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新奇书网(   《暴君每晚梦我》作者:五月锦   文案:   过劳死的苏绾穿进一本宫斗文里,成了冷宫中唯一的宫女。   老皇帝患病当晚,苏绾梦到自己成了高高在上的女皇帝,娶的皇夫年轻俊美,知情知趣。   在梦里跟那温柔多情的皇夫缠绵一年,老皇帝终于驾崩。   苏绾捏着积攒多年准备开熏香店的银子左等右等,没等来赦令准许出宫,反而等来传说中暴戾又独断的新帝――那个在她梦里乖得不得了的皇夫。   苏绾:???   【只想开店丝毫不沉谜梦境的小财迷X阴鸷冷酷在梦里被教做人的太子】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甜文 穿书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绾】┃ 配角:下一本开【公主她只想富可敌国】戳专栏求预收!!! ┃ 其它:   作品简评:vip强推奖章   过劳死的苏绾穿进一本宫斗文里,成了冷宫中唯一的宫女。老皇帝患病当晚,苏绾梦到自己成了高高在上的女皇帝,娶的皇夫年轻俊美,知情知趣。在梦里跟那温柔多情的皇夫缠绵一年,老皇帝终于驾崩。苏绾捏着积攒多年准备开熏香店的银子左等右等,没等来赦令准许出宫,反而等来传说中暴戾又独断的新帝――那个在她梦里乖得不得了的皇夫。苏绾:???   作品文笔细腻,剧情精彩。 第1章   初夏雨后,整个皇城都笼罩在氤氲的水汽中,潮湿又闷热。   “良妃娘娘?”苏绾喊完敏捷往边上一闪,一只鞋履从屋里飞出来,擦着她的鼻尖重重落到地上。   跟着烛台飞了出来,落到地上应声而碎。   苏绾条件反射地跳了下,一只茶盏“啪”的一声摔倒她脚边,碎了一地。   她缓了下心跳,刚准备迈开脚步,茶壶飞了出来,紧接着是盘子和碗碟。才熬好的蔬菜粥泼满地砖,隐隐冒着热气。   噼里啪啦的动静响了一阵,披头散发的陈良妃穿着一身白衣,光着脚从屋里出来,苍白的脸映着六月雨后耀眼的阳光,鬼魅一般。   她绕过满地的残骸冲到苏绾跟前,伸出鸡爪一般的手用力将她推开,“煮的什么东西!连你也敢踩到我头上来了,待他日我复宠,第一个就杀了你!”   骂完这句,陈良妃光着脚往回走,一进门就摔了出去。   苏绾垂下眼眸,知道她又在装疯演戏,缓缓吐出口气越过地上残渣跑过去扶她,装模作样扯开嗓子大喊,“良妃娘娘你醒醒!”   陈良妃一动不动,眼睛闭得瓷实。   苏绾暗暗磨牙,抱起她放到床榻上,仔细给她盖上被子淡淡出声,“奴婢这就去太医过来给娘娘诊治。”   一年来,她一个月晕倒三次,苏绾从惶恐到习惯现在已经麻木了。   起身出了陈良妃的卧房,苏绾伸手擦了把汗顺势将自己头发抓乱,又弄皱身上的衣裙,深吸一口气抬脚往外跑。   陈良妃年轻时生的花容月貌,身为巡抚庶女却通晓琴棋书画和音律,入宫一年便入了高宗皇帝的眼,从贵人一步步爬上良妃的位置。   十年来她享尽恩宠,只差一步便荣登后位。   可惜最后还是败给了对手徐贵妃,让皇帝当场抓住她意图谋害太子的罪证,被降了位分成为贵人被打入冷宫。   这两年来她疯疯癫癫,时不时闹出事端,身边的宫女替她受罚,死得只剩下苏绾一个。   苏绾不想死,能苟一天算一天。   清宁宫是皇城最偏僻的一处院子,从清宁宫到太医院要走很长一段路。苏绾摸不透陈良妃这次要作什么妖,还是按以往的速度,不紧不慢地往太医院的方向跑。   一路上,各宫妃子的院门紧闭,像是宫中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苏绾暗暗皱眉,无意识加快脚步。   到了太医院门前,守卫伸手拦住她,嘴角一撇不耐烦道:“又是你。”   这月轮值,他已见过此女两次。   “良妃娘娘晕倒了,奴婢也没法子。”苏绾客气堆起笑脸,“劳烦大人帮忙进去问问,可有太医得闲。”   侍卫眯眼打量她,少女穿着一身素色宫装,发鬓凌乱,脸颊上浮着浅浅的红晕,眉如远山,唇不点而朱,竟是说不出的娇憨好看。他清了清嗓子,摆手让她退后,转头跟另一位侍卫说了声,抬脚进去。   这冷宫的宫女模样真不错,比那些个受宠的妃子都要好看几分。   苏绾松了口气。   太医院的太医御医都是看碟下菜的主,陈良妃被打入冷宫至今,愿意去给她看病的就没几个。   刚去冷宫时陈良妃还有些银子傍身,折腾了两年已经不剩多少,宫份倒是按月领,可惜到手就少了一半,并无多少富余。   等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搭话的守卫从里出来,示意她进去。   “谢谢大人。”苏绾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鲜妍的脸庞如雨后青荷般好看。   能进去就好,要是进不去,回了清宁宫疯逼的陈良妃又要收拾她。倒不是打不过而是不能还手,弄死了陈良妃,她也别想活着离开这牢笼一般的皇城。   进入院内,忙碌的景象让苏绾心中生疑,却又不敢多问,垂下眼眸径自去找时常给陈良妃看病的太医。   “御药房那边怎么回事,药还没送过来,皇上病重,出了岔子你们担待得起吗!”   “药来了!”   “快快送去给王大人!”   苏绾的眼神亮了一瞬,很快恢复平静,假装畏畏缩缩地走到梁太医跟前行礼,“梁太医,良妃娘娘晕过去了,劳烦您随奴婢去瞧瞧。”   梁太医抬头看她,略略沉吟一番,起身去拿了药箱和她一块出去,“她为何晕倒?”   自打这陈良妃被打入冷宫,两年来每月都要晕上几回。   那疯子装疯卖傻,我哪知道具体原因啊……苏绾腹诽一句,面上客客气气,“奴婢不知,娘娘砸完晚膳便晕了过去。”   梁太医又看她一眼不再说话。   两人慢悠悠出了太医院往清宁宫去。走到附近,苏绾眼尖地看到两个面生的太监进了清宁宫,赶紧收了目光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陈良妃果然又作妖。   进了清宁宫,陈良妃还晕着。   梁太医给她诊了脉,不疾不徐起身,“没什么大事,暑热导致肝火旺盛,抓两副祛肝火的药熬成汤喝下去便可。”   苏绾郑重道谢,奉上诊金,跟着他回太医院抓药。   他们一走,陈良妃马上爬起来,光着脚去了隔壁的厢房。法坛已经准备好,屋内却不见人影。她掩上门压下心跳,用力干咳了一声。   “娘娘。”太监李顺从暗处出来,示意身边的同伴摘下帽子。   那太监摘去帽子脱了外袍,赫然是个道士。   陈良妃也不避讳,从袖子里拿出两张银票递过去,“开始吧。”   能不能复宠就看今天了。   道士收了银票,分出一张给李顺。   李顺收好银票,淡淡提醒,“娘娘,太初殿来信,陛下今日一早忽然病重,怕是……时日无多,听闻陛下已下令命太子监国。”   都一把年纪了还想复宠,这不是做梦吗?想也可怜,盛宠十年一时轻敌竟落得如今的下场。   陈良妃倏然白了脸,眼底闪过一丝强烈的恨意,抬头看向道士,“大师,生辰八字可换吗?”   皇帝病重,她可以利用太子赵珩离开这个鬼地方。正巧,内务府分给她的宫女苏绾就长得不错,只要太子在梦中对她着了迷,再想法子让太子见着真人,出去就有望了。   她当年也是通过这道士作法,才让皇帝在一众秀女中一眼看上自己。   “可以是可以,不过……”道士面露为难。   陈良妃懂他的意思,咬了咬牙又塞了一张银票过去,“男子的生辰换成太子赵珩,女子换成宫女苏绾。”   道士提笔画符,李顺哆嗦了下掩上门退出去。这钱他可是拿命赚来的,千万要命花。   “大师最好尽心,你的妻女能不能活,端看你自己如何选了。”陈良妃幽幽出声,一双眼布满了恨意。   她要离开这个鬼地方,要亲眼看着徐贵妃倒台!   道士一哆嗦,两张写着生辰八字的黄符贴错了人偶。他心慌掩饰过去,郑重承诺,“良妃娘娘放心。”   他已买通李顺,出了宫就接走妻女,离这疯女人远远的。   过了半个时辰,法事完成,天色也彻底暗了下来。   李顺带着换上太监服的道士,趁夜离开。   陈良妃回卧房躺下,听到门开了又关上的动静,知道是苏绾回来了遂放心闭上眼。   苏绾在陈良妃卧房外站了一会,拎着从御药房抓来药去了后院熬药。高宗皇帝病重,整个太医院如临大敌,御药房那边都没人搭理她,抓个药生生等了半个时辰。   不过她并未生气,反而有点克制不住的开心。   穿进这本《嫁与将军为妻》的里已有一年,除了时时担心脑袋不稳,比在现世当土木狗的日子要悠闲得多。   这本书的男主是太子赵珩身边的武将,未来的护国大将军,女主则是重生回来的,工部尚书家不受宠的病秧子嫡女。   书中几乎没有太多后宫的剧情,提到陈良妃还是因为她那位骁勇善战的嫡兄。   若非如此,以她进了冷宫还不安分,天天装疯卖傻的作为,坟头草都不止两米了。   陈良妃非常能折腾,被打入冷宫之时,身边跟了两个太监十个宫女一个嬷嬷。两年里,这些人全死了,原主苏绾是内务府派过来的,没撑过第一个月也死了。   在原著中,陈良妃也未能善终,在高宗皇帝病重三个月后,因嫡兄战败而被赐死。   后来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后宫中年满二十三的宫女基本都放出去了。   自己只要不死,还是有希望离开这个牢笼的。   苏绾把熬好药汤端去陈良妃卧房,她已经醒了过来,穿着一身中衣站在窗前唱戏,状若女鬼。苏绾叫了两声不见她搭理自己,掉头出去回了自己的厢房,吃完顺手熬的粥倒头就睡。   陈良妃疯得很有分寸,每次发疯完都会消停一段时间,不用担心她再出幺蛾子。   苏绾放松了神经,想到自己很快就能出宫,翘着嘴角睡着过去。   “陛下!”男人尖利阴柔的嗓音灌入耳膜。   苏绾睁开眼,冷不丁发现自己好像在金銮殿上,整个懵了。   她这是做了什么梦?   原主入宫多年,可从来没去过金銮殿。她能认出来,还是因为看了很多的宫斗剧。   “陛下,兵部尚书送来几位伴读,何时召见?”男人脸上露出笑容,嗓音也柔和了些。   陛下?苏绾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穿着龙袍,又看看四周发现自己在梦里真成了女皇帝,缓缓压下心跳,转头看着说话的男人,“兵部尚书给朕送伴读?”   他应该是自己身边的大总管?这伴读就是面首吧?做梦罢了,为什么会有剧情?   “是的,尚书大人一共送来六人,陛下要不要先收入后宫?”男人呈上那几个青年才俊的画像,“陛下请过目。”   后宫?!苏绾稳住激动的情绪,俏丽的脸庞浮起克制的笑意,接过画像慵懒出声,“让他们进来。”   这梦境有点意思。   她可能是被那群不宫斗不舒服的嫔妃宫女压迫久了,这才有了这样的梦。   最奇怪的是,她竟然知道自己在做梦,脑子也特别的清醒,好像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放下画像,六名身穿白衣的男人依次踏入金銮殿内。走在前面几个眼里都流淌着兴奋和激动,只有最后一个一脸不情愿,眼神也有些阴冷。   苏绾抬眸看去,六个美男各有各的美,共同点是都帅得让人腿软。   她漫不经心的看了一圈,目光定格在那个一脸不情愿,仿佛受了天大侮辱的男人身上,漠然掀唇,“有人似乎很不乐意?”   “这位是礼部侍郎赵大人家的小公子赵珩。”总管笑呵呵解释。   “虽是尚书大人的安排,可朕也不能强人所难不是。”苏绾轻笑,学着宫斗电视剧里皇帝做派,缓缓出声,“拉下去,斩了。”   赵珩?这名字竟然和当朝太子一样,还是杀了比较好。她穿进书中后,第一次去太医院就因为他被罚了十个板子,原因是他身边的太监认为她在偷看。   可她压根没看,至今不知道他长什么鬼样。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了~~~撒花散财~~~~ 第2章   此话一出,整个金銮殿静了一瞬。   总管咽了口唾沫,倾身过去在苏绾耳边低声嘀咕,“陛下,他们可都是尚书大人送来的,杀不得。”   苏绾偏头看他,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缓缓曲起手指随意地轻叩,发出有节奏的声响,“这天下是他兵部尚书说了算,还是朕说了算?”   做梦而已,怎么真实感这么强烈?杀不得,那就……打一顿?   “当然是陛下说了算。”总管脸上的笑容有点干,眼神飘忽的顾左右而言他,“边境的战乱尚未平息。”   苏绾抬了抬眼皮,懂了。   在这梦境里,她是一个被架空了的傀儡皇帝,真正有实权的人是兵部尚书和其他大臣,她就负责吃喝玩乐广开后宫。   可这是她的梦境好吧?她很确定没看过这样剧情的,总觉得有哪儿不对。   “陛下,您看?”总管的身子往下矮了一截,脸上笑成一朵花,“先留着?”   苏绾抿着唇,沉默不语。看这剧情,打是能打的但没必要。   总管示意侍卫退下,站起来抬手击掌。   门外涌进来一群乐师,还有几个漂亮的舞男。   苏绾瞟了眼,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进来的舞男一个赛一个好看,穿得还贼清凉,大长腿公狗腰铺满眼底,仿佛一瞬间进了男模会所,玩的还是汉服主题秀。   她在现世也就在网上看看白马会所八卦,玩是玩不起的。   梦里免费看,随便看,各种角度看还能吃吃豆腐,感觉还是很爽的。   怪不得皇帝都那么喜欢纳妃,美人太多容易腻,要常换常新才行。   苏绾不说话,乐师开始奏乐舞男翩翩起舞,金銮殿转眼成了舞池肉林。   这个梦太离谱了,在金銮殿上听歌看舞,印象里没几个昏庸的皇帝干出过这种混账事。   果然宫斗剧看多了,做梦都不讲逻辑。   一曲罢,苏绾摆手示意乐师和舞男退下去,转头看着身边的大总管。   “陛下不喜欢?”总管擦了把冷汗,尴尬扯开嘴角,“都杀了?”   “不杀,都赶出去宫吧,遣散费记得给足。”苏绾皮笑肉不笑,“顺便再找一批新的来。”   反正醒来就忘了,何必沾一手血腥。   “老奴遵命。”总管松了口气。   殿上的众人都低着头,看不出什么情绪。   “陛下要不要先让赵公子展示下才华?”总管看了眼赵珩,陪着笑,小心翼翼的语气,“吟诗作赋琴棋书画,只要有一样出色便免他死罪?”   “行吧,既然是尚书大人的美意,朕总要给些面子。”苏绾慢慢坐直起来,抬眼看向赵珩,“爱卿会什么?”   赵珩默不作声,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看到了?赵公子可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朕。”苏绾沉下脸,视线落到赵珩旁边的男人身上,懒洋洋出声,“你叫什么名字,会什么?”   “赵公子,尔等入了宫能否出去还是陛下说了算。”总管敛了笑,没给那男人说话的机会,目光严厉地盯着赵珩,“赵公子的傲气还是收一收吧。”   赵珩负手,缓缓抬起头,墨色的眼底布满霜雪,那气势仿佛殿上众人皆是蝼蚁,他才是一国之君。   苏绾觉得有趣,又瘫下去单手撑着下巴看他,似笑非笑。   她已经很久没做梦了,还是这么有趣的梦。这人不光名字和当朝太子一样,气势也很足。   传闻当朝太子性情暴虐,自打入了东宫,身边的太监宫女每个月都要死几个。   然而在原著中,这一切都是他的伪装。他行事狠辣果决,监国期间虽处处受制于兵部尚书和徐太师,却依旧拿回了兵权顺利登基。   梦中这位只是侍郎之子,断然不能跟当朝太子比。   苏绾目不转睛看他,一想到自己只是个小小宫女,出不去便只能老死在这皇城内,顿时少了些兴致。   梦里什么都有,醒来一场空,她一定要离开这皇城。   “赵公子!”总管没了耐性,“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站在门口的侍卫再次闻声而动,一左一右站到赵珩身边,作势要将他拖出去。   “陛下?”站赵珩身边的男人平静出声,“赵兄思想迂腐,想来是还接受不了陛下是女子的事实。”   “哦,那爱卿你接受了吗?”苏绾脸上绽开浅浅的笑容,“有何才艺展示给朕看?”   “臣近日学了一支舞,陛下若不嫌弃,臣倒是愿意展示一番。”男人轻笑,不卑不亢的模样,看不出丁点讨好的意味。   “朕求之不得。”苏绾眼神亮起来,脸颊上露出可爱的梨涡,“开始吧。”   “臣遵旨。”男人上前一步行礼,下一瞬便扯开外袍带子,只穿着白色的薄纱中衣长裤,翩然起舞。   其他人纷纷让开,眼神各异。   苏绾看着这画面,猛然想起原著中关于皇后抑郁而亡的剧情。   徐贵妃当年就是凭着一支舞征服了高宗皇帝,从而赢过陈良妃夺了大半盛宠,分拨的宫殿都跟皇后的凤仪宫并排。   皇后被冷落后身子日渐不好,高宗皇帝却日日留宿隔壁。后来幼子去骑马摔伤不幸夭折,皇后一病不起不久便薨了。   高宗皇帝心中有愧,于是将长子赵珩立为太子,为此徐贵妃还曾闹过,宫中也有传闻,太子人选原定徐贵妃之子。   苏绾看向赵珩,他的表情和眼神都没什么变化,不像其他人即使在梦里也表情丰富,他冷冷地站在一旁仿佛不是梦中人。   男子跳完一支舞,赵珩忽然拂袖而去。   “站住。”苏绾懒洋洋出声,“来人,将赵爱卿绑起来。”   赵珩回过头看她,眼中无波无澜。   原本就要抓他的侍卫上前,一左一右摁住他,粗鲁地将他捆起。   其他人受惊,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留出好大的一块空地方便侍卫行事。   总管禁不住又擦了把汗,笑呵呵地看着苏绾,“陛下今夜留谁侍寝?”   侍寝?苏绾的眼神亮了一瞬,很快又掩饰起来,抬手指着被捆成粽子的赵珩,“就他吧,朕就喜欢这强扭的瓜。”   总管嘴角抽了下,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老奴这就安排下去。”   “等等。”苏绾清了清嗓子,轻描淡写的语气,“再选一个。”   反正是在梦里,尝尝左拥右抱的感觉也不错,说不定她一会就醒过来了。   总管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低头在她耳边耳语,“陛下……今夜还是只选一人吧。”   傀儡皇帝果然没自由,挑人侍寝都只能选一个。苏绾默默翻了个白眼,自顾站起来,下了龙椅慢慢往外走,“剩下的也安排住下,朕明日再欣赏他们的才华。”   “老奴遵旨。”总管笑得更开心了。   苏绾经过跳舞的男人身边,顿住脚步回头,“爱卿叫什么名字?”   “谢梨廷。”男人略略颔首。   “好名字,舞也不错。”苏绾轻笑。谢梨廷?这名字不是书中男主身边那位,足智多谋的军师吗?他是谢丞相家庶出的幼子,跟男主和当今太子的关系极好。   这梦境当真古怪。   赵侍郎家的小公子和当朝太子同名。这位不知道什么来历的谢梨廷,和书中的军师同名。   可梦境里的两人似乎不熟?   自己到底是在做梦,还是睡死过去又穿越了?竟然能在做梦时还记得看过的原著的内容?   苏绾抿了下唇,忍不住又看了谢梨廷一眼,挥开这些不该有的念头悄然思忖。要是他再脱两件会更好看,可惜了,这样的梦境虽然荒唐,但也不是时时都有。   出了金銮殿,苏绾抬眼看了一圈赫然发现外边是皇城,本能回头。殿上的牌匾是文德殿,是高宗皇帝处理朝政的地方。   她心里咯噔了下,那种古怪的感觉又冒出来。   这个梦,未免太真实了一点?   苏绾皱了皱眉坐上轿辇,赵珩被侍卫推搡着跟上,夜色都挡不住他眼底的冷漠。   一行人穿过中门,又过了后门往前走,夜色下的皇城静谧幽深。   苏绾瞥一眼跟在轿辇一侧的赵珩,暗暗盘算如何在这梦里找回那十个板子的场子。   管他是谁,这可是自己的梦境。   一路无话,轿辇很快到了寝宫。   苏绾从轿辇上下去,下意识抬头看向寝宫的牌匾。   太初殿三个大字,映着红色灯笼格外醒目。她眨了眨眼,想要逼着自己醒过来。   这是高宗皇帝的寝宫!她人在清宁宫没法四处走动,但是看过原著,一年后高宗皇帝就是在这儿驾崩的啊!   苏绾心慌的要命,面上却一派淡定抬脚往里进。到了内院,大总管脸上又露出那种让人肉麻的笑,抬手击掌。   两侧走廊哗啦啦出来一堆人,进入她的寝宫布置。   苏绾面露不悦,“这是何意?”   “尚书大人说了,陛下今夜不管选中谁,他就是驸马。”总管脸上的笑容扩大,“陛下请吧,稍后敬事房的嬷嬷会过来教导陛下。”   苏绾扬了扬眉,决定顺着他,“好啊。”   她好歹也是皇帝,身边美男如云竟然还是完璧之身?是她做梦的姿势不对,还是潜意识的投射?而且她没这么无聊啊,做了这种当皇帝的梦,居然还是别人手中的傀儡皇帝?   难怪刚才大总管不准她选两个人一起侍寝……会死人的啊。   可是这梦境为何这般古怪,她想醒都醒不过来?   苏绾压下满腹疑云,抬脚进入寝宫。布置成婚房的寝宫透着几分诡异,有种看鬼片的既视感,阴森森的半点不觉得喜庆热闹。   “都下去吧。”苏绾摆手,坐到铺着大红喜被的龙床上,抬头看着赵珩。   这男人真的很好看,面如冠玉,浓眉如墨,鼻子挺直,一双眼如寒星般透着冷厉的光芒。即便被捆着,也有种让人不敢亵渎的威严气势。   不知当朝太子是否也有如此高的颜值?   她穿书后就在冷宫,没什么机会见到太医和侍卫以外的男人。   待所有的宫女太监都退出去,苏绾眨了眨眼,起身过去将赵珩拖到离龙床不远的柱子前,趁机摸了几下他的胸口,“爱卿如此贞烈,朕自然不为难你。”   手感还不错……苏绾占了便宜,掉头回去翻找一阵,扯下挂在龙床上的红绸,将他死死绑在柱子上。   赵珩依旧一副游离在梦境之外的模样,像个假人。   苏绾浑不在意,绑完了滚进龙床躺下发呆。她这到底是做了什么梦?为何如此真实?   “陛下?”门外传来嬷嬷的声音。苏绾一个激灵,知道她是教自己洞房的敬事房嬷嬷,脸颊莫名升上一股热气。   这个就……没必要了吧?   然而总管根本不管她怎么想,开门把那嬷嬷放了进来。苏绾尴尬坐起,尽量保持一个皇帝该有的威严。   皇帝也有第一次,不丢人。   苏绾抬起头,毫无预兆地看撞进赵珩的目光里。那双眼依旧墨黑,如深潭一般冷冽漠然。不知为何,她似乎看到他眼里有嘲讽?   可能是错觉……他是唯一一个不像是梦里人的人。   “陛下先看下这些图册,稍后老奴再教导陛下如何洞房。”嬷嬷忽然开口,公事公办的语气。   苏绾再次脸红,拿起画册随便翻了翻,故作镇定,“可以了,朕知道该怎么洞房。”   “把驸马街绑在柱子上也算知道?”嬷嬷的嗓音里明显带了几分笑意,“陛下无需害羞,老奴伺候过两朝皇帝,你听老奴的便是。”   苏绾:“……”   她要醒过来,现在立刻!   作者有话要说:  红包继续飞~~~~   苏绾:我是皇帝啊,这么没面子的。 第3章   苏绾试了好几次想要摆脱梦境无果,不禁再次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做梦。   真实感如此强烈的梦境,有点毛骨悚然。   “陛下,可以开始了吗?”嬷嬷含着笑的嗓音再次响起。   苏绾收敛了情绪偏头看她,佯装淡定,“可以了。”   嬷嬷笑了笑,抬脚往寝宫一侧的屏风走去,“陛下请随老奴去更衣。”   苏绾瞟了眼仿佛蜡像的赵珩,生无可恋。她知道自己在做梦,脑子也清醒得很,为什么就是醒不过来?   绕过屏风,嬷嬷脸上的笑容淡去,看她的眼神复杂莫名,依稀有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恸和绝望?   苏绾被她看得一怔,谁知她竟逾矩靠近过来,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在她耳边说,“公主殿下,尚书大人和太师送来的人都不可信,他们把你推上皇位,是为了给不足三岁的四皇子铺路。待一年后四皇子满了三岁,你便得让位,皇后娘娘这一遭真真是白死了。”   嬷嬷说着,眼里滚下泪来,苍老的面容如死灰一般。她的话清晰却又不会被旁人听去,裹着老人家特有的古怪气息拂过苏绾耳畔。   苏绾僵了一瞬,又懂了。   在这个梦境里,她和皇后都很惨。身边无人可用,连敬事房的嬷嬷都派上用场了。   而且,她在掌权的尚书和太师眼中,始终是个公主,是给弟弟铺路的石子。皇后可能是她的亲娘?为了让她登基,不惜以命相搏,可惜还是做了无用功。   难怪兵部尚书给她的面首,总管称之为驸马而不是别的称呼。她没怎么看史书,看得最多的便是用来下饭的古装剧。   女帝的老公似乎不是这个称呼?具体什么她也不知道,但肯定不是驸马。   “老奴受皇后娘娘所托,今日能把话带到日后死也无憾了,公主你要快些长大看清那些人的狼子野心,保住性命。”嬷嬷再次抹泪,下一瞬却拔高声调战战兢兢的说,“陛下若是不愿意更衣,那便罢了,老奴僭越。”   苏绾张了张嘴,瞬间秒懂她的用意,也拔高声调,“滚!朕乃一国之君无需你这奴才多手多脚。”   嬷嬷眼里闪过一丝欣慰,扬手就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含泪退下,“陛下早些歇息,老奴这就滚。”   苏绾:“……”   嬷嬷,你这也太戏精了吧?   嬷嬷很快开门退了出去,门外响起几声不高不低的交谈,总管似乎很开心的模样。   等着外边的动静歇了,苏绾从屏风后出去,负手打量被绑在柱子上的赵珩。   这梦境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结束,一直捆着他好像不大好?万一被困在这梦境里,明日一早总管进来岂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其实也不用等明天早上,总管就在外边听墙根呢。   苏绾有点为难。   洞房花烛夜唱独角戏,难度系数略高?   寝宫安静下去,门外的脚步声隐约变得清晰,眼前的男人还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样子,跟她像是处在不同的世界。   苏绾暗暗咬牙,抬脚过去解开红绸,尔后拽着赵珩将他拖到龙床前,用力一推。   赵珩倒进龙床,墨色的眼眸闪了闪,速度快到苏绾来不及捕捉。   苏绾放下帷幔,光线一下子黯淡下来。她背过身,低头脱下身上的龙袍往地上一扔,又脱了鞋履丢出去,故意发出很大的动静。   准备得差不多,苏绾转过身将赵珩往里推了推,面无表情躺下。他太沉,饶是在冷宫做惯了各种活计,也没能将他推得太远。   躺了一会,她偏头看了眼只剩不到一掌距离的床沿,抬起脚,用力朝赵珩踢过去将他往里推。   终于可以舒服躺好,苏绾一扭头就对上那双,没有任何波澜宛如深潭一般的墨色眸子。她怔了下,想起一件更加重要的事,低头看向他身下。   果不出所料……还真准备了白娟。   封建社会果然是吃人的社会,身为公主都要看初夜是否落红,可怜。   苏绾坐起来,居高临下地打量赵珩片刻,动手给他翻身让他侧躺,跟着拿起他左手的中指用力咬破。   赵珩微微皱眉,身体却一动不动像是感觉不到疼。   苏绾管不了那么许多,捏着他的中指将血滴上去发现不够,又蹑手蹑脚起来去取了摆在案上的长剑过来,将他的手指割开好大一个口子。   赵珩终于动了下,不过还是不出声。   苏绾将白娟弄得跟血崩一样,利落放回长剑重新躺好。   喘匀了呼吸,她伸脚踢了下赵珩咬着牙低声警告,“今夜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准泄露半个字,不然朕就送你去敬事房,让你知道什么叫雄风不在!”   说完,她闭上眼将自己平生所阅的片子回顾一遍,咬牙挤出矫揉造作的声音,“驸马你弄疼朕了……”   少女娇柔婉转的嗓音在暗夜里冒出来,听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赵珩的唇角幅度很小的动了下,闭上眼。   苏绾喊了几下,翻身背对他,并往边上挪了挪尽量离他远远的,死死闭上眼。这梦境太离奇了,梦到自己当了皇帝却处处受制于人,哪有什么醉生梦死的逍遥可言。   睡觉睡觉。   但愿醒来时,她能摆脱这个梦境。若是无法摆脱,她还得在宫女和太监进来之前,把赵珩的衣服给脱了做足洞房一夜的戏。   真是麻烦。   不知过了多久,苏绾在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有人在摸自己的脖子,惊了下,猛地睁开眼。   陈良妃那双浑浊黯淡仿佛黑洞一般的眼,就停在她脸庞上方,苏绾吓得差点背过气去,愣了半晌才回过神,又惊又怕,“良妃娘娘,你怎么过来了。”   还好还好,终于摆脱那个古怪的梦境了,就是陈良妃好像又要发疯?   难道……她知道自己暗中藏有银钱?应该不会,这一年她谨慎得很,赚来的银钱都藏得死死的。   苏绾等了一会不见陈良妃出声,缓了缓情绪,看她的眼神慢慢恢复平静,“娘娘,奴婢这就去给你准备早膳?”   “本宫有喜事要告诉你。”陈良妃死死地盯着她,像是要把她盯穿一般,边笑边鼓掌,“本宫昨夜做了个好梦,皇上答应本宫不日便让本宫搬回毓秀宫,本宫又要飞上枝头了,你也即将成为大宫女,开不开心。”   苏绾生得极美。她入宫多年一茬一茬的秀女进来,有些爬了龙床得到宠幸,有些则永远被困深宫不被人瞧见,还有些早已化作一缕孤魂留在这深宫之内。   她们都不如苏绾好看,她的姿容也不比那几个备选太子妃的女子差,就只是差了出身罢了。   可这深宫后院,哪个女子不是皇帝的所有物?   不是皇帝的玩物?   她早看透了,只是心中仍有不甘,即便是装疯卖傻也要将陷害自己的徐贵妃拉下来,重新坐上那玩物之首的位置!   这一生她都走不出这牢笼一样的皇城,死也要死得畅快才不枉她来过一遭。   陈良妃的眼神黯了黯,面上的笑容却越发灿烂,喉咙里发出干巴巴的大笑声,枯瘦的手背凸起白白的骨节,缓缓松开被她抓紧的被子。   “恭喜良妃娘娘,贺喜良妃娘娘。”苏绾没什么情绪的敷衍两句,拍拍胸口,爬起来背过身整理床铺。   神经病,一大早过来吓唬人。三个月后她就要升天了,到时候自己要怎么保命都还没想好,飞个鬼啊飞。   “本宫乏了,要歇歇,免得皇上看到本宫的脸没有好颜色,又要动怒。”陈良妃退到一旁坐下,对她冷淡的态度并不在意,自顾说着话,依旧用那双浑浊的眼看她,枯瘦的面容挂着渗人的笑。   苏绾收拾妥当,撇下她径自开门去打水洗漱。   朝阳已经晒进院子里,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叫得欢快。果然是黄粱一梦,也幸好醒来,那个梦境简直真实得可怕。   就是可惜了那么多美男,她都没机会占点便宜,也没找回自己因为当朝太子挨的十个板子的场子。   掬了把冷水洗脸,苏绾脑子清醒过来,回头看向自己的厢房。   陈良妃一大早来的她的房间发疯,不是为了钱,那就是又想作妖找机会复宠。   穿过来后,她只把照顾陈良妃当工作。清宁宫位置偏僻,没事不会有人过来,陈良妃目的是复宠,再杀人就是断自己的路,她又没真疯。   经过一年的磨合,她们在发疯这件事上达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现在还不到跟这疯子挑明的时候,她得想法子在三个月内离开冷宫,免得陈良妃被赐死时连累自己。   被打入冷宫的这两年,陈良妃已经越来越变态,真挑明了自己知道她在装疯卖傻,她会疯得更彻底。   苏绾拧干帕子挂上,倒了水折回去。陈良妃还坐在凳子上不知道在想什么,笑得非常恐怖。   她这么反常,应该是知道了高宗皇帝病重的事,昨晚来的太监很面生,不知在哪个宫当差?苏绾定了定神,轻声唤她,“良妃娘娘?”   “皇上就要来了,本宫要回去梳洗一番。”陈良妃摸摸自己的脸,站起来,光着脚匆匆往外走。   她好像没入梦?   记得自己第一次入梦就跟皇帝在梦中成了事,伺候她的宫女说她一夜翻来覆去不住撕扯衣衫,口中不时发出羞人的哼声,面色绯红。   苏绾没有,她睡得像个死人,醒来后面色惨白不见半点绯红。   难道那道士在糊弄自己?   陈良妃顿住脚步回头,朝阳打在跟出来的苏绾脸上,原就精致鲜妍的五官亮起来,美得让人嫉妒。   她张了张嘴,打消了直接问她昨夜可有做怪梦的念头,盘算着如何让她跟太子赵珩见上面。   今日是皇后的忌日,李顺还没口信过来,也不知太子今日是否如往年那般,亲自去内务府挑选兰花拜祭皇后。   陈良妃垂下眼眸,伸手拦住苏绾再次装疯,“苏绾,你怎可当着本宫的面勾引皇上,昨夜在梦中他瞧上你了!”   不能跟个假疯子计较……苏绾低下头,语气冷淡,“良妃娘娘定是看错了,奴婢不曾梦到皇上。”   “最好如此,否则本宫现在就打杀了你。”陈良妃用力推开她,扭头跑了回去。   难道苏绾真的不曾入梦?!陈良妃穿过回廊,待苏绾看不到自己旋即掉头宫门的方向跑。   苏绾是内务府拨过来的,被她打伤后性子就变了,不再畏畏缩缩看她的眼神也不再有畏惧,不知是被哪一宫收买。   入梦一事不知是否已成,她还得防着。   陈良妃打住纷杂的念头,停下来缓步进入前院,清宁宫宫门紧闭。院墙之下,被她逼得死去的宫人挖出来的洞口处,多了一块不显眼的转头。她仔细辨认一番顿时来了劲,加快脚步跑过去。   李顺来信了。   作者有话要说:  良妃:臭道士骗我,不得好死!   苏绾:真不得好死!   PS:明天开始早上9点更新,么么哒。 第4章   陈良妃取下绑在砖块上的纸条,迅速收好。   她心跳得有些快,面颊起了一层薄红,一贯浑浊黯淡的眼眸也亮了起来。   复宠有望了……陈良妃眼眶湿了一圈,缓缓吁出一口气将砖块丢出去,揣着纸条回到廊下抖着手展开。   李顺的信上说太子今日和往常无差,不像是入梦的摸样,就是一起来便杀了两个昭阳宫安插过去的宫女。   徐贵妃这手还真不是一般的长!陈良妃啐了一口,转瞬又黑下脸来,眼底迸出滔天的恨意。   苏绾那个贱蹄子说不定也是徐贵妃安插过来的,她不能急。那道士过说过,法事成了后只要两人不碰着面,就会一直梦到对方。   再等等或许就有结果也说不定,她把剩下的银票都给了李顺和那道士,若是不成她怕是要魂断冷宫。陈良妃心中愤愤,用力攥紧了纸条大步回内院。   清宁宫后院。   苏绾活动开四肢,回房捡了几样还有些潮湿的香料放到簸箕里拿出去晾晒,转头去摘青菜准备熬粥。   穿过来后,面对冷宫一穷二白的处境,她不得不自力更生偷偷在后院种满了各种时蔬。   关于出宫,她之前有想法,但不确定高宗皇帝什么时候才会病重,只偷偷攒了银钱为出去做准备,没正式做过计划。   眼下时间确定下来,她得先想办法离开冷宫回御膳房。   原主没被拨到清宁宫前是御膳房的粗使宫女,新帝登基,御膳房和原主一起入宫,时间满十年的宫女都放了出去。   她得抓紧时间在陈良妃被赐死之前,离开冷宫,否则到时候一个知晓宫闱秘密的名头扣下来,她就出不去了。   苏绾摘好了青菜站起来,感觉精神了很多。   出宫后怎么活她也想过,自己的专业在这个世界里毫无用武之地,好在她继承了原主的记忆。   原主家中是做香料生意的商人,因家道中落父母相继离世,她为了给年迈的奶奶治病和养活弟弟,这才卖身入宫。原主知道如何调香,熟悉各种香料的习性,还留下一本《香料集》,她已经看完一遍。   等自己出了皇宫,可以靠着调香的这门手艺谋生,各宫的宫女在她有意联系下,如今都是她研究调香的小白鼠。   出宫后要用的银子她也攒了部分,这月的宫份就在这两日发下来,她还能赚上一笔。   至于原主的奶奶和弟弟,她会想法子联系上,出去后替原主照料他们。毕竟自己占了她的身体,做人要厚道。   苏绾去洗干净青菜回厨房淘米下锅,趁着有时间,起身去揭开放在角落里一个积满灰尘的缸子。   各宫宫女送来的香囊和分好的香料,都包在包裹里藏着,还有几个就做完。   她拿出包裹,静下心坐回灶台前挨个将香囊和香料装好。   装好了十几个香囊,锅里开始冒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苏绾揭盖看了看,收起香囊将青菜切碎,又拿出余下的一点点猪肉剁碎一起放进去。   清宁宫每日能领到的肉只有二两,米二两,面二两,只够吊着命想吃饱是很困难的。   她对吃的不讲究,在现世时一年有大半年泡在工地,不是外卖就是泡面,能对付过去就行。   米不够她可以自己跟别的宫偷偷买,肉也可以用别的东西换,她是穷孩子出身,只有钱才能给她安全感。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为了攒钱给自己换车而过劳猝死,穿进这本里。   原著架空,这个国家叫北梁,历史上并不存在这样的一个国家。而且历朝历代的东西,都能在书中看到。   比如内务府,好像是清朝独有的机构,又比如宫女入宫满十年,符合条件即可出宫的规定,清朝就没有。   不过封建压迫是一致的,尤其是对皇城里的女人。   也因为如此,她一直假装不知道陈良妃在装疯。思想不在一个层面,强行改变只会害了自己。她穿过来后观察了三个月,才敢偷偷卖东西攒银钱,慎之又慎。   苏绾搅了几下,待锅里冒出香气,她洗干净手去拿了碗过来盛了一碗放到托盘上,照常端去陈良妃的卧房。   陈良妃也算是个奇女子,被打入冷宫两年还没死的妃子,只有她一个。前几个进来的妃子,不是上吊就是跳井,早早香消玉殒。   “今日该发这月的宫份了,你去领了吧。”陈良妃抬头看她,眼里冒着幽光。   李顺今日会随太子去内务府,挑选兰花拜祭皇后。   昨夜她若入了太子赵珩的梦,今日见着面赵珩定会起疑,他起疑了就会将苏绾带走。若苏绾是徐贵妃的人,杀便杀了她不心疼。若苏绾谁的人都不是,李顺自会安排后边的事。   李顺还留了话,说是准了会再来口信。   姑且一试,她如今跟死了没差,有一点机会她不能放过。   “奴婢这就去办。”苏绾放下粥垂眸退出去。   原来这些事都是陈良妃身边的嬷嬷办,后来嬷嬷和大宫女被她折腾死了,这件事就落到自己头上来了。   也得亏有了这个差事,她才每月都能发一笔小财。   苏绾回后院的厨房拿出已经装好的香囊,仔细塞到衣服里,整理好后赶紧出门。   内务离清宁宫不近,苏绾在路上留好接头暗号,没遇到什么人。到了府外,守门侍卫瞟她一眼,没拦着。   苏绾低着头进去,跟当值的太监说明来意,立即招来一道白眼,“去候着吧,各宫的嬷嬷和宫女还没忙完,轮不到你。”   “多谢公公提醒。”苏绾笑了笑柔柔谢过,低着头过去排队。   皇城内的太监也都是见风使舵,拜高踩低的主。陈良妃被打入冷宫,高宗皇帝又病重,眼瞅复宠无望自然不会对她好颜色。   这种无关痛痒的刁难她也不在乎。   徐贵妃为了弄死陈良妃可没少上清宁宫,她才是后宫之中,想打你就打你不需要挑日子的存在,也是她需要担心的人。   穿过来的这一年她活得很谨慎,金钱和性命她两样都要,最想要自由。   会自己来内务府领宫份的,多是各处做杂役粗活的宫女太监,各宫妃子和主子的宫份,内务府会亲自送过去无需跑腿。   苏绾等了三刻钟,终于轮到自己。   跟往常一样,她上前按了手印眼睁睁看着当值的太监,将她和陈良妃宫份匀出来一半收进自己的荷包。   在这皇城里,有点小权就是大爷。   苏绾并不与他计较,堆起笑脸柔柔地说了声辛苦,从容转身。   回到清宁宫附近,想要买香囊的宫女已经在等着。苏绾加快脚步过去,鼻尖冒出细细的汗粒,脸颊绯红。   “苏绾来了。”有宫女发现了她,含笑招手。苏绾喘着粗气停下,低头从衣服里取出准备好的香囊,抱歉一笑,“让各位姐姐久等了。”   “不久,我们也刚刚得出门。”喊她的宫女压低嗓音八卦,“你们听说了没有,太子要选妃了。”   “据说是尚书大人亲自拟的名单,选了六个人,要同时立正妃和侧妃,宫中怕是不久就要办喜事。”   “今日是皇后娘娘的忌日,大家切莫多嘴,小心头上的脑袋。”年长的宫女赶紧制止。   几个互相交流八卦的大宫女瞬间闭嘴。   苏绾听着这八卦,眼皮却一阵狂跳――太子妃候选的人是六个,她昨夜的梦境里,尚书大人给她送的面首也是六个。   是巧合还是影射?   在原著中,原女主也是兵部尚书推荐给太子的太子妃人选之一。   原本推荐的人数一共有八个,原女主未免自己再次走上老路,嫁入东宫成为太子侧妃最终被害死,她偷偷约见暗恋自己一辈子,求而不得的男主。   这次见面后,原女主借口养病带着家仆去汴京城外的福安寺,男主安排的土匪就在路上候着,女主遭劫受惊,昏迷不醒躲过了被选入宫的命运。   而另外一位人选则是因为正好丧母,不吉利而被取消了资格。   最终,太子妃还是徐贵妃的外甥女,侧妃无人中选。   苏绾不动声色地吐出口气,直觉自己是想太多了。只是一场梦罢了又不可能天天都梦到,应该不是影射。话说回来,她在梦里的尴尬地位和当今太子确实有点像。   太子一开始的人选就是徐贵妃生的四皇子,皇帝觉得自己愧对皇后,才将身为三皇子的赵珩立为太子。   至于前面两位,一个双腿残疾终日与轮椅为伴,另外一个天生不会说话。   陈良妃受宠多年却未能给皇帝生下一儿半女,反倒是徐贵妃跟兔子似的,十二年生了七个,最后一个还跟着乳娘。   苏绾想到这,忍不住在心中吐槽。不怪徐贵妃觊觎后位,七龙珠都凑齐了自然想要召唤神龙。   “苏绾,这是给你的银子,半月后还是这处我家主子要换玉质兰心。”先说话的宫女拿出一块碎银递给苏绾,“我先回去了。”   苏绾接过银子,含笑点头。   另外几位宫女也给了银子顺便下新的单子,各自散去。   苏绾轻轻吐出口气,左右看了一圈若无其事返回清宁宫。   昨晚没睡好导致她没什么精神,进了门就忍不住打起哈欠。陈良妃今天很消停,不像往常那样站在院中间鬼哭狼嚎。   把她的宫份送过去,苏绾回了自己的厢房,埋头忙活。   高宗皇帝病重,各宫的妃子宫女都提心吊胆,生怕到时候被安排殉葬。苏绾也很怕,可她还有机会逃脱牢笼,那些一开始就伺候妃子的宫女,是没有机会出去的。   捡出所有需要用的香料,天色也暗了下来。   苏绾做好晚膳给陈良妃送过去等着她吃完,她回到自己的厢房简单吃了些粥配馒头,梳洗一番疲惫倒进床榻。   今夜千万不要再做那个梦了,当个窝囊皇帝,还不如宫女自在呢。 第5章   苏绾实在困极,闭上眼没多会就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醒来外边还没彻底亮天。她伸了个懒腰,赖在床上滚了两圈,脑子慢慢清醒过来麻利起床。   睡好了就要继续运动起来,这个世界的人多半不长寿,尤其是皇城里的宫女。   主子不受宠,身为宫女病了也没资格请太医诊治,能抓两副药就不错了。   这里最缺的其实是青霉素,吃坏东西或者伤口感染都能要命。   等出了这皇宫,她要自己尝试提取青霉素,免得还没来得及享受自由就一命呜呼。   苏绾穿上宫装开门出去,冷不丁看到陈良妃穿着一身白站在门外,心跳登时漏了一拍。   她这两天总往这边跑,不会是看上自己了吧?   千万别,自己的性取向很正常。   “苏绾,皇上说今日要来接我,他怎么还不来?”陈良妃笑起来,伸出鸡爪一般的手想要抓她,“你替我去问问皇上什么时辰到,快去。”   小贱蹄子开始防着她了啊,昨夜把门栓得死死的,她想进去都不成。   苏绾避开她的手径自往井边去,态度冷淡,“良妃娘娘,皇上这会怕是还没醒呢,你先回屋等等。”   “没醒吗?”陈良妃反问一句,忽然开始怒骂,“一定是徐贵妃那头猪又把皇上给骗走了,一定是的!”   她一边骂一边抄起扫帚,气势汹汹地朝苏绾走过去。   苏绾瞟她一眼,淡淡扬眉,“良妃娘娘,前院好像有动静,说不定是皇上身边的大总管来了,你去瞧瞧?”   想装疯拿她发泄,哪那么容易。   “真的吗?”陈良妃停下来竖起耳朵听了会,丢下扫帚光着脚扭头就跑。   这一年她一次都没能打到苏绾,她比自己还清楚,疯子疯起来应该是何等模样,简直可恨。   苏绾伸头看了眼,见她出了院子,掬起冰凉的井水洗了把脸,拿起自制的牙刷刷牙。   陈良妃肯定有事,她往常不会接连疯到自己跟前来。   想到这,苏绾飞快刷了牙漱干净嘴巴,悄摸摸跟上去。   到了前院,陈良妃像个鬼一样在跳舞,口中念念有词,“皇上,我这身段如何,比徐妹妹好看吗?”   苏绾站在廊柱后边看了会,摇摇头折回去。   这后宫里的女人,个个都可怜。进了这地方跟坐牢一样,每天要勾心斗角努力活命,还有做不完的活。   宫女也好妃子也罢,所有人的命都掌握在皇帝手中,活下去就意味着脚底会铺满白骨。   “皇上也觉得臣妾比徐妹妹好看啊,净哄人。”陈良妃笑起来,偷偷看了眼苏绾的背影,攥紧了李顺送来的纸条,娇滴滴出声,“皇上,臣妾跳累了,咱回屋吧。”   说完这句,她提起裙摆跑起来,气喘吁吁地回房。   关上门,陈良妃靠着门板喘了一阵,哆嗦展开纸条。太子昨日没去内务府,兰花由内务府选好送往凤仪宫。   朝中发往北境的信迟迟收不到回信,恐战事告急太子一夜未睡。   陈良妃看罢纸条上的内容黯然一笑,过去拿起火折子点着了纸条,心如死灰。   被打入冷宫后,她给嫡兄修书十三封无一回信。   即便北境的战事打赢了,嫡兄亦不会为她争取半句。她盛宠之时未有照拂过陈家,如今这般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烧完了纸条,陈良妃收拾一番,神情麻木地走向床榻,重重倒了进去。   还有希望的,太子刚刚监国,北境战乱未平他哪还有精力在意男女之事。   再等等,那道士的道行极高,当年能让她飞上枝头如今定也可以。   陈良妃胡思乱想一阵,累极睡着过去。   后院。   苏绾精神抖擞地做自创的健身操,做完一组就休息一会再继续。   清晨的最后一丝昏暗散去,朝阳升起。苏绾做完全套健身操,出了一身汗,低下头摸摸自己越来越明显的马甲线,满意扬起唇角。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已经决定越狱她就得活得更健康。   歇了会等身上的汗消了,苏绾照例去摘了些青菜,回厨房准备早饭。   昨天分拣出来香料还需要晾晒,跟她定玉质兰心宫女在永宁宫伺候,主子是梁淑妃。   玉质兰心用了檀香、沉香、藿香,还有肉豆蔻和酸枣仁,香的层次感很强留香持久。此香有镇定和催眠的作用,非常适合有失眠症的人。   可惜宫中所有的东西都由内务府发放,光是凑齐这些香料她就费了不少功夫,好容易才从各宫的宫女手中买来。   若能自由购买,她私藏的银钱会更多。   之前那个香囊,是她白送给梁淑妃宫里的宫女当试用品的,对方昨日主动下单子,多半是献给梁淑妃了。   苏绾琢磨一阵,决定这次要调的更好一些,求她帮忙去跟梁淑妃求个情,让自己回御膳房应该可行。   大不了,她把玉质兰心的配方以及如何调配的方法写出来,免费送。   只要能离开这皇宫,她以后还会研制出更多的配方。   苏绾细细想了一阵觉得这事可行,心中的目标越发明确起来。   不多时,早膳做好。苏绾盛出来一碗粥加了个馒头,一起送到陈良妃房里。   陈良妃估计是疯够了,这会睡得很沉,苏绾吐出口气轻手轻脚退出去。   天天这么装疯,她也很辛苦很可怜。   回到后院,苏绾吃饱喝足架起梯子爬上宫墙,将准备好的篮子放下去。   四周无人,离得近的宜春宫内,几个宫女在花园里踢毽子,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苏绾等了会确认没人发现自己,麻利爬下梯子,在绳子另一头系上铃铛。   各宫能分到的香料有限,敢拿出来卖的不多,月初她花了不少银子,跟内务府管香料的太监搭上线,他这几日当值,说好了会顺些香料出来卖给她。   回厨房吃了早饭,苏绾收拾干净回屋关了门开始调配香料,研究如何调整玉质兰心这款香。   皇帝病重,徐贵妃惦记着后位之余,还要盯着太子选妃一事,没精神过来磋磨陈良妃,倒是让自己安生不少。   三天过去,苏绾还是没能调出更好闻的玉质兰心,陈良妃除了每天早上游魂一样出现在她的厢房门外,也没再做作妖。   就是挂在墙上的铃铛也静悄悄的,跟坏了一样从来都没响过。   第四天入夜,苏绾照顾陈良妃睡下,回了自己的厢房躺倒。快睡着时,挂在院墙上的铃铛发出脆响,她听到动静,一骨碌坐起来下床开门出去。   爬上宫墙将篮子提上来,她算好了银钱取出香料把银子放进去,再次放下篮子。   等在下面的太监拿了银子,匆匆消失在夜色中。   苏绾收回篮子看到里边有信,赶忙收好香料爬下梯子回屋。   那太监估计以为自己找上他是陈良妃的意思,竟然捎了信一起。信上说太子妃人选未定,最后入选的人除去徐贵妃的外甥女,还有徐韩丞相膝下的小女儿。   苏绾烧掉纸条,收好了香料若有所思。   这个剧情跟原著有出入,太子竟然拒绝选妃?   转念又想,这事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前朝的斗争再狠也影响不到清宁宫。   太子赵珩有书中男主辅佐,最后肯定能灭了徐太师和兵部尚书,她只管筹谋自己的越狱之事,等新帝登基离开皇宫就好了。   在这个缺医少药,平均寿命也就三十岁左右的世界,她剩下的时间估计也不会太多,长寿只是个例早死是常态,得好好活。   苏绾叹了口气,去把门给拴紧了,灭了灯放松闭上眼。   不知睡了多久,耳边隐约听到有人在说话,她皱了皱眉不悦睁开眼。   昏暗的光线下,男人的脸近在咫尺,高鼻深目,轮廓分明,那双黑黢黢的眸子宛如一汪深潭,静静看着她。   苏绾用力吞了口唾沫,余光看向别处。   她又做了那个可怕的怪梦!   男人不说话,就那么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底古井无波。   “狗男人,看什么看!”苏绾抬脚踢过去,烦躁坐起。   “陛下,该上早朝了,可否让老奴安排人进去伺候梳洗?”总管那仿佛被人掐着脖子发出的声音,清晰灌入耳膜。   “今日不早朝,稍后再安排人进来。”苏绾回了一句,扭头看着被捆成粽子的赵珩,黛眉蹙起。   好险!幸好自己看过不少宫斗剧,提前做了准备。   流的也不是自己的血。   “陛下,尚书大人说了今日必须去早朝。”总管陪着笑,好声好气安抚,“晚些时辰过去也无妨。”   “那朕再睡一会。”苏绾佯装没睡醒的模样回了句,动手将赵珩翻过去利落骑到他背上,低下头在他耳边咬牙警告,“不准动不准出声,否则朕杀了你!”   狗男人什么时候醒的,他看了自己多久?   赵珩一动不动。   苏绾满意直起背,动手解开他身上的绳索丢到地上,跟着从他身上下去将他翻转过来,扣着他的手将他拉起。   不能露出任何破绽,已经第二次做这个梦了,剧情还正好衔接到她上次睡醒之前,说不定以后还会继续梦到。   万一哪天在梦里死了,现实里也死去怎么办,她还没自由呢。   赵珩懒散站好,垂下眼眸看她,墨色的瞳仁映出她一脸严肃的模样。   苏绾浑然不觉,扯下他的腰带脱去白色外衫,露出底下的薄纱中衣。   她瞄了眼他肌肉紧实的胸口,伸手进去。   下一瞬,苏绾像是被烫到一样缩回手,脸颊升上一股热气,抬起头一脸懵逼看着赵珩,“大胆,你竟然……竟然……” 第6章   苏绾后退一步,想到自己是皇帝旋即又摆起架子,压低嗓音娇声怒喝:“大胆狂徒,谁允许你肖想朕的!”   他竟然有反应!苏绾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烧透了。梦里的人难道不应该是没有思维的吗?触感真实就算了,还这么敏感是想干嘛?   她就碰了一下便顶到掌心了。   当了一辈子单身狗,穿到这个世界一年也见过几个男人,她真不知道……在现世看过的片子,居然是真的,她就想在梦里浪一下而已平时绝不敢这样。   这可是在梦里啊。醒来就会消失,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梦到,也不知道梦境会持续多久结束。   最可怕的是……他为什么会有思想,其他人是不是也跟他一样?还是这个梦境里每个人都有思想,都是活着的而不是工具人。   苏绾细思极恐。   赵珩眼皮都没抬一下,若是仔细看便会发觉,被发丝遮盖的耳朵早就红透了。   空气静谧。   苏绾缓过那阵心慌,摆出身为天子的威仪顿时又气势十足。   她在做梦,这梦里的人应该不会有思想的,错觉,一定是错觉。   这么想着,她又将手伸进赵珩的衣服里摸了摸,除了体温是烫的,刚才擦过掌心的凸起竟然……软了?   果然是错觉,吓死她了。   “咳咳。”苏绾清了清嗓子,压低嗓音再次警告,“进了这皇宫爱卿就是朕的奴隶,别以为有尚书护着,朕就不敢杀你。”   赵珩还是一动不动,双眸沉静得仿佛黑暗的夜色,无边而幽深,就是身上的冷意明显变得强烈。   苏绾很满意他的反应,手臂一伸猛地将他推到龙床上,用力拽下他的外裤丢开,尔后咬着牙扑到他身上张嘴咬向他的脖子。   赵珩眸光发沉,左手抬起的刹那,少女含糊的嗓音冒出来,“要装的像一点,你上了朕的床,朕会要你的命尚书大人同样会要你的命。”   抬起的手缓缓落下去,没发出任何动静。   苏绾埋头在他脖子上咬出几个浅浅的吻痕,爬起来给他盖上被子,下了龙床松开秀发,懒洋洋出声,“进来吧。”   “老奴遵旨。”总管喜气洋洋地应了声,带着一众宫女和太监端着水开门进来。   苏绾打了个哈欠,眯眼看向大总管,“今日早朝有何事要议?”   “北境战事告急,尚书大人和太师还有丞相他们已经到了文德殿,等陛下过去定夺。”总管干笑,“陛下先过去瞧瞧,过会再回来歇息?”   “行吧。”苏绾回头看着还在床上的赵珩,决定好好当个昏庸的皇帝,“驸马与朕一同上朝。”   总管用力擦了把汗,“这恐怕不妥吧?”   “有何不妥,朕既招了驸马,这江山自然有驸马的一半,去安排。”苏绾摆起皇帝的架子,故作不悦,“你是不是觉得朕不配当这一国之君?要不要朕把龙椅让给你坐,嗯?”   “老奴不敢!”总管垂下脑袋,余光瞧见宫女取下龙床上红透了的白娟,嘴角抽了抽不说话了。   少顷,苏绾梳洗干净穿上龙袍,赵珩也换好了刚送来的朝服。   苏绾偏头看去,眼神亮了一瞬很快掩饰住,心中却暗暗感叹制服才是古往今来,不变的扮帅利器。   穿上暗红色明制朝服的赵珩,周身都透着矜贵,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穿白衣也好看,风度翩翩清冷自持,气质却不如穿上朝服这般卓绝。   “走吧。”苏绾敛去惊艳,抬高下巴迈开脚步。   就算是做梦,身为皇帝她也不能这么轻易被美色所迷。   除了他另外还有五个美男呢,也不知这梦境何时结束,听美男弹弹曲子看他们跳舞总行吧?   走出太初殿,轿辇已经在外边候着。   苏绾踩着小太监的背上了轿辇,余光看向赵珩。   站在阳光下的赵珩,隐约有种让人不敢亵渎的高贵气质,总觉得不太像是侍郎之子。   也有可能是她没见识,在这个世界生活了一年,她总共也没见过几个男人。   苏绾挪开眼,身子往后一倒乱没形象地瘫在轿辇上,抬手摸了摸下巴,仔细回忆原著中关于北境战事的相关剧情。   总觉得北境的战事不止死了陈良妃的嫡兄那么简单,她穿书的时间太长了,很多内容记得不是那么清楚。   忘了什么呢?   苏绾余光扫向赵珩,瞬间想了起来,这场战事是原著男二出场的铺垫!她脑子里那个平均寿命三十来岁的记忆,是原女主的前世,后来一切都改变了!   在原著中,北境的战事告急,原女主借着北境来信,提醒男主军饷可能会在半路上被劫,建议他们走另外一条路线。   男主跟太子提早做了安排,可惜运送军饷和粮草的队伍运气不好,赶上雨季又误入沼泽地,军饷、粮草和人马全没了。   最后,此战一败涂地,陈良妃的嫡兄战死沙场还丢了三城,成为尚书攻击太子把柄,使得太子夺取兵权之路困难重重。   不过原女主建议的这条路线,让他们顺利找到了一个隐世的神医,也就是原著中的男二。   神医被太子的爱民之心打动,很快随他的暗卫回了汴京。   后来神医治好了原女主的病收她为徒,并动了心,时常和女主一起免费给百姓看病。   太子看出医可救人也可救国,暗中出资广开医馆造福于民,还安排皇宫内的太医轮班去学艺,并在皇城内义诊。   此举让皇城内出现了数月内无人病死的奇迹。   八个月后,北梁国内大大小小的城池都开了医馆,这些医馆固定在每月抽出三天时间义诊,只收药钱。   百姓身体康健变得长寿,死亡率迅速降低出生率高涨,各种疫病也逐步减少,加上减免税赋的政策颁发,北梁的国力明显提升。   原女主也因此名声大盛,成了北梁的活菩萨。   面对赞誉,原女主丝毫不贪功,把太子出资建医馆一事说出,百姓感恩之余对太子十分拥戴。   这些都是后话了。   苏绾打住思绪,心想一会到了文德殿,若尚书和太师等人所问之事和原著中一致,自己该怎么踢皮球才能保住小命。   她在这个梦里就是个傀儡皇帝,说什么尚书和太师都会反对,估计只能胡说八道?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个梦境在影射原著。   分神的工夫,轿辇已经停到文德殿前。   苏绾从轿辇上下去,等着赵珩也下了轿辇,若无其事伸出手。   赵珩低头看了看伸过来的手,轻轻握住。   “皇上驾到!”大总管瞄了眼殿内的几个大臣,故意拔高声调。   文德殿里尚书和太师以及丞相等人,无一下跪。   真有意思……苏绾抬了抬眼皮,领着赵珩不疾不徐进去,笑容浅浅,“众位爱卿似乎不想朕继续当这个皇帝?见到朕都不肯跪又何必把朕扶上这位置,是怕人说你们挟天子以令诸侯,遗臭万年吗?”   一味天真只会死得更快。   看古装剧学不了治国,但是可以学着治人。   殿内安静下去,过了会有人跪下,跟着其他人也跪下,齐齐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朕可活不了一万岁,都起来吧。”苏绾带着赵珩一起坐到龙椅上,漫不经心地看了一圈,慵懒出声,“今日有何要事要奏。”   一共四个老臣,看着像是两个互相针对的派系,其实目标是一致的――不让她当皇帝。   至于他们想让谁来当,恐怕不止她那还吃羊奶的幼弟一个人选。   “北境战事告急,请陛下即刻下旨退兵派出使臣和谈。”站在左边的大臣出声。   “林尚书此计不妥,退兵意味着我北梁认输,被占的一城难道也要放弃!”右边的胖子面露不悦。   “韩丞相如此有勇有谋,不如自己挂帅去打一丈看看?”林尚书气歪了胡子。   苏绾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唇角扬起浅浅的弧度,出声打断他们争吵,“有工夫扯皮,为何没工夫商量出良策?”   竟然真的跟原著对上了?男女主约会被耽误,正是因为此事。太子不同意退兵,仗着已经送出军饷粮草下令不许战败,跟兵部尚书正面刚。   太子还是太年轻了,跟这种老狐狸打交道得滑的跟泥鳅一样。   殿上再度变得安静。   苏绾看着几个气得吹胡子瞪眼的老头,脸上的笑容扩大,“林爱卿身在兵部,骠骑大将军又是爱卿的门人,朕相信退兵乃是上策。既然韩爱卿有不同意见,不如折中一下?”   四个老头都看着她,眼神跟见鬼一样。   赵珩也偏头看她,墨色的眼底闪过幽光。   “林爱卿负责安排人马运送军饷和粮草增援,让镇守北境的将士再打一丈,夺不回被占的城池就退兵和谈。韩爱卿若是担心林爱卿使诈贪墨军饷粮草,也可派人随队护送军饷,此事就这么定了。”苏绾似笑非笑,“两位爱卿可有意见?”   她现世经常遇到这种互相不服气的合作对象,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们绑在一起,殊途同归。   他们把她逼过来,应该还有一股势力是支持她的,只不过目前不在殿上。   这个不在殿上的人让他们有所忌惮,如此一来情况又跟当朝太子一样了。这个古怪的梦境,可能真的是在影射原著的世界,可为何要她入梦?   原女主是重生人士,不应该是她入梦吗?   苏绾想不通。   “臣没意见。”韩丞相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陛下英明。”   林尚书嘴角抽了下,不悦行礼,“老臣也没意见,陛下英明。”   苏绾微微有些诧异,扬了扬眉笑道:“既然如此,两位爱卿还有何事要奏?没的话朕回宫了,昨日林尚书送来的几位伴读,朕还没瞧够。”   “恭送陛下!”韩丞相脸上的笑容扩大,“稍后臣也给陛下送几位伴读。”   苏绾差点从龙椅上栽出去。   这个就不必了,宫里已经有了六个。   “恭送陛下。”林尚书一脸敷衍的表情,目光深深地看着赵珩。   赵珩面无表情,跟着苏绾一块站起来缓步走下台阶。   两人走出文德殿,苏绾招手示意总管过来,眼底露出兴味的笑,“把昨夜的几个伴读都带到御花园,朕好好瞧瞧。”   昏庸无能,只会花天酒地的窝囊皇帝,她一定能当好!   作者有话要说:  拜托大家不要随意打负分~~~积分很重要,若是真的情节很堵很劝退,五月不会有意见的,催更打负分……真的不开心。 第7章   “老奴遵旨。”总管笑呵呵扶着她上了轿辇,马上吩咐下去。   苏绾偏头瞟了眼赵珩,见他还是没有多余的反应,不禁心安。   梦里的人是没有思想的,他们只会按照梦境给的身份说话做事。方才在殿上,那几个老臣的表情很到位,眼神却没多大的变化。   就是……他们的姓氏跟原著中,专门和太子作对想扶持四皇子上位的几个老臣,是一样的。   苏绾忍不住又看了眼赵珩。   这个和当朝太子同名的侍郎公子一直不出声,到底是不会说话,还是觉得女人只配待在后宅相夫教子,不配让他折腰?   苏绾想到这,唇角不自觉上翘。这种古墓派的思维还挺有趣,若他知晓另一个时空的女子顶了半边天,能力与男人不相上下,怕是要吐血三升。   “起骄。”大总管甩了下手里的拂尘,脸上笑成了一朵花,“陛下的龙体真的无碍?要不要请女医瞧瞧?   “不必,朕的龙体好得很。”苏绾默默翻了个白眼,偏头看他,“你想说什么。”   “老奴什么都不想说。”总管抬手捂住嘴巴,老实闭嘴。   苏绾嘴角一撇,沉默下去。   她天赋异禀不行吗,出点血怎么了,少见多怪。   御花园靠近皇城南门,紧挨着皇后的寝宫和妃子的宫殿,也不知道总管怎么安排之前的伴读?   到了御花园,昨夜的几位伴读等着湖边的回风亭,个个都换了其他颜色的衣衫,看起来年轻俊美,风流无匹。   苏绾从轿辇上下去,五个美男齐齐行礼,“陛下万福。”   “都起来吧。”苏绾摆摆手,等大总管弄好了椅子进去坐下,似笑非笑,“都有什么才艺要展示给朕看?”   几个美男各自坐下,其中一个把还穿着朝服的赵珩挤出去,含笑出声,“陛下想看什么才艺?”   “爱卿可是在考朕?”苏绾往后一靠,脸上的笑容扩大,“若是朕说,想看胸口碎大石,爱卿也能来?”   空气突然安静。   苏绾暗暗观察他们的表情,更加安心了。这些人的眼神很空洞,哪怕无法接受她提出的要求,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眼里却是没有情绪的。   他们都是梦里人――不会反抗没有思想,却会讨好她希望得到宠幸的,她的面首。   苏绾越来越能体会皇帝纳妃的心态了,这么多美人随便挑,什么爱不爱的多费神。   “陛下今日心情不错?”谢梨廷出声打破沉默,“微臣不会胸口碎大石,不过新学了一首曲子,陛下可想听?”   “还是梨廷懂朕,准了。”苏绾缓缓坐直起来,倾身过去伸手挑起他的下巴,笑容轻佻,“长得这般好看,可是想侍寝?”   赵珩侧目,墨色的眼底闪过一抹凌厉的光芒。   其他人则面露微笑,神色坦荡,仿佛人人都知道被送进宫内意味着什么。   “若陛下不嫌弃,微臣当然愿意。”谢梨廷唇角含笑,俊美的脸庞的映着身上的红衣,隐约多了几分羞涩之意,“微臣这就为陛下抚琴。”   “去吧。”苏绾又往后靠,慵懒歪在椅子里,唇角止不住上扬。   当个昏君果然自在多了。   “陛下累了吧,微臣给你捶捶肩膀。”有人反应过来,马上殷勤地给苏绾捶背。   其他人也争相伺候她,赵珩硬生生被挤出亭子外,面色黑沉。   苏绾没管他,微眯着眼享受美男的服务。   这才是她在梦里应该表现出来的样子――一个被尚书和太师架空的傀儡,昏庸无能,花天酒地。刚才怼尚书和丞相用力过猛了。   琴声响起,围绕在苏绾身边的美男各自安静下去,尽量不打扰她听琴。   苏绾抬眸,穿着一身红衣临湖抚琴的谢梨廷,眉目如画,气质出尘。他低着头神色专注,修长干净的五指如修竹般好看,让人止不住想成为他手下的琴。   原著中的军师谢梨廷似乎也很喜欢抚琴?他和即将出场的神医男二一样,被原女主善良大义、坚韧不拔的品性,和病弱娇美的风姿所迷,偷偷暗恋了一辈子,也单身了一辈子。   碍于自己的身份,他从未向原女主表露心迹。后来,太子弄死了徐贵妃的外甥女,未免朝中老臣多嘴,原女主主动提出她来当这个太子妃。   谢梨廷为了保证原女主的安全,穿上女装陪原女主入宫开了宫斗剧情。   苏绾打住思绪抬了抬眼皮,接过旁人递来的茶水抿了一口,愈发肯定这个梦境影射的是原著,也就是她生活的现实。   谢梨廷和原著中的军师对上了,那赵珩呢?   苏绾偏头看去。   他站在亭子外,浑身上下像是挂了霜,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四个字――不屑为伍。   原著中的太子赵珩虽有暴戾的一面,但那些都是做给尚书和太师看的伪装。   他心机深沉腹黑而强大,性子虽冷却异常细心,只要离开汴京便会顺路走访名医,希望能治好两位皇兄,跟梦里的这位完全不同。   对了!原著中写过,太子赵珩在两年前被烧伤,背上有烧伤后留下的恐怖疤痕。方才,她给梦里的这位脱衣服时,后背光洁白皙没有疤痕。   事实上,这场火是徐贵妃的手笔,被当场抓住的人却是陈良妃,高宗皇帝气得当场降了她的位份打入冷宫。若不是看她嫡兄的面子,差点就杀了她。   这段剧情在神医男二到了汴京后,给太子调制祛疤的膏药时才提及,然而陈良妃已经死了。   也就是说,她在梦里的身份对应的人就是太子赵珩,第一次梦到这个梦境是在高宗皇帝病重当晚,太子也是当晚开始监国。   所以……眼前这些一个赛一个好看的帅气面首,其实都是太子宫里的侍妾?她身边那个狗腿的墙头草太监,是太子身边的大总管孙来福?   怪不得东宫的女人杀不尽,总管惧怕林尚书比惧怕她更甚。   苏绾想到这,再次懂了。   这就是个让她过足当皇帝的瘾,实际上没屁用,她随便怎么作都不会死的梦境。   在等级森严的的皇宫里,她一个冷宫的宫女,就算梦到尚书和太师要杀太子也没法去通风报信啊,说不定她刚到东宫门外,侍卫便一剑戳死她。   发什么神经,太子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见的吗。   “陛下可有舒服一些?”男人说话的同时挪了下位置,挡住她的视线。   苏绾收了目光抬眸,冷冷出声,“来人。”   站在不远处的侍卫闻声而动,迅速冲进亭子里,旷远悠扬的琴声也戛然而止。   “带下去禁足一月,抄写《夫纲》一千遍。”苏绾站起来,微微抬高下巴看向谢梨廷,漠然出声,“梨廷随朕回太初殿,其他人散了。”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惹陛下生气!”总管冲到苏绾身边,跟点着了的炮仗似的,“拉下去斩了。”   “你是皇帝还是朕是皇帝?朕方才说了什么没听见?”苏绾瞄了眼总管,抬脚走出回风亭自顾抓起赵珩的手腕,“陪朕走回去。”   总管慌得跪了下去,迭声认错,“老奴僭越,老奴该死,老奴遵旨。”   他一跪,其他人也相继跪下,“恭送陛下。”   苏绾头都没回一下,扣着赵珩的手唇角上扬。   昏君真好当。   透过这事,她又一次懂了。   太子东宫的侍妾当中,有两人是不能杀的。按照梦里的剧情,六个人当中最重要的是赵珩和谢梨廷,其他人是来充数的。   上次的梦境里,她要杀赵珩时总管说杀不得,眼前这位他却敢僭越下令杀人。   做个梦而已,她一个昏君还要讲谋略,累不累啊?   苏绾撇了下嘴,余光扫过去,见谢梨廷还在收琴索性拉着赵珩停下,仰起脸看他,“驸马可是不会说话?”   赵珩垂眸看她,眸中不见任何情绪,轻轻点头。   苏绾眨了眨眼,拿起他的左手低头看向被她用剑割开后,一直没包扎的伤口,出其不意地亲上去,“那就最好了,朕心情好暂时不会杀你。”   他说不会便不会吧,这种谎言拆穿就没意思了啊。   也算夫妻情趣?   赵珩将她变来变去的表情收进眼底,掩去眼底的冷厉光芒。   “陛下恕罪。”谢梨廷背着琴赶上来,俊美的面容染上薄红,迟疑询问,“陛下为何动怒?”   赵珩偏头看了眼苏绾,很快挪开目光。   “他挡着朕看驸马了。”苏绾板起脸,努力表现出想要宠幸美人,结果有人争风吃醋而被惹怒的昏君,“朕乃一国之君,想看谁便看谁,他一个伴读竟然敢阻挡,抄写《夫纲》是轻的,梨廷你莫要学。”   “微臣明白。”谢梨廷看了眼赵珩,不说话了。   赵珩神色如常。   回到太初殿,大总管那个狗腿旋即跟了上来,露出一脸讨好的笑。   苏绾瞥他一眼,故意沉下脸,“又安排了什么?”   “没有,陛下不吩咐老奴不敢擅作主张。”大总管脸上的笑容有点干。   “你擅作主张的事还少?”苏绾噎他一句,扣着赵珩的手腕迈入殿门。   进了内院花厅,午膳已经送上来。苏绾用力吸了吸香气,内心泪流满面……为什么要在梦里看到这么多大鱼大肉?她都一年没畅快吃过肉了啊,这简直是酷刑好么。   “孙来福。”她回头看着大总管,咬牙出声,“把荤菜都撤下去,朕要吃素。”   梦里又吃不饱,不撤走醒来会饿疯。   “老奴这就命人撤下去。”孙来福脸上的笑容僵住,紧张擦汗。   宫女撤走了荤菜,苏绾盯着桌上剩下的两碟素菜,生生饿醒过来。   天还没亮,房里黑漆漆一片。   她挣扎爬起来拿了火折子点着灯,披上外衫去厨房,拿出已经冷掉的馒头愤愤咬了一口。   还有一年,她一定要离开这破地方!   吃完馒头天色也渐渐变亮。苏绾打了个哈欠,给自己鼓了鼓劲绷着一张脸去做健身操。   肥而不腻的水晶肘子,鲜嫩的鸡肉,香喷喷的酥肉一遍遍闪过脑海,最后一组动作做完,苏绾觉得自己更饿了,吃下一头牛都没问题。   “大胆奴才,你把皇上藏哪儿去了!”陈良妃鬼魅一般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苏绾吓得一激灵,拍拍胸口转过身,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看,故意颤着嗓音说,“良妃娘娘,陛下在叫你呢快些回去吧,再不回去陛下就要去徐贵妃宫里了。”   她怎么又来后院?天天陪着她演戏很累的好不好。   陈良妃狠狠噎了下,脸上浮起慌张的神色,“当真?”   “当真。”苏绾颤得更厉害了,“娘娘,你千万别惹恼了陛下,快去吧。”   陈良妃咬了咬牙,不甚情愿地转头跑出去。   她没直接回屋而是往前院去。李顺三天没有送信过来,不知东宫那边是太忙,还是出了别的变故。   进了前院,耳边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鸟叫,“布谷。”   是太初殿的人来了!陈良妃的眼神亮起来,提起裙摆朝宫墙下那个洞口奔过去。 第8章   天色将明未明,陈良妃到了墙根底下,顾不得脏,纤瘦的身子伏下去,拢起鸡爪一般的双手放到嘴边小声回应,“布谷。”   “布谷。”墙外的人回了她一声,跟着耳边传来OO@@动静。   陈良妃瞪大了无神的双眸,等着砖头塞了进来赶忙拿起,取下绑在砖上的纸条,紧紧攥入掌心哽咽回应。“布谷,布谷,布谷。”   太初殿有她的人也有徐贵妃的人。未免皇帝发现,她被打入冷宫后,每月跟太初殿互通一次消息,以布谷鸟叫声为信号。   她叫三次,表示无事发生。   “布谷,布谷。”对方回了两声,片刻后便听到脚步声离开的动静。   陈良妃跪在地上,抬起头谨慎地看了一圈四周,不见苏绾跟过来,轻轻拍了下胸口,攥着纸条匆匆回房。   关上门,陈良妃迫不及待展开字条,看罢纸上的内容,原就苍白的脸色倏然灰败下去。   皇帝醒来后,在两刻钟前突然召见太子,还通知礼部尚书、兵部尚书和太师前往太初殿。   给她传递消息的太监,平日负责打理太初殿的杂事,他也拿不准是要商量国事还是准备封后。只说,太医院几个医术精湛的御医也在,情况怕是不大好。   陈良妃跌坐到椅子里,恍惚笑出声。   他怎么能死呢?!她还没把徐贵妃那头猪拉下来,他怎么能死呢?她装疯卖傻两年,眼看着就要离开这阴森森的冷宫,为何不等等她?   陈良妃笑着笑着,眼泪滑下来,打湿了手中的纸条。   入宫十二年,到头了啊。   她十四岁入宫,这深深的宫墙,挡着外边的世界,也挡去了她最好的年华。   这些年,她努力经营博取盛宠,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他答应要为她留的遗诏,怕是也成了一场空。   陈良妃麻木站起,游魂一般倒进床里放声大哭。   被打入冷宫之时她没哭,被徐贵妃磋磨她也没哭,她知道自己得活下去。只有活着才能洗清罪责,活着才能看到徐贵妃哭。   两年了,她好不容易有了离开的希望,他怎么能在这时候死呢!   悲痛欲绝的哭声,乘着清晨的风飘向后院。   苏绾竖起耳朵听了一阵,看了眼灶膛里的火,擦干净手起身出去。   这是受了什么刺激?才消停了三天就又要闹吗?   苏绾一口气跑到陈良妃卧房门外,停下来喘匀了呼吸推开门进去,“良妃娘娘?”   她见过陈良妃各种笑的样子,见过陈良妃半夜三更光着脚在月光下跳舞,见过她一大早在院子里唱戏。唯独没见她哭过,还哭得如此情真意切嘶声力竭。   这深宫里的女人,个个都可怜。她还算好的,至少也曾锦衣玉食风光无限。那些被徐太师和林尚书送去东宫的侍妾,连自己要做什么都不知,太子的身都没能近,年纪轻轻便枉死。   她们在家中,哪个不是被爹娘如珠如宝的疼爱?   屋里的哭声未停。   苏绾走到床边,垂眸看着床上蜷缩成一团的陈良妃,再次出声,“良妃娘娘?”   陈良妃若是死了,自己也会被株连,哪怕她只是个被打入冷宫的妃子。   自己得尽快想办法找出路,早早离开冷宫。   这真的扛不住。   “滚出去!”陈良妃吼了一句,继续放声大哭。   “奴婢这就滚。”苏绾见她还有力气吼自己,安心后退两步,扭头出了她的卧房顺手关上门。   估摸着又是别的宫送了消息过来,她承受不住刺激才哭的。   除了徐贵妃封后,没别的事值得她如此伤心吧?   苏绾琢磨一阵,回到后院架起梯子爬到宫墙上站起来,伸长脖子往宜春宫那边看。   院里没人走动,往天这个时辰宜春宫那边该起来的都起了,院内不时有宫女经过。今天似乎太安静了点,连那个天天被罚扫地的宫女都不见了踪影。   苏绾看了会,从宫墙上下去,隐约猜到一种可能――高宗皇帝动了封后的念头。   在原著中,高宗皇帝病重后没几天就想封后,还召集了礼部尚书、兵部尚书和徐太师韩丞相等大臣商议,太子好像也在场。   陈良妃若是为了这件事哭,还挺正常的。   她有多恨徐贵妃,整个后宫哪个不知道?   不过她想太多了。   在原著中,太子并未让高宗皇帝封徐贵妃为后。   自己之所以清楚记得这个剧情,是因为原女主假装昏迷醒来后,第一次进宫。   准确的说,是进东宫。   不过原女主不是一人入宫,而是和男主一起。此举既为后期的宫斗剧情埋下伏笔,又帮男主掩饰身份,跟太子商议运送军饷和粮草增援北境一事。   因为再过三日,北境的战况便送到汴京。   苏绾摇摇头,去厨房把粥熬好,放了比平时多一倍的肉末,又蒸了四个馒头,拿出自己腌制的咸菜,郁闷开吃。   在梦里当皇帝有个屁用,现实里肉都吃不起。   吃完收拾干净,她送了一份去陈良妃房里。   陈良妃哭累了又睡着过去。苏绾弯腰给她盖被子,留意到她攥在手里的纸条,眸光闪了闪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安静退出去。   果然被她给猜中了。   高宗皇帝要封后,后宫怕是又要有一场腥风血雨,首当其冲的就是陈良妃,有人给她送口信再正常不过。毕竟她曾经是除了徐贵妃外,最受宠的一个妃子。   没生下一儿半女,也不影响她的地位。   苏绾琢磨一阵,回到后院收拾一番,揣上银子偷摸离开清宁宫去御膳房。   她不能干等,得主动找人帮忙。   原主之前是御膳房的粗使宫女,和她一同入宫的除去宫女外还有几个伙房的小伙计,他们每天都要出宫采买。   她得先把原主的弟弟和奶奶找到,再想法子让梁淑妃帮忙安排,把自己送回御膳房。   苏绾到了御膳房后门外,避过侍卫偷偷溜进去,径自往厨房那边去。   “苏绾?”男人惊讶的嗓音穿耳而过。   苏绾偏头,认出他是和自己一块进宫的伙夫秦小宝,眼神亮起来快步过去,“秦大哥。”   “你还好吗?”秦小宝打量她一阵不等她出声,自己先笑了,“看起来很好,怎么忽然过来?”   “我最近梦到了奶奶和弟弟,想给他们捎口信。”苏绾低下头佯装伤心难过,嗓音里也多了一丝鼻音,“入宫快十年了,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安好。”   秦小宝和原主不光是一起入宫,没进宫之前就认识了。他若是肯帮忙,找起来更快。   之前那些年,原主担心自己会因为样貌而死在宫里,始终不敢跟弟弟和奶奶联系。也不敢跟御膳房的其他人来往过密,除了干活也很少跟宫女说话,非常的不合群。   不过这样也有好处,没有麻烦找上门。   若不是被拨去清宁宫,原主不会死,说不定再过一年就能安稳出宫。   “别哭啊,我明日随师父出去采买就帮你打听。”秦小宝脸颊泛红,嗓音也跟着低下去,“我马上就要出宫了,找到了人会帮你照顾他们的。”   苏绾模样长得好,干活又麻利,他刚进宫就喜欢她了。   原想着十年后能一起出宫,谁知苏绾会被调走,去的还是所有人都不能靠近的冷宫。他只是御膳房的伙夫,平时不得随意离开御膳房,想找人给她传口信,听说她在冷宫没一个肯帮忙的。   “多谢秦大哥,我两日后再过来。”苏绾压下激动,掏出几块碎银塞到他手里,扭头往外跑。   “这使不得。”秦小宝追上去,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等他出了后门哪还有苏绾的影子。   他叹了口气,攥紧了碎银往回走。其实,苏绾的弟弟和奶奶,他早就找到了,还暗中接济他们很多年。他们现在不姓苏了,就是有心去找,也找不到。   苏绾回到清宁宫,陈良妃还没睡醒。   她松了口气,回房继续研究玉质兰心的新配方。   转眼又过了两天,新的玉质兰心调配出来,一向冷清的清宁宫也来了客人――陈良妃的死对头,徐贵妃。   “贵妃娘娘万福。”苏绾规矩行礼。   陈良妃被两个宫女押着,也跪在地上。披头散发的模样,像极了索命的厉鬼。   若是再来一身红衣,就更像了。   徐贵妃抬眼看着苏绾,掩饰不住老态的面容浮起淡笑,“下去吧。”   这清宁宫的宫女比她上次来时,看着又好看了些。可惜皇帝病重,不然还能要过去送给皇帝当礼物。   这么标致漂亮的宫女,皇帝定会喜欢,年纪大一些也无妨。   徐贵妃收了目光,若有所思。   皇帝不中用了,不还有一个太子吗?   外甥女虽然胜出,但名分未定。   这两日,工部侍郎之女也入了宫,还跟着太子陪梁淑妃去福安寺为皇帝祈福,她的心实在是不安。   万一太子是个硬茬,不惧父亲大人的势力将韩丞相之女立为正妃,立工部侍郎之女为侧妃,他们要如何探知东宫的消息?   她送去东宫的宫女侍妾,被太子杀得不剩几个了。   苏绾的样貌不输丞相之女,又是从冷宫里过去的,想来太子应该不会怀疑到自己头上。   不过,用她之前得想法子让她听话。   徐贵妃轻笑一声,抬眸看着疯疯癫癫的陈良妃,嗓音愉悦,“姐姐,妹妹今日过来是想亲口告诉姐姐一个好消息,皇上不日便会下诏,封我为后。” 第9章   徐贵妃的声音不大,不过陈良妃却听了个真切。   站在徐贵妃身边的太监冷笑一声,甩了甩手中的拂尘,走过去伸手用力拧起陈良妃的耳朵,不悦呵斥,“大胆,贵妃娘娘即将封后,还不快快贺喜。”   “是要贺喜。”陈良妃笑起来,反手就是一个耳光扇到那太监脸上,“你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踩到本宫头上来,本宫也是你能踩的吗!”   她装疯两年,这种场面她见过不知多少回,打他都是轻的。   不知死活的狗奴才,狗仗人势。   “放肆!”太监被打蒙了,刚吼完脸上又挨了一个耳光不得不松开手,整个人栽到地上。   徐贵妃抬了抬眼皮,没拦着。   皇帝答应封她为后,等诏书下来,自己就是名正言顺的六宫之首。只要北境那边战败,陈家长子怕是没法活着回来,赐死陈良妃不过是皇帝一句话的事。   连怎么败的都不知道还当什么良妃,蠢而不自知。   真以为皇帝对她用了心?这天下都是男人的,女人不过是物件,喜欢了把玩几下不喜欢就放角落里吃灰。   能被皇帝惦记,哪一个家里不是有些本事?   陈家长子带兵镇守北境多年,两年前防守被破不过三日,自己只是在东宫放了把火将这蠢货引过去,皇帝不问青红皂白就降了她的位分,将她打入冷宫。   什么恩宠,不过是为了笼络臣子而刻意为之。   徐贵妃的眼神冷下来。想到皇帝如今对自己百般嫌弃,屡次取笑她的腰身不如陈良妃细软,说她风华不再,再过几年就成了祖母,心中就颇不是滋味。   皇帝到底是男人,再如何刻意他也宠了陈良妃十年,还时常留宿陈良妃宫中,若说一点情分都无,也不可信。   他答应封自己为后,不过是看在七个儿女的份上。   眼下自己年华已去,又生了太多孩子,比别的嫔妃老得更快。只怕封了后也如前皇后一般,终日守在凤仪宫,眼睁睁看着新鲜水灵的秀女,一茬一茬爬上龙床却无能为力,最后抑郁而终。   也不知皇帝此番发病,还能撑多少时日。   若他去得早,待父亲大人将四皇子扶上皇位,自己便是这宫中的太后,地位稳固。   眼下,她得找几个好看的宫女,去迷惑住太子才是正经,苏绾就长得不错。   有其父必有其子,她就不信太子真的不近美色。   徐贵妃敛了思绪,弯起唇角徐徐站起身,“好姐姐,你我前后两个月入宫,你没想到会是本宫笑到最后吧。你接着装,本宫就不陪着你了。”   说罢,她袖袍一甩,迈开脚步往外走。   “狗奴才!”陈良妃站起来,忽然回头冲进回廊里抓起扫帚,脸上露出骇人的笑,“打死你个狗奴才,打死你这妖妇!”   “拦住她,保护贵妃娘娘!”那太监发出尖利的吼声,狼狈爬起。   陈良妃用力抓紧手中的扫帚,劈头盖脸地朝着那些太监宫女身上打去。   徐贵妃这头猪休想封后!   满院的太监宫女东躲西藏,等着徐贵妃出门上了轿辇,这才抱着头往外跑。   陈良妃挥着扫帚,继续追着空气打了一阵,忽然放声大笑丢了扫帚回房。   苏绾躲在前院通往后院的月门后,轻轻拍了拍胸口。徐贵妃今天这么容易就放过陈良妃,怕不是在打什么歪主意。   她等了一会才去关上宫门,蹑手蹑脚地去陈良妃院里。   陈良妃这会在唱戏,声情并茂。   苏绾听了会,转头回后院。   后宫简直是皇帝给自己的女人建造的地狱,这些可怜的女人被圈在墙里使劲互掐,要么疯魔要么香消玉殒。   她不想疯也不想死,无论如何都要活着离开皇宫。以自己现在的身份和人脉,假死出去根本不可行,她没金手指只有命一条。   想想是真惨。   徐贵妃来闹了这么一遭后,清宁宫又恢复以往的冷清,陈良妃每日照常唱戏装疯,像是根本没把封后一事放在心上。   平静的日子过得快。   到了跟秦小宝约好的这天早上,苏绾跟往常一样按时醒来,打着哈欠滚了两圈,赖在床上发呆。   她有四个晚上没梦到那个奇怪的梦境了,看来做梦就是做梦,并不能帮她离开清宁宫,也不能让她提早飞出这皇宫。   这两天她只顾着调配香料做香囊,都不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   清宁宫位置偏僻又是冷宫,除了时不时才来收一次夜香的宫人,和每日派送米面和少得可怜的肉的内务府宫人,再也没人来串门。   陈良妃被幽禁,除了徐贵妃会过来磋磨她一阵,其他的妃子一个都不敢来。   大家都不傻,没有徐贵妃的本事,跑来跟个疯子较劲保不齐会出什么事。   苏绾醒了会神,爬起来洗漱干净,戴上口罩去陈良妃院里把夜香桶拎到宫门外。   别的宫是一天一收,清宁宫有时三天有时五天,有时十天。   幸好清宁宫够大,不收的夜香她就拎到别的院埋到树下,或者挖坑埋起来,尽量不臭到自己和陈良妃。   陈良妃绝对不是个好上司,若是在现世,自己早跳槽了哪还会留在她身边受罪。   苏绾吐出口气,往边上挪了挪,避开从夜香桶里冒出来的那股气味。   收夜香的宫人还没过来,耳边隐约听到有人在说话。   她左右看了看,放轻脚步靠近过去。   “听说太子带着工部尚书府上的千金,陪淑妃娘娘一起去福安寺为皇上祈福,太子妃人选怕是要变。”   “怎么变都会被太子杀死,听太医院的弟子说,太子被火烧伤后那命根子就不听话了。”   “这事可不能乱说,不过太子只要在东宫就杀侍妾和宫女,昨夜从福安寺回来就又杀了一个,保不齐是真的。”   “尚书和太师送过去的侍妾,一个比一个好看,可惜了。”   “嘿嘿,还不如送给咱玩玩呢,杀了作甚。”   ……   下流又猥琐的笑声在寂静的宫墙下响起,清晰传入苏绾耳内。   她悄悄后退,不发出一点动静地折回的清宁宫门前。   太子赵珩竟然不行?   原著中关于太子的剧情不多,这一年大部分都是原女主在家宅斗的内容,到结局时太子登基刚三年。   好像他登基后不止大赦天下,还遣散了后宫?   苏绾仔细回想原著的内容,发现除了原女主在尚书府宅斗,出了尚书府就开始让男主吃醋的剧情,其他人她就记得神医男二和谢梨廷,不禁头疼。   她是在看完这本书半年后猝死的,穿进书里又了过了一年,很多剧情都不记得了,有提示也只能勉强想起。   不过有没有这样的剧情,北境的战报也早已送到汴京。   太子故意在这个时间里,陪着跟前皇后交好的梁淑妃去福安寺祈福,应该是在私下安排运送军饷和粮草一事。   苏绾等着那两个宫人过来,倒完了夜香,拎着木桶回到后院清洗一番,将水拎去浇菜。   把所有的菜都浇了一遍,她洗干净手给陈良妃做好了早膳送过去,找机会偷偷溜出清宁宫去往御膳房。   秦小宝像是知道她一定会出现,早早等在后门处。   “秦大哥。”苏绾唇边弯起浅笑,左右看了看小跑过去。   “找着了,你弟弟如今在一家香料铺子里当学徒,奶奶身体抱恙,前些时候已经请了大夫诊治。”秦小宝一口气把她想知道的事说完,脸上浮起浅浅的暗红,“明年入宫满十年,我就要出师了。”   “恭喜你啊。”苏绾眉眼弯弯,又拿出几块碎银递过去,“麻烦秦大哥帮我把这些银子捎给奶奶,让她一定要去看病。”   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原主的奶奶和弟弟,这下她可以安心筹谋离开冷宫一事了。   她得先离开冷宫,避免两个多月后陈良妃被赐死连累自己,才有命出宫。   出宫的银子的算上原主留下的部分,如今已经有两百多两,再过一年自己若不是不死,还能有一百多两的进账。   这些银子足够她带着原主弟弟和奶奶,在汴京安身立命。   只盼原主奶奶的病不重,神医男二还有两个多月才到汴京。   说起来,原主奶奶算是很长寿的了。家中做香料生意对药理也略懂一二,小病小痛自己去抓药也能对付过去,比寻常百姓要好一些。   “放心吧,我一定会带到的。”秦小宝眼神发亮,“我攒了很多银子,等明年出了宫就自己开个小酒馆,地方都看好了。”   “秦大哥一定可以做得很好。”苏绾恭维一句,不再多待,“我先回去,免得惹出麻烦。”   秦小宝张了张嘴,脸更红了,“你下次几时过来?”   “三天后。”苏绾丢下话扭头就跑。   秦小宝嘿嘿笑了声,跟出去目光痴痴地看着少女窈窕的背影。他知道自己配不上苏绾的好样貌,但是他可以挣钱养她,帮她照顾弟弟和奶奶,只要她不嫌弃把这条命给她都行。   苏绾一路跑着回了清宁宫,陈良妃没在前院,倒是听到从她院里传来的咿咿呀呀唱戏的声音。   她松了口气,脚步轻快地回后院。   陈良妃不折腾,只要不去想马上会掉脑袋的事,日子倒是挺自在。   一天时间很快过去。   天黑下来,苏绾将做好的香囊藏起来,收拾好各种工具和已经处理好的香料,提了热水去照料陈良妃梳洗一番,返回后院。   再过三天就是她去卖香囊的日子,到时候可以探探永宁宫的宫女云岚的口风,若她真在梁淑妃身边伺候,自己回御膳房一事说不定能成。   就算不成,去马厩或者别的什么部门也可以,只要不去照顾妃子和皇子,一年后就有机会出宫。   苏绾打了热水,自己也梳洗干净回屋关了门躺下,很快睡着过去。   “陛下?”   “可是这些菜不和陛下的胃口?微臣倒是会些厨艺,若陛下不嫌弃改日微臣亲自下厨。”男人的嗓音温柔低沉,隐隐带着几分难为情的意味。   苏绾被这声音吵醒过来,发现自己又开始做那个没什么屁用的皇帝梦,嘴角狠狠地抽了下。   她睡醒后已经过去好几天,在梦里好像就走神了一下,也是神奇。   最神奇的是,每次梦到这个梦境,剧情都会衔接到她上一次睡醒之前。   “梨廷会下厨?”苏绾扬了扬眉,唇角浮起浅淡的笑意,“那朕可要好好尝尝爱卿的手艺。”   “承蒙陛下厚爱,择日不如撞日,今夜的晚膳让微臣来准备如何?”谢梨廷笑容浅浅,好看的眉眼如画中出来的贵公子一般迷人。   苏绾倾身过去,伸手抚上他那张越看越好看的脸,满意喟叹,“爱卿为何长得这般好看,朕有些心动了。”   “陛下……”谢梨廷僵着不敢动,握着筷子的手明显抖了下,俊美面容浮起暗红。   苏绾被他的反应逗乐,再次倾过去佯装要亲他,谁知赵珩忽然伸手将她拉回去。   “驸马这是作甚?”苏绾回过头看着赵珩,暗暗吃惊。   这是吃醋了?他不是不屑于为她这个昏庸的女皇帝折腰吗? 第10章   赵珩目光发沉,俊美无俦的脸庞仿佛挂满了霜雪,左手扣紧她的手腕不松开。   苏绾跟他对视片刻,出其不意地倾身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下,口中溢出含糊的低笑,“驸马是这个意思吗?”   他肯定不是这个意思,她故意的。   这是第三次梦到这个梦境了,她能看得出来谢梨廷没有任何思想,看得出其他人也如此,唯独看不透他。   他像是知道自己做梦,又像是不知道,看她的眼神和谢梨廷差不多,偶尔又深沉得可怕。   苏绾等了会见他没别的动作,故意倾身作势又要亲他。   赵珩藏起眸中的复杂情绪,伸手将桌上的素菜挪到她眼皮底下。   苏绾低头看过去,倏然一笑,“驸马是想劝朕先吃东西?”   赵珩垂眸看进她眼底,略略颔首。   苏绾又看了眼吃了一年多,在梦里都让自己饿醒过来的绿色蔬菜,索性放了筷子单手托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谢梨廷是小太阳的话,他绝对是冰山,还是特别好看的冰山。   他五官生得极好,若是那双眼有情绪,不知会迷倒多少无知少女。   苏绾想着,伸手过去,指尖挑起他的下巴端详片刻,脸上浮起安抚的笑,“驸马放心,朕不做这皇帝也还是公主,驸马只有你一人。”   面首却可以有很多。   皇帝也只有一个皇后,可还有佳丽三千在后宫。   林尚书送来了六个伴读给她,韩丞相的人可还没送进宫呢,到时候说不定真的可以……后宫三千全是美男。   不知道算不算是穿书后的小小福利?   “赵兄为何不出声?”谢梨廷也放了筷子,扭头看向赵珩。   “驸马不会说话。”苏绾替赵珩答了,落在赵珩脸上的手滑下去,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他脖子上的草莓印。   被她咬出来的几个吻痕,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诱人的性感,禁欲又撩人。   “原来如此。”谢梨廷的目光在赵珩的脖子上定住,片刻后淡淡挪开,“许是最近受了伤,说起来我与赵兄乃是旧识。”   “旧识?”苏绾又摸了下赵珩的脸,撤回手慵懒出声,“如此甚好,朕忙于国事之时,你二人倒是可以做个伴。”   历史上同时娶了亲姐妹的皇帝都有,她也就收了两个互相认识的面首,不算啥。   而且这是在梦里,又不是现实。   “微臣明白,日后定会与驸马好好相处。”谢梨廷垂下眼眸,十分识大体的模样。   好看的男人乖巧害羞起来,真让人心痒难耐,恨不得狠狠调戏个够本。苏绾忍不住手痒,又倾身过去摸了下他的脸,“梨廷,朕当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这不就是又奶又听话的奶狗吗?她在现世没遇到过,没想到穿进书里反而有了,虽然只是一场醒来后就不知何时继续的梦。   然而为所欲为的感觉真的很爽。   “微臣谢陛下厚爱。”谢梨廷的脸又红了起来,一双眼亮得像是镀上了一层光。   苏绾拍拍他的肩膀,唇角翘起满意的弧度,坐直回去。   重新拿起筷子,孙来福抱着拂尘从外边进来,挤出一脸干巴巴的笑,“陛下,方才被罚禁足抄写《夫纲》的余公子,托老奴问陛下何为《夫纲》。”   “本朝没有《夫纲》吗?”苏绾反问一句,放了筷子自顾站起身,“取笔墨来,马上就有了。”   估计那些东西吃进嘴里也没味道,还不如不吃。   孙来福嘿嘿笑了声,立即吩咐身边的小太监去取笔墨。   谢梨廷看了眼赵珩,不吃了。   赵珩微微偏头,眸中闪过一抹幽光,坐着没动。   “陛下,禹州知府在宫外求见,称兴修水利的银两工部迟迟不下拨,进了雨季恐有水患。”孙来福凑到苏绾身边,伸手扶她,“此事关系重大,老奴一时心急就帮着问问。”   “太师和尚书丞相他们怎么说?这些事不是该他们解决的吗。”苏绾没好气,“朕不懂国事,他们也不懂吗?”   她一个被架上皇位的昏君,管什么兴修水利,反正梦里一切都假的。   不管。   “老奴多事了。”孙来福垂下脑袋,老实闭嘴。   苏绾看他一眼,忽然觉得有趣。这墙头草居然还关心民生,不应该啊。   进了花厅,小太监已经准备好了笔墨。   苏绾走到案前提笔,仔细琢磨一阵,在纸上写下八个大字:以妻为天,恪守夫道。   写完,她端详那行歪歪扭扭的字片刻,又补写了一句:不准争风吃醋,不准见异思迁,不准朝三暮四,不准恃宠而骄,以妻为尊。   “好了,送过去让他抄袭一千遍。”苏绾丢开笔,转头看着孙来福徐徐伸出手,“拿来。”   孙来福脸色一变,扑通跪了下去,脸上的笑容更干了,“陛下想要什么?”   谢梨廷和赵珩双双起身去花厅。   赵珩垂眸看向孙来福,剑眉微微压低,墨色的眼底透出一丝探究,不注意看很难发觉。   “要你的命。”苏绾冷笑一声,抬眼看他,“孙来福,朕还在公主府之时你便追随左右,真以为什么事都能瞒得过朕吗。”   在原著里,太子赵珩身边的大总管,是他还在皇子府中就跟随左右的太监。   他监国后,原来跟随高宗皇帝的大总管,留在太初殿伺候高宗皇帝没有跟着他。   她不记得孙来福在原著中,是不是也这么墙头草,梦境里却看得分明。   他才是老泥鳅,风往那边吹他就往那边倒,随时转换。虽然没可能被重用,但也保住了小命,不至于被株连。   苏绾拉回飞远的思绪,见他还是不肯出声,唇角勾了下,饶有兴味地等着。   这墙头草应该是收了禹州知府的好处,这才大胆跟自己说这事。   原著的内容她记不得细节,但当朝太子监国期间,北梁大大小小的事情,几乎都是太师和林尚书拿主意,或者是韩丞相等人。这个剧情她还是记得的,毕竟和男主有点关系。   “老奴该死,不该拿此事来烦陛下。”孙来福见躲不过去,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从袖子里掏出一沓东西呈上。   苏绾以为是银票,接过来一看发现是地图,下意识展开查看。   这位禹州知府是个人才,竟然在地图上标出了可以开渠排水的路线,还建议加深加宽,增加疏导洪水的流量。   就是太理想化了,只考虑了如何保住禹州一地,没管下游的死活。   “陛下能看得懂?”孙来福弱弱出声。   苏绾放下地图,淡然出声,“看不懂。”   孙来福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嘴巴翕动一阵,安静下去。   “下去吧,这事交给太师和丞相处理。”苏绾抬手压在地图上,曲起手指轻叩,“朕有些乏了,安排梨廷去偏殿住下,驸马留下陪着朕。”   孙来福缩回想拿地图的手,领着一众太监和宫女退出去,随便带走了谢梨廷。   苏绾收起地图,伸手扣着赵珩的手腕,出了花厅慢慢走回寝宫。   赵珩垂眸瞟一眼她手中的地图,挪开视线看向别处,速度快得让人来不及捕捉。   穿过回廊,两人回到寝宫,宫女和太监纷纷迎出来,“陛下万福。”   “你们也下去,朕和驸马要独处。”苏绾松开赵珩摆手示意他们退下,自顾朝书桌走去。   赵珩眸光闪了闪,不疾不徐跟过去。   苏绾听到动静回头看他一眼,唇角弯了弯,慵懒坐下,“驸马可是要为朕研磨?”   赵珩脚步顿了下,面无表情点头。   苏绾脸上的笑容扩大,重新展开地图看起来,没管他。   在古代,每年因为水患和疫病死去的百姓无数,就是在经济和科技都非常发达的现世,因突发洪水而丧命的百姓,也有不少。   她对水利一窍不通,对给排水倒是懂得一二。   在原著里,禹州的这场水患好像发生在当朝太子登基前一个月?男主因为原女主随神医男二去救灾,担心她染上疫病而生气。   生气归生气,转头男主就亲自带兵过去赈灾,协助原女主和神医男二制止疫病爆发。   大致是这个剧情,至于当朝太子是如何解决这件事的,原著中有没有写她完全不记得了。   只看结果的话,应该是没能处理好,不然也不会真的有水患。   苏绾抬手揉了下额角,眼前赫然多了一方砚台。男人五指修长,白皙的扶手映着砚台的黑,莹润而好看。   她抬起头,唇角弯起一抹浅笑,“辛苦驸马。”   赵珩看向她手中的地图,还是不说话,神色如常。   “朕瞧着禹州知府画画的水平不错,故而拿回来观摩一番。”苏绾也不管他是不是想要询问的意思,自顾解释了下,拿起笔在图上舔了几笔,画上一只划水的鸭子。   要保住禹州和下游的城池,光是修水利是不够的,还得利用地势因地制宜建一个水库。   她左右无事,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醒,就当是打发时间回顾下自己的专业知识。   而且这图也没人能看懂,梦里的几个老臣估计也不会看。   苏绾画完放下笔,站起来看了眼对面的赵珩,半个身子从桌上倾过去,伸手挑起他的下巴轻笑,“朕去睡觉,不准过来打扰朕,否则杀了你。”   说罢,她顺手拿起案上的长剑,大步绕过屏风朝龙床走去。   赵珩起身坐到她刚才坐的位置,低头看向铺在案上的地图。地图上多了一只划水的鸭子,模样有些古怪。   他偏头看了眼龙床的方向,见帷幔放了下来,拿起地图细看片刻,眼底闪过一抹掩饰不住的惊疑。   将地图仔细放回去,赵珩起身去软塌上躺着,眸中浮起若有所思的神色,过了片刻才缓缓阖上眼。   苏绾睡了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还在梦境里,差点忍不住尖叫出声。   知道自己在梦境里不会死是一回事,被困在这梦境里出不去感觉完全不一样啊。   苏绾拍拍胸口掀开帷幔下床,抬头看向窗外。   天还没彻底黑透,没有外力叫醒她,梦里也没有刺激的事情,她想醒过来还得在梦里睡到天亮自然醒。   应该是这样没错。   苏绾将长剑放回去,不悦出声,“来人。”   孙来福带着宫女和太监进来伺候梳洗,赵珩穿着一身中衣走到她身边,神色漠然。   还挺怕死啊?苏绾腹诽一句,拉着他一起出了屏风去梳洗。   “陛下,韩丞相送了十二个乐师进来,已经在畅音殿候着,今夜是否安排酒宴?”孙来福脸上笑成了一朵花。   “去安排吧。”苏绾压下心跳,故作淡定,“尚书送的伴读除去余公子,其他人也都安排过去,让他们穿得好看些。”   十二个!丞相真是阔绰,出手就把林尚书比过去了。   “老奴遵旨。”孙来福直起腰,朝身边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又凑到苏绾跟前讨好的问,“今夜侍寝的人选,是一会定还是现在定,谢公子住到偏殿安排妥当了。”   赵珩目光沉了沉,看向苏绾。   作者有话要说:  苏绾:又来了十二个美男,我要将昏君当到底。   赵珩:…… 第11章   侍寝啊……苏绾扬了扬眉,忽略赵珩看自己的眼神,压下马上就要看到十二个美男的激动,淡淡出声,“稍后再定,朕要再看看。”   她是皇帝,当然要选最好看的那个侍寝。   在梦里又不用考虑别人的感受。当朝高宗皇帝在现实里,也没考虑过妃子的感受啊,还不是见一个睡一个。   她睡不到,看看总是可以的。   “老奴遵旨。”孙来福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又说,“谢公子准备了晚膳,陛下是否要过去用膳?”   赵珩侧目,看孙来福的眼神格外凌厉。   然而孙来福毫无反应,一心讨好苏绾。他亲自给苏绾拿了净面的帕子,笑呵呵夸起谢梨廷,“谢公子的厨艺非常不错,老奴在门外都闻着香味了。”   “是吗?”苏绾接过帕子擦了擦脸,偏头看向赵珩,“驸马要与朕一道过去用晚膳吗?不想去就让御膳房单独做一份送过来。”   赵珩面无表情点头。   苏绾轻笑一声将帕子丢给孙来福,转头往屏风那边去,“晚膳去谢爱卿房里用,朕换一身衣服。”   赵珩微微偏头,用余光看着苏绾。   苏绾回到屏风后,撑开双手让宫女给自己换衣服的间隙,扭头看向案上的禹州水文地图。   好像被赵珩动过?   她沉吟片刻,直觉自己想太多了。他只是梦里人没有自己的思想,看了也没啥。   地图上多出来的疏导河水的路线很细,路线尽头的水库也跟面盆一样,上面还有只鸭子在划水。不熟悉水利工程的人,根本看不出来她想干嘛。   而且他在梦里只不过是个有着古人思维,见不得女人当皇帝的侍郎之子。断然不会有当朝太子令人恐惧的深沉心机,也不会有他的雄才伟略。   苏绾定了定神,等宫女给自己穿好了衣服,若无其事地出了屏风走到赵珩身边,淡淡出声,“走吧,去梨廷的偏殿。”   孙来福回头恶狠狠地瞪一眼赵珩,下一瞬马上又堆起笑脸,跟上苏绾。   赵珩走在他二人身后,墨色的眼底酝酿着山雨欲来的风暴。   谢梨廷住在太初殿左侧的临荷殿,进了院门便是种满了荷花的一汪浅池。夜风徐徐,池内的荷花随风而动,隐约能闻到淡淡的花香。   苏绾微微挑眉。   这个梦境的真实度已经到了惊悚的地步,不管是梦里的人还是环境,都和现实无异。   要说差别,便是所有人当中只有自己有思想,知道这是在做梦,其他人是不知道的。   穿过建在荷花池上的拱桥,空气里隐约多了食物散发出来的香气。   苏绾嗅了嗅,下意识揉揉饿瘪的肚子,用力磨牙。这个香味,对一个一年多没放开肚皮吃肉的人来说简直是酷刑,看得吃不得。   转念又想,这梦里的美人也是看得到吃不到,心里稍稍平衡了一点。   “皇上驾到!”孙来福挥着拂尘大声通传。   临荷殿外的太监宫女纷纷下跪,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谢梨廷从里出来,墨发梳成发鬓套在白玉冠中,一袭月白色浣花锦圆领袍子,腰间绑着浅灰色的卷云纹腰带,身量颀长挺拔。   夕阳斜斜照过来,橘色的光线温柔打在他脸上,精致的五官半明半暗,依稀透出几分风流的韵味,气质俊雅。   他微微抬手行礼,低沉的嗓音含着欣喜的笑意,“陛下万福。”   苏绾被帅了一脸,心说这便是秀色可餐了吧?美食哪有他……好吃。   她心满意足地挪开眼,清了清嗓子,过去拿起他的手腕含笑打趣,“爱卿都做了什么,香味如此独特。”   “都是素菜没有任何荤腥。”谢梨廷颔首看她,唇角弯起浅浅的弧度,“微臣见陛下午膳不曾吃多少,特意做了几样素菜。”   “有心了。”苏绾夸他一句,抬脚迈入厅内。   在原著中,军师谢梨廷的厨艺也非常精湛,原女主带他进宫开启宫斗剧情的那段时间,一日三餐都是他亲手准备。   没想到在梦里,和他同名的伴读也有好厨艺。   这样的美人为什么只出现在梦里呢?她在现实里也想要,她可以。   “陛下,谢公子为这顿晚膳费了不少心思。”孙来福殷勤拉开凳子,不住夸奖谢梨廷,“每一道菜都是他亲自掌厨。”   “赏。”苏绾松开谢梨廷的手,泰然落座。昏君就要有昏君的样子,谢梨廷非常有宠妃的潜质,她喜欢。   “老奴遵旨。”孙来福递了个眼色给谢梨廷,笑呵呵退下。   谢梨廷和赵珩分别坐到苏绾的左右两侧,一起看着她。   苏绾垂眸看着桌子上,那几盘卖相和颜色都非常不错的素菜,唇角扬起浅浅的弧度,“不错,梨廷该赏。”   “陛下尝尝。”谢梨廷拿起筷子递到她手边。   苏绾抬眸看他,男人微微颔首,长而浓密的睫毛根根分明,清澈透亮的眸子如泉水般干净柔软。   要是这双眼有情绪,她估计会因为心率过高而晕过去。   太诱人了啊。   苏绾敛去惊艳,接过筷子尝了一口,感觉像是吞了一口空气什么味道都没有,差点把筷子摔出去。   梦里除了美男能看能调戏,果然什么都是假的,她更饿了。   “赵兄也尝尝。”谢梨廷像是没看到苏绾一言难尽的表情,脸上挂着笑,视线从苏绾脸上看过去,落到赵珩脸上。   赵珩在苏绾右侧坐下,若无其事拿起筷子。   他尝了一口,表情没变,只是放了筷子看苏绾,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静。   苏绾感受到他的目光,脸上浮起满意的笑,仿佛自己真的吃到了顶级美味,偏头看孙来福,“梨廷厨艺精湛,重重有赏。”   “老奴遵旨。”孙来福笑得合不拢嘴,转头的工夫狠狠白了一眼赵珩,吩咐身后的小太监去办。   苏绾拿着筷子,装模作样地每一样菜都尝了一口,不住赞叹。   做个梦还要有演技,她太难了。   用过晚膳,畅音殿那边的酒宴也准备好了。   苏绾撇开赵珩,左手虚虚搭在谢梨廷右手的手腕上,与他一道漫步花园,不疾不徐往外走。   美人环绕,想宠幸谁就宠幸谁,昏君的世界果然过瘾。   赵珩沉着脸跟在他二人身后,眉峰压得极低,整个人像是挂了霜一般。   孙来福领着太监和宫女跟在最后,神情愉悦。   畅音殿就在文德殿后。苏绾不太清楚平时做什么用,这个殿的位置和现实里一样,她从来没进去过,也没机会进去。   踏入殿内,她漫不经心地看了一圈很快得出结论,这是一个专门用来举办宴会的宫殿。应该是为皇帝宴请朝臣和他国使臣时,专门建造的一处宫殿。   梦里的季节和现实一样,都还未入夏,暮色中吹来的风灌入殿内,说不出的凉爽惬意。   整个畅音殿的规模和文德殿差不多,布置完全不同。   比起文德殿的威严和金碧辉煌,畅音殿明显朴素了很多,殿内的柱子是白色的,地面也白得发光。   苏绾带着谢梨廷坐上主位,见赵珩跟了上来脸色却十分难看,心底升起些许讶异。   赵珩这性子倒是有几分徐贵妃外甥女的模样。   在原著中,徐贵妃的外甥女并不喜欢太子赵珩,她嫁入东宫是徐太师安排,也为了巩固徐家的地位。   嫁入东宫后,她每日每夜都在磋磨东宫的侍妾,跟太子赵珩比赛着杀人。原女主第一世嫁给太子成为侧妃,就是被她给磋磨死的,到死都还是清白女儿身。   这梦境若是继续,她收了越来越多的面首到后宫,不知这梦里的赵珩会不会把他们一个个弄死?   苏绾正想着,就见赵珩把谢梨廷拎起来丢到一旁,若无其事地坐到她身边。   她笑了下,并未制止他的举动,心中却有些期待这个梦境不要停,期待看到他甘愿为自己折腰的模样。   苏绾唇角弯了弯,偏过头慵懒看向孙来福,“不是安排好了吗?”   “这就来。”孙来福站直起来,抬手击掌。   林尚书送来的三个伴读先进入畅音殿,他们都穿得……非常的性感。   第一个先进来的穿着灰色薄纱交领长衫,腰间绑着象牙白鸟纹绅带,里面没穿中衣!隔着好远的距离,都能看到他胸前的风光,风情的要命。   男人骚起来,真的……看不够。   第二个身上的里衣也是薄纱质地,外边加了一件月白色直襟长衫,墨发用白玉冠束起,面容清秀。   他抬起头,一双潋滟的桃花眼看过来,目光灼灼。   苏绾也看着他,心说美人如此妖娆,当赏。   第三个穿着红色薄纱对襟长衫,腰间绑着黑色绅带,一样的没穿中衣,底下的胸口若隐若现,一头如云墨发披散着,淡淡抬头看她,妖冶而迷人。   苏绾有种被撩到的错觉,心跳略快。   这就是当昏君的快乐了,哪怕只是一场梦也是极好的。   三个人一字排开,恭敬行礼,“陛下万福。”   殿内的灯火影影绰绰,像是给三个美男镀上了一层柔光,美得如诗如画。   “平身赐座。”苏绾稳住险些冲出胸口的心跳,摆手示意他们坐下。   这昏君的日子真是神仙一般啊。   可惜只是梦境……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梦到,她现在完全不想醒了。   林尚书送来的六个伴读就已经帅得各有千秋,不知道韩丞相送来的十二个,会是何等模样?   三个伴读相继落座,殿外又进来人。   走在第一位的男人穿着和伴读差不多的薄纱长衫,腰间没有绑着绅带,走动时衣衫敞开,能清楚看到对方肌肉起伏的胸口。   “当”的一声,赵珩手中的茶杯落到桌上,发出不小的动静。   苏绾偏头看他,“驸马,可是茶不合口味?”   赵珩敛去惊讶从容摇头。   苏绾正回脑袋,也端起茶喝了一口。没什么味道,不过倒是缓解了喉咙有些发干的感觉,她晃了下茶杯,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今晚,就选刚刚这位乐师侍寝吧。   他身为乐师,却有着一身健康性感的浅麦色肌肤,帅得惊心动魄。那腰上的壁垒分明的肌肉,手感一定不错。   苏绾脸颊微微有些发烫,心跳又快了些。   第一个乐师站定,跟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一直到十二个全进了畅音殿,下跪行礼。   苏绾眼神亮起来,挨个端详一阵满意极了,“开始吧。”   这些乐师个个都有模特一般的好身材,颜值更是高得没话说,随便一个拎出来,都能在现世的娱乐圈靠脸走红。   由此可见,当朝太子宫中的侍妾,是何等的美艳无双。   苏绾想到这,又又一次顿悟了――太子不能人道,所以她才会在梦里成为太子。   那太子还挺可怜的。   然而她在这梦里一点都不可怜。有这么多美男相伴,什么江山不江山的,有人想抢自然就会去守。   苏绾拉回思绪,殿上的乐师开始演奏。   林尚书送来的三个伴读互相交换过眼神,下场伴舞。   苏绾慵懒歪进椅子里,枕着赵珩的肩膀故意逗他,“驸马觉着这些乐师谁最好看。”   她已经分出来了,最好看的是第一个。   赵珩身体僵硬,波澜不兴的眼眸深处藏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陛下看上的便是最好看的。”谢梨廷起身凑过去,端起茶杯喂她吃茶。   “还是梨廷最懂朕。”苏绾像个被美色所迷的昏君,就着他的手喝了口茶,余光看向赵珩。   他整个人崩得很紧地端坐在座位上,眼观鼻鼻观心,像是无法接受自己的同类如此没节操,竭尽所能讨好她这个本该在后宅奶孩子的昏庸女帝。   做个梦而已,居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也是很有趣的了。   一曲罢,苏绾坐直起来招手示意孙来福上前。   “陛下有何吩咐?”孙来福弓着背笑呵呵上前。   “赏。”苏绾抬手拍拍他手腕,抬手指向第一个进殿的乐师,“今夜留他侍寝。”   孙来福脸上的笑容扩大,扑通跪了下去,“谢陛下赏赐。”   “起来吧。”苏绾偏头看向殿上,自己拿了杯茶轻抿一口。   第一个进殿的乐师站起来,走上前露出那张轮廓分明的脸,恭敬行礼,“微臣萧云敬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噗……”苏绾一口茶全喷出去,瞬间吓醒了。   天还没亮,院子里的树发出漱漱的声响,耳边隐约听到惊雷声。   苏绾摸黑坐起来,伸手摸到火折子打开点着灯,心跳还乱糟糟的停不下来。萧云敬就是原著中的男主,太子赵珩的左膀右臂,未来的定远大将军!   他怎么也在梦里?   苏绾缓了缓,懊恼抬手拍自己的脑袋。梦境影射原著,自己在梦里的身份是太子赵珩,当然会见到男主了。   不该这么吃惊的,选他侍寝又怎样,在现实里她连原女主都见不到,怎么跟她抢男人。   下次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梦到这个梦境,太遗憾了,萧云敬的身材简直是自己的理想型。   苏绾长吁短叹一阵,心跳慢慢恢复正常的频率。天空划过一道耀眼的闪电,屋里被照得亮,下一瞬便惊雷阵阵。   她吐出口气,爬起来去把窗户关上,穿好衣服披上蓑衣拿起雨伞,点了灯笼去陈良妃院里。   陈良妃那屋倒是不漏雨,但每次打雷下雨她都会惊醒,得去看一眼。   进了陈良妃院里,又一道闪电划过天际,整个院子亮如白昼。   苏绾看到陈良妃穿着一身白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差点没被她给吓死过去。   “良妃娘娘?”苏绾把雨伞夹到腋下,提着灯笼小跑过去,“马上就要下雨了,快回屋吧。”   “本宫看到鬼了,她说她要去找徐妹妹让本宫给带路。”陈良妃站起来,暗暗攥紧了手中的纸条,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她,“你帮本宫带她们过去。”   “娘娘你先回屋,奴婢一会就带她们去。”苏绾低下头默默翻白眼,“她们要住下吗,要不要奴婢安排房间给她们?”   装疯就算了还没事就拿鬼吓唬她。   “不必了。本宫自己会安排。”陈良妃有些气闷。她怎么神鬼不惊的,不管自己怎么试探,苏绾都不怕。   苏绾见她肯合作,悄悄松了口气。   送陈良妃回房照顾她躺下,苏绾去关了窗户,留了灯没灭开门出去。   惊雷再次响起,风也大了许多。   陈良妃等了一会爬起来展开手中的纸条。这是李顺送来的,信上说,太子从福安寺回来便忙于处理北境的战事,都不怎么睡觉,不过在福安寺时,他陪梁淑妃闲聊倒是说过,最近睡得不大好。   她仔细地把每个字都看了一遍,起身去点着纸条烧了,若有所思坐下。   睡得不大好,是因为梦到了苏绾但不知人在何处吗?   后宫的宫女和妃子无数,他一个高高在上的太子根本不会在意小小的宫女,何况是冷宫的宫女。   即便想找人,也无从找起。   陈良妃琢磨一阵,心底又升起希望,拿出笔墨给李顺回信。她这几天冷静想过,只要太子还活着徐贵妃就不可能封后,前皇后是怎么死的,没人比太子更清楚。   她得尽快想法子,让苏绾和太子见上面。   作者有话要说:  苏绾:太师的人还没送来呢,要看不过来了。   赵珩:……   第12章   连着几声惊雷过后,大雨倾盆落下。   苏绾滚回床上,抱着被子看了眼高价买来的滴漏,闭上眼重新躺下。   才刚刚半夜,距离天亮还有很长时间。   睡太早了真的不行,醒来都在半夜。起来了第二天会困,不起来,又特别的精神很难再次入睡。   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滚了几个来回,她忍不住回味了下梦中的美男,困意终于再次光临沉沉睡过去。   后半夜没做梦,醒来雨还没停。   苏绾起来穿好衣服披上蓑衣拿了雨伞开门出去,看到院内没有积水,她放松下来转头去打水烧水,准备过去伺候陈良妃洗漱。   一下雨,整个皇城就格外的安静。   清宁宫原就冷清,此时更像是被隔绝了一般,听不到风声、雨声、雷声以外的任何声音。   苏绾很喜欢雨天,这种天气里陈良妃不会瞎折腾,徐贵妃也不会来做客。她只要在规定时间给陈良妃送上一日两餐,照顾她梳洗就行了,剩下的时间都是自己的。   往灶膛里添了些木柴,她洗干净手拿出昨天剩下的面粉,开始准备早膳。   雨天也有坏处,内务府的宫人不会过来派送米面和肉,她自己去内务府也要不到。   和了面留着发酵,厨房那扇破旧的门被推开,陈良妃浑身湿透,瑟瑟发抖地闯进来,“本宫今日要吃肉。”   “良妃娘娘,肉被老鼠叼走了,今天没的吃。”苏绾不想搭理她。   刚刚入夏,这场雨一下气温明显降了很多,她是故意的吧?明知道去了也要不到。自己是没有资格请太医诊治的,感冒也会死人。   原著中的神医男二还没出场,这皇宫里每个月都会有几个宫女太监病死,她不想成为其中之一。   她想活着。   梦里的美男她还没看够,这皇宫外的世界,她连一眼都没看到呢。   “大胆的老鼠!本宫今天要吃肉,你把那老鼠找出来,本宫要吃肉!”陈良妃抖得更厉害了。雨水打湿了她的发丝,顺着脸颊往下滴落。垂下的双手,也不断的有雨水淌下来。   苏绾抬头注视她片刻,起身过去将她推到灶膛前坐下,态度冷淡,“雨太大,先等等。”   陈良妃身上都湿透了,气温这么低很容易感冒。她要还是良妃娘娘无所谓,有一点不舒服御医都会亲自上门。   可她现在什么都不是,这儿是冷宫。   是整个后宫无论太监宫女还是妃子,死都不想来的地方。   “本宫要吃肉。”陈良妃抱住自己的胳膊,整个人佝偻下去,身体止不住地抖。   她知道自己不能生病,方才太着急了。   太子每月月中都要去凤仪宫,照料这几年送过去的兰花。只要他去了凤仪宫,侍卫就会堵住路口盘查过往的宫女和太监。   自己被禁足,苏绾作为奴婢也不能随意离开清宁宫,被侍卫抓到势必会请示太子如何处理。   李顺就在太子身边伺候着,看到苏绾便会猜到自己用意。   只要赵珩见了苏绾,无论何种结果她都能接受,这是她唯一的希望。下次再有这样可以见到太子的机会,要在一个月后的前皇后诞辰。   陈良妃闭了闭眼,伸出湿漉漉的手抓紧苏绾的手腕,大声呵斥,“本宫要吃肉,你个大胆的奴才,竟然敢忤逆本宫!”   苏绾抬头,目不转睛地注视她片刻,抽回手,从灶膛里拿出几根还在燃烧的木材放到她脚边,又抓过来一把干燥的树叶撒上去加大火势,“娘娘想吃肉是吧,奴婢这就去内务府领。”   她不会去内务府,但可以去御膳房找秦小宝偷偷买一点。   之前不敢跟御膳房的人联系,是因为原主跟他们不熟,而自己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出宫,活动的范围越小越安全。   在原著中,高宗皇帝何时病重,太子何时监国,并没有写明是在哪年哪月。   按照原著中的时间线,高宗皇帝病重时原女主都还只是太子妃的人选,她正忙着处理这个足以改变她一生的大事,忙着摆脱府中侍妾的监视,根本没精力多想其他。   自己穿过来后懵了很久,知道自己穿了什么书,还是半年后跟起宫女搭上话,连蒙带猜推断出来的。   眼下情况已经变得明朗,她得争取活到太子登基,还要计划出去之后的生活。   秦小宝就是她了解外界的一个窗口,比如物价,房产如何买卖什么样的人有资格买,都是要打听的。   原著中几乎没写这些,前期的主要的剧情都是原女主重生打脸宅斗,中期为了男主开启宫斗副本,后期是两人解除重重误会在一起,市井如何根本没交代过。   苏绾敛去思绪,见树叶烧了起来,顺手拿了根细小的柴火将火拨大。   等着火烧了起来,她往火堆上又加了几根干柴,起身出了厨房,回自己屋里翻出一件半旧的斗篷,又拿了干净的面巾折回去。   陈良妃不能生病,不管她怎么装疯只要自己还在清宁宫,就会被连累。   “良妃娘娘,外边雨太大,奴婢直接去内务府了,你将就批一下奴婢的斗篷,等身子暖和了再回去换衣服。”苏绾把斗篷和面巾都递过去,转头去披上蓑衣。   就算她不会照顾自己,有火烤着也能取暖。   她应该不会甘心就这么死了,毕竟徐贵妃才得意洋洋的说,高宗皇帝要封后。   苏绾系上蓑衣的带子,见陈良妃不吭声,摇摇头开了雨伞匆匆踏进雨幕中。   陈良妃冻得瑟瑟发抖,等她一走,马上拿了面巾擦干脸上和脖子上的水,又把身上的宫装脱下来拧干,披上斗篷失神地看着眼前的火光。   两年前,若是有人跟她说,皇帝会将她打入冷宫,她定会狠狠掌那人的嘴。   皇帝对她极好,哪怕她无所出他也不在意,还常常与她笑言,待太子成年他便让贤,尔后带着她出宫去游览名山大川。   她都信了,还相信他说的,若是他早去了就留下一道遗诏,保她在宫中安享晚年。   都是假的……他是北梁的皇帝,他的后宫妃子无数。   同样的话,不知多少妃子都听了进去,巴巴地藏在心里当秘密珍藏。   一个登基后隔几年就选秀纳妃的帝王怎会有情?是她太傻,竟然把那些甜言蜜语当了真。   陈良妃拢紧了斗篷,苍白的脸颊映着火光,缓缓滚下两行清泪。   她不后悔当年选择进宫。嫁入寻常百姓家,她无所出在后宅也只有被人磋磨的份。进了这皇城,再不济也是皇帝的妃子,只是她未有料到会落到今天这般田地。   她恨自己大意轻敌,被徐贵妃那头猪钻了空子栽赃!   陈良妃擦掉眼泪,磨了磨牙,哑声低喃,“苏绾,你要争气,千万不要让本宫失望啊。”   火光摇曳,窗外的雨声劈啪作响,牢牢地将她的声音掩盖。   *   通往御膳房的路上,到处都是被雨水冲过来的枯叶,宫墙上淌下的雨水哗哗作响。   苏晚晚一手打伞,一手提着裙摆过来拐过弯,看到被雷劈下的树枝挡住去路,只好折回去,从另外一条路穿过去。   到了御膳房后门,出去采买的人也刚刚回来,她一个都不认识。   有人看到了她,跑过来问她找谁。   少年穿着御膳房的伙夫服,长得十分清秀,麦色的肌肤让他看起来健康又阳光。   “我来找秦小宝。”苏绾不好意思的笑笑,“他今日不当值吗?”   “你是清宁宫的苏绾吧?宝哥今天不当值,走吧我带你进去找他。”来问话的少年脸上绽开笑容,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我们常听宝哥说起你。”   这姑娘便是师傅的心上人,未来的师娘?果然生得一副好摸样,说话声也柔柔的,比后厨那几个粗使宫女好听多了。   “我跟你们进去没关系吗?”绾迟疑了下,直觉秦小宝把他们的关系说的很暧昧。   这少年打量她的眼神里满是兴味。   “没关系的,雨太大了,你快跟我们进去,不然侍卫过来你就进不去了。”少年被她看得红了脸,“我叫王胜,是宝哥的徒弟。”   “谢谢你啊。”苏绾大步跟进去。   王胜又笑,让她在门后等着自己去跟同伴将采买回来的车子,推入后门。   过了会,四辆装得满满当当的车子被推进院子里,几个人喊着号子,又合力将车子推向膳房的库房。   负责采买的人要比其他人起得早,天没亮就要出宫采买数天的食材。这处御膳房只负责皇子以及一众妃子的膳食和各种小的宫宴筹备,跟专门为高宗皇帝备膳的另一处不同,人数也不多。   苏绾打着伞跟上去。   王胜忙乎完,脱了蓑衣回头冲她笑,“你在清宁宫当差是吧?回去的时候不要凤仪宫那边走,太子今日在凤仪宫照料兰花,他的侍卫抓住乱跑的宫女就杀,都不跟太子说的,很吓人。”   “多谢提醒。”苏绾暗暗后怕。   刚才她过来时,看到有树枝挡住路差点就往凤仪宫那边走了。   “不用客气。”王胜示意她坐下,黝黑的脸庞绽开大大的笑容,“我这就去请师傅,你等等。”   苏绾看了一圈,坐到条案前的凳子上等着。   秦小宝很快过来。他跑过来的,许是担心吓到她到了门口猛地刹住脚步,抬手挠了挠脑袋,缓步走到她跟前低头看她,“苏绾。”   他以为还要再等上两日,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她。   “我想跟你买一点猪肉,可以吗?”苏绾站起来,嗓音压到最低,“不用很多,够做一顿红烧肉的量就行。”   秦小宝怔了下,眼底瞬间涌起心疼,飞快扭头往外走,“你等等,我去给你割肉。”   他听来御膳房传膳的宫女说过,清宁宫的日子非常清苦,每日只得二两米二两面二两肉,多的是没有的。有时候还不给送,   苏绾抿着唇坐下,低头从荷包里拿出一块碎银,心里琢磨着一会怎么跟他说,不要宣扬她来御膳房的事。   她在冷宫当差到处溜达就算了,还弄得人尽皆知,很容易被人盯上。   宫女和庖厨私通,这要传出去他们有十八层皮都不够被剥的。   别人的金手指又是会医术,又是会算命啊各种。她一个学道路与桥梁施工的土木狗,会修路会建桥,然而在后宫里屁用没有,安分守己才是王道。   各种作妖的话不用等陈良妃被赐死,她可能就被某个暴躁的皇子杀了。   比如太子赵珩。   苏绾想来想去,决定直接说不跟他拐弯抹角。男人的思维古今都一样,拐弯了他反而会以为是在欲擒故纵,敞开了说最好。   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秦小宝割好了肉用荷叶包着过来,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苏绾站起来,左右看了一圈将碎银给他,压低嗓音开口,“秦大哥,我来御膳房的事别到处说,这宫里规矩太多,一不小心就要掉脑袋。”   秦小宝脸上的笑容僵住,心虚低下头,“是我糊涂,以后都不说了。”   他是开心她能主动来找自己帮忙,喝多了酒,一时没兜住说漏嘴了。   “我就是提醒你一下,毕竟还有一年你就要出宫了。”苏绾的嗓音又低了几分,“我想跟你打听下,在汴京城置办产业大概需要多少银子。”   “你等等。”秦小宝眼神亮了一瞬,从怀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紧张递过去,“这是我这半年做的功课,你可以好好看看。”   一年后她也可以出宫,说不定……秦小宝打住思绪,想到她方才的提醒,回过味来不禁有些慌神,“这会侍卫还不会过来,你快回去。”   苏绾收好他给的单子,见他听进去了,唇角弯起一抹好看的笑容,抱着猪肉摆摆手,拿起伞出了后厨踏入雨幕。   秦小宝的长相不差又有手艺傍身,在这个世界算是中下层百姓眼中,不错的夫婿人选。   等他出宫自立门户,媒人怕是要踏破门槛。   然而她就没想过要成家。她没法让自己去接受这个世界给女性的桎梏,所以他们最多只能是朋友。   若是能离开这皇宫,她要赚很多很多的银子,养不了梦里那么多的面首,养两三个似乎可行?   苏绾一想到梦里各种好看的美男,顿时精神十足。   顺着来时的路线往回走,差不多到凤仪宫,她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怒喝,“站住,你是哪个宫里的?”   苏绾的心跳猛地漏掉一拍,整个贴到宫墙上,冷汗直冒。   自己不会这么倒霉,遇到太子的侍卫吧?王胜说被太子侍卫遇到,直接杀了都不用通知太子。   要完。 第13章   大雨如注,男人沉稳有力的脚步踏过地上的积水,一步一步靠近。苏绾面如死灰,机械扭头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   “奴婢在玉芙宫伺候,容昭仪昨夜受凉,差遣奴婢去太医院请太医。”宫女发颤的嗓音模糊传来。   苏绾绷紧的神经松懈下来,心跳依旧快得像是要冲出胸膛。   “玉芙宫的荣昭仪还在福安寺为陛下祈福,你到底是哪个宫的!”侍卫怒斥一声,宫女求饶的惨叫只喊出半截便没了声。   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跟着是侍卫冷漠的呵斥声,“找人处理一下,太子殿下从福安寺里回来当日,东宫就多了十二个宫女,别让他在缅怀皇后娘娘时,又看到心怀叵测的宫女冒出来!”   “奴才就这安排下去。”太监嗓音颤颤。   苏绾后背贴着宫墙,双腿软得几乎要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雨幕中,通往凤仪宫的路上,死去的年轻宫女被几个太监冒雨抬走,血水和雨水混到一处,染红了地面。   李顺垂着脑袋,整个人瑟瑟发抖。   还好,不是苏绾。   自打高宗皇帝病重,太子愈发暴戾,凡有宫女靠近左右都直接杀了。这宫女是昭阳宫的大宫女吟秋,她去的方向好像是清宁宫?   若真是去清宁宫,怕是去找苏绾。   太子从福安寺回来当日,韩丞相让内务府拨了十二个宫女去东宫,徐贵妃怕是急了,想再安插人进去帮外甥女固宠。   苏绾原是御膳房的粗使宫女,因不合群又不知孝敬御膳房的总管太监,这才被拨去清宁宫。   原以为她活不过一个月,熟料这一年来她和陈良妃都活得好好的。   徐贵妃真打她的主意,到也不奇怪。   一个御膳房的粗使宫女,从清宁宫去了东宫,谁会想到是她的人?   整个后宫的人都知道,徐贵妃容不下陈良妃,怎么可能会让陈良妃身边的宫女进入东宫?还是模样生得特别好,身段也不差的宫女。   李顺琢磨一阵,发觉太子身边的侍卫长在盯着自己,顿时两股颤颤,“大人可是还有其他的事吩咐?”   “李公公知道这是哪个宫的宫女?”侍卫长的嗓音更冷了,“跟我说,还是去太子跟前说?”   李顺一口气险些上不来,过了好一会才颤抖出声,“是昭阳宫的宫女,平日里在徐贵妃身边伺候。”   “算你识相。”侍卫长不屑地说了声,迈开脚步往凤仪宫那边去,“快处理干净,太子殿下不喜欢看到血。”   “奴才明白。”李顺悬着的心落回肚里,招手示意宫女上前打扫路面。   他得想法子通知陈良妃,这几日暂时不要安排苏绾和太子见面。   万一太子早已入梦只是瞒着不说,忽然就在宫里看到苏绾,不止苏绾要死,他的项上人头怕是也保不住。   能拿到太子的头发去设坛作法的人,不多。   李顺擦了把冷汗,转头呵斥宫女催促她们快点干活。   四周慢慢安静下去,路上残余的血迹也被大雨冲刷干净。   苏绾轻轻吐出口气,抱紧了怀中的大块五花肉,放轻脚步掉头往另外一条道走去。   王胜说的果然没错,太子在凤仪宫照料兰花,两侧的路都不许宫女经过。   幸好自己刚才走得慢,也没打算往那边走。   被抓住的下场估计也和那个宫女一样,直接就杀了,都不管你到底是路过,还是有心勾引太子。   在这个世界的统治阶级眼中,人命如草芥,连没什么用的兰花都比不过。   苏绾控制不住地抖了下,想要离开皇宫的念头愈发强烈。   汴京城未必比皇宫好多少,但至少可以自由的行走,自由的呼吸。现世那位伟人说过,办法总比困难多,人定胜天。   只要不是性命捏在别人手里,有的是活下去的法子。   苏绾轻轻吁出口气,确认没人发觉自己的存在,本能加快脚步。   在原著中,太子赵珩为了迷惑徐太师和林尚书,几乎每天都要杀一个宫女或者太监。   他也不是随便哪个都杀,死的太监、宫女包括东宫里那些美艳的侍妾,都是徐贵妃安插到东宫的暗桩。   但皇宫里的其他人并不知道,人人都以为太子暴虐成性。   开玩笑,天天听说同事横死,这要是在现世恐怕早跑光了,哪还有胆子留下继续工作。   然而这是皇宫,就是皇后也不能随意出去,所有人的命运都不由自己掌握。   历朝历代,多少公主被送出去和亲,多少皇子被送去当质子。   身在皇家,从出生开始就注定没有自由。   苏绾叹了口气,再次加快脚步。   回到清宁宫进去关上门,刚刚死里逃生的恐惧再度浮上心头。她拍了拍胸口,匆匆跑去后院。   陈良妃已自己回房换了衣服,这会还坐在火堆前取暖,一贯苍白的脸被火光映红,依稀多了几分人气。   苏绾收了伞,将怀里的五花肉放到案子上,从容出声,“良妃娘娘,厨房很脏你先回屋歇着,我做好了给你送过去?”   她今天安静得有些吓人,比起眼前这个陈良妃,自己更喜欢那个天天装疯卖傻,精神十足的陈良妃。   能装疯说明她还想活着。   真怕她心里的那根弦断了,活下去的念头也跟着断,自己一点都不想被连累,一点都不想死。   “皇上说今夜设宴给本宫庆祝生辰,你说我穿什么衣裳好?”陈良妃站起来,黯淡无神的眼亮得像是镀上了一层光。   她去了那么久,定是见到太子了。   接下来,她安心等李顺的口信就行多则两个月,少则一个月,等太子查明苏绾的来历,定会调她去东宫。   他行事素来谨慎,不是特别有把握的事不会贸然出手。   当了六年太子,他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只要是男人,沾了女人的身子哪个不想一直要?外人传他在火中受伤,不过是徐贵妃放出来的谣言罢了。   太子不能人道,江山后继无人自然要换一个能生的上去。   徐太师可是等不及要做那不登基的皇帝了。   陈良妃压下心头的恨意,低下头,故作紧张的抚上自己的脸,“皇上会不会嫌弃本宫已经老了?”   “娘娘穿什么都很好看。”苏绾堆起一脸假笑,诱哄的语气,“皇上亲自给娘娘过生辰,怎会嫌弃娘娘,娘娘是不是该回屋去准备了?”   “本宫这就回去。”陈良妃站起来,脸上绽开大大的笑容,“不能让皇上嫌弃本宫,做好了肉记得送来本宫房里。”   “奴婢一定会送过去。”苏绾扯开嘴角假笑点头。   陈良妃打开伞,像是一下子回了春,打开伞蹦蹦跳跳的出了院子。   苏绾收回目光,去把发酵的面揉好切成块蒸上,跟着去处理从秦小宝手里买来的五花肉。   秦小宝是个实诚人,给了她好大一块,起码得有两斤。   苏绾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切一块拿到灶膛前把毛烧干净,然后切块焯水。   穿过来一整年,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么多肉,第一次确定自己能够吃到。   清宁宫的调料有限,好在有一点之前存下来的糖块。   苏绾把五花肉烧出油,盛了一点出来留着炒青菜,小心将糖块放进去,加上一点点盐,盖上盖子开始炖肉。   谁能想到皇宫里也有条件这么艰苦的地方?她看的那些古装剧,一般被打入冷宫的妃子,没几个能长命。   摇摇头,苏绾趁着有时间赶紧拿出秦小宝做的功课细看。   他明年可以出宫,因此房产买卖的条件,各种东西的价格都记在纸上。   看得出,他做事非常有条理。   苏绾先看房产买卖部分,发现女子不可置办产业,险些忍不住翻白眼。活在这样的世界,底层女性的日子非常凄惨。   继续往下看,米面牛马布匹的价格到是没有太离谱。一石粟米需要四百文钱,用现世的计量单位算,大概是一百斤左右。   一百斤粟米,一家三口可以吃四个月左右,若是食量不大再加其他的粗粮,五个月也有可能。   猪肉的价格是三十到五十文钱一斤,一两银子兑换成铜钱是一千多文,省着点花一两银子能用两三个月。   以她目前的存款,算是小富了。菜可以自己种,鸡鸭可以自己养,自力更生再加上开源,完全可以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   苏绾抿着唇角,盯着房产的部分再次皱眉。   这个世界买卖房产同样需要去官府登记,她若是出去了,就不能以女儿身的身份去买。用原主弟弟的名义买她也不放心。   十年没见,谁知道这小子品性如何。   这个世界可不把女人当人看。她在现世都不惯着弟弟,到了这儿更不会惯着。   苏绾闭了闭眼,仔细将这份功课收起来。   她得尽快想办法离开冷宫。   做好了早膳送去陈良妃房里,苏绾见她还坐在镜子前梳妆,摇摇头放下托盘安静退出去。   回到后院,雨势小了一些。   苏绾心满意足地吃了一顿早饭,收拾干净回房,继续研究香料配方。   后天是她去卖香囊的日子,她得想办法跟永宁宫的宫女云岚打好关系,在陈良妃在被赐死前离开冷宫。   之前调制出来的几款香,留香时间长,并且带有一定的安眠作用,卖得非常好。   云岚那么急着要,肯定是先给梁淑妃了。   自己主动送上方子,还是有希望能打动她的。在这皇宫里,成为妃子的心腹就意味着,能活着的时间长一些。   苏绾拿出剩下的香料,取来工具,干劲十足地的埋头调香。   大雨下了两天,第三天开始放晴。   苏绾早早起来活动一番,爬上宫墙往宜春宫那边看去。宫女都出来活动了,有打扫的有晒被褥的,看起来很热闹。   她看了一会,算了下在内务府管香料的太监当值的时间,从宫墙上下去。   没什么事的情况下,宫女在后宫活动是不受限制的。她是因为陈良妃被禁足,乱出去晃悠等于找死。   苏绾手脚麻利地给陈良妃准备好早膳送过去,守着她吃完回后院揣上已经准备好的香囊,偷偷从东侧角门出去。   陈良妃发现了也不怕,她没法出去告状。而且原主刚到清宁宫时,她就在怀疑是不是徐贵妃的安排了,防自己跟防贼一样。   苏绾也在防着她,彼此维持的只是表面和平。   跑到约定的地方,跟她定香囊的几个宫女也正好到。   “苏绾,你来下。”永宁宫的宫女云岚笑着拉她到一旁,压低嗓音,“上回去福安寺祈福,淑妃娘娘看上你的香囊了,你还有没有。”   “有是有,但我有个事想拜托淑妃娘娘,就一句话的事不难处理,也不是要去永宁宫当差。”苏绾眼底划过一抹欣喜,简明扼要的说清楚自己的目的,“我想回御膳房,若这事成了我就把配方给姐姐。”   云岚偏头看了眼其他人,若有所思。   不是去永宁宫跟自己争宠,而是要回御膳房,这事倒也不难办。淑妃娘娘自打用了她的香囊,这段时间睡得很是安稳,还将香囊送给了太子,听说太子甚是喜欢。   若拿到配方,自己说不定就能当上大宫女。   想到这,云岚微微低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等我口信,准了我就去找你。”   苏绾脸上绽开笑容,整个人都生动起来,“好,你到时候往后院扔石头,我平日都在后院。”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真是让人喜出望外。   云岚也笑,拿出银子递给她顺便拉她回去。   苏绾把香囊都卖了,跟她们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各自分头散去。   离开冷宫有望,苏绾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下午便把剩下的五花肉拿出来,给自己和陈良妃又做了一顿大餐。   吃饱伺候陈良妃梳洗干净,她回到后院梳洗一番,又调配出两款香,直到眼睛疼了才熄灯上床睡觉。   趁着还在皇宫里她要多赚一点银子,做首富养面首!   她有点怀念那个神奇的梦境了。她在梦里不需要像太子那般顾忌,也不用担心有人会和自己抢皇位。   他们想要,她分分钟交出去,只要让她天天都有美男看,她不当昏君也可以当个荒唐公主的。   那天晚上她真的太傻了,不就是梦到了原著的男主了吗,慌什么呢?   在梦境里,她是一国之君整个天下都是她的。   苏绾再次叹气,暗暗发誓等出了皇宫,她要成为北梁的首富,养他十八个面首,还要收一群的门客,每天看过瘾去。   结婚生子这种事她是不想的。   什么三从四德以夫为天,统统见鬼去。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优秀的孤儿让她遇到,只要嫁过去,就免不了受这个世界的条条框框约束。   苏绾怀着激动的心情计划一番,困意袭来,不多会便沉沉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男人中气十足的声音,“陛下恕罪,微臣感念陛下隆恩,未料到会吓到陛下。”   又入梦了啊!   苏绾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瞬间精神过来睁开眼看去。   萧云敬还跪在地上,棱角分明的脸庞英气勃勃,不卑不亢的模样。   “平身。”苏绾说完,手腕意外被赵珩握住,力气还特别大。   她转过头,微微抬眸看他,“驸马可是有话要说?”   哑巴装不下去了吗?他在梦里对应的身份,应该就是徐贵妃那个骄纵又跋扈的外甥女,原著中的恶毒女配。   作者有话要说:  入V后会双更,目前暂时一更,爱你们么么哒~~~ 第14章   赵珩抬了下眼皮,左手扣住苏绾的手腕,右手食指醮了点茶水,低头在桌上写下两个字:危险。   苏绾瞟了眼桌上的字,唇角弯起玩味的弧度,侧过身故意伸手抚上他的脸,拇指轻轻摩挲他温热唇瓣,吐气如兰,“理由呢?”   萧云敬确实不像是乐师,他以外的乐师都文质彬彬,弱不禁风的模样。   赵珩微微僵住,这时殿外忽然闯进来三道身影,是徐太师和林尚书身后跟着禹州知府。   他眸光闪了闪,垂下眼眸松开手。   苏绾却没打算放过他,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假装两人在牵着手,不悦看向林尚书和徐太师,以及他们身后的陌生男人。   尚书和太师在皇宫内来去自如,当朝太子毫无威信可言,监国时受到的打压可想而知有多大。   可能是憋屈狠了,只能杀了那些徐贵妃送去的宫女和侍妾泄愤?   想想他还挺可怜。   苏绾不说话,身边的孙来福倒是很会来事,林尚书和徐太师一进殿,他就让谢梨廷、乐师和那三个伴读退下了。   “老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林尚书和徐太师一脸不情愿地跪下。   站在他们身后的陌生男人,也跟着跪下行礼,“禹州知府陆常林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苏绾眼底浮起兴味。   禹州知府?这不是收买了孙来福带地图进来那位吗?小小知府到了汴京便可上达天听,来头不小,他一来就跟孙来福搭上线,应该是太子的人,也就是自己人?   苏绾敛去思绪,漫不经心地打量他。   这位禹州知府看起来很年轻,生的眉目俊秀,矜贵中又带着几分儒雅的气质,墨发束在玛瑙冠内,身上穿着月白色卷云纹对襟长衫,腰间绑着黑色鸟纹绅带,身姿挺拔如松。   他站在林尚书身侧,脸上不见任何卑微之感,也无深夜打扰帝王与男宠寻欢作乐的惶恐。   气质和心性都如此出色的男人,在原著中应该不止一次出场,除了这件事他还做了什么?   原著中关于太子赵珩的剧情不多,连他是不是也喜欢上了重生的原女主,自己都不太记得了。   应该是喜欢的吧?   若不是喜欢原女主,他其实可以拒绝她进东宫的。   原女主毕竟未出阁,如此招摇地住进东宫免不了会留下话柄。   要知道,这可是个封建礼教特别森严的世界。即便她已经失去了成为太子妃的资格,如此作为仍是不合适的。   苏绾摇摇头,发现自己想不起来有关陆常林的剧情,遂摆手示意他们起来。   这是她第四次梦到这个梦境,现实里的时间前后过了将近半个月,她很确定梦境只是映射现实,却和现实毫无关联。   若是有关联,她这会怕是早死了。   皇宫里传得最快的八卦,就是宫女或者哪家千金被太子看上,梦里的这些人但凡一个有意识,都会悄悄调查她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皇帝。   毕竟,只有在皇宫里的人,才会知道太子身边的总管是孙来福。   她白天去卖香囊时,并未听到任何找人的八卦。   所以梦就是梦,她在梦里可以为所欲为,不需要像前几次那么谨慎,也没必要在乎他们的感受。   在梦里她可是个昏君。   苏绾按下心头的激动,看向故作为难的林尚书。老狐狸的演技很唬人,也很喜欢端架子。   “两位爱卿深夜前来,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苏绾不耐烦出声,脸上写满被打扰的不爽。   “禹州一地乃是我北梁的粮仓,即将进入雨季,工部迟迟不下拨银两修葺水渠。进了雨季恐有水患发生。”林尚书神色漠然,“禹州知府连夜进京,今日又在宫外等了一日,老臣念他所求皆是为了百姓,故而与太师一起斗胆将他带入宫内。”   “还有呢。”苏绾眼神玩味。   原著中没有这段剧情,然而她当了多年社畜,其中的道道不难看出来。   原女主的父亲便是工部尚书,跟韩丞相似乎是一伙。林尚书大晚上拉上徐太师参他一本,不就是想让工部尚书下台吗。   这意思太明显了――太子妃人选不能变,不然就搞掉你的支持者。   “陆知府建议加修一条水渠,工部认为没有必要,此事希望陛下亲自定夺。”林尚书负手而立,看她的眼神格外凌厉。   苏绾轻笑,“尚书希望朕如何定夺,兴修水利、造桥铺路这些事一向是工部在管,朕一窍不通。”   加修水渠也不该是这个时候修。马上就要进入雨季,此时开了河道,就算没有大雨下游的百姓也容易遭灾。   若他在现实里也如此着急,无非是希望太子同意开渠,若发生水患死了人就又多了一条,将太子拉下皇位的理由。   一方面警告太子别乱来,另一方面又借同一件事彰显太子的无能,一箭双雕。   这么看来,太子的人生还挺艰难,处处都是坑。   “陛下如何定夺老臣不敢妄言,也不敢揣测。”林尚书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   殿内安静了一瞬。   赵珩往后靠,落在苏绾侧脸的目光,晦涩莫辩。   “老臣以为,陆知府在禹州当差已有两年,当知道如何处理较为妥当。”徐太师从容出声,“陛下不妨听听陆知府的意见。”   苏绾微微扬眉,视线落到陆常林脸上,“陆爱卿你来说。”   “微臣所有的想法都在地图上,陛下可曾看到?”陆常林神色坦荡,恭敬却不谄媚。   苏绾抬手捋了下落下的发丝,恍惚想起太子登基后,封男主为定远大将军时,同时也封了工部尚书。   那个新的工部尚书,好像就叫陆常林!他是史上最年轻的尚书,也是原女主的爱慕者之一。   可算想起来了。   苏绾挑了挑眉,偏头看向孙来福,“去朕的寝宫将地图拿来。”   孙来福擦了把汗,飞快安排人去取地图。   殿上再度陷入安静。   赵珩垂眸看向握住自己手腕的那只小手,长长的睫毛遮去眼底的情绪,另一只搭在腿上的手,却缓缓的,缓缓地握成拳头。   “老臣还有一事启奏,谢丞相出行不便,央求老臣代为奏请陛下,准许他告老回家养病。”徐太师抬起头,脸上丝毫没有身为臣子的恭敬。   苏绾面露不悦,“准他三年假期,养好病再回朝。朕对国事一窍不通,全靠众位爱卿为朕守住江山,朕不同意他辞官。”   “谢丞相年事已高,如今又重病缠身,陛下此举怕是不妥。”徐太师面露不悦。   “徐爱卿年纪也不小,朕是不是也可以让爱卿少些操劳,回家含饴弄孙安享晚年?”苏绾唇角扬起浅笑,“若爱卿有这个想法,朕一定准奏。”   才刚看了一场美男的表演,正在兴头上呢这帮老家伙居然来烦她,一个都不惯着。   在原著中,太师口中的谢丞相便是谢梨廷之父,与韩丞相同为朝中的肱骨大臣,一个是左相一个是右相。   谢丞相奏请辞官没过多久便病逝,谢梨廷守孝,太子赵珩亲自去吊唁。男主萧云敬借此机会见了原女主一面,也是在这个时候,将谢梨廷引荐给太子赵珩。   谢梨廷只是丞相府的庶子,在丞相府并不受重视,让他空有一身谋略而无处发挥。   丞相死后,府中的嫡长子无意仕途也不怎么管事,这才给了他施展抱负的机遇,与男主一道回了军营被重用。   这个剧情她还有印象,毕竟是原女主身边出现的,第一个能力的爱慕者。   苏绾敛了思绪,烦躁得不行,她要当昏君而不是明君。   “陛下所言极是。”徐太师露出仿佛吃了屎的表情,偏头跟林尚书交换眼神。   林尚书领会了他的意思,出声帮腔,“谢丞相如今卧病不起,朝中又不是无人可用,陛下请收回成命。”   “尚书的意思是,既有可替代之人老臣便无需留?”苏绾冷笑,“如此说来,这朝中老臣也确实该换了,林尚书的建议朕会好好考虑。”   林尚书像是被噎住,半天说不出话来。   赵珩松开攥紧的拳头,墨色的眼底隐约多了几分玩味,不过没人在意他。   陆常林仿佛不存在一般,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时回头看向殿外。   苏绾漫不经心地看他一眼,视线落到林尚书身上正儿八经的语气,“林尚书可是有了好人选?”   林尚书正欲开口,去太初殿拿地图的太监回来,恭恭敬敬地将地图呈给苏绾。   “陆爱卿瞧瞧,可是这份地图。”苏绾没接,摆手示意太监将地图送给陆常林。   陆常林拿过地图展开,他低头看了会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正是微臣所画的禹州水文地图,禹州地处平原,每到雨季支流的河水汇入盘江,年年都会发生小的水患,微臣建议开渠引水。”   “爱卿的建议不错,林尚书以为如何。”苏绾的不耐烦已经清楚写在脸上,“太师有什么看法,也可说出来。”   她看懂了,陆常林是太子安插在林尚书和徐太师身边的无间道。   “老臣同意陆知府的建议。”林尚书陡然拔高声调,“还请陛下下旨,命工部及时下拨银两。”   “老臣也同意。”徐太师抬头看苏绾,“请陛下下旨。”   “既然如此,摆驾文德殿朕即刻下旨。”苏绾已经控制不住的有些暴躁了。她只想在梦里享受美男环绕的幸福生活,不想处理国事。   说完,她抓着赵珩的手腕站起来,不疾不徐走下台阶。   林尚书等人跟上。   一行人到了文德殿,工部尚书竟等在门外,脸色看起来不怎么好。   苏绾的脸色也不好,站在她身后林尚书和徐太师,脸色更加难看。   进了文德殿,果然吵起来。   工部的理由国库空虚,没有多余银两的增开水渠,只有修葺原有水渠的预算。   两边吵得不可开交,苏绾想到美男还在等着自己,越来越烦躁,忍不住出声打断他们,“吵够了没有?”   昏君最烦被不开眼的大臣拿国事绊住,再说了,她在做梦而已根本不需要看这些老家伙的脸色,又不会变成真的。   她只想在梦里看美男。   空气突然安静,所有人都看着她。   赵珩眼底划过一抹不明显的讥笑,漠然看戏。   “禹州地势平坦,土质肥沃松软,众爱卿只想在此时开渠保住自己的封地,可有想过若是发生了水患,下游的城池会如何。”苏绾火气十足。   她在做梦,干嘛要忍受这些老家伙的唠叨而耽误自己去看美男?   苏绾说完不等他们出声,站起来绷着脸负手而立,“雨季之前开渠,众爱卿若不能保证水渠不会坍塌,此事秋后再议,谁再提开渠一事,三日内不得踏入文德殿。”   殿上众人都被她吓到,一时间竟无人出声。   赵珩眸光微沉,看她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探究。雨季之前、坍塌……他怔忪了下,迅速收敛情绪。   “孙来福!”苏绾抓起赵珩的手拉他起来,从龙椅上下去,大步走出文德殿。“摆驾回太初殿。”   林尚书等人面面相觑。   孙来福擦了把汗,丢下一众大臣跟上苏绾,脸上露出讨好的笑,“陛下,今夜是否安排方才那乐师侍寝?”   “安排,他是何方人士?”苏绾的脸色瞬间舒展,“他看着不像是乐师。”   谢梨廷在梦中对应的身份,应该是那位知书达礼,京中贵女都以她为楷模的韩丞相之女。赵珩是徐贵妃的外甥女没跑了,萧云敬应该就是个新送来的侍妾?   前几日她去御膳房遇到昭阳宫的宫女被杀,那侍卫说,内务府又拨了十二个宫女去东宫。   不过萧云敬在原著里的身份,可不单单是太子的左膀右臂,他还是太子的表哥,跟远在禹州的秦王来往过密。   “不像吗?他的资料没什么特别。”孙来福的嗓音低下去,“老奴也觉着他不错。”   “你倒是很会看,就他吧。”苏绾踩着小太监的背上了轿辇,心底悄然升起激动。   萧云敬在书中可以说是零缺点的存在,身材好样貌好,肾……也特别好。可惜她也就能占点便宜,吃吃豆腐。   “老奴遵旨。”孙来福笑了声,摆手示意起骄。   赵珩面无表情地看一眼孙来福,抬脚跟上苏绾的轿辇。   回到太初殿,苏绾一进门就看到梳洗干净的萧云敬,不禁暗暗佩服古代太监的办事效率。   屏退左右,她摆起天子威仪不疾不徐朝他走过去。   没有翻牌的那套规矩果然直接很多,想宠幸谁直接送房里,能赶上这个速度的估计也就青楼?   “微臣见过陛下。”萧云敬站起来行礼,原本就系得很松的绅带松开,白色薄纱长衫一下子敞开,露出胸口让人垂涎的紧实肌肉。   苏绾伸手一推,将他推回椅子上稍稍倾身挑起他的下巴,“云敬在别人处,也这般主动?”   “微臣不曾有过其他女人。”萧云敬面上浮起暗红,“陛下明鉴。”   “当然要明鉴。”苏绾的手指落下去,轻轻抚上他性感的喉结,“知道朕今夜为何选你侍寝吗?”   “微臣不知。”萧云敬面容紧绷。   苏绾正欲再逗逗他,寝宫的门忽然被人撞开,在她身后发出巨大的动静,太监宫女潮涌一般跟进来,叽叽喳喳拦人。   她回过头,神色冷清地看着闯进来的赵珩,“驸马如此不懂规矩,来人。”   在原著中,原女主第一世成为太子侧妃,每次太子一去她院里,徐贵妃的外甥女就过去搞破坏。赵珩现在的行为倒是跟她很一致,得教训下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苏绾:宠妃的自我修养学一下。   赵珩:…… 第15章   赵珩被孙来福拦住,俊逸绝伦的脸庞隐隐覆上阴霾。   奢华之极的皇帝寝宫之内,贴在墙上的大红喜字尚未揭下去,红烛挂泪,灯影摇曳。穿着常服的年轻女帝负手而立,殊丽的容颜映着烛火,眉眼冷冽。   坐在她身侧的男子衣衫半敞,棱角分明的脸庞,依稀透出几分诧异和不满。   似梦非梦,荒唐而熟悉。   赵珩垂眸掩去眼底的复杂情绪,伸手拨开孙来福大步走到苏绾跟前,低下头淡淡看她。   苏绾仰起脸,摆手示意孙来福等人不要妄动,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驸马可是也想抄写《夫纲》?”   男人面色黑沉,身上还穿着早上上朝的朝服,他微微低下头看她,墨色的瞳仁里没有丁点的波澜。   他似乎只是为了反对而反对,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苏绾被自己的念头吓到,头皮骤然发麻。   他要真有情绪才可怕。   那种感觉,大概就跟误入蜡像群,正玩的开心的时候忽然发现其中一具蜡像,居然是活的。心脏脆弱一些,怕是要当场去世。   赵珩摇头,自然而然地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带到屏风后。   孙来福和其他的太监宫女纷纷看过去,萧云敬也忍不住转头,看向屏风后方。   寝宫的烛火影影绰绰,屏风上模糊映出一双人影。   赵珩松开苏绾的手,铺上纸张提笔写下一行字:丞相的美人计。   苏绾低头看去,弯了下唇角往里挪进去一步,手臂一伸将他按到椅子上,倾身过去在他耳边轻笑,“驸马也是美人,你又是谁派来的?”   赵珩微微偏头避开她的触碰,再次提笔:谁都不是。   苏绾回头看罢他写的第二句话,视线扫过屏风外的人影,唇角勾了下再次贴着赵珩的耳朵笑问,“这世上长得漂亮好看的花,没有毒也是有刺的,驸马觉得他危险那今夜谁来侍寝?”   梦里的人不会有反应,萧云敬的身材再好也挺……不起来。   她最多就是吃吃豆腐,调戏下美男。   赵珩不动声色地磨了磨后槽牙,藏起眼中想要试探她是否也如自己一般,知晓这是梦境的心思,抬手指向自己的面门。   “驸马想侍寝?”苏绾假装自己没看到他咬牙切齿的模样,伸手挑起他的下巴,笑容暧昧,“想要侍寝,是不是该让朕看看你的诚意,嗯?”   有人自荐枕席,当然要给机会发挥,她可是沉谜享乐的昏君。   空气安静下去。   苏绾等了会见他没有后续动作,轻笑一声缓缓直起身。迈开脚步的间隙,腰上倏然多了一只手,她扬了扬眉似笑非笑。   这是愿意折腰了?   赵珩垂下眼眸,俊美绝伦的脸庞依旧像是挂了霜一般,扶着她的腰站起来,徐徐解开腰带。   此番第四次入梦,梦境荒唐却又格外的真实,且梦中发生的桩桩件件,又都比现实早几天。她知晓孙来福的身份,不知是否就在皇宫之内。   他在梦境中不再是太子,而是与后宫妃子无异的面首,与他此时所为并不冲突。   他只要证实一件事,便知日后再梦,该如何隐藏自己的知晓这是做梦的真相。   苏绾弯起唇角,露出一脸兴味的笑,“孙来福,带萧爱卿下去给他安排个院子,今夜驸马侍寝。”   主动靠上来的美人,可比不上脸上写着不情愿,被强制接受的美人有趣。   反正都是送给她的面首,晚一些安排侍寝也没啥。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个梦境一时半会儿不会停,还很鸡肋。除了能给她带来精神上的愉悦,在现实里屁用没有。   不用梦境告诉她,她也知道太子虽然被朝中大臣架空,最后还是顺利登基了。   外边安静片刻,传来孙来福讨好的声音,“老奴遵旨。”   纷杂的脚步声从屋里出去,有宫女走到屏风后,战战兢兢行礼,“陛下可是要现在梳洗?”   苏绾唇角上扬,抬手抚上赵珩的脸温柔摩挲,“给驸马也准备热汤。”   赵珩松开手,黑色蛛纹皮革腰带滑下去,落到地上发出一声细微的响动。   “奴婢遵旨。”宫女回了句恭敬退下。   苏绾低头扫了一眼地上的腰带,指尖拂过赵珩脖子上那几枚吻痕,轻描淡写的笑了,“继续。”   在原著中,原女主回忆起前世提到太子妃,说了好几次太子妃不喜欢太子。她喜欢的人是徐太师的孙子,亲亲的表哥。   大婚当日,太子赵珩去了原女主房里,不过并未行房而是嘱咐她记得吃药,早点休息。太子妃独守空房一夜,第二天去面圣两人也跟陌生人一般。   她实在好奇眼前的赵珩,想怎么取悦自己来证明他的诚意。   气氛静谧,男人如玉的手指解开朝服的带子,朱红色圆领朝服从他身上滑落,露出底下的白色中衣。   那张好看得让人心血澎湃的脸,无波无澜,仿佛做这些就只是做了,没有其他的含义。   然而苏绾却看得差点流鼻血。   美人折腰,啧。   美人还在继续,那双好看的手解开了中衣的带子,苏绾的心跳也跟着乱了频率。   赵珩看着弱不禁风一副小白脸的模样,实际上身材非常的有料,壁垒分明的小腹不比萧云敬的差。   她第二次在梦境里醒来时,因为太过紧张都没细看。   “过来。”苏绾吞了吞口水,踮起脚尖坐到条案上,伸手剥下他的中衣丢到椅子里,暗暗使劲让他转过身去。   整个后背白皙而光滑,一丁点的疤痕都没有。   她在梦里的手和现实一样粗糙,碰到龙袍用力些都能勾起丝线。赵珩的后背如此干净,百分百不是当朝太子。   当朝太子两年前在火中受伤,差点就去了。   高宗皇帝雷霆震怒,忌惮于徐太师和林尚书的势力,明知陈良妃不是主谋,依旧降了她的位分打入冷宫。   跟太子比起来,高宗皇帝才是真正的窝囊皇帝。朝政被朝臣把持,兵权也不在自己人手中。   苏绾想到这不免又有些同情太子,更同情那些莫名其妙被他杀了的太监和宫女。   所有人都身不由己,弱者全是炮灰。   苏绾拉回飞远的思绪,心中的石头彻底落地,徐徐倾身过去往他后背吹了口气,五指如弹琴般抚上他肩胛骨,“继续。”   赵珩像是被定住墨色的眼眸深处风云涌动。她当真如自己一般,知晓这是梦境,她就在皇宫之内!女子手上的动作停下,他闭了闭眼,迅速敛去思绪,后背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速,慢慢红了起来。   苏绾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缓缓抬头,他这么单纯的?   男人背对着她,耳朵红得像是要滴下血来,诱人得要命。她盯着看了会,没来由的心慌了一瞬,握住赵珩的手腕将他转过来,低头看去。   胸口没有反应,视线下移,平坦的程度不输孙来福。   又自己吓自己了。苏绾松开他,无意识抬手敲了下自己的脑袋。   赵珩将她的一举一动都收进眼底,再次抬手落到裤头上,眼底始终风平浪静。   “陛下,热汤已准备妥当。”宫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苏绾回过神,视线从赵珩腰间扫过,脸颊没来由地升上一股热气。   她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这么大胆的看男人更衣。   “进来吧。”苏绾顾不得自己是皇帝的形象,从条案上跳下去,径自出了屏风。   赵珩微微偏头,余光目送她的身影消失,绷紧的神经松懈下来,如释重负地吁出一口气。   净房就在寝宫一侧,非常的宽敞。   苏绾走进去让宫女替自己脱了衣服,抬脚迈入浴桶,舒服感受被热水包围的感觉。穿书这一年,她不单没有好好吃过肉,洗澡也没舒服过。   刚开始那段时间,她无比想念自己公寓的浴缸和花洒。   现在已经习惯了,回味现世的生活没那么频繁,但还是想啊。   “奴婢为陛下洗发。”宫女围过来,拿了一只精致的水瓢,舀水给她洗头。   苏绾放松眯起眼,没来由的想到了陈良妃。   锦衣玉食,衣来伸手的过了十年,一朝跌落便被人踩进泥里,她没死没疯还天天惦记着离开冷宫,这份心性真挺让人佩服。   同为女人,她很同情陈良妃的遭遇,但不会试图跟她结盟。   她生活在这个世界,思想完全是这个世界给予的,没法改变。自己如今自顾不暇没必要圣母心泛滥,免得把自己也赔进去。   苏绾睁开眼,觉得差不多了遂吩咐宫女把自己的中衣取来。   穿上中衣弄干了头发出去,赵珩也梳洗干净,姿势端正的坐在床边。   苏绾看得有点想笑,屏退宫女和太监放下帷幔过去,漫不经心地伸手挑起他的下巴,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下,“继续。”   刚才没看够。   赵珩站起来,若无其事解开中衣的带子,缓缓脱下。   “这样才乖。”苏绾仰起头,看向他线条绷紧的下颌,左手滑下去停在他脖子上,轻轻比划了个割喉的动作,“驸马最好记住,在这宫中,朕让你活你才能活,你存在的目的就是取悦朕。”   赵珩藏起眼底杀意,略略颔首。   “自己去躺好。”苏绾满意扬眉。   很能装啊,都到这个份上他也没开口。不知在现实里,太子妃在太子面前到底隐瞒了什么?   应该是非常隐秘的事,连原女主都不知道。   赵珩躺下,很自觉地往里挪了挪,留下大片的空位给苏绾,眼底杀意凛冽。   苏绾意味深长地笑笑,自顾躺下。   宫女熄灯退了出去,寝宫的光线暗了下来,四周静悄悄听不到丁点的声音。   苏绾竖起耳朵,听到离开的脚步声又折回来,磨了磨牙倾身过去单手撑在赵珩身侧,借着微弱的光线看他,轻声警告,“驸马最好乖一点,若是敢乱动,朕立马换人当这个驸马。”   赵珩一瞬不瞬地跟她对视,平放在身侧的手悄然攥拳,只等她再有动作便杀了她。   “怎的,驸马可是不服气?”苏绾抬手覆上他的胸膛,低头下去贴着他的耳朵吹了口气,口中溢出一声低低的轻笑,“这天下都是朕的,天下的美貌男子自然是朕的,你也是朕的。”   手感果然很好……不知道跟萧云敬比如何?   苏绾心满意足地占了会便宜,覆在赵珩胸膛的手意外被握住,她怔了下,抬头就撞进一双看不出喜怒的眸光里。   作者有话要说:  回答一下那个说有BUG的评论,老皇帝病重之前,女主知道自己穿书但不知道自己穿在哪个时间里,而她之前的工作在皇宫各个工种中属于底层,远不如在冷宫只照顾一个上司来得自在,所以没有计划过离开。而且她在冷宫不需要跟人勾心斗角,除了清苦一点比其他地方要自在得多,还方便她偷偷赚钱。   皇帝病重后她确定了时间线,知道陈良妃会死,所以才积极想办法离开冷宫。 第16章   苏绾心慌了一瞬,压低嗓音呵斥,“大胆……”   赵珩及时伸手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指向屋顶示意她安静,墨色的瞳仁里写满警告。   苏绾眨了眨眼,狐疑竖起耳朵。   须臾,屋顶的瓦片传来细微的响动,像是有人从上面经过,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   他先前在畅音殿说的危险是只这个?他的武艺似乎还很高强?那之前第一次入梦在文德殿,他为何不反抗侍卫,她拿剑割他手指他也没反应?   不说之前几次入梦,就刚才她强迫他脱衣的时候,他似乎也没有要反抗的意思啊?   难道……苏绾心思电转,回想起他脱衣前咬牙切齿的模样,瞬间回过味来。   他混在林尚书送来的伴读当中,目的应该是为了保护她,但又瞧不上她这个毫无实权的女帝,所以才格外冷漠?   若是按照梦境给的剧情,他也确实不是驸马人选。   真正的驸马应该是谢梨廷,不然没法解释孙来福的谄媚和上心。   孙来福对赵珩的嫌弃和不满,时时刻刻写在脸上。好歹赵珩也是她选的驸马,他没帮忙准备衣服也没帮着讨赏。   相比之下,谢梨廷的待遇不要太好。按照现实的情况,可能他才是太子妃,什么主动体贴都是假的,目的是为了骗取太子的信任?   在太子心里,太子妃背后是徐太师,他是不可能会喜欢太子妃的。   可如果对方一直表现得深情款款,听其言,观其行,时间长了难免不动摇。   苏绾觉得自己的分析应该不会错,孙来福的表现真的太明显了。   就是后来的萧云敬,待遇也比赵珩好很多。   苏绾下意识看向赵珩,对他的兴趣陡然高涨,同时也有点紧张。   自己在梦里死了的话,估计以后再也梦不到了吧?   “咔”的一声,寝宫屋顶的瓦片被抽走。   苏绾心跳猛顿,下一瞬就被赵珩抱着翻下龙床滚进龙床和墙壁中间的缝隙里。男人的手宽大滚烫,捂着她的嘴不让她出声,她整个人趴在他身上,姿势略……刺激。   帷幔从她背上扫过,男人的脸被窗外透进来月光照亮,有种诡异的美感。   苏绾垂下眼眸注视他片刻,决定若是再入梦就继续观察他一段时间,看看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在冷宫一年,她其实挺能理解这种,天天受瞧不上的上司压迫又没法辞职走人,必要时还要救上司于水火的纠结心态。   “噗……”重物落地的闷响传来,跟着龙床四周的帷幔被利器割断。   苏绾:“……”   做个梦而已,这也太刺激了吧?   怪不得当朝太子每天都杀侍妾和宫女,要不就是杀太监。那些送进东宫的宫女侍妾,不知道有多少个是带着暗杀的目的进去的。   太子死了,自然就轮到了四皇子继位,不死的话也无所谓。   像高宗皇帝那样躺在床上,除了说话啥也干不了也是个废物。太子的两位皇兄,就是最好的例子。   一个瘫痪一个哑巴。   其实,赵珩不当太子也会因为是皇后所生的长子,而成为徐太师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若天生痴傻也便罢了,偏偏文韬武略无一不通,且心机深沉如海。   若非如此,早在他被立为太子的这几年,就死上几十上百遍了。   苏绾用力吞了口口水,觉察到捂着自己的手松开,还没反应过来赵珩就推开她突然跃起。   “抓刺客!”孙来福的嗓音都破了,“护驾!”   赵珩跟闯入寝宫的刺客交手,刺客不敌,左手肩膀挨了一剑径自从窗户跃出去,看样子是想逃走。   苏绾见赵珩追了出去,危险解除,搓了搓脸狼狈爬回龙床下去。   寝宫内的灯被点着,照得孙来福那张脸格外惨白吓人。   “陛下,老奴救驾来迟罪该万死。”孙来福扑通跪下,整个人抖得如筛糠。   苏绾低头瞟了他一眼,冷冷掀唇,“驸马护驾有功,赐宅邸一座,黄金千两。”   这墙头草心里估计也盼着她死呢,真以为她看不出来吗。   “老奴遵旨。”孙来福抱着拂尘站起来,紧张检查她有没有受伤。   “朕无碍。”苏绾撇开他径自出了寝宫。   宫中的禁卫军部分去追那刺客,部分留在院子里保护她的安全。   赵珩从房顶上跳下来,面无表情地站到她身边,墨色的眼眸深沉如夜色一般。   “驸马辛苦。”苏绾握住他的手腕,淡然看向院门。   谢梨廷衣衫不整匆匆赶来,看着像是被刺客惊扰了美梦,脸上还带着几分惺忪。在他身后,萧云敬也匆匆赶来,衣服却穿得齐齐整整。   “站住!”禁卫军统领凶狠拦住他二人。   “微臣听闻有刺客惊扰了陛下,忧心陛下安危,故来瞧瞧。”谢梨廷恭敬行礼。   “微臣也是此意。”萧云敬看了眼赵珩,低头行礼。   赵珩一脸平静,眼中无波无澜。   苏绾漫不经心地看过去。   美人果然有毒。不知道当朝太子的日子,是不是也这般艰难。   看来她在梦里只当昏君是不行的,美人她要,江山也要。只有江山稳固,那群老家伙不敢再有二心,她才能放心大胆的调戏美男。   至于赵珩……还要再观察观察,看他是否真心实意的想要保护她这个皇帝。   万一是苦肉计呢?   她现在特别希望这个梦境持续的时间长一点,别忽然就消失了,那样她会很失落的。   新来的十二个乐师,她才只看了萧云敬一个。   徐太师怕是过不久也会送人进宫,想想就值得期待。   苏绾按下纷杂的念头,抬了抬眼皮漠然出声,“两位爱卿的关心之情朕收到了,都下去吧。”   “微臣告退。”谢梨廷和萧云敬再次行礼,尔后一起退下。   苏绾回头看了眼身边的孙来福和禁军统领,摆出天子的威仪不悦道:“朕的寝宫竟然成了刺客来去自如之地,叫朕如何安眠!”   赵珩微微偏头看她,掩在夜色下的眸子划过一抹稍纵即逝的讥诮。   “臣知罪。”禁军统领扑通跪下,院内的侍卫也跟着下跪。   孙来福抖了抖,也跟着跪下去。   “明日早朝之前,朕要看到今夜巡逻的所有侍卫名单。”苏绾沉下脸,“三日内找不到今夜行刺的刺客,提头来见朕。”   说罢,她一甩袖袍,拖着赵珩回了寝宫。   宫女和小太监正在收拾被打翻的家具,重新挂上帷幔。苏绾拖着赵珩去屏风后面的小书房,拿起笔递给他,“驸马以为刺客是谁?”   赵珩垂眸掩去眼底兴味,接过她递来的笔,在纸上写下三个字――谢梨廷,刺客进了临荷殿便失去了踪影。   谢梨廷?他是林尚书送来的,就算不是他本人也有可能是他通风报信。苏绾抿了下唇角,故意唱反调,“不是萧云敬更有嫌疑吗,万一他栽赃呢?”   他们两人过来时,萧云敬穿得整整齐齐,更像是有备而来的样子。   赵珩摇摇头,又写了一句:萧公子从此处离开并未多久。   萧云敬和谢梨廷都离开没多久,两人都有嫌疑。苏绾轻笑一声,认真道:“明日朕去试探一番。驸马今夜辛苦了,方才朕若是做了什么让驸马无法接受之事,朕道歉。”   赵珩诧异抬眸,想起自己在梦中复又很快敛去情绪,提笔写下一句:这天下都是陛下的,微臣自然也是。   她到底是谁?   自打数日前入梦直到今日再次梦到,他时刻注意她的一举一动,确定在这梦中只有她与自己是有意识的,知晓这是在做梦。   无论是表兄云敬还是谢丞相之子梨廷,都没有意识,也不是现实里的他们。   方才他故意在她面前脱衣,便是想证实自己的猜测。如他所料,她当真看了他的后背,足以证实她有意识且就在这皇宫之中。   此前几次梦到的事情都已应验,若谢丞相与禹州之事再次应验,他在这梦中便不能杀她还得护她周全,还得想法子管住她,不许她瞧上梨廷或者表兄。   三言两语便让林尚书和韩丞相在北境的布置,同时失去效用,此女非寻常人。   “驸马能如此想最好。”苏绾弯了弯唇角,踮起脚尖亲了下他的脸,“赏你的。”   赵珩拿着笔的手抖了下,迅速低头掩去眼中的怒意。   她怎可如此放肆!   “陛下,寝宫已经收拾妥当。”孙来福的声音隔着屏风传过来。   “都下去吧。”苏绾语气生硬,“孙来福,你要是觉得自己的脖子很硬,大可继续骑墙,朕的容忍度有限。”   主要是她只记得孙来福一个,别的太监都不认识,不然根本不会留着他。   在原著中,这个时间女主刚重生不久,宫斗的剧情很少。后期开了副本倒是很多,可太子身边的总管就孙来福一个。   “老奴多谢陛下不杀之恩。”孙来福隔着屏风跪下,“老奴知罪。”   “下去吧,朕要就寝了。”苏绾语气冷淡。   “老奴遵旨。”孙来福从地上爬起来,递了个眼色给身边的小太监和宫女,无声退下。   苏绾偏头看了眼,拿起赵珩写过的纸撕成碎片丢入香炉,一把火烧了。   赵珩眸光微闪,眼底的兴味渐浓。   重新躺上龙床,苏绾安分下来老老实实躺好。看在他救了自己的份上,暂时不调戏他了。   就是这次睡着,估计醒来她睁开眼就回到冷宫了,好舍不得。   赵珩也重新躺好,两人中间隔了很大的一个空位。   他闭上眼,决计醒来就去拜访谢丞相,顺便将陆常林召回汴京。奏折他日前已经收到,尚未来得及批阅。   不止这两件,他还需请淑妃娘娘帮忙留意,近日宫中可有哪家的千金留宿。   那张水文地图,除非从小饱读诗书,又时常翻看地图才能看懂。   气氛静谧。   苏绾平躺片刻觉得不舒服,索性翻身背对着他,放松神经让自己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苏绾忽然冷醒过来。   她在黑暗中睁开眼,伸手摸了摸发现自己把被子卷了起来,一半被压在身下整个后背都露了出来,不禁叹气。   难怪会冻醒。   她还没去试探谢梨廷晚上的刺杀是不是他干的,下次不知道要过多久才再次入梦?   这个梦境出现的毫无规律。   她在梦里可以为所欲为,却无法控制自己,每天晚上都梦到同样的梦境。   而且除了这个梦,她基本不会梦到其他的梦境。   苏绾意犹未尽地叹了口气,爬起来拿了火折子点亮油灯,惺忪看向滴漏。   马上就要天亮了,怪不得这么冷。   一天当中最冷的时候就是黎明之前,她在现世驻守工地住在山上时,最讨厌的就是这个时候不得不起床。   尤其是冬天。   躺床上醒了会神,苏绾起床穿好衣服出去洗漱。   要打起精神来,赚银子养面首!   洗漱干净天还没亮,苏绾回房算了下日子,开门去厨房开始一天的工作。   在内务府管理的香料的太监明天当值,要晚上才会送香料过来,她这次接的单子两天内就能做完。   在冷宫也有好处,只要上司不死她就不必担心太过招摇而被人嫉恨,也不需要一天到晚忙个不停。   然而现在她必须得离开了,良妃娘娘被赐死的话,未免她从良妃口中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一并杀了最省事。   苏绾暗暗叹气,决定趁着自己还没离开冷宫之前,能多赚一点就多赚一点。   回了御膳房,保不齐又要被之前故意刁难原主的总管针对。她被拨到清宁宫,就是御膳房总管使坏,若是没个能说得上话的主子出声,她想离开冷宫非常艰难。   在这皇宫里,能当上头目的老太监心眼比针尖还小,还特别的恶毒。   太阳升起后冷意散去,气温慢慢变得舒爽怡人。   苏绾忙了一个白天,又调配出两款香,像往常一样做好了晚膳送去陈良妃屋里,她午睡还没醒。   她喊了一声没听到回应,心里咯噔了下快步过去。   陈良妃发烧了,整个人烧得迷迷糊糊,脸颊也红得不正常。   早上还好好的,怎么忽然病了?苏绾又惊又怒,伸手抓着她的肩膀用力摇她,“良妃娘娘,你醒醒!”   千万不要这个时候死,她刚刚拜托永宁宫的云岚帮自己传话,求淑妃娘娘说情让内务府把自己调回御膳房。这口信还没到她就死了,自己也活不成的。   “皇上来了吗?快伺候本宫梳洗,本宫要亲自去迎接陛下。”陈良妃被摇醒过来,抓住她的手腕低低笑出声,“当年皇上问本宫为何不愿给他生孩子,本宫说是身体不好。其实不是的,是本宫还年幼时就被家中的主母,灌了十年的避子汤。”   这是烧糊涂了。苏绾顾不上接她的话,转头去倒了杯热茶过来,紧张喂她喝下。   “咳咳……”陈良妃被呛到,剧烈地咳了一阵又开始笑,“本宫若是不入宫,嫁入寻常人家也要被人磋磨一生,本宫不甘心啊。”   “不甘心就好好活着,奴婢马上去太医院请太医。”苏绾给她盖好被子,一张被攥得皱巴巴纸条落到地上。   她看了眼神志不清的陈良妃,不动声色地捡起纸条,掉头跑出去。   出了陈良妃的院子,苏绾展开纸条看罢上面的内容,恨恨磨牙。   作者有话要说:  苏绾:我们不开车,就发动一下听个响。   赵珩:…… 第17章   好个陈良妃,竟然与太子身边的太监李顺合谋,想把她献给太子当侍妾,心可真够黑的。   就算成了太子侍妾,自己也不会照拂她这个前上司啊。   呸!她才不要给太子当侍妾,说不定刚进东宫就掉脑袋,离开皇宫赚钱养面首才是她的奋斗的目标。   苏绾心头冒火,往回走了几步又愤愤掉头往外跑。   这个世界里的女人哪一个都可怜,然而陈良妃再惨也不能出卖她啊,也不能现在死。   她一点都不想陪葬。   苏绾一口气跑到太医院,门前的侍卫伸手拦住她,不悦呵斥,“你是那个娘娘宫里的!”   “奴婢在清宁宫伺候,良妃娘娘忽然高热,还请大人通融一下。”苏绾摸出几块碎银递过去,祈求的语气,“奴婢不会打扰到御医,就请得闲的太医过去瞧瞧。”   那侍卫收了银子,漠然放行,“进去吧。”   苏绾感激道谢。   她不在乎陈良妃平时怎么疯,可是她不能死,尤其不能在这个时候死。   进入太医院,苏绾看了一圈,见梁太医正带着弟子一起整理药材立即小跑过去,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梁太医,良妃娘娘忽然高热,麻烦您随奴婢去瞧瞧。”   梁太医抬头,少女眼眶发红,鼻尖浮着细密的汗粒,颊边的发丝被汗水打湿贴在脸上,眼中满是惶恐。   看得出这一路都是跑过来的,估摸着是真出事了。   “等我去拿药箱。”梁太医交代一句,转头回屋。   苏绾轻轻吐出口气,老老实实等着。   “太子天没亮就领着御医去了谢丞相府中,你猜怎么着,谢丞相真的染了病。”年幼的弟子一脸惊奇,说完又压低嗓音八卦,“说来也奇怪,这太子怎会知晓谢丞相生病,丞相自己都不知。”   “别多嘴,如今朝政被林尚书和徐太师等人把持,此事不可妄议小心脑袋。”年长的弟子沉下脸呵斥,“干活。”   年幼的弟子偷偷看了眼苏绾,心虚闭上嘴。   他就是好奇一下,太子非学医之人,忽然间就领着御医上门,这事真的玄乎。   苏绾略尴尬,只好做了个封嘴的动作表明自己不会乱传。原女主前段时间才来了一趟皇宫,这事应该是她说的。   看书的时间太久,自己真不记得有没有这个剧情。   再说了,太子如今正是需要人支持的时候,怎么可能会让谢丞相死。他看似中立实则是唯一支持太子的大臣。   她记得在原著中,林尚书和徐太师是一伙,韩丞相的门生是户部尚书,而掌管吏部的人正好是谢丞相的得意门生。   若谢丞相去了,吏部尚书怕是不久就要换人。   吏部掌管官员任免,徐太师窥觊那个位置已久,数次想要将自己的人安插进去,奈何有谢丞相顶着始终未能如愿。   苏绾打住这些和自己不想干的思绪,焦灼等待。   少顷,梁太医从屋里拎着药箱出来,淡淡冲她点头致意。   苏绾赶紧跟上去,和他一块出了太医院往清宁宫去。   她走得很急,发现自己把梁太医落在身后,只好又停下来无措等他,身上汗水喷薄。   梁太医一点都不急,心中却对苏绾产生了几分好感。人人都知道陈良妃是个疯子,这宫女平日里怕是没少被磋磨。   不曾想,陈良妃病倒她非但没有见死不救,反而忧心不已。   可惜生了一副容易惹祸的样貌,在这深宫里也不知能活多久。梁太医惋惜摇头,到了清宁宫给良妃诊治一番,开了方子吩咐苏绾和他一起回太医院抓药。   苏绾不敢耽搁,给了银子马上跟他走。   陈良妃是因为前几日淋雨受凉,过后不舒服也撑着导致她没能及时发觉,这才突然高烧昏睡   苏绾从御药房拿了药回到清宁宫煎好,陈良妃还在昏睡。   她坐到床边将那张纸条塞回去,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抬手覆上她的额头。体温还是高得吓人,苍白的唇也烧得有些干裂了。   苏绾缩回手咬牙扶她起来,吹凉了汤药喂她。   她心中纵有怨恨和不满,此时也不能放任不管。在这皇宫里,陈良妃降了位分也是皇帝宠幸过的女人,她若是就这么死了自己的下场会更凄惨。   “咳咳……”陈良妃被苦口的汤药呛到,勉强睁开一条眼缝看她,脑子里昏昏沉沉,难受得话都说不出来。   “良妃娘娘?”苏绾放下她喝了一半的汤药,拿了帕子给她擦嘴,不等她回应又端起汤药喂她。   她也不知道这黑乎乎的汤药有没有用,死马当活马医。   拖上几天,永宁宫那边也该来消息了。   梁淑妃再怎么不受宠,安排一个地位低微的粗使宫女的去处,宫里的太监也会看在她和已故的皇后交好,太子又敬重她的份上,不敢为难。   就怕她不愿意开这个口。   哪个宫女不会做香囊,香料就那么几样,折腾几下就能弄出差不多味道的来。如今管着后宫的人是徐贵妃,梁淑妃安分守己这么些年,未必愿意为了个小小的宫女,而被徐贵妃给恨上。   苏绾心里乱糟糟一团,将一整碗的汤药都灌进陈良妃口中,顺势给她擦干净嘴,放了碗出去煮姜茶。   清宁宫没有高度酒,有她也不敢用。   高度白酒退烧的风险的很大,万一酒精过敏,以这个世界的医疗条件,怕是直接就去了。   生姜则是她半年前跟其他宫女要来的。   在缺医少药的世界,生姜的用处很大,可以当调料也能在冬天的时候拿来煮茶驱寒。   苏绾拿出火折子点着干燥的树叶,拿起放在一旁细树枝折断,慢慢加到炉子里。   从御药房拿了药回来,她就把炉子拎到陈良妃的卧房外,一边用冷水浸湿帕子敷在她额头退烧,一边熬药。   浓烟腾起,陈良妃被灌进房里的烟熏到,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苏绾回头看了眼,又添了下柴起身进屋给她倒茶。   陈良妃折腾了这一阵,身上冒出来汗来,张了张嘴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良妃娘娘你先喝口热水,我在煮姜茶一会就好了。”苏绾把茶水递过去,态度冷淡。   陈良妃接过来,用力攥紧了茶杯,迟疑一阵到底还是喝了。   苏绾见她还算配合,稍稍安下心拿走茶杯放到桌子上,出了屋子顺手关上门。   陈良妃扭头看去,脸上呈现出死灰一般的神色。   她的希望彻底没了。   李顺早前来了口信,让她暂时不要安排苏绾跟太子碰面,太子这几日非常暴躁,东宫每日都要抬出来几具尸体。   而他前日来口信则说,徐贵妃在打苏绾的主意,想将她安插到东宫将她献给太子。熟料身边的大宫女吟秋在来清宁宫的路上,遇到太子身边的侍卫长,被那侍卫长一剑给杀了。   那个偷偷入宫帮她设坛作法的道士,不知通过何种办法找到了被她藏起来的妻女,已经带着她们离开汴京。   此时苏绾要真被徐贵妃送去东宫,太子若是入过梦,怕是会当场一剑戳死她,如何会青眼有加?   没有苏绾帮忙说情,自己出不去这冷宫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死了从此脱离这牢笼。   陈良妃自怨自艾一阵,听到苏绾咳嗽的生命,怔怔扭头看着从门外灌进来的浓烟,心中五味杂陈。   她以为……以为苏绾会任由她自生自灭。   进了清宁宫早晚都得死,这是怕自己连累了她吗?陈良妃收回目光,双手撑着被褥艰难坐起。   看在苏绾这一年都没趁机磋磨她,还将她照顾得不错的份上,她不会连累苏绾。   也不会让她去跟徐贵妃。   苏绾谁的人都不是,她只是在这宫里当差,努力地想要活下去的一个小宫女。   是她太多疑了。   陈良妃掀开被子咬牙下床,坐到空空如也的妆台前,拿起花瓶倒了些水到砚台里,缓缓研磨。   她要给梁淑妃写信,请她给内务府那边捎句话,将苏绾派去别的宫。   不是照料妃子和皇子的宫女,入宫满十年年龄满二十三岁就能出宫。   到明年的这个时候,苏绾入宫正好十年。   陈良妃研好墨,偏头看了眼窗外的浓烟,提笔写信。   一年了,她能为苏绾做的就这么多,也不枉她们主仆一场。但愿她有一日能离开这吃人的牢笼,自由自在的活下去。   陈良妃写好了信,搁笔仔细收起来,盖上砚台躺回去。   这场病,她怕是挺不过去了……   什么荣华富贵,君恩盛宠,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   她笑了下,缓缓闭上眼。   陈良妃睡过去后又出了几次汗,高烧反反复复,一直到第二天傍晚才总算稳定下来。   苏绾累得走路都想睡过去,还强撑着给她擦了身子换上干净宫装,拎起换下的脏衣服回后院。   吃过晚饭洗完两个人的衣服,苏绾想起今晚要进香料赶紧架梯子爬上宫墙。   还好,那太监还没过来。   苏绾回厨房又烧了一锅热水,挂在绳子上的铃铛准时响起。她精神过来,欣喜起身跑出厨房,麻利爬上宫墙将篮子提上来。   这次的量比上次大了些。   苏绾挨个袋子闻了闻,算好银子放到篮子里放下去。   那太监拿到银子拽了下两下绳子,示意她收回篮子,转眼匆匆消失在夜色中。苏绾收回篮子看到里边照旧多了张纸条,飞快收好从宫墙上爬下去。   回厨房坐下,苏绾拿出纸条展开,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这次的消息和徐贵妃有关,也和她有关。   徐贵妃跟内务府打了招呼,想要她去昭阳宫当差,内务府已经在挑选合适的宫女,这几天就送到清宁宫来。   苏绾仔细看了一遍,将纸条丢进灶膛烧了,被火光照亮的脸严肃绷紧。   生死被捏在别人手中的感觉,真的糟糕透顶。   纸条上没说内务府安排的人什么时候过来,徐贵妃横插一手,以梁淑妃胆小不争的性子,怕是不会再跟内务府开口。   徐贵妃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她把自己调去昭阳宫,多半是想将她送入东宫,靠着姿色去迷惑太子赵珩。   太子要真那么容易被迷惑,东宫就不会每天都死人了。   徐贵妃在后宫掐了这么多年,宫斗满级的赢家,她会不知道送再多的人都是无用功?   她知道,只是死的不是自己,一万个送进去只要有一个能顺利留下来就算赢了。   苏绾冷推头丧气的琢磨对策,心说自己去了东宫,不知道能不能活过三天?   作者有话要说:  我会努力存稿让你们一次看爽的,么么哒~~~~ 第18章   苏绾对着灶膛发呆片刻,重新打起精神。   不就是去东宫吗?她在现世当了五年社畜还是在国企,阴奉阳违哪一套不说熟练,操作起来还是没难度的。   就怕进了东宫,等太子登基后没法离开皇宫。   然而那是一年后的事,眼下先保住小命最重要。   苏绾吐出一口郁气,将香料都藏起来回头去打了一桶热水,拎起去净房洗澡。   该来的事总会来,只要在这皇宫里自己的命运就没法顺利掌握。   夜色下的皇城格外宁静。   因着高宗皇帝病重的缘故,后宫所有的妃子都小心翼翼,不敢举办任何活动。   永宁宫坐落于昭阳宫后,比其他宫更为谨慎小心,平日里宫女都不敢在前院大声说话,今夜却格外热闹,不时传出孩童欢笑的声音。   宫女云岚端着一盘切得精致的果肉进了含云殿花厅,恭敬放到梁淑妃手边,垂着脑袋安静退到一旁。   梁淑妃三十有二,常年处在深宫之中,加之不争不抢的性子,虽给高宗皇帝生了一双儿女,看着比小她两岁的徐贵妃要年轻许多。   她拿着竹签扎了块果肉送入口中,眉眼含笑地看着年幼的一双儿女,以及被儿女包围的赵珩。她自己在后宫并不受宠,一直到皇后薨了,她才怀上第一个孩子,过了二年又生下小女儿。   皇后产后身子骨弱,后宫之中唯她与皇后交情深厚,因此赵珩幼时几乎都住在永宁宫,对她很是尊敬。   成为储君后,赵珩来永宁宫的次数不多,偶尔才能抽空来一趟。   她这一双儿女喜欢他喜欢得紧,每每来了总要闹上一场。   吃完一块果肉,梁淑妃站起来,过去抱起试图爬上赵珩膝盖的小女儿,柔声道:“玄黎哥哥累了,婉儿先去吃果子歇一歇。”   玄黎是已故的皇后给赵珩取的字,他在永宁宫并不以储君自居。   赵珩抬头看她,冷厉的眉眼舒展柔和:“近日宫中可有哪家的千金住进来?”   梦中那女帝虽说有些孟浪,却也明艳动人。   他前日醒来便带着御医去了谢丞相府中,谢丞相近日茶饭不思神色萎靡,以为只是累着的缘故并未请御医诊治。   御医为其诊断后发现这是肝积所致,幸而发现得早。他已下令御医留宿丞相府,亲自照顾谢丞相。   此是其一。   其二,他看过陆常林送来的奏折,今日特意召见工部尚书及侍郎,询问此时开渠是否妥当。   工部尚书坦言,此时开渠对禹州一地并无影响,却容易因新渠不稳而坍塌,令下游的城池受灾。   两件事都已应验,他也愈发地想找出那梦中的女帝。   前一件事是梦境给自己的启示,后一件足见那女帝的智慧和学识,若能收入麾下定能成为他登基的助力。   赵珩等了片刻,见梁淑妃不出声也不再继续追问。他近日杀了许多侍妾宫女,梁淑妃许是担心他又要杀人。   “自你父皇病重,这宫中只有柳尚书之女,和六位太子妃的人选进过宫,留下的只有那柳姑娘。”梁淑妃回他一句,并不多问。   赵珩虽自小养在自己身边,与她并不十分亲近。他那幼弟早夭后,人也愈发清冷。   “晓得了。”赵珩略略欠身,“玄黎尚有公务未处理,就不多陪母妃了,母妃也早些歇息。”   “公务再忙也要注意身体,那香囊有安眠之效,记得常带在身边。”梁淑妃起身送他出去。   赵珩点点头没拦着她。   那女帝不是柳云珊,每次入梦她都精神十足不见半点病气,举止孟浪大胆。   且她二人的样貌也不相同。   他不喜柳云珊那样病恹恹的女子,上次她住进东宫,乃是为了让表兄与他商讨北境的战事。若非如此,即便她真进了东宫成为侧妃,他也不会在意。   表兄倒是在意她在意得紧。   赵珩出了含云殿随即顿住脚步,偏头看向梁淑妃,“母妃留步。”   “也好。”梁淑妃脸上浮起温柔的笑。这么多年,她都习惯他的客套和清冷了。   赵珩略一颔首,径自迈开脚步出去。孙来福冲梁淑妃笑笑,提着灯笼小跑跟上去。   梁淑妃站在门前看了一阵,缓缓转身折回去。   回花厅逗了会小女儿,云岚从外边进来,身后跟着内务府敬事房的总管。   梁淑妃略诧异,“公公深夜造访,可是为了那宫女苏绾一事?”   宫女云岚日前曾与她提过,那能让人安眠的香囊,乃是清宁宫的宫女苏绾调制出来的香料。那宫女想要离开冷宫回御膳房,托云岚央求她说句话。   她甚是喜欢那香囊,看得出赵珩也喜欢,故而同意帮忙,跟负责送来每日的米面肉菜的总管提了一嘴。   眼下敬事房总管亲自上永宁宫,当是这事已经办妥。   “娘娘有所不知,徐贵妃也瞧上了那宫女,命老奴另外选个宫女送去清宁宫。”敬事房总管苦笑。   他本以为是小事一件,宫女调遣安排都由敬事房管,梁淑妃亲自提的事他自然要上心些。   孰料他还未选好去清宁宫的宫女,徐贵妃身边的嬷嬷也去了敬事房,为的是同一个宫女。   不就是个粗使宫女吗,怎么一个个的看上了?他安排也不是不安排也不是,梁淑妃不争,可如今的储君是在她膝下长大的,得罪不起。   徐贵妃是六宫之首,更加得罪不起。   他现在就盼着这事继续拖下去,等一个转机。   “此事容本宫再想想,公公先回去。”梁淑妃脸上没了笑,看着像是没生气,却自有一股迫人的气势。   敬事房总管抱着拂尘颤颤行礼,“老奴告退。”   他一走,云岚便主动给梁淑妃添茶,犹豫一番终究没敢开口。   梁淑妃喝了口茶,想到赵珩如今的处境,幽幽叹了口气。到底不是自己生的,他再敬重自己,这后宫的事还是如此小事,怎能让他一个储君过问?   罢了,后宫之中擅调香的宫女不少,只需将香囊内的香料分出来,便可知晓都用了什么香。   梁淑妃再次叹气,“本宫有些乏了,送六皇子和公主回去吧。”   “是。”云岚福了福身,转头去抱起公主。   六皇子抱着木头马,乖乖过去跟梁淑妃行礼。小公主咯咯笑,伸手捏了捏云岚的脸,奶声奶气的说,“香香。”   云岚笑笑,抱着她跟上乳娘一块出去。   苏绾拜托的事未成,她明日得寻个机会过去知会一声。   一夜无眠,云岚早早起来趁着倒夜香的工夫,偷偷跑去清宁宫找苏绾。   她站在宫墙外往里丢了好几个石头,里边毫无动静。惶惶不安的等了一会,不见有石头丢出来,她咬了咬牙将写好的纸条装入香囊,又塞了两块石头,一起用力丢进去。   听到香囊落地的响动,她顾不上苏绾是否会看到,匆匆离开。   *   天色大亮,沉寂一夜的皇城苏醒过来,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苏绾大大的打了个哈欠,从陈良妃屋里的软塌上起来,麻利起床开门出去。   回到自己住的后院,她眼尖地看到地上有个香囊,赶紧过去捡起来。   是云岚丢进来的纸条。   苏绾仔细看了一遍,心中免不了有点失望,但是已经没那么强烈。   在这后宫里,妃子的恩宠和权势都帝王给的,梁淑妃身后即便有太子也无法与徐贵妃抗衡。   再说了,为了她一个小宫女也不值得。   梁淑妃的这条路子走不通,自己或许可以试试梁太医。   陈良妃这病还得继续吃药巩固,就怕梁太医太过正直,不同意帮忙。   话说回来,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相信徐贵妃不会蠢到将一个染了病的宫女送去东宫,如今这天下可是太子监国,高宗皇帝病重时不时昏迷可没人护着她胡来。   苏绾打定主意,收起香囊去打水洗漱。   梁太医开的方子还有点用处,陈良妃躺了四天后,总算能吃进去一些白粥。就是人还十分的虚弱,没法下床。   转过天,陈良妃的情况又好了一些,终于可以自己下床。   苏绾绷紧神经彻底松懈下来,仔细算了她给的银子发现已经不够再去抓药,默默翻了个白眼,开门出去。   陈良妃每月的宫份只给她三分之一,这次看诊抓药全用没了,得再去要。   苏绾到了陈良妃卧房外,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良妃娘娘,上次抓的药吃完了,梁太医说若是吃完了再去抓一副,你给我的银钱不够了。”   “本宫何时短过你的银钱。”陈良妃白着张脸开门出去,塞给她一两银子,转头“嘭”的一声关上门。   苏绾看看手里的银子,扭头走人。   看这意思,是又不想死了?   到了太医院,苏绾又被侍卫拦住。那侍卫的语气和态度,比上次拦住她的那个还要恶劣,“站住,你是那个宫的宫女!”   “奴婢是清宁宫的。”苏绾见他面生且杀气腾腾,直觉太医院来了了不得的人物,赶忙解释,“良妃娘娘病了数日,奴婢过来找梁太医抓药。”   “进去吧,不准往左走。”侍卫黑着脸放行。   清宁宫是冷宫,那宫里关着的是徐贵妃的死对头陈良妃,她的手伸不进去。   “多谢大人通融。”苏绾低着头进了太医院,偷偷抬头看了圈见院内多了很多侍卫,头皮瞬间发麻。   是当朝太子赵珩。   她穿书后第一次挨板子就在太医院!   若非如此,她早想办法离开冷宫了。这皇宫里的每一个主子都会动不动惩戒下人,陈良妃装疯卖傻对她来说却是好事,跟疯子不用客气。   估计陈良妃也看出她不好惹,这一年怎么疯都有很有分寸。   苏绾敛去思绪,低下头匆匆往梁太医平时待的屋子里去。   走到门前的廊柱下,梁太医的大弟子恰好从屋里出来,苏绾打招呼的话刚涌到嘴边见他跪下,赶紧也跟着跪下去,耳边听到整齐划一的声音,“恭送太子殿下。”   苏绾伏在地上,男人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从曲廊另一头慢慢靠近过来,不消片刻便停到她身边。 第19章   四周隐隐响起几声不明显的抽气声,转陷入死寂。   苏绾双手交叠撑着地面,深深埋起脑袋,濒临死亡的恐惧几乎浸透了每一个毛孔,让她不需要假装也克制不住浑身发抖。   扑通扑通,心跳声一声比一声清晰,冷汗悄然打湿脊背。   太子他为什么要停下来?是想杀了她吗?   上次被杀的昭阳宫宫女只是路过,自己离他这么近……必死无疑了。   “太子殿下万福。”梁太医从里出来行礼,嗓音微微有些发颤,“微臣方才在药房不知殿下过来,还请恕罪。”   站在赵珩身边的孙来福不悦沉下脸,“这宫女怎么回事?”   这后宫的宫女怎么上哪都能遇到,她们不知太子最不喜欢宫女的吗,这是上杆子找死。   李顺随意一瞥,认出跪在地上的人是苏绾,眼珠子差点掉地上。   他几日前就通知陈良妃,不可再安排苏绾跟太子见面,这女人怕是真的疯魔了,竟然又私下乱来。   私带外男进入后宫可是要杀头的大罪,更别说,那外男还在后宫设坛作法,将宫女和太子绑在一起。   李顺无意识摸了下脖子,脊背阵阵发寒。   苏绾今日怕是难逃一死。   自打韩丞相也往东宫送宫女侍妾,敢出现在太子眼皮底下的宫女,没一个能看到隔天的太阳。   她死了倒是省事,就怕……太子看到她的脸。   那道士带着妻女一走了之,谁也不知道他做的那场法事,到底有没有效用。   太子心机深沉,素来喜怒不形于色,他在东宫当差四年都猜不透他。   李顺越想越慌,双腿止不住发抖,看苏绾的眼神也多了一丝怨毒的杀意。   “回殿下,这是清宁宫的宫女,陈贵人几日前感染了风寒,今日是来再抓几服药的。”梁太医看了眼苏绾,神色坦荡,“微臣无半句虚言。”   这宫女身在冷宫,明知那陈良妃成了贵人日后逃不过一个死字,却仍旧愿意在她患病之时前来求救,心性不坏。   医者父母心,他身在皇宫之内救不了许多人,能救她一命也算是行善积德了。   赵珩不出声,梁太医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双手还保持着行礼的手势,略显尴尬。   气氛凝滞。   苏绾瑟瑟发抖,心中又是恐惧又有诧异。   梁太医算不上是和蔼,这一年她每月都要来烦他几次,没想到关键时刻,他竟然愿意为自己这样一个小小宫女说话。   “嗯”赵珩的视线扫过脚边那道发颤的身影,淡淡应了声,敛眉迈开脚步。   孙来福看向梁太医,眼中露出警告的意味,又给了跪在地上的苏绾一个眼刀,抬脚跟上赵珩。   李顺趁机偷偷瞄了眼地上苏绾,抱紧自己的拂尘小跑跟上去,额上爬满了冷汗心跳乱如擂鼓。   好险!   太子差点就看到了她的脸了。   苏绾也松了口气,等着太子一行走远出了回廊,从地上起来身上的宫装都湿透了,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面对随时可以让自己上天的绝对强权,她真的淡定不了。回头要是再梦到那个梦境,她要打一顿赵珩出气。   “进来吧。”梁太医也松了口气,“再服三天的药就差不多了。”   “谢谢梁太医救了奴婢一命。”苏绾感激道谢,说着便跪了下去。“恳请梁太医再帮奴婢一个忙,开一副能让身上出疹子的方子,奴婢不想被徐贵妃送去东宫送死。”   这次,她是真心实意地下跪,虽然膝盖上绑着厚厚皮革垫子。   方才若不是他帮忙解围,自己的小命就交代了。   “起来吧,举手之劳。”梁太医摆摆手,转头去开方子。   这徐贵妃在宫中害死宫女太监无数,他既救了苏绾一次何妨再救一次。   苏绾感激磕头,站起来后无意识看向门外。   太子来太医院做什么,难道是谢丞相的病控制住了?   赵珩面无表情地走出太医院,上了轿辇垂眸后靠,随手拿起梁淑妃送的香囊放到鼻尖下,俊逸绝伦的脸上掩在华盖的阴影里,看不出喜怒。   谢丞相的身体经过御医的医治,已日渐好转。他却连续数日都未曾再梦到那梦境,以往最多三日四日便会梦到,这次足足过了七日。   找人一事也毫无进展。   京中贵女千金多娇弱,有几个出身武将世家从小习武的,手虽粗糙却无多大智慧。   他原想画出那女帝的画像,又恐孙来福有二心,将画像传出去。徐贵妃和太师在宫中耳目众多,知晓此女的存在必定想方设法除去,因此只派了暗卫继续暗查。   也不知她是哪位隐世高人的弟子,不知自己是否还有机会入梦一见。   赵珩收起香囊,阖上眼。   回到御书房,扮做宫中禁军侍卫的表兄萧云敬,禹州知府陆常林已等候多时。   萧云敬见他进来,眉间霎时浮起淡淡的笑意,“玄黎。”   陆常林也含笑行礼,“殿下。”   “方才去太医院了解谢丞相的医治情况,耽搁了些时间。”赵珩神色缓和下来屏退左右,引萧云敬和陆常林过去坐下。   “昨日北境飞鸽来书,送过去的军饷和粮草日前都已顺利入库,明日准时开战。我们的人也跟镇军将军陈瑞武见过面,他立下军令状若是与东蜀的此战再败,便魂留北境。”萧云敬失笑,“你那个法子不错,太师和韩丞相在北境的安排不单破了,我的人还找到了他们私通东蜀的证据,不日便送回汴京。”   送往北境的军饷和粮草几日前送到,军中士气大振。此战打赢必定能稳住北境局势,如此一来,太师一派和韩丞相一派都无法再拿此事打压玄黎。   此外,云珊所说的神医也已找到,不日便会抵达汴京。   谢丞相若能彻底康复过来与太师等人互相掣肘,玄黎的登基之路会顺畅许多。   “此计并非我所想,而是有人指点。”赵珩喟叹,“我在想法子将她纳入麾下。”   萧云敬愣住,何方高人竟是连他都不知晓?这几年,玄黎身边的谋士与近臣,他无一不识。   此人若能收入麾下倒是美事一桩,若被徐太师等人召了去,怕是会给玄黎的登基之路添上大大的麻烦。   陆常林也很诧异,他被急招入京是为了开渠一事,要稍后再谈。   赵珩被立为储君后,他身边的谋士自己也是几乎都见过的,不知这位高人是何方神圣。   “昨夜闯入东宫行刺的刺客,还请王兄带回去好好审。”赵珩并未过多解释,墨色的眼底满是锋锐,“骠骑大将军处处为难与我,得想法子将他拿下,取回虎符。”   萧云敬脸上的笑意也随之淡去,忧心忡忡,“赤虎军众将跟随他多年,此事不好办。”   骠骑大将军掌管北梁的三十万赤虎军,北境一战,他称病不出兵又拒交虎符,否则陈瑞武也不必苦苦支撑打了两年都未能平息战事。   “我也觉得不好办,赤虎军如今固若金汤。”陆常林略无奈,“我留在林尚书身边的人,至今一无所获。”   “总会有法子,容我再想想从何处撬开口子。”赵珩抬手按了按眉心,“眼下最紧要的,便是将东蜀打退。”   “放心。”萧云敬瞬间提起精神。   陆常林的脸色也舒展开来,这是近日以来最好的消息了。   赵珩若有所思,不知那梦境何时继续,女帝遇到此题如何解?   须臾,他敛了思绪继续跟萧云敬和陆常林商量其他的事。   *   暑热渐重,天彻底黑下来后才稍稍有了凉意。   苏绾伺候陈良妃吃过晚膳,又给她擦了遍身子,收拾一番开门出了她的屋子。   陈良妃病了这一场,眼里明显没有了多少求生的**,千万别想不开,用一条白绫把自己吊死。   她可还想着出宫赚钱,当首富养面首呢。   苏绾回到自己住的院子,将梁太医给药丢进药罐,院墙外有石头丢进来。   这大晚上的谁会过来?苏绾竖起耳朵,过了会又有石头飞进来,块头比之前那块更大。她定了定神,出了厨房过去架起梯子爬上宫墙。   夜色浓重,隐约能看到宫墙下站着个太监,看不清样貌。   “苏绾姑娘,是我王胜。”底下的人跳起来,嗓音压得很低。   王胜?他大晚上不睡觉偷偷溜出御膳房,这是不想活了吗?会不会是秦小宝有什么消息想给传给她?苏绾沉吟片刻,看了看左右捞起梯子架出去。   王胜看到梯子愣了下,反应过来随即麻利地爬上去,如释重负的语气,“师傅让我过来跟姑娘说一声,有人在查姑娘的家人,他都打点好了让姑娘放心。”   “替我谢谢他,你快回去,一会巡夜的太监该过来了。”苏绾心生感激,“跟他说我明日去御膳房找他。”   “得嘞,姑娘……你也多加小心,这梯子看着不怎么稳当。”王胜说完,哧溜一下滑下去,弓着脊背贴墙根蹿进黑夜里。   苏绾飞快将梯子捞回来,下了宫墙收起梯子,黑着张脸去熬药。   去查原主弟弟和奶奶的人,应该是徐贵妃。   她大概是想利用他们来威胁自己,让自己无怨无悔入东宫送死。   好在这事让秦小宝知道了,他做事还是比较牢靠的,他说打点好了就肯定是好了。   说来也怪,这都过去好几天了内务府也没派人过来,徐贵妃也不来,不知道是不是有了什么变故。   苏绾琢磨了一阵,慢慢冷静下来,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熬好梁太医给开的出疹子汤药,她晾了会捏着鼻子全部喝下,去洗了个澡回屋关上门继续调香。   忙到快子时,苏绾又调制出一款留香更持久的香,满意收起香料和工具,打着哈欠熄了灯躺下。   自从陈良妃感冒发烧,她已经好几个晚上没能好好睡觉了,累成狗。   闭上眼没多会,苏绾感觉到身边有人,本能伸脚踹过去。   踹完了隐约听到一声奇怪的闷响,她意识到不对劲,猛地睁开眼。   又入梦了!   作者有话要说:  苏绾:你从我身边走过去了。   赵珩:…… 第20章   苏绾激动莫名,一下子坐起来眼神亮晶晶地看向被她踹出去,差点贴墙上去的赵珩。   龙床的帷幔遮去了部分外边透进来的光,美人估计是被她给踢懵了,正冷冷地看过来。   那双黑黢黢的眸子没有任何情绪,却像是要把她吃掉一般,俊秀逼人的脸上依稀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慵懒。   美人就是生气都好看的不行。   苏绾心满意足地欣赏了会,唇角不自觉上扬,“驸马早啊。”   做梦才是她的快乐源泉,现实里的糟心事不想也罢。   赵珩将她含笑的模样收进眼底,女子姿容殊丽,眉如远山,杏眼弯弯,含着笑的模样娇俏灵动,不见半点帝王威仪。   他挪开眼,寒星般的眸子深处涌动着复杂的情绪,既欢喜终于入梦见她,又为刚才的那一脚心生不悦。   倒是不觉得疼,而是……她要自己与她同床,却又不准自己靠近她半分,着实不讲理。   数次入梦,他早已看出这女子在梦中的身份就是他,若非如此,哪会容许她如此大胆放肆。   “朕今日要上朝,驸马要与朕一道去吗?”苏绾问完倏地一笑,凑过去在他耳边嘀咕,“你不去万一朕被刺杀就不好了。”   在梦里多个武功高强,还能让她随便调戏的保镖也不错。   打他是不能打了,万一惹火美人冲冠一怒弑君怎么办?   赵珩控制住想要躲避她的冲动,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复又重新攥紧,冷淡点头。   这女帝举止孟浪,偏偏自己还不能与她计较。在这梦中她才是帝王,自己连个正经身份都无,与被送入东宫的那些女子无异。   “多谢驸马。”苏绾知道他在梦境里不会有任何意识,扬了扬眉,转过身自顾掀开帘子出去。   外边的宫人听到动静,立即过来伺候她梳洗。   孙来福抱着拂尘过来,脸上挤出干巴巴的笑容,垂下脑袋瓮声瓮气的说,“启禀陛下,徐太师送了十八个优秀世家弟子入宫,给陛下当伴读。”   十八个?苏绾稳住激动的心情,摆起天子威仪,“他们如今人在何处?”   孙来福完全没有要避着赵珩的意思,脸上霎时笑成了一朵花,“在文德殿外候着呢,这些可都是京中品行良好,又博学多才的世家子弟。”   “看来太师对朕是真的爱护有加,让他老人家费心了。”苏绾努力忍住笑意,拿了帕子擦脸。“朕稍后便去见。”   徐太师这是要把韩丞相压下去的意思?   这梦境越来越有意思了。   好像不管她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梦境内的人都会跟着改变,这种可以掌控一切的感觉让人上瘾。   她有点跃跃欲试,想要知道自己到底可以掌控到什么程度。   梦境太真实,上次的刺杀不会是孤例,她想要在这梦境里不死,想坐拥后宫三千美男,就得把朝堂上那些人管住。   管不住也没关系,做梦而已又不需要负责。   苏绾激动起来,唇角弯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赵珩就站在他二人身后,能清楚瞧见那女帝上扬的唇角,瞧见她掩饰不住的欢喜,心头没来由地冒出一团邪火。   她怎可……如此好色?   “老奴这就吩咐下去。”孙来福笑呵呵等她擦了脸拿回帕子丢给小太监,回头见赵珩在看着自己,马上恶狠狠地瞪回去,亲自去拿龙袍。   苏绾瞧见孙来福的表情,视线定格到赵珩那张黑得像是要滴下墨汁来的脸上,片刻后从容挪开。   美人还是很不情愿啊。   不急,只要梦境不消失,她有的是时间让他彻底臣服。   至于自己在太医院受到的惊吓,看在即将看到十八个美男的份上,打一顿孙来福吧。   他身为太子身边的总管,替太子受过不冤。   转念又想,先记上一笔算了。她会在太医院遇到太子是自己选的时间太寸,可不是别人挖坑给她跳,没必要胡乱迁怒人。   帝王之威也不是打一顿太监就能体现的。   苏绾忍不住又看了眼赵珩,心情又好了很多。有美人相伴的日子真的幸福,可惜只是在梦里,她什么时候才能梦想成真。   “今日还带驸马上朝?”孙来福将龙袍交给宫女,脸上露出讨好的笑,“老奴忧心那些朝臣会有意见。”   “那朕就让他们闭嘴。”苏绾不耐烦地撇下他,跟着宫女去更衣屏风后,让宫女伺候自己穿龙袍。   她在现实里被妃子和太监压迫就算了,在梦里谁也别想欺负她。   在这梦里只要她还是皇帝,那些老家伙就别想把她拉下去。   “老奴多嘴。”孙来福扬手就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垂着脑袋退下。   赵珩抬了抬眼皮,目光深沉晦涩。除去好色,这女子倒也有几分帝王的气势。   苏绾穿好了龙袍走出屏风,站好让宫女给自己戴上冕冠,余光看向赵珩,再次感叹梦境的真实。   上次入梦,她教训了孙来福一通,这次他便很自觉的给赵珩准备了朝服。   不是之前穿的那一套赤红色素缎面朝服,而是雪白织云纹的新朝服。她不太清楚衣服颜色和布料代表的等级,不过都是看得出,这一身是精心准备绝不会出错的。   等了片刻,赵珩从屏风后出来。墨发束在白玉冠内,一袭雪白织云纹圆领朝服,腰间绑着黑色蛛纹革带,看起来更显矜贵清冷。   若不是知道在这梦境里,自己才是帝王,他不怒自威的模样倒是比自己更像皇帝。   苏绾惊艳不已,眼神亮得像是镀了一层光,过去扣住他的手腕一块走出寝宫。   宁折不屈的冷美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让人有种想要征服的冲动啊。   不过像之前那样强迫他的事还是不要做了,美人武功高强弄死自己轻轻松松,得恩威并施。   “陛下。”孙来福跟上去讨好地看着苏绾,双眼弯成了一条缝,“时辰尚早,可否先用早膳?谢公子已做好了早膳候着陛下。”   这梦境的剧情有点神啊,谢梨廷居然也在担忧自己会怀疑他,迫不及待示好。苏绾微微挑眉,“早膳免了,等朕下了早朝与驸马同去用午膳。”   孙来福脸上的笑容真诚了些,抱着拂尘弓下脊背,“老奴这就派人知会谢公子。”   苏绾略略颔首,唇角浮起一抹兴味的笑,不再说话。   赵珩沉下脸,身上跟挂了霜一般。   若在现实里真找到了她,他没法让表兄和梨廷不与她见面,届时她也如梦中一般贪色,自己当如何应对?   赵珩的脸色愈发难看,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   走出太初殿,苏绾见多了一乘轿辇,唇角弯了弯偏头看向孙来福,“做得不错。”   孙来福面上浮起喜色,“能为陛下排忧解难是老奴的福分。”   说罢,他回头就给了赵珩一记恶狠狠的眼刀。   赵珩抬眸看他,垂下的左手缓缓攥拳,好一会才松开。   这孙来福在梦中竟如此不忠,甘愿沦为太师丞相等人的传声筒,现实里瞧着倒是忠心耿耿,处处替他着想,不知哪一面是真的。   然自己太出格那女帝势必会起疑,他还要慢慢博取她信任,套出她的真实身份。   苏绾将他二人的反应看在眼里,自顾上了轿辇,有点想笑。   幸亏这赵珩不是当朝太子,也没有任何意识。否则以孙来福作死的程度,怕是不久就会被手底下的小太监抬出东宫,草席一卷丢入枯井。   不过这也说明,自己上次的猜测是正确的,梦中的谢梨廷对应的才是现实中的徐贵妃外甥女。   赵珩对应的,估计是秦王安插在当朝太子身边的女暗卫。   不知那女暗卫跟太子,会不会发生点什么不可描述的事?   苏绾忍不住回头看赵珩。   男人坐在轿辇之上,华盖投下的阴影不时从他脸上扫过,阳光照过去那一瞬,让他平添几分上位者的冷厉和沉着,帅得让人腿软。   如此美男,她很愿意跟他发生点什么的,她可以。   赵珩觉察到她的目光,漠然偏头避开。   他从未见过如此好色的女子,也从未被人用如此大胆的眼神打量。   成为储君以来,只有太师等人敢如此放肆。   苏绾好气又好笑,收了视线不再胡思乱想。   不多时,轿辇进了文德殿院内。   朝臣就来了两个,站在殿外的十八个穿着白色书生服的伴读,宛如一道风景线,猝不及防的撞进苏绾眼中。   她佯装淡定,远远看了一眼,若无其事地从轿辇上下去,低声警告孙来福,“不准通知他们,若有人发觉朕早到,唯你是问。”   徐太师这是给她挖了好大一个坑呢,天子不勤于朝政国事,还将伴读带入文德殿,不是昏庸荒.淫是什么。   孙来福用力吞了口口水,抬手擦去额上的汗水,“老奴遵旨。”   苏绾抬高下巴,扣着赵珩的手腕从侧门进去,径自坐上龙椅。   前几次的梦境里,她只看到了林尚书、徐太师、韩丞相还有工部的柳尚书和陆常林,不知道这次能看到多少朝臣。   依照原著中的设定,掌权的大臣只有谢丞相是在暗中支持当朝太子的,剩下的那些京官武将,不是徐太师的门生,就是林尚书和韩丞相的人。   已故的皇后娘家不给力,高宗皇帝又昏庸无能,当朝太子身后只有秦王与表兄萧云敬等人,还都是年轻后辈,处境艰难。   那些老家伙一个比一个难缠,对付起来不容易。   苏绾饶有兴味的琢磨一阵,时辰到,在文德殿当差的小太监前去开门。   站在门外的朝臣只回头看了眼,并未发现龙椅上的苏绾和赵珩,相互间还在抱怨。   殿内安静,两人的对话裹着凉风清晰灌进来。   “几个伴读就把陛下给绊住了,有其父必有其女,我看这北梁迟早要变天。”站在大门左侧的朝臣愤愤不平,“玩物丧志,竟公然将如此多的男子召入后宫。”   “朝政都把持在林尚书和太师手中,她除了饮酒作乐还能做什么,我等空有一身抱负却不遇明君,忍着吧。”右边的朝臣抱起手臂,嘲讽道,“等变了天,我等在这朝堂之上也就凑个数。”   苏绾目露玩味,摆手示意一旁的孙来福不要出声。   看来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跟太师等人结党啊。   赵珩垂眸,藏在袖袍内的手无意识攥紧了拳头,暗暗记下那两个朝臣的名字。   “昏君总好过奶娃娃上位,这天下终究是要改姓徐的。”   “若真有这一日,老夫便辞官回乡。”   苏绾抬手示意孙来福过来,懒洋洋地在他耳边说:“去把那些伴读请进来,朕要好好瞧瞧。”   也让徐太师看下,她不单昏庸好色还为所欲为。   “老奴这就去。”孙来福也压低了嗓音,抱着拂尘匆匆下了台阶出去。   赵珩沉下脸,好一会才稳住情绪,决定静观其变。这女帝的行事做派与寻常女子大不同,不可着急冒进,须有耐心再细细观察一番。   孙来福出了文德殿,站在门外嚼舌根的两位大臣受惊,见他是从殿内出去的,本能回头。   苏绾歪头靠上赵珩的肩膀,似笑非笑。   两位大臣吓坏了,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颤抖下跪,“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苏绾缓缓坐直起来,伸手揽着赵珩的腰,力道很轻地捏了下压低嗓音提醒,“驸马,配合朕一下。”   赵珩冷淡偏头看她,没动。   毛手毛脚好色又放肆,若非这是在梦境里,当拉出去杀一百次。   “看来,还是得朕自己主动。”苏绾调侃一句,身体也跟着往他身边挪了挪。   赵珩绷紧了下颌线,眼观鼻鼻观心。   她这帝王当的当真没规矩。   十八个伴读跟着孙来福进入殿内,恭敬下跪行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都起来吧,众位爱卿可知徐太师将尔等送入宫中,所为何事。”苏绾枕着赵珩的肩膀,慵懒看向那群世家弟子,半点没有帝王的架子。   “微臣明白。”殿内又响起整齐划一的声音。   苏绾偏头看孙来福,“太师将他们安排在何处?”   这么多人都自称微臣而不是草民,定是进了六部之一。她猜,以萧云敬为首的乐师应该是进了礼部,赵珩和谢梨廷等人她就不知道在哪了。   “所有入宫陪伴陛下的伴读和乐师,都在礼部。”孙来福抬手擦汗,“可是有不妥。”   “无不妥。”苏绾坐直起来,缓缓起身走下台阶,“众爱卿都会什么?”   赵珩沉下脸,墨色的眼底划过一抹凌厉的怒意,胸膛又生出一股无名邪火。   她竟是真的要选妃?   “微臣略通音律。”   “微臣略通诗词。”   “微臣……”苏绾不等他们自报完毕,负着手淡然出声,“一个一个来。”   她走到领头的伴读跟前,微微抬头观察片刻,走向下一位。   这些伴读的身材,完全不输前面送进来的十八个,样貌也更为年轻,看着也就十八十九岁刚刚及冠的模样,个个都是美少年。   徐太师不愧是老狐狸,摸着她的脉往宫里送人。   不知道在现实里,送进东宫的侍妾和宫女,是不是也这般水灵?   想到那些花儿一样可爱的姑娘,因为徐贵妃和太师等人的贪欲无端端送了性命,苏绾心里就很不舒服。   兔死狐悲。   这个世界对女性极度不友好,她目前也仍困在深宫之内,无法提前挣脱牢笼,只能在这梦境里为所欲为。   苏绾叹了口气,在一名生得极为俊美的少年面前停下脚步,含笑出声,“抬起头,让朕好好瞧瞧你。” 第21章   少年紧张抬起头,白皙的脸庞浮起明显的红晕,一双桃花眼湿漉漉的看过来,澄澈透亮不染丝毫尘埃,撩人而不自知。   “叫什么名字?”苏绾心跳略快,这美少年也太奶狗了吧?唇红齿白的少年郎,在任何一个时空都会让人想要疼惜的冲动,真的非常诱人。   “咳咳……”赵珩清了清嗓子,不悦眯起眼。这女帝见一个爱一个,好色之极。   “驸马想要说什么?”苏绾回头看他,“你的嗓子好了?”   赵珩别过脸,暗暗攥紧了拳头,眼底怒火炽盛。   他无话可说,父皇当年也如此好色。   “看来驸马没话可说。”苏绾轻笑,转头看着那少年,顺势伸手抚上他的脸,“告诉朕,你叫什么名字。”   赵珩余光瞧见她的动作,喉咙又有些痒。   如此好色又大胆的女子,不找也罢。   “微臣姓梁,名文府字如渊,今年三月方及冠,家父是汴京九门提督。”梁文府不受控制地吞了口口水,凸起的喉结滚动了下,脸色爆红。   苏绾的手指滑了下去,在他的喉结上轻轻刮了下,唇角高高扬起,“孙来福,安排他住到朕的寝宫内。”   梦里的工具人太有意思了,居然能按照剧情表现各种性格,就是没有自己的意识。   “老奴遵旨。”孙来福凑到她跟前,脸上的笑容倏然僵住,弱弱提醒,“太师到了。”   苏绾偏头看去,以徐太师为首的文武百官就站在殿外,脸上皆是一言难尽的表情。   她抬了抬眼皮,从梁文府脖子上收回手,敛了笑从容出声,“让他们都去殿外候着,朕下朝了接着看。”   “老奴遵旨。”孙来福赶紧把人都赶出去,额上泉涌一般冒出冷汗。   苏绾仿佛没看到殿外的文武百官,自顾坐回龙椅,慵懒靠向龙椅的扶手似笑非笑。   须臾,徐太师踏入殿内,身后的百官如随从般跟在他身后。   过了片刻,林尚书和韩丞相一起进入殿内,身后跟同样穿着丞相服饰的清瘦男人。   他应该就是上次在梦中,徐太师说的染了重病的谢丞相,他这是痊愈了还是没发现自己有病,又或者告病只是试探?   苏绾单手撑着下巴,等着人都差不多齐了,不疾不徐出声,“礼部尚书可在,明日给太师送上马车,准太师乘车上朝,以此谢他为朕挑选伴读的良苦用心。”   太师越受重用,那些反对他的人就越恨,她不用做别的尽量捧杀就够了。   她记得在原著中,徐太师原是国子监博士,后仗着徐贵妃给高宗皇帝生了七个孩子,又养了诸多门客在朝中任职,这才处处插手朝政掌握实权。   高宗皇帝病重之前,准许太师每次上朝都乘坐轿辇至文德殿前。太子怎么想的她忘了,不过在这梦里她是可以为所欲为的,还能控制梦境的走向。   回头她得把太师的那些门生都换掉,反正是在梦里,有没有用做了再说。   苏绾慢慢坐直起来,唇角弯起浅浅的弧度。   赵珩偏头看她,唇角无意识抿紧。太师大权在握,她如今竟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承认自己好色,怕不是个昏君。   徐太师面露喜色,却没下跪谢恩。   文德殿静了一瞬,复又变得嘈杂起来。   “身为女子,即便是帝王也不该如此作为。”   “我北梁怕是要灭国,竟出了如此昏庸好色的帝王。”   “不知廉耻!公然将如此多的陌生男子带入朝堂,简直是玷污了皇家的名声。”   “皇家的什么名声?”苏绾抬眸看去,殊丽容颜染上薄怒,“朕的父皇可以有后宫三千,朕身为帝王为何不能有?就因为朕是女子?众位爱卿似乎也妻妾成群,这严以待人宽以律己的标准,真是让朕叹为观止。”   文德殿再度安静下去。   赵珩低下头,若有所思。他自小生在帝王家,无论母后还是后宫的妃子,向来都是父皇的附属,他从未想过女子可当帝王,也可像男子那般有后宫三千。   “众位爱卿既要求朕只有驸马一人,不如给朕做个表率?”苏绾倏然一笑,“众爱卿若能做到将家中的美妾都送出去,朕自然一心一意对待驸马。”   在这个世界里,女性素来都是男人的附属品,妾室甚至可以买卖。   她抗拒不了现实的桎梏,在梦里怎能错过怼他们的机会。   后宫三千美男,她全要。   “老臣谢陛下隆恩。”徐太师岔开此话题,大大方方地跪下去,“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一跪,其他朝臣虽不情愿也纷纷跪下,看苏绾的眼神皆是失望和不敢置信。   “平身。”苏绾漫不经心地看一圈,冷冷出声,“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臣有事启奏,九月嵩山封禅的各项事宜礼部已在筹备,陛下是否过目。”礼部尚书出列。   “不必了,朕相信爱卿的能力。”苏绾一脸冷漠。   礼部尚书退回去,殿内再次恢复安静。   “臣斗胆启奏。”方才在门外八卦的胖子出列,从容出声,“同安匪患闹了已有数月,还请陛下下旨剿匪。”   “同安巡抚连匪患都解决不了,自今日起革职查办。”苏绾看向林尚书,“朕可记得这巡抚当初乃是徐太师举荐,又有林尚书作保,到任五年当地民不聊生,这匪患怕不是他养出来的,就等着朕去封禅之时,在路上诛杀朕。”   这是梦境,自己的所有决策在现实里能不能这么简单粗暴的办,不用考虑。   文德殿陡然安静下去,落针可闻。   林尚书抬头看她目露凶光,面色铁青。   徐太师也看着她,一脸见鬼的表情。身后的文武百官表情不一,震惊有之,愤怒有之,看戏的也有。   苏绾唇角止不住上扬,看向上奏的那位胖子。   此人敢在朝堂之上怼林尚书,可用。   她记得原著中的这个封禅剧情,此事发生在北境战败后,高宗皇帝卧床养了三个月,忽然恢复过来亲自领着文武百官前去封禅。正是这次封禅,加快了高宗皇帝驾崩的速度。   事实上,高宗皇帝的病用现世的术语说,应该是癌症。   具体是什么部位的癌症她没细看,反正很严重,遇袭受惊不过是加速病情恶化。而这次看似康复,实则是御医加大了药方的剂量后,回光返照。   封禅的队伍经过同安时,这伙匪徒冲出来拦路刺杀高宗皇帝、朝中百官和与太子。   萧云敬事后才查出真相,那些土匪都是同安巡抚召集而来的人马,目的就是要在封禅之时,灭高宗诛杀太子。   然而林尚书动作比他快,早在刺杀失败第二日便调兵,将巡抚衙门内的死囚当做匪徒全杀了,消灭一切证据。   死无对证,太子又受了重伤只能隐忍不发。   这次遇袭,萧云敬为了救太子也受了伤。   女主柳云珊忧心萧云敬的安危,和婢女偷偷溜出丞相府去探望他,回去时遇到几个地痞险些失贞。   由于这个缘故,苏绾对这个剧情的印象无比深刻。   “林尚书可有新的巡抚人选?”苏绾不等其他人出声,意味深长地笑了,“众位爱卿呢?”   赵珩垂眸,搭在腿上的手微微曲起,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腿,目光深沉。   同安来的奏折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奏明同安有匪患的是兵部侍郎郑蔚,平日里多被林尚书打压,鲜少出声。   同安匪患、封禅……看来这同安匪患不止是匪患。   他抬起眼皮看了眼林尚书和韩丞相等人,复又垂下眼眸,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老臣倒是有个人选。”谢丞相出列,“禹州知府陆常林年轻有为,他到任后励精图治,两年无水患发生百姓安居乐业,都说他是清官。”   “臣附议。”林尚书黑着张脸,也出列,“这陆常林与老臣是忘年交,此子学富五车,为官清廉是个不错的人选。”   “臣附议。”徐太师和韩丞相也跟着出列。   “既然如此,责成吏部即刻下发公文,陆常林调任同安巡抚。”苏绾不耐烦地摆摆手,“还有何事要奏?”   陆常林这个无间道不简单啊,如此看来当朝太子着实深谋远虑。   就是不知道,接下来的梦境是随着她的决定改变,还是按照原著中那样发展?若是随着自己的决定而改变,说明这梦境完全由她掌控。   稍后,她还要再做一件事试试。   “臣无事要奏。”韩丞相面露喜色。   “老臣有事。”徐太师横了一眼韩丞相,站着没动,“四皇子即将开蒙,老臣愿亲自教导。”   “准了。”苏绾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让太师费心了。”   “为陛下排忧解难乃是老臣的本分。”徐太师佯装客气。   苏绾瞟他一眼,淡定起身,“众位爱卿可还有事要奏?”   殿内安静下去,无人再出声。   “既无事可奏,退朝。”苏绾回头抓着赵珩的手腕,拉他起来自顾走下台阶。   三十六个美男!她今天一定要看个够本。   “退朝!”孙来福扯着嗓子大喊。   赵珩的目光有意无意落到身旁的女帝身上。想来他的猜测或许是对的,此女乃是某位隐世高人的弟子,且不在皇宫之内。   此梦境也非平白出现乃是有人做法而成,她是为了帮他还是另有目的,为何这梦境总能未卜先知?   他还是尽快将她找出来方能安心。   苏绾带着赵珩从正门出去,等在殿外十八个美男再次下跪行礼,看得一众朝臣牙痒痒。   徐太师就在站在她身后,看她的眼神晦涩莫辩。   林尚书的脸色也不好,偏头瞟了眼那些年轻俊美的男子,匆匆走下台阶。   “都平身吧。”苏绾浑不在意,“孙来福,带他们去畅音殿,朕要挨个仔细挑选。”   “老奴遵旨。”孙来福缩着肩膀,顶着一众朝臣仿佛杀人一样的目光,吩咐身边的小太监将人带去畅音殿。   苏绾满意勾起唇角,回头看了眼赵珩,伸手扣住他的手腕过去乘坐轿辇。   三十六个美男,她真的要看不过来了,不知道韩丞相会不会大受刺激,再次送人进来?   走到轿辇跟前,苏绾低低笑了声偏头看着赵珩,故意逗他,“驸马方才在殿上咳嗽,是嗓子不舒服,还是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 第22章   赵珩目视前方,摇头表示不是,他只是看不得她如此好色。   “看来朕还不够宠你。”苏绾轻笑,“不过也无妨,朕还有梨廷和云敬,方才又多了个文府,朕会好好宠着他们的。”   要不要先把他打入冷宫,让他尝尝失宠的滋味?   赵珩脚步微顿,过了片刻复又继续迈开,垂眸掩去眸中炽盛的怒意。   她竟想着去宠那三人?   “驸马的脸色为何这般难看?朕说错了什么吗?”苏绾将他的反应收进眼里,唇角浅浅地弯起一抹笑,“朕身为帝王,法无禁止即可为。”   赵珩再次摇头。这女帝比父皇还要好色,还无法无天。   苏绾又笑,不过没再说什么自顾坐上轿辇。   畅音殿与文德殿就隔了个院子,转眼便到。   苏绾从轿辇上下去,那十八个伴读迎出来,再次行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苏绾含笑扬眉,“都进去吧,让朕好好欣赏尔等的才华。”   说罢她抬脚往里走,经过梁文府身边故意顿住,余光扫了眼跟在身后黑口黑面的赵珩,目光灼灼地看着梁文府,“文府可愿意侍寝?”   赵珩见状眸光微微发沉,禁不住再次清了清嗓子,“咳咳……”   “驸马好似非常不舒服,要不要宣御医?你病倒了朕可是会心疼的。”苏绾回过头,嫣然一笑,“孙来福,去请御医为驸马诊治。”   她还挺想看他装不下去的样子,肯定很有趣。   “老奴遵旨。”孙来福笑呵呵地回了句,一抬头又给了赵珩一记恶狠狠的眼刀。   苏绾佯装不知他对赵珩有敌意,再次扣着赵珩的手腕进殿,走上台阶坐到主位上,含笑打量殿上的一众美少年。   不知道谢梨廷那边有没有收到消息?   他才是真正的驸马人选啊,孙来福那棵墙头草,不会让他放过这种争宠的机会的。   除了赵珩的身份还不明朗,谢梨廷和萧云敬其实已经露出马脚了,就看后续他们要怎么争宠,怎么获取她的信任。   她在现世驻扎工地时,天天看古装剧下饭,什么宫斗权谋宅斗都看,还挺期待男版宫斗的。   在现实里她可没这样的机会,也不会那么浪。梦里就不一样了,不会有人知道,也不用担心被人诟病她不守妇道。   可惜她还不能确定,这个梦境的走向是不是真的由自己掌控。   虽然只要她做出决策,梦里的这些人的反应也会随之改变。   譬如她上次敲打了孙来福,这次入梦他就很自觉的给赵珩准备了合适的行头。   这是她第五次梦到这个梦境,这些变化越来越明显,至于能掌控到什么程度,等实验结果出来就知道了。   苏绾敛去思绪,放开赵珩的手懒散靠向扶手,乱没规矩地打量梁文府,唇角微扬,“文府,你站出来告诉朕你都会什么。”   “微臣……什么都不会。”梁文府拘谨出列,脸色爆红。   此话一出,殿内顿时响起几声不明显的笑。梁文府更加紧张,看苏绾的眼神满是无助和慌乱。   苏绾感觉自己的心脏中了一箭,疼惜不已,“无妨,朕喜欢。”   居然是个草包美人?这么单纯可爱的美少年,必须得好好宠着。就是不知是他演技太好,还是徐太师这次没耍花样?   “你上前来,让朕再好好瞧瞧。”苏绾轻笑,“不必紧张。”   梁文府的眼神亮起来,星眸像是揉进了漫天星光,简单又纯粹。他怯怯上前几步,垂下的手幅度很小地收拢五指,看得出来又紧张又激动。   嘲笑他的那几个人脸上露出不服气的表情,默默低头。   赵珩攥着拳头,寒星般的眸子里再度浮起火气。父皇未病重之前都不如她好色,也不会如她这般放肆,她还是个女子。   他真得好好想法子管住她。   瞧着这情况,不知她还打算收多少男子到后宫。   若是找不到她便罢了,眼前这些不过一场梦。   找到了当如何,他并未细想。   不知她是否学过《女诫》《内训》,国中凡是饱读诗书的女子都要学。说不准因着是在梦中,她才会如此大胆孟浪?   赵珩缓缓压下心头的火气,撇开脸不再看她。   “不错。”苏绾满意扬唇,“其他人可有才艺要展示?”   殿内安静片刻,有人主动站出来行礼,“微臣略懂作画,可为陛下画像。”   苏绾好笑点头,“那便画吧,来人,送上笔墨纸砚。”   小太监收到孙来福递过去的眼神,立即去取。   苏绾换了个姿势靠向赵珩,故意在他耳边低语,“驸马若是觉得无趣,可先回太初殿。”   女子吐气如兰,偏生她像是未觉察有何不妥一般,屡次与他说话总这般亲昵。赵珩略略僵了下,伸手醮了些茶水,在案上写下三个字:不无趣。   他当初不该与她说,自己口不能言。   “驸马今日可真乖。”苏绾故意亲了下他的耳朵,饶有兴味地观察他的反应。   不出所料,他脸红了,浅浅的颜色从白皙的脸庞蔓延开去,耳朵转眼便红得滴血。   会脸红的冷美人比谢梨廷那种暖男,有意思多了啊。   苏绾干脆不管殿上的小鲜肉,伸手挑起他的下巴,出其不意地亲了下。   女子唇瓣留下的柔软触感,蜻蜓点水般从他唇上擦过。赵珩垂眸掩去眸中的惊诧,提醒自己这是梦境,醒来后这色女便会消失。   他还无法得知梦境会继续到何时,不知道梦境还会给自己怎样的提示,不可让她发觉自己有意识。   他还要套出她的身份,若表现得太过她定会疏远自己。   “驸马若是乖一些,朕也能一生一世一双人。”苏绾满意欣赏他的反应,眉眼弯弯。   前提先让她过一把,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瘾。   比起萧云敬和谢梨廷,赵珩真的很有趣,身材更是好得让她爱不释手。然而放现实里,她要是真敢这么乱来,估计会被认为是荡.妇。   苏绾轻轻叹了口气,见御医跟小太监进了畅音殿,唇角不自觉上扬。   看这情况,她真的可以掌控梦境啊。   御医很快到了跟前,赵珩掩去眼中的怒色,冷淡伸出手。   “驸马身体康健,许是上了火的缘故,微臣开一剂方子煎汤服用,三两日便可祛火。”御医收了手,不疾不徐起身,“微臣告退。”   苏绾略略颔首。   御医走了片刻,孙来福突然出声,“谢公子求见。”   苏绾眨了眨眼,露出一脸兴味的笑,“让他进来。”   她猜的没错,孙来福这狗墙头草当真去通风报信了。   “谢公子请进。”孙来福拔高声调,一边用余光看着苏绾,像是非常紧张。   话音落地,谢梨廷从门外进来,手上还提着一只精致的食盒。   苏绾看到他送吃的,莫名就有种想把他拉出去斩了的冲动。她真的不爱吃空气,她太难了。   宠幸美人也是需要演技的。   赵珩也抬眸看去,才压下去的无名邪火,又冒了出来。   梦中的梨廷与现实里大相径庭,他足智多谋且抱负远大,不屑于讨好昏庸之辈。可在这梦中,他处处都在讨好这女帝,期望获得宠幸,与父皇后宫中那些妃子无异。   身为男子,怎可如此自降身段。   “陛下万福。”谢梨廷拎着食盒行礼,脸上挂着风光霁月的笑,“微臣听闻陛下未曾用早膳,故而做了些点心给陛下送来。”   “还是梨廷最关心朕。”苏绾坐直起来,含笑朝他招手,“坐到朕身边来,让朕瞧瞧你都做了什么。”   谢梨廷很心机,他今天又穿了一身白衫,那料子看着异常精致,抬手便可看到手臂的轮廓,不像是受伤的样子,一举一动风流倜傥却又不会招人烦。   就是太折磨她了,能闻到食物的气味吃进去全是空气,还要拼演技。   谢梨廷含笑走上台阶,将食盒放到案子上,如玉的修长手指捏着食盒的盖子,徐徐打开。   分明寻常的动作,由他做来格外的赏心悦目。   盖子揭开,浓郁的糖香弥漫出来,馋得苏绾禁不住吞口水。她也很久没有吃过糖了,上次做红烧肉,她连唯一的一块糖都吃掉了。   等她醒来,到了再卖香囊的日子,一定要再买些糖安慰自己。   “这是红糖梨膏,陛下尝尝。”谢梨廷看了眼赵珩,大大方方坐到苏绾身边。   赵珩唇角抿紧,两侧太阳穴隐隐鼓起筋脉,又想不再理会这昏庸好色的女帝,又担心她如方才一般,也去亲谢梨廷。   如此想着,他不禁伸手将身边的女子拉到自己身侧,目光凌厉地看着谢梨廷。   谢梨廷并不恼,脸上依旧挂着笑容,拿起一块红糖梨膏喂到苏绾嘴边。   苏绾笑了笑,张嘴咬了一口。   红糖梨膏入口即化作一团空气,什么滋味都没有,偏偏,她还要装出一副吃到美味的模样,含笑夸奖,“梨廷的厨艺果然不错,假以时日,朕怕是要被你喂胖。”   “陛下多虑了,微臣不会让陛下发胖。”谢梨廷的欣喜溢于言表,“微臣愿意每日都为陛下下厨。”   苏绾:“……”   要不是看在他好看的份上,真想拖出去斩了。   “稍后陛下可是要去临荷殿用午膳?”谢梨廷往她身边挪了下,脸上的笑容温柔又多情,像是故意要挑衅赵珩一般。   苏绾徐徐倾身,下一瞬横在自己腰上的那条手臂便收紧了力道,将她往后带过去。她整个撞向男人宽阔的胸膛,眨了下眼,仰起脸看着赵珩故作不解,“驸马可是想朕亲你?”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感谢大家的热情,明天争取也……三更,爱你们么么哒~~~留言有红包哦~~~~   谢谢小萝卜同学扔的地雷和灌溉的营养液,谢谢“花花粉”灌溉营养液10瓶。 第23章   赵珩藏起眼中的惊诧,有些抗拒地往后仰了下头,不置可否。横在她腰上的手却继续使劲,防止她跟谢梨廷靠的太近。   “可是朕想亲你呀。”苏绾见他耳朵都红了起来,又作势要亲他,在他绷紧神经时忽而抽离,俏皮扬眉,“下次吧。”   冷美人害羞的样子太勾人了。   赵珩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庆幸,不动声色地藏起眼中复杂的情绪,扭头看向别处。   横在她腰上的手松了些力道,转瞬又箍紧。   如此好色,说不定她要效仿父皇左拥右抱。   苏绾将他的反应收进眼底,忍住笑,转头枕着他的肩膀,柔声拒绝谢梨廷,“不了,朕一会还有公务要处理,晚膳再去。”   梦里的美人们个个都有毒,她得挨个搞清楚他们想要做什么。反正这梦里的天没黑之前,她就算醒了等再次入梦,也会接上之前的剧情。   比她在现世玩的游戏还人性化。   “那微臣先行告退。”谢梨廷又看了眼赵珩,识趣起身。   苏绾微笑颔首。   谢梨廷一走,赵珩立即推开她,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脊背挺直地目视前方。   苏绾抬手遮住嘴低低笑出声,又故意凑过去跟他耳语,“朕知道梨廷有毒啊,可朕若不这么做,怎能试探出他是不是昨夜的刺客。”   赵珩不理她,目光笔直地看向殿外。   好色还诸多借口。   苏绾又笑,坐回去继续欣赏殿上的美少年。对待冷美人要适可而止,欲擒故纵,不能一次就把人给气死过去。   不多时,笔墨纸砚准备妥当,主动要给苏绾画像的美少年,摆出认真的架势开始作画。   苏绾招手示意孙来福过来,在他耳边轻声说:“传礼部尚书到御书房,朕有事与他相商。”   礼部掌管教育,跟吏部管理官员不同,他们只负责输送人才不管任命。若梦境由自己掌控,一旦她插手了教育这一块,那势必会让太师等人反对。   赵珩眸光微闪,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看她。   莫非,她此前所为是为了迷惑太师等人?   孙来福谨慎点头,招手叫来一名小太监跟他耳语一番,复又站到苏绾身侧。   殿内的一众美少年表演到弹琴时,小太监折回来,回话称礼部尚书已经到了御书房。   苏绾懒洋洋站起来,吩咐道,“孙来福,记着将文府送去朕的寝宫,其他人看着安排。”   美少年们都非常拘谨,不如林尚书送来的那些有趣,反正来日方长,她应该还有很多的机会好好教他们,什么叫宠妃的自我修养。   就从谢梨廷开始好了。   从畅音殿出去,苏绾放弃轿辇,摘了冠冕交给孙来福,慢慢朝着御书房步行过去。   赵珩跟在她身侧,目光复杂难辨。   苏绾走了几步复又停下,淡淡吩咐孙来福,“畅音殿今夜设宴,让所有伴读都好好表现,朕会看表现封赏。”   当昏君的快乐简直无以言表。   “老奴这就去安排。”孙来福脸上又笑成一朵花。   赵珩偏头看向远处,暗自磨牙。   这女帝就是个好色的昏君。   苏绾进入御书房,等候在内的礼部尚书不冷不热地起身相迎。   他看着她,眼神和在文德殿一样一言难尽,语气生硬客套,“陛下万福。”   “爱卿可知朕为何单独召见你?”苏绾摆手示意他坐下,自己也坐到书桌后,唇角含笑。   她不知道礼部尚书的名字,幸好她是皇帝,可以用爱卿统称自己不知道名字的人。   身为礼部尚书,他把林尚书、徐太师还有韩丞相送来的美人都收到礼部,谁也不得罪,但他此刻的表情却很有意思。   有种藏不住的恨铁不成钢。   “微臣不知。”礼部尚书露出一脸敷衍的笑,“还请陛下明示。”   赵珩坐在被屏风隔出来的外间,端起茶杯,大拇指贴着杯沿徐徐摩挲,双耳悄然竖起。   “爱卿不必如此紧张,朕只是想了解下我北梁有多少学堂,入学的条件是什么。”苏绾轻笑,“父皇此前未有教导朕如何处理国事,有许多不明之处还请爱卿多多担待。”   在朝堂之上她可以为所欲为,让那些老家伙以为她真的昏庸无能,贪恋美色。   私下时,她要一个个单独召见他们,再视情况放出些谣言逐个摸清底细。   毕竟在这梦里都有刺杀了,难保不会有人造反,她可不希望梦境太快彻底消失。   原著中就有一次不成功的造反,具体剧情她记不太清,只记得是被萧云敬平定。   “汴京除国子监,还有一处为世家子弟设立的书院,其余各府、州、县只设有私塾,拢共不足百间。私塾入学只需给夫子奉上束以及一定的银钱。”礼部尚书抬头看她,神色平平,“汴京的书院寻常百姓子弟不可入学。”   “朕要在汴京开一间书院,六岁以上稚童无论男女、少年、青年皆可入学,每人只收一文钱。”苏绾抬眼看他,“能做到否?”   不到百间私塾……也就是说北梁的面积,大概就和现世里的一个省那么大。   她想知道这近乎免费的私塾若是开起来,梦境会有怎样的连锁反应。一文钱能买的东西不多,之前秦小宝给了她一份他做的笔记,里面有这个世界的物价。   内室有片刻安静。   礼部尚书像是被她的问题难倒,捋着胡须不出声。   坐在外间的赵珩心中一动,无意识看向屏风后的娇小身影。   她到底是昏君还是明君?   学堂的门槛撤去,会涌现出更多的有识之士,只要将朝中掌管科举尸位素餐之人换成清明之士,国中不怕无人可用。   他心中早有此意,原想登基后再办,如今看来得早办。   此事可当做撬开朝中几股势力的利器,并试探礼部尚书是否与他人结党,还可借机敲打太师和韩丞相等人。   如此远见,竟是一女子所有?   “此举不妥。”礼部尚书沉吟许久,忽然变脸,“北境战乱已有两年,国库并无多余银钱让陛下胡闹。”   “爱卿觉得朕在胡闹?那朕且问你,何为利国利民之事?”苏绾沉下脸,“百姓识字越多,可用的栋梁之才也就越多,难不成我一国的大小官员都要靠世袭和买卖?”   在原著中,北梁虽然是架空的一个国家,却有相当完善的科举制度。   只不过朝政被大臣把持后,这个制度渐渐失去作用,选拔上来的人才,多多少少都有些裙带关系。   还有就是官职买卖成风,地方官员以此大肆敛财。   太子在朝中只谢丞相一派暗中支持,秦王远在禹州又多年不问政事,鞭长莫及。   谢丞相虽有门生掌管吏部,跟徐太师等人硬扛的结果并不是太好。   她能记住的就这么多,太子后来是如何励精图治,肃清朝政书中也没写。   苏绾定定看着礼部尚书,目光玩味。   此人在现实中,也不知是站哪一派的。   礼部尚书似乎被她的话震住,片刻后又起身行礼,“老臣糊涂,未能揣摩出陛下的用意,望陛下恕罪。”   “爱卿严重,此事未办成之前不可声张,去吧。”苏绾换上笑脸,语气诚挚,“一国朝政之繁杂,朕一时间无法尽数学会如何处理,还请爱卿日后替朕多多分担,大胆进言。”   “老臣遵旨。”礼部尚书红了眼眶,再次行礼告辞。   苏绾将他离去之前,那一脸既欣慰又感慨的表情收进眼底,提笔写下礼部尚书四个字,并在后边打了个勾。   此人可用。   管理一国的难度太高了,国之大,也不是她这种喜欢看肥皂剧下饭,最大的理想是攒钱退休养小鲜肉的升斗小民,能管得好的。   民生国计牵一发动全身,会触及各方利益。她生活过的现世尚且需要摸石头过河,何况这架空的封建社会。   幸亏这是梦里,做错了也不用负责。   就是眼下,她要尽快组建起一个相对开明开放忠于自己的团队,让手握大权的朝臣,替自己去平衡各方势力。   若是失败,她最多便是在这梦里死了,日后再也不梦不到。   按照梦境目前的进度对比原著的剧情,这一天不会那么快到来。   苏绾打住思绪,弯了弯唇角放下笔出去,见赵珩似乎有些昏昏欲睡,忍不住又多看他一眼。   美人就是美人,打瞌睡的样子都好看的像画一般。   “驸马可是累了?”她说着便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腕拉他起来,“随朕回太初殿。”   下次再入梦,她就能知道自己可以为所欲为到什么程度了,想想就很期待啊。   那么多的美男,她得做个表格才行,一个一个排队宠。   赵珩藏起眼底的情绪缓缓起身,跟着她一道出去。   回到太初殿,悠悠太古之音的从配殿的方向传来,时而激昂,时而低沉,颇为悦耳。苏绾扬了扬眉,不禁雀跃起来。   谢梨廷负责做饭,宁死不屈的赵珩供她调戏,擅长音律有六块腹肌的萧云敬帮她放松,还有天真无邪的梁文府可以宠爱,这简直是神仙般的生活。   她太喜欢这个梦境了。   等出了皇宫,她一定要赚银子当首富,争取梦想成真。   “驸马若是饿了可让御膳房送午膳过来,朕去看云敬。”苏绾松开赵珩的手,开心迈开脚步。   赵珩伸手想要拉住她,到了一半又收回来,面沉似水地跟上去。   好色还冠冕堂皇。   苏绾进了配殿,那琴音愈发清晰动听。她在现世很少听古琴曲,偶尔去用餐时会听到店家放的古筝曲,不是很懂得欣赏这类古乐。   不过这古琴的音质确实更为古朴大气,宁静而旷远。   最妙的,当然是抚琴之人。   美男只要不下流猥琐,当真是做什么都好看。   这么一想,苏绾顿时觉得自己有点双标。可她在梦里是帝王,是最高的统治者,不需要守什么规矩,醒来了这梦境就消失,鬼知道她在梦里怎么浪。   皇帝的下流猥琐能是下流猥琐吗?那叫帝王多情。   苏绾扬了扬眉,加快脚步。   进了院中花园,穿着墨灰色广袖长衫的萧云敬,坐在院中凉亭内抚琴。   亭外百花争艳微风轻拂,衬得他那一身装束格外惹眼。他神色专注,像是这天地间唯有琴能倾诉心声般,只一眼便惊为天人。   苏绾放慢了脚步,唯恐惊扰了美人。   现实里的萧云敬也擅抚琴,身为武将却无武将的粗莽,反而器宇轩昂玉树临风。   自己如果是柳云珊,也会心动的。   如此优秀又好看的男人,试问哪个能做到心如止水?   她是做不到的。   赵珩脚步沉沉,眼底戾气遍布。她方才将将收了个少年郎,为何对萧云敬还这般热情?   父皇当年也不如她这般喜欢流连花丛。   一曲罢,萧云敬像是才发觉亭子外有人倾听,抬头看过来,深邃的眼眸写满了诧异,从容起身行礼,“陛下万福,微臣方才抚琴,可是吵到陛下了?”   男人的嗓音低沉浑厚,温柔而充满磁性,好听得不得了。苏绾含笑摇头,明明是故意挖了陷阱等着她跳,偏要装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还挺有趣。   说起来,萧云敬的态度始终是不卑不亢,有种端方得体的正室感,很像柳云珊。   不过他对应的身份应该不是柳云珊,而是韩丞相之女。   柳云珊重生后避开了成为候选的太子妃一事,她第二次进东宫开宫斗副本,不光是跟太子妃斗,还有太子侧妃。   在现实里,太子并未定下太子妃和侧妃的人选,看徐太师和韩丞相在梦中的博弈,想来最后的人选应该和原著一致。   韩丞相之女与徐贵妃的外甥女在东宫斗法,跟梦里的谢梨廷、萧云敬很像。   谢梨廷做了糕点送去畅音殿争宠,萧云敬看似不争,却一个人在配殿抚琴,很心机了。   苏绾眸光闪了闪,抬脚踏入凉亭微笑坐到萧云敬对面,状似不经意的语气,“云敬平日可曾习武?”   “不曾,家父不许微臣习武。”萧云敬抬头,目光落到赵珩身上。   赵珩浑不在意,自顾坐到苏绾身边,黑口黑面。   苏绾暗暗好笑,佯装自己没注意赵珩,目光灼灼的看着萧云敬,“云敬可否陪朕走走?这配殿朕是第一次进来。”   “微臣乐意之至。”萧云敬从容起身。   苏绾也站起来,唇角含着笑留意赵珩的反应。   赵珩也站起来,墨色的眼眸看看似无波无澜,实则一直在盯着萧云敬,防止他们牵手。   萧云敬并没有要牵苏绾的手的意思,躬身做了个有请的动作,泰然出声,“陛下请。”   苏绾微笑点头,等他到了身边才一起并肩往外走,故意撇下赵珩。   冷美人对她的意见很大啊。   从亭子里下去,假山上忽然跳出来一只野猫,嗖的一下从他们面前蹿过去。   苏绾受惊,脚底一滑直直栽了去。   重心下坠的恐慌迫使她瞬间醒来,大口大口喘气。   外边已经天光大亮,耳边满是鸟儿欢快的叫声。   苏绾怅然若失。   她的美少年和晚上的宴会还没看到,又要等不知道多久才会入梦。   醒了会神,她迅速起床去照镜子。   梁太医开的方子起效了,她脸上身上都长满了疹子,大小不一的红点遍布全身。要不是知道这是吃药弄出来的,她能被自己的样子吓死。   疹子有点痒,不过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就是很唬人。   苏绾照了会镜子,神清气爽地吐出口气开门出去洗漱。   工作不能停。   伺候陈良妃用过早膳,一贯清冷的清宁宫来了客人。一个没见过的宫女,身边站着的是敬事房的总管王庆德,还有一个嬷嬷她没见过。   该来的到底还是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 第24章   苏绾看着王庆德和他身边的嬷嬷,心思电转。   她原想一会就去找秦小宝,拜托他帮忙照顾原主的弟弟和奶奶。见身上起了疹子怕吓到其他人,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这才没去。   也幸好没去,真出了门说不定就跟他们撞上了。   苏绾轻轻吐出口气,状似随意地撸起袖子露出爬满胳膊的红疹,缩起肩膀装出战战兢兢的样子迎上去恭敬行礼,“见过王公公。”   三个人同时看她。   王庆德瞧见她胳膊上以及脸上的红疹,差点没背过气去,“你怎么回事?”   自打徐贵妃和梁淑妃都打这宫女的主意,他就安排人盯着清宁宫四周,除了陈贵人忽然病倒险些香消玉殒,卧床数日不起,这清宁宫并无其他事发生。   依着那小太监所说,苏绾也未曾与其他各宫的宫女有往来。她离开清宁宫也只去过太医院一处,昨日还遇到太子险些被杀。   莫不是真病了?   这疹子瞧着渗人,也不知是否会传人,这下可如何是好?徐贵妃刚诞下小公主不足一年,万一整个昭阳宫的人都染了病,自己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王庆德越想越怕,也越恼火。   “奴婢不知,昨日良妃娘娘的病好了些,奴婢抓了药回来便觉着有些不舒服,不想今日一早就成了这模样。”苏绾垂下眼眸,故意抖动肩膀,佯装很恐惧自己会死。   王庆德本能往后退了一步,偏头跟徐贵妃身边的张嬷嬷交换眼神。   张嬷嬷也被苏绾的模样吓到,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递了个眼色给王庆德,转头往门外走去。   贵妃娘娘为了将这奴才招入昭阳宫献给太子当侍妾,暗中准备许久。如今出了变故,她也拿不定主意该如何是好。   王庆德领会了她的意思,抱着拂尘跟上去。   被他们撇下的宫女用力吞了吞口水,本能后退,看苏绾的眼神如同看到了吃人的猛兽一般。   苏绾觉察到她的视线,徐徐抬头友好地冲她笑了下。   宫女被她吓到,又往后退出去三四步,双手绞着宫装的裙摆扭头看向别处,肩膀不住抖动。   她一点都不想来清宁宫当差,听说陈良妃疯疯癫癫,保不齐会打死自己。   苏绾浑身上下都长满了疹子,也不知是不是与陈良妃有关。   她想回针线房。   院内安静下来,王庆德和那嬷嬷交谈的声音,依稀能听个是囫囵。   苏绾低下去头竖起耳朵偷听。   “这个情况杂家也未料到,打贵妃娘娘来了口信,杂家就安排人盯着清宁宫,这宫女原来是御膳房粗使宫女,不合群又木讷,这才将她派到清宁宫。”王庆德忧心忡忡,“嬷嬷觉得是带回去,还是让她继续留在清宁宫,你在贵妃娘娘身边多年,给拿个主意。”   苏绾眸光微沉,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王庆德居然安排人盯着自己?幸亏这段时间陈良妃一直病着,她除了倒夜香和去过太医院,没有乱跑。   盯着她的小太监应该没去过后院,因此没发觉王胜和云岚跟她通消息。   想到这,苏绾不禁一阵后怕。   这深宫当真如地狱一般。   “此事我也没法拿主意,不如公公随我回昭阳宫见贵妃娘娘,跟她说明情况。”张嬷嬷余光看一眼站在日头底下,缩头缩脑的苏绾,眼中依稀透出冷意。   “如此也好。”王庆德松了口气,抱着拂尘折回去清了清嗓子,说,“杂家今日过来,是听闻陈贵人病了,既然她已病好你好生照顾。”   说罢,他睨一眼带来的宫女,歪了下脑袋示意她出去。   那宫女如蒙大赦,忙不迭地跑了。   “是。”苏绾低着头,摆出丝毫没有听到他们说了什么的模样,恭敬行礼。   王庆德甩了下拂尘,黑着张脸转身出去。   苏绾悄悄吁出口气,隐隐觉得去东宫一事可以避开了,趁着有病自己再想办法花银子托人,说不定能离开冷宫。   徐贵妃在后宫再怎么跋扈,也不敢将一个有病且有感染其他人风险的宫女,送去东宫。   这种行为跟谋反无异。   应该也不会让自己继续留在冷宫,毕竟陈良妃若是死了,万一她那位驻守北境的兄长忽然来信问起,徐贵妃可没办法让陈良妃活过来,也不敢有所隐瞒。   东蜀大军进犯北境已有两年,后宫中这些妃子多多少少都知道些前朝的事,有人说漏嘴传了出去,徐太师定会被参上一本。   陈良妃被打入冷宫两年还活得好好的,她那个兄长功不可没。   苏绾细细想了一阵,心中大定。   清宁宫的宫门关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还没走远的王庆德回头看了眼,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一个粗使宫女,死便死了,徐贵妃断然不会为她请太医诊治。   太医也不可能帮着苏绾,这后宫里谁不知道陈良妃死期将近,能避开的都尽量避开跟清宁宫扯上关系。   张嬷嬷头都没回一下,心里寻思着徐贵妃知道这情况,到底是会把苏绾带回昭阳宫,请太医给她诊治,还是让她与陈良妃一起死在清宁宫。   那苏绾的家人尚未找到,人又是个木讷不善言辞的,万一家人已死,她性子烈不愿去东宫选择死在昭阳宫可不太好。   一路无话,两人很快回到了昭阳宫,向徐贵妃禀明此事。   “两人都病了?”徐贵妃端起茶盏吃了口茶,脸色发沉。   这么巧?陈良妃病了也就算了,苏绾也跟着病?莫不是这病,是陈良妃传给她的?   太医院的御医太医,可不会为宫女看诊,也不敢与宫女私通,更不会为她开方子装病。   她生得再好,留在清宁宫早晚是个死,那些御医太医怎会为了个将死之人冒险。   “老奴这几日安排人盯着清宁宫呢,陈贵人确实病了,卧床数日昨日刚好了些。”王庆德陪着笑,“那宫女的病看着着实吓人,身上脸上都长满了红色的疹子。”   徐贵妃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放下茶杯,眼底划过一抹怨毒,“既然如此,麻烦公公将她二人送去敬法殿,就说陈贵人担忧将病气传给后宫众人,再影响到陛下,自请前往敬法殿扫洒为陛下积福。”   陈良妃如今疯疯癫癫,万一那病真的会传人,这后宫当中死多少宫女太监她都不在乎,可小女儿如今还吃着羊乳,染上病可比大人难治。   不如将这两个瘟神打发了,眼不见心不烦。   “老奴这就去安排。”王庆德悬在喉咙口的心落回肚中,抱着拂尘行礼告退。   徐贵妃慵懒抬眼,看向身边的张嬷嬷,“去给敬法殿管事的捎句话,别让她安逸。”   张嬷嬷福了福身安静退下。   徐贵妃又吃了口茶,歪在椅子里若有所思地看向院外。   如今太子监国,他行事做派与皇帝大相径庭。   他成为储君已有六年,能近他身的人只有孙来福一人。她暗中送进去的宫女,明着送进去的侍妾,连他的面都没见着就被杀了。   实在是难以捉摸。   太子妃如今也未定下,万一他一直在暗中调查两年前东宫走水一事,皇帝的病也好了起来,怕到时候她这贵妃也要进冷宫。   徐贵妃烦躁闭上眼。   “贵妃娘娘,太初殿来信了。”张嬷嬷去而复返,声调也比平日高出许多,“是大事。”   “一惊一乍成何体统。”徐贵妃坐起来,面露愠怒,“什么大事?”   皇帝死了对她来说才是天大的事。   他一死,太子羽翼未丰,只须等父亲大人安排妥当,自己的儿子便可上位。   “陛下醒了,御医说精神不错,再养上半个月便可下床。”张嬷嬷垂首过去,尽量放低嗓音,“是准信,太子已经去了太初殿,文武百官也都去了。”   他竟然醒了,还很快能下床?徐贵妃陡然黑脸,抓起案上的茶盏便砸了出去。   “啪”的一声,茶盏碎成数瓣,茶水溅了一地。   “老奴该死。”张嬷嬷慌忙跪了下去,“贵妃娘娘息怒。”   徐贵妃闭了闭眼,冷然出声,“起来,给本宫更衣梳头,本宫要去见他。另外通知敬法殿管事的,把敬法殿内的宫人都撤出来,吩咐内务府不可再短了陈贵人的衣食,再派个人在殿外日日盯着她。”   皇帝当初将陈良妃打入冷宫表面上不闻不问,在自己跟前可没少提。这万一要是好透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又让她复宠。   陈良妃被自己磋磨了两年,一旦复宠便是自己失宠之时,她必定用尽手段磋磨自己。   后位虚空多年,九月嵩山封禅在即,皇帝若真要封后也是首选梁淑妃。   那女人看着不争不抢,却暗中与已故的皇后交好,帮其抚养太子。   这皇后刚走,她一个入宫多年都未得宠幸的贵人,忽然就爬上了龙床,不到一年便诞下皇子,成为贵妃。   这心机无人能比,说不定皇帝病好一事也是她从中作梗。   徐贵妃越琢磨越烦躁,施了淡妆已显出老态的面容,渐渐变得扭曲起来。   “老奴这就去办。”张嬷嬷瞧见她的脸色,抖着身子从地上起来,赶紧吩咐宫女给徐贵妃梳妆更衣。   皇帝醒了对昭阳宫来是大事,却不是喜事。   不怪徐贵妃如此生气。   盼着皇帝死,那可是大不敬的杀头重罪。   皇城因为高宗皇帝的病有了起色而变得热闹起来,消息很快传到各宫妃子耳中,天黑下来后就连清宁宫也收到了信。   陈良妃坐在窗前,拿起火折子打开将手中的纸条烧了,神色平静而淡漠。   她苦熬两年,如今皇帝的病有了起色她亦复宠有望。徐贵妃那头猪磋磨她两年,这笔账迟早要跟她算回来。   陈良妃唇边勾起冷笑,起身出去。   到了苏绾住的后院,她一抬头便看到苏绾跟只猴子似的,从架在宫墙上的梯子上下来。   陈良妃怔了下,压下惊疑大声呵斥,“好你个奴才,竟敢私自离开清宁宫与人私会!”   苏绾私下竟如此大胆的吗?看来她一点都不了解这个照顾自己整一年的宫女。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 第25章   苏绾也差点被她给吓死,缓了好一会,乱糟糟的心跳才慢慢恢复正常频率。   陈良妃还是一直躺床上比较好,只要不死就万事大吉。   也幸好自己是刚刚上了宫墙,还没来得及溜出去。   苏绾当她不存在一般,将梯子横过来挂到墙上,转头看着状若女鬼的陈良妃,态度冷淡,“良妃娘娘,奴婢方才只是去捡风筝。”   疯子才不会在意这个时候能不能放风筝。   陈良妃一口气噎在胸口,直接气笑了,“风筝呢,本宫许久没有放风筝了,皇上不得闲,都不带本宫去踏青了。”   大晚上她放风筝?放鬼吧。   她今日吃过早膳又睡过去,不知清宁宫发生了何事。看她的样子,许是知道徐贵妃想将她送入东宫一事了。   否则也不会弄出这一身被蚊虫叮咬的疹子出来。   要怎样告诉她,皇帝的病有了起色自己复宠有望,断然不会让她去送死?此时尚不是跟她挑明自己没疯的好时机,只需让她知晓,自己记得她的救命之恩。   “良妃娘娘想要风筝,奴婢明天再给你做一个,掉出去那个坏了。”苏绾转头去井边打水。“或者,娘娘让皇上做一个?”   她真疯了还好,装疯简直时时刻刻跟自己演宫心计。   “皇上没空,”陈良妃跟过去,双手叉腰生气瞪她,“本宫要风筝,现在就要!”   “梯子就在墙边,娘娘想要风筝是吧,爬上去就能看到了。”苏绾微微扬眉,“很容易的。”   想诈她,没那么容易。   陈良妃再次噎住,扭头看向那把看起来就不怎么稳固的梯子,悄悄吞了口唾沫。   “娘娘,要上去吗?”苏绾轻笑,“爬到墙上就能看到了哦。”   “本宫找皇上去,让皇上亲手给本宫做。”陈良妃转头往外走,故意很大声的说,“本宫梦到陛下好了,不日他便会让本宫复宠,本宫念你这一年不曾犯错,会带在身边。”   苏绾不笨,她应该听得出自己的言下之意。   陈良妃说完,又唱起戏来脚步轻快地离开后院。   苏绾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耸了耸肩,转头回房。   陈良妃居然想帮她?她似乎也没做什么让她感恩涕零的事啊,若是因为她生病自己没趁机让她去死,那就表错情了。   只是为了自保罢了。   苏绾关上门,疲惫倒进床里。   她刚才在宫墙上,看到宜春宫那边好像很热闹的样子,像是在庆祝什么。   反正不会是高宗皇帝死了,妃子们才这么兴奋。   难道是皇帝的病有了起色?   苏绾躺了一会,决定还是溜出去打探下消息,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也顺便去内务府打听下自己是不是不用去昭阳宫。   起身开门出去,她回厨房给陈良妃烧上热水,装桶里提过去伺候她洗澡。   陈良妃还在唱戏,不过唱的不再是哀怨凄婉的戏,而是很喜庆的剧目。她听不懂,只能靠语气和唱腔确定。   苏绾眸光闪了闪,抬手敲门,“良妃娘娘,奴婢过来伺候你梳洗。”   “进来吧。”陈良妃说完便起身去净房。   这么配合?苏绾在心里嘀咕了句,拎着热水过去伺候她洗澡。   陈良妃脱了衣服又开始唱,苏绾当没听到伺候她洗干净了,收拾一番带着换下的脏衣服回后院。   又等了一会,她蹑手蹑脚折回去见陈良妃已经熄灯睡下,放松返回后院。   苏绾一进后院就架起梯子爬上宫墙上溜出去,藏好梯子贴着墙根摸黑往内务府的方向去,神经绷紧。   一路过去各宫都喜气洋洋,难不成真是高宗皇帝的病好了?   苏绾抿起唇角,远远看到有人打着灯笼过来,赶紧找地方藏起来。   “皇上的病有了起色,各宫的娘娘都不绷着了,九月嵩山封禅在即,如今都七月了不知会不会封后?”   “别想了,就算封后也轮不上咱宫里那位。”   “也是,这后位要么是梁淑妃要么就是徐贵妃,轮不到咱的主子肖想。”   宫女的声音压得极低,在夜里听来依旧清晰无比。苏绾缩了缩身子,继续竖起耳朵。   “听说没有,皇上的病有了起色的消息刚出来,徐贵妃便吩咐敬事房,将陈良妃与她身边的宫女送去敬法殿扫洒,说是陈良妃自请去的,是为了陛下积福。“   “听说了,依我看这徐贵妃怕是担心她复宠吧?这两年陈良妃虽说疯疯癫癫,没人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疯了”   “不说了,后边有人。”   两个宫女安静下去,提着灯笼匆匆穿过宫道。   苏绾没敢动,不多时交谈声传来,不知道是哪个宫的宫女,也在说皇帝病好了,陈良妃要被送去敬法殿扫洒的消息。   不过这两人说的,与方才的说法不太一样。   这两人说,陈良妃和她都染上了会传染的病,徐贵妃担心她们将病传遍整个后宫,才将她们打发去敬法殿。   苏绾耐着性子等了一会,确认没人过来随即激动往回跑。   她喜欢去敬法殿。   敬法殿是太后和皇后礼佛的地方,那是所有宫女太监都梦想进去的养老之地,不用担心有人勾心斗角,也不会被禁足,可以随时出门。   原主还在御膳房当值时就梦想到了二十岁,能被送去敬法殿。   听说能出宫的上了年纪的宫女,大多都在敬法殿当值。   关键是敬法殿不忙,太后和皇后都已过世多年,徐贵妃既然把陈良妃安排过去,就不会再去磋磨她。   徐贵妃只是贵妃而已,是没有资格去敬法殿礼佛的。   苏绾跑出去一段路缓缓停下来,若有所思。   在原著中,皇帝病重后卧床养了三个月才忽然变好,不应该是现在啊。难道是世界还原,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意识,因此很多剧情会加快速度。   应该是这样。   原著中并没有写皇宫内有多少宫女太监,完整的世界里每个职位的人都有,还有书中一笔带过的百姓,物价啊这些。   整个世界里的人相互间都是有关联的,每一个人从生到死都有轨迹。   纸片人有了自己的意识,便会互相影响引发蝴蝶效应。譬如她穿进这书里,就避免了自己再次被陈良妃打死,还让她一整年都无病无灾。   上次陈良妃病倒,若是换个宫女她能好但身子也垮了。   她依稀记得在原著里,陈良妃被赐死时形容枯槁,哪像现在活蹦乱跳的。   这么看来,自己或许不用等上一年,便可出宫?!   苏绾又激动地跑起来,有种想要放声大笑的冲动,终于看到自由的曙光了。   一口气跑到清宁宫后院的宫墙外,她远远看到有个身影立在树下来回踱步,不禁心慌了下,猛地刹住脚步。   这大晚上的,谁会过来?   难道是秦小宝?苏绾缓下心跳慢慢靠近过去。后院没有灯,月亮也不够圆,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他好像没有发现被她藏起来的梯子。   苏绾屏住呼吸又往前走了几步,总算看出来的是秦小宝,不禁松了口气,弯腰捡起一枚石头砸过去。   秦小宝受惊,倏然转头看过来。   “秦大哥,是我。”苏绾压低嗓音飞快出声,“你怎么来了。”   秦小宝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加快脚步迎上去,笼在昏暗中的脸庞浮起欣喜的笑意,“我说怎么丢了这么多次石头,你都没反应。”   昨晚他让王胜过来传话原想让苏绾安心,今日后宫都在传皇帝的病有了起色,苏绾和陈良妃要被送去敬法殿。为此他特意借了一身太监服过来,想亲口告诉她不用担心家人。   他没让那些人找着他们。   “我刚才想出去找你来着,路上遇到巡夜的太监就跑回来了,我弟弟和奶奶怎么样,没被找到吧?”苏绾站到暗处,嗓音压得很低。   她没说真话,也不能在秦小宝面前透露自己想出宫。   免得他以为自己出去后,会跟他发生点什么。   去了敬法殿虽说自由许多,跟御膳房的厨子私通被发现也是会死人的。整个后宫的女人除了女官外,都是皇帝的所有物,可以跟太监对食,却不能跟真的男人在一起。   没离开皇宫之前,她并没有真正的自由。   “你放心,我故意让他们找到你们家原来住的地方,还让街坊跟他们说,你弟弟和奶奶都不在了。”秦小宝也往里挪了下,脸颊发烫,“我来就是想告诉你,安心去敬法殿,他们不会有事。”   “谢谢你啊秦大哥,办这些事没少花银子吧,多少我现在就给你。”苏绾说着便低头拿出荷包,拿了几块碎银递给她。   秦小宝愣了下,笼在昏暗中的黝黑的脸庞有些发白,黯然垂眸,“不用如此客气。”   他很喜欢苏绾,去看房子时都在想着她会不会喜欢,将来有了孩子够不够住。   他也知道自己配不上她的好模样,配不上她的好学识。她自小就识字读书,自己却是进了御膳房,慢慢跟着师父学的。   只是他从未想过,苏绾对自己并无这样的感情。   “不是客气,一码归一码,回头你给我留些糖,等我在敬法殿安定下来就去找你买。”苏绾把银子塞给他,嗓音低低的说,“我爹娘走得早,自小就被没人这么护过,有你这样的兄长是我的福气。”   该说清楚的事早说早好,黏糊下去只会让自己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原主的情况他是知道的,这么说他应该能接受。   “那我收下了,我也很开心能有你这样的妹子。”秦小宝眼里写满失落,强颜欢笑,“进去吧,我等你进去了就走。”   她说是妹妹便是妹妹吧,至少还能看到她。   等将来出了宫,说不定处的时间长了,她会看到自己的好。   “那我回去了,谢谢你秦大哥。”苏绾转身往前走了几步,没避着他,弯腰把梯子拿出来架上宫墙,麻利爬上去。   秦小宝见状错愕了一瞬,继而失笑。   说她也染了病分明是谣言,她去了敬法殿也会过得很好。   苏绾上了宫墙挥手示意他回去。   秦小宝也挥了挥手,匆忙消失在夜色中。   苏绾收起梯子放回院里,下了宫墙收好梯子神清气爽地去烧水洗澡。幸好天黑,秦小宝没看到她的身上的疹子,不然他肯定还会想办法跑敬法殿去。   洗完澡回屋躺下,苏绾畅想一番出宫后的生活,开心闭上眼。   *   夜色渐深,皇宫也慢慢变得宁静,尤其是热闹了一整天的太初殿。   赵珩走下台阶,坐上轿辇去往御书房。   孙来福提着灯笼跟在轿辇旁,不时偷偷看他。皇上的病有了起色不是好事一件吗,他看着似乎很不开心。   “去太医院。”赵珩忽然出声。   孙来福应了声,到底什么都没问,吩咐抬轿的太监掉头去太医院。   近日朝中政务繁杂,太子的心思也愈发深沉,他一个当奴才的不敢随意揣测。不知是错觉还是何故,总觉得太子对他有意见。   一路无话。   赵珩的轿辇到了太医院门外,已睡下的御医听到消息纷纷爬起来,全部聚到前厅。   孙来福提着灯笼,小心伺候他进去坐下。   “负责医治父皇的御医留下,其他人都出去。”赵珩漠然抬眸,“孙来福,你也出去。”   孙来福点头称是,身子止不住哆嗦,抱着拂尘安静退下。   太子昨夜宿在御书房,醒来后看他的眼神格外冷厉,像是他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一般。   他真的什么都没做啊。   其他的御医也退了出去,孙来福关上门,无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总觉得有点凉。   太子这一个月来,看他的眼神总透着一股让人捉摸不透的杀意?   太医院前厅内。   赵珩端坐主位,面色冷凝。   几个御医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出声。   “父皇到底得了什么病,为何忽然就好转了。”赵珩不疾不徐开口,平缓的语调听不出情绪,却压迫感十足。   “陛下所患乃是恶毒之症,我等前几日增加了药方的剂量,故而能好转。”年老的御医从容解释,“微臣等人还在调整方子,若半月内不再出现疼痛难忍的症状,会酌情减少。”   “本王想听真话。”赵珩抬了下眼皮,笼在灯下的如玉脸庞,隐隐覆上寒霜。   “殿下息怒。”老御医颤颤跪了下去,“此方乃是虎狼之药,最多能让陛下再撑一年,若恢复后复又发生晕厥,恐无法醒来。我等也是按照陛下的旨意行事。”   他们是被韩丞相逼的,这方子凶猛却不会让皇帝立即驾崩,反而会让他逐渐好转。   赵珩低头看他,漫不经心地捏着在梦中,被那女帝用剑割伤过的左手中指,默然不语。   依他昨夜在梦中所见,下这道指令的人应是韩丞相而不是徐太师。太师一心想将四皇弟推上帝位,怎会让父皇病愈。   若父皇的病痊愈,定会先封后再前往嵩山封禅。   同安恰好在去嵩山的路上,匪徒意图刺杀父皇与他,势必会让父皇受到惊吓。   父皇陷入昏迷,于各方而言都是好事。   这同安巡抚又是林尚书和太师的人,韩丞相手中定有匪患与巡抚勾结的证据,才敢如此大胆准备当那黄雀。   五皇弟能得他如此忠心的谋臣,不可小觑。   赵珩冷笑一声,松开左手中指缓缓起身,“起来吧,父皇的病按照尔等的方子继续医治。”   “微臣明白。”老御医站起来,整个后背都被冷汗浸透。   这储君的气势迫人,比高宗皇帝更加难以捉摸。   赵珩出了前厅,自顾往外走。   孙来福双腿发软,硬着头皮跟上去,“殿下是回东宫还是回御书房。”   赵珩脚步微顿,又控制不住地捏着左手中指,淡淡掀唇,“去御书房。”   好似每一回梦到那女帝,他都是宿在御书房。   今日醒来之前,那女帝从台阶上栽下去,梦中的表兄似乎已出手,不可让他得逞。 第26章   赵珩回到御书房外,面无表情地从轿辇上下去。   孙来福提着灯笼紧紧跟上,赵珩余光瞟他一眼,想起梦中那女帝召见礼部侍郎一事,若有所思。   此前他隐忍不发,是为了避免被太师等人窥见实力,故而从未主动与朝中可靠的大臣交底,只想先登基拿回兵权再肃清朝政。   如今看来其实可双管齐下。   兵权一定要拿到手,至于朝中的几股势力,可照那女帝的法子,逐个试探选出心怀抱负,愿意为江山社稷尽力的栋梁之才。   赵珩收敛了思绪抬脚走上台阶,嗓音凉凉,“下去吧,今夜不用伺候。”   孙来福顿住脚步称是,脖子上凉飕飕的感觉更甚。   天地可鉴,他从无二心。   太子为何开始连他也要防着了,他做错了什么?   孙来福想不明白,深深叹了口气,招呼在御书房伺候的太监退下。   赵珩进御书房坐到书案后,拿起今日送来的奏折挑出同安巡抚的那份翻开,依旧是歌舞升平的小事,半个字都不提匪患。   北梁国中的地方官员,如此行事的只怕不止他一人。   赵珩放下奏折提笔给萧云敬写信,让他尽快派人去暗察同安匪患一事。韩丞相想当黄雀,也得看当不当得了。   写好信,他搁笔将信上的墨汁吹干,折好装入信封叫来暗卫。   “殿下。”暗卫从梁上跳下,恭敬行礼,“京中官员士绅家中并无殿下所说的女子,可是要继续寻找。”   他把汴京大大小小的官员士绅家都看遍了,也未能找到那画像上的女子。   “继续找,今夜先给萧将军送一封信。”赵珩将信递过去,“去吧。”   暗卫接过密信收好,无声无息开门出去。   赵珩偏头看着滴漏,笼在灯下的俊逸容颜浮起萧杀之气,许久才又拿了一份奏折翻开。   那女帝到底在何处?京中已经找遍,后宫之内的所有女官,暗卫也都照着他画出来的画像看过,无一人能对得上。   赵珩闭上眼,梦中那女帝巧笑嫣然的模样浮上脑海,耳边似乎还能听到她掷地有声的声音。   何为利国利民?   赵珩睁开眼,唇角不自觉抿紧,继续批阅奏折。   到了二更天,他脸上也有了些困意,起身去了偏房躺下,随手将梁淑妃送的香囊放到枕边。   一夜无梦。   赵珩醒来后若有所思抬起左手,看向被女帝割过的中指,眉宇间覆上薄薄的寒霜。   又未能梦到她。   起身出去,孙来福站在书房外的院子里,像是守了一夜的模样。   赵珩清了清嗓子,抬脚走下台阶。   “殿下可是要梳洗?”孙来福紧张莫名。   “回东宫。”赵珩经过他身边,终是收了身上的杀意。梦境是梦境,孙来福自他被立为储君便跟随左右,断然不会出卖他。   “是。”孙来福松了口气,赶紧吩咐抬轿的小太监过来。   太子今日看自己的眼神,似乎缓和了许多?看来日后他得更仔细,免得又要惶惶度日。   *   朝阳升起,后宫也开始变得热闹起来。   苏绾生无可恋地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妆台前坐下。身上的疹子没有增加,但还是痒得晚上没法入睡。   梁太医说一定要忍住不能抓,不然就会留疤。   眼下目的虽然达到,可身上的疹子还不能马上就好,万一被人知道她搞了小动作,会连累到梁太医不说,小命难保。   高宗皇帝醒了,徐贵妃身为头号宠妃,宫斗赢家。自打皇后过世便执掌后宫以皇后自居,不可能会容忍一个小小的粗使宫女,在她眼皮子底下耍花招。   幸好只要忍过七天就好了。   苏绾抬手摸了下自己的黑眼圈,再次叹气。天冷的话还好点,进了七月天气越来越炎热,身上的红疹一出汗就痒得要命。   她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起身开门去。   到井边打水洗漱干净,苏绾进厨房烧上水,转头去将藏起来的香料拿出来,径自回房收拾包袱。   她东西不多,穿过来一年也就内务府发下来的几套宫装。   将衣服叠好放到一旁,苏绾看了看香料,从床肚子里掏出藏起来的银子和油布。   油布不透气,不容易被人发现她身上藏有香料。   苏绾将香料和做好的香囊以及银子都包进去,再用蜡烛封死所有缝隙,防止气味透出来。   都收拾完毕,想到马上就能去敬法殿养老,苏绾精神过来,开门去陈良妃住的院子。   王庆德已经到了,陈良妃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垂下的双手隐约可见手背上似乎也起了疹子。   苏绾惊讶了一瞬,迅速收敛了目光故意靠近王庆德行礼,“见过王公公。”   陈良妃这是不打算装疯了,还是真的出了疹子?   “离杂家远些。”王庆德本能后退一步,白得吓人的脸扭曲得不成样子。   他将将被陈良妃吓到,这不识趣的宫女又凑过来,幸好她们马上就要去敬法殿,除了每日供应贵人位分的米粮肉菜,不用管她们的死活。   这病看着像是会传人,难怪徐贵妃下令撤走原来在敬法殿内,司香烛和扫洒的宫人。   王庆德想着又往后退了一步,不耐烦呵斥,“赶紧收拾包袱随杂家去敬法殿,不可耽搁。”   说完,他抬手指着苏绾,咬牙切齿,“你,把脸给杂家包起来!”   苏绾忍住笑意自觉后退,“是。”   包起来更好,正好可以让她拖延些时间。   苏绾回到自己房里包起脸,露出一双眼睛拿了包袱出去。   后院的青菜长得特别水灵,生姜也发出了新芽,这个住了一年的地方她还挺舍不得的。   苏绾深吸一口气,转身出去。再等十一个月,高宗皇帝驾崩她就能出宫了!   她和陈良妃被打发去敬法殿的事,整个皇宫都在传,卖自己香料的太监肯定也听到了风声。   等安顿下来她再想办法跟他联系。   敬法殿在皇宫左侧最深处,比清宁宫更为清净,就是离清宁宫非常远。   苏绾扶着陈良妃跟在王庆德身后走了约莫一刻钟,终于到了敬法殿门外。   王庆德回头瞪了眼,阴柔的嗓音染着浓浓的火气,“还不快进去,等着杂家请你们吗。”   苏绾点头称是,扶着陈良妃走上台阶踏入敬法殿大门,跟着用力把门关上。   陈良妃扯下头上的面纱,轻盈迈开脚步。   苏绾背着包袱跟上去,总觉得她有话要跟自己的说。   “本宫终于从那牢笼里出来了,这后宫,那头猪说了可不算。”陈良妃说着又唱起戏来,嗓音婉转动听,还格外的……嘹亮。   苏绾嘴角抽了下没答话。   她装疯以后确实骗过不少人,怀疑她没疯的也不少。   谢丞相没像原著那样病死反而早早发现有病,及时进行妥善的医治,那北境之战说不定能打赢。   人有了意识就会掌握自己的命运。   若北境真打赢了,徐贵妃怕是很快就会就有动作,高宗皇帝不杀陈良妃,就是因为她那位骁勇善战的兄长。   有个娘家人手中握有兵权的皇后,可比只会生孩子岳父还插手朝政的徐贵妃好多了,以高宗皇帝的昏庸无能,说不定皇后会是谁。   这一个月很多事情都改变了,谁说得准呢。   苏绾又看了眼陈良妃,心情再度轻松起来,管她们谁当皇后她只要离开皇宫。   敬法殿内给扫洒司香烛的宫人住的厢房,在左侧的小院里。   小院呈方形,东西都有厢房另有厨房和净房,水井就在靠近厨房的地方。整体布局很紧凑,但又不会互相干扰到对方。   苏绾拿下包在头上的纱巾,戴上自己做的口罩开始打扫。   东厢房原来住着宫女比较干净,屋里有淡淡的香气,四间厢房有三间是用来装香烛和贡品的。   西厢房只有三间,住的应该是太监,一开门就能闻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   苏绾眉头皱了皱,打扫干净所有的厢房,把陈良妃的包袱放到东厢房最好的一间,麻利铺床。   将自己的东厢房也收拾妥当出去,陈良妃趴在井边伸头往下看,眼神亮起来的那个瞬间,依旧能看到她曾经风情万种的模样。   可见她初入宫时是何等的天姿国色。   苏绾定了定神,故意加重了脚步声朝她走去,“良妃娘娘。”   “十二年了,本宫老了啊。”陈良妃缓缓站直起来,如盛宠之时那般,端方万分地往外走。   苏绾心底没来由生出一丝怜悯。   生在这个世界从来不是她们的错,进了后宫努力争宠也不是她们的错,而是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没人能反抗。   安安稳稳的住了一晚,几乎没睡的苏绾天没亮便打着哈欠爬起来,揣上银子戴上口罩去倒夜香。   等了片刻,收夜香的太监过来。   来了两人,年轻的那个一看到她便站远远的。苏绾拎着夜香过去,看了眼站得很近的老太监,压低嗓音,“公公可否帮忙传个口信,不会让你白白帮忙。”   “说。”老太监上了年纪,似乎并不惧怕她的病。   苏绾拿出银子递过去,低声交代一番,若无其事地拎起木桶回去。   收夜香的太监地位最低,那太监又上了年纪不至于出卖自己换好处,被抓到了也不怕。当初跟在内务府当差的小太监说好了,被人发觉就说是同乡。   而且他每次卖香料,也都是用油布包好带在身上,不容易被发现。   那个年轻的收夜香的太监也不用怕,他站得远没听到自己说了什么。   苏绾关上门,听着拉夜香的车子的声音走远,不禁松了口气,浑身轻松地往回走。   能安稳一天都是值得开心的事。   搬到敬法殿第四天,苏绾身上的红疹消退了不少,也没那么痒了,就是晚上还是没法好好睡觉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   陈良妃用胭脂弄出来的疹子,一直没洗掉,像是有什么深意。   伺候陈良妃吃了晚膳,苏绾回房躺了一会,想起今天是管香料的太监给自己送货的日子,赶紧爬起来开门出去。   这次她不用翻墙那么麻烦,从后边的小门出去就行。   苏绾在后门等了会,隐隐约约看到有黑影往这边来,赶紧缩回去轻手轻脚关上门。   敬法殿后门平时不会有人来,就是白天都没个人影,那两人走的很急像是要做什么坏事?   难道是皇宫内又出了什么消息,让徐贵妃夜不能寐,必须除掉陈良妃才能安心?   这几天她没出门,收夜香的太监互相八卦说的也是皇帝的病越来越好,没有其他的消息。   少顷,那脚步声在门外停下,门缝里伸进来一根细细铁丝钩子,试图打开门栓。   “万一陈贵人在房里怎么办?”太监的声音压得很低,隔着门还是能听到。   “她日日都在佛堂礼佛到很晚,不会在房里。”   苏绾抿了下唇,蹑手蹑脚返回自己的厢房掩上门,有人在监视她们?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脚步声从后门过来径自往东厢房那边去。   苏绾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悄悄打开虚掩的房门,抄起一根木棒折回后门将门锁上。   往回走时,陈良妃不知何时过来,手里也抄着一根木棍,穿着一身仙气飘飘的戏服,鬼魅一般看着她。   苏绾看看手里的木棒又看看陈良妃,哑巴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 第27章   “不能打死。”陈良妃压低嗓音颤颤地说了句,提着木棍朝自己住的厢房走去,手抖得厉害。   方才佛堂的蜡烛烧没了,她想着时间还早,便出了佛堂回来拿蜡烛。   谁知一进院门就看到两道鬼祟的身影,偷偷摸摸地从后门进来还往她住的厢房去。她吓了一跳,直觉是徐贵妃派来的人,不禁心头火起。   皇帝这会怕是好很多了,那头猪心里有鬼所以才想着要杀了她。   她不会死,没看到那头猪倒台她装疯也要活下去。   陈良妃越想身上抖得愈厉害,掩在夜色下的双眼布满了期望。   眼下只有苏绾能帮自己。   “知道。”苏绾轻轻回了句,握紧了手里的木棒,无声无息迈开脚步过去,静静站到门口左侧。   陈良妃松了口气,站到门的右边,和她一左一右守着那两个太监。   屋里的动静还在继续。   苏绾分神看着陈良妃,见她在发抖不禁抿紧了唇角,放轻呼吸。   她在现世驻守工地时住过深山,也住过沙漠,一点没觉得害怕。   穿书这一年,她每天都在锻炼身体,又天天拎着水两个院子来回跑,手上的力气不小。   倒是陈良妃的反应,让她觉得很意外。   她明明很害怕,却没尖叫或者躲回佛堂,反而拿起棍子想要自保,像是忽然换了个人一样。   仔细想想倒也能理解,来敬法殿对自己来说是好事,对她却未必。   高宗皇帝恢复得不错,收夜香的老太监说,再过个十来天就能下地。这种时候,徐贵妃肯定会比任何一个人都慌。   陈良妃没被打入冷宫之前,受宠的程度跟她不相上下。   不趁着这个机会把她弄死,或者弄出个杀头的罪名来,就不是徐贵妃了。她之前也想到过会有这种事发生,没想到那么快。   苏绾轻轻吁出口气,听到脚步声靠近过来,旋即举起手中的木棒。   陈良妃也举了起来,双手比方才抖得更厉害。   “吱呀”一声,厢房的门轻轻被人拉开,两个太监慌慌张张从里出来。   苏绾一言不发,一棒子敲下去,紧跟着又补了第二棒,那太监也不知道被打中了哪儿,声都没哼一下就倒了出去。   陈良妃力气比较小,被她打中的太监想跑,苏绾一个箭步冲上去,对着他的后背就敲过去。   那太监晃了晃,估计是疼昏了重重趴到地上。   “进去看看他们做了什么,我拿绳子把人捆起来,应该是疼晕了不会这么容易死。”苏绾连自称都省了,简单交代一句,拎着木棒去厨房拿绳子。   陈良妃惊魂未定,哆哆嗦嗦进了自己的屋子,拿出火折子点亮屋里的蜡烛。   她的床榻没被动过,倒是这屋子里好像多了些东西。   陈良妃拿起烛台过去,伸手打开没关好的柜子,看清里面的东西脊背瞬间发寒。   装在箱子里除了道士做法的符纸,还有一个扎着刀子的人偶。   她颤抖伸出手,拿起人偶翻过去。   人偶后背贴着的赫然是皇帝的生辰八字,她吓得赶紧扔了回去,惨白着脸往后退开。   “良妃娘娘。”苏绾拎着棍子进屋,发觉她脸色不对,下意识看向她面前的箱子。   箱子里装着的人偶和符纸,她想起自己看过的古装剧中似乎有这样的情节,瞬间懂了。   徐贵妃这是打算栽赃。   苏绾不等陈良妃做出反应,上前一步把人偶和符纸都拿出来,又把房间里能藏东西的地方都翻了一遍,确定什么都没有了,立即掉头出去。   走出厢房的刹那,敬法殿正门传来“砰砰砰”的拍门声,在寂静的夜里听来让人心惊肉跳。   苏绾顿住脚步回头,一脸严肃的看着陈良妃,“别慌,去给他们开门,走慢一点。”   陈良妃反应过来,端起自己当宠妃时的架子,冷静点着灯笼提着出去。   苏绾一定能处理好。   当初在清宁宫请道士做法,事后她把设坛用的所有东西都一把火烧了,徐贵妃不可能知道那件事。   她今夜安排人上门,不就是想像两年前那样再来一次栽赃吗。   这次自己可不会让她如愿。   陈良妃出了曲廊,回头看苏绾,“我去了。”   “记得不要慌。”苏绾叮嘱一句,飞快冲向厨房。   她本来想把这些东西和两个太监都从后门丢出去的,考虑到他们就是从后门进来的,说不定外边就有人守着她。   陈良妃转回头一步一步走出院子,朝敬法殿大门走去。   拍门声越来越大,传遍了不大的敬法殿。   苏绾进厨房坐下,将所有的符纸丢进木桶里浇上水用力揉烂,跟着拿起柴刀,将那个人偶砍得稀碎裹进灶膛的草灰里。   扎在人偶身上的刀子,她看了下还挺精致,未免被栽赃果断出门丢进井里。   趁着还有时间,苏绾一手一个,将昏过去的两个太监拖到堆放柴火的地方,倒出装在麻袋里的枯叶,将他们彻底盖住又不至于让他们闷死。   做完这一切出去,敬事房总管王庆德领着几个太监,远远跟在陈良妃身后进了小院。   苏绾眨了眨眼,小跑过去扶了一把陈良妃,佯装害怕,“良妃娘娘,这是出了何事。”   “本宫哪里知道。”陈良妃用戏腔回了句,抓住她的手腕,身体还有点控制不住抖。   “没事了。”苏绾在她耳边说完,马上低头下去。   “给我搜。”王庆德依旧离远远的,咬牙切齿的模样。   苏绾淡定看戏。   东西厢房全部搜了一遍,他们又去厨房和净房继续翻。   过了一会,负责搜查的太监低着头回到王庆德身边,神色讪讪,“没有。”   厨房的水桶里倒是有一堆黏糊糊的东西,看着像是符纸又不像是,令人作呕。   “怎么做事的。”王庆德眼皮跳了下,不禁磨牙。   徐贵妃手底下的人怎么搞的,他算好了时间过来,本想人赃俱获治陈良妃一个大不敬的杀头大罪。   结果什么都没找到,人也不见了踪影。   陈良妃前几日才病了一场,不可能打得过徐贵妃的人。那宫女倒是一直干粗活,应该也没本事把人打死丢进井里。   若真那么做了,他只需再等上几日就会知道结果。   那井里的水可是她们平日里要喝要用的。   难道还有人在暗中护着陈良妃?也不是没可能,她被打入冷宫两年不死就是最好的证据。   自己一定要把此人找出来,让徐贵妃消火。   王庆德心思转了几转,马上堆起笑脸看着陈良妃,“没事了,杂家听说最近这宫里闹蛇,所以过来瞧瞧。”   “王公公如此记挂本宫的安危,本宫是不是该谢谢你。”陈良妃有了底气,说话顿时不客气起来,“听说陛下日渐康复,指不定本宫什么时候就回毓秀宫了。”   “贵人是个有福的自然不会太久。”王庆德咬了咬牙,招呼那两个小太监转身往外走。人都疯了,还想当皇后。   陈良妃端着架子,等着他们走远了才脱力一般整个挂到苏绾身上。   苏绾把她扶进曲廊让她坐下,“在这等着,我去关门。”   陈良妃目光深深地看着她,无力摆手。   苏绾又一次救了自己。   大门关上,整个敬法殿都安静下来,夜空中的弯月爬上树梢,模糊照亮小院。   苏绾回到厢房前的曲廊,自顾坐到陈良妃身边,“不装了?”   “装啊,在外人面前装。”陈良妃笑了下,恍惚有种浑身轻松感觉。入宫十二年,她没想过被打入冷宫之后,还有人会帮着自己。   就是从前在她身边伺候的宫女嬷嬷,在她失宠后也没人愿意留下来,一个个都想走。   她不杀他们,死的就是自己。   还在清宁宫时她一心复宠,想要亲眼看着徐贵妃倒台,是对徐贵妃的恨意支撑着她活下来。   现在不一样了,她要活下去要复宠,报答苏绾的恩情把她送出皇宫。   苏绾是个好姑娘,不该像自己一样被困在深宫里,每日勾心斗角努力争宠,到最后所有恩宠都是一场空。   帝王的一句话,便能将人从云端打入地狱。   “我这一生怕是离不开这牢笼一样的深宫了。”陈良妃省了自称淡淡扬眉,“所以,我一定要复宠,哪怕死了也要风光的死。”   她气死了逼死母亲的主母,还曾是帝王宠爱的妃子,这一生倒也不算白活。   “徐贵妃一计不成还会有第二次,你我都要谨慎一点。”苏绾拍拍她的肩膀,起身往厨房那边去,“我去处理那两个太监。”   他们必死无疑,她不会杀人可是徐贵妃会。   “我歇一歇,你小心。”良妃靠着梁柱,疲惫闭上眼。   “放心。”苏绾唇角弯了弯,进厨房把梯子扛出来径自去后门。   外面没人。   她趴在墙上看了会,从梯子上下去,回堆放柴火的地方把醒过来,但嘴巴被堵住的两个太监拖出来。   两人都挺沉,不过拖死狗一样拖着倒也不怎么费力。   苏绾将他们拖到后门,开了门,又将他们拖到通往御花园的宫道口,丢到不被注意的阴影底下,神清气爽的折回去。   陈良妃不装了也好,免得自己还要分神应付她。   不过她不会让陈良妃知道,自己在计划什么,做什么。   受到的教育不同,构建起来的三观也不同,她不会强迫陈良妃接受她的想法。   能和平共处就好。   苏绾回到后门正要进去,脚边飞过来一块石子。   她眼神亮了下,小跑过去。   “这是新进的一批,成色非常不错。”小太监躲在阴影里,刻意压低了嗓音。   “我看看。”苏绾拿过来拆开油布仔细闻了下,爽快多付了一倍的银子给他,也压低嗓音,“五日后你来的时候先看宫墙的墙根,有篮子说明我在。”   “成,这是杂家送姑娘的,姑娘保重。”小太监塞她一张纸条,转头没入夜色之中。   苏绾收起纸条和香料,左右看了看,掉头进了后门关门上锁。   回到院子里,陈良妃还坐在曲廊里吹风。苏绾脚步顿了下,掉头去厨房藏好香料,拎起那一桶浮着符纸碎屑的水出去浇花。   “我去睡了,你也早些睡。”陈良妃站起来,柔柔的说了一句,转身回房。   “知道。”苏绾回她一句,倒完了水拎着木桶回厨房,取回香料回西厢房。   关上门,她点着灯看完纸条的内容,一把火烧了。   那小太监在信上说北境一战,北梁大获全胜,东蜀的人过几日便抵达汴京,商议停战一事。另有九门提督之女进了东宫,模样生得极为好看。   苏绾熄了灯躺下,若有所思。梦境里的事又应验了,不过梦里倒是没有北境打赢的事发生。   北境一战打了胜仗,看来她的推断是正确的,所有人有了自己意识很多事都会改变。   说不定真的可以不用等一年就可以离开皇宫。   她吁出一口气,疲惫闭上眼,这一晚还真是惊心动魄。   好在这次之后,敬法殿又回复了无人问津的状态。内务府送来的米粮肉菜多了不少,盯着他们的小太监都撤走了。   苏绾和陈良妃都过得很自在,各自互相不打扰,可以是说非常理想的养老生活了。   住进敬法殿第八天,苏绾身上的疹子总算彻底消退,身上也不痒了。   照顾陈良妃睡下,她也早早洗了澡躺下继续睡觉。   连续七个晚上都是半睡半醒,她实在是累够呛。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隐约传来男人低沉好听的嗓音,温和却无半点柔情,“陛下可是惊到了?”   这个声音好像是萧云敬?   苏绾睁开眼,毫无预兆地撞进赵珩那双黑黢黢的眸子,不禁懵了下。   男人结实有力的胳膊托着自己的腰,脸上古井无波,眼里也没有任何情绪。她这是又入梦,没摔到地上还被赵珩给接住了?   冷美人果然是秦王安插在太子身边的暗卫,他的身份总算明朗。   “陛下可有好些?”萧云敬再次出声。   低沉浑厚的嗓音透着淡淡的关心,像是例行公事,没太多的真情实感。   苏绾动了下,正要说话,身体忽然悬空跟着就被赵珩给抱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 第28章   男人力气很大并且不怎么温柔,苏绾被赵珩的动作吓到,本能伸手圈住他的脖子稳住自己的重心,脸颊微微有些发烫。   她在现世没被人公主抱过,穿进书里也没有。   一时间适应不过来。   “咳咳……”苏绾清了清嗓子,留意到赵珩的眼里还是没有什么情绪,轻轻吐出口气摆起天子威仪,“把朕放下来。”   赵珩一言不发,抱着她走完剩下的几级台阶,小心将她放到地上。   这次他先入梦,且抢先一步接住了她,没让梦中的萧云敬得逞。   萧云敬是真的想要救这女帝,就是依旧没有自己的意识,只是被梦境操控必须要这么做。   “驸马救驾有功,想要什么赏赐。”苏绾缓过来,好看的眉眼染上笑意,故意逗他,“要不要这天下。”   赵珩知晓这女帝是在打趣,漠然摇头。   “那太可惜了。”苏绾又笑,转头看着一脸淡然自得,丝毫不在意自己没抢到头功的萧云敬,“云敬为朕抚琴也有心了,想要什么赏赐。”   若他在现实里对应的人是韩丞相之女,那自己在梦里遇到的刺客,说不定是他。   还要再观察观察,看看他和谢梨廷谁比较毒。   不管是现实还是梦境,所有被送入后宫的人都有各自的目的,各为其主。   “微臣什么都不要,陛下喜欢便好。”萧云敬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宠辱不惊,“陛下不是想要看这院子吗,微臣愿意陪着陛下。”   苏绾唇角扬了扬,招手示意守在远处的孙来福叫过来。   “陛下有何吩咐。”孙来福抱着拂尘,满面笑容跑到她身边停下。   赵珩侧目,墨色的眼底浮起凌厉的杀意。   苏绾没看赵珩,而是一直看着仿佛谪仙般的萧云敬,含笑吩咐孙来福:“云敬的琴音世间少有,赏黄金千两。”   “微臣谢陛下恩典。”萧云敬客气行礼,脸上还是不见半点谄媚,就好像这些东西给不给他都不会受影响。   “这封赏是不是有点多。”孙来福看了眼萧云敬,压低嗓音提醒,“国库里的银钱不多。”   一千两就多了?苏绾抬了下眼皮,隐约记得在原著中,当朝太子的私库比国库的银钱都多。   在神医男二号出场后,那几百间医馆建起来需要的花费不小,要请大夫,还要买药以及买地买房。   然而这些花费只用去了私库的一个零头。   上一次在梦里私下召见礼部尚书,他曾说国库空虚。事实上,在原著中国库也确实没钱,高宗皇帝除了昏庸还特别会败家。   反正是在梦里,国库有多空她都不用担心,她的私库有大把的金银珠宝。   当个有钱的昏君,快乐瞬间翻倍。   苏绾唇边弯起一抹笑,无意识看了眼拒绝自己赏赐的赵珩,波澜不兴的语气,“那就从朕的私库出,朕有钱所有的伴读朕来养,无需动用国库。”   “老奴这就去安排。”孙来福抱着拂尘,含笑退下。   赵珩偏头看着别处,佯装不知那好色的女帝又在打量自己,心中却多了几分惊疑。   这女帝为何会知晓私库有钱一事?此事只有他身边极为亲近且忠心之人清楚。   她到底是何人?   赵珩无意识捏了捏左手中指,绷紧了下颌的线条。   等醒来,他须得尽快将这女帝找出来,以免被太师和丞相等人发觉她的存在。   苏绾见赵珩似乎还是没什么反应,笑了笑,自顾迈开脚步,“云敬,陪朕好好欣赏这院子。”   “是。”萧云敬点点头,抬脚跟上去。   赵珩犹豫一番,咬牙迈开脚步,黑着张脸自顾挤开萧云敬,横插至他二人中间。   这女帝如此好色,得看紧一些。   萧云敬被他撞得往边上歪了下,面上浮起一丝浅淡不悦,不过没说什么。   苏绾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兴致勃勃欣赏配殿院内的景致。   谢梨廷去了临荷殿,萧云敬在配殿,她实在好奇孙来福会把梁文府安排到哪住。   在现实里,皇帝住的寝宫是长信宫,太初殿居中,左侧的院子是临荷殿,右侧是承明殿,配殿则是在承明殿外侧,有一个院子相连接。   如果去了临荷殿,说明他是来帮谢梨廷固宠。   毕竟,他是徐太师送进来的人,徐太师和林尚书是一伙。   来了配殿,就是和萧云敬互相监视彼此的无间道。   苏绾觉得自己的分析不会错,但也不是十拿九稳,还需要进一步观察。   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苏绾停下来,偏过头含笑看着萧云敬,“朕还有公务要处理,晚些时候过来听你抚琴。”   “微臣恭送陛下。”萧云敬恭敬行礼,神色如常,仿佛她的来去他并未放在心上。   苏绾微微扬眉,转头往外走。   萧云敬越来越有韩丞相之女的风范了。   原著中的太子侧妃是韩丞相最小的女儿,还是嫡出,身份地位可比徐贵妃的外甥女高多了。   徐贵妃的胞弟只是礼部侍郎,没有徐太师的庇护他根本什么都不是,怎么跟韩丞相比。   就是柳云珊,也没把徐贵妃的外甥女放在眼里。   苏绾出了配殿,故意没问孙来福将梁文府安排到哪儿,也不看赵珩是不是跟了上来,信步往太初殿那边去。   赵珩不疾不徐跟在后面,脸上依旧挂着寒霜。   今夜畅音殿设宴,也不知道这好色的女帝想要作甚,着实让他头疼。距离上次入梦,过去整八日,关于她的身份来历依旧毫无进展。   倒是她上次在梦中的所作所为,让他获益匪浅,各方布置都在有序进行。   赵珩抬头,见孙来福停下,目光不自觉地落到那抹娇小的身影上。   年轻的女帝负手而立,微微垂眸看着院中盛开的花儿。有风拂过,她慢慢抬手捋了下额前落下的发丝,举止慵懒,殊丽容颜媚而不艳,一颦一笑自端庄。   这才是她本来的模样吧?沉稳睿智,眉梢眼角都带着几分洞察一切的从容,丝毫不张扬。   赵珩看得有些出神,觉察那女帝回头,旋即别过脸望向别处。   “孙来福。”苏绾招手示意孙来福跟上,唇角弯起浅笑,“这花儿不错,搬到朕的小书房去。”   她看上的是一盆兰花。   帝王果然最是无情,高宗皇帝在寝宫院内放置了兰花,却鲜少留宿凤仪宫。   那皇后如此深爱兰花,她在幼子早夭,丈夫却夜夜睡在隔壁的日子里,不知道有多绝望。否则也不会以死换取自己所生的长子,顺利成为储君。   太子更可怜,亲眼目睹自己的弟弟被人害死,目睹自己的母亲被父亲的薄情逼死,却不得不接受母亲的安排,在毫无根基之时成为储君。   朝臣支持的人不是他,身边的人不敢信,一忍就是六年。   即便如此,对于两位异母所生的皇兄,他依旧照顾有加,哪怕……他自己都日日处在危险中,行差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这皇城之内,人人都身不由己。   苏绾想到这,禁不住叹了口气,淡淡敛去笑意。   “老奴这就搬进去。”孙来福将拂尘别到腰上,抱起那盆兰花,小心翼翼进入太初殿。   苏绾抬脚跟上,收拾了下不该有的心情,重新精神起来。   这是梦境,她要好好享受当昏君的快乐,现实里的人和事不想也罢。   赵珩抿紧了唇角,在那女帝看不到的地方,用力闭了闭眼没着急跟上去。   母后钟爱兰花,凤仪宫内的兰花都是她亲手照料。有了记忆后,他做完功课就去凤仪宫陪她。父皇经常十天半月去一次,有时留下用膳,有时坐坐便走。   他长到十四岁,母后生下弟弟,身子越来越差,不到四年外祖撒手人寰。   经此打击,母后整整卧床月余才稍稍好转。   原想着好好养着会慢慢痊愈,弟弟又在此时出事,从马上摔下来医治数日终是闭了眼。   弟弟离开那夜,父皇像是终于想起母后,在隔了一个月后再次踏入凤仪宫。   父皇走后,母后与他说,要坐稳储君之位要为幼弟复仇。他谨记于心,惶惶不安地回了自己在宫中的寝殿。   翌日,父皇下旨将他立为储君,母后却在梦中薨了。   这六年,他不敢有一日松懈。   赵珩垂眸掩去恨意,恢复自己往回在梦中的模样,不疾不徐走进太初殿。   “驸马你来。”苏绾抬起头,隔着屏风远远看他,“朕有话要问你。”   赵珩不动声色地摆出冷淡的模样,抬脚过去。   “给。”苏绾仰起脸,笑盈盈地把笔递过去给他,“宫中的禁卫军名单都送过来了,朕在想,要不要引蛇出洞。”   赵珩拿过笔,低头在纸上写了两个字:不必。   “为何?”苏绾往后一靠,懒洋洋歪在椅子里,半点没有身为帝王的气势,“梨廷和云敬都可疑,朕试不出来谁是凶手。”   只看表面,谢梨廷最可疑,刺客是在临荷殿消失的。若是深究起来,他反而没嫌疑。   谢梨廷是林尚书送来的,从他在梦境里的表现看,他的目的只是想博取她的信任。   萧云敬从头到尾都太冷静了,他又是韩丞相送来的,跟谢梨廷是敌对的关系。   不过也难说,他一来就有刺客太容易露出马脚了,真是他的安排起码也要过几天。   苏绾觉得自己的分析没什么问题。   赵珩抬眼看了看她,又写下一句话:一石二鸟。   苏绾伸头看去,唇角高高扬起,“驸马如此聪明,想要朕如何赏你。”   她怎么没想到这个?估计是谢丞相故意安排的,目的是提醒她认清形势,应该是这样没错,所以这件事没必要继续追查了。   赵珩握着笔的手幅度很小的抖了下,摇头。   不知这女帝又在打什么主意。   苏绾低低笑出声,坐直起来径自出了小书房去午睡,“朕要歇一会,你不准过来。”   她留了一份简单的思维导图在桌上,赵珩若是有二心,估计很快就会反应出来。   赵珩没理她,垂眸看向她方才在自己没进来之前,胡乱写画的东西。   白纸中间是个大大的被圈起来的朕字,延展出来的几条线,分别是三省六部的名称和职能,每一个圈外面都有两个字,或是考察,或是换人。   他细细看了一阵,搁笔去软塌上躺下。   阖上眼躺了片刻,赵珩复又睁开眼,抬手在空中将那图重新画了一次。   女帝是在提醒他,朝中三省六部可同时出手,要尽快探清这些人的底细,将可用的朝臣都纳入自己麾下?   赵珩眼中迸出一线精光,唇角不自觉地扬了扬,再次阖上眼放松睡去。   苏绾一觉睡醒,发现自己还在梦境里,淡定掀开帷幔下床。   宫女和小太监见状,慌忙上前伺候她梳洗。   “陛下,畅音殿的宴席已经摆好,可是现在就过去。”孙来福抱着一套衣服,笑呵呵的说,“陛下这一觉睡了半日,可是睡好了。”   “好了。”苏绾脸上浮起淡笑,“梨廷和云敬他们过去了没?”   “都在了,就等着陛下呢。”孙来福将衣服交给宫女,含笑退下。   苏绾擦了把脸,去屏风后换上常服,感觉自己都没睡多久天都黑了。   不过这是在做梦,不能按照现实的时间来计算。   换好常服出去,苏绾恍惚想起少了赵珩,复又扭头去小书房。   他躺在软塌上睡过去了,如画容颜怎么看都好看,也少了几分平时的冷意。   苏绾眨了眨眼,徐徐倾身过去想趁机逗醒他,谁知刚刚动了下赵珩忽然睁开眼。 第29章   苏绾被他吓到,眨了眨眼若无其事地站起来,仿佛自己什么都不打算做的一般,含笑扬眉:“朕去畅音殿赴宴,驸马若是还困着就接着睡,不困就自己过来。”   说罢,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往外走。   冷美人的样子好凶,那种他也有意识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又冒了上来,有点毛毛的。若不是那双眼平静得跟蜡像一样,自己能被他给吓死。   赵珩扭头看去,寒星般的眸子沉了沉。她一过来他就醒了,方才应该晚些睁开眼,也好知晓她到底想作甚。   苏绾走出太初殿,坐上轿辇去畅音殿,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赵珩没跟上来,在梦境里他虽是秦王安插在自己身边的暗卫,可难保不会有二心。   自己在现世就曾被一手带出来的人出卖过,差点毁了职业生涯。幸好有老领导力挽狂澜,最终确认出错的施工段数据,不是由她负责,后来项目顺利完工验收,所有数据都超出验收标准。   在这梦里,赵珩武功高强,杀她太容易了。不能因为他是秦王的人,又混在林尚书给谢梨廷凑数的队伍里,被自己误打误撞选中当了驸马,就放松警惕。   刚才她故意问他刺客一事,又将自己画的简版思维导图留在桌上,他若是有二心,要还有机会再次入梦定会反应出来。   她还想多梦到几次这个梦境,不想那么早就因为朝臣篡位死在这梦里。   这个梦境很神奇,每个人都没有自己的意识,但都会根据身份说话做事,并且根据她说的话,做出跟身份相匹配的反应。   像谢梨廷和萧云敬,她不管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们的反应都是不一样的。   而且她每次入梦,真实感都在不断的加强,每个人按照身份做出来的反应,也都紧跟梦境给的剧情。   她甚至有个强烈的直觉,这些人在现实里都没有梦到这个梦境。   不然没法解释这么多人里,只有自己有意识。   苏绾琢磨一阵又放松下来,又黑又亮的眼眸染上兴致勃勃的笑意。除了那个被禁足抄写《夫纲》的余公子,今晚还有三十五个美人可以一起看。   当个多情的帝王真好。   乘坐轿辇到了畅音殿外,苏绾收起兴奋摆出天子威仪,不疾不徐下去。   “陛下驾到!”孙来福喊了一嗓子,转过头马上堆起笑脸,“谢公子单独为陛下做了份晚膳,方才陛下还睡着,老奴未敢叫醒陛下。”   “梨廷有心了,临荷殿缺什么记得给他添置,从朕的私库出。”苏绾摆起皇帝的架子,抬脚走上台阶。   谢梨廷很快就会成为一号宠妃了,正好也可以借此机会试探他。   她想要组建自己能够掌控的团队,就得把身边的每一个人底细搞清楚,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穿书一年,只有梦到这个梦境才是她最开心的时候,也不必照顾任何人的感受,想怎么浪就怎么浪。   踏入殿内,一屋子的美人齐齐恭敬行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苏绾看了一圈微微一笑,径自往里走。   丝竹之音响起,殿内飘着浓郁的食物香气,闻着就知道很好吃。然而越是这样她越郁闷,她真的不想吃空气。   “微臣见过陛下。”谢梨廷站起来,俊逸不凡的脸庞挂着如沐春风的浅笑。   苏绾看着他,目光玩味。   谢梨廷今夜的打扮也很心机,就是太过刻意了。   鸦青色薄纱长衫底下没有穿中衣,宽阔的胸膛若隐若现,白色蛛纹革带收紧了腰身,宽肩窄腰大长腿的体型,展露无遗。   这件衣服妙就妙在,不用脱他的衣服也能看出来,他的手臂上没有伤。   那腰看起来也特别的细。   梦境里的人受伤也是会流血的,她第二次入梦曾用剑割伤赵珩左手中指,把龙床上的白娟差点全染红了。   谢梨廷中午时暗搓搓的表了下清白,怕她不信任,晚上再来一次加深印象?   越看他越像徐贵妃的外甥女,这心机手段跟徐贵妃一样一样的。   苏绾看够了,唇边弯起一抹笑,摆手示意他坐下,“听说爱卿给朕专门准备了一份晚膳,有心了。”   算了,不能让谢梨廷当宠妃,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杀了他。   只要在梦境里见到他,就要忍受闻得到食物的香味却吃不到的痛,太郁闷了。   这段时间的伙食改善了不少,虽然不馋肉了,可她馋烧鸡肘子烤鸭啊。   “微臣能为陛下分忧是福气。”谢梨廷起身走上台阶,停到苏绾身侧缓缓弓下背,如玉的手指捏着盖在盘子上的盖子,轻拿轻放。   有酱肘子,烤鸭,还有两样精致的素菜,荤素搭配,卖相还特别的好看。   香味扑鼻而来,苏绾压下想把他丢出去打五十个打版的冲动,含笑拿起筷子。   “先尝这一道。”谢梨廷半蹲下去,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肘子肉喂到她嘴边,俊颜浮上温柔的笑,“这是微臣熬了一日,又用冰镇过,加了点糖和醋调味的肘子,甚是开胃。”   苏绾闻了下味道,酸酸甜甜确实很开胃的样子,然而她吃不到啊。   为了不让美人失望,她硬挤出笑容张开嘴吃了那块肉,装模作样地嚼了几下吞下一嘴的空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享受,“梨廷的厨艺不输朕的御膳房,赏。”   “微臣多谢陛下。”谢梨廷笑了下,绕过桌案正欲坐到她身边,殿外来人。   殿内的伴读齐齐扭头看去,复又收回目光。   苏绾抬眼看去,见来的是赵珩,唇角弯了弯故意跟谢梨廷说:“梨廷你坐到朕身边来。”   谢梨廷脸上的笑容霎时灿烂了几分,起身坐到她身边,目光笔直地看着赵珩。   赵珩面沉似水,目光从萧云敬和梁文府脸上扫过去,径自走上台阶伸手抓着谢梨廷的领子,拎起他丢到一旁。   “微臣逾矩了。”谢梨廷一点都不生气,表情也看不出丁点委屈。   苏绾看得有趣,索性往边上挪了挪,笑道,“一起坐。”   主位很宽,坐三个人完全没有问题。   赵珩转头看着身边谢梨廷,调整好情绪自顾坐下。   在这梦境里,谢梨廷极为讨厌,拉出去杀一百次都死不足惜。   “开始吧。”苏绾淡淡出声。   丝竹之音顿时变得欢快,早上进来的十八个美少年上场伴舞。   多情帝王的日子就是这么的枯燥无味。   苏绾慵懒靠向扶手,单手托着腮,满意欣赏美少年们的舞蹈。   之前问他们是否知道入宫意味着什么,他们说知道。看眼前这场面,肯定不止是知道那么简单,徐太师肯定安排人训练过。   就像现实里,那些被送进东宫的姑娘,个个都受过训练。   一曲罢,殿内响起太古之音,纷杂的声音转瞬消失。   苏绾懒洋洋抬头。   萧云敬坐在乐师中间专注抚琴,出尘脱俗的姿态叫人百看不厌。   他也换了一身衣服,艳丽如火的红色织锦交领长衫,让他那张原就有些冷峻的面容,看起来白皙许多。   殿内烛火摇曳,美人像是置身于旷野之外,整个人沉浸在琴音中,哪怕殿上众美齐聚也无法影响他分毫。他微微垂着眼眸,冷峻容颜精致如画,自有遗世独立之感。   不愧是韩丞相送来的,争宠都争得淡然沉着,颇有世家子弟风范。   谢梨廷是明着争宠,他是暗着来,只有赵珩对自己不屑一顾。   苏绾想着,无意识偏头看赵珩。   他坐在她和谢梨廷中间,姿势端正面色冷沉,仿佛谢梨廷只要靠近过来,就会摸出刀子戳死她一般,防备得紧。   她笑了下,倾身过去逗他,“驸马不必如此紧张,如此热闹的宴会,把朕惹生气了朕可是会罚你的。”   等下次入梦换了新的禁军,让他去冷宫冷静三天好了。   前提是还能梦到。   赵珩不动如山,藏在袖子底下的双手无意识收拢五指。女子呼吸的热气拂过耳畔,有点痒,鼻尖还能闻到一丝沁人心脾的香气。   苏绾见他又脸红,耳朵似乎也跟着红起来,故意往他脸上凑过去作势要亲他,却在他试图避开之时,飞快抽整个离倒向扶手离他远远的,唇角愉悦扬起。   还是宁折不弯的冷美人逗着有趣,其乐无穷。   赵珩稳住情绪,不让自己泄露分毫。   只要她不去亲谢梨廷和萧云敬便好,方才在书房,他忆起母后导致乱了心神,错过试探她的机会,今夜无论如何都要再试试。   苏绾见他又坐得笔直,整个人都绷着,再次坐直起来倾身过去,趁他不备亲了下他的脸,含笑揶揄,“驸马想要朕亲你,可以主动一些的。”   赵珩的脸又红了起来,扭头看向一旁不再理会她。   她怎会比父皇还风流?身为帝王也不该如此。   苏绾脸上的笑容扩大,继续看表演。   冷美人脸红的样子太勾人了。   一曲罢,苏晚坐直起来,轻轻鼓掌,“云敬的琴声让朕有种身临其境之感,当赏。”   赵珩压下眸中的火气,暗暗提醒自己还在梦境中,他不是太子而是这女帝的伴读之一。   “微臣谢过陛下。”萧云敬站起来行礼,客客气气的姿态,“若是陛下喜欢听,臣可每日都为陛下奏一曲。”   赵珩扭头看苏绾,搭在腿上的手指动了动,缓缓收拢。   萧云敬也该拉出去杀一百次。   “准了。”苏绾眉眼含笑,“还有什么节目?”   殿内安静了一瞬,丝竹之音再起。   除萧云敬外,另外十一个乐师各自抱着乐器上场,个个俊美无俦,体态风流。   苏绾满意弯起唇角,琢磨着下次入梦让他们做点什么比较好,总是跳舞也会看腻的啊。反正这梦里只有她自己有意识,其他人都没有。   乐师表演到一半,有个小太监从殿外跑进来,在孙来福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紧张退下。   苏绾转头看孙来福。   “东蜀来人商议停战一事,人已到了文德殿外。”孙来福弓下脊背压低嗓音禀告,“朝中百官也都到了。”   苏绾微微偏头,嗓音压得很低,“东蜀来了几人,都什么身份,谁带他们进宫的。”   “回陛下,东蜀来了三人。文书上说皆是东蜀行人司的官员,不过其中一人入宫前换了蟒袍,想来是皇子或太子。”孙来福谨慎回话,“是徐太师将人带入宫中的。”   行人司?苏绾仔细回忆了下,发现自己没听说这个部门,清了清嗓子随意的问道,“我北梁是否也有行人司,平日负责何事?”   “行人司掌传旨、册封等,若与他国互通建好,则遣司正出使。”孙来福语气轻快,“陛下登基时日尚短,自然不知。”   听他意思,这个部门应该是现世的外交部。苏绾神色严肃,“明白了,此次我北梁驻军打得如何?”   赵珩微微偏头看她,很快又挪开视线。   她竟不知行人司?为何在处理朝政之时,如此举重若轻?   孙来福犹豫一阵,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拿回被占的城池,东蜀大军被打退了五十里,陛下可是要摆驾文德殿?”   “不急,让他们等等。”苏绾若有所思。   她忽然又发现了件很有意思的事。   梦境虽然与现实毫不相干,一天一夜所发生的关于北梁朝廷的所有事,却都比现实里早一步。   梦里面每件事的发生,在时间上间隔其实也很长。   她每次入梦都能接上上一次的剧情,实际接上去的,则是现实里即将要发生的事。   而她在梦中所做的决定,只有开始和结果没有任何过程。   譬如之前,她只是让徐太师和韩丞相一起派人,押送军饷和粮草前往北境,北境一战大获全胜却无消息传来,而是使臣直接就到了皇宫。   可是在现实里,战报送到了汴京,东蜀的使臣还在路上。   这一战如何打赢她并不清楚,应该也和皇帝忽然间恢复过来,谢丞相提前知道自己有病一样,是因为他们都有了自己的意识。   而梦境的神奇就在于,能先一步知道朝中会发生什么事。   但她现在又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掌控梦境了,她在梦里做出的决定,呈现出来的结果居然能跟现实无缝对接。   感觉很玄。   不过北境一战打赢,在这梦境里她的皇位算是稳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就是跟那群老家伙玩心眼了。   只要梦境不消失,后宫三千美男是迟早的事,她太喜欢了。   苏绾想到这,徐徐偏头看着孙来福,“百官都到了?”   “回陛下,文武百官都到了。”孙来福有些紧张。   苏绾扭头看向殿上起舞的美人,冷淡掀唇,“让他们等着吧,别打扰朕看歌舞的雅兴。”   她是帝王,那些人爱等等去。   徐太师辛苦送了这么多美人进宫,总要承一下他的美意。   要不是怕他们造反自己被乱箭射死,以后没的梦,她才不费心费力跟他们斗智斗勇,稳固江山。   “是。”孙来福抱着拂尘安静退下。   赵珩保持着端正的坐姿,余光瞥了眼孙来福,眸光微沉。   北境一战,他依照女帝在梦中的做法,令徐太师和韩丞相在东蜀和边境的布置失去效用。   驻军大获全胜,东蜀使臣亲自来北梁商议停战的一行人,在现实中尚未进入汴京。他已派了暗卫沿路护送,以免他们在路经同安府时出意外。   此次停战,东蜀有意与北梁建好。然而今日早朝,韩丞相与徐太师都提出,要将那使臣扣押继续攻打东蜀。   东蜀的国力与北梁相当,赤虎军不出,单靠北境驻军强攻东蜀并无打赢的把握,也不必再打。   两年战乱,两国边境的城池民不聊生。   他与谢丞相商量出来的对策,是希望能用北梁的铁器交换东蜀的盐,加强通商往来。只是尚未想好,如何说服太师等人同意自己的决定。   若能想到良策,在朝堂之上有谢丞相鼎力支持,再有礼部尚书等朝臣附和,徐太师韩丞相等人便无法一手遮天。   赵珩敛了思绪,目光有意无意落到身边的女帝身上,想要在现实里找到她的念头,愈发强烈。   她如今到底身在何处?   一曲罢,殿上的美人微笑退场。   “摆驾,去文德殿。”苏绾站起来,余光看了一眼赵珩,又弯腰抓住他的手腕拉他起来,“驸马随朕一起去。”   “摆驾文德殿!”孙来福甩了下拂尘,扯开嗓子大喊。   谢梨廷和萧云敬等人纷纷站起来行礼,“恭送陛下。”   “免礼,诸位爱卿今夜的表现不错,待朕处理完公务会重重有赏,都下去吧。”苏绾抬高下巴,摆出天子威仪摆手。   “谢陛下。”众人再次行礼。   苏绾扬起唇角,漂亮的杏眼亮得像是镀上了一层光,不疾不徐往外走。   东蜀的使臣中有人穿着蟒袍,该不会来的便是原著中的男三号,东蜀的太子吧?   这位也是个大美人,要不要把他扣押下来收进后宫?   赵珩用余光裙去,女帝姿态从容,唇角浅浅勾着愉悦的弧度,就是笑得有点古怪?   不知为何,他隐隐觉得有事要发生。   作者有话要说:  写得太快上一章有BUG没注意到,已经修改了,为了避免再出问题,今天只有两更,爱你们么么哒~~~~ 第30章   一行人到了文德殿外,孙来福再次扯开嗓子,“陛下驾到。”   苏绾往里看了眼,带着赵珩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大殿当中站着三个陌生男人,应该就是东蜀派来的使臣。居中的年轻男人墨发束在鎏金冠内,穿着一身白色织锦蟒袍,腰间绑着碧玉绅带,身量颀长,面容俊美。   从穿着上看,他应该就是东蜀太子宋临川。   在原著中,宋临川是男配三号,跟当朝太子赵珩不打不相识,后期成为知己。   他深深爱慕柳云珊,为了她差点放弃储君之位。   只不过他不是在来北梁商议停战时认识柳云珊,而是在两国交界的城池,意外看到她给百姓免费治病,一见钟情。   时间也不是在这个时候,而是十月,那时候柳云珊已经成了神医男二的徒弟。   她能记住这个人物,是因为他被虐得最惨,柳云珊前世就死在东宫,重生回来怎么可能会对他动心。   苏绾忍不住又看宋临川一眼,暗暗感叹美人怎么看都赏心悦目,哪怕是敌人。   这东蜀也是有意思,把太子派过来,就不怕她扣押太子关入后宫?   苏绾打住想要把宋临川留下的念头,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走上台阶和赵珩一块坐到龙椅上。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众臣行礼。   “平身。”苏绾端坐龙椅,抬眼看向站在殿上的宋临川等人,漠然掀唇,“众位爱卿有何急事,为何又在夜里打扰朕看歌舞。”   “东蜀使臣宋临川见过北梁陛下。”宋临川含笑行礼,语气却透着揶揄,“北梁打了胜仗,陛下真是好兴致。”   苏绾抬了抬眼皮,轻描淡写地笑了,“东蜀太子想太多了,北梁就是不打胜仗朕也是要看歌舞的。”   宋临川估计是没想到她会认出自己的身份,又如此回答,灿若星辰的眼眸睁大几分,那张好看又带着些许凌厉的脸庞,似乎也气红了。   苏绾浑不在意,“不知太子此番前来想要作甚,东蜀进犯我北梁两年,如今被我北梁大军打退五十里,有何资格主动提停战。”   能跟东蜀和谈停战其实是最好的,只不过她不能一开始就答应,作为战胜方必须要有点架势。   再者,她若是一开始就爽快同意谈,徐太师等人必定会跳出来激烈反对。   当初他们决定割让一城,放低姿态主动求和,如今打了胜仗怕是不愿意和谈的。   她得先让他们以为自己真的很想打,再杀他们一个回马枪,让所有人心服口服。   苏绾从宋临川身上挪开眼,看向朝臣。   文武百官看她的表情,依旧跟看到个无能的败家子似的,有种欲说还休的痛恨、嫌弃和无奈。   幸好在这梦境里,他们只是按照各自的职位表现性格,都没有自己的意识。   若是有意识,估计恨不得立即把她从龙椅上拉下去,千刀万剐。   不过朝臣们已经不像早朝那样,全都一个表情。   她私下召见过的礼部尚书,脸上就带着淡淡的笑意,好似她方才的狂言,并无不妥。谢丞相的表情也很柔和,甚至带着浓浓的兴味。   骂过她的那两个侍郎,脸也没有那么臭。   苏绾冲他们笑了下,耐心等宋临川开口。   赵珩看着殿上的朝臣好和东蜀使臣,面上古井无波。   这女帝每每到了朝堂都特别像个昏君,可私下时却并非如此,想来她是在有意蒙蔽太师等人,让他们放松警惕。   方才她质问东蜀太子的话,正是徐太师和韩丞相等人的意思,不知在这梦境里,这些没有自己意识的人,会如何应对。   赵珩曲起的手在腿上敲了敲,悄然收敛情绪。   大殿安静下去,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始终无人出声,都在等着宋临川回话。   “北梁陛下此话何意?”宋临川像是才压下火气,俊美的面容依稀染上不明显的薄怒,“我东蜀有意与北梁建好互通,陛下方才所言,可是想继续开战。”   苏绾正要出声,徐太师先站了出来。她唇角弯了弯,把涌到嘴边的话吞回去,淡定看戏。   “启奏陛下,老臣以为开战也无不妥。”徐太师面带微笑,“如今刚赢了东蜀,当趁热打铁。”   “太师和朕的想法不谋而合。正好近来国库空虚,听闻太师家中产业众多家底丰厚,不如先借给朕五十万两白银。等吞了东蜀,朕连本带利还给太师。”苏绾眉眼含笑,一副非常期待继续打下去的模样。   五十万两白银,足够把他们手中的掌握的兵权拿回来,就看他敢不敢借。   赵珩微微偏头,唇角扬起浅浅的弧度。   幸而这梦中的徐太师并无意识,否则怕是会气死过去。   “老臣家中并无多少产业。”徐太师脸都绿了,“老臣忽然觉得建好互通也可行,如此便可让边境的百姓安定下来。”   林尚书和韩丞相都低下头,一副生怕自己被她看到的模样,只有礼部尚书煞风景地笑出声,“太师何必如此过谦,整个汴京的百姓,何人不知整条太平坊的铺子都是太师家的产业。”   “整条太平坊的铺子?看来朕的太师当真是很有钱。”苏绾皮笑肉不笑,“太师可是想让朕写欠条?并无不可。”   赵珩抬手摸了下鼻子,转头看向别处。自打成为储君,他还从未见过徐太师如此愤懑又惶恐的模样。   想来那太平坊的铺子,还真是他一家所有,回头醒了得让暗卫去仔细查查。此前查过,但未查到什么可用的证据。   “陛下明鉴,老臣虽说有些家底,整条太平坊的铺子还是买不来的。”徐太师的脸开始冒汗,“陛下不可听信谗言。”   苏绾给了礼部尚书一个赞许的眼神,目光又落回到徐太师身上,正儿八经的语气,“朕相信太师不是徇私枉法之人,方才只是戏言。”   在梦境里她是帝王,不想死就得把人管住才能坐稳皇位。   刚才,她故意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跟太师借钱,就是想告诉他们,她什么都知道。   这朝堂上的哪个不是老狐狸,应该都懂。   “陛下……真爱开玩笑。”徐太师一脸吃了屎的模样,讪讪干笑。   “陛下!”宋临川不悦出声,“我对北梁的朝政不敢兴趣,若北梁无意停战,我等即刻告辞。”   这是气得要暴走了?苏绾目光专注地看他片刻,唇边弯起浅笑,“来人,送太子殿下去驿馆,另外选几匹好马连夜送他们出城。”   原著里的宋临川脾气也很暴躁,只有面对柳云珊时才柔情似水。可惜了,不能把他也收入后宫,逗起来应该比赵珩有趣?   赵珩再次偏头,目光幽邃莫辩。   这女帝的笑似乎不怀好意?   “北梁竟如此待客的吗!”宋临川怒不可遏,俊逸的面容黑得像是涂了墨汁,又想走又不敢走。   “陛下不可如此鲁莽!”韩丞相出列,“臣以为,我北梁与东蜀不可继续征战下去,两年战乱百姓流离失所,甚至易子而食。”   “老臣附议。”谢丞相出列。   “臣附议。”礼部尚书出列。   “老臣也附议。”徐太师脸上的愤恨藏都藏不住。   跟着是吏部尚书,兵部的两位侍郎,以及另外几个朝臣。   苏绾不说话,目光专注地看着林尚书,眼神意味深长。   “臣也附议。”林尚书一脸不情愿。   “既然众位爱卿都想谈,那便谈吧,不过我北梁乃是战胜方,当由我们拟定停战协议,太子殿下意下如何。”苏绾脸上浮起满意的笑。   目的达到。   赵珩垂下眼眸,收敛了眸中的笑意,眼观鼻鼻观心。   女帝此法甚妙,先是附和太师再提出不合理的要求逼其改口,在稍加坚持让朝臣误会是真有此意,等着更多人的站出来的反对,以此达到自己目的。   虽千回百转了些,倒是有用。   “我此行原就是来谈停战一事的。”宋临川一脸愤然。   “谢爱卿,你来替朕书写协议。”苏绾站起来,背着手走下台阶停在宋临川面前,微微仰起脸看他。   这个暴脾气的美人,她还挺想留他在后宫的。   苏绾看了会,不疾不徐出声,“太子殿下,东蜀盛产和物?”   “盐、纸张、刺绣。”宋临川估计是没这么被人看过,脸上的怒火越来越明显,“陛下竟是不知吗?”   “朕若是样样都知晓,太子觉得自己还能是太子吗。”苏绾含着笑故意怼了句,背着手折回去。   坐回龙椅,苏绾看了一圈朝臣,再次出声,“东蜀若能低价卖盐给我北梁,再派遣匠人入我北梁教授纸张和刺绣的技艺,北梁亦可赠送东蜀一些马匹,派遣匠人前往东蜀教授铁矿炼制技艺。”   原著中提到北梁盛产马匹和铁器,马可以自己养,铁矿炼制却是保密的技术,轻易不外传。   而东蜀最大的优势是有盐。   在原著中,宋临川会去两国边境,就是希望能够用盐跟贩卖武器的人做交换。   她的提议于两国都有益,北梁能买到便宜的盐,而东蜀提升铁矿的冶炼技术,无需高价买武器。   苏绾看着宋临川,耐心等待他的回答。   “陛下的提议我非常有兴趣,但此事并非我可做主,陛下可否等上几日,待我传讯回东蜀请父皇定夺。”宋临川恭敬行礼。   “那就请太子殿下在我汴京多住几日。”苏绾偏头看向负责书写协议的谢丞相,真诚发问,“谢爱卿觉得朕的提议如何?”   “老臣同意陛下的提议,若协议达成,于我两国都有益处。”谢丞相笑容满面。细看他的表情,也和之前的礼部尚书一般,有种败家子终于懂事的欣慰。   苏绾扬了扬眉,看向殿上的一众朝臣,“众位爱卿可还有其他意见?”   殿上无人出声,徐太师张了几次嘴,最后一言不发。   林尚书和韩丞相等人也都不出声。   “看来众位爱卿都没意见了,那便等东蜀的书信传到汴京,此事再议。”苏绾抓住赵珩的手腕,拉了他一下,缓缓站起身,“责行人司安排东蜀太子一行住去迎宾馆,朕要歇息了。”   “恭送陛下。”一众朝臣再次行礼。   赵珩用余光偷偷看她一眼,复又继续目视前方,若无其事地跟着她一起走下台阶,心中思潮起伏。   她看似一通胡来,却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敲打了徐太师,又将与东蜀建好互通一事轻易定下,想法也与自己不谋而合。   也不知这梦境能持续到何时?要怎样才能在现实中将她找出来。   赵珩垂下眼眸沉思片刻,收拢的五指缓缓松开。   不急,只要藏好自己的身份,总能套出她的身份和人在何处。   出了文德殿,月朗星稀。   苏绾坐上轿辇,偏头看了眼随后跟出来玉树临风的宋临川,恍惚想起梁文府。   徐太师大张旗鼓,故意把人送到文德殿来,她不宠幸一下好像说不过去?   单纯漂亮的美少年,就是只看着心情也很好啊。   苏绾唇角弯了弯,决定等回到寝宫再问孙来福,把梁文府安排到哪儿了。   赵珩微微偏头,余光看向身边的轿辇。   夜色幽静,轿辇摇摇晃晃,年轻的女帝眉眼微垂,月光笼在她脸上,殊丽容颜美得如梦似幻。   赵珩看得出神,觉察到扭头看过来,旋即收敛了目光,若有所思。   上次的梦境中,这女帝命礼部尚书私下开办学堂,无论男女皆可入学,每人只需一文钱。他当时只想着用此事,撬动朝中的几股势力,并未细思为何女子也要入学。   她如此大智如愚,平日必定饱读诗书。那其他的女子读了书,说不准会比男人更出色。   赵珩想到这,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到身边的女帝身上。   等醒来,他要马上召见礼部尚书,将学堂一事办好。   一路无话,轿辇很快回到太初殿门外。   在太初殿伺候的宫女太监迎出来,恭敬行礼。   苏绾从轿辇上下去,唇角浅浅弯起,漫不经心的问,“孙来福,你把文府安排在何处?”   赵珩倏然收敛了眸中的情绪扭头看她,墨色的眼眸深处没来由地冒出一团火。   她还没忘记那少年郎? 第31章   孙来福扭头看了看赵珩,毫不客气地丢过去一个眼刀子,转回头马上笑呵呵回话,“回陛下,老奴将梁公子安排在承明殿。”   承明殿?这待遇比萧云敬还好啊。苏绾笑笑,转头往承明殿走去,“朕去瞧瞧他,第一天入宫怕是会有诸多不适应。”   “老奴这就安排下去。”孙来福喜形于色,“陛下可还有别的吩咐?”   赵珩偏头看了眼孙来福,垂下的手无意识攥拳,手背露出白白的骨节。   他应该拉出去杀一千次。   “没了。”苏绾偏头看他一眼,忽然发现这孙来福也不简单。   在这梦境里他知道自己所有的事,却守口如瓶,又一直帮着太师等人安排,来多少美人都照单全收。   尤其安排梁文府这件事,他的做法让太师知道了一定很满意。   不过,梁文府好像九门提督之子?   这是进来打探皇宫禁卫军如何部署的吧?这梦境的剧情还挺丰富,也说明原著中造反的事真的存在,只不过她不记得了。   苏绾眸光闪了闪,神色自若地往里走。   赵珩将她的模样看尽,闭了闭眼,压下蹭蹭蹭往上冒的无名邪火,黑口黑面地跟上去。   在这梦境里她才是帝王,不能因小失大。   穿过太初殿的院子进入承明殿院内,太监和宫女迎了出来,不见梁文府。   苏绾也不计较,脚步反而愈发轻快,丝毫没注意赵珩的反应。   唇红齿白,表面单纯又害羞的美少年,一定很有趣。   多情的帝王自然要见一个爱一个,不然就太不对不起太师的安排了。   按照现在梦境里的剧情看,林尚书送来谢梨廷,原本是希望他能成为驸马,赵珩真就是附带过来充数的,真实身份是来保护她的暗卫,却阴差阳错被自己看上。   徐太师担心谢梨廷得不到太多恩宠,于是又派梁文府进来固宠,顺便摸查皇宫禁卫军的安排。   如此一来,长信宫左右两侧的侧殿,都是徐太师一派的人,萧云敬完全争不过。   而萧云敬要离开长信宫,就必须经过承明殿,等于是给他设了一道关卡。   这群老狐狸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可是在这梦里,这些美人没有意识没有反应,她完全可以雨露均沾的啊。   苏绾的脚步又快了些,笼在朦胧灯光下的的脸庞浮起笑意,眉眼生动。   赵珩偏过头,恰好看到她脸上毫不掩饰的笑容,俊美绝伦的容颜霎时挂上一层寒霜。   真真假假,这女帝让人难以捉摸。   “陛下驾到。”孙来福喊了声,提着灯笼跟上苏绾,又回头瞪了一眼赵珩,“陛下今夜可是要留宿承明殿?”   “留。”苏绾收敛了些许笑意,摆起天子威仪,淡淡出声,“安排去吧。”   徐太师的美意她得好好收下来。   美少年那么好看,干嘛不看。她要是一个都不理会,估计他们会马上发觉,谢丞相的态度并不是中立。   发现礼部尚书已经投诚。剩下的几个尚书侍郎,她方才在文德殿看过,好几个态度已经转变。   这些事细微变化说明,她只做一件事,剩下的比如礼部尚书,有没有跟谢丞相说学堂一事;兵部的两位侍郎为何会改变态度,梦境都会自行补充剧情。   如此神奇的梦境,得好好珍惜。   苏绾一想到自己也能有后宫三千,又忍不住扬起唇角。   赵珩面无表情,加快脚步跟上她,紧随左右。   “驸马不必紧张,今夜不会再来刺客,朕要留宿承明殿。”苏绾偏头看他,笼在灯下的殊丽容颜染着笑意,双眸弯成浅月,“驸马回太初殿,不必跟着朕了。”   赵珩脚步顿了顿,继续跟上去。   他把谢梨廷和萧云敬都防住了,孰料她竟然又惦记起梁文府。   “驸马,你附耳过来。”苏绾不悦停下,笼在夜色下的脸庞浮起薄怒。   暗卫的职责是保护她的安全,但也不必亦步亦趋的跟着。   赵珩行至她跟前,微微弓下脊背附耳过去。   “太师如此大张旗鼓的将人送到文德殿,朕收了人若是又不闻不问,岂不是很容易露出马脚。”苏绾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悄声说,“朕有分寸,不必担心。”   说完,她故意亲了他的耳朵,含笑补充,“朕只想要一个驸马,若是你想让朕换人,朕也是很乐意的。”   帝王再多情也只有一个皇后,妃子嘛,越多越好。   赵珩整个僵住,墨黑的脸庞以肉眼可见速度,迅速红了起来,一直蔓延到耳朵尖上。   这女帝……比父皇还要风流多情。   苏绾留意到他的反应,唇角弯起来,跟只偷腥的猫一样,转头走上承明殿前的台阶。   还是冷美人最有趣。   其他人她是不会跟他们同床的,天知道等自己再入梦时,梦境会不会把这秘密暴露出去。   她还不想徐太师他们那么快造反,不想这么快结束梦境。   距离她在现实里能出宫还有十个月呢。后宫那么凶险,她只有在梦境里才能如此恣意。   “驸马请回。”孙来福拦住赵珩,面露不悦,“别让老奴难做。”   赵珩往后退了一步站到院子里,提醒自己不可让那女帝发觉自己有意识。   苏绾余光看他一眼,微微扬眉。   她本来也只是做个样子给徐太师看,顺便欣赏下漂亮的美少年。现实里见不到,做梦吃不着,还不兴她看看啊。   其实,她还挺想把谢梨廷和萧云敬都叫过来,陪她打一夜麻将的,这样每个都能看到,雨露均沾。   考虑到刚才在文德殿,自己才往徐太师胸口扎了一刀,只好打消念头。   下次一定要把他们叫过来陪自己打麻将,输得最多的跳脱衣舞。   第一次入梦谢梨廷跳舞的样子就很养眼,美而不妖,舞姿风流。不知道萧云敬跳舞的样子,会不会比他更好看。   苏绾稍稍收敛了笑意,停在承明殿门前。   在承明殿内伺候梁文府的宫女太监跪了一地,战战兢兢行礼,“陛下万福。”   “文府呢?”苏绾背着手,泰然入内。   孙来福招手示意边上的小太监过来,沉声呵斥,“怎么回事,他好大的架子,陛下来了都不出来迎接。”   “梁公子他还睡着。”小太监浑身发抖。   “去把他叫起来。”孙来福又惊又怒,“陛下来了还在睡,他胆子够大的。”   “是。”小太监逃命一般往里跑。   孙来福转头看着苏绾,额上冷汗直冒,“老奴办事不力,望陛下恕罪。”   “无妨,朕亲自去看他。”苏绾背着手,泰然迈开脚步。   醉美人一定更好看。   赵珩独自站在院中,竖起耳朵听着承明殿内的动静,听到孙来福斥退宫女和太监的声音,不疾不徐抬脚走出院子。   出了门,为免被其他宫人看到,他闪身躲进阴影里复又无声无息折回去。   那女帝就是个登徒子,得看住她。   不多时,所有太监宫女都从承明殿内退了出去,四周慢慢安静下来。   苏绾掀开梁文府卧房的珠帘进去,美少年背对着她站在房中,身上穿着白色的薄纱长衫,脊背单薄,腰身若隐若现。   许是听到动静,他转过身来,看着又乖又羞涩的脸庞浮着暗红,清澈的双眸染上迷离,似醉非醉,微笑行礼。“陛下万福。”   “免礼。”苏绾径自进去,坐到床榻右侧软塌上,斜斜倚着扶软塌的扶手,单手撑着下巴看他,“文府可是要给朕跳舞?”   看着乖巧漂亮一逗就紧张脸红,都不敢正眼看她的少年,假借醉酒邀宠,这手段可比谢梨廷和萧云敬高端。   在外,他还是天真懵懂什么都不知道的少年郎,只在她面前热情似火。   真是看着都会心情很好。   何况还是醉美人。   “微臣献丑了。”梁文府脸上浮起腼腆的笑。   “朕相信文府。”苏绾含笑扬眉,“开始吧。”   他明明很紧张却又故意装出喝醉的样子,舞姿并不流畅,看着有些笨拙但格外的勾人。   他的眼睛很漂亮,就是可惜没有丝毫的情绪,不过他的表情很好的反应了他这个人的性格,还有梦境给他的任务。   和她猜测的一样,他是为了摸清皇宫禁卫军的轮值时间而来,然而只是个挡箭牌。   在之前的梦境里,她让禁卫军统领将名单交给她,后来禁卫军统领换了不少人出去。恐怕徐太师把人送进来还有这个目的在,就是不知道执行这个任务的人是谁。   以太师的老谋深算,怎么可能会明晃晃的告诉她,梁文府就是负责这件事的人。   所以……这可爱的美少年真的只是个挡箭牌,他进宫并非自愿。   看来,她真的得做个表格,把三十六个美人都好好‘宠幸’一番。   就从下次入梦开始吧。   苏绾曲起右手手指在腿上轻叩数下,慵懒出声,“文府为何要进宫,是被朕的美貌倾倒,还是被朕的才华所折服?”   梁文府的动作僵了一瞬,舞到她跟前来,右手抓住软塌的扶手徐徐倾身与她对视,呼吸间有淡淡的酒气。   苏绾好笑抬手抚上他的脸,手指轻轻刮了下他的脸颊,鼓励的语气,“文府想要跟朕说什么?”   “微臣是自愿进宫的。”梁文府抓着扶手的右手,微微有些抖,脸上的颜色也深了许多。   “这么乖,想要朕怎么赏你?”苏绾佯装自己什么都没发觉,微微挑眉,“知道朕为何要来承明殿吗?”   借酒壮胆的少年主动起来别有一番情趣。难怪皇帝每次选秀后,总会被新来的秀女迷住,沉谜温柔乡不可自拔。   青春逼人却又羞怯的美人,哪个帝王能挡得住?   “知道,陛下想要微臣侍寝。”梁文府抬起左手,白皙修长的手指捏着中衣的带子往下拉,跟着站直起来,徐徐脱下中衣。   少年单薄的胸膛展露出来,清瘦白皙,肩膀微微抖动。苏绾的手刚刚伸出去,窗户的方向忽然传来巨响,惊得她当场吓醒。   “砰砰砰”的敲门声还在继续,苏绾茫然地看了会屋顶,打起精神坐起来,疲惫出声,“来了。”   昨晚的梦境格外漫长,好累,还好心塞。   美少年要争宠了啊,关键时刻陈良妃怎么会过来敲门。   苏绾摇摇头,爬起来去开了门,一脸惺忪地看着精神十足眉飞色舞的陈良妃,“起来了,出了什么事?” 第32章   “是好事。”陈良妃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曲廊里坐下,拿起荷包晃了晃塞到她手里,柔声道:“内务府把克扣的银子都补回来了,这是你的那份。”   苏绾前段日子身上出疹子,一直没怎么睡,自己原本也不想这么早来吵她。   早上她睡醒过来去佛堂做早课,恰好碰到内务府的人过来派米面肉菜,还将克扣的银子还了回来。她一时忍不住,把米面放到厨房就过来敲门了。   “银子?”苏绾接过荷包瞬间精神过来,“他们为何忽然将克扣的银子补回来?”   难道是因为北境一战大获全胜,老皇帝终于想起陈良妃,然后跟人打听了她?   后宫里那群管事的,一个个都是人精,没点风吹草动怎么会把吞了的银子吐出来。   然而不管什么原因,一下子多了几十两银子还是很值得开心的。毕竟是自己的工资,之前就当是有人帮自己存起来好了。   三十多两银子只是生活的话,够用上两年了。加上自己原来存下的,出了皇宫她已经有足够的本钱开铺子。   想到梦境消失前,梁文府又紧张又羞涩的模样,苏绾禁不住有点小激动,下意识捏了下荷包里的银锭。   她得当上首富才能梦想成真。   “我也不知,许是我那嫡兄在北境打了胜仗,那些奴才见风使舵。”陈良妃扭头看向别处,晨曦落在她根根分明的睫毛上,那双媚而不妖的剪水秋瞳染上一丝讥诮,“在这深宫里,能否圣宠不衰还得看娘家。”   她的宫份也都还回来了,原本想直接给苏绾,又觉着这么做她会误以为自己想将她当做心腹,遂打消了念头。   等苏绾可以出宫之时她再一并给。   经过这段日子的友好相处,她也看出来了。苏绾并不想在这深宫里当什么大宫女,距离她能出宫还有十来个月,自己还有时间替她筹谋一番,报答她的救命之恩。   即便苏绾不想,自己也要送她出去,让她安安稳稳的自在的活着。   嫡兄虽与自己不睦,恨她当年逼死了主母,可在这深宫里那个妃子背后没有家人撑着?皇帝如今身体大好,东蜀的使臣又已在路上,总不会做出杀了她的事来。   即便嫡兄无所谓,后宫众人还是会多想,继而影响到前朝。   连功臣的家人都杀,如何能让这后宫中盘根错节的妃子的家人安心?   “说了你也不懂,不说也罢。”陈良妃唇边弯起一抹笑,红润了许多的面容温柔又娇媚,“你回去接着睡,我去佛堂了。”   苏绾拦住她,想了想忍不住问,“北梁为何不许女子买卖房产田地?我爹娘走后,家中的房子和田地被大伯卖了,说是放我手中也不能卖,我与弟弟什么都分不到。”   秦小宝给她的笔记上说,女子不可买卖房产地产,她现在暂时不想去找秦小宝,问陈良妃比较合适。   在这敬法殿,她们相依为命,就当是随意闲聊,不告诉她自己想出去赚钱当首富就好。   “女子不可买卖房产与田地具体为何我也不知,只知嫁妆是可以带房产和田地的,若是要卖须得娘家人出面,方可去官府办理文书。若是死了,嫁妆依旧归娘家人所有,不会让夫家分去。”陈良妃轻轻叹气,“无论是在闺阁里还是嫁了人,国中所有女子都无法给自己置办产业。”   苏绾抿起唇角,若有所思。   这是为了保障女方的利益,或者说,是保障女方家里的利益。陪嫁出去多少房产田地,人死了这些东西还是娘家的。   不算太奇葩,跟现世的婚前房差不多,就是禁止女方自行买卖这个比较毒。但也说明了一点,这个世界的女性,只要出生便无真正的自由可言。   她想要安安稳稳当首富养面首,还得想其他的办法。不过这些都不是问题,只要活着,办法总比困难多,趁着还有时间她得多赚点银子,有钱能使鬼推磨。   “如今是太子监国,说不定日后会有改善,他与皇帝不同。”陈良妃抬头看她,恍惚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太荒唐。   怎会想着让她去接近太子?幸好那法事失败,道士也走得无影无踪。   若法事真成了,自己此时恐怕已被丢进清宁宫的枯井里,成了一具腐尸。   “希望如此,我去洗漱。”苏绾收起荷包,含笑扬眉,“你去佛堂吧,早膳做好了我去叫你。”   陈良妃笑着摆手,整个人都生动起来,“行。”   苏绾去井边打了水,拿起自己做的牙刷刷牙。   太阳刚刚升起来,院子里笼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若不是清楚知道自己还在皇宫里,这宁静的气氛还是很叫人心旷神怡的。   再等等,说不定很快就能出去了。   老皇帝这才病了一个月,原著中的剧情就改变了好多,这些改变引发蝴蝶效应会越来越大。   苏绾刷完牙掬了把冷水洗脸,彻底精神过来,顺便拎了一通水回厨房,动手准备早饭。   自从搬到敬法殿,她和陈良妃的口粮翻了一倍,肉也给得比清宁宫时多很多,可以一天三顿都能吃上。   才住了八天,苏绾感觉自己的腰好像都有赘肉了。   身上的疹子没消之前,她晚上睡不着早上气温降下来才能睡那么一会,就一直没运动。   从明天开始,她要继续锻炼不能放松。   北境打了胜仗,都不知道神医男二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出场,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自己的身体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锅里的水烧开,苏绾把馒头放上去盖上盖子,依稀听到陈良妃跟人说话的声音,狐疑转身出去。   “良妃娘娘不是一直想回毓秀宫吗,怎么,能回去了又不去,陛下若是知道了,老奴可担待不起。”王庆德阴阳怪气的声音从外边来,“这敬法殿有什么好住的。”   苏绾顿住脚步折回厨房,没让他们看到自己准备过去。   须臾,王庆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是在做早膳?良妃娘娘受委屈了,回了毓秀宫,就不用忍受这些熏人的烟气不是更好。”   “皇帝想让本宫离开这敬法殿,让他下旨来。”陈良妃说完便又唱起戏来,咿咿呀呀的声音听着有些凄厉。   苏绾唇角弯了弯,拿了另外一口锅架到炉子上烧火准备熬粥。   “杂家看看这都做着什么呢。”王庆德笑得很阴。   苏绾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埋头往小炉子里加柴火。王庆德来请陈良妃回毓秀宫,这恐怕是徐贵妃的意思,用意肯定不会好,说不定是在给陈良妃挖坑。   不过陈良妃也不傻,能当十年宠妃还是很聪明的。   “还挺能干。”王庆德站在门口没进去,一张脸拉下来,目光阴冷地看一眼苏绾,复又掉头看着发疯唱戏的陈良妃,“良妃娘娘,老奴可是把话带到了。”   皇帝没让她回毓秀宫,这是徐贵妃的意思,这陈良妃看着疯疯癫癫,谁也拿不准是真疯还是装疯。   北境一战大获全胜,皇帝听到战报第一个问的便是陈良妃,消息传到徐贵妃耳朵里,她已连续数日睡不好吃不好。   想来想去,这就又麻烦到他头上来。   上回那事,两个太监回去后说,他们是被陈良妃给打晕的,后来怎么到的御花园附近就不知道了。   要他说,把人打晕的应该是苏绾,她成日做粗活有的是力气。   再有,苏绾身上的疹子这会消了,模样真不输年轻时的陈良妃,哪怕年纪大一些给太子当个暖床的侍妾,也无不妥。   怪不得徐贵妃这么想将她送去东宫。   回头他去见了徐贵妃,得好好说道这事。   王庆德心中千回百转,见陈良妃不搭理自己,磨了磨后槽牙寒着脸径自往外走。   “王公公?”陈良妃像是刚发现了他,唱着咿咿呀呀的调子拦住他的去路,陡然瞪圆了眼睛,“陛下为何这么久都不来这毓秀宫?”   两年前,她尚未被打入冷宫之时,身边的大宫女春梅拿了这王庆德和徐贵妃的好处,引毓秀宫的几个宫女太监去东宫。又故意给她传皇帝的口谕,让她去东宫给太子送糕点。   她带着糕点去了东宫,孰料东宫走水,被抓住的几个全是她毓秀宫的人。那些人宫人一口咬定是受她指使,要火烧太子。   走水的那间屋子里,放着的恰好是皇后和那早夭的皇子的遗物。太子为了抢救那些东西被火烧伤,救出来时就已经昏了过去。   皇帝大怒,当场降了她的位分,将她打入清宁宫。   春梅以为王庆德会遵守约定,准许她年满出宫。   人是出去了,只不过刚出宫门不久就被王庆德给杀了,这一切都被他的小徒弟都看在眼里。后来那小徒弟跟人赌钱输了个精光,专程找到她告诉她这一切。   她给了那小太监一笔银子,过了没多久他也被王庆德杀了灭口。   两年来她装疯卖傻苟活,为的就是重新复宠查明此事,将徐贵妃那头猪狠狠踩在脚下。   眼下,她治不了这王庆德,也要吓唬他一番。   陈良妃心思转了几转,瞪着眼逼近过去,拉着王庆德的袖子露出一脸诡异阴森的笑,“王公公,本宫昨夜看到春梅了,她穿着一身红衣,说是要去找你。”   王庆德心里咯噔了下,眼前闪过毓秀宫宫女春梅死去惨样,脊背隐隐发寒。   这是佛堂,怎会有鬼。   “对了,她还说她好疼啊,王公公给她的那一刀子特别疼。”陈良妃大笑起来,“本宫还看到了你的小徒弟,他说他也好疼啊。”   “疯子!”王庆德脸色铁青,往边上挪了一步避开她,匆忙往外跑。   春梅是毓秀宫的大宫女,跟了陈良妃十年深得她信任。两年前春梅被徐贵妃买通,诬陷东宫走水一事乃是陈良妃指使身边的宫人所为。   皇帝当时正在气头上,当场就将陈良妃打入冷宫。   春梅以为自己可以出宫,也确实出去了,只不过当晚就死在了皇宫外。   人是他杀的。   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唯一知晓这一切的小徒弟,后来也被自己给弄死了。这陈良妃如何知晓得如此清楚,是小徒弟说的还是她真能看到春梅?   王庆德哆嗦了下,加快脚步冲出敬法殿。   不会的,死都死了哪儿来的鬼。   这陈良妃兴许也没疯,还得再观察观察。   王庆德一口气跑出去很远,直到进了御花园才缓过来,出了一身冷汗,匆匆往昭阳宫的方向走去。   经过永宁宫门前,太子的轿辇恰好停下,王庆德心慌了一瞬,赶紧行礼,“太子殿下万福。”   赵珩徐徐抬眸,见他身上的袍子被汗水打湿,眸光沉了沉冷淡出声,“敬事房的总管?”   “回殿下,正是。”王庆德双腿颤颤,差点就跪了下去。   这太子一向喜怒莫辩,不会是要杀了他吧? 第33章   赵珩敛眉注视他片刻,收了目光,薄唇牵了牵徐徐出声,“东宫内需要多少宫女,何时轮到敬事房擅自做主了。”   清润的嗓音看似无波无澜,却透着让人胆寒的凌厉杀意。分明是七月酷暑,王庆德却有种掉入冰窖之感,双腿一弯扑通跪了下去,额上冷汗直冒,“老奴该死,太子殿下息怒。”   “你一个小小的敬事房总管,也敢来插手东宫之事!”孙来福不等赵珩出声,寒着脸沉声喝斥,“你好大的胆子!”   “老奴知错,老奴这就去把人都带走。”王庆德后背被冷汗打湿,伏在地上用力磕头,“太子殿下饶命。”   梁小姐是九门提督的千金,又是徐贵妃送进去的,那十个水灵灵的宫女,也都是徐贵妃的安排,他一个跑腿当差的,莫敢不从。   往回徐贵妃如此安排,太子一向不闻不问,不知何故今日如此大发雷霆?   皇帝的病眼看着好了,他这储君的板凳坐不坐得稳都两说,一旦徐贵妃封后,储君说不准就会换人。   他也是仗着这点,才如此斗胆帮着徐贵妃将人送进去。   “今日之内,东宫所有的宫女都撤出去,还不快滚!”孙来福抬脚就将王庆德给踹了出去,转过头笑呵呵看着赵珩,“殿下进去吧,这不识抬举的东西,不值得动怒。”   王庆德忍着疼哆哆嗦嗦重新跪好,冷汗顺着脸颊一滴一滴淌下来,继续磕头,“老奴该死,望殿下饶命。”   他就不该帮徐贵妃这个忙,谁都知道东宫的宫女和侍妾是怎么回事,也知道太子不能人道,他这是闯了大祸。   “通知内务府总管将他撤下,杖责五十大板,罚去倒夜香到死。”赵珩抬了下眼皮,俊颜笼着寒霜,抬脚跨进永宁宫的大门。   王庆德心里咯噔了下,顿时面如土色,脑袋磕出血来也不敢停。   完了,他蝇营狗苟十几年才当上敬事房的总管,被安排去倒夜香,那些被他欺负过的小兔崽子就能要他半条命。   他怎么这么不小心。   “是。”孙来福瞪了一眼王庆德,抱着拂尘小心跟上。   几日前,九门提督的千金进了东宫,原本进也就进了太子也不在意。孰料这梁小姐胡作非为,趁着太子不在东宫,跟敬事房要了十个宫女进去。   今日一早,太子在御书房醒来,回到东宫一进门就看到好几个宫女,当即掉头来永宁宫。   自己原本想着回头就去找王庆德,让他把皮绷紧别自作聪明,谁知在路上就遇到了。   太子妃和侧妃的人选都未定下,那梁小姐不过是以侍妾的名分送进东宫的。敬事房竟然要什么给什么,丝毫不把太子放在眼里。   这徐贵妃真把自己当太子生母了,梁淑妃都不敢这么做。   孙来福摇摇头,偷偷擦了把汗。   进了含云殿的院子,梁淑妃带着婉公主在荡秋千。孙来福悄悄看了眼赵珩,见他脸色缓和下来,悬着的心霎时落下。   婉公主将将满三岁,又香又软,太子每回见她心情都会好很多。   当年皇后所生的小皇子若是还在,这会都有十岁了。   太子也是个可怜人,身为储君,支持他的朝臣却不如四皇子和五皇子多。   “淑妃娘娘。”孙来福敛去思绪,含笑上前通传,“殿下来瞧瞧婉公主。”   “玄黎今日可是心情不好?”梁淑妃笑了笑,伸手把女儿从秋千上抱下来,嗓音柔柔的说,“婉儿去抱抱玄黎哥哥。”   “哥哥。”婉儿奶声奶气,迈着小碎步朝赵珩走过去,“抱抱。”   赵珩脸上的冷意散去弯腰将她抱起,抬脚过去坐到梁淑妃对面,语气随意,“母妃可还有那能安眠的香囊。”   “有,这几日你父皇的气色越来越好,我忘了差人给你送过去。”梁淑妃招手将云岚叫过来,吩咐她去取香囊。   云岚应了声,低着头匆匆走开。   这太子一进院子,四周都跟着冷了一些,她得走快点。   免得这太子一个不高兴,把自己也杀了。苏绾搬去敬法殿后给她来过口信,生病了暂时没法卖香囊,让她等着。   幸好之前她多买了两份,不然这太子要是拿不到,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   云岚过了院内的假山,旋即小跑起来。   这一幕恰好被梁淑妃看到,她摇摇头,收了目光看着赵珩,脸上浮起关心,“近日可是太过操劳?”   “嗯。”赵珩应了声,圈着坐在他怀里还不安分的婉儿,嗓音淡淡,“朝中公务繁忙。”   “再操劳也要多加休息。”梁淑妃目光柔和,“下月后宫嫔妃去福安寺茹素一月,到时我再给你求几枚平安符,前朝之事我个妇道人家也不懂,你好好保重。”   昨日皇帝忽然下令,嵩山封禅之行取消,后宫众嫔妃前往福安寺茹素一月,为北梁祈福。   自打皇帝的病有了起色,后宫就在传,嵩山封禅之前会封后。   她原以为自己会有机会执掌凤印,面上不说,心中早已琢磨数回。哪知皇帝说取消嵩山封禅便取消了,封后一事自然也成了泡影。   “多谢母妃。”赵珩分神的间隙,婉儿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奶声奶气的咯咯笑,“哥哥亲亲,不生气。”   “乖。”赵珩抬手揉了下她毛茸茸的脑袋,又回想起在梦中,被那女帝轻薄时留下的柔软触感。   昨夜梦境的最后,他打晕了个太监带到梁文府卧房后,从窗户里跳进时,那梁文府已然脱了中衣,像是要与女帝圆房的模样。   他还未来得及阻止,不知那女帝遇到何事忽然惊醒,梦境也随之消失。   在梦境中,自己与那女帝在太初殿同床两回,只有第一次她脱了他的中衣,还是为了做戏给孙来福看。   为何见到梁文府,她竟真的要对方侍寝?   他知晓是梦境,除了他二人其他人都没有自己的意识,且醒来就会消失,心中还是很不舒服。   赵珩垂眸看着怀中玉雪可爱的婉儿,剑眉微微皱起。   他自小长在皇宫,温婉端方的女子见过许多恶毒的也不少,历年花会京中贵女,世家千金都会入宫参加。   那些贵女千金一举一动得体端庄,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万万不会如那梦中的女帝一般,孟浪好色又可自圆其说。   为何男子当皇帝可以三宫六院后宫佳丽三千,女子不能。   同样都是帝王。   再有学堂男女皆可入学一事,她的意思应也是男子可识字读书考取功名,为何女子就一定要安守后宅,大门不迈二门不出?   如此想法甚是大胆,却又让人无法辩驳。   也不知那女帝到底人在何处,她如此清楚自己的事情,应当是身边人。   回头问问孙来福,东宫一共有多少侍妾。   赵珩打住思绪,神色再度缓和下来,抬头看向梁淑妃,“去之前跟孙来福说一声,我安排人护送。”   “也好。”梁淑妃笑笑,余光瞥见云岚拿了香囊回来,伸手抱走女儿。   她原想拒绝他安排人护送的。考虑到昭阳宫近日传出,徐贵妃脾气越来越坏的消息,终是打消了念头。   女儿还小,她想看着女儿平安长大,看着她嫁做人妇,也要替皇后给赵珩找一个懂事贴心的太子妃。   柳尚书家的小女儿倒是个不错的人选,学识和品行都不错,就是身子骨弱了些,但性子沉稳生得也是天姿国色。   可惜对方无意入宫,不然,这亲事若是成了倒是一桩好姻缘。   梁淑妃轻轻叹了口,目光慈爱地看着器宇轩昂的赵珩。   将将监国一个月,他的表现就比皇帝好许多,人亦愈发沉稳,不知何样的女子才能入他的眼。   “娘娘,香囊来了。”云岚将香囊奉上,脑袋垂得低低的,尽量不去看太子。   “这香囊是我亲手为你秀的,等香味散尽了就让孙公公过来取。”梁淑妃唇角含笑,“时辰不早,差不多该上早朝了,去吧。”   “嗯。”赵珩拿了香囊,站起来略略欠身,抬脚往外走。   云岚见梁淑妃给自己递眼色,点点头,垂下脑袋候着。永宁宫平日里都关门闭户,院内也静悄悄,尽量不让徐贵妃挑刺。   待太子走远了,门要关起来。   “老奴告退。”孙来福冲梁淑妃行了一礼,抱着拂尘去追赵珩。   出了含云殿的院子,赵珩缓下脚步,偏头看了眼孙来福漠然掀唇,“东宫一共多少侍妾?”   孙来福心里咯噔了下,脑袋垂下去弱弱出声,“一共三十六名侍妾。”   赵珩的脸色骤然笼上寒霜,好一阵才勉强压下胸中的怒火,“这些侍妾当中,可有姓赵的?”   竟然与梦境中那女帝身边的伴读一样多?他知晓在梦境里发生的事和现实对应,却不知会如此玄乎。   “回殿下,礼部赵侍郎的千金确实在东宫。”孙来福抬起头看他,不明所以,“可是要见她。”   “再说。”赵珩绷紧了下颌线,眸光发沉,“她入东宫多久?除了姓赵的,是否还有姓萧和姓谢的?”   东宫之内,竟真有礼部侍郎的千金……此前他以为女帝是某个隐士高人的弟子,如今看来,那女帝应当是身边人,说不定就在东宫。   “赵侍郎的千金是殿下成为储君一月后入的东宫,姓萧和姓谢的确实也有。”孙来福低下头,想问他要不要安排侍寝,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三十多个侍妾,他看都没看过一眼,想来忽然打听这事也不是为了找人侍寝。   两年前东宫走水,他为了救皇后和小皇子留下的遗物,后背被大火烧伤,人差点都去了。   自那以后,宫中就有传言说他不行。   此等隐秘之事,自己不好问,也不敢问。故而徐贵妃送了侍妾过去,他都安排住到其他的院子里,不让她们随意走动。   孙来福等了会不见他出声,识趣闭嘴。   赵珩抿紧了唇角,眼底透出些许锋锐。在那梦境中,自己的身份便是侍郎之子。   赵侍郎的千金六年前就进了东宫,姓萧和姓谢的侍妾也都有,人数也与梦中那女帝的后宫人数一致。他要见见这侍郎之女,若她不是那女帝,东宫的侍妾全送出去,一个都不能留。   下回再入梦,也可看看自己在现实中做的决定,能否影响梦境。   走出永宁宫,赵珩一言不发地坐上轿辇,无意识捏紧了手中的香囊,复又缓缓松开。   他一定能找到那女帝。   “去文德殿。”赵珩阖上眼,面色冷凝。   今日早朝,还要与太师等人周旋与东蜀停战一事,稍后还要单独召见礼部尚书问询学堂的进度,那女帝若真在东宫,她跑不掉。   “是。”孙来福应声,左右看了看吩咐起骄。   轿辇离地,朝着文德殿的方向匆匆而去。   守在永宁宫宫门后的云岚听着动静远了,松了口气,掩上门快步折回去。   回到含云殿院内,云岚放松下来,走到梁淑妃身边轻声说:“香料都用完了,苏绾也被赶去敬法殿,上回那事也是她走运,染了陈良妃的病气,不知她如今肯不肯卖我香囊。”   梁淑妃偏头看她,眼里多了几分凌厉,不见半分在赵珩面前的温婉和蔼,“一个粗使宫女如何敢拿乔。”   她入宫十六年,坐了十年的冷板凳,靠着帮皇后养育赵珩,在皇后过世后才上了龙床诞下龙种,当上淑妃,为何要去帮一个只是会调配香料的粗使宫女。   陈良妃的信她收到了,可她们素无交情,一个眼看着要死的人何必费心思拉拢。   “奴婢说错话了,淑妃娘娘息怒。”云岚慌张跪下,整颗心都悬到了喉咙口。   梁淑妃并不是外人以为的那般不争,她一直都在争,太子就是她最大的依仗。   “罢了。”梁淑妃摆手示意她起来,闭了闭眼,脸上的怒气散去换上淡笑,“这样,你把永宁宫中的香料都带过去给她,玉质兰心每月按时送来,剩下的香料当是报酬主动示好。”   “是。”云岚松了口气,艰难站起。   主子的心思是海底针,让人难以捉摸。   梁淑妃偏头看着女儿,眼中浮起一丝算计,轻描淡写的说,“敬法殿只有皇后能去礼佛,徐贵妃进不去,待会本宫带婉儿去太初殿陪皇帝,出来你就放消息,说皇上很是惦记陈良妃。”   如此一来,徐贵妃便不敢再打苏绾的主意。   眼下皇帝的病有了起色,玄黎又甚是喜欢那香囊,就当是为了玄黎,这件事也必须得做。   她的娘家给不了什么助益,自己总要为他做些事,让他知晓自己是真心把他当自己的孩子看,为一双儿女铺路。   “奴婢这就去领了香料送去敬法殿。”云岚福了福身,见她点头旋即转身往外走。   也不知苏绾愿不愿意投靠永宁宫,当初她就没想进来,如今梁淑妃主动示好怕是她也不会接受。   作者有话要说:  苏绾:别找了,你从我身边走过去了。   赵珩:……   下午还有一更,太子要坏苏绾的好事了,爱你们么么哒~~ 第34章   一刻钟后,云岚抱着一大箱子的香料站在敬法殿门外,用力拍门。   她的香囊气味也散尽了,苏绾最近都不出门肯定有很多存货。   等了一会,门后传来苏绾的声音,“谁呀?”   云岚吐出口气,大声回她,“是我,云岚。”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苏绾伸出个脑袋左右看了看,狐疑不已,“云岚姐姐,你怎么来了?”   “进去说。”云岚拍拍怀中的箱子,压低嗓音,“都是香料。”   这么多?苏绾的眼神亮了一瞬,开门让她进来。   带着一大箱的香料过来,是梁淑妃的意思吧?苏绾心思电转,眼底那点小激动霎时淡去。   经过佛堂前,苏绾顿时脚步偏头冲云岚笑了笑,轻声说,“良妃娘娘在佛堂,别惊动她。”   云岚闭紧了嘴巴点头,跟着她进了小院才敢出声,“这敬法殿,我还是小宫女时跟着淑妃娘娘和皇后来过一次,只在佛堂那边礼佛,没想到这小院还挺精致。虽说比清宁宫小许多,但也不错。”   “还行。姐姐为何带这么多香料过来?”苏绾问的随意。   “淑妃娘娘说这些都白送给你,但是每月要按时给永宁宫六份玉质兰心。”云岚压低嗓音,有些紧张地看着她,“良妃娘娘知晓你卖香囊吗?”   “不知。”苏绾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带着她进了自己的厢房请她坐下,转头去倒茶。   之前求梁淑妃帮忙说句话将自己调回御膳房,她还要来回琢磨思前想后考虑好几天,风波过了反而来示好。   这心思可比陈良妃还深,只怕不争也是假的,这种上司自己在现世就见过许多。   不做不错,看到有逢迎拍马的机会就马上主动出击。   她猜,那玉质兰心不是给了皇帝,就是给了太子,对方正好还特别喜欢。   在原著里,梁淑妃就没能封后,如今更没机会。   北境一战打赢,朝中支持太子的朝臣应该多了不少,这是其一;其二,陈良妃的嫡兄刚打了胜仗,又是在太子监国期间立下战功,太子对他必定倚重。   陈良妃的嫡兄能带着手下的兵苦战两年不退,绝对是个铁血真汉子。太子及时将军饷和粮草送过去,对他而言,这是种支持和肯定,日后定会忠心耿耿。   此举救的不是他一人,还有他手下的将士和他想要守护的黎民百姓,恩情之大唯有忠君能报。   一旦陈良妃的嫡兄投诚太子,对太子拿回兵权一事也是最大的助益。   光是这两条,梁淑妃就没可能封后。   再有,以这个世界的医疗水平,老皇帝最多撑上一年就会死,他活不了太久。太子聪明睿智,怕是也看出来此次老皇帝的病情好转,其中另有玄机。   他不作为,等的就是皇帝驾崩自己上位,手刃害死他弟弟逼死皇后的人。   梁淑妃在这个时候主动示好,以她的深沉心机,那玉质兰心怕是送给了太子吧。   将来太子登基,念她的抚育之恩关心之情,定会厚待她那一双儿女,   那太子本就不是冷情冷性之人,从他一直照拂两位皇兄便可看出本性不坏。   苏绾打住思绪,端了茶给云岚送过去,佯装好奇,“淑妃娘娘为何要送我香料?”   “她最近睡的不好,一直念叨玉质兰心,就想着你从别人手中买香料不如直接送你。”云岚没敢说真话。   这宫里死了多少宫女太监都是祸从口出。   “无功不受禄,买卖可以别的就不用了,这些香料我买不起,姐姐还是带回去吧。”苏绾装出害怕的样子,苦笑连连,“你也知道陈良妃疯疯癫癫,被她发觉淑妃照拂我,说不准我小命就没了。”   这后宫中的女人,哪个都不是良善之辈,哪个脚下没有一堆白骨。   只是错的从来都不是她们,而是这个社会。没有那些条条框框的禁锢,又能够得到很好的教育和见识世界的机会,哪个女孩子愿意和几十个同性去抢一个无情的男人?   她们还在闺阁之中时,哪个不是可爱可亲的天真少女?   会变得面目可憎,为的也不过是一条活路。   “也确实是这个理,那我一会带回去。”云岚不是太意外,也不打算劝她投靠永宁宫,含笑转开话题,“那你手中可还有调制好的玉质兰心,我的暗香浮动有没有?”   “有,我去给你拿。”苏绾也笑了笑,起身去给她拿配好的香料,随口打听,“最近宫中可有什么新鲜事发生。”   “倒是有一件新鲜事,嵩山封禅取消了,下个月后宫众妃子要去福安寺茹素一个月。”云岚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淡了下去,“原本封禅之前,宫里会放一批人出去的,这事取消,放人的事也取消了,我跟敬事房的人打听了下,你我都在名单之上。”   入宫十一年,她终于熬成大宫女。可在这深宫之中,每一日都提心吊胆,一个不小心就会惹怒主子,轻则打板子重则丢命。   她宁愿出了皇宫,嫁个差不多的夫婿,也好过在这宫里苦熬看不到出路。   “嵩山封禅取消了,放宫人出宫的事也取消了,我还在出宫的名单上?”苏绾震惊莫名。   原著里关于嵩山封禅的剧情,没有提到这个啊。   “取消了,下月初一后宫嫔妃去福安寺茹素,你恐怕也要跟着陈良妃一起去。”云岚抬手遮住嘴巴压低嗓音,“徐贵妃最近脾气很暴躁,我估摸着是因为陈良妃的嫡兄打了胜仗,去福安寺时你小心些。”   “谢谢姐姐提醒。”苏绾保持微笑,若无其事地拿出藏起来的香料,打开油布。   “跟我就不用客气了,这宫里能说上话的人没几个。”云岚失笑。   苏绾应了声,若有所思。   在原著中,柳云珊回忆起前世时提过,她是在七月初太子监国满一个月后嫁入东宫,就在这几天。   九月嵩山封禅一行,她因为身娇体弱没有跟着去。   此行导致老皇帝受惊陷入昏迷,太子重伤。   太子妃也就是徐贵妃的外甥女,回到汴京当晚便趁机害死了她,借此帮徐太师试探太子的伤势是不是很重。   柳云珊死前只知太子受伤,并不知道伤势如何,也不知道萧云敬为了救太子也受了伤。   这才有了她重生后,嵩山封禅一行和前世一样遇到匪患。有了她偷偷带着婢女前去探望诊治受伤的萧云敬,路遇地痞险些失贞,幸而被萧云敬的护卫救了的剧情。   对重生后的她来说,太子的生死本来就不重要,她在意的只有萧云敬。   她做的每件事,都是为了能跟萧云敬在一起,为了能跟萧云敬比肩。   如今世界还原成现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意识,做出来的选择便会跟书里不同。   柳云珊之前像原著中写的那样,陪着太子和梁淑妃去福安寺祈福,提醒了太子和萧云敬,还有别的路线可运送军饷和粮草。   萧云敬有丰富的作战经验,太子有对朝局的考量,两厢合计,就不会像书里写的那样,完全按照柳云珊的提示的去做,这才让北境一战大获全胜。   柳云珊既然提到了这条路线,估计也提了神医男二,毕竟那是能救自己的人必须尽快找到。对一个闺阁小姐来说,这种事远不如让萧云敬去办方便。   嵩山封禅一事取消,不是她提醒就是太子和萧云敬深思熟虑的结果。   应该是这样没错。   可惜了,自己白白错过一次出宫的机会,连挽回的余地都没有。   早一天离开这皇宫,她就能多一天的时间赚钱,成为首富养一群美人面首。   一想到梦里的美少年主动争宠,她还没细看就被吵醒过来,苏绾就觉得有点心塞。   微醺又热情的美少年,她摸都没机会摸一下。   苏绾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拿出给云岚调配好的香料坐回去,分别放到桌上。“都在这了。”   “这是银子。”云岚从荷包里拿出两块碎银给她,“下次我就直接过来了,当是解闷。”   “好。”苏绾又看了眼装着香料的大箱子,见她起来,也跟着起身送她出去。   长了七天的疹子,她把所有的香料都用完了,正等着内务府小太监今夜给她送货。   玉质兰心的配方之前虽说了要送给云岚,现在反而不能给了,得留着保命。   梁淑妃想要玉质兰心,就会有所动作不让她死,这个配方没学过怎么调香的宫女是调配不出来的。   送云岚出了敬法殿,太阳升高,能明显感觉到热了很多。   苏绾关上门回去,经过佛堂远远看了眼陈良妃,扭头回小院。   她现在不怕陈良妃知道自己跟其他宫女有来往,陈良妃也不瞒着她,私下在搞动作打探皇帝的消息的事。   但她是不会跟陈良妃交心的。   曾经想要卖掉自己的人,无论怎样示好她都不会感动。   陈良妃倒也没有示好,只是相处上,不再以主子的身份要求她怎样,大家就是简单的上下级。   吃过午饭,苏绾补了一觉起来,外边已暮色四合。   陈良妃如往常一般,吃过晚膳便去佛堂发呆。   苏绾等到天黑后,架起梯子爬上围墙将篮子放下去,放松下来,坐在围墙上纳凉。   这偌大的皇宫,是所有被关在其中的女人的地狱。   发了会呆,远远看到有人影过来,苏绾精神过来,等那小太监到了墙根下赶紧说,“去后门等我。”   小太监挥挥手继续往前走。   苏绾从围墙上下去,快步跑向后门。   开门出去,那小太监也到了门外。   “这次的量不多,今日永宁宫那边来人,要走了不少。”小太监有些不开心,“每个宫里的量都是固定的,永宁宫忽然要了一倍的量过去,要再等几日新货到了才能继续卖给姑娘。”   “无妨,你来之前给我个口信。”苏绾压低嗓音,“你自己也注意些。”   “知道。”小太监左右看了看,压低嗓音,“敬事房的总管被太子赶去收夜香了,东宫的宫女也全都撤了出来。”   “这个倒是新鲜,日后有别的消息也送来,银子不会少你的。”苏绾说完仔细看了下他这次带来的香料,算好银子给他顺便多给了一些。   东宫竟然不准有宫女,徐贵妃岂不是没法再打自己的主意?   可不能有宫女还有侍妾啊,不能放松警惕,徐贵妃太烦人了。   倒是王庆德的下场让她有些唏嘘,当了总管又如何,只要在这宫里就身不由己,上边的一句话可让人生也能让人死。   “那我回去了,这边太远我不能耽搁太久。”小太监收好了银子,含笑摆手,“姑娘也快些回去。”   苏绾点点头,等他走远了才折回去。   回房洗完澡清点了下今晚的香料,苏绾拿笔记好数量,用油布封起来藏到床下的角落里,又拿了些东西盖上。   收拾妥当,苏绾倒进床里就睡了过去。   *   夜色渐深,皇城里各宫陆续熄灯,只有东宫灯火通明。   赵珩面沉似水,端坐在寿安殿的主位上,修竹般骨节分明的手捏着茶盏,缄默不语。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凉风从殿外徐徐灌入更添冷意。   礼部赵侍郎之女,工部萧郎中之女还有国子监萧助教之女,垂着脑袋站在殿中央,一个个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吱声也不敢抬头。   良久,赵珩垂下眼眸,松开几乎被自己捏碎的茶盏,怅然若失。   赵侍郎之女不是那女帝,无需看脸,只看那走路的姿态便知不是她。剩下的三十五个侍妾也不是,她不在东宫。   “殿下?”孙来福额上冷汗直冒,猜不透他为何如此动怒。   早前去叫人过来,他分明还好好的。   “即刻将所有侍妾送出去,东宫一个女人都不准有。”赵珩失望透顶。   “送到空置的月合宫还是送出皇宫?若出了皇宫,她们日后怕是无法嫁入好人家。”孙来福压低嗓音跟他耳语,“她们可都是皇上点头同意送进来的,一个不慎,这一个月的努力又要白费。”   “那就送去月合宫,稍后再送出皇宫。”赵珩不悦起身。   学堂最多再过半月便可开门招生。他已同礼部尚书说明,届时无论男女都可入学,这些侍妾的出身都不低且都饱读诗书,出宫去学堂教授学生识字读书,也算是安置了她们。   若此举可行,日后她们便是夫子,无人再敢置喙。   “老奴这就安排。”孙来福松了口气,叫来个小太监,将那三个吓得魂飞魄散的侍妾送回去,再监督她们收拾各自的包袱,住去月合宫。   月合宫原是大皇子二皇子生母所居,自她过世一直空置至今。   “今夜宿在东宫。”赵珩捏紧了手中的香囊,抬脚走出花厅。   孙来福应了声,紧紧跟上,“大皇子那边一直有御医盯着,这几日不曾再吐血。”   赵珩略略颔首。   孙来福知他不高兴,也没别的事的禀告,识趣闭紧嘴巴。   赵珩回到自己的寝宫梳洗干净,穿着中衣去小书房看书,心还是静不下来。   过了两刻钟,暗卫无声无息进来。   赵珩抬头看他。   暗卫恭敬行礼,“殿下,萧将军和神医都已到了汴京,住在柳尚书府。”   “跟他说,我明日出宫去见他们,去查一下太平坊所有些铺子背后的主人都是谁,最好有证据。”赵珩抬头看他,“可有那女子的消息?”   暗卫见他脸色不好,还是咬牙摇头,“这几日小的去了城外的别庄看过,还去了福安寺,皆无那女子的踪影。”   为了找出此女,他快变成采花大盗了,真没有他也没招。   赵珩抬起手,修长干净的手指捏着鼻根用力按了按,“再找,东蜀使臣还有几日入京。”   都没有……她到底在哪儿?   “再有两日便到了。”暗卫觉察到他身上的气息更冷了些,暗暗绷紧神经。   “去吧。”赵珩摆手,垂下眼眸拿起放在桌上的书。   “是。”暗卫退下。   赵珩靠向椅背,阖上眼出神片刻,复又睁开眼看向滴漏。   已是三更天。   他叹息一声,起身去躺下。   跟东蜀停战的决定今日早朝已经谈妥,算是好事一件。开医馆之事也得尽快定下,说不如做,想要获得朝臣更多的支持,他便不能停下来。   赵珩闭上眼,闻着香囊的香气很快睡着过去。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夜闯长信宫!”女子熟悉的娇喝灌入耳内。   是那女帝?赵珩意识到自己竟然又入梦,旋即从地上起来,面无表情地朝女帝和已脱了中衣的梁文府走去。   苏绾也吓了一跳,没想到刚入梦就看到赵珩从地上起来,身后的窗户大开,凉风呼呼的往里灌。   梁文府也被赵珩给吓到,本能抱起双臂,露出一脸惊恐的表情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驸马这是何意?”苏绾反应过来,拿起梁文府的中衣给他披上,安抚的语气,“把衣服穿上,有朕在,驸马不敢逾矩。”   赵珩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不断提醒自己不可露出马脚,面无表情走到她身边,扣住她纤细的手腕,将她带出去。   “放肆!”苏绾甩开他的手,面上浮起薄怒,“来人,将驸马打入冷宫禁足三月。”   身为暗卫,他的职责是保护她的安全,而不是随意打扰她欣赏醉酒的美少年。   第35章   门外的侍卫和孙来福一起冲进来,霎时将赵珩团团围住。   孙来福一脸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的模样,给了他一个眼刀子,讨好的看着苏绾,“陛下息怒,驸马一贯思想迂腐不必与他计较,老奴这就将他带下去。”   赵珩神色从容,看了眼那女帝染着薄怒的面容,伸手拨开围着自己的侍卫,朝窗户走去。   女帝不知道行人司却知道冷宫,莫非她在后宫之中?   两年前东宫走水前几日,父皇刚选了一批秀女入宫。他受伤后,父皇大概是看到母后的遗物被烧毁心中有愧,并未宠幸那三十六个秀女,而是将她们都安置到重华宫。   这两年,他未有从梁淑妃口中听说,父皇宠幸过谁。那些秀女也都出身良好,饱读诗书。   赵珩停在窗前回头看了眼那女帝,利落翻出去。   苏绾皱眉往回走,摆手示意孙来福和侍卫都不要动。赵珩不会跑,他肯定是发现了什么。   须臾,赵珩扛着一个人从窗外翻进来,重重丢在地上。   此举震住了卧房内的所有人,气氛死寂。   赵珩神色自若,一副要女帝自己看的模样。这太监起夜,被他遇到顺手就打晕了,就等着她生气好拿出来挡火。   苏绾皱眉盯着地上的太监看了会,转头看向吓白了脸的梁文府,沉默板起脸。   徐太师的手伸得太长了,梁文府他们这些公子哥进来当天,长信宫的太监就跟梁文府搭上线了,还躲墙根偷听。   转念一想,徐太师的段数不会这么低,能坐稳太师位十几年,说动兵部尚书与自己联手,哪那么容易让人抓住把柄。   这事不是赵珩干的便是萧云敬。   不过在现实里,太子的一举一动被监视是肯定的。   换她是太子,得把东宫的太监和宫女都杀光了才能消火。   堂堂储君,一举一动都在太师的监视之下,如何能忍。想到她睡着之前,内务府的小太监说,东宫所有的宫女都撤走了,苏绾无意识回头。   在承明殿伺候的宫女还在。   这梦境当真和现实一点都不相干,现实里无论改变了什么,梦境都不会跟着变,只能提前知道朝中发生的大事。   再等等,说不定下次入梦,礼部侍郎就把学堂开起来了,她正好可以确认下自己是不是真的能掌控梦境。   苏绾收回视线,目光无意间从赵珩那张好看的侧脸扫过。   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那双寒星般的眸子里也空空的,跟梦里的其他人毫无二致。   回头得敲打他一番,暗卫就是暗卫,得摆正自己位置。   苏绾又看梁文府。他不出声,单薄的肩膀轻微抖动,披在肩上的中衣随着他的身体轻摆,一脸被吓懵了的表情,酒也醒了。   让美人受惊,真是太不应该了啊。   苏绾收了火气,神色缓和下来平静开口:“文府,告诉朕这是怎么回事。别怕,实话实说便好。”   “微臣不知。”梁文府瑟瑟发抖地跪下去,面色惨白,“微臣从无加害陛下之心,请陛下明鉴。”   苏绾垂眸,跪在地上的美少年披着中衣,白皙纤瘦的手臂撑在地上,浑身止不住颤抖。被美酒薰红的脸庞,此刻不见半点血色。   看出来了,他是真不知道有人在窗外偷听,若是怕东窗事发以他这个心态会死一百次。   这么可爱的美少年得好好疼惜,就不打入冷宫了,禁足抄写《夫纲》。   “朕相信你,平身吧。”苏绾弯腰扶他起来,转过头看着孙来福,“自明日起,文府禁足承明殿三日,抄写《夫纲》一百遍。”   “微臣一定好好抄写《夫纲》。”梁文府脸上的惶恐还未褪去,委屈又无措。   苏绾看着都觉得于心不忍,禁不住哄他,“文府禁足,朕可以来看你啊。”   赵珩闻言,不动声色地看向梁文府。少年郎的脖子很细,一剑就能把脑袋砍下来。   他轻轻吁出口气,暗暗提醒自己不能动怒,不能让女帝发现自己有意识。   入睡前,自己已将东宫的所有侍妾和宫女送出,梦境里这些人竟都还在,说明他只能改变现实,梦境还是原来的梦境不受影响。   “嗯。”梁文府低低应了声,没敢抬头。   苏绾失笑,转过头脸上的笑意霎时敛去,冷冷地看着孙来福,“长信宫的宫人好好清理一遍,再让朕发现有人有二心,拉出去斩了。”   孙来福瞪了一眼赵珩,视线落到地上的小太监身上,扑通跪下,“老奴疏忽,还请陛下恕罪。”   “起来吧,那小太监分到其他宫去以作惩戒,别背着朕杀人。”苏绾丢下话,袖袍一甩大步往外走。   “老奴遵旨。”孙来福颤巍巍站起来,用力擦了把汗。   赵珩瞟一眼地上的梁文府和小太监,又看看孙来福,若无其事跟上。   出了承明殿,外边明月高悬。   年轻的女帝站在花园里,月光照亮她身上的月白色织锦蟒袍,衣摆被风吹得不断翻飞。   分明是弱女子,此刻却依稀多了几分帝王的气势。   她不爱杀人。第一次入梦的那些舞男,她也是让孙来福送出去,而不是杀了。   莫非她真在后宫之内,一直想要出去?   今夜入睡前,他看过赵侍郎的千金,姓谢的和姓萧的侍妾,他也看过都不是她。   看她的年纪,应当是在二十岁的模样,不是两年前父皇选秀留下的那些秀女之一,也会是前几年选进来未被宠幸过的秀女,否则不会提到冷宫。   冷宫之内,只有两年前因东宫走水被诬陷的陈良妃。   赵珩敛去思绪走到女帝身边停下,眼观鼻鼻观心。   “下次不可如此栽赃。”苏绾说完,迈开脚步大步往外走。   就算不是他也得敲打一下,她都没能好好看美少年争宠的样子就被打断了,简直扫兴。   赵珩不疾不徐跟上,掩在月光下的俊美脸庞看似毫无波动,唇角却悄悄上扬。   这女帝不光大智如愚,心思也极为深沉。   只要能管住她便好,最多下次小心些,不让她看出任何破绽。   一前一后回到太初殿,孙来福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声都不敢吭一下。   苏绾也没管他,进了小书房拿起墨条研磨片刻,铺上纸从笔架上取了一支笔开始画表格。   当朝太子把宫女都赶走了,说不定是得了厌女症。然而这事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的梦境,十八个美少年,禁足了一个还有十七个,明天换一个就好了。   这么想着,心里的火气也消了不少,专注画表格。   赵珩坐到她对面,像往回入梦那般挺直了脊背看她。他此前竟未注意到这女帝学识渊博,就是字……不怎么好看。   往年宫中花会,京中的贵女千金都会作诗,过后梁淑妃会将那些诗词送到东宫,让他观摩,以此了解各家千金贵女的脾性。   那些诗词的字大多娟秀规整,不像这女帝,每一个字都无根无骨,歪歪扭扭地趴在纸上。   她既看得懂陆常林所画的水文图,又清楚知晓此时不可开渠,怎会写出如稚童一般的字?   “驸马觉得,太师为何要安排人监视朕?”苏绾放下笔,脸上的阴霾散去,明显多了一丝笑容,“说说你的分析。”   现在还是梦境里的晚上,不知道明天发生的事是哪一件。不过在时间上,在现实里应该是几天之后,或者几个月之后。   梦到这个梦境以来,所有关于朝堂的事都比现实提前数天,甚至是数月。   而且,这是她第一次连续两个晚上入梦,应该会有大事发生。   赵珩微微倾身,伸手从架子上取下一支笔,醮了墨在纸上写下四个字:九门提督。   九门提督掌管汴京各个城门的护卫,她应该知晓。   苏绾扬眉看他,慢慢坐直起来招手示意他低头。   冷美人还真把她当昏君了?她当然知道梁文府是九门提督的儿子,知道他进宫是为了什么,她还知道梁文府不是具体负责人,只是个挡箭牌。   只要那些美少年弄清楚长信宫的护卫轮值时间,等徐太师等人造反之时,她这个皇帝估计很快就会被乱箭射死。   赵珩犹豫了下,徐徐倾身看她。   “不许看朕,头再低一点。”苏绾故作不悦。   赵珩收敛了情绪,再次低下头。   苏绾被他乖巧的样子煞到,脸上又浮起笑容,出其不意地亲了下他的下巴,嗓音愉悦,“早上在畅音殿说好了的。”   之前入梦,她说过下次亲他。   他在梦境里的身份就是暗卫,又没有自己的意识,她怎么调戏他都不会杀了自己的。   赵珩微微怔了下,迅速平复心跳,漠然直起身坐回去。   苏绾眼看着他脸红起来,唇边的笑容倏然扩大,继续折腾画了一半的表格。   后宫现在一共三十六个美人,挑出来的四个最好看,身份也比较明朗。   剩下的也好看,她必须做个表格再多挑几个,争取进一次梦境就安排一个侍寝。哪怕不做什么,只是看着也赏心悦目啊。   她可是多情帝王。   苏绾提笔画好了表格,满意的看了会,又拿了一张纸过来,写跟东蜀建好互通的细则。   两国之间不光要交换技术,还得开放边境的贸易,让刚刚摆脱战乱的百姓恢复安定的生活。   具体怎么实现,谢丞相肯定有办法。   上次的梦境里,他是第一个同意两国交换重要物资和技术的人,他既然认同那个办法,贸易往来的细则,他肯定也会比自己更懂。   她列的这些,只是根据自己在现世看到的,国家与外国建交所做的一些合作。   苏绾写好了细则,拿起自己画好的列表,抬头看着赵珩兴致勃勃地说,“朕想好了,要再挑两个伴读到长信宫,配殿那么大,云敬一个人住着冷清。”   赵珩深深藏起眼中的怒火,抬眸看她。   他闯进承明殿险些被打入冷宫,若是杀了梦中的萧云敬和梁文府等人,说不定真会被关起来。   自己还没找到她,也不知道国中还会发生怎样的事,不能动怒。   “驸马可是醋了?”苏绾好笑逗他,“朕是帝王,伴读再多,驸马也只有你一个。”   赵珩不理她,垂下眼眸看向她手底下那张写着停战协议的纸上,只一瞬便如往常一般挪开眼。   这女帝远比她让自己看到的,更深谋远虑。   虽只是匆匆一瞥,那歪歪扭扭的字还是看清了不少。   字……赵珩眸光闪了闪,想到了一个能把她找出来的法子。   作者有话要说:  苏绾:听说还有三十六个伴读要来,开心。   赵珩:!!!   下午6点还有一更,爱你们么么哒~~~ 第36章   苏绾又折腾了一遍准备宠幸美人的表格,余光瞧见外边天亮了许多,本能看向一直陪着自己的赵珩。   他似乎累了,斜斜靠着椅子的靠背,单手撑着坚毅的下巴,眉眼微阖。从灯罩里透出来柔和烛光,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光,根根分明的睫毛又黑又长,在脸上投下浅浅的暗影,整个人美得如诗如画。   如此美人,也只有在梦中才能看到了。   下个月要去福安寺茹素一个月,没有美男看还要天天吃素,想想真是崩溃。   不过也有个好处,福安寺就在城外很近的元山上,她可以趁机偷溜回汴京看下物价和城市的规模。   原主入宫九年从来没出去过,不清楚外边有了怎样的变化。   汴京是北梁国都又是最繁华的城池,应该不会很差。   这么一想,出宫的好处不是一般的多,汴京城应该会有不少好吃的让她饱口福。   苏绾吞了吞口水,收回目光懒洋洋歪进椅子里,收起双腿乱没规矩地蜷着闭目养神。   天亮了,不知道这次梦境会发生什么事?想到一会谢梨廷又要荼毒她的嗅觉和味觉,就很心塞。   美人是真的好看,可她也是真想杀了他。   太折磨人了。   小书房安静下去,赵珩偷偷睁开一条眼缝看向整个窝在椅子里,毫无形象的女帝。   从小到大,他所见的女子从未有人如她这般不羁。   她像是长在深山的山茶,又像幽谷杜鹃,艳丽张扬恣意。她明知这梦境看似有趣实则暗潮汹涌,却能轻松应对,浑然不惧那些老臣的刁难,还每次都能让人不得不同意她的决定。   等自己醒来,这一次一定能找到她。   后宫的妃子不日就要去福安寺茹素一个月,他明日就下令,后宫中所有的妃子、秀女都抄一份佛经,送到梁淑妃处。   宫女大多不识字,哪怕识字也不会有女帝这般的智慧、眼界和见识,无需抄写。   那些秀女都是从各地选上来的,其中不乏武将的千金,这些出身武将家的千金,自小都会学一些防身之术,手会比其他人要粗糙些,也不爱练字。   只要她在后宫就逃不掉。   赵珩移开目光看向写满一整张纸,每一个都歪歪扭扭的字,藏在袖袍底下的右手伸出食指悄悄临摹。   静谧的气氛持续到朝阳升起,苏绾睁开眼,隐约听到从配殿方向传来的琴声,又看了看赵珩,脸上多了些许不悦。   萧云敬想必已经知道昨夜承明殿发生了什么,所以早早起来弹琴,表明自己与这件事无关。   不是他,那就是赵珩干的。   一个暗卫居然妄想左右她的判断,长得再好看也不能惯着。   苏绾收起火气站起来,用力伸了个懒腰抬脚往外走。   赵珩也睁开眼,一副才睡醒的模样看她。   “驸马若是累了就去床上睡,朕就不睡了。”苏绾说着走出小书房,招呼在外边守着的宫人进来伺候自己梳洗更衣。   赵珩起身出去,也去梳洗。   “陛下,今日休沐,稍后可是要去临荷殿用早膳?”孙来福抱着拂尘,露出一脸讨好的笑容,“谢公子也起来了,正在给陛下准备早膳。”   苏绾偏头看他一眼淡淡点头,“稍后过去,不急。”   休沐啊……那岂不是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她可以看一整个白天的美人?这么看来,被谢梨廷荼毒一下嗅觉和味觉,根本不是事。   她在现实里刚刚拿回属于自己的银子,梁淑妃的示好虽然是坏事,但也没有坏得多彻底,还在自己能控制的范围。   没想到梦境都照顾她的心情。   “老奴这就去安排。”孙来福又瞪了一眼赵珩,笑呵呵吩咐伺候苏绾的宫女两句,抱着拂尘匆匆往外走。   苏绾梳洗干净去换好衣服出去,孙来福已经回来就在外边候着,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双眼咪成了一条缝。   “还有事?”苏绾驻足看他。   孙来福凑近过去,又瞪了一眼赵珩在她耳边小声嘀咕,“那小太监说他是起夜被人打晕了,没干坏事。”   “将驸马打入冷宫禁足三日。”苏绾摆起天子威仪,径自往外走,“摆驾临荷殿。”   只敲打是不行的,得让赵珩知道谁才是帝王,知道什么叫尊卑。   敢堂而皇之的在她眼皮底下搞小动作,简直是藐视皇权。   在这梦境里她可是帝王,是最高的统治者。   “老奴这就安排。”孙来福脸上的笑容更大了,转头吩咐身边的小太监,“送驸马去冷宫,不准他离开半步。”   “是。”房里的太监齐齐应声。   赵珩面若寒霜,不断提醒自己不能泄露情绪。没找到她之前,她是这梦的帝王,是一国之君,自己只是个挂名的驸马,除了服从别无他法。   孙来福昨夜怕是已经审了那小太监,萧云敬又一大早就在抚琴,女帝心思通透定是认准了昨夜之事乃是他所为,这才将自己打入冷宫。   下次还是得小心些,杀人灭口,这女帝并不好糊弄。   赵珩缓了缓呼吸,放弃反抗。   苏绾出了太初殿,想到可以一整天都能看到各种风格的美人,即将被荼毒嗅觉味觉的那点不快,瞬间烟消云散。   “陛下今日心情可好了?”孙来福抱着拂尘,笑呵呵夸起谢梨廷,“谢公子天没亮就起来忙活了。”   “梨廷最是体贴。”苏绾也夸了一句,清晨的凉风吹过,从配殿方向传来的琴音变得清晰许多,旷远浑厚,自有一种闲云野鹤的潇洒。   这萧云敬也是个妙人,表面恭恭敬敬,私下心思如海深。   “萧公子也不错,知晓陛下处理国事操劳,早早起来抚琴希望陛下可放松下来。”孙来福又笑,“陛下用过早膳可是要去萧公子院里。”   苏绾含笑点头,“去。”   美人这么主动讨好她这个帝王,为什么不去。   “老奴稍后再安排。”孙来福脸上的笑容扩大。   苏绾余光扫他一眼,继续往前走。   进了临荷殿,谢梨廷迎出来,他穿着一身藕色交领长衫,腰间绑着墨灰色的皮革绅带,墨发束在白玉冠内,长身玉立,自有一股清新脱俗的风流姿态。   苏绾换上笑脸,嗓音清扬,“梨廷今日为朕准备了什么?”   “陛下看了便知。”谢梨廷主动上前跟她并肩往后走,俊逸绝伦的脸上挂着淡笑,语气随意,“今日为何驸马不跟着?”   “朕将他打入冷宫了。”苏绾一句话说得轻飘飘,“以下犯上总要吃些苦头。”   “驸马思想迂腐,想来还是未能接受女子当帝王,也未能接受陛下有众多伴读的事实。”谢梨廷一本正经的语气劝她,“陛下莫要气坏身子。”   “还是梨廷识大体。”苏绾微微扬眉。   谢梨廷这副心胸宽广的姿态,越来越像现实里的徐贵妃了。只要哄好了皇帝,私底下她怎么打压其他的嫔妃,皇帝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又是太师之女,娘家比后宫其他嫔妃的娘家厉害很多。   能让她忌惮又恨不得欲除之而后快的,便只有陈良妃了。武将驻守边关,对皇帝来说,同样不可轻易开罪。   苏绾敛去思绪,抬脚踏入临荷殿偏厅。   “陛下万福。”厅内的太监宫女纷纷行礼。   “都下去吧,此处不用你们伺候了。”谢梨廷淡淡出声,虚虚托着苏绾的手照顾她坐下,“陛下看看喜欢吃什么,微臣来盛。”   苏绾唇角含笑,低头看向桌子。   有熬得软糯喷香的肉粥,有精致的糕点,还有开胃的小菜,数量不多却样样精致,香气扑鼻。   幸好着梦境不是每晚都梦到,不然谢梨廷可能会因为厨艺太出色而被打入冷宫。   “给朕盛粥吧。”苏绾忍住被香气的荼毒的郁闷,努力安慰自己,再过段时间就能出宫透气,说不定可以回城大快朵颐。   “陛下这几日胃口都不好,可是为前朝的公务操心太过。”谢梨廷在她身边坐下,拿了碗盛粥,问的很是随意。   苏绾等着他把粥放下来,倏然倾身过去,伸手挑起他的下巴似笑非笑,“梨廷为何要打听前朝的事?”   “微臣见陛下像是一夜没睡的模样才如此关心,并无他意。”谢梨廷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贴到自己的胸口上,眉眼间浮起风流的笑意,“陛下感受下微臣的心跳。”   苏绾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手指动了动隔着衣服轻轻挠了几下,偏头在他耳边轻笑,“梨廷可是想侍寝了?”   主动大胆的美人也别有风情。   谢梨廷的脸红了起来,心跳似乎也快了些,口中溢出一声呢喃,“微臣自然是想。”   苏绾又笑,“朕今夜宿在你处,要好好准备。”   梁文府借酒壮胆,不知道谢梨廷会准备什么,想想就好期待。   “陛下放心。”谢梨廷松开她的手腕,端起桌上的粥,舀了一勺吹凉喂她,“陛下尝尝。”   苏绾在杀不杀他之间犹豫片刻,张开嘴将那一团空气吃进嘴里。   “味道如何?”谢梨廷脸上写满了期待。   苏绾正要夸他,孙来福从外边进来,笑呵呵凑她身边行礼,“陛下,东蜀太子求见。”   宋临川,那个暴脾气的美人?苏绾压下心底冒出来的小激动,侧过头,抱歉地看着谢梨廷,“梨廷,朕要去处理公务,晚些时候来陪你。”   谢梨廷脸上浮起淡淡的失望,很快又恢复如初,“公务要紧,陛下去吧。”   苏绾笑了笑又倾身过去,伸手抚上他的脸,轻声感叹,“梨廷长得这般好看又懂事,想要朕如何赏你。”   谢梨廷的正室范还是很足的。   “微臣不敢贪功,陛下记得微臣便好。”谢梨廷又脸红。   苏绾满意扬眉,撤回手站起来径自往外走,“东蜀太子在何处候着?”   这暴脾气的美人不好好在迎宾馆等着东蜀的来信,跑皇宫里做什么?难道也想成为她的后宫之一?   她……很欢迎的。   “老奴让他在御书房候着。”孙来福抱着拂尘紧跟着她的脚步,“太子未带随从,是一人入宫。”   “摆驾御书房。”苏绾雀跃加快脚步。   要是能把那暴脾气的美人也收进后宫,那就更有意思了。   “摆驾御书房!”孙来福喊了一声,又笑呵呵的说,“韩丞相送来了三十六个国子监的学子,陛下觉得是留在后宫,还是将他们打发出去。”   三十六个?苏绾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韩丞相这是要跟徐太师一决高下的意思?这么多美人,当然是收啊。   “待朕看了之后再说。”苏绾天抬高下巴,佯装自己不在意。   她是帝王,不能这么没见识。   “老奴稍后就去安排。”孙来福脸上的笑容扩大,像是松了口气的模样。   苏绾将他的表情收进眼底,佯装没发觉。   徐太师送了十八个,自己选出来一个梁文府,韩丞相把徐太师手下的国子监的学子送过来,一下子三十六个。   她昨晚画的表格不够用了啊,这次必须要选出来两个,让他们互相监视。   坐上轿辇前往御膳房,苏绾忽然想到一件很严重的事。   她身边好像就赵珩一个暗卫,还被她打入冷宫了,万一那暴脾气的宋临川邀请她去骑马射箭,自己会不会被太师等人安排的刺客打成植物人?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陛下还记得我啊。   苏绾:也不是总记得。   赵珩:……   二更送上,爱你们么么哒~~~ 第37章   苏绾往后靠,偏头看了眼孙来福,抬手摸着下巴暗自琢磨。   第一次入梦,那个来教她洞房的敬事房嬷嬷说,她这个皇帝只是暂时的。是为了稳固政权,给还在吃羊奶的弟弟铺路,那些朝臣才扶她上位。   毕竟之前只是公主,身边不会有什么能人辅佐。   在现实里太子倒是当了六年的储君,然而支持他的朝臣也是没有几个,只有远在禹州的秦王和萧云敬。   他筹谋六年,身边才有了陆常林和谢梨廷,可谓每一步都艰难万分。   这梦境虽对应现实,却又不受现实影响。   也就是说,在这梦境里,她身边真的可能就赵珩一个暗卫,还是秦王怕她被打成残废特意安排过来的。   萧云敬虽然是以乐师身份进来的,他也习武,但他不是保镖。   一大早就起来弹琴的用意和之前吸引她去配殿一样。明着是随意,实际上却是在告诉自己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跟他没关系,他坦坦荡荡。   算了,待会见了宋临川再说,这位暴脾气的美人单独入宫,应该也不会这么无聊,来找她去骑马射箭。   她在现世会画图清楚各种桥梁道路的施工工艺,可以跟着一群大老爷们守项目地,可以和工人一起上未完工的桥,反复检查每一道工序,骑马射箭是真的不懂。   苏绾抿了下唇,干脆闭上眼什么都不想。   她在梦里是皇帝,就算宋临川提出这种要求,她完全可以拒绝的啊。身为帝王,这点气势还是要有的。   不多时,轿辇到了御书房门外。   苏绾不疾不徐下去,想到那三十六个美人学子,随口问孙来福,“韩丞相送来的伴读,你安排在何处。”   “都在畅音殿候着呢。”孙来福的嗓音低下去,“这些学子的学识品貌都不错,过了年会参加春闱。”   “嗯。”苏绾应了声,不疾不徐走上台阶。   春闱好像是科举考试?韩丞相的手段果然不低,先送来十二个乐师,发现徐太师送了世家子弟,旋即又送来国子监的学子。   这些学子中,说不定就有状元的苗子。   韩丞相的用意很深,世家子弟可能会跟徐太师勾结,为造反做准备。他从国子监选出来的,看着每一个都毫无根基,以此表明自己并无造反之心。   苏绾脚步顿了顿,偏头看孙来福,“那些学子先安置下来,等朕有空了再看。”   “老奴遵旨。”孙来福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全都安置下来?”   “全部,现在去办吧。”苏绾摆手示意他下去,守在御书房门外的宫女太监纷纷行礼,“陛下万福。”   “都下去吧。”苏绾目不斜视,径自进入御书房。   宋临川坐在外间喝茶,见她入内站起来客气行礼,“见过北梁陛下。”   “太子殿下独自入宫见朕,所为何事。”苏绾唇边弯起一抹笑,朝他走过去。   他这次没有穿蟒袍,一身鸦青色织锦交领长衫,腰间绑着白玉绅带,眉眼间不见上次入梦所见的不满的和愤懑,反而多了几分敬重。   现实里才过了一天的时间,这梦境里也不知道过去多久了,看他的样子像是东蜀皇帝已经回信的了模样?   “陛下小心,宋临川忽然伸手将她拉过去,另一只手抓住了一只飞虫。   苏绾整个撞到他胸口,像是被他抱住了一样。她仰起脸,意味深长地注视他片刻,从容抽离他的怀抱,“太子好身手,说吧,有什么事非要见朕。”   如此主动撩她,宋临川该不会真的想留下来充实她的后宫吧?   “也无甚大事,我母后数年前得人赠了一批北梁的香料,用过之后一直念念不忘。”宋临川若无其事地坐回去,唇边浮起苦笑,“我昨日到汴京便看了一圈,城中的香料铺子并无相似的配方,想来该是在宫中。”   苏绾坐到主位上看他,曲起手指轻叩桌面,若有所思。   香料……难道是原主父母卖出去的?   原主家里是十二年前出的事,她当时年纪小,又是姑娘家,除了看那本《香料集》偷偷学着调香,别的都不做。   家里出事后,爹娘被要债的逼得相继离世,丢下她和奶奶和年幼的弟弟。   那些要债的人冲进家里,把值钱的东西都搬空了,开在汴京的两家铺子连货带房子,都被大伯拿走。   父母买下的田地也都被大伯卖掉,奶奶靠着偷偷藏起来的银子,拉扯她和年幼的弟弟。   安稳的日子刚过上两年,奶奶患病一下子用光了剩下的银子,大伯知晓后举家搬走,防止她上门借钱。   原主无奈,只好卖身入宫换了银子给奶奶治病,养活弟弟。   入宫后,管事的嬷嬷见原主长得好看,跟她要好处,原主给不出,于是被敬事房安排到御膳房做粗使宫女。   在御膳房的前八年,她安分守己,不跟人往来也不主动孝敬管事的,每月领了银子就藏起来,为出宫做准备。   那个御膳房的管事太监,在宫外有个不学无术的侄子,他看着原主的模样生得好,又忍气吞声,便想将原主配给那个侄子。   原主拒绝了他,管事太监一怒之下跟敬事房的总管王庆德说要整治她一番,于是将她派去清宁宫。   到了清宁宫一个月,原主又被御膳房的管事叫去,问她是否愿意嫁人,原主再次拒绝后被那管事打了一顿,磕到脑袋。   回到清宁宫,陈良妃又装疯卖傻骂她乱跑拿着扫帚追着她打,她避让不及又撞到头当晚就去了,自己也在这时穿了过来。   原主的死,御膳房的管事和陈良妃都是凶手。   苏绾打住思绪,停下手上的动作看向宋临川,“太子殿下可知那香料都有什么?”   若是原主家里卖出去的调配好的香料,说不定她知道。   “具体什么成分我也不甚了解,听母后说有一款是暗香浮动,另外一款叫余香缭绕,我不曾闻到过因此不知具体味道如何。”宋临川脸上多了几分期许,“陛下这宫中,可有这些香料?”   “朕差人去问问负责调配香料的宫人。”苏绾失笑,“朕不怎么用香料。”   说完,她叫来在外面候着的小太监,吩咐他去问香料的事。   小太监领了命,安静退下。   苏绾端起茶盏闻了下茶香,复又放下,“太子耐烦片刻,说不定一会就打听出来了。”   果然是原主家里卖出去的香料,搞不好原主家里家道中落,跟那本香料集有关,也和她那个贪财又绝情的大伯有关。   这两款香香料集里都有,暗香浮动就是她卖给云岚等人的那一款,调配好的香料放在香囊里,走动时,会散发出若有若无的甜香。   味道绵长细腻,闻起来香香甜甜,会让人格外放松。   余香缭绕是另外一款,这款和玉质兰心差不多,也有安眠的功效,但不如玉质兰心持久。   “那就有劳陛下了。”宋临川脸上浮起淡笑,“若是能找到这两款香,我东蜀与北梁的合作,可以有更多。”   “说不定我这宫中真的有。”苏绾失笑。   宋临川安静下去,似乎真的是为了这件事来。   苏绾心思微动。   现实里的东蜀使臣尚未到汴京,若是自己能在现实里遇到他,对自己将来开铺子会有大大的益处。   甚至可能会直接影响到自己能不能成为首富。   可惜了,自己出不去也没办法找到他。   梦境里的合作是肯定要合作的,但两款香的配料不能给。   万一剧情自行补充,有人说起这两款香宫中并没有,说不定会让宋临川以为,北梁为了跟东蜀合作,故意说谎。   在这个世界里,能当上储君的心思都很深,梦境里也不例外。   苏绾漫不经心地看了眼宋临川,再次为自己不能出宫而惋惜,若是能出去说不定会在香料铺遇到。   须臾,去问话的小太监折回来,低着头走到苏绾身边恭敬回话,“回陛下,宫中并有这两款香。”   苏绾一点都不意外,摆手示意他退下,含笑看着宋临川,“太子殿下,实在是抱歉,我北梁皇宫内也没有这两款香。”   “看来,我只能在汴京城内继续找了。”宋临川脸上浮起淡淡的失望,只一瞬便收敛,“听闻陛下的御花园甚是精致,不知能否有幸观摩一番。”   “这有何不可。”苏绾笑着站起来,“走吧,这就带你去看。”   走出御书房,孙来福已经回来了,抱着拂尘笑呵呵等在一旁。   苏绾看他一眼,径自走下台阶,“朕陪太子殿下去御花园,跟着吧。”   “是。”孙来福低下头跟着。   宋临川话不多,笑起来却特别的好看,眉眼也极为生动。   苏绾带他进入御花园的回风亭,含笑坐下,“如何。”   “百闻不如一见。”宋临川也坐下。   宫女送上茶水和水果,安静退下。   孙来福看了眼宋临川笑呵呵走到苏绾身边跟她耳语,“余公子抄完《夫纲》问陛下是否要看。”   “让他过来。”苏绾淡淡点头。   这位余公子在现实里对应的人估计家世不错,嫉妒心特别强,不知道抄完《夫纲》有没有受到教训。   她之前罚余公子禁足一个月,现实里也过了一个月,然而她入梦才几次而已。   看来梦里的时间跟现实是一样的,只是同样的事情在梦里提前发生了,现实还没有。   “是。”孙来福退下,不多时那位余公子便抱着一沓的《夫纲》进入回风亭,略紧张地坐到苏绾身边,“陛下,微臣已经抄完一千遍的《夫纲》。”   “噗。”宋临川扭头看向湖面,忍俊不禁,“陛下好手段。”   “太子要不要学?”苏绾调侃一句,依旧看着余公子,“爱卿会什么才艺,表现好了,朕就准许你出门。”   “舞剑。”余公子的脸上骤然多了几分笑意,“陛下可是要看?”   舞剑……苏绾正要拒绝,谁知宋临川倏然转头看过来,“我倒是想看看。”   苏绾抬了下眼皮,招手示意孙来福过来,在他耳边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去把驸马请来。”   宋临川闹着要来御花园,这么巧余公子正好抄完了一千遍《夫纲》,还要舞剑给她看。   不得不防。   孙来福无声退下,苏绾的目光落到余公子身上,含笑点头,“去准备吧。”   “微臣这就去。”余公子站起来,匆匆走出回风亭。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苏绾:朕就是这样的昏君。   赵珩:……   下午还有一更,爱你们么么哒~~~~ 第38章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余公子换了一身白衣回来,墨发披散。   经过湖边的侍卫身边,他停下来似乎说了些什么,侍卫将佩剑解下递给他。   他笑了下,拿着长剑缓缓踏上通往回风亭的曲桥。   耀眼的阳光自湖边的树尖倾泻而下,站在曲桥的年轻男人,长发飘飘,面容俊美。微风拂过,男人徐徐举高手中的长剑,一手握着剑柄一手握着剑鞘,神色严肃地看过来。   苏绾单手撑着下巴看他,男人的眼神空洞虚无,像个准备充分的刺客。   幸好让孙来福去找赵珩了。   这位余公子真的有点危险的感觉,入宫第二天就被禁足,好容易过了一个月,要表演的才艺居然是舞剑。   还刚好就在宋临川入宫之时。   第二次入梦那次,梦里的徐太师主张割让一城谈和,韩丞相激烈反对。最近一次入梦,北境一战大获全胜,这两人都要求继续打。   此举应该是希望战乱不停,这样他们在北境的布置就会继续生效,必要时北梁大军出动。   至于是支援北境还是趁机谋反,只有他们心里清楚。   上次在梦境里她坚持停战,谢丞相等大臣站出来支持自己,他们定然不愿意一个被他们送上皇位的傀儡,竟然有了威信,还有大臣支持。   谢丞相派出刺客试探她,应该是两层意思,提醒她眼下的处境和随时有可能被暗杀的情况。   他们不会这么快杀死她,但打成植物人还是可行的,或者用药让她变成个傻子,也可行。   苏绾想到这,余光瞧见赵珩已经进了御花园,唇角扬了扬,侧过头看向跟在他身后一块过来的谢梨廷和萧云敬。   孙来福这只泥鳅可真够滑的。   艳阳下的御花园宁静华美,三个风格不同的美人沿着湖边的小径,不疾不徐朝这边走来。   谢梨廷温润清雅,萧云敬沉稳端方,赵珩清冷淡漠。满园疏朗明快的景致如画一般,美人入画,犹如谪仙下凡,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苏绾唇边的笑容扩大,坐直起来,肆无忌惮地欣赏美人的风姿,淡淡出声,“余爱卿,可以开始了。”   余公子手中的长剑出鞘,银色的剑身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下一瞬,他便舞起来,姿态优美力量十足。   苏绾偏头瞄了眼宋临川,见他露出一脸欲说还休的表情,笑了笑目光落到曲桥上。   赵珩踏上曲桥,脚步沉稳地走到余公子身后,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径自越过他进入回风亭。   谢梨廷和萧云敬跟在他身后,也进入亭内。   苏绾伸手扣住赵珩的手腕拉他坐下,眉眼含笑,“驸马可知错。”   赵珩漠然点头。   她是觉察到危险了才把自己叫回来?   谢梨廷坐到苏绾另一侧,萧云敬面上不见丝毫不快,从容坐到宋临川左手边。   “知错就好。”苏绾仰起脸亲了下他的下巴,伸手勾着他的脖子倾身过去跟他耳语,“朕觉着那余公子有问题。”   赵珩微微低着头,女子如兰的气息拂过耳畔,痒痒的顺着衣袍的领子往身上爬,脊背悄然绷紧,藏起眼中的情绪。   他从未与哪个女子如此亲近,也不曾被人如此轻薄过。   这女帝每每与自己说话,都这般亲昵。   “咳咳……”宋临川侧目,“听闻陛下与驸马大婚不久,这蜜里调油的劲还真是让人羡慕。”   谢梨廷漫不经心地看一眼赵珩,拎起茶壶给苏绾添茶。萧云敬像是没听宋临川说了什么,专注欣赏余公子舞剑。   “太子是羡慕朕的驸马,还是羡慕朕?”苏绾扭头,整个人靠着赵珩宽阔的胸膛,懒洋洋看他,“若是羡慕朕的驸马,留在朕的后宫便可,若是羡慕朕,等太子殿下回了东蜀便可这般。”   宋临川不知是被她挑破了心事,还是没想到她会如此大胆,俊颜霎时红了起来。   谢梨廷和萧云敬齐齐看着苏绾,一脸震惊又意外的表情。   赵珩伸手揽住怀中女帝的腰肢,也看着宋临川。   这女帝竟然还想收了宋临川?她身边已有三十六个伴读,还不够吗?   “太子为何不回答朕的问题。”苏绾继续逗宋临川,“莫非东蜀的皇帝要将太子当做质子,送给朕?”   她只记得在原著中,宋临川为了柳云珊差点放弃储君之位,有没有写东蜀皇宫的事,就没印象了。   东蜀要送质子也不该是太子啊,以东蜀的实力根本不惧怕北梁,但也打不赢。   “陛下真爱说笑。”宋临川脸上的颜色加深,扭头看向庭外,“陛下是不是太无情了些,这余公子的剑,可是为了陛下所舞。”   “朕无情吗?”苏绾仰头看找赵珩。   她是多情好不好。这是梦境又不是现实,她是皇帝当然要雨露均沾。   赵珩点头。   没危险就把他打入冷宫,有危险才想起来,不是无情是什么。   苏绾不理会他,转头问谢梨廷,“梨廷,你也觉得朕无情?”   “陛下乃是一国之君,微臣不觉得。”谢梨廷伸手拿了一块扎着竹签的果肉喂到她嘴边,“就是多情了些。”   苏绾张嘴吃掉那块空气,又有了想杀他的心思,故作不悦的看向萧云敬,“云敬呢,也是如此想的?”   “陛下确实多情。”萧云敬脸上浮起笑意,意外的活泼开朗,整个人也生动了许多。   “噗。”宋临川一点面子都不给,爽朗笑出声。   赵珩脸上古井无波,手臂却暗暗收紧力道,抱紧怀中的女帝。   谢梨廷和萧云敬也都笑起来,神色愉悦而放松。   苏绾浑不在意,哪个帝王不多情啊。任由他们笑了会,她从赵珩怀里坐直起来,转头看向亭外,漫不经心的语气,“余公子的剑舞的不错。”   余公子闻言,脸上霎时绽开一抹颠倒众生的笑,舞剑的动作愈发娴熟流畅,距离回风亭也更近了一些。   苏绾扬了扬眉,看向一旁的宋临川。   他露出一脸兴致勃勃的表情,似乎有些紧张又像是激动。   苏绾收了目光,继续欣赏美人舞剑。有毒的美人也是看好的,有赵珩在,附近又有侍卫,余公子应该不敢有所行动。   赵珩瞟了眼宋临川,视线扫过谢梨廷和萧云敬的脸,也看着曲桥上的余公子。   礼部近日正在筹备,与东蜀使臣谈妥停战协议后的宫宴,其中就有剑舞的节目。   筹备单送给他过目时,他只看了眼没有在意。   看这梦境的意思,是想提醒自己宫宴之时有人要刺杀他。   宫中的禁卫军目前还未全部听命于他,尚有部分是林尚书的人没清理出去。   北境一战大获全胜,自己在朝中的支持者多了不少,徐太师和韩丞相想必是坐不住了。   嵩山封禅取消,于是他们选择在宫宴上刺杀自己,成功了四皇弟和五皇弟都有可能上位。   失败了也无所谓,惊吓到父皇就行了。他还未见过那位神医,不知御医开的药方到底有多凶猛,能让昏迷数日的父皇醒来,想必用量一定很大。   赵珩不动声色地拿开女帝的手,反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将她往自己身边带,面沉似水。   苏绾被他的动作搞得也有些紧张,心跳无意识加快。   还真是刺杀啊?   余公子又舞了一会,就在苏绾分神的功夫,白色身影忽然冲进回风亭,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赵珩带着避开刺过来的长剑。   苏绾被赵珩在压在地上,耳边听到孙来福喊破嗓子一声护驾,脑袋磕到赵珩及时伸过来的手还是疼醒了。   外边已经天亮,能依稀听到陈良妃洗漱完倒水的声音。   苏绾坐起来,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脑勺,心想下次再入梦要对赵珩好一点,没有他自己在梦里随时会挂。   这次入梦倒是不累,就是吓惨了,要不是赵珩,以后就没法再入梦了。   那余公子青天白日当着宋临川的面刺杀她,宋临川怕也是帮凶之一。   他说要香料一事或许是真的,帮着林尚书和徐太师,制造刺杀她的机会却是真的不能在真了。   看来,现实里的前朝也是暗流汹涌啊,也不知道老皇帝什么时候才死。   太子早点登基,她就能早点出去了。   苏绾叹了口气,起床开门出去。   陈良妃去了佛堂,敬法殿说不出的安宁,院里的雾气还没散,空气凉爽湿润。   苏绾去洗漱干净,开始做健身操。   晨曦照进院子时,外边也传来了敲门声。苏绾穿过小院出去,陈良妃还在佛堂没出来。她扭头看了眼,心里有些犯嘀咕。   昨夜不知道她又收到什么消息,不过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她想复宠,而自己想离开皇宫,不是一条道上的人相安无事即可。   苏绾开门领了今日份的米面肉菜回厨房,做好早饭吃饱了带上调配好的香囊,过去知会陈良妃一声,开门出去。   在敬法殿活动不受限制,想出去就能出去。   早上天气凉爽,出来活动的宫女也比较多,不像之前老皇帝的病没好,各宫都紧闭大门。   苏绾走到约好的地方,跟她定香料的几个宫女已经等着,这会正聚在一起聊八卦。   “梁淑妃这是要封后了吧,后宫所有妃子秀女都要抄一份佛经交给她,之前都是徐贵妃负责这些事。”   “太子监国,她封后不是理所当然吗?”   “也不见得,昨日梁淑妃去太初殿陪皇上,伺候的宫女亲耳听到皇上说,很是想念陈良妃。”   “陈良妃要是复宠,那就热闹了。”   “可不是。”   “听说东蜀使臣马上就到汴京了,停战一事谈妥,梁淑妃封后双喜临门。”   苏绾听了会,故意清了清嗓子,抬脚过去,“几位姐姐在聊什么?”   “还不是梁淑妃马上就要封后的事。”领头的宫女上上下下打量她一阵,不禁松了口气,“前段日子听说你得了奇怪的病还会传人,差点吓死我们了。   “已经没事了,这些是姐姐们要的香囊。”苏绾拿出装好的香囊,没继续打听。   梁淑妃不可能封后。   “就知道你不会让我们白等。”领头的宫女算好银子递给苏绾,拿着香囊使劲嗅了嗅,挂到腰上。   其他人也纷纷掏银子给苏绾。   苏绾把银子收起来,正准备去御膳房找秦小宝,身边的宫女忽然拉着她退到墙边,小声提醒,“太子的轿辇来了,今日是已故皇后的诞辰。”   苏绾垂下脑袋跟着那宫女缩到最后,心里不住嘀咕,怎么又遇到这阎罗太子?   每次遇到他都没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  苏绾:你又从我身边走过去了。   赵珩:…… 第39章   轿辇越来越近,所有人都深深埋头行礼,“太子殿下万福。”   四周安静下去,轿辇停了下来,空气一片死寂。   苏绾本想偷偷看一眼太子的样貌,是不是和梦境里的赵珩一样,想到第一次遇到他就挨了十个板子,脑袋瞬间垂到胸口去。   不能看。   她要因为把虚无的梦境当真而死了,就是蠢死的。   在现世她还总梦到自己中五百万呢,还不是该理财就理财,该守项目地还是要守。   这太子才把东宫的宫女都赶了出来,路上遇到她们心里指不定多窝火,万一直接下令把她们打死,那就太冤了。   “都没事做了吗,一个个都跑出来!”孙来福拉长脸,双眼咪成一条缝,恶狠狠地瞪着贴墙站着行礼的十来个宫女,尖着嗓子怒骂,“堵着道了还不知道让开,都瞎了不成!”   赵珩随意一瞥复又阖上眼,一言不发。   苏绾尽量埋头,并留意其他人动作,做好随时跑路的准备。   “都愣着干嘛,还不快滚,别污了太子殿下的眼。”孙来福气不打一处来,“再让杂家发现你们聚做一堆,有你们好果子吃。”   也不知道是哪个宫里的,她们不知道太子昨日才把东宫的宫女都赶出去吗,一大早就堵着宫道找死。   “是。”众人应声后慌忙离开。   苏绾的脑袋垂得更低了,抓紧了荷包跟上其他宫女。   这太监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声音听着像之前在太医院,差点掉脑袋那次遇到的那个。   不过在皇宫里的太监声音都差不多,很难分辨。   尤其是生气时,那声音就跟喉咙被人给掐住了一样。梦里的孙来福,也是这种掐着脖子发出的声音,不过跟这位不怎么一样。   也有可能,他总是笑着因此才不同。   话说回来,梦境再怎么神奇有趣,醒来她还是一个照顾失宠妃子的小宫女,没必要去总去想没用的事。   无论在她梦里有多厉害做了什么,都无法改变改变自己眼下的处境和身份。   保住小命,从这牢笼一样的皇宫里出去才是正经。   苏绾轻轻吐出口气,脊背又往下压了压,再次加快脚步。   “走。”孙来福甩了下拂尘,吩咐轿夫继续走。   赵珩捏紧了手中的香囊,徐徐睁开眼。   方才那些宫女似乎是在比各自的香囊?空气里有一丝淡淡的甜香,这种香味他在永宁宫闻到过,梁淑妃身边的宫女身上就有这种香味。   梦中的女帝好似不喜香囊,她身上的味道不如方才闻到的甜,却也很好闻。   想来他的分析是对的,那女帝应该是出身武将家中的千金,喜欢驰骋沙场,这深宫确实束缚她了。   赵珩抬手捏了下鼻根,想着很快就能找到她,疲惫感顿时消了不少。   “殿下,今日要在凤仪宫待到几时。”孙来福换上笑脸,嗓音也变得柔和起来。   太子虽然没再用杀人的眼神看他,还是得小心。   “一整日,你去把两位皇兄都请过来,凤仪宫四周不准任何人经过。”赵珩淡淡出声。   今日休沐,他一会要出宫去见萧云敬和那位神医,再带他们入宫为两位皇兄诊治。   稍后,他还要跟萧云敬商议宫宴上可能会遇刺一事。徐太师和韩丞相如此着急,那他便如他们的意,让父皇‘昏迷’不醒,加快他们想要将自己拉下储君之位的布置。   东蜀使臣明日便到汴京,若无意外,使臣一行大概会在汴京逗留七日,待停战协议谈妥便会离开。   宫宴已在筹备,他亲自看过单子未有提出疑议,那行刺一事势必会发生。   此前梦境的数次提示都已在现实里发生,验证女帝的处理办法可行。   同安匪患一事,同安巡抚私通山匪的证据业已经查明,明日早朝他就撤了同安巡抚的职,将陆常林派去同安。   “老奴稍后就安排下去。”孙来福低下头去,敛了笑继续往前走。   一行人朝着凤仪宫而去,宫道慢慢安静下来,朝阳升高暑热也愈发明显。   苏绾拐过弯,大口大口地喘了一阵,扭头看身边的宫女,“姐姐下回直接去敬法殿找我,再遇到太子我们都会没命。”   好险。估计今天已故皇后的诞辰太子才没杀人,否则她们一个都活不成。   “行,香味散干净了我们就去敬法殿,就当是透气。”那宫女也吓得不轻,“太子殿下好恐怖,我进宫这么多年,都没敢看他的正脸。”   “谁敢啊,不要命了那是,东宫的宫女赶出来后,三十六个侍妾也都送出来了,全安置在月合宫,不知道算不算保住了命。”   “不说了,我先回去方才差点被吓死。”   “我也走了。”   大家都心有余悸,叽叽喳喳说了一通,很快散去。   苏绾收好荷包,喘匀了呼吸掉头去御膳房。   东宫的三十六个侍妾也赶了出来?这太子果然是得了厌女症。   苏绾一阵后怕,本能加快脚步。   下月出宫去福安寺茹素,她得问秦小宝原主的弟弟和奶奶现在住在哪儿,问他原主奶奶的病有没有好一点。   等她出去了,再看情况以后要怎么安置他们。   她借着原主的身份继续活着,原主想要尽的孝道和责任,她不会推辞也不可推辞,做人要讲良心。   苏绾走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御膳房后门附近。   她贴着墙根看了会,等着侍卫走远了这才出去,飞快推开虚掩的门溜进去。   这个时间,给各宫妃子们准备早膳的活刚结束,后厨不忙,做粗活的宫女和太监比较忙。   苏绾拐去后厨,远远看到秦小宝拿着根萝卜坐在曲廊里啃,唇角弯了弯径自过去,“秦大哥。”   秦小宝不敢置信地扭头看过来,愣了下旋即起身迎她,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你怎么过来了?”   “我忧心奶奶的病,正好今日得闲就过来了。”苏绾进了曲廊随意坐下,“奶奶怎样了,秦大哥这几日可有去看他们?”   “还没好利索,不过已经能自己下地了,气色也越来越好。”秦小宝尴尬放下吃了几口的萝卜,脸庞爬上暗红,“放心吧,你弟弟把她照顾得很好。”   “那我就放心了,这是二两银子,你回头帮我带给他们。”苏绾拿出两锭一两的银子递过去,“我下月要陪陈良妃去福安寺茹素,届时可能会有机会去看他们,你与我说下他们住在何处。”   “他们现如今住在大丰里的锦堂巷巷尾,门上贴着新门神那家便是。”秦小宝收了银子压低嗓音,“要不要我提前跟他们说,你会去看他们?”   “不必,这事不能声张。”苏绾也压低了嗓音,“弟弟如今姓什么?”   “你弟弟如今改名叫邵宁,说是从外地逃难来的,官府登记时花了些银子打点,没让人知道本姓。”秦小宝左右看了看又说,“他在馥香坊当学徒。”   苏绾点点头,含笑起身,“我先回去了,还请秦大哥平日多帮我照拂他们。”   “跟我不用客气。”秦小宝也站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她,“你还要买糖吗?我听说你们到了敬法殿,内务府那边便不敢再短你们的口粮了。”   他好几次想要去敬法殿,又担心被人发觉害了她,只得跟来传膳的太监私下打听。   知道她过的好,他才安心。   “不用了,敬法殿每日分到的东西都很齐全。”苏绾感激道谢,“谢谢秦大哥关照,等需要买的时候我一定来找你。”   秦小宝挠了挠脑袋,麦色的脸庞红得像是要滴血,也跟着嘿嘿笑。   “走了啊。”苏绾摆摆手,转身出去。   秦小宝站起来目送她走远,一直到看不见了,才捡起没吃完的萝卜傻笑着继续啃。   她能来找自己,是妹子也好啊,起码还能看到她说明自己还有用。   苏绾回到敬法殿,陈良妃还在佛堂待着,她远远看一眼掉头进了小院。   吃过午饭暑热渐重,皇城也安静下来,知了的叫声一声比一声长。   苏绾关上门,开了窗户透风,坐到桌前提笔列出开铺子可能会遇到的各种情况。   身上的银子够生活好多年,分出来部分去开铺子也还有剩余的银子进货。   原主留给她的记忆里,汴京有两家香料铺子,馥香坊就是给皇宫供货的那家,另外一家是原主的大伯开的。   这两家铺子基本承包了京中贵女千金的生意,尤其是馥香坊。   她要出奇制胜,便只能靠配方,这样一来又很容易引起那两家铺子的不满。   这儿是封建社会,行业竞争看的不是什么质量,而是背景和资金的雄厚程度。   馥香坊背靠皇宫一家独大,不过他们只卖香料不调香,相对来说好一点。   比较麻烦的是原主的大伯,夺了原主家的铺子不说,还将他们姐弟赶走跟自己的生母断绝往来。   若是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怕是天天都要来砸场子。   还是男装比较方便行事。   苏绾搁笔,仔细看了一遍列出来的内容,折起纸张一点点撕碎揉成一团,留着拿去厨房引火。   还有十个月,她得慢慢计划要稳扎稳打,眼下先把内务府小太监送来的香料全部调制出来,赚足本钱。   想到这,苏绾也不午睡了,翻出香料和调香的工具,埋头忙碌。   陈良妃要抄佛经,除了一日三餐剩下的时间都在房里不出来,苏绾也不出门,闷在房里调制新买的香料。   安宁的日子转眼过了三天,到了第四天,所有香料都调制完成,陈良妃也抄完了半卷佛经。   苏绾给她送了早饭往回走,外边忽然有人敲门。   陈良妃也听到了敲门声,饭都不吃了,从屋里追出来叫住苏绾,“我准备一下,你去看看来的谁,是徐贵妃的人我就装疯你到时候躲远一点。”   苏绾点点头,放了托盘去开门。   这个时间一般不会有人过来,找她买香料的宫女大多都是快中午时才来。自从王庆德被打发去倒夜香,徐贵妃也消停下来了,敬法殿就跟被隔绝了一样,无人问津。   忽然来人,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苏绾走到大门后停下,仔细听了听外边的动静,等着陈良妃换上戏服出了小院,这才出声,“来了。”   敲门声停下,苏绾打开大门,上次在清宁宫见过的嬷嬷跟着几个面生的太监,还有五六个宫女站在门外。   站在那嬷嬷身边的太监,看着像是个管事的。   这是要接陈良妃回毓秀宫的意思?苏绾往门边退,恭敬行礼,“奴婢见过公公。”   “杂家……”那太监话还没说完,一只绣花鞋飞了过来,直直砸到他面门上。   作者有话要说:  苏绾:你多看一眼啊。   赵珩:下次。 第40章   陈良妃穿着一身状若女鬼的白色戏服,只穿着一只鞋子,披散着头发,唱着咿咿呀呀的调子飘过来。   张嬷嬷心底升起一丝凉意,本能往后退了退。这陈良妃看着有些不正常,人真能装到这个份上?   管事太监兴许没见过这模样的陈良妃,也往后退了退,跟着来的小太监和宫女,一个个都吓得瑟瑟发抖还不敢叫出声。   “哪来的垃圾叨扰佛祖清净啊……”陈良妃唱了一句,忽然冲到张嬷嬷跟前,伸手抓起她的领子用力一推,尖着嗓子怒斥道:“你这狗奴才竟敢勾引皇上,拉出去杖责一百!”   又是徐贵妃那头猪在算计她,眼看着梁淑妃管了去福安寺祈福一事,她这是坐不住了吧。   想让自己去对付梁淑妃,做她的白日梦去吧。   “良妃娘娘!”张嬷嬷趔趄   倒退,差点摔了个仰面朝天,幸好身后的宫女及时扶了她一把。   她勉强站直,狠狠瞪着陈良妃,眼神跟刀子似的恨不得将她身上剜出几个洞来。王庆德来了两趟敬法殿,第二回就被太子罚去收夜香了,疯子可没这个心计。   “良妃娘娘,杂家奉陛下口谕,来接良妃娘娘回毓秀宫。”管事太监弯腰捡起地上的绣花鞋,压着火看她,“随杂家走吧。”   他这总管的位置屁股都没坐热,可不想再出岔子。   口谕是皇帝下的,来办事的人是徐贵妃宫里的,他也没招。   在这后宫里,谁都知道徐贵明面上是贵妃,实际上和皇后没两样。   “你又是哪个奴才,敢如此跟本宫说话。”陈良妃光着一只脚走到他跟前,瞪大眼珠子盯着他看。   张嬷嬷心知陈良妃不好糊弄,转过头目光阴冷的看着苏绾,“愣着干嘛,去制住她。”   “你敢!”陈良妃抢走管事太监手里的绣花鞋,速度奇块地冲到张嬷嬷跟前,拿着绣花鞋扬手就朝她脸上扇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那张嬷嬷差点被掀出去。   这还不够,陈良妃转过头,踩着地上的砂砾去抄起放在门后的扫帚,挨个往他们身上招呼,“敬法殿太脏了,本宫要打扫干净,不然佛祖就要怪罪了。”   没有皇帝下的圣旨只是口谕,来的还是徐贵妃身边最得信任的张嬷嬷,真当她疯了吗。   待在这敬法殿她还能活,出去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自己活不成,苏绾也会死。   徐贵妃不会让苏绾活着,对于用不上的人,她从来就没手软过。   尖利的扫帚横扫过去,一众太监宫女抱头鼠窜,四处躲避。   苏绾往后退,尽量避免自己被殃及。   陈良妃装疯时打人特别疼。   张嬷嬷咬了咬牙,捂着被打疼的脸先跑出大门,管事太监见状也跟着跑出去。   那些个小太监小宫女见领头的都跑了,一个个抱着脑袋往外冲,全都吓得不轻。   “扫干净了,佛祖这下不会怪本宫了。”陈良妃披头散发,拎着扫帚跟出去,居高临下地看着站在台阶下的众人,脸上浮起渗人的笑。   这几日宫里到处在传,说皇帝惦记她。这话定是永宁宫里传出来的,徐贵妃那头猪也不细想想,皇帝真惦记还会让她住在敬法殿?   梁淑妃这人阴的狠,明面上是为了保全她,实际却是想借徐贵妃的手杀人。   徐贵妃有太师撑腰又生了七个孩子,素来跋扈惯了,一挑拨就炸。只要自己死了,皇帝治徐贵妃一个残害忠臣家人的罪名,皇后的位置就剩下梁淑妃能坐。   这真是不争的一番好算计。陈良妃冷笑一声,扛着扫帚又往下走了一步。   “杂家这就回去复命。”管事太监见她又要打人,赶紧往后退了退,揉着被打疼的手臂,寒着脸甩了下拂尘,掉头走人。   张嬷嬷收起眼里的怨毒,看了眼陈良妃,扭头跟上管事太监。   陈良妃一直等着他们都看不到了,这才折回去,关上门丢了扫帚去把鞋子捡起来穿上,疼得不住呲牙。“累死本宫了。”   苏绾伸手扶她起来,慢慢往回走。   要不是自己在她身边待了一年,这个疯劲还挺难看出来是装的。   “我去佛堂,没事。”陈良妃勉强站稳,脸上浮起温柔的笑意,“早饭收了吧,吃不下了。”   苏绾点点头,没坚持要照顾她。   想在这后宫安稳的活着,真是不容易。从踏进宫门的那一刻,每个人都是刽子手,每个人却又都有可能会成为受害者,身不由己。   苏绾轻轻叹气,无比怀念现世,再辛苦也比这个时空安稳安逸。   回小院去东厢房将陈良妃没吃的早饭收去厨房,她想起要自己做青霉素的事,犹豫了下拿出咬了一口的馒头,放到水缸边上的盆里留着发霉。   之前在清宁宫不敢这么浪费,现在可以了。   弄完出去,后门有人轻轻敲了三下。苏绾眼神亮了亮,飞快跑去开门。   内务府的小太监站在门后,脸色十分难看,“永宁宫又拿走了新来的一批香料,我特意来告诉姑娘,两三个月内怕是没法卖了。”   “没事。”苏绾左右看了圈,给了他一点碎银,“回去吧,下回别自己跑过来,找人传口信就行。”   小太监应了声,飞快跑了。   苏绾关上后门,禁不住再次叹气。   这梁淑妃的心思比海还要深,她把香料要走自己便没了渠道买,想要就只能投靠她。   猎头不是这么当的啊。   她大概忘了,自己不跟内务府买,其他宫还有卖的,就是没有内务府出的多罢了。   苏绾越来越迫切的想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   张嬷嬷回到昭阳宫,右边脸颊高高肿起,越想越恨。   那陈良妃分明是没疯。   进了徐贵妃的院子,张嬷嬷见徐贵妃在亭子里纳凉,赶紧收了火气过去恭敬回话,“陈贵人不愿意离开敬法殿,跟过去的人都挨了一顿打。”   徐贵妃抬眼看她,“永宁宫那边什么动静?”   陈良妃要是真跟着走了,那才是真疯。   “除了去内务府多领了香料,别的事倒是没有。”张嬷嬷见徐贵妃没有要关心自己的意思,难堪低下头,“听说头回就要了一倍的量,昨日已是第二次去要了。”   “她要香料做什么?”徐贵妃心思电转,“莫不是太子要定太子妃了?”   太子妃和侧妃的人选选出来已有一月,如今皇帝病好,怕是这事要定下了。   九月封禅取消,正好太子大婚。   “老奴稍后就去打听。”张嬷嬷的脑袋垂得更低了些,心底升起一丝恐惧。   徐贵妃眯了眯眼,扭头看向别处,“苏绾的脸恢复过来了?”   “恢复过来了,那陈贵人身上的疹子也消了。”张嬷嬷悄悄松了口气。   徐贵妃抿了下唇角,慵懒阖上眼。   陈良妃必须得除掉,自己近日去了三回太初殿,皇帝每回都要提一嘴陈良妃,说是多亏她的嫡兄打了胜仗,还念叨着要恢复她的位分。   绝对不能让她复宠,也不能让她活着。   不能死在宫里就死到宫外去,再有几日后宫所有的嫔妃都要去福安寺茹素,她发疯了乱跑,死在外边合情合理。   徐贵妃睁开眼,唇角勾起一丝阴毒的笑意,“下去吧,去福安寺之前不用去敬法殿试探她了。”   陈良妃愿意装疯,那就装到死去。   “是。”张嬷嬷正要退下,守在后院盯着永宁宫的宫女,气喘吁吁地跑进院子。   “就不能稳当些,说吧什么事。”徐贵妃不悦拧眉,“可是太子又去永宁宫了。”   “是。”宫女收了脚步,紧张低头行礼,“太子将将进去。”   徐贵妃磨了磨牙,抓起桌上的茶盏就砸了出去。   这梁淑妃是真想当皇后,她做梦!   张嬷嬷和宫女都吓了一跳,浑身哆嗦地过去收拾一地残骸。   “去盯着。”徐贵妃气得站起来,掉头回屋。   小宫女应了声,又回后院去盯着永宁宫。   永宁宫内。   梁淑妃微笑放下手中的茶盏,温柔的嗓音透着藏不住的慈爱,“这些小事你差孙公公过来一趟便可,无需亲自来。”   “算不得是小事,这两款香是东蜀太子要找的,一款叫暗香浮动,另外一款叫余香缭绕。那太子说我身上的香囊味道甚是熟悉,我恰好得闲故而来问问母妃。”赵珩神色淡淡。   东蜀太子宋临川抵达汴京已有三日,他在宫外找了两日没找着想要的香料,这才向自己打听是否出自宫中,还说梁淑妃送自己的香囊味道甚是熟悉。   自己素来不在意这些,想到这事就顺路过来了。   也不知在梦境里,宋临川是不是也问了女帝同样的事。他当时被那女帝关在冷宫,被孙来福带出去,女帝与宋临川已到了御花园。   自那次梦境后,他又好几日不曾入梦。   “你身上的香囊,是我研究了数年才调配出来的,东蜀太子既觉得熟悉,那我再调配一些送与他。”梁淑妃脸上的笑容盛了些,嗓音愈发温柔,“那太子殿下何时离京?”   她把内务府库房里的香料拿走了大部分,原想着苏绾没香料可用,会主动来求她。   孰料,赵珩竟先来了,为的还是东蜀太子。   这苏绾还有些用处,若能收到自己身边来更好。   “不急,母妃可慢慢准备,他大概要在汴京住上一个月。”赵珩脸上的神色稍有缓和。   “既然如此,等准备好了我差人通知孙公公。”梁淑妃含笑看他,心中略有些懊悔。当初不该思前想后,拒绝了苏绾的请求。   让她去御膳房当值,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有劳母妃。”赵珩略略颔首,起身告辞,“朝中还有诸多公务,就不久待了。”   “也好。”梁淑妃起身送他。   赵珩没拦着,出了含云殿径自往外走。   梁淑妃在门外站了会,转头折回去坐下,招呼云岚上前,“太子方才说的两款香,你可有听过?”   “奴婢用的便是暗香浮动,余香缭绕就不清楚了,得问了苏绾才知晓。”云岚压下心头的恐惧,恭敬回话。   那香料明明是苏绾调制的,梁淑妃竟然当着太子的面说谎,万一东窗事发,怕是这永宁宫也不安宁了。   “你带上香料去找她,跟她说每一款香各要二十四份,辛苦费一百两银子。”梁淑妃敛去笑意,叫来身边的嬷嬷命她去库房取银子。   “万一……苏绾不会调制余香缭绕呢?”云岚脊背阵阵发寒。   苏绾真的不像是会接这个活的样子。   第41章   “她会接。”梁淑妃面露不虞。   各宫每月都有固定分量的香料,苏绾伺候陈良妃,她偷拿香料卖出去这事陈良妃若是知情,自己就拿苏绾没辙。   可陈良妃若是不知情,自己如此插手也不合适。   梁淑妃琢磨一阵,陡然发觉苏绾这宫女一点都不简单,旋即又叫住嬷嬷,“取二百两银票。”   嬷嬷应了声,后退两步出了花厅去库房拿银子。   梁淑妃端起茶盏放到鼻子底下轻嗅,片刻后抿了一小口,放下茶盏。只要苏绾收了银票,自己就有办法逼她到永宁宫来。   若是不收,自己一时间也没法子拿她怎样。   当初不该瞻前顾后忌惮徐贵妃,白白浪费了一个人才。可若是不谨慎,谁来帮她护住一双儿女?皇帝根本指望不上,她的娘家也毫无根基,唯有自己能撑一时风雨。   答应赵珩调制香料之事得瞒住,实在不行便买玉质兰心送与东蜀太子,跟他言明无法调制出余香缭绕,乃是因为不知都有哪些香味。   他既觉得玉质兰心味道熟悉,想来也是可替代的。   苏绾这个粗使宫女,比身边的这些人都要聪明许多。   陈良妃看着疯疯癫癫,实际上一点没疯。   真疯了,当初就不会写信求自己帮忙,将苏绾安排走。她如此护着苏绾,只怕这苏绾没少给她出主意。   从清宁宫到敬法殿,她的命可是实实在在的保住了,还等到了北境大捷。   失策,太失策了。   梁淑妃连连叹气,心中懊悔不已。   花厅安静下去,不多时嬷嬷折回来,手里拿着张二百两的银票递给梁淑妃。   “晚些时候再去,永宁宫那边一直盯着呢。”梁淑妃示意她将银票递给云岚,“去准备,天黑后从侧门出去。”   今夜畅音殿设宴款待东蜀太子,皇上也会赴宴,徐贵妃必定盛装打扮,昭阳宫的人不会总盯着永宁宫这边。   自己便无需多做准备了,皇帝从未在意过自己,哪怕是在**时喊的也是皇后的名字。   皇后活着的时候皇帝不闻不问,死了倒是开始装起深情来,每每把她当做皇后的替身。   也不光她一个替身,凤仪宫的大宫女成了昭仪,也是在皇后过世后。   如此男人,怎能成为依靠?她若不对赵珩好些,日后的凄惨日子已可预见,自己的这一双儿女怕是也难活到成年。   梁淑妃抬手揉了下额角,示意云岚退下。   云岚应了声,低着头退出去,一颗心不断的往下沉。   熬到天黑下来,云岚瞧着昭阳宫那边没人盯着了,抱着打包好香料从侧门出去,匆匆前往敬法殿。   梁淑妃比徐贵妃更可怕。   自己已经错过一次出宫的机会,不知何时才能出去。   她一天都不想在这皇宫里待着了,所有的妃子都吃人不吐骨头。梁淑妃把这事交给她做,若是被太子发觉,自己都不知怎么应对。   云岚越想越怕,步子也走得飞快。   到了敬法殿门前,她正要拍门,那大门忽然打开生生吓她一跳,整个僵住。   “云岚姐姐,你怎么来了?”苏绾一脸纳闷。   她正准备栓门睡觉,顺便看看外面有什么动静,没想到会她会来。   这大晚上的,就不怕被梁淑妃发现,回头让她吃板子?这么想着,苏绾低头一看顿时明白了。   是梁淑妃的意思。   “先进去再说。”云岚回过神,双腿止不住发软。   “进来吧。”苏绾伸手扶了她一把,没问她抱着什么东西。   关上门往回走,两人都不说话,一直到进了小院,苏绾才压低嗓音出声,“姐姐大晚上找来,可是有急事?”   “待会说。”云岚下意识回头,生怕陈良妃跟过来被她听到。   “也好。”苏绾已经猜到她为什么来了。   早上内务府的小太监刚来告诉她,梁淑妃要走了大部分的香料,云岚晚上就来了,速度倒是不慢。   梁淑妃过于谨慎倒也没错,她的儿子才五岁多点女儿三岁,出了事两个孩子怕是要被磋磨一生。   作为母亲,她已经很尽力了。   苏绾轻轻叹了口气,开门给云岚进去,“姐姐先进去坐会,我去泡一壶茶。”   “好。”云岚抱着香料进去坐下,下意识抬手拍了拍胸口。   苏绾笑笑,拎起茶壶去厨房取了开水泡上茶,转头折回去。   茶还有些烫,云岚把香料推过去,又拿出梁淑妃给的二百两银票递给她,开门见山的说,“淑妃娘娘想让你调制二十四份暗香浮动,再调制二十四份余香缭绕,这些是报酬。”   苏绾微微挑眉,拿起银票看了眼又放回去,“我不会调制余香缭绕,这活我也不接。”   余香缭绕……她在梦境里听宋临川说过,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要找这两款香。   也不知道他要在汴京待多久,是不是和梦里长得一样,要是能住到她们出宫去福安寺,说不定会有机会遇到。   苏绾打住异想天开的思绪,看向银票。   这银票只有出宫才能兑,上面还有永宁宫的印章,她要是拿了,梁淑妃回头给扣个盗窃的罪名,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她现在是照顾陈良妃的宫女,接不接活自己说了算,即便不接梁淑妃也拿她没办法。   “那我去回梁淑妃了?”云岚又开始害怕起来,一想到梁淑妃会因此责怪自己办事不力,双腿就软得像是没了力气。   “去回她吧,余香缭绕我真的不会调制,若是要买暗香浮动和玉质兰心,只需一百五十两银子,不收银票。”苏绾给自己和梁淑妃留了一点余地,没把话说死。   钱要赚,命也要保住。陈良妃不是个好上司,梁淑妃同样也不好。   云岚脸上的阴霾散去一些,站起来收了银票抱起香料正要出去,敬法殿的大门像是被人给撞开了,发出巨大的动静。   两人皆是一愣。   苏绾率先反应过来,开门出去。   穿着铠甲的皇宫禁卫军已经冲进小院,领头的男人沉声下令,“给我搜!”   苏绾伸手扶了一把云岚,什么都不问也不吱声。   皇宫禁卫军徐贵妃调不动,这么大张旗鼓,应该是太子或者老皇帝遇刺了。   少顷,陈良妃疯子一样从佛堂那边跑过来,假装紧张地躲到苏绾身后,压低嗓音打听,“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他们没说。“苏绾回了一句,复又低下头。   陈良妃看了眼她身边的云岚,眸光闪了闪,沉默下去。梁淑妃为了孩子,终究还是忍不住出手了,不知苏绾如何选择。   十来个侍卫把敬法殿翻了一遍,回到小院门前恭敬复命,“未有发现。”   “接着找。”领头的男人怒喝一声,抬脚朝着苏绾她们几个走来,不怒自威的语气,“都是在敬法殿当值的?”   “奴婢不是,奴婢是在永宁宫当差,名叫云岚。”云岚双腿发软,差点像泥一样瘫到地上去。   那男人盯着她看了片刻,径自从她们身边越过去,进入苏绾住的西厢房。   看到桌上的各种香料,他伸手拿了些放到鼻子嗅嗅又放回去,掉头出了厢房,一句解释都没有径自带人离开。   出了敬法殿,男人走到站在暗处的太子暗卫跟前,低声回话,“未有发现刺客踪影,不过永宁宫的宫女带了很多香料过来,那屋子里的味道和太子身上的香囊味道相似。”   “去找,我进去看看。”暗卫自阴影处出去,轻巧跃上敬法殿的墙头。   月光下,院中站着三个女子,其中一个是陈良妃,他见过。另外一位是梁淑妃身边的宫女,他也见过。   低着头的那位看不清模样,应该是照顾陈良妃的宫女。   暗卫看了会,无声无息地从围墙上跳下去,转眼没入夜色之中。   “本宫去礼佛了,被佛祖知道本宫开小差可不好。”陈良妃没问云岚为什么来,说完就走了。   云岚吓够呛,回屋里缓了缓抱起香料整个人还控制不住地抖。   “没事了,我送你出去。”苏绾又伸手扶她,心中隐隐觉得是太子遇刺了。   上一次梦境里,她就差点死在余公子剑下。   “谢谢你啊。”云岚慌得六神无主,没注意到苏绾从头到尾都特别的镇定。   苏绾抿着唇角,安抚似的地拍拍她的后背。   送云岚出了敬法殿,她捡起掉在地上的门栓,关上门径自去佛堂倚着门看陈良妃,“你觉得刺客要杀的人是谁。”   “太子。”陈良妃没回头,也不打算多聊。“回去睡吧,今夜不会再有人来。”   苏绾也觉得是太子遇刺,耸了耸肩,掉头回小院。   在原著中,太子虽是储君,活得却不比自己轻松多少。   皇宫里发生的事在原著里不是很多,不过太子肯定不会让自己有事,以他冷静果决的性子,今晚的刺杀搞不好是有意放纵的结果。   不想了,能影响到自己的只有老皇帝升天太子登基,其他的事没必要在意。   苏绾回房喝了口茶,熄灯睡觉。   *   月光如水,笼罩在月光下的长信宫门外站满了人,乱哄哄一团。   太初殿殿内,赵珩站在龙床左侧,面色阴沉地看着御医排队上前为父皇诊脉。   最后一个御医退下,欲言又止。   赵珩抬了抬眼皮,漠然看着眼前的六个御医,薄唇轻启,“如何?”   此次遇刺,他故意没拆穿徐太师和韩丞相的阴谋,就是想让他们误以为,父皇会一直躺在床上。   他如今羽翼未丰,还不到让父皇真昏迷的时候。但父皇也别想再见到任何一个外人,哪怕是梁淑妃也不行。   宫宴之前,他让父皇服下神医给的药丸,此药丸服下后两刻钟便会陷入昏睡,恰好就是舞姬表演舞剑之时。睡下后,症状如昏迷无异,这几个御医应该是未有诊断出来。   “陛下旧疾发作,恐再难苏醒过来。”老御医颤巍巍跪下去,“太子殿下恕罪。”   赵珩垂眸注视着他们,面上一派萧杀,“再说一遍。”   跪在地上的老御医抖得更加厉害,谁都不敢吱声。   “将他们几个都赶出太医院,再找几位医术高明的大夫过来。”赵珩捏了下左手中指,俊美无俦的脸庞覆着寒霜,“自今日起,没有令牌,任何人不得踏入长信宫。”   敢帮着韩丞相搞小动作,留着何用。   “老奴这就安排。”孙来福瞟了眼那几个御医,抱着拂尘站到一旁。   几个老御医垂着脑袋,各自擦着汗,从地上起来拿回自己的药箱,逃似的往外走。   孙来福跟出去。   寝宫内安静下来,不多时暗卫从屋顶上跳下,恭敬行礼,“殿下。”   “嗯。”赵珩捏着香囊,笼在面上的寒霜散去,“逃走的刺客可有抓到?”   “尚未抓住,禁卫军还在继续追查。”暗卫绷紧了神经,继续说,“方才追击刺客进入敬法殿,小的看到梁淑妃的宫女也在,禁卫军副统领直言,她带了许多香料去敬法殿。”   香料?赵珩闭了闭眼,身上的冷意骤然变得强烈,“可还有其他的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暗卫:我可能会因为自己眼瞎而掉脑袋。   苏绾:没事,你主子眼更瞎。   那啥,解释一下青霉素的事,女主只是尝试自己提取,以她的专业注定是要失败,也不会给她开那么大的金手指,毕竟不是医学专业。   她作为现代人,对古代的医术是不大信任的,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保障自己能活下去。并且她做事喜欢规划长远而不是只看眼前,开篇就提过她想尝试,而不是说一定能提取出来。   这个实验很复杂,提取步骤和需要的准备的东西也不是她的专业所熟悉的。   下午还有一更,么么哒~~ 第42章   暗卫摸了下脖子,脊背绷紧。“那女子依旧未能找到。”   这事他很努力了,偌大的汴京要找个人出来谈何容易,对方还是个无名无姓的女子。   “无妨,让副统领盯着外面不准人进来,另外找个信得过的人去守着敬法殿,保护好陈良妃。”赵珩并未动怒。   他自小长在皇宫,这后宫的妃子,各个都有自己的小心思无甚奇怪的。自己肯诸多照拂梁淑妃,并非是出于信任,而是她从未有过加害母后的心思,也未曾与徐贵妃合流残害自己。   她谎称自己会调香,许是希望自己日后能让一双弟妹平安长大,此事不计较也罢。   倒是陈良妃确实喜欢摆弄香料,父皇的香囊素来都是她亲手准备的。   永宁宫的宫女将香料送到陈良妃宫女房中,应该是让那宫女负责分拣。他依稀记得孙来福念叨过,分给陈良妃的宫女原来在御膳房做粗活,想来是不识字的。   识字的那些大多都在各宫当大宫女。   “是。”暗卫无声无息退下,太初殿内外都安静下来。   赵珩进了小书房坐下,淡淡出声,“出来吧。”   萧云敬自梁上跳下,坐到他对面,棱角分明的脸上依稀染着火气,“我听说,你要将铁矿的冶炼技术送给东蜀,这不是助他们变得更强大吗,你忘了我父亲是如何死的吗!”   怎能如此作为,一旦东蜀的铁矿冶炼技术提高,第一个要吞并的便是北梁。   “谢丞相听我说起此事时也是一样的反应。”赵珩面上多了些许浅淡的笑意,“北梁与东蜀之间的仇怨不会一笔勾销,技术给他们,北梁亦可将自己的技术提到更高,况且这技术给他们多少,该保留多少我心中有数。北梁缺盐,没有盐的弊处你在军中当比我更清楚,停战建好不过是缓兵之计。”   萧云敬沉默下去,许久才敲了敲桌子抬头看他,“也是那位高人指点你的?”   “算是,她给了我方向和一些参考,具体建好细则是我与谢丞相商量出来的。东蜀太子此行诚意不多,且私下跟徐太师和韩丞相都接触过,趁着北境大捷,让陈瑞武不可松懈要继续操练。”赵珩神色放松,“明日起,我会将父皇幽禁在长信宫。”   父皇何时醒,全部由他说了算,徐太师等人休想探听到丁点的消息。   稳住东蜀不再进犯北梁,他便有时间扩充驻军,提高战术装备韬光养晦,还能牵制住朝中大臣,一举两得。   上次入梦,那女帝连夜写的细则,与他和谢丞相商议得出的结果差不多。   暂时停战韬光养晦,以交换技术之名,囤积足够用上三五年的盐,并在此时间内将北梁的采盐制盐技术提高。   明面上看北梁是助纣为虐,为自己树立敌手,实则是争取时间加速提高国力。   学堂和医馆的开设,同样也是为了这个目的。   “谢丞相是朝中老臣,又是国之栋梁,我相信他准备的停战建好细则不会错。”萧云敬彻底放下心,转头看了眼书房外的龙床,“那神医开的药按日服用便可,但也只能维持一段时间。”   “有半年就够了,谢丞相如今明着站出来,吏部、礼部、工部、刑部也算是愿意跟随我,就只差最重要的兵部和户部。”赵珩收敛了笑意,“回禹州后,跟六皇叔说要加紧准备武器,徐太师等人很快会有所动作。”   萧云敬点点头,看了眼滴漏利落起身,“常林那边已经准备好前往同安府,届时梨廷随他同去暗中招兵买马。”   “我明日早朝便处理此事,路上小心。”赵珩也站起来。“东蜀太子这边若有变故,我会立即飞鸽传书与你。”   萧云敬拱了拱手,径自从窗户跳出去。   赵珩出了小书房,走到龙床前坐下,垂眸看着床上已显老态的父皇。   不多时,那双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看到他愣了片刻,转瞬便怒不可遏,“竖子!你竟敢连父皇也算计!”   老皇帝赵言煜颤抖抬起手,想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谁知才动一下便被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舅舅为你镇守北境十五年,最后战死沙场,头颅被东蜀将士吊在城门外整整七日。六皇叔为你打下江山,丢了一双腿,你如何待他们的。”赵珩轻笑,只是那笑声格外的阴冷,“你夺走了六皇叔的兵权,逼死了母后,放纵妃子残害玄鸣。”   他隐忍多年,这些事从未敢忘。   六皇叔被逼蛰居禹州,才让林尚书和徐太师手握兵权把持朝政,舅舅战死,外祖郁郁而亡,母后薨逝,才给了韩丞相结党营私的机会。   这些都是他一手造成。   “不拿走兵权,朕如何能坐稳江山。”赵言煜又惊又怕,忍不住为自己狡辩,“他功高盖主,迟早有天会夺了朕的江山。”   “六皇叔从未有造反之心,他始终记得你当年曾护过他们母子,给过他们安逸。”赵珩不欲与他多说,拿了两枚药丸,倾身过去掐着他下巴逼他服下,“从今往后,你便在长信宫待着吧。”   眼看着他吞下药丸,赵珩站起来径自出去。   “竖子,你大逆不道!”赵言煜的吼声干哑而无力。   赵珩状若未闻。   孙来福等在门外,见他出来旋即松了口气,“外边还在闹着呢,是将他们赶走还是怎样?”   “都赶走,任何人不得闯入,违者就地格杀。”赵珩面色冷凝,“通知内务府,供应给敬法殿的一切事物,皆按良妃位分来,照顾她的宫女月例按大宫女的月例发放。”   陈瑞武并不在意陈良妃这个庶妹,自己虽不能让她恢复良妃的位分,也不可让她被人磋磨被人趁乱杀了。   她待在敬法殿也好,除了母后和已故的皇奶奶,没人能进去。加之安排了人护着她,应不会出事。   “老奴记下了。”孙来福恭敬应声。   “若有人问起,就说是父皇在宫宴前下的口谕。”赵珩抬脚走下台阶,转头去临荷殿,“自今日起我便住在长信宫。”   孙来福再次应声,招手叫来两个小太监去伺候他,抱着拂尘匆匆往门外去。   长信宫门外。   徐贵妃穿着缟色云雁细锦宫装,乌黑秀发绾成随云鬓,发间插着鎏金掐丝凤钗,双手拢在袖袍底下焦急张望,已显出些许老态的面容严肃绷紧。   今夜畅音殿设宴,三个刺客混在舞姬中欲刺杀皇帝和太子,当场抓住了一个杀了一个,剩下的一个逃了。   皇帝受了惊吓昏过去,具体什么情况谁也不知晓,太子的侍卫拦着众人不许踏入长信宫,方才还赶走了六个御医,情况怕是不大好。   与徐贵妃的镇定不同,梁淑妃明显乱了分寸。   她身上的宫装虽是全新的,颜色却是颇为淡雅的象牙白,青丝绾成元宝鬓,斜插着一支金镶玉簪,不住来回踱步,脸上的焦急丝毫不作假。   徐贵妃也着急,不过她着急的不是想知道皇帝会不会好,而是想要知道他这次会昏迷多久。   只要他一直昏迷下去,封后一事就成了泡影,太子让出储君之位也是迟早的事。   “你别走来走去,晃了本宫的眼。”徐贵妃叫住梁淑妃,不悦沉下脸,“大家都很担心陛下的安危,装给谁看。”   梁淑妃没搭理她,也没反驳她继续踱步。   另外几个嫔妃默默低头闭嘴,谁都不敢接话。   徐贵妃见自己被无视,眼底的火气陡然高涨,“大胆淑妃,本宫的话没听到吗!”   梁淑妃终于停下来,抬起头注视她片刻,咬牙将涌到嘴边的话吞下去,安静站好。   皇帝在众目睽睽之下遇刺,赵珩似乎也受了伤,她着实不放心。   眼看着后位就要落到自己的头上,如今横生枝节,自己的一双儿女日后只怕难以安然。   焦灼中,宫门总算打开,孙来福抱着拂尘从里出来。   所有人都安静下去,巴巴的看着他。   孙来福清了清嗓子,语气生硬,“皇上睡着了,淑妃娘娘,贵妃娘娘,各位娘娘,各位殿下都请回吧。太子有令,自今日起没有令牌任何人不得踏入长信宫,违者就地格杀。”   说完,他偏头吩咐侍卫一句,径自进了长信宫用力关上门。   门外安静片刻,转瞬又变得嘈杂起来。徐贵妃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儿子,眼底划过一抹得意之色,带着张嬷嬷从容离去。   梁淑妃失魂落魄,若非身边的嬷嬷撑着,险些站不住。   皇上分明是昏迷不醒,怎会是睡着了。她的后位只怕到死都坐不上了,但愿赵珩能顺利登基,否则她在这后宫里什么依仗都没有。   各宫妃子陆续离开,几位皇子公主在门外站了一阵,也带着随从默默离去,长信宫外转瞬安静下来。   吵闹了一夜的皇城重新变得安宁,各宫的灯却依旧亮着,无数人难以入眠。   苏绾一觉睡醒,外边还没彻底亮天。   她爬起来点着油灯看了眼滴漏,穿上衣服戴上口罩,开门去倒夜香。   收夜香的太监还没过来,苏绾往边上挪开些距离,抬头看着头顶还有在灰蒙蒙的天空。   昨夜太子遇刺,不知道老皇帝情况如何?   若还是像原著写的那样,自己离自由又近了一些。这个月已经过了大半,相信以太子的手腕,不用等上一年,她就可以出去了。   外面的世界再多束缚,也会比这深宫自由。   苏绾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远远看到收夜香的太监推着车子过来,本能竖起耳朵。   “昨夜皇上在畅音殿遇刺,太子赶走了六七个御医,听说情况不怎么好。”   “据说长信宫的宫人也全部换掉了,太子住进长信宫亲自照料皇上,没有令牌者一律不准进入。”   “我猜皇上恐怕是不行了,太子如今根基不稳,这才如此作为。”   “皇家什么样的事没有,当年皇后生的小皇子,才几岁啊就带去骑马分明是想杀人。”   “可不是,这皇宫的地上哪一块砖头没有染血呢。”   两个太监许是发现了苏绾,忽然安静下去。   苏绾也不在意,等着他们到了跟前,倒完了夜香旋即拎着木桶回去,用力关上敬法殿的大门。   太子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老皇帝昏迷不醒,长信宫不准外人进去,徐太师和韩丞相等人,怕是要弹冠相庆。   越是开心,就会越在意这件事的真假,只要太子撑住压力,时不时放点老皇帝要驾崩的消息出来,徐太师等人就会迫不及待的行动。   以太子的深沉,估计等的就是让他们动起来,好实施反击瓦解朝中的各方势力。   苏绾神清气爽地吐出口气,转瞬开心起来。   若是自己的分析没出错,真的可以不用等一年就能出宫,那可太好了。   去厨房烧上水准备做早饭,内务府派送米面肉菜的人过来。苏绾去开了门,发现给的量比往常要多,什么都不问领了便关门往回走。   看这个意思,陈良妃的嫡兄当真投诚太子了。太子未免有人借着老皇帝遇刺一事,趁机加害陈良妃,让他失去好容易建立的威信,这才插手后宫之事。   不过对她来说是好事。   再有几天就去福安寺了,能多吃一天肉都是好的,接下来要吃一个月的素想想就觉得惨。   苏绾回到厨房把各种东西归置起来,开心做起早饭。   皇帝遇刺一事让各宫的妃子又沉寂下去,就连陈良妃也格外的安静,一整天待在佛堂不出来,云岚也没有来回她到底要不要买香料。   天黑下来,苏绾伺候陈良妃梳洗干净,回头打了热水去净房洗了澡早早睡下。   没有香料,之前调配好那些眼下暂时也不能拿出去卖,除了睡觉别的也做不了。   迷糊睡过去,不知过了多久,苏绾感觉到呼吸困难,身上也好像压着块巨大的石头,猛然睁开眼。   又入梦了?   赵珩压在她身上,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线条坚毅的下巴和性感的喉结。他抱着她,双手妥帖垫在她脑后,没让她受丁点伤害,就是姿势略……不可描述。   苏绾稳住莫名乱了一拍的心跳,清了清嗓子,抬手推赵珩的胸口,“起来,朕无事。”   赵珩松开手上的力道,稍微调整了下姿势,垂眸看她,眼底无波无澜。   苏绾被他看得心底有些发毛,“驸马?”   要不是那双眼一点情绪没有,他这个样子真的有点像是要……吻她?   作者有话要说:  苏绾:答案送到你手边了你还抄错。   赵珩:…… 第43章   赵珩的目光落在她唇上停留片刻,侧过身利落半跪着扶她坐起,跟着手臂穿过她腋下带着她一块站起来。   余公子已经被带了下去,不知死活。四周都是侍卫,曲桥上落满了斑驳的血迹。   “陛下可有受伤?要不要宣御医?”谢梨廷也从地上起来,狼狈又紧张地看着苏绾。   方才余公子忽然出手,他想要救驾没赵珩快,也一块摔到地上。   “朕无事。”苏绾已经镇定下来,扭头看向庭外。   余公子不知道是死了还是被活捉了,曲桥上站满了侍卫,气氛凝滞。   没看到也好,在梦里看到有人死在自己面前,死状还特别惨烈也很吓人。   “摔得那样狠怎会无事。”谢梨廷脸上写满了担忧,说着便伸出手欲检查她身上是否有受伤的地方。   赵珩若无其事地拍开他的手,微眯起眼看他,警告的眼神。   谢梨廷讪讪收回手,但还是往苏绾身边挪了挪,一副再有危险随时为她挡剑的模样。   萧云敬也站到苏绾身边,从容回头看她,“陛下可有觉得不舒服?”   “没有。”苏绾发现自己被他们三个给保护起来,更加不慌。而且她也看出来了,在这个梦境里,赵珩是真心实意的要保护她的安全。   宋临川也站了起来,目光淡淡地看着他们,一言不发。   孙来福从曲桥的另一侧冲进来,嗓音发颤,“驸马受伤了,谢公子也受伤了。”   苏绾本能扭头,赵珩左手手臂被割开个一道口子,血水染红了月白色的衣衫。他像是感觉不到痛,依旧紧紧抱着她,神色戒备。   谢梨廷右手手臂也有一道口子,袖子几乎要断成两截,血水不断地往外涌。   他怔了下,仿佛才发觉自己受伤,白着一张脸难受坐下。   苏绾暗暗皱眉。上次睡醒前余公子欲行刺,她摔到地上就疼醒了,再入梦赵珩和谢梨廷都受了伤,应该是飞镖之类的东西。   想着,她抬头看了看离他们比较近的柱子,果然看到几枚深深没入柱子内的飞镖。   “驸马,你也坐下。”苏绾在瞬息间冷静下来,飞快取下自己披在肩上的披帛,回头去拿了侍卫的剑将披帛割成两段,皱眉回到赵珩身边,“别动,要先止血。”   孙来福和萧云敬等人这时也反应过来,转头去给谢梨廷止血。   赵珩垂眸,视线从女子饱满漂亮的额头一直往下看,落到她鲜润唇上,喉结无意识滚了滚,   她明知在这梦中,其他人并无意识为何也这般紧张?   “好了。”苏绾抬头看他,“手不要乱动,待会回了太初殿再让御医给你清洗伤口上药。”   赵珩故作冷淡地点了下头。   苏绾拿起另外一段披帛,伸手拉开孙来福,“一边去。”   “是。”孙来福吓惨了,往边上让开后立即吩咐小太监去请御医。   宋临川和萧云敬默默后退,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的动作。   苏绾拿着剩下的一段披帛,将谢梨廷的手臂包起来用力绑紧,心里却想着可算不用被他荼毒嗅觉了。   伤口很深,一时半会好不了。   “别乱动。”苏绾叮嘱谢梨廷一句,直起身面色发沉,“回长信宫。”   “摆驾,回长信宫。”孙来福颤着嗓音喊了声,紧张凑到她身边,上上下下地打量她,脸上写满了恐惧。   苏绾面若寒霜,径自走出回风亭。   现世的古代历史她了解的不多,只记得古装剧里的太子好像都是嫡长子,但不是每个太子都被朝臣拥戴。   原著中没有强调这点。但太子监国之时毫无根基,手中的权力也只能撤换朝中三省六部以下的官员,倒是经萧云敬之口说过几次。   皇后娘家没落,皇后也早早离世,朝臣结党营私各自拥护想要扶上位的皇子,太子在他们眼中如同绊脚石。   如今太子监国还差几天才两个月就树立起威信,得到了原来表示中立的大臣的拥戴,对那些结党的朝臣而言,是个巨大威胁。   不过,太子没有借着被刺杀的机会杀了老皇帝自己登基上位,应该是权衡利弊后做出的决定。   没有兵权,又没有根基就算登基了也会有人造反,不如幽禁了老皇帝,先发展自己的势力巩固实力,等待时机成熟。   苏绾加快脚步,发觉赵珩已经跟到身边与自己并肩而行,无意识偏头看他,“那飞镖上有没有毒?”   赵珩摇头表示没有。   苏绾稍稍放松下来,回头看了眼像是欣赏了一出好戏的宋临川,神色淡漠。   东蜀想要吞并北梁的心思从未掩盖,宋临川身为太子,却充当使臣前来商讨停战建好一事,只怕还有来观察,徐太师和韩丞相在朝中的势力如何,看她这个皇帝能不能做主的用意在。   当朝太子想必也已看出宋临川的来意,才会有宫宴刺杀一事发生。   回到长信宫,太医院的御医全到了。   苏绾转身走到谢梨廷身边,安抚似的拍了下他的肩膀,脸上写着关心,“梨廷跟御医回临荷殿处理伤口,朕稍后就去看你。”   “微臣明白。”谢梨廷脸上冒着冷汗,看起来又可怜又委屈。   美人这是伤心自己不被重视了?苏绾侧过头看了赵珩,踮起脚尖在谢梨廷耳边说,“一会朕一定去看你,去吧。”   谢梨廷苍白的面色转瞬红起来,点了下头,跟着御医扭头往临荷殿那边去。   苏绾放松下来伸手抓住赵珩右手的手腕,带他进太初殿。御医赶紧跟上,萧云敬犹豫片刻,和宋临川一起也进了太初殿。   赵珩手臂上的伤口非常深,苏绾抱着手臂看御医处理伤口,好几次想叫住御医让他洗干净一点,把感染破伤风的风险降到最低。   考虑到破伤风在这个世界的说法跟现世不同,到底没出声。   “驸马未有伤及筋脉,七日内不要碰水,金创药每日早晚换一次便可。”御医重新包扎了伤口,收拾药箱站到一旁,“陛下可还有其他吩咐。”   “下去吧。”苏绾回头看向萧云敬,“云敬也回去休息,方才受了惊好好歇着。”   萧云敬看了眼赵珩,恭敬行礼,“微臣告退。”   苏绾摆摆手,偏头看向一路跟过来的宋临川,揶揄道:“这一出好戏,东蜀太子殿下可是看过瘾了?”   “还好。”宋临川面上浮起笑意,话中有话,“陛下的驸马似乎武功高强。”   “朕选中的人自然是极好的,不光是驸马,梨廷和云敬都优秀非常。”苏绾态度冷淡,“孙来福,派人送太子殿下出宫。”   “是。”孙来福应了声,叫来两个小太监吩咐一番,抱着拂尘微笑看着宋临川,“太子殿下,请吧。”   宋临川摸了摸鼻子,尴尬起身行礼,“告辞。”   苏绾没理会他,转头看着古井无波的赵珩,“驸马可是很疼?”   赵珩再次摇头。   伤口感觉不到疼,只是一直在流血看着有些吓人罢了。   “真的?”苏绾倾身过去,双手交叠支在桌子上仰起脸看他,“驸马救驾有功,想要朕怎么赏你?”   赵珩垂眸跟眼前的女帝对视片刻,挺直脊背一言不发。   他若是说日后不准她再看上其他男子,会不会被她发觉自己有意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给压了下去,再有两日后宫妃子抄写的佛经便会送到梁淑妃处,若还找不到她,他便只能在这梦里看到她了。   被她发觉自己有意识,只怕会立即被她打入冷宫。   赵珩敛去心思,发觉她靠得似乎又近了一些,额上隐隐浮起一层薄汗。   这女帝看着像是又要轻薄他。   “算了,此事回头再说。”苏绾看了眼他左臂上的被血染透的纱布,招呼孙来福过来,漠然出声,“余公子呢?”   赵珩垂眸掩去眼底的复杂情绪,偏头看向别处,心跳莫名有些快。   “在曲桥上自刎,禁军统领怕惊着陛下,给处理干净了。”孙来福抱着拂尘,脸上写满了紧张,“陛下当真无事?”   “多亏驸马和梨廷,朕没事。将余公子欲行刺朕的消息告诉林尚书,去吧。”苏绾吩咐一句,从容起身,“朕去看看梨廷。”   “是。”孙来福退下。   苏绾刚要迈开脚步,发觉自己的手腕被赵珩握住,倏然转头看他,“驸马这是何意?”   赵珩一言不发,面上也平静得没有一丝的波澜,仰着头静静跟她对视。   “朕只是去看看梨廷,稍后就回来。”苏绾倾身下去,脸颊贴着他的脸,在他耳边轻笑,“驸马可是想要赏赐?”   赵珩再度绷紧了神经,面红耳赤。   苏绾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心情总算恢复过来,抽回手转头去拿了两颗糖,剥开其中一颗回到他身边示意他张嘴。   赵珩不明所以,迟疑照做。   苏绾将糖块喂入他口中,趁机亲了下他的额头,“朕去看梨廷,你好好歇着。”   赵珩吃了一嘴的空气,索性站起来表明自己要与她一道去的态度。   孤男寡女,他得看着她。   “拿你没办法,走吧一块去。”苏绾心底生出一丝感动,主动抓着他的手腕一块去临荷殿。   谢梨廷手臂上的伤口也处理好了,御医已经退下。   他穿着中衣坐在花厅的椅子里,面色有些惨白,墨发散了几绺下来,垂在那张温润俊美的脸庞一侧,让他平添几分病弱的美。   苏绾边欣赏边带着赵珩进去坐下,关心地看着谢梨廷,“感觉如何?”   “倒是不怎么疼了,就是日后没法再给陛下下厨。”谢梨廷一脸失落,看起来无辜极了。   “无妨,朕有专属的御膳房。”苏绾松开赵珩的手倾身过去,“张嘴。”   他不下厨可太好了,终于不用被美食的气味荼毒嗅觉。   “陛下?”谢梨廷一头雾水地张开嘴。   苏绾拿出糖块,手还没伸过去就被赵珩抓住,她诧异了下徐徐抬头,“驸马方才不是已经吃了一块吗?” 第44章   赵珩拿走她手里的糖块吃掉,脸上多一丝的表情都没有,重新坐回去。   “陛下?”谢梨廷合上嘴,一脸失望地看着她,“陛下是要给微臣吃糖吗?”   “是。”苏绾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眸光闪了闪,吩咐在屋里伺候的小太监去拿糖,复又转头含笑看着谢梨廷,“驸马把糖吃了,等新的拿来朕再喂你。”   让美人受伤又受委屈,太不应该了。   “微臣谢过陛下。”谢梨廷脸上浮起和煦的微笑,“陛下没受伤就好,方才着实凶险,那余公子还会使暗器。”   “朕有你们护着,怎会受伤。”苏绾夸他一句,慵懒后靠。   谢梨廷脸上的笑容扩大,“陛下乃是一国之君,微臣自然要好好护着,可惜这手伤了,也不知要养多久才能给陛下下厨。”   “朕不介意。”苏绾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忍住笑意,“把伤养好才是正经。”   她高兴还来不及,每次入梦都要被荼毒嗅觉,长得再好看也会忍不住想要把他打入冷宫。   谢梨廷整个人像是放松下来,除了面色还有些苍白,倒是比之前更自在。   苏绾靠着椅背保持微笑,脊背却有点发凉。   糖块是从太初殿拿的,赵珩已经吃了一块,要是有毒他这会都倒下了,为什么还要抢另外一块?   梦境给他的身份是暗卫,目的是保护她的安全,他刚才的样子分明是在争宠,独占欲还特别的强。   作为一个合格的暗卫,哪怕被拉到明面上来,保证被保护人的安全就够了,他总不会把自己当成是真的驸马吧?她给过他这种误导吗?   好像给过……   会不会,他和自己一样在梦里也有自己的意识,知道这是在做梦?   可之前几次入梦,他的表现完全不像是有意识的样子。   被打入冷宫也没见他反抗,亲他也没反应,真有意识还能装到这个程度,未免太可怕了一点。   苏绾压下心慌慌的感觉,决定再试探他几次。   自己清醒做梦是有趣,梦里人也有意识那就是恐怖片了。   不多时,小太监端着一盘子糖块回来。苏绾拿了一块剥开,余光瞄了眼赵珩,倾身喂到谢梨廷嘴边,“梨廷救驾有功,想要什么赏赐。”   赵珩居然不抢了,难道是他以前没吃过糖?   苏绾拉回思绪含笑看着谢梨廷,“怎么不说话?”   “能保护到陛下是微臣的荣幸,无需赏赐。”谢梨廷唇边弯起一抹如沐春风的笑,“只要陛下记得常来临荷殿便好。”   “那是自然。”苏绾也笑,余光悄悄注意赵珩的反应。   他坐在那一动不动,跟以往没什么两样。   莫非是自己太多疑?   苏绾摇摇头,又剥了一颗糖喂给谢梨廷,“去歇着吧,缺什么跟孙来福说一声便成,朕派人通知了林尚书,怕是快到了。”   赵珩垂下眼眸,暗暗绷紧了神经。   女帝好像又起疑了?他拿走糖块后她的眼神和表情就很不对劲。   “恭送陛下。”谢梨廷说着便要站起来行礼。   苏绾伸手把他按回去,回头看向在一旁伺候的小太监,“扶谢公子回房歇息,把人照顾好。”   “是。”小太监上前搀扶谢梨廷。   苏绾弯腰抓起赵珩的手腕,等他站起来后一块出去。   在外边候着的宫女太监见他二人出来,纷纷行礼跟上。   上了拱桥,苏绾停下来拦住赵珩,又上了一阶台阶让自己的目光跟他视线齐平,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站好不许动。”   赵珩顿住脚步抬头,肩膀忽然发沉,女子柔软的唇瓣压下来,还故意用贝齿咬了下他的唇。他整个僵住,藏在袖袍底下的手悄悄攥紧拳头,极力隐藏自己情绪。   女帝果然起疑了。   天下的女子是不是都这般心细如发,他只稍稍出格便被发觉?   “下次不许忤逆朕的意思。”苏绾警告一句,站直起来端详他片刻,见他脸上身上似乎都红了起来,无意识抿了下唇角,重新抓住他的手腕继续往回走。   没有回应。   苏绾稍稍安心了些,下了拱桥猛然想到一个被自己忽略了很久的问题――梦境对应现实,她成了皇帝,太子身边的人都出现在梦境里,那太子哪去了?   在原著中,有名有姓的人物就太子叫赵珩。   不行,她待会还要试试。万一他真的有意识还是当今太子,她可能活不过三天。   那可是当朝太子,未来的皇帝,一句话就能要人命的最高统治者。在她的梦境里,居然只是个以面首身份进宫的暗卫,要跟其他人争宠也就算了,还曾被她打入冷宫。   嫌命长啊这是,指不定他多想把自己找出来碎尸万段呢。   想想就}得慌。   她还不想死,不管是梦境里还是现实。   太子连路过的宫女都杀,要是他真有意识,查到自己只是个粗使宫女却在梦里百般调戏他,不得把她拉出去杀一千次?   苏绾没来由的,又想到昭阳宫那个宫女被杀的情形,本能加快脚步。   赵珩悄悄用余光留意她的表情,愈发肯定她又起疑了。   方才亲他只是试探,不知她接下来还要怎样试探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只要她不去亲谢梨廷和萧云敬还有那梁文府,他便不拦着了。   这女帝如此多疑,让她发觉自己有意识只怕梦境也会消失。   回到太初殿,宫女太监立即上前伺候。   苏绾侧过头,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赵珩,屏退左右拉着他绕过屏风去小书房,示意他坐下。   赵珩坐下来,抬起头眼神空空地看着她,心跳略快。   “谁派你进宫的。”苏绾拿起墨条倒了些水研磨,等着差不多了,伸手拿了支笔递过去,警告的语气,“要说实话,不然将你打入冷宫。”   赵珩接过她递来的笔,垂眸掩去眼底的情绪,不疾不徐写下一句话:秦王,我来自禹州并非侍郎之子。   她觉得自己是暗卫,那便是吧。   “家中还有何人?”苏绾看罢他写的内容,抬头观察他的表情,“你跟随秦王多久了。”   在原著中,秦王交出兵权后便蛰居禹州,不插手任何朝政。可他是老皇帝的亲兄弟,至于是老几她忘了。以他的身份和残部的势力,把暗卫换成侍郎之子送入宫中,很容易。   这个世界的男人一妻多妾,但凡有些家底和地位的男人,家里都不会只有一个孩子。庶子庶女的地位又不高,见到贵客的机会也很少,因此不会被林尚书发觉也有可能。   他最多也是放个口风出去,入宫陪伴皇帝读书这种好事,多的是主动上门的人。   在现实里的话,应该是把侍郎之女换掉了,只不过也被太子赶出东宫。   苏绾单手托着下巴,半个身子伏在桌上,眉眼间浮起淡淡的笑意。   冷美人是真的好看。   赵珩再次提笔,在纸上写下第二句话:十年,秦王听闻林尚书要给陛下挑选伴读,命我代替侍郎公子入宫保护陛下的安全。微臣能不能再吃一颗糖?   女帝竟不知秦王是六皇叔?她提到六皇叔并未有停顿和思考,是脱口而出。   自己一时间怕是很难找到她了,宫中无人不知六皇叔的威名。她知晓自己的许多事,称呼六皇叔却依旧用封号,哪怕她在皇宫之内自己也很难把她找出来,且自己应该也找错了方向。   也罢,只要这梦境再出现自己便可见到她。与其胡乱猜测乱找一通,不如在这梦中当好她的保镖与驸马,待自己登基后再将她的画像昭告天下,届时总能找到她。   “驸马要吃糖?”苏绾看到最后一句话瞬间被他逗乐,禁不住倾身过去亲了他一下,含笑调侃,“给了。”   赵珩挺直了脊背,红得显眼的颜色,自脸庞迅速蔓延到耳朵尖上。   “还要不要吃?”苏绾将他的反应收进眼底,又忍不住笑。   冷美人居然喜欢吃糖,所以他刚才只是忍不住才要抢?   赵珩目光空洞地看着她,没点头也没摇头。   女帝为何这般开心?   “下次给。”苏绾扬了扬眉,拿走他手中的笔挂上,绕过桌案抓住他右手手腕,带他去更衣,“驸马身上的衣衫染了血,朕替你换下。”   保险一点再试试,做梦也要疑神疑鬼就没什么乐趣可言了。   赵珩陡然挺直了脊背,垂下眼眸,小心藏起眼底一闪而过的无奈,假装自己没有意识没有情绪,机械跟着进去。   她还没放弃。   “站好了。”苏绾拉着他站到巨大的铜镜前,伸出食指挑开他腰上的绅带。   皮革质地的绅带落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她手上的动作没停,解开长衫的带子踮起脚尖将染了血的长衫脱下来,随手丢到地上。   赵珩眼观鼻鼻观心,默默背起母后教的佛经,控制住乱成一团的心跳,压下此时不该有的非分之想。   苏绾脱下他的中衣,低头往他胸口看去。   没反应。   她抬起头看向男人英挺的眉眼,耳朵红了,脸上也浮着明显的红色,偏偏眼神和表情都和蜡像一般。   苏绾暗骂自己想太多,在梦境里她既然成了皇帝,当朝太子怎么可能会入梦。眼前这个工具人,只是巧合起了同样的名字。   一定是这样的。   而且他是真的没有任何意识,要是有的话……苏绾打住思绪抬手抚上赵珩性感的喉结,人也靠近过去,脸颊贴着他的肩头看向铜镜,“秦王派你保护朕,那他有没有说要你听朕的话?”   赵珩忽略女子掌心的温度和镜中的一双人影,轻轻点头。   “以后不准忤逆朕的意思。”苏绾一直看着镜子。铜镜的清晰度很高,男人身姿挺拔,墨色的眼眸直直看着铜镜,俊逸绝伦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眼神空洞。   赵珩觉察到她要继续轻薄的意图,再次颔首。   苏绾唇角弯了弯,掌心滑下去加大试探的尺度。   赵珩的身材是真的好,腹肌壁垒分明,肤色还白,不是萧云敬那样浅浅的麦色,看得出来他没入宫之前,应该是日日练武。   “等着朕去给你拿衣裳。”苏绾见他还是没反应,撤回手去给他拿了干净的中衣和外袍,折回去帮他穿上。   她现在更确定他的身份了,他就是来保护自己安全的暗卫。其他心怀鬼胎的美人撩一撩就好,专宠他一个,若还有机会入梦,就可以哄着他带自己出宫看看汴京城。   去福安寺是后宫所有的妃子一起行动,偷溜下山想着美好,风险其实非常大。一旦被抓住,分分钟会被治一个杀头的大罪。   徐贵妃之前就想杀了陈良妃,如今老皇帝被幽禁她们都以为是昏迷不醒,肯定会想办法除掉陈良妃,瓦解太子刚建立起来的威信。   还是做两手准备妥当一些,现实去不了,再入梦的话可以在梦里去。   梦里的御花园和现实里一样,估计敬法殿也是一样,自太后和皇后过世,常年无人经过。   唯一的不同,便是后宫里住着的都是她的面首,而不是现实里的妃子。   苏绾打定主意,给他系上绅带时,又踮起脚尖出其不意地亲了他一下,“谢谢驸马又救了朕一次,这是刚才欠的第二颗糖。”   她的动作略大,手上又还拿着绅带,赵珩往后趔趄了下,及时揽住她的腰肢勉强站稳。   女帝很轻,他一只手便可将抱起来。   她如此开心,可是又确认他的身份并觉得他没有意识了?   “驸马你要乖一点,这样朕才会独宠你一个。”苏绾佯装淡定的说了句,重新站稳,低下头继续给他绑绅带。   太没出息了,只是被他抱一下都脸红,还有那么多的美人等着她宠呢。   幸好他没有意识,发现不了自己脸红,就算看到了也没别的想法。   赵珩垂眸看她,唇角微微扬起一丝不明显的弧度。   女帝脸红的模样,鲜妍生动,又带着几分难掩的娇羞,很是可人。   将来若能找到她,不知她可愿意嫁与自己为后?   穿好衣裳整理妥当出去,孙来福候在门外,低着头抱紧拂尘欲言又止。   “又有何事?”苏绾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朝中估计是又有事了,不知道是礼部尚书开学堂的事,还是别的。   孙来福抬头看她一眼又低下去,弱弱出声,“林尚书说余公子是刺客的事他也很意外,既然陛下无事,那就交给刑部去查。”   苏绾余光瞥他一眼,牵着赵珩去花厅,“就这些?”   真是装都不愿意装了,余公子已经自刎,死无对证。林尚书敢这么回她,肯定早就做好了应对刺杀失败的准备,根本不惧怕她查。   反正是在梦里,查不查意义都不大,也查不出什么证据来。   她又不知道下次入梦会是怎样的情形。   “林尚书就是这么回的,他深表遗憾。”孙来福的脊背又弓下去一些。   苏绾扬了扬眉,拉着赵珩一起坐下,语气慵懒,“还有别的事?”   “安置在后宫的伴读听闻陛下遇刺,这会都过来了,就在门外候着。”孙来福抬起头,脸上浮起讨好的笑,“让他们进来还是赶走?”   赵珩抬了下眼皮,眸光骤然发沉。   皇帝遇刺大臣不来,反倒是她的后宫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今天控制情绪和表情超神了。   苏绾:????   红包已经发了,爱你们么么哒~~~~ 第45章   苏绾抬眸看着孙来福,唇角扬了扬。   今日休沐,皇帝遇刺大臣收到消息后来得慢没什么奇怪的,倒是后宫的面首消息挺灵通。从御花园回来也没过多久,这就全都过来了。   来都来了,不看岂不是很可惜。   至于林尚书,若是在现实里,没证据证实他有谋反之意,太子手中的权力还不能撤他的职,最多治他个选人不查的罪名,罚没一年俸禄。   在梦境里就不一样了,出了事他不来认错还一副你不死是命大的态度,就别怪她为所欲为。   跳出来反对的,有一个算一个,全敲打一遍。   苏绾敛了笑,淡淡出声,“让他们都进来吧。”   “老奴这就去安排。”孙来福脸上的笑容更盛了一些,抱着拂尘转头退下。   苏绾侧过头,余光瞧见赵珩冷冰冰的模样,眨了眨眼,拿起一块糖块剥开,单手撑着座椅中间的高几,倾身过去含笑看他,“张嘴。”   赵珩垂眸看一眼她手中的糖,张嘴吃掉那一团空气。   收回目光的瞬间,鼻尖拂过女帝身上独有的馨香,唇上一软。回过神,那女帝已然偏过头,嗓音低低的在他耳边笑,“驸马不必醋,他们都不如驸马好看。”   女子温热的呼吸灌入耳朵里,朱唇碰到的地方像是着了火。赵珩的面颊不受控制的又红起来,佯装冷漠地看向厅外。   第一次入梦她便选中自己,竟是因为自己长得好看?   初初入梦时她的试探和怀疑,到方才又再次试探,还问起自己的来历,种种举止都表明,女帝未曾见过自己。   自己竟忽略了这许多线索,从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幸而决定不找了。   如此毫无头绪的找下去,根本找不到。   “朕喜欢看美人,可驸马只有你。”苏绾盯着他红得滴血的耳朵,懒散坐回去,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她一定要活着离开皇宫,当首富,养一个像冷美人这样武功高强,明明一脸生人勿近的气势,偏偏一逗就脸红的面首。   太撩人了啊。   赵珩觉察到她的目光,心跳得很快,鼻尖全是女子如兰的气息,掌心隐隐有潮湿之感。   他从未与哪个女子这般亲昵,亦不曾与谁同塌而眠,无论现实还是梦境。   只这女帝一人。   每回入梦,他的对女子的认知便多一层,也发觉自己对女子的看法甚是浅薄狭隘,从未将女子与男子放到同等的位置看待。   若能娶她为后,得一人足矣。   她若不肯……入朝为官也可。   “还要不要吃糖?”苏绾又拿了一块糖剥开,倾身送过去。   赵珩面无表情地跟她对视片刻,迟疑张开嘴将那团空气含入口中,缓缓做出吃糖的动作。   苏绾唇角弯了弯,伸长脖子往外看。   死了一个余公子,禁足了个梁文府,不算住在临荷殿的谢梨廷和配殿的萧云敬,以及身边的赵珩,还有三十一个美人同时出场让她看。   皇帝选秀也莫过于此了吧?果然还是当个昏君快乐一些。   幸好是在梦境中,无需考虑百姓如何朝臣如何,放现实里这样的皇帝早晚会被灭国。   原著中,北梁能跟东蜀打成平手,靠的是当年的战神秦王和他一手带出来的北境驻军。   北境地势平坦,是国境线上最易攻破的地方,这条防线若是破了,国将不国。   林尚书和徐太师、韩丞相等人也清楚,北境破了意味着什么。可他们还是铤而走险,暗中与东蜀私通密谋。   足见这帝王之位的诱惑有多大。   苏绾摇摇头,远远看到美人已经进来,随手拿了糖块放手里把玩。   须臾,风格各异的美人跟着孙来福一块进了花厅,恭敬行礼,“陛下万福。”   “免礼。”苏绾慵懒靠着椅背,挨个看过去,“众位爱卿忧心朕的安危,朕很是欣慰。“   第一排左边的那个,罚余公子抄写《夫纲》那次,好像主动给她按过肩膀?苏绾抬了抬下巴,唇角微扬,“爱卿你上前来,给朕揉揉肩膀。”   穿着鸦青色长衫,腰间绑着墨灰色皮革绅带的男人站出来,含笑走到她身后,双手搭到她肩膀上,力道正好地给她捏起肩膀。   赵珩不动声色地看一眼那男人,暗暗提醒自己不可再出错,以免女帝又起疑。   苏绾舒服地眯了眯眼,继续欣赏眼前的美人。   能被选进来的每一个的颜值都非常高,有风流邪肆的,有阳光开朗的,也有沉稳从容的,一眼过去全是风景。   “陛下,微臣煮了安神汤,要不要尝尝?”站在后边的美少年忽然出声,嗓音清扬,听着便觉得阳光开朗的模样。   “呈上来让朕瞧瞧。”苏绾懒懒出声,心想若是长得一般就打入冷宫。   人群让开一条道,穿着对襟素面白衫的少年,抱着一只小小的汤盅,徐徐上前。   苏绾抬眼看他,墨发用发带束起,眼瞳清澈,眉目无邪,俊逸脱俗的绝美面容,挂着阳光般温煦的笑意。   竟是比梁文府还要好看一些,只是没他那么羞涩腼腆。   “爱卿叫什么名字。”苏绾坐直起来,脸上的笑容扩大了几分。   干净漂亮的美少年,百看不厌。   赵珩余光扫过去,暗暗留意她的举动,掩在袖袍下的手动了动手指。   女帝竟是真的……只看脸。   这少年郎瞧着也是刚及冠的模样,眉目清朗,笑起来恣意尽显。   “微臣……”那少年刚开了个头,剩下的话还没说完,孙来福忽然抱着拂尘从殿外闯进来。   苏绾收起脸上的笑容,不悦看他。   孙来福擦了把额头上的汗,脸上浮起心虚的笑,凑到苏绾耳边嘀咕,“陛下,朝中大臣都来了,除了来探望陛下还有要事。”   苏绾摆手示意给自己捏肩膀的美人,和眼前的漂亮得不像话的少年退下。花厅内的其他美人听说朝臣来了,自动转身垂着脑袋退出去。   赵珩保持着端正的坐姿,眸光微沉。   这次的要事,不知是哪一件。   国中的地方官员,只有北境六县,南境穷困的十二县知县,禹州知府陆常林是他的人。   如今陆常林调任同安,新任禹州的知府是六皇叔推荐的,算是多了个人。剩下的比较富庶的二十六县四府官员,全是徐太师和韩丞相的门生。   赵珩抬眼看去,花厅空了下来,穿着便服的一班朝臣,大部分都露出不屑而讥诮的表情,从容入内。   徐太师为首,韩丞相紧随其后,跟着是谢丞相与六部尚书侍郎。花厅再次变得逼仄,众臣行礼,“陛下万福。”   “免礼。”苏绾歪在椅子里,半分没有要坐直的意思,眸光沉沉地看着林尚书。   方才回话让刑部去查,入宫请罪都不肯,这会人多倒是巴巴地来了。   “老臣听闻陛下遇刺,特意入宫探望。”徐太师率先出声,“另外还有一件要事,请陛下定夺。”   “多谢徐爱卿关爱,朕虽遇刺却并未受伤,什么要事竟惊动休沐的众位爱卿匆忙入宫。”苏绾唇角含笑,“可是东蜀趁着停战建好细则未定,再次攻打我北境。”   “并非是东蜀再次开战,而是南境急报,洛州县连日大雨导致山洪暴发,良田被毁百姓无家可归,运送赈灾粮的官道也断了。”徐太师忧心忡忡,“赈灾粮送不进去,恐受灾百姓造反闹事。”   “去文德殿,工部可有洛州县地图,命人送往文德殿。”苏绾收起漫不经心的表情站起来,顺手抓住赵珩搭在高几上的手,拉他起来。   她不记得原著中是否有这个剧情,只记得女主曾与神医男二去南境义诊,沿途获得百姓交口称赞,还被误会与男二是新婚夫妻。   南境的大部分的县都是富庶之地,虽不能同禹州这个粮仓比,自己也要处理好此事。   徐太师如此着急,说明洛州县可能在他手中。   他自己能解决的事,偏要拉着一众朝臣入宫为难她,无非是想让天下人以为他忠君爱民。将来换了新帝,百姓也会更加拥戴。   这种下属她也遇到过,自己一个人能完成的活,却把整个小组捆绑起来,事情解决后又把功劳揽在自己头上。   在这梦境里,她身为帝王,哪怕昏庸无道,也要装一副自己真的关心百姓的样子出来,让徐太师以为自己计谋得逞。   反正是在梦境中,不会真的有百姓受灾造反。   她只需让这帮人知道,她这个傀儡昏君,不是什么都不懂,不是他们以为的那般好操控,也好让他们歇了造反的心思。   “陛下圣明。”徐太师再次行礼。   “陛下圣明。”众臣附和。   苏绾略略颔首,抓着赵珩的手腕不疾不徐往外走。她什么都没做就喊圣明,要是做不好,徐太师定会第一个跳出来讨伐她。   如此老奸巨猾,怪不得能把持朝政多年,一心扶持自己外孙上位。   赵珩微微偏头,余光扫过女帝从容冷静的侧脸,心中升起不可名状的期待。   她总会出人意料。   一行人移步文德殿,苏绾带着赵珩坐上龙椅,洛州县的地图和北梁的地图全都送了过来。   苏绾等着太监将地图展开固定住,下了龙椅负手站在两幅地图前,敛眉思索。   徐太师有备而来,送地图速度很快就不说了,这两幅图比之前入梦看到的复杂。   “陛下能看得懂吗?”韩丞相上前一步,语气略讥诮,“老臣觉得,该给陛下送两幅美男画像才合适。”   “老臣也如此以为。”有人附和。   苏绾背对着他们,黛眉微挑,“韩爱卿再说一遍要送朕什么。”   美男画像哪里比得上真人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你竟然只看脸。   苏绾:不然呢?   赵珩:…… 第46章   韩丞相冷哼一声,丝毫没有尊重她的意思,“陛下看了这半天也没看出所以然,老臣以为送陛下两幅美男画像更妥当。”   “准了,不过朕要的是真人,两人太少最好送六个来,要年轻好看的。”苏绾看都不看他,仔细将图中标记的山峦河流记下。“爱卿送来的三十六名学子朕已经收了,再多六人更好。”   殿内响起几声意味不明的笑,韩丞相气得脸色通红,像是哽住了一般,许久才又继续出声,“国事岂可儿戏。”   赵珩垂眸掩去眼中的笑意。   之前是徐太师,这回是韩丞相,这女帝像是这二人的克星一般。   “难道不是韩爱卿把国事当儿戏?朕在看地图,爱卿却要送朕美男画像。”苏绾偏头看他,“朕只提醒一句,不要画像要真人这错竟扣到朕身上来了?”   韩丞相无言以对,殿内的笑声又大声了些。   “启禀陛下,自黎川县送出的赈灾粮,因山洪导致河水暴涨冲断官道无法运送,此事如何解决。”徐太师脸上露出戏谑的表情,一副你也有今天的模样。   “不急,朕再看看。”苏绾回他一句,继续看地图。   按照两幅图中的标记,黎川与洛州中间隔着兴南县,三县之间却无官道相通。从黎川调运的赈灾粮,经过兴南便到了洛州,中间还无河流阻挡。   最快捷的办法,应该直接从兴南调运赈灾粮。   他们没选这个办法,两县之间的官道不修也就罢了,从黎川调运粮食还要舍近求远绕过兴南,自另一个与其余三县都有交界的县穿过去,还要过河才能抵达洛川。   苏绾抱起手臂摸了摸下巴,将四个县的地图全部又看了一遍。   会出现这种情况,应该是黎川和洛州的知县都是徐太师的人,两个县相对也比较富庶。   兴南和另外一个县的知县,则分别是她或者说现实里的太子和韩丞相的人。   不仅如此,北梁的地图上好几个县都有这种不通官道的情况。   很明显的有意为之。   她没猜错的话,这些连官道都不通的县异常穷困。   当朝太子身为储君,手底下只有几个穷得叮当响的县,如何有钱有人与他们对抗。   百姓靠天吃饭,但凡出了天灾必定人心浮动,官府不作为进而造反。小规模的造反可以镇压,若互相串联便成了起义。   如此一来,他们又多了一条废除太子的理由。   梦境里的徐太师拿这件事来为难她,估计是在洛川县做好了准备。她处理不好粮食送不过去,洛川灾民造反,他所做的布置随即发挥效用。   百姓在妻离子散还吃不饱时,所有的怒火都会冲着当权者来,尤其是帝王。   南境一乱,东蜀又在北境开战,北梁内外交困赤虎军出动,到时候她这个皇帝就真成了傀儡被幽禁起来。   什么美人都看不到不说,没准还会变成残废。   苏绾琢磨一阵,缓缓回过头看向殿内的一众朝臣。   许是她看得太久,谢丞相和礼部尚书以及另外几个侍郎,脸上都透着紧张。其他人则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有几个的表情还特别鄙夷。   “工部尚书上前来。”苏绾环顾一圈,沉下脸摆起天子威仪,“洛州县与黎川县中间隔了一个兴南县,兴南与洛州的交界处地势平坦并无崇山峻岭,为何不修官道。”   “回陛下,老臣……”工部尚书看了眼徐太师,支支吾吾,“老臣……”   “看来爱卿是没想好怎么回答,”苏绾转过身,目光冷淡地看着徐太师,“那太师告诉朕,赈灾粮明明可从与洛州交界的兴南县运送,故意绕远可是有什么深意。”   徐太师被她问住,脸上的戏谑笑意收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   朝堂上安静下去,韩丞相一脸震惊,就连林尚书也目瞪口呆,只有谢丞相和几位侍郎仿佛松了口气,面露微笑。   赵珩手指动了动,目光深深地看着女帝傲然挺直的背影。她不止看得懂,还看出了问题所在并当场质问。   那些官道并非不修,而是屡修屡坏。他曾下令命县府府衙的驻军驻守,然官道太长匪患频发,最终守了一年官道又被堵上。   没有官道,两县互通只能依靠山路,消息传达也颇为困难。   南境离汴京虽不如北境远,奈何他人在汴京到底鞭长莫及。   “工部尚书可是想好了。”苏绾偏头看去。   “回陛下,老臣……老臣不知。”工部尚书的脸色难看至极。   “如此重要的事都不知,自明日起革职查看。”苏绾目光笔直看着一众朝臣,不怒自威,“工部的诸位侍郎,可有人知晓为何这官道要绕道,若是没有,也都革职查看。”   她不清楚在现实里是不是也能这么简单粗暴,直接革职,理由都不用找。   在梦境里,她是帝王,下属办事不力必须重重惩罚。   徐太师拉长了脸,像是未有料到她竟将工部尚书革职,还威胁工部的诸位侍郎。   林尚书左右看了看,咬牙出声,“臣以为此举不妥。”   苏绾抬眸看他,“既然林爱卿觉得不妥,那便与工部尚书同受过,撤去尚书一职,回乡颐养天年。”   等的就是他。刺客混在他送来的面首当中,他竟然不为这事负责连探望都想省了。   至于徐太师,他是不会站出来的。他要开了口,自己可直接让他回家养老,好好当那个奶娃娃的老师,别再想出现在朝堂上。   她敢如此胡来,按照梦境给的剧情,他们必定以为她身后的秦王已做好准备,暂时不敢直接造反囚禁她。   “陛下息怒,望陛下收回成命。”林尚书扑通跪下。   “陛下息怒!”徐太师也跪了下去。众朝臣见状全跟着下跪。   苏绾看了一圈,漠然掀唇,“现在有人懂了吗。”   “臣……有话要说。”当中一位朝臣站出来,迟疑出声,“今日是商议如何运送赈灾粮,而不是讨论官道该如何修。”   “很好,那爱卿告诉朕,官道舍近求远,被山洪冲断导致赈灾粮无法运送一事,谁来担责。”苏绾抬脚朝他走去,居高临下地看他,“爱卿如此主动承认自己办事不力,自明日起,与两位尚书一道革职查看。”   “臣并无此意。”那朝臣面如土色,“臣以为……”   “朕不要你以为。”苏绾打断他,掉头折回地图前淡淡出声,“都起来吧。”   殿内安静了一瞬,众臣陆续站起。   “赈灾粮如今到了何处,距洛州县还有多远。”苏绾的目光又落到徐太师身上,“徐爱卿,你来说。”   “回陛下,赈灾粮日前刚送到黎川与兴南交界处。”徐太师咬牙切齿,“此事当如何处理。”   “兴南既未受灾,那便责成兴南知县,随同府衙和驻军召集百姓,在两日内抢修一条通往洛州的官道,赈灾粮经兴南送往洛川县,此事由韩丞相督办。”苏绾抬眼看他,“参与抢修官道的百姓,每日发放口粮与工钱。”   韩丞相和徐太师不对付,要扶持的人也不同,让他们互坑去吧。   梦境里的人没有意识和思想。在现实里,这两人在朝堂上针锋相对,怕是恨不得送对方上天。有机会插手对方的布置,必然下黑手。   “老臣领旨。”韩丞相瞥一眼徐太师,明显喜形于色。   “臣也觉得如此安排甚为妥当。”谢丞相含笑出列,“陛下圣明。”   “陛下圣明。”余下众臣附和。   苏绾冲谢丞相笑了下,复又看着韩丞相,“韩爱卿别忘了要送给朕的六个美男,若无其他事,今日便到此。”   赵珩抬手摸了摸鼻子,目光复杂。   他竟是不知该生气那女帝,总惦记好看的少年郎,还是佩服她与韩丞相等人周旋的智慧。   兴南知县是他的人,洛州知县是太师门生,让韩丞相督办此事绝无办不成的道理。说不定韩丞相还会趁机针对徐太师,在赈灾粮上做文章。   “恭送陛下。”众臣恭敬行礼。   苏绾回头看向龙椅上的赵珩,唇角弯了弯,招手示意他下来。   赵珩起身走下台阶,握住她伸过来的手相携往离去。   出了殿门,孙来福抱着拂尘挪到苏绾身边,脸上露出讨好的笑,“老奴留下那送安神汤的伴读了,陛下回去便可看到。”   “你到是聪明。”苏绾唇角上扬,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跟一群老狐狸斗智斗勇实在是累,幸好还有美少年看,那三十六个学子留着下次有机会入梦再看,今天先看美貌又阳光的少年郎。   赵珩偏头,目光在女帝的脸颊上巡梭一番不动声色挪开,眼底杀意凛冽。   孙来福应当拉出去杀一万次。   “驸马方才可是烦了?”苏绾想到要在梦里出宫的事,顿住脚步示意他停下。   赵珩垂眸,假装自己的眼神没有落在她身上。   苏绾眨了眨眼,踮起脚尖蜻蜓点水般亲了下他的唇,笑意融融,“好些没有。”   能不能在不冒险的情况下,提前在梦里看一看汴京城全靠他了。   赵珩抬了下眼皮,摇头。   “下次。”苏绾抽回自己的手,翘着唇角大步朝轿辇走去。   梦里的工具人越来越有意思了,还知道得寸进尺。   赵珩垂眸,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抬手摸了下自己唇,目光晦涩。   这女帝在梦里的话不能信,嘴上说只有自己一个驸马,转头就跟韩丞相要了六个少年郎。   坐上轿辇回到长信宫,苏绾从轿辇上下去,回过头看了眼文德殿的方向,心底莫名升起一丝狐疑。   礼部尚书还不找她说学堂一事,是无人反对还是没有走漏风声。   以徐太师和韩丞相的手段,不应该还没发现这件事。   进了宫门,苏绾想到刚才的事,瞬间了然。   跟造反比起来,学堂开了也影响不到他们。士绅贵族和朝廷官员的子女从小便识字,这点小事不值得他们费神。   应该是这样没错。   苏绾又开心起来,脚步轻快地踏入太初殿。   赵珩跟在她身后,身上冷意遍布。   苏绾转去花厅,笑起来单纯又好看的少年起身行礼,“陛下万福。”   “爱卿叫什么名字。”苏绾坐下来,懒散靠向椅背,单手撑着下巴看他,“可是等的烦了?”   “陛下操劳国事,微臣等着是应该的。”少年脸上的笑容变得灿烂起来,坐到她身边的椅子里,伸手解开汤盅的盖子,“微臣姓程名少宁,字平安。安神汤还温着,微臣喂陛下可好?”   苏绾漫不经心地看了眼,闻到奇怪的中药味,黛眉霎时皱起,“这安神汤为何如此难闻?”   有点像她在现世去度假时喝过的凉茶。   “很难闻吗?”程少宁的脸庞浮起暗红,人也紧张起来,“估摸着是没做好,微臣不是……有意的。”   “噗……”苏绾忍俊不禁,身体往他那边靠过去,“少宁在慌什么?”   心虚脸红的美少年,实在是太养眼了。   赵珩徐徐偏头,绷紧了神经做好出手的准备,只要她去亲那少年郎就把她拉回来。 第47章   程少宁更紧张了,少年如玉的面容飞上明显的红晕,额上依稀可见细密的汗珠,睁着一双如山涧清泉般干净的眼眸呆呆看她,“微臣……不慌。”   “是吗?朕瞧瞧。”苏绾脸上挂着笑,伸手过去。   赵珩装作不经意的模样,起身抓住她的手放回去,端起汤盅放到鼻子底下嗅了嗅。   是他喝过的安神汤气味,估计是御膳房帮忙准备的。   “有问题?”苏绾抬起头看他,又黑又亮的双眸还染着浅浅的笑意。   这么多伴读过来探望她,就程少宁一个人带了安神汤,心机和手腕都一流。   汤应该是御膳房给准备的,下毒倒是不至于,就是不好闻。   同样是翩翩少年,程少宁身上那种恣意的少年气就特别的浓烈,眉眼干净无邪。相比之下,梁文府有些缩手缩脚,不如他这般耀眼。   “陛下。”程少宁瞧见赵珩的动作,慌得一下子站起来,脸上的颜色更深,低着头不敢看苏绾,“微臣知错,日后一定精进厨艺。”   赵珩目光森冷地看他一眼,冲眼前的女帝摇摇头,若无其事坐回去。   算他识相。   “别慌,驸马只是担心朕的安危。”苏绾安抚一句,想到被谢梨廷荼毒嗅觉的郁闷,懒洋洋坐回去,“厨艺不必提高了,爱卿会什么才艺。”   “微臣会骑射,还会下棋。”程少宁抬起头,脸上的慌乱褪去,清澈透亮的眼眸浮起骄傲,整张脸都生动起来,说不出的意气风发。   苏绾压住心跳,暗暗感叹梦境的美好。   有如此俊朗养眼的美少年看,被那几个老狐狸刁难也不算事了。   就是在现实里要养如此美人,很费钱。   想着,她往外看去,见天色已经黑下来,唇角弯了弯,“下次少宁来陪朕下棋,今日朕有些乏了。”   说完,苏绾把孙来福叫过来,淡淡吩咐,“安排少宁住到配殿与云敬为伴,去吧。”   “老奴遵旨。”孙来福脸上挂着笑,示意程少宁出去。   “微臣告退。”程少宁恭敬行礼。   苏绾略略颔首,不等他们走远便抓住赵珩的手腕,拉他起来大步往外走。   她记得御书房后不远的春语阁,是皇宫里最高的建筑。在原著中,柳云珊第二次入宫就曾陪太子赵珩,上春语阁看汴京的夜景。   这会刚天黑,她可不想对着一桌子只能看不能吃的美食难受。   “陛下这是要去哪儿?”孙来福将程少宁交给小太监,抱着拂尘追上来。   “去春语阁散散心。”苏绾看都不看他,带着赵珩继续往外走。   孙来福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继续跟着,“晚膳不用了?”   “朕被气坏了吃不下。”苏绾胡诌了个理由敷衍他。   赵珩微微偏头看她,唇角不自觉上扬。   谎话从她口中说出来,也跟真的一般。分明是那些东西吃进去全是空气,她却能找出让人没法怀疑的理由。   今日休沐,朝臣集体进宫刁难她,着实该生气。   “老奴遵旨。”孙来福回了句,闭紧了嘴巴紧紧跟着。   苏绾走出长信宫左右看了看,顿时傻了――她不知道春语阁在那个方向。   穿书一年,她活动的地方仅限于后宫妃子住的地方,皇帝寝宫这边一次都没来过。   虽好几次入梦,她也没机会到处溜达。   “天黑了,等老奴拿灯笼。”孙来福估计是以为她怕黑,转头从身后的小太监手里,拿了只灯笼过来,走在前面给她带路,很随意的语气,“陛下为何要去春语阁。”   赵珩忍不住又看了眼身边的女帝,她好似很期待的模样?   春语阁一共四层,乃是当初父皇为了母后而兴建,站在最上面一层能看到皇宫外的万家灯火。   大概是他十二岁那年,父皇开始选秀,以秀女身份入宫的陈良妃被父皇看上,连续让她侍寝将近一月。   跟着太师将徐贵妃送入宫中,随着徐贵妃一道入宫的,还有十几个年轻貌美的婢女。父皇从此便像是忘了母后一般,流连在昭阳宫和毓秀宫。   此后父皇开始频繁选秀,后宫的妃子也越来越多。   这楼渐渐成了父皇与其他妃子嬉戏赏景**之所,母后再未踏入半步。   赵珩敛去思绪,艰难压下心中的恨意。   一路无话。   到了春语阁门外,在春语阁当值的太监宫女迎出来行礼。   “都不必跟着,驸马随朕上去便可。”苏绾拿走孙来福手中的灯笼,心跳隐隐加快。   外面的世界,她马上就能远远的看到了。   赵珩伸手拿走她手中的灯笼,跟着她一块进入春语阁。   上楼的楼梯不宽,两人并肩恰恰好。灯笼透出来的光照亮女帝面容,他低头便可看到她鸦羽般的睫毛,挺直小巧的鼻子。   怎么看都是弱女子,在朝堂上却是另外一副模样。   她的学识似乎比自己所知的更渊博。   徐太师准备的地图,寻常大臣都要分辨许久才能看懂,她前后只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不仅看得懂,她还将南境的各县各府之间的问题给指了出来。   “驸马在秦王身边时,可是日日练武。”苏绾随意找话,“云敬说不曾习武,肤色却不如驸马白皙。”   赵珩点了下头,不知她为何问这个问题。   “白点好看。”苏绾唇边弯起一抹笑,“云敬那样的也好看。”   赵珩不想理她了。   苏绾偏头看他一眼,唇边的笑容慢慢扩大,“驸马最好看。”   他的皮肤真的很白,是那种健康的白,配上那张挂着寒冰像是随时要人命的脸,更加勾人。   脸红时最好看,又欲又纯。   上到最后一层,苏绾轻轻地做了个深呼吸,伸手拉开门踏上外廊。   夜空中弦月半挂,整个皇宫尽收眼底,宫墙高耸,灯火稀疏。   汴京城虽不能看到全貌,却也看了个大半。夜景不如现世古城华美,也有另一番风景。   苏绾攥了攥拳头,复又缓缓松开。   一年了,她终于可以看到皇宫以外的景色,可惜是在梦中。   真希望出宫的那一天早点到来。   出神的工夫,肩膀被拍了下。苏绾扭头,不明所以地看着赵珩,“驸马想说什么?”   赵珩低头,用受伤的左手提起灯笼,右手在栏杆上一笔一划地写:可是还有心烦之事?   “没有,朕很久没有看到这么好看的夜色了。”苏绾轻笑,“驸马若是想出宫朕可以陪你,毕竟在宫里想要给秦王传消息不方便。”   她想出宫,但不能现在就透漏给他,得让他事事都无条件服从后才能说。   他是秦王派来的,出宫到底危险,以他爆棚的责任心说不定一提就给自己否了。   凡事不能一蹴而就,得慢慢来。   赵珩偏头看了眼远处的汴京城,轻轻点了下头,又在栏杆上写:是要出去给秦王送信,要过几日。   她既觉得他是护卫,那他便当好这护卫,说不定出宫后会有机会知晓她的来历。   “这样啊。”苏绾扬了扬眉,上前一步踮起脚尖亲了下他的下巴,“到时候朕陪你去。”   赵珩怔了下,笼在昏暗中的脸庞莫名发烫。   苏绾瞧见他又脸红,弯着唇角凭栏远眺,随意的语气,“驸马会轻功吗?”   他飞檐走壁带自己出去的话,似乎更好一点?这个梦境出现的频率完全无法控制。她就是想找理由出去,恐怕也不行。   每次梦到这个梦境,都会出现需要处理的事情。   其他的人比如她那个还在吃羊奶的弟弟没有出现过,她是不是也有两个皇兄,也不知道。   像是被梦境忽略了,又像是那些人根本不存在。   不过这种细节也没必要在意,做梦而已,有无数的美人看还能随便调戏,足够了啊。   苏绾看得出神,感觉到肩上一沉,本能扭头看他。   赵珩摇头表示自己不会轻功。他能跳下去,也能带着她跳只是那样一来,她定会吓醒。   他还不想这个梦境如此快结束。   “朕就是随口一问。”苏绾笑笑,又看了一眼皇宫外的汴京城,转头下楼。“回去吧。”   赵珩提着灯笼跟上,有风从窗户灌进来,手中的灯笼晃了下,女帝一脚踩空身子直直往下栽。   他来不及多想,伸手将她拉回来,抱着她一块摔到地上。   耳边听到一声惊呼,梦境也随之消失。   赵珩睁开眼,手臂还保持着抱人的动作,胸口依稀留着那女帝趴在自己身上的触感。   这么快便天亮了?赵珩怅然若失,掀开帷幔起身。   “殿下醒了,老奴这就安排人过来伺候。”孙来福去把帷幔挂起来,嗓音压得很低,“皇上昨夜醒了一会,骂得很凶。”   “唔。”赵珩应了声,漠然掀唇,“传禁卫军统领。”   “是。”孙来福退出去。   赵珩梳洗干净出去,禁卫军统领江崇已候在外面。   “南境洛州近日可有雨?”赵珩坐下,面色冷凝,“要准信。”   “不曾有雨,殿下为何有此问。”江崇不明所以。   “即刻派人快马加鞭前往兴南,命兴南知县领驻军召集百姓,在一日内抢修一条通往洛州的官道。”赵珩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如玉面容染上寒霜,“洛州好像有一处香火鼎盛的佛寺?”   “是。”江崇点头。   “再派一人赶往洛州,命那佛寺住持告诉百姓,洛州若是有雨便会受灾,让百姓在大雨落下时,带上值钱的东西避去高处。”赵珩抬眸看他,“幽禁洛州知县,也发布同样的讯息出去。”   “若那大和尚不听呢?”江崇一脸严肃,“佛家素来不与管家为伍。”   出家人不打诳语,那住持定然不会说这些话。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还有一更,么么哒^_^ 第48章   赵珩的眼神倏然变得锋锐,“出家人慈悲为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一城人的命当如何。”   江崇尴尬挠头,“属下这就去安排。”   “他若还是不从,便如洛州知县一般打到他从,此事务必办好。”赵珩脸上的寒霜散去些许,“去吧。”   “属下告退。”江崇起身行礼。   赵珩略略颔首。   江崇走后,他示意孙来福过来,沉声交代,“命人去宫门拦着吏部尚书,让他先到御书房。”   “是。”孙来福应声退下。   赵珩敛眉起身,大步走出临荷殿。   打乱徐太师和韩丞相各自在南境的部署,要快,还要狠。   洛州受灾一事尚未发生,他要在灾情发生之前,将他二人手下的知县撤换部分。   瓦解了他们在南境的布置,北境便无可惧。即便东蜀趁着停战建好细则未定,再次进犯,国中也不会出大的乱子。   女帝在梦中让韩丞相督办开修官道,运送赈灾粮一事,想必也考虑到了北境的局势。   她的见识和目光之远,颇有几分六皇叔年轻时的影子。   当初北梁与东蜀大战告捷,朝局稳定之后,父皇曾想将北境的赤虎军支部换掉。六皇叔极力反对,并增加了驻军人手,由原定的三万增至七万,并交予舅舅亲自统帅。   若非如此,以东蜀这十几年不间断的进犯,朝中大臣又结党营私与东蜀合谋,北境防线早已被破,北梁山河不在。   可惜舅舅英年早逝,赤虎军骠骑大将军又背信弃义,与徐太师等人同流合污,否则他在朝中也不至于举步维艰。   那女帝如此深谋远虑,只怕是……不会看上他给的后位。   也不知她会喜欢怎样的男子?   赵珩无意识捏了下左手中指,心中怅然。   出了长信宫,孙来福已安排轿辇过来。   赵珩偏头看了眼春语阁的方向,坐上轿辇。   “起骄。”孙来福喊了一嗓子,偷偷瞄了眼赵珩复又低下头。   太子今日看着心情很不好的模样,自己得悠着点,免得又被他用杀人一般的目光盯着看。   行至御书房门外,吏部尚书崔玉春也恰好到。   崔玉春是谢丞相最得意的门生,为官清正,性情也与谢丞相有几分相似。   择明君而忠。   赵珩下了轿辇,偏头示意孙来福过来,压低嗓音交代,“给工部尚书带句话,让他在早朝之时,奏请南境各府州县之间的官道都要开修,目的是防止发生水患赈灾粮无法运送。”   “老奴这就去办。”孙来福应了声,冲崔尚书笑笑抱着拂尘退下。   “劳烦崔尚书多走了些路。”赵珩收了目光看向崔玉春,淡淡颔首,“请吧。”   “殿下无需客气。”崔玉春拱了拱手,与他一道走上台阶。   进入御书房坐下,赵珩研墨提笔,写下整个南境四府三十八县四府官员的名字。   南境所有官员当中,太师与韩丞相布置在南境的门生各有十五人,其中知县十三人,知府两人。   而他手下只有十二人,管着最穷困的十二个县。   洛州水患一事即便不发生,他也要在此时打乱他们在南境的布置,将自己的人安插进去,逐步掌握整个南境。   列完名单,赵珩将最富庶二十六县知县名字勾出来,有撤有换。   搁笔吹干墨汁,他抬头看着桌对面的崔玉春,平静递过去,“崔尚书若有疑问便提。”   崔玉春起身接过,低下头认真看了一遍,若有所思。   徐太师和韩丞相在南境皆有布置,他以为太子不知情,孰料他竟是比自己还要清楚几分。   这几十人的名字,太子也全都记得。   不仅如此,还将这些官员安排得甚是……合理。   太师的门生被撤掉三人由太子手底下的人顶替空缺,另有五人跟韩丞相的门生互换管辖之地,而韩丞相的门生也被撤掉了三人,换成太子的人。   如此安排,太师和韩丞相各失去了三个相对富庶的县,这些县全落入太子手中。那五个互换管辖之地的知县,像是在徐太师和韩丞相胸口,各插了一刀。   四个知府有两人互换,撤掉两人,补上空缺的还是太子的人。   此番官员调任撤免落实下去,太子不止增加了自己的人手,还打破了太师与韩丞相的布置,可谓一举两得。   崔玉春忍不住又仔细看了一遍,眼底露出几分赞赏。   太子监国尚不足两月,他与恩师谢丞相起初并不看好。北境大捷,恩师与太子商议停战建好一事后,私下与他说,太子心怀天下腹有谋略,能成明君。   恩师素来公私分明,即便太子救了他一命,若是庸才他亦不会如此夸赞。   如今亲眼所见,确实如恩师所言,腹有谋略,能否成为明君尚待观察。   崔玉春敛去思绪,故作不解,“同时撤换如此多的官员,动静未免太大?”   “先换,后撤。崔尚书只需按照纸上所写行事,稍后会有人将撤换的证据理由送到崔尚书手上,知府的撤换过几日再提。”赵珩缓缓抬眸,“可还有不解之处?”   崔玉春含笑摇头,又看了一遍那张写满名字的纸放回桌案,起身后退行礼,“臣告退。”   赵珩略略颔首。   朝中六部,如今只剩户部与兵部他无法插手。户部掌管国中财政事宜,户部尚书与韩丞相乃是连襟,暗卫收集的证据还不够撤掉他。兵部尚书身后有骠骑大将军,目前也不能动。   但他可从小处着手逐步瓦解他们在国中的布置,有其余四部和谢丞相支持,又有女帝在梦中的提示,半年时间足够自己掌控朝局。   赵珩拿起方才写给崔尚书看的那张纸,起身拿走灯罩点着丢入香炉。   待那纸张燃成灰烬,也到了上早朝的时辰。   赵珩沉下脸,出了御书房步行前往文德殿。   孙来福抱着拂尘跟在他身边,脑门上全是汗。   他在太子身边多年,太子的一举一动都了然于胸。今日太子自打睡醒脸色就不好,靠近些都觉得冷。   到了文德殿,百官已到。   赵珩从侧门进去,脸上的霜雪比在外边还要厚一些。   “太子殿下千岁。”众臣见他入内,齐齐行礼。   “免礼,今日有何事要奏?”赵珩坐到龙椅侧下方的椅子上,神色淡漠。   “臣有事启奏。”林尚书第一个站出来,面上挂着几分恭敬,“臣听闻汴京城开了一家学堂,此学堂允许女子如男子一般入学,还听闻此学堂是殿下所开。”   “是吾开的,林尚书有话不妨直言。”赵珩抬眸看他。   林尚书一口气噎在胸口,好一阵才缓过来,“殿下允许女子入学,是否也允许女子入仕?我北梁立国以来从未有女子可入学的先例。”   他竟然就这么承认了?   皇帝昏庸无道,并未教授他帝王之术,属意的储君人选也不是他。若非皇后以死相逼,这储君的位置早就是四皇子的囊中物。   原以为皇帝让太子监国,正是他们可加快布置的好时机,谁知这太子竟破了太师和韩丞相在北境与东蜀的布置,树立起威信。   他们太大意轻敌了。   “女子也是人,但凡人能做之事女子大部分都做得,为何不可入仕。”赵珩抬眸看他,“林尚书反对此事,可是在担心自己连女子都不如。”   林尚书又惊又怒,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他。   殿上安静了一瞬,徐太师缓缓出声,“古往今来,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女子除了能做女红还能作甚?”   他不满的是只需一文钱便可入学,如此一来国中所有人都可识字读书,涌现的人才必定会增多。   贱民就该当一辈子贱民,有何资格与世家子弟同入仕。   自己太小看这储君了,不声不响地就挖了世家大族的根基。   “前有木兰和武周皇帝,也是太师口中只会女红之人?太师既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为何府上女眷要识字读书,只学女红足够。”赵珩神色从容,听着寻常不过的声调,字字如刃。   “女子抛头露面成何体统。”林尚书缓过劲,声调也拔高了许多,“若准许女子识字读书,岂不是也要允许她们随意出行,此举太过有伤风化。”   “既是人为何不可抛头露面?林尚书可是在担心女子识字读书后,不会再有人愿意给你做妾,一年纳了十三房确实有些多。”赵珩抬了下眼皮,目光笔直地看着他。   殿内响起几声不明显的笑。   林尚书被问得不知如何作答,一张脸憋得通红,额上青筋暴跳。   这太子竟是一点颜面都不给他留,还是在朝堂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如此损他。   他好歹也是一国重臣。   “臣还是觉得此举不妥。女子入学,教授的夫子是男子,难免会传出龌龊之事。对女子而言,清誉大过天。”徐太师压住火气继续分辨,“坊间已有传言,学堂收女子入学,乃是为了拐骗女子卖去当人牙。”   这太子为何这般能言善辩?   “太师提醒的是,正好东宫有三十六名侍妾,稍后便可将她们安排到学堂,教授入学的女子识字读书。”赵珩神色自若。   徐太师陡然睁大了眼瞪他,差点背过气去。   竖子猖狂,竟顺着他的话让他无话可说!   谢丞相面露笑意,眼中的赞赏更盛。他亦未料到太子会如此处理此事,方才他还有些担心,眼下所见,担心乃是多余了。   户部尚书看了眼韩丞相,朗声道:“女子可入仕,是否也可置办自己的产业?”   “许尚书不提吾险些忘了,此事就交由户部处理,三日内将诏令颁布下去,北梁所有女子皆可置办产业。”赵珩捏了捏左手中指,淡然掀唇,“多谢许尚书提醒。”   户部尚书张了张嘴,竟忘了该如何接话。   他想说的是此事不可为,不是提醒他要改这个规定。   “臣觉得此举甚好,我北梁各县各府均可开设此类学堂,为朝廷选拔栋梁之才。女子可做的事甚多,入仕也无不可。”谢丞相含笑出声,“臣无异议。”   “臣也无异议。”礼部尚书附和。   跟着工部尚书、吏部尚书、刑部尚书和几位侍郎站出来同意此举,最后站出来的是韩丞相。   “此事既无异议,下一件。”赵珩敛眉看向工部尚书。   “臣有事要奏。”工部尚书出列,“南境各府州县的官道许多未有互通,一旦发生水患恐赈灾粮难以运送,臣奏请开修各府州县官道。”   林尚书和徐太师交换了下眼神,极力控制住火气。   太子忽然要在南境开修官道,难道是知晓了他们的部署?   “即日起,南境各府州县抢修官道,可派驻军召集百姓一同参与,谢丞相觉得如何。”赵珩看向谢丞相。   “臣以为此举可行。”谢丞相面带微笑。   抢修官道为的是方便运送赈灾粮,太师等人没有理由反对,官道有百姓参与修建,日后再想堵上就难了。   不错。   “臣无异议。”徐太师面色铁青。   “臣也无异议。”韩丞相目露警告地看一眼户部尚书,脸色也不是太好看。   他们两人出声后,众臣附和。   赵珩目的达到,又忍不住捏了捏左手中指。   那女帝若是在北梁,不知她看到梦中所做的决定变成现实,会不会猜到是他?   结束早朝,赵珩回到长信宫,梁淑妃身边的嬷嬷送来后宫妃子抄写的佛经。   他瞥了眼,示意孙来福收下,径自入内。   “回去跟淑妃娘娘说一声,殿下刚下早朝有些乏,今日不过去。”孙来福接过佛经,朝那嬷嬷笑了下赶紧跟上赵珩。   太子每日的奏折都看不完,为何还要看佛经?   他不敢问也不敢想。   *   过了午时,整个皇宫慢慢安静下来,知了也热得歇了声。   苏绾仔细把所有的香料都分出来,抬头看着对面的云岚,“数量够了,就是时间有点紧。”   她昨晚又做梦,早上累得不行,伺候陈良妃吃过午饭便回来睡午觉。还以为云岚不来了,没想到梁淑妃竟然同意跟她买香料,还提供做玉质兰心的原料。   “最多三日,要在去福安寺之前把玉质兰心调配出来。”云岚脸上挂着大大的黑眼圈,不住打哈欠,“我好想睡一会。”   “那你赶紧回去睡吧,三日后你来敬法殿取。”苏绾大概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累。   皇帝遇刺后就没了别的消息,梁淑妃肯定夜不成寐。她不睡,宫女哪里敢睡。   “那我先回去,你把银子收好。”云岚又打了个哈欠,起身告辞。   苏绾送她出去顺便关门。   往回走经过佛堂,陈良妃不知何时出来,抱着手臂倚门看她,嗓音温柔婉转,“要不要听我这个疯子的一句忠告?”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想女帝。   苏绾:美人那么多,看不过来了,开心。   赵珩:…… 第49章   苏绾笑了下,抬脚过去。   陈良妃大概是以为她会投靠梁淑妃?云岚来频繁来敬法殿确实容易让人误解,老皇帝没有遇刺之前,永宁宫可是最炙手可热的地方。   不过她想太多了,自己不可能会去永宁宫,也不会把她当成是主子。   “说吧。”苏绾坐到门槛上,用手当扇子扇风。   这会正是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阳光落在佛堂前的莲池里,莲叶微卷,花苞也低垂着,热气逼人。   身后的佛堂也热烘烘的,一丝凉意都没有。   “这深宫里能被皇帝宠幸还生了孩子的妃子,没一个的手上不染血。”陈良妃也坐下来,仰头看着远处,唇边浮起风情万种笑,“越是胆小怕事的人,遇到事越喜欢推身边人顶罪。”   梁淑妃看着是谁都不去得罪,平时也闷声不吭,可死在她手下的人真不少。   能在皇后过世没出头七就爬上龙床,怎会是不争?   “敬法殿就挺好,我这人不会与外人打交道,嘴也笨不会说话,当不了大宫女。”苏绾轻叹,“不然也不会被安排去御膳房,做粗使宫女。”   她想说梁淑妃不值得投靠,自己早就看出来了。不光是梁淑妃,这后宫里的妃子,谁都不能投靠。   “我虽不怕事,但还是会连累你。”陈良妃歪头靠着门,有感而发,“你若是能找到好去处便早些走,能活着离开这深宫最好。”   “出去能做什么,不能置办产业,年纪大了也不好嫁人。”苏绾半真半假的开起玩笑,“在这宫里起码吃喝不愁,也不用操心男人是不是会纳妾。”   “外边再不好也比这地狱强不是。”陈良妃缓缓坐直起来,指着身后的观音像说,“这宫里最干净的便是这佛像了。”   “那我还是出去吧,等你复宠了帮我跟皇帝求个情,放我出去。”苏绾含笑调侃,“最好是圣旨。”   “真有那一天,我就给你求。”陈良妃偏头她,抬手遮住嘴巴轻笑,“行了,回去睡吧,我也回去睡了,装得累。”   她不去永宁宫便好,梁淑妃那人太过胆小又优柔寡断,去了迟早会出事。   皇帝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自己被困在这敬法殿还只是贵人位分,真出了事想保她都保不住。   “一起回去,这天是真热。”苏绾站起来,拍拍屁股回头冲佛堂里的观音像拜了拜,抬脚走人。   她不信神明,但心存敬畏。   进入小院,两人分头回厢房。   苏绾进西厢房关门喝了口水,回头去取了工具开始处理香料。   三天内要二十四份玉质兰心,得不眠不休地加班才行。   余香缭绕其实能调制出来,只是她不想给梁淑妃调制,更不想借着这件事,要求梁淑妃把自己调去永宁宫。   梁淑妃要讨好太子是她的事,自己是万万不能掺和的。   有买有卖以后还能来往,真去了永宁宫说不定梁淑妃和徐贵妃一样,也想把她送到太子身边。   东宫的宫女和侍妾都赶出来了,但梁淑妃送的人,太子多少会给点面子也不一定。   她可不愿意揽这种麻烦上身。   四周安静下去,暑热也愈发的重了。   陈良妃热得睡不着,拿了把团扇开门出去,慢悠悠往佛堂那边去。   出了小院,墙外有石头飞进来。   她吓一跳,加快脚步过去捡起石头往外丢。   过了会,门外响起一声低低的“布谷”。陈良妃眼神亮起来,飞快取下门栓,将门开了条缝。   门外的太监塞进来一张纸条,嗓音压得很低,“我不在太初殿当值了。”   陈良妃从荷包里拿了块碎银递过去,“有信就送过来,没有就算了。”   “知道。”那太监收了银子匆忙离开。   陈良妃关上门拴好,举着团扇遮到头顶小跑着回了佛堂,展开纸条。   上面说皇帝昏迷不醒,太子下令,宫里禁止讨论皇帝遇刺一事。若发现谁在背地里嚼舌根,当场格杀。   还说收夜香的几个太监因为碎嘴刚刚被杖毙,其中一个是王庆德。   这是徐贵妃那头猪,借着太子的手杀人灭口呢。   收夜香的那个时间,别说宫里没几个起来的。就算有那些太监也不会一路说,最多是挑没人经过的地方念叨几句。   这王庆德知道徐贵妃的太多秘密,尤其是两年前东宫走水一事。   皇帝昏迷不醒,太子在前朝估计是压住那几个老臣了,徐贵妃才如此着急。   真让太子查出东宫走水的真相,她连去冷宫的机会都没有,会直接打入天牢。   可惜自己被困,不然还能从王庆德手里买点证据,弄死那头猪。   陈良妃起身出去,将纸条撕碎了放到莲池里用力揉得稀烂,再埋到淤泥底下。   洗干净手,她干脆也不去佛堂了,转头折回去。   小院再次安静下去,偶尔能听到几声知了的叫声。   到了傍晚闷热的感觉总算散去些许,天空也堆满了乌云,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苏绾处理完所有的香料,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收好起来开门出去。   陈良妃穿着一身粉色的宫装,坐在曲廊里纳凉,她懒懒地歪在曲廊上,那张红润许多的脸上,满是看透一切后淡然。   “王庆德死了,知道谁杀的吗。”陈良妃摇着团扇,轻轻一笑,“是徐贵妃,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嗯。”苏绾应了声,扭头去准备晚饭。   “去福安寺时你别乱跑,会死,她下一个要杀的人便是我。”陈良妃嗓音淡淡,“因为我这种双手沾满鲜血的人死了,很冤。”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我知道了。”苏绾回头冲她笑了下,进厨房开始忙碌。   “那当然,没点自知之明也活不到现在,你忙吧,好了叫我一声,我去佛堂跟菩萨忏悔。”陈良妃摇着团扇站起来,婀娜往外走。   她能听进去便好,自己本来也不是好人,只要能保住她的命报她的救命之恩便好。   苏绾听到脚步声,回头瞟了眼,耸了耸肩继续忙碌。   一开始她确实想借着去福安寺的机会,回汴京城看看情况,说不定还会有机会遇到宋临川――假如他长得跟梦境里一模一样。   后来发生了皇帝遇刺这事,她就不这么想了。   待在这皇宫里不出去,她和陈良妃都不会有事,出去就不同了。   福安寺并非皇家寺庙,因已故太后、皇后曾去礼佛供奉才名声大噪,成为汴京士绅夫人、千金、后宫嫔妃的礼佛首选之处。   原著中提过,福安寺有禅院四十多个,整个后宫的嫔妃都住过去也没问题。   佛家讲究众生平等,哪怕是后宫嫔妃去了,也不会拒绝平民百姓供奉。   万一有不法之徒潜入禅院,陈良妃又装了两年疯,真死了也没人敢吱声。自己就更加不能活了,杀了陈良妃再多杀她一个,也不过是顺手的事。   陈良妃无缘无故说这件事,估计是有人趁着中午没人时给她送了消息。   昨天早上那两个收夜香碎嘴的太监,并不是王庆德。而且敬法殿平时就没什么经过,更别说一大早收夜香的时候。   徐贵妃等到这个时间下手,也是个聪明人。王庆德之死恐怕不止是知道她太多秘密一个原因,有可能太子在前朝开始强硬起来了。   他生在帝王家,哪怕皇帝不看好他,也还有秦王支持。   北梁江山能在朝臣结党营私各自为政的情况下,还如此稳固,那位昔日战神功不可没。   监国两个月,太子初时隐忍不发不过是等待爆发的时机。   谢丞相是朝中老臣,门生又掌管吏部,用好了吏部徐太师等人必定跳脚。到时又在北境和东蜀查到太师通敌叛国的证据,满门抄斩都有可能。   苏绾叹了口气,不去想跟自己无关的事。   吃过晚饭伺候陈良妃洗完澡,自己也去梳洗干净回房,苏绾拿出剩下的香料继续处理。   忙到半夜,外边忽然电闪雷鸣还下起大雨,到了早上都没停。   苏绾打了个哈欠,将所有都处理好的香料收好藏起来,看了眼滴漏戴好口罩拿上雨伞开门出去。   雨还很大,天空阴霾。   原就像皇宫孤岛的敬法殿,此时更像是被隔绝了一般。   陈良妃还没起,院里花木被风刮得东倒西歪。   苏绾去东厢房门外拎走夜香桶,打着伞往外走。在门前等了一刻钟左右,收夜香的太监过来,苏绾把木桶递过去,那老太监忽然说:“御膳房的厨子让你有时间去一趟。”   “多谢。”苏绾轻声道谢,拿出一块碎银递过去,“给公公买酒喝。”   老太监收了银子,将装夜香的木桶递给她,转头推走拉着夜香的车子。   苏绾关上门,拎着木桶冒雨往回走。   秦小宝让自己过去,是因为原主奶奶的病好了还是别的原因?距离上次去找他,已经过了好几天。   苏绾抿了下唇角,决定一会吃了早饭雨小一些就去御膳房。   进小院去井边打了水清洗夜香桶,她余光瞥了眼落在地上的树枝,眉头皱了皱。   不是被风刮断的,而是被利器整齐削断。   昨晚有人来敬法殿,还打了起来?她昨夜只顾处理香料,加上雷声和风声都很大没注意听外面的动静。   苏绾的心跳有些快,洗干净夜香桶放到净房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又扭头出去。   王庆德若真是因为两年前东宫走水一事死的,那陈良妃会被灭口就不奇怪了。徐贵妃不会让知道这件事的任何一个人活着,自己在陈良妃身边,真的会被连累。   难怪昨天下午陈良妃会让她到了福安寺也别乱跑。   苏绾暗暗琢磨一阵,进了东厢房的曲廊,抬手敲门。“你醒了没有?”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陈良妃伸出手一只手用力将她拉进去,嗓音压低,“不要喊不要叫,我屋里多了个男人。”   男人?!苏绾瞪大了眼睛看她,“你这么作死,是真的会死的啊。”   第50章   “他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陈良妃关上门,形容狼狈地看着苏绾,“昨夜有人要杀我灭口,他跟那人打了起来,受了很重的伤。”   苏绾偏头往她的床榻上看去,迅速冷静下来,“都清理干净了?”   “来的是死士,被他打晕封了穴道,人被我捆起来堵了嘴巴藏到佛堂了。”陈良妃松了口气,“他如今昏迷不醒,我怕徐贵妃等不到死士回去复命,会有后续安排。”   昨夜他们打起来时,救她的男人说了句徐太师竟然豢养死士,她听得分明。   为了杀她,徐家连死士都用上了,说不定一会皇宫禁卫军就会冲进来。就算侍卫不来,敬事房的人也会来。   发现她房里有男人,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先把人弄出去。”苏绾看了看地上发现血迹不多,大步朝床榻走过去,“知道他是谁吗。”   “不知,许是太子也想到徐太师等人会杀我离间嫡兄与他的关系,因此派了护卫过来。”陈良妃跟过去,和她一块将床榻上的男人扶起来。   昨夜她被惊雷震醒,死士也在那时进了屋里,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担心喊叫会连累苏绾便没出声。   孰料她屋里竟还有一人,在那死士逼着她写完怨恨皇帝的绝笔信丢给她白绫时跳出来,跟死士打了起来。   两人从屋里打到屋外,死士被打晕,救她的护卫也挨了一剑倒在雨中。   她冒雨检查死士的鼻息后,找来绳索将他捆得严严实实,又拿了香烛房里的油布把他的身子包起来,拖去佛堂藏到供桌底下。   清理干净各种痕迹,她在佛堂点燃了熏香,回小院将救自己的护卫拖回屋里。   他出了好多血,身上的伤口很深。   苏绾入宫后没有照顾过皇子,也没照顾过皇帝,让她过来帮忙也不合适,就没惊动她。   陈良妃架住护卫的一只胳膊,偏头看着苏绾,“将他放哪儿去。”   屋里肯定不能放,太容易被找到了。   “厨房边堆放柴火的地方。”苏绾敛眉,“你去打伞,别让他的伤口淋到雨。”   “好。”陈良妃去开了门,拿起苏绾丢在曲廊里的伞,神色焦灼。   这会天都彻底亮了,徐贵妃等不到死士回去复命,定会安排人过来搜查。   苏绾架着那昏迷过去的护卫出了东厢房,咬牙往厨房的方向挪过去。   太子的心思果然深沉,连这个都想到了。   若不是他早有安排,一会要是来了人,陈良妃死了自己怕是也活不成。   将人弄到堆放的柴火的地方,苏绾伸手拿走陈良妃手中的伞,“你等着,我去收拾。”   陈良妃乖乖点头。   苏绾回东厢房把地上血迹清理干净,又把那护卫的衣服都收起来藏好,回西厢房拿了些香料的碎末放到烛台上点着。   弄好了这些,她顺手拿了一床毯子关上门出去。   “砰砰砰”拍门声混着雨声模糊响起。   苏绾看了一眼陈良妃,平静交代,“回房脱了衣服装睡,我弄好就去开门。”   “好。”陈良妃低头看了眼身上的宫装,发现上边染着血,瞬间明白苏绾的用意,拿了伞赶紧回去。   苏绾抓紧时间将毯子盖到护卫身上,给他留了喘息的空隙,倒出两袋干燥的枯叶把人盖住。   仔细看了一遍,她回头去厨房把潲水桶拎到门前放着,另外拿了把伞去开门。   来不及去佛堂处理那个昏迷的死士了,希望陈良妃做事够干净,别栽在这事上。   大门打开,门外站着五个打着伞的太监,领头的那位上回被陈良妃用绣花鞋砸过。   他好像是敬事房的新总管,齐安?云岚昨天送香料过来时提过一嘴。   苏绾往边上一站,淡定行礼,“见过公公。   “敬法殿是不是太悠闲了些,杂家敲门这许久才开。”齐安看了看苏绾,不悦出声,“昨夜内务府广储司库房被盗,各宫都查了,就差你们这敬法殿,进去给杂家仔细搜。”   昨日王庆德才被杖毙,整个内务府谁都不想听徐贵妃的吩咐,可是没招。   皇后没了她便是六宫之主。她说陈良妃在敬法殿不安分,他们就必须得来,还得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几个太监打着伞进入敬法殿,苏绾掩上门跟着,见他们进佛堂转一圈就出来了,悬着的心稍稍落下。   小太监把东西厢房的空房和厨房都翻了一遍,跟着齐安停在陈良妃的睡房外。   苏绾从容跟着,什么都不问。   小太监面面相觑明显有些犹豫,齐安沉下脸,用力推开门闯了进去。   甜腻的香味弥漫开来,陈良妃一副被惊醒的模样,伸出一只雪白的手臂撩开帷幔,娇软的嗓音慵懒响起,“这是哪家养的狗,连本宫的睡房也敢闯。”   苏绾眼底划过一抹笑,安静看戏。   她总算知道,陈良妃为什么没孩子也当了十年宠妃,方才那一幕又媚又娇,嗓音呢喃婉转,好听得人骨头都酥了。   哪个男人受得了。   “昨夜内务府广储司库房被盗,杂家一路查过来,不想惊扰了贵人。”齐安微微低头,还盯着陈良妃的床榻看。   陈良妃浑不在意,拿了件白色的薄纱戏服披上,掀开被子光着脚下床,“公公的意思是本宫床上藏了人吗?那你便仔细找。”   小太监纷纷低下头,不敢看她。   皇上的宠妃本就比其他女子出色一些,又刻意显出媚态,这些小太监哪里见过如此场面。   齐安清了清嗓子,寒着脸上前搜了一番,没找人也没闻到其他的气味,满屋子都是女子身上甜香。   他往后退了退,尴尬出声,“叨唠陈贵人了,杂家这就走。”   说罢他回头瞪了眼那几个小太监,大步往外走。   “就这么走了,你一大早打扰本宫睡觉这事怎么算。”陈良妃得理不饶人,“你在敬事房当差吧,怎么管起广储司被盗的事来了。”   齐安脸色变了变,一言不发地走出东厢房,头也不回。   苏绾悄悄拍了下陈良妃的手腕,拿了伞跟上去关门。   等着脚步声走远,苏绾掉头跑回小院,和陈良妃一道去看那护卫。   他还没醒,脸色白得有些吓人。   “得尽快通知他的同伴,再不济也要用药不然他会死。”苏绾伸手摸了下那侍卫的额头,神色严肃,“直接去太医院拿药很容易被发现。”   “先救人吧,他既然是太子派来的,没消息送回去同伴定会来找。”陈良妃伸手扒开枯叶,“扶他回我房里。”   苏绾一个未婚姑娘,男女授受不亲。   苏绾看了眼雨幕,抿着唇无奈点头。   重新安置好那护卫,内务府派送米面肉菜的太监正好过来。苏绾去领了东西送到厨房,下意识看了眼自己丢在水缸边的馒头。   上边长了一点绿毛,可她没有碳粉也没有准备发酵和净化的工具,还不一定能提出青霉素,不禁深深叹气。   刀伤太容易感染破伤风了。   雨又大了些,苏绾回到陈良妃房里,那护卫已经发起高烧,长得还挺眉清目秀的。   她站在床边看了会,迟疑出声,“我去试试看能不能拿点药回来。”   怎么说也是她们俩的救命恩人,不能眼睁睁看着人死了。   虽然下令的人是太子,她们也没机会跟他道谢啊。   “去厨房把菜刀拿过来,我在自己身上弄点伤,你去太医院请太医。”陈良妃语气严肃,“去。”   “不用,你吃点东西给他喂水,我很快回来。”苏绾抬脚往外走。   死士来杀人时陈良妃没受伤,敬事房总管搜了一遍没找到人走后她反而受伤了,徐贵妃又不蠢,稍一琢磨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让她知道太子其实派了人暗中保护陈良妃,随后的针对只会越来越多,还防不胜防。   不如让她一直悬着心,不知道死士是被抓住还是死了,憋死她。   苏绾回房取了银子打着伞从后门出去,冒雨穿过空无一人的御花园,偷偷往御膳房那边跑。   秦小宝在厨房干活,小徒弟王胜还是学徒说不定就经常受伤,他应该有药。   等到侍卫换班的间隙,她溜进御膳房后门径自去后厨。   御膳房这会正在给各宫的妃子准备早膳,传膳宫女和太监还没过来,后厨只有帮工和大厨在忙碌。   苏绾在门外收了伞,转过身的间隙,耳边听到秦小宝不掩开心的声音,“苏绾。”   “秦大哥。”苏绾往里看了看,招手示意他出来说。   “还以为你会晚些时候才来。”秦小宝出了后厨压低嗓音,“你奶奶的病好透了,汴京来了个医术高明的神医,跟着柳尚书家的千金一起给百姓义诊,你奶奶吃一副药就好了。”   神医?!苏绾压下激动,往边上挪了挪嗓音更低了一些,“你这有没有治疗刀伤的金创药,良妃娘娘发疯把自己给伤了,我去了太医院没人愿意给她开药。”   他也知道陈良妃的处境,这么说他不会怀疑。   “有,你等着。”秦小宝笑了下,扭头回后厨不知道跟王胜说了什么,王胜往这边看了眼,从前门出去转眼不见了踪影。   “要等等,我让王胜去拿药了。对了,你奶奶让我转告你不用给他们捎银子了,”秦小宝低下头小声说,“我过几日跟管事的请个假,到时候去福安寺找你,给你带一身男装方便你回汴京。”   “谢谢秦大哥,此事到时候再说,你先准备着我不一定能离开福安寺。”苏绾有些心动,故而没把话说死。   那死士被抓住,徐贵妃一时半会估计也不敢再乱来。   刺杀妃子的名头够她喝一壶的,徐太师的皮也要被扒下来一层。   不过也不能乐观,那些死士任务失败通常都会自杀,也不知道陈良妃是怎么处理那个人的。   “那我就先准备着。”秦小宝挠了挠头,嘿嘿笑。   苏绾脸上的神色缓和下来,心里却想着神医男二的事。   他比原著中写的早了一个多月到汴京,说明她之前的分析没有错,人有了意识便会改变很多事。   等了一会,王胜气喘吁吁地跑回来,黝黑的脸庞挂着笑。   他走到苏绾跟前,低头从怀里掏出来三瓶药,有口服的外敷的还有清洗伤口的。   “谢谢秦大哥。”苏绾拿出银子递过去,收好了药拿起雨伞打开。   “后厨这会忙,你路上小心些。”秦小宝目光深深,“去吧。”   苏绾脸上绽开一抹笑,摆摆手,匆匆踏入雨幕。   回到敬法殿,那护卫还没醒高烧也更严重。苏绾拿出王胜给的药交给陈良妃,转头去厨房烧水。   给护卫重新清洗了伤口上药包扎好,苏绾去煮了姜茶,和陈良妃坐在曲廊里,一人喝了一大碗。   快中午时大雨停歇,护卫终于醒来。   苏绾见他神智清醒,放松下来回厨房准备午饭。   过了大概一刻钟,有脚步声从后门进来最后停到东厢房门外,她放下手中的菜刀走到门前悄悄伸头看去。   是护卫的同伴过来了。   那个被陈良妃藏在佛堂的死士也被带了过来,还活着,她松了口气继续去做饭。   东厢房门前。   太子暗卫注视陈良妃片刻,余光看了眼那死士,出手将对方又打晕过去,转头走人。“带回去。”   这陈良妃的胆子也太大了。被人暗杀不喊不闹,还能冷静地把人给藏起来,避开了敬事房早上的那一番搜查。   没看到她身边那宫女,想来也是个胆大的。   暗卫想着下意识看了眼厨房的方向,只依稀看到一道娇小的身影在烧火。他摇摇头,丢下他其他护卫转瞬消失在重重宫墙后。   留下的负责保证敬法殿安全的两个护卫,冲陈良妃拱了拱手,各自跳上屋顶转眼不见了踪影。   受伤的护卫目光深深地的看着陈良妃,艰难抬手道谢,“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快回去养伤吧,应该是我谢谢你。”陈良妃展颜笑开,“扯平了。”   那护卫收了目光,在同伴的搀扶下费力转身。   关上后门,陈良妃整个人放松下来,走到厨房门口倚着门看苏绾,唇角微微扬起,“再有三日去福安寺,你想不想回汴京看看,我来想办法安排。”   太子增加了一名护卫过来,到了福安寺她们的安全也有了保障。等入夜后,她们可以偷偷从福安寺离开,回汴京胡吃海喝一番。   也好让苏绾知晓,外边真的比宫里好很多。   她这副模样待在宫里,哪怕换了皇帝也不安全。太子又不是断袖,待他登基坐稳了龙椅,也会如皇帝一般纳妃延绵子嗣,届时说不定梁淑妃便会把苏绾献给太子。   自己身上还有两百多两银子,够苏绾在外面跟着家人好好生活十来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暗卫:我的脖子好像又有点凉。   苏绾:他可能会把你拉出去杀一百次,让你霞。 第51章   苏绾回头看了眼陈良妃,嗓音凉凉,“别异想天开,怕自己死得不够快你尽管去。”   老实待在福安寺,护卫还能保护她们的安全。从福安寺到汴京虽然不远,但遇到匪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双拳难敌四手,两个护卫怎么可能打得过精心伪装的匪徒。   再说了,徐太师豢养死士之事暴露,去了福安寺,他只会更想除掉她们。   “我知道危险,所以才说安排。”陈良妃一脸无奈,“在敬法殿也有可能随时会死,昨夜来了徐太师的人,说不定今夜韩丞相的人也会来。”   皇帝迟迟不立储君,说到底还是皇后娘家不行了,没法帮他继续守北梁的江山。   难道皇后就愿意自己兄弟战死沙场,死无全尸?   要不是为了守住北境,堂堂国舅爷遛鸟赏花岂不是自在,死了还要被嫌弃死得早。   “这事再说,小心驶得万年船。”苏绾不想跟她讨论这个。   “那你忙我回屋了。”陈良妃看出她的不耐烦,识趣闭嘴。   不管苏绾想不想出去,她都要想法子跟太子求一道诏令,在苏绾入宫满十年后准许她出宫。   嫡兄如今定已经投入太子的阵营,他看嫡兄的面子暗中恢复良妃位分的待遇,那如此小事也不过举手之劳。   李顺在长信宫伺候没法子送消息出来,她可以送口信进去。   有诏令在手,无需等敬事房安排,入宫满十年苏绾便可自己去找敬事房,申请出宫。   陈良妃打定这主意又轻松过来,回了东厢房坐到曲廊下吹风。   这场雨一下,空气凉爽了许多。   苏绾回头伸长脖子往外看了眼,摇摇头继续做饭。   徐太师豢养死士这事太子已经知道,还抓到了活口,前朝必定风云涌动。   东蜀虽派了使臣过来,建好细则能不能落实,还要等东蜀皇帝点头。   这一个月的时间极为关键,太子处理得当,拿到确凿证据证实太师通敌叛国,剩下一个韩丞相就容易对付多了。   就算没有证据,他若是能用好吏部掌握住南境,那几个老狐狸也不敢动。   吃过午饭,陈良妃趁着天凉回房补觉,苏绾也回了自己的西厢房关了门调配香料。   一百五十两银子,一家三口省着花能用七十多个月,之前攒下来的那些,够开铺子和进货了,还有非常宽裕的流动资金。   不过还不够,银子要足够多,开了铺子后遇到麻烦时才能不慌。   苏绾打了个哈欠,决定先睡一会。   昨晚她一夜没合眼,早上起来有被吓了个半死,这会松懈下来特别的困。   收起香料躺倒,她很快便睡了过去。   *   一场雨过后,整个皇宫像是水洗过一般干净,宫里的花草树木看着也更加翠绿。   长信宫临荷殿的荷花开了一池,有风吹过,依稀能闻到缕缕花香。   赵珩拎起茶壶给萧云敬倒了杯茶,剑眉微扬,“如何。”   “东蜀没有什么大动作,北境驻军做好随时开战的准备。陆常林和梨廷明日到同安,之后会飞鸽传书回来。”萧云敬吃了口茶,脸上露出笑意,“等掌控了南境,太师等人要么殊死一搏,要么继续筹谋。”   他刚从禹州快马加鞭回来,就听说赵珩在汴京开了学堂,医馆不日就会开业。   云珊和神医为百姓义诊一事,如今已经传为美谈。   百姓拥戴他,朝中又有大臣支持,徐太师等人想要造反也师出无名。   “通敌叛国的证据要继续找。”赵珩端起茶杯轻嗅了会茶香,慢悠悠放下,“太师昨夜派出死士暗杀陈良妃,人被我的侍卫抓住了。”   “是太师养的,还是四殿下养的都差不多,去瞧瞧。”萧云敬听说他抓住了死士,顿时来了兴趣,“嘴巴估计很严。”   “那是自然,我只要他活着不需要他开口说话。”赵珩也站起来,面上一派萧杀,“南境各县的官道最多三日便全部打通,撤换的知县明日全部到任,下一步便是撤换知府。”   “用好了吏部便是一柄利剑,北境和汴京周围也动一动。”萧云敬偏头看他,“那位高人何时与我等见面?”   “不急,她会见你们的。”赵珩闻言,无意识捏了捏左手中指,“等北梁成了太平盛世,她便会见你们。”   他也想见那梦中女帝。   “不愧是高人。我这几日都在汴京,云珊的旧疾恢复得差不多,我陪她过乞巧节就回禹州。”萧云敬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凝重,“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要保重。”   “一样。”赵珩拍了下他的肩膀,沉默下去。   两人出了临荷殿,从长信宫侧门出去直接回了东宫。   东宫的宫女侍妾送走后清净许多,留下来当差的都是信得过的,跟随他已经好几年的宫人。   踏入飞雪轩,受伤的侍卫迎出来,恭敬行礼,“殿下万福。”   “好好养伤。”赵珩略略颔首,领着萧云敬进去。   侍卫应了声,安静退下。   赵珩带着萧云敬进了书房,暗卫无声无息从梁上跳下,拱手行礼,“殿下,那太监醒了,他似乎知道些什么。”   赵珩骤然眯起眼,身上的气息也在瞬息间冷了下去,“什么太监。”   “原敬事房的总管王庆德,去保护陈良妃侍卫发觉他在皇上遇刺的次日,数次在敬法殿外徘徊,觉得可疑,于是自作主张将人救了下来。”暗卫脊背发凉,“方才他醒了过来,嘴里一直喊着走水。”   赵珩跟萧云敬交换了下眼神,抬手打开通往私狱的机关暗门,大步入内。   两年前东宫走水,他为了救母后和玄鸣留下的遗物,受伤昏迷数日。   父皇非但没有彻查此事,反而匆忙将陈良妃打入冷宫。等他醒来,所有的证据都被清理干净,被指证的人也都杀了个精光,未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整个后宫,谁都有可能要害他就陈良妃没理由,她没有子嗣也不喜欢孩子。   他派李顺去试探陈良妃,她一口咬定走水一事与她无关,所有事情都是徐贵妃做的。   奈何对方布局缜密,父皇又有意维护,他除了忍耐别无他法。   他一直都清楚,父皇立他为储君,是母后以死相逼换来的。   知晓父皇之所以命他监国,又不给他任何权利,实则是在放纵徐太师等人。   赵珩用力磨了磨牙,脚步愈发的快了。   萧云敬也火大之极,这件事发生时他在禹州暗中练兵,收到消息时已经来不及找证据。   这两年他们想了很多法子,想要找到真相,从未想过此事竟然牵扯到内务府。   进入地牢,暗卫上前一步打开关着王庆德的牢房房门,抬脚踢醒他,“殿下来了。”   王庆德疼醒过来,抬头看了眼赵珩,嘴里含糊喊着两个字,“走水。”   侍卫搬了椅子过来,赵珩一言不发地坐下,燃烧的火把照亮他那张清雅绝伦的脸庞,眸色眼眸杀意凛冽。   王庆德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地抱紧双臂,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走水……东宫……徐贵妃。”   赵珩不说话,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着死物。   他知晓东宫走水和徐贵妃有关,因此父皇会在最快的时间内,清理掉所有的证据。还装出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未有宠幸那些刚入宫的秀女。   却不知这事王庆德竟然也知情。   赵珩闭了闭眼,侧过头看着暗卫,“治好他,别让他死。”   “是。”暗卫应声。   赵珩寒着脸出了牢房,攥着拳头的双手手背露出白白的骨节,眼底恨意翻涌。   此事,父皇怕是也有参与。   为了让四皇弟当上储君,他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萧云敬抬手拍拍他的后背,什么都没说。   皇帝并不想立赵珩为储君,姑姑手中定是有他无法反抗的东西,他才会将储君之位给赵珩。那件东西,应该在禹州的秦王手中。   比起姑姑,皇帝更怕秦王。   转去关押徐家死士的牢房,赵珩的脸色比方才还要冷。   “看来这人去杀陈良妃,不光是想离间陈瑞武和你的关系,还有东宫走水一事。”萧云敬嗓音低下去,“眼下先盯着南境的布置,等王庆德恢复过来便知晓他要说什么了。”   赵珩眯了眯眼,沉声问道:“神医可有让人开口说话的药?”   “我得问了才知,等我消息。”萧云敬也看着被制住穴位的死士。   那神医的医术十分高明,说不定真的会有。   走出私狱地牢,赵珩把江崇叫过来冷冷出声,“放消息出去,昨夜有刺客闯入宫中,在敬法殿附近被巡查侍卫发现当场格杀,皇宫自今日起加强护卫。”   “属下这就去办。”江崇应声退下。   赵珩抬了下眼皮,侧过头看着孙来福,“通知各宫妃子,明日出发去福安寺,每个妃子只能带一个侍从。”   “老奴这就去办。”孙来福也退下。   赵珩沉吟片刻,叫来暗卫命他多派两人,暗中保护陈良妃的安全。   死士失手送命,徐贵妃收到消息必定会增派人手,趁着去福安寺的机会除掉陈良妃。   暗卫退下。   赵珩看了眼滴漏,抬脚往外走,“出宫,我带你去看学堂。”   萧云敬含笑点头。   后宫妃子要提前去福安寺的消息,不过半个时辰便传遍了各宫,敬法殿也收到了消息。   苏绾谢过传话的太监,回小院跟陈良妃说了声,见她在走神,唇角弯了弯在她身边坐下,“在想什么?”   “在想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到这宫里。”陈良妃轻笑,“去准备吧,明日就要出发了。”   苏绾点点头,回房关了门分装调配好的香料。   隔天天一亮云岚便过来取,苏绾把所有装好的香料数够了数目给她,回头收拾了下行李,跟着陈良妃一块去御花园集合。   过了两刻钟,梁淑妃带着个嬷嬷过来,身后还跟着十几个侍卫。   苏绾看了眼偷偷问陈良妃,“侍卫有点多,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别打听。”陈良妃压低嗓音回她,“我是疯子,记住了。” 第52章   苏绾安静下去,拉着陈良妃站到贵人的队伍里,黛眉悄然皱起。   这么多的侍卫跟着,像是给梁淑妃撑场面又像是在防着徐贵妃,总之不太像是正常的安排。   这种活动会安排侍卫,但不会调用太子身边的近卫,衣服的颜色明显不同。她在梦里见过,所以能分得出来。   “时辰差不多了,马车已经在重华门候着,众位姐妹请移步重华门。”梁淑妃神端方万分地看了一圈,示意轿夫继续往前走。   “徐贵妃还没到呢,姐姐不等等她吗?”有人弱弱出声。   梁淑妃摆手示意轿夫停下,侧过头看向出声之人,朝阳笼在她脸上,保养得宜的容颜绽开浅浅笑容,“徐妹妹还没到吗?那便等等她。”   徐贵妃素来喜欢摆架子,此次去福安寺茹素祈福,命令是皇帝下的,赵珩却让自己负责此事。她不敢多加揣摩,只管本分办好。   出发前,赵珩又特意拨了十二个自己的近卫过来,说是要保证所有妃子的安全,到底是怎样的用意她也不敢猜。   赵珩不是她生的,跟她也不亲。   方才带着侍卫走进这御花园,那些曾经都比自己受宠的嫔妃的眼神,满是惊讶和惶恐,她到底还是高兴的。   如此排场,只有当年皇后出宫礼佛才有。   她知晓此时还惦记后位是痴心妄想,却也感激赵珩给了她足够的体面。在这后宫里,所有嫔妃都是看徐贵妃的脸色行事,从未瞧得上她。   梁淑妃敛了笑,温柔出声,“放本宫下来,等徐妹妹来了再去重华门。”   轿夫将她放下,嬷嬷伸手扶她下了轿辇昂首看着一众嫔妃。   苏绾留意了下周围各个妃子的反应,心中不免生出一丝怜悯,为她们也为自己。   生活的时代不同,她们哪一个的身份在现世都是官二代官三代,从出生就比普通百姓有更多的选择。   可是在这个时空,她们是家族献给皇帝的礼物。   能得盛宠还好,不被看上的一生都困在这牢笼里,和她这种平头百姓一样孤苦终老。   想想还真是唏嘘。   苏绾轻轻叹了口气,自己还有出宫的希望,那些没被宠幸的秀女连出去的机会都没有,相比之下更惨。   “贵妃娘娘来了。”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所有人妃子和宫女恭敬行礼。   苏绾也低下头。   “哟,淑妃姐姐今日的排场可真大。”徐贵妃看了眼梁淑妃身后的侍卫,唇边弯起讥诮的笑,“走吧,都干愣着干嘛。”   梁淑妃一言不发,上了轿辇暗暗提自己不可与她计较。   徐贵妃从未把她当淑妃看,在她眼中,自己始终是为了出头而巴结皇后的贵人,身份与宫女无异。   “是。”其余妃子应声。   苏绾跟着陈良妃走在人群里,心底升起些许克制不住的激动。   出了重华门就是汴京城,她知道不能随意撩开帘子往外看,但也很期待。   门外便是自由的世界,是她所向往的地方。   到了重华门后,徐贵妃上了当头的马车,一进去便忍不住低声抱怨,“太子没成婚就是不知道心疼人,吃一月素就算了还只准带一个侍从。”   “估摸着是担心人太多福安寺住不下,娘娘不气。”宫女拿了团扇给她扇风,“也就一月,奴婢偷偷准备了好些肉干。”   “快给本宫拿出来。”徐贵妃脸上的火气散去,巴巴地看着刚提拔上来的大宫女。   昨日太子忽然下令,不料她竟想得这么周到,居然提前准备了。   她早膳没什么胃口,就吃了些粥。   “这是酱香猪肉干,是张嬷嬷交代小厨房提前准备的,每日一份一共准备了三十份。”宫女打开包袱,取了一袋肉干递过去。   徐贵妃拿了一块肉干放嘴边咬开,还剩下的那点火气也都散了。   有肉吃,待一月便一月吧,正好趁此机会除掉陈良妃。父亲派出的死士折在太子侍卫手中,也不知道太子是否发觉死士的身份。   陈良妃继续活着对自己威胁太大了,两年前东宫走水一事始终是个隐患,不把所有知情的人杀光她不安心。   “你哪来的资格跟本宫同乘,下去。”陈良妃斥骂一句,跟着便听到一声惊呼传来。   徐贵妃嚼着肉干,懒洋洋闭上眼,“不用管。”   “是。”宫女低低应声。   马车外,梁淑妃看着陈良妃将车上的其他贵人赶下来,摇摇头,吩咐身边的嬷嬷去请那两个贵人过来与自己同乘。   “这不合适。”嬷嬷小声提醒。   “没什么不合适的,都是姐妹。”梁淑妃说了句,转头上车。   当年她初入宫,太后带着后宫一众嫔妃去福安寺礼佛,她也这般被人赶下车,是皇后好心让她与之同乘。   彼时父亲刚过世,兄长入狱。她在宫里无依无靠,是皇后诸多照拂,她才安稳活过了好些年。   如今她虽不是皇后,却也知道这些封了贵人,连皇帝的面都没见着的秀女,处境有多差。   “老奴这就去安排。”嬷嬷叹了口气,抬脚朝陈良妃他们的马车走去,将那两个被赶下车的贵人叫走。   待所有人都上了车,护卫开路,车队缓缓驶出重华门。   “还要走一会才能看到百姓和店铺,我入宫后只看过三次这汴京的盛景,一次是太子及冠,一次是皇帝偷偷带我看元宵灯会,最后一次是皇后出殡。”陈良妃的嗓音很轻,“这汴京城就在皇宫前,很近也很远。”   近到站在春语阁上便可看到,想要踏出重华门却难如上青天。   没被打入冷宫之前,她不觉那样的日子有什么不对,甚至拼着一股劲想要让主母的在天之灵也看看,她确实如母亲一般,生来就会魅惑男人。   自从被打入冷宫,无数次死里逃生,无数次被徐贵妃磋磨,她才知魅惑男人其实毫无用处。   可她气死了主母,让徐贵妃夜不成寐,她不亏。   若是有来世,哪怕再投生为庶女,她也要自在的活一回。   “可以偷看吗?我也快十年不曾看过汴京城。”苏绾附和一句,扭头看向马车上小窗。   “不着急,等会再看。”陈良妃闭上眼,唇角含笑,“到了太平坊才是热闹,这会没什么可看的。”   苏绾安静下去。   长长的车队蜿蜒驶出重华门,城门重新关上。   春语阁上。   赵珩收了目光,回到在梦境中与女帝惊醒过来地方,眸光沉了沉嗓音冷冽,“把昭阳宫所有的宫人都带到东宫,审问两年前东宫走水一事,尤其徐贵妃身边的嬷嬷,动作要快。”   “是。”暗卫应了声,单手撑着栏杆轻巧跃下。   赵珩捏了下左手中指,不疾不徐下楼。   他一定会再次梦到女帝的。   走出春语阁,孙来福抱着拂尘迎上来,小声禀告,“工部的柳尚书在御书房候着,说是南境各府州县官道已经打通。”   “嗯。”赵珩略略颔首,脸上的霜雪霎时散去。   南境的官道打通,知县知府撤换完成,徐太师和韩丞相的数年的布置将全部落空。   等东宫走水一事查明,即便父皇没给他权力,谋害储君证据确凿也是诛九族的谋逆大罪。就算九皇弟出来顶罪,也能给太师一个教训。   他亦不会给九皇弟这个机会。   行至御书房门外,江崇从文德殿那边过来,递给他一封急报,“洛州来信,想来是安排妥当了。”   赵珩拆开急报看了眼,大步走上门前的台阶。   洛州与兴南之间的官道抢修完成,赈灾粮也准备充分都运到高处派了驻军把守,百姓口口相传洛州可能会遭灾,也已做好了应灾准备。   另,洛州上游已有大雨出现,河水看涨。   梦境中的事正在应验,女帝若是得知洛州发生了水患,却未有百姓受灾,会不会再次起疑继而想到他的身份?   进入御书房,柳尚书起身相迎,“殿下万福。”   “免礼。”赵珩坐下,“南境的官道可是都打通了。”   “各府州县之间的官道全部抢通,车马可过。”柳尚书面露微笑。   赵珩点了下头,冷静出声,“抢通只是第一步,第二步跟户部要银子,将北梁境内所有府州县之间的官道修通。”   “臣已经在着手准备此事,另外,官道修起来容易坏起来也容易。”柳尚书苦笑,“一场大雨便能毁了三日的辛苦。”   “加派人手,在抢通的官道上铺上石板,务必保证通之后不毁不堵。”赵珩抬眸,“户部若是无银,尚书可以工部名义跟吾借银子。”   “臣明白。”柳尚书起身行礼,“臣先告退。”   赵珩也站起来,“吾也要回东宫。”   柳尚书笑笑,捋了把胡子神色轻松地走出御书房。   太子比皇帝英明得多,可惜自己的女儿福薄,未能参加太子妃候选。   赵珩回到东宫,一进门暗卫便从影壁后出来,轻轻摇头,“嘴巴很严实。”   “不急,明日让他们见一见王庆德。”赵珩抬手按了下眉心,“太平坊的铺子查的如何。”   “已知有四十家铺子是太师的,剩下的正在核实。”暗卫神经绷紧,生怕他又问那女子的下落。   再找下去,他真要成采花大盗了。   “继续查。”赵珩转身往外走,“去议政殿。”   “是。”孙来福抱着拂尘垂低脑袋紧紧跟上。   太子这两日的心情阴晴不定,简直可怕。   *   太平坊是汴京最热闹的一条街,店铺林立,售卖的东西更是琳琅满目。   苏绾撩开马车的帘子偷偷看了眼,复又放下来,佯装淡定地闭目养神。这马车是皇宫里出来的,自己太出格容易被注意到。   百姓只知道车上的人是妃子,他们可不会分辨宫女和妃子有什么差别,看到她大胆的举止怕是会侧目而视。   皇帝的妃子行为不检点,丢的可是皇家颜面。   车子出城后开始变得颠簸,好在没多久便停了下来。   苏绾从车上下去,回过头远远看一眼汴京的城墙,不动声色地压下心跳。   福安寺距离汴京真很近,步行走快一点最多两刻钟便到,若是有机会出去半天时间就足够了。   然而……这件事不想也罢。   从离开皇宫,她的眼皮就一直跳。   待所有妃子都下了车,福安寺的住持迎出来,派了小沙弥领她们去禅院。   苏绾和陈良妃住的禅院最小,也不跟其他的贵人在一起,位置无比偏僻。   放了包袱出了禅房,苏绾左右看了一圈信步走出禅院。   环境非常不错空气也清新,还不热。但是出去是真的很难,前后门都站着两个侍卫,看起来还很凶的样子。   苏绾也不着急,踏踏实实地睡了两天,把之前为了调配香料熬的夜补回来,很快精神过来。   第三天一早,她早早醒来跟着陈良妃一块去佛堂做早课。   正好是初一,城里来上香的百姓到的也特别早。   苏绾没跟着陈良妃进去,自己一个人在外边溜达,故意往来上香的百姓人群里凑。   “贺神医长得好好看啊,听说他今日也会来上香。”   “真的吗?”   “不做准,不过都在传……看,山下真的有马过来了。”说话的姑娘倏然红了脸。   苏绾扭头往上下看去,白衣白马的那个人看着好像有些熟悉? 第53章   福安寺就建在半山,大殿是最高的建筑,站在殿前的平台凭栏看去,能清楚看到山下来了什么人。   骑着白马的男人纵马飞驰,白衣飒飒,头顶束发用的金冠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苏绾眯起眼,越看越觉得眼熟,应该是在梦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他到底是谁。   梦里的美人太多了,三十六个美人她记得住也就几个,剩下的三十六个还没看。   “好像不是神医,神医也喜欢穿白色衣衫,笑起来温润又好看。”脸红的姑娘收了目光,娇羞垂下眼眸,“我过几日就要去学堂上学,正好路过神医的医馆。”   “我也要去学堂,听说授课的夫子都是宫里出来的,个个都是大美人。”   “才一文钱而已,只怕爹娘不许我去,觉着未出阁抛头露面不好。”   “戴帷帽啊,我都自己准备了好几顶好看的帷帽。”   “对哦,我一会回家就与爹爹说,我也要去学堂。听说以后还可做官,太子真是明君。”   “听说太子的样貌也是一等一的好看。”   苏绾摸了摸鼻子,往边上挪开一些距离,坐到古树下的石凳上,伏上冰凉的石桌单手撑着下巴,含笑看着那几个讨论起帅哥丝毫不觉得羞的姑娘。   不论在哪个时空,女孩子都是颜控。   等她们去学堂学到更多的知识,有自己出门的自由,一定会比现在更快乐更开心。   太子虽然凶残了点,这件事倒是做得不错。   原著中并没有这些,倒是柳云珊一直在争取并帮着神医男二收徒,无论男女皆可学。   如今所有人都是活生生的,不再是纸上的名字,一生也非寥寥几笔能概括,所做的选择和决定,跟文字大相径庭。   就是不知道柳云珊有没有说动萧云敬,让他去劝太子,将女子不能置办产业的规定给改了。   苏绾放松下来,余光瞥见那个穿着一身白,身姿挺拔,如芝兰玉树般的男人上了山,大大方方看过去。   这人竟然和梦境里的东蜀太子宋临川长得一模一样?!   苏绾慌乱一瞬复又冷静下来。   梦里的工具人没有任何意识,她没必要自己吓自己。   苏绾曲起手指敲了敲桌子,复又看向那个长得和宋临川一样的男人,不过没敢太放肆。   他挺在大殿前,身穿白色素缎面对襟长衫,腰间绑着黑色蛛纹皮革绅带,侧脸的轮廓鲜明而深邃。一举一动都自带一股与生俱来贵胄气质,耀眼得让人不敢直视。   苏绾挪开眼算了算自己的存款,禁不住兴叹。   她那点银子养个普通好看的面首都养不起,更别说这种顶级美人,她太穷了。   养他这样的,怎么也得是首富才行还不能坐吃山空。   苏绾算了笔账又忍不住叹气。她真的太穷了,养美人需要雄厚的资本,她得先自由了才能有机会当上首富。   “姑娘为何叹气?”男人的声音自头顶响起,跟梦里的宋临川也一模一样。   苏绾惊了下,抬起头淡淡看了一圈,最后目光才落到眼前的男人身上,“公子是在跟我说话?”   刚才那几个讨论神医很好看的姑娘,这会……全躲进大殿里去了,外边就她一个傻子一样坐在凳子上。   难怪他会找过来。   大意了。   不过他的眼神很陌生,丝毫不像是认识自己的样子,看来在梦境里他是真的毫无意识。   苏绾不动声色地移开眼,脑子里跳出赵珩的名字。   他不可能会是当朝太子。待会她得再找陈良妃打听下,太子身上有没有特别明显的胎记,再有机会入梦的话认真检查一遍。   “在下宋临川。”宋临川在她身边的空位坐下,漫不经心地打量她,“你是宫里出来的?”   自他上山,那几个在香炉前点香的姑娘就羞得躲了起来,多看他一眼都不敢,脸颊也如木槿花一般粉嫩好看。   只有此女,一直懒散地伏在石桌上,单手撑着下巴走神。   晨曦尚未照到此处,女子穿着青色僧衣,一头青丝包在僧帽内,不施粉黛的容颜美过芙蓉,说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   如此绝色,当是出自北梁皇宫。   他一时好奇,忍不住过来与她搭话。   “这与公子有关吗?”苏绾低头瞟了眼自己身上的僧衣,从容与他对视,“公子可是要找人?”   竟然真的是宋临川?有情绪的他比梦里要生动,那双眼也格外的深邃迷人。然而这种天之骄子,看看就算了,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没必要多想。   在现实里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可不是女帝。   宋临川来福安寺,不知道是想绑架陈良妃威胁她那位嫡兄,还是来找梁淑妃问香料的事。   在原著中,宋临川这人脾气暴还特直接。   他追到福安寺如果是找梁淑妃,估计是想跟她买配方。   苏绾打住念头,抬手往大殿指去,态度客气而疏离,“住持带着宫里的娘娘们在殿内做早课,公子可自行过去打听。”   “在下确实是要找人。”宋临川危险眯起眼,生平第一次被人如此无视。   无论是在东蜀还是北梁,但凡他出门,总有大胆的女子看他。   眼前这女子也不知是何身份,不看他也就算了,态度还如此冷淡。莫非,她把自己当登徒子了?   宋临川想到这顿时有些生气,嗓音也低了几分,只他二人能听见,“姑娘莫要多想,在下并无唐突之意。”   他身为一国太子,怎会是登徒子。   “公子想太多了。”苏绾见他生气,未免自己惹祸,索性站起来福了福身,“告辞。”   原先还想着要跟他合作,现在看还是不着急拉关系了。   这太子身为统治阶层的脾气大得很。就算告诉他自己手里有香料配方,一时间也合作不成,说不定还会惹来□□烦。   香料是梁淑妃送的,自己却有配方,这分明是在拆梁淑妃的台。   苏绾悄悄留意了下他的眼神,发觉他单纯只是过来搭讪,而不是因为在梦里有意识不禁心中大定。   整个梦境只有自己有意识,不过赵珩的身份还是要再确认一下才安心。   “你……”宋临川喊了句,生生咽下剩下的半句话,侧过头看向身边的侍卫,“吾的模样很丑?”   侍卫摇头。   他家太子是东蜀第一美男子。   “那是吾方才唐突她了?”宋临川的火气又上升了一大截,“她也不能因此而不理吾吧。”   “殿下,可以的,这里是北梁。”侍卫老实回答。   宋临川抬脚就踹过去,“去,跟北梁的淑妃娘娘禀告一声,就说吾要求见。”   今日一早,北梁太子派人将香料送到迎宾馆,他让身边的太监闻了下,太监说味道和母后用过的一模一样。   他原想入宫拜见这位淑妃娘娘,想起北梁皇宫里的妃子都来了福安寺,索性直接过来。   哪知刚上山就碰了个软钉子。   他知道这儿是北梁,方才也无过分的举动,只觉得那女子又冷又美与柳尚书家的千金完全不同,便想要结交一番。   谁知美人一点面子都不给。   “属下这就去。”侍卫低着头退下。   宋临川扭头看去,那姑娘跟着几十个都穿着僧衣的美人从大殿里出来。饶是如此,他还是一眼看到她了。   莫非她是北梁的公主?   听闻北梁皇室的皇子命都不长,公主倒是有十几人,还一个比一个好看。   上次入宫参加宫宴,他一个都没见到。   宋临川挪开眼,侍卫小跑着回来在他耳边说,“梁淑妃同意见殿下。”   “嗯。”宋临川站起来,跟着侍卫一块朝着站在树下的梁淑妃走过去。   “在下宋临川,见过淑妃娘娘。”宋临川到了跟前客气行礼,“吾今日收到北梁太子赠与的香料,听闻是淑妃娘娘亲手调配,故而前来道谢。另外也有一事相求,不知这配方可否卖与在下。”   “太子殿下言重,不过这香料乃是多年调配而得,倒是未有写过配方。”梁淑妃想起苏绾说,买卖可以别的不用牵扯,胸口莫名有些堵。   错已铸成,如今如何挽回都不顶用了,不如直接找她买。   “原来如此,是吾唐突了。”宋临川抱歉拱手,“听闻福安寺的斋菜不错,吾打算小住几日,若良妃娘娘写好了配方,可差人到东边的禅院找吾。”   “也好。”梁淑妃笑了笑,“殿下请随意。”   宋临川含笑点头。   目送梁淑妃走远,他犹豫了下带着侍卫跟到附近的亭子里,远远看去。   妃子住的禅院外都有侍卫把守,方才那个对自己无比冷淡的女子,不知住在哪个禅院?   “先住下。”宋临川掉头走人,俊逸不凡的面容依稀染上火气。   还是柳尚书家的千金可人些,对谁都一视同仁,不像那冷美人一点好颜色都不给。   *   福安寺西禅院。   苏绾坐在禅院中的银杏树下,拎起茶壶给陈良妃倒了杯茶,随意的语气,“我前几日听倒夜香的太监碎嘴,说太子两年被火烧伤整个后背都烂了。”   她心里有点不踏实,梦里的赵珩有时给自己的感觉,像是有意识一般。   “是,他躺了半个月才下床,差点就去了,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被打入冷宫。”陈良妃神色轻松,“我活着就是为了报仇,不看到徐贵妃倒台……”   她说到一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苏绾去开门。   这院子在角落里,谁会来做客?苏绾在心里腹诽一句,起身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梁淑妃身边的嬷嬷,早上在御花园见过一面。   “你便是苏绾苏姑娘吧,淑妃娘娘让老奴过来问句话,那玉质兰心的配方你卖的话开多少价。”嬷嬷的嗓音压得很低,“多高淑妃娘娘都出得起。”   “我考虑下。”苏绾压下心中的不悦,态度冷淡,“嬷嬷请回。”   “也好。”嬷嬷透过门缝看了眼陈良妃,后退两步转头离开。   苏绾关上门坐回去,什么也没说。   “有些人还是少来往的好。”陈良妃曲起胳膊支到桌子上,似笑非笑,“一点麻烦都不想揽,有了好处才巴结,理她作甚。”   当初她以为自己挺不过那场病,写了信求梁淑妃救苏绾,她没回。   亏得苏绾不笨,自己把事平了。   这会巴巴地贴上来,心里指不定怎么想呢。   “不理,我回屋睡觉了,天天听佛经听得直犯困。”苏绾打了个哈欠,起身欲走。   配方是不能卖的,卖和送一样都会没命,她心里门清。   “笃笃笃”敲门声又响了起来,苏绾跟陈良妃交换了下眼神,抬脚过去开门。   今天是邪门了吧,这么多人来。   打开门,一个十来岁的小沙弥抱着个包袱,仰起头看她,“你是苏施主?”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他居然是第一?   苏绾:你太瞎了,适合在梦里见。   赵珩:……   下午还有一更,今天也还有红包哦,爱你们么么哒~~~ 第54章   苏绾含笑点头,“我是。”   小沙弥看着也就十来岁,长得眉清目秀乖巧又可爱,脑袋剃得光光的,上边还有点了三个戒疤。   “这是一位姓秦的施主托小僧带给苏施主的,他此刻就在山下。”小沙弥单手竖掌行礼,“东西和话都已带到,阿弥陀佛。”   “多谢小师父,有劳你稍等我片刻。”苏绾接过包袱转身回禅院。   没有小沙弥带着,早课结束一直到午膳之前,所有的妃子和宫女都不能离开禅院。   苏绾回到自己住的屋里,放好了包袱,想了想,翻出自己带来的香囊揣进怀里。   她特意带了一个出来,原打算找机会回汴京去馥香坊问问能不能合作,谁知到了福安寺,要出门远比自己预想的要麻烦。   秦小宝来送男装,这衣服肯定是让他娘做的,银子要给也要表示下谢意。   日后若是真能出去,说不定还会麻烦到他,有来有往打好关系也不用那么刻板,所有事都用钱算。   收好了香囊和银子,苏绾出去跟陈良妃说了声,快步走出禅院,跟着小沙弥下山去见秦小宝。   陈良妃不会去翻她的东西,这点微小的信任还是有的。   走到大殿下方,苏绾一眼看到等在台阶上的秦小宝,唇角弯了弯,回头跟那小沙弥说了声谢谢,加快脚步下去。   秦小宝的速度倒是挺快,这才第三天就告假出宫找来了。可惜她和所有妃子一样被困在这山上,哪儿都去不了。   徐贵妃倒是也没来作妖。   也有可能她是在等待时机,毕竟一到福安寺就出事,还是太惹眼了。   苏绾过了小径,见秦小宝看过来赶紧挥手。   秦小宝嘿嘿笑起来,三步并两步跃上台阶朝她跑来,映着朝阳的脸庞俊朗生动,活力十足。   “谢谢秦大哥。”苏绾压低嗓音说了句,转头往附近的亭子里走,“我可能出不去,侍卫很多,晚课结束后就不能随意走动了。”   “中元节福安寺有法会,你可以趁着人多没人注意时回汴京,就是不能久待。”秦小宝放轻了嗓音,脸上挂着笑坐下,“我让我娘给你准备的衣裳,可能不是太合身,你将就一些。”   “谢谢秦大哥帮我想得这么周到。”苏绾脸上绽开笑容,拿出银子和香囊递过去,“银子是买料子的钱,香囊是送给大娘礼物,辛苦她老人家了。”   “举手之劳,我原想与你弟弟邵宁说的,怕惹出麻烦就没提。”秦小宝收好银子和香囊,左右看了看,嗓音又低了些,“汴京府方才贴出公告,自今日起,北梁所有的女子都可自行置办产业,官府开办的学堂,只需一文钱男女都可上学。”   他若是不收银子,下回苏绾就该不找他帮忙了。   “当真?”苏绾欣喜不已。   这破规定竟然还真的改了?!   柳云珊可以的啊,居然能说动萧云敬去劝说太子改变国策。   如此看来,太子掌控前朝的能力也越来越强了,也开始有了明君之相,尤其是上学只需一文钱这事。   刚才在大殿前,那几个姑娘就说过这事。   她在梦境里也提过,可那是梦境跟现实毫无关系。   比如在梦里,宋临川找香料这事她就没答应,可他在现实里还是找到了,还真就出自皇宫。   严格意义上说,是出自她的手。   “当然是真的,日后你要买铺子买田地都没问题。”秦小宝又笑起来,“官府还规定,凡是女子买卖田地房产,卖方不得刁难也不得随意抬价。”   等她出了宫,就能给自己置办产业,若是她想开铺子他还可教她做糕点糖水。   这些之前可都是做给宫里的娘娘们吃的。   “谢谢秦大哥告诉我这些,我得回去了。”苏绾克制住激动,抱歉起身,“免得一会回去了被盘问。”   “我晓得,你好好保重。”秦小宝站起来,低头从怀里掏出一把糖递给她,“这是汴京城最好吃的糖,顺路给你带的不用给银子。”   “成。”苏绾接过来,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再次道谢。   秦小宝嘿嘿笑了声,依依不舍地摆摆手,扭头下山。   苏绾站在亭子里目送他走远,弯着唇角拿了块糖剥开丢进嘴里。很甜,虽然没有在现世吃过的奶糖香,但也可以了。   两个月前,她想吃糖都吃不上。   眼下北梁没了那条女子不能置办产业的规定,她的首富梦说不定真的能实现?   她越来越期待出宫了。   “在佛寺私会情郎,姑娘胆子可真大。”宋临川的嗓音从身后冒出来,依稀带着几分轻鄙。   苏绾收敛了笑容含着糖徐徐回头,眼神转冷,“这位公子,眼睛坏了可以治,心坏了可治不好,偷看是小人所为。听公子的口音并非北梁人士,莫非公子的故国风气如此。”   这宋临川还真是当惯了太子,在哪儿都唯我独尊。   “牙尖嘴利。”宋临川被她噎得憋红了脸,“佛门净地,姑娘与人私会难道就无错。”   他无聊闲逛,远远看到她在亭子里与男子说话,笑起来的模样如芙蓉开了般夺目,没忍住便一直看着他二人。   眼看那男子走了,他想到自己被冷脸以对,心中便有些不快故而下来见她。   孰料,她面上竟无丝毫慌乱还又变得冷冰冰,反倒让自己像个找茬的。   “佛门也不曾有规定,不可在此见自己的兄长。”苏绾不想跟他纠缠,掉头就走。   倒是不至于跟他闹起来,而是这种情况下没法谈合作。   “姑娘留步。”宋临川生气拦住她,“他怎会是你的兄长?”   那男子的样貌与她大相径庭。   “公子既不认得我,又怎知那不是我兄长。”苏绾沉下脸,冷眼看他,“请自重。”   宋临川的脸色更红,竟是说不出话来。   苏绾抬脚欲走,谁知他又伸手拦住她,脸上露出狐疑的神色,眼神却很亮,“姑娘方才可是带了香囊,这香味在下甚是熟悉。”   她果然北梁的公主吗?这个香味与梁淑妃赠与自己的一样,他出门前刚仔细闻过。   难道那男子是她的侍卫?   “寻常不过的香味,也值得公子拿来做文章?公子的见识未免太少。”苏绾一脸漠然,为避免让他觉得自己是有意吸引他的注意,话也说得重,“还是公子素来都如此与女子搭讪。”   “姑娘此话未免气人,我乃堂堂……”宋临川气得差点爆出自己身份,幸而及时打住,“我乃堂堂宋家少主,这香料出自北梁皇宫,怎会寻常不过,莫非姑娘是皇室之人。”   这女子冷着脸的模样,竟是越看越像北梁太子赵珩,说话也是字字带刀。   “原来是宋家少主,失敬。不过我的香囊不是皇宫出的,而是出自一位调香师之手。她调制的一款余香缭绕,用了四种花、一点丁香,一点沉香,还有一味寻常的香料,香味甚是好闻,一只香囊可保持一个月香味不散。”苏绾故意摆出一副瞧不起他的样子。   “那姑娘能否告知这位调香师居于何处?”宋临川脸上的火气散尽,俊朗的容颜染上笑意,“若能告知,在下愿奉上酬金。”   此女竟不是皇宫中人?他只与北梁太子说了余香缭绕的名字,并未提过这款香用了什么香料,香味可保持多久。   她不但晓得,还能说出用了哪些香料,想来与那调香师关系匪浅。   “她如今不在汴京,公子既想找人,不如留下送信的方式,待她归来我便与她说这事。”苏绾淡定给他下套。“她此行需要数月才回。”   “姑娘稍等。”宋临川回头招手示意侍卫上前,在他耳边吩咐一番,含笑看着苏绾,“姑娘能否告知芳名。”   “不必了,萍水相逢有缘自会再见。”苏绾果断拒绝。   他来找梁淑妃买香料配方,说了名字哪怕是化名,梁淑妃估计也能想到自己头上。   “那在下便不问了。”宋临川见她始终冷着脸,心情很是郁闷。   他自小到大就不曾被哪个女子如此冷落,连个名字都问不到。   过了片刻,侍卫匆匆回来,手中拿着一张写了送信地址的纸回来,恭敬递到宋临川手边。   “在下乃是东蜀人士,这是在下府邸的地址。那调香师若是归来,还请姑娘帮忙传话,我宋家日后可与她购买调配好的香料,量会很大。”宋临川将写着太子府地址的纸递过去。   “等她回来我一定转交。”苏绾收到地址,福了福身转头就走,“告辞。”   梁淑妃没有配方,二十四份香料日常换着佩戴,最多也就半年香味便会散尽,东蜀跟北梁打不起来,宋临川就一定会再回汴京。   而且他下次来应该不会暴露身份,所以自己只要出了宫,还是有希望能跟东蜀皇室做上买卖的。   “在下送送姑娘。”宋临川跟上去,有心想看她住在哪个禅院。   苏绾不置可否,没拒绝也没点头。出了亭子,几个姑娘拜完佛下来,叽叽喳喳闲聊。   “看,那是柳尚书家的马车,估计来的是柳家千金。”   “肯定是她,几日前她与神医给百姓义诊,这马车就停在附近。”   “那神医是不是也与她一道来?”   苏绾侧过头往山下看了看,余光扫过宋临川的侧脸,收了视线大步往上走。他好像和原著里写的一样,看上柳云珊了。   不过倒也不奇怪,柳云珊是尚书千金,如今又是百姓口中的善人,哪个男人不心动。   宋临川看了会柳家的马车,等回过神,身边哪还有那冷美人的身影。   她当真是……一点都瞧不上自己,浑身都是刺。   不过也无妨,只要她还在福安寺就一定会再遇到,说不定能问出她的名字。   苏绾回到禅院,陈良妃还坐在院子里喝茶。   她想到刚才没说完的话,坐过去给自己倒了杯茶吨吨吨喝完,给了陈良妃一颗糖继续打听,“方才说太子在东宫走水时受伤,后背真烧伤了啊?他身上有没有什么胎记什么的,比较容易辨认。”   “太医院的御医因为他的背死了三个,他身上没什么胎记,就左手手腕上有一圈牙印。”陈良妃接了糖,抬眼看她,“打听他作甚,后宫那是个什么地方你不是看到了吗,真要留下?”   “我得能出去才行啊,做梦总是不犯法的。”苏绾说的半真半假,“去睡了,晚课还要去听佛经,我怕自己会睡着。”   陈良妃笑笑,也站起来,“我也睡。”   自己会送她出皇宫,绝不让她成为太子的妃子或者侍妾,将来落得如自己一般。   苏绾回房试了下秦小宝送的男装,发现还挺合身,秦小宝他娘还贴心准备了缠胸的白布,不用她费神。   收好男装,她倒进炕上若有所思。   距离中元节还有十几天,到时候看情况再决定要不要回汴京。法会来的人很多,也是最适合杀人的时候。   不知道太子的近卫够不够强,就怕自己走了陈良妃也死了,到时铁定会成为背锅侠。   梁淑妃不可能救她,徐贵妃不费工夫就找到个可以栽赃的,断然不会让她活。   回汴京一事还是不能大意,得仔细琢磨。   乱七八糟地想了一阵,她渐渐睡着过去。   一觉睡到傍晚,起来也到了做晚课的时间。   苏绾去洗了把脸,陈良妃独自在院里纳凉,她不去做晚课,自己也不喜欢但还是要按规矩出去晃一晃。   陈良妃疯了,她可没疯。   走到大殿附近,梁淑妃带着嬷嬷从岔道上过来,恰好撞到。   苏绾发觉避不开她,索性停下来行礼,“见过淑妃娘娘。”   梁淑妃打量她片刻,唇边浮起温柔的笑,“你便是苏绾?”   三日前出宫,她在御花园只粗粗看了眼未有细看。到了福安寺,陈良妃也总不去做早课晚课,她也无机会见得到苏绾。   原以为能被徐贵妃看上的粗使宫女,最多也就是小家碧玉,未料到苏绾的样貌竟是如此出色。   青色的僧衣僧帽,使得她的肌肤愈显白皙,鲜妍的容颜也多了几分端方的英气,美而不艳。   这模样,陈良妃年轻时怕是都比不过。   “淑妃娘娘若是想跟奴婢说买配方一事,很抱歉,不卖。”苏绾态度冷淡,后退两步福身,“奴婢告退。”   说完,她一点面子没给,直接掉头回去。   自己是陈良妃身边的宫女,陈良妃不放人,敬事房不敢随意调她走。毕竟疯子疯起来,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这梁淑妃跟她在现世遇到过的其中一任上司,说不出的相似,知道项目有麻烦第一个把自己摘出去,等有了起色又想掺一脚。   “娘娘?”嬷嬷沉下脸,不悦道,“小奴才罢了,竟敢拿乔。”   “不可胡说,去做晚课。”梁淑妃叹了口气,继续往大殿走。错在她,不怪苏绾不给面子。   没有配方,她还得想法子应付东蜀太子。   玉质兰心的香料她仔细研究过,每一种处理的都特别细致,很难全部分辨出来,也算不出用量。   主仆俩走出小径,往大殿的方向去。   僧人做晚课的声音渐渐自大殿传出,夕阳也落到了另一头。   苏绾回了禅院,吃过晚饭伺候陈良妃梳洗干净自己也洗了个澡,早早回房睡觉。   福安寺到了晚上就格外的安静,还特别的凉爽,非常好睡。   苏绾躺下放空大脑,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到腰上似乎很沉,意识到自己可能又入梦霎时睁开眼。   赵珩的手臂横在她背上,另一只手还高高举着灯笼,看着有些滑稽。   苏绾想起白天遇到宋临川的事,眨了眨眼,趴在赵珩身上低头亲了下他唇,一点都不着急起来,“驸马又救了朕,想要什么赏赐。”   赵珩定定看她,两侧太阳穴突突直跳,她再动一下他就要失控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他看上你了。   苏绾:哪一个?   赵珩:…… 第55章   空气静谧,一旁的灯笼轻轻摇晃,光影也随之摇摆。   女帝就趴在他胸口上,能清晰感受到彼此身体的不同,感受到她身子的轻盈。   赵珩的呼吸不自觉重了几分,幸而楼里只他二人,外边的树枝被风吹动发出簌簌的声音,替他掩盖住了些许。   他从未想过,再次入梦是如此情形。想推开她又怕她起疑,不推开她于自己而言又是折磨。   这般温香软玉在怀,而他是正常不过的男子。   赵珩放空了双眼,在心里默默念起佛经,提醒自己非礼勿想,非礼勿看。无论她怎样作为,自己都不可轻薄她。   在梦境里,她是女帝,是君王。   而他只是她的护卫。   “驸马为何不回朕?”苏绾见他不出声,唇角弯了弯伸手挑起他的下巴轻笑,“是不敢要,还是不想要?”   宋临川的长相和声音都与现实一致,就他从入梦至今从未开口。   不过暗卫的职责是保护主子,帮主子处理各种没法放到台面上的事,包括杀人越货。会不会说话也不是很重要,好用就行。   苏绾正走神,横在她腰上的手臂骤然加重了力道,下一瞬赵珩便抱着她,拿着灯笼的手撑着栏杆,利落带她一块站起来。   烛光照亮了他俊逸不凡的脸庞,依稀可见未退的暗红。   “是不想要赏赐吗?”苏绾勉强站稳,双手还抓着他身上的袍子,仰着脸看他。   赵珩点了下头,转过身背对她缓缓蹲下。   “驸马要背着朕下楼?”苏绾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脸上的笑容扩大,大大方方爬到他背上。   他可能以为她崴脚了,这个反应倒也非常符合他身份。   待会回到太初殿,她还要再检查下,他左手手腕上是不是真的有牙印。   白天见过宋临川,她更确定梦里的人没有意识,也不曾入梦。   但还是要保险起见,万一赵珩真的是太子她要换一个驸马。不然心理阴影太大了,做梦都不开心。   在现实里,整个后宫谁不知道太子最烦宫女。   而且,她真的很怀疑太子有厌女症。   灯笼晃了下,赵珩背着她站起来,脚步沉沉地走下楼梯。   “朕来拿灯笼。”苏绾搂着他的脖子,伸手拿走灯笼。   赵珩没拦着她,绷紧了神经缓缓下楼。   洛州县昨日忽降大雨,山洪肆虐河水暴涨,那雨到了今日都未曾停歇。   梦境比现实提前了数日,给了他充足的时间应对。城中百姓无一受灾,地势较为低洼的几个镇子的百姓,也得以提前撤离。   只是这雨不知下到何时。   他忧心此事,又恐东蜀有异动,派了数名暗卫盯着宋临川,想着只要东蜀一动便将他幽禁起来,当做质子与东蜀谈判。   自上次入梦,他连续数夜都未曾好好合眼。今夜实在困极,未料到会入梦见她。   赵珩低头看了眼身侧的纤细手臂,笼在昏暗中的眸子,染上浅浅的暖色。   还能梦到她便好,他会尽快摆平徐太师等人登基,届时再亲自去找她。   走出春语阁,孙来福抱着拂尘迎上来,瞧见他二人的模样脸色顿时不好看,“陛下可是受伤了,驸马也是,怎么不好好照顾陛下。”   “多嘴,驸马这是心疼朕。”苏绾把灯笼丢过去,双手搂着赵珩的脖子,使坏地亲了下他的耳朵。“带路。”   “老奴知错。”孙来福手忙脚乱地提着灯笼,走在前面给他们照亮。   赵珩的脸庞又烧起来,额上青筋暴跳。   不知何故,今夜的女帝似乎比之前热情了许多,像是又对他起疑的模样。   “孙来福,一会到了长信宫去跟梨廷说声,朕今夜不去临荷殿。”苏绾伸手捏赵珩的耳朵,慵懒出声,“驸马也受了伤,朕要陪着驸马。”   “老奴遵旨。”孙来福换上笑脸,“程公子安排到配殿了,萧公子没有意见。”   “知道了。”苏绾又捏了下赵珩的耳朵,脸颊枕着他的后背,暗暗琢磨着明天早上先看哪一个。   谢梨廷为了救自己受伤,等梦里的黑夜过去先去看他好了,然后再去配殿看萧云敬。   他当时也救驾了只是没有受伤,不能厚此薄彼。   最后去看梁文府,不然美少年该伤心了。   她真是个合格的昏君,每个受宠的美人都有照顾到。剩下的三十六个学子,明天挑个时间,也选个好看的出来,安排给谢梨廷作伴。   苏绾想到这,不自觉弯起唇角,愈发期待梦想成真。   她在现实里还是太穷了,那点银子一个都养不起,别说养六个了。   进入长信宫,太监和宫女全部迎出来行礼。   苏绾摆摆手,偏头瞄了眼孙来福,“不用给朕准备吃的,还是吃不下。”   她真受够了嗅觉被荼毒的郁闷。到福安寺三天,她一口肉都没吃着。   “是。”孙来福含笑点头。   穿过院子回到太初殿,苏绾从赵珩背上下去,习惯性抓住他的手腕往里走,“朕与驸马要梳洗,去安排吧。”   孙来福应了声转头吩咐小太监和宫女,自己也走了出去。   苏绾带着赵珩去了小书房,松开他的手慵懒坐下,拿起自己之前画的表格。   这个梦境真的非常有意思,每次入梦还都是那些人,每一次入梦她留下的东西,也会保留下来。   倒了点水到砚台上,苏绾拿了墨条研磨片刻,从架子上取下一支笔,醮了墨在表格上添上程少宁的名字。   阳光元气的美少年,她明天要好好看过瘾,还有故作淡定的萧云敬。   苏绾写完程少宁的名字,发觉赵珩在看着自己,唇角弯了弯将表格递过去,“这个东西叫表格,朕把想要宠幸的伴读名字写上去,日后可以按照顺序,挨个宠幸。”   赵珩垂下眼眸,假装自己在看那个叫表格的东西,不动声色地藏起眼底火气。   敬事房也没她这么会安排,还按照顺序宠幸?   他不会给她这样的机会。   不过这个表格他倒是从未见过。这东西似乎比敬事房翻牌子要简单明了,想要谁侍寝,拿笔在名字后边勾上便可。   也可按照此表格,给吏部考核官员用。不过此时不宜跟吏部尚书提,吏部有不少太师和韩丞相人,若是让他们发觉必定起疑。   幸而女帝的画像,他只给了一个暗卫。   只是……女帝如此博识广闻,只怕真看不上他的后位。   “驸马要不要给点意见?”苏绾没看到他的眼神,注意力都在表格上,唇边弯着浅浅的笑意。   一周七天,前六天每天选一个,还都是顶级大美人。放现世他们都属于出道就走红,完全可以靠脸吃饭的那种,不要太美好。   反正她就没考虑过嫁人,当首富养一群风格各异的美人更快乐。   “哗”的一声,赵珩拿了张纸过来,也拿了一支笔,在纸上写下一句话:这些人都危险。   “朕知道啊,越是危险的美人征服起来越有趣。”苏绾不为所动。   有毒的美人也是美人,出了余公子刺杀她的事,梁文府又被禁足,按照梦境的给剧情,这些美人会消停一段一段时间。   赵珩缓缓压下火气,重新醮了墨又写下一句:我跟着你,免得再出意外。   苏绾抬眼看他,有些哭笑不得,“驸马不会是醋了吧?朕是帝王,驸马若是总想干涉朕的决定,那朕便换一个人当驸马,你好好当暗卫。”   赵珩抬头看她,古井无波的眸子深处藏着浓浓的郁闷。   他就不该跟她说,自己是六皇叔派来保护她的暗卫。   “放心,朕有分寸的。”苏绾笑笑,余光瞧见宫女进来,搁笔去梳洗。   这个梦境还挺锻炼演技的,洗澡会有一种自己泡在水里的感觉,但是手放下去拿起来还是干的,头发也是。   任由宫女折腾了一通,苏绾换上中衣出去,赵珩也从隔壁出来。   她看了眼他的胸口,吩咐宫女去取药箱过来,过去扣住他的手腕将他带到龙床坐下。   赵珩面无表情抬头。   “驸马为救朕受了伤,又辛苦把朕从春语阁背回来,朕当然要好好报答一番。”苏绾伸手解开他身上的中衣带子,“朕亲自给你换药,感不感动。”   赵珩悄然绷紧神经。   不敢动。   女帝定是又起疑了,今夜从入梦她就特别的……热情。   “别动啊,会扯到伤口的。”苏绾脱下他的中衣丢到一旁,自顾坐到他身边,状似随意地拿起他受伤的左手。   赵珩的手指很好看,皮肤白皙骨节分明,跟萧云敬那双擅长抚琴的手不一样,他的手除了好看还力量十足。   “驸马不止人好看,手也好看。”苏绾夸他一句,等着宫女将药箱抱进来,很随意地将他的手翻过来。   手腕上没有牙印,后背也没有烧伤留下的伤疤。   苏绾抿了下唇,拆下他手臂上的纱布看到伤口还在流血,莫名就有点慌。   在现实里,外伤处理不当容易感染破伤风和败血症,这个世界没有可以与之对抗的药物,不然战争的伤亡也不会那么大。   她在现世无聊时,曾看过青霉素提取的文献,看过一些尝试提取的作业分享。   然而无一例外,大多失败了。   她估计自己实操也会失败,还不如跟神医男二提一下,让他去尝试。他作为神医,在原著中非常的厉害。   萧云敬在平定造反时受伤,就是他给救回来的。   就是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在现实里见到神医男二。   苏绾给赵珩重新包扎好伤口,起身往外走。“等着朕别乱动。”   赵珩绷紧的神经松懈下来,缓缓抬起左手看向手腕。   女帝方才是找他手腕上的牙印?那个印子是玄鸣受伤后疼得难受咬伤的,早就消了,没有留下丝毫疤痕。   至于他背上的疤痕,走水当日他是被烟气呛到昏迷,被烧伤的人是救他的暗卫。   孙来福为了让父皇愧疚,故意夸大了伤势,父皇和御医看到的也是暗卫被烧坏的背部。   那几个御医没有杀,他让其他暗卫在汴京府死牢找了几个死囚过来假扮,真正的御医都被表兄带回禹州,好好安顿。   女帝忽然起疑,可是看到了汴京府贴出的,关于官办学堂只收一文钱,男女皆可入学的公告?   定是如此。   她虽未在梦境里遇到被太师等人刁难之事,让女子入学一事却是她提出来,自己经过考量认真去实施的。   赵珩动了动手指,不动声色地看着屏风后的娇小身影。   屏风后方,苏绾走到镜子前,将中衣的领子往下拉。她的锁骨下方和现实里一样,都有一颗黄豆大小的黑痣。   所以赵珩跟当朝太子只是撞了名字,他不是太子。   苏绾心中大定,整理好中衣若无其事地走出去,决定先不换驸马了。   回到龙床前,苏绾淡然屏退宫女,“下去吧,朕与驸马要就寝,不用伺候了。”   宫女应声退下。   寝宫的门关上,苏绾拿起中衣给赵珩穿上,故意逗他,“驸马疼不疼。”   赵珩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   苏绾抬了下眼皮,伸手挑起他的下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笑,“驸马这么疼,要不要吃糖?”   他今晚也太乖了,想欺负。   作者有话要说:  12月的最后一天,太子还是女帝的护卫~~~   今天红包继续哦,爱你们么么哒~~~~ 第56章   赵珩搭在腿上的手无意识收拢了五指,心中隐隐生出几分别样的期待――不知她要给的糖是真的糖,还是要亲他。   他微微抬头对上那双亮若星辰的眸子,只一瞬便放空双目,再次点了下头,脊背绷紧。   苏绾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亲,指尖滑下去贴着他性感的喉结轻轻摩挲,一路往下,“梨廷他们可没有这样的糖吃,只有驸马有。”   赵珩正襟危坐,极力掩饰此刻乱到几欲失控的心跳,不让自己泄露任何情绪。   她既已看到汴京府衙的公告,待洛州灾情过去消息传到汴京,她听到关于洛州的种种,等再入梦时,定会想到他的身份。   整个北梁只他一人叫赵珩,百姓不会与他撞名。   届时,自己便可开口表明心迹,与她解释自己为何不出声,还以护卫身份当她的驸马。   也可问她人在何处,若她不愿意相见,他会等到她点头为止。   怕只怕这梦境会像出现那般突然,消失的也毫无预兆。   赵珩动了下手指,悄悄看她。   “驸马累了吧。”苏绾撤回手的瞬间,见他脖子似乎都红了起来,故意咬了下他的耳朵,沉声警告,“不准碰到朕,不然踹你下床。”   赵珩点头,在她转过身时松了口气,转瞬又扬起唇角。   只许帝王放火,不许护卫点灯。   苏绾倒进龙床躺好,装模作样闭上眼。梦里为什么会有黑夜呢,如果一直是白天就好了,她可以马上就去配殿看程少宁和萧云敬。   萧云敬那么淡定,不知道怎么逗他才能让他破功。   赵珩也躺了下去,轻轻闭上眼。   这梦境里,他们第三次同床共枕,帐子里有淡淡的幽香,像是她身上的香味又像是这梦境里的熏香。   这香味与梁淑妃给他的香囊,完全不同。   细细闻起来,倒是有些像此前在御花园遇到的那几个宫女,她们身上带的香囊味道。   许是后宫中为女子所调配的香料,无甚奇怪。   他鲜少在意这些,柳云珊住进东宫都是孙来福一手安排,他只过问了一句并不知她是否也用香囊。   赵珩偷偷睁开眼,觉察到女帝似乎要翻身,复又闭上眼假装自己已睡过去。   苏绾翻过身,借着朦胧的光线看了眼躺直直的赵珩,悄悄起来。   不睡了。   在现实里,东蜀使臣抵达北梁已经半个多月,不知道东蜀皇帝的信送到汴京没有。白天在福安寺见到宋临川,他似乎一点都不着急。   梦境里的东蜀皇帝也没来信,根据她数次入梦的经验,这么久没有信送过来八成是送不来了。   上次入梦,徐太师等人拿洛州遭灾一事为难她,等天亮了估计不是洛州赈灾失败百姓造反,就是东蜀有所动作。   苏绾略烦躁地磨了磨牙,光着脚开门出去,吩咐在外边守着的小太监去把孙来福叫过来。   帝王果然不是那么好当的。   要跟大臣玩心眼,还要时刻警惕外敌入侵。她这种废材也就敢在梦里胡来,真到了现实里三天就得头秃,太子估计更加头疼。   监国时间短,手上又没有很大的权力,扶持自己的力量还远在禹州。   “陛下怎的忽然醒了?”孙来福匆匆赶来,像是也没睡的模样,“可是……有哪不舒服?”   “传禁卫军统领来见朕,要快。”苏绾神色严肃。   “老奴这就去。”孙来福紧张退下。   龙床帷幔内,赵珩也坐了起来,剑眉无意识压低,竖起耳朵听外边的动静。   女帝深夜召见禁卫军统领,怕是在担心东蜀有异动,她要先下手为强。   莫非,在这梦境里她若是死了梦境也会消失,因此她才费力与徐太师等人周旋,屡次破坏他们的布置?   那她不想死的原因,总不会是因为梦里的伴读众多,她想怎么看便怎么看吧?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赵珩觉得胸口有点堵,许久才轻轻吐出口气,暗自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护她周全。   只要她在梦境里无事,梦境便会持续,北梁即将发生的事情他也可提前看到。   那些伴读她想看便看,不让她亲到或者喜欢上便是了。   寝宫门前。   禁卫军统领匆匆赶来,笼在夜色的下脸庞写着焦灼,惶恐行礼。   苏绾抬手拦住他,“不必行礼,即刻安排人手在暗中包围迎宾馆,明日若是北境的战报送到,东蜀有异动,便将东蜀太子宋临川擒来见朕。”   正好,她本来也想将宋临川收入后宫。   抓住东蜀太子当人质,东蜀若是还要进犯,那她就直接弄死徐太师。   自古以来,哪个昏君不乱杀大臣。   “属下得令。”禁卫军统领行礼退下。   苏绾目送他走远,偏头看了眼孙来福淡淡吩咐,“没事了,回去睡吧。”   “是。”孙来福应声退下。   苏绾回寝宫关上门,转去小书房拿起火折子点亮灯笼,取了只笔在表格上写下宋临川的名字。   快七个大美人了,还有几十个没看过,开心。   赵珩隔着帷幔远远看她一眼,眸光沉了沉掀开被子起来。   “驸马被吵醒了?”苏绾转头看他一眼,兴致勃勃地说,“朕准备擒住东蜀太子充实朕的后宫,驸马觉得如何。”   赵珩面无表情坐下,不做反应。   不如何,她后宫已有这许多的伴读,还不知足。   “东蜀太子宋临川长得也好看,朕喜欢美人。”苏绾低低笑出声,“不过朕最喜欢的还是驸马,他们都不如驸马好看。”   脸红的样子也没他性感勾人。   赵珩心头的火气不降反升。   这话明日怕是也要跟其他人说一遍。   苏绾看了看他,也不管他有什么反应继续折腾自己的表格,盘算着怎么安排自己挑出来的美人比较好。   不多时,窗外透进微光。   苏绾丢下笔,出声吩咐宫女进来伺候自己梳洗更衣。   赵珩抬眼看她,无意间瞥见她锁骨下方的黑痣,喉结滚了下暗暗记下。女子的衣衫不如男子包裹严实,等自己醒来可在画像上添上一笔,让暗卫留意。   若有幸能找到更好,找不到也无需着急。   他们迟早会在现实里见面,但愿那时,北梁已是太平盛世不让她失望。   苏绾换上龙袍,戴上沉沉的冕冠,走出屏风扣住赵珩的手腕去上早朝。   乘着轿辇到了文德殿前,文武百官都到了。这些工具人比前几次入梦时积极了很多,表情也不再是之前那般轻鄙。   苏绾下了轿辇,漫不经心地看了一圈,见韩丞相身后真的多了六个美人,眼神霎时亮起。   韩丞相真的往后宫送人,说明她的任何一个决定,都会影响到梦境中每一个工具人的后续反应和剧情。   换句话说,她真的可以掌控梦境!之前几次实验都没这次来得直接,如此一来她就不用担心自己在梦里会死了。   暴君诛杀大臣是正常的,否则怎么能叫暴君呢。   她当个昏庸的暴君天天纵情享乐才符合身份,毕竟在这个梦境里,她只是过渡期被大臣送上帝位的傀儡皇帝。   皇帝是他们选出来的,怎么作为他们都得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受着。   要是他们有意识,估计会悔不当初撞墙自杀一百次。   苏绾敛去激动,摆起天子威仪,从容迈开脚步朝韩丞相走过去,“韩爱卿,你身后这些青年才俊,是给朕送来的吗。”   “回陛下,这些都是老臣为陛下千挑万选的伴读。”韩丞相要笑不笑,表情那叫一个纠结。   周围的大臣纷纷笑出声。   “韩爱卿对朕的爱护之情日月可鉴,孙来福,把人带回去,朕下了早朝再看。”苏绾微微扬眉,“都进去吧。”   众臣称是。   赵珩余光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帝,目光复杂。   她竟然真的收下了?后宫的三十六个学子她还没看,难不成她要把那张表格全部写满?   进入文德殿,苏绾牵着赵珩的手坐上龙椅,众臣整齐行礼。   “今日有何事要奏?”苏绾捏着赵珩的手指,神色慵懒,“无事可奏便退朝。”   殿上的众臣交谈片刻,纷纷表示无事可奏。   “既然无事可奏,退朝。”苏绾巴不得他们什么事都没有。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众臣再次行礼。   苏绾领着赵珩出了文德殿,礼部尚书追上来,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陛下交代老臣的事已办妥,可否去看看。”   “朕回寝宫换件便服,爱卿可去御书房稍候片刻。”苏绾含笑扬眉,“不会很久。”   她终于可以好好看看汴京城了,虽然是在梦里。   “那老臣便去御书房等着。”礼部尚书含笑行礼,“陛下无需着急,此时尚早。”   “那也不可让爱卿久等。”苏绾把孙来福叫过来,让他安排人送礼部尚书去御书房,随即带着赵珩去乘坐轿辇。   赵珩用余光看她,唇角扬起浅浅弧度。   可算不是去看新来的伴读。   回到长信宫,苏绾从轿辇上下去,一进太初殿便吩咐宫女给自己换便服,梳男子发鬓。   赵珩坐在外间等着,孙来福去安排侍卫。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那道娇小的身影自屏风后走出来。   月白色素面锦衣让她看起来有些瘦弱单薄,盈盈一握的腰间绑着碧玉绅带,一头青丝束在碧玉冠内,乍一看好似翩翩少年郎,实则依旧是个容颜殊丽有倾城之貌的美娇娘。   赵珩挪开眼,黑黢黢的眸子深处浮起笑意。   女帝穿着便服扮做少年郎的模样,比穿着龙袍更好看。   “孙来福,侍卫可安排妥当了。”苏绾还是有点不放心。   “回陛下,禁卫军统领亲自护送,一共安排了六人。”孙来福从外边进来,面上浮起讨好的笑容,“陛下这模样,还真有几分高宗皇帝年轻时的风采。”   “是吗?朕也喜欢这一身。”苏绾自顾往外走,“备马车到正阳门候着。”   赵珩起身走在她身后,暗暗留意她的反应。   对于出宫一事,她虽极力掩饰却还是能看出来很开心的模样。   “老奴这就去安排。”孙来福叫来个小太监吩咐一番,抱着拂尘跟上去,“陛下不带着老奴?”   “朕带着驸马便够了,你替朕守着长信宫。”苏绾故作淡定。   终于有机会出宫,虽然是在梦里,但能提前看看汴京城也不错。   孙来福露出一脸失望的表情,沉默下去。   回到御书房外,安排的护卫已经在候着。苏绾想起自己半夜交代的事,叫来禁卫军统领压低嗓音交代,“继续盯着东蜀太子,有战报或者发现他想逃,立即抓人。”   “属下明白。”禁卫军统领绷着脸行礼。   苏绾满意点头,丢下赵珩亲自去请礼部尚书出来。   坐上轿辇前往正阳门,苏绾的唇角止不住向上扬起,一双眼亮晶晶地往前看,恨不得这轿辇的速度再块一些。   汴京城,她来了。   到了正阳门后,马车已准备妥当。   苏绾照旧让礼部尚书先上车,自己跟后,赵珩最后一个上去稳稳坐到她身边。   禁卫军统领骑马跟着马车,侍卫负责驾车。   马车出了宫门,苏绾撩开帘子往外看了看,收回目光看着礼部尚书,脸上一派淡定,“开设学堂一事,百姓和朝中大臣都无质疑,还是爱卿已处理妥当。”   让女子入学,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让思想被禁锢百姓所接受的。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动摇士绅大族的根基,需要皇权背书,皇家为此做出表率。   现实中的太子开办学堂允许女子入学,估计承受的压力也不小。   柳云珊能说动他,说明太子真的有一颗为国为民的心。   “朝中反对的人不少,只是跟洛州水患比起来这便不算事了。”礼部尚书失笑,“百姓的质疑也有,不过臣也已处理妥当。柳尚书的千金近日寻得神医,且已拜神医为师,算是有了表率,百姓间流传的谣言也不攻自破。”   “爱卿辛苦了。”苏绾脸上浮起笑意,心中暗暗佩服柳云珊的魄力。   在这个世界里,她这种高官后代能够站出来跟男人学医,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了女子也可有所为,算是给百姓吃了颗定心丸。   有柳云珊和萧云敬辅佐太子,自己的出宫之路眼见的要缩短了。   “能为陛下分忧是老臣的福分。”礼部尚书笑了笑整个放松下来。   苏绾透过小窗看了一会街景,收回目光的刹那马车忽然颠了下。   她毫无准备,一下子栽进赵珩怀中,手也落到一个无法言说的地方,本能抬头看着赵珩,彻底懵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你还打算收多少人进后宫?   苏绾:越多越好。   赵珩:…… 第57章   赵珩也僵了一瞬,在她没觉察之前,绷着脸木然拿开她的手放到一旁,尔后虚扶着她的双肩,缓缓往边上挪了下。   耳朵和脸颊都很烫,有种烧透了的错觉。   梦境里感觉不到痛,但是能感觉到她手掌下压的力道,感觉到梦境和现实里的身体,同时失去控制的无力。   赵珩缓了缓呼吸,不动声色地又挪动了下,尽量挺直脊背,偏过头假装看向别处,实则悄悄用余光看她。   女帝的脸颊红透了,像是三月天里开的桃花,粉嫩诱人。小小的耳朵也红起来,显眼的红从耳根处蔓延开去,染红了纤细的颈子。   含羞的模样娇艳欲滴。   赵珩强迫自己挪开眼,艰难压下不该有的旖旎念头。女帝对自己和其他人未有任何区别,不可亵渎。   “咳咳……”苏绾抬手挡在嘴边轻咳了一声,佯装淡定地往边上挪开一些距离,脸颊火烧火燎。   丢人了。她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多情帝王,怎么能因为不小心碰了下不该碰的地方,而脸红呢?   真没出息。   纸上谈兵果然误国,还是得实操才行。   还好梦里的工具人没有意识,不怕被他们看到。   苏绾又轻轻地咳了下,余光扫过赵珩那张也红透了的脸,顿时就不尴尬了。   她是帝王,做什么都是对的,哪怕是意外她也是对的。   礼部尚书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撩开帘子看着外边,轻轻叹气,“前面就到太平坊了,学堂开在太平坊隔壁的四新坊,斜对面便是柳尚书千金那个神医师傅所开的同安堂。”   “这神医医术如何?”苏绾转移了注意力,脸颊还是烧得厉害。   “柳尚书的千金打小身子就弱,是汴京出了名的药罐子,这神医开了方子几服药就吃好了,医术应该很高明。”礼部尚书笑起来,“同安堂每月为百姓义诊三日,还广收徒弟,可见那神医是个心怀天下之人。”   “爱卿如此欣赏他,若是有机会不如给朕引荐下。”苏绾说的随意,心里却想着神医男二在原著中,颜值跟萧云敬不相上下,肯定也是大美人。   “老臣还真认识他,待会到了学堂,他若是医馆老臣便给陛下引荐。”礼部尚书笑得很是愉悦。   “朕先谢过爱卿,朕登基的时日尚短,日后还请爱卿多多费心替朕分忧。”苏绾夸他一句,也扭头看向窗外。   有机会就见,没机会就算了。反正已经知道地址,想要跟神医男二套上交情也不是很难,醉心医术又心怀天下的人,从他最感兴趣的地方入手就行。   太平坊确实繁华,此时早市刚开,街道两旁的店铺陆续开门,能听到百姓交谈的声音,铺子里各种各样的商品都有。   苏绾正欲下令停车,马车却先停了下来,禁军统领在车外沉声道:“启禀陛下,迎宾馆出事了,太师和九门提督带着守卫把迎宾馆包围了起来,欲抓住东蜀太子。”   “去迎宾馆。”苏绾面色发沉。   东蜀果然动了。   太师这番举动,被撞到了可以说是他与东蜀没有合作。为了北梁安定,甘愿冒着被责罚的风险,逼迫九门提督出兵包围迎宾馆擒拿东蜀太子。   若是没被撞到,私下将宋临川送出汴京,再一把火烧了迎宾馆弄个替死鬼糊弄过去,也能表一番忠心,跟东蜀的关系还增进了一层。   老奸巨猾。   “是。”禁军统领应声后马蹄声响起,跟着马车便掉头往回走。   赵珩偏头看她,眼底满是欣赏。她一入梦便做了安排,所思所想又与自己不谋而合。   礼部尚书明显惊到,又生气又无奈的保持沉默。   苏绾低头摆弄袖子,决定到了迎宾馆后静观其变。   她昨夜就已安排禁军盯着迎宾馆,防着东蜀作妖突然再次开战,北境的战报还没送到汴京太师就动了,说明洛州受灾一事平息南境闹不起来。   想到这,苏绾偏头看了眼身边的礼部尚书,淡淡出声,“爱卿对洛州了解多少?”   “洛州是南境比较富庶的一个县,由于地势较低,每年都会有小的水患发生。”礼部尚书捋了把胡子,意有所指,“往年都会修葺水渠防止灾情变重,就去年没修。”   “原来如此。”苏绾抿了下唇角,扭头看向窗外。   为了帝位,这些手握大权的朝臣,不惜用百姓的性命作为赌注,简直禽兽不如。   按照梦境给的剧情,去年没有修葺排水渠,应该是她在梦里的皇帝父亲已经不行了。他们同意扶她登上帝位,却又不希望她掌权。   洛州知县是太师门生,她老实当傀儡就不会有受灾的事情发生,她一旦掌权,那洛州百姓就成了他们控制权利的牺牲品。   太狠了。   还好只是梦境,醒来就忘了。但愿现实里洛州的百姓没有受灾,生活在这样的时空已经够苦了,当权者还如此妄为。   苏绾暗自叹了口气,愈发怀念现世的好。   “吁……”侍卫勒停马车的声音传来,车子停下。   苏绾打起精神,起身下车。   迎宾馆就在皇宫外不远,门庭富丽堂皇。只是此刻,里三层外三层站满了守卫,闻讯赶来看热闹的百姓站在距离不远的地方,指指点点。   苏绾漠然看了眼,悄声问身边的禁卫军统领,“朕在此杀了太师会如何?”   禁卫军统领像是被她的话吓到,懵了下,好一会才迟疑出声,“不可。”   “嗯。”苏绾点点头,不疾不徐迈开脚步。   不可的意思是,禁军不如九门提督带的人多,硬刚会出大乱子。敲打一下徐太师那只老狐狸就好,毕竟是在皇宫外面,她会死。   赵珩抬手摸了下鼻子,和礼部尚书一块跟在她身后进去。   女帝此番入梦像是要当暴君的模样?   踏入迎宾馆大门,宋临川被禁卫军和汴京守卫围了起来,徐太师和九门提督站在一旁,与禁卫军副统领对峙,气氛胶着。   苏绾一进去,所有守卫和禁军侍卫纷纷让开路,四周静得一丝的声音都没有。   徐太师和九门提督回头,两人的表情皆是惊讶。   赵珩环顾一圈,视线不自觉地落到女帝身上。   穿着男装的女帝傲然而立,似乎并未将眼前的局面放在眼中,哪怕今日这事看起来像个设好的圈套。   礼部尚书在现实里到是没有与徐太师同流合污,可如今,他们都在梦境里。   工部的柳尚书在现实里就与梦境不同。   “朕竟然不知九门提督与太师的关系如此要好,不需要朕下令也能调动城门守卫。”苏绾漠然出声。   “老臣参见陛下。”徐太师回过神,瞪圆了眼珠子看她,下一瞬便跪下行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九门提督和所有的守卫以及皇宫禁卫也跟着下跪。   “平身。”苏绾抬了下眼皮,看向宋临川。   宋临川似乎也没料到她会来,反应过来,立即踹开身边的禁卫军,冷笑阵阵,“北梁陛下此举未免下作。”   苏绾抬了下眼皮,唇角微弯,“东蜀借着停战建好的名义麻痹我北境驻军,伺机再次进犯都不算下作,朕此举又怎能是下作呢,太子不要宽以律己严以待人。”   宋临川憋红了脸,才迈开脚步又被制住。   “启禀陛下,老臣听闻东蜀大军压境,不日便要再次进犯我北境。老臣为了北梁安危这才逼迫九门提督出兵,欲擒住东蜀太子作为质子逼他们退兵。”徐太师面露愠怒,“还请陛下明察。”   “爱卿有心了。来人,将东蜀太子捆起来押上朕的马车。”苏绾脸上的笑容扩大,走到徐太师身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朕原本就想抓了这太子充实后宫,多谢太师及时告诉朕北境有异动。”   徐太师露出一脸被雷劈的表情,怔怔看她。   “辛苦太师了。”苏绾倏然收敛了笑容,直起身看向九门提督,“来人,将太师拿下。”   “老臣何错之有?”徐太师慌得跪了下去,“陛下怎可如此胡来!”   九门提督也跪了下去,低着头不出声。   “朕都不知北境有异动,太师身为国子监博士竟然比朕的消息还灵通,这兵部是太师说了算,还是朕说了算。”苏绾弓下脊背看他,“九门提督也能调动,太师的手是不是太长了。”   徐太师脸上终于有了惧意,“老臣僭越,但老臣也是为了北梁百姓,并无私心,望陛下明鉴。”   “望陛下明鉴,太师此举乃是为了百姓而非个人。”礼部尚书也跪下求情。   苏绾沉吟片刻,决定卖礼部尚书一个面子,他对这事不知情只是巧合。顺便也留个以后敲徐太师竹杠的余地。   她看了眼被捆起来的宋临川,掀了掀唇,转头往外走,“起来吧,下不为例。”   赵珩瞥了眼地上的礼部尚书和徐太师,视线落到眼前女帝身上,若有所思。   她方才不知跟太师说了什么,太师竟像是惊吓到。   还有宋临川,抓了人交给禁军带回去就好,她为何要自己带,莫非是趁势而为?   赵珩想起之前的梦境里,宋临川第一次入宫时她的脸上的笑容,还有昨夜那张表格,唇角瞬间抿紧。   她竟然真的要将宋临川关到后宫?   “谢陛下开恩。”徐太师颤巍巍站起,转头跟礼部尚书道谢。   “陛下宅心仁厚,太师不必谢我。”礼部尚书拱了拱手,跟上苏绾。   宋临川被押上马车,去学堂的计划取消,一行人转道回宫,礼部尚书自行回了宅邸。   一路上,宋临川虎着长脸不说话,气得不行的模样。   苏绾也绷着脸,暗自琢磨把他关哪比较好,想来想去决定让他住到承明殿跟梁文府作伴。   暴脾气的大美人对上害羞的美少年,正好。   她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在梦里多了解下宋临川,为出宫后跟他做生意做准备。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赵珩眼观鼻鼻观心,想着一会回到宫里,要怎么破坏女帝和宋临川独处的机会,才会显得自然而不刻意。   马车在沉默中进了正阳门。   苏绾从车上下去,孙来福收到消息已经备着轿辇在等着。   “将东蜀太子安排到承明殿。”苏绾坐上轿辇,崩了一路的脸浮起笑意,“不用松绑。”   “你这昏君!”宋临川怒不可遏,“迟早有天东蜀大军会踏平北梁。”   “那朕今日先把太子给踏平了。”苏绾似笑非笑,示意轿夫起骄。   赵珩寒着脸坐上轿辇,头疼。   “起骄。”孙来福喊了一嗓子,抱着拂尘小跑跟上,“陛下为何要将东蜀太子安排到承明殿。”   “他好看。”苏绾回了句,沉默下去。   孙来福不敢再出声。   赵珩攥了攥拳头,许久才缓缓松开。女帝如此聪慧,为何看男子只看脸而不是能力。   回到长信宫,宋临川被押往承明殿。   苏绾不疾不徐走在后边,到了门前淡淡伸手拦住赵珩,“驸马留下,朕有话要跟东蜀太子单独谈。” 第58章   赵珩缓缓压下火气,强迫自己停在门外。   女帝之前就曾把他打入冷宫,再忤逆她的命令,怕是无法继续留在她身边。昨夜入梦她还说要换驸马,自己得想好了对策才能作为,不可冲动。   苏绾以为他是在担心宋临川会对自己不利,唇角弯了弯,垫高脚尖亲他,“驸马放心,东蜀太子被捆着呢,朕不会有事。”   赵珩绷着脸不理她,胸口堵得慌。   正因为宋临川被捆着他才更郁闷。她一向不许别人碰她,只能她动别人。   “驸马以为整个皇宫哪儿最安全?”苏绾见他还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禁不住失笑,“是朕的寝宫。”   说完,她抬手捏了下他的脸,含笑入内。   她的这个护卫简直无可挑剔,又负责又能随时占便宜,还特好看,一逗就脸红。   女子轻盈的脚步声走远,赵珩徐徐侧过头,用余光看她。   强词夺理,明明是为了看宋临川的脸。   苏绾进入卧房,负责押宋临川过来的侍卫立即行礼,“陛下,人已带到。”   “下去吧。”苏绾摆手示意他们下去,偏头看着孙来福,“你们也出去,关上门,不管听到什么都不准进来。”   暴脾气的美人,得智取才能征服。   “是。”孙来福应了声,带走所有的宫人顺手关上门。   赵珩脸上的寒霜又厚了几分,暗自磨了磨牙,没跟着宫人一块离开。   孙来福回头看了他一眼,难得的没做声。   赵珩等着所有人走远,打开窗户轻巧跃入屋中。太师今日所为的用意,绝不止为自己开脱。他若早一步抓走宋临川弄死,两国停战建好一事便成了泡影。   东蜀大军攻入北梁,赤虎军同样会趁势而动,平了战乱下一步便是诛杀昏君,太师监国。   果真是一番好计谋。   女帝方才说,皇宫最安全的地方是她的寝宫,想来在迎宾馆她说要杀太师之时,已看出太师的用意,是自己想歪了。   等睡醒过来,他还得再安排几个暗卫保护宋临川,免得他死在太师手中。   东蜀与北梁必须停战,北境的百姓经不起战火的侵袭。   赵珩敛眉藏好身形,悄悄留意女帝在屋中的动静。   卧房内。   苏绾懒散坐下,宋临川坐在她对面不远的椅子上。侍卫估计担心他逃跑或伤了她,用绳索将他捆在椅子上。   玉树临风的天之骄子,此刻形容狼狈,脸上露出被强迫的屈辱表情,扭头看着身侧的某处,胸口快速起伏。   苏绾唇角含笑,放松歪进椅子里,单手撑着下巴看他。   “昏君!我东蜀诚心诚意与北梁停战建好,你竟趁机囚禁吾!”宋临川忽然扭头看她,那张好看的脸气得有些扭曲。   “太子此行目的为何不用朕提醒,若是让你落入太师手中,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日。”苏绾淡然掀唇,“太子以为太师真的想救你?”   她在回来的路上又琢磨了下徐太师的用意,发现自己还少算了一样。   宋临川死了,东蜀皇帝就有了大肆进犯的理由,还能让东蜀百姓闭嘴。   当朝太子作为使臣出使,孰料客死异乡。身为皇帝,难道不应该为自己的孩子报仇吗?   他必须报仇,否则威信扫地。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如何保护百姓。   宋临川又是未来的一国之君,受此大辱绝不能忍。   徐太师等人,估计等的就是东蜀来犯。洛州的布置失败,东蜀主动送人头当然要好好利用起来。   说不定赤虎军也在蠢蠢欲动。   “吾与太师不熟。”宋临川怔住,脸上的火气也散了些许。   “整个皇宫,最安全的地方便是朕的寝宫。太子若是死了,东蜀皇帝必定以此为借口讨伐我北梁,届时两国不死不休,百姓何辜。”苏绾沉下脸,“朕救你一命,你不知感恩便罢了,还怒骂朕,依朕看你这太子不当也罢。”   “吾错怪了陛下。”宋临川的脸更红了,“陛下可否帮吾解开这绳索。”   “不能。”苏绾站起来,背着手踱步过去,倾身在他耳边说,“徐太师知晓太子被朕收入后宫,太子便是出去了,外人也以为太子是朕的男人之一。”   宋临川偏过头。惊诧看她,像是不认识她一般,脸色比方才更红。   “太子为何脸红,朕可是说错了?”苏绾伸手挑起他的下巴,大拇指指腹贴着他的下颌线徐徐摩挲,“还是太子原本就有意,想要留在朕的后宫之中。”   宋临川不说话,呼吸明显重了许多,额上鼓起条条吓人的筋脉。   “朕对美人一向宽容,太子长得这般好看,可以更宽容些。”苏绾的手滑下去,抚上他的喉结,“太子觉得东蜀跟北梁是继续开战好,还是停战好。”   “陛下对任何男子都这般?”宋临川动弹不得,两侧太阳穴的筋脉像是要爆开一般,高高鼓起,“身为女子怎可如此……不知羞耻!”   “朕只对好看的男子才这般。”苏绾稍稍抬高手,伸出食指在他脖子上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低头在他耳边笑,“男人当帝王可有后宫三千佳丽,朕为何不可。”   宋临川咽了口唾沫,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粒,“父皇已回了信,同意停战建好。”   “是吗。”苏绾收手坐回去,歪在椅子里含笑看他,“现在才想起来要停战?晚了。”   宋临川脸上露出被人看穿的心虚,扭头避开她的目光。   “稍后朕会给东蜀皇帝去一封信,东蜀皇帝没回信前,太子便好好在朕的后宫待着。”苏绾起身出去,想了想顿住脚步补充,“忘了说,你的皇叔并不希望你活着。”   话音落地,苏绾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她记得在原著中,东蜀的一个王爷一直想篡位,宋临川跟当朝太子赵珩的很多政见都一样,关系还不错。   不过赵珩心黑得很,登基后没多久北梁大军便踏平了东蜀,宋临川自刎于龙椅之上。萧云敬也因此战一举成名,被封为大将军。   宋临川现在估计还处在混乱中,等他冷静下来再好好套话,看东蜀皇宫都缺点什么,不着急。   素来骄傲矜贵的年轻储君,孤身前往敌国谈和。以为一切尽在掌握,谁知自己从一开始就入了别人的局。他受到的打击不小,冷静下来需要点时间。   只要自己还入梦,便能通过他了解东蜀,了解自己除了调配香料外,还能做什么可迅速致富。   她要养面首,不能穷。   卧房房门关上,赵珩隔着珠帘目光深深地看一眼宋临川,无声无息退出去。   女帝果真看穿了太师等人的阴谋。   听她方才最后说的一句,似乎还知晓东蜀皇室的权力分布。自己对她的判断,似乎还是太浅了些,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她不知的。   苏绾回太初殿,进小书房拿了笔,装模作样地在信笺写了一句话:打,奉陪到底;谈,随时欢迎。折好交给禁卫军统领,让他派人送去东蜀。   她不知道负责送两国皇帝书信的是哪个部门,身边的人就这些,做样子就够了。   梦境会自行补充剧情。   放下笔出去,赵珩坐在外边等着,尽责到不行。   苏绾唇角弯了弯,过去抓住他的手腕拉他起来,“陪朕去配殿。”   赵珩垂眸看她,特别希望自己现在就醒过来,不让她出去。   “朕今天这身男装,驸马觉得好看便点头。”苏绾眉眼弯弯。   她本来想去看下梁文府那个害羞腼腆的美人,考虑刚把宋临川抓回来,太刺激怕他受不住,只好改变主意,先去看萧云敬和程少宁。   赵珩点了下头,如木偶一般与她并肩而行。她才看了宋临川,怎么还惦记着萧云敬和上回收的少年郎?   出了太初殿往配殿那边去,孙来福抱着拂尘跟上来,脸上堆起大大的笑容,“陛下可是要去配殿?”   “云敬昨日也救驾有功,朕去看看他,你盯着点缺什么就给他置办。”苏绾神色淡淡,“梨廷你也帮朕多费心。”   赵珩侧目。她倒是很博爱,每个都照顾到。   进入配殿,萧云敬坐在院中的亭子里给自己的琴调音。男人披着墨发,身上穿着青色对襟长衫,腰间没有绑绅带,轮廓分明的脸只露出半张,仍好看得惊心动魄。   苏绾松开赵珩的手,加快脚步过去,唇边浮起淡淡的笑意,倾身下去,伸手拨了下琴弦。   萧云敬受惊,不过很快便恢复平静,脸上绽开笑容,“陛下可是忙完了?”   “对,朕一忙完就想到了云敬,想到云敬的琴声。”苏绾又按了下琴弦,抬手覆上他宽厚的手背,语气随意,“云敬教朕抚琴可好?”   赵珩手臂一伸,将女帝拉起来抱起她放到另外一张凳子上,寒着脸拿走萧云敬的琴,躬身揽着女帝,将她的手放到琴上。   他的动作极快,苏绾反应过来双手都被他握着,整个人也被他圈在怀里,姿势暧昧。   “驸马也会抚琴?”苏绾略惊奇。转念又想,暗卫有时要负责暗杀和窃取情报,多才多艺不算什么。   “听谢公子说,驸马学富五车博识广闻,今日不如为陛下奏一曲。”萧云敬偏过头,含笑看着苏绾,“微臣来教陛下抚琴,学琴要好师傅才学得好。”   “好啊。”苏绾好笑点头,当即抽了手推开赵珩起身。   赵珩暗暗磨牙,正欲将人抢回来,孙来福抱着拂尘匆匆忙忙进来禀报,“陛下,大事不好。吏部尚书被人下毒,听说下毒之人是个神医。”   神医?苏绾敛去笑容,回头抓住赵珩的手腕,迅速往外走,“去吏部尚书府。”   神医怎么会被栽赃的?   作者有话要说:  苏绾:终于见到神医美人,今后的生命保障。   赵珩:我还不够你看?   苏绾:谁会嫌美人多呢。 第59章   孙来福应声,抱着拂尘小跑出了院子去安排轿辇和马车。   苏绾扣着赵珩的手腕,眉头紧锁。   神医男二是怎么跟吏部尚书搭上关系的,还被坑了?   赵珩垂眸看了她一眼,很快挪开目光,假装自己一点意识都没有,寒星般的眸子深处却藏着凌厉的杀意。   梦境里发生的事情会比现实提前几日,有时是几个月,不是每一件事都按照时间来。   嵩山封禅一事就提早了将近三个月,只有其他几件事,都是提前五六日不等。   他在现实里撤换了南境各府州县的官员,此事由谢丞相出面奏请,因此太师等人并未反对。   此番梦境连续发生两件事,应该是提醒他,东蜀与徐太师的合作随时会生变,而太师会在收到消息后先下手。   一计不成,那便毒倒吏部尚书,再杀了他笼络过来的神医贺清尘,一箭双雕。   吏部尚书的位置若是空缺,以父皇给自己的权力,无法直接任命新的人选,只能由朝臣举荐。   谢丞相虽位高权重,然他身边的人,到底不如徐太师和韩丞相多。   徐太师若是与韩丞相联手打压,自己恐怕会失去对吏部的控制。   不知女帝是否也想到了这一层?   赵珩悄悄看过去,见她依旧绷着脸,心疼的念头才冒出来就被他给摁了回去。   女帝在梦境里费神可不是为国为民,她为的是后宫里的那些个伴读。   待会见到贺清尘,说不定她又要把人带回宫里。   贺清尘跟她收进后宫的其他人,完全不同。   那人如芝兰玉树般清雅,又满怀悲悯,简简单单只想济世救人。女帝见了,怕是会比见到宋临川还要开心几分。   赵珩想到这胸口更堵了。   出了长信宫,孙来福安排的轿辇已等在门外。   苏绾松开赵珩的手坐上轿辇,脸上的阴霾散了些许。   她在梦境里没怎么用吏部,会有这个剧情,说明在现实中,太子掌控朝局的手腕已经变得强势,吏部就是他手中最好的剑。   除了过于残暴,还有严重的厌女症,太子的手段还是可以的。   然而他不残暴,死的就不止是徐贵妃送去东宫的宫女和侍妾,而是北梁的百姓。   她忘了整个北梁的皇宫里,一共有多少个皇子。   原著中提到过的,还活着的不算徐贵妃生的四个,就只剩下太子和两个被害残了的皇兄,以及梁淑妃生的一个。   四皇子和五皇子的年纪相当,用现世的眼光看,其实都还是小孩。   徐太师和韩丞相想要的,其实都是自己当皇帝,两个皇子说白了不过是他们手中的傀儡。   太子在现实里处理朝政,肯定不会像她在梦境里胡来这么容易。   他要考虑的地方更多,还需要平衡各方,防止韩丞相和徐太师联手针对自己。   她在梦里就简单了,看谁不舒服就怼谁,谁刁难她就给谁挖坑。   反正不用负责。   苏绾眯了眯眼,想到很快就要见到神医男二,那个在原著中神仙一样的美人,心情顿时又好了很多。   有美人看,她是不介意跟徐太师他们周旋的。   原本早上出宫她就想趁机见一见这位大美人,中途出了太师和九门提督去抓宋临川的事,还以为要错过美人了,没想到峰回路转。   “起骄。”孙来福喊了一嗓子,脸上露出讨好的笑,“马车备好了,就在正阳门后。”   “嗯,你跟着朕一块去。”苏绾故作淡定,“侍卫安排了吗。”   “陛下放心,老奴都安排妥当了。”孙来福脸上的笑容扩大。   苏绾点点头,沉默下去。   到正阳门后换了马车出宫,时间已是晌午。城内比他们第一次出宫时热闹许多,沿途过去,百姓忙碌穿梭。   苏绾没放下马车的帘子,靠着靠垫闭目养神。   赵珩坐在对面,不时抬眸不动声色地看她。女帝还没换下男装,安静下来不说话的模样,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子,绝美出尘。   也不知道她在现实中是否已婚嫁?   北梁的女子大多十二岁便会定亲,及笄后出嫁,百姓如此王公贵族也如此。   有些更早的,十岁左右便要定亲。   女帝看着已有二十来岁的模样,从她在梦境里的反应看来,似乎并未成亲?   赵珩垂下眼眸,心底没来由的生出几分失落和紧张。   若她已定亲或已成亲,他当如何?   “陛下,进了四新坊,前面就是吏部尚书府了。”孙来福含着笑的声音从车外穿进来。   苏绾应了声,慢慢坐直起来。   不多时,马车停下。   苏绾从车上下去,抬头看了眼尚书府门上的牌匾,看到崔府两个字唇角弯了下很快收敛。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汴京府府衙和尚书府的仆从跪下行礼。   苏绾摆起天子威仪,淡淡出声,“平身。”   “崔尚书人还没醒,宫里的御医这会在给他诊治,说是情况不大好。”孙来福压低嗓音,抱着拂尘在前面给她带路。   “神医呢?”苏绾问的随意。   孙来福那么快得到消息通知她,神医男二应该还在尚书府。   “回陛下,人已被汴京府府尹下令关进汴京府衙的大牢。”孙来福的声音更小了。   苏绾偏头看他一眼,身上霎时挂满了寒霜,“去把人带来,要快。”   大美人竟然被关进大牢了?   “老奴这便安排下去。”孙来福被她生气的模样吓到,赶紧停下来,转头去找跟在后边的汴京府尹。   苏绾压着火,进了内院尚书府的女眷和仆从又要跪,她烦躁摆手示意不用行礼,大步进入崔尚书的卧房。   三个负责给尚书诊治的御医见她进来,齐齐行礼,“陛下万福。”   “崔爱卿的情况如何?”苏绾摆手坐下。   “这毒药甚是凶猛,臣等束手无策。”其中一个御医站出来回话,脸上写满了紧张。   苏绾抿起唇角,看向躺在床上像是毫无知觉的崔尚书,眉头拧紧,“爱卿可知崔尚书中的什么毒?为何说是神医下的。”   几个御医面面相觑。   苏绾沉下脸,耐着性子等他们回答。   赵珩站在她身侧,看了看床上的崔尚书,挪开眼看向那几个御医。   贺清尘会用毒,但不会用毒害人他只会救人。   崔尚书服用的药定是被人做了手脚,并且还是在医馆就被做了手脚,而不是尚书府。   只有如此安排,才可名正言顺抓人,还可让贺清尘无法辩驳。   他终究是轻敌了,只想到保护支持自己的朝臣,而忘了外部亦不能有任何破绽给人抓住。   除了崔尚书,怕是城中百姓也有不少中毒的,因此汴京府尹才将贺清尘关进大牢。   所幸,这是在梦里,现实中这一切尚未发生。   赵珩收敛了眼中的情绪,挪开视线。   少顷,刚才回话的御医支支吾吾出声,“这毒臣不曾见过,听尚书大人的夫人说,他近日偶感不适,恰好经过同安堂便开了一剂药,不过几日便忽然昏迷不醒。”   苏绾挪开眼看向门外,面若寒霜,“汴京府尹何在。”   “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汴京府尹跪下行礼。   苏绾抬眸看去,见他神色未有慌张,像是证据确凿的模样,禁不住抿了下唇角,“告诉朕,崔尚书为何昏迷不醒。”   “回陛下,自同安堂开馆,那神医治好了柳尚书千金的病,在京中便名声大盛。不少大人都曾去同安堂开药,崔尚书从同安堂开了一瓶治疗头风的药丸回来,服用到第三日忽然昏迷不醒。”汴京府尹平静作答。   “那神医何时带到。”苏绾一脸的不耐烦。   原著中好像也有这个剧情,最后是太子把人救了出来,柳云珊为此险些没法继续学医。   看书时间太长,很多剧情她忘了。   “回陛下,马上便带到。”汴京府尹神色坦荡。   苏绾垂下眼眸,示意他起来回话。   汴京府尹起身,补充了下尚书府的仆从发现崔尚书昏迷,到在房中搜出同安堂卖出的药丸的细节。   苏绾听他说完,外边隐约传来细微的骚动。   她扭头看去,两个府衙拖着一个男人进了院子,那男人身上穿着囚衣,披头散发看不清模样。   大美人这也太惨了。   苏绾不悦拧眉,等着人到了跟前,发觉他被用刑顿时火大,“这是想屈打成招吗。”   “陛下息怒,实在是这人骨头硬,拒不承认自己下毒。”汴京府尹嗓音平平。   “滥用刑罚你还有理了。”苏绾站起来,抬脚走到被府衙架着的神医男二贺清尘面前,淡淡出声,“抬起头,让朕看看你。”   赵珩余光扫过去,眼底布满了火气――女帝果真又要看脸了。   贺清尘虚弱得无法自行站立,好一会才抬起头看她,神情麻木。   苏绾看清他那张毫无伤痕,漂亮得犹如谪仙一般的俊美面容,瞬间被惊艳到。   这个颜值跟萧云敬不相上下,气质却比他更为吸引人,温润儒雅又带着几分让人想要亲近的柔和。   “你便是害了崔尚书的神医?”苏绾的神色缓和下来,“坐下说。”   “草民不敢。”贺清尘从容开口,嗓音略略有些嘶哑。   “朕让你坐着你便坐着,你可知崔尚书为何会中毒?所中的是什么毒。”苏绾摆起天子威仪,“朕相信你习得这一身医术,不是为了害人而是为了救人。”   贺清尘脸上露出一抹惊讶,过了片刻还是未有坐下,“尚书大人所中之毒需要诊治才知,草民不敢妄断。”   “可有把握解毒?”苏绾打起小算盘。   贺清尘此人看着很好打交道,和她之前预想的一样,他在乎的是救人。   为了更清楚的了解他,还是带回宫里比较好。   这个世界的医术水平她是真的不敢太过信任,跟他结交,将来出了宫自己的生命也多了一层保障。   权贵要结交,神医当然也要。   “草民试试。”贺清尘态度谦虚。   赵珩眼中闪过一抹狐疑,紧盯着身边的女帝。   她对贺清尘了解,似乎不止于礼部尚书说的那些。   “放了他。”苏绾不悦出声。   “是。”押着贺清尘的府衙一松手,身体虚弱的贺清尘站立不稳,直直倒向苏绾。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你居然要抱他?   苏绾:他主动的,我没动。   赵珩:……   下午还有一更,么么哒~~ 第60章   苏绾本能伸手去接,谁知作收手臂忽然被赵珩抓住,整个将她带入他的怀中,另一只手则稳稳扶住贺清尘。   一切快得像是预演过一般。   苏绾低头看了看自己悬空的双手,缓了下呼吸,生气垂下手臂转头瞪着赵珩。   贺清尘只是太过虚弱,半点没有其他的意思,也没有力气伤害她。他这么紧张是不是太过了。   赵珩脸上古井无波,一副‘我都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的模样。   苏绾气得垫高脚尖,用力咬了下他的耳朵,“驸马是不是又想去冷宫了?”   赵珩不为所动,看似无波无澜的眼眸深处,满是汹涌的火气。   这么失望没抱到贺清尘?下回得看得更紧一些。   “草民鲁莽,还望陛下见谅。”贺清尘勉强站稳,俊美无俦的脸庞染上一层薄红,紧张道歉,“方才,草民并非有意冒犯。”   赵珩扶着贺清尘不让他摔出去,不露声色地用余光观察女帝。   “无妨,神医可否现在就给崔尚书诊治?”苏绾收了对赵珩的布满,唇角浅浅弯起,“朕相信神医的医术。”   她一点都不介意再来一次。   刚才要不是赵珩多事,她都抱到美人了啊。   “多谢陛下信任。”贺清尘拱手作揖,转过头看着赵珩。   赵珩松开手,面无表情退回女帝身边。   “多谢。”贺清尘说了声谢,艰难迈开脚步坐到崔尚书床前,仔细为其诊脉。   苏绾偏头看去,男人身上的囚衣血迹斑斑,脚上的脚镣像是刚刚拿掉,裤脚处的血迹格外鲜红。   他在牢中怕是吃了不少苦头,囚衣的后背几乎被鲜血染透。   幸而只是梦境。   现实里很多事情已经改变,希望太子能思虑得更周全一些,免他遭受这无妄之灾。   医术高明的医生,不管是在现世还是古代都属于稀缺人才,得好好尊重。   苏绾抬眼往上看,见贺清尘脸上露出凝重的表情,不由地跟着皱眉。   情况恐怕不妙。   “启禀陛下,这神医售卖的药不止害得崔尚书昏迷不醒,城内百姓也有数十人中毒。”汴京府尹再次出声。   “这药出自同安堂是不错,为何就能确定是神医所为。”苏绾收了目光。漫不经心地看着他,“医馆之内如此多的人,都查了吗。”   汴京府尹的脸色变了变,转瞬恢复如常,“回陛下,都查了。”   “嗯。”苏绾应了声便不搭理他了。   肯定有人做了手脚。   汴京府尹这么淡定,只在她问是不是所有人都查了时,有片刻的慌乱。估计各种证据都已经处理干净,不怕她查。   她也没打算查,只想把人带回宫里。   身为皇帝,她的话就是真理。   苏绾的目光再次落到贺清尘身上,见他收了手,脸上的神色也缓和下来,唇角不自觉上扬。   “尚书大人还有救,只是草民……”贺清尘转头看过来,脸上浮起劫后余生的轻松。苏绾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他,“神医不必多说,朕自有安排。”   赵珩脸上的寒霜更厚了。   他竟是没猜错,女帝当真要把贺清尘带回宫里。   “孙来福,去安排下即刻带崔尚书和神医回宫。”苏绾站起来,随意瞥了眼汴京府尹,不怒自威,“待崔尚书解了毒,朕自会彻查此事。”   “老奴这就去安排。”孙来福瞪了眼汴京府尹,抱着拂尘出去,交代崔尚书的夫人安排马车。   赵珩也站起来,头疼欲裂。   女帝是打算把所有好看的男子,都收入后宫?   须臾,尚书府的下人准备了担架进来,将崔尚书移到担架上。   “回宫。”苏绾背着手先走出去。   赵珩等着贺清尘过来,顺手扶他。贺清尘的医术出神入化,又有济天下的悲悯之心,他很是敬重。   梦境里的这一切他都不会允许发生,不会让贺清尘因自己而受牵连。   走出尚书府,苏绾停下脚步回头,神色漠然,“驸马与崔尚书同乘,神医坐朕的马车。”   赵珩在自己捏断贺清尘胳膊之前松手,寒着脸点头。   “草民不敢。”贺清尘再次抬头看向苏绾,脸上的表情明显写着拒绝。   “神医无需推辞,正好朕有话要问你。”苏绾弯起唇角,偏头吩咐孙来福去扶他。   孙来福应了声,收起拂尘过去扶贺清尘上马车。   苏绾也上了马车,一坐下便说,“朕相信你不会下毒,目前首要的事是治好的崔尚书,需要什么你只管提,只要御药房有你都能用。”   “草民多谢陛下赏识。”贺清尘不卑不亢,“不知陛下为何如此信任草民。”   “医者父母心,朕看得出来你想济世救人。”苏绾展颜笑开。主要还是长得好看,加上自己看过书。   贺清尘再次拱手,脸上明显少了些防备。   苏绾将他的反应收进眼底,对他也有了更直观的判断。他有济世济苍生的远大抱负,并且为之努力,也因此在现实里才会与太子合作。   这样的人对学术的追求是无止尽的,名利于他如浮云。   她已经想到出宫后,怎么跟贺清尘套上交情了。   跟宋临川比起来,他没那么骄傲对人的防备也不深,非常的简单。   想到再有十多天便是中元节,苏绾禁不住又有些激动。   要是能回一次汴京就好了。   一路无话,马车很快进了皇宫。   苏绾看了眼受伤的贺清尘,吩咐孙来福不必停车,直接回长信宫。   “崔尚书也带回去,似有不妥。”孙来福弱弱提醒。   “尚书于朕如同长辈,有何不妥,尚书住到太初殿的厢房。”苏绾面上浮起愠色,“神医也一并住下,方便照顾崔尚书。”   离得近方便她每次入梦都能看到。在现实里没机会调戏,梦里还不兴她浪一下吗。   她又不知道还会不会再次入梦。   “是。”孙来福应了声,安静下去。   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漏的传进赵珩耳朵里,他寒着脸缓了缓呼吸,提醒自己不可动怒。   从出门就知晓她要作甚,气不过来。   马车继续往前走,不多时便停到的长信宫门外。   在长信宫伺候的宫女太监迎出来,行礼后将崔尚书抬进去,安排住到太初殿空置的厢房,贺清尘就住在崔尚书房间的隔壁。   苏绾背着手停在门外再次吩咐孙来福,“宣御医为神医处理伤口,另外给他准备衣裳,安排人伺候他即刻梳洗。”   “老奴遵旨。”孙来福擦了把汗,叫来小太监吩咐一番,讨好的看着苏绾,“陛下还有何吩咐?”   “神医梳洗干净后让他来崔尚书房里。”苏绾抬脚进入崔尚书住的厢房。   马上就要看到收拾干净丰神如玉的大美人,激动。   “是。”孙来福抱着拂尘跟上去。   赵珩磨了磨牙,抬脚迈入厢房。   苏绾坐下来,神色慵懒地歪在椅子里,盘算着待会要怎么说服贺清尘以后也留在后宫。   收了他,长信宫就有七个顶级大美人了,再有机会入梦先把宋临川搞定,然后是贺清尘。   这种专注于学术的高岭之花,是不愿意被强迫的,必须得想办法让他自愿留下。   苏绾眨了眨眼,很快想到了征服贺清尘的办法。他专注于学术,那自己便给他所缺的,要钱要人都给,适当夸他。   想着,她不自觉弯起唇角。   赵珩将她笑的样子收进眼底,藏在袖袍底下的手动了动,决定一会无论如何都不让她接触到贺清尘。   梦到宋临川那次,她脸上也露出过这般不怀好意的笑。   过了约莫两刻钟,贺清尘自隔壁过来。   苏绾听到动静,下意识扭头看去。男人进宫前凌乱散落的墨发,整齐束在白玉冠内,白色素缎面对襟长衫合身而妥帖,腰间没有绑绅带,却丝毫不减挺拔姿态。   那张脸漂亮得像是精雕细琢而成,又带着几分悲天悯人的温润,好看得如神仙一般。   苏绾满意打量片刻,微笑起身,“神医似乎还未告诉朕你的名讳。”   贺清尘走到苏绾面前,撩开袍子作势要跪,“草民……”   “不必跪下。”苏绾伸手拦住他,不料动作太急,一下子撞到贺清尘的脑袋,瞬间疼醒过来。   睁开眼,屋里已经亮透了。   陈良妃站在炕前,一手叉腰,一手悬在半空,像是她若还不醒过来就要再给她一个脑瓜崩的模样。   “出什么事了?”苏绾坐起来,下意识揉了揉被她敲疼的脑门。   还挺用力。   “徐贵妃的外甥女和韩丞相的千金都来了,一会这院子里可能会住进来其他人,你起来准备下。”陈良妃坐下来,低头揉了揉自己的手指,“你的脑门怎么那么硬?”   苏绾丢给她一双白眼,想把她轰出去。   她更疼好不好。   “不用洗漱了,就这模样。”陈良妃站起来,状似不经意的语气,“整个皇城就是一座地狱,你最好别想着当什么妃子,看着那些孩子生下来不是死了就残了的妃子,我倒很庆幸自己不能生。”   “赶紧回去准备,我去盯着院门。”苏绾掀开被子爬起来,利落叠好,穿上鞋子往外走,“别的院不是还有很多空的厢房的吗。”   “要杀我,当然是最亲人在场才好洗清嫌疑,连神医都带来了,准备充分的很。”陈良妃轻飘飘回她一句开门出去。   苏绾摸摸鼻子,打了个哈欠走出厢房。   徐贵妃这个安排还挺周密的,她知道陈良妃没疯也知道把人安排过来不会得逞,但还是这么干了,无非是让所有的嫔妃都看看陈良妃是怎么疯的。   事后再杀人,那些嫔妃只会觉得活该。关键是……她好像马上就能见到真的贺清尘了?   见了也做不了什么。苏绾摇头失笑,取下院门上的门栓,外边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在下不知这边住着女眷,抱歉。”   是宋临川。   难道徐贵妃把外甥女叫过来,是有两个用意?从选出太子妃到现在都快三个月了,最后的名单还没定下,她着急不意外。   要是外甥女能嫁到东蜀,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苏绾把门栓放回去,抱起手臂倚着门框听起墙根。   禅院外。   “公子请回。”侍卫伸手拦住想往最后一间禅院走去的宋临川,脸上明显多了几分不悦。   宋临川笑了笑,远远看一眼紧闭的院门,掉头折回去。   上了去往大殿的小径,他停下来转头看着身边的侍卫,“你觉得昨日那冷美人会是哪家的千金?”   “回殿下,属下没法觉得,属下对汴京不熟。”侍卫一本正经。   宋临川抬脚要踹他,斩瞬又收了回来,低头取下自己的玉佩交给侍卫,“拿着去敲门,若开门的是昨日那冷美人,你便告诉她我是东蜀太子,问她是否愿意随我回东蜀。”   父皇的信迟迟不来,徐太师又安排了人盯着自己,再不走怕是命都要留在北梁。   走之前,他很想再见见那冷美人。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为什么要见的又不是我?   苏绾:先领号。   赵珩:…… 第61章   侍卫拿着玉佩往回走,宋临川看了会,进了附近的亭子懒散坐下,目光虚无地看着满山青翠。   昨日他到福安寺住下,夜里睡不着上屋顶躺着看星星,意外发现有人潜入他住的禅院。   那几人都穿着夜行衣,看不清面容,但看得出受过的训练和徐家的死士一样。   他曾在来的路上遇到过徐家的死士,并与之交手。   另外还有一伙保护他的人,应该是北梁太子安排的暗卫,那些人的武功更为高强。   北梁一行,东蜀并非真的要停战,而是在拖延时间。经过这半月的观察,他已大致摸清,徐太师和韩丞相的势力分量。   跟他们合作风险太大,不如真的停战。   除去此事,他最记挂的便是给母后找香料一事。   方才,梁淑妃差人来回话,配方不便转卖。他猜那些调制好的香料,并非出自梁淑妃之手,只是未有说破。   昨日遇到的冷美人知晓余香缭绕,还清楚配方细节,他很怀疑她便是那位调香师。   若她是北梁官员家中的千金,只要愿意同自己回东蜀,他可许她侧妃之位,即便不是也可许。   娶一个家世寻常又非东蜀人士的侧妃,皇叔便会以为自己是在胡来,根本不懂朝中局势,说不定会加快布置。   父亲想要除掉皇叔由来已久。   再说那冷美人,她很聪慧还很大胆,没准会成为自己最大的助益。   她知晓他不是北梁人士,却未有追问是何处的宋家少主,拿到他太子府的地址后也未有询问,信能否送到。   像是笃定了她只要发信,自己便可收到。   她要么是一早就看出自己的来历,要么便是相信他的为人,不会编造一个假的地址给她。   不管哪一种,都让他好奇她的身份,欣赏她淡然沉稳的脾性。   北梁的女子成亲较早,也不知她是否婚配?   宋临川笑了下,扭头看向那间不准任何人靠近的禅院方向。   侍卫被挡住未能靠近,附近禅院内有女子步出,看不清样貌,眼中只剩走在中间那女子身上的华美衣衫。   像是徐太师的外孙女殷晓君?   走在她身后的男子丰神玉朗,像是这几日在汴京名声大噪的那位神医?   宋临川觉察到殷晓君往自己这边看,曲起食指在腿上敲了敲,敛去唇边的笑意。   太师的外孙女太过艳俗,还是柳尚书家的千金,和那神秘的冷美人看着舒服一些。   那冷美人许是和那殷晓君一般,也是北梁后宫某个妃子的亲戚。他还要在福安寺待上半日,但愿自己还能遇到她。   “殿下,北梁皇宫的侍卫不许属下过去。”侍卫进了亭子将玉佩还给他,嗓音压得很低,“听说那禅院里住着个疯子,徐贵妃这会找了神医去给那疯子诊治。”   疯子?宋临川拿回玉佩挂回腰间,站起身,大步朝着大殿那边走去,“先回禅院。”   “是。”侍卫应声跟上。   两人离开的这一幕落入殷晓君眼中,她佯装不舍地目送一阵,转过头的瞬间笑容霎时收敛。   “东蜀太子眼高于顶,你今日这番打扮只会让他厌恶。”徐贵妃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满,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警告她,“日后不准如此打扮。”   “是。”殷晓君垂下脑袋,插在发鬓间的朱钗闪闪发亮。   徐贵妃收敛了些许火气,抬高下巴继续往前走。   这外甥女模样生的不差,偏生是个没脑子的。   自己被困深宫十几年,肚皮几乎没歇过,怎会不清楚后宫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若不是为了稳住太子,巩固徐家的荣光,自己怎舍得将外甥女推入火坑。   如今徐家上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身为女子,她们也就这点用处,谁都不能避过。   徐贵妃摸了下自己消不下的腰身,再次提醒,“打扮清雅些才能让人觉着好看,记住了。”   “是。”殷晓君垂下脑袋,藏在袖袍底下的手缓缓攥成拳头,努力收敛眼中的笑意。   她故意盛装打扮过来,是知晓东蜀太子也在福安寺。   外祖希望她当不了当朝太子的正妃,便嫁去东蜀给宋临川当侧妃。   自住进外祖家,她便如货物一般,等着外祖寻到愿高价买她之人,将她卖出去。   当朝太子要选妃,如今都过了将近三月也没个准信。她亦不能自作主张去找太子言明,她无意嫁入东宫,只想在表兄身旁红袖添香。   城中新开的学堂已有无数女子前去上学,听闻日后女子还可入仕,她也好想去。   可外祖说,女子懂一些诗词会绣花便可,无需学着男子入仕做官。说太子枉读圣贤书,竟说出男子做得之事,女子也可做的话。   她倒是觉着太子此话无错。   殷晓君眼底划过一抹讥诮,觉察到小姨和神医都停了下来,忙收了脚步安静站到一旁,抬手扶了下头顶金光闪闪的朱钗。   “贵妃娘娘稍候,奴婢去敲门。”宫女福了福身,上前敲门,“良妃娘娘,贵妃娘娘带了神医过来,快开门。”   院内传来OO@@的动静,过了会,院门打开。   殷晓君正欲抬脚,看到那疯子手中的簸箕,本能后退避开。   徐贵妃也避让到一旁,眸中泛起阴冷的杀意。   宫女就站在门口,被泼了一脸的树叶泥沙。   “嘭”的一声,院门关上,门后传来陈良妃阴恻恻的声音,“哪儿来臭虫,全部都要捏死。”   四周安静了一瞬。   贺清尘剑眉微蹙,隐隐看出那贵妃的用意,面上露出些许不虞。   接诊之时,他还以为当真是疯病,孰料病人没疯,请他出诊之人也知晓对方没疯。   方才倾倒垃圾的女子便是病患,她是对着那宫女泼过去的,眼神清明并未病态。手中的力道也控制得极好,不像其他患了疯病之人那般力大无穷。   “来人,给本宫把这门给撞开。”徐贵妃怒不可遏。   附近的侍卫一动不动,宫女抹去脸上的泥沙弱弱出声,“贵妃娘娘,奴婢撞不开。”   此次出宫茹素,太子只许每位嫔妃带一个侍从。   徐贵妃磨了磨牙,换上笑脸回头看着清雅绝伦,如谪仙一般的贺清尘,“我这妹妹疯得甚是严重,让神医白跑一趟实在抱歉。”   “无妨。”贺清尘拱了拱手,脸上浮起浅淡的笑意,“草民告辞。”   徐贵妃微笑回礼。   贺清尘背着药箱淡然离去。他今日不仅是出诊,还与福安寺住持相约探讨医术,顺便躲避汴京城内的一伙地痞。   他不愿违背自己救死扶伤的初衷,也不愿救治恶人,只得避开。   “走吧,我们也回去。”徐贵妃看了眼形容狼狈的宫女,唇边的笑意一点点收敛起来。   这神医投入太子麾下,陈良妃不开门也不妨碍她是真疯子的事实。疯子总是跟正常人不同的,死法更是千奇百怪。   中元节法会将近,她还要多找些名医过来,让整个汴京的百姓都知道她疯了。   届时人死了一切便合情合理。   “是。”殷晓君脊背发凉,伸手抓住丫鬟的手腕,跟上徐贵妃。   一行人走了后,四周慢慢恢复安静。   苏绾听着外边的脚步声走远了,摇摇头回去洗漱。   换上干净的僧衣出去,她坐到树下的石凳上,拿了块糖剥开塞进嘴里,单手撑着下巴看气定神闲的陈良妃。   贺清尘就在门外,可惜她看都没机会看。   “听说神医是太子的人。”陈良妃笑了下,抬眼看她,“我已经疯了的事估计很快就会传遍汴京。稍后你去一趟大殿,跟主持要祛痣的膏药。”   “你要祛痣?”苏绾不明所以。   她脸上和手上也没什么显眼的痣啊。   “是你要祛掉。”陈良妃抬手指了指自己锁骨下方,轻描淡写的语气,“你这里的痣太显眼。那头猪不会这么快动手,她在等中元节的法会,到时你找机会离开禅院,我安排人替你死。”   “风险太大,没必要赌。”苏绾略诧异。   她也想逃出皇宫?   “先祛掉总没错,能不能赌得赢看命。”陈良妃知道她是误会了,没挑破,“我在两年前就已经是死人。”   苏绾扯开僧袍的领子看了眼,点头,“好,我一会就去。”   能祛掉也行。她其实不是很在意,平时又不怎么出门见人,就算被看到了也无所谓。   不过徐贵妃安排的人真动了手,肯定要检查尸体能不能对得上。   她对自己还算熟悉,应该有留意到。   “你跟住持说,是我的意思他就会明白了。”陈良妃悄然松了口气。   盛宠之时,她每年往福安寺添了许多香油,住持记着她的好。   苏绾再次点头,等了会,她起身过去将门打开一条缝,伸头往外看去。前面的禅院都没人走动,只有护卫守在各处。   “我去找住持,你好好待着别乱跑。”她回头交代一句,大方开门走了出去。   听到身后传来关门上栓的声音,知道陈良妃是听进去了,苏绾弯了下唇角加快脚步往大殿那边去。   这会早课已经结束。暑热还未浓稠,清风徐徐,来添香油的百姓三三两两地漫步在各处。   苏绾进了大殿找到主持说明来意,他像是早有准备一般拿出一只瓶子递给她,“不要碰水,三日后便会脱落,阿弥陀佛。”   “多谢大师。”苏绾接过来仔细收好,双手合十行了一礼,转头出去。   “姑娘!”宋临川的声音从身后冒出来,听着还挺高兴的样子。   苏绾闭了闭眼,徐徐转身,“公子可是在叫我?”   “是在叫你。”宋临川小快步上前,棱角分明的俊颜染上笑意,“在下今日便要离开福安寺,想到昨日忘了给姑娘信物,今日一顿好找。”   “找我作甚。”苏绾抬脚欲走,不料宋临川的速度很快,转眼便挡住她的去路。   “这是在下随身玉佩,那调香师若是回了汴京,来信时在信中绘出玉佩的花纹,在下便知是谁。”宋临川将玉佩递过去,愈发肯定她便是那调香师。   只是不知为何,她不肯告知芳名。   “我收下了,她回来一定转告。”苏绾接了玉佩,冷淡行礼,“告辞。”   宋临川正想再拦住她,山下冲上来一群人,直直闯入大殿。   苏绾扭头看去,耳边听到男人清扬如玉石般好听的声音,“此病在下治不好,抱歉。”   是贺清尘!他刚才竟然在大殿内,自己居然没看到?   作者有话要说:  苏绾:神医真人比梦里好看。   赵珩:我更好看。   苏绾:可是你瞎啊。   赵珩:…… 第62章   苏绾犹豫了下,最后还是决定不看美人。   今天徐贵妃的外甥女来了,韩丞相的千金也在。宋临川在汴京逗留这么长时间,那两位佳人肯定都见过他。   自己一个小小宫女,还不是梁淑妃宫里的,居然跟宋临川纠缠黏糊。被看到了说不定会惹出风波,还是避开安全一点。   苏绾打定主意,再次迈开脚步欲走,大殿内飞出一道身影重重落到地上,耳边传来福安寺住持不怒自威的声音,“放肆,佛门净地岂容尔等宵小之辈在此胡来。”   “姑娘放心,在下不会让他们伤着姑娘。”宋临川迅速挡到前面,俊朗的容颜染上薄怒。   这些人的胆子未免太大,竟跑到福安寺作乱。   苏绾没吱声,而是收起玉佩若无其事地往边上挪了挪。算了,这会人多自己注意一点应该不会被看到,大不了被发现了她就反咬一口,怒骂宋临川是登徒子。   大殿门前,刚才冲进去的那群人纷纷拔刀,后退着从大殿里出来,四周的香客看到这一幕惊惧不已,自觉往边上避开。   气氛凝滞。   福安寺的住持单手竖掌,一步一步往外走,脚步从容稳健,逼得那些地痞步步后退。   贺清尘走在住持身后,穿着一身月白色对襟长衫,腰间没有绑绅带,身姿挺拔清瘦,墨发用墨灰色发带束起,眉如远山辽阔,鼻子高挺,容颜如玉,踏出殿门那一刹仿佛神仙下凡一般俊美优雅。   苏绾看呆了一瞬。   有情绪的贺清尘比梦里更好看一些,说是神仙颜值都不为过。   宋临川的长相已是上上乘,跟他一比顿时黯然失色。   “什么神医竟是连普通的刀伤都治不好,我等三番四次前去同安堂求诊都被拒,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被打飞在地的男人爬起来,皱着张脸拍拍身上的灰尘,高声怒骂,“这神医分明是沽名钓誉。”   “若我是神医也不给你们治,欺男霸女横行乡里,病死了活该。”围观的香客里有人弱弱出声。   “谁在说话,有种就站出来!”说话的男人暴跳如雷。   四周再度安静,福安寺的护寺僧人,也在此时提着棍子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将那十来个地痞团团围住。   苏绾抿了下唇角,大致猜出原委。   这伙人的老大或者说头目受了伤,其他的大夫治不好,恰好贺清尘到了汴京,于是去找他医治。   贺清尘不愿意为穷凶极恶之徒治病,便以自己治不好为由推脱。   这些人应该是常去同安堂骚扰他,估计还有威胁他的行为,他烦不胜烦因此躲到福安寺,想着躲一时是一时。   跟她在现世见过的学术狂人差不多,不是治不好,而是不愿意自己的技术助纣为虐,想到的办法就是躲。   这种专业精湛的顶级大拿,大多都没那么多的花花肠子,对他们来说只有学术值得他们专注,其他的事情很少在意。   刚才被打出来的男人说是普通刀伤,说不定是处理不到位引发感染了。   正好,她原本就想跟贺清尘谈这件事,择日不如撞日。   也好试探一下自己判断是否正确。毕竟人有了意识后,未必还像文字那样一成不变。   苏绾想到这,悄然环顾一圈不见人群中有穿戴比较好的姑娘,也不见其他宫女在,微微偏头跟身边的宋临川说,“公子,能否麻烦你一件事。”   宋临川偏头对上她的目光,他也猜到了这些人,冲进福安寺抓神医的原委。见她如此感兴趣,心底不由的也生出几分好奇,爽快点头,“姑娘请讲。”   此事发生得极为突然,香客中的女眷大多都有些惊惶,只有她姿态从容,像是并不惧怕眼前的一切。   何样的人家,才会养出如此不输于男子脾性的千金?   “麻烦公子将神医请回大殿,就说我有一言相赠。”苏绾交代完,丢下他自顾钻进人群,悄然往大殿那边走去。   宋临川目送她走远,清了清嗓子大步走出人群,含笑看向贺清尘,“这位可是神医贺大夫?”   汴京无人不知神医名讳。   贺清尘抬眸看去,问话男子穿着一身缟色卷云纹织锦对襟长衫,腰间绑着白玉绅带,气质卓然,看着像是世家子弟口音却又与汴京当地的口音不同。   他敛了思绪淡淡颔首,“正是在下。”   “在下宋临川,有一言相赠,贺大夫若是想听不妨随我回大殿。”宋临川大步上前行礼。   侍卫紧张跟上,心说太子殿下许是被那冷美人下了蛊,如此危险的状况不避开还主动掺和,也不怕这些人是来取他性命的。   贺清尘看看宋临川又看看他身后的侍卫,以为是太子派来的人,沉吟片刻后再次出声,“在下愿洗耳恭听。”   福安寺住持也看了眼宋临川,知晓他是东蜀太子,因此未有阻拦。   贺清尘跟着宋临川折回大殿,一抬头就看到背着手站在殿中央,穿着青色僧衣的娇小背影。他不悦敛眉,转身的身的间隙,那女子忽然出声,“贺大夫不想听,为何答应宋公子进来。”   他顿住脚步,偏头看向邀请自己回大殿的宋临川。   “是这位姑娘有一言相赠。”宋临川脸上的笑容扩大,“男女授受不亲,姑娘不便自己出面,故而拜托在下帮忙。”   贺清尘收了火气客气拱手,“姑娘请说。”   苏绾转身看他,将自己的声音控制在能听清的程度,“你今日躲过去,他们明日还会去同安堂,只要这些人一日不被官府抓起来,同安堂便无一日安宁。”   “确实如此。”贺清尘眉间浮起烦躁。   此事可向太子求助,也可让徒弟柳云珊出面,只是那样一来同样后患无穷。   柳云珊终究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如此帮护自己难免会被人误会,而毁了她的清誉。   若传到尚书耳中,只怕是太子也难做。   “治他,但不要治好他。如此既不违背你救死扶伤的初衷,又能免除日后的麻烦,还可让他瞧见生的希望,对你感恩。”苏绾淡淡扬眉,“如何。”   这种人稍稍好点就会继续作恶,怕是旧伤未去又添新伤,指不定什么时候死。   没必要因为原则而让自己陷入麻烦里,原则是死的,人是活的。   “如此作为……”贺清尘若有所思。   这话竟出自女子之口?真如此做了,自己与那些耍滑的庸医何异?   宋临川也有些意外,未曾想过还可如此解决麻烦。既保全了自己又免了麻烦,还能收一份恩人的好处。   他素来是能杀则杀,杀不过的有父皇出面,在东蜀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无人敢刁难他。   哪怕是狼子野心的皇叔也有父皇压着,无需他太费心思。   “如此作为称不上君子,更是与贺大夫的为人准则不符,可这世间并非人人都是君子,对付小人就得用小人的法子。救他性命又免他继续作恶,等于救了更多的人。”苏绾从容福身,“贺大夫可慢慢考虑,告辞。”   “敢问姑娘芳名?”贺清愕然抬头看她,“日后如何再见姑娘。”   他自小跟着师傅学医,一心想要救死扶伤济世济苍生,加之家乡民风淳朴,百姓对师傅敬重有加,他便以为外边也是如此。   未有料到,来汴京不过数日便遇到如此麻烦。   方才她的一番话,着实让自己茅塞顿开,若能再见有事也可听听她的意见。   她与师傅一般通晓与人打交道之术,是可值得结交之人。   “名字不过称呼而已,正好我对医术也有一些见解,贺大夫等着我的信便好。日后若收到有福安寺三字的信,便是我所发,告辞。”苏绾说完偏头看向宋临川,淡然福身,“多谢宋公子帮忙。”   先跟贺清尘搭上关系,以后出宫,说不定会麻烦到他的事情还很多。   原主奶奶上了年纪,她要替原主尽孝,就要做好奶奶需要随时送医的准备。   跟他有了交情,原主奶奶说不定能多活几年,自己如今是借着原主的身份活着,要感恩。   “姑娘等等。”宋临川笑了下,主动跟上去,“姑娘不肯告诉贺大夫芳名,竟是连在下也不肯说吗。”   “宋公子与贺大夫一样,都是萍水相逢之人,为何会觉得与他不同。”苏绾态度冷淡。   他认识梁淑妃,还为了玉质兰心和暗香浮动的配方追到福安寺,她不谨慎一点鬼知道会出什么麻烦。   “姑娘此话未免伤人。”宋临川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在下与姑娘已是第三次见面。”   “公子天天见到住持,不也不知住持的俗名。”苏绾噎他一句,余光瞧见殿外来人,随即低下头若无其事地走出去。   走在前面的姑娘打扮十分清雅,但衣料一看就特别昂贵,不知道韩丞相的千金还是徐贵妃的外甥女,赶紧走比较安全。   宋临川还想追出去,不想被人叫住,“宋公子,你果然在这。”   他偏头看去,见是韩丞相之女,俊颜霎时染上不悦。   打扮得如此精致也不如那素面朝天的冷美人好看。   “宋公子既遇到友人,在下先出去。”贺清尘拱了拱手,目光追着那道穿着僧衣的清瘦身影,从容迈开脚步。   那姑娘生得如此貌美,处事又极为圆滑,怕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   还好,她日后会来信,总会有再见面的机会。   贺清尘脸上烦闷散去,唇边依稀多了一抹笑。回头要跟徒弟柳云珊打听下,这女子是哪家千金,免得再见时自己唐突了佳人。   听柳云珊说,京中贵女千金的脾气都不大好。   苏绾带着祛痣的膏药回到禅院,太阳升高,暑热重了许多。   吃过午膳照顾陈良妃睡下,她回房解开僧衣的带子,挖出一点膏药涂到那颗痣上,倒进炕上拿出宋临川的玉佩把玩。   这次出宫的运气不错,先是遇到宋临川,又和贺清尘有了继续联系的借口,剩下的就是等着出宫了。   也不知道太子赵珩什么时候才登基。   苏绾玩了一会,仔细收起玉佩和膏药,躺下睡觉。   徐贵妃还有的闹,能有一时清闲算一时。   *   过了晌午,整个皇宫的地面都要被太阳晒出火来,东宫却格外的阴冷。   赵珩坐在寿安殿花厅的主位上,敛眉看着跪在地上的昭阳宫一众宫人和王庆德,眼底满是凛冽的杀意。   贺清尘给了他吃了会说真话的药丸,并且过后人毫无意识。张嬷嬷已经交代,两年前东宫走水一事是徐贵妃安排,父皇知晓却并未阻拦。   眼下就看王庆德手中,有没有证据可证实,此事真是徐贵妃所为。   有了证据再让他们在谢丞相等人面前对质,他便有了足够的理由,将徐贵妃打入天牢,幽禁徐贵妃所生的几个皇弟,清除徐太师的党羽。   剩下一个五皇弟,韩丞相手中无兵,不足为惧。   只要幽禁了四皇弟,徐太师便腾不出手针对吏部尚书,党羽也会惶惶不安。   他早上醒来已经命人去给贺清尘送口信,让他注意身边之人,同安堂尽量不要卖药,只开方子让百姓去别的药店买。   宋临川那边也没出问题,暗卫来报,徐太师的死士昨夜潜入福安寺,但并未有动作。   “殿下饶命,老奴句句属实绝无虚言,当初张嬷嬷传话贵妃口谕,让老奴将人安插到东宫可是立了字据的。”王庆德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这张嬷嬷矢口否认两年前,曾让他将贵妃的暗桩安插到东宫,还反咬他为了银子栽赃污蔑。   他就知道,徐贵妃心狠手辣不会给自己活路,因此留了一手。   “字据是老奴让公公立的,与贵妃娘娘无关,纵火一事也是老奴一手安排。”张嬷嬷白着一张脸,咬死此事是她所为,与徐贵妃无关。   东宫走水后该杀的人都杀了,皇帝下令刑部不准再查此事,她的侄儿也被徐太师提拔,如今在汴京附近的县当了个小官。   她原想再过几年,等四皇子登上帝位自己便求徐贵妃放了自己,谁知太子竟然一直在调查此事。   此次后宫嫔妃去福安寺茹素只准带着一个侍从,她与贵妃都觉得是担忧福安寺住不下,不曾想到是太子有意安排。   她怕是没法活着离开这皇宫安度晚年了,白白担惊受怕,为侄儿谋划了一场。   “你一个管事的嬷嬷,敢背着徐贵妃命人在东宫纵火,杂家见识再少也知你是一派胡言。”王庆德怒骂,“好一个歹毒的妇人。”   赵珩闭了闭眼,偏头看向身边的侍卫,“把人带下去。”   “是。”侍卫领命,过去伸手拎起张嬷嬷的领子,粗暴地将她拖了下去。   王庆德以为赵珩要杀了张嬷嬷和其他人,差点尿了裤子,整个人抖得有如筛糠,听到赵珩的起身的动静,瞬间吓晕过去。   赵珩走出寿安殿,等着侍卫将王庆德带下去,沉声吩咐江崇,“去把四皇子、七皇子八皇子九皇子都带到东宫幽禁,另外派人去福安寺,将徐贵妃请回来,就说是父皇醒了想要见她。”   他得速战速决,在徐太师有所防备之前让徐贵妃自己开口。   残害储君,这是灭九族的大罪。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我马上就搞死徐太师。   苏绾:我跟神医美人面基成功。   赵珩:…… 第63章   江崇带着侍卫领命正欲离开,赵珩又把他叫住,发信示意暗卫现身。   “殿下。”暗卫从屋顶上下来,恭敬行礼。   “通知守在福安寺的人盯紧东蜀太子,不可让他逃走。再分出一人盯着徐贵妃,防止她自绝。太师府那边的情况如何?”赵珩一脸萧杀。   “太师今夜要宴请东蜀太子,早上九门提督曾见过太师,城门护卫有调整。”暗卫脑门上浮起豆大的汗粒。   只要不问那女子的下落就成。太子一大早起来就找他,说那女子的锁骨下方有颗黄豆大小的黑痣,让他多留意。   又不是所有的女子夏日里都穿得轻薄,他总不能去扯人家的衣衫看。   “九门提督已有人处理,吩咐盯着太师府的人仔细些,一有异动立即来报,稍后我会亲自去福安寺接东蜀太子进宫。”赵珩捏了下左手中指,身上的寒霜愈发厚重,“去吧。”   “是。”暗卫应了声,跃上屋顶转眼不见了踪影。   赵珩抬了下眼皮,叫来孙来福吩咐道:“宣御医到长信宫关入临荷殿,尔后你带上宫人和江统领安排的侍卫,去福安寺接徐贵妃回宫,让所有人都以为父皇是真的醒了。”   排场越大越像是真的,徐太师本就多疑,他若是收到消息必定会有所动作。   若是进宫则更好,等的便是他。   “是。”孙来福应了声,抱着拂尘拔脚往外跑。   太子昨夜就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今日醒来下了早朝便回东宫审王庆德,方才还故意让王庆德与昭阳宫的宫人对质,火气像是比前几日还要大些。   他心情不好时,自己得把皮绷紧。   赵珩瞟了眼孙来福的背影,目光落到江崇身上,淡然掀唇,“安排人手去皇子所将几个皇子带过来,不要让林尚书的人发觉。”   “属下明白。”江崇领命下去布置。   赵珩站在院内,无意识捏了下左手中指,转头进入花厅疲惫坐下。   今日之事不可出任何纰漏。   少顷,萧云敬和谢梨廷进入院子,行色匆匆。   两人都穿着皇宫禁卫的衣服,不易被人发觉。   赵珩脸上的寒霜散去,缓了神色起身相迎。   “按照你的吩咐,我与梨廷暗查了戍京大营,九门提督确实在调兵。”萧云敬脸上挂满了汗,入内坐下自行拎起茶壶倒茶,“太师今夜宴请宋临川,看着像是要杀人。”   “稍后你俩随我去福安寺请宋临川入宫,北境和东蜀必须停战。”赵珩侧过头看着谢梨廷,“同安的布置如何?”   “一切顺利,前任巡抚私养的驻军已清理干净,如今驻军都是我们的人。”谢梨廷笑了下,神色轻松,“年后大概能有三万人以上,百姓未有起疑,也未走漏消息。”   “很好,同安附近几个县的知县我会尽快换下,务必做到所有驻军都听令于我。”赵珩隐隐松了口气,“谢丞相一切安好,我会留意。”   “可别让父亲知道我的事。”谢梨廷弯腰给自己倒了杯茶,像是想起什么,没喝便又放下,“听萧将军说,神医给了你不少说真话的药丸,给我一些。”   “你要那玩意做什么?就是些有毒的蘑菇磨成粉做的药丸,服下便会中毒问什么说什么。”萧云敬失笑,“同安府那边的人,不是都清理干净了吗。”   “抓到几个东蜀来的探子,好像跟东蜀太子不是一伙,嘴巴特别严实。”谢梨廷依旧看着赵珩,“殿下?”   “那药丸只剩下三粒,不能给你。”赵珩脸上也露出几分笑意,“这些是贺大夫的师傅,用了好几种毒蘑菇磨粉调制而成,原先是用来给人治疯病的,没几颗。”   “原来如此。”谢梨廷吃了口茶放下杯子,“九门提督已醉死过去,明日晌午之前不会有人能找得到他,就是林尚书异常谨慎,我们的人未能找到下手的机会。”   “唔。”赵珩略略颔首,转身往外走,“走,去福安寺。”   萧云敬又喝了口茶,迅速跟上。   走出东宫,侍卫已备好马候在门外。   赵珩利落上马,轻描淡写地跟萧云敬说:“昭阳宫的宫人都招认了,两年前东宫走水一事乃是徐贵妃所为,父皇也知晓此事。”   萧云敬用力挥了下拳,利落上马,额上鼓起条条筋脉,“虎毒尚且不食子!他怎可如此禽兽不如。”   姑姑与他也曾鹣鲽情深,不想他竟纵容那徐贵妃到这般地步。   父亲在北境战死沙场死无全尸,是为守住他座下的江山社稷,早知如此当初他们家就该说动秦王,反了他。   “他如今已是困兽,活不了多久。”赵珩目光凉薄,“舅舅用命守住的江山,我不会拱手让给任何一人。”   萧云敬火气散了些,等着谢梨廷也上了马,随即一起策马往宫外去,“洛州的雨势降了,佛寺的住持告诉百姓,此次水患未有受灾,是你提前借他之口让大家早做准备,百姓如今都说你是圣人是明君。”   “我所做还不够,远不及她所想的万分之一。”赵珩想到梦中的女帝,胸口略有些发酸。   她在梦中质问宋临川百姓何辜,以自己数次入梦所见的分析,眼前的北梁尚不是她所喜欢的北梁,他还需更努力才有资格去见她。   “这位高人是女子?”萧云敬问出心中的疑问。   这都快三个月了,那位神秘的高人一直不露面,除了是女子身份不便现身,他实在想不到其他的理由。   此前回禹州跟秦王提起这事,他也觉得这位高人是女子,说不定会是未来的皇后。   “是。”赵珩点头承认,“她如今不便出面,待大局稳定我登基后她便会现身。”   “不愧是高人,她若此时现身必定会成为被猎杀的目标,哪怕住进东宫成为你的太子妃也不安全。”萧云敬松了口气,脸上绽开揶揄的笑,“我这弟妹定是有倾国倾城之姿。”   赵珩脸上泛起一丝浅浅的暗红,“确实倾国倾城。”   他所见过的女子,无一人有她的美貌,也无一人有她的智慧。   萧云敬偏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倏然严肃,“你该庆幸自己尚未成婚,聪慧的女子通常不会容许丈夫纳妾。哪怕你是帝王,她亦不能忍受你纳妃。姑姑当初也容不下,若姑姑与寻常女子一般也不会走得这般早。”   云珊就曾提过,她不喜与人争抢,不喜与人共有一个丈夫。   那高人与云珊一般聪慧,定也容忍不了。   赵珩抓紧了缰绳策马狂奔,未有接话。   他从未想过要纳妃,父皇的后宫是何等模样,他自小看到大。   再则,女帝并未不愿意露面,而是他找不到人在何处。   给暗卫的画像,他把那颗痣添了上去并告知暗卫留意,若是发现她的踪迹先暗中保护起来,不要惊动她。   除掉太师,林尚书会转投韩丞相的阵营,骠骑大将军是他的女婿,必定会继续追随他。   虎符一日拿不到,他便无法顺利登基。   且太师党羽众多,全部清理干净也需要数月时间,没法在短时间内尽数拔除。   女帝的身份一旦暴露,会给她带来杀身之祸。   他要护住这万里江山,也要护住她,让这江山变成她想要的模样,如此才有资格求娶。   出了正阳门,暗卫来报。宋临川此刻已离开福安寺,随着太师府的仆从回城,像是要去太师府赴宴。   赵珩跟萧云敬交换了下眼神,带着护卫策马前去拦截。   不能让宋临川进太师府,进去后他是生是死就难说了。太师府地下有众多暗道,届时会把他送去何处,如何处死都是不他能控制的。   此时徐贵妃还未认罪,他无凭无据,身为储君也不可带兵查抄太师府。   韩丞相会以此为借口怀疑他想篡位,联合朝臣弹劾。   父皇命他监国之时留了一道圣旨在太师手中,圣旨上写明若自己监国不利,将由四皇弟代替自己监国。   自他监国这两个多月,太师动作频频为的便是能亮出圣旨,名正言顺地让四皇弟监国。   韩丞相手中也有一份圣旨,自己所作所为若是对他们形成巨大的威胁,他会先与太师合作,让自己失去监国的机会,再回头针对太师。   因此,他今日必须先将徐太师除去。   赵珩寒着脸,再次策马加速。   萧云敬挥鞭策马跟上,嗓音压低,“贺清尘此前跟着他师傅居于山间,初到汴京便有了神医之名,虽不骄不躁人到底是简单了些,只会治病救人与钻研医术,若是被太师等人盯上他,怕是容易出事。”   徐太师紧盯宋临川,必定不会放过他身边的其他人。   “我已有安排,不会让他受牵连。”赵珩想到梦中的女帝似乎很喜欢贺清尘,胸口又有些酸。   贺清尘的医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为人也确实简单耿直,在他眼中王公贵族是人,平头百姓也是人,并无贵贱之分。   医术上的事难不倒他,应付地痞纠缠确实不是他的强项。等自己解决了徐太师,会立即将汴京城内的几伙地痞收拾干净。   太师能买下太平坊那么多的铺子,这些地痞功不可没。   “有安排便好。云珊到底未出阁,虽是师徒,瓜田李下难免会有人碎嘴毁她清誉。”萧云敬的嗓音依旧很低,“若是能安排个信得过的人跟着他,会更好。”   “形同监视之举不可取,疑人不用。”赵珩偏头看他,“可是担心嫂嫂瞧上他?”   “那般好看又年轻,医术更是无人出其左右的神医,怎能不紧张。”萧云敬脸红,“云珊温婉恬静,真怕她瞧不上我这粗人。”   “嫂嫂不会的。”赵珩安慰一句,远远看到宋临川带着侍卫骑马进城,身边跟着四名的太师府的仆从,神色骤然转冷。   萧云敬也看到了宋临川,紧紧跟上赵珩挡住他们的去路。   宋临川勒停身下的白马,抬头看向赵珩以及他身后几十个侍卫,俊颜浮上火气,“太子殿下此举何意?”   太师命人去福安寺接他回城,赵珩带着人马前来拦截,但凡选错自己的小命恐怕要留在汴京了。   赵珩抬了抬眼皮,身后的长街忽然冲出来一队百余人的护卫,街上的百姓惊惶避让。   他回头看去,徐太师和林尚书走在护卫前,神色从容。   赵珩眼底浮起讥诮。   竟是与梦境中差不多的情形,不知太师打算用怎样的理由,为自己此举开脱。   宋临川其人虽骄矜,却不是愚笨之人,不会如梦中一般只是按照梦境给的剧情行事。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暗卫很快就能找到你了。   苏绾:他比你还瞎。   赵珩:…… 第64章   徐太师和林尚书带着百多人的守卫,转眼到了跟前。   赵珩收起眼中的锋锐,策马掉头垂下眼眸看他,唇角抿紧。   看得出来,他今日是打定主意要将宋临川请进太师府,请不动便擒。   赵珩抬了下眼皮,余光瞧见还有不少守卫往这边过来,抢在太师开口之前漠然掀唇,“吾收到东蜀皇帝回信,请太子入宫签署停战建好细则,太师与林尚书这是要作甚,可是为了阻拦吾。”   萧云敬暗暗抓紧了缰绳,示意谢梨廷不要轻举妄动。他们眼下的身份是侍卫,不可让徐太师和林尚书认出他们。   虽然做了简单易容,不谨慎还是会出岔子。   谢梨廷动了下缰绳,表示自己不会乱来。   “殿下这话可不能乱说。近日汴京城内出了一伙贼人到处欺男霸女,臣方才在路上偶遇林尚书正随他前去抓捕。”徐太师微笑行礼,“这些守卫都是汴京府内的巡查,汴京府尹带了一队人马已先行出发。”   太子为何忽然想起来要见东蜀太子?是发现了他们在东蜀的布置,还是东蜀皇帝真的回了信?   当初说好了拖延一段时日,等他的信号一起行动。   徐太师心思电转,冷静下来处理眼前的麻烦。   太子要请宋临川入宫,自己身为臣子便不可用东蜀大军有异动为由,和林尚书一起去抓捕东蜀太子。   自己在朝中只是国子监博士,并无实权,北境战报不该送到他手上也不该先给林尚书,此举有僭越之嫌。   太子忽然出宫接人,自己用好了便不算是坏事。   待东蜀太子入了宫,再让林尚书在明日早朝时,安排人将假的北境战报呈上谎称东蜀又有动作,激起朝臣的激愤。   自己便可趁机要求扣押东蜀太子作为质子,逼迫东蜀退兵。   皇宫禁卫军当中有一半是他们的人,只要确定东蜀太子的落脚之处,便可杀人嫁祸给太子,让东蜀大军有正当理由进犯北梁。   徐太师琢磨了个来回,又说,“那伙贼人昨日曾闯入林尚书府中行窃,甚是胆大妄为。”   “原来如此,汴京府尹这个官是怎么当的,竟让贼人四处作乱。”赵珩神色从容,只是嗓音愈发阴冷了些,“他这府尹不当也罢。”   徐太师一口血险些吐出来,讪讪回话,“殿下所言甚是。”   今日似乎诸事不宜?   这汴京府尹掌管汴京上下,倘若被撤职,日后他们想要做些什么便没这般方便。   若是保了他,又不知这太子是否会起疑。   林尚书没有公文无权随意调动汴京府衙的巡查,自己在朝中只有太师之名,更无权这么做。   “太师也如此觉得,甚好。”赵珩的目光落到林尚书身上,嗓音稍有缓和,“林尚书为保汴京百姓安宁,辛苦劳累亲自带着守卫抓捕贼人,当嘉奖。父皇今日一早已醒来,听闻此事必定龙心大悦。”   林尚书压下惊疑,拱手行礼,“不敢当,臣身为朝中大员,让汴京乃至北梁百姓安居乐业,是应该的。”   那个多疑又窝囊的皇帝竟然醒了?还这么凑巧,东蜀皇帝也在今日回了书信?是太子故意迷惑他们还是真有此事?   今日早朝,并未有听到皇帝苏醒的消息。   林尚书微微抬头,用余光看了眼徐太师。如此重大的消息,他安插在宫中的人竟未传递出来,莫非安插的人都被发现了?   徐太师心中也是惊涛骇浪,面上却摆出一副欣喜的模样,抬头看着赵珩,“皇上既然已苏醒,与东蜀停战建好一事确实该立即谈妥,免得北境的百姓惶惶不安。”   “父皇也是这个意思,因此差吾前来请东蜀太子入宫。”赵珩将他二人的反应收入眼中,面上古井无波,“太师与林尚书既然还要去抓贼,吾便不多说了。”   徐太师和林尚书身后的守卫已有将近三百人,回宫的路被堵得水泄不通,他得耐着性子与他们周旋。   他们即便不敢做出当街诛杀储君一事,也有可能以抓捕贼人为由动手。   自己只带了二十来人,乱刀之下难免会出岔子。   “如此……”徐太师话还未说完,身后的守卫忽然让开一条道。   他回头看去,皇帝的车辇缓缓驶过来,坐在车前的人赫然是孙来福,还有皇帝身边的大总管方德胜。   徐太师不露声色,悄悄与同样回头的林尚书交换了下眼神,等着车辇停下。   看来皇帝是真的醒了,方德胜一直在皇帝身边伺候,还是自己的人,断然不会帮太子作假使诈。   不过也不可麻痹大意,太子不是那个蠢皇帝。   监国这段时日,自己与韩丞相明里暗里吃过不少亏,几处布置莫名就被他给破掉,得死死防着他。   长街安静了一瞬,四周的百姓也看着华美高大的车辇,捂着嘴不敢出声。   赵珩也看着车辇,眼底的寒霜散去些许。   孙来福办事还挺可靠,他都未有想到要方德胜出宫,这奴才竟想到了。方德胜受过母后的照拂,自自己监国后传递给太师的消息,一向半真半假。   太师未有起疑,自己亦装作不知情。   前段日子父皇醒来后方德胜身体不适,未免将病气传给父皇,他住到敬事房给太监安排的耳房。   自己一直忙碌,方才又细细推敲了一遍所有的安排,自以为毫无疏漏未料到把最重要的人忘了。   车辇停下,孙来福与方德胜一块下车行礼,“殿下万福。”   “尔等这是要去往何处?”赵珩沉下脸,不悦地看着孙来福,“孙来福你来说。”   孙来福哆嗦了下,上前一步回话,“回殿下,陛下方才吃了一碗银耳羹,问起徐贵妃在何处。老奴告知在福安寺茹素,陛下便差老奴去接贵妃娘娘,老奴不敢忤逆。”   赵珩咬着牙,佯装自己在生气,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去吧。”   孙来福应声行礼,和方德胜坐回皇帝的车辇,继续往城外去。   萧云敬和谢梨廷都悄悄松了口气。孙来福的这个安排算得上是查漏补缺了,如此一来,徐太师和林尚书也不易起疑。   徐太师将手伸出袖袍,背着赵珩跟林尚书做了个摆手的动作,示意他带着守卫撤离。   皇帝醒来就要见贵妃还让方德胜跟着,分明是在防着孙来福,此事应该不会作假。待他回府重新布置一番便入宫面圣,好好参上太子一本。   皇帝让他监国,可没让他撤换南境各府州县的官员。   “启禀殿下,臣还要去抓贼人,先行告退。”林尚书转身面对赵珩行礼,“皇上刚醒,恐还有诸多不适,臣晚些时候在入宫面圣。”   “臣也告退。”徐太师微笑行礼。   赵珩冷着一张脸点了下头,策马离开。   宋临川带着侍卫在赵珩侍卫的包围下跟上去,心中暗暗佩服赵珩的冷静。   他明知尚书带兵围堵并非是为了抓贼,却未有点破,还若无其事地与之周旋。   敌众我寡,方才他但凡有一丝冲动,局面便会失控。   自己的这条小命怕是也保不住。   这储君可比他那位只会纳妃,连自己的儿子都养不大的父皇强多了,北梁日后也必定会迅速壮大国力,成为东蜀最大的威胁。   自己要更努力,才能避免东蜀被其吞并。   两国之间的仇怨由来已久,能够停战于双方都有益,父皇不该为了逼皇叔出手而拖延这许久。   幸而今日赵珩来得早,再晚些,两国真要不死不休黎民苍生都会为此受苦。   宋临川轻轻吐出口气,策马追上赵珩与他并行,“多谢。”   “太子若真心想要谢吾,那便通知你父皇停战建好,这仗打下去谁都赢不了谁。”赵珩态度冷淡,“真要打,北梁一定奉陪到底。”   宋临川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不知为何又想到福安寺那冷美人。   她说话也这般完全不给情面,若不是知道那冷美人并非皇室之人,他险些以为赵珩与她是一家。   一行人策马走远,躲起来的百姓放松下来,街市恢复热闹。   徐太师收了视线将林尚书拉到一旁,沉声道,“你先把人撤走,我即刻命人去福安寺通知贵妃身边的宫女,若皇帝醒来一事为假便杀了贵妃嫁祸太子。”   “贵妃可是你女儿。”林尚书吓一跳。   “皇帝醒来一事太过蹊跷,未有确定消息之前不可大意,若是太子布局将贵妃请回宫,为的是两年前东宫走水一事,你我这些年的布置将毁于一旦。”徐太师目光阴冷,“为了保全四皇子,只能牺牲她和我外孙女的太子妃之位,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我这就去安排。”林尚书拱了拱手,带着守卫撤离长街。   徐太师抬头看向城门的方向,低声吩咐身边的管事一番,袖袍一甩掉头回太师府。   今日之举虽被赵珩撞破,量他也不敢有所作为。   一个乳臭未干只有虚名的储君罢了。让他再妄为一段时日,等自己把皇帝弄成个活死人,便拿出圣旨让外孙四皇子监国。   赵珩失去监国的资格,跟随他的朝臣便会做鸟兽散,自己再把他也变成个残废,看他还怎么狂。   至于外孙,不过是个刚满十一岁的稚童,能知道什么叫治国之术?   操纵个一两年,自己便有了登基的理由,手中又握有北梁大军,这天下他不费吹灰之力便收入囊中,美哉。   若他真敢有作为,那便如之前所想杀了宋临川,让东蜀攻入北梁将这天下打乱,自己堂堂正正登基为帝。   徐太师心情大好,一路回去脸上不时露出笑意。   *   皇帝的车辇在福安寺山门外停下,孙来福和方德胜下车,带着一众太监宫女上山,前往禅院迎接徐贵妃。   前来添香油祈福的香客看到这一幕,好奇跟过去看热闹。   喧哗声从前面的大殿一直吵到左侧的禅院。   苏绾和陈良妃躺在禅院廊下的摇椅里,舒服闭着眼吹凉风。听到外边传来的动静,她禁不住睁开眼坐起来,“外边好像很热闹?”   陈良妃也睁开眼坐起来,竖起耳朵听了一阵复又倒下去,“想去看热闹便去。”   闹得所有的禅院都知晓,除了徐贵妃那头猪没人会这么干。   到福安寺茹素前几日都安安静静没点动静,今日来了那头猪的外甥女,韩丞相的千金和神医,再出什么热闹都不奇怪。   “不去。”苏绾倒回去晃动摇椅闭目养神。   陈良妃做人还是可以的,到了福安寺没人敢来烦她们,住持也诸多照顾。听陈良妃说想要摇椅,不过半个时辰就送过来了。   “不去人家也会上门的。”陈良妃轻笑,“知道怎么刺激一个疯子,让她发疯吗?”   苏绾抬眼看她。   这位姐姐简直聪明的可怕,宫里那一套勾心斗角,她看得明明白白。   “嘘。”陈良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抬手指了指院门含笑闭上眼,“已经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有人说我们是一家。   苏绾:他眼睛倒是不错,要不要跟他换换。   赵珩:…… 第65章   禅院外果真传来敲门声,苏绾眼底浮起一丝无奈,起身去开门。   同样是可怜人,相煎何太急。   取下门栓将门打开,门外站着徐贵妃身边的大宫女,还有个面生的姑娘。姑娘手里端着一只托盘,上面就只有一只杯子,和一壶不知道是酒还是茶的玩意。   “两位有事吗?”苏绾挡着门不让进。   “皇上醒了,还派了大总管亲自来接贵妃娘娘回宫,娘娘高兴,赐给陈贵人一壶果酒让她沾沾喜气。容昭仪,端进去吧。”宫女伸手推了一把容昭仪,嗓音微微发冷,“贵妃娘娘说了,良妃若是不喝你便替她喝了。”   容昭仪往前冲了下,手中托盘一歪直直往地上砸去。   徐贵妃身边的大宫女眼疾手快,接住托盘端稳,又顺势摁住容昭仪的肩膀,试图将她推进院子里。   太师来消息,让她跟着徐贵妃回宫,若皇帝没有醒来便杀了的徐贵妃。太师安排的人,会将杀人一事嫁祸给太子。   她是徐家的死士,自徐贵妃身边的大宫女被太子的侍卫杀死,她便按照太师的指示,步步博取徐贵妃的信任,当上大宫女。   目的是监视徐贵妃,同时也帮徐太师打探宫里的消息,必要时杀人灭口。   徐贵妃也担心此行有诈,命她把容昭仪带过来,借她之手杀了陈良妃和她身边的宫女,再嫁祸给梁淑妃。   这容昭仪原是已故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皇后过世没多久便爬上龙床封了昭仪,这些年安安分分孩子也没生,是个好利用的主。   让她来杀人,梁淑妃便脱了不干系,毕竟她俩都曾是已故皇后身边的人。   “良妃娘娘不喝酒。”苏绾发觉容昭仪的脸扭曲起来,像是疼痛难忍的模样,不由的多看了一眼徐贵妃身边的大宫女。   她接酒和托盘的动作,像是武功高强的样子?   刚才她还说老皇帝醒了,派身边的大总管来福安寺接人……难道是太子要速战速决,搞死徐太师?   有这个可能。   太子如果查到了两年前东宫走水一事的真相,这件事便是搞垮徐太师最好的突破口。   残害储君,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徐太师不能免受责罚。   徐贵妃把容昭仪逼过来杀人,估计是想,死也要让太子失去威信。   太狠了。   苏绾压下心底冒出来的烦躁,冷脸关门,“良妃娘娘睡着了,两位把她吵醒过来,出什么事奴婢可担待不起。”   “你确实担待不起。”徐贵妃身边的大宫女抬脚踹门。   苏绾早有准备,还是被她的脚上的力量震到,手臂疼得本能松开门板。   这女人果然武功高强,太可怕了。   “哗”的一声,不知何时过来的陈良妃,将一盆水直直泼了过去,举起木盆就朝那大宫女砸过去。   大宫女估计是未有料到陈良妃的动作如此敏捷,抬手挡了下,疼得往后退开了好几步。   被她摁住肩膀的容昭仪摔到地上,口中发出痛苦的惊呼。   “有虫子?”陈良妃拍了下木盆,装出一副疯了的模样,丢掉木盆退回禅院用力关上门。   那宫女不敢跳墙进来,门外有侍卫盯着。   皇帝怎么可能会醒过来,就算醒了太子也不会让他醒太久。徐贵妃回宫后徐家怕是要出殡,就看徐太师能否破太子的局了。   “会武功的宫女。”苏绾拴上门,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有预感要出大事。”   “对我来说是好事。”徐贵妃回她一句,拍拍身上的水珠往回走。   福安寺的住持答应帮她找人把信送到李顺手上,只有从太子手中,拿到准许苏绾出宫的诏令,她才能安心。   苏绾耸了耸肩,抬脚跟上去。   禅院门外,容昭仪双手撑着地艰难爬起,掌心被地上的沙石蹭破了皮,一阵刺痛。   陈良妃装疯的样子太吓人了,徐贵妃分明是让她来送死。   皇后过世已经六年,徐贵妃应该不会知道自己在凤仪宫做了什么。要是有证据,她会联合一心向佛的德妃,阻止皇帝封自己为昭仪。   皇帝那人本来就薄情,就算没中迷香兴头来了,也会找人发泄。   皇后刚装殓放入梓宫当夜,他就在灵堂后要了自己。   她又惊又恨,想陪着皇后一起走,又不甘心被就那样被皇帝糟蹋,不甘心小皇子在自己眼皮底下断了气,这才在皇后的寝宫内点燃迷香想要趁机杀了皇帝。   只是她没料到梁淑妃会来,还被皇帝遇到。   发了狂的皇帝把梁淑妃也糟蹋了。   过后,皇帝将还是贵人的梁淑妃带回长信宫宠幸了一个月,直到她怀了身孕,这才封了淑妃赐她住进永宁宫。   淑妃有孕后,皇帝竟又想起自己,给了个昭仪的封号常常将自己带回长信宫。   这些年,她一直默不作声,暗地里找机会给皇帝下毒,想要毒死他给自己和皇后还有小皇子报仇。   眼看皇帝没中毒也要死了,这会又忽然醒过来,徐贵妃却在这时候盯上自己,她心里很是不安。   莫非,她是想借着自己的手杀了陈良妃,让陈良妃的兄长对太子有意见,再恨上梁淑妃?   容昭仪脊背隐隐发凉。   “算你走运。”徐贵妃身边的大宫女擦掉脸上的水,阴恻恻地看着她,嗓音压得很低,“就怕这份好运维持不到回宫,自己去跟徐贵妃复命。”   说完,她端着托盘掉头回去。   陈良妃和她身边的宫女都很弱,根本不需要她费太多力气,等她从宫里回到福安寺入夜后过来杀了即可。   容昭仪见她走了,目光深深地看一眼紧闭禅院房门,再次抬脚上前飞快将写好的信,塞入门缝。   她无所求,只想皇帝早日驾崩。早在来福安寺当日,她就准备好了信,想要送到陈良妃手上。她目前是唯一不会早死的妃子,太子也不会让她死。   可自己被害后却又害了梁淑妃一事,终究是个心结。自己说不定活不过今夜,只求陈良妃看在大家都是可怜人的份上,能帮梁淑妃便帮一把。   哪怕她不帮,也希望她知道真相后,将来若是被太子封了太妃,也别针对梁淑妃和她的孩子。   梁淑妃胆小怕事做事瞻前顾后,太子又非她亲生,偌大的后宫她一个可依靠的人都没有。   徐贵妃倒了,还有个从来不出声的德妃,她比徐贵妃更狠,杀人不见血。   容昭仪闭了闭眼,对着门双手合十拜了一拜,转头离开。   回到徐贵妃的禅院门前,容昭仪缓了缓呼吸,垂下脑袋抬脚入内。   “候着吧,徐贵妃在跟殷小姐说话。”宫女拦住她。   容昭仪点头称是。   禅房内,徐贵妃握着殷晓君的手,眼角泛起泪意。   她今日回去怕是凶多吉少,父亲虽未有口信传来,心中还是有诸多不安。身为徐家的女子,她没的选,除了这张脸和还算争气的肚皮,父亲从未将她当人看。   否则也不会将她送入宫中,以色侍人。   如今,好好的外甥女也要走上与自己一样的路,太子远比皇帝深沉,往后的日子怕是与火坑无异。   自己的儿子成不了储君,等待自己的便是死路一条。她被父亲操控着筹谋十几年,每日都在担惊受怕中过活,无一日轻松。   死了说不定也是解脱,什么荣光永驻,什么太后她都不想了,只求此行平安。   坏事做得多了,总怕见到鬼。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踏入后宫的那一瞬,自己便已经是恶魔。   她学不来德妃装腔作势一心向佛,下手却比谁都黑的姿态,也学不来梁淑妃的云淡风轻,更没法像陈良妃那般只在意自己的脸。   她是恶人,是父亲手中的一枚棋子,她深知早晚都会死。   也有不甘心……可她身为女子,不甘心又能怎样?在父亲眼中,太师府所有的女眷都不是人,而是待价而沽的货物。   “明日晌午之前若是没信送到福安寺,你便偷偷回家,无需回太师府。”徐贵妃拿出一沓银票递给殷晓君,“走不掉便隐姓埋名去上学,不要再被你外祖操控。”   “小姨?”殷晓君愕然看她。   这种从小姨口中说出来,有点陌生。   “你小姨我当了一辈子的恶人,最羡慕的却是你娘。她与你父亲琴瑟和鸣,外祖管不到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徐贵妃把眼中的泪意逼回去,“回去吧。”   殷晓君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想要告诉她自己原本也想偷偷去上学,在看到她骤然变得严厉的眼神后,终究没胆子说出口。   “那我先出去了。”殷晓君收好了银票,低着头开门出去。   等在门外的宫女瞟了眼殷晓君,伸手抓住容昭仪的肩膀,将她推了进去。   “听说陈良妃不喜欢本宫送的酒,你喝了吧。”徐贵妃抬眼看她,“躲在梁淑妃背后安生了这么多年,你该知足了。”   她死了梁淑妃也会被太子怀疑。   “是。”容昭仪福了福身,拎起酒壶倒出一杯毒酒,仰头喝下。   喝完,她放下杯子低低笑出声,“作恶的人会下十八层地狱,我会在天上看着你怎么死。”   “本宫从不信鬼神。”徐贵妃起身出去,换上笑脸看着候在外边的孙来福和方德胜,“让两位公公久等,走吧。”   宫女瞪了一眼容昭仪,抬脚跟上。   容昭仪也跟出去,看着浩浩荡荡人影离开,转头回自己的禅院。   但愿陈良妃会看到那封信。   徐贵妃一行人走后,福安寺再度变得宁静。   夕阳渐落,晚风裹着清凉溜进禅院,吹落无数枯叶。   苏绾吃过晚膳,洗完澡陪着陈良妃在院里看了会星星,时间差不多提着灯笼去检查院门。   转身的间隙,地上的一抹白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苏绾弯腰捡起,见上面写着良妃启三个字,摇摇头转身折回去。   徐贵妃身边的大宫女走后并未有人来过,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把信送过来的。   “给你的信。”苏绾把信丢给陈良妃,打着哈欠回房,“我去睡了,你也早点睡。”   徐贵妃回不来,到了中元节她就能偷偷溜回汴京,去看原主的奶奶了。还能趁机了解下馥香坊都有什么香料,能不能合作。   希望太子不要让自己失望,除掉徐太师一伙,早日登基。   “去吧。”陈良妃接住飞过来的信,含笑点头。   一夜无梦,苏绾早上起来洗漱干净照例开门出去晃荡,被侍卫告知不准离开后又回了禅院,心中满是疑惑。   陈良妃面色凝重,一早上都不说话。   过了晌午,消息总算传过来。容昭仪昨夜在自己的禅房里服毒自尽,发现时身体已经僵硬。   宫里来人带回去了,不知道怎么安置。   “徐贵妃那头猪,自己死就算了还要拉个人垫背。”陈良妃骂了句,抬脚往外走,“本宫去找梁淑妃,你不用跟着。”   后宫就是个吃人的地方,皇帝大概到死都不知晓,他身边的女人有多狠。也可能他都看在眼里,却故意让她们自相残杀。   这些年,她错怪梁淑妃了。   那就是个不会保护自己的傻子,卑微的求着一线活路。她若是聪明一点,皇后生的小皇子也不至于被害死,那头猪也没法作威作福。   “早去早回啊。”苏绾叮嘱一句,看向皇宫的方向。   徐贵妃怕是再也回不来了,这个作恶了一辈子,可怜又可悲可恨的女人,死了也算是解脱吧?   陈良妃出了禅院,大大方方走到梁淑妃住的院子前敲门。   等了片刻,嬷嬷过来开门,见到她脸色骤然发白,“良妃娘娘?”   “让开。”陈良妃伸手拨开她硬闯进去,径自进了梁淑妃的禅房用力关上门。   李顺那条路也走的通,却不如梁淑妃出面来的容易。   梁淑妃受惊抬头,脸色也在瞬息间变得苍白,“陈姐姐。”   她怎么会来?   “别喊得这么亲热,帮我跟太子求一道诏令。”陈良妃坐下来,不假辞色,“诏令内容是苏绾入宫满十年,准许她自行出宫。”   “太子他未必会答应……”梁淑妃有些犹豫。   她从来不敢跟赵珩提任何要求,忽然为了个宫女跟他要诏令,不知道他会不会生疑。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我自己把你送出去的?   苏绾:对啊。   赵珩:…… 第66章   陈良妃在梁淑妃对面坐下,耐心等着她细细琢磨。   以前没怎么接触,只觉得梁淑妃是个闷葫芦,笑的样子也假。   看完容昭仪的绝笔信,她还心疼了一把梁淑妃,觉得她傻。这会面对面,她算是看出来了,梁淑妃不傻而是冷漠又自私。   自己都这么大方上门了,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真蠢到这个地步她也活不到现在。   以她和赵珩的关系,要诏令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也要瞻前顾后。这事又不会影响前朝,也不至于牵扯到在后宫掌权。   她就是冷漠自私,一点麻烦都不愿意沾。   她在皇后身边多年,容昭仪都知道小皇子是怎么死的,她会不知道?   明知道小皇子死的惨烈冤枉,可她还是给皇帝生了孩子,还生了两个。   她但凡有点良心,就不会这么多年一直跟容昭仪比,觉得所有人都不该瞧不起她。   觉得容昭仪上位的手段更不堪,毕竟她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   可人家容昭仪比她年轻许多,受宠的程度虽不如她,但也没少宿在长信宫。她不是不能生,而是不想生,不想给害死皇后还糟蹋自己的男人生孩子。   真正傻得可怜可悲的人是容昭仪。   为了杀皇帝而虚与委蛇,还要日日活在自责中。   梁淑妃会不知道迷香的味道吗?她知道却没及时逃走,还让皇帝遇到她,还不是为了自己有朝一日能出头。   倒了徐贵妃和四皇子,还有韩丞相撑腰的五皇子和他的生母德妃,她真以为自己能一直平顺?   韩丞相在前朝笼络官员打压太子,目的跟徐太师是一样的,都想扶持一个傀儡上去,自己当那不上明面的皇帝。   德妃天天把自己整得跟位分低的嫔妃一样,出行不坐轿辇也不引人注意,让徐贵妃一个人在后宫作恶。为的还不是熬死了徐贵妃和徐家,只自己的儿子跟太子斗法。   没了徐贵妃,德妃还吃得下去斋饭念得了佛经就怪了。   陈良妃有些烦躁,这事过后自己是不会再与梁淑妃打交道的。   这种人出了事会第一个出卖盟友,不值得自己为她出主意。她知道自己不是好人,但她知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好,回宫后我就跟他要一道诏令。”梁淑妃像是下定了决心,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陈良妃如今有嫡兄撑腰,赵珩不会让她死,若不答应她万一被她使了手段针对,自己的一双儿女根本保不住,她不能因小失大。   只是一道诏令,赵珩应该会给。   “等你的消息。”陈良妃不耐烦地看她一眼,起身离开。   皇帝是好不了了,梁淑妃开口跟太子要诏令,太子不会起疑反而觉得她识大体,知道帮衬。   自己也不怕梁淑妃和德妃一样阴险,嫡兄不死,她老实待在敬法殿便不会有事。   太子派了侍卫保护她,德妃不会不知道。   禅房的门重新关上。   梁淑妃出了会神,慢慢反应过来容昭仪的死和徐贵妃有关,而徐贵妃怕是……要倒了。   她缓了缓心跳,绷紧的脊背渐渐松懈下来。   赵珩掌控朝局的能力越强,她和孩子就越安全。就算德妃执掌后宫,自己安分守己,应该能等到赵珩登基成为太妃那一日。   只是这后宫的腥风血雨,在赵珩登基前不会停。   韩丞相在前朝经营十几年,没了太师的威胁,德妃定会站出来配合韩丞相极力打压太子。   三足鼎立之时她还可冷静,只剩下五皇子和太子,她也一样会急。   这种情况下,自己须得更加小心谨慎。   香料之事决不能让赵珩知道真相。要诏令的理由她也想好了。   就说是陈良妃因容昭仪之死忽然清醒过来,怕自己也遭遇不测,念苏绾照顾她有恩,想要报答苏绾的恩情。   如此一来,赵珩便不会起疑,自己跟陈良妃也不会纠缠得太深。   梁淑妃打定主意,自己去拿了笔墨纸砚,研墨提笔给赵珩写信。   诏令越早拿到手她就越安全。此时发信给赵珩,正好表明自己对前朝一无所知,也没想打探消息。   写好吹干墨汁,梁淑妃将信折好塞进信封,起身开门去院子里叫来一名赵珩身边的近卫,“麻烦你将这封信送回宫里,亲自交给太子殿下。”   “是。”那近卫收了信转身出去。   梁淑妃在院子里站了一会,折回廊下纳凉。   因着容昭仪自尽一事,所有后宫妃子都暂时待在禅院,不得随意出门。   福安寺的僧人,则在准备给容昭仪做法事超度。   陈良妃回到自己和苏绾住的禅院,苏绾躺在摇椅里看书,像是又打起瞌睡的模样。   “今日不要出去乱跑,宫里没消息过来,一切就还是没有定论。”她叮嘱一句,大步回房。   “嗯。”苏绾应了声,继续看手中的香料集。   没消息就是好消息,说不定中元节她真能回汴京,顺便去看看贺清尘有没有解决掉麻烦。   “睡了记得盖上被子,风大容易着凉。”陈良妃提醒一句,进了禅房关上门。   再等等,徐贵妃那头猪死没死的消息,就该传出来了。   陈良妃坐到炕上,拿起包袱打开,取出准备好的男装和银票,兀自出神。   德妃这会估摸着也在等宫里的消息,她比徐贵妃冷静,应该会掂量眼前的情势,暂时不会出手针对自己。   等到中元节法会,自己要带苏绾回汴京,顺便去找一找给自己开坛做法的道士。   这事不问清楚,她心里始终不踏实。   被赵珩知道自己将他跟个宫女捆绑在一起,即便嫡兄的战功再高,他也不会让自己苟活,更不会让苏绾活着。   如今她也算大仇得报,剩下的就是拿到诏令让苏绾安全离开皇宫。   陈良妃笑了下,仔细收起男装和银票。   那道士只要不走,自己就有办法找到他。   *   过了午后,整个汴京都陷在燥热的空气中,太师府大门紧闭。平日里守门的人也不见了踪影,死气沉沉。   门后,谢梨廷带着皇宫禁卫,将府中的金银珠宝、地契都搬到了院子里。   跟着过来清点数目的萧云敬,叹为观止。   “这太师府上的私库,竟是比国库还充盈。”谢梨廷苦笑,“北境百姓困苦挣扎,朝廷却养了这么大一只蛀虫。”   “还有一只没被抓呢。”萧云敬坐下来,嗓音压低,“入夜后再将这些东西运走,等明日太子出诏令,告知百姓徐太师罪行后再移交户部。”   “明白。太师总算倒了,昨日那扮做宫女的死士真能打,不知道韩丞相在宫中是否也安插了死士。”谢梨廷心有余悸,“难怪太子之前,会屠杀东宫的宫女。”   这要是漏掉一个,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猜。”萧云敬合上账本收好,“回去复命吧,清点了一个晚上加上半个白天,可算清点完了。”   昨夜,赵珩以皇帝醒来为由召百官入宫。徐太师踏进文德殿看到徐贵妃,当即咬破压在舌下的毒药毒发身亡。剩下的徐家人,在赵珩当着百官的面审徐贵妃时,被他们全部擒获。   太师府中所有暗道地库,也都被他们给翻了出来。   “明日斩了徐家的人,太子也能松口气了。”谢梨廷脸上绽开笑容,揶揄道:“你也有了时间去陪夫人过乞巧节。”   萧云敬爽朗一笑,留下侍卫守着查抄出来的金银,和他从后门离开回宫复命。   赵珩在御书房整理太师党羽的名单,刑部尚书和侍郎像是刚离开没多久。   “如何?”赵珩抬头,示意他们坐下。   太师的私库应该有很多银子,够他将北梁所有府州县之间的官道全部打通。   官道打通,百姓可更便捷的做买卖,加快货物流通的速度也能给百姓增加收入。   “白银元宝四百二十万两,赤金元宝三十个,其余器物珍宝书画、房产和田地要户部才能算得出来值多少。光是禹州一地,太师就有良田二十顷别庄三处,这还不算南境各处和汴京城外的良田。”萧云敬将账册递过去,“比你还富。”   赵珩瞟他一眼,拿走账册。   翻了一会,他合上账册放到一旁,神色轻松,“太师的一众党羽中除了没把柄抓林尚书,该抓的都关进天牢明日问斩,你过完乞巧节回禹州后,想办法把那几个去东蜀学习采盐的人带回来。”   东蜀已经没了不停战的理由,改善民生的同时也该逐步囤盐,屯粮、屯兵。   最多三年,他要踏平东蜀,将舅舅的首级带回来好好安葬。   “行,贺清尘那你忙完抽时间去瞧瞧,陆常林中元节回汴京给他娘过生辰,你也这天出去顺便带他认识下。”萧云敬失笑,“正好也去见见那位高人,肃清太师党羽期间韩丞相不敢盯你太紧。”   赵珩点了下头,无意识捏紧左手中指。   他倒是很想见到那女帝。   萧云敬和谢梨廷走后,赵珩叫来孙来福询问方德胜的病情。   “早晨他出宫去同安堂开了方子,要等几日才知是否有效,不过带了句话回来,说殿下所选之人可靠。”孙来福脸上绽开笑容,“听说汴京城内最难缠的那伙地痞,对神医也是赞誉有加。”   贺清尘竟会给地痞治病?赵珩抬眼看他,“具体怎么回事。”   昨日去给贺清尘送口信的暗卫回来复命,说他是被地痞缠得没法才躲到福安寺,莫不是主持开解他了?   “方公公说,他去看病之时,那伙地痞送了许多珍贵药材到同安堂,感谢神医救了他们的帮主。这伙人还把另外一伙地痞赶走,说是今后他们会罩着同安堂。”孙来福又笑,“神医医术卓绝,连地痞都收服了。”   赵珩略略颔首,打算中元节时出宫一趟,看看具体怎么回事。   孙来福见他心情好,大着胆子留下。   赵珩批了一会奏折,江崇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表情不大好看。   “怎么回事。”赵珩放下奏折看他。   抓捕太师党羽一事由刑部负责,禁卫军只派了些人从旁协助,应当不会出问题。   “梁淑妃让人送了封信回来。”江崇将信呈上。   这梁淑妃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打探消息竟直接找上太子,妇道人家就是见识短浅。   “我瞧瞧。”赵珩也觉得梁淑妃此举有些僭越,不怪江崇没有好脸色。   她并非自己的生母。   拆开信封看罢内容,赵珩心底涌起一股无名火,好一会才压下去,取来书写圣旨用的硬纸,提笔写下一道诏令:宫女苏绾,入宫后兢兢业业,念其年长,家中又有老幼需要其照料,故准其入宫满十年后出宫。   写完搁笔,他取来自己的印章印上去,拿起递给江崇,“让侍卫带回福安寺交给梁淑妃。”   “是。”江崇偷偷瞄了眼,对梁淑妃更无好印象。   为了个宫女差遣太子近卫送信,简直不知轻重。   赵珩拿起未批完的奏折,耳边忽然传来一声闷响。孙来福脸色变了变,抱着拂尘火速掉头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你穿男装的样子很好看。   苏绾:跟你面基,我就没法在梦里浪了,不见。   赵珩:…… 第67章   孙来福还没出御书房,在长信宫当值的李顺便连滚带爬地冲进来,语无伦次,“不好了,皇上怕是要不好了。”   “一惊一乍成何体统,忘了殿下怎么教的吗!”孙来福悬在喉咙口的心落回去,脸上露出嫌弃的神色,“好好说。”   “是。”李顺揉着摔疼的腿,哆嗦垂下脑袋,“皇上方才醒过来,奴才叫了几声不见有反应,眼也直直的,奴才觉着不对赶忙来禀报。”   皇帝突然醒过来,眼睛却一动不动,张着嘴也不出声。他不敢上去试探人是驾崩了还怎么回事,只好交代一起当值的太监盯着,自己跑来御书房。   “殿下,要不要去瞧瞧。”孙来福抱着拂尘,脸上不见半点焦急。   皇帝还不会驾崩,这事不能说。   昨日才借着皇帝醒了的由头,给徐贵妃一家子治了罪,太子怎会允许他在此时驾崩。   不过是药过了劲,短暂醒来那么一会。   “去瞧瞧。”赵珩站起来,不疾不徐往外走。   父皇不会驾崩,也不能在此时驾崩。   太师党羽众多,要肃清也不是一朝一夕便可完成。   韩丞相必定也会趁此机会,拉拢林尚书。   他手中还有一份圣旨,只要父皇驾崩,他不需要证据,只需联合朝臣就能换下自己,让五皇弟监国。   五皇弟的生母德妃吃斋念佛多年,在百官眼中甚是得体,相应的对五皇弟的看法,也比四皇弟要好。   加上韩丞相在朝中的声望和这些年的经营,没了徐太师掣肘,半数以上的朝臣都会支持他。   谢丞相太过清正不讲情面。朝臣趋利避害,不会去支持一个,随时会把刀子架到自己脖子上的同僚。   他们会支持韩丞相,五皇弟真开始监国,他们也有利可图。   赵珩余光扫一眼跪在地上的李顺,大步往外走,“跟上。”   “是。”李顺摸了摸脖子,爬起来抱着拂尘小跑跟上。   孙来福走在最后,见状不禁摇头。   这李顺不能留在长信宫了,还是让他回东宫妥当些,面上藏不住事。   一路无话。   赵珩回到长信宫从轿辇上下去,想到梁淑妃的来信,随口问道,“陈良妃身边的宫女,可是有什么过人之处?”   梁淑妃与陈良妃并无交情,为何会帮她求诏令?   她们去福安寺茹素也不过数日,负责保护陈良妃的暗卫回报,她主仆二人在福安寺每日都是吃了睡,睡了吃,大殿都不去。   由此看来,她们在福安寺也并未结交。   应该是那宫女定是做了些事,陈良妃才如此希望那宫女能出宫。   昨日宋临川还往她们的禅院去了,不知是否因为,他也知晓那些香料并非出自梁淑妃之手。   盯着宋临川的暗卫倒是说过,宋临川跑去福安寺是想找梁淑妃买香料的配方,后在寺内遇到一位貌美的女子,便到处找人。   那貌美的女子,会不会便是女帝?   回头让盯着宋临川的暗卫,把那女子的画像画出来看看。   赵珩的心跳忽然就有些快。   “哪有什么过人之处,陈良妃被打入冷宫后,徐贵妃故意从御膳房那边,调了个粗使宫女去照顾她。陈良妃装疯一年,那宫女一直照顾她,上月差点病死也是那宫女衣不解带的照顾,这才活了下来。”李顺抢在孙来福之前开口,“整个后宫,人人都知道这事。”   他还没确认道士做的法事是不是有效,千万不能让太子见到苏绾。   万一太子真的有入梦,被他发现苏绾只是个粗使宫女,自己的这条小命就玩完了。陈良妃有嫡兄护着,自己可就只有这一条命。   “确实如此。”孙来福点头附和。“陈良妃身边的粗使宫女,原来在御膳房待了八年,明年满十年,就可以出宫了。”   赵珩淡淡颔首。   如此便说得通了,一个粗使宫女明知陈良妃已无复宠的可能,依旧肯尽心尽力照顾。为了保险起见,陈良妃求这一道诏令倒也不奇怪。   梁淑妃在信中也说,因着容昭仪死了陈良妃才醒过来。   依他看,陈良妃的清醒不过是看出徐贵妃回了宫,便无再回福安寺的可能。疯了的人,怎能避过整整两年的各种暗杀。   “孙来福,陈良妃那边你日后多注意些,不可怠慢。”赵珩交代一句,脑海里又闪过女帝的面容。   宋临川所见的貌美女子,会是她吗?   “是。”孙来福笑呵呵点头。   他一直注意着,陈良妃不能死也不能委屈了她。不管怎么说,她的嫡兄都是北梁的功臣。   李顺的后背湿了一大片,暗暗庆幸自己机智。   回头得跟陈良妃说,让苏绾少出敬法殿活动,实在不行就想法子把脸弄丑。   太子像是已经起疑的模样,无缘无故问起苏绾,感觉不大好。   进入太初殿,寝宫内响起瓷器碎裂的声音,男子干哑的嗓音像是在砂砾里磨过,“不肖子,你怎可这般大逆不道!”   “下去。”赵珩沉下脸,示意孙来福和李顺退出去。   两人应声退下,顺手关上门。   赵珩从容入内,一只茶杯迎面飞过来。   他伸手接住,低头从怀里掏出一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恨进骨子里的父皇,“别急着驾崩,你还有用处。”   赵言煜怒不可遏,奈何昏睡多日又有病在身,根本不是赵珩的对手。   被逼着吞下药丸,他倒在地上粗粗喘着气,想到最爱的儿子和最宠爱的妃子,心中又升起希望。   他们一定会来救自己的。   贵妃和太师一定会起疑,还有德妃和丞相。   为了他,德妃甘愿吃斋念佛十几年,这份情他记着。还有许多妃子都是真心对他,她们一定会想办法救他。   尤其是德妃,为了五皇子她也会让韩丞相来救自己的。   赵言煜激动起来,禁不住又艰难抬起手,指着赵珩的鼻子哆嗦张嘴,“逆子,这江山你也坐不稳!没有兵权,你什么都不是!”   “来人。”赵珩嗓音冷冽,“将皇上的嘴巴堵上,自今日起绑在龙床上不许他再下地。”   “是。”侍卫从寝宫外进来。   “你敢!”赵言煜嗓音干哑的吼出一句,眼睁睁看着侍卫将他捞起来放上龙床,又拿布条将他绑住,还堵了他的嘴。   “父皇以为,我还有什么不敢的。”赵珩目光阴冷地看他一眼,转头出去,“没有兵权我一样可以登基。”   赵言煜嘴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挣扎片刻,药效上来很快昏睡过去。   赵珩走出太初殿,用力捏了下左手中指,抬脚往外走,“回御书房。”   “是。”孙来福抱着拂尘跟上。   李顺轻轻吐出口气,留下继续当值。   赵珩走出长信宫,坐上轿辇疲惫闭上眼,“到御书房后我睡一会,刑部若是有卷宗送到就叫醒我。”   “老奴明白。”孙来福脸上浮起关心,“昨日晌午到此时殿下都未有合眼,确实该歇歇。”   赵珩淡淡应了声,不再说话。   太师的党羽已经交由刑部处理,但他还得亲自确认名单,避免有漏网之鱼。   明日斩了太师一家,他要抓紧时间布置自己的人手,抽出时间在中元节当天,出宫去见贺清尘。   至于宋临川,自己不便跟他打听那貌美女子的来历。   宋临川身为东蜀储君,知晓自己在找人定会多想。   回到御书房,赵珩已是倦极,倒进软塌就睡了过去。   *   转过天,徐贵妃残害储君被诛九族,徐家人全部被斩首的消息传遍了汴京。   苏绾和陈良妃一点都不意外,两人吃过早膳,各自躺进摇椅里吹着风补眠。   到了晌午,福安寺给容昭仪做的超度法事结束。   苏绾听到敲门声,起来去开门见是梁淑妃身边的嬷嬷,眼中顿时了多了几分不悦,“嬷嬷有事吗?”   陈良妃到了福安寺也装过几回疯,这嬷嬷在梁淑妃身边伺候,应该是知道她没疯的。   “也无甚大事。这是淑妃娘娘让老奴送来给良妃娘娘的,说是很重要的东西。”嬷嬷将用黄绸包起来的诏令递过去,“劳烦姑娘呈给良妃娘娘,老奴便不进去了。”   “行。”苏绾接过来,微笑欠身,“嬷嬷慢走。”   嬷嬷笑了下旋即转头离开,步子走得有些急。   苏绾关上门回去,随手将那嬷嬷送来的东西递给陈良妃,“梁淑妃送来的。”   陈良妃睁开眼看去,复又闭上,“你自己看,这是我拜托梁淑妃帮你求来的。”   这梁淑妃还真是……不提也罢。今日徐贵妃一家才问斩她就拿到了诏令,估摸着是昨日自己走后她就往宫里送信了。   赵珩会信任她就有鬼了。   事有轻重缓急,这诏令如今拿到了苏绾也要满十年才可出宫,等茹素结束回去再要或等徐贵妃一事出结果都可,她偏偏心急。   所幸,自己从未打算跟她结盟。   “给我求的?”苏绾打开黄绸,取出诏令看了一遍,坐到摇椅上含笑看着陈良妃,“收买我?”   “你值得吗?”陈良妃也笑,“安生的,中元节带你回汴京。”   苏绾扬了扬眉,收好诏令站起来,“谢了啊。”   有了诏令不用等太子登基大赦天下,她保住小命。满十年就能走人了,激动。   回宫后她要想办法多赚点银子,出宫赚钱当首富养面首。   之后几天,不时有太师党羽被斩首的消息传来,北梁和东蜀也正式停战,百姓对太子赞誉有加。   到了中元节这天,苏绾和陈良妃趁着去参加法会的机会,避开侍卫换上男装,偷偷回汴京。   “那头猪死了,我也还是要住敬法殿。”陈良妃神色轻松,“你若是不想跟我,可以去别的宫。”   “算了吧,我这人不爱跟人打交道。”苏绾失笑。   “我如今也不爱与人打交道。”陈良妃一本正经。   苏绾微微扬眉。   搭乘过路的马车进了汴京城里,两人约好各自去逛,一个时辰后到太平坊珠玉楼碰头。   苏绾逛了一圈,想起去同安里要经过四新坊,决定顺路去一趟同安堂。   她锁骨下的痣还真的掉了,一点疤痕没留,让她对这个世界的医术多了些信心。   贺清尘医术卓绝,自己选择跟他结交果然没错。   至于梦里的其他人,暂时没必要在现实里结识,还没发现哪个用得上。   到了同安堂,贺清尘不在。守店的学徒说是他在珠玉楼见贵客,要过一阵才回。   “这样,我留个信给他,半个时辰后再来。”苏绾伸手跟小二借笔,拿了张纸写下福安寺三个字递过去,“把这个给他便成。”   “好嘞。”小二含笑收起。   苏绾所了声谢谢,转头出去。   她刚走不多会,贺清尘和赵珩还有陆常林从珠玉楼的方向过来。   赵珩抬起头随意一瞥,下一瞬便丢下贺清尘和陆常林,加速追上去。   好像是女帝,她穿着男装。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还跑。   苏绾:是你太慢追不上。   赵珩:…… 第68章   陆常林和贺清尘面面相觑,不知赵珩见到何人如此激动,话都不留便追了出去。   两人不放心,双双跟上。   方才在珠玉楼只说了正事,原本还想听贺清尘说如何摆平地痞纠缠一事,韩丞相的人忽然出现在四周。   珠玉楼虽是赵珩的产业,掌柜和小厮也是信得过的人。可今日是中元节,客人比较杂,未免他们发现赵珩出宫,这才自后门出来回了医馆。   未曾想赵珩到了医馆门外,二话不说就去追人。   赵珩一路追过去,远远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进入一家卖糖果的铺子,本能加快脚步。   她转过身的刹那,可清晰看到她的侧脸,正是梦中女帝!   他想要叫住她,发觉自己入梦这许久都不知她的芳名,苦笑了下大步进入铺子里。   铺子里有很多百姓在挑选糖果,赵珩进去仔细辨认一番,这些百姓当中已然没了女帝身影。   他佯装看糖果,拦住店小二询问,“方才有位穿着白衫模样俊秀的小哥,个头到我肩膀处,她买了什么?”   店小二看了看他,脸上露出笑容,抬手往铺子后边指去,“那小哥买了一包糖,从后面走了。”   “多谢。”赵珩扭头追出去,街上人山人海,哪里还有她的影子。   赵珩黯然垂下眼眸,转身离开糖果铺。   女帝在汴京便好,待他登基便可光明正大的找她。她以男装出门,身边也不见有仆从跟随,倒是与梦中一般的大胆妄为。   说不准她平日里也这般打扮,因此暗卫才未能找到她。   这段时日,他为了尽快肃清太师党羽安插自己的人手,并未有好好睡过也因此不曾入梦。   好在已安排得差不多,剩下的便只有林尚书与韩丞相两人。   据暗卫回报,林尚书与韩丞相最近都无新的动作,似在观望。   赵珩捏了下左手中指,决定今夜好好睡一觉,说不准能在梦中见到女帝。   “公子可是要找人?”陆常林和贺清尘追到糖果铺门外,见他一脸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禁有些担心。   方才在珠玉楼,商讨在同安府开设官办医馆和学堂一事,他还意气风发,转眼便如同丢了魂一般。   “一位故人。”赵珩敛去失落,轻描淡写的口吻,“许是看错了,先回医馆尝一尝贺大夫的茶,听他讲那地痞之事。”   “既是故人,他到了汴京会想法子联系公子的。”陆常林失笑,“我也好奇那地痞之事,走吧。”   赵珩略略颔首,跟着他们一块往回走。   贺清尘无意识回头,眼底露出几分疑惑。   太子的故人像是从同安堂走出去的?   回到同安堂,贺清尘叫来守店的徒弟,低声吩咐,“这两位是贵客,若是有病人上门,让他们稍等片刻。”   徒弟偷偷看了眼陆常林和赵珩,见而二人穿着不俗,想说方才有位公子找来的话,生生吞了回去,点头应声,“是。”   贺清尘回头冲陆常林和赵珩做了个有请的手势,领他们去内堂。   “今日医馆为何如此冷清?”陆常林进了回廊左右张望,甚是好奇。   “早晨忙了一段,小病小痛师兄师弟都可开方子。”贺清尘脸上浮起清风霁月的笑,“这月的义诊刚过去几日,疑难杂症已不多。”   “原来如此。”陆常林失笑,“忘了你是神医,只研究疑难杂症。”   “非也,是今日要见两位才如此安排,医馆的学生今日也休假过节,不然二位门都进不来。”贺清尘开门请他们进入内堂,“自那伙地痞不来纠缠,每日前来问诊的百姓都有数百人。”   “你此前不是不愿意为恶人治病吗。”陆常林坐下,懒散歪进椅子里打趣,“云敬还为此动过气。“   萧云敬去接他来汴京的路上,遇到东蜀来的探子与匪徒交手,两方都受了伤。   贺清尘没有救人,说是救了他们会有更多人因他们而死,有违自己救死扶伤的原则。   他的原则是大奸大恶之人不救,为非作歹之人不救。   萧云敬眼睁睁看着东蜀探子痛到选择自尽,什么消息都没问出来,窝火得不行。   如今,他到汴京如今也就月余,竟是连原则都放弃了。   “救地痞并不违背我的原则。”贺清尘也坐下,拿出果脯放到桌上,“数日前,我为避开这伙地痞去了福安寺,得人相赠一言,恶人可医,但不可将人医好。”   赵珩心中一动,觉得这法子甚是熟悉。   “此话可是福安寺的住持相赠?”陆常林抚掌大笑,“出家人常说众生平等,竟也分善恶,这倒是有趣。”   “非也,此话乃是一女子相赠。”贺清尘神色轻松,“我当时便觉此举非君子所为,自己若真这般做了,倒是与庸医无异。”   “那她肯定又讲了别的,你才茅塞顿开?”陆常林收了笑,对他口中的女子多了几分好奇。   大家闺秀是不会这般圆滑的,她们通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怕内宅有争斗也鲜少能想到,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的法子。   人已医治,但病情实在棘手无法医治痊愈,非我力所能及。   如此一来,不得罪人,还可让自己名声不损反成了对方的恩人,免去诸多骚扰。   当真是个好法子。   “她说这世间并非人人是君子,与小人打交道就得用小人的法子,如此不违背我的原则,又可让那恶人饱受病痛之苦,而无法再去害人。”贺清尘也收了笑,露出遗憾的神色,“可惜我未能知晓她的芳名,倒是记得与她同行的男子叫宋临川。”   “那女子可是容颜殊丽,有倾城之貌?”赵珩暗暗攥紧了拳头,极力克制住激动和嫉妒。   这话像是梦中女帝会说的。   盯着宋临川的暗卫将画像画了出来,奈何水平不佳,只能看出是女子。   如今宋临川已离开汴京回了东蜀。   若他再来汴京,定会与那女子见面。女帝在梦中对他就颇感兴趣,似乎不单单是因为做梦的缘故。   “公子认识这女子?”贺清尘讶异看他,“宋临川也不知她的芳名。自福安寺回来,我便向学生柳云珊打听,她说京中的闺秀并无如此女子。不过那女子离去之前曾言,她对医术也有些许见解,日后会来信。”   “她若是来信,还请通知我一声,我幼年随六叔去禹州小住,曾认识个姑娘也这般狡猾。我认得她的字。”赵珩还不能确定那女子是女帝。   直觉是她。可她未免知晓的太多,竟是连医术也有涉猎?   “也好。”贺清尘点点头,“说起此事,我给那帮主医治时发觉,金创药无法让伤口愈合。割去腐肉也只可让病情稍有好转,很快又会反复只能一直用药压着。”   “北境这些年战事不停,无数士兵便是死在刀箭伤中。”陆常林轻叹,“若能调配出更好的金创药,说不定可减少伤亡。”   “我也是此意。”贺清尘说着,起身去书架上拿来自己的医治笔记递给赵珩,“公子曾去过军中,看下这伤口变化是否与受伤将士一样。”   赵珩接过来仔细翻阅片刻,抬头看他,“确实一致。”   他如今敢断定,那女子就是女帝。   她出言劝解贺清尘的目的,并非为了助他解困。而是通过此举让贺清尘发现,金创药无法治愈所有外伤,让他想法子降低边关将士的伤亡。   只有她才会如此迂回。   若是直接说金创药不行,以贺清尘的脾气怕是要与她争论个三天三夜。   他对自己的医术素来自信。   赵珩打住思绪,心中又是高兴又是酸楚。   女帝见了宋临川,又要与贺清尘通信,唯独没想到自己。方才,他还眼睁睁看着她,从自己的眼皮底下溜走。   “说起来不怕二位笑话,我发现此事后才惊觉那女子赠言,实则是在指点我。若她直言我即便救了也治不好,我定会与她争论。”贺清尘眼神清亮,“她说会来信,许是要与我探讨此事。”   他离开家乡时,师傅给他忠告,每一个病患都是最好的老师,要他戒骄戒傲,做到学无止境。   到了汴京后,他也确实如此做了但又被自己的原则禁锢,未能学会变通。   那女子看着年纪不大,却与师傅一般通透,不知自己能否与她成为知己。   “如此说来,倒是越来越像我认识的那姑娘。”赵珩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她若是来信,你便去珠玉楼找掌柜的,他知晓如何给我送信。”   “好。”贺清尘含笑点头,“喝茶。”   赵珩端起茶杯,胸口更酸了。看贺清尘这模样,像是非常钦佩那女帝,不知那女帝在现实中对他是否也感兴趣。   她在梦里可是非常喜欢贺清尘的。   “等你与她相熟了,我也要见一见这奇女子。”陆常林也端起茶杯,“如今学堂允许女子入学,日后怕是会有很多这样的女子出现,公子此举当真是利国利民。”   “不用拍我马屁,管不好同安府一样撤你的职。”赵珩淡然起身,“时辰差不多,你也该回去了,稍后不是还要去林尚书那。”   “要去。”陆常林含笑放下茶杯,“他还不知我回京。”   赵珩略略颔首,偏头看着贺清尘,“在同安开设官办医馆需要的人手会比较多,你挑几个医术过硬的师兄弟过去。”   “放心,我稍后就着手安排。”贺清尘起身送他们。   出了内堂,贺清尘目送他们走远,回头去找守店的徒弟,询问是否有百姓在候诊。   “百姓来了几个,师叔他们接了,不过方才有位公子找来给你留了信。”徒弟拿起那张只写了福安寺三个字的纸递过去,“他说半个时辰后过来,应该是快了。”   贺清尘接过来,看到福安寺三个字随即莞尔,“她若是来了,带她到药房去找我。”   方才他还想着等来信,未曾想人也来了。   “是。”徒弟乖乖应声。   贺清尘又叮嘱一番,扭头去药房。她来了也好,正好问问她的名字。   *   中元节要放河灯、焚纸锭,街上到处都是忙着买纸锭和蜡烛做河灯的百姓,热闹而喧嚣。   苏绾假装路过原主家门外,看到原主的奶奶和弟弟在院子里折纸锭,做花灯,鼻子莫名就有些酸。   她就不进去了,这进去了难免要叙旧,时间不够。   还好她很快就能出宫,到时候给他们换大房子,带着弟弟和奶奶一起过好日子。   苏绾缓了缓情绪,再次从门口经过大步离开。   回到四新坊,她找了家卖笔墨纸砚的铺子,进去买了一沓普通百姓用的纸,又跟小二借了笔写了封信给贺清尘,问他那地痞的伤口是不是一直恶化,神仙难救。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十多天,就算每天服用大剂量的汤药,真是感染了败血症也控制不下来。   她记得这个病,在现世不及时治疗,最多也就能撑上半个月左右。   苏绾写好信顺便又买了些信封,拿出一个将信装进去,付了银子戴上刚才买的帷帽转头出去。   走到同安堂附近,她拦住一个附近商铺掌柜的孩子,微笑出声,“帮哥哥送一封信去同安堂,哥哥给你糖吃。”   “只给一颗糖吗?”那孩子不太乐意。   “十颗,还有银子,你送完回来我就给,不准告诉他们我在外面。”苏绾哭笑不得。   “好。”那孩子接了信一阵风似的跑进同安堂,将信递给柜台后的小徒弟。   苏绾等着那小子回来,给了糖果和银子,从同安堂门前走过去,提着大包的东西去珠玉楼等陈良妃。   进去要了一壶茶坐下,她看了眼店里的滴漏,顺便要了一盘点心配茶。   刚才一路过去,停在哪儿都能听到百姓在夸当朝太子。   说如今不用省钱送孩子去念书,看病也有了只花药钱的地方,还说起洛州水患百姓无一遭灾,把他夸得跟神一样。   苏绾喝了口茶,对那太子也多了几分好奇。   他的变化比原著中大太多了。   放下茶杯,她无意识偏头看向茶楼的后院,惊得立即将帷帽戴上。   那个跟着陆常林站在一起的男人,赫然是她梦里的驸马,赵珩!   作者有话要说:  苏绾:你果然是个暗卫。   赵珩:我可以解释下的,其实我是太子。   苏绾:不用解释,你就是暗卫。 第69章   苏绾又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压惊,暗骂自己瞎心虚。在梦里调戏赵珩最多怎么了,他和宋临川还有贺清尘一样,都没有意识。   他又不知道自己在梦里占他便宜。   苏绾冷静下来,隔着帷帽偷偷看过去。自己现在是男装,太明目张胆,万一被他当成是韩丞相或林尚书的探子就惨了。   不能作死,为了看个男人死了不值得。   赵珩侧对着茶楼,从她的角度看过去,能清楚看到他侧脸的轮廓,看到他性感的喉结。   那张脸比梦中更精致漂亮,整个人的气质也更冷,像一座移动的大冰山   他身上的衣衫非常素雅。霜色素缎面对襟长衫,腰间绑着栗色皮革绅带,跟身边穿着象牙白云锦长衫,腰间绑着碧玉绅带的陆常林比起来,真的不像是太子。   在梦里,她出宫穿的男装跟赵珩这一身比起来,要华贵得多。   就算太子还不是皇帝,穿成这样也太低调了点。   除了那张脸格外引人注目,只看背影的话,他跟街上的那些稍微有点家底的公子哥没差别。   陆常林那一身看着就贵,像个纨绔。   不知陆常林跟赵珩说了什么,赵珩低头拿出一封信递给陆常林,倏然扭头看向茶楼的方向。   转头的那一刻,他的整张脸都露出来,浓眉如墨眼若深潭,微抿的唇角透出凛冽的杀意和寒气,衬得旁边穿着一身锦衣的陆常林,像个下属。   苏绾为避免被他发觉,又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不动声色留意他们的动静。   原来是有人从另一侧回廊朝他们走过去,赵珩没往茶楼大堂这边看。   他朝陆常林拱了拱手,高大挺拔的身影消失回廊另一头,而陆常林则带着随从朝着茶楼大堂这边走来。   连随从都没有,赵珩果然是秦王派来保护太子的暗卫。   陆常林是太子身边的谋臣,他方才送信,应该是太子在同安府也有了布置。   不知道太子知道这个暗卫跟自己同名,会不会一剑杀了他?   苏绾被自己的想法逗乐,摘了帷帽继续喝茶吃点心。   馥香坊今日只开门半天,她来的不凑巧,店里已经打烊回去过节。不过原主大伯的铺子倒是开着,门可罗雀。   须臾,陆常林带着仆从进来,径自从她身边走过去大步出了茶楼。   苏绾看他的架势,更确定赵珩的身份就是个暗卫,而不是太子。   非常时期,太子就算微服出宫也不可能一个人都不带。   说不定赵珩保护太子时,太子都不问他真实姓名,而是以秦王给取的名字称呼。   苏绾忍不住又看了眼通往后院的门,暗暗决定出宫后要赚很多很多银子。   有了银子,没准也能请到像赵珩这样又冷又美的暗卫?   一壶茶喝得差不多,陈良妃从外面进来,脸色看起来有些古怪。   苏绾站起来冲她招了招手,复又坐下拿了茶杯给她倒茶,“吃了饭回去还是现在走?”   福安寺的法会也差不多要结束了,她们得在结束之前回去,免得被侍卫发现。   “现在走。”陈良妃喝了口茶润喉,唇角含笑,“你不怕我不回来?”   “为什么要怕,你走了怎么活?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身上也没多少银子。”苏绾笑容揶揄,“还是回去舒服些,位分虽然没恢复该你的什么都没少。”   “你不刺我一下心里不舒坦是吧。”陈良妃脸上的笑容扩大,又喝了口茶,站起来倾身过去在她耳边说,“我买了一只烧鸡,可以边吃边赶路,马车也雇好了。”   苏绾扬了扬眉,含笑点头。   同安里好找,但是原主奶奶和弟弟新买的房子不好找。她一路打听过去的,还不好直接问那些街坊,是否认识邵宁。   怕原主弟弟和奶奶胡乱猜测,知道是她了,会忍不住去皇宫外守株待兔。   找了一路,她只吃了两个肉包子和糖,别的没吃到。   付了茶钱出去,两人坐上马车,将烧鸡一分为二一人拿了一半开啃。   “还有半月才能回去,嘴巴都淡死了。”苏绾靠着马车里的软垫,手里拿着鸡腿,吃得双唇油光发亮,“真想睡一觉起来时间就到了。”   “哪那么容易。那头猪是被诛九族了,假菩萨还在福安寺呢,别光惦记着吃,小心脑袋是正经。”陈良妃也拿着鸡腿,一点形象都不要,吃得一嘴油。   “她这么多年都默不作声,忽然站出来其他人不会奇怪吗?”苏绾略好奇。   原著里没提到过德妃,自己还是在这段时间听陈良妃唠叨才知道,后宫还有这么一个扫地僧。   在梦境里,她知道韩丞相有想要扶持的人。完全没料到,韩丞相在现实里要扶持的人是五皇子,更没想到五皇子的生母,存在感会这么低。   出宫来福安寺那天,德妃没有乘坐轿辇,和位分低的其他嫔妃一样步行,没法注意到。   话说回来,徐贵妃和她身后的徐家都提早了半年领盒饭,德妃会冒出来也不奇怪。   原著中,到徐家被满门抄斩后,就没有多少后宫的内容了,柳云珊也随着贺清尘前往各处行医救人。   “不奇怪,她的位分在那呢。”陈良妃脸上浮起一抹讥讽的笑,“吃斋念佛还给皇帝生孩子,还侍寝,装什么菩萨呢。”   “没准是欢喜佛。”苏绾嘴快接了一句。   陈良妃被她的话也噎到,缓了一阵,禁不住笑出声,“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   “我也就是顺嘴一说。”苏绾自己也忍不住乐。   吃完一只烧鸡,马车才走了一半,官道拥堵不堪。   陈良妃擦干净手,不时看苏绾,几次想问她到底有没有做梦,最后还是没开口。   她找到那道士了。   当初找上他,自己就让人把他的祖宗八代都查了个遍。他的妻女被藏起来时妻子怀有身孕,不方便长途跋涉,只要在汴京就能找着。   那道士如今开了家香烛铺子,已不做法事。   他说开坛做法当日,将赵珩和苏绾的生辰八字贴错了人偶,梦境应该是没成。   她不放心,一再追问之下,道士才说有三成的可能是成了。   道士还是说,那梦境叫鸳鸯梦,若是在梦境里没有行房,即便见面了梦境也不会消失。   想要梦境消失,必须再拿他二人的头发,重新做法将生辰八字换回来。   可她如今不能再装疯去扯苏绾的头发,李顺去了长信宫当值,没法给她传口信也没法到处跑。   放着这事不管,她心里委实不踏实,要再次做法就敬法殿那个地也不方便。自己出宫更不可能,皇帝昏迷不醒,她要找借口出宫都不行。   在宫里,只有四妃和皇后可申请出宫礼佛。   陈良妃闭了闭眼,掀开帘子往外看。官道上的马车还堵着,前面似乎出了什么事。   不管了,生辰八字都错了,梦境是大抵是没成。那道士给自己做法时,她在梦境里跟皇帝说了自己的身份,隔天就被皇帝找到真的开始侍寝。   若是给苏绾和赵珩做的梦境真成了,以赵珩的心机,早就将苏绾找出来杀了。   他身边的暗卫,全是秦王精挑细选训练出来的,徐家的死士都打不过。   “我下去看看?”苏绾倒是不着急,被侍卫发现了有陈良妃顶着,装疯就能糊弄过去。   “不必了。”陈良妃干脆开了帘子,让风透进来,“等着就是,总会畅通的。”   苏绾好笑扬眉。   她的这位上司自从不装疯,倒是越来越好相处了。看得出来,在冷宫的两年她看透了许多事,也不执着于复宠了。   以自己的观察,她想复宠就是要找徐贵妃复仇,如今大仇得报还真没什么烦心的。   过了片刻,马车终于继续前行,就是速度慢了许多。   苏绾闭上眼,暗暗琢磨回宫后要怎么继续赚银子。   自己拒绝将配方卖给梁淑妃,宋临川又追到福安寺去,说不定梁淑妃在心里给她记了一笔,不得不防。   有了太子的诏令也得活着才能出宫。   她原先还想做姨妈巾卖,然而宫里的月事带比民间高级许多,除了不如现世的用完就丢方便,没有替换的必要。   其他的生活用品,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糟糕。   至于别的,她在皇宫也搞不到原料,能卖的就只有香料。   苏绾想到这,不禁有点头疼。   还是出宫好,想做什么都能搞到原料,也能卖出去。   她今天进城这一趟的收获还是很大的,要当首富就得各行各业都涉猎。   现世的很多东西,在这个时代适用并且不需要电力维持的,稍微摸索一番就能做出来,结构分析是自己的长项。   正想得入迷,马车忽然停下。   苏绾睁开眼,不等她问出了什么事,后边的帘子就被人撩开,跟着一道身影滚了进来。   是个小姑娘,看着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看着有些狼狈。   “良妃娘娘……救命。”那姑娘麻利跪下,一脸渴盼的看着陈良妃。   “本宫为何要救你?为了等你翅膀硬了来杀本宫吗。”陈良妃冷笑,“太子妃是不是找错人了?”   太子妃?苏绾诧异扬眉。这不是徐贵妃的外甥女殷晓君吗?   她竟然逃过了被斩首的命运。   “我不是太子妃,也不曾想嫁入东宫。”殷晓君脸色发白,“不会为了小姨和爹娘找人寻仇,外祖得意之时我一家得了好处,如今被株连并无怨言。”   爹娘从外祖手上得了好处,外祖谋逆他们一家都理当同罪。自己其实也是戴罪之身,若非为了去看学堂没直接回太师府,如今也早已是一缕孤魂。   “救不了。”陈良妃没好气。   她没被打入冷宫之前,在宫宴上见过她几回,不熟。   “良妃娘娘,求求你救我。”殷晓君含泪磕头,“我想活着。”   她这几日都不敢住在城里,身上的银票也不敢去兑,只靠着一些碎银和典当了身上的首饰过活。方才她跟着躲在人群里,瞧见她掀了马车的帘子,这才大胆求助。   “你能做什么?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要活着便自己想法子。”陈良妃还是没好气。   活着多难啊。   她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徐贵妃怎么跟自己斗那也是她们之间的事,小姑娘没作恶,还挺明理。   别管那些话真假,能说出来就不是愚笨之人。   “男子做得之事,我也做得,求良妃娘娘求我。”殷晓君泪如雨下,“哪怕当牛做马我也甘愿。”   她想活着,爹娘受外祖牵连连夜被太子的人手,从禹州带回汴京斩首。爷爷奶奶早已过世,叔伯婶婶知道她没死,决计会将她发卖而不是照顾她。   禹州是不能回了,她留在汴京兴许还有活路。   “不救,本宫最多能捎你回福安寺。”陈良妃说完便不理她了,扭头看向窗外。   福安寺住持心怀慈悲,让他出面去帮忙算了,自己可不想领这份恩情。没准那假菩萨今天安排了人盯着自己,帮了她会惹来麻烦。   “谢谢。”殷晓君感激磕头。   苏绾看看殷晓君又看看陈良妃,没吱声。   她倒是和书里写的一样,并不想当什么太子妃。只是后宫那个地方,再善良的姑娘进去了,为了自保最后都会变成魔鬼。   那是炼狱。   路上再无交谈。回到福安寺,两人把殷晓君交给住持,去换回僧衣悄悄返回禅院。   “我去洗澡睡觉,你盯着外边,假菩萨好像发现我们偷跑了。”陈良妃交代一句,开门进了自己的禅房。   苏绾耸了耸肩,把买回来的东西放进禅房,出去躺进摇椅里发呆。   过了一阵,德妃没来反倒是没出宫之时,那个为了救陈良妃而受伤的侍卫来了。   苏绾惊得一下子站起来,“你有事吗?”   “谢谢姑娘的救命之恩,自今日起还是由我保护二位。”侍卫低下头,红着脸拱手行礼,“良妃娘娘她……你们今日是不是回汴京了?”   苏绾摸了摸鼻子,决定承认,“是,你为何要问这件事?”   “是因为……”侍卫还没说完,见陈良妃出来立即单膝跪下,“属下谢良妃娘娘救命之恩,有件急事需要你俩立即做准备。”   陈良妃被他唬了一跳,“什么急事?”   作者有话要说:  苏绾:我的后宫还在。   赵珩:……   那啥,基友的文基本推荐了,暂时没有可以推荐的,么么哒~ 第70章   侍卫低下头,简明扼要的说明来意,“在下在来的路上遇到汴京府衙,有人告官,说看到徐贵妃的外甥女上了你二人的马车。”   陈良妃轻笑一声,坐到摇椅上拿着帕子一边擦头发,一边看他,“无需准备,你的伤可有好些?”   “贺大夫的金创药有奇效,在下已好了差不多。”侍卫的脸更红了,“在下告退。”   他在太子身边当值,从不敢看那些妃子。   上回受伤,良妃扒了他的衣衫,还让自己睡她的床。   这若是被人知晓,是要杀头的。   可他总忍不住想起良妃照顾他的模样,伤一好立即跟太子提出要来福安寺保护她。   “等下,你去找住持把徐贵妃的外甥女打晕藏好,事过了再送回去。”陈良妃抬眼看他,随手把帕子交给苏绾,“去吧。”   “只要做这些?”侍卫抬头与她对视。   只要是她让做的,自己义不容辞。那夜若不是她及时帮忙止血,隔天又与身边的宫女一道给他上药,照料他,这条命早丢在敬法殿了。   “太子杀的是徐家男丁,女眷流放北境。”陈良妃摆起架子,“官府贴出的通缉公告上并没有她,就当你还我救你一命的人情。”   “在下这就去办。”侍卫领命退下。   苏绾低下头仔细给陈良妃擦头发,含笑揶揄,“不像你的一贯的行事风格。”   “就不兴我做一回好人?”陈良妃也笑,“她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真被抓回去流放,便是押送之人的盘中餐还会被逼当军妓,那些将士可不会心疼人。我最多也只做到这个份上,能不能活看她的造化。”   苏绾禁不住叹气,“原来如此。”   她不太了解这个。不过徐太师罪大恶极,殷晓君和其他女眷被流放北境,说不好真会被逼做军妓。   对那些士兵来说,从她们被流放开始,就已经不是人了。   “她一个女流之辈,能掀起什么浪?”陈良妃又笑,“自小娇生惯养养出来的,出了汴京便会落入虎狼之口。”   “倒也是。”苏绾也觉得殷晓君走不出汴京地界。   徐家倒台的事情都过去十多天了,她还穿着一身女孩家的衣服,虽然是粗布,还是能看出那张脸水灵灵的模样。   尽人事听天命吧。   汴京府衙可不敢动后宫的妃子,就算有证人也不怕,陈良妃是疯子。   疯子是不会跟人讲道理的。   就是这个告官的人很阴险,自己不出面而是让汴京府衙来。抓到了在太子跟前领不了多大的功劳,却能让幕后的主子安心。   陈良妃窝藏反贼证据确凿,押解回汴京审讯的路上发疯,府衙错手杀人。   简直是天衣无缝的毒计,比徐贵妃狠得多了。   但愿侍卫能打得过一直盯着陈良妃的人,带走殷晓君藏好。   她要是能活下来,怕是要隐姓埋名自己求活路。   苏绾想起在茶楼看到赵珩一事,忍不住问,“北梁允许百姓与太子重名吗?我今日去买糖时听到与太子一模一样的名字。”   “他若不是皇后生的,如今也不是太子,有没有重名我便不知了,素来是不许的。”陈良妃神色放松,“你怕是听错了,汴京城内可无人敢取和太子一样的名字。”   “这么多讲究。”苏绾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陈良妃笑了下,沉默下去。   苏绾把陈良妃的头发擦到半干,禅院的大门适时被人拍得震天响。   “去吧。”陈良妃起身回禅房。   苏绾去开了院门,六个府衙气势汹汹地闯进来,领头那个看了她一眼,声若洪钟,“有人告官,说此处藏有太师一党的反贼,给我搜。”   “搜你娘。”陈良妃从禅房里出来,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亮闪闪的菜刀,脸上也涂满了乱七八糟的胭脂,“本宫的禅院什么猫狗都能进的吗!”   她骂完,挥着菜刀就朝那几个府衙冲过去。   苏绾趁着领头那人失神的间隙,闪身出了禅院放开嗓子大喊,“有人要杀陈良妃,救命啊!”   附近的侍卫掉头跑来,苏绾贴着门口找了个有利于逃跑的位置,看向陈良妃。   她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两个陌生男人,每人手里都有一把长剑。   院内的府衙愣住,几个躲避不及的府衙手臂上都挂了彩。领头的府衙也呆了一瞬,被门外冲进来的侍卫一脚放倒。   “大胆!此处乃是后宫妃子居住的禅院,尔等竟借着送信知名闯入,都带下去!”侍卫长怒不可遏,“自今日起,外来人士不得踏入此禅院半步。”   几个府衙被丢出去,那两个暗卫跃上屋顶转眼不见了踪影。   苏绾松了口气,回到院子里关好门,去打了水过来给陈良妃洗脸,“你怎么随身带着菜刀的。”   “觉着好看就买了一把。”陈良妃低低笑出声,“还挺锋利。”   她今日回汴京就知晓有人盯着,去找道士时她把那人甩开了,后来去珠玉楼才又被盯上。   这把刀原想留着自卫,倒是没想到太子除了安排近卫之外,还派了暗卫保护她。   如此一来她就不用担心了,那假菩萨手段再多,自己不出门她也没法子。   “下回还是别玩刀了,容易伤到自己。”苏绾暗暗佩服。   怕是她同意救殷晓君就料到会有后续。   陈良妃含笑点头。   吃过晚膳,禅院一入夜就静了下来,空中圆月高悬。   苏绾和陈良妃各自躺在摇椅里赏月,谁也不出声。   月上中天,之前被她们救了的侍卫,带着殷晓君从屋顶上跳下来,默默站到一旁。   “谢谢娘娘的救命之恩,此后生死皆是我自己的造化,若侥幸学有所成,愿肝脑涂地报答娘娘的恩情。”殷晓君跪在地上,含泪磕头。   那府衙来之时她恰好醒来,就在这禅院后方。听到侍卫出声不准府衙进禅院,她便知晓自己有救了。   如今她只想活着,什么表兄和过往都不去想了。   自外祖一党倾覆,她便日日担惊受怕,怕自己被抓去流放怕自己被斩首。   殷晓君连磕了三个响头,见陈良妃不做声,便又说,“这条命是娘娘给的,日后我便姓陈。住持让我以男儿身份,留在福安寺当俗家弟子,随他学医救死扶伤。”   “太吵,送她回去吧。”陈良妃不耐烦摆手。   殷晓君又磕了几个响头,被侍卫拎起来跳上屋顶消失在月色下。   苏绾扭头看了眼,吞下口中的糖缓缓站起身,“我去洗漱,你也早些睡。”   “去吧,我再看一会月亮就去睡了。”陈良妃摆手。   苏绾活动了下肩膀,转头去洗漱。   她走后不多会,那侍卫回到院子里站在阴影底下复命,“住持过几日会给她申办户籍。”   陈良妃站起来,扭头回禅房,“过来,让我看看你的伤。”   “不必,在下多谢娘娘关心。”侍卫的脸烧起来,僵在昏暗里不敢动。   “你身上哪处本宫没瞧过。”陈良妃失笑,“住持的医术甚是高明,他给了我不少治外伤的药,我看看你的伤是否还需要上药。”   她知道后宫妃子不可跟侍卫往来亲密,也未曾觉得此举有何不妥。   人是为了救她才伤的,她不过知恩图报而已,不做他想。   自己是皇帝的妃子,即便皇帝现在就驾崩,她也没法再嫁他人。   她亦不想这事,安生活到看着苏绾出宫就够了。   “是。”侍卫低着头,跟她进了禅房。   伤口还没彻底好,他带了药跟着的,只是不放心她才向太子提了申请赶来。   房门关上。   苏绾从洗漱干净从后院出去,不见陈良妃,摇摇头回了自己的禅房关上门。   福安寺住持留下殷晓君当徒弟学医,这个走向偏离原著十万八千里远了。自从北境一战打赢,好像每个人的命运都产生了改变。   希望太子再努力一把,把韩丞相也撸下来。   韩丞相手里没有兵权,撸下来还是比较容易的。他一倒,兵权自然就拿到了。   现在就怕林尚书不跟韩丞相合作,徐太师一党覆灭他竟能全身而退,可见他平日之谨慎,所图之大。   如今太师倒了,手握兵权的将军又是自己的亲女婿,于他再有利不过。   只要搞死韩丞相,再利用好皇宫里一半禁卫,找到太子幽禁老皇帝的证据,就能以清君侧为名,诛杀太子。   皇帝的那些个儿子不管哪个上去,最后都是傀儡。   昏君误国,这种时候他上位就合情合理。百姓其实不管哪个当皇帝,他们只求吃饱饭,日子过得平安喜乐不被战火侵袭。   苏绾想到这,不禁同情了一把太子。   歹竹出好笋。   他那个皇帝老爹留了一堆的烂摊子给他,目的还不是锻炼他而是要他的命,可怜。   苏绾算了下出宫的日子,熄了灯放松睡下。   太子的速度不慢,监国不到三个月就撸掉徐太师,再有三个月韩丞相估计也能搞下来,等他登基自己就可以提早出宫。   不多时苏绾沉沉睡过去,发觉自己又入梦,人已经在赵珩怀里。他的手贴着自己的额头轻揉,那表情像是要杀人一般。   贺清尘站在一步外,一脸懵。   苏绾搞清楚眼前的状况,努力回想了下上次醒来之前的梦境,推开赵珩微笑看着贺清尘,“朕无事。可是吓到了?”   贺清尘摇头。   赵珩怀中一空,眼看着她又要去碰贺清尘,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紧紧跟着。   苏绾偏头看他,想起临睡前陈良妃说百姓不得与太子重名一事,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审视。   他不会真的是太子吧?   应该不可能,他白天跟陆常林在一块的时候,没见陆常林脸上有恭敬。   而且他也没带随从,中元节汴京城内到处都是百姓,他武功再高也有可能会被暗杀的。   正好这事还能扣锅给太师余党,韩丞相清清白白忠君爱国。   想到这,苏绾觉得自己太疑神疑鬼了,她在梦里的身份是赵珩,却从来没人问她的姓名。   梦境是梦境,赵珩在现实里只是秦王安排保护太子的暗卫,说不定根本不叫这个名字。   苏绾敛了思绪,收回目光看向贺清尘,脸上流露出关切,“神医的伤势如何,可否让朕瞧瞧?”   赵珩抬头看向贺清尘,暗暗松了口气。   贺清尘不会在女帝面前宽衣解带。   作者有话要说:  苏绾:想太多容易出错。   赵珩:…… 第71章   贺清尘淡然抬手将外衫的带子解开,脸上不见丝毫的难为情。   赵珩抬头看他,想到梦境里的贺清尘是第一次见女帝,此举大概是想让女帝知晓手底下的人有多妄为,艰难压下火气。   现实里的贺清尘脾性与梦中一致,他不圆滑,能用事实表明的事便不会浪费唇舌。   贺清尘的外衫和中衣一并退下,露出胸口和背部纵横交错的鞭痕,伤的比较重的是胸口,上了药依然可看到血肉模糊的样子。   “汴京府尹简直放肆!”苏绾不忍再看,转头叫来孙来福,“传朕口谕,汴京府尹撤职,三日内肃清城内所有地痞流氓,若让朕知晓有人上神医的医馆闹事,格杀勿论。”   “是。”孙来福哆嗦应声,“老奴这就通知吏部换人。”   苏绾摆手示意他下去,主动帮贺清尘将衣服穿上,“神医放心,朕一定会给神医一个清明的汴京,让神医不再受此冤屈。”   这贺清尘耿直的有些可爱,还以为他不会脱。   照自己在现实所见,若他真遇到被冤枉还屈打成招的糟心事,怕是要是跟太子发脾气。   把人请来,却又做不到当初的承诺,心中肯定窝火。   这种学术大牛需要的是一个不被打扰的环境,天天有流氓上门,还被官府关起来鞭打,抱负再大也会心生退意。   天下之大,又不是只有一处可行医。   “望陛下言出必行。”贺清尘往后退了一步,自行系上中衣和外衫的带子。   “坐下说。”苏绾略有些失望,顺手抓住赵珩的手腕拉他一块坐下。“神医还未告知朕你的名讳,崔尚书身上的毒多久可解,需要什么药材,需要怎样的帮手你尽管提。”   这回入梦隔的时间很长,她就记得崔尚书中毒,自己把贺清尘从汴京府衙大牢带回宫里,想要把他也收进自己的后宫。   “草民贺清尘,靖安人士。尚书大人所中的毒一刻钟可解,草民需要两名帮手。”贺清尘坐下,脸色看着还是很苍白。   “孙来福。”苏绾再次出声把孙来福叫进来,“把方才给贺大夫处理伤口的御医叫过来,贺大夫需要帮手。”   靖安?这个地名有点熟悉,原著中好像有很大一段剧情和这个地方有关。具体是什么剧情,她一时也想不起来。   “是。”孙来福抱着拂尘退出去,传话给在外边候着的御医。   赵珩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胸口酸的不行。   女帝骗人时一套一套的,她在现实里都与贺清尘通信了,字迹歪歪扭扭与梦中一模一样,入梦还假装不知道他的名讳。   喊别人都是爱卿,唯独对贺清尘用大夫尊称,表明自己无意要他屈服的态度。   不过他的猜测是对的,女帝写给贺清尘的信上,确实提到了那伤者伤口溃烂,腐肉切除仍旧会再生,人会有寒战、高热等等症状。   她到底学了多少东西,不必看伤口就知发病的症状?贺清尘随信加了一封自己写的,说那地痞住的院子四周都有手下把守,外人轻易进不去。   在信中,贺清尘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欲与她结成良师益友,满是溢美之词。   他已吩咐吏部撤去汴京府尹,命新任府尹抓紧时间肃清城内的地痞流氓,还吩咐暗卫,下次贺清尘再收到信便将她找到保护起来,不让人发觉她与贺清尘有来往。   韩丞相的安分是暂时的,没准很快就会有针对性的部署。   宣布父皇撤换监国之人的圣旨,只差一个契机。   徐太师败在两年前的东宫走水一事。韩丞相并无破绽,德妃自生下五皇弟便吃斋念佛,远离争斗,无法从她身上打开缺口。   赵珩敛去思绪,偏头看了眼女帝。   女帝在看着贺清尘,笑容浅浅。他的胸口又泛起酸意,还不好发作。   “微臣见过陛下。”两位御医提着药箱进来,恭敬行礼。   贺清尘站起来对着两位御医拱手后,转头看着苏绾,“陛下与驸马可否回避?”   “这有何不可。”苏绾站起来,神色淡淡的看着御医,“两位爱卿好好配合贺大夫给崔尚书解毒,朕就在外面。”   “微臣遵旨。”御医紧张行礼。   苏绾牵着赵珩的手出去,想到白天在茶楼看到他的情形,又拉着他往前走了几步,让他站到台阶下方。   赵珩直觉她笑得不怀好意,但还是乖乖照做。   苏绾仔细打量他一阵,发觉真人比梦里要好看得多,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贺大夫不会伤朕,驸马不必紧张。”   赵珩站着不动,尽量不让她发觉自己有意识。她在现实里无比谨慎,写给贺清尘的信,是在路上随便找的小孩子送过去的。   贺清尘的徒弟后来找到了那个小孩,就住在附近。小孩说信是一个哥哥让送的,给了他糖块还有碎银。   “赏你颗糖。”苏绾微微仰头,在他唇上亲了下,抬脚往院中的亭子里走去。“孙来福,给朕拿笔墨纸砚来。”   趁着贺清尘给崔尚书解毒,她要问问赵珩最想做什么。   按照梦境给的剧情,他如果是太子,那最想做的便是拿回兵权登基。若他不是,身为暗卫最大的愿望便是活着退隐,娶妻生子。   她看过的下饭剧里,暗卫没有几个能活到最后的,大多都在关键时刻为了主子而死。   “是,老奴这就安排下去。”孙来福应了声,吩咐身边的宫女去取笔墨纸砚。   苏绾进了亭子里坐下,单手撑着下巴看向跟过来的赵珩,眉眼弯起浅浅的弧度。   赵珩在她身边坐下,眼观鼻鼻观心保持警惕。   苏绾被他严肃的样子逗乐,又忍不住伸手捏了下他的脸。“驸马可是不会笑?”   他笑起来一定很好看,可惜自己在现实恐怕没法再遇到他。太子身边的暗卫,平时一定很忙,太师倒台韩丞相必蠢蠢欲动,   赵珩垂眸看着石桌,点头。   “那太可惜了,驸马笑起来会很好看。”苏绾倾身过去,贴着他的耳朵调戏他,“笑一个给朕看看。”   赵珩挪开眼不理她。   苏绾抬手遮住嘴低低笑出声,“驸马不笑的样子也好看。”   尤其是现实里那副移动冰山的模样,太让人有想要推倒的冲动了。   赵珩还是不理她,耳朵却开始隐隐发烫。   她是故意的。   苏绾留意到他的反应,余光瞧见宫女已经过来,出其不意地亲了下他的耳朵,旋即坐好起来,示意宫女将笔墨纸砚摆到桌子上。   赵珩侧过头看她,心中浮起疑云。   她又要作甚?   “驸马有什么心愿,写下来,说不定朕能让你实现。”苏绾拿起笔递过去,唇角含笑,“想要什么都可以。”   赵珩接过笔,心思微动。   女帝此举像是在试探自己?   今日在汴京城内匆匆一瞥,她并未看到自己。他离开同安堂后和陆常林回了珠玉楼,暗中保护陈良妃的暗卫来报,陈良妃带着宫女偷偷回城,结果被死士盯梢。   暗卫跟那死士交手,等回过神陈良妃已不见踪影,再见她时她已到了珠玉楼附近。   莫非女帝当时也在珠玉楼,她还看到自己了?   她在梦中见过陆常林,在现实里又见过宋临川还有贺清尘,肯定是猜出自己的身份了。   赵珩垂眸掩去眼底的遗憾,在纸上写下一句话:想找到心仪的女子,娶她为妻。   若不是尚书的探子跟得太紧,自己说不定能在茶楼遇到她。   “这个简单,回头朕就安排人帮你找。”苏绾压低嗓音,“不过你要等朕弄死了韩丞相才能出宫,现在还不行。”   他果然只是暗卫而不是太子。   皇帝可以为了美人不要江山,太子也这个想法是会灭国的。   “陛下,贺大夫出来了。”孙来福抱着拂尘进了凉亭,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尚书大人也醒了过来,说是中毒较轻服下清毒的药丸养两天便好了。”   “是吗。”苏绾扭头看去。   贺清尘走出厢房,夕阳斜斜照在他那张谪仙一般清雅俊秀的脸上,身上的白衫被凉风吹起,更添几分仙气。   “贺大夫身上有伤不必过来了,朕过去。”苏绾含笑起身。   赵珩放下笔,无奈起身跟上。   “启禀陛下,尚书大人所中的毒已经排出,是寻常毒虫的毒液,中毒时间也比较短。”贺清尘恭敬行礼。   “既然崔尚书已经醒了,贺大夫也回去休息吧,你身上有伤剩下的事交给御医便可。”苏绾停在贺清尘面前,唇角含笑,“先睡一会,晚膳很快送过来。”   就算梦境由自己掌控也要慢慢来,不能激进。   她还有很多的美人可以先看。   “草民多谢陛下厚爱。”贺清尘再次行礼,转头回了自己的厢房。   苏绾进去看望完崔尚书,出去后偏头看了眼贺清尘厢房的门,大步往配殿的方向去。   原著中好像有贺清尘受伤的情节,是不是因为崔尚书而被栽赃她记不太清了,只记得这事发生在他到汴京四个月后。   柳云珊衣不解带照顾他整整三天,惹来不少流言蜚语。   贺清尘也因此对她更加死心塌地。   萧云敬为了平息流言,请出秦王以自己长辈的身份,上柳尚书家提亲。   此举同时也是在震慑骠骑大将军,给太子登基做铺垫。   贺清尘受伤之事跟原著对上了的话,梦里的时间距离太子登基只剩下不到五个月。   会不会,梦里的时间过完一年,太子就能登基?   按照现实里徐太师倒台的速度,这个可能性太大了。   根据她数次入梦的经验看,梦里一年,现实里最多只半年。   也就是说,最多再过三个月自己便能出宫,还能赶上回去陪原主奶奶和弟弟过除夕?   苏绾压下激动,决定等梦里的夜晚过去白天来临时,看看秦王是不是真的入京为萧云敬提亲。若是秦王真来了,那自己的猜测就是对的。   梦里过完一年,太子便会顺利登基,而她也能脱离皇宫获得真正的自由。   “孙来福,朕去配殿看望少宁和云敬,有事直接过来禀报。”苏绾交代一句,加快脚步。   上次入梦萧云敬说要教她抚琴,这次正好补上。   赵珩走在她身后,脚步重得险些在地上踩出坑来。   女帝入梦真的就是为了看……那些好看的青年才俊,也是为了他们,才与太师斗法。   如今现实里太师已经倒台,不知是否还会出现在梦境中?   此前他遣散东宫的侍妾,并未影响到梦境。   进入配殿,萧云敬和程少宁在院中的亭子里对弈,看着相处得似乎不错。   苏绾扬了扬眉,脚步轻快。   “陛下万福。”在配殿伺候的宫人看到苏绾进来,纷纷行礼。   程少宁和萧云敬被惊动,也站起来行礼,“陛下万福。”   “少宁的棋艺如何?”苏绾进了亭子里,大大方方坐到萧云敬身边,“云敬可有被他难住?”   “不曾被难住。”萧云敬唇角含笑,“陛下可是过来找微臣学琴。”   赵珩也坐下,看他的眼神杀意凛冽。   “对。”苏绾看了眼赵珩,轻描淡写的语气,“让驸马替你与少宁对弈,朕要学抚琴。”   赵珩想到上次入梦,女帝要跟萧云敬学琴,不料出了崔尚书中毒一事,暗暗磨牙。   看这天色,梦里的天亮之前应该不会再有事,自己得想法子把教琴之事拦下。   初学琴的人要熟悉指法,举止难免过于亲密,他不想看到她与任何的男子那般。这些人没有意识也不行。   “陛下不会抚琴吗?”程少宁说完,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脸颊瞬间红起来,“陛下恕罪,微臣失言了。”   “朕确实不会。”苏绾坦然一笑,“少宁也想教朕吗?”   程少宁红着脸轻轻摇头。   苏绾有点想捏他的脸,奈何中间隔了个萧云敬不方便。阳光开朗的美少年脸红起来,真的太可爱了,完全抵挡不住。   赵珩胸口堵着一团火,等着宫女把萧云敬的琴取过来,径自起身接过放到石桌上。   苏绾偏过头看他,正想让他坐一边去,谢梨廷带着个小太监踏入院子,那小太监手里似乎还端着托盘。   她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暗暗想着还是把谢梨廷打入冷宫吧,手都伤了还不忘荼毒她的嗅觉。   作者有话要说:  划重点:梦里一年。你们期待的掉马,很快就写到了,么么哒~~~~ 第72章   赵珩也看到谢梨廷和他身边的小太监,还有小太监手里的托盘,隐隐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梦里的任何东西都只能闻到气味,吃入口中便会成为空气。   女帝肯定不会吃,还有可能会让他吃。   “陛下万福。”谢梨廷到了亭子外,含笑行礼,“听孙公公说,陛下未曾用午膳,微臣让御膳房给陛下熬了鸡汤。”   苏绾脸上浮起敷衍的笑,“进来吧,梨廷这般体贴,想要朕怎么赏你。”   他果然还是适合打入冷宫。   “微臣关心陛下是应该的,无需赏赐。”谢梨廷坐到赵珩身边,回头跟身边的小太监说,“把鸡汤呈给陛下。”   小太监应了声,放下托盘端起鸡汤放到苏绾手边,恭敬退下。   苏绾垂眸看向那碗鸡汤,更想把谢梨廷打入冷宫了。   她在福安寺吃了半个月的素,就白天偷偷溜回汴京,吃了两个肉包子又跟陈良妃分了一只烧鸡,馋肉都要馋死了。   梦里又吃不到只能闻着味道干看着,简直是酷刑。   苏绾暗自磨了磨牙,转头看着赵珩,“驸马替朕喝了吧,朕这会没什么胃口,梨廷的心意还是要领的。”   赵珩偏头瞪一眼谢梨廷,伸手把鸡汤挪到自己跟前,拿起碗里的白瓷汤勺盛了一勺鸡汤张嘴吞下。   “味道是不是很好?”苏绾抬眸看着赵珩,想从他脸上找出点别的表情。   赵珩漠然点头。   “朕也尝尝。”苏绾伸手拿走他手里的汤勺,装模作样的喝了一口,转头看着谢梨廷,“没有梨廷亲自做的好,朕还是比较喜欢梨廷的手艺。”   “谢陛下抬爱。”谢梨廷脸上的笑容扩大,略带几分挑衅地看着萧云敬。   “梨廷这么体贴,朕甚是欢喜,不过下回就不要让御膳房准备这些了,等你手好了再亲自给朕下厨,受伤了要好好休息,不然朕可是会心疼的。”苏绾将他的表情收入眼底,微微扬眉。   “微臣遵旨。”谢梨廷抬手行礼。   “还是梨廷最好。”苏绾夸他一句,注意力又回到古琴上。   她一点都不想点亮这个技能,只是想有美人陪着。   赵珩用余光看她,拿起汤勺又喝了一口完全没有任何味道的鸡汤。女帝比父皇还会哄人,不知在现实中是否也这般。   “陛下可是还要学琴?”萧云敬忽然出声,棱角分明英气勃发的脸上挂着浅淡的笑容,“亭子里不甚方便,不如移步微臣的琴房。”   “好啊。”苏绾爽快点头。   天已经黑了,在院子里学琴确实不方便。   萧云敬伸手抱起自己的琴,优雅起身。   “微臣也想观摩一番萧公子的琴房。”谢梨廷跟着站起来,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程少宁和赵珩也站起来,都看着苏绾。   苏绾一看这是都要跟进去的意思,唇角弯了弯,“既然众位爱卿都想看朕学琴,那今夜便在畅音殿设宴吧。”   “也好。”萧云敬一点都不在意。   谢梨廷和程少宁也没意见。   赵珩抿紧唇角,直觉女帝今夜又要选美。   苏绾见大家都没意见,招手示意孙来福上前来,漫不经心的吩咐道:“今夜畅音殿设宴,让韩丞相送来的三十六个学子准备一番,朕还没见过他们。”   “老奴这就去安排。”孙来福抱着拂尘笑呵呵退下。   苏绾偏过头,叫来一个小太监帮萧云敬拿琴,手臂一伸抓住萧云敬的手腕径自走出亭子,“陪朕走过去,其他人也跟上来吧。”   赵珩抬脚迈下台阶,数次想要拿开女帝的手,终是没这么做。   会被打入冷宫。   出了配殿,才解了毒的吏部尚书站在路中央,苍白着一张脸看过来。   他的眼神虽然空洞,脸上那种,看到熊孩子又要作妖的无奈和心酸,还是很明显的。   苏绾扬了扬眉,松开萧云敬的手腕淡淡出声,“崔爱卿为何不歇息?”   “老臣有话要说。”吏部尚书低头行礼,“不耽误陛下多久工夫。”   苏绾犹豫片刻,摆手示意萧云敬他们几个下去,只带着赵珩过去伸手搀扶吏部尚书,“爱卿刚刚解毒,国事繁杂又非一日可决。”   “老臣要说的是大事。”吏部尚书脸色还是不好,一副她这个皇帝当得很不称职的表情。   苏绾点了下头,心想还是当昏君比较好,根本不用管朝臣说什么。   可那样一来自己在梦里是真的会死。按照梦境给的剧情,徐太师如果还在,韩丞相又虎视眈眈,一年期眼看着就要到了,他们绝对不会让她继续当皇帝。   谢丞相那人太清正了,得罪的人很多。   有利益共享,其他朝臣是不愿意冒险跟太师还有韩丞相作对的。虽然梦境由自己掌控,该收敛还是要收敛。   进亭子里坐下,苏绾抬头看着虚弱不堪的吏部尚书,语气诚挚,“爱卿有何大事要奏?”   赵珩站在亭子外,神色放松,只要不是跟着萧云敬亲密便好。   “学堂的入学情况不甚理想,女子较男子多一些,百姓吃不饱饭读书也无用。”吏部尚书恨铁不成钢,“这是胡闹。”   “爱卿所言朕也想过,开设学堂的银子并非出自国库,此举是希望吸纳士绅大族高官商贾子弟以外的人才。汴京的学堂要开,国中各府州县也要开设同样的学堂。”苏绾略头疼。   这是梦境啊,她当然知道在经济毫无起色的情况下推行教育,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   一开始她有这个想法,也仅仅是想实验自己能不能掌控梦境。   而且这不是强制性的义务教育,财政花费她的私库就能承担,还有富余。实在没银子就把太师弄下去,把他家给抄了银子不会少。   他如今的身家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能选□□多少,多数都是女子。”吏部尚书的表情依然严肃。   “女子为何不可入仕,爱卿可是觉得朕不配那帝位?”苏绾板起脸,做梦而已他这么较真干嘛,她还要去看美男的啊。   “老臣并无此意。”吏部尚书没好气。   苏绾缓了缓呼吸,决定以理服人,“朕开设免费学堂,每个学堂只要有十人通过科举考核,十年后我北梁就有数百乃至上千出自百姓中间的栋梁之材。”   无论男女,只要完成学业通过考试便可入仕,最多十年便会涌现出更多的人才。   如果是在现实里,涌现的人才越多,就意味着有更多的人愿意带着百姓一起谋福祉,对国家来说是非常正面的影响。   同样,这些人才的涌现会冲击统治阶层的利益,但前期不会那么明显。   哪怕是有人想到了,看到入学的情况一般,便如温水煮青蛙般,等到爆发了才发觉一开始就得摁死,而不是任由发展。   “陛下是想慢慢推进?”吏部尚书愕然。   “自然是慢慢推进,如今与东蜀已经停战建好,两国之间的布匹、马匹、陶瓷、粮食等等都可以交易,商人也可在两国之间自由行商。国内再减免一些税赋,想法子提高粮食的产量,百姓吃得上饭上学的人自然就多了。“苏绾气定神闲。   她在现世守工地时,只要不忙就会去附近的山村或者镇子瞎逛,亲眼见证贫困山村因为收入提升,所有的孩子都主动去上学的情况。   这些都是现成的经验,转变下就能套用。她在做梦,真的不想费脑子。   “老臣糊涂。”吏部尚书拱手认错,“望陛下恕罪。”   “爱卿严重,选拔人才一事还望爱卿严格把关,弄虚作假买卖官职之人,切不可让其上任。”苏绾松了口气。   果然是跟谢丞相一样耿直清正的老臣,哪怕谢丞相对她这个皇帝改观了,他自己也要证实一番。   “老臣定不负陛下厚望。”吏部尚书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再次拱手行礼,“税赋减免一事,臣定会为陛下力争。”   “爱卿只要不觉得朕是在胡闹便好,万事开头难,让百姓吃饱饭之事要抓,让百姓读书识字之事也不可不管。”苏绾扬眉,“去歇着吧。”   吏部尚书笑了下,起身行礼,“老臣告退。”   “想吃什么跟宫人说一声。”苏绾也站起来,等着吏部尚书出了亭子,自己也从另外一个出口出去,抓起赵珩的手往外走。   三十六个学子,她今晚一定要看到。   赵珩垂眸看她,眼底藏着深深的无奈。若不是数次入梦都跟在她身边,方才又听她与崔尚书辩论,真的想象不出来,她挑选伴读只看脸。   “这些老臣都是老顽固,得把道理讲明了他们才能转过弯来。”苏绾压低嗓音,唇角含笑,“驸马觉得刚才朕说的对不对。”   赵珩老实点头。   她与崔尚书所言,他已安排推进,各府州县的学堂确实在有序选址,官办的医馆也在筹备当中。   让百姓吃得上饭、念的起书、看得上病,这些治国方向有自己的想法也有她的指点,一时半会恐不能立即实现,但他相信一定会有实现的一日。   从徐太师家地库里抄出来的银子、田地、房产都已交给户部入库,这些银子就足够开起上百家医馆,只是大夫还比较紧缺。   贺清尘已答应在学堂开课,教授医术,同时也写信回家乡,请他师傅出山前来汴京授徒。   等自己收集足够扳倒韩丞相的证据,收回国中的财政大权,日后想要制定政策会更方便。   “若朕做错了,驸马会不会也觉得是对的?”苏绾偏头看他,“是就点头。”   赵珩觉得她的这个问题很怪,但还是点了下头。   “还是驸马最好,长得也最好看。”苏绾踮起脚尖亲了他一下,继续往前走。   冷面阎罗还惜字如金,她真的想在现实里也养一个这样的暗卫。   赵珩的脸颊像是被点燃了一般,幸而带路太监手中的灯笼被风吹得最有摇晃,应该看不真切。   走到畅音殿门外,禁卫军统领从正阳门的方向过来,恭敬行礼,“陛下,属下有事要奏。”   苏绾看向他的身后,心跳略快,“何事?”   难道真的是秦王入京,为萧云敬上柳家提亲?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希望出大事。   苏绾:看不成美人就把你打入冷宫。   赵珩:…… 第73章   禁军统领抬头看了看左右,嗓音压低,“秦王入京,说此行乃是以长辈身份办理私事,不便入宫。”   “知道了,替朕回……”苏绾卡壳了下,还是想不起秦王到底排行老几,索性不称呼排行,“替朕跟皇叔说一声,朝中一切安好。”   秦王果然入京了,还是以办私事的名义。   只不过在梦境里,他入京并非是为了萧云敬来提亲,毕竟萧云敬已经在自己的后宫里。   有这个剧情就说明,梦里的时间真的是已经过了半年多。   剩下的几个月自己如果被弹劾下去,或者死于意外估计梦境就会结束。   按照原著剧情,秦王是在太子登基前几个月入京的。他入京后,北梁发生了件很严重的大事,还跟贺清尘的家乡有关。   只是一时间,她真的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   “是,属下这就去回秦王。”禁军统领退下。   苏绾目送他走远,收了视线唇角止不住上扬。   第一次入梦时,那个教自己洞房的嬷嬷说,要她保住命。一年后,她那个从未出现的奶娃娃弟弟,就要登基为帝。   眼下梦境的剧情被她改了那么多,不知道会不会还是同样的结果。   苏绾抬脚迈入畅音殿,宫人正在准备晚上的宴会,大殿两侧的桌子上摆满了糕点和果盘,还有美酒。   当昏君的日子是真快乐,可惜是在梦里。   赵珩悄悄留意她的反应,发现她是真的不知六皇叔,又想起上回入梦出宫她像是很开心的模样,胸口没来由地有点堵。   她在梦境中都不喜欢皇宫,现实里怕是更不愿做后宫的笼中雀。   如她所言,女子当帝王依旧可以平衡朝中的各方势力,入仕只怕会比许多男子都要出色。   她学识渊博涉猎甚广,若成为朝中要员倒是百姓之福,于他便不是了。   若她尚未婚配,届时不知有多少人会求娶。   “驸马想不想去见皇叔?”苏绾拉他坐到主位上,一手搭上他的肩膀,一手捏着他的耳朵轻笑,“想去就点头。”   赵珩犹豫了,轻轻点头。   “那驸马现在便去,畅音殿内外的侍卫都是朕的人不会有事,速去速回。”苏绾扬眉,“秦王难得来一趟,你总要当面跟他汇报一下。”   赶紧去,一会她要让萧云敬教她抚琴,还要再选几个美人出来充实后宫。   他跟座移动冰山似的杵在一旁,挑美人都没心情了,总觉得下一瞬他就会捏断别人的喉咙。   赵珩偏过头,目光虚无地注视她片刻,拿下她的手缓缓起身。   女帝似乎是想支开自己?刚才不该点头,可若是不点头没准她会换驸马。   “速去速回。”苏绾往后一倒,乱没形象地靠着椅背,唇角含笑,“朕不会有事。”   赵珩垂眸掩去眼底的不快,下了台阶大步往外走。   苏绾歪在椅子里,看着宫人忙进忙出,看着赵珩的身影走出视线,彻底放松下来。   韩丞相送来的三十六个学子,品貌估计都不差,毕竟都是来年要参加春闱的。   目前为止,送进后宫的都长得非常好看,组团出去能引起轰动那种。希望这次的三十六个不要让她失望。   她也就做梦这点乐趣了,醒来还得老实茹素半月,然后回到另外一个牢笼里去。   不多时,太监领着一群穿着墨灰色对襟长衫的年轻男人,有序进入殿内。   许是没想到她会先过来,小太监一慌,当即跪了下去,“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太监一跪,身后的学子也跟着跪下行礼。   “平身。”苏绾斜斜靠着椅子扶手看去。   韩丞相送的这些学子样貌都不错,有几个还特别漂亮好看。   一众学子站起来,跟着小太监走到主位下方,很懂规矩地分成四行站好。   “启禀陛下,韩丞相给陛下挑选的伴读都到了。”孙来福抱着拂尘从队伍最后冒出来,脸上挂着笑容走到苏绾身边,低声说,“后来的那六位老奴没叫他们过来,人太多站不下。”   “做的不错。”苏绾点点头,站起来背着手走下台阶,挨个欣赏。   跟前面送进来的伴读比,这些学子的样貌不遑多让,就是表情比较有趣。不像前面进来的三批,目的很明确――讨好她。   这些学子当中,有黑脸的有紧张的,还有笑容格外谄媚的。   苏绾挨个看了一遍,停在其中一个长得特别好看,偏偏脸上写满了鄙夷的伴读前,淡淡出声,“进入朕的后宫可是让你觉得屈辱?”   “回陛下,并非如此。”男人低头看她,“草民只是不愿意以色侍人。”   “你有色?”苏绾嗓音凉凉,“与朕的驸马比起来,你顶多算能看。”   这么骄傲又这么好看,他该不会是来年的新科状元吧?   “陛下何苦与他一般见识。”谢梨廷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殿内的学子不约而同地回头看去,脸上露出惊讶和些许自惭形秽的表情,非常精彩。   苏绾也回头。   赵珩走在最前面,身上的黛色长衫格外惹眼。谢梨廷和萧云敬换了衣服,一人穿着白色一人穿着黑色,从容踏入殿内。   程少宁穿了一身缟色的衣衫,唇角扬着恣意的笑容,跟在他们身后。   赵珩速度这么快,是没走还是秦王安排的其他人入宫了?   苏绾心中生疑,但未表现出来。   “陛下这是又要挑伴读?”萧云敬态度平平,仿佛在问她今天的天气怎么样。   赵珩漫不经心地看了眼,无名火起,还不能泄露分毫。   女帝果然是故意支开他。嘴上说不如他好看,还不是看上了。   “韩丞相为了让朕精进学业,这份盛情总要领的。”苏绾回了一句,收回视线看着眼前这个有着一身傲骨,拒绝进入后宫的学子,“告诉朕你的名字。”   赵珩停在脚步,谢梨廷和萧云敬也停下来,一起看过去。   程少宁大胆走到苏绾身侧,笑容爽朗,“方才他说不愿意以色侍人,陛下何不考考他。”   “少宁的主意不错。”苏绾依旧看着眼前的学子,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他就是原著中的新科状元,柳云珊的第四个爱慕者。   名字她不记得了,也不清楚他为何考取功名。就记得这位状元郎为了柳云珊,拒绝长公主的追求娶了个寻常的妻子,最后官至丞相。   他考中状元后,前往禹州任职。   因太过书生意气只会纸上谈兵,被现实狠狠毒打了一番,才放下骄傲转型实干型的官员,后被太子委以重任,平步青云。   原主一直希望弟弟能考取功名,拿回被大伯夺走的家产。   可她不知道,弟弟去当了学徒。这个世界的科举没有年龄限制,若是能找到个好的夫子带,说不定能实现她的愿望。   状元郎的学问一等一的好,将来还会平步青云。出身也平凡,是最容易接近的人。   “草民顾孟平。”顾孟平神色冷淡。   “方才少宁提议让朕考你,朕确实有一题要考,听好了。”苏绾微微抬高下巴,缓缓出声,“若你入仕,是忠君还是忠于北梁。”   “忠君。”顾孟平嗓音冷冽。   “昏君你也忠?”苏绾轻笑,“如此岂不是是非不分。”   殿内安静了一瞬。   顾孟平脸上的骄傲散了些许,迟疑出声,“那便另择明君。”   “若无明君呢。”苏绾再问。   顾孟平大概是没想到这些,俊颜浮起明显的暗红。   赵珩的目光落到女帝脸上,唇角无意识抿紧。他听礼部尚书提起过此人,学问不错就是太过骄傲,需要磨练方可成才。   “你应忠于自己的职责忠于北梁而不是君王,为身为一方父母官,要考虑的是如何让百姓吃饱穿暖,而不是君王是否英明。”苏绾嗓音发沉,“也不过如此。”   这么骄傲的美人,得搓搓他的锐气。   殿上静得一丝的声音都听不到,顾孟平的脸红得像是要滴血一般,低下头不敢再看苏绾。   “梨廷,稍后顾公子住到临荷殿,好好教他。”苏绾说完,伸手抓住萧云敬的手腕,拉他走上主位,“教朕抚琴。”   剩下的以后再选,先把状元郎塞到谢梨廷那边,这样公平起见。   赵珩暗暗磨牙,抬脚跟上。   女帝所提忠君还是忠国,跟六皇叔当年所说的话是一样的意思。   六皇叔守护的是北梁的江山,不是父皇的帝位。   “微臣遵旨。”谢梨廷看了眼顾孟平,带着程少宁往自己的位置走去。   “陛下当真要学抚琴?”萧云敬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在这?”   “当然。”苏绾好笑扬眉,“不可?”   “并无不可。”萧云敬笑容浅浅。   苏绾发觉他真的很淡定,笑的样子也像是专门学过,不像谢梨廷小表情特别多。   回到主位坐下,殿上的学子也散到两侧,观看歌舞。   小太监将萧云敬的琴放下,安静退到一旁。   赵珩坐在女帝身侧,不动声色地留意萧云敬的动作,心想他若是敢碰一下女帝,就把他的手给剁下来。   “手要这般放。”萧云敬认真做示范。   苏绾偏头看他,唇角挂着浅笑。   萧云敬边示范边讲解古琴的构造,以及弹奏的指法。低沉温和的嗓音,有种淡淡的疏离感,仿佛他只是在教授学生,并无其他用意。   苏绾听得脑袋里一团浆糊,忍不住小声嘀咕,“这琴也太难学了。”   就那么几根弦,萧云敬弹起来是好听,估计她真上手了跟弹棉花差不多。   “多试几次便好。”萧云敬笑了下,并没有安慰她反而继续一板一眼的说,“掌握技巧背熟曲谱便觉着容易。”   苏绾点了下头,余光瞧见孙来福抱着拂尘过来,意识到可能是又有事了,顺势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朕不学了,日后听你给朕弹奏便好。”   “微臣听陛下安排。”萧云敬收了琴,脸上不见半点失望。   “陛下,百官都到了文德殿,请陛下立即过去。”孙来福压低嗓音,“太师抱病,未有出现。”   苏绾诧异看他,“太师病了?”   她也挺不想在梦里见到已经死去的人,感觉有点毛。   不过这次朝臣没有直接闯入畅音殿,侧面证明她在梦境里的威信越来越高,不再是韩丞相和徐太师没放在眼里的傀儡。   “说是感染了风寒。”孙来福的脑袋垂得更低了,“听说百官入宫是为了靖安旱灾一事。”   苏绾若有所思。   靖安旱灾?她想起了那个跟贺清尘有关的剧情了。   在原著中,靖安旱灾导致突发山火,整个靖安县城都被大火吞没,太子差点因为此事而失去监国的资格。   山火是韩丞相的人搞出来的,时间是在太师倒台后不久。   这一切的安排其实在太师倒台后就开始了,为的是趁太子布置自己的人手是,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你去请韩丞相到御书房见朕。”苏绾轻声交代,“当着所有朝臣的面说,只请他一人前来,去吧。”   她只记得这个剧情,但忘了太子如何应对。不过没关系,在梦里她是帝王,必须好好坑一把韩丞相。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既然他没我好看,为何留着。   苏绾:山珍海味吃多了,总要试试清粥小菜。   赵珩:…… 第74章   孙来福欲走,苏绾又拦住他问,“林尚书来了没?”   徐太师称病不上朝,林尚书应该不会缺席。   在现实里太师倒台了,林尚书表面上看是一点没受影响,私下就未必了。   兵权于太子的分量重过御玺。   “林大人来了。”孙来福小声回话。   “你把韩丞相请到御书房后,再当着百官的面将林尚书也叫走,说是让他也上御书房,出来后将带他到畅音殿来,过两刻钟再带他去御书房,不要走太快要慢一点。”苏绾再次交代。   “老奴这就去办。”孙来福抱着拂尘退下。   苏绾等他走远,站起身漠然出声,“歌舞继续,朕没说停之前任何人不得离开畅音殿,违者格杀勿论。”   赵珩隐隐觉得女帝会利用今夜之事,瓦解林尚书和韩丞相合作的可能。   方才她与孙来福的交谈声很轻,他离得很近都未能听清,只依稀听到靖安旱灾四个字。   “驸马随朕前往御书房。”苏绾回头看了眼赵珩,径自走下台阶。   赵珩起身跟上。   走出畅音殿,苏绾叫来禁卫军统领,沉声吩咐,“安排四个侍卫去文德殿外候着,林尚书出门便以护送为名,将他请到畅音殿,两刻钟内任何人不得离开,发现立即格杀。”   “属下明白。”禁卫军统领领命退下。   苏绾偏头看一眼身边的赵珩,又叫来个小太监让他用最快的速度,去取一团白色的丝线过来。   畅音殿距离御书房比较近,她得先过去布置。   小太监一阵风似的跑出去,苏绾伸手抓住赵珩的手腕,不疾不徐走下畅音殿前的台阶。   在原著中,靖安县已是连续第二年干旱,百姓缺衣少粮食不果腹,附近山林里的动物和能吃的山珍,基本采空。   贺清尘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愿意离家,跟着萧云敬来汴京。   韩丞相在太师倒台后,利用干旱闹饥荒高价卖粮,激起更大的民愤。同时又在朝中联合朝臣,斥责上奏此事的官员一派胡言,干旱的情况并不严重。   她不记得太子有没有拨赈灾粮下去,只记得百姓吃了毒粮,一夜之间死了上百人。   与此同时,韩丞相派人进入山林倾倒灯油,将靖安县四周的山林全部点燃。   靖安县地处盆地,四周的山林烧起来后蔓延至城内,百姓无处可藏,活生生被烧死。   损失最大的,是贺清尘的师傅和上百个,原本有可能成为名医的师兄弟。这些人无论在哪里开设医馆,都能造福一方百姓。   贺清尘为此一蹶不振,柳云珊心疼莫名,一直默默陪伴他左右。   这件事影响极为恶劣,临近几个也常常遭遇旱灾的县民愤沸腾,百姓联合起来造反,短短三天便集结了十万散兵,一路烧杀掳掠朝着汴京逼近。   太子从同安和北境调兵镇压,赤虎军随即出动。   好像是这件事后太子便拿到了兵权,清理掉林尚书和他安插在兵部的人,顺利登基。   可能在这个世界的当权者眼中,百姓的命如草芥,死了十几万人又如何,只要能帮着自己夺取帝位便可随意屠戮。   无论是洛州水患还是靖安旱灾,天灾已难躲避还要承受**,苦的永远都是百姓。   在现世看古装下饭剧时,很多时候就是看个热闹,真正生活在相似的时空里,才能感受到那种无处不在的无力。   苏绾叹了口气,暗暗希望现实里的太子在做任何决策之前,能多考虑百姓。   他都能让洛州百姓免于水患之灾了,应该也能提早注意到靖安的旱灾。   毕竟那儿是贺清尘的家乡。   他要开设更多的医馆,便会需要很多的医生。   实在不行,等自己醒来再给贺清尘去一封信,让他提醒太子注意下靖安的灾情。   按照原著内容,靖安如今已进入无雨无雪的季节。   眼下太师已死,韩丞相想要让太子失去监国的资格,最有可能利用的便只有此事。   苏绾再次叹气。   走到御书房附近,身后传来小太监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陛下,线拿到了。”   苏绾停下来,接过丝线淡淡出声,“下去吧。”   小太监恭敬退下。   苏绾捏着丝线,再次抓住赵珩的手腕加快脚步赶往御书房。   韩丞相还没到,在御书房当值的太监和宫女看到她,立即开门点灯。   苏绾带着赵珩进入御书房,左右看了一圈,低声交代,“朕坐下后会将丝线丢给你,你藏好了不让丞相发觉,看到孙来福带着林尚书回来你就扯一下丝线。”   赵珩轻轻点头,掩在夜色下的眸子透出深深的眷恋,还有一丝藏不住的笑意。   他猜对了。   韩丞相来了御书房,林尚书去了畅音殿,在朝臣看来他二人其实都是来了御书房。   稍后去文德殿,无论女帝说什么,韩丞相和林尚书都百口莫辩。   无论她做出什么决策,他们都只有同意的份,说不定女帝还会趁机给他们戴上高帽,堵死他们想阳奉阴违的后路。   至于是不是如此,一会便知。   “还是驸马最好。”苏绾轻声夸他一句,松开他的手腕进入里间坐下。   调整好坐姿,她拿了一本奏折翻开,假装自己等了很久的样子,跟着将丝线从屏风这边丢了过去。   线的一头缠在左手大拇指上,用袖子遮住。   赵珩在外边接住丝线,轻轻一跃无声无息跳到房梁上。   苏绾仰头看他,眼神亮了一瞬。要是在现实里,自己也能找个这样听话又武功高强的暗卫,今后出门就不怕遇到山匪了。   她要经商,便不可能只盯着汴京和北梁这一亩三分地。   跟宋临川已经搭上线,不光是香料还有各种东蜀没有的东西,都可以卖过去。   “启禀陛下,韩丞相到了。”孙来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老奴已命人送上热茶。”   “进来吧。”苏绾漠然出声。   韩丞相和孙来福一起绕过屏风进入里间,恭敬行礼,“陛下万福。”   苏绾看到赵珩从房梁上跳下来,一点声音没发出,唇角扬了扬,“免礼,赐座。”   韩丞相背对着屏风坐下,“不知陛下单独召见老臣,是为了何事?”   苏绾没回他,而是摆手示意孙来福快去文德殿。   孙来福点点头,抱着拂尘退出去。   “让韩爱卿多跑了些路,辛苦了。”苏绾脸上浮起笑容,还是没回答他的问题,“爱卿为了江山社稷和百姓福祉深夜入宫,朕身为君王却不如爱卿,着实汗颜。”   这个时代的科技没有那么发达,搞小动作也不怕被录音。   “陛下过谦了,为陛下分忧是老臣的职责所在。”韩丞相面露狐疑,“陛下单独召见老臣可是有要事?”   “听说太师病倒了,爱卿可有去探望过。”苏绾故作为难,“朕早前见他还好好的。”   “老臣不知。”韩丞相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   苏绾仿佛没看到,扯开话题很随意的跟他话家常,就是不提靖安旱灾一事。   扯到后来,韩丞相明显动怒但又隐忍着不敢发作,不冷不热地问一句回一句。   赵珩在外间听得不住扬起唇角。   女帝所为,确实如自己分析的一般。   听他们闲扯了大概两刻钟,赵珩看到孙来福带着林尚书上了台阶,悄悄拉动手中的丝线。   苏绾松开丝线从容起身,故意很大声的说,“韩爱卿的提议朕也觉得十分合理,多谢爱卿提点。”   韩丞相的脸当场就绿了,“老臣……”   “朕登基时日过短未能想到长远,爱卿不必多言,林尚书此人确实过于狂妄。于朕而言,你们这些老臣都是朕的老师,关于如何治国日后还望爱卿多多谏言,朕今日受教了。”苏绾打断他,径自往外走。   韩丞相黑着张脸跟在苏绾身后出去,看到坐在外边的赵珩,还有站在门口的林尚书,脸色更黑了。   林尚书的脸色也非常难看,一副要把韩丞相千刀万剐的模样。   赵珩垂眸掩去眼底的笑意,心中对女帝的佩服又多了几分。   这一出离间计怕只是开头,回了文德殿才是重头戏。   一行人离开御书房前往文德殿,韩丞相离林尚书远远的,脸色几乎要跟夜色融为一体。   林尚书的反应也差不多,两人一前一后隔开好远的距离。   苏绾只当没看到。   进入文德殿,百官行礼。   “平身。”苏绾淡然摆手,带着赵珩坐上龙椅,居高临下地看着一众朝臣,“深夜入宫有何事要奏?”   “臣有奏。”其中一个朝臣站出来,情绪激动,“吏部尚书被人毒害,听闻陛下还将毒害尚书之人带回宫,此举是否不妥。”   “孙来福,吩咐宫人准备轿辇去将崔尚书接过来。”苏绾抬眼看着那位朝臣,嗓音冷冽,“还有事吗?”   孙来福跟身边的小太监说了声,马上站好。   “臣……”朝臣卡壳了下,默默退回去,“无事。”   “其他人呢。”苏绾神色严肃。   “臣有奏。”又一位朝臣出列,“靖安县连续干旱两年,如今百姓无水可喝无粮可吃,还请陛下即刻下旨拨发赈灾粮。”   苏绾看了一眼韩丞相又看看林尚书,平静出声,“孙来福,取地图来。”   “老奴遵旨。”孙来福抱着拂尘往文德殿一侧走去,叫了两个小太监帮忙,将靖安县和北梁的地图都拿过来。   赵珩偏头看向身边的女帝,隐约觉得过了今夜,林尚书不会再有与韩丞相合作的念头。   女帝给他们设的局,不是离间还有别的。   地图很快送上来,殿内的朝臣都看着苏绾。   苏绾神色自若,起身走走下龙椅前的台阶,前去看地图。   在现世时,她毕业实习第一年几乎天天都是在山里住,亲眼看着百姓和林业工人组成的护林队,巡山防火。   项目组每天都提醒,老烟枪不要跑林子里抽烟,不小心把山烧了是要坐牢的。   她那时是项目组里为数不多的女性,不用参加工地附近的巡查,但心里还是牢牢记住了领导说的防火带位置,记住逃生路线。   靖安山火不能烧,但她要借着这把火把韩丞相和林尚书烧了。   苏绾仔细看完靖安地图,发现县城四周的山林并无放火隔离带,抿了下唇把旁边的小太监叫过来,让他去拿笔。   孙来福恭敬退下。   苏绾看向林尚书,唇角含笑,“此次除了赈灾之外,还要打井找水预防山火发生。方才林爱卿建议朕,出动赤虎军在靖安县四周的山林,开辟防火带防止的山火突发殃及县城,众位爱卿觉得如何。”   “防火带?”谢丞相出列,脸上露出狐疑的神色,“真能防住山火?”   “自然可以。林尚书早年曾在军中历练,驻扎营地之时会将营地四周的树木杂草清除,保证营地的安全。此法用在山林内,亦可减缓山火燃烧的速度。”苏绾仔细解释。   “确实如此,臣听闻靖安连续两年遭遇干旱,心中甚是担忧。”林尚书面无表情。   苏绾含笑扬眉,“林爱卿的建议不仅是如此,他还建议朕从赤虎军中抽掉出两千人,由骠骑大将军监督这两千人分成小队巡山防火,若发生山火骠骑大将军自愿退位让贤,林尚书也辞官回乡。”   殿内安静了一瞬。   林尚书差点把牙齿咬断,好一会才皮笑肉不笑的接话,“靖安县数万百姓,不可大意。”   韩丞相低着头,同样咬牙切齿。   “众位爱卿可有疑议,若是没有朕即刻下圣旨,靖安山林防火和开辟防火带一事,由林尚书亲自负责。”苏绾唇角上扬。   “臣无异议。”谢丞相领着众臣一起回答。   苏绾抬了下眼皮,接过小太监递来的笔在地图上画出几条隔离带,淡淡出声,“将地图取下交给林尚书。”   赤虎军敢动,那就是谋逆,秦王在军中一呼百应量他们也不敢来真的。   敢阳奉阴违,兵权就能拿回来,林尚书还得自行退位,他们不会甘心所以一定会做好这件事。   苏绾等着小太监取下地图交给林尚书,唇角弯了下看向韩丞相。   韩丞相脸上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   “至于赈灾粮一事,国库空虚目前并未有足够的银子,购买粮食前去赈灾,不过方才韩爱卿跟朕说,此事由他一人承担。”苏绾脸上的笑容扩大,“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是韩爱卿方才赠给朕的良言。”   殿内再度安静,所有朝臣都看着韩丞相。   苏绾不给他们出声的机会,又说,“众位爱卿觉得此事交由谁来负责比较妥当?韩爱卿出了粮食和银子,又上了年纪腿脚多有不便。”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想面基。   苏绾:快把林尚书和韩丞相搞死,搞不死不见你。   赵珩:…… 第75章   大殿再次安静下去,无人吱声。   苏绾也不着急,韩丞相在朝臣中的威望比徐太师要高得多,到底是正经的朝中要员,与谢丞相地位相等。   支持他的朝臣,也比支持太师或者谢丞相的人数多。   看他在现实里让德妃安分守己,就知道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无论是谋略还是党羽,都比徐太师强太多。   徐太师有恃无恐,是因为林尚书与他结盟,有兵权腰杆子够硬。   若不是徐贵妃这颗棋子出差错,太子没法那么快就杀了他。   站在这朝堂上的大臣,能有几个不中饱私囊?这个名头杀不了人,甚至没法给他们定罪,他们敢伸手就已经互相帮忙把证据做足了。   是否谋逆要证据确凿才能定罪。帝王不能因为大臣有钱,没证据就扣罪名。   现世历史上那位大名鼎鼎的和大人倒台,也是在先皇驾崩后新帝才动手。   “韩爱卿觉得让何人负责此事较好?”苏绾看着韩丞相,微笑出声,“林尚书已立下军令状,负责购买和运送赈灾粮的人,也当如此。”   韩丞相脸上挂满了寒霜,好一阵才不悦出声,“谢丞相正当年,此事交由他负责比较合适。”   “此言差矣,你我年岁相当当年还是同榜探花。”谢丞相含笑怼他一句,抬头看着苏绾,“回陛下,臣以为此事还是韩丞相负责比较妥当,银子是他出的,换了人去管万一出错呢?”   “既然如此,此事劳烦韩爱卿亲自负责,户部尚书从旁协助,若事情办砸了你二人也和林尚书一般,自请辞官。”苏绾借着谢丞相递过来梯子顺杆爬,“众位爱卿可有疑议。”   户部管着财政,把林尚书和骠骑大将军绑起,韩丞相和户部也得藏起来,一起架到火上烤。   “臣无疑议。”谢丞相第一个出声。   其他人沉默片刻,齐齐出声,“臣无异议。”   “既然都无疑议,那朕即刻下旨。”苏绾说完故意停顿了下,缓缓补充,“还有一事朕忘了提,林爱卿和韩爱卿方才跟朕提议,可在平崇县下游开渠,将东江水引入靖安和周边的几个县,兵部出人韩丞相出银子。”   “此举甚好。”谢丞相又第一个站出来,“若是能张榜告知国中百姓更好,如此功在千秋之举,不可只我等知晓。”   苏绾淡淡扬眉,“准了。”   “陛下英明。”谢丞相朗声高呼。   其他人也跟着高呼,嗓音明显不如谢丞相他们几个的声音大。   苏绾忽略林尚书和韩丞相想要杀了她的脸色,走到一旁提笔写圣旨。   他们目前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做不好全下去,朝中百官是证人。敢谋逆就诛九族。   孙来福跟上去,像是知道她不会写圣旨一般,取来书写圣旨的硬纸铺好,声音低低的教她。   苏绾偏头看他,忽然发觉他也很厉害、对外要跟朝臣演戏对内还得照顾她这个,不知道怎么当皇帝的皇帝。   “臣参见陛下。”吏部尚书自殿外进来,气色比先前好了很多,“听闻有人要见臣?”   “方才谁要见崔爱卿的,自己站出来。”苏绾抬头看了眼,继续写圣旨。   可惜是在梦境里,若是现实里这么坑完他们,还可暗中派人捣乱让他们互相厮杀消耗实力,再治他们一个谋逆的大罪,满门抄斩。   殿上更加安静。   赵珩微微偏头看向埋头书写圣旨的女帝,搭在腿上的手无意识曲起,轻叩膝盖。   女帝此法不单解决了赈灾无银,防火无人的局面,还让林尚书和韩丞相有苦说不出。   事情做不好,即便有朝臣反对他们辞官,以女帝的行事风格怕是连求情的也一起套进去。   可惜,自己在现实中无法如此作为。文德殿四周的守卫不是自己的人,当值的宫人多数都是韩丞相的暗桩。   一旦撤换,韩丞相和林尚书会更加谨慎,想要扳倒他们也愈发不容易。   自己的根基尚不够稳当,也不清楚韩丞相手中除了撤换监国之人的圣旨,是不是还有另外一份传位的圣旨。   韩丞相手中并无兵权,他敢笼络朝臣打压自己,必定有所依仗。   想要让他二人全部上套,还需要几个帮手,把戏做足了才行。   这些配合做戏的人,最好都是林尚书和韩丞相的心腹,再加上谢丞相就差不多。   靖安自上月起便不曾下过一滴雨,得先要到银子和人手,同时想法子把人弄下去,双管齐下。   户部和赤虎军都是铁板,针扎不进水泼不进。   派出的暗卫查了一年,没能找到户部私下的账本,也没能拿到赤虎军谋逆的证据。   趁着徐太师被抄家,他刚在户部做了部署,能否有用还要看下月韩丞相生辰。   户部尚书是韩丞相的门生,抄徐太师家时有几件非常贵重的器物,被表兄故意写到普通器物清单里。   这份清单给了户部。   另外一份正确的清单则由谢丞相,崔尚书等几位尚书侍郎的核实过,在他手中。   韩丞相九月做寿,按照惯例户部尚书每年都会去祝寿。届时只要他拿走其中一件去祝寿,另外一套账本便会暴露出来。   等拿到账本,自己便有了理由派自己的人配合刑部,进入户部调查。   若是不拿,他便以酬谢之名在宫中设宴宴请百官,为韩丞相祝寿。   贺清尘师傅用毒蘑菇调配的药丸还剩下两颗,自己安排得当,便可让韩丞相和林尚书在文武百官面前自诉罪状。   在此之前先让按照女帝所言,在靖安打井找水下拨赈灾粮,安排人巡山预防山火。   她所提的放火带,自己在禹州军中见过,未曾想到也可用在山林防火上。   赵珩停下手上的动作,收回视线,唇角止不住上扬。   他会尽快让韩丞相手中的圣旨作废,尔后光明正大的去见她。没有了圣旨的束缚,他要拿回兵权便容易得多。   “写好了。”苏绾搁笔,淡淡吩咐孙来福宣读。   这份圣旨,功劳都在她身上,苦劳属于林尚书和韩丞相。   孙来福吹干了墨汁,大声宣读圣旨。韩丞相和林尚书的脸臭的不像样,谢丞相和崔尚书还有另外几个朝臣,则笑得十分开心。   剩下的那些,似乎是被震慑到,全都露出几分带着忌惮的表情。   “还有何事要奏?”苏绾坐回龙椅,自然而然地将手放到赵珩的手腕上,“若无事要奏便散了吧。”   “恭送陛下。”众臣行礼。   苏绾站起来,发觉自己的手被赵珩握住,唇角弯了弯没抽开。   今晚这事他帮了不少忙,允许他牵一下自己的手。   走出文德殿,孙来福提着灯笼走在前面照亮,嗓音轻快,“陛下越来越像帝王了。”   “以前不像?”苏绾好心情的开起玩笑。   “像,但朝中大臣多有不服,过了今夜他们若是再不服,就要自请辞官回家咯。”孙来福笑呵呵拍起马屁。   苏绾微微挑眉。自己在梦境里身为帝王都如此艰难,现实里的太子恐怕更难。   希望他能迎难而上,尽早登基给自己自由。   “畅音殿那边还在闹着呢,老奴去说一声?”孙来福含笑提醒。   “去吧,一会安排顾公子到临荷殿。”苏绾牵着赵珩的手,慢慢往回走。   “是。”孙来福应声退下。   苏绾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   解决了这件事,不知道还会不会入梦?   原著中这件事过去没几个月,太子就登基了。梦里的时间也正好是一年,到自己退位的时间。   照目前的剧情来看,徐太师和韩丞相都没能把自己变成傀儡,也没有弹劾她和谋反的理由。   梦境给的剧情非常简单,徐太师想让奶娃娃弟弟称帝,韩丞相要扶持的人始终没出现在梦境里,就连她到底还有多少兄弟姐妹都没有。   不过为了防止万一,该做的布置还是要布置一下。梦境由她掌控,估计一年期满,自己在梦里没死就会一直继续。   回到太初殿,苏绾看了下滴漏,叫来禁卫军统领仔细交代,“派人盯着林尚书和韩丞相,若他们敢抗旨不尊,即刻来报。”   “是。”禁卫军统领领命退下。   苏绾歇了一会,想起宋临川被绑了大半天,丢下赵珩起身去的隔壁承明殿。   原著中只说东蜀缺少马匹,其他的还缺什么并没有写,也有可能自己不记得了。   趁着还在梦中,要和宋临川多聊聊,摸清楚情况早做计划。   现实里两国已经允许通商,等自己出宫时一切还未稳定,机会正好。   有针对性的去做,总比摸石头过河强。   苏绾走出太初殿,发觉赵珩跟上来本能回头,“朕去瞧瞧东蜀太子,驸马不必跟着。”   赵珩像是没听到,依旧跟上去。   苏绾索性由他去。   进入承明殿宋临川的厢房,他还被绑在椅子上,脸色不怎么好看。   苏绾暗暗懊恼自己疏忽大意,认真道歉,“让太子殿下受苦了。”   “快松绑。”宋临川的脸庞瞬间变得通红。   苏绾意识到他可能是想去方便,略觉尴尬,本能伸手拽了下赵珩的袖子,“驸马,去把太子身上的绳索解了。”   赵珩面无表情上前解开宋临川身上的绳子,跟着立即退回她身边。   “要了老命。”宋临川一阵风似的冲出去。   苏绾被他撞到,身体后仰本能抓住赵珩的袖子,拽着他一块跌进之前她坐过的椅子里。   赵珩及时伸手帮她挡了下后脑勺,却不妨竟亲到了她的唇。   苏绾懵了下,对上那双近在咫尺却毫无情绪的空洞双眸,彻底吓醒过来。   外边刚蒙蒙亮,窗外的鸟儿叽叽喳喳叫得十分欢快。   她拍了拍胸口,掀开身上的毯子坐起来。   自己亲赵珩可以,冷不丁被他亲到还近距离对上那双眼,真的有点惊悚。   去洗漱干净回到禅房,苏绾想到梦境中发生的事,赶紧给贺清尘写了封信装好揣进怀里,顺手抓了一把糖带上。   开门出去,陈良妃刚起来。   苏绾打了声招呼,去开了院门等着寺里早起去打水的小沙弥过来。   过了一阵,两个十来岁模样的小沙弥拎着桶出现在晨雾中。   苏绾叫住其中一个小沙弥低声说:“小师父可否帮个忙,帮我把信给你们的师兄,让他们进城时送到同安堂。”   “我今日要跟主持进城。”小沙弥一脸严肃,“送信可以,施主要帮小和尚做件事。”   苏绾好笑扬眉,“说吧,只要我能帮你就一定做。”   这小和尚还挺有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你亲我怎么不见你怕?   苏绾:我亲你又不看眼睛,只看脸。   赵珩:…… 第76章   小沙弥要求很简单,让苏绾帮他把水缸装满。   苏绾夸了海口,只好回去跟陈良妃说了声,拎起两只木桶跟着小沙弥去泉边打水。   “住持今日要去同安堂,跟贺神医探讨医术,上回来寺里逼着贺神医相救的那位施主,快不行了。”小沙弥拎着小小的木桶走在前面,一本正经的语气,“施主可是看上贺神医了?佛家说无缘莫强求。”   “这话不是你师父教的吧。”苏绾好气又好笑,“为何给他写信就一定是看上他了,莫非有很多人托你送信。”   “不多,只是来添香油的施主总跟菩萨祈求,想要嫁与贺神医。”小沙弥愁眉紧锁,“菩萨很忙,管不过来这些事。”   苏绾乐不可支,“所以你便以为我也是看上他了?你这样是不对的,你师父难道未有教你听其言观其行,再分善恶。”   小沙弥回头看了她一眼,更糊涂了,“那作恶之人做了好事,好人做了坏事,要如何分?”   “我答不上来。”苏绾好笑认输。   小沙弥也不问了。   苏绾走在后边看着他光溜溜的脑袋,唇角弯着浅浅的弧度。   刚才他说,福安寺的住持要进城,跟贺清尘讨论那个地痞的治疗方法。看来神医对败血症也束手无策。   以目前的医术水平和药物数量,败血症发病后很难治愈。   贺清尘能注意到问题所在,等出宫后她便能跟他讨论如何做实验,研制出能在这个世界用的药物,不止是治疗外伤。   贺清尘是专业人士,相信他的能力,自己只提供思路就够了。   苏绾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愈发希望日子能过得快一点。   到泉边打了两桶水回到福安寺后厨,小沙弥眼神亮晶晶地单手竖掌行礼,“施主是真心想送信,小僧一定帮送到。”   “你不可亲自送,到同安堂附近找人帮忙送过去,我不想贺神医知晓我在此处。”苏绾拿出信递给他,又给了他一把糖,“此信关乎靖安数万百姓的生死,小师父一定要好好送过去。”   “阿弥陀佛,施主放心,小僧一定办妥。”小沙弥吞了吞口水,眼馋地看着她手里的糖。   “一半是我给你的报酬,另外一半是给送信之人的报酬,谢谢你啊。”苏绾将糖塞到他手里,拎起水桶脚步轻快地离开后厨。   小沙弥收起糖果,双手合十行礼。   苏绾经过大殿附近,意外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昨夜在梦中见过的未来的状元郎,顾孟平。   他是与母亲一道来的,估摸着是中元节法会人太多,因此母子俩今天才来。   苏绾远远看了眼,收回目光的间隙眼前多了一道身影。少年看着大概十四五岁的模样,身上穿着青色粗布衣衫,眉眼异常漂亮而眼熟。   是原主的弟弟。   她昨天回汴京曾在门外见过他。   “阿姐?”邵宁迟疑出声。   昨日中元节,他与奶奶去放河灯,奶奶说起阿姐一直抹泪,念叨着不知她入宫后是生是死。   后宫妃子带着宫女到福安寺茹素一事,城中早就传遍了,奈何他脱不开身一直未有机会前来打听。   今日上工,师父给福安寺送檀香,他便跟着来了。   方才他跟菩萨许愿,保佑阿姐平平安安,未曾想……这么快便见到阿姐。   他早看到她了,跟了许久不敢认。   “阿驰。”苏绾回他一句,赶紧看了看左右继续往前走,嗓音压得很低,“跟上来。”   原主弟弟本名苏驰,她卖身入宫时苏驰刚五岁。   要不是昨天提前回汴京看过,真在路上遇到都认不出来。   “嗯。”邵宁紧张跟上。   苏绾带着他走到没人会注意也看不到的地方,停下来认真打量他一阵,说,“不可告诉奶奶你遇见我之事,也不要与任何人说。回头你辞了工去念书,阿姐过几日便让秦大哥给你们送银子。”   “阿姐赚银子不易,念书之事再说吧。”邵宁低头避开她的眼神,“大伯如今跟官府的人来往密切,等我考中进士爹娘留下的铺子也拿不回来。”   “能拿回来,相信阿姐。”苏绾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语气严肃,“不试试怎知不行。”   邵宁抬头看她,“可是……”   “没有可是。”苏绾板起脸,抬手指向扶着母亲走上台阶的顾孟平,“那人的学问最好,你去找他教你,他若不肯,你便问他是不是徒有虚名,他若是动怒你就问一个问题,他答不上来就会教你。”   “那是国子监的顾大才子,我认得。”邵宁不明所以,“还有他答不上来的问题?”   顾孟平是国子监公认的才子,自打去馥香坊买过一次香料,东家的小小姐便日日念叨,托了好几人去打听他是否有婚约。   说起他,脸上便露出娇羞的笑容。   “有。你且去问他入仕该忠君还是忠国,他若是答忠君。你便再问,君主昏庸当如何。”苏绾压低嗓音,“他若是说另择明君,你就再问若无明君当如何。”   邵宁怔怔看她,“阿姐此题的答案是忠国?”   “是。你去试试,他若是愿意教你回头你便把馥香坊的活辞了,安心读书,银子的事阿姐想办法。”苏绾眼底浮起欣喜,“少则三月,多则半年我便可回家。”   原主这弟弟好聪明,一点就通。   邵宁又回头看了眼顾孟平的背影,重重点头,“我听阿姐的。”   “去吧,我如今不能离开福安寺,奶奶若是问起你为何辞工,你只需说是想拿回爹娘的铺子,拿回咱家的田产。”苏绾抬手拍拍他的肩膀,眼里满是欣慰。   还好,这小子不混账。   “阿姐保重,我等你回家。”邵宁一下子红了眼,“我给阿姐攒了一份嫁妆,还以为再无机会给阿姐。”   秦大哥一直很照顾他和奶奶,却从不说阿姐的近况。他听馥香坊其他的学徒说,当今太子最喜欢杀宫女,还以为阿姐也……   “傻小子,阿姐不需要嫁妆,你好好照顾自己和奶奶。”苏绾也有些鼻酸。“过段时日阿姐会让秦大哥给你送信,我先回去了。”   这个弟弟当真不错。   “阿姐一定要保重。”邵宁的眼泪掉下来,“我去读书,听阿姐的话。”   “嗯,把眼泪擦了别让人发觉,去吧。”苏绾又拍了下他的肩膀,咬牙转身走开。   她一定要活着离开皇宫,把弟弟培养成才,不负原主给自己的这个身份。   邵宁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身影走远,擦干眼泪往大殿的方向跑去。   阿姐还好好的,他要读书做官,拿回爹娘留给他们的铺子和田产。他要让阿姐风光出嫁,让阿姐日后不再吃苦!   邵宁一口气跑到大殿前,顾孟平和母亲刚进去跪拜。   他等在门外平复了一会情绪,见顾孟平出来旋即上前行礼,“顾公子好,听闻公子的学问一等一的好,不知公子可收学生。”   “不收。”顾孟平人一眼,径自往外走。   做杂工的小子,学堂都没进过也想当自己的学生。   “公子不肯收,还是徒有虚名?”邵宁按照阿姐教的,从容看他。   “哪来的狂妄小子,在下是否只有虚名轮不到你置喙。”顾孟平面露不悦。   这小子眼神清亮,长相也周正好看,倒是不像找茬之人。   “我有一题,若公子能答得上来我便认错,不在纠缠公子。”邵宁有些紧张,“若公子入仕,是忠君还是忠国。”   “自然是忠君,无君如何能称之为国。”顾孟平收起不耐烦看他。   此子穿着寻常,不像是大户人家的书童,亦不像是哪家的公子哥,为何会问如此问题。   “若君王昏庸当如何?”邵宁又问。   顾孟平心中一动,“何人给你举荐的在下?”   他若再答另择明君,这小子必定还要追问若无明君当如何。差他来问自己这道题之人,想必是看上了这小子,同时又可试探自己。   太师倒台一事,国子监内的学子多数拍手称快,都期望太子早日登基。   此题像是韩丞相所出,又像是太子所出,无论是哪一个差此子前来阻路,自己都要收下这学生。   “无人举荐。”邵宁见他改口顿时有了底气。   “明日卯时,你到国子监外等我。”顾孟平神色冷淡,“错过了不可怨我。”   “学生一定准时到。”邵宁恭敬行礼,“方才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夫子见谅。”   顾孟平摆手。   邵宁又鞠了个躬,掉头去找师傅。   阿姐好生厉害,一道题便让国子监的才子收下自己。   顾孟平目送他走远,敛眉琢磨方才的问题。君主昏庸,是与人结党推举新君,还是忠于北梁任凭君主更迭?   回头接了母亲下山,顾孟平又琢磨了一遍,霎时茅塞顿开。   此题乃是太子所出。   君主昏庸,身为臣子若盲目结党,所推新君未必不昏庸。只有忠于北梁,才可让自己在党争之乱中,免于同流合污。   若明君上位,自然看得到自己的所作所为。   顾孟平长长地吐出口气,愈发自信自己在来年的春闱中,可脱颖而出。   此时要做的,便是戒骄戒躁安心准备。   能被太子注意到,自己更不可恃才傲物。   *   过了晌午,皇宫各处都安静下来。   御书房外的宫人打起瞌睡,蔫头蔫脑。   赵珩将和靖安及临近几个县有关的奏折理好收起,闭上眼往后靠去,无意识抬手摸了下唇。   女帝数次亲他也不见她慌张,自己亲她一下,还是无意间亲到她便吓醒了?   莫非……她并未婚配?   赵珩唇角扬了扬,又摸了下唇起身出去。   “殿下,贺大夫差人送了信来。”孙来福取出怀中的信,嗓音压低,“说是要事。”   “嗯。”赵珩接过信拆开,看到熟悉的歪歪扭扭的字迹,眼底漫起浅浅的笑意,信步走下台阶。   女帝也在担心靖安干旱一事,让贺清尘转告他,赈灾之外一定注意预防山火。   她许是以为,自己会趁着韩丞相有所动作之时,将计就计不顾百姓死活?   今日早朝,他借着谢丞相之口,命户部尚书亲自前往靖安赈灾。   又飞鸽传书谢梨廷,命他抽调人马赶往靖安查看灾情,顺便将贺清尘的师傅和百多个师兄弟保护起来。   赵珩摇了摇头,继续往下看。   女帝在信的末尾提醒贺清尘,务必尽快将信送到。预防山火是其次,最重要的是阻止有人恶意纵火。   靖安山林起火,城中百姓可能不存活口。   信中未有说明何人会如此安排,以她昨夜在文德殿的安排,不是韩丞相也会是林尚书。   靖安大火焚城,附近的百姓必定起义造反,如此一来韩丞相便有了足够的理由,宣读父皇给他的圣旨。   监国不利,他这个储君必须撤掉。   赵珩抿了下唇角,快步走下台阶坐上轿辇,“回东宫。”   “是。”孙来福跟上去,吩咐轿夫起骄。   殿下今日一早,摸了上百次唇,偶尔走神还会笑,神色古怪。   莫非是昨日出宫,遇到合眼的姑娘了?   太师倒台后徐贵妃那外甥女下落不明,太子未有下令通缉,其余女眷也并未流放北境,中途改道去了禹州。   他还让这些女眷等学堂开起来后,负责教授当地的女子识字,教授她们如何做账。   此事乃是自己亲自安排的,因此一清二楚。   太子今日的神情如此古怪,总不会是看上了徐贵妃的外甥女,还将她藏在宫外吧?   不可能!孙来福果断否定这个了推断。太子看上谁,都不可能看上徐贵妃的外甥女,小皇子的死他不会轻易忘掉。   回到东宫门外,江崇已经在候着。   赵珩下了轿辇,冲他略略颔首,“进去说。”   江崇点点头,微微偏头跟孙来福耳语,“殿下今日的心情起伏有点大。”   “你昨日陪他出宫,他可是见到了什么人?”孙来福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悄悄打听,“太子是不是看中哪家的千金了?”   “他昨日去追了个男子。”江崇说完便跑。   孙来福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僵在原地。   太子他……断袖?!自己要如何跟皇后娘娘交代?   赵珩浑然不知江崇跟孙来福说了什么,一进寿安殿立即叫来暗卫。   “殿下。”暗卫从屏风后出来,拱手行礼。   “即刻飞鸽传书给梨廷,命他再抽调人马到靖安巡查附近的山林,若是抓到欲在山林纵火之人,留活口顺藤摸瓜。”   他故意将户部尚书支去靖安,无论是林尚书还是韩丞相,都会趁此机会有所动作。   尤其是韩丞相。   户部尚书是他的得意门生,赈灾之事万万不会出错,朝臣也不会觉得此事是他所为,只会怀疑林尚书与自己。   “是。”暗卫领命退下。   江崇摸了摸鼻子,“禹州来信,秦王过几日入京。另外,到汴京府告官,说陈良妃窝藏徐贵妃外甥女之人,是韩家的死士。”   “此事无需再查,月底之时你以换防为由将林尚书的人全部撤下去。”赵珩沉下脸,“凡是身份不明确者一个都不要留。”   六皇叔入京,应该是来与他商议登基一事。   此前不动林尚书的人,一是因为尚未到换防的时间;二则,这些人都是父皇选出来的,自己无故撤换,太师和韩丞相必定以此为借口,力证他意图谋逆。   如今太师死了,再把韩丞相弄下去,赤虎军有六皇叔出面,那些被骠骑大将军撤下去将领,会一呼百应。   林尚书一伙便不足为惧。   “属下这便去安排。”江崇行礼退下。   赵珩看了眼天色,换上常服等保护自己的暗卫回来,随即出宫前往同安堂。   贺清尘一直忙,天黑下来才有空。   洗了手进茶室坐下,他不用问也知赵珩的来意,脸上浮起苦笑,“还是街上随便找的人送来的信,我看完便去了珠玉楼。”   “无妨,她还会再给你送信。”赵珩掩去眼底的失望,说起正事,“同安的医馆开起来后,禹州和其他地方也会开,届时会需要很多人手你抓紧时间安排。”   “大概一两日师父便会回信。”贺清尘给自己倒了杯茶,“靖安干旱之事不解决,百姓到处逃荒,怕是再有一年就要成荒城了。”   “不会。”赵珩简明扼要,“此事绝对不会发生。”   他已命工部前往平崇县,核查是否可以开渠引水,最多月底便会出结果。   “嗯。”贺清尘含笑点头。   赵珩见天色不早,吃了口茶起身告辞,“医馆有任何事但凡解决不了,都可传信与我。”   “是。”贺清尘起身送他。   赵珩带着暗卫走出同安堂,想了想,回昨日女帝去过的糖果铺,买了一包糖带上,转头回宫。   “那人好像是林尚书身边的侍卫,城门已经关了,他这是要去何处?”暗卫回头看向城门的方向,“小的跟过去看看?”   “不必了,另外安排人盯着。”赵珩也看到了那人。   暗卫应了声,叫出来一名同伴吩咐一番,林府又出来人。   赵珩危险眯起眼,与暗卫一起迅速藏好身形。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下次可以直接跟我说,不必写信。   苏绾:先给我一块免死金牌。   赵珩:…… 第77章   出来的人赫然是韩家长子与随从。   两人的装扮与寻常百姓无异,若非留心细看,几乎认不出来。   赵珩往后退了一步,尽量不让自己的身形暴露。   韩丞相的长子任户部仓事,去年曾被举荐升任侍郎,吏部未予批准。   户部尚书今日刚前往靖安主理赈灾一事,他便上林府做客,女帝在信中所担忧之事,怕是会成为事实。   赵珩抿着唇角一路尾随他二人,直至他们进了韩丞相府中,这才掉头往城外去。   “殿下可是要去追方才那侍卫?”暗卫小声询问。   赵珩略略颔首,“去看看。”   林尚书身边的侍卫先韩大公子一步出府,还一路往城外去,不是去给大将军发信,便是前往戍京大营,须尽快摸清他们意欲何为。   “殿下这副模样出城,恐容易被城门守卫认出。”暗卫弱弱出声。   赵珩偏头看他,“要如何做?”   暗卫低头拿出一副易容面/具和出城令牌递过去,“有备无患。”   赵珩二话不说,找了个无人经过之处,戴上易容面/具,整理妥当随即往城门的方向去。   到城门附近,其他的暗卫送来两匹骏马。   赵珩牵上马与暗卫出城后,旋即上马疾驰去追林尚书的侍卫。   “他是去别庄。”暗卫提醒一句,策马越过赵珩在前面带路。   一个时辰后,两人勒紧缰绳与一路尾随林尚书侍卫的人碰上头,下马朝着附近的庄子悄悄摸过去。   “这庄子平时就几个人守着,此前摸查未有发现异样。”暗卫神色凝重。   赵珩看了他一眼,未有吱声。   三人在庄子外盯着,暗卫环顾一圈,跟同伴拿了弓后退离开。   等了大概两刻钟,别庄内依旧毫无动静。   赵珩正欲下令闯进去,暗卫匆匆回来,手中拿着一只受了伤的信鸽。   “这庄子底下有暗道,能通往隔壁富绅用来饲养猛兽的别庄,那庄主的身份小的等天亮后立即查明。”暗卫绷紧了神经。   林尚书在汴京城外一共有四处别庄,他们里外里都翻过,未有发现暗道和地库。   方才他瞧着两个庄园离得较近,原想过去查探一番,好确认是否跟错,未料到一过去便看到有信鸽飞出。   看来眼前这别庄底下的暗道非常隐秘,须重新摸查一番。   “嗯。”赵珩应了声,找地方点燃起火折子看罢信上的内容,眼底霎时布满了杀意。   林尚书给骠骑大将军发消息,让他准备三万精兵。   靖安若是有人起义,他会在朝中谏言出兵镇压,还让大将军不可一次镇压下去,最好让起义军朝汴京来。   届时戍京大营会策应,以清君侧为名诛杀韩丞相与自己,之后再将梁淑妃的儿子扶上位。   梁淑妃同意与否都不重要,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傀儡。   韩丞相派长子出面商谈合作,靖安的部署怕是已准备妥当,只等户部尚书到了靖安后便行动。   赵珩将信折好收起,嗓音冷冽,“留人盯着那别庄,待侍卫离开后进去摸清楚情况,负责管理信鸽的人若是不多,杀了易容成他们的模样。”   “是。”暗卫应声。   赵珩又耐心等了将近半个时辰,林尚书的侍卫终于自林家的别庄里出来,上马回城。   一行人等他走远后,潜入饲养猛兽的别庄。   庄内有守卫把守,饲养信鸽负责发消息之人有三个,算上各处的守卫庄内总公共二十来人。   赵珩看了一圈,跟着暗卫无声无息退出去。   回到藏着马匹的地方,赵珩眉头拧紧,“留人盯紧此处,你随我去别庄。”   暗卫应声上马。   赵珩面若寒霜,上马前往自己的别庄。   他的别庄也在附近,作为萧云敬每次入京的住处。   策马回到庄子外,守门的人对上口令立即开门让他们进去。   赵珩下马,进了屋里直奔书房拿出方才拦截的密信,仿造林尚书的笔迹重新写了一封信:即刻乔装回京,兹事重大,书信恐留证据。   写好,他仔细比对了一番信纸和笔迹,装入信筒递给暗卫,“想法子用他们的信鸽送出去,不要让他们发觉。”   “小的即刻去办。”暗卫接了信筒旋即出去,转瞬消失在夜色下。   赵珩再次提笔,分别给六皇叔和表兄各自写了一封信,交给庄子的管事,命他即刻飞鸽传书。   六皇叔提前回京,大将军若是也私自回京,自己便可趁机拿回兵权。   未免大将军起疑,林尚书有所发觉,一会回城后他会让御医和所有大臣进入长信宫,让他们知道父皇离驾崩不远了。   韩丞相手中的圣旨并非遗诏,他想要把圣旨拿出来就得加快布置,林尚书打着当黄雀的主意,定会再给大将军去信,催他先乔装回京。   赵珩抬手按了下眉心,起身出去。   “殿下要不要吃些东西,小的马上让厨房准备。”庄子管事小声询问。   “不必了,天亮之前还得回城。”赵珩出了门,仰头看着天空的圆月。   拿到兵权或者把韩丞相弄下去,无论哪一件做好了他便可登基。   半个时辰后,暗卫回来复命,“已经放出去。”   “回城。”赵珩点点头,从阴影底下出去,利落上马。   暗卫迅速跟上。   回到城外城门已开,附近的商贩都在等着入城做买卖。   赵珩未有下马,避开百姓从一侧冲过去,先入城。   进入城内,暗卫跟上他小声提醒。“从国子监那边过去,可避免撞到上朝的大臣。”   赵珩偏头看他一眼,勒紧缰绳掉头朝着国子监的方向策马而去。   刚进卯时,薄薄的一层晨雾笼罩下来,空气湿润凉爽。   经过国子监,赵珩不经意间一瞥,旋即勒住缰绳自马上一跃而下。   “殿……公子。”暗卫也从马上下去,惊奇睁大眼。   这小子好生眼熟。   “两位公子可是来上学的?我在此处等顾公子。”邵宁紧张后退,后背爬满了冷汗。   先下马的男子面色好生吓人。   这两人看着风尘仆仆的模样,不像是国子监的学子。   “你可是在等顾孟平?”赵珩压下激动,神色和缓,“你家中还有何人?”   他的样貌与女帝有七分相似,只一眼便看出来了。   “家中就我与奶奶二人相依为命。”邵宁用力吞了吞口唾沫,“公子为何这般问?”   他可是认识阿姐?   “你的长相与我的一位故人有些相似,你在此处等顾公子,可是他愿意收了你这个学生?”赵珩想起女帝在梦中质问顾孟平一事,唇角微扬。   她定是让这小子在现实里也这么问顾孟平了。   顾孟平此人极为骄傲,若非是被难住从而联想到出题之人,否则他断然不会收他当学生。   看他穿着干净,料子却是寻常的粗布,女帝出门所穿的男装也是粗布,倒是与他最初的猜测对上了。   女帝是世外高人。   她意外入梦,且通过梦境为自己铺路。   然而,她铺的这条路并非是为了入仕,而是为了别的目的。   “是,老师是国子监学问一等一好的大才子。”邵宁藏起眼中的警惕,“公子也在国子监求学?”   赵珩正欲点头,顾孟平自晨雾中走来,看到他与身边的小子后,脚步明显加快。   暗卫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站到赵珩身边。   “寻常人。”赵珩轻声说了句,解下腰间的玉佩,在顾孟平开口之前递过去,“这位小哥说他是你的学生?”   “是,草……抄近道过来的他,比我还早。”顾孟平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公子对他也感兴趣?”   竟然真的是当朝太子让那小子来考自己!好险好险,幸亏自己反应过来,未有继续作答。   “这是在下一位故人的家人,好生教他。”赵珩收起玉佩挂回去,利落上马。“今日不上学了,劳烦你与王博士说一声。”   “好。”顾孟平尴尬应声。   赵珩策马而去,唇角止不住上扬。   这一次,他一定可以找到女帝。   暗卫上马跟上,嗓音压得很低,“送殿下回宫后小的便来查。”   那小子与画像上的女子有七分相似,把他们家祖宗三代都翻出来,一定能找到那女子。   “嗯。”赵珩心情愉悦。   邵宁目送两人骑马跑远,挠了挠头一言不发。他并不认识这两人,那位先下马的男子,却说自己是他故人的家人。   他是认识阿姐还是爹娘?   等阿姐来信时问问好了。阿姐如今在福安寺不方便送信,也不方便见面。   “进去吧,你还未告知我你的名讳。”顾孟平想到自己竟然见到了太子,心中陡然生出几分豪情壮志,若来年一举夺魁,他必以造福百姓苍生为己任。   “邵宁。”邵宁脸上绽开大大的笑容,“我日后也来国子监上课?”   “你先去学堂,上完学堂的课我再给你补。”顾孟平失笑,“你还没上过学堂,不能进国子监。”   邵宁又笑,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   顾孟平摇摇头,自己也忍不住笑。天外有天,太子一题便把自己难住了,才子虚名不要也罢。   太子既已下令要自己教好邵宁,自己便不可辜负他的期望。   赵珩回到东宫,立即取下面具换上朝服去上早朝,暗卫前往国子监找顾孟平。   早朝一堆事,赵珩处理完,下了早朝未有去御书房,而是直接回东宫。   暗卫早就在等着他,一见面便说,“那小子叫邵宁,家中确实只有一个奶奶,并无其他家人。小的去汴京府衙查了户籍,发现此子来历可疑。”   “如何可疑?”赵珩压下激动。   女帝如此深谋远虑,必定做了周全的安排,不会让自己轻易找到她。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这回看你还往那儿跑。   苏绾:我跑过吗?   赵珩:…… 第78章   暗卫拿出查到的证据递过去,垂首站到一旁。   “户籍登记是九年前办的,无父无母,也无兄弟姐妹身边只有奶奶。”赵珩看完一张随手放下,继续看第二张。   办理户籍的人收了十两银子的好处,帮其改名换姓。   邵宁原名苏驰,是家中独子。   父亲是汴京第一家香料铺子的东家,母亲也是商户之女。后因货物被山匪劫走,无钱支付货款,夫妻俩皆被债主逼死。   赵珩拧起眉头,接着往下看。   苏家的香料铺子如今归其大伯所有,田产也被大伯强占,苏驰为了避开债主于是隐姓埋名。   看到最后一页,女帝的消息依旧没有。   赵珩抬了下眼皮复又从头再看。   他能在短短时间内查到汴京府的户籍档案,查了苏驰的大伯和搬家前后的街坊邻居,应当也查到了别的。   自己亲眼见过女帝,看过女帝给贺清尘的信,她既安排苏驰去找顾孟平人也在汴京,便不可能什么都查不到。   唯一的理由,便是女帝的身份可疑。   他是六皇叔派来的人,身为暗卫都敢对自己有所隐瞒,那六皇叔呢?   北梁的江山是六皇叔打下来的,他交出兵权时亦未有犹豫。母后也对他赞誉有加,嘱咐自己当了储君后多听六皇叔的教诲,不可莽撞。   这六年,自己对六皇叔安排过来的人始终深信不疑,未曾想过一个小小的暗卫,绝对服从的人是六皇叔而不是自己。   自己身边的三十六个暗卫,只他一人是六皇叔派来的。   除去他之外,剩下那些六皇叔派来的人,只怕也都如此。   表面听令于自己,实际上绝对服从于六皇叔。   如此小事都要向六皇叔汇报,其余大事莫不如是。这些年,自己在六皇叔眼中恐怕只是个傀儡,他不过是在借着自己的手,拿回他打下的江山。   若自己继续依赖信任六皇叔,难免不会成为第二个父皇。   “就这些?”赵珩抬起头,眼中透出丝丝锋锐,“没有遗漏?”   “暂时查到了这些,小的担心殿下着急先送过来。”暗卫绷紧了神经。   画像女子的资料他只查了这些,剩下的还要等秦王的指示到了才继续查。   他奉秦王之命留在太子身边,太子见什么人做什么,他都要向秦王汇报。   秦王未有下一步命令之前,他不会有任何行动。   “自今日起你不必跟在我身边了。”赵珩抬手轻叩桌面,不怒自威,“此事交由墨竹负责,资料交接后你便回禹州向皇叔复命,下去吧。”   他既服从于六皇叔,再问也是枉然。   让他回禹州,六皇叔见到他自然会明白此举的用意,也好趁此机会探一探六皇叔的真面目。   他在信上说再有几日入京,以他的带兵出征的习惯此时定然已在路上,且不是只带一二随从前来。   “是。”暗卫又惊又怕,垂下脑袋转身出去。   自己需尽快回秦王别庄,飞鸽传书告知秦王此事。太子被那画像上的女子迷住,并因此对秦王起了疑心。   赵珩收起手边证据,拿出火折子点着丢入香炉,又提笔给贺清尘写了封信。   折好装入信封,他叫来孙来福吩咐道,“宣太医院所有的御医去长信宫,再安排马车命方德胜随车出宫,接贺神医入宫为父皇诊治,这信是给贺神医的。”   “老奴这就去安排。”孙来福接过信,抱着拂尘退下。   赵珩起身出去,吩咐江崇前去谢丞相和韩丞相府上报信,请他二人入宫。   他俩一来,百官闻讯定会跟着来。   “属下这便去安排。”江崇退下。   赵珩走出东宫坐上轿辇前往长信宫。   父皇今日一早服了药,这会药效发作不会醒,御医诊断只会觉得病情加重。待百官到了后,贺清尘也差不多该到了。   他都治不好,自己便可责令工部清扫皇陵,礼部准备梓宫及葬礼所需,做足这场戏。   抵达长信宫,赵珩下了轿辇先行进入太初殿布置。   孙来福站在门外候着,掩上门轻轻叹气。太子昨夜一夜未归,早上回来看着特别精神的模样,心情也颇为愉悦。   不知他昨夜是不是去见了那野男人?   皇后在天有灵,若是知晓太子断袖,还为了那野男人不顾安危宿在宫外,怕是要气得活过来。   孙来福一想到太子今后不会有子嗣,禁不住又叹了口气。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门外的小太监再次来报,“御医到了。”   “快请。”孙来福精神过来,开门跟赵珩说了声,抱着拂尘迎出去。   太医院所有的御医都来了,一行人进入太初殿行礼后随即给皇帝诊治。   赵珩站在一旁,身上挂满了寒霜。   御医噤若寒蝉,挨个诊治一遍在龙床前站成一排,谁都不敢吱声。   赵珩也不问,等着韩丞相和谢丞相到了门外,这才漠然掀唇,“父皇的情况到底如何,无人敢说吗?”   “回殿下,皇上脉搏绵软无力,气息微弱,恐……时日无多。”其中一位御医慌张跪下,“微臣无能为力,望殿下恕罪。”   “望殿下恕罪。”其他的御医也跪了下去。   赵珩闭了闭眼,拿起手边的花瓶砸到地上,阴恻恻出声,“无能为力?父皇半月前醒来之时,尔等说的是康复有望。”   韩丞相和谢丞相各自低头,心思各异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一众御医。   “殿下息怒。”一众御医再次求饶。   韩丞相手指动了动,不露痕迹地看一眼赵珩,复又垂眸。   上回说皇帝醒了,忽然召百官入宫,不料却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局。   太师在文德殿服毒自尽,徐贵妃当着百官的面承认自己意图谋逆,后徐家满门抄斩。   徐家外戚女眷原是要流放北境,中途又送往禹州,昭显太子心胸宽厚,让朝臣无可指摘。   自己若是在此时联合朝臣弹劾,撤去太子监国的资格,谢丞相等人必定站出来极力反对。   太子监国期间未曾出错,北境大捷,还与东蜀签署停战建好细则,洛州水患百姓无一人因灾而亡。   就连在处理徐家这事上,他都能压下仇恨放过徐家那些外戚的女眷和幼儿,做到滴水不漏。   今日这局,怕是为了自己而设。   皇帝驾崩,自己手中的圣旨便成了废纸,留着毫无用处。   那圣旨并非遗诏。   自己若是无作为,便只能眼睁睁看他登上帝位,等着日后被清算。   若是作为,林尚书态度暧昧,冒然行事只会让局势于自己更加不利。   韩丞相心思转了几转,想到了一个人――那位初到汴京便名声大盛的神医。   中元节当日,监视太子的人说他曾出宫半日,不知去了何处。他们跟出去没多久便被甩开,去过同安堂未有找到人。   那神医原是靖安县同安堂的大夫,忽然间到汴京开了家同安堂,且一到便治好了柳尚书之女。   这柳尚书之女,此前因故失去太子妃候选的资格,随后却住进东宫,还与太子一道陪着梁淑妃前往福安寺礼佛。   神医治好了柳尚书之女,太子却不曾请他入宫为皇帝诊治,多半,他也希望皇帝永远醒不来。   当初自己命御医给皇帝增加用药剂量,原打算趁着嵩山封禅太师有动作之时,当那黄雀坐享其成。   谁知皇帝忽然取消筹备数月的封禅一行。   之后皇帝被舞姬行刺受惊昏迷,他日日等着抓到太子的错处,却一次次被他避开,还让他明里暗里安插了不少人手。   这储君不可小觑。   自他开始监国便锋芒毕现,还在东宫时嗜杀成性的暴虐和愚笨,全不见了踪影。   此番作为,像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   不太像,皇帝立他为储君后人和权都不曾给过半分。太子身边既无谋臣,也无谋略过人的幕僚。他那位袭了镇北王王爵的表兄,不过是个愣头青,毫无谋略可言。   谢丞相还是见他有治国之能,这才带着几个拥趸支持他。   莫非,辅佐太子之人是女子?   北梁自开国以来从未允许女子上学,太子嗜杀宫女侍妾一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样一个不把女子当人的储君,却开设学堂允许女子上学,还说出男子做得之事,多半女子也可做得之言。   他的母后是被徐贵妃逼死的,他的亲弟弟被宫女害死,都与女子有关。   若非是有人令他改观,不可能会有此转变。   且只有女子在他身边,才不会引人注目,亦不会想到喜杀侍妾和宫女之人,身边的谋臣竟是女子。   东宫送出的侍妾和当初送进去的一样多,辅佐太子的人,恐是跟着那些侍妾混进东宫的。   太子担心此女被发现,索性将所有侍妾送走,如此一来,东宫之中是否还有女子,只有他与身边之人知晓。   如此就能说得通了。   趁着皇帝尚未驾崩,他得想法子找出此女,偷偷解决掉。   这幕僚死了,太子定会乱了阵脚,方便自己行事。   眼下,靖安的布置眼下不可继续。   太子能未卜先知他们会利用洛州水患生事,又故意让户部尚书前去靖安赈灾,分明是已看破他的意图。   韩丞相收起眼中的杀意,抬起头看向赵珩,“臣以为,宫中的御医既束手无策,不妨试试请那位神医来。听闻神医医术精湛,说不准会有希望。”   那神医应该是太子的人,他来了也治不好便说明,太子想要皇帝死。   奈何自己没证据,证实他有谋逆之意。   “臣也觉得该请神医入宫。”谢丞相附和。   “方德胜已去请人,稍后便到。”赵珩侧过头,像是才发觉韩丞相和谢丞相到了,勉强收了些火气,“有劳两位赶来。”   谢丞相点点头,看向龙床上的皇帝,未有做声。   天家无父子,太子想要让皇帝死,作为臣子他不可说不可劝。他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只做好自己的本分便足矣。   “殿下,几位尚书大人听闻皇上的病情出现反复,也赶来了。”孙来福抱着拂尘从殿外跑进来,小声询问,“可是让他们进来。”   “让他们都进来。”赵珩冷漠出声。   孙来福应声退下。   林尚书、崔尚书、柳尚书等人陆续进入太初殿,见御医还跪在地上不起来,了然低头。   韩丞相悄悄看了眼林尚书,心中打起小算盘。   自己手上养了一百死士,若能说动太子出宫,便可让死士假扮赤虎军行刺。太子出行带的侍卫不会很多,一百死士足以杀他。   但不可让他今日出宫,最好迟一日给自己准备的时间。   太子死了或者重伤,自己要求撤换监国之人合情合理,还能拿到兵权。   “殿下,神医到了。”孙来福再次入内禀告。   “请神医进来。”赵珩脸上不见丝毫波动。   林尚书扭头看了眼门外,见一年轻人背着药箱跟着小太监进来,眉头悄然紧锁。   韩丞相这老狐狸手里的圣旨眼看着要作废,他坐不住又抓不到太子监国不利的把柄,定会把火烧到自己身上来。   一会回去他得立即给女婿送信,此时要静观其变,丞相动了他们也不能动。   只要兵权在手,太子哪怕登基了也能拉下来。   秦王蛰居禹州多年,手下只有三万残兵老将,多数上不了战场。   太子成为储君不过六年,皇帝一不给权二不给人,就没把他当储君。他手下目前也不可算作有人,就一个袭了镇北王王爵的表兄,当不了大用。   朝中支持太子的朝臣,也就谢丞相和几个拥趸,不足为惧。   韩丞相手下没兵,但朝堂上的文官八成是他的党羽。他要在皇帝驾崩前拉下太子,便会借势,自己断不可成为他手里的棋子。   林尚书心思电转,只一瞬便看清今日这局,太子是想套住韩丞相捎带自己。   “草民见过殿下。”贺清尘不卑不亢,行礼后便坐到龙床前,给皇帝诊脉。   跪在地上的御医悄然抬头看去。   赵珩也上前一步,面沉似水。   不过片刻工夫,外边又来了十几位朝臣,太初殿被挤得满满当当。   气氛凝滞。   所有人都看着贺清尘,等着他出声。   贺清尘诊了脉,又看了下皇帝的眼睛和舌头,起身行礼,“草民医术不精,只能开些药方让皇上少受些苦痛,还请殿下另寻名医。”   “劳烦神医跑一趟,药方就不必了。”赵珩偏头看向孙来福,“送神医出宫。”   “是。”孙来福客气地请贺清尘出去。   赵珩再次闭了闭眼,冷着脸嗓音发哑,“着工部安排人手清理皇陵四周的杂草,礼部筹办后事。”   “是。”柳尚书和礼部尚书应声行礼。   “臣听闻福安寺住持的医术也不错,是否要请来为皇上诊治?”韩丞相淡然提醒,“皇上的龙体能否康健,关系到我整个北梁的安定,怎可轻易放弃。”   赵珩抬眼看了看他,目光落到跪在地上的御医身上,许久才出声,“四日之内,希望尔等能想出治好父皇的法子。”   “是。”御医战战兢兢磕头。   韩丞相眼底划过一抹算计,又说:“殿下若是不便出宫,臣愿意前往福安寺请住持前来给皇上诊治。”   那神医还真是太子的人,他明知福安寺住持也会医术,昨日还曾与之见面,竟是提都不提。   太子想让皇帝死,他偏不让。   “无需劳烦丞相,既然丞相举荐,吾自当亲自前往。”赵珩说完便叫来孙来福,“安排下,吾即刻出宫前往福安寺。”   韩丞相一口气噎在胸口,好一阵才缓下去,“如此,臣等先行告退。”   他竟是在这等着自己!简直可恶。   此去福安寺,骑马过去来回也就半个时辰,根本来不及布置。若福安寺住持也一口咬定,皇上神仙难救,自己便成了送他登上帝位之人。   “也好。”赵珩略略颔首。   韩丞相咬牙扭头出去,一众朝臣跟上,一个个都低着头,各自琢磨今日之事的用意。   林尚书走在最后,唇边勾着一抹嘲讽的笑。这老狐狸可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福安寺住持一来皇帝便算是宣告不治。   皇帝驾崩太子登基顺理成章。   赵珩等着他们都走后,回临荷殿换了身寻常百姓穿的衣裳,叫来自己训练的暗卫墨竹,“随我去福安寺。”   墨竹恭敬应声,“是。”   走出临荷殿,墨竹想起太子之前那位贴身暗卫临走交接之事,低声禀报,“属下去过邵宁家中,老太太说没有孙女只有孙子一人。之后,属下去找了邵宁的大伯,他则说不认识苏驰。”   赵珩偏头看他,眸光发冷。   这结论与六皇叔安排暗卫查到的并无两样。   “属下走访邵宁家附近街坊,查到了新的线索。”墨竹神色从容。   “说。”赵珩敛眉。   女帝让邵宁找顾孟平当老师,应当是希望邵宁将来入仕,为爹娘讨公道拿回属于他们的房产田地和铺子。   至于原来的户籍中为何没有她的名字,只有苏驰,想来也是她的安排。   这事查清,她便会现身。   正好,自己昨夜的布置若是奏效,最多下月便可让父皇驾崩,自己登基为帝。   “属下查到邵宁曾在馥香坊当学徒,与他一起当学徒的人说,邵宁昨日去了福安寺后突然要求辞工。”墨竹神色严肃,“属下以为,殿下要找之人或许就在福安寺内。”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那么多人不想我见你,还是见到了。   苏绾:……   明天正式面基! 第79章   赵珩脚步顿了顿,又掉头往回走。   墨竹跟上,“馥香坊的学徒说,邵宁自初一开始便找了他师傅好好几回,想要去福安寺上香,一直到昨日才有机会去,此前他并未有辞工的苗头,还是馥香坊的学徒中被提拔最快的一个。”   “嗯。”赵珩应了声,剑眉压低。   女帝在福安寺倒是非常有可能。   福安寺的禅院凡是向佛之人皆可借住,只需添香油,再花费一些银子购买每日三餐素食便可。   至于被官府通缉的犯人,则是进不去的。   住持在山门前竖了一块很大的牌子,每日被官府通缉的罪犯,都会贴一份到那牌子上。   赵珩回到寝殿,仔细打量墨竹片刻,吩咐道:“去挑一套蟒袍换上,一会出宫你骑马在前,江崇带着侍卫随行。“   墨竹的身量与自己相近,骑马过街有侍卫开道百姓会避开,韩丞相和林尚书的人虽会盯着自己,但不会离得太近。   女帝在梦境里都不喜欢皇宫,若是知晓自己的身份,定然也会不喜。   她既认定自己是暗卫,那他便是暗卫。   “是。”墨竹取下腰间的佩剑,绕过屏风选了一套玄色蟒袍换上。   “发冠带白玉的那只,绅带用同色的。”赵珩偏头看孙来福,“去帮他。”   “是。”孙来福不明所以,收了拂尘过去帮墨竹挽发束进发冠,又取了同样的白玉绅带,仔细给墨竹绑上。   殿下要出宫之事文武百官都知晓,为何还要让暗卫假扮?   孙来福偷偷看了眼赵珩,给墨竹系好绅带,恭敬退到一旁,“好了。”   不该问的不问,殿下做什么都有自己的道理。   赵珩端详片刻,拿起桌上的佩剑径自往外走,“可以走了。”   墨竹安静跟上。   出了长信宫,江崇带着六名侍卫,牵着马候在门外。   江崇看看一身便服的赵珩,又看看穿着蟒袍的墨竹,将手中的缰绳递给赵珩,什么都不问。   墨竹翻身上马,扬鞭催马往正阳门的方向疾驰而去,江崇等人随后赵珩在最末。   其余六个暗卫,两人一组暗中跟上。   一行人出了正阳门,一路朝着城外策马狂奔。   *   皇帝病重的消息传遍了汴京,就连福安寺这边的后宫嫔妃,也都收到了消息。   来寺里茹素祈福的几个官家夫人,也都在议论这事。   苏绾坐在大殿内的团蒲上,百无聊赖地看着一脸诚心求佛模样,实际上不知道跟菩萨说什么的陈良妃。   她明明是听说老皇帝要死了,高兴得想要去买鞭炮来放,却跑来大殿跪拜。   说是要给皇帝祈福。   菩萨听到她的心里话,一定不想保佑老皇帝。   又等了一会,陈良妃总算抬起头,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菩萨听烦忧,也听喜事。”   “嗯。”苏绾站起来,低头整理身上的僧衣,过去扶她,“菩萨会嫌你唠叨。”   “菩萨天天听人求这样求那样,遇着我这样无所求还有喜事跟她说的,高兴还来不及。”陈良妃轻笑,“你到处走走,我与住持有些事要商量。”   那侍卫身上的伤口还没好利索,得再拿些金创药。顺便也打听下,如今在汴京买一套像样的宅子,大概需要多少银子。   上回她只顾去找那道士,忘了打听这事。   她已多年未有出宫,住持时常回城给人看病,应当知晓一些情况。   “好了去叫我。”苏绾摆摆手,后退两步掉头出去闲逛。   她俩从进福安寺就不做早课、晚课,也不出来活动。   要不是听到皇帝不行的消息,估计会一直在禅院里待到回宫。   各宫的娘娘主子和宫女、嬷嬷们,听到皇帝病重,连神医都束手无策的消息后,晚课都没人来。   仔细想想也挺恐怖的。她们都是皇帝的所有物,皇帝死了说不定她们会被要求殉葬。   尤其是那些,没生养但被皇帝宠幸过的位分低的妃子,皇帝一死她们也会跟着死。   陈良妃还好,她那个嫡兄刚立下战功,太子不会让她殉葬。   苏绾走到大殿左下方的亭子里坐下,放松吹风。   山上真的比宫里凉爽很多,早晚甚至还有些凉。   苏绾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出宫后的美好计划。老皇帝病重的消息传遍汴京,贺清尘这个大名鼎鼎神医都救不了,估计用不了多久就真的驾崩了。   这两天,她抽空仔细做了一份新的计划,把原主弟弟和奶奶也纳入自己未来的计划之内。   邵宁乖巧听话,奶奶应该也不会差。   她在这个世界没有家人,原来计划是弟弟和奶奶人品不好,她最多每月支付一定的伙食费,生病了就给治,平时尽量不往来。   现在计划有变,她要完成原主的遗愿,将邵宁培养成才,给奶奶送终。   需要的银子也更多了,她也更穷了。   苏绾叹了口气,睁开眼看向汴京的方向。邵宁很聪明,他跟着顾孟平读书,以顾孟平骄傲的性子必定对他严加要求。   带不好学生也会影响到他的名声。   太子如今求贤若渴,等顾孟平高中状元太子必定会留意到他,也算是提早给邵宁铺了一条路。   不求他青云直上,像原主希望的那样出人头地便好。   苏绾正想得出神,身后意外传来小沙弥弱弱的声音,“施主……能不能给小僧一颗糖?”   “可以啊。”苏绾回头看他,“可是有小师弟被罚了?”   “多谢施主。”小沙弥单手竖掌行礼,脸颊红得像是要滴血一般,“师父说身为师兄要照顾好师弟,小僧哄不好他。”   昨日他与住持进城,带了个小乞丐回来。   师父收了小乞丐当徒弟,他多了个师弟还多出照顾师弟的工作。方才师弟睡醒了一直哭,他便想着来找这位施主要糖,他可以帮忙送信还。   “你在这等我一会,我回去拿。”苏绾有点想摸他的脑袋,到底忍住了。   听陈良妃说,一般小小年纪送来庙里的,要么是家里养不活,要么便是听了批命大师的话,送过来避灾祸。   修行几年就还俗。   她见过最小的,大概也就四岁这样?   “多谢施主。”小沙弥再次行礼道谢。   苏绾弯了弯唇角,起身走出亭子去大殿。   陈良妃恰好从里边出来,她笑了下脚步轻快地迎上去,“说完了?”   “给任长风拿金创药,他那伤口还没彻底好。”陈良妃偏头看她,“有事?”   任长风就是上回在敬法殿,为了救她被徐家死士重伤的侍卫。   “有个小和尚惦记我的糖,我回去给他拿。”苏绾扬眉,“送过来了我就回去。”   “别乱跑,神医治不好皇帝,没准大臣会建议太子来请福安寺的住持。”陈良妃压低嗓音,“小心点,别皇帝没死咱就先死了。”   她还是有点担心梦境成了。   “知道。”苏绾回她一句,远远看到梁淑妃带着嬷嬷从禅院里出来,旋即闭嘴。   陈良妃也看到梁淑妃,她扫了个眼风过去,扭头拐去自己和苏绾住的禅院。   皇帝死了太子登基也就不远了,梁淑妃的心情应该不错。   其他人就未必了。   来茹素的妃子当中,一半以上都要殉葬。   梁淑妃也看到她们主仆二人,等着她们走远又掉头往回走,低声吩咐身边的嬷嬷,“不去了,皇上病重我还有闲心去散步,被人看到不好。”   她也盼着皇帝死,听到皇帝病重神医都救不了的消息,险些喜极而泣。   六年了,她终于苦尽甘来等到了希望。   赵珩只要登基便不会亏待他们母子,哪怕不优待,该给的尊荣也会给。   “也好。”嬷嬷看了眼陈良妃离去的方向,语气有些酸,“她倒是走了大运,太子登基她说不定也要成太妃了。”   “你这嘴巴若是管不好,舌头不要也罢。”梁淑妃愠怒。   她也羡慕陈良妃的好运气,可这事心里酸一酸便罢了,说出来让人听去谁知别人怎么想。   “老奴知错。”嬷嬷打了自己一巴掌,安静下去。   今日一早,林尚书夫人身边的嬷嬷给她递了话,说是林尚书有事想和淑妃娘娘商量。   她琢磨一天,原打算不提这茬,就当自己没见过林夫人身边的嬷嬷。谁曾想,不出一天便听到皇帝病重的消息。   方才淑妃娘娘说想出门散步,她便想着趁这机会说道一声,如今看来也是不能说了。   “你在我身边六年了,不要犯错。”梁淑妃子见她这样也不气了。   嬷嬷再次点头。   主仆俩进了禅院,四周又安静下来。   苏绾回禅院把剩下的糖都拿出来,分了大半装到纸袋子里,拿起开门出去。   “送完就回来。”陈良妃躺在摇椅上,看都不看她,“外边可不安全。”   “知道了。”苏绾扬了扬眉,穿过回廊出了禅院随手掩上门。   她当然知道外面不安全,太子公布老皇帝的病情,分明是想逼丞相和林尚书出手。   非常时期,任何人都有可能会炮灰。   回到刚才的亭子,小沙弥已经等得有些着急了。   苏绾笑了下小跑过去,“糖来了,小师父要如何谢我。”   “小僧日后可帮施主送信,贺神医收到施主的信很是开心。”小沙弥低下头,脸又红了起来。“施主是好人。”   “好人也会看上贺神医的。”苏绾忍俊不禁,弯腰将糖塞他怀里,“去吧,需要送信我会在打水的路上等你。”   小沙弥接过她递来的糖,眼神一下子亮起来,怯怯抬起头,“我可以吃一块吗?”   “当然可以,给你了就是你的。”苏绾被他逗乐,“要省着点吃,不然会牙疼。”   “嗯。”小沙弥笑起来,一双眼像是揉进了漫天的夕阳,明亮又干净。   他抱着糖,行礼道谢后蹭蹭蹭跑开。   苏绾直起腰目送他跑远,转过身,眼前忽然投下一道暗影。她抬起头看去,只一瞬便往后退了退冷淡出声,“公子若是喜欢这亭子,大可说一声。”   男人穿着寻常的便服,腰间挂着长剑,容颜如玉。   是她在梦境里的驸马,赵珩。   神出鬼没,差点就吓到她了。之前在汴京已经见过,倒是没觉得有多意外,他在梦里又没意识。   就是……他怎么会来福安寺?还这么巧撞到自己? 第80章   气氛有些尴尬。   苏绾见他不说话,差点忍不住问他是不是不会说。   她真这么问了,估计这人会把自己当神经病?第一次见面就怀疑他是哑巴,简直莫名其妙。   这人也不知怎么找到自己的,一进亭子就离她特别近,要不是在梦里见过差点以为自己遇到流氓了。   赵珩垂眸看她,胸中像是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这一路过来,他以为还要费一番工夫找人。福安寺每月都有不少高门千金、夫人过来茹素。这些人一来便换上僧衣,与寺里的沙弥做同样打扮,他只知女帝的姓氏不知其名,找起来不容易。   孰料刚下马便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台阶上下来跑进亭子里。   青色僧衣看着有些厚重,衬得她肌肤雪白,身形也愈发娇小,完全不似梦中穿着龙袍那般气势十足。   他丢下江崇和墨竹等人飞奔上山,到了亭子外就听她说:好人也会看上贺神医。   所以她看到自己才一点都不激动,也不惊讶,态度也异常冷淡,像是……遇到了个登徒子?   若不是在梦里曾经有幸见过一次她走神的模样,又听到她与小沙弥说话的声音,自己还真有些不敢认。   她低头给那小沙弥糖时,他瞄了眼,左边锁骨下方的那颗黑痣没了。   幸好已经找到她,痣没了也不打紧,也不用再让墨竹找人。   她在梦境中的性子,与现实当真是大相径庭,甚至比梦境里更谨慎。送给贺清尘的信,从她与小沙弥的对话中可知,是那小沙弥从福安寺带去汴京,又转了一手送过去的。   就是眼下,她与跟小沙弥说话时还笑着呢,看到自己马上冷脸,防备得紧。   “公子你有事吗?”苏绾往边上挪,想从他身边越过去。   这亭子一半悬空一半搭在山上,他就站在门口中央,想是故意要堵住她一样,想要出去势必会撞到他。   贺清尘和宋临川在梦里都没意识,他也不可能有,自己试探过他很多次。   “姑娘可是姓苏?令尊曾做香料生意,原是汴京兰馨坊的东家。”赵珩缓了缓情绪,从容出声,“在下来自禹州,早年曾受过令尊的照拂。”   苏绾蹙起眉头,没有接话。   山下有人上来,阵仗看着还挺大。一名穿着玄色蟒袍的男人,带着几名侍卫装扮的随从,走上通往大殿的台阶,十分引人注目。   那是太子?   苏绾用余光瞄了眼,心说这太子长相也太一般了,连她身边的暗卫都比不过。   然而原主爹娘死了十二年,原主入宫到自己穿过来再到现在,也有九年了,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苏绾这么想着,不动声色地看又了眼太子一行,见他们停下往这边看过来,点了点头继续上山,旋即收回视线。   他刚才说是从禹州来的,难道真是太子身边的暗卫?   那他能找到自己就不奇怪了。   这种从小受训的暗卫,不是徐贵妃手底下那些人能比的。   原主弟弟改名换姓一事花了不少银子,秦小宝还帮忙垫付了大部分。只要户籍档案还在,就能知道是哪一年办的。   他知道原主父亲做香料生意,知道兰馨坊是原主家的,肯定也去查了原主的大伯,还有邵宁。   会找到这倒也不算很奇怪。   可他怎么认出自己的?她在梦境里确认过很多次,他没有任何意识,上次入梦被吓醒过来,也不是因为他有意识,而是那双眼空洞得有些吓人。   苏绾心思电转,态度比方才又冷了些,“公子找错人了,我不姓苏。”   不能承认。这人来意不明,他在禹州受恩惠时根本可能见过原主,怎么一来就找到了,这个时空又没照片可看。   “不会错。今日一早,我去见过令弟看到姑娘的画像了。”赵珩眼底漫起笑意,不过他掩饰得很好未有让她发觉,“姑娘不必紧张,在下是来报恩的。”   女帝当真是多疑又谨慎。   若非自己做好了布置才来,方才就露馅了。自己一说禹州,她首先注意到的便是墨竹和江崇等人,而非自己。   “报恩?”苏绾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心说还是别了,她不想死。   跟太子扯上关系,运气好了飞黄腾达,运气不好便只有殉葬的份。   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   虽然,他真人比梦境里好看百倍不止。明明整个人冷得不行,眼里却无丝毫的冷意,幽深而明亮,还隐约带着几分让人想要沉溺进去的暖意。   “报恩。”赵珩垂下眼眸,拱手作揖,“在下玄黎。”   他的表字是母后取的,身边亲近之人才知。   “你要报恩是吧,我爹照拂你怎么也得是十几年前的事,折算成银子一共五百两。”苏绾狮子大开口,“给了银子就算是报恩了。”   太子身边的暗卫,那是出生入死的工作,美人在梦里看看就行了现实里不做多想。   这银子她也不是真的想要,只是让他知难而退。   原主爹娘做的好事她没道理享受好处。这人找到邵宁还不满足,还非要找到自己,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他又不能跟太子说让自己马上出宫,报个鬼的恩。   赵珩眼里的笑意凝固了一瞬,凉凉掀唇,“五百两?”   要得太少了,私库都能给她。   “多了?”苏绾又往后退了一步,神色戒备地跟他拉开距离,抬脚欲走,“那算了,告辞。”   赵珩抬手遮住嘴轻咳一声,迅速逼近过去,“一千两,不过在下今日有公务在身,未有带着银票,明日再给姑娘送过来。”   女帝的防备心很重。   性子虽与梦中大相径庭,品行却不错,她嘴上说要银子眼里全是不耐烦。   “不必了。”苏绾压下心动,再次抬头看他,“爹娘救你之时未有所求,我亦不该接受公子的好处,公子如今既已平安便无需再记挂此事。”   一千两啊,好多银子!   然而不能要。   他一个暗卫,赚的可是卖命钱,今后退隐了还要成家立业,自己收了这银子就太不要脸了。   他在梦境里也表示过,最大的愿望是退隐。   “在下可帮姑娘拿回令尊的产业。”赵珩适时抛出诱饵,“在下到汴京后便走访打听寻找恩公,方知十二年前的旧事。如今,在下在太子身边当差,查起来要比姑娘方便许多。”   她的身份……他现在暂时不想继续查了。暗卫听令于六皇叔,但凡不是千金贵女,在他看来或许都可疑。   何况此时,女帝对他无一丝一毫的好感,心里想的是贺清尘,也不知道他在梦境里有意识。   自己也尚未登基,前路困难重重,怎可拉她一同面对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   他若是连自己心仪的女子都保护不了,如何护得住一国的百姓。   亭子里安静下去。   苏绾坐到石凳上,双手撑着下巴看向远处,眉头紧皱。   要是能拿回铺子、房产、田产,对自己将来的发展会如虎添翼。兰馨坊的生意虽不怎么样,可毕竟是汴京第二大的香料铺子。   拿回来就能省下一大笔的银子,还有房产和田产,东西不算很多,可那些原本就是原主和邵宁的。   自己不要,也应该帮邵宁争取。   “你确定可以帮我拿回来?”苏绾打定主意,仰起脸看他,“私下去做太子未有吩咐之事,太子若是知晓,不会怀疑你不忠?”   “会,在下并非每日都在太子身边,谨慎一些不被发觉便好。”赵珩坐下,神色放松地看着她,眼眸深处满是笑意。   她似乎很心动自己的提议,但还很防备。   “既然如此,这事如果有进展你便写信给邵宁。”苏绾淡然扬眉,“见面便不必了。”   他能找到这来,肯定已经知道自己是宫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宁愿多费些功夫也不能让太子知道,身边的暗卫跟宫女来往密切。   太子之前就杀了很多疑似暗桩的宫女,自己不能上杆子送死。   邵宁拿到信,会想办法让秦小宝带进宫里给自己。   赵珩低头掩去几乎要藏不住的笑意,点头,“也好。”   可以与她通信,总会有见面的机会。   贺清尘只能等她的信,而自己可以给她写,慢慢让她对自己产生好感。   局势未定,自己见她也会给她带来危险。今日这局,韩丞相与林尚书都会审时度势,要么收回爪子,要么疯狂出击。   “告辞。”苏绾站起来,态度疏离地福了福身,径自走出亭子。   “好。”赵珩抬头看去,眼底笑意沉沉。女帝在现实里,比梦里更有趣也更狡猾。   苏绾没搭理他,上了台阶随即选了条最近的路,返回禅院。   赵珩起身离开亭子,去大殿。   “殿下。”墨竹上前行礼,“住持正带着人做晚课,一会出来。”   赵珩略略颔首。   等了片刻,福安寺住持从大殿出来,单手竖掌行礼,“太子专程前来,老衲自当义不容辞。”   “多谢。”赵珩回礼,与他一块踏出大殿。   福安寺主持是自己设局的最后一环,等他也宣告父皇不治,接下来自己便可坐等韩丞相和林尚书出招。   不知六皇叔是否启程,若他来了,此局正好将他也套进去。   他当初既交出兵权表明自己无意谋反,便不该与韩丞相等人一般,处处监视自己。   若非为了找女帝,自己恐怕还无法发觉皇叔看似照顾偏袒的作为,实则也另有目的。   所幸除了贴身暗卫,他推举过来的人目前尚未安排到地方任职。   自己于陆常林有知遇之恩,江崇是自己培养起来的,北境各府州县和南境部分县的官员,也都是自己的人,一切尚在掌控中。   至于表兄,自己也不可过度依赖,更不可让他知晓自己手中所有的布置。   六皇叔将他从北境调去禹州之后没多久,东蜀来犯,自己竟是没能看出此举背后的用意。   如今,太师刚倒台六皇叔便急着入京,前二十年他可是过汴京不入,直接回禹州。   自己昨日还飞鸽传书让他快来,险些铸成大错。   赵珩偏头看了眼方才待过的亭子,眸光冷冽。入梦以来,女帝帮自己解决了不少麻烦,这次,他要自己来。   一行人上马回宫,路上没出任何意外。   福安寺住持的诊断和贺清尘一样,皇帝的病回天乏术。   有礼部尚书和工部尚书在场见证,消息很快便传到宫外。   天黑下来,长信宫的守卫升级,赵珩在临荷殿批阅奏折,一直留心外边的动静。   进入亥时,皇宫开始变得寂静无声。   赵珩放下手中的奏折出去,叫来墨竹吩咐道,“把那女子的画像烧毁,不必再查她人在何处身份为何,只查苏家的铺子为何到了他大伯手上。此事不可让第三人知晓,再安排一人暗中保护邵宁。”   “是。”墨竹应了声,拿出两只信筒递过去,“这是今日殿下出宫后拦截到的密信。”   赵珩伸手接过来,低头取出信筒内的密信。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在梦里亲那么起劲,见面就装陌生人?   苏绾:那你活在梦里好了。   赵珩:…… 第81章   两封密信一封是林尚书发出的,信上只有八个字:不可妄动,安当黄雀。   另外一封是韩丞相发往靖安的,也是八个字:速速撤离,此事不为。   赵珩看罢,抬头看着墨竹,“信鸽是否抓到?”   “抓到了,还可再飞。”墨竹应声。   “他呢?”赵珩又问,这个他便是被撤换下去的,六皇叔派来的暗卫。   六皇叔与那暗卫在汴京定有联络的地方,自己未有杀人灭口而是放人,一则是想通过那暗卫提醒六皇叔,手不可伸太长。   二则,也是想知道他们在汴京的联络处。   六皇叔在信上说过几日来京,以自己对六皇叔的了解,他此时已在路上最迟再过三日便会入京。   “去了城外的一处别庄,负责跟踪的人来讯,别庄有异动。”墨竹回话。   赵珩捏着手中的信纸,绷紧了下颚线。   六皇叔果真留了一手。   当年他交出兵权后归还王府,处理掉所有在汴京的产业,带着一家老小前往禹州,百姓无不为他惋惜为他不平。   自己记事后,母后每每说起此事,也满是钦佩。   谁能想到,京中的一举一动皆在六皇叔的掌握中,他也在等父皇自帝位上摔下来,好名正言顺上位。   他身为带着赤虎军打下北梁江山的战神,是百姓心中最佳的帝王人选,父皇当政期间国中多地民不聊生,民怨沸腾。   战神重出,不止赤虎军一众老将拥趸,百姓也会奔走相告。   至于自己,手中既无兵权朝中又无忠心不二的朝臣,与傀儡何异。   六皇叔只需等着自己以储君的身份,将朝中的几股势力肃清,便是他收割果实之时。   太师倒台一事自己并未去信告知,只将徐家外戚女眷送去禹州,原意是堵住朝臣的嘴,彰显自己宽厚仁慈。   倒是未有料到,此举竟是让六皇叔也坐不住了。   太师手中有父皇命自己监国前写的圣旨,此事自己也并未告知六皇叔。他此行匆匆,目的已昭然若揭。   赵珩松开手中的信纸,淡然掀唇,“继续盯着,切莫让他们发觉。”   “是。”墨竹再次应声。   赵珩收了思绪,仔细比对信纸,按照密信的格式临摹林尚书的笔迹,写下四个字:速回汴京。   写好放下,跟着开始临摹韩丞相的笔迹,写下六个字:计划照旧,速办。   搁笔吹干墨汁,赵珩等着上面的字迹消失,再写上一打开便可看到的寻常语句,放到一旁。   待纸上只看到无用的寻常语句,他抬了下眼皮,将信装入信筒交给墨竹,“即刻发出,再安排两人快马加鞭沿路查探,秦王带了多少人入京。”   “是。”墨竹拿走密信退下。   赵珩收起笔,叫来江崇,“梨廷那边可有消息过来?”   “有。”江崇恭敬回话,“他带人走访临近的几个县,发现有人大量购买灯油,再有消息会即刻送回。”   “即刻调拨六千精兵守住禹州方向的官道,发现秦王带兵入京立即以谋逆之罪擒住。”赵珩抬眼看他,“再安排两千精兵沿北门官道搜寻,发现大将军的踪迹,也以谋逆之罪擒下。”   江崇震惊看他,最终什么都不问不说,严肃应声,“是!”   他今日换了暗卫,又调兵遣将怕是要有一场大的风暴。   赵珩摆手示意他下去,继续批阅奏折。   皇宫禁卫军在兵部有名单的一共一万人,林尚书手中的四千人,除去在宫内换防的一千人,剩下三千人都在宫外。   他自己部署的禁卫有一万五千人,五千人在城内一万人在城外的营地,这些人由他直接统领,江崇代为发号施令。   不管是六皇叔还是大将军,来了,便一并拿下!   *   夜色渐深,汴京城内的灯火陆续熄灭。   韩丞相背着手来回踱步,笼在烛火下的脸庞阴森扭曲,牙关死死咬紧。   许久,窗外传来一声轻叩,跟着便有一黑衣人翻窗入内跪下,“主上。”   “说。”韩丞相停下来,嗓音发干,“可有查到什么。”   太子此局不破,韩家上下都会步上太师一家后尘。   “东宫和长信宫防卫森严,未能闯入。太子前往福安寺时,在寺内见过一女子。属下已将此女的的来历查清。”死士从怀中拿出一沓资料呈上,“九年前入宫,在御膳房当了八年的粗使宫女,父母曾是商户。”   韩丞相眸光一利,拿过资料坐下细看。   九年前入宫的粗使宫女怎会结识太子?这女子实在可疑。   仔细看完所有的资料,韩丞相磨了磨后槽牙,看向地上的死士,“起来说话,此女如今在陈良妃身边伺候?”   “是。中元节当日所发生的事已汇报过。”死士站起来,低下头继续说,“皇帝昏迷当日,陈良妃所居的敬法殿便有侍卫值守。”   韩丞相捋了把胡子,又拿起放在桌上的资料。   苏绾?商户之女……应当不是太子身后的高人,真有谋略,字迹怎会歪歪扭扭如幼儿一般。且她入宫后便被分去御膳房做粗活,去伺候陈良妃还是被陷害的。   她也并未进过东宫,太子昨日与她见面,许是要提醒陈良妃注意安全。   表侄女那颗棋,之前不动如今更不能动。   太子借陈良妃那嫡兄之手,收复的不止是北境的失地,还有北境数万驻军的军心,断然不会让陈良妃出任何意外。   能给太子出谋划策的女子,多半来自禹州□□。   太子几次面对危局,处理的手法都有秦王的影子在,不可能会是一个在御膳房做粗活的宫女,能想得出来的。   此女到底藏在何处?   韩丞相闭了闭眼,吩咐道:“继续安排人盯着陈良妃和那宫女,若有机会直接诛杀。”   “是。”死士安静退下。   韩丞相看了眼滴漏,忧心忡忡地开门回房。   靖安的布置不可出错,若此时靖安起火,烧的便是丞相府了。   回到房中,韩丞相脱下外袍叫来自己的夫人,“明日你带着月儿再去福安寺,给德妃娘娘带话,不可轻举妄动。”   韩夫人见他满面愁容,不禁也忧心起来,“要不要先把孙儿送走?”   韩丞相闭上眼,良久才又睁开,“都送去东蜀,太子此局不好破,稍有不慎,我韩家上百年的基业便会毁于一旦。”   韩夫人点了下头深深叹气。   韩丞相生怕靖安的布置有变,叫来管家与几个儿子,安排孙儿孙女离京事宜。   没有了后顾之忧,太子登基后即便要清算,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只要自己不死,就还有机会拉他下来。   *   半夜惊雷,晴朗将近半月的汴京下起瓢泼大雨。   苏绾被雷雨声吵醒过来,听到陈良妃开门,让暗卫去隔壁空置的禅房避雨的声音,复又闭上眼。   昨天下午太子一行赶来福安寺,是为了请住持入宫为老皇帝诊治。   等天亮后,估计就该传出准备后事的消息。   离回宫只剩下几天时间,等待无数嫔妃的,是随之而来的殉葬。   在原著中,老皇帝死后,后宫过半的嫔妃都被要求殉葬。   如今太子在柳云珊的建议下,开了官办的学堂,准许女子入学。若还让后宫嫔妃殉葬,未免有做戏之嫌。   然而韩丞相那人老奸巨猾,皇帝死了,说不定他会趁机要求陈良妃殉葬。   妃子殉葬,身边的宫女也会被要求殉葬。   若真是那样,自己手里的出宫诏令和废纸差不多,还是没法安心啊。   苏绾胡思乱想一阵,干脆不睡了。   天亮后大雨停歇,空气湿润凉爽。   苏绾吃过早膳,跟陈良妃说了声,出去打听消息。   才下了场大雨,一大早来上香的人不是很多。   苏绾拿了一把线香点燃,凑到香炉前跟着几个同样穿着僧衣,却不是后宫宫女嫔妃的姑娘,一起往香炉里插线香。   “韩丞相家的马车也来了福安寺,看来昨日的传言是真的。”   “宫里的马车把贺神医接进去又送出来,能是假的吗,他都治不好估计没人能治好了。”   “天子驾崩禁礼乐,我的婚事怕是要拖到三年后去。”   “你还好,我的亲事怕是要黄了。”   “韩夫人上来了,大家别乱说话。”   苏绾绕过香炉往山下看去,门前果然停着一辆稍显华丽的马车。一位穿着华贵的妇人在嬷嬷的搀扶下,正慢慢上山。   走在她身边的小姑娘上次见过,韩丞相的幼女――韩灵月。   苏绾低下头,把所有的线香插上,转身回禅院。   看来朝中的局势非常紧张,韩夫人带着小女儿上福安寺,估计来跟德妃通风报信,让她不要乱作为。   拐进通往禅院的小径,梁淑妃身边的嬷嬷跟着个差不多年纪的嬷嬷,慌慌张张往小路上去,看着像是要讨论大事。   苏绾扬了扬眉,大步回禅院。   进去关上门,陈良妃躺在廊下的摇椅里吹风,面上盖着团扇。   苏绾过去躺到她身边的摇椅上,轻描淡写的语气,“韩夫人带着千金来上香,林家的人去找淑妃了。”   陈良妃拿走脸上的团扇偏头看她,“日后出门谨慎些。”   “知道。”苏绾晃动摇椅,看一眼碧蓝如洗的天空,舒服补眠。   陈良妃拿起团扇又把脸盖住,眉头深深皱起。   她昨日问过住持,给苏绾买座两进的宅子大概需要三百两银子,再给她准备一些安身立命的银子,拢共需要一千两左右。   她身上没那么多,买小的倒是勉强够。皇帝真死了她便有机会见太子,届时再跟他讨一道口谕,让苏绾提前出宫或许可行。   之前已经跟他要过诏令,再开口更顺理成章。   那个梦境不管成没成都要破掉,不然她没法安心。   陈良妃拿开团扇,偏头看了眼苏绾,复又盖上脸躺好。   她看着真不像入梦。   皇帝病重不治的消息沸腾了三天,汴京并无大事发生,韩夫人带着小女儿安然回城。   苏绾等着晚课结束,拿上拜托任长风买的糖,出门去找那个小沙弥。   小沙弥出家的时间短,大部分时间都在跟着住持学医,就早晚要往后厨的水缸里装水。   苏绾在打水必经的亭子里坐下,拿了颗剥开丢进嘴里,耐心等小沙弥出来。   过了一阵,小沙弥没来倒是她梦里的那个驸马又出现了。   这个巧合的几率未免太高了一点?   “苏姑娘。”赵珩也有些诧异,左右看了一圈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姑娘在等人?”   六皇叔带着三千人马改道源阳入京,会在今夜借宿福安寺,给他的信却说还有两日才到。   他带人前来布置,正欲找地方藏身便看到她从山上下来,一个人坐在亭子里吃糖。   “嗯。”苏绾往边上挪,语气冷淡,“公子请自重。”   这人真的一点男女授受不亲的意识都没有,每次都离她特别近,问题是他的眼神又很正经一点孟浪轻浮都没有。   赵珩抬眼看向她的侧脸,“姑娘为何对在下如此生分?”   在梦里亲他时可不是这副模样。   “公子为何觉得我该与你熟络?”苏绾神色戒备。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很快登基。   苏绾:很快出宫。   赵珩:…… 第82章   赵珩被她问住,墨色的眼眸浮起无奈,剑眉悄然压低,“令尊不仅是在下的恩公,还是在下的义父,按理姑娘该称在下兄长。”   他知晓梦境与现实不同,可她看到贺清尘便主动赠言,给他写信想要与他探讨医术,看到自己则格外冷淡。   也不怎么看他。   莫非,她觉得暗卫太危险?   若真是如此,下次再见,告诉她自己已经退隐好了。   只是这事要在登基后才能说,免得她又生疑。   “兄长?”苏绾的嗓音更冷了,“我爹并未与我提过此事,公子下次……”   下次说谎打一下草稿,驴她吧,上次见面怎么不说是义兄。她话还没说完,赵珩忽然伸手过去,从她怀中的纸袋里拿了一颗糖块,低头剥开放入口中。   苏绾想起他在梦境里也喜欢吃糖,剩下的话忽然就不想说了。   像他这种从小受训的暗卫,多数都是孤儿。   他从禹州过来想要报恩,不料原主爹娘已经不在,他会将报恩的感情投射到她和邵宁身上,倒也可以理解。   “在下吃的第一块糖,是她给的。”赵珩装出一副心酸的模样,悄悄用余光留意她的反应,嗓音一点点低下去,“在下也知忽然找上你姐弟二人,会让你们生疑。”   她方才像是要骂他?   “你叫玄黎?”苏绾见他这么难过,想起他在梦里跟自己要糖的情形,身上的冷意收了些,“我不缺兄长,你也不必以兄长自居,就当是朋友好了,最好是那种没事别出现的朋友。”   他要不是太子身边的暗卫,她其实不是很介意,多一个武功高强的哥哥。   省得将来做生意还要花银子请人,也未必能请到像他这么好看的。   “在下今日是有任务在身,并非专程来找姑娘。”赵珩看了一圈四周,利落起身,“义父的铺子有了进展,在下会给邵宁送信,姑娘若是无事还是回禅院去好些。”   得慢慢让她软化态度,他知道邵宁的住处还安排了人保护他,再见她不难。   她这回的态度,比上次见面缓和了一些,不能急躁。   “玄黎。”苏绾也站起来,低头抓了一把糖给他,“保重,没事别来福安寺找我,这些糖送你。”   他还不能死,自己现在无法出宫,拿回原主爹娘的铺子和田产,全靠他了。   “姑娘也保重。”赵珩垂眸掩去眼底的笑意,接过她递来的糖。   收好糖块,他看了一圈四周,确认布置妥当随即朝等在暗处的墨竹走去,转瞬消失在小径尽头。   苏绾坐回去,又剥了一块糖塞进嘴里,若有所思。   暗卫有任务在身……难道是今夜会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   她吞了口口水,余光瞧见小沙弥拎着小木桶,从小径的另一头走来,随即起身迎上去。   “小僧见过施主。”小沙弥放下水桶行礼,“施主等在此处,可是要小僧给贺神医送信?”   “不是,是来给你送糖,我拜托朋友又买了一些,都给你。”苏绾唇边弯起浅笑,把整个纸袋子都给他,“我回去了。”   “多谢施主。”小沙弥红着脸抱紧了装着糖的纸袋子,单手竖掌行礼。“阿弥陀佛。”   苏绾摆摆手,掉头返回自己跟陈良妃住的禅院。   关上门,陈良妃不在摇椅里躺着,平时不见影的任长风和另外两个暗卫,反倒出现在院里。   苏绾直觉自己猜对了,今夜的福安寺可能真的会有大事。   “苏姑娘请回屋。”任长风小声提醒。   苏绾点点头,开门回自己禅房。   福安寺距离汴京很近。太子带着暗卫前来,还让保护她们的侍卫提高警惕,要抓的或者说要杀的,是个大人物。   骠骑大将军如果回汴京,不会走南门,会经南门入城的便只有禹州一带的商贩和官员。   福安寺在南门右侧,若是从禹州来走的应该是左侧的官道。   之前入梦她看过北梁的地图,会从右侧官道来的,应该是源阳那一带的商贩和官员。   难道是秦王入京?   从禹州取道源阳过来,到了城外借住福安寺最为妥当。不容易被发现,还方便打探汴京的消息。   苏绾坐下来,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黛眉拧紧。   她不记得原著中秦王是不是也有谋反之心,就记得萧云敬后来跟秦王决裂,离开禹州前往北境历练。   柳云珊为了见他,跟着贺清尘一路行医过去与他相聚,后来还陪着他一起在军中待了好几个月。   如果决裂的原因是秦王想要谋反,也说得过去。   秦王是北梁战功赫赫的战神,为了不让老皇帝起疑,交出兵权解甲归田。   如今老皇帝眼看着就要不行,他这个亲兄弟上门探望,合情合理。   太师已死,赤虎军中的老将对秦王百呼百应,他只要打着清君侧名义,就能把太子赵珩给拖下去。   很显然,太子识破了秦王的意图,所以设好了局瓮中捉鳖。   现实里的斗争果然更加血腥残忍。   什么亲情信任,都能在一夕间化为乌有。   太子拿皇帝病重这事设局,针对的人主要是韩丞相和林尚书,怕是都没想到秦王竟也上钩。   不过他的反应不慢,希望他能顺利解决秦王。   比起林尚书和韩丞相,威胁最大的其实是他最信任的秦王。   苏绾摇摇头,又喝了口水,决定不再想这事。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去,倦鸟归巢。   彻底天黑后,福安寺的佛钟敲响,浑厚辽远的钟声清晰回荡天地间。   赵珩站在福安寺大殿中,静静看着宝相威严的菩萨。   “兵马已过野平埠驿站,再往前十里会进入我们的包围圈。”江崇将战报送上,“秦王带着五百精兵,已进通往福安寺的山道。”   “弓箭手准备,随我去迎皇叔。”赵珩眼底漫起杀意,转身走出大殿,“留五十人守在福安寺,发现皇叔的身影抓不了活口便就地诛杀。”   “是!”江崇应声。   赵珩出了大殿立即往右侧山道疾行,一路上到处埋伏着弓箭手。   他准备了一千精兵过来接人,生死都要接回去。   等了大概一盏茶的工夫,一队人马踏着朦胧的月色飞奔而来。   “是秦王。”墨竹低声说了句,安静退下。   赵珩拿起弓箭拉满,倏然松手。   利箭射出的啸声划破夜空,朝马上的秦王胸口射过去。埋伏在各处的禁军收到进攻号令,瞬间万箭齐发。   赵珩再次拉弓射箭,两箭连发。   六皇叔知道自己撤换暗卫,临时改变计划取道源阳过来,所带的三千精兵则按照原计划,扮做百姓分批走禹州至汴京的官道。   他起疑了,却未有严加防备。   在他眼中,自己这个对他无条件信任的傀儡,还真是不值得……防备。   也无需防备。   六皇叔知晓父皇病重是自己有意为之,也知晓自己设局诱骗大将军回京,意图杀人夺取兵权。   甚至,六皇叔还知晓不管大将军是否中计,自己都会登基。   只要他平安入京,这些往来的信件便成了无法辩驳的铁证,清君侧师出有名。   可他想错了。   自己从来就不是他的傀儡,对他的信任有母后的临终交代,有外祖的叮嘱。   撤换暗卫之举,也并非只表达不满,而是对他的信任彻底倾覆。   最尊敬最信任的长辈,才是横在自己脖子上,最锋利的一把刀。   不除掉他,自己焉能安坐龙椅。   赵珩压低眉峰,又拿了一支箭搭到弓上拉满,眸中杀气凛冽。   “保护王爷!”秦王的护卫大叫起来,队伍四散逃窜。   禁卫军精兵冲出去,跟秦王带来的人厮杀起来。   第二波箭雨紧随而至,剑上浸了灯油的布燃起火光,将被赌在山道上的秦王一行,照得清清楚楚。   赵珩再次拿起弓放了两枚箭拉满,松开。   马匹受伤受惊发出的嘶鸣,将士中箭的惨叫交织着,响彻了山谷。   第四波箭雨过后,五百人的队伍,只剩下几十人还在强撑着挥剑抵挡,剩下人和马都没了声音。   “玄黎,你便是这样迎接皇叔的吗?”秦王手臂中箭,形容狼狈。   那个还未曾当上储君就一直听他的话,暗中积蓄力量的少年,此刻如阎罗一般站在峭壁上。火光照亮了他如玉的容颜,陌生而阴森。   “皇叔给侄儿的礼物也不少,三千精兵,足够你清君侧了。”赵珩举起手中的弓,缓缓拉满,“大将军迟迟不动,皇叔真以为玄黎还与当年一般,什么都不懂吗。”   信任是锋利的一把刀,只是这把刀刺中的人从自己变成了皇叔。   “很好,很好……”秦王单膝跪了下去,放声大笑。   自己手把手教出来的傀儡,将他的信任化作最锋利的剑,在最后关头反手狠狠刺过来。   养虎为患!   自己太过小看他了,他身上流淌着皇兄的血脉,骨子里生来就六亲不认。   筹谋二十年,最后却败在这小子手上,失策。   这二十年,人人都当他无意帝位,为他惋惜为他不平。   北梁的江山,是他以一条腿的代价换来的,那帝位之下流淌着是他的心血!   他怎会无意帝位?!   若非皇兄是嫡出,有父皇偏袒又有镇北王一家撑腰,那帝位本该属于他。   二十年来,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打下的江山,在皇兄治下变得民不聊生,山河满目疮痍,他不甘心。   为能顺利重回汴京,他不惜花费心血栽培赵珩,结果却养出来一条比皇兄更阴狠的恶狼。   秦王的笑声越来越大,剩下的几十个部下陆续被禁军斩杀重伤,失去最后的反抗能力。   赵珩松手,利箭划破夜空直直没入秦王的脖子,他收了弓交给身边的江崇,转身回福安寺,“送秦王回禹州好生安葬,秦王/府众人若有不服者,杀。”   “是。”江崇应声下去,指挥人打扫战场。   赵珩回到福安寺,才想起自己一直没问女帝住在何处,禁不住弯了下唇角,拿出一颗糖剥开放进嘴里,转头下山。   他身上的杀气太重,还是不见了。   *   苏绾毫无睡意,一直到门外传来任长风他们的脚步声,这才放松神经。   太子得手了。   秦王输的倒也不算冤枉,在原著中太子对他的信任超过任何人,跟太师和韩丞相等人交手时,经常写信询问他的意见。   萧云敬包括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对秦王有一种莫名的尊敬和信任。   所幸太子有意识后,明显比原著中聪明,发现有问题立即反击。   秦王输在以为自己非常了解太子,毕竟是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学生,即便有所防范也不会防范得太深。   苏绾轻轻吐出口气,安心闭上眼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脸上有点痒,条件反射地睁开眼,下一瞬便抬脚朝赵珩踹过去。   赵珩也刚入梦,觉察到她的动作,避开的瞬间带着她连着凳子一起摔出去,再次吻上她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现实里亲不到,梦里亲到了。   苏绾:以下犯上,小心打入冷宫。   赵珩:……   明天早上开始恢复正常时间更新,爱你们么么哒~~~ 第83章   苏绾摔得七晕八素,整个人被赵珩抱在怀里,还特别巧合的又跟他亲上,回过神旋即用力推开他,红着脸低声呵斥,“放肆,谁准你碰朕了。”   赵珩藏起眼中的笑意,伸手扶她起来,面上古井无波。   以往入梦,总是她亲自己,自己难得亲回去一次。   “今夜罚你抄《夫纲》。”苏绾警告一句,跟他拉开距离低头整理衣衫。   太丢人了,她人没踹到还出了丑。   刚才那一下,怎么看都不像是无意间碰到的样子,偏偏他还是一点情绪都没有。   反倒是自己尴尬得不行。   赵珩转过身,唇角扬了扬伸手将椅子扶起来摆正。   从福安寺离开后他去了野平埠,皇叔带来的三千精兵中了埋伏,全部折损。   戍京大营的人赶到时,他手下的禁卫军已打扫干净战场,全部撤离。   皇叔和两个贴身护卫的遗体,从福安寺运过去后重新布置,假装遇到山匪不敌而亡。   他说皇叔死于意外那便是死于意外,哪怕林尚书和韩丞相的死士亲眼目睹了战况,他也无惧。   从发现皇叔改道,自己就做了万无一失的准备。林尚书和韩丞相除非有铁证,否则这事便只能烂在肚子里。   自打开始训练江崇和手下的禁卫军,他便会时时想到弟弟玄鸣的死。   一丝的证据都无,明知道他死得冤枉,自己却无法将做恶之人堂堂正正诛杀。   因此,每一场训练后他都会要求所有人清理战场,一丝的痕迹都不要留下。   回宫通知礼部,准备棺椁去收敛六皇叔的遗体,送去六皇叔买在城外的别庄后,他梳洗完已是三更天,倒进床榻便入睡,未有想到会入梦。   赵珩将手搭到椅背上,低头看着眼前因为没踹到他还摔了一跤,有些恼羞成怒的女帝,墨色的眼眸深处,笑意沉沉。   女帝的反应很快,要不是自己自幼习武,方才就被她踢中了。   “下回不许躲。”苏绾再次低声警告。   她是皇帝,想打谁就打谁。   赵珩点头,假装自己的没有任何意识,在她身边站得笔直。   苏绾磨了磨牙,坐下等宋临川回来。   少顷,宋临川从外边进来,身后跟着两个侍卫。   苏绾抬眸看他,从容出声,“让太子殿下受委屈了。”   “陛下可是还要继续绑着我?”宋临川脸上写满了无奈,抬手指着身后的两个侍卫,“我保证不逃走,也逃不走。”   “不绑了。”苏绾示意他坐下,侧过头看向门外,把孙来福叫进来吩咐道:“去给东蜀太子准备些吃的来。”   “老奴遵旨,”孙来福看了一眼宋临川,安静退下。   宋临川坐下来,皱着眉头活动了下肩膀,苦笑拱手,“多谢陛下救命之恩。”   苏绾失笑,“谢我倒是不必了,北梁与东蜀停战建好细则签署,殿下便可回东蜀。”   赵珩微微偏头,目光在女帝挂着笑的侧脸巡梭一遍,悄然挪开。   此前他以为女帝将宋临川收入后宫,是因为宋临川好看,如今才知她其实另有目的。   后宫中,她最感兴趣的只有三人,宋临川、贺清尘、顾孟平。   在现实中,她见过好像也只这三人。   结识宋临川似乎为了日后做香料生意,结识顾孟平是为了给邵宁铺路,唯独结识贺清尘……是出于喜欢。   赵珩一想到她主动给贺清尘写信,胸口不禁又有些酸。   女帝两次见到自己,态度都十分的冷淡。   是因为暗卫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大的用处还是觉得危险?   “好。”宋临川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我东蜀缺少马匹、棉花、皮革,建好后这些紧俏的东西都卖到东蜀。”   “还有呢。”苏绾扬眉看他。   “北梁缺少的丝绸、笔、墨,我东蜀也可安排商户大量提供。”宋临川摆出谈判的姿态,认真分析,“两国之间也可互相交换这些东西。”   “具体的建好通商细则,明日早朝之时朕还要与朝臣商议,太子能做主便好。”苏绾暗暗记下他说的东西,没有直接点头。   “吾……自然能做主。”宋临川有些心虚。   苏绾唇边弯起一抹笑,没有揭穿他。   又聊了一会,宫女送吃的进来。   苏绾看了眼他房中的滴漏,缓缓起身,“太子用膳后好好休息,朕还有公务要忙。”   “恭送陛下。”宋临川站起来送她。   苏绾笑了下,抬脚往外走。   赵珩瞥一眼宋临川,起身跟上。女帝想做的买卖,似乎不止是香料?   宋临川说起两国各自缺少的东西时,她听得很认真。   在现实里,北梁与东蜀停战建好的细则已开始实施,紧缺的东西由官府出面交易,交布政司统属。   女帝若是想要插手,没那么容易,自己也不会给她开这个口子。   不患寡而患不均。口子一开,今后便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倒不如一开始就堵死。   回到太初殿,赵珩见女帝进门便去小书房,唇角扬了扬安静跟进去。   “驸马若是累了,可先行去歇息。”苏绾偏头看他一眼,拉开椅子坐下。   赵珩摇头,像以往那般坐到她对面。   苏绾抬眸看他,想起白天见他时送给他的糖,叫来孙来福,“去给驸马准备一些糖过来。”   “老奴这就去。”孙来福应声退下。   赵珩偏头看去,眸光微闪。   女帝还记着这事?   “驸马平日里还喜欢什么,都告诉朕,下回让他们准备过来。”苏绾歪进椅子里,支起胳膊撑着下巴看他。   赵珩淡淡摇头。梦里的东西不能吃,还要在她面前演戏,容易出错。   苏绾扬了扬眉,沉默下去。   还是现实里好看一点,尤其是眼睛。有了情绪后,他身上那种冷意更加明显,说话也一板一眼,卖惨都像是在背书。   义兄……他怎么不说自己是原主爹给原主定的亲事?   话说回来,真这么说了妥妥的骗子无疑。   至于想骗什么就不知道了。   骗财,她现在穷得很,连个好看点的保镖都养不起。   骗色倒也不至于。他在太子身边当差,比自己更清楚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太子还没登基呢,暗卫却跟宫女私通,他嫌自己命太长自己可不嫌。   要是退隐了的话,她努力赚钱应该养得起他……苏绾眨了眨眼,压下不该有的念头。   出宫后,必须要努力赚钱养好看的保镖和面首。   “陛下,糖来了。”孙来福端着一盘糖块进来,恭敬放到桌上,脸上挂着笑,“陛下可否要梳洗?”   “不必了,你下去吧。”苏绾坐直起来,将糖块推到赵珩面前,顺手拿了张纸过来铺好。   赵珩心思微动,拿了块糖剥开放入口中,假装自己在吃。   苏绾瞟了他一眼,往砚台里加了点清水,自己磨墨。   马匹的生意自己在现实里是没法做的,好的战马几乎都在官府手中。像棉花和皮革自己就能做,还可带动百姓拓荒种棉花,搞养殖,发展经济。   只是这事自己还得打听清楚才行,紧缺的东西在古代一般都是官府垄断,不好插手。   像是东蜀的丝绸、笔、墨这些,自己就能做。   上次回汴京她去买过,东蜀产的纸笔价格要高出一些,质量也更好。   北梁的皮革倒是能卖过去,可自己后入市,肯定比不过那些早早经商的大户,想要赚到银子一个是走量一个是低价。   这样一来就需要非常雄厚的资金支持。   自己还是太穷了,手里那点银子当不了大用。   苏绾放下墨条,忍不住又看了眼赵珩。   希望他在现实里不是驴自己,而是真有办法拿回原主爹娘留下的铺子、房产和田产。   从笔架上取了只笔,苏绾抿起唇角,将宋临川说的那些写下来。   知道两国之间缺什么,等自己出宫后再作市场调查,起步会比摸黑胡来要强很多。   列出自己无法插手的项目,又把能做的列了一遍,苏绾余光瞧见赵珩似乎睡过去了,搁笔看他。   他在现实里的名字,跟太子并不一样,其他人就没这种情况,是因为身份不同?   不想也罢,他就是个暗卫,主子给他起什么名字他就叫什么。   转眼天亮,苏绾去换了龙袍戴上冕冠出去,宋临川也换了身衣服从承明殿那边过来。   “见过陛下。”宋临川客气行礼。   “太子昨夜可有睡好?”苏绾说着,习惯性伸手抓住赵珩的手腕,“东蜀皇帝的信到了吗?”   上上次入梦,她好像给东蜀皇帝写过信?太久不记得了。倒是宋临川第一次出现在梦境里时,说过要等东蜀皇帝的信到了才能签署细则。   “到了。”宋临川的脸庞浮起暗红,“父皇来信,让我问陛下北梁是否愿意和亲。”   苏绾扬了扬唇角,故意逗他,“东蜀皇帝是让太子殿下嫁过来吗?”   “自然不是。”宋临川的脸更红了。   苏绾脸上浮起淡笑,“那就不必了。”   宋临川点点头,不再说话。   赵珩垂眸看着身边的女帝,眼底漫起笑意。她真是为了了解东蜀才把宋临川带回宫的,并不只是因为宋临川好看。   出长信宫乘轿辇到了文德殿,文武百官几乎都来了,太师依旧抱病不上朝。   苏绾也不在意,跟谢丞相等人讨论好建好细则,当场跟宋临川签署文书。   跟她想的一样,谢丞相比她这个废材更清楚具体的贸易规则,倒是让她学了不少东西。   苏绾坐回龙椅,习惯性拿过赵珩的手捏了捏,“今日可还有事情要奏?若是无事上奏,退朝。”   “臣有事要奏。”韩丞相出列,脸上的表情看着有些不怀好意,“陛下登基已满一年,但登基大典并未举办,臣奏请举办登基大典。”   苏绾敛眉看他,“登基大典?”   梦里的时间真的过了一年了,距离上次入梦也不过才过去四个晚上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苏绾:当皇帝比你早,登基也比你早。   赵珩:这是梦。   苏绾:早就行了。 第84章   韩丞相面带微笑,再次出声,“陛下自登基以来,收复北境失地,又免洛州与靖安受灾,实乃明君,臣以为登基大典该办。”   “臣也以为该办。”林尚书出列。   跟着是其他的朝臣,最后一个出声的人是谢丞相,未有表示反对。   苏绾目光笔直地端详韩丞相片刻,漠然出声,“准了。”   上次入梦还想着要把她拉下龙椅的人,忽然间夸她是明君,这个转变没鬼就怪了。   可惜她不记得在原著中,太子登基时发生了什么剧情,倒是登基大典之前贺清尘秘密入宫,柳云珊为此担忧不已。   “陛下英明。”韩丞相朗声高呼。   众臣附和。   苏绾环顾一圈,谢丞相、崔尚书礼部尚书,还有几位从不看好到支持自己的侍郎,脸上明白写着不同意举办登基大典。   方才他们只是被韩丞相裹挟,不得不点头。   韩丞相提出这事,按照梦境给的剧情,肯定会有无数理由反驳谢丞相为何一定要办。   苏绾想到这,轻轻抿了下唇,抓着赵珩的手站起身,“退朝。”   这登基大典有问题。   “陛下,吾明日启程回东蜀,望陛下应允。”宋临川拱手行礼,“待陛下举行登基大典之时,吾再前来道贺。”   “准了。”苏绾偏头看他,“太子此行多加小心,朕的登基大典之时再见。”   此话一出,林尚书和韩丞相的脸色都变了变。   苏绾将他们的反应收进眼底,直觉有事,忍不住又琢磨自己忘了什么剧情。   在现实里宋临川都回到东蜀蛮久了,梦境里每次发生的都提前,所以不可能是还在东蜀做文章。   皇帝的葬礼和太子登基倒是非常有可能。   “恭送陛下。”宋临川再次行礼。   苏绾点点头,带着赵珩从侧门走出文德殿。   “先不回长信宫,驸马陪朕去御书房。”苏绾摘下冕冠交给孙来福,抓着赵珩的手继续往前走。   赵珩低头看她,女子瓷白的面容映着朝阳,艳若桃李。   她在思考,为何韩丞相忽然提出举办登基大典一事,黛眉微蹙的模样,隐约多了几分现实中那股子生人勿近的冷意。   “驸马觉得,韩丞相要朕办登基大典的用意为何?”苏绾问了句,不等他回答又说,“一会到了御书房再回答朕。”   现实里的太子,昨夜刚拿下原本是最大的威胁的秦王,韩丞相和林尚书必定已经知晓此事。   若太子杀了秦王,那他们在梦境中的反应就好理解了。   大势已去,顺应时局。   就是不知在现实里,韩丞相和林尚书会不会弃车保帅。   秦王输在大意和心急,太子对他的尊敬和无条件的信任,也让他失去了应有的警惕和戒备。   谁能想到自己一手教出来的,无比听话的学生,会利用这份信任突然反击,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她还挺好奇,太子是怎么发现秦王也想争夺帝位的。   苏绾想到这,禁不住看了眼身边的赵珩。   现实里的太子长相真的很一般,那些姑娘都是听谁说他样貌英俊?文字内容不能当真,像原主在原著里都没姓名,殷晓君也没那么阴险恶毒。   也有可能是她没进宫,还没被环境影响。   进入御书房,苏绾松开赵珩的手坐下,拿了张纸递过去顺手给他研墨,“驸马可以回答朕的问题了。”   赵珩在她对面坐下,提笔写下四个字:以退为进。   韩丞相和林尚书知晓今夜发生了何事,他俩在朝中经营了二十余年,此时若还不收手等着他们的,便是与太师一样的下场。   三日前,韩丞相将嫡次子和四个孙儿送出汴京,欲安排他们前往东蜀,被墨竹全部擒获囚于城外的别庄。   待明日早朝,韩丞相定会推个人出来,让那人将靖安的布置揽下。   自己手中尚无明确证据,证实在靖安布置欲放火烧山之人,是听从他的安排。   谢梨廷没有抓那几个大量购买灯油之人,只派了人盯着。   户部尚书到了靖安第二日,便让知县派人通知百姓防火,那伙人应是收到了讯息,因此未有动作。   赤虎军大营亦未有异动,是六皇叔的安排与林尚书无关。   林尚书发出的密信皆被自己截获。   “以退为进?”苏绾看他写完,眨了眨眼,倾身过去出其不意地亲了下他的脸,“驸马这么聪明,要朕怎么赏你?”   她也想到了这个可能,就是想找人肯定下。   暗卫从小受训,平时做的事都是见不得光的,收集证据铲除政敌无所不干,他能看出韩丞相让自己举办登基大典,其实另有目的,不算奇怪。   赵珩握着笔的手幅度很小地抖了下,摇头。   昨夜入梦她被自己亲到抬脚就踹,这会她主动亲过来,倒是不见她脸红。   “真的不要?”苏绾故作失望,坐回去随手拿起奏折翻开。   奏折内什么内容都没有……她翻了好几本都是这样,干脆不看了,站起来拉着赵珩一起出去。   送走了个宋临川,贺清尘还在宫里住着,得去关心下。   在现世毕业后实习跟的领导也是学术狂人,各种数据信手拈来,还没多少架子。除了在技术要求上比较轴,生活里特别简单。   贺清尘就有点像他。   这种不管环境如何,都能心无旁骛专注于自己的技术,并为之奉献的人,素来是自己的偶像。   乘轿辇回了长信宫,苏绾一进太初殿就去看望贺清尘。   赵珩跟在她身边,胸口隐隐发酸。   女帝在梦里梦外都对贺清尘不一样,还跟福安寺的小沙弥说,她看上贺清尘了。   自己想要赢得她好感,不容易。   苏绾停在贺清尘住的厢房门前,抬手扣门,“贺大夫?”   “陛下万福,贺神医似乎有些不舒服,尚未睡醒。”宫女过来回话,“奴婢方才叫过他几次。”   苏绾回头看孙来福,“宣御医。”   贺清尘入宫前受过刑,肯定是宫里御医的水平不行,伤口感染了。   “老奴这就吩咐下去。”孙来福回了声,叫来个小太监命他去请御医。   苏绾伸手推门,发现推不开顺手将赵珩拉过来,“把门打开。”   赵珩看她一眼,用力推开厢房的门。   贺清尘还躺在床榻上,面色潮红,像是昏过去了一样。   苏绾本能伸手摸上他的额头。觉察到他真的在发烧,她脸色变了变,条件反射地掀开被子,势去解他衣服的带子。   赵珩瞧见她的动作,迅速抱起她放到一旁,自己坐到贺清尘的床榻上,动手解开他中衣的带子。   “打水来。”苏绾沉下脸吩咐一句,抬手拍赵珩的肩膀,“把包着伤口的布解开,朕要看伤口。”   贺清尘的医术在原著中是无人出其左右的,就算是在梦境里,也不会差。   汴京府衙大牢里的刑具、铁链肯定布满了铁锈,带他回来之前也不知道他到底被关了多久,梦境里的时间没法算。   赵珩用余光看她一眼,解开贺清尘身上用来包扎伤口的布。   她如此着急,是因为喜欢还是贺清尘忽然高热昏睡,让她想到了什么无法治愈的病症?   “御医还没到吗?”苏绾低头下去仔细看了下伤口,发现有的地方已经化脓,心里咯噔了下。   按照梦里的时间,看着是才过去一晚,实际上现实里已经过了好几天。   他这个伤……苏绾手上的动作顿住,想起来太子登基时发生了什么事了。在原著中,老皇帝驾崩第二天太子继位,登基大典当日皇宫忽然爆发瘟疫,贺清尘和太子同时中招。   这场瘟疫过后两人都落下病根,贺清尘更为严重,在柳云珊和萧云敬成婚前离开汴京回靖安,最终病死。   幸好他只是在梦里遭遇了这些,现实里自己回宫前再给他写封信叮嘱他留意,应该可以避开被传染。   韩丞相不倒,哪怕太子登基后针对他的各种手段也不会停。   她还想活得长久,不想瘟疫之事真的发生。   苏绾撤回手,余光瞧见御医已经到了,随即拉着赵珩一块站起来,“让御医来,贺大夫的伤口化脓引起高热。”   赵珩抿紧唇角,想问她方才为何变脸,话到嘴边终究没开口。   她会写信提醒贺清尘。   “陛下万福。”御医进来行礼后,坐到床榻上给贺清尘重新清理伤口。   苏绾烦躁踱步,等着他们重新处理完伤口敷上药,贺清尘也醒了过来。   “感觉如何?”苏绾坐过去,目光关切地看着贺清尘,“贺大夫可知为何会出现次症?”   贺清尘面色艳红,整个人虚弱无力,像是没听到她说了什么很快又闭上眼。   “回陛下,贺大夫的情况不大好,便是治好了也会落下病根。”御医战战兢兢站到一旁,低着头不敢看她。   “无论什么结果都要治他。”苏绾神色严肃,“治不好你们自己离开太医院。”   “是。”御医应了声,立即开方子吩咐宫女去抓药煎药。   苏绾转头出去,决定醒来就给贺清尘写信,让他准备口罩和手套,尽量不要被患者传染不可治愈的病。   赵珩跟出去,不时用余光偷偷看她。   事情似乎很严重的模样?   在外面等了一会,宫女煎好药送过来,苏绾又跟着进去。   贺清尘意识模糊,小太监喂他喝了口药,谁知他一下子全吐了出来。   苏绾扭头看御医,目光凌厉。   “陛下恕罪。”两名御医一起跪了下去,“贺大夫此病,臣等无能为力。”   赵珩倏然眯起眼,目光阴冷地盯着那两个太医,想到被幽禁在太初殿的父皇,霎时惊醒过来。   “殿下可是做了噩梦?”孙来福撩起帷幔挂上,担忧地看着他,“今日是殿下给太医院御医的最后一日,他们早早就到了长信宫门外。”   “将他们带来临荷殿。”赵珩起身套上外袍去洗漱,同时叫来墨竹吩咐道:“去查一下那几个御医底细。”   那几个饿御医还有问题,同样的话前几日在太初殿,他们也说过。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你喜欢他?   苏绾:嗯。   赵珩:…… 第85章   赵珩梳洗干净换了身朝服出去,四个御医已经等在花厅。   他进去坐上主位,目光冷厉地看了眼,缄默不语。   方才的梦境中,女帝自韩丞相提出要举办登基大典开始,神情就很不对。   她似乎通过这件事想到了什么,后来回长信宫,在查看贺清尘的伤口时,有过一次走神。   贺清尘医术精湛,许多疑难杂症到他手中都能治愈。女帝在现实中选择结识他,定也是看中了这一点。   然而方才的梦境中,贺清尘吐了后,她明显变得烦躁。   以自己多次入梦的经验看,她烦躁的原因和宫中的御医有关,也与自己登基一事有关。   赵珩不说话,四个御医也不敢出声,垂着脑袋止不住哆嗦。   孙来福抱着拂尘站在一旁,悄悄用余光瞄赵珩。   殿下昨夜只睡了一个时辰,夜里似做了噩梦,早晨醒来便觉着他一身杀气,心情像是很不好。   也没法好。   秦王看似待他如子,实则包藏祸心,与太师、韩丞相无异。   花厅安静下去,气氛凝滞。   四个御医汗如雨下,朝服后背显出大片被汗水洇湿的痕迹。   打头站着的御医张了数次嘴,最终还是没敢出声。   当初医治皇帝的御医一共十二人。韩丞相利用其子放贷,扣押他们的房产和田产,要求他们给皇帝增大用药剂量。   被太子发觉后,其中四人被选出来,继续给皇帝医治。剩下八人等待韩丞相的吩咐,见机行事。   皇帝遇刺昏迷后,那四人被赶出太医院。   上回皇帝醒来,他们四人照宣进入长信宫,到太初殿后未有给皇帝诊脉,只看到皇帝醒来便被幽禁到临荷殿。   这一回皇帝病情加重,韩丞相听太子要求他们四日之内,想出医治皇帝的办法,遣人入宫交给他们一样东西。   说是趁着诊脉之时,想法子抹到皇帝的舌头上便可。   他们四人商量了几日,最终决定还是按照韩丞相的要求,往皇帝嘴里抹东西。   自打他们偷偷给皇帝加大用药剂量,便已等同谋逆,犯下诛九族的大罪。   偏偏,他们无一人有证据告发韩丞相。   看太子今日这神情,莫不是发觉了什么,故而意不让他们进太初殿?   这般想着,身体哆嗦得更加厉害。   赵珩抬了抬眼皮,唇角徐徐牵动,“今日是最后的期限,诸位可有想好如何医治父皇?”   如玉石质地的清冽的嗓音,平静从容,毫无波澜,落入耳中却犹如利刃剖开心尖,令人肝颤。   “臣……有有……一方子,可让陛下缓解病痛。”打头的御医出声,两股战战,“只……只可缓解病痛,无法治愈。”   “缓解疼痛?”如玉石质地的嗓音再次响起。   “殿下饶命,臣医术不精无法治愈皇上。”打头的御医双腿一软,重重跪了下去。   “殿下饶命,臣医术不精无法治愈皇上。”旁边御医也跪下去,豆大的汗滴落到地上,身子抖如筛糠。   赵珩眯起眼,目光阴冷地扫了道眼风过去,起身往外走。   他猜对了,说不准今日女帝会给贺清尘写信,提醒他通知自己小心宫中的御医。   她极为多疑,也不知是否会因为昨夜自己先醒来,而发觉他有意识。   “殿下。”孙来福抬脚跟上,禁问得极为小声,“这些御医该如何处理?”   “不得离开临荷殿半步,违者以谋逆罪处置。”赵珩丢下话,大步往外走。   “是。”孙来福应了声,抬手擦去额头上的汗水。   赵珩乘轿辇到文德殿外,文武百官已经到齐,众人看他的眼神多少有些忌惮。   谢丞相神色如常,眼神也无多少变化。   身为君王,既知有人窥觊帝位当除之以儆效尤,以免有些人继续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只是未有料到,第二个祭刀的人会是秦王。   太子此举等同立威,朝中其余怀有私心之人若还想动作,自会掂量。   谢丞相偏头看了眼身边的韩丞相,淡淡移开目光。   韩丞相觉察到他的眼神,用力攥紧了袖袍,许久才缓缓松开。   秦王死了,自己的几个孙儿已送往东蜀,靖安的布置取消,他只剩下最后的机会一搏。   若御医将那瘟疫的脓血抹于皇帝之口,太子每日接触皇帝,待皇帝驾崩他也会染上瘟疫。   皇帝驾崩,储君染上瘟疫,他手中的圣旨虽不是遗诏,但也可用。   夫人已带话给德妃,回宫后与五皇子以祈福为名不出门,提前服用避免被瘟疫传染的汤药,可避开此祸。   其余人等,死便死了无甚要紧,她们不因瘟疫而死也会被要求殉葬。   韩丞相收起眼底的阴狠,迈开脚步与谢丞相一道,领着百官跟在赵珩身后进入文德殿。   赵珩坐到龙椅侧下方的椅子上,哑声开口,“皇叔昨夜赶路不幸遇到匪徒而罹难,吾万分心痛,为使皇叔走得安然,吾今日会前往福安寺亲请住持为皇叔做法事,诸位以为如何。”   “殿下宅心仁厚,此举并无不妥。”谢丞相从容出声。   坏事做了,面上也还要装一装,好让天下百姓知晓他对秦王的爱戴与尊重。   “臣也以为此举无不妥。”崔尚书接话。   余下的朝臣陆续附和。   赵珩摆手,挂着寒霜的如玉容颜浮起悲痛,嗓音愈发干哑,“今日可有事要奏?”   “臣有事要奏。”韩丞相出列,“臣昨日收到户部尚书自靖安发来的书信,靖安附近的县中有人大量购买灯油,欲在靖安山林纵火加重灾情。”   林尚书嘴角一撇,低着头给了他一双白眼。   这老狐狸分明是被太子诛杀秦王之举所震,着急撇清关系推了个替死鬼出来,当人没长眼呢。   “竟有此事?”赵珩曲起手指在膝上叩了叩,抬起眼眸,墨色的瞳仁黝黑森冷,“是何人所为?”   韩丞相这一出弃车保帅来得不慢,他此时将人推出来顶罪,待父皇驾崩之后自己再出事,便算是与他无关了。   还真是一出好计策。   “此人乃是户部的张侍郎。”韩丞相上前一步,将连夜准备的证据呈上。   赵珩偏头看了眼孙来福,不置可否。   孙来福上前拿走韩丞相手中的证据,转呈给赵珩,安静退到一旁。   赵珩翻了翻证据,抬起头,俊逸绝伦的脸庞似未有波动,“张侍郎何在?”   “臣昨夜已通知刑部抓人。”韩丞相泰然作答。   “张侍郎乃是洛州人士,康元三年的进士,他烧靖安的山林作甚?”赵珩随手将证据放到一旁,“靖安自去年五月至今,只下过两场小雨,林中鸟兽几乎被百姓吃尽,烧了林子能得什么好处。”   “臣不知,此事要问张侍郎。”韩丞相面上不见半分惊惶,心中却悄悄松了口气。   张侍郎为自己卖命,是拿了好处又无证据告发自己的,也甘愿揽罪。   “既已交由刑部处理便好好审,可还有其他事要奏。”赵珩未有继续追问,嗓音却比方才多了几分冷意,“皇叔尸骨未寒,吾心痛难忍。”   林尚书又忍不住撇嘴。   杀他之时怎不见心痛,这太子不止手段残暴,还惯会演戏。   “无事可奏。”谢丞相回话。   其他朝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交头接耳议论一阵,陆续出声,“臣无事可奏。”   “既无事可奏,退朝。”赵珩站起来,拿着韩丞相准备的证据,扭头走侧门出去。   一夜之间证据齐全揽罪的人也找到了,韩丞相不除,待自己登基后麻烦依旧会无穷尽。   他一走,朝臣也随之散去。   谢丞相看了眼龙椅,摇头轻叹。   韩丞相还是太小瞧他们这位年轻的储君了,能亲手斩杀一路扶持自己的皇叔,又怎会轻易被眼前的证据迷惑。   赵珩坐上轿辇回长信宫,先去太初殿看了眼皇帝,尔后回临荷殿更衣。   墨竹自横梁上跃下,轻声禀报,“几位御医的房产、田产都抵押给了一位叫周福的商人。”   “查周福。”赵珩回头看他,“挑一套蟒袍换上,同安堂若有信要立即送来。”   墨竹点头。   赵珩换好衣裳,取下束发的金冠换了只木质的,想起此时刚天亮不过半个时辰,忽而有些想笑。   女帝这会怕是又睡回笼觉了。   书信自福安寺到汴京城内,又经贺清尘转送,到自己手中得是到了晌午才可看到。   “到了福安寺后,你与江崇去见住持,只请他等我两刻钟便可。”赵珩再次吩咐,“留意丞相与尚书的探子,不可让他们知晓我的行踪。”   “是。”墨竹再次应声。   各自换好了衣衫出去,墨竹叫来同伴安排一番,跟上赵珩出长信宫策马前往福安寺。   赵珩与江崇并驾,出了南门才开口询问赤虎军方面的消息。   “大将军还是不动,倒是身边的副将称病,昨夜请了军医为其诊治。”江崇回话,“我们的人已盯着副将。”   赵珩略略颔首,扬鞭催马。   大将军到底还是忍不住动了,副将回京也可。身为大将军治下不力,这兵权他给不给自己都要拿回来。   抵达福安寺,赵珩进入大殿后随即自后门离开,去后厨找那小沙弥。   福安寺住持随他回宫之时,他特意打听过那小沙弥的法号,知晓他所住的禅院在何处,每日的工作需要做甚。   他原想打听女帝的下落,又恐被住持误会便未有询问。   赵珩在福安寺后厨门外停下,远远看到小沙弥和女帝,一人拎着一只木桶自小径上走来,唇角弯了下大步迎上去。   苏绾没看到他,见小沙弥停下来禁不住打趣,“小师父可是累了?”   “那边的树上有风筝。”小沙弥像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脑袋低下去,闷闷出声,“许是昨夜被风吹来的。”   苏绾直觉风筝和他的身世有关,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抬脚过去,“我给你取下来,便不算是你打水时偷懒,这样师兄便也不会罚你。”   她写好了信要送给贺清尘,他一会要随住持进城。   “多谢施主。”小沙弥单手竖掌行礼。   他想去帮忙,又担心被师兄看到会罚自己抄佛经。   风筝不知道是从哪儿吹来的,卡在树枝中间。苏绾踮起脚尖够不到,索性踩到旁边的石头上伸手去够。   眼看就要拿到风筝,男人熟悉的嗓音骤然穿耳而过,“下来。”   苏绾被他吓到,脚底滑了下狼狈朝他扑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等你投怀送抱很久了。   苏绾:流氓。   赵珩:…… 第86章   赵珩伸手一接,轻松将她抱了个满怀。   女子柔软的唇瓣触到脸颊,很快便又挪开。娇小的身形轻盈柔软,身上依稀带着在梦中闻过无数次的馨香,绵绵拂过鼻尖。   “放我下去。”苏绾脸颊烧得通红,沉下嗓音闷闷出声,“谢了。”   她是真没想到他会出现,这条路是寺里的沙弥去打水的必经之路,在禅院后方的山林里,平时鲜少有人经过。   昨天遇到他就算了,这一大早上又遇到,真真有些吓人。   再说昨夜的梦境,她忽然就醒了没有被惊吓也没有出别的意外,总觉得梦境里还有人和自己一样,有意识。   这个人……很可能就是他。   双重惊吓,否则她也不会脚滑,不会亲到他的脸。   “嗯。”赵珩垂眸,怀中的女子粉面含羞,清亮澄澈的杏眼隐着几分恼意,娇俏又可人,哪还有朝堂之上应对百官的狡猾奸诈。   视线扫过她红得滴血的小巧耳朵,他喉结滚了下,意犹未尽地抱着她走了几步,仔细放到平地上,“殿下前来请住持去为秦王做法事,在下随行。”   赵珩说完,转过身不让她看到自己唇边的笑意,回到树下,稍稍伸手便取下卡在树枝间,已有些破损的风筝。   女帝定是未有婚配,她方才害羞的模样梦里也有过。   “原来如此。”苏绾捕捉到他话里的重点,抬手轻拍下胸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就是被抱了一下,还意外亲了他吗,她在梦里不止亲他还摸他呢,慌什么。   没出息。   苏绾缓了缓呼吸,看向汴京的方向。   她原以为秦王只是被擒住,回了禹州还能安享晚年,谁知竟是把命留在了汴京城外。   若他不心急,不对太子多年的信任和依赖掉以轻心,如今依旧是战功赫赫的秦王,是未来新帝身后最大的依仗。   太师倒了,还有韩丞相和林尚书在前面打前锋,何须他出手。   被迫交出兵权,又坐了二十年的冷板凳,儿子也没能入朝为官的愤懑和不甘,身体的不便,一切都在催着他快刀斩乱麻,趁着太师倒台火中取栗。   谁知太子技高一筹,一局便将他们全部套住瓮中捉鳖。   苏绾抬眼看向男人宽阔的脊背,心中对太子又多了几分钦佩和惧意。   如此杀伐果决,处置身边背叛之人只怕更残暴。   她不想死。   “在下会负责。”赵珩折回去,将手中的风筝递给她,一本正经的语气,“姑娘放心,在下并非登徒子,殿下登基后在下便退隐了。”   她对自己冷淡,是因为身份。把暗卫的身份去掉,更方便跟她接触。   “负责?”苏绾态度转冷,“为何要负责?”   难道他在梦里其实有意识,不然没法解释他怎么忽然就说出这种,类似私定终身的话。   “在下方才抱了姑娘,未免姑娘清誉受损,理当负责。”赵珩垂眸看她,刻意掩去眸中的笑意,说得极为严肃,“姑娘放心,在下并非孟浪之人。”   “负责就不必了,我又不介意。”苏绾拿了风筝,冷淡迈开脚步朝小沙弥走过去,倾身放入他手中,“小师父,你要的风筝。”   赵珩偏头看着她的背影,唇角微微扬了扬复又收敛。   他介意。   “多谢两位施主。”小沙弥接过风筝,眼眶红了一圈又努力别回去,正儿八经的说,“小僧也以为这位施主该负责,这儿是佛门净地菩萨都看到了。”   苏绾想把风筝拿回来重新挂到树上,还要挂到最高的树枝上去。   菩萨看到了又怎样,自己就只是被他抱了一下,又不小心亲到他的脸,这就私定终身未免儿戏。   再说了,他是太子身边的暗卫,自己是宫女,不管被谁发现都是要丢命的。   她还这么穷,为了个梦里的男人赔上命,太不值得了。   “姑娘无需如今便点头。”赵珩看出她的抵触,抬脚走到她身后站定,垂眸看着她还染着些许绯红的纤细颈子,“在下稍后便向殿下禀明,不会让姑娘因为在下而涉险。”   苏绾回头看他,态度不冷不热,“不用负责,你只需帮我拿回爹娘的房产、铺子和田产即可。”   他倒是想得周全,就是不知太子怎么想了。   能在起疑后加速求证到出手立威,如此铁腕的人,怎会全盘相信暗卫的话。   “此事已有进展,待查证属实在下会通知姑娘。”赵珩垂眸看进她的眼底,“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在下说了要负责,便会负责到底。”   苏绾默然。   再扯下去怕是他都要忘记自己今天来干嘛的了,看得出来他平时没接触过什么女孩子,为了他俩的小命着想,他要负责便负责吧。   等出了皇宫再跟他说清楚就行,她不点头,难不成他还来硬的。   “在下先告辞。”赵珩拎起地上的水桶,大步往后厨的方向走去。   苏绾耸了耸肩,跟着小沙弥空手走在他身后。   小沙弥抱着风筝,一言不发。   赵珩将水桶放到后厨门前,回头拱了拱手,大步返回大殿。女帝来找小沙弥,应当是为了给贺清尘送信。   回到大殿,福安寺住持已选好了要去随他去做法事的弟子,都在殿内候着。   “多谢住持。”赵珩客气作揖,“请吧。”   住持回礼,口中念了句‘阿弥陀佛’领着一众做法事的弟子,一起走出大殿。   一行人匆匆而去,秦王被山匪误杀的消息,也悄然传开。   苏绾拎着木桶回了禅院,跟陈良妃说了声,打着哈欠回房补眠。   她把信交给小沙弥,今天没法送过去明天早上他们入城采购米面,也能帮忙送过去。   那场瘟疫哪怕是在现世,仍旧让人闻之色变――传说中的痨病也就是肺结核。   这场迅速蔓延的瘟疫,让皇宫里少了一半的人,太子虽然没死但也和贺清尘一样,落下病根。   房门关上,陈良妃回头看了眼复又看向天幕,拿着团扇轻轻扇风,目光幽远。   秦王死了,朝中百官定然也看出秦王不是被匪徒所杀,而是死在太子手下。   皇帝病重秦王横死,太子登基指日可待。   那梦境也不知到底成没成,从苏绾口中一点的消息都没撬出来,她得想法子趁着皇帝驾崩之时,当面跟太子再要诏令,提早送她出宫。   自己能苟活至今,全靠苏绾机敏。   错已犯下,无论如何都不可让苏绾因自己而获罪。   陈良妃闭了闭眼,叫来任长风。   “娘娘有何吩咐。”任长风垂首站到她身侧,眼观鼻鼻观心,不敢乱看。   “还有几日可回宫,记不住了。”陈良妃说的随意,像是自己真不记得了一般。   除了他还有两个暗卫在被别处,她想托他买座宅子,又担心此举会给他招来杀身之祸。   回宫后,再出宫门怕是要等皇帝驾崩,她们这些不必殉葬的妃子,去明月庵出家为尼时才会机会。   “再有三日回宫。”任长风认真回她。   “三日啊……”陈良妃拉长了尾音,拿走盖在脸上的团扇看他,嗓音轻柔婉转,“你可识字?”   “识字。”任长风的脸颊烧起来,不敢接触她目光。   “知晓了,下去吧。”陈良妃笑了下,拿起团扇把脸盖上。   任长风红着脸安静退下。   陈良妃余光看一眼他的背影,计上心来。   回宫后她便拜托任长风去买宅子,再等皇帝驾崩亲自去跟太子要诏令。   若他入梦见过苏绾便会不允,若是未有入梦,待他登基自己便送苏绾出宫。再想法子拿到太子的头发,找道士做法让梦境永远不要出现。   道士开了铺子,一时半会走不了。   看如今的局势,只怕皇帝是活不到中秋了。   *   秦王入京探友路遇匪徒,因寡不敌众而罹难;太子下令,命汴京府尹和戍京大营出动一千人马剿匪,诛杀残害秦王之人的消息,转眼传遍大街小巷。   百姓自发披麻戴孝,前往城外的别庄吊唁秦王。   赵珩在马车上换了一身素服,斜斜靠着马车上的软垫,眉目冷峻,“萧将军何时到?”   “最快也得天黑之后,沿路派了人手护他。”墨竹回话。   赵珩点了下头,伸手撩开帘子看向窗外。   前去吊唁六皇叔的百姓,将管道挤得水泄不通,不时有哭声传入耳内。   若六皇叔登基,怕是要载歌载舞以示欢庆。   只差一点……躺在棺椁中的人,便是自己。赵珩收回目光,身上的霜雪气息渐渐变得浓重。   父皇还不能死,韩丞相所为早在自己意料之中,等女帝的信到了,他便会知晓宫中将会发生何事。   须臾,马车停下,车外的哭声愈发清晰起来。   赵珩撩开帘子下车,脸上露出悲戚之色,与福安寺住持一起进入六皇叔的别庄。   他未有对外说明此处是六皇叔的别庄,只说是自己的私产。   六皇叔的遗体已装殓,棺椁是礼部连夜送来的,灵堂也布置妥当。   赵珩入内吊唁,随后福安寺的住持带着弟子做法,百姓在外嚎哭叩拜。   “朝中有官员着便服前来,以谢丞相为首。”墨竹回到他身边小声禀告,“人已到了半路。”   赵珩微微颔首,未有做声。   谢丞相是朝中老臣,秦王过世于情于理都该来吊唁一番,其余朝臣听闻便是不想来也要来。   法事结束,赵珩亲手盖上棺椁,命宫中禁卫将六皇叔的遗体送回禹州。   百姓哭送,俨然国丧。   赵珩敛眉坐上马车,自别庄另外的出口离开,先行回宫。   傍晚时分,萧云敬风尘仆仆,踏入东宫便一剑劈了花厅的椅子,横眉冷对,“秦王待你如子,你怎可如此心狠手辣!他此番入京……”   “此番入京,六皇叔带了三千精兵,你真以为他是为了你的事而来?”赵珩面色沉静,语调不急不缓,“若非我早几日觉察身边的暗卫有异,此刻北梁的新帝已成了秦王。”   萧云敬剩下的话被噎回去,颓然收起手中的长剑,“竟是如此?”   “舅舅带兵多年,如何会在只有五千前锋的情形下,闯入敌军大营。”赵珩冷然出声,“未有发现六皇叔也有谋逆之意前,我亦想不明白。”   “嘭”的一声,萧云敬一拳在茶几上,额上青筋暴跳,“他竟如此心狠手辣!”   父亲行军打仗多年,敌军的先锋营和大营怎会认错?能让他深信不疑的,便只有一起出生入死的副将。   “东蜀自那一战后未有再来范,直至两年前你离开北境前往禹州。”赵珩点到为止。   六皇叔差一点便成了黄雀。   若非中元节当日自己在汴京见过女帝,又在国子监门外见到邵宁,得知他成了顾孟平的学生,自己丝毫不会怀疑暗卫。   此人在自己身边六年,办事稳妥谨慎他素来放心。   “我当真糊涂,险些认贼作父。”萧云敬懊恼不已。   “已解决掉了,你既回来,便不要再回禹州,待大局安定你便统管赤虎军。”赵珩偏头吩咐孙来福,“让厨房准备晚膳。”   “是。”孙来福应声退下。   赵珩跟萧云敬商议一阵,不见墨竹送信来,略显失望。   小沙弥今日未有进城。   翌日一早,贺清尘的来信终于送到。赵珩拆开,看到女帝熟悉的字迹,放松的情绪不过一瞬,脸上便挂满了寒霜。   “墨竹。”赵珩放下书信叫来墨竹,“可有查到周福的来历?”   韩丞相竟是想在皇宫内制造瘟疫!   “查到了,此人是一江湖郎中,到了汴京后忽然变得极为阔绰,时常出入花楼,小妾也娶了十几房。”墨竹回话,“他的一个小妾跟韩丞相数年前娶的小妾相识。”   “继续查。”赵珩磨了磨后槽牙又问,“林尚书可有动作。”   “林尚书未有动作。”墨竹抬头看他,“不过林家买在城外的别庄,住进了几个陌生人。”   “盯紧他们。”赵珩眼底满是狠戾的杀意,“去将那四个御医带上来。”   女帝在信上说,瘟疫病毒就在皇宫内,此事宁查错也不可不查。   “是。”墨竹退下。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你得负责。   苏绾:我渣起来自己都怕。   赵珩:…… 第87章   被幽禁的四个御医很快带上来,赵珩面沉似水,一双眼直直看过去,目光幽深阴鸷。   “殿下,人已带到。”侍卫行礼后站到一旁。   赵珩盯着那几个自觉跪下的御医,一言不发。   北梁学医之人不多,听令于韩丞相,故意给父皇加大用药剂量的那几位御医,他只将人赶出太医院,未有杀他们。   这一次不同,瘟疫一旦蔓延,死的不仅是皇宫里的人,还有汴京的百姓甚至会让北梁亡国。   女帝在信中并未说明是什么瘟疫,只说若是染上便是死路一条,即便活下来也会落下病根。   还列出染上瘟疫后会出现的几种症状,让贺清尘警惕。   她在信中还叮嘱贺清尘,平日里给病百姓诊断,最好戴上口罩和手套,避免遇到会传人的病症。   真遇到会传人的病症要如何处理,她也给出了比较明确的办法。   除了未有单独给他写信,写给贺清尘的信中,字里行间都带着关心。幸好贺清尘只看到有可能会出现瘟疫,看完便将信送到珠玉楼。   然而也是这封信,让自己确定了一件事――女帝可预知未来。   韩丞相在梦中只提了登基大典,并未提过瘟疫。自己一开始也只是猜测,会让她紧张烦躁之事,或许跟御医有关也未有想到瘟疫。   她写给贺清尘的书信中,虽未言之凿凿,关于瘟疫出现后可能爆发的各种情况,却让人恐惧。   也不知她到底还知道多少未来的事。   赵珩敛去思绪,身上的寒意泄露出来,眉梢眼角的都透着凌厉。   “殿下,臣医术不精,委实无能为力。”御医颤抖出声,“还请殿下恕罪。”   “请殿下恕罪。”其余的御医也跟着求情。   “搜。”赵珩掀了掀唇,端起身边的茶盏。   几个御医闻言,身子瞬间软了下去,看赵珩的眼神跟见了鬼一般。   侍卫上前搜身,不多时便从御医身上搜出来四只一模一样的小瓷瓶。自昨日他们进了长信宫,便被幽禁在临荷殿的厢房里,有侍卫专门盯着,未有机会离开也未有销毁那些瓷瓶。   “搜到了。”侍卫将瓷瓶放到一旁托盘里,复又安静退下。   “同伙还有几人。”赵珩沉下脸,手背露出白白的骨节,极力克制住火气。   女帝梦里梦外都如此紧张,不会只这四人身上带了病毒。   几个御医面面相觑,低着头不说话。   “押去地牢,封死各处出口后将他们身上的瓷瓶打碎。”赵珩漠然掀唇。   “殿下饶命,还有四人,他们身上也都带着一只这样的瓷瓶。”领头的御医用力磕头,“殿下饶命,微臣是一时糊涂。”   赵珩看他一眼,未有出声。   另外三个御医也跟着磕头求饶,互相揭发同党。   侍卫把名字都记下来,恭敬递到赵珩手边。   “为医却心术不正,留你们何用?”赵珩看罢所有的名单,嗓音平平,“但凡有利益可享便枉顾人命,面对父皇面对吾尚且如此,放了尔等,将来面对百姓只会过犹不及。”   赵珩说完站起身,整个人像是结了霜一般,抬脚往外走,“待所有同党到了之后,搜出他们身上的瓷瓶,人关到地牢。”   “殿下饶命,我等也是被人逼迫才做出如此有违医德之事。”御医跪着扑过去拦他,“我等的家产田产都被骗走了,一家老小都要过日子。”   赵珩低头看了眼来拦路的御医,不为所动。   一家老小要活,便要用一城一国的百姓的命来换?   “保护殿下。”侍卫及时冲上去,一拳将那御医打晕过去。   赵珩走出临荷殿,到了桥上忽而顿住脚步,偏头吩咐孙来福,“不要打开瓷瓶,回头等搜出所有的瘟疫病毒,送去同安堂交给贺清尘一并烧毁掩埋。”   “是。”孙来福听说那瓶子里可能装着瘟疫病毒,脸色霎时变得苍白。   殿下昨夜一夜未睡,竟是为了这事吗?   是那几个御医!孙来福回头看了眼还跪在花厅里的御医,脊背发凉。   这些人为了帝位,竟如此不择手段!   从桥上下去,江崇带着两名侍卫迎上来,压低嗓音禀告,“明日换防,人都清点好了。”   赵珩略略颔首,叫来墨竹吩咐道,“去查那些瘟疫的病毒是如何进的皇宫,要把来源都查出来,越仔细越好。”   只是销毁还不够,他还要找出这些病毒的来源。   不把源头消灭,日后难免会在百姓中爆发。   墨竹领命退下。   江崇看了眼孙来福,见他一脸才受过惊吓的表情,摸了摸鼻子,未有做声。   这两日太子连番布置,着实与以往不同。   “孙来福,去太医院把他们交代的同党都叫过来,就说是父皇的病情又加重。”赵珩再次出声。   孙来福应了声,叫来两个小太监匆忙赶往太医院。   昨日这几位御医来后,差人去御药房取了不少药,只说是皇帝的病情有反复,未有泄露他四人被幽禁的消息。   身为御医竟如此歹毒,若非殿下明察秋毫,这宫里怕是要闹到一个活人都不剩。   “真是瘟疫病毒?”江崇目送孙来福等人走远,想到这事险些发生头皮瞬间发麻,“想不到这些人的心思,竟是如此歹毒。”   “一城都能送出去,何况区区一个皇宫里的人。”赵珩轻哼,映着朝阳的面容挂满了寒霜,“帝位之下,怎会无白骨。”   江崇默然。   他与太子年纪相当,在禹州相识后一起回汴京。他眼看着太子暗中布置隐忍不发,原以为太师倒台会轻松许多,孰料竟是愈发凶险。   赵珩也不再出声,去太初殿看了眼昏睡不醒的皇帝,交代侍卫一番,出门带着江崇回临荷殿。   另外四个御医带到,每人身上都有一只,和之前搜出来的一样的瓷瓶。   “就这些?”赵珩抬眼看去,不怒自威,“将他们关入地牢,打碎所有的瓶子。”   “殿下饶命!真的就只有这些,微臣不敢有半句虚言。”御医争先恐后求饶。   赵珩侧过头看了眼江崇,扭头出去。   江崇故作镇定,伸手拿起用蜡油封死瓶口的小瓷瓶,作势要开,“诸位是想自己试试,还是说实话。”   几个御医见他要打开瓶子,吓得连滚带爬地往后缩,眼中写满了恐惧。   江崇眼底闪过一抹鄙夷,吩咐侍卫把人带下去。   明知这玩意能害死人,用在他人身上时却不见他们惊惶。   *   皇帝病情再次加重,太医院的御医不眠不休守在长信宫的消息,从宫里很快传到宫外。   不过两日便沸沸扬扬。   赵珩下了早朝,换上寻常的便服带着江崇和两名侍卫,出宫到同安堂接了贺清尘,在一道策马赶往福安寺。   经过两日的审讯搜查,总共查出来十八瓶装有瘟疫病毒的瓷瓶,临荷殿内幽禁了十一个御医。   病毒来源便是那个扣押了那几位御医家产的江湖郎中周福,负责将病毒带入宫内的太监一共六人,也都全部查到,尚未抓人。   女帝在信中说,病毒必须要大火焚烧半日才能彻底消灭。   同安堂在汴京城内,不方便起火焚烧,经与福安寺主持通信商议后,赵珩最终决定将病毒带到福安寺后山焚烧。   此事结束,便是他宣布父皇驾崩之时。   这两日韩丞相除了上朝下朝未有离开丞相府半步,林尚书也未离开过林府。   林家别庄的内那几个陌生人,身份已查明。   他们赤虎军副将的心腹,假扮商贩回汴京打探消息,大将军人未离开营地但派了信使往汴京送信。   估计是想效仿六皇叔当年,交出兵权保命。   交出来,也不会让他活。   赵珩扬鞭催马,想着登基后便可常常有机会见到女帝,身上的杀气总算散了些。   抵达福安寺,一行人上山后直接去了住持所住的禅院,商议焚烧瘟疫病毒一事。   一刻钟后,江崇拎着装有瘟疫病毒的箱子,跟住持走在最前面,前往后山。   赵珩和贺清尘走在后面,最后是侍卫。   寺里的僧人已准备好灯油和干柴,赵珩等着点火后跟贺清尘说了声,带着一名侍卫回去找女帝。   进入通往禅院的小径,侍卫听到前面传来吵闹之声,迅速解释。“明日后宫妃子要回宫,今日德妃和淑妃娘娘下令,允许各宫的妃子宫女随意走动。”   “吾到附近的亭子里坐一会,你去把空远叫来便可。”赵珩收住脚步扭头朝一旁的亭子走去。   空远是那小沙弥的法号。   侍卫退下,不多时便把空远带来。赵珩双手合十客气行李,“能否拜托小师父,帮在下请苏姑娘来一趟?”   “施主稍等。”空远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了一阵,低着头转身走开。   赵珩捕捉到他眼中的不喜和厌恶,禁不住眯了眯眼。   这小沙弥的反应有些古怪。   “殿下。”墨竹从暗处现身,拿出一封密信递过去,“禹州来的。”   赵珩打开信筒倒出里面的密信。   表兄回到汴京也不过三日,那边这么快来消息,莫不是跟六皇叔有关?他仔细看罢密信的内容,收起来出神看向空远离开的方向。   他竟六皇叔膝下庶出的幼子?   赵珩未免自己看错,又看了一遍密信,确认六皇叔庶出幼子的法号确实是空远,眉头悄然拧紧。   六皇叔改道源阳还要借宿福安寺,竟还有别的目的。   赵珩收了密信抬头看墨竹,“消息准确?”   “准确,当年他是被秦王送来的,其母原是卖风筝的商贩之女。”萧云敬也从暗处出去,目光复杂,“杀还是不杀。”   赵珩想起那只出现在福安寺后山的风筝,摇头,“罢了,若禹州来人带他走,不要拦截。”   稚子何辜。   六皇叔已逝,王府世子不得为官入伍,成不了大气候。   “是。”墨竹应声退下。   赵珩收起密信见萧云敬还不走,脸上顿时浮起不悦,“表兄你是不是也该下去?”   女帝可预知未来那定然知晓表兄的身份,被她瞧见表兄与自己在一起,什么身份都藏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苏绾:太子?   赵珩:暗卫! 第88章   萧云敬原本便打算走的,听他这么说心中一动,“是那位高人?”   对方藏在福安寺,还跟秦王的幼子相识?他就不怕对方有所图谋,先获取他的信任再将他推下悬崖?   连续几次,那高人所教的法子都有秦王处事的影子在。如今秦王虽因谋反证据确凿死了,该防范的还是得防范。   “不是。”赵珩果断否认。   萧云敬见他神色严肃,知晓有些事自己不该插手,摸了摸鼻子抬脚往外走,“我去找贺大夫。”   他是储君,并且很快就要登基为帝,身为臣子应适当保持距离。   不该问的不问,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便可,以免落人口实还容易招他猜忌。   伴君如伴虎,爷爷和姑姑都曾说过同样的话。   “唔。”赵珩悄然松了口气。   萧云敬走后不多会,空远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身后并无女帝的身影。   赵珩眯了眯眼,坐着未动。   “苏施主不在禅院,她明日就要走了,许是去了汴京。”空远垂着脑袋,单手竖掌行礼,“小僧还有许多活要做,施主请随意。”   “去吧。”赵珩没拦着他。   他许是知道了什么,才几日不见他看自己的眼神便无初见那般澄澈,他还太小不知如何隐藏情绪。   空远转过身,眼眶又红了起来,走出去很远才迟疑摸出口袋里的糖,剥开放入口中。   娘亲说难过时就吃一颗糖,他吃了很多很多,快把苏施主给的糖吃完了,也还是好难过。   住持说,入了佛门便不要再想俗世,他不懂什么是俗世只知父王不在了,几位兄长想接他回禹州。   娘亲也不在了,他们说八年后来接他,谁都没来。   空远难受蹲下,眼泪吧嗒吧嗒掉到地上。   他好想父王和娘亲。   “小师父?”苏绾蹲下去,狐疑看他,“可是师兄又欺负你了?”   她刚才去大殿那边打听消息,回到禅院听陈良妃说,那个天天去打水的小沙弥找她,她便一路找了过来。   小和尚看起来似乎很伤心难过的样子?   “不是,小僧的师兄都很好。”空远抬起头,目光湿漉漉地看着她,“几日前那位施主在前面的亭子里,他想见你。”   她是好人,太子堂兄要见她,自己不可隐瞒。世子兄长给他看过太子堂兄的画像,让他积蓄力量日后为父王报仇。   他不想报仇。   佛说因果,父王做了错事才会被太子堂兄杀死。   “谢谢你啊。”苏绾抬手拍拍他的肩膀,“我现在就过去。”   “他身上杀气很重,施主保重。”空远站起来,眼泪又吧嗒吧嗒往下落,“他会杀人。”   “知道了。”苏绾没多想,越过他继续往前走。   暗卫哪有不杀人的。   走到亭子附近,苏绾放慢脚步不疾不徐出声,“你要见我?”   “是。”赵珩闻声抬头,迅速掩去眼底的欣喜,“在下已查到义父当年进的那批货,是被何人所抢,这些人这两日刚被关进汴京府衙大牢。”   他借着六皇叔之死,清理汴京城内的地痞流氓,城外的山匪强盗。墨竹查到其中一伙人,便是当年截了苏家的货物,让苏家倾家荡产的那一伙山匪。   那位帮主在他截杀六皇叔当晚,因伤口溃烂久治不愈而死,正是贺清尘在她的建议下,同意收治的那位。   帮主手下的人,已清楚交代当初受何人指使抢走货物,后又假扮债主逼死她的爹娘。   墨竹还查到她的名字,苏绾。   这名字有些眼熟,他一时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墨竹如在责查御医将瘟疫病毒带入宫中一事,是否与韩丞相有关,暂时没有继续追查她家里的事。   他倒是也不急。   “查到证据可以去告官吗?”苏绾藏起欣喜,“背后是不是有人指使?”   苏家出事时原主年纪还小,爹娘并未跟她说过这些。   “是,目前证据还不够充分,等全部查实在下会亲自送到姑娘手上,陪姑娘去告官。”赵珩语气诚挚,“在下也与太子禀明了你我之事,他准许在下日后常与姑娘见面。”   “你我能有什么事?”苏绾瞬间冷脸,“我什么都没答应,也说过不需要你负责。”   这人还真是耿直,这种事都要跟太子说?   不过能见面倒也还行。他手里有证据,等太子登基自己出宫就能去告官,拿回原主爹娘的一切,带着邵宁和奶奶开始新的生活。   “在下说过要对姑娘负责。”赵珩略无奈。   她喜欢贺清尘胜过自己许多,信里全是关心,见到自己则冷脸。   “这事再说,我没答应。”苏绾抬头,余光看到住持与贺清尘似乎从山上下来,直觉太子也在,旋即福身,“下回见面再说,我先回去。”   赵珩也看了眼贺清尘等人,淡淡出声,“也好。”   不能让贺清尘看到她。   明日宫中禁卫换防,后宫妃子回宫。   父皇驾崩的消息等后宫妃子回宫后,看情况择日放出来,届时福安寺的住持会入宫为父皇做法事,自己再问她住在哪个禅院不迟。   苏绾掉头就走,回到禅院把东西随便收拾了下,躺到回廊下摇椅里吹风。   明天回宫,说不定太子就是要等后宫的妃子回宫,再弄死老皇帝宣布他驾崩的消息。   贺清尘会出现在福安寺,应该是找到了被带入宫中的痨病病毒,送过来这边销毁。   “去见了谁?”陈良妃偏头看她,问得非常随意,“可是那位名满汴京的神医?”   徐贵妃没死之前带那神医来过,长得眉目清朗,气质出尘,如谪仙一般。苏绾若是喜欢,倒也蛮相配的。   宫里的其他人只知苏绾是粗使宫女,她以前也如此以为,经过这一年多的相处,她才看出来自己身边这位看似寻常的宫女,其实深藏不露。   “是他。”苏绾没说实话。   陈良妃笑了笑,识趣的没继续追问。年轻出色的男子,哪个姑娘不爱。   这几日她仔细想过,那梦境就算成了太子也找不到她,他想不到梦中的女子会是御膳房的粗使宫女。   待明日回宫,她会想法子去见太子,再求一道诏令。   只有把苏绾送出去她才安心。   转过天,后宫所有妃子早早上车回宫。   敬法殿无人洒扫,到处都落了灰。苏绾进门就动手打扫,陈良妃也跟着帮忙把佛堂清理干净。   天黑前,内务府的人送米面过来。   苏绾拿了东西,见送东西的小太监不着急走,很快明白他的用意,含笑打听:“这几日宫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太医院的御医在长信宫守了三日,怕是很快就要发丧了。”小太监的嗓音压得很低,“敬事房已经在整理太子登基后,可以出宫的人员名单。”   “多谢公公。”苏绾给了他一点碎银,关上门拎着东西掉头回去。   看来自己猜的没错,太子就是要等后宫妃子回宫了,这才弄死老皇帝。   吃过晚膳,苏绾趁着天黑去御膳房找秦小宝,跟他打听邵宁的近况。   “他去读书了,找的老师是国子监的大才子。”秦小宝开心莫名,“他让转告你,他会好好听你的话读书。”   “这些银子是给他和奶奶的,你明日出宫帮我带给他。”苏绾把准备好的银子递过去,心中宽慰不少,“多谢秦大哥。”   “总说客气话干嘛。”秦小宝接过她递来的银子,小声叮嘱,“快回去吧,宫里侍卫似乎多了些。”   苏绾点点头,趁着夜色避开侍卫,悄悄返回敬法殿。   隔天一早,孙来福忽然带着两个小太监过来,请陈良妃去长信宫。   “公公容我换一身衣裳。”陈良妃直觉是要出大事,太子找上门到省得自己去找他了。   苏绾垂首站在一旁,努力收敛情绪。   山雨欲来。   “良妃娘娘不必多礼,杂家等着便是。”孙来福眉眼含笑。   妃子回宫,第一个进入长信宫的人是陈良妃,一来告诉梁淑妃不要妄想皇帝驾崩后,他们母子还能留在汴京。二则也是警告德妃,五皇子休想上位。   待陈良妃从长信宫出来,宫里就要封后了。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陈良妃换好宫装走出小院,随孙来福离开敬法殿,坐上他准备的轿辇前往长信宫。   苏绾则跟着几个小太监走在后面。   一路过去,孙来福有意无意跟陈良妃说话,走到长信宫门外,后宫中的其他妃子便已收到了消息,太子请陈良妃去长信宫。   “娘娘请随老奴去临荷殿。”孙来福看了眼苏绾,吩咐道,“你在此处候着。”   “是。”苏绾恭敬应声。   终于可以出宫了,手里的银子虽然还不够多,开个铺子还是没问题的。   陈良妃跟着孙来福进入临荷殿花厅,见太子已在主位上坐着,淡淡行礼,“妾身见过殿下,殿下万福。”   “不必多礼,吾今日召见良妃娘娘乃是有事相求。”赵珩客气出声,“前阵子淑妃娘娘自你手中,拿了不少调配好的香料制成香囊,吾甚是喜欢,不知是否还有。”   “有倒是有,只是如今刚回宫,调配也需要时间。”陈良妃压下心头的惊疑,从容提出要求,“正好妾身也有一事相求。”   梁淑妃,香料?出宫前梁淑妃身边那大宫女到敬法殿找苏绾,竟是为了这事吗?   这事苏绾瞒得很紧,倒也不奇怪。   自己不是个好主子,不防备她才有问题。   “何事?”赵珩未有不悦。   他要在父皇驾崩前,借着父皇之口恢复她的位分,还要封她为后,借此事把德妃和韩丞相逼出来。   昨日大将军的书信已送到汴京,他准备交出虎符解甲归田。   而将瘟疫病毒带入宫中递给御医的太监宫女,则全部出自瑶华宫。   他临时改变主意,晚几日公布父皇驾崩的消息。   查获御医带着瘟疫病毒入宫一事并未声张,韩丞相目前还不知情。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妾身被囚清宁宫之时,多得身边的宫女苏绾照料,因此想求殿下再给妾身一道诏令,准许她提早出宫。”陈良妃抬眼看他,“妾身能活到如今,多亏了她。”   “小事一桩。”赵珩说着招手示意孙来福过来,“去取诏令来。”   吩咐孙来福去敬法殿之前,他便算到陈良妃会开口。   就是……她身边的宫女,和梦中的女帝似乎重名?   “老奴带在身上呢。”孙来福笑了笑,诏令送到陈良妃手边,“这诏令未有写明时间,她若是愿意,明日便可出宫。”   陈良妃压下乱糟糟的心跳,伸手拿过来看了眼,起身行礼,“多谢殿下通融。”   苏绾终于要自由了。   出了这皇宫,他们永远都不会再见到彼此,剩下的便是找道士再爱开坛做法,将梦境破掉。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很后悔,非常后悔。   苏绾:超开心。 第89章   送走陈良妃,赵珩越想越觉得她身边那宫女可疑,忍不住把墨竹叫出来。   “殿下。”墨竹从梁上跳下。   “随我去敬法殿。”赵珩站起来,匆匆往外走。   “是。”墨竹随后跟上。   赵珩出了临荷殿立即跃上屋顶,未有走宫道。   陈良妃被打入冷宫两年,从毓秀宫带过去的宫女死了后便是如今这位,与梦中女帝重名的宫女在照顾她。方才,她说的倒也没错,若不是宫女机灵,真活不到今日。   能在被打入冷宫后还顺利活下来,又等来北境大捷,让后宫那些蠢蠢欲动的黑手不敢动她,那宫女功不可没。   甚至可能,她就是梦中的女帝。   北境大捷,禹州开渠、洛州水患到靖安旱灾,她借着梦境助他瓦解朝中的势力,目的其实就一个――出宫。   她对皇宫的不喜,就是梦境中那些好看的少年郎,都无法动摇。   赵珩越琢磨越觉得苏绾便是梦中的女帝,反而没那么焦躁了。她出去了也好,若是还在宫中,以她的身份自己要封她为后,朝臣必定百般阻拦。   先封了陈良妃为后,再请陈良妃收她当妹妹,如此便可名正言顺娶她。   正好趁着封后一事,给她足够多的银子,免她出去后日子艰难。   赵珩收敛了思绪,停在敬法殿佛堂的屋顶上。   “殿下,你怎么……”任长风听到动静现身,见是赵珩未敢再问。   “苏绾在何处?”赵珩低头看着小小的敬法殿院子,到处搜寻那道熟悉的身影。   “苏姑娘在小院里。”任长风伸手指去。   太子忽然找来,像是有急事的模样。   赵珩循着他的指尖看过去,小院西厢房的廊下,有个人歪在荫蔽底下吹风,不是梦中女帝还能是谁。   她坐在廊下椅子里,懒散地拿着团扇扇风,殊丽容颜挂着笑,狡猾又自在。自己找了三个月,她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无数次错过。   “好好保护她们的安全,今夜亥时,你把她叫去后门不可告知她吾的身份。”赵珩收回目光,转头跃下屋顶。   在她出宫之前,苏家的铺子要拿回来,如此自己便有了更多可以见她的借口。   墨竹跟任长风交换了下眼神,也跃下屋顶。   他们怕是要有皇后了。   陈良妃自长信宫回到敬法殿,关上门后便放下端了许久的架子,攥着诏令小跑进入小院。   “苏绾,本宫给你求来一件好东西。”她一路跑过去,面颊染上绯红,“出宫诏令。”   “什么?”苏绾一下子站起来,拿走她手中的诏令打开。   仔细看完诏令,她禁不住伸手抱了抱陈良妃,“我们扯平了。”   随时可以出宫!她现在就能离开这个牢笼,真是太让她惊喜了。   “别急着马上走,陪我说说话,你走了日后便再难见着了,不差这一晚上的时间。”陈良妃红眼。   自她到了自己身边这一年多,数次死里逃生都是她救了自己,虽说不交心,却也是自己在这宫里最亲的人了。   自己的愿望已经实现,今后如何已完全不在意。   享过荣宠,住过冷宫,熬死了徐贵妃又报答了苏绾,这一生她是没有白来的。   “明天走,晚间我弄点酒来,陪你喝一回。”苏绾见她红了眼,自己也有些鼻酸。   当了一年多的同事,眼看要分手难免伤感。   出了重华门,她们今后就很难再见了,彼此的生死都难以预料。   “要喝酒简单,本宫来安排。”陈良妃见她同意留下,顿时破涕为笑。   真好啊,苏绾要自由了,再也不必困在这深宫里,变成吃人的恶魔。   “那奴婢等着良妃娘娘安排。”苏绾打趣一句,宝贝收起诏令。   这一道诏令比梁淑妃送来的那道有用多了。   “对了,你卖给梁淑妃的香料到了太子手上,他方才见我其实为了香囊的事。”陈良妃拉她坐下,“走之前你得给我调配几份,给太子时我会告诉他是你调制的。”   “我手上现在没有香料啊。”苏绾哭笑不得,“出宫前所有的香料都调配好,卖给梁淑妃了。”   “本宫去给你要。”陈良妃也忍不住笑。   两人说走就走,到了内务府,陈良妃还没说什么立即有人迎出来,脸上笑得跟朵花儿似的,“良妃娘娘来了,需要什么只管说。”   陈良妃略诧异,面上却未有表现出来,神色淡淡的看着围上来的一群太监,“我如今只是个贵人。”   “娘娘您可别说笑了,皇上昨日就醒了,这会召集百官商议封娘娘为后一事呢。”领头的太监笑得都看不到眼了,“您还不知道吗?”   “你们这消息倒是怪灵通的。”陈良妃轻哼一声,半点没让他们看出来,自己不知道封后一事。   早前去长信宫,只太子见了自己,皇帝什么时候醒的她竟是一点都不知情。   这才多大会的工夫,皇帝醒了,还要封自己为后?   怕不是太子搞出来事,在逼德妃出手呢。   “在宫里消息不灵通日子就没法过了,娘娘想要什么,奴才这就去给你拿。”领头的太监笑得更开心了。   苏绾上前一步,将香料的单子递过去,复又回到陈良妃身边。   “良妃娘娘先去吃口茶等着,奴才这就去香料库房给你取来。”领头的太监退下,其他人立即上来,引陈良妃去喝茶。   苏绾默默跟上,心想太子真是好手段,皇帝都要死了忽然醒过来要封后,韩丞相不跳脚德妃也会跳。   太子肯定是找到了瘟疫病毒送进宫里的证据,但还没泄露消息,这时候故意来这么一出,德妃一动,韩丞相也跟着玩完。   韩丞相敢这么做,估计一早就计划周全。   他们没有准备让人被传染立即致死的瘟疫病毒,除了担心自己也被殃及,多半是希望不那么快被太子发觉。   就算太子登基,等发现自己染上瘟疫也要一段时间。这样一来,很难想到是御医在皇帝身上动了手脚。   毕竟,要弄死老皇帝的人,是太子本人。   然而,从太子最近的布置看,韩丞相会是他登基后,第一被拉出来祭刀立威人。   皇帝从宣告不治到要册封皇后,前后也就几天时间,不光是百姓朝臣也会被他搞晕。   韩丞相看着皇帝醒了,还要封后,这心里怕是又要打算盘,希望皇帝驾崩前给自己留一道遗诏。   而德妃心里想的,恐怕便是这后位给谁都不能给陈良妃。她若是成了皇后,太子一死五皇子便是嫡出。   瘟疫病毒送进宫里之时德妃在福安寺,没证据证明是她授意,太子抓了人,也顶多是将送药的人诛九族,伤不到她和韩丞相。   老皇帝忽然要封后,德妃跟韩丞相之间传递不了消息,她一动就会露出马脚。   苏绾看着身边的陈良妃,半点没有借了光鸡犬升天的欣喜,反而为她捏了把汗。   她心里很矛盾,自己是自由了,陈良妃却要被困在宫里一辈子。   若还是妃子,老皇帝一死就出家怎么都算是有了微小的自由。成了太后,她想出去就难了。   原主的死,陈良妃也是凶手,这也是自己不跟她交心的原因。   反过来想,若是原主还好好的自己未必会来到这个世界,未必有再活一次的机会。   原主倒是没有恨过陈良妃,她恨的是御膳房的那位管事。   这事还是翻篇不去纠结了,今后自己好好照顾邵宁和奶奶,完成她的遗愿便好。跟陈良妃的交情不算深,但自己也不能说走就走,一点不帮她出主意。   苏绾叹了口气,偷偷在陈良妃耳边说,“顺便要酒。”   该说的话回了敬法殿再说。   “知道。”陈良妃好笑点头。   坐了片刻,两人拿到香料和酒,交给帮她们送回去的小太监,慢慢往回走。   陈良妃看看宫墙,又看看苏绾,内心说不出的平静。   这深深的高墙之外是另外一个世界,皇帝要封后必定有会封赏下来,倒是省了自己想法子给苏绾置办嫁妆。   回到敬法殿,整个后宫都知道皇帝要封陈良妃为后的消息,平时几乎没人来的敬法殿,一下子变得热闹无比。   陈良妃门都没给开,赖在苏绾的房间里看她调制香料。   “你出去后是要开香料铺子吗?”她看着苏绾,神色如常,“封后的消息说得有板有眼,我倒是想留你多待几日,等着封赏下来有你一份。”   “是想开铺子,先把太子要的香料给调配出来,大概两三日的时间,我出去了就不能再进来了。”苏绾扬眉看她。   自己这个时候走了,她也太可怜了一点。   “那好,晚间我让御膳房传膳过来,你陪我喝一场。”陈良妃脸上浮起笑容,“就当是提前给你送行。”   苏绾含笑点头。   封后一事沸沸扬扬,圣旨还没下,各宫的嫔妃陆续来送礼道贺。   苏绾听着一连串的敲门声,烦的不行,陈良妃反倒自在,躺她床上就睡过去了。   到了傍晚,梁淑妃送了一桌席面过来,德妃则送来几匹料子,还有几件珠宝,两人还撞一块了。   “淑妃娘娘,德妃娘娘,里边请。”苏绾给开了门,放她们进来。   陈良妃在佛堂说是礼佛,鬼知道她在做什么。   苏绾是第一次见德妃,看着跟陈良妃差不多的年纪,长相清丽,没看出来有多慈祥,眼神还异常凌厉,有种让人不敢靠近的气势。   “良妃娘娘在佛堂。”苏绾福了福身,领她们去佛堂。   来者不善。   不知道陈良妃怎么应付她们。最没可能封后的人,在所有人都不抱希望的时候,忽然就要封后了,真的让人嫉妒。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我等你回来。   苏绾:并不想回。   赵珩:…… 第90章   苏绾领着梁淑妃和德妃去了佛堂,退到一旁候跟云岚和德妃身边的大宫女,一起候着。   梁淑妃看一眼苏绾,心底有些泛酸。   昨日回宫,皇帝醒来的消息瞒得死死的。倒是太子带着神医去福安寺,找住持研究药方,太医院的御医全在长信宫这事,人尽皆知。   今日一早,孙来福亲自到敬法殿请陈良妃去长信宫,她听到消息就觉着不对劲。   谁知陈良妃出长信宫没多会,百官入宫,商议封后一事。   她早就不想封后这事,专心等着皇帝驾崩了,忽然而然的要封后,封的还是陈良妃?   这已不是好运气这么简单,她真的又羡慕又不甘。   陈良妃无所出,皇帝要封继后怎么都该选自己,或者是德妃。   不知这事是否跟苏绾有关?   陈良妃自长信宫出来,就带着苏绾去内务府要香料,还要了酒。   出宫去福安寺茹素前,自己给赵珩的香囊,香味早就散尽了也没见他差人来要,她还特意留了几份出来。   梁淑妃收起疑惑,跪坐到陈良妃身边的团蒲上,含笑开口,“恭喜妹妹苦尽甘来,等圣旨到了,日后便无需日日守着这佛堂。”   陈良妃偏头看她,“没影的事,姐姐莫要乱道贺,免得我到时还不起。”   德妃站在两人身后,装模作样地拜了拜,讥诮勾起唇角。   表叔前段日子给她递消息,说是太子在福安寺,独见了陈良妃身边的宫女,想必那时就在谋划封后一事了。   什么皇帝病重,宣告不治都是假的。   目的是为了迷惑她们,让她们不要乱动。   表叔也是糊涂,竟是没看出来皇帝父子俩,联手演的这场好戏。   陈良妃无所出,皇帝驾崩她便成了太后,自己和梁淑妃怕是得带着孩子离开汴京,到偏远的封地去。   届时,朝中便无人再与太子争这天下。   这皇后要封,也应该封的自己,也没人比自己更合适。   自己身后是当朝右相又育有皇子,怎么也比个家族毫无助益的梁淑妃强,也比陈良妃这个不下蛋的强。   她打听到梁淑妃要给陈良妃送席面,旋即安排人做了些手脚,   “百官入宫,怎么能说是没影的事。”德妃跪坐到另外一个团铺上,双手合十又拜了一拜佛堂内的观音,轻描淡写的语气,“皇上昨日就醒了,如今又要封后,怕是要大好了。”   说完,她抬起头注视着观音佛像,唇角含笑,“自皇后过世,四妃一直以徐妹妹为首,如今便只剩下我们三人,她倒成了没福分的那个。”   “残害储君的人,你竟为她感到惋惜,是惋惜她没烧死太子吗?”陈良妃怼回去,一点情面没留,“我倒是觉得她死有余辜。”   德妃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带来的大宫女也气得直磨牙。   苏绾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努力收敛情绪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陈良妃一点都不想当这个皇后,从内务府回来,她整整睡了一下午,半点不见复宠的开心。   云岚也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从传出陈良妃要封后的消息,梁淑妃就一直在叹气唠叨,后悔当初没有帮苏绾的忙,后悔没有把她调去永宁宫。   念叨了整整半日时间。   苏绾是通过自己才被梁淑妃知晓的,她总觉得梁淑妃的念叨,有埋怨自己的意思在里边。   一时间,谁都不说话了。   佛堂安静下去,衬得外边的蝉鸣愈发吵闹。   “徐妹妹确实做得不对,如今也受到了惩罚不说也罢。得知妹妹即将封后,时间紧,我也没能挑出什么好玩意来道贺,先给妹妹送一桌席面,明日挑出合妹妹身份的贺礼,再送过来。”梁淑妃含笑打圆场。   “不必了,我在福安寺茹素吃惯了斋菜,大鱼大肉的吃不下。”陈良妃轻嗤,“我还要礼佛,两位姐姐请回吧,佛堂太小供不起两位大佛。”   梁淑妃神色讪讪,“那我便先回去了。”   德妃磨了磨牙,努力挤出笑容接话,“妹妹这还没当皇后,脾气倒是大了不少。”   圣旨没下,她如今的位分也就是个贵人,自己来道贺那是屈尊。   表叔为了避嫌,今日什么消息都没给她传。好容易熬死了徐贵妃,这要真让陈良妃成了继后,她岂不是白白装了十年。   席面是梁淑妃送的,吃出问题也查不到自个头上。   她不收梁淑妃的席面,自己的安排便是白费了。   “不服气让皇帝封你为后,我一定晨昏定省。”陈良妃嗓音凉凉,“没那个能耐,别上我这摆架子。”   她能装疯保命,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妹妹这话说的可真难听。”德妃站起来,侧过头吩咐身边的大宫女,“东西带回去,皇后娘娘瞧不上咱那点玩意。”   “吃斋念佛十几年,这点气便受不住了?”陈良妃失笑,“也是,小厨房里天天大鱼大肉的供着,那些斋全吃进狗肚子里去了。”   德妃闭了闭眼,没接她的话茬。   她确实有些沉不住气,一想到皇帝驾崩她就得跟着儿子离开汴京,儿子今后再难回来跟太子争这天下,她便浑身不舒坦。   自打生下儿子,她便听了表叔的劝,管好自己的瑶华宫,看着徐贵妃上蹿下跳,看她倒台被问斩。   眼看着自己儿子上位的机会来了,皇帝却在此时封后,叫她如何能忍?   便是一贯装着不争的梁淑妃,也都坐不住了,可见大家的想法都是一样的。   德妃走出佛堂,胸腔里的火气陡然又涨了几分。   这次不行,她就换个法子。   内务府每日派送米面肉菜,总有法子找到机会。   “婉儿夜里离不开娘,我也先回去了。”梁淑妃也从团蒲上起来,招呼云岚走人。   苏绾跟上去关了门,回佛堂倚着门,低低笑出声,“这俩快被你气死了。”   “她们上杆子来恶心我,还不兴我恶心回去吗。”陈良妃也笑,“去准备晚膳,我给你打下手,从内务府拿回来的可是好酒。”   苏绾好笑点头。   梁淑妃和德妃一口一个妹妹喊着,心里怕是恨不得掐死陈良妃。   “我可不稀罕这皇后位子。”陈良妃站起来,低头拍了拍裙摆,脚步轻快,“不过封了也还行。”   只是妃子的话她得出家,身上又没多少银子,封了皇后日后倒是可以安稳活到老。   她没有要照拂的人,与嫡兄不睦,太子这般给她安排不能说好,也不算坏。   “她们要是知道你这么嫌弃,怕是要呕血。”苏绾禁不住打趣,“尤其是德妃。”   皇帝喜不喜欢她不要紧,五皇子可是韩丞相想要扶持的人。   “看到她们不开心,我也不开心,算计来去最后还不是被困在这宫墙里。”陈良妃收了笑,有感而发,“这宫墙之内,不知关着多少芳魂。”   苏绾抬手拍了下她的肩膀,没吭声。   这皇宫里,哪个都身不由己,哪怕明知自己成了棋子,也要笑着接受。   *   天色彻底黑了下来,长信宫内没了下午热闹,显得有些冷清。   赵珩送走礼部尚书和工部尚书,回临荷殿用膳。   今日他给父皇服药让他醒来,命他召百官入宫商议封后一事,父皇不从,听闻自己要将四皇弟处死,随即就从了。   在他眼中,四皇弟才是他的心头肉。   倒也无所谓,封后之事礼成昭告天下后,他便可以驾崩了。   父皇提出封后一事,谢丞相未有反对,韩丞相提出的反对意见被驳斥后便未有再提,林尚书倒是一反常态,同意册立陈良妃为后。   继后无需举行大典,自己已责礼部尚书和内阁学士按仪制,将册文和宝文送往宗庙。   明日前去宣旨,便算是完成了。   赵珩吃完漱口净面,起身去书房叫来墨竹,询问今夜的布置。   “瑶华宫四周都安排了人盯着,半个时辰前德妃与梁淑妃都去了敬法殿。”墨竹恭敬回话,“德妃命人在梁淑妃送的席面下毒,人已经抓到。”   “吩咐下去,继续盯着瑶华宫和韩丞相府,看到送瘟疫病毒入宫的人前去报信,立即捉拿。”赵珩脸上的神色缓和下来,示意他下去布置。   墨竹走后,江崇匆匆入内,“城外来消息,大将军的副将今夜寅时进入汴京地界。”   “领一千精兵,等人进了汴京地界立即捉活口。”赵珩眉眼冷肃,“一定要活的。”   “是。”江崇领命退下。   赵珩闭了闭眼,招手示意孙来福上前,眉头紧锁,“有一个女子的年龄与继后相仿,若是我要求娶,给她一个怎样的身份妥当?”   早上发现苏绾就在自己身边,他只想着通过陈良妃给她一个身份,未有细想。   她的年龄与陈良妃相近,若是认了妹妹似乎有些不妥当。   若是义女更不妥。   “只需说是远房亲戚家的姑娘,良妃娘娘辈分大,是其外甥女便成了。”孙来福失笑,“把身份做出来总不难,殿下想娶,便是民女也无妨。”   殿下看上的人是女子便好,身份他想给怎样的,便给怎样的。   就是寻常民女,又有谁敢置喙。   “你倒是看得清。”赵珩看了眼滴漏,起身去更衣,“此事走漏风声唯你是问。”   发觉苏绾是陈良妃身边的宫女,他自己倒是先把苏绾的身份看低了,这才急着给她身份。   她便是她,便是民女他也要娶她为后,只需她点头。   身份地位都是次要的,唯有让她点头才是最难。   “殿下放心。”孙来福脸上的笑容扩大。   如此机密之事他怎会对外说。   外边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想从他身边的人下手。大皇子和二皇子如今也快康复了,这事他都瞒得好好的,没漏一点风声。   赵珩换了身夜行衣,带上墨竹查到的证据,等他回来随即出了临荷殿,跃上屋顶往敬法殿去。   宫中新换的禁卫军都是他的人,不会有人泄露他的行踪,他也未有让侍卫看到。   落到敬法殿佛堂的屋顶上,任长风现出身形,低声回话,“苏姑娘与良妃娘娘都醉了。”   “醉死过去了?”赵珩敛眉。   他还想趁着她今日拿到诏令心情好,故意给她送证据让她更信任自己,她竟喝醉了?   “良妃娘娘睡了,苏姑娘似乎在忙,在下未有靠近查探。”任长风用力吞了吞口水,掩在黑暗中的脸庞,略显紧张。   太子看上的人,他可没胆子乱接近。   “盯着四周,若有人外人靠近格杀勿论。”赵珩吩咐一句,无声无息跃下屋顶。   西厢房内,苏绾没睡,喝了些果酒反而特别精神,正聚精会神地的处理香料。   听到敲门声,她以为是任长风,不禁脱口而出,“可是良妃娘娘那边出了什么事?”   “在下玄黎,给姑娘送证据。”赵珩压低嗓音。   苏绾的眼神亮了下,起身去开门,“都查到了?”   赵珩扬了扬手中的证据,侧着身子避免自己撞到她自顾往里进,“查到了,这些证据足够你拿回义父的铺子、房产和田产。”   她在处理香料,梁淑妃给的香囊竟是出自她之手?她大晚上不睡觉,是因为自己跟陈良妃说,要香囊?   难怪有次在御花园附近撞到,他会觉得那些宫女身上的香囊味道熟悉,她当时就在宫女中间。   当时自己若是多看一眼,哪还有贺清尘什么事。   “我看看,坐吧。”苏绾拿走他手里的证据,伸手推开处理了一半香料,认真看起来。   赵珩在她身边坐下,清晰闻到她身上的酒气,眼底漫起浅浅的笑意。   她到底还会多少东西?会调香,知晓染上瘟疫会出现各种症状,知晓发现瘟疫后如何处理才能避免扩散。   她还能预知未来,透过地图标记便可推断出,何处适合开渠引水。   若不是先找到了邵宁,他想破头都不会想到,帮着自己一步一步挣脱太师和韩丞相压制的女帝,在现实中只是个宫女。   “这些证据还不够。”苏绾招手,“兰馨坊被抵押给债主,最后却到了大伯手上,没有证据可证明这个债主是大伯。”   告了官,要是大伯拿出从债主手中买下兰馨坊的证据,他们便算是白告了。   “我瞧瞧。”赵珩起身把椅子也挪过去,坐到她身边,伸手去翻她摊在桌上的证据。   “我自己找。”苏绾想拦住他,谁知却握住了他的手腕。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就这么走了?   苏绾:忘了买鞭炮庆祝。   赵珩:…… 第91章   赵珩心跳乱了一瞬,偏头看她。   厢房里烛光柔和,女子的面容染着浅浅的绯色,眸中的慌乱一闪而逝,快得险些来不及捕捉。   在梦境里,她总这般抓着他的手腕,鲜少与他牵手。唯一一次还是上次在梦境中,自己主动才牵到她的手。   “我不会负责的,刚才只是意外……意外。”苏绾心跳得也很快,避开他的目光,缩回手随便拿了张证据资料,掩饰自己的慌乱。   在梦里怎么调戏他都没事,他又没意识。   在现实里,自己对这个人一点都不了解。只知他是太子身边的暗卫,性格如何人品如何一概不知。   长得再看好也要慢慢了解,又不是在做梦可以随便胡来。   “在下不介意。”赵珩垂眸掩去眼底的笑意,“姑娘的大伯就是债主,资料里有的。”   苏绾应了声,低头翻找手边的资料。   她晚上没喝多少酒,只是有一点点醉意。   “我来。”赵珩拿走她手中的证据资料,指腹擦过她的手背,想到在梦境里陪着她在书房里等天亮的情形,眼底不由地泛起苦涩。   她不喜欢皇宫,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相处时始终是怀有戒备。   自己想要打动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你找到了放一旁,我去给你倒茶。”苏绾略尴尬。   明明是无意的动作,她竟然会有他是有意为之的错觉。一定是酒精作祟,才会有这种不要脸的想法。   跟他接触不多,能看得出来他不是那种轻浮的人,对她也没太多的非分之想。   只因原主的爹救了他,所以想着要负责要报恩,和梦境里的样子倒是没有差太多。   耿直得有些可爱。   不知道他在现实里,是不是也像梦中那样容易脸红?   苏绾挥开不该有的念头,揭开茶壶盖子看了眼,见还有茶水复又盖上,倒了一杯端过去,“可有找到?”   “这呢。”赵珩接过她递来的茶,语气随意,“姑娘可是很快就会出宫,太子写诏令之时,在下就在他身边。”   “再待一两天就走。”苏绾坐回去,拿起他找出来的资料细看。   有了这些证据,她就能拿回兰馨坊和原主家里的房产、田产。原本她也计划,出去后有了资本便调查此事,有他帮忙省了好多事。   这人看着冷,办事倒是非常靠谱。   “我拿着这些证据去告官,汴京府尹会让证人上堂吗?”苏绾放下手里的证据资料,认真询问,“万一大伯跟官府的人有牵扯,我有证据也不见得能赢。”   原主大伯在汴京还是有些人脉的,分家时原主爹娘就分了间小小的香料铺子,大伯分走了大部分房产和田产。   被大伯夺走的那些家产,都是原主爹娘自己挣来的,包括后来做大的兰馨坊。   “姑娘放心,在下会陪着你去告官。”赵珩垂眸看她,“在下与太子提过你我二人之事,他已允诺,到时给在下一份手谕。”   苏绾有些怔然,“多谢。”   他竟是什么都想到了,要是能养在身边就好了。太子连这么小的事情都肯帮忙,对他的信任一定很深。   就算大伯被关进大牢,也还有几位堂兄,他们不会甘心兰馨坊被拿走的。   有他在,文能上达天听,武能打遍汴京流氓无敌手。   不能想了,再想下去会更想把他养在身边。   苏绾搓了下脸颊,尴尬出声,“你先回去,等我出宫后确定告官的日子,会想办法通知你。”   秦小宝还不能出去,让他办法把口信递给任长风就行。他们同在太子手下做事,相互间都认识。   “再有几日太子便会登基,他已答应在下,登基后允许在下退隐。”赵珩低下头,不让她看到自己眼中的笑意,“姑娘出宫后也要几日的时间适应,告官一事倒是不必着急。”   “倒也是。”苏绾眼中的防备少了些,再次催他,“已经很晚了,你再不回去被太子知道可不好交差。”   赵珩不舍得走,心里去却知晓此时不该沉溺儿女私情,到底还是站了起来,“姑娘可还有糖?”   “有啊,你等我。”苏绾被他逗乐,唇角弯了下起身去拿来一包糖递给他,“都给你了。”   赵珩有点想捏她的脸,接过糖深深注视她片刻,欠身告辞,“保重。”   等他登上帝位,再接她回来。   她在宫外自己反而安心,自己见她四次,只一次被韩丞相豢养的死士发觉。   如今陈良妃要封后,所有人都会以为自己单独见她,是透露封后的口风,不会去想一个看似读书不多的粗使宫女,会有多大能耐。   明日陈良妃封后的圣旨会到,她应该是后日出宫,自己再让孙来福给陈良妃递个口信,以皇后身份送她出宫,如此便不会惹人起疑。   自己再让父皇多活几日,将此事盖过去方能保她平安。   后宫里少个宫女本就不是大事,加上陈良妃成了继后,放自己身边的宫女出去,也没什么好指摘。   为防万一,他还是要派个人保护她,至于她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无需跟他汇报。   自己的身份瞒不了她太久,若自己监视她,以她的性子怕是见都不愿意再见自己的。   赵珩抱着糖出了门,又忍不住回头多看了她一眼。   他如今就想留住她,然而不能。   她不喜欢皇宫,也未有喜欢自己,把她囚在这深宫里当一只笼中雀,只怕她在梦中都不开心。   “玄黎,你也要保重。”苏绾微笑摆手,“去吧。”   赵珩点了下头,走快几步跃上回廊的屋顶,跟着等在外边的墨竹碰上头,转眼消失在夜色中。   苏绾眨了眨眼,掉头回屋。   还真的能飞檐走壁?再有机会入梦的话,可以让他带着自己上屋顶去看月亮,飞来飞去一定很刺激。   苏绾打了个哈欠,关上门把所有的证据收好,熄灯睡觉。   一觉睡醒,外边已是日上三竿。   陈良妃还没醒,估计是酒劲没过去。   苏绾梳洗干净,见陈良妃开门出来,安下心去开大门。   内务府负责派送米面肉菜的小太监,可怜巴巴等在门外,见到她立即绽开笑脸,“苏姑娘可是没睡好,小的明日晚些过来。”   “不用,昨晚是睡太晚了。”苏绾有些不好意思,“让公公久等了。”   “没有的事。”小太监陪着笑,把东西给她时刻意压低嗓音,“昨夜出了大事,听说大将军的副将私自回京,被禁卫军给抓着了。”   “多谢公公。”苏绾给了他一点碎银,拎起东西关门。   太子这速度也惊人了,竟然先抓了大将军手下的副将。大将军治下不严,哪怕他不想交出兵权也不行了。   戍边大将无诏回京,还被抓了个正着,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尤其是这回来的时机,难免让人多想。   看来太子也清楚韩丞相此时还不能动,若无确凿证据,朝中过半的文官怕是都要给他求情,要应付的局面会更复杂。   唇亡齿寒。   这些人跟着韩丞相结党,但凡有一丝的证据出纰漏,他们都会对太子群起而攻之。   太师是因为女儿有谋逆之心,又有谋逆之举,自己本身无实权因此畏罪自裁。   韩丞相那人滑不溜秋,尾巴不是那么好抓的。   拿到兵权也不错,太子登基后再杀韩丞相,将朝中那些尸位素餐的大臣弄下去,要推新政也容易得多。   苏绾摇摇头,进小院把东西放到厨房,洗手准备早膳。   封后的风声出来,待遇又上了一个台阶,虽还只是两人份的量,给的东西却翻了好几倍,根本吃不完。   “我方才醒来仔细琢磨了下,觉着还是我送你出宫比较好。”陈良妃倚着门,神情慵懒,“你与太子并不相识,这诏令虽是我求的,可外人不这么觉着。”   她一早便醒了,孙来福早早来送朝服,提醒她注意饮食安全,送人出宫也不可打着太子的名义去办。   仔细一想,孙来福提醒倒也有些道理。   苏绾拿着太子写的诏令去敬事房办理出宫事宜,以眼下的局势,多半会有人怀疑她与太子的关系匪浅。   一个小小的粗使宫女,却能拿到太子的诏令,原不是多稀奇的事,毕竟自己封了继后算是有面子在。   可太子嗜杀宫女成性,竟然未调查便将她放出去,没法不多想。   陈良妃见她不吭声,忍不住又说,“我是不会留你的,当了皇后敬事房会安排宫女过来。”   “听你的。”苏绾听她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真拿了诏令出宫,会惹来杀身之祸。   太子连过路的宫女都要杀,却给一个粗使宫女出宫诏令,太招摇了。   韩丞相如今正等着太子暴露弱点,好绝地反击。   将瘟疫病毒放到老皇帝身上一事,成了还是没成,他没收到消息之前肯定夜不成寐。   忽然而然的,太子送一个宫女出宫,等于是告诉他,太子和这个宫女之间有问题。   苏绾这么一想,寒毛都竖了起来。   好大的一口锅,差点扣到自己头上。   “昨夜喝了酒,今天吃点清粥小菜便行,不用太麻烦。”陈良妃见她没意见,脸上浮起淡笑,“我去换身衣裳,说不准吃完圣旨就该到了。”   苏绾含笑点头。   吃过早膳,两人去佛堂不到两刻钟,传旨的仪仗便到了门外。   苏绾和陈良妃一块出去开门。   陈良妃见传旨的太监是皇帝身边的方德胜,心中暗暗佩服太子的缜密。   除了他,还有礼部尚书、内阁学士和传使,封后的阵仗很足。   苏绾悄悄看了眼,发现自己只认识礼部尚书,其他人都不认识旋即又低下头。   “陈良妃接旨。”方德胜手捧圣旨,身后是礼部尚书、内阁学士和传使,最后是一群的太监宫女,不疾不徐走进敬法殿的大门。   陈良妃拉了下苏绾,和她一道跪下。   方德胜看了眼陈良妃,开始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先皇后大行,中宫凤位空悬六年,朕孤寂孑然而过,兹有毓秀宫良妃陈氏淑静,人品贵重、肃雍德茂,有安正之美。乃依我北梁之礼,册立陈氏淑静为皇后,母仪天下,钦此。”   “臣妾谢主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陈良妃伸手接旨。   苏绾伏在地上,内心无比平静。   陈良妃接了圣旨,按照规矩要住到凤仪宫去,她嫌麻烦依旧留在敬法殿。   分过来的宫女太监,她一个都没要,全让传旨的太监带走了,只留下皇后的朝服还有各种封赏。   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摆了满满一屋子。   苏绾看着那些金银财宝,只觉皇家之人每一个都心思如海。   太子这一招又快又狠,完全不给德妃和韩丞相反应的余地。   昨天皇帝召百官入宫,今天圣旨便下了,此事再无更改的可能。等老皇帝死了,德妃就得跟着儿子去封地,远离权力中心。   韩丞相如何能忍?   德妃也不会忍,否则昨天就不会来道贺。   苏绾看完封赏,拿了册子开门出去。陈良妃……陈皇后坐在廊下吹风,淡定的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银子都给你吧,留着也没什么用。”陈皇后仰头看她,“可有想好何时出宫?”   “给太子的香料还没调配完,再陪你几天。”苏绾也坐下,没跟她讲规矩。   “像不像一场梦,本宫可是第一个活着走出冷宫,还封后的妃子。”陈皇后轻笑,“可我并不觉得开心。”   去福安寺茹素时也如同待在牢笼里,却无需日日见着那些自己不喜欢的人,   虽说是过一天算一天,总看见那些人也是真闹心。   “这后位多少人想要,落你头上就收着吧。”苏绾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打起精神站起来,“道贺的人又来了。”   陈皇后翻了个白眼,起身去应付。   她如今执掌后宫,规矩由她定。   先来的是德妃,准备的贺礼是一尊玉质香炉,雕工精细,质地通透。苏绾接过来很随意的放到地上,跟着去接梁淑妃的贺礼。   她准备的是珍珠,还有一箱的金叶子。   苏绾看过后,也放到地上。   梁淑妃和德妃面露不悦,但还是恭敬行礼。   “明日起不用来请安,本宫并不想见你们。”陈良妃扫了一眼其他嫔妃准备的贺礼,冷淡出声,“皇上还病着呢,本宫要为他祈福。”   德妃攥紧了袖袍,应声行礼。   她待在这敬法殿不出去,又不要敬事房安排的宫女太监,自己的人进不来便无下手的机会,真真是狡猾。   没法在敬事房派来的宫女身上做文章,那便先弄死她身边的这个。   “臣妾告退。”梁淑妃木然行礼。   其余嫔妃也跟着行礼。   乌泱泱的人走了后,敬法殿又回复了宁静。   封后一事转眼过了两天,后宫风平浪静,苏绾也将所有的香料调配出来,交给陈皇后送去给太子。   孙来福亲自带着人来接陈皇后,并要求她不能随行。   苏绾也无所谓,送走陈皇后便回房收拾东西。   这两天清点封赏下来的东西,有一份是老皇帝单独给她的,全是银票总数十万两。说是感激她在陈良妃被打入冷宫之时,不离不弃。   天上掉下来的银子,没有不收的道理,正好她很缺钱。   后宫妃子的贺礼,凡是容易带的,比如金叶子和珍贵的珠宝,陈皇后都转手送给她了。   苏绾没客气,当是替邵宁收下。   整理好包袱,苏绾去廊下吹风等着陈皇后回来,一等就是一天,天黑下来后才见着人。   “你暂时不能出去了。”陈皇后神色严肃,“今日一早,太医院的梁太医闯入长信宫,说有人将瘟疫病毒带入宫中,怀疑皇上的病是中了瘟疫病毒,你手中有太子写的出宫诏令一事也被人泄露出去了。”   她当初若是知道梁淑妃如此阴险,便不会去找她帮忙。   彼时,她也不知自己会封后。   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   “别慌,太子会有办法解决的。”苏绾拉她坐下,“确定告密的人是梁淑妃,而不是她身边的嬷嬷?”   陈皇后怔了一瞬,“你是说?”   回宫前几日,林家人在福安寺接触过梁淑妃身边的嬷嬷。   有没有谈成合作她便不知了,她当时也不在意这件事。   “大将军的副将私自回京被抓到,林家若是不想放弃兵权,便会想着扶六皇子上位。”苏绾冷静分析,“你忽然封后,而我手中有出宫诏令,你觉得朝臣会怎么想。”   林家收买不了梁淑妃,那便从她身边的嬷嬷入手。   诏令是嬷嬷送到禅院的,她必定是将这件事告诉了林家人。至于瘟疫病毒一事,便是韩丞相所为了。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   他们现在共同的敌人是太子,老皇帝好了,于他们是一剂兴奋剂。   “我当真是……怪我当时因为容昭仪的死而失去了判断。”陈皇后懊悔不已,“我只想让你顺利出去,未曾想竟是埋下祸根。”   “现在不是反思的时候。”苏绾站起来,拿出两份出宫诏令看她,“禁军都是太子的人,他们只是装样子,你别慌,像平时一样去佛堂那边等着,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陈皇后点了点头,提起裙摆出去。   苏绾轻轻吐出口气,捏着诏令去厨房。   诏令用的是硬纸,不太好处理。她正为难,窗外忽然跳下一道熟悉的身影。   苏绾回头看去,她梦里的驸马穿着夜行衣闯进厨房,手臂一伸轻巧将她带过去将她抵到门上,迅速捂住她的嘴,“别怕,我是来帮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苏绾:不买鞭炮果然是对的。   赵珩:这次亲自送你出去。   苏绾:???? 第92章   苏绾睁着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看他,点头。   她一点没怕,只是没想好要怎么不留痕迹地将诏令处理掉。用来书写诏令的硬纸非常厚,这会烧的话根本来不及,剁碎时间也不够。   要不是他跳进来,自己没准都能想到办法了。   “别出声。”赵珩倾身过去,低声在她耳边说,“太子命我取回诏令,搜查的侍卫马上就到,你去佛堂陪着皇后。”   他知道她一点都不怕,还听到她跟陈皇后分析为何诏令一事会泄露,听到她冷静吩咐陈皇后去佛堂。   陈皇后能活到现在,不能说全靠她应对有度,至少大部分是。   但他不能说,不能让她知晓自己在梦里有意识。   “谢谢你,玄黎。”苏绾拿开他的手,脸颊没来由地升上一股热气,迅速将诏令塞到他手里。   做梦时都是自己在他耳边说话调戏他,冷不丁换过来,还真的有点不适应。   太暧昧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是故意趁着这机会撩她?   “去吧。”赵珩松开她,收起诏令出去敏捷跃上屋顶。   苏绾轻轻吐出口气,揉了揉发烫的脸颊,若无其事地走出厨房往佛堂那边去。   负责搜查的侍卫转眼到了门外,领头的那位,正好是她梦里的禁军统领。   苏绾开了门便回到陈皇后身边,神色自若。   这位禁军大统领的名字,她入梦这么多次都不知道,果然不是个合格的帝王。   诏令是太子身边的暗卫拿走的,这位禁军大统领是太子身边最信得过的人,他们肯定搜不出什么东西。   一切都在太子的掌握中。   “在下奉太子口谕,搜查带瘟疫病毒带入宫中之人,还请皇后娘娘见谅。”江崇神色恭敬,眼神有意无意从苏绾身上瞟过去。   早前他跟太子提议,未免夜长梦多直接将此女杀了即可,结果太子差点把他给杀了。   如今一看,当真是与别的宫女不同,无论是样貌还是气度。   从他们出现,她眼里就看不到丁点的慌乱,不像去别的宫。宫女见到他们就开始发抖,有些嫔妃也吓得不行。   陈皇后也很从容,到底是皇后,身份摆在那。   “本宫知晓你们无意为难,进来吧。”陈皇后淡淡颔首。   江崇拱了拱手,带队入内。   来了二十个禁军侍卫,各宫的宫女太监都来看热闹,一伙人围在敬法殿门外,伸长了脖子往里看,倒是没敢吱声。   陈皇后默然。   她今日一早去的是文德殿,文武百官都在。   梁太医并无直接证据,证实有人带了瘟疫病毒入宫,只因此事非同小可,必须严查。   自己身为皇后,韩丞相和林尚书倒是知趣,未有一开始便查她。直到有人站出来,质证太子是否给宫女写过出宫的诏令。   太子否认此事,自己当然也跟着否认。   各宫都查一遍,轮到敬法殿已经最后一个,她除了同意查没别的选择。   太子被烦了一天,下令让百官在宫里用膳,自己也去用膳了。   她得了喘息机会,赶紧回敬法殿通知苏绾。   事肯定不是她做的,而是有人要栽赃。这个人是想借着这件事,把太子也拖下去,毕竟皇帝是真的醒过来了。   陈皇后敛眉,端着架子缓缓转身。“去佛堂等着。”   诏令已经拿走了,侍卫又是太子的人应该不会有事。   “是。”苏绾扫了一眼门外,应声跟上。   这些人里面有德妃布置的暗桩,还有林尚书的人。   梁淑妃有没有派人过来便不清楚了,诏令一事只有她和身边的嬷嬷知情,那怕不是她泄露的消息,她在太子跟前也彻底失去了信任和尊重。   哪怕太子设局时就把她也算进去,主动跳出来终究会让人寒心。   两人到佛堂坐下不久,大统领带着侍卫从小院里出来,到佛堂前回话,“未有搜查到任何可疑物品,属下告退。”   陈皇后漠然颔首。   苏绾跟过去关门,看到围观的宫女太监中,有几个人迅速低头离开,其他则面带惊惧地后退,目光微闪。   太子是个好猎人。   猎物全跳了出来,他也快收网了。   瘟疫病毒这件事,在梁太医没收到消息前就已经处理干净。这个时候有人跟他通风报信,报信的人是谁,背后是谁怕是太子一直都在盯着。   再有便是德妃,她这两天肯定没安分。太子一早就盯着她了,她估计也知道太子盯着,第一次动作没被抓,便会心存侥幸。   人性如此。   通过这件事,自己也看出来了。太子无意杀她,不然也不会让陈良妃提前回来报信,又安排暗卫来拿走诏令。   或者说,太子对陈皇后这颗棋还是很尊重的。   只是不知太子是打算今夜收网,还是明天收。   苏绾关好门往回走,陈皇后从佛堂里出来,眉梢眼角都透着轻松,“过去了。”   “嗯,去了一天没吃饭吧?”苏绾微笑看她。   “哪吃得下,听他们吵了一天到处抓人。”陈皇后叹气,“这凤印还真的不好拿。”   “拿都拿了你还能扔掉不成。”苏绾打趣一句,彻底放松下来,“我去准备晚膳,你到廊下歇一会。”   陈皇后含笑点头。她早晚要扔掉的,只是还未到时候。   吃过晚膳,皇宫各处也安静下来。   苏绾伺候陈皇后梳洗干净睡下,自己也洗了个澡回房睡觉。   要出宫,估计也要等到太子登基后。有陈皇后在,她随时都能出去也不会有生命危险,没什么可担心的。   不仅如此,她还有十万两银子。   出去后做多大的买卖都不成问题,甚至还能跟官府和军队做生意。   有玄黎在太子跟前穿针引线,她可以尝试画出图纸,找工匠研究怎么利用火药。   苏绾畅想了一阵,安心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意外入梦。   苏绾看着身上的龙袍,恍惚想起来上次梦境被中断,自己没受惊吓也没发生任何意外,本能看向身旁的赵珩。   他看起来……不像是有意识的样子。   梦境里的所有人,除了自己都不像是有意识的样子。难道是自己被生物钟叫醒,所以才会出现那样的情况?   不行,她还是得再试探下。   贺清尘没有意识是肯定的,她头一天晚上在梦境里见到他,第二天便在福安寺遇到。他一开始很不高兴,觉得自己的话有悖他的原则。   最可疑的是赵珩。   他出现得非常突然,并且一上来就自称是要报恩,还把原主爹娘的信息给说了出来。   可他在现实里不叫赵珩,而是叫玄黎。   她应该问一下陈皇后,太子的表字是什么的。   万一赵珩真是太子,自己会死得很惨的吧?   可玄黎的所作所为又不像是要杀她的样子,也不像是要追求她。从他出现到今晚,除了报恩没看出他还有别的目的。   苏绾抿了下唇,干脆坐下来懒散歪在椅子里看着赵珩。   还是现实里更好看一点。   “陛下,微臣真的无能为力。”御医跪下,身子抖得不成样子。   赵珩看一眼御医,安静站着不动。   今夜大局已定,明日收网,他处理完手头的事安心睡下,未曾想竟又入梦。   苏绾眯了眯眼慢慢坐直起来,“是治不好,还是昨日给贺大夫上药时,你们做了什么?”   入梦至今,她没有杀过人。   医生又不是神仙,不可能什么病都能治好。他这么慌张,按照梦境给的剧情他肯定做了什么。   “微臣不敢。”御医更紧张了,身体抖动得也更加明显。   “孙来福,传旨下去,太医院所有人即刻赶出宫。”苏绾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御医,“此人押往刑部大牢。”   “是。”孙来福应声,“来人,把张御医押往刑部大牢。”   “陛下饶命,微臣也是被逼的,微臣的一双儿女都被人劫了去,若是治好了贺大夫微臣的儿女便回不来了。”御医慌张磕头。   苏绾没搭理他,抬脚走到贺清尘的床边,偏头看赵珩,“驸马可会清理伤口?”   他在梦境里的身份真是暗卫,应该会处理伤口,身上也会有金创药,不是便没有。   赵珩点头。   他要说不会她肯定会亲自来,不能让她碰贺清尘。   苏绾真的在怀疑他也有意识。   梦境里细微的改变她都会起疑,就是没想到开设学堂一事是因为她,也没想到洛州水患,百姓未有发生伤亡也是因为她。   这些消息在她随着陈皇后去福安寺茹素时,传遍汴京,她也回过汴京怎会没听到?   可偏偏,她屡次怀疑自己的身份,都不是因为这些事。   若非如此,她在现实里也不会相信,自己编造出来的暗卫身份。   幸好他熟知贺清尘的习惯,一会趁着给贺清尘清理伤口的工夫,偷偷拿到他放在枕边的金创药便好。   “那此事交给驸马负责,立即重新清洗贺大夫身上的伤口,换驸马身上的金创药。”苏绾在刚才的椅子上坐下,神色严肃,“开始吧。”   侍卫进来将御医拖出去,赵珩坐到床上,招手示意一名小太监过来帮忙扶住贺清尘,拿了帕子动手清理伤口。   贺清尘身上的伤口已经化脓,全部重新清理一遍,他再次按照梦境的剧情疼醒过来。   赵珩起身背对着苏绾,从贺清尘叠得整齐的外袍下拿出金创药,仔细涂到伤口上。   苏绾瞧见他的动作,唇角无意识抿紧。   竟然真的有金创药?不行,一会再试试他,不把这事搞清楚总觉得有点毛。   “草民给陛下惹麻烦了。”贺清尘意识清醒过来,虚弱开口,“谢陛下体恤。”   “好好养伤,北梁需要贺大夫,朕也需要你。”苏绾站起身,侧过头吩咐一旁的孙来福,“安排两个信得过的人照顾贺大夫,再出岔子唯你们是问。”   “老奴遵旨。”孙来福用力擦了把汗。   苏绾看了看贺清尘,目光落到赵珩身上,过去牵起他的手,“贺大夫在大牢受了酷刑,如今到了朕的宫里都还有人要杀他,是朕治下不力,驸马随朕去处理此事。”   赵珩点头。   他这是只过了一关?   走出贺清尘的厢房,苏绾想起上次入梦,韩丞相提出要办登基大典一事,皱眉叫来孙来福。   “陛下可是还有别的吩咐?”孙来福抱着拂尘上前,神情紧张。   “自今日起,除了长信宫的宫人,外人只能到门外不可入内。”苏绾交代一句,扣着赵珩的手回太初殿。   “老奴遵旨。”孙来福转头叫来个小太监吩咐下去,抱紧拂尘跟上他二人。   苏绾回到太初殿的寝宫,支开所有宫人,径自将赵珩带到龙床前。   赵珩心跳加快,面上依旧古井无波,装出一副没有任何意识的模样。   在梦境里她是帝王,自己必须无条件服从。   若非得她在梦中指点,他要打掉朝中的几股势力不会如此顺利,也不会为北梁争取到了五年的停战时间,休养生息韬光养晦。   他清楚自己的身份没法隐瞒太久,只期望在她知晓自己的身份之前,让她对自己多有几分好感。   赵珩收敛思绪放空了双目,徐徐抬头看她。   “驸马与朕成亲有一年了?”苏绾手臂一伸,将他推到龙床上,顺手扯下帷幔。   梦里一年,他们好像还没有圆房?他也从未开口说话。   赵珩睁着一双眼,暗暗绷紧了神经。这次要是装得不好,下回入梦自己估计得去冷宫待着了。   苏绾将他面无表情的样子收进眼底,倾身过去,单手撑到他的身侧,目光深深地看着他,“成亲这么许久,驸马可有喜欢朕?喜欢便点头,不喜欢便摇头。”   赵珩被她问住,在点头和摇头之间犹豫一阵,最终拒绝回答。   自成为储君,父皇未有教导他任何帝王之术,只将他当做摆设,立储也不过是为了堵住谢丞相等人之口。   早年在禹州小住,六皇叔倒是教了些,但有所保留。   他回到汴京后六皇叔每月六封信送到汴京,多是询问朝中的势力如何分布,他丝毫未有怀疑从来知无不言。   三个多月前,父皇忽然命他监国,彼时他身边只有百十来个人,还都是权力外围。除了私养的禁卫军,他并无太多依仗。   若非意外入梦得她如师长般指点,怕是还要耗费许多时日,才能在朝中站稳脚根。   自己对她的感情不止是喜欢。   而是全然的爱慕与钦佩。   赵珩眨了下眼,静静看她。   “驸马为何不答?”苏绾扬了扬眉,伏到他身上偏头过去,轻轻咬了下他的耳朵,“回答了这个问题,朕便与你圆房。” 第93章   赵珩僵了一瞬,依旧拒绝回答。   她才不会圆房,只会把自己打入冷宫或者换个驸马,不可上当。   “驸马是不喜欢朕?”苏绾缓缓抬起头,指腹落到他脸上,仔细描摹他精致的五官,“既然驸马不喜欢朕,那朕便换个驸马好了。”   这都不能让他现行?   赵珩放空的大脑什么都不去想,不去看。   贴在脸颊上的手沿着他的眉往下滑过去,最后停在唇上,力道开始加重。过了一阵,压在唇上的手指移开,用力捏他的脸颊。   他假装自己未有看她,心跳却慢慢的乱了频率。   “驸马为何脸红?”苏绾凑近过去,一只手撑在他肩上,另一只手捏了捏他鼻子,指腹又落回他唇上。   他的唇形很漂亮,触感柔软。在现实里说话时冷意不那么明显,不说话时整张脸都透着一种,让人不敢直视的凛冽。   自己试探了这么久,他好像还是没什么意识,难道又是自己想多了?   苏绾眨了下眼,收了撑在他肩头的左手转而蒙上他的眼睛,低头亲上去。   赵珩绷紧了脊背,想起有一回入梦她在桥上亲自己的情形,更不敢动了。   过了一阵,她许是觉察出自己没反应,移开唇,另一只手却扯开了他外袍的带子。   “驸马可是在紧张?”苏绾微微抬头,发现他的脸比刚才更红,呼吸似乎也有些急促,唇角扬了扬,右手探入他怀中扯开中衣的带子。   似乎有反应?   赵珩手心出汗,默念佛经让自己的脑子冷静下来。要忍住,冷宫是真的冷宫,上回被关进去里边一个人都没有,门外还有侍卫把守。   这梦境是因她而生的。   再被丢进去,即便入梦自己也无法知晓,现实里即将会发生怎样的事情。   上一回入梦,自己从她的反应中推断出御医有问题,及时处置,还利用此事将韩丞相和德妃的把柄抓住。   登基是没了阻碍,国中将来会发生何事,对自己而言同等重要。   赵珩念了会佛经,感觉到覆在自己眼睛上的手挪开,索性就不睁开了。   “跟朕圆房,让驸马很为难为吗?”苏绾侧过头,用力咬了下他的耳朵,含糊出声,“玄黎,或者说太子殿下?”   她还不敢确定,故意诈他的。   赵珩睁开眼,像往回入梦那般看她片刻,伸手握住她的肩膀抱着她一块坐起来,跟着拿起她的手,在她手心上一笔一笔仔细写下四个字:臣不为难。   但也不能承认自己的身份,不可让她知晓自己有意识。   她如今还在宫里,待自己将韩丞相和林尚书处置妥当,父皇的驾崩的消息亦会发丧。她跟着陈皇后,必定会看到自己登基。   他还有几日的时间,可争取获得她更多的好感,如此她便是出了皇宫自己也还有机会见她。   赵珩写完抬头,方便她看到自己无神的双目。   “真不为难?”苏绾低头,发现自己还骑在他身上,男人衣衫半敞,露出好看的脖子和宽阔的胸口,旋即若无其事忽略过去,抬手挑起他的下巴,似笑非笑,“不为难为何不配合朕?”   男人不是有本能的吗?   难道梦境没给他这样的剧情?好像也确实没给,按照梦境的剧情她的驸马应该是谢梨廷。   所以,他是真的一点意识都没有,身份也只是个绝对服从命令的暗卫。   赵珩拿开她的手,又写下两个字:白日。   苏绾嘴角抽了下,撤回手看他,“今日无事,驸马陪朕去散散心。”   她知道梦里是白天,又不是真的要跟他圆房,只是想试探他是不是也有意识。这次后,下回再入梦便不用试了。   能用的手段她都用了一遍,他跟其他人一样都是没有思想的工具人,什么都没试出来。   上回忽然醒来,可能真是生物钟把自己叫醒的。   在福安寺她的作息非常正常,早睡早起,不做梦的时候也是差不多的时间醒过来。   苏绾从他身上下去,见他在系中衣的带子,没来由想起他在现实里将自己抵到门上的一幕,脸颊腾地一下升上一股热气。   还好是做梦,醒来就忘了。   他没有意识,不会想到他恩人的女儿在梦里各种胡来。   苏绾下地,缓了缓情绪自己动手将帷幔挂起来。   “启禀陛下,登基大典已筹备完毕,请陛下更衣祭拜宗庙和天地。”孙来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苏绾微微有些发怔,“进来。”   她才几天没入梦,这登基大典都筹备好了,选定吉时也不用告诉她?   看来现实里的太子登基也快了,最晚过中秋。要是他速度快一点,估计自己能出宫陪邵宁和奶奶过中秋。   “是。”孙来福应声推开门。   赵珩从龙床上起来,余光扫过苏绾的侧脸,不露痕迹地吐出口气。   她在梦中登基,便是说明拿下韩丞相和林尚书,夺回兵权后再无人敢阻挠自己。   “驸马的衣裳可有准备?”苏绾看向孙来福身后的宫人。   来了十几个,每个人手里都捧着托盘。   “准备好了,不光驸马的准备了,长信宫内各位伴读的礼服也都准备妥当,已送了过去。”孙来福脸上挂着笑,吩咐宫女伺候她换衣服。   苏绾看了眼赵珩,绕过屏风去换衣服。   她对登基大典一无所知,既然梦境里的工具人已经安排妥当,自己跟着去就行。   换好衣服出去,被她收进长信宫的五个美男也换了祭祀的礼服,一字排开站在门外。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登上大宝。”五人一起行礼道贺。   “免礼。”苏绾很自然地牵起赵珩的手走下台阶。   他们应该是去观礼的。   走出长信宫,前来引导她登基的官员上前行礼,跟着打开文书念了一遍祭祀流程,让她步行前往宗庙祭拜。   苏绾略头大,但还是按照要求先去宗庙祭拜,跟着去拜天地。   拜完后,大学士向她献上御玺,眉眼含笑,“皇帝亲政一年,国中风调雨顺,臣民无比欢喜。”   苏绾一脸冷漠,接受完群臣的拜贺,离开祭坛回宫换上黄色的龙袍,带着赵珩一起去文德殿。   赵珩不时留意她的反应,心想封后大典也异常繁琐,她怕是会不喜。   回到文德殿,礼乐齐鸣。   苏绾领着赵珩一步一步走上台阶,安慰自己只剩下最后的步骤,结束就自在了。这是她入梦这么多次,最累的一回。   进文德殿坐上龙椅,百官再次道贺,司礼太监宣读诏书。   苏绾听到司礼太监念出自己的名字,微微挑眉。   从入梦发觉梦境对应现实,她一直以为自己的身份是当朝太子赵珩,竟然不是,而是自己的本名?   这就是她能掌控梦境真正的原因?   也就是说,以后还能入梦她想怎么胡来都可以。   被烦了很久的苏绾心情终于好了一点。   赵珩余光瞧见她微微上扬的唇角,眼底也多了几分笑意。她竟是不知,梦境因她而生?   方才听司礼太监宣读诏书,听到她的名字,他丝毫不觉意外。   只暗自庆幸自己先在现实中找到了她,而不是等梦境告知自己她的名讳。   最后的仪式结束,苏绾摘下冕冠顿觉脖子酸得不行,有种醒来会落枕的错觉。   梦境到底是梦境,她也没做什么就顺利登基,从一个被扶上龙椅原本只是过度的傀儡,成了真正的帝王。   现实里的太子,却是每一步都走得惊险万分。   苏绾感叹一番,回到长信宫立即吩咐宫女给自己换常服。   趁着还没醒,她要拉着赵珩陪自己去散心。   她想学骑马很久了,奈何每次入梦都会有乱七八糟的事,看美人也没几次看得尽兴。   换好常服出去,赵珩也换了一身,白色对襟长衫腰间绑着黑色皮革绅带,衬得他的身形愈发挺拔高大。   “陪朕去散散心。”苏绾上前牵起他的手,自顾往外走,“孙来福,吩咐下去,给朕准备两匹骏马。”   她出宫后要做的事情太多,总是坐着马车到底不方便,会骑马就好很多。   梦里有现成的老师,可比她出去后自己找的强。   像他这种武功高强的暗卫,骑术一定非常精湛。   “老奴这便去安排。”孙来福脸上笑成了一朵花,“陛下最爱的那匹踏雪一直精心照料着呢。”   赵珩唇边浮起一丝笑意,转瞬即逝。   她出宫后的计划做得很细致。   走出太初殿,萧云敬等人又等在门外,再次道贺。   “陛下这是要与驸马去何处?”谢梨廷脸上挂着浅笑,“臣等能否一道随行?”   赵珩漫不经心地看他一眼,低头拿开苏绾的手反握回去,抓紧不松开。   苏绾偏头看他一眼,微笑扬眉,“驸马要教朕骑马,你们也一道来吧。”   他还知道吃醋了,有意思。   之前他只是比较紧张的她的安危,好像所有人都会杀了她,登基大典一过他就不担心了,反而有了占有欲。   不知道现实里的他,是不是也这么有趣?   “臣遵旨。”谢梨廷看着赵珩,脸上的笑容扩大,“驸马骑术极为精湛,有他教导陛下相信陛下很快便能学会。”   “是吗?”苏绾态度随意的回了句,任由赵珩牵着自己的手往外走。   谢梨廷等人跟上,似乎对骑马一事颇为感兴趣,程少宁清扬的嗓音隐约带着几分雀跃。   苏绾回头看了看,心想十万两银子也养不起这么多个美人,但是可以考虑先把驸马养了。   她现在不穷,但还不到暴发户的程度,最多算小康。   也只能养得起赵珩这种退隐的太子暗卫。   反正他说了会负责。   走出长信宫,禁卫军大统领带着选好的马匹候在门外,苏绾看了眼顿时有些紧张。   孙来福办事还是很靠谱的,哪怕是在梦境里也不出错。   给她准备的马鞍是双人的,像是知道她不会骑马必须要人教一样。   就是……她骑上去会不会被甩下来?   这种交通工具,他她只在景区看过。   “要如何上去?”苏绾收起害怕,悄悄晃了下赵珩的手,“驸马教朕。”   赵珩垂眸注视她片刻,松开她的手翻身上马示范了一遍,又翻下去抱住她的腰的让她踩住马镫。   苏绾照做,颤颤巍巍坐好。   赵珩掩去眼底的笑意,翻上马背从她身后抱住她,趁着倾身去拿太监手里的缰绳的间隙,速度而飞快地亲了下她的耳朵。   她害怕紧张的模样无比诱人。   “可以走了。”苏绾脊背僵直,耳朵像是被人点了火,毫无预兆地烧起来。   刚才,赵珩倾身下来时,似乎亲了下她一下?   错觉,一定是错觉。这么亲密的姿势,就算碰到了也正常,她才确认过他没意识。   身下的骏马开始走动,速度不算快。苏绾紧张的情绪缓解下来,握紧了马鞍,不断暗示自己不要怕。   有赵珩在,出问题他也会保证自己的安全的。   “出发了。”程少宁开心大喊。   其他人纷纷笑起来。   赵珩头没回,抱紧怀中的苏绾甩动缰绳,催马起跑。   出了重华门继续往北,不多时便到了围场。   苏绾从马上下去,背对着谢梨廷他们苦着脸深深皱眉。这马鞍已经是最柔软的了,还是颠得有点难受,她果然不适合这种在现世变得极为昂贵的运动。   赵珩低头看她,尽量不让自己显露情绪。   “朕无事。”苏绾深吸一口气,回头看着谢梨廷和萧云敬等人,“你们不用管朕,有驸马在。”   程少宁欢呼一声,扬鞭策马冲了出去。   其他人又笑起来,陆续骑马跑远。   四周没了人,苏绾也不端着架子了,伸手拽了赵珩的袖袍跃跃欲试,“开始吧。”   颠也要学会,她出宫后不止要在北梁做生意的。   赵珩点了下头,伸手扶她上马。   苏绾这次有了经验,虽然还是不够潇洒,但自己上去完全没有问题了。   赵珩牵着缰绳带在附近走了一圈,停下来仰起头看她。   “还不行,朕再转一圈就让它跑。”苏绾干笑,“就一圈,朕一定可以驾驭的。”   赵珩收了视线,牵着马继续往前走,眼底笑意沉沉。   原来她也有胆小的时候?   又走了一圈,苏绾为了维持自己的帝王形象,拿走缰绳尝试自己来。   赵珩也拿了一匹马跟着她。   苏绾自己溜了一圈胆子大起来,学着刚才他催马的动作,用腿拍动马肚子。   马儿瞬间跑动,把她生生吓醒过来。   外边已经天亮。   苏绾坐起来缓了口气,掀开薄被下床。   洗漱干净去叫醒陈皇后,内务府派送东西的人也到了。她去开了门,小太监似乎有些紧张,长得也很面生。   苏绾狐疑眯起眼,正要问他怎么回事,对面的屋顶上忽然跳下来两个侍卫,一把抓住那小太监,还拿走了他手里的东西。   “劳烦姑娘跟皇后娘娘说一声,今日的早膳御膳房会送过来。”其中一个侍卫出声。   苏绾从容点头,“好。”   小太监的嘴巴被堵住,睁着一双满是惊恐的眼睛,被侍卫拖走。   苏绾关门回去跟陈皇后说了声,和她一块去佛堂。   太子开始收网了。   *   早朝刚结束,韩丞相出了文德殿便加快脚步往外走,连旁人叫他都听不到。   林尚书也神色慌张,跟他拉开很远的距离,脚步匆匆。   眼看着就要出门,韩丞相看到有侍卫靠近过来,脸色白了白,哆嗦拿出准备好的毒药。   利箭破空而来,穿过他的手臂深深扎入地面。   林尚书吓得不敢动,面如土色。   文德殿四周围墙上站满了弓箭手,所有还未出宫的朝臣惊恐后退,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韩丞相倒在地上,艰难回过头,肝胆俱裂地看着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的俊美青年。   那个被他认为不堪一击的未来天子,此刻的眼神仿佛在俯瞰一只蝼蚁。   他以为自己布局精妙,又与林尚书私下达成了合作,孰料一切都在这天子的算计之中。   那个站在太子身后的女子,就是自己一开始瞧不上的粗使宫女。   太子成为储君以来,杀过的宫女过百,却独独为一人书写出宫诏令。   这事还是通过他最信任的梁淑妃去求的,就在徐贵妃被接回宫,在文德殿自诉罪状当日!   那时,太子便已经在担心那宫女的安全,想要在风暴来临前送她出宫。   自己若早一步得知,如何会有今日之惨败!   没关系,他已经吩咐所有豢养的死士,就算自己死了也要杀了那宫女,给自己陪葬。   “韩丞相可还有话说?”赵珩停在韩丞相面前,波澜不兴的语气,“说之前,吾有件事要告诉丞相,你那几个可爱的孙儿,如今都在城外别庄。   “赵珩,你不是人!”韩丞相怒极攻心,嘴巴一张吐出大口鲜血。“你竟对小孩子下手,你不是人!”   “玄鸣走时刚满四岁,太师手下的死士是凶手,打晕照顾玄鸣的宫女的人可是出自你的丞相府。”赵珩垂眸看他,“被带入宫中的瘟疫病毒,是你府上小妾,从名为周福的江湖郎中手中购得,吾可有说错。”   “你……血口喷人!”韩丞相脑子里轰然一响,支撑自己的最后一丝力量彻底散去。   他竟是什么都知道了。   身后的一众朝臣纷纷往后退,脸上露出害怕的神色。   谢丞相捋了把胡子,轻轻摇头。   瘟疫病毒一事竟是真的,幸而天子非愚笨之人,否则北梁真是要亡国。   “将韩丞相与林尚书押往刑部天牢,抓捕所有谋逆同党。”赵珩掀了掀唇,漠然转身。   他要第一个去告诉苏绾,自己四天之后登基,晚上再哄她出宫教她骑马。   故意留到此事才动韩丞相的林尚书,不过是要让百官看到自己的手段,让他们知道惧怕。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我技术很好,放心。   苏绾:哪方面?   赵珩:…… 第94章   赵珩回到长信宫,在太初殿伺候的小太监迎上来行礼,脸上写着惊惶,“殿下,皇上又开始砸东西了。”   孙来福递了个眼色给小太监,示意他下去。   皇上醒来的这几日天天闹腾。   商议封后当日,他没敢闹,这会封后都过去好几日了,闹了又有何用。   殿下如今大权在握,怎么会容许他闹腾的事出这个门。   “去瞧瞧。”赵珩剑眉压低,抬脚往太初殿那边去。   这长信宫再不是当年,他带着孙来福前来贺寿,被挡在门外浇了半日风雪的长信宫。如今,这里的一切都是自己说了算。   他要父皇几时驾崩,便可让他几时驾崩。   “殿下。”江崇跟在他们身后进来,叫住赵珩,“任长风那边有情况。”   赵珩顿住脚步回头,墨色的眼眸骤然漫上杀意,“什么情况?”   “昨夜四更天,丞相府的死士在敬法殿附近出没。”江崇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了杀气,暗自庆幸。   幸亏自己收到消息立即来报。   这要出了什么问题,任长风当真得提头来见了。   赵珩若有所思。   韩丞相为何还想着要杀陈皇后?难道……他猜出在自己背后指点的人,是苏绾?   他几次去见苏绾,只有开始设局那日被丞相府的死士看到,后来的几次墨竹确认过,周围并无其他人。   是学堂和诏令!赵珩绷紧了下颌线,许久才出声,“将五皇子和四皇子关到一处,德妃和身边的宫女幽禁在瑶华宫,不准她们死。”   韩家的死士哪怕主人死了也会继续完成任务,韩丞相若真的猜出苏绾的身份,势必会让死士继续追杀苏绾。   “属下这就去布置。”江崇领命欲走。   “回来。”赵珩面色冷凝,“吩咐影卫全力追杀丞相府的死士。”   “是。”江崇行礼告退。   赵珩目送他走远,偏头看向孙来福,“稍后你去一趟内务府,凡是送去敬法殿的东西都让他们检查仔细,再出下毒之事内务府担责。”   “老奴明白。”孙来福应声。   殿下是真的在意那姑娘,听闻她会出危险竟如此紧张,这是好事。   说明殿下有成家的念头了,他也总算不辜负皇后的嘱托。   “进去吧。”赵珩收了杀气继续往里走。   韩家的死士既然盯上了敬法殿,那便把敬法殿烧了让他们死心。自己再趁着他们放松之时,将他们一举杀尽。   登基大典结束当夜,他会将苏绾和陈皇后送出宫,再一把火烧了敬法殿。   陈皇后一死,且不是死在自己手中,陈瑞武身为兄长亦无法怪罪到自己头上。也打消了他,在朝中还有依仗的念头,不让陈家人趁机起势。   这后宫里边,能看得清自己为何要封继后的人,除了苏绾便是陈皇后。   她很清楚,封后只是一步棋,因此未有离开敬法殿住进凤仪宫。   他原先也未曾想要她死。   送她和苏绾出去,这宫里不会有太后也不会有太妃。   其他的嫔妃愿意出家的便出家,不愿意的,就去开办在国中各地的学堂当夫子,放她们自由。   苏绾不喜宫里繁琐的礼仪,她也不喜欢皇宫,未必会喜欢看到那些嫔妃被安排殉葬。   此事朝臣必定会反对,这也是自己为何要在文德殿外,射伤韩丞相活捉林尚书的原因之一。   朝臣惧他,日后推行任何政策,他们都不敢在暗地里阻挠。   赵珩闭了闭眼,耳边听到瓷器碎裂的声音,脸上再度挂上厚厚的寒霜。   “都在外边候着。”赵珩说了句,开门进去。   守在寝宫内侍卫上前行礼,“殿下。”   “到门外守着。”赵珩摆手入内。   侍卫安静退下。   “你个逆子!竟想弑父夺权!”赵言煜气疯了,抓起手边的花瓶用力砸过去,“当初就不该立你为储君!”   这天下是他的!要不是皇后以死相逼,他会废后把徐贵妃封为皇后,将老四立为储君。   他的儿,如今竟是什么都没剩下。   “晚了。”赵珩不想再听他废话,上前一步出手将他击昏过去,拿出一粒药丸喂入他口中,捏着他的下颌让他吞下。   这种药丸服下后要过好几个时辰才会发作,症状如久病不治一般,是他幼年在禹州历练时,从一江湖郎中手中购得。   回汴京后他用动物试过几回,从未出错。   赵珩收起药瓶,抱起瘦的只剩下一副骨架的皇帝放到龙床上,倾身给他改盖上被子,漠然转身。   他不会如父皇这般软弱,也不会为了平衡朝中的势力,娶无数的妃子入宫。   不会如他一般昏庸无能!   走出太初殿,赵珩吩咐侍卫守住各处防止有人闯入,随即回临荷殿换下身上的蟒袍,拿了一套没有染上任何熏香的便服穿上。   登基之前,还不能让苏绾知晓自己的身份。香囊是她亲手调配出来的,闻到味道她无需怀疑便可确认自己身份。   “殿下。”墨竹从梁上跳下,恭敬回话,“韩家一干人等已全部关入刑部天牢,未有遗漏,押送大将军的禁卫军再有一日便会入京,沿途都有人盯着。”   赵珩略略颔首,“换上蟒袍随我去敬法殿。”   墨竹沉默点头。   赵珩到敬法殿见过任长风,听他说完昨夜有人偷袭一事,叮嘱一番小声交代,“去通知她到后门来,我在那儿等她。”   任长风应声跳下屋顶。   赵珩在敬法殿后门等了一会,苏绾开门出来,看到他微微有些诧异,“你怎么又来了?”   身为太子的暗卫,他这么闲的吗?   “太子命在下来通知陈皇后,四天后登基大典结束当夜,会将你二人都送出去。”赵珩故作严肃地往她身边挪了下,嗓音压低,“姑娘可会骑马?出宫时会让你二人扮做侍卫,跟随换防禁卫军一道出去。”   陈皇后是会骑马的,她盛宠之时常常陪着父皇去围场骑马游猎。   苏绾摇头,心里却想着太子如此安排,必定是韩丞相那边还有尾巴没抓住。   陈皇后才封后三天,即便是死也要利用到底。   她的嫡兄在北境打了胜仗才没多久,转眼成了国舅,陈家人若趁机起势对太子来说不是好事。   只有陈皇后死了,还是死在韩丞相手中,如此才能让驻守北境的陈家人不起疑。   人死了便只有虚名,陈家人想要进入权力中心,还是得靠自己。   这太子……不简单。   反正自己的目的只是出宫,怎么出去都行。   苏绾打住思绪,见他不说话忍不住问,“你会骑马吧,能不能教我?”   侍卫的骑术都是非常好的,自己光靠做梦学不行,距离出宫只有几天时间,也不一定会入梦。   还不如找他呢。   “今夜在下不当值,到了亥时姑娘还在此处等着,在下来带你去学骑马。”赵珩见她上当,藏起眸中的笑意,险些忍不住伸手捏她的脸。   她方才走神,像是已经猜出他送走陈皇后的用意?   “好,那你一定记得过来。”苏绾见他答应,眼神霎时变得明亮起来,“不见不散。”   “嗯。”赵珩应了声,手臂一伸很自然地落到她的头顶,“别动。”   苏绾茫然仰起脸。   从她的角度看去,男人线条优越的下颌线清晰而明快,他呼吸的气息拂过来,有点撩。   “落了叶子。”赵珩倾身而下,下巴轻轻碰了下她的头顶,手指故意动了下她的发鬓,拿出藏在掌心的枯叶递给她。   苏绾本能往后退了一步,“谢谢。”   她好像又被撩了?   “回去吧,今夜亥时在下会来接你出去。”赵珩脸上古井无波,仿佛自己刚才什么都没做,拱手离开。   苏绾丢了枯叶关上门,心跳乱糟糟地往回走。   一定是昨晚入梦的后遗症,竟然觉得他一板一眼的样子是在撩自己。   进入小院,陈良妃歪在廊下吃着水果吹风,看起来十分惬意。   苏绾过去坐下,状似不经意的语气,“太子登基后会将我们一起送出去。”   “知道了,还以为他会在用完我这颗棋,便会让我给皇帝陪葬。”陈良妃轻笑,“我入宫得宠后从不针对皇后,是因为我知道她是正室,还生了儿子。”   自己的娘亲就是妾室,入了宫她也是妾不是妻。   妻要妾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她与徐贵妃以及德妃不同,背后无人可依,唯有自己立起来才能淌过后宫里刀光剑影,好好活着。   说起来,皇后也从未为难她,许是因为她是最没威胁的那一个。皇后自小在马背上长大,后来被困深宫皇帝移情才郁郁寡欢,也气坏了身子。   彼时不知深浅,觉得皇后身在福中不知福,如今才看得明白。   身在这后宫里,哪来的福可言,苦倒是日日都得咽下去。   “我原先想,若是死了还有来世,定要正经嫁人为妻不再做妾,看来要等上许久了。”陈良妃又笑,“封后赏赐下来的银子,足够我安享晚年,出去也好。”   她原先计划,若太子利用完她就要除去,便自己想法子逃出这皇宫。   任长风昨日已帮她在城内买了一处幽静的宅子,平素出门戴上帷帽,少去热闹的地方露脸,还是能自由自在的活着的。   还能趁此机会,让道士再开坛做法。   “等那位出殡,你也可以嫁。”苏绾压低嗓音开玩笑,“只要你敢。”   “我有何不敢的,假死出去从此便没了陈皇后,换个名字不就成了。”陈良妃笑得开心,脸上隐约生出几分自嘲,“还是算了,生不出孩子嫁了也会被嫌弃。”   两个女人在廊下说话的声音时大时小,一字不漏的落入任长风耳中。   他低下头,悄然攥紧了拳头。   进入九月暑热渐消,过了上午日头才毒起来。   苏绾照顾陈皇后睡下,回房看了看收拾齐整的包袱,也躺下午睡。   一觉睡醒,外边已是夕阳漫天。   韩丞相和林尚书在文德殿外,被禁卫军活捉的消息传到敬法殿,来传消息的人却是梁淑妃。   苏绾站在佛堂门外的荫蔽底下,听着梁淑妃的哭声从里边传来,心情复杂。   这人软弱了一辈子,以为谨小慎微不出错便可平安,到头来也是一场空。   老皇帝一死,以太子的为人即便不杀六皇子,也不会让他留在汴京。   去了封地也会一直派人监视他们母子,直到老死。   诏令一事泄露,不管怎样都是梁淑妃的错,还有送给宋临川的香料,两件事合一起,太子对她早就没了信任。   佛堂内安静了一瞬,复又传来哭声。   “我不求别的,只求皇后娘娘在太子跟前帮我说句话,留我儿一条活路。”梁淑妃哭得哀戚,“我儿还小。”   “本宫没这么大的脸。”陈皇后不为所动。   当初她在病中,以为自己活不下来时求她,她冷眼旁观。如今回头来求自己,倒是不顾及往日龃龉了。   “我知道你是个有能耐的,从冷宫出来还能封后……”梁淑妃话还没说完,敬法殿外传来宫中发丧的消息。   她脸色一白,像是被抽了魂讷讷出声,“竟是这般便走了吗?”   陈皇后看她一眼,起身走出佛堂看向长信宫的方向,眼中流露出一丝轻松。   可算是驾崩了。   她的前半生都绑在皇帝身上,终于解脱了。   “回吧,本宫要换上丧服去长信宫送皇帝一程。”陈皇后说完,扭头回小院。   梁淑妃从团铺上起来,浑身上下像是灌了铅,艰难迈开脚步。   云岚不敢怠慢,匆匆入内扶她。   苏绾看一眼她主仆二人,也回小院换上丧服。   赶到长信宫,宫女与太监都得留在门外,文武百官闻讯陆续着丧服赶来。   “苏绾……”云岚悄悄拉住苏绾袖子,示意她到一旁说话。   苏绾没拒绝她。   “诏令一事是嬷嬷泄露的,与淑妃娘娘无关。”云岚压低嗓音,一开口便红了眼,“我不求别的,只求不被送去殉葬,你在皇后跟前说得上话,求你帮我一回。”   “我试试,能否行得通说不准。”苏绾略无奈,“回去吧。”   云岚含泪点头。   梁淑妃身边的嬷嬷被带走了,不知是死是活,她却是不想死的。   眼下,能帮自己的便只有苏绾。   在长信宫门外守了两个时辰,百官先出门,跟着是后宫的妃子。   苏绾迎上陈皇后,随她一道返回敬法殿。   路上两人都不说话,进敬法殿关上门这才相视一笑。   “再耐烦几日,等太子登基便好了。”陈皇后一身轻松,“御膳房稍后送晚膳过来,吃完早些睡,明日还得去哭。”   苏绾含笑点头。   陈皇后吃完梳洗干净早早睡下,苏绾回房等到亥时,熄了灯偷偷去开了后门等着。   她问过陈皇后,太子没有表字,据说是皇帝没给取。   皇帝驾崩太子一定很忙,不知道会不会临时要求暗卫加班?苏绾等了一会不见有人来,转过身正准备回去,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苏绾。”   “你来了。”苏绾松了口气,回头看他,“要如何出宫?”   赵珩笼在夜色下的脸庞浮起淡笑,手臂一伸,揽着她柔软的腰肢纵身跃上屋顶,“飞出去。”   苏绾被他吓得不轻,本能伸手抱紧他。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我是不是很厉害?   苏绾:…… 第95章   夜色浓稠,皇宫各处都挂上了白色的灯笼,站在屋顶往下看更添几分肃穆。   苏绾箍紧他的腰,心跳如雷。   这种场面她只在现世的电视里看过特效,亲身经历真不是一般的刺激,比自己第一次上没贯通的大桥还慌。   “先去换一身衣裳。”赵珩感觉到她的害怕,唇角微扬,“一会走重华门出去。”   守门的侍卫都是他的人,不会拦着。   “好。”苏绾嗓音发颤,心想出宫后真的可以考虑把他养在身边。武功这么好,出门完全不需要担心遇到山匪,还能让他帮忙训练一批护院。   赵珩低头,趁着跃下房顶的间隙,不露痕迹地亲了下她的头顶。   按照规矩,他今夜应该与皇后及后宫妃子和所有皇子守灵。未免落下话柄被朝臣抓住,他命墨竹找来个身形相似的暗卫,穿上丧服守在灵堂。   还让司礼太监宣布父皇的遗诏,后事从简无需皇后及后宫妃子守灵,也无需皇子去守。   他早晨才活捉韩丞相和林尚书,晚间父皇驾崩又有遗诏在,便是朝臣心中明白一切皆是自己的安排,也不敢置喙。   早在他命礼部和工部准备父皇后事的同时,他的龙袍和冕冠也在加紧制作。   停灵三日后,他便可登基。   这三日他要拿回兵权,处理掉韩丞相和林尚书。拿到赤虎军的虎符,其余戍边驻军便无可惧。   戍京大营的兵力,林尚书一倒便可拿回。   赵珩抱着苏绾落到地上,左右看了一圈带着她避开侍卫,进入一处空置的院落。   墨竹和其余几个暗卫守在各处,默默转身。   “侍卫的衣服难有适合姑娘穿的,姑娘换上男装便可,在下有出宫的令牌。”赵珩藏起笑意,拿出提前为她准备的男装递过去,“这院子无人居住,姑娘放心。”   苏绾拿走他递来的男装,轻声说了句谢谢,开门进去换衣服。   今夜皇宫各处戒严,侍卫比平时多了两倍,即便有令牌也得装扮妥当。皇帝一死,太子身边的暗卫就带着宫女出宫,太容易让人浮想联翩了。   尤其太子还给她写过出宫诏令。   等她假死出去,这宫里怕是要传出无数奇怪的故事版本,比如太子痴恋宫女,为娶其为后亲写诏令什么的。   或者,太子被宫女迷惑,亲手奉上江山云云。   她只远远看了一眼太子就要背锅,简直惨绝人寰。   再说那太子的颜值也太一般了,哪怕是站到她面前,她也不会激动半分。她梦里的美人,哪个不比太子好看?   苏绾乱七八糟的想了一阵,穿好男装,收起自己的宫装装进包裹里放好,开门出去。   赵珩回头,换上寻常男装的苏绾像尚未及冠的少年郎,眉梢眼角都染着几分清冷。   她靠近过来,嗓音微微有些沉,“可以了吗?”   “很好。”赵珩满意点头,手臂一伸又把她抱住,纵身跃上房顶往重华门的方向去。   苏绾胆子大了很多,落地时已经可以跟上他的节奏。   走出黑暗,挂满白色灯笼的重华门近在眼前。   赵珩拿出令牌低头在她耳边叮嘱,“跟着我走便可。”   男人呼吸的热气一下子冲进耳朵里,苏绾猝不及防,脸颊没来由的烫了烫,乖乖点头。   “来者何人!”守门的侍卫一看到他们出现,立即围了过来。   赵珩一言不发,拿出令牌递过去。   对方看过令牌旋即退下给他们开门。   苏绾神色从容,跟着他出去后又走了一段路,进入一座十分幽静的大宅子里。   “这是我等平日休息轮值之处。”赵珩解释一句,带着她穿过回廊往后院去,“后院是练功的地方,不会吵到前边的人睡觉。”   “嗯。”苏绾应声。   这是太子训练暗卫的地方,原著中提到过几次。柳云珊病好后跟贺清尘学医,只要萧云敬入京他们便会在此处见面。   外面完全看不出这宅子有多大,也分不出到底是一户人家还是好几户,进出一共八个大门,每个大门连接着的一个三进的大院子。   八个大宅子连起来,差不多形成一个长方形的圈子,中间的空地便是训练暗卫的演武场和马场。   他这么大胆,竟然把自己带到,太子极为隐秘的暗卫训练基地来?   转念又想,自己是看过原著才知道这个秘密。   他要是不说,这里就是禁卫军平常换防睡觉的地方,本来也不算什么机密的事。   进入演武场,四周亮着手臂粗的火把,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正在马场那边吃着草料。   “这匹马的性子比较温顺,适合女子。”赵珩垂眸看她,眼底漫上笑意,“姑娘无需惧它。”   苏绾点了下头,跟着他一块过去。   她在梦里的马叫踏雪,不是白色的马而是四蹄雪白,如踩在雪中一般。   那名字更适合眼前这匹马。   走到马匹跟前,赵珩停下来明知故问,“姑娘会上马吗?”   “不大会。”苏绾神色坦然,“要如何上?”   在梦里她也是在他帮忙下才上去的,不能逞能。这会可不是做梦,马匹发狂真的会把她甩下来。   “我教你。”赵珩把缰绳给她,仔细教她如何拿缰绳,上马时要如何控制力道,不让马匹发觉她不会。   在梦境里他一直未有出声,因此没有仔细教过她。   “还挺复杂。”苏绾听他说完一遍,有点跃跃欲试。   在梦里她是被抱着上去的,之后他又一直拉着缰绳,不像现在说得这么细致。   “试试。”赵珩往后退了一步,伸手握住缰绳示意她上去。   苏绾抿了下唇角,按照他刚才教的要点,抓紧缰绳和马匹的鬃毛,尝试上马。   这古代的驾照比现世的还不好考。   第一次尝试失败,赵珩及时伸手扶了她一下,眼底划过浅浅的笑意,“不急,再来一次。”   苏绾背对着他抿紧唇角,仔细把他说的要点的琢磨了一遍,再次尝试。   她一定要学会,出宫后要做的事情很多,有时间也找不到这么细致的老师教自己。   试到第五次,苏绾终于顺利上马。她缓了缓呼吸,挺直了脊背,按着他的要求用小腿敲打马的肚子两侧。   □□的骏马开始走动,赵珩眼中流露出一丝放松,安静跟上去防止她掉下来。   “太子登基后你真的要退隐啊?”苏绾掌握了诀窍,顿时放松很多,“想过退隐后做什么吗?”   “未曾想过,姑娘可有好建议?”赵珩笼在火光下的俊逸面容古井无波,“在下十岁便跟着太子,之后去禹州当暗桩,只会杀人。”   她这是动了心思,想要收留自己?   “那你有钱吗?”苏绾又问。   像他这种经手过太子许多事的暗卫,即便退隐了估计也还留在军中,若是彻底退出,除了去给人当护院,或者去镖局,似乎没什么工作合适他。   太子肯定也不放心。   毕竟知道的太多事了,身份一旦暴露就很容易被对手收买。   “有一些,在下的俸禄不高,平时也无甚花费的地方,就攒了几百两。”赵珩眼底的笑意扩大,“为了查找义父花掉一些,如今只剩下不到一百两。”   他的私库有将近千万两。   “你这么穷也敢退休?”苏绾脱口而出。   她在现世时,要不是不想动用拿去理财的钱,又想换一辆心仪的新车,也不会在工地加班加点的熬,从而导致自己猝死。   退休,她就没敢想。   “太子身为储君,眼看就要登基,不会一直只用同一批暗卫。”赵珩故作无奈,“除了他贴身的暗卫首领,通常几年一换防止暗卫知道太多而背叛。”   其实不是,暗卫和朝臣豢养的死士一样,自小卖命给主人。   暗卫若是想退隐,会按照规矩自废武功,服下需要按时服用解药的毒药,远离汴京隐居。   “那你还挺惨的,要不你来帮我吧,我出宫后要做的事情很多,需要一个保镖。”苏绾偏头看他,“就当是报恩了。”   “报恩是以身相许吗?”赵珩故作不解她的话,“在下说过会负责。”   “以身相许就不用了,我又不介意。”苏绾被他的话噎到,腿上一用力,马匹瞬间跑了起来。   她吓得一愣,忘了怎么控制缰绳。   赵珩担心她摔下来,飞跑几步追上去轻松跃上马背抱住她,紧紧握着她拿缰绳的双手,“别怕,这马是在欺负你不会骑。”   苏绾被他的动作惊到,身体条件反射地后仰,脸颊一下子贴上他的脸,心跳没来由的乱了一瞬。   刚拒绝他的以身相许就被抱住,她真不是欲擒故纵啊。   这是意外,她是不会负责的。   保镖可以收,但还不到收他当面首的程度,还要再观察观察。   “马有灵性,它能通过人的动作分辨出是否会骑,发现不会的便会把人甩下去。”赵珩假装不知此刻有多亲密,一本正经的解释,“多练几次学会如何控制它便好。”   苏绾被他严肃正经的样子撩到,心跳又开始变得乱糟糟的,好一会才平复下去,“如何让它停下?”   明明撩了她自己却毫不知情,非常致命。   “收紧缰绳。”赵珩握着她的手往回收缰绳。   马匹抬起头,速度转瞬慢了下来,最终停下。苏绾眨了眨眼,心想这比自己在现世考驾照难太多了。   “我再陪你跑一圈,你自己来。”赵珩依旧正经得不行,装出一副才发觉他们过于亲密的模样,身子微微后仰,尽量不碰到她。   苏绾觉察到他的动作,唇角弯了弯爽快点头,“好啊。”   他还挺正派。   马场很宽,绕着圈跑完全没问题。   见他松开手,苏绾抓紧了缰绳,用小腿敲打马肚子让马加速,慢慢跑动起来。   “催马时力道越大它便跑得越快,你将将学,不必太快。”赵珩虚虚抱着她的腰提醒,“若是太快,你也需跟上马匹的节奏,一站一坐。”   “知道了。”苏绾记住他的说话,继续用小腿拍打马肚子。   平稳转了两圈,苏绾胆子更大了些,再次让马匹加速。   “让它停下。”赵珩愉悦出声。   苏绾尝试收紧缰绳,马果然慢下来缓缓停住。   “自己来,摔跤也不怕我会接住你。”赵珩从马背上翻下去,微微仰起脸看她,“学的不错。”   她是好老师也是好徒弟,这么一会的功夫就学得很好了。   “你还会夸人啊。”苏绾笑了下,催动马匹跑出去。   赵珩乍见她轻松自在的笑容,唇角也跟着扬了扬,抬脚跟上去。   她对自己的防备又少了许多。   苏绾自己跑了两圈,越来越得心应手胆子也愈发大了。马匹的速度加快,她找到马匹奔跑时四蹄运动的规律,暗暗调整自己的身体跟上节奏。   加速又跑了三圈,她已经可以很好的控制马匹减速减速,不禁有些得意。   古代的驾照也算太难考。   然而乐极生悲。   第四圈跑完她勒停了马匹要下去,左脚却卡在马镫里,狼狈往下摔。   赵珩及时接住她,给她当了肉垫,抱着她一起滚向一旁的空地防止被受惊的马踩到。   苏绾摔了个七晕八素,终于停下发现自己趴在他身上,还正好亲到他的嘴,脸颊腾地一下烧通红。   大眼瞪小眼跟他对视片刻,发觉他竟然也脸红,苏绾感觉更尴尬了。   “我不会……”负责两个字还没说完,便被他打断在舌尖上,嗓音微微有些发哑,“在下不曾被哪个姑娘亲过,还是两次。”   苏绾懵了下,手忙脚乱地从他身上起来,“两次都是意外,你别想太多,我都不介意。”   赵珩藏起笑意,不疾不徐起身,“在下介意。”   苏绾冷静下来,缓了缓呼吸回头看他,“等你退隐后再说。”   就意外亲了他一下他也脸红,真的……太可爱了。   “现在说。”赵珩平复了下身体的反应,脸上像是覆上了一层霜,“此事并非儿戏。”   “你非要负责?”苏绾被他冷着脸的样子吓到,转念一想,他会这么想也很正常。亲亲抱抱还不负责,在这个世界比人渣还渣。   她不介意,那是因为她是异端。   “要负责。”赵珩点头。   “可我并不想嫁人。”苏绾摊手,“不能因为意外亲了你就要嫁给你,对你不公平,对我来说也是如此。我们需要更多的了解,才能确定彼此是否合适成为伴侣。”   “我等你。”赵珩见她不上当,旋即改变策略,“今夜先到这,明夜再来。”   她果真还是喜欢贺清尘更多。   “也好。”苏绾见他接受,悄悄吐出口气。   她想要的是面首,不是夫君。   有这么个武功高强的夫君,养个鬼的面首,估计养一个死一个。   回到宫里天也差不多要亮了。   苏绾换回自己的宫装,回到敬法殿洗了个澡倒头就睡。   迷糊睡了一会,听到陈皇后起床的动静,苏绾立即爬起来伺候她梳洗穿上丧服,前去长信宫哭丧。   过了中午,韩丞相一家被满门抄斩的消息传来,紧跟着便是大将军获赐毒酒,死在刑部大牢的消息。   后宫的妃子估计是被吓到了,哭得更加大声。   苏绾站在一众宫女太监中间,听着妃子们嘶声力竭的哭声,心里也不怎么好受。   皇帝驾崩,太子还杀了大臣。任谁听到这样的消息,都会吓得哭出来。   “苏绾。”云岚悄悄拽了她的袖子,双眼通红,“你帮我说了吗。”   “说了,太子登基会大赦天下,不会让你们殉葬的。”苏绾压低嗓音,“安心。”   她跟陈皇后说了这件事,陈皇后回她这次不会有宫女和妃子殉葬,说是太子不想登基时便杀人。由于消息还未公布,因此大家都很慌。   “谢谢。”云岚的眼泪掉下来,用力吸了吸鼻子,“可算能好好睡一觉了。”   苏绾拍拍她,没吱声。   天黑下来,宫里宫外都没有关于林尚书的消息传来,苏绾跟着陈皇后回了敬法殿,吃完休息了一阵按照约定继续后门等着玄黎,去宫外学骑马。   老皇帝驾崩第三天,林尚书卸任兵部尚书一职,在家悬梁而亡。   林家的数位公子和家人被流放北境。   关于林家为何没被满门抄斩,宫中各种传言都有。苏绾倒是觉得这样处理,只是为了稳住大将军麾下的将士,立过战功之人家人可免罪。   要是全杀了,大将军带出来的那么多兵,定然不会服太子。   第四天,太子登基。   苏绾和陈皇后都没去观礼,吃过午饭便收拾好行礼等在敬法殿。   天黑下来后,宫中各处掌灯。   苏绾看着滴漏,一边盘算手中的银子能做什么,一边耐心等待。   熄了灯等到半夜,任长风没动静,玄黎也不见人影。   苏绾心底有点毛,刚想出去看看,小院里便传来重物落地发出的声响。她心里咯噔了下,站起来悄悄打开门。   来人穿着夜行衣,整个人几乎要跟夜色融为一体,分不清是敌是友。   风吹过来,隐约闻到灯油的味道。   苏绾直觉是太子安排来的人,静悄悄地看了一阵,见那人往佛堂那边去。她往后缩回屋里,又紧张又期待。   又等了一阵,房门被人敲响,耳边听到熟悉的声音,“是我。”   苏绾开门给他进来,听到他说掌灯,顺手拿起火折子点亮油灯。   光线乍亮,男人穿着明黄的龙袍,那张时刻挂着冷意的脸上满是疲惫。   苏绾心慌了一瞬很快冷静下来,闻到龙袍上散发出来的玉质兰心香味,微微挑眉,“皇上这是要亲自杀人灭口?”   她在梦里调戏了千百回的暗卫,竟然真的是当朝太子,如今的新帝――赵珩。   他在梦里不是没有意识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苏绾:…… 第96章 096   空气安静了一瞬。   “什么杀人灭口?”赵珩将她脸上一闪而逝的慌乱表情收进眼底,自己找茶壶倒茶,“等我换身衣裳就送你出去。”   “难道不是?”苏绾单手撑着桌子,尽量保持淡定不让他发现自己腿软。   不能慌,越慌越容易死。   不管他的来意如何自己都要冷静,做梦梦到他的事,他不提自己打死都不能提。   他也未必想杀自己,不然不会假装暗卫接近。苏绾缓了缓呼吸,佯装从容。   “秦王世子入京奔丧,带来的人是江湖人士,陛下担心其会有动作,命我等换上龙袍吸引那人的注意力。”赵珩喝了口茶,面不改色心不跳,“靖安出了大乱子,世子又在此时带江湖人士入宫,不得不防。”   说完,任长风也恰好过来,站在门外伸手敲门,“苏姑娘?”   苏绾偏头看他,“进来吧。”   任长风入内,手里拿着两套侍卫的衣服,平静看向赵珩,说,“你的是上面那套,时间紧迫,你们快换上。”   陛下为了在苏绾面前掩饰身份,差点让他们每个人都穿上龙袍。   “好,你去等着皇后娘娘,我与苏姑娘马上准备妥当。”赵珩拿走侍卫的衣服,半点不像是皇帝的样子。   “陛下在陈皇后那边,就等你们了。”任长风交代一句,安静退出去。   “你先换。”苏绾也跟出去,顺手掩上门。   腿还有些软,宫装的后背被冷汗打湿,风一吹飕飕凉。吓死她了,还好刚才稳住了没有乱喊乱叫,也没有张嘴求饶。   任长风见到玄黎的反应像是看到同事,不像是天子?苏绾闭了闭眼,看向东厢房。   幸亏自己稳住了没乱,刚才要是跪了下去,玄黎肯定起疑。告到皇帝跟前说不定就出不去了。   男人的身影穿过小院往佛堂那边去,身上确实也穿着龙袍,像是已经交代完陈皇后。   他走到小院门前,佛堂那边投过来的光线照亮他的脸庞,正是之前在福安寺见过的太子,今天刚登基的新帝。   苏绾吁出一口气,乱糟糟心跳也慢慢恢复平稳。   厢房之内,赵珩也暗暗庆幸,拧着眉脱下身上的龙袍。   她与陈皇后竟是没去观礼?   人太多,登基仪式又特别繁琐,他只留意到有不少宫人前去观礼,以为她们也在其中。   仪式结束后,靖安来消息灾民得到妥善安置,但旱情十分严重。秦王世子又带着一名假扮护卫的江湖人士,入京奔丧。   他担心那江湖人士是为了刺杀自己而来,去文德殿与百官商议靖安赈灾一事时,命墨竹穿上同样的龙袍等在文德殿外,等着与自己交换身份。   整个靖安,包括相邻的两个县都颗粒无收,民心浮动。   开渠之事消息走漏,灾民聚集起来极力反对开渠引水,认为此举会得罪龙王,明年也会继续干旱。   他与朝臣商议,像处理洛州水患那般,让僧人前去游说百姓同意开渠引水,大致定下处理办法。   谁知谢梨廷恰好飞鸽传书,说靖安甚至临近几个县的佛寺住持,今日一早被人发现死在禅房。   杀人者还在佛寺大殿内写下血书:不可开渠。   他怀疑此事与户部尚书,及韩丞相豢养的死士有关,也与秦王世子有关,只得再与朝臣商议解决办法。   吵到到半夜,他定下先找出凶手,并派兵过去注意灾民的动向的决策后,又吩咐江崇飞鸽传书给谢梨廷,让他找出泄密的人,另外留意百姓当中是何人在领头反对。   之后,他想起苏绾还在敬法殿等着,布置好匆匆赶来未有来得及换装。   自己的身份原本也瞒不了多久,若是拜托贺清尘联系她,便是平白让他们有见面和互相了解的机会。   倒是未有料到,她竟是还不知自己的身份。   幸而自己做好了准备,能瞒住一时算一时。   赵珩换上侍卫的衣服,一手抱着龙袍一手抱着侍卫的帽子开门出去,低头在她耳边说,“去换衣服,这边马上也会泼上灯油。我去给陛下回个话,你快些。”   苏绾应了声立即回屋关门换衣服。   皇帝好像有强迫症,让暗卫假扮自己引开杀手的注意,居然没忘了熏香。   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他刚才的反应半点不像是来摊牌的皇帝,也没什么天子威仪。   如果他真是皇帝,根本不会装什么暗卫还教自己骑马。   堂堂天子,什么样的人间绝色没见过?   被个粗使宫女迷住,说出去不知道多少人要大跌眼镜,心痛他眼瞎。   苏绾换上侍卫的衣服,戴上帽子背上自己一早准备好的包袱,开门出去。   “走。”赵珩扣住她的手腕,嗓音再次压低,“皇后先去后门了,出宫后我送你去个安全的地方,明日安排邵宁去见你,免得他听到关于你的消息受惊。”   “多谢。”苏绾轻轻吐出口气。   赵珩偏头看她,脸上隐约多了一抹轻松。   两人往后门走,黑暗中冒出来几道身影,匆匆进入西厢房。   苏绾本能回头。   “是德妃身边的大宫女,德妃在陈皇后屋里。”赵珩语气严肃,“此事不可告知任何人,你们心中知晓便好。”   苏绾轻轻点头。   出了后门,外边站着两个侍卫,任长风从暗处出来,小声提醒,“这边。”   苏绾和陈皇后对视一眼抬脚跟过去,沿着宫道快速离开。   陈皇后心里又紧张又期待,未有留意赵珩就在护卫当中,抓住苏绾的手轻声交代,“出去后你我得分开,好好保重。”   “你也保重。”苏绾嗓音低低的回她。   身后的敬法殿冒出火光,泼满了灯油的厢房佛堂瞬间变成火海,火光照亮了半边天。   苏绾没有回头,攥紧自己的包袱跟紧任长风。   穿过宫道走到重华门附近,换防的禁卫军正好到。   苏绾将包袱挂到马背上,利落翻身上马。   赵珩也翻身上马,让任长风带着陈皇后走在前面,自己和苏绾跟后,随前来保护他的侍卫一块策马出重华门。   巍峨的宫殿渐渐被抛到身后,能清楚看到敬法殿烧起来的大火,照亮天幕,   苏绾出门后彻底放松下来,心情也变得愉悦许多。   进入城内,任长风勒停了马回头,强作镇定地看着赵珩,“送苏姑娘回家,皇后随我先去置办好的宅子。”   “苏绾,你保重。”陈皇后笑了下,策马开跑。   “知道。”苏绾唇边弯起笑容,抓紧缰绳偏头看向赵珩,“我要住哪儿。”   敬法殿刚刚起火,自己暂时还得避风头。   “随我来。”赵珩藏起笑意,策马去训练暗卫的秘密基地。   苏绾跟着他,发现是去秘密基地,更加确信他不是真的皇帝。   堂堂天子,要藏个女人怎么也得买座超级大的宅子,再配上丫鬟奴仆一大群下人好生伺候。   他把自己带去训练暗卫的秘密基地,实在太寒酸了,哪有半点皇恩浩荡的样子。   从其中一扇门进去,苏绾下马跟着他一块进入花厅,守夜的人迎上来,脸上绽开大大的笑容,“饿坏了吧,在下煮了面马上出锅。”   “那正好,确实饿了。”赵珩坐下来,一本正经的看着苏绾,“有件事,我得告诉姑娘。”   他得趁着这机会,让她彻底打消怀疑,不管是梦里还是梦外。   苏绾心里咯噔了下,抬头看他,“你说。”   “姑娘是不是指点过贺神医,让他救治地痞,后来又提醒他靖安闹旱灾?”赵珩身子前倾,神神秘秘的语气,“陛下对你很感兴趣。”   苏绾闻言,心中虽然存疑但未有表现出来,“是,你泄露皇帝调查我的秘密,不怕死吗?”   “这是陛下让我说的,他想问姑娘可否知道靖安旱灾后,还会发生何事。”赵珩的嗓音更低了些,“陛下似乎把姑娘当先知了。”   “噗……”苏绾忍俊不禁,“麻烦你帮我回陛下,我不是先知,靖安旱灾一事是在福安寺听来的,知道清尘也是靖安人士,这才写信告知。”   新帝这么多疑,贺清尘那个专注于学术的木头,忽然间就跟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知道怎么应付地痞,确实会让他起疑。   自己还是太不小心了。她在信里一再强调不可暴露自己的身份,他怎么还是说了出去。   也不怕赵珩生疑而杀了她?   仔细想想倒也不能怪他,要真有这么弯弯绕绕的肠子,精力都费在琐事上了,医术如何能精进。   瘟疫一事,她现在很怀疑,贺清尘是直接把自己的信转给皇帝了。   新帝对自己感兴趣,是因为这两件事,还是因为脸?   他应该不至于这么肤浅。   她自己也不在意长相,从穿进这个世界到现在,她就没觉得美貌有用。   相反,还给她带来不少的麻烦。   她梦到靖安旱灾一事,只想着不能让那么多的百姓枉死,没想到竟被皇帝当做是先知。   不过他会这么想也不算奇怪。   靖安和汴京相隔遥远,贺清尘这个靖安人都不知道灾情变得严重,自己反倒知道,确实有点玄。   毕竟在福安寺时,她很少出门遇不到几个人,跟任长风一打听就知道了。   希望他别把自己神化,还拿皇权压她要她再回宫里。   苏绾想到这,莫名有点烦躁。她好容易逃出来,一点都不想再回去,不管是以什么样的方式。   “在下也觉得姑娘不像先知。”赵珩略头疼。不告诉她自己的身份,便不好问她靖安一事如何处理比较妥当。   他与朝臣吵了一天,就是谢丞相也同意擒贼擒王,把闹事的几个杀了震慑百姓不许再闹。   找贺清尘联系她,他们接触多了,若是被贺清尘知晓她无比优秀,自己更没机会。   方才在敬法殿,她看到自己穿龙袍最直接的反应便是,问他是不是要杀人灭口。说明她心中除了怕,还非常的讨厌自己。   “你脸色这么难看,不会是皇帝要把你派去靖安吧?”苏绾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随意的语气,“靖安出了什么事,你知道吗?”   他连皇帝调查她的事都知道,靖安出了什么问题肯定也很清楚。   她只知道新帝派户部尚书去赈灾,别的没打听。   “确实是要去靖安,工部侍郎和户部尚书一道去赈灾,经仔细调查来信奏请陛下开渠引水。这事不知道怎的就泄露了,灾民联合起来围堵县衙,拒绝开渠引水以免触怒龙王。附近佛寺的住持一夜被杀了数人,还在大殿留下血书,不可开渠。”赵珩挑主要的说,“陛下今日跟朝臣吵了一整天。”   苏绾喝了口茶,守夜的人端着两碗面过来,笑呵呵放到他们面前,“入秋了,夜里凉吃点热乎的。”   “谢谢。”苏绾唇角弯了弯拿起筷子开吃,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   靖安的旱灾会持续到明年一整年,这个时候开渠确实能在春耕前完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干旱。   若是能栽种抗旱的作物,百姓的日子勉强能过下去。   她知道会发生什么,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因人为的原因,导致无数人饿死。也不希望因为天灾**,而让自己的生活受影响。   新帝刚刚登基,秦王世子和赤虎军中的将士,难免不会联手趁乱反他。   就是自己得想好了才能说,不然真被皇帝注意到,她别想养什么面首了。   “我这次要出门半月,等我回来便陪你去告官。”赵珩也拿起筷子,不动声色地跟煮面的人交换了下眼神,看向苏绾,“秦王世子如今处心积虑找陛下报仇,你暂时避避风头,毕竟是能让陛下亲手写诏书的人。”   苏绾嘴角抽了下,抬头看他,“皇帝让你们去杀人?”   “未有下令。”赵珩抬了下眼皮,假装自己真的就是个暗卫,“便是杀了也无妨。”   “干嘛要杀人。”苏绾无语,“他们不是天天领着人去反对吗,找几个人散布谣言说他们拿了好处,还联手杀了住持故意阻挠开渠。”   她在现世跟项目遇到过征地狮子大开口的,为了保证项目顺利开工,政府一般是做工作,做不通就强征。   个别闹得狠的,就把对方的要价公布到村里,让村民去对付。   村民的手段层出不穷,政府毫无责任。   敌人从什么地方来,就让敌人在什么地方死,百试不爽。   赵珩停下来看她,眼底满是笑意,“若百姓不上当呢?”   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和朝中大臣所想着实不同,他们只想着杀几个人震慑百姓,把闹事的压下去。   就是谢丞相,也建议出兵镇压灾民,保证开渠一事顺利实施。   “不患寡而患不均,让百姓知道那几个人收了好处便行了,不准告诉任何人这办法是我想的,皇帝也不能说。”苏绾继续吃面,“你少杀点人,这事后皇帝是不是就允许你退隐了?”   “确实如此。”赵珩垂眸藏起眼底的笑意,故意问,“姑娘当真要养我?” 第97章   苏绾抬头看他,唇角止不住上扬,“我说过要养你吗?”   “说过。”赵珩一本正经的诳她,“退隐后我便没了俸禄可领,姑娘需要保镖请我最合适不过,难道不是要养着我的意思?”   “养你,快吃面。”苏绾被他一脸严肃的样子逗笑,眉眼变得生动起来,“只是养你,不要想着对我负责,我不需要。”   赵珩认真点头,不让她觉察自己眼里的笑意,“知道,姑娘说过要慢慢了解。”   幸而今夜有惊无险地过去了,她对皇帝的身份异常抵触,真被她知晓身份别说娶她为后,面怕是都见不着。   她如今有十万两银子,随时可以带着邵宁去东蜀找宋临川。   宋临川对她可是惦记得紧,临走时说过,待到合适的时机他还会回汴京,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这个很重要的人,除了她不会有第二个人。   赵珩吃完面放下筷子,自己倒了杯茶漱口,从容起身,“明日一早邵宁会来此处见你,我先回宫复命。”   苏绾也站起来,想到他方才说秦王世子带了江湖人士入宫,不禁有些担忧,“要保重。”   别去了回不来,她都答应要养他了。   “放心,此处是侍卫轮值休息的地方,寻常人进不来。”赵珩藏起眼中的不舍,“忙完我便来找你,若是真要去靖安也一定来向你辞行。”   这里他早在昨日就安排妥当了,任何人不得告诉她自己的身份,等父皇下葬,铲除韩丞相豢养的所有死士,她才算是安全。   “我送送你吧。”苏绾起身过去,压低嗓音跟他打听,“我在这住着会不会影响到别人?”   “不会,这宅子里住着的都是与我相熟之人。”赵珩唇角弯了下,也压低嗓音,“我与他们说,姑娘是我未过门的娘子。”   可去你的吧……苏绾默默吐槽一句,想到他这么说也是为了自己好,便没反对。   反正她也就是借住几天,等宫里把事情处理妥当,她就买新房子把奶奶和邵宁接走,恢复邵宁的本名拿回兰馨坊。   至于曾经卖身入宫当宫女这事,秦小宝不说,谁也不知道她在宫里倒底是在哪个宫当差。   邵宁明天过来,若是赶得早说不定出去后,秦小宝便会去找他。   “姑娘可是生气了?”赵珩见她不说话,猜想她许是在生气,又说,“要不我再与他们说,你是我义妹?”   他什么都没说,这里的人都属暗卫营,打第一个晚上带她来学骑马他们便全知晓了。   “不用。”苏绾停下来,仰起脸含笑看他,“明日让邵宁早些时候来,免得他先听到宫里传出来的消息。”   “好。”赵珩有些想捏她的脸,“去睡吧,天快亮了。”   苏绾点点头,后退一步站到台阶上看他上马离开。   站了一会,她掉头回去。守夜的大哥过来收拾面碗,见到她立即绽开笑容,“姑娘的房间在二楼左边第一间,你叫我老贾便好。”   陛下的心上人,日后说不定会是皇后,不可怠慢。   “叨扰你们了,我先上去休息。”苏绾笑了笑,拎起自己的包袱抬脚上楼。   “姑娘需要什么说一声便是。”老贾停下手上的动作看她,“这儿住的都是大老粗,怕是准备得不妥当。”   “没关系,我不讲究。”苏绾笑着回他一句,自顾上楼。   可算自由了。   进屋放下包袱,苏绾换下身上的侍卫服,穿上在福安寺偷溜回汴京时买的常服,松开发鬓躺到。   先睡一会,说不定邵宁很快过来。   赵珩回到宫里,敬法殿的火已全部扑灭,侍卫和宫人正进去找人。他站在殿门前黑着张脸,一言不发。   走水一事除了任长风、墨竹和几个近身暗卫,便只有苏绾和陈皇后提前知晓,其余人一概不知。   封赏给陈皇后的金银珠宝,她只带了些银子,别的都未有带走。   “回陛下,发现两具烧焦的尸体。”侍卫领队从残败的敬法殿里出来,沉声禀告,“封后赏赐的东西,未有发现缺少。”   “陈皇后与父皇感情甚笃,将其装殓后明日与父皇一起葬入皇陵。”赵珩吩咐一句,坐上轿辇回长信宫。   江崇递了个眼色给侍卫领队,抬脚跟上赵珩。   一路无话。   回到长信宫,赵珩下了轿辇,眉梢眼角都挂上寒霜,“如何?”   “秦王世子带来的江湖人士武功极为高强,十个影卫联手才将其打伤,可惜未能活捉。”江崇回话,“萧将军受了点小伤,已处置妥当。”   赵珩略略颔首,偏头看着身边的孙来福,“宣秦王世子觐见。”   “是。”孙来福应声后退,叫来一名小太监吩咐下去。   秦王世子入京,如今住在镇国公府。   他白日曾入宫吊唁先皇,此行果真来者不善。   “那江湖人士抓不到便除去,也好让其余的江湖人士瞧瞧,我北梁的皇宫不是谁都可闯进来的。”赵珩愠怒,“世子既不想回禹州,那便一直住在汴京。”   “属下领命。”江崇行礼退下。   赵珩进太初殿看到萧云敬没多大事,稍稍放心,“伤势如何?”   “皮外伤,那几个去偷学采盐的人回来了,我已将他们安排到盐井负责采盐。”萧云敬脸上浮起笑意,“我们早了一步,宋临川回到东蜀便下令,不得外传采盐技术。”   “甚好。我方才已命江崇飞鸽传书给梨廷,尽快解决靖安开渠引水一事。”赵珩坐下,“你明日带着一半虎符去赤虎军大营,秦王世子此番入京,靖安又恰好有人反对开渠,我心难安。”   水渠建成,他便可责令工部选出适合栽种的作物,缓解灾民遍地的局面。   “我此次离京,会与贺清尘及云珊同行,他们去靖安。”萧云敬抬头看他,“玄黎,今日之后你我当君臣在前,兄弟在后,朝中处处凶险你多保重。”   他已是帝王,从今往后兄弟二字要放在君臣之后,他要谨记秦王的教训。   臣便是臣,不可僭越。   “你也要保重,好好替天下百姓稳住北梁边境,我亦争取做个好君王,不让兄长失望。”赵珩起身行礼,“玄黎走到今日多得表兄协助,谢字不足表我之心,表兄受我一拜。”   表兄是磊落之人,自己亦磊落待之,不做那阴险之辈。   “陛下无需如此客气。”萧云敬也站起来,抬手轻拍他的肩膀,打趣道,“你的那位高人,待你大婚之时再见。”   赵珩握住他的手,目光清朗诚挚,“好。”   萧云敬爽朗大笑,“走了,有贺清尘与云珊和我同行,这点伤不算事。”   赵珩点头,命孙来福取来虎符分出一半给他,“北梁的江山能否稳固,你我君臣协力内外合治。”   “臣遵旨。”萧云敬跪下接符,“臣定不负陛下厚望。”   赵珩扶他起来,亲自送出长信宫。   生在天家,他自小便知亲情缘薄,无论感情如何深厚到了这一步都要恪守君臣分寸。   一步错,便是万丈深渊。   天色渐亮。   秦王世子入宫,赵珩没去见他,到灵堂看了一圈,吩咐孙来福不用管世子,留下侍卫将他软禁后,自顾回临荷殿。   父皇今日出殡,他还许多事要忙。   秦王世子敢带着江湖人士充作护卫入京,寻仇倒不是主要的,他是在试探自己是否还在关注王府的动静,如今的实力如何。   大将军与秦王之间一直都有联系,只是自己此前一直未能想到罢了。   此番世子入京,两位国公府袭爵的嫡长子亲自出城相迎,摆明了是做给自己看的。自己若不是先下手为强,此刻弹冠相庆的便是他们。   而秦王世子,便会是新太子。   赵珩换上丧服,叫来墨竹询问,“各处都准备妥当了?”   “都妥当了,自皇宫到北门沿途都已安排好人手,保证陛下的安全。”墨竹恭敬回话,“被影卫打伤的世子护卫,未有回镇国公府。”   “再遇到便斩草除根。”赵珩抬脚出去,“邵宁去见过她了?”   “去了,苏小姐在补觉,老贾那边也安排了人守在各处,以防万一。”墨竹拿起丧服套上。“宫里宫外,还无人发觉苏小姐还活着,丞相府的死士如今也只剩下两三人,小心防范即可。”   赵珩放松下来,出门前往太初殿。   吉时到,司礼太监出声后,宫中开始敲丧钟,杠夫将棺椁抬起走出长信宫。   自长信宫出皇宫东门,候在东门的百官和嫔妃及皇室宗亲,跟上送葬队仪仗齐齐放声大哭。   赵珩神色漠然。   沿途百姓毫无悲色,全然不似听闻六皇叔故去那般伤心,脸上反而露出欢喜的神色,   若非有侍卫沿街驻守,百姓怕是恨不得往梓宫上砸臭鸡蛋。   赵珩抿紧了唇角。父皇治下的北梁民不聊生,他虽借着登基一事大赦天下,免去百姓五年的税赋,想要让北梁成为真正的太平盛世,仍是不易。   只汴京一城,百姓对父皇和六皇叔的态度都截然不同,更偏远一些的地方,只怕是对皇室的厌恶更深。   秦王世子敢来试探,是不可不来也是非来不可。   他迟早会反。   与其等着他反,不如让他这辈子都住在原来的秦/王府,让他好好瞧瞧自己为何比他强。   赵珩眸光冷冽,步子也越发沉重起来。   莫说苏绾不喜欢这样的北梁,他也不喜欢。   *   苏绾一觉睡醒,时间已经过了中午。   她刚睡下没多久邵宁就来了,说了这段时间读书的心得,还告诉她奶奶的病彻底好了,就是贺清尘要回靖安,估计要过一段时间才回汴京。   她没告诉邵宁宫里发生了什么,只说过几天就回家。   邵宁这些年去给人当学徒,特别的懂事,见她不说便不问只嘱咐她要好好的。   苏绾跟他说了会话,知道他还要去学堂便不留他,还让他近段时间不要来找自己。   送走邵宁,她上楼继续睡,一觉就睡到了这个时候。   梳洗干净下去,老贾等在楼下,身边坐着个看着十七八岁的姑娘。她梳着男子发鬓,用白色发带束起,长相清丽英气。   “姑娘可是睡好了,饿不饿,我给姑娘留了午饭现在就去热上。”老贾站起来,笑呵呵介绍身边的姑娘,“这是我外甥女墨霜,怕姑娘觉得无趣将她叫来陪姑娘的。”   “麻烦你了。”苏绾弯起唇角坐到墨霜身边,礼貌打招呼,“你好,我叫苏绾比你大一些,叫我苏姐姐即可。”   “苏姐姐好,吃完饭你想玩什么解闷,我可以教你。”墨霜扬眉,“出去不行。”   “不出去,跟我说说外边都发生了什么事。”苏绾拎起茶壶给自己倒茶。   今天好像是老皇帝出殡的日子。   “没什么新鲜事,先皇出殡百姓准备了许多臭鸡蛋,谁知路上到处都是侍卫。”墨霜挑能说的告诉她。   苏绾失笑,“先皇也太不得民心了。”   太子登基后要面对的难题,比还是储君时更多。   当储君做不好还能怪到老皇帝身上,这会他成了皇帝,再做不好国中必定会更加动荡。   玄黎想要安然退隐,怕是没那么容易。   她的第一个面首怕是要养不成了。   “昏君怎么会得民心。”墨霜回了句,见老贾端着饭菜过来便不说话了。   苏绾唇角弯了弯,跟老贾说了声谢谢安静吃饭。   他们不是亲戚,而是上下属的关系。   墨霜在老贾面前很拘谨,是那种生怕自己说错做错的拘谨,看得出皇帝训练出来的暗卫纪律很严明。   “后边有演武场和马场,姑娘若是闷了可以去骑马解闷。”老贾看了眼墨霜,笑呵呵站在一旁。   墨霜乖乖站起来,不敢跟苏绾坐一起。   苏绾抬头看了看他俩,忍不住笑,“不用这么紧张,我就住几天你们要总这样我就不住了。”   “墨霜你坐下陪苏姑娘说话,我去买菜准备晚饭。”老贾笑着退下。   陛下安排墨霜保护未来皇后,这丫头武功没话说,就是不定性。   万一泄露了陛下的身份可不好。   “你去忙,不用管我。”苏绾摇摇头继续吃饭。   住到第二天,墨霜明显放松自在许多。   苏绾吃过早饭,听墨霜说来了不少武器,禁不住央求她带自己去看。   “你看着不像是会功夫的样子。”墨霜一脸好奇,“为何会对武器感兴趣?”   “想看下有没有什么适合防身的。”苏绾拿起匕首比划。   新来的武器都给暗卫准备的,不是短刀就是暗器之类的玩意。   苏绾看了一圈,记下各种暗器的形状,随口打听,“今日可有什么新鲜的消息?”   这个世界的铁器锻造技术已经很高,匠人的手艺也不错,等自己能离开这就可以找人合作尝试了。   “梁淑妃带着六皇子和婉儿公主去了兴南,早上出发的。”墨霜神色愉悦,“别的没有了,你想要什么样的刀,我给你挑。”   “没有合意的。”苏绾笑笑,拉她去陪自己去骑马。   兴南很穷,离汴京也远,梁淑妃孤儿寡母去了那边,日后想要再回汴京怕是要等皇帝大婚去。   总归捡了一条命,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住到第三天,墨霜带回来的消息都没什么用,苏绾决定自己出去打听。   换上男装下楼,玄黎从外边进来,神色看起来依旧有些疲惫。   “这是要去靖安,还是不用去了。”苏绾迎上去,若无其事的说,“我正打算出门。”   “不用去靖安,正好我今日休沐,陪你出去走走。”赵珩叫来老贾,故作随意的说,“给苏姑娘和我换张脸。”   老贾应声去拿东西,墨霜也跟着去帮忙。   苏绾好奇坐下,“是要易容?”   赵珩倾身过去,在她耳边小声说,“是,你想逛多久都可以,宫里已传出陈皇后和身边的宫女被烧死的消息,再过两日你便可回家。”   “那我一会是不是可以先去看房子?”苏绾眼神亮起来,“你知道上哪儿买吗?”   原主给她的记忆里没有这些,之前想要跟陈皇后打听也给忘了。   上回她们回汴京,就一个时辰多一点的时间。   “知道,一会带你去。”赵珩放松下来,状似不经意的语气,“即将中秋,早些买了房子是不是可以带我一起过?”   “带。”苏绾抬手遮住嘴巴,嗓音压低,“但是你得陪我看花灯。”   “好。”赵珩眼底漫上笑意,脸上却是一副严肃模样,“我从未与家人一起过中秋,不知团圆是何滋味。”   母后还在时,每年中秋都办宫宴,父皇的心思不在他们母子身上,歌舞表演也都无趣之极。   今年没有宫宴,父皇的嫔妃过了中秋先去明月庵小住,之后会安排她们去各地的学堂当夫子,教授女学生认字读书。   汴京的学堂开设两月,百姓见学堂真的不花钱,口口相传,入学的人增多,男女都有。   贺清尘此去靖安,会将他的师傅请来汴京,他还未想好要如何安置,才能让更多的百姓受益。   “我也很多年没过中秋了,这次一起过。”苏绾失笑,“听说清尘回靖安了?”   赵珩眼底的笑意褪去,脸上更冷了,嗓音也冷冷的应她,“嗯。”   苏绾浑然不觉他的情绪变化,继续打听,“他是回去接人还是靖安出现了疫病?接人过来是不是也开设传授医术的学堂,皇帝的想法与人不同。”   旱灾会导致粮食绝收,山上的野兽若是不熟便吃,容易发生疫病。   还有蘑菇中毒等等,情况并不乐观。   “姑娘如何知晓皇帝的想法与人不同?”赵珩垂眸看她,假装自己当真不解。   开设传授医术的学堂,他倒是未有想到这一层,原先只打算将人派往各处兴建的官办医馆。   “我听说,东蜀的女子是不能上学堂的。”苏绾敷衍他,“北梁的学堂是皇帝还是储君时就开办的,自然与人不同。”   萧云敬这段时间都在汴京,柳云珊肯定会提到这事的,她就是随口问问。   好的医生多了,对自己也是有好处的。   柳云珊在医术上颇有天赋,是贺清尘最得意的学生,也是最爱的人。   “去接人。”赵珩偏头看她,脸色更为严肃,“姑娘可是喜欢贺大夫?”   她竟是不关心他这几日过的如何,自送她出宫他便没合过眼,难得见面她却只说贺清尘。   中秋之前,贺清尘会回到汴京,幸好自己方才答应陪她看花灯。若是不答应,她肯定会去找贺清尘。 第98章   苏绾抬头对上他的视线,认真点头,“喜欢。他为人谦和医术卓绝,太医院若是能发挥职能,请他负责教授医生,再将医生派往各处的官办医馆可惠及万民,跟你说你又不懂。”   如今皇宫里的太医院,职能跟现世历史上的不同,御医、太医几乎都成了党争的工具。   原本设立的一些部门,全都被分到私人手中,几乎没有现世那种专门管辖医药、医务人员的职权。   不光是太医院,其实整个国家上下都千疮百孔。   “原来如此。”赵珩听说她喜欢贺清尘,胸口更酸了。   他也计划将太医院交给信得过的人,请贺清尘担任院使,重新开设惠民药局,同时掌管国中所有的官办医馆。   方才她说,开设专门学医的学堂,此事也可交给太医院主管。   此举推行的难度不大,因父皇生病一事,如今的太医院形同虚设,凡人品可靠医术精湛的太医、御医,他手中已有名单。   其余人等全部遣散,日后不得行医。   “你为何会关心我是否是喜欢他?”苏绾回过味来,狐疑眯起眼,“我说养你可没说要嫁给你,我也不需要你负责。”   “在下是担心姑娘也如城中千金、贵女一般,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赵珩义正言辞,“听闻每日都有姑娘去同安堂求诊,就为了看贺大夫。”   贺清尘如今并无成家的念头,一心扑在上回治死的地痞症状上,试图找出解决的办法。   此事她定有解决的办法,他没法拦着不让他们见面。   若能解决这个难题,对北梁的将士而言是好事,他不能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情,而让将士失去活命的机会。   “你想太多了。”苏绾扬了扬眉,忽然倾身过去,距离很近的打量他,“真的只是想提醒我,而不是有别的目的?”   “嗯。”赵珩毫无预兆,女子的发丝拂过来,痒痒划过面颊,他本能绷直了脊背。   苏绾看到他脸红,抿着唇笑了下缓缓坐直回去。   还真的很容易脸红啊。   真人比梦境里有意思多了,也好看得多。   “姑娘方才是想作甚?”赵珩见她坐回去,略后悔方才躲开了。   她莫不是想亲自己?   “看到只虫子飞过去,没能抓住。”苏绾神色自若。她就想试试他是不是跟梦里一样会脸红,但是不能告诉他。   她的第一个面首,吓跑了上哪儿找去。   赵珩唇角扬起浅浅的弧度,没揭穿她。   说话的工夫,老贾和墨霜带着工具回来,转眼便给他们都换了张脸。   苏绾拿着铜镜看了一会,感觉很神奇,跟现世的化妆换脸不相上下,不仔细看很难分辨出来。   她的面部轮廓全部改变,看着真的很像是男人。   看来皇帝手下的能人不少。   “走吧。”赵珩站起来,淡淡出声,“中午不回来吃饭,不用给我们留。”   “知道。”老贾收起自己宝贝,递了个眼色给墨霜,起身离开。   墨霜识趣起身,“你们去吧,我就不跟着去捣乱了。”   她得跟着墨竹在暗中保护他们。   “那我们走了。”苏绾没多想,站起来整理了下身上的衣服,径自往外走。   赵珩抬脚跟上。   苏绾出去后辨认了下方向,往四新坊那边去。   兰馨坊就在四新坊附近,馥香坊在太平坊,汴京的两家香料铺子,一家专供皇室,另外一家勉强度日。   没出事前,原主家的家境其实不差,商户在这个世界的身份地位虽也是最低的,却也过得自在舒坦。   “四新坊的房舍不要买。”赵珩跟上她小声提醒。“此处住着的都是朝廷官员,出入多惹耳目。”   他可不想某天过来被人认出,呼啦啦跪一地人高呼万岁。   “哪儿的房子出入方便还人少。”苏绾也不想跟官员做邻居,事太多。   原著中没写买卖房屋是否需要邻居同意,现世的历史上有不少朝代,都有这种规定。   她听邵宁说,长安巷离学堂非常近,距离国子监也不远。   要是能在那附近买套房子倒是不错。   “四新坊北面的长安巷,此处的房舍居者多是商户,且每家每户都离得很远,不怕被打扰。”赵珩唇角扬了扬,很快收敛,“要不要去看看。”   他的太子府就在长安巷,旁边的那户人家正好急着搬走,尚未找到合适的买主。   她若是买了隔壁的房舍,日后他出现在这被人瞧见也不担心。   “去吧,你今天休沐有的是时间,不过得先陪我去一趟兰馨坊。”苏绾淡淡扬眉,“我想去看看我爹的铺子,被糟蹋成什么样了。”   上次从福安寺回汴京她只在门外看了一眼,时间太紧没进去。   “嗯。”赵珩偏头看她,脸上浮起一抹浅笑。   她对自己的信任又多了些。每回与她见面,她总能给自己新的思路,烦躁的情绪也烟消云散。   若是她不喜欢贺清尘,更好。   进入四新坊,人明显多了些。   四新坊共有两条街,一条街道左右两侧都住着朝中大员和士绅大族,另外一条街两侧都是商铺,紧挨着的是市集,不少店铺两头通。   她上回就在另一条街直接穿过糖果铺,去找原主奶奶和邵宁。   走到兰馨坊门外,苏绾停下来静静注视牌匾片刻,抬脚进去。   “两位客官是要买香料,还是调制好的熏香。”小二迎上来,一看到苏绾和赵珩穿得都很一般,脸上的笑容马上就淡了,“两位慢慢看。”   苏绾瞥见小二的表情,没吭声。   怪不得生意这么冷清,小二单看来的人衣着便不给好脸,谁受得了这气。   转了一圈,苏绾拿起他们调制的熏香,眸光微闪。   还真是《香料集》上配方调制出来的,不过是最初级的那种香味,留香时间不长,用的香料也很普通。   “你买不买的啊?”小二倚着柜台,脸上写满了不耐烦,“一两银子一份,买不起别看了。”   苏绾将熏香放回去,淡淡出声,“不买。”   小二骤然黑脸。   苏绾抬脚往外走,门外忽然冲进来个醉汉,险些扑到她身上。她还没反应过来,身侧伸过来一条手臂,轻巧将她带到一旁。   “大少爷你怎么又喝酒了。”小二迎上去扶那醉汉。   苏绾瞄了眼,站直起来大步往外走。   这是大伯正妻所生的嫡长子,打小就混不吝。她前几天见邵宁,未有跟他聊起大伯一家,等买了房子将他和奶奶接过来再问。   大伯当初下手,目的不光是铺子,应该还有原主手中的那本《香料集》。   自己学会调制的几种香,留香的时间都不算长,更复杂一些的能留香一个月以上。   看原主堂兄这模样,拿回铺子后麻烦不会少,幸好自己提前找好了保镖。   “中秋前把房子买了,铺子也拿回来。”赵珩眸光凛冽,“这铺子是被他们用了手段夺走的。”   “好。”苏绾被他凶狠的样子逗笑,“不必跟这样的人生气,走吧带我去看房子。”   赵珩轻轻点头。   苏绾一路过去,各种各样的店铺都有,不过卖的东西比较杂乱,不像现世那样有分类的专卖店。   进入市集,人和店铺明显比四新坊更多,商品的种类也更多。   从福安寺回汴京那次她几乎没逛街,进城后就办正事。今天时间多,还换了张脸不怕被认出来,可以仔细逛。   一路看过去,人比较多的铺子苏绾都暗暗记下卖的商品类目,记下看起来人不多卖的东西也稀罕的铺子。   边走边看地逛了一阵,苏绾被卖糖人的摊位吸引,忍不住小跑过去跟一群小孩围着卖糖人的师傅。   “想吃?”赵珩也停下来,眉眼舒展。   “嗯。”苏绾应了声,一双眼盯着卖糖人师傅的手,看他做糖人。   赵珩低头拿出几枚铜钱,给她买了一份大鹏样式的糖人。   苏绾拿到糖人,张嘴就把脑袋给咬了下来,仰起脸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好吃。”   比那种硬硬的糖块好吃,没那么J咸。   “嗯?”赵珩微微扬眉,趁她失神的工夫也低头咬了一口。   苏绾愣了下,唇边漾开浅浅的笑容,“再买一份。”   两个大男人共吃一个糖人,有点怪怪的。   “好。”赵珩又拿出几枚铜钱买了一份。   师傅的动作很快,转眼做好。赵珩拿在手里却不着急吃,陪着她继续逛。   苏绾吃完一份,余光瞧见他不吃忍不住出声,“为什么不吃?”   “你不够吃。”赵珩目光深深,“给你留。”   苏绾脸颊烫了烫,想到自己脸上有东西看不到脸红,大大方方伸手拿走他手中的糖人。   看着冷冰冰的,还挺贴心,她没养错人。   吃完第二份糖人,市集也走到了尽头。苏绾停在街口辨认了下方向,大步往长安里走。   听邵宁说起这地名她就觉得耳熟,这会才想起来,新帝还是储君时老皇帝为了恶心他,赐了他一座太子府,周围的邻居都是商户。   商户在这个世界的身份地位很低,老皇帝此举是想告诉新帝,成了储君他也不重要。   萧云敬每每提起此事就一肚子火,觉得老皇帝不是人。   “这的房子不便宜吧?”苏绾抬手指向其中一座宅子,“看这门就知道很大。”   汴京的士绅大族高门大户,几乎都住在四新坊,两座国公府也在那边。   只有太子府像是被孤立一样,买在长安里。   “也不贵,五百两左右,就是很少有人卖。”赵珩仔细给她介绍附近的宅子价格,顺便将她引去太子府。   到了太子府门前,邻居正好带着买主来看房子,说话的声音有点大,“四百两不能再少了,我这房契和地契都带着,您要诚心买今日就能去汴京府签订契本。”   苏绾伸手拽了下赵珩的袖子,拉他过去看热闹。   赵珩笑了下很快收敛。   邻居这宅子是分家分得的,房主开铺子做买卖,最近北梁和东蜀允许通商,他许是看到了商机将铺子迁去北境,这才想着卖了这套房产。   “三百两,我只能出这么多,你若是着急咱可以找官牙估价。”买家压价后开始说这宅子的缺点,“边上就是太子府,我等升斗小民与之为邻,若是子女吵闹影响到他,可是会杀头的。”   “胡说八道,皇帝陛下爱民如子怎会因小儿吵闹而杀人,你不买便是不买,诋毁当今圣上才是要杀头。”房主义正言辞,“休得胡言。”   “那我便不买了。”买家面露不悦,“他真爱民如子便不会将秦王世子扣留在汴京,商人便是商人,眼中只看到利益。”   “你不买房子还骂人是什么道理!”房主也生气了,“走走走,赶紧走,别脏了我的屋子。”   买家哼了声拂袖而去。   苏绾摇摇头,上前打招呼,“大叔,您这宅子是要卖是吧,我能否进去瞧瞧。”   秦王世子带着江湖人士入京,不软禁他难道要放虎归山?在百姓眼中,秦王才是北梁的帝王,新帝日后的路不好走。   房主回头看看她又看看身后的赵珩,迟疑点头,“你兄弟二人买?”   苏绾乐不可支,“是。”   赵珩也忍不住笑,点了下头没吭声。   房主犹豫起来,过了会才硬着头皮带他们进去看。   房子非常大,除了主院还有三个偏院,院中的景致也非常不错,就算今后请的家仆多了,也住得下。   苏绾看了一圈拉着赵珩到一边说话,“如何?”   四百两一次到位买下来,邵宁以后可以住自己的院子里读书,她和奶奶一个院子,分开也可以。剩下那个小的院子可以给管家和仆人住。   “价格不错,挨着太子府也不怕贼惦记。”赵珩抬起手,很自然地帮她调整歪掉的发冠,“买吧。”   苏绾含笑点头。   他故意把自己往太子府带,应该是也觉得这房子不错,又怕她觉得他管太多,这才没明说。   他的人品真的很靠谱,不知道是不是在暗卫营训练出来的。   回到房主身边,苏绾看过他书里的房契和地契,淡然扬眉,“去汴京府衙,你的这宅子我买了。”   房主惊喜莫名,“当真?”   “当真。”苏绾一脸认真,“你放心,签了契本官府盖章后我会立即将银票给你,输估我也会支付清楚。”   “公子真是好眼光。”房主瞬间眉开眼笑。   苏绾偏头看了眼身边的赵珩,心说好眼光的人可不是自己,她只负责出钱。   出门去汴京府衙,赵珩拉住她低声说,“到了府衙你先去办户籍,我找人给你办。”   她的户籍已经消掉,需要另外办理才能合法买下宅子。汴京府尹刚换成他的人,不难办。   苏绾看了眼房主,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说,“谢谢。”   赵珩一下子红了脸,幸而有面具遮住,看不出来。   到了府衙,苏绾趁着房主拿出问账向主管官员陈述,和赵珩找来的人去办理户籍。   半个时辰后,苏绾拿着房契和地契还有一大串的钥匙,拉着赵珩回到新买的房子前,含笑看他,“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想我怎么感谢你?”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要名分。   苏绾:先排队。   赵珩:…… 第99章   赵珩垂眸望进她漾着笑的清澈眼眸深处,一句‘嫁我为妻’在唇齿间辗转数次,终是没说出口。   良久,他低低叹息一声,说:“送我一只香囊吧。”   他如今所用的香囊虽出自她之手,却不是她送给自己的。   “好。”苏绾眉眼弯弯,“一会就去给你买香料调制,给你做别人没有的香囊。”   赵珩含点头,伸手拿走她手中的钥匙,打开大门的门锁进去。   这宅子大小适中,非常适合她与邵宁还有奶奶居住,离太子府又近。若是有事自己也能第一时间知晓。   明日他会颁布圣旨,允许宫中入宫时间接近的十年的宫人出宫,即便是她大伯家那几个败家子找来,也没法污了她的名声。   孙来福派人到御膳房查过,她在御膳房时人缘一般,共事过的宫女太监能记住她的寥寥无几。   到清宁宫后更没人关注她,此次敬法殿走水,认识不认识的都以为她和陈皇后都葬身火海。   哪怕被人认出也不妨事,她自己便可处理。   过了影壁进入前院,苏绾侧过头看他,唇角弯了下大步穿过院子去开门。   去办理户籍时,不知道他给那官员看了什么,像是证明身份的牌子又像是别的,对方立即给她办。   还把邵宁的名字给恢复了过来,改回原来的本名苏驰。   虽说他只是皇帝身边的暗卫,这个权利真的有些大过头了。不过细想的话也正常,她和陈皇后假死出宫,这事皇帝是知道的。   他又早早跟皇帝说了他们的关系,皇帝额外照顾也不是不可能。   总之现在有了房子,又有了本钱,最初需要操心的事的完全解决。剩下的就等再过两天,去把苏驰和奶奶接过来,再请几个丫鬟和家丁,准备过中秋。   等过了中秋她就去告官,拿回原主爹娘的财产,然后给宋临川写信。   距离自己结识他也过了差不多两个月,北梁和东蜀之间的书信半个月能到,春节前应该可以跟他谈成合作。   苏绾越想越开心,脚步轻快。   这房子的格局和大小她都非常喜欢,特别是地暖这个改造,太得她的心了。   汴京的冬天非常冷,十月底就开始下雪,要到来年三月才回暖。   她原先想等有钱了买块地自己建新房,这样就能把地暖装上,刚才看的时候发现这宅子每个院子里都做了地暖。   就是现世里北方农村的弄的那种地暖,在外边烧火,烟不会蹿到家里来。   房主说这房子分到他手里后改造过,他常年在外做生意,曾借住过一户农家就这么弄的,觉挺好也这么弄了。   她还留了他的在北境的联系方式,等有机会去北境时,再去拜访一番。   苏绾深吸一口气,打开前厅的大门,回头跟赵珩说:“这院子收拾得挺干净,住进来之前再添置些人手和家具就差不多了,不用大动。”   “你来安排,需要我做什么你只管说。”赵珩低头看她,眉眼间浮着淡淡的笑意。   若北梁太平,能与她做一对寻常夫妻倒也不错。   “那我可不客气的。”苏绾开了句玩笑,抬脚入内。   前厅的家具都搬得差不多,带不走的都是比较大件的东西,古色古香看得出来很精致。   “我去看下我的房间。”苏绾从前厅出去,穿过回廊往厢房那边去。   赵珩点了下头,看到墨竹探出头知道是有事,故意落后了几步。   墨竹从房顶上下去,嗓音压低,“洛州来消息,官道铺设出了些问题,工部已收到消息。”   “柳尚书进宫了?”赵珩皱眉。   “进宫了,孙总管说跟他说陛下来见一个很重要的朋友,晚些时候再召见。”墨竹低下头。   “朕稍后便回去,具体出了什么事你先跟朕说下。”赵珩看了眼厢房的方向,见苏绾进了屋子,旋即提醒,“别让她看到你。”   “信上说,抢修的官道没有问题,但洛州上游又有降雨,大水冲断连接官道的一座桥。这条江正好将南境一切为二,没了桥若是改道要绕很远,此时江水的汹涌不宜修桥,恐匠人出意外。”墨竹的头压得更低了一些。“兴南知县怀疑桥塌是人为,已安排人追查。”   “下去吧。”赵珩见苏绾出来,淡然摆手示意他下去。   墨竹跃上房顶,转眼不见了踪影。   苏绾只看到了个背影,以为是赵珩的同事,到了他跟前随口打听,“出急事了?”   “不算很急,他不知我今日休沐故而找来。”赵珩偏头看她,“还不饿?”   “饿得不得了。”苏绾晃动手中的钥匙,“不看了先去吃饭,你想吃什么我请客。不过你得确定不用回去跟皇帝复命,万一是大事可就不好了。”   “不是大事,南境洛州有座桥被冲走了,导致官道中断。消息刚到汴京,已经有人送入宫中。”赵珩面不改色心不跳。   他不熟悉桥梁如何修建,官道路线是跟柳尚书及工部的侍郎、郎中、外O商议后,最终确定。   路线没有问题,只是桥被冲垮后南境被一分为二,这才是他最担心的。   南境的气候要比汴京暖和,如今江水未退不宜修桥,江对面出事也无法出兵镇压。   “你觉得不急的事,对皇帝来说有可能是大事。”苏绾说完便往外走。   洛州水患……她在梦里梦到过,就上个月的事,她在梦里还让太师和韩丞相互相扎刀子来着。   他如此漠不关心,更说明他在梦里没有意识,也不是皇帝。   那座桥她没记错的话,正好是贯通南境最重要的交通枢纽。桥断了后若不及时修好,南边一乱,隔壁的南诏国说不定会趁机起兵进犯。   苏绾顿住脚步回头看他,“桥断了多久?”   这会快秋收了,这桥修不好南诏又打过来的话,北梁的第二个粮仓失去控制,势必会影响到靖安的灾民。   她不希望有战争。   才出宫,她的铺子还没拿回来,自由的日子还没过上几天,不想国破家亡四处逃荒。   “前几日上游又降大雨导致桥被冲断,至今大概四日左右,江中水位未消修桥恐出人命。”赵珩据实以告。   她若是有好的法子便用她的法子,若是没有,便是死人他也要将桥修起来。   靖安一地好几个县闹旱灾颗粒无收,南境的粮食收上来是要赈灾用的。   “我一会给你画张图,你交给工部的柳尚书别说是我画的,叮嘱他也不要告诉皇帝这图和你有关系。”苏绾松了口气。   才断了四天,官道又一直在铺设,来得及。   “好。”赵珩想抱她。   桥梁建造的工序非常复杂,他未有学过因此不会插手工部的论证,他们觉得可行他只需点头,命户部下拨银子,再命人监督即可。   她到底还懂得多少东西?   柳尚书急得收到信立即进宫,她只略略思索便想到了解决办法?   “先去吃饭,顺便给你画图。”苏绾回头,见他一副认真听训的模样,手有点痒。   想捏他的脸。   在梦里他不算乖,现实里却乖得可爱。   “想不想快些到饭馆?”赵珩走到她身边,正儿八经提议,“飞檐走壁过去。”   “不用,我还要锁门呢,等中秋看花灯的时候我要到最高楼上去看,到时再辛苦你。”苏绾哭笑不得,“这是我家。”   “我们家。”赵珩纠正她,“你说了要养我。”   “嗯,我们家。”苏绾微微扬眉。   他这么呆板耿直,不知道平时怎么跟女孩子相处的?   锁上门出去,两人离开长安里去太平坊,选了家生意的最好的酒楼进去。   酒楼一层几乎坐满了人,就楼上还有两间包厢。   “要包厢。”苏绾拿出一块碎银给跑堂的小二,漫不经心的说,“笔墨纸砚准备一份过来。”   “好嘞,您二位楼上请。”小二眉开眼笑,“今日店里新到了一批鱼,客官要不要来一份糖醋鱼?”   “糖醋鱼、红烧肉,酱牛肉一样来一份。”苏绾说完偏头看赵珩,“你想吃什么。”   “够了。”赵珩藏在袖袍下的手,微微动了下复又收回来。   又想抱她了,自己平时都不如她这般能照顾到旁人的情绪。   “那就先这些,不够再添。”苏绾收了视线继续跟着小二上楼。   包厢很大,窗户临街,坐在包厢里能看到底下热闹非凡的太平坊。   苏绾站在窗前看了一会,等小二送了纸笔过来,旋即过去画图。   她在梦中看过南境的地图,在断桥的位置上重建是最理想的,前后的地形都比较复杂,还要开山开路工期漫长。   最好办法就是建索桥,在现世的古代也叫笮桥。这样的桥方便快捷,同时将重建旧桥的材料准备齐全,水位下降后立即开建。   她前两天看过铁器的锻造技术,找匠人的研究一下,完全可以锻造出受力很高的铁链,先把索桥拉起来。   苏绾画好铁链的样式,又画出索桥的形状,并画出如何将铁索弄到对岸,和固定铁索的步骤。   她就刚才逛了一下,建筑材料都有些什么没有注意看,匠人看到图纸应该能明白她的意思,她画的很直白了。   可惜不能去现场,能看到现场的话她可以做得更细致。   她在现世时,毕业就跟着领导守在项目地,不是白守的。   苏绾画好最后一笔,写上说明低头去吹墨汁。   赵珩也低头去吹,一下子撞了头。   “你的头是铁做的啊。”苏绾疼得眼都红了。   “不是。”赵珩抬手帮她揉撞到的地方,老实认错,“方才并非有意撞到你。”   说着,他低下头轻轻往她头上撞到的地方吹气,“姑娘是跟何人学的这些?”   她知晓的东西太多太杂了,像个巨大的宝库。   “跟老师学的,他是位隐世高人。”苏绾红着脸仰头瞪他,“不准查我,不准告诉皇帝不然不养你了。”   赵珩乖觉点头,“好。”   不用查他也知道了。   苏绾见他不像是会说谎的样子,揉着脑袋坐过去给自己倒了杯茶。   皇帝疑心病太重了,被他知道自己一届平头百姓插手朝中事物,不把她杀了也会把她给关起来。   简直可怕。   赵珩也坐过去,见她的眼睛还红红的,脸上浮起浓浓的自责又伸手给她揉。   苏绾仰起脸,男人如玉的脸庞写满了自责,那双宛如深海一般的眼眸,似乎也染上几分无措,心跳莫名乱了一拍,“没事了。”   就是不小心撞了下,他是不是太紧张了点?   “嗯。”赵珩应了声,克制住想要亲她的念头,缓缓坐直回去。   她怎么都是女子,不像自己这般耐疼。   吃过午饭,赵珩送她回暗卫训练基地,带上图纸坐上墨竹准备过来的马车,换上蟒袍洗去脸上的易容,亲自上柳府接柳尚书入宫商讨修桥一事。   到御书房等了片刻,工部另外一位留在朝中的侍郎,两位郎中、外O及几位主事赶到。   赵珩拿出苏绾画的图纸,让他们传阅讨论。   柳尚书看完图纸,随手转给身边的侍郎,狐疑出声,“不知陛下是请何人画的图纸?”   他第一次入宫也是想建议先建笮桥,等水位降下后在重建被洪水冲塌的旧桥。   考虑到附近没有可固定铁索的地方,自己心中尚有些犹疑,倒是未有料到他竟找人把图纸都画出来了。   “朕的一位朋友,她说此法可暂时解困。”赵珩神色和缓,“可是这桥有问题?”   “并无问题,甚至比老臣想得要周到,陛下不妨听听他们怎么说。”柳尚书失笑,“老臣有个建议,不知当说不当说。”   “请讲。”赵珩抬眸看他。   “老臣建议陛下将这位朋友请到工部,国中修桥铺路需要这样的人才。”柳尚书眼中多了几分严肃,“老臣可帮忙举荐。”   “她……不喜朝堂,日后再说吧。”赵珩眼底划过一抹无奈,“重建旧桥的各项准备也不能停,人手和银两不够便向户部申请,朕会盯着此事。”   “好。”柳尚书含笑点头。   既是他的朋友,日后再有修桥铺路之事,他定会请这位朋友参谋,倒是自己太着急了。   等了一会,其余几人也都看完了图纸,一致表示办法可行,就是图纸需要继续细化,方便匠人和工人看懂。   “她画图只用了不到半刻钟,比较粗陋,剩下的就交由诸位跟进负责。”赵珩有心要炫耀。   他的皇后才貌双全。   “不到半刻钟便画出这许多细节?”柳尚书也惊了,“老臣自愧弗如。”   他自出任工部尚书便鲜少到实地查看,申报上来的项目,也需要花费时间才能做出批示,   新帝的这位朋友竟是只花那么点的时间,从铁链的样式到如何固定都想到了,像是常年带着匠人建桥修桥一般,不简单。   “她确实不简单。”赵珩心情愉悦,“此事既已找到法子,便辛苦各位爱卿,尽快安排下去。”   “臣遵旨。”柳尚书等人行礼,带着图止退下。   赵珩坐回去,拿起奏折批阅。   再有几天就中秋了,才跟她分开就忍不住想,她定然是不想自己的。   也不知到何时,她才会想着自己?   *   进入八月,天气转凉,到了傍晚须得加衣服才觉得舒服。   陈皇后盖着薄毯躺在床前的摇椅里,目光虚无地看着天边的晚霞,手中拿着本画本。   不知过了多久,有脚步声靠近过来,步伐沉稳有力。   “事情过去了?”陈皇后没有回头,唇角微微上扬,“户籍也办了?”   “回皇后娘娘,都办妥了。陛下在先皇出殡前就已昭告天下,娘娘与先皇感情甚笃,决意追随先皇而去。陛下感念娘娘的深情,将帝后一起葬入皇陵。”任长风低下头不敢看她。   “以后别叫我皇后娘娘了,叫我陈夫人或者陈舒。”陈舒回头看他,“这边无事,不过我倒是有件事想要求你帮忙。”   她拿到了苏绾的头发,但没法拿到赵珩的。   出了皇宫,想要拿到他的头发更难。   任长风是赵珩身边的近卫,接近他的机会比较多,拿几根头发问题应该不大。   李顺被安排去伺候被幽禁的几个皇子,赵珩的面都见不着。   “陈……夫人有何吩咐?”任长风略显紧张。   “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能活着多亏陛下宅心仁厚,因此想给他祈福。”陈舒目光流转,“只需你帮我拿到他的几根头发便好。”   这小侍卫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对,她是过来人,瞒不过她。   出宫后的这几日,她身边有丫鬟照顾,他还是总来探望。   她是先皇的女人,是不可再与别的男人如何的,即便她想赵珩也不会同意。   找任长风帮忙,一来是想尽快找道士做法,二来也是希望有机会跟他说清楚。   他还年轻,便是要娶妻生子也该找好人家的姑娘。   “属下一定帮夫人拿到。”任长风被她看得脸红起来,说完便跑了出去。   陈舒好气又好笑,也懒得再叫他回来了。   等他拿到赵珩的头发,还有机会说。   过了两日,任长风再次出现。   陈舒坐在院中树下喝茶,见他入内,唇角弯了下徐徐起身,“拿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还想做梦。   苏绾:我管不到。   赵珩:…… 第100章   任长风摇头,“陛下这两日忙着处理朝中政务,不眠不休,属下未有跟随左右。”   那日出门后他才醒过神,陛下的头发不能拿。   虽是小事,但有秦王派来的暗卫未能完成陛下交付的任务,引陛下起疑后被暗杀的前车之鉴,他不可出任何差错。   他相信她不会害陛下,可这信任在陛下眼中,却等同背叛。   “罢了,我另外想法子。”陈舒坐回去,拎起茶壶给他倒茶,“过来陪我喝杯茶。”   赵珩身边的人,凡是自己带出来的,都不会轻易做伤害他的事。哪怕自己没有恶意,他反应过来也会觉得是在冒险。   还好,她今日就能出门了。   中秋临近,道士的香烛铺子生意会不错,人多自己再乔装一番便不会被看到。   得尽快让道士再想别的法子,将这事解决掉,能活着她便不想死。   “是。”任长风低着头坐过去,脸庞红得像是要滴血一般。   陈舒斜了道眼风过去,唇角含笑,“你怕我?”   任长风摇头。   他是不敢看她。刚到东宫当差时,他就听宫人们私下讨论,说徐贵妃送入东宫的侍妾,没一个能比得过当年的陈良妃。   那些宫人还说,陈良妃是妖妃,凡是见过她的男子没有不被迷惑的。   他听过便算未有往心里去。直到陛下安排他去敬法殿守卫,才知道敬法殿内那对主仆,便是陈良妃和她身边的宫女。   许是刚从冷宫出来,陈良妃身上并无妖艳之气。相反,她确实很美还很安静,装疯时像是换了个人。   她还很温柔。   任长风想起自己受伤引发高热,她坐在床边拿着帕子给自己降温的模样,脸更红了。   “陛下可有允许我出门?”陈舒瞧见他的脸色,唇边弯起浅笑。   年轻真好。   她当年刚入宫也这般天真无邪,十二年熬过来,像是走了一辈子那么长。   “陛下说,出了皇宫你便不再是陈皇后,若是怕被人认出可自己想法子解决。”任长风低下头,紧张得胸口怦怦直跳,“他还说,宫中没了陈皇后民间也不该有。”   “懂了。谢谢你啊,日后你不必再来了。”陈舒轻笑,“他未有安排你一直盯着我。”   “是属下担心你。”任长风的嗓音低下去,“我自小跟着陛下,并无家人。”   “既然如此,日后此处便是你的家,我就当自己多个弟弟。”陈舒又笑,“你可会易容术?”   “会。”任长风点头。   陈舒扬眉,“那你教我,四新坊住着的官员都曾见过我,还是遮掩一番比较好。”   赵珩想得很周到,出宫前给了她五万两银票,她便是花天酒地这些银子也够她活到老死。   他刚登基,百废待兴。   自己帮不了他太多,去做些能做之事总是可以的。   学堂、医馆,凡是缺人的地方她都可以去帮忙,算是报答他安排自己出宫,而不是杀了自己的善举。   “我一会列张单子给你,你把东西买齐了,等我轮值后就来教你。”任长风眼底漫上欢喜,“不难学。”   自她出宫,陛下就不安排人盯着了,是自己放不下她。   “好,你去列单子,我让厨房准备两个菜,吃完我就去买。”陈舒笑容灿烂,笼在阳光下的眉眼,明艳生动。   任长风看呆了一瞬,乖乖点头。   吃过午饭送走任长风,陈舒换上男装,戴上帷帽去买易容用的东西,顺便去找道士。   她没带婢女跟着,转了一圈看到道士在铺子里忙活,左右看了看若无其事地走进去。   “客官想要点什么?”道士打完招呼,见来人摘下帷帽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你……”   她不是死了吗!   “别说话,我到后院等你。”陈舒丢下一句戴上帷帽往里走。   道士擦了把汗,交代小二一声搓着手跟上去。   他听说陈皇后死了还跟先皇一起下葬,当晚就开心得杀了一只鸡,还温了一壶酒。   这才过去几天,大活人就站在自己面前?!   “开坛做法一事你知我知,还有李顺知道。太子如今已登基为帝,你自己掂量下,这事被发现是什么下场。”陈舒从容开口,“拿不到他们的头发,你也得想法子把梦境破了。”   她现在比较庆幸的是,赵珩没有见过苏绾。   他虽然写了诏令,却不知苏绾长什么模样。   就是安排她们出宫一事,也是暗卫过来通知,送银子也是。   苏绾性子沉稳,便是真入梦,被她发觉不对也会将自己的身份隐瞒到底。   之前还能安慰自己不着急,如今赵珩成了皇帝,真要找个人公告画像一贴出来马上就能找到。她刚死里逃生得了自由,不想死。   “我尽快想办法。”道士额上冒出冷汗,“有一人的头发也行,我再试试。”   太子已经成了皇帝,这事被发现了可是要诛九族的,他就这一个命根子。   “这是苏绾的头发,我过几日再来,除非你有本事跑到东蜀去,不然别想蒙混过关。”陈舒低声警告,“你媳妇的身子骨可不好,好好想想。”   “知道。”道士额前的冷汗更多。   他靠着那梦境帮不少青楼女子找到了好去处,好容易才挣下这一点家底,不能就这么毁了。   得想法子破解掉。   陈舒见他听进去了,心中也舒了口气,戴上帷帽出去,“这事得越快越好。”   道士绷着张脸,重重点头。   梦境要怎么破,他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   因为先皇驾崩的缘故,今年的中秋不如往年热闹,百姓怨声载道,暗地里骂老皇帝死的不是时候。   苏绾和秦小宝在跟在牙婆身后,为新家挑婢女和小厮。来卖儿卖女的百姓骂声特别大,听得她心里都跟着捏了把汗。   “别管他们。”秦小宝偷偷压低嗓音,“咱小老百姓不去操心那个,过好自己的日子重要。”   他昨日才从宫里出来,百姓骂老皇帝的同时,对新帝的意见也很大。   大家都在怀疑秦王的死,是新帝所为。   还说,秦王世子被软禁在原来的□□,就是因为要找新帝报仇才闹成这样。   他吓得赶紧警告爹娘和弟妹,不准他们也跟着掺和。   “我知道,老百姓不就是以为秦王能让他们吃饱饭吗,再等等说不定新帝的口碑就好了。”苏绾也压低嗓音,“新帝刚登基,会慢慢好转的。”   秦小宝脸上露出笑意,“我也觉得新帝不错。”   苏绾笑笑,没往下接话。   是不是真的不错,还得听其言观其行,不能武断。   老百姓尊崇秦王,觉得他当皇帝会好,不过是因为老皇帝是真的昏庸。   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   秦王会带兵打仗,是北梁的战神不错,可治国也不见得能比新帝强。   他蛰居禹州二十年,要不是禹州有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当地老百姓能不能吃饱都难说。她没去禹州,不知道情况如何。   记得有次入梦,陆常林入京要求修水渠,目的为了保住太师、丞相等人的田产。   由此可见,秦王在禹州也没多少作为。   秦王世子奔丧,国公府袭爵的嫡长子亲自出城相迎,也可看出这世子没什么政治智慧。   两座国公府袭爵的国公,脑子也不清醒。   世子尚且可以说是被恨意蒙蔽理智,国公府那两位就是单纯的蠢了,又不想冒险又想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他们若是一早站出来支持新帝,还能挣个爵位稳固。   结果呢,他们眼看着太师和韩丞相打压新帝,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袖手旁观。   秦王都死了,他们难道就看不出来是新帝所为?   他们看出来了,但没及时表忠心,反而去巴结羽翼都被砍掉的秦王世子。   哪怕是秦王早有部署,他们也该低调行事,而不是让百姓都知道他们去接了秦王世子。   老话讲祖荫惠不及三代,果真不假,国公的爵位都是世袭来的,想也知道家风如何。   苏绾看了一圈,停在几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面前,叫来牙婆询问,“她们是奴籍还是良籍?”   她在现世时学过历史知识,知道古代的身份是分等级的,前几天去办理户籍,她看了自己的是良籍。   原主一家都是良籍。   奴籍的地位很低,最低的是贱籍。   “回姑娘,这些都是良籍,是因家里实在过不下去了才托我找买家的。”牙婆脸上绽开笑容,“我见姑娘不像是那些不好说话,特意给挑的这几个。”   这姑娘可不是普通人,这几个丫头都是有人找好了送来的,自己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收好处。   苏绾没把她的话当真,笑了笑,看向领头站着的小姑娘,“你会什么?”   “回姑娘,我识字。”小姑娘紧张抬头看她,“我可以做很多事。”   苏绾点了下头,看向下一个。   不等她出声,那姑娘便主动说,“我力气大,学过功夫。”   出声的是墨霜,她说完便偷偷留意苏绾的表情,尽量不让她发觉自己脸上有易容。   陛下太紧张这姑娘了,知道她搬新家要雇人,便让她们仨找上牙婆,假装是家里过不下去被卖。   她们的工作除了这姑娘安排的,主要还是保证她的安全,无需汇报她做了什么。   比在暗卫营自在。   “回姑娘,我也识字,但是不多。”最后一个也跟着出声。   “就她们仨吧,给我留着,我再选两个小厮。”苏绾放松下来,继续挑小厮。   “我也觉得她们三个不错,看着就很机灵。”秦小宝跟上去,“选好小厮我带你去订马车买马,雇厨娘。”   陈良妃封后苏绾得了不少赏赐,她买下那么大的宅子,日后出门肯定需要马车的。这些他都熟悉,能帮到她他很开心。   “好。”苏绾停在几个看着也十五六岁的小厮面前,挑出几个特别好看的,又选了两个婢女,回过头跟牙婆结账。   她有点不习惯这种买卖人口的行为,给银子时忍不住问,“若是我要给他们办户籍,大概需要多少银子?”   把这些买下来就是她的私有财产了,她需要帮手但不需要奴隶。   “这可不好说,关系硬一点一个户籍办下来也就二十两银子。”牙婆眉开眼笑,“姑娘当真是好说话的,这买回去了还给办户籍。”   苏绾没搭腔,付了银子拿到卖身契便带他们回家。   苏府的牌子已经挂上去,苏驰和奶奶也接了过来,这会估计还在整理房间。   秦小宝默默跟着,恍惚发现自己跟苏绾的距离更远了。   她早几天安然出宫,跟着就买了大宅子,如今又是苏家的大小姐,而不是宫里的粗使宫女。   他还发现,苏绾非常能干,就那么几天的时间宅子买了,家具和一应什物也都置办齐全,都不需要他帮忙。   “秦大哥,晚上你留下跟我们一起吃饭,当是给我压压房子。”苏绾弯起眉眼,“房子有点空,增加下人气。”   从原主入宫到自己穿过来,他真的帮了很多忙。   一顿饭没法表达谢意,但礼数要到。   “好。”秦小宝挠了下头,看着她傻笑,“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开口。”   苏绾含笑点头。   将买来的婢女小厮带回苏府,苏绾喝了口水带上会功夫的那个,和秦小宝一起去买马定马车。   定好了马车,她顺路又雇了两个厨娘回府,一通忙下来已经是傍晚。   苏绾记好账出去,见苏驰在院子里发呆,扬了扬眉抬脚过去,“在想什么?”   “阿姐,这真是我们的新家?”苏驰低下头,从怀里掏出一只荷包递过去,“我就攒了十两银子,原想给阿姐做嫁妆的。”   他是男子,养家糊口之事应该他来承担。   阿姐为了他和奶奶卖身入宫,如今又要操持家里,自己一点忙都帮不上。   “留着自己花吧。”苏绾在他身边坐下,“马上就中秋了,你要不要给老师送些月饼?”   这小子是真的懂事,不是嘴上说说那种耍滑的人。   当学徒并没有多少工钱,他竟然能攒下这么多。自己在宫里不算皇帝送的十万两,也才攒了几百两。   “要送的,顾夫子未有收我的束,对我还颇多照顾,我的学业要比一起去学堂的其他人进步快。”苏驰脸上绽开笑容,“阿姐可是要亲自去?”   “当然要亲自去。”苏绾唇角含笑。   按理顾孟平收了他,他们是应该去感谢一番的。   顾孟平学富五车,听了他的问题势必多想,觉得能问出那样问题的人,不是韩丞相也会是当今的皇帝。   不然他不会那么爽快就收了苏驰。   眼下韩丞相已经被问斩,新帝颁布的政策都以百姓为主,他那么聪明肯定联想到新帝身上去了。   自己当初让苏驰找他,有投机取巧之嫌,怎么也得好好感谢他一番。   “那我明日跟顾夫子说一声。”苏驰脸上的笑容扩大,但很快又收敛,略紧张的看着她,“阿姐还走吗?”   阿姐比秦小宝早几日出来,像是有别的事,他很担心。   “不走了,过了中秋咱就去汴京府衙,状告大伯谋财害命。”苏绾压低嗓音,“我有位朋友非常厉害,帮我找到了大伯买通山匪,劫走爹爹手中的货物,又假扮债主逼死爹娘的证据。”   苏驰瞬间攥紧了拳头,“我就知道与他有关!”   家中出事时他还什么都不懂,只知爹娘去了很远的地方,日后再也不回来了。   “我不会放过他的,你好好读书像爹娘期盼的那样,考取功名光宗耀祖。”苏绾安抚地拍了下他的肩膀,“晚饭差不多了,去看看秦大哥来了没。”   “阿姐放心,我一定好好做学问考个状元给阿姐增光。”苏驰神色严肃,“不让任何人看轻阿姐。”   他的阿姐是这世上最值得敬重之人,他不会让阿姐失望。   “说到做到。”苏绾站起来,拉他一起去等秦小宝。   姐弟俩开门出去,秦小宝恰好到,手里还拎着贺礼。   苏绾接过来,说了声谢谢和苏驰一起带他进去。   “我来的路上遇到你们的大伯了,好像是大公子喝醉了跟人闹起来。”秦小宝忧心忡忡,“若他知晓你买了这么大的宅子,怕是要来生事。”   “不怕,就怕他不来。”苏绾回了句,没有多说。   大伯知道她出宫,还买了大房子肯定会来闹。玄黎给她的证据里边有大伯到处借债的借据,他们一家如今除了兰馨坊和住的宅子,田产都卖得差不多了。   “你有准备便好,需要我做什么,你只管开口便是。”秦小宝微微有些脸红,“帮不了大忙,跑腿打听消息的事还是能做的。”   “需要帮忙我会找你的。”苏绾客气一句,岔开话题跟他聊别的。   今后肯定还会跟他往来,只是没必要太过亲密。   大伯可不是什么好人,那两个堂兄也不是善茬,秦小宝牵扯进来只会被打击报复。   进前厅坐下闲聊一阵,婢女过来通知开饭,苏绾和苏驰一块站起来,带秦小宝过去。   奶奶李氏已经到了,见他们进来,脸上顿时绽开笑容,“绾绾坐奶奶身边来。”   苏绾笑笑,坐到李氏身边。   晚饭很丰盛,厨娘的手艺不错,荤素搭配看着就很有食欲。   苏驰和秦小宝也坐下,互相客气一番开始吃饭。   苏绾忙了一天,又累又饿,顾不上形象放开了大快朵颐。   吃完送走秦小宝,她回到前厅见李氏和苏驰都在等着,挑了下眉大大方方进去,“奶奶可是有话要说?”   “阿驰你跪下。”李氏吩咐一句,抬头招呼苏绾,“绾绾你坐下,奶奶有话说。”   苏绾和苏驰依言照做。   “阿驰,从今往后这个家是你阿姐当家,你身为男子要帮衬阿姐,不可有抢权的念头也不可不听你阿姐的话。”李氏看着苏驰,严肃交代,“莫要以为自己是男子,就想着抢你阿姐手里的东西。”   “我明白。”苏驰眼神清亮,“我一定听阿姐的话。”   “明白便好,起来吧。”李氏转头看着苏绾,“绾绾,阿驰是男子不可纵容,你大伯就是被你祖奶奶给惯出来的。”   苏绾认真点头,“好。”   老太太的担忧也不算多余,苏驰当了六年学徒,忽然又成了苏家小少爷难免会飘。   敲打一下也好。   又跟奶奶李氏说了会话,苏绾叮嘱新来婢女照顾好老太太,先行回房。   洗完澡,她回房拿出香料集,按照步骤给赵珩调配新的香料。   忙到后半夜,她实在困得不行这下熄灯睡下。   她留下会功夫的秋霜识字的秋兰、秋梅在主院跟着自己,剩下两个婢女给李氏和苏驰各安排了一个。   疲惫睡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竟再次入梦。   苏绾发现时人已经从马背上摔下来,像现实里第一次学骑马时那般,整个趴在赵珩身上。   她懵了下,反应过来旋即从他身上下去,“朕没事。”   赵珩缓了缓情绪,也坐起来看着她,险些控制不住出声。   苏绾被他脸上的紧张逗笑,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脸。   赵珩知道梦里就算摔了也感觉不到疼,还是将她抱起来,往围场一侧走去。   “朕真的没事。”苏绾伸手摸他的脸。   感觉好像瘦了?   自上回他陪自己买了房子到现在,也就三天没见,不至于这么明显吧?皇帝都让他干嘛去了,像是整个人被掏空了一样。   赵珩不说话,抱着她走到守着围场的人搬来的椅子前,才放她下去。   他在现实里抱不着,梦里能多抱一会是一会。   兴南知县的调查结果出来,桥确实是人为才会被洪水冲断。   那条江的上游还有一处湖泊,原本不该在此时放水的湖泊,竟然被人偷偷开了口子,还往江中丢了很多的浮木,这才导致桥塌。   为了尽快解决这事,他好几个晚上没合眼。   今日工部按照她画的图纸,重新绘制了一份更准确的出来,他才算是安了心。   原想睡醒了再去看她,孰料先在梦里见到了。   “驸马为何不肯与朕说话?”苏绾及时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仰起脸看着他俊美不凡的脸庞,唇角含笑,“一年了,是在防着朕还是依旧觉得,朕不配?”   在现实里不敢逗他,梦里可以。   赵珩摇头。   他原先想看她到底是什么人,个故意不出声。如今是完全不想出声了,听她说便好,自己一出声她肯定就不会总那么主动亲自己了。   “真的不是?”苏绾狡黠一笑,“闭上眼,我检查下你有没有说真话。” 第101章   赵珩僵了一瞬,老实闭上眼。   女子略带几分凉意的手勾着他的脖子,身上散发出来的馨香气息越来越近,他的心跳也渐渐跟着乱了频率。   她这是还在防备自己,还是故意捉弄?   气氛静谧。   苏绾看出他的紧张,身子又往前凑了凑停在一个恰当的距离,看着他的脸庞染上暗红。   他在现实里也特别容易脸红,好像自己只要稍稍出格一点,他便会有这种纯情到让人欲罢不能的反应。   皇帝肯定不会这样,从他被立为储君,徐贵妃就往东宫送了三十几个侍妾,漂亮水灵的宫女更是送了不少。   而且皇子到了一定年纪,会有人教他们怎么行房的。   第一次入梦成婚,就有敬事房的嬷嬷来教她如何洞房。   苏绾眼看着他的脸越来越红,伸出手轻轻碰了下他的嘴唇,低低笑出声,“可以睁开眼了。”   赵珩睁开眼,入目便是她略带顽皮的笑脸。此时的她不像是帝王,而像是与情郎玩闹的寻常女子,俏丽鲜妍。   他稳住自己的情绪,将她巧笑嫣然的模样收进眼底,随即放空双目不让自己露馅。   “赏你的。”苏绾出其不意地亲了他的唇,松开勾着他脖子的手,放松倒进椅子里,“去帮朕把马牵回来。”   赵珩点了下头,转过身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唇角不自觉上扬。   她这是在梦中对自己没戒心了?   现实里的她经过断桥一事,应该不会再怀疑自己的身份。身为帝王,不会不关注断桥后可能会出现的隐患。   饶是如此,自己还是不可有丝毫的大意。   她很敏锐,且观察入微,跟她斗智斗勇不能有丁点的松懈。   去将马牵回来,谢梨廷等人也玩够了,全都聚过来关心苏绾出了什么事。   “朕的马累了让它歇一会,没事。”苏绾站起来,走到赵珩身边拿走缰绳利落上马,居高临下地看着谢梨廷等人,“陪朕一起骑一会。”   “陛下果真与我等不同,学的如此之快。”程少宁脸上露出崇拜的表情,“臣学骑马之时,第一日可是摔了好几回。”   “是驸马教得好。”苏绾扬眉,“上马吧。”   程少宁扭头看着赵珩,脸上的崇拜之色更加明显,“不知驸马是否愿意与我较量一番?”   赵珩抬了下眼皮,略略颔首。   他还未立储便时常偷偷出宫,查看开在各处的铺子,就是表兄的骑术都不如他精湛。   程少宁的骑术,在一众贵公子当中或许算得出色,在他跟前与初学者无异。   “朕也想欣赏驸马的骑术。”苏绾拍打马肚子先跑了出去。   在现实里学骑马他只负责指点,或者是她摔跤时过来接住她,没看到他骑马英姿。   “陛下不给我等彩头吗?”程少宁翻身上马去追苏绾,“有彩头才有劲头。”   苏绾勒停马匹侧过头看看他,又看看慢悠悠跟上来的赵珩和谢梨廷等人,微微扬眉,“赢了的人,可以亲朕一下。”   “微臣也要参加比试。”谢梨廷脸上浮起笑容,“不然就太不公平了,陛下可从来没亲过臣。”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看着赵珩。   赵珩面沉似水,仿佛没听到谢梨廷说了什么。梦里算什么,他在现实里也亲过苏绾的,只是没让她发觉。   梁文府比较腼腆,只是笑着没有接话,安静又乖巧。   顾孟平像是并不喜欢这样的活动,绷着张脸一言不发。   大才子还是骄傲的。   “不如我等一同比试,围场恰好有赛马的场地,谁赢了谁就能得到陛下的香吻。”萧云敬从容提议,“陛下以为如何。”   “准了。”苏绾松开缰绳再次拍打马肚子,“让人把比赛场准备好,你们先陪朕骑一圈。”   “臣遵旨。”萧云敬叫来随行的宫人吩咐下去,策马跟上队伍。   赵珩握紧缰绳,不时侧过头看苏绾。   她现实里的新家应该是准备妥当了,临睡前墨霜来消息,她们三个顺利被她买走。   再有两日便是中秋,他答应过陪她一起看灯。   朝中政务繁忙,六皇叔的布置也渐渐开始显山露水,尤其是软禁秦王世子后,国中各地关于秦王是传说便多了起来。   再有就是国公府的两位世袭国公,这两日开始私下宴请朝中未有被清算的官员,次数频繁似有笼络之嫌。   他们若是以为自己不敢杀了他们,那就错了。   再不知收敛,他会削了他们的封号贬为庶民。   赵珩收了思绪,瞧见谢梨廷追上来,唇角幅度很小的抿了下,神色如常。   在这梦境里,随他们怎么争都争不过自己。   “驸马可有赢的把握?”苏绾故意逗他,“输了朕可是要亲别人了。”   上回入梦,他似乎已经有了一丝不明显的独占欲,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变得强烈。   六个伴读一起赛马,最有可能赢的人是他。   赵珩点了下头,另一边的谢梨廷看到他的动作,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说,“陛下未免太过偏心,上朝带着驸马,也只让驸马一人侍寝。”   “朕很偏心吗?”苏绾似笑非笑,“驸马是不是也如此觉得。”   赵珩淡然摇头。   谢梨廷干笑,“驸马当然不觉得陛下偏心,臣入宫至今,陛下可是一次都没宿在临荷殿。”   “你赢了驸马,今夜朕便宿到临荷殿去。”苏绾丢下一句,催马快跑。   谢梨廷侧过头,一脸得意地看了眼赵珩,策马去追她,   赵珩不紧不慢地催动马匹,浑不在意他的挑衅。   跑了一圈下来,随行的宫人也准备好了赛马场。苏绾下马坐到华盖底下,接过宫人递来的茶水喝了口,目光不自觉落到赵珩身上。   他骑马的样子英姿勃发,明明是暗卫却有种帝王睥睨天下的气势。尤其在马上,那种仿佛要号令三军的凛冽从容,迷人的不行。   “陛下方才跟臣说的话,可作数?”谢梨廷笑容浅浅,“臣想吃定心丸。”   “作数。”苏绾放下茶杯,泰然扬眉,“赢了才能跟朕要奖励。”   谢梨廷满意收回视线,催动自己的马匹走到出发点,脸上浮着让人嫉妒的笑。   萧云敬和程少宁等人不知他和苏绾说了什么,看他的表情都有些一言难尽,只有赵珩面不改色。   负责监督比赛的宫人拿着旗子过来,等着他们都做好准备,随即挥旗示意开始。   六匹骏马开始奔跑起来,赵珩转眼脱颖而出。   苏绾歪在椅子里,撑着下巴看他们比赛。   谢梨廷很努力的想赢,紧紧追着赵珩不放。程少宁就在两人身后,少年意气风发,笑容恣意。   萧云敬跟在他们三人后面,速度平稳,神色也说不出的从容悠闲,似乎毫不在意输赢。   最后面的是顾孟平和梁文府,两人很努力的想要去追赶前面的人,奈何还是落下了一大截。   跑完第一圈,能追上赵珩的只剩下程少宁。   少年脸上的笑容淡了些,隐约多了几分志在必得的严肃。   谢梨廷和萧云敬也没放弃,平稳跟在他二人身后,只有和梁文府和顾孟平,像是放弃了一样,速度越来越慢。   苏绾看着这一幕,想到现实里的新帝,莫名有些同情。   她在梦里不需要平衡前朝的势力,不用忌惮大臣门的手段,谁找茬她就给谁不自在。   现实里根本行不通。   老皇帝驾崩,新帝要守孝三年,这三年若是不肃清朝政震住朝臣,三年一过不知多少大臣要往宫里送女人。   当初选太子妃的阵仗的就不小,这回选的是皇后,竞争更加激烈。   谢丞相作为第一个站出来支持新帝的老臣,谢梨廷又是新帝的左膀右臂,谁能保证他不会成为第二个韩丞相?   还有那几个尚书,谁又能做到被倚重之后,还能清正如初?   权力是会让人上瘾的。   苏绾叹了口气,决定不去想这些跟自己无关的事,她在梦里又不需要担心这些,当昏君也好明君也罢,醒来梦境就会消失。   第二圈结束,顾孟平和梁文府退出,两人下马回到苏绾身边,一个看起来还有些拘谨,一个看着还很不服气。   苏绾知道顾孟平为何不服气,唇角弯了下没理会他。   他是未来的状元郎,也是国子监声名远扬的大才子,骄傲自负。哪能一下子就屈服,在梦境给他的剧情里,自己就是个昏庸无能的昏君。   “陛下为何总看着驸马?”梁文府弱弱出声,问完又红着脸解释,“微臣只是好奇。”   “因为驸马最好看。”苏绾抬手指向赵珩,“他的骑术是你们任何人都比不了的,他对朕的忠心,也是你们不能比的。”   除了赵珩,梦境里其他人都是大臣送来糖衣炮弹。   “可陛下也曾说,微臣最好看。”梁文府在苏绾身边坐下,露出一脸受伤的表情,“陛下是不是和谁都说一样的话。”   苏绾被他的问题逗笑,“朕去看谁,谁就是最好看的。”   顾孟平侧目,不过没说什么。   梁文府闹了个大红脸,也不敢再出声了,安静看比赛。   赵珩他们已经跑到了第四圈,程少宁到底是太年轻了,不止被赵珩他们三个甩下一大截,人也累得面颊通红。   萧云敬和谢梨廷依旧很稳,不过输赢已经很明显了,赵珩一骑绝尘赢得比赛毫无悬念。   苏绾站起来,不疾不徐走到终点等着他过来,微笑仰起脸,“恭喜驸马。”   赵珩勒停马匹,弓下脊背看着她,脸上依旧没有多余的情绪,心跳却快得像是要冲出胸膛。   他若是主动亲她,会不会又让她生疑?   苏绾眨了下眼,意味深长的笑了,“驸马是在等朕主动吗?” 第102章   赵珩再度倾身,深邃的双眸沉静幽深,克制住激动,在她的注视中低下头,蜻蜓点水般亲了下她柔软的唇瓣。   她在梦中的防备依旧是很深,要警惕。   “下来。”苏绾往后退了一步,仰着脸负手而立,唇角依旧挂着那抹别有深意的笑。   梦境给他的剧情也太生硬了点。之前都表现出占有欲了,还以为他会趁着赢了比赛的机会,会热情一些。   刚才那一下也叫吻?   赵珩从马上下去,余光扫过谢梨廷和萧云敬的脸,转过身背对着他们站到苏绾面前。   “站好别动啊。”苏绾轻声说了句,伸手搭到他肩膀上踮起脚尖吻他。   赵珩心神威震,未免她发觉自己有意识,双手只敢虚虚抬高不敢去抱她,也不敢回应。   素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也慢慢接近崩溃边沿。   她若是再继续下去……赵珩闭上眼的间隙,压在唇上的柔软触感倏然抽离,耳边听到她略带调侃的笑声,“驸马学会了没,这才是吻。”   赵珩偷偷睁开一条眼缝看她,眼里满是无奈。   在梦境里她才是帝王,若不是担心被她打入冷宫,他会好好跟她实践下,怎样才算是吻。   “朕不会让别人侍寝的。”苏绾贴着他的耳朵说完,含笑越过他朝谢梨廷等人走去,“今日朕玩得很尽兴,所有人都有赏,摆驾回宫。”   “驸马技高一筹,我等心服口服。”程少宁闷闷不乐,“他是不是隐藏得太好了。”   “确实隐藏得非常好。”谢梨廷接了句,挑拨之意非常明显,“驸马会的可不止这些。”   程少宁没上他的当,几步走到苏绾身边,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看她,“陛下是不是很喜欢驸马?”   “每个都喜欢。”苏绾神色自若。   赵珩特殊一点是因为他是自己梦里的暗卫,在现实里接触也比较多,不一样。   “陛下的心也不知何时能分微臣一点点。”程少宁嘀咕一句,转头去拿自己的马。   赵珩恰好听到这一句,抿了下唇角,牵着马过去找苏绾。   不管梦境还是现实,谁都别想分走她的心。   苏绾侧过头看他,见他还是一副丝毫不受干扰的模样,又忍不住想亲他,想看他脸红失控的样子。   赵珩觉察到她的视线,故作淡定,耳朵却悄然发烫。   苏绾眼尖,过去拿走他手中的缰绳,出其不意地亲了下他的脸,“朕喜欢驸马多一点。”   赵珩手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敢把她抓回来亲回去。   再有两天就能陪她一起去看灯,到时找机会亲她。   各自上马离开围场回城,苏绾领头,其他人和随行的侍卫宫人跟后。日头西斜,远处的城池笼在橘色的夕阳下,美得仿佛画卷一般。   现实里的汴京没这么漂亮,跟她在现世去过的古城也不一样,排污完全靠人工,排水系统也不行。   新房的净房她过了中秋就找工人改造,免得入冬后难受。   到城门附近,不知从何处过来一队将近三百人的队伍,穿得整整齐齐头上都包着白布,像是奔丧又像是……告状?   “陛下留步,属下先去查看情况。”禁军统领上前拦住苏绾,带着两个侍卫策马过去,拦住那一队人马询问。   苏绾停下来,其他人也跟着勒停了马匹,好奇观望。   赵珩催动马匹靠近苏绾,也往那一队人马看去。   是来告御状的。   这么多人上汴京告御状,定是出了大事。   等了一阵,禁军统领带着侍卫折回来,身后跟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走路颤颤巍巍,脸上的表情却是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   到了跟前,老人扑通跪下,双手举过头顶哑着嗓音道:“草民安阳王家家主王闵昌拜见陛下,求陛下为我安阳百姓做主。”   苏绾垂眸看他,“老人家你先起来,告诉朕发生了何事。”   原著中,安阳是距离汴京最近的一个县,也是武安侯闫家的封地。   王家是安阳的清流大族,国中的夫子、官员部分出自安阳王家,影响力还是很大的。   她能记得这个,是因为这武安侯的夫人与柳尚书的原配是表亲,武安侯世子跟柳云珊从小定有娃娃亲,后来却求娶柳云珊的庶妹。   柳云珊则被选为太子妃的候选人选。   后来柳云珊落选太子妃,这武安侯世子又打起她的主意,在她与贺清尘经过安阳时,出言调戏而惹怒萧云敬。   最终导致武安侯一家被削了爵位,贬为庶民。   当然理由不止这个,是否因为还牵扯到其他的事,她没细看不记得了。   只隐约记得原著中的造反发生时,安阳出动过不少兵力,与起义军合流攻打汴京。   自己在现实里不认识柳云珊,也没见过萧云敬,更没法知道具体情况。   照眼前的梦境看,能逼得清流大族的家主上京告御状,武安侯府的这位世子,作的妖不小。   “陛下若是不答应秉公处理,草民决不起来。”王闵昌跪在地上,高举手中的状纸,“武安侯纵子行凶鱼肉乡里,强行将我王家一族降为奴籍,草民不服。这天下难道没有王法了吗!”   “若证据属实,朕自当秉公处理。”苏绾沉下脸,“老人家若是喜欢跪着,那便无需起来了。”   王闵昌一愣,旋即站起身将手中的状纸呈给禁军统领。   萧云敬等人脸上都露出几分诧异的神色,只有赵珩见怪不怪。   苏绾摆起帝王威仪,连他都怕。   被关冷宫不是说说而已。   苏绾从禁军统领手中接过状纸,耐着性子看完,随手递给赵珩,“进城去汴京府衙。”   赵珩收好状纸,低头看了眼王闵昌,唇角抿紧。   武安侯是祖父封的一等侯爵,后来父皇登基,武安侯因跟六皇叔关系亲近,受到牵连而前往封地安阳。   武安侯府如今的侯爷也是世袭,未能像其父亲一般挣到军功,只安守祖业过活。世子是个风流人物,府中的姬妾多达百人对外却是一副谦谦君子模样。   自己在安阳有产业,曾见私下过世子几回,其人行径与这老人所说大致吻合。   只有事不对,武安侯虽世袭了爵位,对王家却是十分敬重,断然不会做出将一族人都降为奴籍之事。   他也无权如此作为。   赵珩眯了眯眼,再度看向那些一同来告状的人,霎时豁然开朗。   他们来汴京告状不是为了真的告状,而是来打探消息,寻找救出秦王世子的办法,同时摸查汴京的护卫情况。   林尚书未有悬梁之前,戍京大营的统领,是大将军举荐给父皇的。   自己登基之前就已将统领换成自己的人,只是营中将士众多,未有来得及将身份不明之人,全部换出去。   安阳距离汴京最近,让他们查探清楚戍京大营和城门守卫的换防时间,难免不会有人借着为六皇叔复仇的名义,而起兵攻入汴京营救秦王世子。   六皇叔离开禹州之前便做了两手准备,清君侧不成便造反起义。可惜他千算万算,没能算到自己会在梦中遇到苏绾。   没能算到,自己因为查找苏绾而发觉被他监视。   自己之所以下令软禁秦王世子,原本就打算利用他逼出六皇叔的所有布置,来得正好。   不把六皇叔的拥趸者全部拔除,这些人必定会想方设法给他使绊子。   赵珩闭了闭眼,若无其事跟上苏绾。   一行人入城后直奔汴京府衙。   汴京府尹迎出来下跪行礼,没开口身上的袍子就被汗湿。   苏绾看他一眼,从马上下去背着手大步进入大堂。   府尹换人了,梦境的剧情果真不需要细节。   府衙慌慌张张冲出来,击鼓升堂,门外很快聚集了大批百姓看热闹。   苏绾面若寒霜,拿起惊堂木一拍,“堂上何人,所告何事。”   王闵昌再次跪下,将武安侯世子的恶行陈述一遍,抬头看着苏绾,“请陛下为草民做主。”   “状纸上写着武安侯世子将你一族人都降为奴籍。朕记得安阳王家一族逾千人,全部降为奴籍须户部同意才可实行,还是状纸上的一族人其实是叫王一族的人?”苏绾漠然出声,“传朕口谕,命户部尚书来见。”   王闵昌脸色微变,“草民句句属实绝无虚言。”   “是否作假朕自会分辨。”苏绾说完便不理会他了,低头摆弄手中的惊堂木。   王家是清流世家,按这个世界的户籍等级,应该是贵籍。武安侯真要将他们降为奴籍,户部不可能不知道。   户籍降级好像都是由官府来定,涉及到世家大族,便是皇帝都不能轻易动,何况一个袭爵的侯爷世子。   告状是假,他们有别的目的才是真的。   可梦境里除了举行登基大典,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难道是现实?   苏绾抿起唇角,抬眸看向跪在堂上的王闵昌,还有门外那几百个头上包着白布,布上写着大大的冤的王家族人。   这么多人光明正大进入汴京,还是来状告武安侯世子的。这世子的风评本来就不行,新帝便是收到消息也不会起疑,方便他们查探消息。   就算新帝起疑,恐怕也不会分神去调查。   洛州断桥,靖安随时会出现灾民造反的情况,朝中那些跟韩丞相结党还没被清算的朝臣,再给他使绊子搅和,就更难注意到这件事了。   而且新帝天天都在皇宫里,就算有暗卫营也没法做到锦衣卫那样,挨个监视朝中大臣。   他也不能这么做。   登基只表明他顺利上位,能不能坐得稳就难说了。   他敢在杀了秦王之后又软禁秦王世子,估计也是为了把秦王之前的布置,全部逼出来。   尤其跟秦王同期封爵的那几位,这些人在百姓口中可是北梁的开国功臣,他们真的联起手来作乱,北梁是真的要完。   新帝虽然拿到虎符,也派了萧云敬下去接管赤虎军,然而没有个一年半载,拿着虎符也没法叫得动大将军带出来的将士。   或者说――秦王带出来的赤虎军。   回头在现实里见到赵珩,得让他提醒新帝注意安阳的动静,他中秋要陪自己看灯,说好了的。   苏绾捋清了思绪,心情顿时好了很多。   “户部尚书到。”禁军统领出声提醒。   苏绾抬起头,等着户部尚书进来了,这才漠然掀唇,“靖安赈灾一事进展如何?”   “回陛下,一切顺利。臣已按照陛下的吩咐,将赈灾粮送到靖安。”户部尚书回话。   苏绾应了声,指着地上的王闵昌说,“此人状告武安侯世子,将他一族之人全部降为奴籍,户部可知情。”   “并无此事。”户部尚书不悦皱眉,“户籍降级是大事,要户部商议后送呈陛下,陛下同意后方可更改。”   “原来如此。”苏绾唇边多了一抹笑,低头看着堂上的王闵昌,“闯到御前告假状,按北梁律法当如何处置?”   这么不想要贵籍,那就不给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今夜侍寝。   苏绾:想得美。   赵珩:…… 第103章   苏绾说完,目光如炬地注视着跪在地上的王闵昌。   他脸上多了一丝紧张,但不是很明显。   “回陛下。”户部尚书也不屑地瞥了眼地上的王闵昌,从容出声,“按北梁律法诬告证据确凿当反坐,污蔑王孙又欺君罪加一等,当世代没籍为奴。”   赵珩眸光微闪。   户部尚书没说实话,按北梁律法,诬告者反坐。而没籍为奴只有犯了大错,才会如此惩罚。   他不像是要帮苏绾,反而像是……在拱火。   汴京府尹熟知北梁律法,当着户部尚书的面,不知是否会站出来指责如此处罚与法不符。   若是不说也无妨,苏绾是女帝是一国之君,她想怎样惩罚耍滑之人都可。   “王氏一族身为清流大族,却带头闯到御前告假状,企图污蔑我北梁开国功臣,此举要罚。”苏绾神色漠然,“还要重罚以儆效尤。”   户部尚书还未出声,王闵昌便气得吹胡子瞪眼,“陛下不查证证据便下判断,实乃昏君所为!”   门外围观的百姓都不敢出声,表情却很统一的表达出一个意思――果然是昏君。   苏绾环顾一圈,视线落到王闵昌身上,唇角微弯,“你方才说绝无虚言。北梁掌管户部的尚书就在你跟前,你是想说武安侯手眼通天,联合户部做出此事,根本不把朕放在眼里吗?”   “回陛下,户部有安阳送呈的户籍资料,随时可查证。臣以项上人头担保,绝无此事。”户部尚书侧头看着王闵昌,面若寒霜,“大胆刁民,竟敢当堂辱骂圣上,污蔑朝廷命官,按北梁律法当杖责二十收监一年。”   “那便杖责二十,来人,将告状之人带下去,上刑。”苏绾往后一靠,手指曲起,在椅子的扶手上敲了敲,等着王闵昌说实话。   “草民却有夸大事实,但世子仗势欺人强抢民女,还将我王氏族人没籍为奴一事属实。”王闵昌开始发抖,额上冒出大滴大滴的冷汗。   “这便是清流大族的句句属实?”苏绾微微眯起眼,“朕若饶了你,日后岂不是人人都可这般告状。”   百姓的表情开始变得犹豫起来,没敢出声。   苏绾没给王闵昌分辨的机会,又说,“武安侯府多年不问政事,安阳一地的知县权力竟是比朕还大,说给你们降籍就降了,还一次一千多人,户部尚书就在现场,还需要查证什么。”   王闵昌语塞。   “人证都是你王氏族人,自然偏向于你,你一句夸大就想免责,合着全是你的道理,朕倒成昏君了。”苏绾又怼他一句,分神留意百姓的反应。   百姓脸上的嫌弃已经消失,换上心虚的表情。   王闵昌额前的汗粒增多,府衙二话说,上前将他拖了出去。   “别把人打死,免得朕真成昏君了。”苏绾交代一句,偏头看向户部尚书,“安阳王氏一族既然不想要贵籍,那就遂了他们的愿,降为良籍。”   “臣遵旨。”户部尚书禁不住抖了下。   王氏一族的族人一听,全部慌张跪下。   当中一位中年人朗声求情,“求陛下开恩,我安阳王氏多年来皆安分守己,若非被武安侯府的世子欺辱,也不敢上京告御状。”   “告状便可随意捏造证据,便可当堂辱骂朕是昏君?”苏绾拿起惊堂木,不疾不徐出声,“自己根子不正,倒是好意思怪别人更歪。”   “噗……”顾孟平忽然失笑,“安阳王家可是武安侯府的座上宾,这御状听着像是告武安侯府的世子,依我看告的分明是陛下。”   “这么说武安侯对朕的意见很大。”苏绾扬眉,“汴京府尹何在。”   汴京府尹上前行礼,身上的汗水跟下了雨似的往下掉,“微臣在。”   “安阳王氏一族的人关入大牢,命人速速前往安阳,将世子带到汴京升堂审理此案。”苏绾丢开手中的惊堂木,嗓音发凉,“你若审不明白,就换个府尹来审。”   “微臣遵旨。”汴京府尹哆嗦了下,脑袋深深埋下去。   苏绾摆手示意他退下,抬头看向户部尚书,“爱卿既然来了,也为朕分分忧,自明日起北梁国中取消奴籍和贱籍,全部归为良籍。”   贵籍都是世家大族、王孙侯爵和朝廷官员,暂时不能动。人牙买卖也不能说停就停,会出乱子,毕竟是沿袭很久的习惯。   入梦这么多次,她已经摸清楚规律了。只要不去动那些世家大族、王孙侯爵的利益,她就很安全。   “这?”户部尚书也跟着抖了下,“陛下,此举……”   他话还没说完,围观看热闹的百姓便跪了一地,齐声高呼,“陛下英明,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户部尚书脸上露出吞了苍蝇一样的表情,剩下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赵珩唇角弯了下,复又很快收敛。   “都起来吧。”苏绾看向挨了二十板子的王闵昌,嗓音瞬间又冷下去,“老先生还打算告朕吗?”   王闵昌抬起头看她,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关入大牢,找个大夫给他瞧瞧,别让他死了,退堂。”苏绾拿起惊堂木拍了下,缓缓起身。   才站起来的百姓又跪下去,“恭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户部尚书的脸黑得没法看,咬牙行礼,“臣恭送陛下。”   苏绾没搭理他,自顾走出府衙大堂,上马回宫。   赵珩策马跟上她,心情愉悦。   他发觉她行事看似没章法,实则处处打人痛点。   取消了户籍分级,由原来的四级变成两级,奴籍和贱籍的百姓虽没了身份限制,却也是要吃饭的。   如何让他们吃饱饭,不解决掉这个问题,户籍政策其实用处不大。   赵珩敛眉看了眼户部尚书,想到韩丞相和太倒台后收回的土地,瞬间有了主意。   可先将部分荒地分下去,让贱籍和奴籍的百姓去开荒种地,有地可种加上减免了赋税,自然能吃得上饭。   而原本就是良籍的百姓,可优先租种没收回来的良田,再按照租种的良田大小,缴纳一定的粮食当租金给官府。   如此一来,所有的问题就都可解决。   日后可再想法子,限制官员、王孙侯爵、世家大族囤积良田,让普通百姓有地可种有饭可吃。   百姓在乎的无非吃饱穿暖。   战神和开国功臣已经是老黄历,眼下他不杀功臣,但也不会让他们借着功勋来反自己。   再过一段时日,等自己将所有的威胁铲除,可考虑柳尚书的建议,举荐苏绾入朝为官。   谢丞相虽有为国为民之心,处理问题终究还是循规蹈矩了些。   苏绾的想法很特别,出发点却都是为了百姓,初期看着不好处理长久来说却影响甚广。   尤其取消户籍分级的法子,处理得当便可让北梁在与东蜀停战期间,更快速的提高国力。   赵珩想到这,忍不住又看了眼苏绾,唇角不自觉上扬。   回到宫中,孙来福等在长信宫门外,看到苏绾像是松了口气,抱着拂尘笑呵呵迎上来,“陛下可是玩开心了?”   苏绾应了声,从马上下去将马匹交给随行的宫人,抬脚往里进,“可是出了什么事?”   “未有出事,是老奴放心不下陛下,便一直在宫门这等着。”孙来福喜不自胜,“没事便好。”   “放心,朕有驸马在还有禁军统领,不会出事。”苏绾说着,自然而然地伸手抓住赵珩的手将他拉过来,回头看着谢梨廷等人,“朕还有公务要处理,不用陪着了。”   谢梨廷等人齐齐行礼告退。   苏绾带着赵珩进太初殿花厅坐下,抬头看着孙来福,“说。”   孙来福抱紧拂尘,笑着上前回话,“万寿节就要到了,礼部差人过来问是否要办宫宴。”   苏绾端起茶杯,暗自琢磨万寿节是什么节日,没回他。   好像是皇帝的生日?她不敢确定,想了想又放下茶杯看他,“礼部想怎么办?”   “礼部的意思是,陛下刚登基原本应该大办,毕竟是陛下的生辰,可先皇驾崩尚未满三年,此时举办宫宴怕有不妥。”孙来福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那便不办了。”苏绾暗暗松了口气,幸好还有点印象没记错。   果然是她的生日。   赵珩悄悄偏头,心思微动。幸而梦里也有这个事,不然他都给忙忘了。   苏绾的生辰在重阳这天,届时自己可以出宫陪她过。   “那老奴吩咐下去,长信宫单独设宴为陛下祝寿。”孙来福明显松了口气。   “去吧。”苏绾站起身,“别太隆重。”   谢梨廷一定会趁着这个机会,再次荼毒她的嗅觉,她估计真会控制不住将他打入冷宫。   孙来福退下。   苏绾去小书房坐下,拿起自己画的宠幸表格看了会,赵珩跟进来坐到对面。   她抬了下眼皮,故意问,“驸马打算送朕什么样的贺礼?”   要不是梦里提到,她都不记得原主生日是几时。   赵珩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笔,倒水研墨,差不多好了这才拿了张纸铺开,提笔写下一句话:秘密。   苏绾起身看清他写的内容,倾身过去亲了下他的额头,“什么秘密?驸马是打算将自己送给朕吗?”   赵珩手抖了下,摇头。   她嘴上各种逗他,来真的,怕是会立即将自己打入冷宫。   翻脸无情。   “驸马真的不喜欢朕?”苏绾单手撑在书桌上,另一只手挑起他的下巴,佯装向往,“方才去骑马,程少宁问朕何时把心分给他一些,驸马难道不想要。”   梦境里每个人都会根据她的决定,调整自己在梦中的反应,就他不是。   从第一次入梦到现在,他的反应几乎等于是没有,唯一的一点改变就是上次入梦,他似乎有了独占欲。   但是这次好像又消失了,在围场的时候程少宁那么说,他都没多看一眼程少宁。   她就这么没有魅力,连个工具人都搞不定?   赵珩拿开她的手,低下头在纸上写下一个字:想。   她的人和心他都想要。   有她在身边,他相信北梁可以更快的变成太平盛世,变成她想要的模样。   “当真?”苏绾故意凑过去,贴着他的耳朵轻笑,“方才在围场,朕与梨廷说赢了侍寝,驸马做好准备没有?”   上次入梦他说是白天,这回总不是了吧。   赵珩被她问住,过了一阵才迟疑点头。   又骗他。   她才不会真的跟自己洞房。上次入梦她是为了试探自己,这回虽不是试探,但也不会是真的。   “那便去梳洗吧。”苏绾坏笑,“朕也去。”   暗卫的服从性他还是有的,别的一会就知道了。   苏绾说完,站直起来出去招呼宫人进来伺候自己梳洗。   赵珩轻轻吐出口气,也起身出去。今夜怕是逃不过被她发觉自己有意识一事,就算不是真的侍寝,自己也很难抵抗她的撩拨。   方才在围场,他就差点露陷。   各自梳洗干净出去,苏绾屏退所有的宫人,坐到龙床上等他。   赵珩坐过去,不敢让自己有任何情绪。   “驸马可是紧张了?”苏绾倾身过去,单手支到他肩膀上,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脸。   梦里梦外都这么乖,不知道新帝何时才放人让她养。   赵珩僵着脊背不敢动,额上隐约起了层薄汗,心跳如雷。   “驸马的心跳好快。”苏绾的手滑下去,隔着中衣覆上他心脏的位置,唇边的笑容扩大,“知道该怎么做吗?”   赵珩缓了缓呼吸,点头。   他当然知道。   苏绾等了一会以为他有下一步动作,谁知他点了头却还坐得笔直,险些忍不住笑场。   这也太可爱了。   “躺下不许动。”苏绾抓着他的肩膀一起倒向龙床,趁他吃惊的间隙,低头亲上去。   就在此时,耳边听到苏驰的叫声,跟着便是婢女秋霜敲门的声音。   苏绾被吵醒过来,缓了一会,淡淡出声,“进来吧。”   美梦果然容易醒。   秋霜开门入内,“小少爷放学回来,见大小姐没起,心里着急过来瞧瞧。”   苏绾扭头看向滴漏,发觉自己睡过头,旋即起来穿衣。   昨天太累了,加上是睡在自己的房间里,潜意识里感觉到安全,因此才会睡了那么久。   洗漱干净开门出去,苏驰一见到她脸上马上绽开笑容,“我今日跟顾夫子说了,他这两日比较忙,要中秋才有假期。”   “不妨事,我明日去学堂找他。”苏绾唇角含笑,“奶奶如何?”   “比你早一点醒来,十几年第一次睡得这么好。”苏驰心情愉悦,“今日顾夫子考我,都过关了。”   “不错,但不可骄傲,做学问要戒骄戒躁,要像顾夫子那样认真。”苏绾提醒一句,随口打听学堂的情况。   苏驰说了一会,像是想起了什么,神情有些激动,“贺大夫回汴京了,上回奶奶生病去找他看病,一分银子没花,我想着中秋时是不是也给他送些月饼过去。”   “我明日去等你下学再一起过去,要提前送。”苏绾一脸认真,“一会吃完饭我去就去准备谢礼。”   苏驰眼神亮起来,用力点头。   苏绾习惯性拍了下他的肩膀,心中满是欣慰。   吃过午饭,苏驰回自己的院子午睡,奶奶带着身边的婢女收拾花园,苏绾则带着秋霜出门去找改建净房和茅房的匠人,预定材料。   院子比较大,改建还要考虑日后清理的问题,她还没来得及画图纸。   图纸不是难事,找好泥水匠定好材料后,她一晚上就能画出来。   进入市集,苏绾看了一圈材料,记下店铺的名字和价钱,顺便打听匠人的工钱,要如何请人。   前后问了十多家铺子,她心里有了数,离开市集去买谢礼。   忙碌中,一天的时间悄然过去。   隔天中午,苏绾提着准备好的谢礼去学堂等苏驰放学。听苏驰说,今天顾孟平会来学堂,给刚入学堂的学生讲课,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见到。   她带了两份谢礼,一份给顾孟平,一份给贺清尘。   在门外等了一阵,苏驰从里边出来,身边的人赫然是顾孟平。   苏绾唇角弯了弯,摘下帷帽。   “阿姐。”苏驰开心招手,俊秀清雅的脸上绽开大大的笑容,略得意地给顾孟平作介绍,“老师,这便是我阿姐苏绾。”   顾孟平抬头看去,女子梳着双鬟,发间斜插着一支样式简单的银钗,身着一袭烟霞色的烟萝纱衣,脚上穿一双云丝绣鞋,一手拿着帷帽,一手拎着两包东西,俏生生站在树下。   她抬眼看过来,唇边弯起浅笑,不施粉黛的面容倾国倾城,如仙子下凡一般。   顾孟平看呆了一瞬,意识到自己失态顿觉不妥,上前客气行礼,“在下顾孟平,见过苏小姐。”   自己收苏驰时他还叫邵宁,前几日才改回原名,还告诉自己他的阿姐回家了。   原以为他的阿姐是远嫁归来,孰料竟是未婚,还长得如此貌美。   “顾夫子好。”苏绾淡然扬眉,“幼弟能得夫子教导,实属有幸。明日中秋佳节,我备了些薄礼感谢夫子辛劳,还望夫子笑纳。”   “苏驰读书颇有天赋,辛劳到不曾觉得,苏小姐客气。”顾孟平低下头,未敢直视她。   国子监中不乏贵胄子弟,他偶尔参加这些人的雅宴,也见过不少千金贵女,却无一人能与她相比。   她未有见到男子的慌张和羞涩,也未有半点顾忌男女之别,大方从容,反倒是自己有些扭捏。   “夫子客气,阿驰随你求学,既不收束也未曾收取银钱,这点薄礼不足表谢意。”苏绾将自己准备的谢礼送过去,“听闻夫子爱写字,我特意买了东蜀产的纸笔,希望夫子会喜欢。”   顾孟平抬起头看她,面颊染上热气,“让苏小姐破费了。”   她竟是如此细心的?   东蜀的纸笔比北梁的要好些,他读书花费已是很大,便是帮人抄攥文章一月也买不起一只东蜀产的笔。   “一点心意。”苏绾将准备好的谢礼递过去,身边忽然多出一道身影,四周的空气都跟着冷了一些。   她本能偏头,看到那张熟悉的脸,眼神亮了一瞬,“玄黎,你今日怎么会有空?”   除了他没人能这么无声无息地靠近过来。   秋霜的武功深浅她还未见识过,三脚猫功夫肯定会一些,从她做事的习惯就能看出来。   她力气很大。   “明日中秋,告了一日的假回家过节。”赵珩站到她身边,目光凌厉地看着顾孟平。   他今日未有易容,回太子府听闻苏绾来了学堂,便直接找来。   顾孟平方才看她的眼神,似乎有点不对?   肤浅!单看容貌便倾心。   “阿姐,这位是?”苏驰被赵珩身上的冷意吓到,脊背都跟着绷紧起来,“你的朋友?”   之前他在国子监外遇到一个人,那人身上也有这种让人头皮发麻的气息。   可那人不如眼前这位好看。   “是,他叫玄黎,跟阿姐是很要好的朋友。”苏绾伸手拽了下赵珩,含笑介绍,“玄黎,这是我弟弟苏驰,边上这位是阿驰的老师顾孟平,国子监的大才子。”   “两位好。”赵珩淡然颔首,一抬头又看着顾孟平。   顾孟平脚底生寒,这人身上的气势太过凌厉,看他的眼神也像是要杀人一般。   自己见过韩丞相和徐太师,便是兵部的林尚书也见过,未有谁给过自己如此大的压力。   自他出现,自己的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顾夫子若是还有别的事便去忙吧,我们就不打扰了。”苏绾说完,歪头靠近赵珩含着笑小声提醒,“不准吓人。”   赵珩收起杀气,从顾孟平身上挪开眼。   顾孟平尴尬行礼,“在下确实还有事要忙,告辞。”   苏绾微笑点头。   顾孟平拎着礼物走远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赵珩,惊觉对方一直在盯着自己,旋即加快脚步。   那人似乎也倾慕苏驰的姐姐?就他那样,不怕把人吓死?   顾孟平摇摇头,走得更快了。   苏绾目送顾孟平的身影走出视线,偏头招呼苏驰,“走吧,一块去同安堂找贺大夫,这会说不定他不忙。”   “你去送礼?”赵珩低头看一眼她手中拎着的东西,下意识伸手拿过来,“我和你们一起去。”   一会得找机会,让墨竹先过去提醒贺清尘,不要暴露他的身份。   明日中秋看灯,若是这会让苏绾知道自己的身份,别说一起看灯他怕是连人都见不到。   第104章   学堂距离同安堂不算远,过了四新坊便到。   苏绾也不着急,带着苏驰慢慢步行过去,顺便观察各个铺子的生意状况。   卖得比较好的都是节庆用品,例如灯笼香烛这些,还有便是糖果和其他的零嘴。   赵珩趁着苏绾停下的工夫,让墨霜将他们要去同安堂的消息传给墨竹,命他前去给贺清尘报信。   顾孟平只看过他的玉佩,未有见过真容,应该不会想到那日在国子监门外遇到的人,是自己。   他唯一担心的只有贺清尘。   “玄黎大哥,你和阿姐怎么认识的?”苏驰问完立即低头,不敢跟他对视。   阿姐的朋友他就认识秦小宝,这个忽然冒出来的人好像有点凶?   “宫里。”赵珩嗓音平缓,极力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不好接触,“她未有告诉你?”   苏驰摇头,“阿姐这两日很忙,宫里的事也从来不跟我提。”   “不提是为了你好。”赵珩侧过头看他,“不要问。”   苏驰乖乖应声,“我知道。”   阿姐比秦小宝早几日出宫,他见过阿姐回去没多会,秦小宝找过来好像很着急的模样,听他说阿姐好好的才放心。   他猜,阿姐出宫可能有不可说的原因,因此未有询问。   “那便好。”赵珩回了句,沉默下去。   走到同安堂附近,他叫住苏绾过去与她并肩而行,“从后门进去,今日来问诊的人不少,会打扰到他。”   苏绾没反对。   贺清尘回靖安后,汴京的同安堂只有两个师弟,和他的几个学生守着,不少百姓都等着他回来。明天又是中秋,今天人肯定会很多。   同安堂的后门没关,透过门缝可看到不少新弟子在晾晒、处理药材。   苏绾敲门进去,说明来意后跟着学徒先去花厅等着。   过了一阵,贺清尘匆匆赶来,脸上带着她之前写信画的口罩,可惜手上没有戴手套。   也不能怪他,作为大夫望闻问切,没有现世那种医用橡胶手套,很难做到精准。   “是你?”贺清尘摘下口罩,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苏绾,“弟子说来了贵客,未曾想会是姑娘来了。”   他都不知该怎么称呼她。   她的三封来信一封救了新帝,一封救了靖安,他心中满是感激。   贺清尘这般想着,发现赵珩就在坐在她身边,未有多想。   赵珩是皇帝,这姑娘的每一封信他都看过,定会想法子把人找出来。   “叫我苏绾便好,此前奶奶来同安堂求诊,得贺大夫妙手回春如今已彻底康复,我特地带着幼弟前来道谢。”苏绾站起来含笑看他,“我是不是打扰到贺大夫了?”   “师傅在外坐诊呢,苏姑娘你请坐。”贺清尘还是有些激动,“你第一次来信说的事,我至今仍未找到解决的办法,不知姑娘可有建议。”   赵珩垂眸,眼底的笑意一闪而逝。   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贺清尘眼中,医术比任何事都重要。   “办法不能说有,因为我也不确定是否可用,还需要贺大夫进一步做验证。”苏绾哭笑不得,“我现在就写给你?”   “求之不得。”贺清尘又激动起来,看都不看赵珩,“请苏姑娘随我去书房。”   “好。”苏绾应了声,扭头看赵珩,“玄黎,你和阿驰在此等我。”   赵珩略略颔首。   苏驰脸上满是诧异,但没敢问。   阿姐好像变得很不一样了。贺大夫看阿姐的眼神有崇拜,还有激动,像是阿姐的医术比他还厉害的模样?   “想不想练武?”赵珩余光扫他一眼,淡淡出声,“我教你。”   苏驰似乎不知他姐有多厉害?   这倒也不奇怪,苏绾入宫九年没与他见过面,若不是自己在梦中结识她,也不知皇宫里竟藏着这般优秀的女子。   “好啊。”苏驰眼神发亮,脸上也绽开大大的笑容,“会不会太晚?”   若是能学成,日后也可更好的保护阿姐。   “不晚。”赵珩起身出去,“到院子里去。”   苏驰开心跟上。   花厅隔壁。   苏绾用最简单的方式,解释了下青霉素的作用,暗暗留意贺清尘的反应。她还没说如何提取,毕竟缺少的东西太多了。   先看他能不能理解自己的意思。   “姑娘是说,粮食发霉后生出的那些霉对伤口溃烂有奇效?”贺清尘若有所思。   这需要反复验证才能确认。   “是这样,我之前曾救过一只受伤严重的兔子,被兽夹夹伤的伤口溃烂流脓,我手边没有金创药,只有些发霉米粥,我便用来给它涂擦,兔子后来康复过来了。”苏绾淡定说谎。   “姑娘通过兔子,便可看出那地痞会出现同样的症状?”贺清尘狐疑看她。   她未有说实话,许是她的师傅不让说。   “这个不难想到,别的大夫若是能治好,他们不会逼着你救人。”苏绾神色自若,“能让他们追到福安寺,情况必然严重并且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   贺清尘一听,也觉得是这个道理,因此未有继续纠结这个问题,语气诚挚,“姑娘希望我如何做?”   “你得先找匠人给你准备两副轻薄的手套,再找些不易伤人的动物,在动物身上弄出伤口。”苏绾拿起笔,边写边说,“此法虽残忍,却能让你清楚知晓伤口恶化的程度,观察我说的霉是否有用。”   贺清尘沉吟一阵,同意她的办法,“我回头就让人准备。”   “还有,此事务必保密不可让人知晓,以免出现让百姓恐慌的谣言。”苏绾写下自己记得的,如何生出更多霉的步骤,搁笔看他,“最好别在医馆做实验。”   新帝的反对者还很多,做实验一事传出去,说不定会传成用人试药,引来恐慌和打砸。   众口铄金,毁掉一个医生最好的办法,是杀了他或者毁掉他的职业生涯。   “此事好办,我师傅与师兄都到了汴京等待陛下安排,医馆先交给他们打理,我带着弟子去做试验。”贺清尘说完便站起身,“我现在便去与陛下说。”   “陛下?”苏绾骤然抬头。   “陛下的护卫。”贺清尘反应过来,抬手往门外指,“我见过他几回。”   苏绾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含笑点头。   玄黎是新帝身边的暗卫,贺清尘没见过才奇怪。   贺清尘转过身,轻轻吁出口气。好险……赵珩平时过来也隐瞒身份和行踪,苏绾与自己一样都是平头百姓,确实该瞒着。   贺清尘摇摇头,开门出去。   院里的赵珩听到动静,本能回头。   “我有些事想托你跟陛下说。”贺清尘抬脚过去,省了尊称直接说,“我需要一个僻静的院子做试验。”   “回头我给你传话,大概几时要。”赵珩的目光越过他看向书房。   苏绾拿着笔还在写东西,看样子是商量好了。   “过完中秋,另外苏姑娘还建议我准备轻薄的手套,你也帮我转达一下。”贺清尘神色严肃,“此次试验关系到能否让边疆的将士减少伤亡,越快越好。”   赵珩收回视线,“明白。”   贺清尘松了口气,“我还有些问题要向苏姑娘请教。”   赵珩摆手,转过身继续教苏驰扎马步。   汴京城中就只有太子府最为僻静,正好就在苏宅隔壁,到时开一扇门方便苏绾进出,如此一来便不会有人注意到她。   昨日睡醒,他命墨竹派人前往安阳打探消息,安阳城内确实流传着武安侯世子强抢民女之事。   还传出王家家主准备上京告御状的消息,像是为了入京在做准备。   然而被抢的民女是谁,却又无人知晓。   他已布置妥当,明日陪苏绾过了中秋便前往安阳,亲自拜访武安侯。   再借着武安侯之口,将户籍分级一事取消。如此一来,便不是自己要动世家大族、王孙侯爵的贵籍,而是开国功臣请愿。   世家大族、王孙侯爵即便知道是自己的意思,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后人昏庸纨绔,便不配得到世袭的好处。   赵珩分神看了眼书房,见贺清尘站到苏绾身边,低着头轻声跟她说话,胸口瞬间有点堵。   他们两人站在一块,竟还挺登对。   “玄黎哥哥?”苏驰出声叫他。   他是在陛下身边当差,怪不得如此有气势。   “继续。”赵珩收了目光,神色自若。   苏驰点头,认认真真地继续学。   书房内。   苏绾把做实验需要注意的地方反复重申后,又给贺清尘普及了一些卫生要求,含笑抬头,“我所知晓的就这些,能否有用还要看贺大夫的试验结果。”   “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贺清尘一本正经,“做试验之时,姑娘能否参与?”   她所提的方法与师傅教的完全不同,师傅是根据经验总结,教授他时也是如此。   用动物做试验,通过伤口变化调整用药,会比通过治疗无数的伤者换取经验更快。   “我尽量,毕竟这法子是我提出来的。”苏绾爽快点头,“我如今住在长安里太子府隔壁的苏宅,贺大夫若是有想不明白的地方,可随时登门找我。”   “好。”贺清尘脸上浮起轻松的笑容。   那一笑,恍若清风霁月。苏绾看呆了一瞬,心说怪不得京中的千金、贵女,没病也要装有病来看他。   搞学术的人本身气质就特别,又长得如此俊逸清雅,哪个怀春的姑娘不爱。   苏绾站起来,将自己写的东西放好,“那就说定了,今日打扰贺大夫已经许久,耽误你不少功夫。这些都是和试验有关的说明,贺大夫得空了可以细看。”   “多谢姑娘指点,在下一定认真研读,做好此次试验。”贺清尘脸上还挂着笑,眼眸清澈干净,没有丝毫的杂质,“也感谢姑娘的信任,将此事交给在下来做。”   师傅说学无止境,他有预感此次的试验,会让自己收获良多。   “没那么严重,我也是钦佩贺大夫的为人才做出如此决定,此前不便自报家门,还望贺大夫别介意。”苏绾被他认真的样子逗笑,“你忙,我就不打扰了。”   贺清尘含笑点头。   他今日确实有些忙,而且试验之事如今还未准备妥当,不知会遇到怎样的问题,也无继续探讨的必要。   苏绾出了书房,招呼苏驰和赵珩回去。   赵珩走到她身边,余光扫过贺清尘见他在看苏绾写的东西,胸口的郁气散了些。   连他都好奇苏绾说的试验,莫说是贺清尘。   苏绾像个巨大的宝库,贺清尘心中的想法怕是与自己无异,只是未有爱慕。   走出同安堂,苏绾停下来回头看赵珩,“你是不是要回宫?”   赵珩反应过来,点头,“是要回去,贺大夫所提是大事。”   “那你先回去,我也还有其他的事要忙,明天你直接上家里吃饭。”苏绾扬眉,“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并无特别喜欢的,你准备什么都可。”赵珩目光深深。   苏绾抿了下唇,拉他走远几步避开苏驰小声交代,“你回去后顺便跟皇帝说一声,小心安阳来的人还有武安侯,若是处理不当,安阳来的人会拿户籍分级一事做文章。不准告诉他是我说的,你就说是跟踪国公发现的。”   这个理由比较有说服力,皇帝本来就想打压国公,带上武安侯更好。   “好。”赵珩故意倾身,嗓音低低的在她耳边说,“我保证办好。”   她心中所想与自己又是不谋而合。   “我相信你,去吧。”苏绾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烫,“走了啊。”   赵珩站直起来,背着手目送他们姐弟走出巷子。   过了一阵,他转头折回同安堂,径自去贺清尘的书房。   “苏姑娘的想法当真是与众不同。”贺清尘抬头看他,“我方才仔细看了一遍她写的东西,受益匪浅。”   “我瞧瞧。”赵珩走到他身侧,拿起苏绾写的东西。   认真看完,他坐到贺清尘对面,神色严肃,“你选好和你同去的弟子,我明日命人准备动物和手套,中秋一过你便带人住去太子府,对外则说去了福安寺与住持讨教。”   到时他会安排人易容成他的模样,从同安堂乘坐马车过去,避免被探子知晓他的行踪。   今日早朝,他提出重启惠民药局一事,有几位朝臣持反对意见,理由是国库无法支撑如此庞大的开销。   真正的意思,其实是不同意他将整个太医院的大夫换掉。   “方才苏姑娘说苏宅就在太子府隔壁,到是省得我跑远找她了。”贺清尘抬起头,眼神熠熠发亮,“此次试验过后,我相信自己的医术也会更精进。”   赵珩认同他的看法,“我现在回宫给你安排,关于将你师傅请去太医院的圣旨,明日会到。学堂已经在收拾,大概过几日便可开门收学生。”   教授学医之人的学堂,安排在徐太师买下的别院,稍稍收拾下便可使用。   “草民多谢陛下厚爱。”贺清尘起身行礼,“草民定不负陛下厚望。”   当初萧云敬劝他入京,他对赵珩其实没多少信任。   经过这些日子的接触,赵珩所做的决策和对他的尊重,让他信心十足。   “私下无需如此多的礼节。”赵珩脸上多了几分笑意,“等我的消息。”   贺清尘点点头,送他出去。   回到书房门外,柳云珊从外边进来像是有事要说,他停下来看她。   柳云珊礼貌福身,“师傅。”   “今日你早些回去免得尚书大人有意见。”贺清尘垂眸看她,语气严肃,“离京数日你还不曾回家。”   “一会就回去。”柳云珊唇边抿出一抹笑,俏丽容颜染上几分羞涩,“我给你买了些月饼,还给师叔师伯和师祖都买了,这是给你的。”   她是故意拖到今日的。武安侯的夫人明日带人上门下定礼交换庚帖,这会尚书府里不知多多热闹,正好合适回去恶心她们。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贺清尘将她手中月饼接过来,“过了中秋你要随我出门,回去正好准备下。”   “弟子这就回去准备。”柳云珊应声往外走。   贺清尘眼底浮起欣慰。   柳云珊非常有天赋,跟他学医不过两月便已弄清各种药物的药理,假以时日必定会比自己出色。   她性子沉稳恬静,做自己的助手最合适。   贺清尘目送柳云珊的身影走出回廊,随手将月饼放进书房,也跟着过去。   *   中秋当日,城中最热闹的事不是晚上有花灯可看,而是汴京府衙贴出公告,官办的另外一个学堂即将开学,主要是教授医术,凡有志要学医之人都可前去报名登记。   此事让城中百姓无不交口称赞。   苏绾跟着赵珩从长安里出去,一路上遇到的百姓,都在说讨论学医的学堂。   再有便是武安侯府的夫人入京,到柳尚书府上下定礼,交换庚帖一事。   进入太平坊,街灯明显多了起来,也更好看。有百姓提着自己做的花灯游街,一眼过去满目繁华。   苏绾停在街口,伸手拽了下赵珩的袖子含笑扬眉,“太平坊最高的楼是珠玉楼,要怎么上去?”   “银子。”赵珩简单明了地回她,“最高处三十两。”   “你也太能败家了,不能因为我答应养你就不存银子啊。”苏绾哭笑不得,“带我飞上去不就得了。”   “不好。”赵珩一脸严肃,“既然说了要陪你看灯,便是要看最好看的。”   苏绾又忍不住笑,“那走吧。”   看着挺木的,办事却一点都不木。   “嗯。”赵珩应了声,跟着她一块往珠玉楼去。   这次出宫他做了易容,不怕被探子发现。   武安侯的夫人带了三十人入京下定,其中十人是探子,暗卫营的人已经在盯着。   “我明日去汴京府衙状告大伯。”苏绾偏头看他,“你要陪我去吗?我自己当状师,未有请人。”   “陪你。”赵珩语气笃定,“就是还得如今夜这般,不让人瞧见我的模样。”   汴京府尹是他的人。   “那明日一早汴京府衙门前见。”苏绾扬眉,“我自己一人去也不怕,有证据在手。”   她打听过,原来的汴京府尹被撤掉了,新上任的这位跟谢丞相等人一样,为人比较清正。   “我陪你。”赵珩伸手挡了下迎面过来的行人,“还需我做什么你只管开口。”   苏绾留意到他的动作,对他的好感又多了几分,“暂时没有。”   拿回铺子后就没什么需要他出力的地方了,她给宋临川写了信,身边又有个力气很大的婢女,那几个堂兄敢来闹事,就让他们知道下自己可不好欺负。   她现在就担心大伯母找老太太哭诉,生出要袒护的念头。   人老了,总是比较容易心软。   “到了。”赵珩出声提醒她。   苏绾拉回思绪,抬头往上看了眼见每一层都亮着灯,唇角弯了下抬脚进去。   珠玉楼一共五层,是汴京最高的建筑,据说背后的老板背景强大而神秘。   她不记得原著里有没有提过珠玉楼,只知道新帝还是太子时产业众多,凡是赚钱的他都插了一手。   茶楼一层没什么人,二楼人声鼎沸,到了三楼丝竹之声隐隐传来。   苏绾脚步顿了顿,忽然听到一声嗤笑,“竟搞些讨好贱民的玩意,开学堂开医馆,看他能撑到几时。什么明君,不过是拍脑袋想出来讨好贱民的办法罢了,贱民饭都吃不起,谁买他的账。”   赵珩眸光微沉。   说话的人是武安侯世子。   他这才到汴京便找了一群人过来喝茶看灯,还在自己的地盘上大放厥词?   “上去吧,”苏绾伸手拽了下他的袖子,若无其事的语气,“他骂说明这些政策影响到他了,你今日告假别管那么多。”   赵珩老实点头。   上到五层坐下,苏绾要了一壶茶和一份点心,身后忽然响起贺清尘的声音,“花灯看来看去不是一个样吗?”   苏绾唇角弯了下,回头看去。   “苏姑娘?”贺清尘看到了她,丢下身边的柳云珊等人,大步朝她走过去,“你也来看灯?”   他今日跟师傅讨论了下她的法子,师傅也觉得可行,他原想去苏宅找她结果被拉来看灯。   “是啊,要不要一起?”苏绾含笑起身,“我这边的位置比较好。”   赵珩抬头看着贺清尘,胸口一阵阵发堵。 第105章   贺清尘未有多想,谪仙般的面容染上笑意,“那便打扰姑娘了,在下正好有些问题要请姑娘赐教。”   苏绾扬了扬眉,请他坐下,“贺大夫想问什么只管问。”   贺清尘拉开椅子坐下,未等出声,茶楼的掌柜意外冲进来,讪讪拦住柳云珊等人,“几位不好意思,五楼被一位公子给包下了,你们的座位在四楼。”   掌柜说完,战战兢兢地看了眼赵珩,复又迅速垂下脑袋。   东家说了今夜不准外人上五楼,他安排了人在楼下守着,未曾料到还是出了岔子。   方才四楼来了位国公爷闹着要包场,身边的护卫还险些动手,守着楼梯的人就走开了那么一会,这几个客人也不知怎么回事竟擅自上楼。   他发觉后赶紧跑来阻拦,不想还是晚了。   “这是五楼?”柳云珊腾地一下红了脸,难为情看向已经坐下的贺清尘。   跟着贺清尘学医后,她也只是在同安堂活动,或去给百姓义诊,鲜少上茶楼。   方才上来,她只顾给几位师叔说汴京中秋的习俗和活动,未有细看。   空气安静下去。   苏绾下意识地看了眼身边的赵珩,但笑不语。   难怪五楼没人,原来是被他包了下来。   贺清尘也未想到是这样的情况,红着脸起身道歉,“实在抱歉,在下不知这一层不能上其他客人,还望苏姑娘见谅。”   几个师兄弟刚到汴京,听说中秋有花灯看,便与柳云珊打听何处看灯位置最好。柳云珊说出珠玉楼的名字,还给订了位置专程陪他们过来。   今日客人比较多,他们上楼时一路说话未有细看楼层,便直接上来了。   “不妨事。”赵珩淡淡出声,“坐吧。”   珠玉楼是城中最适合看灯的地方,他原本想借此机会与苏绾表白心迹,看来是不行了。   贺清尘等人也不是有意要闯进来,看情形,应该是楼下出了事,守着楼梯的人走开才给了他们机会。   他易容出宫,珠玉楼又是花银子便可买下所有座位的地方,若是太过难免会惹来探子的猜疑,因此未有交代墨竹任何人不得放行。   墨竹见到贺清尘,许是以为有要事要谈故而未有阻拦。   但凡他下令,别说是人就是苍蝇都飞不进来。   “多谢。”贺清尘偏头看向出声的赵珩,眼中划过一抹诧异,“那便打扰了。”   这是陛下的声音。他换了面孔陪着苏绾来看灯,应该是不想外人发现他的行踪,自己方才有些鲁莽了。   “师傅,我带师叔师伯去楼下。”柳云珊走到贺清尘身边,紧张得手心直冒汗,“你与这位苏姑娘谈完再下来。”   这位苏姑娘也不知是何来历,竟能让当今的天子易容屈尊作陪?   天子的声音不难分辨,她两辈子都听过。   贺清尘方才看到这姑娘也甚是惊喜,都忘了他们这些随行的人,眼中只有这位姑娘。   柳云珊悄悄打量苏绾,发觉她也在看着自己,面颊霎时染上绯红,礼貌道歉,“都是我安排不周,还望姑娘见谅。”   看她穿着打扮应是未嫁,生得花容月貌,举止却大方坦荡不见半点扭捏作态,难怪能让天子如此看重。   上辈子天子还是储君之时选妃,自己与其他人一道入宫,天子连眼神都不曾给过她们。   一直到大婚当日他才第一次正眼看自己,却是因为受了萧云敬的嘱托,来吩咐她记得服药。   自她嫁入东宫到被太子妃殷晓君磋磨死,拢共只见了他三回。   这姑娘能让他如此谨慎,着实出乎意料。在自己的印象中,汴京城内似乎并没有这样的一号人,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   也有可能自己上辈子死得太早,成了太子侧妃后又被困东宫,不知晓这些。   这姑娘定然与众不同,才会虏获了天子的心又让贺清尘如此激动。   自己在同安堂这段时日,见多了那些打着问诊的名义,去看贺清尘的千金、贵女,可从未见贺清尘给过好颜色。   想来她在贺清尘心中是不一个样的。   然而他与天子看上的是同一个女子,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也好,你们下去吧。”贺清尘淡淡摆手。   陛下的身份越少人知晓越好。   柳云珊福了福身,回头招呼几位师叔师伯下楼。   他们一走,五楼顿时安静下去。   苏绾拎起茶壶给贺清尘倒茶,语气随意,“方才那姑娘便是柳尚书的千金?”   柳云珊生得我见犹怜的模样,恬静温婉,和原著中描述的差不多。贺清尘会被她吸引一点都不奇怪,明明柔弱的样貌,心性却极为坚韧。   身为尚书府嫡出的千金,她丝毫不娇气也不在同安堂搞特殊,别的弟子要做的事她样样都跟着做,还特别有天赋。   莫说是贺清尘,又软又乖的小姑娘她都抗拒不了。   “确实是。”贺清尘放松下来,开门见山地说,“昨日我与师傅讨论了姑娘的法子,师傅也觉着不错,不知姑娘除了对外伤有看法,对内之症是否了解,他老人家想与姑娘探讨一番。”   按照她的法子教授弟子,调配金创药,可让弟子学习的速度加快,如此便有更多的时间学习内症辨别。   “对内之症我不是很了解。”苏绾略心虚,“若真是我所说的霉可让伤口愈合,说不定能调配出可治疗内症的药。”   她哪里懂得这些,只是给他一个思路罢了。   “姑娘说的有道理。”贺清尘点点头,又说,“我自小随师傅学医,未曾遇到过瘟疫,姑娘此前在信中所言可是真事。”   师傅传给他的医书中有提到过一些,却未有明确的医治方法。   “我也正想与你说此事。”苏绾一下子严肃起来,“瘟疫的病毒能被带到汴京,必定有出处。此事若是不继续追查下去,难保不会忽然爆发。”   她昨天就想说了,又不好打扰他太久,原本打算过完节再早早过去跟他谈这件事。   他既然主动问起,让他转告新帝最好不过。   “据我所知,陛下一直有安排人追查此事。”贺清尘看了眼赵珩,端起茶杯喝茶,“此病当真无药可救?”   她在信上说,瘟疫没有药物可治,若出现人传人的情况只能将染病的人集中到一起,防止扩散。   “确实无药可医,我不确定当初送入宫中的病毒是什么,据我分析痨病病毒的可能性最大。”苏绾看着他的动作,视线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上扫过,淡然挪开眼。   好看的人,浑身上下都找不到缺点。   “便是贺大夫也不能治?”赵珩眉头拧紧。   此事一直在查,按照那江湖郎中所言,暗卫营的人已经查到了南诏国附近。尚未有确切的消息传回来,估计还要再等等。   “不能,北梁没有对症的药,便是其余几国也没有。”苏绾很是无奈,“想要此病不传开,便只有从源头上彻底消灭。”   北梁的医生十分稀少,老百姓被传染后,真的只能等死。   江湖郎中能拿到那么多的病毒带入宫中,没法确定是从一个人身上得来,还是好几个人。   只有找出源头,才能将这件事的隐患彻底消除。   她比较担心的是,此事在前朝传开过,没了韩丞相也会有有心人想要利用。   “我明日见到陛下便与他说。”贺清尘又看了眼赵珩,眉头也跟着皱起来,“姑娘为何猜测是痨病?”   此病确实无药可医。   医书上有记载,却未有对症的方子。   “此病的发病时间长,若是陛下染上不会很快发觉,等到发觉时离死便不远了。”苏绾叹气,“这也是我为什么要你找人做口罩,遇到患有痨病的病人,面对面说话都有可能染上。”   贺清尘放了茶杯,抬头看着赵珩一言不发。   幸好他当初收到信便转送到宫里,未有丝毫的怀疑。   赵珩的脸色看着没多少变化,眼底却一片森然。   此事还得增加人手,尽快找到病毒的准确出处,若是还有人患有此病未愈当杀之以绝后患。   “平日小心防范,凡是到医馆求诊的病人,有高热咳嗽甚至咯血者,最好将其收治避免接触更多的人,再进行必要的监测,还要注意自身的安全防止被染上。”苏绾见他们都不说话,略有些不好意思,“也有可能是我杞人忧天,不用那么紧张。”   “还是要防患于未然。”贺清尘脸上的神色缓和下来,岔开话题,“姑娘可是要看灯?”   “是,估摸着快开始了。”苏绾扭头看向窗外。   太平坊的灯比上楼之时多了一倍,提着花灯的百姓从各处涌出来,从上往下看像是游龙一般,美不胜收。   “那姑娘先看灯,陛下已为我找到合适的地方做试验,等安置下来再通知姑娘。”贺清尘站起来,礼貌拱手,“在下先行告辞。”   他要回同安堂问下师傅,可还有关于痨病的医书。   “贺大夫可是有急事?若是无事不如留下一起看灯。”苏绾唇角含笑,“我此前也未有看过汴京的花灯。”   虽禁了礼乐,中秋看灯还是可以的,汴京府衙未有出公告说不准挂灯。   赵珩端起茶杯,默默喝了口茶。   “不了,我这便回去准备做试验要带的东西,再找找医书看是否有治疗痨病的方子。”贺清尘垂眸看她,俊逸清雅的面容染上笑意,“下回有机会再与姑娘一同看灯赏景。”   “那我便不留你了。”苏绾起身送他,“路上注意安全,人多恐有意外发生。”   贺清尘一脸客气,“多谢姑娘关心,还请留步。”   苏绾笑了笑,重新坐回去。   贺清尘走后,楼上又安静下来。   苏绾喝了口茶,抓着赵珩的袖子起身走出茶室,站在外O上俯身往下看,语气随意,“清尘并非有意闯入。”   “知道。”赵珩偏头看她,“你与贺大夫所谈是正事。”   苏绾眨了眨眼,徐徐侧过头与他对视,“和你看灯也是正事。”   为了让她能看到最好看的夜景,他花了大价钱精心安排,自己却把他晾在一边跟别人谈事情,过分了。   “嗯。”赵珩应了声,有点想捏她的脸。   她还记得他们来珠玉楼是为了看灯便好,哪怕她喜欢贺清尘更多,更在意他,自己也还有赢的可能。   就是柳云珊那,得想办法提个醒不可泄露自己的身份。   他们见过一次,她定然能听出自己的声音。   “往年中秋除了看灯还有什么活动?”苏绾挪开眼看向脚下。   听苏驰说,往年中秋的灯会非常热闹,有一年光是太平坊就挂了数千只灯笼,因为皇帝要看。   那样的盛景皇帝是看开心了,百姓全是骂的。   “有舞姬坐在挂满花灯的马车上,沿街起舞。有扮做嫦娥的舞姬,向百姓抛洒糖果,十辆大马车游过四新坊、太平坊,最后返回乐坊。”赵珩神色漠然。   父皇喜欢这种虚假的繁荣景象,隔一年就要折腾一次。   “那还挺热闹。”苏绾看向远处,忽然特别怀念生活过的现世,“希望有天,北梁真的强盛起来,民众自发庆祝所有的节日。”   她大部分的时间都守在项目地,通过网络观看各地的庆祝视频,假装自己也是那些热闹中的一份子。   如今不用守着项目地,心里也没了那种过节的激动。   “陛下正励精图治,让北梁越来越强盛。”赵珩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状似不经意的语气,“姑娘懂得如此之多,为何不入朝为官?”   “且不说新帝会不会开这个先例,允许六部出现女官,单是我自己便没这个能力。”苏绾被他逗笑,禁不住收了视线转头看他,“我在你心中竟如此优秀?”   她就不是当官的料,北梁开国以来除了太医院外,就没有过女官。   就算有贺清尘举荐,新帝也不会答应,毕竟是会让所有朝臣震动的大事。   有多少本事吃多少饭,如今的朝局依旧不明朗,她突然空降只会让人以为自己跟新帝之间,有什么不可言说故事。   能让新帝亲手写出宫诏令的人,就她一个。   “很优秀,朝中大臣不清楚你的来历,便会有所忌惮,姑娘的想法和决策执行起来会更容易。”赵珩说完,担心她起疑又补充一句,“我也是随便说的,不是很懂朝局。”   “你想得太简单了,牵一发而动全身,每个决策后面都会出现无数的问题。”苏绾笑容愉悦,“譬如方才在三楼那人骂新帝讨好贱民,也不算骂错,百姓吃饱饭是重中之重,但读书识字培养医生同样重要,还需要国库有足够的财力支撑。”   柳云珊能说动萧云敬让新帝颁布这些政策,一方面是新帝的私库非常可观,另一方面只怕也有想要赚取百姓口碑的用意在。   王孙侯爵世家大族不看好还骂,也是因为这些政策影响到他们了。   只要新帝的手腕够硬,十年后的北梁官场,便不会只有世家子弟和王孙侯爵。   “原来如此。”赵珩摆出一副虚心讨教的模样,眼底笑意沉沉。   他当然知道牵一发而动全身,她有想法便好,执行的事他会兜底。   “不说了,我看你晚饭都不怎么吃,陪我去吃馄饨。”苏绾抓住他的袖子,转身往外走,“我也没怎么吃。”   主要是饭前她吃了个月饼,难吃到没胃口吃别的。   月饼是买来的,还是汴京城口碑最好的一家糕点铺子,味道一言难尽。   苏驰和奶奶倒是吃得很开心。   可能是她在现世吃过各种口味的月饼,把胃口养刁了,所以觉得难吃。   “我知道一家馄饨店味道不错,往回换防出来经常过去吃。”赵珩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路上人多,我带你飞檐走壁过去。”   “走路过去。”苏绾果断拒绝。   高危险的事尽量少做。   赵珩失望点头。   馄饨店离得不远,边上就是他的另一处产业,全汴京最大的酒楼琉璃馆。   从楼上下去,街上的百姓比方才又多了些,到处都是人。   苏绾买了一只花灯点着,提在手里跟着赵珩慢慢往前走,总算找到了一点过节的心情。   “到了。”赵珩出声的同时,手臂一伸不由分说地将她拉入怀中,寒着脸看向险些闯祸的两个孩子。   “我们不是故意的。”两个小孩捡起地上的花灯,缩着脑袋道歉,“我们错了。”   “去吧,可别在乱跑了。”苏绾被赵珩整个全在怀里,心跳如雷,面颊也染上热气,“玄黎,你可以放开我了。”   他在现实里的怀抱比梦里更有安全感。   “好。”赵珩松开她,手臂却抬高虚虚悬在她肩膀上,正儿八经的说,“人多,这样安全一些。”   苏绾缓了缓心跳,弯着唇角点头。   她想跟新帝抢人。   吃完馄饨苏绾便没兴趣继续逛了,出门便让赵珩送自己回去。她今晚没让婢女跟着,不敢一人走夜路。   赵珩几次想要开口跟她表白心迹,想到她看到贺清尘的开心模样,终究还是没说。   时机还不够成熟,若此时说了她必定毫不犹豫地拒绝自己。   他在现实里的身份只是暗卫,比不过贺清尘。   回到家门外,苏绾停下来偏头看他,“回去吧,明日一早汴京府衙见。”   “看你进去再走。”赵珩垂眸看她,笼在夜色下的眼眸里满是不舍,“明日记得带上状纸。”   “知道。”苏绾摆摆手,拿出钥匙打开侧门进去。   赵珩站在门外,听到栓门的声音传来,这才缓缓转身。   离开长安里,墨竹牵着两匹马从暗处现身,“武安侯世子是自己偷偷入京的,未有跟侯爷夫人一起。”   “今夜都有谁与他一起喝茶?”赵珩神色冷肃,“可是镇国公府的国公?”   “国公爷未有赴宴,与他一道的有原九门提督之子梁文府,户部侍郎之子程少宁,还有几位未有袭爵的王孙。”墨竹压低嗓音,“秦/王府四周有探子出没,侯爷夫人带进来的那十个探子全部都动了。”   “侯爷夫人何时离京?”赵珩眉峰压低。   “明日一早启程,柳家二小姐与侯府世子已经过定。”墨竹恭敬回话。   “吩咐下去,擅闯秦/王府者格杀勿论。”赵珩翻身上马,“回宫。”   墨竹应了声,将消息传给另外几个暗中保护他的同伴,翻身上马。   *   汴京府衙换了府尹后,每日上门告状的百姓无数,苏绾到的很早都没能赶上第一个击鼓。   苏驰站在她身后,撑开双臂防止她被人撞到,一双眼却到处找人。   过了一阵,府衙大门打开,衙役从里边出来让大家排队交状纸。   苏绾上前交了状纸,拉着苏驰退到一旁等府衙确认。   “玄黎哥哥不是说要来吗?”苏驰翘首以盼,“怎么不见他的人影?”   他想正经请个师父教自己习武,方才那架势太危险了,自己若是不强,没法保护阿姐。   “他说来就一定会来,别着急。”苏绾狐疑看他,“不怕了?”   暗卫身上的杀气都有些重。   “不怕,我要学武保护阿姐,他很厉害的。”苏驰的嗓音越来越弱,“也还有一点点怕。”   苏绾忍俊不禁。   “今日只审四个案子,念到名字的留下。”衙役忽然出声,“豆腐坊寡妇张氏控告兄长强占家产,民女苏绾控告大伯苏启民假冒债主逼死爹娘,强占家产。”   苏绾拍了下苏驰的肩膀,等着衙役念完另外两个的名字,也忍不住看了一圈。   赵珩站在人群中,明明一身布衣也有种鹤立鸡群之感。   她笑了下,朝他挥手。   赵珩抬脚走到她身边,淡然出声,“是不是以为我不来了?”   他下了早朝回去立即换衣裳偷偷跑出来,一会审完了案子,他还得回去跟谢丞相和崔尚书等人,商议取消户籍分级之事。   还要一起查阅今年秋闱上榜考生的卷子,筛选合适的人选留底,等来年春闱的结果出来,再择优录用。   “没这么想。”苏绾余光扫一眼苏驰,见他紧张得憋红了脸,差点没崩住笑。   臭小子嘴上说不怕,其实还是怕的。   “让开些。”府衙里又有人出来,指挥着衙役贴上公告。   “圣上有旨,城南的六十顷良田乃是抄徐太师家所得,来之于民还之于民,即日起所有人可到户部良田司报名登记租种。”负责张贴公告的人说完,随即折回去。“准备升堂。”   苏绾正要过去看公告,两个醉醺醺的男人忽然冲进人群,摇摇晃晃地奔着府衙门外的大鼓而去,“我要告赵珩滥杀忠良,告他不配成为皇帝,这是府衙对吧。”走在后面的男人笑嘻嘻回头,抬起手指着围观的百姓说,“看到没有,那个暴君又出这种政策讨好你们这帮贱民。”   “阿姐。”苏驰本能上前一步,将苏绾护到身后。   赵珩不悦眯起眼,随行的暗卫不动声色靠近过来,暗暗警戒。   醉酒的人是武安侯世子闫梦海。   闫梦海举高高的手停住,正好指到苏绾,他打了个酒嗝,笑嘻嘻朝她伸出手,“咦……汴京城还有这等好看的小娘子?”   赵珩抬脚就踹了过去,面上挂满了寒霜。   自己特意让人在此时张贴公告,试探苏绾的反应,他竟敢来搅局。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表扬我。   苏绾:还行吧。   赵珩:…… 第106章   闫梦海被踹飞出去,身子撞到府衙门前的廊柱重重落到地上,口中发出一声惨叫,酒立时醒了大半。   他挣扎了一阵,单手撑着地面缓缓站起来,身上的白色锦袍印上一只乌黑的脚印,发冠摔裂,墨发披散而下,面容扭曲。   围观的百姓脸上露出笑意,很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赵珩身后的暗卫也跟着退开,避免暴露。   转眼间,府衙门前只有赵珩和苏绾姐弟俩没挪地方,格外引人注目。   闫梦海甩了甩发懵的脑袋,低头揉着摔疼的胳膊破口大骂,“大胆贱民!知道我是谁吗!”   赵珩垂眸,在苏绾面前刻意收起的杀气散发出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漠然掀唇,“不知。”   “我乃武安侯世子,大胆刁民……”闫梦海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震到,剩下的半句话卡在喉咙里,酒意也彻底散了。   汴京乃是天子脚下,自己故意私下入京又在茶楼大肆辱骂赵珩,此时又乘着酒意上汴京府衙胡闹,目的是为了不让赵珩起疑。   自己在安阳就胡来惯了,上京若是特意收敛反而会让他警觉,只有继续胡闹他才会不屑一顾。   眼前这人相貌平平,身上却透着威压,万一是微服私访的赵珩,父亲的这一番安排就白费了。   武安侯的侯爵怕是也要不保。   闫梦海这么想着,又大大地打了个酒嗝,装成站立不稳的模样,往后趔趄了下,趁机又看了眼踹了自己的男人,还有他身后那貌若天仙的姑娘。   看着像是武夫和不知哪冒出来的商户之女,汴京城内的千金、贵女出行,不会打扮得如此素雅,身边的小厮和婢女穿着也不同。   自己正好没带人,先装醉糊弄过去。   欠下的这一脚,回头再好好找他们算账。   尤其是那女子。   他府上的几十个姬妾都不如她好看,不过是个商户之女,还能翻天不成。   闫梦海心思电转,捋清了眼前的局势,又抬起手指着踹了自己一脚的男人骂,“大胆刁民,敢在汴京府衙门前欺辱侯府世子,我看你是活腻味了。”   “闫世子可还要状告那暴君残害忠良,我拿到鼓槌了。”另外一个醉汉取下鼓槌,摇摇晃晃看着闫梦海笑,“世子散发的模样,不比小娘子差,好看。”   赵珩扫了一道眼风过去,认出他是镇国公府的庶子,眸光微沉。   昨夜有四拨人试图闯入秦王府,擒住一拨,剩下的都杀了。   在外人看来,闫梦海在安阳名声便不好,私自入京会闯祸合情合理。   谁能想到这样的一个纨绔,入京的目的是为了配合侯爷夫人,打探秦王世子的消息。他如今借酒生事,自己也不能拿他如何,最多关入大牢。   庶民辱骂天子重者可治其杀头之罪,闫梦海是侯府世子,他骂便骂了,最多是关上几日,再通知武安侯来领人回去管教。   武安侯一来,两位国公和一班看自己不顺眼的朝臣在内策应,外有南境随时会发生的战事,内有靖安伺机而动的灾民。   真是一出好计谋。   可惜,算早了。   他稍后便亲自送闫梦海回安阳,不会给他们接头的机会。   赵珩敛去杀气,目光寒凉地看着还在装醉的闫梦海,耐心等他把这出戏唱下去。   墨竹早一步进入府衙通知府尹,等着他和苏绾进去了才升堂,这会不会出来。   “告啊,等小爷我告了那昏君,再收拾你这贱民。”闫梦海啐了一口,摇摇晃晃朝拿着鼓槌的人走过去,不悦斥骂,“你才是小娘子,没用的东西拿个鼓槌拿半天。”   苏绾蹙着眉,看向闹事的两个醉鬼,决定日后出门都以男装示人。   在汴京,像眼前这两个醉鬼的纨绔不少,自己又只是个低等的商户,太容易惹麻烦了。   “咚”的一声,府衙门外的抱鼓被敲响。   围观的百姓终于忍不住,瞬间哄堂大笑。   “笑什么笑,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暴君残害忠良我便可以告他。”闫梦海拿起鼓槌,试图再敲。   不知是醉糊涂了还是鼓槌真的很重,他忽然趔趄了下,整个人冲向抱鼓脑门磕到抱鼓的边沿,发出一声细细的闷响。   百姓又笑起来,看猴戏一般。   “何人如此喧哗!”几名衙役冲了出来,两人迅速带进去,顺便将大门彻底打开。   苏绾没跟着看热闹的百姓一起入内去大堂,而是逆着人潮往公告牌走去。   “阿姐。”苏驰跟上她,稚气的脸上满是汗水。   赵珩缓了下呼吸,不疾不徐迈开脚步,走到苏绾身边停下。   苏绾认真看公告,从头到尾一字不漏。   公告上说,租种良田的年限最高二十年,到期后,若是租金缴纳未有出现漏缴的租户,可以继续续租。   二十年,对很多只能去帮工或者做苦役的百姓来说,等于是分到自己手里差不多。   租金也不算很贵,可以用粮食交租,也可以折算成银子。   每户按人丁算,最高可租种十亩地,五亩地起租。   这个政策执行到位,不让世家大族和王孙侯爵沾手,光是抄徐太师家和韩丞相家收回来的土地,就能让汴京外城三分之一百姓有地可种,自给自足。   尤其公告还规定,租地之人无论户籍是否是良籍。   她对这位新帝真有些刮目相看了。这政策不是柳云珊的建议,而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按照原著中的时间线,柳云珊的庶妹,刚和方才被踹了一脚的武安侯世子过定。   柳云珊此时还一门心思跟庶母斗法,不会想到通过出租官属的土地,弥补因新帝登基而减免的税赋。   她重生后跟新帝来往不多,即便是见面也多半有萧云敬在场。   可此时,萧云敬已经去了赤虎军大营。柳云珊怕是想要见新帝也不容易,瓜田李下,她毕竟没出阁还曾住过东宫。被她的庶母知道,名声不保。   苏绾想到这,脑海里闪过之前在福安寺看到的新帝模样,唇角弯了下。   新帝长得一般,手腕还是很强硬的。   “姑娘似乎有话要说?”赵珩藏好眼中的期待,平静出声,“放心,我不会告诉他的。”   只有此法能在不影响世家大族,和朝中百官的利益下,可让百姓有饭可吃。   “这个政策挺好的。”苏绾偏头看他,“太师家的田产只汴京一地就不止六十公顷,还有禹州、洛州等地的田产,全部租给百姓是大好事。”   “当真?”赵珩眼底泛起笑意。   总算做了件让她觉得不错的事。   “真的很好,新帝会是个好皇帝。”苏绾没注意到他的眼神,看到有百姓围过来,顺手拉下苏驰将他带走。   赵珩心情愉悦,看她的眼神愈发炙热。他会做得越来越好,如今只是第一步,下一步便是彻底取消户籍分级。   她想要太平盛世,他知道。   府衙里又有人出来,敲锣提醒百姓今日有新的公告,四周的百姓纷纷围过来对着公告牌指指点点。   “识字的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奴籍也能去租种土地?”   “可以,公告上说不论户籍是否良籍,就是说奴籍和贱籍的也都可以。”顾孟平朗声解说,“每户五亩地起租,最高十亩。”   “我等不识字要如何报名?”   “我家那小子去了学堂两月,认得不少字,我带他去。”   “那我带姑娘,我们仨姑娘老大去了学堂。”   “大家放心,到了报名的地方会有专人给你们念契约。”顾孟平又说了一句,扭头看向苏绾,“苏姑娘,在下听闻你姐弟二人今日要状告大伯,特意赶来帮忙,不知姑娘是否欢迎。”   他昨日听苏驰说了一嘴,担心他们姐弟二人赢不了,专程过来帮忙。   苏驰可是当今天子让自己收的学生,自己身为老师明知学生遇到难题却不出面,说不过去是其一;其二,他日后在国子监怕是也要被人笑话。   国子监第一大才子,告状都告不赢。   “夫子,你怎么来了。”苏驰开心莫名。   苏绾淡淡颔首,“多谢顾夫子仗义,帮忙暂时不用。”   顾孟平略尴尬,“无妨,在下正好也看看府尹大人如何审案。”   他四月参加为庆祝先皇寿辰加开的乡试,考中恩科解元,因此不用参加秋闱,只等来年春闱开考。便是考不中状元,也能入仕为官。   “谢谢夫子。”苏驰眉飞色舞,“我阿姐很厉害的。”   赵珩瞥一眼苏驰,决定给他找个好师傅教他习武,有所成便扔北境去。   见到谁都跟人夸苏绾,生怕别人注意不到她。幸好这顾孟平为人自负,知道苏绾是商户女便会嫌弃。   苏绾也不会看上这样的人。   “是吗。”顾孟平没把苏驰的话当真,跟在他们身后一块去大堂。   苏驰十四岁才进学堂,便是苏家之前家境不错,苏绾最多也只是识字罢了,样貌虽是不输尚书千金柳姑娘,才情断然不如她。   当日在国子监门外,天子出示玉佩表明身份,要自己好好教导苏驰,说苏驰是故人的家人。   天子口中的故人应该苏驰的爹娘,而不是苏绾。   他身为苏驰的老师,也不好打听苏绾之前的数年去了何处,为何让苏驰过得如此困苦。但他知道兰馨坊的东家是苏启民。   苏启民既然是他们的大伯,那苏家便是商户。   汴京城中不少商户之女,也跟着千金、贵女学习琴棋书画,却无多少才情还小家子气,眼中只看得到利益。   他前日初见苏绾被惊艳到,并非是因为她的样貌,而是因为其大方率性的举止。   她的与众不同,不过是因为出身商户打小抛头露面,自然不会扭捏。   进入府衙院内,府尹和师爷已开始升堂,堂上之人却未有下跪反而大声斥责府尹无能。   顾孟平和苏绾等人一块停下来,伸头往里看。   在堂上喧哗之人他只认识镇国公府的小公子,边上那位却不认得。   苏绾也在看着大堂上的侯府世子,脑中浮起前两天的梦境,轻轻摇头。   在安阳作死就算了,跑来汴京还这么闹腾,生怕武安侯府凉的不够快。   新帝刚刚颁布的租田政策,看着没影响到王孙侯爵、世家大族,实际已经磨刀霍霍。   将武安侯和两位国公搞下去,拿回来的田产继续分租给百姓,下一步就是那些所谓的世家大族了。   饭要一口一口吃,新帝怕是也这个意思。   “这世子如此纨绔不讲理,不知府尹敢不敢将他关入大牢?”苏驰小声嘀咕,“阿姐,他会不会找我们报复?”   “不怕。”苏绾抬手拍了下他肩膀,压低嗓音提醒,“别说话,看着便好。”   汴京府尹是新换的,跟她梦境里见到的新府尹是同一个人。   苏驰乖乖点头。   顾孟平看到这一幕,轻轻摇了下头复又看向堂上。   得罪世子日后怕是麻烦丛生,他现在还没法见到天子,也无能力跟世子对抗。   天子这是给自己出了道难题。   “来人,将这醉酒胡闹的狂徒押下去,各杖责二十后关入大牢等候发落。”汴京府尹嗓音发沉,“若敢违抗,便狠狠地打。”   “你敢!区区汴京府尹竟然敢动到我头上,你的乌纱帽不想要了吗!”闫梦海再次叫嚣,“我可是侯府世子。”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侯府世子又如何,拉下去打。”府尹从箭筒内拿出两枚红色令箭丢到地上,故作淡然。   天子今日专程来看自己审案,这俩纨绔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非要今日来闹事。   自己若是处理不好,不单辜负天子的器重,还会留给百姓一个昏庸无能的印象,怕是不久便要被换下。   当今天子对官员要求严明,年底考核不过关者,一律弃用不得再次为官。   “你好大的胆子!”闫梦海被衙役拖出去,披头散发的模样狼狈之极。   “区区府尹竟敢给我等降罪,你给爷等着!”国公府的小公子也叫嚣起来。   府尹状若未闻,等着行刑完毕衙役将人带下去,这才重新升堂,“传寡妇张氏。”   “威武……”大堂两侧衙役出声,片刻后告状的寡妇张氏进入大堂跪下,陈述告状缘由。   她的案子不算复杂,丈夫意外过世,丢下她和一双儿女靠着豆腐坊过日子。大伯却将他们母子赶出豆腐坊,声称豆腐坊是家中的产业,与他们母子无关。   “你可有证据,证实豆腐坊乃是你丈夫所有?”府尹看向地上寡妇张氏,“可有邻居作证?”   “有。”张氏拿出证据递给师爷,在门外看热闹的百姓中走出来几个证人,七嘴八舌的帮张氏说话。   “肃静。”府尹拍了下惊堂木,接过师爷看过的证据。   少顷,他放下证据从箭筒内拿出一枚令牌丢到地上,“传寡妇张氏大伯。”   衙役捡起令箭出去。   苏绾伸手拽了下赵珩的袖子,扭头往边上的空地走。   “可是在担心?”赵珩微微倾身下去,在她耳边嗓音低低的说,“放心,我有陛下的手谕。”   苏绾眨了眨眼,抬手挡在嘴边小声回他,“你的事皇帝也管,他不累吗?”   赵珩正欲说话,门外又进来一帮人。   走在前面的赫然是镇国公府的国公,身后是数名侍卫。   赵珩手臂一伸,将苏绾带过来圈在怀中,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回到苏驰身边等我,不要怕,我带了个同伴过来他们会保护你。”   苏绾也看到了外面来的人,轻轻点头。   赵珩松开她,回过头大步进入大堂。镇国公上门要人,闫梦海说不定会趁机对苏绾做什么,他得给府尹吃颗定心丸。 第107章   苏绾若无其事地折回去,直觉来的人是镇国公。   消息很灵通了,侯府世子喝了一夜的酒没人知道,一大早醉酒上汴京府衙闹事,镇国公倒是来得很及时。   他们真不想给新帝上眼药,就该安静如鸡的待着。   还好,玄黎刚才什么都看到了,等他回宫里复命定然会告诉新帝,汴京府衙发生了什么。   镇国公和定国公也最好洗洗干净,等着凉。   身为开国功臣之后,不单没能再建战功,反而一代不如一代,子孙全养成了废物纨绔,可见家风一般。   也有可能,他们故意如此作为,是为了让高宗皇帝放松警惕。   毕竟父辈都是跟着秦王一起打江山的人。如今秦王倒了,新帝对他们的威胁比高宗更大,自然坐不住。   原先还有徐太师和韩丞相在前面给他们挡火,眼看着火就要烧到自己身上,怎能不急。   苏绾摇摇头,禁不住又同情了一把新帝。   太难了。   从成为储君开始,这一路过来都是地狱模式,并且这模式还在继续。   “阿姐,玄黎哥哥为何要易容?”苏驰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悄悄问,“他是宫里的侍卫?”   方才自己还不敢确认他的身份,见他跟阿姐说话举止亲密,才终于安心。   看得出来,他与阿姐的交情非常好。   “是,你知道便好不要告诉任何人。”苏绾小声提醒,“日后也不要跟人吹嘘我,明日起我换男装。”   苏驰的眼神才亮起来复又黯淡下去,乖乖点头。   他是真的很开心有阿姐能回来,想要告诉所有人他有一个很能干的阿姐,他再也不是无根浮萍。再也不用担心奶奶走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阿姐不喜欢,他以后便不说了。   “阿姐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别多想。”苏绾拍了下他的肩膀,好笑打趣,“可是难过了?”   苏驰唇边抿出一抹笑,摇头。   他不难过,阿姐能回家他每天都很开心。等再过几个月,他把字练好了就能帮人抄书赚银子,给阿姐继续攒嫁妆了。   “让一下。”汴京府的衙役走出大堂,神色严肃。   来看热闹的百姓自动让开一条道,看镇国公的眼神隐隐透着不满。   苏绾带着苏驰往后退了一步,和其他百姓一起看热闹。   “下官见过镇国公,不知国公登门有何贵干。”汴京府尹迎了出来。   赵珩回到苏绾身边,泰然看戏。   “孤听闻犬子上衙门胡闹,故而前来领其回去管教。”镇国公横眉冷目,“人在何处?”   “下官未曾见过世子,国公若是不信不妨问问这些百姓。他们自府衙开门便到了,若真有人来捣乱,不会没瞧见。”汴京府尹气定神闲。   陛下就在边上看着,他有人撑腰不怕镇国公发难。   若镇国公硬闯大牢,便把他也关进去。   府衙内的官兵已经准备妥当,由陛下的近卫统领,就等着镇国公抢人自投罗网。   “当真没有来过?”镇国公的脸色更冷了些,目光凌厉地注视着汴京府尹。   他是新帝未登基前换上来的,有依仗果真气势都不同了。   连个府尹都不将自己放在眼里,日后哪还可能有尊荣可言。   “国公这话说的就不对了,百姓就在这里,问一下又不费事。”汴京府尹面带微笑。   镇国公闭了闭眼,偏头递了个眼色给身边的护卫,示意他去问。   新帝最近动作频频,今日更是不顾朝臣反对,将抄家所得的良田租给贱民耕种。户部尚书被其赶去靖安赈灾,半月后才回京。   万一新帝趁着户部尚书不在朝中,同意朝臣的弹劾撤了户部尚书的职,国公府只怕也要倒。   秦王父子俩一个遭遇埋伏身死,一个被软禁,打破了他们所有的计划。   按照原来的部署,他们计划等新帝拿下太师和韩丞相后,再以清君侧为名除掉新帝,扶持秦王上位。   只差一日。   他们各自集结府兵,等着秦王在福安寺安顿下来,第二日再碰头商议兵力部署,杀了新帝直取帝位。   谁知这新帝像是长了眼睛一般,竟提前知晓秦王带兵入京,还设下陷阱将秦王截杀。   再不把秦王世子救出来,共同讨伐新帝,等着他们的下场不会比太师等人好多少。   近日,他们跟武安侯商量好了,趁着新帝登基时日尚短,兵权尚未完全掌握,让侯府世子入京闹事,以便武安侯有借口入京。   两座国公府屯兵三万加上武安侯的三万兵力,戍京大营内的一万人马,只要靖安开始反,他们拿下汴京绰绰有余。   镇国公想到这,磨了磨牙后槽牙,看向大堂门前的百姓。   所有的百姓皆摇头,否认见过世子。   “你来回答。”镇国公抬手指向苏驰,“不得有半句虚言。”   苏驰缓了缓心跳,泰然上前,“回国公,草民不曾见过世子,今日一早过来恰好遇到府衙张贴租田公告,草民只顾听议论了。”   有玄黎哥哥在,他不怕。   “那么大个活人你都看不见!”镇国公心中的火气陡然高涨,抬手指向苏绾,“那你来说。”   苏绾神色平平,“未曾见过世子,民女也不知世子长得何等模样。”   “我也不认识世子长什么模样。”   “草民也是。”   “世子没看到,倒是见到镇国公了,想来草民的运气还不错。”   镇国公怒火中烧,心知纠缠下去对自己毫无用处,遂寒着脸冲汴京府尹拱手,“既然犬子不在,那便告辞。”   “恭送国公。”汴京府尹含笑回礼。   镇国公瞪他一眼,扭头往外走。   武安侯世子身边护卫亲自报信,怎可能会有错。   这汴京府尹分明是不想放人,若自己强行闯入大牢,恐有去无回。   他府中庶子尚有三四人,损失一个也无妨。至于武安侯世子,汴京府尹胆子还没那么大,真的敢做什么。   就是这武安侯世子不在汴京府衙,照那世子以往的行事作风,说不准是睡在酒楼还是青楼,武安侯冒然入京,新帝必定会起疑。   镇国公越想越窝火,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大堂门外的百姓,暗自琢磨府尹的反应。   他方才如此镇定,想来是得到了新帝的重用。   得尽快传信给武安侯,让他想办法,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借口入京碰面。   镇国公脚步匆匆,带着护卫转眼出了大门。   围观的百姓放松下来,脸上挂着出了口恶气的笑容,低声谴责镇国公府的世子欺男霸女,关个几年才好。   苏绾收回视线的间隙,衙役也将被告之人带了回来。   她抿了下唇角,扭头看向汴京府尹。   府尹脸上未见丝毫轻松,也没了方才的坦然无惧,看着有些紧张。镇国公来要人他都不紧张,这会却慌了?   记得她在梦里到汴京府衙审安阳王家的人,他看到自己可是吓得不行。   像是刚从底下升上来,生怕自己在皇帝面前做不好的样子。   她多次入梦,梦中见到的人和现实里性格基本都是一致,只有这府尹是两个性格。   苏绾想到这,不动声色地往赵珩身边挪了下,轻声嘀咕,“你说了什么?”   赵珩低下头,在她耳边回话,“告诉他我会将今日之事禀告陛下。”   “当真?”苏绾偏过头,似笑非笑,“我怎么觉得陛下就在附近?”   赵珩冷静摇头,“不在,姑娘为何如此觉得。”   她莫不是看出汴京府尹在现实中的样子,和梦中不一致?   “低头。”苏绾唇边弯起一抹笑,从荷包里拿了块糖剥开。   赵珩看着她的动作,头又往下低了些。   苏绾把糖喂到他嘴里,趁机在他耳边说,“女人的直觉,你不懂。”   赵珩含着糖,垂眸掩去眼底的笑意,“那姑娘可还有其他的直觉?”   她观察得如此细微,怎么就没发觉自己喜欢她。   “有啊。”苏绾抬手遮住嘴巴,故意逗他,“我觉得你比陛下好看,比贺大夫也要好看一些。”   赵珩站直起来,心跳乱成一团,耳朵也跟着烧起来。   她觉得自己比贺清尘好看?   苏绾仰起脸,看到他发红的耳朵,手忽然有些痒,差点忍不住伸手去捏,好在最后忍住了。   大庭广众之下,还是要注意下影响。   顾孟平将他两人的一举一动收入眼底,暗暗摇头。   尚未婚嫁便如此亲昵,简直有伤风化,可惜了苏绾那倾国倾城的样貌,竟看上个相貌平平的护院。   “寡妇张氏控告夫家大伯强占家产一事,有理有据,按北梁律法,判其归还豆腐坊地契房契,罚其劳役三月。”汴京府尹的声音从公堂内传出。   “谢府尹大人为民妇做主。”寡妇张氏叩谢。   苏绾拽了下赵珩的袖子,抬脚走进大堂。   寡妇张氏抹着泪出去,开心地跟来看热闹的乡亲打报喜。   苏绾入内行礼。   “堂上何人?”汴京府尹看了眼苏绾,立即低下头掩饰自己的慌乱。   直视未来皇后可是大不敬之举。陛下就在边上看着,自己万万不可犯错。   “民女苏绾,汴京人士,父亲苏启生乃是香料商人,于十二年前被大伯假扮债主逼死,留下田产三十顷,香料铺子两间,房产三处,皆被大伯苏启民所占。民女恳请大人秉公断案,将原属于我姐弟的田产房产,判归于我姐弟。”苏绾泰然下跪,“状纸已呈交,这些是证据。”   汴京府尹吞了口口水,示意师爷过去拿证据,“起来说话,本官看过你的状纸,十二年前你将将十岁,如何知晓这一切是你大伯所为。”   这案子审不好,自己仕途堪忧。   “回大人,民女有证据。”苏绾从容起身,“十二年前,北梁尚未允许女子置办产业,被占的产业皆是民女父亲的名字。”   汴京府尹点点头,接过师爷递来的证据,拿了块令箭丢到地上,“去兰馨坊将苏启民带来。”   衙役拿起令箭转头出去。   顾孟平眼底满是诧异,他原以为苏驰是在吹牛,未有想到苏绾如此沉着冷静。   她似乎并不惧怕府尹的官威,出口条理清晰,像是有备而来。   转念又想,商户女从小便与各色人等打交道,见过许多世面自然不惧。   苏绾浑然不知自己被点评,一直留意观察汴京府尹的反应。   刚才镇国公来他都不慌,到她就慌了?寡妇张氏一直跪在地上,到自己便允许站着,难道是因为新帝的手谕?   有可能。   可他为何不敢直视自己,好像看了她就会仕途不保的模样?   想到这,她徐徐回头看向赵珩。   他站得笔直,哪怕易容后相貌平平也比顾孟平有气势,甚至有种俾睨天下的威仪在。   然而耳朵还有些红,气势生生减半。   苏绾唇角弯了下,收回视线等着衙役将大伯带过来。   大堂安静下去。   汴京府尹看罢所有的证据,吩咐师爷安排人去大牢提证人过来等着,陛下还有要事,自己不可磋磨浪费时间。   等了片刻,苏启民带到。   他被衙役按着跪下,看到苏绾眼神变了变,迟疑出声,“不知大人何故将草民带来?”   这侄女不是已经死在宫里了吗,怎么活着出来了?   “民女苏绾状告你勾结山匪谋财害命,强占家产,你可知罪。”汴京府尹沉声开口,“从实招来。”   “她血口喷人!”苏启民心底咯噔了下,顿时恼羞成怒,“大人莫要信她胡言乱语。”   这事她怎么会知道?当年她就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片子,过了这么久翻旧账,她手中到底有多少证据?   “苏绾,你来说。”汴京府尹出声。   “是。”苏绾低头看了眼身边的苏启民,将各种证据证人的名字摆出来,具体到什么时间苏启民做了什么,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   苏启民额上冷汗直冒,见鬼一般看着苏绾。   她竟是什么都知道,还找到了证人?   顾孟平也更加诧异,这如此多的人和事,便是背下来也会出现疏漏。苏绾却能理清其中的关系,有条不紊地陈述,难怪她说不需要自己帮忙。   若真让自己来,短时间内未必能记住这么多。   她虽无才情,人缺聪明得紧。   “带证人。”汴京府尹一看苏启民的反应就知道证据足了,治他杀头大罪都没问题。   几个被关在大牢里的证人带到。   他们事先已经被审了一遍,看到苏启民立即竹筒倒豆子,将当年的事全部抖出来。   苏启民面如土色,“草民……冤枉,草民也有证人。”   “报上名来。”汴京府尹给他申辩的机会。   苏绾气定神闲,也等着他找证人。   “草民……”苏启民嗫嚅一阵,老实认罪。   他的证人就是刚才给苏绾作证的那几个,还穿着囚服呢。他都不知道苏绾出宫,一直以为她死在宫里了。   新帝登基后,他托宫里御膳房管事的公公,打听苏绾在宫里的下落。那公公回话,苏绾是陈皇后身边的宫女,和陈皇后一起死在大火中。   他彻底安了心,谁知苏绾竟然没死,还活生生出现眼前把他给告了。   当年分家,父亲偏袒弟弟,给了他一间铺子和一本《香料集》,自己只分了三十顷的田地,一处房产和三间铺子。   弟弟靠着那本《香料集》,短短数年便成了汴京有名的香料商人,置办起不少产业,二房三房都想着要巴结他。   而自己却因为经营不善,过上卖铺子卖田地的日子。   若非如此,自己也不会打《香料集》的注意,不会勾结山匪抢了弟弟从外地进的香料,还以债主名义逼死他们夫妻俩,拿走所有产业。   苏启民抬起头,目光怨毒地看了苏绾,恨恨磨牙。   这个祸害命真硬!宫里那御膳房的管事没能弄死她,烧死了继后的大火也没能烧死她。   “啪”的一声,汴京府尹拍了下惊堂木,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民女苏绾状告大伯勾结山匪谋财害命,强占家产一事证据确凿,按北梁律法现将苏启民收押,秋后问斩,所占的产业全数归还,再罚良田二十顷白银千两赔偿苏绾姐弟。”汴京府尹徐徐出声,“让他签字画押带下去,退堂。”   “求大人开恩啊!”苏启民彻底慌了神,脸色煞白,“人并非是草民是杀的,也并非草民逼死的。”   “还想为自己开罪?”苏绾低头看他,“你身为主犯罪大恶极,比逼死我爹娘的那些人更可恶。”   苏启民瘫倒在地上,彻底没了声。   画押后,他很快被带下去。   汴京府尹叫来师爷和衙役,随苏绾去拿回属于他们姐弟的产业。新帝在边上看着呢,这事还是尽快办妥为妙。   苏绾走出公堂,伸手拍了下苏驰的肩膀,如释重负,“阿驰,你要好好读书,爹娘留下来的铺子我先帮你管着。”   苏驰如今可是名副其实的富二代,将来若是入仕,能断了他收贿赂的心思。   她要成为北梁首富,好好教导苏驰,让他当一个清正的官员。   “我听阿姐的。”苏驰笑中带泪。   总算拿回爹娘留下的产业,还将大伯绳之於法。   赵珩跟上去,唇角微微上扬。   走出府衙大门,苏绾停下来,将赵珩拉到一旁小声提醒,“你是不是该回宫跟陛下报信?”   赵珩点头,“是要回去。”   “谢谢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苏绾从荷包里拿出一块糖剥开喂到他嘴边,状似不经意的语气,“汴京府尹为何如此怕你?”   升堂过程中,那府尹看了他十二次。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我相貌平平?   苏绾:你最好看,但综合条件不如神医。   赵珩:……   第108章   赵珩险些被口中的糖噎到,只一瞬便冷静下来,从容解释,“我是陛下身边的近卫,他估计是担心我不能据实以告。”   “只是这样?”苏绾迎上他的目光,严肃道,“他若是连陛下身边的近卫都如此畏惧,这府尹怕是当不长久。”   身为汴京府尹,就得管好汴京这一亩三分地。   只是天子身边的近都让他诚惶诚恐,如何面对其他王孙侯爵,世家大族?   主要还是那府尹面对镇国公时无比镇定,到她上堂反而紧张发虚,像是稍有差池就会被革职一样。   能让他如此不安,除了天子不会有别人。   这府尹她在梦中见过,也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生怕头顶的乌纱帽掉地上。   “你的案子有陛下手谕,我又是陛下身边的近卫,他估计是把你误会成未来皇后,当然紧张。”赵珩暗暗绷紧了神经。   疏忽大意了,汴京府尹在梦中出现过,今日的表现确实有些一言难尽不堪大用。   他一再叮嘱不可露出破绽,还是被苏绾给注意到了。   之前几回自己都没承认,这回更不能承认。   “这么说还真有可能。你先回宫复命,我去要铺子。”苏绾脸上浮起坏笑,“我要是跟陛下抢你,会不会被问罪杀头?”   他说的不无道理。   新帝要汴京府尹审案,还派了近卫盯着,以府尹那么慌张的反应,八成真是把她误会成未来皇后了。   皇后的案子审不好,那乌纱帽还真保不住。   “不会,陛下身边能人很多。”赵珩悄然松了口气,眼底漫起笑意。   不用抢,他随时愿意让她养。   “那我再考虑一下要不要抢。”苏绾狡黠扬眉,挥挥手,扭头去追苏驰和顾孟平。   赵珩站在府衙门前,含笑目送苏绾的身影走出视线,转身折回府衙。   他现在就得出城去安阳。   “陛下,马车和侍卫已安排妥当,侯府世子也提了出来。”墨竹穿着一身百姓的衣服,从暗处出去,紧紧跟上。“现在走?”   “现在走,墨霜那边安排好,别让她出意外。”赵珩交代一句,穿过公堂去后边的西厅。   他一出现,府尹和师爷还有衙役跪了一地,“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赵珩瞥了眼汴京府尹,面色发沉,“平身。”   苏绾说的没错,这府尹真的不能用。   如此小事他都惶恐不安,若是两位国公和武安侯真带兵攻入汴京,他怕是要等自己下令了才知该如何反应。   镇国公带着护卫进入府衙之时,他便慌了神。   若不是自己出面让他瞒住镇国公,不让其将人带走,又安排墨竹统领府衙官兵,他怕是要直接把人交出去。   “陛下还有何吩咐?”汴京府尹额上冷汗直冒。   他做得不够好吗?陛下为何如此生气,自打进来周遭的空气就冷得渗人。   “无论谁来要人,都说人不在。”赵珩丢下一句,示意墨竹把闫梦海带走。   墨竹领命上前,将晕过去的闫梦海提起来,丢入马车内。   赵珩坐上另外一辆马车,自府衙后门出去。   江崇带着一班侍卫等在府衙后门外,看到赵珩的马车出来,旋即迎上去。   此行恐有风险,他已调集城外的禁卫军候命,一旦安阳有异动便直接攻入救驾。   赵珩掀开帘子看了眼,解下腰带,脱掉身上的百姓便服。   户部尚书还有半月回京。   他原本可以早回的,昨日来了信,说在平崇开渠引水一事再无百姓反对。他留下核对工部上报的账目,回京的日期延后。   延期半月,武安侯和两位国公,以及朝中那几个尚未处理的老臣,怕是已将一切都准备妥当,就等着靖安灾民造反他们好策应了。   自己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赵珩换上蟒袍,取下脸上的□□,漠然出声,“传朕旨意,拜访安阳清流世家王家,为学堂聘请名师。”   “是。”江崇在车外应了声,将他的旨意传达下去。   另一头,苏绾带着苏驰和汴京府衙的衙役,进入兰馨坊,向大伯母和两位堂兄出示判决结果。   “你这祸害不是早死了吗?”大伯母孟氏看到苏绾便白了脸,浑身哆嗦,“你怎么还活着!”   方才衙役来带人,只说有人控告当家的,还不准他们前去观看违者重罚,未曾想竟是苏绾告了他们。   “让你们失望了,我不单活着还活得很好。”苏绾轻笑,“这铺子还有我爹娘留下的三十顷良田,香料铺子两间,房产两处的地契、房契都交出来,我还要去官府更名盖章。”   她说完,在孟氏还没吐血之前慢悠悠补充,“另外还有赔偿我们姐弟的良田二十倾,白银千两。”   玄黎查到大伯手中所有的产业资料,把这些都还回来,他们母子三人受完连坐的刑罚,可以去喝西北风了。   原主受了八年苦,最后还被御膳房管事的公公害死,也该让他们尝尝一无所有的滋味。   苏绾眯起眼,回想起孟氏见到自己说的第一句话,脸色倏然转冷。   原主的死,或许并不是那个管事的公公看上她的容貌,而是大伯想借着公公的手,让原主死在宫内。   苏驰身边只有年老体弱的奶奶李氏。若是原主死了,以他的处境,想要告官拿回那些产业根本不可能。   再来十年都难。   苏启民不会让他有机会去告,若不是他去了馥香坊当学徒又隐姓埋名搬家,早死一百回了。   可惜那管事的公公还在宫里当值,自己无凭无据,没法告他和苏启民合谋,意图害自己性命。   若是告了,自己还活着的消息必定会泄露,还会因此惹来杀身之祸。   新帝只给她写过出宫诏令,太容易被误会成是新帝的女人了。   苏绾暗自磨牙。   当初陈良妃封后,她偏就没想起这件事,不然早收拾那公公了。那样的人留在宫里,今后还会残害其他的宫女。   白白错过机会。回头跟玄黎说一声,把那公公赶出宫或者杀了。   “凭什么给你!”站在孟氏身后的苏亭越吹胡子瞪眼,抬手指着苏绾的鼻子骂,“你个贱人,休想从这拿走半分银子。”   这堂妹竟然没死?!   苏亭蔚伸手拽了他一下,眼珠子滴溜溜转。   这堂妹是如何出宫的,宫里出来的消息,明确说她已经被烧死了。   “凭汴京府的公文。”苏绾余光瞧见秋霜跟进来,唇角微弯。   汴京府的师爷都在,他们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苏亭越气疯了,若不是孟氏拦着,差点冲上去打人。   “苏姑娘不必与他们废话。”师爷上前一步,沉声下令,“将孟氏和苏家的两位公子擒住,若是不肯交出房契、地契罪加一等。”   府尹大人说苏姑娘的身份非同寻常,此事一定要办得漂亮。   “我给。”孟氏拽了下苏亭越的袖子拦住苏亭蔚,含恨同意,“劳烦师爷随我回家取。”   婆婆李氏还活着,不会让苏绾杀了夫君,到时自己哭一哭说不定还能要回点东西。   师爷淡淡点头。   “娘,凭什么要把铺子都给这小贱人,爷爷把《香料集》给二叔明显是偏袒。”苏亭越口不择言。   秋霜上去就给了苏亭越一个耳光,眼底杀意尽显,“嘴巴放干净点!”   苏亭越摔出去,张嘴便吐出一口血。他抬起头还想再骂,看到衙役也围过来,这才讪讪闭嘴。   苏绾的身份……好像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十二年前,她和苏驰穿得跟乞丐一样,跟着奶奶来求父亲给他们一条活路。父亲未有答应,苏绾不得已卖身入宫当宫女。   如今她非但没死在宫里,身边还有了婢女,就是汴京府衙的师爷对她也十分恭敬。   莫非,她在宫中勾搭了哪个皇子或者是王爷大臣,当了别人的外室?   宫里的宫女一月才多少银子,八年下来顶多也就二三百两,也经不起她这么花。身上的衣裳出自锦衣坊,样式虽是去年的,但也不便宜。   一套下来也要三百多文钱。   苏驰也是,身上的衣裳一看就像是公子哥,而不是银子只够吃饭的人家,能日常穿着的。   肯定是当了别人的外室。   苏亭越压下胸口的恨意和火气,决定先按兵不动,等找到苏绾的把柄,再逼她把铺子田产还回来。   “带走。”师爷瞟了眼苏亭越,转过头立即很客气地跟苏绾说,“苏姑娘请。”   “师爷客气。”苏绾抬脚出去。   衙役把兰馨坊的掌柜和小二都赶出来,锁门拿了钥匙递给苏绾。   百姓闻讯,纷纷过来看热闹。   苏亭越垂下头,恨不得将苏绾挫骨扬灰。   苏绾拿了钥匙,经过顾孟平身边浅浅地笑了下,抱歉道,“顾夫子若是有事便先回去忙,今日谢谢你赶来帮忙。”   “那好,回头见。”顾孟平拱了拱手,淡然转身。   他以为苏绾会跟苏启民的夫人吵起来,甚至做好了准备看她泼妇骂街,谁知她竟是半句都不骂,也没趾高气昂。   从头到尾她都很从容,便是生气也未有口出恶言。   自己对她的偏见似乎大了些?   “阿驰。”苏绾招呼苏驰过来,轻描淡写的说,“你入了学堂便是读书人,莫要学人口出恶言,要以理服人。”   苏亭越闻言,捂着被打肿的脸眼底恨意丛生。   不知是哪个王公贵族的外室罢了,能嚣张到几时。   苏启民的宅子买在四新坊,院子虽然没有苏绾新买的房子大,布置却极为雅致。   苏绾随意看了一圈,决定一会更名的时候将房主换成苏驰。   这些是原主和他的,自己不能要。   孟氏进屋翻箱倒柜,找出所有的房契和地契交给苏绾,又把所有的碎银都凑出来,才凑齐了一千两。   “钥匙交过来。”苏绾数了一遍银票,将凑数的碎银都给了苏驰,态度冷淡,“从今往后这儿还是苏宅,就是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你讲不讲理的!”苏亭越呲牙,“房契地契都给你了,你还让官府罚我等连坐!”   “不讲理。我跟阿驰吃了十二年的苦,该你们尝尝了。”苏绾说完扭头看着身边的师爷,“我可有做错。”   “苏姑娘无错。”师爷赔笑,“房子还给你了你便是房主,他们三人都是共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若他们不服呢?”苏绾佯装不懂。   “可流放三百里。”师爷含笑接话。   孟氏气得胸口疼,可又没法发作,伸手拽了下儿子苏亭越,咬牙出声,“叫管家将钥匙送过来。”   苏绾抬了下眼皮,面若寒霜。   孟氏交完所有的钥匙,苏绾还不肯罢休,命秋霜上前将她藏在身上金银首饰全部拿下来。   “苏绾你当真要如此绝情?”孟氏目赤欲裂。   她原想带着点东西打点衙役,让自己和儿子少受苦,苏绾竟是把自己给看穿了。   “你们当初不也绝情,我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苏绾漠然掀唇,“你们如今可是戴罪之身,最好安分些。”   北梁律法也讲究连坐,苏启民杀头,孟氏及两个儿子各打五十大板,劳役半月,降级为奴。   刚才在公堂之上,府尹只判了苏启民,未有判孟氏和苏亭越兄弟二人,只写在公文上。   玄黎不让他们母子三人上堂,也不准铺子的帮工去看,估计是怕他们发觉事情不对逃走。   安排得很周到。   孟氏险些咬碎了牙,目光淬毒。   当初就不该信那公公的话,以为她真死在宫里了!   苏亭越也恨极了苏绾。   昨夜他还是苏家大公子,跟武安侯府的世子攀上关系一起喝花酒,还认识了镇国公的小公子。   虽是庶出,那也是皇亲国戚比他这个商户子要高贵。   一夜过去,他什么都没了说不定日后还要餐风露宿成为乞丐,这一切都是因为苏绾。   等他服完劳役,非找出她的把柄不可。   苏亭蔚也觉得此时不宜大闹,苏绾此番作为像是有依仗,得从长计议。   母子三人被衙役带走。   苏绾遣散了府中的所有下人,带着苏驰跟师爷回府衙给房契、地契更名盖章。   全部弄好,时间也过去了大半天。   她带着公文将另外几处房产的下人都遣散,和苏驰一起回了兰馨坊,清点库存。   苏驰帮不上忙,老实去外边等着。   苏绾把库存的以及调配好的香料登记好,带上账本出去,门外意外来了两个熟人。   “你们怎么会在一起?”苏绾看着乞丐一样的空远,还有做男装打扮的陈皇后,赶紧招呼他们进来,“发生什么事了?”   空远这小沙弥不好好在福安寺跟着住持学医,怎么当起乞丐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不用抢还会自己上门。   苏绾:那还是算了吧。   赵珩:…… 第109章   陈舒进去后顺手关上门,虚揽着空远的肩膀坐下,从容出声,“他被人掳走又自己逃回来的,我换了名字叫陈舒,会一直做男装打扮。”   苏绾含笑点头。   陈舒看了眼坐在苏绾身边的少年,见他二人眉眼有八分相似,顿时放下心来,简单说了下空远的身份和他这几日的经历,还有自己遇到他的经过。   中秋前,空远被镇国公的人从福安寺带出来,藏在国公府的一处房产里,这小子自己逃出来又不敢回福安寺,便跟着一群乞丐混在一起。   她今日去找道士问他梦境一事,出来就看到空远被几个乞丐打。   在福安寺时,她见过空远几回,一时不忍便将他叫过来,带他去吃东西。   他许是委屈坏了,一直哭。   她给擦泪时发现他脖子上挂着的玉佩,拿出来一看,发觉他和秦王有关系,逼问之下才知他是秦王幼子。   陈舒说完,一脸为难地看着苏绾。   她原想将空远交给任长风,考虑到任长风的身份,说不定会下手杀了他,这才带着他到处找苏绾。   也是运气好,听到百姓议论说兰馨坊的东家被官府判了杀头的大罪,她想起苏绾熟知调香,直觉这事跟她有关,便一路过来。   “容我想想。”苏绾意外莫名。空远竟然是秦王幼子?   “若你不方便我便先收留他。”陈舒叹气,“陛下应该一早知道他的身份,未有杀他便是允许他活着。”   空远自小便被送到福安寺出家,赵珩杀了秦王,不会不知道这个情况。   他没动,镇国公反倒动了,怕是想借着为秦王复仇的名义反了赵珩。   空远低着头,眼里含泪,死死攥紧手中的佛珠。   他被镇国公派人从福安寺带走后,先去了镇国公府。原本想逃出镇国公府,谁知后来迷路误打误撞进了镇国公的书房。   镇国公恰好带着人进来商量要事。   他躲在柜子里,听到他们在讨论名单便默默记下。昨晚半夜,他被带离国公府关到其他的地方。   今日一早,他醒来便想法子把记得的名字都写下来,并逃了出来。   原本他想直接入宫找天子堂兄,将名单给他让他早做准备,又担心被国公府的人抓到,这才扮做乞丐。   可汴京的乞丐也欺负人,要不是遇到在福安寺见过的施主,他可能会被打死。   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不知那份名单送到天子堂兄手中,会害了多少人又能救多少人,能积多少功德,只求北梁不要发生战乱。   菩萨说,出家人要慈悲为怀。   空远等了一阵不见苏绾说话,暗暗绷紧了脊背。   苏绾留意到他的反应,黛眉蹙起,“空远,你是想活下去为你父王复仇,还是永远只做个医者救死扶伤,哪怕新帝就在你跟前,你也不会杀他。”   也没过多久,他便没了在福安寺的天真,眼神也没那时清澈。   他又没错,只是生错了人家。   “空远不想复仇,只想好好学医救死扶伤。”空远难过低下头,“可空远无法自己做主。”   他被镇国公带走后,那人每日都跟他说必须为父王复仇,一定要杀了天子堂兄。   天子堂兄不杀父王便会被父王所杀,冤冤相报。   他是出家人,入了佛门便不可再有杀心。   “我们送你回福安寺,再想办法送你离开汴京继续去学医,你将来长大也不能找陛下报仇,能做到吗?”苏绾半蹲下去,抬手轻拍他的肩膀,“从今往后你只是个寻常的出家人,不再有其他的身份。”   “空远做得到。”空远语气坚定,“空远不会报仇,菩萨在天上看着空远。”   “那你等下,我去安排。”苏绾站起来,招呼苏驰带他去梳洗。   “施主,我有个平安符想给那个帮我取风筝的哥哥,你可以帮我给他吗?”空远双手合十,眼里满是期待。   天子堂兄似乎还没告诉她真实身份,不然也不会让她在宫外生活。自己更不能说,以免祸从口出。   镇国公想要杀了天子堂兄,知道堂兄在意她,必定会派人杀了她。   她是好人,自己不可恩将仇报。   “可以。”苏绾失笑,“我一会就送到他手上。”   她送到暗卫训练基地就行,那的人都认识玄黎。   “多谢施主。”空远礼貌行礼,跟着怀里拿出一只样式很特别的荷包递给她,“这平安符是小僧求来的,给你的那只被乞丐抢走了。”   “那你下次再给我求。”苏绾笑了笑,接过来仔细收好,“先去梳洗,我去给你买两身衣裳。”   福安寺住持能把殷晓君藏起来,就一定也能把他也藏好,送出汴京。   “谢谢苏施主。”空远再次道谢。   苏绾笑了下,偏头看向陈舒,“陈公子陪我一道去?”   换了男装的陈皇后看着年轻许多,这些日子似乎过得也不错。   “当然可以。”陈舒失笑。   苏绾叮嘱苏驰一番,和陈舒一道开门出去。   “方才空远说帮他取风筝的哥哥,可是陛下身边的人?”陈舒语气随意,“你们还有联系?”   那人不会是赵珩吧?   “是御膳房的庖厨,我的男装就是他送过去的,空远收过他给的糖果,许是想感谢他吧。”苏绾没说实话。   她俩假死出宫的事早晚都会被人发现,还是像以前一样保持一点距离比较好。   新帝没把她们送走,不管出于什么用意,她们自己也不可大意。   “原来如此,这孩子还真挺可怜的,生在天家也不是他自己能决定。”陈舒叹气。   “希望他今后能平安吧。”苏绾也觉得空远可怜。   他也不过十来岁,只比苏驰小个一两岁,却被一群大人裹挟着去争权夺利。   陈舒摇摇头,沉默下去。   她本想问苏绾有没有做什么奇怪的梦,话到嘴边又打消了念头。   不能问,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赵珩今日刚刚颁布租田政策,明显是要针对宗室和皇亲国戚,若是让他知晓梦境一事,她们谁都活不了。   离开汴京的念头她也有过,可那梦境不破,她着实不放心。   任长风这两日在教她易容术,她打听得知官办学堂的女夫子,都是东宫出来的侍妾,便歇了去学堂的心思。   那些侍妾都见过她。   未有学好易容之前,她出现在学堂定会赵珩带来麻烦。倒是同安堂这边同意收她当弟子,就是还要再等几日。   好在男装打扮省了不少麻烦,无人注意到她。   买好衣服雇了马车回去,空远已经梳洗完毕。   苏绾等他换上干净的衣服,带他自后门出去,上车前往福安寺。   “待会到了福安寺我们不走正门,从侧门送货的那条道上去,我来让住持安排。”陈舒仔细给空远整理袖子,轻声交代,“莫要让人知晓你回了福安寺,身上的银子收好,到了外地或许能用得上。”   空远抿着唇角用力点头,她们都是好人。   陈舒见他听进去了,也放心了几分。   安顿好空远,苏绾回城后跟陈舒分开,互相都没打听彼此的住处,很是默契。   眼看就要天黑,苏绾带着秋霜,将空远给的平安符送到暗卫训练基地交给老贾,托他转交。   空远还挺有心,求平安符都给求双份。   苏绾走后,老贾不敢耽搁立即上马奔赴安阳。   一个时辰后,他终于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入安阳,将荷包送到赵珩手中。   “她专程给我的?”赵珩眼底漫上笑意,打开荷包见里边只有一张纸,眉头皱了下收起笑意展开。   是镇国公等人密谋造反的名单。   苏绾从何处得来?字迹也不是她的。   “皇后娘娘带着墨霜送过来的,属下不敢耽搁。”老贾粗粗喘气。   这一路他都没歇过。   “国公府这两日什么动静?”赵珩收起名单,身上的气息骤然转冷,“说仔细。”   老贾绷紧了神经,“镇国公和定国公未有大动作,倒是镇国公的夫人中秋前去了一趟福安寺,带着世子和大小姐及几个护卫。”   赵珩曲起手指轻敲桌面,“之后呢?”   空远在福安寺,镇国公等人找不到秦王世子的下落,想必是将主意打到空远身上去了。   “之后未有动作,倒是昨夜有一架马车出府,去了镇国公买在城内的一处宅子。”老贾更紧张了。   “你先回去,通知墨霜她们三个一定要保护好她。”赵珩摆手示意他下去,重新拿起那份名单。   他不杀空远,却也未想过空远会帮自己的忙,也不知苏绾将他安排到何处。   赵珩抬手捏着眉心按了按,叫来江崇。   名单内有朝中大臣,有戍京大营内的将领,还有内务府的官员。   这一连串各司其职的人,真让他们串联起来,自己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陛下。”江崇入内行礼。   “传朕口谕,前往福安寺询问空远的下落,若是他已回到福安寺,请住持善待莫要让他再陷危险之境。”赵珩缓缓坐直起来,“戍京大营内掌管先锋营、骑兵营的两位主将四位副将撤掉。”   “是。”江崇抬头看他,“今夜可是要回宫?”   “明日一早回,武安侯府那边有什么异动。”赵珩敛眉。   镇国公的信,该到了。   “武安侯去了一趟侯府兵营,墨竹带着人正等待时机,准备处理掉几个将领。”江崇恭敬回话。   赵珩闭了闭眼,摆手示意他退下。   江崇行礼退出去,顺手关上门。   赵珩拿起名单从头到尾再仔细看了一遍,想到这次危机又是因为苏绾才及时掌握消息,眼底漫起暖色。   幸而让她出宫了,若是留在宫中她不单会怨恨自己,还会陷入危险的境地。   等收拾了武安侯这帮人,她就安全了。   *   转过天,苏绾早早起来带着秋霜去买材料,请匠人改造茅房和净房。   一大早,街上到处可见去学堂的学生,让苏绾感觉略恍惚,有种自己又回到现世的错觉。   可惜,她再也回不去了。现世的一切,不管她是喜欢还是讨厌,都永远的失去了。   买齐材料请了匠人回去,贺清尘意外登门。   他来得匆忙,脸上出了层薄薄的汗,看着更加禁欲性感。   苏绾请他进来,含笑出声,“贺大夫可是有急事?”   “并无急事,在下来和姑娘说一声,陛下给安排的院子是太子府。”贺清尘目光清澈。   “挺好。”苏绾脸上浮起淡笑,“需要准备的东西我列了单子,你们按着单子准备就行。”   正好她把茅房和净房改造的图纸也画了出来,可以一边监工一边盯着那边的进度。   到花厅坐下,贺清尘又询问一遍是否有遗漏,神色渐渐变得愉悦。   苏绾心情也很好,唇角始终上扬。   “过两日我便带着弟子住过来,到时陛下会安排匠人过来开挖一条暗道,方便姑娘进出。”贺清尘目光灼灼,“若遇到问题,也方便在下找姑娘问询。”   “没问题,不过开暗道的位置我来定。”苏绾觉得可行。   隔壁是新帝立储时获赐的太子府,贼不敢进去,自己也不用担心有贼过来。   长安里、四新坊的房子跟现世不同,说是隔壁其实还隔了一条巷子,家家户户的前后门都可开,院子方方正正,前街后街可通过巷子连接。   只有太平坊、市集和其他平民住的地方,房子是紧挨着的。   “那好,我还要去准备些东西,大概两日后便可开始。”贺清尘脸上浮起笑意,“日后要麻烦姑娘的地方还很多,希望姑娘别介意。”   苏绾微笑起身送他,“不会介意。”   他的行动力强得简直出乎意料,也从侧面证明新帝对他的信任和支持。   就是她接下来一段时间,估计得忙得飞起。   从大伯那拿回来的田产快收割了,她需要一个识字会算账还机灵会办事的管家,还需要几个负责去进货的人。   兰馨坊一堆事,家里还要改建,全得自己来。   幸好当初买回来的,留在自己身边的三个婢女都识字,教会她们帮着应付就轻松了。   出了大门,贺清尘停下来客气拱手,“苏姑娘留步。”   “那好,你若是来家里我不在,就去兰馨坊。”苏绾唇边弯起浅笑,“慢走。”   贺清尘点点头,大步走下台阶。   苏绾折回去转了一圈,选好开暗道的地方,继续忙手头的事。   过了两天,兰馨坊收拾出来,跟供货商的合作细则也重新谈妥,苏绾在店外贴上招人的广告,带着秋霜回家监工。   按照她的设计,四个院子里的茅房和净房还有厨房,全部开挖排污通道,将污水和污染物排到后院的大池子里,以后可一年清理一次不用每天都倒夜香。   忙到天黑,一直安静的太子府终于传来人声。   苏绾循着声音,打开后门出去。   贺清尘等人正在往太子府搬东西,看到她,他笑了下不疾不徐走过来,“苏姑娘。”   “都准备齐全了?”苏绾看向停在太子府后门的三驾马车。   “是,明日匠人会过来开挖暗道。”贺清尘神色轻松,“姑娘要不要过去瞧瞧?”   苏绾正要答应,柳云珊跟过来礼貌行礼,“见过苏姑娘。”   “你好。”苏绾淡淡颔首。   “我有几句话想跟姑娘说,不知姑娘是否方便?”柳云珊抬起头,唇边弯着浅笑,“不耽误多长时间。”   新帝命人提醒自己不可泄露他的身份,她不会说出这件事,只想知道苏绾对贺清尘是什么态度。   这两日自己私下打听过,苏绾是香料商人的女儿,曾经入宫当过宫女,并不像是熟知医理的样子。想不通贺清尘,为何如此信任她。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我给自己种了棵大树?   苏绾:对。   赵珩:…… 第110章   苏绾未有犹豫,请她到院子里坐下,从容出声,“柳小姐想要说什么。”   柳云珊今天的打扮也十分素雅,蜜合色的白玉兰散花纱衣综裙,梳着垂鬟分肖髻,被灯笼照亮的脸庞凝脂一般,吹弹可破。   就是看自己的眼神过于复杂。   自己似乎没有得罪她的地方,喜欢她的男配也依旧喜欢她,不管是贺清尘还是顾孟平,他们看自己的眼神并无爱慕。   自己在现实里对他们也没想法,只想赚钱当首富,先把玄黎养在身边。   对贺清尘,她只是欣赏和崇拜,没有爱慕。   “苏姑娘不必如此严肃。”柳云珊笑容浅浅,“师父他醉心医术,能让他分心之人不多,以我所见只姑娘一人,因而有些好奇他是如何结识姑娘的。”   记得后宫妃子去福安寺茹素期间,贺清尘曾经跟自己打听过一个人,如今看来,那人便是苏绾无疑。   也是她教贺清尘,如何处理被地痞纠缠一事。   那地痞几次上门相逼,说尽好话坏话贺清尘都不为所动,要么避开要么拒绝。   躲去福安寺当日,却爽快答应医治,还让那群地痞对他感恩戴德,谢他让那帮主多活了半月。   可依自己所知,后宫妃子和宫女在福安寺茹素期间,除去早课晚课并不能随意走动。   “这是私事,你我并不熟。”苏绾徐徐抬眸,轻描淡写地弯了下唇,“姑娘如此好奇,为何不去问贺大夫。”   原著里的柳云珊知书达理,不像是眼前这样多管闲事的样子。   “你误会了。”柳云珊噎了下,面颊涨红,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如何反驳她。   自己没想管闲事,仅仅是不希望贺清尘因为一个女子而丢了性命。   他医术精湛,为人又特别简单,心中只有病患。   如今,他与天子看上同一个女子,天子终究是天子,一时的敬重不可用来认定品性。若将来苏绾未有选择天子,只怕贺清尘下场堪忧。   北梁的大夫原就不多,贺清尘的一身医术,能救的不止百人而是无数人。   “柳姑娘是误会我与贺大夫有私情了吧?”苏绾脸上的笑容扩大,“贺大夫人品高洁,眼中只有医术,我乃俗人从未妄想高攀,也未有嫁人的打算,你不必想那么多。”   跟贺清尘结识至今,他的一举一动并无逾矩,便是眼神也未有丝毫杂念。让他念念不忘的,只有连他也无法治愈的伤病。   她欣赏这种专注于学术的人,但欣赏不是喜欢和爱。   “苏姑娘别生气,师父这人很简单旁人说什么他都会信。”柳云珊无措看她,努力给自己找台阶,“姑娘定然不是坏人。”   贺清尘是高枝,那天子岂不是更高?   然而这两人都被她吸引,她却未有嫁人的打算?   柳云珊心中有些不舒服,灯笼里透出来的亮光照亮苏绾的容颜,她虽笑着,眼中并无庶妹那样的得意和阴毒,沉静得像一面镜子。   她心慌了下,恍惚有种自己是在没事找事的错觉,   天子把贺清尘安排到太子府做试验,想来是信得过他们的人品的,是自己想太多。   苏绾不是庶妹那样眼皮子浅,又轻浮的人,也不是那些以戏弄贺清尘为乐的千金、贵女。   天子何样的千金贵女没见过,肯屈尊作陪的只她一人而已。   是自己总陷于后宅争斗,想错了。   柳云珊垂下眼眸,脸颊升上滚烫的热气,诚挚道歉,“方才我多有失言,还请苏姑娘见谅。”   “无妨。”苏绾提着灯笼站起来,敛了笑冷淡出声,“请回吧,我也要休息了。”   她是真没耐心,跟心眼九转十八弯的小姑娘套话。   随她怎么想。   “我是真心道歉,不该揣测姑娘的人品。”柳云珊急得面红耳赤,“苏姑娘与我所见的女子都不同,是我见识太少。”   苏绾用余光瞥了她一眼,没吭声。   自己能有什么人品?小姑娘这嘴里的话她是不会当真的。   从后院出去,外边也搬得差不多。   苏绾走到贺清尘身边,含笑开口,“等你们都安置妥当了我再过去,今晚你们还有很多要忙的事,我就不打扰了。”   “也好,那明日你忙完了便过来。”贺清尘垂眸看她,“希望姑娘别觉得在下事多。”   “不会,我先进屋了。”苏绾挥挥手,提着灯笼往回走,多一眼都没看柳云珊。   能想出开办官办学堂,让女童也去上学的点子;还能让新帝改了女子不能置办产业的政策,明明非常有想法的一个姑娘,怎么碰到男女之事就这么拎不清?   倒也不能怪她,人无完人。   贺清尘的一身医术若是能传开,能救的不止几人而是一国。她也许是担心贺清尘沉溺儿女私情,而忘了初心?   这么看的话,倒是自己小心眼对她存偏见了。   苏绾回到自己的院子,梳洗干净,披着斗篷把账本拿出来算了一遍,做好标注。搁笔拿起调配好的香料,仔细装进香囊里。   她不会女红,香囊是在锦衣坊那边定做的。   整理好香囊,苏绾看了眼滴漏,起身跟隔壁的秋霜说了声,熄灯睡下。   一觉睡醒,外边已经天光大亮,请的匠人也到了。   苏绾洗漱干净出去查看进度,匠人没有挖错,速度还挺快。   这宅子方方正正,四个院子加上花园的排列非常规整,施工的难度其实不大。   可打水引用的水井,距离她标记出来的污水池也非常远,等匠人调配出不渗水的材料,基本可以做到不污染地下水。   苏绾看了一圈,带着秋霜出门去兰馨坊。   “府衙又出公告了,学医的学堂明日开学,凡是识字的都可去学,也是只收一文钱。”   “圣上登基后做的都是实事好事。我昨日去报名租地,还以为自己是奴籍不能报名,官府的人竟然让我过两日去听公告,说是这次大概有一千户能租到地。”   “以后还有吗?”   “有,我打听过了,说是这批公布完之后,城北的良田和旱地也会出租。”   “那我也报名去。”   “我熟路,我带你去。”   ……   一路过去,听到的几乎都是这样的对话,说话的人又兴奋又对未来冲充满了希望,很能感染人。   苏绾看着那些百姓的身影,对那位长得不怎么好看的新帝,印象又好了很多。   还以为公告出来最多一天就要撤销,没想他竟然撑住了压力,还要将城北的地也租出去。   这个政策若是运行良好,之后可推到各府州县,坚持一年可让五成以上的百姓受惠。   若再出允许垦荒,且开垦出来的荒地永久属于百姓,那这个数量便能达到七成。   有七成的百姓能够吃饱,再调整产业结构,各种农副产品的产量必定增多,商品流通加速再精简税赋,差不多就能全民奔小康了。   希望他能顶住压力,那些世家大族、王孙侯爵,未必希望所有人都过得好。   “陛下是个明君,北梁会越来越好的。”墨霜变换嗓音,状似随意地说,“姑娘觉得呢?”   “挺好的。”苏绾失笑,“百姓会给他公正的评价,我说了不算。”   墨霜含笑点头,心里默默同情了一把陛下。   太惨了,做了这么多皇后也没夸他。   到兰馨坊门外,五六个看起来还没及笄的小姑娘围着张贴的招人广告,窃窃私语。   苏绾顿住脚步,没着急过去。   几个小姑娘像是还没下定决心,互相鼓励互相安慰。   苏绾听了一阵,抬脚过去微笑扬眉,“你们是来应征的吗?我这需要认字的,一天大概需要上工两个时辰,工钱是每月两百文钱。”   “这么多?”几个小姑娘的眼神一下子就亮了,齐声说,“我们在学堂上学,都识字。”   “先进去吧。”苏绾拿出钥匙开门,请她们进去。   几个小姑娘都是第一批去学堂上课的,想着识字了出来找活帮衬家里。   学堂上课是早上两个时辰,下午一个时辰,还有很多空余时间。   苏绾了解下她们识字的数量,让她们过两天再来看结果。   她要选出几个用起来比较趁手的小姑娘,好好培养。   走了一拨,不多时又来了一拨,都是还在学堂读书的。苏绾把名字都记下来,一样让她们先回去。   前后登记了差不多三十个小姑娘的名字,便没什么人来了。   苏绾收起名册,带着秋霜去买了早点,边吃便往回走。   “姑娘可是觉得不好吃?”墨霜变换嗓音,暗暗想着要不要跟陛下说,将宫里的御厨带出来。   “还行。”苏绾回她一句,决定等兰馨坊重新开张便买下太平坊的一间铺子,专门做早点和糕点。   墨霜知道这是说不好吃的意思,应了声便不说话了。   回到家,苏绾又去看了一遍匠人的施工进度,见没什么事遂出了后门去隔壁。   来开门的是个小徒弟,看着十五六岁的模样。   苏绾冲他点了下头,自顾往里进。   太子府是她那边的五倍大,穿过后院进入通往侧院的回廊,贺清尘正在安排弟子,将买来的动物安置到事先准备的笼子里。   苏绾加快脚步过去,笑着打招呼,“如何?”   “你来了。”贺清尘脸上的凝重散去,依稀多了抹轻松,“市集能买到的便只有兔子和小猪仔,还有几只受伤的狐狸。”   “我看看。”苏绾扭头往关着动物的地方去,“要做好消毒,接触动物时最好戴着手套,不可用手直接摸。”   “一切都按照姑娘的安排来。”贺清尘跟上去,介绍起几只狐狸的伤势,“都是被兽夹夹伤的,伤口似乎已开始化脓。”   “我说的霉生出来还需要一点时间,你先按照平时的方法给它们处理伤口,记录愈合的时间。再找同样受伤的过来,等霉生出来后,做个仔细的对比。”苏绾蹲下来,看向笼子里的狐狸。   有纯白的,有灰色的,都挺好看,就是有点臭。   “我已安排下去,按照姑娘所写的办法,霉生出来一些已换了个大的瓷罐继续培养。”贺清尘蹲到她身边,也看着笼子里的狐狸,“这些动物都会自己舔舐处理伤口,套嘴上的套子容易掉,还挺麻烦。”   “不难。”苏绾失笑,“去书房我给你画个东西,可让它们没法再自己碰到伤口。”   “那好。”贺清尘脸上浮起欣喜的笑意,“现在便去。”   话音落地,身后有人低低地咳了一声。   苏绾回头往上看,见到男人熟悉的眉眼,眼神一下子亮起来,“玄黎。”   有两天没见他了,也不知道他收到空远送的平安符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来的不是时候?   苏绾:想太多容易丑。   赵珩:…… 第111章   赵珩垂眸看进苏绾含着笑的眼底,唇角幅度很小的弯了下,复又收敛。   他下了早朝立即过来,刚准备去隔壁看她。   “苏姑娘那边也有匠人在施工,从那边开始挖暗道会更好。”贺清尘站起来,丝毫未有见到君王的慌乱,神色自在,“陛下应该也不会反对。”   “不会,他说了这边的事贺大夫可全权决定。”赵珩的目光黏在苏绾身上,没舍得挪开。   她换了男装,看着竟是比贺清尘还要风雅清逸。   “这边的匠人已经到了吗?”苏绾也站起来,瓷白的脸染上笑意,“到了的话也要等等,我给贺大夫画个东西,防止这些受伤的动物舔舐伤口。”   “到了,我奉陛下命令亲自带人过来。”赵珩抬手,拿走她发冠上沾染的小片枯叶,面容舒展,“等你忙完再过去。”   苏绾心跳乱了一瞬,含笑点头。   他今天看着好像开心。是新帝同意放他退隐,还是领了俸禄?   难得见他这么放松的时候,就是去珠玉楼看灯,他也全程顶着一张寒冰样的脸,一丝多余的情绪都没有。   移步贺清尘的书房,柳云珊和一名弟子正在做用来做记录的册子。   苏绾也不在意,进去自顾坐下。   赵珩旁若无人,跟在她身后过去,拿了墨条给她研墨,“要画什么?”   “防止动物舔舐伤口的玩意,嘴套不好戴容易脱落,喂食还要取下来。”苏绾铺好纸,单手撑着下巴看他,笑意融融,“今日轮休?”   “有两个时辰的时间。”赵珩垂眸,长长的睫毛堪堪遮住眼中的情绪,“忙完了便回去,之后还要忙几日才能休息。”   空远现在很安全,福安寺住持将他收为入室弟子,改法号了尘,日后会亲自教导他习武学医。   武安侯已被软禁,私养的三万府兵没了将领如同一盘散沙,已经交由江崇发落。   名单上的朝臣他也在加快收集证据革职查办,还需要一点时间,此事才可收尾。   等拿到两位国公私养府兵,勾结宗室意图谋反的证据,将他们全部收拾妥当。他便可取消户籍分级,向她坦诚自己的身份。   “嗯,一会去我那边,给样东西给你。”苏绾坐好起来,从架子上取了支笔,醮上墨汁认真画伊丽莎白圈。   贺清尘他们用的嘴套也还行,就是每次喂食需要取下来没这个便捷实用,也容易找匠人制作。   只需要用硬一点的动物皮裁剪革开孔,就能做出来。   书房安静下去,大片的阳光照进窗户,书桌前的三个人像是入了画一般。   苏绾一身男装打扮,容颜好似少年郎,清朗耀目;贺清尘注视着苏绾手中的动作,脸上挂着朗月清风的笑。   天子一身寻常百姓打扮的布衣,依旧难掩贵胄之气。他低着头,眉眼间皆是藏不住的柔情蜜意,深深地望着苏绾。   本不该有的画面,此时看来却格外赏心悦目。   柳云珊收回目光,用力抿了下嘴角,继续手上的活计。   苏绾是怎么做到让天子为她研墨,又让贺清尘将她奉为上宾,两个人中龙凤也未有因为她,而生出龃龉的?   抓动物试药的法子并不鲜见,师叔师伯们就曾说过,学习接骨初期几乎都用动物来练手。   撇去别的,她此刻端坐书桌后方,天子和贺清尘站在一旁的样子,竟是看不出有什么不对。   仿佛就该如此?   不知到何时,自己也能如她一般,让身边的男子发自真心的敬重,而非因为她是尚书府的千金。   柳云珊手上的动作蹲了一瞬,心底涌起一丝难言的羡慕。   每一种动物一本册子,记录伤口的变化和用药情况。还要准备一本册子,记下用药的分量和次数,增加或者减少药量,药膏药汤熬了多长时间,这些都要记下来。   倒是比师父之前口头传授容易理解,对掌握用药的分量也更清晰明了。   柳云珊心思电转,想到今日教授医术的学堂开学,下意识看向苏绾。   是她!天子推出的所有政策都是因为她,难怪天子如此看重她。   自己当真是没见识,竟将她当做后宅的女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柳云珊想到昨晚,自己还妄想敲打她别耽误了贺清尘,顿时羞愤得不能自已。自己真的太蠢了,竟单凭出身便以为看透了一个人。   在苏绾眼中,自己可不就是没事找茬吗?她的心思压根就不在男女私情上,自己才是眼皮子浅的那一个。   “好了,找匠人用硬的兽皮按照这个样式做出来,再套到动物的脖子上系紧,便可防止动物舔舐伤口,还不用每日取下。”苏绾吹干墨汁,拿起图纸交给贺清尘,“可还有别的问题?”   “暂时没有,就是天气转凉伤口不易化脓,时间上恐怕会比较长。”贺清尘略无奈,“此时用碳又太早,动物身上的味道也比较大。”   “我去看下。”苏绾绕过书桌往外走,“现在用碳确实早了些,狐狸的味道也是真的臭。”   赵珩和她一道出去,唇角微微上扬。她不止懂的东西多,也没有任何自己知道但别人不知的傲慢,踏实稳重。   真想亲亲她。   贺清尘叫来一名弟子吩咐一番,抬脚跟上。   苏绾进入简陋的实验室,仔细看过房内的布局和装在笼子里的动物,轻松掉头出去,“回书房。”   没有温控和排风系统,只能人工控制。   装动物的笼子换成三面密封,底部做活口,只在清理粪便时打开平时同样封闭,只留一面可见的样式。   到了晚上,可见的那一面用棉被覆盖,顶部预留排气口,用皮革制成排风管道将味道散出去便行。   贺清尘之前也考虑到了保温的问题,每个笼子都准备炭盆,就是排风方面考虑不够细致,稍稍改良一下便可以做得更好。   苏绾回书房又画了一张图,吹干墨汁交给贺清尘,“在你们做的笼子上做了些改变,进入实验室时戴上口罩,可杜绝大部分臭味。”   “姑娘神思,在下受教了。”贺清尘拿着图纸,俊秀清雅的面容染上笑意,“接下来便是用药的问题,希望不用太久。”   苏绾被他的笑容晃了下,愉悦展颜,“半个月足以,这期间你们记录下来的用药种类和药量,可制作成药粉或者膏药,针对不同程度的伤患。但这个也需要反复试验,相信贺大夫比我更清楚。”   贺清尘认同点头,“这也是在下决定做这个试验的目的之一。”   “没什么事我和玄黎先带匠人过去?”苏绾说着,偏头看了眼身边的赵珩,笑容扩大,“离得近我随时可以过来。”   “你们先去忙。”贺清尘说完,拿着图纸就出去了。   苏绾拽了下赵珩的袖子,边走边压低嗓音打听,“平安符拿到了?”   “拿到了。”赵珩低头看她,“谢谢。”   她与空远给的不止是保他一人的平安符,还有北梁百姓。   “真要谢我?”苏绾停下来,踮起脚尖在他耳边笑,“那你让新帝快些准你退隐,我养你。”   他今天的心情出其的好,颜值都提高了不少,想看他脸红。   赵珩僵了一瞬,抬高手作势要抱她,最终还是垂了下去未敢逾矩,生怕唐突了她。   她虽未继续防备自己,但也未有多少爱慕。   “算了,陛下这段时间估计也很累,不尽快坐稳龙椅,北梁内耗的事便不会停止。”苏绾看着他的耳朵红起来,脸颊也染上浅浅的暗红,心满意足地继续往前走。   他也太可爱了。   赵珩后知后觉,意识到她只是在逗弄自己,眼底满是无奈。   梦里如此,到了现实还是如此,偏偏她梦里梦外都没心。   带着匠人回到隔壁,苏绾指着自己选出来的地方,问他们是否可行。   这座宅子每个院子都改造过,只有书房未有全部做满地暖,留出好大一块地方。   估计是前房主也想挖个地库,装金银珠宝什么的。   “没有问题,这儿离太子府很近,轮班挖的话,外边的改建结束我们也能收工。”匠人的头头蹲在地上,用力撬开地砖,“用来巩固暗道的石材和木材,直接运到这边最好。”   “可以。”赵珩略略颔首。   苏绾画好给他们挖的地方,招呼赵珩出去,“香囊给你做好了,叫静夜思。”   赵珩扬眉,“何意?”   “安神助眠,陛下都那么忙你肯定也不轻松,睡好了才有精神。”苏绾让他等在外面,自己开门进去拿。   赵珩轻轻笑了下,沉静幽深的眼眸像是揉进了阳光,泛着细碎明亮的光芒,慵懒倚着门外的廊柱。   总算有件她用心为自己做的事。   过了片刻,苏绾从闺房里出去,将香囊给他,“用了很多香料,能够留香一个月,等香味散尽了我再给你做。”   赵珩藏好眼底的欢喜,伸手接过香囊挂到腰间,“我一会就得回去,可还有需要我做的事。”   虽是自己开口跟她要的,勉强也算定情信物。   “我这边没什么需要帮忙的,空远是秦王幼子,我已将他送回福安寺。若陛下也查到了此事,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苏绾仰起脸看他,“我非助纣为虐,只想他不再被人裹挟,去做他不想做之事。”   这事瞒不住,新帝真的要查肯定能查到自己身上,还不如主动坦白。   她知道自己救空远是在冒险,但也并非没有依仗。   贺清尘想要调配出减少边关将士伤亡的药物,就必须要她协助,新帝是选择杀一人,还是保住更多的将士,应当会又分寸。   “陛下已知晓此事,他未有责怪反而要嘉奖你,等消息定了我再告诉你要嘉奖什么。”赵珩又有想要亲她的冲动。   空远的身份,在她还未离开福安寺时他便已经知道,真想杀了空远不会留到现在。   “那就好。”苏绾放下心来,低头从荷包里拿了块糖剥开,在他看过来时飞快塞入自己的口中,“我压压惊。”   赵珩略无奈,险些忍不住抬手捏她的脸。   在外人面前她总是从容沉稳,到了自己跟前便换了副模样,是因为信任吧?   “吃了午饭走还是现在?”苏绾含着糖,脸颊鼓起来,眉眼弯弯,“现在的话我送你出去。”   “现在。”赵珩唇角扬了扬,抬脚往外走。   苏绾低低笑了声,又摸出一块糖拿在手里送他出去。   回隔壁将马牵出来,赵珩依依不舍地注视她片刻,翻身上马。   “玄黎。”苏绾背着手朝他走过去,仰起头看他,“低头下来。”   赵珩想起在梦中赢了赛马,她站在马下让他亲的一幕,喉结滚了下徐徐倾身。   “要保重。”苏绾拿出藏在身后的糖块,含笑喂到他嘴里,“回见。”   赵珩含着糖,轻轻点头。   再过一段时间,他们就能天天见面了。   苏绾后退一步,含笑摆手。   赵珩坐直起来,催马离开太子府。   苏绾跟出去,掉头回家。   随着兰馨坊重新开业的日子定下来,家中的排污渠也完成了渗水测试,开始回填、地下暗道全部打通,时间也过去了十多天。   进入九月,出了租地政策后便一直很安静的汴京,再一次沸腾――户籍分级取消了。   百姓蜂拥奔向告示张贴的地方,高呼万岁。   苏绾坐在兰馨坊二楼,一边看宋临川的回信,一边听请来的小姑娘议论新帝,唇角微扬。   宋临川已经启程前来汴京,大概十天后到。   她又买了两间铺子,准备开糕点店,一间在太平坊另外一间在四新坊。等宋临川到了,可以跟他商量去东蜀国都开分店的事。   “武安侯和两位国公包括北梁的几大宗族,全都跟我们一样了,都是庶民户籍不再分贵籍、良籍和奴籍贱籍。”   “听说陛下玉树临风,不知何家的千金能成为皇后?”   “我觉得能配得上陛下的人,不单要有倾国倾城的样貌,还得有才情才行。”   “反正轮不到我。”   “咱东家倒是可以争一争,这汴京城里没找着比东家更好看的姑娘了。”   苏绾扬眉,“是我给你们的活太少了吗?”   “不是。”几个人异口同声。   叽叽喳喳的讨论声消失,二楼恢复宁静。   苏绾收起宋临川的信,交代掌柜一声,招呼秋霜下楼回家。   贺清尘那边,还要等两天才能进行新的实验。培养的霉还不够多,要等到半个月的培养时间结束,才能进行下一步。   他们这段时间用别的方法救治那些受伤的动物,做了非常多的笔记,收获不小。   就是玄黎特别忙,人影都见不到。   回家吃过饭,苏绾洗完澡认真核对了下账目,放松睡下。   不知过了多久,她发觉自己再次入梦,懵了下。   距离上次做梦到现在,都过去半个月了,她还以为梦境不会再出现。   苏绾往上挪了下身子,整个趴在赵珩身上,似笑非笑,“朕好像问过驸马一个问题?”   不记得是哪次入梦,她问他有什么愿望,他说想娶心仪的女子为妻。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我现在坦白好像还来得及?   苏绾:晚了。 第112章   赵珩睁着眼,尽量不让眼神聚焦,也不让她看出自己的情绪,放空了大脑念经。   梦境里的人没有意识,更不会有记忆。   所有的反应都来自上一场梦境。   他若是回答了,她便会发觉自己有意识,身份也瞒不住。   隔了这许久她都还记得梦境的内容,不像是又起疑的样子,反倒像是不想洞房,随便找出来的理由?   以自己对她的了解,多半是这个原因不会错。   还是不回答安全一些。   “驸马为何不回答朕的问题?”苏绾伸手摸他的喉结,洞房是不可能洞房的,也不能表现得太怂。   她可是帝王。   要不是她上回主动撩拨他,想要知道他为什么没有按照梦境给的剧情,像其他人一样希望被宠幸,就不会提什么洞房,现在入梦也不会这么尴尬。   幸亏柳云珊跟着贺清尘搬进太子府当天,就隐晦提醒她不要耽误贺清尘,不然她还想不到用什么理由解释,自己一点都不想洞房。   这段时间由于霉菌还没生好,她去隔壁的次数不多。   贺清尘也很忙,带着将近的二十个弟子,一边研究外伤的治疗,一边给他们上药理课。   几次过去,她没看出来贺清尘是不是对柳云珊有意思,只看出他的认真和严谨。   若真像原著写的那样,贺清尘对柳云珊情根深种,那自己怎么撩都没用。   赵珩应该也差不多,身为暗卫,过的可是刀头舔血的日子,唯一的念想就是心上人,哪怕被她选为驸马也不会求宠。   苏绾藏起心虚,撤回手佯装利落地从赵珩身上下去,掀开帷幔下床,“朕明日放你出宫。”   赵珩闭上眼,隐隐感觉后背有些潮。   缓了一阵心跳,他慢慢坐起来,有种劫后余生的恍惚感。   最多再过两日,他就去找她坦白身份表明心迹。   正好兰馨坊也要重新开张,他送她一面御赐的牌匾,让她赚钱省些力气。   贺清尘那边也送来消息,即将开始给受伤的动物调配新药,到时苏绾必定会每日过去查看进展。   他得先下手为强。   赵珩轻轻吐出口气,掀开帷幔下床。   苏绾坐在小书房里不知道写什么,姿态认真。烛光映照着她姣好的面容,穿着中衣的她,有种别样的风情。   赵珩收了思绪过去坐下,放空双目抬头看她。   她莫不是真的写圣旨,让他出宫?这比打入冷宫还严重,出去后想见到她都没机会。   “圣旨写好了,驸马数次救驾,当初赐给你的宅邸不会收回,再赏你黄金万两,白银十万两,良田一百顷。”苏绾搁笔,眉眼弯弯地看着他笑,“若是少了你就直说,朕有的是银子。”   她当皇帝不行,但绝对不会夺人所爱。   美人多的是,再挑一个出来当驸马便好。反正是在梦里,她是帝王规则也是她说了算。   赵珩藏在袖袍里的手动了动,起身拿了一支笔,铺开纸写下一句话:属下的任务是保护陛下一辈子。   就因为她不想洞房,也不想丢了帝王的面子,就让自己失宠?   “朕有禁卫军。”苏绾含笑扬眉,“朕记得你的愿望,是想娶心仪的女子为妻,朕也说过将来放你出宫。”   还是有点舍不得的。   入梦至今他救过自己好几回,出入也是如影随形,自己亲他的次数也最多。   赵珩不动声色地看她一眼,再次提笔。   她巧笑嫣然,眼中的不舍淡的几乎要看不到,多情又绝情的模样倒是十足的帝王作为。   自己若是不能说服她,怕是真的要失宠。   “驸马为何不继续。”苏绾盯着压在手底下的纸,眼里多了几分好奇。   他这个反应有点不正常?   赵珩依旧很犹豫的样子,过了会才动笔写下一句话:没有心上人,属下只是不想侍寝,望陛下恕罪。   苏绾逐字看了一遍,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为何不想侍寝?”   梦境到底给他什么剧情?   卖艺不卖身?   赵珩忽略掉她的表情,努力忍住不笑,又写下一句:属下出身低微,不敢亵渎陛下。   苏绾郁闷的情绪散去,指着旁边的圣旨笑问:“驸马真的不要这些赏赐?”   赵珩摇头,装出一副迟疑的模样再次写下一句话:属下要留在陛下身边,只忠于陛下一人。   这样应该可以过关,不至于失宠了吧?   “准了。”苏绾心情大好,缓缓站起来,双手撑着桌面倾身过去亲了他一下,“赏你的。”   暗卫的出身大多都不好,有些是从牙婆手里买来的,有些则是街上的流浪的乞丐,不是奴籍就是贱籍。   倒是很符合梦境给的剧情。   他在现实里估计也差不多的出身,所以才会对原主的爹娘如此感激,一心想要报恩。   等他退隐得对他好一点,不能欺负老实人。   眼看他就要把笔收起来,苏绾手臂一伸,单手撑着桌面拦住他,“驸马如此忠心,何时才肯开口与朕说话?”   因为出身低下所以不敢求宠,说话总没问题的。刚入梦那那会,谢梨廷也说过他其实会说话,只是不屑说。   赵珩手抖了下,直觉今晚自己不交代清楚,不是进冷宫就是被她赶出去。   贺清尘梦里梦外的声音都是一样的,还有顾孟平,自己怎么编都容易被她拆穿。   他略略沉吟,不疾不徐在纸上写下答案:属下不想污了陛下的耳朵,属下不配。   “那算了。”苏绾没有勉强他。   梦境给他的剧情就是个出身卑微,又完全服从命令的暗卫,没必要跟个没意识没思想的工具人较劲。   苏绾看了眼滴漏,站直起来,扭头出了书房,“过来躺着吧。”   赵珩收了笔,抬脚跟上去。   苏绾回头看了他一眼,唇角不自觉扬了扬。   外边一片漆黑,出去也无聊还不如躺着等天亮。   上次梦境好像是说她的生辰到了,宫内不办宫宴,就长信宫庆祝一下。也不知她收进来的美人,会给她准备什么贺礼。   谢梨廷要真的给她弄一桌满汉全席,她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控制不住,要将他打入冷宫。   掀开龙床的帷幔,苏绾踢掉鞋子爬上去懒散倚着床围看赵珩。   梦境里的书和奏折都没有文字,只有美人能看。   赵珩在她的注视中上了床,安静躺好,双手也规规矩矩地放在身体两侧,假装自己就是个觉得配不上她的暗卫。   “朕又不会吃人。”苏绾被他正经到不行的举动逗乐,索性也躺下去,枕着自己的胳膊看他,“朕问你话,你摇头或者点头便行。”   赵珩心底升起警惕,点头。   苏绾眨了眨眼,问出第一个问题,“驸马可还有家人?”   赵珩摇头。   “可有喜欢的女子?”苏绾又问。   赵珩再次摇头。他喜欢她,但是现在还不能说,更不能在梦里说。   苏绾看着他的动作,又忍不住笑。   梦里的他没有现实里那么鲜活,可爱的程度倒是不相上下。新帝废除户籍分级政策,应该是坐稳了龙椅。   他要是能退隐就好了。   宋临川此行是来谈商贸合作的,大概会待半个月这样。   这个时间足够兰馨坊的生意稳定下来,招到店里培训的小姑娘,已经可以很好调配出三款寻常的香料。   暗香浮动和玉质兰心也掌握得不错,做出来的存量够支撑她去一趟东蜀。   趁着还没下雪,她得抓紧时间发展其他的产业。   出远门还是有个保镖在身边比较安全,最好是他这种武功高强,又特别可靠的保镖。   苏绾脸上的笑容变得愉悦,再次出声,“驸马可有牵过女子的手?”   赵珩抬手指向她算回答。   苏绾低低笑出声,“睡吧,不折腾你了。”   估计不光是牵手,他的初吻什么的都献给自己了。幸好他在梦里没意识,不然就太尴尬了,自己在他眼中估计也会是个十足的渣女   赵珩又点了下头,绷紧的神经一点点松懈下来,继续老实躺好。   再不天亮,他就真的绷不住了。   自从确定自己的心意,每次入梦都像是在火堆上踩,稍不留神就会被引火上身。   苏绾也躺好起来,睁着眼等天亮。   时间过得很快,不多时在长信宫伺候的宫女和太监便到了门外,孙来福的声音穿进来,依稀透着紧张,“陛下可是醒了?”   “进来吧。”苏绾应了声,掀开帷幔下床。   赵珩也跟着起床。   梳洗干净换上朝服去上朝,在现实里被处理掉的朝臣,没有出现在朝堂之上,全部告假。   苏绾带着赵珩坐到龙椅上,淡淡出声,“今日有何事要奏?”   在梦里当皇帝比较轻松,搞定朝臣就行,至于其他的琐事根本没有。   现实里的新帝可没这么轻松,大事小事都要管。   “回陛下,臣有事要奏。”兵部侍郎出列,“臣收到消息,河化县有人偷偷以正理教的名义传教,教众已有千人之多,恳请陛下下旨清剿以免铸成大错。”   苏绾皱眉,“消息可准确?”   原著中没有这个情节,河化县和安阳一样都在汴京附近,离得非常近。   在古代,借着传教之名行谋反之事的不少。   这个正理教在河化县传教,一旦形成规模后果不堪设想。   苏绾想到现世也发生过这种事,神色愈发严肃,“立即调遣三千精兵前往河化县,查清情况后将此教的骨干和头目缉拿回京。若有反抗,就地格杀。”   在现世,那些传教的人都能让国中起纷乱,何况是这个时空。   “臣领旨。”兵部侍郎退下,其他的朝臣未有反对。   “臣也有事要奏。”行人司司正出列,“南诏国使臣一行再有两日便会抵达汴京。使臣以南诏国二皇子为首,意与我北梁商谈和亲一事。”   苏绾倏然抬头,“和亲?”   原著中也没有这个事,梦境的走向似乎有点不对劲?往回入梦上朝最多只一件事,这回看着好像除了这两件还会有别的?   赵珩垂眸看着自己的袖袍,想到三年前南诏国派来的使臣中,似乎就有位长公主,眉峰悄然压低。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不会娶。   苏绾:她爹会揍你。   赵珩:那我先把她爹揍了。   苏绾:…… 第113章   文德殿安静了一瞬,行人司司正抬起头回话,“南诏国信使所呈的国书是这般说的,南诏国皇帝听闻陛下举行登基大典,特派二皇子和亲,希望两国日后能友好往来避免纷争。”   “臣以为南诏国此举诚意十足,望陛下考虑。”礼部尚书出列。   “臣以为这南诏国此举用意不明。”吏部尚书面露不悦,“登基大典过去也未有多久,他们南诏国便要和亲,事先未有使臣来求便将人送来,若是不答应他们岂不是要进犯我南境。”   “崔尚书说的有礼。”谢丞相也出列。   朝臣闹了起来,支持的和反对的互相都无法说服对方。   赵珩抿了下唇角,眉头紧锁。   南诏国若真的将那位长公主派过来和亲,朝臣必定会逼他先立后再纳妃,逼他以国为重。   之前甄选太子妃,选出来正妃和侧妃一个流放一个斩首,皇后要选也是从剩下的四个里选出来。无论他找何种理由拒绝立后,朝臣都会反对。   唯一的办法便是娶了苏绾,或者昭告她的存在,堵住朝臣之口。   自韩丞相倒台,他杀了几十个朝臣,再杀下去便无人做事人人自危。   赤虎军中仍有部分将士不服,重典当用,却不可滥用。   他想要北梁变成太平盛世,必须要缓和官场的紧张气氛,让他们先干活,日后再慢慢收拾。   若现实里也如梦境一般,南诏国未有事先送国书便派遣公主和亲,其用意怕也是试探。   他刚刚将武安侯和两位国公,以及部分朝臣宗室弄下去,又取消了户籍分级政策,国中不服者甚多。   正是南诏进犯的好时机   赵珩闭了闭眼,决定等醒来便送国书去南诏国,不和亲其他的合作可以谈。   “请陛下定夺。”吏部尚书面色发青。   文德殿安静下来。   苏绾看着气坏了的吏部尚书,若有所思。   按照梦境的规律,梦到的事会比现实提前,也就是说和亲是可能存在的,只是消息还未传到汴京。   在现实里,新帝此时肯定不知晓此事。他连个妃子都没有,朝臣估计会反对和亲,但也不排除会趁机让新帝立后。   和亲的公主是不可能成为皇后的,北梁不是部落,而是官员体系完整百姓有固定居所的国家。便是和亲,那公主也只能是妃子。   皇帝还没立后先娶妃子,还是竞争国的公主,这事在现世历史上似乎也不多?   苏绾打住思绪,不耐烦出声,“和亲而已,有何值得众位爱卿争执的?”   没事先通知直接到任,就跟现世的空降一样。现世的空降好歹也有明确职位,底下的人不服也没招,只能憋着。   南诏国的这位二皇子空降过来,争的是她后宫的一个位置罢了,她说不要就能不要。   “南诏国的国力与我北梁相当,不可如此轻视。”兵部侍郎小声提醒,“两国交好,于百姓是好事。”   “既然相当,朕又为何自降身份接受和亲?南诏国皇帝招呼都不打便派人来和亲,可见并未将朕放在眼里。”苏绾动怒。   梦里也这么多事,糟心死了。   百官面面相觑。   “责礼部为南诏国二皇子准备住处,按一般使臣的待遇布置不得提高。”苏绾漠然掀唇,“他们愿意住多久便住多久,朕很忙没空见他们。”   “臣……遵旨。”礼部尚书应声。   其他朝臣未有反对。   “与南诏国交界的边境增兵二十万,时刻注意南诏国的动静,若有进犯之举可先战后奏。”苏绾再次出声,“可还有其他的事要奏?”   “臣有事要奏。”吏部尚书再次出列,“今年的官员考核是否还按照旧制?”   “实行新的考核办法,吏部遣人到地方秘密考核,不可泄露行踪违者革职。地方呈送的考核成绩只作参考,凡有作弊及互相包庇者,一律革职永不录用。”苏绾面色发沉。   今天上朝的事也太多了一点?   “臣遵旨。”吏部尚书退下。   “臣有事要奏。”又一名朝臣出列。   苏绾生无可恋,她只想看看美人风流快活,并不想当真的皇帝。   做梦都这么累,现实里的新帝估计更累,大小事情都要管都要抓。   熬到早朝结束,苏绾累得话都不想说,摘了冕冠坐上轿辇瘫着不动,期望着有人能来叫醒自己。   赵珩悄悄用余光看她,又心疼又想笑。   入梦这么多次,只这一回上朝大小事都要她处置安排,自己却是每日都这般过,想找时间去看她都难。   经过方才,让柳尚书举荐她入朝为官恐怕没的谈,便是立她为后也很难。   父皇的妃子过了重阳便出发去各地学堂,她不需要操心后宫之事,只需与他一起处理朝政。   看得出,她非常的不喜欢管事。   “贺大夫已彻底恢复过来,陛下是否要去探望。”孙来福抱着拂尘,不停擦汗。   “要去。”苏绾听说贺清尘没事,瞬间精神过来,“这段时日可有照顾好他?”   “老奴按照陛下的吩咐,特意安排了几个信得过的人照顾贺大夫。”孙来福松了口气。   “做的不错,回头赏你。”苏绾心情转好,“梨廷和云敬他们给朕准备了什么贺礼?”   赵珩手指动了动,悄然收敛情绪。   他亲手给她雕了一枚玉佩作为生辰贺礼,过两天便送给她。   “谢陛下。”孙来福脸上的笑容变得灿烂起来,“不光是长信宫的伴读准备了贺礼,收进后宫的伴读都准备了,还排演了节目要献给陛下,今夜畅音殿设宴。”   “有心了。”苏绾心里充满了期待,方才在朝堂上的烦闷彻底散去。   还有美人可看有礼物收,总算没那么烦。   孙来福笑呵呵点头。   回到长信宫,苏绾从轿辇上下去,才进门谢梨廷便迎上来,一脸随意的模样,“臣担忧陛下太过操劳,特意给陛下熬了祛火的莲子银耳汤。”   “梨廷有心了。”苏绾弯起唇角,“先回临荷殿等着朕,朕换一身便服。”   莲子银耳汤是假,想送贺礼才是真的,就先不把他打入冷宫了。   “臣遵旨。”谢梨廷微笑退下。   苏绾摆摆手继续往里走。   进入太初殿,贺清尘穿着一身白衣,姿态放松的在院内晒太阳,确实恢复得不错的模样。   苏绾唇角扬了扬,径自过去,“贺大夫。”   “草民见过陛下。”贺清尘恭敬行礼,“草民多谢陛下这段时日的照料,同安堂每日都有百姓前来问诊,草民想回去。”   “也好。”苏绾轻笑,“贺大夫无需如此紧张,朕未有要将你困在宫中的意思。”   他在梦里和现实一样直接,半点没有被帝王器重的骄傲。   在这个世界被帝王器重,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有这样机缘的人很难不显摆。   贺清尘就没有这种举动。   就是住进太子府,关注的也只是精进医术。真希望他够聪明,能通过哪些霉菌找出青霉素。   自己是没办法提炼的,知道的步骤也只到培养分离那一步。   “草民多谢陛下厚爱。”贺清尘说着,从怀里拿出一枚玉佩递过去,“此物跟随草民多年,如今将它送给陛下,祝陛下福寿延绵。”   “谢了。”苏绾接过他的玉佩,低头挂到腰上,叫来孙来福,“给贺大夫朕的令牌。”   “草民不敢当。”贺清尘脸上浮起诧异。   “朕相信贺大夫的为人也相信医术,日后若是有事可持令牌入宫见朕。”苏绾收了笑,摆起天子威仪,“若是不收便是抗旨不尊。”   “如此,草民便收下了。”贺清尘收起令牌行礼,“告辞。”   苏绾微笑颔首。   贺清尘走后,她回太初殿更衣顺手拿起玉佩细看,唇角不自觉上扬。   连贺清尘都送自己贺礼,其他人的礼物就更值得期待了。   换了便服出去,赵珩等在外边一副她去哪他便跟去哪儿的架势。苏绾忍不住笑,“驸马不必跟着朕,梨廷估计是准备了礼物要朕过去看。”   赵珩依旧站起来,像是没听到她的话。   鬼知道谢梨廷准备了什么。   苏绾走到他跟前,出其不意地踮起脚尖亲他,“驸马可是醋了?”   赵珩还未有动作,程少宁和萧云敬一块过来送贺礼,人没进门就先听到声音,“陛下对驸马果真不同。”   苏绾扬了扬眉,徐徐转身,“你有意见?”   “臣不敢,今日是万寿节臣给陛下准备一件礼物。”程少宁笑容灿烂,“陛下可不要嫌弃。”   苏绾示意孙来福接过来。   他送的是一支碧玉发簪,看得出雕工一般。   “朕很喜欢,赏。”苏绾抬头看向萧云敬,“云敬也有贺礼要送给朕?”   “臣给陛下准备了一把琴。”萧云敬面带微笑,“日后陛下要学琴便无需去配殿,臣过来便可。”   “云敬想的真是周到,赏。”苏绾看着宫人们抱着的古琴,眉眼舒展。   “老奴遵旨,”孙来福指挥宫人将贺礼收下,梁文府和顾孟平入内,也是来送贺礼的。   两人一个送的是画作,一个送的是诗词。   苏绾依旧让孙来福赏他们。   “谢兄送的什么,他不来吗?”程少宁一脸好奇。   “朕正要去临荷殿看,不知他准备了什么贺礼。”苏绾轻笑,“你们可是也想跟着去?”   所有人齐齐点头。   赵珩暗暗松了口气,心想就算谢梨廷想一鸣惊人,这么多人估计也能吓死他。   “那便一起过去。”苏绾抬脚往外走。   赵珩紧跟上去,其他人随后一块出了太初殿往临荷殿去。   进入临荷殿,在内伺候的宫人都不见了人影,倒是花厅那边传来清晰的琴音。   苏绾眨了眨眼,无意识加快脚步。   谢梨廷似乎很会玩?   进入花厅,在临荷殿伺候的宫人齐齐行礼,“陛下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梨廷给朕准备了什么贺礼,朕来了。”苏绾看向通往另一侧的帘子后方。   “陛下稍等,臣这就来。”谢梨廷的声音传出来,跟着跟着便听到轱辘转动的声音,由远及近。   赵珩就站在苏绾身边,看清被宫人推过来的谢梨廷,嘴角抽了下。   他光着上身躺在一辆改造过的推车上,上了妆的面容格外妖冶。   苏绾也看到了把自己当礼物的谢梨廷,身上瞬间爬满了鸡皮疙瘩,生生吓醒。   外边已经天亮,雨声滴答。   苏绾哆嗦了下,起床穿衣。   一场雨下来,冷意瞬间弥漫。她换上新买的秋装出去,贺清尘从她的书房里出来,眼神亮得像是镀上了一层光,“姑娘说的法子有用。”   “我跟你去看看。”苏绾也激动起来。   霉菌还没培养好,他是怎么确定有用的?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你还没看我。   苏绾:他自己脱的。   赵珩:…… 第114章   贺清尘站在书房门口,笑容格外愉悦,“有只兔子伤口严重化脓,在下按姑娘所说放脓后用发霉的米糊涂抹伤口,未有再出现化脓的情况,伤口也在逐渐愈合。”   苏绾被他脸上的笑容煞到,也跟着笑起来,“有用便好。”   仅仅是发霉的米糊就能比金创药速度快,着实有些出乎意料。   “等剩下的动物全部用上药,在下会再考虑如何保存的问题。”贺清尘神情激动,“是制成药丸还是如何处理,我还未想到法子,大家集思广益说不定能想到。”   “这个想法可行。”苏绾略惊诧。   他果然想得更远,大概是医者天性,他首先考虑的便是存储的问题。   有灵药可治病,却不可能每次都等上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病患也等不起。   要是自己在现世守项目地时多看这种探索视频,说不定就不用那么麻烦了,找齐材料按步骤来。   然而她现在没法穿越回去补视频查资料。   “还得多谢姑娘。”贺清尘谦虚拱手。   苏绾弯起唇角,和他一道进入暗道。   暗道通往他们做实验用的院子,开门也是在书房内,两人出去后各自戴上口罩和手套,一起去看用来做实验的兔子。   为了更清晰的做比较和观察,他们一共准备了十几只动物做实验,伤口感染的程度也不同。   贺清尘说的那只是兔子,被兽夹夹断了后腿,用药后伤口已经开始结痂。另外几只也在同时用药,但溃烂的情况依然很严重。   苏绾看过伤口又看了一遍用药记录,发现他们记录得非常详细。用药前的情况和用药后的变化都有写,其他未有用米糊的动物也编了序号观察,清晰明了。   将记录交给跟过来的柳云珊,苏绾又看了一遍几只兔子的伤势,起身跟贺清尘说,“因为伤口溃烂死掉的兔子要无害化处理,就是烧干净掩埋。”   “姑娘放心,我们不会吃这些用来做实验的动物。”贺清尘失笑,“在下还有些问题要请教,去书房那边说。”   “好。”苏绾也笑。   她不是担心他们吃掉,而是担心草率处理被城中的乞丐拿走,万一出现什么奇怪的病毒就可怕了。   两人离开实验室回书房,柳云珊抱着记录手册,默默跟上。   跟苏绾接触越多,越了解她,那种自己不如她的感觉就会越强烈,对她的崇拜也不断加深。   医学堂报名的人数,比官办学堂还要多,且大部分都是家境一般的女子。   若不是苏绾建议天子开办学堂,只花一文钱就能上学,医学堂肯定不会出现那么多的女子。   她们很多都已到了或者过了及笄的年纪,这个年纪很多女子都在准备嫁人。有了学堂和医学堂,她们像是找到了另外一件,比嫁人更值得争取的事。   能有如此思想的女子,值得所有人敬重,会让天子屈尊一点都不奇怪。   自己一定要成为苏绾那样的女子,要成为北梁的名医,像贺清尘那样靠自己本事获得尊重,而不是尚书千金的身份。   柳云珊暗暗吐出口气,跟着进入书房,放下记录手册麻利去倒茶。   “谢谢。”苏绾接过茶水,冲她笑了下,继续听贺清尘说后续的实验。   “不用客气。”柳云珊腾地一下红了脸,乖巧退到一旁给贺清尘准备一会讲课的记录。   她穿着男装笑起来的样子,比贺清尘还好看。   苏绾看了她一眼,有点莫名其妙。   柳云珊对自己脸红是几个意思?   “用人试药这事,姑娘觉得是否可行?”贺清尘面色凝重,“此事有违伦常,我想听姑娘的意见。”   发霉的米糊能让伤口快速愈合,应该也可治疗内症。只是用人试药这事,他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他想救死扶伤悬壶济世,而不是将已经患病的百姓推向深渊。   “可以征集一些患病但无力医治的百姓,告诉他们有药但不一定能治好,签生死状。”苏绾神色严肃,“即便患病,他们也有权自己选择,愿意试的就来不强求。”   “此法倒是可行,我研究下报给陛下,若是可行等所有的动物实验完成,就用人试药。”贺清尘放松下来,“姑娘说的‘有权’令在下茅塞顿开。”   自己若是直接跟赵珩提,以他的身份怕是会将死牢里关押的犯人,凡是染病的都押过来。   还是苏绾的办法跟自己的初衷比较接近。   “过誉了,若是没事我先去铺子里转一圈?”苏绾含笑起身,“我很期待你的实验结果。”   贺清尘也站起来,眉眼舒展,“但愿不负姑娘的期待。”   “走了。”苏绾摆摆手,打开暗道的机关进去。   柳云珊看着暗道往的书柜合上,忍不住出声,“师父有没有觉得苏姑娘很特别?”   她的见识便是很多贵女都比不过。   “很特别,带上记录随我去上课。”贺清尘微笑,“实验的时间会很长,药方因人而异,甚至可能有些人用了反而死得更快,一定要学好基本功。”   “师父说的是,弟子一定努力钻研。”柳云珊重重点头。   苏绾是她的目标。   完全不知道自己成了偶像的苏绾,吃过早饭到了兰馨坊就开始忙。   今天要面试做糕点的师傅,还有糕点店的工人,顺便整理的货架,明天兰馨坊正式重新开张。   雨下得越来越大,看着一时半会停不下来。   苏绾带着守店的小二和秋霜整理好货架,有人来应征。   她抬头看去,见来的是秦小宝,不禁失笑,“秦大哥,你怎么来了?”   “看到你贴的应征广告来的。”秦小宝收了伞,有些难为情,“我会做糕点和糖水,符合要求。”   自己出宫后就在看铺子想开一家糕点铺,爹娘的意思是先给大哥说一门亲事,置办房子,还有余钱再开。   他想着自己有手艺在身,又还年轻等几年也不是大事,就同意了。当初入宫学手艺花的银子,是大哥做苦力赚来的,不能不讲良心。   “那正好,不过得约法三章,不管我们多熟事情没办好我可是不讲情面的。”苏绾示意他坐下,“你的糖水可以搭着卖,要是做得好,我可以给你股份。”   “股份?”秦小宝愣住。   “就是你也是糕点店的老板,年底结算总的收支,有盈余你占小头我拿大头。”苏绾简单跟他解释,“意思就是合伙。”   他这人做事没的说,还特别的谨慎嘴巴也严实,适合当店长。   这段时间,她把汴京的能叫得上名字的糕点铺走了一遍,没有一家做出来的糕点合胃口,有些甚至是难吃。   秦小宝在宫里待过,尝过的糕点应该不少。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秦小宝脑子里嗡嗡作响,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这是白送自己银子,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把铺子做好。   “到时候要立字据,还有就是你可以负责招人,亲戚兄弟姐妹都行但得管好,不能出乱子不能让他们知道你也是东家。”苏绾被他的样子逗笑,“招来的人一定要人品可靠,出了问题合伙的事就取消,你和出事的人一起走。”   汴京底层百姓的日子并不好过,自己可以给他一定的权力,让他给家族带去些好处,但不会给太多。   有处置权有股份,他就会认真对待这件事,而不是拿了银子使劲往店里塞人,敷衍了事。   “没问题。”秦小宝冷静下来,信心十足。   “那我现在就带你过去看铺子。工人的工钱按分工来,小工每月四百文,糕点师傅每月六百文,做得好每年加一次工钱。”苏绾站起来招呼秋霜关门。   秦小宝挠了挠头,也站起来。   苏绾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自己肯定高攀不上,但他会成为她最好的合伙人,把糕点铺子做好做大。   锁门去到太平坊的糕点铺子,苏绾把钥匙交给秦小宝,顺便把招人的广告贴出去。   这家铺子原来就是做糕点,不用怎么装修,定做的架子再有一两天就能完工。   等招到人打扫干净定了店名和牌匾,就可以进材料试做挑日子开张。   “你去忙,这边的事我保证给你办利索。”秦小宝笑容灿烂,“放心。”   苏绾也没和他客气,带着秋霜回去就写合同。   小雨淅沥沥的下了一天,到了第二天依然没有要停下的迹象。   苏绾略无奈,但还是带着苏驰和秋霜去兰馨坊,等候吉时正式开张。   苏驰趴在二楼的窗台上,过了会忽然欣喜地站起来,开心大喊,“阿姐,外边好像不下雨了。”   “是吗。”苏绾起身过去,跟他并排站着一起看向窗外。   雨真的停了,但还没放晴的迹象。   “是爹娘知道兰馨坊重新开张,所以让老天先别下雨吗?”苏驰眼里泛着泪花,嗓音哽咽,“阿姐,我好想爹娘啊。”   “阿姐也想他们。”苏绾抬手揽着他的肩膀轻拍,“爹娘看到我们哭会难过的。”   她对现世家人所有的思念,都在刚穿过来的那一年哭尽了。   没人能知道,是意外先来还是明天先来。   她现在只想过好每一天,为原主也为自己。   “我不哭。”苏驰努力把眼泪憋回去,挤出一抹笑来,“今天兰馨坊重新开张,我应该高兴。”   苏绾偏头瞄他一眼,转过身拿出帕子帮他擦掉眼泪,“男儿有泪不轻弹。”   “嗯。”苏驰抿着唇乖乖点头。   苏绾弯起唇角。   吉时差不多到的时候,姐弟俩一块下楼,安排店里负责放鞭炮的师傅准备放鞭炮,揭红绸。   打开大门,大街另一头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鞭炮声也越来越响,似乎正往这边来。   苏绾出门看过去,一眼看到骑在马上的孙来福,还有他身边做了易容的玄黎,眉头悄然皱起。   新帝在搞什么名堂?   敲锣打鼓的队伍很快到了兰馨坊门外,孙来福下马,从怀里摸出圣旨淡然出声,“民女苏绾接旨。”   赵珩也从马上下去,不动声色地站到苏绾身边,眉眼间浮起一丝如春风化雪般的笑。   她好像惊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我还可以直接给钱。   苏绾:那倒不必。   赵珩:…… 第115章   四周的百姓聚拢过来,好奇地看着孙来福手中的圣旨,负责敲锣打鼓的乐师也停下手上的动作,空气寂静。   苏绾低头看了眼潮湿的街道,皱眉跪下。   早上过来时她多准备了一套男装,原想开张后换装去找铁匠铺的匠人,定做些精巧的利器做实验,没想到会有圣旨下来。   玄黎好像说过,空远的事新帝不会怪她助纣为虐,反而会嘉奖她。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民女苏绾救驾有功,朕闻其铺子开张特赐订单、牌匾,以作嘉奖,钦此!”孙来福高声宣读完圣旨,低头看着苏绾,脸上浮起满意的笑,“接旨吧。”   这便是陛下记挂的女子?果真生得倾国倾城,又沉稳大气。   自他们出现,就没见她慌乱,也没见她有多高兴。   便是陛下提前说了,这份气度,也不像是小门小户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民女接旨。”苏绾接过圣旨,从容谢恩,“谢主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墨霜上前给了孙来福一些赏银,伸手扶苏绾起来。   “姑娘把名字签上,这单子便成了。”孙来福将写好的订单呈上,跟着来的小太监送上笔,恭敬交给苏绾。   “劳烦公公。”苏绾接过笔,仔细看了一遍订单,淡定写下自己的名字。   新帝还挺大方,每月从兰馨坊订购三百份调制好的香料,遇到盛典或者祭祀酌情加量。   写好放下笔,苏绾唇边弯起一抹笑,礼貌道谢,“谢谢公公辛苦传旨。”   “辛苦倒是未有,杂家还要回宫复命,祝姑娘生意兴隆日进斗金。”孙来福越看她越满意,脸上笑成了一朵花。   陛下亲自来送扁,可见这姑娘在陛下心中的位置。陛下虽换了样貌可自己还是看出来了,跟了十几年,没人比自己更熟悉陛下。   “借公公吉言。”苏绾福身行礼。   孙来福笑着摆摆手,转身上马。   兰馨坊店里的师傅架起梯子,将御赐的牌匾换上去,解开红绸点燃鞭炮。   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有羡慕苏绾有机会救驾的,也有羡慕她能跟宫里的作生意的,各种声音混在鞭炮声中不绝于耳。   陈舒站在人群后方,握着伞的手露出白白的骨节,后背湿凉。   赵珩赐苏绾牌匾,圣旨说苏绾救驾有功,什么时候救驾自己怎么一无所知?他们已经见过,还是因为别的事?   陈舒手脚发凉,又往后退了退打开伞,加快脚步朝道士的香烛店走去。   假死出宫前苏绾是没有见过赵珩的,她可以肯定。   出宫后不清楚,她只知道任长风负责安排给自己安排一切,从户籍到住处。   苏绾由其他的侍卫带着,她跟赵珩的交集目前看来只有空远。   难道是空远送的那个平安符?   真是这样的话,说明赵珩在杀秦王后就在部署封继后,利用自己逼出德妃和梁淑妃。   可赵珩似乎没有必要,绕过自己而让身边的侍卫去找苏绾,他只要说了自己也会配合,反正了无牵挂。   难道是因为苏绾比较沉稳,值得信任?   陈舒琢磨一阵,反而更害怕了。不管他们是否见过,梦境是否真的成了都必须尽快破掉。   哪怕赵珩因为梦境而看上苏绾,也不能继续拖了。   一国之君,竟然被人操控梦境,跟谋反无异。   陈舒加快脚步,恨不得飞跑起来立即找到道士解决此事。   兰馨坊门外的鞭炮还在继续,孙来福带着传旨的人马离开后,围观的百姓蜂拥而至,捂着耳朵看热闹。   苏绾避到店内,赵珩跟进去防着她被鞭炮伤到,唇角微微上扬,“陛下御赐牌匾,日后生意就不用愁了。”   苏绾仰起脸看他,疑云满腹。   若真是因为空远而赐匾,肯定是因为那枚平安符。   可空远是怎么知道玄黎的身份的,在福安寺拿风筝那天,很明显空远并不认识他。   就在那天晚上,秦王在福安寺附近被新帝截杀。   几天后再见空远,他哭得很伤心,自己看当时没多想以为他是被师兄欺负了,如今看来根本不是。   他那么伤心,是因为他的父王薨了。   那天,新帝带着贺清尘去福安寺销毁疑似病毒的药瓶,玄黎确实在场,也是他让空远来找自己的。   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苏绾打住思绪,踮起脚尖在他耳边大声问,“我何时救驾来着?稀里糊涂就被嘉奖。”   赵珩早想到她会这么问,拉她走远几步,避到点店内不那么吵的地方,坦诚解释,“空远给我的平安符是一份名单,我拿到后便交给了陛下。”   “武安侯和两位国公被处理得这么迅速,是因为那份名单?”苏绾怔然。   空远明知秦王是死在新帝手中,却能放下仇恨将名单送到新帝手中,让他阻止武安侯等人策划的政变。   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多宽容的慈悲心,才能做到?   “是。”赵珩将她的反应收入眼底,微微倾身在她耳边说,“去换身衣裳,裙子弄脏了。”   他离得太近,呼吸的热气一下子扑进耳朵里,有点痒。苏绾脸颊微微发烫,丢下他自顾上楼。   之前几次总以为是错觉,刚才,他分明是在撩她。   感觉……有点小激动?   就是不知他是动了心还是本能,毕竟平时也没什么机会接触到别的姑娘。   除了结婚,她还挺喜欢跟他相处的,总忍不住想要亲他逗他,想看他脸红。   真养在身边的话,就不用顾忌什么想亲他就亲,当是找了个男朋友。   苏绾这么一想,脸颊更烫了。   赵珩的视线追逐着她的身影,直到看不见了这才看向门外。   他未有告诉孙来福,自己亲自来送牌匾,只说安排人随他一道前来。这一路他也未有出声,孙来福应该不会发觉自己私自出宫。   门外的鞭炮声消失,苏绾也换好了男装从楼上下来。   赵珩偏头看去,苏绾女装的发鬓散了重新梳起,用檀木冠束起,瓷白明丽的容颜胜仙子,白衣翩翩,自楼上慢慢下来。   他看着她,眼底满是笑意,“还要出门?”   “嗯,还有事要忙。”苏绾停在他身边,状似不经意的语气,“这身衣裳是不是很好看?”   赵珩点头。   她穿什么都好看。   苏绾扬了扬眉,神色愉悦地看着门外的苏驰和负责进货的师傅。   鞭炮终于放完,苏驰从外边进来开心奔向苏绾,“阿姐,开张了。”   “嗯,开张了。”苏绾抬手拿走他肩上落的纸屑,“好好帮阿姐接待客人。”   苏驰含笑点头。   香薰不是百姓生活的必需品,开张后也没多少客人入店购买。苏绾一点都不着急,交代苏驰和掌柜一番,带赵珩出去。   “要去哪儿。”赵珩拿着伞,陪着她往市集那边去。   “做个好玩的东西,大伯还回来的良田带着个庄子,我想试些新武器。”苏绾偏头看他,“可能会比较吓人,还不知道能不能做出来。”   自己对枪械一无所知,能不能做出来,要看铁匠和做火药的匠人。   “我相信你。”赵珩一本正经,“你说能就一定能。”   她才指点贺清尘试药没多久,就又要做武器?   “夸我呢?”苏绾逗他,“干嘛不直接说出来。”   赵珩抿了下唇角,犹豫许久才出声,“姑娘贤良淑德,秀外慧中。”   她是起疑了还是对自己动心了?   “我在你眼中这么好啊?”苏绾紧追不放,“那你什么时候跟陛下说退隐,武安侯等人处理完了,目前应该没人能威胁到他。”   “还有两天等我轮值就跟陛下说。”赵珩心跳略快,“退隐后在下可是搬去苏宅与你一起住?”   户部尚书今日入京,把他撤下去朝中六部便全部掌握在自己手里。   他原想直接撤了户部尚书的职,未免靖安生变,责成谢梨廷在靖安一带巡查私下集结的灾民,等着户部尚书回京。   只要他平安入京,靖安那边的灾民就算闹也能及时镇压下去,朝中也没了人能够给他支援。   “你先跟苏驰住一个院子。”苏绾低低笑出声,“其他的以后再说。”   她要养人不用问苏驰的意见,也不用担心奶奶反对。   奶奶现在在调养身体,她不管。   赵珩略无奈,“要不我自己买一座宅子住?”   隔壁就是太子府。   “你还有银子?”苏绾想起他中秋那天的土壕行径,笑得不能自已,“等你退隐了跟我住一个院子算了,以后没银子花就跟我说。”   他手里那点银子什么都买不到。   赵珩眼底划过一抹笑,打开伞遮到她头顶上。   又下雨了。   昨日他睡醒过来,立即安排人前往河化县有人传教一事。   墨竹查到这个正理教从教主到教众,只两百多人。   他们以正理教是□□义,用很少的粮食拉拢了不少平困百姓入教,传授他们的教规,还声称能包治百病。   头目和几个核心教众已带回汴京,他还有时间看审讯记录。   至于南诏国和亲一事,他原想将国书送过去,考虑到等苏绾知道自己的身份,未必会同意嫁给他,故而放弃了这个念头。   那长公主来了,说不定还能以此为借口,说服苏绾嫁给自己为后。   雨势渐渐的加大,街上的百姓四处避雨,几个乞丐躲在屋檐下冻得瑟瑟发抖。   苏亭越一身伤,哪还有当初苏家大公子的风光,身上衣服破破烂烂,根本无法防寒。   “大哥,外祖不收我们,这下要怎么办,娘染了风寒得及时医治。”苏亭蔚一脸焦急。   他们被抓走后打了一顿又服了半月劳役,今日一出来就遇上兰馨坊重新开张,皇帝御赐牌匾。   怪不得苏绾如此有底气。   “我想想……”苏亭越抬起头,看到户部尚书的马车,眸光闪了闪,拔脚冲过去。   户部尚书家的小公子跟自己喝过几回酒,曾说过尚书大人在朝中颇有势力,说不定跟他说了苏绾的事,能讨口饭吃。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求包养。   苏绾:告辞。   赵珩:…… 第116章   户部尚书的马车速度不快,苏亭越一口气冲过去豁出命撞向马匹,嘴里大声嚷嚷,“尚书大人,草民有冤屈要告和宫里的人有关。”   马匹受惊,马车被迫停下,车夫从车辕跳下去,大声呵斥,“大胆刁民,竟讹到许尚书头上来!”   “尚书大人,草民真的有冤屈,草民的家产被宫里出来的宫女侵占,求告无门!”苏亭越见车夫没有打骂自己,胆子又大了些,“圣上今日还给这宫女赐了块匾。”   车夫瞟了他一眼,扭头询问车内的许尚书,“大人,你看?”   马车内的许尚书捋了把胡子,未有做声。   此人当街拦车,还故意提起宫中像是有所暗示,宫中的消息这一路回来他听了不少。   不知他想暗示哪一件?   武安侯、两位国公及几位宗亲,还未行动便被新帝给抓了个正着,若不是自己奉旨在靖安赈灾,怕是下场也如他们一般。   从太师到秦王,跟着是韩丞相、武安侯及两位国公等等,新帝一步步将反对他的人全部铲除,手腕雷霆,布局丝丝入扣。   自己这尚书之位能否保住尚且两说,此时要做的便是明哲保身。   前往靖安赈灾之前,自己已部署妥当,新帝便是本领通天,也查不到将自己定死罪的证据。   能活着,总是比太师、秦王和丞相等人好一些。   许尚书沉吟一阵,漠然出声,“回府。”   “是。”车夫应了声,无视摔在地上的苏亭越,坐上车辕继续赶车回尚书府。   苏亭越被随车护卫踹开,狼狈倒进水潭里,复又爬起来跌跌撞撞追上去再次嚷嚷,“尚书大人,皇上给宫女赐匾,那宫女侵占了草民的家产,求大人做主啊。”   今日就是死,自己也得赖上这许尚书。他们母子三人如今无处可去,又身无分文,等下了雪他们一样活不了。   苏绾到底是官员的外室,还是皇帝的侍妾,许尚书一定知晓,他便是死也要死个明白。   “求尚书大人为草民做主啊!”苏亭越冻得瑟瑟发抖,嗓音也哑得不成样子。   苏亭蔚见兄长受辱,顾不上染了风寒的孟氏,冒雨过去帮忙。   兄弟俩追着马车高声大喊,惹来不少百姓侧目。   尚书府的马车未有停歇。   车内的许尚书靠着软垫,反复琢磨一番消失车外的叫喊声,眼底倏然划过一抹精光,吩咐车夫停车。   护卫不知出了何事,紧张上前,“大人?”   许尚书撩开帘子小声交代,“派个人去将方才拦车的后生带回府中,从后门进府别让人注意到。再联系宫里打听下,陛下今日可是私自出宫了。”   “明白。”护卫松了口气。   “走。”许尚书放下帘子懒散倚着软垫,神色舒展。   宫女侵占他人家产,皇帝御赐牌匾……该着他许家不倒。   高宗封继后前,自己与韩丞相在文德殿外聊过一回,都觉得新帝背后有高人指点。   这个人很可能是名女子。   韩丞相是从官办学堂允许女子入学一事,还有新帝的种种作为,推断出这位高人是女子。   其实不止学堂,允许女子置办产业的政策推出,也可佐证他的论断。   可惜,韩丞相至死都没能将此女找出来。   自己亦有派人调查,奈何此女像是不存在一般,整整一月都没能查到丁点的蛛丝马迹。   如今却得来全不费功夫。   若非刚才那人提到宫女和御赐牌匾,他亦不会想到此事。   新帝还是储君之时,朝廷上下,所有人都以为他残暴无度,喜杀宫女。   谁能想到,给他出谋划策的高人,恰恰就是宫女?   许尚书眯了眯眼,唇边划过一抹兴味的笑。自己能否保住许家上下,全靠这位宫女了。   马车转眼停下,许尚书下了车,护卫上前打开伞为他遮雨,低声回话,“人在路上了,稍后便到。”   许尚书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背着手不疾不徐走上台阶。   先把事情弄清楚,再好好谋划一番便是保不住尚书之位,也能保住许家上下。   两刻钟后,许尚书换了一身衣裳,带着心腹护卫去后院。   苏亭越母子三人刚吃过饭,见他入内,齐齐下跪行礼,“多谢尚书大人肯为草民做主。”   许尚书眼底的嫌弃一闪而逝,精瘦的脸庞浮起笑意,“家产是如何被侵占的,说来听听。”   这三人都不像是流浪许久的模样,尤其是拦车的后生,看着细皮嫩肉哪有吃过苦的迹象。   倒是有几分像家产被侵占的样子。   “大人可一定要为草民做主。”苏亭越站起来,顺手扶了把身边的孟氏,咬牙述说苏绾控告父亲的一事。   为了让许尚书相信,他不惜颠倒黑白把自己塑造成弱势一方。   许尚书听罢,愈发肯定自己猜测,那宫女便是新帝背后的高人。他捋了把胡子,站起来宽慰两句随即出去。   苏亭越兄弟俩面面相觑。   “尚书大人是要帮我们还是不帮?”苏亭蔚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许尚书不像是好人。   “应该是帮吧,别担心。”苏亭越心里也没底。   孟氏虚弱得不想说话,心中同样无比担忧。   许尚书从后院出去,顺道去了自己夫人的院子,自顾坐下。   “回来了?”许夫人吩咐婢女去泡茶,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坐过去。   “刚回。”许尚书笑了下,状似不经意的语气,“听闻陛下今日给人赐了块匾?”   “是,给一家今日开张的熏香铺子,孙大总管传旨送匾。”许夫人坐下,忧心忡忡,“朝中的事你知道多少,为何一回来便问这不相干之事。”   “新帝登基即将满一月,这可是他第一回嘉奖人,还是民间的女子。”许尚书喝了口热茶,未有明说。   许夫人一点就通,“你是觉得这女子与新帝有私情?”   “夫人聪明,当初新帝还是储君之时选的妃子,他可一个没瞧上。”许尚书轻笑,“这便是原因了。”   许夫人闻言,反而更加忧心,“老爷想要妾身做什么?”   “你带个人去一趟这女子的铺子,把人认清楚。”许尚书脸上笑意散去,“我许家能否全身而退,全靠她了。切莫让她知晓你的身份,去吧。”   许夫人知晓此事非同小可,当即起身,“妾身尽量办好。”   武安侯和两位国公如今只有封号,封地只留下一府五倾,连寻常商户都不如。   若老爷被革职查办,只会比他们更惨。   许尚书目送夫人走远,起身回书房。   从新帝监国伊始,那宫女便一直为其出谋划策,从北境大捷到掌权登基,每一步都走得极为稳健。   无论太师和韩丞相如何布局,无论他们能想到多少反了新帝的法子,最后都是无用功。   便是深得新帝信任一直蛰居的秦王,也没能逃过失败的命运。   秦王入京一事,自己与韩丞相直到他薨了才收到消息,可见新帝手段之狠绝。   后来韩丞相和林尚书出事,自己立即投诚镇国公,本以为能趁着新帝不防备给他狠狠一击。孰料自己去一趟靖安回来,武安侯和两位国公都被变成了庶民。   跟开国功臣之后比起来,自己在朝中多年毫无建树,还处处卡着新帝的钱袋子,下场必定凄惨。   许尚书磨了磨牙后槽牙,回到书房里立即冷静下来,琢磨着如何利用那个叫苏绾的宫女,保住许家的荣光。   新帝将此女放在民间,定会时常出宫作陪。   自己可利用韩丞相留下的两个死士去刺杀那女子,再带两个护卫救驾。新帝再怎么想处理自己,也要顾忌自己的救命之恩。   许尚书抬手敲了敲桌子,笑容愉悦。   过了片刻,护卫敲门入内,“大人,宫里来消息说看到一名神似陛下的男子,与孙大总管一起出宫宣旨送匾。”   “去给韩丞相留下的死士带个话,让他们来见本官。”许尚书激动莫名,“方才带回来的母子三人,今夜便丢到城外去不可让人发觉。”   “是。”侍卫退下。   许尚书靠向椅背,脸上绽开愉悦的笑。   择日不如撞日,自己的运气果然来了。   *   过了晌午雨势未见减缓,反而越来越大,寒意逼人。   苏绾坐在小板凳上,仔细跟铁匠师傅解释自己画的枪械图,制成后如何伤人。她就记得个样式,里边的结构一窍不通。   铁匠师傅听得迷糊,不过对这东西非常感兴趣,拿着图纸翻来覆去地看。   “这个若是太麻烦,还有几种简单的。”苏绾拿起他找来的木炭,在发黄的木板上,画出自己能记得的手榴/弹样式。   能做出来外壳,再研究里边放什么用□□怎么配比,应该能成为杀伤力比较大的武器。   北梁驻扎在边境的部队不少,每支队伍配备一定数量的这个东西,差不多可以所向披靡,横扫各国了。   哪怕不主动侵略,用来自保也能在一定程度上保证将士的安全。还可精简军队,让北梁有更多的劳力参与生产。   自己在现世无聊时沉谜看剧,要是沉谜游戏说不定能知道的更多。   倒也不是后悔,这两样东西能做出来,她不需要多久就能成为北梁首富,想养几个面首就养几个。   “我试试,不一定能做出来,姑娘画的玩意太新鲜。”铁匠师傅盯着木板,兴趣颇浓,“三日后姑娘再来,能否做出来到时给你的准话。”   “行。这是十两银子你收好,用废的料超过这个数目,等我来时再给你补上。”苏绾从荷包里拿出一锭十两的银子递过去。   铁匠师傅开心收下。   苏绾站起来,腿忽然麻了下斜斜栽出去。   赵珩长臂一伸,敏捷将她接住抱入怀中,“小心。”   苏绾抓着他强而有力的胳膊,脸颊像是滚进了热水里,又热又烫。   她真的不是故意撩他,是凳子太矮坐的时间又太长,腿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闻到了火葬场的气息?   苏绾:对。   赵珩:…… 第117章   赵珩低头亲了下苏绾的头顶,含着笑稳住身形给她支撑,手臂虚虚扶着她未有抱紧。   “我没事了,回去吧。”苏绾缓了缓心跳,勉强站直起来。   赵珩扬起唇角,拿了伞跟着她一块出去。   雨下得很大,外边到处都是积水,铁匠铺前积了好大一个水潭,不淌过去根本没法上街。苏绾停下来,眉头深深皱起,“要不等雨小一点再走?”   走过去鞋子就全湿透了。   赵珩打开伞递给她,出其不意地弯腰将她抱起,“拿好。”   苏绾脸上的温度刚退下便又烧了起来,红着脸,老实拿好雨伞。   这也太会了吧?他当真没有交过女朋友?   轻松越过水潭,赵珩将她放下拿走雨伞遮到她头上,忍不住问出压了半天的疑问,“姑娘为何要做武器?”   “自保,这个东西两年内能做出来已经快的了,保守估计得五年左右。”苏绾坦言,“我只知道外形和看过别人怎么用,不懂构造。”   铁匠最多能做出外形,但内部构造从摸瞎到掌握不是那么容易的。她也没觉得铁匠能通过样式,几个月内就把内部构造摸索出来。   不是瞧不起他们的意思,而是武器的发展在现世也是循序渐进的过程。   五年内东蜀若是守信用就不会来进犯,五年后就难说了。   北梁能够发展起来还好,若是发展不起来,东蜀大军的铁蹄踏过,倾巢之下无完卵。   她只想好好的活着,好好保护自己也保护苏驰。   要活着并规避这些风险,就得早一步做准备,哪怕花上无数的银子也没问题。   “姑娘如此不信任陛下?”赵珩胸口有点堵,但还是极力稳住情绪,“若北梁的军队都打不过外敌,姑娘又如何打得过?”   她对自己竟是如此没信心。   “我只是未雨绸缪。你知道一个国家想要不被外敌侵略,最需要提高的是什么吗?”苏绾神色严肃,“是所向披靡的武器和战力。只有足够强大的战力,足够先进的武器,才能让百姓真正的安居乐业。”   她在现世看过太多新闻了,没有高尖武器的弱小国家,资源被掠夺百姓流离失所。   这个世界是完整的,同样会有侵略和战争。   要居安思危,赚了银子得有命花。   “原来如此。”赵珩意识到自己的太过狂傲自负,心底的不快瞬间散去,“照姑娘所说,提高战力不光是武器要先进,研制武器的人也要培养起来?”   “研制武器的人,使用武器的人,这些都要培养。”苏绾偏头,见他半个身子都在伞外,悄悄往他身边挪过去,“比拼兵力的战争会有无数人死在战场上,比拼武器,不用出兵也能震慑侵略者。”   这个世界没有分类教育,不可能会做到现世那样,武器能覆盖的距离就是真理。   但可以用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做一些足够震慑敌国的武器。   “在下对姑娘的老师很有兴趣。”赵珩神色舒展,“不知何时能见他一面。”   她懂的东西不止多,看问题的角度也不一样。   “见不到,他老人家云游四海,不知道这会在哪。”苏绾失笑。   现世发达的通讯,海量可免费学习的网站,可以让人接触到无数自己不熟悉的知识和领域。   这是这个世界做不到的,她也没那个本事改变。   “那真是可惜。”赵珩扬了扬唇角,没继续这个话题。   她不想说便不说吧,只要自己励精图治将北梁管好,即便她的老师在别国授徒,自己也无所惧。   何况,自己还有她在身边。   秋日里的雨下起来没完没了,忽大忽小,天也越来越凉。   苏绾担心他的衣服湿透着凉,取消去糕点铺和卖火药的店铺的计划,直接回兰馨坊。   店里没客人,小二坐在柜台巴巴看着门,见到他们跟装了弹簧一样弹起来,拿了干净的帕子笑着迎上来。“东家。”   “来的人多吗?”苏绾接过帕子转头赵珩擦脸。   赵珩毫无防备,脸上的易容差点被弄掉。   苏绾一怔,抿出一抹笑继续给他擦。   “来的人不多,卖出去却不少。”小二笑呵呵回话,“楼上有位夫人挑了半天还没挑到合意的,我们只好让她等你回来。”   “我去看看。”苏绾将帕子递给赵珩,“自己擦一下,顺便弄一弄你的脸。”   赵珩拿了帕子,掉头去一旁擦身上的雨水。   苏绾上到二楼,苏驰正陪着一名保养得宜的夫人说话,脸上满是无奈。一名婢女打扮的姑娘站在一旁,看着像是打瞌睡的模样。   她笑了下,大大方方走过去,“阿驰。”   “阿姐,你回来了。”苏驰脸上的无奈散去,露出灿烂的笑容,一双眼亮得像是镀上了一层光,“这位夫人不喜欢店里调配好的香料,她想要特别的一些的。”   “是吗。”苏绾扬了扬眉,坐到那位夫人对面,含笑出声,“夫人想要什么样的香料。”   “你便是东家?”许夫人抬头看她,眉梢眼角都染上温柔的笑意,“像……太像了。”   苏绾不为所动,保持着微笑跟她对视。   看这位夫人的穿着,举止气度,像是某位大臣的家眷。   她方才说太像了,分明是故意说的模糊不清,想引自己接话。   不是来买香料的?   “抱歉,我以为看到了故人,失言了。”许夫人眼眶微微有些发红,“我已经数年未有她的消息,恍然看到姑娘,认错了。”   这姑娘不是寻常人,自己这般套她的话她都不接。   接待自己的小后生可是完全没防备,问什么说什么,甚至没意识到被套话。   难怪当今圣上会看上她。   没猜错的话,圣上此刻就在楼下?自己来时店里没什么人,上楼后下边更是一个人都没有。   这姑娘回来后小二说楼上有人,她似乎跟小二以外的人说了句话。   “世上长得相像的人不少。”苏绾没接她的话头,拿起册子推过去,“夫人想要什么样的香,这些都是可以定做的,你说下要求我可以为你调配。”   原主的外祖一家很早就不在了,原主还去参加过葬礼,没听说有什么远亲家里出了高官夫人。   不说远的,真要有高官远亲在汴京,原主爹娘不会不让她走往。   这种莫名其妙上门认亲的,不是听说皇帝御赐牌匾来套关系,就是另有目的。   “我方才听这位小哥的介绍,他似乎不是很熟悉调香,姑娘肯定比他懂得多,不如给我介绍下。”许夫人微笑看她。   “夫人喜欢主香调是檀香的,还是喜欢沉香调?檀香的这款自在云来,可持续散香二十日,售价是二两银子。”苏绾神色自若。   “我喜欢沉香,这款是不是更贵?”许夫人继续跟她聊,决定等她介绍完就下订单走人。   自己得尽快回去报信。   趁着新帝还在店内尽快部署,许家能不能保住就看今日了。   该他们许家运气好,竟然在所有人都倒台后,发现了新帝的秘密。   “沉香难求,这款要三两银子,散香的时间是一个月,一共两份。”苏绾抬眸,“除去沉香,这款香还用了龙涎香,木香和**及其他香料。”   “那便定这款,大概几时可以过来取?”许夫人回头看自己的贴身婢女,“给银子。”   婢女拿出荷包,取了三两银子递给苏绾。   苏绾接过来交给苏驰,吩咐他送到楼下一起入账,拿起笔写了张订单交给许夫人,“三日后来取,拿着单子跟小二或者掌柜说一声便行。”   许夫人笑笑,等婢女接了单子,优雅起身,“如此,我便不打扰姑娘了。”   “慢走。”苏绾也起身相送。   许夫人扭头下楼,心里暗暗佩服新帝的眼光。   这姑娘的样貌没的说,人也沉稳聪明,能不能当上皇后就不知道了。他们许家倒是有未出阁的姑娘,可惜是庶出,上不得台面。   送入宫中,怕也只能封个贵人。   若是许家能保住,届时送个进去巩固下应该可行。   下到楼下,许夫人余光看到店内有个男人,身影看着有些熟悉,故意放慢了脚步。   赵珩面无表情,认出她是许尚书的夫人,径自抬脚上楼。   许尚书今天回京,这会该入京了。   “玄黎,你要不要先回去换一身衣裳?”苏绾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不必了,一会就干。”男人嗓音轻快。   许夫人唇角弯了下,若无其事往外走。   是新帝的声音。   自己年初入宫参加宫宴,徐贵妃给他找了好几个侍妾,让他过去选。   他话不多,声音还是记得的。   许夫人走出兰馨坊,远远看了眼等在街对面的护卫,点了点头等着婢女打开雨伞,慢悠悠步入雨幕。   这么大的雨,新帝不会这么快就离开。   希望护卫赶得及通知老爷过来。   兰馨坊楼上。   苏绾给赵珩倒了杯热茶,眉眼弯弯,“去换身衣裳,我之前定的男装有一套比较大,就在厢房里。”   确实买大了,拿回来就丢在店里打算送他。   “好。”赵珩端起茶杯,状似不经意的语气,“方才那夫人,为何没选中调制好的香料?”   许尚书回京,许夫人冒雨上街,是冲着御赐的牌匾来的还是冲着自己来的?   “定制的比较贵,苏驰只知道名字不知道用料。”苏绾摊手,“我也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来定制,就没教他。”   “不是阿姐的错,是我不认真。”苏驰红着脸低下头。   苏绾忍俊不禁,“真不是你的错,下回我仔细教你。”   苏驰乖乖点头。   赵珩脸上的神色缓和下来,淡然起身,“我去换衣裳。”   苏绾微笑看他,“可能不是太合身,你将就下。”   赵珩略略颔首,转身厢房。   进去关上门,他看了一圈厢房的结构,从另外一侧开门出去叫来墨竹,“尚书府那边什么动静?”   “未有动静,许尚书回府后便未有出门。”墨竹回话。   “去楼下盯着,可能会有事情发生。”赵珩交代一句退回厢房关上门。   他赐下牌匾,只许夫人一人上门又是许尚书入京当日,小心一些为妙。   换上干净的衣裳,他看了下尺寸发觉正正好,唇角扬了扬,开门出去。   “嘭”的一声,一道黑影从窗外撞进来,寒光闪过,锋利的长剑直直朝苏绾刺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我可以解释。   苏绾:不必了。   赵珩:…… 第118章   赵珩抓起手边的花瓶砸向闯入的死士,飞身掠过去抓住苏绾的胳膊将她带入怀中,避开死士的那一剑。   苏绾反应过来,几乎是本能地看向苏驰。   他千万别有事,不然自己就太对不起原主了。   苏驰吓傻了,死士掉头,泛着寒光的利剑刺向苏驰。   眼看就要被刺中,墨竹等人从楼下及时上来,救走了苏驰。   就在这时,又一个死士从窗外进来,两人联手攻向赵珩和苏绾。   “护驾!”墨竹喊了声,数名暗卫齐齐动手去保护赵珩,一楼也有人冲进来。   苏绾看着眼前的刀光剑影,强迫自己站稳了别慌,唇角死死抿紧。   玄黎是赵珩的字,他从来不是什么暗卫,而是北梁的皇帝。   他能准确找到自己,应该是……在梦里有意识。   早上他说空远送的平安符是名单,自己就该起疑的。那么重要的名单从自己这过了一手,皇帝非但不杀人,还嘉奖,不是蠢就是心大。   不光是今天早上,还有之前无数次。   汴京府尹的惶恐不安,登基大典当日的龙袍……那么多的蛛丝马迹,她都注意到了,甚至都猜到了答案,却每次都被他被蒙骗过去。   他到底想做什么?   “臣救驾来迟!”许尚书和汴京府尹忽然从楼下冲上来。   两人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形容狼狈。   跟着他们一块来的,还有十几名官兵和护卫。这些人上了二楼,立即分组堵住各处出口,神色绷紧。   两个死士被赵珩的暗卫打伤,又无处可逃,不多时便无力还手选择服毒自尽。   空气安静了一瞬。   许尚书和汴京府尹见危机解除,双双下跪,“陛下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来救驾的官兵和护卫也跪了一地。   墨霜站在墨竹身后,趁苏绾没注意到自己,悄悄溜走。   苏绾不是每次出门都带着她,今日陛下过来,苏绾给她安排了不少事,还让她去糕点铺那边看进度。   谁知刚回来就出了事。   “民女苏绾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苏绾从赵珩手中抽开手,从容下跪。   不能慌也不能乱,她要照顾苏驰和奶奶,还有刚刚招来店里没多久,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和幻想的十多个小姑娘。   得稳住,回头再想办法甩掉赵珩。   “草民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苏驰也跪了下去,不止腿软,整个人也像是被抽了魂一般,努力忍着不让自己发抖。   玄黎哥哥竟然就是当今圣上?!   二楼陷入死寂。   几个官兵默默将死士的尸体抬走,一点动静没敢发出。   赵珩低头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苏绾,内心充满了无力感。   他还未来得及坦白身份,未来得及向她表白心迹。   还有几天就是她的生辰,他亲手给她雕了一块玉佩,看她这反应,一时间怕是很难送出去。   “平身。”赵珩掀了掀唇,目光锋利地看向许尚书和汴京府尹。   吏部的撤职公文明日下发,撤去汴京府尹的官职不再录用。早一天怕是都不会出如此变故,不会被苏绾在如此情况下,知晓自己的身份。   这许尚书的手段不低,竟能瞒过墨竹等人的监视,通知汴京府尹带兵前来救驾。   他该不会以为参与救驾,自己就放过他一家?   做梦!   真当他看不出来那两个死士,是韩丞相留下的后手,反被他利用?   赵珩寒着脸往外走。   现在不方便跟苏绾解释,晚些时候再去苏宅找她。   也不知她会不会接受。   赵珩越想越烦躁,脚步沉沉。   许尚书让开路,后背冷汗喷薄。自己好像搞砸了?新帝身上的杀气如此强烈,尚书之位别说保住,便是许家恐怕也要被诛九族。   他算错了什么?   许尚书看向站在一旁,样貌像是两兄弟实则是姐弟的两人,回想起他二人下跪的模样,头皮一阵阵发麻。   新帝在那宫女跟前,竟是一直未有表明身份?   许尚书两股战战,差点又跪了下去。他留着靖安的布置牵制新帝,原想回京后若无转机便主动告老还乡,保住家产。   孰料刚入京就让自己找到了新帝背后的高人,还以为能借着此女搏一把,哪知竟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许家彻底完了。   所有人都走后,二楼静得一丝的声音都没有,空气里满是血腥味。   苏绾扶起倒在地上的椅子,招呼苏驰坐下,平静出声,“别慌,阿姐不会让你有事。”   事已至此,怕没有任何用处,得想办法远离赵珩跟他划清界限。   他在梦境里有意识。   想到自己在梦境里的所作所为,苏绾的脊背隐隐发凉,脖子更凉。   “阿姐,玄黎哥哥……陛下是不是喜欢你。”苏驰攥紧了拳头,不让她看到自己在发抖,“他才赐匾,应该不会杀了我们。”   “阿驰,帝王的喜欢是最虚伪的,阿姐不希望你知道他的身份后,而妄想省力不去努力。”苏绾抬手轻拍他的肩膀,“阿姐不会跟很多女人去抢一个男人。”   她在后宫看了一年多,所有的妃子无论是否受宠,老皇帝一死便如无根浮萍,惶惶不安。   生了孩子的,孩子侥幸能活下来的还算好,却也一辈子无法心安。   孩子优秀会成为皇帝的眼中钉,平庸了说不定死于什么奇怪的理由。   她好容易才自由,不会再去过这种地狱一样的日子。也不会为一个,可能会娶无数女人的男人生孩子。   她脑子没坑。   “阿姐不喜欢他?”苏驰有些不明白,但还是表明自己立场,“若阿姐不喜欢,就算他是皇上我也不会巴结他。阿姐喜欢的人,我就喜欢。”   “别想这么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阿姐在不会让你和奶奶有事的。”苏绾站起来,再次抬手轻拍他的肩膀,“跟我出去一趟。”   苏驰乖觉站起来。   苏绾下楼通知师傅上楼打扫血迹修缮窗户,又交代小二和掌柜的一声,拿了伞带苏驰去铁匠铺。   当着皇帝的面制造武器,这可是谋逆的大罪。   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姐弟俩的身影没入雨幕,墨霜蹲在屋顶上冒雨看了一阵,吩咐身边的人跟上去,自己掉头去糕点铺。   苏绾太镇定了。   撞破陛下的身份,她居然一点都不慌乱,还能这么冷静安排其他的事情。   苏绾姐弟俩回到铁匠铺,铁匠师父还在研究她画的东西。   “师傅好。”苏绾打了声招呼进去,一言不发地拿起那块木板丢进炉子里,“这个不用做了,那十两银子您留着。”   “G。”铁匠师傅不知出了什么事,见她一脸严肃,打听的话涌动嘴边又吞回去,讪讪改口,“那我不能收你的银子。”   “收了吧,但你得保证日后不自己偷偷研究,这个要杀头的。”苏绾板着脸,尽量说得很严重。   铁匠师傅听说要杀头,登时吓到,“姑娘放心我决不私下研究。”   自己还有妻儿老小,不能为了个没人做过的玩意送命。   “那便好,告辞。”苏绾扭头出去。   苏驰什么都不问,拿着伞跟上她。   走出铁匠铺,苏绾看了眼身边懂事听话的苏驰,思绪纷杂。   赵珩的心思太深了,入梦这么多次,她梦里梦外也试探过无数次,每次都被他躲过去。   哪怕他真的喜欢自己,这种喜欢也有点吓人。   连基本的坦诚都做不到,喜欢二字未免太过廉价。   “阿姐,我们现在回店里还是去哪儿?”苏驰弱弱出声。   “去糕点店。”苏绾冲他笑了下,安抚道,“别慌,有阿姐在呢。”   她不能把情绪放在脸上,苏驰还小,他盼了九年才等来自己,好日子还没过上几天,就要跟着她担惊受怕。   太可怜了。   “我相信阿姐能处理好。”苏驰也笑,脸上的忧愁散去不少。   苏绾拍拍他的肩膀,又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容。   是必须要处理好。   *   到了傍晚,雨势明显变小,街上百姓寥寥。   陈舒压着火帮道士的媳妇关上店门,匆匆回后院。   从早上到现在,道士一直在做法试图破掉梦境,可惜一直没成功。   陈舒推开门进去,道士正好又做完一场法事,正聚精会神地看插在米中的令牌。   她抬脚过去,那令牌一下子倒下来落到一旁。   道士烦躁站起身,“又没成。”   “再试试。”陈舒过去捡起令牌,面容冷凝,“必须要破掉梦境,不然等着你我的可是杀头大罪。”   屋里烛火摇曳,道士坐到地上,边叹气边找符纸,“你以为我不想破吗,好容易安顿下来,谁想死啊。”   他第一次给皇帝作法用的符和今天用的一样,就只缺少皇帝的头发,按说也应该能成。   可令牌一次都没竖起来。   只要令牌能竖起来,再作一次法梦境就破掉了。   “再试,要做什么你说我给你打下手。”陈舒知道他已经尽力,无奈缓和脸色,“想想媳妇和铺子,不能就这么放着那梦境不管。”   赵珩行事谨慎,她有八成的把握梦境成了,他看上苏绾也是因为梦境。   当初徐贵妃送进东宫的三十六个侍妾,个个如花似玉。   赵珩一个没看上,将人全部送去学堂当夫子,却能为了苏绾放下帝王尊严,可见有多重视。   苏绾的姿色不俗,人也是靠得住的,可她在朝中毫无根基,那些朝臣不会同意赵珩封她为后。   “那再试试。”道士吐出口郁气,起身去拿来自己的八卦袋,把所有的符纸都拿出来。   他当初跟着师父修道,就选了个容易赚钱的,没想到有天会要命。   陈舒焦灼踱步。   她最近去同安堂帮忙,每天都能切实感觉到活着的开心,感受到自己能帮到人的满足。   活着也有了另外的意义。   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她不想失去。   “我再试一次。”道士拿出两张符,绷着脸拿起桃木剑,“你帮我重新点上线香,令牌也放好。”   再不成,他就只能去找师父帮忙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不再给个机会?   苏绾:不给。   赵珩:…… 第119章   陈舒重新点上线香,又仔细看了下新作的人偶,禁不住蹙眉,“皇帝的人偶错了,他现在是皇帝不是储君。”   道士一愣,收了桃木剑拿起人偶一看,抬手就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我说总不行,等我换人偶。”   陈舒被他的粗心大意给气到,胸口阵阵发堵。   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毛躁?   赵珩要是知道梦境是因为被人操控,他才会认识苏绾,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自己。   能操控梦境让他遇到苏绾,谁知道梦境会不会杀人?   一个谋反的罪名扣下来,谁都别想活。   陈舒越琢磨越窝火,后背的冷汗也一层层冒出来,打湿了中衣。   少顷,道士翻出一只带着冕冠的人偶,换下之前的那个。   “再试一次,不行我今夜出城去找师父,大概三日就回来。”道士擦了把汗,重新拿起桃木剑,开始念诀。   陈舒站到一旁看着,眉头紧锁。   两刻钟后,道士手中的符纸起火,屋里弥漫起烟气。   陈舒捂住口鼻往后退了退,整颗心都悬到了喉咙口,巴巴看着放在米上的令牌。   道士也盯着令牌,握着桃木剑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令牌像是立住了。   两人对视一眼,刚放松下来那令牌便又倒了下来,装米的碗也裂成两瓣。   “今天试的次数太多了,我去沐浴一番,过了今夜子时再来应该可以。”道士明显放松,“你早些回去歇息。”   这事不处理好他们都不好过,他不会逃。真让皇帝知道这件事,除非逃出北梁否则没用。   “我今夜在你们家住下。”陈舒扭头出去。   方才令牌竖起来的时间比上次要久一点,过了子时再来,应该可以破除梦境。   “陈公子若是不介意,那便住下吧。”道士陪着笑,收了桃木剑重新准备装米的碗。   时间太长了,梦境到底变成什么样谁都不知道。   陈舒没搭理他。   道士干笑一声,重新布置法坛。   今夜,一定要破除梦境。   *   夜色渐深,秋雨潇潇寒意逼人。   苏绾吃完饭陪奶奶说了会话,回房算账。   “阿姐,我可以帮你。”苏驰打着伞跟上去,神色轻松,“我是男子,没道理所有事都让阿姐自己来。”   “你好好读书便行,顾夫子不是准备考你了吗,考不好我可不给你吃饭。”苏绾半真半假的跟他开玩笑,“回去读书,家里的事现在不用你帮忙。”   苏驰低下头,沉默许久才出声,“那我回去读书,你别太操劳。”   苏绾含笑点头。   苏驰停下来,站在雨中目送她出了月门,这才掉头回去。   苏绾回到自己的院子,洗澡换上中衣披了件披风去书房做账。这场雨后差不多该下雪了,家里要准备足够的炭,还要存储过冬吃的蔬菜和肉类。   算完家用的账,苏绾拿起另外一本账本,算糕点店的支出是否有遗漏。   兰馨坊的账由掌柜管,一个月对一次。   “小姐,我去打水给你泡茶。”墨霜变换着嗓音,微微有些紧张。   苏绾回到家里以后,只要不在苏驰和老太太跟前,整个人特别冷。   “去吧。”苏绾应了声,没抬头。   墨霜退出去,顺手关上门。   风灌入书房,凉飕飕往衣服里钻。   苏绾调整了下披风,一手拿着笔一手拿着账本出神。   十万两的赏赐,她买铺子买房子请人装修等等,七七八八下来花掉了一千多两。   不算很多。   大伯一家赔偿回来的银子,恰好有一千两。自己出宫之前攒下来的,有三百多差不多四百两,加上陈舒出宫前给的五百两银子,以及上百张金叶子,她不穷。   十万两还给赵珩,自己还有银子周转,日子还能过得很滋润。   御赐的牌匾她没法还回去,银子是要还的。   不能花着赵珩的银子,还跟他划清界限。   苏绾放下账本和笔,起身回房拿来装银票的箱子,打开盖子,取出陈舒封后赏赐的银票放到一旁,开始数金叶子。   这金叶子是梁淑妃献给陈舒的,陈舒全给了她。   数到一半,苏绾停下来,整个人像是被按进冰窖里,寒意从脚底往上爬,顺着血脉沉沉压向心脏。   那个梦境和陈舒有关!   第一次入梦当日,陈舒假装昏迷,自己无奈之下跑去太医院请太医。回到清宁宫附近时,曾看到个太监进了清宁宫。   也是当晚,自己入梦。   隔天早上陈舒还装疯闯进她的房间。现在想来,陈舒根本不是担心自己偷懒,而是要证实什么。   后来几次,她旁敲侧击也提过做梦,自己当时未有多想以为她在装疯。   彼时,陈舒一心想要复宠。可她没法离开清宁宫,就是装疯出去都不行,想要复宠只能走别的路。   自己就是这条路。   至于梦境是怎么弄出来的,陈舒心里肯定门清。   身边的宫女被储君看上,高宗那会还没被控制,陈舒复宠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赵珩开办官办学堂,洛州水患百姓未有受灾,取消女子不可置办产业的政策,取消户籍分级……所有的事都和柳云珊没关系,他是在按照自己说的去做。   苏绾五味杂陈地吐出口气,捏着金叶子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事必须烂在肚子里,还得尽早找到陈舒解决,不然等赵珩自己发觉,所有人都会跟着掉脑袋。   出神中,房门被推开,冷风又灌了进来。   “这么快。”苏绾以为秋霜回来,头都没抬一下,死死盯着手中的金叶子。   她不知道陈舒的住处,找起来没那么容易。   房门关上,赵珩披着一身凉气抬脚过去,站在书桌前垂眸看她,嗓音略略发哑,“苏绾。”   这半日,他过得无比的煎熬。   满腹的话想说,见到她竟是不知从何说起。说他在梦中一直有意识,还是说,自己故意假扮暗卫博取她的好感,仅仅是因为爱慕。   苏绾怔了下,压下慌乱,放下手中的金叶子站起来,平静行礼,“民女见过陛下,不知天子擅闯私宅,按北梁律法当如常惩罚。”   尊卑有别,他隐瞒身份之时,自己可以辩解不知者无罪。   如今身份明朗,自己得摆正位置,不做梦也不会屈服。   从大伯一家手中拿回的房产和田产,都在苏驰名下。她不怕死,又不是没死过,只可怜苏驰等了九年,依旧要失去姐姐。   这些其实都是次要的。   可怕的是梦境。   这件事绝对不能让他知道。   “非要如此划清界限?”赵珩无奈坐下,“并非我有意隐瞒。你在宫中容易成为那些人的目标,只有把你送出来,我才能心安。”   当时韩丞相蠢蠢欲动,自己若是不隐瞒身份,根本无法接近她。   “陛下为何要心安?”苏绾也坐下来,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眼神看他,态度疏离,“民女无德无能,无需陛下如此为民女筹谋,即便没有陛下这一番安排,民女也能出宫。”   “你对我,当真一丝情义都无?”赵珩目露疲惫,“我的身份就这么让你嫌弃?若你以为我也会如父皇一般,那便错了。”   他迟迟不敢坦白身份,表明心迹,就是担心她会有此反应。   她对皇宫的不喜,从未动摇。   “陛下想太多了。”苏绾抬头看他,目光清澈,“陛下贵为九五之尊,而我只是一介平头百姓,能有什么情义。”   她的目标是当首富养面首,而不是嫁个男人,还要跟其他女人争宠。   没那个必要,又不是养不活自己。   “你这样觉得?”赵珩的嗓音低下去,兀自苦笑,“你说了要养我。”   苏绾怔了下,避开他的眼神拿起刚才丢下的金叶子,藏起眼底的情绪,“我不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喜欢还是有的,但不到爱的程度,可那是建立在身份地位几乎平等的条件下的喜欢。   不是如今的天差地别。   她只想养个听话能干的保镖,而不是养帝王。   养不起。   “苏绾,我心悦你。”赵珩站起来,目光深深地看着她,“我不会如父皇一般纳妃,也不会让朝臣裹挟,庸碌一生。你想要太平盛世,我给你。”   苏绾手中的动作顿了下,敛去眼底的动容,“陛下不必对民女承诺,北梁是陛下的天下,好或者不好都是陛下应尽的责任。”   自古帝王多绝情,专情的一只手都数的出来。   她不是赌徒,不会无谓冒险。   “我会让你看到这一天。”赵珩从怀里取出亲手雕的玉佩,倾身放到她手边,“我等你点头。”   “不必等。”苏绾拿起那一万两银票递过去,努力保持嗓音平稳,“我不喜欢被人养,陛下若是执迷不悟,日后我只当自己从未认识陛下。”   “银票我拿走,你收下玉佩,我们便还是朋友?”赵珩放低姿态,“我只是我,不是北梁的帝王。”   自己若是不退让,很难争取到原谅的机会。   苏绾闭了闭眼,轻轻点头。   他身为帝王如此屈尊,自己也不能太过,他毕竟是一国之君。   伴君如伴虎。   梦境的事也没解决,这时候彻底绝交容易招来杀身之祸。   “你早些歇息。”赵珩悬着的心落下,拿起银票,依依不舍地注视着她,“保重。”   苏绾站起来,冷淡行礼,“恭送陛下。”   赵珩一口气噎在胸口,郁闷转身。   苏绾听着脚步声走远,重重坐回去,拿起他送的玉佩细细端详。   雕工不是很精致,看得出来手艺一般,只比梦里的程少宁好一些。   苏绾翻过来看向另一面,看到自己的名字,唇角抿了下将玉佩撞进箱子里,盖上盖子上锁。   从梦境开始的交情,结束了也好。   苏绾一夜没睡,早上起来梳洗干净换上厚实的秋装,送苏驰去了学堂后便带着秋霜到处去找陈舒。   能操控人的梦境的人,除了道士便是各种巫师。   之前为了开店,市集内的店铺她基本都记得哪家卖什么东西,不管是道士还是巫师,都会开个香烛店掩人耳目。   连续找了七八家香烛店,苏绾停下来,去附近的馄饨店要了碗馄饨,随口跟小二打听,“师傅,这附近有会做法的大师吗?”   “你问对人了,前面不远就有家香烛店,老板帮好多青楼的姑娘作法赎身。”小二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听说挺准的。”   苏绾心中一动,打听清楚店名,坐下等着馄饨上桌。   运气还不错。   吃完找到那家香烛店,苏绾刚准备进去就看到陈舒从里边出来,她笑了下淡淡出声,“谈谈。”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翻脸跟翻书一样,说不养就不养。   苏绾:我就这么冷酷无情。   赵珩:…… 第120章   陈舒回头看了眼店里,含笑点头,“稍等。”   说罢,她转身折回去。   苏绾抬头看去,店铺的名字非常简单粗暴,就三个字――香烛店。   若不是有人指点,谁能想到这样一家不起眼的店子,老板居然是个大师。   陈舒去后院知会道士的媳妇一声,回到门外,佯装淡定地说:“前边有家茶楼,去那儿说。”   苏绾能找到这来,只有一个可能――她入梦了,还猜出制造梦境的人是自己。   不知赵珩是不是也已经知晓?   “好。”苏绾放松下来,随意闲聊,“怎么开起香烛店来了。”   “过来帮个朋友的忙。”陈舒偏头瞟了眼她身边的婢女,话里有话,“出来后认识了不少朋友,像是重新活了过来。”   “一样。”苏绾留意到她的眼神,挑了挑眉没在吱声。   这事确实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   茶楼离得不近,街道两旁早起的百姓大声抱怨阴沉的天气,却又干劲十足的开门打扫做准备,生动而充满了活力。   苏绾被他们感染,郁结的情绪稍稍缓和。   不把梦境解决,她没法坦然面对赵珩。他终究是帝王,是最高的统治者。从见面至今,他的种种作为都表明,他以为自己是为了帮他才入梦。   事实上,这一切是陈舒的安排。   没有那个梦境,她最终也能离开皇宫,只是时间上要晚一点也不会认识他。   这个世界会照着原著的轨迹,一步步发展下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发生如此巨大的改变。   赵珩以为她能干而优秀,以为她运筹帷幄大智如愚,只有她自己清楚的知道,自己是个完全不会治理国家的废材。   他是因为梦境,才会产生这样的滤镜。   人贵有自知之明。   她知道他与高宗不同,也知道他与其他的帝王不同,只是自己不配。   不配让他如此看重。   滤镜总会有碎掉的时候,当他知道真相,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因为梦境里无人牵制,她才胆大妄为。因梦境而产生的爱慕,还能剩下多少?   与其到时候两看相厌,一地鸡毛,她能做的便是清除隐患再主动坦白。   她没那么好。   他应该为了千千万万的百姓去改变北梁,而不是因为她。   苏绾轻轻吐出口气,胸口莫名涌起难以名状的酸胀。   有些喜欢,是注定不能说出口的。   “到了。”陈舒回头提醒一句,大大方方走进去。   苏绾微微颔首,随她一起入内。   上楼要了间包厢,苏绾没让秋霜跟进去,关上门坐下来从容开口,“不打哑谜了,告诉我梦境要怎样才能破掉。”   “他还不知道?”陈舒绷紧的神经稍稍松懈。   苏绾抬了下眼皮,拎起茶壶倒茶,“他若是知道,你我现在已经是孤魂。”   陈舒干笑,“昨夜子时,道士又开坛作法可惜依旧没法破解,因为没有他的头发。今日一早,道士已经回去找师父想法子,要三天后才回。”   “我来想办法拿他的头发。”苏绾沉下脸,语气严肃,“不保证一定能拿到。”   赵珩再怎么信任自己,被他发现也是会生疑的。   “还有个办法能破解梦境。”陈舒轻咳一声,脸上浮起难为情的神色,“梦里同房。”   若道士的师父也没法子破掉梦境,便只有这一个办法。   她当初就是同房后便未有再做那个梦,这么多年都没有过。   “我考虑下。”苏绾磨了磨后槽牙,暗暗劝自己别动怒,解决问题是主要的别的过后再说。   “对不起,我当初也是昏了头才会打你的主意。”陈舒诚挚道歉,“这个梦境只要同房便会消失,我亦未曾料到会持续至今。”   苏绾太稳了,距离作法过去已经好几个月,入梦的次数估计也不少。   赵珩找到她应该是在回宫之前,也就是说她此前一丝的破绽都无,难怪赵珩如此看重她。   这份心性确实有皇后的风范。   “三日后我会再来香烛店,此事过后你我不必再见面了,各自珍重。”苏绾喝了口茶,缓缓起身看她,“若东窗事发,我自会承担自己的那部分罪责,你也好自为之。”   陈舒苦笑,“放心,若东窗事发我会承担一切。”   趁着赵珩还不知梦境为何出现,得尽快解决,以后的事现在想也没用。   谁也不知会出现何种变故。   苏绾目光深深地注视她片刻,转身走人。   对于陈舒,她始终保持距离,只把自己的工作当成是一个下属该做的。被上司陷害利用,这种事无论在哪个世界都司空见惯。   但心里还是恨的。   哪怕自己因为梦境而认识赵珩,认识贺清尘和宋临川等人。   若非自己在梦境里是帝王,她早就死在赵珩的刀下了。   陈舒为了自己能够复宠,不惜利用所有能利用的人,坏是真坏也是真恶毒。成功了她能趁机起势,失败了死的是别人她不受任何影响。   后宫中,跟她一样的想法的女人,比比皆是。   这也是自己拒绝赵珩的理由之一,她不想有天也变成自己憎恨的模样,不想成为吃人的刽子手。   她没法改变其他人,只能做好自己。   解决此事后,她跟陈舒再无往来的必要。有些人只有远离才能保证安全,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   苏绾走出茶楼,沿街的店铺已经全部开门,空气湿凉。   她看向长街尽头,缓了缓情绪,平静迈开脚步。最糟糕的时候都已经过去,还能糟糕到哪儿去。   墨霜跟在她身后,几次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未敢开口。   陛下昨夜也一夜未睡。   进入太平坊,街道明显变得热闹。苏绾走到自己的糕点店前,另一头忽然传来敲锣的声音,街上的百姓纷纷散开,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这么早过来?”秦小宝开门出来,扭头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无所谓的语气,“许尚书一家今日问斩,百姓准备了很多臭鸡蛋砸他。”   “嗯。”苏绾应了声未有追问。   许尚书昨天白白谋划一场,依旧逃不过满门抄斩的下场。赵珩留着他到现在才杀,估计是忍无可忍了。   太师倒台,林尚书全身而退最后栽在女婿手里,或者说是栽在秦王手里。   眼下,所有牵制打压赵珩的宗室、大臣都处理完了,剩下许尚书一个哪那么容易就能全身而退。   户部掌管国中财务、良田、税赋等等,赵珩原本就不打算留他。   许尚书聪明一点,回京后立即入宫请辞,并主动交出贪墨所得的家产,没准能保住家人不死。   他偏偏选了最冒险的一种。   权力真的会让人上瘾,哪怕有一丝的机会都想抓住不放。   “昨日下午大理寺的官兵就把尚书府给围了,一个都没跑了。”秦小宝摇摇头,转身回去,“货架送到了,你进来看看是否合意。”   苏绾应了声,掉头入内。   用来陈列糕点架子送了过来,样式和她所画的几乎没有差别,摆在店内看着非常直观。   苏绾看了一圈,坐到一旁的箱子上含笑扬眉,“工人都招齐了?”   店内卫生已经打扫干净,原料也进了不少货,根本不用她操心。   “在后厨做工的都招满了,掌柜的和小二还没定,我觉得这事得你来我不敢乱拿主意。”秦小宝也坐下来,面上浮起暗红,“有个从宫里出来的姑娘,叫云岚,我觉得还行。”   那云岚原来是梁淑妃宫里的,陛下大赦天下后,她也出宫了。   由于上了年纪,说了几门亲事对方都没看上她,她一气之下就自己出来找活干。   “你让他们何时过来看结果。”苏绾唇角微弯,“这边店你做主,掌柜、小二还有其他人,你招进来就得以身作则,我只每月过来一次。”   云岚也出宫了,还以为她跟着梁淑妃去了兴南。   真是她的话,这边的人事自己就不太好插手。   跟云岚算不上是好朋友,但也打过交道,该回避的还是要回避。   自己若是什么都管,也会让秦小宝形成惯性思维,有事就找她。大事自己拿主意小事他来定,既能让他有责任感,又能让他意识到不能偷奸耍滑。   有责任感,他才会重视而不是敷衍了事。   正好,也算是自己给他的一个试用期。表现合格日后继续合作,表现不好,自己重新招人亲自管理,也不费什么功夫。   还能从他的管理中,获得一些经验让自己避免再出错。   “我让他们明日过来看消息。”秦小宝激动抬头,“你放心,我一定会把铺子管好。”   苏绾微笑点头。   开张的日子已经定下来,明天开始试营业,她想吃的糕点也写了口味和用料交给秦小宝,就看做出来如何了。   他在后厨待了九年,口味上应该能把握。   “那你先忙,我去兰馨坊。”苏绾起身往外走,“第一批糕点做出来,记得送给我尝尝。”   “放心,我会安排好的。”秦小宝起身送她。   苏绾撩开帘子出去,许尚书一家的囚车刚好经过,跟在后面去看热闹的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她摇摇头,径自往兰馨坊的方向去。   回到兰馨坊,外边又开始下雨。   昨天被撞坏的窗户已经修好,被刀剑砍过的座椅全换了,看着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苏绾拉开椅子坐下,小二送来昨天的销售记录,玉质兰心卖出去不少,最多的是暗香浮动,竟然卖出了一百多份。   看罢销售记录,她想起自己约了牙行的东家一起吃午饭,招呼秋霜一声,起身下楼。   东蜀缺少棉花,两国允许通商后,盯上棉花的人一定很多,自己得打听清楚行情。   牙行的商业信息最集中,也更方便自己筛选。   跟牙行的东家约在附近的醉八仙,苏绾上楼要了包厢坐下不久,约好的钱东家匆匆赶来。   “苏姑娘。”钱东家坐下喝了口茶,笑道,“你想知道什么,在下知无不言。”   “棉花即将采收,今年可有汴京的商户下去收购棉花,官府有没有出文说不准民间买卖?”苏绾淡淡抬眸,“北梁一年的棉花产量大概是多少,收购价格是多少。”   “有几个想要做棉花生意的。”钱东家放下茶杯看她,“北梁一年的产量大概四十万斤,能卖去东蜀的大概二十万斤,一斤的收购价是四十五文,东蜀那边的商铺一斤卖一百二十文。”   “官府是否准备出公告,不准商户买卖?”苏绾也喝了口茶示意他点菜,“都有哪几个打算做棉花生意。”   “官府目前没动静,想独揽这门生意的目前就两个,一个是原九门提督的大公子,另外一个是锦衣坊的东家。”钱东家轻笑,“姑娘也想插手?”   苏绾含笑点头。   原九门提督判了三年牢狱,罚没所有家产,大公子哪来的银子抢棉花的生意。   怕是背后还有人。   锦衣坊是北梁最大的布料和成衣商,他家的人脉和能力都是一流。   棉花属于紧俏的农副产品,若是官府突然下令,所有棉农收获的棉花都必须卖给官府,商户提早入场必定损失惨重。   最稳妥的办法,是跟官府合作。   看来,自己还是去一趟北境比较妥当,正好宋临川也差不多该到汴京。   苏绾打定主意,等菜上来了边吃边了解,北境负责收购棉花的几个人的底细,了解北境各府州县的主政官员喜好。   一顿饭吃完,她想打听的消息也掌握得差不多,招手示意秋霜上前,将准备好的酬金和礼物送上。   “苏姑娘客气。”钱东家含笑收下,“日后还有在下能帮上忙的,姑娘只管提。”   苏绾也笑,“钱东家放心,日后麻烦你的地方还会很多,若东家听到棉花生意的确切消息,还望告知。”   两人客套一番,一起下楼各自离开。   苏绾又去市集转了一圈,掉头回家。   到家吩咐婢女知会奶奶一声,她径自去书房写计划书。   棉花非常紧俏,锦衣坊估计已经在发动人脉,打听官府方面的消息。   自己想要插手便不能坐等天上掉馅饼。   好在北境的官员刚刚经历大换血,若锦衣坊不是赵珩的产业,那起步跟自己差不多,一样没门路。   等宋临川到汴京,自己就跟他一道去北境,但愿赶得及抢在锦衣坊前面,拿下这个生意。   苏绾写好计划书,天也黑了下来,雨势增大。   这场雨一下就是三天,到了第四天云开雾散,太阳升起来后气温有所回升,糕点铺也正式开张。   先期推出的几款糕点在试营业时卖得不错,基本上半天就能卖光。   秦小宝不单是个好大厨,请来的糕点师也很厉害,按照她给的单子,把每一样都做出来了。   最好吃的是红豆麻薯,她自己一次能吃五六个。   为了扩大这次开张的影响,她还让秦小宝安排人到处去做宣传,买一份送一样别的口味的糕点。   苏绾带着苏驰从后门进去,穿过后院去厨房看了一圈,拿了块红豆麻薯递给苏驰,唇角上翘,“比中秋月饼好吃。”   秦小宝送到兰馨坊的糕点,都被她给吃光了。   苏驰咬了口,双眼弯起来含糊出声,“真的好吃,宫里出来的就是不一样。”   “那当然。”苏绾低头,看到他脖子上有抓痕,眉头霎时皱起,“你在学堂跟人打架了?”   苏驰怔了下,摇头否认,“没有,昨日有一群公子哥来学堂捣乱,夫子恰好在结果动手了。”   “顾孟平跟人吵架还有吵输的?”苏绾直觉不可思议,“来的都是谁?”   “有个叫程少宁,夫子说他们已经不是贵籍,和大家一样都是庶民,他就急眼了。”苏驰把嘴里的糕点吞下去,心虚低头,“我是为了帮夫子被他挠伤的。”   “顾孟平也受伤了?”苏绾略诧异。   苏驰摇头,“夫子没受伤,我们人多。”   “噗……”苏绾忍俊不禁。   “对了,大伯母和两位堂兄被砍头了,听说是许尚书家被抄家当日,他们母子三人恰好在府上。”苏驰压低嗓音,“就是兰馨坊重新开张那天抓走的。”   苏绾看了他一眼,敛去笑容。   许尚书带着官兵去救驾,是苏亭越他们告的密?   那挺活该的,自作孽不可活。   希望二房和三房那边的人,别来套近乎拉关系,她没工夫应付。   从后厨出去,店外已经来了无数的百姓,货架上摆满了刚出的糕点。   负责收钱的人安排了四个,云岚是其中之一。   苏绾冲她笑了笑,带着苏驰出去,时辰一到便扯下红绸放鞭炮。糕点铺的名字是苏记,简单好记,还能让人知道东家是谁。   放完鞭炮,百姓按照要求排队入内购买,苏绾和苏驰都跟着帮忙。   云岚不时抬头看苏绾,心中又是佩服又是羡慕。   她从宫里一出来家里就来了媒婆,奈何上了年纪,说了几家都担心她生不出孩子,爹娘也开始嫌弃她在家吃闲饭,哥嫂也有些阴阳怪气。   受不住这份气,她只好出门找活干,没想到会是苏绾的店铺。   从她过来就没见苏绾来过店里。   云岚想上去跟她说说话,奈何忙不开只好作罢。   苏绾带着苏驰帮忙到货架上的糕点卖得差不多,回后厨跟秦小宝说了声,先行离开。   回到兰馨坊,小二喜滋滋迎出来,笑容灿烂,“宫里的公公早上来了一趟,说月中来取一百份玉质兰心,两百份香薰蜡烛。”   “嗯。”苏绾应了声,带苏驰上楼。   “阿姐……”苏驰面色发白,“你不怕吗?”   “什么?”苏绾反应过来,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示意他往上看,“阿姐找大师弄了道符贴在梁上,没事。”   她倒不是怕,就是心里有点发毛。   一两天后这种感觉就淡了,她在现世守过的项目地,经常会遇到施工点后边好几个坟包的状况。   他们通常是烧香烧纸告知一声,给自己个心理安慰。   那两个死士只是死在店里,烧香不至于,弄个符贴一下就行。   “那就好。”苏驰心虚低头。   苏绾拍拍他的肩膀,没再说什么。   看完这几天的账本,姐弟俩从楼上下去,一道回家。   到家去奶奶院里跟她说了声,苏绾带上秋霜从后门出去。   那道士今天回来,自己得去盯着这事。这几个晚上她都不敢睡,每晚都熬到快上早朝的时间才睡。   道士的香烛店开着门,陈舒在店里帮忙。   苏绾买了两张符,留下秋霜自己跟着陈舒去后院。   “这几天没见他,拿不到头发。”苏绾神色冷淡。   陈舒叹气,“先试试,说不定能有用。”   苏绾抿着唇,未有做声。   进入后院的一间厢房,道士已经摆好了法坛,正准备做法。   苏绾抱着手臂和陈舒等在门外。   两人都不出声,直到屋里传来一声类似鞭炮炸开的声音,这才双双回头。   片刻后,道士开门出来,兴奋的说,“成了,十日内若你不再梦到皇上,梦境便算是破了。”   苏绾略略颔首,一言不发地掉头出去。   当晚,她洗了澡扛不住连日来的疲惫早早睡下。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到自己再次入梦,苏绾看着妖娆无比的谢梨廷,还有眼里满是欣喜的赵珩,只想骂粗。   臭道士谎话连篇!   “陛下?”谢梨廷慌得抱起双臂,瞪大了眼睛看向站在苏绾身后其他人,整个人像是被煮熟了一样,红得显眼。   苏绾后退一步,扭头看向别处,“把衣裳穿上。”   只要不是弄了一桌的美食荼毒自己的嗅觉,就可以原谅。话说回来,谢梨廷扮起妖孽,还挺好看的。   就是这该死的梦境,拿不到赵珩的头发,就只能在梦里跟他圆房才会彻底消失。   太无语了。   推车发出轱辘转动的声音,迅速往后退。   赵珩上前一步,伸手碰了碰她的胳膊,目光复杂难辨。这几日他想她想得睡不着,还以为她不会再入梦,谁知又梦到她。   苏绾往后避开他的触碰,清了清嗓子故意说,“梨廷的礼物很特别,看在他也精心准备的份上,禁足临荷殿三日不准出门。”   说罢,她不等谢梨廷出来,旋即走人。   其他人笑嘻嘻跟上,还不忘夸谢梨廷身材好。   赵珩跟在苏绾身后,趁着别人不注意,又伸手拉她的袖子。   苏绾头皮发麻,脑子里满是想要醒来的念头,还是没搭理他。   回到太初殿,她停下来漠然出声,“朕今日有些不舒服,晚上的宫宴取消,众位爱卿也回去歇着吧。”   “臣遵旨。”萧云敬等人恭敬行礼。   苏绾缓了缓呼吸,掉头回寝宫。   赵珩跟上去,一进寝宫便关上门,哑着嗓音唤她,“苏绾。”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你还女帝。   苏绾:不敢。   赵珩:…… 第121章   苏绾稳住情绪,绕过屏风去小书房。   臭道士应该被拉去杀头。   就不该信他的鬼话正常休息,保持之前和赵珩错峰睡觉的习惯,也不至于现在这么尴尬。   假装自己在梦里没意识也不行,之前试探赵珩那么多次,怎么装都会被拆穿。   她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没法做到对赵珩绝情,也不想伤他。   苏绾坐下来,头大如斗。   赵珩跟进去,像往回那样坐到她对面,嗓音发哑,“我很想你。”   这几日一闭上眼,他就会忍不住想她,想着要怎样做她才会接受自己。   “玄黎。”苏绾闭了闭眼,垂眸避开他的目光,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今后梦境不会再出现,今晚是最后一次入梦。”   赵珩目光深深,“任务?”   梦境出现得确实诡异,而她也没说实话。她和自己一样,都不知道这梦境为何会出现,不知何时会消失。   “老师用毕生所学设下梦境,让我入梦助你。如今你已经顺利登基,朝中会出现的危机也全部解决,剩下的你只能自己去面对。”苏绾的嗓音低下去,“你在梦境里所看到的,不是真实的我。”   真实的自己并不具备政治智慧,也没有入朝为官的能力,没法给他更好的改善民生的建议,她就一个造桥铺路的土木狗。   “所以,你拒绝我?”赵珩苦笑,“我能分清梦境和现实。”   无论现实还是梦境,她都知识渊博,冷静沉稳。这些日子的相处,他是用心去感受的,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梦境里没有出现过任何真正的危机,我也是因此才能肆意妄为。”苏绾说的轻松,尽量不显露情绪。   已经决定保持距离,便不能再给他任何误导。   “你若是想拒绝我,便能找出一千一万个理由。”赵珩倾身看她,试图看清她的内心,“告诉我,你真的不曾动心,哪怕一点点?不肯给我一丝的机会,便是尝试都不愿意?”   身为帝王,他知道她若是点头,日后他们会面对怎样的风雨。   送往南诏国的国书,早在自己的身份被发现当日便已送出,也安排谢梨廷带兵前往南境增援,盯着南诏国的一举一动。   若他们执意送长公主和亲,谢梨廷不会让他们入境。   然而朝臣一样会逼自己立后,会借此弹劾户籍取消分级政策,会逼着他修改租田政策。   这些他都清楚。   气氛诡异的安静下去。   苏绾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如何回他。   怎么可能没有心动?他身为帝王,在自己面前却从无架子,自己随口说的建议他都能斟酌后,认真去执行。   汴京的改变她切实看在眼里,他对自己的尊重和爱护之浓,她都能感受到。   然而心动不能置苍生不顾,不能无视他身为帝王所要承担的责任。   他虽掌握了朝中六部,各处无能的官员也换了下去,看似一切变得明朗实则依旧暗潮汹涌。   许尚书带兵上兰馨坊救驾,这事虽未在百姓中间传开,收到消息的朝臣却不少。   这几日,兰馨坊卖得最好的香料是玉质兰心,买走的客人看打扮大多是千金、贵女。   只怕她们买香料是顺便,去看她才是真正的目的。   若此时他们继续往来,只会让朝臣更急于逼他立后,风险加倍。   她身后没有庞大的家族,她也没有化解危机的良策,在一起只会徒生风波。   无论是租田政策的颁布,还是取消户籍分级,反对他的朝臣一定是大多数。这些朝臣会借着封后一事,联合起来让他二选一借此保住自己利益。   这两个政策一旦实行不下去,他便会失去好容易收服的一点民心,也给了人可趁之机。   他是继续杀人,还是选择屈服,将朝臣送来的女子收入后宫?   她做不到宽宏大度,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人左拥右抱。   也不愿意看到他的努力毁于一旦,不想因为她一个人,而让北梁的朝局再次变得波云诡谲,内忧外患。   苏绾攥了攥拳头,压下心底的无奈和不忍,徐徐对上他的视线,再次委婉拒绝,“江山未稳,儿女私情放下可好?”   他们应该各自努力,总有一日殊途同归。   “好……”赵珩点了下头,嗓音里尽是苦涩,“我会放下。”   自成为储君,他便再也不是他自己。母后的期盼、舅舅的生死大仇,北梁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都在鞭策他当一个好帝王。   他也知前路满是荆棘,此时不该沉溺儿女私情,却又舍不得放开手。   这一路他独自走了六年,从未有此刻这般孤独。   “玄黎。”苏绾给了他一个看似轻松的笑容,剩下的话还没说出口,孙来福忽然出声打断她,“陛下,萧公子求见。”   “跟他说,朕去配殿听他抚琴。”苏绾站起来,低头看着赵珩那张写满了受伤的脸,佯装自己真的铁石心肠无情无义,“我已做完自己该做的,保重。”   赵珩也站起来,绕过桌子长臂一伸,不由分说地将她拉入怀中抱住,哑声道谢,“谢谢。”   总有一天,他会让所有的朝臣不再置喙他的任何决定,会让北梁繁荣昌盛,万民皆安。   不会让她再有理由拒绝自己。   “我也是受师父所托,他老人家设下梦境便已仙逝。”苏绾努力保持嗓音平稳,“你好好当个开明的帝王。”   臭道士满嘴谎话,咒死他算了。   “好。”赵珩低头,动作很轻地亲了下她的头顶,难松开手。   苏绾挤出一抹笑,大步绕过屏风出去。   孙来福等在外面,见她出来脸上立即绽开大大的笑容,“萧公子还在外边候着。”   “朕去换一套衣裳,不用人过来伺候了,让他再等等。”苏绾丢下话,掉头去更衣。   她得想办法摆脱梦境。   不知道赵珩的身份还好,知道了她真没的没法像之前那样,放肆欣赏美男,想调戏谁就调戏谁。   也没了那个心情。   苏绾进入更衣间,随便拿了一套衣裳,走到柱子前闭上眼用力撞过去。   面对痛感的恐慌让她一下子醒了过来。   苏绾坐起来,低头将脸埋进掌心,用力吸了吸鼻子,良久才掀开被子起床。   他会越来越优秀的,自己也要努力成为首富,尽量做能帮得上他的事。   点着灯,隔壁响起轻叩声,跟着是秋霜染着关切的声音,“小姐?”   “睡不着了。”苏绾嗓音有点哑,“你去睡吧,还有一个时辰天才亮。”   “好。”秋霜应了声,脚步声传来。   苏绾披上斗篷开门出去,冷意拂过,混沌的脑子慢慢清醒下来。她站了一会,掉头回去洗漱。   收拾干净换上男装去书房,苏绾拿出香料和工具翻开香料集,试着调制新的熏香。   馥香坊不调香,兰馨坊的香料有自己的路子进货,价格比馥香坊低不少,开业至今倒是没跟那边有什么矛盾。   准备好各种香料的分量,外边的天色渐渐放亮。   苏绾活动了下发酸的脖子,书柜那边传来响动,跟着便看到贺清尘从暗道里出来。   “可是有进展了?”苏绾含笑出声。   贺清尘估计是一路想着事,听到她的声音明显怔了下,俊秀的面容染上浅浅的暗红,“姑娘已经起来了?”   “昨夜没睡好,起得早些。”苏绾扬眉,“坐吧。”   “不用,姑娘跟我去看下实验进度,效果比我预想要好,但也出现了新的问题。”贺清尘苦笑,“我一路过来都在想这事,因此没发觉姑娘已经起来。”   “那走吧。”苏绾起身朝他走过去,“可是用药后出现动物死亡的事?”   他们现在能获取的是含有青霉素的原液,用来治疗外伤也会引起过敏反应。   “是,死了两只狐狸,兔子的伤口倒是愈合了。”贺清尘眉头紧锁,“若是找人做实验,会闹出大乱子。”   “不用那么赶着给人用药,实验的数据要很大,并且能稳定治好受伤的动物才能考虑下一步。”苏绾失笑,“要一步一步来。”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这几日我将部分药汁内的残渣彻底清除,跟没有去除干净的做比较,效果也有不同。”贺清尘的眉头舒展开来,“下一步,我打算找更趁手的东西,将药汁内过多的水分去除,再看效果。”   “这个思路不错,一定会有更好的结果呈现。”苏绾欣喜扬眉。   提高浓度意味着效果会更好,他真的很厉害,自己摸索就想到了她都没提到的事。   “我相信会有。”贺清尘脸上绽开浅笑,“出了结果第一个告诉姑娘。”   苏绾被他自信的笑容煞到,唇边弯起一抹笑,点头,“我等你的好消息。”   贺清尘给了她一个笑容,走出暗道。   戴上手套和口罩进入实验室,用药后死亡的狐狸还摆在地上,柳云珊带着手套,和一名弟子在检查狐狸身上的伤口。   苏绾瞟了一眼,跟着贺清尘去看笼子里的兔子。   贺清尘介绍完几只兔子的伤势,指着其中一只说,“这只最严重,买回来的时后腿能看骨头断裂,伤口两三日便全部溃烂化脓了。”   “现在恢复的还挺好,说明药汁真的有用。”苏绾伸手摸了下兔子头,起身去看死掉的狐狸。   伤口上还有没干的药汁,像是接触到伤口就产生了过敏反应。   “死的都是狐狸,要是市集还有别的受伤的活物,也买回来试试。”苏绾站起来,仔细解释,“对兔子有用,狐狸却死了,说明狐狸不适合用这个治疗,下次用药先用一点点,看看有没有反应。”   她在现世时,打青霉素针是需要做皮试的。   “好,等会我就带弟子去买新的回来。”贺清尘眼神的亮起来,“给人用的话,应该也可以用同样的办法尝试。”   “应该可以。”苏绾被他的笑容感染,唇角不自觉上扬,“那你们继续做实验,我先回去。”   贺清尘微笑点头。   苏绾转身出去,摘下口罩和手套放到廊下的架子上,径自离开。   去兰馨坊看完昨天的销售记录,苏绾交代一番,带着秋霜去道士的香烛店。   到的时候香烛店刚开门,道士的媳妇抱着孩子坐在门口晒太阳,道士自己在里头忙碌。   苏绾让秋霜等在门外,自己进去见那道士。   “姑娘,你怎么又来了?”道士一看到她就变了脸,“可是还在?”   令牌立起来了,用的符也是师父给的,梦境竟然还在。   “去里边说。”苏绾面色发沉。   道士搓了搓手,跟着她一块去后院。   苏绾简单说了下昨晚又入梦的事,看他的眼神倏然变得锐利,“皇上已经起疑,你最好跟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要是一直不知道赵珩的身份,她还挺喜欢那个梦境的。现在她只想彻底摆脱,再也不要梦到。   “我也不知道,令牌立起来了,正常来说梦境便算是破了。”道士也很无语,“我这还是挨了罚才拿回来的符纸。”   师父也说令牌立起来,梦境就会破。   “你第一次作法是怎么作的。”苏绾气得胸口疼。   “跟昨晚差不多,就是把你俩的生辰八字贴错了。”道士据实以告,“这梦境作法要生辰八字,还要两人的头发。”   “那你再作一次,还是按照第一次作法的那样,按照错的来。”苏绾抱起手臂,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难怪自己在梦里是帝王,原来是生辰八字搞错了。   没搞错的话,她应该是赵珩无数侍妾中的一个?他在现实里发现暗桩都不手软的杀了,在梦里更不会手软,陈舒真够异想天开的。   幸好自己命大。   “我这就去准备。”道士擦了把汗,客气请她进去,“姑娘随我来。”   苏绾沉默跟上。   道士回到作法的屋子里,重新摆好祭坛,又找来两个人偶仔细写下生辰八字。   苏绾从头上取了几根头发给他,一言不发地退到门外。   不知道道士会作法这事,算不算封建迷信?   耐着性子等了半个时辰,道士开门出来,一脸惊奇地看着她,“令牌也立住了,梦境能否破掉我也不敢打保票。”   “你以前没破过?”苏绾也惊奇,“每次都自己破了?”   “会找到我的,都是想通过梦境找人赎身的青楼女子,要不是就是陈公子那样,想要得宠的妃子,哪里用我破。”道士苦笑。   就没哪个像她这样,入梦好几个月那梦境都还在的。   “算了,要是没破我还会来找你。”苏绾抬脚就走,“你最好别想逃,我身边的暗卫随时能找到你。”   道士吓得又擦了把冷汗,干笑着跟上去。   他妻儿老小都在汴京,再过一个月就要下雪了,能逃哪儿去。   苏绾回到店内,随便拿了点香烛,丢下半吊钱出去招呼秋霜回家。   天气连续晴朗,庄子里的粮食也都全部晒好储藏。   苏绾给家里定了大批的炭,又买了很多柴火,忙完这些事儿也到了重阳节。   那个梦境没有再出现,也有可能是她一直错峰睡觉,没遇上赵珩恰好入睡。   总之算好事。糕点铺的生意也一天比一天好。   晚上卖不完又没法保存太久的糕点,她让秦小宝分装到小袋子里,店里的帮工想带回去,就得支付一文钱,   若还有剩的就放到店外那个专门弄的箱子里,方便城内的乞丐自己取用。   苏绾到兰馨坊查完账,点好给宫里准备的货,上楼等约好的镖师。   宋临川应该这两天到,她准备去一趟北境。   来应征护卫的几个,眼神看着都不怎么样。她要出远门,稳妥起见还是找镖局。   牙行的钱东家给她介绍了个镖师,说是武功高强保的镖从未失手,就是要价比较高。   过了一刻钟,小二的声音从楼下传来,“东家,有人找。”   苏绾以为是镖师来了,随口应道:“请他上楼。”   “这位公子,东家让您上楼。”小二嗓音含笑。   苏绾也没在意,拿着笔把新调制出来的香料名字补上名册。   片刻后,对面有人坐下。   苏绾抬起头,见是风尘仆仆的宋临川,唇角弯了下淡淡打招呼,“宋公子好。”   他还挺准时。   “在下收到姑娘的信便启程赶来,刚入汴京,还未到迎宾馆报道。”宋临川坐到她对面,俊颜浮起笑意,“回东蜀之时,兰馨坊似乎并不是姑娘的。”   第一次见她穿男装,比女装更英气,也更诱人。   “一直是我的,只不过当时还未拿回来,不方便跟公子说。”苏绾神色自若,“现在拿回来了,公子想要什么样的香料,我这都有。”   宋临川放松靠向椅背,开玩笑的语气,“在下风雨兼程而来,姑娘连口茶都不给喝,就要谈买卖?”   他这次来一个是要见她,一个是跟赵珩谈生意。   自福安寺一别,他回去后就一直等着她的信,收到来信当日他便匆匆启程,赶了半个月的路才到汴京。   “喝茶跟买卖不冲突。”苏绾拎起茶壶给他倒茶,“公子这次要待多久。”   “两三日,事情办完就回东蜀。”宋临川伸手端起茶杯,隔着氤氲的水雾看她,“姑娘要不要去我东蜀国都开一家兰馨坊,在下给你求一块御赐牌匾。”   她若是能随自己回东蜀,他可许她侧妃之位。   “我店外那块便是御赐的。”苏绾扬眉看他,“公子觉得如何。”   宋临川诧异莫名,“御赐的?”   赵珩也认识她了?!自己回东蜀也没多久,赵珩是怎么结识她的,还赐匾?   “对啊,开业当日送来的,还有每月三百份香料的订单。”苏绾抬了下眼皮,轻描淡写的语气,“东蜀离此路途遥远,香料大多都是北梁卖过去的,开店不划算。”   “那姑娘想开什么店?”宋临川喝了口茶,暗暗计上心来。   赵珩如今可是北梁的皇帝,怎么可能会认识她,一会出去得找人打听下是否属实。   若是真的,想要说动她跟自己去东蜀,怕是不易。   她一个女子能开得起这么大一家店,连赵珩都没看上,更不会看上自己侧妃之位。   “战马是不能卖的,剩下东蜀都缺什么。”苏绾注视着他,不冷不热的态度,“没准我会有兴趣。”   不能表现得太过急切,表现得越急,越容易被对方看破还容易上当。   “东蜀目前比较紧缺的是棉花,往年北梁和东蜀不通商,只有些小商户冒险卖过去一些,远远不够用。   “是吗。”苏绾给自己倒了杯茶,不问了。   宋临川摸不准她到底什么意思,脾气上来,也而不管她愿不愿听,把东蜀缺的东西挨个报了一遍。   顺便还说了下允许通商后,都有哪些已经卖过去,有多大的量。   他这次着急来汴京见赵珩,是为了买战马。出行前,他去兵部了解战马不足的情况,顺道跟户部尚书聊了一阵,知道的消息比较多。   宋临川把自己知道的都兜了个底,狐疑看她,“姑娘似乎不感兴趣?”   “还行。我这店铺才开未有多久,尚未拿定主意是否要去东蜀。”苏绾微笑,“公子你不先去办正事吗?”   这太子还是有点的水平的。   她打听的消息不算机密,即便他不说自己到了北境也能打听到,从他口中听来更真实一点。   “要去,中午时姑娘能否赏脸一起吃个饭?”宋临川提出邀请。   “没问题。”苏绾爽快答应下来。   他这次回去,估计得带上数百份香料,不是小数目。   “那在下先去梳洗一番,稍后再来接姑娘。”宋临川展颜笑开。   苏绾淡然点头。   宋临川从楼上下去,出了店子本能抬头看了眼牌匾,随口吩咐身边人,“司正入宫通知北梁皇帝,我已到汴京。”   时间还早,够他换上朝服入宫见赵珩。   “是。”身边人应声退下。   宋临川又看了眼二楼的窗户,翻身上马前往迎宾馆。   苏绾往册子上又补了两款香,约好的镖师姗姗来迟。   对方看起来跟赵珩差不多的年纪,长相斯文俊秀,若不是带着剑又做镖师打扮,根本看不出来他会武功。   “让姑娘久等了,钱东家跟在下说了姑娘的情况,一来一回二百两银子,在下保证姑娘毫发无损,若是能接受便可签镖单。”镖师在她对面坐下,语气生硬,“不二价。时间半月,超过一日加收十两。”   “银子不是问题,只是我这边还未能定下何时出发。”苏绾略有些不好意思,“你能等多久?”   “全镖局只我一人接活人镖,多久都行。”镖师一脸冷漠,“只要姑娘出得起银子。”   苏绾松了口气,“三日后,若是时间定下了我便去镖局找你。”   “三日后见,告辞。”镖师拱了拱手,起身下楼。   苏绾好笑摇头。   这镖师的脾气还真是够直接的。   忙到晌午,宋临川再次登门。   苏绾从库房里出去,看到赵珩竟然跟他一起过来,有点懵。   宋临川在搞什么鬼?她故意提牌匾的事是想提醒他给自己实际的好处,他把赵珩找来算几个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他喜欢你我看到了。   苏绾:…… 第122章   赵珩将苏绾吃惊的模样收进眼底,唇角不自觉扬了扬,复又很快收敛。   她并不知晓宋临川会带着自己一起来。   “好久不见。”苏绾冷静下来,从容打招呼,“近来可好?”   不好……赵珩目光深深地注视她片刻,最终只略略颔首,“尚可。”   苏绾笑了下,目光落到宋临川身上,“还以为宋公子一个人来,多一个也无妨,都是熟人。”   宋临川脸上原本还带着些许的笑意的,听完他二人的对话,彻底凝固在唇边,“未有事先告知姑娘,还请见谅。”   从兰馨坊离开后,他马不停蹄赶往迎宾馆安顿车马,顺便打听兰馨坊获御赐牌匾一事。   小二和来接他的礼部官员都证实,确实有这么个事。   他收拾妥当入宫见赵珩,谈完正事后顺嘴问他,是否认识兰馨坊的东家。赵珩回答说牌匾是身边的太监求的,他不清楚。   这叫不清楚?!   怪不得,自己提出在宫外边用餐的邀请,赵珩会爽快答应。   自己这是给他们创造了见面的机会?   父皇说的没错,赵珩比他老子强太多了。这点小事就能算计自己,日后的合作须得把各项细则列清楚,不可有半点疏忽。   他登基也不过月余,自自己入境听到的议论,比上回来谈停战建好时明显不同。   一路上,百姓说起他都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   他甚至可以预见这位对手,将来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威胁。   宋临川觉得有点堵心。   “无妨,宋公子也是一番好意。”苏绾解下身上围裙,将册子交给小二,“现在走吗?”   “现在。”宋临川胸口里涌动着火气,笑都笑不出来。   苏绾没注意到他的脸色,招呼秋霜一声,扭头出门。   宋临川随后跟上,恍惚有种吞了黄莲的错觉,还满肚子邪火没出发。   他就不该把赵珩也带过来。这姑娘对自己的态度不冷不热,也没有被自己的身份所吸引,赵珩一来,自己更没戏了。   赵珩如今可是北梁的皇帝。   宋临川越琢磨越懊恼,要不是顾忌着这不是东蜀,真想现在把赵珩撇开。   赵珩走在最后面,目光柔和地注视着苏绾的背影,俊逸绝伦的脸庞舒展开来,依稀带着笑。   她不会喜欢宋临川。   东蜀这段时日也不太平,宋临川的那位皇叔,已经威胁到东蜀皇帝的地位。   处理不好,一场内乱难免。   宋临川此番亲自来北梁挑选战马,目的是为了扩大骑兵数量,防止他皇叔起兵。   这些事他倒是未有明说,都是自己安排在东蜀的探子,飞鸽传书传回来的消息。   自停战建好细则签署,自己便安插了探子去东蜀,时刻掌握那边的朝局动向。   南诏国那边也安插了人过去。南诏国皇帝打消了和亲的念头,派长公主担任使臣,前来跟北梁商讨通商建好一事。   一行人也在今日抵达汴京,大概傍晚会入住迎宾馆。   赵珩敛了思绪,见宋临川和苏绾并排着走,四周还有人在监视自己,眉峰往下压了压,未有上前阻拦。   苏绾不会喜欢他遇事不决,拖泥带水。   他此时也不可任性妄为,沉溺儿女私情。自己的后宫无妃无后,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   但凡行差一步,他与苏绾便再无在一起的可能。   “姑娘可否跟在下说说,汴京都有什么好吃的。”宋临川垂眸看了眼身边的苏绾,满是遗憾的语气,“上回来,我只顾找香料都没尝到好吃的东西。”   “这个我也不大清楚。”苏绾嗓音淡淡,“两国的饮食习惯不同,我喜欢的,宋公子未必会喜欢。”   “那便介绍姑娘喜欢的,在下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宋临川用余光偷偷瞄了下身后的赵珩,笑容爽朗,“说不定姑娘喜欢的,我也喜欢。”   “苏绾。”苏绾笑了声,抬手指向迎面而来的柳云珊和贺清尘,轻描淡写的语气,“我去打个招呼。”   宋临川顺着她的指尖看去,认出柳云珊,含笑点头,“好。”   柳云珊和贺清尘也看到了他们,礼貌迎上来。   “贺大夫,这么巧。”苏绾先打招呼。   “今天重阳节,我给弟子们放了假,趁着没事逛市集定实验工具。”贺清尘脸上浮起微笑,看向不疾不徐过来的赵珩。   赵珩微微颔首,未有做声。   “柳小姐好。”宋临川微笑打招呼,“许久不见。”   柳云珊也是人间绝色,有慈悲心肠又出身书香世家,跟苏绾不相上下。   以前总觉得东蜀的姑娘好,来了一趟北梁才发现,北梁的女子也不差。   “宋公子好。”柳云珊福了福身,态度不卑不亢。   “我们要去琉璃馆用餐,相请不如偶遇,两位也一起吧。”宋临川含笑邀请,“正好我跟贺大夫也算是认识。”   当日在福安寺,苏绾赠言贺清尘自己是中间人。   都多了个赵珩,不介意再多两个。   看得出来,苏绾跟贺清尘的关系似乎比跟赵珩好一点,不能自己一个人堵心。   “不必了,我们还有事要忙。”贺清尘礼貌拒绝,“多谢。”   他是真的有事要忙。   “那就下回。”宋临川虽有些失望,但也不强求。贺清尘是那种不容易上当的老实人,就算知道自己的身份,怕是也不愿意主动结交。   这点上,倒是跟苏绾差不多。   在福安寺时,要不是自己一直纠缠苏绾,也等不到她的书信进而结识她。   她一早就知晓自己的身份。   “告辞。”贺清尘拱了拱手,继续往前走。   柳云珊跟上去,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苏绾,暗暗给自己鼓劲。   自己也可以做到的。   她要成为北梁最知名的女医,要让庶母和庶妹看清楚,她自小没娘也不会把生儿育女管理中馈,当做目标。   总有一日,自己也会如苏绾一般得到礼遇。   柳云珊跟上贺清尘的脚步,逛了半日的疲惫瞬间烟消云散。   长街另一头,苏绾示意秋霜上前,低声吩咐道:“去糕点铺买一份麻薯,一份红豆饼,还有一份水晶糕。”   麻薯给自己,赵珩喜欢吃甜的,红豆饼给他。宋临川随便吃点水晶糕就行了,又不知道他的口味。   “是。”墨霜应了声,加快脚步往糕点铺跑去。   苏绾弯起唇角继续往前走,看到几个小姑娘围着卖茱萸和菊花的老妪,下意识拐过去。   她在现世时没怎么过重阳节,习俗倒是知道一点。   现世的菊花也不单指花卉。   “听说南诏国来访的使臣是长公主,估摸着是来和亲的,听说这位长公主性子彪悍,长得还很一般,可惜了陛下玉树临风样貌。”   “人家再不好也是长公主啊,陛下要守孝三年呢,应该不会娶。”   “我看咱这位陛下未必会墨守成规,他登基以来咱老百姓得到多少好处了。”   “也是,我为什么不是个公主呢?”   几个小姑娘哄笑起来,浑然不觉身后有人。   “谁说公主就一定好了。”宋临川插话,“要我说公主也是女子,与诸位只差了身份。”   此话一出,几个小姑娘顿时红了脸,抱着菊花和茱萸低下头匆匆散开。   宋临川满意扬眉,走到苏绾身边,低头看向老妪篮子里的菊花和茱萸,“姑娘要买吗?”   说着,他伸手拿走侍卫的荷包,取出一锭银子准备付钱。   苏绾哭笑不得,余光瞧见一道一闪而过的陌生身影,眉头皱了下又舒展开来,“我自己买。”   她这么粗心大条的人,都发觉有人在盯着赵珩,他肯定也发现了吧?   那些人明显不是暗卫。   南诏国使臣来访的消息昨天还没传开,今天好像一下子所有人都知道了,连使臣的身份和来访的目的都这么清楚,应该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消息。   这个放出消息的人,不可能是赵珩。   看来自己的判断没错,打赵珩后宫主意的朝臣,不是一两个。   若是谢丞相也参与这件事,后果更不可预料。   苏绾轻轻吐出口气,安慰自己要相信赵珩,要给他时间自己也要努力,才能将眼前这些尚未摆到台面上的威胁,彻底清除。   选出两枝菊花和一枝茱萸,她拿出十文钱递给老妪,继续往前走,故意不理会赵珩。   宋临川见苏绾走了,想要收起银子又觉得尴尬,干脆丢给老妪加快脚步去追她。   进入琉璃馆,宋临川拿出馆内发的令牌,小二接过去看了眼立即笑呵呵引他们上楼。   琉璃馆是汴京最奢华的酒楼,馆内有舞姬和乐师表演,入馆必须有令牌,颜色不同代表的身份也不同,是城中商贾、公子哥常来的聚餐之处。   苏绾回头看向入口处,没见跟踪的人进来,这才松了口气。   赵珩留意到她的动作,趁着宋临川不注意,悄悄伸手拽了下她袖袍,无声开口,“没事。”   苏绾给了他一个明白的眼神,跟着宋临川一起进入包厢。   他发现了便好。   “今日琉璃馆有舞姬表演,一会就开始第一场。”宋临川坐到苏绾身边,等着小二给上了茶,接着说,“边看边吃边聊,在下这次要的订单比较大,姑娘那边能准备得出来吗?”   等这批战马运回东蜀,也该下雪了。   他下次再来汴京,要开春以后。   上回给母后带的香料,她非常喜欢玉质兰心那一款,这回要多带些。   “宋公子放心,兰馨坊备货充足,下了单子三日内一定准备妥当。”苏绾一脸自信,“打算要多少?”   铺子开张后她就让负责进货的师傅,进了大批量的原料,等着他来汴京。   他的订单不会少,这一笔够养铺子半年不开张。   “这次回去后下次再来得半年之后,要一千份。”宋临川往后一靠,斜斜歪在椅子里,自嘲扬眉,“在下怎么有种送上门让人宰感觉?”   整个汴京只有兰馨坊卖调制好的香料,不跟她买,他还真找不到第二家有卖的。   “公子可以不买,兰馨坊不缺客户。”苏绾无所谓。   不算每月送进宫里的订单,每天零售的量也能实现盈利。   整个汴京就兰馨坊卖调配好的香料,香薰蜡烛,他去别处就算有卖的,也没兰馨坊的好。   “在下何时说不买了。”宋临川有点急,“吃完饭就去你铺子里下订单。”   “欢迎。”苏绾扬了扬唇角,端起茶杯喝茶。   赵珩不说话,安静坐在苏绾另一侧,神色放松。   宋临川的脾气有些急,苏绾每句话都拿捏得很准,这笔生意她赚的不会少。   “赵公子要不要试试苏姑娘店里的香料,应该有适合男子用的。”宋临川抬眸看向赵珩,话里有话,“你跟苏姑娘是老熟人了,不聊两句?”   赵珩漠然看他,“方才你二人在讨论生意上的事,我不便打岔。”   宋临川没听出他嗓音里有情绪,兀自笑了下,倾身端起茶杯喝茶。   “叩叩”有人在外敲门,跟着便听到秋霜的声音,“小姐?”   “进来吧。”苏绾抬头看去。   秋霜带着三份糕点从外边进来,低着头走到苏绾身后,糕点放到她手边。   “下去吧。”苏绾拿起水晶糕递给宋临川,“这是我店铺里做的糕点,给宋公子尝尝鲜。”   赵珩侧过头看她。   “这是给你的。”苏绾将红豆饼推到他手边,“尝一下。”   赵珩面上的寒霜散去,伸手拿过来打开包装。   每一份是六个,花朵一般的外形,不大不小两三口就能吃完一块。   “为何我俩的不同?”宋临川有点郁闷。   他今天就不该撺掇赵珩一起来,苏绾明显区别对待。赵珩的那份糕点一看是精心选的,自己的这一份汴京的糕点铺都有卖。   “我跟他比较熟,跟宋公子只一面之缘,不了解宋公子的口味,便只好挑一份不出错的。”苏绾泰然扬眉,“公子何不尝尝再说?”   赵珩唇角杨了下,拿起一块红豆饼送入口中。水果的香气和红豆的香甜在唇齿间漫开,却不觉得腻味,像是她比较喜欢的口味。   “我上回来已经尝过,既然姑娘要求,我勉为其难再吃一回。”宋临川脸上浮起嫌弃,拿了一块水晶糕张嘴咬了一口。   弹而不粘,还有一丝说不上来的清香,甜度也恰恰好,比上次吃到的好吃数倍。   宋临川脸上转瞬浮起笑容,“这是姑娘铺子里出的?”   应该是新开的铺子,他上回来侍卫给他买百姓最喜欢的那家,味道真的一言难尽。   “都是我铺子里卖的,味道如何。”苏绾也拿了一块麻薯,小小地咬了口。   “味道不错,姑娘要不要随我回东蜀,届时你想开何样的店铺,我都能给你找到地段最好的。”宋临川想到母后也喜欢糕点,想要带苏绾回东蜀的念头又强烈了些。   她会调香还会做糕点,母后一定会很喜欢她。   赵珩看了眼宋临川,不置可否。他如今只是东蜀的储君,苏绾不会跟着他去东蜀,她连皇后的位置都不要。   “不去。”苏绾没有半分犹豫。   赵珩的唇角扬起浅浅的弧度,又拿了一块红豆饼送入口中。   “东蜀的国都可比汴京风气好,气候也比汴京舒服。”宋临川继续游说,“姑娘若是去了,国都最繁华的街上,你说要哪家铺子我就给你哪家。”   “谢了,不去。”苏绾依旧不为所动。   他这个做派,难怪在原著中会死在赵珩手下。身为储君一言一行都不将百姓放在眼中,亡国是早晚的事。   “对了,有一事在下百思不得其解。”宋临川双手支到桌子上,目光深深地看着她,“姑娘是何时知晓在下的身份。”   福安寺遇见之前,自己并未见过她。   她也不像是有武功的模样,倒是她身边的婢女,武功高强。   赵珩用余光看了眼苏绾,剑眉微挑。估计她的解释,没一句话说真的。   “这事没什么稀奇的。”苏绾话说到一半,小二送菜上来,楼下的表演也正好开始。   等着小二退下,苏绾看向窗外,淡淡补充,“公子入住迎宾馆,整个汴京的百姓都知道,东蜀的使臣是当朝太子,公子龙姿凤章说话又是东蜀口音,很容易猜。”   才怪,她提前在梦里见到了。   若非如此,她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原来如此。”宋临川也看向楼下的舞台。   扮做飞仙的舞姬顺着红绸从屋顶飞下,身姿轻盈妙曼,如仙女下凡一般落到舞台上,鼓乐齐鸣。   客人手中的银票碎银雨点般落下,个个财大气粗。   “这些舞姬都是只卖艺不卖身的,碰都不能碰。”宋临川含笑看向赵珩,“赵公子第一次来,感觉如何?”   他留在汴京的探子说,赵珩后宫一个妃子都没有,老皇帝留下的妃子,全都被他给送去外地,一个没剩。   赐匾一事出来,朝臣们都在怀疑他不行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这件事自己上回来就听说了,据说是两年多前东宫走水差点把他给烧死,人是活了下来,龙根却不能用了。   以自己所见,这件事多半是假的。   “不如何。”赵珩拿起筷子吃饭。   琉璃馆是他的产业,他每月只来对账,鲜少带人来用餐。   珠玉楼去的比较多。   “我也觉得不如何。”宋临川见他没什么兴趣,也拿起筷子吃饭。   苏绾最后一个拿起筷子,直觉宋临川刚才的话还有别的用意。   有也不奇怪,赵珩是北梁的帝王,而宋临川也差不多要登基了。   吃过午饭回到店里,苏驰放学过来,独自在楼上调配香料,招来的小姑娘还没到。   苏绾坐到他身边看了会,拿起分香料勺子又添了些进去,“阿驰,你是不是有心事?”   自从那两个死士死在楼上,苏驰就有点不对劲。   “顾夫子今日问了我一题,我好像答错了。”苏驰抬头看她,眼神清亮,“夫子问,读书是为考取功名还是为了别人,我回他为了自己。”   阿姐真的越来越不像是记忆里的阿姐,他记得的阿姐不爱说话,胆子也不大。   眼前的阿姐像是读了很多的书,又聪明又能干。   她在宫里九年,像是一直在读书的模样,可大堂兄曾说过阿姐在宫里做苦力活。   自己在馥香坊当学徒时,遇到过一次大堂兄,还被他给打了。   “为考取功名和为自己都没错。”苏绾失笑,“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追求的东西,有些人追名逐利,你阿姐我追逐财富,出发点不同罢了。”   “阿姐为何懂得这样多?”苏驰有些紧张。他喜欢眼前的阿姐,也喜欢原来的阿姐,她们的都对他特别好。   “阿姐在宫里是新皇后身边的宫女,跟新皇后学的。”苏绾眸光微闪,“你只要相信阿姐就好,若是你都不信阿姐,外人就更不信了。”   “嗯。”苏驰用力点头,脸上也绽开大大的笑容。   自己和阿姐有九年不见,他们其实都变了的。   “顾夫子听了你的回答不高兴了?”苏绾见他放松下来,唇边弯起一抹笑,“老师的想法是老师的,你要有自己的理想和信念,不可盲从。”   “明白。”苏驰开心不已,“我听阿姐的。”   苏绾抬手拍怕他的肩膀,给他预防针,告诉他自己过几天要出门半个月。   跟着宋临川的车队一起去北境,若是运气好能说动北境的官员合作,销路完全不需要担心,也不会压货。   堂堂太子,二十万斤的棉花吃下完全没问题,他自己也说东蜀缺棉花。   “阿姐放心,我会照顾好奶奶认真读书等你回来。”苏驰仰起脸,语气严肃,“我要成为阿姐和奶奶依靠。”   绝不让人欺负他们。   “那我就放心了。”苏绾好笑扬眉。   说了会话,招来的小姑娘陆续过来。见苏绾在店里,大家打过招呼,赶紧去干活。   苏绾没管他们,等宋临川一到便将准备好的协议递过去,让他签字。   “苏姑娘真的不跟在下回东蜀?”宋临川签字画押,搁下笔含笑看她,“到了东蜀,所有的商贸都可让你安排。”   “你就不怕我把东蜀给卖了?”苏绾揶揄一句,说正事,“三日后我与你同路去北境。”   “那太好了。”宋临川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灿烂,“正好,我这次来北梁要的战马也在北境。”   苏绾弯了弯唇角,又说:“只是同路。”   他是东蜀使臣,一路过去不会有危险,就怕回程。所以镖师她也会请。   “同路也行。”宋临川回头跟侍卫拿了一千五百两的银票递给她,“在下还有别的事要忙,三日后过来取货,顺道出发。”   苏绾点头。   送走宋临川,苏绾带着秋霜去镖局签了镖单,又去糕点铺见秦小宝,安排自己离京后各种事项。   忙到傍晚,苏绾带着秋霜往店里走,路上净听到南诏国的使臣,就是该国长公主的消息。   她左耳进右耳出没当回事,但是显然这位长公主没这么想。   苏绾看着停在兰馨坊门外的骏马,黛眉微蹙。   原著中没有这个人物。   这姑娘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模样,穿着一身白色云锦对襟长袍,腰间绑着黑色皮革绅带,一头青丝扎成马尾,看起来英姿飒爽。   “你就是苏绾?”马上的姑娘轻盈跃下,笑容洋溢地拱手行礼,“我是穆瑶,南诏国长公主。”   “找我有事?”苏绾态度冷淡。   这姑娘看着不像是来搞事? 第123章   穆瑶将手中的马鞭交给侍卫,示意其将马牵走,这才仔细打量苏绾。   他们一行人进入北梁地界后没几天,安插在北梁的暗桩,便将苏绾的画像送到驿站。   根据暗桩收集到的消息,苏绾是北梁皇帝看上的女子,出身民间姿色过人,身份是最低等的商户。   她到了汴京后一番打听,得知苏绾是兰馨坊的东家,便带了侍卫直接找来,想要眼见为实。   若非一早看过画像,苏绾的这番打扮更像是俊美儿郎,风度翩翩。   还以为是个弱不禁风的美娇娘,没想到这么利落洒脱。   北梁皇帝好眼光。   三年前,她随尚不是储君的大皇兄出使北梁,入宫参加宫宴那日,意外结识北梁的一位皇子。   那人独居皇宫内的一处院子里,俊美清瘦,整个人冷得像座冰山,好似世间万物都与他无关,眼神一片死寂。   彼时她在皇宫里迷了路,加上不喜汴京城中那班柔弱无骨的千金贵女,于是死皮赖脸地留在那皇子院中躲清静。   那人好安静,无论她提出什么要求,他都尽量满足却从不开口说话。   逼他帮忙往崴伤的脚上涂抹药膏,他也未有拒绝,像一尊木偶般。   离得近了,她看清他的眼里也有七情六欲,只是藏得很深很深。   回南诏国后,她时常想起他,想起他仔细给自己上药的模样,心中甚是牵挂。   南诏国与北梁和亲的提议,是太子皇兄提出来的,父皇未加思索便点头同意。   后来北梁的国书送到,父皇改变注意打消了和亲的念头,却还是派她充当使臣出使北梁。她正好也想来见一见那人,故意闹了几日才勉强答应下来。   苏绾既是北梁皇帝看上的女子,对宫中的情形应当有所了解,跟她打听会合理许多。   大家都是女子,没什么不好说的。   自己身为使臣,若是跟北梁皇帝打听此事,难免会让他以为,南诏国在北梁安插了许多暗桩。   当年,北梁朝中常被提起的,除了储君便是几个年幼的皇子。   如今储君登基,几个年幼的皇子,不是被幽禁便是去了封地。自己无缘无故,问起一个从不被提起的皇子,容易惹来风波。   结识那位皇子的事,除了自己和身边的婢女,再无第三人知晓。   “不请我进去坐坐?”穆瑶背着手走到苏绾跟前,微微仰起脸看她,唇角含笑,“来找你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看看你这店里都卖什么。”   “已经打烊了,殿下想看明日请早。”苏绾态度未改,“若是有别的事,也请明日赶早,谢谢。”   看她的举止和装扮,性格应该比较洒脱天真,她是真的有事找自己,就是演技不大行。   她应该是一入城就直接过来了,未有去迎宾馆报道。   “有生意上门也不做?”穆瑶低头拿出一锭银子递过去,“我这路上风雨兼程,太臭了,给我选一个合适的香囊,免得我入宫见北梁皇帝冲撞了他。”   她故意说的很大声,路过的百姓好奇停下热闹。   穆瑶留意到围观的人变多,不等苏绾出声,便又补了一句,“一锭银子不够,那便两锭。”   是自己鲁莽了,不该如此大摇大摆地过来,和亲的传闻传遍了北梁。自己一来就找上兰馨坊,难免会让人以为,自己真的要嫁给北梁皇帝。   “姑娘出手如此阔绰,打烊了也可再开门。”苏绾偏头吩咐秋霜开门,一脸泰然。   汴京虽不宵禁,夜里开门做生意的铺子,也多是与吃有关。   这会眼看天黑,出来做买卖的商贩都在往家赶,这些人散播消息的速度非常快。   等明天早上,估计整个汴京都会传,南诏国长公主财大气粗仗势欺人,前往兰馨坊闹事。   那些朝臣等的恐怕也是这个。若赵珩稳不住,立后之事必定有人主动提出。   穆瑶是个聪明又细心的人。   苏绾见秋霜开了门,淡淡出声,“殿下请。”   穆瑶大大方方跟上去,笑容狡黠。这个商户女不简单,比那些只会吟诗作对的千金贵女,有意思多了。   记得上回来,那些女子特意搞了个什么宴会请自己过去,个个脸上都写着瞧不起三个字。   苏绾是冷,但又不是那人身上的那种让人想要毁掉的冷,而是忽视。   就好像,不管来的人是谁,她不想理便不会理,半点没有要妥协的意思。   进入店内,婢女去点了灯,鼻尖满是淡雅清新的香气。   穆瑶脸上的笑容扩大,不等苏绾出声自己朝货架走去,饶有兴致地闻香寻香。   苏绾递了个眼色给秋霜,拿了盏灯先上楼。   穆瑶真不是来谈和亲的,南诏国的皇帝一开始应该是有这个想法,后来改变主意,估计是赵珩派行人司送了国书过去。   原著从柳云珊重生开始,到大结局的时间跨度是两年多。大结局时,赵珩登基一年,东蜀灭国,萧云敬获封大将军风光迎娶柳云珊。   整本书里,南诏国对北梁的威胁几乎不存在,既没有跟东蜀联手夹攻北梁,也没有和亲的剧情和派遣公主当使臣,出使北梁。   按照原著设定,北梁的兴衰,是萧云敬和柳云珊情感发展的背景世界。   参照目前的改变,这事又出现在赵珩登基一个多月后,应该是世界的自我补充和延续。   也就是说,接下来所发生的任何事,都在原著以外。这个完整的世界会有怎样的改变,便是她这个看过原著的人,也无法得知。   尤其是赵珩颁布一系列政策后,谁也不知道会引发怎样的蝴蝶效应。   苏绾放下手中的灯,拿起火折子把另外的几盏灯也全部点亮,坐下来等穆瑶上楼。   若自己的分析没错,朝臣逼着赵珩立后只是第一步,最有可能出问题的就是租田政策。   苏绾拿起香料册子翻开,过了会又合上,起身去屏风后边取来香料,认真调配。   她要给穆瑶调制一份特别的香料,若她明日早朝入宫,主动提起今夜之事,赵珩听到香料的名字便会懂得自己想要说什么。   梦境是否破除她现在也毫无把握,这几天她都是快早朝时才睡,碰到休沐她干脆晚上不睡,仔细按照《香料集》上的记录调香。   差不多配好,穆瑶从楼下上来,大大咧咧坐到她对面。   苏绾放下手中的香料,抬眸看了她一眼,冷淡出声,“说吧,想问什么。”   “你这人好有意思。”穆瑶脸上的笑容扩大,“我母后说,能成大器者喜怒不形于色,果然。”   苏绾没搭理她,继续调配手中的香料。   穆瑶浑不在意,双手支到桌子上倾身过去,嗓音压到最低,“姑娘可知宫中如今还有几位皇子,是否有个不会说话的。”   “那是二皇子,如今还在宫中。”苏绾依旧没有抬头,“殿下打听他作甚?”   和自己猜测的一样,她不是来搞事的。   “那他现在好吗?”穆瑶的眼神亮起来,“皇帝没把他赶到封地去?”   那明日入宫岂不是有机会见到他?   “皇帝对他很是照顾,目前没有要送他去封地的意思,若是他自己愿意去,皇帝估计也不会反对。”苏绾抬头,恰好看到她眼中亮光,神色缓和了些。   二皇子不知遭遇了什么,已经很多年都不会说话,她会认识二皇子说明见过,时间应该也不是一两年内。   柳云珊重生后,回忆前世的剧情是从她被庶母算计,意外参与太子选妃开始。   自己在后宫待了整整一年,都没听到有人提过大皇子和二皇子,就是陈舒都没提过,像是不存在一样。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穆瑶趴到桌子上,竖起一个拳头顶着下巴,好奇打量她手中的工具,“你这是要给我调香?”   “是,明日你入宫见皇帝,若是想去见二皇子,可告诉他你在兰馨坊买了香囊。”苏绾眉头舒展开来,“你入城后直接找来,想必是有人跟你通风报信了。”   “咳咳……”穆瑶轻咳数下,不承认也不否认。   跟聪明人说话好累。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像是把自己看穿了一般,比父皇和太子皇兄还恐怖。   “这款香叫向平之愿。”苏绾将调配好的香料,装入特制的袋子里,再放入从锦衣坊定制的香囊,抬起头看她,“殿下该回迎宾馆了。”   她在现世看过一部古装下饭剧,女配用这个词撩过书生,有女子婚嫁之意。   穆瑶拿着自己卖出的香囊,跟赵珩说要见二皇子,赵珩若是知道这个词的意思,就会懂这是在提醒他,不可为他人作嫁衣裳,小心南诏东蜀联手。   “我明日再来找你。”穆瑶拿走香囊闻了下,一双眼弯成浅月,“我这回要待十日左右。”   苏绾含笑点头,未有起身送她。   穆瑶走后,苏绾熄了灯下楼吩咐守店的师傅关门,带上秋霜回家。   宋临川此时也在迎宾馆,穆瑶住进去必定会遇到他。如果穆瑶有野心,这是他们洽谈合作的最好机会。   此时南北夹攻,北梁难以抵挡。   宋临川在信上说要待半个月左右才回东蜀,昨天却忽然改口,说三天后就要走。他这次还是来买战马的,没法不多想。   赵珩应该也想到了这些,内忧外患的局面并未彻底解决。   希望自己的狠心,真能缓解内忧的局势,先专心对外。   协议签署了也可以毁约,南诏国对北梁的威胁一直不大,为了开疆扩土也有可能背水一战。   如今天时地利人和,正是两国合作的最佳时机。   苏绾越琢磨越头疼,暗自盘算破局的办法。   回到家,奶奶和苏驰还在等着她一块吃饭。苏绾又感动又心疼,“下回别等了,我忙起来就忘了时间。”   “就是怕你忘了时间才要等着。”李氏目露慈爱,“我跟阿驰帮不上许多忙,若还不关心你,那是没良心。”   “我以后尽量注意。”苏绾弯起唇角,“吃饭吧,你们也饿了。”   “阿姐,奶奶特意给你煮了红鸡蛋。”苏驰献宝一样将一碗红鸡蛋端到她面前,“我给你剥,一定要吃一个,然后吃寿面。”   苏绾含笑点头。   他们不提,自己都忘了今天是生辰。   虽然不是自己真正的生日,这份心意也弥足珍贵。   他们都是自己的家人,这里是自己的家。   她会努力守住这一切。   *   一轮弯月悬在半空,夜幕下的皇宫透着丝丝清冷。偌大的后宫再无往日的吵闹,静谧而肃穆。   赵珩站在春语阁上,目光深深地看向太子府的方向,用力捏紧手中的发簪。   他今夜没法出宫,吏部尚书和两位侍郎还在御书房,争论官员考核之事。   苏绾在梦中曾说,由吏部派人下地方暗中调查各地官员是否尽责,呈送上来的考核结果只做参考。   吏部的崔尚书觉得此法可行,但消息泄露难免会让各地官员,联合起来欺上瞒下,使得考核的结果比原来更差。   两位侍郎是极力反对。   吵了一日都没结果,于是跑到御书房理论。他觉得烦,找了个理由暂时躲开。   考核的手段肯定要调整,此事他只跟崔尚书和两位侍郎提起过,消息走漏他们全都要负责。   赵珩闭了闭眼,低头看着自己给苏绾挑选的另外一份生辰礼,唇角抿紧。   官员考核之事,都让素来清正的崔尚书左右为难,租田政策在各地,只怕也会成为某些人中饱私囊的工具。   内有未解,外患未除,他还不配求娶苏绾。   这几日,他冷静下来仔细回想,那梦境的出现并不受苏绾的控制。她之所以用这个理由拒绝自己,真正的顾虑是他尚未彻底掌控朝局。   他不会辜负她的期望。   “陛下,南诏国的长公主和东蜀太子碰头了,听不到他二人谈了什么。”墨竹无声无息出现,“东蜀太子进了长公主的闺房。”   “继续盯着。”赵珩偏头看他,“查出来和亲的消息是谁放的没有?”   他今日随宋临川出宫,暗地里一路跟踪的人有十几个,全部来自朝中的文武百官手下。   “一共两伙人,一伙是朝中大臣放出去的暗桩,一伙是南诏国的暗桩。”墨竹低下头,“南诏国的暗桩只有四人,东蜀的有上百人。”   “飞鸽传书给萧将军,让他给东蜀找些事做,当初靖安百姓如何阻止开渠,就让他派人在东蜀国都怎么做。”赵珩转身下楼。   东蜀想要吞并北梁的狼子野心从未消散,停战建好细则既已签署,这五年的平静自己必须守住。   五年后,东蜀若是敢再次来犯,他便亲自挂帅踏平东蜀。   “是。”墨竹恭敬应声。   赵珩从春语阁出去,仔细将发簪收入怀中,大步返回御书房。   崔尚书等人还在争执,在门外都能听动静。   赵珩抬脚入内,面上挂着厚厚的寒霜,“吵了一日都未曾有结果,若是与东蜀开战时,尔等也这般前怕狼后怕虎,不如辞官回家享清闲。”   崔尚书不是驭下不力,而是想借着侍郎之口,说出自己的顾虑。   自己给了一日的时间给他们演戏,该收场了。   “臣这便安排下去。”崔尚书在朝中多年,又亲眼看着天子从储君监国到一国之君,很是清楚这位新君的脾气。   他既觉得此举可行,日后出了纰漏自己倒也不用担心,算是有护身符。   “吏部要精选出几个刚正不阿之人,全面负责此事,所有结果直接交给朕。”赵珩目光寒凉,“人数按每府两人挑选,选出来后成立严行司,设司正一人,其余职位再议。”   “臣遵旨。”崔尚书恭敬行礼。   “臣遵旨。”两位侍郎也跟着行礼。   赵珩抬脚过去坐下,赶客的意思非常明显。   崔尚书轻轻吐出口气,安静退下。   新君的脾气是越来越不好捉摸,也不再像为登基前那般有所顾忌,日后朝中的争斗怕是会越来越隐蔽。   他不过是想维持住表面的平衡,如今竟是也不行了。   两位侍郎跟在崔尚书身后,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御书房的房门关上,四周安静下去。   赵珩拿起奏折,仔细批阅。   秦王世子还幽禁在东宫,禹州方面的秦王旧部,也被江崇处理得差不多。   这个隐患拔除,剩下的便是让所有不干活的官员回家,让没饭可吃的百姓,吃上饭。   赵珩批阅完两本奏折,想起苏绾之前去铁匠铺一事,皱起眉头开门出去。   “陛下。”江崇山前迎他,“可是要回宫?”   “你明日在禁卫军中发一则公告,会带兵会做新武器的人,将委以重任。”赵珩一脸严肃,“只要有真本事,便是小兵也无妨。”   苏绾说过,一个国家想要不被外敌,最好的办法便是提高武器,精炼士兵。   “属下明日就办。”江崇恭敬行礼。   “飞鸽传书给梨廷和陆常林,命他们选拔人才举荐给朕。”赵珩大步走下台阶。   礼部送上来的秋闱进士名册他仔细看过,可用之人寥寥,大多都是考了十几二十年的。   这些人若是为官,首先想要做的,便是拿回那十几二十年读书花费的银子。   倒是之前恩科中选的,有数十人的年纪都不大,如今都在国子监。   等明年春闱,估计能选出来十几个可用的,届时陆常林和谢梨廷入京,自己会轻松许多。   朝中也需要些新人,压制剩下的那些老臣。   赵珩回到长信宫,梳洗一番拿了苏绾送的香囊放到枕边,疲惫睡下。   翌日早朝。   南诏国长公主以使臣身份入宫,送上南诏国的贺礼,还有希望通商建好的国书一份。   赵珩看罢国书,交给孙来福。   孙来福收起拂尘,朗声念了一遍安静退到他身边。   “众位爱卿觉得南诏国的诚意如何?”赵珩神色漠然,“朕以为可以考虑。”   穆瑶被他身上的冷意吓到,用力吞了口口水。   北梁的皇子都是从冰山上下来的吗?一个比一个冷。那位二皇子在她看来已经是极冷,未曾想到,皇帝更冷。   苏绾也冷冰冰的,他二人在一起不怕被冻伤?   “老臣以为,跟南诏国通商建好可行,跟南诏国互相封锁边境已有两年,如今打开恰恰好。”谢丞相出列,“南诏国所提的条件可再斟酌。”   其余朝臣陆续出列,支持谢丞相的观点。   “既然如此,与南诏国通商建好事交由谢爱卿负责。”赵珩环顾一圈,嗓音更冷了些,“朕这两日听闻坊间传言,说南诏国要与北梁和亲,不知消息从何而来。”   “此事与我无关。”穆瑶硬着头皮出声,“我南诏国的国书上并未提及此事。”   殿内安静了一瞬。   赵珩看都不看穆瑶,接着说:“父皇驾崩不过月余,便有人故意放出此等大逆不道的消息,是想让朕背上不孝的骂名吗!”   “陛下息怒。”谢丞相再次出声,“坊间传言不可信。”   “坊间传言不可信?”赵珩反问一句,倏然沉下脸,“朕孝期未过,再有人放出此等消息,或建议朕立后纳妃,一律革职查办!朕身为帝王都不守孝道,百姓当如何看朕!”   空气一片死寂。   朝臣缩着脑袋,谁都不敢出声。   一直到早朝结束,原本想要建议他立后纳妃的朝臣,个个心有余悸。   百善孝为先,谁也反驳不了。   穆瑶双腿发软,想直接出宫又惦记二皇子,一时间犹豫不决。   这次见不着,等下次再入宫便是细则定好之时,更没机会。   “公主可是还有事。”赵珩漠然掀唇,“若还有事,直说无妨。”   她身上带着个跟自己一样的香囊,应该是昨日入京后去过兰馨坊。   “苏姑娘卖给我一个香囊,名字叫向平之愿,她会说告诉你这件事,我便可去见二皇子。”穆瑶低下头,脊背一阵阵发寒。   她要冻僵了,这人比传说中可怕数倍。   “孙来福,带长公主去见二皇兄。”赵珩身上的冷意散去,丢下穆瑶径自走下台阶。   向平之愿……苏绾也在担心南诏国和东蜀联手,故意拿香囊的名字提醒他。   赵珩低下头,唇角不自觉地扬了扬,浑身轻松。   他会让她实现愿望的。   忙碌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到了宋临川离京的日子。   出于礼节和宋临川的邀请,赵珩下了早朝后,带上江崇和侍卫出宫给宋临川送行。   赶到迎宾馆,宋临川一行已准备妥当。   “苏姑娘与我一道回东蜀。”宋临川笑容灿烂,露出一口白牙,“她此时在铺子里等我。”   自己此行收获满满,买到战马又跟南诏国建立通信,还有苏绾陪着到北境。   他就不信,赵珩听到苏绾跟自己走的消息,还能淡定。 第124章   赵珩面上古井无波,一颗心却仿佛浸在醋缸里,又酸又胀。理智告诉自己应该相信苏绾,此时不是该生气的时候,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一起去琉璃馆吃饭当日,苏绾拒绝了宋临川两次,每次都态度坚决。   不过几日时间,她怎会突然改变主意?   “在下已经答应苏姑娘,她到了东蜀后,国中所有的生意她随便挑。”宋临川继续刺激他。“其实我此番来来访,是受她所邀。她被我的诚意打动,这才下定决心随我回东蜀。”   “挺好。”赵珩胸口的醋意更浓,下颌线也悄然绷紧,极力克制住去质问苏绾的冲动。   她与宋临川有书信往来?   “苏姑娘是个奇女子。”宋临川又笑,脸上露出向往的神色,“而我三生有幸,能得她与我同行。”   只同行到北境罢了。   这几日他在迎宾馆一点没闲着,安插在汴京的暗桩也送来了许多有用的消息,譬如北梁自赵珩监国后,颁布的一些政策。   看着都是在讨好贱民,但也真的有用。   坊间传言,这些政策的颁布都是因为苏绾。   这事也不算无中生有。   苏绾一介平民,还是北梁最低等的商户女,能让一国之君的赵珩青眼有加,必然有她吸引人的地方。   自己被她所吸引,也是因为她聪敏而不浮躁。   宋临川余光瞧见赵珩依旧未有明显的反应,唇角勾了勾,再加一剂猛药,“上回来汴京,苏姑娘收了我的定情信物。”   赵珩抬了下眼皮,反应平平。   他不提自己还想不起来这事。他去福安寺时,苏绾也在寺内茹素,那玉佩不过是为了求苏绾联系他而给的。   即便真的是定情信物,也是苏绾的自由。   彼时,自己尚未找到她。   就是如今,自己也不能要求她必须如何,她从未属于自己。   以自己对苏绾的了解,她不会看上宋临川。   她写信宋临川,只是为了跟他做生意。自己应该相信她,若是自己都怀疑她……   赵珩眯了眯眼,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   苏绾从未喜欢自己,她喜欢的是贺清尘,无论梦境还是现实她都只喜欢贺清尘。   “走了。”宋临川有点捉摸不透他的态度,吩咐侍卫一声,翻身上马。   赵珩也上马跟着他一块往兰馨坊去。   一行人到了兰馨坊,苏绾已在门外等着。   除了两架马车,她身边还多了个陌生的男人,看穿着打扮像是江湖人士,武功似乎不弱。   赵珩漫不经心地挪开眼,好容易压下去的妒火陡然窜高。   她准备得如此充分,三天前见面,她却半个字都未和自己提过。   “苏姑娘。”宋临川从马上下去,棱角分明的脸庞映着朝阳,笑容洋溢,“都准备好了?御寒的衣物可有带齐,北境这会快下雪了。”   “按照你的提醒都准备妥当了。”苏绾未有多想,又不是跟他去东蜀。   北境要到月底才会降雪,从汴京过去加紧赶路的话,大概五天后就进入北境,再走两天就能到交界的地方,完全来得及。   “那就好。”宋临川得意扬眉,“出发吧,趁着天好多赶路。”   苏绾略一颔首,偏头注视赵珩片刻,抿着唇上车。   她知道此举会让赵珩误会,他不去太子府,贺清尘的实验又在关键时期,自己真的没法联系他。   也不能贸然入宫,这样做会掀起轩然大波。   尤其是这个节骨眼上。   南诏国的长公主穆瑶还在迎宾馆住着,两国要和亲的传言,这几天闹得街知巷闻。   自己入宫,只会让大家更相信流言是真的。   朝臣收到消息,站出来联合给他施压的人也会越来越多。   他可以用孝期未满堵住朝臣的嘴,然而朝臣也可反驳他,三年后再举行封后大典,先立后纳妃和守孝并不冲突。   以他的身份,尽早为皇室延绵子嗣,不止是孝道还是重中之重。   只有彻底的把他们之间的关系撇清,才能给各自喘息的机会,让那些朝臣无话可说,争取更多的时间稳固之前颁布的政策。   争取除掉所有的阻碍。   这几天,汴京城内流传的,关于他们如何结识的版本,已经更新到她只路过东宫,赵珩便一见钟情。   再传下去,估计要变成她珠胎暗结怀了龙种。   群众对八卦的热爱,古今不变。   苏绾上车坐好,暗自懊恼自己准备的不够充分。宋临川到底是一国储君,他跟穆瑶肯定见过面,说不定还建立了通信。   他故意要赵珩送他出城,无非是希望赵珩放松警惕,让赵珩以为东蜀不会跟南诏联手。   自己应该给赵珩留一封信的。   可惜事已至此,再想也无用。赵珩是帝王,他想的应该比自己更多。   此去北境,她正好也看看各地租田政策执行得如何。从汴京到边境的城池,沿路要经过不少府州县。   窥一斑而知全豹。国中其他地方执行得如何,看完地理和气候都最差的几个地方,就能知道大概。   马车外。   墨霜偷偷看了眼赵珩,见他在看着自己,赶紧比划了个他交给他们的‘无事’的手势,绷着神经上车。   他未有要求她们汇报苏绾的一举一动,她们按照命令行事,因此没上报苏绾要去北境一事。   赵珩抬了下眼皮,绷紧的面容稍稍舒展。   无事……是说苏绾还会回来,她与宋临川只是同路?   墨霜见他未有指示,放松下来,撩开帘子上车。   车夫扬鞭催马出发,大队人马动了起来,朝着城门的方向奔去。   赵珩漫不经心地看了看苏绾车边的江湖人士,唇角抿紧。   出了城门,宋临川勒停马匹回头,唇角扬起笑容朝赵珩客气拱手,“多谢陛下相送。”   赵珩回礼。   “策……”宋临川正回身子,用腿拍打马肚子加紧上路。   赵珩骑在马上,目送车队走出视线,一直到什么都看不到了这才出声,“墨竹。”   墨竹策马上前,“陛下。”   “派两个人去帮墨霜,那个江湖人士靠不住,若是发现宋临川枉顾她的意愿,将人劫去东蜀,一定要拦下。”赵珩沉声吩咐,“去吧。”   墨竹领命退下。   赵珩又待了一会,策马回城去太子府。贺清尘肯定知道苏绾为什么要出远门,他们几乎每天都见面。   到太子府下马,贺清尘正带着弟子在院内晾晒药草。   “怎么有时间过来?”贺清尘略诧异。   “你知道她去哪?”赵珩开门见山,“她未有通知我。”   “苏姑娘吗?我这几日一直盯着实验没合眼,她来过两次,未有跟我说出门一事。”贺清尘狐疑看他,“苏姑娘离开汴京了?”   重阳节当日,他带着柳云珊买了很多工具回来,又定制了一批,用来提高药汁的纯度。   这几日一直忙着这件事,没在意其他的。   苏绾竟然离开汴京了,赵珩也不知道她要去哪儿?   “嗯。”赵珩心情好了很多,“跟着宋临川一道,估计是去北境,不知何时回来。”   “苏姑娘一定会回来。”贺清尘听说是跟宋临川一道走的,也放了心,“还有其他实验需要她指导,她不像是做事有始无终的人。”   苏绾是自己见过的,思想和眼界都不输男子的女子,很多见解比他周到得多。   “我先回宫,你这边有任何需要可直接跟管家说,他会送信给我。”赵珩彻底放松下来。   苏绾确实不是做事有始无终的人。   “明白。”贺清尘微笑点头。   赵珩上马出去,带着江崇等人回宫。   经过太平坊,有铺子开业百姓在街上聚集,他们不得不慢下来。   赵珩余光一扫,看到苏绾的糕点铺子,干脆停下来吩咐江崇去买红豆饼。   江崇诧异了一瞬,勒停马匹下马。   “兰馨坊的东家跟着东蜀太子走了,之前谁说她和咱陛下是一对的?”   “何止说她跟陛下是一对,我听到的消息都说她怀身孕了。”   “好好一个姑娘,就因为救了陛下一命便被如此编排,太过分了。”   “可不是。这么好的一姑娘,传这些话的人都什么居心。”   几个民妇聚在一起等对面新铺子开张,大声议论苏绾。   赵珩面无表情,等着江崇买了红豆饼出来,旋即继续上路。   宫外的传言竟传得如此难听,苏绾这几日承受了多少白眼非议?所以她才会选择跟宋临川同路,借此平息流言?   赵珩回头看了眼城门的方向,心底霎时盈满了眷恋。   她如此聪慧又顾全大局,自己决不可负她。   *   傍晚时分,宋临川一行进入沿路的第二个县县衙。   苏绾从马车上下去,稍稍活动了下腿脚,回头看向从马车上下来的宋临川。   出了汴京后,他们马不停蹄一直在赶路,中午休息时只吃了些干粮。他看起来也很不舒服,形容疲惫。   按照马车的时速,他们今天只走了一百多公里,距边境还有好几百公里。   这一路过来还都是官道,再往前路不好走速度更慢。   “可有累坏?”宋临川脸上浮起笑容,“寻常女子可受不了这份折腾,在下一路上都很担心姑娘撑不住。”   “还行。”苏绾略略颔首,“进去吧。”   宋临川应了声,吩咐手下去换马喂马要房间,跟着抬脚入内。   第一次见苏绾,他是见色起意,觉得她干净得跟仙女似的,养个这样的美人在身边,看着心情也会好。   后来再见,她赠言贺清尘让自己见识到她的狡猾,也见识到她与寻常女子不一样的眼界。   这一次,他不单见识了她的狡猾,还见识到了她与众不同。   汴京百姓传言,她曾在宫中当宫女因而结识赵珩。然而重阳节当日,她面对赵珩始终不卑不亢,并无面对君王的惶恐和卑微。   就好似,她与赵珩是平等的。   面对自己她也是这个态度,毫无刻意逢迎的痕迹。   如此奇女子,为何不是生在东蜀?   若她生在东蜀,自己便是强娶也要将她娶回太子府当侧妃。   进了县衙,县令和夫人迎出来,给他们安排住的地方和晚饭。宋临川提出要一壶酒,含笑看着苏绾,“苏姑娘要不要喝一杯,夜里凉。”   “不必了,我不喝酒。”苏绾淡然拒绝。   宋临川笑了下,未有勉强。   安顿好,饭菜送上来,两人趁着还不是特别凉,就在院内的石桌用饭。   县衙不设迎宾馆,但是有给往来使臣居住的院落。   就算使臣住进来,也是县令吃什么使臣就要吃什么。   知府会好一点,基本都设有迎宾馆,条件也比县衙好。   这些都是宋临川一路上跟她说的,她一概不通。   “还是在汴京舒服些。”宋临川喝了口酒,笼在夕阳余晖下的脸庞浮起明显的红色,“让姑娘跟着受委屈了。”   他身份特殊,住客栈也不是不行,就怕皇叔的人跟过来行刺。   县衙至少还有几个官兵能挡一挡。   “还好,没什么委屈的。”苏绾扬眉,“喝酒误事,你身为东蜀储君,想必有很多人想要你的命。”   这地方离汴京不算太远,可终究不是汴京。   “很多。”宋临川把酒拿开,端起碗认真吃饭,“姑娘可是在关心我?”   “不是,我只是不希望你死在北梁境内。”苏绾轻笑了下,语气倏然变得冷淡,“上次你来就有人想要你的命,借机挑起两国战争,百姓做错了什么要承受这些?”   宋临川语塞,好一会才闷闷出声,“姑娘提醒的是。”   皇叔一直未有放弃,上次与北梁太师等人的合作,自己没谈成,皇叔也失败了。   这次他怎会放过机会。   来的路上自己就遇到不少埋伏,进入北梁地界才好些。   “你的命不光是你一个人的,还是东蜀和北梁无数百姓的。”苏绾抬眼看他,“自你第一次离开汴京至今已有两月,东蜀国中的威胁依然存在,你就不觉得憋气?”   宋临川怔住,“你为何如此了解东蜀的情况?若是赵珩告知你这些,你如今说出来不怕我杀了你?”   这几日她未有跟赵珩见面,一直都在安排离京事宜。   跟踪她的人盯了三天,也没找到丁点她跟赵珩有私情的证据。   她说出这番话,要么是之前赵珩跟她说过,要么便是她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看来我说中了。”苏绾勾了下唇角,似笑非笑,“你为何会觉得赵珩会跟我说这些,我只是个宫女。”   “可宫女又如何得知东蜀朝中情况。”宋临川放下碗筷,双眼危险眯起,“你到底是何人?”   她当真只是个,在宫里当过宫女的商户女?   “我便是我,殿下父皇是否……”苏绾话还没说完,宋临川的侍卫匆匆过来,递给他一封信。   宋临川展开信看了会,还给侍卫示意他下去,“我吃完就回房。”   侍卫退下。   苏绾扬了扬眉未有做声,继续吃饭。   还有好几天的时间,她得说服宋临川不要轻易挑起战争。他是东蜀的下一任皇帝,也差不多要登基了。   要是能说服他,给北梁争取两三年的时间,国力和兵力都提高到一定程度,便可无惧威胁。   北梁朝中的大臣,也不敢再对着赵珩指手画脚。   这个世界因为她和赵珩无意间入梦,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她记得宋临川是死在龙椅上,还是被赵珩杀死的。   她能拦住赵珩不主动开战,也要拦住宋临川。   倘若战争无可避免,她会跟赵珩一起面对,相应的准备她也会提早安排。   空气诡异的安静下去。   宋临川食不知味,思绪纷杂。   他离开东蜀还不到一月,国中便传出他在路上染了重病的消息,还有传言说他不配成为储君,所以菩萨怪罪下来让他生病。   菩萨能管那么宽?无非是皇叔在散播谣言。他如今还在路上就这么传,到了边境估计真的要病死。   就算不病死皇叔也会让他死。   苏绾刚才提醒自己,肯定不是因为提前知道这个消息。   她刚才似乎还提到父皇?   宋临川打住思绪,端起酒杯嗅了嗅又缓缓放下,目光深深地看着她,“姑娘刚才提到我父皇,你也认识?”   “不认识,我刚才没说完的话是,你父皇是否给了你很多历练的机会,而你似乎没珍惜过。”苏绾也不吃了,唇边弯起浅笑,“是不是这样。”   他第一次来就没自己拿主意,身为储君,看清北梁的朝局后应该立即做出判断,而不是优柔寡断。   “是……”宋临川有种被人看透的错觉,心头无名火起又无处发泄。   父皇也一直说自己不成熟。   同样的话,从一个认识没多久的女子口中说出来,就挺没面子的。   “东蜀进犯北梁两年,一点好处没捞到,还让威胁到你的人趁势壮大,若你登基怕是不久就要亡国。”苏绾点他,“内忧不除,开疆扩土又没有国力支撑,只会让人有机可乘。”   “姑娘是在指点我?”宋临川脸上的颜色加深,无地自容,“受教了。”   她身为女子却将朝堂看得一清二楚,别说侧妃之位,便是后位都配不上她。   怪不得赵珩如此倾心于她。   出宫诏令,御赐牌匾,凡是他身为帝王能做的,都做了。   “不敢当,我只希望北梁和东蜀能和平共处,不想有天我自己也成为万千流民中的一员。”苏绾失笑,“你去忙吧,我去走走活动下腿脚。”   宋临川起身行礼,“姑娘请。”   东蜀与北梁之间的仇怨,关键是赵珩能不能放下,而不在于他。只要北梁不动,东蜀在建好细则签署的时间内,决不主动出兵。   当初进犯北梁,是皇叔拉着一班朝臣数次谏言,父皇才同意出兵。   东蜀的兵权在父皇手中,将来会在自己手中。   只要自己不点头,没人敢乱动。   “不必如此客气,你我好歹相识一场。”苏绾微微颔首,起身从他身边越过去,招呼秋霜出门。   中午路过的那个县,租地政策执行的不错,县令是刚上任的,核实过的符合租田条件的百姓名单,就贴在县衙门外。   这个县衙门外没有,县令看着也年轻,也就二十来岁的模样。   走出县衙,街上已经没有多少百姓。   苏绾往人多的地方去,选中一位还在卖帷帽,看起来比较憨厚的大叔,含笑出声,“大叔,能否跟您打听下,附近哪儿有卖糕点的铺子?”   “直走到路口往东便是了。”大叔笑着给她指了路,顺嘴问道,“小哥是外地人?”   “是,我赶着入京参加明年的春闱。”苏绾唇角含笑,“我家乡出了租田的政策,为何此处没有?”   “怎么没有,全让县令的亲戚和乡绅给分完了,咱老百姓只分到最差的一顷。”大叔愁眉不展,“这报名还要交银子呢。”   “这样啊,这县令真不是人。”苏绾跟着骂了一句,顺手给他十文钱买了三顶帷帽,“谢谢大叔,我先去买糕点了。”   “谢谢小哥,小哥来年一定金榜高中。”大叔脸上的笑容扩大。   苏绾笑笑,将帷帽交给秋霜,继续往前走。   她担心的事果然还是发生了。   这儿离汴京不算远情况都这么恶劣,更远的地方估计更不会好。   离京第六天,一行人终于抵达跟东蜀交界的安宣府。   宋临川从第二天开始变得很沉默,脸色也越来越不好看。苏绾半句不问,只一路收集各府州县的租地政策的执行情况。   比她预想的要烂,表现好的几乎都是赵珩早起安插的人,新换上来的就只有三两个表现不错。   即便是有工部派人在兴修水渠的平崇,政策执行的也一团乱,分到肥沃的良田的基本都是关系户。   幸好自己没有头脑发热,选择跟赵珩继续。   光是平崇一地受灾的百姓闹起来,就能搅得北梁动荡不安。   敌国不动,无非是没有好时机。   自己主动递刀子过去,就不能怪人家趁火打劫。   苏绾从车上下去,感觉到明显的冷意,旋即接过秋霜递来的斗篷披上。   “姑娘这一路也累了,先回房歇会收拾一番,稍后我做东请姑娘去酒楼吃饭。”宋临川神色憔悴,苦笑连连,“我这习武之人都遭不住。”   这几日,国中的来信越来越频繁,父皇和母后都担忧不已。他回了信父皇都还放心不下,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拼命赶路。   “那好,我们先上去。”苏绾唇边弯起一抹笑,带着秋霜先上楼。   她的骨头也快颠散架了,难受有一点,不是很强烈。   进屋坐下歇了会,小二送热水上来。   苏绾洗了个澡,收拾得差不多,宋临川身边的侍卫上来敲门,请她们下楼。   安宣府地处边境,是这一带的经济中心,两年的战乱使得民不聊生,停战后尚未恢复过来。   城内最好的酒楼,看着跟汴京的小饭馆差不多,生意倒是不错。   苏绾跟着宋临川上楼喝了会茶,边上的空座来人。宋临川皱了下眉头,未有做声,他身边的侍卫暗暗戒备。   “公子,你要的糕点。”秋霜将糕点放下,和镖师一起站到一旁。   苏绾看出情况不对,悄然绷紧了神经。   宋临川的那位皇叔,果然是不想他回东蜀。 第125章   隔壁桌的人发现情势于自己不利,不等小二上茶便坐到角落的位置去,离宋临川和苏绾远远的。   宋临川的侍卫跟秋霜交换了下眼神,抬脚朝中间的位子走过去。   秋霜环顾一圈,和镖师一起跟上,各自拉开椅子坐下。   他们暗卫营的老贾带着人跟来了,就在楼下,真动起手来也不怕。   气氛有些微妙。   苏绾收了目光,端起茶杯慢悠悠喝了口茶,压低嗓音打趣宋临川,“他倒是一点都不怕你知道。”   “奶奶还活着。”宋临川压着火气,“没抓到确凿的证据没法动。”   “那确实不好办。”苏绾本想说,没有证据就制造机会让对方主动送上证据,考虑到东蜀的麻烦要是解决了,肯定会影响到北梁,及时改口。   太后能影响的事情太多了,虽说后宫不干政,然而真正不插手的没几个。   手心手背都是肉,只要不闹出格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己看过的古装下饭剧里,太后差不多都这样。   “所以没辙。”宋临川摊手。   皇叔跟父皇是一母所生的亲兄弟,奶奶又极为宠爱皇叔,怎会允许他们父子对皇叔下手。   “时间有时也是武器,看谁能熬过谁。”苏绾半真半假的安慰一句,见小二送菜上来,唇角弯了下,拿起筷子。   宋临川也拿起筷子,狐疑看她,“你其实有法子解决?”   以她对东蜀朝局的了解,不会没办法。   “没有,我说了我只是个宫女。”苏绾神色自若,“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古往今来皇权争斗从未停息,东蜀不过是另一个北梁。”   宋临川沉默下去。她说的倒也没错,东蜀确实是另外一个北梁,所以两国打了两年都损失惨重,谁也赢不了。   眼下北梁朝局大改,赵珩以雷霆之势登基,处理掉所有心怀叵测的朝臣宗室。而东蜀还在泥潭里挣扎,朝局动荡。   不用五年,一年后北梁的国力兵力便会强过东蜀,若还主动开战无异于自寻死路。   宋临川想到离京第一日,苏绾曾说内忧不除,自己登基早晚亡国,心中对她的佩服又深了几分。   她在局外,不必考虑任何阻力和打压,理清其中利害反而看得更清楚。   能看清就肯定有法子。   “姑娘言之有理。”宋临川正色看她,“不知道姑娘可愿意指点在下,此局如何破?”   能者皆为师,赵珩能放得下身段,自己也能。   太师、丞相、宗室、开国功臣哪一个都不是好对付的,赵珩却在短短时日内,将这些人尽数除去,其中必有她献策的缘故。   北梁新颁布的几项惠民政策,怕也都是她的授意。   自己有眼无珠,只看到她美貌着实不该。   “这局我真的不会。”苏绾扬眉,“这几日马不停蹄赶路,没准休息好了就能想到办法。”   她会也不能教。   “也是。”宋临川见她不想说,笑了笑,未有勉强。   吃完回府衙,天彻底黑了下来。   苏绾也累得不行,洗漱一番倒头就睡。   宋临川回房,安插在安宣府的暗桩来报,东蜀境内的绥东府内发现晋王的暗卫,人数不少。   “给父皇飞鸽传书,我在安宣府要修整几日再回东蜀。”宋临川寒着脸坐下,叫来侍卫,“那两人处理了?”   “处理了,除去这两人还发现有十多人在盯着府衙。”侍卫回话,“暗卫营已做好准备,保证殿下的安危。”   宋临川摆手示意他们下去。   皇叔如此明目张胆,一边在国中散播谣言一边派人暗杀自己,想来是已经做好了各项准备。   自己一死,皇弟今年刚十六岁还什么都不懂,几个庶出皇兄又怎会错过上位的机会。   说不定,来暗杀自己的人当中,就有几位皇兄的人马。   苏绾说的没错,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这些错综复杂的势力勾结,赵珩经历过。   而自己,正在经历。   一夜无事。   苏绾睡醒过来,睁开眼看着花里花俏的床帏,莫名有些失落。   那个梦境真的消失了。   从离京至今她每晚都早睡,却再也没有梦到那个梦境,反而时不时会梦到苏驰梦到现世。   梦境也变得无比短暂,一夜好几个梦,唯独没有梦到赵珩。   以前不想他的时候总会入梦,想他却梦不到,略心塞。   自己一路辛苦收集到的,租田政策执行不到位的证据不少,想要传给他都没办法。   北境是他的势力最早渗透的区域尚且如此,其他的地方真的不敢想,   苏绾发了会呆,掀开被子起床。   他的事急不来,自己的正事得赶紧办。   收拾妥当出去,宋临川带着侍卫已离开府衙去马场选马。   苏绾和秋霜、镖师一起吃过早饭,准备妥当,吩咐秋霜带上特意准备的糕点,也离开府衙。   秋霜戴上帽子手套还冷得直哆嗦,出门看了一圈,见老贾就在附近,顿时安了心。   昨晚宋临川的暗卫营猎杀那两个刺客,他们没有参与,但都去看热闹了。   宋临川的暗卫营和那刺客的功夫都一般,他便是想要劫走苏绾也不容易。   进入商铺比较集中的街道,秋霜见苏绾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不禁有些好奇,“小姐,我们今日要干嘛?”   这一路过来,苏绾打听的消息很杂,从学堂到医馆还有租地政策,税赋减免情况什么都打听。   “去见一个老朋友。”苏绾鼻子冻得通红,“有正事要办。”   她在汴京买下的那座宅子的房主,就在安宣府做买卖。   当初去官府给房契改名后,自己跟他要过地址。   “明白。”秋霜微笑点头。   街上人很多,从东蜀过来的游商,牵着马匹驮着些紧俏的东西沿街叫卖。小贩挑着担子大声吆喝,卖糖果卖针线,比汴京要热闹。   苏绾带着秋霜一路打听过去,终于找到前房主的铺子――吕记米粮糖果炒货铺。   铺子很大,上下两层的结构,底下是米粮有两个小二和一个掌柜看着。来买米粮的百姓很多,有点挤。   楼上是糖果和炒货,这会离过年还早,看起来稍微有些冷清。   苏绾的运气不错,前房主吕岳州刚进了一批糖果,正带着楼上的掌柜在清点。   她看了一圈糖果,坐到柜台附近等着。   过了会,吕岳州清点完新货,含笑看她,“姑娘好魄力,还以为你是说说而已,这一路过来可不容易。”   他卖完宅子过来,不赶路慢悠悠走了半月都累得慌,妻儿也遭不住。她一个姑娘家又不常出门,路上的辛苦可想而知。   “也不是很难。”苏绾开门见山,“我一路打听过来,说是北境种植的棉花都在安宣府交易,为何街上看不到收棉花的铺子。”   “姑娘打棉花的主意?”吕岳州诧异,“这笔生意寻常人可吃不下,我前日看到汴京锦衣坊的东家了,他似乎也是为了棉花而来。”   “这事我知道,没来之前牙行的东家就告诉我了。”苏绾一点都不意外,“我想知道下,往年这棉花是怎么卖的。”   他来安宣府已经好几个月,又是生意人,对商业信息肯定敏感。   “往年都是棉花贩子来收,再运往各地。不过那位锦衣坊的东家手段不简单。他一来,安宣府的百姓在就在传,他是皇上派来的,要全部收购棉农的棉花。”吕岳州苦笑,“姑娘要跟他抢不容易。”   苏绾扬眉,“就是百姓互相传的,安宣府未有下令?”   “对,知府大人又不是谁都熟悉,这事从他到了就开始传。”吕岳州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再有两日便是花市,就是棉花交易集市,所有的棉农都会来卖棉花。”   “多谢大叔告诉我这些。”苏绾站起来,示意秋霜将糕点送上,“这是我铺子里自己做的,回头可能还需要大叔帮我做些事,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白辛苦。”   “看得出来姑娘是个敞亮的人,相信姑娘给的价钱也不会低。”吕岳州起身拱手,“等姑娘的消息。”   “好说。”苏绾含笑回礼。   从吕记出去,苏绾也不逛街了,直接回府衙。   别人见不到知府大人,自己想见还是很容易的。这也是当初,她决定跟着宋临川同路过来的原因之一。   锦衣坊的东家若真的是皇商,到了安宣府必定拜访知府,否则谎言容易被戳穿。   听吕岳州的意思,盯着棉花生意的人不止他们,肯定还有其他地方的富商过来试图运作。   二十万斤的棉花转手出去,刨除人工和成本以及税赋,利润将近一万两银子。   数据上可能会有些出入,但是能吃下来,再扩大种植面积明年就不止这个数目了。   趁着宋临川还在安宣府,自己左手收了右手卖,没有囤货之忧也不用担心运输。   宋临川这回要了三千匹战马,带来的人手不少,银子也够多。   苏绾算了一路账,回到府衙立即找迎宾馆的管事,拿出一锭银子递过去,唇角微弯,“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想要跟知府大人谈,麻烦帮我传个话。”   “姑娘你可别害我,知府大人今日刚好有空,我这就给你去传话。”管事看了眼银子,吓得直哆嗦,“姑娘稍等。”   这可是东蜀太子带来的姑娘,自己敢收她的银子,手别想要了。   早上那太子出门前已经给了十两银子,让自己好生招待,不可怠慢了这位姑娘。   “那便多谢了。”苏绾收起银子,自己找地方坐下。   估计是宋临川跟他说了什么。   等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迎宾馆的管事折回来,脸上的惧意散去依稀多了几分笑意,“姑娘请。”   “有劳了。”苏绾客气道谢。   迎宾馆就在安宣府府衙左侧的院子里,出门右拐就是府衙大门。   苏绾跟着迎宾馆的管事穿过校场,安宣府知府迎出来,态度客气,“在下乃安宣府知府张奉如,不知姑娘要见张某,可是对迎宾馆有意见。”   这女子是跟着东蜀使臣从汴京来的,自己虽是安宣知府,招待不好东蜀使臣回头陛下怪罪,免不了责罚。   “民女苏绾见过张大人,民女并非东蜀使臣,仅是与宋公子同路而来罢了。”苏绾礼貌福身,“民女斗胆,想要跟张大人谈一笔生意,不知道张大人可给这个机会?”   宋临川到底是东蜀太子,自己不挑明身份反而不好谈。   这知府看起来也就三十来岁的模样,眉目清朗正气十足,应该是个十分靠得住的人。他守了六年的安宣府,肯定深得赵珩信任。   “生意?”张奉如打量苏绾片刻,请她入内,“姑娘里边请。”   光是这份胆识就能看出,她与寻常女子不同,他倒真有些好奇她想要谈什么。   “小的先告退。”迎宾馆管事的见张奉如没反对,拱了拱手,转身退出去。   “多谢张大人。”苏绾松了口气。   张奉如做了个有请的手势,转头往里走。   苏绾带着秋霜不疾不徐跟上。   秋霜悄悄收回手,打消取出令牌的念头。   陛下未有下令让他们亮明身份,只说若宋临川真打算劫人,可调用安宣府的官兵,通知镇军将军陈瑞武。   进入东院,张奉如跟院里的婢女说了声,领着苏绾去书房。   “坐吧,不知道苏姑娘想要谈什么生意?”张奉如绕到书桌后坐下,看苏绾的眼神多了几分审视。   这姑娘能跟东蜀太子一路过来,还让那太子礼遇有加,不简单。   “棉花。民女进入安宣府后留心看过,安宣府的百姓虽远离了战火,日子依旧艰难。若张大人肯与民女合作,民女倒是有一计可改善民生。”苏绾神色从容。   整个北梁,棉花产地几乎都集中在安宣府治下的几个州县。由于地理原因,大多数都是平原干旱地带,居住的百姓也很多。   但已经开垦出来的土地却不多,好好利用起来,不止能增加棉花的产量,也能让更多的百姓吃上饭。   “姑娘总要说了法子,本官才能决定是否合作。”张奉如目光如炬。   这姑娘看着胸有成竹的模样,不像是无的放矢。   关于棉花的生意,此前已经有人来找自己谈过,他还未决定是否与对方合作。   对方的条件是一斤棉花给安宣府十文钱的辛苦费,要安宣府出面,征收所有的棉花。   再有两日,一年一度的花市开放,安宣府治下的州县所产的棉花,会全部运到花市出售。   往年棉花都是卖到汴京和南境,今年跟东蜀通商,因此打棉花主意的商人不少。   不算前几日来的和眼前的姑娘,想要与自己搭上关系的富商,已不下十人。   “张大人想必也在为租田政策执行一事头疼?”苏绾不答反问。   安宣府治下的州县,出现不少中饱私囊之事,他身为知府若不及时管辖闹出乱子,他的乌纱帽也保不住。   正好自己手上有比较明确的名单,他换个方法去求证,便能知道哪些州县在糊弄他,算一举两得。   “看来姑娘准备充分,连这事都打听过。”张奉如眼中多了几分赞赏。   “生意人,总要先算利弊。”苏绾失笑,“张大人如今苦恼的两个问题,一个是租田政策是否执行到位,另外一个便是如何能让百姓吃上饭,民女可同时帮大人解决这两个问题。”   张奉如来了兴趣,“姑娘且说。”   这口气未免太大。   自己在安宣府六年,各种办法都试过,也仍有无数的百姓吃不饱穿不暖。种出来的棉花,就没人舍得用,一年的收入就指着那点棉花。   “安宣府治下的州县荒地不少,此是其一。其二,我手中有一份,记录各州县租田政策执行情况的名单。”苏绾唇边弯起一抹笑,“卖棉花给官府可获得荒地的开垦资格,谁弄虚作假一看便知。”   张奉如若有所思。   卖棉花给荒地开垦资格,这是在租田政策之外的新政。若有州县中饱私囊,未分的荒地肯定不够,等于自曝其短。   “民女不止今年收棉花,往后每年都收,并且会按照律法缴纳税赋。”苏绾知道他被自己说动,又补充道,“民女还会教百姓一个法子,如何在地里同时种植两种作物。”   北境的气候不适合种植两季作物,但可以参考现世的套种法。   既能种可食用的粮食蜀黍,也就是高粱,同时又能种棉花互不耽误。   给了棉农思路,说不定还能套种其他的作物。   她一路过来打听过,套种法在北梁尚未出现,种植方式比较单一。   “姑娘不愧是生意人。”张奉如被她口中,那个同时种两种作物的办法吸引,脸上多了几分笑容,“主意也出得出人意料。”   “张大人说笑了,官府若是肯出面帮忙,该缴纳的税赋民女一分都不会少。”苏绾佯装不急,“大人可好好考虑再做决定。”   张奉如爽朗笑出声,“你给本官开出如此丰厚的条件,本官若是还不答应,便枉为父母官了。”   前边那人一斤棉花给十文钱,就算全部收了库房也就多个两千两银子,百姓还是无饭可吃。   这姑娘缴纳税赋,银子不多,但她出的主意可是于所有百姓都有利的,无法用银子衡量。   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让百姓吃上饭,当然选她。   “大人抬举了。”苏绾的脸色悄然舒展,眉梢眼角都染上笑意,“希望合作愉快。”   张奉如又笑,招呼婢女去把师爷叫来,书写契约拟发公告。   苏绾见他想得如此周到,便不做声了。   张奉如办事爽利,签订好契约官府收购棉花公告也贴了出去。苏绾将套种法写下来交给他,告辞出去,带着秋霜回头去找吕岳州。   有官府出面,她得有人手干活才行。   吕岳州在安宣府开米粮店,人脉不少。   找好了人手,等花市一开她再跟宋临川借几个侍卫,跟张奉如借几个官兵,棉花收完打包好就能让宋临川带回东蜀。   得益于张奉如是真的想为百姓做事,她的计划才能顺利。   回到吕岳州的铺子,客人没早上那么多。   苏绾跟一楼的小二打听一番,得知吕岳州还在楼上,径自上楼。   吕岳州坐在柜台后算账,听到动静看过来,脸上随即浮起笑容,“姑娘这么快回来?”   他听说公告的事了,才贴出来所有的百姓都跟沸腾了一样,夸知府大人英明。   只要把棉花卖给官府,每户可自行开荒五亩地,这样的好事谁不喜欢。   这姑娘才走没多会又回来,这事多半跟她有关。   此招一出,锦衣坊那位东家便没戏可唱了。   “有事需要吕大叔你帮忙。”苏绾坐下来,淡然出声,“麻烦大叔帮我找一百个人打包棉花,每个人我给你一两银子的人头费,工钱我跟他们另算。”   吕岳州惊讶睁大眼,“真是你啊?”   他居然还给猜中了?这姑娘果真不简单。   这一笔少说也能赚个八千两银子。   “是我。”苏绾眨了下眼,又说,“方才给你的糕点味道如何?”   “内人和犬子甚是喜欢,姑娘想开铺子?”吕岳州再次被她给震到,“这是打算在安宣府定下来?”   苏绾失笑,“有想开铺子的想法,但不是现在,等开春天暖了我还会回来。”   吕岳州也笑,“姑娘打算给多少工钱,说准了我好帮你找人。”   “每天五百文钱,管吃饭。”苏绾拿出银票递过去,“两天内找齐。”   “这价钱有点高了。”吕岳州接了银票,劝道,“一百文钱都很多人抢着干。”   “吃力气的活,五百文不算多,天冷了也没地方赚钱,多给些无妨。”苏绾叹气,“战火刚停,吃不上饭的百姓太多了。”   吕岳州也跟着叹气,暗笑自己太计较,“这事包在我身上,姑娘放心。”   苏绾起身道谢,约定好看人的时间,别过吕岳州带着秋霜下楼回去。   她还没正式跟宋临川谈这个事。   回到府衙门外,围在公告墙前的百姓,比她们出去时多了一倍,都在讨论卖棉花可以开荒的事。   苏绾站在人群后方听了会,正欲回去,耳边忽然听到有关东蜀的消息,复又收回脚步。   “听说咱的太子不行了,我昨日才看到大队人马进了府衙的迎宾馆。”   “你又不认识太子,万一真不行了呢。”   “也是,绥东府那边都传遍了,都在等着看太子是不是真的要死了,说是菩萨在惩罚他。”   说话的人往前挤,苏绾扬了扬眉招呼秋霜回迎宾馆。   什么菩萨,应该是赵珩的人在东蜀放出来的流言,跟当初平崇百姓不准开渠的说法一样。   难怪宋临川这一路安静得不像话。   这种流言的杀伤力还是很大的。   苏绾进了院子,管事的迎上来,神色紧张,“姑娘,有位公子要见你。”   “谢谢。”她谢过管事的,下意识往花厅看去。   公子?赵珩不会疯到追来吧? 第126章   那男人背对着迎宾馆大门,坐姿散漫,脊背微微有些佝偻,看背影不像是赵珩。苏绾放了心,大大方方地跟着管事的进去。   男人听到动静回头看了眼苏绾,微笑起身,“苏姑娘好,在下是汴京锦衣坊的少东家纪元朗。”   “公子为何要见我。”苏绾态度冷淡。   这少东家一脸精明相,说话时一双眼滴溜溜地转,不是值得合作的人。   看他的架势,似乎是来威胁自己?   “明人不说暗话,在下知道方才贴出去的公告和姑娘有关,这棉花的生意我要三成。”纪元朗咄咄逼人,“姑娘莫不是以为跟知府合作,便可高枕无忧?”   “纪公子莫不是以为,你找我说几句狠话我便怕了?”苏绾抬眸看他。   上门来警告她?自己敢千里迢迢跑来北境,就没想过空手而回。   “看得出来姑娘的胆子不小。”纪元朗愠怒,“你可知在这北境地界,我锦衣坊说了收棉花,便是官府出面也不好使。”   他许给张奉如每斤棉花十文钱的好处,自己全部吃进今年的棉花,再给额外的红包,张奉如最少可入账五千两银子。   知府一月的俸禄也不过三十两,五千两可不是小数目。   原以为张奉如会接受好处,毕竟这事于双方都有好处,便是拿部分出去缴纳税赋他也赚了大头。   自己等了两日,等来满城的公告。所有的棉花今年由官府收购,凡是卖给官府的,还能获得开垦荒地的资格,每户五亩。   他多方打听才知,张奉如今日一早,见了个跟着东蜀使臣一道来的姑娘,后来就有了贴满安宣府的公告。   未免自己得罪不该得罪的人,他仔细打听过,她跟东蜀太子只是同路,根本不是那太子的什么人。就是跟北梁的皇帝也没关系,无非是得了一块匾。   锦衣坊在汴京开了三十年,就是这安宣府也有铺子,论实力和财力无人能比。   她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妄想一口吞掉整个北梁的棉花生意,简直是做梦。   要吃下这笔生意,也是锦衣坊吃。   “好不好使,公子等等便知晓。”苏绾不欲跟他继续废话,说完便站起来掉头回房,“公子请回,这儿是迎宾馆,不是公子能来撒野的地方。”   来之前她做过关于锦衣坊的功课,除去汴京总店,还在国中设有十三处分店。有自己的织布坊和工人,还养了数百个绣娘。   主要经营丝绸和成衣,对棉花的需求并不大,每年的收购量占不到产量的三分之一。   纪元朗这次亲自过来,和自己一样看中的是东蜀的需求。   他敢来威胁自己分一杯羹,估计也有依仗。   就是不知,到底是地痞厉害还是知府的府兵厉害。   “在下奉劝姑娘一句,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纪元朗站起来,眯起眼恶狠狠盯着苏绾的背影,牙关要紧。   他提早三日过来布局,便是想独吞棉花生意,今后每年只一项进账就上万两银子。   哪怕东蜀吃不下这么多货,以锦衣坊如今的织布技术,也能将棉花织成布出售,不会有囤货之忧。   一个姑娘家罢了,她要收棉花就得找工人打包,还得找商队送去东蜀,还要去钱庄兑换铜钱。   哪一个环节自己都能卡死她。   再说了,自己还有大伯这个杀手锏。他就不信,一个知府还敢得罪朝中的侍郎,除非他不想升官了。   就算她能全部避开也无所谓,自己只需要一把火,便能让她血本无归,让她知道得罪自己的下场!   纪元朗眼底布满了阴鸷,用力攥紧拳头。   “纪公子想太多了,我什么酒都不喝。”苏绾回他一句,拐进回廊回房。   这纪元朗是个隐患,自己得计划下防止他出阴招。   不止他,还有从各地过来的富商。就这么一块肉,人人都想吃,就看谁有本事吃到。   “小姐,要不要我去教训他一顿,太气人了。”秋霜气鼓鼓嘀咕,“什么玩意,竟敢威胁到姑娘头上。”   苏绾可是未来皇后,岂容这等宵小之辈欺辱。   “不必。”苏绾回她一句,推开房门进去,一屁股坐到书桌后自己动手研墨,“私下的手段现在还不需要用,看他出什么招。”   “是。”秋霜应声安静下去。   苏绾抬头看她一眼,唇角弯起浅浅的弧度,拿笔列收购时需要的人手。   打包的工人吕岳州帮找,若是纪元朗插手,有可能一个人都找不到。   她得做两套方案,防止出现无人可用的情况。去兑换铜钱一事也有可能出岔子,纪元朗敢开口就拿三成,方方面面都有可能会给自己设限。   张奉如在安宣府的口碑不错,他肯为自己背书其实已经赢了大半,剩下的问题解决掉就好。   苏绾把所有可能出现的意外列下来,又拿了张纸,写新的合作协议。   扩种棉花,意味着百姓自留的新种子可能不够,她得把这个也考虑进去。   全部写完,苏绾拿起纸张吹干墨汁折好,带上一路上记下的名单和自己的房契地契,汴京府衙盖过章的身份证明,起身出去。   “姑娘可是饿了?”秋霜跟上。   从早上到现在,苏绾就吃了一碗牛肉面,这会都晌午了她还没吃午饭。   “还不是很饿,我去见知府大人。”苏绾偏头看她,“你和镖师先去吃饭,衙门里不会出什么事。”   纪元朗不会胆大到在府衙里对她做什么。   “不行,我可不敢离开你。”秋霜果断拒绝。   那镖师在暗处保护,她在明处,还有老贾他们俩,就为了不让她出事。   “随你。”苏绾见劝不动,干脆就不提了。   出迎宾馆进入府衙,一队府兵从外边回来,看着差不多有两百人。苏绾让到一旁,暗暗计上心来。   穿过校场拐进东院,早前见过她的婢女迎上来,客气出声,“姑娘可是来找张大人的?”   “是,我这还有些事情需要跟张大人商议。”苏绾微笑看她,“劳烦帮我通传一声。”   “不必了,姑娘随奴婢来便好,张大人交代过姑娘来了直接去书房。”婢女福了福身,领她进去。   张奉如在处理公文,听婢女通传后点了下头,示意苏绾进去。   “这是民女一路过来收集到的名单。”苏绾将名单放下,从容落座。   张奉如放下手中的公文,拿起名单翻了翻,脸色骤然发沉。   北境气候干燥寒冷,各州县的百姓饱受战乱之苦大多吃不上饭,知县的俸禄也不高。   将田地分租下去,本该是让百姓受益的事,偏偏有人目光短浅。   这份名单有的粗略,有的详细。提到的人自己还都算熟悉,他们具体私分多少都有记录,百姓肯定怨声载道。   如此作为,根本不配为官。   今年的官员考核即将开始,他一直以为自己治下的州县,政策执行得比较好。   派去调查的人回来也是这么说的。   如今看来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幸亏自己尚未将各州县的考核成绩上报,真报了上去,会捅出天大的篓子。   北境可一直是陛下最看重的地方。   “多谢姑娘给本官送来名单。”张奉如缓了缓火气,放下名单看她,“可是还有其他事?”   方才她走后,自己差师爷去打听了汴京那边的消息,师爷还未回来。   此女从汴京来,目的是棉花生意,却沿路收集租田政策执行情况,还给自己出主意,如何让百姓吃饱饭。   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的商人。   “确实还有事相求。”苏绾微笑点头,“盯上棉花生意的人不少,民女人生地不熟,恐到时打包的人手不够用,钱庄无法兑换出足够的铜钱。”   “姑娘想如何处理?”张奉如神色严肃。   她所说的问题确实存在。   光是来找自己的人就不下十个,其中不乏往年就开始收购棉花的商贩。   “民女了解了下,安宣府有府兵五百人。若民女请不到打包的工人,希望大人每日可安排一百人帮忙打包,三十人维持秩序,每日的工钱每人六百文。”苏绾平静出声,“除此之外还有事。”   张奉如示意她接着说。   这个事不难办,安宣府没有吃空饷的府兵,一天六百文差不多是半个月的俸禄,想去的人会不少。   “入冬后这边也没什么活,大人可以派人下去提前划分可以开荒的地方,等开了春立即开荒,还不耽误播种。种子不够的问题我会安排人解决,另外会免费送一些适合栽种的种子过来。”苏绾拿出契约书递过去,“您看下。”   张奉如下意识地又看了她一眼,拿起契约书。   为官多年,他遇到无数上门给他送银子的,却还是第一次遇给他送政绩的。   他仔细看完契约书,佩服之余又暗暗好奇她的身份。   这当真只是寻常商女?   恰在这时,师爷过来敲门。   张奉如放下契约书出去,师爷不等他出声便将他拉过去,饿紧张得不行的模样。   “出了何事?”张奉如皱眉。   “前几日来的那位纪公子,身份可不简单。”师爷急白了脸,“他大伯是户部侍郎,咱把这棉花的生意给那姑娘,怕是不妥。”   “户部侍郎的侄子?”张奉如轻嗤,“消息可准确?”   户部侍郎的侄子又如何,跟他合作,自己的仕途怕是也差不多该到头了。跟那姑娘合作,眼见的能给百姓带来实惠。   这实惠还不是一朝一夕,而是影响深远。   “准。”师爷往后退了退,拿出一封信递过去,“纪公子说,他原本不打算用到这封信,他看不过大人被个女骗子骗。”   “本官被骗,那东蜀太子如何说?”张奉如动怒,声调也克制不住拔高,“那可是要当国君的人。”   能让东蜀太子一路护着过来,到了这儿什么都给安排最好的,且学识和见解都不俗,如此骗子还挺少见。   张奉如心思电转,按着师爷的肩膀拖着他又往前走了几步,嗓音压低,“让你打听汴京的消息,情况如何。”   “没打听到什么特别的事,听纪公子说武安侯和两位国公都成了庶民,南诏国使臣来访,陛下可能要和南诏国和亲,没别的了。”师爷耸肩。   “下去吧,纪公子若是再来告诉他本官没空,另外你安排几个府兵去各个城门守着,看到棉农来卖棉花,就告诉棉农卖给官府可以多分地。”张奉如收起纪元朗的信,掉头回去。   一个户部侍郎罢了,自己来安宣府当差可是陛下的安排。   师爷长了半天嘴,讪讪退下。   还以为他会改变主意,谁知他反而更加支持那姑娘?平民女子和户部侍郎的侄子,不是该选后边那个,日后才有机会入京吗?   看不懂。   张奉如回书房,拿起苏绾补充的契约继续往下看,不时瞄她一眼。   自从陛下将自己安排到安宣府,这些年他找来无数的种子让百姓栽种,能种好的寥寥。   她竟敢保证一定能找到适合栽种的作物,若是找不到,明年收购棉花时税赋翻倍。   这些种子,她也不需要百姓和官府出一分钱。   张奉如看到最后的房契地契,和个人户籍证明,眉头舒展开来,“一切按照姑娘的意思来,若有需要本官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她若是爽约,自己毫无损失。   荒地会交给百姓自己开垦,棉花种出来她不收有的是人收,种子不够自己想法子解决,她若是能解决自然更好。   “暂时没有别的问题,合作愉快。”苏绾站起来,等着签了字盖上安宣府的公章,自己也签字按手印,一人拿一份留底。   “府兵随时有空,开市当日若是姑娘雇不到人,跟本官说一声便是。”张奉如也站起来,含笑看她,“本官很期待来年开春后,姑娘送来的种子。”   “放心,我既然敢保证就一定会送过来。”苏绾扬眉,“不会让张大人失望。”   张奉如又笑,客套两句重新坐下看公文。   苏绾收好契约,和秋霜出了东院直接回的迎宾馆。   宋临川傍晚才回,苏绾和他一起吃完饭,开门见山地告诉她,自己和安宣府合作收购棉花一事。   “姑娘需要多少人,说便是。”宋临川不等她说完便知晓她想干嘛,“今年的棉花收购价格比去年略高,我正好带战马回去,到时可以一起带走。”   “收购价一斤六十文钱,我卖你一斤一百文。”苏绾一点都不客气,“具体能收到多少我现在还没法确定,你先预付一万两银子定金,要全部兑换成铜钱。”   要是超过了自己添部分,剩下一半货款是纯赚。   宋临川好歹也是东蜀太子,她没有不用的道理。   纪元朗想要搞事,就先让他得意两天。   张奉如已经命人去城门守着,只要是棉农入城就告诉他们,卖给官府可以多得五亩地。   多几十文钱可买不来几亩地,光是这个政策,就会让棉农用脚投票。   她是一点都不担心,纪元朗趁机提高收购价抢货。   “姑娘这是空手套白狼啊。”宋临川打趣一句,爽快答应下来,“明日一早我便命人去兑换,姑娘不必担心。”   从马场回来,他一路上都听人在讨论,卖棉花给官府有地种的消息。   不用想也知道是苏绾出的主意。   她是真精明,跑一趟北境就拿走了整个北梁的棉花生意,那知府也不知是怎么被她给说服的,竟然按照她的吩咐行事。   不过这个方式对百姓来说,确实是大好的政策。   只管种出来不用担心卖不掉,反正有官府兜着。这么大一批货,便是她毁约不要了,心思活络一点官员也能找到新的买家接手。   等回了东蜀,自己也可这般笼络民心,把北梁没有的玩意集中起来,统一卖到北梁。   售出的风险转嫁,百姓的日子会变得好过,自然拥戴他这个未来的君王。   宋临川抬眸看她,唇角不自觉上扬。   “那好,我可能还需要几个机灵武功又好的人,防止收购来的棉花被人纵火。”苏绾轻笑,“不白白找你帮忙,事成之后我送你一计,让东蜀百姓夸你这个储君爱民如子。”   宋临川脸上的笑容扩大,“成交。”   苏绾俏皮扬眉,“我回去休息了。”   宋临川起身送她出去,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自己这个太子在她眼中,只是个合作伙伴,怕是连朋友都算不上。   不知赵珩在她心中,是何样的地位?   花市开市前一天,安宣府开始变得热闹,离得远的棉农陆续进城,住到府衙门外。   苏绾安排妥当所有事项如约去吕记。   果不出所料,吕岳州没能找到人帮她打包。   “锦衣坊的少东家放话,谁敢去帮你打包,日后别想在安宣府挣钱。”吕岳州苦笑连连,“这位少东家可不是善茬。”   “没事,我已经安排好了。”苏绾拿出单子递过去,“这些东西帮我备齐,直接送到府衙校场。”   吕岳州接过单子看了眼,眉头霎时舒展,“这些好办,我的杂货铺里都有。”   “多少银子我现在就给。”苏绾失笑。   “上回给的一百两够了,我点清楚了立即给送过去。”吕岳州被她自信的样子逗笑,“希望姑娘一切顺利。”   “借大叔吉言。”苏绾客气一句告辞下楼。   吕岳州笑了笑,决定明日也去瞧热闹。他也好奇这姑娘,如何在没有人帮忙,又没有足够铜钱的情况下,收购棉花。   苏绾出了吕记便带着秋霜往回走。   经过钱庄,她唇角弯了弯扭头进去。   店里有小二在守着,掌柜的在算账,看着有些冷清。   “我来兑换铜钱。”苏绾唇角含笑,“你们钱庄能兑换多少。”   “姑娘要兑铜钱是吧?”小二拔高嗓门,悄悄推了下身边的掌柜,“掌柜的,有人上门兑换铜钱了。”   掌柜的心里一惊,放下手里的账本抬头看去。   纪公子说的那姑娘还真来了?   他清了清嗓子含笑起身,“姑娘打算兑换多少?”   纪公子要求他不得兑换,可他也要养家糊口,前日来兑走了一万两的那位爷说,自己若是敢不给这姑娘兑换,钱庄日后也不必开门了。   为了小命着想,铜钱肯定要兑出去,但不能多兑。   “两千两。”苏绾拿出银票递过去,“要等多久?”   掌柜的深吸一口气,伸手接过银票,“一刻钟,送哪。”   “送到迎宾馆。”苏绾微微有些诧异,还以为不能兑换。   八成是宋临川来兑的时候,说了什么重话。纪元朗又不在这边常住,花市结束就走,钱庄却是要一直开下去的。   趋利避害人之本性。   “姑娘稍等。”掌柜的收起银票,出了柜台招呼伙计去库房。   苏绾坐下来喝茶等着。   一刻钟后,两千两的铜钱装在独轮车上送出来,掌柜的还派了两个护卫帮忙押送。   苏绾支付了手续费,起身出去。   一万两千两银子,够只收完今年的棉花了。回头卖给宋临川还能收回来一万两,扣除自己花掉的两千两成本,还有一千多两的杂费,净赚七千两。   张奉如就算离开安宣府,交接之时也会提醒接任的人,这个生意的不能让人抢走。   实在不行,自己还有赵珩那张牌可用。   以后每年光是棉花一项,就有一万多两银子的收入,再开几家店铺插手别的和民生有关的生意,不出十年她就成首富了。   想想就激动。   花市开市第一天,苏绾搬了张桌子跟秋霜一起坐在校场入口处,等着官府的府兵称完棉花,支付银子登记姓名。   纪元朗带了一伙人过来,被府兵拦在府衙门外,气得眼珠子都要掉地上。   “官商勾结,安宣府的知府一定收了此女的好处,才会让她收棉花!”纪元朗口不择言,“我们要求公平买卖!”   棉农一个都没搭理他,只有他带来的那群地痞跟着起哄。   还有吕岳州找过的一百来人,看到府兵在帮忙打包,嫉妒得眼珠子都红了。   “纪公子不是说她请不到人手,便没法收棉花吗!”有人愤愤不平,将怨气撒到纪元朗身上。   一天五百文,三天下来够一家子花半年了,这小子简直是在砸他们的饭碗。   “你没看到知府跟她勾结吗!”纪元朗有点慌。   “这位公子说话最好有证据。”师爷背着手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张大人为官清廉,跟苏姑娘的合作更是互惠互利,何来勾结一说。”   “什么互惠互利,倒是让我等开开眼界。”纪元朗来了脾气,大声叫嚣,“我们也要看证据。”   “对,我们也要看证据。”围观的几个商贩和一百多个挑夫大声附和。   师爷微微一笑,拿出苏绾和知府大人签署的契约展开,“认字的自己上来看。”   几个商贩凑过去看了一遍,心虚散去。   这哪是来做生意的,分明是来行善。免费提供种子,种子也要银子买的,万一种不活还得补,跟无底洞一样。   纪元朗也看了契约,但还是不服,“她签了契约也未必能做到,谁知道是不是私下给了张大人好处。”   怪不得会出卖棉花能分地的政策,原来是苏绾自愿当冤大头。   生意不是这么做的,她这么搞日后他们岂不是得有样学样?!   “这小子满口胡说八道,契约上说,收棉花的姑娘开春会给百姓送种子,这不是给知府的好处而是给我们老百姓!”有人已经压不住火了,“揍他!”   纪元朗想跑都来不及,被那一百个挑夫围起来,拳头如雨点般砸到身上。   他带来的护院教头也没能幸免,被挑夫拉扯着一顿揍。   吕岳州看够了热闹,暗自决定日后好好跟苏绾合作。她不像是正经商人,背后似乎有很大依仗。   纪元朗主仆俩好容易逃回客栈,追来的挑夫还不打算放过他们,要不是带的人多,估计会被打死。   纪元朗被踩断了一条腿,又气又恨。   “少东家,现在要怎么办?”护院教头也伤得不轻,“安宣府的医馆还没开,您得尽快治伤。”   那些个挑夫是要把他往死里打。   纪元朗想到苏绾竟然将府衙当仓库,险些把牙齿咬碎,“回汴京,回头再收拾她。”   苏绾能跟张奉如合作,不过是沾了东蜀太子的光,等回了汴京可没有什么太子给她撑腰。   “我马上去安排。”护院教头应声退出去。   纪元朗疼得满身大汗,对苏绾的恨意又深了几分。   苏绾对此一无所知,三天的花市结束,总共收了二十一万斤棉花。   其中二十万斤卖给宋临川,剩下的一万斤,白送五千斤给张奉如,让他给安宣府所有的衙役和府兵做棉衣。   还有五千斤打包雇车,准备带回汴京。   第四天一早,苏绾收拾妥当,去跟宋临川告别。   “我明日也要走了,再见得半年后,你可否每月给我写信?”宋临川痴痴看她,“好歹帮你赚了七千两银子,总算是你的朋友吧。”   从她决定来北境,到这几日的所有安排,让他更清楚的意识到,她不会看上自己。   “没问题,当初的承诺我现在兑现。”苏绾淡淡扬眉,“趁着东蜀国内不知道棉花是被你全部买走,你安排两个人先回东蜀,把棉花的价格炒到三百文钱一斤,这样很多百姓都买不起。”   一床被子二两多银子,寻常百姓真的用不起。   “然后呢?”宋临川唇角弯起,“我回去后,再宣布买走了商贩手里所有的棉花,每斤一百文钱卖给百姓?”   “对,但是你得把这件事做到位,不能让其他商贩趁机囤货,最好是由自己的人去卖。”苏绾也笑,“你得让百姓觉得你真把他们放心上,你还能借着这件事,平息关于自己的流言。”   宋临川轻轻笑出声,“真想让你跟我回东蜀。”   “我会去做客,有你这样的合作伙伴我也很荣幸。”苏绾含笑摆手,“走了,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宋临川怅然若失,眼神也黯淡下去。   若非这回买了太多战马,又买了一堆的棉花,他绝对要将她劫去东蜀。   车队出发,苏绾彻底放松下来,脑海里满是赵珩的身影。   最多两年,她会让北境所有的百姓都吃上饭。   一路走走停停,回到汴京已经是十月中。苏绾没直接回家,而是先去兰馨坊让车夫把棉花卸下来。   等着店里的师傅卸货的间隙,秋霜一脸开心的从店里过来,贴着她的耳朵小声嘀咕,“姑娘,那位赵公子来了。”   赵珩?苏绾心跳乱了一瞬,扭头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总觉得头上有点绿。   苏绾:回头给你一片草原。   赵珩:…… 第127章   店里一楼没人,苏绾抬头往上瞄了眼,隐约看到赵珩的背影,唇角不自觉上扬加快脚步上楼。   赵珩听到脚步声回头,不等她靠近便迎上去,一言不发地将她揽入怀中抱住,颤抖亲吻她的头顶。   她一走就是一个多月,他日日早睡却不曾再入梦,甚至没梦到过她。   那个梦境像是真的彻底消失了。   每天他都在盼着她平安归来,生怕宋临川做出过激之事,将她劫去东蜀。   他抱得用力,苏绾被闷得几乎要喘不上气来,心底却软得一塌糊涂。   这些日子,她也很想他。   还以为回来也见不着,没想到他这么快找来。   许久,苏绾唇角弯起浅浅的弧度,推开他,缓缓仰起脸看他,眼神清亮,“松手,被人看到不好。”   这一个多月他似乎也很辛苦,眼看着瘦了许多,也更好看了。   “瘦了。”赵珩垂眸,眼底满是缱绻,嗓音隐隐有些发哑,“可是路上辛苦?”   老贾过了安阳便提前入京,告诉自己她平安归来的消息。他等不及想要见她,丢下未处理完的政务直接出宫。   “还行,去的时候有点赶,辛苦一些。回来这一路都是慢慢走,不算辛苦。”苏绾扭头走开,坐到书桌后方抬头看他,“朝中如何?”   “陆常林升任户部尚书,下月履职,柳尚书封了右相。”赵珩的神色缓和下来,过去坐下。“你觉得如何?”   谢丞相和崔尚书等人都比较清正,但涉及自身利益,同样会推诿。原来还有韩丞相和太师互相掣肘,如今只剩他们独大。   “柳尚书封右相也还行,但工部尚书你得安排懂这方面的人接任,不要只会动嘴皮子的文官,修桥铺路不懂的人去管,会出大问题。”苏绾神色严肃,“陆常林管户部没什么问题。”   户部主管财政,陆常林算是他的嫡系亲信,为人聪明又忠心用着也比较放心。   陆常林这次算是火箭升迁了,从禹州知府到同安巡抚还没几个月,直接空降户部尚书。   “兵部尚书由原来的侍郎升任,空缺的兵部侍郎还未选出合适的人选,工部尚书一职也空缺。”赵珩唇角微扬,“修桥铺路兴修水渠,我倒是有个非常合适的人选。”   柳尚书得知禹州的水渠也是她建议秋收后修,直言可举荐她先到工部任职,过后升任。   “别打我的主意,对了我有件东西给你。”苏绾站起来,转头去书架上拿了一张图纸,回到书桌后坐下,“这是我在回来的路上画的,从汴京到安宣府这一路的新路线图。”   北境驻军目前看是够了,若是再出事,不管是赤虎军还是其他援军,要要支援都不容易。   粮草和军饷运送也很难及时送到。   去的时候宋临川赶时间,凡是能抄近道的地方都抄近道走,回来走的全是官道加上带了棉花,速度才特别慢。   不说修到现世高速的水准,起码要缩短各个驻军营地的距离。南境的官道如果是按照她在梦里规划的那样修,援军行进的速度能比北境快上三天。   真打起来,快一天赢的把握就增大几分,何况是三天。   “我回头找工部论证。”赵珩仔细收起图纸,又心疼又感动。   去的路上没闲着,回来的路上也没闲着,桩桩件件都是为了帮他。   苏绾扬了扬眉,拎起茶壶倒茶,习惯性拿了一块糖递过去,“我和安宣府的知府张奉如签了契约,开春后还得去一趟。”   “嗯。”赵珩接过她递来的糖,剥开丢入口中,眼中浮起笑意。   她在北境做的事老贾都说了,张奉如的信也送到了汴京,还在信里夸了她一通,未有半点抢功的意思。   张奉如还建议,日后北境种出来的各种农作物,能卖钱的都交给她安排。   跟当初贺清尘写给自己的信一样,字里行间都透着对她的欣赏和佩服。自己何其有幸,能认识她,还得她如此维护。   “你来找我可是有事?”苏绾喝了口热茶,脸颊升上热气,“我这边还得卸货。”   汴京还没下雪,但是气温已经降得很低。去的时候穿一层薄的棉衣,回来披着斗篷还觉得冷。   “痨病病毒的来源查到了,已经处理干净。”赵珩垂眸看她,口中的糖化开,甜丝丝的味道蔓延开去,心里也跟着甜起来,“还有件事。”   苏绾略诧异,“嗯,你说。”   竟然找到了传染源,他说的处理是把人隔离起来,还是全……杀了?   “我打算在太医院增设相应的职位,管理国中的官办医馆、医学堂、草药种植等各项事物。”赵珩将她的表情收进眼底,略无奈,“染病的人是南诏国过来的,三五个人,因口音不同未能入境。”   “那跟他们接触过的人多吗?”苏绾还是觉得残忍。   明知道这是最好的处理方式,然而碍于目前的医疗水准有限,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青霉素治不了痨病。   她对化学和医术一无所知,根本不可能提取到能够治疗痨病的药物。   青霉素都不能提取。   出发去北境之前,贺清尘用来治疗外伤的药汁,最多是含有青霉素的原液。   这个还需要更进一步的实验,才能得到浓度合适的原液,用于治疗一些常见病。   “没有接触到北梁的百姓,他们在南诏也被驱逐了,平日里就靠卖病毒换点吃的。”赵珩说完,见她神色缓和下来,唇角扬了扬,“我的问题还没回答。”   “可以增设,这些职位也要用懂得医术的人管。”苏绾又喝了口茶,负责卸货的师傅上来,见有客人在又往后退。   “库房装不下了是吗?”苏绾放下茶杯,抱歉的看着赵珩,“我去忙,你先回去吧。”   城里关于他俩的流言基本平息,不能再被人看到了。   刚才车队入城不少百姓围观,万一有哪个大臣恰好陪夫人上街看到他,白费她那么多心思。   “等你一起吃饭。”赵珩坐着没动,“我有准备。”   苏绾摇摇头,随他去。   他是皇帝,自己又不能把他轰出去。   下楼回后院看过库房,苏绾让师傅把其中一间,没有放多少香料的厢房腾出来,用来装棉花。   等培育出更高产的种子,北梁的棉花产量会提高很快,她得提前想好东蜀消耗不了那么多后,剩下的棉花该怎么处理。   北梁普通百姓穿的衣服,大多是麻质的,稍微有点的家底的穿棉布和丝绸。   多余的棉花可以织布,可以做别的东西继续卖,光是北梁也能消化一半的产量。   她一开始以为北梁最多一个省那么大,这次去北境才知道,这个世界就三个国家,各自的版图还挺大。   除了第一天走了一百公里左右,剩下的五天每天都要换马,半夜上路,前后走了差不多一千公里才到边境。   并且这个世界跟现世的历史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南诏两面靠海,北梁和东蜀都在内陆。   北梁和东蜀交界以外的地方,全是草原和荒漠,不清楚有没有人居住。   苏绾等着师傅腾空了厢房,掉头去整理刚搬出来的香料。   “东家,有个事我得告诉你。”负责进香料的师傅跟进来,嗓音压得很低,“前几日,给我们送沉香的吴东家说,日后不能给我们沉香了。”   “出了什么事?”苏绾偏头看他,“无缘无故取消合作,没个说法吗?”   几天前忽然变卦?就算她不在,兰馨坊也在正常开门做生意,她进城后也没听到关于兰馨坊要关门的传言。   “吴东家说,姑娘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师傅压低嗓音,“这几日还时不时有人来捣乱,都是些乞丐。”   “知道了。”苏绾抿了下唇角,想到一人――纪元朗。   除了他,自己没得罪过谁。   馥香坊往宫里送香料的生意被自己抢了后,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们真要打击报复自己,趁着自己不在汴京时,最好下手,没必要等到她快回来才有动作。   纪元朗的可能性最大。   她收完棉花去找吕岳州时,听他说纪元朗似乎被打伤了,还伤得不轻的样子。   “你到底是个姑娘家,兰馨坊虽有皇帝御赐的牌匾,还是要小心些。”师傅叹气。   她走了快一个月都好好的,偏偏人都在路上了,却有人来店里闹事。   每回不给银子打发就不走,搞得都没人敢上店里来。如今连原料都买不到,日后更加艰难。   “放心吧,我能处理得来。”苏绾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容,又说,“你这几天去南诏进货时,顺便帮打听当地有什么作物耐旱,顺路买个几百斤的种子回来。”   去北境之前她没想到情况会那么糟糕,早知道就跟穆瑶打听了。   “行,我到了地方就去打听。”师傅见她一点都不担心,也放松下来。   苏绾笑了笑,收拾好香料退出去,交代卸货的师傅一番扭头回店里。   这会快傍晚了,出来做买卖的百姓陆续收摊回家,风也吹得更狠了些。   苏绾去柜台拿销售记录,语气随意的跟小二打听,店里最近都来了什么人。   “昨日来了个公子哥,看着像是家境不错的模样,可惜喝了我两壶茶都没买香料。”小二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要不是姑娘说不准跟客人生气,真想把他赶出去。”   苏绾嗯了声,随手翻开记录。   秋霜气得直磨牙,心想明日那些乞丐再来,非得狠揍他们一顿不可。   在安宣府被欺负就算了,回到汴京,这些不开眼的还敢上门欺负。一路累得半死回来,好消息没有,坏消息倒是一堆。   “还有乞丐,他们可难缠了,身上又臭烘烘的,赶也赶不走。”小二越说越来气,“姑娘走之前交代我们不能乱来,不然非把他们给揍一顿不可。”   “下回不用上茶,让他干坐着,也别请他上楼。乞丐再来,我来处理就好。”苏绾扬了扬眉,合上销售记录,抱起上楼。   从她去北境到今天,正好四十天,前一月的销量还不错,从五天前开始滑落,每天的销售额只有之前的三分之一。   影响还是很大的。   纪元朗背后到底有谁,敢这么胡来?皇帝御赐的匾没多大用处,起码也说明不能随便动,他是一点没在怕。   找乞丐来闹,招数倒是很隐蔽。   锦衣坊到今年正好开了三十年,他既然不想继续做这个生意,那就成全他好了。   苏绾撇了下嘴角,抱着销售记录坐到赵珩对面放下,“我得等师傅全部卸货才能走,你要是觉得闷就随便拿书看。”   她搜罗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书在兰馨坊,家里的书房更多。   大多都是关于种植、制造、巫术这种,还有些内容有趣的话本。   “不闷。”赵珩放松靠着椅背看她,“出了什么事?”   她刚才跟小二在楼下说话,他听不真切。   “没什么事。”苏绾拿了块糖剥开丢进嘴里,“店里生意好,跟我邀功呢。”   她得自己把纪元朗的底细摸清楚,再想办法把整个锦衣坊都拿过来。他不仁在前,别怪她不义。   真拿到了锦衣坊总店,她就能控制整个北梁的丝绸和布料生意。   就怕纪元朗不继续作死。   “没事就好。”赵珩见她一点都不担心,恍惚有种有力无处使的无奈。   她在北境还算顺利,张奉如这人有些书生意气,到了安宣府后一直兢兢业业,为百姓做了不少实事。也给北境驻军保证了大部分的粮草供给。   若不是打了两年,北梁一开始不至于输。   “吃糖自己拿。”苏绾弯起唇角,埋头看销售记录。   纪元朗没让人来找茬之前,生意比较平稳,每天能有差不多六十两银子的毛利。   比她预想的要好很多。   看完所有的销售记录,苏绾听到卸货的师傅在楼下喊,旋即合上记录匆匆下楼。   赵珩偏头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换上易容跟过去。   “安排他们到客栈住一晚,明天再去市集看看有没有要往北境去的货要拉,免得他们空手回去。”苏绾站在院子里,交代店里进货的师傅,“住客栈的银子我来出。”   “多谢姑娘。”车队的领队感激道谢,“哪天你再去安宣府,需要帮忙只管开口。”   “好说。”苏绾拱了拱手,回头看向跟过来的赵珩,“可以走了。”   他做了易容,不出声的话,就是朝臣见了也不敢轻易认。   赵珩略略颔首。   打烊关了门往回走,天空飘起细细的雪花,往家赶的百姓脚步愈发匆忙。   苏绾戴上斗篷的帽子,露出一张素净的小脸,仰起头看着身边的赵珩,“长信宫有暖房吗?”   梦境里不分季节,时间过去一整年她的衣服都还是夏天穿的款式。   “有炉子。”赵珩微微扬眉,“可是有什么想法?”   “没有。”苏绾摇头。   她本来想说小心中毒,考虑到建筑特性,及时把话吞了回去。   这个世界的建筑密闭性没有现世那么高,就是在屋里烧炭也没那么容易中毒。   赵珩笑了下,没吱声。   他前几日去了她的书房,墨月担心她回来屋子太冷,几日前就开始烧地热,书房里到处暖洋洋。   “我在信上跟阿驰说月初就能到家,耽误了十多天他估计担心坏了。”苏绾收了目光,伸手接住落下的雪花,微笑扬眉,“待会看到我估计会很开心。”   没去北境之前,她更多的是把苏驰当做责任,离开时间长了,那种像是牵挂家人一样的感情,慢慢填满了胸口。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她也是有家的人了。   还有赵珩。   “我也开心。”赵珩嗓音轻轻,“怕你回不来。”   宋临川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从她出汴京自己就在担心。   “哪有那么多危险。”苏绾失笑,“如今的北境还是很平和的。”   听说有地种,不少山匪都回家种地去了,没回去的也不用担心。她带了镖师,车队的人也都会些拳脚功夫。   “嗯。”赵珩低头看她,眼中满是柔情蜜意。   换上冬装的苏绾看起来更加小鸟依人。   苏绾偏头,见雪花变大也不说话了,加快脚步往家走。   到家天彻底黑了下来,她和赵珩还没进门,苏驰就冲了出来一张脸笑成了花,“阿姐!”   “晚了几天,让你担心了。”苏绾摘下斗篷,故意打趣,“好像长高了一点。”   苏驰笑呵呵地挠了下头,看向她身边的赵珩,“快进来吧,我让厨房给你们准备晚饭。”   陛下怎么又来找阿姐?   上个月,阿姐刚离开汴京,满城的百姓都在传他和阿姐不认识,阿姐看上的人是东蜀太子。   他相信阿姐不会嫁去东蜀,可也有点不喜欢赵珩了。   阿姐是女子,这种流言出来实在是难听。   “去吧,我去换身衣服。”苏绾抬手拍了下苏驰的肩膀,带着秋霜回自己的院子。   走之前,她又雇了两个婢女,跟原先照顾奶奶的两个轮班。   冬天老人家容易行动不便,两个人一天天这么照顾没个休息的时间,容易生出怨气。   赵珩跟着苏驰去前院的花厅。   苏驰不知该跟他说什么,干脆一言不发。   他给请的师父很厉害,自己才学了一个月,在学堂已经没人敢欺负自己了。   再练上几年,等考了状元再去边关历练。   “对我有意见?”赵珩将他的表情收进眼底,漫不经心的语气,“与你阿姐有关?”   “阿姐是女子,陛下这般作为不合适,会毁了阿姐的清誉。”苏驰硬着头皮出声,“前些日子那些流言太难听了,好容易才平息下去。”   阿姐喜欢谁他就喜欢谁。   可要是阿姐喜欢的人对不起阿姐,就是皇帝也不行。   “我会注意。”赵珩暗暗头疼。   还是送他去边关历练几年才好,不能告诉他,所有的事几乎都是苏绾的安排。   “最好如此。”苏驰低下头给他倒茶。   赵珩剑眉微挑,他跟苏绾的性子南辕北辙,一点都不像是姐弟。   坐了片刻,厨房那边准备好晚饭,苏绾也换了身衣服出来。   花厅里有地热,她穿的不多,身上披了件红色的斗篷,衬得那张脸如染了胭脂般诱人。赵珩喉结滚了滚,决定在长信宫也弄个地热。   苏绾的这房子到了冬天,不管哪一间屋子都很舒服。   “吃饭吧,我都要饿死了。”苏绾坐下来,自顾拿起筷子吃饭。   赵珩应了声,也拿起筷子吃饭。   苏驰默默往门边退,“阿姐,我去读书,你一会早些歇息。”   苏绾应了声,继续吃饭。   秋霜带着其他婢女退下,花厅很快安静下来。   苏绾吃饱喝足,拿茶水漱了口,支起双手撑着下巴看他,“可以回宫了。”   “好。”赵珩一脸无奈,“早些歇息,这一路你也累坏了。”   苏绾微笑点头。   她确实很累,虽然马车里垫了很多的软垫,还是没法跟现世的交通工具比。   送走赵珩,苏绾回房刷牙洗脸,脱了外袍倒床里就睡了过去。   一觉睡到隔天晌午,院里到处白茫茫一片。   苏绾收拾好自己,随便吃了点东西便带着秋霜去兰馨坊。   算完九月份的账目,楼下清晰传来小二不耐烦的声音,“公子请回,我们这真没有你要的香料,你再来多少次都是如此。”   苏绾往后一靠,懒洋洋竖起耳朵。   “我并非是来是买香料的,而是要见你们东家。”男人的语气傲慢。   苏绾余光瞟了眼想要下楼赶人的秋霜,淡淡出声,“请他上来吧,来都来了,我也想看看到底是谁。”   “是。”小二应声。   楼下安静片刻,依稀传来脚步声。   苏绾侧过头看去,看到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程少宁,黛眉微蹙。   纪元朗安排过来的?   站在程少宁身边的男人跟他长得并不相像,不知道什么来路。   “苏姑娘好,在下袁聿,是你的未婚夫。”袁聿拉开椅子坐下,不疾不徐出声,“你我十二年前就已定亲,姑娘可还记得。”   “定亲?”苏绾低低笑出声,“没印象。”   原主卖身进宫时,怎么不见他们认亲,这会倒是知道找上门来。   “姑娘不记得也无妨。”袁聿拿出庚帖递过去,“这是姑娘的庚帖。”   他和苏绾是真的有婚约,十二年前就已经叫唤庚帖。当时是两边爹娘定的亲事,他只远远看了眼,未有放在心上。   之后苏家出事,他一直想退婚来着,奈何她爹娘过世没个主事人。   今年八月,他得知她开了铺子就死了退婚的心。   前些日子,锦衣坊的少东家找到他,跟他说,只要娶了苏绾,他除了给银子助自己参加来年的春闱,还能将她的铺子变成自己的。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我要弄死他。   苏绾:我自己动手。   赵珩:刀给你。   苏绾:…… 第128章   苏绾拿走庚帖,满不在乎地扫了一眼,讥讽地勾了勾唇角,没吱声。   原主的记忆里并没有关于定亲的内容,但庚帖是真的。不像是做旧,反倒像是从哪个角落里扒拉出来的,上边的灰都没扫干净。   用的纸张现在也买不到了,都换成了质地比较细腻的新纸。   兰馨坊重新开张之前,她几乎每天都去逛市集,跟衣食住行有关的一切她都还算熟悉。   他早不来,偏偏是在自己跟纪元朗结下梁子后来,又带着程少宁一起,估计野心不小。   程少宁是城中的公子哥,不是官二代也是三代。   前段时间似乎还去学堂闹事,嘲笑苏驰他们来着?带他来是想表明自己家境不错,还是准备诉苦,说他这些年一直找不到自己?   苏绾丢掉庚帖,整个歪进椅子里,抱起手臂似笑非笑,“十二年前定亲,我苏家出事时不知袁公子在何方?”   程少宁微微扬眉,坐到一旁的椅子里,眼神亮晶晶地看着苏绾。   这位姐姐又美又辣,未来夫婿上门,她竟是一点都不羞,还有种让人不敢直视的威压。   仿佛来的不是她未来的夫婿,而是……乞丐?   “在下……在下安阳读书,爹娘有帮过你们苏家,并非不闻不问。”袁聿摸不准她的态度,微微有些紧张,“姑娘可查证,你奶奶当记得此事。”   “是吗。”苏绾挑了挑眉,饶有兴味地打量他,目光审视。   北梁没有允许女子入学前,确实很多姑娘十来岁就定亲,及笄就成亲。   整个安阳以清流王家和武安侯为尊,这人能和程少宁一起玩,估计跟王家的关系不浅。   原主的样貌不错,家里没出事前身份是低等的商户,能跟和安阳王家的亲戚定亲,算是高攀了。   “在下无半句虚言。”袁聿更紧张了,恍惚有种被看穿的错觉。   程少宁看得有趣,心想纪元朗在这姐姐面前估计也没少吃苦头。那条断掉的腿,不知是不是跟这位姐姐有关。   若是真的,那就太有意思了。   汴京排的上名的恶霸竟然栽在女子手上,对方的家底还不如他锦衣坊一间铺子多。   程少宁眨了眨眼,安心看戏。   苏绾换了个姿势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袁聿,不置可否。   袁聿绷着脊背,暗暗攥紧了拳头任由她看。   当年定亲后不多久,苏家出事,爹娘怕被连累当即上门退亲。   苏家不同意,于是爹娘给了五十两银子给苏家,口头约定若是苏家的难关过去了,银子算借出婚事照旧。   若是过不去,这笔银子算是补偿,他们的婚约便不作数。   苏家的难关没扛过去,苏绾的爹娘也相继被要债的逼死,这婚事自然就不作数了。他们不说,苏绾也肯定不会去找他们。   八月份他来京参加秋闱,之后就和程少宁他们混在一块,跟爹娘撒谎说要准备春闱,一直没回去。   看到兰馨坊重新开张,他找人打听了一圈远远看过苏绾,又让程少宁带自己去学堂认苏驰,确定真的是他们姐弟俩,当日便返回安阳跟爹娘说这事。   他运气不错,苏绾的庚帖还在。   爹娘还说给银子的事老太太知晓,但不知口头约定退婚一事。   这也是纪元朗找上他后,他敢来的原因。   他娘是王家家主的亲侄女,这些年沾着王家的光,他们家日子过的还算滋润。   前段时日,王家的贵籍没了,囤积的良田大部分都还给了官府,王家自己的日子都不好过,他们更难。   自己读书又不曾用功,这次秋闱托了纪元朗的关系,花了三百两银子才勉强考中举人。   坊间传言,只考中举人用处不大,新帝更看中真才实学。   他想着已经花了那么多银子,不如再搏一把,能过关成为贡士就有机会混过殿试,成为进士。   成了进士怎么都能封个官做做,比仰仗王家鼻息过日子强多了。   能骗到苏绾与自己成亲更好。   兰馨坊有御赐牌匾,生意总不会差。婚后,等纪元朗帮自己把苏绾的铺子银子骗过来,想纳多少妾室就纳多少。   “袁公子请回吧,我爹娘过世多年,有庚帖并不能说明我们真的有婚约,你若是喜欢,我可以给你十份。”苏绾慢慢坐直起来,招手示意秋霜上前,微笑出声,“拿五百文钱给这位袁公子,这么冷的天上门要饭,不容易。”   长得一脸轻浮相,眼神也躲躲闪闪,肚子里不知道装什么坏水。   纪元朗这人还真是讨厌,竞争输了就私下打击报复,还找人查自己的底弄来这么个货。   “噗……”程少宁忍俊不禁。   这袁聿书没读好,好歹也是安阳王家嫡亲的表少爷,竟被人当做乞丐打发。   他今日可真是开眼界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苏姑娘不认也便罢了,此话未免折辱人。”袁聿火冒三丈,“我袁家也算是安阳名流,岂容你如此作践。”   “那就好走不送。”苏绾笑容讥诮,“我似乎也未有请你上门。”   擒贼擒王,这笔账自己得跟纪元朗算去。   “你……简直不可理喻!”袁聿被她后一句话点醒,艰难压下火气,“姑娘自幼无人教导,在下不与你计较,这婚事也非我能做主,姑娘便是有火气也不该冲着我来。”   先让她三分,日后再连本带利讨回来。   来之前,纪元朗提醒过自己,说苏绾是个利益至上的商户女,不好相与。   果然不假。   “我家中尚有长辈,公子能找到这儿想必也知我家在何处。未有见过长辈,便自行前来同我说有婚约,你爹娘教得可真好,连礼义廉耻都不知。”苏绾嘲讽回去。   原主小小年纪失去父母庇护已经很可怜,他哪儿来的资格嘲笑她没教养?!   这十二年,他们袁家但凡做个人,原主也不必卖身入宫受人欺负,苏驰和奶奶也不用过得那么苦。   在这个世界,二十三岁的年纪已经是属于嫁不出去,没人要的那种。   要真是什么好姻缘,这么长时间奶奶不会只字不提,苏驰也不曾提过。   “在下方才失言,姑娘也骂回来了,婚约之事在下会请爹娘上门与你奶奶商议,告辞。”袁聿压着火,起身拱了拱手扭头下楼。   不能翻脸。   能不能考中贡士还得靠纪元朗打点,他还说了,就算退婚也得让苏绾身败名裂。   “袁公子你等等我。”程少宁努力憋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拔脚跟上去。   这姐姐太有意思了,一句话把袁聿和他爹娘都给骂进去,京中的千金贵女可不敢这么说话。丢了名声,嫁人都成问题。   苏绾拿了块糖剥开放进嘴里,收起账本披上斗篷招呼秋霜去糕点铺。   一会还得去找牙行的钱东家,五千斤的棉花,她不能全部用来做被子。   走出兰馨坊,外边还在下雪,往日在街边摆摊的商贩都少了很多,街上几乎没什么人。   苏绾打着伞往糕点铺那边走,仔细琢磨怎么用最低的价格收购锦衣坊。   纪元朗背后的人目前肯定还在朝中,估计官职不会很低。吕岳州说,他在花市开市第一天就启程回汴京,最多比自己早五六天到。   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不单查到自己的底细,还安排乞丐上门捣乱,切了沉香的供应链。   他莫不是以为,铺子开不下去自己就会嫁人,不然没出路,所以安排袁聿上门试探?   想太多。   苏绾摇摇头,决定给他来个狠的。   进入太平坊,街上的行人明显变多,糕点铺的客人络绎不绝。   她唇角弯了弯,绕过街从后院进去。   “苏绾?”秦小宝正好从后厨出来,看到她脸上立即绽开又惊又喜的笑容,“昨日就听说你回来了,还以为你要歇两天才来。”   “路上也不累,我过来盘下账。”苏绾收了伞拐进回廊,“店里最近有没有出什么特别的事?”   纪元朗能查到袁聿肯定也查到,糕点铺是她的产业。   “没什么事,来了几个乞丐给他们吃的就行。”秦小宝嘿嘿笑,“我可是在宫里待过的,他们想做手脚没那么容易。”   苏绾扬眉,“你也觉察到不对劲了。”   秦小宝的洞察力还挺敏锐,糕点铺非常容易出事,被人加点泻药或者别的东西,吃出人命铺子铁定要关张。   “觉察到了。”秦小宝收了笑容嗓音压低,“放心吧,在宫里时未免有人在糕点里下毒,我们都会自己做标记。苏记的糕点也是如此,每一份都和外面的不一样,进原料也会格外注意。”   她离开汴京后他每日过来开门都会经过兰馨坊,看到有乞丐过去捣乱,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这种手段,不止恶心人还会让生意一落千丈。   他担心背后的人针对糕点铺,当天便要求所有的糕点师傅,都做出跟别的店铺不一样的标记来。   这个标记不会太明显,有人要想复制,也没那么容易。   为了不让店里的人被收买,他故意夸大了苏绾的背影,跟后厨的人说她和皇帝的交情很好。拿钱办事,得看有没有命花,皇帝登基后可只给一个人赐匾。   这几日除了乞丐上门要吃的,没出过别的事。   “让秦大哥费心了。”苏绾放心下来,唇角微微上扬,“你先忙,我盘完账就走,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秦小宝搓了搓手,含笑点头。   苏绾进店拿了账本,带着秋霜回后院的厢房盘账。糕点铺的生意比较平稳,一个月的毛利有三百多两银子,这还是没打广告百姓口口相传的结果。   回头她得打一下广告,等开春隔壁的铺子拍卖,再买两间打通当总店。   到时候一间卖糖水甜点,两间卖糕点,稳定下来就可以考虑开分店了。汴京的总人口,以她所见大概有三十万左右。   两家店完全开得起来。   苏绾盘完账出去,店里来人。她站在用来挡风帘子后边听到云岚抱怨,眉头皱了皱撩开帘子出去。   来的是几个小乞丐,嫌弃云岚今日给的糕点不好吃,要换一种。   苏绾抬脚过去,拿走那领头的小乞丐手里的糕点,垂眸看他,“伸手要来的东西你还挑三拣四,嗯?”   “你是何人。”小乞丐抬头看她,下一瞬便缩了下脖子,本能后退。   是苏记糕点铺的东家,他们看过画像的。   “那人让你们上我店里折腾,一日给多少铜钱?”苏绾不答反问,“你们是想一直这么伸手跟人要吃的,还是想日后天天都有饭吃,有书念。”   几个小乞丐全都抬头看她,眼神熠熠发亮。   他们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为了能有饭吃才跟着汴京的乞丐头子混,谁不想日日有饭吃有书念。   “每日十文钱,一共十个人,五个来这里五个去兰馨坊。”领头的小乞丐攥紧了拳头,“你真的能给我们饭吃,让我们去念书?”   其余几个也巴巴的看着苏绾,一个个都伸长脖子。   云岚惊讶莫名,却又佩服得紧。苏绾还在宫里时主意就正,糕点铺能做好,一点都不奇怪。   起初她还有点嫉妒,这会只剩羡慕。   同样都是女子,苏绾要硬气得多。那么多的小乞丐,她不骂不赶一句话就让这些小乞丐转了头,这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当然是真的,太子府知道吗?我就住在太子隔壁。”苏绾把账本递给云岚,转头回后院,“都跟过来,我有事要你们做,做好了就能有饭吃有书念。”   几个小乞丐乖乖跟着她去后院。   苏绾带着几个乞丐回了厢房,见他们全都穿着单衣,个别连鞋子都没有,心生怜悯。   苏驰若是没有奶奶和原主,怕也会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   “东家,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领头的小乞丐弱弱出声,“我想吃饭,也想念书。”   “是真的,不过你们得告诉我,管你们的大人在哪,让你们来找我麻烦的人是谁,他们家有什么背景。”苏绾把糕点递过去,“吃吧,不够我再给你们拿。”   几个小乞丐争先恐后地分了糕点,你一句我一句的开始揭纪元朗的底。   “他喜欢去青楼,养了三个外室,有个外室还给他生了个儿子。”   “他夫人是吏部郎中的千金,生了个女儿后就再没怀上,他便又纳了四房妾室。”   “他做的坏事可多了,卖给百姓的棉花都是发霉的,还开赌场。”   苏绾弯着唇角暗暗记下。   “他的后台就是户部侍郎,尚书才掉脑袋新上任的还没定。”领头的小乞丐争得脸红脖子粗,“我亲耳听到他跟头说的,还让我们只管闹,汴京府尹也不能拿乞丐怎么样。”   “他说的对,应该是侍郎。”苏绾出声打断他们,“你们认识袁聿和程少宁吗?”   几个小乞丐又激动起来,争相报告自己知道的消息。   苏绾微微扬眉,等着他们说完了,含笑吩咐,“一会从后门出去,我晚些时候去见你们的头。”   “谢谢东家。”五个小乞丐齐齐鞠躬道谢。   苏绾笑了下,让秋霜把糕点分给他们,“吃完了再回去,吃不完就藏起来。”   几个小乞丐再次鞠躬。   苏绾让他们先出去,过了一阵才打开伞,吩咐秋霜戴上新出的糕点,离开糕点铺去牙行。   近年关的缘故,钱东家有点忙。   苏绾等了一会他才折回来,脸上还挂着汗。   “又来打扰钱东家了,希望没有影响到钱东家的买卖。”苏绾起身相迎。   “苏姑娘说的什么话。”钱东家含笑落座,“姑娘此来想要打听什么,我听说姑娘带了很多棉花回来。”   “带了五千斤,我今日来是想打听下,汴京有没有经营不下去的布庄?”苏绾开门见山,“五千斤的棉花,做被子也就能做几百床。”   今年收了二十一万斤,这只是送去安宣府的量。销往北梁国中的,大概有十五万斤的样子,锦衣坊收了五万斤左右,剩下的是农户自己加工卖。   “布庄倒是有一家做不下去的,上半年还托我给担保,后来就没消息了。”钱东家拎起茶壶给她倒茶,“姑娘在北境转手就赚了差不多上万两银子,佩服。”   牙行在北境有人,一开始都以为能吃下全部棉花的人,会是锦衣坊的少东家纪元朗,谁知最后是她。   他开牙行几十年,还没见过能说动官府跟自己做生意的,这姑娘魄力不小。   “钱东家过奖了,布庄之事你帮我打听下,价格合适我就买下来,多少抽成咱商量着来,不会让你白干活。”苏绾喝了口茶又说,“另外要拜托你帮我留意,适合旱地栽种的粮食种子,最好是让对方和我面谈。”   钱东家喝了口茶,若有所思。   这姑娘竟是真的要给北境百姓送种子?他还以为那份契约,只是用来糊弄老百姓的。牙行似乎没接过和种子有关的生意,粮食倒是经常接。   空气安静下去。   苏绾见他面露为难,端起茶杯又喝了口茶,耐心等着。牙行是中介,这会做种子生意的人估计不是很多,大部分都是百姓自留。   她也知道有些为难人,又不忍心看着北境大片的旱地,没有合适栽种的作物。   一路上看到比较多的只有大豆、高粱和麦子。也有种植水稻的水田,就是面积不大。   除了高粱、小麦和水稻都能填饱肚子,可惜产量太低,卖了也不够买粮食养活一家人。   旱地全种上高粱,也仅仅是够吃。没有水利系统灌溉,一切看天,基本上亩产能有一百斤都算丰收,还要缴纳一定的税赋。   大多数百姓都是多种棉花,少种高粱,有水田就种稻子,靠着卖棉花换来的银子买口粮。   碰到灾年,没有粮食也没有银子,日子艰难得很。   先让百姓吃饱,同时安排人想办法提高产量,双管齐下。   等所有人都吃得上饭,就可以计划将农副产品,转成更高端的产品售出。   办法总比困难多,一步一步来没什么困难是不能打倒的。   苏绾又喝了口茶,安慰自己不急。   “我这少有做种子生意的,不过我可以帮你打听哪儿有卖,查妥了我就差人去给姑娘送信。”钱东家苦笑,“这几年百姓恨不得把种子都给吃了,估计有富余卖出来的不多。”   “没事,你帮我打听就行。”苏绾微笑起身,“我还有些事,就不多打扰了。”   “姑娘客气。”钱东家起身送她。   苏绾出了牙行,想了想直接去见乞丐头子。吴东家那还不急,之前进的沉香还有很多,够用上三四个月。   三四个月,纪元朗的坟头也差不多该长草了。   汴京城内的乞丐很多,刚才那几个小乞丐说,总数大概有一千人,各自划分地盘井水不犯河水。   他们这一伙有三十多个,十六岁以下的有二十个,大人十多个。   原本他们也想去报名租田,没有汴京的户籍又没有住的地方,官府的人不租给他们。   二十个半大小子她还是养得起的,正好以后开店做生意都需要人手,请人也要花银子。自己从小教,能让他们从根子上不长歪,用起来也顺手。   走到小乞丐说的宅子附近,苏绾顿住脚步回头,狐疑出声,“秋霜,是不是有人在跟踪我?”   从牙行出来,她就有种被人盯着的感觉。   “有两个小毛贼,不用担心。”秋霜淡定扬眉,“我打得过。”   “去收拾干净。”苏绾嗓音发凉,“别留尾巴。”   秋霜应声退下。   还以为她不会在意这事。   片刻后,秋霜回到苏绾身边,神色自若,“干净了。”   苏绾笑了下,继续往前走。   乞丐们住的宅子被火烧了大半,剩下的一半荒废许久,看着像是随时要倒下来的模样。   苏绾走到最里边,找到看起来还行的厢房,抬手敲门。   房门一下子打开,在屋里烤火的十几个乞丐齐齐看过来。   “谁是话事人?”苏绾大大方方地环顾一圈,视线落到居中的老者身上,“我是兰馨坊的东家。”   老者脸色微变,猛地站起来往门外看。   “我自己来的,有事要跟你谈。”苏绾挑明来意,“老人家若是想谈,不妨借一步说话。”   老者犹豫了下,抬脚往外走,“跟我来。”   苏绾松了口气,带着秋霜跟上他往铺满了白雪的残破小院走去。   进了院中的亭子,老者客气拱手,“姑娘想谈什么?”   “我可以给你们办理户籍,让那二十个小子今后有饭吃,让你们有落脚的地方。”苏绾神色淡淡,“考虑清楚了可以来兰馨坊找我。”   “姑娘当真能办到?”老者神情激动,“不会把那些孩子卖去赌场,或者卖去做小倌?”   “我敢开口自然办得到。那些孩子我会让他们全部念书。至于你们,可以去城外的庄子帮着种地,五年后我会根据你们的表现,把田地分给你们自己种,我只要一点点粮食当租金。”苏绾凝神看他,“如何。”   “多谢姑娘菩萨心肠。”老者扑通跪下,“我替那些孩子谢谢你。”   “老人家你起来,先帮我办件事,成了我马上给你们安排好。”苏绾示意他起来,轻描淡写的语气,“告诉汴京的老百姓,锦衣坊的少东家是因为染了脏病才被打断腿的,他们家的衣裳穿了也会得病。”   纪元朗既然玩阴的,大家就好好过过招。   有流言出来,自己再跟贺清尘弄点起疹子的药,找几个群演去哭诉,锦衣坊等着关门吧。   锦衣坊客户可都是有钱人为主,被他们家打压的铺子,到时候估计也会落井下石。   “老朽这就去安排。”老者抱了抱拳,眼眶微微有些发热,“姑娘放心,这事绝对帮你办漂亮。”   苏绾满意点头,又叮嘱了些细节上的事,带着秋霜离开。   晚上吃饭,苏绾简单说了下北境的见闻,状似不经意的语气,“奶奶,我是不是跟人定有婚约?”   “有,不过早就不作数了。”李氏脸上的笑容淡去,“什么狗屁书香世家,不嫁也罢,他们若是找来,正好退婚。”   当年苏家出事,他们还了借走的五十两银子,还到处跟人说那银子是他们慷慨送的。   这样的人家,不配她的好孙女。   “阿姐和人定过亲?”苏驰不敢置信地睁大眼,“什么时候的事。”   他不记得有这回事。   “你那会还小。”李氏心里有火。   苏驰老实沉默下去。   “我就是问问。”苏绾微笑扬眉,“阿驰还没考取功名,我不急。”   “急也不能嫁他们家,不管嫁给谁都得让我掌掌眼。”李氏饭也不吃了,愤愤咬牙,“现在日子挺好的,随他们怎么说。”   苏绾乖乖点头。   奶奶这些年估计憋得狠了,能说出这种话,估计受了不少气。   也好,她本来就不喜欢被人逼婚。   吃完饭出去,苏绾跟苏驰说了下袁聿找自己的事,顺便告诉他袁聿品行和自己的打算。   “阿姐想要我做什么?”苏驰气得不行,这种人渣竟然敢肖想阿姐。   “每天跟奶奶提一嘴就行了。”苏绾抬手拍他的肩膀,“阿姐现在不打算嫁人,你要帮阿姐。”   苏驰用力点头。   连着忙了三四天,纪元朗流连青楼染了脏病的消息在汴京传开,养了多少个外室的八卦,也被人津津乐道。   苏绾一边看热闹,一边琢磨找群演的事。贺清尘这几天没找她,像是实验又有了新的进展,她也没好意思过去指手画脚。   到了第五天,苏绾在兰馨坊听了一下午的八卦,打烊后和苏驰一起回去。   走到家附近,苏绾远远看到袁聿和他爹娘在大门外,还有站在太子府门外易容出来的赵珩,及时停下。   她眨了眨眼,拉着苏驰避到暗处小声嘀咕,“咱家门外那三个人就是袁聿和他爹娘,知道该怎么做吗?”   苏驰含笑点头,“知道。”   苏绾弯了弯唇角,“去吧,我和秋霜从后门回去。”   苏驰握了握拳头,一溜烟跑没影。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你以后会不会这么黑我?   苏绾:看情况。   赵珩:…… 第129章   苏绾带秋霜穿过巷子回到后院,赵珩从围墙上跳下去拦住她们的去路,狐疑看着苏绾,“出了什么事?”   这几天南诏陆续往边境增兵,他部署完终于得了些空闲,抽时间来看她。刚到门外就看到隔壁有客人登门。   他隐约听到那一家子在提婚约?   认识至今,她从未说起自己是否与他人有婚约,那一家人也像是忽然冒出来的。   老贾倒是提过一嘴,她在北境跟人竞争棉花收购权,像是得罪了锦衣坊的人。   “有件事你得帮我。”苏绾伸手抓住他的袖袍,拉他走远两步压低嗓音,“找个人去锦衣坊定一批丝绸,他们家正常是一个月交货,这是契约和银票,付全款。”   苏绾说完,拿出银票和契约书递过去,“尽量说服他们签下。”   赵珩扬眉,“还有别的吗?”   “没有了,今晚家里来了不受欢迎的客人,我处理完了来找你,你要是回来早了去书房等我也行,你那边冷。”苏绾仰起脸,一脸认真地看着他,“一定要办妥。”   赵珩低头,见她鼻尖冻得通红,心软下来,“好,有事要告诉我。”   苏家除了她父亲和大伯是正房的,还有二房三房不少人,她开了铺子那些人难免会上门攀交情。   这种事,自己出面也没有好法子解决。   “真的不用担心,需要用你的时候我什么时候客气过。”苏绾嗓音低低地说了句,松开他的袖袍后退两步,挥了挥手,跟秋霜从后门进去。   赵珩等着门关上,回太子府后想了想,跃上屋顶往苏宅大门那边掠过去。   落到屋顶上藏好身形,方才回头跑开的苏驰还未回来,门前那一家三口似乎等得很不耐烦,不时抱怨。   赵珩抿了下唇角,竖起耳朵。   “夫人带了婚书没有?书远简直糊涂,竟然把庚帖还了回去。”男人的嗓音压的极低,“这苏绾也是,我们好容易来一趟,不开门算怎么回事。”   “这么多年没走动,她拿乔也正常。”女人似有不悦,“切莫给人脸色看,如今可是咱求着她不解除婚约。”   竟是真的有婚约?赵珩绷紧了下颌线,扭头看向苏家老太太住的院子。   方才苏绾说不受欢迎的客人,她是想取消婚约?   要不要问她?转念又想,她若是想说总会开口,自己这般打探她的私事,到底不妥。   赵珩闭了闭眼,无声无息地从屋顶上下去,乘着夜色回太子府。   她让自己去锦衣坊,莫不是在北境跟纪元朗结下了梁子?   想到这,赵珩展开契约书仔细看了一遍,唇角高高扬起。   手段还挺黑……   这事交给珠玉楼的掌柜去办就行,他在汴京面子大,纪元朗不会起疑也不会细看契约书。   不知道自己在赵珩眼中成了切开黑的苏绾,进门就去奶奶的院子,假装自己不知袁聿一家三口登门一事。   奶奶在生气,好像还气得不轻的样子。她眸光闪了闪,坐过去拎起茶壶给自己倒茶,“谁惹你生气了?我今晚盘完库房直接从后院回来,没见着阿驰,可是他惹的祸。”   “袁聿带着他爹娘上门,商议你俩的婚事。”李氏叹气,“当初你爹看中他袁家是王家的嫡亲,爹娘都是读书人,想给你找个好归宿,谁知这一家子没个好人。”   “不是禁礼乐三年吗,现在商量什么婚事?”苏绾佯装不解。   袁聿看自己的眼神始终透着一股轻蔑劲,他压根瞧不上这桩婚事,主动找上门不过是纪元朗那边,给他开了某种空头支票。   承诺什么就不清楚了。   小乞丐消息灵通不假,这种比较**的交易内幕,是打听不到的。   “不想花银子,当然这个时候上门。”李氏心里冒火,“陪我去把他们赶走。咱家落难时急吼吼来退婚,过后还假装不认识,这会日子好了又主动上门,把我们当什么。”   “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得。”苏绾起身扶她,放柔了嗓音哄她,“你这身子骨刚养好一点,可别又气坏了。”   “奶奶是气不过他们狗眼看人低。”李氏气不顺。   苏绾哄着她,努力忍住不笑。   这会苏驰也该回来了,希望他能把人也带来,让袁聿知道搬出父母也不顶用。   穿过前院到了门外,外边隐约传来吵闹声。   苏绾唇角弯了下很快收敛,示意守门的小厮开门。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袁聿被个五岁左右的孩子抱住大腿,脸上挂着嫌恶的火气。苏驰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袁聿的爹娘则满是焦急,劝着那孩子松手。   这小孩是上她店里捣乱的小乞丐中年纪最小的一个,还特别的会哭。   那天袁聿走后,她就在担心他会回去把父母搬来,不出所料。   “亲家祖母。”袁聿的母亲王氏抬头,见李氏在苏绾的搀扶下开门出来,立即将自己的夫婿拉到一旁,笑呵呵打招呼,“这便是苏绾吧?九年不见,长得越来越标志水灵了。”   这宅子买下来怎么也得几百两银子,苏绾除了年纪大点生不出孩子,别的倒是还行。生不出孩子也没关系,多纳几个妾室让小妾生便好了。   早知苏绾如今这么能干,当年就不该提退婚的事。   就是眼下这麻烦不好解决。   也不知从哪儿蹦出来的野孩子,口口声声说是他们孙儿。   “俩孩子的婚约早就取消了,这位夫人莫要乱认亲戚。”李氏寒着张脸,语气严厉,“我孙女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攀上的。”   李氏话音刚落,苏驰找来的小乞丐,抬脚就往袁聿身上踹去,大声嚷嚷,“原来你是为了这个女人抛弃我们母子,你有没有良心!”   苏东家的宅子好大!今后他们也能住在大宅子里,有饭吃有书念,今天这事必须得办漂亮。   小乞丐眨了下眼,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扑通跪到李氏脚边,“奶奶,我爹嫌弃我娘出身不好,这么些年都不肯给名分,还逼死了我娘,求您看在我已经没了娘的份上,不要让我再失去爹爹。”   他哭得又大声又伤心,李氏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袁聿忽然上前,手臂一伸就将那小乞丐拎起来,用力丢到一旁,“胡说八道什么,我一直在安阳八月才来汴京,怎会有你这么大的孩子!”   袁聿怒斥完,抬头看着站在台阶上方的苏绾,脊背莫名发凉。   这不会是她安排的吧?   若是她安排的,这女人也太可怕了,这种事都能胡编乱造。   “五年前你在万花院花二百两银子为我娘赎身,之后将我娘养在汴京,你每次来汴京都会与我娘小聚。”小乞丐从地上起来,一张脸憋得通红,“你还说,等你高中就会八抬大轿迎娶我娘!你个骗子!”   袁聿陡然睁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小乞丐,“你给我闭嘴!”   五年前,他确实花银子给万花院的一个姑娘赎身。   后来玩腻了,他顺手将那姑娘,送给常和自己一起去赌场的几个猪朋狗友,人都被玩死了怎么可能会生出孩子。   这小子的年纪看起来不大,这等隐秘之事,他是如何知晓的?   “你不让说,我偏要说!”小乞丐吼了一句,猴一样敏捷冲到苏绾身边,死死抓住她身上披风不放,“你后来又花银子给万花楼的姑娘赎身,这事被我娘知道,你跟我娘起了口角,将她送给了别人!”   袁聿面色铁青,抬手指着小乞丐,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后背的衣服早已被冷汗打湿。   苏绾若是不知道这些事还好,她如今听到了,只怕不会同意这桩婚事。   李氏更不会同意。   “书远……这是真的吗?”王氏捂着胸口,震惊得几乎要喘不上气来,“这孩子当真是你养的外室所生?”   他怎么能如此胡作非为,还让人闹到苏绾跟前来?!   苏家如今眼看着起来了,苏绾又是个商户女,日后怎么着都能压她一头。   这都办的什么事?商人的嘴厉害得很,今晚这么一闹不光汴京,怕是安阳那边都会收到消息。今后哪还有正经人家的姑娘,愿意嫁入他们袁家。   “娘,你别听那野孩子胡说八道。”聿咬着牙摇头,“没有外室。”   苏绾抬脚碰了身边的小乞丐,感觉到他手松开,眯起眼冷淡出声,“袁公子这话就太难听了,有没有你心里没点数?你我的婚约不用谈了,就此取消。”   她说完,不等袁聿出声又补充道,“对了,孩子是不是野的,建议你们回家好好对质,不送。”   “来人,把这些人都给我赶走,别脏了我苏家的门楣。”李氏怒不可遏,“统统都赶走!”   “苏家当初可是收了婚书的,我们家也有一份。”王氏缓过劲来,也动了气,“退婚可以,必须赔偿我儿的损失!”   岂有此理!养几个外室怎么了,正室的名分又不会跑。苏绾这么大年纪,天知道能不能生孩子,儿子虽然做得不对,但也算是未雨绸缪。   “赔偿他的损失,你确定要?”苏绾抬眼看向王氏,“多少。”   小乞丐说的这些事可都是真的,别的事肯定也还有。自己这几天只顾针对纪元朗,还没腾出手收拾袁聿。   他都主动送上门了,不给他个教训有点说不过去。   “十万两银子不能少!”王氏拉住语说话的夫婿,脸上浮起鄙夷的神色,“我儿如今可是举人,来年秋闱高中的话,说不定会是状元,你不过一个商户女,损了我儿的名声就得付出代价!”   就是把兰馨坊卖了她也拿不出十万两银子,退婚可以,兰馨坊交出来也成。   庚帖丢了也没关系,她手里可还有婚书没还回去。   “袁公子一文不值,还想要十万?”苏绾唇边弯起一抹笑,不屑轻嗤,“咱还是官府见吧。”   说罢,她拍拍奶奶的肩膀,偏头给小乞丐递了个眼色,招呼苏驰,“阿驰,我们回去。”   苏驰瞪了眼袁聿,走到苏绾身边,跟着她一块搀扶奶奶进去。   大门关上,袁聿一家三口面面相觑,片刻后目光全都落到小乞丐身上。   “兔崽子,你是她安排过来的对不对!”袁聿上前一步伸手去抓小乞丐。   小乞丐滑的跟泥鳅一样从他手底下蹿出去,放开嗓门大喊,“杀人了,安阳王家嫡亲的袁家公子,要杀人灭口了!”   袁聿又气又怒,追出去几步便累得直喘气,恨恨磨牙。   小兔崽子!他肯定是苏绾安排过来,连五年前的事她都知道,今年秋闱的事不知她是否也查了?   袁聿出了一身冷汗,决计先安顿好爹娘,再看看苏绾到底要做什么。   别的事都能解释,秋闱舞弊这事查出来,不光是自己要坐牢,纪元朗以及监考的考官都会受牵连。   他们都小看苏绾了。   “书远,你告诉娘是不是真的养了外室,还是从青楼里出来的姑娘?”王氏捂着胸口,牙险些咬碎,“你给娘说实话!”   商户女的身份再不入流,也比青楼出来的干净。   谁知那些女子跟了多少男人,王家如今便是没落了,那也是安阳名流。她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儿子,跟个青楼出来的妓子有牵扯。   “没有的事,苏绾不想承认这桩婚事,故意找人来污蔑我。”袁聿郁闷得不行,“先回这边的宅子,吃了饭再商议此事。”   到底是商户女,手段无比下作。   王氏一听,嘴角撇了下露出嫌恶的表情。商户女就是上不得台面,这般下作的事都做得出来。   一家三口消失在夜色里,四周慢慢恢复安静,冷风呼号。   苏绾安抚好李氏,等着厨房准备晚饭的功夫,回书房找赵珩。   他许是太累了,拿着一本她搜集来的书,歪在椅子里睡着过去。灯罩透出来的光线柔和漫开,从他身上透出来的疲惫,想要忽略都做不到。   苏绾放轻了脚步过去,坐到他对面拿起放在桌上的契约看了眼复又放下,单手撑着下巴看他。   年关近了,朝中大小事都要他过问,偌大的皇宫里就孙来福和江崇陪着他,真的有点可怜。   “忙完了?”赵珩睁开眼,嗓音里带着些许才睡醒的沙哑,“契约签好了,有吃的吗?”   他忙完就出宫了,还没吃饭。   “一会就好。”苏绾拎起茶壶给他倒茶,“我爹娘早年给我订了门婚事,对方人品太差,刚赶走了。”   “嗯。”赵珩清醒过来,眼底漫起笑意,“长得也不好看?”   苏绾腾地一下红了脸,郁闷出声,“不好看。”   能跟他比颜值的,在她看来只有贺清尘。   “要不要我帮忙。”赵珩心情愉悦,“让他以后听到你的名字都吓哆嗦。”   “这件事我自己解决,不过你得再帮我个小忙,借几个人给我用。”苏绾狡黠一笑,“借老贾和墨霜,半天功夫够了。”   “墨霜出任务,老贾有空,我另外从暗卫营给你调个姑娘。”赵珩见她笑了,整个人也更加放松随意,“明日一早,他们易容后会去兰馨坊见你。”   她还不知秋霜就是墨霜,还好。   被她发现,说不定会怀疑自己监视她。   “好。”苏绾看了下时间,利落起身,“去吃饭,今晚炖了鸡汤。”   赵珩也站起来,和她一道出去。   外边冷意肆虐,寒风吹过来,刮得脸颊生疼。   苏绾和他并排往前走,低声打听朝中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南诏陆续增兵边境,幸好洛州的桥修好了,梨廷如今驻守南境,已做好了开战的准备。”赵珩轻笑,“你只管做自己想做之事,这些事无需担心。”   他会守住北梁,不让战火殃及任何百姓,殃及她。   “南诏无缘无故增兵?穆瑶回去也没多久,通商建好细则没定下来,还是出了别的问题?”苏绾皱眉。   南诏使臣出使北梁,说是商议通商建好细则,怎么会莫名其妙增兵。   “安插在那边的探子来报,南诏国的东境去年遭遇旱灾,今年闹蝗灾,国中存粮不足,百姓食不果腹。”赵珩的脸色瞬间变得冷凝,“长公主出使北梁,实则是希望北梁接济粮食,顺便接收部分灾民。”   “蝗灾?”苏绾眼皮跳了下,顿住脚步仰起脸看他,“国中可有发生过蝗灾?”   赵珩摇头,“北梁未曾发生过。”   “南诏东境与东蜀交界,东蜀那边遭灾了吗?”苏绾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最好是准确的消息。”   “这会东蜀也已入冬,上半年未曾听说受灾。”赵珩见她如此紧张,想到靖安一带也旱了两年,神色愈发严肃,“我明日便督促靖安一带的官员,来年要注意防蝗灾,早作准备。”   “蝗灾一般在夏秋两季,靖安一带干旱了整整两年,得提早防范蝗灾。”苏绾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你得成立一个部门应对这件事,从蝗虫还没成型就得开始处理,不要等成灾了才动手。”   蝗虫所过之处寸草不生,没有飞机和农药的时代,只能提前预防。   回头她得立即安排人去南诏,订购明年的香料,找可以在旱地栽种的种子,顺便打听这事。   “好。”赵珩伸手,帮她把帽子戴上,状似不经意的语气,“婚约若退不了,我来处理。”   那人不止长相不行,一家子都不行。   “不信我啊。”苏绾轻笑,“说正事呢别打岔,蝗灾这事得提早预防,户部最好也早做准备,派人到地方检查粮食储备的情况。另外还有件事,我怀疑今年的秋闱有人舞弊,就刚才来的那人也考中举人,我觉得有问题。”   赵珩扬了扬眉,在她耳边低声说,“臣,遵旨。”   苏绾心跳漏了一拍,脸颊也烧起来,大步往前走。   他今天是不是太骚了点……   吃过晚饭,赵珩回宫,苏绾洗完澡去书房,将蝗灾一事记到自己的要事簿上,也早早休息。   转过天,苏绾一早去兰馨坊,将负责进货的师傅叫到楼上,拿出一本从南诏流过来的药物典籍翻开,“你这次去南诏,先到这个地方看看是不是真的有这个旱藕,要是有的话买一千斤。”   书上说,这个地方的旱藕生得极多,不用照顾也能长出大片。   配图很像是她在现世看过的姜芋。   真是姜芋,可以种到北境去。这个东西的淀粉含量非常高,耐贫瘠耐旱,是最容易栽种的。   “这东西北梁南境就有啊,叫芭蕉芋。”师傅不明所以,“可以入药,百姓只有生病了才会挖一些出来,田头屋后随便都能活。”   “那你回来的时候就沿路收,一斤十文钱,说是用来做药。”苏绾松了口气,“到了南诏,不用找旱藕,你打听下有没有甘薯,有的话也收一千斤。”   南诏靠海,应该有船出海带回来一些本土没有的东西。   “甘薯长什么样?”师傅尴尬挠头,“万一叫法不同,可能会错过。”   “我给你画张图。”苏绾铺开纸,提笔作画。“这东西生熟都能吃,生吃比较硬,有甘甜味,汁水不多。熟了比较面,香甜绵软。”   师傅低头看着纸张,等画完拿起看了看,吹干墨汁收起来,“我明日出发。”   “人手不够就在当地雇人,我给你拿银票,出境前换成银子就行。另外你顺便打听下,南诏遭蝗灾之事。”苏绾去取来两张五百两的银票给他。   师傅收了银票,转身下楼。   苏绾做好账,老贾带着个姑娘过来,恭敬问她有何吩咐。   “锦衣坊最近的传言都听到了吧?”苏绾脸上露出坏笑,招呼秋霜过来,“带他们去换衣服。”   老贾眼皮跳了下,跟着秋霜去拿了衣服,小声打听,“锦衣坊的流言,是皇后娘娘放出去的?”   皇后太不拘一格了,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他们都以为是真的。   “是,先把衣服换上。”秋霜提醒一句,憋住笑退出去。   不多时,老贾换好了衣服先出去。   “这个戴上。”苏绾拿出口罩递过去,“我要在你脸上和手上画一些像疹子一样的红点,等会到了锦衣坊,你们就大声嚷嚷要求退货,赔钱给你们看病。”   老贾寒毛都竖了起来,“姑娘想要买下锦衣坊?”   “是。”苏绾笑容坦荡,“这事我自己能处理好。”   “明白。”老贾微笑点头。   苏绾给老贾画好了红点,等那姑娘出来,也让她戴上口罩,在脸上脖子上还有手臂上,陆续画上红点。   百姓惧怕瘟疫,惧怕各种奇怪的脏病,不会上前去验证。   纪元朗怕死,他应该也不会去验证。他自己现在也一身疹子,那些小乞丐搞事非常隐蔽,手段也特别多。   她被跟踪了四天,该反击回去了。   苏绾给暗卫营的姑娘画好了红点,满意点头,“去吧,你们使劲闹就行,看热闹的人越多越好。”   老贾带着暗卫营的姑娘戴上帽子,下楼从铺子的后院出去,直奔锦衣坊。   苏绾拿出昨晚赵珩跟锦衣坊签的契约,唇角扬了扬,招呼秋霜去看热闹。   她让赵珩去订了三千两银子的高级丝绸,一个月内锦衣坊若是交不出这批货,就得赔她百倍,也就是三十万两银子。   锦衣坊这几天的生意已经一落千丈,老贾他们再闹一闹,找他们要货款的退货的,必定多如牛毛。   马上年关,本来订货的人就特别多,同时要求退款退货能要纪家的命。   从铺子里出去,苏绾还没走几步就被人跟踪,人数还不少。   她假装自己没发觉,挽着秋霜的胳膊低声交代,“打完了问问,谁让他们来的。”   秋霜认真点头,“放心。”   苏绾笑了笑,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你都两个月没亲我了,还不准骚一下?   苏绾:……   终于提前了一个小时更新,我明天争取再提前一个小时o(ini)o~~~ 第130章   锦衣坊门外围了里三层外三层,靠近大门的地方却空出好大一块,像是有什么可怕的东西,随时会冲出来一般。   苏绾拿出口罩戴上,带着秋霜去对面的银楼,上二楼边挑发冠边看热闹。   老贾大马金刀地坐在锦衣坊店子中央,袖子挽起来一截,离得远看不清楚是否有红点,气势却十足吓人。   锦衣坊的小二、掌柜,还有几个裁缝全跑了出来,一个个面露惊惧地看着老贾。   苏绾选中两个碧玉发冠,在窗边坐下等掌柜的包起来,顺道看热闹。   隔着一条街听不到那边说了什么,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锦衣坊门外堵得水泄不通,街道两头还有百姓不断往这边涌来。   “我月初才在锦衣坊订了过年穿的新衣裳,甭管有没有做出来,我都得让他们把银子退回来。”耳边传来女子的抱怨声。   “别提了,我给全家上下都订了,出了这档子事,谁还敢穿他们家的衣裳。”   “那少东家就不是个好玩意儿,外室都养了好几个,听说还都是青楼里出来的。”   “这叫报应,苦了我们这些跟他们家买衣裳的,早知道去宝裕兴买。锦衣坊就胜在样式好看,用料还不如宝裕兴。”   “眼瞅着年关就要到了,宝裕兴这段时间的订单怕是也不少,裁缝肯定不够。”   苏绾回头看了眼在选发簪的妇人,暗暗计上心来。   老贾他们今天这么一闹,到锦衣坊退货的人会更多。没单子可做,锦衣坊势必会辞退绣娘和裁缝,宝裕兴收不了那么多。   待会她得去一趟牙行,拜托钱东家帮忙留意这些人的去向。   锦衣坊目前还能撑,那些送了原料没拿到款子的会上门,下了大笔订单的也会上门要求退款。   她得等到锦衣坊差不多撑不下去时,再拿着契约上门给他们狠狠一击。   苏绾唇角弯了弯,见锦衣坊的护院出现,禁不住扬眉。   这些人连老贾的一个手指头都碰不到,暗卫营的那姑娘武功也不弱,锦衣坊想把事情压下去,没那么容易。   “姑娘,发冠打包好了。”秋霜拎着装发冠的盒子折回来,唇角含笑,“回去还是再看一会?”   “回去。”苏绾站起来,神色愉悦。   纪元朗和袁聿之间的交易要是也能查出来,会加快锦衣坊关门的速度,她得提前做好接盘的准备。   离开银楼去牙行,街上的百姓都在议论锦衣坊的八卦,走到哪儿都能听到。   牙行靠近市集,路上的百姓不多。一直跟踪她的几个人愈发大胆,跟得越来越近。   苏绾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带着秋霜拐进巷子里。   来了三个人,秋霜应该能打得过。   她原本想跟赵珩借几个暗卫的,考虑到这样做不合适,所以没提。上回请的镖师回到汴京就不联系了,他也不接私人保镖的活。   “三个人你要是打不过我们就先跑。”苏绾压低嗓音,“前面估计还有人堵路。”   “都是些混子,打得过。”秋霜手痒痒,“姑娘放心。”   苏绾点了下头,脚步未停。   走到巷子中央,跟踪她们的几个人果然从两头包抄过来,凶神恶煞的拦住她俩的去路。   “小娘子这是要去哪儿啊,哥哥送你一程?”领头的壮汉笑容猥琐。   苏绾漠然看了一圈,往边上让开。秋霜一言不发,上去就给了那壮汉一个耳光,不等对方反应又补了一脚。   壮汉毫无防备,整个人飞出去重重摔到地上,声都发不出来。   秋霜身手敏捷,纵身掠过去又补了一脚,将他身边的两个也全部放倒。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利落干脆,这哪是的学过点拳脚,分明是武林高手。   苏绾放松下来,直觉秋霜是赵珩安排过来保护自己的人,但没揭穿。   他应该不会监视自己?   “姑娘,在这问吗?”秋霜蹲到地上伸手揪住其中一个混子的耳朵,将对方弄醒过来。   苏绾点了下头,不疾不徐迈开脚步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疼醒过来的混子,“谁让你们来的?”   秋霜抬脚踩到那人背上,悄悄使劲。   “姑娘饶命,我等是袁公子安排过来的,他说……”那人咳了几下,吐出口血,粗粗喘气。   “说什么。”秋霜再次使劲。   那个混蛋回头得狠狠收拾一顿,让他知道下什么人不能惹。   苏绾看着那人,不等他说出答案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袁聿大概是以为,毁了她的清白,她就没了取消婚约的底气?   这个人渣。   “他说……让我等毁了姑娘的清白,事后会给我等每人十两银子。”被秋霜踩在脚下的男人一口气说完,又吐出口血。   “姑娘,送他们去官府还是解决掉。”秋霜气得牙痒痒。   就凭他们也配染指苏绾?!   “你有证据能证明是他让你们来的吗?”苏绾淡淡出声,“没证据的话,手脚就不用留着了,这样的事你们之前没少干吧。”   “有证据,我们仨都住在城北,他给了我们姑娘的画像,还有一张欠条。”男人疼得整张脸都扭曲起来,“姑奶奶求你饶我们一命。”   苏绾诧异扬眉,“秋霜,把他们先带回兰馨坊,稍后我去府衙告状。”   这么蠢还想来骗她的银子?袁聿难道不知道做事不能留下任何把柄?也有可能,他是觉得对付一个弱质女流,不需要那么谨慎。   “是。”秋霜撤回脚,疼醒过来的男人眼睛一闭,疼晕过去。   秋霜在他们身上翻了一会,找到绳索将他们都捆到一块,挨个弄醒过来,含笑看着苏绾,“好了。”   “带他们回去,我去一趟牙行。”苏绾丢个她一个满意的眼神,“很快就回。”   “姑娘路上小心些。”秋霜提醒一句,拉动绳索将那三个人拖走。   暗处还有人保护她的安全,自己不跟着也不会出事。   苏绾扭头顺着来时的路出了巷子,继续往牙行那边去。   近了年关,牙行也比平时忙碌。   苏绾等了两刻钟钱东家才忙完,进门就不住告罪,“让苏姑娘久等了。”   “不妨事,上回请你帮忙打听的事可有进展。”苏绾脸上浮起淡笑,“若是有别的消息,也跟我说说。”   “有消息了,我今日正打算过去找你。”钱东家喝了口茶,拿出块帕子抹脸,“上回说的那布庄被锦衣坊买走了,约好剩下的银子这两日付完,这不是锦衣坊出事了吗,宁可亏定金也不要布庄。”   “他们开价多少,布庄原来有多少人,多大规模。”苏绾一点都不意外。   锦衣坊这几天退出去的银子,少说也有一万两了。   作为汴京最大的绸缎庄成衣铺,再闹下去不止为了过年下的订单会取消,明年上半年的订单退的也不少。   “布庄总共四十人,一个账房、两个管事的,选丝、织布的工人三十人,染布的十人。开价倒是不高,不带房契地契四百两银子,全部算上是六百两,位置在锦堂巷附近。”钱东家脸上浮起笑意,“姑娘要是想接手,价格还能压一压,锦衣坊付了一百、   两的订金。”   “原来的东家为何做不下去?”苏绾很心动,但买卖铺子和房子不同,万一是因为商业纠纷导致,自己接过来也会麻烦一堆。   “他们家一直都给宝裕兴织布,上半年锦衣坊定了批货,有问题的不要还不准他们私卖,布庄的东家这一笔就亏了几千两的本钱,还得给工人发工钱,被拖死了。”钱东家想了想,把锦衣坊的操作全告诉她。   这姑娘做生意实在,糕点铺是从他这得消息买的。开铺子到现在,每天都会准备一些糕点给买不起的百姓,一袋一文钱。   一文钱可不够吃一顿,她那铺子放出来的糕点够一家人吃一顿。   自己做牙行几十年,什么样的人都见过。换个斤斤计较的,这事就不说了,亏了也和自己无关。   这姑娘是个能成大事的,说不定日后还会照拂自己,该说则说。   锦衣坊原想拖死布庄,逼着布庄的东家用布庄抵损失,那布庄的东家脾气倔,宁可卖铺子也不抵。   最开始开价一千两不含房契地契,锦衣坊放出消息,谁买了这布庄就是跟锦衣坊作对,因此好几个月无人问津。   布庄的东家撑到上个月,最后一批宝裕兴的货交完,实在撑不下去不得不降价。   锦衣坊的少东家找到牙行,开价六百两要房契地契一起,若布庄还不卖就继续挂着。布庄东家无奈,只得同意。   说好了这月中锦衣坊支付剩下的银子,纪元朗带伤从北境回来后,又不想要铺子了,于是再次压价。   还没交割这锦衣坊就出了事,纪家宁可亏一百两的定金,也不要布庄了。   布庄东家已答应这月支付桑农的茧子钱,再找不到人接手布庄,可能就得卖了住的宅子去赔。   “事情的来龙去脉就是这样。”钱东家叹气,“这锦衣坊可不好惹,希望姑娘三思。”   锦衣坊眼前的困局是暂时的,她若接了布庄,日后说不定会被打击报复。   “多谢钱东家好心提醒,劳烦你和布庄的东家说一声,让他明日到牙行签订契约,再随我去官府改名盖章。”苏绾微笑扬眉,“不能因为不好惹就不做生意,若有绣娘和裁缝要找工做,你也可以帮我留意。”   锦衣坊的家底不薄,秋闱一事查不出问题,又没有自己钻空子签的契约,应该能撑到流言平息。   眼下的情况,能撑到几时要看他们下一步的动作。   汴京一共三家医馆,其中两家是同安堂。   不是同安堂的那家,是原来太医院的御医被赶出宫后开的。纪元朗想要证明自己得的不是脏病,首选这位御医。   然而他不管找哪家,腿断了是事实,身上起疹子也是事实。   他若是素来洁身自好还好,名声本来就不好,小乞丐们把他每次去万花院穿什么衣服,听哪个姑娘唱曲儿都说得头头是道。   百姓才没工夫去确认,细节这么丰富的流言,必然是真的。   “说的倒也是,那我一会就安排人去传信。”钱东家失笑,“还有个消息要告诉姑娘,最近来了不少东蜀的商贩,想要收购蔗糖,但南境的几个知府下了公告,不准百姓私卖。”   “下公告的知府是打算自己收?”苏绾想起北境的棉花一事,哭笑不得,“这公告是不是才下没多久?”   “大概有半个月。今日消息刚从南境传回来,各知府巡抚贴出来的公告,都要求买蔗糖的商贩提供种子。”钱东家拿眼看她,“姑娘开了个坏头,各地的官老爷,都想要天上掉下来的政绩。”   苏绾略尴尬,“我也没到会变成这样,回头等我处理完手上的事就去一趟南境,大概几月份收甘蔗?”   “下月中开始,还有半个月不到。”钱东家爽朗笑开,“这事倒也不怪你,得怪那些官老爷自己不动脑子。”   “话不能这么说,没准他们也是希望百姓日子越来越好,蔗糖散着卖去收购的商贩也辛苦。统一收了,百姓省心商贩也省心不是。”苏绾想起南境的官员,大多都换成赵珩的人,忍不住为他们说话。   能从北境的棉农卖棉花一事,想到把平日里散卖的蔗糖集中起来,说明他们是真的想为百姓办事。   “倒也是这个道理,那没别的事了,姑娘拜托的种子一事我尽量留意。”钱东家笑容愉悦,“明日见。”   “明日见。”苏绾拱了拱手,起身告辞。   走出牙行,她留意了下四周,确定没人盯梢这才安心返回兰馨坊。   店里负责进货的师傅明天启程去南诏,宋临川没说谎的话,南诏境内可能不止有甘薯,还会有玉米。   靠海的地方,贸易比内陆更发达一点。   而且,这个世界不在现世的历史长河中,真有也不奇怪。   记得在梦境里,赵珩第一次陪自己上朝,穿的朝服就是明制的。就是目前南诏的局势有些不明朗,遭了蝗灾本该极力赈灾,他们却往边境增兵,操作有点迷。   如果能买回玉米的种子,南境种两季,北境套种一季,再加上甘薯和姜芋,一年内北梁所有的百姓差不多都能吃饱饭。   没有玉米和甘薯,就先用套种法提高粮食的产量,等开年自己亲自去一趟南诏商议包船出海去找。   赵珩在北梁修桥铺路,实施更多的惠民措施,自己在外面找生钱的办法,还是比较理想的。   她不想回皇宫,不想守着那座宫殿守着他一个人。   现在的日子她很满意,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有无数的计划要去实施。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自己选了自由,再喜欢他也得仔细藏起来。   委曲求全的感情,难有长久。   苏绾乱七八糟的想了一路,回到兰馨坊,见跟踪自己的三个人被关在后院,她扬了扬眉进入店内,上楼写状纸。   袁聿今天肯定还会带着爹娘上门,说不定还会跟奶奶说什么年纪大生不出孩子,嫁不出去的话。   云岚就因为上了年纪,说了好几个都没成。   二十三岁而已,自己生活过的现世,三十岁都还年轻的很。   苏绾写好了状纸下楼,吩咐秋霜把人带上,上府衙告状。   汴京府衙只要没关门没休沐都能告状。   “这么拖过去不大好看,我让人把他们装马车上拉过去。”秋霜倾身在她耳边嘀咕,“免得被他看到。”   “也好。”苏绾含笑点头。   她一点都不怕袁聿看到,反而怕他看不到。   准备妥当,苏绾撩开帘子出去,几个小乞丐蹲在兰馨坊门外,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她笑。   苏绾走过去,假装整理身上的披风,低声交代,“回去跟昨晚帮忙的小豆芽说,让他去府衙帮我,你们也来看热闹。”   几个乞丐默默点头,像前几天一样,她一走就进店里假装在捣乱,实则是去后院吃饭。   苏绾和秋霜带着擒住的三个混子,到了府衙门外便去敲抱鼓告状。   衙役很快出来,询问告状缘由。   苏绾递上状纸跟着衙役进去,秋霜拖着那三个混子跟在后面,有好奇的百姓也跟进衙门看热闹。   进入公堂,师爷看过状纸,脊背隐隐有些发凉。   这姑娘上回来告状,没多久府尹就被撤了,任期不到三个月。她这会又来,不知会不会连累现任的府尹大人被撤。   师爷用力吞了口口水,将状纸呈给府尹。   府尹看过一遍状纸,视线落到苏绾身上停留片刻,示意师爷升堂。   衙役从公堂两侧出来,齐齐出声,“威武……”   “堂下何人,为何击鼓。”汴京府尹拍了下惊堂木,目光如炬地看着苏绾,“起来回话。”   到任第一天,师爷就告诉自己,前任府尹被撤职是因为一桩案子。倒不是因为错判,而是因为告状的女子,恰好就是陛下赐匾的那位。   也就是眼前跪在公堂上的姑娘,苏绾。   前段日子,汴京百姓都在传苏绾和陛下有私情,后来又传苏绾跟着东蜀太子私奔,如今人出现在自己眼前,还是小心为好。   陛下将自己调来汴京,是希望自己管好汴京这一亩三分地。   不管苏绾什么来路,自己秉公审理即可。   “民女苏绾,请大人为民女做主,取消与安阳王家女婿袁平山之子袁聿的婚约。”苏绾站起来,抬头看着新上任的府尹,“取消婚约的理由皆在状纸内,袁聿品行不端还试图残害民女,望大人替民女做主。”   “你可有他意图残害你的证据?”汴京府尹看向她身后那三个被捆起来的壮汉,眉头微皱,“细细说来。”   苏绾示意秋霜将那三个壮汉带入公堂,简明扼要地说出今早发生的事。   “去带袁聿。”汴京府尹拿了块令箭丢到地上,目光凌厉地盯着被捆在一起,狼狈不堪的三个壮汉,“谁先说。”   “我说。”被打得最狠,鼻青脸肿的壮汉颤抖出声,“几日前,袁公子找到我们仨,给了我们苏姑娘的画像,还有一张欠条,让我们跟踪苏姑娘找机会毁她清白。”   “师爷。”汴京府尹寒着脸出声,“拿画像和欠条。”   “是。”师爷起身过去,从那壮汉的怀中拿出一张画像还有份欠条,呈给府尹。   “如何证明这欠条真是袁公子所写?袁公子虽不姓王,跟安阳王家关系匪浅,怎会做如此下作之事。”汴京府尹拿着欠条,不悦眯起眼。   “此事简单,袁公子参加今年的秋闱考中了举人,找到备案册子对一对便可。”苏绾从容看他,话里有话,“若对不上,等会袁公子到了让他再写便是。不是欠条有问题,便是秋闱的考卷非他所写。”   汴京府尹略略沉吟,示意师爷去取备案的册子。   她是想说,今年秋闱有舞弊?   堂上安静下去,不多时师爷拿着秋闱备案的册子回来。汴京府尹比对了下欠条和袁聿的字,眉头深深拧紧。   秋闱考卷除了名字的写法和欠条一致,考卷上的文章像是另外一人所写!   这可是大事!   汴京府尹下意识地又看了眼苏绾,心跳略快。他总算知道上一任府尹,为何会被撤职了,这姑娘是陛下放在民间的眼睛。   谁做得好做不好,陛下都能通过她了解得清清楚楚。   自己倒也不必怕,若是考核,自己秉公审理便是。   汴京府尹放下备案的册子,看向方才说话的壮汉,“除此之外,可还有别的证明?”   “他……欠了赌场好大一笔银子,这事算吗?”壮汉弱弱出声。   “不算。”汴京府尹不怒自威,“除了你们,他可还有找过别人?”   “不清楚,但是除了他之外,锦衣坊的少东家纪元朗也找过人,想要对苏姑娘不利。”壮汉用力吞口水,“就是……就是接了活的人,失踪了。”   苏绾暗暗头疼,面上却未表现出来。袁聿上门那天,自己发现有人跟踪后,让秋霜给处理掉了。   不知道她的处理是杀了还是打晕,丢在巷子里。   汴京府尹点点头,没有要追问的意思。   两刻钟后,袁聿和他爹娘一起被带到,来看热闹的百姓也多了很多。那几个小乞丐也跟过来,站在公堂外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她。   袁聿一看到苏绾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脸色登时变得无比难看,“你我的婚约是双方父母定下的,我未有嫌弃你是低等的商户女,你竟好意思上官府告官?”   “肃静!”汴京府尹不悦眯起眼,“陛下才下的圣旨,北梁国中所有百姓皆是良籍,何来低等一说!”   袁聿噎了下,看苏绾的眼神阴冷如毒蛇般,“草民知错,望大人恕罪。”   “大人,你可一定要为我儿做主!”王氏冷脸跪下,“当年我夫妻二人与苏绾爹娘一见如故,便商议着给两个孩子定了亲,孰料这苏绾如今不认婚约便罢了,还找人污蔑我儿。我儿可是今年秋闱的举人,如此有损名声之事,还请彻查。”   “举人?”汴京府尹偏头看向师爷,“让袁公子展示下才华,陛下求贤若渴,命在下多多物色栋梁之才。”   袁聿一听,当即轻蔑地瞟了眼苏绾,压抑着激动的心情朝师爷走过去。   自己真的时来运转了,被府尹看中,说不定考中贡士就能有官做。   苏绾觉察到他的目光,也偏头看过去。   这位新任的汴京府尹有点黑。   收回视线的间隙,她余光留意到赵珩混在围观的百姓中,唇角弯了下很快收敛。   他的消息未免太灵通了点?   这么想着,苏绾干脆转过头,大大方方地递了个眼神给他:看戏。   赵珩略略颔首,一贯挂着寒霜的面容悄然舒展。   他今日休沐,批完奏折出宫找她,才知她又上府衙告状。   秋闱确实有舞弊,且不止一人,他已经命刑部彻查此事。   “袁公子果真文采斐然。”师爷皮笑肉不笑地夸了袁聿一句,将他所写的诗词呈给府尹。   袁聿得意抬高下巴,心想跟苏绾的婚事绝不能退,娶了她不仅有银子花,还能博个好名声。   汴京府尹比对过笔迹,拿起惊堂木用力一拍,“来人,将袁聿拿下!”   袁聿莫名其妙,“大人这是何意?”   他不是应该也夸自己的吗?   “民女苏绾状告袁聿,要求取消婚约,鉴于袁聿品行不端且涉及秋闱舞弊,准许退婚。”汴京府尹看向苏绾,“本官要审秋闱舞弊一案,你可退堂离去。”   “多谢大人明察。”苏绾福身行礼,后退两步转身朝赵珩走去。   “大人,草民没有舞弊!草民冤枉!”袁聿吓白了脸,双腿一软扑通跪了下去,“大人切莫听信那苏绾胡言乱语,草民冤枉!”   苏绾是怎么发现自己舞弊的?她不可能手眼通天到这个程度。   难道,她背后真的还有什么人在给她撑腰?那自己找上门岂不是主动送死?   “冤枉?”汴京府尹拿了块令箭丢到地上,“来人,拉出去先杖责二十大板。”   王氏惊得差点晕过去,顾不上去拉开衙役,急急扭头去追苏绾,厉声斥骂,“苏绾,你给我站住!小小的商户女竟敢冤枉我儿,我跟你拼了!”   赵珩余光扫了眼,长臂一伸,将苏绾整个带入怀中抱住,灼热的气息徐徐拂过她的耳畔,“陛下放心,臣会保护你。”   苏绾心跳乱了一拍,埋头在他胸前,脸颊火烧火燎,“放手。”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不放。   苏绾:…… 第131章   赵珩唇边浮起浅浅的笑意,松开力道,看向冲过来的王氏。   王氏被几个小乞丐围着,往哪走都被拦住,小乞丐一个个全都伸手去拽她,嘴里大声喊她奶奶。   赵珩剑眉微挑,低头在苏绾耳边呢喃,“陛下的帮手这么多,是不是不需要臣了?”   苏绾原就烧得厉害的脸颊,瞬间跟着了火一般,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对上他满是笑意的目光,心跳乱糟糟一片。   他这一个月是不是看了什么奇怪的话本?   赵珩唇角不自觉上扬,圈着她往后退,眯着眼继续盯着王氏和小乞丐。   她不喜欢皇宫,那他就出来,做她身边最忠诚的臣子。   方才他还以为是错觉,细看之下,那些拦着王氏的小乞丐明显是在护着苏绾。   她从北境回来也没有多少日子,怎么会跟一群小乞丐扯上关系?联想到近日关于锦衣坊的传言,赵珩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   这就是她口中说的,在梦境里的所作所为是她师父的安排?   小骗子,幸好自己未有被她骗过去。   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她永远都有办法整治欲对她不利的人。珠玉楼掌柜去锦衣坊签的那份契约,怕是很快就要派上用场。   “哪有你这样当皇帝的。”苏绾跟他拉开距离,嗓音有点闷,“我只是一介平民,陛下注意点身份。”   他这两天好像特别喜欢撩她?   “出了皇宫我便不是帝王。”赵珩再次低头,在她耳边轻声回她,“在宫外你才是帝王,臣,愿为陛下效劳。”   苏绾心跳紊乱,红着脸本能往后退。   还来?   赵珩唇边扬起一抹浅狐,缱绻的目光在她脸上温柔巡梭,嗓音低哑,“如何?”   “不如何。”苏绾扭脸看向一旁,心跳快得像是要冲出胸膛。   他很优秀,许多想法也与自己一致,也从不以强权逼迫自己。他是九五之尊,却给她足够的尊重和宽容,她没法不心动。   赵珩敛去眼底的失望,轻描淡写的岔开话题,“府尹是如何发现那人舞弊的?”   他不急,坚持下去总有一日她会被打动。   “字迹。”苏绾缓了缓心跳,看向被小乞丐围起来寸步难行的王氏,唇角微弯,“他给人写的欠条,和秋闱考卷上的字迹不一致,新任府尹不错。”   她只是提了句秋闱,他就能联想到舞弊,反应敏捷之余也说明,科举考试的舞弊之风已经严重到必须彻查。   袁聿这种人渣都能考中举人,那些为了出头奉上全部身家,并无多少真才实学的人,怕是不会少。   “这是我亲自选的人。”赵珩敛眉,“刑部也在彻查秋闱舞弊之事,过几日便会有结果。”   科举舞弊由来已久。   今年秋闱恰逢他登基不久,户部尚书和武安侯等人又蠢蠢欲动,没能腾出手处理这事。   原想等来年春闱出手整治,将这股风气彻底杀下去,保证选拔上来的人才都有真才实学。   未有料到,她无意间将这个口子提前撕开了。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嗯。”苏绾点了下头,上前一步看着王氏,“袁夫人口口声声说我冤枉袁聿,说他舞弊的人府尹大人,夫人是不是找错仇家了。”   王氏被乞丐缠得火冒三丈,闻言又要冲上去撕她,“我儿若不是为了这桩婚事,怎会被冤枉!他自小读书就用功,到汴京后更是勤奋,他不需舞弊也会考中。”   她就知道,儿子被诬陷舞弊一事跟她脱不了干系。   儿子虽不是特别用功,但人聪明读书也读得好,不会做这种自毁前程的事。   “他是勤奋上青楼听曲儿喝花酒吧。”苏绾轻笑,“夫人维护自己的儿子无可厚非,颠倒黑白就不对了。我们两家的婚事早在十二年就已经取消,你们巴巴上门,打的什么主意真以为我看不出来?”   “袁家遵守契约,能有什么目的!”王氏恼羞成怒,“我王家可是清流世家,不会如低等的商户那般会算计!”   “上青楼喝花酒,养外室的清流世家子弟,不多见。”苏绾目光如炬地看着她,不疾不徐怼回去,“不仅如此,还混迹赌场,秋闱舞弊。”   她一开始只是怀疑袁聿舞弊,没想到会成真。   纪元朗许给袁聿的空头支票,应该是来年的春闱高中。所以袁聿才会上门,欺负她爹娘已经不在,要求履行婚约。   除此之外,纪元朗估计还许了他别的――兰馨坊和糕点铺。   金钱权势,试问哪个男人不爱?   “胡说八道!我儿并不是你说的那样!”王氏想要推开身边的乞丐,发现做不到,气得胸口一阵绞痛。   她亲手养大的儿子什么样,没人比自己更清楚。   “啊……”袁聿的惨叫传来。   王氏眼皮一跳,顾不上去撕苏绾,掉头往回跑。儿子可是她的心肝肉,自小都没打过一下,二十大板下去哪还有命在。   几个乞丐见她不针对苏绾了,纷纷松开手让她走。   秋霜也松开攥紧的拳头,悄悄冲赵珩点了下头。   苏绾好笑地给那十来个小乞丐递了个眼色过去,转身往外走。   汴京府尹已经宣布婚约作废,她没必要留下。袁聿肯定会招出来,这种公子哥半点苦头都吃不得。   按照小乞丐们的说法,袁聿入京后不是混青楼就是赌场,这次不知道送了多少银子给纪元朗,才换来个举人。   若是没被发现,来年春闱再来同样的操作,可就真进了官场。   他这种人进了官场,苦的是无辜的百姓。   就跟北境那几个知县一样,朝廷的公文明确要求按户租田,每户五亩。看着像是没什么操作的余地,但空间其实还很大。   知县的七大姑八大姨各路亲戚,又带着一路的家仆,一下子就占了几百亩良田。   几百亩良田,就是产量很低也够这些人吃饱饭还有富余。   租不到地的百姓就惨了,没饭吃,还没地方说理。   苏绾走得不快,觉察到赵珩也跟上来,心底满是心酸和无奈。她接受不了后宫的生活,目前来说,朝臣也不会接受她。   赵珩是帝王,不是寻常皇亲国戚,想娶怎样的女子都可按自己的心意来。在他们的羽翼不够丰满之前,任何行为都会被无限放大,继而影响到万千黎民。   苏绾轻轻叹了口气,出了公堂前的院子走到大门左侧停下,回过头含笑着跟出来的小乞丐。   “我没用,没帮上忙。”冒充袁聿儿子的小乞丐低着头,乖乖认错,“请东家责罚。”   “我们也没帮上忙,请东家责罚。”其余小乞丐也乖乖站好,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苏绾失笑,“我何时说过要责罚你们,回去跟其他人说一声,天黑前都到第二家学堂旁边的苏宅门口等着。”   “是!”几个小乞丐抬起头看她,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一窝蜂散去。   苏绾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秋霜见赵珩跟了上去,默默拉开距离,不敢靠太近。   赵珩跟上苏绾,和她一道并肩往外走,“你要收养他们?”   听她方才的意思,还有不少人。   “嗯,这些孩子大多是逃荒来的,无父无母。我收留他们,再根据他们各自的优势针对性的培养,十年后这些人说不定会成为栋梁之才。”苏绾偏头看他,“自己的人用起来会比较顺手。”   只要有一半的人进入官场,就能帮得到他,不至于出了事无人可用。   人心是会变的。   眼下的好官未必能永远都好。一旦权势之路走到高位,难免会飘。   她自己都不能保证,真的成了一方诸侯,会不会想要整个天下。对于追求功名的男人而言,权势的诱惑是排在首位的,其次才是财富和美色。   而有了权力,财富和美色自然会有。   她会让这些孩子,成为他手中的一柄随时能取用的利剑。告诉他们,国和家应该如何保住,教会他们什么叫平等尊重。   教会他们如何做人。   “陛下深谋远虑,臣佩服。”赵珩嗓音愉悦,“回头我也培养些人,以防万一。”   她若是不进宫,自己便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像寻常人那般,在民间娶她。   不会让她一直无名无分,为自己尽心尽力。   “不准再喊我陛下。”苏绾加快脚步往前走,心跳乱入擂鼓。   不要总提醒她,她在梦境里做过什么……   赵珩脸上浮起浅笑,抬脚跟上,“常林今日入京,过几日安顿好了便正式就职,能否随我去见他?”   陆常林接管户部,他日前让户部盘点国库,将国库中的所有银钱进行分配。目前有赈灾、学堂、医馆、军饷、粮草储备等的支出计划,还想听下她的意见。   她的学识比自己高,考虑的也比较全面。   “现在?”苏绾抬头看天,日头西斜,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天黑。   入冬后日子短,没做什么事一天时间就过去了。   “现在,他在珠玉楼等着,不花多少时间。”赵珩低头给她戴好帽子,眼底满是心疼,“耳朵冻红了。”   苏绾干咳一声,再次跟他拉开距离,“好。”   她也想见见陆常林。   他是北梁的管家,涉及民生需要用到银子的地方,得跟他说一下。   这个世界不像是现世,很多事官府是不会去统筹的,比如虫害防治,种子培育选购。   官府统筹利大于弊,尤其是农业方面。   在没有工业化的时代,农业是一切的基础。只有打好打牢基础,才有向上的可能。官府作为行政机关,把农业做好自然能收到更多的税赋。   “谢谢。”赵珩手指动了动,有点想捏她的脸,“今日休沐,晚上陪你回家吃饭。”   苏绾余光瞄他一眼,唇角扬了扬没吱声。   他一个人在宫里吃饭,还真挺冷清的。   到了珠玉楼,两人直接上五楼,秋霜留在楼下等着。   陆常林已经到了,手里拿着封书信在看,模样认真。   苏绾跟着赵珩一道过去,各自拉开椅子坐下。   陆常林回过神,下意识起身行礼,“到了许久,还以为要再等等。”   说着,他的目光落到赵珩身边的苏绾伸身上,只一瞬便挪开不敢再看。这位便是赵珩一直藏着不让见的高人?   记得自己在禹州任职时上奏要修水渠,便是被她给挡了回来,赵珩为此特意找柳丞相论证。   事实证明,她说的都是对的。   这次回京,自己自禹州经过,接任的知府按照原先的计划,新开了两条水渠。其中一条将江水引入水库,只差最后蓄水。   来年春耕,这水库里蓄的水,够灌溉下方数百顷的良田。   只是不知,这姑娘和那位让陛下赐匾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方才有些事耽搁了,这位是苏绾,我的老师。”赵珩拎起茶壶给苏绾倒茶,轻描淡写的语气,“她便是我常说的那位高人。”   陆常林取道禹州回京,比原先定下的时间早了七日。   恰逢自己休沐要出宫陪苏绾,未免陆常林入宫见自己被人看到,这才约在珠玉楼见面。   “苏老师好。”陆常林被赵珩的介绍给吓到,赶紧给苏绾行礼,“学生常林见过天子师。”   陛下如此郑重介绍,幸好自己没多嘴调侃。即便是私下,天子依旧是天子。   “陆管家客气。”苏绾脸颊升上一股热气,悄悄抬脚踹了下赵珩,警告他别乱说话,还要努力憋住不笑。   自己在他眼中的地位是不是太高了一点?   “管家?”陆常林一头雾水。   他什么时候成管家了?   “你过几日便到户部就职,不是管家是什么。”苏绾保持高冷的姿态,淡淡出声,“户部掌国库和国中良田,还有百姓民生,说是管家并无不妥。”   “学生受教了。”陆常林乖乖坐下。   虽是歪理,但也确实是这么回事。只不过他这个管家管的不是一家,而是北梁的千万百姓家。   “国库存银仍不够充裕,必要支出的军饷和粮草囤积,我便不提了。主要说下粮食虫害防治、种子培育选购之事。”苏绾清了清嗓子,佯装严肃,“此事之前从未做过,你若有不解之处可提问。”   种田的百姓都知道该怎么除虫,用最环保的手段提高粮食产量,但远远不够。   种子选育和虫害防治是最有效的,提高产量的办法。哪怕能够提高一成,数量也非常可观。   百姓是依照各自的经验来操作,效果参差不齐。   “这些也要官府去做?”陆常林懵了下,反应过来眼神瞬间发亮,“学生记住了。”   官府出面解决虫害和种子问题,百姓受益,若行之有效粮食产量提高,百姓缴纳税赋时便不会有那么多怨言。   难怪会成为天子师。这些他可从未想到去做,也未考虑过百姓手中的种子,是如何保存的。   赵珩唇角弯了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整个放松下来。   带她来见陆常林果然没错。   他只知道北梁的粮食产量不高,从未想过为何不高。   “虫害防治,你可从医学堂选出十人,在春耕时煮药汁去做实验。他们懂得药理和相克的机理,再向农户请教,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苏绾被陆常林认真的样子逗笑,唇角弯了下。   贺清尘还在折腾青霉素,他不过来找自己就是没有遇到问题,那是救人的药。医学堂的学生选出来去防治虫害,同样也是救人,只是方式不同。   “多谢天子师指点。”陆常林见她笑了,绷紧的神经稍稍缓和。   赵珩抬眸看他一眼,复又低头喝茶,眼底满是得意。   “再有便是户籍问题,最好能做到户证和人证分开又相互映证,如此方便管理也方便行商。让小二送纸笔过来,我把管理办法写给你。”苏绾想到自己去北境,要去府衙开证明盖公章,还要带上房契和地契就有点心塞。   户籍管理没有形成系统,只有户,没有个人的证件挺麻烦的。   “是。”陆常林叫来小二,吩咐其准备纸笔过来。   苏绾偏头看了眼赵珩,又忍不住想笑。   这陆常林还挺勤学上进的,他眼光不错。肯谦虚接受并且有自己的思考,胜过表面逢迎,私下却不当回事强。   喝了口茶,小二将纸笔送到。   苏绾挪开茶杯铺好纸,提笔写下现世的户籍管理办法。这样统一管理后,出行只需要拿着自己的证出去,不需要带一堆的证明。   日后征兵也方便知道,是否有人为了避免服兵役而躲起来。   仔细写完两证的核实办理流程,需要添加什么内容确定人的身份、户籍,苏绾搁笔,拿起写好的纸张吹干墨汁递给陆常林,“争取在一年内核查办理完毕,不漏掉任何一个人。”   陆常林起身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遍,对她更是佩服,“学生若是想见天子师,去何处找?”   “有事先找我。”赵珩不悦打岔。   陆常林噎了下,扭脸朝向一旁,抬手遮住嘴巴轻咳。   陛下也太敏感了点,他身为臣子,长了一身胆子也不敢对天子师有别的想法。这姑娘貌若天仙,又学识惊人,说不定会是未来皇后。   “你若是真有事可直接去兰馨坊找我,大半时间我都在店里。”苏绾用膝盖撞了下赵珩,示意他别说话。   “学生多谢天子师。”陆常林用力吞了吞口水,迅速低头。   果然和赐匾的是同一个人。   萧云敬去赤虎军驻地之前,给自己写信提过她,说差点就见到了。   “别的没什么交代的了,没事我先回去。”苏绾看了眼陆常林,若无其事地跟赵珩说,“我去接阿驰回一趟旧宅,你忙完了自己回去。”   赵珩轻轻点头。   苏绾扬了扬眉,起身下楼。   秋霜见她下来立即迎上去,“姑娘。”   “去接阿驰,给那些个小乞丐准备的衣服送过去了,先安顿好他们再回家。”苏绾吩咐一句,撩开帘子出去。   “是。”秋霜拢紧了身上的大氅跟上。   太阳已经下山,天空又纷纷扬扬飘起雪花。   苏绾戴上口罩,加快脚步往学堂那边去,旧宅目前没人住,各种东西到是一应俱全,管家和下人都还是孟氏找的那些,她没辞退。   全部的乞丐三十人,住进去完全没问题,正好店里的师傅明天要去进货,年长的那几个身体没问题可以跟着一块去。   剩下二十个小子,明天全部去学堂上学,下课就回去习武。   她一会要跟赵珩借老贾,给小乞丐当师父。   老贾跟赵珩的时间也很长,现在已经不怎么出任务,只负责训练新的暗卫。   等她把所有事安排妥当,差不多也该启程去南境了。   这会已经快十一月,马上就是年关,得快去快回。   走到学堂门外,二十个小乞丐全到了,一个个缩在屋檐下冻得浑身哆嗦。   “秋霜,你开门让他们进去。”苏绾交代一声,余光看到苏驰从学堂里出来,唇角弯起浅笑,招手示意他过来。   “阿姐。”苏驰丢下身边的顾孟平,开心朝她跑过去,“你怎么来了。”   这两日顾孟平给他补课,他没时间去兰馨坊。   “有点事。”苏绾伸手给他戴上帽子,“冷不冷?”   来上学的小姑娘都自己带着暖炉,他不带,   “不冷。”苏驰脸上绽开大大的笑容。   “苏姑娘好。”顾孟平礼貌打招呼,看她身边的乞丐眼神略显不屑。   好好的姑娘家,怎么跟乞丐有牵扯。   “顾夫子好。”苏绾留意到他的眼神,禁不住有些失望。没被社会毒打之前,顾孟平是真的有点眼高手低,跟飘在云里一般。   “你们忙,我先回家。”顾孟平打开雨伞,状似不经意的提醒,“这些乞丐坑蒙拐骗什么都做,姑娘最好多个心眼。”   此话一出,年纪大一点的小乞丐纷纷瞪他。   “顾夫子此言差矣,你见过还是遇到过,若都没有便如此下结论,未免有失偏颇。”苏绾沉下脸,“就如外人都说夫子是才子,我看未必。”   顾孟平面上浮起暗红,忍不住争辩,“姑娘此话怎讲。”   “身为读书人却以貌取人,将来若是入仕,看到衣衫褴褛的百姓,你又要如何评价?讥讽他们为何不穿得好一点吗?何不食肉糜!”苏绾有些来气,说完便揽着苏驰的肩膀,招呼小乞丐们进去。   顾孟平为人处世跟原著非常一致。希望他早些遭受毒打,让他知道下,偏见和自负都会害死人。   大门用力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顾孟平握紧了手中的伞,迟迟迈不开脚步。   苏绾方才那番话,和恩师教训他所言几乎一模一样。自己今日没做错什么啊,早上被恩师教训,这会又被个商户女训。   顾孟平抿紧了唇角看向紧闭的大门,若有所思。   苏绾不像是商户女,能让皇帝赐匾的,北梁开国至今也只她一人而已。   顾孟平摇摇头,扭头走开。   苏家旧宅院内。   苏绾带着苏驰还有二十个小乞丐去了前院花厅,示意他们坐下,“从今往后,你们住在这,这边的管家和下人会照顾你们的起居。”   “谢东家。”二十个小乞丐一起跪下,“我等发誓,从今往后一切听东家安排。”   “都起来吧,你们与我弟弟年纪相差不大,日后和他一样叫我阿姐便好。”苏绾收起温和,语气严肃,“今后挺起胸膛做人,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们不差。”   “明白!”二十个小乞丐一起磕头致谢,“阿姐让我们做什么,我们便做什么。”   磕完头,小乞丐一起站起来,冲苏驰拱手抱拳,“见过少爷。”   苏驰微笑回礼,“欢迎你们成为苏家的人。”   以后有人和他一起读书一起习武,还能一起保护阿姐,真好。   “稍后自己把名字报给管家,没有名字的也说下,今后读书习武都会很辛苦,若是有人受不了,觉得当乞丐比较舒服,我不会强留。”苏绾板着脸,摆起家长架势,“清楚了吗?”   “清楚了!”所有的小乞丐齐声回她。   苏绾放松下来,安排管家带他们去梳洗换衣服。   过了片刻,几个年纪大的乞丐和他们的头领一块过来,进了门便恭敬道谢。   “户籍之事我稍后便去办理,衣服都准备在东厢房,过去梳洗一下,厨房也差不多该做好晚饭了,去吧。”苏绾叫来个小厮,带他们过去。   这宅子原来给苏亭蔚住,拿回来后她没辞退任何人。原想将宅子改成火锅店,没想到第二家学堂就开在隔壁。   四新坊的那套宅子如今也空着,里边的管家和下人也都在,能住不少人。   苏绾等着管家过来,仔细吩咐一番,带着苏驰和秋霜离开旧宅回去。   小孩子好管,那十个成年人身份不明,先收留下来回头再细细盘问。有秋霜在,就算他们会些拳脚也翻不了天。   经过四新坊,汴京府衙的十几个衙役提着灯笼匆匆跑过,看着像是发生了大事。   苏绾回头看了眼,直觉是袁聿招供了,衙役上户部侍郎家里带人。   不知道是汴京府尹的动作快,还是刑部比较快?   锦衣坊也差不多该易主了。   回到家,赵珩等在书房,又困得睡着过去。苏绾叫醒他,顺手递过去一杯茶水,问他南诏为何增兵边境。   她琢磨了好几天也没琢磨明白,这么迷的操作到底是为了什么。   “怕北梁趁机攻打他们,此次蝗灾南诏的粮仓颗粒无收。”赵珩喝了口茶,慢慢清醒过来,“皇权更迭,有此担忧在所难免。”   “原来如此。”苏绾松了口气,“户部盘点国库,国中的粮食若有富余,拿出部分低价卖给南诏,借此表明态度,让南诏太子不必如此惊惶。”   “已经在准备,南诏太子放出和亲的消息,也是希望北梁不要插手。”赵珩抬了下眼皮,故意说,“陛下成日想这么多,可是为了臣?”   苏绾人一眼,起身出去。   才不是为了他。   赵珩无声地笑了笑,不疾不徐跟在她身后。   等陆常林就职,朝中被查处撤下的官员全部到位,他就能轻松些,会有更多时间出宫陪她。   太子府就在隔壁,他想来便来。   第二天一早,苏绾先回兰馨坊,将新画的玉米图纸给进货的师傅,跟着去牙行准备签订购买布庄的契约。   钱东家好像等得很焦急,苏绾还没出声就被他拉到一旁,紧张询问,“锦衣坊之事,是不是跟姑娘有关?”   “为何会这般问?”苏绾故作不解。   锦衣坊的事确实跟她有关,流言就是她让小乞丐传出去的。   “不是我想问。”钱东家话音刚落,秋霜忽然上前一般挡住大门,“来者何人,光天化日之下尔等是想作甚。”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我嫁你也行。   苏绾:…… 第132章   苏绾看了眼钱东家,抬脚朝门口过去。   钱东家叹了口气,叫来管事的低声吩咐,“通知护院,今日无论如何都要护住苏姑娘。”   管事的领命的退下。   他早上才收到消息,昨夜纪侍郎被汴京府尹关入大牢,随后转入大理寺。   纪元朗与父亲及兄长,也被带走关入汴京府衙大牢。手下的人打听到确切的消息是,此事因苏绾前去府衙告状而起。   他尚未来得及差人去通知苏绾,她便到了。   不巧,纪家的护院也这时候到。这些人说不定便是跟着苏绾过来的,就等着苏绾进了牙行,方便他们动手抓人。若是遇到个怕惹上麻烦的,今日这事说不定真成了。   自己可不怕麻烦。跟这姑娘接触不多,但也看得出来她与寻常的商人不同,好的合作伙伴可遇不可求。   钱东家朝苏绾走过去,和她一块并排站着,看向堵在门外的十来个护院,低声解释,“这些人,是纪家的护院。”   “懂了。”苏绾给了他一个微笑,眯起眼看向那些护院。   昨夜汴京府衙的衙役去了四新坊,朝中的文武百官大多住在那,真把户部的纪侍郎带走,纪元朗估计也被带走了。   秋闱舞弊,一撸到底牵扯的可不止是几个人,礼部包括所有参与监考的官员,都要为此付出代价。   此事浮出水面,起因是自己昨天去状告袁聿。   纪家这些年靠着纪侍郎将锦衣坊做大,几乎垄断了上等丝绸的生产和市场,眼看着要倾覆,怎会放过自己这个罪魁祸首。   “苏姑娘请随我们走一趟,我们家夫人有事要和苏姑娘谈。”领头的男人不悦出声。   “这是纪家的护院教头。”钱东家提醒一句,见牙行的护院拿着武器出来,稍稍安心。   “多谢。”苏绾回了钱东家一句,漠然出声,“你们这是来请我还是想抓我?我和你们家夫人不熟,不见。”   “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护院教头沉下脸,骤然出手。   “放肆!”秋霜一脚将他踹飞出去,身形一晃,出手如电地将剩下的几个人全部放倒,从容回到苏绾身边,“姑娘,这这些人如何处置。”   惨叫声四起,围观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又惊又怕地看着苏绾主仆二人。   这也太吓人了!   “通知汴京府衙派人过来带走。”苏绾面露不虞。   钱东家目瞪口呆,下巴差点掉地上。这姑娘果然不是寻常人!自己牙行里的这些护院,再来十个也不是她身边那婢女的对手。   牙行的一众护院僵在原地,瞪大了眼睛看着秋霜。   这婢女太厉害了,他们都没看清她是怎么出手的。   纪家的护院教头倒在地上,发觉自己双手脱臼,想死的心都有了。   老爷和四个少爷全被官府带走,夫人想私下跟这位苏姑娘和谈,还说请不动就绑回去,谁知她身边的婢女如此厉害。   纪家这次怕是要彻底倒了。   “来人,把这几个闹事的都给我捆起来,送去报官。”钱东家回过神,下令吩咐牙行护院捆人。   纪家的护院可比牙行请来的功夫高,饶是如此都未有出手的机会,苏绾身边那婢女着实吓人。   “盯着外边,估计还有人来。”苏绾交代秋霜一句,侧过头,含着笑跟钱东家说,“坐着等吧,布庄的东家也差不多该到了。”   钱东家笑了下,请她入内喝茶。   一壶茶见底,钱东家也把锦衣坊的底细倒了个干净,包括南境有几个庄子,汴京的布庄在何处都详细告知。   苏绾不胜感激,“多谢钱东家告知。”   她知道锦衣坊的商业模式成熟,没想到分工这么细致,环环相扣。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姑娘想要锦衣坊,恰好钱某知晓些情况。”钱东家吩咐管事的上茶,笑容爽朗,“姑娘做大事,我呢帮忙打听些消息跟着赚点小钱。”   “钱东家过谦了,不过你还真得帮我物色合适的铺子,我想再开家饭馆。”苏绾也不跟他兜圈子,“地方要大,最好临街又带院子。”   她想吃火锅了,这种天冷飕飕的天气里,真的没有比吃火锅更开心的事。   带有院子方便她出不会引起注意,带赵珩去吃也不怕被人撞到。   “苏姑娘放心,我一会就安排人给你找。”钱东家脸上的笑容扩大,“若姑娘本钱不足,我可入股。”   “好说。”苏绾端起茶杯做了个敬酒动作,抿了口茶,含笑放下。   火锅店开起来,若是生意可以便可以再开分店。到时候确实缺人手管理,无论他是否入股自己都要找他帮忙请人的。   又说了会话,汴京府衙的衙役过来带走纪家的护院,布庄的庞东家也匆匆赶来。   他进了门便不住告罪,“路上耽搁了一会,并非有意让两位等。”   苏绾抬头打量他,看着三十来岁的模样,长相周正眼神坦荡。   “路上出了何事?”钱东家示意他坐下,给他和苏绾作介绍,“庞东家,这位便是买主,兰馨坊的东家苏姑娘。”   “苏姑娘好。”庞东家坐下,苦笑解释,“四新坊封了街,所有参与今年秋闱监考的官员,全部被带走,阵仗不小。”   “咱这位新帝真是铁腕,科举舞弊都多少年了,还以为会一直这般烂下去。”钱东家感慨一句,拿起准备好的契约说正事,“苏姑娘,这是在下拟好的买卖契约,你过过眼。”   苏绾接过来看了一遍,放下契约跟庞东家说,“银子我会直接付清,但是你得把那批做坏了的货算给我,之后你再拿出去卖,将银子发给桑农。”   “姑娘为何要帮我?”庞东家不解看她。   这批货锦衣坊不准卖,若是卖了但凡锦衣坊还姓纪,就能去官府告自己枉顾契约,要求赔偿。   但合约中未有说明,这批货不可当做存货和铺子一起出售。他死活不肯将布庄抵给锦衣坊,便是希望买主能够通融,将这批货私下还给自己。   这些货虽有瑕疵,还是能卖出不错的价钱,将收茧子的银子发给桑农。   “桑农指着这批茧子能换到银子过年,拿不到银子,明年的茧子产量就会少很多,丝绸的价格上涨,东蜀的低价丝绸必定会涌入北梁。”苏绾平静解释,“一旦东蜀丝绸大批涌入,桑农的日子更难过。”   农副产品本土有就得好好扶持,东蜀的丝绸产量高,质量也比北梁的好很多。   此前因为两国交战,商贸通道全部关闭,北梁的丝绸产业才发展起来。   如今商贸恢复,两地的商贩互相往来,再让桑农因为拿不到银子生出怨气而罢养,冲击更大。   老百姓都很直接的,赚不到银子的东西不种。哪怕只是一地的桑农拿不到银子,也会导致大部分百姓罢种罢养。   若两国再次开战,被毁掉的产业想要恢复起来就很难了。   丝绸虽不是必需品,但也不能完全依赖东蜀,保有本国的基本生产力还是有必要的。   锦衣坊在国中开了那么多的店铺,扣除某些因为权力输送的交易,也能说明需求量不小。   “姑娘身怀大义,在下实在汗颜。”庞东家心情复杂,“国中的丝绸几乎都在纪家手里,我们想要讨口饭吃,就得按照他们的规矩来。”   无论是茧子的收购价,蚕丝的价格,还是织好的丝绸价格都是锦衣坊定。   丝绸织好,是否合格也是他们一家说了算,宝裕兴最多算个裁缝铺子,根本无法与之分庭抗礼。   “这事我清楚,纪家如今已是风雨飘摇,撑不了多久。”苏绾转头看钱东家,“麻烦钱东家再写两份契约,将那批货当库存和铺子一并售出。再写一份,若售出后未将银子支付给桑农,我有权要双倍赔偿。”   “我这就去写。”钱东家脸上绽开笑容,“两位稍等。”   这位苏姑娘的背景肯定不一般,从她的行事风格,以及身边那位武功高强的婢女便可看出一二。   布庄的那批货全部出售可是上千两银子,她一分不要就转给布庄东家,为的是不让桑农无银过年。   如此大气,寻常人真做不到。   须臾,钱东家写好了两份新的契约,拿过去给苏绾和庞东家过目。   苏绾仔细看过确认没问题,唇角弯了弯,含笑出声,“布庄卖出,你日后打算做什么,我这边需要一个收购茧子的合作伙伴,若你有想法我们另外签协议。”   锦衣坊到手后,她需要用的人会更多,庞东家是个实在人,继续合作大家可以双赢。   “姑娘想如何合作?”布庄东家的眼神亮起来,“我尚未想到日后的出路,若姑娘不嫌弃,在下愿意合作。”   “既然如此,契约签订后请随我回兰馨坊细谈。”苏绾拿笔写下自己的名字,取出银票递过去。“这银票在国中任何一家钱庄都能兑。”   布庄东家点了下头,也签下自己的名字。   苏绾将抽成给钱东家,收起契约和布庄东家一起,带着秋霜告辞离开。   去布庄清点了存货交给庞东家,她拿到钥匙,又带着庞东家一块去府衙盖章交税,忙完已经过了晌午。   苏绾请庞东家去附近的馆子吃午饭,顺便和他细谈茧子收购一事。   锦衣坊换人后,从事茧子收购,自己织布的布庄会大批涌现,她需要一个熟悉整个流程的人,保证原料的品质和来源,庞东家最合适不过。   “姑娘的意思是说,我负责茧子收购,赚了银子我们都有分红,赚不到大家一起亏?”庞东家有些犹豫。   他也可以自己去收购,只是这样一来风险就全部在自己身上,出了问题比如茧子不好,就向上回的一样,所有身家砸进去都不够补窟窿。   跟她合作,风险还是有但是会小很多。本钱不用自己出,自己只要把好关,剩下的出次品和销售风险,其实不是很大。   而且看她的意思,明显是想要吃下锦衣坊。   真把锦衣坊吃下来,自己就更没风险了,跟着她好好干就行。   “对,茧子收购后烘干清洗抽丝这一块你负责,织布和销售的事我来处理。”苏绾点头,“但是有一点,你负责的部分出问题哪怕不是你的原因造成,你也要以身作则负起责任。”   “成,我同意跟姑娘合作。”布庄东家爽快应允。   苏绾笑了下,招呼他吃饭。   布庄的工人都是现成的,回头把棉花运过去,让工人先做棉布。等拿下锦衣坊,慢慢将北梁的布料丝绸生意,全掌握在自己手里,距离自己成为首富又近了一步。   吃完回兰馨坊跟布庄东家签了契约,四新坊再次封路,又有牵涉秋闱舞弊的官员被带走。   苏绾做完账,起身活动筋骨。   在耐烦等两天,差不多就能接手锦衣坊。   锦衣坊的东家和几位少爷都已被带走。按照北梁的律法,他们父子四人若只是牵线搭桥,没有拿好处,需要服劳役和罚银。   没之前的流言,锦衣坊最多元气大伤,眼下是雪上加霜。   “姑娘,纪家的护院都被放出来了。”秋霜从楼下上来,脸颊鼓起来气成了河豚。   苏绾好笑坐下,“他们咬死了只是去请人,官府是不能把他们怎么样的。”   这些护院也要养家糊口,倒不见得真的是为了包庇纪夫人。他们若是承认上牙行是为了抓人,性质就不一样了。   毕竟他们可以辩解为方式不对,态度过于粗暴。   “他们明明是想要将姑娘抓走,这府尹真的太气人了。”秋霜还是很生气。   苏绾是未来皇后,这些人光天化日堵人,必须重罚。   “官府也要讲证据的啊。”苏绾哭笑不得,“这事就算了,量他们日后也不敢再胡来。”   也没机会再胡来。   秋霜气鼓鼓点头。保护不好皇后,陛下可是会拿她的脑袋祭刀的。   苏绾又劝了几句,拿出册子写开火锅店的计划书。   民以食为天,汴京的馆子吃来吃去就那么几家还可以的,菜式也不多。   她太想吃火锅了,想到就忍不住流口水。   兰馨坊要不是有赵珩御赐的牌匾,大富大贵是不可能的,最多混个小富。   要成为首富,就得多行业开花。   写完计划书,苏绾想起昨天去告官时,那几个混子说纪元朗也找了人想要毁自己的清白,眉头皱了下叫来秋霜。   “姑娘有什么吩咐?”秋霜起身过去。   “你去旧宅,让那些个小乞丐把之前被你处理掉的人找出来,还有用。”苏绾眨了眨眼,唇角含笑,“要快。”   “明白。”秋霜转过身,飞奔下楼。   苏绾摇摇头,拿起计划书看了眼,决定从明天起开始带会算账的秋梅做账管财务,带秋雨当大管家。   *   秋闱舞弊的案子沸沸扬扬三天,汴京府衙终于出了两份公告,一份公告是针对官员的。所有涉及舞弊的官员革职查办,今年的秋闱考试结果不作数。   另外一份针对锦衣坊,纪家父子四人与此案皆有牵涉,罚银三十万两抵劳役。   一月内交不出罚银,判牢狱十年。   苏绾看罢公告,估算了下纪家如今的处境,带上珠玉楼掌柜的签订的契约,先去牙行找钱东家。   上回买布庄时钱东家告诉她,纪家的家底在百万两银子左右,是北梁屈指一算首富。   这些家底包括分店的铺子、购置在各处的良田,还有汴京城内的两家首饰铺子、三处房产以及城外的两百顷良田。   北梁八成以上的丝绸生意都被锦衣坊把持,从下游原料到上游成品,整个生产线都十分完备,基础扎实。   再加上家中有朝廷要员的关系,售出风险几乎不存在,一百个宝裕兴也比不上。   宝裕兴有自己的布庄也只产棉布,根本买不到茧子和蚕丝。   要是没有秋闱舞弊一事,锦衣坊不会这么快就倒。三十万的罚银只给了一月的期限,纪家一时间拿不出那么多的现钱。   十万两左右都能撑过去。   话说回来,纪元朗在北境竞争棉花收购失败,若是老实认输而不是想歪点子,锦衣坊根本不会出事。   袁聿和那些小乞丐不上门,她不会用手段去对付锦衣坊,没那么大胃口也没那么多的本钱。   流言不能击垮锦衣坊,真正能要锦衣坊命的,是珠玉楼掌柜跟纪元朗签的契约。   她最开始的计划,是要等上半个月。   穿了锦衣坊的衣服会得病这个流言,造成的恐慌让锦衣坊疲于应付,同时也让合作商出于风险评估,选择取消合作。   锦衣坊会因此在短时间内出现危机,但不致命,他们也不会真的赔三十万两银子给自己。   说不定自己去告官,纪家还会出动纪侍郎施压汴京府尹,让自己撤状子。   然而没有如果,科举舞弊由来已久,赵珩之前没动不过是还没腾出手。   口子撕开了必定一查到底。   苏绾一路琢磨,牙行也到了。   “我估摸着姑娘也该上门了。”钱东家披着厚厚的大氅,抱着个暖手炉子等在门外,“锦衣坊各地的分店都在找买家,城外的良田也挂了牌子出售,姑娘此来是打听这事对不对。”   知道她在打锦衣坊的主意,自己就吩咐店里的伙计往各处发信。   三天功夫,锦衣坊的纪夫人四处筹集银子交罚银,各个分店都挂了牌子出售。   城外的良田部分也挂了牌,只是部分就有上百顷。   “对。”苏绾大方承认。   钱东家爽朗笑出声,“想必姑娘有办法拿到这些铺子和锦衣坊总店,需要钱某时说一声,钱某定当竭尽全力。”   “多谢,日后需要你帮忙的事还很多,先告辞。”苏绾拱了拱手,告辞离开。   钱东家捂着暖炉,笑了笑转头折回去。   苏绾带着秋霜直接去纪家。   纪家大宅紧挨着已经空了的太师府,再过去不远便是同样空了的韩丞相府。太师和韩丞相没出事前,这宅子绝对是风水宝地。   不知道两位邻居相继出事后,纪家有没有动过换宅子的念头?   纪家为了筹集罚银已经开始卖铺子和田产,流动资金肯定不多,趁着秋闱舞弊的案子在查,自己这个时候上门补刀,有点不厚道。   转念又想,要不是身边有秋霜,纪元朗找来的混子早把自己毁了。他都不讲厚道,自己何必做好人。   她本来也不是好人。   走到纪家门外,苏绾停下来示意秋霜敲门。   纪家像是没人在,等了许久才有人过来开门。   “兰馨坊苏绾,专程来见纪夫人。”苏绾看着开门的小厮,淡淡出声。   开门的小厮脸色变了变,请她们进去。   这姑娘怎么自己上门了?胆子未免太大了一点。   苏绾迈开脚步跟上,丝毫没把前两日的事放在心上。   过了影壁进入前院,花厅那边陆续有人出来,估计各分店的掌柜。纪东家和三个儿子被带走已经是第四天,这些掌柜快马加鞭赶来汴京,看来也急了。   铺子卖了也得付他们工钱的。   “姑娘稍等,待小的去跟夫人通传一声。”开门的小厮说了声,匆匆往花厅那边去。   苏绾顿住脚步等着,一点都不着急。   少顷,小厮折回来客气请她去花厅。   花厅里只有纪夫人和管家在,两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估计筹银子救人这事进展不顺。   “夫人,苏姑娘来了。”小厮说完,弓着脊背默默退下。   纪夫人抬头打量苏绾,目光寒凉,“你便是苏绾。”   这姑娘今日登门,来者不善。   “夫人前几日那般着急要见我,也不知为了何事?我等不到夫人上门,只好自己过来。”苏绾自顾坐下,“现在可以说了。”   纪夫人一口气噎在胸口,脸上跟挂了霜一般,眯起眼窥她,“苏姑娘如此招摇,不怕夜路走多了见鬼吗。”   “我这人不信鬼神。”苏绾慵懒靠向椅背,拿出契约书,“我来是想告诉夫人一声,这份契约书一式两份,少东家纪元朗签的,盖了锦衣坊的章。还有二十天,若是锦衣坊给不出我要的货,得赔偿我三十万两银子。”   “你说什么?!”纪夫人伸手去抢契约书。   苏绾一早防着她,不等她出手便已收起契约,“纪夫人手中也有一张同样的契约,抢我的作甚?”   纪夫人收回手,一双眼死死地盯着她,恨恨咬牙,“苏姑娘趁火打劫,不怕遭报应吗。”   她看过这份契约,眼下罚银还没筹够,上哪儿弄三十万两银子赔她。   三日前,她就是看到了契约才想着私下见她,按十倍的赔偿赔她三万两银子将此事揭过去,免得她再去告官。谁知她身边的婢女武功高强,将派去的护院全部打伤。   传言珠玉楼是当今圣上的产业,来签契约的人又是珠玉楼的掌柜,自己便是筹到了罚银将老爷和三个孩子保出来,也保不住锦衣坊。   从秋闱舞弊被发现到现在,不过三日时间,牵涉此事的官员已有三十多人,如今都在接受盘查。   苏绾此时上门,分明是有备而来。   “我说了我不信鬼神,点着这把火的人是少东家纪元朗,已经报应到他身上了。”苏绾抬眸看她,“纪夫人若是决意不赔偿,我还会去告官。”   自己去一次,秋闱舞弊的事就抖了出来,再去一次可不敢保证没别的事发生。   “你想要什么。”纪夫人压下火气,挑明了问她,“锦衣坊还是银子。”   老爷和三个孩子都在大牢里,交不出罚银就要判十年牢狱。罚银还有十几万的缺口,卖了各地的分店和良田,勉强能够。   她原想保住总店,如今看来,总店也保不住了。   苏绾的这三十万两赔出去,纪家全部的家底都得掏空。把铺子给她,此事一笔勾销,往后的日子还能过。   真让她再去官府告状,说不定会出什么幺蛾子。   她背后可是当今圣上在撑腰。   “纪夫人爽快,三十万两银子能买到的可不止锦衣坊的铺子,应该还能买南境的几个大庄子,和汴京布庄以及城外的百顷良田。”苏绾唇角上扬,“你觉得呢。”   锦衣坊值钱的不是铺子,而是建在南境的,三个专业的茧子烘烤、清洗、抽丝的大庄子。   收购来的大部分茧子都在南境加工后,将成品发到汴京,由汴京的布庄织成各种丝绸布料,再发往各处分店。   今年北梁和东蜀停战建好,原先一些织棉布和麻布的布庄,也去南境收了茧子自己处理织布。   她先前买的布庄,就因为庞东家手里有熟手工人,规模又比较大,才惹来锦衣坊的不满,遭下套收拾。   和他同样遭遇的布庄,光汴京就有四家,前面三家没过牙行直接抵给了锦衣坊。   纪元朗拿到布庄关门了事,工人也全部辞退。   至于城外的百顷良田,比太师家还要多,租出去可以养活无数人。   “你……”纪夫人说不出话来,捂着胸口粗粗喘气。   几个庄子给出去,等于是抽了锦衣坊的芯子,她舍不得。更舍不得那百顷良田,光是一年的租金,就够他们纪家过日子了。   这姑娘是来落井下石的,锦衣坊的底细她清清楚楚。   “夫人慢慢考虑,是准备三十万两银子赔给我,还是将南境的三个大庄子,汴京城内的两家布庄和总店,以及城外的百顷良田一起给。”苏绾微笑起身,“对了,还有件事我日前去告状时,忘了跟府尹大人提。”   纪夫人被她的笑容刺了下,脊背瞬间爬满了彻骨的寒意,“什么事?”   但愿儿子没做别的混账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锦衣坊少东家找了混子欲毁我清白,那几个混子抓到了。”苏绾脸上的笑容扩大,“回见。”   说罢,不等她出声径自往外走。   那些混子都是赌场常客,找起来不难,小乞丐出去一趟就把人给找着了。   “苏姑娘留步。”纪夫人撑着桌子站起来,面如土色,“还可以再谈。”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想见你。   苏绾:沉谜当首富无法自拔。   赵珩:…… 第133章   苏绾脚步顿了顿,继续往外走。   就算现在拿了锦衣坊,等纪元朗父子几个出来,也会反口不认。   女子可以置办产业,可以自行支配自己的财产的政策,真正实行还不到半年。纪夫人名下的产业,都还是当初嫁入纪家的嫁妆。   锦衣坊与她无关。   纪元朗竞争棉花收购失败,回到汴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威胁兰馨坊的供货商,不让其供货。跟着找来袁聿,试图用婚约困住自己。   除此之外,还安排了混子要毁自己清白,哪一件都是想置她于死地。   能想出这种阴毒的办法针对竞争对手,就有可能会翻脸不认账。到时候父子几个一口咬定,这一切是纪夫人胡来,自己亏了三千两不说还弄得一地鸡毛。   自己目的已经达到,等纪夫人把丈夫孩子都救出来,他们会商量好到底是要断臂求生,还是真的掏空家底赔付三十万两银子。   不管是银子还是铺子,她都要定了。   苏绾走下台阶,纪夫人从屋里追出来,焦急出声,“姑娘留步。”   纪夫人喊完见她还是不打算留下,眸光沉了沉,高声命令护院留人,“拦住她。”   今日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事谈妥,先把她糊弄过去,等夫君和儿子出来再商议对策。说不定能保住锦衣坊,还能把这事给揭过去,一分银子都不用赔还白赚三千两。   纪家的护院从各处冒出来,脚步纷杂。   “姑娘不用担心。”秋霜安抚一句,眯眼看向冲出来的护院。   苏绾扬眉回头,目光淡淡地看着纪夫人,“据我所知,纪夫人名下的产业只有当年嫁入纪家的嫁妆,锦衣坊所有的产业都不是你的,你要如何给我。”   纪夫人眸光微闪,“苏姑娘此话何意?我受夫君委托处理产业,官府是认可的。”   夫君未有给她纸面上的委托,只给口信命她速速筹集罚银,将他们父子赎出来。   他们家来钱主要是沾大伯的光,让各地官员的夫人小妾亲戚,都在锦衣坊买衣服。各地的绸缎庄除了锦衣坊,别家也开不下去。   那些想要巴结各地官员的富绅家眷,买衣服定布料也首选锦衣坊。   牵涉秋闱舞弊只这一回,帮的是安阳王家嫡出的二小姐的孩子。若非如此,不止罚银千倍,夫君和几个儿子还要被判牢狱十年以上。   “我也不急,等他们出来了再将房契地契更名也不迟。”苏绾给了她一个微笑,再次迈开脚步。   纪家的护院都领教过秋霜的厉害,见她主仆二人过来,一个个低头让开路未敢阻拦。   纪夫人气血上涌,恨恨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摆手示意护院退下。   苏绾有备而来,定是仔细考虑过方方面面。她来不过是给自己提个醒,除了把锦衣坊总店、布庄和南境的几个庄子给她,别无办法。   她身后的人是天子,便是他们一家想要逃去东蜀或南诏,怕是都没机会。   纪夫人闭了闭眼,转头折回去。   眼下,先筹集罚银才是正经,锦衣坊能否保住的都是次要的,把人救出来再说。   纪宅的大门重重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苏绾回头看了眼,神清气爽地回兰馨坊。布庄那边已经开工,庞东家在盯着,糕点铺有秦小宝,等拿下锦衣坊,她还得物色合适的管理人员。   做账的事交给秋梅,秋雨得先带上一段时间,等她上手自己就会轻松很多。再过两天,她得去南境收购蔗糖,顺便收一些芭蕉芋送去靖安让百姓栽种。   回到兰馨坊,苏绾看了下时间,交代一声带着秋霜去苏家旧宅。   几天前收留的那些成年乞丐,她还没给他们立规矩找事做。   “姑娘,那些人好像是刑部的官差。”秋霜抬手指着远处过来的一队官差,好奇出声,“不知道是去谁家。”   “方向是四新坊,谁家都有可能。”苏绾顺着她的指尖看了眼,唇角含笑,“走吧,没什么可看的。”   等兰馨坊的那群小姑娘下午过来,什么八卦都能听到,不需要专程去打听。   秋霜收回视线,缩了缩肩膀老实赶路。   她就好奇下,还有多少官员牵涉科举舞弊。之前还在陛下身边当差时,她负责过查过科举.每年乡试,国中各地都有舞弊现象。   只她一人查到的名单就有十几人。   “明日起秋梅和秋雨都要跟着,你若是想休假就提前说。”苏绾用余光瞥她,“跟我快两个月了,你还没休息过。”   “我不累。”秋霜脸上绽开大大的笑容,“姑娘也没休假啊。”   跟在她身边比跟着陛下轻松多了。陛下未登基之时,想要暗杀陛下的人有的扮做宫女,有的扮做太监,还有直接闯入宫中行刺的。   他们每天都得绷紧神经,不让陛下出事。   苏绾没仇家,可以说每天都在休假,遇到的小毛贼也容易解决。   “那随你了,想休假就说。”苏绾轻轻笑出声,“我要是休假了,得好多人没饭吃。”   兰馨坊请了二十个小姑娘调配香料,糕点铺后厨的大工小工也有五六个,加上刚收留的乞丐和家里的小厮婢女,全部都要吃饭。   “姑娘说的倒也是。”秋霜用力点头。   她想说嫁给陛下就解决了,可心里清楚的知道,这话不能说。苏绾和其他的女子不同,她若是真想依靠陛下就不会亲自去北境,也不会到处买铺子。   到了苏家旧宅门外,学堂正好放学。   苏绾站在门外等了一阵,苏驰和她收留的二十个小乞丐一块出来,笑容洋溢。   这是官府开的第二家官办学堂,顾孟平身为国子监监生,又是汴京城内有名的大才子,主动请缨过来上课带学生,苏驰也跟着过来。   “阿姐!”小乞丐看到苏绾,顿时跟脱缰的野马一般冲到苏绾身边,笑容灿烂,“我们很听话,没有做错事。”   苏绾看着眼前高矮不等的少年,笑意浮上眉梢,“先回家,我有事要安排。”   “是!”小乞丐们齐齐应声。   苏驰最后过去,笑意融融地和苏绾并肩往回走,“他们没说谎,念书比我还用功。”   “那你要当好表率,要记得他们日后会是你的兄弟,而不是下人。”苏绾抬手轻拍他的肩膀,“你要努力一点,别让阿姐失望。”   苏驰很乖也很懂事,她很高兴自己多了个这样的弟弟。   “我会的。”苏驰挠了挠头,嘿嘿傻笑。   进了旧宅前院,那十个成年的乞丐在清扫积雪,听到动静往这边看了看,下一瞬齐齐停手过来行礼,“见过东家。”   “苏姑娘,我等都有力气,天天住着吃白饭于心不安,你给我们派点活做吧。”领头的老者抱拳,“我等虽当过乞丐,却并非是想不劳而获。”   从住进来他们就什么都不用干,越是如此越让他们不安。   他们都是逃荒来的,平日里也会找些出力气的活,挣一点吃饭钱。   “我今日过来就是为了这事。”苏绾含笑扬眉,“去花厅,外边冷。”   “是。”老者激动行礼,“一切听从姑娘的安排。”   其他人也激动起来,用最短的时间将雪堆清理干净,一块去花厅。   苏绾进花厅坐到主位上,吩咐管家去取来纸笔。   老者和其他人陆续进屋,小乞丐则乖乖站好,等着她发号施令。   苏绾看了一圈,等管家铺好了纸张,拿起笔问道:“到了我这,规矩是不能偷抢,坑蒙拐骗。被我发现你们不守规矩,会立即送去官府,别的没要求。你们都说下,逃荒来汴京之前做过什么。”   “小的叫吴老二,我一家原来在靖安帮人饲养鸡鸭,靖安闹旱灾,主人家的鸡鸭遭抢,我的妻儿在混乱中被打死,我也差点没了命。”当中一个男子主动出声,“我还会种庄稼。”   苏绾写下他的名字和特长,随口一问,“饲养的鸡鸭平日喂什么?靖安旱了两年应该没粮食喂。”   “我家那村子四周都是平地,平日里我都是把鸡鸭带出去吃虫子,没粮食也能吃饱下蛋。”吴老二说着就红了眼,“庄主是好人,他收留了我们不少人,谁知收留的人有些个存了坏心,联合村民抢了庄子。”   苏绾都写了下来,问下一个。   “我叫王虎,也是靖安逃荒来的,爹娘在途中饿死,只我一人到了汴京。”王虎低下头,“我是庄稼人,平时做些木工活,若不是闹旱灾……爹娘不会这么早走。”   苏绾敛眉,把他的情况也都写下来,继续询问。   十个成年人都是靖安一地逃过来的。跟着他们一块逃出来的,有些去了靖安附近的州县,有些则留在汴京附近的县里。   他们大多数都是农户,到了汴京也赚不到银子,也没个落脚的地方,这才聚在那破屋子里一块讨生活。   苏绾拿着名单又仔细看了遍,抬头望着吴老二,“你会不会孵小鸡仔。”   城外的庄子里什么都不养,他们在城内住着不舒服,还不如让他们去庄子里,帮忙养点鸡鸭自给自足。   等开春了,正好也能帮着种地。   “会,我帮庄主养了十年的鸡鸭,母鸡抱窝不多时,小鸡仔都是我孵出来的。”吴老二嘿嘿笑。   其他人也跟着笑起来。   “那你们收拾一下,明日住到城外的庄子上去,帮我养鸡鸭,等开春了就跟着庄子上的人一起种地。”苏绾也忍不住笑,“户籍我一会就去办。”   “是。”几个成年乞丐齐齐应声,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   苏绾摆手示意他们安静,拿起小乞丐的名单看了一遍,给其中两个没名字的起名。   安排妥当,她带着秋霜去了一趟府衙,花银子给所有人办理户籍。   全部办完户籍回到兰馨坊,店里的小姑娘已经全部过来,聚在二楼边调香边八卦。   “纪侍郎家被抄了,听说地库的存银跟太师家不相上下。”   “朝中的大臣全抄了,估计没有一个是穷的。”   “别乱说话,你们今天看到顾夫子没,他好像很开心。”   “我看到他在认真抄医书,还自己花银子收集医书,肯定是看上柳姑娘了。”   “才子佳人,挺登对的。我也想遇到个大才子,最好是顾夫子那样的。”   “柳姑娘如今是丞相千金,顾夫子怕是没法打动佳人。再说了,柳姑娘身边可还有个清雅绝伦的贺大夫。”   “贺大夫喜欢我们东家,你别乱点鸳鸯谱。我听医学堂的人说,有人看到贺大夫总写东家的名字。”   “我要是贺大夫也喜欢东家,咱东家又漂亮又能干,便是皇帝见了也会心动的。”   苏绾听到这,故意清了清嗓子慢悠悠上楼,“最近活太少了是吗?”   “不是。”小姑娘们纷纷闭嘴。   苏绾坐下来,拿出账本做好账天色不早了。她想了想吩咐小二一声,提前回家。   自己从北境回来都十多天了,贺清尘一次都没来找,也不知道是出了问题还是有了新的进展。   他写她的名字,估计是做实验的记录,弟子误会了。   秋霜看了一眼碎嘴的几个小姑娘,暗暗摇头。   幸好陛下没听到。   *   太子府门外。   顾孟平抱着一沓刚抄好的医书,又紧张又期待地来回踱步,地上的积雪被踩出一圈黑色的痕迹。   半月前,他在同安堂门外偶遇柳云珊,听她说医学堂缺少医书,便自告奋勇帮忙抄撰。   前几日,他抄好了十本送到同安堂,听贺清尘的小徒弟说柳云珊一直住在太子府,整颗心都空了。   半年前,他在同安堂外撞见柳云珊与贺清尘一道为贫苦百姓义诊,便深深被她吸引。   他深知彼此身份悬殊,每次见面都不敢表露分毫。   原想着可以借着帮忙抄书一事,拉近彼此的距离,也让柳云珊瞧见自己的才学。   谁知柳云珊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顾孟平抱着书,边走边叹气。   长街寂静,冷风卷着屋顶的积雪肆虐。   赵珩自暗处现身,不疾不徐朝苏宅走去。守在太子府门外的人是顾孟平,自己做了易容,他便是瞧见了也认不出来。   到了近前,几个小乞丐偷偷摸摸从巷子里出来,佝偻着脊背蹲到苏宅门外台阶上。   赵珩诧异扬眉,大步从顾孟平身边越过去,停在苏宅门外。   这城中的小乞丐竟找到这来。   “你是苏东家的朋友吗?”其中一个小乞丐注意到赵珩,缩着脖子哆嗦出声,“公子可知苏东家何时回来?”   小乞丐说话的声音引来顾孟平的注意,他停下来,侧过头往这边看。   赵珩余光一扫,上前蹲到那几个小乞丐跟前,放轻嗓音,“你们找她有事?”   “听说苏东家收留小乞丐,我们就从城北一路打听过来了。”小乞丐搓着手,脸颊也冻僵了,说话有些费劲。   “你们还有多少人?”赵珩又问。   苏绾说过,自己的人用起来才放心。藏好身份,将这些无家可归的乞丐教好,一来可以避免他们被冻死,二来也能为自己做不少事。   张奉如的奏折送到,整个北境能用之人不足三分之一,余下的官员不是阳奉阴违,就是将朝廷颁布的政策当做一纸空文。   这些人大半都是他选出来撤换上去的,可见官场欺上瞒下之风严重。   科举舞弊,地方官员欺上瞒下,父皇治下的北梁千疮百孔。   单凭他一人之力想要治理好,三五年都不见得能做到。户部的调查结果还未出来,北境尚且如此,南境大多都是富庶之地,情况只会更严重。   没有比较放心的人去监督,自己看到的怕永远都是歌舞升平。   “我们一共有五十人,年纪都在十六岁以下,都是从各地逃荒来的。”小乞丐哆嗦得更厉害。   “明日天黑之前,你们都到太师府去,有人会收留你们。”赵珩的嗓音压到最低,“收留你们的人会教你们习武,送你们去念书。”   “真的?”几个小乞丐的眼神一下子亮起来。   “太师府已经空了,哪儿根本没人,你是不想我们为难苏东家吧?”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点的小乞丐狐疑看他,“我们也不想为难她的,天太冷了,这两日已经冻死了一个。”   “真的。”赵珩蹲下来,丝毫不嫌弃他们脏,“汴京府衙明日拍卖太子府、太师府、韩丞相府,我的一个朋友是大善人他看中太师府了。”   这三座宅子全部卖出去,自己再买下来,以富商的身份出现在汴京。   如此一来,也方便自己见苏绾。   太师府和韩丞相府的底价不高,寻常富商买下来不成问题。   他昨日跟陆常林核对国库账目,银子还是不够多。   陆常林建议将太师府和丞相府都卖出去,所得银两充入国库,哪怕只几千两也能修几条水渠引水,让更多的百姓受惠。   他觉得此法不错,今日已经召见汴京府尹,让他负责安排此事。纪家的罚银也是他要求必须那么多的,国库实在没银子。   他得想办法充盈国库,而是用私库去填。   “这个消息我们听说了。”小乞丐的眼神又亮起来,“我们明日就去。”   赵珩略略颔首,拿出身上所有的碎银递过去,“去吃饭,明日天黑之前去太师府,记住了。”   “多谢公子。”小乞丐拿了银子,全都站起来行礼,“公子是好人。”   赵珩也站起来,负手后退。   小乞丐小跑着穿过巷子离去,街道另一头也出现了苏绾的身影。   赵珩唇角扬了扬,抬脚迎上去。   “这位公子,你可是来找苏姑娘的?”顾孟平也看到了带着婢女过来的苏绾,脸上浮起浅浅的笑意,“你二人倒是很般配。”   都喜欢跟脏兮兮的乞丐说话。   赵珩余光扫他一眼,未有做声。这顾孟平不堪用,书倒是读得不错,可惜都读进狗肚子里去了。   来年春闱,便是他才学第一也不会给他状元。   苏绾安排苏驰拜他为师,不知是否告诉过苏驰,学问可学,做人不必学。   “在下若有冒犯,还请见谅。”顾孟平见他不理会自己,顿时有些尴尬,“苏驰是我的学生。”   赵珩当没听到,一双眼只看着苏绾,目光缱绻。   “今日不忙吗?”苏绾看到赵珩,冻僵的脸庞染上笑意,“我以为你会很忙。”   抓了那么多牵涉舞弊的官员,其中不乏谢丞相和崔尚书的学生,他的压力不小。   “再忙也有时间来陪你。”赵珩自然而然地握住她的手腕,“还没吃饭。”   “下回再来蹭吃蹭喝,把厨子带上。”苏绾压低嗓音打趣一句,看到被赵珩挡住的顾孟平,诧异扬眉,“顾夫子这是在等人?”   回来之前,兰馨坊的小姑娘说他给柳云珊抄医书?   “柳姑娘拜托我帮她抄写医书,我正好得闲就给送过来了。”顾孟平略有些不自在,“拍门好久也没人过来开门。”   “秋霜,去帮顾夫子敲门。”苏绾回头吩咐秋霜,“顾夫子的力道不够。”   太子府的大门许久没开了,贺清尘他们进出基本不走这边。   想要让他们开门,得有暗号。   秋霜上前拍了三下,停下来过了会又拍了五下,大门才徐徐打开。   来开门的是柳云珊,她看了眼秋霜径自越过去,焦急停在苏绾跟前,“苏姑娘,师父有些疯魔了,你进去看看他。”   自从他决定提高药汁的浓度,这一个月试了无数的办法,他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也不准他们进入用来处理药汁的厢房。   “好。”苏绾应了声,抽开手迅速往里走。   赵珩敛眉跟上。   柳云珊放松下来,这才看到抱着书站在雪地里的顾孟平,狐疑出声,“顾公子可是有事?”   这位国子监的大才子跑这来做什么?   她都半个月没离开太子府了,每日都在反复的实验,做记录调整用药,写心得。不记得自己何时告诉他,自己在太子府。   “这是在下新抄好的医书,同安堂关门了,在下听贺大夫的其他弟子说,姑娘在此处遂送过来。”顾孟平胸口涌起酸胀的情绪,无地自容,“一共十本。”   她竟是不记得医书这事?   “抱歉,我忘了这事。”柳云珊低头拿出几枚碎银递过去,“这是辛苦费,这些够用了,不够的学堂的师父会负责抄写。”   她就是随口一提,没想到他会上心,说起来都是自己的错。   “柳姑娘客气了,我正好得闲就抄了几本。”顾孟平没接她递来的银子,将抄好的医书递过去,拱手告辞。   她是高高在上的丞相之女,今后是要当皇后的。自己便是考中了状元,怕是也难得她青眼。   顾孟平胸口堵着一团酸气,脚步飞快。   柳云珊不明所以,抱着医书进去顺手关门。   实验室外。   苏绾拦住要踹门的赵珩,再次出声,“贺大夫,我是苏绾。”   屋里传来细微的动静,又过了一会房门才打开。贺清尘胡子拉碴,见到苏绾二话不说伸手便将她抱住,激动呢喃,“你回来了,真好,我成功了。”   “成功了。”   苏绾整个僵住,“你说什么?”   他竟然真的将青霉素提取出来了?!   赵珩危险眯起眼,极力克制住将贺清尘丢出去的冲动,冷然出声,“可是实验出了结果?”   贺清尘竟然喜欢苏绾,他并不是只醉心医术。   苏绾……也喜欢贺清尘。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你们两情相悦。   苏绾:眼睛不要了就送给别人。   赵珩:…… 第134章   贺清尘听到赵珩的声音,抬起头看了看他,松开苏绾的瞬间直直栽出去。   赵珩眼疾手快,拉开苏绾的同时扶住昏过去的贺清尘,剑眉深深拧紧。   “师父!”柳云珊也慌了神,焦急冲过去帮忙。   “他是累的,先送他回房休息,睡一觉就好。”苏绾伸手过去,还没碰到贺清尘,赵珩就将他抱起来大步往前走。   “柳姑娘,你把实验室的门关上。”苏绾交代一句,眸光转了转,弯着唇角跟上赵珩。   这是吃醋了?   贺清尘的卧室就在实验室隔壁,赵珩抬脚踢开门抱他进去,小心放到床上,拿了被子给他盖上。   等他醒来得提醒他下,抱谁都行,不准抱苏绾。   “师父不眠不休好长时间,还经常忘记吃饭。”柳云珊心疼不已,“怎么劝都没用。他说苏姑娘给铺好了路,他必须把实验做好。”   赵珩略略颔首,侧过头看着苏绾,“他一时半会不会醒,我带了些书过来,先去书房等着?”   苏绾点了下头,跟柳云珊说:“贺大夫估计得睡上一整晚,等他睡够了跟他说直接去隔壁找我。”   “姑娘放心,师父醒来我会马上告诉他。”柳云珊含笑看她,“师父肯定也特别想见姑娘。”   她一直跟在贺清尘身边,心里清楚他想见苏绾的原因,仅仅是想分享成功的喜悦。   这次的实验,跟他们以往学的完全不同。无论是观察病程还是用药,都非常的直观。不像之前那样,只是听师傅说药理什么药和哪种病症对症。   “那我们先过去。”苏绾给了她一个微笑,招呼赵珩和秋霜出去。   回到书房,赵珩抱起墨竹放在书桌上的书,示意她打开机关回隔壁。   苏绾伸手拿走最上面的一本翻了翻,打开机关,“都是从民间收集来的?”   这些书看着不像是正经卖的,装订很粗糙。   “上回你和常林提虫害的事,我觉得民间应该有些经验可借鉴,遂让人找了这些书过来。”赵珩平静解释,“都是不知名人士写的,有用的部分可能不多。”   北梁的农户识字的不多,这些农书有些是为了练字写的,有些则是穷学生,为了练笔把听来的事凑一凑,写成书卖。   他粗略翻了下,还没仔细看。   “只要有一点用就好。”苏绾走进暗道,唇角不自觉上扬。   赵珩走在她身后,脸上的神色也悄然舒展开来。她没留下照顾贺清尘,是自己想多了,她处处都帮着自己,心里定然也是有自己的。   穿过暗道进入苏绾的书房,暖意扑面而来。   赵珩将书放下,拿掉易容,解下身上的大氅丢到软塌上,自顾坐下拿了本书翻开。   苏绾笑了笑,也脱下披风,吩咐秋霜把晚饭送到书房来。   秋霜应声退下。   苏绾搓了搓脸颊坐到赵珩对面,也拿了本书翻开,状似不经意的语气,“科举舞弊,谢丞相和崔尚书的门生不少牵涉其中,你打算如何处理?”   这两人目前是朝中的定海神针。   涉案的官员当中,这两位的门生不少,不留情面难免会让人觉得他卸磨杀驴。留了情面,朝中的其他大臣便会觉得他徇私,有点棘手。   朝局刚刚稳定一点,科举舞弊便浮出水面,非常考验他的能力。   “让谢丞相自己去处理,我若是出面,无论怎样做朝臣都会不满。他们还会将这种不满,当做不干事的理由。”赵珩抬眸看她,“谁都不想犯错,要不犯错就不做事,死循环下去就会出更大的问题。”   “你做了决定就行。”苏绾拿了块糖递给他,“我过几日要去南境,那边的甘蔗开始收割,地方巡抚、知府还没找到愿意合作的商贩。”   送种子的包票没人敢打。她敢答应张奉如,是仗着自己有专门进原料的队伍,他们每次出门会经过很多地方,可以帮她打听到很多事。   距离开春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够她慢慢准备。   “我正好也要去南境。”赵珩面不改色心不跳,“南诏增兵的举动虽停下,仍不可松懈。梨廷在南境并无根基,也未有带兵的经验。”   他原想明日买了太师府、韩丞相府和自己的太子府,以商人身份就在民间,让谢丞相暂时监国。   既然她要去南境,自己便随她去。   正好也看下吏部派下去的人,是否真的在做事。   “你此时离京,会不会出问题?”苏绾皱眉,“科举舞弊抓了那么多官员,你这时候甩手不管?”   “汴京有江崇和常林坐镇,谢丞相监国并处理科举舞弊一案,他的门生要如何处理我且看着就好。”赵珩剥开糖纸将糖丢入口中,眼底笑意沉沉,“臣做的不对?”   苏绾脸颊升上热气,也拿了块糖剥开丢进嘴里,“有点冒险。”   谢丞相如今是朝臣之首,若不及时敲打,难免会让其他朝臣觉得,只要得到他的倚重,就可以为党独大。   这是非常危险的。   当所有官员只想得到倚重,而不是为百姓做事,出一点小问题就会全盘皆崩。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冒险也要做。君子和而不同,群而不党,若他真的清正廉明,自然会给我一份满意的答卷。”赵珩目光深深,“知人善用,但也要防一叶障目。”   “出师了。”苏绾轻笑,“想得比我周到。”   “是陛下教导有方。”赵珩唇角扬了扬,将手里的书递过去,“这本有说蝗灾的,你看下。”   苏绾弯着眉眼接过来,低头细看。   书上说,蝗灾来时可用火攻,用网捕……明显是没见过真正的蝗灾什么样。苏绾摇摇头,继续往下看。   书里写的基本都是蝗灾,没一个办法是有用的。   苏绾将书丢开,继续看自己手中的那本,“不现实,蝗虫成灾的密度人力根本控制不了。”   “陛下说的是,臣受教了。”赵珩轻笑一声,又拿了一本书翻开。   苏绾脸上的热气才退,闻言又烧了起来,索性不理他。   带来的书看完一半,晚饭送过来。   苏绾踢了鞋子穿着袜子踩在暖洋洋的地板上,招呼他过去吃饭。每次跟奶奶一起吃饭,她都担心奶奶问他的来历。   怕奶奶来个催婚什么的。   “饿坏了?”赵珩也脱了鞋子,穿着袜子过去坐下。   “有一点。”苏绾喝了口鸡汤,脸颊红扑扑地看着他,“天冷了容易饿。”   “嗯。”赵珩端起鸡汤喝了口,安心用饭。   她不喜皇宫,不喜冗杂的礼仪,自己就陪着她过寻常人的生活。   如眼前这般。   “你何时启程去南境,我这边还有事要晚几天。”苏绾停下来看他,“若你的事情很急就先行一步。”   “不急,我和你一道走。”赵珩扬眉,“陛下莫不是想撇开臣?”   苏绾噎了下,继续吃饭。   给点颜色就敢开染坊了。   吃饱喝足,秋霜过来撤下碗碟。苏绾漱了口,坐回书桌前继续翻赵珩带来的书,遇到有用的就记下来。   赵珩坐到她对面,翻到自己不了解的内容也标记下来,不时抬头看她。   张奉如随着奏折又送了封信过来,信上说按照她建议,安宣府先划分了可开荒的荒地,百姓干劲十足。   接下来一直到开春,他会让信得过的人,监督治下的州县将开荒一事执行到底。   棉农分得荒地,算是有了新的盼头,已经有不少人在自己准备种子扩种。   另外,她教的套种法得开春后才知道能否可行,问了些棉农,都说这个法子不错。   自入梦,他便知道她与众不同。没了拘束,她所展现出来的学识和远见,更是令他折服。   这帝王之位,给她更合适。   赵珩想到她在梦中的模样,兀自笑了下,继续看书。   她是自己一个人的女帝。   “这些书里写的都太玄乎了,很多不合常理。”苏绾放下书本,揉了揉脖子看他,“户部有没有懂得农耕的官员?”   “朝中官员都是科举选拔上来的,知晓农耕的找不出一人。”赵珩拿了本书躺到软塌上,嗓音里透出一丝疲惫,“这些人多是死读书,就为了考取功名。”   “我还是自己想办法吧。”苏绾抬头看他一眼,知道他是困了,抿了下唇角继续看书。   她对农业也一窍不通,得益于现世强大的互联网,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路。   在现世毫无用处的奇怪知识甚至是见识,在这个世界都能用到。   最后一本书翻到一半,苏绾的眼神亮起来,欣喜出声,“玄黎。”   没等到回应,她抬头一看,见赵珩在软塌上睡着过去,莫名有些心疼。   这几天他肯定没休息好,科举舞弊上至礼部,下至各府州县的官员都有牵涉。换作自己,不被气死也会头疼得睡不着。   苏绾起身去抱了一床被子过去给他盖上。   睡着了的赵珩身上冷意尽散,那张俊雅绝伦的脸舒展开来,无害而诱人。   赵珩睡得很沉。   苏绾放轻动作去拿了衣服,出门吩咐秋霜准备热水洗澡。   房门关上,赵珩睁开眼瞄了瞄,轻轻吐出口气安心闭上眼。   她这里比住宫里舒服。   有她在身边,多难处理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苏绾洗完澡回书房坐下,提笔写下刚才看到的内容。那本书上的经验是可以借鉴的,说的是蝗虫成灾后人很难控制,最好的办法是预防。   书里的预防办法就是放养禽类,让禽类将蝗虫的虫卵和幼虫吃掉,只要禽类的数量够大,蝗虫很难成灾。   她在现世没看过这类的科普视频,只看过蝗灾时遮天蔽日的蝗虫,所过之处寸草不留。   趁着还有时间,双管齐下说不定有用。   开春后靖安一地的气候会转暖,在容易发生蝗灾的地方放养禽类,同时让医学堂的学生,选出可以灭杀害虫的中药煮汤喷撒,应该可以避免蝗虫成灾。   北梁南北的气候差异很大,地势却相对平坦,没有天然的屏障阻止蝗虫南下。   若是不控制好,就会成为下一个南诏。   苏绾写完搁笔,抬头看了眼滴漏,打着哈欠去灭了灯,深深看一眼在软塌上熟睡的赵珩,开门回自己的卧室。   夜里气温很低,就不赶他走了。   一觉睡醒,外边已是天光大亮。   苏绾起来穿上衣服洗漱干净去书房,赵珩还没醒。她摇摇头,坐过去伸手推他,“玄黎。”   他今天不上朝的吗?   赵珩皱了下眉头,还是没醒。   “玄黎,你该起来了。”苏绾又推他。   赵珩睁开眼,一脸惺忪地看她片刻,伸手将她拉过来抱住,含糊呢喃,“臣再睡会,今日休沐。”   苏绾仔细算了下时间,发现今天还真是他休息的日子,顿时心疼,“那你再睡一会,我去看看贺大夫。”   赵珩一下子清醒过来,抱着她一块坐起,“不睡了。”   他得防着贺清尘又抱她。   苏绾低下头,唇角弯起浅浅的弧度,拿开他的手,“去洗漱,一会厨房就送早饭过来。”   赵珩埋头在她颈间蹭了蹭,松开她起身开门去洗漱。   苏绾把被子收进柜子里,坐到书桌后等他回来。   过了片刻,赵珩洗漱干净开门进来,下巴依稀可见青色的胡茬。   苏绾眨了眨眼,招呼他过来,“我昨晚在一本书上看到个防治蝗灾的法子,可能有用。”   “我瞧瞧。”赵珩绕书桌坐到她身边,拿起她手边写得满满当当纸。   这是利用天敌预防,倒是可以一试。   防患于未然,此法不成再换一个,提早想好应对可能出现的问题的办法,总好过事情来了手忙脚乱。   “待会我便和常林说,让他找人负责此事。”赵珩放下她写的笔记,缓缓起身,“去看他吧,估计也醒了。”   贺清尘睡了一晚上,便是没睡够这会也该醒了。   “好。”苏绾起身去打开机关。   赵珩披上大氅,顺手把她的也拿起来,自然而然地给她披上,“那边冷。”   这边的屋子里有地热,太子府未有进行改造,父皇赐下这府邸后自己也不怎么住,都还是老样子。   苏绾乖乖站好,等着他帮忙系好带子。   进入暗道,冷意瞬间变得明显,出去后感觉更冷。   贺清尘的弟子在书房打扫,见他二人从暗道里出来,旋即行礼,“见过公子和苏姑娘。”   “贺大夫醒了没有?”苏绾拢紧身上的披风,抬头看向外面。   书房里的炉子还没烧,又开着门,更冷。   “将将醒,小的去搬炉子过来。”弟子放下手里的抹布,扭头去外边把刚烧起来的炉子端进书房,“师父很快就过来,两位稍等。”   苏绾坐到炉子边取暖,随意的语气,“玄黎?”   “嗯。”赵珩坐过去,和她一起围着炉子取暖。   弟子去倒了茶过来,贺清尘也收拾妥当,脚步飞快地穿过回廊朝书房走来。   苏绾扬眉看他,“睡好了?”   “昨日失态了,还请姑娘见谅。”贺清尘有些不好意思,“这是浓度比较高的药汁,我用道士炼丹的法子,试了很多次终于提炼出来,对治疗伤口溃烂非常有用。”   苏绾伸手接过他递来的白玉瓶子,不住称奇,“这是找工匠定做的?”   光是这料子就很值钱了,雕工更是精细,透过瓶子能依稀看到里边的药水。   “花陛下的银子。”贺清尘脸上绽开笑容,“姑娘去北境后,我买到了一只受伤非常严重的兔子,在其伤口化脓即将不治时,取下脓液逐一测试分出来的药汁,发现比之前的做法更容易断定,药汁是否有用。”   苏绾佩服不已,“你太厉害了。”   她只看过一点点别人的作业,知道前面的步骤,后面怎么处理完全不懂。   他不单自己摸索出来,还提纯了。   “姑娘过奖。”贺清尘面上浮起笑意,“下一步,我准备多提取药汁,并教授弟子如何提取有用的药汁,准备做进一步的实验,看看能否治疗内症。”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苏绾也忍不住笑,“你先好好休息几天,等缓过来了再继续。”   他整个瘦了一圈,皮肤也白得耀眼,衬得那双眼更深邃迷人。   “知道。”贺清尘脸上的笑容扩大,“日后还有要请教姑娘的地方,姑娘不嫌烦就好。”   这次实验,让他知道药物中有用的部分如何提取,就是方法比较难。为了能得到更纯净的药汁,他用了道士炼丹法,水洗法,醋洗法,全部试过才终于成功。   第一次用水洗发现不行,他便换了一种,用烧水时冒出的蒸汽形成的水,后来用醋水碱水。前后花了将近四十天的时间,才提取到一点点比较纯净的药汁。   自己熟悉了流程,接下来就容易多了。他定制了不少的瓶子用来装药汁,以备不时之需。   下次试验其他的药物有用部分,可以进行更多的尝试,说不定会比煎药治病速度快。   “不会,只要我在家随时欢迎你过去找我。”苏绾说着,余光看向门外,“你先用早饭,我们也还有其他的事要忙,就不打扰你了。”   柳云珊端了早饭过来,许是不想打扰他们说话,一直站在门外不动。   外边天寒地冻,为难她了。   “那好,我也不留你们了,还有不少事要做。”贺清尘起身相送。   苏绾摆摆手,和赵珩一块进暗道回去。   在书房用过早饭,苏绾见赵珩还没有要回去的意思,不禁皱眉,“今天一天都不回去?”   “一会要去买太师府和丞相府,还有太子府。”赵珩拿着镜子坐到一旁,重新往脸上贴易容用的面具,“想不想去看?”   “国库很穷?”苏绾垫高脚尖坐到书桌上看他,“连太子府都要卖出去?”   “卖太子府是为了让百姓知道,我为了让百姓安康连自己的府邸都舍得,也让朝臣知道我做事不会手软。”赵珩用余光看她,“做了事总要博点名声。”   苏绾无言以对。   赵珩收回视线,将易容弄好确定没出问题,唇角扬了扬淡然起身,“可以走了。”   苏绾戴上帽子和他一块出去,叫来秋梅秋雨秋霜从后门离开苏宅。   到兰馨坊开了门,附近铺子的东家聚在一块闲聊,都在说太师府和丞相府拍卖一事。   “那两座宅子大是够大了,风水不好,我估计没人买。”   “也没准,当官的风水跟做买卖不一样,说不定会有人买。”   “一会就开始了,要不咱也去凑个热闹。”   “去呗,官府拍卖可是头一回。”   ……   苏绾放下帘子,拿出口罩戴上又戴上手套,吩咐小二的一声,留下秋梅在店里看账本和销售记录,带着秋雨秋霜出门。   “我要是买了,估计很多人会觉得我傻。”赵珩放低嗓音,“陛下觉得呢?”   “傻。”苏绾低低笑出声,“卖出去和留作他用都可以,看你想怎么安排,汴京的学堂明显不够。”   汴京两家官办学堂的学生人数,已经是私塾的总和,还有很多的人没有选择送孩子上学。   这政策实行不过半年,到明年上学的人应该会更多,必须再开学堂才能满足需求。   “那就只卖太子府和太师府,丞相府留作他用。”赵珩低下头,嗓音放轻,“太子府会留给贺清尘做实验,太师府我有别的用处。”   他答应了城比的小乞丐,让他们天黑过来,不可言而无信。   对他们来说,自己的承诺意味着活着的希望。   这是他北梁的百姓,吃不上饭他身为帝王若是都视若无睹,如何配得上那个位置。   父皇的犯过的错,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犯。   “嗯,你有计划便好。”苏绾扬眉,“这么听话?”   “臣只听陛下的话。”赵珩轻笑。   苏绾心跳乱了一瞬,加快脚步跟他拉开距离,佯装不在意地看向府衙的方向。   再让他说下去,她会忍不住想亲他。   闻讯来看热闹的百姓不少,府衙门外已经为了很多人,台子上摆着三块大大的牌子,分别写着太子府、太师府和丞相府,起价都是一千两。   陆常林还真适合当管家。   赵珩看了一圈,找到陆常林后抬手轻拍苏绾的肩膀,“常林已经到了,我去跟他说声。”   苏绾含笑点头。   “那不是顾公子吗?”秋霜指着人群外的顾孟平,压低嗓音,“他好像和谢丞相在一块?”   苏绾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顾孟平和谢丞相还有崔尚书,一块进了附近的茶楼,像是有事要商量的样子。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他们也收到了什么消息,故意来的。   拍卖太师府和丞相府,某种意义上也是杀鸡儆猴。这两位曾经是朝中党羽首领,如今什么都不剩,其他官员难免心有戚戚。   眼下科举舞弊案在查,赵珩此举的深意明眼人都能看得懂。   茶楼二楼。   谢丞相和崔尚书坐下,一起看向府衙搭起来的高台。顾孟平吩咐小二上了茶,安静退下。   “那人可是陛下?”崔尚书朝陆常林身边的男子点点下巴,“身形完全一致,样貌却大不同,他还是跟着兰馨坊的那位姑娘来的。”   他没有探听宫中消息的习惯,不知道作昨夜陛下是否在宫里。   “是他没错。”谢丞相捋了把胡子,若有所思。   新帝竟真的看上个民间的女子,此前的流言都是真的?   “若陛下真的要娶那女子,老师是支持还是反对?”崔尚书绷紧了面容。   北境的棉花收购手法他也听说了,此女若是未有陛下的授意这般做,那和韩丞相等人留下来的谏言倒是对得上了。   韩丞相出事前曾提醒过一众朝臣,不可让新帝娶宫女为妃为后。   许尚书前去兰馨坊救驾,当夜被抄家之前,也给朝中所有的大臣传了口信――不可让新帝娶民女为后。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同房了。   苏绾:昨晚不是和你在一个屋子里了吗。   赵珩:…… 第135章   谢丞相看着站在府衙搭起的高台一侧的赵珩,良久才收了视线,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苍老的面容布满忧虑。   天子正青年,然后宫无人。   朝中不少大臣都盯着纳妃一事,不知是否也在留意那姑娘的一举一动?   北梁建国数十载不曾大兴,大灾大难却不少。百姓渴求安定富足,朝臣却想着巩固权势,想着如何笼络帝王,如何兴盛?   他二人今日过来,是想看这位新上任的户部尚书,要如何处置抄家罚没得来的房产和铺子。   未曾想,会遇到换装出宫的天子。   除了他二人,其他的朝臣倒是不在意陆常林,应该不会来。   谢丞相想着,复又看向窗外。   除了百姓和几个商贩,并无朝臣。   “老师?”崔尚书见他缄默不语,心下戚戚。   天子自监国便展现出其的铁腕的一面,婚姻大事,必然不容任何人插手。   他亦不愿掺和此事。   “帝王婚事非他一人能做主,宗室没了贵籍正处处给他使绊子,便是你我支持也无济于事。”谢丞相转回头,禁不住长叹,“朝中大臣家中有女之人占八成,宗室有女之家又有三成,都等着他选妃时送入宫中。”   “老师是不打算管?”崔尚书放松下来,“学生也觉得不该管,眼下朝臣都看着天子,要如何发落你我二人的门生。”   科举舞弊由来已久,天子对此事极为痛恨,此番口子撕开定不会手软。   “韩丞相与许尚书所留遗言,你可曾细想?”谢丞相答非所问,“为何他二人会留下如此口信,称天子若是娶了民女会有亡国之忧?”   那兰馨坊的姑娘是从宫里出去的,如今的身份是商人。与韩丞相和许尚书所留口信,都可对上。   “不曾,学生与他二人道不同不相为谋。”崔尚书不明所以。   韩丞相当初极力拉拢,还安插了不少人在吏部,想要左右官员举荐选拔,自己没少吃暗亏。   许尚书更甚,吏部的俸禄经常卡着不给。   “天子成年至今,可不曾对哪个女子如此这般。”谢丞相意有所指,“韩丞相和许尚书为何一口咬定,此女会让北梁亡国。”   “老师是说他二人倒台,都与此女有关。”崔尚书一点就通。   那姑娘在宫中的身份,是最低等的粗使宫女,出宫后行商,按说不该有让人忌惮之处。   韩丞相和许尚书所留遗言,分明是在暗示他们的同党,此女危险。   “能让曾经的肱骨大臣如此忌惮,死了也要恶心天子,绝非寻常人。”谢丞相的面色缓和下来,眸中泛起笑意,“你我太过杞人忧天了些,天子所见过的女子,容貌在那姑娘之上的不胜枚举,便是品行可担后位之人,也有柳丞相之女。”   自己为官几十载,自开国的太宗皇帝到新君赵珩,姑且能称明君的只有赵珩。   当初自己患病被赵珩所救,心中确实感激。愿意立场鲜明地支持赵珩,乃是因为他一句话:国之根本为民,民可载舟,亦可覆舟。   “老师可是想帮天子?”崔尚书见他笑了,悬着的心落下,“北境棉花收购之事,如今看来并非天子授意。”   “不止这一件事非天子授意,天子的许多决策,想来都与那姑娘有关。”谢丞相看了眼房门,压低嗓音,“纳妃立后一事你我不必管,天子自会处理好。”   “明白。”崔尚书失笑,“老师可是对那姑娘感兴趣?”   “确实有想要结交的想法。”谢丞相也笑起来,拔高声调招呼顾孟平进来。   也想请她多多注意,莫要被小人利用,继而影响到天子。   “老师。”顾孟平开门入内,恭敬站到一旁。   “你可认识兰馨坊的苏姑娘?”谢丞相语气随意,“梨廷也到了该婚配的年纪,他日前来信与我说,这姑娘容颜殊丽性子稳当,想要求娶。我到底是朝中大臣,家中嫁娶之事不可大意,须得亲自把关。”   用如此借口让他去捎口信,便不会让他多想。   这顾孟平学问做的不错,就是太过自负还欠历练,若让他知晓自己见那姑娘是为了天子,会让他以为自己与天子无话不可说,生出飘然心态。   “学生与那姑娘还算相熟,老师想要何时见她?”顾孟平脸上浮起笑意,“那姑娘倒是时时得闲。”   谢梨廷是谢家庶子,苏绾能攀上谢家算是有造化了,便是庶子总好过她身边那位平平无奇的男子。   “明日巳时珠玉楼五楼,你替我传个话。”谢丞相将他的反应收看尽,心中暗自叹气。   此人怕是难当大用。   自己故意用庶子当借口,他竟是流露出那姑娘是在高攀的眼神。便是不知那姑娘身边的男子是天子,也该细想那姑娘在北境收购棉花的手法,与寻常商人不同。   这消息还是他传信告知。   会读书便如此目中无人,日后入仕定眼高手低,不肯为百姓做实事。   “是。”顾孟平恭敬退下。   谢丞相又喝了口茶,等着门重新关上,幽幽出声,“日后不必再照拂他,能否出人头地看他自己的造化。”   “老师可是觉得他不堪用。”崔尚书苦笑,“此子心高气傲,对贫苦百姓确无怜悯之心。”   谢丞相略略颔首,“今日就到此为止,天子的婚事不闻不问,便是有人打听也不可说出真的想法。”   天子在民间买宅子,以商人身份出现在汴京,定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他们若是摆不正位置,又有科举舞弊案缠身,难免落得跟韩丞相许尚书之流一样的下场。   值此朝局未稳之际,一步错,便是万劫不复。   “学生明白。”崔尚书深以为然。   老师未尽之言,他懂。   谢丞相喝了口茶,先行下楼离去。   崔尚书等了一阵,下楼付了茶资,慢悠悠往回走。   顾孟平追上去,轻声询问是否还有事安排自己去做。   “无事,老师着急梨廷的婚事,你帮他传信便好,回去吧。”崔尚书面露微笑,“国子监学业繁重,你也该抓紧时间备考,不必日日上门问候。”   “师兄所言极是。”顾孟平心底升起一丝激动,“孟平定会拿下榜首。”   距离春闱只剩两个多月,自己确实该努力了。   师兄如此提醒,应是十分看好自己。   “去吧。”崔尚书摆手。   这顾孟平是国子监监生中学问最好的一个,老师觉得是个可造之材,这些年多有提点。   他亦觉得此子不错,如今看来,他师徒二人都看走眼了。   恃才傲物,偏要让人以为自己谦虚,终究是虚浮了些。   崔尚书走远,从各处赶来看热闹的百姓越来越多,府衙门前的长街堵住,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顾孟平面上浮起志得意满的笑,隔着人群看向苏绾,扬了扬眉抬脚过去。   身为商户,能够攀上当朝左相,估摸着是因为天子授意。   自己当初在国子监门外,巧遇还是储君的天子,他曾说苏驰是故人的家人。   后来天子登基,兰馨坊开业赐匾说的苏绾救驾有功。如今看来真正救驾的,应该是苏绾姐弟的爹娘。   恩师素来不管家中后宅之事,却为了庶子的婚事要见苏绾,应是天子有赐婚之意,老师不敢苟同才亲自过问。   说起来,苏绾的出身确实配不上相府。   便是嫁给庶子,也是天大的造化了。   顾孟平收了笑容,挤到苏绾身边大声说,“苏姑娘,我有事找你。”   苏绾侧过头看他,“顾夫子?”   “姑娘能否借一步说话?这儿太吵了。”顾孟平拔高声调,“就两句话,不耽误你多少工夫。”   苏绾抬了抬眼皮,想到刚才他和谢丞相还有崔尚书在一起,转身往外走,“夫子找我有何事?”   这两位可是一直不愿意结党的大臣,他们特意到附近喝茶,目的绝对不单纯。   “当朝左相谢丞相乃是在下的恩师,方才他约见我,让我给姑娘带句话。”顾孟平的嗓音缓和下来,略带几分不屑,“明日巳时,珠玉楼五楼恩师会准时过去。”   “多谢顾夫子告知。”苏绾淡道谢,转头折回去。   谢丞相出面,是想劝自己跟赵珩保持距离,还是有别的用意?   顾孟平被她冷淡的态度给刺了下,心中颇不是滋味。她一个商户罢了,竟瞧不上书香世家的相府,不知天高地厚。   眼看着那道娇小身影回到人群中,与身边的男子亲密交谈,他胸口的郁气渐重,扭头走人。   多少人想入相府大门都找不着方向,她竟瞧不上。   府衙门前搭起的高台下,人越来越多,拍卖也正式开始。   “大家伙安静下,今日由府衙做主将太师府和太子府进行拍卖。两座宅子的图纸已经送上来,底价都是一千两,加价一次一百两。”汴京府衙师爷提着锣上台,“只要举手便表示愿意加价,若有人捣乱,服劳役一月。”   四周安静下来,百姓伸长了脖子看台上的图纸。   “都听明白了没有。”师爷再次敲锣,“先拍太师府,想买之人出列站左边。”   赵珩低头,在苏绾耳边说,“我先把太师府买下。”   苏绾含笑点头。   陆常林为了充盈国库还真是用尽了心思,他这个拍卖是从琉璃馆学来的。谁的价格高,就卖给谁。   人家琉璃馆卖的是舞,他卖房子。   不光是太师府和太子府,明年太平坊那些原本属于徐太师的铺子,也要统一拍卖。   整条街八成以上的铺子都曾是徐太师家的,全卖出去,差不多有十万两进账。   韩丞相家中的铺子不在太平坊,但也不少。还有林尚书和大将军以及两位国公的,北梁的国库被这些人都个掏空了。   “天子师觉得此法如何?”陆常林将暖炉递给她,“若是拍卖的法子可行,等铺子的租期到期,可以做得更大。”   “这样撒网费时费力,你想卖那些铺子就直接去找牙行的东家,让他帮忙发请帖,邀请城中的商户和东蜀来的商贩参加,这些人都是买铺子的主力,”苏绾压低嗓音,“你可直接安排人负责此事。”   “学生受教了。”陆常林欣喜看她,“如此一来,到场的几乎都是买主。”   “对,每次拍卖前要发出公告告知百姓,允许百姓前往观看,铺子和房产都可这般卖出去。”苏绾扬眉,“你不光得想着创收,还得管好每一份拨出去的银子,要有专人审核。”   “学生已安排会算账之人,专门负责核对账目。”陆常林叹气,“这个管家不好当,学生还有诸多问题想要请教天子师。”   “正因为不好当,他才选你。”苏绾失笑,“你不必总这么称呼我,叫名字即可,有问题可以直接去兰馨坊找我。”   “是。”陆常林转瞬换上笑脸。   他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回到汴京还没几日,萧云敬和谢梨廷都来了信,问他有没有见到陛下身后的高人。   他不止见了,还被打击得怀疑自己白读了十年书。   自她提起虫害防治和种子选育一事,他花一天时间翻找户部的资料,发现她所提建议,此前户部从未管过。   自己想要把这事做好,不仅缺人还缺经验。   “当”的一声,师爷手中的锣敲响。   陆常林和苏绾双双看过去。   只有赵珩一个人买太师府,一千两,交了银子便可将房契地契改名。   “太师府一千两卖出,接下来是太子府,想买的人出列。”师爷用力敲锣,“起价一千两。”   人群安静片刻,陆续有人出列。   赵珩漫不经心地看了圈,泰然举手。   “一千一百两。”师爷咧开嘴,巴巴看着另外几位。   就在他以为无人加价时,有人举手。   赵珩眉头皱了下,再次举手。   那人受了刺激,犹豫片刻又一次举起手。苏绾忍不住笑,心想要不是太子府不能落到外人手里,赵珩估计会让对方哭。   加价到一千八百两后,没人再举手,太子府被赵珩买下。   围观的百姓看完热闹各自散去,府衙的衙役开始拆高台,赵珩跟着师爷进去交税办理更名盖章。   苏绾和陆常林在外面等着。   “我最近收罗了一些和农耕有关的书,好似没什么用。”陆常林有些难为情,“并无苏姑娘说虫害防治内容。”   “百姓识字的原就不多,一个村子里能有一两个认字的就不错了,很多经验都是口耳相传,想要做好只在朝廷上发号施令可不行。”苏绾唇角微弯,“等你把人找齐,就让他们到地方上去,找百姓问。”   “等准备好我便立即让他们去。”陆常林茅塞顿开。   苏绾又跟他聊了会,见赵珩出来,笑意霎时浮上眉梢,“办妥了?”   “都好了。”赵珩晃了晃钥匙,神情愉悦,“陪我去太师府转转。”   苏绾微笑点头。   太师府空置的时间不长,院内落满了未化的积雪,屋里还算干净。   一行人转了一圈回到前院花厅,陆常林先行离开。   赵珩和苏绾进去坐下,随手将钥匙丢到桌上,语气轻快,“一会老贾和找好的下人会过来打扫,今后这里是赵宅。”   苏绾点了下头,笑道:“赵公子还有事要忙,我先走一步。”   “我不忙。”赵珩目光深深,“老贾有钥匙。”   自己方才已经将另一份钥匙交给墨竹,命他送去给老贾了。   “我一会要送几个人去城外的庄子,回来后要去布庄看做出来的布,你确定自己不忙?”苏绾略无奈,“忙你自己的事去。”   “确实无事可忙。”赵珩伸手捏了下钥匙,请描写的语气,“今日这拍卖不光是将两座宅子更名,更是为了让那几个想逼我纳妃的朝臣,自己跳出来。”   陆常林在朝堂上说没有准备银子给他纳妃,若是想办,可将太师府和太子府卖出去,国库再拨一部分足以。   他点头同意,这才有了今日的拍卖。   “跳出来后呢?”苏绾想到谢丞相和崔尚书出现在附近的事,深深皱眉,“宗室对你取消贵籍一事原就不满,若有朝臣今日跟来,必定也看到我了。”   她不希望已经可以看到向好的开局,就这么偃旗息鼓。   “陛下放心,臣做了这些自然有后手。”赵珩松开手里的钥匙,伸手拽她身上的大氅,“日前天有荧惑守心异象,再过两日福安寺主持入宫面圣。”   钦天监观测到荧惑守心的天象,尚未告知众朝臣。   此象出,预示帝王有灾,唯有移祸他人方可解厄。   他已命福安寺住持入宫后,与钦天监连台唱戏,若不移祸他人便以自身诚意感动上天,十年内不纳妃不立后。   今日傍晚,等那些小乞丐到了太师府,老贾会将编好的歌谣教给乞丐,让他们将天有异象之事传开。   “你也不信天象?”苏绾微微有些诧异。   她不了解这个天象在古代意味着什么,但没少在电视剧里看过同样的情节。最著名的便是武则天,好像是出了什么天象,说她会称帝。   “若上天真能决定谁是皇帝,不会选父皇。”赵珩垂眸看她,“你等着看结果便好,你不喜皇宫我便出来陪你,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娶你,你若不愿,我嫁你也可。”   苏绾怔怔看他,“玄黎?”   “陛下有何吩咐?”赵珩倾身过去,抬手抚上她的脸颊,“臣说过,会保护陛下一辈子。”   一辈子不够,便两辈子。   “恐怕不行。”苏绾深吸一口气,握住他略带凉意的手,“方才在府衙门外,顾孟平给我传口信,谢丞相约我明日巳时去珠玉楼见他。”   她想抱抱他,想亲他,想告诉他自己也喜欢他。   她说了要养他的。   “他要见你便去见一见,我也想知道他想作甚。”赵珩危险眯起眼,“若他也反对,左相之位便是虚空也无妨。”   她爹娘皆已过世,想要巩固权势的朝臣,定会私下拉拢她。没想到第一个要见她的人,竟是谢丞相。   “玄黎,你我都不可任性。”苏绾低头摩挲他的手背,“谢丞相是朝中的定海神针,连他都弄下去,日后谁还会真心谏言?身为帝王,你当知晓有所为有所不为。”   “正因为知晓才会让你受委屈。”赵珩牵了牵唇角,笑容苦涩,“答应我,无论他说什么,你都不要离开北梁,不要去东蜀。”   宋临川身为一国储君,哪怕初见她是见色起意而心动,此时心中所想,怕是与自己无异。   她这般优秀,无论在何处都是明珠。   只要她还在北梁,自己才有机会跟她在一起。   “我不去东蜀。”苏绾失笑,“我等你的太平盛世,等到所有百姓丰衣足食,便嫁你。”   赵珩伸手抱她,用力闭了闭眼,“一言为定。”   苏绾回抱他,抬手轻拍他的后背,“一言为定。”   说罢,她松了手含笑起身,“我先回去。”   他既然已经安排好,她就不乱出主意了,免得打乱他的部署。   赵珩也站起来,轻轻点头。   这一次,他要让所有的朝臣都闭嘴。   谁再提纳妃封后一事,满门抄斩。   送走苏绾,赵珩叫来墨竹吩咐他通知老贾带人过来打扫,随即回宫。   进了正阳门,孙来福站在雪地里等着,神色焦急。   看到他出现,那张脸像是冻僵了,笑不出也哭不出。   “出了何事?”赵珩勒停马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可是有急件送到?”   “柳丞相求见。”孙来福哆嗦出声,“他已等候多时。”   “嗯。”赵珩从马上下去,坐上轿辇,“去御书房。”   孙来福吩咐轿夫起骄,抱着拂尘小跑跟上,“早前刑部尚书来了一趟,礼部尚书也来过,江将军也有事。”   轿内的赵珩烦躁敛眉,抬起手用力按了按眉心,疲惫闭上眼。   他不过出宫半日便这么多事,今日还是休沐。   到御书房门外停下,赵珩出了轿辇快步走上台阶。值守的宫人纷纷行礼,“陛下万福。”   赵珩径自入内。   “老臣见过陛下。”柳丞相起身行礼,“洛州在修的桥出了事,老臣不敢耽搁,收到信便赶来了。”   “出了何事?”赵珩脱下大氅丢到椅子里,拿起桌上的书信展开。   “上月起,洛州便有传言,说此桥被水冲断乃是龙王震怒,若是再修桥,明年怕是还要遭遇水患。百姓听信传言,阻拦工人继续修桥。”柳丞相歇了口气,迟疑补充,“那流言还说……陛下只要娶了命中带土的皇后,方可化解。”   皇后?赵珩的脸色愈发难看,“朝中大臣的家中可有哪个的女儿,命中带土?”   从洛州开始散布谣言,到是很会利用现成的事情造势。 第136章   柳丞相见他面色如墨,知他已是动怒,禁不住摇头,“朝臣儿女的生辰属相非人人知晓,何况是五行。”   此流言先是在洛州城中流传,百姓起初并不在意,有索桥能过江,是否多一道桥于他们来说无关紧要。   然流言传来传去就变了味,说是再不阻止修桥城内之人一月内暴毙。   百姓惶恐之余纷纷赶去阻拦工人修桥,还有部分百姓盗走修桥所用的原料,不得不停工。   “时下已经入冬,靖安一地依旧无雪。不想着如何帮百姓过冬,倒是管起朕的龙床来了。”赵珩寒着脸坐下,“责工部派人处理此事,开春之前桥修不好便无需回来。”   柳丞相张了张嘴,略无奈,“自古以来,并无帝王后宫无妃无后的先例,朝臣也是希望陛下尽快为皇室延绵子嗣,稳固国本。”   “国之根本是万万百姓,靠几个女人上了朕的龙床来稳固北梁,当朕是什么人!”赵珩额前青筋暴跳,“今日是命中带土的皇后,明日就是命中带水的妃子,父皇的龙床倒是未曾空过,北梁稳固了吗!”   柳丞相脸色讪讪,“陛下所言极是。”   高宗皇帝在位时,自己并不受重用,送女儿参选太子妃也是夫人的建议。他倒是未有想过,靠女儿稳固权势。   此番能被赵珩重用,也与女儿无关。   对于那些希望通过女儿巩固地位的朝臣,他不支持也不反对。是人就有私心,天子自监国伊始便怒杀权臣,私下里人人称他暴君,谁不想安稳活到老死。   “此事朕会亲自彻查,下去吧。”赵珩发了一顿火,摆手示意他退下。   柳丞相是自己提起来的,为的是跟谢丞相互相掣肘。他这人喜欢明哲保身,不似谢丞相那般刚正,流言一事与他并无牵连。   “是。”柳丞相拱手退下。   赵珩又仔细看了一遍工部侍郎的来信,出声叫来墨竹。   “陛下。”墨竹入内行礼。   “吩咐老贾,两个时辰内,找出家中有五行属土的女儿的朝臣名单。”赵珩抬头看他,“珠玉楼收集到的各地的消息,也提前送来。”   “是。”墨竹安静退下。   赵珩看了眼桌上的奏折,想起方才孙来福说江崇也找来,复又起身披上大氅出去。   珠玉楼不止是茶楼,更是他经营多年的情报据点,所有情报都由老贾负责。   想利用流言逼他纳妃,等查出幕后主使,他非让这些个朝臣亲自去洛州监工不可。   走出御书房,江崇匆匆赶来。   “可是出了什么急事?”赵珩顿住脚步看他,“为何不派人通知朕。”   江崇上前,脸上浮起抑制不住的笑,“不是急事,属下不想扰了陛下的好事。”   陛下出宫必是去陪皇后了,这点眼力劲他有。   “是好事?”赵珩脸上的阴霾散去。   “好事,戍京大营选出来的能人新创了几个阵法,威力极强。”江崇笑容灿烂,“属下亲自试过,可攻可防,较原来用的几个阵法更灵活,还可减少伤亡。”   他在营中命士兵操练过无数回,无论是强攻还是突袭,此阵都有优势。   “去瞧瞧。”赵珩心情转好,偏头吩咐孙来福,“你留在宫中,不必去正阳门守着。”   戍京大营在城西,他回宫也不走正阳门。   “老奴遵旨。”孙来福努力挤出一抹笑容来,“天冷,陛下小心些。”   赵珩略略颔首,走下台阶和江崇上马出宫。   孙来福目送他们走远,收了目光使劲搓了搓冻僵的脸,抱着拂尘回长信宫。   宫外的风言风语没少传进来,前段时间说未来皇后和东蜀太子私奔,这会又说未来皇后被抛弃,又回头找陛下。   看陛下这段时间的情绪,传言似乎有成真的迹象,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自己照顾陛下这么多年,不说多了解,还是知道他的性子的。   能让他如此记挂的女子就没有过,那姑娘的品行应当不会差。   *   过了晌午,气温升高许多,风还是很大。   苏绾送收留的乞丐到城外庄子里安顿好,抱着暖炉带秋霜秋雨上马车回城。   路上行人不多,入了冬,进城做买卖的也百姓少了。   苏绾倚着软垫昏昏欲睡,觉察到车子停下,慵懒睁开眼,“出了何事?”   “出城赏雪的几个公子哥跟人起了争执。”秋霜收回脑袋,放了帘子兀自傻笑,“前几日上兰馨坊要娶姑娘的袁公子,被人欺负了。”   “能绕过去就绕过去,一会还要去布庄。”苏绾微微扬眉。   袁聿出来了?   “绕不过去,那些个公子哥和贵女的马车堵着路。”秋霜朝秋雨抬抬下巴,笑道,“秋雨,你下去瞧瞧,看能不能先过去。”   秋雨此前并未跟在苏绾身边,袁聿不曾见过。   “我试试。”秋雨笑了下,撩开帘子下车。   苏绾继续闭目养神。   过了会马车继续前行,她睁开眼,撩开窗户的帘子往外看去。袁聿被他爹娘搀扶着,形容狼狈。   程少宁和几个公子贵女站在一旁,似在嘲笑他,面上皆是不屑和鄙夷。   苏绾放下帘子,轻轻摇头。   狐朋狗友的友谊真是脆弱,说翻脸就翻脸。袁聿是自作自受,看他那身伤,便是回了安阳人也废了。   马车缓缓经过,不多时秋雨回到车上,坐下就忍不住搓手抱暖炉,“那袁公子欠了不少银子,堵路的公子哥们跟他要债不成,便动手打了他一顿。”   苏绾挑了挑眉,没接话。   混迹赌场的人,不欠债才新鲜。袁聿能出来,估计他爹娘花了不少银子,参与舞弊取消名次之外还要罚劳役的。   回头得跟赵珩说一下,不能什么案都用银子抵责罚,该重罚的一定不能手软。   律法体系坏了,会滋长更多的犯罪。   针对官员犯法的责罚,一定要重。   不做事不出错要警惕,更要警惕胡作非为。   “打死了才好,这种人死有余辜。”秋霜不屑轻嗤。   “也不能犯错了就一杀了之。”苏绾哭笑不得,“不可取。”   秋霜吐了吐舌头,安静下去。   苏绾被闹得精神过来,拿了本收罗来的书翻开。   马车进入城内,转头去锦堂巷附近的布庄。锦堂巷一带住着的都是穷苦百姓,房子便宜还远离运河,卫生条件很差。   到地方下车,苏绾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臭味熏到,皱了皱眉拿出口罩戴上。   “苏姑娘?”庞永鑫从布庄里迎出来,笑容满面,“按照姑娘的要求,我找匠人改了几台纺车,纺出来棉线柔软细致,用来织的布也非常细腻。”   “是吗。”苏绾眉眼弯起,“我去瞧瞧。”   她对织布一窍不通,就是觉得将棉花纺成棉线的纺车,应该和丝绸的不同,跟他提了下建议,竟真的做出来了。   “五千斤棉花,全部纺成棉线再织布大概能得到三百多匹布,刨除棉花的本金和工人的工钱,改造纺车的花费,一匹布出庄子一千五百文钱,全卖出去纯利大概有二百两银子。”庞永鑫仔细跟她算账,“不比丝绸的利润薄。”   “来年我会多收棉花,争取把布庄做大。”苏绾轻笑,“你的那些丝绸卖出去了?”   “宝裕兴全要了,我正等着姑娘去南境时将银子带过去,付给桑农。”庞永鑫又笑,“庄里还有不少的细麻丝,我打算让工人掺些棉线纺布,如此一来本金就能更低,若是出来的料子不错不愁卖不出去。”   “这个想法不错,回头跟管事的说一声,料子出来了送我瞧瞧。”苏绾眼里布满了赞许,“你只管按着自己的想法去做,错了也无妨,只有试错才能找到对的法子。”   穷苦百姓是穿不起丝绸和棉布的,大多都是麻布。   希望他能调整出更好穿,价格也低廉的布料,百姓的市场可比富人大。   “姑娘放心,做好了我也有的赚。”庞永鑫笑得几乎看不见眼。   自己选择跟她合作,选对了。   苏绾入内看了看新改造的纺车,和纺出来的细棉线,深深佩服。   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她把剩下的棉花带回来,本意是打算做实验,没想到工人就把剩下的活都给她做好了。   “下月起给工人加工钱。”苏绾侧头看着庞永鑫,唇角含笑,“布料的种类最好也多出几种,比如穿来做工的,穿着上街的,分细一点价格也可以根据用途来定。”   “行,我回头就琢磨。”庞永鑫激动不已。   当初卖布庄,他做好倾家荡产的准备,未曾想不过数月,日子便满是盼头。   苏绾笑笑,看过织出来的棉布又去看染坊,心中又有了新的计划。   百姓用的布料几乎都是全部染色,不像丝绸那么多的花色,等布料分类弄完可以考虑将丝绸的花色用到棉布上。   转完一圈出去,苏绾看了眼布庄门前堆积的垃圾,暗暗皱眉。   到了夏天,这些垃圾会生出很多有害的虫子,得尽早处理。   不止汴京,各处的府州县和镇子也应该有人专门清理,避免因卫生问题发生的疫病。   自己还得去见见陆常林这个大管家。   “姑娘慢走,布庄这边有事,我会立即去兰馨坊找你。”庞永鑫含笑拱手,“路上小心。”   苏绾回礼,唇角弯了弯踩着凳子上车离去。   转过天,苏绾带着秋霜等人早早去兰馨坊开门。   秋梅昨天看了一天的账本,已经大致知道如何计算成本和利润,再带几天管账和银子的事就能交给她。   秋雨还得再带一段时间,糕点铺有秦小宝,布庄有庞永鑫,她只需要把两个地方的需求报上来就行。   “东家,外边又在传你的消息。”小二一进门就往楼上跑,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们说姑娘要嫁入谢丞相府了,还说柳丞相的千金是未来皇后。”   苏绾抬眸看他,“还有呢?”   谢丞相不像是会乱放消息的人,她还没去见他呢。   难道是顾孟平?   “还有……”小二喘匀了呼吸,双眼睁大,“有人说前几日天有异象,圣上会有灾厄。”   苏绾挑眉,“去忙吧,风言风语听听便好了。”   赵珩的速度还真快。   流言一旦发酵很快就会传到朝臣耳中,那些试图将女儿送进宫里的朝臣,又有了新的借口――让自己的女儿替赵珩挡灾。   受徐太师等人牵连,赵珩撤换下去的朝臣有几十人,中书省换了一半。此次科举舞弊,翰林院和礼部估计也要撤换一大批人。   饶是如此,仍有处处给他使绊子,急着逼他封后纳妃的朝臣。   靖安百姓能否安全过冬他们并不在意。   “我下去打扫了。”小二缩起脖子下楼。   苏绾摇摇头,给秋梅布置好作业,招呼秋霜过来吩咐道:“你去户部尚书陆大人府上送个口信,就说我在珠玉楼等他。”   “保证送到。”秋霜开心往外跑。   苏绾好笑摇头,拿了张铺开写下垃圾清理需要的人手,工钱,以及垃圾集中起来后如何处理的内容。   时间差不多,她带上写好的垃圾处理办法,招呼秋雨去珠玉楼。   进店要了一壶茶坐下,苏绾单手撑着下巴听说书的讲南诏的蝗灾。   “那蝗虫有一掌大,遮天蔽日,飞过的地方连草根都不剩。”说书的敲了敲手中的扇子,“但有一个地方竟是未有受灾。”   苏绾扬眉。蝗虫过境的场景,她在现世看视频都吓呆,怎么可能有不受灾的地方。   “那么大的蝗虫飞过,怎么可能不受灾?”   “难道有仙人施法,不让蝗虫飞过去?”   “肯定是神仙。”   “非也。”说书的轻轻一笑,“这地方不受灾可不是因为神仙庇护,而是当地的地主是个恶霸,他打开春就命人捕虫,抓不到幼虫就打板子,增租。”   “他是没让蝗虫飞起来就弄死了,因此没有遭灾?”苏绾拿出一块碎银丢过去,“继续说。”   这个思路跟自己想的差不多,预防为主,在蝗虫没有成虫起飞前弄死。   靖安城三面环山,县城以外却是大片平原,蝗虫成灾后的飞行速度超快,最多五天就能过汴京南下,经禹州入南境。   北梁的粮仓遭灾,别说百姓,举国上下都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谢姑娘赏银。”说书的抬头看他,笑道,“确实如姑娘所言,他是在蝗虫未有成灾前先清理大批幼虫,发现有成虫多的地方,所有人都去抓捕,打到的成虫收回来一斤一文钱。”   “咱北梁不会闹蝗灾吧?”   “应该不会。”   苏绾坐直起来,余光瞧见陆常林来了,面上浮起笑意主动打招呼,“这边。”   “怎么坐一楼。”陆常林摘了帽子坐到他对面,“苏姑娘有何指教?”   “上楼说。”苏绾留下茶资起身上楼。   陆常林麻利跟上。   到四楼要了包厢坐下,苏绾将写好的圾治理办法递过去,语气严肃,“让他下令,各府州县都这般做,户部拨付部分银子,余下由各地官府添足,防止垃圾堆积引发疫病。”   陆常林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遍,苦笑看她,“老师为何不当管家?”   在禹州任职时,附近的镇子出过疫病,百姓一药难求,不少人都没挺过去。   万幸不会传人。   如今看来,会爆发疫病是有原因的,并非天灾。   汴京有两条运河穿城而过,入夏后都时有恶臭蔓延,其他的地方更臭。当年在禹州,他到了夏日都不愿出门,不止热还臭。   “麻烦。这事现在就可以做,蝗灾防治开春后我会去一趟靖安,你届时可随我去。”苏绾唇边弯起一抹笑,“你先把垃圾清理这事办了。”   “对了,我带了北梁的地图过来。”陆常林从怀中掏出地图展开,“陛下说,老师建议更改官道,多开水渠,我想亲耳听听老师的意见。”   苏绾站起来,小二敲门送文房四宝进来,放下后安静退下。   “北境的部分官道绕太远,不适合增兵。”苏绾拿笔画了几条新的路线,仔细跟他解释为何这么安排。   陆常林认真记下。   “桥也要多修,除了储备粮食之外,这方面的银子不能省。”苏绾停笔看他,“为防患于未然,今年因他登基取消税赋,国中储粮减少,蝗灾必须控制住。”   赵珩将部分粮食卖给南诏,避免南境开战,剩下的粮食肯定不多。蝗灾必须防住,不能有任何侥幸。   陆常林伸手拿笔记下,“此事陛下有提过,我已安排人前往东蜀收购粮食补充库存,近期还会安排在北梁境内收购。”   听说南诏闹蝗灾,他也担心储粮不足。   “你们在做了便好,没别的事了我一会还得上楼见一个人。”苏绾失笑,“好好管家。”   陆常林也笑,“学生努力不负重任。”   苏绾点点头,将剩下的路线解释完,放下笔告辞上楼。   谢丞相差不多该来了。   陆常林收起地图和苏绾写的垃圾处理办法,又等了一会,赵珩姗姗来迟。   两人对视一眼,从屋里出去,从外廊进入另外一间包厢,上五楼的隔间坐下。   谢丞相还没到,苏绾要了一壶茶和文房四宝,拿了本书慵懒歪在椅子随意往下看。在现世工作后她除了资料和工具书,很少看不属于本专业的纸质书。   看了一会,有人敲门。   苏绾收起带来的话本,起身去开门。   谢丞相穿着常服独自前来,未有带随从。   “民女苏绾见过谢大人。”苏绾福身行礼,“请进。”   谢丞相略略颔首,抬脚入内。他昨日只远远看她一眼,觉得天子所见的美人容貌能在她之上,如今离得近了方知,整个北梁怕是都找不出第二个能胜过她的女子。   不说容貌,这周身的气度,也非寻常女子能比。   她已知要见的是何人,却无一丝的惶恐卑微,也无天子身上的威压,却让人不自觉的生出几分敬意。   天子的眼光不错。   各自坐下,谢丞相自袖中取出纸张和做工精巧的笔墨,含笑出声,“苏姑娘可知老夫为何要见你。”   他有自己的情报网络,除了北境方面几乎被天子掌控,南境和汴京一带的大小事,他想知道并不难。   自她与天子的流言出来,他便不打算管也不打算问,故而始终未有查过她。   昨日离开茶楼回去,他命人查了她的底细,才知她是陈皇后身边的宫女。   陈皇后如今也在汴京,还活着。   结合韩丞相和许尚书临死前告诫同党的遗言,愈发证实自己昨日的判断――天子颁布的各项惠民政策,都与她有关。   记得当初自己反对次子梨廷从军,理由是不可一家独大,容易招来帝王猜忌。   那小子却说,天子身后有高人,不会出现他担忧的情况。   想来,她便是天子身后的高人,也是天子放在民间的一双眼。   “大人的心思民女为何要猜?”苏绾拎起茶壶倒茶,神色从容,“大人若是想说自然会说,若只想打哑谜,便是民女问了也无用。”   谢丞相和梦境里一样,不大会绕弯子。若是韩丞相活着,上来必定先夸她一番,云里雾里说一堆才提正事。   “到也是。”谢丞相提笔写字:隔墙有耳。   苏绾伸头看了眼,唇边弯起浅笑,提笔在自己面前的纸上写:你问我答。   谢丞相眼中多了几分赞赏,写下第一个问题:南诏蝗灾人心惶惶,如何治。   是不是真的高人,看她如何对付这几乎能灭国的天灾便知。   苏绾伸头看了眼,给出答案:六月成灾,二三月放鸡鸭食幼虫,若有还有,上人捕虫官收每斤一文。何处出现就扑灭在何处,折其翅羽,灭其在成灾之前。   谢丞相捋了把胡子,再问:若还不灭呢?   苏绾埋头答题:尽人事听天命。动员所有百姓、驻军参与,官员以身作则严防死守,若还不灭,无法可治。   谢丞相抬眼看了看她,沉吟片刻,写下第三个问题:如何让百姓吃饱。   这是重中之重。   苏绾略诧异,但还是给出答案:减农税、防虫、开渠引水增加良田数量,培育种子提高产量,在已有的良田旱地进行套种,不让地荒着。稻田可养鱼虾,旱地可同时种两种作物。   南境的气候适合种两季粮食,百姓也在种了,但没解决无水灌溉的问题,因此产量不高。   谢丞相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写下最后一个问题:与天子何时成婚,我好准备厚礼。   苏绾愣了下,脸颊微微有些发烫,许久才写下两个字:不知。   谢丞相见她露出女儿娇态,知是自己问得太过直接,想了想,留下一句话:随时欢迎姑娘上丞相府做客,你与我儿的要成婚的消息,可让朝臣不再注意到你与天子私下往来。   苏绾微笑收笔,“多谢大人抬爱。”   韩丞相收了笑,故意说,“老夫为官四十载,自认不曾看错人,姑娘若是不嫌弃,等小儿回京便安排媒人上门下定。”   “民女多谢大人。”苏绾含笑回他。   隔壁的人不是赵珩就是陆常林,或者是其他朝臣安排过来的眼线。   “老夫还有事要忙,就不多说了。”谢丞相收起自己的文房四宝,起身开门出去。   苏绾收起方铺在桌上的纸,怡然喝茶。   须臾,隔壁有人开门下楼。声音很轻,不仔细听几乎听不到。   苏绾又坐了一会,听到开门声响起,抬头看过去佯装惊讶,“你怎么来了?”   就知道赵珩会来。   “不放心。”赵珩坐到她对面,面色冷凝,“他都说了什么。”   “希望我嫁给梨廷。”苏绾低下头,轻轻笑出声,“我似乎还未见过梨廷。”   赵珩想到最后一次入梦的情形,暗暗磨牙。   “假的,你只需记着不管出什么流言都相信我便好。”苏绾被他的样子逗笑,说着站起来,“隔壁方才还有其他人,我先回去。”   赵珩见她神色轻松,知是谢丞相未有为难她,也放松下来,轻轻点头。   他一直信她。   苏绾摆手出去,到楼下叫上秋雨返回兰馨坊。   天有异象的传言越传越邪乎,到了第三日,流言的内容已经变成北梁很快会灭国,百姓惶惶不安。   苏绾去糕点铺教秋梅盘完账准备回去,店铺那边传来清晰的声音,“听说这异象是因为圣上喜欢了一个民女,我琢磨着也是。”   “你能琢磨出什么来,谁也没见圣上去过兰馨坊,到是那姑娘要嫁进丞相府了。这事可是从国子监传出来的,昨日我儿去诗社回来说的。”   “国子监传出来的消息就是真的了?”   “顾大才子是谢丞相得意门生,来年春闱说不定高中状元,这事能假吗。”   “谁知道呢。不过圣上应该不会看上民女,学生的女夫子都是宫里出来的,哪个不比寻常百姓好看。”   “苏姑娘不止好看,还聪明。”云岚的声音传来。   苏绾笑了下,放弃进去看糕点的念头,低声吩咐秋雨,“买几个麻薯和红豆饼,我先上马车等着。”   秋雨应了声,掀开帘子进店。   苏绾抱着暖炉往外走,面露不虞。   有人不止是想让赵珩封后纳妃,还想要她死。   得狠狠治他们一番才行。   到兰馨坊正门下车,苏绾刚准备进店,意外被人叫住。   她停下来,看向坐在轮椅上的纪元朗还有他身后的四个人,冷淡出声,“纪公子登门,可是想好要怎样赔我的三十万两银子了?” 第137章   纪元朗用力攥紧了拳头,眯起眼死死地盯着她,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借一步说话。”   谢丞相家未过门的儿媳,他还真的不怕。   要不是她去府衙状告袁聿要求退婚,秋闱舞弊根本不会被发现。袁聿这个废物,连个女人都对付不了,活该一辈子穷困潦倒。   也怪自己太过大意,小看了苏绾。   “纪公子没诚意就不必谈了,一月之期未满,我不急。”苏绾嗓音软软,“请回。”   纪元朗磨了磨后槽牙,冷笑道,“纪某刚出汴京府衙大牢就来见姑娘,这诚意还不够?”   珠玉楼根本就不是她的产业,掌柜的上门定丝绸却是给她定,两人分明狼狈为奸!   她的底细不难查,阿娘没费什么功夫就查了她个底掉。   一个宫女罢了,不过仗着脸好看被丞相府的庶子看上,还想在汴京翻天?   做梦。   她身边就一个婢女武功高强,恰好那个婢女今日没在她身边。先把人抓回去再说,进了纪宅可就由不得她嚣张了。   女人就该在后宅生孩子,做什么生意!   “纪公子的诚意是让我喝罚酒,还是喝敬酒?”苏绾抬眼,映着暖阳的瓷白面容浮起浅笑,“在北境我便已告知公子,我不喝酒。”   纪元朗噎了下,想到正是因为在北境收购棉花惨败,自己才落得如此下场,还连累了整个纪家,心里的怒火又上升了一大截,“今日你是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请苏姑娘回府,商议赔偿一事。”   一声令下,他身后的四个人分头朝苏绾围过去,面露凶相。   “秋雨,送纪公子回汴京府衙大牢。”苏绾掀了掀唇,无视朝自己走来的四个壮汉,抬脚往店里走。   “是。”秋雨应了声,身形一晃,围过来看热闹的百姓还没看清她做了什么,四个壮汉全都倒在地上哭爹喊娘。   纪元朗陡然瞪大了眼,下一瞬脖子便被人扼住,耳边听到那婢女阴恻恻的声音,“这么不经打还上门闹事,府衙大牢就不用去了,去阎王殿吧。”   她身边不是只有一个婢女武功高强吗?!   纪元朗吓得整个僵住,用力吞唾沫,“姑娘……饶命。”   “打得好!”   “打死他!”   “姑娘千万不要手软,我等给你作证!”   ……   围观的百姓群情激奋,离纪元朗近一些的都想上去揍他,一个个跃跃欲试。   秋雨加重手上的力道,眼看就要掐断纪元朗的脖子,人群中有人冲了出来,“苏姑娘高抬贵手,元朗还是个孩子。”   苏绾在门前停下,转回头,看向出声的男人。   是锦衣坊的大东家,纪元朗的父亲来了。   一起来的还有纪夫人和另外两个儿子。   “元朗年轻不懂事,还请姑娘别跟他计较。”纪东家上前一步,客气行礼,“锦衣坊的一切事物皆由在下做主,姑娘的损失在下同意赔偿。”   苏绾打量他一阵,含笑出声,“纪东家倒是个爽快人,进店说吧。”   说完,她看了眼秋雨,淡然吩咐,“放了纪公子,别掐断他的脖子。”   秋雨撤回手上的力道,拍拍衣裙若无其事回到她身边。   纪元朗大声咳嗽起来,一张脸憋得涨得通红,抓着轮椅扶手的手背,露出白白的骨节。   自己还是太过冲动了,该等着天黑再将她掳走,卖到青楼去让她一辈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混账东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纪东家恨铁不成钢地瞪一眼纪元朗,寒着脸,跟着苏绾一起进入兰馨坊。   说好好的这件事不用他插手,转眼的工夫他就带人上兰馨坊闹,还打算当众掳人?!   天子自监国到登基,半年时间汴京府衙换了三任府尹,如此明显的动作都看不出深意,难怪会闯下大祸。   若不是他蛮横惯了,纪家也不至于落得今日这般下场。   三十万两罚银交出去,家底也空了差不多一半。   再惹事可不是三十万两就能解决的。   上楼坐下,纪东家不再犹豫,拿出锦衣坊总店、秀坊和布庄的房契地契,城外良田的地契以及南境三个庄子的房契地契递过去,“这是姑娘要的,店内的布料和布庄的存货,恕不能给。”   全部给出去,纪家便什么都不剩,光是一群要债的就能把他们家踏平。   把铺子给她,他们今晚就连夜离开汴京去东蜀,欠下的工钱、茧子钱,还有之前收到的订单定金,一文钱都不用给。   “总店的铺子卖了最多值一千两,一家秀坊两家布庄共一千六百两,良田两万两,南境的庄子一共两千两。”苏绾抬眸看他,“纪公子找来混子欲毁我清白,方才我又受了惊吓,就只值两万四千六百两?或者说,纪公子的命就值这些?”   纪东家沉下脸,不悦看她,“苏姑娘这话未免难听。”   她如今到底是攀上谢丞相还是当今圣上,谁都不敢肯定。儿子再被抓进去怕是出不来了,还会连累到他。   “还有更不好听的,纪元朗欲置我于死地,纪东家会不知晓?”苏绾神色自若,“楼下的百姓刚才可都看到了,纪东家明知爱子行凶却不阻拦,发觉打不过才出声。”   纪东家脸色微变。   这姑娘心思缜密,不好糊弄。   总店、秀坊及两家布庄带货和城外的良田百顷,加上南境的三个大庄子和货,总价才十万两。全部给出去,他们还有银子去东蜀重新来过。   若是不给,那几个混子还在她手中,真让她告到官府定会人财两失,剩下的那点家底都不够赔她。   “我夫妇二人教子无方,让姑娘受惊了。”纪夫人出声帮腔,“我们是诚心诚意想要解决这事,姑娘不妨通融一下。”   “夫人这话说的像是这事全是我的错,纪公子私下里针对我时,也没见你们通融。”苏绾抬了抬眼皮,不耐烦的语气。“两位若是没想好就请回吧,该怎么赔偿,我们上公堂去对质。”   纪东家原本还有些犹豫,听她这么说,想到在牢中的遭遇禁不住哆嗦了下。   府衙大牢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   “姑娘准备契约吧,锦衣坊总店、秀坊、两家布庄,城外的百顷良田,还有南境的三个大庄子,带货一起给你。”纪东家咬牙出声,“房契和地契在下带在身上,南境的庄子你可让汴京府衙出具字据,前往江州知府更名。”   她拿了这些铺子和庄子也没用,再有两日便是支付茧子银子的日期,卖了茧子拿不到银子的桑农,会砸了庄子。   待他们一家出城,再一把火烧了布庄和锦衣坊,让她白高兴一场。   自己半辈子的心血就这样拱手让出去,他实在不甘心。   “契约早已准备好了。”苏绾拿出早就写好的合同递过去,“一式两份,纪东家看过没问题便随我去验收,我得确认你们没有做手脚才能签字画押。”   纪东家接过契约,压住火气咬着牙往下看。   苏绾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姿态随意而慵懒,不动声色地留意他的反应。   纪家在这事上吃了闷亏,如今是憋了一肚子火,肯定会下黑手不让她顺利接手这些产业。   她已经在合同上写明不承担债务,纪家还得支付她一万两的桑农茧子银,就怕这份契约签订后,纪家就会从汴京消失。   为防万一,纪东家得跟着她去江州办理房契地契更名,若是这段时间内,锦衣坊和布庄发生意外,全部算到纪家头上。   他不签她今天就去告官。按照北梁律法,就算她不用赵珩的关系,他们父子也会再度被抓回大牢,直到案子彻底查清。   那几个混子还关在苏家旧宅里,随时能出面指证纪元朗。   府衙大牢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能出来的人绝对不想再进去。   除此之外,她收养的小乞丐也正好能派上用场,让他们发动全城的乞丐盯着锦衣坊和布庄。发现有可疑的人想做坏事,套麻袋打一顿送官府去。   稍后去府衙更名房契和地契,她还要让府衙出一份公告,锦衣坊自今日起易主,所有债务和订单与她无关。   “苏姑娘这是在抽我纪家的骨髓。”纪东家绷着脸粗粗喘气,“三千两银子连一家布庄都买不到!”   他所有的计划和退路,都被堵得死死的,不掉层皮根本走不出汴京。   “确实买不到,在纪东家眼中银子贵过人命。”苏绾弯起唇角,似笑非笑,“清白于女子而言有多重要,你身为过来人不会不懂。”   在学堂允许女子上学之前,意外失了清白的姑娘,没一个还活着。   纪元朗所为分明是在杀人。   若不是赵珩早有准备,她便是能躲过去,怕是名声也毁了。   “我认输。”纪东家咬牙签下自己的名字,按上手印。   这事他出了大牢就跟儿子确认过,他确实安排了人欲毁了苏绾的清白,可惜找的人不行,没得手还被人给打伤关了起来。   “生意竞争有输有赢,令郎输了不认还尽出阴招,我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纪东家要气,也该气自己教子无方。”苏绾把纪夫人说的话还给他。   纪东家胸口绞痛,偏偏又无言以对。   苏绾收起他签了字按了手印的契约,招呼秋梅秋雨和刚回来的秋霜下楼,一块去验收锦衣坊、秀坊和布庄。   一个时辰后,汴京府衙贴出公告,锦衣坊易主。   原东家所欠的债务与新东家无关。   公告贴满汴京,街知巷闻。   平日里百姓不怎么敢经过的四新坊,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纪宅门外到处都是人。   纪宅府内。   纪元朗跪在地上,目光阴鸷地盯着地面,咬着牙一声不吭。   纪东家手中的鸡毛掸子一下一下抽在他身上,整张脸扭曲得不成样子。   纪夫人和两个儿子坐在一旁,愁容满面。   “不肖子,纪家是毁在你手里!你不打听清楚就使出那么多手段,你真以为自己是汴京的霸王吗?!”纪东家横眉怒目,“我这些年怎么教你的!”   气死他了。   兄长好容易保住户部侍郎的位置,秋闱舞弊一出,丢了官不说家也被抄了。自家的锦衣坊更是直接丢了,经营多年,到头来一无所有。   “元朗也不知道那苏绾手眼通天,眼下该想想怎么去东蜀。”纪夫人叹气,“前门后门都堵着要债的人,怎么出去。”   “按照契约,我得随她去禹州将庄子的地契房契更名,届时你们换上家仆的衣服,带上银票跟着,过禹州走水路去东蜀。”纪东家丢了鸡毛掸子,疲惫坐下。   他从商这么些年,从来都是他坑人,何曾被人如此坑过。   “只能走水路了。”纪夫人过去将纪元朗搀扶起来,心疼不已,“可是被打疼了?”   纪元朗抿着唇点头。   离开北梁之前,他非得杀了苏绾不可!   禹州有不少秦王的旧部在,到时候自己只需说苏绾是天子的女人,这些旧部便会替自己杀了她。   纪元朗低下头,唇边勾起阴冷的笑。   他就不信,自己斗不过一个弱质女流。   *   弱质女流苏绾,带着秋梅秋雨秋霜在四新坊路口看了会热闹,掉头去苏家旧宅。   苏驰和收养来的乞丐,在跟着老贾安排过来的师父习武,大冬天里个个光着膀子站在雪地里,一眼过去全是小鸡仔。   苏绾抱着暖炉看了会,等着他们结束了才慢悠悠走出游廊。   “阿姐!”苏驰眼尖,看到她胡乱套了衣服就冲过来。   “阿姐!”其他人也纷纷朝她跑来。   “衣服穿上别着凉。”苏绾抬手给苏驰整理衣服,“我过两日要去南境,不在家的这段时间有事要你们做。”   “阿姐放心,我们一定会做好。”听说有事做,所有人都激动起来,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她。   “一会你们吃完饭,就去通知城内的其他乞丐,帮阿姐盯着锦衣坊和布庄,秋雨姐姐会根据大家的表现,每日支付银子。”苏绾收了手唇角含笑,“若是发现有人想要偷东西或者纵火,套上麻袋打一顿送官府去。”   “阿姐放心,打人盯人我们最熟悉了。”领头的少年坏笑,“还能保证不让他知道是被谁打的。”   “适当教训,不要闹出人命。”苏绾抬手拍拍他的肩膀,佯装不悦,“你们如今都是苏府的少爷,做事切莫枉顾法纪。”   “是!”少年们齐齐出声。   苏绾放下心,又交代两句,带着秋霜她们离开旧宅去布庄。   锦衣坊到手,不开门原来的工人和绣娘就没饭吃,好几百个人,她得安排好了才能去南境。   马车经过城门附近,秋霜撩开帘子看了眼,口中发出低低的惊呼,“是福安寺的住持和一众弟子,看样子像是要入宫。”   苏绾应了声,唇角不自觉上翘。   晚上估计能见到赵珩。   到布庄下车,苏绾又被那臭味给熏到,不得不戴上口罩进去。   庞永鑫在和工人研究用麻线和棉线一起纺布,效果似乎还不错,隔老远都能看到他的笑脸。   苏绾等着工人停下来,含笑出声,“庞大哥。”   “姑娘来了。”庞永鑫脸上的笑容扩大,“我看到公告了,恭喜姑娘。”   “我就是为了这事来的,你随我去一趟锦衣坊和布庄,顺道告诉我哪些人能用哪些人不能用。”苏绾扬眉,“几百个人等着吃饭,耽误不起。”   庞永鑫嘿嘿笑,“姑娘放心,绣娘和工人还有管事的我都给你吹过风了,他们正等着你说开工呢。”   布庄工人下月加工钱的事当天就传开了,好些个锦衣坊布庄的工人过来问,还缺不缺人手。   锦衣坊的工钱十年没变,要不是为了吃饭,城内其他的布庄给的工钱也不高,工人早跑了。   他听钱东家说过,苏绾想要吃下锦衣坊,因此趁着涨工钱的消息到处传时,跟那边管事的透了风,苏绾是个好东家,不会亏待工人。   做得好,大家都涨工钱。   “辛苦庞大哥。”苏绾松了口气。   工人不跑就好,管事的先将就用。去南境之前,自己再教秋雨如何管家,让她盯着就行。   又不会去很长时间。   算算日子,去南诏进货的师傅也差不多该来信了。   “不辛苦,苏姑娘救我一家老小出水火,这些都是应该做的。”庞永鑫又笑,“棉麻布料做出来了,有两个品级,你先看一眼?”   苏绾点头应允。   细的棉麻布非常柔软,价格比棉布低很多,粗的棉麻布适合下地还耐洗,品质非常不错。   “等我们从南境回来,这些布就可以拿去卖了。”苏绾眉眼弯弯,“做的很好。”   庞永鑫得到肯定,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赶到锦衣坊,原来的裁缝和绣娘看到公告都赶来了,围在后门七嘴八舌议论。   苏绾从马车上下去,秋霜拿了钥匙去开门。   “见过新东家。”绣娘和裁缝齐齐行礼。   “都进去吧,正好我也有话要说。”苏绾面色冷凝,浑身上下都透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庞永鑫被她的转变吓一跳,稍稍琢磨便会过意来,配合低下头。   这些人都是原来锦衣坊请的工人,苏绾若是太随和,会让他们以为新东家好欺负。   进入后院,苏绾低头看了眼地上的积雪漠然出声,“明日起锦衣坊继续开门营业,你们之前的工钱去找纪家要,要不到的回来跟我说。”   一众绣娘和裁缝的眼神都亮起来。   “在我手下做事,做得好的会加工钱,做不好或者消极怠工我会直接辞退。”苏绾嗓音平平,“绣娘原来的工钱是一月五百文,明日起一月八百文,会画绣样的加三百文,绣工特别好的加四百文。裁缝的工钱每月八百文,手艺好的酌情加。”   “谢新东家!”所有人激动行礼。   每月多几百文钱,意味着能多买不少粮食。   “好了,管事的留下,其他人先回去明日一早准时上工。”苏绾转头往里走。   秀坊和总店的几个管事的跟上去,又期待又担心。   新东家看着很不好相与。   进入店内,苏绾环顾一圈走到柜台前停下,徐徐转身,“我不介意你们原来都是纪家的心腹,若是不想留的,现在就可以直接走。留下来的就好好做事,一旦发现有人搞小动作,别怪我不客气。”   “纪东家遣散费都没给我们,工钱也要不到,眼瞅就是年关了。”秀坊管事的叹气,“我们不去纪家要债而是等在这,就是想姑娘别赶我们走。”   “嘴上说的不算,我要看你们是怎么做的。”苏绾招手示意秋雨上前,说,“她是我身边的大管家秋雨,这边有任何事都可以找到她。”   “秋雨姑娘好。”几个管事的客气行礼。   苏绾抿了下唇角,再次出声,“你们的工钱暂时不定,到下月初,我会根据你们的表现定。有一点你们可以放心,绝对会比原来的东家给得高。”   能用的给高薪,不能用辞退,自己不在汴京正好也能试下他们的服从度。   “是。”管事的都绷紧了神经。   苏绾交代两句,带着秋雨出去,招呼庞永鑫去布庄。   一通忙下来天也彻底黑了。   回去的路上,不时听到百姓说皇帝为保北梁国泰民安,避开天有异象的灾祸,入佛门带发修行,十年内不纳妃不封后。   苏绾想起赵珩说要嫁自己的话,唇角止不住上翘。   回到家,听婢女说书房有人等,她顾不上去见奶奶立即小跑回自己的院子。   推开书房门,赵珩躺在软塌上睡着了,脸上没有易容。   苏绾掩上门,踢掉鞋子放轻脚步过去,坐到身边微笑看他。   这几天,流言四起朝臣肯定没少给他施压。   “回来了。”赵珩伸手抱住她,稍稍用力便将她带到自己身上,满足闭上眼,“我今日已经跟谢丞相谈妥,明日下旨命他监国。”   “我今天拿了锦衣坊,明天安排妥当后天出发去南境。”苏绾枕着他的胸口,心跳略快,“一起?”   朝堂之上有谢丞相和陆常林,他便是离开一段时间也无妨。   “一起,禹州还有不少秦王旧部,这些人也该清一清。”赵珩低头亲吻她的发丝,“臣与陛下尚未大婚,陛下何时补?”   老贾查明,洛州的流言是六皇叔的旧部,和几个朝臣联手搞出来的。这些朝臣家中,都有命中带土的女儿。   他原就计划跟苏绾去南境,那些旧部既然不想好好过日子,那便不过了。   “来年七月,蝗灾不起,我便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娶你。”苏绾埋头在他胸前,低低笑出声,“公子可愿下嫁。”   赵珩抱紧她,嗓音发哑,“嫁。”   只要能与她携手白头,谁嫁谁娶又何妨。   “说到禹州秦王旧部,今日的流言你收到消息没有。”苏绾从他怀里起来,神色严肃,“有人想要借着天有异象之事杀我。”   “什么流言?”赵珩也坐起来,自然而然地握住她的手,“老贾放出去的流言,并未牵扯到你。”   苏绾把听来的传言说了一遍,仰起脸看他,“这个圈套是为了你我而设的,从南境的官员,提出收甘蔗必须送种子开始。”   他不提禹州旧部,她还没想那么远。   天有异象的流言是他放出来的,秦王的禹州旧部不过顺势而为。   他们未必是想杀她,而是想用她换被幽禁在汴京秦王世子。她若自行前往南境,出了事便是为民除害,没出事便是帝王诚心感动上天。   怎样都能掩盖过去。   再有一个,禹州不产甘蔗。她在别的地方出事,便是赵珩怀疑和秦王的禹州旧部有关,也找不到证据。   他们设局那么早,肯定什么都想到了。   “陛下无需担忧,臣也做了准备。”赵珩抬手捏了下她的脸,起身开门。   苏绾站起来,好奇跟过去,“你准备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去了南境不准见梨廷。   苏绾:怕他脱衣服勾引我?   赵珩:…… 第138章   赵珩回头,长臂一伸,轻巧将带过去圈在怀中,低头在她耳边说,“看房顶。”   苏绾仰头看去,屋顶上各处都站着人。若不是他们站起来,根本发觉不了。   “此次去南境,戍京大营的副将会随同前往,四千精兵分散下去,明日先去两千人,余下两千人早我们几个时辰出发。”赵珩掩上门,拥着她到书桌前坐下。   除此之外谢梨廷也会带兵增援。   “跟秦王旧部还有联络的朝臣、宗室,全都要找出来。”苏绾拿起他的手,一根根把玩他竹节一般的手指,“他们能查到我身上,定然也知道你易容出宫之事。”   “我一会就让墨竹去查。”赵珩倾身过去,距离很近地看着她,目光深深,“臣说过,臣会保护陛下一辈子。”   他敢以平民身份出现在汴京,是因为各项准备都已做充足。   “嗯。”苏绾心跳乱如擂鼓,脸颊也跟着隐隐发烫,继续一本正经的说正事。   蝗虫的繁殖速度和飞行速度都很吓人,越早防治越好。   她昨日已经安排人送了一批鸡蛋鸭蛋去城外的庄子,吩咐之前收留的吴老二加紧孵鸡苗和鸭苗。但是还不够,靖安当地目前没有鸡蛋和鸭蛋孵苗子,得安排临近的县去做。   “臣一切听从陛下的安排。”赵珩又凑近一些,笼在灯下的俊逸面容浮起清浅的笑意。   苏绾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微微有紧张。   他是想亲她?   梦境之外,她从来没亲过他。   “我饿了。”赵珩将她的反应收进眼底,喉结滚了滚,在她放松下来的瞬间,出其不意地在她唇上亲了下,“先吃糖。”   苏绾脸上火烧火燎,伸手圈住他的脖子主动亲上去。   赵珩往后仰了下,扶住她柔软的腰肢,喉咙里溢出一声模糊的闷笑。   终于不用像梦境中那般,只许皇帝放火,不许驸马点灯。   晚饭在书房这边吃的,赵珩吃完又陪她许久,依依不舍回宫。   苏绾缓了缓情绪,写好员工守则叫来秋雨,吩咐她明天就送到秀坊、锦衣坊和布庄去。   南境的气候比汴京高许多,需要准备不同的衣服,还要带上银票。   官府卡着蔗农的甘蔗不让收,她到了后秦王旧部肯定会放出消息,说她不收了。   到时候蔗农卖不了甘蔗,会直接找她算账而不是找官府。   趁着这机会一次清理干净秦王旧部也好,免得他们总不肯死心。   武安侯和两个国公以及几家宗室才被赵珩收拾没多久,他们就急着跳出来恶心赵珩,继续纵容会酿出大祸。   做完当日的账,苏绾困极,倒床上就睡了过去。   忙了两天安排好几个铺子的工作,也到了出发去南境的日子。   苏绾坐上马车,抱着暖炉等秋梅和秋霜上来,想要见到赵珩念头悄然变得强烈。   为掩人耳目,他们约好在城外碰头。   赵珩从太师府出发,坐寻常的马车,身边带着副将和暗卫不带孙来福。   “可以走了。”秋霜一上车就捂着嘴巴笑,“陛下的马车比姑娘的马车大了一倍,用的还是最上等的木材,姑娘一会就能换车,舒舒服服去南境。”   “上回去北境也很舒服啊。”苏绾打趣,“有人睡过去又睡回来。”   “我哪有啊。”秋霜脸红,“这种小事不敢让姑娘记着。”   苏绾笑了笑,没接话。   马车很快出城。   离城门很远后,马车停下,苏绾戴上帽子下去,假装自己没发现纪家的马车上还有其他人,上了赵珩的马车继续出发。   “都查到了。”赵珩拿出一份资料递过去,“许尚书的一个部下,最近被秦王的旧部收买,流言也是他让人传出去的。”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朝中和这位大人想法一样的大臣不少,要清理干净。”苏绾看完资料还给他,“不怕他们不做事,就怕从中使绊子。来年蝗灾防治,但凡有一个人阳奉阴违,我们就可能功亏一篑。”   “知道。”赵珩丢开资料,握住她的手一块往软垫上靠,“昨夜没睡,陪我一阵。”   他一直在留意六皇叔旧部的动静,防着他们作乱。   当初出手惩治武安侯等人时,他就顺势除掉了不少,未曾想他们如此不长记性,竟还想利用女人来对付他。   昨夜,他连夜布置兵力,以防六皇叔躲在暗处的旧部,趁他不在汴京起兵作乱。   还安排了人保护谢丞相和陆常林,飞鸽穿书命谢梨廷布置好南境的兵力,带人前往江州与他汇合。   六皇叔的旧部想要挟持苏绾,最好设伏的地方便是江州城外的山谷。   “纪家人恨我极深,尤其是纪元朗。他此刻就在纪家的马车上,这一路下去,我们遇到的麻烦不会少,你睡一会也好,我守着你。”苏绾伸手捏他的脸,“睡吧。”   “已经安排人盯着他。”赵珩含糊说完,枕着她的手闭上眼。   苏绾注视他片刻,也闭上眼休息。   他的马车确实舒服很多,也比自己的宽敞。桌案软垫被子暖炉,吃的喝的的,一应俱全。   赵珩一觉睡到晌午,睁开眼发觉马车还没停下,缓缓坐起来,“到哪儿了?”   “不知道,一路没停过。”苏绾放下手里的农书,拿起水递给他,“睡好了?”   “好许多。”赵珩喝了口水,撩开帘子往外看了看,重新躺下去,“负责开路的遇到了麻烦,再有两个时辰才能到驿站。”   “胆子真大。”苏绾摇摇头,继续看书,“也幸好你跟着来,若是我自己怕是真有来无回。”   “都是些愚忠之辈,不能效命六皇叔便效命秦王世子。”赵珩叹气,“一点自己的想法都没有,上阵杀敌可用,却不能为将。”   “他们效忠的是恩情和皇权,而不是北梁。”苏绾抬眼看他,“赤虎军中,这样的兵不少。”   将领如何,士兵便如何。   “表兄在逐步改变他们,让他们意识到身为士兵,该守护的是北梁而不是某个将军,也不是帝王。”赵珩唇角微扬,“跟你学的。”   苏绾失笑,“别什么都学我,我不一定是对的。”   “那便一起试错。”赵珩伸手拿走她的发冠,“日后不必穿男装,若是连皇后都不敢穿女装,百姓如何安心。”   他喜欢看她穿女装的模样。   “我带了女装。”苏绾看着他手里的发冠,眨了眨眼,拿起自己的包袱翻出一只发冠递给他,“送你的,我也有一只。”   上回老贾去锦衣坊闹事,她买了两只,一直忘了送给他。   “你怎知今日是我生辰?”赵珩故意逗她。   他的生辰在下个月。   “送礼物一定要在生辰吗?不喜欢还回来。”苏绾伸手去拿发冠。   赵珩顺势伸手将她拉过来,用力亲了下她的额头,“喜欢。”   只要是她送的,什么都喜欢。   苏绾脸颊烧起来,正准备推开他,马车忽然停下。   赵珩抱着她利落坐起来,伸手撩开帘子往外看。   苏绾一动不动,整颗心都跟着悬了起来。听他刚才的意思,这条路并不是官道。   “遇到山匪了。”墨竹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多少人,真的山匪还是秦王旧部假扮。”赵珩敛眉。   “山匪,几个乌合之众,马上就清理干净。盯着秦王旧部的人留下信息,他们在江州城外设伏,还有三日才到。”墨竹回话。   “沿路多加小心。”赵珩叮嘱一句,放松下来。   他来南境的事未有走漏风声,早上他是扮做老头上的车,墨竹扮做他的模样送行,不少百姓都有看到。   江州和禹州是相反的方向,他们在此处设伏等着苏绾,若非自己提前查到,便是怀疑他们也不好找证据。   江州知县是在洛州水患后换下的,还是他自己选的人。   科举舞弊再不处理清楚,日后他真的无人可用。南境一众官员的撤换,他与崔尚书等人商议许久,才选出几个能用的。   这才几个月就暴露出问题。   苏绾说的没错,不怕他们不做事,就怕他们阳奉阴违。来年靖安防止蝗灾,他得定规矩,做不好就撤掉永不录用,做得好,升官加爵。   “是。”墨竹应声退下。   马蹄声跑远,赵珩低头看着怀中的苏绾,见她似乎一点都不怕,不禁好笑,“不怕?”   “怕也没用,既来之则安之。”苏绾伸手戳他的胸口,“这不是有你在吗。”   赵珩唇角扬了扬,拿起带来的奏折,分一半给她自己拿了另外一半,抽出一本开始认真批阅。   苏绾唇角弯了弯,放下手里的农书,靠着软垫拿了份奏折翻开。   她在梦里从未批过奏折。   这个小插曲过后,剩下的路途再没出过意外。第三天晌午,车队在顺利进入江州地界,气候比汴京明显暖和许多。   苏绾换回女装,跟赵珩站在驿站二楼往江州城的方向看去。   江州城和禹州的地势相差无几,没有太高的山峦,放眼过去几乎都是平原。这一带都是北梁的粮仓,水土肥沃。   就是这个地势,想要设伏难度还是很高的。   苏绾看了一阵,目光聚焦到城外的小山坡上,黛眉微挑,“他们的人看着不多。”   那个山谷藏不了多少人。   这会是冬天,便是南境的山林荒草也枯了。   “一百多人假扮匪徒,杀了你我还是不成问题的。”赵珩略自得,“可惜没这个机会。”   苏绾点了下头,看向楼下停在最后的纪家马车。纪东家换了一匹马,身上的衣服也换了,穿得像个寻常的庄稼人。   早上启程时,他还穿着绸缎棉衣,披着狐皮大氅。   看这打扮,他们似乎是想举家逃去东蜀?看来当初自己担忧的没错,他们是真的准备跑路。   从南境走水路到南北交界的庆阳,再往北过了安宣府就可以到东蜀。   那些在锦衣坊下了单子的客户,银子没退回来还拿不到衣服,估计要哭死。   苏绾抿了下唇角,曲起胳膊轻轻顶了下身边的赵珩,“纪家人准备卷款逃去东蜀。”   “国库还很空,正愁没办法来钱。”赵珩扬眉,“夫人提醒的是。”   苏绾笑了下,收回目光转身折回去。   纪元朗这一路都很老实,待在车上就没下来过,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过了会,小二送饭菜上来。   苏绾拿起筷子,赵珩的手伸过来挡了下,拿开小二送来的菜,“有毒。”   她睁大了眼看他。   “一种蒙汗药。”赵珩倾身过去,在她耳边轻声说,“一会要装睡,这些人也是秦王旧部。”   “是纪元朗。”苏绾瞬间会意。   赵珩松开她的手腕,轻轻点头。   午饭是没法吃了,幸好距离江州城已经不远,两刻钟差不多能到。   苏绾悻悻看着桌上的饭菜,从荷包里拿出两块糖,自己吃一块,分一块给赵珩。   “进城后带你去吃好吃的。”赵珩剥开糖纸将糖块丢进嘴里,眼底笑意沉沉,“想吃什么都行。”   “那我要吃火锅。”苏绾伸手勾他的手指,“吃火锅。”   赵珩被难住,忍不住问,“火锅是什么?”   他的饮食起居都孙来福安排,吃什么都不用他想。   “好吃的东西,等回了汴京我就开一家火锅店。”苏绾含着糖,感觉自己更饿了。   赵珩略略颔首,下一瞬便伸手按着她的脑袋,示意她装睡。   苏绾反应过来,迅速闭上眼。   赵珩也闭上眼趴到桌子上,暗暗绷紧神经。墨竹一早发现有问题,故意等着他们出手的。   脚步声靠近过来,一共有三个人。   赵珩微微睁开一条眼缝,看到纪元朗一瘸一拐地跟在最后,身上瞬间散发出阵阵冷意。   这厮不除,日后定成祸患。   “挑断那女人的脚筋,今后她就归你们了,这可是圣上看中的女人。”纪元朗扶着门,压低嗓音下令,“我要看着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先杀了……”男人一句话没说完,双腿中了箭,扑通跪下。   另外两人声都没机会发出,直挺挺倒了出去。   纪元朗骇然,泛着银光的长剑抵到他脖子上,稍稍用力就能将他的脑袋削下去。   “纪公子的心思真够歹毒的。”苏绾坐直起来,脸上绽开浅笑,“藏了这么多天,终于藏不住了。”   “你没事?!”纪元朗瞠目。   从离开汴京他就在计划弄死她,人也安排得好好的,她竟然没事!   “没事啊,不过你可能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苏绾收了笑,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是不是很惊喜。”   纪元朗双腿发软,又惊又怒地看向她身边的男人,彻骨的寒意自脚底冒出来,瞬间爬满了全身――那人就是当今天子赵珩?   赵珩摆手示意墨竹把人带下去,“留着他有用。”   墨竹点了下头,收起长剑一掌敲昏了纪元朗,将他拖下去。   试图掳走苏绾的三个人也很快被拖走,秋霜端着一盘刚炒好的鸡肉上来,含笑放下,“这个能吃。”   苏绾吞了下口水,重新拿起筷子。   她真的好饿,早上从上一个驿站出发,她就吃了小碗黍米粥。   秋霜安静退下,楼下传来纪东家的怒斥声,还有纪夫人悲痛欲绝的啼哭声。   赵珩拿着筷子看她一眼,唇边浮起笑意,“慢点吃,一会还要准备一番才上路,城外的埋伏在等着这边的消息。”   “嗯。”苏绾含糊应了声,尽量放慢速度。   纪元朗能联系上秦王旧部,不知道他这几天有没有传消息出去?   这一路过来,她一直跟赵珩在一起,没介绍过赵珩的身份,纪东家打听过两次都被敷衍过去了。   秦王旧部能通过许尚书的部下,查出自己和赵珩有关系,发现她身边有男人出现,肯定会立即就联想到赵珩。   出发第一天,赵珩说安排了人盯着纪元朗,就算纪元朗发了消息应该也能拦截到。   苏绾琢磨一阵,停下来看他,“纪元朗这几天有没有往外传消息?”   “拦住了,不然等在驿站的就不止这几个人。”赵珩伸手过去,动作很轻地捏了下她的后颈,“吃饭,有我在,不会让你遇到任何危险。”   苏绾微笑点头。   这次是跟着他一块出门自己才没做准备,她一个人来会请镖师随同,纪元朗想下黑手也没那么容易。   最需要担心的秦王旧部。   有赵珩在,她真的不需要担心。   吃完饭下楼,纪家人全被捆了起来。苏绾清点了下人数,没看到纪家二少,微微挑眉,“怎么不见二公子。”   纪东家跪在地上,冷汗打湿了中衣,整个人瑟瑟发抖。   他见过谢家庶子,那青年儒雅端方,自天子监国后便很少出现在汴京,也未有眼前这男子的气势。   这一路过来,这男子在苏绾身边如镖师般恭敬,没有半分帝王相,是以他并未放在心上。   此前苏绾前往北境收购棉花,也请了镖师跟着。   谁能想到,这人竟真的当今圣上!   “二公子可是带着其余家眷,先去安宣府等你们?”苏绾见他们不说话,扬了扬眉,淡淡出声,“刺杀圣上是谋逆的大罪,只要没出北梁就能抓回来。”   纪东家只带了纪夫人、嫡出的长子和幼子纪元朗,妾室和庶子庶女一个都没带。   纪家老二不在,肯定是带着人直接从汴京去北境了。   “他们出不了北境。”赵珩侧过头看她,眉目舒展,“随我去走走,一会就回来。”   墨竹他们做准备需要时间,有些场面不适合让她看到。   “好。”苏绾站起来,跟着他一块出去。   盘旋屋内威压散去,纪东家身子一软,面如土色地瘫在地上。   纪夫人吓到失声,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苏绾余光扫了一眼,握紧赵珩的手,和他一道走出驿站沿着官道散步。相识以来,他们还从没这么一起散步过。   “女装好看。”赵珩嗓音愉悦,“就是头上太素了。”   她不喜朱钗,便是女装头上也只简简单单的一只簪子,多一支都不戴。   “太麻烦。”苏绾轻笑,“若是可以我都想剪发。”   她在现世就一直短发,方便打理。工地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头发太长不好洗,有时候遇到取水不方便的地方,多用一点水都心疼。   长发太费水了。   “别剪。”赵珩想起她在福安市穿着僧衣带帽的模样,唇角不自觉上扬,“省得别人以为你出家了。”   “出家那也是为了陪你,你现在是佛门的俗家弟子。”苏绾停下来,踮起脚尖在他耳边笑,“还是,你想我做那祸国妖姬?”   赵珩耳根发烫,喉结滚了滚伸手抱住她,低下头,额头贴着她的额头闷闷出声,“陛下可是在诱惑臣。”   婚约未定,他便是想她想到发疯,也不可逾矩。   “没有。”苏绾抬手捏他的耳朵,乐不可支,“出家人要六根清净,你想什么呢。”   赵珩若是剃头当和尚,也是最俊美的和尚。   “臣什么都没想。”赵珩喉咙里溢出一声闷笑,直起身,牵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什么都想,只是如今不合时宜。   在外边转了一圈回去,墨竹等人已经清理干净驿站,一丝的血腥味都没有。   苏绾偏头看了眼赵珩,用力握紧他的手。她并不是胆小的人,生活在这个世界,她很清楚自己会遇到什么。   那几个想要抓她的人死了,他怕她受惊才带走她,如此细心体贴,让她很受用。   “姑娘瞧瞧像不像。”秋霜和秋梅扶着换了女装的纪元朗出来,笑盈盈出声,“我觉得有五分像。”   苏绾抬头看去,见纪元朗的脸变得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忍不住笑,“还行,反正那些人只看过画像。”   这易容的功夫,还将就。   “先上楼。”赵珩撇了眼,握住苏绾的手转身走开。   苏绾点点头,跟着他一块往楼上走。   赵珩想起在梦境中自己陪她上春语阁的情形,自然而然地将她拉过来,让她贴着自己。   待会纪元朗的马车会在前面,暗卫营的人会扮做被他收买的秦王旧部将士,跟着埋伏在城外的人汇合。   他们稍后再进城,顺着暗卫营的人留下的记号去兵营。   谢梨廷已经到了江州,他带来的八千精兵如今已经安置在城外的隐秘处。   端掉江州兵营,六皇叔的旧部便不剩下几个了。他派出的两千精兵带着养在禹州的人马,此刻已经在禹州城外的秦王兵营附近设伏。   只要他们出兵,就一举迁灭。   上楼等了半个时辰,墨竹上来通知可以出发。   两人从楼上下去,上了马车立即离开驿站往江州城赶去。   顺利进城,苏绾撩开帘子看了眼,狐疑出声,“是驻军的军营?”   各县驻军的军营都在城内,人数根据城池大小决定,一般不会太多。   “嗯,江州的驻军比禹州还多,有三千人。”赵珩压低嗓音,“梨廷已带兵赶来支援,不会殃及百姓。”   “那样最好,他们很快就会发现纪元朗不是我,真在城内闹起来老弱妇孺根本跑不掉。”苏绾伸手捏了他的脸,放松下来,“我相信你。”   谢梨廷就不是喜欢杀戮的人,赵珩也不是,他们既然制定了计划,必然是有万全之策。   马车顺着暗卫营留下的记号,一路往东赶去,过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缓缓停下。   “陛下不可再上前,发现有弓箭手。”墨竹在车外小声提醒。   苏绾抬手在桌案上敲了敲,扭头看赵珩,“弓箭手埋伏在附近,说明他们估算到你会来救我,也就是说兵营里的人数,可能比你我知道的都多。”   她从北境回到汴京已经过了差不多二十天,扣去他们来江州在路上的时间,也有将近半个月的时间准备。   很明显,他们是想赌一把,赵珩会不会为了个女人,带兵前来江州。   若是来了,他们就顺势起兵造反杀了赵珩。   “陛下可是有良策?”赵珩倾身过去,出其不意地亲了她一下,“臣洗耳恭听。”   秦王旧部一直在他的监视之中,自他登基至今,只有一千人左右在前段日子赶来江州。算上原有的三千人,不足为惧。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臣想祸国。   苏绾:……   PS:新文《公主她只想富可敌国》下个月开,已经在努力存稿了,喜欢的可以提前收藏一下,爱你们么么哒~~~ 第139章   苏绾撩开帘子伸头出去看了一圈,收回视线,身子往赵珩身上歪过去,贴着他的耳朵说,“先去安全的地方再说。”   赵珩略略颔首,出声吩咐车外的墨竹,“去客栈。”   他在江州有产业,对外是客栈实际是情报联络点。   今日之事他已有破局的法子,若是苏绾的办法更好,便按照她的来布置。   六皇叔的旧部,在江州营地外安排了三百个弓箭手,想要将那几个将领引出来,避免强攻,就得从江州知县身上做文章。   最好便是绑了他,再扮做他的模样,以有了秦王世子的消息为由,进入营地诛杀将领。   墨竹的身量比江州知县稍稍高了一些,戴上官帽便可掩饰过去。若他能进去,动了手外围可立即支援。   “是。”墨竹应声。   车夫很快掉头,不消片刻便到了客栈后院。   苏绾从车上下去,余光瞧见屋里有人迎出来,本能扭头看去。   是谢梨廷。   现实里的谢梨廷比梦境里多了几分英气,眼神也凌厉许多,应该是这段时间带兵练出来的。   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荷尔蒙气息,很迷人。   “咳咳……”赵珩故意干咳一声,淡淡作介绍,“梨廷,她便是我常说的老师,苏绾。”   “梨廷见过天子师。”谢梨廷抬头看向苏绾,拱手行礼。   陆常林在信中描绘的样貌,不及她真人一半,跟赵珩站在一块宛如璧人。   “你好。”苏绾点点头,抬脚往屋里走。纪元朗刚被带进军营,秦王旧部不会那么快发现他不是本人,他们得抓紧时间布置,将那几个将领引出来。   “进去说。”赵珩不疾不徐跟上。   “是。”谢梨廷摇摇头,加快脚步跟进去坐下,若有所思。   军营附近埋伏了三百多弓箭手,他也有引蛇出洞之策,已命人下去安排。   秦王世子自从被幽禁,至今未有消息传出。   这些个将领原本是要跟武安侯等人联手,奈何武安侯还未起兵便被陛下削了爵位,诛杀府兵将领。   好些个跑去汴京投诚武安侯的秦王旧部,也都被陛下顺手给处理掉。   想要将他们引出来,秦王世子是最好的诱饵。   房门关上,赵珩先说出自己的计策,跟着是谢梨廷。   苏绾认真听完,清了清嗓子语气严肃,“秦王旧部的目的交换人质,所以不会对纪元朗做什么。按照你俩的计划也都能平定,但没法保证他们能全部走出营地,强攻免不了殃及百姓。”   “说说你的计策。”赵珩唇角含笑。她认真的模样极为动人,便是不穿龙袍也有女帝的气势。   谢梨廷点头附和。   苏绾抬手在膝盖上敲了敲,说:“距离天黑还有一个半时辰,而纪元朗随时会醒,我们得在有限的时间里智取。”   秦王旧部应该是打算抓到自己后,通知禹州留守的人过来,同时将消息传回汴京让赵珩知晓。若是赵珩前来营救,快马加鞭一日可到,这也是为何营地外会有弓箭手的原因。   “想要不伤及任何一个百姓,难。”谢梨廷接话,“弓箭手无需全部清理,清掉一半我们就能控制住局势,争取将伤亡降到最低。”   他是顾忌城中的百姓,这才未有直接强攻。   “绾绾想双管齐下,擒贼擒王。”赵珩看着苏绾,略得意,“继续说。”   谢梨廷调兵遣将从未出过错,让他也感受下遇到高人的痛苦。   陆常林自见过苏绾,已经开始日日读书,誓要赢过苏绾一回。   “不提供种子就没法收购甘蔗的消息,最早是从江州传出去的,其他州县随后效仿。”苏绾微笑,“江州知县跟秦王旧部的关系最为密切,此时若我上门见他,他必定会通知秦王旧部。”   赵珩脸上的笑意僵住,“不可冒险。”   谢梨廷憋住笑,扭脸看向一旁。   赵珩的反应,比陆常林在信中说的还要过分,还挺少见。   “不是我去,是秋霜和秋梅都扮做我的模样,带着婢女先后前往县衙。江州知县同时看到两个我,会以为此举是有商贩为了争夺甘蔗收购才故意为之。他与秦王旧部沆瀣一气,定会派人前往营地传信。”苏绾脸上的笑容扩大,“秦王旧部听闻抓错人,惊惶之余会怀疑他们的计划败露。”   说完,她不等他们出声,又继续补充,“在他们惊惶不定时,告知他们有秦王世子指明给他们的来信,他们会忘记怀疑,转而确认来信是否是真的,一旦认定他们就会一起前往县衙。”   秦王旧部早早设局为的是救秦王世子,发现出了错便如惊弓之鸟。   此时告诉他们,汴京那边有了秦王世子的消息,还有两个她在县衙,所有的将领都会自动忽略刚才受到的惊吓,转而被激动的情绪左右。   情绪失控,理智丧失到不至于,但会忽略许多细节。   比如为什么被他们抓走的人会是纪元朗,而纪东家却跟着她去了县衙。   只要关键的问题被忽略,做好布置不让对方发现行踪,智取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半。   “还有呢。”赵珩和谢梨廷对视一眼,一起看着她,耐心等着她的下文。   “玄黎模仿秦王世子的笔迹写信,秋霜和秋梅假扮我去县衙,做男装打扮再带着镖师。梨廷负责安排人将秦王世子的信送到县衙,暗卫营去盯着弓箭手,必要时及时处理。”苏绾说出自己的安排,“还有问题吗?”   “我这就写信。”赵珩决定用她的办法。   这一连串的招数砸下去,没和她交过手的人根本不会警惕。   秦王旧部也不会想到,她一早就知道了他们想抓她的消息。   自己和谢梨廷也想到用秦王世子为饵,但没她考虑得这么周全。   在营地外抓住那几个将领,剩下的士兵群龙无首,再由那些将领转述秦王世子的命令,让他们莫要再轻举妄动,局势就能控制住。   如此一来,他们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拿下江州,既不伤及百姓也也不会传出太大的动静。   南境是六皇叔的势力范围,各地驻军的将领,多多少少都有造反的心思。   谢梨廷到南境已有两月,都未能将这些人全部清除干净。   明着跳出来跟自己作对的倒是不用担心,就怕表面归顺,暗地里却想着造反。   只要消息不出江州,其他州县的驻军将领就会以为,江州和禹州留守的将领已叛变。心不齐,造反一事便会搁置,甚至起内讧。   谢梨廷处理起来也会顺手很多。   “我去安排。”谢梨廷看了眼苏绾,起身出去。   这个安排倒是一点破绽都没有了。   苏绾人在县衙,秦王旧部发现抓错了人心中必定窝火之极。   此时再告诉他们,秦王世子来了书信,这些人都认得世子的笔迹,暗语也对得上,匆忙之下不会细究是否是真的。   只字迹形似,就能让他们一起赶往县衙。   谢梨廷脚步顿了顿,无意识回头。   兵不厌诈还能这么用?   难怪陆常林的回信那么丧气――我立志报国,自以为才高八斗,孰料竟是不如未来皇后,羞愧。   他也很羞愧……用秦王世子做饵,若是按照他的办法,非但不能让那些将上当,还有可能打草惊蛇。   花厅再次安静下去,秋霜和秋梅从外边进来,拿出易容工具开始易容。   她两人和苏绾的身量都极为接近。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赵珩收笔,拿起写好的信吹干墨汁递过去,“如何?”   “这是江州的纸,不行。”苏绾拧眉,“换汴京带来的,信纸如何折你都得按着他们的习惯来。”   秦王世子在汴京,却用江州的纸写信,太容易露出破绽。   “臣遵旨。”赵珩在她耳边说了句,吩咐墨竹去马车上取来宫里用的纸。   苏绾耳根发烫,忍不住偷偷瞪他。   时间紧迫,他还有闲工夫逗她。   两刻钟后,秋梅和秋霜领着暗卫营的人离开客栈,出城去取藏起的马车和纪东家等人,重新分头入城。   苏绾和赵珩易容扮做一对年轻的夫妇,出了客栈一路朝着县衙那边去闲逛过去。   江州府在南境是富庶之地,虽比不上禹州,繁华程度却胜过北境所有的府州县。   就是卫生情况堪忧。   这边气候湿润多雨,不搞好卫生人口数量一旦快速增加,爆发疫病的风险也会增大。   苏绾一路走走停停,假装自己是刚新婚的小媳妇,随意跟看中的店家闲聊。遇到喜欢聊的,就问租田一事是不是真的,南境是不是真的有芭蕉芋。   逛到县衙附近,想要的信息也打听得七七八八。   江州的租田政策执行,连北境最差的县都不如。政策下来后,官府手中查抄来的良田被知县和师爷,还有城中的几个富绅瓜分了,百姓一点没分到。   另外一件事是,江州确实有芭蕉芋,但百姓未有将这个当饭吃,而是当做药材。   这边没闹过饥荒,还有遍布各处的自然水源,税赋再重百姓都能吃上饭,不像北境,没有雨便没有收成。   “那边有卖糖人的,要不要吃?”赵珩的脸色有点不大好看。   收到张奉如的奏折,他就猜到南境这边问题严重,孰料竟是严重如斯。   人是自己换上的,其余各个府州县只怕是有样学样,全是这般操作。   不知舞弊之风刹住后,来年春闱能选出多少有用之人。   “要。”苏绾见他生气,不禁好笑安抚,“你父皇在位时,科举选上来的人如袁聿者多如牛毛,便是你觉得有用的人,都不一定是自己考出来的。你生气也无济于事,该做的是善用举荐制度,凡有能力者可破格录用。”   她还没告诉他官场买官卖官的风气也很重,科举整治会撤下去很多人,等春闱结束选出能用的人替上来,再处理这事也不晚。   “夫人说的是。”赵珩的脸色缓和下来,牵着她的手去买糖人。   夕阳西斜,卖糖人的师傅笼在夕阳下,手里拿着一把铜勺,熟练地在台子上画出各种形状的糖人。   苏绾松开赵珩的手过去,目不转睛地看了会,好奇出声,“师傅,你可以给我做一男一女两个糖人吗?”   “小娘子是新婚吧?”师傅脸上绽开笑容,“这有何难。”   苏绾略有些不好意思,唇角抿着笑看了眼赵珩,发觉他一直在看着自己,耳朵没来由地开始发烫。   来的这一路,他们并没有发生更进一步的亲密举动。   她其实不是很介意,但也没想主动跟赵珩说。   这样的舒服的相处方式,她很喜欢,其他顺其自然就好。   “我俩刚成亲数日。”赵珩开口,用禹州话跟师傅闲聊,“师傅为何在县衙附近卖糖人,我夫妇二人走错路都打算回去了,意外看到你。”   六皇叔到禹州后训练过很多暗桩,自己的暗桩,几乎都是跟着六皇叔学如何训练。   这师傅不去更热闹的街上,反而跑到县衙附近来,有点不对劲。   “你俩是从禹州过来走亲戚的吧,还是今天刚到。”师傅爽朗笑出声,“一会你们就知道,我为何在此处卖糖人了。”   苏绾跟赵珩交换了下眼神,坐到师傅身边的小凳子上,故意说,“我二人确实是来走亲戚的,婚事不能大办,成了亲总要跟亲戚来往一番。”   “山高皇帝远,便是办了皇帝也不知晓。咱老百姓老老实实,知县大人可一点都不老实。”师傅有点恼火,“我北境的亲戚租到了田,种棉花又多得五亩地,日子眼看着会越来越好。我一家就勉强吃个饱,靠手艺赚点打酱油的钱,田在哪没见过。”   苏绾抬头冲赵珩眨了眨眼,示意他别生气。   赵珩沉默点头。   卖糖人的师傅一边做糖人一边唠叨,骂完了知县骂皇帝,像是终于有人肯听自己抱怨,恨不得什么都说了。   苏绾听了一阵,余光瞧见街道另一头来了很多人,本能扭头看去。   “生意来了,你二人的糖人也做好了。”师傅唠叨完了神清气爽,“这些都是江州的蔗农,拖家带口来问知县大人,何时可以收甘蔗。”   苏绾给了他几枚铜钱,拿走男子形象的糖人,张嘴咬了口含糊出声,“他们天天来问?”   “天天都从附近的镇子上赶来,就为了要个准信。”师傅叹气,“听说自己收了甘蔗的几个蔗农,如今还关在大牢里。”   苏绾含着糖,看到有孩子围过来,自觉让开地回到赵珩身边。   他这会估计很心塞。   赵珩一言不发,拿着糖人默默往前走。   “想不想听问我师父的故事?”苏绾拉着他找了家没开门的铺子,坐到铺子前的台阶上,“想听我就说。”   赵珩点头,“你说。”   “师父他博古通今,曾说这世上的贪腐是没法杜绝的,也不会有绝对的清正。你要做的,不是换上绝对清正的官员,而是用愿意为百姓做事的人。”苏绾握住他的手,“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赵珩注视着她,目光灼热,“夫人误会了,我生气并非这知县昏庸贪婪,而是懊恼未能及时发觉他不可用,让百姓平白受苦受气。”   他身在皇家,便是没有跟父皇学过帝王之术,也知嘉大德,赦小过的道理。   凡能用之人暂且用着,可委以重任的先听其言观其行,再做决定。   “那我不是白白安慰你了?”苏绾张嘴咬了口糖人,扭头看向街道另一头,见她的马车正往这边跑来,神经悄然绷紧,“来了。”   赵珩也看到了马车,拉着她站起来,低头在她耳边说,“带你去看热闹。”   苏绾含笑点头。   聚集在县衙门外的百姓越来越多,赵珩带着她避开人群,绕到县衙马厩外侧,抱起她跃上屋顶,几个纵跃落到知县的书房屋顶上。   暗卫营的人在盯着县衙,认出是他二人,又纷纷藏好身形。   县衙门外的吵闹声越来越大,不一会就跟着马车进了大门,停在公堂外。   苏绾缩在赵珩怀里,吹着冷风看向从马车上下来的秋梅,还有不知道怎么被弄醒过来的纪东家,稍稍放心。   有纪东家在,更能证明秋梅就是她。   “吵什么吵什么!没看到收甘蔗的富商来了吗,又不是一直不让你们卖!”衙役大声呵斥,嗓音里满是不耐烦,“那姑娘就是收购甘蔗的富商,再吵都赶出去。”   吵闹声静止下去,百姓伸长了脖子往公堂里看。   过了会,又有马车进入县衙。秋霜从马车上下来,带着婢女和镖师,径自进入公堂。   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都在猜测为何会有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姑娘上县衙。   秋霜进入公堂后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有道身影从公堂那边过来,匆匆进入书房。   苏绾被赵珩带着,整个趴到他身上,竖起耳朵听房里的动静。   “去营地告诉张统领,县衙来了两个叫苏绾的姑娘,要办房契和地契的更名。”男人的声音很小,嗓音里的激动藏都藏不住,“快去。”   须臾,房门打开。   苏绾等着脚步声听不到了,这才在赵珩的帮助下,红着脸慢慢坐起来。   刚才的动作太……不可描述了。   赵珩心跳紊乱,耳根子烫得像是着了火。他并非是想与她无媒苟合,故意要这般轻薄她,而是坐着容易被发觉。   “送信的差不多到了。”苏绾先冷静下来,出声化解尴尬,“希望梨廷安排的人够机灵。”   “放心,梨廷这人一向心细,今日这局面我与他都未曾料到。”赵珩嗓音发哑,“方才,我未有要轻薄你的意思。”   苏绾被他的话逗乐,倾身过去飞快亲了他一下,“知道。”   他不说这事就过去了,也不知道这些年他在皇宫里是怎么过的,纯情得这么可爱。   赵珩见她不生气,眼底的紧张散去,耳根却烫得吓人。   说话的功夫,送信的人赶到。   谢梨廷的功夫做得挺足,那匹马到了公堂前就倒下了,吓得百姓尖叫着四散避开。   苏绾彻底放松下来,跟着赵珩找了个避风又不被发现的地方藏好。   知县再次派出送信的人,秋梅秋霜还没出公堂,像是被困住了。   耐着性子又等了一刻钟,七八匹骏马从营地的方向,朝着县衙的后门疾驰而来。   “都是秦王旧部。”赵珩嗓音低低地在她耳边提醒,“不要动,这些人很警觉。”   苏绾乖乖点头。   那几个人在后门停下,先派了人入内查看情况。赵珩带着苏绾换了个位置藏好。   片刻后,入内打探的人,从正门那边过来打探的人聚到一块,一起去开了府衙后门。   八个统领像是确认了安全,一下马就直奔知县的书房。   暗卫营的人冒出来,和谢梨廷带来的人一起合围,将所有将领都堵在后院。   打斗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几个将领重伤被抓,无力还手。   知县吓白了脸,瘫在地上张大嘴巴,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赵珩抬手遮住苏绾的眼睛,抱着她从屋顶上下去,避开人群落到附近的小巷子里。   那些将领还有用,不能杀。   “禹州那边应该还有不少人。”苏绾用力跺脚。   在屋顶上待的时间太长,腿麻了。   “六皇叔薨了后,他的那些旧部不少去了赤虎军大营,剩下没走的都拖家带口放不开手脚。”赵珩伸手给她戴上帽子,“眼下这番作为,是因租田政策和南诏增兵而起。”   南境是北梁的粮仓,控制住了就等于掐断了北梁的命脉。   江州知县欺上瞒下不执行租田政策,百姓如今已有怨言。   等他们将秦王世子救出来,下一步就该顺势起兵造反了。   分散在南境各地的驻军都向着六皇叔,若再割几城给南诏,就能借着南诏的兵反他,给六皇叔报仇。   “最重要的是及时纠错。百姓有饭吃就不会造反,他们更在意来年的收成能不能多买点肉。”苏绾握住他的手,转头往回走。“杀人不如诛心,等下让那几个将领自己回去军营,告诉将士他们要解甲归田。”   赵珩轻笑,“我也有此意。”   杀了他们只会让其他人更想报仇,离间,才能让他们互相防备,从而达到某种平衡。   “玄黎……”苏绾没走两步就停下来,皱眉看他,“我的脚好像抽筋了。”   可能是吹冷风时间太长,又一直蹲着,受凉了。   “背你回去。”赵珩走到她面前矮下身子,自责的语气,“忘了你非习武之人。”   苏绾爬到他背上,忍不住笑,“我也会武功的话,你若是跟你父皇一般昏庸,没准我会夺了江山囚禁你。”   “现下不用夺也给你如何?”赵珩喉咙里溢出一声闷笑,嗓音愉悦,“如此一来,我便无需如此劳心劳力。”   “想得美,我要当北梁首富,不当帝王。”苏绾歪头,脸颊贴着他宽阔的后背,眼底满是缱绻柔情,“要当也只当你一人的女帝。”   “好。”赵珩的嗓音染上喑哑,“只是我一人的女帝。”   “若是我说,我不想婚后立即生孩子,你也接受?”苏绾的嗓音很轻,“有可能三五年我才准备好要生,也有可能想生了生不了。”   她没想过结婚更没有想过生孩子,赵珩值得她尝试去做这些不在计划内的事,但她更希望是顺其自然的发生。   婚后立即生孩子这事她做不到,做不到今后事事依赖他,那不是她想过的生活。   这个问题迟早都要谈,不如早早敞开了说,免得日后因为这事闹矛盾。   “容我想想。”赵珩的脚步慢下来,嗓音也变得严肃许多,“除此之外还有何事是你不能接受的?”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难题太多。   苏绾:可以不回答,再见。   赵珩:…… 第140章   苏绾觉察到他嗓音里的严肃,抬头看向被夕阳的染红的天空,缄默不语。   她接受不了的事情,都是他身为帝王难以拒绝的。   十年内不纳妃不封后,十年后呢?   倘若自己一语成谶,真的生不了孩子他届时会如何想?自己生活过的现世,尚且有因妻子无法生育而离婚的,何况是他。   身为帝王,家里是真的有皇位要继承。没有子嗣,他那两个皇兄还有去了兴南的六皇子,这些人都会再次蠢蠢欲动。   朝中众臣也会再次施压,希望他广开后宫延绵子嗣。   自己一开始不想接受他,除了不喜欢后宫,孩子也是原因之一。   她真的不希望,到最后会因为孩子跟他闹崩。   这个世界虽然是架空的,可沿用的各种制度都是古代社会独有。她不能用自己的准则去要求他,必须按照她的要求来,没有孩子也不纳妃。   他从小生活在这个世界,是这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这样的要求很欺负人。   也不能只谈一场不负责的恋爱,把他们之间最大的矛盾忽略过去。   这个问题迟早要谈,开诚布公的说清楚对彼此都好。   爱是互相的尊重和宽容。   现世的男女结婚之前,也要彼此了解透彻才能决定。冲动之下结婚的,大多婚后都闹得鸡飞狗跳,离婚分道扬镳的不在少数。   苏绾做了个深呼吸,缓缓出声,“我接受不了你纳妃,不管因为什么原因我都接受不了。过了年我便二十三岁了,五年内我不打算生孩子,等我想生不一定能生得出来。”   这个世界的很多女孩,十六七岁结婚生子,自己的年纪相对来说是很大了。虽然她从不这么认为,甚至觉得自己年轻得很。   苏绾不等他出声,又说:“和你说这些,是因为我想长久的与你在一起,而不是绮梦一场完了就散。”   “我不会纳妃。”赵珩脚步沉沉,“孩子的事我现下尚不能给你答复。”   他初次入梦便知她与寻常女子不同,并无面对男子的拘谨和无措,初为帝王的慌张也未维持多久便被她给藏了起来。后来她出宫,所作所为比大多男子都要出色。   这样的女子,注定不会早早安于后宅生儿育女。   可他不能没有子嗣。   大皇兄的腿刚恢复过来,这二十多年他从未处理过政务,也无心争夺权势。二皇兄失语的毛病尚在恢复中,他也不留恋权势。   便是自己有心禅位,别说五年,便是十年也不见得他们愿意接下帝位。   两位皇兄幼时与他感情甚笃,大皇兄是为了救他才会受伤,二皇兄则是误喝了原本给他的毒茶。   彼时,他还不是储君。   这些年他寻遍名医救治他二人,如今终于可以轻松,两位皇兄却不愿意沾手政事,已决定假死出宫归隐。   他们留下帮忙都不肯,定然也不会让孩子继承帝位。   苏绾所提的问题,他一时间回答不了。有子嗣,朝臣便不会有其他的心思,若是没有,他们会将主意打到六皇弟身上。   六皇弟在兴南,梁淑妃曾窥觊继后之位,与林尚书有接触。再有人许给六皇弟帝位,给他助力,梁淑妃不会不心动。   赵珩的步伐越来越慢,每一步都无比沉重。   他以为自己安排妥当,便可与她在宫外做寻常夫妻,还是想得太简单了。他们之间最大的阻力不是来自外部,而是彼此的身份和责任。   “玄黎。”苏绾轻轻出声,“无论你做出何样的决定,我都尊重你的选择,不会因此怨恨。”   这些不是他的错,身为帝王注定要舍弃一些东西。   她有自己的原则,这是底线。   勉强自己去改变原则,并不能感动到任何人甚至会成为对方的负担,带着牺牲付出心态的婚姻也不会幸福。   她喜欢顺其自然,无论结婚还是生孩子都如此。   现世的爸妈就是一方牺牲付出而结婚,往后几十年争执不断,双方都觉得自己付出很多,牺牲很大,导致她对婚姻特别的抗拒。   “我似乎未有与你说过弟弟玄鸣。”赵珩的嗓音也低下去,“他走时三岁,尚未开蒙尚未知晓善恶,小小的身子在我眼前一点点变凉。”   时隔多年,想起玄鸣离开的模样,他心中依旧恨意翻涌。   他恨自己无能,保护不了玄鸣也护不住母后。多年来,他每次进入凤仪宫祭奠母后,都会想起玄鸣离去的那一幕。   想起玄鸣问他:皇兄,我何时才会不疼。   他答不上来。   这些年,他一直活在各种各样的打压和刺杀之下,东宫的宫女太监、侍妾,人人都有可能会杀了他。   他随时会成为下一个玄鸣,却无人可问,何时不疼。   “我可是勾起了你的伤心事?”苏绾听得心里一紧,下意识伸手捏了捏他冰凉的耳朵,“不会再有那样的事情发生,你是个好君王,我相信你。”   原著中和柳云珊无关的内容,她都记得不大清楚。   关于皇室,她还是从梦境里看出来,有几方的势力在角斗,其他的基本不知道。在宫里时原主不跟其他宫女交好,几乎没有消息来源。   原主去了冷宫后她穿过来,只想赚钱也不关心别的。   后宫宫女八卦的不多,只在买卖香囊时大家私下说几句,毕竟乱嚼舌根被妃子听到,也是要掉脑袋的。   “你信便好,只是我如今无法承诺你自己不在意子嗣。等回了汴京,我再给你答复。”赵珩感受着她手指的温度,郁结心底多年的恨意和自责,散去不少。   等回了汴京,他便去找二皇兄,求他帮忙。若他答应,自己便给他找个他喜欢的姑娘成亲,带他跟着自己一起处理朝政。   在过几年,等二皇兄有了子嗣北梁国力强盛,他便禅位归隐做过寻常人。   他以平民身份出宫之事,如今只她和自己身边的近臣知晓,二皇兄尚不知情。   此番出宫之前,他下旨命谢丞相监国,用的借口是身体不适,还安排了贺清尘的师父每日去长信宫请脉。   孙来福会守住长信宫,不让任何人知晓他人不在宫中。   待他们回了汴京,他会让墨竹和老贾暗中调查,都有哪些人,知晓他在宫外弄了个平民的身份。   若是可以,他希望能在两年内退隐陪她,便是没有子嗣也无妨。然而现在不能跟她说,毕竟他自己都没有把握,能否说得动二皇兄。   给了她希望又亲手打碎,太过残忍。   “我等你答复……”苏绾攀着他的脖子,用力亲了下他的耳朵。   谢谢他的坦诚和诚挚,这个问题于他而言不是小事,他承认自己无法立即做出决定,对她已是足够尊重。   他是北梁的帝王,却能如此平和的跟自己讨论,叫她如何不爱。   赵珩歪头蹭了蹭她的脑袋,心中五味杂陈。   他不想放开她……一刻都不想。   *   第二天一早,苏绾带着纪东家前往县衙,将三个庄子的房契和地契更名,并在契约上签下自己名字。   江州驻军营地所发生的事,一点风声没漏,便是在县衙门外等着知县给准信,何时可以收甘蔗的蔗农,都不知道后院发生过什么。   江州知县被革职,参与私分良田的师爷的和富绅也全都抓了起来,关进县衙的大牢。   县衙一切杂事由谢梨廷暂时接管,等待新的知县上任。   苏绾收起契约书,拿到说好的一万两银票,衙役旋即将纪东家押去大牢。   纪元朗犯下谋逆大罪,家人都是共犯。   “还想逃去东蜀,这下看他们怎么逃。”秋霜嘀咕一声,转头看苏绾,“我们回客栈还是去庄子?”   “先去茶楼。”苏绾唇角弯了下,脚步轻快地往外走。   秋霜和秋梅跟上。   苏绾出了县衙就往江州最热闹的大街走,心里默默盘算着,要怎样才能把收甘蔗这件事完美解决。   江州知县放出没有种子不能收甘蔗的消息,她要是什么种子都提供不了就控制这门生意,日后还会有麻烦。   赵珩是皇帝,他要处理的是国家大事,她不大喜欢他插手自己的生意。   选择跟官府合作,是想在民间帮他树立起好口碑,帮他盯着各地的官员,好让他及时知道哪些人可用,哪些不行。   她就没想过,借着自己跟他交往的关系,笼络各地官员给自己谋利。   苏绾禁不住叹气,这个烫手山芋不好接。   昨天跟赵珩闲逛那一会的功夫,她打听到了不少关于甘蔗收割和榨糖的事。   江州地势稍高,旱地的数量和水田相当,农户既种桑养蚕又种植甘蔗。   北梁的制糖技术也非常高,就是产量不高,全部的甘蔗榨汁再制成糖块、砂糖,一年的总产量大概四千斤左右。   其中的五分之一专供皇室。   糖的价格也高。一斤砂糖差不多三两银子,硬硬的那种糖块二两银子。   江州境内所有的榨糖作坊都掌握在几个人手里,直接找他们谈收购或者合作,比自己新开一家要方便得多。   眼下,所有的作坊都没开榨,他们一年到头就指着收甘蔗赚钱,日子不会好过。   走到茶楼门外,苏绾停下来,吩咐秋霜和秋梅在外边等着,自己进去。   甘蔗收割季节,从各地过来的商贩都聚在茶楼里等消息,楼上楼下都能听到议论声。   苏绾走到柜台前,拿出一锭一两的银子递给掌柜的,含笑开口,“麻烦掌柜的帮我留一间二楼的包厢,另外帮我将江州城内几家榨糖作坊的东家请过来,这是辛苦费。一个时辰后我来见他们,茶钱另算。”   “姑娘放心,我这就给你办妥当。”掌柜的收起银子,眉眼含笑,“一个时辰后你来就行。”   这姑娘想必就是那个让知县大人等的人。   听说昨日有两个天仙一样的姑娘去了县衙,两人都称自己的是来收甘蔗的,会送粮食种子给百姓。   这姑娘一看就很会办事,她定是真的那个。   “多谢。”苏绾笑了笑,扭头出去。   回到客栈,庞永鑫还没到。他按照她的吩咐,在汴京等兰馨坊管事师傅从南诏发回来的信,晚两天来江州。   应该今天就能到。   回房歇了会,苏绾坐到桌子前,拿了笔开始作预算。甘蔗的成本比棉花高,得仔细算,免得亏本。   过了晌午,庞永鑫风尘仆仆赶到。   “按照姑娘的吩咐,汴京的布庄全都安排妥当了。”庞永鑫笑容灿烂,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递过去,“这是兰馨坊管事的从南诏发来的信,稍后我便通知桑农来领银子。”   原本茧子收购都是纪家把持,他稍稍出了高价收走部分,未曾想会被纪家盯上。   如今纪家大厦倾覆,而自己却遇到了贵人,也算风水轮流转。   “先歇一会不急于一时,你付银子时帮我打听下,有哪些人家里种有芭蕉芋,给我统计下。”苏绾拿了信拆开,示意他喝茶,“一会去庄子交接,日后这三个庄子交给你管。”   庞永鑫含笑点头,“没问题。”   苏绾看他一眼,继续看兰馨坊师傅的来信。   他们到南诏国都后,多方打听收到了一千斤的甘薯,玉米没有收到。但收到消息,有三艘商船即将靠岸,想等等看。   苏绾暗暗松了口气,收起信笺跟庞永鑫说:“我还有些事要处理,过一个时辰回来咱一起去,你先吃个饭收拾收拾。”   她让茶楼掌柜帮自己约的人,这会应该到了。   “行,我也确实饿了。”庞永鑫起身送她。   苏绾摆摆手,带着秋梅和秋霜出去。   赶到茶楼,掌柜的迎出来,笑容满面,“姑娘可算来了,人都在楼上等着呢。”   “上你们这最好的茶,点心多来两份。”苏绾微笑看他,“有劳了。”   掌柜的热情迎她进去,吩咐小二领她上楼。   四个榨糖作坊的东家都到了,大概是等了很久,脸上都清楚写着不耐烦。   苏绾落座,简明扼要地作了番自我介绍,平静地看着他们,“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年关,诸位想必也很着急,甘蔗何时可以收。”   “姑娘是爽快人,我等靠着这门生意吃饭,甘蔗留在地里不收,这年都没法过了。”其中一个开口,“明说了吧,你打算做什么。”   其他三个人都看着苏绾。   往年十一月初他们就开工了,今年这都快月底了也还没开工,再拖下去年都过不好。   自从官府抓了偷偷收割甘蔗的农户,眼下谁都不敢动,怕自己成为下一个被关进大牢的人。   “我要你们作坊产出的七成砂糖和糖块,只能卖给我,不能卖给其他人。”苏绾说明来意,“价格一年一调整,产量上来价格就降,产量不足就提高。”   专供皇室的甘蔗不在江州而是在禹州,有专人种植榨糖制糖,然后送到汴京。   禹州以外所有的甘蔗都可以私人收购榨糖,江州的这四个作坊开了很多年,各个镇子都有开有分号。   这个世界没有大型机械可以快速生产砂糖,分散各处的作坊反而更方便。   想要拿下这门生意,只能一处一处去控制,还不能把作坊买下来。   强龙不压地头蛇,大家合作共赢就好。   正好这边的三个庄子要交给庞永鑫,等砂糖出来,也由他负责安排人送往汴京。   “姑娘这话说得轻巧,我们凭什么卖七成给你,别人若是出价更高我们岂不是亏了。”说话的男人面露不悦,“不用谈了,我不同意,谢谢姑娘的茶。”   说罢,他站起来黑着张脸大步走了出去。   苏绾淡然扬眉,看向剩下的三个,“你们也这么想?”   其中两个站起来,拱手告辞,“多谢姑娘的茶。”   苏绾没拦着。   包厢里安静下去,过了许久最后那个东家才出声,“我也要走,不过有句话要送给姑娘,太贪心了不好。”   苏绾微笑致意,“多谢。”   这是没得谈了。仔细想想也正常,他们在江州几十年,蔗糖的生意一直在他们手里,价格都是随意定。遇到逢年过节就会卖高价,平时稍稍降一点。   凭什么把七成的产量只给她一个,价高者得。   苏绾喝了口茶,摇摇头起身出去。出师不利,想要把糖的生意抓在自己手里,有点难。   一斤砂糖运到东蜀,毛利就有一两多银子,全抓在手里一年的毛利就有好几千两。吃到嘴里的肉,没有吐出来的道理。她原先也只打算下来看行情,没想到会被人架起来,不接就是官府失信会影响到赵珩。   接了,她还没想好要怎样不得罪那几个东家,又能控制住这门生意。   苏绾心事重重,回到客栈时间也差不多,遂叫上庞永鑫一块去刚拿到的庄子。   这边已经停工好几天,有武夫守着东西倒是没丢。   苏绾找到管事的,将房契地契和签订的契约书拿出来给他看,“今日起,我是这三个庄子的东家。”   烘干茧子、清洗、抽丝的三个庄子就在城内,靠近东门的位置。这儿正好有小的水渠经过,取水方便。   “见过新东家。”庄子管事的将房契地契还给她,眼里涌起强烈的渴盼,“我们的工钱还能拿到吗?”   “可以,你派个人去通知手里有白条的桑农,到庄子进行登记,每户卖了多少一共多少银子,我明日支付茧子银给他们。”苏绾说完,给他介绍庞永鑫,“这是庞东家,今后这三个庄子归他负责。”   “庞东家好。”管事的再次行礼。   庞永鑫微笑点头。   苏绾留下他们,带着秋霜她们先去烤房看了一圈,出来后去洗茧的庄子。   锦衣坊能做大是下了功夫的,庄子里的工具齐全,看得出来分工也十分明确。   苏绾从第三个庄子出去,回到庞永鑫身边,又叮嘱一番先回客栈。   说好了交给庞永鑫管,她就不插手了。   任何下属都不喜欢被上司盯着工作,做不好可以提醒,被人盯着做事会自我怀疑,并且生出抵触的情绪。   庞永鑫不是下属,而是合作伙伴,要给他足够的信任感才能长久合作。   回去的路上经过县衙,苏绾想着赵珩估计还在那没回去,到了门外便吩咐车夫停车。   走进大门,谢梨廷身边的参将迎出来,礼貌行礼,“见过天子师,陛下和谢将军在后院。”   “嗯。”苏绾应了声,跟着他一块进去。   后院一个人都没有,赵珩坐在廊下的椅子里,靠近就感觉到有冷意扑过来。   谢梨廷站在一旁,脸色阴沉。   苏绾坐到赵珩身边,自然而然地拿起他的手,淡淡出声,“出了什么事?”   江州驻军营地的事解决了,他怎么还这么生气。   “吏部下派的负责暗察官员的人,和官员一起联手作假,欺上瞒下。”赵珩出声的同时,拿起腿上的卷宗递过去,“触目惊心。”   这次吏部派人下来暗察各地官员这一年的表现,他只用了两个自己最信任的人,剩下的都是和崔尚书一起商议后确定的。   十二个人兵分六路下来,只有八个人是认真暗察,剩下四个联合当地官员弄虚作假。   他们回程经过江州被谢梨廷看到,谢梨廷把人拦了带过来,他提前看到了暗察结果。   江州知县欺上瞒下未有执行租田政策,在卷宗内的暗察结果,却是亲力亲为执行到位,百姓交口称赞。   这知县倒是真亲力亲为了,亲自将县衙管辖的良田私分。   “我看看他们都查了什么。”苏绾说着,拿了块糖剥开喂到他口中。   他是该生气,南境的官员大部分是他选出来的,这才几个月整个南境就烂得跟筛子一样。   就连他最早掌握的吏部,里面都有两面人,换做谁都要气吐血。   赵珩含着糖,浮在眉眼间的戾气不降反增。   苏绾扬了扬眉,翻开卷宗,找到江州县的那一页细看,黛眉深深皱起。前来暗察的官员是赵珩亲自下派,结果都能做得如此□□无缝,可见这些人胆子之大。   要不是这回赵珩下来了,等他看到卷宗说不定真以为事实如此。   “南境是北梁的重中之重,这份卷宗上的内容,不知有多少都是这般搞出来的。”赵珩面色发沉,“这便是父皇留给我的北梁。”   苏绾抿了下唇角,牵着赵珩的手站起来,“陪我走回去。”   北梁的情况确实不好,专注弄权的朝臣把持朝政数年,选出来的各地官员自然与他们差不多   赵珩点了下头,压着火什么沉默跟上她的脚步。他一直都清楚,父皇治下的北梁官场有多烂,也知自己无法在短时间内,将这个局面扭转过来。   只是压不住火。   各地官员都只想保着乌纱帽,拼了命的捞取好处,分明是给了秦王旧部起兵造反送理由。   难怪父皇不论怎样恶心六皇叔,都不敢真的动他。父皇也知道北梁是个什么鬼样子,知道这山河千疮百孔。   走出县衙,夕阳已经落到另一头,气温骤降。   苏绾抓紧赵珩的手,故意不开解他,“江州的糖很甜。”   他该庆幸,北梁没有落到秦王手里。   秦王上位,曾经帮着他的国公和武安侯,还有皇室宗亲也跟着上位。这些人在高宗治下时忍气吞声,上位后只会比太师和韩丞相等人更过分。   毕竟父辈是打下北梁的功臣。   赵珩尚且不好直接将他们杀了了事,秦王身为长辈,下手对付旧部子孙只会让人唾弃,让人觉得战神也不过是个小人。   有时候,帽子戴的太高真不是好事。   “还行。”赵珩偏头看她,夕阳将她的脸染红,小巧挺直的琼鼻冻得有些发红,让人止不住心疼。   他收了视线,满肚子的火气霎时消散,转而被柔情取代。   见到她的那一刻,他已没那么生气。不算自己的人,吏部下派十人有四人弄虚作假,不算太差。   发现问题是好事。   “那以后生气就吃一颗糖。”苏绾唇角微弯,“或者……我再给你一颗?”   “再给一颗。”赵珩停下来揽着她的腰,眉目舒展,“现在。”   她这般贴心,若是无需考虑子嗣的问题,他现在就想娶了她。   “贪心。”苏绾踮起脚尖亲他,“回去吃饭,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忙。”   赵珩心满意足,牵着她的手慢慢往回走。   转过天,两人吃过早饭继续分头处理手上的事。   苏绾让庞永鑫通知桑农,直接拿了白条去钱庄领银子。秋梅负责记录,庞永鑫和庄子的管事负责给钱。   忙到晌午,那几个榨糖作坊的东家没来找他,不过给她捎了话,让她赶紧滚出江州。   “他们真是这么说的?”苏绾看着来送话的小孩,拿出一块糖递给他,“不准说谎。”   “就是他们说的,他们还说三天内你若是不离开江州,别怪他们不客气。”小孩看着她手里的糖,用力咽口水,“我可以多要一颗糖给妹妹吗?用别的消息跟你换。”   “那要看你给的消息值不值。”苏绾拿出一把糖块,故意在他面前晃了下,带着他走远几步蹲下来好笑看他,“你有什么消息跟我换?”   看他的模样也就十来岁,身上还背着学堂做的书包,不像她收养的那群丐帮少年。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一颗糖不够。   苏绾:我们来谈下孩子的问题。   赵珩:…… 第141章   小孩盯着苏绾手里糖,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榨糖作坊的几个东家给知县送了银子,要用去年一半的价收甘蔗,他们早在上个月就知道,蔗农今年不能自己卖甘蔗。”   阿娘要他念书将来考取功名,要他像知县大人那样威风,走到哪儿都有人送礼。   他没见过别人怎么给知县大人送礼,每日下学都特意从县衙大门前经过,有时还招呼小伙伴一块溜进县衙偷看。   上个月,那几个榨糖作坊的东家给知县送银子,说是今年不让百姓自己卖甘蔗,等事情过去他们就全收下来,给去年的一半价。   他特别难过,以为过年也会没有糖吃,一直记着这事。   “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苏绾给他两颗糖,好笑逗他,“我没听人说过。”   江州知县确实不是人,查抄徐太师和韩丞相家得来数百顷良田,都让他和人私分了。会提前和榨糖作坊的东家合作,不奇怪。   照这小孩所说,几个作坊的东家知道今年蔗农不能私卖,又压低价格,还挺黑的。   甘蔗收购价格降一半,砂糖的价格却提高了很多,不用增加成本就多出三分之二的利润。这三分之二的利润,就是将近两千两的银子,给一半给知县剩下的也是白赚。   他们赶她走,估计是担心这事被翻出来,惹来抄家之祸。   江州知县被钦差关进大牢,参与私分良田的富绅被抄家,这事闹得纷纷扬扬。自己多留一天,他们贿赂知县的事,就多一分被发现的危险。   辛辛苦苦攒下的家业,谁舍得拱手让给官府。   苏绾捋了下其中的利益关系,见小孩憋红了脸,唇角微微上翘。   他像是被问住了,又好像是在犹豫要不要说真话。   “我和学堂的小虎子他们都听到了,他们给了知县一千两银子。”小孩左右看了一圈,正回脑袋,黑黢黢的眼睛看着她,“一千两银票换成铜钱有多少?”   “能把你给埋了。”苏绾逗他一句,又问,“除了你和小虎子,还有谁听到了?”   她不是很相信他的话。   小孩子也会说谎,而且没逻辑。   “还有小豆子,我们仨偷偷溜进县衙看知县收礼,阿娘说考了功名就能和知县大人一样天天收礼。”小孩低下头,紧张不安地盯着脚尖,“我不想死,不要埋我,我是想知道怎么收礼才偷溜进去的。”   “当了官也不能收礼,你去学堂念书夫子没教你们,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吗?”苏绾被他害怕的样子逗笑,将剩下的糖都给他,站起来大步回钱庄。   给了一千两给知县,整个江州县的甘蔗都归他们收购,怪不得他们会想赶她走。   自己不走,说不定会直接找钦差谈甘蔗收割的事,翻出这一笔旧账。   到时候白白送了银子没赚到还要被抄家,还不如挑个软柿子捏,把她赶走。   估计不止她一个,其他赶来收购砂糖的商贩,也会被赶走。   没了外来的商贩,甘蔗要收就只能选本地的商贩。   眼看着蔗农就要闹事,为了不让这事扩大影响,他们贿赂一千两最多罚银两倍,不必被抄家。   苏绾琢磨明白这事,禁不住摇头。   这种官商合作的事只怕各地都有,像张奉如那样一心为了百姓着想的官员,真的不多。   高宗在位期间,更是凤毛麟角。   回钱庄发放完江州一地的茧子银,苏绾也饿得不行,收拾妥当就带着庞永鑫等人出去。   “姑娘打算收多少芭蕉芋,这边家家户户的田头都有。”庞永鑫搓了搓手,不解看她,“这东西是药,味道也不好。”   “你吃过?”苏绾偏头看他一眼,好笑扬眉,“明天把告示贴出去,每户收五斤多了不要,一斤六文钱,收五千斤。”   今天有百姓把挖出来的芭蕉芋带来了,和她在现世看到过的一样。她还吃过用芭蕉芋做的粉丝,好像是西南某省的特产,叫洋芋粉。   五千斤的芭蕉芋,送到靖安受灾最严重的镇子,差不多够分到每一户。这东西耐旱,有点水就猛长,让百姓填饱肚子没有问题。   等兰馨坊的管事师傅从南诏回来,收来的甘薯她会安排人送去安宣府,免得张奉如着急。   “没吃过,药的味道能好吗。”庞永鑫挠头,“我明日就贴公告。”   三十文钱过年能割两斤猪肉,挺值钱了,也不知道这东西能治什么病。   苏绾点了点头,又说,“顺便告诉他们甘蔗的收购价不变,有人开低价不要卖。”   这个消息放出去,蔗农会更着急卖了甘蔗换钱过年。   那几个东家见她没被吓唬到,也会更着急找事。让他们自己跳出来,自己才好名正言顺地跟官府买了榨糖作坊,自己榨糖制糖。   “姑娘放心,这事我一定办好。”庞永鑫笑呵呵点头。不少桑农家里都种着甘蔗的,拿到了茧子银,甘蔗不能收心里肯定都窝着火。   知道价格不变,只会更着急。   苏绾敢放这样的消息,定是做好了准备。自己有幸遇到了个好东家,跟着她好好干,不怕没饭吃。   “走吧,带你们下馆子吃饭。”苏绾微笑扬眉。   庞永鑫开心跟上,庄子管事略诧异又有些激动。帮纪家干了十几年的活,他可从来没机会跟纪东家一桌吃饭。   一行人找了家饭进去,要了楼上最好的位置。   庞永鑫和庄子管事有些拘谨,像是凳子上有东西一般,坐立不安。   “这么紧张干嘛,你们都是合作伙伴今后一起共事,不是下人。”苏绾偏头看着庄子管事,状似不经意的语气,“江州的甘蔗往年都是怎么收的?”   “每户能自留三百斤,剩下的全都要卖给榨糖的作坊,谁家不卖来年就不能种。”庄子管事苦笑,“这伙人跟知县的关系不错,又养了一群人对付百姓,大家敢怒不敢言。”   苏绾沉吟片刻,又问,“其他几个州县情况,是不是也差不多?”   南境能种植甘蔗的有江州、兴南两县,以及南境最大的南康府。只一个南康府的产量,就抵得上江州和兴南两县。   “都是一样的情况,想要收甘蔗就得给知县大人上供,南康府那么大,就只有一家卖砂糖的铺子,所有的甘蔗都是他们家的作坊收。”庄子管事偏头看她,“东家可是想接砂糖的生意?”   “有想法,先看看情况。”苏绾没把话说死。   庄子管事笑笑,没在追问。新东家是个做大事的人,她说有想法就是要真的拿下,自己得留意这方面的消息。   苏绾喝了口茶,淡然看向店外。   那四个榨糖作坊的东家想逃避处罚,根本不可能。赵珩把私分良田的富绅都抓了准备抄家,罚没的家产充盈国库。   他肯定也会查知县的家产,来路不明的一路查下去,谁也别想逃。   她到要看看自己三天内不走,那几个东家打算做什么。   翌日一早,苏绾跟庞永鑫一块去收芭蕉芋,到了就到处跟百姓打听如何种植甘蔗。   她对农业是一窍不通,只看到是地里长出来的,不知道甘蔗是用种子种,还是用甘蔗尾巴那一截糖分不多的来种。   “姑娘定是没有下过地,甘蔗种着很省心,头年收完了不用管,第二年接着长,跟竹子似的。”来卖芭蕉芋的大娘十分健谈,“不过也只能留两年,到了第三年便不成了。”   “这样啊,谢谢大娘告诉我这些。”苏绾微笑道谢。   大娘又唠叨了一阵,拿到了铜钱,开心回家。   苏绾记下来,暗暗琢磨自己跟江州县衙怎么合作,才能通过官府将甘蔗收购权控制在自己手里。   百姓做不出砂糖,糖块还是能做的,自己在现世就买过很多手工红糖泡茶喝。   来卖百芭蕉芋人百姓渐渐增多,苏绾留意到不远处有人在盯着自己,不禁好笑。   地头蛇还是真是打算将她吓唬走。   忙过两日,苏绾收足了五千斤芭蕉芋,整个江州的百姓也都知道了一件事,甘蔗收购的价格不变。   安排好庄子管事带车队将芭蕉芋送去靖安,天色也暗了下来。   苏绾带着秋霜和秋梅正欲返回客栈,暗处出来几个身材高大的壮汉,恶声恶气拦住她们的去路。   “你们是何人。”秋霜眯起眼,不悦皱眉。   这两日他们在附近盯着,没做事她也不便出手,没想到他们还真敢找上门。   “那四个榨糖作坊的东家让你们来的吧,这几日赶走了多少想要收甘蔗榨糖的商贩。”苏绾神色从容,“新任知县明日到任,你们是想去大牢里待着,还是是想安生过日子。”   几个壮汉脸色微变,竟是犹豫起来。   “今年收购甘蔗的商贩一共有二十人来了江州,我是最后一个被你们给堵住的,对吗。”苏绾将他们的反应看尽,唇边弯起一抹浅笑,“带他们去县衙。”   去茶楼喝茶的商贩越来越少,有些是害怕丢了性命自己走的,有些是被赶走的。   这些消息庄子管事天天念叨。   “好。”秋霜应了声,和秋梅同时出手。   几个壮汉也就能欺负下手无寸铁的百姓,遇到秋霜她们根本不是对手。   两招之内,六个人都倒在地上哭爹喊娘,求爷爷告奶奶认错。   苏绾神色漠然。   在原地等了一会,赵珩跟着衙役一块过来,紧张抓住她的手,“有没有怎样?”   看到秋梅去报官他就知道是她出了事。   “没事,一点小麻烦罢了。”苏绾给了他个微笑,等着衙役将几个壮汉拖走,这才拉着他跟上去。   “一会吃完饭我有话跟你说。”赵珩放松下来,眉眼舒展,“我今夜就得去南康府,禹州的秦王旧部全部擒获,只剩下南康府的几个。”   “好。”苏绾捏了捏他的手指,没问他到底要说什么。   那天说开后他们都很忙,她也不着急逼问他答案。说好了等回到汴京再答复,她等着就是,甚至做好了分手的准备。   毕竟自己这具身体算是死过一次,不孕不育真的有可能。虽然她平时也注意防寒保暖,尽量不让自己生病。   可这里没有仪器,能确定她的身体没有问题,只能往最坏的方向想。   她也不希望赵珩为了自己而放弃帝位,那便不是自己欣赏的赵珩了。身为帝王,不该有恋爱脑,他得为北梁的千万百姓负责。   她也没做好当父母的准备。   在现世看爹妈吵了二十几年,她心理阴影大到即便离开了他们,还是放不下这事。   从她有记忆起爸妈就在争吵。   爸爸是生意人为了妈妈放弃老家的一切,到妈妈的城市创业。   公司起来后他便很忙,国内国外到处飞。妈妈从国企员工升到高管,同样也很忙,各种会议各种飞。   他们都不在家才是她最开心的时候。   只要他们回来家里就不安宁,互相指责互相揭短,互相埋怨太早生她。   这也是她为何选土木工程桥梁专业的原因,就算按照他们的安排进了国企,也不会总在家。   她只想离他们远远的。   遇到赵珩,结婚生子她都愿意尝试,但是需要一个时间缓冲,慢慢调整心态让自己接受新的身份,接受新的生活。   她不希望自己像爸妈那样,对孩子的到来没有心理准备,也没有物质准备。她出生时,正是爸妈各自的事业起飞阶段。   为此妈妈晚了两年升职,在往后的无数年每每跟爸爸争吵,就会提起来抱怨一通。   她和赵珩的情况也很相似,事业未成,国家未有安定。   便是婚后顺其自然真的有了孩子,她也没自信能将心态调整过来。   生孩子,不是怀孕了生了就万事大吉。   一路无话。   到了县衙,那几个壮汉听说要杖责八十,吓得什么都招了。两刻钟后,四个榨糖作坊的东家被带到。   几个人看到跪在公堂上的壮汉,当即吓白了脸。   谢梨廷懒洋洋翻出前任知县的口供,把他们的名字都念了一遍,漠然出声,“八月中秋上供二百两每人,十月合计收到一千两,同意压低一半甘蔗收购价。”   “大人饶命啊!我等从商的,知县大人开口岂有不从的道理。”其中一个东家磕头求饶。   另外三个一看,也跟着磕头求饶。   “知县的口供说是你们主动献银拉拢。”谢梨廷轻笑,“来人,去带前任知县对质。”   公堂倏然安静下去。   谢梨廷微眯着眼,慢悠悠打量他们一番,示意自己的参将上前,“带人前去抄家,所得银两充入国库。”   四个东家面面相觑,下一瞬便又开始疯狂磕头求饶。   苏绾看了一会,曲起胳膊拐了下赵珩,示意他回去。   她想买下江州所有的榨糖作坊,但不能跟谢梨廷买得和新任知县买。不能让新任知县知道,自己和赵珩的关系,会留下隐患。   在江州,她的身份就是商贩。   出了县衙,寒风吹过来脸颊微微有些疼。赵珩伸手给苏绾戴上帽子,略无奈的说,“江州没有火锅,我让墨竹打听了。”   “没事,等回了汴京我请你吃。”苏绾偏头看他一眼,唇角止不住上翘,“南康府可是出了事?”   “是,负责去南康府暗察的人是我安排的。”赵珩牵起她的手,“租田政策的公文下来之前,南康府巡抚将查抄的良田私分了部分给驻军将领。”   “将领要田产干嘛,难道是除了驻军外还私自屯兵?”苏绾吃惊不已。   军中所有的将领和士兵,都是登记在册的,每月有固定的粮草和军饷供应,并且会随时被调走,没必要屯田产。   不是家人就在驻地,就是有另外的地方还有不是正规军的兵力。   “刚刚查出来驻军将领私自屯兵六万,太师当初想要借着洛州水患一事起兵,便是因为这个原因。”赵珩语气平缓,听不出丝毫的怒意,“梨廷在南境处处受阻,也与这驻军将领有关。”   “注意安全。”苏绾握紧他的手,开玩笑的语气,“你我还没交换庚帖。”   赵珩含笑点头。   回到客栈吃过饭,苏绾跟着他上楼,一起去他住的厢房。   赵珩拥着她走出外廊,目光悠远地看着夜色下的江州城,沉默不语。   这两日他冷静下来,仔细琢磨了苏绾提出的问题,发现自己并未比父皇高明多少。父皇娶了无数的妃子,生育了三十多个皇子十余个公主。   不足月早夭的十余人,十岁前早夭的二十来人,那些未能出世的不知有多少。   能活下来的皇子公主,也不过一手就数得完。   生了那么多,北梁依旧千疮百孔,民不聊生。   他不愿意成为父皇那样的君王,却又执着于自己的子嗣,本质上他们父子是一样的人,一样的希望通过女人巩固皇权。   不管是几十个女人还是一个,并无太多差别。   苏绾提出的问题,只是假设自己便心生退意,甚至想卸下肩头的重任,去逃避自己的内心和肩头的责任。   若真的禅位给二皇兄,苏绾只会离他越来越远。   就算北梁真的成了太平盛世,没有苏绾,还有什么意义?他喜欢的苏绾,从来就不是会在婚后安于后宅的女子。   他喜欢的苏绾内心柔软强大,聪慧而不张扬,她若是准备好接受自己,便不会提出任何问题。   会主动说起,说明她内心深处还有不确定,还有犹豫。   是他不够强大,才让她如此担忧。   赵珩稍稍用力圈紧的怀中的苏绾,郁结两日的情绪豁然开朗,唇角微微上扬。   他心中有答案了。   “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苏绾歪头枕着他的肩膀,艰难仰起脸,“不说我便回去了。”   明天知县到任,她会直接递上帖子拜访新任知县,跟他谈合作。   赵珩低头亲了下她的脸颊,贴着她的耳朵呢喃,“没有子嗣也无妨,有你便够了,这便是我的答复。”   苏绾怔然,“你可要想清楚,我会当真的。”   不是说了回了汴京才给答复的吗?   “君无戏言。”赵珩握着她的肩膀将她转过来,目光深深,“我登上帝位不止是为了母后和玄鸣,还有舅舅和北梁的万万百姓,若是连朝臣都无法控制住,如何给百姓太平盛世。子嗣不该是稳定朝局的棋子,若真能有你我的孩子,是我之幸。”   随缘就好,能有她在身边已经足够。他还有许多未尽之事没做,孩子来得太早未必是好事。   “玄黎。”苏绾喃喃唤了他一声,踮起脚尖吻他。   这才是她喜欢的那个赵珩,那个见过人性丑恶,却依然心怀苍生的赵珩。   赵珩往后倒了下,扶着她的腰靠向身后的墙,吻了许久才放开她,嗓音喑哑,“等回了汴京,我便去交换庚帖。”   “好。”苏绾脸颊发烫,“我等着。”   赵珩喉咙里溢出一声闷笑,抱紧她柔软的身子,愉悦眯起眼。   等处理完南康府的驻军,新年也差不多该到了。   元宵灯会,他会陪着她一起去看灯,不必像中秋时那般只能站在她身边,却无法牵她的手。   冬夜风寒,两人回屋里待了大概半个时辰,墨竹来敲门。   苏绾送赵珩下去,忍不住又抱了抱他,小声嘱咐,“一定要平安。”   赵珩捏了下她的脸,趁着其他人不注意,低头在她耳边说,“陛下尚未与臣大婚,臣不敢抗旨。”   苏绾忍不住笑,伸手勾下他的脖子亲了他一下,“我会每天想你。”   赵珩点了头,松开她,依依不舍坐上马车出发。   处理完南康府的驻军,北梁才算是真正的掌握在他手中。   车队乘着夜色走远,转眼不见了踪迹。   苏绾搓了搓手,回客栈梳洗一番,认真准备见新知县的资料。   她也要加快动作了。   隔天一早新知县到任,县衙的公告也贴满了全城,将在县衙门外办理租田登记。   百姓奔走相告,不多时便人尽皆知。   苏绾让秋霜去递了帖子,一直到傍晚才见到新上任的知县。   新任知县四十来岁,穿着一身官服,面向周正气质儒雅。   苏绾跟着他去书房坐下,开门见山的说明来意,“江州的甘蔗收割拖了将近一月,百姓已极为不满,榨糖的作坊如今被官府查抄罚没,民女想买下这些作坊,让百姓立即开始收割。”   说着,她拿出准备好的资料递过去,“这是作坊的估价,您看看还有什么意见。”   除了作坊的估价,还有她熬夜写的一些改善民生的建议。   他的品行若是和张奉如差不多,应该会同意。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臣表现得如何?   苏绾:哪方面?   赵珩:…… 第142章   新任知县看过作坊的估价,随手放到一旁,继续看下面的资料,神色凝重。   他接到任命文书便从同安府昼夜兼程赶来,未有见到所谓的钦差。   早上天没亮他便到了江州城,趁着吃早饭的工夫,打听了下江州的情况,这才知晓陆常林是派自己来救火的。   江州有韩丞相和徐太师的部分封地,这二人被抄家斩首后,封地归江州县衙管辖。   此番圣上下旨将良田分租出去,前任知县未有执行,还下令抓捕自行收割甘蔗的农户。   大致的情况就这些,眼下急需解决的,也是甘蔗收割一事。   江州是富庶之地,自己一个师爷忽然当了官,做不好便愧对陆常林的举荐。   这女子给出榨糖作坊估价不低,便是不卖给她,自己也得找买家接下这四个作坊,让百姓尽快收割甘蔗,以免闹出事端。   至于她给出的改善民生建议,不得不说,确实有些东西。   她建议在甘蔗地里套种黄豆,在稻田里养鱼,建议将猪圈养起来,取猪粪肥田。还建议多开水渠,增加第二季粮食种植的水田数量。   最重要的一条,若是她培育出高产的粮食,种子免费送给江州县衙分给百姓。   这不是和北境安宣府知府张奉如,合作过的那姑娘吗?!   自己今年真是走了大运,没花钱捐官便有人举荐当了知县,一来就遇到贵人。   同安府在北梁东边,北境棉花收购的事,整个北梁的官员都知晓。他也听闻了那女子的所作所为,未曾想自己竟有缘得见。   新知县仔细看罢这些建议,含笑出声,“姑娘纸上谈兵的功力不错,这些建议似乎很难实现。”   她所有的建议都非常有用,他是农户出身,春闱落榜后拿不出银子捐官,便回了同安当师爷。   同安巡抚因犯下谋逆大罪被抄家灭族,之后他便遇到了陆常林。   不过数月时间,他当了官。虽未有为官一方的经验,倒是记得陆常林的教诲,为父母官须得凡事为百姓考虑。   “大人觉得是纸上谈兵,我却不这般觉得,不如你我明日找农户问问,是否可行。”苏绾微笑,“民女敢提出来,便是有十成的把握。”   除去养猪那条,剩下的可都是现世用的最多的增产办法。   江州一带养的猪都是放养,她来的路上没看到,也有可能没注意。这是庄子管事说的,特别是城外的村子里,农户养的猪基本都是放养。   “冲着姑娘的十成把握,你稍等一下。”新任知县笑了下,起身去叫来自己带来的师爷,命他去准备契约书。   尽早解决这事,他才有功夫处理上任知县留下的烂摊子。陆常林在信中嘱托之事,也得尽快落实执行。   自己虽只是七品的知县,也得把事做好。   “多谢大人信任。”苏绾弯起眉眼。   拿到作坊,剩下的事交给庞永鑫,他要在庄子上住一段时间,等庄子管事从靖安回来才能回汴京过年。   不多时,师爷拿着契约书进来。   苏绾仔细看过,签上自己的名字办了地契房契更名,将准备好的银票递过去。   “明日一早,本官便通知百姓开始收割甘蔗,希望日后还能继续与姑娘合作。”新知县含笑拱手,“这边还有许多事未有处理,就不留姑娘了。”   “后会有期。”苏绾礼貌回礼。   走出知县书房,外边也黑天了。   苏绾马不停蹄,带着秋霜秋梅去庄子上找到庞永鑫,给他布置任务。   甘蔗的收割没那么快,就算收了也可以暂时放着不怕坏,花几天时间把所有的工人请回来开工,问题不大。   “姑娘你这速度够快的,我还想着你是不是不打算做这个生意了。”庞永鑫仔细记下她说的事,拍胸脯保证,“放心,我在这一带也算熟脸了,一定把这事办好。”   “需要什么只管到客栈去找我,等这边的作坊运转起来,我就去南康。”苏绾唇角含笑,“我相信你能做好。”   庞永鑫挠了挠头,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砂糖可是金贵的玩意,一斤就得三两银子。自北梁和东蜀通商,多少商贩盯着这门生意,她说拿下就拿了下来,像是一点都不费劲。   甘蔗一斤几文钱,一千斤的甘蔗能出三到四斤砂糖,刨除人工一斤砂糖净赚二两银子,江州一地的甘蔗收割完纯利就有两千两。   她要是再拿下兴南和南康府的甘蔗收购,一年就将近一万两的进账。   寻常人真做不来。   “我先回去,明日秋梅会随你去办这事。”苏绾起身告辞。   庞永鑫起身送她。   庄子在偏僻处,外边黑咕隆咚。   秋霜提着灯笼给她照亮上了马车,随口问道:“我们不去兴南?”   兴南离江州很近,马车过去一日半便到了。南康府距离江州有六天的路程,去南康府等于是直接绕过兴南了。   “不去兴南,直接去南康府。”苏绾靠着软垫,曲起手指在衫裙上轻敲。   秋霜点下头未有再问。   苏绾余光瞥她一眼,垂眸看着袖边的竹枝刺绣,若有所思。   梁淑妃带着六皇子和婉儿公主在兴南,江州这边的动静不小,梁淑妃又是从宫里出去的,应该已经听到风声。   她看着不争,便是为了儿子也会在汴京安插几个暗桩。   不用查别的,只兰馨坊卖香料这事,梁淑妃就能断定自己的身份。   自己出现在江州,刚到第一天江州知县就被撤职,她只稍稍动脑子就知道还有谁一起来了。   曾经葬身火海的人活生生的开了铺子,能安排这一切的人,除了赵珩没别人。   自己若是去了兴南,到时候梁淑妃把甘蔗收购权要过来给她,不如不去。   那是赵珩的家事,自己不插手为好。   六皇子虽然还小,终究是皇室血脉。赵珩出家带发修行,后宫无妃无后,总会有些朝臣为了稳固自己的权势,暗地里做两手准备。   自己和陈舒同在汴京都不来往,何况是跟自己毫无交情,也无同事之谊的梁淑妃。   一夜无梦。   江州新任知县雷厉风行,早早将允许收割甘蔗的公告贴到各处,附近的镇子里也派人去通知到位,并言明榨糖作坊不日就会开门。   苏绾吃过早饭先去城内的作坊,庞永鑫在给工人做登记,什么人熟悉什么工序都仔细记录下来。   她看了一圈,见没什么要改进的便带着秋霜去下一个作坊。   这一忙就是七八天,江州全境十二家榨糖作坊顺利开榨。   苏绾安排妥当,收拾好行礼下楼,等车夫喂了马就启程前往南康府。   “姑娘,有人送了信过来。”秋霜拿着封信从外面进来,狐疑递过去,“送信的人什么也没说,在外边等着。”   苏绾伸手接过来拆开。   信是梁淑妃来的,她在信上没叙家常,而是开门见山的谈兴南甘蔗收购的问题。   她可以把兴南的甘蔗收购权送出,但是要求赵珩给个准信,日后不针对六皇子。   苏绾仔细看了一遍,收起信,抬头吩咐秋霜,“去把送信的人叫进来。”   秋霜点头出去。   苏绾随手把信放到桌子上,无意识地敲了敲。   她在江州就住客栈,很多百姓都知道,找起来一点不难。梁淑妃安排人找来,倒也能理解,她在宫中一向谨小慎微,到了兴南也会担心儿子的安危。   可这事,自己最好沾都不要沾。   赵珩会不会针对六皇子,取决于六皇子是否会跟朝臣结党。   还在汴京的两个隐形皇子,一个双腿残疾一个失语,便是治好了朝臣也不会去扶他们。   只要在汴京,他们有点动作赵珩就会注意到。   六皇子远在兴南,秦王旧部又几乎都散在南境各处,串联起来很容易。   现下他们可能不会那么明目张胆,过后就难说了。六皇子可是活着离开汴京的唯一一个皇子,扶持起来,今后可就是大功臣。   苏绾摇摇头,见秋霜领着人进了从外边进来,抬眼看去。   来人看着五十来岁的年纪,做寻常百姓打扮,面向看着有些阴柔,像是宫里出来的太监。   “见过苏姑娘。”来人礼貌行礼。   “回去告诉梁淑妃,我与圣上并无关系,做不得那么大的主。她既然掌握着兴南的甘蔗收购权,便好好利用。”苏绾漠然掀唇,“秋霜,送客。”   来人脸色僵了僵,再次行礼,“小的会将姑娘所言转给娘娘。”   这姑娘竟是连到手的银子都不要,娘娘白费了一番心思。   苏绾略略颔首,没多说什么。   送信人走了不多会,车夫也准备妥当。苏绾带着秋霜上车出发去南康,留下秋梅和庞永鑫在江州。   路上花了三天功夫赶到南康,赵珩已启程去了边境。   苏绾自己找了家客栈住下来,安置妥当天色也暗了下来。   主仆俩在房里用了饭,小二上来撤碗碟时递了张帖子给苏绾,“有位客官想要见姑娘,他此刻在天香园候着姑娘。”   “天香园在何处?”苏绾不明所以。   不是赵珩。   她和秋霜一进城就有人给她送了信,赵珩早一天出发去边境,忙完直接回汴京。   “天香园是南康城最大的戏园子,姑娘出门往东走就能看到。”小二回了话,端着碗碟安静退下。   苏绾打开帖子看了看,决定去会会这人。   她入城才没多会就送来帖子,像是一直在等着自己一样。   南康的甘蔗已经开始收割,她本想转了两天要是实在拿不到就算了,先回汴京准备过年。   “这人什么来路,大晚上要见姑娘?”秋霜也觉得有问题。   虽然还有暗卫一路跟着保护苏绾。可这南康城她们第一次来,进城还没到一个时辰就有人找,分明是专程等着她来。   “去了不就知道了。”苏绾好笑看她,“不会有事,人家真要做什么就不会递帖子。”   秋霜想想也是,披上大氅跟着她一块下楼。   天香园离客栈不远,南康城夜里不宵禁,运河上不时有小船划过,热闹不已。   苏绾带着秋霜进了天香园,小二像是知道她的身份一般,客气领她们进去。   穿过前门的戏楼,进入后边给贵客准备的专门的戏园子,挂满灯笼的戏台子出现眼前。   苏绾漫不经心的看了一圈,见看戏的席位上有道身影,微微挑了下眉,落落大方地走过去。   男人听到动静起身相迎,“南康巡抚窦世忠见过苏姑娘。”   南康巡抚?苏绾诧异了下,礼貌福身,“民女见过巡抚大人。”   “姑娘不必与我客套,我与张奉如张大人是同榜进士,此番调任乃是他与户部尚书、吏部尚书举荐的结果。”窦世忠示意她坐下,“本官有一事要姑娘相帮,此事若成,南康府的甘蔗收购只给你一人。”   早在江州知县被撤,张奉如便给他传信,让他尽早处理好平崇政务,等待升职调任。   张奉如在信中说,若是江州的问题解决,这姑娘就会去兴南最后到南康。   自己想在南康尽快打开局面,与她合作最为理想。   他到了南康才知张奉如此话何意。   南康府是南境最富庶的地方,宗亲世族的封地都聚集于此,各家的势力都很庞大。   他这巡抚到任,屁股没坐热就吃了个闷亏。   宁国公给他安排了接风宴,他未有参加,隔日百姓就在传他收了其他宗亲的好处,说得有鼻子有眼。   不仅如此,牵涉到上任巡抚案子的宁国公府子弟,竟莫名其妙死在牢里。   这两天,宁国公府的护院堵着府衙大门,要他给说法。   租田政策别说执行,他连大门都出不去。   “大人想要民女帮什么忙。”苏绾听他提起张奉如,隐约猜到他找上自己的原因。   窦世忠笑笑,把到任后发生的事,所牵涉到的利益关系简单说了一遍,意有所随,“南康府的良田大多在宗亲世族手里,还不许农户种自己的田。本官希望姑娘来当这把剑,破开这些人的打压。”   他说完,又把甘蔗收割的情况说了下,耐心等她琢磨。   砂糖生意是宁国公家里在管,上任巡抚徇私舞弊勾结驻军私自拥兵被撤,牵涉到了宁国公府上的三个后辈。   榨糖作坊被查抄罚没归官府所有,被抓的三个人死了俩,宁国公府非要他给个说法才罢休。   他私下让人打听了下,宁国公府的意思是要回榨糖作坊,剩下那人也要放。   原本有意要接榨糖作坊的商贩,这两天都已打道回府。   两件事他必须处理好,奈何自己手边无人,她的到来恰恰好。   “大人是希望民女买下榨糖作坊,以此激怒他们做出更过激之事,一次到位将他们彻底压下去。”苏绾抬眼看他。   这种给新上司上眼药立威的事,不鲜见。   “确实如此。”窦世忠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奉如与我说,姑娘非寻常人,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升职调令来得匆忙,他刚处理完平崇的政务交接都没做就上路赶来。   他已想好解决的法子,就缺一个点火的人。   来南康府收砂糖的商贩没一个愿意帮忙,都怕惹上麻烦。   如今的宗亲世族已没了贵籍,还想像之前那样,高高在上等着他上门拜访,屈服于他们的打压,那便错了。   南康府是南境的重中之重,张奉如和两位尚书的举荐他过来,可不是让他来此享福的。   “大人不必抬高民女,这事好办。”苏绾端起茶杯喝了口又说,“大人如此费心思请我来看戏,我不能负了大人的好意。”   新官上任三把火,确实得好好整治下那些宗亲世族。   “多谢姑娘爽快。”窦世忠略诧异,“你且等着作坊开榨便好,最多三日便足矣。为了安全起见,还请姑娘住到府衙的厢房。”   “我明日便搬去府衙。”苏绾含笑点头,“身边的婢女借你三日。”   府衙的官兵里估计有不少宁国公府的人,让秋霜去给这些人上上课,打一顿还不听就打两顿。   窦世忠大笑,“姑娘爽快,等事情办妥你我再叙。”   苏绾起身行礼告辞,带着秋霜先出去。   窦世忠坐了会,精神十足地返回府衙。   隔天一早,苏绾从府衙后门进去,住到府衙后院的厢房。   南康府新的公告贴出,境内十六家榨糖作坊全部售卖给她,已收割了甘蔗的农户可将甘蔗运到作坊售卖。   秋霜陪她吃过早饭,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姑娘等着,我去活动手脚。”   苏绾好笑点头。   不多时,照顾她的婢女便来传消息,秋霜把官兵校尉打了,把官兵打了,还把府衙的账房打了。   苏绾安静看书,顺便听婢女跟弹幕一样给她传外面的消息。   有了秋霜配合窦世忠整治府衙的官兵,一天时间所有官兵服服帖帖,开始配合衙役抓捕宁国公府的护院和府兵。   闹腾了三天,来闹事的宁国公府护院和府兵,被抓了将近三百人。   整个南康府的百姓,都知道宁国公府吃了大亏。原本想趁乱抢了榨糖作坊的宗亲,也都及时收手观望。   第四天一早,苏绾和窦世忠签订契约书,办好房契地契更名,大摇大摆地带着秋霜去作坊招募工人。   外边下着雨,寒意逼人。   “那国公在地方上横行惯了,这回可算是长了记性。”秋霜将伞挪过去一些,忍不住笑,“我琢磨着日后估计是不敢乱动了。”   这巡抚大人也是个心黑的,想要人出去,就根据这些人跟宁国公府的关系远近定罚银。   宁国公府原想立威要回榨糖作坊,孰料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们不敢乱动才好,咱人不在这边,不能出问题。”苏绾扬眉。   窦世忠手黑得要死,宁国公府这一次算是踢到铁板了,被罚了好几千银子不说,老国公差点被关进大牢。   另外的几家宗亲老实得跟孙子似的,主动吐出强占的良田,还送了窦世忠不少。   今天一早,窦世忠亲自去附近的镇子,给百姓做租田登记,那叫一个神清气爽。   “倒也是。”秋霜敛了笑,有点担忧。   苏绾被她逗乐,唇角弯了弯。   她得再找个能管事的人,负责这边榨糖作坊。窦世忠一会就贴出公告,若有人破坏榨糖作坊,抓到了一律斩首。   这个责罚是非常重的,宗亲世族不敢乱来。所有人都是平民,没有贵籍奴籍之分,真出了事亲朋好友一块上,能把宗亲世族闹崩溃。   进入第一家作坊,苏绾检查了下各种工具,等着工人上门。   情况比她预想的要好,不多时之前的工人就全到了,样子比她还着急。   又忙了十来天,南康府的榨糖作坊开始有序运转,苏绾在当地请了四个管事的负责管理工人。蔗农的甘蔗银由窦世忠作保,先发白条,年后统一到钱庄兑换银子。   全部捋顺南康府的事,秋梅也从江州过来,一起回汴京。   路上顺顺当当,回到汴京已是腊月二十八,隔天就是除夕。   苏绾梳洗一番,去奶奶的院子陪她说话,等吃晚饭。   贺清尘等人已经不在隔壁的太子府,好像是放了几天假,让弟子回去过年了。   说了会话,苏驰从旧宅回来,远远看到她便开心蹦起来,一路冲过来,“阿姐!”   “稳重点。”苏绾好笑摇头。   “阿姐,有人下定,是那个……玄黎哥哥。”苏驰脸上泛起暗红,转头往身后指,“你看。”   他路上遇到赵珩才知苏绾回来了。   苏绾偏头看过去,赵珩穿着一身白衣,带着媒人和抬着聘礼的一群小厮,不疾不徐朝这边走来。   她笑了下,转头看着奶奶,“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赵珩早她几天回来,她知道。   “昨日就来过,我见着你二人情投意合就答应了。”李氏含笑看她,“玄黎这孩子不错,把你托付给他,我也能安心了。”   孙女能耐大,又上了年纪不好说亲。她瞧着这小伙来家里吃过几回饭,知道他二人互有好感,自然爽快答应。   “嗯。”苏绾站起来,客气请赵珩坐下。   媒人带着庚帖,还有聘礼单子坐到李氏身边,一项一项往下说。   苏绾伸手勾了下赵珩的袖子,微微偏头,压低嗓音调侃,“这么急?”   她这刚进家门,一口气还没缓过来。   “嗯。”赵珩含笑点头。   苏绾见他一脸跟偷腥了似的,忍不住笑。   交换了庚帖,李氏给了媒婆一个红包将人送走,回头便吩咐厨房上晚饭。   苏绾在路上颠簸了好几天,胃口不怎么好,陪着李氏吃饱喝足又闲聊一阵,起身带着赵珩回书房。   “陛下可满意?”赵珩伸手将门关上,扶着她的腰将她抵到门上,嗓音哑哑在她耳边说,“臣想留宿。”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送上门了。   苏绾:拒收。   赵珩:…… 第143章   苏绾仰起脸,唇角含着笑注视他片刻,抬手抚上他的脸,“真心话?”   “不是,知道你累逗你的。”赵珩捉住她的手,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下,拥着她进屋坐到软软上。   南境的问题解决了,科举舞弊一案所牵涉到的所有官员,全部撤了下去。他回到汴京就在复核今年的官员考核成绩,忙了好几日到春节休假才得空闲。   这几日他找好了媒婆,准备好聘礼,算着她怎么也得到廿八才回,故而先上门见老太太,跟她言明自己心意。   今日她一入城门自己便着急赶来下定,明日除夕,不适合下定媒人也不得闲。   “几天假,想去哪休息?”苏绾放松躺进软塌,拿着他的手把玩,“我明日要给工人发工钱和红包,估计要忙上大半日,你若是无聊可跟着我。”   正月初一他得回宫祭祀宗庙和天地,她也想好好休息几天,等过了元宵立即安排信得过的人,去南康盯着榨糖作坊。   “跟着你,明日除夕想与你一起过。”赵珩也放松下来,慵懒躺到她身边,关心问她,“可顺利?”   南康巡抚尚未到任他便去了边境,处理意图进犯北梁的南诏散兵。   “还挺顺利,窦世忠其人手段过硬,南康交给他你暂且可放心。”苏绾歪头看他一眼,拿过他的胳膊枕上去,状似不经意的语气,“在江州时,梁淑妃给我送了信。”   梁淑妃的一举一动他肯定安排了人盯着,与其等他从别人口中知道这件事,不如自己说。   也没什么不可说的。   自己光明磊落。   “自她带着六皇弟和婉儿去了兴南,秦王旧部就偷偷联系她,只是合作未有谈成。”赵珩抬起手,轻轻取下她发间的簪子放到一旁,用手指卷起她的发丝把玩,“把他们母子放到兴南,是不想他们去北境受苦,若这点都看不明白,六皇弟迟早会被人带坏。”   梁淑妃曾养育过他几年,自己所为也算对得起他们母子。   兴南没有宗亲士族把持政务,比送他们去南康安全。   “看得清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好是另外一回事。”苏绾疲倦闭上眼,“生在皇家,难免想要权势加身。”   “确实。”赵珩单手撑起脑袋看她,松开她的发丝给她揉肩膀,随意跟她闲聊,“常林这段时间做了不少事,在靖安附近的县弄了庄子饲养鸡苗和鸭苗。”   不仅如此,各地县衙和府衙都招了人清理城内的垃圾,有用的送去肥田,无用的挖坑深埋。   还下了命令,夜香不得倒入运河,要统一收起来运到固定的地方,留作肥料。   百姓一开始都不守规矩,陆常林命人装神弄鬼,说是佛祖觉得臭,大家慢慢开始都守规矩。   赵珩说了一阵,不见她回应,低头一看见她累得睡着过去,便不说话了。   从南康回来路途不算近,她那马车又不够舒服,着实辛苦。   又耐心等了一阵,赵珩趁她睡熟,放轻动作起来,去开了柜子将被子拿出来,重新躺到她身边,盖上被子。   她这模样,自己反而不能走了。   苏绾睡得很沉,赵珩陪着她躺了一会,倾身过去轻轻在她额上印下一吻,含笑闭上眼。   等来年把靖安一地连年遭旱的问题解决,他便娶她过门,日日与她同眠。   长夜悄然而过。   苏绾这一觉睡得特别踏实,醒来发觉自己在书房内,本能看向身边。   赵珩留出一掌宽的距离躺在软塌上,还没醒,俊逸的面容没了平日的冷意,格外好看。   她想起昨夜他说的话,脸颊微微有些发烫。   累傻了,躺下来就睡着过去,带了礼物回来都忘了给他。   苏绾往他身边挪了挪,伸出手,仔细描摹他的眉眼,唇角止不住上翘。他太也纯情了点,睡一起他也不说帮她外袍脱了,自己身上的也不脱,还躺那么远。   “睡好了?”赵珩捉住她作乱的手,含糊出声,“什么时辰了?”   “还早,你再睡一会。”苏绾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下,“我去洗漱,今日还有很多事要忙。”   原本早几天就该给铺子里的人结算工钱放假,她在路上赶不及,就一直开着门。   “好。”赵珩的脸蓦地红起来,“快去。”   昨夜他未有丝毫邪念,此刻见她陡然失控,心里像是有只猫爪子在挠。   苏绾眨了眨眼,侧过头去亲他的耳朵,“走了啊。”   赵珩本就难受,被她这么一撩拨便如点了火一般,两侧太阳穴突突直跳。下回再留宿,得与她分开睡。   她未有点头,自己便不可冒犯。   苏绾佯装没看到他隐忍的模样,掀了被子起来,一脸坏笑。   可爱的弟弟。   她在现世猝死时三十岁,真的可以当赵珩姐姐的。   赵珩瞥见她脸上的笑容,眼里满是无奈。   她自入梦便知晓如何整治自己。   半个时辰后,两人带着秋霜她们几个,一块去兰馨坊。   等着领工钱的小姑娘聚在楼上,叽叽喳喳讨论春节的安排,讨论城内的各种八卦。   苏绾清了清嗓子,带着换好的铜钱上楼,给她们发了工钱和红包,宣布放假。   小姑娘们跟麻雀一般,一哄而散,转眼就没跑没影了。   苏绾把账记上,顺便做来年的预算。   弄得差不多,负责进货的管事师傅带着车队,风尘仆仆赶回。   “如何?”苏绾进了后院,焦急上前,“可有买到。”   “没有,不过我已将图纸给了商贩,开春后他们还会出海,说届时给带几千斤回来。”师傅笑呵呵看她,“这东西海外真的有。”   “那太好了。”苏绾也忍不住笑,“都先进去歇一会,领了工钱和红包再卸货。”   能买到玉米就太好了。   不用几千斤,有一千斤就够了。这些种子种下去,来年就会有更多的种子出来,一年内让所有百姓吃上饭,完全可以实现。   有甘薯和芭蕉芋,可以缓解下明年上半年,没有种子栽种的局面。等收获了,南诏商船带回来的玉米正好可以在南境栽种部分。   最多明年上半年,水渠的数量增加后,北境一带的百姓便不需要饿着肚子。   回头再让陆常林多弄点水车去安装,效果会更好。   “好嘞,我等就怕赶不及回来过年,这一路晚上都没歇过。”师傅又笑,“不过这回买到的龙涎香品质非常好,数量也大,够铺子用上大半年。”   “辛苦了。”苏绾弯着眉眼,叫上秋梅给他们算工钱和红包,定收假后开门的日子。   发放完兰馨坊的工钱,苏绾马不停蹄,带着赵珩去糕点铺和锦衣坊、秀坊、布庄。   一通忙下来时间也过了晌午,干脆和他一起去琉璃馆吃饭。   琉璃馆过年不休假,相反,这儿的生意还会异常火爆。   上楼要了包厢坐下,苏绾歪在椅子里撑着下巴,含笑看赵珩,“是不是很无聊?”   这一早上她都在不停的跑,发放工钱是次要的,主要还是想告诉那些工人,来年好好干,她不会亏待任何人。   “还好。”赵珩伸手捏她的脸,“明日城外放风筝,你想不想去玩?”   她在宫中数年,应是未有去放过风筝的。   “好啊,还有什么活动,你都跟我说说。”苏绾兴致勃勃。   从出宫她就一直很忙,没休息过。   趁着过年放假,她得好好休息放松。等收了假就去找钱东家,看看能不能买到合意的铺子开火锅店。   “正月初一放风筝,初二城中的公子哥和千金贵女赏雪作诗,初三赛马。”赵珩脸上浮起笑意,“都带你玩一遍。”   他也未曾好好玩过。   自玄鸣早夭他便未有再放过风筝,作诗赏雪他也不爱去,赛马也几乎不参加。   “好。”苏绾凑过去准备亲他,包厢门忽然被人敲响,耳边听到程少宁的声音,“苏姑娘可是在里边,在下程少宁,是专程来送帖子的。”   苏绾趁着赵珩愣神的工夫,飞快亲了他一下,若无其事坐回去,“进来吧。”   可能是刚才上楼被程少宁看到了。   琉璃馆天天有歌舞演出,这些个公子哥别的能耐没有,花钱倒是大方得很。   赵珩眸光微沉,看苏绾的眼神满是探究,“你何时认识他的?”   梦境消失后,她应该没机会认识程少宁。   这班公子哥都有固定的圈子,跟她不搭边。   “袁聿上店里跟说我有婚约时,是带着他一块去的。”苏绾好笑扬眉,“醋了?”   做梦是做梦,现实里她可不喜欢那样浪荡的少年,看脸也好看不过他。   “嗯。”赵珩大方点头。   苏绾乐不可支。   程少宁推门入内,恰好看到她的笑容,微微怔了下迟疑拿着帖子上前,“苏姑娘,我等正月初二在城外的别庄赏梅赏雪,你可一定要赏脸。”   自她离开汴京去南境,不时有人传她身边的男子当今圣上,大家都想证实一番。   京中贵女千金见过当今圣上的不少,是不是同一个人,很容易看出来。   恰好陆常林升任户部尚书,大家也想与之结交,得知自己与苏绾有一面之缘,非要他来送帖子。   今日一早他就去了兰馨坊,然而没敢进门。   纪元朗提过,苏绾身边的婢女武功高强,寻常护院五六个都不是其的对手。   一早上,苏绾一家一家铺子转,他便一直跟着,直到他们进了琉璃馆,方才鼓起勇气来敲门。   他未有见过圣上,看不出她身边的男子到底是不是。   都说圣上龙姿凤章,不该是这般平平无奇的模样。   “为何要邀请我?”苏绾没接他的帖子,干净漂亮的眼微微弯着,似笑非笑,“我与程公子并不相熟,也不认得其他人。”   “苏姑娘是汴京第一女商,我等都想与你结交,恰好我曾与姑娘有一面之缘,便接了差事。”程少宁吞了吞口水,暗暗捏紧了帖子。   这姑娘的气势太吓人了,开口说话,便是笑着也能让人感觉到压力。   “第一女商不敢当,这帖子……”苏绾话没说完,赵珩出手拿走程少宁手中的帖子,随意丢到桌上,“届时一定到。”   “多谢姑娘赏脸。”程少宁控制不住地哆嗦了下,脊背冒出大片冷汗,后退两步慌张离开。   她身边的男子更吓人,像是出手就能拧断自己的脖子。   门外的小二重新关上房门,屋里安静下来。   苏绾拿起帖子打开看了眼,视线落到赵珩身上,“针对你的?”   在汴京给她递帖子想要结交,这群小孩到底是没脑子,还是被人给当枪使了?   “我以平民身份在宫外置产之事,走漏了些风声。”赵珩歪进椅子里,神色慵懒,“他们想要确认,便确认好了。”   老贾查到除谢丞相崔尚书外,还有几个官员在查苏绾和自己在汴京的底细。当初他为了让这事不被人发现,早在决定出宫娶她,便安排老贾做了准备,防的就是这些人。   不让他们死心,苏绾日后还会遇险。   虽然安排了暗卫保护她,然而人心不可测,总会有人想要走捷径。   “你安排好了就行,我无所谓。”苏绾轻笑,“作诗我不会,把他们说哭还是可以的。”   一群没被社会毒打的小孩子,她还真不怕。   “那就说哭他们。”赵珩抬起手,墨色的瞳仁映出她巧笑嫣然模样,动作很轻地敲了下她的脑门,自己也忍不住笑,“陛下惊才绝艳,臣佩服之至。”   苏绾眨了眨眼,脸颊漫上红晕,耳根子也烫起来。   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被他这么夸还挺心虚的。自己说的那些事给出的建议并不是自己的智慧,而是无数人用几千年的时间探索出来的。   自己是占了资讯发达的便宜,本质上依旧是个只会修桥铺路的土木狗。   包厢安静了一瞬。   赵珩将她含羞的模样收进眼底,喉结滚了滚,情不自禁握住她的手。   在她面前,他无需摆帝王架势,无需隐藏自己情绪,所有的事都可与她说。   得妻如此,此生无憾。   *   过了晌午,店铺陆续关门,街上的行人也少了许多。   苏绾牵着赵珩的手走过长街,几次想问他是否回宫过除夕,话到嘴边又给吞了回去。   皇宫之内,除了他的两个皇兄,就剩下几个不管事的太妃,与他的关系也般般。   真回去,还不如留在宫外与她一起过。   “天快黑了,还要去哪?”赵珩觉察到她的目光,不由地放满了脚步,“看半天可是有话要与我说?”   “觉得你好看多看一会。这会去旧宅,我养了二十个弟弟你忘了。”苏绾唇边弯起一抹笑,“过年了啊,晚上他们也要一起去家里吃饭。”   有话要说,可是现在不想说了。   他难得这般自在,自己没必要煞风景。   晚上吃过饭一起守岁,再说也不迟。   “先随我回一趟赵宅。”赵珩微微扬眉,“我也养了好多弟弟。”   “你那是养儿子。”苏绾捂着嘴低低笑出声,“百姓都是子民。”   赵珩无言以对,继而失笑。   满嘴歪理。   原来的太师府就在四新坊路口,走两步便到。   赵珩带着苏绾进去,院中的少年从各处冒出来,规矩聚到正院行礼,“见过老爷夫人。”   苏绾点点头,动作很小地晃了下赵珩的手,歪头过去,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娇滴滴喊他,“老爷……”   赵珩清了清嗓子,嗓音哑哑的回她,“夫人。”   苏绾又忍不住笑。   赵珩收养的乞丐有五六十个,全都是从各地来讨生活的。这边老贾管事,每天教授他们习字练武,教授他们书画和琴技。   苏绾陪着赵珩转了一圈,别过老贾从后门出去,慢悠悠前往苏家旧宅。   “为何不让他们去学堂?”苏绾问出疑问。   老贾像是把他们当暗卫训练。   “要去,这些孩子九成以上不会写自己的名字,等他们把自己的名字写好就送学堂去。若是有人想要学医,就去医学堂。”赵珩抬眸看向远处,“暗卫营不需要那么多人,他们都是要站在阳光底下的。”   南境一行,让他清楚知晓地方官员都是如何做事的,他得培养一批忠于自己的人。   “那就好。”苏绾抿了下唇角,打听贺清尘的消息,“贺大夫他们可是回靖安了?”   同安堂关门,隔壁太子府也没人。   “昨日早上走的,他原想跟你说一声,未有等到便先走了。”赵珩偏头,街道两侧的灯笼映红了她的脸,那双灵动好看的眸子,澄澈见底,未有半分眷恋和思念。   “你知道怎么联系他的对吧,给他写信,让他留意下靖安的天气。或者通知静安知县,安排人每日记录天气变化,开春后若是下了雨要立即通知我。”苏绾说完,话锋一转,“我欣赏贺大夫那样的人,欣赏不是喜欢,你无须紧张。”   “夫人教训的是。”赵珩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他抢不过我。”   苏绾但笑不语。   是她没给贺清尘机会抢。   到旧宅开门进去,苏驰等人跟猴一样蹿出来,大声喊她,“阿姐!”   苏绾被吓到,顿时好气又好笑,“再吓我就罚你们面壁一个时辰。”   苏驰挠了挠头,乖乖过去认错,“阿姐,我错了。”   阿姐去南境一走就将近两个月,好容易回来,吃完饭就不见了人影,早上去找她知道她没醒,他便直接来旧宅了。   学堂也放了假,要过了元宵节才开学。   “去把头发都弄好起来,准备回家吃饭。”苏绾交代一句,带着赵珩去前院花厅。   管家正在安排人准备守岁的瓜果糖块,见她进来,旋即上前行礼,“见过姑娘。”   “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苏绾从荷包里拿出两个银锭递过去,“这是你们的工钱,剩下的算红包,每人八百文。”   “多谢姑娘。”管家有些激动。这姑娘比她大伯家任何一个人都讲理,赏罚分明。   苏绾笑了下,等着所有人都整理好头发衣服,和赵珩一起带他们回去。   过年的瓜果糖块瓜子花生,奶奶都提前买好了,一点没用她操心。   晚饭在奶奶院里的花厅吃,满满当当坐了四桌人。   苏绾不时看一眼身边的赵珩,见他并没有什么不自在,这才安心。   吃完饭,苏驰带着收养的少年去他的院子,苏绾和赵珩留下陪奶奶说话。   奶奶上了年纪熬不住,不多会便让婢女扶着先回房休息。   苏绾知道奶奶是制造机会让她跟赵珩相处,心里淌过暖流,带着赵珩回自己院子。   进书房关上门,苏绾踢了鞋子光脚走到书桌后坐下,含笑看他,“坐过来,有礼物送你。”   赵珩坐过去,仰起脸目露期待地注视着她,神色舒展。   “等一下啊,我在南康府找匠人专门打造的。”苏绾从抽屉里拿出一只精巧的盒子,取出里边的对戒,“你一只我一只,伸手。”   赵珩伸出右手,不明所以。   “左手。”苏绾忍不住乐,“我在师父的藏书阁里看过一本书,书上说,男女双方婚后都会带着戒指,这样就等于告诉外人,他们是夫妻了。”   她本来想昨晚就给他的,累到忘了。   “还有这样的说法?”赵珩嘴上说着,手却老实伸过去,“上朝我得取下来,容易被人记住。”   他在宫外的平民身份不能暴露,等初二的诗会过后都不可松懈。   “我想到了。”苏绾给他戴上戒指,拿起他的手举高满意看了一会,戴上自己的那一枚,伸手过去,“这个东西叫婚戒。”   下定便算是未婚夫妻了,婚礼办不办她不是很在意。   有些仪式不需要外人观摩。   “嗯。”赵珩执起她的手送到唇边亲了下,眉眼含笑,“要如何不让朝臣发觉,我身上多了个东西。”   “简单。”苏绾绕过书桌走到他身后,倾身伏到他背上,取下他手上的婚戒,拿出准备好的链子,将戒指穿进去挂到他脖子上,“这样便无人能看到了。”   赵珩侧过身,揽着她的腰让她坐到腿上,嗓音低低的问,“可否愿意随我回宫,去祭奠母后和玄鸣?”   自母后和玄鸣离开,今年是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过年的气氛,感受到有家人的温暖。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有何不可?”苏绾捧起他的脸,低下头,额头贴着他的额头蹭了蹭,含着笑的嗓音格外温柔,“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了。”   赵珩应了声,伸手圈紧她的身子,好一会才放开,起身带她回去。   皇宫各处都换了新的灯笼,没了嫔妃的后宫格外冷清,寒风刮过,仿若一片死城。   赵珩带着苏绾走重华门进去,穿过御花园前往凤仪宫。   大皇兄和二皇兄已经离开皇宫,过几个月,他再放出他们薨了的消息,让朝臣死了要找他们的心。   二皇兄去了南诏,未有说为什么。   大皇兄去了北境,他说此生最大的憾事,是未能亲自上阵杀敌。   他的双腿虽恢复过来,行动依旧有诸多不便,能走出汴京也算了了心愿。   进入凤仪宫,孙来福提着灯笼迎出来,认出赵珩眼眶瞬间发红,“陛下。”   他就知道,陛下一定会来。   往年他也都是等所有人睡下才来。   “去帮我准备两身寻常的衣服,朕与皇后拜祭下便走。”赵珩摆手示意他退下,“明后日我不在宫中住。”   孙来福震惊抬头,“老奴见过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便是那个让陛下牵肠挂肚的姑娘?样貌确实不俗,气质也好。   “免礼。”苏绾想到他在梦中针对赵珩之事,唇角弯了下。   孙来福安静退下。   赵珩带着苏绾进去上了香,牵着她的手一起跪下,抬头看着皇后的牌位,幽幽出声,“母后,玄黎娶了中意的女子为妻,她千般好,玄黎无需担心被牵制,亦不是被逼娶她,玄黎是真心喜欢她。”   苏绾转头看他,心中动容。   她没有千般好,甚至不知道怎样才算是爱一个人,她只是想要跟他在一起,和他共同面对往后的风风雨雨。   赵珩跪了许久,牵着苏绾的手出去,孙来福已经衣服带了过来。   两人拿了衣服就走,仿佛没有出现过一般。   出了皇宫,赵珩送她到家,依依不舍放开手,“明日早上祭祀,初二的诗会我还得布置一番,明日等我来接你。”   苏绾微笑点头。   初二的事不能马虎,出一点点差错,他出宫之事就会暴露。   到时候危险的不止是他,还有自己。   隔天一早,苏绾发完压岁钱,拿出一大包的糖给苏驰,让他们送去福安寺给空远,并告诉他们空远的新法号。   苏驰他们正好要出城放风筝,拿了糖就跑不见人。   苏绾摇摇头,回书房整理账本。   等到赵珩过来,两人从后门出去,上了马车带着风筝出城。   天气晴朗,城外到处都是放风筝的人,还分出不少圈子。   苏绾跟着赵珩找了个人相对少的地方,拿出风筝开始放。   她没放过风筝,试了几次都没法飞起来,不禁有些沮丧。   赵珩第一次见她如此挫败,心情格外愉悦,“原来还有陛下不会之事?”   他以为她无所不能。   “为什么不能有。”苏绾瞪一眼他手里的风筝,决定再试一次。   “苏姑娘。”顾孟平的嗓音穿耳而过。   苏绾回头,见他没和柳云珊一起,微微有些诧异,“顾夫子。”   “苏姑娘的这位朋友,不知做的什么生意?”顾孟平的心跳有些快,微微垂眸看向她身边的男子,试图看清他腰间的玉佩,“可否介绍给在下认识?”   同在国子监求学的监生告诉他,苏绾身边这相貌平平的男子,是当今圣上。   他见过这男子无数次,从未将此人与圣上联系到一起。   圣上的玉佩是上等白玉,此玉唯圣上和太子可用。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谁是弟弟?   苏绾:…… 第144章   苏绾眯了眯眼,想起程少宁递帖子的事,唇边弯起浅浅的笑意,“顾夫子可是也想做买卖?还是有了什么难处,说不定我能帮你。”   顾孟平和程少宁等人的圈子并不一样,也看不上那群世家子弟,不屑与之为伍。   他也不大看得上商户。   又不是第一次见到赵珩,这回却主动打听赵珩具体做什么生意,应该是国子监内,流传着和赵珩有关的消息。   他主动打听,看着也不像是要攀交情,眼中看不到丝毫谄媚,只有一丝激动又紧张的复杂情绪。   像是很忧心自己考不中状元?   “难处倒是没有。姑娘所做的买卖寻常人学不来,在下想了解下你这位朋友做的什么,家人也有意要从商,想讨教下经验。”顾孟平神经紧绷。   那双看着自己的眸子灿若星辰,明明漾着笑,却仿佛要将他看穿一般,跟以往的温和全然不同。   她是看出什么了吗?顾孟平的心跳不受控制的加快,一下一下撞击着胸口,掌心泌出密密麻麻的汗水,里衣的后背悄然湿透。   关于圣上的传言穿了将近两月,他不相信苏绾这样的女子,能赢得当今圣上的青眼。   然而苏绾此刻的反应,又让人捉摸不透。她像是并不反感自己打听,又像是在与自己打太极。   国子监内不少监生都出身不凡,他们的消息只要传出来,就都是真的。   若苏绾身边的男子真是当今圣上,自己怕是永远都考不中状元。   当日给柳云珊送医书,他确实有嘲笑苏绾与他都喜欢与乞丐为伍的意思。   “鄙人做茶叶生意。”赵珩拿着风筝走到苏绾身边与她并肩而立,慵懒抬手搭上她的肩膀,眯起墨色的双眸窥他。“公子想知道哪方面。”   “在下不甚了解这个生意,还请赵公子多多指点。”顾孟平看清玉佩的样式,艰难挤出笑意,清雅绝伦的面容失了血色,额上隐约可见细密的汗粒。   是圣上。   那枚玉佩他在国子监外见过。   顾孟平想起圣上买下太师府时,出手极为阔绰,把商人重利的一面展示得淋漓尽致。自己非但没有深究,还与人嘲笑他傻气且挥金如土,手脚开始变得冰凉。   不仅如此,自己还曾当面嘲笑他与苏绾,喜欢与乞丐为伍。   谁能想到身上毫无帝王气势,样貌平平无奇的人,举止也有些轻浮的人,竟是当今圣上?!   再怎样,也不该与苏绾如此亲昵,男女授受不亲。   今日来放风筝的百姓如此之多,他竟是一点都未有为苏绾考虑。如此作为,难免会让苏绾被人指指点点。   便是他二人日后会成婚,也不该如此。   可他是帝王,这一切便无可指摘之处。苏绾是宫女,他们在宫外如此亲昵,定是早已定情交心,陛下才如此处心积虑掩人耳目,出宫陪着苏绾。   顾孟平越想越怕,整个人如坠深渊,灵魂出窍。   “指点不敢当,不过是混口饭吃的营生,顾公子的家人若是想从商,光讨教经验是做不成的。”赵珩对他的不喜,毫不掩饰地展示出来,“纸上谈兵无用。”   顾孟平惊醒过来,本能后退了一步,白着张脸拱手行礼,“在下见识浅薄扰了二位的玩兴,实在抱歉,告辞。”   说罢,他扭过头大步走开,像是身后有千军万马在追。   他甚至能听到那些战马的嘶吼――状元再也拿不到了。   顾孟平失魂落魄,一口气冲出去好长一段距离,直到撞了人才猛地停下。   “顾公子?”程少宁不悦皱眉,“你这是大白天见鬼了吗?”   说着,他抬头看向他来的方向,依稀看到两道熟悉的身影――苏绾和赵珩。   顾孟平不是认识他们的吗,怎会被吓成这样?   程少宁念头刚起,就听到顾孟平念经一般说了句,“是陛下。”   陛下?!程少宁想起自己送帖子给苏绾的原因,旋即丢下顾孟平跑开。   他得尽快将这消息传给其他人,免得明日冲撞了陛下。   另一头,苏绾伸手拿起赵珩腰间的玉佩,嗓音压到最低,“他发现你的身份了?”   赵珩站过来后,顾孟平瞬间变脸,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在国子监门外见过他一次,当时他与苏驰在一起,我出示玉佩表明身份。”赵珩敛眉,“明日的计划还得改改。”   顾孟平方才跑开后似乎遇到了程少宁?   别看程少宁读书不如何,心眼多得很,顾孟平的反应逃不过他的眼睛。   只怕不用到明天,整个汴京的百姓都会知道,自己以平民身份在宫外出现。   他原想明日安排老贾他们冒充同乡混进去,看来此计不通,还是让墨竹扮做自己的模样安全一些。   幸好顾孟平如今并未有官职,谢丞相也未曾将他举荐给自己,他的话那些人不会全信。   “下回注意,这玉佩太过特殊,有心人一眼就看出来了。”苏绾叹气,“出了宫,你身上所有能表明身份的东西,都尽量不要让人看到。”   顾孟平在原著中是新科状元,这些日子接触下来,能感觉得到他很骄傲,并且没什么远大的抱负。   好像考中状元就是唯一的目标。   这种人虽不至于做小人,四处宣扬赵珩出宫之事,但也不能不防。   他藏不住情绪,那帮世家子弟都是人精,一个表情和眼神就能猜出很多事。   “放心,我会记着这件事的。”赵珩低头亲了下她的额头,举起手中的风筝,“再来?”   苏绾好笑点头。   又试了几次,苏绾身上出了一层薄汗,脸颊也被晒得染上绯红,风筝终于上天。   她一直以为放风筝是件很简单的事,没想到技术要求也挺高的。   玩了一会,她停下来看向不远处的人群,唇角翘了翘颔首致意。   是陈舒。   陪着她一块来的人是任长风,两人也选了人少的地方,玩得好像很开心。   “她去同安堂当了学徒,平日里都易容。”赵珩也看到了陈舒和任长风,眼中并无不悦,“开春后他们要去北境,我同意了。”   陈舒留在汴京,一旦身份被发现,那些人会立即查到苏绾身上。   昨夜,他连夜往兴南发了封信,让来梁淑妃好好照顾六皇弟和婉儿,别有其他的念头。他们不与朝臣结党,自己断然不会动他们母子。   除此之外,见过苏绾的其他宫女,只放了一个在梁淑妃身边照顾过,叫云岚的姑娘出宫。   那宫女如今在苏绾的糕点铺帮工,又曾在梁淑妃身边做事,嘴巴比较严实。   她若是真拿这事为难苏绾,未必能进糕点铺。   余下几个见过苏绾的宫女,他暂时不放出宫。已送到各处学堂的嫔妃,比宫女更清楚,什么才是该死死抓住的。   那些嫔妃都没有子嗣,他也允许她们再嫁。   “挺好的。”苏绾收了目光,唇边浮起甜笑。   北境远离汴京,陈舒也会自在许多。能以寻常百姓的身份重新来过,还有任长风陪她,相信她会幸福。   另一头,陈舒也看到了苏绾和她身边的赵珩。   她一眼便看出那男人是赵珩,心中后怕之余对苏绾的感激又增了几分。过了元宵节她便动身前往北境,继续跟着师父学医。   任长风也和她一道去,他求得赵珩放行,前往安宣府协助知府张奉如打理政务。   “阿姐?”任长风循着她的视线看了一圈,没看到有熟人,稍稍安心,“可是有人认出你了?”   “觉着有些累了,回去吧。”陈舒微笑抬头,少年脸上浮着层薄汗,眼里的热情直白流露,半点隐藏的意思都没有。   她从未被人如此看着,一时间竟有些懊恼,不该这般早回去。   还在宫里时,她虽得高宗宠爱,高宗看她的眼神却未有这般真挚,只有急色。   陈舒心思电转,不等他出声便又说,“若你没玩够,可以再待一会。”   他自小被赵珩选中训练成侍卫,这样放松游玩的机会不多。   “玩够了。”任长风笑起来,露出好看的白牙,“回吧,晚上给你包饺子。”   他在暗卫营时,过年过节老贾都会带着他们一块包饺子。   “好,我要吃牛肉馅的。”陈舒拿出帕子抬手给他擦汗,“要多放肉。”   女子的手拂过脸颊,带着几分细微的凉意,帕子上的幽香蹿进鼻子里,是她身上独有的味道。任长风喉结动了下,一张脸烧得通红,慌张后退,“我自己来。”   “呐。”陈舒将帕子丢给他,转身往马车那边去,“好好擦。”   任长风手忙脚乱地接住她的拍子,脸红红地跟上去。   等到了北境,他就求她嫁给自己……   城外的热闹持续到傍晚便散了,城里的热闹刚开始。   苏绾牵着赵珩的手站在苏宅门外,含笑看着苏驰和收养的弟弟们在街上放烟火,不时被鞭炮声吓到。   少年们在街上疯了一阵,认识许多新的朋友,一大群人又接着继续玩。   过了一阵,苏驰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双手插着腰,面上淌着热汗上气不接下气,“阿姐,有人发现玄黎哥哥身份了,外边都在传。”   他听到消息就赶紧跑回来告诉他们,这事他从不对外说,不知是谁传出去的。   “没事,去玩吧,告诉弟弟们这个传言是假的。”苏绾拿出帕子给他擦汗,“好好管着他们,让他们别去跟人争执。”   “明白。”苏驰看了眼赵珩,喘匀呼吸,弱弱出声,“姐夫,我走了。”   赵珩淡淡扬眉。   苏驰跑远,不一会就不见了踪影,街口传来少年们欢快的笑声。   “下雪了。”赵珩将苏绾圈进怀里,伸出手接住落下的雪花送到她面前,“明日的梅园应该顶有趣。”   “会的。”苏绾覆手上去,握住他温热的大手,“京中所有的才子佳人都应邀而去,怎会无趣。”   就怕有些人要从激动到失望了。   大雪下了一夜,早上起来还纷纷扬扬。   苏绾挑了一套比较显眼的衫裙,披上红色白毛滚边的披风,还特意上了妆,带着秋霜一块出去。   赵珩昨夜留宿苏宅,住她院里的客房。   今天一早,他就早早起来安排马车,还故意穿的很……暴发户。   苏绾是真没见赵珩穿这么俗气过,青色锦袍搭配金玉腰带,发冠也金灿灿的。这装扮,换个人穿得俗得让人不想看第二眼,在他身上却多了几分风流浪荡的气质。   “上车,常林稍微晚点。”赵珩伸出手,眉梢眼角都染着笑意,“希望那庄子里的人,会喜欢今日收到的惊喜。”   “我也期待。”苏绾将手搭过去,踩上凳子坐进车里。   程少宁帖子上的别庄在城南五里处,不难找。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下,苏绾抱着暖炉从容下车。   路边已停着不少赶来参加诗会的各家马车,庄子里的小厮在有序安排,庄子里可想而知的热闹。   “苏姑娘。”程少宁等在庄子门外,见到她,脸上立即绽开大大的笑容,快步迎上来,“还以为你不会来。”   苏绾今日上了妆,眉如远山,眼含秋水,朱唇薄红,往那一站,身上的红色大氅映着身后满眼的白,仿若人间绝色。   难怪会被陛下看上,这等姿色汴京城找不出第二个。   “程公子如此有诚意,我又怎能扫了公子的面子。”苏绾给了他一个微笑,主动牵起赵珩的手,“进去吧。”   赵珩略略颔首。   程少宁见他二人如此不避讳,意识到自己不该盯着苏绾看,旋即收敛了些,领他们进去。   庄子里来了不少人,雪花纷纷扬扬,庄内的梅花凌寒而开,像是要与雪花争艳一般,热烈而惹眼。   苏绾牵着赵珩随程少宁进入亭子里,先来的人纷纷过来打招呼,有男有女。   赵珩侧过头,往庄内的小楼瞟了眼随即收回视线。   还挺谨慎。   早就到了偏不现身,反而让一群少不更事的少年郎来周旋。   “今日赏雪赏梅,大家都要作诗,博得头筹的送出礼物一份。”程少宁笑着介绍规则,“先是比诗,然后是对事,以雪和梅为题。”   “挺有趣,我便不参与了,不会作诗更不会对诗。”苏绾神色从容,“诸位都是读书人,我不是,也学不来这份雅兴。”   顾孟平也来了,他站在人群外,似乎很是诧异又很紧张他们的到来。   其他人的眼神也很复杂,是那种恭敬中又带着几分不屑的的复杂。   “苏姑娘过谦了,大家就是互相找个乐子。”程少宁堆起笑脸,“要不,你先上楼去喝茶,待会等作诗的结果出来,再一道赏梅?”   他们可不敢为难她。   “也好。”苏绾爽快点头。   程少宁客气地带他们出了亭子,往庄子里的小楼走去,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大家的观点不是很一致,有人觉得苏绾身边的男子不是圣上,有人笃信是真的,各自都有理由。   正好陆常林还没到,见过圣上的其他人也没到,是不是今日都会有个结果。   小楼里暖洋洋一片,苏绾一进去就把身上的披风解下来,随手递给赵珩。   赵珩很自然地接过来。   程少宁看得一愣一愣的,眼里满是不敢置信。   他是愿意相信顾孟平的。   身为国子监的大才子,恩师是谢丞相,师兄是吏部尚书,没必要撒谎。   今年的春闱也没人考得过顾孟平,能让他失态,必然是能够影响春闱结果的人,这个人是圣上。   进入殿试拿不到状元,对顾孟平来说,这个打击比什么都严重。   上到二层,程少宁打开一间厢房的门,再次堆起笑脸,“我马上安排人送茶水和点心上来,两位稍等。”   “有劳程公子。”苏绾客气一句,自顾抬脚入内。   赵珩跟进去,随手带上门。   苏绾坐下来,听着程少宁的脚步声走远,立即倾身往赵珩身上靠过去,小声打听,“你要给他们什么惊喜?”   “等常林来了再说。”赵珩唇角上扬,“快了。”   他命墨竹扮做自己的模样,等陆常林到了后,墨竹便会出场。   想要试探苏绾与自己是否有关系的人,其实已经到了,此刻就在同一栋小楼里。   苏绾笑了笑,坐回去偏头看向窗外。   这庄子里到处都种着梅花,面积看起来也很大,布局精巧细致,一山一石造型都别出心裁,看得出主人极为风雅,且品味不错。   小半个时辰过去,庄子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梅园里不时传来欢笑声。   苏绾拿了块点心送进嘴里,远远看到陆常林跟着小厮进来,眼神亮了一瞬,“来了。”   陆常林今日穿了一身白,唯独发冠是碧玉质地,清雅端方。在一众公子哥中间,显得沉稳又儒雅,醒目异常。   他仪表堂堂,年纪也只比赵珩大了两岁,才二十六岁就成为朝中要员又尚未娶妻,想要结交他的人本就不少,他一进梅园底下便沸腾了。   那些没见过他的千金贵女,眼神不住往他身上瞟,含羞带怯又有几分掩饰不住的热情。   苏绾在楼上看得真切,就是没看出来惊喜在哪。   陆常林这人当真又聪明又圆滑,一个照面,就跟底下的公子哥打成一片,毫无架子。   “该我们下去了。”赵珩拿出帕子,仔细擦去她唇角的点心碎屑,“再不下去,这场戏没法演。”   苏绾仰起脸,眼波流转,“陛下要出场了?”   赵珩含笑点头。   从楼上下去,陆常林像是惊喜之极,丢下一群公子哥和千金贵女,热情打招呼,“老师。”   这些人都在揣测赵珩的身份,对苏绾则是瞧不上。   在他们看来,苏绾只是寻常商户,便是没了贵籍,他们也比商户高贵。心中既不愿意天子看上苏绾,又想确认苏绾身边的男子,到底是不是天子。   他和赵珩故意日此安排,为的是等墨竹出场,让他们确信,苏绾只配得上同样是商户的男子。   苏绾如此聪明,无需提前通气,也知晓自己为何这般称呼她。   亭子里安静了一瞬,便是来了也不怎么参与热闹的顾孟平,都面露诧异。   陆常林竟然称苏绾为老师?   所以,恩师和师兄都知道苏绾的身份,只他一人不知?难怪那次府衙拍卖太师府后,恩师和师兄都冷淡了许多。   顾孟平沮丧之极,恨不得时光能够倒流,回到自己初见苏绾那天。   整个国子监,学问能赢过他的寥寥,今年春闱状元却未必是自己。   当面嘲笑当今圣上喜欢与乞丐为伍,觉得苏绾能嫁进谢家是高攀……他的傲慢和自负全展示清楚,唯独没有展示出自己的才华。   圣上惜才,便是再有容人之量,也容不下他。   “陆大人可别折煞了民女,我就是个没读过什么书的商户。”苏绾展颜,“当不得陆大人这声老师。”   她总算知道,当初赵珩为什么把陆常林放禹州了。   演技挺唬人。   “老师过谦了,在下可不是乱喊的。”陆常林也笑,抬头看向赵珩,“赵兄方才为何不下楼。”   “怕绾绾冻着了。”赵珩神色自若。   陆常林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故意不解释自己为何称苏绾为老师,惹得身旁的一群人心痒痒。   “陆大人的老师,应该也会作诗吧?”有人小声提议,“苏姑娘可否作一首,让我等开眼。”   “那你还是把眼睛闭上吧。”苏绾微笑怼回去,“能者为师,并不限于作诗。”   说话的那人讪讪闭嘴。   “照姑娘所说,不知道姑娘教了陆大人什么,能让年轻有为的陆大人称你为师。”女子的声音清晰传来,“也好让我等长长见识。”   “看得出来你确实没见识。常林称我为师,是他尊我敬我,而非我要求他如此称呼。”苏绾连尊称都不要了,偏过头看向出声的姑娘,“常林就在这,你该直接问她。”   说话的姑娘落了面子,委屈红眼。   “老师说的没错。”陆常林含笑附和。   他这么一说,那姑娘顿时更觉没脸,眼泪几乎要溢出眼眶。   赵珩抬手掸走苏绾肩头的雪花,眼底笑意沉沉。   她还真把人说哭了。   “苏姑娘如此欺负人,未免过分。”有人看不下去了,“人家也未有说什么过分的话,为何出口挖苦人没见识。”   “她嘲笑我无才无能不配为师不算欺负人,我回她没见识就算欺负人了?”苏绾轻笑,“看来公子和那位姑娘的见识,在一个层次。”   空气再度安静。   就在这时,守门的小厮一路狂奔过来,语无伦次的说,“陛陛下……陛下来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园内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到赵珩和苏绾身上,一个个瞪大了眼。   陛下来了,那苏绾身边的这男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程少宁也彻底懵逼,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去接驾。”   其他人回魂,纷纷迎出去。   苏绾牵着赵珩的手,和陆常林走在最后,默契保持沉默。   出了园子,墨竹带着江崇驻足站在梅园门口,双双看过来,一言不发。   “陛下万福。”陆常林带头行礼,像是也被惊到的模样。   “陛下万福。”其他人也跟着行礼。   赵珩偏头,视线落到小楼的二楼,漫不经心地扫了一圈,收回看向地面。   从他和苏绾进门就在盯着的几个人,看到墨竹了。   “免礼。”墨竹学着赵珩的模样摆手,目光落到陆常林身上,“朕听闻京中才俊举办诗会,故而来凑个热闹,不知是否欢迎。”   “陛下能来,是我等之幸。”陆常林恭敬回话,“恰好要赏梅,陛下请进。”   墨竹略略颔首,负着手迈开脚步踏入梅园。   江崇跟上,坚毅的面容绷着要笑不笑的表情,略扭曲。   赵珩握紧苏绾的手,继续走在队伍最后跟上,唇角微微上扬。   有人该出场了。   踏入梅园,庄子的主人忠勇伯府的世子,带着三位贵女和几个公子哥迎出来,对着墨竹恭敬行礼。   墨竹只略略颔首,多一分眼神都不给他们,把赵珩对他们的嫌弃演得入木三分。   苏绾抬手遮住嘴巴笑了下,握紧赵珩的手不放。   整个汴京的青年才俊有大半聚在这,贵女千金有九成,诗会之后应该不会有人再怀疑他们。   但仍然不可松懈。   墨竹转了一圈,出声让所有人自行活动,苏绾和赵珩回楼上喝茶吃点心,到有人散了这才丢下陆常林等人,先行告辞。   回到车上,苏绾整个放松下来,眉眼弯弯地看着赵珩笑,“知道都有谁参与这件事了没?”   “那是自然。”赵珩靠过去,低头亲了下她额头,“人还挺多。”   科举舞弊撤下去那么多人,还有人在继续结党抱团,这股风气必须要狠狠刹住。   “多不怕,瓦解了就行。”苏绾歪头枕着他的胸口,笑道,“发现有人结党,挑中其中一个假装要委以重任,另外的同党则狠狠处理,再给一点线索让他们互相猜忌。”   因为利益而结党,也会因为利益而分化。   “臣遵旨。”赵珩放松眯起眼。   打破他们想要维持的利益,无形间也会达到某种平衡,谢丞相此番监国就是这么做的。他想要当一个能掌控各方的好君王,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把人管好,才能让这些人为朝廷效命。   回到家,苏绾回书房歇了会,无意间看到丢在书桌上的来信,随手拿起。   赵珩坐过去,看到宋临川的名字,禁不住闷闷出声,“他还挺记挂你。”   十多封信都是宋临川发来的,他的思念未免太强烈些?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他怎么还不死心?   苏绾:跟我没关系。   赵珩:…… 第145章   苏绾抬眸看了眼赵珩,摇摇头,拆开宋临川的来信。   北境一别,宋临川说要来信自己并未放在心上。回到汴京又遇到纪元朗搞事,秦王旧部设局,她早忘了这回事。   去南境回来第二天就是除夕,秋雨好像提过信的事,又好像没提。   她忙忙乎乎都记不清了。   苏绾看完一封,随手将信纸递给赵珩,从抽屉里拿了张铺开,提笔写记录。   这封信的内容,是宋临川跟她请教如何抓到皇叔的把柄,再不济,把太后的势力打掉也可以。   “说了什么?”赵珩接过她递来的书信,低头往下看。   宋临川送来这么多书信,应该是想跟她讨教,如何平定东蜀内乱。   东蜀的探子自上个月起,便没法将消息传出来。最后一次来消息说,宋临川在布局针对他皇叔,有可能会发生内乱。   他这边收不到探子的消息,不知如今的情况如何。   从东蜀送信过来,寻常书信大概二十天可到汴京。探子飞鸽传书,三四日便到。   按时间算,此时的东蜀应该已经陷入内乱。   “宋临川遇到的问题和你差不多。”苏绾扬了扬眉,拆开第二封,继续往下看。   宋临川遇到的问题,不比当初赵珩未登基前遇到的简单,还没处理好。   太后的势力比他想象的要庞大。他找到了个不是特别完美的办法,一边去讨好太后,一边放对皇叔不利的消息,让太后忙于灭火。   效果与预期相符,太后的势力逐渐暴露,但新的问题出现,皇叔的布置比之前又加快了许多。   苏绾把剩下的信全部看完,重重往后一靠,捏紧了信纸不出声。   东蜀内乱了。   在原著中,赵珩登基后曾亲自领兵出征讨伐东蜀,还将宋临川杀死在龙椅上。   她不记得当时东蜀是因为内乱,还是别的原因,才让赵珩有足够的底气出兵。只记得宋临川的父亲暴毙,他匆忙登基。   这场战役过后不久,萧云敬和柳云珊大婚,全文大结局。   苏绾缓缓抬起头,目光复杂得看着赵珩。   她不希望这场战争发生,然而心里清楚的知道,自己阻止不了。   宋临川在最后一封信上说,他登基后皇叔起兵反他,东蜀陷入内乱,他可能没法再来汴京看她。   这个世界所发生的很多事,因为赵珩和她而改变,注定要发生的事依然避不开。   即便她不把最后一封信给赵珩,他安插在东蜀的探子,也会将消息传到汴京。   沉默良久,苏绾最终还是把最后一封信递给赵珩,无精打采地说:“东蜀乱了。”   赵珩拿走那封信,目光复杂。   她犹豫这么长时间,他不用看信的内容,也知道东蜀发生了什么。   粗粗看了一遍,赵珩抬起头,笼在灯下的墨色瞳仁遍布杀意,“我即刻通知表兄集结二十万赤虎军,从北鹿攻入直取东蜀国都,为舅舅报仇。”   舅舅因父皇昏庸而死,但东蜀也难逃其罪。   “我不赞成你出兵。”苏绾扯了扯嘴角,从灯罩里透出来的光照亮她的面庞,乌黑干净的眼眸深处有微弱的光芒在跳动,嗓音也低了下去,“北梁如今没有灭掉东蜀的实力。”   赵珩避开她的目光,墨色的瞳仁慢慢覆满了冷意,脸颊也如结了霜一般,哑声开口:“错过这次机会,我便很难再动东蜀。舅舅身首异处,无数将士拼了命,也只抢回尸身。”   那一仗北梁大败,舅舅为了掩护其他人逃走而被擒,头颅被东蜀大军挂在城门上风吹日晒。   北境驻军损失了五千先锋营的兵力,也只抢了身子回来。   这么多年来,他忘不了舅舅死不瞑目的模样,忘不掉那些将士的哭声。   这个仇,他一定要报。   他以为,她会支持自己这个决定。   “可你得冷静想想,此举会让北梁付出怎样的代价。”苏绾取了一支笔,理智给他算账,“军饷粮草这些你都要准备,这一仗半个月打不完,他们必然合力御外。届时便会不停拉锯,互相耗着。”   在原著中,这场仗打了将近半年,北梁最后打赢了东蜀却也伤亡惨重,民不聊生,汴京遍地是乞丐。   她了解赵珩,他素来不是冲动的人,舅舅在他心中的分量,无人能比。   也理解他此时的心情。   慈父一般的舅舅,身首异处被人鞭尸。   他的愤怒他的自责和满腔恨意,是多年来支撑他的唯一力量,他若是无动于衷才可怕。   对刻骨仇恨都漠视的人,也不会真心在乎黎民百姓。   她也清楚的知道,趁人病要人命,这样的机会确实难得。   知道这一战,不会因为自己阻止而改变。   然而北梁的实力,并不允许他此时出兵趁火打劫。   靖安的灾情尚未缓解,南诏因为蝗灾闹得散兵四处作乱。北梁一动,只会让三个国家都陷入无休止的动乱。   半年都不一定能够彻底平息。   就目前来说,北梁的朝局最稳定。   只要北梁不动,东蜀内部的纷争迟早自己消化,南诏缺粮的情况也会得到缓解。   而北梁则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好好抓民生和基建,增强国力将东蜀和南诏甩到身后。   “我很冷静,舅舅和镇守北境数万将士,不能白死。”赵珩低下头,极力克制发火的冲动,不让自己失态。   她说的都是事实。   越是这样他才越难受。   错过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报仇之日遥遥无期。   “他们没有白白牺牲,北境以外数十年的安定,是他们用鲜血和性命换来的。”苏绾倾身过去,抬手轻拍他的肩膀,“他们都是英雄,应该铭记。”   赵珩不说话,身上的冷意散发出来,搭在桌上的手缓缓攥紧拳头,手背的骨节一点点白成一线。   他想复仇而不是铭记。   苏绾感觉到他的紧绷和隐忍,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沉默下去。   她不喜欢战争,不喜欢自己得来不易的家,陷入风雨飘摇的境地。   在现世时,她没感受到过家的温暖,没有感受过被家人记挂的幸福。   可是在这个这个世界她都拥有了,她再也不是自己一个人单打独斗,再也不用听爸妈互相指责,成为他们的发泄对象。   这里有懂事听话的弟弟,有开明和蔼的奶奶,有愿意包容自己的爱人,有忠心耿耿的合作伙伴。   她没有远大的志向,便是在现世,也不过是希望自己参与建设的每一座桥,能够稳固运行。希望修出来的每一条路,能把所有人带去更好的远方。   她想要自己的小家更好,想要这个国家更好,并且为之而努力,逐步去实现每一个规划。   眼下,她前期的努力可能都要付诸东流。   好不容易拥有的一切,怕是也要失去,她必须阻止他。   “这次我不能听你的话。”赵珩双手撑着书桌站起来,双目赤红,“无论你怎样劝我,我都不会改变心意。”   苏绾怔了下,仰起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张俊逸绝伦的脸,艰涩开口,“你若一意孤行,日后便无需再踏入苏宅半步。我不喜欢任何形式的战争,当初去找铁匠打造武器是为了自保,不是为了侵略。”   知道他的身份后,她便取消了这个计划。   历史上因政见不同而反目的夫妻不在少数,她想和他继续走下去,最稳妥的做法便是不入朝堂,不参与任何博弈。   不私自屯兵。   书房安静下去,烛火摇曳照亮两人的脸庞,气氛胶着。   苏绾保持着仰头的动作,整颗心一点点往下沉,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在这件事上用分手威胁他很幼稚,很异想天开,甚至有点圣母。   她不是一国之君,现在也不是在梦境里,那些国恨家仇她没有经历过,体会不到那种深埋在骨子里的复仇欲。   北梁被东蜀侵扰多年,自己送上门的机会白白放过,便是赵珩不出兵,驻守北境的将士也不会同意。   她在为难赵珩。   赵珩目光深深,明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为了整个北梁的百姓,分析也全都在理,心中还是冷静不下来。   多少次午夜梦回,他都能清晰看到舅舅的头颅,挂在东蜀城池的城门之上。梦到舅舅上阵之前说,北境这条线要守到他成为储君登基之时。   舅舅没有等到他登基,上阵后再也没能归来。   甚至连全尸都没有。   赵珩用力闭了闭眼,将苏绾的模样深深刻入眼底,一言不发地开门出去。   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再跟她争执下去,他怕自己会说出难听的话伤了她。   房门打开复又关上,冷风灌进来,吹翻了桌上的信纸。   苏绾坐回去,思绪纷杂。   她还是太过理想化,这个世界不是科技和经济发达的现世,战争在所难免。若再来一次,她还是会劝阻赵珩,放弃出兵的计划。   设身处地的想,自己若是赵珩,遇到这样的机会怕是也会被仇恨支配理智,从而做出错误的决定。   让他一个人冷静下也好。   就怕萧云敬冷静不了。   苏绾心里有点难受,自己太想当然,觉得赵珩包容自己,思想上也会慢慢跟自己一致。   其实没有。   他身上所背负的东西太多太多,自己刚才应该换个方式反对他,而不是用合作伙伴的口吻,否定他的决策。   苏绾心烦意乱,对着满桌的信笺发呆许久,研墨提笔给宋临川回信。   她人不在东蜀,宋临川的来信也没有写清楚内乱的具体情况,她不会就此给他任何意见,只是作为朋友,鼓励他尽早解决内乱。   赵珩出兵她阻止不了,但也不会提前给宋临川透露口风。   宋临川身为储君,又两次来汴京,对赵珩的了解应该不少。   虽然渺茫,她是希望这场战争,最终打不起来……   回给宋临川的信发出去第二天,北梁出兵攻打东蜀的消息不胫而走。   苏绾站在兰馨坊的窗前,遥遥看着皇宫的方向,叫来秋霜吩咐道,“回家收拾下行礼,去靖安。”   这一战同样会影响到汴京,其中最严重的地方是北境。   她挡不住这个世界既定的轨迹,那便做好自己该做,争取保证后方的虫灾防治和春耕顺利进行。   “我这就回去准备。”秋霜应声下楼。   苏绾闭了闭眼,叫来秋雨、秋梅和兰馨坊的管事师傅,给他们布置工作。   庞永鑫在江州无需她担心,糕点铺有秦小宝,南康府那边秋梅走一趟就能解决。送给张奉如的甘薯得尽快运过去,争取开春就种上。   工作安排妥当,苏绾带着秋雨回旧宅去见苏驰。   苏驰很懂事,收养的弟弟们很听他的话,也都很努力。该叮嘱的事,还是得再叮嘱一遍,省得他们太飘了。   “阿姐?”苏驰开门见到她,很是意外,“你怎么来了?”   “我一会要去靖安,你好好带着弟弟们习武读书,我很快会回来。”苏绾弯起唇角,伸手给他整理衣衫,“照顾好奶奶,别让阿姐失望。”   “阿姐放心。”苏驰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到嘴边,“阿姐是跟玄黎哥哥吵架了吗?”   “没有吵架,他很忙没法天天陪着阿姐的。”苏绾好笑打趣,“小孩子家家,别管大人的事。”   “阿姐要是难过,也可以跟我说的,我是大人了能保护阿姐。”苏驰抬起头,眼神熠熠发亮,“不管是谁欺负了阿姐,我都不会放过他。”   就是陛下也不行。   苏绾诧异垂眸,少年的脸映着朝阳,双眸澄澈透亮,郑重得像是许诺一般。她眨了下眼,心底淌过阵阵暖流,抬手轻拍他的肩膀,“没人能欺负我,去吧。”   “阿姐保重,我等你回家,一定要回来。”苏驰挥了挥手,掉头跑开。   苏绾站在原地出了会神,招呼秋雨回铺子。   马车已经准备好,秋霜也带着两人的行李赶了回来。   苏绾又吩咐一遍留下的其他人,无意识看了眼皇宫的方向,带着秋霜坐上马车前往靖安。   从汴京到靖安的路程是四天,苏绾到达靖安城后立即找了家客栈住下,先去看水渠的修理进度。   按照她画出来的图纸,新开的水渠已经放水,凡是经过的地方旱地都成了水田。   苏绾稍稍放心,带着秋霜着手核查各县的水源和水车数量。   她没给赵珩写信,苏驰写来的信上满篇都是在叮嘱她注意身体,注意安全,不要太过操劳,半字不提赵珩。   北梁出兵攻打东蜀的消息,靖安这边陆陆续续的传,有没有真的出兵她也不在意。   到二月下旬,靖安迎来开春的第一场雨。   苏绾督促百姓,把送过来的五千斤芭蕉芋全部栽种下去,之前所担心的事也不意外的发生了。   这一场雨,让干旱两年多的土地上,多了许多幼虫,到三月中只怕会更多。   “姑娘,那边有人在放鸭苗,要不要过去看下。”秋霜摘下帷帽,抬手往远处指去,“好多鸭苗,还有陆大人和贺大夫。”   苏绾回头看去,见陆常林和贺清尘领着百姓一起赶鸭子过来,唇角弯了下,抬脚朝他们走过去。   “就知道老师会自己来。”陆常林笑容爽朗,“告诉老师一个好消息,除去靖安一地,周边几个县遭灾的镇子,都发现了很多幼虫,已经派人将鸭苗和鸡苗运过来。”   苏绾笑了笑,偏头看着贺清尘,“贺大夫为何也来?”   “常林找人灭虫,恰好我也想见你,便把学生都带过来了。”贺清尘脸上浮起如沐春风的笑,“我们已经抓了不少虫子做实验,相信很快就能找到相克的草药,让百姓自行采集熬水杀虫。”   他年前就想见她,等到除夕前一天也不见她回汴京,便先回了靖安过年。   过完年等他回了汴京,她人已经在靖安,再次错过。   这一个多月,他根据之前的经验改进药方,一些病症都得到了很好的医治效果,比师父教的验方办法要好,并且速度更快。   这些都是因为她的启发。   “太好了。”苏绾眼神亮起来,转头问陆常林,“你有没有问百姓,鸭苗吃的多还是鸡苗多?最好哪种吃得多,就多放哪种。”   她当初去北境,过了平崇没有进靖安,从边上过去的。   从地图上能看出来,靖安境内大部分是平原干旱地带,那么大一片旱地几千只鸭子根本不够,得要好几万只。   人防这事得提前预警,不能让南诏的悲剧在北梁重演。   “鸭子多一些,都是旱鸭子比较能吃。”陆常林敛了笑,“情况很严重?”   “比我想的要严重一点,这一片过去都是旱了两年以上的土地,一场小雨就出了这么多虫子,下个月会更多。”苏绾略无奈,“几千只不够的,最少要两万只,加上人力防治,才能保证不发生大规模蝗灾。”   “随后就安排。”陆常林看向远处,神色也跟着凝重起来,“老师还有什么吩咐?”   “先看看,我刚整理完水渠的布局,还没做监测记录。”苏绾抬脚往前走。   她送过来的芭蕉芋已全部种下,有些已经冒了绿芽,防住蝗灾,再多装水车往田里灌水,也能防住部分。   “好。”陆常林带着书童跟上去。   贺清尘笑了笑,也跟上去。   三个人在外走了一天,回到客栈天已经黑透。   吃过饭,苏绾回房拿来自己这一个月,做的所有地质分析和开渠建议,还有水车改进等等的计划,一并交给陆常林。   她本打算给他写信,没想到他会主动找来,还来得这么迅速。   陆常林接过那厚厚一沓的资料,认认真真往下看。   贺清尘也有些好奇,忍不住拿走了部分。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陆常林放下手中的资料,一脸懵逼地看着苏绾,“老师……我能不能问下,师祖是何方高人?”   她给的资料绝对是他见过的最细致,也最有用的。   从土质结构到水渠大小,如何布局,如何利用水车最大化利用已有的水渠,增加灌溉区域,每一条都清清楚楚,工人只需要照着开工就行。   这样的神人,他真的想要亲自拜访一番。   “他已仙逝许久,你见不到了。”苏绾唇角微弯,“没问题的话,通知各知县动员百姓开修小水渠,找匠人制作更大的水车,争取在三月春耕前完成。水田数量增加虫害也会相应减少,尤其是蝗虫。”   等明天,她要写信回汴京,让庄子上的吴老二把几千只鸭苗送过来,等她回了汴京就可以开烤鸭店了。   除了火锅,第二个说起来就让她流口水的美食是烤鸭。   “没有问题,我现在就安排人跟进此事。”陆常林激动不已。   靖安一带的自然水源很少,按照她的办法开挖水渠组成网络,水面的数量会比之前翻上两倍。   增加的水田种植水稻,旱地种植黍米和其他作物,一年就能差不多能养活整个北境的百姓。   “还有,我之前走访了附近十个县,官道修的还不够多,各个县之间没能组网。”苏绾放松下来,“等水渠组网成功,下一步你要抓的就是官道修建这件事。”   “明白。”陆常林失笑,“有老师手把手教,这个管家我一定当好。”   他知道她和赵珩闹了矛盾,具体因为什么事闹的,他不太清楚也不敢问。   只知道赵珩去了一趟赤虎军驻地,派出了一小支精锐的队伍杀入东蜀,但赤虎军大军未动。   “我可没有太多时间教你,以后的事你得自己想办法解决。”苏绾也忍不住笑。   “苏姑娘善做领路人,能不能上路要靠自身。”贺清尘放下手中的资料,偏头看她,“明日可有时间?”   城外的桃林刚刚开花,他想请她一起去赏花,还想请她到家中坐坐。   他去汴京,是因为萧云敬许诺,将来会将医馆开遍北梁,许诺北梁的百姓都能看上病。   直至今日,他方知苏绾所作所为,比自己能救的人更多。   她在济世,而自己只是个大夫。   “明日休息,剩下的事交给常林去安排就行。”苏绾侧过头,微笑对上他的眼睛,“我记得贺大夫家就在靖安,可是想请我上门做客?”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正文就完结了,感恩大家的陪伴,么么哒~~~~ 第146章   贺清尘微微怔了下,有些不自在地点头。   他与陆常林一道回的靖安,路上听陆常林说了许多她做的事,很是佩服她的见识和眼界。更佩服她能身体力行,想了便去做。   陆常林还说,她给安宣府送去的种子若是让百姓种开,一年就能养活很多人。   给百姓治病固然重要,让百姓吃饱才是重中之重。   他想听听她的意见,自己接下去该怎么做。   汴京的医学堂开学后,学生去比去年刚开学多了上百人,师父接管了太医院,在安排草药种植一事。   几个师兄则负责游走各处,按照陛下的吩咐增开医馆。   唯独他,好像什么都没做。   “你明日来客栈找我。”苏绾脸上的笑容扩大,我记得城外有一片桃林,如今桃花开得正是娇艳,正好一起去看看。”   他好像遇到了难题,眼里有着之前从未见过的迷茫。   “好。”贺清尘一下子放松下来。   “我就比较惨了,明日没法和你们一道去赏花。”陆常林佯装失望,“你俩记得给我带点桃花回来,我讨个彩头,说不定回了汴京我的婚事就有着落了。”   “正月初二在忠勇伯府的别庄里,不是有好多姑娘看上你了吗,你眼光是不是太高了一点。”苏绾睨他,“小心桃花太多,欠下风流债。”   “没人看上我,陛下一到,她们的眼里就只看到陛下了。”陆常林说着,偷偷留意她的反应,“他最近很忙。”   “嗯。”苏绾微笑。   她也很忙。   来靖安不是跟赵珩赌气,而是担心真的打起来,这边的百姓日子更加难过。   她能做多少是多少,总好过什么都不去做。   真要打上一年半载,必定会有东蜀的散兵闯进北梁闹事,不抓紧时间预防可能出现的问题,到时候境况只会更糟糕。   “很晚了,你早些回房歇息,我得把你交代的事尽快安排下去,趁着春耕之前修好所有水渠。”陆常林站起来,故意装出一副惨兮兮的模样,“披了这身皮,想自在也自在不了。”   “我见你分明是乐在其中。”贺清尘也站起来,垂眸看着苏绾,“明日见。”   苏绾含笑点头。   陆常林和贺清尘告辞下楼,夜里的靖安城静谧安宁,负责清理垃圾的人推着推车,沿着街道挨家挨户收走放在门外的各种垃圾。   贺清尘不说话,陆常林也不说,沉默着往县衙的方向去。   夜风习习,陆常林不时低头看一眼拿在手中的资料,对苏绾的佩服,有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   按照她的布局,从平崇修开的水渠将江水引入靖安,再分成三十六条中等宽度的水渠,环绕靖安境内的主要农田区域。   只是做这些工作,就需要不少时间和工夫,她还将中等宽度的水渠,细分出数百条小水渠,形成巨大的水源网络加强灌溉能力。   最难得的是资料详尽,如何组网,如何将旱地变成水田,便是工部的官员来负责,也没法考虑得那么细致。   资料上的许多词汇,也是他第一次见到,精准又简练。   她都如此优秀,老师绝对是旷世奇才。   可惜自己无缘得见。   陆常林暗暗叹息一声,偏头看着身边的贺清尘,眉头皱起,“苏姑娘跟陛下闹矛盾了,我也不知他们在闹什么,这次来靖安陛下什么都没说。你似乎也不知内情。”   他是有些羡慕赵珩的。   身为帝王却能遇到知心又智慧的人,这个人不单能在朝政上给他建议,也没有小女儿家拈酸吃醋的娇气劲。   如此女子可遇不可求,不知他这回为何如此铁石心肠。   “不知,我按照苏姑娘的提示,在太子府做了好几个月的实验,回靖安时她还在路上,等我回去她又到了靖安。”贺清尘狐疑看他,“他们何时闹开的,我以为苏姑娘来靖安是陛下的安排。”   陆常林噎了下,想把他一脚踹回汴京。   敢情他刚才邀请苏绾去家里做客,并不是因为知道他俩闹矛盾,而是想邀请便邀请了?   他难道不知该避嫌?   “为何这般看我?”贺清尘莫名其妙,“他俩闹矛盾与我没关系。”   陆常林一句话都不想说,甚至觉得靖安之行结束,自己可能会少活好多年。   都是被贺清尘给气的。   “陛下与苏姑娘都不是矫情的性子,他俩真有矛盾也能解决好,你不必插手。”贺清尘回想起,苏绾教他避免与恶人交恶的旧事,又说,“顺其自然。”   他们之间定然是有无法说通的矛盾,外人帮忙反而添乱。   他相信苏绾能处理好。   “听你一回,我到了。”陆常林气得想笑,“实验抓紧些。”   贺清尘摆摆手,提着灯笼掉头回家。   陆常林站在县衙门外发了会呆,摇摇头,带着书童转身进去。   他想插手也没机会啊。   转过天,天气放晴,春意融融。   苏绾换了身轻薄的衫裙,带着秋霜下楼。   贺清尘一大早就过来了,他穿了一身白,回头看过来的那一笑,真如谪仙下凡一般清雅迷人。   苏绾被他惊艳到,笑了下,脚步轻快地朝他走过去,“贺大夫早。”   “早。”贺清尘做了个有请的手势,微笑迈开脚步,“姑娘觉得靖安如何?”   靖安是这一带最小的一县城,城池三面环山,城外是大片大片的平原,一路往北便是赤虎军驻地,再往北就到了安宣府。   与附近的州县相隔也比较远,差不多算是与世隔绝。   他自幼被师父收养,之后跟着师父学医,跟着他一起治病救人,四处游历。   最喜欢的还是靖安,这儿民风淳朴,便是遭灾百姓也会互相帮忙,一起度过难关。   “适合隐居。”苏绾看向干干净净的街道,唇边的笑容慢慢扩大,“不问世事,一日三餐,晨赏朝阳夜观星。”   靖安很安宁,没有汴京的浮华,也没有南境的热闹,适合养老。   “我也这般觉得。”贺清尘轻轻笑了声,打开手中的伞遮到她头上,“还以为姑娘喜欢繁华的地方。”   “繁华的地方在于生活便利,想要买什么都买得到,想吃什么都吃得到。”苏绾伸手去拿伞,“我自己来。”   贺清尘不明所以,“这样便不好与与姑娘说话了,无妨,我不累。”   苏绾忍俊不禁,“也好。”   他也太直了点。   “出城不远就是桃林,今日天好,游人估计不少。”贺清尘抬头看向城门的方向,眉眼舒展,“我幼年时常去桃林摘桃子。”   师父种了很多草药,他们小时候的功课之一就是下地干活。每年桃花开了,师娘就摘桃花做桃花酿,人人有份。   等桃子熟了,他们一班师兄弟就去摘回来吃。   如今一想,竟是过了好多年。   “真好。”苏绾有些羡慕。   她的童年没什么开心的回忆,能想起来的事,多半会让她难过。   “我也觉得很好。”贺清尘想起昨晚陆常林说的事,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担忧。   她和赵珩一直很要好,不知为何就闹僵了。   苏绾觉察到他目光,岔开话题问他实验的进展。   她在南境待了一个多月,算上过年得有两个月了。这次来靖安也差不多两个月,他的实验肯定又有新的进展。   昨天一直在城外的村子里,查看哪个地方的幼虫比较多,都没时间跟他聊。   “第一次实验得到药汁给动物用了后反应还是很大,我怀疑是霉的问题,后来又重新用别的东西生了一些,得到反应很小的药汁,纯度也更高。”贺清尘说起实验,顿时滔滔不绝。   每一种霉他都重新做了尝试,最后得到的,便是反应最小的。   他用这些药汁,治好了几个咳嗽的病人,另外几个伤口化脓久治不愈的,口服加上外用,效果也特别好。   另外,他发现不是所有药物都适合煎汤。   有些药物蒸煮时冒出白气,也有治病的作用,效果比直接服用汤药要好。   为了收集这些白气化成的水,他找匠人打造了不少工具。   他相信自己的实验继续做下去,今后诊病开方,会更加简便,弟子们学的也更快。   说话间,桃林近在眼前。   贺清尘停下来,看到苏绾唇边的笑容,略觉尴尬,“姑娘为何不打断我?”   “说得很好,为什么要打断你。”苏绾笑了笑,抬脚进入桃林。   这一片桃林的面积很大,是有人专门栽种的,但打理得不怎么好。不像现世的果园那般,修枝除草施肥。   游人不少,且多是少年和小姑娘。   苏绾一路过去,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下,含笑扬眉,“你想问的问题,其实已经有答案了,对吗?”   他迷茫,应该是师父和其他师兄弟做的事,都是立竿见影。   只有他自己带着几个弟子,天天蹲在实验室里验方验药,像是毫无作为。   “我还没说你便知晓了?”贺清尘展颜笑开,“听常林说你在靖安,还给受灾最严重的镇子送了种子过来,我就在想,我能救的人可以数出来,而你所救的百姓数不清。”   “不一样的,你做的事我替代不了,我能做的事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做到,只要愿意去做愿意去学。”苏绾靠向身后的石头,看向花满枝头的桃林,“我记得贺大夫不是心浮气躁的人,这次为何乱了心神,可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只有这个理由,能解释他的反常。   “没有,是忽然间觉得自己立志悬壶济世,却救不了多少人而沮丧。”贺清尘神色放松,“原想找姑娘问问,接下来要怎样选择。”   “你已经有了答案。”苏绾收回目光看他,“这条路可能很寂寞,并且不如你的师兄弟风光,重要的是坚持本心。”   贺清尘看着眼前的桃林,若有所思。   苏绾知道他已经想通了,残余的那点犹豫,并非是因为不如师兄弟风光,而是眼前所为似乎背离了他去汴京的初衷。   他那么聪明,很快就能理清思绪。   反倒是自己,来靖安两个月都没能想清楚,她为什么会喜欢赵珩。   苏绾低头看着脚边才冒出一点点绿色的小草,自嘲地扯了下唇角。   一开始她对赵珩并没什么感觉,他假扮暗卫,而她是宫女。   哪怕他主动帮忙查原主爹娘出事的原因,她想的也是利用一下,出了宫大家就老死不相往来。实在不行,自己就付给他一笔银子当辛苦费。   后来,他教她骑马,安排她假死出宫,给她安排住处陪她去看房子。   她很感动,但也没有到喜欢的程度,就是觉得这个人可以用,可以留在身边。   真正有一点动心,是他包下珠玉楼五层,请她看灯。   当时不知道他身份皇帝,只当他是暗卫。   她被那种,我有多少都可以全部给你的举动,深深打动。在现世时,她没有遇到对自己这么好的人,那些人也不如他好看。   她也没谈过恋爱,不知道想把他养在身边是喜欢,担心他举止不妥惹来皇帝猜忌是喜欢。   不知道每次看到他就会很开心,也是喜欢。   发现他是皇帝,她的理智占据了上风,只想撇清关系不想再与他有任何交集。   可是再见到他,心里还是喜欢的。   她没有爱情至上的想法,也没有那种喜欢这个人,便可以为他生为他死的激烈情感。   甚至,大多数时候她的理智都在情感之上。   她不知道这样的情感算不算爱,来靖安的两个月,她常常想起,和赵珩一起溜出皇宫去学骑马的事。   想起从北境回来,他给的那个拥抱。   当时并无过多感触,仅仅是开心他会来。   这两个月她反复想起,那种被人记挂被人在乎的感觉,让她逐渐沉醉。无论是现世还是这个世界,她从未被人如此惦念,如此在乎。   她在现世从毕业到猝死,没买房前回家,等着自己的人永远只有保姆。哪怕逢年过节,爸妈也像是勉强维持合作的工作伙伴,当天晚饭前才进门。   他们都不在意,她在的项目地是深山还是沙漠,不在意她在外面是否会遇到危险。   也不在意她结不结婚,是否需要相亲。就好像,他们把她生下来就完成了任务,往后的一切都和他们没有半点关系。   毕业第六年,她买房搬出去自己住,爸妈之间的争吵开始升级,轮流打电话跟她告状。   饶是如此,他们也没有在家等过她。   一次都没有。   哪怕她生病住院,他们也是一个电话打过来,在忙。小毛病住两天就好了,我们都这么过来的。   她没感受过关爱,但也没有依赖任何人的念头,她活成了爸妈,活成了自己讨厌的样子。   可是赵珩在等她,并且无微不至的关心她。   回想起大半年发生的一切,一直在付出在努力的人是赵珩,她像是没有投入一样。   其实她只是……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去爱一个人。   她可以只赚钱不顾百姓,可以不必做和自己无关的事,她是商人赚钱才是目的。可她还是忍不住去做了,忍不住想要帮赵珩分担。   可她还是没法改变自己,即便是跟赵珩放了狠话,也没有难过没觉得痛苦。   只是午夜梦回,她会一遍一遍的想他,一遍一遍后悔自己不该赶他走。   苏绾打住思绪,胸口莫名有些发酸。   她能开解贺清尘,可以跟陆常林讨论如何防灾,却不知道该怎样去爱赵珩。   很长一段时间过去,有风吹过,粉色的花瓣纷纷扬扬飞过来,落了两人一身。   贺清尘抬起头,目光清明地看着苏绾,未开口便笑了起来,“我想通了,当初去汴京是为了救更多的人,如今负责验药验方,也是为了救更多的人。”   找出更有用的药房,不单可以让百姓更快康复,还能让弟子们学起来速度更快。   他的弟子,弟子再收弟子无穷尽,整个北梁的百姓都无需担心,患病后找不到大夫救治。   “想通了就好。”苏绾敛去思绪,给了他一个俏皮的笑,“常林要桃花,你不给他带一支回去?”   贺清尘反应过来,立即起身去折桃花,“带。”   苏绾也笑起来,等他折好桃枝,站起来一起慢慢下山。   贺清尘没有自己独立的住处,如今还跟师父师娘,还有其他师兄弟住一块。   庄子就在附近的山上,和武侠中,隐世神医住的地方差不多。   一进去就能看到满眼的绿色,这些都是庄子里种植的草药,有些已经开花,香气浓郁。   苏绾跟着贺清尘沿着台阶往上走,足足走了两百多级台阶,才算是进了庄子。   庄子里就剩下师娘和他的几个师弟,可惜他们来的不是时候,都出门采药去了。   苏绾跟着贺清尘转了一圈,下山去县衙。   她没见过靖安知县,当初送芭蕉芋过来,是直接送到受灾最严重的镇子上,交接事宜都是陆常林安排。   这次带着秋霜到了靖安后,她一直做男装打扮。有时早出晚归,有时借住在百姓家里,要不是陆常林找来,没人知道她在靖安。   进入县衙,知县大人站在公堂往外,对着陆常林点头哈腰,像是刚刚被训过。   “你们回来了,我的桃花呢。”陆常林丢下那知县不管,大步朝他们走过来,“不会没给我带吧?”   “带了。”贺清尘拿出折下来的桃枝给他,“蔫了。”   陆常林看着已经蔫了的桃枝,更想把他踹回汴京。   他拿走桃枝左看右看,想起还有正事要办,旋即又笑起来,“百姓都自发去挖水渠了,按照今天去的人数,半个月靖安境内的水渠就能全部修好过水。”   苏绾淡淡扬眉。   兴修水渠不需要太多的专业知识,修运河才需要。靖安一地的水渠组网后,平崇上游可再开一条运河,一直挖到安宣府附近。   这样一样,平崇一带可以避免水患,北境的运力和粮食产量都会大幅度提升。   就是开修运河,需要更专业的地质评估人员,评估路线和沿途土质结构,是否适合修运河。   她会的那点东西不够用,得让工部的人来定。   “你们吃饭没?我忙了一早上到现在都没吃。”陆常林摘下一朵蔫了的桃花,左右比划了下,塞进怀里,“清尘,这顿饭你得做东。”   “那走吧。”贺清尘爽快应允。   苏绾笑了笑,将刚刚冒出来的念头跟陆常林说了下,让他安排工部的人过来评估。   做好评估修起来就快了,最多三年就能完工。   “吃完饭我就往汴京发消息。”陆常林答应下来,状似不经意的语气,“要不要跟他说,你在靖安。”   他真希望他们好好的。   赵珩这段时间跟刚从冰窖里爬出来差不多,脸上总挂着寒霜,每次早朝朝臣都噤若寒蝉。   倒也有好处,没人敢搞事。   “不用了,我等鸭苗送到就回去。”苏绾脸上的笑容不变,“还要再开两家铺子。”   她会去找赵珩,等这边的事情处理完她就去。   陆常林无奈叹气。   她不说赵珩也知道她在这,也不知他们何时才能解开心结。   转眼过去六天。   年前准备的鸭苗和鸡苗送到靖安,靖安境内的大小水渠,也在百姓的努力下修了大半。   苏绾跟着陆常林安排工人将改良过的水车,送到头年修好的水渠最宽处,准备安装。   原先靖安也有不少水车,但都不大,遭遇干旱后溪流全部干涸一点水都没有,水车也派不上用场。   从平崇下游开的这条水渠,宽度有三米多点,沿途多处都可安装水车,增加灌溉能力。   “往这边挪一下。”陆常林吼了一嗓子,等工人挪好开始拉起风车,这才松了口气回到苏绾身边,“看这天气,怕是又要下雨,到时候还得去查哪里的虫子比较多。”   连续晴朗了六天,再下雨虫子会更多,他们人手不够没法处处盯着。   送过来的鸡苗鸭苗,都以非常低的价格卖给百姓,让他们放养,总数有一万多只。   “这是小事,靖安境内四十个镇子,一千多个村子我都在当地安排了人盯着,不管哪里出现大片的虫子,他们都会第一时间传消息过来。”苏绾失笑,“银子得你来支付。”   她每到一处就找当地的百姓负责此事,发现虫子大量孵化就送信到靖安县衙,消息准确可以领四百文铜钱。   “银子?”陆常林愣了下,回过神随即失笑,“没问题。”   这办法非常好,不用户部招人做事,而是让百姓自己去盯着,出了问题百姓比官员更着急解决。   “贺大夫的实验也该出结果了,我过两日回汴京。”苏绾仰起脸,掩在帷帽下的双眸清澈透亮,“剩下的事交给你,等这场雨过后就能知晓下一步要做什么。”   已经三月了,气温回升再来几场春雨,土里的虫卵孵化更快。   还得注意雨量,大旱之后必有大涝,不能掉以轻心。   有她实地探查后新开的水渠,只要能赶在雨季来临之前全部修好,发生水患的可能性很低。   “放心。”陆常林放松下来,想说赵珩已经到了靖安,还没开口就看到几匹马朝着这边飞奔过来。   苏绾也看到了疾驰而来的骏马,马上的身影熟悉又陌生。   两个半月,他们一次面都没见过。   陆常林不说北梁到底有没有出兵,她也没问,只做好自己该做,无愧于心。   可是看到赵珩,她的心跳还是乱了,胸口酸胀难忍。   她喜欢他。   喜欢和他在一起时的轻松愉悦,喜欢他放下帝王身份后意气风发的模样,喜欢他偶尔流露的天真。   她不知道这样的喜欢算不算爱,却从未想过要跟他分手。   从未想过换一个人去喜欢。   也不会再有人能像赵珩这般包容她。   “是陛下和萧将军等人。”陆常林不明所以,“像是有事。”   苏绾略略颔首,没吱声,掩在帷帽下的眸子隐隐发红。   赵珩转眼到了跟前,他从马上下去,几个箭步冲到苏绾跟前,拿走她头上的帷帽用力将她抱进怀中,哑声呢喃,“舅舅的骸骨拼全了,我没有出兵北梁。”   没有她反对自己出兵,北梁如今已是狼烟四起,怎会是眼前这番忙于春耕的热闹景象。   满朝文武,无人反对出兵。   他们都清楚,宋临川会和他皇叔联手御外,甚至做好了打上一年半载的准备。   便是谢丞相都建议立即行动,兵贵神速。   谢家满门忠烈,折在北境的就有六人,这也是谢丞相不同意谢梨廷从军的原因。   只有苏绾不赞成出兵,还理智的跟他分析,这一仗为什么不能打。   他知道她的分析在理,只是当时没法冷静下来,没法要求她同仇敌忾。   那晚回宫后,他一个在春语阁上站了一夜,最终还是决定出兵,并亲自来了赤虎军大营。   抵达大营当晚,安插在东蜀的探子和守着南境的谢梨廷,同时来消息。   东蜀方面,宋临川在边境预留了五万精兵,只要他们入境东蜀便会立即停止内战御外。   南诏的散兵游勇也在南境聚集,随时会趁着南境兵力不足,杀入南境。   看罢消息,他想要出兵的决心便动摇了,冷静反思出兵是否可行。   靖安灾情未解,北境的百姓刚安稳半年,南诏散兵随时背后补刀。便是一年半载内踏平了东蜀,北梁也会千疮百孔民不聊生。   伤敌一千自伤八百,此战不值。   他与表兄讨论许久,最终只派了一支精锐过去,将舅舅埋骨他乡的骸骨带回来。   苏绾说的没错,舅舅守卫北境是希望北梁可以安定,自己一意孤行为他报仇,北梁又会陷入战乱。   他好容易压下去的朝臣,也会趁乱结党把持朝政,鱼肉百姓。   这不是他这些年隐忍不发,极力登上帝位的初衷。也与自己想要将北梁,变成太平盛世的理想背离。   “玄黎。”苏绾艰难仰起脸,抬手抚上他布满胡茬的俊逸脸庞,“瘦了。”   国恨家仇,机会就在他手边,他明明可以孤注一掷报仇雪恨,最终却只是把舅舅埋骨异乡的骸骨带回。   她错怪他了。   苏绾看着他明显瘦了一圈的脸庞,眼里慢慢浮起雾气,“现在走?”   他应该是来带她去葬礼的。   这一天他定是等了许久。   “在等一会。”赵珩松开些力道,却仍圈着她,低下头颤抖亲吻她的额头,“让我再抱抱你。”   身为帝王不可感情用事,她比自己更懂得这个道理。   他的冲动,险些酿成大错。   “大家都在看着。”苏绾回抱他,埋头下去,在他胸前轻轻蹭了蹭。   “让他们看。”赵珩抬起手,扶着她的后脑又亲了亲她的头顶,胸口翻涌着难以名状的酸涩情绪。   她阻止不了他,却早早来靖安安排百姓提早防虫,布置春耕。   这些本就不是她的分内之事,她却还是做了,还做得比他手下的官员要好。   她不是那些喜欢将情情爱爱放在嘴边的女子,她理智冷静,便是情浓意浓时,也不会盲目的支持他。   他不来,她可能永远不会主动找他。   这两个多月,他日夜难安,既担心找不到舅舅的骸骨,又害怕她再也不理会自己。   收到消息,他第一时间赶来靖安。   她一点没变,像是他来不来都无需在意,她就在那。   赵珩轻轻吁出一口气,像是抱不够一般拥紧她,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骨子里。   她怎么可以这么好,自己何德何能能够遇到她。   苏绾被他抱得有些喘不上气来,微微挣扎了下,闭上眼将脸颊贴到他胸口上,仔细感受他的心跳。   良久,赵珩抱够了才不舍地放开苏绾,侧过头看向陆常林,“上马,随我们一道去。”   陆常林扬了扬眉,叫来书童吩咐一声,利落上马。   苏绾和赵珩共乘,秋霜骑着赵珩给准备的马匹,一行人浩浩荡荡返回靖安。   柳云珊带着婢女等在县衙,接了她后,大家再出城往北疾驰。   苏绾抓紧马鞍,整个靠在赵珩身上,心底涌起陌生的又甜丝丝的情绪。   这便是爱吧?   一路快马加鞭,天黑时终于抵达赤虎军大营。   整个营地的将士都已披麻戴孝,安静地在等着他们,燃起的火把,将营地照得亮如白昼。   赵珩下马,全营的将士都跪下行礼,三呼万岁。   “免礼平身。”赵珩的嗓音裹着些许嘶哑,“当年镇北王领兵抗击东蜀大军,誓要守住北梁山河,令黎民苍生安居。当年,朕就在这大营之内,等他凯旋。如今他终于魂归,朕当亲自送他。”   将士低头,依稀能听到几声细微的抽泣声。   赵珩摆手示意他们退下,伸手去接马上的苏绾。   苏绾从马上下去,稍稍活动了下颠麻的双腿,手被赵珩握住一起进入萧云敬的营帐。   营帐布置成灵堂,正中间摆放着一口巨大的棺材,负责治丧的将士,在往火盆里丢纸钱。   苏绾跟着赵珩一起上香,下跪行礼,鼻尖有些发酸。   赵珩做出不出兵的决定,必定经历了极为痛苦的煎熬,还要去说服那些将士,不让他们心生怨怼,过程之艰难是她想象不到的。   礼毕,萧云敬和柳云珊一起跪下磕头,苏绾和赵珩则去换上孝服。   等他们换上孝服出来,陆常林也换了孝服,守在灵前。   “明日一早安葬,你们赶了一天的路,先回营休息。”萧云敬走过来,哑声开口,“玄黎,父王回来了,他地下有知,知晓你已登上帝位定然无比欣慰。”   “嗯。”赵珩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唇角抿紧。   苏绾抬头看萧云敬,发现他的长相比梦中更为坚毅,身上的杀气也很重,禁不住挪开眼看向柳云珊。   一刚一柔,两人确实很搭。   离开灵堂回安排好的营帐,将士送了饭菜过来。   苏绾洗手坐下,赵珩坐到她身边,嗓音还有些低哑,“有没有怪我不来找你?”   “没有,你不来我做完事也会去找你。”苏绾侧过头,目光柔柔地看着他,“这些事我没有亲历,无法体会你当时的心情,不该跟你说那样的重话,以后不会再说。”   “我也不对,应该跟你说清楚,而不是一走了之。”赵珩倾身过去,温柔亲吻她的额头,“舅舅在封后大典后,为避免父皇生疑,自请镇守北境抗击东蜀大军,走时带走萧家男儿一百三十六人,无一人回。”   到外祖过世,曾经赫赫有名的镇北王一族,彻底没落。   “他应当也不希望你真的领兵出征,不会怪你不为他血刃仇人。”苏绾握住他的手贴到自己脸上,“已经牺牲的将士要铭记,得来不易的安宁也要珍惜,我会一直陪你。”   陪着他将这千疮百孔的山河修补好,陪着他一起将北梁变成太平盛世。   “好。”赵珩又亲了她一下,抽开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吃饭,明日我要为舅舅抬棺。”   苏绾轻轻点头。   隔天一早,镇北王的棺椁封钉,赵珩和萧云敬一起抬棺,营中哭声一片。   苏绾扶着哭红了眼的柳云珊,鼻子阵阵发酸。   青山处处埋忠骨。   葬礼结束,赵珩送苏绾到靖安后便直接回汴京。   靖安又下了一场雨,各地负责监测的百姓纷纷来信,鸭苗鸡苗吃虫子的速度,赶不及虫子孵化的数量。   贺清尘带着柳云珊等人,分成几个小组,和当地百姓一起利用药汁杀虫。   苏绾和陆常林则负责收购被打死抓住的死虫子,一斤一文钱。   经过二十天的分工和努力,加上水田数量激增,虫灾一事基本上被遏制住。   苏绾交代陆常林还要谨慎观察,防止死灰复燃,带着秋霜先回汴京。   到了六月,各地出现几次小股虫灾,很快便彻底扑灭。   苏绾看罢陆常林的来信,侧过头看着心情愉悦的赵珩,“什么意思?”   赵珩伸手将她抱过来,贴着她的耳朵呢喃,“陛下答应过,蝗灾不起,便与我成婚。”   他早准备好了,连日子都定下来了,只要她点头即可。   贺清尘等人都搬到韩丞相府去了,那儿现在是医学堂,贺清尘做实验带学生。自己如今出宫住太子府,名正言顺,婚礼由谢丞相和崔尚书为他们主婚,已经说好。   其余受邀的,都是他身边的近臣,不会泄露她的身份。   “好。”苏绾丢开陆常林的来信,伸手捧起他的脸亲过去。   国丧期间禁礼乐,因此婚礼从简,她没什么意见。   “日子定在这月十五,还有三日。”赵珩喉咙里溢出一声闷笑,“你在家等着便好。”   苏绾哭笑不得,“这么急?”   “很急。”赵珩低头吻她。   住了几个月的客房,当然急了。   转眼到了婚礼这天,苏绾看着赵珩送来的凤冠霞帔,鼻子酸得厉害。   “陛下说了,娘娘出门上骄子穿寻常百姓的喜服,上了骄子便换上凤冠霞帔。”秋霜拿着梳子给她梳头,笑容俏皮,“陛下还说,要让全汴京的百姓都知道娘娘嫁了个商户,骄子要到太平坊转一圈。”   苏绾也忍不住笑,“依他。”   还以为要从简,没想到赵珩竟然准备这么充分,还特别的壕气。   整个汴京城内的树上都挂满了红绸,长安里的树也在三月末全都换成了石榴,开门就是一大片红似火的石榴花。   赵珩说封后大典不能办,但也会给她一个最隆重的婚礼。   苏绾梳妆换衣,到了吉时出门上骄换衣,红色盖头盖下来,便什么都不不管了。   转了一圈,骄子直接进了太子府,谢绝百姓观礼。   苏绾下了骄子,等赵珩揭了盖头,和他一起进入太子府前厅。   “陛下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岁千千岁。”来观礼的朝臣行礼。   “免礼平身。”赵珩牵着苏绾的手,朝谢丞相点点头,示意他开始。   谢丞相按制宣读封后圣旨,由崔尚书授凤印,礼成。   送走所有朝臣,赵珩牵着苏绾的手回新房,含笑看她,“还要喝合卺酒。”   苏绾回给他一个微笑,点头。   赵珩倒好酒递给她,自己也拿了一杯,目光缱绻,“绾绾,吾妻。”   苏绾眼里泛着迷蒙的水光,端着酒伸手过去与他交杯,仰头喝下这杯酒。   从今往后,纵有风雨,她也会与他携手并进,共赴白头。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了,绾妹和赵珩的故事就到这里,番外会写一些日常。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新奇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