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新奇书网(   《暗恋对象死而复生后》作者: 八方来电   文案   高中三年里,陆昕都暗恋着班里的风云人物齐愿。   但是飞来横祸,齐愿突然车祸去世了。   她去参加对方的葬礼,却看到对方苍白如恶鬼,破棺而出。   鬼迷心窍,她把齐愿偷偷带回了家,发现对方不仅变成了僵尸,而且死因似乎并不简单……   外热内冷切开黑校花x温柔坚强小可怜   1v1+HE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重生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昕,齐愿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和她生死与共   立意:勇敢冒险,拼搏互助 第1章   齐愿抱着下节课要用到的试卷和讲义,和班长从四楼的办公室走出来。   十一月已至初冬,空中降下斜风密雨,飘进廊中,凉意阵阵,两人被风夹雨吹得浑身一抖,不禁缩起脖子,纷纷加快脚步。   班长一边嘶嘶地倒吸冷气,一边感叹道:“好冷啊……”   齐愿笑着点头:“是啊。”   班长抱紧了作业本,双手交叠取暖。她充满期待地说:“不过寒假不是也要到了吗!”   齐愿无情地打断她:“别忘了我们还要补课哦。”   班长一想也是,便苦了脸摇摇头。   高三的上学期,一切显得紧迫而匆忙。后黑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高考倒计时的白色粉笔字迹,老师布置的作业也像雪花一样堆积如山,一切课业都在潜移默化中变得慢慢沉重。   看见班长逐渐郁结的表情,齐愿见状便岔开了话题,两人有说有笑地慢慢往前走。走出办公区后,渐渐的嬉闹声便兀然变大了些。   不用做早操的大课间向来是喧哗的,但因为今天太冷,许多人都在教室里抱团扎堆聊天,三三两两。长廊上空空荡荡的,只有几个零散人影。   就在两人途经楼梯间转角时,一个人影突然从角落撞上来,齐愿躲闪不及,只感觉双手一麻,在班长的惊呼声中,满手的卷子哗啦哗啦地散落一地。   班长连忙把手里的讲义放下来,担心地凑上前:“齐愿你没事吧?!”   齐愿揉了揉被撞麻的手,轻轻摇摇头:“我没事的。”   她转头望向罪魁祸首,却是一愣。   感受到齐愿的视线,浑身狼狈的女孩子僵在原地,脸一点点涨红。她局促地把手指绕成一团,干涩而痛苦地挤出声音:“对不起……”   齐愿认出来,这个女孩子名叫陆昕,是她们的同班同学,平时话很少,在班级里并不起眼。她顿了顿,温和地笑道:“没关系。你没受伤吧?”   陆昕直愣愣地看着齐愿,半晌回过神来,磕磕巴巴地说:“我、我没事……”她弯下腰想要帮忙整理地上的卷子时,班长伸手将她挡开了。“我们来就好了。”   她看了看对方鞋上和衣服上的泥水,眉头蹙起,“你先去厕所清理一下吧?”   陆昕低下头,看见自己沾满泥水的双手,一下子憋红了眼睛。她把手下意识背在身后,匆匆地跑走了。   陆昕走时带了一阵风,齐愿有些恍惚,她注视着陆昕一瘸一拐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班长弯腰帮她把落下的最后一张卷子整理好,一边低叹:“陆昕真可怜,估计又被找了麻烦。”   “经常有人欺负她?”   “就李裳璐她们几个嘛。”班长不以为意地说。   李裳璐是她们班上不良少女的头儿,混社会的,在整个年段颇有威望。原本齐愿所在的重点班不应该有这种坏学生在,可李裳璐家里不太简单,背景有钱有势,捐了一座图书馆把女儿硬塞了进来,教师们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陆昕这个人,看着内向又话少。”班长道,“李裳璐她们,估计也就是看她没什么背景和存在感,又不敢反抗,就总是找她的茬。”   齐愿若有所思,轻声道:“走吧,先回班上。”   陆昕躲在隔间里。   厕所里又潮又凉,她冲进来的时候,有好几个女生一脸震惊地避让开来。   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的惨状,可惜这副脏兮兮的模样被齐愿瞧见,也不知道对方会怎么想。   下课时她眼睁睁看着齐愿和班长走了出去,料想应该不会这么巧碰上对方,才走出教室应了李裳璐的约。可是运气总是不好,又被看到了这么狼狈的样子。   她的心里泛起一阵麻木的悲伤。   她其实已经不太在乎别人的眼光了,没想到转眼就遇到了齐愿,被对方这么轻飘飘地看着,她感觉浑身都被冻住,像被x光从头到脚地照了一遍,所有阴暗处都无从遁形。   “我完了。”她低声地说着。   氨水刺鼻的气味刺激着神经,陆昕垂头靠在门上,默默用袖口擦着眼睛。直到所有眼泪流尽,她恢复了一点点力气,从马桶上站了起来,低头推开了隔间门。   一只手帕出现在她的视线里,陆昕呆住了。   “等你好久了。”手帕的主人轻声说,她看着对方还是一副湿乎乎的样子,愣住了,“你怎么没把自己弄干净一点呢?”   陆昕以为自己在做梦。   她接过手帕,傻傻地看着对方――齐愿抱着一套干净的校服,正把吹风机的插头往插座里放,朝自己招招手:“来,我帮你吹吹吧。”   陆昕同手同脚地走了过去。   齐愿从上至下地打量着她:“我觉得你可能要先把校服换了,然后我再帮你把头吹干。”她把手里的那套校服挂在隔间的挂钩上,道:“这是我帮你向老师借的,明天你可记得要还回去呀。“   陆昕眨着眼睛,表情木木的,像一只温驯而笨拙的落汤熊。   齐愿眨眨眼:“快把自己擦干净了换衣服啊。”她忍不住脸上的笑意,“你怎么不动?要我帮你换吗?”   陆昕把手帕攥紧,红着耳朵冲进隔间,她把手帕盖在脸上,懊恼地发出一声长叹,那张白色手帕正散发着齐愿身上一样清爽香味。   齐愿靠着隔间门,一手插在兜里,百无聊赖地打着消消乐。   厕所里充满了欢快的音乐,还有悉悉索索换衣服的声音。她忍不住回想刚刚陆昕浑身狼狈的样子,校服裹在她纤瘦的身体上,空空荡荡的,像幅苍白的肖像画。   陆昕其实长相并不难看,可以算得上纤细清秀,但她的外在太瘦弱了,性格又温吞内敛,在人才济济的优等生之间就显得毫不起眼。   同窗两年,齐愿对她的印象很少,方才也是第一次认真正眼看她。   陆昕不愿意让她久等,很快就穿着新校服出来了。   校服不算很大,但她着实很瘦,整个人被包裹在红白二色的布料里,裤腿和袖管留下了好大的空隙。感受到齐愿的视线,她侧过头,不敢和对方对视。   陆昕始终觉得自己好像在一个美梦里,再睁开眼睛时齐愿正拿着吹风机帮她吹头发,她下手有分寸,动作温柔,陆昕被风吹得迷迷糊糊的,竟然有些犯困。   她歪过头看着洗手台的镜子,镜子里的齐愿正拿着一把梳子,动作轻柔地从发顶梳到发尾,热风吹得陆昕眯起了眼睛。   她望着镜子里的齐愿,悄声道:“……谢谢你。”   齐愿从镜子里瞥了她一眼,轻声道:“别客气。”她把陆昕的长发梳整齐,又拍拍她的头,道:”好啦,差不多了。”   陆昕立马站起来,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这动作无端使齐愿联想到畏畏缩缩的小动物,她忍不住笑了笑:“那我们回教室吧。”她面容清丽,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陆昕心旌摇荡,仓促地迈开脚步。两人一起往教室走去。   大课间快要结束,教室里依然熙熙攘攘。   但齐愿和陆昕同时迈过门槛时,一切都变得安静下来。众人看着这对从没见过的组合手牵着手走了进来,纷纷瞪大了眼睛。   陆昕在众人的瞩目中头皮发麻,主动停下脚步,结结巴巴地说:“谢谢你,我先回去了……”   齐愿似笑非笑,看着她走到自己座位上,魂不守舍地坐下来。同桌凑上来拍她的肩膀,惊讶地问道:“你和陆昕?怎么回事啊?你们很熟吗?“   她是出了名的大嘴巴,尽管三番五次说着会保守秘密,但总是又忍不住泄露消息。   齐愿不着痕迹地躲开她的手,淡淡地解释道:“没,不太熟。“   她坐下来托着腮,望见陆昕的背影,神情若有所思。 第2章   陆昕在位子上坐下来,周围人神色各异,但没有一个主动来找她搭话。   她乐得清闲,索性掏出手机随便刷了刷社交软件。   学校的官博正好发布了新微博,以祝贺奥数小组取得省内一等奖,其中的九宫格照片里就有齐愿。   照片里齐愿代表小组成员站在高台上,手捧奖杯,无意间注视着镜头。   她长得一双杏眼,笑起来时眼波如水,春风自来。   但这张照片里却罕见的面无表情,高挺的鼻梁下一尾微抿的唇,双眼淡然,毫无情绪,颧骨上反射的光像一刺刀片。陆昕与屏幕里冰冷的齐愿对视,感觉心口像是中了一枪,一片酥麻。   回过神来,陆昕已经按下保存。看着相册里又新增一张齐愿的照片,她忍不住心虚地弓起腰,把手机藏得更严实了点。   不知道为什么,她隐约感觉齐愿如果还有真正的一面,就应该是这样冰冷淡漠的人。   但众所周知,齐愿温柔开朗,在整个学校都算是名人。除去皮囊好看不说,成绩也非常优异,在学校大大小小的比赛中拿了不少名次。   陆昕犹记她第一次看齐愿登上升旗台,简单的白衬衫校服裙,披着长发,给人十足清爽大方的印象,她微笑,一开口,陆昕便感觉胸膛一跳,像是凭空生出一把粉红箭矢,死死插进了心脏。   但因为她们不是同班,并没有交集的可能性,因此在高二之前,陆昕便只能在学校微博的照片和每次的偶遇中见到齐愿。   齐愿因为参加过许多赛事和活动,微博上不少官方拍摄的照片,大抵是因为她长得好看,摄像师总是给足了她镜头,也满足了一群嗷嗷待哺的粉丝,包括陆昕。   每回出现齐愿的新照片,她都会鬼使神差般地右键保存。   在高二分班考前,陆昕烧香拜佛,不要命了似的学习,成绩突飞猛进,终于得到上帝眷顾,她和齐愿得以分在同一班级。   但齐愿身边总是围绕着很多人,她也不敢上前,只敢远远看着。就这样春夏秋冬过去了,转眼到了高三,她和齐愿还只是个同班里的陌生人。   上帝虽然给了她好处,但厄运也不甘示弱地接踵而来。   李裳璐便是在分班后与她结下梁子――准确地说是她单方面看陆昕不顺眼,因此处处找她麻烦。   她每回都会以请陆昕出去玩的借口,把陆昕约到校园中没有监控的小花园里。这样既避开了被老师发现的可能性,又能合理隐瞒自己欺凌的事实。   刚开始只是言语上的侮辱,到后来发展为拳脚相向,陆昕也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有幸得到李裳璐的青眼,总是被重点照顾。   当她发现班级里同样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内向的女孩子加入了李裳璐的队伍以求明哲保身时,她就明白,或许李裳璐眼里的陆昕是个不识抬举的窝囊沙包。   一年过去她依然忍受着校园霸凌,因为她明白这种事情告诉任何人都没有用。   后来有同班同学看见了她被李裳璐找麻烦,也不敢站出来,只能装作没看见一样地走开。   连老师也在李家的打点下,假装没看到她被李裳璐叫出去。   陆昕从充满希望到跌进黑暗,日渐麻木。   陆昕一时间心绪万千,这时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一条短信从上面弹出来。   姨妈:“这周末带点钱回来,水电费又该交了。“   陆昕的手指一顿,她面无表情地删掉了短信,盘算着这周兼职刚结算的工资,入不敷出使她感到浑身乏累。   她握紧了袖口,把自己蜷成一团,仿佛还能感受到齐愿之前留在校服上的体温,这给她带来了无比的安慰。   下课时间快结束的时候下李裳璐大摇大摆地从后门走进来,她插着兜扫视了一圈,停在陆昕身上。   陆昕自她走进了便感觉如芒在背,明白是自己身上的新校服吸引了她的注意。   李裳璐走过来坐上了陆昕的桌子,讥笑道:“不错啊,哪来的衣服?”   陆昕沉默地垂着头,并不搭理她。   李裳璐最看不惯她这副样子,便伸手拽着她的头发,把陆昕的脑袋提了起来。   “说话啊,你是哑巴?”   “关……”   李裳璐挑眉:“嗯?你说什么呢小哑巴?”   陆昕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关你什么事?“   周围默默偷听的人脸色一变,纷纷面面相觑,震惊于陆昕今天突然的反击,有人议论道:“陆昕这是不要命了?!”   李裳璐果然脸色不好,她朝周围吼道:“都看个屁!转过去!“随即揪紧陆昕的头发,力度大到想要把她的头皮连根拔起一样:“你再说一遍?”   陆昕顿时感觉到头顶一阵撕裂一般的疼痛,表情扭曲:“关你屁事!”   “草!”李裳璐给气笑了,甩开她的头发,“你能耐了?换了件衣服就忘记今天早上刚刚发生过什么事情了?”   陆昕倔强地垂着眼睛,一个眼神都欠奉。李裳璐火光大盛,伸手要把她的脸往课桌上抡,突然手腕就被人用力的拽住了。   这力气特别大,铁钳一样,一股钻心的疼痛使她不得不松开手,惊叫出声:“谁?!”   陆昕抬起头,看见李裳璐的手被齐愿紧紧钳着,后者神色冰冷。   她震惊地瞪圆眼睛,微微张大嘴巴。   齐愿抬眼,朝李裳璐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李裳璐被她拂了面子,惊惧地瞪大双眼。   她其实不敢惹齐愿,每次欺负人也都是在齐愿不在教室的时候。齐家此时如日中天,李父嘱咐过她万万不能招惹齐家人。   她憋屈地咬咬嘴唇,愤恨地看了一眼两人,转身跑走了。   “没受伤?”齐愿回头问陆昕。后者怔了半晌,讷讷地点点头:“我没事……”   齐愿看着她一副柔弱可欺的样子,忍不住叹气,低声道:“下次她来找你,你就去跟老师说。”   陆昕摇摇头,表情苦涩:“我说过了……没有用。”   齐愿垂眼,目光落在她白皙的颈侧,突然道:“那你来找我。”   两节课过后,一中的下课铃打响,陆昕还是捉摸不透齐愿的意思。她魂不守舍地一边整理书包,一边回想齐愿清冷的眼神。   她想帮我吗?陆昕出神地想,我可以信赖她吗?   而齐愿走过来的时候,看见陆昕正拿着铅笔盒发呆。她忍不住停下来,用手指叩了叩陆昕的桌面。   在陆昕投来眼神的一刻,齐愿道:“一起回家?”然后如愿以偿地收获了陆昕一脸惊吓的神情。   陆昕知道齐愿其实和自己差不多同路,不过差了两站的距离。以往她都是等对方跨上自行车,驶出老远之后,自己才慢悠悠地跟在身后驶离学校。   如今和齐愿第一次一起回家,陆昕压抑着满心的紧张,在齐愿的身后慢慢地蹬着踏板。   齐愿侧过头,长发被风吹得摇曳。她特意放慢了速度,在陆昕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和她保持平行。正午的阳光浸满街道,将她的侧脸涂成雪亮的金色。   陆昕悄悄地看着她,心口充斥着鼓胀的满足感。   “在想什么?”齐愿歪着头问她。   “没什么……”陆昕不自然地侧过脸,转念一想,把自己想知道的问了出来,“……你刚才为什么要帮我呢?”   空气静了片刻,陆昕没来由地一阵慌乱,她低下头匆匆地说:“不想回答也没……”   “陆昕。”齐愿突然打断她,“你想反击吗?”   陆昕懵了:“什么?”   “对于李裳璐,你甘心一直这么受欺负吗?”齐愿神色淡然地看着她,好像在话什么平常事。   “我、”陆昕急促地呼吸了一口,“我当然不……”   齐愿停下自行车,站在逆光的街道中神色难辨:“那就站起来。”她轻声道,“勇敢反击。”   陆昕咬紧下唇,道:“可是我一个人做不到。”李家势大,她孤身一人,实在难以抗衡。   恍惚间她看见齐愿似乎笑了一下:“我会帮你的。” 第3章   料谁也没能想到,齐愿的一生结束得如此快。   她的死讯只在半天内便成为整个学校茶余饭后的谈资,颇有大火燎原之势――登了报纸,上了地方电视台,成为一桩社会新闻。   鉴于齐愿生前本身便是学校里的知名人物,所到之处总是被鲜花和掌声包围,如今死后也被人大吹大擂地搬上银幕。   她的父母都是权势人物,纵横官场十载,早已铁面无情,在记者的采访下也不禁老泪纵横,回忆起女儿的优秀之处,恨不得当时没能好好珍惜。   摄像机特意给了齐父微白的双鬓,齐母哭红的眼睛多次特写,背景音乐渲染得动人心弦,即使是铁石心肠的人看见也会长叹一声:天妒英才啊――   而陆昕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正在座位上发呆。   阳光很好,万里无云。   突然一个人冲进教室,这个噩耗在人群中爆发,霎时间整个世界如煮沸的水,每个人的脸上都出现了不同的表情。   兴奋、尖叫、悲伤、疑惑……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完全听不清了。   陆昕麻木地坐着,大脑一片空白。   她仍然觉得不可置信:明明早上才见面,明明几个小时前才说过话,明明还说想要帮她,就这样结束了?   齐愿的葬礼在三天后,齐父齐母邀请了全班的同学一同参与。   自从齐愿一死,她终日浑浑噩噩。她时常看见齐愿的身影,在讲台上,花坛边,树荫下,课桌前,反正无处不在。   齐愿有一张笑起来如同阳光明媚的脸,从不吝啬自己的笑容。这些许许多多的齐愿都一股脑地冲她微笑,仿佛在弥补着这三年来她不动声色而又无疾而终的暗恋。   陆昕惨白着脸,心里明白这只是齐愿的泡影。于是她便意识到自己已经再难从对方的死中走出去。   齐愿成为了困着她的笼子。   她坐在接送的校车上,雨下得好大,像要吞噬天地的洪荒古兽。   坐了一个小时的校车,陆昕有些头晕,她压抑着想要呕吐的冲动,看着车窗里的自己,脸色惨白,眼圈乌青,双目无神,枯槁而孱弱。   雨滴溅在车窗上,顺着平整的玻璃往下滑出千百道,映在她的倒影上。   车厢内飘散着一股低沉的气氛,有人在座位上捂着脸,肩膀不停耸动;有人沉默地红着眼圈玩手机;有人神色不忍,似乎难以接受事实。   司机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腆着肚子,嘴上叼着烟低低叹气,正伸手把挡风玻璃上的雾抹开。刻薄精明的班主任,一脸粉饰皱纹的浓妆,表情肃穆悲伤。   但陆昕觉得自己仿佛和他们不在同一个世界,她把视线移向窗外,窒息的孤独感掰开她心上的罅隙,铺天盖地。   堵了快二十分钟的车,终于到了齐家。   一群人悉悉索索地下了车,又被眼前高大精致的建筑震慑了。齐家的葬礼场面正派而奢华,道路两旁缀满了花篮,一直延伸到门前。建筑上彩色的部分都被黑白的绸缎覆盖。   班主任走在前头,摁响了齐家的门铃。   “您好,这里是齐家。”墙上一个对讲装置响了。   班主任小声清咳几下,说道:“您好,齐先生,我们是齐愿的老师和同学,受邀来参加葬礼。”   门开了,人群鱼贯而入,陆昕落在最后,扶着墙慢慢地走。齐家大院广阔雅致,无端又让人感觉空虚。   她想象着齐愿在这里的生活,宅门深深,人心莫测,似乎也未必幸福。   宅子里人很多,有大有小,都穿着黑衣,聚集在一起,声音又小又密,宛如苍蝇嗡嗡直叫,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齐父齐母站在回旋楼梯上,各自身着黑衣,表情沉静肃然。齐家人人生得一副好容貌,但骨子里刻着的凉薄却根深蒂固。   齐愿继承了父母的外表,却与齐家人截然相反,温柔开朗,人人爱戴。   葬礼开始前,他们来到灵堂集合。   祭坛上摆着齐愿生前的照片,明眸皓齿,言笑晏晏。齐愿的棺椁被茂盛的白菊花簇拥着,这些永生花无端繁茂了些。   棺盖反射着冰冷的光。陆昕怔怔地遥望这个木头盒子,错过了齐父过于官方的发言。   整场葬礼流程安静冷漠,照本宣科,许多人双眼通红,心思各异,也不知道有谁真心在为齐愿伤感。   齐家儿女众多,齐愿并不算得宠,如今一死就更是少了一个竞争者,对于齐愿的弟弟齐思和姐姐齐妙而言,不得不说是天赐良机。   齐家重男轻女,齐思刚上初中,被活生生溺爱成了一个废物,色厉内荏,欺软怕硬;齐妙则更嫉妒齐愿,她明白不管如何齐家继承权都在齐思身上,因此便把炮火对准她,阳奉阴违、笑里藏刀。   齐家人一聚首,餐桌上皆是战火硝烟,刀光剑影。   陆昕在灵堂里跪坐许久,一直等到宾客散去,齐家人也都出去送别了,她还是坐在原地。   齐愿的□□已死,灵魂也轻飘飘地升了天,可她仍执迷不悟,痴心纠缠。   她其实并不希望齐愿知道自己喜欢对方,还省的叫她难堪。毕竟在齐愿眼里,她们两人只不过是刚熟悉起来的同班同学。   陆昕原本是想要将这秘密瞒一辈子,瞒上欺下个十来年,直到两人垂垂老矣,在街上擦肩而过时,看到对方功成名就、婚姻圆满。   她们不会经常联系,只是在某一天愚人节时,假装群发消息,把这段感情当作玩笑一样说出口,这就很足够了。   可是这一切都结束在三天前。   齐愿死了,带走她的满腔爱和希望,陆昕突然丧失了人生的方向,她开始感到迷茫。就好比一个人寻着灯塔的光,跌跌撞撞地往前走,还没走到目的地,灯就灭了。   陆昕跪坐在软垫上,孤苦薄弱,背影摇摇欲坠,像一张纸片。   一时,她希望齐愿在黄泉路上好好走,但一瞬后,她又不知道在请愿哪个神明,哀求齐愿能够再次睁开眼睛,她要向她倾诉自己所有的事情,她会给她一切。   白蜡烛被风吹的摇曳,齐愿的遗像仍然耀眼。陆昕睁开眼睛,表情空白地站起身,准备离去。   她深深望了一眼黑色的棺椁,准备转身离开。   “咚!”   在她转头的一霎那,棺材突然里发出了撞击声,宛如雨点落下,仿佛有人在用力敲打棺盖。   陆昕僵在原地,死死地盯着齐愿栖身的黑盒子。   “咚咚咚咚咚咚咚……”   陆昕大着胆子上前两步,看见厚重的棺椁因微微摇晃,可见的确是棺材内部发出的敲击声。   她咽了咽喉咙,紧张地问:“齐愿……?”   敲打声并没有停下来,反而愈演愈烈,声声密集如同雨点,令人毛骨悚然。可陆昕像是被吸引过去一样,慢慢地走到了棺椁之前。   她轻轻地用手拍了拍棺盖。仿佛听到了回应,敲打声更加疯狂,整个棺材嘎吱嘎吱地摇来晃去。陆昕喉头发紧,枯尽的内心燃起一股希望。   如果、如果齐愿在里面的话,如果她真的还没死……   陆昕不安地来回踱步,大脑一片混乱。   棺椁的摇晃幅度越来越大,里面的人像是用尽了全力,不停地用身体部位在内壁撞击,企图挣脱狭小的黑暗。   陆昕忍不住咬紧了唇。她想象着齐愿一个人栖身于漆黑的棺材中,肯定充满了无助和恐慌。   “我一定要帮她,”陆昕心想,“豁出去了!”   她咬咬牙,双手撑住棺盖,使尽全力向外推去。在一里一外双重作用下,只听剧烈的嘎吱一声,棺盖竟被从中折成了两段,碎裂作千万片。里头平躺的人咻地挺直腰板,披头散发地站了起来。   她的肤色苍白,秀丽挺拔,黑眸中毫无光泽,沾染着不真实的淡淡死气,正面无表情地看着陆昕,慢慢朝她走来。 第4章   陆昕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齐愿带回家的。   她把自己的黑外套脱下来,盖住齐愿的脸,又揉乱她的头发,伪装成了前来参加葬礼的宾客。齐愿在她身后默不作声,一路只是静静地看着陆昕,乖乖地被她拉回家。   整个过程顺利得有些诡异,直到陆昕推开家门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她牵着齐愿的手,把她拉到沙发前。   齐愿比她高半个头,此时低头默默地望着她,目光跟随着她的动作,宛如一只温顺的羊。   她一言不发,看上去和人类无异。   陆昕紧张地看着她,轻声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齐愿没有说话,只看着她。   陆昕向前一步,大着胆子问道:“我能摸摸你吗?”   在对方毫无反抗的默许之下,陆昕伸手试探了一下她的鼻息,又将手放在她的左胸上。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齐愿的皮肤触感又冰又冷,失去了人类皮肤该有的弹性。   她不是人类,陆昕想,或许是半个人类,就好像灾难片里的丧尸或者非人类……   她忍不住道:“你该不会变成僵尸了吧?”。   齐愿眼珠动了动,歪着头看她。一路上,她对人声表现出非同寻常的好奇,脑袋总是随着声音转动。   陆昕把她拉到沙发上坐下,近距离观察对方。   尽管眼前的齐愿看起来并不具备人类的思考能力,但二人多年而来的距离感在此刻倾塌,她颤抖着伸出手,在齐愿眼前挥了挥。   齐愿轻轻地握住她的手,黑眸里冷冷清清。   陆昕突然被她接触,不由得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看着对方张开嘴,意图把自己的手往嘴里送。   她眼皮一跳,迅速地收回了手。   齐愿发现食物消失,喉咙里逸出一阵低低的嘶吼,极似野兽护食时发出的威慑性低鸣,沙哑而可怕。   陆昕摇摇头,认真道:“手给你吃,就没法做饭了。”   她轻轻拍了拍齐愿的头,全然不惧后者此时狰狞的表情。齐愿眉头一皱,以为自己受到反击,反身将她扑倒在沙发上。   陆昕看见对方张大了嘴巴,露出里面尖锐的獠牙。   她的虎牙在死后变长了,指甲也异常锋利,力气更是大得令她无法动弹。   齐愿居高临下地俯视眼前弱小的人类,将牙尖缓缓靠近对方,突然间她迟疑了。   或许是因为残留的人性作祟,她最终放弃了将对方作为猎物的念头。   陆昕被齐愿的怪力压在沙发上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停下来,表情凝固,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样又把自己放开了。   “不吃我吗?”她轻声问。   齐愿毫无回应,只是放开了陆昕,盘腿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打量着房间。陆昕躺在沙发上平复心情,好一会儿才爬起来坐好。   她转头望着齐愿,正好和齐愿对上眼神,突然感到一丝窘迫,于是便开口打破僵局:“你……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陆昕。”   齐愿歪头打量她,像打量一个普通的家具。   陆昕看见她眼中一片空白,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难过。她和齐愿相识两年,此时突然又回到了原点。   她又继续问道:“那你还记得以前的事情吗?”   齐愿的表情仍旧一片空白。   陆昕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听不懂人类的语言:“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没想到这回,齐愿竟然点了点头。   陆昕之后又问了她几个问题,发现她是能听懂简短的语句,也能做出简单的音调和动作来回应。   齐愿只知道自己的名字和年龄,此外便空白得像一张纸。   陆昕还发现,齐愿不具备复杂的思考能力,许多事情做起来都是凭借本能,要什么便去拿,不要什么就扔掉,直率得令人害怕。   陆昕告诉她自己的名字:“我叫陆昕。”   齐愿歪头,一字一字道:“鲁……心……?”   “不,是陆昕。”   “陆――兴――”   陆昕摇摇头:“你怎么还前后鼻音不分了呢……”   她翻出压箱底多年的幼儿百科全书,开始教齐愿一些简单的词汇和句子。但齐愿明显意不在此,只学了几个词便彻底失去耐心,差点把书撕成两半。   陆昕明白只能循序渐进地教导,顺其自然。   时间过得很快,临近晌午。陆昕把电视打开让齐愿看,自己走进厨房。   透过玻璃窗她向外望去,云销雨霁,大把阳光倾泻下来,整个世界明媚而温暖。   陆昕打开水龙头,把手简单地洗了洗,又抹了把脸,准备开始做饭。   这时她突然才想起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僵尸吃什么?   僵尸茹毛饮血的习性被人类刻画得令人发指。不过东西方僵尸略有不同,好莱坞大片里的僵尸都是直接撕咬人肉,而东方僵尸则蹦蹦跳跳,更多的是吸人血。   如果齐愿是前者,那陆昕身上的二两肉简直不够她吃;而后者,她倒是可以提供一些。   陆昕没有注意到,几分钟之后齐愿也跟着摸进了厨房。在此之前,她已经成功地把鱼缸里的巴西龟吓得再也不敢探头,又用獠牙朝着阳台上落下的飞鸟示威,所有的活物都对她敬而远之。   她知道再也没有什么好破坏的了,便走进厨房,好奇地接近这个弱小的人类,看着陆昕拨弄那些瓶瓶罐罐锅碗瓢盆。   齐愿没有再出手破坏,只是轻轻用指节戳戳陆昕的背。   她变成僵尸后走路几近无声无息,陆昕吓得起了一身汗毛,忙不迭地转过头,看见齐愿一脸淡然地望着她。   感受到人类的目光,齐愿慢吞吞地说:“……饿。”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陆昕叹气,问道,“你想吃什么?”   四目相对,片刻,齐愿缓缓地摇摇头。   陆昕无奈,只好掂量着做菜。第一次给齐愿做饭,她特意荤素都做的入味,米饭也闷了很多。   她一边挽起袖子,一边头也不回地说:“你先出去自己玩会儿。”她怕齐愿把厨房砸了。   齐愿没有听话,她乖乖地跟在陆昕身后,眼睛随着陆昕忙碌的身影转来转去,看着色味双全的菜经由她的手,一盘盘出锅。   这些食物莫名地让她感到怀念,但并没有提起她的食欲。她或许只是在怀念这种氛围和形式。   陆昕做了四菜一汤,小心翼翼端上餐桌。齐愿被她按在桌前,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拿起筷子,把盘子里的肉放进嘴里。她顿悟了,竟也要伸手抓上一块。   “不行!”陆昕拦住她的手,说,“你要学会用筷子。”   齐愿力大无穷,却被陆昕按住了。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垂下眼,用食指和拇指把桌子上的两根细长木棍夹住,有模有样地学习人类,慢慢夹起一块排骨。   好景不长,这块排骨在她的花架子功夫下没能稳住,滑倒在桌上。   齐愿苦大仇深地竖起了眉毛。   陆昕忍住笑意,轻声安抚:“慢慢来。”   齐愿的确是实践派的好手,在她的不间断努力下,大概五分钟后,终于能流畅地把菜夹进碗里。   陆昕耐心地纠正她的姿势。齐愿的学习能力很强,大概是生前养成的习惯,有着一股说到就要做到的气势。于是两人一番努力后,她的进食模样终于和正常人无异。   但尽管她极力模仿,本质上却与人类天壤之别,始终不能很好地使用力量,家里的木筷因此报废了三四双。   齐愿看着满地碎成一截一截的木头,伸手想去捡,被陆昕制止了:“我来就好,你吃饭。”   “我不吃。”齐愿说。   陆昕正弯腰把碎片扫进簸箕,闻言顿了顿:“不好吃?”   “怪怪的。”齐愿摇头,“腥!”   陆昕敢保证以人类的味觉而言,尝起来完全没有一丝腥味。她看着满桌的菜,叹了口气,用保鲜膜包好依次放进冰箱里。   她原本用了各种牲畜的肉分别做三样菜,结果齐愿浅尝辄止,更别提米饭和素菜。   陆昕不由得心想:“下次试试羊肉和牛肉吧……”   饭后她去洗碗,齐愿又像个尾巴一样跟在她身后,厨房很小,两个人站着几乎伸展不开。   陆昕只好转身对齐愿说:“这里太窄,你出去玩吧。”   齐愿没有动作。陆昕便问:“怎么了?”   齐愿背对着日光,整张脸蒙上一层阴影。她舔了舔嘴角,自上而下地俯视陆昕,黑色瞳孔深处隐隐泛红。或许是因为居高临下,这副表情冷漠得几乎具有一股侵略性。   “饿。”   陆昕被她看得一震,低下头万分窘迫:“对不起,我实在不知道你想吃什么……”她身无长物,无权无势,好不容易把心上人接了回来,却没想到根本拿不出最好的东西给齐愿。她突然深感无力。   见陆昕移开目光,齐愿若有所悟。   狭小的厨房中,陆昕是唯一的热源,齐愿被人类温暖和呼吸诱得上前一步,她下意识地把这个孱弱的人类困在角落,感觉自己像拥簇着一团微小的火光,明亮、闪耀、生机勃勃,这股活力令她的心又开始缅怀那些模糊不清的旧日时光。   她深知自己无法再拥有,但也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齐愿低下头,轻轻翕动鼻翼,嗅探人类身上好闻的味道。是阳光下被子晒过的味道,也是香皂搓洗衣物的味道,她感到饥饿感澎湃得更加汹涌。   正当陆昕不知所措时,突然间福至心灵地想到了什么。她侧过头,解开领子,露出白皙的脖子和一侧肩膀。   她小声提议:“你试试看,吸我的血?”   作者有话要说:   哇竟然有人收藏!   我能得到一个评论吗(得寸进尺中 第5章   齐愿眯起眼睛,表情上仍有迟疑,却不由自主被人类的香气吸引,渐渐地探出獠牙,在温热的皮肤表面逡巡。   甘甜的液体在她的齿间崩裂,大张旗鼓地刺激着她所有的感官。   对于陆昕而言,尖牙刺破皮肤的痛苦仅仅只有一瞬,紧接着便是宛如潮水般的沦陷,连绵不绝的刺痛如同隔靴搔痒,渐渐演化为近乎疯狂的欢愉。   陆昕昏昏沉沉,云里雾里。   她无力地靠在齐愿身上,在齐愿的眼里,便是这个脆弱渺小的人类,以近乎奉献全部自我的姿态露出白皙脖颈,双颊潮红,轻声喘息。   甘冽的血液流入口中,疯狂安抚着每一处饥渴发狂的细胞。齐愿紧紧搂着她,感觉内心空洞的黑暗逐渐得到了填补。她用舌尖挑过犬齿,在陆昕看不到的地方扬起嘴角。   陆昕感觉齐愿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自己的生命力正在被疯狂吞噬,意识似乎也逐渐朦胧。   “够……够了……”她用手抵着齐愿的肩膀,软绵绵地抗拒道。   齐愿懂得适可而止。她收起獠牙,舌尖在牙印伤口上舔过一圈,然后替她拢上领子。   齐愿第一次下嘴多少有些不分轻重,这场捕食的确消耗了陆昕不少元气。她虚弱地靠在齐愿怀里,任由对方把自己抱到沙发上。   “我有点困,想休息一会儿。”陆昕伸手摸了摸齐愿的头发,轻声道,“就一小会儿……”   齐愿点点头,她便安安静静地闭上了双眼。   齐愿蹲坐在沙发下面,打量着陆昕睡着的面容。她太清瘦了,修长匀称的身体被包裹在白色的校服衬衫里,像纸折成的花,感觉轻轻一用力就会掰断。她感觉这一幕仿佛似曾相识――在很久之前,自己或许也曾这样观察过她睡着的样子。   陆昕醒来的时候,客厅空空荡荡。她眉头一跳,几乎以为先前的一切只是自己做的一场梦。当她踉踉跄跄地找遍了所有房间,最后来到阳台,看见齐愿背对着她,正在伸手逗弄翻墙而来的野猫。   她的心砰的一下落回了原处。   齐愿听到了她的声音,转过脸看着她。她的眼神幽深,表情平静,不再是那么一片空白的样子。   “陆昕。”这次她没有叫错,“我见过你?”她顿了顿,换成了肯定的语气:“我见过你。”   陆昕愣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自处:“是的……”她紧张地不断吞咽口水,“我们是同学。”   对于齐愿而言,同学二字只不过是遥远的空想,她甚至都不理解这个词的含义。但看着手无足措的人类,她还是点点头,装作自己理解的样子。   午后的阳光温暖得令人想要昏睡,陆昕趁机清洗了齐愿原本入殡时身穿的白色睡裙,纠结于要不要留下这件沾染死亡气息的衣物。   考虑再三,她还是把它留了下来,作为一种纪念――或许是一份重获新生的纪念。   不管如何,这条路都回不了头了。   睡裙被高高地晾起来,齐愿一手撸猫,坐在小凳子上望着湛蓝色的天空。陆昕洗完了手头上的衣服,等她回头打量齐愿时才发现至关重要的事情。齐愿的身形比她更瘦更高,这意味着自己的衣服穿在对方身上都会缩水一节,长裤变成了七分裤,外套下摆落在腰的上方……除此之外,家里也没有更多的生活用品给齐愿用。   于是陆昕打算出门去购物中心买点东西。不过齐愿怎么办?她也是不太放心把齐愿一个人丢在家里,更怕她回到家发现家里已经成为一片废墟……   陆昕打算征求对方的意见:“齐愿,我现在要出门了。”   齐愿正在低着头戳猫耳朵,这时候咻地一下抬起头:“嗯?”   “你要跟我出门吗?”陆昕小心翼翼地问。   齐愿沉思了一会儿,点头道:“好。”   她把猫扔到一边。三花猫嗷嗷地发出了抗议,仿佛被摔疼了,然后飞快地跳下阳台,看样子不准备再来了。   陆昕:“……那你跟我来吧。”   她把齐愿带到了自己的卧室。   陆昕的卧室很普通,白墙白瓷砖,两个书橱并列排放在一起,上面满当当的都是五颜六色封皮的书,外国文学、漫画、通俗小说……种类繁多,仿佛一个微型图书馆。   书橱的架子上摆放着一个红色相框,齐愿凑过去看,这上面显然是陆昕很小的时候,扎着丸子头,笑得很开心,她的两侧站着两个成年人,看起来是她的父母。   倘若齐愿是个人类,那她就应该知趣地避开关于陆昕的父母这个话题。可惜她不是,她反而用手戳了戳相框镜片,似乎很不理解为什么人类会被关在小小的匣子里。   她忘记自己是个力大无穷的僵尸,后果就是因为用力过猛,镜片刺啦一下从中间向四周裂开,整个相框狼狈地落在地上。陆昕被碎裂声吸引,从衣柜里抬起头,顺着齐愿的目光看到了摔碎的相框。   一瞬间,她浑身一颤,神情既悲伤又怀念。   齐愿一见东窗事发,便蹲下身子捡起了那张泛黄的旧照片,边回头看着陆昕。她的脸上出现一种茫然和纠结混杂在一起的表情,仿佛有点内疚但又不知所措。   “没关系,给我吧。”陆昕走上前蹲在她前面,伸手接过那张相片。她看着那个六岁的无忧无虑的自己,像是在回忆那个满目斑斓而遗憾重重的过去。她垂下头低低地长叹,像是在做告别一样地把旧照片收进抽屉。   齐愿目不转睛地看着陆昕脸上的表情,感同身受一样的,她一片空白的心中也酝酿起了些许难过。   陆昕抹了一把眼角,朝她一笑,干干净净的样子。   “来,给你试衣服。”   齐愿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又吞了回去。她意识到自己好像闯了祸,便乖乖地任由陆昕拉到全身镜前,横搓竖揉地被套上了一件连帽衫。   这件连帽衫买的时候比较大,穿在齐愿身上刚刚好的样子。她又让齐愿自己把裤子脱下来,穿上一件牛仔裤。   齐愿点点头,直率地拽下了身上的运动裤,显摆似的晃了晃自己的又细又直的大长腿。   陆昕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她赶忙转过身去,嘴里念叨:“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直到齐愿套上牛仔裤,把下巴搁到陆昕肩上,好奇地问她:“你怎么啦?”   陆昕努力把齐愿穿着内裤的样子从脑海里挥开,僵硬地转过身尬笑:“没,没什么!”她同时想起了一件被疏漏的事情:内衣内裤也得买……   陆昕给自己随便套了件风衣,拿出化妆包简单上了一层淡妆。   齐愿坐在一边,很好奇地打量着这些瓶瓶罐罐,眼睛随着陆昕的动作动来动去。等陆昕涂好了脸,准备收工的时候,突然意识到齐愿如今淡绿的肤色,说不定走在街上会更加引人注目。   “坐过来,给你挫点粉。”陆昕招呼她。   齐愿被陆昕糊了一脸的粉,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   “原来僵尸也会打喷嚏的吗?”陆昕为这件伟大的发现所震惊。她又给齐愿涂上适宜的口红,终于把后者折腾得像个正常人类的样子。   三十分钟后,一家服装店里走进两个女孩子。   个子矮的那个一边选着衣服一边往高个的身上比划,而高个子的面无表情,十分高冷,对服务员连个眼神都欠奉,只是默默地看着矮个子的女孩子。   “怎么办啊,我觉得你穿什么都好看……”陆昕拿着手上的衣服,小声地抱怨道。   服务员在旁边建议道:“不如去试衣间换了试试看?”   陆昕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于是便扯着齐愿进了试衣间。   服务员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们一起进去,又关上了门,腹诽道:怎么换个衣服还要两个人一起换的?   她不由得跟前台吐槽道:“现在的小妹妹都流行穿闺蜜装了?”   “可能吧。”前台目光不离电脑上的连续剧,“不过她们看起来也不像有钱的样子。”   “也对,像是两个高中生,”服务员点点头,“不过那个高个子的长得可真好看……要不是面生,我都怀疑是哪家刚出道的艺人。”   被怀疑是艺人的齐愿被拉进试衣间,生无可恋地连换了五件衣服,在换第六件的时候表示了抗拒:“不要了!”   陆昕问:“不喜欢吗?”   齐愿摇摇头:“烦!”   “好吧。”陆昕明白她的耐心到头了,于是对比了手上留下的五件,最后选中了其中的三件,结帐去了。   她翻了翻钱包,心里暗想幸好之前给邻居做家教的时候存了不少钱。   牵着齐愿走出店,两人进了超市。   齐愿顿时被眼前五颜六色的东西吸引了,很有欲望去每个都用手摸一下。陆昕极其害怕超市经理来找她们索赔,只好用尽全力拖着齐愿走,一边走一边成功吸引了路人的注目。   “怕不是绑架吧?”“要不要报警啊!”   陆昕:“……”她一脸尴尬地拍了拍齐愿的头,“别看了,走吧,乖。”   齐愿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表情直率地表达着自己非常不情愿,但还是听话地跟着陆昕走了。   一直走到卖核桃的地方,齐愿又停下不走了。   她弯下腰目不转睛地看着被切开的核桃仁。陆昕站在她身边,疑惑地问:“你喜欢这个吗?”她从没听说有僵尸喜欢核桃啊。   齐愿伸手,用大拇指和食指拿起一枚核桃,只听刺啦一下,核桃的外壳被从中间切成两半,露出姜黄色的核桃仁。   陆昕大惊:“等等……”然后她眼睁睁看着齐愿仰起脖子,把核桃仁丢进嘴里,嘎吱嘎吱地咬了起来,表情非常新奇,又津津有味的样子。   陆昕顿时头大如牛,当场买了两斤核桃塞到齐愿手里,自己拿着衣服和生活用品跑去结账。   齐愿在她身后一边暴力碾压核桃,一边把核桃壳到处乱丢,还戳了戳陆昕的背:“你要不要吃?”   陆昕摇头叹气:“我不吃。你别把壳乱丢,要丢到垃圾桶里。”她把路边的壳捡起来,放到齐愿手里,向她指着路边的垃圾桶说:“就是那个,把这些都扔进去。”   齐愿闻言点点头,便乖乖朝着垃圾桶走去。 第6章   这时横空杀出一辆自行车,从一旁飞驰而来,直冲着齐愿扑去。   自行车上的男子正低着头摆弄手机,周围一片惊呼中,他迷茫地抬起头,看见齐愿正在近在咫尺。   他顿时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地晃动刹车想要停下来,可惜已经迟了一步。   陆昕在旁边,心脏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她下意识地要跑过去推开齐愿,但奔跑的速度仍旧赶不上自行车的速度。   面对越来越近的车,齐愿似乎丝毫没有危险本能,只是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睛。   三秒钟后,她单手架住了自行车的车头,令它稳稳当当地停在了距离自己三步左右的位置。   围观群众顿时瞠目结舌,议论纷纷。骑车的男子吃惊地瞪圆眼睛,连话都忘记说了。   陆昕跑到她身边,着急地摸她的背,问:“没事吧?”   齐愿摇摇头,把自行车往前一推,车连同车主一下子向右倒去。   男子倒在地上,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他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   陆昕看了他一眼,轻声说道:“您以后骑车别看手机,小心点吧。”   得知理亏,他忙不迭地点头答应,然后骑上自行车灰溜溜地走了。梦游般地骑出了几里后,他突然发现自己车头的把手凹了下去……   趁着被爆上微博热搜和社会新闻之前,陆昕当机立断地拉上齐愿的兜帽,牵起她的手逃走,引起行人阵阵瞩目。   她们穿过喧嚣的人流。阳光洒满街道,斑马线上尘埃飞扬,仿佛漫天飘满星尘。两道影子紧紧依偎着奔跑,仿佛密不可分的藤萝。   她们停在公交车站,陆昕靠在站牌旁剧烈地喘息着,她试着平复自己的呼吸,抬头便撞进了齐愿古井无波的双眼里。   波澜不惊的僵尸微微垂下头,剧烈地跑动中,她仍然是丝毫不喘、满面淡定的模样。她长着一双细而上挑的眼睛,圆满的唇峰上镌刻着高挺的鼻梁,泪痣随着眨动的双眼跳跃。   兜帽遮挡住了她左右的视线,流窜的飞鸟、游动的湖鱼、擦肩而过的人,还有远山近水和亭台楼阁,都不在她的眼里。   她的眼里倒映着陆昕。   陆昕仰头望着她,慢慢地扬起笑容。她轻声道:“走吧。”   上了公交车,陆昕拉着她在后排坐下。   车窗外,万千景色飞速流过。宛如扑朔迷离的前程,一旦踏上就没有退路。   当公交车在学校那站停下来时,陆昕望向窗外,突然道:“我们去学校看看吧?”她顿了顿,“那也是你上学的地方。”   或许这能帮齐愿回忆起什么……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起码让她感觉曾经作为人类真实地活着。   周末的学校冷清无人,校门半开半掩,陆昕向保安展示了学生证,准备带领齐愿慢慢参观。   齐愿灰色的瞳孔平静地扫过眼前风景,似乎无动于衷。垂暮的夕阳缓缓地映照在她的脸颊上,苍白透明的肤色被染上些许溏心蛋黄般的橘红色,一瞬间隽永得不像凡尘中人。   陆昕偷偷打量着她,暗暗握拳,心跳如擂鼓。   一辆自行车顺着石板路悠悠地行驶而来,齐愿停下脚步,注视着它。   “车。”她突然冒出一个字。   “什么?”陆昕楞了一下,她回头看见一闪而过的自行车,了然地笑道,“对,就是刚刚那种车。”   齐愿慢慢地说:“见过。”   “你记得这种车吗?”陆昕眨眨眼,试探道,“它叫自行车,你以前的确是骑它回家的。”   “回家?”齐愿清晰地重复着这个词汇,波澜不惊的表情渐渐宛如投下巨石,荡起层层波纹。她扭曲地牵扯着唇角的皮肤,浑身微微地颤抖起来,似乎被这个字眼攻击到了。   “没有家。”   陆昕一怔:“怎么会呢?”齐家世代书香门第,以严苛教子闻名A市,颇有一番盛名。   她敏感地猜测道:莫非齐愿在齐家过得并不幸福?   “没有!”齐愿固执地重复了一遍,反射性地将手中的核桃攥紧,果壳顷刻间碾作粉尘。她从喉间低低地溢出一句沉鸣,带着远古兽类的侵略性,令人不禁牙关打战。   陆昕连忙安抚道:“好好好,没有就没有,都听你的。”她握住齐愿的手,放在掌心摩挲着,好言好语道:“别生气啦,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齐愿喉咙里咕噜咕噜地打转,让陆昕想起了某些大型犬类,她踮起脚抚摸着对方的头顶,动作又轻又柔。给齐愿顺了会儿毛,才把她从激动的状态中渐渐拽离。   齐愿慢慢从愤怒中恢复清醒,第一句话便是:“不要车。”   “那我们去别的地方。”陆昕牵着她绕开停车场,直直奔向教学楼而去。   高三的教学楼在篮球场旁边,她们迈上三楼,走廊里空空荡荡。冷清的星期天,是高三生唯一能休息的时间。   走过转角,高三4班近在眼前。   倘若有人走进教室,一眼就可以看见中央的一个位子上,已经被摆上一盆素净的白花。   “那是你的位子。”陆昕走到桌前,桌里外的学习用具已经搬运一空,干净得纤尘不染,像是抹去了曾经有人存在过的一切痕迹。花盆中的百合花失了些水分,已经开始蔫头耷脑,不再像数日前那样新鲜。   齐愿慢慢抚过刻痕,表情晦莫难辨。   陆昕站在她身后,注视着那道白杨般挺拔的背影,心中千言万语。齐愿本该活在一个最好的年纪,那是许多人挥洒汗水、追逐梦想的青春时光,现在一切都没来得及细品,便过早地逝去了。   她一时间感到可惜,但是又有几分自私的庆幸。没有齐愿的死去,陆昕和她便如同毫不可能相交的两条平行线,各自奔向既定的路线背道而驰。   天之骄子和普通过客,她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每天下午五点是齐家喝下午茶的时间,不管男女老少都会聚集在秋海棠花园的拱廊边,这个习惯从祖辈开始便一直延续。   齐母吩咐佣人端来了红茶和野莓饼干,让齐思和齐妙赶紧到位子上坐好。   齐愿葬礼后不过半天,竟也没人发现她的尸首不翼而飞。齐妙厌恶着这身死气沉沉的黑色,在葬礼一结束的同时便回房间换好了她的白睡裙,衣裙翩翩宛如一只蝴蝶。   齐思则刚从街头篮球场回来,一身红球服,抱着篮球,满身的汗味怎么也掩盖不住。姐弟两人仿佛误入黑色国度的不速之客,从头到脚都充满了违和。   齐母一向是疼爱儿子,自然是不肯责备他,便也对着齐妙的行为视而不见。一家四口在桌前坐下,各揣心事。往日如果齐愿在这里,大概总会对父母响应一些,齐愿一走后,真正在表面上维护家庭关系的只剩下齐母一个。   齐妙一面小声哼歌,一面托着腮玩手机。   她今天心情很不错,难得啃了一口齐母做的饼干。以往她总是对这些碳水化合物不屑一顾。   齐愿这座大山一倒,就再没什么人威胁得到她。齐思在她眼里只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一点甜头都可以哄得满地转。她像黄雀一样漫不经心又虎视眈眈,一点一点地等着幼小的螳螂长到最合适的样子,然后收网一口吞掉。   齐思或许是齐家最没有心机的人,他的人生不过才过去了一半的一半,就已经是一帆风顺、心想事成了,不用再去考虑别的什么东西,因为他已经应有尽有。二姐的去世只不过在他人生的风帆上开了个口子,让他过早地感受到了一种名为“死亡”的存在。   齐思和齐愿的关系并不算好,他们兴趣爱好没有一处相同,在家中相遇也只是擦肩而过,唯一能够见到对方的便是在早中晚三顿饭的餐桌上,附和着爸妈的话假装自己很融入进整个齐家。   因此齐愿对他而言,不过是饭桌上对他谆谆教诲的长辈之一,和那些拥有遥远的旁支的血脉却仗着年龄来呵斥他的老者没什么两样。   他和齐思更亲,只不过是因为齐思有时候会刻意送些东西来讨好他――他隐隐约约地意识得到,但从未去深究过这种讨好的背后隐藏着什么目的。   “妈我喝完了,我上楼去了!”齐思急哄哄地仰起头把红茶一饮而尽,说完就揣起篮球跑路了。齐母站起来朝他的背影喊了几声,还是没唤回一心想着回房间玩游戏的儿子。   齐父淡淡道:“你太宠他了。”   齐母坐下来,倒是有些骄傲:“男孩子嘛,贪玩一点儿很正常。”   齐妙暗暗翻了个白眼,继续拿起手机在朋友圈日常吐槽她那重男轻女的父母。   齐母看了她一眼,呵道:“吃东西玩什么手机?收起来!”   “他上楼你不去管,管我玩手机啊?”齐妙咄咄逼人地反问道。   齐母没想到被反击,脸色一白:“他是男孩子,和你能一样吗?女孩子懂点礼貌,吃饭要安安静静。看看你,动来动去,房间也经常不整理,你像个女孩子的样儿吗?”   齐妙一听,脸色一黑,又知道她要开始长篇大论了,索性丢下一句“不吃了!”就快步走回了房间。   齐母越说越来气,忍不住摇摇头:“这俩孩子,唉……没一个有耐心。”   齐父摘下眼镜,瞥了她一眼:“不都是你教出来的。”   “我?你把责任都推给我?”齐母脸色一变,重重地放下茶杯,红茶溅在印花桌布上。“你就一点责任没有了?”她又笑了笑,眼里满是讽刺,“是啊,你大忙人,成天睡在公司里呢,哪有时间管孩子?我这个家庭主妇就只能待在家相夫教子,连门都不必出。”   齐父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拉下脸来,硬邦邦地说:“我不想跟你吵,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齐母冷笑一声,移开视线。管事站在一旁移开视线,似乎就算齐愿死后,齐家也终日不得安宁。 第7章   陆昕注意到,齐愿盯着车辆的时间开始逐渐变长。   漫长的白天一眨眼便过完,月色铺陈,万物化作朦胧的漆黑轮廓。在回家的路上,齐愿对着来往的车辆分外留神,已经达到了吸引她一举一动的程度。   遇到那种大型货车驶过,她便会全身战栗,双眼泛红,不断从喉咙里发出示威性的鸣叫,使得两旁行人纷纷为之侧目。   在被当成狂犬病人当街发作之前,陆昕拖着她一路狂奔回家。   疲累的一天总算要过去了。她简单地给自己准备了一菜一汤,凑合着吃了下去。齐愿抱着双膝,蹲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表情很认真。   陆昕坐在旁边陪她看,放映的是《小猪佩奇》。倒不是她真的喜欢看,只是唯有这种面向低龄儿童的动画,齐愿似乎还能够比较顺畅地理解剧情,认认真真地看下去。换成那些其他的电视剧和各类电影,齐愿就会完全失去兴趣,低头各种摧残手里的抱枕和沙发垫。   电视的蓝光跃动在齐愿脸上,照亮她清隽的眉眼。她轻拧着眉头,神情懵懂中尚有纯真,还会因为剧情的悲欢而变换表情。陆昕坐在旁边看她,压抑着内心蠢蠢欲动的兴奋,在心底大喊:“太可爱啦!AWSL――”   齐愿注意到身旁过于火热的视线,她歪了歪头,直直地注视着陆昕。在她坦率而清澈的目光中,陆昕慢慢败下阵来,心虚地垂下头。   一只白皙而骨感的手出现在她的眼前,陆昕一怔,缓缓抬起头。   齐愿伸手向上露出掌心,指尖纤薄而透明,她凝视着呆怔的人类,清脆地说:“握手。”   陆昕愣愣地将手放在她的掌心。   齐愿严丝合缝地屈起四指,上下用力地摇晃了几下。陆昕随着她力拔山河的劲道晃出东倒西歪的弧度,一脸茫然。   “你怎么了?”她扶正坐姿,温声问道。   “牵手。”齐愿严肃地越过她看向身后,“好朋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动画中放映的正是两个朋友手牵手的类似剧情。   看样子她是把这个当做朋友间的必要举动了,陆昕扭过头暗自窃笑,又正色道:“齐愿喜欢和我做朋友吗?”   齐愿的目光滑落在她白皙的侧颈上,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什么。她认真地点点头。   陆昕忍不住站起身揉揉她的头发,笑道:“我也喜欢……和你做朋友。”现在她只要能做朋友,就很心满意足了。   望着眼前人类和煦温暖的笑容,齐愿舔舔牙尖,先前平息的饥饿感突然如潮水般一涌而上。她仰视着陆昕,眉眼间皆是不容拒绝的冷戾。   “饿了。”她缓缓地说,满意地看到眼前温柔的人类白皙的双颊渐渐泛起潮红,伸手怯怯地弹开睡衣的领口,露出咬痕未散的修长脖颈。   陆昕顺从地献出自己的血肉,仿佛一场别开生面的献祭,为了填补眼前非人邪祟的热望沟壑。当尖牙刺破皮肤的一瞬间,她轻轻地发颤,微微垂下双眼,眼睫如蝴蝶振翅,遮掩住呼之欲出的缱绻眷恋。   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像是个怀揣至高信仰的虔诚教徒,理想炙热如火,可以为齐愿忍受人世的责难鞭笞和所有流言蜚语。她可以为她献上一切。   饱餐一顿后,深夜恰如其分地赶到。   陆昕领着齐愿走进浴室,全程红着脸教会她怎样使用各种东西把自己弄干净。虽然在游泳课上她有碰巧见过对方不着一缕的模样,但是乍一经过如此香艳的场面在自己眼前近距离展开,一时间有些无法自持,洗到一半就落荒而逃。   齐愿玩够泡泡浴后自己爬出浴缸,穿好毛茸茸的睡衣,来到做鸵鸟状羞赧地将头埋进被窝的人类身边。   “为什么不一起呢?”齐愿用食指戳了戳陆昕的背,睁圆双眼。   一阵橘子味道的清新香气飘向她,似乎是来自身旁沐浴干净的齐愿,陆昕在内心悲伤地大喊:因为顶不住了啊!   她也无法忍耐齐愿一脸纯真信赖地交付于自己,而自己内心却是一连串的马赛克画面。   “因为这件事要一个人做。”瘦小的人类从被窝中抬起头,满脸通红,故作严肃,“你以后都自己做,而且不可以让任何人帮你洗。”   陆昕说的话,齐愿总是听的。她安静地点点头。   月光透过落地窗洒满一地,群星在云雾中若隐若现。   齐愿侧躺在床上,怀里是呼呼大睡的陆昕。僵尸似乎并不需要睡眠,她短暂地意识到,自己的大脑将无时不刻保持清醒。   但怀中的人类似乎是一个反例,她的力量很弱小,四肢纤细,需要定量进食,也需要足够的睡眠。   人类落后而冗杂的生理代谢机能令她隐隐感到不屑。但陆昕需要睡眠,她就陪着她躺在床上发七八个小时的呆,反正她也没事可干。   她垂眼看着这副娇小而薄弱的身躯,这么不堪一击,像一束素净的玻璃干花。齐愿仅用一只手就可以轻松扭断她的脖子,但她并不需要这么做。   但陆昕的睡姿不够老实,刚开始两人是背对着背睡觉的,结果睡着睡着陆昕就拱到她怀里去了,还把脚和手也缠在她身上,不停乱动。齐愿只好转过身抱住她,把她牢牢禁锢在怀中,陆昕这才渐渐安静下去。   时间缓缓流逝而过,墙上的挂钟慢慢游走,陆昕安稳的呼吸声使她渐渐地感受到了一种格外的平静。她尝试也像陆昕一样闭上双眼,黑暗很快包围了她,红色的血管在庞大的黑色中汩汩流动。   她渐渐地看到了一些东西。   首先是自行车的车轮,被轧成一种非常扭曲的形状,立在平地上飞快转动。车把和脚踏板七零八落地散落,五马分尸。   斑马线前,大货车停在那里,轮胎冒烟。   血泊流向四面八方,中间躺着一个人。她一动不动,眼角的泪痣已经被血洗的鲜艳。   她躺在地上,前车窗被太阳晒得反光一片,隐隐能看见驾驶座上的司机戴着墨镜。   司机和她对上视线,朝她露出一个笑容。   齐愿尖叫一声,从黑暗中挣脱苏醒。   窗外晨光大亮,陆昕被她吵醒,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   “怎么了?”   她很快意识到齐愿不太对劲――对方把自己塞进被子里,浑身抖如筛糠。   “……车,”齐愿喃喃地说,“刹车……”   陆昕心念一动,她知道齐愿的死因正是车祸,便连忙握住她的手,询问道:“车怎么了?”   齐愿脸色苍白,表情狰狞:“刹车被动了。”   “什么?”陆昕脸色一变,一石惊起千层浪。   难道是意外车祸是假,蓄意谋杀是真?她又道:“你真的确定吗?”   “我确定。”齐愿冷声,“刹车失灵。”说罢,她拔腿便朝着门外冲去,宛如一阵狂风,直奔阳台边上,突然腾空跳起――双脚跨上围栏,纵身一跃,就这么径直跳了下去!   陆昕冲到围栏前,瞠目结舌:“等等――”   齐愿双脚稳稳落地,单手一撑地面,轻巧地拔腿就跑。   “齐愿,等等,我跟你去!”陆昕一边飞快地跑下楼,一边喊着前方持续奔跑的齐愿,“别冲动!你现在不能暴露自己!”   或许是这句话点醒了齐愿,她停了下来。   “齐家。”她回过头,面无表情地停在陆昕身前,“一起去。”   原本今天周一是该去上课的时候,但现在齐愿的状态并不稳定,且似乎隐隐约约摸到了真正的死因。陆昕果断地请了假,打算奉陪到底。   如果真的如她所说,齐愿是被其他人害死,那她断不能原谅真正的杀人凶手。   陆昕拉着她的手,缓声道:“我来帮你。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齐愿还未完全地恢复记忆,那些画面碎片化地浮现在她大脑中,令她一时间有些狂躁。   她沉沉地呼出一口气,眉宇间环着一丝煞气,触目惊心。   “找到大货车司机,”她一顿,冷冷地说,“他背后有,齐家人。”   齐家人?陆昕觉得自己陷入一个更复杂的豪门伦理漩涡之中,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   “可、可是……他们不是你的家人吗?”   听到家人两个字,齐愿掀动眼皮,不屑地吐露心声:“不。”   “那……你去齐家,是想要做什么呢?”陆昕小心翼翼地问。   齐愿沉思片刻,道:“拿东西。”   齐家宅邸宽大,安保众多,陆昕先前已经见识过一次。偷偷摸摸混进去是绝对不可能的,只能凭借着和齐愿同班之谊的关系溜进去。   齐愿的房间在二楼的最左侧,如果她们要上去,必须要先过铁门,绕到后院,顺着厕所的通风管道爬上去,然后扒住窗沿一点点向左挪,一路还要小心不会被人看见,最后才能掀开窗子翻进卧室。   “听上去很高难度……”陆昕道,“可是第一关我们就过不了。”   她们同时陷入了沉默。   “叮咚――”齐家的门铃响了。   齐母把指甲油在桌上放好,从沙发上站起来,懒洋洋地嘀咕着:“这时候是谁来了?”   她凑上去看监视器,看到两个女孩子站在门口,一个戴着兜帽看不清脸,另一个比较娇小的熟悉面孔,很有礼貌地朝她笑了笑。   “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我是齐愿的同学!”陆昕克制着话语中的紧张,尽力平和地说道,“昨天早上来参加葬礼的时候,我不小心把东西落在这儿了!”说完她掏出自己的学生证,印着硕大的“陆昕”二字和学院的校徽,确确实实是和齐愿同一所高中的同班同学。   齐母仔细看了一阵,才慢悠悠说道:“哎,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进来吧。”她按下按钮把两人放了进来。   陆昕小跑上前,红着脸小声地说不好意思。另外一个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 第8章   “记得是落在哪儿了吗?”齐母问道。她看着那个戴着兜帽的孩子,越看越觉得眼熟,心中不免有几分古怪。   陆昕点点头,怯怯道:“就在灵堂附近,您能带我过去吗?对了,我这个同学她也想上个厕所……”她回头看了看身边的齐愿,眼神带着打扰到人的内疚。   “行,你跟我来吧。”齐母走在前头,随便吩咐了一个佣人把齐愿带走,自己则领着陆昕到灵堂去。陆昕不安地跟在她身后,一步三回头,不时偷偷地张望着齐愿。   齐愿被领到厕所,压低声音僵硬地道了谢。她关上厕所门,却没听到脚步声渐远的声音,便知道这个佣人八成守在门口等她,就尽力放低声响。   齐愿轻轻推开厕所的通风扇,把头慢慢探了出去,目测着通风管的距离。幸好这个位置的厕所地处偏僻,外面没什么人会注意到这里。她把手伸出去,牢牢握住了通风管,整个身子也鱼贯而出,缠着管道极其灵活地噌噌往上爬去。   爬行至通风管的尽头,她双脚一蹬,扒住了二楼的窗沿。   如果这时候换做是个普通人,往下一看,看到有两条黑背和一只杜宾在下面虎视眈眈地走来走去,估计手都会发抖。但齐愿目不斜视,左右手交替着向左侧身而行,一直等到快要到达房间的时候,突然走廊上出现一个人,正好和齐愿对上双眼。   齐愿楞了一下,脊背僵硬,做好了被发现的准备,没想到那人眨眨眼,下一秒就转过头,似乎没看见她的样子,拉开房门走了。   齐愿心存疑惑,但还是松了口气,她趴在自己的窗沿边上,把窗往外一拉,利落地翻了进去。   陆昕随着齐母进了灵堂,假装一阵东找西找,企图拖延时间。直到五分钟之后,齐母逐渐有些不耐烦时,她背身掏出自己兜里的手表,装作一副失而复得的惊喜模样,开心道:“阿姨,我找到了!”   齐母神色缓和下来,颔首道:“找到了就好。”   陆昕朝着她鞠了一躬,擦了擦头上的汗:“给您添麻烦了,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齐母漫不经心,“对了,不知道你同学出来了没?”   两人返回客厅,正好看见小林和齐愿一前一后地顺着楼梯而下。后者还是低着头,漆黑长发遮掩住脸庞。   “那我们就先走了,阿姨再见!”陆昕拉着齐愿的手,朝着齐母挥手道别。   走出铁门,她飞快地把齐愿拉到一边去,紧张地问:“怎么样?”   齐愿双眼明亮,轻声说:“找到了。”她从卫衣底下掏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这是……?”   齐愿捂住她的嘴,低声说道:“先回家。”   齐母等那两人走后,特意清点了一遍东西,发现什么也没少,又问那佣人:“小林啊,你记得刚刚那个女学生,她长什么样子,有什么奇怪的举动没?”   小林摇摇头,老实地说道:“没有,只是她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齐母只怪自己心眼细,想太多了,于是也很快把这茬忘了。   回到家,齐愿便拆开了牛皮袋,一股脑地把东西全部倒在桌上。陆昕定睛一看,只见几张薄薄的纸散落在桌上,上面的铅块字却异常沉重:“《UQ继承协议》”。   UQ正是齐家一脉相承的公司。   陆昕脸色一变,瞪大眼睛:“你怎么会有……?”   齐愿摇摇头,似乎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把协议合同全部都塞到陆昕怀里交给她看。陆昕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几张薄薄的纸面,像捧着烫手山芋一般,反复询问道:“真的可以给我看么?”   齐愿微微颔首,眼中是坦然而直率的信赖。   陆昕心中一片触动,颤抖着双手将那些合同一张张翻阅过去。   合同上只言片语,简而言之便是UQ老总齐承栎将公司的继承权移交给齐愿,双方已经签字盖章,合同具有法律效力。   而当齐愿看见这几片薄薄纸张时,表情也逐渐有了一些明显的变化。她嘴唇轻颤,眼神低落,似乎内心深处受到极大撼动。   “爷爷。”她嗫嚅地说。   UQ老总齐承栎,便是她的亲生爷爷,也是将公司转交给她的人。   陆昕心疼地伸出双臂,将她抱住,小声问道:“你想起爷爷了吗?”   齐愿垂下头,慢慢地说:“他对我……很好。”   齐愿的童年不算辛苦,但也并不幸福。   连续诞下两胎女儿已经让齐父深感尴尬,齐家人重男轻女的偏见根深蒂固地印在血统里,上头是齐家老人的威压,左邻右舍全是旁系亲属的虎视眈眈,面对两个弱小而无辜的女儿,他很难保持和颜悦色。不管是齐妙还是齐愿,都是在极其严苛和刻板的管教下,慢慢成长起来的。   齐父不愿意面对这两个给他蒙羞的孩子,选择夜以继日地呆在公司。   齐母一再地独守空房,在偌大而空荡的豪宅里,也慢慢滋生出绵长的怨气。五六岁的孩子,稍有一点点的失误,得到的只有齐母的冷脸和嘲讽。在她偏激而疯狂的控制欲下,齐妙与齐愿不能有任何放松的娱乐闲暇,家教、礼仪、习题接踵而来,像堆积起来的稻草一样积压在她们的肩膀上。   齐愿和齐妙在这种冗长而枯燥的岁月里,本该生出一点点同病相怜的意思。她们的年龄不过差了三四岁,代沟和偏见都不应存在。但随着齐妙的慢慢长大,她见识到了周围同学的家庭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家庭有多么可笑。而一切的罪魁祸首――她固执地认为,就是齐愿。   如果齐愿是个男孩子,那么她的生活就不会变得这么痛苦和麻木,她们一家都能过得很幸福。齐妙扭曲的心思随着年龄成长慢慢地膨胀。对!都是齐愿的错,她为什么不是个弟弟?   面对齐妙的针对和冷漠,齐愿从不知所措到习以为常。她出席过很多次上流社会的社交活动,在各种场合里学会了如何伪装和隐藏自己的情绪,使得她的外表看上去十分乖巧可爱,如同正常人一样开朗,但内心早就已经被冰雪覆盖,如同寸草不生的荒原。   直到齐思的诞生,齐父才慢慢生出一点作为父亲的自觉。他开始早早地结束加班回到家中,齐母的脸上也慢慢开始有了笑容。破碎了五六年的家庭在一个男婴的黏合下重组,变得“其乐融融”。   三个孩子之间的关系并不亲密。齐思抢走了齐父齐母太多的目光,他生的非常健康,又长了一张招人喜欢的脸,因此在社交场合中非常受欢迎,也让齐父重新地抬起了头。尽管齐思被溺爱得生活自理能力低下,情商堪忧,并且意不在学习。   齐愿其实有些同情自己的弟弟,但她选择了默不作声地观看局势的进行。齐妙对齐思的故作殷勤,齐父有意把家产传给齐思,她都看在眼里。   她一声不吭地埋头于学习之中,也会偶尔跟着齐家老人们出席一些舞会酒席,安静地过分。   在一次齐家的聚会中,齐父有意向齐承栎――也就是齐愿的爷爷,宣布将会把UQ转交给弟弟齐思。但齐家老人只是面不改色地用拐杖点了点地,沉静地说:“我不同意。”   齐家上下十分惊讶,齐父也脸色一白,难堪地说:“您是什么意思?莫非比起齐思,还有比他更好的人选?”   齐承栎虎着一张脸,一声不吭,在一片沉默中谁也不敢多说一句。倒是齐家奶奶笑呵呵地插了一句:“我倒是觉得,小愿也不错呀。”   齐父震惊地瞪大双眼,其他竖着耳朵偷听的齐家人也愣住了。齐愿感受到无数目光如芒在背,她颔首低眉,装作乖顺的模样。   余光中,齐妙的嘴角扭曲了。   “是啊,齐思还太小了。” 齐承栎拿起茶盏,悠悠地啜了一口茶,语气沉稳,“小愿年纪刚好,又懂事。”   言下之意,倒是怪罪齐父不懂事了。后者表情变幻莫测,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一时无地自容地坐在位子上。   “小愿啊,你过来。”齐奶奶笑着招招手,“过来让奶奶看看你。”   齐愿闻言顺从地走上前去,被奶奶拉到身边,摸了摸头,语气充满了怜爱:“小愿啊,这么多年了,你受了多少委屈,奶奶全都知道。我和你爷爷啊,也是看在眼里的。”她弯了弯眼睛,“我年纪大了,也不懂那些虚的实的。你每回到爷爷家里来,那种实打实的高兴,都不是装出来的。”   “我们都老了,有时候呢,觉得这么大的宅子,空落落的。但你每周都来,风雨无阻,我还记得我上次扭了腰,你还去亲自学了按摩手法,每天放学来给我按摩的。”齐奶奶温声道,“我当时就觉得,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没人重视呢?”   齐父和齐母脸色巨变,齐思坐在位子上,不明所以地左顾右盼。齐妙放在大腿上的手暗暗攥紧,冷冷地瞪着齐愿。   “小愿听话懂事,以我来看,足够了。”齐奶奶说着,给了齐承栎一肘,“老头子,你倒是说点什么啊!”   齐承栎无奈地摇摇头:“你啊,这不是已经把我想说的说完了吗?”他吩咐佣人拿上来一张合同,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把协议书放在齐愿的面前。   齐父咻地站了起来,脸色非常难看:“爸,你这么做不合适吧?”   “不合适?”齐承栎反问他,“那你觉得在座的谁有合适?”   齐父面如土色。齐母在一旁颤声说道:“爸,齐愿怎么说,也只是个女孩子……”   齐奶奶皱起眉:“女孩子怎么了?你们怎么越活越迂腐了,当年的妇女能顶半边天,到现在男女平等,难道都是说出来好听而已的吗?”   旁边也有人说道:“可是……继承家产不是向来都给儿子的吗?”   齐承栎挑眉:“哦?齐家有这样规矩的吗?我怎么不知道?”   一时间,整个会场安静了下来。齐愿垂着眼睛笑了笑,在协议上署下了自己的名字。   然而回到齐家之后,她永远也难以忘记,她的父亲不仅没有替她高兴,反而愤怒地对她说道:“我不知道你给那两个老人灌了什么迷魂药,但你想从你弟弟手里夺走继承权,休想!”   齐妙也走到她面前,一脸幸灾乐祸:“没想到有的人表面一套背地一套,厉害呀。就是不知道这种做法,能不能服众呢?”   而齐母完全待她如同空气,连一个眼神都没有。   陆昕只觉得心脏像是被酸水浸泡过似的。她环抱齐愿,喉头哽咽道:“你的爷爷……真的对你很好。”   齐愿用力抱住她的腰,把头埋在她的颈间蹭蹭,低低地说:“好疼。”她的语气又低沉又软糯,听得陆昕更是心疼,伸手揉揉她的脑袋:“不痛不痛,都过去了。” 第9章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收藏和评论的小天使们,因为要申榜的原因所以从第六章 开始修改了一下,不嫌弃的小天使可以回头再看一看,整体剧情走向并没有啥变动,不过改成了现在的齐愿依然还没有重拾人性,她会在以后日久生情的互动中慢慢意识到自己的感情的!   谢谢大家!(鞠躬)   在齐愿眼中,现在的陆昕秀气的眉完全蹙紧,眼中浮动着难以掩盖的悲伤。   这个人类在为我难过,她缓缓地想。为什么?   很多时候,陆昕的表情传递都非常外露,她心里头高兴或是愤怒,在脸上统统都表现得很明显,压根掩盖不住。偏偏当事人并不知道自己根本藏不住,但齐愿看来,陆昕的一切都十分明晰而且透彻。   因此每当陆昕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双眼满满的都是自己,她就很清楚的意识到:陆昕是喜欢我的。   喜欢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她不清楚。   她好像从小就没喜欢过什么特别的东西,一切行动都是为了塑造一个美好人生,她强迫自己去做一些根本不喜欢做的事情,结交不喜欢的人,吐露不喜欢的话语。   复生之后,齐愿的情感就更加稀缺。她想要什么便直接去要,哭笑都直接呈现在脸上,仿佛一个率性的、不正常的异类。   她不是不知道,陆昕其实没那么勇敢,她有时也会害怕身上的僵尸一时兴奋咬断自己的胳膊,或者一个不高兴就把墙壁给打穿。   但她什么也没说。她总是包容她的。   她包容齐愿作为一个异类死而复生,她包容齐愿闯下的所有麻烦,她包容齐愿不健全的感情,她包容她的一切。   所以作为回报,齐愿决定把一切都告诉她。   陆昕踌躇着,心里在思考怎样应付庞大的齐家。她甚至没想过拒绝这一切。齐愿看在眼里,她思绪万千地垂下头,缓缓抱紧了陆昕。   感觉到后背一沉,陆昕愣了愣。她听见埋在她颈间的僵尸,一字一句语气郑重地说道:“……谢谢你。”   得到了这句答复,陆昕轻轻叹了口气,低低地说:“没关系,你不要太难过。”   “嗯。”齐愿蹭了蹭她的脖颈,乖巧地点点头。陆昕拍了拍她的背,安抚道:“我去切点水果,你在这里坐一会儿。”   等陆昕走进厨房,齐愿又摁耐不住,多动症似的站了起来,迈开长腿左晃晃右看看,好像来观光旅游一样。   等陆昕端着水果拼盘出来,齐愿正蹲在桌子旁边,看着她的手机。   “你在看什么?”她问。   齐愿指指亮起来的屏幕,轻轻地说:“亮了。”   对于僵尸来说,这类活动的电子设备总能引起她们的好奇。电视机是一方面,因为里面有很多动物在讲故事,很有趣。这小小的长方形盒子又是一方面,因为上面突然冒出了很多文字,她暂时还看不懂。   陆昕笑着走了过去,拿起手机随意瞄了一眼,脸色一沉。齐愿蹲在地上仰望她,轻轻地问:“怎么啦?”   手机屏幕上赫然是刚才发来的短信。   “姨妈:阿昕啊,你这周末啥时候回来啊?这都月底了,你打工的薪水该发了吧。你弟弟还有些什么书啊鞋啊想买的,你记得多带点啊!”   陆昕沉沉地将手机反手一扣,勉强地笑了笑:“没什么。”   齐愿对于陆昕情绪的更迭总是很敏感,她站起来,高而瘦的身影盖住身后的日光,像一座隽秀精致的雕塑。   “是不是坏人?”她漫不经心地挽着袖子,“我帮你打他们。”   虽然这副样子看上去挺令人心动的,但说出的话却令陆昕忍俊不禁,刚才的好情绪一扫而空,她笑出声来。   “嗯,你怎么知道是坏人呀?”她用逗弄小朋友的语气问道。   “因为你不高兴。”齐愿干脆地说。   陆昕有些惊讶,她没想到僵尸的心胸这么纤细,也能敏感地发现自己情绪上的变化。   “是我姨妈……她很坏,整天叫我把赚到的钱给她。”陆昕尽量通俗地解释道,“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去世,我就住进她家里,结果她对我并不好,我就干脆搬了出来,住回了我父母的房子。”   “真的很坏。”齐愿蹙起眉,戾气深重地说,“我去打她们。”   陆昕笑了笑,道:“这倒是不用了,我以后不会再理她们的。”   齐愿问道:“她们知道你住在这里吗?”   陆昕一愣:“知道……”   齐愿拍拍她的肩膀,很自信地说:“没关系,她们来,我帮你打跑。”她拿起一块猕猴桃,直接地往陆昕嘴里一递,“吃。”   陆昕哭笑不得,张嘴一口咬住了。   两人缩在沙发上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完了水果拼盘,气氛分外和谐。如果三年前的陆昕坐在这里,看见暗恋对象正坐在自己家里一起吃水果,估计会吓得晕过去,但现在的自己却万分淡定,甚至还准备和暗恋对象的恶势力家庭硬碰硬。   齐愿吃着吃着,又敲开了一枚核桃。   陆昕见状,好奇地问道:“对了,你之前很喜欢吃核桃吗?”   齐愿的动作顿了顿,脸上出现几分茫然:“不……”   “可是你拿了好几袋,怎么回事啊?”陆昕看着桌上堆着着的核桃山。齐愿摇摇头,陷入沉思:“不知道,就是想拿!”   陆昕皱起眉,打开搜索引擎搜了“僵尸核桃”这两个关键词,还是搜不出所以然来。   “难道僵尸都要补脑吗?”她猜测道。   齐愿轻松地用两指夹开核桃,把核仁向上抛进自己嘴里,充满愉悦地抿了抿:“好吃!”   陆昕看着她笑道:“吸血和核桃,哪一个好吃?”   “血!”齐愿直截了当地下了判断,又回头看了陆昕一眼,“最好吃。” 第10章   隔天起床时,陆昕被催命似的闹钟吵醒,将自己从暖烘烘的被窝里一点点□□。冬天早起总是很困难,如果不是要去上学,她可以眼睛一闭直到大中午。   齐愿察觉到怀中人类的动静,她缓缓睁开双眼,眼中没有一丝倦意。   “去哪里?”   “要上课。”陆昕睡眼惺忪地伸了个懒腰,全身嘎吱作响。   齐愿拧着细眉,本能地不想放开怀里的温暖源:“不可以不去吗?”   “不可以啦。”陆昕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倦倦的,“昨天已经请过一整天的假了。”她的脸颊睡得潮红,压出浅浅的几辙印子。眼睛半睁半闭,似乎随时要睡过去了。   齐愿没有办法,把她拉到卫生间。陆昕迷迷糊糊地跟在她身后,似乎清醒了点,站在镜子前挤出一段薄荷牙膏,一边弯下腰拿出脸盆蓄温水。   卫生间很是狭小,容纳两个人已经很勉强,而齐愿直愣愣站在后面,还没有出去的意思。   陆昕一边刷牙,一边看着看着镜子里的齐愿,高高瘦瘦,骨架细直,长手长脚无处安放,颇有些可怜地缩着脊背。灯光是昏黄的,打在她白净的侧脸上,一双眼睫细密纤翘,投下两片圆弧形状的阴影。   “你先粗去吧。”陆昕嘴里含着泡泡,说话难免口齿不清,“太挤了。”   齐愿慢吞吞地应道:“好。”她踩着棉拖鞋走出狭窄浴室,站在原地愣了好半天,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陆昕刷完牙洗完脸,刚刚推门出来,被伫立在门前的瘦高黑影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是齐愿,像个门神似的站在门口发呆。   虚惊一场,她拍着胸脯叹道:“你杵在这儿干什么呀?”   齐门神道:“等你出来。”   “你也不用一直跟着我啦。”陆昕笑道,“走,吃早餐去。”   早餐是昨天买的蜂蜜面包和鲜牛奶,陆昕简单地热了一下,匆匆地吃起来。齐愿坐在她对面,长腿在桌底下晃来晃去,一不小心就勾到陆昕的脚踝。陆昕扯了几下没扯出来,便由她去了。   “我要去学校,你……”她蹙起眉头,似乎就这么把齐愿一个人形凶器放在家里并不安全,就好像养了一只随时会拆家的哈士奇一样,单独出门时总要担惊受怕的。   齐愿果然很不悦,她抿起嘴,脸部线条硬硬的。“我也要去。”   在她眼里陆昕仿佛是一个有自主意识的移动粮仓,可怜兮兮的,得随时随地看好了,不然又被人欺负哭了怎么办?   陆昕有些为难,解释道:“我也想带你一起去……可是你没学生证,进不了校门的。”   不仅如此,恐怕大摇大摆进去还会引起社会新闻――震惊!三天前车祸横死的花季少女突然出现在学校大门,是天意还是人为?   齐愿不当一回事儿,气定神闲:“翻墙。”   “你……你怎么知道这里的墙比较矮?”   陆昕震惊地看着她。齐愿穿着陆昕的校服,冬款长裤在她身上都显得短了一截,变成七分裤。她踩着运动鞋三两下就蹦上墙头,利落地翻身而下,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手法老练。   “以前快迟到,”齐愿抱胸而立,神色坦然,“经常走这里。”   “你……真厉害!”陆昕心情复杂,感觉自己好像无意间撞破了优等生的不良秘辛一样,原本齐愿品学兼优完美无瑕的人设突然裂了个漏洞,变得生动而接地气起来。   “我从大门进去!”她透过铁栏朝齐愿比了个方向,“你去科研楼等我吧。”   齐愿点点头,把脖子下的口罩重新拉上来戴好,连衣帽遮住长发,就露出一双柔和的杏眼和泪痣,显得整个人都神秘起来。   二人兵分两路,陆昕两股战战地从学校正门顺利过关,往前走了几步便迈开腿奔跑起来。一路狂奔到科研楼,齐愿正站在楼底下,双手插兜,姿势很酷,来往行人纷纷侧目。   陆昕气喘吁吁地跑到她面前,心里悬着的大石头总算落地,她竖起大拇指,对齐愿笑道:“一切顺利!”   齐愿笑容被遮掩在口罩下,她弯着眼睛点点头,小泪痣显得俏皮十足。   陆昕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现在估计正是早读时间,离上课还有十来分钟。她把齐愿拉到旁边,小声地说:“我要回班级上课,现在还能再陪你一小会儿。”   齐愿肯定不能跟着她一起去上课的,这么一个大死人正大光明摆在教室里,谁都看得到,就算他们暂时不会猜测出她的身份,也肯定会被当作其他班来捣乱的学生而赶出去。   齐愿见她一脸难色,也是实在没有了办法,便轻轻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陆昕颇为欣慰地看着她,牵住齐愿的手轻声安慰道:“我下课就来找你,你小心点,别被他们发现啦。”   齐愿捏了捏她的指腹,乖乖地说:“好。”   趁着陆昕去上课,她也并非完全无事可做。算了算时间,她的弟弟应该也正在这所学校里上课。哪怕像齐思这种蜜罐里泡大、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二世祖,似乎看起来的确没有什么杀人的心机,但也不能轻易就放过。   她目送陆昕离开后,便头也不回地往高一走去。   ―――   陆昕匆匆回到四班,教室里喧嚣一片,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仔细一看,原来是班主任空降班级突击检查,监视大家的收作业情况。   升上高三,原本的早读课其实就是装装样子、打个幌子而已,许多人都会趁这个时候把昨晚没写完的作业拿出来对答案,课代表之间也心知肚明,便从不在早读课上收作业。   哪里知道今天班主任会突然大驾光临,全班一时间人仰马翻,没写完作业的都哭丧着脸,把空白的卷子不情愿地递上去。胆大的会弯腰垂头在抽屉里继续补作业,但被班主任揪出来则会死的更惨,立马通知家长。   陆昕刚一落座,身旁的同桌便搡了搡她,压低声音:“数学练习册写了吗?借我看看。”   陆昕昨日请假了一整天,一门心思忙着帮齐愿抨击恶势力,哪还有时间写作业。她动了动手指,轻声说道:“忘了。”   同桌刘蒙蒙闻言大惊:“我不是把作业发给你了吗?你一门都没写?”   陆昕点点头,敷衍道:“病了一天,没力气。”   “……那你可惨了。”刘蒙蒙给了她一个“一路走好”的眼神,“陈阿姨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更年期更严重了,刚刚一连喷了十几个没写作业的,骂人都不带重字的,那气势吓死人,没一个敢说话的。”   这个陈阿姨就是她们所谓的班主任,教语文的,大概是年龄到了,近几年越发尖利刻薄,心情好的时候吧那叫一个如沐春风,不好的时候你打个哈欠都要被骂上十分钟。   一般没什么人敢惹她生气,她的语言攻击是无差别的,全班范围内受用,但只有两个人会免受责难。   这两人一个是齐愿,一个是李裳璐。   齐愿身世好学习也优秀,陈班主任自然找不出她的茬;李裳璐家里给学校捐了不止一座图书馆,亲戚还是校董事会的,这就更不好下嘴了,所以即使她没做作业整天逃课,班主任也得陪着笑脸夸她活泼。   陆昕来的最晚,作业基本上都收集齐了,陆昕是最后一份。课代表走到陆昕面前,向她要作业,陆昕也实在拿不出来,摇头道:“没有。”   课代表倒吸一口冷气,怜悯地看了她一眼,转身把缺交名单上报给陈阿姨。   果然陈阿姨一听,半永久纹眉僵硬地抖了三抖,把火炬一般明亮的目光顷刻间投向陆昕。   “陆昕,你没写作业?”   陆昕自觉理亏,低着头不说话。   “你最近越来越不像话了啊。”班主任哂笑一声,尖尖的语气在空中遛弯儿,“突然就请假一整天?这都高三了,你当学校是什么,想请假就请假?这儿是你家开的杂货店?”   陆昕父母生前的确是开杂货铺的。她纤细的眼睫轻轻颤了颤,像被刺了一剑。   “以后有什么小病小痛都得坚持给我来上学,听到没有?”班主任冷冷地环视了一圈,全班噤若寒蝉,她又把大炮对准陆昕,忽然笑了笑,“警告一些人,成绩一般般,家里也没几个钱,就别想着请假了,哪有这么奢侈的资本呢?你漏了一天课,班级平均分就因为你掉了几分,感觉不到作为一个拖油瓶的羞耻心吗?”   陆昕站在原地,双手蜷进袖子里,她涨红了脸皮,几乎要把头垂到地上。   这个时候,上课铃声突然想起来了,李裳璐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踩着铃声走进了教室。她看着低头罚站的陆昕,舔了舔虎牙,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班主任一顿,收起尖牙利齿,平静地招呼大家开始上课。她既没让李裳璐交作业,也没让陆昕原地坐下。就这样,陆昕站了整整一节课的时间,双腿酸麻一片,直到班主任走出教室才敢坐下。   刘蒙蒙拍了拍她的肩膀,刚想安慰她些话,突然就被揪住辫子,从座位上扯了起来。她尖叫一声,刚想转头骂人,就突然噤声,一脸惊恐地瞪大眼睛。   “陆昕,昨天去哪儿了呀?”李裳璐揪着她的辫子把她扯离座位,自己堂而皇之地坐下,伸手拍了拍陆昕的肩膀,“一整天没和你玩儿,我可无聊死了。”   她的双眼中的恶念昭然若揭,像利剑后接踵而来的荆棘牢狱。   作者有话要说:   我更了我更了!小天使们再爱我一次1551   以后会稳定一点更新的! 第11章   陆昕紧紧抿着双唇,飞快地瞥了她一眼。李裳璐觉得十分有趣,一手揽住她的肩头,一边轻声细语地同她说话,语气轻柔得仿佛涂满毒药的鲜红苹果。   “说话呀,你不当我是朋友吗?”   陆昕垂下眼帘,静静地说:“不敢。”   “什么意思啊,瞧不起我呗?”李裳璐笑着凑上去,一手挑着她的下巴。陆昕微微偏过头,躲开她的动作,突然一阵大力从脑后袭来,将她的头猛地掼在桌面上。   “给你脸你自己不要的。”李裳璐五指并拢,死死地扣住她的头发,狠戾地眯起眼睛,“穷鬼装什么假清高?现在没了齐愿给你做靠山,你有本事傲得起来?!”   齐愿……   听到这个名字,陆昕的脊背颤了颤,她从余光中扫到齐愿摆放白花的课桌上,突然就好像汲取到了无穷勇气,她用手肘撑着桌面,一点点艰难地将头抬了起来。   察觉到陆昕的反抗,李裳璐感觉不可置信。   这副瘦弱矮小的骨架不知道为什么又慢慢振作起来,努力挺直纤细的腰背,尽管看上去微弱而易折。   蚍蜉撼树,她忍不住想大笑起来。这种找死的反抗无疑是在李裳璐脸上扇了一个大耳光,她顿时便笑容扭曲起来,妆容精致的脸宛如恶鬼。   “真好。”她轻轻地摸了摸陆昕的头,同时抬眼重重地瞥了一下教室后方,几个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刘蒙蒙站在一边,浑身难受,她眼睁睁得看着陆昕被一群人拖出了教室,感觉自己的嗓子像是被毒药毒哑了。   李裳璐跟在一行人后面慢悠悠地走了出去,不紧不慢地环视了教室一圈,像是对所有蝼蚁的无声警告。   刘蒙蒙知道,哪怕揭发也没有用,许多人不会为陆昕站出来承认李裳璐的暴行,他们都是沉默的加害者。哪怕自己也是为了明哲保身,选择将真相吞回肚子里。   毕竟枪打出头鸟,谁也不想做下一个陆昕。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穿过教学楼,十分熟练地避开学校角落的监控,往小花园方向走去。   课间操时间,远处学校广播里义勇军进行曲的音乐已经奏响了,许多人陆陆续续地下楼前往田径场跑操。此时空空荡荡的花园,即将无声纵容又一场霸凌的发生。   陆昕被甩在姹紫嫣红的花坛边,梳理整齐的马尾已经乱得像鸟窝,校服外套被团成一团,扔在脏兮兮的地板上。大冬天少了外套的庇护,陆昕的嘴唇很快被冻得发紫,双颊苍白,看上去孱弱而孤独。   “啧,可怜得像条狗似的。”李裳璐一手托腮,漫不经心地看了看自己的指甲,“跪下来,给我道个歉。”   陆昕闭着眼睛,呼吸颤抖,从牙关里硬邦邦地挤出一个字:“不。”   一阵疾风迎面而来。“你他吗的――”   陆昕的眼睫轻轻抖了几下,预想中的痛苦并没有随之赶来。她不安地睁开眼睛,入眼便是一双笔直修长的腿,穿着她眼熟的七分校裤,轻轻一脚就把李裳璐踹倒在地上。   眼前高大的黑影宛如一把利剑,锋芒毕露地挡在她面前,然后温柔地收了鞘。大僵尸单膝跪地,将自己的外套扯下来,笨拙地套在陆昕身上。   李裳璐倒在地上,目眦欲裂,满脸不可置信。她身后的几个亲友团,也是纷纷看傻了眼,目瞪口呆。   陆昕无声地笑了起来,危难关头,死去的人竟比活人更温暖。   她靠在齐愿的怀里,轻轻地喘息了几口白雾。   齐愿抵着她的额头,轻轻地问:“你还好吗?”   “不好。”陆昕拽着她的袖子,撒娇一般地眨着眼睛,“我很痛。”   她说的都是实话,被猛烈撞击的脑后至今还在隐隐作痛。齐愿眼神一寒,宛如凛冬过境一般,她将陆昕扶在花坛上坐好,然后慢慢转过身,冷冷地扫了一眼李裳璐。   李裳璐下意识地吞咽了一口唾沫,感觉自己宛如被野兽盯上一般,她嗫嚅道:“你、你是谁?!”   齐愿没有理她。她复生后力大无穷,轻轻一下就一只手把李裳璐从地上拽了起来。   嘎吱一声,李裳璐猛地睁大眼睛,她的双臂全部被齐愿反向一扭,便无力地垂了下去。   齐愿盯着她的脖子,像盯着一块无用的垃圾,她的瞳孔黑黝黝的,散发着无机质的冷光,太阳在她身后,怎样明亮也无法驱散她严寒。   齐愿掐着她的脖子,将她从地上慢慢举起来,李裳璐涨红了脸,声嘶力竭地喊:“救、救我!”   她身边的太妹团伙如梦初醒,纷纷尖叫着一拥而上,然后整齐划一地倒在地上。   一只手解决完了杂鱼,齐愿将目光缓缓对准李裳璐,骤然收紧右手,强烈的压迫感扼住后者的咽喉。李裳璐呼吸骤停,眼白都冒了出来,双颊泛紫,已是强弩之末。而齐愿似乎无动于衷,仍在收紧右手。   陆昕眼看着要闹出人命,脸色大变,赶紧扑上去抱住了她:“别杀了她!!!”   齐愿闻言,双眼闪烁,眼睫如飞鸟振翅一般颤了颤,缓缓得松开了手。   李裳璐重重地摔在地上,像死鱼一样扑腾几下,咳嗽得撕心裂肺。   齐愿把陆昕揽住,前后左右看了看,严肃地说:“还痛不痛?”   “我还好。”陆昕握住她的手,“你不可以杀她。”   齐愿扫了李裳璐一眼,颔首道:“好。”她弯下腰,双手穿过陆昕的双膝,将陆昕打横抱起,“我们走。”   大课间时分,走廊一片安静,齐愿在陆昕的指引下,来到学校医务室。   医务室没有人,陆昕便自己拿了些消毒水,沾了沾棉签,熟练地涂抹在淤青上,阵痛令她时不时地皱起眉,小声吸气。   齐愿站在她身后,解开发绳,将凌乱如蛛网的发丝轻轻分开,她模仿早晨陆昕梳理头发的方式,慢慢地用梳子一下下轻柔地梳了过去。   陆昕把冰毛巾敷在脸上,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她侧过头向身后的人问道:“你怎么会在小花园啊?”   “闻到了。”齐愿眨眨眼,“你的味道。”   嗯?僵尸原来会有嗅觉的吗?陆昕不安地问:“是什么味儿啊?”   齐愿微微地笑了笑,揉揉她的头发:“很香的,很好吃的味道。”   陆昕闻言,双颊一烫,垂头道:“那、那就好……”幸好不是什么汗臭味脚臭味,不然她当场去世。   齐愿盯着她粉色的耳垂,慢慢地问:“她又打你?”   “你记得李裳璐?”陆昕一怔。齐愿点点头,神色不善:“她一直欺负你。”   “她们打人是不需要理由的。”陆昕叹了口气,“你刚刚……没把她的手给打断了吧?”   齐愿道:“骨折而已。”她倒是想折断,但李家来找陆昕的麻烦就糟糕了……谁都不可以迫害她的移动粮仓。   作者有话要说:   谁都不可以迫害她的移动粮仓。 第12章   李裳璐双手骨折,只能每天躺在医院里养病,全班敲锣打鼓、奔走相告,感慨这个恶霸终于有一天自食恶果。   只是令她骨折的人身份神秘,似乎没有人知道。所有人都在猜测,这个敢于抗争黑暗势力的英雄究竟是谁。   李裳璐是在把陆昕叫出教室之后受的伤,于是便有人理所应当地把目光投向了她。刘蒙蒙同样很好奇,小声和她咬耳朵:“你终于忍不住,对李裳璐下手啦?”   陆昕埋头补手里的化学作业,轻描淡写地说:“不是我。”   刘蒙蒙不信:“不是你,那还有谁?大家都看见她拽着你走出教室的。”   “我真的不知道啊。”陆昕面不改色,“她打了我几下,就转身走了。估计是后来遇到了哪个仇家,被拽着揍了一顿吧。”   刘蒙蒙仔细一想,点点头:“说的也是。”李裳璐平时在学校里横着走路,拳打高一新生,脚踢高三老油条,基本上她看不顺眼的人绝对要冲上去挑衅一番才甘心,活脱脱像个狂犬病患者。   正因如此,她树敌的人也很多,碍于对方家世而不好还击。这一次或许真的有人再也忍不下去她的作风,豁出去反击了。   再加上陆昕也绝不是那种心狠手辣到能把李裳璐都揍骨折的人,不然她早就被李裳璐暗鲨了。   “哎,天道好轮回啊!”刘蒙蒙眉飞色舞,撞了撞陆昕的肩膀,“今天有几个人去问李裳璐那群小喽,听说她们当时被吓得不轻,回答问题都结结巴巴的,竟然也不敢透露到底是哪位勇士为民除害了。”   关于这件事,陆昕在那之后有和齐愿提过,她怕那群不良少女把齐愿的事情都兜出去,那她俩麻烦就大了。   齐愿二话不说,折回去揪住那些瑟瑟发抖的女孩子,威胁她们不许说出去,不然就等着和李裳璐同一间病房。   那群不良少女也都是色厉内荏的人,平时仗着有李大小姐撑腰,四处横行霸道,这下子主心骨一倒,树倒猢狲散,她们连话都不敢多说,惊恐地用力点头,一张脸涨得像猴子屁股一样红。   现在李裳璐住了院,她们也不敢造次了,平时在班里灰溜溜地夹尾巴走,生怕被人乱揍一顿。   陆昕的生活没有这群败类捣乱,也渐渐终于有了一些松懈的时间。   这几天齐愿频繁地往高一跑,跑了几趟之后她觉得齐思身上似乎找不到什么破绽。   他平时无非是邋邋遢遢、心不在焉的上课,一放学就和一大票朋友直奔篮球场,活得相当自在惬意,毫无烦恼。   齐愿观察过他的几个朋友,他和李家一个小公子交往最密切,但两个年龄相仿的二世祖,聊来聊去似乎也就是哪个年段哪个妹子好看、啥时候带我打排位和今天下午球场见之类的话题,毫无新意。   齐思的朋友,大多数也是一些没心没肺的世家子弟,一眼看去就能看得出是金窝里被娇惯长大的孩子,还没经历过社会的毒打,意气用事、毫无城府。   齐愿观察了几天,最后选择放弃。她倒是不太相信齐思的天真单纯是装出来的,如果他演技真有那么好,那他图什么呢?   在齐思身上找不到突破口,只能从齐妙身上另寻他处。齐妙平时在当地一所985高校上课,基本上只有会周末回家。   所幸那所高校离高中并不远,只有一站的路程,她可以趁着陆昕上课的时间再去探一探。   中午放学的时候,陆昕和刘蒙蒙一前一后地走出教学楼。刘蒙蒙无比兴奋,还在对李裳璐遇袭的事情滔滔不绝,陆昕在她身后安静地听着,偶尔配合地笑一笑。   隆冬时节的阳光照在身上,仿佛整个人骨子里都散发着暖意。   陆昕一边走神,一边心不在焉地听同桌说话,突然被她撞了一下肩膀,整个人都扑了个趔趄。只听刘蒙蒙在她耳边兴奋地低喊:“那个小姐姐又来了啊啊啊啊!!!”   陆昕莫名地抬起头。   齐愿双手插兜,正站在校门口,细窄的校裤裹在笔直的长腿上,晨光给她又高又瘦的轮廓打上金边。过往的人潮来来回回,不约而同地将目光从她的黑色口罩上扫过。   她仿佛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一个绝对耀眼的光源,吸引成群的飞蛾趋之若鹜。   齐愿对于过往的人类熟视无睹,万般人海从她眼中如潮水般退去,从不停留。她撩了撩眼皮,静静地看向陆昕。   陆昕从她漆黑的双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她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那一刹那,她好像听见心跳的咚咚声。   刘蒙蒙摇着她的胳膊,把她摇回现实:“喂喂,你们认识啊?”   她来来回回地看着隔人海相望的齐愿和陆昕,眼中充满不可置信。   陆昕把滚烫的脸颊埋在围巾里,轻声道:“她是我的朋友。”   刘蒙蒙狐疑:“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么个朋友?”   “她最近才转学过来。”   刘蒙蒙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害,怪不得呢!诶,她几班的呀?”   陆昕装作没听到,快步小跑上前,停在齐愿面前。   “等很久了吗?”   齐愿摇摇头:“不久。”   陆昕咳了一声,小声道:“我们回家吧。”她回头向刘蒙蒙示意自己先走一步,然后随着齐愿一起迈出校门。   齐愿自从做噩梦以后,陆昕就没再坐过自行车。她们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车站,搭上一班拥挤的回程车。   车里半数都是临近几所学校的学生,把车厢挤成一个叽叽喳喳的大罐头。陆昕找了个临近下车门的位置站着,和齐愿站在一起,人多拥挤,两人靠得很近。   “你挤不挤?”她小声地问。   齐愿道:“我还好。”   陆昕捏了捏她的手,好奇道:“你是不是不怕冷?”   “我感觉不到太强烈的温度。”齐愿垂头看着她。   陆昕感叹:“做僵尸真好……”不怕冷不怕热,打架还方便。   齐愿看着她:“刚刚和你说话的人是谁?”   陆昕一愣:“嗯?”   “校门口那个,摇你胳膊的。”齐愿蹙起眉。   陆昕说道:“她是我的同桌刘蒙蒙呀,也是你的同班同学。”   齐愿虎着脸,坦荡地说:“忘了。”她又道,“你别让她碰你。”   “为什么啊?”陆昕迷茫,“她又不会打我。”   齐愿也说不出为什么,她只好反复强调道:“就是别碰。”   陆昕失笑:“好,听你的。”齐愿现在似乎把她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恨不得画个圈来宣示领土主权。   不过,这是喜事啊!   陆昕飘飘然地回了家。   午饭又是简单的一荤一素一汤,齐愿也尝试喝了点汤,最后表示“没有血好喝”,然后转头看小猪佩奇去了。陆昕在厨房里洗完碗,坐在沙发上昏昏欲睡。   齐愿和她肩靠肩,脚对脚,从旁边扯了一条毯子盖在两人身上。伴随着电视机里稚嫩的台词,陆昕靠在齐愿肩头慢慢睡着了。   一觉醒来,下午的课又开始了。高三学生仿佛每分每秒都活在修罗场里,难得的课外时间都要被各科老师无情占用。   最后一节体育课被英语占走之后,刘蒙蒙面朝窗外长叹一声:“我好难啊,这啥时候是个头!”   陆昕安慰:“今年六月就结束了。”她也在心里叹气,好不容易能有一节课出去看齐愿,结果又被占走,也不知道齐愿现在在干什么。   刘蒙蒙上上下下地看着她,盯得她心里直发毛。   陆昕缩了缩脖子:“你干嘛?”   “你是不是和那个小姐姐关系很好?刘蒙蒙挤眉弄眼。   “……还不错,怎么了?”   刘蒙蒙星星眼:“她叫啥名字,几班的呀?住哪?”   陆昕好笑:“你查户口呢?”   “我这不是好奇嘛。”刘蒙蒙撇嘴,“好多人在贴吧里都在问,这个小姐姐是哪个班的同学。”   “学校贴吧?”   “对啊!”刘蒙蒙打开手机,划了一个帖子出来,“喏,你自己康康。”   帖子里赫然是齐愿侧身站在校门口的偷拍照,楼主还在主楼尖叫:“看这长腿,这细腰,这外形轮廓,又飒又酷,我立马弯成蚊香!”   底下都是一片附和声:“爱了爱了!”“我可以!”“重金悬赏这个姐姐的所有信息,三分钟之内放到我的课桌上!”   陆昕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继续往下滑。   一片舔颜的评论下面也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出现:“长得好看干嘛戴个口罩,怕不是后面是个乔碧萝吧?”   “我也觉得,好看就大大方方露脸呗,这种喜欢遮遮掩掩搞神秘的,一般都是丑女。”   “她是买了水军营销自炒吗?怎么贴吧里到处都是她的帖子啊?我就不信她能比夏芩好看。”   夏芩是她们学校的风云人物,长相温柔声音甜美,堪称宅男杀手,粉丝一大把,天天在贴吧里吹“你一票我一票,夏夏明天就出道!”   “夏芩粉又来了?踩一捧一好玩吗?”   “最烦的就是你们夏芩粉了,人家好好一个小姑娘,别给她招黑行不行?”   眼看着帖子背离初衷,要变成粉黑大战,楼主突然出现制止争吵:“你们别说了,我开这个帖子只是想知道这个小姐姐是谁,不是让你们进来吵架的……”   然而底下仍旧是一堆谩骂:“夏芩粉不要脸,夏芩这个狐狸精天天拐别人男朋友,你们简直粉随蒸煮,还天天趾高气昂地霸占每一个舔颜楼!”   “+1,每次点开舔颜楼必有夏芩粉出来跳脚,也不知道什么毛病……”   “夏芩粉guna,还真觉得自己美颜盛世宇宙第一了?问过齐愿吗?”   “楼上的xswl,拿校花出来压人不太好吧。”   “排楼上,校花都逝者安息了,别带她出来了……”   “我打包票,这个小姐姐露脸要比夏芩好看,不然我就把手机吃下去。”   陆昕:……有一说一,确实,但duck不必! 第13章   齐愿连续几天在校门口等陆昕,已经成为贴吧和告白墙的新任网红,每天都有关于她的帖子高高挂在首页,人气可见一斑。   来来回回挂了好几天,也没有人知道她究竟是谁。有胆子大的几个会走上去,刚想问齐愿加个微信,往往又被对方冷冰冰的眼神吓退。   陆昕每天跟她肩并肩一起回家时,都要承受其他人在背后虎视眈眈的目光,回到班级又要被一群人追着问“那个小姐姐究竟是谁”,日子过得犹如蜜蜂流连的花丛,四处都要忍受嗡嗡作响的骚扰。   所幸高三生课业繁重,一天布置的作业能堆成小山,渐渐地,大家也就不怎么再去烦陆昕了,而是埋头重归无边学涯的怀抱。   陆昕难得过了几天清闲日子,可还是时不时会被作业难题苦恼。每当她坐在书桌前挑灯夜战数学定理和物理方程式,而齐愿盘在沙发上看动画片的时候,她的心中都会由衷感到羡慕。   她咬着自动铅笔的笔帽,感觉头都被捋秃了,仍然没有想出解法,整个人既无力又空虚地瘫倒在椅子上。   齐愿很敏感地接收到了人类的烦恼情绪,她从沙发上站起来,踮起脚尖,悄无声息地走到陆昕背后,探头看了一会儿,猝不及防地出声:“选C。”   陆昕被她吓了一跳,塑料铅笔差点摔到地上。   “你会做?”她看了看题目,又转头看着身后的齐愿,发出灵魂深处的拷问。   齐愿点点头,垂头看着她。   “!”   陆昕果断地转身,抱住她的腰:“学霸教教我!”   她一连问了齐愿好几题,题目从语文横跨到物理,都被对方以各种很有理有据有逻辑的解题过程降服了。   “你……你是不是稍微变聪明了点?”她犹豫地伸出手,摸了摸齐愿的额头。   齐愿下意识地蹭了蹭她的手,蹙眉:“我本来就聪明。”   陆昕失笑:“你说的对。”   齐愿又说:“这些题都很简单。”   ……这就是来自智商上的碾压吗?!   陆昕无比悲愤,埋头将愤怒化作动力投奔于作业中。   齐愿坐在一边,单手托腮,百无聊赖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拣起陆昕颊边一缕发丝玩,几根长长的发丝拢在一起,像一簇小扇子一样,左挠一下,右搔一下。   陆昕脸皮子薄,很快就被她骚扰得有些无法集中注意力,白皙双颊上浮起两片红晕,侧过脸嗫嚅地说:“你别动我了……”   “不。”齐愿挠挠她的脸,像一只玩心大起的猫主子一样,漫不经心地用小爪子骚扰自家人类。   “我要写作业……”   齐愿执着地看着她:“我好无聊。”她清亮的眸子宛如窗外的晴朗夜空,星云缭绕,熠熠生辉,被小夜灯一照,苍白的脸庞染上一层温暖的浅橘色,细密的眼睫投下两片圆弧形的阴影,好看得让人挪不开视线。   陆昕整颗心顿时咚咚直跳,她把铅笔攥在手里转来转去,言语溃不成军:“可是、可是我还要学习……”   齐愿倾身过去:“我饿了。”她漫不经心地垂下眼皮,撒娇似的将下巴抵在陆昕肩上。   空气中顿时弥漫着无言的暧昧氛围。   齐愿不用思考都知道,眼前的人类会愿意倾尽所有来满足自己,哪怕她其实并没有很饿,只是想吸引对方的注意力。   她喜欢陆昕望着自己的样子,专注而憧憬,像仰望着生命中唯一的光芒,仿佛在茫茫雪夜里徒劳地行走很久,终于见到远方燃起的灯火炊烟。   有一瞬间,她希望这样的目光永远停留在自己身上。   一分钟后,她得偿所愿地看见人类放开手中的笔,颤抖着解开衣领,将纤细的脖颈抵在她的獠牙上。僵尸闭上眼睛,轻轻揽住她的腰肢,尖牙刺入咽喉的一瞬间,酥麻快感宛如潮水般涌来,将陆昕吞噬殆尽。   甘甜清冽的红色液体滑入喉咙,填满无止尽的欲望沟壑。   陆昕倒在她肩上,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她咬着嘴唇,唇齿间溢出细微的低吟,纤长的睫毛一颤一颤。齐愿轻吻她长颈上的咬痕,目光晦涩难辨。   陆昕晕头转向地看着她拢好自己的衣领,然后把她抱进怀里蹭了蹭,一手横在腰间,不容置喙。她的脊背抵着齐愿的胸膛,那里柔软而冰冷,已经失去了活人的心跳。   “齐愿……”   齐愿低低地嗯了一声。   陆昕靠在她怀里,不安地问:“你想不想……变回人类?”   从她的视角往上看,齐愿的脸色毫无波动。   “不想。”   陆昕一怔:“为什么?”   “当人类很痛苦。”齐愿慢慢地说,“也无法保护你。”   陆昕傻傻地看着她,仿佛没反应过来:“你想保护我?”   齐愿把她搂得紧紧的:“你救了我,我也想保护你。”   第一次有人对她说,我想要保护你。在父母去世的时候,陆昕孤零零地站在医院里,面无表情地听几个亲戚争吵她的监护权,这让她感觉自己是个被推来推去的商品。   那一刻陆昕意识到,她的避风港已经瓦解了,往后的路再长再远,也只能靠她自己走下去。   她可以忍受亲戚的挤兑和同学的霸凌,因为她不得不变得坚强。在同一个年龄段的女孩子或许都在着迷零食、化妆和恋爱,她已经被迫站在菜市场里,手忙脚乱地对比哪一样食材更便宜实惠,会不会影响她这个月的生活开销。   她独自在黑夜里行走太久了,竟然也没有想到还有人愿意为她点燃一盏灯火。   陆昕慢慢垂下头,发现视线一片模糊,她用双手掩住眼睛,泪水划过脸颊,不受控制地滴落在胸前的衣襟上。   齐愿把瘦小的人类抱在怀里,轻轻地左摇右晃,笨拙地哄道:“好了,不哭,不哭了。”   陆昕鼻头红红的,眼眶湿润,哭得很小声,抽抽噎噎的,听上去怪招人疼。   齐愿哄了她半天,她才慢慢恢复过来,害羞地把头埋在胸前不想说话。   在女神面前哭成这样也太丢人了,陆昕恨不得暗鲨自己一万遍…… 第14章   陆昕哭完一顿,精神好了一些,红着耳朵听齐愿教她写作业。   隔天早上起来,和她对视的时候还是遮遮掩掩,头垂得像个鹌鹑。   哭成那样太不好意思了,还劳烦人家哄了半天,好像自己多娇弱一样。   一直到学校,陆昕才敢抬起脸,勇敢地对齐愿说一声再见,然后咻地转身啪嗒啪嗒跑开。齐愿远远望着她的背影,止不住地有些好笑。   这人是挺有趣的,她出生到现在没见过这么有意思的人类……没早点认识她真是可惜了。   目送陆昕回班级上课以后,齐愿慢慢沿着街道向下走,前往齐妙所在的高校。这一块街道属于大学城的范畴,非常热闹,街道两旁充斥着各色奶茶店和小吃摊子,直至太阳西落以后,蓦然拆开白日里儒雅随和的表象,化身一座喧嚣的不夜闹市。   而现在是大早上,道路上人烟稀少,远比晚上清冷。   大学门口立着两个背手站立的保安,看上去很唬人,但大学的校门排查基本就比较放水。   齐愿把高中校服脱下来,翻了个面儿系在腰间,露出里面一件修身黑色高领毛衣,裤腿挽起,头上歪歪地戴了个鸭舌帽,长发松散地披在肩上。   校服遮挡住校徽后,和普通的运动服没什么两样,这副扮相并不显得怪异,因此轻松就通过了排查。   齐愿双手插在校裤兜里,一边假装熟练地迈步向前,一边回忆齐妙的班级和宿舍。   她对这个从幼时起就朝夕相处的姐姐所知甚少,只记得对方今年刚入学,现在大一,汉语言文学专业,除此之外就不大清楚了。   顺着学校大门口展示的地图,齐愿找到了文学院的位置。   这所高校环境很好,占地辽阔,建筑风格干净而清爽,植被茂盛芳香,是许多高三学生魂牵梦萦的归属。   文学院的位置靠里,拢共三栋教学楼,现在正在上课时间,路上学生很少。   齐愿思来想去,准备先回去跟陆昕说一声。   她现在总不可能贸然去问路人齐妙在哪里,排查三栋楼又太费时间,最优解就是趁所有学生统一活动的时候,慢慢锁定目标。   什么时候会是统一活动开始的时间?当然是中午吃饭的食堂了!   ―――――   几只飞鸟扑棱着翅膀,叽叽喳喳地落在窗外枯树光秃秃的枝桠上。   陆昕短暂地回过神,继续听讲台上滔滔不绝的函数题。各种白色粉笔画出的坐标数字与几何图形填满整面黑板,也把所有人的大脑占据得一丝不剩。   她的成绩在班级里排在中上游,一直有在认真听课做笔记,奈何实验班强者如云,怎样努力也拼不过那些文理双全的学霸。   陆昕比较偏科,重文轻理,语文和英语一骑绝尘,理科成绩拉了后腿。得亏她身边有一个年段第一的学霸,以后有啥不懂都可以抱大腿。   难熬的数学课终于结束,陆昕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把笔记收进抽屉。   突然靠近门口的地方传来了叫唤她的声音:“陆昕,有人找你!”   喊她的那个同学神色不大自然,眼珠转来转去,若有所思地看着陆昕。   陆昕在座位上愣了一下,她在外班没有几个相熟的同学,更别提会特意到班级找她的朋友了。   她的右眼皮跳了一下,心里一片茫然:难道是齐愿找上来了?   陆昕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门口。   门旁边站着两个女生。一个扎着高高的马尾辫,长相清秀,抱胸靠着窗,神色不虞;另一个女孩子比她高一些,披着一肩黑亮长发,瓜子脸,粉颊薄唇,举手投足间一股纤弱易碎的美感,正亲密地挽着她。   陆昕眉头一跳,有些傻眼。   这个长发美人刚出现在四班门口,就吸引一大群人鬼鬼祟祟地驻足观看。   她正是之前在贴吧里引起骂战的夏芩。   陆昕不认识她们,只是偶尔从别人口中听说过一些关于夏芩的事情。她是艺术生,家境不算好,但多才多艺,经常在学校晚会中大放异彩。   有人说夏芩风评不好,混社会,绯闻多,据说还被个有钱男人包养了。但这些流言传来传去,也没人准确拿出个证据来。   夏芩一看陆昕走过来,就笑了笑,很温柔地说:“你好呀,你是陆昕同学吗?”   另一个高马尾女生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她,语气不善:“就是这个人?你确定她真的认识?”   “小纪。”夏芩摇了摇她的胳膊,看了她一眼。小纪撇过头,悻悻地闭上嘴。   陆昕站在原地,像个展览品一样被她们看来看去,心里不是很舒服。她蹙眉,不动声色地问:“你们有事吗?”   夏芩微微一笑,说:“我之前看到你在校门口和那个女生一起回家,是吗?”   那个女生是谁,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已经不止一个人来问她关于齐愿的信息,只不过她没想到夏芩竟然会为这件事亲自来找她。   陆昕点点头:“是的。”   夏芩两掌相合,做了个拜托的手势:“能不能告诉我她是几班的同学呀?”   陆昕看着她:“你找她有事?”   小纪在一旁插话道:“你问那么多干嘛?直接告诉我们她是谁就行了。”   “我朋友不想透露自己的信息。”陆昕看了她一眼,“她不想出风头。”   夏芩有些失望地垂下眼睛:“真的不可以透露吗?只说班级也行呀。”   小纪啧了一声,咄咄逼人:“夏夏,我们别跟她废话了吧,我看她根本就和那个女的不熟,所以才什么都说不出来。”   激将法?陆昕谨慎地看着她们,慢慢回答:“不好意思,无可奉告。”   夏芩抿着嘴,小声说了一句“打扰了”便转身离开,小纪对着陆昕冷哼一声,转头追上了夏芩。   在陆昕这里碰了钉子,夏芩的脸色并不好看,整个人冷着一张脸经过走廊拐角。而小纪则是一改刚刚飞扬跋扈的神色,安静地跟在她后面。   夏芩突然停住脚步,小纪差点撞上她的肩膀,惊魂未定地停下脚步。   “……夏夏?”她有些不安地看着夏芩,嗫嚅道。   夏芩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陆昕刚刚在撒谎。”   小纪愣了一下:“为什么?”   “她不是不想透露,是不能透露。”夏芩食指指尖拨弄额前的碎发,脸上慢慢浮出笑容,“那个人恐怕不是我们校内的学生。”   小纪看着她脸上淡淡的微笑,心里有些发麻,她不露声色地后退一步,小声地说:“那我们要怎么办啊?”   夏芩细白的五指轻轻落在小纪头上,宛如蠕动的蜘蛛。她轻柔地抚过小纪的头顶,一字一字地说:“盯着陆昕。既然她呆在陆昕的周围,那就守株待兔,一定能发现她的真面目。”   小纪咽了咽口水,用力地点点头。   陆昕心神不宁地回到座位上,被刘蒙蒙搡了一把。   她满脸抑制不住的八卦:“嚯!夏芩竟然来找你啦?你们都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   “陆陆,你要火了。”刘蒙蒙摇摇头,“夏芩之前吃个梨子都能上贴吧,估计这件事等会也能在贴吧看到了。”   陆昕叹了口气,道:“无所谓。”   她现在最担心的倒不是火不火的问题,而是夏芩来找她的原因,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夏芩看上去非常温柔,细声细语,倒是她的朋友更具冲击力。但陆昕就是感觉,夏芩这个人莫名的危险,她看上去可能远没有外表那么平易近人。   陆昕顿时有些不安。   中午放了学,她在校门口左顾右盼,没找到齐愿,却等来了不速之客。   留着齐耳短发,衣服皱巴巴的中年女人,贼眉鼠眼地站在校门口,一见到陆昕就扯着嗓门大喊起来:“昕昕呐!”   陆昕脸色大变,袖子里的手蜷缩成一团。   周围的人顿时被这大嗓门吸引目光,纷纷看了过来。中年女人健步如飞地走过来,却被保安拦在门口,她不甘地叫道:“昕昕,姨妈在这儿呢!”   陆昕喘了一口气,咬了咬嘴唇,慢慢走了过去。   如果她当作没看见而转身离去,中年女人一定会大闹学校,在校门口哭着说她不孝。   姨妈见陆昕走过来,便挣脱保安的手,不耐地叫道:“动手动脚做什么,喏,都说我外甥女在这儿呢!”   她眉飞色舞地迎了上去:“昕昕,你怎么不回家?”   回家?等着被你和那个酒鬼姨夫天天使唤吗?   陆昕后退一步:“我都说我已经搬出来了。”   “那怎么行呢?你还这么小,一个人住多不安全。”姨妈乐呵呵地抓住她的胳膊,“跟我回去吧,你姨夫和你表弟可想你了!”   陆昕颤了一下,甩开她的手:“不用了,我以后都不会回去的。”   姨妈瞪大眼睛,目如铜铃,像是听了一个笑话:“你什么意思啊?你是嫌弃我们家里了?”   她满脸的褶子鲜活地扭动起来,做出一个要哭不哭的表情:“我从十六岁那年开始养你,就这么养了个白眼狼?这是什么天理,什么世道啊!”   她假模假样地瘪起嘴,伤心欲绝地拖长了语气:“我养了个白眼狼啊,我不要活了,我还有脸见你妈妈吗?呜呜呜……”   陆昕脸色苍白,冷冷地看着她,纤瘦的脊背像棵覆雪的青松,随时可能被重量压垮。校门口人来人往,纷纷对着两人指指点点。   “这是啥情况?”   “不知道啊……这个女的是不是之前贴吧里的那个?”   “哦,那个经常被李裳璐欺负的?”   “今天夏芩还去找她了呢,真是贵圈真乱……”   姨妈一边抹着脸上不存在的眼泪,一边揪住陆昕的衣角:“我家门不幸呐,我做错了什么呀,呜呜,我的亲外甥女这么对我!”   她的手宛如铁钳一般死死拽住陆昕,根本无法挣脱。在周围人神色各异的目光中,陆昕站在原地,脸色慢慢灰败下来。   突然一只手从身后抓住中年女人的衣领,将她猛地甩到了一旁。姨妈摔倒在地上,神色懵逼地看着轻松把吨位一百二的自己提起来的眼前瘦瘦高高的女孩子。   齐愿挡在陆昕身前,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滚。”   她又背过身,揉了揉自家粮仓的头发,弯着眼睛笑道:“不哭不哭,我来了哦。”   作者有话要说:   陆昕:我还没哭啊……   感谢大家滴评论和收藏!感谢送了我五个营养液滴小可爱!爱你们( ?`)(比心心 第15章   姨妈大名周美莉,在整个小区属于有名的人物。怎么个有名法呢?上门收水电费、煤气费的,到她家去,一敲门,周美莉问:“谁呀?”   物业人员说:“你家水电费好久没交了吧,啥时候落实一下?”   周美莉把门打开一条缝儿,腆着脸笑:“哎呀,最近手头紧嘛,我家老头生意不景气,孩子吃穿都挺花钱的,下次吧啊!下次有钱我立刻就给你送过去嗷!”   然后哐啷一声,把门给关上了。物业没办法呀,又不能强行破门而入,就只能让她宽限宽限。   不仅如此,她这人喜欢斤斤计较,她惹别人不开心可以,别人惹她就是不行,又喜欢占左邻右舍的小便宜,因此周围的人亲切地称她一声“周扒皮”,纷纷敬而远之。   周美莉活那么大还是第一次敢有人把她掀翻在地。广场舞c位之争她总是搏得头筹,一百块钱的东西她能砍到三十,她家的狗往邻居家门口拉粑粑都没人敢说什么,她周美莉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中年女人顿时怒火攻心,气急败坏地说:“你是哪来的兔崽子?”   齐愿看也不看她,站在陆昕面前,笑得像枝头第一缕抽条的绿芽,嗅得见春天降临的气息。   她眼角的泪痣和弯弯的眼睛一起颤动,显得格外可爱,陆昕的心也仿佛猛地随之一跳,咚地一声,周围的人群渐渐化作一片漆黑的虚影,淡出视线,只剩下齐愿低首垂眸的笑脸。   “我、我没有哭……”她听见自己结结巴巴的声音,“我不会哭的。”   高一那年她就告诫自己,为周家那群好逸恶劳、坐享其成的人而难过是不值得的。他们的刁钻和蛮横是穷病滋养出来的恶习,自私刻在了骨头里,仿佛喝水啖肉一样自然。   齐愿捧着她的脸颊,像哄小孩子一样鼓励地点点头:“嗯,真棒。”   她侧过头瞥了周美莉一眼,乌黑的瞳孔像刀子一样锐利,见血封喉,寒气凛冽,周美莉像被冻住了一样,怔忡地看着她。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不应该具备这样的眼神,这是人直面死亡之后才能拥有的冷漠,目空一切,仿佛万千世事在她眼中如浮云般掠过,经不起任何波澜。   周美莉警铃大作,行走多年的直觉使她本能地意识到,这不是一个善茬儿。她上下打量着齐愿:“你是我外甥女什么人呐?这可是我们的家务事,你不能乱插手啊!”   齐愿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怎么还不滚?”   中年女人脸一皱,剜心断骨般地大嚎起来:“听听,听听这叫什么话!你们就是这样尊重长辈的吗?学校就是这样教学生的吗?”   陆昕淡淡地说:“像您这种为老不尊的人,没必要尊重。”   “你!”周美莉怒发冲冠,她没想到一向软弱的陆昕现在竟然也敢反驳了,真是兔子急了也咬人。她一下子从地上利落地爬起来,伸手拽向陆昕的袖口:“小贱蹄子,你今天说什么也得跟我回去!”   陆昕脸色一变,正想躲开,齐愿却比她更快,一脚蹬了出去,正好踹到她的膝盖上,周美莉一个没站稳,往前摔了个大马趴。   周围立刻传来一阵哄笑声,还有人大声喝彩鼓掌:“打得好!”此时也有不少人看出这个周美莉没什么干货,只会泼妇骂街般的倚老卖老,原地耍赖,因此围观群众纷纷表示大快人心,直呼痛快。   周美莉栽在地上,脑袋摔得一懵,她脂肪含量高,膘肥体壮,基本上没受什么伤,只是脸不小心擦在石头上,破了点皮,她坐起来满脸的泥水,捂着那块擦伤,哭得比六月飞雪还要委屈:“打人啦――救命啊――学生打老人了啊!!!”   陆昕眼见事情不好收场,连忙拽住齐愿,冲她摇了摇头:“我去跟她谈谈。”   她在故作狼狈的中年女人面前蹲下,平静地直视她的眼睛:“姨妈,这周六我会回去的。”   周美莉眼底赤红,洋洋得意:“白眼狼,你可别得意了,你去哪儿我都能找得到你,我赖着你一辈子!”   陆昕怜悯地看着这个女人,她满脸岁月风干后的褶皱,眼袋像鱼目一样突出,颧骨高高的突起,显得刻薄又恶毒,一头短短的卷发凌乱地贴在脸颊上,完全就是个跳梁小丑。   “我记得我爸妈以前给我留下了一个银行卡吧?”陆昕说道,“卡是不是在你那儿?”   “什么卡?”周美莉警惕地瞪大眼睛,“你在乱说什么东西?没有的事!”   “这周六我去把它拿回来,然后我们就两清吧。”陆昕长长地叹了口气。   周美莉还指望陆昕赚钱给自己家当ATM呢,哪里能同意她的话。   “两清?”她像是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样,狰狞地咧开嘴角,“你做梦!”   “我明年就十八岁了,按照法律规定,你不会再是我的监护人。”陆昕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说,“之前你给我花的那些学费,我也一点一点慢慢还给你了,以后我们就谁也不欠谁。”   周美莉一听,有些急了,扯着嗓子破口大骂:“呸,你就是欠了我们家的,今生都要做牛做马还债!别想把自己摘出去!”   齐愿脸色一寒,嘴唇紧绷,犹如山雨欲来,突然陆昕伸手挡住了她,冲她微微地笑了笑,做了个口型。   她认得那个口型,是“相信我”三个字。   她听话地停下脚步,犹如被驯养的兽类,只听从驯兽人的唯一指挥。   陆昕朝着周美莉亮出了胳膊,她慢慢撸起袖子,只见白皙纤瘦的手臂上,赫然有一道长而深的褐色疤痕。   周美莉看着那道疤,脸色一变,就听陆昕慢慢地说:“姨妈,你大概还记得这件事吧。”   那时候陆昕刚刚被判给周美莉抚养,寄人篱下,日子并不好过。周美莉的老公王全有是个小工厂的老板,喜欢喝酒,那年生意不景气,他每回在外头喝了酒,回家就要砸东西,砸得整个客厅都七零八落。   砸着砸着,后来演变成了砸人,不仅砸陆昕,连自己的亲儿子也跟着一块儿砸,那时候周美莉没少跟他发脾气,要闹离婚,王全有哪能同意?按照他究极直男癌的思想,女人不听话,打一顿就行了。   周美莉被他打得头破血流,但是她没工作,也没见识,衣食住行全靠着这个男人养,她要是敢反驳,自己以后怎么办?儿子又怎么办?   有一天王全有回家,又开始逮着他老婆出气,周美莉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趴在沙发上默默地流眼泪。   陆昕那时候十六岁,天真地觉得能搞好家庭关系,她觉得自己不被姨妈家里喜欢,一定是因为自己做的还不够好,于是指着往东不敢往西,无比地听话。   那天王全有喝得特别醉,周美莉被打得奄奄一息,他还觉得不过瘾,嘴里一边骂着社会不公,一边把手里摔得只剩一半的玻璃瓶往下砸――陆昕眉头一跳,如果这瓶子砸到周美莉身上,她不死也得丢半条命,于是就冲了上去,替她挨了一下,正好胳膊上剜了好长一道,血淋淋的,筋都差点剜断了。   所幸酒醒之后他见事态严重,就把陆昕载到了医院。   就是这件事,让陆昕意识到周家人或许根本没把自己看成一份子。   王全有伤了她不仅不道歉,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骂她是个赔钱货,医药费花了不少;周美莉也不知感恩,反而觉得她多此一举。她的表弟,永远觉得她是个外人,不许她碰家里的任何东西。   周家人从来不许她把王全有的事情说出去,她当时只能借口是自己不小心伤到了。   如果现在把王全有家暴的事情说出去,那么他将面临着名誉扫地,丢掉工厂,甚至还要担负法律责任。   陆昕笑了笑:“姨妈,您觉得我该怎么办呢?”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啦!   谢谢大家滴营养液和收藏评论~么么哒! 第16章   “你胡说!”周美莉眼角不自然地抽搐起来,厚重的脸皮绷得像个注水的皮球,耷拉下来的腮帮子一颤一颤的。她显然是有点慌了,口不择言道:“你没证据!”   “我在你们家里,也算是生活了……”陆昕伸出手指轻轻算数,“一年多的时间。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手上一点东西都没保存吧?”   周美莉死死地盯着她:“你都存了什么?!”   “一些足以让你们名声扫地的东西。”陆昕轻轻抚过手上的伤疤,神色平静地看着她。   周美莉浑身发凉,她看着自己的外甥女,好像觉得从来没有认识过她一样。   陆昕生活在周家一年半,从来是逆来顺受,无声地缩在角落,像个不起眼的灰扑扑小动物。没想到她早有预谋,现在竟然敢反抗了?!   周美莉尖叫一声,饿虎扑食一样地扑上来,想要狠狠拽住她的头发。   “小贱蹄子!你也配要挟我!!”   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齐愿比她更快地闪到陆昕面前,双手制住了中年女人丧失理智的行为。她微微侧过脸,冷峻地看向陆昕,仿佛在听候发落。   陆昕望着自己的亲姨妈,纤长的眼睫被冷风吹得颤了几下,她垂下眼,掩盖住眼中浓浓的失望。   她曾经也是对周家上过心的,年少人一腔热血,想要把家庭的裂痕弥补缝合,未曾想到头来事与愿违。   “回去吧,如果你不想现在就看到那些东西。”   ―――   周美莉后来骂骂咧咧地被保安撵了出去。   陆昕回到家有些魂不守舍,遇事反应都慢了半拍,她也无心再做饭,草草地点了外卖,然后安静地窝在沙发上。   齐愿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她太安静了,像是暴风雨前最后一点值得珍惜的宁静,随后狂风骤雨就会将一切撕碎。   陆昕慢慢吃下一口冷饭,那些饭粒都凝成一块,口感很糟糕,她眨了眨眼,把汤勺放在桌上。   她突然出声道:“齐愿……”   齐愿应了一声:“嗯。”   陆昕迟钝地抬起眼睛,整个人蜷缩在沙发上,如同一只负伤的幼兽,默默舔舐陈年旧伤。   “我想我爸妈了。”她轻轻地把头埋在臂弯间。   齐愿无声地揽住她的肩膀。   “他们出事之前,还说过要带我一起出去旅游,去很远很远的地方看雪。”   陆昕像是陷进了回忆里,眯起双眼:“我还没有看过雪。”   齐愿顺着她单薄的脊背慢慢地拍,轻声说:“以后我们一起去看。”   陆昕眨着圆圆的眼睛,仿佛受惊小鹿一样,鼻头红红的,她怔怔地说:“真的吗?”   齐愿认真地点头,向她伸出右手,四指并拢,露出一只弯曲的小指。   “我们拉勾。”她严肃地抿着唇。   陆昕的手微微地颤了一下,将小指覆上来,紧紧地扣住了。齐愿拉着她的手左右轻轻晃了晃,满意地弯起杏眼,唇角扬得高高的,露出一对尖尖的虎牙。   她笑起来犹如三月的春光肆意泼洒,神采飞扬,能将人熏得晕头转向,仿佛置身一场暖意融融的微风里。   陆昕忍不住眼眶发酸,她微微垂下脑袋,心想: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齐愿摇了摇她的手:“怎么啦?”   陆昕摇摇头,脸颊轰地烧了起来,有些怯怯地看着她。   齐愿歪了歪头,松开右手,失去了人类的温度,手指孤零零地蜷成一团。   她左右伸展双臂,面朝陆昕:“要不要抱抱?”   陆昕目瞪口呆:这简直是……福利大派送!   她毫不犹豫地把自己塞进齐愿的怀里,下巴搁在肩膀上,黑发交织在一起。   对于僵尸而言,安慰伤心的人类已经非常熟练,虽然她不太明白拥抱这个行为的具体意义。   在她的思考模式中,陆昕为优先级,要时刻保护好、安慰好、爱护好,反正宠着抱着准没错。如果陆昕不高兴,四舍五入僵尸的心情也会变坏。   至于其他人类,一点用处也没有,没必要放在心上。   齐愿把她往怀里拢,突然道:“你存的东西都是什么?”   陆昕愣了一下,摇摇头:“我根本没有存。”   那都是为了诈周美莉,因此才迫不得已撒了谎。   “我姨夫经常酒后家暴,其实同一层楼的邻居之间都心知肚明。”陆昕靠在她的肩膀上,“只是大家彼此之间都不算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齐愿道:“那可以让邻居帮忙。”   “没错。”陆昕颔首。   反正周家与邻里之间经常有摩擦,早就看彼此不顺眼,积怨爆发已经是在所难免,只需要临门一脚就能点燃引线。   齐愿说:“周六我和你一起去周家!”   陆昕微微一笑,眼中一片柔软:“那肯定少不了你。”   齐愿满足了,摸了摸陆昕的头以示嘉奖。   陆昕捏捏她的手指,笑道:“对啦,你放学的时候怎么这么晚才来?”   她倒没有怪齐愿的意思,只是单纯好奇。   齐愿顿了顿,眼中蓄起乌云:“我找到齐妙了。”   当时齐愿正准备回学校和陆昕说一声,再独自前来调查,没想到她刚转身,就看见一个留着波浪卷发的女孩和她擦肩而过。   这个女孩子,齐愿和她有过几面之缘,她是林家的千金,叫林思沅。林家和齐家关系不错,曾经也互相到家里做客过,利益往来密切。   林思沅就曾经来过齐家几回,她和齐妙年纪相仿,父辈也教导过彼此要维护好关系,所以一来二去,就发展成了闺蜜。至于是真闺蜜情还是塑料朋友,这就只有当事人自己才知道。   林思沅踩着高跟鞋,啪嗒啪嗒从她身边走过,顺着楼梯向上走去。齐愿屏住呼吸,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林思沅从后门走进C栋大楼的301教室,上课铃还未响起,她轻车熟路地走到倒数第二排坐下,一边掏出课本,一边和身旁的人说话:“你今天不是打算旷课吗,怎么还是来了?”   齐妙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懒洋洋的:“别提了,我都被气饱了。”   林思沅玩味地笑起来:“又是因为你那男朋友?”   齐妙哼了一声,把手机拍在桌上,脸色很臭:“别提他,一提我就来气。”   “你要是实在和他处不来,就分手算了。”   “那怎么行?”齐妙扬起嘴角,要笑不笑地说,“那不就便宜秦雨晴那个小婊子了?”   两人聊得起劲,丝毫没注意到,有个身着运动服的人在后排坐下了。   此时多数人都在低头玩手机,几乎没有人看见后门走进来一个戴着黑口罩的面孔。   齐愿坐在齐妙真后,因为她身高矮了一截,倒是被齐妙遮得严严实实。她面无表情地抬起眼睛,冷冷地注视着齐妙的后脑勺,许久不见自己的亲姐姐,恍若隔世。   齐妙似乎完全没有变,还是和以前一样,清爽的齐耳短发,美丽而刻薄,像一条招展蛇信的毒蛇。   “秦雨晴还在追方旭啊?”林思沅道。   “我昨天在方旭的微信里看见他和那婊子的聊天记录。”齐妙面若寒冰,咬紧牙关,“他骗我说早就把她删了,呵,都是骗人的。”   林思沅一愣:“你、你搜他手机了?”   齐妙玩弄着涂成暗红色的指甲盖,悠悠地说:“没呢,我趁他洗澡的时候看到的。”   林思沅愤愤道:“真是个渣男!”   “他出来的时候,我拿着手机问他怎么回事,本来笑眯眯的,结果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抱着我说都是误会。”齐妙冷笑一声,“误会?一起出去吃饭看电影的误会?”   “这你还不分手?”   “我偏不。”齐妙扬起下巴,“我现在不分手,秦雨晴就永远是小三,他们再怎么两情相悦,始终没法见人!”   齐愿坐在后面,听了一整节课的八卦,下课的时候她把头埋在胳膊里装睡,等到两人走出教室以后才跟了上去。 第二节 没课,齐妙打算回宿舍窝着了,林思沅跟在她身后,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洒下光斑,酒红色的卷发被晒得细密柔亮。   齐妙抬眼看了她一下,漫不经心地说:“把头发染了吧。”   林思沅一愣,脸色有些发白,她强笑道:“怎么了?”   齐妙伸手拨弄了她一下柔软的发梢,温柔地回答:“不适合你。”   林思沅精致的妆容慢慢灰败了下去,她跟在齐妙身后,微微垂着头,双眼中透出一股不易察觉的怨毒。   “你们家齐思怎么样了?”她突然道。   “老样子,天真得可爱。”齐妙淡淡地说,“我爸天天张罗着把公司继承权丢给他,老爷子就是死都不松口。”   林思沅笑了:“齐爷爷还是更看好齐愿吧。”   “齐愿?”齐妙停下脚步,脸色一点点沉下去,“她死都死了,拿什么来争?!”   林思沅道:“万一她没死呢?”   齐妙转身瞪着她,黑亮的眼珠仿佛鼓胀的鱼目,漂亮的面容扭曲如蛇:“你什么意思?”   林思沅赶紧停下来,讪讪地陪笑:“我就是开个玩笑……”   “她不可能不死!”齐妙沉沉地说,“那个司机亲口告诉我,撞成那样谁都救不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俺来啦~谢谢大家滴营养液!谢谢收藏和评论! 第17章   齐妙小时候起就看不惯齐愿。   齐家人亲缘关系淡薄,即使同在一个屋檐下,也视对方如同陌生人。连续诞下两个女儿,齐父回家的次数寥寥无几,齐母独守空房中难免积怨,觉得是女儿的问题才使得丈夫不愿面对自己。   齐妙作为长女,被严苛地教导要学会不露声色。舞蹈、礼仪、钢琴演奏、奥数培训,无休止的学习重担压在稚嫩的肩膀上。齐愿比她小一岁,每每拿到好吃的好玩的,都会去敲姐姐的房门试图分享,得到的永远是横眉冷对和一扇紧闭的门。   在齐妙的世界里,齐愿的诞生意味着齐父对女儿的更加冷漠,意味着原本独一无二的齐家宠爱又要平分给另外一人,也意味着能分到的财产会变少。   所以即使她们两个人面对面在家族聚会上扮演幸福的一家四口,扮演相亲相爱兄友弟恭,可是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大家都是演员,这是建立在家族利益上的表演。   非常讽刺的是,即使齐父齐母再不爱她们,也会摆着“我是你父母,我是为你好”的大家长姿态输出一些强制性观点,以道德绑架的方式逼迫她们走上不愿意走的那条路。   这不是亲情,是建立在掌控与利用上的道德绑架。   齐妙的一番话让林思沅大惊失色,就差没上去捂住她的嘴巴。   “姑奶奶,这话可不能在这儿乱说啊!”   学校里人来人往,到处是下课的学生,万一被哪个长着耳朵的听去了,她就惨了。   齐妙也知道自己失言,啧了一声,转身往前走去。   眼看两人走进了宿舍楼,齐愿的追踪也暂时告一段落,她急忙回到陆昕身边,便正好撞上周美莉拉拉扯扯的场景。   陆昕缩手缩脚地靠在她身边,若有所思:“这是不是代表,齐妙和大货车司机有联系?”   齐愿颔首:“恐怕是。”她下一步的计划,就是要探查到大货车司机的位置。   陆昕立刻翻找出齐愿当时出事的新闻,货车司机当时在事发时并没有逃逸,而是极其配合地自首,因而只被判了三年的有期徒刑。   从记者的采访中,货车司机非常懊悔地坦白,自己当时在打电话,没有注意到齐愿正在过马路,一不小心就撞了上去。撞到人之后自己吓了一跳,非常快地拨打了急救电话,看着救护车把齐愿带走,自己才去自首的。   他的认错态度非常诚恳,甚至老练,鉴于之前他并没有犯过什么交通事故,驾龄经验丰富,交通肇事属于初犯,所以判刑较轻,赔偿六十万元,吊销机动车驾驶证。   在道路监控的镜头中,司机在撞到人非常快地就下了车,先是探头看了看齐愿的呼吸停了没有,然后才拨打急救电话。   从监控画面中他的行为似乎没有什么奇怪,行车记录仪上也有他事先打电话的画面,只是陆昕总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她从沙发上坐直,反复地播放着司机下车的画面。   僵尸坐在一旁看着她:“你发现了什么?”   她镇定到好像画面上被撞死的学生好像不是自己一样,只是非常冷漠地扫了一眼。   齐愿最近梦到大货车的次数逐渐在减少,她感觉自己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行为举止越来越向陆昕靠近。   或许和人类生活在一起,会帮助她找回残缺的人性。   陆昕单手托腮,用食指指着这名四十多岁出头的中年男子:“我感觉他有点怪怪的?”   齐愿凑上去看,脸挨得很近:“哪里?”   陆昕顿时有些手忙脚乱,她紧张地看了一眼好奇的僵尸,解释道:“就是觉得,他的行为有点过于理所当然了。”   “虽然表现出了慌乱,但是他好像知道自己会撞死……会出事一样,整个过程都行云流水的。”陆昕说,“正常人应该会六神无主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对。”   齐愿说:“你怀疑他是演出来的?”   陆昕紧张地点点头:“没错。”   齐愿微微一笑:“我也有怀疑过。”   在失去意识前的那一瞬间,她看到的货车司机脸上浮现的笑容,或许不是错觉。   “我们要不要先去找一下这个司机?”陆昕问道。   齐愿道:“他现在应该就在本市的监狱里。”   只是目前两人和司机非亲非故,如果要去探监的话,估计不会被批准。   陆昕皱着眉:“这怎么办啊?”她们两个只是学生,一点背景也没有,如果这件事要追查下去,免不了需要一些门道关系的。   此时此刻她多希望自己是个潜藏的富豪,在A市黑白两道只手遮天,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包养齐愿啦!   齐愿沉思片刻,突然地说:“我想去找我爷爷试试。”   陆昕记得,齐愿的爷爷对她很好,这不失为一条出路。可是……   “你爷爷看见你,不会被吓死吗?!”   齐愿点点头:“所以我需要你。”   陆昕一听,脸颊烧得粉红,指着自己呆呆地问:“我?!”   ――――   周美莉在校门口撒泼大闹的事情,毫无例外也传到了班级里。   “陆昕的事情你听说了吗?听说她对她姨妈不好?”   “我姐妹当时在现场,说她姨妈骂她是白眼狼,哭的可惨了……”   “真的假的啊?她平时不是挺文静一个人吗,没想到在家里是这样的。”   “人不可貌相嘛,依我看,李裳璐骨折也是她动的手吧!”   刘蒙蒙走进教室,无数风言风语就飘进她耳朵里,她顿时眉头一皱,走到两个碎嘴的人面前。   这两个人一个是生物课代表王牧,一个是他的同桌林娜华,都是班级里有名的大喇叭。   她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上去,拍了拍他们的桌子:“嘿,说什么呢?”   王牧知道她是陆昕的同桌,就闭上了嘴,眼珠子警惕地跟着她动。   林娜华朝她摆手:“蒙蒙,我看你还是尽早换座位吧,那个陆昕真是怪怪的。”   刘蒙蒙问:“哪怪了?”   “平时在班级里一声不吭的,不知道上哪去交了那个黑口罩做朋友,全年段没一个人知道她是谁。我估计,她背后有混社会的给人家撑腰呢!”   “就我们学校旁边那个鱼尾巷,你晓得不?扁哥的地盘,有人说在那儿看到过陆昕,和好几个太妹混在一起,靠着墙抽烟!”   扁哥是他们街道有名的社会人团伙老大,刺猬头,三白眼,膘肥体壮,长相猥琐,狐臭晕人,特别喜欢掐漂亮女孩子的油,很多学生都对他嗤之以鼻。   王牧也打开了话匣子:“要不要上贴吧扒一扒她的后台啊?越说越碜的慌,啧……”   林娜华道:“我表哥就是吃这碗饭的,我让他给查查这个陆昕到底什么来头,反正肯定不会是个好东西。”   刘蒙蒙眯起眼睛:“你们忘记之前她被李裳璐欺负过了?要是她不简单,怎么还被欺负得那么惨?”   “谁知道啊,说不定她是个受虐狂!”林娜华吃吃地笑,“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嘛,李裳璐那么喜欢欺负她,肯定因为她也有问题!”   “我觉得她长得还算可以吧,眉清目秀的,说不定是扁哥的小女朋友……”王牧特别不正经地挑了挑眉毛,眼神里尽是很油腻的揶揄。   四周立刻传来哄笑声,还有得到了几声响亮的附和。   刘蒙蒙面无表情地听了一会儿,然后猛地一拳砸在他的课桌上。   全班安静了下来。   王牧被她吓得哆嗦了一下,叫道:“你干嘛呀?”   “你们就是这么对待自己朝夕相处两年的同学的?”刘蒙蒙环视了一圈,有不少人都心虚地移开视线。   “你有病吧!”林娜华惊讶地瞪着她,“你是她什么人啊?这么帮她说话!”   “我是她同桌,我最有权证明她是个怎么样的人。”刘蒙蒙看着她,“前两周你橡皮擦掉在地上,她帮你捡起来的,你忘了?”   林娜华愣了一下:“我……”   “还有你!”刘蒙蒙又把目光转向王牧,“上次发生物作业的时候,你一个人发不过来,还是陆昕一起帮你发的,你都选择性忽略了?”   王牧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这又不能证明什么……”   “这种善意的举动也不能证明什么,那你们背后嚼舌根的恶意行为比她好很多吗?”刘蒙蒙冷冷地看着他,有些失望,“什么年代了还搞受害者原罪论!李裳璐追着陆昕打的时候,我们全都站在一边看热闹,别忘了大家都是加害者,你们又觉得自己干净到哪里去?”   面对李裳璐她只能唯唯诺诺,这么多年一直心怀愧疚。但这种恶意造谣的行为实在令人无法忍受,刘蒙蒙选择重拳出击!   很多人都闭上了嘴,惶恐地看着她。   “把没有证据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就为了满足你们一点八卦的心,最后假的也给传成了真的。如果陆昕真的是无辜的,那她的生活不就被你们这群空口污蔑、造谣诽谤的人渣给毁了?”刘蒙蒙笑了一下,转过身,“如果这就是实验班的学生素质,我无话可说。”   她转身坐回座位上。   全班安静得如同被海水一洗而空,许多人都悻悻地停下了刷贴吧的手,王牧和林娜华坐如针毡,脸色又红又紫。   陆昕来到班级的时候,感觉很多人都不敢和自己对视,心里觉得奇怪。她在座位上坐下,迷茫地问同桌:“大家这是怎么了?”   刘蒙蒙淡定地摇摇头,深藏功与名:“我不造啊。”   作者有话要说:   蒙蒙也是好孩子 第18章   陆昕把笔袋从书包里掏出来,在桌面上平整地放好。   她一向认真处世,和人交谈时会专注地看着对方的眼睛,吃饭会小心放置碗筷,不让自己发出太响亮的声音,也不让碗里的碎屑洒出来。就算是扔一张废纸,也要安静地叠好再扔进垃圾桶。   对于大多数接触过的人来说,她过于沉静,不喜欢发表见解,在集体中没有存在感。实验班百花齐放,衬托之下她显得平平无奇,像个无声而透明的幽灵,呆呆地站在偏僻角落里。   刘蒙蒙了解过一点陆昕家里的基本情况,这还是她有事去办公室找班主任时,偷听来的一点点消息。   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失去双亲,独居在外,自己负担生活费明显太过吃力,所以一直有在申请贫困生补助。   隔着办公室的门板,她听见班主任怜悯而又带着点轻蔑的声音:“陆昕这孩子是怪了点,但也没办法,家里挺可怜的,每周还得出去打工,比现在的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小孩子好太多了。就是太不爱说话了,成绩不好,又孤僻,不肯融入集体,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刘蒙蒙回到教室就一直耿耿于怀。虽然陆昕成绩不好,但她也一直很认真在听讲,也很真诚地对待其他人,为什么善意无法得到应有的尊重呢?   不管怎样,她都觉得自己应该对陆昕好一点。   上课铃响过之后,教室里一片寂静,英语老师分发了几张练习卷,从前往后传。坐在陆昕前面的女生转过头来,把试卷往后传,她看了一眼陆昕,突然小声地说:“对不起……”   然后飞快地转了回去。   陆昕怔了一下,她侧过脸问刘蒙蒙:“她为什么要和我道歉?”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对方和自己的相处,似乎也没有谁对不起谁。   刘蒙蒙掩着嘴笑了一下,一本正经地说:“我也不知道。”   陆昕有些木木地把颊边的黑发卷到耳边,素净白皙的脸庞有一点点潮红,像白花染上了些许胭脂水粉。刘蒙蒙这才发现陆昕也是挺好看的,是一种让人感觉很安静舒服的好看。   她大力拍了拍陆昕的肩膀:“加油!奥利给!”   陆昕迷茫地看了她一眼,感觉莫名其妙。   课间十分钟的时间,陆昕拿出了手机。她的手机自从昨晚开始就震个不停,收信箱里堆满了消息,每一条都是来自周美莉的辱骂,不堪入目。   陆昕没什么表情地看了几眼,然后动动手指把她屏蔽拉黑了。   她随后迟疑了一下,点开了学校贴吧。   不知道为什么,周美莉来找她的事情竟然也没几个人发帖,应该是没有传播开来,她松了口气。   倒是齐愿的图楼还挂在首页高居不下,点进去一看,各种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偷拍图,不管是站着的还是蹲着的,双手插兜的还是靠墙站着的,楼主活像狗仔出身。   从一开始抱怨看不到脸,到后来心如止水地表示不露脸也很好看,回帖的颜粉已经十分卑微了。   2035L:姐姐就算不露脸我也爱了,么么哒!   2100L:大美女就算不露脸也能slay全场噜,请各路野鸡不要碰瓷靴靴!(没有在影射夏某人的意思嘻嘻)   2101L:ls的真是求生欲望强烈,xswl   2105L:姐姐今天怒踹泼妇大妈的样子给我看傻了,真的好A好飒,我快要坠入爱河,我恨自己不是个弯的   2106L:ls,我觉得你已经弯了……   2131L:虽然但是,有没有人觉得这个眼角的泪痣,有点像校花?(顶锅盖别打我!)   2133L:你要笑死我了,我也有泪痣呢,我能不能说自己长得像齐愿啊!?   2134L:就是啊,校花是校花,口罩姐是口罩姐,抱走我们校花不约!   2135L:说起校花我真是意难平,她长得那真是我梦中的白月光脸,这下真的成了白月光,我哭晕了……   2136L:楼上+1,校花死的那天我哭崩了,或许这就是红颜枯骨……   2137L:有些人人美心善,美过即是永恒,校花永远在我们心中永垂不朽!   然后楼下排队刷了一串又一串的红蜡烛。   陆昕:“……”   她抬眼望了一下窗外,能看见田径场旁边的小树林中,有一个戴着口罩的人正趴在树上晒太阳。   震惊!A中校花死后沉迷爬树,竟然是因为……   因为呆在树上不会有多少人注意得到她,而她又可以看得见陆昕。   齐愿正趴在树上逗鸟,阳光暖洋洋地晒在身上,她像猫一样软绵绵地翻了个身,从树枝上坐了起来。   远处的田径场上,许多人正在绕着操场跑步,此时正是高一年段的体育课时间。   齐思站在跑道上做准备运动,他相貌英俊,四肢强壮,皮肤因热爱运动而被晒成健康的小麦色,双眼明亮,正是最年轻最好的时候。   许多女孩偷偷看着他,凑在一起交头接耳。   李赫恩揽着他的肩膀,调侃道:“啧,小少爷可真受欢迎啊。”   齐思随意地扫了一下四周,斩获无数脸红和媚眼。他笑了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没有吧。”   李赫恩翻了个白眼,说:“你还说?你丫一来,可没人看我了。”   李赫恩正是李裳璐的堂弟,同为李家的孩子,他倒没有李裳璐那样嚣张跋扈,所以还挺受欢迎。   齐思摸了摸鼻子,好脾气地说:“好多人在看你,你也很帅啊。”   李赫恩哼了一声:“算你识相。”他皮相不错,没齐思那么阳光帅气,而是那种很风流的俊美。   其实李裳璐也算是个美人,只是心肠配不上皮囊罢了。   齐思转了转脚踝,身体沉下去,做出了个预备的姿势,等着裁判一声令下。   此时正是高一学生的体测时间,许多人已经在跑道上摆好姿势。   裁判拿起口哨,响亮的哨声吹响的那一刻,齐思犹如离弦的箭一样飞了出去。   他跑得又稳又快,名列前茅,身上的肌肉线条匀称而流畅,被汗水浸得鼓鼓的,很多女孩子都尖叫起来。   齐愿百无聊赖看了一会儿,感觉自家弟弟似乎长得的确不错,以前竟然没怎么注意到。   男生的体测项目是一千米,齐思冲在第一,李赫恩落在第二,他跑得又轻松又骚气,还有时间跟周围的女生挥手打招呼。   学校的操场一圈有四百米,在进行第二圈的时候,变故突然发生,李赫恩突然一个脚软,猛地栽倒在了赛道上。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正在体测的学生也没敢停下脚步,只能继续跑下去。旁边的女生连忙围上去,担心地把他扶了起来。   体育老师小跑过来,担心地问:“没事吧?”   李赫恩摆摆手,不以为意地说:“崴了一下脚罢了。”   话虽如此,他的脚踝肿得又红又高,看上去还是比较吓人的。齐思跑完了剩下的半圈,连忙来到李赫恩的身边。   他关心地蹲了下去,仔细看了看:“我服你去医务室吧,挺严重的。”   李赫恩不再推脱,点了点头,拨开围着的人群,两人往僻静的医务室走去。   齐愿从树上落下来,无声地跟了上去。   走过转角,齐思突然说:“你堂姐没什么事吧?”他问的是李裳璐。   李赫恩摇摇头:“还在医院躺着呢,要养好长一阵子。”   他打趣道:“我们李家今年估计水逆,姐姐断手弟弟崴脚。”   齐思有些严肃地摇摇头:“别胡说。”   李赫恩叹了口气,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   “我真不想继承家业,齐思……”李赫恩青涩的脸上仿佛笼罩一层阴影,“我想去学计算机。”   “你爸妈不同意?”   “他们说这么大一个公司就是准备留给你的,你却想去当个朝五晚九的码农!你堂姐想要还没得要呢!”   齐思看了看他,没说话,只是拍拍他的肩膀。   “我觉得还不如给我堂姐呢……我对管理公司完全没兴趣的。”李赫恩盯着地板,魂不守舍,“你爸妈是不是也想让你继承公司来着?”   齐思含糊地嗯了一声,眼神很淡。   他推开医务室的门,朗声叫道:“张老师!”   里头传来了回应:“哎!来了!”   李赫恩闭上了嘴,也不再说了,嬉皮笑脸地和医务室张老师问好。齐愿站在窗前,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里面一脸乖巧的弟弟。   齐思真的是如他表现得一样单纯吗?车祸的真正原因,到底和他有没有关系?   齐思坐在板凳上,坐姿挺拔,很乖地朝张老师微笑。他成绩虽然不怎么样,但性格热心,人缘好,特别受欢迎,许多老师也很喜欢他。   他安抚了一会儿哎哎叫痛的李赫恩,突然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看向窗外,和齐愿对上了视线。   齐愿没有动,站在原地和他隔窗对视。   就像当时去偷承诺书一样,透过窗户,她看见齐思眨了眨眼睛,朝自己笑了一下,很快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   日六果然不容易………… 第19章   午后下了小雨,淅淅沥沥地溅在石板路上,聚成一滩小水洼,映照出灰蒙蒙的天空。陆昕隔着窗户往外看,玻璃上万千雨点顺流成线,呼吸间都带起一片朦胧白雾。   她走了会儿神,有点担心齐愿被雨淋湿了,但还好她不是个人类,不会感冒发烧。   雨来得突然,高一年段的体测匆匆结束。田径场上的人员陆续撤离,几分钟以后,就只剩雨点砸落的声音。   刘蒙蒙看着窗,嘀咕道:“幸好有带伞。”她又转头问陆昕,“你带了没?”   陆昕嗯了一声,清澈的眼神徘徊在窗外的小树林中,似乎在寻找什么。   那一刻,刘蒙蒙感觉陆昕身上仿佛有一个很深的秘密,没有人能够有勇气承担它、靠近它。哪怕是陆昕自己,心中也一样充满不安。   放学的时候课代表在黑板上布置作业,班主任在讲台上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拖占了放学的时间,铃响后的五分钟,陆昕有些焦躁地左顾右盼。   她已经把能收拾的东西全部收拾干净,就是担心齐愿一个人在校门口会淋太久的雨。   她这副样子还被班主任看在眼里,精明刻薄的中年女子不免要冷嘲热讽一番:“急着回家你还来上什么学呢?连这点必要的耐心都没有吗?”   陆昕没有理睬,垂着头,白净的侧脸上蒙了一层阴翳,显得郁郁。   十分钟以后班会开完,陆昕冲出了教室,雨声噼里啪啦地吹打着树叶,发出清脆的摇响。她急匆匆地跑下楼,经过一个转角,又一个转角,教学楼的玻璃门近在咫尺。   在屋檐下她撑开伞,把书包背在身前,往校门口走去,一路流淌着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呼吸声。   学校斑驳的铁门映入眼帘,高瘦的女生站在伞下,乌黑的长发披在腰间,眼神清亮,正在低头和拿伞的女生交谈。   陆昕停下了脚步,她有些茫然无措。   雨似乎下得更大了。   她看不清齐愿的表情,只看见口罩会轻微的颤动,它的主人垂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眼前的人说话。短发女生高举着伞,长相甜美,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齐愿。   她们站在伞下,似乎就已经把整个世界拒绝在外。   陆昕顿了片刻,雨伞的手把握着很冰,裸露在外的皮肤仿佛被冻僵。她蜷缩脚背,下半张脸藏进围巾里,有种想躲起来的冲动。就在她犹豫的时候,齐愿已经看到了她。   齐愿抬起眼睛,目光纯粹又明亮,隔着雨幕宛如一道光降临在陆昕身上,使她无所遁形。她直勾勾地看着陆昕,仿佛在召唤她。   陆昕站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过去。   短发女生抬起头,看见陆昕时露出了然的笑容。齐愿朝她微微颔首,便钻进了陆昕的伞下。   短发女生挥挥手,笑得很甜,目送她离开:“学姐再见!”   陆昕举着伞,心神不宁地往前走去,她听见齐愿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来,带着微微的沙哑:“再见。”   两人并肩往前走去,一路无话。陆昕不想开口,只是吃力地举着伞,后来伞柄被齐愿夺了过去,替她撑着。   错过了高峰期的公交车上人不算太多,陆昕头一个上去,双人的座位已经被占满。她选了单人的座位坐下,望着窗外发愣。   好像第一次回家那么安静,她心想。   不一会儿,齐愿站到她身边,她似乎不想坐到对面的位子上,而是选择拉着吊环,面朝陆昕站着。   陆昕嗅到一股很清香的柑橘沐浴露味,她微微抬起头,和齐愿对上视线,然后匆匆地移开。   齐愿蹙了一下眉头,没有说什么。   回到了家,陆昕去浴室拿干净毛巾,齐愿跟在她的身后,安静地没有任何声音。   橘黄色的灯泡下,隔着起雾的玻璃镜子,陆昕正低头拧干净毛巾里的热水,齐愿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说:“你生气了。”   陆昕怔了一下,很快地回答:“没有。”   她有什么理由可生气呢?齐愿又不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从头到尾她都是傻兮兮地一厢情愿,齐愿就算不喜欢她,也没有错。   只是她过于异想天开,还以为自己会是齐愿唯一信赖的人。   如果她真的能变得像那个女生一样,活泼开朗,甜美可爱,所有人都喜欢她,那就好了,齐愿肯定也会很喜欢自己。   可是她只是一个自卑又敏感,而且身无长物的人,唯有一颗真心捧得出手,显得那样微不足道。   热水流过指缝,上升的雾气窜进眼睛里,陆昕眨了一下眼,迟钝地转过了身。   她平静地说:“擦一擦脸吧。”   齐愿仔细地看着她,由上往下地扫过,这个过程持续了三十秒钟,直到陆昕有点招架不住的时候,她才慢慢摘下了口罩。   她眉眼清丽,鼻梁秀挺,苍白的肩颈上垂落几根乌黑的发丝。陆昕拿着毛巾,只感觉呼吸一窒,几欲逃走。   她把热毛巾贴在齐愿的脸上,仰起头,慢慢地擦拭起来。齐愿默默地垂下眼,任她摆弄,像只温顺的羊羔。   擦完一圈,陆昕回头洗刷毛巾。齐愿突然有点笨拙地弯下腰,把头埋在她的肩上。   “你不要生气了。”她闷闷地说。   陆昕耐心地回答:“我没有生气。”   “你都不笑了。”齐愿露出一只眼睛,从镜子里看着她。   陆昕怔了一下,抿起嘴唇,有点苦恼。   她简单地给自己擦了擦脖子,纤长的颈线宛如一只引颈的天鹅。齐愿环住她的腰,很眷恋地蹭了蹭她的肩膀。   陆昕无声地叹了口气,她走到客厅,齐愿就抱着她走了一路。   “我真的没有生气。”她对齐愿说。   “那你为什么不高兴?”齐愿松开她,坐在沙发上,眼神清澈。陆昕避开她的视线,在她旁边坐下。   “今天给你撑伞的人是谁?”犹豫了一会儿,她还是忍不住问道。   齐愿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说道:“你不喜欢我和她说话。”   陆昕呆了一下,对方乌亮的眸子此刻似乎有了洞察人心的魔力,能够看透一切人类的妄想。   “我……”她张了张口,有些颓然。   “你就是不喜欢。”齐愿直直地看着她,用肯定的语气说。   陆昕移开视线,盯着地板上一个残缺的漏洞,笑了一声:“不喜欢又怎么样?”她破罐破摔地说。   齐愿凑近她,慢慢地靠上去:“她是我弟弟的同班同学。”   陆昕差点没反应过来,有些呆滞地看着她。   “在医务室外面遇到的。”齐愿慢慢地说,“就顺便问了点关于我弟弟的事情。”   陆昕呆呆地噢了一声。   “什么也没发生。”齐愿说,“我不认识她。”她搂住齐愿的腰,像抱着自己心爱的小猪佩奇玩偶一样,抱得紧紧的,谁也不给。   陆昕的眼睫颤了颤,感觉酸涩的心脏好像突然被赋予了重新跳动的权利。她攀着对方的肩头,把头靠在侧颈上。   “你可以不用解释的。”她小声地说。   齐愿轻轻拍她的脊背,仿佛哄小孩子一样:“可是你会不高兴。”   雨声渐渐小了一点,乌云散开,露出柔软绵白的层云。有清亮的鸟声落在树叶间,带动熙熙攘攘的风声。   陆昕突然说:“我只是觉得……”她垂下眼帘,有些颓唐地慢慢呼吸,“即使不是我,谁都可以帮你。”   齐愿抱着她,轻轻摇头:“不是的。”   陆昕丧气地说:“换成谁都会救你的。”   齐愿罩住她的手:“但只是你留了下来,只有你。”   勇气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讲究天时地利,如果没有爱做支撑,正常人不会把死去的人带回家,不会有勇气和豪门的黑暗面作对,不会一心一意地相信她、支持她。   齐愿想,世间吵闹的人类很多,但只有陆昕是独一无二的。   她暂时给不了太多,复生后连原本属于人类的感情都失去了七八分,只懂得笨拙地讨好和安慰,希望能让她释怀。   高大的僵尸把人类拥在怀里,小心而珍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她舍不得让人类感到难过。   陆昕嗯了一声,声音很温柔,像以往那样充满爱意地看着她。她们在窄小的沙发上拥抱了一会儿,仿佛是小小一方天地,窗外车辆呼啸而过,逐渐远去,声色尘嚣显得离她们十分遥远。   陆昕有一些困,还是强打精神,起来煮了碗面。   吃饱喝足之后,齐愿说了一些关于齐思的想法。她从齐思的同班同学那里了解的东西,和自己看到的相差不大。   一样是富家子弟,英俊少年,朝气蓬勃,广受欢迎。   但是齐思有意在齐愿面前表现出一些关于自己不一样的一面,或许是一种提示。   他大可以继续装纯,这样就可以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但他却反其道而行之,反而开始表露真面目。   陆昕问道:“你要不要和齐思单独地聊一聊?”   “我有这个想法。”齐愿说道,“但以我现在的身份,在学校里始终不方便靠近。”   她慢慢地说:“我想去找我爷爷要一些身份,这样就方便一些。”   齐愿的计划是让陆昕亲手将自己给齐老爷子信物交付出去。   陆昕笑了笑:“好,包在我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营养液和地雷 感动得哇哇的! 第20章   齐老爷子齐承铄年轻时筚路蓝缕,白手起家,齐家能有今天可以说是他一步一个脚印慢慢打下来的。齐家人就算内心再怎么不平,也不敢对齐老爷子说一句不是,毕竟他才是真正的掌舵人。   这几年他年龄大了,退居二线养花钓鱼,但手里的股份仍然牢牢把控着董事会,就算现在的当家主是齐父,但大事的操控上还是要对老爷子毕恭毕敬。   齐奶奶和他一样是贫苦阶层出身的人,在最艰难的时候仍然不离不弃,因此他对待感情极其认真,一方面是感恩结发之妻同甘共苦,一方面是纪念自己清贫而简单的过去。   周五的平静傍晚,余晖将花园里的山茶漆得橙红,夕阳往遥远的山脉深处坠去,此时正是倦鸟归巢,万家灯火通明的时刻。齐老爷子家的炊火已经燃起,正在酝酿一顿丰美的晚餐。   这时管家打扰了齐承铄清闲的浇花时刻。   “老爷子,门口有一个小姑娘,说想要见您。”   管家侍奉了齐承铄近三十年,此时也已入知天命的年纪,两鬓染上些许斑白,脊背仍然挺拔如松。   “小姑娘?”年过半百有余的老爷子把浇水壶放在一旁的白色板凳上,双手背在身后,他把头发梳得整齐,精神矍铄,清亮的双眼还能看得见年轻时的英气勃勃。   “是林家的小姑娘么?”他不经意地问道。   “不是,是个陌生的小女孩。”管家说道,“但看校服,是一中的学生。”   “她说了些什么?”   管家顿了顿,原封不动地回答:“她说手上有一些关于齐二小姐的东西,想要亲手交给您。”   “小愿的?”齐老爷子吃了一惊。管家点点头,说道:“看年龄,和二小姐的确是差不多大。”   齐承铄沉思片刻,微微颔首,慢悠悠地说:“请她进来看看吧。”他拄着红木拐杖,稳稳地往客厅走去。   陆昕被请进了客厅,心里直打鼓。   齐老爷子家的别墅比齐愿家里的要小些,装潢古朴而典雅,充斥着千禧年代的审美。仆人们都上了些年纪,但都十分礼貌而友好,刚坐下两分钟,便有人端上了果盘,让陆昕品尝。   陆昕小声地低头道了谢,心神不宁地望着大门,这一望,就把齐老爷子望来了。   或许是经过了岁月的打磨,他走路的步伐很稳,表情淡然,显得有些不怒自威。头发花白,即使拄着拐杖,也丝毫没有影响其威严。   陆昕立刻从红木家具上跳起来,向齐承铄端端正正地问好。她的态度十分严肃紧张,险些咬到舌头。   齐老爷子点点头,非常和蔼地说:“不要紧张,吃点水果呀。”   他放开拐杖,在管家的搀扶下慢慢在旁边的八仙椅上坐好。   陆昕下意识地端正坐姿,用牙签扎了一块猕猴桃,吃了一口,然后把怀里皱皱巴巴的信拿了出来。   信封很新,充满了油墨的味道,是齐愿昨晚连夜写好的。   “我、我叫陆昕。”她开始介绍自己,“是齐愿的同班同学。”   齐承铄仔细打量着这个单薄而瘦小的女孩,轻声询问:“你和小愿,关系很好吗?”   陆昕愣了一下,用力地点了点头。她把手中的信边边角角都捋平,然后双手呈了上去。   “这是齐愿给您留的信,托我转交给您。”   齐承铄接过信,翻开信纸,他的身形微微地颤了一下,轻轻弯下腰,显得有些伛偻,这才有了点苍老的味道。   信纸上一排有一排清透整齐的字体,正是齐愿才有的字迹。   他眯起眼睛,仔仔细细地看了下去。过了五分钟、十分钟以后,他才渐渐放下信纸。   刚开始看到信的那一刻,他觉得不可置信,因为齐愿从未说过自己有这么一位同龄好友。   他看儿孙的眼光老练,齐妙表面乖巧却笑里藏刀,必要时不择手段;齐愿虽然心热,实际城府很深,很难有人得到她的信任。而齐思更不用说,他恐怕无心参与豪门斗争,一开始便把自己摘得远远的。   为什么偏心齐愿,也不单单是因为她孝顺,还因为三个人中她最为合适,最看不透。掌舵者要的不是歹毒心窄之人,正相反,不露声色、不知深浅才能制胜。   齐家大多人心凉薄,一生能够推心置腹的人寥寥无几,更不要提齐愿,她恐怕从未有过片刻真心,一生下来都在水深火热中步步为营,风声鹤唳。   而此刻的陆昕,却实实在在成为了齐愿一生中最信任的人。   信上以齐愿的口吻,向爷爷问好,并讲述了几件自己小时候的事情证明真身,最后则是向齐承铄请求能够帮助自己,找到真正的杀人凶手。   看到最后,他抬起头,双眼中含着些许热泪,颤抖地拢上了信纸。   “小愿她……还好吗?”他看着陆昕,嗫嚅地说道。   陆昕点点头,回答:“她很好,您放心。”   齐承铄长叹了一声,点了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我会帮助你们的。”他缓缓说道,语气严苛,“不管他是不是我齐家人作乱,一定要彻查清楚、让他罪有应得。”   陆昕激动地攥紧双手,眼角有些泛红,语无伦次地说:“谢谢、谢谢您!”   “我才是该谢谢你。”齐老爷子感慨地笑道,“感谢你愿意帮她查明真相。”   陆昕摇摇头:“这是我该做的。”   ……   郑重告别了齐老爷子,陆昕走出老宅,来到马路对面一家咖啡馆中,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下。   眼袋墨镜的齐愿坐在她对面,抬眼问道:“成功了吗?”   “成功了。”陆昕拿出手机,“老爷子给了我一个私人号码,让我有什么事情直接和她联系。”   她又补充道:“他已经帮你安排了一个新的身份,到时候直接成为四班的插班生。”   齐愿笑了笑,向她竖了个大拇指:“真厉害!”   陆昕羞赧地摸摸鼻子,问:“你到底写了什么,让他相信你是死而复生的?”   “我只是说自己早就预料到会被害,所以安排了假死的局,现在隐瞒身份不便出来,但活得好好的。”齐愿淡淡地看向窗外,“如果真告诉他我复活了,反而显得很假。”   齐承铄的势力也并非只手遮天,在他的仆人中难保不会有齐家其他人的眼线。如果齐愿真的亲自前往,那恐怕会引起轩然大波。   “所以我才会叫你去呀,”齐愿笑道,“这样就好像是我的朋友来替我探望爷爷而已。”   “你……你才是真的厉害啊。”陆昕肃然起敬,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   齐愿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声说道:“如果没有你,我也做不到的。”   傍晚转瞬即逝,星星从云端之上冒出头来,两人在外面匆匆地解决了晚饭,一同回到了家。   周五晚上过得很快,陆昕把布置的周末卷子拿了出来,一晚上也只刷了两张,然后就再也写不完了,被齐愿拖到床上睡大觉。   周六的清早,生物钟使得她七点就睁开眼睛,一撩开眼帘,齐愿似乎已经盯了她半天。   她永远没有睡意,也感受不到明显的温度和味觉。陆昕总是替她感觉可惜,因为她不能察觉冷暖,也不能品尝各种美食的滋味,人生的乐趣已经丢失了一大半。   陆昕朦朦胧胧地看了她一会儿,感觉自己还在做梦一样,摸了摸齐愿的脸颊。   冷冷的,有点冰凉,这的确是一副死去的躯壳。   齐愿把她的手握在掌心,用指甲挠了挠。   起床之后,两个人一起看了一会儿电视,陆昕有些心不在焉,齐愿用遥控把音量调小,眨了眨眼。   “你今天是不是要去见周美莉?”   陆昕点点头。   “别怕。”齐愿想了想,抱住她的肩膀,“我在。”   周家的筒子楼实在显眼,坐落在一幢幢崭新的办公楼旁边,像一段破落而不堪回首的过去。陆昕站在楼下仰头望上看,只觉得所有回忆一同涌了上来。   她牵着齐愿的手,慢慢往上走去。   筒子楼没装电梯,只能一层一层地往上爬,楼梯是石头筑的,狭小而崎岖,两侧的墙面已经有些泛黑,声控灯不怎么亮了,环境很差。有些楼道堆满了纸箱子,实在叫人难以走动。   爬到了六楼,陆昕领着齐愿走到周家的房门前,里面有隐隐传来一些声音,并不很大。   陆昕刚要敲门,旁边楼道上晒衣服的邻居张大嫂看见了她,匆匆走了上来。   “陆昕,你怎么回来了?”她看了看陆昕,又狐疑地瞅了一眼戴口罩的齐愿,制止了她的动作,“现在别进去,你姨夫正在气头上。”   陆昕一怔,向张阿姨打了个招呼,问道:“他怎么了?”   “还能怎么?又喝了酒呗。”张大嫂耸耸肩,“本来前些日子已经不怎么喝了,最近不知道怎么的,又开始酗酒,楼道里堆满了他的酒瓶子,出趟门浑身的烟酒味儿,很多人都去找居委会反应了,怎么说都没人来管。”   陆昕迟疑地问道:“他是不是……又开始打人了?”   张大嫂叹了口气,心直口快:“他喝酒哪有不打人的时候哇。那个周美莉被他打得天天哭,也是有点可怜,就这也不离婚,不知道是不是脑筋打坏了。”她又对陆昕压低了声音,“依我看,你搬出去也挺好的,跟他们住在一起,迟早要被虐待死。”   陆昕和齐愿面面相觑,纷纷把耳朵贴在门上,里面传来的哭喊大了些,穿透了门板。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营养液!么么大家(?????????) 第21章   筒子楼隔音差,一扇薄薄的门板根本挡不住什么声音。女人哭得肝肠寸断,撕心裂肺,并不时伴随着叫骂声和摔东西的稀里哗啦声。   一个男人口齿不清地喊着:“……疯婆娘,你哭什么哭?……一点、一点事情都做不好,不知道娶你来干嘛用!”   中年女人的声音尖锐地嚎道:“你现在嫌弃我了?呜呜呜……在外面被小贱蹄子欺负不说,在家也要受气……呜呜,我死了算了!啊――”   她痛苦地叫了一声后,一声响亮地咣当声接踵而来,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推到了地上。   “哈……你多大了,被一个小女孩欺负?”男人轻蔑而粗鲁地大笑,“我看你就是把她给的钱吞了,不愿意拿出来!”   “我没有!呜呜呜……”   “你哭个屁!给你妈哭丧啊……臭婆娘,一天到晚就会哭,草!”   齐愿附耳听了一会儿,抬起头,向陆昕张了张嘴,做出一个“手机”的口型。陆昕呆了一下,很快把包里的手机掏出来,放在她的掌心上。   齐愿很快地点开录音机,把音筒对着门,按下了录音键。   里面的骂喊还在继续,不时伴有肢体碰撞的声音,王全有的语言真是污秽到了极致,仿佛眼前的不是朝夕相处二十年的妻子,而是一个仇人。   王全有的儿子很快也哇哇哭了起来:“爸爸别打了,别骂了!……”但很快就被更大的骂声淹没。   趁着齐愿录下罪证,陆昕走到一旁,询问一些关于周家的事情。   “阿姨,王全有……我姨夫他最近怎么了?”陆昕小声问道。   张大嫂停下晾衣服的动作,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房门,熟练地压低了声音:“唉,这件事啊,我也是听说的。最近我们这条路,不知道怎么搞的,突然开始风靡起一种刮刮乐一样的东西,只要十几块钱,大奖可以中五千万!”   陆昕一怔:“他也去买了?”   “他原本不是有个厂子嘛,小日子过得也还算可以,有一天走在路上顺手买了一张,没想到就刮了个一万块出来!”张大嫂眉飞色舞,“这一刮他可就扬眉吐气了,逢人便说自己运气好,今年要赚大钱,结果又接连买了几张,啥也没中。不过好在这玩意儿不花钱,刮着刮着他又中了几千块。”   陆昕点点头:“所以他是刮上瘾了?”   张大嫂叹了口气:“是啊,也不知道咋想的,他一口气买了几千张回来,这下子倒好了,一张也没中奖,反而把手下工人的工资都给赌出去了。”   “他们家之前赚的不错,餐餐都吃肉的,他儿子还嚷嚷着要买新电脑新游戏机,生活开销巨大,钱花着花着又没了,正好那阵子工厂生意变差,这下子惨了,拖欠几百个人的工资,迫于无奈就借了那种社会上的贷款。”   陆昕惊讶道:“高利贷呀?”   “对对对,就是这玩意儿!我也搞不懂,反正来钱快嘛,就借了十几万,结果滚着滚着就成了百万,现在讨债的天天上门催他们还钱呢。”   陆昕暗想:怪不得周美莉那天说什么也要拽她回家,原来是想拿钱还债。   里头男人浑浊地骂道:“别哭了,败家玩意儿,再哭就把你抵给讨债的得了!”   “呜呜呜,你早就想摆脱我了是不是?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整天跑外面跟哪个女人鬼混去了?我告诉你,你休想!”   陆昕听得蹙起眉头,她摇摇头,向张大嫂道了声谢,然后走回齐愿身边。   齐愿把大概的过程都录了下来,平静地收起手机,向陆昕点点头,比了个ok的手势。   “我们今天先回去吧。”陆昕小声道,“今天不是时候。”   “好。”齐愿把手机递给她,“回家之后把录音多备几份,下次来的时候用得上。”   两人走出残破的筒子楼,离开僻静的片区,汇入茫茫的人流中,走到了大学城附近。   周末时间的大学城街道热闹无比,人群拥挤,陆昕想起自己在附近的奶茶店有打工的任务,于是便领着齐愿向前走去。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街角一家装潢可爱的奶茶店映入眼帘。   这家奶茶店颇受欢迎,客人都是周边的学生,穿着休闲,三三两两地聚集在店里。   老板很年轻,五官挺秀气,看上去刚毕业不久,系着一条碎花围裙倒不显得违和,正在柜台上晃饮料。他抬头看见陆昕推门进来,顿时喜上眉梢:“今天来得这么早啊!”   陆昕走到柜台前,礼貌地笑了笑:“嗯。”   “正好,现在人多,你替我一会儿,我歇着。”老板把围裙解下来,挂在墙边的架子上,他看了看齐愿,随意地问道,“你朋友啊?”   “对,她没事做,就过来找我。”陆昕把包放在里面,转头说,“估计要在这里呆一会儿。”   老板咧嘴笑道:“行,你朋友就是我朋友,呆多久都没问题。”   齐愿默不作声地跟在陆昕身后进了员工室。   陆昕拿出一条淡蓝色的围裙披在身上,又把头发散下来,一头乌青发丝衬得皮肤越发白亮。   齐愿双手装在口袋里,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说:“你和他关系很好吗?”   陆昕意识到这个“他”指的是老板,她嗯了一声,侧过身,向齐愿展露出纤瘦的脊背。   “过来帮我系一下。”   齐愿凑过去,轻轻牵起围裙长长的带子,慢慢打了一个蝴蝶结出来。   “系好了吗?”陆昕头也不回地问。   齐愿悠悠地说:“还没有。”她垂下头,拨开陆昕脖颈上的头发,雪白侧颈上的牙印仿佛一个充满暧昧的暗号。   她笑了笑,放开了陆昕:“好了。”   陆昕匆匆地走了出去,蝴蝶结挂在身后一颤一颤的,她在柜台旁熟练地摇晃饮料、接待客人,像做了上千次一样熟练。   齐愿坐在台子旁边,长手长脚,背影秀挺飒气,不由得吸引了一堆又一堆目光。   老板坐在旁边歇了一会儿,试图跟齐愿搭话:“你是她朋友啊?”   齐愿看了他一眼,淡淡地点点头。   “挺好的。”老板喝了口水,“很少见她带朋友来玩。”   齐愿挑眉:“她一直在这里打工?”   “从高二就开始了吧。”老板嘿地笑了一声,“我当时看着小姑娘挺厉害的,个子挺小,但做事特别麻利,就长期雇了她,后来才知道她家里人对她不好。”   齐愿配合地叹了口气。   老板是个话唠,天南地北胡乱侃大山,他开奶茶店只是出于兴趣,实则家里有矿继承,所以不愁营业额,偏偏陆昕比他还要上心,只好默默地肩负起了老板的责任。   齐愿耐心地听了一会儿,就对他家的矿产企业失去了兴趣,百无聊赖地左顾右盼。   这时候门口走进来一个男生,看到齐愿不由得眼睛一亮,非常自来熟地说:“小姐姐,要不要加个微信?”   齐愿看了他一眼,非常莫名:“我长得丑。”   “你这身材条件,要不是美女我就把手机吃了。”   老板揶揄地看着他们,闭嘴不说话了,想看看齐愿啥举动。   齐愿道:“谢谢你,但我没兴趣。”   “哎,别呀,你深入了解一下我不就有兴趣了?”男生毫不在意地坐到她对面,乐呵呵地说。   “……”齐愿默默地看了他一眼,移开目光,非常想让他就地滚出去。   年轻人孜孜不倦:“怎么样啊美女?要不要了解一下?”   陆昕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她有喜欢的人了。”   她慢慢走过来,清秀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地看着聒噪的男生。   老板在旁边兴致勃勃地吹了个口哨,目光在两人间游移。   齐愿仰起头看着她,弯起眼笑了一下,算是默认。   男生自讨没趣,咬着吸管灰溜溜地走出去了。隔着玻璃能看见他朝几个死党摇了摇头,然后沮丧地向相伴离去。   陆昕冲了杯牛奶咖啡给老板,又回柜台上招呼客人,她怕齐愿感觉无聊,把手机留了下来,似乎完全不避讳里面的信息就被看光。   齐愿拿着她的手机玩了一会儿音游,又打开贴吧刷了一下。   中午很快就到了,日头晒得人晕乎乎的,陆昕解下围裙,结束了早上的兼职。   “辛苦了辛苦了!”老板拍拍手,冲陆昕亮出一口大白牙,“你俩吃饭去吧,下午不用来了。”   陆昕朝他点点头,礼貌地说了声再见。   她背起包,来到齐愿旁边。   齐愿把手机还给她,随口问了一句:“夏芩来找你了?”   她是看到贴吧里的帖子了。陆昕一怔,垂下眼睛。   “没什么大事。”她平静地说。   齐愿盯着她的眼睛,轻声问:“真的?”   陆昕抵抗不住齐愿的目光,只能全盘托出,她低声说:“嗯……就是问了一些关于你的信息。”   齐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以后她来找你,不要瞒着我。”   陆昕飞快地看了她一眼,有点难堪地说:“好。”   齐愿摸摸她的头,小声道:“我会担心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发更新~ 第22章   周一的清早,空气中稍微起了些白雾,太阳躲在云层里不肯出来,天色显得有些朦胧沉郁,但也并没有影响学生们的朝气。   四班即将到来的转学生,如同石子落进平静湖水一般,在全年级各处掀起涟漪。在高三这个关键时刻突然转校,让人感觉充满神秘的故事感,使得所有人心里揣着各种奇异的猜想。   “据说是个女孩子。”有消息灵通的人说。   有些人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希望来个大帅哥,我们年段好久没有见过一个真正的大帅哥了。”   有的人笑着骂她:“你飘了,你都不把校草放在眼里了。”   “校草距离太远了,简直是水中月、镜中花,只可远观,根本没法接近啊!”女生长长地叹气,“但是帅哥如果出现在我们班,我至少还能近距离看看。”   “别说校草了,哪怕来个校花都好……”   体委笑道:“你在想桃子吃!” 第一节 课的钟声缓慢敲响,欢乐颂的旋律轻快地流淌,陆昕坐在座位上,慢慢将笔记本从抽屉中取出来。相比于其他跃跃欲试的人,她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刘蒙蒙把下巴搁在课本上,摇头晃脑地说:“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呀,希望别是个杠精!”她看了一眼陆昕,惊讶地说,“陆陆,你不好奇吗?”   陆昕怔了一下,环视四周,自己此刻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她垂下眼,违心地说:“有一点点吧。”   “唉,你就是太内向了,有时候也要积极一点嘛。”刘蒙蒙拍了拍她的肩膀,“或许我们能和转学生成为好朋友呢!”   陆昕轻轻笑了一下,说:“会的。”   铃声响后的五分钟,班主任的高跟鞋声笃笃地敲响地面,回荡在空阔的走廊上,她扶了扶镜框,微笑着对身后的人说:“小齐啊,我听了一些齐老先生说的情况了,你完全不用紧张,同学们都很友好。”   齐愿走在她身后,脸上一副黑色绒布口罩,眼角的泪痣被遮瑕涂淡了一些,马尾扎得很高,显得干练,露出苍白细长的脖颈。她把手放在校衣口袋里,礼貌地压低了声音:“我知道的,老师。”   班主任满意地笑了一下,站在四班门口清了清嗓子,咳了几声后,里面黑压压的讨论声立刻安静了下来。   她走上讲台,将臂弯里的书本拍在桌面上,微微扬起下巴,俯视着底下四十多双黑亮的眼睛。   “你们应该也知道了,今天我们班会转来一个新同学。”她的眼睛隔着透明镜片往下扫视了一圈,骄矜地抿着唇,“她的身份比较特殊,是齐愿同学的一位远房亲戚,因为生病的原因不得不一直戴着口罩。希望大家不要抱有色眼镜,和她好好相处。”   说完她对着门口叫了一声:“小齐,进来吧。”   齐愿慢慢地走进教室,这个过程大概只有十秒钟,但陆昕感觉格外漫长。   底下有人抑制不住地轻轻吸了一口气,想必是认出她是掀起贴吧风云的那位人物。   齐愿慢慢站定,没什么表情地眨了眨眼睛,淡淡地说:“我叫齐望。”   她的目光从人群中扫过,在陆昕身上顿了一下,又很快地收回来。   “你坐在第一组第四排那个位置吧。”班主任没有叫她填补齐愿以前座位的空缺,而是让她坐在了别的位置。   陆昕眼睁睁看着齐愿点了点头,渐渐朝自己走过来。   以往她和齐愿的座位隔着两个宽敞过道,四五群人,显得如同穿山越海那样遥远,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都显得奢侈。   而如今她却穿越人群,在万众瞩目中一步步走来,停留在自己身后。   陆昕听见齐愿拉开椅背,在位子上坐下。她的同桌是个胖胖的男生,叫纪欢言,性格很好,很热情地朝她打招呼。   齐愿礼貌地颔首回应,她收回视线,若有似无地停留在陆昕身上。   刘蒙蒙立刻转过身,笑嘻嘻地说:“嘿,你就是天天放学在门口等她的那个小姐姐吧?”   齐愿点点头:“是我。”   “你怎么现在才转到我们班来?”刘蒙蒙好奇地望向她,“你和陆陆关系很好吧!”   “之前入学手续还没办好。”齐愿避重就轻地说。   “原来如此……”刘蒙蒙恍然大悟,陆昕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地说:“老师在看你。”   她忙不迭地转过身,果然收获了班主任对她的怒目而视:“想说话留到下课去说!现在是上课时间!”   刘蒙蒙悻悻地缩了缩脖子,端正坐姿。   漫长而冗杂的一节语文课开始了,陆昕却没多大心思在听,注意力全在身后的齐愿身上。   能和齐愿坐在很近的距离一起上课,真是如梦似幻的遐想,在很久之前她也抱有这样不切实际的臆想,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对方的同桌兼好友,在课业上惺惺相惜,在课间时不时谈笑风生,偶尔一起出去逛街吃饭,以此来填补自己空白而无趣的生活。   毕竟人总是要抱着点幻想才能活下去。   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个梦想突然能够实现,她不由得怀疑自己再次被老天爷重新眷顾。   下课铃好不容易敲响,她从神游中苏醒,慢慢转过身去,看着齐愿,却半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齐愿看了看她,眼里不自觉有了些笑意,轻轻地说:“你怎么了?”   陆昕很局促地低下头:“没什么……”明明刚才还一起从家里走出来,现在见面却显得很无措。   教室后方坐的那群李裳璐的小姐妹,从齐愿进门开始脸色就没好看过。想必是回忆起惨痛的过去,整张脸都变得煞白。   有一些人渐渐走了过来,把齐愿的座位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在里头。   有个自来熟的女生大咧咧地问道:“小望,你和我们齐愿很熟吗?”   齐愿看了她一眼,平淡地说:“还好。”   尽管相处过两年,有些人的面孔在她的记忆深处至今都空白得像一张纸,完全没有留下丝毫的印记。   班长也站在一边,很热络地说:“以后大家都是同学,加个扣扣,我把你拉进班级群吧!”   齐愿看着他拿出了自己的手机,便说道:“我没手机。”   班长愣了一下,其他人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现代人哪里能不带手机出门呢?   “有消息的话直接给陆昕。”齐愿看了一眼前座呆滞的表情,弯眼笑了笑,“她会转达给我。”   林娜华惊讶地来回打量她们:“你们……?”   齐愿波澜不惊地说:“我借住在她家。”   刘蒙蒙瞠目结舌:“怪不得你们还一起回家呢!”   她给了陆昕一个“不愧是你”的眼神,陆昕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感觉脸一阵阵发热。   其他人有心笼络齐愿的关系,但都从她不咸不淡的态度中碰壁,只能垂头丧脑地走了回去。   包围的人群散开,陆昕明显地松了口气。她看了看齐愿空空如也的桌面,问道:“老师有说什么时候能拿到教材吗?”   “下午。”齐愿说,“不急。”   陆昕又从自己的笔盒里各拿出了一支自动铅笔、黑色水笔、三角尺、橡皮擦,一股脑地放在齐愿桌子上,又拿出一个崭新的空白硬皮本递给她,说道:“你先凑合着用一下。”   她又整理出各科的笔记,全部放在齐愿的桌上:“这是这段时间的每一科笔记,我都记好了的。”   纪欢言震惊地看着她,感觉自己身为同桌的职责完全被抢完了。刘蒙蒙也大感不平,大声叫道:“你怎么从来没有对我这么好过!”   齐愿收下文具和本子,非常受用:“好,谢谢你。”   刘蒙蒙去掐陆昕的脸:“陆陆,你不可以这样!”   陆昕面不改色地躲开,说:“我没有。”心里却在想,我就是重色轻友的人,没有办法。 第二节 是数学课,数学老师姓王,年纪轻轻,教书挺有个性,思维发散,班上的学生都挺喜欢他的。   他知道今天来了个转学生,便有意把昨天作业最难的一道选择题溜出来,点齐愿起来回答问题。   齐愿站了起来,题干看了三分钟,很果决道:“选A吧。”   王老师看了眼答案,面露惊讶地嘀咕:“这么厉害的?”   他又换了一道题,问:“这个呢?”   “B。”齐愿眼睛也不眨地说。   换了几题之后,全都被解出正确答案,王老师败下阵来,他本来是想给个下马威,毕竟也没有学生闲到去背作业答案的。   班上的人顿时对齐愿的学习成绩有了新的见解。   “听说没有,四班转来一个学霸,长得也好看!”   不到下午,这样的流言就四处传开了。有些人疑惑的地问道:“她明明戴着口罩,你怎么知道好看?”   “校花的亲戚,再怎么着也肯定长得和花一样!”   夏芩双臂抱胸,背靠墙壁,表情平淡地听了一会儿,抬起眼睛。透过四班的窗口可以看到齐愿的侧脸,她正在和陆昕说话。   小纪不安地望着她:“夏夏?”   夏芩笑了一下,说:“她叫齐望?”   “是、是的……”   “一个齐愿,一个齐望……”她若有所思地咬住嘴唇,“真有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滴评论和营养液鸭! 第23章   四班转进新同学的事情,也很快传到了躺在医院的李裳璐耳朵里。   她的双手全都被腾空吊上了石膏,动弹不得,吃穿行乐都需要有护工在旁边帮忙。连续在病床上待了一个星期,她只觉得浑身都无聊到发痒,连下床都困难,窗外的太阳再灿烂也与她无关。   她倒是不太担心学习成绩,只是更恼怒在A中横行霸道几年,突然被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整出了洋相,而且这消息还传遍了全校,不知道有多少人背后在偷偷地幸灾乐祸,实在丢脸。   一想起始作俑者,她就恨得牙痒痒,用力地咬断了李母喂进口中的苹果块儿。   “小裳呀,你最近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吧?”李母关切地打量着她,嘴里禁不住絮絮叨叨,“这些人照顾得好你吗?吃得合不合你的胃口?她们有没有欺负虐待你,你跟爸妈说,爸妈立刻换一个护工来。”   “妈,我挺好的。”李裳璐侧头看着她,露出一个乖顺的笑容,“您别担心这么多。”   她披散着长发,一身宽大的蓝白条纹病号服包裹着小小的身子,脸色苍白,鼻尖红润,看上去倒是挺惹人怜惜的。   李母心疼地帮她掖了掖被子:“可怜的宝贝女儿,爸妈一直在公司忙,好久没见着你了,你不会怪爸妈吧?”   李裳璐闻言摇摇头,轻声说:“当然不会。”   “不会就好,唉……你爸爸知道你出事之后,整天是吃不好睡不好的,担心得不得了。”李母摸了摸她的刘海,眼睛里满是疼爱。   李裳璐违心地扬起唇角,心想:但他还不是到现在都没来看过我?   “你就别怪你爸,他太忙了。”李母叹了口气,从贴身的包包里取出一沓红色钞票,放在床头柜上用水杯压住,“这是你这个月的零用钱,尽管花,别担心不够用,用完了就和林妈说,妈妈再把钱打到你卡里。”   林妈是李裳璐的保姆,也是一手把她从小带到大的人,在李家待了三四十年,德高望重。从小李父李母都在外打拼生意,一心沉迷于如何在名利场中获胜,很少能有机会回家看看自己的孩子,关于李裳璐的童年,全是和保姆林妈一起度过的。   就好比这一次李裳璐出了意外,李母也是在百忙之中抽空过来看她一眼,虽然已经距离事发一个星期之后了。   李裳璐点点头,大咧咧地说:“会的会的,您放心。”   李母满意地掩唇一笑:“我们囡囡就是听话懂事,从来不给爸妈添麻烦的。”   当时李裳璐出了事,李家上下一片震惊,但因为实在没有办法找到凶手,又不能毫无证据地把锅甩到陆昕身上,因此她也就只能吃下这个亏,生无可恋地在床上养伤。   李母又唠叨了几句关于生活上的事情,嘱咐护工好好照顾,便急匆匆地拎着包离开了。李裳璐看着她推门走出去,躺在床上长舒一口气,叫旁边的护工给她把电视打开看看。   这时候病房门突然又被敲响,咚咚三声,门后传来几道声音:“璐姐璐姐!”   李裳璐听出来这声音是自己平时班上的那几个跟屁虫,便哂笑了一下,扯着嗓子懒洋洋地喊了一句:“进来吧。”   下一秒门被推开,走进来四个穿着校服的学生,纷纷一拥而上,积极地凑到李裳璐的病房前,叽叽喳喳地问:“璐姐,你怎么样了,好点没有?”   李裳璐晃了晃自己被一层层厚重绷带包裹的双手,皮笑肉不笑地反问:“你觉得呢?”   李裳璐在学校里阴晴不定,表现无常,小太妹们顿时面面相觑,不敢接话。她们天天都到医院来看望李裳璐,只是为了汇报学校每天的消息给她,不然也是万万不愿意过来的。   李裳璐眼神盯在她们完好无损的两条细白胳膊上,忽的一笑,慢悠悠地说:“晓悦,不然你也一起住院陪陪我呗?”   病房中气氛骤变,叫晓悦的女孩子顿时白了脸色,浑身颤抖如同凛冬寒风中的枯树,战栗不已:“不、不好吧,裳姐……”   旁边三人打了个寒战,暗自挪远,同情地看着她。   李裳璐啧了一声,咧嘴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开个玩笑。”她又问道,“最近班里怎么样?有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   一提起这个,小喽们便精神抖擞起来,双眼明亮,喜气洋洋地说:“有啊有啊!裳姐,我们班上来了个转学生呢!”   “喔,谁啊?”李裳璐不经意地问。   “就是搞得你骨折的那个女的!”晓悦道。   李裳璐闻言一怔,眉毛慢慢地扬了起来。   “她是谁?”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回答道:“她叫齐望,老班说是齐家的远房亲戚……”   齐家?   李裳璐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怎么又是一个惹不起的女人?陆昕难道天生吸引齐家人吗!?   “而且……”晓悦欲言又止。李裳璐瞪着她:“别磨磨唧唧的,而且什么?”   “而且她说她和陆昕住在一起。”   李裳璐一愣,简直怒极反笑:“好啊,她和陆昕到底是什么关系,这么护着她?”   只要不是个傻的,都能听出来齐愿在拿自己的身份是在给陆昕撑场面,或者说是故意说给李裳璐听的,警告她不要再动陆昕一下。   原本她还想把那个戴口罩的女人揪出来,找几个小流氓侮辱一番,没想到竟然又是个动不得的齐家人。   她阴沉沉地笑了几声,眼珠死死地瞪着电视机屏幕,脸色黑沉如铁,周围的人全部噤声,不敢再说一句。   电视机上正在播报齐家企业的信息,齐父西装革履,一表人材,满面春风地接受采访。   “给我盯着陆昕,还有那个齐望。”李裳璐反手按下遥控器,画面顿时化作一片漆黑,“我要搞死她们。”   ――――-   一节又一节的铃声中迎来傍晚,天际呈现渐变的鹅黄色,远处树林模糊成一团墨黑的虚影。陆昕和齐愿并肩慢慢向外走去,高峰期的人群如同潮汐般涌过斑马线,往各自既定的方向奔波。   陆昕歪过头看着齐愿的侧脸,黄昏把她的长发映成流淌的金色,像浓墨重彩的油画那样鲜明。她轻声地问道:“上课的感觉怎么样?”   齐愿微微颔首:“还行。”   陆昕有些担心:“课程都跟得上吧?”毕竟齐愿已经快两周没有上课了,不知道进度能不能跟上。   齐愿看了她一眼,笑了笑:“高三的课我已经全部提前预习过一遍了。”   “提前?”陆昕惊在原地。   齐愿道:“嗯,以前在家无聊的时候就会看书。”   陆昕惊讶地说:“你都不出去玩的吗?”   “必要的时候会去。”齐愿说道,“比如其他家族生意上的外出邀请,或者奔赴晚会。其他时候都是呆在卧室里。”   陆昕恍然大悟:“我……我还以为你以前课外生活挺丰富的。”   齐愿摇摇头:“我父母对一切都牢牢把控,在考上大学之前,他们不允许我们自由分配时间。”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一家文具店,替齐愿挑选了一些新文具。   陆昕塞给她一个圆规,愤愤地说:“你父母……也太过分了!”她在货架间来回走动,左挑右看,瘦小的身体里仿佛又用不完的劲儿。   齐愿跟在后面看着她,不自觉地扬起嘴角,把圆规放进购物篮:“你呢?”   “高一的时候我爸妈会带我出去玩,后来高二就忙着打工,没有时间到处走了。”陆昕脚步不停,轻轻地说。   她拿起一个淡蓝色的小猪佩奇笔袋,在齐愿眼前晃了晃:“这个好不好?”   齐愿满意地点点头,指着佩奇旁边的小羊苏西:“像你。”   陆昕盯着这头圆滚滚的羊,十分茫然地摸摸脸:“……这哪里有像我?!”   一连挑了几个文具,她们走到柜台前结账。店里学生并不是很多,都在前面安静地排着队。   两人排在队伍的末尾,漫不经心地聊着天,突然一阵脚步声响起来,从门口逐渐靠近。   夏芩仿佛生来就是个焦点,她摇曳生姿地走进店里,一件普通校服能穿出名牌套装的味道,乌黑浓密的长发散在腰间,细长的四肢被衬得白皙如雪。这一对比,身后清秀的小纪显得黯然失色。   她转眼间看见齐愿,便牢牢地盯着对方,踩着一双黑色松糕鞋走了过来。   陆昕眉头一蹙,忐忑地抿起嘴唇,身后僵尸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齐愿。”夏芩停在她面前,微微一笑,双眼明亮,“好久不见。”   齐愿不露声色地注视着她:“你认错人,她已经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我卡文卡得头秃( ;?Д`) 第24章   她们走出文具店,拐了几条七七八八的小巷子,停在一条堆满废弃纸箱的深巷里。   抬头望是错综交织的天线和红红绿绿的晾衣绳,那些数不清的内衣、衬衫,还有长短裤随风高高地扬起,未拧干的水顺着衣角流到铁皮屋檐上,再顺着栏杆滑落在地,积起一滩小水洼。   好半天没有人说话,水滴的声音尤为清晰,仿佛一种暗含深意的倒计时。第三次滴答声响起的时候,夏芩缓缓地抬起脸,把声音放得很轻。   “我知道你是齐愿。”她说,“你瞒得过其他人类,瞒不过我。”   “人类!?”陆昕敏感地抓住了她话中的要害,瞳孔紧缩,有些震悚地瞪大眼睛。   齐愿站在她身边,纤长的眼睫缓缓地颤了一下,她慢慢把目光停在夏芩的脸上。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那我换一种方式。”夏芩从书包里拎出一个保温杯,旋开杯盖,将些许温水浇到自己的胳膊上,原本白皙无暇的手腕仿佛裂开一道缝隙,浮现出不同于其他部分的淡青色。   她把手背翻过来,数条过于凸显的静脉附着在薄薄一层皮肉上,那些静脉全部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蓝绿色。而在手背接近虎口和腕部的地方,赫然冒出几块淡紫色的斑痕。   陆昕怔然地看着她,全身僵硬:“你……”   “要伪装成人类生活真是不容易。”夏芩扯了一下嘴角,眼里并没有笑意。她打量着齐愿,轻快地说,“你是两周前死的?真羡慕你,暂时还不会变得像我一样。”   齐愿静默了片刻,注视着那片淡青色的僵死皮肉,了然地抿起嘴唇:“……你是什么时候死的?”   夏芩将多余的发丝夹到耳后,不疾不徐地说:“去年夏天。”她说得如同吃饭喝水一样平静,仿佛不是一件关乎自身的大事。   “原、原来你也是……”陆昕心情震荡,一时失语,“所以你才会找我……”   “是呀,我能理解你们为什么这样小心翼翼,”夏芩扬起嘴角,笑容甜美如蜜糖琥珀,实在难以想象她已经是个死去的女孩子。“大可放心,我对你们没有恶意。”   齐愿歪着头:“但你是怎么看出我的身份的?”   “外形很像啊。”夏芩语气自然,“虽然人类一时间难以分辨出来,但是我们同类之间非常方便,只要闻见味道就可以确定了。”   “味道?”陆昕不自觉地凑近齐愿吸了吸鼻子,“挺香的呀!”   小纪摇摇头,苦笑道:“人类是闻不到的。”   “对。”夏芩点点头,“但僵尸之间可以嗅到……一种尸臭的味道。”   “尸臭!”陆昕瞠目结舌,第一次这么庆幸自己是人类。   齐愿怔了片刻,下意识地举起胳膊闻了一口腋下,随后脸立刻皱成了苦瓜。   夏芩哈哈大笑:“味道是不是特别酸爽?你自己平时可能会注意不到,但是在其他同类的鼻子里特别明显。”   齐愿两指掐住鼻子,点了点头。   夏芩忍俊不禁:“所以我出门不管如何都要喷点香水,这样就能把身上的臭味抵消了。”   陆昕好奇地问:“学校里也有很多同类吗?”   夏芩摇摇头:“学校里我暂时只发现了你一个,但也不排除它们伪装得很好的可能性。”   齐愿蹙起眉:“为什么你身上会出现斑痕?”   “死后大概五六个月,慢慢就会生长出尸斑了。”夏芩笑了笑,“倒不会变得像巨人观那么恐怖,但肢体肯定会越来越松散。但像你这样僵尸宝宝暂时不用紧张,因为刚死去的时候是最像人类的时刻。”   陆昕惊讶地说:“但我觉得你的举动都好自然啊……”   夏芩耸肩:“因为我已经习惯了,迫于生计嘛。”   随后齐愿又问了几个关于僵尸的问题,夏芩的说法与现实基本一致,僵尸的唯一口粮是人类血液,只能由人类提供,吃任何人类的食物都无法饱腹。   人类的心理健康与血液的口感挂钩,如果饮用的血液中含有剧毒,那么僵尸也会受伤。   “而且变成僵尸之后身体的某些部位会变强大哦。”夏芩转了转脚踝,笑道,“比如我,就是身体变轻,速度提升了很多。”   齐愿沉思:“我的力量变大了很多……”   小纪在一旁感叹:“这样看来,做僵尸还是挺好的。”   “不。”陆昕摇摇头,“僵尸每天都活在提心吊胆中,一旦被发现,可能再也无法回归人类世界了。”   ――――   夜幕低垂,云朵变成了厚重的铅灰色,掩映着城市里零零碎碎的星光,遥远而孤独。陆昕透过厨房的窗户向外望去,远处闪烁的霓虹灯管和近处僻静荒凉的老片区仿佛来自不同世界。   她把锅里的甘笋用大勺掂入白瓷盘中,齐愿从流理台上端起两盘热菜,往客厅的饭桌走去。   陆昕将肉汤拌入白米饭,很快地吃完饭菜,她从纸盒中抽了一张白纸,轻轻擦了一下嘴角,来到端坐在笔记本前的齐愿中。   齐愿对于现代智能设备的操作已经极快地掌握,甚至能做许多简单的操作,她平和的脸颊上倒映着笔记本屏幕的蓝光,敲打键盘的姿势端正而迅捷,远远看不出是个已死之人。   到家前,陆昕扫了夏芩的二维码,交换完微信,又依着她发过来的网址,顺藤摸瓜地找到了国内最大的僵尸交流论坛。   这个网页表里不一,平时外表看上去像个普通的书籍交流论坛,只有在申请注册,又经管理员审批以后,才能正式地浏览其全貌。   网站的背景是全黑色的,样式简单。让陆昕想起一部名叫“地狱少女”的老番,和里面的地狱通信有异曲同工之处。网站的客流量不大,在线人数显示在右上角,是一个鲜红的“647”。   齐愿拿着鼠标往下滑,最新被顶上来的帖子显示了两分钟以前的最后回复。   帖子的标题是“僵尸会死吗?”,被标红加粗。下面有几百条回复,口吻不一,有的猜测僵尸已经属于永生的范围,再怎么破坏其肢体也能复原;有的认为僵尸属于生态链的一环,肯定有被克制的方法,只是现在还未找到。   齐愿简单地浏览了一下帖子的大概内容,僵尸的□□和她预料的相差不远。   新生的僵尸四肢很僵硬,拥有很强的破坏欲和攻击性,但不会攻击给予它食物的人类。   随着时间流逝,僵尸的四肢逐渐灵活,生前的记忆会慢慢回到大脑中,它们的行为举止看上去与人类无异,唯一能够加以区别的是肤色和气味。   僵尸的皮肤会蜕变,逐渐由苍白渐渐转为尸绿色,身上的任何部位会随机呈现出尸斑。   死去一年的夏芩已经蜕变完成,每一天出门时都必须将裸露的皮肤涂上厚厚的粉底液。   僵尸的情感非常淡薄,这是最能区限它们与人类的不同。   除去对食欲的热望,僵尸的情绪几乎被冰冻,很难被任何方法激怒,除非它们本身受到威胁。它们不会害怕、不会痛苦,难以感知快乐。甚至也不能像人类一样随心所欲的去爱。   看到最后一句时,齐愿感觉自己停止跳动的心脏仿佛震了一下。爱这个词从未在她身上应验,宛如一个遥远的童话。   距离自己最亲切的血缘尚且将她拒之门外,他们不愿教会她爱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更何况陌生人?心跳加速可能也是错觉。   陆昕把手搁在她肩膀上,包容地笑了一下。   她盯着屏幕,一字一字地念:“我死在今年的开春,因为一次山体滑坡。尸体还未腐烂,我妈把我埋进地里,却没想到我在地下睁开眼睛,好不容易剖开泥土,走到我妈面前,她却尖叫着用扫把打我,让我滚出家里。”   僵尸被赶出去以后,四处流浪,身无分文,被救助站收留了。他发现自己只对血液有进食冲动时,迫于无奈便去偷取冷藏室里的血袋。   连续偷了两三次以后,被一个清洁工发现,对方误以为他把血袋偷出去贩卖,就报了警。哪怕他无心攻击人类,却在四处逃亡的过程中被许多流氓地痞殴打。   “人类社会真的有我们的生存空间吗?”这个僵尸留下最后一段评论,“我感觉自己仿佛异类,不受欢迎,无路可走。”   齐愿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幸运。她握住陆昕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深深地低叹了一声。   太阳升起的时候,或许有许许多多的僵尸睁开乌黑的双眼,漂泊在任何你可能见到、去过的地方。   他们或许是天桥下乞讨的老人,或者是发传单的年轻人,是那些游荡在街道上的拾荒者……逆着光在黑色地带漫无目的地前行。   像齐愿一样,能在温暖的阳光下光明正大地“活”下去,是很多僵尸的奢求。   世人所追求的永生或许是僵尸的一部分形态,但它们已经付出了更庞大的代价,或许正常死去才是对大部分人最好的结束。   为了不破坏人类社会的运行秩序,僵尸论坛建立起   专门的救助站,收留流浪而无处可去的僵尸。同时,在它们之间也有一套墨守成规的法则。   “不可主动暴露身份,非必要情况下不可攻击人类和同类,不可将论坛的存在向外透露。”   一旦违背法则被发现后,这名僵尸会被所有救助站抛弃。   齐愿在论坛里登记下自己的详细信息,她将网页保存到收藏夹中,然后按下关机,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   陆昕已经洗完了澡,头上包裹着毛巾,几根湿漉漉的黑发贴在侧颈上,她穿了一身很柔软的丝绒睡衣,露出两段洁白纤细的脚踝,圆润的脚趾被毛绒拖鞋遮住。   她正背对着齐愿,从柜子上拿下吹风机,踮起脚尖时腰身显得很纤瘦易折。齐愿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走到她身后,垂下头,默默把脑袋埋在她的肩窝里。   陆昕突然被她抱住,愣在原地,拿着吹风机不知如何是好。她睁圆了眼睛,侧过头小声问道:“怎么啦?”   齐愿不言不语,双臂在她的腰上缓缓收紧。文字记载僵尸不易流露感情,她却总是喜欢靠近陆昕,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   小夜灯缓缓地哄晒着陆昕的侧脸,她黑亮的瞳孔被染成橘黄,轻轻眨了一下,把手里的吹风机往后递给齐愿。   “你帮我吹头发吧。”她不自觉地软下声音,像是征询她的意见,“好不好?”   齐愿接过吹风机,同意了。   她把包裹在陆昕头发上的白毛巾拆下来,搭在椅子上。   陆昕的头发并不很长,堪堪垂到了肩膀,但是非常柔软蓬松,手感很好。齐愿按下开关,将温度调到最适宜的状态,然后轻轻地将出风口对准湿淋淋的长发。   陆昕被暖烘烘的风熏得想要入睡,眼皮都粘在一起。她在半醒半梦间突然想起,第一次和齐愿搭上话的时候,对方也帮自己吹过头。   但情况却截然不同。那时她是个可怜兮兮的落汤鸡,齐愿只是出于同学情谊才来帮助自己。而现在她们已经成为了朋友,仅仅只经过两周,却感觉一起跨越了生死。   齐愿将发尾的地方吹干,梳齐长发,一系列动作做完以后,她倏然发现,陆昕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   她愣了一会儿,将双臂穿过对方膝窝和后颈,轻松地抱了起来,踮起脚尖往卧室走去。   时钟指向晚上九点,但陆昕已经睡得很香,恐怕不会再醒。齐愿坐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帮她披上了被子,然后无声地走出房间。   她拿起陆昕放在桌上的手机,点开微信,沉思片刻后,点开夏芩的对话框。   夏芩的头像是自己的自拍,柔光滤镜加的有些夸张。她本来就好看,这样乱加更是完美得虚假。她经常发朋友圈,有时在外和朋友烤串,或者又去什么画廊参观,课外生活非常丰富。   齐愿简单地浏览了一会儿,敲下一行字。   “纪菱是你什么人?”   纪菱便是她身旁小纪的真名。   片刻后,夏芩的回复跃然眼前:“当然是我的粮仓啊,就像你和陆昕一样嘛。”她自以为看得很透。   齐愿笑了一下,回复得莫名其妙:“不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俺来啦 照例非常感谢大家 第25章   陆昕昨晚睡得太早,一夜黑甜好梦过后,她在五点多钟就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   入眼是几缕柔顺微卷的长发,一丝一束地交缠在一起,长发的主人正阖着双眼,神态安详,眉目平静。   她眨了一下眼睛,渐渐清醒过来,默默欣赏了一会儿眼前的“睡美人”。   僵尸没有神经,不会入睡,但会有极小的机会在闭眼片刻后,看见一些过去的画面。   齐愿纤长的睫毛轻轻地颤动几下,饱满的嘴唇微微张合,有如两尾殷红游鱼。那看上去十分柔软,应该是一个很适合亲吻的形状。   窗外天还没亮透,些许的日光透进纱窗,给她的轮廓披上一层薄薄的金边。   陆昕无声地看了半晌,脸颊不可自抑地烧了起来。   僵尸的嘴唇吻起来会是什么感觉?或许和人类差不多,只是触感会比较冰凉。   陆昕的手肘压在枕头上,慢慢地坐起来。她的心很快地跳了几下,渐渐地低头凑近,但挣扎了很久,始终没有勇气去亲自尝试。   她们曾经亲密无间的拥抱,也有过牵手的时刻,但这已经是尽头了。如果再越过黄线,恐怕最后连朋友也做不成。   她只好这样傻傻地看着,不敢做多余动作。   片刻后齐愿的眼睫倏然抖了一下,随后缓缓地张开眼睛。她的眼神焦距慢慢聚集,停驻在陆昕的脸上。   一眼瞧见近在咫尺的人类,她神色平静地问:“你怎么了?”   陆昕和她四目相对,被那样纯粹的目光所震动,好像心底过分的私欲都显得不堪。她仓惶地往后退了一下,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没什么……”   齐愿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陆昕哈哈干笑了几声,说:“我先去洗漱!”然后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冲进了盥洗室。她不知道自己的耳朵都烧红了,整张脸仿佛熟透的西红柿。   齐愿的目光停在她绯红的耳垂上,没有说话。   片刻后她从床上下来,走到客厅。   昨晚她回想起一些儿时的回忆,总归不是什么美好的过去。但令人惊喜的是,她梦见年幼的陆昕也一同出现在了自己的梦中。   她们一起上学、下课和写作业,一起去小卖部买文具,买便宜好吃的炸鸡翅、辣条和旺仔棒棒冰,一起打街机,玩各种各样的扮家家酒。   原本是暗无天日、一成不变的枯燥童年,因为有了小小陆昕的陪伴,倒也显得不那么空洞了。   陆昕从盥洗室出来时,脸上的温度已经降下来。她瞥见齐愿的嘴唇,整个人像又被烫了一下似的移开目光。   这时候门铃被按响,她很快地走到门前,从猫眼往外望去,门外站着一个戴黑色鸭舌帽的快递员。   他捧着一个纸箱,喊道:“有人在吗?”   陆昕和齐愿都已经换上了校服,因此放心地旋开了门锁。   快递员将箱子交到陆昕手上,让她签了个名,便匆匆下楼离开了。   陆昕抱着这个并不很沉的纸箱,走到餐桌前放下,又去厨房拿了一把剪刀。   她仔细地浏览了快递单上的信息,有些吃惊地说:“齐愿,这是你爷爷寄来的!”   齐愿马上从窗边走了过来,若有所思地看着纸箱,默许陆昕把她拆开。   陆昕用剪刀拆开了纸箱上的胶带,仔细一看,里面是齐老爷子给齐愿置办的新身份证、护照,以及一个崭新的智能手机。   齐老爷子的效率很高,不过两天就查出了卡车司机的目前下落。   司机的详细情况都被打印在几张A4纸上,白纸黑字像一面履历,端正地记载了他碌碌的一生。   他名叫熊志勇,四十五岁,不是土生土长的A市人,老家住在一个比较偏远的小县城,没有结婚生子,家庭条件不太富裕,父亲去世很久,尚且只剩下一个年迈的母亲。   在交通肇事前,熊志勇没有任何违法行为,可以说是一个相对本分的人。和他一起共事的司机,大多口径一致,纷纷都说他平时很老实,几乎从不惹事。   他从事货运工作已经有十年经验,算是比较丰富,因此许多雇主对他十分放心。   陆昕坐在餐桌前,舀了一勺牛奶麦片慢慢咀嚼着,腮帮子被撑得鼓鼓的:“他的生平看起来挺普通的。”   她的吃相宛如一只圆滚滚的小仓鼠,有一种袖珍迷你的可爱,齐愿看了几眼,忍不住扬起嘴角,点了点头。   “他给很多家公司都运过货。”齐愿的食指无意识地叩击桌面,似有所悟,“大小公司都有,其中也包括了李家、林家……却没有齐家。”   她沉思片刻,又说:“不过这也不能说明,齐家因此就摆脱了悬疑。”   陆昕咽下一大口麦片,嘴巴周围糊了一圈牛奶渍,她有些天真地问:“我们能直接去找熊志勇问一问吗?”   齐愿从桌旁抽出几张餐巾纸,递给她,又虚指了一下她的嘴角,一边笑道:“这可能不太适合。”   陆昕迷茫地眨眼:“怎么了?”   “如果熊志勇是受齐家所托,不排除威逼利诱的可能性。他知道自己会进监狱也要坚持犯事,就说明这个人给他的报酬非常丰富。”   陆昕恍然大悟,红着脸用餐巾纸草草地抹了一下嘴角。   她猜测道:“熊志勇……会需要什么报酬?钱吗?”   “纸张上写着,熊志勇的母亲罹患了阿尔茨海默病,现在已经被转移到了本市的疗养院。”齐愿指着白纸上的字句,缓缓地说,“……他在A市工作了几十年,手里有了一些积蓄,却一直没能结婚。这或许是因为他不仅工作薪水低、背景清贫,还必须劳心劳力地照顾自己老年痴呆的母亲。”   陆昕闻言,低头将疗养院的名字输入搜索引擎,简单查找了一下。看完搜索结果,她吃惊地说:“这个疗养院竟然挺高级的,以熊志勇开货车的微薄工资,肯定出不起高昂的费用……”   齐愿颔首:“可能委托他制造事故的人,就是以帮忙照顾其年长的母亲作为代价之一。”   如果这个猜测正确的话,为了自己生病的母亲,熊志勇肯定不会那么轻易地就把幕后黑手供出来。   陆昕猜测道:“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去这个疗养院,从他母亲的口中获取一些信息?”   齐愿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说:“我也正有此意。”   离上学还早,两人穿戴齐全,背着书包缓缓走出家门。现在已经六点多钟,天色亮透,街道上行人陆陆续续,并不算很多。   避开了上学和上班的早高峰,她们坐上了一辆空荡荡的公交车,车里乘客稀稀疏疏。陆昕找到一个双人座位,拉着齐愿坐下。   齐愿掏出自己的新手机简单注册了微信和企鹅号,原来的账号自然不能再使用,但是还可以重新登录上去看看。   她的账号一向有隐身的习惯,所以也不用担心被发现诈尸,便放心地输入了账号密码,点击登录。   一登陆上去,大量信息如同雪崩般扑面而来,大多数都是不熟的同学发来的一些对齐愿遗憾和缅怀的留言,没什么有用的信息,被她极快地过滤掉了。   但其中一条陌生账号的信息引起了她的注意。   “你会下地狱的你会下地狱的你会下地狱的你会下地狱的你会下地狱的你会下地狱的你会下地狱的你会下地狱的”   猩红尖锐的字体仿佛要透过屏幕化为双手,一把扼住她的喉咙。   齐愿眯起眼睛,面无表情地点开发信人的信息。   这是一个不认识的账号,从来没有添加过,昵称空白,连头像都是系统默认的。   陆昕在旁边看见她的屏幕,顿时脸色一白:“太过分了!这是谁?”   齐愿缓缓地摇摇头。   陆昕看了她一眼,担心地说:“你别在意,应该是个心理扭曲的人搞的鬼。”   齐愿笑了一下,轻声说:“没关系,我不在意的。”   她扫了一眼陌生账号的数字,默默地记下在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短,明天争取长一点……谢谢大家的支持(?ì _ í?) 第26章   十分钟之后,两人来到教室,距离上课还有些时候,刘蒙蒙把身子转到后面去,正趴在纪欢言的桌子上,和他叽叽喳喳地说些什么。   陆续和齐愿走回各自的位置上。看着絮絮叨叨的两个人,陆昕不禁有些好奇,侧身拍了拍同桌的肩膀:“讨论什么呢?”   刘蒙蒙被吓了一跳,转头见到是自家同桌,这才拍拍胸脯松了口气,小声嘀咕道:“我还以为是李裳璐呢,吓死我了……”   陆昕忍俊不禁:“你被她搞出心理阴影了?”   刘蒙蒙大大咧咧地说:“她哪儿算是阴影,应该是全班人的噩梦!一天到晚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不知道别人以为她眼睛顶在脑袋上呢,要不是看她比我有钱,我早就掏拳头砸她脸上了。”   纪欢言也连连点头,觉得她说得对。   “行了,大家都知道你能耐。”陆昕哭笑不得,“你俩刚刚鬼鬼祟祟地在说什么?”   “哎,你要跟我唠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刘蒙蒙神秘地一笑,“知道下周五是什么日子吗?”   陆昕想来想去,大脑一片空白,试探地看着她:“你大寿?”   “……还早呢!害,我就知道你没记住我的生日!”刘蒙蒙丢给她一个“我对你很失望”的眼神,“是校庆time啦!A中第六十八周年的校庆日!”   陆昕和齐愿对视一眼,恍然大悟。A中的校庆的确就在这几天,每年都会举办庆祝晚会,相当精彩隆重,应该算是所有学生心中最期盼到来的节日之一。   “高三狗的生活真是生不如死,题海无边哪……”刘蒙蒙右手托腮,悠悠长叹,“好不容易校庆一次,终于有半天时间可以不用上课了,美滋滋!”   陆昕的心情也随之变得复杂起来。   往年的校庆日算是她的噩梦,一听到这三个字便不寒而栗。   因为半天不用上课的原因,所有人都会聚集在学校的大礼堂,关键每个班级认真准备的表演节目。大礼堂中热闹非凡、掌声雷动,映衬得陆昕的惨状更加狼狈不堪。   趁着所有人都在礼堂,李裳璐便会把陆昕堵在女厕,一手揪住她的头发,把她的脑袋扣在女厕所的洗手台上,一边用线条粗硬的记号笔在她的衣服上、手脚上,甚至脸上肆意涂鸦。   “哈哈哈哈哈,我来写一个。”李裳璐拔掉记号笔的笔盖儿,随手丢在台子上。她看着陆昕不断颤抖的苍白身体,咬唇一笑,提笔在她的肩胛上一笔一画地写道“陆昕是个丑八怪”。   旁边一个卷发女生笑道:“我最近新学了一个词,公交车。”   有人阴阳怪气地问:“公交车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有很多男朋友吧。”卷发女生说,“不过看陆昕的样子,谁会喜欢她呢?”   李裳璐啧啧两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好可怜啊昕昕,没有人喜欢你哦!”她又画了一个爱心,再打上一个巨大的黑叉。   陆昕挣扎着抬起头,又很快被按倒在洗手台上,她的头发泡在水池里,头皮又冷又冰,肩背上有无数支笔在游移。   有人哈哈笑道:“别急着走呀,还没写完呢!”   水流顺着发梢向下滑落,滴在她的睫毛上,陆昕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她的校服背后已经被写满了各种各样的字。“丑八怪”、“穷鬼”、“没人要”、“怪里怪气”、“死人脸”……   李裳璐拍了拍她的头,很怜惜地看着她:“你这件衣服恐怕以后不能穿了,我帮你洗一洗吧?”说完,她向后抬了抬下巴,马上有一个人走了过来高高举起水桶,将冷水劈头盖脸地泼在她的身上。   周围的女生纷纷尖锐地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可怜了吧!!!”   “你们好过分哦,搞得人家这么惨。”   “我觉得这副样子更适合她,噗嗤……”   李裳璐用笔尖拍了拍陆昕的脸,翘起二郎腿,故作沉思:“昕昕,我给你取个外号吧。”她扫了一眼被水浸后笔迹晕染成一团黑墨的校服,“就叫你字典,怎么样?”   ……   “陆陆?陆陆!!”突然有一道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陆昕回过神,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你怎么在发呆啊?”刘蒙蒙好奇地用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   陆昕淡淡地笑了一下,脸色苍白:“……没事。”   齐愿专注地望着她,伸出双手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低声问:“怎么了?”   “想起一些往事。”陆昕冲她摇摇头,垂眼强笑,“真的没事。”   “刚刚看你魂不守舍的样子,脸色变来变去的,有点吓人。”刘蒙蒙拍拍她的肩膀,“我们在说今年校庆班级里会表演什么呢。”   纪欢言道:“我记得去年是合唱歌曲,今年不知道会是什么。”   陆昕配合地笑了笑,轻声说:“真期待啊。”   齐愿瞥了她一眼,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可我没记错的话,这周四要月考了吧?”   此话一出,邻座三人全部变了脸色。   “月……考……”刘蒙蒙强颜欢笑,“呵呵,好像还真是。”   纪欢言惨叫一声:“完了,我忘记了!我完全没复习!!!”   而陆昕则是直接求助似的看向齐愿,眼神哀求,千回百转。   齐愿轻笑一声:“好,会帮你的。”   “真好啊,和学霸住在一起……”刘蒙蒙羡慕哭了,瘪着嘴,“我也想耳濡目染,近朱者赤,变成一个大学霸!”   “你和学霸只差几个座位的距离罢了。”纪欢言嘘她。   刘蒙蒙郁闷地说:“是啊,就差亿点点,就那么亿点点……”   上课铃在这时响起来,打断了她们的谈话。   一节数学课波澜不惊地过去,大课间时班长走上讲台,他看了看底下黑压压的喧闹的人群,轻咳了一下嗓子,用食指扣了扣讲台桌:“大家安静,安静一下!”   连喊了几声,人群才渐渐静下来。班长装模作样地整理了一下领子,慢条斯理道:“想必大家都知道,下周五是我们期待已久的校庆日了。”   台下有人高喊:“今年不会也搞黄河大合唱吧?!我可不想再和这群五音不全的人一起唱歌了!”   底下立刻一片哄笑。去年的合唱是班长提议的,本来他想表现出班级的集体感、文艺感,结果效果并不明显,排练的时候五十个人有五十种不同的音调,低中高三个音部非常齐全,就是发挥起来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班长肉眼可见地脸红起来,掩饰般地重咳几声:“咳,今年不搞了。我问过班主任,她的意思是我们可以搞一些集体舞之类的。”   “天呐,我才不要跳舞呢!”刘蒙蒙尖叫道,“集体舞,像小学生一样。”   立刻响起一片附和声“就是啊”、“跳舞不够好玩!”……   班长不禁有些尴尬,没脾气地问:“那你们觉得表演什么比较好哇?”   “不如大家演个话剧嘛。”文艺委员站起来说,“每个人都可以参与,还可以很好地展现自己,又挺好玩儿的。”   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家一致的响应和认可。   “那……那就话剧吧,文艺委员你到时候负责安排一下人员。”班长挠挠头,“不过还有一件事,班主任提醒大家别忘了,这周三可是要月考的。”   这话一出,全班哀鸿遍野,鬼哭狼嚎。   “从周四上午考到周五下午,一共四门,语数英和理综。”班长扶了扶眼睛,“虽然上周就已经通知过了一遍,但很有可能大家都没当回事儿,趁着还有几天的时间,加紧准备吧。”   刘蒙蒙小声地说:“班长也太了解我们了……”   陆昕感觉自己头大如牛,这段时间她和齐愿四处东奔西跑,完全把这茬忘干净了,还好家里有个僵尸学霸能解燃眉之急。   班长占用了五分钟的大课间时间,还剩下十来分钟左右,陆昕从座位上站起来,准备去个厕所。   她走出教室,朝走廊尽头的卫生间走去。   走廊上人很多,都是跑出来晒太阳的,一边晒着暖烘烘的太阳,一边两两三三地聚在一起说话。   陆昕平静地走过他们身边,拐进了女厕。她刚一进去,就看见班上李裳璐身后跟的那一伙不良少女,正纷纷蹲在窗户旁边抽烟。   瞬间,她仿佛回到了去年的校庆日,浑身一僵。   而见到陆昕一个人孤零零地走进来,几个女生下意识地愣了愣,确认她周围没有再跟着齐愿的时候,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陆昕慢慢向后撤去,但是出口的路已经被人闪身堵死。   几个女生互相看了看对方,纷纷得意地大笑起来。   “陆昕,”卷发女生走到她的旁边,重重地按了一下她的肩膀,“最近有人护着你,挺嚣张啊?”   “好久没和我们一起玩了。”一个头发很短的女生怨怼地说,“怎么能忘了我们这群老朋友呢?”   她望着陆昕苍白冰冷的脸色,眼中的恶意昭然若揭:“小、字、典?”   话音刚落,陆昕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来,一记重拳狠狠砸在她的脸颊上。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谢谢大家滴营养液和评论呀! 第27章   陆昕突然一拳打出,短发女猝不及防, 脸被打得歪向一边, 脸上火辣辣地疼。她睁大眼睛, 慢慢回过头,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周围几个不良少女脸色也纷纷臭了起来, 虎视眈眈地看着她。   “胆子怎么变得这么大了?”短发女咬牙切齿地看着她, 眯了眯眼, 一把揪住陆昕的衣领, “你的靠山都不在, 谁给你的胆子啊!”   陆昕看了她一眼,冷冷地说:“我总比你有胆子。你不过是李裳璐的一条狗,为什么要学她的语气说话?”   短发女脸色一僵,宛如被戳到痛脚一样, 整张脸都变绿了,不管不顾地尖叫起来:“给我把她的脸打烂,草她妈的!!!”   一记耳光狠狠地甩在陆昕脸上,打得她整个人耳边轰地一声,眼前的景象都变得不大清楚了,短发女狰狞的面貌旁也附着无数个重影。她甩了甩脑袋, 感觉头晕眼花时, 又一个响亮的耳光拍在她的侧脸上。   卷发女生细声细气地安慰道:“没事,你就当被狗咬了一下。这废物现在都学会反击了,真是太久没教训她了。”   短发女双手掐住陆昕的头发,疯了一样地把她往墙上抡。陆昕摇摇晃晃地用手护住脑袋, 低低闷哼了几声。   大课间人来人往不少,但进入女厕所的人无一例外被吓了出去,有人刚想出去叫老师过来,就被卷发女拍了拍肩背,语气温柔地说:“最好不要多管闲事喔,不然下场会变得和她一样的。”   那个人被吓得立马噤声,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陆昕头疼欲裂,虽然她已经死死护住自己的身体,但依然难以抵挡其他人接二连三地拳脚相向。她索性放开手脚,毫无章法地反抗起来,很快又被几个女生捉住,按倒在洗手台上。   她发出一阵细细地喘息,抬起眼睛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圈被扯了下来,满头黑发凌乱地披在脸上,衣服又皱又脏,看上去糟糕透了。   她闭上眼睛,心中一阵无力。哪怕她有心反抗,也始终抵不过那么多人的围攻。   “还敢不敢打老子?敢不敢?”短发女把没熄灭的烟头按在她的校服上,滋滋地烫出一个漆黑的印子,“说话啊废物,刚刚不是挺能说的吗?”   陆昕短促地笑了一声,黑亮的长发间露出一只眼睛,死死地盯着镜子里的短发女,一字一句地说:“你、是、狗。”   正在这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迈进厕所。   “你们在做什么啊?”悦耳轻柔的女声直奔她们而来,“以多欺少?”   短发女呆了一下,随即恶狠狠地说:“夏芩,你别多管闲事。”   陆昕怔了怔,竟然这么巧?   夏芩领着纪菱走到她们身边,她垂眼看了一下洗手台上的人,脸色一变:“陆昕!?”   她脸上的微笑淡了下来,漂亮的桃花眼扑闪扑闪,划过一点寒芒:“有点过分了吧?”   卷发女生警惕地看着她:“你可以现在当作没看到,转身就走。”   夏芩地看了她一眼,拿出手机,最后几声“咔嚓”“咔嚓”在狭小的卫生间里响了起来。   卷发女生看她举着手机四处拍照,吃惊地瞪大眼睛:“你在做什么?”   “保留罪证啊。”夏芩悠悠地说,“以后要用到的嘛。”   纪菱从旁边走上来,面无表情地抬起短发女制住陆昕的手,她的力气很大,掐得对方的手腕整个一片乌青。   “我家小纪从小练散打的哦。”夏芩笑盈盈地说。   短发女用尽浑身力气,脸都憋得通红,始终都拗不过纪菱的无情铁手,被迫看着对方把自己的手从陆昕脖子上移开。   纪菱把陆昕扶了起来,递给她一包纸巾,低声问:“没事吧?”   陆昕用纸巾擦干脸上的水渍,把长发束到耳后,露出苍白的瓜子脸。她轻轻地摇了一下头,很冷地看着短发女生。   纪菱走到她面前,上下打量了短发女一阵,眯起双眼,冲她笑了一下。   短发女莫名心中发怵,下一秒,纪菱就一脚猛地蹬在她的腹部上。她的脸色瞬间由红变紫,腹中一片翻江倒海,整个人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吃痛地倒在墙上。   卷发女生脸色大变,结结巴巴地尖叫道:“你、你们干什么呀!”   夏芩抱胸而立,靠着墙笑眯眯的,像狐狸一样:“帮我的朋友报仇啊,你们还有谁要上,干脆一起嘛?”   几个女生面面相觑,恐惧地向后退去。   “没人的话,我就把人先接走咯。”夏芩站直了身子,啧了一声,“真没劲。”   纪菱嗤笑道:“一群欺软怕硬的东西。”   三人慢慢走出厕所门,一时间也无人敢挡。   夏芩领着陆昕来到医务室,校医看见陆昕狼狈的样子,整个人吓了一大跳:“怎么回事儿呀,去打架啦?”   陆昕冲她笑笑:“摔了一跤。”   校医摇摇头,连忙拿来碘酒和棉签。夏芩在一旁敏捷地敲着手机键盘,冲着手机那头的人说道:“陆昕在我这儿,我给你看几张照片。”   说罢,她把刚刚在厕所拍的照片全部传给了齐愿,然后深藏功与名地关掉了微信,走到陆昕身边坐下,轻声问道:“怎么样,没伤着哪儿吧?”   陆昕摇摇头,感激地冲她笑了笑:“刚刚谢谢你。”   “不用谢,我要和齐愿打好关系的嘛。”夏芩眨眨眼,盯着陆昕若有所思地说,“谁让她觉得你不一样呢?”   陆昕茫然地看着她:“什么不一样啊?”   “没什么。”夏芩摊了摊手,“我们先回去上课,你在这里等着,我估计齐愿马上要过来接你了。”   陆昕点点头,再次谢过她们,目送她们走出医务室。   她把脏污的校服外套从身上脱下来,团成一团,扔在床上。然后问老师借了一把梳子,对着医务室里的镜子仔细地梳起头发来,柔软的发丝穿过梳齿,整齐地往下落去,   她的脸上涂满碘酒和红药水,嘴角破了皮,额头也在刚才的撞击中也磨伤了一块,显得十分难看。   不管如何,她不想让齐愿看见自己这副伤痕累累的样子。她不愿意让齐愿的心情也变得和自己一样坏。   她把头发梳理整齐,静静地坐在医务室的病床上等着。   实际上,齐愿来得并不快,整整一节课的时间后,她才出现在医务室的门前。   她提着两个书包,环视了一圈,直到看见陆昕,才慢慢走了过来。   那一瞬间,陆昕感觉齐愿现在的心情非常不好,哪怕隔着一张口罩,她都能隐隐感觉得到僵尸内心的不平静。   齐愿向医务室的老师打了个招呼,然后弯下腰,一双黑亮清透的眼睛专注地打量着她身上的伤口。   片刻后,她垂下眼,轻轻地说:“我们回家吧。”   陆昕点点头,跟随她往外走去。   现在正值早上第二节 课的课间,校门口空空荡荡,只剩下两个依偎的人影。   齐愿拉着她的手,一走出校门,她的脸色就变得坏起来。她看了看瘦小单薄、满脸青紫的人类,怒气结满在眉梢。   她先是拉着陆昕去医院走了一趟,检查刚刚有没有被撞出脑震荡。在挂号排队的时候,陆昕表现得很听话,乖得像一只温顺的小羊羔,一双清澈的眼睛无声地望着自己,这双眼睛让齐愿什么火也发不出来了。   回到家,齐愿把书包丢在沙发上,她给陆昕接了一杯热水,放在对方面前。   她突然平静地说:“她们以后不会再来欺负你了。”   陆昕怔了一下,心中一惊:“你做了什么?!你不会是……”把她们都杀了吧???   齐愿眸光阴冷,没什么表情地说:“打了一顿罢了。”她说得轻描淡写,让陆昕难以相信话中的真实性。   她把陆昕推进浴室,吩咐对方去洗澡,洗完好好地睡一觉。看着陆昕走进浴室,她转身坐回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用手机发了一条短信。   她扔下手机,很不痛快地陷进沙发里,脑中一片混乱。   她原以为把那群人全部揍一顿就能解心头之气,但看到陆昕脸上的伤痕时,感性还是会压倒性地战胜理智,让她变得万分暴躁。   连她自己也无法解释这股冲动从何而来,又是为什么占据她的大脑。   陆昕洗完澡出来,换上一身软绵绵的睡衣,浑身裹挟着热腾腾的湿气。   她走到齐愿身边坐下,默默地靠在她身上。   僵尸感觉到一片温软渐渐靠近,浑身一僵:“我身上脏。”她低声说。   陆昕把头垂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地说:“没关系。”   她们无声地依偎了一会儿。   沉默半晌,齐愿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来:“你以前经常这样被欺负?”   陆昕垂下眼睛:“是啊。”   齐愿把盖在陆昕脸上的发丝别在她的耳后,动作很轻。她郑重又认真地说:“我以后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她又像是对着自己暗暗地下了一个承诺。   陆昕吃惊地抬起头,看着她,有点慌张地抿起嘴唇。   “你……你干嘛对我那么好呢?”她小声地问。   齐愿笑了一下,双眼明亮如同窗外暖阳。她轻轻说地说:“因为你也对我很好。”   “我是自愿的,你没必要……”   “我也是自愿的。”齐愿缓缓地说,“我不是因为你对我好,我才想对你好。而是我一直就想对你好。”   陆昕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感觉眼眶有些湿润。她看着齐愿温柔的神情,心跳如擂鼓,差点要把表白都脱口而出。   她掩饰一般地低下头,抹了一下眼睛,用力地点点头。   中午吃完饭,陆昕收到了刘蒙蒙发来的信息。   蒙牛牛:陆陆,你今天怎么突然请假啦?身体不舒服?大姨妈来啦?   鹿:突然有一点不舒服,就先回家了,没事的:)   蒙牛牛:没事就好,上午的卷子和作业我都帮你整理好啦,你回来就能看到。   鹿:谢谢……太麻烦你了   蒙牛牛:没事儿!咱俩谁跟谁嘛。对了,小齐也跟你一块儿回家了吧?我跟你说,你俩今天可把班主任给惹毛了!!!   鹿:?怎么了   蒙牛牛:你不是出去上厕所去了嘛,十几分钟还没回来,我们都以为你便秘,这时候小齐好像突然接到了一条信息,脸色变得很恐怖,整个人咻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鹿:……   蒙牛牛:当时都快上课了,她这么一走,就算是旷课,第二节 课正好上语文,班主任知道你俩一前一后地搞失踪,老脸唰地就拉下来了,xswl   鹿:哦……   蒙牛牛:不过她不敢骂小齐,就阴阳怪气地讽刺了几句”有些人快到考试了还不用心,现在不知道上哪儿去鬼混了,以后到社会上找到工作肯定也是一样,一点责任心都没有”!呸,我信她个鬼哦!   鹿:哈哈哈哈哈XD   蒙牛牛:对了对了,还有个大新闻,你知道我们班上坐后排的那几个,就李裳璐的小喽吧?   陆昕眉头一跳。   鹿:知道……怎么了?   蒙牛牛:害呀,她们上贴吧了,我把帖子发给你看吧,你自己消化一下,简直大快人心!!!   陆昕点开刘蒙蒙发来的帖子,定睛一看,愣住了。   lz发了几张照片,只见不良少女几人躺在地上,浑身上下被用各种颜色的笔写满字迹,表情痛苦扭曲。   蒙牛牛:!!!是不是狠劲爆!   鹿:……是啊,怎么会这样   蒙牛牛:听说她们当时的手脚都被和李裳璐一样打骨折了,卧槽卧槽,我感觉应该是把李裳璐打进医院的那位壮士做的!简直是不留姓名的活雷锋啊,泪目!   鹿:骨折了???   蒙牛牛:对的呀,而且是全身骨折,被人发现的时候动都动不了,躺在地上一直哭。太爽了,我整个人都好了   鹿:……   蒙牛牛:你怎么沉默了?你不觉得过瘾吗?   鹿:我上午是因为被她们打了一顿,才回家休息的。   蒙牛牛:…………那她们这样难道是你打出来的?   鹿:是小齐。   蒙牛牛:……………………   蒙牛牛:这就是学霸吗,真的恐怖如斯   蒙牛牛:不对,这也太帅了,爱了爱了!!!   鹿:你变卦也太快了……   蒙牛牛:害,这件事不论是谁做的,都值得表扬。你被她们欺负这么久,总算是到头了!是她们活该落得这个下场,小齐干得漂亮!   鹿:我替小齐谢谢你的夸奖,对了,这件事你别对外说出去   蒙牛牛:嘿嘿嘿我懂的,你放心吧!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蒙牛牛:对啦,你下午还来吗?有病就在家呆着,不要勉强自己!   鹿:要来的,谢谢你的关系   蒙牛牛:不客气不客气,我吃饭去啦,白白!   鹿:886   陆昕收起手机,抬头看了看坐在身边的齐愿。僵尸低下头,轻声问:“怎么了?”   陆昕摇摇头,轻轻笑了笑。 第28章   李裳璐的势力彻底倒台以后,学校里又恢复了平静。   离月考还剩下两天, 陆昕强迫自己把精力转移到学习上。   她的目光长久地停留于各科的试卷和练习册之间, 时不时被难题急得抓耳挠腮、懵头懵脑。   刘蒙蒙和她半斤八两, 两人凑在一起讨论问题半天,常常争论不出个所以然。   她干脆揪着头发抱怨:“啊啊啊啊为什么我要坐在这里!我想追剧!我想去看电影!我想打排位!!!”   纪欢言笑着说:“每次复习的时候, 总是觉得和学习无关的事情都变得很有趣。”   “就是嘛, 连手机都比平常好玩无数倍!”刘蒙蒙把手机塞进课桌肚里, 整个人泄气般地趴下来, 把头搁在臂弯上。   陆昕将作业本翻过一面, 对着三角函数呆呆地看了一会儿。上面每一个数字单独分开的时候她都认得,组合在一起却变成了天书。   她转过身,把题目摆到后桌上,并摆出了求知欲旺盛的表情。   齐愿的目光从书上移开, 抬起头瞥了她一眼。   “不会做?”她轻声问。   陆昕期待地望着她,双眼亮亮的,让她想到窗外枝头上毛茸茸的嫩黄色雏鸟。   “有点不懂。”陆昕小声地解释。   齐愿嗯了一声,接过本子仔细地看题。   题目并不很难,她拿了一张空白的草稿纸,在上面写下详细的推算过程。   趁这个时候, 陆昕可以明目张胆地注视着她。   齐愿垂着头, 乌黑的发梢轻飘飘地落在耳侧。日光晒在她修长的后颈上,铺陈出一层朦胧到不真切的雪白。   自动铅笔在她手里随意地转动,三两下就绘制出了规整而漂亮的函数坐标。   纪欢言在旁边看得呆了,惊讶地问:“你学过美术吗?”   齐愿摇了摇头算是回应。她把草稿纸递给陆昕, 慢慢地讲解题思路。   陆昕探头过去看,两个脑袋凑在一起。她可以闻得见齐愿身上很淡的薄荷洗发露的味道。   齐愿讲得很细,声音轻柔沉静,却令陆昕有一些心猿意马。   回过神来时,齐愿正蹙着眉头,脸凑得很近,有些谴责地打量着她,应该是在责怪她的走神。   陆昕不禁有些面热,她往后退了一下身子,掩饰般地笑了一下。   齐愿默不作声地抿起唇,不再说话,似乎很不满意。   陆昕只好小心翼翼地许诺:“刚刚想起一些事情……我不会再发呆了。”她在齐愿右手的指腹上轻轻地摩擦了一下,仿佛是一种无声的抚慰。   齐愿抬起下巴,审视般地看着陆昕。她比陆昕高了半个头,不免要自上而下地俯视对方,就显得有几分不近人情。   “真的吗?”她问。   陆昕幅度很轻地点点头,下意识地用小指轻轻勾住对方的小指,又很快松开。   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但齐愿却奇妙地被这个动作取悦到了。眼前的僵尸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微微颔首,继续把题目讲了下去。   陆昕不敢再走神,全神贯注地听着。   纪欢言坐在一旁呆呆地目睹全程,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要说她们是朋友,可气氛也实在有些云里雾里,仿佛自成一方小天地,外人都难以插足于她们之间。   他摸摸脑袋,迷茫地想,或许这就是社会主义姐妹情?   连续问了几题,陆昕醍醐灌顶,学习热情空前绝后地高涨。   她埋头把错题都抄进本子里,又一口气解决了半数的理综作业。   刘蒙蒙在旁边无所事事了半天,被她努力学习的模样刺激出了一种危机感:“你也太拼了吧!这是月考不是高考啊!”   她也拿出了作业,写了一题又开始忍不住闲聊:“诶,我早上经过老班办公室,偷听到了点有意思的东西!”   陆昕头也不抬:“什么东西?”   刘蒙蒙不卖关子,笑嘻嘻地说:“听说这次月考之后会换位子。”   陆昕顿了一下,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齐愿。   齐愿看了看她,没有说话。   “不过呢,只有前十才有权利选自己跟谁坐。”刘蒙蒙耸耸肩,“我们这种中产阶级只能按成绩随波逐流了。”   纪欢言好奇地问:“如果真的考了前十,你们想选谁?”   刘蒙蒙啧了一声,侧脸抵着笔帽想了想,犹豫不决地说:“好像也没什么可选的呀……我觉得保持现状就很不错了,对不对呀陆陆?”   她有意征询陆昕的附和,却没听到对方的回答,便搡了一下同桌。   身旁的陆昕像木偶一样一声不吭。   刘蒙蒙觉得奇怪,便转过头瞅了瞅对方:“你怎么回事……”她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正好和齐愿打了个照面。   “……”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陆陆,你……”   陆昕仿佛如梦初醒,啊了一声,侧过脸迷茫地问:“怎么了?”   刘蒙蒙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想和小齐坐?”   陆昕浑身一僵,结巴地说:“没、没有……”她眼神乱套,仓促地低下头。   齐愿看见她泛红的耳尖,别过头无声地笑了一下。   “那你盯着她看干嘛?”   “她……她脸上有脏东西。”   好不容易把刘蒙蒙搪塞过去,陆昕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偷瞄了一眼齐愿,见对方正一脸平静地埋头刷题,心里又隐隐有几分失落。   真的能坐到一起就好了,她想。   傍晚放学的时候,劳动委员让她留下来清理前后黑板,陆昕才突然意识起来,今天轮到自己是值日生。   她和齐愿说了一声,让对方在班级门外等自己。   齐愿单肩挎着书包,双手插在兜里,倚在走廊的护栏上。   暮色如潮汐般缓缓涌入空旷的教室,将地上漆黑的影子拉扯得很长。   陆昕捂着口鼻,伸长手将黑板擦的粉尘抖开,无数斑斓的尘埃飘散在空气中,被夕阳涂抹得亮晶晶的,有如一场纷飞的细雪。   齐愿注视着她纤瘦的背影,感觉到一阵奇妙的宁静。   以往的日落使她惆怅,常常产生一种魂不附体的孤独,在空荡的别墅里,黑色夜幕倾塌而下,所有华美的家具都笼着一层灰蒙蒙的质地。   她点亮烛台,慢慢地咀嚼餐盘里的食物。饭桌上的沉默进食的几个人,心都远远落在别处。   而陆昕让她渐渐习惯一种与孤独无关的生活。简单的炊食、狭小的房屋、冗杂的社交……都因为多了一份陪伴而变得有趣。   陆昕把整面黑板擦得一尘不染,和劳动委员报备了一声,背起书包走出教室。   她迎着黄昏走向齐愿,整个人沐浴在橙红的余晖中,白净脸庞上细小柔软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她们并肩汇入肩踵相接的人流中,路过喧嚣繁华的街道,向远方的家走去。   夜晚,陆昕还在小桔灯下温书,齐愿削了一盘兔子苹果,给她端到桌边,顺便在一旁坐下了。   陆昕用牙签扎了一小块,送进口中,腮帮子被撑得圆鼓鼓的,口齿不清地向她道谢。   齐愿看了看她写下的答案,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你算错了。”   陆昕立刻紧张地看过去:“是哪里有错?”   齐愿把正确的解法告诉她,又用手撑着下巴,静静地看着她将错题画上圈。   “你想考前十?”她突然问。   陆昕呆了一下,眼睛睁得圆圆的,不知道说些什么。   她觉得自己不善于撒谎,就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齐愿看着她潮红的脸颊,笑了一下,轻轻地问:“想和我坐一起?”   陆昕诞生了一种心思被揭露的窘迫,不安地咬了一下嘴唇:“不、不行吗?”   好在齐愿没有问她为什么,只是淡淡地说:“如果你前十,我就和你坐。”   陆昕眨眨眼,还没来得及欣喜,就感觉逻辑有点不对:“我考到前十名,本来就有机会选择和你一起坐呀?”   齐愿摇摇头。   “我考第一,有权利拒绝你。”她说得理所当然。   陆昕有些失望地耷拉着眉眼:“噢……”都快忘记对方是学神了。   齐愿有些好笑地问:“没信心?”   陆昕深呼吸一口,给自己打气:“必须有!”她抓过卷子又聚精会神地写起来。   齐愿看了看她,开口说:“你这样无差别地大范围刷题,效率很低。”   “啊?那怎么办?”   齐愿拿过她手里的红笔,在书上利落地圈了几页,又潇洒地递还给了她。   “考试范围。”她漫不经心地说,“照着这些学,应该八九不离十。”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 久等啦   先发这么多,明天应该还有(*??*) 第29章   陆昕照着自家学神给的考试范围,老老实实地复习了整整三天。   她每天六点起床上课, 回家后夜灯一直亮到凌晨一点, 要不是齐愿威逼利诱哄她上床, 否则她还可以熬得更久。   然而读书这件事就仿佛大海捞针,越学越觉得处处都有缺漏, 越补越瞻前顾后。三天时间说长不长, 只能临阵抱个佛脚。那些公式定理刚刚背下来转头就忘记, 在朦胧的睡眼中每个数字都变得面目可憎。   陆昕时而觉得很累, 仿佛在茫茫大海中航行, 捞起海面上一艘艘由知识叠成的白色纸船。她的成绩勉强游移在班级中游,如果要考上前十,就必须得前进到全年段五十名以内才行。   整个年段四百多人,也就是说, 自己至少得比上次的成绩前进一百名左右。   这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似的,连陆昕自己也觉得难以做到。   但是她内心隐秘的渴望却让自己无法放弃,不管最后有没有成功地成为齐愿的同桌,她都想努力拼搏一下,全力以赴地面对它、完成它。   更别说,齐愿也在尽心尽力地帮助自己, 她不能辜负这份期待。   齐愿陆续给她整理了一些基础知识点更加连贯的题目, 从易错点到重难点层层进阶,不得不说题海战术的效果还是比较靠谱,再加上有学神专门的一对一针对性指导,她感觉自己写题的手感都飙升了好几档, 如有神助。   陆昕打了个哈欠,果断地咽下一口咖啡,继续潜心在题海中遨游。   最近她这份积极向上的学习态度竟然也让刘蒙蒙产生了一种“再不学习就没时间”了的羞愧感,这位话唠同桌也不禁开始认真刷题起来。   班里的氛围逐渐严肃,所有人都从吃瓜看戏的氛围中脱离,一心一意地扑进考前的最后一搏。   就在凝重紧张的气氛之中,三天时间有如白驹过隙,一晃而过。   来到星期四的那天,齐愿早早地睁开眼睛。   窗外云雾暗淡,天色灰茫,冷风唆唆地逡巡而过,是一副山雨欲来的光景。   而瘦小的人类还熟睡在她的身旁,表情安谧,唇角上扬,似乎做了个好梦。   她看着陆昕,半晌,伸手摇了摇她的胳膊,轻轻地叫:“起床了。”   人类把睡得乱糟糟的头往被窝里一埋,唔了一声,浑身写满对早起的抗拒。   齐愿隔着一层被子摸到她的脸,手指往下滑,毅然地轻轻揪住她的鼻子:“明明昨天让你早睡了的,你非要熬夜。”   陆昕呜哩哇啦地抗拒了一阵,粘糊糊地说:“今天要考试,我哪睡得着……”半夜一直兴奋到了三点才隐约酝酿出睡意。   齐愿松开手指,温声道:“醒了就快起来。”   “再、再眯一小会儿!”陆昕竖起一根手指,声音可怜兮兮。   “不可以。”齐愿冷酷地拒绝了她,并把被子掀开,“快迟到了!”   陆昕没有办法,坚强地爬起来,顶着睡乱的头发神游进浴室,迷迷蒙蒙地打开水龙头,被冰冷的自来水刺了一下,当即恢复了清醒。   她看着镜子里熊猫眼、鸟窝头、眯眯眼的自己,开始担心每天在女神面前赖床撒泼,如此不修边幅,会不会有一天被对方嫌弃……   待洗漱完毕,简直饥肠辘辘。餐桌已经摆上了齐愿刚刚热好的牛奶,陆昕双手捧着昨天买的吐司面包,啃完两片,心满意足。   齐愿看着手机里一片灰色的天气预报,说:“今天可能会下雨。”   陆昕咬着吸管走到门后,把折叠伞放进背包里,比了个ok的手势。   两人并肩走出家门,外头风大,陆昕不得不折回去拿了两件外套披上。   清晨的街道只有零星几个行人,显得冷清。店铺前枯败干瘪的落叶被风吹远,落在地上发出阵阵脆响。   临到下了早班车,天上果然降了蒙蒙细雨,还好没有瞬间下大。陆昕赶紧撑开伞,把齐愿罩在伞下。   她比齐愿要矮半个头,只得努力抻长手臂举伞,把对方滴水不漏地笼着。   其实她带了两把伞,但出于私心,只拿出了一把想和对方共撑。   才刚走了几步,齐愿垂头看了她一眼,伸手接过了伞柄。   陆昕愣了一下,望着她说:“我不累……”   齐愿圈住她的腰,把她往身边搂了搂,避免对方淋到雨水。   陆昕顿时心跳如擂鼓,想说什么都忘记了,呆呆地看着她。   齐愿松开手,漫不经心地岔开话题:“你昨天做了什么好梦?”   “我……”陆昕垂下头平缓心跳,她想了片刻,只记得梦中好像实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可惜记不太清了,“有点忘记了。”   齐愿点点头,微不可察地把伞往陆昕的方向倾斜了一些。   “今天的考试,有信心吗?”她低声问。   陆昕摇摇头,轻轻地说:“有点悬。”   齐愿笑了笑,说:“不必太紧张,全力以赴就好了。”   道理我都懂。陆昕想,可是万一呢?   “我还是怕考砸了……”她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看着齐愿。   这副样子让齐愿想起某种蜷成一团的小动物,她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陆昕的头。   “不会砸。”她淡淡地笑起来,“相信我。”   一路顺畅地到了学校,陆昕从告示栏上的通知找到了自己的考场,在五班。   齐愿因为刚转学过来的缘故,没有上一次的成绩,所以暂时在第十二班考试。   A中的月考分为两天,第一天上午语文下午数学,第二天上午理综下午英语。   考试在八点准时开始,陆昕和齐愿分道扬镳,提前和刘蒙蒙走进五班的考场。   刘蒙蒙和她的成绩相仿,都是中等偏上。按照考场的安排,座位正好和她隔了一条过道。   刘蒙蒙觉得能和熟人在同一考场挺开心的,一路上叽叽喳喳:“我觉得我这次复习了还是挺稳的,应该能继续苟在一百名左右。陆陆你呢?”   “我……”陆昕犹豫了一下,说,“不好说。”   “我看你这么拼,又有学神加持,估计能前进不少。”刘蒙蒙揽住她的肩膀,大咧咧地说,“等你成为学霸,苟富贵,勿相忘!”   陆昕笑了一声,揶揄道:“万一我考砸了,就是被你毒奶死的。”   “你肯定没有那么不经夸的!”刘蒙蒙笑嘻嘻地说,“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要怕,微笑面对它!奥利给!”   陆昕从书包里掏出考试要用的黑色水笔、铅笔、橡皮,在座位上摆好。   七点五十分,学校的广播响起,组织学生把多余的学习资料拿出考场。陆昕提起背包,缓缓走出教室门,把书包放在走廊过道上。   七点五十五分进入考场,分发语文试卷。   陆昕接过前桌的一叠卷子,向后桌传去。   她简单地浏览了一下试卷,发现大概内容都有复习到,松了口气。   文科一向属于陆昕的加分项,倒是没有什么好怕的,她规规矩矩地答题,干净利落地交卷。   然而到了下午,陆昕才真正地明白,齐愿说的“不会砸”是个什么情况。   三点整,拿到数学考卷后,她先是往后翻看那几道大题,看着看着整个人一愣――这些题目看上去虽然陌生,但题型都和齐愿给自己出的复习范围差不多,基本上只是换了一些数据,增加了一点新的知识点。   而前面的选择填空,除了最难的最后那几道以外,其他的她都有把握答对。   一旦意识到了这些,她突然就镇定了下来,提笔仔细答题。   等到交卷的铃声打响以后,她才意识到不知不觉两个小时已经过去。   整张卷子十之八九,会的都已经被填满和检查过,不会的那些也尝试着去计算了,算是非常圆满。   陆昕交完卷子走出教室,刘蒙蒙一个箭步冲上来,嘴里嚷嚷道:“快快快快!来对答案了!!!”   两人边走边把答案一对,喜气洋洋。   刘蒙蒙双手叉腰,眉飞色舞:“我和你的答案差不多,说明我稳了!!!”   陆昕忍不住弯眼一笑:“你就不怕我的全错吗?”   “不可能!其实不怕告诉你,我和纪欢言打了个赌。”刘蒙蒙乐道,“赌你能不能考上前十。”   陆昕一愣:“你们赌这个干什么?”   “因为你这段时间反常地用功学习啊,以前从没见你那么认真过。”刘蒙蒙说,“我们觉得你大概是被家里的大学霸熏陶了,也要向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陆昕摸了摸鼻子,好奇道:“那赌约是什么?”   刘蒙蒙挑眉:“谁输了谁就请对方一个月的饭。所以你得给我争气点,千万要进前十啊!”   “你赌我赢啊?”   “那当然,我是你同桌嘛!”   陆昕有些心虚地笑了笑,心想:等我考进前十,你就不是了……   在齐愿无比准确的押题之后,星期五的考试也顺利完成了。   一连两天阴雨绵绵,高楼远景沉在一片郁郁之中。   陆昕回到教室,第一件事就是拉住齐愿的手,崇拜地望着她:“你太厉害了!!!”   齐愿淡定地看着她,仿佛一个仙气飘飘的世外高人:“嗯?”   “你的范围几乎都考到了。”陆昕双眼亮晶晶的,“怎么做到的?!”   “A中考卷出题有一定规律。”齐愿轻声解释,“有一些题型这次没有考到,那八成会出现在下一次考试中。而考到的那些知识点,极少会重复出现。”   “原来如此……”陆昕恍然大悟,“我从来没意识到有这样的规律。”   她以前只记得订正错题,从没想过研究考试题型的内幕。   齐愿笑了一声,促狭地看着她:“提前恭喜你,我的同桌。”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带嘎~ 第30章   难得空闲的周六清早,两人决定乘车前往司机熊志勇的母亲陈姝所在的疗养院。   桓海疗养院坐落在A市城郊, 依附青山树林, 环境僻静, 植被茂盛。   陆昕在出发之前动身做了一些调查。这个疗养院在市内口碑极佳,居住环境和服务态度都绝对上乘, 但它的受众群体更多是面向颐养天年的富贵人家, 像熊志勇这样从农村前往城市发展的工薪阶层, 绝对支付不起那些昂贵的服务费用。   公交车从鳞次栉比的高楼长街, 缓缓驶向人烟稀少的郊区, 窗外陆续地掠过成片整齐高大的常青树,犹如一排排沉默坚定的锡兵。   疗养院前有一块小湖泊,熠熠地浮着粼粼波光,把红顶白砖的欧式小楼映照得很美。   透过小楼前的镂花铁门, 陆昕可以看见前院里三三两两身穿淡绿色外衣的年迈老人,正坐在长椅上晒太阳。   她和齐愿一同走下公交车,顺着长长的碎石小径向疗养院走去。   齐愿走向大门,陆昕跟在她身后,突然看见对方停下脚步,目光死死地望着前方, 脸色有些阴沉。   她顺着齐愿的目光望去, 只见门前一片空阔的土地上,停着一辆银色的玛莎拉蒂。   “怎么了?”她轻声问。   齐愿沉着脸说:“那是我姐的车。”这辆玛莎拉蒂是当时齐父送她的高中毕业礼物,车牌号相当稀罕好记。   陆昕心里一惊,顿时紧张起来:“那我们还去吗?”   齐愿微微点头, 眉头拧在一处,凝重地说:“过去看看,车里未必有人。”   两人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很快她们就松了口气――果不其然,透过黑色的车窗,隐约能看见车座里空无一人。   “你姐姐到这里来干什么?”陆昕打量着车窗,“齐家有老人也住在这里吗?”   齐愿绕着车走了一圈,一边检查一边开口否认道:“在我的记忆中,没有。”   陆昕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她提出了心中的想法:“难道她也是来找李姝的?”   齐愿沉思片刻,点点头:“的确有这个可能,先进去看看再说。”   她们来到铁门前,陆昕轻轻按了一下门铃。   等了一会儿,一个保安模样的男人双手插兜慢慢从传达室里走出来,当他看见门口站着两个学生时,表情变得狐疑。   “哪来的小朋友?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他皱着眉说道。   齐愿与陆昕对视一眼,上前一步,对着保安人员说道:“我们都是A中的学生,来完成学校安排的社会实践志愿活动的。”   “志愿活动?根本没有这回事儿。”保安人员冲她们摆摆手,不信服地说,“快走快走。”   陆昕从校服兜里掏出学生证,亮给他看:“真的,学校鼓励我们对老人进行免费的爱心慰问。不信的话您可以去学校问问看。”   保安扫了一眼她的学生证,摇摇头,满脸不耐烦:“我们院里从来不搞什么社会实践,你们到别处去,换另一家吧。”   不论怎么好说歹说,这保安的防范意识仍旧极重,根本没有放她们进去的意思,最后还把她们晾在门外,自己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线索调查还没开始就中断,形势顿时变得有些严峻。   “正门是没机会了。”齐愿左右环视一圈,若有所思,“试试看能不能找到别的入口。”   陆昕顺着疗养院绕了一圈,发现四周环绕的围栏虽然很高,但因为年岁已久,铁栏杆上已经脱落了些许锈色。   她很快找到有一处被铁丝紧捆的围栏,大概是以前也有人想从这里进出,所以特意将两根栏杆之间的空隙掰得很宽。   后来或许是疗养院发现了这个地方,所以把这里用铁丝一捆一捆地封住了。   齐愿伸手谨慎地摸了摸铁丝,试探了一下松紧程度。   “怎么样?”陆昕期待地望着她。   齐愿轻轻颔首,道:“能掰断。”她的双手分别握住铁丝两端,毫不费力地往外一扯,层层丝线便连根断裂。   陆昕心中感叹:不得不说,僵尸的力量真的十分方便。   她们身形瘦削,很轻松就一前一后通过了栏杆间的空隙。   小楼并不高,上下共有三层,前院是老人们散步唠嗑的好去处,后院盖了一层职工宿舍。   虽然成功地进了后院,但李姝的房间具体在第几层第几间,还暂时无法得知。   陆昕抬起手看了看身上的校服,小声地说:“我们会不会太显眼了点?”   齐愿也深有同感,便把校服脱下来系在腰间:“先溜进主楼,找找看有没有员工用的更衣间。”   两人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顺着半敞的后门溜进楼中。   楼道里非常安静,或许是为了给老人一个好的修养环境,每层房间的隔音墙都砌得十分厚重。   空间笔直地向前延伸,脚下的白色大理石地板一尘不染,干净得能照见人影。   陆昕左顾右盼,在一侧的墙上找到了疗养院的指示地图,每层都有一个员工室,正好就在后门门口附近。   她刚开口告诉齐愿,就在前方不知哪间房的门后,突然传来门把被转动的清脆喀嚓声,在静谧的楼道里异常清晰。   陆昕整个人惊得哆嗦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身旁的齐愿一把扯着手拽进员工室。   齐愿轻轻扣上员工室的门,小心地将耳朵抵在门上,对着怀里的陆昕竖起一根手指:“嘘。”   陆昕紧紧地贴在对方温暖的怀抱中,感觉整张脸轰地一声热了起来。   她屏住呼吸,跟齐愿一起小心聆听着门外的声音。   很快,脚步声在长长的走廊上响起来,咯噔、咯噔、咯噔,前后交替。   每一个脚步仿佛踩在陆昕的心脏上,和她的心跳声不谋而合。   她紧紧地咬着唇,出神地听着。   脚步的主人不紧不慢地往前走来,途径许多房间,最后在距离员工室很近的地方突然停了下来。   齐愿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   陆昕仰起脸,黑亮的瞳仁中闪烁着不安。她们静静地对视了一会儿,齐愿无声地握了握陆昕发汗的手。   在等待漫长的一分钟之后,脚步声再次响起,然后便是一阵短暂的嘎吱声。   陆昕紧握着齐愿的手指,心跳骤停。   而脚步的主人则是推开后门走了出去,那声音渐行渐远。   等到声音完全听不见以后,齐愿才暗暗松了口气。   她垂头看了看怀里担惊受怕的人类,轻声道:“没事了,人走远了。”   陆昕顿时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鼓着脸颊说道:“真是吓死我了。”   齐愿笑了笑,说:“感觉到了。”   陆昕不明所以地望着她。   僵尸垂下眼,晃了晃她们五指相缠的左手:“你刚刚不停发抖。”   陆昕听罢,咻地一声缩回手,欲盖弥彰般地背在身后,整张脸红如圆圆的番茄。   齐愿不禁又起了一些逗弄她的心思,故意问道:“你为什么脸这么红?”   陆昕目光躲闪,支支吾吾地说道:“有、有点热的。”无论做了多少心理准备,她始终在面对齐愿的时候永远不能保持镇定。   齐愿扬起嘴角,很淡地笑了一下,善解人意地没有拆穿她:“那你放开我一点。”   陆昕如梦初醒,从她怀里钻出来,有如受惊的小动物一样弹开。   齐愿也不再逗她,从员工室的衣架上找到一些白大褂,便挑了两件看起来崭新干净的,一件分给陆昕,一件自己披上。   陆昕披上大褂,站在镜子前左右看了看。   她身材瘦削,笼在宽大的白色外衣下,长发垂肩,面容白皙清秀,看着有几分楚楚可怜。   她越看越觉得自己也有几分像个医生了,顿时产生一种救死扶伤的崇高使命感。   齐愿将大褂披好,转身看了她一眼,笑着说:“挺合适。”   陆昕仰头望着她,怎么看怎么觉得对方更合适。   同样的衣服,齐愿穿上就白衣飘飘,潇洒脱俗。宽大的袖口漏出细白手腕,衣领里透出一对纤长锁骨,胸前的纽扣随意地扣上几颗,有种莫名其妙的禁欲。   她呆呆地看了半晌,感觉自己仿佛一个痴汉,连忙收敛眼神和表情,严肃地说:“我们快点行动吧。”   齐愿点点头,走上前缓缓推开门,左右小心地望了望,见没人,才转身招呼陆昕出来。   地图上画了每一层楼的概况,一层共有二十几个房间,房间各有自己的门牌号,每间房门都是紧闭的,但好在门上都会挂着当前房间主人的姓名信息。   陆昕和齐愿连着搜了两层,也没有找到李姝的房间,便搭乘了电梯来到三楼。   随着电梯门缓缓打开,两人跨出电梯的同时,一阵嘈杂的说话声响了起来。   “呵,要不是因为她的儿子,我都懒得过来。”一个娇蛮的女声说道。   “小姐,我刚刚进去看了看,她的情况似乎更糟糕了……”   那女声哼了一声,回答道:“你跟我说有什么用!我已经好吃好喝地供着她了,还能怎么办?她自己老年痴呆,谁能救得了她啊。”   齐愿闻言眯起眼睛,透过转角藏身的盆景,冷冷地望着前方正和助理叉腰说话的齐妙。   作者有话要说:再次谢谢带嘎 第31章   齐妙双手抱胸,倚在302门旁的白墙上。她穿了一件淡红色的精致裙装, 脚踩高跟鞋, 妆容浓艳, 整个人显得十分气焰嚣张。   她面前站着一个俯首弯腰的男人,年纪大概三十来岁, 脸上的表情非常难堪。   “小姐, 这里的护士说她每天都在念叨她的儿子, 说怎样都想见他一面, 不然就耍性子不吃不喝……”男人困扰地叹着气, “护士们都被她烦得不堪其扰,不太愿意再照顾她。”   齐妙发出一声嗤笑,哼道:“喔?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让我来照顾她吗?”   “当然不是!”男人惊恐地抬起头, 忙不迭地说,“只是、只是她这样不吃不喝的,身体状况会越来越不好……”   “她不死就行了,其他的事情没有必要告诉我。”齐妙瞥了一眼302的房门,轻蔑的神情仿佛如同一把利剑般能将门穿透,“我只是答应了她儿子要照顾她, 至于他老妈现在什么情况, 我不关心。”   男人讪讪地看着她:“但院方这边是,至少建议让她的亲属来安抚一下病人的情绪……”   “亲属?她儿子现在都在牢里了,没个两三年的哪里出的来?”   陆昕默默听到这里,内心一惊:“莫非齐愿的姐姐真的和幕后真凶有关联?”她仰头望了望身旁的人, 齐愿却没什么表情,目光冷淡地直视着齐妙。   男人一脸为难地说道:“那、那……我们应该?”   齐妙啧了一声,不耐烦地甩着手里的名牌包包:“给那些护士加钱,搞个特别看护出来。我可不想让她儿子出狱之后看见她老妈已经没了。”   男人点头哈腰,连连应声。   齐妙见吩咐完了,抬眼随意地扫视四周,又漫不经心地说:“好了,下次有这种事你自己看着办,别再把我叫过来了。”她拨弄了一下鲜红的指甲盖,“我很忙,没时间,不想听到这些。”   男人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微微颔首,眼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憎恶。他很快就掩盖住情绪,小心翼翼地问道:“好的小姐,那我们现在……?”   “唔,”齐妙单手托腮,想了想,“先去金街走一趟吧,上次逛的那家鞋店很不错,貌似又出新品了。”   说完,便转身朝电梯走来。   齐愿见势不妙,反应很快地拽住陆昕的手,背对齐妙向电梯前方的工作间走去。   齐妙踩着黑色高跟鞋一步步靠近电梯,身后的男人则低眉顺眼地跟随着。   她走过电梯旁的盆栽,看见两个身穿白大褂、医生模样的人正往前走,便想也不想地叫住她们:“喂,前面那两位,等一下。”   陆昕后背一僵,心道糟糕,不安地抬头看了一眼齐愿。   后者将脸上的口罩拉高了一些,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然后松开掌心,淡然自若地转过身来。   她压低声音,轻缓地问道:“这位女士,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   齐妙看了看她的脸上的口罩,感觉心中有几分怪异,却又说不出口,只好咳了一下,不客气地说:“你是这里的医生吧?302想要几个特别看护,你安排几个护士过去吧。”   “不好意思。”齐愿语气平淡地说,“这件事不在我们的负责范围内,你应该去向302的负责医生反馈一下。”   齐妙不悦地抬起眉毛:“你们应该是同事吧?你直接告诉他不就好了?”   陆昕眨眨眼,意有所指道:“抱歉,我们也是很忙的。”   齐妙听出她的言外之意,脸色青白,嘴唇轻轻颤抖,怒不可遏地瞪着她:“你是什么意思?!你也配嘲讽我?”   齐愿忍笑地摇摇头,语气真挚:“没有那回事,小姐,我们也有自己要负责的病人,的确没有时间。”   “你、你!”齐妙简直气到爆炸了,怒发冲冠地蹬了蹬脚,鞋跟撞击地面,瞬间发出难听刺耳的刮擦声,“信不信我一个电话,让你们直接失业?”   “小姐,您先别太激动。”陆昕认真地看着她,“一些医学数据表明,易怒的人在晚年非常容易罹患阿尔茨海默症和帕金森综合症……”   “胡说八道!”齐妙看着眼前泰然自若的女医生,一股怒气直冲大脑,她猛地抬起手,在陆昕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想也不想地就朝对方扇去,“你给我闭嘴――”   一股劲风直直扑面而来,陆昕始料未及,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   然而巴掌并没有拍在她的脸上。   齐妙的手在中途就被齐愿一把截住,后者死死掐着她的手腕,淡漠的目光逐渐变得阴冷。   “小姐。”她冷冷望着齐妙,苍白的手背上根根青筋微微胀起,“请你适可而止。”   齐妙仿佛被她狠戾如刀般的眼神刺到,下意识地挣扎了几下,却没有挣开,语气不由得慌乱起来:“你放开!”   齐愿面无表情地看了她几秒,甩开她的手,牵着陆昕转身离开。   齐妙整张脸涨红,不可置信地瞪着她们的背影,仍旧沉溺在浓浓的愤怒之中:“这两个人是谁?我要向院长举报她们!”   男人状似谦卑地低着头,一板一眼道:“小姐,我也不认识她们。”   齐妙恨不得将牙咬碎,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忿忿地拂袖而去。   -   待两人都乘坐电梯往下降时,陆昕和齐愿慢慢从转角走出来。   “你姐姐怎么这么……”陆昕在劫后余生的庆幸中感叹道,“蛮横?”   齐愿见怪不怪:“她从小就这样。”   “你的家人真是一群奇葩……”陆昕仰头望着她,有些心疼。   齐愿笑了笑,道:“你的姨妈家也是。”   陆昕也跟她笑起来,弯着眼睛道:“同是天涯沦落人。”   她们一边说话,并肩走到302前。   302房门紧闭,毫无声响。   陆昕和齐愿对视一眼,小心而谨慎地将房门向里推去。   厚实的塑料门一点点被推开,病房的全貌显山露水般地展现在她们眼前。   一扇方形落地窗前,病床上正卧着一个六七十来岁、头发花白的老人,她的身型太过瘦小,像一朵失去水分、枯萎黑瘦的干花,躺在雪白宽大的病床上,显得十分冷清孤寂。   她干瘪粗糙的双手平放在胸前,目光呆滞地仰望着天花板。   听到推门声,她缓缓将目光投过来,眯着眼望了望两人。   “我不吃东西。”老人抖了抖泛白的嘴唇,嗫嚅道,“我要看、看看阿志……”   陆昕有些不忍地望了望她,慢慢走过去,看见病房旁的柜子上摆着一盘已经冷透的饭菜。   齐愿来到她的病床前,弯了弯腰,俯身观察老人的神情:“奶奶,你还记得熊志勇吗?”   提起熊志勇,生命枯竭的老人仿佛回光返照一般,眉目间出现点点喜色:“阿志啊!我记得,他是我的儿子呀!”   她滔滔不绝地絮叨:“哎!他可听话、可懂事啦,他可是个好孩子呀!”   齐愿拿出手机,划到熊志勇的照片,拿到李姝面前:“是他吗?”   李姝眯着眼看了看照片,摇摇头,出乎意料地反驳道:“这个男人是谁呀?我不认得。”   陆昕怔了怔,惊讶地说:“这是你儿子呀!”   “我?我的儿子?”李姝像是听见了笑话一般,摇头晃脑地回答,“阿志他才十八岁,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你们、你们一定是在耍我这个老人家……”   “十八岁?!”陆昕眨眨眼,吃惊地和齐愿面面相觑。   齐愿沉思片刻,又问道:“您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到阿志,是什么时候吗?”   李姝呆了几秒,僵硬地启唇道:“他,他和我说要去上学了,我就在这里一直等……”她的目光闪烁,好像沉浸在回忆中,“一直等……等到放学的时间,他却没有回来。”   她颤巍巍地伸出手,揪住齐愿的大褂衣摆:“你们说,他会去哪啦?是不是在外面贪玩,忘记回家了?”   齐愿垂眼看着这个杀死了自己的人的母亲,她正像一个普通的、等待自己儿子回家的女人一样,眼中充满了单纯的期待和盼望。   但她无法对李姝产生一丝一毫的同情。   “他应该还有很久才会回来。”齐愿冷淡地说。   李姝长长地噢了一声:“那我应该给他做饭去。”她一拍脑袋,乐呵地说,“瞧我,都忘记煮饭了!他回来吃不到饭,就得饿肚子了,这可不行……”   说罢,她撑着床想坐起来,竹竿似的身体轻轻摇摇晃晃地坐直,却又因为无人搀扶,滑稽地倒了下去。   齐愿轻轻帮她掖了一下被角,缓缓地问:“熊志勇走之前,有跟你说些什么吗?”   陆昕有些担心地握住齐愿冰凉的手。对方的眸光散发着无机质的冷意,有如万年不化的霜雪,使人心生寒意。   李姝呆愣地直视着天花板,面颊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脸上的老人斑也随之轻轻颤动。   “阿志去上学了……阿志什么时候才回家……”   齐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漠然地逼问:“上学之前,他说了什么?”   “他、他……他说,他要赚到好多好多的钱,以后我们家就有钱了。”李姝幸福地扬起嘴角,前言不搭后语,“他马上就要有钱了,他多乖呀、多厉害呀!”   “然后呢?”齐愿紧紧盯着她。   “他说他要走了,一定会回家,可是……”李姝的表情变得悲伤,“可我等了这么久,他也没有回来……”   高大的僵尸俯瞰着她,有如等待临终之人断气的秃鹫,仿佛在嘲笑、蚕食她最后的希望。   她冷冷地说:“他不会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带嘎~ 第32章   齐愿从疗养院出来后,神色无精打采, 宛如一根蔫头蔫脑的狗尾巴草。   陆昕和她说话的时候, 她总是回复得很缓慢, 仿佛在走神。   连续徘徊两天的阴云逐渐散去,天色由此转晴。此时正值中午, 日光明亮, 齐愿灰霾的面孔在阳光照耀下显得更加苍白, 几近透明。   陆昕感到不安, 她极少见过齐愿这样魂不附体的模样, 有些担心对方的心理状态。   她很快地乘车将齐愿领回了家。   齐愿蜷在沙发上,双手抱着膝盖,下巴抵在手臂间,电视机冷蓝的光在她面无表情的脸上不断跳跃。她似乎又变回最开始那个懵懂的僵尸, 迟钝、缓慢,毫无生气。   陆昕十分苦恼,她在齐愿身边坐下来,轻轻地搂住她的肩膀,低声询问:“你怎么了?”   齐愿恹恹地把目光移到她脸上,停顿几秒, 歪着身子把头垂到陆昕的肩膀上。   “累。”她蹭了蹭陆昕柔软的侧颈, 小声地说。   陆昕伸手去探她的额头,指尖触及的皮肤温度比以往更加冰凉,顿时紧张起来:“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齐愿嗯了一声,把脑袋埋在她窄窄的肩窝上, 眼睛半阖,没什么精神地回答:“……头晕,没力气。”   陆昕轻柔而小心地搂着她,像搂着一捧吉光片羽。   她温和地抚摸着齐愿乌黑的长发:“是不是……因为今天疗养院的事情?”   “……嗯。”齐愿纤密的眼睫轻轻地合拢,又缓缓张开,脸色郁郁的,平添了几分平日里没有的脆弱。“我感觉很恶心。”   从知道齐妙与害死自己的司机有关联那一刻开始,有一种想要呕吐的崩溃感就萦绕在她心头,挥之不去。   她觉得自己从一开始就不该对齐家人抱有太多的希望。   “她真的是你的亲姐吗?”陆昕怅然地说,“为什么能这么狠心……”   齐愿哂笑道:“和她在同一屋檐下生活十几年,我很了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齐家人喜欢权衡利弊,讨厌后顾之忧,威胁到了自己地位和利益的东西,他们总会选择第一时间铲除掉。”   陆昕下意识地反驳:“可你不是!你和她们不同!”   齐愿沉默半晌,扯着嘴角地笑了一声,声音微弱得仿佛要消散在风中:“……我,或许也是一样的。”   在这样的环境下,她从小就被灌输着相同的理念、信仰,人生的风向标潜移默化地倾斜,或许自己早就渐渐已经沦为和他们相似的、自私至极的同类。   她突然对于这样的自己感到无力和唾弃。   陆昕心里着急,倏然侧过身,将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你不一样!你对大家都很好啊!”   齐愿扬起脸,眼圈隐隐发红,悲悯而平静地望着她:“陆昕,只是你把我想的太好。”   “我时常觉得人类必须摒弃无用社交。以前面对那些不能带来任何好处的人,我会选择礼貌地疏远。”   “那些选择接近我的人,我会将他们贴上不同有利或不利的标签,划分界限,物尽其用。”   “说到底我只是在利用他们。我从未对他们……有过任何真心。”   陆昕一动不动地凝视她,时间完全静止在这长长的一秒。齐愿的话犹如离弦的箭羽,把一直用爱慕与信赖装点的温柔表象劈成破碎的两半。   她咬了一下泛白的嘴唇,睫毛微微地颤了颤,缓缓地启唇问道:“……那你对我,也是利用吗?”   没等齐愿回答,她又狼狈地笑了一下,低下头,压低了声音:“……没关系,你不用告诉我。我知道,其实一直都是我一厢情愿地付出而已。”   “你没有欠我什么。”她吸了吸通红的鼻子,用手背抹了一下眼角,“是我自愿,和你没有关系。”   “陆昕……”齐愿怔怔地望着她,心绪万千动荡。   陆昕望着眼前这副魂牵梦萦的面容,艰难地露出一个哭似的笑容。   她突然回忆起在许久之前擦肩而过,那个将她不小心掉落在地上的东西捡起来,微笑着还给自己的齐愿。   在讲台上大大方方地发言,手握奖杯,神情清冷的齐愿。   在她被李裳璐排挤、被所有人漠视的时候,站出来替她抱不平的齐愿。   一脸坚定地说着“我只是想要对你好而已”的齐愿。   那些都是令她记忆犹新的每一幕回忆,和暗恋了整整三年的每一个齐愿。   是在她父母失事时、被姨妈羞辱时、被关在厕所隔间而感到绝望时,几乎唯一能够支撑她往下走的东西。   因为所有人都选择回避,只有齐愿肯轻轻地把她裹满泥水的心捡起来,温柔地擦干净。   所以她死心塌地任对方摆布,哪怕知道是一场骗局,也可以假装一无所知。   作者有话要说:有点短……小虐一下   齐愿:不!老婆你听我解释_(;_」∠)_ 第33章   星期天的时候,陆昕难得起得很早。她走到客厅的窗户边上, 把窗向外推开, 迎进第一缕明朗的晨光。   她双臂撑着窗台, 神色郁郁,秀气的眉轻轻蹙着。齐愿从房间走出来, 看见细碎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 那两颗黑亮的瞳孔有如玻璃球一样斑斓, 里面萦绕的忧愁几乎要凝成实质。   齐愿静了片刻, 出声问:“怎么醒得这么早?”   陆昕飞快地转头看了她一眼, 又摇摇头,轻轻地说:“没什么。”   她走到桌前,给自己烤了两片吐司,又闷不作声地走回了卧室。   齐愿坐在沙发上给她热牛奶, 滚烫的沸水不小心从热水瓶里溅出来,沾到她握着玻璃杯的手背上。   她顿了顿,平静地用纸擦去那几粒水珠,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没有痛觉,没有热感,什么也感觉不到。这样活着, 和死去几乎也没有什么两样。   过了几分钟, 陆昕从房里出来,身上的毛绒睡衣已经变成了一套白色休闲装,脸上涂抹着淡妆。   她来到桌前,低头把钥匙和手机装进黑色手提包里, 整个过程都一言不发。   直到齐愿走过来,把装着牛奶的玻璃杯放在桌上,她才小声地道了谢。   齐愿看了她几秒钟,低声问:“你要出门?”   陆昕小口地吃着面包,化过淡妆后的脸色仍然显得恹恹,她感觉自己没什么胃口,连吞咽都觉得累。   勉强咽下一口牛奶,她嗯了一声,说:“今天有兼职。”   “是上次那个奶茶店么?”   “对。”   齐愿看着她,说:“我和你一起。”   “不用了。”陆昕抬起眼睛,鼓足勇气对她笑了一下,“我自己去就行了。”   这似乎是第一次她拒绝了齐愿的陪伴,语气果断得不留下任何拖泥带水的理由。   齐愿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一会儿,收回视线:“……好。”   她把陆昕送到门口,看着对方纤瘦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楼梯转角。   她突然诞生一种陆昕可能不会再回来的感觉,这种感觉几乎令她手背上被烫到的地方,突然隐隐作痛起来。   她呆愣地捂着手背,良久,慢慢地叹了口气,关上门。   陆昕家的房子是她的父母出事前留给她的最后的东西,屋子并不大,生活的痕迹很重。   失去陆昕身影的屋子显得有些空荡荡的,没有人类的呼吸和心跳,这个地方静得有如被遗弃的废墟。   齐愿走到沙发前,看了一会儿电视,突然感觉小猪佩奇似乎也没有以往那么好看了。   她后知后觉地难过起来。   昨晚的事情什么也没解决,两个人都选择了逃避,选择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东西。   陆昕觉得齐愿或许是在利用自己,或许就是想要一个可以东山再起的地方,正好自己送上门来。   齐愿觉得自己一开始的确存在利用陆昕的行为,毕竟对她而言,短暂地建立起一段互相信赖的关系,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可她就是说不出为什么,感觉心里有一些些难受。   诚然,陆昕对她来说是很不一样的,但她找不到语言去描述这段关系。   陆昕今天的表现,又令她更加沮丧,甚至想骂自己咎由自取。   陆昕今天第二十多次开小差被当场捕获的时候,脾气好的老板叹了口气,耐心地问她怎么了。   陆昕回过神,低头整理掉桌面上的奶茶杯:“没什么。”   老板摇摇头:“不,你今天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如果家里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说说。”   他大概以为陆昕家里又出现了些困难,毕竟除此之外也不会有其他的了。   陆昕的动作顿了顿,低声说:“不是的……不是我家里的事情。”   “唔……”老板做出一副知心大哥哥的模样,跃跃欲试地猜测道,“让我猜猜,是学校的事情?还是朋友之间出现了矛盾?”   陆昕想了想,慢慢点点头:“……算是吧。”   老板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是不是你和上次来店里那个女孩子闹矛盾了?”   陆昕有些吃惊:“你、你怎么知道是她?”   “那还用猜吗?你来这里工作这么久,第一次看到你会带人到店里来的。”   陆昕苦笑了一下,说:“的确。”   “怎么了?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说说。”老板双手交叠,严肃地说,“我上学的时候人缘还是不错的!”   陆昕说:“这件事有点复杂,说来话长……”   “没关系,慢慢说。”   陆昕沉思片刻,把事情简略地概括成:自己把受重伤的齐愿捡回了家,经历过这般那般的豪门恩怨,结果后来发现对方有可能是在利用自己。   老板听得心头一惊:“农夫与蛇?东郭先生和狼?”   陆昕摇头:“倒也没有那么夸张。”她又说了一些齐愿帮助自己反抗校园暴力和群体霸凌、家庭道德绑架的事情,听得老板目瞪口呆。   “我觉得她其实对你还不错。”老板说,“又帮你学习,又为你打架,如果说是单纯的利用,未免也太过于好心。”   陆昕也明白他说的是实话,便轻轻地点点头。   “她出生在一个弱肉强食的家庭里,价值观是很奇怪的,所以别人给她的好意,她都觉得是有所图谋。”老板说,“她给予别人的好意,可能在她眼里也就是所谓的利用。”   陆昕垂下眼,静了片刻,说:“我……其实不怕她是利用。”   她的确是这样想的,她付出十分用心,齐愿肯还她一分,就已经很不错。   只是她难免会有不满足的时候。人都是贪得无厌的动物,得到的越多,想要的东西就更多。   她突然发现自己开始想拥有齐愿更多的东西。她想明目张胆地拥抱她、亲吻她、诉说一腔三年都未曾脱口而出的爱意。   她为自己的贪心和过多的期待而懊恼,明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却总是忍不住地去幻想、去等待。   老板作为一个大咧咧的直男,脑回路有些不够用了,迷茫地问:“那你难过些什么呢?”   陆昕笑了笑,说:“我喜欢她。”   老板一脸卧槽:“啊??”   “她可能知道我喜欢她。”陆昕又说。   老板一脸惊悚:“啊???”   他瞠目结舌地说:“朋友,你这题超纲了……这就触及我的知识范围了。”   陆昕叹了口气,用抹布将桌上的奶茶渍仔细地擦干净。她的手脚很勤快,不一会儿就干完了手头上的事情。   老板还沉浸在这场豪门虐恋里,满脸黑人问号。   不过有了一个把心里话说出来的发泄口,陆昕的心里好受很多,也就没有那么难过了。   她垂头继续做事,精神逐渐变好起来,不再容易走神了。   “你和她……”老板想来想去,纠结地说,“说起来蛮复杂,但其实又挺简单的。”   “我感觉她可能只是不开窍而已,或者说,她不敢回应你。”   陆昕手头的动作一顿,问:“为什么?”   “因为她意识不到自己的感情。”老板说。   陆昕问:“那有什么办法吗?”   老板试探地看着她:“你跟她打直球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了 谢谢大家~(转圈圈) 第34章   “直球?”陆昕喃喃地跟着重复了一遍,脸上浮起苦涩的笑容, “直接告诉她, 就能让她意识到了吗?”   老板沉思片刻, 说:“我还有个办法,兵行险招, 效果虽然显著, 但是有可能会翻车……你愿意试试吗?”   陆昕沉默良久后, 缓缓地点点头。   ―――   临近傍晚时分, 陆昕推开家门。   她手里拎着几袋刚去超市买回来的生菜, 昏黄的斜晖从半开的门缝间漏进来,洒在她垂腰的黑发上,晕开一道蜂蜜似的流光,将白净的侧脸涂上一层浅淡的鹅黄。   齐愿几乎是立刻就转过头来。她孤零零地在沙发上, 整个身子埋在大片阴影里,只有一双漂亮的杏眼在黑暗中朦胧地发亮。   陆昕诧异地看着她:“怎么不开灯?”她一边说着,一边摁下玄关附近的电灯开关,白亮的灯光瞬间盛满整间小小的客厅。   沙发上蜷缩着的僵尸被突如其来的光晃了一下眼睛,纤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没有说话。   陆昕弯下腰, 从鞋柜里拿出棉拖, 穿好,又把运动鞋整齐地放了回去。她走到桌旁,将手提包搁在椅背上,提着装满菜的塑料袋走进了厨房。   齐愿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 直到她的身影被厨房的磨砂玻璃门遮挡,才收回了视线。   她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像是叹息,又像是迷茫。   这样的沉默持续到了晚饭的时候。陆昕将饭碗里最后一口米饭吃完,放下筷子后,主动地打破这份令人窒息的寂静。   “今天在家怎么样?”她看似平静又无意地问。   齐愿违心地说:“还算不错。”   不错个鬼,一整天都闷在家里,无所事事,非常无聊,而陆昕竟然一条信息也没发过来。   陆昕手里的瓷勺碰在碗沿,发出咣啷响声。她点点头,又说:“那就好。”仿佛一点也没有参透齐愿话语里的不情愿。   饭桌上又重新安静下来。以往她们进餐时都不爱说话,当时觉得理所应当,现在怎么也习惯不来。   陆昕也不再找话题,全程无声地吃完了饭,就猫着腰进厨房去洗碗。   齐愿看着她阻隔在玻璃门后的模糊身影,心里有点憋得慌,又有点不安。   就像是养了一只很温顺的猫,平时黏黏糊糊、又乖又甜,有一天突然就不朝自己撒娇了一样。   白天的时候,她不知道在沙发上孤零零地坐了多久,仿佛一座被石化了的雕塑。五十集的小猪佩奇都放完,无数广告也播过了,新闻联播开始了,她还是坐在那里。   一直到陆昕扭动钥匙的那一刹那,她才像活了过来,重新被赋予了意识和生命。   但是陆昕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走过来,温和地摸摸她的头发,或是拍拍她的背。   她只是随意地问了一句,看了自己一眼,就转身走开了,两人之间仿佛相隔着马里亚纳海沟。   似乎这才是最正常的、属于朋友之间的相处方式。但齐愿很不适应,又说不清楚为什么。   她揉了揉眉心,心烦意乱。   陆昕洗完碗出来,僵尸盘腿坐在沙发上,一张漂亮的脸紧紧绷着。   她差点气极反笑:我还没来得及伤心,你就生气起来了?   于是她走过去,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了。   僵尸瞥了她一眼,整张脸看起来更臭了。   陆昕心里好笑,脸上还是平静无波的。她看了看齐愿,故意问:“你怎么了?”   很烦。   齐愿张了张嘴,没有把话说出来,只是回答:“没什么。”   她实在是要面子,自尊心强,一向聪明的脑筋突然开始生锈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挽回局面。   陆昕温和地笑了笑,给她一个台阶下:“你是不是饿了?”   她只是随口问的,没想到对方侧过脸,煞有其事地看着她,说:“是。”   她其实并不饿,只是想要一个正大光明接近陆昕的借口。   陆昕有些无奈,伸手把领口的纽扣弹开,露出细长的颈项,有如一只引颈的雪白天鹅,脆弱又不堪一握。   她的颈侧下方还残留着第一次喂食留下的牙印疤痕。   齐愿突然感觉有些饿了。   她走到人类面前,高大的背影几乎将白炽灯的光芒都掩盖住了。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黑沉沉的双眼中隐隐泛起深红的暗光。   她扶住陆昕的肩膀,缓缓地俯身压下来,红软的舌尖濡湿了那块陈旧疤痕,然后便是熟悉的绵长无尽的痒痛,铺天盖地地吞没了陆昕的神智。   眩晕、刺痛、混乱不堪。   齐愿搂紧她的腰,将犬齿埋得更深,满意地听到人类微弱的呻/吟。   她突然产生一种暴虐的冲动,想要把对方彻底破坏、打碎,将温热的皮肤、汹涌的心跳全部摧毁,让她变成和自己一样的同类,这样就不必再顾忌他人的目光了。   几分钟后,注意到人类逐渐苍白的脸色,她才停了下来。   陆昕失神地瘫倒在沙发上,双颊潮红,胸膛缓慢地起伏。她看见齐愿从自己的颈间抬起头来,猩红的双眸中有一种残酷而惊心动魄的凶戾。   齐愿面无表情地看着人类,尖锐的獠牙还未收回去。一丝鲜血从她的唇边渗出,顺着雪白的下颌蜿蜒地淌下来。   陆昕下意识地伸出手指,轻轻抹掉那缕血痕。   齐愿垂眼看了看她的拇指,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伸出舌尖轻轻舔舐掉她指尖沾惹上的血液。   陆昕迷乱地望着她,几乎无法压抑胸膛里急促跳动的心脏。   她想,或许自己已经彻底无可救药,不管齐愿最后会沦为怎样可怖而未知的怪物,她都会从一而终地喜欢她。   ――   星期一的清早,雾气比以往消散一些,阳光透过窗户边悬挂的吊兰叶片之间,在课桌面上投下一片斑驳而细碎的影子。   陆昕坐在教室里,听着耳边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有些恍惚。   “数学作业写了没有?”刘蒙蒙用食指扣了扣她的桌面,“你发什么呆呢,不会没写吧?”   陆昕回过神来,从课桌抽屉里抽出数学习题卷:“写了。”   刘蒙蒙老练地翻到最后一面,脸色一变:“不对,你怎么没写最后一题!?”   陆昕简短地回答:“太难了,不会。”   “可你平时都会写的呀?”刘蒙蒙狐疑地打量着她,“齐学霸没教你?”   陆昕顿了顿,抿着唇说:“没。”   她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在刘蒙蒙心里瞬间有了答案,后者了然地喔了一声,神秘兮兮地往后看了一眼,凑到她耳边悄声问:“怎么了,你俩闹矛盾了?”   陆昕低声道:“不算是。”   “哎呀,不行不行,床头打架床尾和。”刘蒙蒙摆摆手,“都说小吵怡情大吵伤身,你们可千万别大吵。”   陆昕听得有些脸热,小声地说:“什么床头打架啊……”   刘蒙蒙纯洁地看着她:“难道你俩不是睡同一张床?”   “……也是。”   “反正你俩赶快和好吧。”刘蒙蒙一脸忧伤,“不然以后我的大题都没地方抄了。”   陆昕:“……你倒是直接向她借啊。”   “我哪敢嘛。”刘蒙蒙吐了吐舌头,“她那种笑面虎气场,只可远观不可近玩……全班也只有你敢去借了。”   齐愿坐在后面看她们埋头悄悄地说了半天,也不知道在说什么,有些茫然。   挨到大课间休息,所有人都得下去跑操。操场上洋溢着激昂的跑操音乐,田径赛道间群魔乱舞。   有些人跟着跑了两三圈就受不了了,停下来装模作样地系鞋带。   陆昕跟着大部队完完整整地跑到了音乐结束,最后才在校领导心满意足的口哨声中缓缓走回教室。   不过她没和往常一样去找队伍末尾的齐愿一起回去,而是自己一个人先走了。   刚坐到座位上,凳子还没坐热,就有同学扒着门喊了她一声,说老师有事情找她。   办公室在五楼,教学楼顶层,这一层没有班级,非常清静。陆昕来到办公室门口,心里有些忐忑。   大概每个学生被叫到办公室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感到紧张,不断地回忆自己平日里是否有犯下错误。   陆昕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轻轻叩了三下门:“报告!”   “进来。”班主任的声音穿过门板响起。   陆昕推门走了进去,看见陈班主任坐在那里,手里把玩着一个手表。她回头看了陆昕一眼,把精致的手表丢回了抽屉。   陈班主任是一位市侩又刻薄的女人,据说她办公室里有一个抽屉,专门用来搜刮各种家长的“油水”。   每当她撞见有学生犯错时,不管是多么小的错误,都会被她在档案上“记过”。想要消掉这份记录,就必须得让家长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也就是送礼了。   但她很精明,这种事并不常干,专挑性格老实、又没有什么门路的家长,假模假样的把情况说的很严重,可能会影响毕业云云,把对方吓得魂不附体,最后才引出送礼这件事。   她一年能刮走不少油水,因而许多人都憎恶她。   班主任瞥了陆昕一眼,一手放在膝盖上,一手拿起桌上的一张表格:“我看看……总分684,你这次考得很不错嘛。”   陆昕心中一喜,高悬的心脏倏然落了下来。   班主任撩了撩眼皮,又说:“你这次是第九名,不过别急着高兴。”她眼中的寒光凛冽,犹如一把利剑刺向陆昕,“你上次在全班排在第二十三名,上上次是二十六名,以前的起伏并不大,怎么突然进步了那么多?”   她探寻的目光在陆昕身上来回滚动:“你是不是用了什么方法?”   陆昕脸色一变,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老师,我没作弊。”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带噶,啾咪~ 第35章   “你别急啊。”班主任陈霞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 “老师也没说你什么, 不要那么敏感。”   陆昕闭上了嘴, 安静地看着对方。   “我的意思是,你这次的进步过于夸张了。”班主任不紧不慢地说, “你之前的成绩一直保持在班级中游, 突然一下子跨度到了年段前五十, 让人难以接受。所以我怀疑你的成绩, 也是出于平时的考量, 是很合理的。”   陆昕闻言笑了一下。   她细瘦的脊背挺得笔直,眸光低垂,几缕发丝落下来,被一丝不苟地别在耳后, 看上去有一股莫名的倔强。   “您是怀疑我的成绩吗?”   班主任向后仰倒在椅子上,不紧不慢地说:“没错,我怀疑有人‘帮助’了你。”   她眯起眼睛,目光如同猎食的鹰隼一般反复逡巡在陆昕的脸上,仿佛在等待眼前猎物任何一个松懈的时刻。   在她的认知里,陆昕是个自卑又内向的人, 在班级里没有什么存在感, 人缘不好,像个独来独往的幽灵;家庭条件不好,父母早逝,无依无靠。   在陆昕父母出事的那年, 她被托付给自己的姨妈,而后又申请了住校。学校六人一间,有三个人都嫌她古怪孤僻,又不合群。觉得她睡过的床和被子、用过的书本都有怪味,就使出各种小伎俩想把她赶出宿舍,最后甚至举报她干扰了宿舍的学习环境。   实际上陆昕也没有做错什么,她只是过分的安静了一些。但是在大多数人眼中,不参与到集体之中,没有集体荣誉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如果一个人特立独行、离群索居,那她就会成为一个被流放出去的异类。   就这样,她被宿舍里的三人小团体排挤出去,另外两个人选择视而不见。   陆昕只能办理走读。   陈霞还记得陆昕拿着申请表,来找自己的那一天,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她反复地澄清自己并没有所谓的怪味,也没有偷用别人的东西,更没有故意偷窥其他人的隐私。   她的双眼里盛满了绝望和无助,令人感到同情和可怜。   而陈霞只是拍拍她的肩膀,并没有为她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地说:“算了,陆昕,你先回家去住吧。”   她看见陆昕眼里希冀的光芒陡然暗了下去。   这能怪我吗?陈霞想,陆昕这样的性格,总是会受到欺负的。等她长大、步入社会就会明白,承受这些伤痛怨不得别人,只能怪她自己太傻。   此时陆昕敛去目光,静了片刻。   当陈霞以为她终于示弱,又要红了眼眶时,陆昕慢慢重复道:“老师,我没有作弊。”声音坚定而清晰。   大多数人以为陆昕很老实胆小,遇事并不怎么反抗和生气,实际上只是因为她权衡轻重以后不得不作出的妥协与低头。   实际上她的性格、心态,比谁都坚强。她可以在被数次侮辱、践踏脊骨以后,重新从地上爬起来,独自把伤口舔干净。   陈霞手上的笔轻轻转了一圈,啪的一声,落在桌子上。   她的语气严厉起来:“陆昕,做错事承担后果。你已经高三了,快要成年了。”   陆昕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没有做错事。”   陈霞翻手在桌上嘭地一拍,气极反笑:“喔?那你倒是解释一下你的成绩怎么来的。”   “我自己考出来的。”陆昕说,“您要是不相信,可以去问当时那个监考老师,或者是调出教室的监控,看一看我有没有作弊。”   班主任的脸黑了又青,青了又黑,连厚厚的粉底都盖不住锅底一样乌青的脸色。   “你现在反而学会和我叫板了?”她咬牙道,“顶撞老师,以下犯上?你到学校来上课,就学到了这些东西吗?”   “你这样的学生,以后放到社会上就是一个败类!行为恶劣、目无师长,不仅败坏了学风校风,将来还会破坏社会的风气!”   她大概是气急败坏又哑口无言,只能重复强调自己的威严。陆昕低头默默听着,手渐渐握成拳,指关节隐隐泛出青白色。   陈霞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串,有些累了,停下来端过旁边的水杯呷了一口,又道:“不行,你今天实在是太过分,我得叫你家长到学校来沟通一下。”   陆昕深呼吸一口气,回答:“我的家长都不会来的。”   “你不是有姨妈么?”班主任说,“我等会就给她打个电话。”   陆昕抿唇:“我已经和她断绝关系了。”   “不行,我必须跟你的监护人谈谈。”班主任说,“你这样像什么样子?和家人哪来那么大的仇?我告诉你,作弊这件事非常严峻,如果你不老实承认,以后可能会记录到学校档案里。这可是要跟着你一直到大学毕业为止的档案!”   来了。陆昕心想,她的班主任果然见缝插针,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于逮住机会向她“搜刮”油水。   她顿了顿,倔强地说:“我姨妈不会来的。我也没有作弊,不需要被记过。”   陈霞的脸色逐渐暗了下来,白粉涂抹的脸上每个褶子都上堆满阴霾,仿佛山雨欲来前那片可怖的平静。   正在这时,办公室的门敲响了。   齐愿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老师。”   陆昕怔了一下,心脏倏然落回原处,忽的安心了下来。   陈霞的脸庞一绷,沉声道:“进来。”   齐愿抱着一堆语文作业推门走了进来,她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停在陆昕身上一会儿,然后平静地收了回去。   “小齐,怎么是你拿来的作业?”陈霞有些惊讶。   齐愿笑了一下,说:“课代表有事,叫我帮忙搬过来。”   “喔,那行。”陈霞点点头,随意地说,“那你帮我放到旁边的柜子上去。对了,顺便把这次语文考试的成绩帮我记一下吧。”   齐愿欣然地点头,拎着一叠作业本放到办公桌旁的档案柜上。   陈霞又转过头,蹙起眉,不依不饶地说:“陆昕,做错事了不要紧,但你必须承认自己的错误。抄了就是抄了,下次改正就可以了。你这次抄完,高考能抄到好成绩吗?”   她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老师也是为了你好……”   齐愿的动作一顿,目光陡然降温到冰点。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陈霞的后脑勺,神色冷漠。   片刻后,她出声道:“老师,陆昕的成绩,我也有份。”   班主任吃惊地问:“你有份?关你什么事?”   齐愿微微一笑,声音轻柔:“我这几天住在她家里,一直在帮她补习功课,她学的很认真。”   “你……”陈霞突然没想到被人横插一脚,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的努力,坐在周围的人都看在眼里。如果要作弊,没有必要那么用心复习。”齐愿温和地看着她,“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她的目光落在陆昕身上,温柔又缱绻,仿佛无声的抚慰:“我觉得还是调出监控查清楚比较好,不然冤枉到人可就惨了。”   陆昕被她看得脸一热,死死地压抑住上扬的嘴角,小声地说:“是的,齐同学一直有帮我复习考试。”   “这、这件事和你没关系!”陈霞有些急了,咬牙道,“小齐啊,你先出去吧。”   “和我关系很大,陈老师。”齐愿走到她面前,语气真挚,“陆昕是我的前桌,也是我的朋友,她的为人我很清楚,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更何况……”   她话锋一转,一个狰狞的笑容在口罩背后浮现,“将心比心,您也不希望自己被栽赃陷害吧?”   陈霞心中一惊,本能地慌了起来。   陆昕没有门路,她尚且可以好好压榨一番。但姓齐的人,她绝对惹不起,更何况她是齐老爷子亲自吩咐过的要好好关照的人。   齐家这块硬骨头,她啃不动,还会把牙崩了,到时候自身难保,就真的麻烦了。   她思量了一番,尖瘦的脸上扬起一个热切的笑容来,如沐春风般地回答:“哎呀,既然小齐这么说,那老师就相信你了,这件事先这么算了吧。”   陆昕扯了扯嘴角,问:“不调监控了吗?”   “调什么监控,你们的人品老师信得过。”班主任摆摆手,“行了行了,就这样吧,你们先出去。”   陆昕转头要走,齐愿伸手拦住她,回头望着陈霞说:“老师,您是不是少说了一句话?”   陈霞一愣:“什么?”   “你刚刚冤枉了陆昕同学,害她差点声名狼藉。”齐愿垂下眼睛,慢悠悠地说,“你应该给她道个歉吧。”   她连敬称都不再用,语气冷却了下去。   陈霞一把年纪,哪里会向这几个小孩子道歉?但她看着齐愿笑得弯弯的杏眼,背后寒毛一耸,仿佛有一把刀架在了脖子上,要逼她说出来。   陆昕也停下脚步,安静地注视着她。   “……”陈霞在两双眼睛度日如年的注视中,只能拉下老脸,硬邦邦地说,“对不起,这样总行了吧?满意了吧?”   “行了,谢谢老师。”齐愿满意地笑了笑,拉着陆昕走了出去。   陆昕刚刚迈出办公室,就松了口气,浑身气势一卸,劫后余生般地松了口气。   她看着齐愿问道:“你怎么来了?”   齐愿轻声回答:“你去了好久,我担心你。”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惹~ 第36章   陆昕怔了怔,略有些不自在地撇开眼睛, 小声地说:“……刚刚谢谢你, 幸好你来了。”   如果没有齐愿帮她说话, 恐怕班主任真的会把周美莉叫过来,当众污蔑她。   齐愿状似不经意地扫过她泛红的耳尖, 笑了一下, 轻声道:“没关系。”   两人并肩往教室走去, 一路忽然又沉寂下来。   大课间休息时间, 走廊上的学生很多, 有的趴在栏杆上晒太阳,和朋友肩膀抵着肩膀,压低了声音说着悄悄话;有女生三三两两从教室走出来,结伴往走廊尽头的厕所走去;也有些从自己班级蹿到其他班级去“探亲访友”。   她们走过长长的廊道, 走过楼梯转角,周围皆是喧嚣的风景。无数人群四面八方迎面而来,又从她们身侧擦肩而过,四处流动着少年人鲜活的色彩、清脆的话音,而她们穿梭其中。   陆昕沉默地走着,远远望见自己班级的门牌。她突然想起上一次这样并肩和齐愿走在大课间的长廊上, 是那个阴雨绵绵的日子, 她躲在厕所里,齐愿带了一件校服过来,又耐心地给她吹了头发。   短短一个多月,已经恍若隔世。   齐愿安静地走在陆昕身侧, 她漂亮的侧脸轮廓被阳光勾勒得很清晰,眼底映出一点点琥珀般的亮金色,细密的睫毛乖巧地上翘着。   陆昕偷瞄了她一眼,又觉得女神不愧是女神,即使脸被挡在口罩后面,也依然能透出靓绝全校的气场。   她游了一会儿神,就这一刹那的功夫,一个男生从身旁经过,可能是道路太挤,不小心把陆昕往外撞了一下。陆昕被这么一推,身体下意识地向一侧倒去,眼看就要摔倒。   齐愿立刻伸出双手扶住她,一手在陆昕腰上轻轻搂了一下,另一手搭在她肩头按住。   陆昕感觉她细长的手指在自己肩上按了一下,等身体平衡以后,才撤了回去。   “没事?”她低声问。   陆昕摇摇头:“没事,就轻轻撞了一下。”   齐愿点点头,放心了。   陆昕顿了顿,还想说些什么打破这片难堪的静谧,就听见齐愿缓缓地问:“你……你还愿意和我坐同桌吗?”   陆昕眨了眨眼,有些呆呆地看向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齐愿轻轻咬了一下嘴唇,不过这个动作被掩藏在了黑色口罩下面。她有些犹豫地说:“我……感觉你在生气。”   陆昕重复了一遍:“生气?”   “昨天你不太高兴。”齐愿垂下眼,看上去莫名有几分委屈,“也不愿意和我说话。”   “我、我,”陆昕看着她楚楚可怜的表情,顿时有些心软,小声地回答,“我也没有很生气……”   齐愿抬起眼睛,双眼亮亮地看着她:“真的吗?”   “嗯。”   其实她的生气和冷落都是半真半假,目的是为了履行老板之前说的“办法”。   齐愿和她关系太近,以至于分寸感就变得模糊起来。在她的认知里,习惯和陪伴可能已经成为了一种理所当然。   换句话说,一旦陆昕表达出稍微冷淡的态度,齐愿就会不适应,继而也会慢慢意识到陆昕对她而言是与众不同的。   老板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和她说:“要故意冷她,让她产生落差感和危机感,这样她才会想起你的好。不过也不能太冷,要张弛有度。”   于是陆昕似懂非懂地照做了。   结果这么一个晚上的时间,齐愿还真的诞生了不少危机感。   想到这里,陆昕又硬下了心肠。   “我没有生气。”她故作冷漠地看着齐愿,语气镇定,“我们不是朋友吗?朋友之间这样很正常。”   齐愿愣了一下,眨了眨眼:“可是……”   “好了,同桌的事情我之后再考虑考虑,先回教室吧。”陆昕打断她的话,转身向前走去,留下一个孤高的背影。   齐愿看着她离去的身影,感觉对方有点像那种奶凶奶凶的小猫。她压制住想笑的冲动,跟了上去。   -   两人回到教室,距离上课还有一分钟的时间。刘蒙蒙坐在座位上,转头和纪欢言正聊着什么,一看到陆昕走过来,便立刻问道:“你怎么去了那么久?陈阿姨找你干嘛呀?”   陆昕将事情全盘托出,刘蒙蒙一边听着,表情瞠目结舌,变幻莫测。   “卧槽,陈阿姨也太过分了吧!”她义愤填膺地喊,“就知道欺软怕硬,她怎么不去搜刮李裳璐,李家多有钱啊?!欺负我们小老百姓干嘛呀。”   陆昕摇摇头:“她跪舔李家还来不及,哪里有胆子去惹李裳璐。”   “等我们以后收集到证据,去把事情上报给校长吧!”刘蒙蒙恶狠狠地搓了搓手,“她的好日子到头了!”   陆昕颔首,轻声道:“好。” 第二节 课的上课铃敲响,一切嘈杂的嬉闹声渐渐平息下来。   数学老师抱着一沓卷子走进教室,环视一圈,把卷子丢在讲台上,慢条斯理地说:“这次月考……”   底下的学生纷纷竖起耳朵,心惊胆战地等待着结果。   李老师静了片刻,突然扬起嘴角笑道:“大家都考得不错。”   “我擦,老李你别吓人啊,我差点当场去世了!”   “就是啊,京剧变脸吗这是……”   老李爽朗地笑了一声:“我就是想吓唬吓唬你们。虽说这考得不错,但也不能太骄傲啊。”   他随即吩咐课代表起来发试卷。陆昕早已知道自己的成绩,心态稳定,倒是刘蒙蒙拿到卷子以后大呼小叫,感叹苍天有眼,竟然让她蒙对了最后一道填空题。   她探头过来看了一眼了陆昕的卷子,艳羡地说:“你这次考得也太好了吧!”   “运气比较好,复习到的都考了。”陆昕实话实说,但大半的功劳还是归功于齐愿押题太准。   “大家静一静。”老李拍了拍讲台桌,等所有的目光都转移过来,才说道,“这次月考的年段第一名就出在我们班。”   陆昕用脚趾想都知道是谁。   果然老李接下来就隆重地表扬了齐愿一番,赞叹她是个很优秀的转校生,不但跟上了班级的学习进度,还博得头筹。   齐愿施施然地上台去拿自己的卷子,她又白又瘦,身高在一众女生之间鹤立鸡群,走路带风。底下不约而同地望着她,目光或嫉妒或羡慕。   不知是不是陆昕的错觉,齐愿拿到卷子以后,先是不着痕迹地看了自己一眼,才平静地直视前方。   老李没有马上让她回到座位上,而是把她留在原地,让她分享一些学习经验。   “你平时怎么学数学的?跟大家说一说吧。”老李热切而期待地看着她。   齐愿沉默片刻,面无表情地说:“不怎么学。” 第37章   整个教室都陷入了沉默:“……”   陆昕没绷住,捂着嘴巴小声地笑。   齐愿说的还真不是玩笑话, 她在家里的确是不怎么学习的, 顶多是做完今天的作业之后, 又拉着陆昕把每天上课时的内容额外复习一遍,目的是为了给陆昕加深印象。   刘蒙蒙感叹了一句:“这就是学霸吗, 也太拽了吧卧槽!”   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一些平时挑灯夜读刻苦用功的人, 听了她这样轻飘飘的回答纷纷神色各异。   老李看着齐愿一脸平静的样子, 简直哑口无言:“那你就说说你是怎么安排课余时间的, 这样总有话说了吧!”   齐愿沉思良久, 回答:“写作业,复习,看书。”当她看见老李明显不大满意的脸色的时候,只好继续补充道:“会根据自己的薄弱点多做一些额外的练习, 把错题整理成册,举一反三。也会依据每单元的知识脉络梳理出一个思维导图。”   老李这才满意,如沐春风般地点点头:“嗯,说得好!温故而知新,用自己的方法去总结归纳,才能真正地掌握知识。”   他伸手拍了拍齐愿的肩膀, 面朝底下黑黝黝的人群说:“大家可以汲取一下新同学的学习方式, 适当地调整自己的安排,不要死刷题,也不要做完作业就松懈。离高考还有一个半学期,只要坚持下去, 每个人都有可能获得非常大的进步。”   表彰结束以后,被迫营业的齐愿总算可以回到座位上了。   她走下台,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前座偷笑的陆昕,也跟着扬起了嘴角。   老李讲了一节课的卷子,题目没能讲完,就又拖了五分钟的下课时间,直到下一节课化学老师走进教室的时候,他才施施然地拿起教案,向课代表吩咐完几大张的习题作业以后转身离去。   教室里爆出一阵鬼哭狼嚎,许多人山呼海啸地从座位上冲出去,嘴里喊着:“憋死了憋死了,让我过一下!”   陆昕低着头用红笔订正自己的数学卷子,这次她的成绩是116,比上一次考试进步了十来分,已经很令自己满意了。   突然有人戳了一下她的后背,陆昕怔了怔,放下笔,转头就看见齐愿手里握着一张淡蓝色的便利贴,正托着腮看着自己。   见她转过头,齐愿把便利贴竖起来,亮给她看。   上面写着一行清隽秀气的小字:“有没有没听懂的地方?我讲给你听。”   陆昕眨了眨眼睛,抬头看着她。   她迟疑了一下,接过便利贴,在空白的地方写到:“选择题最后一题、填空题倒数第二题,还有大题第五题,都有点没听懂。”   她把便利贴又递给齐愿,对方看了看,点点头,伸出手说:“你的卷子给我看看。”   陆昕把考卷双手递呈给了她。   “很不错啊。”齐愿垂下头仔细地将卷子正反浏览了一遍,“我复习到的内容,你都有写对。”   她的嗓音温柔干净,隔着一层口罩,多了一种闷闷的感觉。   陆昕的心情瞬间飞扬起来,止不住地感到雀跃,又觉得很不好意思,低着头回答:“嗯……是你教的好。”   齐愿抿着嘴唇笑了一下,突然问:“那你要怎么感谢我?”   “啊?”陆昕茫然地抬起眼睛,仔细地观察着对方的脸,发现齐愿竟然一脸平静地在等待自己的答复。   不会吧?认真的?!   她张了张嘴,在茫然的心绪中,差点把“以身相许”四个字脱口而出。   “那、那你想要什么呀?”她小心翼翼地问。   齐愿唔了一声,将陆昕从头到尾扫过一遍,等到对方的表情变得越发的忐忑不安、如坐针毡时,才慢悠悠地说:“没想好。”   陆昕:“……”   “先欠着吧。”齐愿淡定地说。   陆昕立刻就感觉一个定时炸弹降落到自己的头上。   虽然自家女神说什么她都愿意给,哪怕要个星星月亮她也会去想办法,但她还是怕齐愿搞事情。   齐愿笑了一下,又说:“不要有压力,不会难为你。”   我怎么不太敢相信呢?陆昕默默地把话咽了回去,开始听齐愿给自己讲题。   她讲得很仔细,依着陆昕现有的基础掰开了揉碎一点点地讲,比老李的教法还要耐心细致。   刘蒙蒙本来在玩手机,后来也跟着忍不住转头一起听,边听边夸齐愿牛逼。   讲完一道选择题,上课铃也跟着响了,陆昕和刘蒙蒙依依不舍地把头转了回去。   化学课上了一半,陆昕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左右看了看,见中年秃顶的化学老师正慷慨激昂地在讲台上挥洒口水,便低下头划开了锁屏。   解完锁一看,是老板发来的微信。   老板:呼叫001呼叫001   老板:冷落计划实施的怎么样?有没有取得进展?   刚刚和齐愿结束愉快交流的陆昕突然有点心虚,回复道:“还可以。”   老板: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陆同志,不要停下来啊!   鹿:……你今天怎么了?没吃药?   老板:微笑面对危险,梦想成真不会遥远!奥利给,干了!(@/thjorsbk   鹿:???黑人问号jpg   她开始怀疑老板是不是又大白天跑去喝酒了,怎么净发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过了二十分钟,一个红包跳出来,上书四个大字“计划启动资金”。   老板:不好意思,刚刚喝醉了。   老板:这些钱你拿去,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鹿:地铁老爷爷看手机jpg   鹿:了解   不过钱她没收,只是把手机放下继续听课了。   四月的天气有些矛盾,时冷时热。   陆昕外面穿着校服外套,里面套了一件薄薄的卫衣,都感觉这么穿着有些难耐。   她抻直身子,把校服外套脱下来的时候,突然感觉卫衣的帽兜里好像多了些什么东西。   陆昕愣了一下,把帽兜扯到前头,从里面掏出一只淡蓝色的梅花鹿。   梅花鹿角如繁枝,身躯小巧可爱,还被画上了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乖乖地摊在她的掌心中。   陆昕拿着这只纸质梅花鹿左右看了看,才发现这是用齐愿刚刚递过来的便利贴纸叠成的。   她转头问对方:“你叠这个干嘛呀?”   齐愿正在默写化学方程式,闻言头也没抬:“没什么,随便叠的。”   陆昕摸不着头脑。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地捧着梅花鹿放进自己的笔袋里。   等到许多年后她把梅花鹿拆开,才看到里面都是齐愿未曾脱口而出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没什么好说滴 谢谢你们~ 第38章   班长占用了一部分的放学时间,安排周五下午的校庆活动。   虽然已经确定好了表演舞台剧, 但扮演主演和配角的人员, 他始终拿捏不定。   如果是以往, 主演之一八成会沦落到齐愿头上。试问谁不喜欢看肤白貌美的校花上台表演,哪怕是沙雕恶搞剧也显得赏心悦目。   没有了齐愿以后, 班长只能退而求其次, 把这个职责分配给班花。   班花庄姗姗脸色不大好, 大概因为是常年给齐愿做配角, 今年好不容易熬出头能上位了, 偏偏却是因为别人再也演不了,这才轮得到自己。   另一个男主大家一致投票给了体委,他人高腿长,长相也算是英俊, 他来扮演男主,所有人都没什么异议。   两个主演定好,接下来就是选择剧本。有人提了几个“睡美人”“白雪公主”“灰姑娘”之类的童话故事,大家都觉得太老套,没新意。   又说要演什么雷雨或者百年孤独,其他人觉得太严肃正经, 不好活跃气氛。   最后选来选去, 班长整个人都麻木了,嘴角抽搐地说:“祖宗们,你们到底想干嘛呀?演个舞台剧而已,用得着这么挑剔吗……干脆你们自己写一个剧本算了!”   “写是写不出来, 但我觉得我们可以合理改编嘛!”文艺委员灵光一闪。其他人都觉得可行,就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剧本出炉后,大部分的剧情和《长发公主》差不多,但主角被篡改了。   “魔女从邻国的宫殿偷来一对龙凤胎,关到一座很高很高的塔楼上。十几年后龙凤胎长大成人,模样唇红齿白,异常美丽,又相似得惊人。   有一天他们从鸟儿那里得到一个消息,邻国的公主举办一个生日舞会,全国所有人都有资格去参加。   兄妹因为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对外面充满好奇,因此央求魔女让他们也去参加舞会。   魔女心中偏爱哥哥,就打算让哥哥去参加。妹妹不服气,当天晚上用酒将哥哥灌醉,穿上他的衣服代他去了。   结果非常狗血的事情发生了,公主见到身着男装的妹妹,一见钟情,恳求她留下来,做自己的丈夫。   妹妹见识到了外面世界的奇妙,也不打算再回到高高的塔楼上,就这样同意了公主的请求,和她举行盛大婚礼。   在这个婚礼上,魔女突然出现了,她身披黑色斗篷,怒不可遏地抓住了妹妹,对新婚的二人道出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你们俩是亲姐妹,有血缘关系的那种,不可以在一起!   原来龙凤胎是王后诞下的子嗣,被偷走后她悲痛欲绝,在又一次怀孕后生下了小公主,最后没能撑过这次难产,撒手人寰。   国王对小公主很是娇宠,几乎是她要什么就给什么。小公主花容月貌,性格骄纵,但心地还是善良的。   小公主得知这个消息以后,心碎满地,泪流成河,淹没了整个婚礼现场。妹妹亦很难过,她看着这个相伴已久的女孩子,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对她动心。   这时哥哥突然跳出来,他指出魔女就是一切的罪魁祸首。魔女怒火滔天,她对兄妹二人降下诅咒:你们所爱的人最后都会死在你们手里!   话音刚落,妹妹拔刀刺进了小公主的心脏,而另一边,哥哥也将十字架印在魔女的额间,令她尖叫起来。   哥哥泪流满面,原来虽然他知道了真相,心里却早已把魔女当做自己的家人。他原本是想劝对方重新做人回头是岸,结果没想到居然落得这个下场。   魔女魂飞魄散,而小公主也奄奄一息。妹妹哭着将她放进水晶棺里,她的眼泪滴落到公主的脸上,公主含泪笑道:如若不是这样,我们便可做世间最寻常一对爱侣,可惜了。随即她便闭上双眼,再也没能睁开。   后来兄妹两人离开了王宫,四处流浪,成为一双斩妖除魔的驱魔人,世间永远流传着他们的传说……”   刘蒙蒙忍不住吐槽:“妈耶,有情人终成姐妹,竟然还是个BE!”   陆昕一脸不忍直视:“这剧情有毒吧……”   “那谁是男主谁是女主啊?!”台下有人问道。   “男主哥哥女主妹妹吧,牛逼,我第一次看到男女主是兄妹的童话故事……”   “妹妹和公主怕不是太虐了一点?真的不能改一下结局吗!”   班长拍了拍讲台桌,示意大家安静一下:“别吵了别吵了,我们分配一下配角的人员,拖了不少放学时间了,大家搞快点哈!”   “那就抽签好了。”体委翘着二郎腿,漫不经心地说,“这样比较有惊喜感。”   几个班委把配角的数量在白纸上写出来,又撕成均等大小的纸条,大概三四十张的样子,混在一起,装进一个绿色小篮子里。然后班长端着篮子,走到第一组第一排的座位旁边,朝他们递出篮子说:“抽吧。”   第一个人看了看混成一片的纸条,又看了一下班长的脸色,迟疑地问:“能不能不抽啊?”   “不行!班主任说了,每个人都必须参与进来。”班长抱着篮子,环视一圈,大声说道,“不是当群演,就是去后勤负责服化道,你选吧。”   那人只好悻悻地伸出食指和拇指,拈起一张纸条,翻过来一看,吃惊:“大树A?这是什么鬼?”   “就是让你在台上装成一棵树的意思。”他的同桌嘲笑道。   连续抽了好几桌,什么五花八门的角色都有,像“士兵C”、“吃瓜群众W”、“主持婚礼的神父”、“哥哥被灌醉时喝的酒”……班级氛围十分火热,四处一片嗡嗡声,每个人都在好奇自己分配到的究竟是什么。   眼看着就要抽到陆昕她们这一桌,刘蒙蒙一阵摩拳擦掌,桀桀怪笑:“嘿嘿嘿,我可是痒痒鼠一发两个SSR,明日方舟三天就能凑齐三幻神的欧洲人,我一定能pick想要的纸条!”   陆昕简直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哭笑不得地问:“你想抽什么?”   刘蒙蒙表情凝重,语气严肃,一字一句地说:“空白纸条!”   这四十几张纸条里,有角色的大概二十多张,另外剩下二十几张的空白纸条,抽到的人就表示不用参演,去后台做后勤。   陆昕不禁失笑:“祝你好运。”   一轮抽下来,等班长走到刘蒙蒙旁边的时候,篮子里的纸条看着只剩下一半的数量。他把篮子向前一递,打了个哈欠:“抽吧。”   刘蒙蒙看了他一眼,紧张兮兮地咽下一口唾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抽出一张来,攥在手里直念经:“保佑保佑,欧皇在上……”   “你怎么不看啊?”陆昕也跟着抽了自己的纸条,她看了一眼同桌的表情,无语地问道。   “我不敢看了!”刘蒙蒙忐忑地问,“你抽到的是什么?”   陆昕低头一看,纸条干干净净,一个字也没有。   她大大方方地亮给对方看:“你最想pick的东西。”   “那你今天很欧!”   刘蒙蒙双手合十,颤巍巍地露出一条指缝,探出一只眼睛从指缝间瞄去,隐隐约约能看见纸条上写着两个字。   她脸色一变:“完了,我凉了。”   陆昕忍笑:“看来你的欧皇血统今天没有发挥出来嘛。”   刘蒙蒙顿时愁眉苦脸,展开双手,看清纸条上的两个字,顿时发出一阵鬼哭狼嚎:“我怀疑老天爷今天针对我!!!”   陆昕被她的模样唬到了,倾身凑过去看,只见桌面上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地写着“公主”。   “哇……”她感慨地说,“某种意义上也算是SSR了呢!”   纪欢言抽到了一个小配角,不禁对刘蒙蒙垂头丧气的模样幸灾乐祸起来:“你看,叫你不要立flag,翻车了吧?”   “好兄弟,你愿不愿意跟我换纸条?”刘蒙蒙眼巴巴地看着他。   纪欢言冷酷地回答:“可以是可以,但我拒绝。”   陆昕也转过身,见齐愿平静的目光正落在纸张上,便跟着低头一瞧――“魔女”。   陆昕震惊:“……你怎么也中头彩了?”   齐愿无奈地笑了笑。   “呜呜呜,陆陆,你跟我换一下吧!”刘蒙蒙哭得好悲伤,好像在雨中拉肖邦,“你最好了,你是全世界第一好的同桌!”   陆昕浑身一颤,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刘蒙蒙眨巴着大眼睛,向她抛媚眼:“好不好嘛!这样你也可以和小齐一起演戏了呀?”   齐愿点点头,眼神中隐约流露着赞同。   陆昕:“……你们是认真的吗?”   她看了看手上的空白纸条,一时间犹豫不决,将手里的纸条揉得皱皱巴巴。   刘蒙蒙见她似乎有些心动,便赶紧趁乱而上:“同意吧同意吧同意吧!”   陆昕哭笑不得地搡了她一把:“你好烦。”   齐愿垂下眼睛,看见她揉成一团的纸条,轻声问道:“不想演就算了。”   她本意只是为了逗一下陆昕,并没有真的想让对方为难。   “有点想的。”陆昕目光闪烁,匆匆瞥了她一眼又侧过脸去。   她其实不愿和女主角饰演表面恩爱,只想随魔女一起奔赴黄泉。 第39章   陆昕最后还是答应了刘蒙蒙的请求。   对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恳求她,就差没跪下来抱着她大腿了。   陆昕忍不住感叹:“用得着这么哭爹喊娘吗?上台表演对你来说这么痛苦?”   刘蒙蒙一脸悲伤地说:“你不懂, 这事儿对我来说是个心理阴影。”   至于到底是怎样一个心理阴影, 陆昕怎么问她她都不肯说。刘蒙蒙其人虽然大大咧咧, 但也有害怕的东西,就是在舞台上直面下面的无数双眼睛。   陆昕也不好强人所难, 还是选择答应了, 代价就是让刘蒙蒙承包了她一个月的零食小吃。   虽然她答应了, 但是自己心里也没底。虽然公主这是个配角, 但是戏份不轻。   她除了小时候在幼儿园单独表演才艺的时候上过台, 而后都是参与群体表演,再也没有承担过如此重要的表演戏份了。   她也担心齐愿,因为对方不便露面,如果到时候在舞台上也戴口罩, 那真的是看起来奇奇怪怪的,特别出戏。   这件事令班长也犯了难,他小心翼翼地问:“口罩真不能摘?”   齐愿挑了挑眉,眼神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不行”。   一时间场面有点尴尬,还好文艺委员比较机智,提出了新建议:把魔女的服装给了, 改成用丝巾严严实实地裹住脑袋, 只露出一双眼睛――就像印度妇女一样的穿着打扮。   这算是比较直观的解决方法了,最后投票一致通过,就这么定了下来。   陆昕和齐愿,还有几个抽到配角纸条的同学, 必须要在放学时间留下来排练二十来分钟。   因为距离校庆只剩下四天,也不能要求太精彩的表演成效,大家都追求点到即止――说起台词来不怎么出戏,表情动作不让人感觉尴尬就行。   陆昕乍一站在众人面前背台词的时候,还蛮紧张的,手脚都不知道放哪里,说话时舌头老打结。   最要命的是班长作为导演,在一旁摆足了架子风范,给自己搬了把椅子,叉开腿坐下来,用书本卷成大喇叭,一旦台上失误就用喇叭大声说话:“stop!太僵硬了!重来!action!你们看看你们是什么动作,跳大神吗?给你们配个bgm都能当众出去表演鬼畜了!”   有人嘘他:“你丫站着说话不腰疼啊,有本事你来演!”   “你就演棵树,有什么不好演的啊!”班长怒道,“能站直你的身子,挺直你的腰板不?别老晃来晃去了,跟多动症似的,让观众以为你这棵树怎么没被风吹就要倒了!”   其他人听着忍不住乐得摇头晃脑。   陆昕拿到了自己的剧本,她掂量了一番,两三页的样子,一页有A4纸张相等的厚度和大小,自以为台词量不算多。   结果等她比对完齐愿的台词本,才绝望地发现,人家那才叫真的少……   没有办法,魔女话少,齐愿的台词拢共也就几句咒语比较绕口,其他的部分都挺简洁的。她看着陆昕拧着眉头、满脸悲愤的模样,忍不住笑着揉了揉陆昕的脑袋,哄她:“别生气啦,台词越多,观众对你的印象就越深刻。”   陆昕揉着自己的台词本,难过地说:“我要他们印象深刻干嘛?我又不是真的想出道……”   公主的台词一半都是在歌颂爱情,另一半则是在妹妹和她甜言蜜语。于是没有办法,陆昕就得对着庄姗姗做出深情款款的模样,说一些语气肉麻的台词。   平日里庄姗姗和她并不熟,但估计是为了好好展现自己,念台词的时候总是用译制片的语气,并且情感有点用力过猛,导致表情看起来异常夸张,陆昕每次和她面对面,总是忍不住要憋笑。   但是她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和庄姗姗演对手戏,班长总是要求她要深情、深情、再深情。纵然班花的模样属实好看,但是她没有感觉,演不出那么深刻的情绪。   班长捏着鼻梁,满脸恨铁不成钢:“陆昕,你台词其实挺好的,就是表情不对,太平淡了,没有张力。庄姗姗又太用力了,显得有点过火,你俩能中和一下就好了。”   “你的眼神再深入一些,死死地盯着她,好像她就是你的唯一。”班长说,“那种情窦初开的感觉,你晓得伐?要是实在没有灵感,你就把庄姗姗想象成你喜欢的人。”   陆昕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我喜欢的人?她不就站在一旁看着吗?   越过庄姗姗的肩膀,她可以看见齐愿站在后面,双手抱胸,眼神平静。   阳光穿遍细碎的梧桐枝叶,斑驳地穿透窗户,映出星星点点的光斑,落在齐愿的肩头上。   注意到了陆昕的目光,齐愿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睛。她的眼睛是很深沉的黑色,倒映出零星的光斑、摇晃的绿叶,和一个完完整整的陆昕。   她的神色温柔,有如春风亲昵地吻在梧桐叶间,留下盘旋的轻颤。   陆昕呼吸一顿,脚趾蜷起,双颊微微地热了起来。   仿佛眼前的所有景色化作远影,只有齐愿的存在变得分外清晰。   班长很巧妙地捕捉了这一瞬间的神态,拍手叫好:“不错!就是这种感觉,你回家再琢磨琢磨,到时候上台就这么演!”   陆昕连忙低下头,双手捧住脸颊,拍散脸上的热气。再抬起头时,庄姗姗正狐疑地拦住她。   庄姗姗长着一张瓜子脸,眼尾细长如同柳叶,望人时别有一番风情。她的身形十分细瘦,看得出有在精密地控制食量,使自己的身材比例保持完美。   “你刚刚……”她单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陆昕,“你不是在看我吧?你看的是谁?”   陆昕心里咯噔一声,坏了。   她假装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问:“你什么意思呀,除了你我还能看谁?”   庄姗姗挑了一下眉毛,明显不太相信陆昕。她回头看了一下身后,但那里空无一人,齐愿已经不在了。   “好吧。”她耸了一下肩膀,“你最好是。”   第一天的排练结束,回家后陆昕十分疲惫地倒在沙发上。齐愿走到她旁边,去拽她的手:“别躺着,会着凉。”   僵尸的手很冰冷,陆昕摸到的时候,忍不住被冻得轻颤了一下。   她坐起来,掌心包住齐愿的指尖,问:“你最近,头还有在痛吗?”   自从疗养院回来那天后,齐愿的头疼时断时续,没有结束过。   齐愿的目光变得有些阴郁,她轻轻地摇摇头:“没有。白天会好一些,晚上又开始疼。”   说着,她用拇指轻轻按压了一下太阳穴,神色间有几分苦恼。   如果人类治病还有迹可循,但僵尸的身体出了问题,就真的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医治的了。   陆昕有些心疼,小声地问:“是不是因为你姐姐的原因?不要想太多,会让自己很累的。”   齐愿哂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每次想起齐妙,我的头就像炸开了一样,很难受。”   说完她闭了闭眼睛,倾下身把头靠在陆昕的肩膀上,缓缓地吐息着。   陆昕向后伸出手,慢慢抚摸着齐愿柔软的头发,她的动作像安慰哭泣的孩童一样轻柔。   “不要再想那些令人伤心的过去了。”陆昕的声音坚定而温柔,仿佛能抚平一切痛苦的皱痕,“那些痛苦不能带来好处,反而会让你变得更脆弱。”   “如果你觉得齐家使你难过,那就放弃他们。”夜风拂过她的鬓发,“想想我,我会一直在。”   “好。”齐愿用脸颊蹭了蹭陆昕的肩头,眷恋地说,“想你。”   如果痛苦是一汪无尽黑暗的海洋,那陆昕就是海上燃灯的船。   她们会坐在小船上,划桨漂向更远的地方。   -   齐愿的头疼仍旧令陆昕有些担心。   对于僵尸的身体状况,她们所得到的一切了解都仅限于夏芩所讲述的些许知识。   她突然灵光一现,如果去询问夏芩,或许会得到齐愿头疼的答案。   陆昕点开微信,戳了一下夏芩的艺术照头像。   鹿:僵尸如果会头疼,是因为哪些原因?   summer:咦?齐愿头疼了吗?   summer:一般来说,僵尸的身体毫无知觉,是不会有痛感存在的   summer:但是有一件事是例外   鹿:什么事?   summer:僵尸在回想起自己死亡发生的那个场景时,会感到痛苦。这种痛苦呢,每个僵尸都不同。如果她是被人砍死的,那么她身上的伤口就会疼痛;如果是上吊死亡,那么脖子就会疼痛,以此类推!   鹿:那么车祸为什么会头疼?   summer:可能因为她是大脑最先着地,所以头颅的痛感最为清晰叭!   鹿:可是齐愿似乎并不是因为想起事故现场的头疼,她是想起了自己的死因……   summer:她想起了那个害死自己的人?   summer:按理说也是有可能的,因为那个人才是导致了她死亡的真正原因,虽然是间接致死,但杀人凶手才是死亡的一切源头。   summer:僵尸在直面和自己死因相关的人事时,情绪会产生很大波动的   鹿:好像的确是!齐愿之前就突然变得心情沮丧,精神脆弱   summer:……那你们要小心一些了,僵尸频繁接触死因相关的事物,情绪波动太大,可能会导致我们的身体状况受到影响   鹿:???什么影响   summer:肤色淡绿,长出尸斑,显露出一切死亡后的后遗症――就和我当初让你们看到的那样。   -   陆昕放下手机,有些心神不宁。她揉了揉眉心,把头转向浴室。透过起雾的磨砂门可以隐约看见,齐愿正在里面洗澡。   如果齐愿的僵尸征兆出现,那意味着她们要花更多的功夫去掩盖身上的痕迹,还要提心吊胆地担忧自己是否会露馅。   一旦露馅,结果非常糟糕,她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齐愿。   人类大体是团结一致的种族,在面临一个陌生而强大的异类时,哪怕它并没有伤害人类的意思,人类仍然忍不住会猜疑、防备、无法给予信任。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哪怕僵尸也曾拥有过鲜活灿烂的生命,是他们的同类,死后也不过是一具腐烂的陈尸,只剩下研究价值可以利用。   齐愿可能会被抓去解剖研究,被固定在床上,像观测外星人一样被接入各种科学仪器,探测她的反应,记录实验数据……有如一只受尽非人道折磨的小白鼠。   那么多的僵尸选择隐藏在阳光下,做个苟延残喘的虚伪人类,它们谁也不想成为第一个小白鼠。   要劝劝齐愿吗?陆昕犹豫地垂下眼睛,牙齿轻轻地抵在唇上。   磨砂门打开,热水潮气从狭小浴室涌出来。齐愿用一条白毛巾一边擦拭着头发,一边走向陆昕。   哪怕是沐浴过蒸腾的热水,她的皮肤仍然苍白冰冷得像是没能涂上任何色彩的草图。   注意到陆昕惴惴不安的表情,她将毛巾披在肩上,用手轻轻戳了一下陆昕的脸颊,笑道:“怎么不高兴了?”   陆昕看了她一眼,目光有些悲伤:“齐愿,你有注意到身上多出了一些紫色斑痕吗?”   齐愿怔了一下,摇摇头。   “我没发现有斑痕。”她的神色很平静。   陆昕苦笑了一下:“你不用瞒着我的。”她又说,“我问过夏芩……频繁地接触死因,会让僵尸的精神和身体都产生紊乱。”   “紊乱?”齐愿愣了愣,“是指头疼?”   陆昕低头道:“头疼和尸斑。”   齐愿沉默了许久,像是自嘲的笑了一声,说:“没想到因为齐家,我死后也不得安宁。”   她就像是在面对一个庞大的梦魇,在白日与黑夜里无形地相互纠缠。它正贪婪地吞噬她的灵魂。   陆昕仰起头,嘴唇颤抖:“如果一直调查下去,你会变得……”   浑身腐烂,面目全非。   齐愿理解陆昕的不忍和心疼,她揉了揉对方的头,神色平静。   齐愿像是在暴风雪中行走的旅人,疲惫至极,又不得不支撑着走到终点。   如果是以往,她踽踽独行、孤注一掷,不会再有什么好怕的。但她背后如今多了陆昕,多了一层柔软的慰藉,和坚硬的外壳。   她知道自己是一个倔强到底的人,在一件事没完成之前,她一定要走到终点。哪怕这件事会伤她、折损她不轻。   陆昕注视着她的神情,电光石火之间,她已经领悟齐愿所有的意思。   好吧。陆昕用手背抹了一把酸涩的眼角,心想:那我就陪你走到最后吧。   齐愿的尸斑生在背上,是肩膀以下、脊椎以上的位置。还好这个位置比较隐蔽,基本上穿衣服都能遮挡住。   齐愿从领口往外扯开睡衣,露出半个圆润光滑的右肩,陆昕站在她的身后,可以清晰地看见一块椭圆形不规则的紫色斑痕,大概有半个手掌的大小。   她用手指轻轻按压了一下,低声问:“会疼吗?”   齐愿摇摇头:“没什么感觉。”   陆昕替她拢上领子,问道:“之后还要再顺着你姐姐调查下去吗?”   齐愿扬了扬嘴角,眼里却没什么笑意:“我怀疑幕后的凶手不止她一个人。单凭齐妙一个人的力量,不会把熊志勇处理得这么周全。”   “还有其他人?”陆昕脊背一寒,不安道,“会是谁呢?”   齐愿从书桌上拿来一张白纸,将疗养院、监狱、齐思这三个线索写在上面,又用记号笔划去疗养院三字。   “齐妙为人骄横,在家族里并不受欢迎……我感觉她和齐家旁支勾结的可能性比较小。”她低声说,“如果她和人合作,那必定也是与她十分亲近的人了。”   陆昕提出一种可能性:“有没有可能是齐家以外的人在帮助她?”   齐愿沉思片刻,点头道:“不排除有这个可能性。我之前去齐妙的大学暗中观察过一段时间,她唯独与林家大小姐相熟,但和林家人的相处似乎没有什么破绽。她不可能知道我就旁边看着,所以林家是暂时排除的。”   陆昕看着纸上的齐思,又怀疑道:“那你的弟弟……他是凶手的可能性大吗?”   “不大。”齐愿一口否决,“齐思如果真的要撇干净自己,他只需要继续装成不谙世事的骄纵少爷,没必要在我眼前露出那么多破绽。”   她进一步思索道:“他很有可能是想要告诉我什么东西。”   陆昕捧着下巴,说:“那目前……我们只能顺着疗养院和齐思两条线往下探索了。”   “还有一个。”齐愿拿出手机,登陆上旧的□□号,“之前那个让我下地狱的陌生人,也是能调查的地方。”   陆昕俯身凑过去看她的屏幕。   齐愿已经去世那么久,依然有时不时几个人在她的空间里留言哀悼。这些人不仅仅是本校的学生,还有一些其他学校的、在新闻上看到噩耗的人,纷纷赶来分享着他们的善意。   在生与死面前,人类的善意会因此触动。再冷漠的人,也会不免为正值花季青春的年华逝去而感到可惜。   在如雪花一般涌来的哀伤与思念中,那条诅咒的信息相当显眼。发消息的人把字体调到最大,颜色鲜红,每一个字跳跃在屏幕上的时候,都会给人震悚骇人的印象。   “……他到底是谁?”陆昕忍不住向后瑟缩,下意识地挠了挠脖子,感觉周身气温似乎都降低了。   齐愿的指尖划过屏幕,将陌生人的号码复制下来。   “我之前有查过,但这个号明显是特意注册的新号,在网络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齐愿低语呢喃,“……这个人怕我发现他的身份。他知道我还能看见。”   陆昕怔了片刻,随即明白过来:给已死的人发信息,根本不必要遮遮掩掩,因为你无论发送什么,对方都看不到了。   这样注册新号,反而显得刻意。   “他知道你没死……他会不会是凶手?”陆昕想了想,又很快枪毙了这个可能性,“如果凶手知道你又活了过来,不可能一点动静也没有……肯定会想办法将你灭口。”   “他是那个明白我死过一次,又活过来的人。”齐愿轻笑了一声,“理论上这个人除了你、我爷爷、夏芩他们之外……最有可能知道的就是齐思。”   陆昕有些吃惊:“如果是齐思,他为什么会发这些东西给你?”   “他可能在引起我的注意,或者是想提醒我什么东西……”齐愿用舌尖抵在犬牙上,似有所悟,“这段时间我得尽快去找他谈一谈。”   两人安排着时间,想要尽快地将真相公诸于世。   当天夜晚,陆昕心事重重地睡去,梦里都是齐愿面目全非的样子。   她并不感到害怕,只觉得难过。   -   星期二的下午,天气变得有些阴沉,湿重的云朵有如灰扑扑的棉花糖,积蓄着沉甸甸的雨水。陆昕关上了教室的窗户,企图把呜呜的风声隔绝在外,任风将梧桐叶吹得摇摇欲坠。   窗外的景色像是失掉一层颜料,变得灰败起来。陆昕出神地看着操场里四处飘落的枯叶,目及之处,田径赛道和篮球场上一个人也没有。   暴雨将至了。   班主任陈霞挟着教案,在上课铃敲响之前的一分钟踱进教室。笃笃的高跟鞋音从门口走上讲台,停在黑板之前。   她掀开薄薄的眼皮,双手分开撑在讲台桌上,嘴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眼镜片上反过一丝光,谁也看不清她的眼神。   喧闹的教室逐渐安静了下来,站起来打闹嬉戏的学生都乖乖回到座位上。   空气凝重得一阵细微的肢体摩擦声都分外清晰。   陈霞的面相很刻薄,颧骨高、脸型尖瘦、双眼小而细,给人一种不好惹的感觉,事实也的确如此。   她静了三分钟,终于启唇道:“刚刚是谁在教室里打篮球?”   后排两个高高大大的男生站了起来。   陈霞不跟他们废话:“滚出去。”   男生们拿上语文书从后门出去了,透过窗户可以看见他们顶着语文书笔直地站在教室外面,身体犹如站军姿一样端正。   班主任用食指扣了两下桌面:“我是不是跟你们说过无数次,教室里不准打篮球?”   下面传来一片低低的回答:“是……”   “在教室打篮球,伤到人怎么办?砸坏公共设施怎么办?   ”陈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再有下次被我发现了,你们自动给我站到教室外面去。不是喜欢打篮球吗?以后谁在教室再打一次,我就停掉他的体育课。”   台下噤若寒蝉。   陈霞冷冷地扫视一圈,用中指推了一把眼镜。   “我刚刚从办公室过来,发现整个年段就我们班最吵。”她笑了一声,“我们班是什么?是实验班!是要起带头表率作用的!看你们一个个的,整天神游天外睡不醒的状态,像什么样子!一模二模三模,也就下个学期的事情了,你们以为高考还很远吗?几个月的时间而已!”   “这次的考试,我不多说什么。我们班平均分第一,但这是理所当然的,没有什么好骄傲的。”她摊开成绩单,“如果哪一天没能考第一,反而被别的班弯道超车,那才是大问题。”   刘蒙蒙撇了撇嘴,跟陆昕咬耳朵:“赢了不鼓励,输了还挨骂,明显搞心态!”   陆昕失笑地点点头。   “我们班的平均分只比隔壁二班高了2.3分,往常都是高3分以上的。而据二班的班主任和我说,因为他们班有个人当天迟到,错过了一科的考试,否则分数还能往上拔。这说明什么?我们要有危机感了!被别的二班三班超过,你们就不觉得羞耻吗,你们这是在给我丢脸,明白吗?”   陈霞拍了拍桌子,咚地一声,与此同时窗外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闷响,一道白亮的闪电“呲啦”一声划破天际,照亮了每个人麻木的脸。   雷声大得有些惊人,有几个学生被吓得惊呼起来。   雷声过后,雨水从铅灰色的积雨云里坠下来,打弯了窗外的花枝细叶。   密密麻麻的雨点顺着房檐向下滑去,连成千百道雨幕。陆昕感觉自己仿佛要被这雨幕隔绝在灰暗的教室里。   整个世界都只剩下呼啸而过的风和滂沱落雨声。   陈霞走下去把教室里的电灯打开,她看着台下惊恐的脸,暗讽大惊小怪。   她下去搬了把椅子,放在讲台桌前,又翘起二郎腿,懒洋洋地指挥道:“语文课代表,上来发试卷。”   语文课代表低着头走上来,把试卷按组分发下去。   陆昕拿到自己的卷子,简单浏览了一遍,成绩134,算是正常发挥了。刘蒙蒙只比她低了几分,都扣在卷面分的字体上。   刘蒙蒙满脸悲愤:“我真讨厌写作文,不给字丑的人活路。”   齐愿的作文分数全班最高,陈霞特意把她的作文卷拿上讲台,在全班面前投影出来,夸赞她“辩证清晰、思路严谨”。   不过这次齐愿的分数并不是第一名,她位居第二。第一名是语文课代表,也被陈霞着重夸奖了一番。   一节课讲评完了卷子,陈霞旋开保温杯啜饮了一口绿茶。   下课间隙,学生们终于有了片刻的喘息时间,教室里重新热闹起来。   大雨还没停,阴风顺着窗沿上的缝儿漏进来,陆昕被吹得有些冷,不由得搓了搓手。   “冷?”齐愿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来。   陆昕今天没带外套,只穿了一件露胳膊的校服短袖。刚出门时天气闷热,她虽然看见了天气预报报道今日气有雨、气温降低,但预报有时也不太准,多带一件衣服反而累赘。   很快,天气预报就打了她的脸。   “有一点点。”陆昕转头,鼻头冻得通红,双手紧紧抱着细白的胳膊,整个人快要在座位上缩成一团,像一只滑稽的小刺猬。   齐愿扬了扬嘴角,打趣道:“你看上去可不止一点点。”   陆昕苦笑了一下,叹气:“你就别挖苦我了。”   齐愿拿她没有办法,微微地摇摇头,将身上的外套向后脱了下来,里头只剩一件薄薄的白色短袖。   “穿上。”她把不由分说地校服递了过去。   陆昕还想下意识地拒绝:“不用……”   “快穿!”齐愿装出不耐烦的语气,抬了抬手,“我不怕冷。”   陆昕低头看了看校服,圆圆的眼睛眨了眨:“好吧……”   齐愿的校服穿在她身上,是大了一号的,袖子有点长,必须得把袖口挽上去一些。陆昕披上她的外套,身体总算回暖了,不再发抖。   她偏过头就能嗅到领口来自齐愿淡淡的薄荷清香,忍不住有些脸热,心里飘飘然的高兴。   齐愿坐在她身后,目睹陆昕套上自己的衣服,没来由地产生一种满足感。   她眯眼欣赏了一会儿,低下头继续写卷子去了。   放学前的最后一节班会课,照例也是陈霞主持。   她板着脸交代了一些关于校庆的注意事项,话题又重新转回月考上。   几个班委走出座位,把成绩条发到每个人的手上。   陆昕握着自己长长的成绩条,看着最后班级排名为9的名次,总算有种苦尽甘来的心情。   刘蒙蒙也替她高兴,真挚地说:“恭喜恭喜,你也算是学霸了,以后罩我呀!”   “你也很不错啊,十三名。”陆昕笑道。   “这次月考前十名都很不错,值得鼓励。第一名,是齐望。”陈霞展开表格,念下来,“她的数学和理综,都是全年段的最高分,语文和英语也在年段的前五。大家要多向她学习一下如何提高成绩。”   周围顿时响起热烈的掌声和喝彩。   齐愿淡定地坐在位子上,神色充满了属于学霸的习以为常。   “我之前跟你们承诺过,月考的前十名有权利调换自己的座位。”陈霞朗声道,“现在这十名同学可以站起来,自由挑选位置。”   有几个同学站了起来,朝自己理想的位置走去。   刘蒙蒙立刻转过头来,戳了戳陆昕的胳膊,小声询问:“陆陆,你要换座位吗?”   面对刘蒙蒙单纯直白的目光,陆昕有些于心不忍,但还是点了点头。   刘蒙蒙却没生气,反而摆出一副处变不惊的表情,悠然地说:“害,我早就知道了。”   陆昕惊讶地打量她:“你知道?!”   “嗯。”刘蒙蒙自信地说,“而且你想和小齐坐嘛,对不对?”   陆昕有些赧然地垂下头,小声问道:“你……你怎么会知道的?”   “很明显呀,你都写在脸上了。”刘蒙蒙翻了个白眼,“每次下课都要转过去和她探讨一些我听不懂的东西……”   陆昕的内心十分愧疚,轻轻咬着嘴唇低叹:“蒙蒙……”   不管如何,刘蒙蒙都是现如今班级里对她最好的人。   其实陆昕也明白,刘蒙蒙愿意对她这么好,可能也是为了赎曾经的罪。   眼睁睁看着她被李裳璐拖出教室,却装作视而不见的罪。   所以陆昕与她再亲密,也始终感觉有一层浅浅的隔阂。   “好啦好啦,你快去吧,别肉麻了。”刘蒙蒙哭笑不得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的学霸等你很久了。”   陆昕轻轻吸了吸鼻子,站了起来,将自己的书桌往后拖。   她走到纪欢言面前,低声问道:“可以和你换位置吗?”   纪欢言连忙点头:“可以可以。”他拖开自己的桌椅,给陆昕让出了位置。   齐愿自始至终都静静地等待着她。   陆昕将自己的桌椅凑了上去,和齐愿的桌子拼在了一起。   她刚打算坐下,身后就突兀地响起一道声音:“齐望,我能和你坐一起吗?”   说话的人是从第四排走过来的数学课代表,他完全无视了一旁站着的陆昕,目光热切地看着齐愿:“我想和你一起学习。”   陆昕的脸色变了变,细细的眉毛拧成一片。   齐愿挑了挑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才明知故问道:“你谁?”   周围的吃瓜群众纷纷偷笑起来。   数学课代表呆了一下,随后恼羞成怒地自我介绍道:“我叫周俊文,这次考试排名就在你后面,第二名!”   齐愿喔了一声,点点头。   “我们的成绩都很好。”周俊文说着说着,黑黑的脸上泛起一抹不太明显的红晕来,“完全可以坐在一起,互相帮助进步。”说完,他又轻蔑地瞥了一眼陆昕,“你跟她坐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好处的。”   陆昕有些生气了,冷冷地瞪着周俊文。刘蒙蒙听了也相当不爽,拍着桌子喊道:“你什么意思啊?对我们陆陆有什么偏见?!”   周俊文哼了一声:“你懂什么,当然是两个优等生坐在一起会更好……”   陆昕打断了他的话:“不好意思,已经内定了。”   “内定?”周俊文当她在说笑,“你算什么内定?齐望什么都还没说!”   “她是我的内定。”齐愿单手托腮,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眼里毫无温度,“我只想和她坐,不想和人品不好的人坐在一起。”   这话就是一句暗讽了。   周俊文听出了她话里有话,一张脸皮黑了又红,红了又紫,半天吭哧不出一句话来,最后怒气冲冲地走掉了。   陆昕这才坐了下来,长长地舒了口气。   刘蒙蒙转过身,笑嘻嘻地说:“后桌,你好酷哦!”   陆昕哭笑不得:“这有什么好酷?”   她低下头,一张淡蓝色的纸梅花鹿又出现在她的桌面上。   “这……”   “给我的新同桌。”齐愿轻笑,“欢迎你。”   作者有话要说:入v啦 谢谢大家~ 第40章   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齐愿喜欢上了叠纸。   每天下课闲暇的时候, 陆昕都会收到同桌送来的一张用便签纸叠成的梅花鹿。   每一张梅花鹿的颜色都不一样, 神态和姿势也各自不同, 栩栩如生。淡蓝色的鹿在垂头吃草,粉色的成年鹿警惕地眺望远方, 鹅黄的幼鹿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仿佛在睡觉。   “你到底要叠多少只啊?”陆昕单手托腮, 坐在一旁看着齐愿挥动手指灵活地翻折纸张, 忍不住问道。   齐愿反问她:“你生日在什么时候?”   “六月二十九, 怎么了?”   齐愿点点头,笑着说:“那还有两个月就快到了。”   陆昕嗯了一声,说:“其实我不怎么过生日。”   对她而言,这天和一年里的其他普通日子没有什么区别。   不是她不想过, 而是自从父母去世后,记得她生日的人已经寥寥无几。   她早就习惯了放学回家后买上一个小蛋糕,燃上十几根蜡烛,在昏暗的客厅、一明一灭的烛光中独自品尝……所以早就没有什么期待感和仪式感了。   “我记住了。”齐愿把手里草绿色的胖小鹿递给她,一脸认真地承诺道,“今年的生日, 一起过吧。”   肚子圆鼓鼓的小鹿躺在她手心, 好像已经吃饱喝足一样餍足。   这是齐愿送来的第四只鹿,陆昕没有多想。她甚至觉得只是对方随便折着玩儿的而已。   但陆昕后来还是买了一本崭新的硬皮本,把每一只鹿都平平整整,端端正正地夹进每一面雪白的纸页之间, 不留一丝折痕。   随后的每一天,她都会收到纸鹿,也渐渐开始期待,今天的小鹿会是什么样子的。   连续几天的阴雨绵绵,气温骤降。   学校的梧桐树叶上积了不少雨水,断断续续地往下坠,堆积成一滩滩小水洼,低下头能照得见人一半的影子。失脚踩下去的时候,雨水总会不小心飞溅出来,溅到雪白的校服上。   这是一个潮湿的春天。   春天一到,少年人也变得有些浮躁,班级里不时眉来眼去、春情萌动,校园的小花园少不了偷偷摸摸相聚的小情侣。   不过这些朦胧酸甜的恋爱氛围并没有感染到陆昕身上,她反倒是感染了病毒性感冒。   齐愿打来了热水,把保温杯放在她眼前:“都叫你多戴条围巾了。”   “我已经多穿了一件毛衣了。”陆昕松开手,露出被揉得通红鼻头。她的双颊泛着不自然的病气,有些虚弱。   陆昕拿起杯子,仰头咕噜噜地灌了一口,热水下肚,满身的疲惫似乎也稍稍减轻了。   齐愿不赞同地摇头:“那件太薄了。”   陆昕耷拉着眼睛,灰头土脸地说:“我也没想到会感冒的……”   齐愿板着脸:“等你想到就晚了。”   陆昕忍不住扑哧一声,弯起眼睛笑:“你现在讲话好像我妈妈。”   齐愿无奈地看着她:“你现在还有没有感觉不舒服?”   陆昕摇摇头,轻轻地说:“还好,就是有点没力气。”   齐愿有些担心她发烧,刚想用手探一下她的额头,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皮肤根本没有温度,冷得像冰一样,便咻地收了回去。   陆昕茫然地睁大眼睛,抬起头望着她:“你怎么了?”   齐愿平静地笑了一下:“没什么……我去医务室给你拿点药吧?”   陆昕趴在桌上点了点头。   齐愿离开座位,刚走到门口,语文课代表便急匆匆地跑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肩膀:“等等等等,齐望,老班叫你现在拿作文去办公室打印出来,她要拿去当范文!”   齐愿的脚步一顿:“一定要现在吗?”   “嗯,她就在办公室等着你呢!”语文课代表感叹,“你也不是不知道陈霞那个脾气,让她等久了又要阴阳怪气了。”   陆昕伏在桌上,感觉鼻子酸酸的,像是堵住了一半,眼皮也沉重地直往下坠。她迷迷糊糊地望着齐愿又走了过来,不由得强打精神问道:“怎么回来了?”   “陈霞让我去打印个作文。”齐愿帮她拢了拢衣领,轻声说,“你等我一下,我打印完就去医务室拿药。”   “你赶快先去忙吧。”陆昕立刻摆摆手,怏怏地笑道,“我自己去就行。”   齐愿不放心:“要不还是……”   “快去快去!”陆昕直起身子,勉强搡了她一把,“别让陈女士等急了,又骂你。”   “好吧。”齐愿无奈地看着她萎靡不振的样子,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脚步飞快地走了。   医务室在一楼,路途不算太远。陆昕来到走廊,才发现教室里已经称得上是温暖了。   早春雨水带来的寒气和冷风从四面八方涌来,陆昕不禁抱着胳膊打了个哆嗦。   她小跑着经过转角,下楼梯,一路不敢耽搁,只希望早去早回。   刚下到一楼时,突然从身后传来一道耳熟的声音:“陆昕!”   陆昕惊讶地转过头,看清身后的人:“纪菱?”   陆昕对纪菱的了解并不多,只知道夏芩现在住在她的家里。   纪菱个子很高,身型笔挺,有一副很英气的容貌。长眉飞鬓,双目有神,她扎着一条利落的高马尾,走起路来一甩一甩的,十分潇洒。   她快步走上来与陆昕并肩:“你要到哪儿去?”   “去医务室拿点药。”陆昕说道。   “生病了?”纪菱诧异地看着她,“没事吧?”   陆昕摆摆手:“小感冒而已。”   纪菱点头:“那就好。”   为了不使场面陷入尴尬的沉默,陆昕主动问道:“那你要去哪儿?”   “去小卖部买点吃的。”纪菱笑了笑,“夏芩说想喝奶茶,自己又懒得动。”   陆昕感叹:“你还为了她下楼,关系真好。”   纪菱失笑着摇摇头,语气无奈:“没办法,她就是懒癌晚期了,在哪都是大爷。”   走过转角,纪菱突然停下了脚步。她有些犹豫地垂下眼,终于出声道:“陆昕,你……”   “你是不是喜欢齐愿?”   陆昕闻言捂着嘴打了个喷嚏,整个人有些发懵:“啊?”   纪菱摇摇头,说:“不愿意说的话,也没关系。”   “我、我的确是……”陆昕揉了揉发烫的脸颊,小声地问,“有这么明显吗?”连看上去大大咧咧的纪菱都发现了。   纪菱嗯了一声,苦笑:“你看齐愿的眼神很明显……我当时看见你,就感觉你和我应该是一样的。”   “噢。”陆昕后知后觉地回过味儿来,吃惊地瞪圆眼睛,“一样?!”   “你喜欢夏……”陆昕还没说完,就在纪菱苦涩的笑容中得到了答案。   “我和夏芩很小就玩儿到了一起。”纪菱慢慢地说,“从小学开始,她就是班上最受欢迎的那个。”   “那你们是青梅了呀。”陆昕羡慕地哇了一声,“真好!”   “我也不知是好是坏。”纪菱想了想,叹了口气,“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不知道。”   陆昕小心翼翼:“你……喜欢她很久了吧?”   “从初中开始吧。”纪菱说,“大概初二,感觉班上的男生都很烦,特别是那些接近她的……我全部都想揍一顿。”   陆昕默默算了算时间,发现也有五年了。这五年时间不长不短,但已经是少年人最好的时光。   “这么多年她都不知道吗?”   “可能是她根本没往我这边想吧。”纪菱笑了笑,“她以前交过几个男朋友,笔直笔直的。”   陆昕说:“但是她死后肯来找你,就说明她很信任你。”   纪菱侧过脸,注视着雾蒙蒙的窗户,目光怅然:“……或许吧。”   “其实她死之后,我挺害怕的。”她缓缓说道,“我爸妈常年在国外,家里经常就我一个人……那天半夜她突然敲响去我家的门,我睡的正迷糊,打开门一看,发现她全身都是黑糊糊的血,像是在血里泡了个澡出来的。”   陆昕光是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就感觉自己要窒息了:“好可怕……”   “她哭着说自己没地方可以去了,只能来找我,我才发现她原来是夏芩啊。”纪菱说着说着,眉头紧紧蹙起来,眼神茫然又悲伤,“我喜欢了那么久的人,突然跑来跟我说,她死了?昨天她还笑着跟我说明天见,今天突然就……”   像一场噩梦一样。   她永远也无法忘记夏芩浑身是血,伸出双手,哭着对她说:“小纪,救救我,我只有你了。”   夏芩死了以后,性格也变了很多。   原本她个性天真,没有那么多心眼,因为长相漂亮时常被人误会,但本性根本不坏。   她成为僵尸以后,逐渐变得像其他人口中说的“茶里茶气”、“玩世不恭”……对于男性的态度轻浮又淡漠,仿佛将他们当作手中玩弄的棋子。   陆昕问:“她没告诉你,她是怎么死的?”   “她一直不肯告诉我。”纪菱低下头,攥紧拳头,牙尖咬着青白的唇,“我觉得她恐怕经历了很多事情……很不好的事情。”   “每当我看到她笑的时候,总感觉很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w= 第41章   陆昕从医务室回到班级里时,已经快要上课了。她缓缓地撑着桌子坐下来, 呼吸时嘴角缀着白雾, 脸颊红扑扑的, 睫毛低低地垂落。   齐愿没有来得及分享她在办公室又见证到的奇葩事情,她意识到陆昕的心情不是很好, 便凑了上去, 轻轻地问:“你怎么了?”   陆昕把胶囊从包装盒里取出来, 混合着热水咽了下去。她看上去很困, 像一只即将要冬眠的小动物:“刚刚下楼遇到纪菱了。”   “纪菱?”齐愿有些讶异会出现这个名字, “她来找你?”   “巧遇。”陆昕吃了两颗胶囊,又打开了双黄连试剂,“就和她聊了一些关于夏芩的事情。”   齐愿自然地接过试剂,帮她撬开小玻璃瓶上的盖子。她耐心地听着, 问:“夏芩出了什么事情吗?”   “她……”陆昕张开嘴,有些犹豫要不要说出来。   纪菱和她讲:“僵尸是同理心很低的生物,我感觉它们更像是因太过执念而重生的,为了复仇而存在的物种。人类的大部分感情……在他们死去的那一刻就结束了。”   “夏芩的身上,每过几天就会出现很多的尸斑,密密麻麻地散布着……她有在接触自己的死因, 却怎么也不肯告诉我。她变得很警惕, 隐瞒很多事,甚至连我都不太相信了。”   纪菱在说起夏芩生前的回忆时,脸上浮起一个像哭一样的笑容,英气勃勃的眉眼垮了下来, 沾染连绵的苦涩。   “她可能不会爱我,也不会爱其他任何人。”纪菱轻轻地启唇,雨水斜斜地飘进走廊,落在她的脸上,像是一道道泪痕,“我不想眼睁睁看着她在我眼前腐烂,但又束手无策。”   没有什么比看着喜欢的人在自己面前枯萎更加残忍。   “可……僵尸真的没有感情吗?”陆昕感觉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但我觉得齐愿,她对我很好。”   “它们有感情,但是很淡。”纪菱说,“它们的情绪是很平缓的,像是人死去后的心电图,大部分时间没有什么波澜。”   人类在死过一次后,感情变成了稀薄无用的东西。   它们是绚烂而的神话造物,是凋零的白玫瑰,失去所有的血色,被上帝过早地遗忘在边陲,从坟土中重拾光明,燃烧着余下的生命而奔向毁灭。   每一个僵尸从诞生的那一刹那,就向着腐烂追赶而去了。   天边忽如其来的闪电将纪菱的脸色映得惨白。   “……你真心喜欢齐愿,就要做好准备。”   “准备好她永远不会回应你的可能,准备好迎接她的末日。”她扯了扯嘴角,“但你比我幸运,至少……我感觉齐愿是在意你的。”   陆昕神游了片刻,被齐愿叫了过来。   眼前僵尸伸长苍白修长的手,轻轻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没事。”陆昕呼出一口气,语气平静地说,“纪菱说夏芩在调查自己的死因,却不肯告诉她。”   她自动抹去了后面的对话。   齐愿黑亮的眼睛里浮现一抹忧色。   “我不会像她那样。”她直视着陆昕,像是在立一个牢不可破的誓,一字一句地说,“我会什么都告诉你。”   齐愿的确很在意她,担心她,怕她生气。她真的已经把僵尸所剩不多的情绪都给她了。   陆昕心想,我或许已经很幸运了,为什么不能选择相信她?她把能承诺的一切全部交给了我,还能有哪里不满足呢?   -   星期五很快就在一天又一天的期盼中赶到了。   舞台剧的排练都差不多了,班长对目前的效果还是挺满意的,一脸高兴地说:“大家就保持这个精神状态到下午,不一定要挣名次嘛,重在参与!”   吃了药后,陆昕的精神比前几天好了很多。   她前几年的感冒,都是自己硬抗过去的,所以也就习惯了。这一次也是不怎么严重的小感冒,齐愿却万分紧张地照顾着她,处处体贴入微。不让她喝冷水,出门一定要穿羽绒服,睡之前在被窝里塞热水袋,连走路都想牵着她走,怕她晕乎乎地摔倒。   刘蒙蒙忍不住吐槽这个小题大做的学霸:“要不是我知道她感冒了,会以为你在照顾孕妇。”   齐愿却说:“生孩子很痛,还是算了。”   陆昕在旁边笑:“你说得好像我真的要生一样。”   刘蒙蒙傻乎乎地看着她们:“那孩子跟谁姓啊?”   星期五这一天,大家的情绪都非常高涨。早上的课结束以后,基本上就等同于周末了。   刘蒙蒙收拾完东西,回头对她们说:“下午见,公主和魔女!”   “有点中二……”陆昕望着她背着背包跑出去的身影,失笑地摇摇头。   校庆晚会在学校大礼堂里举办,从下午三点正式开始。   两点半,大家在教室里集合,排成长队浩浩荡荡地向礼堂进发。   来到礼堂以后,班长领着二十来个表演舞台剧的学生去后台的化妆间做准备。   后勤组已经把表演服准备好了,文艺委员大方提供了自己的化妆品,抓到一个人就要往他脸上抹腮红。   陆昕从后勤手里接过自己的服装,她定睛一看,发现这是件雪白的泡泡裙,袖口蓬松,裙摆层层叠叠一直坠到地上。   陆昕自从初中开始就没穿过这样的衣服了,不由得陷入沉默。   “你干啥不穿啊?”文艺委员看着她笑,“你这件还用了不少班费呢,你看看其他人,都没这个待遇。”   体委徐墨和庄姗姗穿的都比较简陋的亚麻衬衫,而齐愿则是蒙头罩了一件黑披风,从头到脚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陆昕:“……那等会儿结婚呢,是不是还要换婚纱?”   “哪有那个钱买婚纱!”文艺委员大惊失色,“你觉得我们班有矿吗?戴个头纱就好了。”说完,她从袋子里找出很长的白色头纱来,卷成一团递给她。   陆昕看着手上的东西,鼓起勇气走进了试衣间。   齐愿靠在一旁等她,几分钟后,门被一只白皙的手轻轻向外推开。   陆昕先是扶着门口探头向外望,看见齐愿之后,她脸一热,低下头慢慢走了出来。   陆昕的身形原本就清瘦,眉眼秀丽,平时大家都穿宽大的校服,是看不出身材的,但换上裙子之后,她的细腰就背衬得一览无余。裙子的袖口很短,露出一双白如脂玉的小臂,轻轻搭在她的小腹上。   陆昕眼神清澈得像只小鹿,有几丝不安凝在里面:“怎么样呀?”   齐愿垂头认真地打量着她,给了一个肯定的答复:“很好看。”   有点不想让其他人看见。她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她注意到陆昕裙后有两条缎带垂在地上,便走到对方身后弯腰捡起来,低声对她说:“别动,我帮你绑起来。”   柔软的白色缎带在她手上灵巧地系成一只蝴蝶结,陆昕感觉到身后齐愿的动作,不禁赧然地低下了头,耳尖热烫。   齐愿绑好了结,拍拍她的腰,在她耳边低声道:“别怕,你很棒。”   陆昕轻轻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场面有点混乱,一群演员坐在位子上,女生们弯腰给她们化妆,有的人在整理道具和特效。陆昕走出来的时候,班长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对她格外地满意:“很好很好破费特,这钱花得值得!”   大家循声望去,眼前一亮,纷纷表示认同,七嘴八舌地夸她好看。   连庄姗姗也上下打量她,有些意外:“是我小看你了。”   文艺委员一把将她按在座位上,开始给她上眼影。她一边画一边还笑着说:“天啊,你皮肤这么好的吗,羡慕死我了!”   陆昕有些害羞地说:“谢谢。”   化妆的间隙,刘蒙蒙也钻进了后台,看见陆昕的时候立刻飞奔过来,开始大呼小叫“陆陆,妈妈爱你!”,然后又如同亲眼看见女儿出嫁的老母亲一样欣慰地假装抹眼泪。   “你好戏精啊!”陆昕想笑,被按着脸没法做表情,只好绷着脸说话。   刘蒙蒙声情并茂地说:“如果这是在青你后台,我即刻宣布你就是我最想pick的妹妹!”   “倒也不必如此夸张!”文艺委员一脸嫌弃,“学学人家小齐,在后面安静如鸡地欣赏美貌就好。”   片刻后,丢下刷子,文艺委员捧着她的脸左右看了看,心满意足:“画好了!”她转头招呼一直在后面看着的齐愿,“学霸快来看看效果怎么样?”   齐愿闻言走过来,倾下身凑近仔细地看着陆昕。   陆昕仰着脸,她的脸只有巴掌大,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眼角缀着点银粉,在化妆间的暖色灯光下有如柔白的星光,淡红色的嘴唇仿佛两尾鱼,微微张开,露出一点点红软舌尖和贝壳般的牙齿。   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不由得蜷成一团,心跳如擂地等着齐愿的回答。   “很漂亮。”齐愿看了半晌,终于弯起眼睛,低声笑了一下,嗓音轻柔如风,“公主殿下。”   陆昕顿时鼓起脸,长长地舒了口气。   对她而言,全世界的人夸她,都不如齐愿一句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照例感谢大家=w= 第42章   校庆晚会按照从高一到高三表演下来的顺序,前头的有民族舞、街舞、大合唱、魔术、相声……每个班级陆陆续续地展示完了才艺, 台下掌声不断, 此时已经轮到隔壁班的小品节目了。   时间过得很快, 刚刚在化妆间里打闹的一群人,此时此刻也滋生出了一点着即将上台面对观众的紧张情绪。   有人可怜兮兮地开着玩笑:“班长, 我有点慌, 能不能趁现在换人啊?”   班长勃然大怒:“不行!这有什么好慌的?把下面当成一堆坐着的木头就行了……何况人家看的是主演, 哪里会注意到你这个士兵C!”   龙套士兵C夸张地捂住心口, 做扎心状, 倒在一旁的同学身上:“你伤害了我!”   而主演庄姗姗和体委,一个兴奋期待地踱来踱去,一个满脸无所谓地靠在墙边。他们俩平时抛头露面的机会太多,倒是不怎么害怕了。   陆昕上台表演的经验几乎为零, 她笔直地坐在位子上,整个人僵成了一块竖直的木头,身上的每一处关节都硬邦邦的。   齐愿走到她身边,发现她的牙关正轻微地打颤,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陆昕扬起头看了看她,漂亮的眉眼耷拉下来, 像一只委屈巴巴的小鹿, 声音轻轻地说:“我好紧张啊。”   齐愿在她旁边坐下,语气放缓,温柔得像是一阵夜风:“别紧张,很快就结束了的。”   陆昕伸出白细的五指, 一根根数下去,小声说道:“得演三十分钟呢……”   “只有三十分钟。”齐愿耐心地和她说,“一节课不到,马上就好了。”   “但我还是有点怕,”陆昕睁大眼睛,目光闪烁,眼睫都在发颤,“怕忘词了,怕演的不好。”   “不会的。”齐愿伸开双手包裹住她的五指,揣在掌心里,“你真的很好,相信你自己。”   “敢于面对也是一种珍贵的勇气,你已经比寻常人勇敢很多了。”她微笑着说,“给自己一个机会,好吗?”   齐愿的双手没有温度,有如一汪冰冷的海水包围了她,很凉,但是却奇妙地让陆昕感受到了镇定与平静。   “好。”她直视着齐愿的双眼,认真地答应了。   舞台上的相声演员逗得台下哄堂大笑以后,在满堂喝彩中得意退场。   与此同时,报幕员喊出了她们班的节目。   化妆间里的学生开始互相给对方道起加油来。   第一场戏有齐愿的戏份,她站起来,抚平身上黑色的长袍,手搭在陆昕的肩上,倾下身在她耳边说:“等会儿见。”   陆昕注视着她的背影离开了在昏黄的化妆间里,逐步走上闪亮的舞台。   揭开红色的帘幕,可以看见台上已经开始的表演。庄姗姗和体育委员并不怯场,发挥稳定,而齐愿虽然台词不多,但光是安静笔挺地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迷之强大的气场。   第一场戏很顺利,当台下看到体委醉酒后被迫穿上女装的桥段时,一片口哨和欢呼声响起,礼堂中洋溢着快活的空气,陆昕甚至听见有观众在喊:“我可以!”男女声都有。   陆昕:“……人类的癖好真是千奇百怪。”   第二场戏就到了公主在舞会上的初登场,齐愿一挥衣袍,在一片干冰烟雾中缓缓退场。   她走下台,陆昕立刻迎上去。“你好棒啊!”陆昕真挚地看着她。   齐愿问:“你是不是要上场了?”   “嗯。”说起上场,陆昕又开始手脚冰凉,心跳加快,仿佛心脏哽在喉头一样,“我好像有点,呼吸不畅……”   齐愿弯起眼睛笑起来,她伸手轻轻地把陆昕垂落的发丝挽到耳后:“别怕,大家都在等你,公主殿下。”   “我也一直在身后陪着你。”   陆昕看着她,深呼吸一口气,缓缓地点了点头。   齐愿搂住她的背,她将她向前一推,推入了那个聚光灯闪耀的世界。   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面对台下几千双眼睛的时候,陆昕还是感到非常窒息。   她一鼓作气,慢慢地迈起舞步,轻盈地走到了庄姗姗旁边。   邻国的小公主,她拥有弧线优美的脊背、柔软白皙的四肢,还有倨傲的神色。   陆昕尽力地忽视了台下多如星辰般的目光,在几段干涩的台词以后,她渐渐地找回了排练时的感觉,沉浸其中。   酣歌妙舞,香风弥漫。   观众们仰头望着白裙翻飞的公主和英气的少女转身相拥,又分开,脚步伴随着舞曲轻快的韵律和变幻的灯光,仿佛真的将他们引入一场盛大狂欢的舞会。   青涩懵懂的初遇以后,便是一见钟情的恋慕。   公主逐渐放下了骄傲的身段,变得柔情似水,潋滟的目光时刻跟随着少女的身影。   少女也渐渐放下担心,投入一场狂热的爱情中。   她们周游世界,在数万顷薰衣草花丛中漫步,在蔚蓝的爱琴海上扬帆,在蘑菇森林中嬉戏。她们尝遍了一切爱情的甜美滋味。   公主自幼便渴望爱情,她恳求少女与自己一同步入礼堂,在槲寄生下共结连理。   温柔的少女却心中有愧,便说出了自己同为女性的事实。她没有想到,公主笑着说:“我早就知道了!”   “你知道?”少女觉得不可思议,“那为什么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呢?”   “我爱你,便是爱了你的灵魂,与你的性别又有什么关系呢?”小公主认真地回答道。   少女潸然落泪,答应了她的求婚。   婚礼当天,一切都已经安排得万分完美。公主与少女走上漫长的红毯,在漫天的花瓣与乐声中,手挽手一步步向神父走去。   神父和蔼而诚挚地微笑,给予这对新人最诚挚的祝福。他缓缓地问道:“公主殿下,无论富贵贫穷,无论健康疾病,无论人生的顺境逆境,在对方最需要你的时候,你愿意不离不弃终身不离开直到永远吗?”   公主满含热泪地点点头,在她即将同意的一刹那,一片黑色的羽毛突然降落在她的头上。   她似有所悟地抬起头,只见湛蓝的天空中,飘落下无数如雪花般的黑羽毛,有如一场神迹降临。   参与婚礼的全国百姓们不明所以地伸手接住羽毛,还以为这是婚礼的一环。而一旁的少女却脸色一变,这些轻盈的羽毛对她而言无比熟悉――这正是魔女会出现的标准!   果不其然,在洋洋洒洒纷乱堆积的羽毛中,一身黑袍的魔女出现在她们眼前。   魔女冷眼看着她们相挽的手,道出晴天霹雳一般的事实:“你们是血亲,相恋有悖伦理。”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有人在喊拆cp,也有人喊道:“那不是更好吗!百合骨科我非常可以!”   陆昕:“……”   她扭头看向齐愿,一脸震惊与伤心:“我不相信!”   齐愿冷声道:“由不得你不信!”   这时体委从旁边跳出来,大喊一声:“抓住这个女巫,她是将当年的龙凤胎偷走的人!”   齐愿眯起眼睛,冷笑道:“真是自大,我将你们养大成人,你们竟然想对付我?”她一挥法杖,一片黑烟笼罩了婚礼会场,“我诅咒你们在余生岁月里,将永远地失去挚爱!”   下一个动作应该是庄姗姗将匕首刺进公主的心脏,但突然发生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场景――陆昕向前几步迎合庄姗姗的匕首时,不小心左脚绊到了过长的裙摆,整个人瞬间控制不住平衡,砰地向前倒在地上。   舞台上的众人:“!!!”   这是意料之外的场景,原本计划是庄姗姗刺死公主,而后公主倒在她的怀里去世,但没想到匕首还没掏出来,陆昕就仿佛碰瓷似的先倒下了。   所有人都不禁停滞了手上的动作,面面相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续下去。   场面突然静下来,空气中弥漫着尴尬,台下的学生迷茫地看着她们:“怎么了这是?!”   陆昕摔倒在地,倒也没觉得疼,只是心中暗自一惊:“完蛋了,我现在爬起来是不是有点奇怪?”   她倒在地上不知道该怎么是好,庄姗姗的匕首也停了下来,一脸窒息地看着她。   这时齐愿突然动了起来,她飞快地走到陆昕身边,将她揽腰抱起。   众人:“!!!”   被公主抱的陆昕:“???”   “她已经中了诅咒,”齐愿抬起下巴,眼神冰冷,“作为惩罚,公主就由我来收下。”   体委反应很快,拿起十字架迎了上去:“你休想!”   少年和黑魔女缠斗起来,庄姗姗很快也拿起匕首加入这场神仙打架,但兄妹两人显然并不是魔女的对手,坚持数十回合后便,纷纷负伤倒地。   魔女黑裙蹁跹,狂妄大笑:“区区两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也敢同日月争辉?”说罢在二人绝望的目光中,怀抱公主的魔女从此消失在了漫天黑羽中,谁也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   借着烟雾的掩护,齐愿穿过帷幕走下后台。   她将陆昕轻轻下,弯眼笑道:“是不是吓了一跳?”   陆昕松开放在她脖子上的手,舒了一口气,庆幸地说:“你反应真快,还好有你救场。”   齐愿扶住她的腰,让她平稳地站在地上,这才松开手,淡淡地说:“公主和魔女都不用死了,不是好事吗?”   陆昕开玩笑似的说:“不但没死,还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好像每次都是这句话 第43章   校庆结束以后,她们班没拿到前三的名次, 年段之间群雄争霸, 高一高二更是卯足了劲儿向三千的奖金冲刺, 最后冠军果然花落于高一年段。   不过最后,评委还是给她们颁了个创意优秀奖――奖金五百元。   班长昂首挺胸地上去领奖金和奖状, 然后眉飞色舞地下来了。他高高地举起红底金字的奖状:“大家今天很棒, 重在参与, 每个人都尽力了。这份奖金就留着一起分享吧!”   “五百块钱能干啥啊?全班吃一顿都不够的。”有人说道。   文艺委员想了想, 道:“我有个亲戚开了个烧烤摊, 离这里挺近的,便宜又好吃。这样吧,先用奖金垫付,不够的话大家就AA怎么样?”   这个提议顿时得到了多数人的附议。   陆昕询问地看向齐愿:“我们要一起去吗?”   齐愿无所谓地笑了笑:“都行。”   “那就去吧!”陆昕一想起烧烤, 就觉得嘴里有点馋,“很久没有吃到了。”   “好。”齐愿点点头,去找文艺委员报名了。   果然没有人能拒绝烧烤的疑惑,大部分人举手同意,小部分人因为家里已经烧好了菜,只能依依不舍地先行离开。   最后剩下的三十多个人, 浩浩荡荡地前往烧烤店。   烧烤店离学校不远, 大概走了几百米,就能看见一个亮灯的红色“客串”招牌。   一个带着绿色塑胶手套的微胖中年女人满面红光地从店里走出来,看见这么一行人奔这儿来,简直高兴得合不拢嘴:“哎, 来吃烧烤的?上楼坐啊!”   “姨!”文艺委员从人群中钻出来,脆生生地喊她。   “哎呀,小叶!”老板娘吃惊地看着她,“你这是把你们班的同学都领过来了?”   “对呀!”文艺委员甜甜地笑道,“这么多人,您可得给点优惠!”   大家七嘴八舌地招呼道:“阿姨好!阿姨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老板娘摆摆手,“小叶的面子我肯定给!你们先上楼坐着,我随后就来。”   这店面还挺大,分上下两层,上面一层是个露天小阳台,摆着十几张白色圆桌。好几个人迫不及待地往楼上冲去,陆昕和齐愿落在后面,慢慢地沿着楼梯往上走。   楼梯太窄,她们不能并肩走,陆昕就在前方开路,齐愿跟在她身后,仰头朝上看。她看见壁灯昏黄的光落在陆昕的身上,看上去像是披了一层流动的纱,金色的,流转在乌亮的发梢上。   齐愿扬头看了半晌,突然地问:“烧烤是什么味道的?”   “你没吃过吗?”陆昕吃惊地扭过头。   齐愿轻轻地摇头,说:“我以前很少在外吃饭。”   齐家家教管得很严格,不允许孩子吃外面的食物――他们认为那是“很脏的东西”,不能保证其健康质量。一日三餐都必须在家解决,哪怕在外露宿,也要提前准备好食物。   就算要吃,也必须得选择比较高档的饭店进餐。   齐愿无数次路过夜市热火朝天的小吃摊子、小巷街头十里飘香的老字号店铺,都只能匆匆掠过一眼,始终无缘得以尝鲜。   “那也太可惜了!”陆昕替她感到遗憾,扼腕道,“很多好吃的东西就在胡同旮旯里,你都没有尝过呢!”   齐愿笑了笑,没有回答。   陆昕又提议:“正好趁今天你可以尝尝!”   齐愿却面露苦笑:“现在,我也尝不出味道来了。”   陆昕倏然间再一次意识到齐愿已死的事实。   是那些过于鲜活的神态和举止,还有未曾枯萎的容颜与笑容,一次次地迷惑和误解着她,让她总是觉得齐愿还是曾经那个生气勃勃的人类。   陆昕的嘴角渐渐下沉,她失神地站在原地,眉眼间挟着落寞。   齐愿牵起她的手,温声说道:“没关系,不是你的错……我有时候也经常忘记。”   “我们先上去吧,不然大家等急了。”她又轻声细语地哄道。   齐愿牵着她来到了顶层的阳台,视野一下子变得开阔,朦胧的远山间悬挂着一枚灰白的月亮,高高地点缀在黑丝绒般的夜幕上。   站在阳台边往远处望去,可以瞧见繁华夜市与灯火通明的街道,如迷宫般排列,车水马龙,人流如织。   一瞬间,世界仿佛变得很广阔,站在高楼上的她们显得渺小。   夜风温柔地抚过陆昕的鬓发,吹散了心中的些许郁结。   她们找了个座位先坐了下来,不一会儿,刘蒙蒙也跑过来一起入座了。   “好饿好饿好饿,我真的好饿!”她愁眉苦脸地玩着手机,看着上面的时间悲愤地喊道:“七点半了!老娘已经前胸贴后背了!”   “我去叫我姨快点上来,你们先把菜单上的东西填好。”文艺委员说完,脚步飞快地跑下了楼。   班长负责点菜,他从位子上站起来,先是各种猪肉串鸡肉串羊肉串牛肉串各来了一百串,又点了一些翅根、黄瓜和年糕,手里握一根圆珠笔,扯着嗓子喊:“快快快,你们要吃什么赶紧说,晚了就没有了!”   底下七嘴八舌,气氛热闹不少:   “我要烤茄子和金针菇!”   “我要豆腐……喔,还有玉米韭菜!烧烤必点!”   “你们光吃素都不吃肉的吗?!是我秋刀鱼和生蚝提不动刀了吗!”   “……”   班长弯腰半趴在桌子上,一一把食材打上勾,体委在旁边劝道:“别点太多,可能吃不完。”   刘蒙蒙大声说:“吃不完可以打包带走嘛,多搞点多搞点,再来一扎啤酒!”   陆昕有些惊讶:“你还会喝酒?”   “我爸妈都很喜欢喝,我从小也就跟他们一起喝。不过他们不让我喝太多……”刘蒙蒙坐姿豪放,双腿叉开,双手搭在塑料椅背上,大咧咧地说,“不过出来吃烧烤还是得小啜几口,要不然不过瘾。”   “不行,不能喝酒。”班长表情严肃地站直了,一板一眼地反驳,“喝了酒我没法保证你们的人身安全,等会儿回家路上出事怎么办?”   刘蒙蒙只好失望地喔了一声。   老板娘很快就上来了,手里提着几大瓶可乐和果粒橙,乐呵呵地问:“都点好单了?我等会儿就下去做。”   “姨,您做快点儿!”文艺委员冲着她下楼的身影喊道。   楼下传来一声中气十足地“哎!”。   时钟即将指向八点,所有人都饥肠辘辘,好在店里的客人不算很多,她们只等了几分钟,就有烤好的肉串陆陆续续地传了上来。   陆昕起身去拿了几罐孜然粉、辣椒粉和烧烤酱回来,然后把一小碟子碎碎的东西放在齐愿面前。   “这是什么?”齐愿问道。   陆昕小声对她说:“我看着像是核桃碎,就给你拿了过来……不然你等会儿什么也吃不了,被发现就糟了。”   齐愿用勺子舀了一些碎屑,低头尝了尝,脸上露出惊奇的表情:“的确是核桃。”   僵尸除了血液之外,唯一能吃的东西也就只有核桃了。陆昕不禁庆幸自己帮她找到了一件能吃的东西。   不少人大快朵颐起来,刘蒙蒙已经吃了两串中翅,开始招呼同桌的两人一起奋斗:“你们在小声嘀咕啥呢,快点吃,我一个人解决不了那么多。”   陆昕小心地给羊肉串撒了层辣椒粉,红色粉末附着在金酥嫩滑的肉质纹路上,看得她不禁咽了一把口水,连忙敞开肚皮吃起来。   所有人埋头苦吃,倒也没人注意到齐愿不曾动过筷子。   半个小时过去,桌上已经堆满小山丘似的几百根竹签,陆昕抿了口肥宅快乐水,感觉肚子有点沉甸甸的,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你要去哪?”齐愿侧过头问道。   陆昕摆摆手,说:“上个厕所,很快就回来了。”   她下楼去找前台问了问,得知厕所就在里头一间包厢的隔壁,便道了声谢,顺着对方指的方向走了过去。   客人大多数都在楼上和外面吃露天烧烤,几间包厢没人使用,敞开的门里黑暗一片,十分安静。   陆昕往里走去,这段路剩下就她一个人的脚步声,在木质地板上清晰地回荡。   厕所外面亮着光,陆昕刚走到门口,迎面便撞见一个男人,光着膀子蹲在地上,嘴里叼了根烟,玩着手机吞云吐雾。他大概三十来岁,模样很凶,看上去就不大好惹。   男人听见脚步声,目光从手机上移开,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一双狭长的眼睛竟缓缓眯了起来。   陆昕被他盯得有些发怵,便停下了脚步,下意识地往后退去。   男人从地上站起来,像一座小山那么高。他死死地盯着陆昕,突然开口道:“你认识周美莉吧?”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毒蛇嘶嘶地吐信子。   陆昕愣了几秒,反应迅速地回答:“不认识。”   男人却是捕捉到了她短暂的迟疑,沙哑地笑了一声,一步一步地向她走来。   陆昕有些慌神地眨了眨眼,飞快地估算了一下自己距离前台的距离,冷声道:“你再过来我就报警了。”   她从兜里掏出手机,停在紧急呼叫的画面上。   男人瞥了她强忍颤抖的手一眼,嗤笑一声,不为所动地向她逼近。   作者有话要说:哎呀 写的我好饿……靴靴大家(^?^)ノ 第44章   银白月光从窗外漫进屋内,男人背后漆黑的影子斜斜地铺在墙上, 被拖曳得扭曲而变形。   他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陆昕, 半边身子都笼罩在无光的阴影里, 狭长的双眼正诡异得发亮。   陆昕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他也就不紧不慢地迫近, 一手插在口袋里, 姿态闲适得犹如猫捉老鼠一般轻松。   在这样绝对安静的空间中, 任何细小的声响都会被无限得放大, 整个房间只剩下男人的脚步声。陆昕缓缓地咽了咽喉咙,尽力地压抑着心跳,双眼平静地看着他。   男人慢慢走了过来。一步、两步、三步……脚步声如同踩在她心跳的节奏上,越来越近。   他们之间只剩下五步的距离。   不能再让他接近了!   陆昕打算趁男人迈出下一步之前, 转身掉头跑走。这里距离前台只有几间包厢的距离,如果拼尽全力跑过去,一边大声呼救……运气好的话,可能还有逃脱的可能性。   男人的体格很高大,四肢强壮,体能恐怕不会太差, 她没有完全跑赢对方的可能性, 只能赌一赌自己的运气。   眼前的男人扯了扯嘴角,如山一般的黑影漫了过来,将一地白烫的月光吞没。他缓缓地迈出了下一步――与此同时,陆昕迅速地调转鞋尖, 向出口跑去!   果不其然,男人也加快了脚步,如鬼魅一般地追在她的身后。   陆昕竭力奔跑着,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耳边灌进呼啸而过的风声。她毕竟不擅长运动,疾跑时喉咙里溢出了铁锈般的味道,但两人的差距仍在逐渐地一步步缩小。   差距越拉越近,男人已经一伸手,就可以抓住她的辫子!   正在这时,眼前的拐角走过来两个熟悉的身影。   陆昕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向两人拼命跑去:“班、班长!救救我!”   班长和体委正说说笑笑地朝厕所走过来,听到声音,他们诧异地投来目光:“陆昕?!”   身后的男人啧了一声,脸色倏然阴沉下来。他停下了脚步,冷冷地眯起眼睛,转身往后走去。   陆昕气喘吁吁地跑到两人身边,脸涨得通红,弯下腰猛地咳嗽起来。班长赶紧递了张纸巾给她,又拍拍她的肩膀:“你怎么了,怎么跑得这么快啊?”   陆昕喘了一会儿,呼吸声渐渐平息下来。她直起腰,一张脸变得煞白无比:“刚、刚刚有个人追着我。”   两人一听,皆神色大变。   体委沉声问:“是刚才在你身后的那个男人?”   “是他……”陆昕用纸巾擦拭着头上的汗湿,疲惫地问,“他还跟在后面吗?”   “他掉头走了。”体委说,“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陆昕摆摆手,轻声回答:“我没事……谢谢你们。”   “没事就好。刚刚那个人为什么要追你?”班长嘶了一声,仿佛受到一万吨惊吓,“还好你遇到我们,否则问题大了。”   陆昕摇头,脸色青白:“不知道,我不认识他。”   “那八成是遇到变态了,草,这大晚上的真是什么人都有!”班长咬牙切齿地说,“等会得上去告诉大家让他们小心点,上厕所必须成群结队……这也忒危险了!”   在两人的陪同下,陆昕重新上完厕所,又结伴回到了二楼。   二楼的喧嚣与嘈杂仍然没有停歇,有些人叽叽喳喳地聊着天,也有人围成一圈玩UNO,几个活泼好动不嫌事大的人凑在一起,正低着脑袋玩真心话大冒险。   见到他们一起回来,文艺委员便招了招手,笑道:“班长快来呀,一起快活呀!”   “快活个屁啊!”班长不理她,用力拍了拍手,“都别玩了,先安静一下!我有件事要通知!”   等待场面安静下来后,他便把刚刚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叮嘱大家要注意安全。好几个女生听完都吓白了脸色,捂着胸口窃窃私语。   陆昕回到座位上,齐愿给她递了杯温水,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声音有些冷:“刚才是怎么回事?”   陆昕把刚才的事情说了出来,末了还加上一句:“他好像认识我姨妈。”   “周美莉?”齐愿沉着脸,“她不是早和你毫无瓜葛了吗?”   “他好像一开始并不认识我……看清了我的脸,突然问我认不认识我姨妈。”陆昕紧紧咬着嘴唇。   “那他们应该不是冲着你来的。”齐愿双目微阖,阴冷的目光垂落下来,“我猜,他们只是碰巧在这里遇到了你,周美莉又在之前向他们透露了关于你的信息。”   陆昕喝下水,脸色难看:“她到底想干什么?“   齐愿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声道:“你这几天小心一点,有事叫上我,不要单独一个人呆着。”   “好。”陆昕知道她是关心自己,乖顺地应了。   齐愿脸色稍霁,抿了抿唇,又说:“我刚刚应该和你一起去的。”   人类总归是很脆弱的生物,有如玻璃干花一样的易碎、脆弱、不堪一击。   如果陆昕方才出了什么事情……她万分后怕,实在不敢面对这种“万一”的可能性。   陆昕听出她话语里的愧疚,双眸一弯,脸上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没事的,你不用自责,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以后不会发生了。”齐愿看着她,认真地说,“有我在。”   陆昕怔了一下,嘴角的弧度高高扬起,轻轻点头道:“好。”她伸出一根小指,“那我们拉勾。”   齐愿笑了笑,伸出手牢牢地牵住她的小指。   过了几分钟,凝滞的气氛才逐渐地流动起来。   陆昕又连续吃了几串烧烤,把盘子剩余的肉丸都解决干净了,齐愿坐在一边给她倒橙汁。   “对了,蒙蒙呢?”陆昕看着对面的空椅子,问道。   齐愿说:“去玩真心话大冒险了。”   陆昕失笑:“她就爱凑热闹。”   正说着,对面拥聚在一起的人群爆发一阵笑声,紧接着便是有人打趣道:“终于轮到你了啊,老邱,你选择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啊?”   体委邱泽尧双手插兜,斜靠在椅背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大冒险。”   底下顿时传来一阵嘘声:“你行不行啊,不会是怂了吧?”   邱泽尧不为所动,懒洋洋地掏了掏耳朵:“少废话,大冒险是什么?”   “找个人舌吻五秒!”   “换一个。”他毫不犹豫地拒绝道。   有人啧了一声:“那你就选一个在场的女生,向她表白,总行了吧。”   体委挑挑眉:“在场的就行?”   “对,不过你想选楼下的阿姨也可以。”几个男生嘻嘻哈哈地说。   邱泽尧站了起来,环视一圈后,直直地朝前走去。   他穿过一群如狼似虎、兴奋而八卦的吃瓜群众,在众目睽睽之下,脚步稳稳地停在了……陆昕面前。   陆昕吃了一惊,睁圆双眼,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有、有事吗?”   邱泽尧垂下眼,安静片刻,缓缓启唇道:“我喜欢你。”   他的声音很好听,像夏夜的风落在河面上,荡起阵阵涟漪。   邱泽尧的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他似乎只为了说完这四个字,在一众震惊的目光中,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陆昕:“???”   齐愿:“……”笑容逐渐消失。   “搞没搞错,你怎么选她啊?”邱泽尧回到座位上,旁边的王牧搡了他一下,表情有些怪异,“你的口味真是特别。”   “随便选的。”邱泽尧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移开目光,“她怎么了?”   “她挺普通的吧。”王牧与旁边的男生对视了一眼,歪着嘴笑道,“论脸嘛,她比不上庄姗姗;身材,也不如叶洛伊……”说着,他又指了指自己的脑子,嘻嘻哈哈地说,“而这里,也比不过齐望。简直平平无奇啊。”   正在喝水的刘蒙蒙一听,砰地一声放下水杯,水花四溅。她伸出一根食指指着王牧,目光凶狠:“你他妈再说一句试试!”   班长连忙拦住她,做和事佬道:“别吵别吵!王牧,你这话就有点不尊重人了。”   王牧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都是实话嘛,我们班很多人都这么想……”   “你的模样和身材都比不上我,智商也不如班长。”邱泽尧蓦地打断了他的话,目光淡漠地扫了他一眼,“说别人之前,自己照照镜子。”   “我和他不熟。”陆昕看着身旁脸色黑成锅底的僵尸,小心翼翼地哄道,“真的,以前很少说过话。”   “我知道。”齐愿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但他为什么会选你?”   “可能是……随便选的?”陆昕也不知道缘由,只能苦哈哈地猜测道,“你不要生气了。”   齐愿面无表情地说:“我没有生气。”   陆昕腹诽:骗人,你周围的气场都快把人冻死了!   “好好好,你不生气。”她拉拉对方的小指,细声细气地说,“我们不理他了,我对他一点兴趣也没有。”   齐愿看了她一眼,问:“真的吗?”   “真的。”陆昕秒答,“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嗯。”齐愿点点头,脸色终于和缓下来。   陆昕松了口气,就看见刘蒙蒙虎着脸从对面的人群中站起来,气呼呼地走过来坐下了。   她第一句就骂道:“王牧是个大傻逼!”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啾咪 第45章   陆昕问:“怎么了?”   “草,那个傻逼, 一天到晚就知道挑别人毛病。”刘蒙蒙仰头灌了几口可乐, 咚地一声将杯子按在桌上, 愤愤地咬牙道,“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狗样子!”   陆昕有些好奇:“他说你了?”   “没说我。”刘蒙蒙抿了抿嘴, “说了你。”   她将缘由从头到尾认真地讲述了一遍, 末了还不忘夸了夸邱泽尧:“体委人还真是挺不错的, 把我的心里话都说完了!你们想像不到王牧听完之后那个表情, 特别尴尬, 脸色又青又黑的!”她捧腹哈哈大笑起来。   陆昕和邱泽尧根本没怎么接触,很难想象他会帮自己说话,不由得愣了愣,一脸的迷茫。   齐愿清冷的目光落在人群中翘着二郎腿的王牧身上, 他不知道在和身边的人说些什么,歪着嘴笑,露出两排不规则的淡黄牙齿。他似乎自诩相貌不错,讲话时还不时撩一下脑门上的斜刘海,仿佛这是很酷的行为。   陷入青春期的少年人总会把“评头论足”当作一种耍帅、在人群中博取存在感的方式,不论是乐于施暴的李裳璐也好, 喜欢口嗨的王牧也罢, 本质都是一样的――他们喜欢通过贬低其他人有缺陷的地方,以此获得自身的优越感。   一旦受到了别人的应和,就会更加有恃无恐。   这样不谙世事的恶意,反而是一种难解的毒药。哪怕被霸凌的人坚强地反抗、回击, 也会不知不觉地被恶毒的言语一点一点吞噬。   连陆昕自己,也没有办法完全排斥“评头论足”给自己带来的坏影响。她所能做的办法,就是尽量平淡地无视,这样会令他们感到无趣,便不会再继续施暴了。   陆昕摸了摸齐愿凉凉的掌心,小声地说:“我有点累了,想回家。”她的睫毛轻轻翕合,有如振翅的蝴蝶,平添了几分苍白的脆弱。   齐愿用舌尖舔了舔獠牙,没有温度的目光收了回来,点头道:“好。”   “要回家了吗?”刘蒙蒙看着她们,叹了口气,“陆陆,你别把那些人的话放在心上。他们不配,真的!”   “我知道,谢谢你。”陆昕轻轻地笑了一下。   她们跟班长说了一声便匆匆离开,披着一身浅淡的月色,往远方的归处奔去。   当晚,陆昕仍是做了个噩梦。   她又梦见了李裳璐,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精致的五官笑得扭曲变形,嘴角咧到了耳根后面,狰狞可怖地冲她尖声大笑,活像是从鬼故事里走出来的梦魇。   她听见她尖锐地抬高声音:“你不会觉得像你这种怪胎,真的会有人喜欢你吧?”两行血泪从她几乎看不到瞳孔的眼白里流下来,蜿蜒地淌在脸颊两侧,“小、字、典?”   陆昕脸色煞白地往后退去,她眼看着李裳璐四肢僵硬地朝她走来,一瞬间又扭曲成了王牧的身影。   他和身后无数的咧开血红嘴角的黑影一起说笑,每一句谩骂和讽刺,都如刺骨的冰锥般刺进她的身体里。   “喔,你说陆昕啊,我们班那个怪人?”   “她也太老实了吧,又孤僻又内向,没有朋友,难怪李裳璐老是追着她欺负。”   “我们也帮不了她什么嘛,她性格这么阴暗,被欺负能怪谁……你这是什么眼神啊?不要搞得我们像罪人一样,我可什么都没干哦!”   “哎,我听她室友说,她在宿舍里喜欢偷别人的东西来着?”   “哇,真的假的啊?!”   “我也听说了,她偷室友男朋友送的东西拿来自己用,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诶。”   “没想到她是这种人……”   陆昕仿佛被钉在原地,麻木地重复着:“我不是,我什么都没做……”她紧紧地咬着嘴唇,被铺天盖地密密麻麻的流言蜚语扼住喉咙,几乎要窒息过去,“我没有……”   那些人突然齐齐向她看来,冷漠的目光化为实质,有如一座巨大的高山,轰地一声倾塌下来,把她重重地压倒在地。   而地上长出无数双黑色的手,把她往泥泞的黑暗中拖去。   “不!放开我!”陆昕尖叫着挣扎起来,那些黏稠的手有如密集的蛛网一般,死死缠住她的头发、四肢,折弯她的腰背,要将她送往地狱。   “……”   她是在齐愿的呼喊中醒过来的。   “你怎么了?!”齐愿有些急地摇晃着她的胳膊,直到陆昕睁开了眼睛。   她伸出拇指轻柔地抹去陆昕眼角的泪痕:“做噩梦了吗?”   陆昕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她的额头上渗着汗,眼角泛红,一副还没有从梦里挣脱的模样。   一串泪水从她的脸上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浸湿了睡衣的领口,留下变深的痕迹。   齐愿慌忙把她揽到怀里,像是哄孩子一样地拍打着她的背,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别哭,都是假的。”她捧起陆昕苍白的脸,擦净脸上的泪水,“我在这里。”   陆昕泪眼朦胧地看了她一会儿,呜了一声,将头埋在对方的颈间,紧紧地搂住了齐愿的腰。   “梦到什么了?”齐愿顺着她乌亮的发梢向下抚摸,“别怕,告诉我。”   陆昕沉默半晌,鼻尖蹭了蹭她雪白的侧颈,虚浮地说:“梦到了……李裳璐。”   “嗯,”齐愿卷起她长长的发丝,眼神冰冷下来,嗓音却温柔如初,“还有吗?”   “还有……王牧,和很多人。”陆昕埋在她颈间一动不动,“……我讨厌他们。”   一股热烫的湿意从她的侧颈淌下,浇热了原本冰冷的皮肤。   齐愿无声地叹了口气,搂在对方腰侧的手渐渐收紧。   “别哭。”她用下巴蹭了蹭陆昕的发旋,缓缓地说,“他们以后不会再欺负你了。”   齐愿抱着陆昕哄了半夜,直到五点多的时候陆昕才渐渐睡过去。她仍是睡得很不安稳,半张脸埋在被子里,眼睫微颤,眉头轻轻地蹙起,萦绕着化解不开的清愁。   齐愿顺着眉尾轻轻抚平她眉目间的小疙瘩,细长的食指划过鼻梁,停在柔软的唇瓣间。她的唇形很漂亮,唇峰突出,唇角上扬,像两尾淡红的游鱼。   她轻轻点了点陆昕的下唇,收回手,眸光含着些许缱绻。   有时她会想,无论怎样用心地护着,脆弱的人类还是会受伤。   她已经死亡,皮肉僵硬冰冷,无坚不摧,不懂那些感情和痛苦,但每当看到陆昕受伤,她也会难过。   如果陆昕也变得和自己一样就好了。   想着,她缓缓伸出双手,轻轻扼住对方纤细的脖颈。   她能感觉到人类温热的皮肤,还有在掌心汩汩流动的血管。   只要掐下去,用不着多少力气,她就能变得和自己一样了――   人类突然呜了一声,伸出一只手抱住了齐愿的胳膊,不知梦见了什么,脸上浮现出一个甜甜的微笑。   齐愿怔怔地看着她的笑容,片刻后颓然地松开了手。   她始终没有办法下定决心伤害她,只能被动地承受着陆昕带来的痛苦。   而这样的痛苦,或许不完全是坏的,也稍微地给她带来了一点令人怀念的、往日作为人类时的感觉。   -   星期六,城南网吧。   王牧掏了掏口袋,一枚硬币也没有掏出来,只能悻悻地丢开鼠标:“算了,退机。”   “你要走啦?”同伴的目光还锁在屏幕上眼花缭乱的游戏画面中,嘴里忙不迭地问,“再陪我打一把呗?”   王牧翻了个白眼:“打个你头啊,你给我付钱我就打。”   “你没钱了?”同伴幸灾乐祸地笑起来,“找你女朋友要啊,她不是喜欢给你吗?”   “啧,别替她,”王牧烦躁地往后一倒,瘫在椅子上,“这两天死活要跟我闹分手,烦死了。”   “哈?你们干嘛了?!”   “我和杨蕊的事情被她发现了。”王牧皱起眉头,“也不知道谁跟她告的密,妈的,臭婆娘……”   “被捉奸了啊?”同伴总算吃惊地看了他一眼,“你也太倒霉了。”   “我跟她解释半天,她不听,把我拉黑了。”王牧咬牙切齿,“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子,还没杨蕊一半漂亮,老子舍得跟她在一起那么多年已经不错了!”   同伴促狭地看着他:“那你问杨蕊要呗,她不是天天喊你好哥哥吗?”   “算了吧,她只会冲我要钱,这些女人一个二个都跟傻逼似的!”   同伴乐了:“那你有本事别找女朋友啊!”   “找什么找,女人就是麻烦。”王牧阴着一张脸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他想回家一趟,再从家里拿点钱――但可千万不能被老妈看到。上次他被发现从家里偷钱去网吧打游戏,他爸差点把他的手给剥一层皮。   王牧吐出一口浊气,轻车熟路地拐进一条逼仄的小巷子里。   这条巷子比较偏僻,是一条回家的近路,因为环境脏乱差,走的人比较少,不过他毫不在意,灵活地穿了进去。   与此同时,他的身后也响起一道清晰的脚步声,像影子一样如影随形。   王牧心里觉得有些古怪,便分心去听身后的脚步声。这条巷子方向比较乱,四通八达,而身后的人却不走其他的路,只是死死地跟着王牧。   他的心渐渐提了起来,壮着胆子回过头,大喝一声:“是谁?!”   然而他身后竟然一个人影也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睡到下午才醒过来的陆昕:“(o_o)咦,女神去哪了?!”   齐愿:“处理垃圾去了。” 第46章   “草,人呢?”王牧挠挠头, 觉得自己可能有些疑神疑鬼了, 说不定是听错了呢?但当他再次抬脚向前走时, 又再次听到身后如影随形的脚步声。   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慌里慌张地扭头一看――空无一人。   寂静的小巷, 不知何处传来的水声正安静地滴落, 细微的穿堂风拂过王牧的皮肤, 他感觉身上的鸡皮疙瘩一点一点地耸立起来。   巷子的上空围绕着层层叠叠的晾衣绳, 成百上千、五颜六色的衣裤迎风摇曳, 太阳照不进这里,光线显得很阴暗。王牧走这条路走了许多次,总该是习惯了的,却第一次觉得这里的环境有些骇人。   正午的阳光毒辣, 每家每户都躲在屋子里,巷子里半点人气也没有。石壁剥落一块块墙灰,青苔蜿蜒其上,墙上只看得见王牧长长的歪斜的黑影。   脚步声仍然跟着,像一条甩不掉的尾巴。   “到底是谁!?”王牧停下脚步,恼羞成怒地朝着身后大喊, 空旷的巷弄里弥漫着他的回声。这脚步声似乎和他玩起了捉迷藏, 他停时它也停,他走时它也走。   是小偷?绑匪?还是……   王牧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想要把身后的东西甩开。   当他慌忙地走过一处转角, 脚步声忽然之间消失了。   他的心中诞生了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用袖子胡乱地擦了擦满脑的汗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没有注意到身旁斑驳的灰墙上,漫出一道狭长而尖细的身影,正逐渐地逼近着他。   没有心跳,没有呼吸,脚步声轻若浮尘。   王牧后知后觉地抬起头,一只坚硬如铁的手掌已经掐住了他的后颈,五指一收,他瞬间失去了意识。   -   星期天,贴吧里很是热闹。   “王牧的瓜大家吃了吗?”   “王牧是哪位啊……不认识,有课代表解释一下吗?!”   “实验班的,挺恶臭一男的。听说他把女朋友肚子搞大了还出轨,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卧槽,这么刺激?!有锤吗??”   “id=17647363,有人把他跟小三的聊天记录po出来了,啧,真尼玛渣男……”   “有一说一,这聊天记录也可能是伪造的吧?”   “我看到他女朋友在帖子下面留言了,也贴了聊天记录……我觉得真不太像假的。”   “有没有认识王牧的出来说一说???”   “emmm,我认识他,但是不怎么熟,只知道他有个女朋友……两个人的微信号和截图上的都一样,应该不是伪造。”   “那不就锤死了吗?这个渣男,明天到学校等着被喷吧!”   “哈哈哈哈他女朋友是外校的吧?四舍五入两个学校都知道了,闹得这么大,他还敢来学校吗?”   “他要是真来了……我愿称他为最强,脸皮堪比城墙23333”   “你在看什么呢?”她耳边响起陆昕的声音,抬起头,对方正好奇地看着她。   齐愿关掉学校贴吧,将手机放回包里,回答:“没什么。”   大概因为阴天,通往城南监狱的公交车上十分空旷,她们俩找了位置并肩坐下来,窗外风有点大,天气阴阴的,云朵像蓄满了水的灰色棉花糖。   城南监狱在最后一站,乘客来来去去,最后车上只剩下她们两人,公车驶过几个漫长黑暗的隧道,终于重见光明,驶向青山环绕的终点站。   监狱建在一个比较高的小山坡上,周围竖着高大而压抑的铁丝网,令人无端感到压抑。通过大门的值勤岗哨,可以看见一幢幢灰色的庞大建筑,不知里面关押着多少醉生梦死、走投无路的囚犯。   陆昕将探监证明从挎包里取出来,她们这一次的身份是来自疗养院的护工,代表熊志勇生病在场的母亲来探望唯一的儿子。毕竟熊志勇多年没有和其他亲人再联络,伪装成他的远方亲戚怎样都不大现实。   在狱警的带领下,她们来到了探监室,这里被半面巨大的玻璃里外隔开,熊志勇还没出现,玻璃窗口对面的椅子上是空的。   大概等了五分钟以后,一个身穿蓝色囚服,缩头缩脑的中年男子,在狱警的带领下缓缓出现在会见室内。   他留着圆寸,厚重的大脑袋上被剃得剩下一层短短的青茬,与当初在新闻画面里看到的黑发截然不同。他的脸型很长,方下巴,国字脸,狭小的眼睛下挂着深深的眼袋,五官在脸上拥挤成一团,不怎么端正。   他的腕子上锁着一副手铐,走起路来驼背弯腰,慢悠悠的,看上去没什么精神。   自打熊志勇出现在玻璃另一头,齐愿便一眼认出了对方的模样。望着这个杀害了自己的凶手,她的心底燃烧起冰冷的怒意。   但他只是一把“刀子”,真正该把矛头对准的,应该是借刀杀人的幕后真凶。   熊志勇慢吞吞地坐到塑料凳子上,掀开眼皮瞥了他们一眼,问道:“你们是谁啊?”   狱警已经退出了会见室,因此齐愿也不再遮掩,冷冰冰地望了他一眼,直接问道:“这起交通肇事案,幕后的人除了齐妙以外还有谁?”   “你在说什么啊?”熊志勇别开眼睛,畏畏缩缩地说,“我听不懂……”   “那我换一种问法。”齐愿用食指叩击桌面,眸光阴冷地问,“齐妙和谁一起指使的你,伪造这起案件的?”   “你、你们到底是谁?”熊志勇倒吸了一口冷气,脸色青白,眼球瞪得突出,“到底在说些什么东西?我没有啊!”   陆昕亦冷冷地瞪着他:“你知道你这是在杀人吗!?”   “你们两个疯子,什么杀人?你们有证据吗!”熊志勇猛地站起来,身后长长的铁链发出细碎的咣啷响声,他表情愤怒地大喊,“不知道你们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要把狱警叫过来!”   “你别着急。”齐愿面无表情地点开手机,“先听听这些。”   几秒后,整个会见室里只剩下齐妙轻慢又不屑的声音:“呵,要不是因为她的儿子,我都懒得过来……她自己老年痴呆了,谁能救得了她啊!我不关心这些,她没死就好。……不吃不喝?你的意思是让我亲自进去喂她吗?以后这些小事不要叫我出来,你自己看着办。我很忙,没时间。”   这正是她们当时去疗养院,撞见齐妙后录下的音频,果不其然,再听完录音之后,熊志勇的面部肉眼可见地抽搐起来,青紫的厚唇和黑色的眼袋细微地抖动,五官愈发狰狞。   他猛地捂住耳朵,歇斯底里道:“我不听!你们是假的!!!都不是真的!!!!”声音大仿若要掀开房顶,用不着通过电话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未曾料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激动,两人的脸色都变了。   “他这么叫会把人引过来的!”陆昕有些紧张地看向齐愿。齐愿拍了拍玻璃,希望能让他安静下来,结果却适得其反。   但她们二人与熊志勇隔着一道墙,暂时也奈何不了他怎么样。   熊志勇这一番装疯卖傻,果然狱警很快就赶了过来,推门而入:“怎么了怎么了,嚷什么?!”   熊志勇坐在地上又哭又喊,仿佛失心疯了一般颠三倒四地说:“她们是假的!!!骗子!!!!”   “你又发病了?早知道就不该同意你出来!”狱警叹了口气,把他从位子上提溜起来,往外面押去,“别叫了……站起来,你这头死猪,再他妈吵你今天别想吃饭了。”   熊志勇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乖乖地闭上嘴,跟在狱警后面走出门去。临出门前,他转头望了忿忿的二人一眼,脸上浮起一个诡异的微笑来。   “他、他到底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他是装的。”齐愿闭上眼,低低地回答。   陆昕叹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啊?为什么要这么执着地替身后的人隐瞒……”   齐愿细长的手指扶住额头,双眼微阖:“或许是顾忌着身后的人动手……他母亲现在还在齐家人手里,如果这么早就把齐家卖掉,那李姝就不用活了。”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有些疲倦地说:“为什么我没想到这一层……是我的疏忽。”   陆昕拍了拍她的背,小声道:“没关系,至少现在我们能确定凶手真的不止齐妙一个人!如果能彻底掌握他母亲,说不定熊志勇就愿意说了。”   “先回家吧。”齐愿摇摇头,“恐怕短期之内熊志勇不会再答应来见我们了。”   折腾一圈毫无收获,一顿忙碌后,两人又回到了家。   陆昕钻进厨房里做饭,而齐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出神地盯着手机上的画面。   手机屏幕上满屏血色的“下地狱”,正是那个信息空白的qq账号,给自己发的信息。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或许是直觉作祟,她总觉得账号背后的主人或许知道些真相。   她沉思半晌,挥动手指轻轻输入一行字,点击了发送。   “你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带噶 第47章   齐愿攥紧手机,静静地盯着屏幕, 蓝冷的光跃动在她的脸上。   大概五分钟过去后, 一行黑色宋体字跳了出来。   “明天下午, 晚自习前,旧实验楼302。”对方仿佛早有预料她会找来, “请你一个人来, 我们在那里见面吧。”   他知道我现在不是一个人?   齐愿若有所思, 又回复道:“不可以带上我的同伴吗?她不会说出去的。”   “――不可以。”对方这次回复得很快, “我不希望在场有第三个人知道我们的谈话。”   或许是为了安抚情绪, 几秒后对方又发来一句话:“不用紧张,我不会伤害和欺骗你,你大可以放心。”   “我凭什么相信你?”齐愿摩挲着智能机平滑的边缘,问。   “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他留下一句充满暗示意味的话语, “等你见到我的时候,就明白了。”   齐愿关上手机,在陆昕的呼喊中走进厨房,将一盘盘饭菜递呈到餐桌上。   夜色降临了,几颗零散的星光从云朵背后探出头来,棱角锐利的弯月被遮天的天线杆切割成三四块。路灯接二连三地照亮公路, 一幢幢高楼灯火通明, 犹如长长的光海,向远方延伸而去。   老城区的夜晚少了霓虹与繁闹,氛围很静谧,时不时几声车辆掠过尘土的引擎声, 仿佛来自很遥远的世界,带着空旷的回响。   她们安静地吃完饭,趁陆昕在厨房洗碗的间隙,齐愿很快地钻进了浴室。她按下灯光按钮,在骤然亮起的昏黄光线里,看着镜中的自己。   眼神无光,唇色浅淡,脸色如纸般苍白,有如一副未着色的肖像画。   她伸出手,五指轻轻地往肚脐右下方的位置上按了一下,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阵阵细微的涟漪,像是在忍受着什么。她深吸了一口气,用指尖轻轻勾起衣角,慢慢地向上提起。   一块青紫色的瘢痕赫然出现在她的眼前,足有一只鸡蛋的大小,仿佛在苍白的皮肤上落下突兀的一笔,触目惊心。   这是在见过熊志勇以后,出现的新的尸斑。   她又轻轻按压了一下这块斑,阵阵撕裂般的刺痛传遍身体。她其实骗了陆昕,如果不去特意触碰这块瘢痕,是不会有感觉的。一旦被触碰到,便觉得皮肤荡起如同火烧过一样的痛感。   重温着久违的刺痛,让她重新产生了一种活着的错觉。   齐愿将身上的衣服尽数褪去,打开花洒,她仰着头,大脑放空地直视着头顶浴霸明亮的灯光,温热的水流经乌黑的长发之间,蜿蜒地顺着冷白的下颌流淌而下,滴落在白瓷砖上。   水流冲击着瘢痕,它们徐徐燃烧着。   等到明天,一切就会真相大白了吗?她有些茫然地心想。   -   陆昕没有想到的是,最先等到的就是王牧的退学通知。   “他搞的那些事情连学校都知道了。”班长坐在位子上,手里握着一根自动铅笔转来转去,“我去找陈老班的时候,正好看见王牧的父母领着他过来,在校长室门口哭得稀里哗啦的,恨不得跪下了。”   “他活该!”文艺委员叶洛伊哼了一声,“一天到晚就知道一脸猥琐地对班上的女生评头论足,背地里自己却是个渣男,心里一点b数都没有,他配吗?”   陆昕感觉自己一天没有网上冲浪已经落后不少,连忙打开贴吧吃了半天瓜,看完之后有些震惊:“……这些事情都是谁扒出来的啊?”   “不知道,是个新注册的小号。”刘蒙蒙冷笑,“害呀,管他是谁呢!反正王牧的亲友已经在下面认证是事实了,我看他已经彻底身败名裂了。”   午休的时候,王牧一脸土色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在许多人鄙视的目光中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低着头灰溜溜地走了。   有人说他后来转到了别的省去读书,结果这件事又被捅了出来,从此学校里的女生都对他敬而远之。   齐愿用食指叩了叩桌子,凑近陆昕小声地说:“我今天放学的时候要去一趟旧实验楼,见那个账号的主人,你要在下面等我吗?”   陆昕拨弄着自己只剩下短短一截的水笔笔芯,摇摇头体贴地说:“你去吧,我在学校外面的文具店等你。”   下一节是体育课,高三的体育课有时会被各种主课的老师占走,不过今天她们很走运,没有老师冲进来抢。   体育老师是个身材健美的年轻女孩子,皮肤晒得有点黑,看上去像是大学刚毕业,非常有活力。她走进教室,笑眯眯地说:“你们还在座位上等什么呢?去操场集合!”   班级里顿时一片欢呼,纷纷把手里的卷子和笔一丢,撒欢似的奔向楼下的大操场。   每天每夜堆积如山的练习题和读背作业已经压榨了她们大多数的课余时间,此时终于好不容易有一个能放松的机会了。   相比于其他人,陆昕其实并没有感到太高兴,因为她不大擅长体育,特别是跑步,每次跑完长跑都觉得快断气了。   几分钟后,大家都在操场上集合了,排成四列长队,女生两列,男生两列。   体育老师拿着个表格走过来,在他们面前站定,左右看了看,十分满意:“体育委员帮我数一数有多少人没到吧。”   “我看这节课田径场上的班级很少,”她笑着说,“正好我们班的开学体测还没有做,这节课就一次性做了吧。”   底下顿时一片唉声叹气:“老师不要啊――!”   “唉什么呀,迟早要测的。你们现在测了,期中就不用测了呀。”体育老师吹了个口哨,让他们前后左右都散开,“喏,以第一排中间的同学为基准散开,大家先做个准备活动,等会把八百米和一千米给测了。”   “啊――都忘了还有这茬了!”   “卧槽,我不行了,我突然头晕眼花,怕是跑不动了……”   “别呀老师,跑完会死人的!”   大家纷纷鬼哭狼嚎起来。   陆昕脸色一白,差点当场去世。   “装什么装!”老师啧了一声,“你们这节课跑完,下节课就可以自由活动了,这不是很好嘛?体育委员,你上来带操。”   邱泽尧走上来,面无表情地带了几趟准备活动,老师又安排了几组高抬腿和深蹲跳,把所有人折腾的腿短以后总算放过了他们。   “先休息五分钟,五分钟以后男生先测一千米。”体育老师宣布道。   陆昕走到旁边的石阶上坐下,神色恍惚地盯着眼前的田径场。齐愿看出她脸色不对,轻声询问:“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陆昕扯了扯嘴角,苦笑:“不是……我只是很讨厌长跑。”   她的八百米测试从小到大都只能在及格线的边缘摩擦,非常惨烈。   齐愿了然:“我陪你跑吧。”   “你……你的速度很快,我跟不上的。”陆昕记得齐愿每次跑步都是第一梯队带头的那个,脸上的表情更灰暗了。   齐愿摇摇头:“不用你跟,我配合你跑。”   “可是你的成绩会被我拖累啊!”陆昕愣了愣。   “没关系,你尽力跑就好了。”齐愿按了按她的肩膀,“放松一点,我跟在你后面。”   五分钟很快过去,男生们在跑道上摆好了姿势,只等着老师一声令下。   陆昕看着他们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去的速度,只感觉嘴里更苦涩了。   看别人跑步的时候,可能只感觉过了几分钟,但是自己跑起来的时候,才知道四分钟有多漫长煎熬。   最先跑到终点的男生是她们班上的体育生,只用了三分半,后面的几个人也陆陆续续地到了。   “好了,大家都很不错,没有人不及格的。”体育老师拍拍手,“到女生了,集合!”   陆昕迈着沉重的脚步,跟在齐愿的后面走向起点线。   她望着漫长的环形跑道,嘴里直泛苦。   齐愿把她拉到了离内圈比较近的位置,小声对她说:“跑的时候控制好呼吸,尽量不要用鼻子呼吸,也不要去管别人跑的多快,保持住步调不要慢下来就好。”   刘蒙蒙站在她们旁边,侧过头笑着说:“终点见啦,两位后桌!”   她生来就擅长运动,跑步的速度很快。   她们学校的跑道是一圈四百米,只要跑两圈就能结束了。   “一开始不用跑太快,存些体力,不然很快就跑完了。”齐愿说。   陆昕点了点头,做好预备姿势。   在一声响亮的口哨中,她们一起跑了出去。   陆昕的速度偏慢,第一梯队很快就和她擦肩而过,跑在了前面。   而齐愿始终跟在她身后,竟然还有余裕和她说话:“就这个速度坚持下去,你看,我们快跑到半圈了,还有一圈半就跑完了。”   她的语气平稳,丝毫没有运动时的喘息声。   陆昕已经无暇说话,只能点头回应她。   环视偌大的操场,前面的人已经领先她们半圈了。陆昕身后还有几个人,双手扶着腰上气不接下气地跑着。   大概跑到一圈的时候,陆昕开始感觉到了乏力。她使劲地眨眨眼,感觉呼吸渐渐困难起来。   齐愿:“保持呼吸,快到了,离终点只有半圈了。”   她依然跑得很稳,长手长脚挥动时尤其轻松,看上去完全不累。   转完之后,终点近在眼前。   已经有十来个人跑到了最后,正弯腰扶着膝盖满面赤红地喘息着。   陆昕眯起眼睛,感觉脚步越来越沉重。她的耳边似乎只剩下风声,晶莹的汗水渗进长发,沿着面颊溅落。   嘴里似乎有铁锈的味道凝结在喉管中,相当难受。   这时她听见身旁的齐愿问道:“还有力气加速吗?”   陆昕狼狈地摇摇头,伸手把流进眼睛的汗水抹去。   “那我带你。”齐愿侧过头对她说,“别怕,手给我。”   陆昕颤巍巍地伸出左手,被齐愿一把握住。   齐愿牵着她的手,加快速度大步大步地向前冲去。陆昕不得不跟上她的步伐,感觉肺都要炸了。   她们一起冲过了终点线。   “三分四十五。”体育老师按下计时器,说道。   齐愿又拉着她往前跑了几步,才停下来。   陆昕感觉脑袋里嗡嗡的,忍不住张开嘴大口地呼吸,差点一屁股坐下。   刘蒙蒙把水递给她,羡慕道:“你竟然有同桌带着跑!”   “别坐,站起来慢慢走几步。”齐愿把她往身边拉了拉,“累就靠在我身上。”   陆昕接过水喝了几口,把脑袋搁在齐愿的肩膀上:“好、好累……”   齐愿:“你平时跑几分钟?”   “四分多一点。”陆昕缓了一阵才回答。   齐愿笑起来:“那你这次进步很多了。”   两人顺着操场走了一圈,陆昕才感觉渐渐平静下来。她逐渐陷入取得好成绩的喜悦里,双眼亮晶晶地看着齐愿:“我第一次跑到三分多!”   齐愿说:“你以后每天下来跑一跑,渐渐地就能稳定在这个成绩了。”   陆昕瞬间变成苦瓜脸:“算了,四分钟也挺好的。”   -   下午放学之后,齐愿和陆昕打了一声招呼,往旧实验楼走去。   这栋实验楼是十几年前搭的,试验设备很简陋,后来集资建了一栋新实验楼,大家都喜欢去那里上课,旧楼也就渐渐被荒废了。   时常有人说晚上看见里面有飞过去的白影和鬼魂,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旧实验楼一周清理一次,环境不算特别脏,但里面比较凌乱,墙角挂了些蛛网灰尘。齐愿刚走进楼道,就看见地上剩了十几截香烟,想必是经常有人溜进来抽烟。   齐愿踏着满地果皮烟头往楼上走去,辗转到了302前。   她做好了心理准备,推门而入。   这是间物理实验室,桌面上还残留着没拿走的天秤和瓶瓶罐罐,棕色白色都有。   她环顾一圈,里面没有人。   齐愿掏出手机,此时刚刚放学,距离晚自习还有半个小时。   她耐心地站在窗边等了几分钟,就从窗户外看见楼道尽头有一个人悠悠晃晃地走了过来。   他从前门推门而入,朝齐愿点了点头,反手将门带上,叫了一声:“姐。”   “果然是你。”齐愿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齐思把手里的篮球放下来,抓起衣摆擦了擦脑袋上的汗水,他像是刚刚从篮球场赶过来的,浑身还残留着青春蓬勃的朝气。   他看向齐愿,眼底的天真瞬间消失了。   “你早就猜到是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带噶 第48章   齐愿斜倚在墙边,悠悠地说:“很明显吧。”   齐思摸了摸鼻子, 笑了一下, 露出两排雪白牙齿:“嘿嘿, 不明显的话你也不会注意到我了。”   齐愿点点头:“嗯,开门见山吧。你想给我看什么东西?”   “这么直接吗?”齐思笑了笑, “不和我先叙叙旧, 说说之前的事情吗?”   齐愿也跟着他一起笑, 眼里的笑意却很淡:“我和你还有什么旧可以叙吗?”   她和齐思的关系从小就浅薄。齐愿坐在屋里抱着大部头书读、专心练钢琴的时候, 齐思在绿茵场上迎着阳光挥洒汗水, 他仿佛生来就在万丈光芒之下,受尽偏宠,被爱意纵容浇灌。   如果齐愿的世界仿佛一片黑夜沉寂的茫茫雪原,他就是春暖花开的桃园。同样的家庭却培养出了全然不同的孩子, 遥远得有如地球两极,相隔万里。   “姐你还是和以前一样。”齐思撇了撇嘴,低叹了一声,“总让人感觉……距离感很强。”   “是吗?”齐愿不置可否。   齐思看着她,说:“其实你一直都挺讨厌我的吧?”   齐愿顿了顿,没有说话。   要说喜欢, 肯定不是。   要说讨厌, 可能也算不上。或许在以前她看到别的家庭热热闹闹简单快乐的时候,曾经有过那么一瞬间的怨恨吧。   毕竟她从小就没能获得像齐思那样多的爱。   她沉默半晌,道:“不讨厌。”   “算啦,你的眼神都写着呢。”齐思夸张地叹了口气, “我就不自讨没趣了。“   齐愿扬了扬嘴角,没有说话。   齐思看了看她,突然说:“其实我有时候反而很羡慕你们。”   “我们?”   “你和齐妙姐。”他耸了耸肩膀,俊俏的眉眼耷拉下来,有些落寞,“感觉你们很自由。”   “自由?”齐愿反问,“你确定?”   如果说被漠视、被疏远,被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和嫌弃,还能说是一种自由的话,未免也太过于可笑。   “嗯,可能这就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齐思苦笑了一下,目光有些怅然,“你知道被过分关注的感觉吗?”   从小就是边缘人士的齐愿冷漠地摇摇头。   “那种压力,很大……我有时候会感觉,呼吸不过来。”他垂下眼,话音时不时停顿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扼住了他的喉咙,“不论你走到哪里,都会有很多目光注视着你,等待你出糗,所有聚光灯都落在你身上,就好像你背着整个世界一样……”   齐思哽咽了一下,继续说:“更可怕的是……你背负着他们的世界,被迫要承载他们的一切期望与梦想。”   “他们是指……”齐愿咬了咬嘴唇,“爸妈?”   齐思缓缓地点了点头:“有时候睡觉,我都会感觉到有人推门走进来,坐在床边一声不吭地看着我、摸我的脸……好像一座巨大的阴影。”   齐愿怔了片刻,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只感觉不寒而栗。   她说:“可是他们对你从小就很宽容……”   “我以前也是这么认为的。”齐思点了点头,“但是我发现,他们的宽容也有条件。”   他们会告诉齐思,你从小就受到这么多的爱和祝福,比你两个姐姐要幸福多了。   你比她们强,是个男孩子,她们不如你。你要学会顶天立地,继承家业,为你爸争光。   你可以不优秀,爸妈会为你摆平一切障碍,但你必须听话,我们这都是为了你好。   过多的期望和负担一下子挎在齐思小小的肩膀上,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妈妈,我以后想去打篮球。”他怯生生地对着正在为他织毛衣的母亲说。   一直以来对他和颜悦色的齐母一下子就变了脸色,眉毛竖起来,声音猛地抬高,十分恐怖地瞪着他:“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齐思吓坏了,缩头缩脑地呆呆看着她。   看见他的反应,齐母的脸色又缓和下来,伸出一只手在他头顶轻轻抚了抚,声音如同春风中夹杂着丝丝冰冷的细雨:“小思啊,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呢?以后不许说了,听见没有?要是被你爸听见了可就糟糕了。”   齐思只感觉压在头上的手沉重无比,他颤颤地点了点头。   齐母微微一笑,摸了摸他的脸,目光中满满都是慈爱与宽容,更像是一剂无形的压力扎入他的心脉。   “打篮球很好,可是你可不能去做那些。”她轻柔又深沉地说,“你可是要做大事的人呐。以后哇,你要成为一家大公司的老板,几百几千号人都归你管呢!这些福气都是你该享有的,你那两个姐姐连羡慕都来不及。”   可我不想做老板,我只想做个运动员。他张了张嘴,在齐母春雨般地注视中,把话又咽了回去。   父母把过多的爱给予了他,让他无法将自己真实的想法脱口而出――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伤害,对自己来说也是一种不忍。   只是那份期望逐渐膨胀得越来越大,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感觉手脚好似被绑住了,像一只被关在用无形铸造的金笼里的一只鸟,羽翼未丰,脚牵镣铐,无法展翅飞翔。   齐愿看着他,轻轻地问:“所以你并不想和他们所说的一样,继承齐家的公司?”   “我一直想做个篮球运动员。”齐思侧过脸,嘴唇微微地颤抖,“但是不行。他们把我人生中的所有道路都规划好了……也就是说,我必须得按照他们给的路走下去,我只有这条选择。”   齐愿低低叹气:“所以你找到了我,大概是你人生中逆反的第一步吧。”   “是。”齐思仰起头,眼神逐渐坚定,“我想给你看几样证据……或者说,我已经找到了这起车祸背后的主使者。”   “什么?!”齐愿猛地看向他,“是谁?”   “先给你看一些东西。”齐思深呼吸一口气,用手指在手机上点了点,划出一张照片来,递给她看。   “这是……”她呼吸一顿。   屏幕上一对年轻的男女正依偎在一起,男的英俊高大,眉宇沉沉,不苟言笑,女的风姿妩媚,笑得十分妖娆,正双手环着男人的胳膊,亲昵地把头靠在他的手臂上。   齐愿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和自己模样万分相似的男人,她和他在同一个屋檐下一同生活了十几年――他正是她的父亲,齐铮。   但这个风情万种的女人,齐愿却没有丝毫记忆,似乎从未见过。   齐愿的目光停留在女人的脸上,若有所思:“她是谁?”   “她叫柯荃,是爸爸从前的……”齐思顿了顿,艰难地说,“情妇。”   齐铮有情妇,在齐家上下并不是一个秘密,甚至连亲朋好友都在默许。   但齐愿却是实实在在第一次听说过这个女人的存在。   “柯荃?”她重复着女人的名字,心情莫名奇异,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现在在哪?”   “她已经死了。”齐思看了看她,出乎意料地说,“十几年前就死了。”   “……怎么死的?”   齐思道:“难产。”   “她有孩子?”   齐思点了点头,表情有些复杂,犹豫地说:“十七年前,她生下孩子以后就撒手人寰,死前苦苦哀求爸爸把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带回齐家。”   齐愿突然有一种很不太好的预感,仿佛对他接下来的话未卜先知。她抬起眼睛,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齐思,嘴唇抖了抖,道:“那个孩子是谁?”   齐思悲悯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他说:“是你。”   -   放学时分,鹅黄的暮色映了满天,远远望去,天际尽头的云朵绯红如枫,被火烧了似的绚烂。   陆昕走出学校,站在马路边等待绿灯。她从包里掏出耳机线,戴上耳机,将尘嚣与喧闹隔绝在外。   几分钟后交通灯由红转绿,静止的人潮纷纷重新涌动起来,熙熙攘攘地往各自既定的道路走去。   陆昕穿过马路,前往马路对面的文具店。   她走进店内,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水笔笔芯的货架,比对了几次质量和价格以后,挑选好了想要的东西。   她路过一旁挂满笔袋的货架,目光停在上面,突然想起上次和齐愿一起来逛时,对方买了一只粉色的小猪佩奇的笔袋。   陆昕忍俊不禁地笑起来。   她拿着一盒笔芯来到收银台前,看见店员背后的架子上有一摞看上去叠纸专用的美工纸。   她愣了愣,下意识地对店员说道:“给我拿一叠美工纸吧。”   陆昕拎着袋子走出文具店,她看了看里面一沓沓五颜六色的纸,说不清为什么要买它。   或许自己也可以学着叠一叠东西?她想,不过其实我连五角星都不会折呢……   兜里的手机响了一声,像是有一条信息进来了。   她低下头,拿出手机扫了一眼,似乎是齐愿发来的消息。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内容,肩膀忽地被人轻轻碰了一下。   陆昕连忙转过身,看见一个戴黑色口罩的男人站在自己面前,身型高大,肌肉结实,眼神有些阴冷。   他像扫描仪一般至上而下地扫了一遍陆昕,和她说了一句什么。   耳机隔绝了外界的声音,陆昕急忙把它摘下来,问道:“您有事吗?”   男人盯着她,问:“你是陆昕?”   陆昕忽然涌起一阵不太好的预感,她摇摇头,平静地说:“我不是。”   男人的目光落在她胸前的学生名牌上,嗤笑了一声。   陆昕顿觉不妙,往后退了几步,突然有一只手从身后穿过来,将一块布死死地捂在她的口鼻上。   陆昕立刻剧烈地挣扎起来,可不消几秒钟后,她的意识就陷入一片黑暗中。   bu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带噶哦! 第49章   齐愿走出旧实验楼时,天边残阳已经烧得火红。   她拿出手机, 给陆昕简单地发了条消息, 告诉她自己已经结束了谈话。   回想起刚才的交谈, 她感觉万分疲惫。   她其实早已经隐隐感受到,为什么自己在齐家总是不受重视, 为什么总有人对她嗤之以鼻――哪怕再努力、变得再优秀, 也得不到齐母齐父的一句夸奖。   在外, 她扮演乖巧懂事的女儿, 一家五口维持着虚假的其乐融融;回到家, 他们很少与她主动说话,更不用说得到他们罕有的关心。   父母看她的眼神总是很冷的,像一把冰封锐利的刀子,高高在上地看着她, 用命令的语气指使她应该去做些什么。   齐妙虽然不受宠,但也是齐家名正言顺的大小姐,没有受过亏待,齐母总是抱怨她花钱大手大脚,但好歹会关心她的学习和生活。而齐愿在家时,自由得仿佛一个透明人。   没有人关注她的成绩是付出了多少努力换来的, 没有人在意她今天感到不舒服是不是因为生病。她去哪里, 什么时候回家,也不会有人特意问起。   齐愿原以为这或许是因为自己第二个出生,被迫夹在中间,所以分到的爱很少很少, 这是情有可原的。   她没想到他们其实根本不爱她。   “……这件事知道的人多吗?”齐愿的表情还是很平静,像是戴了一副黑白面具,把所有情绪全都封在心里。   齐思看着她,轻缓地说:“这件事应该只有爸妈知道。”   “齐妙也不知道?”   齐思摇摇头。   齐愿盯着他:“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一个月前,我在爸的书房里无意发现一本相册。”齐思说,“相册里夹着这张老照片……照片背后写着‘齐铮与柯荃,摄于2000年一月二十三日。’……因为太好奇,后来我就去查了一下这个女人的信息。”   网路上关于柯荃的信息很少,但齐思发现她有用旧博客记叙生活的习惯。   柯荃与齐铮在一场酒局上认识,当时齐铮已经结婚两年,沉迷工作与风月场之间,始终不愿回家。柯荃就是在那时与他建立的联系。   柯荃陪酒时大胆奔放,很快便吸引了齐铮的注意。齐母张诗盈生在书香门第,性格过于保守淑雅,令他感到无趣,而柯荃风风火火地闯进他的人生,她年纪轻轻,用极具野性的魅力降服了他,两人很快厮混起来。   他们的关系持续了两年就结束了。齐铮万万没有想到柯荃会怀上自己的孩子,他的保险工作一向仔细,但仍然不幸中标,而放浪形骸一生的柯荃则难得觉醒了母爱,想要将孩子生下来好好照顾,只可惜仍然捱不过天意,早早地便撒手离去了。   他们之间到底是爱情还是普通的酒肉关系,旁人也无从得知了。   但齐铮并不喜欢柯荃给自己生下的女儿,倒是可见一斑。   “……这件事和凶手是谁有关联吗?”齐愿问。   齐思点了点头,眼里的忧色更重了。   “我怀疑……只是怀疑,并不一定是真的,”他小心地看着齐愿的表情,磕磕绊绊地解释道,“我怀疑凶手就是……爸妈。”   齐愿扯了扯嘴角,有点想笑,但笑不出来。她的脸色苍白如纸,甚至看上去有几分倦累的病态。   这个可能性她早就去思考过,但当时的自己总觉得,她好歹也是齐家的一员,生她养她的父母哪里忍心下这样的狠手?   现在想来,她其实是个私生子――在他们眼里从一开始本来就可有可无了。   “你有什么证据?”她有些沙哑地问。   “之前喝下午茶,妈妈去花园浇花,当时她把手机放在桌上……突然有个电话打了进来,我就凑过去看了看,”他清了清嗓子,满脸恍惚,“是汽车公司给她打来的电话。”   当时他也万分惊恐,夙夜难寐,始终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无论后来怎样调查,蛛丝马迹都引向了齐铮和张诗盈。   “汽车公司?”   齐思点点头:“杰昌汽车公司。”   这家公司正是熊志勇之前工作的地方。   齐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恹恹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经十分平静。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小声说:“……谢谢你。”   “姐,你不用太客气。”齐思挠了挠后脑勺,苦涩地笑起来,“这件事如果是真的……哪怕是爸妈亲手所做,我也觉得实在太过分。”   他坚定地说:“我会站在你这边的。”   “你不怕我吗?”齐愿沙哑地说,“……我现在可不是人类了。”   “在你之前溜回家的时候,我就看到你了。我当时觉得你就算死了,也还是我姐呀。”齐思悲伤地笑了笑,“更何况你死于非命……我要是隐瞒真相,那就变成了共犯,我问心有愧。”   齐愿活了十七年,她的世界突然在这一刻颠倒了,和自己拥有最亲密的血缘关系的人,其实憎她恨她。与她毫无瓜葛的人,却愿意将一捧真心倾囊相助。   齐愿突然感到有些累了,她想要见到她的人类,听见她的呼吸和心跳声,让她把白皙脆弱的胳膊环在自己的腰上,而自己像死去一样地埋在她的肩颈,所有的痛苦、不幸和绝望都被隔绝在了她们的拥抱以外。   这样哪怕世界末日在下一秒到来,她们也仍然拥有彼此。   她拿着手机往校门口跑去,一边等着对方的回复……她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陆昕。   但几分钟后,陆昕仍然没有给她回复任何消息。   齐愿觉得有些奇怪,以往自己给陆昕发消息,几乎都是秒回,今天是怎么了?   她盯着屏幕上陆昕的手机号码,毫不犹豫地拨打了过去。   但电话响了几声,就被挂断了。   齐愿轻轻地蹙起眉,陆昕从来不会挂断过她的电话。   她再次拨打了过去,几声以后,电话又被挂断。   齐愿缓缓眯起眼睛,第三次不依不饶地将电话拨了过去。   等待接听的嘟嘟声漫长得像是一个世纪。   这一次,电话接通了。   齐愿平静地握着手机,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喂?”   “喂。”光头用鞋尖踢了踢王子杰的大腿,“你们谁的手机响了?!”   王子杰惊恐地向后缩了缩,小小的眼睛瞪得向外鼓去,像一只肥胖的金鱼,沉甸甸的身体压得椅子不堪重负地向下一沉:“不是我!不是我!”   高大的光头男人把目光转向陆昕,问:“是你的?”   陆昕抬起眼睛,看着口罩男手上的书包,她认得这是自己的铃声,点了点头。   光头把她的手机从包里掏出来,看也不看便直接挂断了。   但手机又如同耍无赖似的响了第二次、第三次,仿佛有不达目的死不罢休的架势。   光头只好不胜其烦地把屏幕亮给陆昕看:“这个号码是谁打来的?!”   陆昕并没有给齐愿的号码加备注,她早已经对那串数字熟记于心,所以没有刻意去存。   她的双手此刻被牢牢绑在椅背上,双脚和椅子腿捆在一起,根本分不出手去接电话。   陆昕扫了一眼电话,说:“是我的朋友。”   “朋友?”口罩男挑了挑眉毛,“家里有钱吗?”   “有钱。”陆昕平静地说。   口罩男和光头对视了一眼,后者收回手机,接通了电话。   “喂?”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轻柔的女声。光头瞬间放下了警惕,按下免提,将齐愿的声音公放出来。   “你是陆昕的朋友?”光头饶有兴致地问。   齐愿顿了顿,说:“我是。你是谁?”   光头瞥了一眼脸色苍白的陆昕,翘起二郎腿悠哉地说:“陆昕的姨妈欠我们一点钱,我们嘛,是来找她讨债的。”   齐愿快步走到街边无人的地方,停下脚步,不动声色地说:“可陆昕和我说,她和姨妈早就断了联系。”   “谁知道你们有没有真的断了呢?”光头男笑了笑,“更何况断不断,也和我们没什么关系。周美莉说陆昕这里可以要到钱,所以我们就把她找过来聊聊天。”   齐愿的目光陡然变冷:“你们这是绑架!”   “嘘,”光头男啧了一声,“小姑娘,话说得好听一些,这世道从来都是有借有还的嘛。既然周美莉敢借,那她就得付出代价――”   齐愿冷冷地说:“陆昕现在只是个学生,根本还不清那笔钱。”   “哎呀,还钱也是有很多方式的嘛。”光头笑了笑,目光落在陆昕清秀的侧脸上,“既然手头上拿不出钱,也可以用别的方式。比如说,用身体――”   齐愿险些将手机捏碎,她的手背上暴起青筋,神色森冷,极力压抑心中情绪:“你别动她。”   “不动也行。”光头往椅背上一靠,悠哉悠哉,“还钱,我就放人。”   “你要多少钱?”   “一百二十万。”光头也不跟她客气,“我要现金,如果一旦被我发现你报警,就别怪我对陆昕不客气……”   齐愿打断他的话:“好,我给。去哪里交钱?”   “城郊,南站的电池厂,你一个人来。”光头说,“不要让我看到第二个人。”   “我马上就到。”齐愿说,“让我听听她的声音。”   光头把手机拿向陆昕,冲她扬了扬下巴:“说话。”   陆昕垂下眼,掩不住担忧地说:“小心……”   “好。”齐愿的声音隔着手机仍然显得温柔,“你别怕,我马上就到。”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各位小可爱! 第50章   陆昕是在持续不断的颠簸中醒来的。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所处的环境光线很暗, 唯有前方的一个小窗口投来些许光亮。   透过这一点萤火似的微光, 她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堆大大小小的集装箱之间, 手脚被绳子束缚着,紧紧地打了结。   陆昕试着挣扎了一番, 绳子绑得很严实, 短时间肯定是挣脱不开了。   她睁大眼睛, 左顾右盼, 很快意识到自己是被困在车厢里, 大概是路段有些陡,车厢内部一震一震的,陆昕也随着车辆的摇晃而东倒西歪。   车厢里没有窗户,陆昕无法判断自己现在身处何处, 她一瞬间有些慌张,乙醚的气味残留在鼻尖,令大脑仍然有些昏沉。   她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闭了闭眼,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我是被绑架了,她心想。   不知道绑架自己的人到底是谁, 有可能是路上随便遇到的陌生人。毕竟她和齐愿行事已经相当隐蔽, 不太可能树敌,但也不能排除绑架的人就是冲着她来的。   她沉下心,慢慢思考着,车还没有到目的地, 自己也有一些时间能够梳理一下思路。   陆昕隐约记得,最后一眼见到的那个口罩男,问了自己的名字。虽然她并没有承认,但对方从她校服上的学生名牌确认了陆昕的身份,因此才下手的。   但下手的并不只口罩男一个人,另一个用布迷晕自己的人,是从身后发起袭击的。   陆昕感觉得到那人手臂非常有力坚硬,她根本挣脱不开――这个人应该是个强壮的男人。   也就是说她必须在两个强健的男人面前尽力保证自己的安全,撑到救援到来的那一刻。   救援……会有谁来救她呢?齐愿肯定会发现的,因为自己还没来得及回复她的信息。这么久没有回复,她一定会觉得奇怪。   想起齐愿,她心中的恐慌就稍微地被抹平了。不论有什么阻碍,她盲目地相信她一定会找到自己。   通过后车厢正前方的小窗,可以看见驾驶室的后视镜,镜中只露出了司机的一角。陆昕左右挪动身子,整个人向前拱了几步,伸长脖子去看镜子,总算看见司机了――是个光头男人,手臂上纹着青红相间的图案,似乎是一条腾云驾雾的长须蛟龙。   陆昕又往前凑了凑,想要看得更多,她艰难地挪动着被捆在一起的双脚,没想到却咚地一声,踢中了脚边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那触感有点奇怪,软软的,但在一片昏暗中陆昕看不真切,她拱起腰,膝盖落在地上,像只毛毛虫似的手脚并用地把自己挪了过去。   陆昕好不容易让自己挪到那东西旁边,还要警惕不弄出声响惊扰前面的两人,脑袋上都紧张得沁出汗湿。她举起胳膊抹了抹额头,矮下身,低头去看那样东西。   在沉沉的光线中,她仔细打量了一番,赫然吓了一跳――那东西竟然是个人!   并且还是她的一个老熟人,周美莉的宝贝儿子,王子杰。   王子杰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跟她一样被捆住手脚,肥大的胳膊被尼龙绳勒得鼓起红痕,看上去非常狼狈。他闭着眼睛,好像仍然处在乙醚的药效中,路段那么抖都没能把他震醒。   陆昕心中吃惊,为什么王子杰会在这里?她已经许久没和他接触过了。   这件事难道和周美莉有关系?陆昕瞥了驾驶室一眼 见里面没什么异样,就用胳膊肘子搡了王子杰几下,想要把他摇醒。   连续摇了好几下,王子杰才悠悠转醒。   他睁开眼睛,骤然看见陆昕,反射性地大叫了一下,声如洪钟,令人耳鸣。   陆昕吓了一跳,拿起旁边的集装箱套在他的头上,低声呵斥道:“闭嘴!”   她慌忙去看前座,口罩男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转头朝小窗口看过来。   陆昕连忙把自己缩成一团,借着集装箱的掩护,大气也不敢出。   不知道藏了过了多久,陆昕的后背都沁出汗来,她偷偷探出头瞄了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口罩男已经转了回去。   他好像并没有发现什么……陆昕松了口气,踢了一脚王子杰,把他头顶的集装箱掀起来,压低声音:“别那么大声!”   王子杰七荤八素地看着她,黑色短发一绺一绺贴在脑门上,满头大汗地说:“这里是哪里?!”   陆昕叹气:“我也想问啊……”   “肯定是你搞得鬼,都怪你!”王子杰瞪着她,眼眶红红的,像只斗败的公鸡,“我们家已经够惨的了!那些人天天来敲门,我们都不敢出去……”   “那些人?”陆昕说,“是谁?”   王子杰舔了一下肥厚的嘴唇,说:“不知道!每天都来喊爸妈还钱,还说要把我们的房子卖掉……我们哪里有那么多钱可以给他们!”   “是高利贷催债的吧。”陆昕悠悠地说,“你们欠了多少?”   “不知道,好像很多。”王子杰一脸懵懂,陆昕又问了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说自己是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突然就被放倒了,一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绳子捆得太紧,他们也没办法帮对方松绑,只能坐在原地聊天。   陆昕问他:“你妈知道你被绑架了吗?”   “她肯定会来救我的!”王子杰自信地说,“哼,到时候我就说都是你害的!”他恶毒地看着陆昕,哈哈大笑。   “你们自己欠了钱,关我什么事?”陆昕平静地看着他。   “都是你不肯给钱,你要是给了钱,我们就不会……”王子杰还没说完,陆昕就狠狠一脚踹向他的大腿,“啊!”   他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脸都憋紫了,愤愤地看着陆昕。   “你们欠钱是你们自己的事,我没必要为你们负责。”陆昕冷冷地看着他,“你妈还跟你说了什么?”   王子杰被踹得眼眶都红了,嗫嚅道:“老妈跟我说你是白眼狼,如果你帮我们还钱,那些人就不会来了……”   他和周美莉一样,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吨位太重腿脚伸展不开,只能被陆昕踹。   王子杰是个标准的猪队友,陆昕只能看着他别闯出祸来。   货车驶入一片林荫道,车速慢慢降了下来。   城郊的电池厂是个废弃的旧工厂,新的工厂已经搬迁去了别处,这里就闲置下来,变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仓库。   光头停了车,拉下手刹,走到后车厢把锁给拆开,拉开厢门看见两人已经醒了,倒也没多意外,只是冲他们笑了笑:“哟,醒了?别紧张啊。”   王子杰尖叫了一声,整个人缩进集装箱的阴影里,还是被拽出来押走了。陆昕表现得比较镇定,乖乖地跟着他们走,心里却直打鼓。   进了厂子,口罩男把两人和椅子绑在一起,然后拿出手机,按了几个号码放在耳边。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口罩男摁了免提,那边传来周美莉的声音,慌慌张张的:“喂?大全哥?”   光头嗯了一声,笑眯眯地说:“周阿姨啊,最近怎么样?身体还好吧?”   “挺、挺好的,托您老人家的福。”周美莉咽了口唾沫,“这个,钱的问题我已经在准备了,您再给些时间……”   “家里准备做晚饭了吧?”光头打断了她的话,漫不经心地说,“是不是在等儿子回家呢?”   “啊?!您怎么知――”周美莉很快反应过来,尖叫一声,“大全哥你、你是不是……”   “别慌,请你儿子过来坐坐。”光头把手机放到王子杰旁边,冲他笑了笑,“你叫什么来着?和你妈说句话吧。”   王子杰声嘶力竭地喊:“妈――救我!救救我!!!”   “子杰!!”只听电话那头砰地一声,像有什么重物坠地的声音,“大全哥,不,大全爷!我求求您了,别动我儿子成吗?求求您了,钱我快准备好了,再宽限宽限……”   “你儿子现在全须全尾呢。”光头瞥了他一眼,“我还把你外甥女请过来了,叫陆昕,是吧?”   “陆、陆昕?”周美莉慌忙地说,“她是我外甥女,哎!你们想要钱可以找她要哇,她可有钱了。”   光头看了看陆昕,陆昕冷声道:“我没钱。”   “你别骗人,谁都知道你妈妈死之前留了不少钱给你!还有那套房子……”周美莉尖锐的声音穿透了听筒,回响在空旷的车间里,“大全哥,你找她,你动她!我儿子是无辜的,呜呜呜……”   “对啊对啊,别打我!我没钱,你们去打她!”王子杰也跟着尖叫。   陆昕垂下眼,哂笑一声。   光头说:“你们到底谁有钱啊?”   “我手头上真没……我已经凑了一半了,哥,多的我实在拿不出来……”   光头摸了摸鼻子,歪嘴笑道:“这样吧,你剩下的那五十万,你儿子和外甥女替你还,怎么样?”   “啊?!怎么还?”   “你儿子这么膘肥体壮的,倒挺适合去干些黑工的,有力气。外甥女嘛……”光头用苛刻的眼光上下打量了陆昕一番,舔舔嘴唇,“长得也还可以,拿去卖嘛,也不错。”   陆昕顿时脸色苍白,浑身颤了颤。   “爷我求你了,别动我儿子……我已经倾家荡产了,求求你,求求你……”听筒传来连续的砰砰声,周美莉的声音变得激动而扭曲,“我给您磕头,我给您磕一百下,成吗?放过他吧,他还是个孩子!”   王子杰也跟着哇哇大哭:“哇……妈,我害怕,呜呜呜……”   自始至终似乎都没人关心陆昕的死活。她侧过脸,无声地笑了一下,冷眼旁观这场闹剧,仿佛置身事外的局外人。   虽然早知道周美莉是怎样的人,但在这一刻,说不难过也是假的。   有些血浓于水的亲情,或许比水本身还要淡泊无味。   “行了,别磕头,你把钱先拿到南站的废电池厂,我还可以让你见你儿子一面。”光头不耐烦地说,“剩下的,两天之内必须凑齐,不然你就等着一辈子见不到你儿子。”   -   齐愿挂掉电话,神色冰冷地摁下几个数字,拨打了另一个人的号码。   “您好,这里是齐宅。齐老爷子现在不方便……”管家的声音徐徐地传来。   “纪叔,我是齐愿。”齐愿平静地打断了他,“我有些事情想找我爷爷处理一下。”   “齐二小姐?你稍微等一等。”管家吃惊地握起手机,快步走向齐乘栎的书房。   齐愿耐心地等了几分钟,齐承栎的声音在那头颤颤巍巍地响了起来:“小愿?是小愿吗?”   齐愿鼻子一酸,她下意识地点点头,小声喊道:“爷爷。”   “小愿啊,你还好吗?”齐老爷子长长地叹了口气,“好孩子,你受苦了。”   齐愿用手背抹了抹眼睛,轻轻地说:“我挺好的,爷爷……”她有千言万语,在这一刻又好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小愿,你遇到困难了吗?尽管和爷爷说。”齐承栎和蔼地说,“爷爷一定帮你。”   齐愿有些哽咽,低低嗯了一声,仰头望着天空上漂浮着的玫瑰色云絮,回答:“爷爷,我有件事要麻烦你了……”   -   二十分钟后,电池厂。   光头和口罩男捱不住饥饿,就地泡了两碗泡面,稀里哗啦地嗦起来。豚骨汤的香味十里飘荡,在朦胧上升的雾气中,陆昕才发现自己的肚子空落落的,不禁咽了口唾沫。   旁边的王子杰也馋得不行,垂涎三尺,眼睛瞪得都发绿了。光头看了他一眼,笑着说:“看看这个小胖子,饿得狠了,现在估计叫他干啥他都愿意。”   口罩男把口罩摘下来,露出一抹浓密的胡渣,他用筷子夹了几根面条送进嘴里,口齿不清地说:“锅,你曾觉得周美腻会送钱来嘛?”   “她看着挺宝贝自己的儿子的,应该不会不来。”光头摸了摸下巴,思索道,“倒是陆昕的那个朋友,是真是假还不怎么确定。”   “害,她要报警怎么办啊?”   “她不敢的,陆昕还在我们手上呢。”光头笑了一声,“她敢报警,我们就撕票――再说了,那人听声音大概也就是个小姑娘家家的,没什么好怕的。”   “可我还是觉得心里不怎么踏实。”大胡渣咽下面条,说,“这次要再没拿到钱,老大估计得把我们开了。”   光头啧了一声:“那也行,有个保险一点的方法。”他朝胡渣勾了勾手指,示意对方靠近,两人小声地交头接耳起来。   陆昕离他们的距离有些远,根本听不清楚他们说了些什么,只能静观其变。她心里有些不安,紧张地看着他们。   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胡渣嘿嘿一笑,突然朝陆昕投来目光,那目光像一条鲜艳的毒蛇,把她从头到脚从上到下刮了一遍,神色别有深意。   陆昕一下子心惊胆战起来,眼睁睁看着他走了过来。   胡渣走到她面前,看了看她的脸,露出个有些邪气的笑:“别紧张,我们俩呢,也就是为了以防万一,想给你拍几张照片……”   “什么照片?”陆昕警惕地看着他。   光头笑了笑,远远地说:“不穿衣服的那种。”   陆昕的脸唰地一下变白,剧烈地挣扎起来,却无济于事,被胡渣死死地按住,把她身上的校服外套硬生生扯了下来,只露出里面薄薄一件短袖衬衫。   她的手臂修长纤细,白得透亮,上面留着绳子捆绑过的红痕,像初冬雪地里绽放的一枝红梅。胡渣看得眼神有些发直,嘿地一笑:“哥,你别说,这小妮子长得还真不错……”   “干嘛啊你,吃饱了想干事儿了?”光头嗤笑。   “太久没开荤,还真有点……”胡渣搓了搓手,“不搞白不搞,我还没搞过学生呢!”   陆昕听着他们的对话,顿时产生了一股想呕吐的冲动。她把手挡在胸前,挪动椅子向后退了几步,脸色苍白如纸。   “要搞就赶紧的。”光头点了支烟,红色的星火在两指之间亮起来,“别等会儿来人了,尴尬。”   胡渣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像一座庞大的黑山,顷刻间朝她压了过来。   很久以后陆昕想起这幅画面,仍然会感觉像是被关进了漆黑狭小的柜子里,被死死扼住了喉咙,被从万丈高楼向下推去,被人按着头淹进水里……巨大的恐惧挥舞着镰刀,掠走她的一切希望,那感觉难以用言语表明,在后来每一次的噩梦中如影随形,像那座黑色的山,透过车间窗户外面的斜晖投来很漫长的阴影。   他看着死死护住身体的陆昕,饶有兴致地笑了笑,先是动手把皮带给解了,裤子唰地落在了地上。   陆昕紧咬嘴唇,好像是咬破了,唇齿间血肉模糊一片,绵长的铁锈味灌进喉咙。   她看着他,突然不慌了,镇定了下来,像是放弃了挣扎似的,她甚至笑了笑,说:“可以把我腿上的绳子解开吗?”   胡渣惊讶于她的温顺,很快放松警惕,帮她解开了脚腕上的绳子。他低头看着眼前的羔羊,仿佛在思考要从哪一部分开始吃起。   陆昕温和地笑了笑,橙红色的余晖斜斜落在她脸上,清秀的眉眼漂亮得惊人。胡渣有些痴迷地看着她的脸,矮下身子,慢慢地朝她凑过来,想要褪下她的校裤。   陆昕像是个矫健的猎人,安静地等待着他放松身体,在即将凑近的那一刻,她猛地抬起腿,狠狠地踹向了他下半身的要害。   她发誓自己没有省下一丝力气,这一脚已经用尽了她的全力,成效当然十分显著。胡渣的五官一下子扭曲得变形,一手捂着下身发出癫狂的嘶吼,他像一座塌陷的楼,轰然倒在地上,拱着身,疼得浑身都在抽搐,如同干涸缺水的鱼。   光头猛然变了脸色,他大步走过来看着胡渣,趁这时陆昕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使出浑身解数向大门口跑去。   一步、两步、三步……离门口越来越近了,似乎希望就在那里。她像飞似的地跑了起来,狂乱的心跳到嗓子眼,每一次的呼吸如同火一般熊熊燃烧着。   她跑得太快了,眼前冒出五光十色的烟花,头也有些晕。毕竟没有吃晚饭,陆昕的体力早已经透支,只剩下最后那口气还在支撑着她。   光头似乎正在检查胡渣的身体,他发现陆昕跑了以后,神色变得很恐怖,像是没料到一个女孩子竟然能做出这些事。   他快步朝陆昕跑了过来,如同一只恶狠狠的公牛蹶着蹄子,而陆昕早已跑到了门边,她匆匆低下头,心顿时凉了半截――门被锁上了,她没有钥匙。   光头立刻逼近了她,他的速度太快了,陆昕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整个人掼到了墙上,光头厚重的五指紧紧地扼住了她的脖子,一只拳头像烙铁一样重重地击中了她的脸。   被打中的一瞬间,陆昕的眼前冒出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星星,她的目光放空,感觉整个人像是升到了半空中,看着底下被按在墙边的自己。   多可怜啊,她想,我的力量还是不够。   光头狠狠地骂她,用尽各种污言秽语,但陆昕头很晕,她好像听见了婊 子之类的词,被击中的那半面脸很麻,已经失去了知觉。   她想,这副样子如果被齐愿看见了,就又要自责了。   这一刻,她突然很想和齐愿说话,她一点都不怪她,她仍然还是很喜欢她……可惜有些话之前一直不敢说出口,以后指不定没有什么机会说了。   陆昕顺着墙慢慢地向下滑去,又被揪住领子,她闭上眼睛,等待着下一次的疼痛。   但是她没有等到,因为铁门从外面被一股奇怪的力量猛地掀开,门向中间凹陷下去,微微弯曲,已经变形了,应该是用了很大的力气。   陆昕睁着肿胀的眼睛,她看见齐愿一步步走了进来,乌黑的长发上披着一层橙黄的光晕,如同一个天神降临,所有的光芒都落在她的身上。   她第一眼就看到了陆昕趴在墙边,冷淡的神色仿佛被按下了什么开关,一点点变得狰狞,下一秒,光头整个人已经飞了出去。   齐愿一脚踩在他的五指上,狠狠地向下压着,陆昕甚至能听见骨骼碎裂的清脆响声。   “我可以杀了他吗?”齐愿自言自语似的,她转过头,像是在征求陆昕的同意,瞳孔深处泛起猩红的血光,“我想杀了他,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哇 六千字 我好厉害 本来没想写那么多的OoO!   谢谢带噶! 第51章   光头顿时发出尖锐的惨叫,他的右手指骨几乎碎裂了, 恐怖的痛感摧毁了他的神经, 面孔涨红扭曲, 他战栗地伸手抓住齐愿的脚踝,狠狠地往后一拽, 想要把她拽开。   他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 也没把齐愿撼动半分。不动如山的僵尸低下头, 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她的眼睛里没有感情, 眼底猩红一片, 那不是属于人类该有的眼神,无机质、冰冷……像神在看着一粒无关紧要的尘埃。   光头不敢相信齐愿拥有如此庞大的力量,毕竟她的外表看上去纤细、苍白,不堪一击……他感觉自己正面对着一座无形的高山, 被死死囚禁在山背面无边际的阴影中。   “你是谁!?”他瞪大了双眼,额头上绽开数条青筋,“快放开……”   齐愿看了他几秒,把踩在他右手上的脚挪开,她微微俯下身,用手扯住他的领子, 将他从地上硬生生地拽了起来。   光头的手已经血肉模糊, 紧紧地黏在了地上,他仿佛一个无力的玩偶似的任齐愿摆布,眼睁睁看着对方轻而易举地将自己从地上抬起来,他简直无比绝望。   在单方面碾压的庞大力量之下, 任何挣扎不过是蝼蚁蚍蜉,徒劳无功。   陆昕靠在墙边,她刚刚被砸得太狠,大脑里嗡嗡声一片,右半边的脸很麻,好像失去了部分知觉,右眼也有些睁不开,她觉得应该是肿了。   她艰难地睁大双眼,看着齐愿正半蹲在地上,挥起拳头一下又一下地抡向光头。   光头的门牙都被那恐怖的力道直接砸得断成两截,肥厚的黄脸上青青紫紫,眼皮肿得像灯泡,嘴角挂着血丝,他已经被揍得说不出话来,整个人如同死鱼一般瘫在地上。   而齐愿机械而冷酷地挥舞拳头,眼里一点情绪都不带,每一拳的力道好像都要把他砸到地下去。   “齐、齐愿,”陆昕出声喊她,声音很微弱,“别……别打了……”再打要弄出人命了。   齐愿顿了顿,停下来回头看了她一眼,把烂如泥的男人甩在地上,站起来朝陆昕走去。   陆昕抬起头,肿胀的双眼使她难以看清,视线花乱。她隐约看见齐愿俯身,冰凉的拇指轻轻地按在自己的眼角,黑白分明的杏眼中流露出几分罕有的忧愁。   “还疼吗?”僵尸轻轻地问。   陆昕虚弱地点点头,她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突然脸色一变,大喊道:“小心背后!”   一记闷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重地敲向齐愿的后脑勺。   齐愿的身影微微摇晃了一下,并没有如同胡渣男想象中那样直接倒下去,而是缓缓地站起身,脖子以一种极为夸张的方式扭转了一百八十度,仿佛电影里的丧尸该有的模样,她的关节惊人得扭曲,能够轻易地完成人类无法做到的动作。   胡渣男倏然瞪大了眼睛,神色惊恐,大声喊道:“怪、怪物――”   他挥起手上的棍棒,一连几次砸在齐愿的肩膀与手臂上,却如同砸在僵硬的铁块上,激不起任何微小的波澜。   齐愿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她伸手轻轻一拨,便毫不费力地夺走了铁棍。   她双手将铁棍一折,棍子瞬间断成两截,乒乒乓乓地落在地上。   胡渣男面无血色,天不怕地不怕的他此刻已经萌生了退却心理。在他转身想跑的时候,已经被齐愿从地上扯起来,整个人横着飞了出去。   陆昕喊了她一声,喉头一养,又忍不住咳了几下,感觉满嘴都弥漫着铁锈味。与此同时,她的头晕好像愈发严重,眼前阵阵发黑,蚊音在脑中绵长地回荡。   恶心,想吐。   “齐愿……”她虚弱地喊,“我好疼……”   一双有力的手将她搂进怀里,齐愿的声音在头顶响了起来:“哪里疼?”   “头疼……”陆昕的声音很小,可怜兮兮的,虚浮地抓住她的手臂,“我想回家。”   齐愿把她拦腰抱起来,飞快地向外走去。   “乖,我们先去医院。”她轻声哄道。   陆昕乖乖应了一声,又呜呜地说:“我疼得好像要死了……”   “不疼,别怕。”齐愿笨拙地哄她,“我们马上就到了。”她几乎是飞奔着朝齐老爷子安排的车跑去,风景飞速掠过。   司机看见她抱着奄奄一息的人跑过来,脸色一变,训练有素地为她打开了车门。   汽车启动,行驶。   齐愿心急如焚地催促着他的速度,一边低头照顾陆昕。   陆昕双手揪着衣襟,脆弱地抽泣了几声,眼泪蓄在红红的眼眶里,又顺着脸颊一颗一颗往下坠。   齐愿温柔地捧着陆昕的脸,像捧着一个世间罕有的珍宝,她说:“别哭,再忍一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陆昕感觉大脑都像是在火炭里烘烤,甚至延续到了五脏六腑,疼痛放大无数倍,不断挤压着她的身体,要把她挤得变形、窒息。   仿佛清醒的认识正在慢慢抽离,等待着她的只有一片混沌的黑暗。   在那一刻,陆昕真的觉得自己仿佛要死了。她想起还有那么多未竟的事,那么多的憾事,在死亡面前也不过是一缕轻飘飘的烟雾,没来得及看清就已经消散了。   本能的恐惧压倒性地战胜了理智,甚至促进了她做了一个往日绝不可能做的举动。   她心想,不,唯独这件事我一定要说。   她叫了一声齐愿的名字,让对方低下头来。   齐愿低头凑近了她,去倾听着被痛苦折磨中的人类的真心话。   她虚弱又慌张地说:“齐、齐愿,我可能要死了。”   “不会的,马上就到医院了,让医生看一看……”   “嘘,其实我有一件事,一、一直想说。”陆昕忍耐着痛苦,“现在不说,我怕以后没有机会……”   她曾经幻想过在人生最后的弥留之际,最想完成的遗憾是什么。   或许现在就是那个时刻,她可以趁现在补完遗憾,虽然不是一个好的天时地利人和,但她迟来的勇气已经在恐惧催化下变得无坚不摧了。   “我想告诉你……”   “什么?”齐愿将耳朵凑到她的唇边,听见她轻而坚定的声音响起来。   “我喜欢你。”她说,“我一直都最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哎呀,有点短,要甜起来咯   谢谢带噶(鞠躬) 第52章   陆昕睁开眼睛,视线所到之处, 一切都是白色的。雪白的窗帘, 雪白的床, 雪白的被褥……她仿佛置身于一片银白的雪原之上,又好像到了天堂。   她差点以为自己死了, 然而一侧过脸, 看见一个黑乎乎的脑袋趴在她的床边。   她仔细一看, 发现是齐愿正把脸埋在臂弯里, 半个身子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陆昕不禁迷迷糊糊地想, 如果天堂里也有齐愿,那死了似乎也还不错。   齐愿一动也不动,乌黑的发丝松散地散落在白色床单上,短袖之外露出的手臂苍白瘦削, 比床单的颜色还要寡淡。她头顶的发旋小小的,看上去尤其可爱,像个袖珍漩涡。   陆昕扭了扭脖子,她不知道自己养了躺了多久,这一扭就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把自己吓了一跳, 也让趴在旁边的齐愿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我……”   “你醒了?”   她们俩异口同声地说, 陆昕眨了眨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我这是在医院吗?”   “嗯,你昏迷了半小时。”齐愿站起来,去旁边给她倒了一杯温水。陆昕的视线随着她的走动而移动, 她感觉脑袋重重的,头上似乎裹着什么东西,厚厚的一层又一层,应该是绷带。   齐愿将盛了一半温水的玻璃杯递给她,按住陆昕的背和肩膀把她慢慢扶起来,枕着床头坐好。   “现在感觉头疼吗?”   陆昕摇摇头,轻轻抿了抿水:“有点晕。”   齐愿点了点头,看上去松了口气:“那就好。”   “医生给你检查过了,是脑震荡。”她坐回凳子上,“脸上另外有一些擦伤,不是很严重……养几天就会好了。”   陆昕顿时用手紧张地摸了摸脸,然后嘶了一声,表情疼得扭曲:“真的不是很严重吗?!”   “别摸,擦了药的。”齐愿抓住她的手,弯眼笑起来,“不会让你毁容的。”   陆昕乖乖地放下手,眨眨眼看着她,齐愿也跟着眨了眨眼睛。   两人面面相觑,空气突然沉默下来。   陆昕刚苏醒过来,对所有事情都很迷茫,就试着和她找话题:“那个……那两个人怎么样了?”   齐愿没什么表情,眸光冷冷的,轻描淡写地说:“嗯,大概进号子了,没几年都出不来。”   “噢……”陆昕咬了一下嘴唇,对这个处理并不感到意外,“那王子杰呢?”   “谁是王子杰?”齐愿看着她,神色一片空白地问。   “就是和我一起被绑架的,”陆昕用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圆,指手画脚地说,“很胖很胖的男孩子。”   齐愿拧起眉头,回想了几秒钟,坦坦荡荡地看着她:“没注意。”   据齐愿所说,因为她们俩属于正当防卫,所以主要责任都落在施行抢劫的两个人身上。   至于警察后来都找齐愿问了什么情况,陆昕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是齐老爷子出面摆平了一切。   “你去麻烦齐爷爷了啊?”   “嗯。”齐愿随意地说,“顺便还跟他说了些事情。”   陆昕好奇地看着她:“什么事情啊?”顿了顿,她又慌忙摆摆手,“不方便说就算……”   “没什么不方便的。”齐愿淡淡地移开视线,落在床头柜上蓝色鹅颈瓶里的水仙花叶间,“是齐思告诉我的,关于幕后凶手的真相。”   陆昕心中一急,眼睛不自觉地瞪圆了,张大嘴巴:“已经找到真凶了吗?!怎么回事呀?”   齐愿不希望她太担忧,就和她长话短说地解释了一番。   解释完以后,她下意识地关注着陆昕的反应,突然有点坐立难安。   她是私生女,一个本不应该出生的孩子……陆昕会怎么看待她呢?   会觉得她的出生是个意外,替她感到同情和遗憾吗?   虽然齐愿从出生到如今都并不在意别人的想法,就算全世界都知道她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私生女,她也不在乎,但她在乎眼前人类的任何一点小小看法。   陆昕听完以后,整个人安静了几分钟,微微垂下头,过长的刘海挡住了她的眼睛,让齐愿看不清她的表情。   僵尸顿时有些焦躁,舌尖抵在锋锐的獠牙上,像是在等待一个末日前的最终审判。   她其实并不需要陆昕的同情,同情这个词本身就是高高在上的,人类的感情通常都受自身利益左右,一叶障目,十分片面。她相信世界上从来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她仿佛煎熬了一个世纪,才看见陆昕缓慢地抬起头来,像电影里特意处理的慢动作。   陆昕紧紧咬着嘴唇,细碎的刘海间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眼眶里红红的,蓄满了闪烁的泪花。   齐愿一下子就愣住了,手足无措地看着她:“你……”   怎么好好的又哭了?!   陆昕却用手背抹了几下眼睛,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睛说:“我不哭了。”她又哽咽地说:“我只是觉得很难过。”   替那个在齐家孤独生活了十几年,孑然一身地死去的小女孩难过。   齐愿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感觉心里像是泡了一壶酸水,牵连出心底绵软而疼痛的地方。   她站起身,伸手按在陆昕的头顶揉了几下,又无可奈何地捧着她的脸:“我真是拿你没办法。”   她不需要廉价的心疼、惋惜,和任何同情的话语,却被货真价实的眼泪给打败了。   陆昕泪眼朦胧地看着她。   不论遇到什么,齐愿总是表现得风淡云清,疏离和温柔是她包装外在的壳,谁也无法撕开厚重的表皮看见里面真实存在的模样。   陆昕离她那么近,也隐约只是透过光看到了一点点,柔软而温暖的东西。   她讲述死因的时候什么表情也没有,好像死的不是自己,而是其他人;杀死她的也不是相伴多年的父母,只是一些擦肩而过的路人。   陆昕想象着,如果是自己遭遇这样的事情,站在那里听着父母和凶手的牵连,一定会难过得要崩溃了。   但是齐愿却没有哭,她把眼泪都封了起来,一步步走向真相,调查那些黑暗中的蛛丝马迹,但每找出一个和父母相关的线索,都如同凌迟一样痛苦。   陆昕仰着头,眼泪不受控制地顺着眼角滑落到下巴,仿佛在替那个黑暗中踽踽独行的女孩子流泪。   她朝齐愿展开双臂,是一个索要拥抱的姿态:“抱抱。”   齐愿顿了顿,膝盖跪在床边,凑过去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   她们像两只相互舔舐伤口的小兽,躲在全世界都找不到的地方拥抱着。   “别哭啦。”齐愿贴着她的耳朵,悄悄地说,“我发现你好爱哭啊。”   陆昕小声地笑,笑声里夹着一丝哭腔:“遇见你之后,我好像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   “那你不该遇到我。”齐愿蹭了蹭她的侧颈。   陆昕说:“那可不行。”她顺着齐愿软绵绵的及腰的长发往下捋,一下又一下。   齐愿嗯了一声,稍稍抬起头,静静地看着陆昕水红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她突然俯身凑过去,轻轻吻在人类的眼角,仿佛亲吻一尾柔软的锦鲤。   陆昕浑身一僵,蓦然瞪大双眼,泪水凝在眼眶里忘了往下掉似的,满脸震惊地看着她。   “你……”她张了张嘴,“你在做什么?”   齐愿微笑起来,眼睛亮亮的:“你不是喜欢我吗?”   “我……”陆昕呆了呆,突然想起自己昏迷前的告白,恨不得马上钻进地洞,“可是……”   她像是大脑锈掉了似的,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齐愿扬起嘴角,牵起她的手,摸了摸她纤细的指尖:“我很高兴。”   陆昕茫然地瞪着她:“可是,你不喜欢我吧?”   “不是的。”齐愿垂下眼,声音轻柔,“我一直不太懂喜欢具体是什么样的感觉……从前有许多人向我表白,但我一点起伏都没有。”   是了,校花怎么可能没有人喜欢呢?陆昕有些绝望。   “我没有喜欢过其他人,所以不太明白那种感觉。”齐愿伸手将长发别在耳后,露出干净漂亮的侧脸,“……但是听到你说喜欢我的时候,我觉得很开心。”   “我会因为你受伤而紧张,难过而难过,快乐而快乐,也会因为有人靠近你而诞生占有欲。”齐愿看着她,眉眼柔和,“但我更希望你能幸福。”   陆昕怔怔地看着她。   “如果喜欢是由这些感情组成的话,那我也是喜欢你的。”齐愿想了想,好学地说,“但关于爱,我还是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希望你能教教我,好吗?”   陆昕浑身颤抖地点了点头。   齐愿温柔地摸了摸她的眼角,弯眼笑起来:“爱哭鬼,你又要哭了。”   陆昕用手捂住脸,哭得肩头一耸一耸的,闷闷地说:“三年了,我原本觉得没有希望的。”   齐愿抱着她的肩膀左右摇晃,轻轻地说:“谢谢你愿意等我。”   也谢谢你愿意把我带回来,拯救了我……哪怕我已经变成了怪物。   陆昕回抱住她的小怪物,哽咽地说:“还好等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陆这几章简直泪腺崩了   以后应该不会哭了(除个别情况),所有的苦难都到尽头了。   谢谢大家么么哒~ 第53章   齐愿把下巴搁在她的肩窝上,轻轻蹭了蹭陆昕的侧颈。   陆昕的眼泪已经止住了, 现在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神色羞赧地搂着她的脖子, 葱白的手指缠绕在齐愿的发丝间,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齐爷爷是不是也知道了?”   “知道什么?”齐愿有心逗她, 不懂装懂地问, “我喜欢你这件事?”   陆昕大惊失色:“不是!是关于你父母的。”她顿了顿, 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他会不会……不肯帮你了?”   “不会。”齐愿轻轻地说, “爷爷和……我爸妈不一样,他真心实意地疼我。”   朝夕相伴数十年,就算彼此是陌生人,也该养出了点感情, 更何况是私生女,身体里本来就流淌着齐家的血。   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她是齐家子孙一辈中,少数愿对老人真心相待的。   比起齐愿的身世,真正让齐老爷子感到难过的,是齐父齐母的恶行。   “是我教导无方了。”头发花白的老人拄着拐杖, 眼神沧桑而无神, 仿佛一棵在狂风骤雨中飘摇颤抖的青松,“小愿啊,你相信爷爷,爷爷替你讨回公道。”   齐承栎已经年轻不再了, 齐家子子孙孙宛如豺狼虎豹般环伺左右,暗中窥探着他一手堆积的基业王座,甚至不惜骨肉相残、背信弃义,使他不得不感叹钱权的诱惑如此强大,深感自己教育的失败。   他唯一能够补偿齐愿的地方,就是好好信守自己做出的诺言。   齐愿凝视着他,轻轻颔首:“我当然相信爷爷。”   这已经是世上她唯一可以托付、血浓于水的亲人,再没有别人了。   爷孙俩相对无言,默默拭泪。   “还好你有一个很好的爷爷。”陆昕揉了揉她的长发。   齐愿抱着她左右摇晃:“你也很好。”   陆昕拍拍她的肩膀:“我怎么感觉你变了?”黏黏糊糊的,像个爱撒娇的小朋友。   “不好吗?”僵尸小朋友笑着问。她的皮肤冰冰凉凉,夏天抱着很舒服,像一台制冷空调,把全身的燥气都赶走了。   “太好了。”陆昕双手捧住她的脸,指尖一点点描摹着她漂亮的眉眼,“不过总感觉没什么实感,像在做梦一样。”   齐愿在她的掌心上歪了歪头,目光清澈地笑起来:“我猜那是个好梦。”   陆昕喃喃地说:“一定是的。”前所未有的美梦了。   齐愿突然伸手捏了一把她的细腰:“现在醒了吗?”   陆昕嗷嗷叫了一声,捂着腰倒在床上,幽怨地看着她:“你好狠……”   齐愿登时哈哈大笑,俯身挠她的痒痒。   两人腻歪了一会儿,陆昕就害臊得不行了,把齐愿重新赶回了椅子上。   “我要在这里呆多久啊?”陆昕伸展着四肢,感觉全身软绵绵的,估计是在床上躺太久,一点力气也没有。   “至少要留院观察两周。”齐愿帮她把被角掖好,温声道,“再具体做几个检查什么的。”   陆昕咬着嘴唇,不安地说:“还要做检查呀……会不会很贵?”她掰着手指一根一根地计算着家里的存款,这两周不能打工,收入又要暂时断掉了,但手头上还存着点钱,应该勉强能够担得起这个月的水电费……   齐愿看她一脸认真地计算着,忍不住噗嗤一笑,用手掌把她的手指包住:“你别担心,这些钱有我在。”   陆昕愣愣地看着她:“嗯?”   “我爷爷也会帮忙的。”齐愿轻声说,“你就在床上放心躺着就好。”   陆昕闻言乖乖地躺下,一双乌泱泱的眸子灵动地看着她:“这就是傍大款的感觉吗……?”   齐愿笑:“爽吗?”   陆昕拍了拍床单:“爽!”   医院的晚餐并不是特别好吃,陆昕看了那些清汤寡水就没什么胃口,偏偏护士警告她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的东西,整张脸都闷闷不乐。齐愿就下楼给她打包了比较清淡的拉面上来。   陆昕喝着鸡骨汤,嗦了一口面条,开心得不亦乐乎。齐愿坐在藤椅上看她吃,感觉像在看一只仓鼠鼓着腮帮子啃面包。   “对了,你晚上要留下来吗?”陆昕抽了张纸擦了擦嘴巴,侧过头问她。   齐愿点头:“嗯,我等会儿睡旁边的沙发就好。”   大概这里是齐爷爷给她开的vip病房,环境挺舒适的,里面不仅有电视,还有看上去很柔软的沙发,家属还可以坐在沙发上泡茶。   陆昕担忧:“睡沙发会不会不大舒服?”   齐愿觉得无所谓:“没关系,反正我不睡觉的。”   陆昕想了想,说:“你跟我一起睡吧,其实床还蛮大的……”   齐愿打断了她,摇摇头:“不了,我怕压到你的头。”她想了想陆昕睡觉时的多动症,感觉还是让对方一个人睡比较稳妥。   陆昕眨眨眼:“好吧……”   “你好像很失望?”齐愿托着下巴朝着她笑,杏眼弯弯,病房里的小夜灯漏出一层暖橘色的光晕,涂在她形状优美的侧脸上,乌亮的眼底仿佛亮起一片星光,好看得惊心动魄。   陆昕顿了顿,诚实地点点头。   齐愿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说:“我发现你好像胆子变大了?”   “因为我已经做出这辈子最大胆的决定了,”陆昕说,“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她所有隐秘的爱意和念念不忘,已经踏平了千山万水奔涌而来,澎湃地簇拥着她向光明的方向奔赴。   齐愿觉得很感动,最后还是礼貌地拒绝了她的提议。   她催促着陆昕早点睡觉,明天还有颅骨X线、颅脑CT、脑电图检查、脑血流检查在等待着她。   陆昕还没有那么困,一听那么多的医学术语,头都大了,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最后齐愿俯身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诱哄着她:“睡吧。”才将她成功送与周公。   齐愿请了两周的假期,陪她跑上跑下地做检查。   期间刘蒙蒙和纪欢言都有发来慰问,班长也有礼节性地代表全班同学,到医院来看望她。   令齐愿感到不爽的是,体委竟然也来了,站在班长身后拎着一个果篮,非常高冷。她合理怀疑邱泽尧对陆昕有大大的企图,但是没找到证据。   送走班长的那个下午,外面天气很好,透过落地窗可以看见大把大把的阳光洒在茵茵的草坪上,把草尖染成一片烂漫的金色。   陆昕告别了缠绵悱恻数天的病床,和齐愿来到外面的草地上散散步,呼吸新鲜空气。   不少的病人也在这里散步,空气静谧而温暖,陆昕并肩和齐愿走在一起,绕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遛弯。   “幸好没检查出什么。”齐愿说。   陆昕笑起来:“我就说我已经好很多了,一点事也没有。”她的精神不错,乌黑的长发披在肩上,双眼明亮,脸颊红润,甚至还被养胖了些,没以前那么瘦弱了。   齐愿扬了扬眉毛:“我没记错的话,当时是谁觉得自己要死了?”   陆昕移开视线,表情迷茫:“是谁?我不知道啊。”   草坪上有几个身穿病服的小孩儿在忽上忽下地荡秋千,发出咯咯的笑声,老人三三两两地坐在长椅上闲聊,远处有个纤瘦的女孩正坐在轮椅上晒太阳。   陆昕和齐愿渐渐走近,她突然眯起眼睛,仔细一看,发出一声惊呼。   齐愿立刻侧过头看着她:“怎么了?头又疼了?”   “不是,我好像看到了个眼熟的人……”陆昕站住脚跟,抻着脖子望了望前方的女孩,脸色越发古怪。   “你看到了谁?”齐愿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轮椅上的女孩头发被剪得短短的,身型细瘦,右手被吊在脖子上,似乎打了石膏,只露出半个白皙的侧脸对着她们,看得不是很真切。   但是的确有些莫名其妙的眼熟。   “我看那个人……”陆昕拉了拉齐愿的袖子,小声地说,“怎么有点像李裳璐?”   乍一听这个名字,齐愿差点没想起来是谁。   但算了算时间,李裳璐和她的喽们整整齐齐地住进医院,至今也快有两个月了。   齐愿看了看陆昕,问:“你怎么一下子就能认得出来?”   陆昕扯了扯嘴角:“……可能因为我有李裳璐ptsd。”以前她是横躲竖躲也躲不过,李裳璐的身影就像噩梦一样清晰可见,一看见就令她忍不住发抖。   “那要过去见见她么?”齐愿轻声问。   陆昕站在原地,沉默了半晌,齐愿耐心地等着她,终于还是看见她点了点头,眼神很坚定地说:“好。”   齐愿牵起她的手,两人并肩走了过去,停在女孩面前。   齐愿从脑海装着无用信息的垃圾桶里翻了翻,发现这人的确是李裳璐。   李裳璐看起来并不潇洒,脚上捆着厚厚的石膏,右手吊在胸前,耳朵里插着白色耳机,正闭着眼睛哼歌。   感受到了两人的视线,她睁开眼睛,看到陆昕的第一眼,李裳璐脸色一变,双眼微微眯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扬起一个恶劣的笑容,阴阳怪气地说:“哟,小字典?”   作者有话要说:差不多要步入尾声了,嘿嘿(*??*)   谢谢小天使们呀~ 第54章   陆昕不得不佩服她,哪怕是身居这么落魄的处境, 李裳璐也能表现出这么猖狂的模样。   以前每次看见她这副表情, 陆昕总是条件反射想要呕吐。   兴许是她的眼神刺激到了李大小姐, 李裳璐的眉头拧成一块疙瘩,眼神阴沉得仿佛能拧出水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陆昕说, 她也没料到再次站在昔日的仇敌面前, 心情竟然这么平静, “看上去你过得还不错?”   李裳璐下意识地挺直腰板, 嚷嚷:“当然了!我在这里不用上学, 好吃好喝,有什么不好?”   陆昕的视线落在她厚厚的石膏手臂上,淡淡地笑了笑:“一个人总是不大方便吧?”   李裳璐脸色难看起来,她倏然靠回椅背上, 把头歪向一边,死死地盯着陆昕:“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昕用手指了指头上的绷带,说:“因为我也受了伤啊。”   李裳璐看了看她的头,嗤笑一声,目光又落在她身旁的齐愿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 嘴唇猛地僵住了, 嗫嚅地说:“……是你?”   齐愿扬起一边眉毛:“你还记得我?”   李裳璐怎么会不记得她,就是眼前这个戴口罩的齐家人亲手把自己送进了医院!时至今日她依旧能感受到被那双铁钳一般的手紧紧扼住咽喉、无法喘息的痛苦,犹如噩梦显灵了一样。   她像是见到了索命的恶鬼,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如纸:“你……你怎么也在这里?”   齐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神色冷冰冰的,启唇道:“和你有关系吗?”   李裳璐来回扫视着两人,目光怨毒地说:“……为什么,为什么齐家总是愿意帮她?齐愿也好,你也是……”   她突然回想起小时候被父亲带着去参加一个晚宴,年幼的自己站在阴暗边角里,而齐家子女被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地簇拥着,仿佛生来就在聚光灯下长大一般,举手投足都流露着一股人上人的矜贵与淡漠。   齐愿也站在人群中央,她罩着一件黑色的天鹅绒小披肩,乌亮微卷的长发垂在肩上,样貌与身旁的齐父相近,像个唇红齿白、锦衣玉食的小公主,一双杏眼黑白分明,漂亮得惊人。   齐愿站在家人身边,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偶尔抬起眼睛微微地一笑,那笑容乖巧却又疏离,宛如水中明月,似乎人站在这里,魂却已经不知飞到了哪颗星星上。   父亲领着李裳璐走了过去。他是个暴发户起家的粗人,学历并不高,顶着一副啤酒肚,凸起的肚腩把身上的黑西装都挤得紧紧绷绷的。   他站在前面,向齐父打了一声招呼,又把李裳璐给推了出来,咧开嘴角,露出一个嵌着金色门牙的谄媚笑容:“齐总,这是小女,名叫李裳璐。”   高瘦而英俊的齐父看了她一眼,笑道:“令媛非常可爱,不知道今年几岁?她看上去与爱女似乎差不多大。”   “九岁了!”父亲自顾自地说下去,表情乐呵呵的,“我家裳璐从小就调皮,不喜欢念书,老师天天打电话来和我说,她的脑子其实很聪明,多在功课上用点心,肯定能学好。”   齐父微微颔首,他始终表现得很有涵养,没能露出一点不耐烦的表情:“小孩都是这样的。我家齐愿今年也是九岁,或许她们聊得来。”   李裳璐紧张地站在原地,齐愿的目光缓缓落在她身上,笑了一下,嘴角的弧度很小,眼睛里没在笑:“你好。”   李裳璐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呆呆地看着她,攥紧了拳头,感觉被冒犯了,仿佛全身上下都被眼前真正养尊处优的大小姐“看透”――暴发户的女儿与她的父亲如出一辙,同样上不了台面。哪怕穿上西装,打扮得衣冠楚楚,仍然是个“地摊货”。   但她愚昧迟钝的父亲并没有注意到,还在眼巴巴地和齐家构建关系……明明所有人都不把他们当作一回事,都在背地里笑话、蔑视他们。   后来她上了高中,父亲砸钱把她捧进实验班,正好在这里又见到了齐愿。齐愿长高了一些,头发留长了,用钴蓝色的丝带系成一个马尾辫,眉眼清爽,细白的脖子像天鹅的颈。   人人羡慕她、爱她,围着她转动,仿佛她就是世界中心了。   李裳璐走了上去,在衣摆上搓掉掌心的汗,忐忑地看着她:“齐愿,你、你还记得我吗?”   齐愿正在和其他人交谈,她回过头,乌亮的双眼停在李裳璐的脸上,仔细地看了看,露出一个歉然而疏离的笑:“抱歉,你是?”   李裳璐浑身一冷,她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已经被周围的人潮挤到了一边,齐愿再次被攒动的黑压压的人群吞没了。   李裳璐站在一旁看着,久违的愤怒又从她的体内蔓延开来。齐愿看上去就和那天在宴会上一样,礼貌、冷漠,恰到好处的距离感,她看上去并不高兴,也不反感,游刃有余地扮演人群中央的发光体。   那一刻她既羡慕,又嫉妒,别人求之不得的关注,齐愿轻轻松松就拥有了,却从不在乎。   “你不觉得她很做作吗?”李裳璐忍不住对着身旁的人说,“不过是家里有钱罢了,整天一副惺惺作态的模样,好像很了不起似的。”   “我也这么觉得。”她的话很快就收到了响应。   李裳璐突然感到一阵痛快,心头恶念疯狂地发酵。原来发泄情绪是这样的感觉?我为什么还要忍着不说?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李裳璐的双眼中酝酿着恨意的暴风,她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齐愿身上,说:“你们究竟为什么都喜欢帮陆昕啊?她身上有能让人刮目相看的地方吗?”   齐愿看着她,声音低低的,像含着冰渣子:“与你无关。”   李裳璐笑了两声,目光又落到她们相牵的双手上,笑容忽然扭曲了,大彻大悟似的喔了一声:“哈哈哈哈,原来是这样……”   陆昕有些戒备地望着她:“你想怎样?”   “我在想,”李裳璐靠在轮椅上,悠悠地说,“学校的人知道了这件事,心里会怎么想?”   陆昕心头一紧,下意识地颤了颤,齐愿却把她的手握得更紧,说:“旁人怎么想,也与你无关。”   “你们就不怕被说是变态吗?两个女的搞同性恋?”   “这件事本身就没有什么错。”齐愿说,“两个人光明正大在一起,既不犯法,也不碍人,凭什么阻止我们?”   “可你们恶心到我了!”李裳璐咬紧牙关,像吐信子的蛇,嘶嘶地说,“同性恋就是有病,这个存在本身就违背了常理……”   陆昕突然快步走上前,一巴掌狠狠地甩在她的脸上。   啪的一声,李裳璐的脸被打得歪向一边,她瞪大眼睛,目眦欲裂地看着两人。   “这一巴掌是替从前的我打的。”陆昕冷冷地看着她,反手又甩了她一掌,“这一巴掌单纯因为你欠揍。”   “以前的你对待我比这过分多了,我现在不想和你计较。”   “常理不是由你来规定的。你当然有权利说出去,但你无权诋毁和伤害我们。”   李裳璐像只暴怒的狮子,嘴唇抖了抖,整张脸都涨红了:“哈!你现在能耐了?找到了靠山,总算学会狐假虎威了?”   “你的那些好姐妹还好吗?我记得她们是全身骨折。”站在一旁的齐愿突然出声,“她们应该也和你一样都住在这里吧?”   李裳璐扭过头,瞪她:“怎么?你在医院里也想打人?”   “不要误会啊,我不想脏了手。”齐愿笑了笑,“只是可惜你没有小姐妹撑腰,没有办法仗势欺人了。”   李裳璐怒极反笑,来回看着她们:“……恶心!”   陆昕反问:“我还觉得你恶心了,所以你的存在也是个错误?”   “你!……”   “我本来不打算和你吵架,更没想动手。”陆昕说,“因为我不想变得像你一样,只为了一己私欲,就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苦痛上。”   李裳璐扯了扯嘴角:“你现在还真会说些冠冕堂皇的话,要不要为你鼓个掌啊?之前被我揍的像只狗一样在地上爬的时候,不是挺可怜的吗?”   “不必了。”陆昕垂下眼,冷冷地说,“你还没发现吗,从始至终最可怜的人其实是你。”   -   “我真没想到刚才你会突然动手。”   陆昕的掌心隐隐发麻,她叹了口气:“我也没想到。”   齐愿挠了挠她的手指,笑道:“就这么放过她了?”   陆昕一脸倦倦:“不想给她眼神了,随便吧。”   “太酷了。”齐愿满脸崇拜地看着她,“我好了,我可以!”   陆昕失笑:“别闹了……”   齐愿轻轻揉了一下她的头发,说:“其实我刚刚站在旁边看着,不大想介入你们,是觉得你们两个之间的事情,还是自己做了断比较好。”   “我明白。”陆昕说。   齐愿又说:“但是她敢欺负你,我就打她。”   “她已经和她的小姐妹整整齐齐地住院了,还是先放过她吧。”陆昕笑道,“我发现李裳璐其实不大会吵架,以后把她骂得说不出话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打脸x2   谢谢大家 么么哒 第55章   陆昕在医院呆了两周多,吃遍了无数缓和头晕呕吐的特效药, 终于等到了要出院的那一天。   这一天, 齐承栎特意来医院看她, 情深意切地关怀她的身体健康,又真心感谢她无私地帮助齐愿, 为了让亲爱的孙女沉冤昭雪, 自己愿意无条件提供任何帮助。   也是在他的帮忙之下, 周美莉的丈夫家暴妻子和儿子这件事被彻底曝光出来, 王全有因此狼狈逃到外地, 最终还是被法网捕获,判处三年有期徒刑。   而原本陆昕的母亲生前为她留下的银行卡,现在也顺利回到了她的手上。   周家人虽然借了高利贷,但并不构成违法, 因此周美莉和她的儿子王子杰算是无罪释放。   王全有的罪名判下来之后,周美莉还特意领着儿子来到医院。   她看上去过得并不好,卷卷的头发干枯毛躁,双眼无神,眼窝乌黑,脸色都是灰白的, 像是平白无故老了几十岁。跟在她身后的王子杰更是瘦了不少, 双颊凹陷了下去,仿佛只虚胖的猴子,一双眯缝似的眼睛怯怯地看着她们。   周美莉见到陆昕,干枯的眼窝里涌出泪水, 她竟然咚地一声跪了下来,用膝盖将自己挪到了陆昕的病床边:“昕昕,都是姨妈的错,姨妈知道错了呀……”   陆昕侧过脸,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错在哪里了?”   “我……我该去救你们的。”周美丽瘪起嘴巴,眼泡肿得像只金鱼,“可我、可我当时实在是没钱了……”   “所以那一天你并没有打算过来?”陆昕冷了声,眼底含着寒光,“哪怕你儿子也在?”   王子杰默默地不作声,墙根下的老鼠似的眨了眨黑细眼睛,脸上的表情带着点惊恐。   周美莉啊了一声,脸扭成一团,仿佛食了黄连:“我……我拿什么来救呢?我身无长物,已经是半截入土的人了!”仿佛四十来岁的女人,不应该来淌这道浑水了。   “你丈夫呢?”陆昕又冷飕飕地问,“他不是在家里能耐得很,肯对着老弱妇孺重拳出击吗?”   “他?别提他!”周美莉忽然大笑起来,“他好久没有回家了,整日酗酒、抽烟,去各种乌烟瘴气的地方赌!工厂一倒,他就没了根似的,整天荒废过日子,家里只剩我用退休金支撑着,不然哪里活得下去?”   陆昕点头:“他的确不配做个好丈夫,但你也不配做个母亲。”   周美莉心里有鬼,用手摸了摸儿子的头顶,又叹了口气,连连说道:“你说得对,说得是。自从子杰回家,也像丢了魂似的,不敢一个人睡觉出门,见到陌生男人就大声尖叫……”   王子杰恐怕已经留下心理阴影了,陆昕瞥了一眼她身后的男孩,心里却一点也不觉得可怜,只想冷笑。   她想起王子杰当时对那两个男人说:“别打我,你们去打她吧!”之类的话,不由得感叹生性恶毒果然也是一脉相承的,现在终于遭报应了。   “我们子杰太苦了,从小就没有什么好的家庭条件,别人家小孩子玩的遥控飞机和积木,他是摸都没摸过……”周美丽双目含泪,自己都快把自己感动死了,“他爸爸也是个没什么本身的窝囊废,只知道自己高兴,三天两头在外面嫖女人……”   陆昕打断她:“你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全天下难道你们家最可怜?我记得我以前兼职打工的钱,很多次都用来给他买电脑和零食了吧?”   “啊,”周美莉呆了呆,“有这回事么?!”   陆昕笑了一下,讥讽地说:“你自己干的事情,自己都忘记了?”她永远不会忘记下课回家时,被他们抢过书包翻开钱包,抽走里面所有的钱时的感受。   “你是个好人,昕昕,”周美莉窥着她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说,“你不会怪姨妈的吧?”   我当然会。陆昕想,正因为你是我的亲人,我才更恨你。   齐愿坐在床边默默听着,轻轻握着陆昕的手,时不时地摸摸她的手背,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抚。   陆昕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朝齐愿笑了笑,又说:“我对你们早就没有任何希望了。”   周美莉讪讪笑了一下,应了她的话,又看见齐愿的动作,便问道:“这是你的朋友吗?以前好像没见过……”   齐愿不理睬她,目光淡漠地落在陆昕的被子上,而陆昕却是笑起来,笑声里夹杂着刀风剑雨:“以前在校门口见过,你忘了?”   周美莉听了她的话,仔细端详着齐愿黑口罩上两汪明亮的杏眼,突然脑中清明,认出了这人就是那天对自己动手的人,一下子脸色不好看了,嘴里嘟囔着:“你怎么尽和这些野蛮人来往……”   野蛮人看了她一眼,没有怎么发脾气,倒是陆昕气冲冲地大声对着她说:“如果你要诋毁我的朋友,那就请你立刻滚出去。”   她的话说得有点狠了,回荡在空空的病房里,周美莉和她臃肿的儿子都吓了一大跳,不敢说话了。   “被绑架那天,如果没有我的朋友,我早就已经……”陆昕顿了顿,脸色冰冷,“你的儿子也不可能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周美莉抓住她的床栏,诚惶诚恐地向齐愿看去,连声说:“原来是你救了我们家子杰,救命恩人呀!谢谢你,谢谢你!”   齐愿瞥了她一眼,转身帮陆昕倒了一杯温水。陆昕小声向她道了谢,接过杯子一小口一小口地抿起来,两人都没有再搭理周美莉。   正在这时,王子杰尖叫一声,指着齐愿高声喊:“怪物!她是怪物――”   周美莉大惊:“你在说些什么?是她救了你呀!”   “我都看到了!我看到她的头,嘎吱嘎吱转了一整圈,而且怎么也打不倒,浑身是血,像个怪物一样!”王子杰呜呜地叫着,眼白翻出来,表情癫狂。   齐愿甩了他一眼,他又立刻像乌龟一样缩起肩膀,惊恐地把自己埋进壳子里。   陆昕冷冷地说:“管好你儿子,看来他是真的疯了。”   周美莉连忙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赔笑道:“是,他现在不大正常,恐怕是绑架给他的刺激太大……”   陆昕把杯子放回原处,双手交叠,淡淡地说:“如果你们没有其他的事情,就请先走吧。”   “唉……”周美莉又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其实我们这次过来,一呢,是为了求你的原谅,二呢……是想求求你,能不能给那姓王的,少判几年?”   陆昕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向她:“什么意思?!”   周美莉叹息:“王全有虽然够可恶的,可是家里不能没有一个男人呀!”   “可他打了你。”陆昕持续震惊,“他做了那么多坏事,你还能原谅他?”   “夫妻之间哪能没有争吵呢?等你长大嫁人了,就懂得了,”周美莉以一种过来人的语气说,“什么情情爱爱呀,都是虚的!如果我没和他结婚,我早就跑到天涯海角去了,哪里会呆着这里给他受气?可是我已经结婚了,老了,身后还有个儿子呢,我得护着他。什么狗屁爱情,到最后都变成责任了!”   “婚姻都是这样的,分分合合,还不如凑合着过日子。像我这把年纪了,家里没有个男人撑着,脸面无光,出去还被人嘲笑,谁受的住这样的委屈?”   陆昕窒了片刻:“……你就不能自己做主,出去赚钱养家吗?”   “哪有那么容易呀?我一没文凭,也没体力,年龄也大,不像你们年轻人,想做什么都行!”周美莉扶着自己斑驳的脸,颤巍巍地说,“我现在就是个老婆子,哪有人肯要我?除了那姓王的放出来了,他倒是可以去外面打点工,给家里挣挣钱。”   陆昕看着她皮肤上纵横交错的红痕与伤疤,也不知道她是怀着怎样的心境,去宽恕和谅解那个对自己施予暴力的男人的。   “你要是实在想找工作,可以去洗盘子、做服务员、做清洁工……多得是能干的事情。”她缓缓道,“……说白了,你只是跪得太久,不想站起来罢了。”   周美莉笑了两声,有些苦涩地说:“哎,或许是吧。我这一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   “我不会答应你的。”陆昕斩钉截铁,“家暴行为永远不能原谅。”   “昕昕,就当姨妈求求你了……”周美莉磕着铁床栏,哀求她,“你到现在还是不肯原谅姨妈么?!”   “我凭什么原谅你?”   “你现在阔绰了,住得起这么好的医院和病房,就帮帮我这一次吧!我向你道歉,好不好?你看在我们是亲人的份上……”   陆昕哂笑:“你有把我当做亲人?我的生日是什么时候?我喜欢吃些什么东西?我经常哼的歌看的书,这些事情你都知道吗?高中三年,你来参加家长会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清,你就是这么对待自己的家人?”   周美莉闭上嘴,怔怔地看着她:“我……”   “你走吧。”陆昕别过头,满眼漠然,“从今天开始我们断绝所有关系,别再拿你那点所剩无几亲情过来道德绑架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打脸   谢谢大家=3= 第56章   周美莉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有愧, 他们不再来了, 或许是搬了家。后来陆昕听说有人在南方城市里见过她和她的儿子, 在一家小厂的流水线上里做女工,日子很清贫, 也不清楚是真是假, 反正陆昕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们。   陆昕出院这天高兴坏了, 她想着整日在医院里清汤寡水, 嘴里能淡出鸟来, 现在终于可以出去吃些好的。结果齐愿仍然拦住她,觉得她病刚好,吃外面的东西不大营养,还不如回家吃。   陆昕心不甘情不愿, 小声说:“你什么时候也变成老太太似的,这么养生了?”她可一点也不想回家自己煮饭吃。   齐愿顺着她的长发,笑而不语,等回到了家后,僵尸溜进厨房,不一会儿端出一碗鸡汤面来。   陆昕惊讶极了, 望着热气腾腾的面碗, 猛地抬起头看着她:“这是你做的吗?”   齐愿面色如常地点点头。陆昕小心翼翼地看着这碗葱绿汤白的面,用筷子挑起几根放进嘴里,鲜味化于舌尖,绵软有劲, 味道竟然不错。   “你什么时候学的呀?!”陆昕把筷子放下,拉住她的手问。   齐愿说:“你住院的那段时间,我去爷爷家里练习了几天。”她又吩咐陆昕快点吃完,小心面条变坨了。   “怪不得总有几天看你不在,原来是偷偷学习去了……”陆昕一阵大快朵颐,吃完后美滋滋地捧着圆滚滚的肚子坐到了沙发上。   齐愿在厨房洗完碗出来,看见陆昕正盘腿在沙发上看电视,蓝光映在她微微消瘦的脸上,似乎从前也有相似的光景,现在却已经没有那么多的顾虑和烦恼了。   她慢慢走过去,在陆昕身边坐下来。人类朝她歪过身子,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   “困不困?”齐愿摸了摸她的脸,小声问着。陆昕扬起嘴角,眯着眼睛朝她笑了一下,说:“我又不是猪,吃饱了就困了。”   齐愿拆穿她:“你在医院就是这样的。”   陆昕不甚在意:“那是因为吃了药。”   齐愿拍拍她的肚皮,眉梢眼角都是灿烂的笑意。陆昕看得心痒,忍不住凑上去贴着她的嘴唇,舌尖从唇峰描绘到了唇角,又被反压在沙发上,唇齿交融了一阵,分开的时候,陆昕感觉两瓣唇都麻麻的,像是肿了。   她捂住火辣辣的嘴巴,闷声说:“你还咬人!”   齐愿笑着看她:“但我看你很喜欢的样子。”陆昕听完低下头,脸颊烧得滚烫,掐着她的手臂不让她往下说了。   翌日清晨,陆昕迷迷糊糊地被电话吵醒,身旁的齐愿睁开双眼,在床头柜上摸到自己的手机。她帮着陆昕掖了掖被子,快步走出了房间。   陆昕用手揉揉眼睛,瞄见时钟,现在是早上八点,但睡意已经消失殆尽了。昨晚睡得太早,现在醒来也完全不困,她伸了个懒腰,在被窝里和刘蒙蒙聊了会儿天,对方可怜巴巴地说想念她,为了庆祝她出院,答应请陆昕去吃烤全羊。   陆昕不由得笑出声来,发了个俯首作揖的猫猫表情以表谢意。这时齐愿走回房间,脚步轻盈,神色淡定:“今天带你去吃大餐。”   陆昕咻地从床上爬起来:“真的吗?去哪呀?吃什么?”   齐愿微微一笑:“齐家。”   -   这是陆昕第三次来到这个地方,欧式别墅恢弘大气、雅致幽静,日头落在屋檐上,墙面雪白透亮,门口两旁的矮牵牛团团地盛开着,姹紫嫣红。   此时距离中午还有几十分钟,陆昕跟在齐愿的身后,望着这座城堡似的建筑,心里怯怯的,总感觉它像要吃人。   管家在前头摁响了门铃,大抵是因为齐承栎先前通报过了,沉重的木质大门左右缓缓敞开,由齐愿搀扶着齐爷爷,一行人缓缓向里走去。   齐老爷子拄着拐杖,最先走进大厅,齐父齐母都坐在真皮沙发上,一看他来了,连忙站起身来。齐母上前迎了过去,语气热络:“爸,您来了!”她瞥见老爷子身边的齐愿和陆昕,微微一怔:“这是……?”   齐老爷子淡淡地说:“一个远房亲戚的小辈和她的朋友,这几天借住在我家里,顺便带她们过来看看。”   “怎么戴着口罩呢?”齐母端详着齐愿的眉眼,总觉得一股说不出的熟悉,“是生了病么?”   “小感冒而已。”齐愿压低了嗓子,回答道。   齐母却皱了皱眉,微不可查地后退几步,伸出一只手要去搀老爷子:“爸,您坐……”   齐老爷子摆摆手,避开了她:“不必了。”他经由齐愿的搀扶,慢慢地在沙发上坐下。   齐母的手停在半空中,尴尬地收了回去。她和齐父交换了视线,然后回到沙发上坐好。   陆昕和齐愿并肩坐在另一个沙发上,仆人们上前倒茶,青花瓷纹的茶杯中缓缓注入淡绿的茶水,叶片漂浮旋转,最后沉淀在杯底。   “爸,您怎么突然想到过来了?”齐父缓声问道。   齐老爷子并不看他,两指端起茶杯,微微抿了一口茶水:“怎么,我不可以过来了吗?”   齐母连忙说道:“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事发突然,早知道您要过来,我们昨天就买些好菜招待了。”   “吃点家常菜就行了,不必搞得太隆重。”齐老爷子一脸淡然,“小思和小妙呢?”   “都在楼上呢!”齐母转头吩咐仆人,“快去把少爷和小姐叫下来!”   仆人俯身低头:“是。”然后迈着小碎步,咯哒咯哒地上楼去了。   陆昕安静地坐在位子上,不敢东张西望,齐老爷子和齐父间似乎也无话可说,相对着沉默。几分钟后,二楼传来响动,是齐思和齐妙顺着旋梯走下来了。   “爷爷!”齐思亲热地叫了一声,扑了过来。齐老爷子看见他,脸上总算露出一点笑容,揉着他的头发说:“小思又长高了,比爷爷高了不少。”   齐母也笑:“他还能长呢!”   齐妙跟在弟弟身后,一身白色泡泡睡裙,手上拿着手机,表情有些散漫地向他弯了弯腰:“爷爷。”   齐老爷子点点头,充当回应。   齐母看着女儿,怒气冲冲地叱道:“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一天到晚一副死人脸,叫你别熬夜别熬夜,天天睡到现在,像头猪似的!”话听着苛责,但语气是亲昵的。   齐妙撇着嘴,站到一边,两只眼睛睨着陆昕和齐愿,上上下下地打量。齐思看见齐愿,也愣了一下,故作不知地问:“这两位是爷爷的朋友吗?”   “是爷爷的远房亲戚,来做客的。”齐父回答,话语里充满了不以为意。   齐母笑道:“再准备准备,就可以让厨师做饭了。”   “不急。”齐老爷子摇了摇头,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像是要和他们唠嗑,“好些日子没聚了,来聊聊吧。”   他转头看着齐妙,状似不经意地问:“小妙,我听说之前撞人的司机的母亲,是你来负责安置的?”   气氛倏然紧张了起来,众人脸色各异,陆昕看见一贯严肃的齐父脸上都不禁露出了错愕的神态。   “爸,这事情都过了好久了,怎么突然又提起?”他探究地问。   “只是突然想起来了,距离小愿去世那天,已经过了几个月……”齐老爷子长长地叹了口气,“小妙啊,这事是真的么?”   “……是、是真的,爷爷。”齐妙有些结结巴巴地回答,额头上沁出一层薄汗。   “那你倒是有心了,”齐老爷子放下茶杯,神色平静,“我听说他的母亲患了老年痴呆,养不活自己,也出不起罚金,日子过得很辛苦。”   “那是当然了,”齐母苦笑,“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毕竟他……害死小愿这件事,也不是故意的。”   “也是。”齐老爷子笑了笑,双眼直直看向她,“大家都不容易。”   或许是心里有鬼,齐母笑了两声,避开他的视线。   齐父顿了顿,道:“爸,难得见面,就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吧?”   齐母也道:“是啊,她人都去了那么久了……”   “可我总怕她在地下孤零零的,尸骨寒冷,也没个人作伴。”齐老爷子目光哀愁,“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明明还有大好的年华,竟然是白发人先送走黑发人了……”   陆昕不由得轻轻握住齐愿的手,僵尸侧脸朝她笑了一下,像是安抚。   周围人纷纷低着头,仿佛各自戴着一张哀伤的面具,神情无比低落。   “罢了,也不提了。”齐老爷子目光一转,又看向齐妙,“不过,我倒是想安排一件事。”   “什么事呀,爷爷?”齐妙吃惊地看着他,小声问道。   “那位司机的母亲,倒是可以搬到我家邻近的疗养院里,给你奶奶做个伴。”齐老爷子和蔼一笑。   话音未落,齐父齐母皆变了脸色,齐妙也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这……为什么?!”   齐老爷子按着太阳穴,揉了揉:“你奶奶不是也有同样的病么?她现在精神好了些,在院里天天嚷嚷着没个伴儿的,闹得很。”   “可是,这不大合适吧?”齐妙看向齐父,惴惴不安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带噶 第57章   齐老爷子状似不解,表情十分诧异:“有什么不大合适的?”   “她……毕竟是个外人, ”齐母干笑几声, “这哪能说搬就搬的呢?!”   “这哪管外不外内不内的, 又不是联姻,还非要门当户对不成?”齐老爷子说, “我听说她儿子现在坐牢, 她一个人呆在疗养院, 总是念叨着狱中的儿子, 幻想他还在自己身边。我看她这就是因为太寂寞了, 需要陪伴,让你母亲多照应一下,倒是刚刚好。”   齐母愣了愣,刚想说些什么, 齐父便突然拦住她,点头说道:“爸说得对,搬过去倒没什么。”   他话锋一转,又说:“只是我听闻他母亲年纪大了,一直卧病在床,这段时间都是小妙亲自过去照顾。这一搬……也不知道她能不能习惯?”   “是啊是啊, 突然搬过去很难适应的吧?”齐母急忙附和道。   齐老爷子笑着说:“你们倒是体贴, 很好。不过你母亲早就替她安排妥当了,她做事,你们尽管放心。”   眼看齐承栎心意已决,齐父没有办法, 两人面面相觑,只能无奈地应道:“是,那我明天安排一下,这就给她搬过去。”   齐妙站在他身后,脸色惨白如纸,五根手指战栗地攥着皮质沙发扶手,攥出无数道蜿蜒的纹路来。她心里慌张无比,额头上的汗顺着脸庞缓缓淌下,淹没在薄薄的衣裙里。   齐老爷子看了她一眼,悠然问道:“小妙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么?”   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了她。   齐妙蓦然成为焦点,只觉浑身僵硬,她勉强地抬了抬嘴角,尾音颤抖,小声说:“……是有点。”   齐母拍了拍她的手背,嗔道:“估计又是昨晚熬夜熬出来的,现在尝到苦头了吧?我说了几遍别熬夜别熬夜,年轻人总是不乐意听话!”   齐父平静地注视着她的眼睛,温声道:“既然不舒服,那就回房间躺会儿吧。”   齐妙答应一声,匆匆转身上了楼,脚步不稳地踏进了卧房。她的背影像个白色的逃难幽灵。   齐愿目送她轻轻关上房门,便感觉齐父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如探照灯一般来回巡逻着。   他有意无意地问道:“爸,你不介绍一下这两位小朋友么?”   “她呀?叫小望。”齐老爷子看着齐愿,花白稀疏的眉毛展开,笑容可掬,“是我叔父的堂弟家的女儿。另一个是她的朋友,小陆。”   “以前没怎么见过呀,小望看起来倒是和妙妙差不多大。”齐母微笑着看向齐愿。   齐愿望着这个与自己相伴十几年的“母亲”,只觉得内心一片冰冷。她双眼微阖,疏离地说:“小妙姐比我大一岁。”   “你今年高三?”   “是。”   齐母怔了一下,仿佛察觉到了她的冷淡,不由蹙了蹙眉,脸色也沉下来,目光冷冷的,不大高兴的模样。   也不知道这个远房亲戚是什么样的家里教出来的,说话时竟然不正视对方,神色也爱答不理的,十分没有礼貌,一看就是齐承栎在偏远农村的乡下亲戚。   齐母世代名门望族,作为一个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大小姐,心里一直有傲气,始终瞧不上齐承栎这样白手起家的人,表面上是摇身一变成为富豪,但贫穷早就已经根深蒂固地埋在他们的骨子里了。   因此她从不愿意去走访齐承栎的那些乡下的亲戚朋友,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太掉价了。   “小望看上去像是不大爱说话,”齐母言语尖刻,“年轻人这样内向可不好,会吃亏。”   齐愿平淡地说:“我不是不爱说话,只是不想多说闲话。”她倒是有意内涵齐母爱嚼舌根了。   齐母霎时脸色难看,连齐父也有些尴尬起来。   齐老爷子却像是没听懂似的,微微一笑:“小望天生就是这样,心直口快,你们也别跟小孩子计较了。”   齐母面色铁青地站起来,冷声道:“我去厨房看看菜做得怎么样了。”便头也不回地走掉。   她从前生得好看,又热爱追赶时髦,茶色卷发堆在肩膀上,身着一袭玫红旗袍,身段不见臃肿,依稀之间残存着旧时的风韵,背影也是摇曳生姿地离去,极有架势。   齐父没敢再触碰齐愿这个“霉头”,他看得出来齐老爷子有心袒护这个亲戚,便坐在沙发上简单地聊了几句后,也借口离开了。   他来到厨房,看见齐母正抱着双臂,一脸阴沉地面朝碗橱,知道她是大小姐脾气又犯了,心中难免厌烦:“你今天怎么回事?刚才好好的,偏要找那个小姑娘的茬做什么?”   “是她先招惹我的!”齐母怒道,“你没看她甩脸色吗,连句话也懒得和我说,好像我是个什么垃圾一样!”   齐父不信:“哪有那么严重?她之前又没见过你,怎么可能这样。”   “呵,反正你就爱帮你家人说话就是了,”齐母背靠流理台,一脸讥诮,“和你结婚几十年,从没听你维护过我一句,你心里还有没有把我当成妻子了?”   “就事论事,别给我扯旧账。”齐父表情紧绷,不悦地说,“你不要这么敏感好不好?这件事本来就是你不对。”   “我敏感!?”齐母猛地瞪大眼睛,“好啊,我敏感!我敏感到结婚五六年以后才发现你和外面的那个贱女人有一腿,你甚至还把她的女儿带回家里养!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她们俩死都死了,还提这些做什么!”   “呵,你不让我提我偏要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才在想什么,你看着那个小望是不是觉得眼熟?是不是感觉很像被你害死的那个野种?”   齐父大怒:“你在说什么鬼话?!”   “我看你明明怕得要死,别人看不出来,可我一直看得见,你的脚都在抖。”齐母大笑,十分癫狂地说,“你也怕这件事被曝光出来,齐家掌舵人在外的光明形象就彻底毁――”   她还没说完,便尖叫了一声,感觉一股巨力猛地拽住了她的头发,仿佛要将她的头皮完全扯下来。齐父面目狰狞地将她拉近,右手犹如铁钳一般冷硬,青筋凸起。   “你也别想着独善其身!”他阴冷地说,“我们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齐母惊惧无限地看着他,这个自己曾经深爱过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和魔鬼一样青面獠牙。夫妻之名,早就已经名存实亡了。   她咧开嘴,露出一个笑容,眼底却盈满泪水,哽咽道:“是啊,谁都不无辜。”   齐父看了她片刻,骤然松开手,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袖口,语气平淡:“别总是和爸作对,我知道你看不起他,但我们现在还斗不过他。”   齐母顶着一头乱发,双眼泛红,颤颤巍巍地扶着台子站稳。   她冷笑一声:“他已经是半截入土的人了,有什么好怕的?日后公司的位置,肯定是小思的囊中之物。”   齐父反问:“你觉得他为什么要把那个司机的母亲接走?”   “或许真的是帮妈找个伴呢。”齐母不以为意,“难道他还能知道事情的真相吗?这件事连齐愿自己都搞不清楚。”   齐父揉了揉眉心,始终找不到说法,叹气道:“或许吧。”   “齐愿总不可能活过来,”齐母说,“就算她活过来,又能做什么?哪怕她找得到真相,会有人相信她吗?”   “你说得是。”齐父缓缓点头,“如今除了小妙,谁也不可能知道真相了……”   -   齐妙正躺在床上,一脸苍白,黑色发丝凌乱地散落在脸上。她怔怔地盯着头顶的白炽灯发呆。   房间里很安静,尘絮落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卧室房门半掩着,泄出一点明黄的光亮。   此时人都在楼下,长长的走廊上空无一人。   她烦躁地用手指卷着耳鬓的发丝,心里对齐老爷子的安排很是惶恐。   对方提出要接走熊志勇的母亲的那一刹那,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他们全都知道了!   可惜她没有齐父齐母那样老道的本事,能够遮掩自己紧张的情绪。要不是今天他们俩护了自己一把,齐老爷子肯定会因为她夸张的反应而心存怀疑。   齐妙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把头埋进被子里,一动不动。片刻后,她的双肩渐渐颤动,喉咙里苦苦压抑着声音,竟然是在忍着不要笑出声来。   齐愿已经死了!拦在自己眼前的障碍全部扫清了,再也没有人知道这些事,现在的自己还有什么好怕的?   她颇有些神经质的抬起头,在床上癫狂地小声笑着。   齐思那个绣花枕头,一无是处,稍微给点好处就被勾着走,到时候自己用点伎俩把公司抢过来,岂不是非常容易吗?   至于爸妈,这两个偏心的老家伙……她的手里可是掌握着他们“杀人”的罪证,倒也可以凭此要挟他们交出公司,大不了大家一起鱼死网破吧!   她越想越觉得前路开阔,万分得意。   此时,寂静的走廊上却传来了咚咚的脚步声。   齐妙以为应该是个佣人,不以为意,谁知道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竟然是径直冲着自己的房间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中陡然升起不大好的预感,立刻坐直了身子,警惕地望着门口。   脚步声在她的门前停了下来,透过门缝,齐妙隐约看见一道瘦长漆黑的身影。   半掩的房门被一只惨白的手缓缓向内推开,这是只腐烂的手,指甲都已经被磨烂,开裂的皮肉上布满了肥白的蛆。   齐妙猛地揪住身下的被子,尖叫声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喊不出来,她背上的汗毛完完全全耸立起来,震惊恐惧地瞪着眼前的“人类”。   人类的四肢上布满一块又一块青紫的尸斑,沉重而僵硬地挪动着自己的身躯,向齐妙缓缓靠近。她的身形摇摇晃晃,五官已经血肉模糊,甚至有几条蛆虫在她浑浊的双眼和嘴中里蠕动着。   即使她的面貌已经被毁得面目全非,但齐妙仍然能从她破败不堪的服饰中辨认出她的身份。   她嘶声惨叫:“――齐愿!”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突然发生了点事情,前几天没什么时间写,向等更的小可爱道个歉(鞠躬)   突然发现自己上榜了,震惊OoO!感谢大家滴评论和营养液~ 第58章   那非人的怪物拖着沉重步伐一步步迫近,它的脚下淌着腥臭的泥浆, 背后是茫茫的黑暗, 所有的声音都在逐渐遥远, 整个世界上似乎就只剩下她们两人了。   齐妙发现自己怎么也喊不出声,像是突然哑了一般, 四肢也恐惧到无力动作, 极大的惊惧慑住了她, 只能浑身颤抖地坐在原地, 眼睁睁看着僵尸走近。   僵尸在她面前停住, 转动了一下浑浊的灰蒙蒙的眼珠,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齐妙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她嗅得到齐愿近距离散发的来自死人的尸臭味,疯狂地摧毁着她所有的神经和理智。   僵尸看着她, 说:“是你。”它的声音犹如破旧的风箱,碎玻璃一样的尖锐,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空洞回响,“你是凶手。”   齐妙重重地喘息,被它用双手扼住咽喉,两只腐烂的手逐渐收紧, 想要活生生地将她勒死。   她尖叫了一声, 突然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面孔扭曲地喊道:“那又怎么样?你该死――齐家每个人都该死!”   僵尸冷漠地望着她:“……你没有任何悔过之心吗?”   齐妙目眦欲裂,嘶声大喊:“决定做的事情,我无怨无悔!”   她疯狂地挣扎、尖叫, 长长的指甲撕扯着对方的双手,甚至用脚去踹僵尸冷硬的身体。本能的求生欲使她不顾一切,甚至忽视了自身的恐惧。   齐愿看着身下如同蝼蚁一样挣扎的渺小人类,高大的黑色轮廓微微动了动,脸上浮现出一个模糊而古怪的笑。   “……无药可救!”   它骤然收拢双手,窒息感使齐妙的脸涨成猪肝色,她两眼翻白,浑身上下抖如筛糠,在巨大的痛感后失去了意识。   “――啊啊啊啊啊啊啊!”   齐妙猛地睁开双眼,从床上蹿了起来。   眼前的一切都仍是原来的样子,平时的书桌、大床、衣柜……全都好好地摆放在原地,她向下望去,木质地板一尘不染。   甚至房门也好好地反锁着。   ……刚刚的事情,难道是一场梦吗?   虚惊一场,她蓦然松懈下来,才发觉自己全身是汗,睡裙已经完完全全被汗浸湿。   齐妙抹了一把额头,踢开被子,长长地舒了口气。   刚才的噩梦过于真实,她的心跳到现在都还没恢复过来。   这时,门外突然又响起了同样的脚步声。   齐妙顿时头脑紧绷,神经质地大喊:“是谁?!”   脚步声在门口停下来,它的主人轻轻用手叩了叩门,一个清冷的声音在门后响起:“午饭准备好了,我来叫你下去吃饭。”   这个声音令她感觉熟悉。   齐妙下了床,小心翼翼地旋开门把,看见那个戴黑色口罩的“远房亲戚”正端端正正地站在门外。   “……是你啊。”她松了口气,恹恹地说,“我马上下去。”   齐愿打量着她满头大汗、虚弱苍白的面容,若有所思:“你怎么了?生病了吗?”   齐妙扯了扯嘴角:“没什么,做了个噩梦而已。你先下去吧。”她无意向陌生人袒露心声,更何况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   齐愿点点头,乌亮的眸子落在她的脸上,带着一点莹润的光。她突然问道:“你经常做噩梦?”   “……没有。你问这些做什么?”齐妙的眉毛竖起来,心情很不悦,本来做噩梦就已经是件苦事,现在更是雪上加霜。   齐愿淡淡地说:“我只是听说心里有鬼的人,更容易做噩梦。”她的眼睛微微弯了弯,像是在笑,眼角缀着的泪痣突然令齐妙感到眼熟。   齐妙的脸色变了变:“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随便说说的。”远房亲戚朝她笑了笑,转身沿着旋梯往下走去,走到一半忽然回过头来,这回眸的角度有些似曾相识,如同往日齐愿顺着楼梯向下走那样。   “快下来吃饭吧。”齐愿看着她,语气渐重,“姐姐。”   齐妙站在原地注视着少女离去的背影,周身不寒而栗。她开始觉得自己精神可能出现问题,怎么会把随随便便一个人都看成齐愿。   ……   这顿饭算不上宾客皆欢,至少齐家人全都面如土色,但陆昕是吃得很愉快的,美滋滋地喝着洋参炖的鸡汤,而齐愿则时不时给她夹菜,自己的碗几乎没有怎么动过。   齐父看到便问:“怎么不吃?不和你的胃口吗?”   僵尸当然吃不下人类的食物,连气味都让它们感到厌恶。齐愿于是借口说道:“来之前吃过一点,现在并不饿。”   “那总能喝点汤吧?”齐母语中带刺,“一口都没见你尝过,难道是嫌弃我们家的饭菜不够好了?”   齐愿看着眼前黄澄澄的鸡汤,总能嗅到一股腥臊味,不由得蹙了蹙眉:“我是真的吃不下。”   齐母脸色更冷,夹起一只剥好的海虾就要放进她的碗里:“多少吃一点点,小孩子可不能挑食……”   陆昕突然抬起头,用筷子拦住她:“她不能吃海鲜的,会过敏。”   齐思看了看她们,也插嘴说:“我听说海鲜过敏,全身会起那种红红的疹子,挺吓人的!”   “既然她不能吃,就别逼她了吧。”齐老爷子淡淡地说。   齐母只好悻悻地放下筷子,嘟囔道:“一身毛病,不知道真的假的。”   齐愿偏过头,看了看陆昕的脸,目光逐渐定格在她的嘴角。   陆昕感受到身旁视线,不由得侧目轻声问她:“怎么了?”   齐愿用食指点了点她的嘴角,眼里含着笑:“沾上东西了。”   陆昕哦了一声,双颊染上一层淡淡的薄红。她刚刚吃得太忘我,也难得这么敞开肚皮吃一次。   她连忙伸手去擦,擦偏了,最后齐愿突然矮身凑过来,用纸巾轻轻帮她刮去,她低头一看,是一抹淡褐色的酱油印子。   齐愿冰凉的手指触感仿佛还留在颊边,分外清晰,她的脸烧得更红了,各种原因的羞赧都有,幸而低着头,没有人看清楚。   齐愿平静地把纸丢进垃圾桶,瞥了一眼陆昕的表情,又忍不住扬起嘴角,笑容隐没在黑色口罩之后。   吃完了午饭,一家人到后院的花园里散步。   齐愿跟随在爷爷的身后,她看见大片大片的矮牵牛和茉莉盛放,红白交织,花团锦簇。还有种在院角的那棵伴她成长十几年的老榕树,高大茂密,午后的阳光落在斑驳的叶子间,洒下一地浓荫。   几个月过去,这里一切都很好,即使没有她在,花草树木都依旧繁盛,如同她生活在齐家的每个夏天一样,只是她觉得恍若隔世。   这个城市无论有她与否都在稳定地运转,人们会悼念她,但很快又会投入生活的各种琐事中,将她逐渐忘记。   越来越少的人会提起齐愿这个名字,也会淡忘她曾经做过的那些事、看过的那些风景。   而她也已经没有办法再用齐愿这个身份活下去了。   但上天让她重活一次,总是有缘由的。或许是为了让她朝前看,走出来,找到曾经未能实现的意义。   她望着远方掠过的飞鸟和乌绿群山,突然感到有些惆怅。   突然一只手轻轻地牵住了她,掌心是属于人类的暖热。陆昕凑在她耳边,轻轻地问:“你怎么了?”   齐愿看了看她,又摇摇头。   陆昕也不勉强她,只是和她双手合十,手牵手慢慢地往前走。她们落在最后面,没有人会发现。   午后的阳光很好,陆昕仰着头,忍不住闭上眼睛,沐浴在一片宁静的温暖之中。再睁眼时,她发现齐愿正直直望着她,不知道看了自己多久。   “看什么?”她忍不住问。   齐愿坦然地说:“看你。”她又笑起来,“你好看。”   陆昕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你比我好看。”   齐愿反驳她:“你最好看。”   “那你世界第一好看。”   走在她们前面的齐思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们,目光一言难尽:“……谈恋爱真的会变幼稚?”   傍晚之前,她们终于在齐家人庆幸的目光中驱车离开了齐宅。   汽车只停在了逼仄的巷口,她们下了车,齐爷爷摇下车窗,向她们告别。   他的目光很温和,让陆昕感受到了一股来自长辈的慈爱。   “谢谢你,陆昕。”齐爷爷的语气郑重而真挚,“谢谢你愿意帮小愿做这些事情。”   陆昕也朝他点头,认真地说:“都是我应该做的。”   她们目送着汽车开走,转身走进长长的巷子。此刻暮色降临,天空上隐约点缀着几颗星星,落日的余晖落在狭小的巷子里。   小巷有些破旧,道路崎岖不平,陆昕有轻微的夜盲,夜晚总是看不大清楚,齐愿就牵着她的手,小心的避开地面上的坑坑洼洼,慢慢地往前走。   眼看着巷子的出口就在尽头,齐愿轻轻捏着她的手指,突然问了一句:“后悔吗?”   陆昕怔了一下,摇摇头。   如果回到最开始,她还是会带走齐愿,把她从那个混乱与漆黑的地方拯救出来。   齐愿扭过头看着她,笑起来:“我也是。”日光落在她漂亮的侧脸上,化作一片灿烂的剪影。   她们迈了出去,漆黑的小巷落在身后,路旁的几盏街灯已经亮起,照耀着回家的道路。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 第59章   星期三的那天,阔别校园整整两周的陆昕又回到了班级。   当她出现在教室门口的那一霎那, 许多人都将各色各样的目光投向了她。   陆昕两星期前被突然绑架的事情, 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教室里私底下讨论了一轮又一轮,绝大多数的人都对陆昕的遭遇表示同情和理解, 有一小部分觉得这有可能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情, 也很快被其他愤怒的人怼回去了。   传来传去, 其他班的同学也都知道了, 路上看见陆昕和齐愿走在一起, 都会小声议论:“她就是那个之前被绑架的?”   “她现在看上去挺好的,应该痊愈了吧?”   “遇到这种事情真的好可怕啊……”   甚至夏芩和纪菱也特意发来慰问:“陆昕没事吧?怎么都不告诉我们一声?”   就这样,陆昕无论做什么、走到哪里都变得万众瞩目,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三周才消停。   这段日子, 几乎班上的人对陆昕的态度都很友好、体贴,甚至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地步。   当遇见其他班级的学生用调侃的语气拿这件事说笑的时候,实验班的同学就会站出来,同仇敌忾地把他们赶走。   陆昕连续受到了几天的盛情对待,实在是受宠若惊。   文艺委员小叶和几个女孩子天天给她带不同的小零食和水果吃,班长特意在班会上鼓掌庆祝她重回班级, 有的男生会帮她搬东西, 甚至有一些平时不怎么熟、没有怎么说过话的同学,看她的眼神也特别友善温柔,路上碰见会主动向她打招呼。   刘蒙蒙就更不用说了,看到陆昕的第一眼就眼圈一红, 哭得稀里哗啦眼泪直流,一边用力地握着她的手:“哇――后桌你受苦了!”   当晚她们三个就拉上纪欢颜,一起去学校旁边的小店里吃了顿香喷喷的烤全羊。   刘蒙蒙边吃边表示:“我以后肯定对你如同亲姐妹一样好!”   陆昕从前一直在班上属于边缘人的位置,现在变得这么引人注目,她自己都不习惯了,随手把桌上的饮料都搡到一边,有些郁闷地说:“为什么大家突然这么热情?”   齐愿把烤好的羊腿踢给她,问:“不好吗?”   陆昕哭笑不得:“不是不好,就是因为太好了……”所以感觉很不真实。   以前李裳璐喜欢欺负她,因此他们刻意忽视她,就当作班级里没有这个人,那么自己就不算见死不救了。   她一直受尽冷遇和忽视,现在突然被关心,就好像一无所有的穷光蛋突然中了五亿彩票,无从下手、不知所措。   “你就安心受着吧。”刘蒙蒙仰头灌酒一口橙汁,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他们对你没什么坏心眼儿。”   “你又知道了?”纪欢颜笑道。   “害……”刘蒙蒙抹掉嘴巴上的油渍,望着街边的灯火,幽幽地说,“我当然理解了,他们和以前的我一样。”   陆昕一怔:“什么一样啊?你怎么神神秘秘的……”   刘蒙蒙纠结地绕着食指,小声说:“就是……从前有一只恶霸螃蟹,天天欺负小鹿。小鹿每次被欺负得遍体鳞伤,森林里的其他动物为了不被恶霸螃蟹牵连,都当做没看见。”   “后来,有动物赶跑了螃蟹,虽然再没有人欺负小鹿了,但小鹿身上的累累伤痕,都永远地留在了那里,无法痊愈。”   “其他动物有些冷漠,有些是为了明哲保身,它们中的一些小动物想过要帮助小鹿,但是碍于螃蟹太强大了,始终不敢反抗。”   齐愿突然接了下去:“所以是,现在那些动物想要亡羊补牢,借这次机会补偿受伤的小鹿,对她好一点?”   “是啊是啊!”刘蒙蒙朝她开心地竖起了大拇指,“你懂我!”   陆昕:“……”   刘蒙蒙和纪欢颜纷纷看向她,目光小心翼翼:“你觉得呢?”   陆昕用手指扶着脑袋,神色莫测,纤长细密的眼睫颤了一下,突然叹了口气。   纪欢颜赶紧说:“我们没有逼你原谅他们的意思!”   刘蒙蒙也附和道:“对,我们并不想道德绑架你,你原不原谅都是你的自由……”   陆昕却问道:“森林里为什么会有螃蟹?”   “啊?”刘蒙蒙傻眼,“李裳璐难道不像螃蟹吗?横行霸道的……”   陆昕点点头,表情平静:“确实。”她端起杯子,微微低头抿了抿水,滚烫的月光落在她的眼睛里,如同白亮的群星一般温柔闪烁着。   刘蒙蒙看着她淡然的神色,心中怔了怔,有些苦涩地笑了。   她想她知道答案了。   和刘蒙蒙他们分道扬镳以后,齐愿和陆昕并肩慢慢地走。明月当头,夜风温柔地逡巡,紫蓝色的天幕渲染着梦一样的颜色。   喧闹的夜市里灯火通明,到处都是声音和影子,排山倒海的人群在不同的地方,演绎着各自相同的喜乐哀愁。   在这样喧嚣纷杂的环境里,陆昕清澈的声音仍然传递到了齐愿的耳朵里。   她说:“我不能原谅。”   齐愿默默地听着。   “如果,我不是受害者,没有受过那些伤,也不会在半夜被噩梦惊醒……”陆昕一字一句地说,咬字带着一丝颤抖,“或许我还可以换位思考,理解他们的难处。”   很长的一段时间,她对周围人的目光感到害怕。   那种冷漠中带着一丝怜悯的眼神,既给了她一种能获救的希望,又残忍地刺了她一剑,把她推入深渊。   没有什么比希望和救赎之后,接踵而来的绝望更令人痛苦。   有一天,她站在女厕所里,呆呆地洗着沾满泥浆和脏水的校服,呆呆地看着镜子里鼻青脸肿、伤痕累累的自己,如同一具行尸走肉,突然就崩溃了。   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鲜血和眼泪在扭曲的脸上交错蜿蜒地流淌,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要砸穿镜子,杀死世界上的所有人。   回到空荡荡的家,她疲惫地躺在沙发上,无数次想要结束生命。   半夜惊醒,睁眼时眼前一片黑暗,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太累了,太冷了。   不少人都看见她被殴打辱骂,一瘸一拐地走进教室。   他们会议论、会同情,但每当她向周围散发出求救信号,所有人都默默地避开,毫不关心。   他们是暴行的见证人,也是加害者。   她颤抖着说:“我永远不能原谅。”   齐愿猛地转过身,在来往拥挤的人潮中抱住了她。   “你不用勉强自己去原谅,不是你的错。”她听见齐愿温柔的声音,“你是受害者,你有这个权利和自由。”   陆昕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眼前酸涩的热意晕开,视线一片朦胧。   她哽咽道:“我有时觉得我很弱小。”而且一无是处。   齐愿抚摸着她柔软的长发,像安抚一个受伤的、无处藏身的灵魂。   “你很强大。”她回答,“当其他人经历了这一切,说不定早就已经放弃了,但你没有。你的决心和毅力,就要胜过这世上许多的人。”   陆昕泪眼朦胧:“但我没有办法反抗她……”   齐愿拥抱着她,轻轻地左右摇晃:“不用这样想,每个人都有做得到和做不到的事情。你比她坚强,比她勇敢,你能够完成她们都做不到的事情。”   陆昕紧紧环抱着她,用毛茸茸的头发蹭着齐愿雪白的侧颈。   她小声说:“可我什么都没做成呀。”   擦肩而过的路人纷纷侧目,惊讶地看着这两个在人海中相拥的少女。   “你救了我啊。”   你是我的爱、希望和追寻的意义,我的每一个值得期待的明天。   齐愿在她的头上落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珍惜地说:“没有你,我就无法走到这里。”   “我会好好陪着小鹿的。”她看着她微笑,“小鹿相信我吗?”   陆昕抬起头,睁大了一双浸过水似的湿漉漉的眼睛,怔了几秒,她亮出自己右手的小指,软绵绵地说:“拉、拉钩。”   齐愿心中一片柔软,她钩上陆昕的小指,小心地晃了晃,又展开修长的五指,将陆昕的双手包裹起来。   陆昕扬起头抿嘴笑了一下,笑容里带着一种青涩羞赧的味道:“我是小鹿,那你是什么动物?”   齐愿也跟着笑道:“我不是动物,我是怪物。”   陆昕便说:“那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小怪物。”   “那小鹿愿意和小怪物一起回家吗?”   “愿意。”   十七岁的陆昕很讨厌这个世界,但她喜欢齐愿,便觉得可以忍受这世界的黑暗。   十八岁的她还是很喜欢齐愿,或许也能顺带着稍微爱上这个不止有黑暗的世界了。   -   天气逐渐热了起来,窗外的枝叶被晒得油绿。   陆昕换成了夏天的校服,露出白皙的胳膊和长腿,她被齐愿养得胖了一些,不再像以前一样消瘦了。   她趴在桌上,树上的蝉叫时不时响起,令人有些昏昏沉沉。   高三之后,有不少学生会带着小抱枕,在午休时间补眠,她也不例外。   齐愿被老师叫走了,现在身旁的位置空荡荡的,陆昕有些睡不踏实,抱着枕头烦躁地拱了拱脑袋。   炎热的暑气令每一个学生烦躁,刘蒙蒙趴在桌子上,像一滩咸鱼一样。   “好想开空调啊……”她拖长了声音埋怨道。   路过的班长叹了口气,小声说:“陈女士说现在还不到时候,再忍一周吧,最多一周就能开了。”   刘蒙蒙简直要疯:“还忍?!她自己坐在办公室里有空调吹,我们可是只能顶着这个破风扇啊!站着说话不腰疼!”   纪欢颜压低了声音:“嘘,你小声点,现在午休呢!”   刘蒙蒙郁闷地鼓着脸趴了回去。   陆昕坐直身子,把窗户推到最大,迎接一点点少得可怜的微风。   走廊上传来阵阵沙沙的脚步声,脚步声一直向前走去,直到停在陆昕靠窗的位置。   “咚”的一声,她的桌子上似乎被轻轻地放了什么东西。   陆昕从枕头上抬起头来,迷茫地眨了眨眼,一瓶冰可乐被放在她的课桌上,瓶身表面凝结着白色雾气,几粒水珠正顺着瓶口流下来,在桌面上汇成一滩小水洼。   陆昕瞬间神色复杂,她抬起头,果不其然地看到了邱泽尧正站在窗边。   身穿白色衬衫的少年扶着窗框,微风抚过额前碎发,淡漠的眉眼俊朗干净,引人心动。   陆昕却一脸无奈地把瓶子重新递给他,直白地拒绝道:“谢谢,我不喝。”   邱泽尧已经连续两个星期,每天都给她带饮料了。   起初陆昕以为他也想补偿自己,未曾想过其他人都停了下来,只有他每天雷打不动地给自己送东西。   其实不止陆昕,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   “不喜欢?”邱泽尧双眼微阖,轻声问道。   “不是的。”陆昕摇摇头,坦荡地看着他,“你别再给我送东西了,我都不需要。”   少年的眉宇间多了一丝困惑。   “抱歉。”他顿了顿,又问,“那你喜欢什么?”   陆昕:“……”我比较喜欢让你别送了。   她不好意思说得那么直白,只好苦恼地小声说:“真的不用再送了。”   他们这里的动静,也引起了一些在休息的人的注意。看到邱泽尧正在跟陆昕说话时,许多人愣住了,随后一片嗡嗡的窃窃私语。   “邱泽尧和陆昕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他们很熟吗……”   “……之前邱泽尧是不是天天给陆昕送东西来着?”   “不会吧?难道是我想的那样……”   一时间,各种各样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们的身上。   刘蒙蒙也被吸引得转过头来,她看了看邱泽尧,又看了看一脸尴尬的陆昕,唯恐天下不乱地问道:“什么情况,这是告白现场吗?”   所有人顿时竖起了耳朵,偷偷地听。   邱泽尧也怔了一下,然后低下头看着她,似乎是真的在等陆昕的答复。   “……”陆昕扶住额头,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她走出门外,打算和邱泽尧好好讲清楚。   避免被偷听,陆昕挑了一处人少的楼道。   邱泽尧站在她对面,纤长的睫毛晃了晃,安静地等待着。   ……   齐愿抱着一沓练习卷,回到教室的时候,陆昕的座位是空着的。   她往下分发卷子的时候,教室里一片嗡嗡响动,异常浮躁。   齐愿心怀疑惑,走回座位的时候,刘蒙蒙迫不及待地转过身,打算和她分享八卦。   当她讲到“邱泽尧最近好像在追陆昕”的时候,齐愿手里的卷子突然裂成了两半。   “……你没事吧?”刘蒙蒙目瞪口呆,这手劲有点吓人啊……   “没事。”齐愿面无表情,“你继续说。”   刘蒙蒙道:“噢,反正他们两分钟前一起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情况。”   齐愿点了点头,把手里的纸揉成一团。   她并没有出去找,而是坐在座位上等。   刘蒙蒙看她如此平静,不由得吃惊:“学霸,你不好奇吗?你不兴奋吗?”   齐愿:“不。”我现在只想打人。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带噶啦 第60章   大概五分钟以后,陆昕和邱泽尧一前一后地出现在走廊尽头。   坐在窗边的学生抻长脖子探出窗外, 一阵左顾右盼, 发现目标时赶紧奔走相告:“他们回来了!”   无数双八卦的眼睛瞬间同时亮了起来, 但当他们发现两位当事人都是一脸心如止水以后,不由疑惑起来。   教室里一下子闹哄哄的, 响起一片乱七八糟的声音。   “这是啥情况?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看表情, 感觉不大像是在一起了。”   “不会真的有人拒绝邱泽尧吧?不会吧不会吧?!”   “……说不定邱泽尧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呢, 这也很正常啊。”   邱泽尧给陆昕之前送了几周的饮料, 其他人也有目共睹。早就有人暗暗猜测他其实在追陆昕, 只是碍于证据不充分,很少会有人当真。   这个年纪的学生大多对恋爱很敏感,一旦发现班级里有暧昧的行为发生,便会一拥而上, 化身眼冒绿光的八卦斗士。   这实在不能怪他们,高三的娱乐活动太少,空闲时间都被白花花的卷子和习题装满了,好不容易等到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可不希望就这么平平淡淡地结束。   邱泽尧也算是个班草,实打实的风云人物, 班级里他的迷妹不少。当看见两人一脸平静地走进教室, 在松了一口气之余,又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愤怒。   “陆昕竟然真的把我男神给拒绝了?凭啥呀!?”她们想追还追不到呢!   陆昕回到座位上,看见齐愿不咸不淡地看着自己,她眨了眨眼睛, 忍不住笑出声来。   刘蒙蒙立刻闻声转身,眼冒星星地问:“怎么样怎么样?情况如何!你答应他了吗?”   陆昕瞅了她一眼,垂头坐下:“我拒绝了。”   “啊???”刘蒙蒙震惊,“为什么?我觉得他还挺好的吧?”   “因为……”   -   陆昕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邱泽尧静了一会儿,缓缓地颔首:“我知道了。”   陆昕仔细看了看他的表情,确定没有打击到他,才渐渐松了口气。   不过邱泽尧确实是个面瘫,即使听见了婉拒的话,仍然雷打不动地摆着同一张扑克脸。   一般人难免要伤心一下,而他只是轻轻蹙了一下眉毛,仿佛飞鸟掠过湖面,荡开一阵微小的涟漪。   场面骤然安静了下来,陆昕站在原地,感觉到有点尴尬。她平时不大了解邱泽尧,只知道他在班级里话少,却很受欢迎。   不过也不奇怪,长得好看的人到哪里都不缺拥护者。   在一阵令人难堪的静谧中,邱泽尧又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睛,他的身形如同瘦高的松树,腰背笔挺,声音清透。   “那我可以知道你喜欢的人是谁吗?”说完,他又咬了一下嘴唇,神色中难得出现了一丝固执。   陆昕短暂地怔了一下,继而坚定地摇头。   她知道自己和齐愿之间的事情,绝对不适合说出去,无论是谁。   明白她坚持的态度以后,邱泽尧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了。   当他们顺着走廊往回走时,陆昕走在前面,烂漫的树影和阳光泼洒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一片很清晰的阴影轮廓。   白皙柔软的皮肤,清澈而明亮的眼睛。   邱泽尧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陆昕的,心动这种感觉很莫名,总是突然就降临了。   他只记得某一天阳光很好,他看见陆昕正坐在窗边低头看书,露出白细的后颈。她的同桌好像和她说了一句话,她突然就弯起眼睛,眉梢眼角都盛满明媚灿烂的笑意。   他心头为此震动,走神,被同桌推了几下才反应过来。此后每每触及陆昕的事情,便愈发能感受到自己的魂不守舍。   他很少喜欢别人,这样袒露心声也是第一次。   邱泽尧注视着陆昕纤细的背影,在临近教室的走廊上,突然有一股冲动,使他想要再追问她一句话。   “你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了吗?”   陆昕愣了一下,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   顿了顿,她眯起眼睛,纤长的睫毛上落满阳光,就像当时他看到的那样,笑得明朗又温柔。   “在一起了。”她说。   很久以后邱泽尧成家结婚,在某天傍晚和妻子一起散步时,看着妻子灿烂的笑脸,他骤然想起这件事。   他仿佛又重新回到了那天,发觉陆昕的笑里藏着许许多多的意义,那些难以言喻的意义在此刻突然间得到了解答。   那笑容是炙热无暇的,仿佛踏平世间万般的苦痛,意难平终于求得圆满,漂泊之人找到了归处,此生再没有什么缺憾。   -   “不告诉你。”陆昕笑着说。   “啊……”刘蒙蒙很失望,塌下肩膀,耷拉着眉眼,“陆陆,你变了,你都不跟我好了!”   陆昕无辜:“我哪有。”   刘蒙蒙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又很快表示理解:“啧,不过说真的,每个人的理想型都不同嘛,你拒绝也挺正常的。”   旁边的纪欢颜故作惊诧:“没想到你也有说人话的一天!”   刘蒙蒙愤怒敲桌,一副要闹的模样:“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堪吗!”   趁着刘蒙蒙转身去和纪欢颜理论,陆昕悄悄地瞅了一眼齐愿,发现对方的神色很平静,甚至有些平静得过头了,让她感觉有点慌张。   经过那么长时间的相处,她也渐渐揭开了自家女神的“面纱”,了解起她的一点小脾气来。   齐愿的性格虽然表里如一的冷冷清清,但骨子里有一股特别强烈的掌控欲,对于是自己的东西,她一定会牢牢握在手里。   就比方说刚开始齐愿还没恢复人性的时候,她想拿走沙发上的小猪佩奇玩偶去清洗,齐愿会把粉色小猪双手抱得紧紧的,而且会亮出白森森的獠牙来“警告”自己。   僵尸的爱恨喜怒都是直截了当的,往往在行动中就会直接表现出来。   每次齐愿吃醋,就会不怎么想说话,一张脸黑黑臭臭的,像是亲眼看见自家的白菜被隔壁邻居的猪拱了一样。   但齐愿这次表现得这么淡定,简直是不能更反常了。   “我已经明确拒绝他了。”她果断表明心迹,撇清关系,“他以后不会再来了!”   齐愿看了看她,从课桌里掏出一张淡红色的纸片,放在她桌面上。   陆昕很快发现这又是一张小鹿折纸。齐愿每天风雨无阻雷打不动都会折一只,看样子今天的份也到了。   不过这只“小鹿”和其他鹿不一样的是,这只鹿正高高昂着头颅,后脚抬高,一副要尥蹶子的模样。它的五官用黑色记号笔惟妙惟肖地画了出来,圆圆的眼睛里冒着火,粗犷的眉毛皱起来,脑门上顶着一个表示生气的“#”字符号。   陆昕:“……”看样子气得不轻。   齐愿没再表现出什么,风平浪静地回到了家,她就原形毕露,把人类摁在沙发上抱着又咬又啃了好一会儿,直到对方感觉自己快要贫血才停下来。   陆昕哄了她一晚上,最后困得泪眼朦胧,抱着她睡着了。   僵尸有时候会因为自己强烈的独占欲感到苦恼,她有时候实在想把陆昕锁在家里,但又不可能实现。   陆昕和邱泽尧的事情就这么告一段落,虽然传到了外班去,引起了诸多迷妹的不满和吃瓜群众的好奇,但在两个人坦坦荡荡保持距离的情况下,瓜也没再流出新鲜的,这件事就慢慢地被遗忘了。   五月中旬,李裳璐终于出院,回来上课的那一天,全班都想起了曾经被支配的恐惧。   但李裳璐却没有再作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齐愿的威慑,或者是终于良心发现,她不再找陆昕和其他人的茬了。   她的腿脚依然看上去不怎么灵便,走起路时一轻一重,再也没有当初飞扬跋扈的样子,孤零零的背影看上去有些可怜,但没有人会去接近她了。   她的那群太妹小团伙似乎已经转了学,去了另外的城市。   陆昕有时在路上遇见李裳璐,对方只是漠然地擦肩而过,全然把她当作空气一样,倒是令她很不习惯。   -   在一个考完试后清闲的周末,陆昕偶然打开学校贴吧,才发现齐愿的专楼被她的粉丝已经盖得很高,并且一如当初的腥风血雨,有人坚持踩她是丑女,有人认为齐家的基因不可能差,必然是一骑绝尘的大美女。   与此同时,夏芩的支持者也紧随其上,贴吧里就属她俩的图楼最高最热闹。   无聊久了估计也是闲的,大家争来争去也无法说服对方,有人就搞了一个校花选举,上面列举了一大堆漂亮女孩子的名字,号召全校都来投票。   但大家都心知肚明,真正能打的也就齐愿和夏芩,其他人不过是来陪跑的。   陆昕靠在齐愿的怀里,吃瓜吃的津津有味,顺手点开投票帖子,想为自家僵尸投上爱的一票,却发现第一名并不是“口罩姐齐望”,也不是夏芩……竟然是“已故校花齐愿”!   而她的拉票理由竟然是“白月光永远是白月光,得不到才是最好的”。   提起这个逝去的名字,许多人不禁感慨白驹过隙。   【205L:别杀了别杀了,我哭了,我投前校花还不行吗?】   【322L:我对不起望姐,前校花是我的初恋,我pick她555555】   【476L:泪目的兄弟姐妹们快把泪目打在公屏上】   【477L:泪目】   【478L:泪目】   【511L:遥想当年在校门口遇到齐愿,惊心一瞥,此生难忘……一晃几个月过去了,我好想她QAQ】   【609L:唉,我和齐愿同班,就坐在她前面,她的橡皮不小心丢在地上,被我捡到……如今橡皮仍在,主人却不在了,只能睹物思人。】   【610L:楼上的,我第一次看见有人把别人的橡皮擦偷偷拿走还说得那么冠冕堂皇……nb】   【736L:好看的皮囊千千万万,但再没有像齐愿一样好看的了。她是最好的!】   陆昕下拉一看,第一名齐愿2087票,第二名齐望1567票,第三名夏芩1433票。   陆昕:…………一个人还能同时担任冠军和亚军我是万万没想到的。   她给第一名投了一票,然后把手机屏幕分享给身后的齐愿:“你看,你的迷妹迷弟还记得你。”   齐愿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说:“这上面怎么没有你的名字?”   “怎么可能有我啊。”陆昕失笑。   齐愿说:“为什么不可能?你那么可爱。”   陆昕叹气:“我佩服你的滤镜。”她往下拖动页面,竟然真的在后面看见了自己的提名。   拉票理由:“最近发现的宝藏女孩,邻家风味,清纯可爱,吉祥物一般的存在!”   下面的回复纷纷表示震惊。   【1204L:她就是传说中邱泽尧追的女孩子?】   【1205L:她就是传说中齐望的同桌?】   【1206L:听说夏芩曾经去找过她的茬?】   【1207L:好像齐愿以前还帮她解围来着……】   【1208L:看出来了,的确是个吉祥物,她怎么那么容易吸引风云人物!!!】   吉祥物本人陷入沉默。   齐愿突然起了点兴趣,用自己的手机给陆昕投了一票,然而票数仍然不高,位列第二十一名。   她又打开微信老年家族群,准备号召爷爷奶奶佣人管家一起给陆昕投票,被陆昕本人强行制止了,只得悻悻作罢。   ……   日子就这么平静地流逝,经过几次大考小考以后,陆昕在齐愿的帮助下,成绩已经稳定在班级前十。   而齐愿则仍然是雷打不动的年级第一,每次都甩开第二名三十几分的差距。   每当考完试出成绩的时候,她们走在路上,总会有许多男生突然跑上来,用各种方法向齐愿搭讪。   有时候陆昕也会收到很多来自本班、外班男生的小零食和礼物,拜托她转交给齐愿。   齐愿一直都很受欢迎,不论生前死后,她的追随者总是趋之若鹜。   陆昕已经很习惯帮齐愿转交情书了,有时候一天能收到五六封,她就面无表情地递给同桌,然后果不其然地看见齐愿站起来,把情书扔进垃圾桶。   连读都不读,非常冷酷。   “你就没有一个心动的吗?”刘蒙蒙忍不住问她,“这个王xx是一班的班草啊,特别受欢迎呢……”   “没有。”齐愿帮陆昕把薯片的袋子撕开,递给她,然后低头继续写作业。   简直像个没有感情的杀手一样。   刘蒙蒙转头看陆昕,见她心安理得地吃着别人送给齐愿的零食,不由得感叹:“你们俩打算出家当尼姑吗?这么清心寡欲的?”   她实在很难想象这两个人谈起恋爱是什么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鞠躬) 第61章   时至六月份,骄阳似火, 暑气蒸腾。   教室里的空调终于被批准打开了, 学生们沐浴在凉悠悠的冷气中, 学习中的疲惫和焦躁减轻了许多。   今年夏天比往常更热一些,几乎是所有人都换上了夏季校服, 大剌剌地露出小腿和臂膀。而齐愿先前为了遮住尸斑, 一直都穿着长长的校服外套, 现在难免有些引人注目。   她不得不脱下外套, 换上短袖, 融入到人类之中去。   她与齐家人几次接触,如今身上的尸斑又增多了几块,恰好有一块就长在小臂。仔细一看,就能看见苍白皮肤之间, 突然有一道极其违和的淡紫瘢痕蜿蜒其上,犹如天堑裂谷般显眼,令人心惊。   这瘢痕有些大,如果不遮盖起来,会显得十分骇人。齐愿别无他法,只能将粉底涂在手臂上, 稍微掩盖一下痕迹。   这件事齐愿并没有告诉陆昕, 她不希望对方太过担心。   期末考前一周,她们得到齐承栎发来的消息,熊志勇的母亲李姝已经在疗养院安排妥当。   许多人都在期待即将到来的暑假,炎热而晴朗, 可以尽情挥霍与享乐,而对她们来说,暑假却意味着最后的反击与揭露。   考试前夕,各科任老师估计是为了减压,竟然大发慈悲,将霸占已久的体育课还给了他们。于是大家例行跑个两三圈以后,就变成了自由活动的时间。   有些学生会选择回教室继续复习,陆昕也正有此意,但齐愿却觉得在教室里坐太久对脊椎不好,便劝她留在操场上散散步。   今天的太阳不像往常那样毒辣,风大,天空中漂浮着灰蒙蒙的云絮,是个适合散步的好天气。   正好这段日子都在埋头苦读,很久很久没有在户外放松一下了,陆昕欣然同意。   她们并肩沿着红色橡胶跑道向前走,朦胧的日光落在两只相牵的手上,两人一边耳朵里各塞了一只白色耳机,耳机线像一座弯弯的桥,连接着两道纤细的身影,像一幅干净明亮的水彩画。   耳机里播放着没有歌词的纯音乐,陆昕跟着哼哼旋律,她的声音干净清透,哼起歌来很好听。   齐愿默默地听着,时不时看她几眼,眼睛里都是温柔的笑意。   刘蒙蒙坐在跑道边的石凳上偷懒,她凝望着两道渐行渐远的身影,突然说:“她们俩的关系真是越来越好了。”   纪欢颜说:“你和陆昕不是也挺好的?”   “我们不一样嘛,我和陆陆就是那种关系比较亲密的好朋友。”刘蒙蒙托着腮,一脸深沉,“但是她和小齐……怎么说呢,一眼望去,有一种自成一派的感觉。”   “有时候光是看着她们两个聊天,也插不进话,只能傻傻看着,很难融入进她们那种自然的氛围里去。”   纪欢颜不大懂,挠了挠头:“女生难道不都是这样吗?”   “即使是关系特别好的两个女生,也不会像这样呀!”刘蒙蒙反驳道,“但是她们两个就很特别,可能是气场互补的原因吧。”   纪欢颜笑道:“你这么一说,好像她们两个在谈恋爱似的。”   刘蒙蒙叹息:“还真有点像,要不是看她们都是女孩子……我肯定第一个冲上去撮合她们。”   -   傍晚,下了点小雨,教室里的暑气都散到了室外,推开窗,风夹着细雨,凉丝丝地扑在脸上,令人备感惬意。   自习课,陆昕连续背完了几篇古诗词,感觉有点困了,一连打了几个哈欠,眼皮不由自主地快要阖上了。   齐愿看她的脑袋像小鸡啄米似的一抬一垂,便说:“你睡会儿吧。”   陆昕摇摇头:“等会儿老师要进来检查的。”   “老师来了我会叫你。”齐愿坚持,“睡吧。”   陆昕瞄了一眼空荡荡的走廊,终于还是抵不过诱惑,趴在桌子上睡了。   她的脑袋枕在手臂上,睡脸朝着齐愿,纤长的睫毛抖了几下,秀挺圆润的鼻头一翕一张,有点可爱。   不下五分钟她就睡着了,齐愿看了一会儿才收回视线,继续写手里的题目。   过了几分钟,她又放下笔,站起身把陆昕身旁的窗户关上,又从书包里翻出自己的外套。   刘蒙蒙转过头时,正好看见齐愿捏着外套,小心翼翼地盖在同桌的后背上,动作轻得彷佛怕惊扰了她似的。   她不禁羡慕地感叹:看看别人,简直不能对比……我的同桌怎么就没有这么体贴啊?   陆昕整整睡了一节课才幽幽转醒。   她被悦耳的下课铃喊醒,顿时睡眼朦胧地坐了起来,模样呆呆的,像是还没缓过神来,眨了几下水汽氤氲的眼睛,声音软绵绵的:“你刚才怎么没有叫我啊?”   “老师没来。”齐愿手里的黑色水笔转来转去,“只有课代表进来布置了随堂默写。”   陆昕震惊:“那我刚刚没默写怎么办?!”   “帮你默好了。”齐愿递给她一张纸,上面写着一首完完整整的《琵琶行》,“直接交上去就行。”   陆昕接过科测验纸看了看,发现怎么看怎么熟悉。齐愿的字迹清隽如风,而纸上的字体小而清丽,横竖撇捺的转折圆润秀气,和自己写起字来的习惯竟然十分相像。   她惊讶地抬起头:“你……是在模仿我的字体?”   齐愿笑起来:“像吗?”   “太像了。”陆昕感叹,“乍一看差点以为就是我自己写出来的。”   虽然说这首诗她会背,但是这么明目张胆地让同桌作弊还是第一次。陆昕全程低着头,心虚地把测验纸交上讲台,总感觉语文课代表落在身上的眼神都别有深意。   剩下的最后几天,所有人都沉浸在无尽的题海和课本里,连最不想学的几个吊车尾也开始临阵磨枪,学习氛围剑拔弩张。每个人的脑袋里都绷着一根紧紧的弦,毫不松懈。   期末考试前的晚上,陆昕本意想要多熬一会儿夜,复习得久一点,却被齐愿逼着去早点休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心情焦躁,捱了好一会儿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三天的考试一晃而过,不长不短,很快就结束了。   陆昕从考场走出来,天空已然放晴,呈现出水浸过的淡蓝色彩。齐愿倚着窗,在门口等她,走廊上人来人往,喧嚣无数。她安静地站在那里,依然是人群中最出挑最显眼的那个。   “考得怎么样?”   陆昕点点头,脸上绽开笑容:“都挺好的。”   高一高二的学生领完暑假作业就可以放假,高三还要再上一周的试卷讲评课。   讲评课要比以往更轻松一点,气氛也没那么拘束。所有人都在兴致勃勃地讨论暑假要怎么安排,去哪里玩、吃些什么特色小吃。   刘蒙蒙笑着说:“暑假去我家怎么样?请你们吃好吃的!”   陆昕点头:“好啊。”   “这次高三的作业好像很多啊。”纪欢颜忧心忡忡。   刘蒙蒙:“哪次不多啊?难道你都认真写了吗?   纪欢颜嘿嘿一笑:“那倒没有。谁会真的去写暑假作业啊,都是抄抄抄。”   最后一节讲评课结束后,几个任课老师轮番上阵,果然布置了几十张卷子,还有一堆又臭又长的读背作业,在一片唉声叹气中悠然离去。   班主任陈霞最后走上讲台,环视了一圈底下按耐不住的学生,板着脸说道:“安全问题我不多说了,你们心里都有数。这次放假不同于以往,现在高三了,是时候收收心,别老是想着到处玩,在家多预习一下下学期的知识,等高考后你想怎么玩都没人管你。”   “最后一年,希望你们能全力以赴,做出令自己满意的答卷,而不是等到成绩出来以后痛哭流涕。”   ……   熊志勇仰面躺在床上,呆滞地盯着头顶黑漆漆的天花板,隔壁床的刀疤脸已经睡了,呼噜声震天动地。   他一动不动,面无表情,肿胀的灯泡眼都不眨一下,除了胸膛随呼吸一起一伏以外,简直像是死了一样。   尽管进来之前他劝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监狱里的生活依然是超乎了他的想象。   这里到处都是死气沉沉、无所事事的人,每天都可能会因为一点小小的事情而发生冲突。   犯人之间只要不是发生危及性命的事情,狱卒一般是当作没看见的。他们也明白,犯人被关在这里太久,心里多多少少都会出现一种莫名的烦躁,而打架可以把这些情绪抒发出来。   才进来这里短短几个月,熊志勇就已经去了三趟医务室。他无意招惹是非,但那些人总是不愿意放过他,千方百计地想找他的茬。   而齐家之前承诺的“在监狱里有熟人,能让你过得舒坦”,也不过是打水飘的事情,根本没有兑现。   他死死地盯着天花板上的飞虫,想象着狱中那群恶霸的模样,把他们当作小小的飞虫,用目光恶狠狠地凌迟着。   熊志勇知道自己现在只能忍耐,为了平平安安地出去,见到母亲,他可以忍下所有的痛苦,哪怕被那群人时不时地找上门殴打和侮辱。   他正出神地畅想着出狱后61、第六十一章 (5/5)   的生活,突然一阵细细碎碎的声音响起来,似乎有人把号房的锁给打开了。   熊志勇微微地坐起来,他抬头一看,见到狱卒正打着哈欠,慢吞吞地推开铁栏门。   他和熊志勇对上视线,抬了抬眼皮,说:“你,出来一下。”   熊志勇愣了愣,用皲裂干涩的手指拨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缓缓地站起身,和狱卒走出了号房。   他不安地跟在狱卒身后,走过黑窄的廊道,小心翼翼地看着前方的人:“刘管教,这是怎么了?我最近可没犯事儿啊,都是王奇那群人主动找来的……”   刘管教头也没回,只说了一句:“有人找你。”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   差不多要开始怼齐家了orz 第62章   熊志勇一听,明白自己并不是因为犯事了才被叫出来, 而是真的有人来找他。   可他的心里却因此惴惴不安起来, 会是谁呢?自然不可能是那个神智不清、卧病在床的老母亲, 自己在外面也没有什么朋友,不会有人关系好到专门来看他, 至于远亲近邻更是见所未见。一听他被关起来了, 那群人躲得远远得还来不及。   思来想去, 他也猜不到究竟还是谁会来特意找他。难道是齐家人特意过来, 看他在监狱里过得好不好?   走过黑暗无光的廊道, 狱警并不愿意跟他透露太多,一声不吭地走在前面。   他们经过两旁许多间大大小小的号房,有犯人认出了他,阴阳怪气地调侃着, 又被狱警骂了一通,悻悻地缩回了脑袋。   大概走了五分钟,他们沿着楼梯向下走,直至最底层,在漫长的通道尽头,一扇斑驳陈旧的铁门伫立在熊志勇眼前。   他知道, 这扇大铁门连接监狱与外界, 每个犯人刑满释放,或者和前来探监的亲友会面,都要经过这条长长的走廊,走出这扇巨大的门。   狱警带着他在门前停下, 和两旁执勤的哨岗人员说了一声,得到允许以后,狱警向外缓缓地推开门,伴随着沉重得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明亮干净的地板映入他的眼帘。   会见大厅窗明几净,熊志勇看见许多探监者都坐在玻璃窗前的凳子上,手里握着白色电话,注视着玻璃对面的人,表情或高兴或悲伤。   狱卒押着他来到一间会见室里,推门之前跟他说:“老规矩,十五分钟。”   “我知道、我知道。”熊志勇连连点头,怀着复杂的心情推开了会见室的门。   尽管可能性很小,但他仍然期待玻璃对面的人会是他许久未见的母亲。   但他很快就失望了。   透过玻璃,熊志勇可以清楚地看见一个身穿红白校服的女孩子端正地坐在那里,看上去年龄不大,苍白的脸上戴着一副黑色口罩,目光平静,看见他进来也只不过是抬了一下眼皮,似乎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而他只是看了对方一眼,一股熟悉的战栗便从脚底冒出来,使人后背一凉、头皮发麻。   这个少女的神态和服装,都像极了那天他驱车撞死的女孩子。   但是这不可能!那个女孩子分明已经死了,而且还是活生生地死在他的车轮下,他当时确认了无数遍,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   熊志勇很快逼迫自己镇定了下来,他慢吞吞地走上去,拉开塑料椅子坐到桌前。   如果他没有记错,这是第二次了,这个少女之前也来过一回,打探这个案子的真相,被他装疯卖傻地糊弄了过去。   这一次她竟然又来了,难道还没有放弃?熊志勇暗自思忖着,看来这次还得再装傻一回。   齐愿抬了抬眼皮,面无表情地打量着熊志勇。   这个中年男人正窝着肩膀,双眼无神,脸是紫的,消瘦,脸颊上残留着几道红痕和还未消退的淤青,头发乱如杂草,皮肤干裂,看上去无心打理的模样。   “一个月了。”她平静地说,“你考虑得怎么样?”   熊志勇:“你说什么?”   “可以说出真凶的名字了吗?”齐愿道。   熊志勇故作烦躁:“都说了,根本没有什么真凶假凶的,只是我开车时不小心,才发生了事故!”   齐愿看着他,耐心地说:“看来你在里面过得并不好。”   熊志勇一怔:“什么?”   眼前少女平静的目光有如探测器一般严密机械地扫过他的全身,最后停在他僵硬干裂的嘴唇上。   “你脸上有伤,新伤旧伤都有。”齐愿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应该是前几天被人打了,伤还没好,今天又被揍了。”   “你嘴唇皲裂,很少喝水,头发干枯稀疏,看上去像是熬夜。但是监狱里有什么必要熬夜呢?”她的食指轻轻叩击着座椅的把手,“因为你昨天失眠了,而且经常失眠,对不对?”   熊志勇的身后骤然生出一股凉意,他无意识地瞪大双眼,瞳孔紧缩。   齐愿看见他的反应,笑了笑,又说:“你的囚服前后磨损得很严重,裤子上的膝盖部分也是。那群人是怎么对待你的?把你摁在墙上,逼你下跪?你眼睛周围的淤青,似乎很严重啊……”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熊志勇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嘴唇颤抖,脸和脖子涨成了猪肝色,“子虚乌有!”   齐愿身体微微前倾,和他对上视线的一刹那,目光陡然变得尖锐如刀,狠狠地刺穿他的虚伪:“我说的是真是假,你自己心里清楚!”   熊志勇一时噤若寒蝉,竟然有些被她吓到了。   “齐家之前怎么承诺你的?他们应该没能兑现吧?”齐愿冷冷地说,“你还不明白吗?你只是他们用完就丢掉的棋子,还有你的母亲,早就沦为了用来牵制你的把柄。”   熊志勇:“你到底想干什么?!”   齐愿冷声道:“我已经知道真凶是谁了,我只要你帮我作证,还原案情的全部真相。”   “你知道?”熊志勇突然笑了,“小妹妹,你的想象力真的太丰富了,三番两次地来找我,难道是想当侦探吗?你真觉得自己的判案能力会比警察优秀?”   他在转移话题,眼神无意识地往下方瞟,他心虚了。   齐愿:“我不想当侦探,我只想死的明白点。”   熊志勇哈哈大笑:“年纪轻轻,有什么好死的?更艰难的生活你还没体会到呢!”   “我的确体会不到了。”齐愿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全都拜你所赐。”   熊志勇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这个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   齐愿话锋一转,看向他眼睛周围的黑眼圈:“你每天都失眠,让我猜猜你每晚都在想些什么?”   “你是不是有时候会梦到那个被你害死的女孩子?”   “你第一次背上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所以每晚都做噩梦,梦见她来找你索命。”   “你根本不敢睡,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周围所有人都睡了,只有你睁着眼睛,一睁就是一宿。”   “你在发抖?害怕了?”   她的语气森然诡异,一点一点地引出了他的梦境。熊志勇的呼吸逐渐急促,他仿佛看见那个车轮下横死的年轻女孩,一遍又一遍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温度很热,鲜血在柏油路上流淌,被晒得干涸,仿佛猩红的乱花,柔软的四肢被巨力撞击,扭曲变形,她的心跳声渐弱,眼神失去光泽……   她到死为止,都是睁着眼睛的,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熊志勇大叫一声,条件反射一般地从玻璃窗前弹开,惊恐地瞪着齐愿。   眼前的女孩微微一笑:“你害怕了。”   “你这个疯子!”熊志勇揪着头发,表情癫狂,“你要怎么才能放过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齐愿轻声说:“我只要真相。”   “神经病!我根本不知道什么真相!”   他已经开始语无伦次了。   齐愿看了一眼手机时间,笑了笑:“时间快到了,这次就先说到这里。”   她站起身,把椅子推了回去,掸了掸身上的灰,神色轻松:“忘了跟你说了,你的母亲最近很想念你。”   熊志勇脸色大变,猛地扑到窗前,双手握拳敲打玻璃:“你把我妈怎么样了?”   “她很好,吃得好睡得好。”齐愿淡淡地说,“她现在可比在齐妙的手底下好太多了。”   熊志勇的额头上绽出青筋,咬牙切齿:“你要是敢伤害我妈,我不会放过你的!”   齐愿冷笑:“我不会做那么低劣的手段。不过她过得好不好,完全取决于你。”   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丢下一句:“我还会再来的。”   熊志勇贴在玻璃上玻璃,整个人控制不住往下滑去,表情绝望。   他被狱警带回号房,度过了精神衰弱的一周。   一周后,果然又有人来见他。   他和狱警说了许多次不想再见客,但狱警不知道收了多少对方的好处,不由分说地把他押进了会见室。   熊志勇无奈地走进房间,玻璃那一头却并不是脸色苍白戴口罩的少女,而是另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孩子。   她的头顶扣着一副鸭舌帽,遮住眼睛,只露出漂亮的下颌。   “你是谁?”他小心翼翼地问。   陆昕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而是打开了手机。   三秒以后,手机里传出了他的母亲李姝的声音。   “李阿姨,最近过得怎么样?”   “挺好、挺好,但是阿志,阿志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呀?”   “哎呀,你儿子在外面赚大钱呢,很快就能回来了!”   “呵呵,你说得是!他最听话、最懂事了,怎么可能不回来见我呢?”   “李大娘,你怎么不吃饭啊?”   “呜呜,我梦见阿志,我梦见阿志他被人抓走了!”   “怎么会呢?一定是做噩梦了,来来来,快吃点东西吧,身体健康才能等到你儿子回来。”   “呜呜呜呜呜,你有看见我的阿志吗?”   “没有。”语气敷衍。   “他怎么还不回来,我等他等得好苦……”   “阿志!我看见阿志了!他在那里!(奔跑的声音)”   “李大娘!你要去哪啊!”   “是你吗阿志?呜呜呜,妈妈好想你……”   “阿姨,你认错人了……”   “啊?你不是阿志啊……咚!(重物跌倒的声音)”   “快去叫医生啊!3号房的病人李姝晕倒了!”   “阿志小的时候,家里穷,没有玩具,我就给他用针线做成了娃娃,他可喜欢了。长大之后哇,他嫌弃娃娃都是女生在玩的,就把娃娃扔掉了……后来我攒钱给他买了辆玩具车,他又说自己已经长大了,不玩这些了……”   “你是谁?”   “我是赵医生啊,阿姨。”   “赵医生是谁呀?”   “她的病情又加重了,记忆衰退,已经开始认不清身边的人了。”   “这……也是命苦啊。”   “她每天半夜醒过来都会哭,说想见儿子,我上哪被她找儿子去呀,唉!”   “她儿子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啊,你说她儿子到底去哪了?自己的母亲生了那么严重的病,还往外跑?都不回来孝敬一下?”   “阿志……呜呜……阿志啊……”   整整十五分钟,陆昕没有说一句话,全程都在播放手机录音。   她看见玻璃对面的熊志勇,从一开始的震惊到后来逐渐绝望崩溃,整个人趴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号啕大哭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   这一波是夫妻混合双打! 第63章   “怎么样?”齐愿抬起头。   陆昕拉开车门,坐进后座:“还是什么也不肯说。”   如齐愿预料的一样, 熊志勇的嘴闭得很紧, 哪怕听完整整十五分钟的录音, 他也只是倒在地上痛哭流涕,未曾透露一点真相。   他平时的个性老实朴质, 身无长物, 生活非常清贫, 也没有不良嗜好, 软硬不吃, 油盐不进,用钱用色做诱饵都是徒劳。   他身上唯一的弱点,就是他的孝。   齐愿扶住额头:“再多试几次吧。”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陆昕嗯了一声,轻轻地牵住她的手。她的手很热, 氤氲着属于人类的温度。   陆昕渐渐合拢十指,把她的手慢慢地包进掌心。   然而她的手相比齐愿,还是太小了,只笼住了一半,苍白修长的手背还暴露在外。   齐愿垂头看了一眼,忍不住一笑。   陆昕突然肩头一重, 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埋在她的肩膀上, 轻轻蹭了蹭她的侧颈,细细的长发弄得脖子痒痒的。   齐愿闭上双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要把愁郁要叹走似的。   陆昕伸出一根食指, 在她的掌心写了几个字。   齐愿一边笑一边仔细感受:“什么?会好……”   陆昕一笔一划地写着,认真回答:“会好起来的。”   齐愿看见她垂眸抿唇,一本正经的模样,不禁又笑起来,摘下口罩,俯身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   冰凉的触感有如蜻蜓点水,一触即离,陆昕仍然被吓了一跳,眼睛微微睁大了,下意识地去看后视镜。   司机欲盖弥彰地移开视线,咳了几声:“我什么都没看到。”   陆昕:“……”这表情好假。   司机虽然没说什么,但一路上有意无意地投来视线,目光没有恶意,但也令陆昕感到脸颊发烫,掌心冒汗,仿佛成为动物园里供人参观的珍稀动物。   齐愿坦荡荡地握着她的手,全不受影响。   临到下了车,陆昕倏然塌下肩膀,走路飞快。   齐愿不得不跟上她的速度:“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陆昕眼神闪烁:“你都不害怕么?”   齐愿:“怕什么?”   陆昕微微抿唇:“怕他……告诉你爷爷。”   齐愿看出她在担心什么,笑道:“你放心,我爷爷不会反对。”   陆昕一怔:“你这么自信?”   “嗯,”齐愿神色平静,“从小到大,他对我没有什么特别严苛的要求。每一个关乎前程的人生大事,他都希望我能自己做主,他很少会主动干涉。”   “这很好,但是……”陆昕欲言又止。   齐承栎的确是个开明健朗的老人,但他对齐愿放心,不代表对陆昕也完全放心。   他对于陆昕有着救命恩人的感激之情,但并不是每个开明的亲人都能接受自己的孙女和女孩子在一起的,更别提两人家境悬殊,天差地别。   与其说在意其他人的目光,她更担心自己不能让齐愿的家人满意。   齐愿顿了一下,双手轻轻地捧起她的脸:“你不许胡思乱想。”   陆昕的脸被她捏来捏去,闷闷地回答:“没有。”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齐愿揪了一下她的鼻子,“等事情结束以后,我们和他们一起好好谈谈,好吗?”   陆昕抬起眼睛,目光盈盈如水:“他们不同意怎么办?”   “不会的。”齐愿说,“如果真的不同意,我就和他们死缠烂打。”   陆昕睁大眼睛:“啊?!”   “我跟他们说,我都变成这副鬼样子了,只有你会喜欢我。”齐愿眉眼弯弯,“不同意也得同意了。”   陆昕摸摸她的手指,小声说:“一点都不鬼,还是很好看的。”   -   走过花园小路,她们来到了李姝所在的疗养院。   齐愿先是带着陆昕去看望齐奶奶,老人家两鬓花白,眼角泛红,从病床上坐直身子,连声招呼着她们吃水果。   齐愿脸上带笑,心情比刚才好了不少。在奶奶面前,她又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可以对亲人肆意撒娇的女孩子。   齐奶奶的确是很好的,不仅对齐愿好,对陆昕也是格外亲切,沐浴在她慈爱的目光中,陆昕忍不住想起自己远在北方的外婆。   外婆也是这样一边喊着她的名字,一边从兜里掏出各种糖果塞给她吃,不管她吃不吃得完。   “你是小昕吧?我听我家老头经常提起你。”齐奶奶笑着说,“照顾我们小愿是不是费了不少心思?她小时候可挑食了。”   齐愿也笑起来:“奶奶,不带这样的!您为什么要揭我的底啊?”   “哼,你有多娇气我还不清楚么?”奶奶翻了个白眼,“小时候你不想待在家里,天天往我爷爷奶奶这里跑,我的东西都是让你给吃没的!”   齐愿不服:“那是您让我多吃点的。”   “我叫你吃你就吃呀?怎么长大之后没见你那么听话过?”   陆昕坐在一旁,听着她们插科打诨,忍不住一直笑。她突然有些庆幸,齐愿直到现在还拥有这样好、这样关心她的家人。   齐愿把奶奶从床上扶起来,把水杯放在她唇边:“您最近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些了?”   “挺好的。”奶奶抿了一小口,笑着说,“你们多来看看我就更好了。”   陆昕心里一动,听她说“你们”二字,仿佛自动把陆昕也归入家人的行列里去了。   “以后每周都来看您。”齐愿乖乖地说。   奶奶警惕地看着她:“你要说话算话啊。”又招呼陆昕,“小昕呐,齐愿在家里有没有欺负你?她要是敢欺负你,你就和奶奶说,奶奶教训她。”   陆昕连忙摆手:“没有没有,齐愿她挺好的!”   齐愿蹙眉:“您就不能盼我点好的吗?”   奶奶气呼呼地说:“盼什么呀,盼着盼着人都没了!”她说完,眼圈一红,低下了头。   陆昕和齐愿面面相觑,皆是一愣,齐愿赶紧凑上去,扶着她的肩膀:“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不说这些伤心事儿了。”   陆昕附和:“是啊,现在大家都挺好的。”   奶奶用手背抹了一把眼睛,叹气道:“唉,不说了,不说了。”她抬手摸了摸齐愿的头发,语气亲昵,“奶奶现在什么要求也没有,就盼着你好好的,别再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齐愿笑了笑,语气认真:“好,我一定好好的。”   她再三承诺,才把齐奶奶重新哄笑了,甚至从兜里掏出两个红包来,说今年过年没送,要补给她们。   齐愿淡定地接过了红包,倒是陆昕眨着眼睛,还在犹豫要不要拿。   “拿吧。”齐愿退到她耳边,小声说,“你不拿她不安心。”   陆昕于是上前双手接过红包:“谢谢奶奶。”   “哎。”齐奶奶笑弯了眼睛,“别紧张,就当自己家里一样的。”   陆昕羞赧地笑了笑,安静听她们叙旧。   齐愿拖了把椅子在陆昕旁边坐下来。奶奶聊天兴致高昂,正说得起劲,护士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药。   齐奶奶皱起脸:“又要喝药啦?”   护士剪开冲剂,倒入一个干净的碗里:“嗯,您放心,我特意找赵医生说啦,今天拿的药不会太苦。”   齐奶奶拧着眉头,看她用开水冲开黑乎乎的药,将散发着中药味儿的汤碗递到自己面前。   她嘟囔着说:“我不想喝。”   齐愿:“奶奶,您不许耍赖,喝完了药才能好好的。”   “唉……”齐奶奶最后叹了口气,接过碗,一鼓作气地喝下去了。   护士笑道:“怎么样,是不是比平时好多了?”   齐奶奶哇了一声,咋着舌头:“还是苦啊。”   “吃颗糖。”齐愿把水果糖塞到她掌心里,哄道,“吃完就不苦了。”   奶奶气呼呼地拆开糖纸,塞进嘴里:“你们都是一伙儿的!”   陆昕和齐愿都忍不住笑起来。   在病房里坐了好一会儿,齐愿起身告辞,陆昕跟在她身后,刚准备走出去,突然被齐奶奶叫住了。   “小愿你先在门外等会儿。”齐奶奶看着她们,“我和小昕说几句话。”   齐愿愣了一下,应道:“好。”她轻轻拍了一下陆昕的头,低声说,“别紧张。”   陆昕点点头,深呼吸一口气,把门带上了。   “小昕,过来。”齐奶奶笑着冲她招招手。   陆昕走到病床前,被她牵起双手,老人黑亮的眼睛细细地端详着她,目光十分和蔼,令陆昕渐渐地不再那么紧张。   “小昕。”齐奶奶握着她的手,摩挲着她指腹上的小茧子,叹道,“奶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谢谢你救了小愿。”她温柔地说,“没见到你之前,我一直在想你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今天我见到你了,你和她说得一样好。”奶奶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我终于可以放心把她交给你了。”   ……   陆昕推门走出来,脸上的表情怔怔的。   齐愿凑上去,担心地问:“你怎么了?”   陆昕侧过脸看向她,恍惚地说:“我觉得奶奶发现我们的事情了。”   “我们的事?”齐愿眨了眨眼,“你说的是……”   陆昕:“她知道我们在一起了。”   刚刚她们推门进病房的时候,是手牵着手的,应该就是那个时候被奶奶看到了。   齐愿愣了一下,随即反映了过来:“那她……对你说了些什么?”   陆昕歪了歪头,浅浅地笑了一下:“她把你托付给我了。”   她摊开掌心,露出手掌里一条璀璨大方的银链子。   齐愿瞳孔紧缩:“这是……”很久以前奶奶拿着这条项链对她说,以后她结婚,就把这条项链送给她,世世代代地传下去。   “这是爷爷结婚的时候给她买的,后来她想传给我爸,我爸却不要。”   陆昕微微张开嘴,深吸一口气:“那真的很贵重了……”   “她认可你了!”齐愿猛地一把抱住了她,“我就说他们一定会喜欢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   四舍五入见家长啦 第64章   她们去了李姝的房间,孱弱的女人面容憔悴, 头发已经完全地苍白了, 虽然算不上瘦, 但显得无精打采。   赵医生说她时常从睡梦里惊醒,梦见儿子回来, 醒来一看却仍孑然一身, 不由得哇哇大哭。   李姝正在吃饭, 干枯的皮肤是灰褐色的, 各种各样的老人斑, 五指抓住汤勺都显得费力。护工在一旁想要帮她,被她固执地推开,两腮机械地咀嚼着,两只眼睛没有情绪, 像个失去灵魂的空壳。   陆昕静静地看着,齐愿站在她身边,神色显得很冷漠,不知道该感觉怜悯还是罪有应得。   人的一生都是这样慢慢枯萎的过程,孰快孰慢,她要比齐愿幸运。齐愿早早地就枯萎了, 心里已经没有太多感情。   陆昕合拢五指, 紧紧牵着她的手,过一会儿,一个坚定的力量回握了过来。   ――   下一次见到熊志勇的时候,他已经憔悴得不成人形, 眼窝都凹陷进去,脸上青青紫紫的,在灰黑青的皮肤上斑驳。他看上去像个瘦弱又干瘪的枯树,风一吹就能倒下去。   陆昕又开始给他放录音,这是新采来的录音,可以听出李姝的声音越来越有气无力,越来越虚弱,熊志勇一脸麻木,泪水划过茂密的胡渣,融进了黑白相间的囚服。   他原以为坐了牢以后,母亲过得上好日子,自己也不会太差,等三年以后出去,找点关系活络一下,又能得到一份新工作。没想到分隔两地,等同于是让两个人受折磨。   狱中艰苦,生活又乱又糟,其他犯人把他当成出气筒,开心的时候当个人,不开心的时候就地打一顿,因为个性老实好欺负,总是再三吃亏。狱警也不喜欢他,时常当作没看见。   想想这样的日子该有两年多,他时常感觉已经望不到头了。   齐愿看他神情,觉得他就算是个再顽固的钉子,也该因此松动了。   果不其然,两星期以后,李姝的病情突然急转直下,一病不起,连一些最基本的东西也忘得干净,得亏医生抢救及时,才能从病床上醒过来。   齐愿去看望熊志勇的时候说:“你母亲病了。”她拍了一张李姝卧在床上的照片,女人双眼紧闭,手放在身侧,淡蓝色条纹的病服将脸色衬得更灰白了,她戴着透明的氧气呼吸器,旁边几个医生围成一圈,神色凝重。   熊志勇抬了抬眼皮,神色悲凉。   齐愿又说:“她已经抢救过来了,现在正慢慢恢复。”   熊志勇表情稍缓,松了口气。   齐愿:“等她身体好了,我带她来看你。”   李姝能下病床的那天,齐愿果然把她带来探监。   熊志勇看见母亲坐在轮椅上,陆昕在身后推着她,齐愿跟在后面,三人慢慢地走过来。   女人停在玻璃窗前,双颊浮着久卧在床的病气,目光好奇地看着他。   熊志勇看着她泪如雨下,沙哑地喊道:“妈。”   李姝问:“你是谁呀?”她病得很严重了,连自己心心念念的亲儿子的面容都模糊了。   “妈,我是阿志啊。”   “阿志!”李姝眼睛一亮,随即又狐疑地瘪起嘴,“阿志怎么会长你这个模样呢?他爱干净,又会打理,你跟他完全不一样。”   熊志勇意识到现在的自己一塌糊涂,赶紧抹掉泪水,用衣服的下摆擦了擦脸:“妈,真的是我!”   “你骗人。”李姝还是没认出他来,反而转头问齐愿,“你们不是说要带我来见阿志吗?他在哪里呀?”   齐愿俯身对她说:“阿姨,他真的是你儿子。”   “我不信,你们把我儿子藏去哪了?”   熊志勇表情怔怔的,又哭又笑,看上去很难过。   齐愿一次又一次耐心跟她说:“他就是你儿子熊志勇,他变化得有些大了。”熊志勇听在耳朵里,更加觉得自己落魄潦倒,没有脸面去见对自己寄予厚望的母亲。   在李姝的想象里,熊志勇仍然是那个老实、干净,又顾家的儿子,因此始终不肯相信眼前胡子拉碴瘦弱不堪的男人是自己的儿子。   后来她们都知道怎样纠正也没有用,连熊志勇也放弃了,李姝就当熊志勇是陌生人,滔滔不绝地说了许多他小时候的故事,话语里的称赞和期望,又像是一把铁秤砣,重重地压在男人的身上。   熊志勇默默听着,时不时微笑一下,听到一些错误还会纠正出来,李姝便惊讶地说:“这事只有我和阿志知道,你是从哪听过来的?”   十五分钟转瞬即逝,临走的时候李姝向他告别,齐愿推着她向外走,老太太突然对齐愿小声说:“这个男的好怪,一直哭个不停,下次不要再来见他了。”   ――   熊志勇:“我可以为你作证,告诉你凶手是谁。”   齐愿和陆昕对视一眼,纷纷默然了,安静地听他讲下去。   熊志勇吞咽了一下喉咙,缓缓地说:“我做了二十多年的货车司机,那天上班的时候,突然接到一个电话。”   他只有大专学历,去不了太顶尖的公司,货车司机这个位置,虽然薪水不高,胜在稳定,赚不了什么大钱,但勉强可以养活自己和母亲。   但就是因为朝五晚九地工作,熊志勇基本没有多少空闲时间,现在四五十岁仍然一条光棍,便把李姝熬得急坏了,想要给他安排相亲,又担忧他们是乡下来的,城里媳妇未必看得上。   他们开始存钱,张罗老婆本,本来日子平淡无奇,突然间李姝就犯了阿尔茨海默症,许多事情都忘掉了,有时候一个人在家,甚至忘了做饭吃。   他带着母亲来到医院,医生说这病不能根治,只能吃药缓解,要给她们开个海外的特效药,价钱贵了一点,但效果好。   熊志勇看着母亲一脸忘性,便忍痛开了几盒,一个月过去,药虽然让她的病减轻了一些,但很快又吃完了。   渐渐地,李姝再次原形毕露,去外面买菜的时候,差点忘记怎么回家,熊志勇接到警察电话的时候正在开车,听到自己母亲走丢了,差点把车一歪,撞到电线杆上。   看着懵懵懂懂跟在警察后面回家的母亲,他没有办法,又去医院开了几盒,本来就不够用的医保一下子花掉了,用来娶老婆的存款也慢慢地没有了,李姝的病仿佛一只胃口无底洞的蛀虫,一点一滴地掏空她们家的根基。   “老熊,最近你妈身体怎么样?”房东给他打电话,“我知道你家困难,但是……唉,我们家也是要吃饭的。我最后再给你宽限几个星期吧,实在没办法等太久了。”   房租、水电费、药钱、伙食费……零零碎碎的小钱加在一起,他那点工资很久不够看了。   正在这个时候,他的老板给他带来了一桩“生意”。   “你们家不是最近手头紧吗?”老板语气神秘,“我给你找了一桩大差事,绝对能解你燃眉之急……就是危险了点。”   在老板的引荐下,下午三点,熊志勇走进一间茶餐厅,在那里见到齐家夫妇。   也正是在今天,他亲眼见到了齐家背后不为人知的腐烂秘密。   他第一次来到这么高档的餐厅,只感觉脚不沾地,浑浑噩噩地坐到位子上,身旁的老板热络地介绍他:“这是我的员工,老熊,人特别实在,脚踏实地。”   熊志勇垂着头,不敢面对眼前的齐家夫妻二人,他们身上的一身名牌,足以抵得上自己一年的工资。   齐母微笑着打量他:“看上去的确老实。”   齐父冷峻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这件事需要严格保密。”   熊志勇心头一跳,他意识到这可能不是什么好事情。   果不其然,对方提出的要求令他瞠目结舌:“我需要你伪造一起意外的交通事故。”   他的女儿齐愿,公司的未来继承人,在某个傍晚的放学路上,突然出了意外车祸,变成植物人。   “交通肇事只需要关三年。”齐母拨弄着红色的指甲盖,漫不经心地说,“你的一切后果我们替你兜着。”   熊志勇瞪大眼睛:“可是……她是你们的女儿啊?!”这么骇人听闻的工作,他真是第一次听说。   齐母哂笑一声:“这你就别管了。我会先给你一百万支票作为定金,三年之后,我再给你五百万。”   熊志勇难以接受地看着他们:“这……这不是犯法的事情吗?!”   “就是因为犯法,所以才会找到你。”齐父淡淡地说,“我们保证你不会受到任何坐牢带来的后果。”   夫妻二人神色冰冷,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仿佛在例行公事、不带感情地谈一桩生意。   熊志勇心胸震荡,一时间无法理解:“不行,这太过了……”   齐母向后一仰,慵懒地靠在椅背上:“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不太过分。”   老板一边给他使眼色,一边笑道:“唉,说起他家可真是够惨的,一把年纪了还没娶老婆,他的妈妈也身体不好,老年痴呆很严重……”   齐父颔首:“我可以把你的母亲转移到一个环境安静,条件很好的疗养院去,让她慢慢治疗,你进去以后不必担心她。”   他正好说中了熊志勇心中最要紧的事情――关于赡养自己母亲的问题,他现在实在无法一边工作一边照顾李姝,却又没钱将她送去疗养院。   一瞬间,熊志勇真的动了心思,又因此痛骂自己无耻。   齐父作为精明的商人,看出了他脸上的窘迫,微微地笑了:“怎么样?你觉得以你三年的工资,能赚到六百万,能好好地赡养老人吗?”   熊志勇张了张嘴,心中一片无力。   这世界上最严重的病,是穷病。   每天起早贪黑上高速、运送货物的工钱,都不如齐父动动手指一分钟来的快。   他的生活环境,和迫在眉睫的难题,都在阻止熊志勇做一个好人。   更何况,不是撞死一个人,她其实还活着啊……熊志勇一边安慰着,一边闷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齐母露出胜利的笑容,双指夹着支票,按在了桌上。   茶餐厅里一片静谧,说话的声音像蚊子在叫一样。他看着支票上一长串数不清的零,大脑犹如被胶水粘住,魔怔了。   他渴望有钱,渴望过上像齐家那样奢华自在的生活。   熊志勇拿着到手的一百万,马上解决了房租和药钱的费用。翌日,齐家便准时派人,把他的母亲接到了城郊疗养院。   那天傍晚,熊志勇发动了货车,静静地开在马路上。   夕阳如火,将天幕染成浓烈的血色。   他握着方向盘,双手颤抖。   货车距离齐愿的必经之路,只有几百米了,那里途径的人少,不容易再出其他事故。   他驶过一处绿灯,缓缓地行进,正在这时,熊志勇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瞥了一眼,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拿起电话,摁下接通键。   不熟悉的女声传出听筒,一字一句冷漠地说:“你直接把她撞死吧,我再给你四百万。”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滴评论和营养液   最近状态不好orz唉 第65章   熊志勇倏然瞪圆了眼睛,瞳孔放大, 颤声道:”……你是谁?“   那人冷淡地回答:“我当然是齐家人。你别管我是谁, 想要钱, 照做就是了。”   她的声音虽然清丽悦耳,但咬字时不带一丝感情, 仿佛将死的人不是人, 而是一只随随便便的猫狗一样。   “你这是在杀人!”熊志勇当然不可能同意这样荒谬的决定, 他的双颊激动得泛红, 嘴唇颤抖, “我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女声轻笑了一声,哂道:“哦?看来你还挺贪心的,是四百万还不够满足你的胃口吗?”   这分明不是钱的问题。   熊志勇深吸一口气:“植物人已经够残忍了,你让我去杀人, 我做不到。”   “呵,植物人哪里够?只要她躺在医院一天,齐承栎就不会放弃她。”女声渐渐抬高了声音,气息不稳,“我要完完全全地除掉她,不留任何后患!”   “……你真是疯了!”   “就当我是疯了吧。”女声冷哼道, “你到底做不做?”   熊志勇果断地回绝:“不行, 我做不出杀人这样可怕的事情。”他可不想将来自己身上背了一条无辜的人命。   女声明显烦躁起来:“你就不能伪造成交通失事吗?撞死她还不是只要判三年,你又没什么好吃亏的。”   “我不会做的。”熊志勇觉得她大概失心疯了,本来齐家这个要求就已经十分丧心病狂,现在竟然得寸进尺。   果然风光无限的豪门背后深似海, 权谋攻心处处沾血吗?   女声倏然大怒:“废物!要你有什么用?”   熊志勇声音冷下来:“我的确一无是处,不如请你亲自动手吧。”   “呵,我要是能自己上,早就把她杀了。”女声讥讽道,“你连这样的小事都不敢去做,难怪那么多年也只是个没用的司机!”   小事?熊志勇觉得不可思议,那可是一条人命啊!   齐家人看来多少沾点脑瘫。   “你今天不做也得做。”女声渐冷,宛如嘶嘶吐信的毒蛇,“别忘记你的母亲还在我们手里。”   熊志勇心头咯噔一跳,怒不可遏:“你对我妈做了什么?!”   女声被他倏然抬高的声音吓了一跳,嗔道:“现在知道激动了?她目前好好的,安然无恙。但是后果如何,全看你的表现了。”   熊志勇当然懂得她的威胁,他握着方向盘,呼吸急促起来。   他如果违背道德杀了那个女孩子,母亲就会安然无恙。但如果不肯违背道德,那么受到伤害的就会变成他的母亲。   他的眼前仿佛横了一道天秤,天秤两端各自放上了两人。   一边是久病缠身的病弱母亲,一边是青春靓丽、素未相识的无辜少女。   该怎么选?!   正常人,心里都会下意识地偏向,更别提一边还是含辛茹苦将自己带大的亲生母亲。   他攥紧方向盘,力气太大,五指隐隐泛白。   货车经过转角,驶入一段安静偏僻的街道。   就快到目的地了,留给他做选择的时间不多了。   “怎么样?”女声冷漠中带着一丝得意,“你还想要大义灭亲吗?别忘了你母亲还在病床上等着你回来呢!”   熊志勇咬牙道:“你闭嘴!”   他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嘴唇咬得发白,双目泛起猩红。   本想踏踏实实地过一辈子,没想到会被逼着去杀人。   这种情况下,两相比较,他实在没得选啊!难道要让他抛弃自己的母亲,选择拯救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吗?   ……只可惜那个女孩子实属无辜,希望她下辈子投个好胎,别再遇上这样的家人了。   夕阳落在宁静的街道上,给两旁鳞次栉比的建筑披上一层金色的薄纱。   一辆平稳行驶的货车逐渐出现在柏油路尽头,谁也不会知道,三分钟后这里即将发生一出惨剧。   齐愿的身影正停在街边,她将黑发挽在而后,素净白皙的手指拨弄着蓝牙耳机。   几秒种后,绿灯亮了起来,她缓缓走入斑马线。   熊志勇看着她纤细的身影,想象着自己要将年轻的生命亲手扼断,就感觉自己已经浑身沾满罪恶的血。   他不忍地垂下眼睛,一鼓作气地踩下油门,货车如同离弦之箭,直直向她冲去。   两侧的人群突然躁动起来,齐愿看见人们惊慌失措的神情,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她侧过头看见失控的车辆,倏然瞪大双眼。   “哐啷――!”   咚。   重物落地。   黑白的斑马线上陡然晕开一大片鲜红的血迹。   尖叫声、呼救声、刹车声……一片排山倒海的混乱向她涌来。   一个男人的身影缓缓走下了车,居高临下地站在她身前,挡住了眼前灼灼的夕阳。   她看见那张老实憨厚的干瘦脸上满是歉疚。   “下辈子……我给你做牛做马。”他嘴唇颤抖,嗫嚅道,“你、你安心去吧。”   ……   进监狱之前,他见到了那个给自己打电话的女人。   她长得如同想象中的那样娇纵靓丽,明明生得一副好容貌,背后却如同蛇蝎一般恶毒。   熊志勇看见她身后的男人朝她弯腰,毕恭毕敬地喊她“小姐”,这才知道这女人原来是齐家的大小姐,齐妙。   她脚踩高跟,穿着一袭红色裙装,与单调的派出所格格不入。   齐妙双手抱在胸前,没什么表情地说:“你安心入狱吧,一切交给我。”   熊志勇被警察铐住双手,押往警车。他突然回过头看着她,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你们会遭报应的!”   齐妙冷笑一声,报应?她从不相信这个东西。   命运从来掌握在主动的人手里,为了自己,她可以不择手段。   -   齐愿摁下暂停键,结束了录音。   她凝视着凳子上满脸痛苦的男人,平静地说:“我希望到时候,你能帮我出庭作证。”   “会的。”熊志勇用手指抹去眼泪,声音沙哑,“这是我欠她的。”   “或许吧。”她笑了笑,轻轻地问,“这么久过去,你后悔过吗?”   “以前在里面的时候,我时常后悔,觉得自己罪无可赦。”熊志勇垂下眼睛,“……但如果让我再回到出事前,我觉得自己也没有其他可选择的了,一切已经注定了。或许一开始不答应,才是最好的选择。”“我经常梦见那个女孩子死去的模样,她躺在地上,眼神很绝望,很迷茫,像个无助的幽灵一样。”   “被她的情绪感染,我也开始对周围绝望了。”他自嘲地笑了笑,“下辈子,我可以赎罪,为她做任何事情。”   已经没有下辈子了。   齐愿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扬起下巴:“现在就是你赎罪的机会了。”   熊志勇抬头看她,总觉得她的眼神凌厉得似曾相识:“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可以。”   “你到底是她的什么人?为什么想要帮她?”熊志勇说。   “这可不止一个问题了。”齐愿冷淡地回应道,“我可以告诉你,但你恐怕不会相信。”   “你们是她的朋友?”熊志勇一愣,他看着眼前的两人,疑惑地猜测道。   陆昕沉静地看着他,并不作答。   齐愿摇摇头:“别猜了,你猜不到。帮了她……就等于帮助我自己。”   她对自己的过去已经全无兴趣,甚至回想起当时死去的情景也不会有任何波动……但揭露这一切,大概是她在世上为数不多的执念了。   熊志勇怔了怔,苦笑道:“罢了,一切都不重要了……现在就当我是戴罪立功吧。”   齐愿微微垂眼,纤长的眼睫颤了一下:“……届时有人会有人传召你上法庭,请你务必出席。”   熊志勇长叹道:“好,一定。”   -   “你觉得他真的会帮我们作证?”   齐愿揉了揉眉心,叹道:“应该会。他的悔过不像是在假装。”   陆昕见状,绕到她身后,轻轻给她捏肩:“现在真相大白,你可以稍微轻松点啦。”   齐愿舒出一口气,后背倚靠在沙发上,懒洋洋地说:“人证差不多都齐全了,的确能放松些了。”   “还有其他物证吗?”陆昕动作轻柔地揉着她的肩头。   齐愿侧过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你猜猜?”   陆昕歪头想了想,不太确定地问:“难道和齐思有关?”   齐愿伸长手臂,捏了捏她的脸:“很接近了,我想找他问问,有没有齐家和货车公司的通话记录。”   陆昕啊了一声,灵光乍现:“我记得,你妈妈和货车司机通过电话?”   “没错。”   陆昕又道:“我记得在熊志勇的回忆里,齐妙和他也打过电话吧?”   齐愿怔了一下,她倒是忘了这一层:“你说得对……”   “如果能找到他的手机,或许我们还能有新的物证?”   齐愿沉思片刻,又否决了这个想法:“应该不行,他的手机估计已经被派出所当做证物,直接收缴了。”   她又转念一想:“如果从齐妙身上找……”   “但是你姐姐的警惕性太强了,估计不会让齐思动她的手机……”陆昕皱着眉,一脸纠结,“而且当时的通话记录,她估计也早就删掉了。”   齐愿拍了拍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忽然一笑:“我觉得我们都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证人,他可能还留着那些通话记录。”   陆昕一愣:“谁?”   “货车公司的老板,帮熊志勇搭线的那个人。”齐愿笑道,“明天就去会会他。”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啦   最近忙着做期末项目,焦头烂额…… 第66章   “通话记录?”中年男人倏然瞪大了眼睛,“什么东西?我不知道啊。”   “你最好说实话。”齐愿指着他, “熊志勇已经把所有事情都清清楚楚地告诉我们了。”   “他?”老板一瞬间变得警觉, “你们究竟是谁?”   齐愿道:“没必要告诉你, 但我们也不会害你。”   老板来回地看着她们俩,细长的小眼睛里满是疑惑:“我凭什么相信你们?”   “上周我们刚去见了熊志勇, 手里还有和他交谈过的录音。”陆昕轻声说道, “你要是不信, 我们可以放给你听。”   老板哼了一声:“录音是伪造的怎么办?谁知道真假!”   他混迹商道多年, 果然比起熊志勇更加精明警惕。   齐愿冷淡地说道:“你如果不嫌麻烦, 可以和我们亲自去见见他。”   老板嚷嚷:“我才不去,我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陆昕暗忖,这人真是软硬不吃撒泼赖皮,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才能撼动他。   齐愿没有搭理他, 而是直接打开了手上的录音,狭小的包厢里顿时响起了熊志勇讷讷的声音。   “我的老板?你们问他做什么?……”   货车老板声音一滞,微微眯起眼睛。在他听来,这的确是熊志勇的声音,所有的说话语气和习惯,都和他记忆中的那个憨厚男人吻合。   “我老板姓谢, 大概五十多岁吧, 他本来有个女儿,小时候成绩还蛮好的,但突然发生意外,已经去世好些年了。” 熊志勇慢吞吞地咽了咽口水, “我老板看着凶,其实也蛮可怜的。他人还不错,对我蛮好,知道我家里困难,还经常送些水果、蔬菜到家里来看我妈……”   紧接着是齐愿的声音:“他除了你之外,手下还有多少员工?”   “十几二十来个,差不多都是中年人,有几个新来的比较年轻一些,看上去不大读书的样子,像是社会上的那种小混混。”   齐愿从容地问道:“你干这行多少年了?工资这么少,就没想过换个工作?”   “七八年了吧,这哪是能说换就换的呀?”熊志勇的脸上浮起一个苦涩的笑容,“我年纪大了,又没得学历,现在找工作不都招些想你们这样上过学的小年轻嘛?我们也算半截入土了,除了些底层行业,谁还会要呢……”   齐愿没有说话,而陆昕幽幽地叹了口气,随口转移话题:“那你知道自己运的货,都是些什么东西吗?”   没想到熊志勇却语焉不详起来。   “货?这、这我其实还真不太了解……”   齐愿察觉到了什么,语气一凛:“你运了七八年的货,却从来不知道自己运的是些什么东西?”   “这我真不知道。”熊志勇不敢再骗人,老老实实地托盘而出,“我们只管运输这块,至于货物,每次都是老板直接交给我们的,用集装箱一箱箱装着的。”   他又唔了一声:“不过你这么一问,的确很奇怪。那些箱子都不重,甚至有些还轻飘飘的,但是被密封得特别严实。”   “轻飘飘的?”陆昕愣了愣,“那你没有问问老板,里面到底是些什么吗?”   “问过啦,早就问过的。”熊志勇忙说,“可是他从来不说,还特别严肃地警告我们少点好奇心,千万不能拆开。”   齐愿沉默片刻,道:“好,我们知道了。谢谢你。”   录音到这里就戛然而止,期间齐愿始终注意着老板的脸,果不其然,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铁青,瞳孔瞪大,嘴角扭曲,一股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她微微一笑,用食指扣了扣木质桌面,发出清脆的回响:“现在我们能好好谈了吧。说说,你到底运的是什么货?”   老板神色冷下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就交给警察处理好了。”齐愿往后靠在椅背上,悠悠然道,“反正他们有鉴定真伪的技术,可以判断出这录音是真是假。”   老板目眦欲裂,一手砸向身前的圆桌,发出砰地一声:“你!”   “先别急,我可以和你做个交易。”齐愿说。   “……什么交易?”   “你出庭作证齐家人涉嫌蓄意谋杀,而我可以不把录音交给警察。”齐愿瞥了他一眼,“怎么样?”   老板抿了抿嘴唇,身形微驼地站着,眉目间犹豫不决。   陆昕看出他松动了,便添了把柴火:“你现在不出来揭露真凶,等同于包庇罪犯,又运输不明违法物品,东窗事发后更是罪上加罪。但你出庭作证,可能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老板低着头,过了半晌,他抬起眼睛,视线严丝合缝地扫过两人,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哂笑:“你们两个小丫头,倒还有些机灵。”   齐愿淡淡地说:“彼此彼此吧。”   “我这儿确实有通话记录。”老板从口袋里掏出烟,抽出一根夹在手指间,开始摊牌,“不仅有通话记录,我还保存着和齐家谈话时的录音。”   齐愿和陆昕面面相觑,纷纷震惊地看着他。   “你录音做什么?”   “总要留一手。”老板冷冷地说,“万一他们倒打一耙怎么办?这帮精于做生意的人最不可轻信。”   他也不是白收了中介费的,一开始就存了私心,万一齐家把祸水引到他身上来,他就来个玉石俱焚,大家都别想独善其身。   “我可以提供所有通话记录和录音。”他捻了一下烟头,并没有抽,仿佛只是闻闻味道而已,“但前提是,我不准备帮你们出庭作证。”   齐愿顿了顿,应道:“成交。”这些已经是绝对有力的物证,没有必要再去奢求其他人证。   老板略微满意地看着她们:“不错。”倒是挺上道的。   “但是以防万一,我还是想问问。”齐愿微微坐直身子,目光冷戾地投向他,“你运的到底是什么东货?”   老板被她的目光一慑,缩了缩脖子,竟然有些害怕。   他不由得一愣,自己一个五六十岁的大男人,竟然会怕一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   但这小姑娘的气质真是太特别了,恐怕不是普通人。   老板语气渐冷:“商业机密,无可奉告。”   齐愿缓声道:“我们总要确认一下,万一你做了违法的勾当呢?”   “这你们可以放心。”老板舒了一口气,“我运的不是你们想的那些东西。”   ……   是夜,车厂后门,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正一前一后地翻跃过高高的围墙。   齐愿已经利落地翻了过去,她扬起头看着骑在墙顶上的陆昕,向她展开双臂:“来,我接着你。”   “接得住吗?”陆昕垂头看着她,眼睛亮亮的,几缕黑发从耳侧落下。   “嗯。”齐愿忍俊不禁,“你再胖二十斤都接得住。”   陆昕也跟着笑起来,她双手一撑,纵身向下一跃,自然地任自己往下坠去,三秒后便被接了个满怀。   僵尸一手圈住她腰,一手穿过膝弯,就这么把她抱着往前走去。   陆昕左右看了看,揪了揪她的衣服,小声说:“快把我放下来!”   齐愿收紧手臂,摇头道:“不。”   她走路飞快,陆昕不禁产生一种赛车疾驰的错觉,整个人摇摇欲坠,不得已用双手环住她的脖子:“你这样不累吗?”   “不累。”齐愿顺手捏了一把她的腰。   陆昕嘶了一声,委屈道:“疼!”   “是你太瘦了,腰上都没什么肉,一只手就能圈住。”齐愿说,“等晚上回去了,给你好好补一顿。”   陆昕心想,明明是你手劲太大了!这么一掐,估计后腰都要青了。   她却无奈应道:“好好好。”   车间的大门是锁着的,两人直接来到后方的停车场,偌大的空地上整齐停着五六辆大货车,外型相同,后车厢上都印着“西门物流”的深红色字样。   齐愿随便挑了一辆,把陆昕放在旁边的空地上,自己走上前去,手握成拳对着货车的门锁砸了一下。   砰地一声,没砸开,看来这锁还挺严实的。   齐愿歪了歪头,逐渐眯起双眼,像鹰隼似的看着紧闭的车厢。   特意配了这么紧实的锁,看来是真的不想让人知道里面有什么了。   陆昕在一旁无所事事,见状忍不住撸起袖子:“我来试试。”   齐愿失笑道:“别闹,你弄不开的。”人类的力气太小,被自己一按住就推不开了。   陆昕却是直接从头上抽出一根尖细的发卡,掰成一条直线,捅进锁眼里有规律地转了几下,片刻后只听清脆的咔嚓一声,锁开了。   齐愿惨遭打脸,满脸愕然:“……”   陆昕有几分得意,眉目间神采飞扬:“厉害吗?”   “厉害。”齐愿不由得笑了起来,“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其实以僵尸的力气,她刚才可以强行暴力拆解,但陆昕一出手,倒是直接让她省了力气。   “……以前我经常被周美莉锁在家里。”陆昕耸了耸肩膀,“后来从网上看到了这个,就试着学习了一下。”   齐愿揉了一把她的脑袋:“……真的很棒。”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 久等了! 第67章   宽阔的集装箱里光线特别暗,借着身后漏下的月光, 也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一点点重叠起来的黑qq的影子。   陆昕眯起眼睛, 仔细盯着看了一会儿, 勉强辨认出那几个四四方方的影子大概就是几个纸箱子,零碎地置于角落里。   “你在外面等我。”齐愿说完, 手脚并用地爬进集装箱, 纤瘦的身影很快隐没在一片黑暗之中。   陆昕听她的话, 乖乖站在外面。夜晚的车厂里空无一人, 逡巡的夜风穿过临近黑qq的高大密树, 带出一阵阵枝叶摇晃的响声。   车厂里虽然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外貌看上去十分正常,但却给她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气息,再加上现在是凌晨, 更是平添了几分不安。   如果真是一个人半夜到这里来,还是有点可怕的。   白月亮嵌在墨蓝的天幕中,裹着一团清冷的光。   在这么静谧的环境里,什么风吹草动都格外清楚。   陆昕站在原地,时不时左顾右盼,精神紧绷, 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弓弦。   所幸齐愿没有让她等太久, 不足两分钟,她就拖着几个箱子爬了出来。   陆昕见她出来,很快松了口气,脸上的紧张和缓下来:“怎么样?”   她观察了一阵, 每个纸箱外表都是一模一样的,不是很大,长宽高大概二十厘米左右,侧面也印着红色的“西门物流”字样,开口处被黄色胶带绕了一层又一层,封得严严实实。   齐愿刚才试着用手把它们拿起来,没想到手掌轻轻一托就直接托起来了,她甚至没有用太大的力气,可见这些箱子真是超乎她想象中的轻。   “里面只剩下这四五个箱子。”齐愿从集装箱里跳出来,落到她身旁,“重量都不一样。”   陆昕愣了一下,原来这运的货物还不是同一种?   “我打算拆开看看。”齐愿盯着箱子上的胶带,用舌尖顶了一下上颚,“他说的那些话,我不大相信。”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看到这些箱子的第一时间,齐愿感觉浑身僵直,脊背发凉,这些影响明显是来自外界的,并且很好地把她体内的凶气给引诱了出来。   她咬了一下嘴唇,略微烦躁地压了压喉咙。   陆昕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伸手去探齐愿的额头:“怎么了?”   她的掌心被夜风吹得有些凉,稍微缓解了齐愿的躁气。   “没事。”齐愿顺势用前额蹭了蹭她的手掌,烦躁的感觉被微凉的手心安抚了很多,“这箱子好像有点问题。”   陆昕的神情渐渐凝重起来。   她感觉自己的手掌暖烘烘的,很快就被齐愿的温度捂热了――对方的额头竟然是微微发烫的。   早就死去的僵尸,身体怎么可能拥有温度?!   “箱子不对劲。”她把齐愿往后扯了扯,“你离远点。”   齐愿把头埋在她肩膀上,轻微地摇动了几下,说话间带着一股灼热的气息:“我想打开看看。”   这些箱子带着一股惑人的力量,就像潘多拉魔盒,伸出一双双虚幻的柔若无骨的长手,把她往那里带去。即使她移开视线,也能感受到那股致命的吸引力。   她有一种预感,说不定能从这些箱子里获得一些意想不到的答案,关于谢老板的,关于她自己的。   她想打开它们。   陆昕沉默了一会儿,让步道:“好吧。但你一定要小心。”   肩膀上毛茸茸的脑袋震动了几下,齐愿伸手抱了抱她,应道:“好。”   她来到箱子前,将手覆在那层裹得极其厚重的黄色胶带上,像剥洋葱一样一瓣一瓣地拆开它们。几道刺耳的哧啦声转瞬即逝,那些胶带纷纷破裂,一片片飘落下来,宛如羽毛无声落在地上。   临到要打开之前,齐愿把陆昕挡在身后,全神贯注地注视着纸箱:“我要打开了。”   “好。”陆昕深呼吸一口气,“小心。”   拆开封口的四片纸皮,齐愿轻轻把手伸进去,她的神色突变,像是触电一样的把手抽了回来。   她感觉自己触摸到了一块柔软得像是布料般的东西。   陆昕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往漆黑的内部照去,她们看见箱底放着一件衣服。   齐愿一鼓作气将衣服拿了出来,双手展开,这是一件白色无袖连衣裙,领口沾着一块干涸的红褐色痕迹。   “……这是血?”陆昕嗅到一股淡淡的铁锈味,脸色愈发凝重了。   齐愿眯起眼睛,沉声道:“恐怕是的。”   她们又如法炮制拆开了其他几个箱子,每个纸箱里装的东西都不一样,有的是一缕长长的黑发、一台老式手机、形单影只的运动鞋,甚至还有一股拧巴的麻绳。   这些东西看上去没有几乎任何地方相似,少数的共同点在于,它们上面都有被用过的痕迹,有的带血,有的不带。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陆昕只觉得脚底窜起一股凉气嘶嘶地往头上冒。   齐愿脸色也不好看,目光冷冷地扫视了一圈,说:“它们有味道。”   “它们?!”陆昕一惊。   齐愿说:“这些东西。”   “什么味道?”陆昕紧张地看向她。   齐愿扯了一下嘴角,轻声说:“……尸臭。”是和自己一样的味道。   刚开始她还以为闻错了,但是这些东西汇聚在一起的时候,那股尸臭味就显得特别明显了。   陆昕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有尸臭或许说明……这些物品是死人用过的东西!   可谢老板怎么会和死人扯上关系,又怎么会做这么诡异的事情?   “他运这些东西做什么!”   齐愿摇摇头,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总觉得这些东西给她的感觉太过古怪了。   她的身体甚至并不排斥这些东西,四肢百骸浸在一片宁静的热潮中,腐朽僵硬的皮肉荡开一圈热浪,枯木逢春似的回转生机。那些停滞的脉搏和心跳,仿佛就在此刻恢复原有的机能,万分汹涌地蹿动起来。   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这样生机勃勃的“活着”的感觉了。   齐愿表情迷蒙地仰起头,苍白纤瘦的身体一时间“汲取”了太多生气,如同一株枝叶覆雪的青松,不堪重负地晃了几下,轰然倒向一边。   陆昕脸色大变,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跌跌撞撞地搀扶到集装箱边上。齐愿闭着眼睛坐下来,头歪向陆昕的方向,半身倚靠着人类单薄的肩头,如瀑的黑发倾泻而下。   她苍白瘦削的脸上,弯如柳叶般的眉毛微微蹙起来,双颊浮起一团不正常的红晕,漂亮的眉眼间平添了几分郁色。   陆昕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脸,果不其然是滚烫的,比刚才的温度还要厉害。   “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事?”陆昕颤着声音,下意识地咬了一下嘴唇,舌尖尝到了锈腥的味道,她的眼睛隐隐泛起一圈红色。   “……没事。”齐愿勉强睁开眼看了她一下,用拇指抹掉她唇峰渗出的血,再三地说,“别怕,我没事。”   她看上去还有神智,陆昕骤然松了口气,鼻头和眼圈控制不住地泛红,看上去像只受惊的小鹿。   “你吓死我了。”她小声地说。   齐愿笑了笑,半阖着眼睛,声音有些沙哑:“抱歉。”   “你别说话了,休息一会儿。”陆昕抱着她往避风的地方坐了坐,“刚才究竟是怎么了?”   “不知道。”齐愿感觉身体沉重,连摇一下头都感觉很疲惫,只能轻声说道,“……头突然很晕。”   有什么源源不断地涌向她残败的肢体里,在尸骸血脉里横冲直撞,最后一股脑地奔向早已经枯萎坏死的心脏。   那些能量不知道是好是坏,却令她一下子短暂恢复了属于人类的“知觉”,刹那间她能感知到自己身上的温度和迟钝的心跳声……   但能量来势汹汹,完全是不要命地往身体里跑,她一时间承受不了那么多,现在只能随时间慢慢消化掉。   陆昕摸摸她滚烫的脸颊,说:“所以你身上这么烫,是因为那些纸箱里带来的东西么?”   “八成是了。”齐愿下意识地蹭了蹭她的手心,呢喃着说。   陆昕看向那些纸箱,恨不得带着齐愿躲得远远的。   “我们先回家,好不好?”她垂下头,小声询问齐愿的意见,“你现在这个状态,我很担心。”   齐愿搂紧她的肩膀,低声应道:“好。”她现在神志恍惚,也没有什么力气调查下去了。   陆昕捡起旁边的箱子,潦草地盖好,推回原位,然后将集装箱的门关上,扶着齐愿原路返回。   现在僵尸没力气翻墙,陆昕就把后门撬开,然后扶着她慢慢走出了工厂。   翌日,谢南正在家中吃早饭,此时门铃突然响了。   他的老婆从厨房探出头来:“是谁呀?”   “可能是邻居。”谢老板答着,一边走到门口,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问,“谁啊?”   “是我。”一道冷冷清清的女声从门后响起来。   谢南一下子就听出这是昨天谈过话的那个小姑娘,脸色一变,立刻旋转把手打开了大门。   果不其然,齐愿和陆昕并肩站在门口,一身黑衣,皆是冷冷地望着他。   被她们的目光一看,谢南心底发怵,他急匆匆地走到门外,顺手带上房门,压低声音怒道:“你俩来干啥?我能说的都已经说清楚了!”   齐愿倏然抬起手,直直地亮起手机,把昨天拍到的货物照片怼到他眼前。   “老板,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运这些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我终于搞定了期末答辩,太不容易了ToT 第68章   谢老板骤然沉默,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如潮水褪去, 干干净净的, 像是戴了一副面无表情的空壳一样。他把视线从手机上别开, 眼睛里的光很是暗淡,像墓道两壁燃着的幽幽火光, 暮气沉沉地望着她们。   气氛陡然诡异了起来。   “挺有本事的。”静了半晌, 谢老板启唇道, 声音又干又涩, 像长长的指甲磨擦过砂纸, “小瞧你们了。”竟然敢在半夜潜入他的工厂,把照片拍出来。   齐愿把手机收了起来,冷冷地应道:“这句话,我们原封不动还给你。”   她也没有料到谢老板竟然还搞这种“阴间”运输, 他故意筹集那么多死者用的东西,就不害怕半夜鬼找上门吗?   人类本就对生死有天大的忌讳,死人用过的遗物更是不吉利、不干净的东西,他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说说吧。”齐愿靠在墙边,死死盯着他,“为什么。”   谢老板扫了她们几眼, 淡淡地说:“说了你们也不会信。”说罢他推开家门, 自己先走进客厅,又转身朝她们招了招手,是要两人跟着一起进去的意思。   齐愿和陆昕对视一眼,跟在他的身后。   谢老板的老婆已经从厨房里出来了, 正站在餐桌边上摆弄豆浆油条,看见她们进来,表情有些吃惊:“这两个小姑娘是谁啊?”   “带她们去看看冉冉。”谢老板说。   他老婆脸色一变,双手在围裙上搓了搓,原本正常的神情倏然垮了下来,中年妇女特有的质朴朝气荡然无存,木然地看了她们一眼,低头继续摆放餐盘。   她的动作很机械,仿佛人偶似的魂不守舍地牵动着自己的关节,陆昕偷偷看了一眼,感到有点毛骨悚然。   他口中的冉冉会是谁?亲戚吗?   谢老板领着她们向里走,途中并未说过一句话,沉默的氛围一直来到最里面的一间房门前便戛然而止。谢老板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蓝色的小钥匙,房门的锁慢慢地旋开。   陆昕一直觉得这个房间的位置说不出的奇怪,一般来说,这么靠里的地方都会被当作储物间或者仓库用,因为看起来离卫生间和客厅都太远了,又在这么一个阳光稀少的偏僻角落,反倒像是有意要和外界割裂开来似的。   她没想到这会是一个人的卧室。   房门慢慢推开,一个狭小阴暗的空间显山露水地显出全貌来,书桌旁亮着的小台灯是唯一的光源,隐隐约约能看见书桌对面一张窄床。   陆昕眯起眼睛看了会儿,心头一震,她发现正对门的窗户用木板给封住了,木板上似乎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符号,但是光线太暗了,她看得并不清楚。   “冉冉。”谢老板叫了一声,脸上堆起一个似哭非哭的笑,“爸爸来了。”   爸爸?!齐愿和陆昕皆是一惊,就听见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窄床的一角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那东西裹在被子里,听到声音之后才做出了反应。陆昕进来的时候,甚至没意识到房间里还有其他人在。   名叫冉冉的人动了一下,随即发出一声模糊的叫声,听起来不像是一句话,反倒是野兽的吼叫一样。   这场面实在太过奇怪了,陆昕忍不住咽了咽喉咙,脊背紧张地挺直成电线杆。   “冉冉,爸爸先把灯开一下好不好?”谢老板说着,语气宠溺而温柔,像是对待着自己家的晚辈小孩儿一样,有一股别样的纵容,“你别怕,乖啊。”   他把食指放在电灯的开关上,轻轻叩去了下去。   房间里顿时一片雪亮,随即一阵尖锐的嘶叫突兀地划破了静谧的空气,那根本就不是人类的声音,而是行走在黑暗里的野兽,察觉危险之后最原始的本能吼叫,令人浑身发毛。   谢老板连忙又把灯关上,快步走上前,温和地哄着床上的“怪物”。   齐愿和陆昕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里的震惊。   就在那刚打开灯的几秒钟,她们已然看见了整间房的全貌――这是个很狭窄的房间,但没有多余的装饰和家具,只有一张很小的床、一张书桌,其余的空间因此空荡了不少。   但最骇人的地方在于,天花板、窗户的木板、地板、四面墙壁上,纷纷都画着乱七八糟的一大串奇怪的文字符号,像是用油漆涂上去的,鲜红醒目一片,整间房因此更像是个怪诞的牢笼,关押着危险的兽类。   而床上的“兽”,俨然是人的体格,明明是夏天,却罩着灰扑扑的被褥,头发不知道多久没理了,乱糟糟的洒满了一床,皮肤是纸片一样的雪白,没有半分人气。   谢老板坐在床边,轻柔地抚摸着它的头发,脸上的表情几近和蔼而包容,那怪物尖叫了几声,挣脱他的手,虽然没有攻击他,但态度也好不到哪去。   陆昕突然理解为什么这间房会在最里面的位置了。   怪物不领他的情,谢老板苦笑了一声,站起身回到了她们身边。   “害怕吗?”他平静地看向两人。   怪物狠狠撕咬着被子,棉絮飞了漫天。   齐愿干涩地问:“……那是什么?”   “她是我的女儿,叫谢冉。”老板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仿佛突然苍老十岁,“几年前,她跳楼自杀了。”   谢冉的故事并没有什么大的波澜,她从小到大的成绩很好,人很努力,个性也和善,许多人都喜欢她。   但一个人的优秀和善良也会引来争端和记恨,不少人背地里看不惯她,觉得她很“装”,喜欢装好学生讨人欢心。   谢冉的好朋友宁雅就是其中之一,她实在受不了对方的“惺惺作态”,准备给谢冉一点颜色。   谁叫谢冉总是一副无忧无虑、笑意盎然的模样?她倒要看看谢冉遇到挫折后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谢冉一直是个好学生,高考前夕她用功复习,许多人都觉得她肯定能考上自己理想的学校。   成绩出来的那一天,谢冉果然考得很不错,宁雅约她出来吃饭庆祝,她也欣然同意。   此时谢冉心中装的满是对于新大学的期待,但她没想到,希望很快就破灭了。   吃饭的时候,宁雅向她征询高考志愿的意见,两人谈了一会儿后,宁雅便问她能不能到时候一起填志愿。谢冉没想太多,同意了。   宁雅当时考得不好,连一本线也没有摸上,她听着谢冉的安慰,只觉得心火更旺,感觉对方在嘲笑自己。   等到那一天,宁雅到了她家,趁着她不注意,用她的电脑,把她的志愿全部改掉了。   高考通知书寄下来的那一天,谢冉没能收到任何邮件。这意味着,她辛苦奋斗的三年时光,全部打了水漂。   当她去找宁雅的时候,宁雅始终闭门不肯见她。   谢冉没有办法,她手头上并没有宁雅篡改志愿的证据,只能在其他人的安慰下,浑浑噩噩地开始了新一轮的复读。   但她被背叛伤得始终无法振作,周围都是陌生的同学和老师,原本积极的学习态度也慢慢地减弱,变得不能集中精力,成绩也因此一落千丈。   有一天她在晚自习的时候写题,突然收到以前一个同学的消息,那个同学问她:“谢冉,你知道宁雅考上X大了吗?我记得她的成绩好像也没有那么好吧?”   X大是谢冉一直想去的一所高校,原本志愿上也是填的X大,以她的成绩绝对能够得上录取线。   宁雅连一本都上不了,怎么去的X大?!   她连忙发信息去问宁雅,得到的回复彻底击溃了她。   “我当然是上不了的呀。真要多亏你,小冉,不然我一辈子都摸不到这所大学的门槛呢!”   谢冉呆滞地看着手机,浑身颤抖,她突然意识到,宁雅不是篡改了她的志愿,而是顶替了她的志愿,因此才上的X大。   她望着手中的练习题,慢慢放下了笔,从后门走出了教室。   高三的晚自习时间一向很安静,突然一声尖叫打破了静谧,许多人都听到了一声巨响,随后是一阵兵荒马乱的声音:“有人跳楼了――”   他们满脸惊悚地放下手头上的事情,一窝蜂地跑出了教室。   复读班在顶层的六楼,谢冉就是从六楼的走廊上跳下去的。   许多人都看见下面躺着的高高瘦瘦的女生,头颅和肢体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弯曲着,像是一柄折弯的汤勺。她的校服被流淌的血浸泡,犹如躺在一片猩红的花海里。   谢老板和妻子飞快地丢下了手头上的工作,第一时间赶到医院,只见到被白布盖住全身的女孩子最后一面。   她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闭上双眼的样子,就像是睡着了。   谢老板一夜白头,苍老得犹如十年转瞬即逝。他们还没有将女儿送入崭新的大学,就要面临着把她送离人世的结局。   葬礼在三天后举行,又过了四天,谢老板准备将谢冉送去火化。   然而就在这一天,他们家的门被敲响了。   透过猫眼,他看见本该死去的女儿全须全尾地站在家门口,头和四肢以不自然的弧度弯曲着。   她“活着”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 第69章   谢老板和妻子吓得魂不附体,以为自己思女心切, 眼花了。   再仔细看的时候, 猫眼里的谢冉突然和他们对上视线。   她歪着头, 脑袋应该是跳楼摔伤了,沉甸甸地垮在细长的脖子上。嘴唇毫无血色, 犹如一柄干瘪的白花, 微微扬起一个诡异的弧度。那双狭长的眼睛透过黑发间千丝万缕, 从罅隙里注视着猫眼后的两个人, 似笑非笑。   她僵硬地往前走了两步, 伴随着关节的嘎吱作响,垂在身后蛛网般的长发晃了晃,瘦削的身子微微前倾,然后“咚”地一声, 把整个脑袋扑向了防盗门。   家里的防盗门是铁制的,又牢固又笨重,她撞上去,竟看起来毫发无损。   她抬起头来,再次朝铁门重重撞去。   午夜的楼道里无比静谧,谢冉发出的撞击声就显得万分醒目。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那撞击声越来越密集, 这意味着谢冉撞门的速度也愈来愈快, 她看起来简直不要命似的想用头把门撞开。   谢老板吓得退后几步,脸色苍白,心脏几乎要跳到了嗓子眼。   这是怎么回事?他不是已经亲眼看见女儿死在自己面前了吗?那此时门外的又是谁?!   他们不敢开门,捂着胸口兢兢战战。   妻子声音发颤:“老、老公, 我们要开门吗?!”   “这……”谢老板陷入了举棋不定的困境中,“不开吧。”   “可是,”妻子捂着脸,小声啜泣道,“就这么把她丢在外面,冉冉她把邻居吵醒了可怎么办呀?”   谢老板如梦初醒:对啊!被其他人发现一个本该死掉的人又出现了,他们会怎么想?恐怕所有人都会觉得她是个怪物吧!   谢冉的确是个怪物。   她虽然不会攻击自己的父母,但行为处事已经和人类毫无干系了。她更像是个久居深山的荒林野兽,挥舞着尖锐的牙齿和利爪,冲击着人类关于异族生物的认知。   她不吃任何东西,却言语模糊地喊饿,得不到任何进食,便飞快地虚弱了下去,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慢慢地只剩下一层干枯的人类画皮,四肢仿佛飞禽一样尖而瘦,两颗黑qq的眼珠暴出了眼眶。   与此同时,她的身上长出了一块又一块的瘢痕,行动僵硬,思维迟缓。   他们把谢冉关在家里,不敢再让她去别的地方。但谢冉日复一日地消瘦,已经成为了他们的心头大患。   即使她变成了一个怪物,但他们也不忍心眼睁睁看着女儿这副骨瘦如柴、行将就木的模样。   “所以我搞来了你们看到的东西。”谢老板将门带上,满面倦容,“那些的确是死人用过的物品……”   齐愿觉得谢冉八成已经变成僵尸了,但是却不知道为什么没和自己一样恢复思维和记忆。   她眯起双眼:“你为什么会去运这些物品?”   老板对她们如此淡定感觉有些奇怪,但还是接着说道:“因为我们查了很多关于这个怪物的资料。”   他们以“酷似人类、思维行动僵硬迟缓、死后复活、体温冰冷、瘢痕”等等各种关键词,在网络上小心地搜索结果。   在屡次的失败和一无所获以后,他们终于得到了关键的进展。   “我们发现了一个论坛。”谢老板的目光隐隐约约多了一抹疯狂,“那里面竟然都是和冉冉一样的怪物。”   陆昕恍然,这应该是夏芩说过的那个僵尸论坛。   他们原以为谢冉是独一无二的怪物,其实不是。   论坛里还有许许多多复生的僵尸,在深渊里发出求救的呼声。   僵尸虽然可怕,却不会主动攻击人类,大部分时候,他们都持着温和态度,甚至会主动避开人群,走在阳光的阴暗面里。   它们既想恢复成生前的模样,又不敢轻易地接触身边的人类,为了避免引起怀疑和恐慌,只能终日兢兢战战、草木皆兵地生活着。   谢老板和妻子浏览了许多不同的帖子,才知道谢冉是变成了传说中的“僵尸”。   难以置信的是,这样的生物竟然真的存在于世界上,并且有可能就是和你擦肩而过的路人。   虽然论坛里的用户目前统计显示只有几百个,但不能排除还有其他因为物质原因无法接触到网络、无法计算在内的僵尸。   “我们发现僵尸之中也有不同的种类。”谢老板解释道,“一般分为可进化和退化两种。”   “僵尸最开始复活的时候最为虚弱,所以必须摄入食物……也就是人类的鲜血。吸完血后的僵尸将会跨入进化的阶段,而如果初生的僵尸持续不摄入食物,那么就会导致退化。”说罢,谢老板垂下头,脸上浮现出一抹愧色,“……就像冉冉一样。”   齐愿一怔:“所以你们没给她喂血?”   “刚开始的时候,我和她妈妈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就把那段时间给耽搁过去了。”谢老板咬咬嘴唇,小声说道,“后来隔了一天,她就变得虚弱的不行,于是我们又搞来各种食物,她却没有因此好起来。”   退化的僵尸没有达到任何人类平均水平的智力,所有行为都和野兽无异,不能接触阳光,皮肤和毛发会渐渐褪为全白色,虽然不会死亡,但是会过得非常痛苦。   看着日渐憔悴不堪的谢冉,他和妻子悔不当初,万分揪心。   幸好论坛上的一条帖子重新点燃了他们的希望。   帖子名叫“退化种的僵尸就注定没有活路了吗?”,主楼的僵尸表示,自己认识的一个朋友,因为一些缘故,最开始便沦为“退化种”。   论坛里有一个隐性规则,一旦僵尸成为退化种,基本上等同于被放弃了。   毕竟退化种既没有正常的智商,也没有人类的共情能力,完完全全就是空有一副人类皮囊的兽类。   而他为了生前最好的朋友能够复原,努力尝试寻找各种方法,希望能使退化种能够减轻痛苦。   功夫不负有心人,竟然真的被他发现了一些惊人的事情。   当他不经意触摸到一些临死之前最后碰过的东西,突然间感觉自己的身体产生了一些变化――听觉和触觉十分灵敏,四肢有力,甚至有了“体温”,一切都更接近人类了……但代价是最开始会产生轻微的头晕和浑身发热发软的症状。   他顿时欣喜若狂,再接连尝试过几次以后,又对朋友进行了相同的测试,让对方触摸自己死前穿过的那些衣服。   果不其然,退化种开始有了“进展”。通过接触遗物,他们甚至短暂地恢复了意识、变得更加强壮,能够在阳光下行走。   一时间,整个论坛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要知道,退化种一直蜗居在黑暗的角落里,作为被放弃的派系,甚至连救助站也不愿意接纳他们……但接触了遗物,他们就能短暂地成为进化种。   遗物不限于使用者,不论是自己或是其他人的遗物,都可以拿来使用。但必须是死者生前最后触碰的几样东西,而且每一件遗物只能用一次,相当于一次性物品。   谢老板因此走上铤而走险的路,去各种地方搜刮这些“遗物”,把它们运输回来。   得亏了它们,谢冉的身体越来越好,恢复神智的时间也越变越长了。   但一旦离开遗物,她就会原形毕露,再次沦为退化种。   为了使她保持清醒,谢老板只好持续不断地寻找遗物。   “我都是为了冉冉,绝对没有什么私心。”谢老板叹息道。   齐愿看了他一眼:“那些遗物,你确定都用在谢冉身上了?”   他神色自如地回答:“是啊,怎么了?”   ……   “没什么。”齐愿笑了笑,“我只是有点怀疑他。”   陆昕给她敲了几个核桃,装在盘子里,放到桌上:“说来听听。”   “关于遗物,其实并不只退化种能够使用。”齐愿捡了一块核桃仁,丢进嘴里,嘎嘣嘎嘣地咀嚼起来。   陆昕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腮帮子:“你是说,进化种也是遗物有需求?”   “四。”齐愿咬字不清道,“我促摸遗物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力酿的增强……虽然是站时性滴。”   陆昕不禁咂舌,她现在的力量已经很强大了,如果还要变得更强……简直不堪设想。   “而且遗物似乎对我的身体有一定的修复作用。”齐愿把核桃咽下喉咙,揉了揉手腕,喃喃道,“我感觉……身体轻松了不少。”   陆昕一愣,突然灵机一动,走到她身后,一把掀起她的上衣衣摆。   苍白如雪的皮肤顿时暴露在空气中。当她看见那片线条优美的脊背时,握着衣摆的五指不禁一下揪紧……背上那一块块紫色的痕迹明显变淡了许多!   “尸、尸斑!”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变淡了……”   就连齐愿也不禁愣住,这些遗物的功能真是惊喜得令人意想不到。   陆昕放下衣摆,重新回到沙发上坐下,不知为何有些不安。   “可这些东西真的是纯增益性的吗?没有任何副作用?”   “目前应该没有人发现,不然他也不会给谢冉用了。”齐愿若有所思,“……不过,倒是证明了一件事情。”   “遗物不止对退化种有好处……对进化种的帮助也很大。”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带噶! 第70章   “稀奇,你也会请我出来。”   齐愿伸手把桌子上的杯子往前推了推:“喝吧, 给你的。”   夏芩向下瞥了一眼, 透明的奶茶杯, 淡黄色的液体静置,表面浮着一层绵密的白泡沫, 有一股熟悉的香气。她面露狐疑:“你是不是忘了僵尸不喝这东西?”   “核桃味儿, 陆昕特调的。”齐愿说, “放心喝, 没毒。”   “……特调?”夏芩一愣, “这店是你家小粮仓开的呀?”   “不是,她在这儿打工。”齐愿回头望了一眼在前台忙碌的陆昕,对旁边的纪菱说道,“想喝什么直接去和陆昕说就好。”   纪菱笑了笑, 客气地摆手说:“不了,谢谢。”   “害,小纪不爱喝奶茶。”夏芩双手捧着杯子,瓜子脸皱成一团,表情像试毒似的,低下头含住吸管, 过了几秒后惊喜地眨了眨眼, “……还挺好喝的。”   齐愿单手托起下巴,不可置否地看着她。   夏芩下意识地把嘴里的黑色吸管咬来咬去:“你俩暑假怎么过的啊,天天呆在一起?”   “嗯。”齐愿言简意赅,视线投向窗外, 灿烂的日光大面积地透过身侧玻璃窗,把她的脸近乎染成金色,卷翘的睫毛上也浮着光。   夏芩歪了歪头,巧克力色的卷发垂在肩上,玲珑的身段裹着件一字肩雪纺连衣裙,裸露出的圆润肩头白得像雪。   来往的客人越过攒动的黑压压人头偷偷往里看,这桌风景最不寻常,几个好看的人坐在一起,怎样都是吸人眼球的。   夏芩哼笑了一声,细白的两指捏着吸管,脸上的表情耐人寻味:“她来打工,你也天天跟着?”   “对。怎么?”齐愿歪了歪头。   夏芩把卷曲的发丝别在耳后,笑着说:“行,但好歹也要保持点距离。万一她以后谈恋爱了,你也跟在后……”   纪菱突然打断她:“你说什么呢,人家感情好不行吗?”   “我看不惯啊。”夏芩往后一仰,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似笑非笑,“好腻歪。”   夏天的奶茶店总是客源暴涨,陆昕在前台接单迎客、冲茶煮奶,几次应接不暇之间,抽空看向齐愿,正好适逢其时地迎上对方投来的视线。齐愿朝她一笑,温和的眉目像一阵凉悠悠的微风,静静地拂走她所有的急躁。   夏芩看她们眉来眼去,撅起嘴受不了似的嘟囔:“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没看过。”   齐愿收回视线,纤白的指尖在桌上敲出一串零散旋律,仿佛在弹钢琴,声音懒懒的:“我看我女朋友,不可以吗?”   空气静下来,桌上的氛围沉了沉,纪菱忍不住面露几分异色,夏芩也稍稍坐正了点,一双杏仁眼微微瞪大:“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你和人类在一起了啊?!”夏芩张了张嘴,难以置信。   她怎么也没想到齐愿会动心。第一次看见对方,夏芩就知道齐愿是个冷血生物,端着四平八稳的假笑迎人,恰到好处的距离感编织出温柔假象,仿佛光影变化下的海市蜃楼,眼看着很美好,实则无法接近……就是所有人都爱她,她谁都不爱的那种人。   “你到底看上她哪了?”夏芩遥远地打量着柜台后人类的细胳膊细腿,试图找出优点。   齐愿笑了一下,反问:“她哪不好?”   “我只是没想到你会折在她手里。”夏芩说,“以前那么多人都喜欢你呢,你偏偏无动于衷。”   “说这些没意义。”齐愿说。她不喜欢回顾过去,去斤斤计较一些无法改变的东西,更何况那些东西并没有什么值得怀念的价值。   陆昕的爱是没有动机和原因的,纯粹到一塌糊涂。齐愿也就陪着她糊涂。更何况爱本身并不需要计较得失,计较得太多就变了味道。   “我以为你和她在一起是看中她稳定的血液供应,或者是她身上其他东西。”夏芩试探地问,“现在看来好像不是?”   齐愿否认:“当然不是。”   她习惯奔赴算计和猜疑的盛宴,在波诡云谲的名利场里翻涌,有时每个动作、喜好,甚至结交的人,都要经过编排和考虑。难得也能找到一样没有任何目的性,纯粹真心相待的事物。   撇开利益,完全单纯的喜欢。   “道理我都懂。”夏芩用吸管搅动着被子里浓稠的饮料,“但你也知道僵尸和人类不能长久。”   僵尸的生命漫无边际,谁也计算不出它们的终点,相比之下,人类只是它浩如烟海的旅途里一粒渺小到忽略不计的微尘。   夏芩身旁一直沉默的纪菱脸色暗了几分,突然站起来,低声说道:“我去问候一下陆昕。”   她头也不回地向前台走去,高瘦的背影灰暗颓然。   齐愿注视着她离开,说:“你知道她喜欢你吧?”   夏芩收回视线,兴味盎然:“嗯?怎么突然说起我来了?”   齐愿看着她,表情淡淡:“猜猜而已。”   “猜得不错。”夏芩向后微微一仰,靠在椅背上,“但我知道又能怎么样呢?”   “她还没和你告白?”   “没有。”夏芩说,“但是小纪嘛……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她太好猜了。”   她连纪菱一个扭头都能猜出来接下来要干什么,更何况这么难以掩饰的心思。   齐愿问:“不准备回应?”   夏芩眯起眼睛笑,一根白净的食指竖在嘴唇之前:“嘘。”   ……   陆昕忙碌了几个小时,已经是焦头烂额,空调房里也禁不住额角渗汗,老板看她辛苦,慈悲地让她下来休息,让另一个员工上去顶替一会儿。   陆昕把头上的鸭舌帽摘下来,用餐巾纸抹掉脖颈的汗,在一旁的位子上坐下,抬头便瞧见纪菱朝这边走来。   她扎着一贯利落的高马尾,白衬衫和牛仔长裤衬托出长腿细腰,更凸显中性的帅气,不笑时显得有些严肃,此时正郁郁寡欢地蹙着英气的眉。   陆昕连忙招呼:“好久不见。”   纪菱勉强地抬了抬嘴角,在她对面的空椅子上坐下来:“最近还好吗?”   “你怎么了?”陆昕打量她的脸色,担忧地问,“不舒服吗?”   纪菱摇了摇头,单刀直入:“你……和齐愿在一起了吗?”   陆昕一怔:“是啊。”   纪菱像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神色释然中带着一点酸楚:“挺好。”   她直直看向陆昕,眼神干净清澈:“我为你开心,真的。”   陆昕似有所悟,叹了口气:“谢谢你。”   “我和夏芩大概没有可能。”纪菱的目光越过人海,准确地落在夏芩身上。   “不会的。”陆昕认真说,“你和她好好讲,她会明白的。”   纪菱摇了摇头:“她不会喜欢我,也不会喜欢其他人。”   “夏芩交过不少男朋友,长的就一年,短的也就几天,每个人分手的时候都对她难以释怀,念念不忘到今天。”纪菱说,“我原以为她只是没找到命中注定的人,现在想想,可能单纯不想找罢了。”   “她的一生太漫长了,人类于她只是过眼云烟,既然无法偕老,那爱就变成了一种累赘,到头来都要失去。”纪菱怅然地望着窗外来来往往的风景,“我也只是过客。”   好像是多情的人最无情。   陆昕没有说话,静静地垂下眼,眸色哀愁。   她陪着纪菱坐了一会儿,直到对方情绪好转,才重新回到工作岗位上。   ……   齐愿见她无意透露,便转移话题:“我找你来,其实倒是想问问其他事。”   夏芩耸肩:“叙旧叙够了?我就知道你目的不纯。”   利益至上的生物怎么会白请人喝奶茶!   “是关于进化种和退化种的事情。”齐愿说。   “你现在知道得还蛮多的。”夏芩睁大眼,笑了笑,“问吧,我尽量答。”   “遗物对僵尸有没有副作用?”   夏芩摊手:“目前据我所知,没有。”   “那它真是纯增益的东西了?”齐愿思索道。   夏芩说:“对于进化种和退化种而言,的确是的。所以现在救助站对遗物的需求量很大……每个僵尸都想重新体会一次当人的滋味,吸它就跟嗑药一样疯狂。”   齐愿点点头,又问:“遗物的时效多长?一次能保持多久?”   “这就因人而异啦,主要看死者死前的执念有多深,那些越不想死的,效力就越强。”夏芩抿抿嘴,想了想道,“我见过的最长甚至能有一个星期,短的也有三四天了。”   齐愿暗忖不对。依照谢老板的运量,他虽然不是每次都运遗物,而是遗物掺杂着货物并运,但遗物每次都运一车,那么至少也能维持一年了。   但他每个星期都运送遗物……这需求量是不是也太大了点?   夏芩看她表情不对,便问道:“怎么了?哪里有问题?”   齐愿拧起眉头:“有没有一种可能性,一个僵尸会需要大量遗物?”   “你这问的可就笼统了,”夏芩笑,“大量是指多大量,进化种还是退化种?”   “退化种,每星期一货车的遗物。”   夏芩吃惊地张了张嘴:“……这也太多了,没可能的。”   齐愿心想:这就是不对劲的地方了。他哪里那么多遗物,拿这么多遗物到底干什么去了,难不成搞贸易批发?   夏芩思索了一会儿,突然又道:“但是还有一种可能性,对人类来说……”   “人类?”齐愿抓住了她话里的关键词。   “应该说是将死之人。”夏芩沉了沉声,表情难得肃穆,“遗物对他们还有一个作用……”   齐愿没来由紧张,感觉要撬开通往真相的大门:“什么作用?”   “……遗物能使将死之人转化成僵尸。”夏芩顿了顿,“不过只能让他们暂时变成退化种,而且必须用遗物维持僵尸形态,不然就会恢复成原样。”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鞠躬) 第71章   齐愿心念一转,电光石火, 如果谢冉不是单纯的退化种, 而是人类转化成的僵尸, 那就解释得通了。   她内心涌起惊涛骇浪,眉目紧凑地拧在一起:“谢了。”   “客气。”夏芩猜测大概又和她的死因有关, 叼起吸管笑眼弯弯地问, “要我帮忙么?”   齐愿的视线越过她的肩头落在身后, 说:“你先处理好自己的事吧, 小心引火烧身。”   夏芩偏过头, 看见陆昕和纪菱正朝这里走来,不甚在意地转回身子:“她才不敢放火呢。”   “你就不怕翻车?”齐愿说,“你现在利用她的真心,她总不可能一辈子对你好。”   “别给我抬价, 她是心甘情愿,我不过是顺水推舟,哪来的利用。”夏芩自有她的歪理,悠悠靠在椅背上的表情像个偷腥骗膻得了逞的大尾巴狐狸,“你瞧你身边多的是求而不得的人,难道每个都必须好好回应么?能有个近水楼台的机会就已经不错, 别人怎么也求不来。”   齐愿失笑:“照你这么说, 她还要谢你?”   夏芩说:“那倒不必了,维持现状,你情我愿的事情而已。我倒是遗憾你这么早就上岸,体会不到更多乐趣。”   玩世不恭是刻在夏芩骨子里的本性, 她才不觉得害怕。谈了那么多年的感情,夏芩把断舍离掌握得炉火纯青,分手即是一刀两断,怎么也不会回头。   她反而觉得自己对小纪已经是够好,看在青梅竹马的份上还能维持朋友关系,如果没有纪菱,她大概也是要放浪一生的。   齐愿暗忖,她这点奇葩的价值观,或许和海王能够惺惺相惜。这世道有时很奇怪,被偏爱总是有恃无恐,求不得的人反而如履薄冰地度日。   趁纪菱还没走近,她有意压低了声音,眼里含义颇深:“你别后悔就好。”   而夏芩笑得信誓旦旦,更像是为日后埋下伏笔:“绝不可能。”   陆昕走到齐愿身旁,后者为她拉开椅子。她拂开卡其色围裙,在空椅子上坐下:“你们在聊什么?”   纪菱也跟着落座,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目光仍然恍惚。   “聊谢冉的事情。”齐愿说,又看向夏芩,“你了解这个把人类变成僵尸的方法么?”   “了解不多,我也是在论坛里看见的。”夏芩稍稍正色,语气认真,“这是一个很少人会去使用的仪式……你们也知道,成为僵尸有时要比面对死亡痛苦的多。”   齐愿沉默听着,不时点头。   “生老病死是人间规律,但强行复活违背了自然常理,所以会有代价。”夏芩说,“变成僵尸的人类一旦失去遗物,痛苦不亚于活生生凌迟……对于很多僵尸来说,遭受永恒不间断的苦痛还不如直接去世。”   陆昕默然,心里发凉――什么样的父母才会把自己的孩子变成僵尸,让她经受这样的折磨?一个阴暗的想法在她心中形成:她们那天看到的谢冉,真的是跳楼自杀的吗?   “变成僵尸需要什么样的条件?”齐愿问。   “夜半,人类平躺在地,四肢展开,五件以上怨气足够深重的遗物摆放在肢体周围,同时还要一些相关的符号咒文……条件不算太苛刻,但是成功率很低。”夏芩摸着下巴,眯眼道,“可以算得上万里挑一的成功率了。”   万分之一……   齐愿思索了一会儿,将手机打开,手指在空白的页面上涂鸦,一连串血红的鬼画符慢慢形成。   “这是什么?”夏芩埋头凑过去看,半天不解其意。   齐愿停下作画的手:“之前看过的符号……和你说的咒文对的上号么?”   “我也记不太清……”夏芩迟疑,自己没事记这些做什么?倒是齐愿竟然把看过的符号直接背下来了?这记忆能力有点太夸张。   一直无声倾听的纪菱突然插话,说:“对的上。”看神态不像是作假。   夏芩颇有些意外,视线定格在自家发小身上。   齐愿抬眼看了看她,礼貌地感激:“谢了。”   纪菱摇摇头,垂着眼睛。陆昕不禁担忧地打量她,总觉得她还是兴致不高。   四人随后又去附近的小餐厅吃晚饭,虽然主要是纪菱和陆昕在吃,胃口都很小,一顿饭潦草结束。   席间陆昕吃撑了,走到拐角的厕所,误打误撞看见夏芩和纪菱站在洗手台前。   她听见夏芩同对方说话,眼里带笑,双手搀着纪菱的胳膊,尾音上扬:“小纪,你还是心情不好?”   纪菱不想多说的样子,面色沉郁地否认:“没有。”   “哪里没有?我看你都不大想和我说话。”夏芩撅起嘴,牵着她的胳膊左右摇晃几下,“我看你今天没怎么动筷,明明今天都点的你爱吃的菜……是不是没什么胃口?我回家给你煮点东西吃,好不好?”   纪菱摇摇头,满脸倦意:“不用了。”   夏芩叹了口气,漂亮的眉眼皱起来,闷闷不乐地喔了一声,仿佛很失落的模样。   两人正沉默着,一阵铃声响起来,夏芩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见到来电人似乎怔了一下,很快就走到一旁,接起电话。   “喂?有事吗?……没做什么,我在外面吃饭呢。你在干嘛?……我不想吃夜宵,会长胖……嗯?不了吧,我现在没时间……”   听着夏芩的声音,纪菱的表情变得有些焦躁,也不知道是不是猜中了电话那头的人是谁,她牢牢地盯着夏芩的背影。   夏芩挂掉电话,收起手机,就听见纪菱在一边问:“是谁?”   夏芩舒眉笑了笑,转身道:“是阿洋。”   “他找你有事?”   “他想请我吃宵夜。”夏芩细白的手指拨弄着手机。   纪菱望着她,有点冷硬地问:“那你要去见他?”   “你不想让我去吗?”夏芩又环住她的胳膊,歪头笑着说,“小纪不想让我去,我就不去了。”   “他不是什么好人。”纪菱沉着脸,闷声说道。   “好好好,我都听你的。”夏芩乖乖地点头,“以后不理他,你别生我气了好不好?”白亮的灯光落在她清澈的眼波里,像湖水一样温柔地荡开。   纪菱看着她,不知不觉地心软,又感觉自己无可救药,只好叹气:“我没有生你的气。”最多生生自己的气罢了。   “没有就最好了。”夏芩一脸开心,“那我们今天早点回家吧,我给你煮汤圆。”   “好。”纪菱温声道。   夏芩满足地扬起嘴角,越过她的肩膀撞见陆昕的目光,眼神里多了几分明艳的狡黠,简直明目张胆地恃靓行凶。   陆昕恍恍惚惚回到座位上,齐愿看她脸色不对,揽过她的背,凑近了问:“怎么了?”   陆昕不知道怎么说,只道:“这样眼睁睁看着纪菱和夏芩……真的对她们好吗?”   齐愿怔了片刻,说:“你看到什么了?”   陆昕简单描述了刚才看到的画面,闷闷不乐。   齐愿伸手揉了揉她的眉心,仿佛要把烦恼揉开似的,另一只手捧住她的脸:“我明白你担心纪菱,但无论如何……我们是外人,这些事不好过问,也没什么立场插手。”   “但我们是朋友……总可以提醒她一句。”   齐愿颔首同意,却又说:“你觉得你提醒了她,她会听么?”   陆昕傻了一下,讷讷不知道说什么。   纪菱苦苦暗恋多年,怎么甘心因为她一句话就放手。更何况……她比自己更了解夏芩,看得到外人看不见的那些东西。   “任何事情,对于当事人来说都是当局者迷,不信邪……她们的事情,只能由她们自己处理。等到纪菱撞了南墙,就懂得该怎么回头了。”齐愿说,“我们只能帮扶她一把,真正能让她解脱的人,只有纪菱自己。”   陆昕听在耳朵里,虽然道理她都懂,但仍然感到怅然若失。大概就是眼睁睁看着朋友往一个火坑里跳,生死未卜又无能为力的感觉。   “好啦,别担心了。夏芩要是真做了太过分的事情,我第一个揍她。”齐愿轻轻揪了一下她的鼻子,让她回过神来,“我们早点回家吧。嗯?”   陆昕点点头,两人付完帐,向服务员告知了一声便离去了。至于夏芩和纪菱,大概又是今夜另一个故事里的主角了。   ……   宁雅如今是X大的研究生,她老家离学校远,今年暑期正好被导师召回学校讨论专题论文,就在学校宿舍顺便住下,也难得再来回几趟地跑。   突然接到齐愿的消息的时候,她很吃惊,但还是同意了赴约。   三人约在X大旁的一间咖啡馆里,上午时分,馆内没什么人,慵懒的蓝调音乐在光线昏暗的空间里肆意流淌,显得很有情调。   “你们是谢冉的朋友?”她用银色的小勺子在咖啡的雪白拉花里搅出一团漩涡,脸色平静,“她还好吗?”   齐愿和陆昕不免都有些诧异,诧异于她谈起谢冉时的平静。   “……你不会不知道谢冉已经去世了吧?”陆昕看着她,狐疑地问。   啪地一声,宁雅手中的勺子摔在杯子的边沿,她的脸色交织着震惊和迷惑:“去世?!什么时候的事情?”   “她几年前就去世了。”齐愿说。   宁雅怔了一下,迟疑道:“可我一年前还听说,她的父母仍然在医院里照顾她……”   “医院?!”两人陡然一惊,齐齐看向她。   “她不是自从上次……跳楼以后,高位截瘫了么?”宁雅触及往事,表情有些惆怅,“听说她父母过得很艰难,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陆昕浑身冰凉:“……她不是跳楼自杀,抢救无效死亡的?!”   宁雅微微蹙眉:“谁告诉你们的?她之后活的好好的,只是身体也因为坠楼,落了病根。”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0v0!   夏芩和纪菱这一对……如果要he的话也只能走追妻火葬场了(叹气) 第72章   齐愿试探地看着她:“那你知道她为什么跳楼吗?”   宁雅微微一怔,随即摇了摇头, 说:“我也不是很了解, 只是道听途说……据说自杀和她父母有关。但她在那之后住了院, 我还去看过她,她爸妈看起来对她还不错。”   “……那谢冉看起来怎么样?”   “看起来很糟糕……”宁雅犹豫地说, “她好像因此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去看她的人有很多, 但是她一句话也不说, 也没什么表情, 一脸空洞地坐在病床上, 谁也不理。”   “很多人?她的人缘很好?”   宁雅抿了抿唇,出现几分惋惜的神情:“是的。以前谢冉在班级里很受欢迎,她公认的脾气好,人也热心, 经常给人讲题、辅导作业,属于老师和同学眼里的好学生。”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积极热情的女孩子,突然不知为何跳楼自杀了。   齐愿放在桌子上的双手交叉合拢,目光如炬:“请问她跳楼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宁雅仿佛被她咄咄逼人的神态吓了一跳,茫然地张了张嘴:“我?我在教室里上晚自习啊……”   陆昕一愣, 心觉不对:“你不是应该在收取X大的通知书吗?”   “你说什么呢?”宁雅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那时候我离X大的分数线还有些差距,怎么可能收得到通知书?我在班里上晚自习,准备复读一年再继续尝试。”   “谁能作证你当时在教室里?”齐愿问。   宁雅觉得有些好笑,好脾气地摸了摸鼻子:“小姑娘, 你们是警察吗,问得这么详细?当时复读班里的同学都在场,他们全都可以为我作证。”   陆昕一呆,仔细端详她神情,宁雅表现得坦坦荡荡,实在不像作假的样子。   但她和谢老板所说的版本,竟然是完全相反的――他们在对方的叙述里互为谢冉自杀的主要原因。   但最重要的出入点,在谢老板的故事里宁雅是顶替了谢冉的志愿上了X大,而根据宁雅自己的叙述,却是自己凭本事复读了一年才上的X大。   众说纷纭,人人都各执一词,仿佛罗生门再现……到底谁说的才是真的?!   “你们不会怀疑是我害了她吧?”宁雅看着两人复杂的表情,不由怀疑道,“都是听谁说的?哪来这么荒谬的风言风语?”   “的确有一些传闻,提到她的死跟你有关。”陆昕轻声道。   宁雅失笑:“那我可真是太冤了……我跟谢冉关系本来就不熟,就算后来上了同一个复读班,也没怎么说过几句话。”   “不熟吗?”齐愿若有所思,“你不是说她人缘好?按理说她这种性格应该挺容易和人交朋友吧。”   宁雅的语气突然有些沉重,她幽幽叹了口气,缓缓地说:“其实她性格好……那都是高考之前了。”   “自从她落榜后……整个人像变了个人似的,特别丧,没什么精气神,每天都愁眉苦脸,别人叫她的时候,她总是反应得很慢。我感觉她应该因为落榜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我们复读班经常会设置一些摸底测验检查学生的成绩,但是谢冉就每次都考得不太理想,老师还找她谈过几次话,但是她都很颓废的样子,成绩也提不高,最后老师都放弃了。”   齐愿一边点头,一边默默记在心里,她轻轻眨了眨眼,语气放缓:“所以在复读班里,谢冉没什么朋友是吗?”   “对。”宁雅点头,“其实有几个原来跟她玩的很好的同学也在班上,后来就慢慢跟她不怎么来往了。”   听完她的叙述,陆昕渐渐能够体会谢冉的痛苦。   想象一下,原本顺风顺水、胜友如云的女孩子突然一朝之间从云端跌落谷底,面对一落千丈的成绩、老师和同学的疏远,还有无比失败的自己……谢冉心里会产生落差并且彻底自暴自弃,都算是很正常的行为了。   “我真的没有害过她。”宁雅苦笑,“我们当时其实都挺想帮她的,但是感觉她像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把所有人都屏蔽在外面了。”   “那你听说的,和她父母有关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呢?”陆昕问。   “是这样的。”宁雅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端起黑咖啡润了润喉,又继续往下说,“谢冉以前曾经吐槽过她的爸妈,把她的生活和学习都看得很紧,可能她的父母是那种……望子成龙的心态吧,把她压榨得都喘不过气来了。”   “周末叫她出来玩,她总是说父母不同意,手机也只能用没有游戏功能的老人机,在家不许锁门,不能做和学习无关的事情,其他事都可以不用管……所以我感觉,有可能是因为父母倾注在她身上的期望和压力太大,才刺激到了她,最后一时想不开……”   齐愿长叹了一声:“……的确很过分。”   “但奇怪的是,后来我到医院,她的父母看起来很正常。”宁雅又说,“只是稍微嗦了点,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对我有些敌意……”   “那你仔细想想看,你是不是做过什么得罪谢冉的事情?”陆昕猜测道。   “绝对没有!”宁雅举起双手,做了一个投降的姿势,“我和她的接触蛮少……唯一要说比较令人生疑的地方,可能是因为谢冉死前最后一个接触到的人,是我。”   “你都和她说了什么?”陆昕吃惊。   宁雅垂下眼,陷入了短暂回忆中:“让我想想……”   ……   “谢冉,你一个人站在这儿干什么呢?”宁雅从办公室走出来,见到独自站在走廊上的谢冉,下意识问道,“现在不是在上晚自习吗?”   谢冉双手扶着围栏,夜风拂起身后的长发,乌黑的发丝如同蛛网般散开,纷纷扬扬地盖住她的侧脸。   她转头看了看宁雅,弯起嘴角:“是啊。”却没解释自己为什么在外面。   宁雅以为她出来散散心,就没多问。复读班的学习任务一向紧张繁重,经常会有学生忍不住心态崩溃,突然趴在桌上大哭的。   “你在看什么呢?”她也跟着趴在栏杆上,向下望去,校园的小径旁里亮起几盏零星的路灯,树影婆娑模糊,漆黑的操场上空无一人。   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除了今晚的风格外凉爽,甚至有些冷了。   “没什么。”谢冉轻轻地说着,遥遥眺望着远方,目光空茫。她的身形瘦弱,侧脸被映得苍白,独自站在无边夜风中,仿佛要连同路边树叶一起被卷走了。   宁雅搓了搓手上的鸡皮疙瘩,提议道:“我们早点进去吧,外面有点冷啊。”   “你先走吧。”谢冉的声音轻飘飘的,被吞没在茫茫夜色里。   宁雅一怔,仔细打量她:“我们一起进去吧?”   谢冉摇了摇头,并不看她。   两人静静地看着夜景,心思各异。   宁雅心中盘旋着家庭、高考、大学志愿,和前途未卜的将来……十七八岁的少男少女思索的事情还很单纯,没有沾染上混迹社会后的老气横秋。她偷偷瞄了一眼沉默的谢冉,对方心中烦恼的也不外乎如此吧。   宁雅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道:“你心情不好的话,可以和我说说。”   谢冉微微一顿,缓缓转过头,朝宁雅露出一个恬静的微笑。她长得模样乖巧,皮肤白皙,是一副典型的娃娃脸,只是现在过分清瘦,下巴变尖,有些破坏了五官上的圆润可爱。   她什么时候瘦成这样了?宁雅心想,原来的谢冉不是这样的……她就像个小太阳,所到之处都发挥余热,不像现在这样,沦落成一片冷清的月光。   “谢谢你,宁雅。”谢冉轻柔地说。   她遥望天空,突然问道:“你的梦想是什么?”   “梦想?”宁雅愣了愣,随即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也没有什么梦想,现在只想考进自己理想的学校……”   谢冉笑了笑:“你会成功的。”   “那你呢?”宁雅歪了歪头,“你的梦想是什么?”   谢冉沉默了一阵,久到宁雅以为她不会再回答,她才说:“自由。”   自由?   “什么意思?”宁雅迷茫道。她不自由吗?   她的表情染上一抹清愁,幽幽地说:“……能自由地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喜欢的事物、值得追求的爱好、想结交的人……这些明明很简单的事情,我都做不到……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宁雅下意识地说:“怎么会呢?你还有我呀――我是你的朋友!”   她话已出口,突然又觉得尴尬。自己和谢冉熟不到朋友的份上,只是下意识地想安慰对方罢了。   谢冉似有所动,她看向宁雅,眸光似水,仿佛墨蓝色夜幕中皎洁的月光:“谢谢你。”   她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快乐的狡黠:“偷偷告诉你吧,我已经找到了自由的办法。”   “真的吗?是什么?”宁雅替她感到高兴。   “嘘……一会儿你就知道啦。”谢冉轻轻地说,“晚自习快结束了,你还不进去吗?”   宁雅看了眼手表:“马上去……你呢?”   “我去上个厕所,你先进去吧。”谢冉状似平静地说完,向走廊尽头的卫生间走去。   宁雅点点头,急忙转身走进了教室。   咚哐――重物落地的声音。   宁雅忘了自己怎么挤到拥挤的走廊边沿,和无数双眼睛一起向下望去……谢冉安静地躺在地上,仿佛清亮的明月摔落在厚厚的尘土里,被染上鲜明的血色。   几分钟之前她明明才笑着和自己聊过梦想。   宁雅呆呆地扶着围栏,浑身发冷――原来这就是她说的“自由的方法”。   她背过身,止不住地干呕起来。   ……   宁雅触及沉痛往事,脸色不由变得惨白。   “她真的死了吗?……这么多年了,我总觉得很对不起她。”她半阖着眼睛,纤密的睫毛下隐隐泛出晶莹泪光,“要是我当时不进教室,再和她多聊一会儿,她说不定就不会跳下去了……”   “不是你的问题。”陆昕递去餐巾纸,安慰道,“即使没有你,她也会跳的。不如说,和你聊天以后,她反而多了一份慰藉……”   宁雅接过纸,埋头静静拭去眼泪,几分钟后才抬起红红的双眼,歉然笑道:“不好意思,让你们看笑话了。”   和宁雅做过道别后,两人并肩走在洒满阳光的街道上。夏天的柏油路被高温晒得绵软,散发着沥青的气味。   她们躲在公交站旁的树荫下等车来。   一片沉默之中,齐愿打破了静谧:“你刚刚……为什么还是和她说谢冉死了?”   陆昕轻声说:“因为谢冉渴望自由……我觉得应该尊重她的想法。”   其实谢冉的父母不可避免地让她想到了齐家人。   那种自以为是的掌控欲、过度要求,把孩子当成自己人生的附属品,甚至忽略他们的想法,随意轻贱生命的态度……都和齐父齐母十分类似。   陆昕想想就觉得毛骨悚然――谢冉明明要的是自由和解脱,却被父母强行转化成永生的僵尸,终日困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永恒地痛苦下去。   她把实际想法和齐愿说了,又道:“谢冉真的很可怜。”   齐愿见她一脸认真,忍不住心生暖意,低头问道:“那我可怜么?”   陆昕一愣,下意识地抵住身后的站牌:“可怜……”   齐愿俯身凑近她,声音轻微如同树叶摇晃:“那你……可怜可怜我?”   她们躲在隐蔽的大树后,仿佛脱离了凡尘世俗的喧嚣和纷扰,在树影围成的小世界里,有一种近乎偷情的奇妙感。   陆昕禁不住害羞,白皙的脸颊上浮现两抹红云,她轻轻仰起头,踮起脚尖,在齐愿的唇角落下一个温凉的吻。   偷得了一个吻,齐愿却摇摇头,不甚餍足地说:“还不够。”   她又俯身深深吻了吻陆昕的唇,将人类折磨得气喘吁吁,然后才放开她。   陆昕软倒在她肩上,被齐愿半扶半搂上了车。   直到坐上座位,陆昕才飘飘然地抬起一张红脸,捂着唇闷声说:“痛。”   齐愿拨开她的手看了看,道:“流血了。”   “是你咬的。”陆昕小声说。   齐愿低笑:“可我看你刚才喜欢的很。”   陆昕偏过头望向车窗外,假装风景很好看。   齐愿假意没看见她粉色的耳垂,岔开话题:“想不想救谢冉?”   陆昕一怔,喜道:“能救?”   “嗯。”齐愿道,“得提前准备一下……”   -   叮咚,门铃响了。   几分钟后,谢老板拉开了门,有些诧异:“你们怎么来了?”   “大哥,我们来看望看望你……”一个面黄肌瘦的男人站在门口,咧开嘴,露出两排不太整齐的牙齿。他身后的年轻人戴着兜帽和口罩,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淡青色的眼睛。   谢老板啧了一声,捻掉手里的烟头,拉开大门:“得了吧,虚情假意的。”不就是为了他手上的遗物才来的吗?   瘦男人哈哈大笑,和年轻人一起进了屋。   三人在客厅的小茶几旁边坐了下来。   “大哥,我们知道你门路多,想和你做笔生意。”瘦男人抢先道,“你提供遗物,我们支付给你钱。”   谢老板探究地看着他:“你能给多少?”   瘦男人亮起三根手指:“这个数……您看怎么样?”   谢老板没有急着表态,老神在在地坐在沙发上,按兵不动。   瘦男人见他十分平静,咬咬牙便又竖起一根手指:“那这个数,总行了吧?!”   “你们要多少?”谢老板问。   瘦男人说:“不少……我那儿足有十几个人呢!您也知道的,救助站每周提供的遗物都有限,一周才一次,质量还参差不齐的……不少人都怀疑上头故意把好的留给自己用,不好的发给别人了。”   谢老板摸了摸下巴:“十几个人?我可提供不了那么多的数量,我女儿自己还得留着用呢。”   “哎,我们明白的!”瘦男人点点头,“您只要每周提供两车就够了……”   “两车?不行。”谢老板果断地拒绝。   他之所以有那么大量的遗物来源,也是因为认识一个在火葬场做工的朋友。那些拖去火化的尸体,很少有人在意他们身上带着的那些东西,所以每次都能顺走个一件两件的,也不会有人起疑。   “那就一车,总行吧?”瘦男人失望道,“说实话,就算是冉冉,一周也用不上一车那么多呀!”   谢老板怒目圆睁:“你说什么呢!”   “哎,怪我说错话了,你别生气。”瘦男人连忙摆手。   这时,一直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的青年看向谢冉的房间,突然说道:“她活不久。”   两人皆是一愣。谢老板怒气冲冲地瞪向他:“你什么意思?!”   “她活着的欲望很弱,用遗物也只能暂时拖延时间,而且效用会越来越弱。”年轻人语气平静地回答,“她快死了。”   谢老板当即怒不可遏,气冲冲地撸起袖子,瘦男人连忙拦住他,回头叫苦不迭道:“我的姑奶奶,您就少说两句吧!”   年轻人双手插兜,一脸淡然地闭了麦,丝毫不在意一桩生意即将泡汤。   正在气氛剑拔弩张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老板,您快去看看是谁!”瘦男人连忙松开他。   谢老板没好气地搡了他一把,走到门前透过猫眼看了看,又是那两个女孩子。   “你们来干什么?”他问。   齐愿淡定地说:“来拿齐家的录音。”   谢老板不疑有他,把门缓缓打开,将两人放了进来。   齐愿和陆昕一前一后走进客厅,正好和另外两人对上视线。令她们有些震惊的是,其中一个年轻人的眼睛看起来无比奇怪,竟然是淡淡的青色。   客厅里的两人也注意到了她们,纷纷一愣。   年轻人犹如扫描仪器般将齐愿从头到尾扫了一遍,突然说道:“你是进化种?”   所有人皆是一惊。   谢老板眯起眼睛,狐疑地看向齐愿:“她也是僵尸?!”   “这……”瘦男人瞪大眼睛,“我家外甥女的眼睛很毒,一般不会看错。”   陆昕顿时紧张得喉头发紧,齐愿安抚地握住她的手,淡淡地反问道:“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你就是进化种。”年轻人用笃定的口吻说。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 第73章   气氛骤然凝固起来,像摁下暂停键的电影画面, 一切都静止了, 所有人都按兵不动, 等待对方给自己一个说法。   谢老板的目光落在齐愿身上,她看上去清瘦而高大, 黑色口罩挡住了下半张脸, 看不出具体五官, 只露出一双雪亮的淡黑色眼睛, 梳理整齐的长发披在肩上, 似乎与普通人类没什么区别,更不像他想象中的进化种那样,有着凶残的破坏力。   他朝齐愿扬了扬下巴,眯起眼睛, 样子非常警惕:“你真是进化种?!”   齐愿并不理他,而是看向那个戴兜帽的青年:“你凭什么说我是?”   “因为我也是进化种。”年轻人上下转动着淡青色的眼珠,原本无神的双眼突然顾盼生辉起来。她的眼尾微微上翘,流淌出几分非人的妖冶,“我的眼睛,能看得到一些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   “如果你看错了呢?”   “我的眼睛从来没有出过错。”年轻人信誓旦旦, “我还看得出来, 虽然你是年轻的进化种,但你身旁的却是一个人类。”   谢老板来回打量着她们,突然之间顿悟,之前她们在知道了谢冉的事情后竟然毫不怀疑地选择相信, 原来这就是原因。   但他并没有因此松懈下来,反而更加怀疑――进化种接近自己的目的真的只是推翻齐家那么单纯?万一她们是冲着谢冉、冲着自己手上的遗物来的呢?   而且她还是个进化种,如果能控制在手里的话,说不定对自己有好处……   谢老板立刻就起了心眼,他迅速朝着身旁的瘦男人挤了挤眼睛,结盟的心思不言而喻。   “啊?这……”瘦男人看着瞬息万变的事态,不禁有点傻眼。自己只是单纯来做个生意,没想到会撞见这么扑朔迷离的发展。   他实在不想做害人的事情啊!   老板见他一脸犹豫,将手放在身后,朝他竖起四根手指,表示自己接受了刚才的价位。   “好嘞!”瘦男人果断丢下包袱,颠颠地走了上去。   两人一左一右、滴水不漏地夹击行进,想从位置上将齐愿包抄。   谢老板笑了笑,一边不着痕迹地朝齐愿走去,一边语气和蔼地说:“那可真是巧啊,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冉冉每天一个人孤零零在家,也没个伴儿,你或许能跟她说得上话。”他想借此分散齐愿的注意力,让对方放松警惕。   瘦男人双手背在身后,跟着虎视眈眈地迈出了几步。   齐愿看着他们两个,笑了笑,说:“你现在不是也知道了吗?”   谢老板步步逼近,灰黄的圆脸上浮起一个弥勒佛似的微笑:“你留下来,和冉冉交个朋友吧,怎么样?”   齐愿缓缓后退一步,伸展手臂将陆昕护在身后。   陆昕附耳过去:“我要不要先跑?”万一等会儿打起来自己拖了后腿就凉了。   “用不着。”齐愿压低声音,“你等会站在原地别动。”   “那你记得手下留情。”陆昕声如细蚊。   齐愿不禁侧目,眼里含着笑意:“对我这么有信心?”   陆昕不假思索道:“当然有!”   她不禁腹诽,自己能不清楚齐愿的实力吗?之前被绑架的时候,那两个绑匪差点被齐愿活生生打死。那可是正值壮年、人高马大的两个成年男性,都被按在地上揍成了鼻青脸肿的猪头,连反抗的力气也没有。   相比之下,已至不惑之年的谢老板力量远远不及那两个绑匪,更别提旁边那个身材矮小、瘦成麻杆的中年男人了。   谢老板和瘦男人没听到她们的对话,二人对视一眼,都以为眼前白白瘦瘦的女孩子已经是囊中之物。   “我不建议你们去抓她,”旁边一脸清闲的年轻人打了个哈欠,突然插嘴,“她挺强的。”   陆昕忍不住扑哧一笑,齐愿也差点破功,瞥了她一眼,收下夸奖:“谢了。”   凝重的气氛突然被她打断,酝酿好的准备工作也没了,瘦男人气得头顶冒烟:“宋薛!求求你,不会说话就闭上你的嘴!”   宋薛摸摸鼻子,用手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彻底闭麦。   眼见着阴谋败露,谢老板与瘦男人不再犹豫,齐刷刷地扑了上去。   他们并不把宋薛的警告当回事儿,毕竟传说中的进化种再怎么厉害,她现在也只是个还没成年的小女孩,还能翻天不成?!   五分钟之后,瘦男人躺在地上捂着牙哀叫:“宋薛!你站在一边默默看着干嘛?快来帮你舅舅啊!”   宋薛说:“您不是让我闭嘴吗?”   “我是叫你闭嘴,不是叫你傻愣着!”瘦男人门牙掉了一颗,说话时还漏风,“你的嘴巴和手脚是联动的吗!”   宋薛淡定道:“喔。”她大剌剌走过去,挡在自家小舅身前,“你们揍也揍够了,可以停手了吧?”   齐愿蹲在地上,扭了扭手腕,闻言抬头戾气十足地看了她一眼:“你刚才站在旁边看得挺高兴啊?”   “还好吧。”宋薛把小舅从地上拉起来,搀着他的胳膊扶到沙发上。她不慌不忙的动作简直令人咋舌,仿佛被揍的人不是自己的亲舅一样。   陆昕心想:僵尸的感情观念果然很淡薄……   她见战事停息,结束了原地挂机状态,走到齐愿身边,弯下腰摸了摸对方的头发。   齐愿抓住她的手,闭着眼在肉乎乎的掌心蹭了几下。   陆昕目睹眼前的惨状,迟疑道:“你好像打得有点狠了。”   “有点上头了。”齐愿缓缓睁眼,眸中猩红的光芒渐渐褪了下去,“……没控制住。”   她扶着膝盖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东倒西歪的谢老板,问:“还打吗?”   “不、不打了……”谢老板连忙摆摆手,用手背挡住熊猫似的两只眼睛,“有话好好说……”   “刚才怎么不懂得好好说话?”齐愿扬起下巴,朝他摊开一只手,“先把录音给我。”   谢老板连声说:“给给给!”他撑着地板,艰难地从地上翻身起来,犹如一只行动迟缓、嘴歪眼斜的胖头鱼,慢慢站了起来。“录音在房间里,我去拿来给你!”   他溜进房间,不一会儿就急匆匆地走出来,将一支黑色钢笔状的录音笔老老实实地放在齐愿的掌心。   谢老板满心想把这两尊大佛送走,眼巴巴地问:“这下行了吧?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走?”   齐愿嗤笑一声:“刚刚打了我们,现在又想赶人?不欢迎我们?”   其他人心想:到底是谁打谁啊?!   “没有没有,你们想呆多久就呆多久。”谢老板苦哈哈地抬起破了皮的嘴角,强颜欢笑,“呵呵,我当然欢迎。”   陆昕打开录音笔验证了一番,的确是齐母与他的通话,她朝齐愿点点头,把录音笔收进口袋。   旁边的瘦男人捂着腮帮子上的冰袋,听得目瞪口呆,感觉自己见证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齐愿收回视线,问谢老板:“谢冉是不是在房间里?”   谢老板一愣,面露疑惑:“是……你找她有事?”   齐愿朝他和善一笑,语气平静:“把她的房门打开,我们想看看她。”   但她镇静得不像是来看望人,而是去搜查凶案现场。   谢老板一下子慌了,差点给她跪下:“不成!这怎么行?求求你们,可千万别对冉冉动手啊!有气就对着我使!”他一咬牙,“她是无辜的!”   陆昕的表情稍稍冷硬:“……既然你也知道她是无辜的,为什么不肯放过她?”   谢老板像见了鬼似的,瞳孔微微颤抖:“什么意思?”   “我们去见了宁雅,也问过她复读班上的同学,她说的都没错。谢冉死前确实见过宁雅,但她自杀和宁雅毫无关系。”齐愿话锋一转,冷声道,“你之前在说谎。”   谢老板霎时脸色苍白:“什么?你们去找那个女人了?她是个骗子!冉冉就是被她害死的!!!”他声嘶力竭地喊,眼里涨满了狰狞的红血丝。   沙发上的瘦男人吓了一跳,连宋薛也忍不住看了过去。   “你才是骗子!”陆昕怒道。   “果然你们也被她骗了!”谢老板目眦欲裂,怒意如火如荼,说出的话也变得颠三倒四,“她之前就是那么骗过警察的,呵,什么无辜,我一点也不相信……冉冉之前明明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为什么和她说了几句话,突然之间就跳楼了?!”   “她好好的?她的状态一直都不好,可你们却当做没看见……”齐愿眯起眼睛,“谢冉一直被你们压迫、打击,现在她想要解脱,你们也不肯放她走。”   谢老板的额头上绽开青筋,怒目圆瞪,癫狂地拿起手边的东西噼里啪啦扔了一地,俨然一副疯魔的样子:“骗子……她是骗子!你们都被她迷惑了,都想害我的冉冉……”   “我再问一遍,你开不开门?”齐愿抱臂而立,冷眼旁观。   谢老板脸色涨得紫红,他突然大后一声,竟然直直朝齐愿撞了过去,又整个人被重重得摔飞了出去。   齐愿抬脚越过他,面无表情地朝谢冉的房间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噶~   我竟然又有榜,开熏!(转圈圈) 第74章   谢冉的房门紧闭,应该是从外面落了锁。齐愿估量了一下, 门板看上去特意加厚了一层。她找准了一个角度, 往后退几步, 抬脚以破风之势狠狠踹上门板――   “咚!”   伴随着漫长得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房门骤然承受巨大的破坏力, 不堪重负地摇晃了几下, 歪歪斜斜地往里敞开, 又“轰”地一声重重扑向地面, 彻底垮了。   在扬起的飞尘和灰烟中, 外界的自然光漏进原本暗无天日的房间,这里仿佛关押囚犯的地下牢笼。   齐愿和陆昕一眼望去,隐约在黑暗中辨认出小床上一团灰扑扑的影子,那是谢冉。   谢冉的喉咙溢出低低的吼叫, 面对赫然闯入的两名陌生的不速之客,仿佛荒林野兽察觉到了不安的前兆,而发出震慑的低鸣。   她抬起头,双眼猩红,瞳孔竟酷似羊眼,呈现出一种古老奇异的形状, 在一片黑暗中闪闪烁烁, 显得格外骇人。   陆昕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脊背发凉。   即使先前参考了诸多退化种的资料,但真正面对上谢冉的那一刻,她还是意识到了自己想象上的局限性……因为真正的退化种看起来, 比进化种更加“可怖”。   这样的生物或许才是文学和影视作品里,最符合“僵尸”的原初模样――裹着人类的完整皮囊,躯壳里掩藏着丧失人性的兽类。   退化种不会主动攻击人,它们没有理性的思考,但依旧可以通过嗅觉判断出两人的身份。   谢冉翕动鼻子,她能闻到一股和自己身上近乎相似的淡淡臭味,这是属于僵尸之间独有的辨认方式。   她蓦然塌下腰,弓起脊背,四肢呈爬行状撑在床上,像一只遇险的猫科生物,用最直观的肢体动作恐吓和威慑眼前的进化种。   陆昕和齐愿看不到她的举动,屋子里太暗了,只能模糊地看见谢冉的大致轮廓和那双血红的眼睛。齐愿思索片刻,对陆昕低声道:“把灯打开吧。”   “开灯会不会惊动她?”陆昕也放轻声音,惴惴地看向她。   齐愿:“不用开电灯,我们打开手电筒,试试看她会不会抵触。”   陆昕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了上面的手电筒功能。   一只圆弧形的白亮光芒落在地板上,正好照亮了地上的一块鬼画符似的痕迹。陆昕咦了一声,转动手机,随着光芒横向移动,隐约能看见一串血红的怪异字符,被凌乱地书写在距离小床的周围。   陆昕惊愕:“这是……”   齐愿微微蹙眉:“这大概是进行‘复活’仪式的那些咒文。你还记得第一次谢老板打开电灯,我们在墙壁和天花板上看到的那些字么?”   陆昕恍然地点头:“记得!”她立刻将手电筒的光束落在墙上、窗户的木板和天花板上……果不其然,四处都印满狂气}人的血色字迹。   原来齐愿当时是记下了这些字,拿去问的夏芩。   这些咒文看上去既不像汉字,也和英文有很大的出入,她可以确定自己从未见过,因为它们看起来不同于世界上的任何文字,更像是人类未曾探索到的一种古老文明的产物,在千年的辗转流落中渐渐失去原本的释义。   一想到这些光是看见这些散发着疯狂气息的文字,陆昕的鸡皮疙瘩情不自禁地冒了出来。   “目前还没有人知道这些文字属于哪里,又代表了什么……”齐愿的声音轻得像是风在呢喃,“到底是谁创造出了这种语言,僵尸的存在意味着生还是死?人类和进化种,又有什么区别……”   她话音不停,颠三倒四,竟持续不断地说了几分钟,语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陆昕毛骨悚然,她看向齐愿,蓦然发现对方的身体竟渐渐颤抖了起来,一眨不眨地望着那串血红文字,神情在白光的照射下显得无比狰狞。   齐愿的双眸中流转着熠熠血光,这是僵尸情绪激动的预兆!   陆昕大惊失色,她本能地觉得是文字有问题,下意识地从背后搂住,用手掌捂住她的双眼:“别看!”   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是正确的――被迫捂住了双眼的齐愿逐渐平息,挣扎了几下便彻底地软化下来,安静地瘫倒在她的怀里。   齐愿一声不吭,温暖的掌心里包裹着她纤密的眼睫,有些痒。   几分钟后,齐愿眨了眨眼,迷茫地苏醒过来:“……我怎么了?”   陆昕的心脏落回原地:“你刚才吓死我了。”她放开对方,把刚才的事情原封不动地告诉了齐愿。   齐愿扶住额头,苍白的眉眼流露出几分脆弱:“……论坛里有人发现,这些文字能煽动僵尸的情绪,没想到是真的。”   陆昕奇怪:“可是你之前怎么没有这样?”   “第一次我看见谢老板的咒文,时间很短,可能没有效果。第二次我自己写,看了很久也没有相同的效果,所以我以为文字的力量因人而异,或是有什么触发条件。”齐愿揉了揉眉心,“可能是因为这里的文字真正地被使用,所以激发了潜在的力量。”   陆昕攥住她的胳膊:“那我们别看这些了。”   “好。”她安抚地拍了拍陆昕的头,“我们看看谢冉吧……她怎么样了?”   陆昕闻言,调转手机,白光转移到最后的小床上,暴露出黑暗中的一切。   她们看见谢冉蛰伏在床沿,长发如雪般铺在床面上,犹如一只畏光的石像鬼,向来者展露锋利雪白的獠牙。   猛然接触到了光,谢冉只是眯了眯眼,尖瘦的脸庞被光映得更加惨白,嘴唇却鲜红润泽,仿佛暴风雪中的撑伞雪女,有几分诡异的妖冶。   看来退化种虽然不能接受日光,但人造光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陆昕很快遇到了问题,她们无法与谢冉正常交流。即使谢冉没有攻击倾向,但仍然对她们留有敌意,并且也像是听不懂人类的语言。   陆昕试着和她说了很多话,她都没有回应。   正当两人一筹莫展时,谢冉突然尖叫一声,整个人如同断电一般倒在床上,痛苦地蜷成一团,死死地抱着四肢。   “冉冉、冉冉!”似乎是听见她的叫喊,门口传来跌跌撞撞的回应,二人转头一看,见谢老板正扶着门框往里走,后头是搀扶着瘦男人的宋薛。   宋薛看见谢冉的第一眼,便说:“看上去没救了。”   谢老板无暇他顾,摇摇晃晃地推开陆昕,跪在谢冉的床前,泪流满面:“冉冉,是爸爸呀!爸爸来了,别怕……”   出乎意料的是,谢冉听到了他的声音,竟是整个人都往床角缩去,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抵触。   面对女儿的抗拒,谢老板毫不在意,抬手边抓起旁边书桌上的一只玩具熊,竭力伸向谢冉:“冉冉,你闻闻,洗得很干净的!闻一下就好了……”   “她这是怎么了?”陆昕忍不住道。   宋薛毫无起伏地说:“她的仪式后遗症,现在到时间了,必须吸取遗物,否则会死得很难看。”   遗物对僵尸的吸引是难以抗拒的。   谢冉一把抓过玩具熊,紧紧抱在怀里,深吸了一口气,瘫在床上不动弹了。   宋薛解说道:“让她缓一会儿就行了,吸遗物的时候都这样。”   齐愿轻轻蹙起眉:“……就没有让她不那么痛苦的死法么?”   “有啊。”宋薛道。   “什么?!”二人纷纷看向她。   “想知道啊?”宋薛扬眉,“先告诉我你们想干什么。”   陆昕顿了顿,将原委告诉了她。   宋薛啧了一声:“怪不得她求生欲那么薄弱呢……你竟然把原本想死的人救活了。”   谢老板猛然转过头,红着眼瞪向齐愿:“你们想害死我女儿?!休想!”   齐愿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这样不放过她,才是害她。”   谢老板怒火攻心,气得一头撞向齐愿,又被躲开,整个人笨重地摔倒在地,似乎是气晕过去了。   齐愿不再理他,转头问宋薛:“你的方法呢?”   宋薛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会儿,扬了扬下巴:“带上她,跟我们来。”   ……   白天的救助站只有零星几个人,一个穿风衣的女人蹲在门旁地上抽烟,看见一辆皮卡缓缓停在门口,她起身迎了上来。   “小宋,回来了?……嗯,有新客人?”女人看向后座出来的齐愿和陆昕,神情有些惊讶,“这是?”   “误打误撞认识的……小舅你先去停车吧。”宋薛跳下车,领着两人往里走,“程姐,她们有件事要麻烦你。”   程姐有些讶异地眨了眨眼。   一个进化种和……一个人类,怀里还抱着一个退化种?!   救助站里的一楼有点像个小诊所,程姐抱着谢冉一路向里,拐进了一个小隔间,把她放在白色病床上。   齐愿和陆昕跟在身后,听着宋薛在一旁介绍:“她叫程楚简,死之前是个医生,算是我们的站长吧。这里二楼是收留一些无家可归的僵尸住下来的地方,一楼是给大家检查身体用的。毕竟每个人觉醒的地方都不一样,难免会有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发生。”   陆昕侧目问道:“所以你觉醒的是眼睛吧?”   宋薛打了个响指:“没错。”她指了一下齐愿,“你觉醒的地方在哪?我感觉你的破坏力很强。”   齐愿之前也对觉醒有所耳闻,就比如夏芩被增强的地方是双脚的速度一样。但令她奇怪的是,她也感觉不到身体有哪里奇怪的地方。   齐愿诚实地回答:“我不知道,大概是身体的力量吧。”   宋薛若有所思地打量她:“你很奇怪……以前没在救助站见过你这样的类型。”   埋头检查的程姐突然说:“这个孩子的身体很虚弱,不过现在没什么大碍,估计等会儿就会醒了。”   “谢谢您了。”陆昕松了口气。   “客气了。”程楚简点点头,她长相明媚大方,看起来三十岁不到,有一股岁月自然沉淀的干练气质。   她反手带上门,让谢冉在里面好好休息。   刚刚在车上讨论过后,齐愿和陆昕都决定趁谢冉醒来以后再做决定。   出来后四人面面相觑,一时沉默。   “趁现在有空,你要不要也来检查一下?”程楚简的视线落在齐愿身上。   齐愿沉思片刻,点了点头。她也想弄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构造。   她们跟随着程楚简来到另一个干净的隔间,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检查器械。   “你先坐那儿。”程楚简给她拖来一把椅子,“我准备点东西。”   齐愿礼貌地应了一声,将脸上的口罩摘了下来,放进口袋里。   陆昕倚着门框,蓦然听见身边的宋薛吹了声口哨:“长得还挺好看。”   “……”陆昕看向她,“你的眼睛不是能看透本质吗?”怎么现在才看出来?!   “外貌是外在,不是本质。我又不是透视眼。”宋薛一本正经地反驳,“不过她的身体我的确没看明白。正常的僵尸会在觉醒的部位有所改变,但我看见她全身都是同一种颜色,好像完全没有变化,但又能感受到她很强。”   陆昕托着下巴,霎眼笑道:“那就是她全身都觉醒了嘛。”不愧是齐愿,变成僵尸也这么强!   “唔,这种可能性很小,但也不是没有。”宋薛习惯性地咬着指甲,“话说回来,你和她是什么关系啊?”   “我?”陆昕眨眨眼,迟疑道,“就……普通关系吧?”   “普通就最好了。”宋薛满意地点头。   陆昕迷惑:“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就问问。”宋薛懒洋洋地靠在墙边,双手插兜,“觉着她挺有意思的,想追她。”   陆昕窒息:“…………你不是才见她一面吗?!”这也太草率了点!   “一见钟情不行吗?”宋薛说,“救助站的歪瓜裂枣太多了,难得看见那么惊艳的,我死掉的心脏都要复活了。”   陆昕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平静地说:“那恐怕不行。”   “为什么?”   陆昕说:“她有女朋友了。”   宋薛毫不在意:“谁啊?我感觉我努力一下还是有机会的。”   “是我。”陆昕斩钉截铁地回答,“没机会!”   “……你们不是普通关系吗?”   陆昕淡定道:“是普通情侣的关系啊。”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   偶尔也要让陆陆吃个醋才行 嘿嘿 第75章   宋薛被她噎了一下,吃惊地瞪大双眼, 不得不用一种全新的眼神看待这个人类。   看上去脾气挺好的, 怎么突然这么尖锐?   陆昕几乎不曾说出这种宣示主权的话, 此刻也有些羞赧,白皙的面颊上泛起一层薄红。   她很少有危机感, 一半是性格使然, 一半是因为习惯, 以前喜欢齐愿的人太多太多, 几乎遍布大半个校园。她如果因此吃醋, 早就已经淹死在翻涌的醋海里。   但现在不一样――齐愿不再属于普罗大众的梦中情人了,她只是她一个人的。   所以她可以不用再忍了。   “你真和她在一起了?”   “不像吗?”陆昕问。   宋薛反复瞅她,再三摇头,以为她们只是朋友间的说笑。   她是个自来熟, 自以为三人之间已经萌生了友谊,不过陆昕和齐愿虽然感激她,但还没把她当成朋友。   陆昕被她看得惶惶,只好错开眼神,看向屋里的齐愿,见她把袖口和裤管都卷了起来, 露出白瘦的臂膀和小腿, 任由程楚简将一个圆形的黑色仪器扫遍她的全身。   程楚简把数据输入电脑,坐在台式机前敲起键盘,蓝光在她的脸上跃动。她做起事来有一股肃穆的认真感,仿佛在进行什么仪式, 一切都井然有序。   “可以了,结果还要等几分钟。”她对齐愿说,视线依然留在电脑屏幕上。   齐愿点头,将袖口和裤腿放下来,她抬起头,正好对上两张情绪各异的脸。   她莫名地问:“怎么了?”   宋薛扒着门框看她,仍然不大相信这个僵尸最终会选择一个人类,更何况这个人类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太奇妙的地方――她看起来和普天下的大部分女孩子没什么两样,白净乖巧,不惊艳但十分清秀耐看的脸,有一股林中泉水潺潺流经岩石的莹润感。   “诶。”宋薛不服气地扬起下巴,求证道,“听说她是你的女朋友?”   程楚简诧异地瞥了她一眼:“你又作什么妖?”   “我想追她啊!”宋薛理直气壮,“齐愿,你肯不肯给我个机会?”   齐愿的目光清清冷冷地掠过宋薛的脸,停在陆昕微微泛红的脸颊上,隐隐猜出一些端倪。   她恍然地笑了一下,轻声说:“不肯。”   简直是斩钉截铁。   宋薛不甘地咬了咬嘴唇,还要说话,就看见齐愿面朝陆昕笑着,两眼弯弯,神色中几乎带着一种隐秘而温柔的促狭。   而这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就转变成了完全隔绝外界的淡漠。   喜欢一个人是无法伪装的,她感觉自己也被她们隔绝在外。宋薛呆了一下,意识到这次真的没机会了。   唉,果然名花都有主了。   “行吧。”宋薛洒脱地给这段明恋划上句号,“祝你们长长久久。”   陆昕惊讶地发现她竟没有表现得情绪低落,仍然和以前一样……或许僵尸都是这样断舍离技能点满,喜怒嗔痴来去如风。   “你可别给人家添乱。”程楚简嗔道,“见一个爱一个。”   宋薛忿忿:“我哪有!?”   话音未落,台式机发出一声响应,屏幕上开始一排一排地输出黑白的人体轮廓图像。   “结果出来了。”她立刻集中注意力,又输了几行参数,敲下回车键。系统滴了一声,人体图像上的器官和神经组织顿时被一种相同的蓝色所填满。   程楚简的表情变得有些奇异,她咦了一声,又仔细地凑近看了一遍。   “程姐,有什么问题么?”齐愿问。   程楚简喃喃道:“这……真稀奇,居然是全进化。”   “全进化?”一向淡定的宋薛难得震惊,“真的假的?”   陆昕虽然不懂全进化是什么,但是听起来仿佛很厉害的样子。   她问道:“您能解释解释吗?我们都不大清楚。”   程楚简爽快地颔首:“好,你们都凑近一些,我好做说明。”   齐愿和陆昕依言凑了上去,围在电脑前。   程楚简拿起一支宝蓝色钢笔,指着显示屏上的人体图像说:“就以这张图为例吧。你们应该都知道,进化种的部分器官会得到增强,并且随着死亡时间的增长,会变得越来越强,这个过程就俗称‘进化’。但是对于大部分进化种来说,进化只限于一个外在或内在的器官。”   她用钢笔戳了戳图像上的手部肌肉:“就比方说,有些人是手部力量得到了增强,那么它使用手就会格外灵活方便,力气巨大,并且力量远远超越自己生前使用的程度。”   她又指了指图像的眼睛,“又像小宋,她的感官被增强,眼睛得到了进化,所以就能看见外在以内的、极远或者极近的东西。”   “但是像体内的器官,如肺脏、肝脏、胃等等消化系统,是无法被强化的。因为人死后,这些器官就失去了功能,早就坏死了。同理,呼吸系统、循环系统和生殖系统的器官,都无法进化。”   “进化的过程都是递增的范围,随着器官使用的次数累积经验,就会更强,到一定的强度以后,就会停止进化。”程楚简在人体的四肢上分别画上圈,“总体来说,大部分僵尸都是这样的,但也有例外……就比如你。”   齐愿问:“所以我的全进化,指的是全身都进化了吗?”   “其实不是全身,这只是一个泛指。指的是一个以上的器官得到了增强,就被称为全进化。”程楚简朗声解释道,“这样的进化种很少……战力指数强悍,都是组织里的中流砥柱了。”   “你从这张图来看,起码有三个以上的器官被增强了,蓝□□域就是你被增强的地方――主要在四肢肌肉分布和人体的骨骼密度。数据显示,你的防御、力量、速度都相当惊人。”   宋薛又吹了声口哨:“厉害。”   “这三项数据中,力量是最突出的,几乎以指数爆炸的形式上涨。其他两项就比较平均,但也很优秀。”程楚简托着下巴,若有所思,“你的力量是我看过的所有进化种的数据中,涨幅最大的。”   齐愿低头翻转着自己的双手,一层薄薄的象牙色皮肉附着在纤细的骨骼上,白瘦匀停,指骨修长,谁都想象不出这样的双手能有多恐怖的破坏力。   之前在打架的时候,她就意识到自己的肌肉极限远远超越了生前的程度,以至于轻轻一推掌,就可以把一名成年男性震出很远。   “那您可以测试出我的力量具体是多少吗?”她抬头问道。   “不用您啊您的,太客气了。”程姐潇洒地说,“以你现在的力量,大概能双手举起一辆小轿车……而且还没有达到上限。”   陆昕暗暗咂舌,也就是说齐愿还有继续增长的可能性了。   这么庞大的力量,轻轻一碾就能将人碾作齑粉,她倒不觉得害怕,反而因齐愿的强大替她感到高兴。   进化种中仍然还有其他力量更强的人,只不过都蛰伏在世界各地的阴暗面里,这样的强大也显得无用武之地。   -   傍晚在一片雨幕中降临了,天色阴沉,雨声惶惶,从窗外望去,万物裹上一层水雾似的银灰色。   陆昕借了厨房,给自己煮一碗番茄鸡蛋面。她发现锅碗瓢盆都沾上一层薄灰,显然僵尸并不经常使用它们。   她给洗碗布挤上洗洁精,低头安静地清洗,一边走神似的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落雨声,正听着,轻盈的脚步声从房外嗒嗒地走近,一具冰凉的身体从背后覆上来,双手环住她的腰。   她从脚步声就听出是齐愿了,带着笑意地问:“怎么啦?”   齐愿把头埋在她的侧颈,无意识地蹭了蹭,声音闷闷的:“谢冉醒了。”   陆昕的动作顿了顿,问:“她怎么样?有没有好点?”   “神智清楚了,能对话。”齐愿懒洋洋地靠着她。   陆昕将葱段切成葱花,西红柿切作圆片,澄黄的鸡蛋打散在白瓷碗里,忙忙碌碌,齐愿像个尾巴似的缀在她身后,跟着走来走去。她总是这样,表现得比清冷的外在更加依赖,像是弥补生前稀缺的感情。   一碗面很快就做好,葱青碧绿,蛋黄茄红,诱得人食指大动。齐愿不怕烫,端起就走,把面碗放在外面的餐桌上。   餐桌旁还坐着谢冉,披着一件冲锋衣外套,看见她们来了,抬起一双雾蒙蒙的眼睛。她的白发已经全黑了,脸色也不像之前那样苍白憔悴。   “我记得你们。”谢冉喃喃地说。   她没有使用遗物之前,并非是什么记忆也没有的,但感觉意识就像被封在一个透明的盒子里,隔着盒子的内壁看见自己的身体被兽性完全支配。   陆昕拉开椅子,在齐愿身旁坐下。   她关心地问:“你还好吗?”   谢冉点点头,洋娃娃似的圆脸上漾起一个微笑:“谢谢你们。”   关于谢冉的去留问题,后来她们又劝她深思熟虑。   “这个救助站里退化种很多,大家都和你一样。其实你可以考虑留下来。”宋薛说,“不一定非要死了才是……毕竟活着的机会,一生只有一次。”   谢冉拢了拢外衣,静静地说:“我留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的脸上有一种淡淡的愁郁,令陆昕也无端地难过起来。   哀莫大于心死。   程楚简建议:“你可以留下来帮帮我……听齐愿说你以前很聪明,我正好缺些人手。”   看见她们殷切的神情,谢冉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我再想想。”   她对未来都不抱什么期望,去哪里都一样。   大雨持续了一个晚上,整个世界都被颠倒过来,人像行走在透明的水光云影里,有一种浩劫感。   她们干脆借助在救助站里,两人睡在一间狭小的空屋子,空到只有一张双人床和床头灯。   陆昕反复地做了梦,醒过来的时候记不太清,只记得是个好梦。   她在齐愿的臂弯里睁开眼睛,落雨还在敲打窗檐,碎花窗帘隐约露出些日出的天光,模糊地落在地板上,被窗格分割成整齐的白亮方格。   齐愿半阖着眼,透过细密的睫毛看她:“醒了?”   “嗯。”   “还可以再睡会儿。”齐愿把她往怀里搂了搂,倦倦地说,“才五点多。”   陆昕看她慵懒漂亮的眉眼,忍不住心头悸动,扑到她怀里仰起头,在淡红的唇峰处亲了一下,很快就离开。齐愿顿了顿,立刻追过去,翻身把她压在被褥里,两人又交换了一个潮湿的吻。   嬉闹了一会儿,又交缠着睡去。这一睡到大概九点多的时候才醒,陆昕顶了鸟窝头揉着眼睛去卫生间洗漱。   齐愿一边埋汰:“懒猪。”一边顺手帮她梳好辫子,然后看她打着哈欠出来吃早饭。   “人类也太能睡了。”宋薛说。   谢冉在一旁不说话,她其实蛮怀念那种能睡着的感觉。自从死后就再没有造梦的能力了。   早饭是宋薛的小舅买来的油条白粥,他也是个人类,三旬左右的年纪,却把宋薛当亲女儿一样照顾。   陆昕瞧见他额头上的淤青,是齐愿当时在谢家弄出来的,心里不大好意思,又觉得是他下手再先,齐愿也坏了他一桩生意,两人都无愧于心,算是扯平了。   气氛很宁静,几人正说笑,齐愿在这时突然收到齐老爷子发来的信息,说是律师和一切证据都已经安排妥当。   她的身份不便出庭,就直接让熊志勇作为原告,袒露真实案情,以他的名义向法院提出诉讼,将齐家相关的涉案人全部告上法庭。   具体的事宜他还在处理,大约下个星期就能正式开庭。   其他人看齐愿仍然和往常一样不露声色,只有陆昕察觉到她目光沉沉,担忧道:“是谁发来的?”   “我爷爷,他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齐愿低声说,“下个礼拜,我们一起去旁听吧。”   陆昕放下汤勺,去握她冰冷的手,拢在掌心之间,笑着答应:“好。”   雨声渐渐变小,她看见窗外的天空深处,厚重的铅灰色云雨散开,漏出一丝光亮来,街道上已经有行人走动。   是该到结束的时候了,她想。   作者有话要说:我终于在完结之前狗到千收了,非常感谢每一位追文的小可爱(抹眼泪)   大概还剩几章就能到结局啦! 第76章   陆昕深呼吸一口气,话音颤抖:“……我好紧张。”   齐愿转头看她牙关打颤, 嘴唇哆嗦, 不由失笑道:“你又不用上庭, 紧张什么?”   “我怕输了。”陆昕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又急又快, “齐家肯定不会那么轻易罢休的。”   齐愿握紧她的手, 声音里带着一股沉稳的信然, 仿佛在向她做保证:“我们不会输。”   现在距离开庭还有十分钟, 旁听席上差不多已经坐满观众。   事情已经过去了几个月, 齐愿的死却突然翻案,热度水涨船高,堪称城市里的大新闻,许多人抻长了脖子、瞪眼竖耳, 都想进来凑个热闹,期待着围观齐家大厦将倾、树倒猢狲散的那一天。   控方席上,熊志勇已经到位,他的头发剪成短短的一层青茬,身穿了件黑色皮外套,整个人显得精神很多, 手上戴着银色手铐, 在诸多探究的目光中,他垂着头,有些唯唯诺诺,气势低落。   辩护律师坐在他身旁, 低声向他说了些什么。他姓钟,看上去很年轻,大概三十岁出头的年龄,眉星目朗,西装笔挺,有一股浩浩然的正气。   “我们必须赢。”钟律师肯定地跟他说,“你拿出一点自信来,不要这么害怕,反而助长了对面的勇气。”   熊志勇耷拉着肩膀,轻轻点头,底气不足地说:“好。”   辩方席上依然空着,齐家人还没到,其他人已经差不多就位。头戴白卷假发的审判长多次看向时钟,终于在还剩五分钟的时候,齐家人浩浩荡荡地到场,三人中间众星捧月地围着个中年男子,毫无紧张感地走过来。   大法官微微蹙眉:“请被告方尽快落座。”   齐父、齐母与齐妙纷纷在辩方席坐下,中年男子站在他们身旁,脸上带着一副商业性的假笑。他是齐家的上庭律师,方脸浓眉,蓄着整齐的络腮胡,西装革履,精英气质展露无遗。   有人认出他正是最近风头旺盛的辩护律师,名叫李延,一连辩赢了许多场官司,身价暴涨,千金难求。   “看来他们为了摘清自己,真是下了大血本。”齐愿低声说。   陆昕咬唇:“他看上去挺老道的。”   “别怕,钟律师也不是个善茬。”齐愿揉揉她的手背。   李延眯起双眼,看向控方席上的钟律师,他记得对方,事务所中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虽然上庭的经验不多,但胜在年轻,思维敏捷,独辟蹊径,很有自己的辩护风格。   “李律师,这次应该没问题吧?”齐母翻看着手上的红指甲,闲闲地问。她看上去事不关己,仿佛自己毫无过错。   “您放心,”李延胸有成竹地回答,“这个钟栩是个毛头新人,经验远不及我,我们打赢的概率很大。”   话虽如此,他觉得自己的估计太保守,赢下官司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齐父颔首:“麻烦你了。”   “妈,你说这个司机到底哪来的胆子告我们?”齐妙双手抱胸,脸上流露出一股轻蔑的神气,“我们给他钱,又照顾他那个半死不活的老妈,他还不满足?”   齐母不以为意:“可能是还想要钱吧。”   时间划向最后一分钟,大法官清了清嗓子,道:“请各位将自己的设备调至静音,辩护过程中不允许有任何外界声音和因素干扰。”   “全体起立!”   他将圆柱形的法槌敲向底座,预示着开庭。   “现在请原告及其诉讼代理人发言。”审判长双手合十,看向熊志勇。   瞬间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司机身上。熊志勇顿时有些慌乱,他张了张嘴,竟是半天都没吐出一个词。   齐家三人见状面露轻蔑,更觉得自己胜券在握。   陆昕干着急:“他为什么不说话?!”   “别急。”前座的齐老爷子慢悠悠地说,“他这个人太老实,很容易被其他人影响到,现在紧张了。”   “别紧张!”钟栩凑近他,低声安抚,“把你看到的、做过的事情,全部如实告诉他们。剩下的,交给我。”   熊志勇涨红了脸,用力点点头。他舔了舔干涩的唇,慢慢地陈述道:“……我是杰昌汽车公司的一名货车司机,有一天突然接到了我老板的一个电话……”   他最开始说得磕磕绊绊,到后来就逐渐流畅。   “我老板看我家里困难,所以有意帮扶我一把。他叫我到一个咖啡厅去,说要介绍一桩‘大生意’给我,酬劳很丰厚。”   “我就去了,在一家很高档的咖啡厅里,见到了我的‘雇主’,也就是齐太太和齐总。他们叫我伪造一起交通事故,将他们的女儿齐愿撞成植物人。”   坐在辩方席上的三人一个个脸色铁青,表情冷漠,像是怎样也料不到这个司机突然就反水,竟敢反过来告他们一状。   “他们告诉我,交通肇事只需要判三年,一切后果都可以替我兜着。齐太太还跟我说,先给我一百万做定金,三年后等我出来,再给我五百万……”   “我原本瞧着这件是犯法的,就不大想做,结果他们愿意替我赡养生病的母亲……我当时实在困难,所以鬼使神差就答应了。”   熊志勇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显然在那么多人面前袒露真相对他来说并不容易。钟栩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鼓励。   “后、后来……到车祸的那一天,我在路上开车,准备实行计划,结果齐妙小姐突然给我打电话,让我直接撞死齐愿小姐,许诺再给我四百万。”   “我再三拒绝,但最后,她甚至拿我妈的安慰威胁我……”熊志勇闭了闭眼,恨恨道,“我别无他法,只能照做,害死了齐愿小姐。”   齐愿垂下眼,心情复杂。   她们努力了这么久,真相终于浮出水面,展露在世人面前。   观众席上犹如沸水炸开了锅,一片喧哗。   齐愿的葬礼瞩目隆重,满城皆知,齐父齐母表现得痛心疾首、一夜白头,好父母的形象营造得深入人心。   但齐愿竟然是被她自己的父母杀害?这不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吗?   如果这是真的,简直能上微博热搜头条,骇人听闻,冲击三观。   一时间,各种鄙夷和震悚的目光落在辩方席上。   “肃静!”法官维持秩序,直到场面完全安静,才沉声道,“原告,你的发言结束了吗?”   熊志勇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脸上浮现出真相大白后的释然:“我的发言结束了。”   “好的。”法官不露声色,又转向辩方席,“现在有请被告及其诉讼代理人答辩。”   齐父沉稳地点点头,他看上去不慌不忙,咬字清晰。   他经年在名利场中翻涌浮沉,已经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周身散发着镇定自若的气场。   这光是起点就比熊志勇高了不少,许多原本持有怀疑态度的人也不由得迷惑了。   “这位熊先生的话,完全是无稽之谈。”他淡定道,“我们从未联系过他的货车公司,也没见过他。”   熊志勇脸色一白。   “我唯一一次见他,还是在我女儿齐愿出事以后,在警方的帮助下认识了他。”齐父侃侃而谈,“当时我为女儿的死痛心疾首,但也并没有太过怪罪他,只是让他付出相应的赔偿便好。毕竟人死如灯灭,计较这些毫无意义。”   “齐愿死后,我为她举行了隆重葬礼,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如果我害死了我女儿,我有必要表现得这样吗?”   齐父看向他,目光锐利如同鹰隼:“更何况我为什么要害死自己的亲女儿,你能给我一个理由吗?”   熊志勇满面愕然,被他的不要脸震惊了。   观众席一阵窃窃私语。   “对啊,他有什么理由害死自己的亲女儿?齐家那么有钱,又不是养不起。”   “这个司机怕不是说谎吧……想撇清自己的关系?”   “你们也太听风就是雨了,一会儿信这一会儿信那的!”   陆昕气得脸红头疼,膝盖上的双手攥出青筋,恨不得冲下去亲自理论。   齐愿神色如常,还反过来安慰她:“气什么,不值得为这些人生气。”   这里大多数人都是舆论的墙头草,哪里风大就往哪里倒,一点自我判断的能力都没有。   齐父自信地转向法官:“我的讲话完毕。”他的讲话态度流畅自然,令人信服,很轻易就赢得了大多数人的好感。   法官点点头,和身边的两个陪审员低声讨论了一阵,而后道:“鉴于本案没有第三人,现在直接开始互相辩论环节。”   李延整了整领口,先发制人:“听控方证人证言,他和被告方二人在咖啡厅老板见过面,请问有谁能够作证?你们有目击证人吗?”   钟栩淡淡回答:“没有。”   “你们没有证人,但我们有。”李延微微一笑,转头向法官道,“我请求让我方证人出庭。”   法官颔首同意。不一会儿,两名法警簇拥着一个男人坐上了证人席。   “我是咖啡厅的老板。”在李延的示意之下,那男子缓缓说道,“事发当日,我的确看见齐总和齐太太来过我的咖啡厅,他们是咖啡厅的常客,每个星期三下午都会来。”   “当时他们也只是和往常一样,来喝下午茶。而且那天下午,我并没有见过这个司机来过,全程只有齐太太和齐总两人而已。这一点,我和我的服务生们都可以作证。”   陆昕瞳孔微缩,心想:齐家竟然买通了咖啡厅的老板?!   “原来如此……”齐愿若有所思,“如果证实他们没有见到熊志勇,那么这通交易也就不存在了。”   陪审团中有人问道:“你确定你的证言完全属实?”   “我确定!”老板迫不及待地说。   大法官表示了解,示意他已经可以下庭。   “他完全是说谎!”熊志勇怒不可遏。   李延扬起下巴,泰然自若:“说谎?请控方证人拿出确凿证据,不然将构成对我方证人的诽谤。”   齐妙单手托腮,面露得意之色。齐母也满脸微笑。   场面顿时一边倒,许多人心中的天秤都已经倒向齐家这边,认为熊志勇在毫无证据地诽谤。   “唉,果然他就是想讹钱!做有钱人太难了,还要被这样冤枉。”   “这个司机真是离谱,怎么能说人家害死自己的亲女儿?电视剧也不敢这么编……”   这些低语自然也流入李延耳中,他顿时乘胜追击,对熊志勇的愤怒视而不见,继续道:“这个司机说齐妙小姐给他打的电话,也完全属于无稽之谈,齐妙小姐当时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据。”   “这个司机”被他念的冷漠而傲慢,充分流露出一种高高在上的鄙夷。   陪审团一片唏嘘,连法官也蹙起眉头:“请辩方律师注意言辞。”   李延不以为意地点点头。他看向熊志勇,对方脸色紫红,青筋凸起,显然已到强弩之末。   “他也太过分了……”陆昕喃喃道。   齐愿低声道:“我觉得他是故意的。”   李延是故意激起对方的愤怒,一旦原告人情绪失控,那么辩论的过程就很容易受到情绪影响,使很多言论变得不那么理智起来。   面对李延踌躇满志的模样,钟栩尤为淡定,他按住熊志勇的肩头,向对方摇摇头,示意他冷静。   “镇静,别上他们的当。”钟栩轻声说道,“我们现在有重要的证据在手,不能功亏一篑。”   熊志勇只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当时在客厅追剧,哪有时间给你打电话。”齐妙漫不经心地拨弄着颊边的短发,“我弟弟就坐在我旁边,他看得清清楚楚哦。”   齐思也作为证人,在法警的带领下上庭。   不同于以往笑逐颜开的模样,那张俊朗的脸上是罕见的面无表情。   齐家人一看齐思都出庭作证,又觉得更稳,神色硬气许多。   齐愿目光一凛。   “你可以为辩方的证言作证吗?”法官询问这个年轻的少年。   齐思抬起头,慢慢地说:“我姐当时并没有在我身边,她在自己的房间里,我无法为她作证。”   没想到突然来了一个大反转,所有人都呆住了。   齐妙笑脸一僵:“思思,你这是什么意思啊?别闹了,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齐母也吃惊道:“你在说什么傻话呢!快帮你姐姐说句话呀!”   齐思没理他们,一字一句地说:“不止这些,我还知道一些和案情相关的其他事情。”   “我亲眼看到那个汽车公司曾经给我妈打过电话。”   全场哗然。   作者有话要说:齐思:我是内鬼   俺不是法律专业滴,所以辩论过程可能有点水,大家轻喷orz 第77章   齐思将调查的所见所闻,包括齐家与熊志勇的接触、齐愿的身世猜测, 全部如实地说了出来。齐家的杀人因果, 也就得到了详尽的论证。   齐母呆怔地瘫在座位上, 窈窕的身影垮做一团肉泥。她没想到最后出来揭发自己的,竟然是从小疼到大的亲儿子, 着实有些讽刺。   齐妙心情骇然, 她原以为齐思什么都不懂, 只是个乖乖听话的傀儡, 她忽略了“傀儡”也有人的思考和判断。   旁听席上闹成一片, 许多人临阵倒戈,齐思的少爷身份又给他的话添加了不少可信度,刚才支持齐家的观众都深感打脸,灰溜溜地不再说话。   陪审团面面相觑, 心里有了大概的猜测。   其中一个审判人员问他:“你确定你说的完全属实?你怀疑的可是自己的亲人。”   齐思神色平静,坦坦荡荡:“全部是我亲眼看到的。”   齐父攥紧双拳,冷静的面孔出现一丝龟裂:“……是我们对你还不够好吗?”他沉痛地问。   “爸妈对我很好。”齐思仰着头,脊背挺直,眼里有一簇明亮的火,“但我也不想说谎, 让二姐死得冤枉。”   钟栩抓准时机, 接连又甩出两样证据――熊志勇的手机通话记录,还有谢老板与齐母的电话录音。这两样证据皆是实锤,重重地砸穿了齐家虚伪的外衣。   齐家人苍白如纸,满面震悚, 一时间难以接受阴谋败露,表情管理也忘记做。   “都是他们伪造的!骗人!”齐妙口不择言地辩驳道。   “一切证据都是经过法庭质证的,被告人如果不信,可以交由鉴定人进行二次鉴定。”钟栩不紧不慢,“在此之前,我请求将录音公放出来。”   法官表示同意。   下一秒,齐母与谢老板的对话清晰地传遍法庭每一个角落。   齐母再也没有办法维持表情,双手崩溃地捂住了眼睛。   齐父仓惶,一时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   就连李延也不复刚才的自信,面如土色。控方的证据太充足,罪名成立已经板上钉钉的事情,再辩驳只会败坏陪审团的好感。   怪不得他们一开始表现得如此淡定,原来是手握了这么重要的把柄。   齐妙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负隅顽抗,坐在她身旁的齐母突然拉住了她的手,向她摇了摇头。   她的眼神空洞绝望,嘴唇颤抖,一副油尽灯枯的架势。   亲生儿子的指证都对他们二人打击太大,不亚于往心口上狠狠扎了一刀,绝望地拉扯出鲜血淋漓的皮肉。   他们似乎打算放弃了。   齐妙瞳孔微缩,狠狠地将嘴唇咬出鲜血。她突然意识到现在已经无力回天,仰头嚎啕起来。   “……为什么你死了还不肯放过我?为什么总是有人愿意帮你!”   齐妙瞪红了一双眼,整个法庭充斥着她凄厉的喊声,“我就是想赢而已,有错吗?!”   “想赢就要凭本事。”齐愿蓦然放声道,“而不是用下三滥的手段伤害其他人,这不叫赢。”   齐妙哭声一止,吃惊地回头看向旁观席上戴着黑色口罩的女孩。   她越看,竟越觉得对方眼熟,突然间心念一动――这不就是齐老爷子带到她们家里来的那个“远房亲戚”么?!   当她在观众之间看见面无表情的齐承栎,更是周身如堕冰窟。   为什么他们会在这里?!   难道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齐老爷子安排的?   她被这样的想法吓得失魂落魄,呆呆地坐在位置上,再没有刚才趾高气昂的模样。   李延还在尽责地发挥自己的作用,巧舌如簧地想把“故意杀人罪”歪曲成“教唆罪”。不过这在满庭观众看来,已经是相当无力的辩白。   但他的言辞被法官严厉地驳回,陪审团已经不再信任被告分毫。   最后宣判下来,齐父齐铮、齐母张诗盈齐妙作为主犯,各判二十年重刑,而齐妙直接教唆杀人,情节更严重,裁定故意杀人罪,直接判了无期。   一纸判书下来,齐家已然穷途末路。   齐愿百感交集,与齐家周旋了前半生,眼睁睁看它起高楼宴宾客,又看它轰然倒塌,门庭冷落。   这场各怀心思的权利战争,谁都不是真正赢家,也没有谁笑到最后。   法官宣布退庭,钟栩满面春风地拍了拍熊志勇,他已经为对方争取了减刑。   由于自首情节,认错态度良好,熊志勇的十年刑期减至五年。   熊志勇站起来,朝他弯腰致谢,然后被法警带出了法庭。   他的心头大患已经全部水落石出,终于问心无愧了。   李延阴沉着脸,愤愤地转身离开。   观众作鸟兽状散去,很久以后,这场辩论依然有人津津乐道。   “你听说了吗?齐家那件案子简直丧心病狂。”   “果然有钱人心理疾病多,连自己的继女也不放过。”   “重男轻女不可取。幸亏齐家小少爷没和他们同流合污,唉……”   墙头草们各抒己见,沉浸在自我满足的成就感里。   陆昕的心情如同大石坠地,云销雨霁,怅然又喜悦。她转身紧紧抱住齐愿,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   齐愿轻轻用指腹抹去她颊边泪痕,垂眼一笑,声音温柔:“哭什么,赢了应该更高兴才对啊。”   陆昕抹掉泪水,仰头朝她一笑,那笑容明媚,依稀还是从前模样。   走出法院,外头阳光正盛,明晃晃落了一地,像一片金黄色的海。人流如织,四面八方地行进,她们并肩向前走去,仿佛支流汇入大海,仿佛人世间最普通不过的一双恋人。   -   高考成绩出来的那一天 ,刘蒙蒙又给陆昕打电话,在听筒那头念叨念叨,说全家人都围在电脑前,自己很紧张。   陆昕其实也很紧张,但是始终没有表现出来。系统繁忙,页面刷了很久才慢吞吞吐出一行字。   她习惯先看齐愿的:语数英、理综……全部加起来,总分712。   与此同时,班级群以极快的速度被各种成绩反复刷屏。   陆昕一震,扔下手机飞一般地跑到厨房去,抱住正在切西瓜的僵尸。   齐愿扭头看她,放下西瓜刀:“怎么啦?”   陆昕不露声色,故作神秘:“猜猜你考了多少分?”   齐愿沉思片刻:“有七百吗?”   “有!”陆昕抱着她左右摇晃,“712,你太厉害啦!”   齐愿被晃得忍不住笑起来,顺手喂了她一口西瓜:“那你呢?”   “我……”陆昕嚼着西瓜陷入沉默,刚才忘记看了。   齐愿失笑,搂着她的腰走回房间,两人登上陆昕的账号,等待结果刷新出来。   陆昕后知后觉地手脚冰凉,忐忑地在椅子上缩成一团。   齐愿托着下巴:“我觉得你一定考得不错。”   “别,我不禁夸。”陆昕怕极了,慌忙摆摆手。   “自信一点啊,宝贝。”齐愿笑道,“不然多对不起当时通宵奋战的自己。”   陆昕回想起睡眠不足的痛苦高三时光,心脏咚咚狂跳:“我就怕万一,如果没考好……”   “没有万一,一定很好。”齐愿向她伸开双臂,“抱抱,给你加个buff。”   陆昕嗷地一声扑上去,沐浴在香风缭绕的怀抱里。   空白的页面闪烁了几下,终于把完整的信息吐出来了。   陆昕有点不敢看,埋在齐愿的胸前不动。   齐愿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来:“总分692,厉害呀宝贝。”   陆昕骤然松了口气,用头撞了一下她的胸膛:“你太突然了,吓我一跳。”   她蹿出来,又亲眼确认了一遍,的的确确是692没错,没有翻车,甚至说得上超常发挥了。   高中三年得亏有齐愿这个大学霸常伴左右,她才能像开挂一样飞升到这个成绩。   如今终于能和齐愿考上同一所大学了,她简直开心得想哼歌。   手机又响了几声,是刘蒙蒙发来的微信消息。   蒙牛牛:在?为什么突然挂电话?   鹿:不好意思,我向同桌报喜去了……流泪猫猫头jpg   蒙牛牛:啧,重色轻友!   鹿:害,你考得怎么样啊?   蒙牛牛:653,我们全家都挺满意的,毕竟他们对我的期望就是不落榜。   陆昕默然,这真是亲爹亲妈吗?   鹿:嘿嘿,挺好的,恭喜呀XD   蒙牛牛:倒也不必。先替我恭喜恭喜你家那位吧……   鹿:嗯?你也知道她考多少了?   蒙牛牛:群里消息都刷疯了,怎么可能不知道嘛……她可是榜眼诶!全省第二!全校第一!!!   鹿:啊??!   蒙牛牛:你是不是没看群!快去看!   陆昕打开群消息一看,果然齐愿一骑绝尘,排名第二,第一则是隔壁一中的学生,分数716。   离第一就差几分,着实有些可惜。   陆昕向齐愿表达内心遗憾,后者淡定地说:“没事,我也不想争第一。”   后来几天,招生电话接连不断,专业五花八门,两人都忙得焦头烂额。   宋薛请她们去海边散心,沙滩被晒成松软的焦黄,海风很大,险些卷走陆昕头上的草帽。   她扶着帽子,远远地举目望去,雪白浪花拍打着礁石,海水里浸着乌压压的人头,宋薛和谢冉、程楚简,甚至刘蒙蒙都在,套在游泳圈里嬉戏打闹。   齐愿背对着陆昕,站在前方,乌黑的长发被风吹得扬起来,像一片片柔软的柳絮。她穿着修身的泳装,露出的雪白肌肤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她转过头来,向陆昕伸出手,温柔的眼波里泛起笑意:“去游泳吗?”   这令陆昕蓦然回想起三年前初见的夏日的午后,她和齐愿在走廊上擦肩而过,对方弯腰捡起她掉落的东西。蝉声和喧哗的说话声全都变慢,时间就在那一刹那停住,齐愿向她摊开手掌,脸上清澈的笑容,比那时的日光还要动人心弦。   那是独属于十六岁的陆昕和十六岁的齐愿的故事。   砰砰砰――   陆昕再次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她微笑着,接住了对方的掌心。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到这里就完结啦,谢谢小可爱们的一路支持,第一次写百合文有很多不足,感谢大家包容(鞠躬)   接下来有几个番外,会讲讲大家成年以后的故事,还有夏芩纪菱的追妻火葬场。   顺便最后宣传一波预收文《穿书后我和女主都真香了》,感兴趣的小伙伴去我的专栏看看呀(含泪挥手) 第78章   “听说你和夏芩在一起了?”   “嗯,是啊。怎么?”   “哈哈哈, 牛逼。你碰过她没有?”   “没呢, 啧。那婆娘一直不肯让我动她。”   下午三点, 上课时间,教学楼五楼的楼梯间拐角。纪菱听到这样一段对话, 她猛然止住了前进的脚步。   “不是吧。”一个男生阴阳怪气地说, “她不是交过挺多男朋友嘛?这种女人估计早就被骑烂了吧?”   “你怕不是接手了个破鞋啊, 孟阳。”另一个人笑嘻嘻地说。   孟阳有些恼羞成怒地抬高了声音:“操, 怎么可能啊?”他心里也泛虚, 说话底气不足。   毕竟夏芩是整个艺术系里有名的“公交婊”,换男朋友的速度好比喝汤,但凡是帅点的男生全被她采撷过,学院里所有女生的头号公敌。   但即使她再怎么臭名昭著, 仍然还有男生不停飞蛾扑火――谁让她是当之无愧的系花呢?谁不想有个漂亮女朋友带出去显摆?   “怎么不可能啊?她都不肯给你,说不定人家根本没把你当回事儿。”男生说,其他三人也紧跟着附和,脸上的表情堪称幸灾乐祸。   “面对这种女人,就要硬来。”   “你是不是不敢啊孟阳?!”   孟阳脸红脖子粗,气得攥紧拳头:“妈的, 谁说我不敢?”他扬起下巴, 扫视了一圈周围讥笑的脸,“我一碰她她就不理我了,你们说就要怎么办吧。”   “那还不简单?”其中一个男生的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搞点东西, 让她吃下去……她就算不愿意也得愿意……”   几个人同时嘿嘿坏笑了起来。   这时,一阵脚步声突兀地从上方传来。   几个男生抬头一看,纪菱居高临下地扶着楼梯把手,慢慢地走近他们。   她穿着一件淡蓝卫衣,修身的米色工装裤,及肩黑发散漫地垂在兜帽上,平添了几分飒气野性。   孟阳认出她是夏芩身边的朋友,一下子慌张了:“你怎么在这儿啊?!”   纪菱径直走到他面前,清隽白皙的脸上面无表情。她注视着眼前的孟阳,眸子黑沉沉的,像暴风将至的雨夜前夕。   孟阳周身一寒,只觉得后背蓦然冒起一股凉气。   他对纪菱并不熟,只记得对方经常跟在夏芩身后,话很少,没什么表情,总是沉默,像个潜藏在阴影里的守卫。   他和夏芩有时候出去约会,纪菱也会跟在后面,低着头,那双眼睛里像是沉浸在怠倦的梦里,又仿佛万般浮云掠过,最终空无一物。   她只有在和夏芩说话时,那双眸子才会绽放出专注而熠熠的色彩。   “你朋友这么跟在后面,不会无聊啊?”他搂着夏芩,和她说悄悄话。   “她自愿的。”夏芩笑弯了一双狐狸眼睛,语气仿若情人间的呢喃,“不理她,我们自己玩自己的就好。”   有一次出去看电影,拥挤的人群中,夏芩不小心刮破了皮肤,若无其事地遮掩着。他没有发现,纪菱反而第一个注意到。   她走到夏芩,不由分说地攥起对方皓白的手腕。   “没事。”夏芩无所谓地说,“不疼。”   纪菱低下头,习惯性地帮她吹了吹伤口,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创口贴,严丝合缝地贴好。   夏芩伸出手,落在对方雪白的发旋上,轻轻揉了几下,仿佛一种无言的安抚。   孟阳就是在那一刻感觉她们很古怪――这两个人似乎一双连体婴孩,形影不离,彼此间有一种奇特而朦胧的氛围,能够排斥一切想要入侵到她们之间的人。   他感觉自己也被排斥在外,作为夏芩的男朋友,他有些不悦。   回到学校后,他故意对夏芩说:“别叫你的朋友来了吧。让她做电灯泡,怪不好意思的。”   夏芩仰头看了他一会儿,那目光晦暗难辨,竟然令他有些心底发虚。   不知过了多久,夏芩展颜一笑,歪头说:“好吧。”   果然纪菱不再跟来。   但她在其余的时间还是和夏芩形影不离,满打满算,竟然比自己一个男朋友相处的时间都长。   他极力忽视着这种不舒服的感觉。   现在面对纪菱,那种感觉又重新浮出水面,变得格外清晰。   “你误会了!”他大声地说,声音中含着一丝慌张。   纪菱的视线轻飘飘地掠过他的脸,仿佛从来没把他放在眼里。   她越来越不喜欢说话,习惯用行动表达自己。   ……   “你怎么把孟阳给打了?!”   接到辅导员电话的时候,夏芩第一时间就赶到了医务室。   孟阳和他的狐朋狗友都横七竖八地躺在病床上,一个个鼻青脸肿,哎哟哎哟地直叫唤。   纪菱蹲在门外的台阶上,食指与中指间挟着一根薄荷烟。   听到夏芩的声音,她缓缓抬起头,轻抿嘴唇,吐出一个朦胧的烟圈。   “你自己进去问他。”纪菱淡淡地说。   夏芩蹙起细眉,快步走进了医务室。   孟阳正七荤八素地躺在床上,浑身上下像是被推土机碾压过去的疼痛。   妈的,没想到这妞儿这么厉害,五六个人一起都打不过她一个!   他看见夏芩推门进来,顿时怨恨交加,一腔怒火都要憋不住了。   “你那个朋友……”   “疼不疼呀?”夏芩上下打量了他一阵,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到底怎么了?你们怎么会突然打起来?”   孟阳哼了一声。   他当然不敢告诉夏芩前面发生的事情,潦草地抹去了前因,着重把纪菱打人的细节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   夏芩看着床上的孟阳,他脸上涂了一块一块不甚均匀的红药水,眼窝青青紫紫,门牙掉了一瓣,说起话来不仅漏风,而且相当滑稽。   她忍住笑意,故作迟疑:“可是……小纪不会无缘无故打人……”   孟阳抬高声音:“我可是你男朋友!你不相信我吗?!”   夏芩静了片刻,轻轻地说:“我当然相信你啦。”她把手里的保温杯放在桌边,笑道,“我给你炖的鸡汤,等会儿尝尝看。”   她本就脱俗得好看,笑起来仿佛丁零当啷的泉水,潺潺流过灰白卵石,很快抚平他心中的焰火。   夏芩在里面呆了两个多小时才走出来,纪菱仍旧坐在石阶上,烟已经熄灭了,扔进垃圾桶。她呆呆地仰望着天空。   那里有几只飞鸟排成人字形,叫声嘹亮地掠过苍穹。   鸟都活得比我自在,她心想。   “怎么回事?”   夏芩走到她身旁坐下来,把裙子往里收了收,压在臀下。   “他没和你说?”纪菱回过神来,问。   夏芩挑眉:“我不相信他。”   纪菱顿了顿,还是告诉将原委告诉她。   事情和夏芩猜测得□□不离十,她没什么感觉,抽出了手机,给孟阳发送一句分手,然后拉黑他的微信。   鸡汤就算是给他的分手费好了,还免费送一个保温杯呢。   “下次不用做这样的事。”她对纪菱说。   纪菱:“你为什么每次都在垃圾桶里找男朋友?”   夏芩微微一笑,避重就轻:“怎么,你吃醋了吗?”   纪菱叹了声:“不是。”有什么好醋的,她早就习惯了,“我是担心你。”   “没事。”夏芩笑着看她,“你忘了我已经死了吗?就算他们真的给我下药,也不起作用。”   夏芩是个僵尸。   去年夏天结束高考,她们一起进入了同一所大学。   同系,同班,同宿舍,还和以前一样。   夏芩仍然换男友如同换衣服,甚至变本加厉,她的风评很糟糕,没有几个女生愿意和她说话。   连带着亲近她的纪菱,也被慢慢孤立。   “我已经和他分手啦。”夏芩伸手揽过纪菱的脖颈,她有喷香水的习惯,身上永远带着一股幽幽香气,来掩盖同类接触时的尸臭。   现在那股芬芳也跟着凑近她,“今晚陪我出去玩玩?好不好?”   她虽然用的是疑问句,实际却是祈使句。其实不用问也知道,纪菱一定会跟着她去。   ……   纪菱不喜欢酒吧的氛围,像隔着一层迷雾,雾对面的人都是久醉而痴傻的。   舞池上方的球型灯光闪烁,许多人迎着音乐摇摇晃晃地跳舞,影子重叠交错,仿佛迷离的魑魅魍魉。   夏芩却很享受,她刚刚分手,又恢复单身,玩只是说说而已,其实真正是出来猎艳。   她没有丝毫分手后的伤感,或许是因为自己本来就不喜欢孟阳,只是用他来消磨漫长的时间。   她交这么多个男友,其实每一个都大抵相同,帅气、花心、多金……这种人玩得起也输得起,甩掉之后也不会有负担。   夏芩懒洋洋地握着高脚杯,渐变的深褐色液体沉淀在杯底,缓缓浮起一个个气泡,冰块堆积在顶部,摇晃时哐啷作响。   她半敞着白色衬衫坐在卡座上,牛仔热裤,长腿微屈,酒吧昏暗的灯光下依然显得明艳灼人。   许多人来搭讪,都被她微笑着拒绝,沮丧离开。   纪菱闷不作声地喝酒,目不斜视,仿佛真的只是来喝酒。   “小纪。”夏芩的声音凑了过来,冰凉的肩头触碰到了她的肩膀,“你觉得那几个人哪个好看?”   她指的是一群锦衣玉食的公子哥,正围坐成一桌,嬉笑着寻欢作乐。   纪菱抬眼看去,片刻收回目光,没什么表情地说:“随便。”   “不行。”夏芩撒娇似的,“你选一个吧,我拿不定主意。”   纪菱垂下眼,她有时会想,你是真的没有心,还是在故意问我这种问题?   让我指出一个男人,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去追他?   她被问的心里闷烦,闭着眼睛随便指了一个。   夏芩撩了撩长发,果然奔他去了。   她那张脸天生有让人喜欢的本钱,那群公子哥很快就惊喜地招呼她坐下来。   夏芩微微一笑,只是坐在了纪菱指的男人身边。   那男人一怔,其他人顿时热闹地起哄,一时间桌上笑声不断。   十分钟以后,夏芩已经能明目张胆地倚在那男人身旁,细白的手背覆在他的掌心之上,交叠的五指在灯光下惊人的晃眼。   纪菱看了一会儿,移开目光,突然觉得自己傻得可以。   无论经历多少次,她还是感觉心中刺痛,像是一块陈年的旧伤被再一次撕破,露出模糊淋漓的血肉来。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   感觉我写的好像并不太虐…… 第79章   纪菱一杯接着一杯,目光已经有些放空。   恍惚中似乎有谁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填补了夏芩走后变得冰冷的卡座。   “你喝得太多了。”那是个女孩儿的声音, 像小雨落在空荡街道上, 清澈丁零,却不是夏芩, “这酒度数很高, 小心醉了哦。”   纪菱迟钝地抬起头, 涣散的目光逐渐聚焦, 女孩儿的身影变得清晰。她留着一头齐耳短发, 染成蓬松的灰蓝色,五官精致深邃,有一股混血的透明感。抹着朱红唇膏,身穿黑色蕾丝吊带衫, 勾勒出细瘦的肩头。   注意到了她的视线,看着年龄不大的女孩儿侧过脸,朝她甜甜地笑了笑。   纪菱看了她一会儿,兴趣缺缺地移开目光,将杯里的莫吉托一饮而尽,然后趴了下来, 把头埋进胳膊弯里。   的确有些累了, 想睡。   就算现在天塌下来,夏芩要和谁在一起,她都不想管了。   女孩凑近她:“你怎么喝酒跟喝茶一样?”像一只叽叽喳喳的百灵鸟,又说, “你别在这儿睡呀。就你一个人?你朋友呢?”   纪菱动了动,闭着眼睛沉沉说:“不知道。”   女孩儿若有所思地打量纪菱。对方依旧穿着白天那身衣服,全身上下严严实实,打扮得不像是来酒吧玩,倒像是陪人过来的。   她刚刚就注意到了这个女孩子,酒吧里那么多醉生梦死、缠绵悱恻的人,只有她独自坐着不停饮酒,干净的侧脸落寞得令人动容。   纪菱趴着,意识昏昏沉沉之间,听到那女孩儿用耳语的气声隐秘地说:“我猜你心里有人。”   咣当一声,悠长地荡开,像是巨钟被敲响了。   她猛地一惊,睫毛颤了几下,缓缓睁开双眼。   “说中了?”女孩儿支着脸,朝纪菱笑。   纪菱看着她,哑声道:“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女孩的脸在距离她约有几厘米的地方,朝她的眼睫暧昧地吹气,“反正你和那个人没可能,不如和我试试。”   纪菱退开一点,垂下眼:“你怎么知道没可能?”   “如果有可能,你就不必坐在这里借酒消愁。”女孩儿步步紧逼,一股甜蜜的香水味儿入侵她的嗅觉,“来这里的人不过都只是玩玩,你的朋友来玩,你不妨自己也来试试看?”   纪菱陡然一阵不适,她为自己的私人空间被陌生人侵占而不安,微微蹙起眉毛,正准备退开,就看见那女孩被人突然拉住肩膀,向后撤去。   耳熟的声音:“不好意思,她有人了。”   她抬头一看,是夏芩扯着女孩的肩膀轻轻往后拉,脸上带着客套的微笑。   纪菱却陷入一种魔怔之中,因“有人”这两个字眼感受到一股微妙的喜悦,虽然她明白这只是夏芩敢来救场的托辞,但仍然为这种虚幻的假设而高兴。   简直无可救药。   女孩转头打量她,兴味盎然:“你是她朋友。”   夏芩只是微笑,既不承认,亦不否认。   女孩不恼,她看了看有些痴怔的纪菱,又看了看夏芩,露出一脸恍然的神色。   她伸手拍了拍夏芩的肩头,细长的手指顺着小臂暧昧地向下滑去,像蛇在水中游动,一路钻进了她的掌心。   夏芩微微一愣,她感觉自己手心里似乎被塞了一团什么东西。   纪菱没有注意,揉了揉太阳穴,酒意让她的意识有些模糊:“你怎么回来了?”   “他要先走,我刚送完他,回头就看见你被欺负。”夏芩上前扶住她的肩膀,“早知道不让你来,又喝这么多。”   “我没事干。”纪菱小声说,“我也没有被欺负。”   夏芩见她喝得双颊泛红,语气有些娇憨,忍不住笑着揪了一下纪菱的鼻头:“你不愿意跟我一起去玩,那有什么办法?”   纪菱抱住她的胳膊,顺着醉意吐露心事:“我不喜欢你和他们一起玩。”   夏芩愣了一下,拥住她叹道:“好好好,那我们早点回去。你在这等我一会儿,好不好?”   纪菱乖乖点头:“好。”   夏芩转身背对她,展开手里的纸团,上面写着一行字:“我对你很有兴趣,到卫生间来聊聊好吗?”下面附着一串手机号码。   她觉得有些好笑,这纸团应是刚刚要给纪菱的,没想到自己突然出现,反而被截了胡。   “我去一下厕所,马上回来。”她跟酒保结完账,摸了摸纪菱的额头,快步走开。   纪菱于是坐在卡座上等,仿佛一个等待家长认领的小孩子,等了五分钟,夏芩还没有回来。   她揉着胃,感觉身体愈发不适,喉头冒上一股酸臭的呕吐欲。   大概是酒一次性灌得太多,现在反而想全部吐出来。   纪菱感觉有点忍不下去,只得站起来,摇摇晃晃向厕所走去。   酒吧有两个厕所,其中一个卫生间比较大,离出口近,但排队的人很多。纪菱望了一下,少说也要等七八分钟才能轮到自己。   她只得扶着抽痛的小腹,跑到二楼的偏僻厕所去解决问题。   穿过乌烟瘴气人声鼎沸的桌球区,偏僻厕所外没有排队的人,她匆匆走到门口,便听见夏芩的声音响起来:“我对女人没有兴趣。”   纪菱蓦然止住脚步,身体一阵发沉。她慢慢蹲下来,缓解如浪潮般的阵痛感。   “兴趣可以慢慢培养,更何况……”那女孩儿轻柔地说,“你会喜欢我的。”   夏芩带着笑意,问:“怎么这么自信?”   “因为我们是……一类人……”那女孩的声音越来越低,之后淹没在一阵衣物摩擦的声音中。   纪菱突然心惊,再也忍不住,直接推门闯入。   等她看清眼前的一幕时,心底一寒,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荒唐的梦境中。   她看见夏芩被那女孩桎梏在墙上,两人正吻在一起,仿佛一双缠绵悱恻的恋人。   女孩痴缠地卷吻着她的唇瓣,从现在浅尝辄止,到深入缱绻。   这一幕深深地映入她的眼帘,化作一阵熊熊大火,汹涌地灼烧着脆弱的视网膜。   最令纪菱难以置信地是,夏芩竟然没有推开她。   听到推门声,夏芩仿佛才回过神来,猛然推开了眼前的女孩儿。   “小……小纪……”她望向纪菱,瞳孔微缩,脸色苍白。   女孩也看见了她,扬起左侧唇角,抱着胸倚墙看好戏。   纪菱木然地看了她们一眼,推开隔间门走了进去,扶着马桶弯下腰。   她感觉嘴和鼻子都被呕吐物糊住了,吐了个底朝天,整个胃都搬空了,甚至心脏深处也变得空落落的。   对女人没兴趣?   ……骗子。   夏芩的声音很快从身后拥上来:“小纪,你怎么样?要不要喝点水……”   纪菱侧过身,猛然躲开了她的手。   夏芩呆呆地看着她,纪菱的背影缩成一团,就像一只小小的刺猬,不住地发着抖。   “你听我解释……”   纪菱始终背对着她,从里到外散发着拒绝的意味。   “我、我只是闻到了她身上的味道。”夏芩颓然地放下了一直举着的手。   她确实对女孩的举动很震惊。   当自己要推开对方时,突然闻到了一股无比熟悉的味道。腥臭的、腐烂的,仿佛来自千年未见光明的阴暗地下,那股浓烈而令人战栗的恐怖气味。   ――是尸臭。   那女孩的身上竟然有尸臭。   只有僵尸同类彼此之间才能闻见那股气息。   听到僵尸二字,纪菱才动了一下,她放开苦苦支撑的手臂,狼狈地坐倒在地。   “可你明明还有时间推开她。”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仿佛锐器摩擦过砂纸粗粝的表面,却又显得格外冷静,“但你没有。”   从她开始吻上到纪菱破门而入,整整过了十秒。   整个过程中夏芩一动不动,任她动作。   夏芩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突然有些底气不足。   她的确有充足的时间,却没有选择推开。   纪菱侧过脸,在夏芩眼中看见了浓浓的犹豫,又感觉心脏被狠狠划了一刀。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缓缓站了起来,走到洗手台前清理自己。   镜中的女生双颊瘦削,发丝燥乱,衣衫不整,眼底布着几道狰狞血丝,薄软的嘴唇一片通红。   整个人仿佛一瞬间变得憔悴不堪。   酒劲慢慢地消退下去,她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恶心。   夏芩咬住嘴唇,看着慢慢走向门外的纪菱,后知后觉一阵慌乱:“小纪……”   纪菱头也没回地走了。整个过程中,她也没有看过旁边的女孩儿一眼。   她忘记自己是怎么打车回的宿舍,浑浑噩噩地洗完澡,一头倒在床上――另一张床是空的,夏芩还没回来。   其他女生不愿意和她们同住,所以整间宿舍只有她们两个人。   纪菱用被子蒙住头,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很累,什么也不想做,只想睡个好觉。   夏芩说得对……或许自己今天根本不该跟去。如果明天醒来,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就好了……   ……   纪菱被手机闹铃吵醒了。   早晨九点,她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晨光已经透过窗户洒满了床。   纪菱动了几下,她发现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盖上了被子。   自己睡之前似乎并没有盖被子……   “小纪,你醒了吗?”夏芩的声音在床边响起来,“今天早上有课。”   她偏过头,看见夏芩正站在床边,弯腰低头看着自己,眼神清澈柔和。她穿着松软的小熊睡衣,朦胧又柔软。   她双手放在床栏上,就如同每一个过往的清晨一样。   但纪菱知道,事情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她沉默地起了床,独自走进卫生间。   身后的夏芩抿了抿嘴唇,神色有些低落。   纪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狼狈又苍白,眼底的红血丝还未完全散去。   她扯了一下嘴角,难看地笑了一声,果然昨夜不是一场梦。   她有时候质问自己,为什么喜欢一个人会变得那么痛苦?眼睁睁看着她和别人牵手、拥抱、亲吻、诉说情人之间的悄悄话……夏芩可以对很多人敞开怀抱,自己却连一个准许进入的资格都没有。   我为什么要喜欢她?纪菱第一千万遍问出这个问题,最终仍得不到答案。   喜欢一个人,本来就不是遵循着“她喜欢我、她对我好、她很优秀”的既定原则。   喜欢就是喜欢上了,没有任何理由。哪怕她害得你遍体鳞伤、千刀万剐。   所以她有什么资格抱怨?一切都是咎由自取的结果,简而言之,是她活该。   夏芩坐在床边,双手无意识地揪着自己的被子。安静的空气像是沉默的利剑一样凌迟着她。   纪菱简单地洗漱后,穿戴好了衣服,从卫生间缓缓走出来。   她的脸色惨白得恍若一张纸,让夏芩的心也变得和手上的被子一样皱巴巴的。   “我……我买了早餐。”她小声地问,“一起吃吧?”   纪菱总算看了她一眼,在书桌前坐下。   桌上摆着她一贯常吃的热腾腾的早餐。   雪白的豆花表面浮着一层厚厚的砂糖,是她喜欢的口味,煎饼烤得金黄酥软,香味扑鼻而来。   她顿了片刻,静静地开始吃早餐。   夏芩心中一喜,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果然……无论她做了什么,小纪还是会原谅自己的。   这次也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   两人吃完早餐,前去上课。   纪菱今天没什么精神,面对夏芩的讨好,她只回答了只言片语。   但夏芩太知道怎样降服她,仅仅几句甜言蜜语就让那颗枯萎的心脏重新焕发生机。   上课的时候,夏芩抱住她的胳膊不停撒娇,仿佛一只黏人的狐狸。   纪菱受不了,险些抱头鼠窜,敲她的桌子:“好好听课行吗?”   夏芩嗓音绵绵:“不好,小纪的声音好听,我更喜欢听你说话。”   纪菱苦不堪言:“求你了,姑奶奶,老师都快发现了。”   夏芩忽的一笑,秋季清爽的日光披在她的身上,衬得柳眉弯目绚烂如烟,那眼仿佛三月春风,勾得她心底情思颤动。   纪菱仿佛被击中,脑中突然冒出“恃靓行凶”四个大字。她仓促地垂下头,掩盖发热的面颊。   夏芩的视线从她泛红的耳垂上掠过,笑容更盛。   纪菱小时候总对她生气,但是下不了狠心,绝交说了千百次,也没有哪一次真正分开。   这次一定也一样。   早晨的课程结束,已经到了中午,正临吃午饭的时间,食堂里黑压压的人头攒动。   夏芩不用进食,托着腮坐在纪菱身旁等她打菜、吃饭。   她温声嘱咐纪菱:“昨天喝了酒,你记得吃点清淡的。”   食堂里人声鼎沸,排队的人越来越多。纪菱打来一碗皮蛋瘦肉粥,又帮夏芩拿了一杯核桃汁,回到座位上。   夏芩支着脸咬吸管,一边望着纪菱,对方正鼓着腮帮子喝粥,举动中透出难得的稚气。   她忍不住为此笑起来,目光中带着一丝连自己都尚未察觉的温柔。   喧嚣浮躁的食堂里,她们之间宁静得像一幅画卷。   正吃着,纪菱感觉身边一沉,有人坐在了隔壁的座位上。   那人脆声道:“总算找到你了,夏……你昨晚为什么没回我消息?”   听到这熟悉有如梦魇般的声音,纪菱如同遭遇当头棒喝,整个人僵住了。   就连夏芩的神色也变了。   昨夜酒吧遇到的女孩穿着一身休闲的蓝白运动装,齐耳的灰蓝短发梳得整齐,正含笑看着夏芩。   夏芩:“祁洛……你怎么会在这儿?”   祁洛笑道:“这是我上学的地方,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她又看了看身边的纪菱,熟稔地搭话,“你昨晚喝了太多酒,现在好点了吗?”   纪菱放下汤勺,口中食物骤然变得索然无味。   “你是谁?”她冷冷地问。   面对纪菱的敌意,祁洛只是大方地笑,她自带一种与生俱来的气场,让人止不住信服。   “抱歉,一直忘了自我介绍。我叫祁洛,隔壁文学院的,大二。”她顿了顿,清晰地说,“是夏芩的……女朋友。”   夏芩沉下脸来:“祁洛,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哪有胡说啊?”祁洛看向她,笑得暧昧,“你昨晚,也没拒绝我……”   纪菱蓦然摔下碗,咣当一声,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头也不回地冲出食堂。   夏芩看着她离去,脸色漆黑有如锅底:“昨天我和你什么也没发生,你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故意刺激她?”   祁洛施施然道:“刺激?我实话实说而已。怎么,你生气了?”   “你太过分了,祁洛。”夏芩冷声道。   “你生气了啊。奇怪,她只是你的朋友,我却是你的女朋友,你反而指责我过分?”祁洛说,“你不觉得自己更过分吗?”   “我只是说和你试一试。”夏芩咬牙道,“除此之外,我们没有别的……”   “那你就别去管她了,你明知道她喜欢你的,还去招惹她做什么?”祁洛伸出双手捧她的脸,双目脉脉含情,“你别忘了,她和我们不是一路人……”   ……   纪菱回到宿舍,打电话向老师请了假,然后把自己埋进了被窝里。   午后两点,又是秋老虎的天气,她盖着一层被子,仍旧不住地发抖。   那股熟悉的反胃感又冲了上来,让她很想吐出来。   她蜷缩在床角,闭着眼,在一片黑暗中晕眩。   过了一阵,枕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是夏芩打来的。   她扔到一边,没接。   夏芩一连又打了十几个电话,纪菱一个也没接。   过了十分钟,夏芩终于不再打来了。   宿舍门却猛然打开,室外的光线沿着门缝透进昏暗的室内。   夏芩一步步走到了她的床前,轻声唤道:“小纪……”   一片寂静之中,纪菱动了动,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转向夏芩,双目无神,仿佛一具抽干灵魂的空壳。   夏芩心中一跳,感到一阵刺痛。   “你和她到底什么关系?”纪菱平静地问。   “我……”夏芩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低下了头,神色惶惶,“我只是说,想和她试试而已……并没有什么……”   “夏芩。”纪菱猛地打断了她。夏芩心惊肉跳,纪菱每一次称呼她的全名,就说明事情已然非常严重。   “你要和她试什么?”她冷冷地问,“牵手?亲吻?还是上/床?”   “我……”夏芩紧咬嘴唇,心头茫然。   她没想那么多,也是真的对女人没有兴趣。但对方展露出自己僵尸的身份时,她突然产生了一些新的想法。   长久以来,她会和人类谈恋爱,不过是因为人类得到爱情天经地义,又能够借此了聊以慰藉。   僵尸的生命漫长,人类的一生却短暂如同烟火绽放,爱情本身就是会被时间消磨的东西,她从来不信。   但如果……对方是一个僵尸,那这份爱或许会有所不同。至少在相差的寿命上,两人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夏芩苍白地辩驳:“我只是想和她玩玩,并不是真心喜欢她。”   但她清楚地知道纪菱在意的不是这些。   夏芩从没对别人动过心,包括她的任何一届男朋友。   但唯一不同的是,祁洛是个女孩子。   纪菱喜欢她,所以哪怕夏芩有那么多男朋友。她也可以催眠自己,夏芩是直的,所以自己没有希望。   但如果夏芩对女孩子动了“念头”呢?   你让她能用什么再催眠自己,让自己心无芥蒂地去接受一个和自己“相同性别”的陌生人,成了自己心上人的女朋友?   “你可以和那么多人都试试。”纪菱哑笑一声,轻轻道,“为什么……就不能选我一次?”   夏芩蓦然静了。   她的表情万分挣扎,神色中出现几分痛苦和不忍。   她听见自己说:“可是……小纪,你是人类啊。”   她和那些人类在一起,可以不爱,可以随心所欲地分分合合。   但纪菱不一样,她用真心交换,才能对得起对方的一捧真心。   她不需要那么浓烈的爱情,会让人两败俱伤。   纪菱是她的青梅,认识了十几年的唯一的朋友,她不能忍受离别……如果最后分开,到头来连朋友都做不成。   纪菱闭了闭眼,嘶声道:“……你根本不懂什么是喜欢。”   “你到底拿我当什么?一个笑话?看我为你神魂颠倒,你很快乐吗?”   夏芩已经彻底失了声。   她震惊地瞪大双眼,看着眼前的纪菱――两道清泪从人类眼睑下蜿蜒地淌开,像一串细碎的晨露。   纪菱很少哭,哪怕是摔倒,哪怕是受伤。   但现在她却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哭了。   “你别哭……”她慌张地伸出手,想要抹掉纪菱的泪水,“对不起,我……”   纪菱偏头躲开她的手,任泪水滚落在衣襟里,融化为一道道灰色的水痕。   她会因为夏芩的一次点头,愿意背弃所有的骂名,倾山倒海,不忠不孝,一辈子生活在暗无天日的背阴……只要夏芩肯迈出第一步。   但她等了她十几年,都没等来她一个点头,祁洛才出现一晚上,便什么也得到了。   凭什么?!   纪菱突然觉得讽刺,她仰起头,扯了扯嘴角,神色怅然地笑了。   千回百转的爱,最后落了个干净,什么也不剩下。   她累了。   夏芩见她笑了,紧绷的神经一松,以为纪菱彻底想开,原谅了自己。   她还想蒙混过关,便撒娇道:“小纪,你最好了……你会理解我的,对吗?”   “夏芩。”纪菱直直看向她,神色中竟带着一股决绝的凄厉,让夏芩看呆。   她听到她一字一句地说,仿佛要割断什么似的。   “我不会再等你了。”纪菱轻声说,“我放弃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回复和营养液!   好爽啊,写狗血使我快乐   顺便再嚎一嗓子:“救救孩子的预收文吧!!!!”呜呜呜呜呜呜QAQ 第80章   翌日,趁着周末, 纪菱回了家一趟。   几个月未见, 父母喜出望外地迎接上来, 见她孤零零一个人提着行李箱,还埋怨道:“小夏呢?怎么没把她也带回来?”   纪菱笑了笑, 搪塞道:“她有别的事情。”   纪母忧心忡忡地捧住她的面颊:“怎么好像瘦了?是不是又在学校里乱吃些垃圾食品?真是的, 叫你吃点好的你不听, 天天点外卖。家里又不是没钱供你吃……”   她就像全天下的母亲一样为子女絮絮叨叨, 却令纪菱双眼一酸。   “没呢, 妈。”纪菱说,“我现在天天吃学校食堂。”   “哼,你最好是。”纪妈嗦嗦地走进厨房,“这几天正好买了乌鸡, 炖个汤给你补补……”   纪菱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用手揉了揉眼睛。   身旁的纪爸轻轻撞了一下她的肩膀,低声说:“哎,你是不是和小夏吵架了?”   纪菱一怔,迎上父亲研究的目光,心绪万千道:“算是吧……”   纪爸劝慰:“好朋友之间吵吵架很正常。小时候你俩也经常闹, 各退一步, 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纪菱沉默不语,心想,这件事可不再是退一步那么简单。   她走进卧室,淡蓝色壁纸, 家具简约而有个性,房内整齐干净,显然父母有帮她定时清扫打理。   正对门的位置放着一张银色的电脑桌,一侧摆放着一打厚厚的书,是她高考时遗留下来的学习资料。而台式机的另一侧,则摆放着一张相框。   相框里,她和夏芩并肩站在一起,身穿红白校服,摆着如今最土的剪刀手pose。   这大概是初中时候的照片了。   纪菱怔怔地伸出手,用指腹抹去镜框上一层薄灰,望着照片中笑容灿烂的少女们,陷入了尘封的回忆中。   她和夏芩从小认识,是因为两家人是住在对门的邻居。   夏芩家境比较富裕,但父母一直在国外谈生意,一年到头来回不了几趟家,都是由保姆在父母带孩子。   纪菱生活则在普通的小康家庭里,有时候和父母一起出门玩,经常看见小夏芩一个人坐在门口,目光艳羡地望着她们。   纪妈经常抱怨地说,对面的家长怎么这么不负责任呀,孩子还那么小,竟然忍心抛下她一个人住?   小夏芩长得白白净净,一双圆眼清澈无暇,双颊有些浅浅的婴儿肥,但已经显出了日后惊艳旁人的雏形。   纪妈看出她是个小美人胚子,心里更加疼她,常把她领到家里来做客。   夏芩和纪菱就是这样慢慢地熟识起来。   小夏芩起初很害羞,她看见纪菱长得比自己高,又不常笑,面对她便有些发怵。   但是后来她被巷口的那群男孩子欺负,也是纪菱突然冒出来救了她。   不过小纪菱当初的身手没那么好,被欺负得有点惨。   “别怕,我以后去学点功夫。”纪菱抹掉鼻血,拍她的肩头,青紫交加的脸有些滑稽。她一本正经地说,“以后护着你,他们就不敢再来了。”   夏芩其实有轻微的洁癖,不喜欢陌生人的靠近。但这次,她看着对方指甲里的血污,却没有躲开。   在成年人的耳朵里,这仿佛只是小孩子之间的玩笑话。但她相信纪菱说的,她会保护她。   因为在这个没有星星也看不到月亮的夜晚,纪菱目光灼灼,一脸认真地对她做了承诺。   后来纪菱真的去学了散打。   夏芩去武馆见她,小纪菱束起马尾,身穿着黑色的散打服,干净的眉眼英气又飒爽。   小夏芩捧着腮坐在台下,呆呆地看着上面光芒万丈的纪菱。她感受到了一种陌生的情绪。   纪菱去学散打,不仅是为了保护夏芩,也是为了保护自己。   她从小稳重成熟,街坊邻里都很喜欢这个实诚的孩子。   许多人都觉得她很听话,包括纪菱的父母,也会因为看见她太懂事,而下意识地去宠那些更骄横的孩子。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纪菱很少哭,所以她得到的始终没有那些会哭的孩子多。   表弟堂妹来家里时,母亲会抓一大把糖给他们,而自己却只有一两颗。   表弟堂妹想要她的玩偶,她也会懂事地点头礼让。   纪菱其实也想吃糖,也想要很多很多的玩偶。   但是她说不出口,只能把隐秘的渴望压在心里。   而夏芩是唯一注意到她心底深处的渴望的人。   她会在父母离开后,用双手捧起好大一把糖,放在纪菱手中;也会拉着她到游戏厅去,用夹娃娃机抓很多很多的玩偶送给她。   纪菱什么也不怕,但是她怕雨夜的打雷声。于是每逢下雨的晚上,夏芩就会在被窝里紧紧地抱着她。   她拍着纪菱单薄的背,用小大人一样的语气煞有其事地哄道:“不怕不怕,小纪,我会一直陪着你。”   夏芩一直在致力于满足她童年时那些得不到的梦想。   但她满足了纪菱那么多的梦,却给不了她最想要的那一个。   纪菱回过神来,自嘲地笑了笑,将镜框重新摆好。   这款卧室承载着太多她们的回忆了。   她放下行李,换了一身宽松的睡衣出来,纪妈已经将晚饭做好。   “最近怎么样?学习紧不紧张?”纪妈将一块糖醋排骨夹进她的碗里,“有没有好好念书?”   “有。”纪菱喝了一口鱼汤,温声道,“学习不紧张,我适应得过来。”   她的成绩不错,从小没让父母太担忧。纪妈深信不疑,满意地点点头,还是说道:“现在你离我们这么远了,我们也没法一直盯着你。”   “我知道。”纪菱笑着点头。   “唉,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就不能念点好的吗?”纪爸受不了似的和纪菱告状,“她昨晚看电视的时候还念叨你们呢,快冬天了,想送一床棉被过去,怕你俩冷到。”   纪菱哭笑不得:“妈,现在还早呢,用不着。”   纪妈哼了一声,塞了他一嘴豆角:“吧啦吧啦的,就你话多!”   饭后纪菱洗碗,洗完时纪爸从客厅里探出头来,说:“你手机刚才一直在响。”   纪菱走到卧室,把充电器从插孔上拔下,她看见未接来电显示的名字是陆昕。   她微微一怔,立刻回拨过去:“喂?”   “小纪,你现在哪?”陆昕语气焦急地问。   “我在家里。“纪菱不明所以地回答,“怎么了?”   陆昕松了口气,道:“没什么,夏芩突然说你不见了,特意找到我们这里来。”   纪菱静了片刻,说:“她在你们旁边吗?”   “对,她想和你说句话……”陆昕还没说完,纪菱便打断她:“麻烦你告诉她,我暂时不想听到她的声音,也不想再看见她。”   一口气说完,她果决地挂断了电话。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今天的我真是非常勤劳   不过为什么上一章没有评论,是我写的还不够虐吗(挠头) 第81章   听到电话那头的忙音,陆昕微微一怔, 慢慢地放下手机。   她转身看着夏芩:“她现在在家里。”   夏芩宽心, 用食指指节揉了一下太阳穴, 缓缓长舒了口气。   她一改之前的颓唐不安,渐渐镇定起来。   以前纪菱也是如此, 两人吵起架来, 闹得很激烈, 纪菱说不想再看见她, 便会跑回家里去躲起来, 谁也不见。   隔了一两天,等到纪菱气消了,夏芩再去找她哄个两三句,把人逗笑了, 两人也就和好如初了。   夏芩越想便觉得可能,整个人放松下来。   陆昕见状细眉微蹙,完全不能理解她毫无紧张感的模样。   方才纪菱的语气很冷,毫无起伏,不同于自己以往和她对话时的情绪……显然事态非常严重。而夏芩却像个渔船上的愣头青水手,浑然不觉暴风雨将至。   “她说不想见到你, 也不想听见你的声音。”陆昕加重语气, 强调道,“纪菱似乎对你很生气。”   “小纪生气的时候都是这样的。”夏芩十指交叉,不以为意地说,“很正常的, 到时候哄一哄就和好了。”   陆昕抿了抿唇,对她轻描淡写的语气感到不适。   气氛微僵,只听一声“咔嚓”,玄关处传来清脆的开门声。   陆昕双眼一亮,立刻丢下她,转身朝门口奔去。   齐愿身着修身的黑色风衣,罩了一件圆领T恤,米色高腰阔腿裤,风尘仆仆地出现在门口,正在弯腰换鞋。   她直起腰时,便看见陆昕穿着蓬蓬的小恐龙睡衣,趿拉着拖鞋朝自己飞快小跑过来,忍不住一笑。   她习惯性地张开双臂,把扑过来的人类接了个满怀。   “想我了吗?”   陆昕双眼明亮,坦率回答:“想。”   齐愿低头蹭蹭她的鼻尖,瞥见一旁陌生的短靴:“家里有客人?”   “嗯,夏芩来了。”陆昕松开她,默契地接过风衣挂在架子上。   两人一起走进客厅,夏芩看见她们,俏脸一皱:“可真是越来越肉麻了。”   齐愿瞥她一眼,在沙发上落座:“你来做什么的?”   夏芩摊手:“我到处找不到小纪,以为她跑你们这儿来了。”   “跑了?找着了没?”   陆昕在她身边坐下,道:“小纪回家去了。”   齐愿一笑:“怎么,纪菱终于和你闹翻了?”   夏芩眯起眼,敏锐道:“……你在幸灾乐祸?”   齐愿没有正面回答,支起长腿闲闲地说:“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夏芩简单叙述来龙去脉后,陆昕看她的眼神愈发鄙夷。   “我觉得挺好,你不如就这么放过她。”齐愿听罢,认真总结,“也省得人家为你掏心掏肺,一点回报也捞不到。”   “我对她也不坏啊。”夏芩郁闷道,“我不过是……想和她继续维持朋友关系,这有错吗?”   她自认自己待纪菱不薄,从未占过对方一丝便宜,反而加倍地对她好,除了感情上她理亏,实在没有办法作出回馈。   陆昕冷冷说:“从她对你动了心开始,你们就已经不是单纯的朋友关系了。你不过是仗着纪菱喜欢你,好把她绑在身边,陪你继续演一出手拉手的好朋友游戏。”   她的话很少这么尖锐刻薄,令夏芩和齐愿都有些讶异。   夏芩不怒反笑:“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陆昕不假思索道:“要么放手,要么答应她!”   夏芩摇摇头:“放手?你会因此放弃认识十几年的老友么?和她在一起?我也做不到。我们没有你和齐愿那样干净的背景,不需要顾虑那么多。”   “倘若我真的接受她,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她垂垂老矣,我却毫无变化,她的爸妈会这么想?其他人又会怎么想?纪菱竟然爱上一个怪物,还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   “她和我一起,就要背弃原有的生活。家庭、朋友、社会的指责和旁人异样的目光……一个正常的人类真的能完全割舍这一切吗?我能心安理得地看着她舍弃所有,就为了和我在一起?”   她说:“我这不算成全她,是毁了她。”   两人皆是一怔。   陆昕垂下眼,心头一酸,她的确忽略了这些问题。   阴阳相隔,人伦亲情,社会道德……种种隐患横亘在漫长的寿命界限之间,仿佛鱼骨一样卡在喉管里,不上不下,微不可查又难以忽略。   这些必经之路,她和齐愿也不能免俗。   夏芩说完,闭了闭眼,满面倦容:“我只不过想及时止损。”   齐愿默然片刻,轻声说:“你如果真的想止损,那就放手让她走。你想维系友情,她却会为虚无缥缈的盼望而痛苦,到头来还是两败俱伤。”   夏芩心口一震。   她让纪菱感到了痛苦……自己真的该放手吗?   一个“好”字卡在喉咙里,她却发现自己无法果断地说出来。   齐愿叹了一声,拍拍她的肩膀:“能够重活一世已经不易,尽量跟随你的心走,别太受外界影响……”   ……   两天的假期时间一晃而过,纪菱必须要回到学校上课。   夏芩竟也一次也没来找过她,纪菱不免想象她是不是真的毫不在意。   临行前纪妈给她准备了许多吃的穿的,行李箱都塞满了,不停念叨着,让她路上小心,多多来电。   纪爸轻轻揽过她的肩头,笑道:“别怕,你要是和小夏闹了矛盾,爸也永远站在你这边。”   纪菱看着父亲眼角绽开的鱼尾纹路,恍惚地点头。   她乘坐动车在傍晚抵达学校,直奔教学楼。   推开宿舍门,房间里一片漆黑,纪菱险些以为没有人在。她很快便看见夏芩正坐在燃灯的书桌旁,缓缓转头看向自己。如瀑的黑发前是一张惨白的脸,嘴唇也失去血色,桃花眼不复往日的动人,变得憔悴而悲伤。   “小纪……”她轻轻地叫了一声,带着不安。   纪菱心头一颤,强迫自己垂下眼,目不斜视地走到床边,开始收拾东西。   她把从床底下拖出另一个行李箱,把枕头和被子卷了卷,努力塞进去。   夏芩站起身来,迷茫地看着她:“小纪,你、你在干什么?”   纪菱手下动作不停:“我准备搬宿舍。”   刚才上来之前,她已经去教学楼向辅导员申请了换宿舍。   夏芩倏然瞪大双眼,震惊和害怕瞬间将她吞没。   “等等……你要走了吗?”她这才意识到事情已然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是。”纪菱头也不回,“我暂时不想和你接触。”   夏芩呆呆地张开嘴,即将失去纪菱的痛苦瞬间麻痹了她的神经。她攥紧手上的盒子,细白的手指微微颤抖。   这是刚才回学校的路上,她去礼品店买的小礼物,觉得纪菱可能会喜欢,想送给对方赔罪。   但纪菱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纪菱正收拾床上的东西,摸到枕头边的一团柔软,拖出来一看,是一只大肚子的熊猫玩偶,玩偶憨态可掬地咧开笑脸,她却心情复杂。   这是小时候夏芩给她抓的娃娃,一共抓了十几个,都被她放在了家里,只拿了一个到学校来。十几年过去,面料已经磨得无比粗糙,起了毛球。   夏芩曾经开玩笑似的说:“看我给你抓出一个动物园!”   但后来她们很少去游戏厅了,只能看见夏芩的男朋友时不时在街边给她抓娃娃。   她抚摸着熊猫软绵绵的耳朵,几番犹豫,最后还是放在了桌上。   带不走的东西,就干脆留下来,免得再睹物思人了。   夏芩如遭雷击,怔怔地看着她的动作。她揉着眼睛,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别走……”   她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纪菱的衣角,又望而却步地缩了回去。   纪菱深呼吸一口气,麻利地将床铺一扫而空,转过身便看见夏芩站在身后,眼底猩红浑浊,是僵尸情绪波动的警示。   “……连你也要丢下我了吗?”夏芩红着一双眼睛,喃喃说道。   纪菱心跳一滞,本能地回想起幼时孤零零坐在家门口,一脸落寞的小夏芩。她望向自己的眼神,就像是深渊里的一根浮木,一束光芒。   回忆从前,她本能地有些心软,目光闪烁:“小夏……”   夏芩注视着她,黯淡的目光中隐隐还残留几分期待。   望着她的眼睛,纪菱却逐渐清明,狠下心来,咬牙道:“我要走了……你多保重。”   她会逐渐离开夏芩的生活,直到自己淡忘过去,伤口愈合。   夏芩感觉全身心脉骸骨仿佛被打碎掰断,枯死的肉体凭空地生出一种真切的痛苦。   她吃力地闭上眼,手中的盒子砰地摔落在地:“就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吗?”   纪菱不再看她的眼睛,试图将那份剪不断理还乱的眷恋割舍而去。   “没有了。”她说,“我们彻底结束了,小夏。”   “希望你一切都好,找到一个理解你、包容你的人,我……我就不再奉陪了。”纪菱说,“昨日种种,都是我自作多情。”   她心想,夏芩其实什么都好,就是不爱她,可惜感情的事情,不是勉强一下就能实现的。   “不是的。”夏芩逆着光,五官在橙红的余晖中模糊不清,她轻轻地说,“不是的……”   她垂着头,像一片寸草不生的荒野灰土,凋零败落,被遗忘在世界的黑暗里。   现在唯一一束照进来的光芒,也要离她而去了。   “我只是……怕你受伤。”   十九年的光阴弹指一挥而过,春秋轮转,万物飞逝,有如一场无疾而终的梦。   那个有危险时挡在自己身前,光芒万丈的纪菱;无论怎样生气,也对自己百依百顺的纪菱;即使知道自己成为怪物,也不惜一切接纳她的纪菱……   一幕幕的回忆,像是一把剜心的刀子,慢慢割掉她身体里残存的所有感情。   她不爱人类,僵尸向来吝啬于付出爱,她把近乎所有好的情绪全部都留给纪菱,但又因此伤了她。   她已经说不清楚自己对纪菱是什么感觉,只觉得仿佛融化成骨血里的一部分,是上帝从她身体里抽出的一根肋骨,浑然一体,亲密无间。如果纪菱要走,势必也如同眼睁睁受着骨肉分离一般痛苦。   纪菱垂眼,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像往常一样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你啊……太自私了。”她轻轻叹息道,“永远自作主张地为我好,却从不问我想不想要。”   “一面伤我最深,一面又说不想让我受伤,好话都让你说尽了。”   一点温热的湿意滴落在夏芩的手背上,她愣了一下,迟疑地抬起头,正好看见纪菱含笑的一双眼睛,眼眶里却盈满了涓涓的泪水。   深红的残阳映在她的脸上,像是老旧电视机里才有的那种画面,宁静而又悲伤。   原来我做错了吗?夏芩想,我不知道,我竟然伤她那么深……   她屏息,恍惚间感觉似乎触到了什么窍门,幡然醒悟,怔怔地睁大眼睛,慌忙道:“我、我懂了,我反悔……”   “你不懂。”纪菱说,“你不是爱我,只是不想让我走。当初只要你点一下头,我就什么都能舍弃,我比你想象中更有勇气,你却不敢,又装作不懂,直至耗尽我的感情。”   “而你现在回头,我也不愿了。”   纪菱摁了摁胸口,感觉那里已经变得麻木而空白。   她掠过她,向门外走去,夕阳把人影拖拽得一片尖锐狭长。   “再见。”她远远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滴营养液和雷!   副cp太纠结了,写得我又虐又爽orz……   小纪的心结很难解开,夏芩也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完全释然地追回她,这两个人互相伤害折磨,观念又冲突,实在太难了555   暂时停在这里做个开放式结局吧,我去写写齐愿和陆陆的番外放松一下5555   感谢在2020-07-01 22:45:21~2020-07-04 18:03: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Idk?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Idk?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你好。”温柔的女声在她身前响了起来。   UQ公司的前台接待小梅把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迟疑地望了过去――她看见一个二十多岁左右的女人端正亭亭地站在自己面前, 长发微卷, 眼波似水, 身穿一件雪纺连衣长裙,如同水边引颈的白天鹅, 气质宁静淡然, 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小梅仔细打量着那女人, 对方看上去文文静静, 穿戴素雅, 并不像什么大客户。她心中却觉得奇怪,现在已经临近夜晚十一点,怎么还会有客人登门拜访?   小梅压下惊讶的情绪,客气地问:“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我想找一下齐总, 谢谢你。”女人轻声说,她的声音清澈温柔,有如竹林山泉。   想见齐总的人多了去了,怎么能随便让人见?小梅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道:“想见齐总,必须提前预约,你预约了吗?”   女人微微一怔:“没有……”   “那很抱歉, 齐总现在很忙, 不能接待没有预约的客人。”小梅淡淡地说完,不再理她。   她很快注意到那女人一脸困惑地走到一边,从手提包拿出手机,似乎拨了个电话出去, 和对面那头的人小声攀谈起来。   “我现在在大厅……对,我被困在下面了……不打紧,我没预约,的确是疏忽了……好,麻烦你。”   小梅束起耳朵,偷摸摸一听,这女人似乎认识UQ内部的成员?难道是哪个员工家属么?   她的小动作很快被那女人发现,她好脾气地朝自己笑了笑,并没有在意。小梅讪讪地移开了目光。   她安静地站在原地,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来接她。   五分钟之后,一个西装革履、略微发福的男人乘坐电梯飞快地赶下楼来,忙不迭地奔向了站在原地的女人。   随着那男人的身影逐渐清晰,小梅倏然瞪大眼睛――这不是齐总的助理吗?他竟然亲自下来,难道……   她呆呆地张大嘴巴,看见助理对那女人毕恭毕敬地问:“这么晚了,您……您怎么亲自有空过来?”   “麻烦你了,我有重要的事想找她。”女人轻声说。   “齐总看到您一定很高兴!”助理却是松了口气。最近UQ接了大项目,整个公司彻夜加班,灯火通明,他也是在忙碌的时候突然接到了电话,这才有了出来喘口气的机会。   “您跟我来,我带您上去!”他用纸巾擦着颊边的汗湿,领着女人向一旁的VIP电梯走去。   她到底是谁?!小梅目瞪口呆,反复思索,电光石火间福至心灵:“难道是传说中齐总的家属?!”   自家Boss的性取向在公司里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传闻齐总有一个交往多年的女朋友,平时神秘低调的很,大家都猜测其长相家境如何,但对方似乎不是商界人士,几乎没人目睹其真容。   完了完了,她还敢老板娘要齐总的预约,恐怖如斯!!!   ……   电梯到达顶层,陆昕在助理的带领下,缓缓走向红毯尽头的总裁办公室。   “齐总正在里面办公,我就不打扰了,您亲自进去吧。”助理说完,在对方颔首道谢后,忙不迭地转身离开了。   谁敢打扰这对小情侣恩爱呀,是加班不香吗?   陆昕目送他离去,转身面对办公室大门,又掏出手机整理了一下仪容,仪态满分。她清咳几声,抬手敲门,故作扭捏地掐着嗓子:“齐总,我可以进来吗?”   “进。”齐愿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陆昕忍笑,按下门把手,齐愿一身正式的黑色通勤装,真丝白衬衫,西装阔腿裤,正坐在办公桌前埋头处理文件,头也不抬地问:“有问题直说,项目组还有其他方案?”   “没问题。”陆昕行至办公桌前,不卑不亢地说。   齐愿微微蹙眉,抬头一看,不悦的神情化作满满惊喜,手中卷宗立刻G到一边,起身迎了上去:“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陆昕牵住她的手,小声笑道:“我怕我不来,你都要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齐愿一愣,仔细回忆一番,露出迷茫之色:“什么日子?”她思忖着,“你的生日不是早就过了吗?”   陆昕失笑:“是,可你连自己的生日都忘了吗?”   齐愿恍然,清丽的脸上绽放出笑容来。她看上去依然仿佛十几岁的那个少女一样,明亮耀眼,气质却更加稳重成熟,眼里沉淀着岁月流逝的痕迹。   她环着陆昕的肩,抱在怀里摇来晃去,说:“我真忘了,这几天都住在公司,一时间忙昏了头。”   若是其他职员看见雷厉风行的齐总竟然这样黏人撒娇,怕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陆昕扶住她的细腰,习以为常道:“你还要忙多久?多歇歇,小心身体。”   “就这一阵子,很快就结束了。”齐愿将下巴倚在她的肩膀上。她抚了抚陆昕的长发,轻声说:“你呢?最近学校忙不忙?不是在带毕业论文么?”   “快期末,也都差不多了,就等着他们答辩。”陆昕说,“等放了寒假,我就彻底轻松了。”   齐愿微微一笑,调侃道:“辛苦了,陆教授。”   “齐总也辛苦啦。”陆昕也跟着笑,一边捂嘴打了个哈欠。   这些日子临近大四生毕业,陆昕在学校忙得连轴转,日夜颠倒,真是好几天没休息好了。   齐愿:“困了?你不用这么晚过来,其实明天再一起过也可以。”   陆昕泪眼朦胧地摇摇头,靠着她的脖颈半阖上眼:“不行,我要做零点第一个……祝你生日快乐的人。”   齐愿笑弯眼,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腰:“好好好,那你要不要先眯会儿?”   陆昕懒洋洋地挂在她身上,问:“唔,现在几点了?”   “还有十分钟就快十二点了。”齐愿抱着她来到办公室的休息间里,把她摁在沙发上,“你休息休息,黑眼圈这么重。”   “不。”陆昕坚持地撑着眼皮,“我不能睡。”   她死死盯着墙上的挂钟,感觉时针和分针跳动的轨迹无比催眠。   齐愿见她强打精神的模样,知道陆昕又是犯了轴,双目瞪得像铜铃,眼睛湿漉漉的,眉头拧成一团,透出些少女时的稚气,可爱又固执。   她忍不住笑出声来,揉了揉对方的头发。   两人倚靠在一起,顺着微敞的窗户往外望去,午夜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霓虹闪烁,车辆驶过的声音遥远地荡开,格外清晰。   齐愿轻抚着陆昕浓密的长发,和她聊天。   陆昕困意绵绵,恨不得用牙签撑住眼皮。她从手提包里抽出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盒子,握在手上。   “这是我的礼物吗?”齐愿注意到了,笑着问道。   陆昕把玩着礼品盒:“对呀,你要不要猜猜是什么?”   齐愿沉思,慢慢回忆前几天的事情,自己的手表坏了,见盒子大小正合适,便随口问道:“是手表么?”   陆昕在她肩上摇晃脑袋,轻声道:“差得远呢。”   “是香水?还是口红?”   “都不是。”陆昕扬起嘴角,神情中有几丝隐隐的得意,“是我一直想送你的东西……”   难道是项链么?齐愿猜测着,还没等她说出来,边听挂钟吐出啄木鸟,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咚……   时针完整地走完一圈,十二点不知不觉间到来了。   陆昕揉了揉双眼,精神一振,从齐愿怀里跳起来:“生日快乐!”   她小心地扯下礼物盒的缎带,将包装纸完整地剥开,叠好,放在一边,露出里面玫红色的首饰小盒子。   齐愿一怔,还未作出反应,便看见陆昕矮下身来,面朝自己单膝跪地。   她轻轻打开首饰盒,雪白的戒枕上陈列着一对熠熠闪烁的钻戒。   “我……”她有些紧张地深呼吸一口气,目光直率而动人,毫不掩饰其中爱意,“我听说……X国前段日子通过了同性恋婚姻法。可能有点突然,但我其实思考了很久……我很想和你永远拥有一个永恒而坚固的关系。”   “你愿意……和我结婚吗?”陆昕忐忑地咬住双唇。   齐愿怔怔地睁大双眼,呆了片刻,在陆昕直白的视线中,她缓缓张开嘴,突然发现自己的嘴唇微微发抖。   她低头看着那对铂金戒指,轻声道:“你……你密谋了多久?”   “当时看到新闻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件事了。虽然这不代表什么,我们的关系也不会因此改变……”陆昕调整了一下姿势,将手搭在齐愿的膝盖上,仰望着对方,像是仰望着一颗耀眼无瑕的太阳,“你愿意吗?”   齐愿心绪万千,难得无措,喃喃道:“当然愿意……”   她没有想到陆昕的礼物竟这么“贵重”,一时间有些难以自持。   陆昕握住她的手,在白皙的手背上落下一个轻吻,含笑道:“好……”   她取下钻戒,将其轻轻戴在齐愿的中指上。   齐愿俯下身,双手捧起她的脸,叹道:“你怎么这么勇敢?”竟然做到了自己不敢做的那些事情。   纤细的手指间,钻石闪烁光芒,有如璀璨而温柔的月色。皎白的月光下,她们尽情拥吻在一起,一如当年。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新奇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