎吗?”玛丁笑道。   “当然欢迎,奥丁少爷……想赖一辈子都可以。”塔尔内取下身上的衣服挂到壁橱上,走近过来,在沙发坐下。   棕红发色的男子身形挺拔,肩宽体阔,脸上笑容温和而宠溺。   “别别别……”玛丁吓得从沙发上正襟危坐起来,“你说这话我可是会误会的。”   “哈哈哈,误会一下又何妨?”塔尔内顿了一下,正经了颜色,“奥丁,你没有发现吗?其实欧文不在了以后,很多人都想对你好。”   “…………”   玛丁避开了他的视线,看向别处,   “我知道,……所以更加无法忍受,自己对他的误会和亏欠。如果能……回到过去就好了。”   气氛沉滞下来。   仆人端来了新茶,用搪瓷花的杯子端着,清亮的浅棕色名红茶,放在塔尔内面前。   塔尔内瞧着,想起了什么,揶揄开口道:“听说,你把我几个仆人都遣散回家了?”   他忽然想起来这茬儿,还在路上的时候,他就收到了一个女仆的告状信,让他看得哭笑不得。   “他们太聒噪了。”玛丁单手在耳边揉了揉,嫌弃道。   “那留下的这个……”塔尔内看过去,却忽然发现了,“……吉塔?!”   那仆人是个十几岁的黑发少年,听见主人叫他的名字,眉目娴静地笑了笑。   “你可真会欺负人呐……”塔尔内非常无语。   吉塔是一个哑巴。   “这怎么能叫欺负人呢?吉塔一个人做了两个人的工作,领五个人的工资,他说过他很开心的,对不对,吉塔?”   黑发少年弯起眼睛笑了笑,点点头。   塔尔内:“……行吧。――你准备在这待到多久?卫城那边……没你行吗?”塔尔内从木盒里抽了一支雪茄出来,眯着眼睛,看着烟草慢慢被无烟火柴点燃,然后把火柴晃灭扔到盒子里。   “应该有人……会把它管好的吧。”玛丁脑袋后仰,看着塔尔内家的吊顶大灯,别墅的装修风格非常简约,多是木质家具,装潢呈暖色调,尤其是阳光打进来的时候,给人一种很温暖熨帖的感觉,“我觉得你这挺好的。”   塔尔内呼出一口烟,看着玛丁,没有说话。   玛丁维持着仰视的姿势没动,单手枕在颈后。   塔尔内就那么看着,慢慢抽完了一截雪茄烟。   烟蒂放进钵盂里,塔尔内开口道:“我记得之前你身边有一位随侍的,怎么没把他带上?”   上次玛丁他们过来,塔尔内还和那个叫肖生的随侍交谈了几句,觉得对方有种独特的气质。很难说是什么,但足以让人过目难忘。而且据他的观察,玛丁和这位随侍的关系一定不会浅。   玛丁依旧闭着眼睛,声音低沉:“他……办事不利,我让他离开了……”   “我还以为你挺在乎他的?”   “是呀,我是挺在乎的……”   “那为什么?你们,在樊城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我们,他……”玛丁开口喃喃地说着,但他忽然顿住不说了,他一晃神,忽然惊醒。   原本坐在对面沙发的男人眉目变得近在眼前,棱角分明,眼神深邃而低沉。   玛丁反应很快:“塔尔内,我记得我说过,你不是我的菜?”   “哈哈哈哈哈,”塔尔内见他完全清醒过来,退开一步道,“奥丁少爷还挺敏锐的。”   脑袋果然是熟悉的晕沉沉的感觉,玛丁皱了皱眉头,揉揉额角:“下次别再这样了。”   塔尔内恢复了笑眯眯的面孔:“奥丁少爷,想开一点,能够放下负担睡个好觉何尝不好?我看您眼角都有黑眼圈了。”   玛丁没有理会他的插科打诨:“――有这空,塔尔内医生不如多关心关心你的患者吧。”   “你也是我的患者呀。”塔尔内委屈道。   玛丁:“…………”的确,无法反驳。   他喝完了杯里最后一点热茶,站起身。   塔尔内看着他转身走出去,问道:“你要去哪?”   “谁刚说我睡眠不足来着?”玛丁回身道,“我上去睡一觉。”   塔尔内看着玛丁远去的身影,脸上的笑意逐渐淡去,叹了一口气。   只差一点就问出来了。   奥丁果然还是,戒心太强了。   ――――   卫城。   一个月了,肖生依旧没有玛丁的消息。   整个庄园里秩序井然,仆人们依旧忙碌,后山葡萄园里的果实初熟了,每天都有采摘工进进出出地忙碌,一筐筐的果实被运送出来,送到固定的交易商手上卖掉。   可萨德庄园依旧是空荡荡的。   它的主人不知所踪。   萨德庄园从萨德家族七代以前就接手了,见证过无数代的辉煌和凋落。许多的旁支分出去,又有新的主支在这里生活繁衍。但在近两代以来主支人脉日渐凋落,甚至到玛丁这,只有他一个人驻守,如今,萨德庄园连这唯一的主人都丢了。   深夜里树林里的鸟叫似乎是庄园在呜咽哭泣。   在卫城等消息的第三十五天,肖生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塞西尔少爷?”   来访的青年穿着橘黄色线条的白礼服,左右看了看,见到肖生,露出颊边的微笑:“肖生大人,很高兴还能在这看见你。”   “你……”   “我最近在丹顿大学主修药草学,遇到些难题,想来请教萨德先生,早先听说他回来了,――他没在吗?”   “没有。”肖生摇了摇头,“那之后就没有回来过。”   “怎么会?萨德大人还在外游历吗?”塞西尔显然吃了一惊。   “发生了一些事情……”肖生道,他循着塞西尔好奇的目光,把可以说的事情大致讲了一下。   “这可真让我吃惊,”塞西尔道,“你看着可不像是会背叛你家先生的人。”   “事实就是如此。”肖生苦笑道。   “但肖生先生看起来已经悔过了,不然也不会一直等在庄园里,不是吗?”塞西尔思考了一会儿,认真提议道,“肖生先生有没有试过主动去找寻一下?   ――比如说,沿着你们当初游历的轨迹?”   “像你所说的,我已经派人分别到海港北地圣德明省都去搜寻过了,但目前还没有消息传来。”肖生摇头。   午间的太阳一晃,将他黑色的眸子照出一些琉璃的光彩,他忽然惊道:“不对,――还有一个地方!!!”   塞西尔微笑:“看来您已经有所选择了。”   肖生看向他,忽然觉得这个青年无比地亲切顺眼:“谢谢您,塞西尔少爷,您已经帮过我们两次了。”   赛西尔笑笑:“不敢当,期待您的好消息。”   东部丹顿市。   别墅区的大道上有着绿油油的两排行道树。自从新任的市长大人被指派上来,这块的工作一直做的不错。   塔尔内医生的宅邸里。   金发男子慢慢从旋转楼梯上转下来。   他有些疑惑地看向坐在沙发上的医生:“你刚刚在跟谁说话?”   “哦,奥丁,你醒了!”塔尔内热情地招呼着,“刚才是家里的仆人,问我今天需要买什么食物。”说完他端起了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   玛丁狐疑的眼光看向他,不过也没多计较,他走到一旁,在宽大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捡起一旁的报纸来看。   “话说,你最近不是在写那个吗?”塔尔内问道。   “你是说那个黑暗题材的中篇小说?”   “是呀,”塔尔内道,“我给你提供点灵感,也是从我的一个患者家属那听说的。”   玛丁做出洗耳恭听的神色。   “在丹顿市,有一个很久之前遗留下来的海边古建筑遗址……”塔尔内吊了吊胃口。   玛丁笑笑:“如果只是简单的遗址,你也不会特地来告诉我吧?继续说吧。”   塔尔内一副怎么也瞒不过你的表情:“是我今天会诊的病人家属说的,他们家的姑父,日前去那一片旅行,夜里探进海边遗址之后,就失踪了。后来人们再进去搜寻,就找不到人了,那里面什么也没有。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到现在已经三个月了,还是没找到。”   “当地警局立案了吗?”   “立了,不过也没什么用,找不到就是找不到。这位病人的家里还有些关系,给那边的区属长大人施了压,那位大人几乎把整个地盘翻了个遍,都没找到人。”   “哦?会不会是那人自己跳了海?”   “他们也想过这种情况,不过他们家那位亲戚一没精神病史,二财产富足生活幸福,基本可以排除这种可能。”   “那可不一定,有些自杀倾向是隐藏的很深的,关于这一点,你作为医生,不是最明白了吗?”玛丁笑着挑挑眉,模样竟有些邪肆。   “奥丁,这么抬杠就不好玩了吧。”塔尔内真实无奈了,“而且据说这种事情三十多年前也发生过,但关于当年的记载已经非常少了,只是人们口口相传而已。有传说――那遗址曾经的主人的鬼魂没有离去,一直徘徊在那片海域附近,见到有人进去,就会迷惑他,带他去往另一个世界。”   塔尔内循循诱导地说完,自觉自己已经够卖力地渲染气氛了,但玛丁依旧八方不动地坐着,一个食指十分有节奏地轻轻点着翘起的膝盖。   “怎么样,够你的素材吗?”塔尔内有些忐忑。   玛丁思量了一下:“还行。”   “那就好,”塔尔内觉得这对于玛丁来说已经是很好的评价了,“你有空可以去那边看看,就当散散心也好。丹顿离这也就三日的路程。”   “话说回来,刚才到底是谁?――我总感觉声音有些熟悉。”   塔尔内:“……”   OK。岔开了半天注意力,话题又回到了原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03 23:51:42~2020-05-05 20:49: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uyu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跟踪   这一星期里玛丁总是能感到一道探查的视线。   但等他仔细去感知,四周去查探,又似乎什么也没有。   曼顿市算是东南人口比较少的一个地区,但整体上住的都是比较富有的人,这里工业不发达,但是商贸繁盛,上流喜欢的新鲜玩意儿几乎从来不会缺。   塔尔内医生住的更是曼顿的富人区。   街道宽阔,绿树成荫。   在这里待的日子,玛丁喜欢上了去西街区的咖啡馆。   周末时这里会有一批作家书友聚集,开茶话会分享书稿。   仿佛又回归了他原来的日子。   以玛丁的实力很快就引起了这个小圈子里的人的惊叹。   尤其是年纪轻轻头角峥嵘的青年。   “奥丁先生如此有才华,为何一直以来都籍籍无名?”一个其中比较有领袖气质的青年拍着桌子说道,“之前从未听说曼顿市有过这号人物。”   玛丁笑笑:“初来乍到,不值一提。”   这群青年里有来自曼顿市顶层圈子的,想为玛丁引荐,让他参加上流社会的社交圈。   玛丁一一婉拒了。   不知为何,不再像以前那般对这些繁华虚荣的事物那么感兴趣。   领头那位彬彬有礼的青年是曼顿市一位小贵族家的,对玛丁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可否有幸送奥丁先生回家呢?”小茶话会散后,众人都离去了,天空飘着淅沥的小雨,埃里克找到了站在门廊台阶上的玛丁,笑着邀请道。   年轻男人穿着打扮都十分地讲究,上衣外套平整而毫无褶皱,一看就是世家教出来的富贵子弟。他头发用了发胶定型,一溜地梳到脑后,高挺的额头露出来,整个人显得贵气又不至于惹人讨厌。   玛丁将他打量了一遍,看到他眸中某些熟悉的东西,笑着回道。“多谢埃里克先生,不过家中一会儿会有仆人过来,就不劳烦你了。”   “那哪有我现在送你回去快捷?”埃里克笑道。在那一群青年中,他可以称得上风流倜傥了,因此也别有一番自信。   玛丁依旧笑笑,还是婉拒。   “那我陪你等会儿吧。”说着埃里克果真和玛丁站到一边屋檐下,看着对面的街道慢慢地等待着。   玛丁不置可否。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雷声轰隆一阵以后,塔尔内家的吉塔少年最终也来了。   少年拿着黑色的伞具和防雨的风衣,看着他们有些怔愣的样子。   玛丁笑了笑,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把伞接过来:“看,这不是来了吗?多谢埃里克先生相陪。”   埃里克看了吉塔一眼,笑了笑,没再说什么,挥了挥手便登上马车走了。   雨夜里还在载客的公共马车不多,因此玛丁和吉塔也没有准备能够搭上马车,他们走了很长的路,才终于回到了别墅区。   到了门廊,伞收下来的时候,玛丁的一侧肩膀都是湿的。吉塔看到了,有些吃惊,他着急地拿手指指着玛丁的肩膀,“呜呜”地发声,但又说不出来话。   玛丁很温和地笑了笑,甚至像长辈一样摸了摸少年顶上的刘海:“好了,没关系,你先进去吧。谢谢你带来的伞。”   吉塔原本就是个很羞怯胆小的少年,这会儿更加不好意思了,整张脸红得像粉苹果,他又瞧了玛丁两眼,“呜”了一声就进去了。   雨依旧下着,噼里啪啦地打在地上,建筑檐上的雨水通过排水孔汇成水柱一样打在地上,又流进一旁的排水系统里。   玛丁直直地站立着,迟迟没有进门。   “出来吧。”他出声对着空气道。   没有回应。   玛丁转身,看向大门外的雨幕里,那里的街道静寂无比,除了树影幢幢,被风雨吹打的沙沙声,空无一人。   “从你和塔尔内谈话那天起我就知道你在了,别藏了,出来吧。”他又道。   还是没人应声。   他走进雨幕里,跨过大门,走到街道上。   夜风吹拂,晚来风急。   玛丁扔掉了手中的伞。   风雨一下将那伞刮了一段距离,落在街道的水坑里摇摆着。   雨水扑面而来。   远处的建筑墙后,一个黑色的暗影终于晃动了一下,逐渐向这边走来,走到近前,才现出一个男人瘦高的身影,还有全身淋湿的服饰。   “果然是你。”玛丁道。   那人似乎已经和雨幕合成了一体,整个人都成了黑暗的一部分,声音也低沉喑哑:“先生……”   两人相对无言。   “你回去吧,来找我无用的。”   “先生,要怎么样您才肯原谅我呢?”肖生一步步走进,黑色的发湿哒哒地贴在额上,长长的眼睫在水光中,将那双黑眸衬得楚楚动人。连一根眼睫毛上反射的微光都可以看得清楚。   玛丁心口微颤,他闭上了眼睛:“你没有什么错,是我自己过意不去。”   “先生……”   “你走……”‘吧’字还没出口,五步开外的男人忽然身形一晃,整个身体呈慢动作,直直地跌进了雨幕里,倒在了地上。   玛丁碧色的眼瞳瞬间放大,似乎不敢相信一样怔愣了两秒,才赶过去将人快速地扶起:   “肖生?!醒醒,你怎么回事?!喂!!!”   ――――   肖生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走在一片坟地里,每一块墓碑上都有名字,可是他看不清,也不知道这是哪里。   他的前方和后面都雾霭霭的,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是一直向前走着,直到在路最终的尽头,他看到脑海中朝思暮想的那人,躺倒在一个木质的与人身等长的盒子里朝他微笑。   他追寻上去,那棺木却很快地盖上了,那笑容也永远被封存在了里面,隔绝起来,再也不见。   肖生觉得心中惶然又凄恐。   他一念惊醒,看到了旁边一个金发的身影。   “先生?!!”许久嗓音有些沙哑,但不掩惊喜。   肖生试着起身,发现周围的物品摆放全然陌生,但风格似乎和塔尔内家一脉相承,眸中露出欣喜来。   “塔尔内让你住下来了,去感谢他去,别感谢我。”玛丁见他打量,难得解释道。   肖生却没有觉得玛丁的语气有什么不对,反而眼里露出了欣慰又幸福的笑意。   玛丁看着这样的肖生,很难忍住心中的情绪,他刻意压冷了语调:“别给大家添麻烦,病好了就帮着干活去。”   肖生还是笑着:“好。”   玛丁:“……   我下去了。”   “等……等一下。”肖生叫住了他。   “还有什么事?”   肖生看向他,想确定什么:“先生不会走吗?”   “我为什么要走?”玛丁冷哼了一声,“因为你吗?――还不至于。”   肖生表情稍微受伤,但并未表示出来。   玛丁终于出去了。   ――――   塔尔内家的人际关系并不复杂。塔尔内回来以后,把之前玛丁遣散回家的仆人又召回来了两个,一个女仆,一个园丁,再加上吉塔,总共也才三个佣人而已。   塔尔内几乎每天都会出诊,到各个人家里去问诊病人,回来就看书,研究资料。   这么算下来,剩下的人,也就玛丁和肖生了。   肖生自愿承担了花园的修剪工作,剩下的时间里便紧紧跟在玛丁身边,即使对方并不怎么搭理他。   看书立在后面,睡觉守在耳房,出行也默默地跟着。   玛丁多数情况只是无视他,但并不阻止他一起上马车。   “哟~!今天换新面孔了!”埃里克在二楼看到他们一起行来,挤眉弄眼地打招呼道。 第87章 回温   “不是新面孔。”玛丁在长桌边上坐下来,还难得解释了一句。   “哦?”埃里克看向肖生的目光立刻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不是新面孔,那是什么?   但玛丁没再解释,埃里克便也没再不识趣地多问。   今天的文化沙龙又来了两个新人,众人都捉弄考验他们去了,玛丁这边便清静了不少。   埃里克是今天的主持者,hold住了全场氛围,顺便适可而止地给新人解了围,刷了不少好感度。   想当初玛丁也是这样左右逢源的社交老手,可现在却没多少去逗乐结交新人的心思了。   只是端着酒一直喝,直到第四杯的时候,被一只手握住了手腕。   “先生,莫要贪杯,塔尔内医生会查探的。”   玛丁望过去,视野微微朦胧。   多少次幻想过这个身影,如今终于出现了吗?   “肖………肖生?”   “是我。先生。”   “你终于……回来了啊……”   肖生:???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眼前的人已经靠到了他身上,脑袋压在劲瘦的腰间,一头金发耷拉下来,把脸遮的严严实实的:“我……想你了……”   委委屈屈的声音。   ???   肖生整个人都愣住了。   仿佛之前的冷遇和冷淡都是错觉。   腰间的脑袋蹭了蹭:“你怎么……现在才找过来?……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   这还是那个高冷尊贵的先生么。平常他一定不会说这种话的。啊,这该死的酒精。不,是可爱的酒精。   肖生神情柔和下来,抬起手摸了摸那金发,轻轻叹息一声:“我也想您呀,先生……”   “萨德先生这是怎么了?”埃里克一边关注着全场,一边关注着玛丁这边的动静,见这般场景,便过来问道。   “无事,先生喝酒喝多,醉了。”肖生单手放在玛丁肩膀上,“那我们今天就先离场了,埃里克先生。”   埃里克愣愣地看了一会儿,终于端起礼仪微笑道:“好啊,你们慢走。”   看着黑发男人慢慢将那颗曼顿市的文坛新星半抱起来,靠在肩上,环过手臂搭着,慢慢地走远。埃里克的眼神中颜色加深,闪过嫉妒和些微不甘。   ――――   塔尔内医生家。   “这是怎么了?”塔尔内刚从楼梯转下来,就看到肖生搭着玛丁回来的一幕。   玛丁醉了十分安静,整个人很温顺地靠在肖生身上,周围人的话似乎也听不见,只是还知道需要自己走路,没有把身体重量全部靠在肖生身上。   “在沙龙聚会,喝多了。”肖生解释道。   塔尔内走近,葡萄酒味熏鼻,虽然香味不错,但味道过浓,他有些嫌弃地在鼻翼两侧扇了扇。   “他又喝那么多酒?天呐。”塔尔内头疼地揉揉眉骨,“先把他带到卧房休息吧。但愿他明天醒来不头疼。”   肖生依言照做,将人放到了卧房。   玛丁脸蛋微微泛红,捉住肖生的手不放。   “别走……”只是意识不清地这样说着。   “先生……我去拿个手巾就回来,好吗?”肖生有些无奈,但对这人如此模样,只能慢慢哄着。   话说了三遍,握着的那只手才渐渐松开了。   肖生离去,拿了湿润的手巾,再转回来,发现床上的被褥凌乱,人却不见了。   “先生……?!!”   他心有余悸,立马翻找,果不其然还是在大木床下的角落里发现了那人,蜷成一团,口中还念念有词。   肖生耳朵贴近到他唇边:“您说什么?”   “打……打雷”零星断续的话语,还有些微的发抖。   “嗯?”肖生扭头看向窗外,虽然不是说月朗星明,可也没有雷霆和雨露。   “打雷了……”怕得不行,头都拱进了肖生怀里。   “先生……”肖生觉得这人恐怕是陷入了什么梦魇里,他有些心疼,把人抱到怀里,虔诚而神圣地抱着。   从亲近时那些断断续续的自白话里,肖生也可以猜出来这个人的童年并不平稳,可十几年的时光,又岂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和感同身受的?更多的只是这个人一个人扛了下来。   肖生心疼,于是更紧地抱住他。   慢慢地,那呢喃声低了下去,转成均匀而温和的呼吸声。   肖生慢慢把人抱了起来,放到床上。   在微弱的灯光和柔和的月光下看着这人,依旧是自己熟悉的那个。   不知道怎么就会陷得那么深,甚至可以暂时抛下许多曾经无法割舍的东西,来追寻这虚无缥缈的希望。可就是那么做了,还无怨无悔。   或许第一眼见他的时候就这样了。   此后,星空,皓夜,雨露,飘雪。   都念念不忘,执念深固。   …………   所以,无论您冷脸也好,冷待也好,只要不赶我走,这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离开您身边了。   肖生静静地看着,许久之后,他才离开下楼,去厨房要了些醒酒的汤水。   塔尔内医生坐在大客厅里,看到他来,很客气地打招呼。   肖生道:“先生在此,真的多有打扰您了。”   “你这话生分了不是?”塔尔内笑道,“我和奥丁少爷的关系本就很好,何况还有欧文的旧恩在,无论如何我也不会置他于不顾的。”   “我为先生有这样的朋友感到高兴。”肖生笑道。   “不过…………我看他有了你,才是真的高兴吧。”塔尔内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向他。   肖生笑了两下,没有说话。   回去再看那人,呼吸依旧均匀,不过喂的解酒药也很温顺地吞下去了。   肖生卧在床边,牵着男人一只素白的手握着,直到深夜,才起身离去。   ――――   宿醉的晚上很快就过去了。   第二天玛丁醒来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了。   肖生把红茶和洗漱的简单用具端上来。   “昨天你送我回来的?”玛丁突然问道。   “是的,先生。”肖生应道。   “我…………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玛丁咳嗽了两声,问道。   肖生看着他拼命认真严肃的脸,有点想笑:“…………没有的,先生。”   “那就好。”玛丁轻轻挠了两下后脑勺,起身了,“塔尔内在做什么?”   今天倒是突然说了不少话,是为了缓解尴尬吗?肖生心想,嘴上答道:“塔尔内医生一大早就起来,出诊了。”   “哦。”   接下来是日复一日的日常,早起喝茶读报,午觉,下午在塔尔内书房看书,晚上不再出去,而是写写书稿。   之前那部中短篇写了大半,后来发生太多事情,就中断了。   最近重新拾起来,打算完稿了给灵感日报寄过去。主编已经放弃催他了,不过玛丁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善始善终一下。   积攒了n部断稿的人如是想。   非常认真。   冥冥之中,玛丁和肖生之间的气氛有所缓和,但还是那么不温不火的,清醒状态下的玛丁就比酒醉状态不近人情多了。肖生甚至有点想偷偷灌他几瓶酒。   不过这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就湮灭了。   一个是玛丁身体原因本来不宜多喝酒,再一个就是…………他不敢。   是的。肖生对于玛丁总是有一种最基础的谦卑和恭敬在那,不敢逾越。   但这又和来源于主仆身份的压力有所区别,不如说肖生是心甘于此。   总觉得把那人捧在手心上,敬奉着,仰望着,是种很奇妙的体验。   就像王座上一颗闪闪发光的大宝石。你敬着它,爱着它,看着别人也渴求着它,但你内心里知道,这颗宝石已经是属于你的了。   的确可以……这样想吧。   “你在想什么?”不知不觉走神间,清醒状态的男人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靠的极近,金发卷起,碧色的眼眸看着他,似乎在极力捕捉他眼里的情绪。   “先…………先生”肖生的确被吓到了,他第一反应就是躲避那双有时候敏锐无比似乎无所不洞穿的目光。   他在想什么?那能说吗?   “灯熄了吧,今晚就到这。”玛丁并没有为难他的意思,说完,就径直向房门方向走了。   肖生注视着那身影离去,才慢慢熄了几个角落里的灯,跟着走出去。   塔尔内家的花园其实也不小,300平米的萦回小院,是复古的断壁残垣风格,大理石雕错落在漫不经心的道路拐角处。   花园廊架下有栖息的藤椅,玛丁就躺在上面闭目养神。   “先生……怕打雷吗?”肖生远远立在一旁,忽然出声问道。   “什么?!”玛丁惊诧道。   “没什么……”肖生没想到对方反应这么大,讪讪闭了嘴。   虫鸣声四起,过了很久,玛丁才道:“怕的。”   “嗯?”   “那是很小的时候了,刚到庄园,睡床很大,房间特别空,竖窗外打雷,我会害怕。”   肖生没想到真的有这样的往事,心中微动:“那先生会怎么做?”   “我会躲到床底去。”玛丁说着就笑了,“是不是特别可笑?”   “不啊,先生,”肖生贴近了,半跪下,视线在与玛丁膝盖同高的地方,抬起头仰视着他,“我多么希望我那个时候就在先生身边。”   玛丁:“…………”   他很快地偏过了头。他自己都感到有一瞬间的表情太狼狈了。   “今晚的月光很明。”玛丁顾左右而言他。   “是啊……”肖生笑道。   那你就不要这么撩人了好不好。这话压在玛丁心间,看着肖生的眸子,他没说出来。   那双眼眸虽然像夜一样黑,可反射光线的时候,分明也是最亮的。   可这个玛丁也不会说的。   今晚他有了甜蜜的烦恼。   想让那个人上床来一起睡怎么办?   说不出口,怎么也说不出口。   玛丁辗转反侧。   夜风飒飒,枕边凉凉。   咬咬牙,伯爵大人忍了。   忍了。   忍了…… 第88章 风城   “丹兹市?你真的要去?”塔尔内听到玛丁的说辞,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   “是啊,你不是说合我的素材的吗?”玛丁百无聊赖地翻了翻手中的报纸,上面不过是讲些上层名流的花边新闻,还有曼顿市最近的新的政令,无趣得很。   塔尔内:“…………”我就随便那么一说。   “你去也好,当散散心吧。”   他重新端起咖啡杯,视线从玛丁身后的肖生身上一划而过。   肖生看懂了那暗示,淡淡一笑。   塔尔内继续道,“什么时候出发?”   “今天下午。”玛丁合上报纸,说道。   “这么急?!!”塔尔内有些惊讶。   “事不宜迟,想到便做,有什么拖延的理由吗?”玛丁问道。   塔尔内被问得一愣,又觉得这果然是这人的风格,叹息了一声。   “那用不用我找两个人跟你一起?”塔尔内试探地问道。   “不用。”玛丁摆了摆手。至于为什么,倒是没说了。   午间的时间,足够将该带的东西打包好。塔尔内则从驿站帮玛丁找了一辆长途马车。   “说到底,不会是我招待不周,你才这么早走的吧?”塔尔内看着玛丁坐在马车里,开玩笑道。   “哈哈,怎么会呢?”玛丁笑了两声,“有空我还会再来的,塔尔内~”   最后的名字从男人的口中说出来,变得十分婉转悠扬。   塔尔内眼睛眨了眨,笑道:“好啊,奥丁少爷。再会了。”   马车的小折叠木窗合上,慢慢远去了。   塔尔内看了一眼头顶的太阳,明晃晃地亮堂,日边还炫着日晕。   他重新走进了房屋:“吉塔,下午的茶点准备了吗?”   屋里的少年点了点头。   “很好。你若累了,就去午歇一会儿吧,今天没什么事儿做。”塔尔内叮嘱。   塔尔内医生向来都很温和体贴,吉塔点点头,露出一个腼腆羞涩的微笑。   塔尔内看了看他,不由笑道:“你家里给你取这个名字真是不错呀,真的像个女孩子一样。”   吉塔不知这是调侃,有些慌乱,张了几次口都没说出来话。   “你这毛病是天生的吗?”塔尔内皱了皱眉,认真看向他。   吉塔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手指在空中凌乱地比划着。   “7岁的时候?”塔尔内试探道。   吉塔点点头。   “……高烧?”   点头。   “……然后失声了??”   疯狂点头。   “找医生看过吗?”塔尔内问。   吉塔摇了摇头,情绪明显低落下来。   塔尔内沉吟了一下。   “咽喉方面的病我不太擅长,不过你这个,或许是可以治好的。”他摸了摸下巴上青青的胡茬,“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个医生。”   吉塔又摇起了头,这次更加快速。   “怎么?”塔尔内不解。为什么有办法也不试?   吉塔咬了咬下唇,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口袋。   “你在担心钱的问题?”塔尔内恍然大悟,然后道,“既然都说是我的朋友了,当然是不收费的,只要你配合治疗就行。――当然,我也不能保证能治好。”   吉塔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那眼里水光流动,似乎下一秒水就会溢出来。   “怎么,突然觉得我比萨德大人好了?”塔尔内笑道。   吉塔晃头,拼命晃头。   “好了,我知道了。”塔尔内拍了拍他的胳膊,止住了他晃头的动作,“奥丁的确长得很好看,对不对?尤其是他身上的气质,忧郁又优雅。”有次他看到吉塔在房间里偷看在花园廊架下午睡的奥丁来着,其实他很理解的。   吉塔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然后又开始慢慢地比划。   “因为……他……是…………我的朋友?”塔尔内试着说出自己的理解。   吉塔点头,脸上微微笑。   “好孩子。”塔尔内心中竟有些温暖,他拂弄了一下额前过长的碎发,顿了几秒,略干涩地开口道,“好了,去忙你的吧。茶点你也可以拿一部分去尝尝。”   吉塔眼睛亮了一下,欣欣喜喜地去了。   塔尔内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目光透过庭院的玻璃,看向花园里郁郁青青的一棵橡树。   当年在樊城营地初遇的时候,那人已经是小有名气的将领,但是他并不知道。   他看着那个青年手里拿着一棵种子,念叨着:“这颗种子不知道能不能长成大树呢。”   塔尔内恰好路过,觉得好笑,嘴贱地接了一句:“当然能,不然它旁边那是什么?”   一语出口,成了博弈。   那颗种子最后落到了他的手里,塔尔内堵着一口气,请教花匠,悉心照料。橡树种子发芽率并不高,但那颗种子硬是被他的执着做出了奇迹,慢慢地出苗,长大,甚至当年离开樊城的时候,都花重金请人移植了过来。   如今绿荫如盖,昔人已不在。   当年嬉笑耳语,再与谁人说?   ――――   丹兹,又名风城。   常年被东南风眷顾,乃至于山上很多树木都朝向一个风向,风城因此得名。   丹兹还靠海,有一个形状蜿蜒的海湾。   前几世纪的时候,丹兹还是一个靠海边的荒凉之地,可是自从有一位富商在这里修建了一片扑朔迷离的石林,这边忽然就像海里的气泡一样一下子发展了起来。   如今丹兹已经是帝国东南隅的一个颇有名气的中小型城市。   许多人慕名来旅游度假,还有一批艺术家在这里创建了丹兹流派,包罗文学、绘画、雕塑等等作品,都融入了一种奇特的风格。   城市中心有民间自己集资建造的小画廊与艺术间。   玛丁这次没再隐瞒身份,而是直接联系了长官府,长官府派遣了一位社交专员来接待贵族大人,引导参观游览,于是一切都非常顺利。   各个州府市省之间因为文化的差距给人的感觉非常不同,经济和商贸的发展上差别也十分巨大。   有的地方像是落魄的上世纪的小村庄,有的则能赶上大城市繁华的气息,比如樊城和卫城。   而丹兹就介于两者之间。   长官府位于丹兹的偏北方向,玛丁他们的住所也被安排在了这里。   一个可以望见海的高处城楼。   “那个传说中的遗址在哪?”玛丁很快就找来了消息最灵通的明探打听。   “大人说的可是班瑟石林的旧址?”那明探说完,打量了一下玛丁脸上的神色,继续道,“据说那边还有旧时代建的地下神庙的入口。大人说的可是这个地方?”   “这个地方可有什么传说?”玛丁问道。   明探道:“传说倒是有的,只是不是什么好的事情。很多人在这一片失踪,因此把它说得很邪性。”   “那便是它了。”   “大人可是打算前往?”   玛丁看了他一眼:“此事不要声张,你就当我没有问过你。”   明探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是。”   ――――   樊城。   皇宫。   许多明亮的色叶树开始变红,透露出秋天的气息。   天高气爽。   巡逻的士兵刚刚从皇宫正殿的前门巡游过。   新进上任的安托万大人在草坪前巡查,发现了一个可疑的身影。   一块绿色的布料般的东西正在不远处的一个灌丛间缓缓移动。   身上剑柄握在手,走近,转瞬间拔剑直指:“什么人?!!!”   绿色的布料被掀开,浅金色短发的男人坐倒在地上,摊着两手无奈地笑笑:“是我。”   “殿下??”安托万收回了剑,“您怎么弄成这样出现在这里?”   虽然说通行刷脸就行了,可是还是有不认识王子殿下的卫兵呀,万一被误伤了怎么办?   安托万非常不赞同对方的冒险举动。   “我这不是…………”王子殿下的目光左右飘移。   “是什么?”安托万问。   “我这不是,”王子殿下站了起来,身形轻盈地朝男人靠近,贴唇就是一个吻,“……想你了么?”   安托万:“……!!!”   “殿下……”他无奈地喊一声,“这边还有人会来。”   “他们刚刚换过岗,”布里曼笑嘻嘻道,“我可是算准了时机的。”   安托万拿他没办法。退开一步,又被贴近一步,索性便不躲了:“殿下还是快些回去吧,国师大人不查功课了吗?”   “那怎么能叫功课,是政务好么?”布里曼微微不满,“我怎么觉得你把我当小孩子看?”   “殿下就是小孩子呀。”安托万笑了起来,眼睛里似乎盈着星光。   布里曼一时间看得呆住了,待又要慢慢靠近,被一只食指抵住了脑门。   “殿下,注意场合……”   这讨厌又喜人的声音。   “好吧。”布里曼伸手把那根指头薅下来,攥在手里,身体虽然退了一步,手却攥得更紧,“记住呀,你永远在我……这里。”指尖向上游移,抵到心脏的位置。   安托万目光微闪,还是微笑:“知道了,殿下。我要回去述职了。”   布里曼退开一步,松开他的手,郑重道:“好,你去吧。”   明明松开了,可那眼神还在述说着不舍和眷恋。   安托万:……   他一步一停顿,又不放心地回身看了两眼,终于还是离开了。   直到转过大殿拐角,再也看不见那人的身影,安托万才摊开自己的手心,那被攥住的指尖些微沁红,他呆愣愣地看了一会儿,用拇指摩挲了两下,复又缓缓,死死地攥进了掌心。 第89章 岛上   “先生真的要去吗?”肖生担忧地询问。   “当然,来都来了,有什么不去的理由?”玛丁看向他。   肖生紧抿双唇,敛着目光。   “你在担心那个传说?”玛丁问。   肖生垂着眸没说话,这态度就是默认了。   玛丁有些好笑:“我们人多势重,有什么好怕的?”保险起见,玛丁甚至还联络的警察局的警力,作为保护的同时,一并将之前旧案的线索再捋一遍。   对于警局来说这也是一举两得的事。   时间定在了下午六点。   这也是当初塔尔内医生的病患失踪的亲戚进入遗址的时间。   至于他们为什么知道。当初警局在初步介入调查的时候,在遗址内发现了一本掉落的布包,里面有一本被水泡了一半的日记,详细记载了主人从进入遗址到笔记本丢失之间发生的事情,之前还有一些其他游玩地的详细记录,看起来是一本游记。   笔迹经过亲属确认,的确是失踪者亲笔所写。   如今笔记落到了玛丁手里,当地警局已经把笔记里能提取的线索都摸了一遍,但是显然并没有什么价值。   “这里从上世纪开始就没什么人来了。”警员卜拉多说道,“民间也有传言说这里被会黑魔法的巫士控制,来这的人都会受到诅咒。”卜拉多笑了一下,“――不过更大的可能,我觉得是因为这里总是发生旅人失踪的案子,而且从未破解,最后都成了悬案。”   在他们眼前,天空霞红的天色下,一排排断壁残垣般的石柱在沙滩上耸立着,最高的甚至高达五六米,站在面前,有种直入云天的错觉。   班瑟石林说是在海边,其实是在丹兹城那个大海湾中,离岸几十米的一个小岛上。   小岛上白色的细沙铺地,所有人类的遗迹都是那些奇奇怪怪的石柱造型。   “当年修建这些的人品味真是独特。”人群中不知谁说了一句。   玛丁他们一行有十几人,几个长官府的随员和副官,还有五个警局派来的护卫和探查员。   肖生倒对那些石柱没有什么兴趣,他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中间那个人影身上,金发碧眸,挺拔高大的身影。   玛丁偶尔的视线会和肖生碰上,但都很快若无其事地移开。   心底深处,玛丁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天使叫嚣着心软,原谅他吧,那是你那么在意的人呢。恶魔却说,那些背叛和欺骗,怎么能像过眼烟云一样轻易放过?你的原则和底线呢?   没有办法,玛丁在长官府的时候只能要了一个副官随侍在身边,尽量地不去想这件事。   而现在那个青年小伙正十分殷勤地跟在他身边,生怕他有什么闪失似的,还一边十分活跃地聊着天,配合着自己几声哈哈大笑。   玛丁反应淡淡,看向肖生那边,那人却望向了石林,一副沉思的样子。那黑发黑眸似乎能和黑夜融在一起,在光下点滴的光感却更显深邃和神秘,不知什么时候,单片眼镜已经没有再架在鼻梁上,露出了一双略显狭长但十分俊秀的眼眸。   是什么时候呢,这个人慢慢变成了自己不认识的样子。   玛丁笑了笑,被青年副官招呼过去:“大人,这里要小心。”   石壁之间的空隙长满了绿色的草木,有些树木斜着横在路上,又蜿蜒出纠缠的藤蔓,挡在前进的路上,导致本就碎石嶙峋的路更加不好走。   等众人慢慢回过神的时候,发现他们已经被树木和石柱包围了。   天色慢慢黑下来,林木间更是不透光。   带来的油灯被一盏盏点燃,有林间的蛾子寻光而来,在油灯四周飞舞着。   周围营造出一片暖光,而那之外陷入一层层更深的黑暗里。   “失踪的那位先生当时为什么要挑这个时间来这里呢?”长官府有个十分胆小的随员已经有些胆怯,他警惕地注视着四周,发出带些埋怨的疑问。   “据失踪者的亲属说,他是个冒险爱好者,十分喜欢探寻一些险奇之地。”卜拉多回答道。   “……”那位随员沉默了,不过看他表情,他心底也一定不会在想着什么美好的事,多半是在腹诽那位多事的失踪者。   昏暗的光线中,肖生不着痕迹地慢慢贴近了玛丁,跟在他斜后侧的位置。   玛丁自然感觉到了,不过他也没有说什么。   前方出现了一片石滩空地,一条清溪从靠边的地方蜿蜒而过。   “稍停一下。”玛丁开口道。   他取出了怀中的笔记,重新翻看了一下。那位青年副官十分机灵地把油灯提了过来,举到合适的高度,方便他观看。   笔记上不止有文字,还有手绘的小地图。   玛丁看的那页,地形就和这里十分的类似。看起来他从这里以后就没有再选择道路了。   “笔记是在这里找到的吗?”玛丁问。   “是的。”卜拉多回答,“我们当时也在这里搜索了多时,可是没有再发现其他的线索。”   整个岛上除了那森林茂密的山地,已经被他们搜了个遍。   “在上游。”   忽然有人道。   众人寻着声音看过去,发现是一个一开始不怎么起眼的黑发男子。   “在上游,”他说,“从石块散落的痕迹来看,上游很可能有更大的建筑群。”   “这是什么道理,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表达了不屑。   “你是说在那片丛林里?”卜拉多警员也认真思考了一下他的话,如果说失踪者还有什么其他的藏身之地,那么只可能是那片丛林了。这他们也或多或少有些预感,只是一直不敢往那方面想。毕竟那种野地,也不是干活的好去处,之前便若有若无地忽略了那边,潦草搜索了一下便了事。不过这种事也不好拿出来说。   “这……大人您看怎么样?”卜拉多不好拿主意,于是询问这里主事人的意见。   玛丁看了看肖生兀定的样子,道:“往上游看看。”   “好。”   ――――   樊城。   塔楼钟声传响了整个城市。   樊城的布局在建造之初就十分有讲究,以皇宫和大教堂所在的轴为主轴线,道路向四周发散开来。如果从半空中来看,就可以看出皇宫的尊崇地位,位于主轴线最显眼的尽端,连带着四周百里的林苑、树木,景色美奇的湖泊,全是皇室的资产。   就在前几日,前方传来了邻国侵扰的战报。   原本边境摩擦是十分频繁的事情,涉及到军士的时候也不少,可这一次的摩擦,却让许多嗅觉敏锐的人感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布里曼刚在教堂做完祈祷,就看到安托万跟在老国王的身后前来。   奇怪的是,明明走在前面的是他亲爹,他第一眼看见的还是后面那个蓝发柔软的青年。   祈祷是王室的仪式,表达对宗教的尊重,也是民间立地的根基。   皇室的父子浅浅交谈,然后便擦肩而过。   跟在国王后面的安托万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王子殿下眼中露出了遗憾和不满,但是在外人看来,王子殿下还是十分严肃和可敬的。   只是丢的那颗松果就不怎么可敬了。   安托万差点绊了一下,终于回过头了瞪了始作俑者一眼,这一眼看得王子殿下心花怒放,当即在心口比了朵玫瑰花。   安托万叹息一声,转回了头去。   也不知道两人的相处模式怎么就成了这样,明明之前还那么的剑拔弩张。安托万敢肯定,这不是他最初认识的那个殿下。   还想要回之前那个冷静无情的殿下可以么?   是不是因为萨德大人的离去受了刺激?   安托万暗搓搓地想着。   小岛上。   呀――,呀――,呀――   半空中,几只乌鸦从树林间腾空飞起。   众人的目光又从一时的惊悚中转回到地面,看向扑倒在地面的那人。   “怎么样?”玛丁先凑了过去查探。   受伤的是长官府的一个随员,四五十岁的模样,胡须有些斑白,他额头已经冒出了冷汗。   “没事,大人,我……”   ‘我还可以继续走’还没说出来,眼前大人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   随员的小腿上被划上了一道极深的口子,血水不住地往外流着,可能伤到了一条小静脉。   “先给他包扎处理一下。”玛丁道。   众人都愣了一下,这里没有人是医生。   肖生一步越向前,在那人面前蹲下来,取出怀里装着的布巾:“消不了毒,只能先这样了。”   玛丁一边看着,一边观察了一下四周。   他们沿着小溪向上走了有两百米左右,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四周的采光只能靠他们带来的油灯。可是油灯总有燃尽的时候,黑暗中也不知有没有藏匿着什么尚未探知的危险生物。   玛丁叹了一口气:“今天就到这里吧,等他的伤口包扎好,我们就回去。”   许多人松了一口气,甚至有些死里逃生的感觉。   肖生处理伤口很快,不久就在布条上打好了一个漂亮的无结扣,随员伤口的流血也稍微止住了。   树林里重新安静了下来。 第90章 风烟   回去的路上,只有众人OO@@的行走声。   一直在玛丁身边的长官府的青年副官自告奋勇地走到了前面。   以玛丁为中心,灯光都集中到了一起。远远看去,就是黑黢黢的夜里一簇晃动又温暖的烛火,慢慢行走在山崖间。   人们的身边,偶尔有夜行的果蝠在身边飞过,肖生都替玛丁挡着。   “走好你的路吧。”玛丁道。这边小路狭窄,仅容一两人通过,稍不注意动作大一些可能就会坠到两边黑qq的坡下。   “谢谢先生关心。”肖生笑道。那笑融在黑夜里,让人看得心脏噗的一跳。   玛丁:“………”谁关心你了。   他扭过头,下一秒却下意识回手握住了肖生的胳膊。   “先生小心。”肖生更加柔和的声音传来。   玛丁:“…………”他绷着脸继续往前走。其他人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些微的异常,都看着自己脚下的路。   异变发生在突然之间,前方传来一声惨叫。   听声音像是那位长官府的副官,人叠着人,前方的情况不能一时明了。   玛丁沉声问:“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有人跌下去了!!”前面传来有些凌乱的声音。   两盏油灯被递过去,灯光一下明亮起来,后面的人这才看清,前面的边坡上趴着一个人。准确地说是青年副官被卜拉多死死地拽着,才坠在了坡的边缘,现在他整个头都低于道路的路基了,卜拉多的手也慢慢打滑,显然不那么轻易能被拉上来。   “土在滑……”人群的声音有些惊恐。   “让他下去!”又是那道显得有些过分冷静的声音,“下面十有八九也是土垛,让他下去,另找出口上来。”   卜拉多听了,缓缓放开了那副官的手,一阵滑动之后,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声音。   “你怎么样?”卜拉多远远问道。   “还……还好。”下面传来青年副官有些虚脱的声音。   “给他一盏灯。”玛丁道。   一盏油灯被慢慢地丢了下去,很快被青年副官接住了:“谢萨德大人。”他还不忘嬉皮又奉承地说了一句。   他提起灯将眼前照亮,几秒后就发现了不对劲。   “这是………”   上面的人自然也看见了。   坑底的另一头是悬崖,在靠近悬崖边的地方,有一个三角锥般的石碓,一层层地堆砌起来,大概有三米的样子,掩在郁郁青青的树丛后。   他们来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这里的异常,白天的时候,这里看起来就像一片十分正常的小树丛。   而此时此刻,那三角堆的岩石壁上在灯光的照耀下,发出一片粼粼的荧光,在黑夜中变得十分起眼。   没想到这里还有这样一个另类的建筑。   “昆布,你做什么?”长官府的另一个随员问道。   “我去……看看。”那青年副官似乎着了魔一样往那边走着。   路坎上的肖生皱起了眉头,更紧地贴靠在玛丁身边。   “先生……”   玛丁回头看向他,笑道:“怎么,你害怕?”   肖生看着他,眸光动了动,点了点头。   “没事,你忘了?我们人多势重。这荒郊野地,总不可能炸个白毛尸出来吧。”   “………”   灯光下肖生的脸色似乎更白了一分。   “哈哈哈哈哈,”玛丁收回玩笑的心思,握住他的手,轻声安抚,“没事的。”那碧色的眸光中,居然又流露出一点曾经熟悉的柔情。   肖生点了点头,在玛丁回头去望坡下面的时候目光中露出点点窃喜,他小心翼翼地感知着那只手上的温度,缅怀着想象中它离开后的失落,竟然双目有些失神。   “――天呐,瞧我发现了什么?!!”坡下面的昆布副官突然大声叫道。   人群还没有反应过来,昆布已经跌跌撞撞地跑回来:“大………大人,那下面,似乎是个………”   “是什么?副官大人怎么说话还带大喘气的?”卜拉多竟然调侃了一下。   昆布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才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个石锥只是个小顶,真正的建筑主体在悬崖边上,不信你们自己下来看!!”   ???   土坎上的几人面面相觑。   “你不会是因为上不来所以骗我们下去吧?”有人怀疑道。   “我发誓。”昆布副官拳心贴紧胸口,一脸严肃。   昆布是教徒,这是宗教里非常正经的发誓仪式了。   众人沉默之中,玛丁心中已经有所定论了,但他还是先问了卜拉多:“警官大人,您看……”   卜拉多心中也有所考量:“受伤的和想回去的人先回去,剩下的人留下来,我们下去看一下。”   如果说四处搜寻都没有结果,怎么可能放弃突然出现的异常。   长官府刚刚在上面说话的人留了下来,卜拉多也留了下来。有两个警局的探查员也留了下来,他们身上肩负了警长派给他们的任务。   受伤的随员则和另外几个想要退出的人离开了。   “很好,还剩下了七个人。”玛丁看了一眼剩下的人们,脸上露出笑容。他穿着深色的革质长外衣,稍稍外翻的立领,身型高挑挺拔,不说话的时候气质凛然,说话时则贵气外显。外人一眼看来,就可以分辨出这个小团队居于领导地位的人是谁。   “大人,我觉得我们需要留下一个人来守着,看着这上面的情况,以防万一。”卜拉多提议道。   “那留谁呢?”   “让唐尼来吧。”卜拉多话音落,一个小个头的警员站了出来。   卜拉多解释道:“他从小跟父亲一起守城郊的孤墓,不怕这些。”自然也不怕一个人待在容易让人瞎想一通的黑暗里。   “好。”   部署好人员,几人从边坡上慢慢地滑下去。   轮到玛丁的时候,壁上几个浅浅的凹槽几乎都凿好了。   肖生站在下面接着:“大人如果怕,就跳下来。我会接住大人的。”   下面几人都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他,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玛丁:“………”   能不能给他留点面子,这个人……   好吧,死要面子的某人最后还是被肖生接下去的,最后一下落地差点迎面亲个满怀,两人四目相对,火花窜了一下,玛丁迅速地移开了眼,捂着嘴轻吭了两声。   “大人,这边请。”昆布又在一旁引路了。   众人慢慢朝那小石锥靠过去,拂开丛林枝叶,越靠近,海浪海潮的声音越近。   直到终于到了那边,大海赫然就在下方几十米的位置。   “看来我们到了小岛的另一头。”玛丁道。   这边是几十米的悬崖峭壁,还在如此崎岖深藏的丛林里,平日里几乎从来没有人过来。   这边面向的是大陆深入大海的一面,远处天的幕蓝色和海的深蓝色混成一片,像是属于宇宙的一块星幕。点点的波光在大海上荡漾着,散开又聚合,是孤月的倒影,周围其他的散光,或许是远航的渔船,或许是海中的发光生物。   “真美………”不知是谁感叹。   众人都呆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此行的目的,他们朝那石碓下面的岩壁看去,这下更加震惊了。   “是神庙……”玛丁都有些失语了。   倒三角形的多重拱顶,十七根石柱顶立着,在莹莹的月光中,整个嵌套在崖边的岩壁里,就像一个空中殿宇。   传说中班瑟石林中有着旧时代神庙的遗迹,看来是真的了。   “原来真正的遗迹不是石林,而是在这里。”长官府的另一个随员感叹道。   “此处近岛有暗礁,商船和战船都不曾到过近前,却没想到竟然隐藏了如此……让人惊叹的东西。”卜拉多道。   “可是,这神庙建在这个位置,我们要怎么进去?”昆布副官问道。   “不,或许要问问,之前建神庙的这批人,他们当时是怎么进出的?”肖生道,“建成以后,使用它的人,又怎样出入?――我说的对吗,先生?”   玛丁看向他,眸光深深,点了点头。   ――――   卫城西南偏郊。   温迪家族的庄园宅邸。   浅棕发色湖蓝眼眸的青年在大厅前的一幅画前停了下来。   有侍者慢慢来到他身后,轻轻提醒:“瑞尔少爷,老爷让您去二层书房找他。”   看画的青年转过身来:“我知道了。”   温迪家族的府邸是一个长条型的建筑,一厅带两翼,从中间的大楼梯转上去,两侧的通廊连接着不同的房间。   大书房就在右翼快到尽头处。   青年在门前停下来,等了一会儿,才缓缓敲响了房门。   “父亲。”   “进来。”里面传出了一声威严深重的声音。   “您说什么?”青年震惊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此事先不要与人声张,仅你知我知,你那两个兄弟,也不要告诉。”被青年称作父亲的男人略微显胖,穿着上层新款式马甲衬衣,端坐在书桌后面的椅子上,严厉又慈霭的目光看向眼前的青年,“我还是很信任你的,瑞尔。”   “我知道,父亲。”   桌子后面的男人眯了迷眼,看向格栅式的长条玻璃窗:“我们先按兵不动,看看樊城那边到底会怎么做。”   “是。”瑞尔低头。   “啊,对了,你之前那个老相好呢?”男人停顿一会儿,忽然想起了这茬,慢慢地笑了起来。   “您是说萨德伯爵?”瑞尔皱眉,对于男人这个用词有些反感,但不过半晌,他就低下头,恭敬地道,“……奥丁他,自樊城以后就失去了踪迹。――不过我应该能有办法联系上他。”他补充了一句。   “很好。”男人笑了,“瑞尔你,一直都是我很看重的孩子。希望你能理解我的一番培养苦心。”   “我…会的。”瑞尔道。   “好了,你下去吧。”男人似乎很快失去了交谈的兴趣,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收了起来。   青年告辞,缓缓作揖退出。   关上房门的时候,他握着门把许久许久,真到手指攥得通红,才缓缓松开,五官匀称俊秀的脸上闪过一丝恨意。 第91章 洞穴   神庙被发现的第三天。   十几艘小渔船被征调到悬崖下边的海峡下。   这里近岛处有暗礁,大船开不进来,只能用小渔船开进来。   这消息吸引了不少上层名流的兴趣,亲自来观看的也不少。穿着礼服的绅士和名流们簇拥在一艘看起来最大最舒适的小商船上,对着崖壁上的神庙入口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有几十个士兵正在崖边吊起悬绳,以便之后人们的探入。   玛丁他们当日找到这个遗迹后,并没有找到合适的安全的方法进入,当天晚上便折返了。   之后玛丁便联系了丹兹市的长官,调遣了能够调遣的资源,准备稍微充分后,才来继续探查。   而对于其他贵族和名绅们来说,过来查看更多是好奇性质的,他们并没有想要进去的打算。   玛丁雪茄点了一只,过来打招呼的人换了四五批。   如今这般也算是无奈之举,要调动城防的士兵,就必须经过一些人的手,这就导致消息泄露,引来了这么多人的观看。   日上正午的时候,吊绳终于装备完了。   一个长官副员开始确认进入遗址的名单。   “啊,伯爵大人,您确定要进去吗?”那名副员看到过来的玛丁,有些惊讶。   “当然,我是第一批发现它的人,如果我当时进去了,现在还有你们的事吗?”玛丁道。   这高傲的回话噎得副员一滞,他苦着脸道:“可是,那里面可能会有危险呀。”   如果萨德伯爵大人在这边发生了意外,叫他们怎么跟上头交代。   玛丁没理会他,继续前行,抬起腿跨过船垣和搭桥,到了另一艘船上。   他身后,黑衣制服的男子紧跟着走过去,路过时候,瞟了副员一眼,声音冷淡又自信:“我会保护大人的。”   副员:!!!萨德大人的随仆也好有气势!   除了多了五个军队那边的探查兵外,玛丁他们的人员并没有变动,还是那天晚上那些人。   绳索吊着简易的木箱,一点点地上移。   肖生其实单手抓着绳索就可以上来了,站在摇晃的木箱里反而分散他的注意力。他始终盯着玛丁那边的木箱,生怕有什么意外出现。   事实证明是他多虑了,临时搭建的木箱和绳索也十分的稳固,众人都安全地站到了遗迹的门口。   几批人各怀着各的目的,在这神奇的庙宇里分散开来探查。   玛丁他们身边还留下卜拉多警员和长官府的昆布副官。   “大人,我跟着您吧。”卜拉多站到了他的身边,“长官跟我说,就算把宝藏丢了,也要保证萨德大人的安全。”   众人笑了笑。开始沿着进门大殿往前探索。   神庙嵌套在崖壁里,却有着奇奇怪怪角度的采光,无数的洞连通着外面的天,因此遗迹内并不昏暗。只是奇怪的是他们在外面却从未发现过那些采光孔。   卜拉多还兼任着搜查失踪人员的任务,因此对四周的线索格外在意。对于军队和营区的势力另分了两拨分散查勘,他的态度是,撇了撇嘴:“希望他们不要破坏掉之前留下的线索。”   大殿的中央有一个汇聚光线的天坛,比周围都要亮一些,圆形的三层台地,中央一个圆形的孔洞,看着像是举行祭祀或者祷告的地方。   继续向前,有八个不同方向的走廊,玛丁他们选了一条没有人进去过的,慢慢地摸索着进去。   几个人脚步都十分地缓慢,玛丁是因为对周围的壁画纹路感兴趣,而卜拉多则四处查看有没有什么可以调查的标记和痕迹。   如果失踪者真的来过这里,这种程度的有点迷宫感觉的地方,初次进去的旅行者一定会留下一些印迹的。   但是目前还没有发现,或许他们走的不是这条路,或许他们根本就没有进来过。   一个是三十年前的悬案,一个是三个月前的失踪者,如果想找到线索的话,还是后者更有可能。   这一条路上众人一无所获。到了尽头便是一个山崖壁上的露台,天光豁然开朗,众人却叹了一口气。   “难道那八条通廊都是通向这样的地方?”昆布问道。   “不一定,我们再试试。”玛丁道。   这种构造的遗址他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根本摸不清建造者的意图。不过作为猎奇的素材倒是够了。那些壁画上的故事也值得研究,回头可以让人临摹抄绘下来,带回去慢慢地研究把玩。   眼前海风刮得也很舒服。   伯爵大人看着对面的大海,竟然随遇而安了,脸上露出舒朗会心的笑。   肖生很久没有看到玛丁这种神色了,不由得愣了愣。   他每天都想着要如何补偿自己的过错,一天天,心思越发沉重,似乎忽略了一些最基本的东西。   比如说,先生如果真的没有原谅他,就不会不声不响地让他跟过来,又比如说,这个人想要的,或许远比他想的要简单得多。   他有些想上去拥抱对方的冲动,可碍着还有旁人在场,便硬生生压制了下来。   对这种执着的注视和沸腾的情绪似乎有了实质化的影响,让玛丁心有灵犀地看过来一眼。隔着四处打量的警员和副官,玛丁的手在他的黑发上轻轻地拂过,似乎是做了一下抚摸,然后笑着道:“我们回去吧,继续看看其他的道路。还有另外几批人那边有没有线索。”   “好。”另外两人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细小的举动,还处于对遗址诡奇构造的惊叹中,应了一声以后,就跟着转身,重新进入了通道里面。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进去通道的感觉似乎和上一次不一样了。   “你们有没有觉得?”昆布问道,“岩壁的颜色也不大一样了。”   “或许是光线角度的原因。”卜拉多道。   昆布转回身看了一眼,惊讶:“真的,这么逆着光看感觉就完全不一样。”   众人都跟着试了一下,但好巧不巧,肖生再转身回来的时候,就撞到了玛丁怀里。   “小心点。”玛丁脸上似乎笑了笑,“不是说要保护我的吗?这么莽莽撞撞怎么行。”   肖生的脸可疑地红了。   许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血液逆行,皮肤窜热,疯狂地渴望那个人的气息。   可惜玛丁很快地走远了。   那股松木冷香就像是一场梦。   淡悠悠地飘荡了一会儿,又杳无踪影了。   肖生疯狂地忍耐,眼角都有些带红,视线微微模糊了一会儿,才压制住心情,重新抬起脚步跟上。   “咦,这是什么?”走在最后的卜拉多忽然停了下来。   在他身前的墙壁上有个奇怪的符号,微微凸起于墙壁,看起来十分地怪异。但他们当初进来的时候并没有发现。   走在前面的玛丁他们停了下来,奇怪地道:“怎么了?”   “这个符号……”他指着墙壁。   “哪个符号?”几人一脸茫然看着他。   卜拉多犹疑了一会儿:“你们看不到?”他想了一下,转换了角度,走到玛丁他们那边,“――果然!”   ???   “大人,您过来看,这个地方的光线构造和色彩配比实在是太神奇了!!”卜拉多惊叹道。   玛丁闻言走过来,在卜拉多刚刚驻足的地方停了下来,果然看到了那个奇怪的符号。   他十分地大胆,伸出手去,就在那凸起周边摸索起来。   另一头隔着几米的肖生忽然想起了什么,大喊:“不要――!!!!”   可惜已经晚了。   玛丁所站立的地面突然向两边破开了一个将近一米的方形大洞。   所有人都呆愣着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肖生扑了过去,一只手伸向洞里。   作者有话要说:   小生生(委屈巴巴):就像是一场梦,醒了还是很感动。 第92章 缓和   可惜还是没够。   洞里甬道深不见底,已经不见人影了。   肖生毫不犹疑的,跟着越了进去。   站在外面的两人面面相觑。   刚刚发生了什么?   一瞬间,两个活生生的人都在他们面前消失了。   “先生?先生!您没事吧?”   肖生缓冲落地以后立马就去看玛丁。   这是一个稍显空旷的封闭房间,有两个采光孔从外面延伸进来,因此有着弱弱的光线。   他们至少向下滑行了有一分钟左右,通道里面还有拐弯,缓缓急急,也不知道离开始的地方有多远。   玛丁意识还是清醒的,他从原地坐起来,看到肖生,眉头微皱了起来:“你傻吗!怎么也跟着下来了?”   肖生没说话,双膝跪着,膝行向前,紧紧抱住他。   玛丁被撞得往后撤了一下,然后被肖生牢牢抱住了。   那种力度前所未有,而且玛丁能感觉到,相拥的身子激烈地颤动着。   背后传来了一声压抑的呜咽,十分痛苦,许多许多的情感,思念,爱慕,担忧,委屈,都包酿在里面,许久许久,已经藏不住,压不了,满满的,漫了出来,四溢成河。   玛丁叹了一口气,把手放在了肖生的背脊,轻轻拍了拍:“你总是这样。”   回应他的依旧是肖生轻声的呜咽。   玛丁将手上升到肩上的脑袋,沿着黑色的发摸了摸。   肖生轻轻蹭蹭他的手,人退开一些后,眼是红的。   玛丁抬手擦过他的眼睛,然后扶着他的胳膊将他一起拉起来:“我们先看看我们掉到哪了吧。”   “神庙的地下层吗?有意思。”玛丁沿着房屋转了两圈,在角落处找到了什么,他把手贴了上去。   肖生几乎产生了应激反应,飞速地站到他身后,捉住了他的胳膊。   玛丁看了他一眼,手下使劲,手底下的墙面渐渐动了。   “这……”肖生有些震惊地看着。   “这是一道门。宫寝里常用的机关翻转门。只是……这个好像很久没用了。――来帮我一把。”   肖生很快地把手附上去,两人一道使力。   那面小石门以一个什么东西为轴,慢慢地翻转过来,打开了另外一个房间。   肖生眼中闪着警惕又欣喜的光,但面上依旧是淡淡的。关于这点,玛丁很早就发现了,肖生的微表情,必须要非常熟悉他的人才能看出来。从非常表面上来看,肖生就是个性子冷冰冰并且非常正经的人。那时的他甚至觉得他没有什么特点,除了肤色非常的白,被他逗两下就会十分窘迫地脸红以外。现在看来,肖生隐藏地非常的深,甚至于他无法辨识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是跪在雨夜里满目落水求他原谅的那个吗?还是与他执剑相向,在关键时刻反戈一击的那个?是他上前一步就会睫毛轻颤面露窘迫的那个?还是可以一骑绝尘夺得分队头彩的那个?   看不清,也认不清。关死了心门,门中却在自相犹疑。   即使知道,即使知道曾经的那些情谊或许不是全部作假。但心中总有疑窦,总有不安。――如果接纳,是否会迎来一次更深的背叛?   他身上还有什么可图的呢?庄园?城堡?军队?财产?爵位的权利?   如果可以,我愿意把这些都给你啊,肖生。   在玛丁脑海中凝思猜想的时候,肖生已经微微笑着,上前一步:“大人,我先进去看看。”   玛丁还没来得及有阻止的表示,肖生就先行走了进去。   另一个房间和原来的房间差不多,依旧是两个通风口,不过不再有上方的甬道。   肖生这次学会了玛丁的技巧,他拿起了身上的佩剑,剑柄抵着岩壁,沿着墙壁走了一圈。   墙上发出“哐哐哐”的细小撞击声。   走到一处,他停了下来,然后回头看向玛丁。   玛丁朝他点了点头。   又一扇石门被缓缓推开。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住大家,这两天生病了,更新一直咕咕。   今晚还有一章。 第93章 发现   这一次的视线豁然开朗了。   从这里推开石门出去,外面是一个高耸宽阔的地下大殿,足有三四层楼高的空顶,中间四列柱子高高耸立,延伸到远处的昏暗中。   采光孔依然是有的,在高耸的天花板上。零零星星大概有十几个,微弱的光照亮了这座神秘的大殿。   ――――   洞口处。   “他们怎么样了?”卜拉多问道。   “不知道啊,警官大人。”   两人在洞口边急得团团转,时而往里探头望一下,但是一点东西都看不到,朝里喊话也没有回音。   “不行,我们得去外面找救援。”卜拉多当机立断,又看了看昆布,“你在这守着,行吗?”   青年副官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眼洞口,认命般地叹气:“行吧,你……记得早点回来。”   卜拉多看出了他的害怕,警官大人犹豫了一下,从衣兜里拿出一个翡翠挂坠:“这个你拿着吧,是我的护身符,会保你平安的。”   “这………”青年犹豫了一下,“你不也需要吗?”   “留它在这里,会指引我更快地找回来。”卜拉多笑了笑,食指中指并拢从眉梢往上做了个挑起动作,“――走了。”   昆布原地愣了一会儿,看着他走远,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翡翠挂坠,非常精细的做工,周围镶嵌着黄金,应该很昂贵吧。   他手上攥紧了挂坠,感到一股力量从心中传来,心神渐渐变得安定,不再被这古怪地方的气氛所摄。   谢谢你啊,卜拉多警官。   ――――   “先生?”肖生走近过来,“您发现了什么?”   他们从大殿进到了一个偏殿的地下室。   楼梯层层递下,大概又下了三层楼左右的位置,眼前是一个目光所及连天花板都布满了古怪的壁画和凹凸的雕刻的房间。这里光线昏暗,上殿采光孔的光线几乎已经透不过来,仅靠着微弱的视感去辨识着。   “肖生,有火柴吗?”   “有的。”肖生从衣兜里拿出备好的无烟火柴,递给玛丁。   玛丁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这个火柴是他常用来点雪茄的牌子,有烟火柴会影响雪茄的品质和气味,所以他的火柴都是从固定合作的进货商处拿的特质无烟火柴。   没想到肖生也会随身备着。   火柴被划燃,照亮了一方天地。玛丁顺着猜测的位置摸索过去,果然在顺手的地方发现了火炬架,上面放着一支斜立的燃油火把。   这种火把里面的燃料经过多重加工和包裹处理,放几百年都可以继续使用。   火把被取下,火柴从边上将整个火炬慢慢点亮。整个屋子都亮堂起来。   两人向前走进。   这个房间果然布满了壁画和雕刻的纹理,连打整磨平的天花板上都是,在焰火下发出奇妙复古的色彩。   房间的一头角落里堆放着许多瓷器和瓦罐,重重叠叠,几乎覆盖了三分之一的屋子。   玛丁继续向前再,火把被肖生自然而然地接过。   手心交接的时候,带来片刻的温暖,两人都心神恍惚了一下。   玛丁最先收拾好心情,继续朝器物走过去,蹲下去查看。   肖生安静地等候在一边,打量着四周。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种细微的声音。   像是风声,一阵一阵的――   呼――   哗――   ……不对。   怎么感觉如此的熟悉??   啊,   这,这是海潮声啊。   “先生,你听。”肖生开口道。   玛丁被他打断,也没恼,真侧耳倾听起来。   他神情渐渐变得有些奇怪,站起身,沿着这屋子转了一圈,又贴到岩壁上去听。   肖生犹疑了一下,问道:“说起来,从我们进来大殿到现在,一直在往下走。这个深度,我们会不会已经在海里了?”   玛丁拿起手指在下巴滑了滑:“嗯………说不准…………”   他回头看肖生,笑道,“――怎么,你怕了吗?”   这笑戏谑又婉转,闪烁的灯火下,肖生看见了玛丁被烛光映成金色的眼睫和脸上轮廓清晰的肌肉线条。   英俊又迷人。   肖生咽了咽口水,还记得回答玛丁的话:“我……不怕。”   玛丁依旧笑着,轻轻摇了摇头,依旧转回身去,看地上的瓷器:“这里修建了至少有几百年,就算真的在水面以下,海水也不会倒灌进来。――除非我们运气真的太差。”   他指尖挑起几片碎掉的瓦片查看,“话说回来,这里的修建者也真是胆大,他们几乎把这岛上的山体都掏空了吧。”   如此规模庞大的建筑群,居然整体隐在了如此深的地下,谁能想得到。   如此奇境,让玛丁几乎都要忘了自己置身险境,而是悠哉悠哉地研究起这里的物品。   不过总之急也没用。   在这种幽闭陌生的地方,忧虑只会加深恐惧,这种时候,不如先让自己镇定下来,而外面的人还有那么多能工巧匠,总会想办法进来营救的。   不自乱阵脚,就有最大的赢率。   而肖生显然也知道这点,于是安静地跟在玛丁身后,手里拿着那支火炬。   他看到玛丁又转到一面墙下,手间捻起一点东西,在指尖揉搓。   “水苔?是因为这里太潮湿了吗?”肖生心里总觉得有什么隐隐不对劲的地方,他眉间半皱,整个人的戒备度又上了一层。   “似乎是的,”玛丁拿出手帕擦了擦指尖,“不过也不用太担心。――我们先上去吧。”   肖生点头应是,而站起来的玛丁却忽然身影一晃。   “先生?!”肖生火把差点没拿稳,冲过去把人扶住,“您怎么样?”   “不对……”玛丁眼前发黑,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他闭着眼睛,试图缓和突如其来的眩晕,“这里空气……不太对。”   水苔都是死的,黑灰色,几乎成了半化石。   肖生很快反应过来,把渐渐脱力的玛丁半揽住,可这时,他也开始有点头昏了。   “该死……”   接触上流世家日久,肖生一向都用词优雅,说话条条有理,此时也忍不住咒骂了一句。   ――――   “你说什么?萨德大人他出事了?!!”   船桅上,长官府的副员和丹兹军区的营长都聚到了一起。   那营长是个五六十岁的壮汉,留着一把络腮胡,土黄色的军装下,包裹着麦色的皮肤和矫健的肌肉。   “是的,大人落到了一个通道中,我们不知那通道通往哪里。为今之计,恐怕只有召集大批人手入内搜救。”卜拉多焦急地道。   营长点了根烟:“你让我想想。”   “想什么想!!”副员跳脚了,“那是帝国的伯爵大人,如果在此失踪,你赔得起吗?!!怎么给皇室交代?你疯了吗?!!”   “………”络腮胡沉默了一会儿,把自己的副官叫了来,“去,把闲着的弟兄们都叫过来。”   “是!”那人并拢腿鞠躬,干脆利落地应了。   商船的风帆飘扬着,背后映着晴朗的天空和白云,和地下的阴森黑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肖生喘着气,勉力把玛丁带到了一开始的大殿,靠到一根大柱子下。   糟糕的是,玛丁已经陷入了半昏迷。   他说的空气不好,不知限定范围是哪里。   不过总归这个大殿看起来要比那地下室要好上一些,就算有什么致人昏迷的气体,在这个大殿,浓度应该也并没有那个地下室高。   肖生呼吸也有些乱了,不过总归神智还是清醒的。   “先生?”   他每隔一段时间就拍拍玛丁的脸。可是玛丁只是轻轻应两声,声音也一次比一次微弱。   不行,再这样下去。人会出事的。   肖生把玛丁放下靠好,蹭起来,踉跄着站起,扶着墙壁去寻找新的出口。   呼啦――,呼啦――   什么声音?   肖生甩甩有些昏沉的脑袋,无暇顾及其他。他穿过大殿尽头的大门,来到一条长长的走廊,找到了一条乱石堵住的路。   那乱石并没有把整条通道堵死,而是留下了上面一大截空隙,从空隙处可以看到一条垂直的通道。   有光。   肖生心中燃起欣喜。   他攀着岩壁爬上去,把咬着的火把从岩壁的缝隙间递过去,另一头完全被照亮。   直对着的尽头处,居然是一个下水管口,铁制的。   而下水管口的旁边,靠墙放着一款款式老旧的破破烂烂的布包,和一些其他零落的分不清用途的物件。   这是……??! 第94章 救你   “就是这里?”众人都来到了最初玛丁落进洞的地方,长官府的、军区的、行政的人员都来了,里面甚至有两位丹兹城的绅士,一位是二十来岁的年轻执行官,一位是四十多岁的有爵位的丹兹富商,他们都声称十分担忧伯爵大人的安全,一定要来这里看看。   “就是这里吗?”那个络腮胡的营长问道。   坐在原地的昆布站起来,给众人解释当时的情景。   不少人伸出了头去,看那个四四方方的洞口,里面黑乎乎的,深不见底。   “这可怎么办才好。”人群中有人轻声嘟囔。   “拿绳子来。”络腮胡十分地果决,指了身边一个身材稍瘦弱的士兵,“缠他腰上,绑他下去。”   那小士兵轻轻地抖了一下,哭丧着脸道:“遵命。”   ――――   十分钟后,肖生从乱石堆上爬下来。   他不但发现了向上出去的通道,还发现了之前来访者遗落的物品。   布包,新的手札笔记,还有许多其他零碎的东西。从东西的新旧程度来说,和三个月前失踪的那位旅者吻合。   他想着失踪者的遭遇,一时没有注意,直接从石壁上跳了下来,却一脚踏进了水里。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   肖生朝下一看,发现这边的地面居然有了快齐膝深的水。   怎么回事!??   海水真的倒灌了吗??   肖生眉目轻挑,整张脸都显得紧绷而冷肃。   不好!――先生!!   ――――   “怎么回事?”   士兵答道:“报告长官,这绳子不够长。到底了,多尼拽了绳子三下。”   络腮胡军装大汉来回走了走,眉头皱成川字型,末了摆摆手:“拉他上来。”   “是。”士兵道。   很快小士兵也被拉了上来。   有人凑上去问道:“下面怎么样?”   “黑,很黑。”小士兵抖了抖道,“什么都看不到,地方也很狭窄。”   “现在该怎么办?”最愁的该属卜拉多和昆布了,他们是各自的势力派来辅助和保护萨德大人的,现在人生死未卜,等于他们的任务也失败了,回去还不知道受到怎样的责罚。私心里,他们也希望玛丁能够平安活着。   “再找找其他通往地下的出口吧,大人。”有个警局的小警员道。   “你说的有道理,”卜拉多思考了一下,“你和其他几人在其他通道有没有什么发现?”   “没有。”小警员摇了摇头,“我们另外走了两条路,路的尽头都被堵死了,只有一个石室,也找不到其他机关和门。”   或许是手下疏忽了没有发现呢?   卜拉多心里又燃起了希望:“那石室在哪?带我去瞧瞧。”   ――――   恐怖的海潮声。从铁质的下水口处传来。   肖生眼前冒着金星,渐渐体验了昏厥前的前兆,呼吸急促而缭乱。   怀中拖着想要保护的人,肖生屏住了气息。   他已经带着玛丁越过了那个小石堆,正朝那个新发现的通道里走去,那里有着向上延伸的石梯。   脚下的水漫过了膝盖,玛丁依旧紧闭着双眼。   肖生嘴里咬着照明火把,搂紧了怀里的人。一步,两步,就像曾经那个人揽着他的腰教他骑马一样。   那次,只有一个下午,而且是伯爵大人大发善心,在他们还不是那么熟悉的时候。   靠近时候的冷松木香,沁人心脾,销魂断肠。   靠着的胸膛似乎能挡去一切风雨,让他不用再担心,雨夜里屋棚将倾,刮风时被寝冰寒。   不知为何,在靠近这个人的时候,受过的苦,遭过的难,一切似乎都能被那双时而温柔的碧眸融合化解,变得再也无关轻重。   像是万里沙漠跋涉,抬头瞧见的那一抹明月夜;   苦水浮沉千寻,找到的那一叶摆渡舟。   想捧在心口,攥着怕疼了,捏着怕碎了,触不可及又想俯首拜祭。   用冰凉心间最热的那一捧血暖着,贴着,求告着,追寻着,祈求着。   您一定要安好。   然后,   属于我,更好。   海水涨了上来,漫过了胸口。   肖生感觉到力量慢慢地流失,视线渐渐看不清眼前的通道。   其实以他们两人的体质,先晕的本该是肖生。   大概之前接受的特殊训练效果显著,过硬的心理素质让他撑着坚持到了现在。   大量体力的消耗让他吸入了更多的空气,肺部慢慢有了灼烧感。   疼,浑身上下都麻了。   拼着一口气,他将怀里的人又往上拽了拽。   不能就这么放弃呀,前面,会有光的。   ――――   “什么声音?”卜拉多问道。   他们已经来到了石室,正在四处查探。这里的确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空荡荡的十平米的房间,四面墙壁也十分的光滑,甚至连花纹都没有。   卜拉多叹了一口气,正准备往外走,忽然听到了咕咚咕咚的古怪声音。他脸色也变得古怪起来。   有些警员也听到了,他们互相对视了几下,忽然灵机一动道:“是地下!!!”   有两人立马贴到地砖上,去听声音,一人道:“像是………像是水流的声音……”   另一人道:“我觉得也像………”   “这里不会要塌了吧?”昆布缩了缩脖子问道。   他缩头缩脑的样子实在有些好笑,卜拉多看了他一眼:“瞎说什么!?”   就在这时,突然,角落处的一块墙砖掉了下来。   四四方方的一片,似乎重量很轻,啪的一声落在地面上。   众人愣了一下。   临近的几块墙砖也开始松动,有灰土落下来,似乎一开始就嵌的不牢。   有几个胆小怕事的小警员不约而同往后退了一步,面露惊恐。   “起开。”卜拉多看了就心神烦乱,扒开两人,凑到那近前去。他用手开始撬砖块,那砖块果然是很轻的材质,很快就被掰开,掉落下去。   一块半人高的铁皮从那后面露出来。   “这是?”众人凑了上去。   “把它撬开。”卜拉多眼睛微亮,下令道。   “是,大人。”两名警员闻言,一左一右上去,正准备用身上备的撬棍卡到铁皮边缘的凹槽缝隙里,那铁皮忽然哗的一声,被从里面打开,接着一身黑衣的两人从里面冲了出来。   当先一人黑发黑眸,但眼睛似乎很难定焦,他似乎模糊看到了在场的人,然后全身一失力,扑倒在了地上。   众人都惊呆了。   卜拉多上去把黑发男子怀里抱的人扒拉出来,大惊失色:“伯爵大人!!” 第95章 牵手   玛丁醒来的时候,已经在长官府的住处了。   思绪经过了几秒的空白,他想起了昏迷前发生的事情。   他坐起来,门口传来声音:“先生。”   玛丁略惊喜地看过去,却发现并不是期望中的那人。是一个之前见过的长官府的仆侍。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仆侍想了一下:“您如果问的是从班瑟石林回来的日子,那么今天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   “这么久了?”玛丁按了按脑袋,“肖生……我的随侍呢?”   “那位大人呀,他……”侍者犹豫了一下。   “他怎么了?”玛丁问。   “那位大人暂时没事,但医生说他吸入了太多有毒气体,恐怕不太好……”   “不太好是怎么个意思?”玛丁皱起眉,下了床,弄好身上衣服的领扣,就站了起来。   侍者道:“就是……还没醒。”   “带我去看看。”玛丁道。   另一个房间里。   这边房屋空间稍显狭窄,中间一张仅容一人的小床,床单也有些旧的模样。   床中间躺着一人,可以看出被子的中央微微地隆起。玛丁慢慢地走近。那人的面貌也慢慢显露出来。   苍白,冰冷。给人的第一感觉。   玛丁坐到床边,手轻轻颤抖地覆上去。   入手的皮肤微微有些温度,只是也比常人体温略低。黑发有些凌乱地贴在额间。   形容有些消瘦,或许是玛丁一直以来都没有注意的。   玛丁指尖轻轻地撩过,一点一点将那发丝捋顺,又细细看那面容,竟然微微愣起神来。   “肖生?”他试探着叫了一声。   没有回应。   一瞬间,无数的画面接踵闪过脑海,一个的小坟堆、苍白的装饰十字架的墓碑、象征死亡与腐朽的形态怪异的枯树枝丫,怎么也敲不开的棺材板……   控制不住的黑暗和窒息的感觉随之而来,玛丁倏地收回手,捂在脸上,呼吸骤然地急促和凌乱。   “先生……?您没事吧?”站在门口的侍者有些担忧地问询。   玛丁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出去,关上门。”他缓缓止住眼前发黑的感觉,又道,“一刻钟以后,让医生进来。”   “……是。”侍者没有多说什么,顺从地把门关上了。   屋内就剩下了两个人。   不远处厚重的窗格子透进来下午的日光,经过层层的筛选的日光变得迷蒙黯淡,有点发蓝。   玛丁呆愣着,将肖生身上的被子拉上去,过了一会儿,又拉下来,最后扒开那人的中衣扣衫,手指沿着他的胸膛无意识地滑动,最后贴到他心脏的位置。   咚……咚……咚……   还在跳着。   还有热度。   玛丁轻轻舒了一口气,将头枕了下去,靠在床边,攥着身下人的手。   医生过来的时候,竟然觉得伯爵大人的脸和床上的病人一样苍白了。   “大人。”他发出了提醒。   玛丁从床上慢慢端坐起来,揉了揉疲惫和精神困顿的眼:“他怎么回事?”   “是吸入不明气体导致的昏迷。”医生道,“和您一样的。”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来?”玛丁依旧攥着床上人的手,那手瘦削又苍白薄弱,给人一种随时都会消逝的感觉。玛丁更紧地攥着,两人两手相握的地方都微微发红。   “这个……”医生言语吞吐起来。   “说实话。”玛丁道。   “我也不知道……”医生额角悄悄渗出了一丝冷汗,飞快地在心内组织着语言。   玛丁:“……医生阁下,您是在戏弄我吗?”   医生被男人的笑吓出了一身冷汗:“不,大人,我也不知怎么回事,您们二位同时遭遇险境,可这位大人的情况要比您严重的多,我也不清楚他什么时候能清醒,甚……甚至……”   “甚至什么?”   “甚至,”医生道,声音略低了下去,“可能永远醒不过来,东部省市是有这样的案例的,虽然我们也并不清楚导致患者昏迷的是不是同一种气体………大,大人……?!”   “我很少用这项权利呀,不过,医生阁下,”玛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贴近了穿着医卫制服的男子,碧色的眼眸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如果我想的话,您可能会失去您的工作吧?”   “大人,求您了,”医生一时情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我家中妻子和三个孩子都靠着我呢,求您留条活路给我吧。”   玛丁看了他一会儿,没表态,视线转到床上的男人身上,眼中眸光明灭。   “或许……或许有一种办法……”医生被逼到极致,磕磕绊绊地说道。   “哦?什么办法?”玛丁回过神来,问道。   “最近,最近市面上流通着一种草药,据说可以亢奋精神,我也,我也弄了一点回来偷偷研究过,这种草药磨成的药粉熬成汤药或许可以让这位大人醒过来,但是………”   “嗯?”   “但是对身体会有些损害,可能……服用过后,身体暂时不如之前健康。”医生又急忙道,“不过,身体总能慢慢调养,总比醒不过来强吧。您说呢?”   长官府。伯爵大人的主卧。   窗格外的天空模糊般的碧蓝。   肖生盯着那块明亮亮的蓝色,渐渐出了神,连有人靠到身后也不知。   “先生?!”察觉的时候,已经被人从身后半揽住了腰怀。   这种贴紧绵密的幸福让人有种飘到半空中的虚幻感,肖生呼吸小小地抽紧了一下,细不可察。   “在想什么?”男人的声音低沉雅质,金色的卷发轻轻地贴到脸颊边,痒痒的。   肖生其实在想被送回家乡的父亲,但是他不敢直接说出来,只好道:“今天天蓝得真好看。”   “想出去走走吗?”玛丁难得一见地笑道。   肖生很久没有见过玛丁这般温暖迷人的笑意,眼神微微发飘:“可以吗?”   “当然,只要你想,”玛丁笑道,“我们坐驿车出去。”   天气晴朗,惠风和煦。   宽大的驿车里,黑发男子轻轻靠在玛丁身上。   丹兹城四周的山水景色非常地好,玛丁他们沿着环山的大路走到了风景秀美的林区。   山上不少地方可以清晰地看到大半个丹兹城和最东边的海湾。   “真好呀………咳咳。”   “什么真好?”玛丁将肖生身上的薄毯往上拉了拉。   “在地下道的时候,我以为我们都出不来了。”肖生笑道。   玛丁半晌没说话,在肖生想回头看他的时候,抬手轻轻蒙住了他的眼。   肖生微微发懵,只感到一个身影倾下来,额头上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触了一下。   “先生?”   玛丁在他额上轻轻贴了一吻,轻声道:“醒来看到你的时候,我以为我要失去你了。”   这声音轻柔的不像话,或许是玛丁对待情人的天赋又觉醒了。   肖生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轻轻拿下遮住眼睛的手:“那先生会难过吗?”   “你说呢。”   “我……”肖生停顿了一下,有些恍惚地自问,“我不知道………先生会为我伤心吗?”   很久,玛丁没有回答。   这沉默在车厢里蔓延,造成了一种可怕的空寂。   肖生觉得自己或许知道了答案。心里如同冬日大海边的岩石,雨打盐晒,冷风吹得透心凉,一点热度也存不住了。   他猛烈地咳了起来。   “你怎么回事?”玛丁惊异起来,担心是吹风受了凉,更紧地抱住他,可是似乎一点也不管用。肖生依旧冷得打颤。   伯爵大人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而冷冽了,他吩咐外面的车夫:“调转回城。”   那双碧眸在笑着的时候是温柔而迷人的,万千风流尽在其中,里面些微的眸光浮动都会勾得对面的人心神荡漾。   可这是在外面的时候。   当玛丁独处的时候,或者涉及到处理政务的官方事件的时候,他脸上通常是没有表情的。这有点像是萨德家族遗传的官方冷脸。只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点。   上流名利场的人喜欢他,与他共事位于他下级的人怕他。而到了肖生这里,通常是他什么表情他都觉得好的。   但此刻伤心和徘徊的情绪在肖生心中波折着,一时竟也辨不清那冷冽是因为恼他还是别的什么。   于是心中更委屈了。   两人一路无言回了长官府,马车在后门靠近玛丁住所的地方停了下来。   车里有一件黑色的大氅,玛丁寻出来给肖生披上。   然后两人先后下车。   门口有着站岗的卫兵,见到了玛丁齐齐敬礼,玛丁却回身,在大氅下牵住了肖生的手。   这种光明正大的举止让肖生一愣,他下意识地微微挣脱,可是那手攥得很紧。   玛丁靠近过来,凑近他耳边说:“靠近一些,他们看不见的。”   是啊,大氅足够宽大,在旁人看来,也只是伯爵大人的随侍和他贴得稍微近一点罢了。   肖生垂下头,没有反驳,稍靠后一步跟在玛丁身后走着。   手心的温度从相牵的手传来,像是一种奢侈品。   看惯了玛丁的冷目,一点点的温度,竟也叫他贪恋了。   每一分每一秒都当成是最后的馈赠。   或许明天就会离开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那是不可能的。 第96章 爱您   回到房间玛丁就让肖生躺到了床上。   方才咳嗽的时候就觉得他脸颊苍白,这会儿更是看着不太好。   仆下的热茶端了过来。玛丁坐在床边,伸出手将茶递过去:“喝一点暖暖。是不是风吹着了?”   肖生看着他,有些愣神,只是摇摇头。   玛丁拿了茶匙,舀了一点,送到肖生嘴边。   那茶匙原本是勾兑白糖用的,现在被玛丁用作喂茶的,竟也毫无违和感。   大概好看的人做什么都是对的把。   肖生恍惚这样想。   愣神之间那毛茸茸的金发竟已经贴了过来。   肖生屏息凝神,看着那双波光泠泠的眼睛近在眼前,一根根的眼睫都分毫毕现,直挺的鼻子下面是鲜艳的丹唇。   他心跳确切地加快了。   然而玛丁只是贴着触了一下他的眉头,便又离开了。   “没有发热。”   “……”   “好好休息吧。一会儿有人把药端来,记得把药喝了。”   “那……先生呢?”   “我,去工作间。”   “我想陪着您。”肖生黑眸十分坚定、明晰。   “等你病好吧。”玛丁温声哄道。   肖生没说话。但可以从那双眼睛看出他是抗拒的。   无声的反抗,玛丁最吃不住。   “好了,好了,服了你了。工作间有一个沙发,你可以休息在那里。”他退了一步。   肖生眸中漫上惊喜:“好的。先生。”   玛丁的确是去十分认真地工作的。   来丹兹的主要目的,本就是收集素材,如今如此惊险一劫,大量的笔墨可以花上了。   散乱的一张张纸稿先写下最初的灵感和思绪,笔迹缭乱狂野,大概只有主人才看得清。   肖生被迫躺在沙发上,远远地看着。暖黄的灯光下男人静心思索的样子,时而蹙眉,时而展颜,那张英俊温和的脸庞有无数的微表情,都能叫他一点一点慢慢品味欣赏。   只是男人结束工作的时候,沙发上的黑发男子却是已经睡了。   大难初醒,精力的确不济。   睡着的肖生十分的安静,脸色已经比下午时稍好了一些。   玛丁慢慢把他盖着的被子提上来,想了想,又勾起膝弯和脖颈将人轻轻抱起。   肖生浅眠,很快就醒来了。   他觉得像是在梦中,于是没有说话,将手轻轻勾在那人身上。   来到床铺放下,他才觉出几分真实。   玛丁见他眼睁着,正看着他:“把你吵醒了?”   “没……”肖生声音微微沙哑,片刻后恢复了清润,“您的事儿做完了吗?”   “差不多,今天就到这了。”玛丁道。他也有些困倦了。他的姿势慢慢变成侧坐在床边,半扭着身看肖生,“你再睡会儿吧。”   “不困。”肖生道,“您不休息吗?我一直占着您的床,是不是让您感到不便了?”   玛丁又停顿了一会儿。   灯火下他微低下的脸一半明一半暗,显出一种刀凿斧削的英俊,却也让人感到冷冽和不近人情。   “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小心翼翼呢?”玛丁忽然问道。   肖生心里打了个突。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然而玛丁碧色的眼睛一直静静地看着他,似乎这次不问出个答案不罢休了。   “我……”肖生开口,却还是不知道说什么,他眸光闪躲,情绪浮现出不稳定的征兆。   玛丁手探过去,捏住他的肩膀:“你看着我。”   肖生恍惚的眼神终于慢慢聚焦,重新落到玛丁身上。   “我吓着你了吗?”   肖生摇摇头,又迟疑了一下。   两人间的这种气氛十分的奇怪,似乎徒然之间又变成了两个熟悉的陌生人,明明相伴很久,但其实谁也不知谁的心思。两人谁也不曾对谁坦诚。似乎曾经那些心心相惜,肝胆相照,都作烟消云散,此刻以抽身俯视的角度,来重新审视一遍这份感情。   肖生怕了。   他怕玛丁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话。   他宁愿一直委屈求全,所有的事情都含糊不清,来换取留在他身边的资格。   而不是把一切都弄得明明白白,放在光下,炽火上,来考验这份感情的真假。   他心中有愧。   “对不起。”玛丁竟然先说出了道歉,“对不起。”他说。   肖生惊愕之中,玛丁俯身,抱住他的背脊,脸搁在男人的肩后:“是我太过完美主义,我不该对你要求太多………不,一直都是我不够好。我不值得你这样对待,是我……”   “先生,先生,您在说什么?”肖生手臂勾起,惊惶地抱住了男人的背脊。   “是我,我是地狱里浮起的浮尸,本该顺流而下直到再一次死去,可是却遇见了你。”喃喃低语。   肖生真怀疑眼前的人是喝了几杯小酒,说着梦里的胡话,可是不是,对方的体温温暖,神智清醒,身上也没有酒味:“先生,您………”   “对不起,是我不够好。”沉哑的声音,近乎在忏悔。   肖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   “您别这么说啊。”肖生哭了。   玛丁似有所觉,他微蹭起身,抬手擦着男人的眼泪。   “你哭什么呢。”他轻声呢喃,手上的动作温柔又缱绻,几乎要叫人掉到白日的美梦中。―――小鸟的翅膀支楞楞地扑起来,小蜘蛛的网兜不住地摇晃。   “先生………”泪眼模糊之中,肖生只记得唤着这个称呼,连声音都哽咽了。   玛丁的吻轻轻地落下来,堵住嘴角的呜咽。   “别哭。”   “呜……”   “……我会心疼。   ……真的。”   这一夜是漫长的一夜,也是一切近乎天翻地覆的一夜。   肖生喊着那个称谓喊到嗓音嘶哑,气力殆尽。   好不容易养回来点的红润脸色似乎又返回去了。   玛丁错了。   怎么样他都会心疼的。   这下又懊悔自己是不是折腾太过了。   但两人似乎都贪恋这个夜晚,天光将明的时候,一切才稍稍归于平静。   夜晚壁角的烛火早就燃到最后一丝微弱的光线,窗外熹微的天光又不足以将整个屋子排满。   三两吻痕洒落在肖生散乱的褶皱白衣衫露出的锁骨上,黑发几乎湿透了汗水,凌乱地贴在额头,但他依然目光缱绻地看着身旁的男人。   玛丁下巴轻枕在肖生胸前,单手拨弄着他的头发。   “难受吗?”   “不。”肖生道。   “别说谎……”   “……有一点。”   “我让医生来看看。”玛丁是真的很担心他的身体,做的时候每分每秒都在懊悔自己把持不住。   “别!”肖生的脸在黯淡的烛光里是真红了,他祈祷对方没发现,轻轻牵住了玛丁的衣袖,“您……再待一会儿。”   这话和说“再陪我一会儿”别无二致。玛丁顺意地重新躺下来,枕在旁边看着他:   “一会儿去沐个浴吧。”   “嗯……”肖生答应着,脸竟然已经一半沉进了被子里,声音闷闷的低弱。   玛丁感到惊奇,问:“你是……害羞了么?”   肖生倏地闭上了眼睛,下一秒,竟然转过了身去,打算背对着玛丁。   “别………”玛丁半中截住了他,脸上带着笑意,轻声道,“让我抱你一会儿。”   肖生没吭声,但的确窝在他怀里,不动了。   可太叫人疼爱了。   天光一点一点的透进来,将逐渐暗下去的光线又提成了粉淡的白色。   对方的呼吸心跳体温都近在毫厘,此刻两人都感到了平和的满足与那虚无缥缈又咫尺可求的幸福。   玛丁轻轻将唇贴在肖生的颈侧,念道:“我的安拉,我的救赎。”   那是一句经文一样的异国语,肖生不懂那是什么含义,但是接触的体肤微微发烫,有一种热度从那里蔓延开来。   像是兀兀穷年来想要的终极一切。 第97章 出发   白日里卜拉多和昆布也来长官府复命了。   肖生从地宫里带出的日记起了很大的帮助,众人总算能从那字里行间得知失踪旅者的最终去向:他在海潮涨起的时候没有逃出那里,最终溺亡,尸体大概随着一个没有遮挡的地下口流入了海里。而背包因为挂住了墙缝而得以幸免。   这是结合玛丁他们当时的经历唯一可能的解释了。   只是有些叫人唏嘘。   玛丁他们准备离开了。   丹兹是个不错的城市,或许以后可以考虑再来。   从报纸和舆论的风向来看,帝都的政令日益波谲云诡。   “贵族们的好日子可能不长了。”玛丁叹息道。   北方有起义兵,南部也有小小动乱。帝国之外还有异族环伺。   他对手里的财产倒没有什么留恋,只是怕其他利益相关的人不会这么想。   “先生下一步决定去哪?”   玛丁回头看他:“曼顿。”   “塔尔内医生那?先生还要回去吗?”肖生有些不解。   “你说我为什么要回去?”玛丁忽然转过身,朝他袭过来。   忽然之间就被囚在了小小的天地里,眼前耳边都是这个人的气息,紧紧相随,你退我进,如同食指和拇指紧密相贴。   肖生面红耳赤:“我……我不知道。”   玛丁都能感受到他泵速加快的心跳了,怕把人逼急了,笑了一下退开些来:“你身体还没好全,我想让塔尔内再帮你看一下。”   “…………哦。”   “低头做什么?”玛丁喜欢逗他,靠近时候视线朝下瞟了一下,还能看见白皙的脖颈上粉嫩的吻痕。   昨天的一切还历历在目,这下玛丁把自己也逗得有些上头了。   他环住他的背脊,半揽住他的脑袋,声音变得微微沙哑,像是秋天的树叶被风吹起刮过泥土的声音:“宝贝……永远这么可口。”   麻痒之意从耳边酥透了半边身子,肖生腿发软,被玛丁捞住腰半揽了起来。   “怎么,是不是又不舒服?”玛丁着急之下,终于收敛点了,认真确认着他的状况。   肖生越被盯,越是窘迫,最后伸出手拦住环着他腰的手:“大人,我去睡一会儿。”   不是刚睡了起来?怎么又要睡?   不过玛丁只当他是体质弱了些疲倦了:“你去吧。包袱也不用你收拾,等下午他们拾掇好了我喊你。”   肖生点点头,晕晕乎乎地继续回到了卧房。   房间里窗帘没拉开,保持着昏暗的光线。终于让他有思绪来想想这一天这内发生的事了。   到底是怎样的事情带来了这种转变?   但是越想越迷糊,身下的床已经换过了一次被褥,松软地透着太阳和清洗剂的气息。在肖生反应过来之前,他真的再次闭上眼睡了过去。   丹兹城往回走的路是大片的松岗。   土黄色的小山丘,亭亭净植的松树林,还有黄得早些的叶子飘落了几片孤叶。   秋高气爽的天气。   肖生睡得太熟了,以致于再次醒来已经在路上。   “?先生”   “醒了?”   肖生枕在男人的膝上,这样抬头看过去,偏过去的脸颊泛着金色的光芒,白得有些透明。   肖生抬起手伸了过去,玛丁没有阻拦,这次让肖生摸到了他薄薄的耳垂。   心里竟然有些被纵容的心满意足。   于是肖生笑了。   很少看到这样不染纤尘的笑,玛丁有些好奇:“笑什么?”   “没什么……”肖生矢口否认。   玛丁单手摘起旁边果盘的一颗水果,递到那淡色的唇边:“尝尝~”   肖生还没看清那是什么,不过对玛丁不疑有他,张口吃下去以后,清甜的汁液才盈满整个口腔。   是……   “水晶葡萄。”玛丁笑道,“樊城那边下发的特贡品,丹兹这边也收到了,临行时候带了点。”   的确甘甜美味。   肖生对于贡品什么的并不在意,他觉得葡萄从没有过的清甜,大概是因为那只喂他的手。   好怕这样的待遇明天就会消失不见呀。   “想什么?”玛丁指尖转到了肖生眼睛旁边,轻轻触碰那绵长的眼睫,那睫毛因为玛丁的触碰而颤抖不已,像是瑟瑟发抖缩在墙角的小兔子。   很好玩。   肖生已经心神缭乱了,只觉得这样的日子多一天是一天,即使让他明天去死,也心甘情愿。   “……想您。”   “我就在你面前,需要去想吗?”   “需要。”肖生很认真地答道,“眼前有一个,心里放一个,如果眼前的没了,那就去找心里那个。”   不知不觉间竟然把真心话说出来了。   “这话说的………”玛丁眼中波光粼粼,笑意婉转,“我吃醋了怎么办?”   “啊?”肖生有些愣神。吃谁的醋。   玛丁道:“想把你心里那个挖出来,上个十大酷刑。”还配合着动作在胸口揪了一把。   胸口倒是不疼,但肖生被这血淋淋的描述惊得目瞪口呆,继而反应过来,无语笑道:“那不都是您吗?”   “我只许你喜欢眼前这个,懂了吗?”轻轻的浅吻在唇上啄了一下,男人的眸子里似乎有无数明丽的珠宝流转,闪烁动人。   肖生微微气喘,被这气氛带得神思不属,他主动勾上男人的脖子,吻了上去。   好一顿缠绵悱恻。   高岗上的马车里,旖旎气氛不断,就连听墙角的车夫,都目视列日,愁苦地带上了帽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24 20:27:15~2020-05-26 20:44: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乐毓毓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8章 好凶   “我不同意,如果你去那是为报仇的话。”伊桑十分严肃。   这场景下的灯影惶惶,人物面貌也模糊,但还是能知道是在北地军营的旧军帐里。   之前发生了什么也忘了,只记得最后这句话,还有伊桑严肃镇定的面孔。   安托万从睡梦中醒来,窗外正好响了黎明的撞钟声。   这钟声是只在这片皇宫的侍卫营才有的。   提醒他们到班换岗。   安托万从床上起来,利落地穿好昨日就准备好的制服,做了简单的清洗。   离门口稍近的地方有一面铜镜,男人立到跟前,打量着镜中的自己。   身形挺拔劲瘦,漂亮的五官和蓝色的碎发。   有着浅灰褐色眼瞳的眼睛稍显憔悴,不过不细看的话看不出来。   带上皇宫亲卫的便帽和肩徽,安托万从门口走出去,来到户外。   换岗的护卫们已经列队站齐。   例行的训话叮嘱后,侍卫们便各自散开,到自己执勤的岗位去了。   安托万的任务是四处监察,并在下午和晚上提前为皇帝要去的地方扫清障碍。   他在花园里慢悠悠地转着,想着梦里回忆起的事情,一时竟入了迷,连前方来了人也不知道。   意识到的时候,人已经站到了近前。   是布里曼。   “殿下日安。”安托万垂首问候。   布里曼身边跟着一堆形形色色的随官和仆从,神色有些冷淡和肃穆,他淡淡地应了一声,便和安托万错身而过。   安托万维持了一会儿作礼的姿势,等人离开远了,才回身看了一眼,眼中神色难辨。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或许………   “让我看看。”   曼顿市,起了个大早,塔尔内又被到访的来客吵醒了。   不过这次是惊喜。   “你怎么又回来了?”   “好友一场,我还不能再来看看你了吗?”玛丁调侃道。   “得了吧,我可知道现在的伯爵大人是无事不起早的。――说吧,什么事?”   玛丁笑了一下,也没否认,看了一眼窗边正和吉塔说话的肖生:“我想让你帮他看看身体。”   塔尔内目光也延伸了过去:“肖生?”   “嗯。在丹兹我们遇到了意外,在遗迹吸了不少毒气,身体受到影响,虽然后来医生诊治过,但我还是不大放心。”   “你没事吗?”塔尔内皱起了眉。   这可是大问题。   “我没什么,主要是他……”   后来情景玛丁也逼问出来了,肖生拿湿布条做了一个简易的围巾蒙在他的口鼻上,自己却毫无防护措施,在密室里还使了不少力气。   真是傻啊………   “大概肺有些问题,总是咳嗽,还胸闷气短,体质虚了许多。”   塔尔内拿桌上的眼镜戴起。   “这种问题,恐怕要慢慢调养了。”   “还请有劳你。”   塔尔内又看了玛丁一眼:“我可很少见到你为什么事儿求情啊。”   “这不是人情用完了吗?”玛丁笑道。   塔尔内摇摇头,站起身来,朝肖生走去。   吉塔在窗边布置着餐桌和面包,居然被黑发男人逗得笑起来,嘴里发出咿咿啊啊的轻声,青涩少年的脸上表情愉悦而欢快。   “塔尔内医生。”肖生看到他走过来,率先打招呼,“吉塔的嗓子治好了不少。”   “是啊,他原本就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当时拖延了治疗,现在好得有些慢。”   塔尔内抽了一只细长的雪茄烟,叼在嘴里,但并没有点燃。   随性的动作配上他下巴和嘴唇上浅浅的胡须,塔尔内医生整个人都有种慵懒的雅性。   但肖生并没有什么表示,他疑惑地看着对方,直到塔尔内说出过来的目的:   “奥丁让我给你看看身体,跟我来吧。”   肖生恍然,应了声好。   诊疗室里一应设备俱全。   听诊器,治疗床,还有催眠用的躺椅。靠右的书柜上一排排泛黄的纸质资料和书籍。   “可以看出来塔尔内医生的兴趣能力广泛。”肖生笑道。   “哪里哪里,打发时间罢了。”塔尔内在桌子后面坐下来,拿出一本资料翻找,“先坐吧,肖生先生。”   ――――   “怎么样?”玛丁一直等在外面,瞅着中庭花园的功夫已经解决了一只雪茄烟。   “呵,你可少抽点吧,刚刚我都因为这被你们家小大人训了。”   玛丁惊奇地看向肖生:“?”   塔尔内:“他说你平时偶尔会抽得太频繁,他又不敢劝。”   玛丁目光更惊奇了:“真的?”   肖生目光游移,被玛丁搭住了肩膀:“你什么时候跟塔尔内关系这么好了?”   “我们从第一次见面就引为知己了,你不知道吧?”塔尔内笑道。   “第一次见面?”玛丁斟酌了一会儿,“是我取药那次?”   从布达佩浮接了凯撒回城堡,沿途来了这里。   那时他情绪还不大稳定来着。   “是啊,”塔尔内道,“肖生很担心你,当时和我聊了很久。”   玛丁眼睛深深地望过去,但都被肖生眼神闪飘移地避开了。   这个人,明明背后做了那么许多事情,却从来不会大张旗鼓地宣扬。很多时候他的存在淡到和空气呼吸相融,可真正抽离以后,才会发现这个人的不可或缺。   像是北地的千里林场的白雪,总是那么淡淡的,无声无色,可在关键转折处,总能给人惊喜和暖意。   雪地冬雪消融冒出的春芽,感谢阳光的丰盈,感谢雨露的润泽,却常常会忽略冰雪给它的馈赠与保护。   太阳依旧周转,雨露蒸腾循环,可冰雪融化了自己,再也不见芳泽。   今年的雪还是去年那一片吗?   如果失去了你,我还能找得回来吗?   玛丁眼眶微有湿意,控制住了,只是握着肖生肩膀的手紧了紧。   肖生显然也察觉到了,但他对于如此微妙的情绪还是有些不明,只是把担忧的目光投过来,落在玛丁身上。   玛丁很快便恢复了常态,问道:“那他身体呢?怎么样?”   “毒气对肺部的损伤几乎是不可逆的,你如果愿意,就在这里住下来,我帮他慢慢调养,这样最好。奥丁你也是,需要接受治疗。”   “啊?”玛丁没想到把自己也搭上了,“可是我………”   又想找借口了。   “没得商量。”塔尔内说完便朝客厅走转去,只留下一个冷冰冰的背影。   玛丁:“………”嘤,好凶。   作者有话要说:   小版奥丁坐在玩具房里:“嘤嘤,生生,他对我好凶。”   大三岁的生生:“不怕。抱抱~”   感谢在2020-05-26 20:44:18~2020-05-27 21:14: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布叽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耳红   曼顿市的医疗救济资源是整个帝国数一数二的,这也是当初塔尔内选择在曼顿隐居的原因之一。   隶属长官府的医院里有大部分他能用到的器材和药物。   两者之间来往合作也很密切频繁。   自从玛丁他们住下来,塔尔内几乎快把医院搬回了家。   成箱的药物不说,还有最新式的各种医疗器材,听诊器,简易呼吸机,塔尔内书房的人体生物图都多了好几张。   相比之下,玛丁他们两个每天做的就是配合治疗,按时吃药,做复健运动,晚上饭后还会去最近的山间散散步。过得好不快乐。   ―――   “你说这种子是当年欧文给你的?”午睡后的下午,玛丁来到庭院和塔尔内一番交谈后,惊讶地看着庭院里的大树。   “是呀,很多年了。”塔尔内站在他身边,端着咖啡喝了一口,看着大树的眼神像是怀念,还有着隐藏很深的温柔。   玛丁摸了摸大树的树干,粗糙而且有皲裂纹,像是所有这一种类的橡树一样,从树底下望上去,是绵延茂密的枝干,宽大的树冠几乎笼住了大半个院子,还有一大半的树冠延伸到了院子外。   “不如在这做个藤架秋千吧。”玛丁提议道,“当初欧里德小姐就说过,以后会在花园里放一个秋千。”   “欧里德?哼,我为什么要顺她的意?”塔尔内想起那个红发赤眸的女子就皱起了眉。   “哈,我忘记了,当时你和她关系也不好。”玛丁作了个鬼脸,塔尔内已经瞪了他一眼,端着咖啡转身离开了。   肖生从庭院另一头开的门慢慢走过来:“先生和塔尔内关系真是好呢。”   “不知道为什么。”玛丁看着塔尔内离去的背影,“在他面前就会找回当年那种感觉………”   肖生眉头跳了一下,又不动声色地掩住。玛丁敏锐地地捕捉到了,补充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肖生嘴角泛起温和的笑意:“那是……?”   “塔尔内,怎么说………”玛丁斟酌了一下,“他大我九岁,和欧文关系也好,我私心里把他当做哥哥,所以在他面前会比较轻松。塔尔内家当年也是被贬的贵族,后来中道流落,被我哥哥收留,算是除了欧文以外我接触的比较多的一个……既是朋友又是长者一样的存在。”   玛丁从回忆里慢慢沉浸出来,看到肖生脸上淡淡的微笑,他正不明的时候,肖生开口道:   “先生能和我说这些,我很开心。”   连蔽的树荫在男人白皙脸颊上洒上晃动的光影,更显得那笑意如同光芒一般温暖动人。   玛丁凑近,半揽过他的肩,贴在他耳边低声道:“这就觉得开心了?”   肖生靠近玛丁的半边脸颊瞬间飘红:“………没……”   “嗯?到底是开心还是不开心?”玛丁故作疑惑。   肖生偏过头:“………开心。”   从玛丁的角度只看到他寥寥落下的黑色短发和小半苍白皮肤,耳尖的皮肤更是跟透明的一样,晶莹剔透。   声音是低低沉沉的羞涩音,带着一点点微红的脸颊。   玛丁哈哈笑出声,半拥着肖生的背脊在他耳侧落下一吻。   “我说,你们就别在我这秀恩爱了吧。”塔尔内再次出现,调侃中带着不满。   玛丁揽着肖生的手没松,头正过来,笑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这里有你一封,卫城来的信,刚刚吉塔拿过来的。我看上面写着加急,想想还是亲自给你送来了。”   “哦?”玛丁将信接过来。上面是官方加急用的塑封,在卫城会使用这款信件的,除了萨德庄园的分部门领事,就只有………   玛丁将信收了起来:“谢谢你。”   塔尔内看了他一眼:“还是不要在太阳下待太久吧,看看肖生,脸都晒红了。”   这不知是真提醒还是假调侃,玛丁咳嗽了一声,憋着笑,把自己头顶上的羽毛帽取下戴在肖生头上:“行,知道了。――我们回去吧。”   “是谁的信?”书房里,塔尔内嘴里叼着香烟,看着玛丁。   玛丁眉头轻皱了一下,手做出要掏衣兜的动作又顿在了半空,最终还是垂下,脸上的神色微有些烦躁:“我或许要回卫城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生生脸蛋红红。   奥丁摇摇晃晃站起来,扑上去吧唧亲了一口。   生生脸蛋更红了(*ˉ帷*) 第100章 密信   “你?”塔尔内捕捉到了他的主语用词,“你要把肖生留在这里?”   玛丁停顿了一下:“这是最好的办法。”他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塔尔内的脸色也紧张起来。   “没什么大事,”玛丁笑了笑,拍了拍塔尔内的肩膀,“他的疗程还没结束,还是继续待在这里比较好,等我下次来的时候,你得还我一个健康的人啊。”   塔尔内又仔细确认了他的神色,还是看不出什么:“那你呢?”   “我本身就不严重……”   “你真是太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了。”塔尔内是真有些生气了。之前也是这样,开的药奥丁从来不记得吃。最严重的时候,他来到他这里,深夜里醉酒,三天不曾入眠,精神力差到被他轻轻一推就失神倒在地上,让人心惊胆战。   “塔尔兄,我保证,等事情一做完我就回来,继续当你的病人。”玛丁笑着安抚,甚至称呼上也亲昵了起来。   塔尔内看着他,再三确认,最后叹息着摇了摇头:“拿你没办法………那你自己多注意,还有……好好和肖生说。”   “我会的。”玛丁低下了头,一瞬间脸部恍若冷峻的棱角,让塔尔内仿佛看到了还在世时的老伯爵。   “奥丁你………今年是第几个年岁?”塔尔内喊住了要出门的玛丁。   玛丁顿了一下,道:“再过三月,虚二十八。”   “二十八………离我第一次见你,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啊。”   “是啊,岁月不饶人。”玛丁感慨了一声。   “当时老伯爵去的时候,你也不大,什么都没有准备,如今……你真的不打算结婚吗?”   偌大的家产,没有正式继承人,是个很大的问题。严重的可能会引起领地内的政乱和兵变。   玛丁表情微妙,停顿了一会儿,嘴角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你说呢?”   看来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既然是奥丁自己的选择……   “罢了,你开心就好。”   “先生要回去?”肖生正靠在二楼卧房的露台发呆,听到玛丁的解释便问道。   玛丁点点头。   “那我收拾一下东西。”   玛丁止住他的手:“不用,没什么可收拾的。”   这表情不太对,话里有话,像是要交代什么。   肖生顺着他的牵力坐到了床边,偏头问:“先生……有事情?”   玛丁看着他,对方黑色的眸子沉静而信赖,他道:“你留下。”   “??”肖生沉默了一瞬,“为什么?”   “塔尔内说你还需要静养,我回卫城处理一下事情,等做好了我就回来陪你。”玛丁认真看着他,光华流转的碧眸称得上温柔。   但肖生明显没被安抚,神色反而焦急:“卫城出了什么事,需要您亲自回去?几大领事大人应付不过来了吗?”   “的确有些事情,”玛丁笑了笑,凑近在他额上吻了一下,“别担心,好吗?”   轻轻柔柔的,温柔攻陷。   原本想好的反驳的话也一瞬间溃解了。   肖生心里既软且焦,憋了一会儿没说话,神色里渐渐有些委屈,还有担忧和不解,玛丁一一解读出来,伸手帮他抚平眉头,上了手,唇也忍不住凑过去,贴着脸颊轻轻地浅吻,顺着脖部流畅的曲线而下,逗得对方轻轻地战栗,抱住了他的脑袋。   轻轻的喘息起起伏伏,玛丁退开些,看着肖生迷蒙的双眼,手顺着他的黑发轻轻摩挲:   “没事的,不会太久,等花园里的栓皮栎开始落叶,我就归来,好吗?”   肖生最禁不起逗弄,这会儿神情都还恍惚着,灵魂像在月牙里飘荡,只记得答那人一句,软绵绵的:“好………”   声音漂浮,眼角泛泪。   玛丁轻轻叹息,抬手帮他擦掉泪水。   我最亲爱的,最珍惜的,肖生啊。   ――――   第二日,晴空郎朗。   马车准备好,又是送别。   “一路顺风。”塔尔内脸上是笑着的表情。   肖生站在一旁,身形看着单薄,脸上表情淡淡的,在玛丁上车这会儿已经咳嗽了好几声。   互相一个拥抱告别,然后坐进车厢里。   但玛丁总也不放心,车夫要扬起马鞭走了,他又让停下来,自己重新下了马车,来到肖生面前。   “先生?”肖生有些怔愣,还有小小的惊喜。   玛丁解下了肩上的披肩,落在肖生背后,绕过来帮他系好。白皙稳健的手指翻飞,配着黑色披肩的装饰领结,贵气又高华。   “照顾好自己。”他轻声道。   “嗯。”肖生嘴角微微露出了笑。   玛丁眼中眸光闪动,最终还是一个箭步踏上蹬步:“走了。”   ―――   这次上路匆忙,为了安全考虑,先雇马车到Y城驿站,再骑马回城,是最快的选择。   路上时候,玛丁他们接连碰到了几队巡逻士兵的盘查。   “大人,还请多担待。”士兵对马车里的人向来要客气几分,毕竟谁也不知往来的马车里坐着什么样的尊贵人物。   “发生了什么?”玛丁的声音隔着窗格传出来。   “我们也不知道,是上面的命令。”   沉默了一会儿,车夫将通行证件递过去。   士兵检查完,又敲了敲窗户:“劳烦大人露下脸。”   窗格打开,金发碧眸的英俊男子露出脸来:“可以了吗?”   “可……可以了。”士兵愣了一下。   玛丁取出了身上的配饰,递出窗外,露出上面雕刻的家族徽章:“把你们的长官叫来。”   卫兵看到东西,眼神一变:“没想到是伯爵大人,还请大人宽恕。我就是这一队的骑兵长。”   “城内戒严了吗?”   “戒严也不至于,只是从皇宫政阁传出的命令,让我们要加强日常巡防。――大人这是要回城吗?”骑兵长驾着马匹退了两步,朝下面的士兵伸出了手,“我为大人写一箴通行令,之后的城防都可以快速通过。”   “好,多谢。”   “大人谦虚了。”骑兵长第一次遇到如此谦虚有礼的上三层贵族,十分受宠若惊。   得到通行令,后面就好过多了,也不用玛丁亲自露面,两人一车飞快地通过了两处城防,傍晚的时候到达了卫城边上的驿站。   “现在夜深路黑,大人还是天明再回城吧。”马车夫将人送到就要回程了,又多嘴了一句提醒道。   “你还不是要夜晚赶路?”玛丁反问。   车夫憨厚地笑了笑:“我们这些粗人皮糙肉厚的,哪里比得上大人您。我听我北地的亲戚说伯爵大人减免了他们三年的租税,日子好过了很多。您是个心善的大好人呐。”   玛丁笑了笑,没回答。   车夫走了。   驿站外面冷冷清清的,只有蛐蛐在叫唤。暗夜里的树影影影幢幢,让人忽然地想起那个雨夜在雨中淋得透湿的男子。   单单薄薄,湿发贴在额上,却执着又坚韧,眼神如芒,透着不灭的光火。让人欢喜又心疼。   明明还没有离开多久,就已经开始想念。   玛丁笑着叹息一声,朝驿站的旅店走进。   这里的旅店的条件并不太好,床铺有点发霉味。   就将就一晚,玛丁也没太挑剔,叫人换上了新床铺就躺下休息了。   梦里又回到了卡赛的小村庄,亚莉正在编织东西,窗外下着大雪,那一年的冬天好冷,他八岁,生了很久的病,病好了之后前尘尽忘。   马赛是他记忆开始的地方,也是他噩梦的起始。   有关生和死的一切,从那里启蒙,从此再无间断。   二十载光阴匆匆流过,人来人去,如今身边还剩下多少旧人?   世事如一场浮华大梦,万般皆是过客。   唯我独醉,唯我独醒。   ―――   天明了,进城的盘查开启。   驻城兵远远看见了玛丁,认出了贵族大人专用的家徽。   玛丁轻骑过去的时候,一列卫兵都俯下了身:“欢迎大人归城。”   进城以后,有一辆马车守在城门的进口。   有仆人将玛丁引过去,玛丁撩开帘子,看到里面端坐的人:   “你居然亲自来了。”   瑞尔笑了笑,湖蓝色的眼睛温润贵气:“为了接你,还不值得我亲自来吗?”   ―――   “醒………醒,了?”肖生出到院子里的时候,看到吉塔正在搬运仓库角落的箱子。   少年见到他来,笑盈盈地打招呼,虽然依旧磕磕绊绊的。   “早呀,吉塔,你在做什么?”   这回答难度太高,吉塔直接做了手势:“搬,箱,子,到,那,边。”   “我来帮你吧。”肖生道。   他很熟络地上手,将箱子抱住,运到另一头放好:“是不是这样?”   吉塔笑得很开心,点点头。   “你家先生呢?”   吉塔指了指外面,做了个救护的手势。   “出诊了?”   “嗯……嗯!”   肖生笑笑,继续去搬箱子,这次他从那箱子后面看到了一个黑色的火盆,在一堆箱子的后面显得有些突兀:   “这是什么?”   火盆里有些残渣,像是烧过什么东西。   吉塔也凑过来看,他摇了摇头。   这个仓库工人也会过来,不知道这个火盆怎么出现在了这里。   肖生拿过一旁的钳子扒拉了两下,从火堆里扒拉出了几张没烧尽的纸片。   一小片塑封。是加急件的那种。   这是………   先生那天收到的信件?   这个想法一闪而过,肖生心里就没由来地砰砰跳起来。   这种跳动直到他捡起了另一张纸片,从上面看出了几个字母的落款,才戛然而止。   像是数九寒冬天被冰水泼了一身,从灵魂泛上来一种寒冷和战栗。   那浅浅的落款是几个细小的蓝色钢笔花体字:瑞尔・温迪。   作者有话要说:   肖生:你绿我!   玛丁:宝贝。我发誓!!这绝对是公事!XnX 第101章 零一   “真有那么糟糕?”坐在马车里,温迪家宽大的马车足够八个人双排而坐,并不会感到拥挤。玛丁坐在瑞尔的斜对面,眉头轻皱地问道。   当时信里的内容,可就差加一句十万火急了。如果不是涉及卫城城防治安问题,他也不会如此焦急地赶回来。   “也不至于,”瑞尔单手撑在膝上悠闲地枕着脑袋,湖蓝色的眼睛看着他,语音上挑,“我就是想你了不行吗?”   玛丁看了他两秒,撩起衣袍就准备下马车。   “哎哎,别别,”瑞尔总算知道自己有点玩大了,伸手止住对方下车的动作。   玛丁冷淡扫他一眼,重新坐了下来:“温迪少爷,如果想和我谈正事,这种玩笑还是不要开了。”   瑞尔半是落寞半是漫不经心地感慨:“奥丁果然变了呢。”   玛丁没开口。   再次的试探也失败,瑞尔终于不再调皮:“的确是要紧的事情。最近卫城不□□稳。你随我去长官府就知道了。”   卫城长官府就在城市的正中心,温泉大道的尽头,算是伯爵大人御下统领的机构,只是平日里和萨德庄园的牵涉甚少,只有十分要紧关系到政令的事才会报到庄园这边。   到了长官府的大建筑前,门口已经有接应的应侍,将他们带进去,来到了三楼的会议厅。   几个城内主要的领事和长官都已经在那里了。平安警署的人也在那。   ………   “大人。这些事已经持续不短时间了,所以我们才不得不请求瑞尔大人向您通报。”   “你们是说,卫城混进了奸细?”   “是的,而且他们行踪诡秘,我们只能看到他们做事遗留下的手笔,而找不到他们的踪迹。现在卫城谣言四起,民间、军营,都人心涣散。我们总觉得,是有一只手在背后操控着,应该是一股统一的势力。”   玛丁手指在膝盖上轻轻地点击,状若思考。   瑞尔的视线在他身上专注地停留了一会儿,又不动声色地移开。   “你们有什么看法,都可以说一说。”玛丁道。   众人都沉默了一会儿,警察署署长这时开了口:“大人,据我的消息渠道得知,樊城那边近期也有不小的动作。我猜测………或许是…………”   “或许是什么?!”有人已经憋不住,问了出来。   “或许是敌国的内奸。”署长道,“我在樊城军部的人偷偷给了我消息,说是帝国可能要………”   “要怎么样?!你别老说一半啊。”那急性子的人道。   “可能要有战争了!!!”   圆桌会议室里一默。   “这种消息,还是不要道听途说。”玛丁淡淡看了他一眼。   署长似乎想反驳,但被那视线一直盯着,逐渐低下了头。   ………   众人讨论了一番,众说纷纭,但卫城近来的大致情况玛丁算清楚了。   小规模的骚乱,动荡,暂时都被警署和长官府维护住了。平时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只是它短时间内成片地爆发,就不能说是寻常了。   背后一定有一方看不见的势力。   卫城并不是帝国的政治要塞,那么对方这番举措,是想做什么呢?针对他的么?   ………   “那个小脑袋说的是真的。”众人都离开以后,瑞尔走到了玛丁身旁,说道。   这会儿天已经朦胧黑起来,周围的建筑景物只能看见一个大致的轮廓,建筑围合的中庭有一个雕筑雕像的喷泉,泉水泠泠地响着,从中间雕像的口里喷洒出来,水花四溅。   他们就在这泉水旁边停下来,玛丁问道:“谁?”是问小脑袋。   “警署署长。”瑞尔道,“其实……还有件事我没跟你说。”   “嗯?”   “温迪家族,收到了王室的征兵令。”   “…………”玛丁沉默了一会儿,“为什么要告诉我?”   “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我希望你有个准备。”瑞尔笑道,薄蓝黯淡的天幕下,他眼中蕴着淡淡的光,似乎一如玛丁初见时那样,青涩澄澈,怀着对世界和人生的满腔爱意。   可玛丁知道,这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青年了。   这时再如此近距离地注视这个人,那些青年时期不平的心绪已经随着时光人事的流逝慢慢远去,淡到看不见踪影。   此时再回想在丹顿的大学时代,已经遥远如同前世的事情。   所以他心思敏捷,平静又稳重地开口:“说实话。”   瑞尔脸上的表情几变,最终化作一个笑脸:“这也是实话的一部分。另一部分实话是,温迪伯爵想跟你联手。”   “你父亲?”   “嗯。‘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希望我们能合作愉快’,这是父亲让我带给你的话。”   玛丁斟酌了一下:“我知道了。”他说。   瑞尔看他的样子,又补充道:“近期帝国内的风吹草动,很多警惕的上层世家都察觉了。奥丁你也知道,我们的爵位和土地财富都是世袭的,如果真有什么…………没必要和帝国同生死共患难,保全自身才是最要紧的。必要的时候,抱成一团,才能增加生存的胜率。”   这番话的确算肺腑之言了,玛丁低下了头,思索了一会儿。   “这就是你想说的吗?”他笑道。   “难道还不够吗?”瑞尔疑惑。   “我对于萨德庄园的存留,并无执念。”玛丁道。   瑞尔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你疯了吗?那么多人的生死,你都可以置于不顾吗?”   这实在是很大一顶帽子了。玛丁笑问:“你说谁?”   “当然是依附于庄园和领主政权生存的那些人。”   “庄园易主,他们自然还有活路。”   瑞尔用复杂的眼光打量着玛丁:“你真是贵族的叛徒。”   “或许吧。”玛丁笑了笑,“这个称呼听起来还不错。”   “…………”瑞尔道,“不管怎样,我还是希望你好好的。”   “你还是顾好你自己吧。”玛丁道。   “我怎么了?”   “我没想到上层那一切,已经把你腐蚀至此了。”玛丁忽然眯起眼睛,冷冽道。   瑞尔大概知道他在说什么,笑了笑:“怎么,连你也要瞧不起我吗?”   “不,我没有,”玛丁看向他,“瑞尔,你没有发现吗?其实一直以来,瞧不起你的,都是你自己。成为已逝温迪伯爵夫人的遗子没有什么,可悲的是,你为了维护地位,把自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你问问你自己,你真的高兴和开心吗?”   “…………”   “哈哈哈,高兴?开心?――那算什么东西?”瑞尔哈哈大笑,又倏然冷言道,“――我不需要!”   玛丁闭上了眼,收起其中一丝悲哀。   瑞尔道:“我父亲说过有一句话很对,无论我成就再大,永远逃不开我是温迪家族一员的事实。”   这就像是一个魔咒,天天夜夜地盘旋于他的头颅之上,提醒着他,他的身份,他所拥有之一切财富、名誉的来源。   他不甘心,如果就此屈居于那两个弟弟之下,那么他九泉之下的母亲,永远不会明目。所以………才放下、丢弃了那么多,去抢,去争取……   “你不懂,你永远也不会懂。”瑞尔笑了一声,“你有哥哥的疼爱,后来又成为萨德家族唯一的正统继承人,你怎么能明白我的感受?………怎么会明白我生活的委屈?”   “如果这是你的选择,我别无他法。”玛丁叹了一口气。   天上的月亮已经出来了,半开半隐在云层后。   他和瑞尔,终究殊途不同归。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沉闷的空气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远处马车咕噜噜的车轴声单调地响起,一阵又一阵,又渐渐远去。   夜空寂静下来,瑞尔忽然道:“奥丁你知道吗………我新年之后就要订婚了。”   玛丁微愣。心中悸动和别的想法倒是没有里,只是这个消息实在是突然,只能道:   “……恭喜。”   “你不问问是谁吗?”   “和谁?”   “莫尔伯爵家的小女儿。”   玛丁沉默良久,道:“也算是门当户对。”   瑞尔仔细打量着玛丁的神色,确定他真的没有一点动容,他笑了:“是啊,父亲也很满意这次联姻。”   “那你呢?”   “我?我不知道。”青年的眼神空洞,有那么一瞬,像极了曾经那个欢脱美好的青年。   “曾经的感情当作牺牲品,婚姻也当做筹码,一直当家族任人摆布的走狗,你不累吗?”   这话句句扎心,用词也犀利,可男人用那么平静温和的眼光说出来,让人既反驳不了,又心生悲怆:   “呵。我累啊!!怎么不累,可是累了,会一个人给我靠靠吗?”瑞尔说着说着,暗夜里的眼睛已经红了。   这话里已经有些当事人都不曾察觉的软弱和撒娇,是这个青年曾经从来不屑于去做的事情。   玛丁眼光闪烁,他知道瑞尔指的是什么,可是:   “瑞尔,你怎么就不明白………”   他曾经……无数次的,甚至想过再一次地去接纳他,可是他做了什么?利用他的感情来贪名求利,谋求前程。为了什么呢?给家族看自己的成绩?   他原本以为他是为了谋求自己的未来,来挣得与家族谈判的地位。可现在看来,他还是高看他了,   “……是你自己亲手………”玛丁说得一字一顿,滴滴泣血,“――抛弃,――践踏,――丢掉了这个机会。”   他们之间,已经再无可能了。   泉水里咚的一声,似乎是雕塑上的什么装饰物砸进了水中,可是谁都没有去在乎。   时间仿佛静止了,空气安静得可怕。   城市下水道里栖居的鸣声昆虫已经钻了出来,在暗夜里释放自己的歌喉,辉映着油灯点亮的夜路,影影绰绰地笼罩着一层烟雾。   青年的身影轻轻颤抖起来。   玛丁打开手中的折叠手杖,转身,探着道路,缓缓离去。   ……   “啊――――”   暗夜里,远远的后面,传来了一声痛苦的哀嚎。   凄怆,阴厉。   宛如沉入水中的装饰品,没人打捞,沉入了更深不见底的黑暗。 第102章 阴谋阳谋   “少爷,您终于回来了。”   整个庄园里,还保持着旧时对他的叫法的,也只有老管家了。   玛丁环顾整个庄园,的确许久没回来了。夜幕下的庄园只有零星的窗户泛着光亮,像是蛰伏在暗夜里的一只黑兽。   “怎么只有您一个人?肖生不是去找您了吗?”   “他留在了别的地方。”玛丁简单解释了一下,又问,“你怎么这么晚没睡?”   “小少爷说他有些害怕,我陪他讲了会儿故事。”   玛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老管家是在说谁。   凯撒。   “他怎么样了,最近还好吗?”玛丁略带歉意地问,并且摸了摸鼻子。   他实在不是故意忘记那个小家伙的存在的,实在是,近月的事情太多了………嗯。   “小少爷很乖,就是一直念着肖生大人。”   “嗯?他们很熟?”   “上次您不在的时候,他回来找您来着,在庄园待了些日子,凯撒少爷很喜欢他。”   玛丁笑:“那等肖生回来,他们就可以聚聚了。”   老管家的旁敲侧击得到了答案,心稍放宽,又问道:“您要去看看凯撒少爷吗?”   “不了,他都睡了,明日吧。”   明日大概也不行了,卫城一向清闲的政务突然繁忙起来,不少的消息递到了玛丁面前,需要他做决断。   潜入的那帮奸细,真是把卫城弄了个乱摊子。   在街区视察的时候,有一个疯子冲过来抱住玛丁的大腿,哇哇大叫一些听不清的话语。   事出突然,随行的侍卫反应了一会儿才冲过来将人拉走。   塔房区的治安依旧很差。这几乎是每一个城市无法根治的顽疾。   偶尔会想起旧日的时候,亚莉也会拿着自己的编织品,走过这些相似的街区,去换几片面包和生活物资。他也是在卫城的街道上遇见了欧文……   真的是很久远的记忆了………   事情一环扣一环,似乎从一开始,就演算好了最终的结局。   “大人?”一旁的男子头微探过来招呼道。   玛丁回过神,让他继续说下去。   这一片区没什么好说的,被有心人煽动,闹了几场小乱子,几个人受伤,几个人被捕。   但最惨的是西区的斯伽托酒店,夜里被人潜入,砸碎了舞会大厅所有的玻璃。这座酒店的主人和玛丁还有些交情,更加不好处理。   “被捕的问清楚就放回去。”   “啊?……是。”   七零八碎的治安问题处理了一堆,下午的时候派去樊城探消息的密探也回来了。   “怎么样?”   “没有坏消息。”密探道,“我将信函带到了皇官,殿下命人回复了带出来。答复是一切安好。”   一切安好??   密探将那信函呈上。   “意思就是说你没有见到殿下本人?”   密探踟蹰了一下,道:“……是的。”   玛丁接过来,摊开来看,上面的信戳,名字落款,都有着王室的标记。   只是………他的信函,布里曼不至于找人来代回吧?   代写的标记、授权手印,一切正规的程序,都有了。   可还是不对劲。   虽然如今想起这个人心情依旧复杂,但这不妨碍玛丁心中的忧虑。   几处消息渠道得来的信息,内容都有所出入。   樊城会不会发生了什么事情?   ――――   “你确定要走吗?”   曼顿。晴空郎朗。   塔尔内站在道路旁,略带忧虑地看着肖生:“如果奥丁回来没有见到你,怎么办?”   “他不会那么快回来的。”肖生道,顺便笑了笑。   男人骑在马上的身姿十分潇洒俊俏,笔挺遒劲的骑马装,黑发黑眸,肤白如雪。去掉单片眼镜后,那眸光有时锋锐,但大部分时候是平和,面对玛丁的时候,会带上一丝温柔和羞涩。   两人互相之间都说过对方难懂,但其实,他们之间,用一个共同点牵系起来就足够了――对对方的在意和爱。   或许是不同的底色,不同的表现形式,但它的本质都是一样的。   寒冷的时候可以温暖胸膛,一个拥抱,或许就胜过一切言语。   是闭上眼睛对方的音容就可以历历在目的热切,当然也可以让相隔遥远的两人心思如焚,尤其是在看到那样的信件后。   “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我也不便插嘴,不过,容我以旁观者的角度说一句,我认识奥丁真的很久了,从他少年时期开始……奥丁他,一旦认定了一件人事,就不会轻易更改的。”   这话里含义深沉,安抚效果也上佳。   肖生笑了笑:“我知道了。”   缰绳在肖生手中的马儿不安地打转,似乎迫不及待想上路了。   塔尔内笑了笑:“好了,不耽搁你了。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们事成回来之后,继续未完的治疗。身体的事可开不得玩笑。你的药记得带了吗?”   “带上了。”肖生笑笑,扯了扯胸口装着钱币的小布袋,“那回头见了,塔尔内先生。”   “好。再见。”   黑发男子骑着马远去了。   驿道上没有行人,所以马走得很快,转眼间就只剩个黑乎乎的小点了,再一会儿,连黑点也隐没在远处的村庄房舍中不见了踪影。   ――――   “我真是没想到。”   阴湿的、许久不用的皇宫地牢。   “殿下有什么话说吗?”青年的声音轻松而愉悦,完全不像是连续参与了几场政变的人。   “不,”布里曼露出一个惨笑,“我无话可说。”   “殿下无话可说,但我有话说。”安托万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布里曼,“殿下还记得扈冈之役吗?”   “那件事过去了那么久,你想说什么?”布里曼神色严肃起来,整个人表情说不出的古怪。   “您为了发小出气而做的小小惩戒,没想到会出那么大篓子吧。”安托万来回走了走,最后在木凳上坐了下来,“不,或许对您来说,那也并不算什么篓子。――死几个小队的士兵有什么关系呢?不过是战棋一般的存在,您说对吧?”   这自说自话的演说,布里曼盘腿坐在地上,冷静下来,细细琢磨,渐渐听懂了一些端倪:“………你的亲人,是那场战役里死去的人?”   “罗波尔・安德森,军队代号103,是前线分队的一员。”   “他是你的………?”   布里曼的声音轻微发抖,其实对比安托万的身世,和在北地军营中得来的一些消息,他的心中已经有答案了。   只是这答案背后的真相和牵连的事情却如此残忍。   “他是我父亲,”安托万笑了笑,“参战七年,最后说要荣归故里的下士军官,最后却死在了战场上,您说好不好笑?”   “对不起……”布里曼整个人都有些混乱,“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是………”   “对呀,殿下那时候还没认识我呢。”安托万托着腮,微弯下腰,好整以暇地凑近看着布里曼,“那可怎么办呢?”   凑近了看,布里曼殿下这张脸实在过分尊贵,贵族常常出现的金色发系,浓眉大眼的英俊五官,还有积年累月的礼仪熏陶的气质和教养………   这是天赋的同时也是枷锁,身份的限制,让布里曼刻在骨子里的等级制度根深蒂固,无法把士兵和帝国的尊者放在同等的位置看待。   贵族和百姓,在他的心中,终究是不一样的。   所以面对七年前的过错,他对萨德大人的歉意,比那些枉死的士兵要多的多。   并不是刻意为之,只是潜意识里就这样认为了。   说起来,萨德大人的哥哥欧文,在那场战役中只是受了伤,虽然这持续影响了后续他在战场上的发挥,但那都是后面的事情了。而扈冈之役中,直接受到牵连被敌军灭掉的前锋分队,却没有一人祭奠,甚至连知道真相的人也不多。   凭什么?   一开始只是痛苦与不甘。   可后来,一次北地军营中的酒宴,一次偶然的交谈机遇,他从伊桑父亲那里知道了真相。   叱咤帝国十数年风云的马修中将,百姓眼中传奇的平民将军,在意外得知这件事的端倪之后,告老归乡,也命令儿子伊桑只能在边境谋事,终身不可去帝都。   再次说起来,将军只当笑谈,可这却是安托万家中一家之主的生和死。   上位者的一时之策,葬送了那么多的本该平安幸福的家。   而这位上位者,却从未思过,依旧活得这么好。   何其高傲自负。何其,不公平。   他意难平,气难顺,所以得知布里曼会到北地的时候,计划就已经在他心中形成了。   “对不起…………”布里曼从出生开始,都几乎没有说过这个词,但此刻他一遍又一遍地念着,   “对不起…………”他微垂着头,似乎瞬间沧桑了许多。   “怎么,殿下在求我放过你吗?可是怎么办呢,这件事我不是主谋啊,我也做不了主。”   安托万笑嘻嘻的,似乎全然没在说那么严肃的事情。   “不,不,”布里曼极力否认,“这只是对你个人的,道歉。无关其他。”   安托万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沉默里无数的思绪闪过他的脑海,又似乎什么也没有。   他试图分辨眼前的男人眼中的情绪,却发现上面蒙上了一层阴翳,什么都看不清。   这阴翳,会有他得知真相这些年重吗?   “我只想问你一件事。”布里曼抬起头,开口道,   “这些事,是你从接近我那一刻,就谋划好的吗?”浅棕色的眼眸,眼瞳里面有无数的光线,也有无数的希冀。似乎懵懵懂懂,将一直以来所有的过往,都放在了这一根弦上,而选择权,王子殿下甘愿交到了安托万手中。   那么一瞬间,安托万几乎动摇了所有的决心。但是到了某一刻,心口一颗巨大的石头堵住了所有倒流回心房的热血,而心中那空荡的冰原,更加凄冷了。   “是的。”安托万微笑着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30 23:15:43~2020-06-02 22:44: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乐毓毓 18瓶;耽美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3章 103   “殿下,殿下。”天光将明未名的时候,布里曼在懵懂的睡梦中听到了人声。   梦里他和安托万在花园间散步,一只蝴蝶停在了安托万发上,他伸手帮他弹,蝴蝶轻轻飞走,青年笑意温和,说谢谢殿下。   不知怎么入了心,迷了眼,贪贪恋着那份笑颜。   温软如同云朵的梦。   “殿下。”这叫喊的声音渐渐变了调,成了一种沙哑中带着老态的声音。   布里曼猛地惊醒,发觉自己正在皇宫地下的牢房中。一双漆黑如老鼠般,又在昏暗中隐隐发亮的眸子贴近在牢房外边。   是费德烈!   国王身边的老仆侍。   “您怎么样了?”老人的声音极力压低,像是树叶刮过地面的沙沙声。   “我还好。你怎么进得来的?”布里曼走近了牢房边,“还有我父亲呢,他怎么样?”   “今天夜里看守牢房的是我曾帮过的一个孩子,他偷偷放了我进来。”费德烈叹道,“陛下身体不太行了,”他握着地牢房间的铁杆,喉头有些哽咽,“我可以为您做些什么吗?”   这一刻,布里曼心念兜转,面对如此情景,能够求救的,还是奥丁的名字第一个跃入了他的脑海。   “把这东西,想办法给萨德送去吧。能不能到,来不来得及,看天意了。”   王子殿下手中是一块金色的怀表。   “像管理时间一样,管理这个帝国。”   ………   “奥丁就要走了。如果有一天,我在樊城有难了,就用这块怀表向你求救。到时候奥丁一定要来救我呀。”   金色卷发男孩哈哈大笑:“阿曼怎么会有事呢?”   “万一呢?”他当时不折不挠。   男孩思衬了一下。   “我肯定来救你,”男孩碧色的眼眸变了色彩,在另一个少年眼中变得无比地郑重和认真,   “一定。”   ――――   卫城。   警卫队和护卫队满员巡逻。   街上、城中心到处都是列队的士兵和警员。   今天已经是警员克莱迪巡逻的第七天了。原本警区的制度是三天一换班,可是最近乱子频出,上头不得不命令加大了警力巡查。   正按部就班地和搭档在街上逛着,搭档突然喊了一声:“快看看,骑兵队!!”   克莱迪转过头去,就看到一队英姿飒爽的骑兵从大街上飞驰而过。   “那是什么?”   “看肩徽应该是萨德大人直属的那支骑士队吧,一直在邻城驻守,无事从不征调。”搭档摸了摸下巴,琢磨道,“不知道卫城发生了什么事?”   “不会和我们有关吧?”   “说不准,”搭档笑道,“你知道的,有些事情,总是需要借调警区的人。”   “那倒也是。”   王宫,水晶宫。   “你们的人什么时候能来?”问话的声音带着些焦急和压抑的忍耐。   “大人,那么多人的军队秘密前行,是需要时间的。”   问话的人来回踱步,最后回首看向那人:“迟则生变,你们看着办吧。王宫里的人我们还没有完全收服,有的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如果时间拖得久了,消息递出去,你我都是死路一条。”   “呵呵呵………”黑衣兜帽下的人笑得阴恻恻,“国师大人,背叛王宫的人是你,可不是我。我原本就不是帝国的人。”   国师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半晌,阴狠狠道:“我出了事,你以为你自己就能全身而退吗?”   “或许不能………我们拭目以待吧。”黑衣人似乎笑了笑,“哦,对了,还有殿下身边那个近侍,是不是可以处理了??”   “你说罗德?”国师惊异道,“他为我们立了功,为什么要动他?”   “没有为什么,只是我的主人不太喜欢背叛从小跟随的主人的人。首鼠两端,营营汲汲,这种人之后会坏大事。”   国师再次被噎了一下。罗德很早就站在了他们这边,为他们带回了非常多布里曼身边的情报,就这样把人处置了,不知道会寒多少人的心。   但现在箭在弦上,骑虎难下。   国师大人重重叹了口气:“那你………看着办吧。”   他跌坐在上端的座位上,目光放空。   原以为是捉鳖人,没想到反被钳制,成了提线木偶。   与虎谋皮,只怪他棋差一招。   ――――   卫城。   “你说什么?”从马上下来的男人风尘仆仆,一双黑眸似乎凝着天上的寒星冷月,“大人他出发了?去哪?”   “不知道,大人这些天就很少回来,一直在外面,似乎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昨天他回来拿了行装和马匹,就出门了。并未告诉我们他去哪,老管家也让我们不要问。”   肖生眸中结着一层冷霜,把答话的人都冰了个趔趄。   “肖生大人,您………”   “――肖生!!”活泼而欢快的童音,音色男女未辨,话还没落地,一个小身影就扑了上来。   是一身日常礼服的凯撒。   “凯撒少爷。”肖生神情从冰冷瞬间变得温柔。   “你去哪了,我好想你!”   “去找你哥哥。”   “可是哥哥都回来了……”凯撒咬了咬手指,有点不能明白。   这两个人在庄园的时机每次都完美错过。凯撒就没见他们两在庄园同时出现过。   哥哥走了,肖生又回来了,为什么两个人就不能一起出现呢??   肖生心思不定,脸上露出些担忧神色。他说:“我要出去做些事情,凯撒少爷在家好好跟老师学习好吗?”   凯撒有些不舍:“那你还会回来吗?”   肖生顿了顿:“会的。”他笑道。   “那好,你去吧。”小男孩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肩膀,一头柔软的金发蓬松卷曲。   肖生摸了摸他的脑袋,那手感非常好,甚至让人有点舍不得放弃:“那我走了。”   “肖生大人再见。”男孩微笑着,侧头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那种爱屋及乌的感觉更甚了。   凯撒是个小天使。柔软又能贴着心坎暖你。   先生的亲人零落,能够找回一个凯撒在身边,不得不说是一种弥补和馈赠。   肖生亲了亲男孩的额头:“去吧。我很快就回。” 第104章 零四   肖生来到了街道上。   卫城的街道上看着没有什么异常,和往常一样,打铁铺叮叮当当当地敲打着,茶店,酒馆,人来人往,商贩和人们都在这里休息,聊天,交换消息。市场里的鱼铺还有河里新鲜捞上来的贝类海鲜,一个个吞吐着泡沫。   但这些地方肖生只是瞟了一眼,就继续向前走去。   卫城西南偏郊。   那座大宅邸占了很大一片领地。   在最最开始的时候。卫城作为帝国一个十分特殊的城镇,由两个世袭贵族平分占有,后来其中一个家族落败,温迪家族被新封,领地重新划分,卫城就完全归属为了萨德家的领地,只不过原有的温迪家族宅邸依旧保留。   虽然现在温迪家在自己的领地也有府邸,但是偶尔,温迪家族的成员,还是会出没在卫城这边的老宅。这座宅邸在二十年前被上一任的温迪伯爵修葺一新,现在看着,依旧是二十年前的样子。   肖生在门外驻留了一会儿,才走到门口去,看门人是认得萨德伯爵身边常跟随的人的,立马进去通报。可最后出现在待客大厅的,却是一个陌生男人。   “你是谁?”   “我是萨德大人家的,请问瑞尔先生在吗?”   “你说我大哥?”那个出来的青年男子笑了笑,“谁知道他去了哪里?或许又去大都会的画展耀武扬威了呢。”   肖生眉头皱了皱:“他不在?”   “他昨天就不见人了。你要找他给他的侍从留个信吧。”   昨天,也是昨天。   肖生心思杂乱,一股阴冷的感觉从心底深处升了上来。   他告辞离开了府邸,走到了大街上。   不。不会的,不是他想的那样。   可无论怎样的声音,都无法战胜那个几乎不败的事实。   肖生神思恍惚,感觉大脑一下发空了。   是啊,大人虽然温柔多情,可从来没说过唯他一人呢。   肖生失魂落魄地在街上走着。   晴天里突然轰隆一声闷雷响。云层很快响应般地聚集起来,恍惚之间城市上空已经被阴云压顶。   雨天里发生了太多太多事情,剑拔弩张后的认错,曼顿城的寻回,不论是谁给谁打的伞,最后都飘落在了风絮里。   肖生突然觉得很累,从身到心的疲惫,那种从心底深处泛上来的无力感,几乎要夺去他的行走能力。   但他还是勉力走着,虽然不知道走到了哪里。   “肖生大人?”   一个迟疑犹豫的声音响起,听起来非常稚嫩年轻。   ――――   卫城到樊城最快的速度是一天。   玛丁他们也在离开后的第二天成功来到了樊城的郊外。   东郊原本有一个士兵的训练营地,可是后来荒芜了,铁栅栏杆围成的场地里荒无人烟,像一座废弃的鬼地。只有破破烂烂一排排连成的砖房。树木也稀疏地长着,在初秋到来的天气里有气无力地耷拉着半黄的叶子。   玛丁他们就暂时休息在了这里。   萨德家99人的骑兵队和瑞尔家的家族训练的土兵可不是那么容易融合的,一开始还时有喧闹声响起,后来被玛丁劈头训了一顿,才听话安静了许多。   骑兵队近几年新继承位置的几个成员压根没有见到过萨德大人这个样子。   在他们的印象中,他们到卫城接受检阅和检查的时候,远远看见的这位伯爵大人,都是一副优雅迷人又懒洋洋的样子。   远远地坐在座位上,白皙的皮肤,金色的卷发,身长,骨骼匀称。侧脸的角度棱角分明,微微冷冽,但他轻轻一笑的时候,你会觉得整个殿堂都泛着柔光,像是上帝座下的炽天使,带着救赎和纯洁的圣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黑衣银甲,冷气凝重地散发着杀气。   被属下描述为满身杀气的玛丁这会儿正靠在一棵树下抽着烟,外出的匆忙,雪茄是没顾上带了,只能拿几根细烟卷来临时打发。   他眉头轻轻地皱起,眼眸望着樊城的方向。心中却还有一份忧虑,分给了千里之外的曼顿城。   不知道肖生过得怎么样了。   他在离开了曼顿之后才开始后悔,其实他应该把肖生带上。   只有他在他身边,他才能够安心一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神思不属――尽管旁人看不出来。   瑞尔也是跟来了的。   他有樊城内的快速消息渠道,这会儿已经独身一人,偷偷溜进城去打探消息。   说起来,这次瑞尔能帮他,已经用掉了最后一个人情。   以后两人,大概真的再也不会有交集了。   ――――   肖生抬起头,一个棕黑色头发的男孩立在他的面前。男孩的身高到了他胸口的位置,样貌看着有些熟悉,但又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肖生大人,您不认识我了吗?”男孩道,“我是洛枫啊。”   洛枫??海港城那个男孩??   “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大人您没事吗?您看起来脸色很苍白。”男孩担忧的目光落到他身上。   “没事。”肖生笑了笑。   男孩接着道:“我是来找作家先生的。”   作家先生?玛丁吗?   “您知道丁回巷11号在哪吗?”   啊,那是卫城有名的富人区,许多才华横溢的艺术家们也在那边聚居。   “你要找的是作家杜宾先生?”当初小男孩兴高采烈描述的偶像,玛丁略一指导过的后辈。   “对,就是他!”男孩笑道。   “可是,”肖生犹疑道,“杜宾先生已经在三个月前就离开卫城外出旅行了。”报纸也是登过的。   “啊,那他什么时候回来?”男孩瞬间张大了眼睛,失落极了,眼睫毛上还坠着几颗雨滴。他身上的衣服裤子都摩擦得破破烂烂,看起来有些日子没有换穿过衣服。   “不过,我倒是可以先带你回玛丁先生的家。”肖生想了想说道。   “啊,那也可以!!”洛枫惊喜道,“太谢谢大人了。”   庄园里做完课业吃了晚餐的凯撒还在等着肖生。   他坐在二楼的凳子上,仆人催了两遍就寝,都听而不闻,专心关注着庄园大门口的动静。这会儿,一听到楼下传来声音,他立马就一溜烟地跑下了楼,照顾他的女仆追都追不上。   “――凯撒少爷!!”   “肖―生――”   肖生自然是接住了迎面跑来的小家伙,不过让他亲近了一会儿就把他提溜开了,因为他身上都被雨打湿透了。   “看看这是谁?”他笑道。   凯撒的眼睛移动到另一头,看见了高他一头半的少年。很普通陌生的一张面孔。凯撒摇了摇头,到一边抓住了肖生的衣袖。   “他是洛枫,你哥哥认识的小朋友。你们两个今天晚上一起玩一起睡好不好?”   肖生想洛枫远道而来,和凯撒年龄相近,有人做个伴,也不至于不适应。   金发小家伙犹豫了一下。   他的床很松很软,大大的华盖可以拉下罩住整床的帘幕,像一个美丽的城堡,他不是很想分享出去。   “洛枫哥哥从很远的地方来哦,凯撒不是喜欢听故事吗?让洛枫哥哥讲故事给你听好不好?”   小家伙眼睛亮了亮,最后的挣扎也消失不见。“好啊。”他欢快地应道。   ――――   轰――轰――   炮火。   远处突然传来了炮火声!   “大人!!!”几个骑兵侍卫飞速地集合,护到了玛丁的身边,看向远房炮响的方向,“那是什么?!”   玛丁丢掉了手中的细烟,薄薄的一层火星落在土里很快自然地熄灭了。   男人目光凝重,看着另一边远声传来的方向:“樊城西北边是什么?”   “有一处碉堡要塞。”有人答道。   现场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声响传来和冒出黑烟的地方,正是那处碉堡的方向。   他们的军事碉堡被人袭击了!!   城里除了慌张跑动的人群,咖啡店酒馆里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瑞尔随着人群跑动着,压着自己头上的鸭舌帽。   原本的接头线人不知道跑哪去了,现在他也得不到有关皇宫里的一点消息。   不过看这样子,恐怕也不太好了。   哨兵站的钟声一阵一阵地撞响,鸣彻了整个城市,再加上远处的硝烟,人们再也不敢相信这是演习了。   大街上呜咽声和吼叫声此起彼伏。有人慌乱地跌倒在地,又骂骂咧咧惊慌地爬起来。四散奔逃。   很快街上的人影已经稀疏了很多。   整个樊城的米字型大道上已经一片狼藉。   敌人还没来,自己先吓死了。   瑞尔唾弃了一口,继续朝出城的门口跑去。远远看到卫兵加紧了巡逻。干脆利落地拿出了身上的徽章。   “什么人?!”   “温迪家族………”瑞尔看到那卫兵脸上的凶恶相,灵机一动,接道,“长子瑞尔少爷的仆从。”   那卫兵显然是知道这号贵族的,问道:“你家少爷呢?”   瑞尔答道:“在城外。少爷听到了声响,有些受惊,让我进城里查探一下情况。”   卫兵脸上的肌肉动了动:“是这样的,城里出了些事情,不很安全,现在要派兵保护所有贵族绅士们的出行,我让一队小兵跟随你出城,保护你家少爷的安危。”   “好啊。多谢军官老爷。”瑞尔笑了笑,努力忍住脸上的抽搐。   作者有话要说:   大嘎久等了_(:_」∠)_最近忙毕论的事又咕了几天。本章评论抽三个小可爱发红包补偿,么么哒~(←o←虽然不一定能发出去。我知道你们都不爱我了嘤嘤(>n<) 第105章 零五   出了城,瑞尔已经基本肯定眼前的这些卫兵不是自己人。   这一队二十人的小兵不动声色地把他从各个方向都围了起来。   来者不善。   城门兵都有叛变的,不知道王宫里怎么样了。   他们一路来到城外的废弃营地。玛丁和数十个人的小队休息在那里。   围着他的小兵已经觉得有些不对了:“怎么这么多人?”   但只是一个人在念叨,并没有引起大家的重视。小队的脚步继续向前。   直到,情势急转,转瞬之间,风沙扬起,数十人暴起,将二十人的小队一一掀翻在地。许多被擒住的卫兵依旧是蒙的:发生了什么?不是说来见那位少爷的吗?   玛丁来到瑞尔面前:“里面什么情况?”   “全乱了,牵线人找不着。”瑞尔擦了一把额上的细汗,对于那种默契行动的会心一笑,倒是沉默地不敢再流露出来了。   领头的那判兵还没反应过来:“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瑞尔笑:“你不是要找瑞尔少爷吗?我就是啊。”   “你骗我?!!”那卫兵长官脸上写满了愤怒和不可置信。   “死到临头了,别还嘴硬,你们投奔的是什么人?”   卫兵长官脸上满是不屈和忍辱负重,直到一个大个的骑士兵上去揍了他两拳,卫兵一左一右两边脸颊都红肿起来,他才哭喊着道:“我说,我说!!是国师大人!!”   “国师?”玛丁眉头轻轻皱起。他倒是忽略这个不动声色的隐形角色了。很久之前,国师就有拉拢他的举动,那个时候他就该提醒布里曼,让他有所防备的。   “王宫里殿下和国王怎么样?”   “我不知道,”那卫兵说,“我只是城口一个看门的,国师吩咐我们在有外来服饰的队列到来的时候偷偷放他们进来。”   玛丁嘴角勾起了一个笑:“那我们,算不算是外来服饰的队列呢?”   那卫兵眼中泛起惊恐,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城门口。   “我们接应到了贵客,快把通道让出来。”   卫兵长官在前面打头,对着城门的小兵指挥道。   小兵看着列队前来的数队骑兵,心中有些存疑,为什么明明是去逮瑞尔少爷,最后却接应到了‘贵客’?   不过这也不是他管辖的范围了,他听长官的话,乖乖地让出了通道。   玛丁他们大摇大摆地进了城,看到的便是空荡的街道,和大街上没来得及收拾的狼藉。   离开城门卫兵的视线以后,各个小队的几个领头人便重新聚集到玛丁和瑞尔这边来。   “现在怎么办?”瑞尔问,“我们人这么点儿,如果真的有大军来犯,想必也打不过。”   “去军营。”玛丁道。   诺娜在那里,他相信她是不会叛变的。   营地一片的沉寂,气氛有些奇怪。   门口有几个守查的士兵,见到来人,警惕地问:“什么人?”   几个骑兵护在玛丁两侧。玛丁拿出胸口的徽章道:“卫城萨德家的。你们诺娜少将可还安好?”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道:“大人随我来。”   玛丁和瑞尔都松了一口气,还好,营地戒备森严,果然还没有落入敌手。   没想到,还没有走到地方,骚乱的声音便远远传来。   玛丁眉头一皱,躲过了耳边飞来的一记刀剑。   “大人,对不起了!”那守查兵说了一句,便从侧腰上抽出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指向玛丁。   玛丁表情震惊了一瞬,又重新平静下来。他碧色的眸子盯着枪口,缓缓地举起了双手。   有骑兵想上前来攻击这士兵,被他枪口一指:“别动!都别动!   耶铭逊大人万岁,胜利是属于我们的!   哈哈哈………”   士兵脸上表情有些癫狂,最后一句说的还是异国语,只有玛丁和瑞尔小时学习过,听了出来。   那是西北邻国的语言。   各国之间互相都在对方帝都派了探子和奸细,只是没想到那边对他们的渗透已经如此深入。在帝国部署好兵力和发动战争之前,就已经对他们下了杀手。够狠。   一个人的视线总是有盲点,在那持枪者左顾右盼四处威胁的时候,他身后的一个骑兵趁他不备,一剑迅速将他的枪和握枪的手一同削了出去。   现场鲜血四溅,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   有人冲上去将那人绑住,并用布条塞住了他的嘴。   骚乱传来的地方人声也越来越大,玛丁打了手势,众人朝那边的建筑走近。   刚到入口,他们便迎面遇到了扑出来的一个士兵。   那士兵跌倒在地上,大睁着眼睛,口吐鲜血,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没发出来,一会儿就没气了。   众人还在犹疑,玛丁已经拿下腰间的佩剑,拔开剑鞘,率先走了进去。   瑞尔他们只好紧随其后。   这边是整个军营的议事房,军官所。大人们的执勤办公处。玛丁之前也来过的,对于房间路线很熟悉,他很快就顺着走廊,找到了诺娜所在的办公处。   那是个非常大的房间,玛丁闯到入口的时候,一眼就看见诺娜被围困在正中,身上绑着绳子,嘴里被布条塞着。   就算如此,我们英勇无畏的诺娜少将还是没有束手就擒,她一脚踢起了地上的宝剑,那剑飞起的力道直接将一个站得近的军士肩胛骨下刺了个对穿。   现场又一片混乱。   人们震惊着,犹疑着,不敢再上去惹诺娜。   也有人看到了玛丁。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这位曾经的萨德上尉,在长兄战死情况下依旧带着军队取得过胜利的人,如同地狱里的撒旦归来,一剑一个,瞬间血流成河。   在众人反应过来以后,玛丁身后的兵士们也涌进来了。   结局几乎是没有悬念的。   玛丁解开了诺娜身上的布条。   女人得到了自由,呸的一声将嘴里的布条吐了出来:   “这群王八羔子,就这么点人还想造反!!”   玛丁忍不住笑了一下:“如果我不来,他们不是快成功了吗?”   诺娜瞪了他一眼,火红的头发一甩:“现在外面怎么样?”   “不好。”玛丁沉静下来,“国王和殿下生死未卜,城里到处都是叛军的影子。”   “怎么会,这么多的?”诺娜不敢相信。   “国师大人的影响力是很大的。”玛丁叹息了一声,说道。   整个帝国几乎信仰般的存在,谁知道却早已暗藏异心,潜心埋伏之下,和敌国里应外合,发动如此巨变。   “居然是国师??”诺娜显然还不知道这一消息。   “嗯。话不多说了,”玛丁道,“现在军营的正属军队,加上欧里德家的内兵,有多少人?”   诺娜思衬了一下:“大概一万吧。”   “那恐怕要借你一臂之力了。”   诺娜顿了顿:“欧里德家族,理当效力帝国。皇储王子殿下。”   诺娜单膝下跪,冲玛丁敬了个大礼。   玛丁笑了笑:“你居然知道?”   “皇室内秘而不传的秘辛,即萨德家族每一代的继承人,都是皇位隐形的继承人,如果王室后继无人,那么皇位该由萨德家族继承人来接下。”   “是欧文告诉你的?”   “不,”诺娜深深地看着他,“奥丁不知道的是,帝都几大家族,对此事都是知晓的。”   玛丁果然震惊了一瞬。   “能让你吃惊,看来我们保密工作还是做得不错的。”诺娜笑了笑,“走吧,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卫城。   相比于樊城的风波,因为距离的原因,这边还是显得非常风平浪静。   萨德庄园里,小凯撒和刚来的洛枫念起了书。   两个男孩中洛枫要大一些,但是没怎么上过正规的学校,相比已经接受了不短时间上层贵族教育的凯撒来说,洛枫身上更有一些自由和大大咧咧的气质,让小凯撒非常的向往。   肖生看着两个小家伙相处不错,也就放下心来。   不像当初刚知道情景时的不冷静,肖生现在已经冷静了下来。   再想想玛丁离开前的种种表现和卫城里几个被抓的小喽嘴里问出的口供,肖生知道大概率是樊城那边出事了。   而且不是小事。   这件事甚至惊动了先生自继任以来就没有动用过的骑兵队。   可玛丁就这样一声不响地离开,他也非常的生气,甚至有一丝,失望。   经历了这么多事,先生还是没有把他看在可以和他比肩的位置。或许是,他不配吧。   肖生自嘲般地笑了笑。   他推开了凯撒现在住的房屋的门。   玛丁告诉过他,这里原本是他初来时候居住的屋子,直到玛丁去了丹顿,这房间才空出来。后来欧文和老萨德伯爵相继过世,他才整顿出来,搬到了大主卧里。   在凯撒来之前,这里几乎一直是封存的。   直到老管家发信请示玛丁,能不能让凯撒使用他小时候的屋子和旁边的玩具间,这间屋子才被重新扫尘打开。   玩具间真的有许多玩具,很多都是某一时期最流行的那种。   塔木、士兵人偶、益智锁链,还有金属制的仿真空□□。   屋子里铺着厚厚的地毯和毛垫,是为了小孩在上面玩耍特意设置的。   肖生绕开地毯走着,就在这时,他脚边碰到了一个东西。   咕噜噜滚了两下才停下来,肖生看清了,那是个塔木。   他俯身捡起来,拿在手里端看。   男人黑色的眼瞳里突然倏然一惊,倒映出了塔木上的七彩油漆色。他心有灵犀般地开始转动这个塔木,直到它严丝合缝地合上,咔哒一声,环扣解开,变成了一条长长的木头塔链。   原本靠木头最里面的部分,用手工刀雕刻了两个小火柴人,手牵手的画像。   乍一眼看就像一大一小两个小孩子。   那是………   肖生的手开始颤抖。   十岁那年,他借着平时攒下来的木头边角料,用家里的锯木机,抽了半个月父亲买东西归来的空隙,制作了一个塔木。   他用省下的零用钱买来彩料店的颜料,精心地给木头刷上颜色,等它风干,又用雕刻刀在最里面雕刻了两个小人。   最后,这份礼物被亲自送到了男孩的手上。   黑色的鬈发,笑起来会露出两个酒窝,   他最亲爱、想念,以为已经阴阳两隔的――   肖芒。   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06 23:07:06~2020-06-09 23:08: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戍崖 6瓶;布叽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6章 零六   这时凯撒从外面进来了。   “肖生?你怎么在这里?”小孩子跑过来,从背后搭住他的背,往前凑着看。   肖生把小金卷毛从背上呼撸下来,认真地道:“凯撒,你告诉我,这个塔木是哪里来的?”   凯撒见肖生认真,也不再嬉闹,眨了眨眼睛,道:“是那个箱子里找到的。”   肖生顺着凯撒指的方向看过去,角落里静静呆着一只镶金饰的小木箱。   肖生走过去,木箱没有上锁,轻轻一掀,里面的东西就暴露在眼前。   里面空无一物,底层铺着一些草屑子。   “里面就这一样东西?”   凯撒点了点头。   “肖生怎么了吗?”   “没事。”肖生道。他眼睛有些失焦,落在半空中。   从牢房中救出父亲时老人说的那句话突兀地闯进了脑海:“你找到你弟弟了?”   那时,父亲是看着先生的背影说的。   当时谁都没有当回事,以为老人是思维出了问题。但现在看来……   可先生不是老伯爵的幼子吗???   到底怎么回事?   二十年前,肖芒真的没有死吗?   ―――――   樊城郊外。   战火倥偬。   樊城军营先发制人设了埋伏,将外来敌军打了个措手不及。   敌军只是前锋部队,所以人数上樊城这边也占了上峰。   第一战基本是压倒性的胜利。   清理战场的时候,诺娜和玛丁碰头。   “局势暂时控制住了。”   “嗯。”玛丁点点头,然后看了看皇宫的方向。   “担心殿下吗?”   “这里,你能守住的吧?”   诺娜笑着看了看他:“没问题。快去吧。”   皇宫里也乱了起来。   玛丁和瑞尔并五个身手敏捷的骑士兵在正门口等了一段时间,来往的兵士戒备森严,但都是陌生面孔,无法确定到底是哪边的人。   两个青年相视对望了一眼,玛丁做了个迂回的手势。   众人离开正宫门口,迂回绕到了皇宫后苑的大片树林。   针叶松林、苹果林,层层叠叠,高低错落,脚下都是松软的积攒了许多年的落叶,踩上去沙沙有声,但只要放慢脚步就十分的隐蔽。   这边的管理也十分的松散,平时几乎没有人会来。翻过一个带铁丝的高墙,众人就抵达了皇宫后苑的核心地带。王子和国王的寝宫。   绿化林是十分好的遮挡物,几个人分散开来,躲在树丛后,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实在安静的过分。   那么有一种情况,皇宫内苑的人都被带走了。   至于关到了哪里,在这皇宫里,没有地方比废弃的地牢更合适了。   玛丁和瑞尔分成了两股。   分开朝地牢前进。   地牢的入口在国师的水晶宫后面的祭坛,路上想必少不了敌方的人手。   玛丁打仗一流,舞文弄墨一流,可偏偏隐身技法不怎么好。   “谁在那里??!”一声厉喝之后,脚步声越来越近。   玛丁愣住了,远处的瑞尔也愣住了,电光火石之间,靠得更近的玛丁一个翻身滚了出去。   瑞尔无奈,只能将身子伏得更低,爬过走廊的拐角,继续往地牢那边靠近。   只要进了地牢,他们能接触到国王和殿下,就有办法控制目前的局面。   玛丁的话,身份在那里,估计不会有什么事的。   “萨德大人??”   对方看到他明显也很吃惊。   蓝色的半长碎发,精致漂亮的五官,包裹在铠甲下的颀长躯体。   “安托万?”玛丁碧色的眸子微眯起来,“没想到是你?”   安托万身后簇拥着几十人的兵士,不是他们这几个人能拼过的。所以最好还是能讲讲情理。   言外之意是没想到你也背叛了。   “大人对我很了解吗?”蓝发青年笑道。   “至少我知道你对布里曼的心是真的。”玛丁道。   安托万愣了一下,嘴角流露出意味不明的笑,表情似嗔似怒,似悲似喜,最后都归于沉寂:“大人或许还不知道一切事情的由来吧?既然人都来了,不如我们坐下来喝杯茶?”   “什么事情??”   “扈冈之役的事情,我的事情,还有,您的哥哥欧文的事情。”安托万笑了笑,像是兀定了玛丁会答应一样。   事实上玛丁也的确答应了。   对于真相的追寻永远是他刻在骨子里的一种执念。   樊城郊外烟尘四起,战火朦胧。   安托万他们来到了皇宫中最高的露塔上。   这里有整个樊城最大的一口警戒钟,当王宫沦陷,这座钟会被最终撞响。   过去的三百余年里,帝国屡遭磨难,可是帝国的军队最终都抵御住了外族的清洗,王室的血脉得以一代一代地延续下来。   “我本来就是个平凡的边陲小镇农夫的儿子。”安托万开口道。   玛丁看着他,不发一言。   “可后来北地的征兵令下来。我父亲去参了军。”安妥万在石阶上坐下来,看着远方天边的红霞,“本来这也不错的,虽然父亲两三年才回来一次,可是家里也因此能领取长官府的补贴,一个月三郎,不多,但是足够我们一家的吃喝了。”   安托万看了笔直地站着的玛丁一眼,接着道:“后来有一天,村子里传来战役胜利的消息。本来这跟我们平民没有什么关系,但长官府的长官为了讨好上头,特意举办了庆功宴,就连我们村子里都设了一个,任何人都可以进去饱食一顿。所以到处都喜气洋洋的。   我们知道胜利的那支是我父亲所在的联队,就更加开心了。   可谁都没有想到的是,我们盼星星盼月亮,等待着父亲的归来,最后却只等来的,却只是一纸讣告,上面冷冰冰地写着我父亲的死讯……   ……后来,后来我也去当了兵。可能是因果轮回吧。我知道了父亲去世的真相,您猜怎么着?”   安托万笑着看向玛丁。   “你说的战役,是扈冈之役?”   安托万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继续道:“胜利只是帝国明面上的矫饰,实际的损失,并不在他们的考量中――因为那都可以说是为帝国献身,光荣无上。”   玛丁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大人别着急,我还没说到重点呢。”安托万笑嘻嘻地回转身来,说道,“您不是一直想知道布里曼为何会想置欧文于死地吗?”   玛丁眉头轻轻一跳:“你知道?”   “是啊,我不但知道,而且对此事最有发言权呢。”安托万道,“大人不妨回想一下,七年前,您和您的哥哥,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欧文是萨德家的长子,未来爵位的继承人;而当时的奥丁,只是一个可怜的私生子。   没有母家,没有亲族,甚至唯一有血缘的父兄也不亲近。   是有人在奥丁耳边挑拨离间,告诉他兄弟之争,必定你死我活。所以夜里惊梦,常常梦到自己被用各种手法暗杀,汗如雨下。待在王宫的时候,有一次被布里曼撞见了,询问原因。   他一一道来。末了似乎说了一句,如果没有这个哥哥就好了。   布里曼当时安慰他,一切都会变好的。   “当时您和殿下,又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奥丁成年之前唯一伙伴般的存在。唯一能述说心事的对象。   玛丁似乎有点明白安托万的意思了:“你是说………”   安托万眼含阴寒的笑意,等待着他的答案。   “是因为我……布里曼才………?!”   “兄弟之争,你死我活。殿下是在为您谋前路呢。”   玛丁惊愕。   之前知道是布里曼动的手后,他推测与政局有关。或许让他来掌控萨德家的权利对于帝国更加有利。却没想到,原来是为了他?   何其可笑。   即使年少时憎恨厌恶,他也从未想过要欧文真正的死去。   从未想过吗?   到现在,他竟然也分不清了,是否有在痛苦已极的情况下,向布里曼吐露过这个可怕的想法。   有过吗?   玛丁闭上了眼。   阴差阳错之下,恨他的也是他,厌恶他的也是他,布里曼替他动了手,他又有多少资格去谴责?   怪就怪在,一步步,误会叠误会,终究错付,心事难遂。   孰是孰非,现在已经都不重要了。   地牢。   两派的兵打了起来。   国王陛下的直系兵和背叛帝国投奔了国师的士兵。   瑞尔他们趁乱将布里曼从地牢里救了出来。   国王并没有在地牢中,一直找不见踪影。   布里曼身边聚集了越来越多原来的部下,一路将他们护送出来。   “奥丁呢?他在哪里?”   瑞尔神色有些难明:“他被敌方给捉住了。”   “怎么会!?”布里曼气得挥剑刺死了一个突破层层阻碍冲上来的叛兵。   “情势所迫。他会没事的。”瑞尔道,“殿下,我们现在应该先到皇宫外,和诺娜少将她们会合,才是最安全的。如果回去寻找,不知道还会遇到多少叛军。”   布里曼笑了,看向他:“听说你曾经和奥丁关系很好?”   这个‘很好’是什么层面,两人都心知肚明。   但瑞尔不知道王子殿下为什么会忽然提起这个话题,只道:“瞒不过殿下。”   “那怎么还比不过我这个‘普通朋友’呢?”布里曼笑弄一声,挥剑指天,大声喊道,“――传我指令,回王宫,救出萨德伯爵!”   士兵们被领导者的气势鼓舞,也挥剑相碰,应和道:“回皇宫,救出萨德伯爵!!!”   刀剑相撞的声音铿锵有力,声音起伏震动,传出十里开外,浩瀚震天。   “萨德大人,什么感受呢?”   玛丁冷淡道:“没什么感受。”   “怎么会?我当初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可是恨得牙痒痒呢。”安托万将剑鞘反转,用剑柄抵着玛丁的咽喉,将他的脸轻轻向上抬起,和他对视,“你说,人和人怎么就这么不一样呢?”   玛丁看着他,慢慢将剑鞘推开,站起身来,走到望塔的边缘。   天空被云霞染成一片血红色,如同今日樊城城里城外的地面。   “你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恨,不是吗?”   “呵呵,”安托万笑了笑,“萨德大人在说什么呢?我费尽心思这么久,等的就是这一天……”   “和异族联手,把布里曼击败。你真的就那么开心?帝国亡了以后,他们又会把你怎么样呢?”   “我无所谓!要杀要剐,大仇得报,再无遗憾!”   “那你母亲和弟弟呢?”   安托万怔愣了一瞬间。   “安托万,你在干什么?!”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还不快把他绑了?我们手中的筹码越多,和他们谈判的成算越大。国师大人还等着我们呢,快走!!!”   玛丁认出来那个男人是布里曼身边的侍官,叫罗德的。   在北地的时候看起来存在感微弱的人,没想到反咬人一口来这么疼。   安托万回过神,沉默地看着士兵们上前,将玛丁绑了起来。   众人一起向塔楼之下转移而去。 第107章 零七   带人撤退的安托万他们在塔楼下迎面撞上了杀回来的布里曼。   两人甫一对视,安托万便躲闪了布里曼的眼光。   不,他为什么要心虚,这一切难道不是应得的吗?   布里曼看着眼前的两人,也神色复杂。一个是他喜欢的人,一个是他从小便侍奉身边的亲卫。   可这两人最终却都选择了背叛。   不,罗德他不知道,但安托万,是一开始就算计好了。   但现在显然不是纠结这些问题的时候。   “放开奥丁,我恕你们无罪。”   “哈哈哈哈,殿下是不是太狂妄自大了,”安托万大笑道,“事情还没到终了,您怎么确定您就能赢呢?”   布里曼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似乎重新认识了这人:“你以为,你们的救援还会到吗?”   “嗯?到不到与我又有何干,反正………现在大概已经来不及了。”   蓝发青年嘴角露出了有些诡秘的笑。   “你什么意思?!!”布里曼瞬间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你们把我父亲怎么样了?”   “殿下,我劝你还是束手就擒吧。樊城之外的还只是前哨,真正鹰旁帝国的三万铁甲,不是你们能抵御的。”   罗德在一旁笑了笑。   布里曼脸色黑了黑,但还是道:“你最好不要小看了帝国的实力。”   罗德摊了摊手。   城外又一轰大炮的声音震响,他脸上露出势在必得的微笑。   就在这时,远远一箭穿空而过,刺入了他的心脏。   男人再也说不出话来,眼睛直愣愣地看了虚空半晌,轰然倒下。   罗德死了。   远远一骑绝尘而来,到前一个急刹,马蹄扬起,黑色的马尾甩了个漂亮的弧度。   “诺娜少将!!!”人群中有人惊呼。   红发女子戴着头甲,红色的发间露出雪白的皮肤和亮堂的眸子:“这小人早该死了。”恶狠狠说了一句,她看向玛丁那边,气势十足地吼道,   “还不快把伯爵大人放了!”   那边死了一个小领队,阵脚已经乱了一些,有士兵慌张地靠到安托万身边,低声问:“安托万大人,我们该怎么办?”   “慌什么!”安托万觉得这些小兵太经不起事儿,轻斥了一声。   他抬头看向对面:“要我放了萨德大人可以,不过,”他视线转向了布里曼,“需要另一个人来换。”   众人都知道了他是什么意思。布里曼那边的忠心侍卫已经揪心了起来:“殿下,不要信他的鬼话!!”   安托万安静地看着对面,嘴角甚至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玛丁在一旁看着,轻轻叹了口气。   从某一时刻起,布里曼的眼睛几乎就没有从安托万身上移开过,他开口道:“好,我换。”   “殿下!!”身边的人都急了。   布里曼抬手,把拦着自己的胳膊按下去,脱下了身上带血的披风和铠甲,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对面的人警惕地看着,声怕他再有什么小动作。   “把剑丢了。”冷冷的声音从那个蓝发青年的嘴里说出来。   布里曼一个动作一个指令,将手中的剑连同腰间悬挂的剑鞘一同扔到了一边。剑与碎石板的地面撞击,发出“哐当”一声清脆声响。似乎砸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上。   但神奇的,布里曼就那么一步,一步的,走到了安托万的面前。毫发无损。   “把萨德大人放了。”安托万眼中闪过难明的神色,但还是开口说出了指令。   玛丁被松绑开,慢慢地活动了一下手腕。   他看了眼前的两人一眼,默默地回转身,向己方军队那边走过去。   从容不迫又淡定自若。   变故发生在一瞬之间。   伯爵大人走到中段,那把掉落一旁无人注意的剑被他一瞬踢起,而布里曼完美地接住。   可安托万显然反应更快一步。   蓝发青年抬起一剑横挡住,右手虎口处震得又痛又木。   这种痛也蔓延到了心里,却只是一瞬间,很快又被镇压下来:“殿下好狠的心……”   “彼此彼此。”布里曼笑道。   王子殿下是明显不占优势的。   身处敌营之中,很快,一群士兵便将他的去路绝断,得到的剑也很快被斩落。   安托万一剑横在他脖子前,脑袋挨得极近,落在他的肩上方,似乎轻轻笑了一声:“殿下还是,乖乖跟我走吧~”   “………”   两方人马都不敢再动。   一个向前进,一个便在后面紧跟。   直到一步一步走到了水晶宫。   重新看见这座宫殿,布里曼心中五味杂陈。   自己从小最敬佩的尊长、恩师,最后竟然背叛了帝国。   而他从来没有察觉到过国师的心思。   他可真是失败啊。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背叛,或许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合格的王位继承者。   “殿下叹什么气呢,终于尝到失败的心思了吗?”安托万戏谑问道。   “你不如直接杀了我,我本来就欠你一条命,不是吗?”布里曼静静地提议。   “哼,要这么还,您怎么还得清?”安托万道,“恐怕要生生世世不得安宁才够吧。”   “…………”布里曼沉默了一会儿,“你竟然已经恨我到如此地步了。”   “………”这话让安托万心神波动,目光看见了大殿神座上的人,才重新镇定下来,   “――人带到了。”   大殿上的人转过身来,赫然便是帝国地位尊崇的国师大人。   玛丁他们被拦在了殿外。   布里曼这时被松了绑缚。   “我不明白………”他说,“我不明白,您为什么会这么做?”   他的目光看向高高在上的那一人,如师如父的那一人。   安托万站在他身后,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向前,状若痴狂,终于还是有些不忍心地别过了头。   神座上的国师轻轻笑了两声,那声音里有着男子的淳厚钟朴。   “你已经不需要知道了,孩子。”国师轻声叹叹,“陪我一起等等吧。”   “等什么?”布里曼有些疑惑。   “等…………绵延三百余年的帝国,最终,覆灭。”国师说着,疯癫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布里曼:“!!!”   他想起来另一件事情:“我父亲呢??”   “啊,对了,”国师似乎刚想起这件事,“你要和他作最后的道别吗?”   “你对他做了什么?!!”布里曼震惊慌乱之下,连一直以来的尊称都忘了加。   国师轻轻笑了笑。“你想知道吗?想知道就跟我来。”   布里曼半信半疑地跟了过去。   他这才知道水晶宫里竟然还有一个内宫,在地下一层的位置。这个地宫,连他看的最详细版的王宫图纸里都没有标注。   “看起来您筹备了很久了?”   这种工程,想要掩人耳目,不去不动声色地挖上十几年,是建不成的。   “或许吧。连我都忘了具体多久了呢。”国师眯着眼摇摇头,花白的头发和白色的神炮白成了一片,显得苍老又萧肃。   布里曼还想提问,国师已经打断了他:“到了。”   布里曼抬眼看去,不远处再下几层台阶的位置,有一座靠在墙角的冰床,而那上方正正中中地躺着一个人形的影子。   “父亲?父王?”他半信半疑地走过去。   那人影没有回应。   不过确是国王无疑。熟悉的衣冠,纹饰。在事变之前,还以身相护保护了他。   只是,国王的脸色十分的苍白,看上去和银杏树的树皮无异。   “父王?”布里曼靠到面前,伸出的手隐隐颤抖,“您怎么了?”   床榻上的男人还是没有出声。   “他已经寿终正寝了。”身后传来声音。   “你胡说!!”布里曼忽的转过身,恶狠狠地盯着来人,“是你!!是你杀了他!!”   “或许你说的没错。”国师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但这是他命定的结局。”   布里曼心中凄凉又悲怆,终于止不住,啊的一声恸哭出来。   “疯了,你们都疯了!!”   他抓着脑袋,拼命摇头,“这就是一场梦。醒了就一切都好了,对不对?”   到这时,他竟然还下意识地向国师求救,似乎他还是小时候那个把他抱在膝上玩耍的长者,小王子殿下最信任依赖的国师。   “布里曼,你该学着面对现实。”   ――――   玛丁他们终于闯进来的时候。   地宫里躺着两具尸体。   王子殿下神情呆滞地坐在石阶上。   “阿曼?”   王子殿下回了点神,但神情依旧恍惚:“奥……丁?”   “是我。你怎么样?”玛丁看着他的样子非常担心。   “父王死了。”   玛丁沉默了一下:“我看到了。”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国王身体本来就不好。”   “不,不是这样的!!”布里曼抓住了玛丁的衣袖,用力地拉扯。   玛丁扶住他,神情哀怆:   “殿下,节哀。”   “啊―――”布里曼抱住了玛丁,闷声地嘶吼。   “国师大人他………”玛丁看着一旁的尸体。   “是我杀的。”布里曼慢慢控制住了情绪,冷冷地说道。   “嗯………做的不错,都过去了。”玛丁轻轻拍了他的背。   “我什么都没有了。”王子殿下捏着玛丁衣袍的一角,脸上的神色仿若两人初见时,角色对换的场景。脆弱又无助。   “会好起来的,殿下。”玛丁蹲下身,按着他的肩膀轻轻安抚,“我知道,还有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10 21:01:45~2020-06-13 23:50: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 ? ?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0875883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8章 零八   战争持续了半个月。   玛丁的到来护住了帝国的政治核心,也为使得原本一击必败的帝国战争有了拉锯的空间,为援兵的到来争取了时间。   其中,柏仪斯侯爵派来的援军给帝国注入了一股强心剂。   原本鹰旁帝国的计划里,这位一直置身事外的侯爵是不会参与争斗的,却不知道那股风把他吹动了。居然派来了三万的援军。   其他民间的自卫队和军队也加入了帝国的抗击军队里。   这下鹰旁军队彻底顶不住了。   经过一个半月的拉锯,鹰旁帝国的军队疲而撤退。   诺娜少将联合其他将领一起将鹰旁军队赶到了边境大海峡。   战事终于稍歇。   帝国虽然暂时稳住了,但是损失也很惨重。   国王和国师先后逝世,给帝国造成了极大的震动。   此次赶来的有爵位封地的英勋贵族都集聚在了王室会议厅,旁听内阁讨论帝国之后的走向。   王子殿下坐在主位上,连天遭受的打击似乎对他没有什么影响,如果唯一要说有什么区别,那就是那张脸上的神情变得更加的沉稳,也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会议最终的决定其实跟预想没有什么出入。   布里曼作为国王陛下唯一的继承人,将在十五天后的月圆之日完成继位仪式。   国王的葬礼也将在一个星期内完成。   没有人知道当时在水晶宫的内宫里发生了什么。   包括布里曼殿下本人。   或许国王在地牢的消息一开始就是错的。   为了保障自身安全,叛党们一早把国王绑在了一起。   可最后真正的敌国奸细没有揪住,国师大人也死了。   可想而知,如今的平静也是表面的。   民众们只是看到战争胜利了,帝国军队将敌军打到了边境,打回了老巢,便拍手称庆觉得出了一口恶气。   可布里曼更觉得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任何幕后的人从来没有出场,鹰旁只是损失了战场上一点兵力。   最最关键的是,有一个人还失踪了。   “人还没找到吗?”   金发男子从一旁走过来,尊贵的爵士礼服,金色的卷发,身材挺拔高挑,英俊的脸庞上带着些叵测的神秘与遥不可及的高贵。   “奥丁?”布里曼在塔楼边上叹了一口气,“你来了。”   “嗯。”玛丁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安托万还没有找到?”   “那天过后,他就像人间消失了一样。”布里曼手指摩挲着塔楼的墙垣。   “如果………我是说如果,”玛丁道,“你找到了他,你会怎么做?”   王子殿下,不,或许该叫帝国的准国王陛下,眉头轻轻地皱起来,却迟迟没有说话。   塔楼上的视野十分辽阔,可以看到樊城辽远的天际线。   这实在是一座非常繁华的城市,除了皇宫后绵延几公里的树林之外,另外一面,参差错落的屋宇一直绵延到了天地交接的地方,成了一个个的小方块,看起来非常渺小。   “还记得吗,我们小时候经常来塔楼上眺望。”布里曼微眯了眼,”似乎也是不久前的事呢。”   玛丁没有说话。   在一些事情发生以后,回忆往事就成了一种能在现实中稍作放松的方式,玛丁并不想阻止。   “现在看起来,竟然已经如此不一样了。”布里曼轻轻笑了笑,又看向身边的好友,“奥丁会待到继位大典再回去的,对吧?”   玛丁接住他的目光,看到那里面深藏的情绪,本来的犹豫被压了回去,他点了点头。   ――――   帝国的无名郊野村庄。   来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十几年来村里的人口日益迁走,因此还留下的人实在不多了。   基本都是对此地十分怀念的老人。   村庄的一头有大片的小麦田,田里扎着高高的稻草人,衣襟随着风翻飞飘扬。   村里有着一小片集中的葡萄架,有老人正忙着将熟透的葡萄摘下来。   气氛十分的祥和宁静。   肖生走入这片场景的时候,觉得十分的陌生。   这里不像庄园里秋熟的时候,来来去去,进进出出全是白衣袍的仆人。在这里,视线能见到的人少的可怜。   还好他提前去信通知了娜丽沙。这位小姐从樊城开始便一直跟随在他父亲身边照顾。肖生每个月付给她十朗的工资。   这时,娜丽沙正等在村口的橡树下,看见他靠近,挥着手帕朝他招了招手。   家依旧是二十年前的位置,不过已经修葺一新。   看得出来娜丽沙是个非常能干的姑娘。在肖生叮嘱过后监督着工人们做得很好。   二层的越层建筑,楼顶还有一个小阁楼。   肖父正坐在后园里清理着花园的草木。   老人的状态看起来已经清醒了很多了。不再像刚从营地出来时那样孱弱。   听到肖生的呼唤,老人扭过头,看见他,微带沟壑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欣喜的笑。   ――――   樊城。   继位大典。   尽管已经到了仲秋,整个城市依然繁花锦簇――民众们把自家的线和布匹丝缎都拿了出来,做成花的样子。   整个米字大道如同春天铺满鲜花的花圃。   樊城的中央筑了一个高高的花台。   足有一层楼那么高,一个广场那么大。   事实上它占用的也是卫城有名的丁字喷泉广场。   鸽子坪,雕像,水泉。   天高气爽,云朗风清。   众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气洋洋的笑容。   因为他们英勇神武的王子殿下,即将继承这个伟大的国家。   外敌被打退了,国家即将换新貌,大家又能重新安居乐业地生活,谁能不欢欣鼓舞。   按照惯例,为王子殿下戴上王冠的,将是整个樊城最美丽的小女孩。   戴丽今天就幸运地成为了这个小姑娘。   她在帝国圣斯学院读书,当院长说要选举献花人和圣女时,毫不犹豫地报了名,最后就真的选上了。   小姑娘激动得脸蛋红红,庆典前的一晚上都没有睡觉,直到庆典前,小手都激动地轻轻发抖。   谁不知道帝国的王子殿下长得英俊尊贵。灿烂的面容仿佛神像权杖上的金太阳!   能够近距离地和这颗金太阳相处,将是多么尊崇又幸运的事情啊!!!   通往花台的红色地毯长长的。   这是七十八个工匠耗时一个月的时间用精心染色后的厄尔斯羊毛织出来的。   只用于最最盛大的庆典。   布里曼王子按着樊城历来的传统,早早地乘坐花车来到了花台之上。   普通民众离他的距离都有些遥远,只能远远看到王子殿下穿的繁复尊贵的礼袍。   整个大广场上都熙熙攘攘。   “王子殿下真是好看呐。”   “不知道哪家的姑娘最后能嫁给他。”   内阁言论自由的风气推广下,许多事情民众们并不禁口,甚至津津乐道。大家交头接耳地聊着天。   玛丁远远坐在高台上,看着眼前的一幕幕。   明明是喜庆热闹的场景,不知为何,他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   似乎事情顺利地有些过头了。   身边站了一个小侍卫。玛丁招了招手,让他把脑袋靠过来。   小侍卫有些疑惑,但还是听话地把脑袋凑近,听到伯爵大人在耳边说:“去把诺娜少将请过来。”   诺娜少将作为军方一员,负责今日樊城的执勤和治安,今日殿下大典,她应该也不会离得太远,大概就在不远处的街道里。   小侍卫听了,飞快地跑去了。   几乎就在小侍卫离去的瞬间,玛丁发现了一个人。   他隐藏在人群当中,戴了一顶普通的毡帽,帽子压得很低。   但玛丁还是能根据他耳边稍露出来的几根蓝色发丝认出来,――那是安托万!!!   他来做什么?   是好是坏??   玛丁神情绷紧,手不知不觉就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然而男人似乎也发现了他的这种紧绷,视线倏地转过来,似乎在玛丁脸上盯了几秒,嘴角露出一个微笑。   下一秒再看时,男人已经隐没在了人群里。   玛丁倏地站了起来。   “伯爵大人?”周围人不明所以地看了过来。   庆典正进行到中途,美丽的小女孩一步步踏上红毯,手中捧着金黄色的皇冠,向繁盛花车中的王子殿下走去。   现在还不是离开的时候,如果他擅自起身离开,大典必将中断。玛丁只能按捺下来,一边期待着诺娜能早些过来,一边注意着布里曼那边的动静。   小女孩给王子殿下戴上了皇冠。   王子殿下英俊的面容微笑着,在小女孩戴着彩色花环的发上落下了祝福之吻。   一切都显得和乐而康顺。   玛丁绷紧了弦,听着礼仪官一遍一遍地唱诵着史诗和祝福语。游街巡回终于开始。   小女孩坐上了王子的花车,和王子一起接受着民众的瞻仰和祝福。   在以往的惯例里,做了圣女的小女孩,以后不是成为王妃便是王后。因此一起接受民众的祝福,也显得合乎礼仪和法章。   十步,没有什么异常。   五十步,民众逐渐聚集簇拥在花车的周围。   一百步。花车前方的人群里发生了骚动。   公爵们的车都跟在后面。   玛丁第一个从马车上越下来,跑到前方。   人群推搡着,惊慌着,等终于露出了一些空隙和端倪的时候。   玛丁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毡帽青年躺在花车之前,十几步远的地上。   因为人群的推搡,一些“鲜花”的碎屑落在了他的身上,青年仿佛睡着了一般,无知无觉,静静躺倒在人群惊惶空出来的地上。   玛丁:?!   布里曼殿下:? 第109章 零九   诺娜带着人从另一头赶到。   几个士兵把绑着绳打扮得和普通民众差不多的几个人丢出来。   诺娜:“殿下,这几个人鬼鬼祟祟的,跑得很快,身上还带着短刀和一把没被搜出来的□□。”   布里曼不知道听没听进去,他从花车上下来,一直走到那青年面前,蹲下来。一只手穿过青年的脖颈,把人抱起来,靠在怀里。   青年动了一下,睁开眼睛,因为失血过多,眼神似乎无法聚焦,迷蒙了一会儿,才勉强找到眼前的人影。他过分漂亮的脸庞丝毫没有被脸上的血迹影响,像晨光里的薄雾一般微微发着光。   他看着他,没有说话,半晌,嘴角扯起来一个不明意味的笑,便彻底沉入了黑暗里。   那一瞬间,布里曼似乎读懂了那眼神和笑意里面的意味。   他抱着他的手轻轻发抖,一直到把他慢慢拥进怀里,紧紧地抱着。   玛丁和诺娜都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倒在地上那几个被绑着的人不住地挣扎着,看到这幕,脸上表情愤愤,用异国语骂着“叛徒”之类的话语。忽然有一个人挣脱了束缚,拼了力气冲向安托万他们。   一旁的士兵都来不及反应,就见他们新继任的国王陛下,一把抽出蓝发青年身上的佩剑。   剑光成影,一式封喉。   鲜血四溅在地上,那来人嘭的一声倒下,泥沙飞扬。   年轻的国王陛下从容淡定,用衣袍替怀中的青年挡住了泥垢和血渍。   众人都惊呆了。   继任大典见血是大忌。   但此刻,谁都没有那个心思去提醒了。   国王陛下身上沾着血迹,脸色却冷漠地宛如雕塑。   他轻轻凑在蓝发青年的耳边,眼神柔和地看着他,嘴里却轻轻吐出不阴不阳的话:“安托万,你这次,若死了……且试一试吧。”   今日必定是帝国史上不同寻常的一日。   新的国王陛下继任第一天,就朝内阁府宣布,不日将举兵攻伐鹰旁帝国。   众臣哗然,有支持的,但更多是反对的。   数百年来,帝国与其他国家虽然屡有纷争,但都是小规模的动乱。   帝国的官员们也过惯了宽松和平的日子,称颂着帝国的繁荣,躺在安逸窝里,不想多生事端。   倒像是忘记了前些日子受到的欺侮。   布里曼不愧为帝国从小培养的继承人,手段虽还青涩稚嫩,但气魄已经初具模型。   他力排众议,定下了这个决议,就很快结束了会议,退出了房间。   樊城上空的天空在上午还晴朗无比,这会儿已经搅动着风云。   整个城市被映成了橙黄色,地面上飞沙走石。   只差一声雷响,大雨就能滂沱成河。   轰隆隆―――   无名村也笼罩着阴云。   大雨已经落下来,噼啪,噼啪,一点一点砸在人的心间。砸在田野上。淋湿了堆放的麦秸,淋湿了稻草人的胸膛。   肖生坐在桌子旁的木椅上,半支着头,陷入了沉思。   他穿着黑色的礼服外套,里面露出来领口折叠的白色衬衣,扣子和缎带精致得一丝不苟。或许是和某人待久了,他整个人也给人一种十分沉静贵气的感觉。   即使是在知道了这样的事情之后。   来之前他心中便已有了三四分的答案,只是听父亲叙述之后,更加明晰了当年的细节。   先生的确是他的弟弟,可又不是他的弟弟。   肖芒是玛丁,玛丁也是肖芒。   可先生本人已经没有了那段记忆,肖芒的存在也已经从这个世间抹去。   一切都是那个女人步步为营的谋划,最后却不知道得到了什么。   肖芒,或者说奥丁,从出生以来,就成为他弟弟的存在,二十年前的假死,只是一场精心的筹划。   说是病死,其实是金蝉脱壳,为了回归应有的生活。   甚至从他出生来到他家开始,就是一场迂回叵测的隐匿。   但事情的掌控并不在于那时尚幼的奥丁,而在于他的母亲,亚莉。   “二十多年前,那时我和你母亲还没有在一起,我在卫城的糕点店做小工。那个时候我就认识亚莉了。”肖父眯着眼睛,眼神穿越了遥远的时光,回到了当时那个年代。   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偶然认识了福尔街最漂亮的金发女郎。   那女郎皮肤白皙,身姿婀娜,一头卷曲的金发仿佛圣书里最美丽的天使。   姑娘似乎也对他有些意思,每次来取糕点时,都和他眉目传情。   小伙子年轻气盛,初识情滋味,夜里辗转反侧,思念难寐。   可后来,金发女郎被卫城的伯爵大人看上了。   伯爵大人家中已经有了一位多病的夫人,对待女郎,就当是在外面养的金丝雀,一个美丽动人的情人。   女郎住上了漂亮的房子,不必再在福尔街讨生活,出行有着豪华漂亮的马车。   小伙子偷偷地尾随,偷看着,不甘心地攥紧了拳头。   以往那些一起诉苦、惺惺相惜的日子,仿佛一去不复返了。   小伙子伤心欲绝,几度想从卫河的石桥上跳下去。   “也是在那时,我认识了你母亲。”肖父脸上带上淡淡的微笑,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沉浸在了当时的场景里,“她从乡下来城里买购物资,遇到了我,见我难过,就和我聊了几句。”   肖生也想起幼时母亲的样子,和煦,勤劳,美丽,同时也有着乡下人的质朴和热情活泼。   “您很爱她。”肖生道。   肖父点点头,继续道:“再后来……”   再后来亚莉的事被伯爵夫人知道了。   伯爵夫人的父亲家也是非常有钱有势力的士绅,知道此事后十分地震怒,觉得伯爵扫了他们家族的面子。   可是这种事又不好对位高尊贵的伯爵直接道破,于是伯爵大人养的小情人,就变成了豪绅家族发泄的对象。   姑娘,或者说亚莉,且惊且惧,最后被迫逃离了卫城,隐姓埋名到处漂泊。   “那天,也是这样一个相似的雨天。”肖父看了看窗外,“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我的住址,又是怎么找过来的,我们打开门,她当时怀里抱着的就是芒芒。”   那时候小小一团,软乎乎的孩子,脸上掩着布片,大概才三四个月大小,掀开布片来,一张嫩嫩的小脸眉目清秀、漂亮,脑袋上金色的鬈发软趴趴地伏着,一双碧色的眼睛又圆又亮。   “‘求求你,求求你们,收留他,保护他,我………我已经无处可去了。’她这样祈求我们。”肖父叹息道。   肖生道:“后来……?”   “后来我们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为了隐藏芒芒的身份,我们将他的头发染成了黑色。一直悉心保护着,卫城那边的人,最终也没有找过来。”   怪不得,从肖生有记忆开始,肖芒就是一头黑发。   “后来芒芒七岁的时候,她终于再次出现,说要带芒芒走,让他回他父亲那里。”肖父道,“我们就想出了那个办法,让她把芒芒无声无息地带走。”   肖生:“所以,芒芒的棺木………”   “――是空的,里面只放了他之前的衣服和东西。”   肖生掩面。   当时他也还小,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从小学回来之后,弟弟就不见了。问父亲,父亲就说,弟弟病了。再后来,就说芒芒早就病死了。   那段时间家中一片愁云惨淡。   肖生有段时间吃着吃着饭,就会抛下碗碟,跑回自己的小阁楼里哭。   直到二十多岁,弟弟还是会时常出现在他的梦里。   爱笑的脸颊,黑色的鬈发,白白嫩嫩的脸颊,软软糯糯的嗓音,叫“哥哥”“哥哥”的时候特别甜。   那样天真可爱的孩子,他愿意为他做一切的事情。   可是他却过早地离他而去。   这一直是肖生心中最痛的遗憾。   …………   他想起来,玛丁曾经说过,不记得八岁之前的事情。   八岁那年,他在卡塞生了大病,高烧连日,病好了之后,往事都非常模糊了。   如此巧合,便不是巧合。   所以……   先生真的是……   他的弟弟。   肖生轻轻颤抖。   这种两个记忆中的人重叠起来的感觉,非常的奇妙。   记忆里软糯可爱十分依赖他的弟弟,后来高贵冷漠神秘、游戏花丛的伯爵大人。   怎样的人生际遇,才造就这样一个回环。   对于玛丁来说,卡塞的一切是他生命的开始。   而对于肖生来说,这段时间线又拓展到了更早之前的时间。   原来他们在那么小,那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   还记得最初最初肖芒的样子,刚刚学会爬,就十分喜欢找寻肖生在的位置。   他故意逗他,站到床边,小孩子就顺着床沿爬,扑通一下,就掉到了他怀里,把他也砸了个半死。   不过依旧是嘻嘻哈哈的。   生命最初最快乐的日子,都是两人一起度过的。   你曾经离我那么近那么近,可是再遇的时候,我却没有认出你。   动乱的大街上,从马车探出头的金发少年,朝他伸出的那一双素白的手。   那时他只觉得他是哪家好心的富家少爷。   笑容那么暖,长得那样漂亮好看。   少爷忘了前尘。   而他忘了少年。   就那样一张面孔,也足以他记了十数年,直到世殊事异,两人再次相遇。   命运的相遇,百年的庄园,一主一仆,瞥眼一见,一眼万年。   心心念念再也放不下的牵挂。   甚至情愿违背自己的身份与初衷。   只为那一人眉宇间淡淡一笑。   不要不开心呐。   是不是又熬夜写作了?   有没有按时吃药?   似乎又去情人家过夜了?   下雨了有没有带伞?   怎么会进了警局?   原来先生还有这样孩子气的一面。   好喜欢呐。   可是你喜欢我吗?   …………   生命的轨迹从那么早就开始交织,可他们却无数次地错过,直到最后的最后。   肖生突然想不顾一切地站到玛丁面前,向他述说这一切。   辗转了这样多的年月,最后的最后,可不可以不要再错过?   如果我爱你,那么,你爱我吗? 第110章 一零   二十七年前。   风雨交加的夜晚。   对于亚莉来说这是尤其糟糕的一天。   她从海港城一路奔逃到了叫诺亚的小村镇里。   怀里还抱着她刚出生三个月的幼子。   海德尔家族实在做得太过分了,一路斩尽杀绝,连刚出生的孩子都不放过。   如果不是机油工卡尔的帮助,她的孩子现在可能已经成了一缕小小的孤魂。   亚莉裹紧了身上的斗篷,虽然风雨吹得她浑身已经湿透,可对于怀中的孩子来说,这层遮蔽物还是聊胜于无,非常有用的。   他们今天一天,只有早上吃了一些面包片。   还是糕点店里不新鲜了便宜卖的那种。   冲泡的麦粉早就没有了。   那个临时暂住的家也回不去了。   亚莉捂紧了怀中的一封小信件,那里面写着卡尔给他的肖的地址。   这个青年当初让她印象深刻,深棕色的头发和黑色的眸子,热情洋溢,最重要的是,拥有一片赤诚的真心。   在潦倒堕落的日子的,这个青年是她为数不多的星光和温暖。   是想起当初的邂逅就会觉得幸运的存在。   但是,或许是黑暗里待得久了吧。   总觉得,和这样干净的存在在一起,会玷污对方。   因此她只敢偶尔去糕点铺转一转。   在更多的日子里回忆和取暖。   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瞧,他最后不是又有了一个深爱的姑娘了吗?   亚莉也分得清。她对肖的并不是爱,只是一种对光明的向往和渴求。   因此在两人殊途不同归时,减少打扰才是一种更好的选择。   …………   雨点落得更大了。   亚莉顶着风走路,脚步踉跄。   怀中的孩子特别温顺地贴服在她怀中,不哭不闹,只觉得胸口那一团暖暖的,有一个生命依偎着,在跃动。   这是她的孩子。   她很庆幸生下了他。   前方慢慢传来了灯火。   是那种煤油灯打在窗户上晃动的感觉。   有人烟,有热气。   亚莉加快了脚步。   在风雨中凑近每一个门口,去细细辨别那上面的门牌。终于让她找到了信封上的那家。   Z910肖。   亚莉脸上露出笑容,走过去,扣响了门。   门扉打开,光芒盛大了起来,在屋内烛光的旁边,一个三岁左右黑发黑眸的小男孩扭过头来,看向了她。   打开门的女人语气温柔地问道:“你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第111章 壹一   樊城。   紧跟着攻伐政令而下的,是萨德伯爵和瑞尔・温迪的敕封书。   两人都对帝国的稳固作出了卓越的贡献,第一时间赶到王宫对国王陛下进行了救援。   萨德原本就是伯爵,因此被赐予了南部海岛更多的封地,并且晋升两级,成为帝国首个被连升两级成为公爵的贵族。   瑞尔,作为温迪伯爵不承袭爵位的儿子,被晋封了子爵,并分到了樊城西部的一块领土,靠近鹰旁帝国,离卫城很远的位置。   “吃惊吗?你父亲没有选你承袭爵位?”布里曼看着这位温迪伯爵的长子,还是有一丝同情之情。   “意料之中了。”瑞尔笑了笑。   可心里还是不那么好过的。   争来争去,还是争不过两个弟弟,却又阴差阳错得了自己的归属。   半好不坏吧。   ――――   敕封的第二日,新敕封的温迪子爵就离开樊城,去他的封地了。   帝都近日内只有一件事情,就是照顾为帝国立了功的安托万大人。   这位大人潜伏进敌营,为敌国阴谋的揭穿作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许多世家贵族都派人来进行了探望。   可惜国王陛下一律以安托万重伤未愈还未清醒为由做了拒绝。   “殿下为何要那样说呢?”安托万躺在床上,苍白着一张脸,神情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人。   布里曼也没纠正他的称谓,只道:“难道你当时不是那样做的吗?那几个人身上的伤,都和你身上的暗器吻合。”   床上的蓝发青年偏过了头,闭上眼:   “我不想救你的。”   这便是默认的承认了。   “可你还是救了。”布里曼咄咄逼人,居高临下地一步步靠近,盯着青年的眼睛,“为什么呢?”   “………”安托万道,“我想着,殿下或许会念及旧情,帮我好好照顾安尼奥和母亲。”   布里曼想起了安托万倒在他怀中时,那个似微笑又似解脱的神情,他一下子气急了,觉得有一股怒火从地狱中冲上来,如同有实体般,把胸腔撞得哐哐作响。   他眼睛发红,单膝跪下去,两只手抓住安托万的衣领,眼睛一瞬不眨眼地盯着他:“你想死?”   安托万看着他,似乎想解释什么,嘴唇半张,话还没说出口,便眉头紧皱,一下子整个身体都蜷缩起来。   布里曼吓到了一般松开手,踉跄着退出了好几步,眼神有些冷漠地看着床上的人。   “殿下何苦救我?”床上的青年一边喘息一边说。   “我不想你死。”这时候的布里曼意外的直白,“我将你的母亲和弟弟都带过来了,预计明天就会到,好好享受和他们的团聚吧。”   安托万瞳孔瞬间睁大,惊疑又防备地看着布里曼,须臾,又意味难明地微眯了起来。   布里曼说完这句话,又站了一会儿,就转身离开了。   宫廷的居住条件自然是良好的,连卧室中都是富丽堂皇的装潢。高阔的空间。窗纱被微风轻轻撩开,可以看到外面一重又一重的屋宇与建筑。   皇宫的列阵树坑里的黄金树叶子已经都黄了,在园丁的培育下生长得勃勃生机,枝丫在阳光下摇曳。   宁静又和平。   安托万不知道布里曼想要什么。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做的一切,前后相驳,又是为了什么。   看似平静的表面下,帝国进入了备战状态。   玛丁则回到了自己的领地。   秋天还没有过去。骑着高头大马的伯爵大人回到庄园,古老的城堡依旧是之前的样子。沐浴着秋天的阳光,显出一种古朴和亲切感。   玛丁从来没有一刻觉得此地如此像家。   他有点想肖生了。   所以第一反应先去了信站,询问有没有曼顿市来的信件。   可回答是没有。   出去前他给曼顿那边去了信,解释自己手上的事务突然增多,需要离开。   到了现在这一步,曼顿那边大概也得到了消息,知道帝国发生了什么事情。   肖生会怎么想呢?会担心他吗?   不,以那个人的性格…………玛丁心中升起了一些不妙的感觉。   他不会亲自来找他了吧?   这个念头一出,玛丁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越是这样想越有些惶急不安。   他本该在一开始就把事情告诉他的。   如果他真的去找他了,怎么办?   伯爵大人立在庄园的信房门口,陷入了沉思。   “真是难得看到你发愣。”   突如其来的声音,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玛丁回转过头,看到灵感日报主编站在他身后。   男人有着深棕色的发色,身上打着领结,黑色的礼服整洁干净,非常有这时代的文人该有的气质。   他正笑微微地看着他,看得他有些毛骨悚然:   “你不会是来催稿子的吧?”   “当然不是,没事我就不能来拜访一下我的朋友吗?”   主编笑了笑,“说起来,你用‘玛丁’这个名字也有很多年了,但是文圈里知道你真实身份的还是很少吧。”   “一个伯爵去创作,总有些奇怪,不是吗?”玛丁道,“身份总会带来许多麻烦。”   这也是他当初重新起名的初衷。   从奥丁变成玛丁。   意味着摆脱过去,换一个新身份,获得一片新的天地。   可是过去真的能够摆脱吗?   或许它从来都不曾远去。   一直待在那里。   而怎样对待它,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你刚刚在想什么?”主编问道。   “我要去找一个人。”   “是肖生吗?”   “你怎么知道?”   “前段时间他也在找你。”   “前段时间?他回来卫城了?”玛丁惊讶道。   “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半月前。他来找我问你的事情。”   “我知道了!谢谢。”   玛丁转身便往庄园跑。   还在的吧,一定还在的吧?   主卧没有,主卧旁边的小房间没有,肖生自己的卧房也没有。   他去哪了??   “大人?”有仆人见他神色张惶,停下来询问,“您怎么了?”   “肖生呢?肖生呢?”玛丁抓着那人的胳膊,连仪态也失去了一直以来的从容,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肖生已经走了。。   离开他远去了。   他心跳地很快,血液在脉搏中加速流动着,刺激着感官。   那种感觉无法形容,他觉得平生从来没有如此地,在意一个人和一件事。   似乎此时此刻才意识到,一直以来陪伴在他身旁的那个人,有多么的不可或缺。   总是习惯了的存在。   那种执着和温和的眼神,让他知道他一定会陪伴在他身边。   无论寒冬或是黎明,雷霆或者暴雨。   他总是在他身侧。   一转身就能牵手,头一低便能依靠。   从来没有人让他有这种感觉。   可是肖生他,去了哪里呢………   整整一个月。   庄园里找不到肖生的音信。   这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玛丁一夜一夜地失眠,这次不再为了其他。而是只为了一个人。   梦里总是辗转反侧地闪现他各种样子。   撑着伞的,规整直立地坐着为了让他枕在他膝上的,他凑近他时耳朵薄红的,还有最最开始的地下酒窖里,颤抖地抓住他的衣衫的。   白皙好看的指节轻轻颤抖,忍耐又克制的样子。   做的时候面目不甚清晰,但薄薄的唇总是紧抿着。   忍耐的呜咽尽数吞下,却撩得人越加心绪缭乱。   明明只是那样普通的一个人,可拥着他的时候,却感觉恍惚间捧住了整个世界。   快乐、悲伤、喜悦,一同蔓延交织,在心里陈杂出五味的曲谱。   为什么落下一吻的时候那样甜,轻轻舔舐眼睛的时候那样苦。   快乐的人哭着,悲伤的人笑着。   最后欢乐和悲伤一一升华,世界重新归于平静,而他就在他的眼前。   “生生,我想你了。”   “……”   “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玛丁端着酒杯喝下去,心底也似烧了起来。   肖生就像一瓶深藏在地窖里的美酒,时间越久,愈加馥郁芬芳。   而且这种甘醇甜美是慢慢渗透的,和木香、时间的香气融合在一起,让人蓦然回首时,才觉得美酒沉醉。   如今被血液里的灼热烧起来,心房之间愈加香气缤纷撩人。   以致于意识懵懂间的呢喃,都是:“生生………你在哪里………?”   庄园黑暗的夜里,把被枕堆起来,假装那个人就在自己的身侧,可以缠着身子,捞着臂弯,脑袋拱一拱,耍无赖般地撒娇。若是往常的时候,那个人总是会一脸无奈的笑容,一边宠溺地忍耐。   怎么从来没有发现,你这么好。   怎么从来没有发现,你对我如此重要。   ………   可现在发现了,还来得及吗?   你是不是对我失望透顶了呢?你还会…………回到我的身边吗?   ―――   三个月,没有肖生的音信。   卫城人们眼中的公爵阁下,又恢复了之前神秘忧郁的样子。   没有丝毫的改变。   帝国准备开春就向鹰旁发起进攻,并在边境筑起了防御军事。   “他要御驾亲征?”   在湖边钓鱼的蓝发青年诧异地扭回头。   樊城的冬季不算严寒,河水也没有结冰,甚至还微微荡漾着碧波。有没有鱼是不知道的,反正青年坐这已经一个下午了,半条鱼都没有钓到。   安尼奥点点头:“是啊,我刚刚听少将大人说的。”   “诺娜吗?”   “是的。”安尼奥犹豫了一下,“哥哥,你可不可以劝劝陛下,不要出战啊?”   安托万有些不解,看着自己的弟弟:“为什么?”   “我很喜欢布里曼陛下。”安尼奥微微笑着,眼睛向上看着天空,“陛下对我很好。”   “原来尼奥被他收买了呀。”安托万轻轻摸了摸弟弟的头,感叹。   “不是的,”小少年飞快地反驳,“我是真的觉得他很好。”   “怎么个好法呀?”   “就是,他每晚睡前会给我讲故事道晚安,会吩咐人给我送我最喜欢的布丁糕,会陪我一起做功课。”   “哦?他还陪你一起做功课?”安托万是真的诧异了。   想想那个最近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会很耐心地陪着一个半大孩子做功课,就觉得很不可思议。   “对呀,”安尼奥笑眯了眼,“陛下的算术可好了!老师给我布置的方程式他都会做!!!”   完了,这孩子已经彻底被收买了。   布里曼,够阴的呀。   安托万这样想着,但脸上还是带起了自己也不自知的温暖和煦的笑。   三个月的时间,布里曼组建了一个几乎换了大血的内阁。   排斥他的,疑似之前遗留的奸细的,都被他不动声色地慢慢地贬斥了出去。   等人们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内阁里的左右大臣,都已经是崭新的面孔了。   而诺娜的兄长,欧里德家族的长子,赫然便居于首位,成了年轻陛下的左膀右臂。   但还有一个位置悬空,便是樊城的军需处长官一职。   大臣们推荐了许多人选,可最后都被陛下否定了。   “所以,陛下心底真正的人选是……?”私下一番交谈之后,欧里德终于隐约知道了这位年轻陛下心中的想法。   “不知道你能不能说服那人?”   欧里德笑了笑,心若明镜:“这恐怕,需要陛下亲自出马吧。”   三个月,足够人平静下来,看清许多事情。   就像每日定期在湖边垂钓的安托万。   他逐渐理解了萨德公爵临走前和他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执着于过去的爱恨,人是永远无法得到解脱的。   重要的是今时今地,此刻的感受,想法,观念。   是爱?是恨?是悲?是喜?   如果确定了,就紧紧抓住;如果很珍惜,就不要再纠葛。   生命不长,但行几个过客。悲欢须臾,平和才是长生。   不知道是不是公爵大人深夜里灵感所得的打油诗体,但细细嚼来,也并非全无道理。   现在他所差的,或许只是一个契机。   而远处,这个契机正在向他走来。   “在钓鱼?”十分平铺直叙的开场白。   安托万抬头看他,这人在这几个月里真的变化很大,或许是身上的责任重了,气质也变得更加的内敛沉稳,浅金色的发似乎都变得不再那么锋芒毕露,单从外表看,已经能夸他是一个合格的君王了。   “钓到了吗?”年轻的国王陛下脸上的表情可以称之为和煦,带着几分笑意,在旁边的凳几上坐了下来。   “没有。”安托万看了看平静的湖面。   “这片湖和外面的汤旭河相连,每天下午,都有大片的人群在河的固定位置投喂鱼食,或许鱼群都跑到那边去了。”布里曼解释道。   “………”安托万十分无语地瞥了他一眼,“那陛下怎么不早说?”   布里曼笑了笑,摸了摸鼻子:“我想着,安托万的话,或许是可以钓起来的。”   “………”   安托万面无表情,但不可否认的是,心里像被一根狗尾巴草挠了一下。   两人平静地待了一会儿,湖面上起了风。   材质有些潦草的鱼线被风吹得左右晃荡,安托万干脆收了鱼竿。   “不钓了?”布里曼问道。   安托万道:“陛下不如说说,这次来找我是做什么。”   一眼被看穿,布里曼也不尴尬,他直接道:“我希望阿万能帮我做一件事情。”   安托万被那称呼微微怔了下,又很快平静:“做什么?”   国王陛下扬起了好看的笑容,看着青年的眼里似乎有光芒在闪耀:“阿万可否在我出征的时候,帮我守护帝都呢??”   安托万愣住了。   这个请求实在是太过出乎意料。   “我以为,我们还是不同阵营的?”安托万近乎冷酷地说,“陛下真的足够信任我吗?你不怕趁你不在的时候,帝国被我颠覆了?”   “如果是你的话,我愿意冒这个险。”   “我以为陛下成熟了,现在看来,还是把治国当儿戏啊。”安托万戏谑地笑道。   年轻的国王陛下脸上终于有了些微的恼意,他看着青年深色的眸子,极其认真地吐字:“如果问我,国家和你谁重要的话,国家;如果问国家和阿万我更在意谁的话,我选你。   你听懂了吗?安托万?”   最后一句话加重了语气,称呼的吐字却轻盈起来。气度煊华的男子似乎叹了一口气,轻轻把身前的青年揽进怀里,闭上眼,缓缓在青年的额上落下了一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15 12:20:19~2020-06-17 19:47: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七七 4个;渡渡家的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张知义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2章 壹二   这个吻对于青年的触动远远大于一切的言语。   须臾,青年脸上的热泪滚滚而下。揽住布里曼的脖子覆唇亲吻了上去。   一步步进行胸有成竹的计划的时候,那些心中压抑的难受,仿佛都在此刻爆发了出来。   热切的,苦涩的,还带了一点点压抑过后发狠的疯狂。   布里曼着实被咬疼了。   不过他脸上依然带着笑,温和宠溺的,不曾对别人露出的表情。   他轻轻揽住青年的腰间,加深了这个吻。   十日后,军队出征。   国王陛下亲率。   安托万没有在送行的队伍中,而是出现在了塔楼上,远远地观望。   更多的军队已经在城外集合,所以城内出行的只是城内的士兵。所有的前锋兵都拿着铁质的盾甲,整齐地队列着,颇具气势。   塔楼离出发点有了一段距离,因此从上面只能看到一个红色的小点,在队伍的前方。   那应该就是他们的国王陛下了。   布里曼头一次出征,可以说是历练,也是快速树立威信的一种手段。   这一战,他必须打,也必须打得漂亮。   他没有退路。   或许是心有灵犀,离开前,布里曼朝塔楼的位置望了一眼。   在他的视角看来,塔楼上什么都没有,但是他心底就是有一种感觉,那个人就在那里。   这种感觉让人安心,也非常的鼓舞心气。   两人在空气中遥相对望,这一眼,谁都没有看到谁,但两人在心底都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那种温暖和熨帖的感觉,没有经历的人是无法体会的。   布里曼知道了在樊城终究会有一个人等他归来。无论多久,多晚。除去父亲,国师,有了另外一个人可以让他思念、挂怀。风起的时候,树影摇曳,风筝再怎么飞,也脱不了牵它的手。   而安托万,就是他现在的掌舵人和牵引师。   ……   “出发!――”   国王陛下的声音传唱开来,几百人的方阵最后都呼喊着:“――出发!”   声势震天。   城楼上的守卫兵都感到了城楼的撼动,盔甲下的面容激动得通红。   这种震动似乎隔空传到了几百公里之外,让睡梦中的人一觉惊起。   那人眨了眨眼,黑色的眼眸里反射着窗外的光。   刘海细碎地耷拉下来,略微凌乱,半遮着眼眉。   “肖生先生。”娜丽沙敲了敲房门,得了应允之后,走了进来。   “几点了?”床上的男人问道。   “下午三点。”娜丽沙回答。   “父亲他怎么样?”   “肖先生的气色好了很多,”娜丽沙笑道,“正在工具间做东西呢。”   肖生脸上带上了微笑,起身朝工具房走去。   这旧房屋在之前的基础上做了扩建,不再用一楼的过堂一角作为工具室,而是在二楼单独辟了一间房出来,作为工具间。   肖父自从儿子跟在身边之后,性格都温润平和了许多。   这会儿正在刨木凳上磨着一个木头块。   一边磨一边抬起来打量,像是拿捏着一件宝贝,脸上的神情颇为得意。让肖生看了也不禁展颜。   父子两愉快地交谈了一会儿,肖生犹疑着开口说:“爸爸,你可以接受我离开一段时间吗?”   肖生回来之后不久,肖父说要去小镇上添置一些工具,结果回来的时候淋了雨,老人家身体也弱,就生了一场大病。肖生连夜去请附近城里的医师来看,才勉强把人从死神边上拉回来。   但那之后,肖生就寸步不敢离了。   之前的离开本就是他愧对了父亲。   这次再在父亲病中离开,就怎么也说不通了。   只是没想到这次的病榻,一拖延就是几个月,期间数次老人的神智都有些模糊,认不得人,连肖芒的事情也忘记了。   但是偶尔想起,又会催促肖生赶紧将肖芒找回来见他,情绪十分的激动。   肖生又怎么敢在父亲这种时候离开?于是此事就此拖延下来。   附近城镇到卫城的邮驿也没有开通,消息传不出去,肖生也心急如焚。但时间一长,冷静下来,他也有了时间仔细思考,到底要怎么处理现在的关系。   玛丁对于他们是全无记忆的。如果就这样将此事直接告诉他,会不会太过于突兀?还是说相安无事地维持之前的关系就好?   他们如此欣喜焦急地认亲,对于那人来讲,会不会是一种负担?   先生他,真的希望多一个年幼时的“哥哥”吗?   亚莉的事情对于他来讲已经是一份沉重的不想提起的回忆。那么他们这段关系呢?   他可以接受,但先生一定就能接受吗?   待的时间越久,肖生越犹疑。   多少次冲动地想直接出现在他的面前,坦诚一切,得到一个最后的答案,可是父亲的病拖沓绵延,神智有时也不甚清晰,肖生实在不放心就如此离去。   来回的路程就要六天,如果父亲有什么闪失,他会后悔一辈子。   但近日,肖父的身体总算大好了,肖生也有勇气提起这件事情。   肖父抬起头来看着肖生,脸上带着洞察的笑:“你是想去找他吗?”   待着的日子里,肖生一点点将这些年的事情说给了父亲听。   老人努力地去理解,最后也表示了接受,并且是欣喜的。“之前你们小的时候,村里的□□巫师就说过,你们是有因缘的。”肖父这样说道。   肖生点了点头。   “去吧。去把他带回来,我也想见见他。”   ――――幼――――   小木楼。   “爸爸。芒芒呢?”十岁左右的黑发男孩找遍了两层楼的房屋,也没有看到弟弟的身影。   一男一女两人各坐在桌子的一角,面色沉郁,都没有发言。   “爸爸?”男孩又喊了一声,心中逐渐有些不安。   坐在桌子一端的男人终于有了些反应,视线逐渐移向男孩:   “没了。没了。”   “………什么,没了?”男孩的瞳孔轻轻地紧缩了一下,依旧带着光芒看着大人。   “你弟弟他去了很远的地方,和科特叔叔一起走了。”   “啊。那他还会回来吗?”小肖生瞪大了眼睛,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去旁听了一下午的学校课程,弟弟就离开家里了。   明明前一天晚上,两人还挤在一个被窝里睡觉来着。   芒芒从小体质就不太好,人很瘦弱,明明七岁了还像五六岁的样子,脸上还有一点没有消化的婴儿肥,笑起来的时候颊边有小小的笑涡。男孩总喜欢蹭着他的手臂才肯入睡。睡着的样子特别乖巧。小小的瘦弱的一团,让人看着就十分地想保护他。   “不会了,大概永远也不会了。”父亲叹了一口气说道。   大人们似乎沉浸在了自己悲伤的思绪里,而无暇顾及仅剩下的孩子。   不。   肖生没法接受。   芒芒怎么可能说走就走?   塔木!   肖生想起来了。自己给弟弟做的玩具。   小孩子特别的喜欢,连睡觉的时候都要抱在怀里,一边搂着他的胳膊,一边搂着七彩的塔木。   床上,桌上,床底下,都找过了。   塔木不见了。   所以,芒芒是真的走了。   为什么?   父母没有办法回答他。   肖生第一次发了脾气,晚饭都没有吃,就睡下了。   躺在床上。   学校里教的那些字符也不再在脑子里打转,取而代之的是弟弟的各种表情和样子。   肖生只记得了学校里教的最后一句法文:他离开了,伴随着啄木鸟的叫声。   ―――over―――   初春到来了。   萨德庄园里重新焕发了新的生机。   缠绕的枝蔓里发了绿芽,碎黄色的花又漫洒在草丛里。   卫湖边碧波荡漾。   几艘小木舟随着风动在岸边吱嘎吱嘎地响。   远看的时候以为没有人,但镜头拉近,其中一只船里,却躺着一个相貌英俊,穿着栓皮扣革质皮衣的男人。   他的手枕在脑后,闭目躺着,似乎已经睡着。   阳光打在他的脸上,只显得那白皙的面孔更加明媚动人。   “玛丁―――!”短促又愉悦的叫喊。   船里的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个翻身进船的小家伙压了个正着。   凯撒刚和洛枫疯跑一阵,小脸上都是汗水,但他继承了和玛丁相似的白皙皮肤和金色的卷发,样子还是十分的乖巧讨喜。   玛丁呼撸一下把他扒拉开:“怎么又玩得这么疯。上次没说你吗?”   男孩嘿嘿嘿笑了几声,并没有把玛丁稍显严厉的言辞当一回事儿,而是整个小人挂在玛丁身上,脸趴伏在他胸口:“我错了,以后不敢了。”边说还边蹭蹭。   “………”玛丁无语了半晌,最后还是拿他没办法,任他趴在上面。   凯撒和玛丁亲近也是玛丁回来后这些日子里的事。   亲晋封的公爵大人拥有了更多的名誉和领地,人却变得更加的闲云野鹤了。成天在庄园里待着,足不出户。因此阴差阳错地和小家伙有了更多的相处时间。   “玛丁,肖生什么时候回来呀?”凯撒翻到了另外一边,小船晃了晃,还是装下了他们两人。凯撒视线里是头顶湛蓝的天空。   他真的想肖生了。就连头顶天空里的云,都变成了肖生的样子。   肖生生讲故事可好听了。   肖生还特别会逗布迪开心。每次肖生给它顺毛的时候,布迪就特别乖地趴着,闭眼享受。   换做他的话,布迪就会来舔他的手。   “不知道呢………”公爵大人也被小朋友的思念传染了,语气变得飘忽而游移。   你去哪了呢。   看到没有,我们都想你了。 第113章 肖生篇   “准备好了吗?”昏暗的房间中,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   “是的。”下首一人应道。他有着苍白的皮肤,黑色的碎发,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幽暗的光芒。   “准备好了今日就可以出发。”那男人看向他,“――重复一遍任务。”   “混进卫城,找到机会接近萨德伯爵身边。”那人苍白着脸色,没有感情地重复着。   “很好。殿下对你寄予了很重的希望,希望你不要辜负它。”   那人抿了抿唇:“会的。”他说。   两人各自从屋子里走出来,从外观看,这就是再平平无奇不过的一间小木屋,谁也没有想到这是帝都樊城王室直属的密探联络所。   几乎所有的机密任务都在这里下达。   所有的密探彼此不见面,彼此不知彼此的任务,只和直属的上司联络。   肤色苍白的男人从屋里走出来,没有引起任何的注意。   细看之下,其实他五官长得十分的细致耐看,只是不知为何出现在人群中时,存在感便会降低很多,显得泯然众人。   细长的眉眼略微抬头看了眼天空,便重新落到了地上。   男人没有地痞之流那种手放在裤兜里走路的走法,也没有贵族们每一步都用手杖敲地的精致和谨慎。他每一步都走得很认真,像是一个独立的行者,自由又孤独。   这样一个男人,在三天之后,出现在了卫城。   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只是安息旅馆多了一位住客,身材修长,体量匀称,彬彬有礼。   老板来往的住客看得多了,只是觉得这住客比普通旅客更加礼貌客气些,但也不觉为奇。   萨德庄园在两日前发布了一则招聘启事。大致内容是说庄园需要加聘理事和助手,扫杂和仆从的职位也有一些。   像萨德庄园这种大户,需要招新的时候其实很少。庄园用人一般任人唯亲,管家的下一任往往就是管家的侄子,女仆也会把身边合适的亲戚推荐进来。   每一个新成员的纳入,都需要资格审查,或者推荐介绍信。   “姓名。”   “肖生。”   “年龄。”   “25。”   “籍贯地。”   “萨德伯爵辖下彭内村。”   审核的老管家抬头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青年。   和自家少爷差不多的年龄,看起来沉稳靠谱。   “有什么专长?”   “驿马,车具扫洒,花木修剪。”肖生中规中矩地答着。   “哦?这些你都会做?”老管家略有些惊奇地扶了扶小眼镜。要知道驿马和花木修剪都是有些专业的工作,不和专业的人去切磋学习是很难学到正确的方法的。   老管家扫了眼周围,看到了角落里一副常青树的速写图,灵机一动:“那你告诉我,如果这株树给你修剪,你会怎么做?”   这株树?   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   那明明是一幅画,怎么能看着一幅画,来确定要怎么修剪呢?   青年的目光缓缓移到那副画上。   “我可以走近吗?”   “当然可以。”老管家微笑地看着他。   而对于青年来说,木头不过是他从小最熟悉的一种东西,木雕,小挂件等物品的雕琢对于他太过简单。而树,不过是木的一种衍生品,它的长势,树形,体量,也可以当作一件艺术品来对待。   “不知道您的树将摆放在哪里?或者说,它的背景是什么?”   老管家嘴角满意的弧度又上扬了些,开口道:“如果是在自然开放的草坪上呢?”   “那就让它自然生长,成为独赏的一景。”   “如果是在大门前呢?”   “球形,或者四方,对生排列。”   “学过园艺课程?”   “一点。旁听的。”   “很好,”老管家满意地在青年名字上画了个圈,“你通过这次招聘了。”   旁边人都有些惊奇,之前的人很少有老管家亲口认证的。更多的答复是,请等待后续的答复,我们将用信函形式通知您的录用消息。如果通过,那么那个人按照信函上的时间来庄园报到就可以了。   众人又将新奇和打量的目光放到那个青年身上,发现青年依然一副怡然不动的样子,不悲不喜,无欢无忧。   各种心思都泛滥了起来,嫉妒的,佩服的,羡慕的,可对那个青年产生不了丝毫影响。   ・   庄园里,卫湖旁边的白色桌椅上。   桌边放着一个花色的玻璃瓷盘,盘上一杯奶色的咖啡,咖啡杯旁一只白皙好看的手。   “哦?还有这种事?”金发青年悠闲地坐在白色的铁椅上,脸上洋溢着懒洋洋的笑容。   那英俊优雅的模样实在让人着迷。红唇皓齿让人瞩目,衬着白皙的面孔和软卷的金发,青春又阳光的模样,似乎上帝把日间所有的光芒都聚集到了这个青年身上。   “是呀。”金发青年身旁的女仆也十分的美丽漂亮,眨着一双蔚蓝色的眼睛,凑在青年耳边笑嘻嘻地讲今天下午看到的有趣场景。亲昵又有丝暧昧的样子。   青年似乎全然不知或者在放纵这种行为,只是好看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地敲了两下,脸上是捉摸不定的微笑:“…………有意思。”   肖生顺利地得到了萨德庄园的工作,并且得到了自己的…………住房。   他环视着这个面积不足20平的小屋,却已经觉得比他幼年时居住的地方好了太多。   床是硬板床,但是也铺着素雅的床布,墙上是精心装饰过的,和庄园风格一体的纹路。   外间还有一个小露台。让他想起幼年时母亲养过几盆花的小屋,弟弟曾经摘了花放到嘴里吃,后来起了一身的红点,等他病好之后,那小屋里的花就不见了。   肖生才不会承认那是他夜里背着母亲偷偷去折的。   第二天起来面对母亲的质问,还要竭力装无辜,真是太难为他了。   ……   想起往事,肖生脸上会罕见地挂上淡淡的微笑。   就像一杯初初泡开的柠檬茶,加了三勺糖,青涩又甜腻的样子。   但是这些往事都已经十分久远,久远到每一次的想起,那种清晰度就又减弱一分。如同指间扬起被风吹散的沙粒,一点一点地减少,记忆中的人变得面目模糊,说过的话也语焉不详。   肖芒的头发是什么颜色的?棕色还是黑色?他笑起来是什么样子?眼睛是眯起还是圆亮的?他长高到他的哪了?   记不得,全都记不得,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模模糊糊地存在在那里,随着日子越久,想起得越少。   肖生脸上的表情逐渐平静下来,他淡淡地打量着周围,已经大致决定好了每个地方的作用和物品的摆放。   扫尘。   萨德庄园大部分的仆从都会被分配到的事情。   肖生被分配到的是花园后的一块地。   说是扫,其实是用钉耙清理,胡噜到一边,堆起来再埋掉。   钉耙和白色的石板路摩擦,发出清脆又短促的撞击声。   说起来,来到庄园已经三天了,却还是没有见过庄园的主人,那位传说中的萨德伯爵。   在王侯公爵中被奉为传奇般的存在。   不止是他的身世和离奇的继承家族财产的好运,还有让人惊艳的好容貌和洒脱不羁的性格。   最初接到任务的时候,肖生就猜想过这会是一个怎样的人。   但他觉得应该没有人能比布里曼殿下更加优秀耀眼了。   单纯从欣赏的角度来说,肖生觉得布里曼殿下已经达到了一种完善的境界。   每日的晚间餐前,是仆侍听从总领事调遣训话的时间。   庄园的主人目前只有萨德伯爵一人,所以所有的事情都是围绕着他在打转。   一人份的晚餐也显得隆重而端庄。   肖生本该在外围做事情,可是今天侍奉晚餐的杰西有事,管家便临时点了他来帮忙。   说是侍奉晚餐,其实也只是站在最边上等候调遣和备选的四个仆从之一。   肖生也没有想到能这么快地见到正主。   他尽量压低了目光,不引人注意。   他不知道樊城那边有没有派别的人过来,一同参选加入进来的人他也都观察过了,似乎没有特别可疑的存在。   但无论是多人竞争任务还是单人潜伏,他都想尽量好地去完成它。   布里曼派他过来的原因,他猜不到,但是既然叫他过来了,那么必然是对帝国有利的事情。   受恩于此,也必回报于此,这是父亲从小教给他的。   肖生谨记于心。   自从村庄被外兵清洗,他们流落出来之后,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历了多少辛酸。   除了十八岁时街头遇到的那个贵族少年,对他帮助最大的,就是布里曼殿下了。   一个是父亲的救命恩人,一个在后来给了他们安身立命之所。   肖生眨了眨眼,思绪被打断是在那个人出现以后。   华贵的衣袍,英俊的面目,谈笑风生的气质。   还有那标志性的金色卷发。   是他?!!?   ………………   ……那个马车上的少年?!!!   作者有话要说:   先给大家鞠躬道歉,最近毕业手续繁忙,来往于两地,外出也没有带电脑,码字不便,还非常痛苦地卡结局了QAQ。所以先上几个小番外。结局等我缓缓好好写。爱你们~么么   这章是肖生篇 第114章 肖生篇2   怎么会这样?!   肖生一时陷入了混乱。   布里曼让他来监视和探听的对象,居然是那个少年?   天呐。   是呀,萨德。他怎么没有想到。这个姓氏这样稀有,再一次撞见是不同人的几率有多少。   肖生感觉到胸腔里那颗心脏咚咚咚地跳起来,而旁人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对和紧张。   对面的男人缓缓地走近,入座。   皮革制的礼服整齐,华贵,端庄而优雅。   在将要叠起餐巾纸用餐的时候,男人嘴角勾起了一丝笑,顿了下来:   “听说,管事应聘的时候,有一个人要剪我的常青树?”   那常青树据说是伯爵大人的友人送给他的礼物,大人非常的爱惜。   这话一出,就有一点问罪的意思。   伯爵大人是一个非常让人捉摸不定的人。可能是因为中途继承爵位,他身上没有那种一出生就钦定为继承人的人的拘礼与古板,也没有普通领回来临时上任的私生子那种嚣张跋扈。   而是介于这两者之间,一种温文尔雅又富含力量和自由的气质。   他喜怒不定,虽然表面看来似乎喜的时候多一些,可常人也摸不准他的心思,这语气一升调,许多人的心就提了起来。包括服侍这位少爷多年的老管家。   “少爷,”老管家回答道,“是的,这是我指定的问题。”   餐桌上的金发男子垫好餐巾,礼仪优雅地举起叉子,就近挑了一点小食喂进嘴里,等慢悠悠咽下去,才抬头,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很好,不错的问题。他怎么答的?”   管家于是把当时的场景描述了一遍。   伯爵大人慢慢停下来拿餐具的手,最后将刀具放下,轻轻地笑了起来。   先是呵呵呵掩唇的小声笑;最后越来越大,变成无所顾忌的哈哈大笑。   “你们都是人才。”伯爵大人笑完,拍了拍管家的肩膀,结束了这次晚餐。临走时,忽然顿下,说了一句,   “对了,把他调得近点吧。”   这个他是谁,这个近是有多近,就要听到话的人自己去意会了。   肖生站在原地,已经僵化了。   直到现场的人走完,老管家来到他的面前,关切地询问:“吓到了?”   与其说刚刚吓到了不如说被管家吓到了,肖生摇摇头。   “大人他其实很和蔼的,不要怕。”老管家笑着提醒。   “您和大人相处很久了吗?”   老管家道:“是啊,从少爷的爷爷辈开始,我就在这个庄园了。少爷也几乎是我从小看到大的。”   “先生他小时候是什么样子?”虽然有些唐突,可肖生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老管家看了他一眼,眯眯眼笑道:“很可爱的孩子,就是性子有些别扭。”   “…………”   直到很久以后,肖生才能把那人和可爱这个词短暂地划上对勾。   而且,也实在……太过可爱……   ――――   春天,庄园举办了一场赛马比赛。   赛道是环卫湖的那条小路。   那条小土路上石子很多,路两边的野花野草繁盛,部分灌木丛蔓延出来,给道路设置了不少障碍。   这是庄园每年初春的例行项目,会邀请一些相邻土地的贵族大人进行切磋交流。   今年也不例外。   肖生恰好是比赛当日的驿马人。   两年以来他一直在庄园做事,从扫杂,修剪花木,到驿马养马。   能够见到伯爵大人的时候不多,对方或许也早就忘了还有他这号人的存在。   不过他所有的举动都围绕着他而存在,已经说不清是因为任务还是别的什么。   记忆中那个从马车中伸出援手的少年已经逐渐模糊,转而变成眼前这个,一颦一笑皆醉人心的青年。   “怎么,第一次驿马吗?”高头处一个温和好听的声音传来。   大概是见他走神,动作慢了些,以为他并不熟练。   肖生摇了摇头。   马上那人打量了他两眼,朝他伸出了一只手:“上来。”   肖生:“???”   “我教你。”伯爵大人不知怎么开了兴致,居然做出这样的邀请。   不过也是,只要在不涉及到原则问题的时候,这人做事向来随性洒脱。   肖生看着那双碧色的眼睛,觉得自己落入了一片林海当中,和风起伏。   无法拒绝也拒绝不了。   为什么每次到了这个人面前,就会失去一切的言语和行动能力。身体都变得不像是自己的。   “好。”   明明会骑马,却装作不会骑马的样子,而且越装越顺,甚至下马的时候还被马镫挂了一下,被那人险险扶住。   “怎么回事儿……”凑近来了的呼吸说话声,仿佛就在耳边。   肖生不知道自己耳朵在轻轻战栗后,已经带上薄红,却被那人瞧了个正着。   不过伯爵大人自个心里也纳罕又偷乐着,便熄了声什么也没说,只是瞧着那耳朵越瞧越可爱,甚至有一点想咬上去。   硬生生地忍住了。   “你叫什么名字?”   “肖生。”果然是忘了呀。   “家在w区那边的?”伯爵大人笑了笑,“我记得你,   ――是刚来就要剪我常青树的那个。”   ―――!!!   肖生没想到这位居然还记得,顿时更不好意思了:   “让大人见笑了。”   “没有。你很有才华,”伯爵大人摩挲了一下白皙的下巴,“要不要来我身边做事?”   伯爵大人本就才二十出头的年纪,五官活跃起来之后,有了这个年纪该有的灵气,显得生动又真诚。   肖生不知道这个事具体指什么事,但他还是下意识地点了头。   “好。我回头就让管家安排。”那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就驭马走远,和远处其他的爵士贵族们交流去了。   只是肖生从来没有想到这个“身边做事”是这种做法。   暖床?试浴水?   一不小心全身都落水里湿透是闹着玩的吗?当然那也是因为伯爵大人顽劣又恶趣味,握着人的脚腕往水里拽。   …………   “离那么远做什么,凑近些。”   “……”   “我好看吗?”   “大人自然是好看的。”   “那为什么感觉,你这么怕我?”带水珠的手抚上青年白皙的下巴,轻轻摩挲,“我会吃了你?”   肖生轻轻地颤抖:“不……不会的。”   …………   似有若无的撩拨总是无处不在。   对于伯爵大人来说,那是一时兴起,是打发无聊排遣时间,可对于肖生来讲,那就是一种时时刻刻都万蚁噬心的折磨。   这么些事情经历个三四次,肖生终于能面不改色地把事情做下去了。   任对方是不着寸缕还是挑逗嬉戏,一律绷着一张面不改色的脸。   正经又板正。   后来不知怎么发现了单片眼镜的妙用,架上之后,人更加成熟持重了。   那人渐渐也轻了些手脚,不再惹他。   可为什么心里还有些失落呢?   肖生真不想承认这种感情。   看着那人一夜夜的晚归,游戏花丛,不知怎么,心里的情绪一点一点地起了变化。   变得在意,变得纠结。很想无时无刻都确认着对方在自己的视域范围以内。   肖生知道自己有些不对劲,可是他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他,不去看他。每个走廊拐角处幽暗的瞩目,窗户边的炯炯凝视。   如果那人能察觉,一定会觉得很可怕吧。   他怎么会有这种感情呢?   他怎么能有这种感情呢?   ……………   ……   肖生叹了口气,醒来发现自己枕在一件衣饰上,金色的披肩,上面淡淡的冷松木香。   已经是夜半两点,庄园的启事灯还没有亮。   那人今夜又会在哪呢?和什么人相处,和什么人亲近?耳边是谁的私语,夜半和谁诉爱语?   …………   肖生被这些团团转的想法折腾得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思绪快要崩塌的时候,他从床上坐起来,提起纸笔,打算写一封简短的信。   以他目前的状态,已经无法胜任卧底这个位置。他对目标人物产生了想法和感情,有了代入情绪。   肖生觉得自己很失败。   半查着字典把信写完,已经是夜里三点半,夜哨吹过了三声,启事灯亮了起来。   是伯爵大人回来了。   手中的信在黄色的油灯下漱漱地颤抖,似乎自己长了翅膀。   肖生不再看着,捡了一本书把它压着,起身站到窗口,朝外看着。   外面传来马车马铃哐里哐当的响声,人声,说话声,前厅的门灯亮起。   的确是那人回来了。   那封信在心底忽然变得滚烫起来。如果他把这封信寄出去,事情会变成什么样?   樊城方面会让他回去,然后另外找一个人来代替他?   …………   肖生皱起了眉头,凝视着那人在黄灯下移动的身影。   这不是一个好办法。   至少对于那人来说…………不算太好。   重回桌前,信纸被一只白皙的手抓起。   查阅了许久字典才写成的信,被捏成了团,又展开,一条一条地撕碎,最后全部放到油灯盖里,烧了起来。   玻璃壁上最后只剩下了黑色的纸灰。 第115章 归去   对于肖生来说,樊城的夜总是黑的。   无论是晚归的时候漆黑的街道,连只猫影子都瞄不见;还是结束一天训练之后,回家听到父亲的咳嗽声。   父亲的病在那之后总是不见好,身体缠绵病榻。   20到25岁的那些年里,他经历的总是这样的夜晚。   没有灯火,没有人声,荒郊野岭外的小土路,连郁郁葱葱的树都没有几棵。一路通到城边上的房舍。月亮隐在云影后,鸟叫虫叫偶尔有几声。   静谧,孤僻,似乎偌大的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人孤独行走。   靠近城边的灯下偶尔也会有飞蝠作伴,不过也就一两只,更多时候是数着自己的影子,一步步走回家中。   军营的日子不好混,更别说是“特别调查员”这种掩人耳目的职业。   基础军事训练要做,各门类的特殊知识也要学。   受伤和竞争对手之间互相踩踏是在所难免的。   无数次深夜里避开父亲独自包扎伤口,又因为业务要求需要用很贵也很疼的去疤药。   那样绵麻细密的痛苦其实他不觉得什么,忍过来也就过了。   但在卫城这里,他难得忘记了那些阴沉沉的深夜,眼睛触目所及是庄园的树木,河流,熟透的瓜果,忙碌的人们。   推开窗户,偶尔能看到那个人的身影出现,但也仅仅是一会会儿。   他的身影总是匆忙,不知忙着哪场沙龙,或是又和哪个名媛约会。   他耀眼,明媚,像是枝叶间碎下的阳光。   一闪而逝,一触即碎,如一场幻梦。美好得不愿醒来。   他从未想过会和他有那样深的交集,了解到那遥不可及的人不为人知的一面面。   或许从酒窖的那一夜开始,一切就都变质了。   疯狂又果决,如同决堤河的泥沙,裹挟着一切,倾泻而下。   砸的人晕头转向,不知所踪。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谁先开始,都已经不重要了。   肖生遥望向卫城城内高塔上的灯光。   那灯一直为晚归的旅人照亮来路。   指引方向,驱散迷踪。   这是春天?或是夏天?还是秋冬?   似乎无数次这样的归来,寻一个人,找一件事。   有果或者无果。   或许是近乡情怯的心思作祟,靠近城的时候,男人驱马的速度又慢了下来。   连马儿的碎步都透露出主人的迟疑和胆怯。   已经多久了呢?   从秋天到冬天,从冬天到春生。   三季就这么恍惚逝去,相见似乎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他怎么样?他还好吗?他有没有找他?   这样的问题又驱策着他加快脚步,朝庄园的宅子行去。   从家乡到卫城,风雨兼程,也赶了两天两夜的时间。   男人的面容略显憔悴和苍白,但那双黑亮的眸子里依旧闪着亮光。   某种咕嘟嘟冒泡的期待和隐秘的渴求也写在那里面。   如果说伯爵大人的眼眸像碧色起伏的林海,那么男人的眼睛就像藏了一波深夜里翻腾起伏的麦浪,只有真正地望进去,你才会知道里面有多么的丰富和深迭。   庄园的石门桩,铁栅栏,依旧如故。   守门人从撑着的睡梦中惊起,看到他,沙哑的嗓音都颤抖起来:“肖…………肖生大人。”   “是我。”男人浅浅一笑。   “您,您…………终于回来了。”   “是啊。”肖生心里有些暖意,“大人他还好吗?”   “好……好!您快进去吧!去找他!!”   肖生笑了笑,牵着马离开。   他的装容跟数月前已经有所不同,紧致的灰色布衣包裹着劲瘦的身体,身侧缠到前胸几条简单的花纹,腰间悬着一把原来的配剑。   正门已经被门房上了锁,这个时候惊扰门房来开锁也不合适。肖生直接绕进了大城堡的后院,月季花们生长的地方。   进去的门拱柱是铁丝和花藤绕成的花门廊,穿过栽花小径,头抬起向上望去,右侧的建筑三楼二房,就是那个人的卧房。   无数年月的注视,让他对这种凝望的姿势再熟悉不过,而此时,恰好那房间里,煤油灯亮起,一个人影伫立在窗边,望出了窗外。   毫无意外的对视。   玛丁几乎以为自己是因为太过思念看花了眼。   眨一下,还在,再眨一下,还在,甚至那人还朝前迈进了两步。   玛丁甚至有种那人脸上在微笑的错觉。让人觉得十分的熟稔和亲切。   他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肖生看到那人迅速地消失在了窗户口。   原来没有看到他啊。   男人自嘲地笑了笑。   觉得自己有些讨人嫌。或许对方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在意他,而且早就已经遗忘他的存在了呢?   又在露水中立了会儿,肖生还是决定上去。而就在这时,从右侧的门廊里冲出了一个身影。   肖生瞳孔微缩,待辨认出那是什么人以后,更多的是惊愕。   惊愕之中,已经被对方一把抱住,深深拥进了怀里。   啊,他还是比他矮半头。   郁闷这个的同时,肖生发现,伏在他肩上的男人似乎…………哭了?   更加惊愕了。   “先生?…………”他不确定地呼唤,一只手抬起轻轻揽住他的背脊。   “你…………”男人的声音突然喑哑哽咽到如此,“你还知道回来…………”   肖生笑了笑,揽着男人的手更加紧实:“我当然会回来啊,先生还在这里,不是吗?”   搂着自己的手渐渐收紧,压的有些透不过来气,肖生知道自己这次可能真的把对方吓坏了,他歉意地说:“对不起。”   上方的人摇了摇头,抽咽了一下。   “真的哭了?”肖生非常地惊奇,费劲把对方推开一些,看到那双碧色的眸里的泪水,才真真的愣住了。   “对不起。”他手足无措地道着歉。   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将对方弄哭。   心好疼。   “你别道歉,都是我不对。”玛丁觉得丢脸极了,可能萨德家几辈子的脸都让他在今天晚上丢尽了。   不过也无所谓,这个人回来了就好。   “都是我不对,”他说,“到了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我根本不知道你的一点儿消息。之前留档的卷宗,全部都被前年夏天的暴雨冲了,字迹反潮,你的地址记录又模糊不清…………   到这时候我才知道,我是真的失去你的消息了。   ………   我好怕,好怕你再也不回来。”   搂着人的人一阵阵地缩紧,“……原谅我吧,原谅我之前……所有的傲慢,无礼……对你的轻视。对不起………”   肖生从不知所措到有些释然,一边摇头一边抬手揽住对方的脊背。   明明都已经是个大孩子了,明明都已经比他还高了,怎么就这么不经事呢?   那种幼时宠溺爱护的心绪加上青年时期真实的爱意,掺杂在一起,糅合成一种酸酸甜甜的感觉,让心脏和全身一阵阵地发麻。   他快要支撑不住,腿先软了下去。   “―――肖生?!”   玛丁终于发现了他的状况,惊慌地把他搂起来,“你怎么了??!”   “先生。”肖生无奈地笑了笑,“我骑马星晨赶路,两天没合眼了。”   玛丁:!!!   二话不说了,先把人捞起来再说。   半抱半扶的状况下,玛丁把肖生带到了自己的房间。   然后守了一夜。   是真守,眼都没敢合,一直盯着的那种。   以至于肖生第二天起来被身旁一双发红的眼睛吓到了。   “您怎么???”   “我怕你跑了。”玛丁瞪着一双红眼睛,非常无辜地说。   肖生:“…………”   他认真看了看床边人的眼睛,是真的红了。   他小心翼翼地伸手,触碰那人眼周的皮肤,柔情溢满了心口:“不会了,再也不会了。我们说好,好不好?”   玛丁看呆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肖生。这样的温柔…………如和煦的春风拂面。   又或者,一直都是这样?   分不清了。   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他在就好。   只要是他就好。   “我给你说一句话。”   “什么?”   “听好了,我只说一次。”新晋的公爵大人脸上难得露出了有些难为情的表情,碧色的眼睛飘忽地瞥向了别处。   如此罕见又惊人的表情让肖生觉得非常有趣。是因为知道了他是弟弟吗?所以觉得怎样都可爱?   “先生想说什么?”   “我爱你。”小声又急促的。   “什么?”黑发男子懵了。   “我说,”玛丁认真地看着他,终于从那双晃动又惊愕的黑色瞳孔里找回一点气场和自信,“我说,我爱你。永远……永永远远。够了吗?   还要我说几次,宝贝~?”   最后一句落语低到了额头上,轻轻的一吻。   肖生难为情极了,身体轻轻扭动着,感到脸颊发烫,身体发红:“我还…………没有清洗。”   “没事,我不嫌弃。”玛丁道,“你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是我的。”   “呜~~” 第116章 壹六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修完啦,后半部分增添了新内容。辛苦大家的等待~么么(づ ̄3 ̄)づ感谢在2020-06-24 19:50:59~2020-06-28 23:28: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0875883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不知不觉互诉衷肠的地点就改到了浴房。   热腾腾的水汽蒸着。面目模糊。   脱了衣服也不会冷。   浴袍都卸掉了。   两人白白透透的脸都被熏得微微薄红。   玛丁没有问肖生是去做什么了,只是一味地诉说着自己的思念。   一日两日地压抑着,见不着的时候还能强撑着忍着,忽然见到了,那种思念就满溢成河了。   玛丁现在就想抱着眼前的人一顿狂咬,把他吞吃入腹,这样就再也跑不掉了。   “你说可以吗?嗯?”   男人扶着白肤青年的肩膀,从后面将脑袋枕在他的肩上,侧着脸朝耳朵里吹气。   肖生已经很久没有被这么撩拨了,激动得浑身战栗,身体发软。   明明才睡了一觉,那点积攒的力气好像又消耗光了,整个人都往下滑,只在腰腹间被一只稳健的手揽着。目眩神迷。   “想你,好想你~…………”男人的气息近在耳边,呼吸声和心跳同频,沉稳又安静,温暖又可靠。   这真的是小时候那个小不点么?   晚上说着怕黑往他怀里钻的那个?   雨天怕打雷哭唧唧地来找他那个?   秀气又爱哭整天要哥哥抱抱的那个?   …………   思绪已经无法进行下去,满脑子满眼,都是浴房缥缈的云雾,被渴望淹没的喘息声,红彤彤的面颊,艳若桃花。   等两人都收拾妥当,已经是日当午了。   卧房的床褥微微凌乱。玛丁扯住肖生盖的被子:“乖~起来,我们去吃点东西,嗯?”   “不。”肖生背对着他,半个脑袋埋在被子里,死死地压着。   细听之下语音里还带着点儿委屈的哭调。   公爵大人之前游戏花丛的时候可会哄人了,可到了现在,却有点拿不出手,左右捉急。   “是我错了。”男人无赖地扒上了青年的肩膀,低声认错,“我见到你太激动了,一时没忍住。不要生气了,好不好?生生~?”   要是有其他的人在这里,看到公爵大人这个样子,怕是会惊得眼珠子都掉出来。   可现在这里全无外人,玛丁也就随性发挥,马力全开。   啵一口说一句情话,说到后来,提起这几个月的分离,委委屈屈的,眼泪又要掉下来。   肖生是怕了他了。   他转过身,同时看到了对方一瞬间由忧转喜的脸,心中一阵懊恼。   玛丁却擒住了他:“好了,你转身了。我们一起去吃早餐吧~~啵~”   肖生:!!!   肖生捂着被亲的脸颊面露震惊。   他才离开几个月而已,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要脸了?!   正餐终于在三位主人的到场下开始了。   凯撒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总觉得今天有什么不一样了。   今天是周末,没有教学课程,所以他理所当然地睡到了日上三竿,被仆人叫起来的时候还有些神情恍惚。   他又揉了揉眼睛,终于发现了有什么不一样。   玛丁旁边坐的那是谁?!!   “啊啊啊―――肖生!!!   ――你回来啦!!?”凯撒惊喜地跳过去,扑到了肖生怀里。   玛丁在一旁,有些嫌弃地揪了揪他的衣服,想把他从肖生怀里拨拉出来,可惜没成功。   小萝卜头还在肖生怀里蹭了几下,才抬起头来:“最喜欢你啦~!”   玛丁脸黑了一半。   “凯撒,礼仪老师教你的礼仪哪里去了?”他黑着脸提醒。   凯撒吐了吐舌头,坐回了自己座位,但眼神还是往肖生那边瞟,看起来里面满溢着欢乐和开心。   最初见到这孩子的时候,那种胆怯和柔弱已经逐渐蜕变,变得乐观和勇敢。   真好。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这样想,然后看了对方一眼,立马了解了对方的所想,会心一笑。   ――――   西部战区。   布里曼带领的人马在波瑟边境驻扎下来。   鹰旁帝国的人联合了其他几个中小国,组成联军,一同抗衡帝国的军队。   即使如此,布里曼他们的战线还是一路前进,攻到了波瑟帝国的边境。   “陛下。波瑟来书。”有侍从呈上一份纸书。   披着披风战甲的男人把纸书接过来,快速扫了一眼。   “请降?”他脸上带起一丝玩味的笑。   “陛下,想必这是陷阱。”有随行军官担忧地道。   男人看着远方扬起的烟尘,露出一个自信的笑:“都到了这个地步,不如去看看。”   “陛下!”   布里曼摆了摆手,眼睛坚定地看着那些人:“信我。”   看着年轻的国王陛下如此坚定的信念,众人都动摇了   ………   “好。您去吧。”逐渐有人开始附和,附和的声音越来越多,最后终于锤下重音。   明日由布里曼去往杜碧丝湖与波瑟的王族进行商谈。   双方都只能带20个人。   如果能把敌军联盟从内部瓦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消除了帝国一部分压力。   如果消除不了,到了剑拔弩张的时候,他们也不会吃亏就是了。   到了第二日,谈判部队出发,到了落日的时候,却传来了坏消息。   “什么?陛下被捕了?!!”   剩下的军官脸色都严肃起来。   “我就说这是陷阱…………”有个小军士轻轻说了一句。   但是也没掀起波澜。   事情已经这样了,只能想想解决的办法。   “波瑟那边怎么说?”军衔最高的那位军官开口问道。   “目前还没有消息。”来报的人说道。   营帐内陷入了一片低气压。   没有消息其实就是最坏的消息,如果真的有所求,想交换些什么,那么对方早早地就会开出条件,而不是等他们苦心地去追问。   “实在不行…………就召萨德公爵过来吧?”军官中有个欧里德家族的嫡系提议道。   此话一出,含义丰富,明白的人心里已经意识到了事情到了什么地步,不明白的人仍旧是一头雾水。   ――――   萨德庄园。   小山坡上建了一个温泉小池,前方加盖了一个琉璃式顶棚。   “必须去吗?”水声淙淙中,一个清润的男声轻轻地响起。   “生生觉得有选择的余地吗?”半个身子浸在温泉中的金发男子笑了笑,一手玩味地挑起了池边人的一缕头发,“我手里最尖锐的刃之前已经交给了陛下,现在如果反抗,我们会成为案板下的鱼的。”   池边人皱了皱眉,有些犹疑道:“陛下不会那么做的。”   “陛下是不会那么做,”玛丁眼睛眯了眯,然后闭上了,“我也相信他。但是……樊城那些大人们,却未必可信。”   “你的意思是………”   玛丁睁开眼,对肖生下意识地没有用尊称表示很满意:“是的。现下阿曼不在,指挥权不一定在谁手里,我们要帮他,只能过去看看。”   肖生道:“如果你去的话,那我和你一起。”   池水中的人翻转过了身,直直地看着水边的青年,那人眼中认真又执着,带着万人撼不动的坚韧。   他笑了笑,碧色的眼眸宛如晃动的池水或者氤氲的雾气:“知道了。”手伸出来抚了抚肖生的黑发,“一起去~~”   似柔情似安抚。   湿湿的手带着水珠,却不让人觉得反感,只觉得那手带来的热气随着皮肤浸到了心里。   有点痒有点热。   肖生偏过头,将滑下来的指尖慢慢含到嘴里…………   ――――   时隔半年数,公爵大人又回到了樊城。   这次是众星捧月式的。   政治核心的大人们各怀鬼胎,簇拥在这位年轻的公爵身边。   玛丁最想知道的还是战场前线的消息。   三天时间,布里曼那边还是杳无音信。   “萨德大人。”   “……安托万?”玛丁看着来到面前的蓝发青年。   他穿着一身的戎装,英武明俊的样子:“既然大人来坐镇主持了,我想我可以脱身了。”   玛丁沉吟了一下:“你要去前线?”   安托万点点头:“拜托大人了。”   “好,你去吧。”玛丁看着他,“请务必让陛下好好回来。”   青年的眼睛亮亮的:“我会的。我在,陛下就会在。”   ――――   前线。   营帐中的人还是焦急地等待着。   有一个词叫前后不着,就说的是他们这种状态。   前方后方都得不到消息,像是被装在了一个真空的罐子里,焦急无比又无计可施。   杜碧丝湖已经派人去查探过了,却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如果真是那边的人埋伏的,想必也打扫干净了现场。   军官们脸上的神色一个比一个焦急,沉闷的气氛在营帐里蔓延着。   还好晚间的时候传来了萨德公爵到达樊城的消息。   “后方算是稳住了。”有人感叹。   “接下来就看陛下那边了。”   “听说安托万大人也会过来。”   “新上任那位军需长?那可太好了。”   众人的心定下了一半。   ――――   在众人四处筹备布局的时候。   布里曼陛下脸上阴晴不定地看着眼前的人。   “康斯?   真没有想到是你。”   如果玛丁他们在这里,自然会很快地认出来,眼前人就是他们在圣德明省游历时遇到的院长身边那个黑衣人。   而康斯王子,则是多年以前帝国除布里曼王子以外的另一位王子殿下,生母是早故的安娜塔西亚夫人。   “您还是叫我奥德里奇吧,那个名字我可真是不习惯呢。”男人笑了笑,终于露出面目的他有一副瘦削的面孔,眼睛是浅棕色的,细看起来和布里曼有着三分的相像。   布里曼万般话绕在舌尖说不出,最后叹了口气:“我没想到你还活着……”   “是啊,我还活着,活得好好的,是不是让您失望了,我的皇兄陛下?”男人阴恻恻地笑起来。   “所以,你筹谋了这一切,就是为了站在这里这样给我说话吗?”布里曼轻蔑地看了他一眼。   “您现在,还在这里,给我逞什么能呢?”男人轻飘飘地笑起来,一只苍白的手掐住了国王陛下的咽喉,“如果我想要你死,随时可以。”   “但你似乎……并没有……这个打算。”布里曼被掐得说话困难,但还是一字一顿地把话说了出来。   男人脸上呈现了一种奇异的笑容:“我想要的,当然不止于此。据我所知,您有一个得力大将,叫安托万的???长得那样标致的青年,可真是少见呢。”   “你……想,做什么?!”   “他一定会来救你的吧………”   “不,他不会!!”年轻的国王陛下终于有了明显的情绪波动,“他答应了我,会守在帝都,他不会退却的!!”   男人扭过头看着他,像看着一个白痴:“如果,他知道你在我这的消息呢?”   布里曼:“!!!你敢!!”   “有什么不敢的。”男人哈哈大笑,“我想,他现在应该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大家都以为他是去营地的,可谁又知道,军需长大人会孤身犯险,来救陛下您呢?”   布里曼目眦欲裂,半晌,才瞪着通红的眼睛冷静下来。他声音有些许的哽咽:“康斯,我并不欠你什么。”   “我说了,我现在叫奥德里奇!!”男人生气地纠正,“还有啊,欠不欠的………还是让历史来说明真相吧。” 第117章 失联   尼尔斯镇。   当王宫护卫期间,安托万培养了几个亲信,这次去往战场,也将他们带上了。   一行十人驱马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说来也奇怪,战争期间,小村镇里却显得相当平静,只是人人闭户不出,大街小路上都没有多少人。   安托万他们也并不打扰,只是朝着该去的方向走着,快马加鞭。   路过一个村镇,也就是一小会儿时间,又回到了郊野。   帝国大部分的版图都在平原地区,土地辽阔,除了大型的城市和村镇外,都是一望无际的原野和树林。   一路上路过的地方,有些有士兵战斗过的残迹,有的只是几乎无人涉足的荒野,时不时还有小鹿在林间探头t望。   不过,对于这些,安托万都没有兴趣。   他现在一心只有那封信上的内容。   他从来都不知道帝国曾经还有一位王子殿下。   布里曼从来没跟他提起,坊间也并没有多少传闻。   所以安托万对这位横空出世,自称是帝国王子的人,是抱有怀疑的。   但是信中字字句句,甚至细节到皇宫苹果园后那一块他们不知来历的无名碑,都有说法。半真半假之间,又让人将信将疑   何况这件事情涉及到了陛下的安危。   这是他万万不能失去的人。   这次要去的目的地,他也有所听闻,卡娜迦火山,位于帝国和波瑟帝国的交界处,是一座已经沉寂了百年的死火山。   对方选择这里,想必也是有原因的。   火山原的地势易守难攻,不容易受到偷袭,如果来人带来了大量的援军,也能一眼望见。   如果那位真的曾经是帝国的一位王子殿下,倒也真是一个精明人。   ――――   樊城。   在后方的任务其实还算清闲。   军队在前线,安托万也去了前线,玛丁他们只要能稳住那群心思各异的大臣,那么等到布里曼他们平安的消息传来,这场危机就算化解了。   我们的公爵大人甚至有些闲不住了。   “那群人好烦啊。”玛丁坐在王宫客房大露台的藤椅上,“整天来找我打听打听,我又知道得比他们多吗?”   这也就是在肖生面前,难得卸了心防说几句。平时在外人面前,公爵大人可是不会有这般幼稚真实的情绪的。   肖生笑了笑,蹲下来:“先生是担心陛下他们吗?”   玛丁收了笑意,那种压抑的担忧流露出来一些:“肯定的。”   从接到消息那一刻起,就一直有些心神不宁。   他大概能理解布里曼为什么会做出亲征的选择。   刚刚失去父亲的青涩继承人,初出茅庐,周围不服的声音也有很多,布里曼需要选择一种方法来快速地树立威信。   在对敌国的战争中赢得头彩,无疑是一种最便捷的选择。   他既欣慰童年的好友长大了,从那次动乱和失去父王的阴影里走了出来,重新振作,也担心他把自己置于如此险地,生死莫测。   玛丁:“你在樊城那几年,和陛下是如何相处的?”   突然被问到这样的问题,肖生有些意外:“我平日在特别训练营,布里曼陛下并不常来。”   “那你们平时住哪呢?”   “其他人住在训练营里的营房,我………我回家。”   玛丁眉头挑了挑:“为什么?”   “因为父亲那时身体不太好,陛下特准的,我可以每晚回家照顾和探望。”说到这里,肖生目光微闪地看了玛丁一眼,欲言又止。   玛丁稍稍注意到了,正想问,身后忽然响起了通传兵的声音:“大人,前方有消息了!!”   “哦?怎么样!”   “军队发现了陛下的踪迹,他们在西南方向的山林里!塔里克・欧里德上尉已经领兵朝那方出发了。”   “好!”玛丁心思欢愉了一瞬,忽然觉得这措辞   有哪里不对劲儿,“――安托万是否已经和军队会合?”   “这个………我不知道。”士兵犹疑了一下,说道,“我接到的情报里,并没有关于安托万大人的消息。”   那边居然没有安托万的消息?他不是去前线找军队了吗?   玛丁觉得有些不妙,他想了一会儿,转头看着一直单膝跪着的士兵:“好了,你下去吧。有新消息再来通传。”   “是。”小兵领命离去。   肖生在一旁,问道:“战线的西南是哪一方?”   “马孔赛森林。旁边有帝国边境的一座死火山。”玛丁穿着黑色的公爵礼服,长长的腿叠着坐起,银色的金属肩章反射着耀眼的日光,他单手支棱着下巴,边思索边说,“那山上草木贫瘠,没什么利用价值,前些年被波瑟占去了,帝国也没有太多理会。”   “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据说,波瑟王族为了讨好鹰旁帝国的一位大人,在那里给他建了一座宫。”玛丁道。   波瑟是两个大国之间的小国,常年靠布艺与邻国交易换取些物资,实力贫弱,稍微委曲求全些也无可厚非,只是不知鹰旁这位被讨好的大人,又是何许人也?   肖生这么想着,也这么问了出来。   “不用理。”玛丁笑了笑,看着肖生,“都是坊间的传言。不过看来…………这次的事情,似乎和那位大人有脱不开的关系了。”   ――――   这次谈话的时候,谁都没有想到,仅仅在之后不到两天的时间里,情势就急转而下。   “你说什么?!!”   议事厅里,坐在上首的公爵大人忽然站起,目光如炬地盯着报信的人。   那双眼睛深情又温柔的时候可以让人沉迷深陷,但严肃起来的时候,也真叫人怀疑里面的林海都变了色,成为一片汹涌的碧涛,击石拍岸。   来回复的侍者身上打起了颤,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大人,我们接到前线回报说,边境的卡娜迦火山忽……忽然爆发,原本探明在那附近的陛下………目前已经失去了踪迹,还有安托万大人………也是。”   桌上的铜雕塑掉到了地上。   公爵大人身后的黑衣侍者焦急地走上前,扶住他:“先生?!”   ――   卡娜迦。   整片的天空都被火山灰覆盖了。   还有的地方燃起了山火,连绵不灭。   帝国的士兵们正戴着自制的布条湿口罩搜索这片区域。   战场基本都被清理干净了。到处都是烧焦的枯木,还有废弃的各色衣服布条。   敌军不是在之前那场火山大爆发中丧生,就是被随后赶来的帝国军队扫荡殆尽,少有的几个活的也被抓了俘虏。   只能说可怜的敌军没有占到这次战事的天时地利,出兵不利。   可是就算这样,帝国这边也没有沾到好处。军士们已经在这里搜索了两天。可是依然不见他们陛下的踪迹。   连同敌军那位掌权者,也没有见到。   也就是说,虽然看起来是帝国的军队秉着天时地利,大获全胜,其实他们全无战果。一没有找到陛下,二来还在兵乱中放跑了对方的首脑。   陆续的,还有士兵因为适应不了空气里残存的毒气而晕倒。   每隔二十米分散一人的场地里,没有人说话,只有咳嗽声,拨拉残存炭枝的声音时不时地响起。   沮丧和失落的情绪在整个军队里蔓延着。 第118章 壹八   卡娜迦。   波瑟修建的宫殿在半山腰一个较为平坦的位置,整体呈棕黄的色调,从墙壁上可以看出每个大石块间契合的纹路,廊柱是四方型的,耸立在每个大殿的殿角。   “上尉大人,我们发现了城堡的一个地下空间。”   宫殿外的小广场上,一个小士兵跑过来,朝他们的长官汇报道。   “哦?在哪?”   “大人随我来。”士兵边走边解说,“我们正在设法打开地下的大门。那门的结构被人从外面破坏了,如果陛下无恙的话,很有可能就被困在里面。”   长官点点头。   从焦枯的原野一路搜索过来,找到这座已经无人的宫殿,到了现在,即使是渺茫的希望也不能放弃了。   ――――   “陛下还好吗?”   冰冷阴湿的地下宫殿里,传来一个清晰温润的男声。   这里是一个全封闭式的空间,大概有一个小型教堂的大小。空气中还弥漫着一点硫磺和烟尘的难以形容的味道。   一个高大的男人穿着白色里衣和土黄色的袈衣,靠在一个石柱上面,听到问询,他点了点头。   男人的衣服上有些许的血迹。   那也的确是他的血。   奥德里奇那个疯子,在等待安托万到来期间,也做了不少事来泄愤。   比如把人绑在柱子上,用沾过盐的刀轻轻地划手上的皮肤。   布里曼很受了些无妄之灾。   说起来都是上一辈的仇恨。   当年发生那些事的时候,他也只是个半大孩子,一点也没有参与,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和亲族都做了些什么事情。   只知道最后,康斯王子的生母安娜塔西亚夫人发疯了,而年幼的二王子殿下则不幸夭折,具体是什么情况,就要问当时的亲近大臣了。   帝国对于这一段的历史有意掩埋,到了现在,甚至连知道安娜塔西亚夫人的人,也不多了。   奥德里奇叙述的时候,闪亮的匕首就拿在手里,脸上带着莫测的笑容:“但是你们都没有想到,我没有死,而是被人救了出去,去了鹰旁。”   “我在那里的皇宫长大,并取得了国王的信任,”他一直隐于黑色衣袍下的面容终于带上了自信的笑,仿佛一位功成名就的名将,“糊弄国王真的是太省事了,他很快就答应我要进攻一直欺压邻国的大帝国。而我,则被认命为司命长。”   “我潜入了你们国家,混入王宫,成功游说了国师,而他甚至到了最后,都没有弄清我到底是什么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群蠢材!!”   布里曼看疯子一样看着他。   “你说,我要给你什么惩罚才够呢?光是这么点…………”男人伸出一只手,抹去了布里曼身上的血迹,放在嘴里尝了尝,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似乎不足以偿还我这些年受的苦啊…………”   布里曼:“…………”   “就把你的相好找来,让他一点点看着你死去怎么样呢?”   奥德里奇说完,仔细观察着被绑男人的表情,发现他似乎无动于衷之后,又嬉笑着换了说法,“那么,让你看着他慢慢死去怎么样呢?然后,再让你下去陪他??”   布里曼终于睁大了眼,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   这种表情反而愉悦了男人,让他哈哈大笑起来………   ………   如果不是突如其来的天灾,恐怕这次奥德里奇就真的得逞了。   在安托万刚刚来到地宫,几人正在谈话的时候,脚下的地就摇动起来了。   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直到外面有人进来:   “里奇大人,外面………外面…………外面被火海吞没了。”   ???   这么说或许并不准确。   谁能想到,百年都没有动静的卡娜迦火山,因为一次微小的地震,忽然爆发了。   鹰旁和波瑟的士兵们惊慌失措,人群已经失去了控制,也不听指挥,在看到地宫打开门之后,就拼命地往地宫里涌去。   外面尸山火海,空中飞着流石,森林里染起火光,无处躲避的人们发疯地四散奔逃。甚至有人大声喊叫,说此次师出无名,受到了天神的责罚。   人心涣散。   奥德里奇和他的将领们顺着人潮重新躲进了地宫。   空气压抑而沉闷,小教堂大小的地宫里容纳了一二百人,还从石门的缝隙中漫进来火山喷发后的附属物的味道。   没有人再有空去理会角落里的两个俘虏。   火山喷发稍微停歇是在一天一夜之后。   拥挤在地宫内的士兵们重新出去,看到了一片狼藉的大地。   他们在外面的人已经一个不剩了。要么死在了火山喷发的流岩火石下,要么早已逃跑不见踪影。   剩下躲进地宫还活下来的不到二百人。   其实到了这时,如果能及时地撤退,联军还是能保留主力苟延残喘的。   可惜的是,就在这时。   帝国的援军赶到了。   终于找见敌军的帝国军队杀红了眼,一上来就把敌军队伍冲散了。   奥德里奇甚至来不及回到被他锁上的地宫中,就被迫迎战。最后在混乱的战局中,失去了踪影。   可能死了,也可能伤残着,苟延残喘回到了老窝。   总之大概率得不了好。   “我实在不该孤身犯险,又对久别重逢的康斯心软。”宁静又隔音的地宫中,传来了男人低沉的声音。   “陛下小时候其实没怎么见过他吧。”安托万道,   “据我所知,帝国历来对于王子们都是分开养育的。几位王子小的时候很少见面,只有在节日庆典的时候,可以远远在席间望见。”   “………是的,”布里曼沉默了一会儿,低下了头,“但是小的时候,我只有那一个弟弟……在很久之前,还曾经非常期待他的出生……”   老国王那时还尚在壮年,将小布里曼抱在怀里:“阿布就要有弟弟妹妹了,开不开心?”   “开心~!!”年幼的布里曼不知世事地回答。   谁知道多年以后,世殊事异,成这般结局。   安托万俯下身,轻轻抱住布里曼。   染红的血衣被盖住。   高度的原因,男人的脑袋埋在了安托万怀里,但他并没有抗拒,而是抬起手,揽住了青年的肩颈,默默地靠着。   爱人的意义或许就在于此,内心难得脆弱时候的依靠,无人理解时的理解。   而就在这片刻温馨又安宁的时刻,地宫出口的方向,忽然传来了阵阵响动声。   两人分开了怀抱。   咔咔的几声巨响之后,让人熟悉感动的人声流动了进来,在整个空间里震响。   布里曼&安托万:!!!   两人相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读到了几个字:   得救了!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新奇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