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新奇书网(   《海晏》作者:一月三捷   文案:   【狂拽流氓二百五受X阴鸷酷炫假正经攻】   长笙初见李肃,互不对眼,明争暗斗,   斗来斗去,一向喜欢假正经的李肃对长笙多了一丝难以言喻之感,   暗地里想着各种法子让长笙主动倒贴他,   长笙:我拿你当兄弟,你却想R我?   李肃:男人话太多容易误事,X一下有什么不好?   ・HE,HE,HE.   排雷:   【这是一本很多年前没写完的旧文,改了98%重新提笔,算是弥补遗憾,若有介意请慎点】   【此书谨以致敬江南、烽火戏诸侯、陀思妥耶夫斯基,部分名称会与《缥缈录》和《雪中》雷   同,主线灵感来自于《罪与罚》,若有介意请慎点】   再次向三位作者表达我最诚挚的敬意,原地360度鞠躬~   内容标签: 强强 幻想空间 情有独钟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长笙,李肃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海晏河清,时和岁丰。 第1章 序   中州地处天拓海峡以西,不似北陆的连绵高脉,也不同东陆的无际平原,这里位居盆地,景色优美,四季如春。   才下过一场暴雨,长街上隐隐浮动着一丝湿腻之感,夏日的蝉聒噪的叫着,把茶肆门口那条黄狗哄的昏昏欲睡,此刻正对面的那座祠堂又是从里往外拥满了人,各色马车几十辆延伸,将瀚城官道堵的水泄不通。   “小二,来壶六年春!”   客商一甩脚底未干的泥渍,赶忙朝里间落座,这茶肆不大,可每日来来往往行人众多,尤其是又落在这祠堂正对面,地理位置端的是极好。   跑堂的身形麻利的将一壶烧瓷棕黄酒瓶递了上来,脚下拿捏稳当,客气笑道:“爷,您的酒来嘞,共二钱!”   那客商将怀里的麻钱丢了过去,跑堂的喜滋滋接下。   “谢爷赏!”   客商一身黑青长衫,身上有些许微微潮汽,两个肩头湿湿的,似是没躲过刚才那一场大雨,正将一口酒滑入喉间,便听同桌两人交谈道:“这年年月月的几十载,就没见祠堂门口的人断过,每次烧香都得排老长的队,实在是烦躁得很。”   “嗨,习惯了就成,每年可不就得这一二回么!”   “那也烦!你看看那些个有权有势的官家老爷,咱们辛辛苦苦等了一上午,他们一来可倒好,一个个往前插队,害的咱们这个时辰都进不去。不是我说,照这人数,今儿怕是又要等到天黑。”   客商抬眼一瞧,那正对门占地面积极大,修葺的十分气派的祠堂门口确实被人群围堵的水泄不通,当下惊奇道:“二位宽待。”   将手边的酒递了过去,“敢问这里面是哪座神灵的供养,竟引得这么多人前来参拜?”   同桌二人也不客气的接了酒,将碟中牛肉分给客商,“官人是外地来的?”   客商和气一笑:“东陆过来的,用丝绸换茶叶做点小生意。”   蓝衫的那位奇道:“即是东陆人过来做生意,怎的不知咱们中州的行情?”   客商眼睛睁圆,惊疑道:“这......还请二位赐教?”   那蓝衫公子广袖一甩,一条腿忽然翘了上来,直踩在屁股下的长凳上,“早在咱们中州立国初期,这丝绸茶叶等就与东陆那边贯通出入,没什么稀奇的,官人大老远来一趟,为何要做这等不赚钱的买卖?”   客商凝眉道:“公子是说这丝绸和茶叶在中州已不算是个稀罕物了?”   蓝衫公子摇头笑道:“我看官人不像是个会做生意的料,倒像是个读书的文人?”   客商无奈干笑两声,眉间闪现淡淡愁氲――这人说的没错,他早年间寒窗苦读十余载想要博取一份功名,奈何年年高中不上,家境也逐渐没落清贫,实在无力担负他满腔抱负,这才下定决心从此远离仕途。后来听人说南上的中州清平安乐,自当年定西王立国以来,国本虽小尤盛,广通各陆商贾文客,涉猎十分广泛,便想着用东陆稀罕的丝绸茶叶来这边做点小生意,想着中州约莫没有这些东西,定会喜欢,他也能因此发家而立,好照顾他那如今还躺在床上瘫痪着的老母,然而刚才这蓝衫公子一番话,却让他好不容易提起勇气面对生活的热忱之心瞬间炸了个哇凉。   见客商没有言语,蓝衫人估摸着自己八成给猜中了,这每日从东陆北陆一带前往中州做生意的商人众多,总有那么几个是不懂行情瞎撞的,当下安慰道:“官人也别息了心气儿,这中州一带虽是富饶,可以咱们瀚城尤为最甚,你一会儿往那城里多走走看看,说不定运气好的遇上哪家近日断货的铺子,正巧将那丝绸倒换了去,过几日便是国庆,各大官家小姐太太们要裁衣裳的,这丝绸最近正紧张的很。”   客商见了一点希望,赶忙道了声谢,又道:“敢问阁下,这国庆是什么日子?”   他想着若是国庆之日,必定举国欢喜,当日若是将他带来的东西拿出去售卖,定能赚个盆满钵满。   没等蓝衫人回话,门口乌泱泱的又涌进来不少客人,直接将这小小的茶肆堵的满堂拥挤。   同桌两人挪了挪位置,又招呼几个没位置的客人一同坐下,便见一膀大腰圆的汉子一抹面上的湿寒,粗声道:“他奶奶的,全都挤在这时辰烧香,差点给老子挤得断气了去。”   与蓝衫人一同的黄衫人将茶水给他递了过去,笑问:“你可进去了?”   那汉子擦了一把嘴角的茶渍,喘着粗气道:“我昨晚上就开始排队,早上好容易挤进去,拜了炷香,熏了个礼,一出来,嘿,好家伙,门口堵的压根出不来,这费了老大的劲,热了这一身臭汗的。”   同桌两人一听他说刚从里面出来,均投来羡慕的神色,客气道:“先喝口茶缓缓。”   客商上前问道:“敢问这里面的神位可有什么名头?”   大汉说道:“官人是外地来的吧?连咱们黄金侯的名字都没听说过?”   客商面上明显一惊,就见那大汉笑道:“那里面没旁人,供的就是咱们中州国土的开国王侯,定西王!”   “可是那七十年前震掣东陆北陆两地,乱世七杰之一的定西王?”   大汉嗨了一声,投来赞赏的目光,客商这才了然――定西王七十年前创立中州,与当年同为乱世七杰叱咤两陆的光明王、太始皇帝并驾齐名,可惜了光明王英年早逝,没等到天下大合便葬于九嶷山脉,不可谓不让人嘘唏,而太始皇帝打下了西汉东汉两国,创立了如今的大燮,统治整片北陆和大半的东陆,剩余的土地,还是由南楚北楚分别管辖。   光明王和太始皇帝的英迹,东陆北陆无人不知,只是定西王后来带着他的家人同去了天拓海峡以西自立成国,所以流到东陆的传颂并不多,但中州一带的人,世世代代敬仰歌颂,还尊定西王为黄金侯,视为信仰。   而自中州立国伊始,虽与两陆远隔天拓海峡,但几方外交频繁,互通惠利,绵延余载,如今的中州,倒是比东陆和北陆都要繁华了去。   同桌的几人骇笑两声,“可不就是咱们的黄金侯!”   客商好奇道:“那敢问这年年月月的,拜的是什么路子?”   黄衫人将一碟冷菜推到中间示意众人一起共享,解释道:“拜什么的都有,有求财求平安的,有求权势求富贵的,还有求子的......多了去了。”   商人道:“定西王既然尊为黄金侯,视为中州信仰,怎的......”   “怎的将祠堂建在这荒僻的瀚城城外的官道上?”黄衫人笑道:“这就要从七十余年前那场动乱开始说起了......”   作者有话要说:  2019第一天,元旦快乐   喵喵祝大家新的一年平安顺遂发大财。   这是我第二次在晋江发文,   更新时间每天早上九点   感谢各位支持   ――   多年前的旧文,改了很多才重新提笔,   全书部分灵感来自于《罪与罚》,《九州缥缈录》,《雪中悍刀行》,   向三位作者致敬!   再次感谢读者们。 第2章   春秋五国:东西汉,南北楚,外加夜北草原。   百年前,自先祖铁尔沁王殷寿开始称霸北陆的夜北草原逐渐趋于没落。   草原八部被分割只余四部,且内里不稳,均欲要反。   作为已经苟延残喘于北陆立足的夜北,不得不依附于西汉,好来防御强大的邻国。   白荒历七九零年。   草原大君殷卓诚意与西结盟,将世子殷康作为交换质子以表对西汉皇帝的忠心,而汉帝心怀不古,欲将阴谋的种子种往北陆,特避开摘定皇嫡系氏孙,选定太尉李公第二子李肃作为质子,前往草原。   八月初,草原已是一片长青,暖风贴着地面拂过,将嫩芽吹的摇曳生姿,分外好看。   长笙打了个喷嚏,震得枝头乌鸦乱窜。   “长笙,这才回暖,你怎么又病着了?”   郓城第一大财主王氏家的角门边儿上,几个衣衫单薄的孩子贼头贼脑的围在一起。   中间那个最为显眼,穿的花红柳绿,满头细细的小长辫子下均坠着明珠,看起来约莫七八岁的年纪,却男生女相,粉雕玉琢,十分可爱。   “呸!”   一把打掉旁边小五伸出来的脏手,长笙小声厉害道:“赶紧盯紧了,一会儿王氏那小妾的情人要过来,万一没留神让他偷溜进去,小心我揍你们!”   小五和周围一众孩子都是穷人家的,成日狗皮膏药似的跟在长笙屁股后头,前些日子刚去青海部阉了人家汗王千金难求的汗血宝马,今日又在郓城地主家看小妾跟相好的偷情。   抹了一把摇摇欲坠的鼻涕,小五憨憨道:“都两个时辰了,长笙,你说那相好的会来吗?”   长笙巴掌大小的面上,显得一双眼睛又黑又大,当下头也不回的说道:“我打探到的事情还会出错吗?等着,一会儿就来了。”   “可你前几天还说人家金帐养马的马夫外面有人了呢......”   结果他们一帮人去捉奸,发现是马夫勾搭上了他儿子的小妾,最后闹了起来,差点惹得马夫那老婆上吊自尽。   眼看着中间那孩子举手欲落,小五顿时吓得捂住脑袋,这期间,旁边几个孩子小声咕哝道:“长笙,来了来了。”   一众孩子纷纷挤着脑袋往里看去,便见那后院的门轻声一响,一个穿着水蓝色素锦长衫的中年男人四处张望着往里迈去,看那从头到脚的模样好像还是经过一番精心装扮的。   “没想到那小妾长得不怎么样,这相好的还是很俊嘛。”   长笙猫着腰朝身边的孩子说道:“小八,东西准备好了吗?”   被点名道姓的孩子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样子,一张脸蛋红扑扑的有些土里土气,身上的衣服由于几天没洗十分脏兮兮,看了问话的那孩子一眼,小八有些紧张的问道:“长,长笙哥哥,咱们一定要去招惹人家吗?万一又遇到上次那事,可,可怎么办?”   长笙眉毛一拧,十分趾高气扬道:“上次的事?上次什么事?跟我一起出来还有什么好怕的?快拿过来!”   小八因为年纪太小,平日很少跟这帮孩子混在一起,统共就出来过两次,一次就是去那马夫家捉奸,再一次就是现在,他只要一想到上次的事就觉得害怕极了,当下一双眼睛都要红了。   “哎呦,你还想反悔是不是?”长笙一瞪眼睛,就将小八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   一个打扮的金光乱颤的女人从后院最里面那一角的屋子内冒出个脑袋,但见那男人立马脚下生风的窜了进去,没一会儿,一阵嗯嗯啊啊的声音响起,惹得一众孩子瞬间面红耳赤了起来。   小五那只脏手下捂着小八闷闷的哭声,长笙也不管那孩子哭得鼻涕眼泪糊一脸,顺手便从小八怀里摸出那张十分小巧的弓-弩,一众孩子全都拥在树荫下的石鼓后面,随后,只听嗖的一声,窗户炸破而起的大响之后,便是一阵男女混合的尖叫。   “快来看快来看!王财主的绿帽子叠成山,小妾私会相好的,走过路过别错过!”   一道奶声奶气的大喊声瞬间在这个来往密集的长街上炸开了锅,原本大家就对这种八卦艳事深感兴趣,当下不少路人纷纷驻足观看,但见几个孩子乌泱泱从那王氏后门处冒了出来,一个个嘴巴里好死不死的叫喊着。   “手里金鹦鹉,胸前绣凤凰。试问哪家软娇娘?哎呀,一看原来是他姓王!”   那一身花红柳绿为首的男孩子举着手中那道黑亮亮的弓-弩,一跳一蹦间引得身上铃铛轻声作响,周围一众人听到这一番淫词艳曲,不由得瞬间大笑出声,一片热闹。   很快,财主家的下人们便听到动静朝这边冲了过来,几个孩子吓得惊叫出声,瞬间做鸟兽散落荒而逃,唯独那个花红柳绿一身骚气的男孩子一脸喜滋滋的冲着一帮下人们摆了摆手,大喊道:“哎呀,一看原来是他姓王!”   “又是你这小兔崽子,给我把他逮了!”领头的下人是王财主的管家,看样子已经不是第一次瞅见长笙了。   当下手臂一挥,就见十来个下人全部拥了上来朝那孩子追去。   长笙人小腿短,身手却是极为灵活,旁边一众看热闹的围满了人,孩子当下在人堆里跳上跳下,脸上那道好死不死的赖笑看起来十分欠揍。   “王财主的小妾在偷情,王财主的下人打人啦!”   孩子边跑边喊,整个长街瞬间已是乱成了一团,有许多爱凑热闹的路人还故意将那追赶孩子的下人用脚绊倒,一些个好事儿的还不忘上去踩两脚,场面一度失控了起来。   就在这时,只听后院一声尖叫忽然响起,路人蜂涌着朝里看去,竟是那王财主本人不知什么时候过来,这会儿正揪着一个上身只挂了一件肚兜的女人往外拖去!   一片唏嘘。   还真是胸前绣着对金凤凰!   “关门!关门!都他娘的谁敢乱看!”   管家怒喝一声,角门碰的一下阖了起来,随即响起男女混合杀猪般的叫喊。   一直从西街拐到北街,才堪堪将身后追来的一帮人甩开,此刻大街上人来人往,唯独个孩子喘着粗气弯腰挣着两条腿在路中央哼哧着。   有个卖糖葫芦的上前冲那孩子吆喝了两声,这种从东陆过来的稀罕物,草原的孩子很少见得,要么就是见了家里人不给买,可长笙是谁?北陆最有钱人家的娃儿,别说是买个糖葫芦,就是把郓城这城池拿下,那也是区区不在话下。   没错,就是这么狂拽酷炫,毕竟他有个爹是草原的大君!   话说长笙今年八岁,出生的时候险些夭折,后来勉勉强强养到快一岁,又生了场大病差点背过气去,请了长生天过来做法,说是这孩子天生命娇,投错了性别,便给了一串辟邪的银铃铛给他终身带着,还赐了长笙这名字给他压魂――长笙,即是长生的意思。因着有了长生天,所以长生就只能加根草,成了长笙。   长笙大名殷商羽,母亲是当年西汉和亲的竞宁公主,草原上出了名的美人,上面还有两个哥哥,除却已经前往西汉做了质子的世子殷康之外,再就是二王子殷平。   两位王子都是草原公认的十佳好少年,唯独三王子殷商羽――臭名昭著,无人不知,整日里跟费城和郓城的一帮地痞流氓混在一起不干好事,却偏偏最为得宠,就连几个部落的汗王见了也得绕道三分。   扔了个铜板给那小贩,长笙一边吃着糖葫芦一边往北都城走去,没了两步,刚才一下子从王财主后门处消失不见的小五不知从哪突然冒了出来,哼哧道:“还好还好,总算是没追上来。”   长笙将吃剩下的糖葫芦塞到小五手里,那孩子挂着两条鼻涕十分欢喜,嘴里啃了一颗山楂含糊道:“长笙,你一会儿还回北都城吗?”   “我现在就回去,一会儿晚上我阿妈要是找不见我,又要训殷平了。”说罢再给小五丢了几个铜板过去,“赏你了,我先走了,回见。”   长笙因为刚才把王财主家里那丑事公之于众之后心情大好,穿过北都城的时候正好遇见几天没出摊的那老叫花子,顺手也丢了个铜板在那破碗里,老叫花子穿着一身破碎烂麻衣,抬眼瞅见是长笙,当下咧了一嘴黄牙笑道:“小长笙啊,好久没见了,今儿又是上哪家赌钱去了?”   长笙看他那一头绣成麻团的脏头发,当下也不嫌弃的蹲下身子撇嘴道:“今天没赌钱,捉奸去了。”   老叫花子一双糊满眼屎的眸子死命睁大,顿时来了兴趣:“哪家的?”   长笙:“王财主家的。”   老叫花子知道王财主后院收了一堆美人儿,当下一拍大腿叫了声忒好,将身子冲长笙一咧,“可瞧见那肚兜的花色了?”   长笙没好气的往后挪了挪身子,手上扇了扇老乞丐身上飘来的臭气,说道:“见了,还是个绣金凤凰的,就是胸太小,没意思!不过腿长,腰也细,那一掐水的大白屁股,忒圆润!”   老乞丐脏兮兮的嘴角顿时流出两道哈喇子来,长笙看他那没出息的样就知道这老东西八成这会儿心里正意淫呢,懒得理他,长笙站起身子就准备走,这时一阵马蹄声从北都城传来,声音由远及近,随后很快就在长笙面前停下。   马上的黑衣武士身形利落的下马跪拜,恭声道:“三王子,大君请王子速回金帐。”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说什么   给大家拜个早年,   祝各位猪年大吉吧   谢谢观看 第3章   从郓城的城门穿过去便是北都城的地界,城门口两侧均驻守三排黑衣武士,来往行人每每都要查看身份才可进入,夏日的风拂过面颊一片暖洋洋的,马蹄声卷着地上尘土飞扬,只见那一水五颜六色的孩子高坐大马,瞬间不见了踪影。   草原上这个时候是最青翠的,成群的牛羊白花花的一片在朔方原上涌动,每隔几里开外便能看见大大小小依次坐落的帐篷,来往穿梭的都是手持长刀的武士以及停下来跪拜的奴隶。   长笙将马停在金帐之外三里处,有武士上前来牵马,躬声道:“大君已等候王子多时了!”   将手里的马鞭索性也丢了过去,长笙脆声道:“可知我父亲找我有何事?”   一般情况下,只有长笙在外面捅了篓子才会被大君主动召见,他想着,莫不是今日在郓城捉奸的事儿被泄露了?   捏了捏鼻子,长笙不免撅起了嘴,想让自己尽量装的委屈一点。   一阵轻响传来,金帐的帘子被人从里面揭开,便见一道月白色的影子最先走了出来,随即紧跟在后的便是大君殷卓和二王子殷平。   “那就有劳道长了。”   大君一身黑色烫金长衫上罩着燮皮镂空夹坎肩,腰间乌金大刀异常明亮,一头长发束起垂在脑后,整张脸虽不甚棱角分明,眼神却无比凌厉,时常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凌冽。   长笙打眼一看,那人一副假正经的模样,想着怕又是东陆过来骗钱的游方道士。   似是没看到不远处的长笙,假道士朝大君深深一拜,随即便在奴仆的带领下离开,长笙走了过去,问道:“父亲找我何事?”   大君弯腰一把将那还没他腰高的孩子抱了起来,说道:“张道长刚从九嶷山下来特来拜见,我已让他留下为你哥哥指导教习,你这些日子不要到处乱跑,也让他替你指导一二。”   九嶷山不论对东陆人或是北陆人来说,都是个神秘而遥远的圣地,当年最古老的三大圣族――夸父、河洛、伏羲,皆是出自九嶷山,如今忽然来了个道士,长笙打心眼里觉着不太靠谱。   殷平笑问:“阿羽,你可愿意?”   长笙内心当然是不情不愿,却奈何大君在此不敢拒绝――   这道士,八成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教习哪些?”长笙不满问道。   殷平似乎很高兴,“张道长是河洛后人,会的东西可多了,你去学两天就知道了。”   长笙问道:“有阿满会的多吗?”   阿满是异人,无所不能。   殷平想了想,才说道:“阿满会的都是咱们北陆的东西,张道长会的都是东陆的东西,两人的能力无从考究,你就当张道长是阿满吧。”   能得殷平这么高的赞赏,长笙倒是来了丝兴趣,当即从殷卓怀里跳了下来,长笙心想:“那我就看看这臭道士到底有几分毛本事再说!”   晚上的时候,草原的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大片大片的萤火虫在半空荡着,像是一颗颗明亮亮的小星星。   此时离金帐不远的一顶略微矮小的帐篷内,一身月白道袍,手捻一缕黑胡须,手边的桌上放着一柄小钟馗桃木剑的张道长,乍一看倒真像是个世外高人――这会儿正满嘴流油的啃着手里那块比脸还大的烤羊腿。   要说这牛羊遍天下,还数草原的羊肉最香,咂一口皮,嘎倍儿脆,内里嫩的软溜溜,一口下去,能流一手油,忒香!   胡乱抹了一把嘴,正准备继续下一个羊腿,就听帐篷口一阵细微的响动传来,那声音极轻,像是女人柔软的脚缓缓踩着嫩草移步而来,张道长胡须一颤,眼睛一眯,立马嘴下留腿,一双手瞬间按上了桌上那禀桃木剑。   长笙猫着腰站在不远处的马棚后往那帐篷口看着,旁边还跟了两个狗腿,十二三岁的年纪,均是高大魁梧,腰间各配一把木刀,看起来倒像是有那么几分武士的样子。   “王子,咱们这招可行吗?”阿铁粗声问道,他本就长得底盘扎实,此时往长笙跟前一站,活脱脱像根木桩。   长笙一双眼睛盯着那帐篷口,脆生生道:“先看看再说吧。”   两个一身薄纱的女人是长笙专门让阿铁下午的时候从费城那阁子里请来的,都是床上有过百战经验的老手,只对付一个区区道士,定是不在话下。   一阵细软的声音传了过来,却听不清那俩女人说了什么,随后就见那帐篷的羊皮帘被人从里面一把掀开,两个女人就这么直挺挺的走了进去。   “王,王子,那道士真是个假的!”阿铁惊得眼睛都瞪圆了。   下午请两位娇娘过来的时候,阿铁就把长笙的意思转达了,没想到这臭道士还真是不经涮,一下就上钩了。   长笙心思一动,低声道:“走,去看看。”   长笙率先往前跑去,还没到跟前,一阵娇颤声响起,作为今日已经第二次听到这种动静的长笙,此刻已经是十分淡定了。   反观大虎和阿铁,俩人均是从耳朵一直红到了脖子根。   出息!   长笙暗骂了一声,正准备喊人看热闹,却听身后一阵响动,殷平走了过来,他还穿着一身沙皮软甲,腰间斩'马'刀横跨,十二岁的年纪看起来分外淡定老成。   似乎有些意外见到长笙在此处,殷平问到:“阿羽,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去?”   长笙咧了咧嘴,“殷平,你这是要去找那牛鼻子老道吗?”   殷平不可置否,“道长约了我晚上过来有事相商,我先去了,你早些回去休息。”   长笙心里忍不住笑眯眯看了殷平一眼,眼睛弯的像个月牙,转身就走。   “王子,咱们不留下来看好戏吗?”阿铁憨憨的问道。   长笙摆了摆手:“不看了,反正一会儿殷平肯定能见着,咱们就等着好消息。”   然而长笙这一等就是一宿。   早上睡起来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晌午时分,随便套了件小坎肩,长笙赶紧出去找大虎和阿铁。   “王子,早上听说那俩女人被二王子派人亲自送回去了,还把咱们昨晚让她们勾引那臭道士的事给捅了出来。”大虎语气不善:“听说二王子跟那道士还有那俩姑娘昨晚在帐篷里呆了一宿,王子,你说他们四个会不会……”   “去去去!”   长笙厉害道:“殷平才不会看上那种女人,肯定是那臭道士给教唆的,走,咱们去找他!”   三人成虎的来到张道长帐篷口,却见那门口不知何时多了条大黑狗汪汪乱叫,长笙站在大虎啊铁身前,一时间有些不敢上前。   捡起一颗石子就朝那黑狗扔去,黑狗叫的更凶,引得来往牧民纷纷转首看来。   阿铁豪气道:“王子别怕,有我和大虎在,人挡杀人,狗挡杀狗!”   大虎往前走了几步,那黑狗似是被他腰间的木刀给震慑到,忙闭了嘴呜咽两声躲到一旁,大虎放下帘子,“牛鼻子老道不知跑哪去了,那帐篷里没人。”   “走,咱们去找他!”   “还好贫道跟二王子讨来了一条好狗,不然又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敢随意闯进贫道的帐篷,坏了贫道的名声了。”   三个孩子转头,就见牛鼻子老道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过来,昨天那身月白色道袍今儿换成了黑色,那柄小钟馗桃木剑正背在身后,像极了阁子里唱曲儿的花旦所扮的元始天尊。   呸,其实就是个骗吃骗喝的江湖术士!   “哎,牛鼻子,你昨晚上干下的丑事别以为本王子不清楚,快快老实交代,本王子看在你长得还不错的份上让我父亲放你一马,从哪来的滚回哪去!”   张道长生的三庭五眼,身材欣长高大,嘴边一圈长胡子若是剃去,那堪堪就是个美男,他年纪也不大,三十五六七的样子,没事就爱装什么仙风道人,端的一本正经。   想到昨晚上那两个美娇娘声音娇软的说自己个儿一身薄纱耐不住夜里的寒,想要进来他窝棚里取取暖,若非他仙风道骨定力超凡,一眼识破那勾魂之术,还就真着了道,差点被那两个妖女给吸走精魄。   现在想来倒是有点后悔,即便是不做\爱做的事,咱们关了灯玩个老鹰捉小鸡的游戏也是好的。   可惜后来二王子突然过来,他对着三人讲了一晚上的“圣人大道”和“良本昌”,硬生生还劝了俩姑娘从了良,这一大早的,两个姑娘就被二王子的人送回听水阁赎身去了。   想想倒觉着有些遗憾。   “咳咳......”   张道长一掩脸上尴尬,捋了捋长胡子,走到那还没他腿长的孩子面前停下,鼻尖偶拂过青草的翠香,跟昨晚那姑娘身上的味儿还挺像。   “听说小王子从小身子不好,贫道正巧精通歧黄之术,不如现下方便给王子看看?”   长笙哼了一声,一双手往身后一背,趾高气扬道:“我且问你,昨日你可是拉着我二哥一同做那坏事了?我可告诉你,别以为殷平能帮你瞒着,我一会儿就去跟我父亲告状,看你这牛鼻子还敢张狂!”   张道长看那孩子年纪不大,倒是挺厉害的,他一路从九嶷山跋山涉水来到北陆,听了不少关于这草原三王子的传言,现下看来,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娃子,也不跟他计较,张道长笑眯眯道:“小王子,贫道好心给你瞧病,你怎的不知礼数?”   你才有病!   长笙撇嘴道:“河洛后人是吧?”   张道长笑眯眯点头。   长笙问道:“既为真人,师从何处?哪座山头?学的什么道?讲的什么经?听闻那河洛早在我先祖铁尔沁汗王之时就被灭了全族,你是从哪冒出来的?这些个你若是能讲出一二,本王子就给你瞧瞧。”   张道长:“……”   长笙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一脸得意:“说不出来了是吧!”   他忽然大手一挥,“大虎,把他绑了送去金帐。” 第4章   “稍待稍待!”   张道长赶忙摆了摆手,晃得两道大袖子微微荡起,笑道:“小王子,若是贫道能道出个一二,你就得拜贫道为师,若是不愿,就算你将贫道绑了去见大君,大君也不会信你这黄口小儿之词。”   一听这牛鼻子开始跟自己讨价还价,长笙瞪了他一眼,想着这王八若是真说出个名头来,自己岂不是要吃亏了。   当下有些后悔.   但这做出来的事就已经这么着了,若是不给他个机会辩解一番,怕是传出去人家说他殷商羽欺负人。   “你且说说看,若能有个名头,本王子就不跟你计较昨夜之事,但是若说要拜师,牛鼻子,你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   张道长一看这孩子不着他的道,当下也耍起了无赖,“即是如此,那你就绑了贫道去见大君,反正昨夜那俩姑娘的事自会由二王子还予贫道清白,倒是小王子胆敢用女人来色-诱贫道,这事若让大君知晓,怕是......”   长笙看他挑眉那贱样,直想冲上去踹上两脚,没好气道:“行了行了,你说吧,若你真是大有来头,本王子定会遵守诺言拜你为师。”   张道长一看这小混蛋上钩了,暗笑了两声,随即十分神秘的走上前来伏在孩子耳边咕哝了两句,随后直起身子一甩手上拂尘,得意道:“现在知道了吧。”   长笙:“......”   长笙带着阿铁和大虎往回走的时候,心情莫名的不爽,“大虎,匡子楚是谁?”   一向稳重的大虎不免惊疑道:“王子怎的知道曾经东陆帝师的名头?”   “他很有名么?”   大虎郑重点头,说道:“据传匡子楚是为伏羲后人,与他先祖世世居于九嶷山,十年前得了天命下山前往东陆给那四国的皇帝传授帝王之道,后来游历四方,自此没了踪迹,不知是不是回了九嶷山。”   他挠了挠头,“不过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也是听顾将军曾经提起,至于是真是假,嘿,我也不清楚。”   长笙道:“他有徒弟么?”   大虎:“听顾将军说,匡子楚曾收过四个徒弟,其中一位最为神秘,世人少有知晓他的姓名,所以我不太清楚,另外就是南楚的大将军张宗移,此人为南楚第一名将,在这世上少有对手,十分厉害,还有一位当时收徒的时候,就是个年仅五岁的黄毛丫头,如今也不过才十二岁,却已是南楚的大国手。”   他想了想,思量道:“最后一个,是个东汉人,据说年纪也不大,是匡子楚同门师弟的儿子,一直被带在身边,这些年,应该是养在九嶷山的。”   其他的这些长笙听了没什么兴趣。   问道:“有没有收了个徒弟是个道士?”   大虎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他疑道:“王子,那牛鼻子不会说自己就是匡子楚的徒弟吧?”   长笙讪笑两声,没有答话。   不管那牛鼻子是不是什么劳什子匡子楚的徒弟,如今他也算栽在那臭道士手里一回,拜了师又如何?以后不整死你!   三人默默的走着,夏日风朗气清,羊群咩咩叫唤,有牧民将宰好的小牛犊肉挂在木架上风干,空气中荡着风干牛肉的香味,十分好闻。   “驾!”   一声大喝打破了此刻的静谧,长笙猛的抬起头来,就看到不远处的草地上,一人一马正在疾驰狂奔着。   “什么人这么大胆,敢在金帐附近肆意骑马。”   阿铁伸着脑袋看了一眼,粗声道:“听说今天沧澜部的汗王来了,这骑马的应该是沧澜部的世子吧。”   “是旭尧家那小子呀。”长笙眉梢一挑,嘴边忽然露出一丝笑意。   阿铁心道:完了,每次长笙这么笑的时候,肯定没什么好事。   “走,去看看。”   大虎阿铁赶紧跟在后面,三个孩子快速从高丘上跑了下来,长笙忽然将手放在嘴里一吹,一声尖利的长啸在空中划过,只见不远处那匹正撒欢了蹄子疾驰的小马脚下越来越慢,最后哆哆的在原地来回踩着步子。   马上的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岁的样子,一身大红色长袍子十分刺眼,与他那白的发光的皮肤相得益彰,只见他一手扯着马缰,另一只手持着鞭子轻轻的朝小马臀部敲去,一连敲了好几下,小马依旧没有动作。   “哎呦哎呦哎呦喂,我当时谁这么大胆子敢在本王子的地盘上骑马,原来是沧澜部的小崽子。”   马上的少年猛的抬起头,就看到那个穿着花红柳绿的男孩子慢悠悠的走了过来。   少年像是十分惧怕长笙,脸上明显划过一丝惊恐,一个没坐稳,就从马上栽了下来。   好在小马并不十分高,这一栽他很快的站了起来,一张脸像是火烤了一样,憋的通红。   长笙将手上的马鞭甩给一旁的阿铁,背着一双手来回的看着对面的旭齐颜,脸上闪着奇异的光,似是瞬间就将刚才从那牛鼻子处受到的气一散而光。   齐颜是东汗王旭尧最小的孩子,也是几个儿子里面最胆小的一个,要不然也不至于连见了长笙都害怕成这样。   “长,长笙……”   齐颜低低的开口,一张脸比身上的衣服还要鲜艳,他可没忘了上次长笙将他扔到狼窟里那件事,若不是正好有牧民从那里经过,恐怕他早就让母狼给吃了,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是场噩梦。   “哎呦,居然还穿了件红衣服,你们沧澜部是没有女人了吗?”   “我,我……”   长笙一步跨到旭齐颜眼前,忽然伸手一把拉住他的衣服,说道:“这不是西汉女人穿的织锦么,齐颜,你父亲是因为没有女儿所以才把你当女儿养吗?”   齐颜一张脸更红了,头埋的很低,在长笙面前,齐颜似乎永远都不敢仰起头来说话。   长笙最讨厌旭齐颜这股娘性子,他觉着身为纯爷们儿就该有点爷们儿的样,上次就是因为想练练他的胆子才把他扔到狼窟去的,谁知道这小子回去之后连续半个月大小便失禁,他父亲旭尧来求大君让长笙饶了他儿子,害的长笙被大君狠狠的教训了一番,还是当着旭尧那老秃驴的面。   所以因为这事,长笙没少记恨齐颜。   “哎,齐颜,我听说你之前生病了,现在好了么?”长笙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对方,眼神里闪着狡黠的光。   “我,我什么时候生病了。”齐颜呆呆的开口,声音小的细如蚊丝。   “哎呀。”   长笙忽然跳了起来,大声道:“我听说你被狼吓得大小便都失禁了,有没有这回事啊!”   齐颜霍的抬起脑袋,一张脸鼓鼓的,像极了刚才被挂在木架上风干的小牛犊子,想说什么又不敢说,想起那段屈辱的事情,少年不免两眼有些湿润。   “我没有!”他突然大声的喊出来。   然而却见眼前的男孩子两眼一瞪,刚刚高涨的气焰瞬间就灭了下去,小声道:“我,我没有”   “哎呀,你哭什么呀,我就关心关心你的身体,你不至于这么感动吧。”   长笙忽然伸出手拍了拍齐颜的背,安慰道:“好吧好吧,以后我再也不欺负你了好吧。”   这么一说,齐颜哭的更加厉害了,整个肩膀都颤抖了起来。   “算啦算啦,你走吧,真没劲,都说了以后不欺负你了,还哭,跟个娘们儿似的。”   齐颜抬起满是泪水的脸,不敢确信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长笙很豪气的拍了拍还没发育的胸脯,笑道:“那当然,本王子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   齐颜胆怯道:“你上次就说过再也不欺负我,你还是把我扔到狼窟里了。”   长笙身形一转,歪着脑袋尖声道:“然后你就大小便失禁了?”   “哇”的一声,齐颜哭的更凶了,这次可是真哭了,一屁股坐到地上,两条腿来回的蹬着,吓的一旁的小马朝后退了几步。   “哎呀,好了好了,我是跟你开玩笑的。”长笙还是第一次见齐颜哭的这么厉害,当下也有些不好意思,赶紧上去将地上的孩子扶起来,然而齐颜哭的不管不顾,死活赖着不起。   长笙有点生气了。   “阿铁,你去把他拉起来。”   阿铁听话的走过去,双手伸到齐颜胳膊下面,轻轻一提,就将齐颜从地上提了起来。   “你要是再哭我就放狗咬你!”   哭声戛然而止!   孩子满意的点了点头,顺便还好心的上前将齐颜身上的草屑拍了拍,说道:“你快走吧,这里不让骑快马,要是被我父亲的人看见了,肯定要责怪旭尧汗王的。”   齐颜也没想长笙为什么突然对他这么好,只是一听会连累到自己的父亲,赶忙点了点头,就准备走人。   然而忽然想起了什么,齐颜转过头来,小心的问长笙:“你说以后再也不欺负我,这次是真的吗?”   长笙大气的点了点头,豪迈说道:“这是自然,我从来不欺骗小孩子。”   “那,那你跟我拉钩。”   长笙不屑的伸过小指勾到齐颜手上。   “好拉好啦,你快走吧。”说罢,朝齐颜挥了挥手。   齐颜小心翼翼的上了小马,这才不快不慢的朝远处跑去,然而还没走出多远,忽然听到一声轻啸从后面传来,碰的一声响,小马忽然后蹄子一弯,像是有什么东西打到小马腿上,小马哀叫了一声,齐颜猝不及防,连人带马全都栽到草地上,就在这瞬间,身后突然响起一串欢乐的大笑声。   “我这次真没欺负你,是你的马不经打。”   就这样,齐颜又在夏日的阳光下无声的流下眼泪,这次站起身子再也不敢骑马,只得牵着小马一步步慢慢走远。 第5章   长笙不再去看齐颜灰溜溜的背影,喜滋滋的带着两个少年往将板坡上走,天气好的出奇,暖风拂过面颊,带着些许太阳留下的干燥,十分舒服。   “王子,不好了!”   长笙打眼一望,就见自己帐篷里的奴隶正大步流星的朝这边跑来。   “阿图,怎么了?”大虎将他差点趔趄的身子一把扶住,沉声问道。   阿图有些灰头土脸的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气喘吁吁的说道:“不,不好了,王子在朔方原安插的那些基弩,全都让人给捣毁了。”   长笙瞬间从原地跳了出来,一双眉头拧得紧紧的,“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就是刚才,顾灵均将军带了一纵人马从朔北回来的时候,听一起的武士说,他们经过朔北,王子和一帮孩子时长骑马射箭用的基弩都被人用马蹄全部踏坏了。我和阿含还去专门看了一下,确实是都给毁了。”   “什么人居然敢去本王子的地盘撒野?”   “我,我不知道,他们好多人,光是马车就排了好几十辆,穿的衣服也和我们不一样。”   长笙急了,尖声道:“他们有多少人,都有什么武器?”   能在草原浩浩荡荡几十辆马车的,想必身份不同凡响。   “我跑来给王子报信这会儿,那帮人怕是已经快出朔北了,不过看那阵势,约莫七八十人,好像人人手上都有长剑。”   长笙心下很是生气,朔北有几个很大的将坂坡,一向都是他和小伙伴们玩耍的地方,这周围的人是都知道的 ,所以一般牧民放羊都不敢去朔北那一带,就连几位将军平日里练兵都会从朔北绕道,就是怕一不小心破了三王子最喜欢的基弩,这下可倒好,这哪个不要命的居然敢逆了三王子的毛,真是不给点教训都不成了。   长笙难得一本正经的朝身边两个伴当说道:“大虎,你去找殷平让他调二十个武士给我,阿铁,你去费城找那打铁的,看看咱们坏了的那些基弩还能不能修。”   眼看着长笙忽然将手放在嘴边吹起一声长啸,就见一匹大黑马恢恢的奔来,大虎赶紧问道:“王子,那你呢?”   长笙翻身上马,忽然一扯手上马缰,马儿瞬间扬起前蹄人立而起,“我去找那帮兔崽子算账!”   “账”字飘荡了老远,就见一人一马瞬间扬长而去,得了吩咐的几人赶紧去各忙各的,刚才还热闹的将坂坡很快就空荡荡的一片。   没跑出几步,就看到还在路上牵着马晃悠悠的齐颜,长笙举着手上的鞭子一下甩在地上。   “啪”的一声大响,吓得一旁还在发呆的齐颜瞬间一个激灵。   长笙气势汹汹的开口:“旭齐颜,本王子现在命令你骑上你的马跟我走一趟。”   齐颜呆呆的抬着脑袋看着马上的男孩子,轻声道:“去,去哪里?”   长笙冷着一张脸,完全不似往日的狡猾,大声道:“让你走你就走,哪那么多废话,你要是不去我现在就把你揍一顿!”   说着,手上的小鞭子已经高高举起,齐颜赶忙缩了缩脑袋。   “长笙,刚才不是你让我走的吗,现在,现在怎么又要……”   “唰”的一声响,黑色的马鞭在草地上甩出一道深深的印记,长笙一张脸红扑扑的,说道:“我在朔北安插的那些基弩被人给捣毁了,这次你若是能帮本王子把那几个外人教训一番,以后肯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齐颜一听那基弩被人毁坏,当下心中划过阵阵喜悦。   要知道,他当初可是差点被那基弩上引了弦的弓箭射伤手臂,本来像他这样尊贵的部落世子,受了伤定会闹出事来,只可惜伤他的是个比他爸还厉害的纨绔流氓三王子,不管何时都是要嚣张到天上去的,如今有人做了他们不敢做的事,齐颜当下肯定心情愉悦。   可是却不敢表露出来。   “哦哦,那,那我跟你去。”   齐颜慢悠悠的爬上马背,刚一坐稳,小马的臀部就被狠狠的甩了一鞭子,马儿吃痛悲鸣一声,嗖的一下就窜了出去,差点将齐颜从马背上扔了下来。   长笙赶忙打马跟了上去。   骑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隐约能看到远方地平线上一片黑压压的人群,两个孩子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将马仍在原地,踩着地上的青草一跳一跳的朝前方快速靠近。   朔北从前是夜北的都城,几百年前震惊整片大陆的铁尔沁汗王殷寿,就是在朔北城下一刀将春九国劈成了五国。   当年在夜北立国之时,铁尔沁汗王一身黑色裘装大马,腰上七尺青铜古剑,手握黑金大刀,似乎屹立不倒。   那一刻,跟着铁尔沁汗王一起成名的朔北草原,如今只成了夜北南边的一片普通荒地。   时间掩埋了万里枯骨,连带着吹拂了英雄的痕迹。   ・・・・   前进的队伍停驻下来休息,武士们抱着长剑端坐在草地上,饶是这片刻的放松,也没有因为偷懒而弯弓了腰背。   马车内燃着上好的沉香,氤氲的丝缕白气显得分外撩人。   丫鬟将剥好的一颗马奶葡萄递了上去,才咬了一口,李肃原本平淡无波的面上瞬间眉头轻蹙。   “阮先生呢?”   将那颗略酸的葡萄丢去一旁的琉璃盏内,丫鬟顺道将冰盆里已经融化的水洒一点在案几上的丁香,听到少年问话,当下恭敬道:“都去了一个时辰了,这会儿约莫是快来了。”   李肃一向没什么耐性,当下有些烦躁的摆了摆手,示意丫鬟出去,随即背靠在身后的软塌上假寐,他穿着一身天青色素锦长衫,一双丹凤眼狭长明亮,青丝高束而起,越发显得整张脸棱角分明了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一身寒气逼人,直震三里开外。   “我跟你说,待会儿咱俩就躲在那个山丘后面,先探探敌人的虚实,不准轻举妄动,一切听我指挥,知道了吗?”   长笙命令着身边的齐颜,说话声音压的极低。   齐颜很乖巧的点了点头,随后作了个噤声的手势,长笙赞赏的摸了摸他的脑袋,表示满意。   晌午的太阳十分热烈,将浩瀚一片的草原晒不到尽头。   远处一匹快马募的停靠在那辆最为豪华的马车前,阮秋颂弯下腰身朝车内的人说道:“二爷,手令已得来,大君请我们快速入城。”   良久,一个淡淡的“嗯”字自车内扔了出来,一行人整马前行,然而下一秒,嗖的一声利响破空而来,堪堪擦过其中一名武士的面颊,直直穿透马车。   “保护少主!”   拔剑之声纷纷而起,寒气瞬间将周围炎热的燥气震慑的冷凝下来,不见丝毫慌乱。   车内的婢女跳了下来,面色不善的朝阮秋颂说着什么,就在这一场战争一触即发之势,整片荒地像是静止了一般,再没有什么动静。   长笙躲在那离一队人马最近的将板坡后,缠在手臂上的弩弦还在微微颤抖,齐颜缩在他身边,紧张的连呼吸都微弱了下来。   “你先出去迷惑他们,就说那支箭是你射的,把车里那个人给我诱出来,我看他像是这个队伍里面带头的。”   “长笙,他看起来比咱俩大不了几岁,你怎么知道他是带头的。”某孩子傻乎乎的低声问道。   “你笨死了,你没看到刚才那几个婢女对他巴结那样,还有后来那个男人,居然把我父亲赐下来的神符都给他了,这人肯定不一般。”   长笙供着身子,腰间的铃铛被卸了下来放在一旁的草地上:“而且,没有他的允许,他下面的人怎么敢随意破坏我的基弩,肯定是他指使的,他现在在车里我看不见,你出去把他引下车,然后我来收拾他。”   “可是长笙,我,我不敢,他们那么多人,我要是说了那是我放的箭,万一他们把我杀了怎么办。”   长笙一掌打到他头上,生气道:“蠢货,你就说你是东汗王的儿子,出来打猎不小心才射到那边的,再说了,你年纪这么小,别人不会把你当回事的。”   齐颜听完,突然伸手数了数手指,闷闷道:“长笙你才八岁啊,你还比我小两岁呢,你要是出去了,他们更不会把你当一回事的。”   齐颜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似乎对自己这个计划十分满意。   长笙蹲在一旁,心里窝了一团火――当初怎么就带着这么个蠢货过来,连根木头都不如。   “你去不去!”长笙一张脸冷冷的,忽然就将挂在手臂上的弓-弩对准了齐颜,“你要是不按我说的做,我现在就对你放箭。”   齐颜立即伸出两只手捂住脑袋,急忙道:“长笙你快拿开啊,万一那东西跑偏了怎么办。”   长笙呵斥道:“那你去不去。”   齐颜撅了撅嘴,想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说道:“按照你那么说就真的没事吗?”   长笙很认真看向他:“当然了,我这么聪明的人什么时候失算过。”   “谁说,上次你还说费城那个花魁的肚兜是粉色的呢……”   咚的一声闷响,齐颜话还没说完,就被长笙一脚踢上屁股从将板坡后面踹了出去。 第6章   十几个武士带着长剑举了过来。   齐颜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两只手高高的举过头顶,脸上一片惊惧。   “刚才可是你朝车内放箭?”   为首的武士厉喝一声,面若寒星,吓得齐颜双腿抖的更加厉害。   在满目的刀光和目光下,齐颜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算是承认。   “带过来!”   武士像是领小鸡一般将地上的孩子提起来甩在马车旁边,“说,何种原因刺杀我们少主,难道你不知道他是西汉来的贵客么?”   “我,我……”   齐颜被吓的眼泪差点都流下来了,然而一想到长笙那张即将生气的脸,硬是把眼泪吞了回去。   小心翼翼的站了起来,齐颜颤声道:“我,我是沧澜部旭尧汗王的七儿子,我,我叫齐颜,我父亲旭尧被大君唤到金帐议事,我出来打猎,刚才弓-弩不小心跑偏,这才,才……”   “多亏我家二爷反应快,要是真伤个好歹了,看你们大君怎么跟我们交代!”马车上的婢女跳了下来,语气十分严厉。   齐颜一听那里面的人没事,这才放下心来,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怎么证明你是汗王的儿子,如果真是,怎么附近就只有你一个人。”武士依旧不依不饶。   “他确实是汗王的儿子。”   阮秋颂道:“刚才我去金帐拜见大君的时候正好东汗王也在,他跟东汗王的模样像了七八分,是他的儿子不会错。”   说罢,男人右手一挥,那些围在马车周围的武士纷纷散开,他弯着腰对地上的齐颜说道:“您请回吧,我家二爷还要赶着去拜见草原的大君。”   他忽然调转马头,整个队伍似乎都要开始继续前行。   齐颜心里焦急,眼看着这队人马就要重新出发,却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长笙躲在坡后看着这一切,暗骂齐颜这头比猪还笨的蠢货,心里正着急着,只听齐颜一声大喊。   “等等!”   前进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我……”   齐颜欲言又止,顿了一下,鼓足勇气道:“弩的力气十分大,那一箭下去连马车都穿透了,我想看看你们少主有没有事,就看一眼,只要我亲眼确认他没事,我才能放心。”   “原来您还是个有心的主。”马上的男人低笑一声,朝车内的人问道:“二爷,您以为如何。”   “你觉得如何?”   说话间,那贵公子突然揭起帘子从车上跳了下来,一张脸冷冰冰的看着比自己矮了一头不止的毛小子,神色间全是不耐烦。   “哦哦。”齐颜抬起头假装认真的打量了他一番,憨笑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那我走了。”   刚转过身子,一直利箭从身边划过,直射向身后那人的手臂。   一阵惊呼响起。   “长笙救我!”   齐颜突然大喊一声,撒欢了蹄子朝长笙这边跑来。   李肃被突如其来的一支箭射中小臂,顿时血流如注,然后随之而来的更是一股极大的怒意,一张脸瞬间成了猪肝色。   一把拔起手臂上的箭矢,狠狠摔在地上。   李肃寒声道:“给我追!”   一阵杂乱。   长笙立刻从将坂坡后面跳了出来,一把抓住齐颜差点没稳住的身子,将他塞到自己身子后面――长笙个子小小的,却一点也不惧怕对面那些提着剑朝自己冲过来的武士。   只见孩子冷静的拿出怀里的黑色令牌,一把举过头顶,高声道:“我是殷氏家族的孩子,你们谁敢轻举妄动!”   殷氏放在草原随便哪处被人听了都会吓的发怵,然而对面的武士只是在呆愣一瞬间之后继续冲了过来。   长笙有点慌神了,赶紧朝后退了几步,大声道:“我是大君的儿子,是草原的三王子,欺负殷氏的孩子,你们都不要命了么!”   “住手!”   一声冷喝突然响起,武士们纷纷停下动作。   李肃一把甩开正给他伤口上药的婢女,穿过人群缓缓朝这边走来。   “你说你是谁?”他声音阴阳怪气的像个唱戏的。   “你是聋还是傻?都说了一遍你记不住么?”   长笙趾高气扬道:“你又是谁?敢在朔北高原欺负我和东汗王的儿子,你是想死还是不想活了!”   李肃嘴角牵起一丝冷笑,伸手扯了扯衣衫,“难道没有人告诉你今日有西汉的贵客前来么?”   西汉两个字对长笙来说并不陌生,她母亲宁阏氏就是西汉皇帝的妹妹,作为二十年前西汉和草原的和亲公主,长笙身上也流着一部分西汉人的血,况且不久前殷康刚刚被送去西汉做质子,如今又从西汉来了个无名小卒,长笙打心眼里瞧不起他。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质子啊,你是那皇帝老儿的第几个儿子,他怎么舍得让你到我们草原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来?哎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最不受宠的那个,不然也不会跑过来给我们做人质是不是?”   长笙伸手打了个响指,笑眯眯开口:“说说吧,你是几皇子?”   李肃:“......”   长笙继续道:“别以为你不说话我就会放过你!我告诉你,到了我们夜北,就得乖乖遵守我们的规矩,其他的我以后再跟你讨论,咱们先来算一下你毁坏了我那批基弩的事。”   李肃眉心一簇,哼了一声,似是十分不屑:“原来那是你布置的基弩,难怪如此粗陋,伤了我的马也就算了,还伤了我不少武士,医治的费用我就不要了,只要你跟我好好认个错,我便原谅你,如何?”   哎呦喂,好厉害的一张嘴。   长笙被他几句话说的差点张不了嘴,然而脸皮厚就是脸皮厚,孩子笑眯眯说道:“这伤也伤了,刚才那一箭算是对你的道歉,你不必谢我,我这人总是这么大气,这是北都城的孩子都知道的,你说是吧,齐颜!”   长笙朝身后的齐颜使了个眼色,那孩子听话的赶紧点头,生怕迟一点长笙会打他一顿。   李肃原本就因着这一路跋山涉水而来的怒火没处发,急的这几天脸上都起了几颗痘痘,如今被对面这小王八蛋一激,当下差点怒发冲冠了起来。   阮秋颂从不远处走了过来,他一身泛旧发白的草青色长衫看起来像个穷酸士子,当下十分恭敬的捂住胸口朝长笙深深一拜,“原来是王子殿下,不知殿下在此,我家主人造次了。”   李肃一脸不爽的看了阮秋颂一眼,眼底闪着浓浓的不满。   长笙一听这话,当下只觉得心情舒畅,随即得寸进尺道:“看你像是个讲道理的,不像他,跟个南蛮子似的。”他伸手指向前方大片斜咧咧倒地的铁器,“那你说说吧,我那些被你们毁了的基弩,你打算怎么赔我?”   阮秋颂客气道:“王子想如何都可以,外臣自是不敢有半句怨言,只是大君与我一行人约见的时间就要到了,王子若是再在这这么拖着,恐怕大君怪罪下来,大家面子上都挂不下来。”   长笙可是把面子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人,他如今已经知道这帮人的身份,自然也明白这其中的要害,反正对面这王八如今已是夜北刀下的鱼肉,往后时间多的是,想怎么整他都成。   摆了摆手,长笙故作云淡风轻道:“既然是我父亲召见,那我自是不会太为难你们,不过你别以为这事就这么算了,今天这事咱们先记着,以后再说吧。”   阮秋颂笑道:“外臣多谢王子体谅。”   他朝李肃点了点头,后者虽是心中十分愤懑,却也不好在这种时候跟这小混蛋计较,这笔账,往后再跟他算!   在婢女和武士们的簇拥下重新钻进马车,帘子放下的一瞬间,李肃恼火的将最后一盏茶仰头灌了下去,顾不得手上的箭伤,喃喃道:“殷氏的孩子......殷氏......”   太阳当空照,蓝色的雀儿在半空中清叫了两声,声音悠扬动听,车轮又开始缓缓滚动了起来,在青色的翠草上撵下一道道深深的痕迹,绵延了百里,朝着北都城渐渐逼近。   白荒历七九零年。   这是长笙第一次见到李肃,这一天天气极好,就好似草原的冬季永远都不会来临。 第7章   等大虎哼哧哼哧的跑来找长笙的时候,朔北高原上早就人去楼空一片寂静了。   “王子,二王子今天一早就被大君唤去金帐议事了,他手下的那个伴当没有二王子的吩咐不敢借武士给咱们,怎么办?”   长笙嘴巴里衔了根草,吊儿郎当的前去查看他那批视若珍宝却已经被李肃毁了尸身的基弩,齐颜牵着两匹马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垂着脑袋木木的,没有一点声音。   长笙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算了,反正我刚才已经给过那小子一顿教训了,虽然他还没给我赔礼道歉,不过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这笔账再慢慢跟他算。”   大虎问道:“王子知道那毁了基弩的人是谁了?”   见长笙弯腰在地上找着什么没有回话,大虎又道:“听说今天西汉的质子来了,二王子被传去金帐怕是为了这事。”   长笙将其中一小块成了废铁的弩拿了起来,问大虎:“你可知那西汉来的小子是什么来头?”   大虎摇头:“不太清楚,不过按照惯例,西汉那边也应该送个皇子来的,但二王子的伴当说,那小子只是个臣子家眷,好像叫……对了,叫李肃。”   嘿,长笙猛地转头过来,一把丢掉手里的废铁,两眼轧光,“不是皇子?”   那就更不用放在眼里了!   大虎道:“王子,刚才毁了咱们基弩的,难不成就是那小子?”   长笙拍了拍手,将牙缝里那颗草根剃了出去,朝身后牵马的齐颜招了招手,“哎,你过来!”   齐颜一开始没以为长笙在叫他,脑子里还想着刚才差点被那贵公子的人给揍了的事,当下垂着脑袋没反应过来。   “旭、齐、颜!”   齐颜霍的抬头,一看长笙那张脸,就忍不住面有菜色的吞吐开口:“长笙,怎,怎么了?”   长笙伸出食指朝他勾了勾,后者立即松开马缰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就听长笙道:“哎,现在给你个出人头地的好机会,你要不要?”   齐颜知道对面这小王八蛋肚子里净是坏水儿,下意识摇了摇头,却在看到长笙瞪眼睛的时候,立马怂道:“那,那你说,说说看。”   长笙兴奋的一拍大腿,眉梢高高挑起,伸手将齐颜脖子一把搂到跟前,低声道:“刚才那个叫李肃的王八不是欺负你了么,你想不想趁机把这仇给报了?”   齐颜摇头闷闷道:“算了吧长笙,人家也不是故意要欺负我的,况且本来就是咱们不对在先,若是你一开始不用弩去招惹他,他也不会......”   “长笙......?”   “没出息的东西!”   长笙一把将他推开,白眼差一点翻到天上去。   对大虎道:“去费城把小五他们找来,就说本王子在北都城被人给欺负了,让他们带家伙过来给我报仇!”   话落的瞬间,马蹄声响起,长笙当下驾马疾驰而去,齐颜胆怯的扯了扯大虎的袖子,懵道:“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大虎撇撇嘴,将胸前的木刀往腰侧一挂,压根不想理这个白痴。   作为西汉与夜北的和平枢纽,李肃的到来并没有给草原的夏天添上一抹翠色,只是在简单的接见行礼之后,便随着各路仆人回了早已准备好的帐篷。   宁阏氏难得出席这样的典礼――从前除却新年之际,平日里无论再大的盛会典礼也均是不露面的,这次全因来的是故国之人,草原人才难得见着宁阏氏一回。   长笙带着一帮狐朋狗友悄悄躲在李肃的帐篷外,一群孩子最大的也不过十岁的年纪,小一点的也就四五岁,全都半猫着腰,流着晶莹的鼻涕埋伏在一旁的隐蔽处。   将装满蜘蛛的盒子塞进怀里,长笙原本平展展的胸口立刻鼓出一个包来。   瞅着一旁跟自己一般大小的孩子,长笙问道:“小五,我让你把你家里给马泻肚子的药拿来,你带着没?”   小五穿着单薄的蓝褂子,那褂子还是前年的时候长笙送他的,说是自己穿着小了,小五正合身――小五家有点穷,爹是给人家做苦力的,母亲一人带着三四个孩子,没什么工作,全靠父亲每个月那点月钱养家糊口,小五从小是吃苦长大的,长笙的这件褂子是他穿过最好的料子,所以这三年来,他稀罕的时不时都会穿着,也不知是不是没发育好的缘故,这褂子都三年了,小五穿上还是跟以前一样合身,只是颜色明显很旧了,但料子一摸就知道是上等的葛缎。   因为常年风沙的缘由,夏天的草原跟冬天一样干燥,小五一张脸因为没涂大宝SOD蜜显得有些高原红,土里土气的。   他朝长笙眯着眼一笑,鼻子里面刚准备流出来的鼻涕瞬间吹了个泡泡。   “长笙,你交代的事情我当然记着呢。”小五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包,“这可是我冒着生命危险从我爹的房里偷出来的,这几天家里的马吃多了,我爹正指着这药医马呢,我全都给你带来了。”   长笙喜滋滋的摸了摸小五的脑袋,一番夸赞,接着又转头看向另外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孩子,问道:“阿褚,你的东西带了没?”   阿褚家里是除了长笙之外最有钱的一个,他爹在费城开了一家当铺,专做坑蒙拐骗的生意,娘也是费城出了名的泼妇,跟邻里八乡的都搞不好关系,所以阿褚从小就遗传了他爹娘那副贼眉鼠眼的德行――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的那种。   将怀里的东西递给长笙,才六岁的阿褚就十分老练谄媚的往前贴去,“长笙哥,都给你拿来了,你看够不够?”   长笙一把夺过阿褚手里的东西,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着,两只手摩挲着那小木盒子,脸上闪着奇异的光。   “长笙哥哥,还,还是算了吧。”   最小的孩子突然为难的开口,一双眉毛紧紧地拧在一起,嘴巴撅的高高的。   长笙抬起头来,朝那小不点狠狠的瞪了一眼,孩子忍不住吓得一缩,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长笙却是不管,只厉害道:“你别忘了他是什么身份,早上的时候都欺负到我头上来了,你忍心看着哥哥被他欺负吗?”   说着,看了周围一圈的孩子们,问道:“你们忍心吗?”   孩子们乖巧的摇了摇头,还有几个随声附和,表示十分不能忍。   长笙满意的点了点头,站起身子,拍了拍袍子下摆的泥渍,身边几个孩子也都陆陆续续跟着站直了腰板,下午的风越来越大,吹得孩子们的头发都变的乱糟糟的。   “你们全都在这等着,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离开!”   “长笙,我跟你一起去!”小五慷慨激昂的一挺胸脯跟了上去,却被长笙一脚踹开。   “你少跟着我,我嫌你麻烦,给我在这等着。”   小五闷着脑袋点了点头,听话的回到刚才的地方小心翼翼的和其他孩子一起守候,可是还没等长笙走一会儿,因为害怕的缘故,最小的那个小不点不知怎么的就突然哭了起来。   “豆哥儿,你好端端的哭什么?”   长笙一走,小五自然成了其他孩子的老大,不解的盯着小不点稚嫩的脸庞。   小不点抽着鼻涕抹着泪水说道:“小五哥,我害怕。”   “怕什么,有长笙给咱们撑腰了,就算是真的出了什么事,长笙也不会把你供出来的,你别怕。”   “可是小五哥,上次,上次咱们把那个齐颜扔到狼窟里的时候,你也说没事,最后那个世子让他父汗把我父亲在军中打了一顿,我父亲回家又打了我一顿。”   豆哥儿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不止是上一次,上上一次在费城赌坊里出老千那事,上上上一次跑到人家卖鸡的他家偷鸡蛋那事,还有上上上上一次……   太多了,每次他们都是义愤填膺视死如归的跟着长笙做事,可是每次遭殃的都是他们下面这些孩子,豆哥儿一句话立刻勾起了以往的伤心往事,几个孩子也都不由的害怕了起来。   “没事的,我相信这次咱们一定不会被发现的。”   小五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脯保证。   可是这也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保证了。   李肃的帐篷里,有两个婢女从里面走了出来,长笙知道现在里面已经没人了,等到婢女走远了,这才揭起帘子,一溜烟的窜了进去。   帐篷里十分豪华,光是那大大小小的夜明珠摆放的数量都足以刺瞎那一双钛合金狗眼。   洁白无瑕的地毯铺满了整个帐篷,黑色的金翅木雕花桌子摆在右边的角落,一踏踏书整整齐齐的摞在上面,盆里那块透明的能倒映出人影的冰块冒着屡屡白气,整个帐篷都是凉飕飕的清爽,给长笙原本的一身热汗瞬间轰了个哇凉。   夜明珠的光很亮却不刺眼,长笙十分没见识的伸手摸了摸摆在木质架子上的金色鹦鹉,那鹦鹉雕琢的十分小巧,只有巴掌大小,却仿佛活了一般,就连眼神都十分生动。   约摸着玩儿了一小会儿,长笙看那床上铺着的上好的锦缎床褥十分特别,手下丝缕光滑细腻,整个身子高高跃起,一下子就扑到李肃那整洁如新的床上打了个滚。   没想到李肃那小子还挺讲究的。   长笙四仰八叉的躺了会儿,才想起自己前来的目的――先是将盒子里的蜘蛛全部捣鼓到被子的夹缝处,再将小五拿来的泻药全部涂抹在杯壶触水的边缘,阿褚拿来的火-药一时间不知道该放在什么位置,就在长笙绞尽脑汁的时候,一阵脚步从帐篷外响起,由远及近渐渐传了进来。   长笙一惊,瞬间找了个暗处赶紧躲了起来。 第8章   李肃其人,天生不是什么好性情易招惹的主,虽为西汉太尉李宗尧第二子,不比他大哥李淮还能在帝都担任个少府一职,无官无位,却是从来都不将任何宗亲皇子放在眼里。   约莫着是和天生的性情有极大的关系,与他交好的也就一位皇十三子赵玉,此次能被选定作为质子前往草原,听说也是李肃自请前来,这消息一出,瞬间让不少同辈份的门阀子弟均为震惊。   皇帝有心将十六公主赵O指婚李肃,李肃为了避婚,自请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为国效力,表面上的文章做的忒好,可瞒得了别人瞒不了自己,毕竟也才是十三岁的少年,从锦衣玉食一下子要开始了满口风沙的日子,心里怎么想怎么觉得窝火。   可又一想,若是不来此行,那不就得吃亏娶了那公主么!   羊皮帘揭开的瞬间,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踏了进来。   “二爷,奴婢先给您把伤口清洗一下。”女婢诺诺的开口,“刚才拜见大君的时候二爷就该把那小王子伤了您的事告诉他,真是个没规矩的臭小子,下手不知轻重。”   李肃有些烦躁的冷声道:“你先出去。”   “二爷一会儿不是还要去找宁阏氏吗?要不要奴婢先去跟她们说一声。”   李肃闭了眼躺在榻上不语,眉心处一团浓雾,十分不爽,女婢看他那样子,也不敢再说什么,当下收了七七八八的药瓶退下,帐篷里瞬间静的呼吸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李肃起身给自己沏了杯茶。   长笙蜷缩在角落处那挂着长衫的木架后面,这会儿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看那王八将他刚才涂了泻药的杯子一口一口的品着,心里得意之余,却不敢笑出声来。   待李肃将一壶茶喝完,也过了小半个时辰,长笙双手趴在地上,四肢都快麻了,整个身子贴着帐篷一点点往出挪着,才膝行了一步,便听那少年一声冷喝!   “出来!”   长笙心道一声“点背”,撇了撇嘴站起身走了出来,李肃打眼一看这花花绿绿的孩子,原本就烦躁的心绪登时冒出一团火来。   “嗨,真是巧了,你也在这呢!”长笙故作云淡风轻的打了声招呼,怀里那小盒子十分突兀的从衣服里面顶了出来,两处胸口一边一个――一个里面是刚才装了蚯蚓的,一个是还没来得及放出来的火_药。   李肃绷着一张脸没说话,长笙道:“我就过来看看那帮下人给质子准备的下榻之处如何了,你别多想,我这就走。”   李肃阴着脸, “看完觉得如何?!”   长笙讪笑两声,“我看那自是忒好的,比本王子的帐篷还洋气。”   长笙摸了摸手边离得最近那颗夜明珠:“质子这么富贵,不如送我颗珠子,也不枉我过来关怀你一番。”   没等李肃开口,长笙便将珠子往自己怀里揣去,可惜夏日衣衫单薄领口略大,手刚一伸进去,右胸口处的盒子啪一声掉落在地,黑漆漆的泥渍瞬间将一片地毯溅的污脏。   李肃用鼻子想也知道这小王八蛋跑来他帐篷里面没干好事,正欲发作间,眼前花影一闪,少年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那个干了坏事准备开溜的孩子。   “还想跑?恩?”   “滋滋”的火星声瞬间传来,长笙心下着急,却被李肃死死拽着胳膊挪不动步子,“南蛮子你找死是不是!”   李肃哼笑一声,心道这长笙人小力气还挺大,自己一时间竟有些拉不住他,忽然猛地上前一把将那小混蛋搂进怀里,附耳上前道:“怎么,干完就溜,你们草原竟出你这种不敢认账的窝囊废么?”   他的声音轻轻的,讥笑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呵气吐在长笙耳廓上,直挠的他心痒痒。   被说窝囊废,长笙当下气笑了,“我就是再窝囊你不也被我耍的团团转么?”   一丝“噼啪”火星炸开之音响起,长笙挣扎着身子,李肃却死活不肯放手,不一会儿,浓烟顿起,长笙惊道:“还不跑你等死啊!”   李肃才反应过来,却已经来不及,怀里那小子泥鳅似的撒丫子就溜,黑雾顿时自室内蒸腾而起,随后只听“轰隆”一声大响,浓烟喷薄的瞬间,整座帐篷都被炸的四散而飞尸骨无存,登时吓得来往牧民纷纷往远处避开。   长笙才定下脚步,再一转首看到的就是满地凌乱,心下大惊之余终于多了一丝慌乱,整张小脸瞬间惨白一片。   没想到阿褚拿来的火_药威力如此巨大,倘若李肃死在里面,那那那……   长笙一时间吓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刚才躲在一旁的孩子们此刻纷纷跑了过来七嘴八舌的问话,长笙觉得自己什么都听不进去。   “长笙哥,那小子不会是被炸死了吧……”   阿褚的脸色比长笙还要白,裤-裆处已经湿了一片,一双眼睛目然的望着那还荡起的黑雾,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咳咳……”   猛烈的干咳自废墟处传来,长笙赶紧跑了过去,就见烟雾缭绕处,李肃一张俊脸满是漆黑,唯独一对丹凤眼可见颜色,少年满身狼狈,死死的瞪着那朝他回望的孩子,一时间没忍住姿态,猛冲了上去就要将他掐死。   还好长笙反应迅速,一看那南蛮子眼神不对,赶紧撒丫子跑路,一边跑还一边喊道:“你自己不跑你怪谁!”   话音才落,一股脑的撞进一个人怀里。   那牛鼻子一脸幸灾乐祸的盯着长笙,长胡子似是都要飞起来,当下一把捏住孩子的手腕,得意道:“打了人就想跑?小王子,这可不是贫道的徒弟能干出来的事。”   眼看着来往巡逻的武士匆匆往质子帐篷处围了过去,前方瞬间乱作一团,有围观的牧民,西汉的婢女,帐篷的奴隶,以及……黑着脸刚被顾灵均拦住问话的李肃。   “牛鼻子!”长笙心不在焉,“别以为我嘴上答应拜你为师你就能蹬鼻子上脸,这事你少管,不然我找人揍你!”   张道长好言道:“你倒是该跟你那兄长多学一二,如此野性,将来可怎么得了?”   长笙一把甩过那捏着自己手腕的糙指,暗骂一声“干你屁事”,皮笑肉不笑道:“哎,我问你,你有什么好法子能让那小子吃瘪?若是你有个一二技俩,我便从此好好尊你为师,绝不出言顶撞,如何?”   张道长一看长笙嘴角的邪笑,登时眉心突突的跳,“你不是才炸了人家的帐篷,还想怎么样?”   长笙弯腰揪了跟草叼在嘴里,顺手也给了张道长一根,示意他一起。   张道长觉着这样有失体面,却也不好拂了这小混蛋的意,学着长笙的模样将草叼在嘴里,怎么看都觉着像个江湖骗子。   长笙没好气道:“那算什么劳什子玩法,差点把那小子整死,不可行……有没有那种,既能整他,又整不死他的法子?”   张道长心道:平日里就数你整人的法子最多,现下怎么突然没了主意?莫不是那小子更高深莫测了去?   “你是不知道,自打我瞅见那小子第一眼,就知道他不是个好玩意儿,却也不好惹。”似是能听到张道长心中所想,长笙自言自语了起来:“从前那些小技俩怕是对付不了他,还得想几个其他法子才行……”   张道长问道:“王子与质子今日第一次相见,怎么生了这般大的仇恨?”   一提起这个长笙就觉得来气,正欲将李肃毁了他那批基弩的事情告知,却觉得不太对劲儿――他什么时候跟这牛鼻子能好言相处了?   “你管的着么!”   长笙顿时白了他一眼,转身就往远处走去,张道长晃了晃脑袋,也不在意,当下呵呵干笑两声,十分没仙气儿的跑去李肃那头看热闹,还不小心呛了一鼻子灰。   往将坂坡上歪着屁股一坐,后面跟来七八个屁大点的孩子。   “长笙,咱们会不会惹上麻烦?”现下只有小五敢问这种话,他们一帮人虽说至始至终没露面,可那火_药的事,顾灵均定会让人去查,万一查到谁头上,大家肯定跟着一起倒霉,长笙是草原贵胄自是不怕,可他们这种没权没势的普通老百姓,平日里跟着长笙捅个其他篓子也就算了,如今得罪的可是质子,几个孩子心里没一个不怕的。   阿褚此时还白着一张脸,平日里等白笙干完坏事,他铁定第一个上去拍马屁,可这会儿愣是一句话也不敢讲。   长笙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看着远处青翠的草地,羊群在他眼底倒影清晰,好半晌才扭头过来,一看阿褚裤-裆处那潮湿的痕迹,瞬间一个激灵就从地上跳了起来,尖声道:“阿褚,你尿裤子了?”   本来大家都因为怕惹事没人在意阿褚,当下被长笙点名道姓,孩子们纷纷转移了心思看向那六岁的小孩,想笑又不敢笑。   长笙顿时来了兴趣,“你不会是被吓尿的吧?”   阿褚解释道:“哪有,我是刚才没憋住……”   长笙清嗤一声:“出息!”   看向周围一帮以他为首的孩子,大义凛然,“你们放心,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事跟你们谁都没关系。”   “可是长笙哥,万一那顾将军查出来不依不饶怎么办?”   长笙瞪着眼睛高声道:“他敢!”   一句话说完,却顿时没了底气,蔫蔫儿的咂了咂嘴。   他还真敢―― 顾灵均手中那把大汉龙雀刀,当年可是劈斩东南西南两部的前锋,大君极为仪仗之人,被赞草原骨梁,在夜北的地位,只比几个汗王低了一个档次。   但汗王们怕长笙,顾灵均可不怕。   长笙自打会走路,就没少做偷鸡摸狗的事,自己做就算了,还带着一帮小混混和两个伴当一起,每每捅了大篓子,大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之余,顾灵均总是要将长笙周围这帮兔崽子狠狠收拾一顿才算完事,今日炸了李肃的帐篷,虽说都是长笙一手所为,可若是真查到递火_药的阿褚头上,怕是他爹的当铺都要跟着遭殃。   几个孩子见长笙蔫儿了下去,登时都慌了心神,谁也没敢再说话。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空气中带着夜间冰冷的凉意袭来,吹的满地草尖都凝住一片湿露。 第9章   夜风卷着沙尘将此刻的北都城上空笼罩的一片薄雾,火把将浓愁的阴郁烫出了一个偌大的口子,似乎有什么几不可察的东西朝里面渐渐侵袭着,夹杂着夏日潮湿温暖的夜风,化不开去。   长笙从宁阏氏帐篷里出来的时候,正巧碰见一直在门口等候他的殷平,他依旧穿着今日接见西汉使臣的服侍,腰间两侧的配刀让整个欣长的身影更加高大了起来。   如夫人顿了一下,两鬓花白的碎发被夜风吹得微微荡起,干瘪黝黑的面皮上,沟壑纵横的褶子显得分外苍凉,她瞅着那个自出来就一直闷头不语的孩子,想说什么,终于欲言又止。   “夫人进去照顾母亲吧,我将阿羽送回去。”殷平大步走来牵起长笙的手,语气听不出任何波动。   “那就有劳二王子了。”老人转身进了帐篷。   羊皮帘儿落下的一瞬间,那个一直闷着脑袋不说话的小孩突然抬头,眼里闪着比星星还亮的光,随即张大嘴打了个哈欠,顺便再伸个懒腰。   殷平无声叹了口气,刚才教训的一番话,怕是又被当做耳边风了。   李肃虽说被长笙伤了手臂还炸了帐篷,但到底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这些都是长笙做的,还是下午那会儿李肃前来拜见宁阏氏的时候,有个下人不小心提了一嘴,所以这大半晚上的,宁阏氏赶紧把她那猴崽子三儿子喊过来好好教育一番,可奈何这孩子每次听训的时候都十分乖巧,惹得宁阏氏心疼的实在是不忍心再多说什么,然而刚一离开视线,又成了个顶天纨绔的王八犊子。   世子殷康是最疼长笙的,比大君和宁阏氏更惯着自己的这位弟弟,从前费城的冬天栽满了梅花,长笙随口一问这满城的梅花有多少朵,世子殿下便命人立刻前去数,数完还不够,还把那些梅花全都摘了下来送给长笙,却被长笙以不喜欢一把扬了漫天。   类似于这样过分溺宠的事情比比皆是,长笙这十分纨绔的性子多少都跟殷康脱离不了干系,所以殷康如今一去,长笙便觉着自己的半颗心都随着大哥一同走了。   殷平可不像殷康那般娇惯长笙,该训还得训,可长笙是个特别会装x的人,但凡感受到一点气氛不对,立刻就能装出全世界最委屈的一副表情惹得殷平再不忍心开口。   “你跟那牛鼻子都学了些什么玩意儿?”   回去的路上,长笙见他不说话,只得自己自找话题问他。   殷平没回他,却是问道:“那质子的帐篷是不是你让人炸的?”   长笙摇了摇头,十分坦然道:“当然不是!”   殷平笑道:“你别狡辩,我都听人说了,还好那质子不是个嘴碎的没再父亲母亲面前出卖你,不然回头他们不拾掇你,顾将军也不会放过你们那帮小崽子。”   长笙停下脚步,一双大眼睛扑闪着,噘着嘴道:“真不是我让别人炸的!”   殷平差点就信了。   却没想到那孩子紧接着说道:“是我自己亲手炸的。”   殷平:“......”   “今天这事就算了,反正西汉那边也不准备追究,以后你要是再找那小子麻烦,能不能找些别的法子,万一被你给整死了,你觉着咱们那皇帝舅舅会放过父亲么!”   “再说了,就算你再不待见人家,也不能人家才来第一天就被你这般戏耍,若是......”   话还没说完,长笙两眼一闭身子一软,直直就往殷平怀里倒去。   被突如其来的力道一惊,殷平垂首看去,就见长笙已经睡得死沉,愣了半晌,又是一声低叹,十分无奈的将他背了起来往帐篷送去。   夜已经很深了,此刻一顶极为豪华的新帐篷内,李肃一脸惨白的躺在织锦云缎铺满的床榻上,太尉府跟随而来的大夫刚出去没多久,女婢就将一碗浓黑的药碗递了过来,轻声道:“二爷,该喝药了。”   李肃一双秀眉拧的死紧,才一睁眼,肚子处又是一阵翻涌,赶忙从床上跳了下来往外冲去。   这是李肃来到夜北草原的第一夜,直到天蒙蒙亮,少年才乌青着双眼浑身瘫软的狠踹了一脚置放在毯子上的八宝琉璃香案,死死咬牙瞪眼道:“臭小子!”   ****   天空蓝的像是一汪湖水,倒映着一望无尽的草原,安静美好的像是大师手下精心装扮过的油画,北都城外五十里的凤兰山依靠沧澜江而立,山势连绵起伏,澎湃不绝,十分滂沱,夏日的时候,江水打在山脚,溅起的浪花足有一人高。   “轰”的一声巨响从凤兰山深处乍然而起,山头上两侧青翠松柏震动飘摇之余,数百头鸟儿瞬间鸟兽散振翅而飞。   “长笙哥,没想到这火-药的威力这么大,难怪那日那么小的份量就能瞬间把那质子的帐篷给炸了。”   几个小屁孩围着那中间那个一身白衣长褂的男孩子叽叽喳喳,长笙手上本来拿着四颗弹珠,弹珠里面塞着满满的火-药,刚才用一颗炸了山脚,这会儿站在那细碎的石屑旁边,一众孩子十分好奇的去看那炸完之后的残艮。   长笙难得打扮的如此素净,月白色云纹葛缎上只套了件鹅黄色冰丝坎肩,脚上一双浅蓝色盘虎纹长筒绣鞋,已经被泥土溅的有些脏兮兮的,出门的时候宁阏氏专门让仆人给他将满头的小辫子重新编了一遍,这会儿正齐齐整整的坐在一旁的石头上闷头不语。   小五捡了一块被火-药炸开的透明石头跑了过来,欢喜道:“长笙,你看我捡着什么了?玉石诶!你看看,应该值不少钱。”   长笙一看小五那永远挂着两道鼻涕印子脸上红扑扑的土样子,当下敷衍的笑了笑,没说话。   小五觉着长笙今天从一出来就有些闷闷不乐,当下机敏的问道:“长笙,你怎么了,一天都不说话?”   长笙人模狗样的叹了口气,伸手拽了腰间的铃铛晃了晃,说道:“好几天都没出去玩了,就觉着没劲的很。”   小五脸上的疑惑一闪而过,随即兴冲冲道:“那要不咱们去射箭,我给你当靶子,或者去费城赌钱,我出老千帮你把上回输出去的五十个金珠赢回来,你要是觉得不行,咱们就去......”   “你就没点别的好主意?!”长笙不悦的撇了撇嘴。   小五挠了挠脑袋,闷闷道:“那你想做什么?”他忽然眼前一亮,兴奋道:“长笙,我听说郓城那阁子里来了不少胡人舞姬,咱们这个时间可以去偷看她们洗澡。”   碰的一声脆响,小五一把捂住后脑勺,委屈道:“你怎么又打我?”   “你一天天的脑子里怎么净想着这种恶心玩意儿!”长笙十分嫌弃的从石头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衣角下摆的灰尘,淡淡道:“算了,你们在这玩吧,我回去了。”   小五说道:“你这个时候回去也没意思,不如咱们一起下河游泳吧?”   长笙嫌弃道:“谁要跟你去游泳,回头河水里全是你们几个好多天不洗澡的泥屑......”说着,忍不住还打了个恶心的哆嗦。   “那,那怎么着啊......”小五实在是没了法子。   长笙头也不回道:“听说上次那质子喝了我放在杯子里的泻药,拉了一宿的肚子,这几天身体才好利索,我这回去找他把那笔账算算。”   小小的身影渐行渐远,小五当下嘟了嘟嘴,赶紧将手上那颗十分稀罕的玉石揣进怀里,才朝后面的小伙伴走去。   长笙回北都城的时候,殷平正在张道长帐篷里听课,长笙打心眼里瞧不起那牛鼻子,至今都认为他是个骗吃骗喝的江湖浪子,只是如今没被他父亲兄长识破罢了,若是那一日他们得知了真相,那张道长定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想到这,长笙一整天闷闷的心情不由得好了那么一点点,可还是觉得不爽,具体为什么不爽,他也说不上来。   经过一个将板坡的时候,正好看到一道明蓝色的人影背站而立,看他一身汉人的装扮,不用猜长笙都知道是谁――真是冤家路窄生不逢时天公作丑。   “呦呦呦,我当是谁呢这么巧,原来是质子。”长笙一下子从坡上跳到李肃面前。   似是没想到有人会来,李肃见到那孩子的瞬间,先是楞了一下,随即赶紧压下心中的怒意,转头就走。   “哎,见都见着了,也不跟我打声招呼就走,你们汉朝的公子哥都是这么没礼貌吗?”   李肃沉着脸淡淡道:“你想怎么样?”   甩了甩满头的小辫子,长笙得意洋洋道:“我能怎么样呀?自然是跟你要账来了。”   李肃哼笑道:“要账?是要跟我算算上次炸了我帐篷然后在我水里下泻药那事么?”   长笙撇嘴道:“这事就算了,本王子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这两件事,咱们且先来把你毁了我那批基弩的账算完。”   李肃原本就比长笙大了几岁,个头更是比他高出一头去,此刻敌我力量悬殊如此之大,也不知谁给他这么厚的脸皮,敢在李肃面前这般大言不惭的嚣张。   “你可真是不知死活!”李肃冷笑着说完,似是并不愿意理他,这种毛都没长齐的野小子,还不配让他发火。   “知不知死活不是你说了算的,李肃,你打算怎么赔我那些东西!”   李肃道:“毁都毁了,你能如何?若是真要算账,你炸了我帐篷给我喝泻药,我是不是应该将你关进黑屋子好好修理一番?这般不知进退,以后迟早被人打死!” 第10章   长笙一向嚣张跋扈惯了,活了八载的岁月,还没哪个敢当着他面说出这般不知死活的话来,当下也不生气,笑眯眯道:“看来质子很不服气我嘛!”   李肃不屑道:“想让别人心悦诚服,就要有能服人的本事!听说王子成日跟城里那帮小流氓为非作歹惯了,别人畏惧之余只有憎恶,如此说来,你这样的人,我为何要服气你?”   长笙没想到李肃这嘴皮子还挺厉害,听他这么骂自己也不觉着什么,当下围着少年转了一圈,哼唧道:“看来不拿出些真本事,你就不知道本王子的厉害!”   李肃道:“谁有兴趣瞧你的本事,有这会儿功夫你不如去跟那帮小流氓偷看姑娘洗澡,于李肃身上浪费这时间做什么!”   长笙一听他如此侮辱,当下来了脾气:“李肃,你别给脸不要脸,敢这般跟我说话,信不信我找人揍死你!”   “找人揍我?”李肃笑道:“像你这种窝囊废除了找别人来帮忙,还能做什么?”   “你!”长笙气鼓鼓被他堵的说不出话来,眼看着那少年要走,当下好胜心使然,上前一把伸手将他拦住:“话还没说清楚,谁许你走的!”   李肃道:“我走与不走与你何干?你若拦得住我,我自是没话说,不过我瞧着你这肌无力的模样,怕是连偷看姑娘洗澡都得让几个人在下面托着才行。”   当场被戳穿事实的长笙难得红了耳根,他想着这西汉来的王八犊子果真是不好对付,“你不服气本王子是吧?!”   长笙忽然认真了起来,完全没有以往吊儿郎当的样子,孩子一双眼睛黑的像是墨色的珍珠,眼底澄澄一片,十分清澈。   李肃嗤之以鼻道:“你这种人,还不配让我放在心上。”   所以他根本不计较长笙之前阴他的种种,因为他根本就不屑一顾。   长笙觉着一定要让这小子知道自己的厉害,否则往后在他面前一定会抬不起头来。   可是怎么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厉害?――比摔跤,他明显身高上就跟李肃差了太多,比射箭,据说这西汉来的王八是个文武全才,他那两下上不得台面的功夫只能哄哄小五他们几个脑子简单的,要是拿在李肃面前显摆,指不定让他怎么嘲笑自己!   长笙想了半晌自己到底哪一方面能比李肃强,却见少年又要抬脚就走。   “你站住!”长笙大喝一声:“你有本事就跟本王子比试比试,若是你输了,从此以后就得对我心悦诚服,毕恭毕敬,敢不敢?!”   李肃本不想理他,确见那孩子说的十分认真,当下不知怎的忽然来了一丝兴趣,示意他说完。   长笙瞬间计上心来,往将坂坡上一站,伸手指了指不远处那片草地,说道:“咱们就以前面那处草际线为目标,谁能尿到那个地方,就算谁赢,怎么样!”   ……   李肃顿时一脸黑线。   长笙觉着个这个方法实在可行,以前听说小五他们就这么玩过,虽说他觉着十分丢人败笔 ,但对付李肃这种人,就该这么着。   长笙明白的很,像李肃这样的世家公子,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种弱智且不入流的乐子,毕竟长笙自己都无法接受,可越是这样,他就越能有一分胜算捏在手里。   好半晌,似乎连风都静止了,少年脸上的阴霾像是瞬间就能掀起一场狂风暴雨,然而在山雨欲来之势,多年积累的修养还只是让他咬牙硬是吐出了两个字――“低俗!”   吃准了李肃肯定是死也不会答应,长笙跳了下来,趾高气扬道:“怎么着?怕了?不敢比就趁早认输,先给本王子道声歉,再保证以后在我面前都低眉顺眼卑躬屈膝就成,其他的事,我就大人大量不跟你计较了!”   那可真是委屈了王子您呢!   李肃只觉得此时胸口处闷着一大团火焰喷不出去,眼底都气红了――他怎的就跟这么个纨绔不化脑子有病的小混蛋浪费了半天的唇舌。   他气的是他自己!   “哎,你不敢比就是你输,比不过还想走就是耍赖!你们西汉的人都是你这种无赖么!”长笙得意洋洋的笑着,胜券在握的一副模样,眼角都快要飞到天上去。   李肃难得气道:“与你这种无赖浪费时间才是有病!”   “你说谁是无赖!”   李肃寒着声道:“谁搭话我就说谁。”   再不理他,李肃这次真的准备走了。   长笙却不依不饶――猛的从腰间抽出一条细细的小鞭,只听“唰”的一声轻响,那黑影似长蛇,甩手瞬间便朝少年的背影袭去。   李肃反应也是极快,身子猛地朝外一侧,随后伸手,整个人往后猛地一拉,瞬间将鞭子那头的孩子从原地拽的飞了起来,伴随着惊呼声响起,而后“碰”的一声狠狠栽到地上。   “偷袭别人之前先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自不量力!”   李肃心下十分愉悦的赏了这句话给地上吃了一嘴草的长笙后就轻飘飘的走了。   蓝天白云,青草悠悠,牛羊成群,就这样,长笙活了八年有史以来第一次在别人手下吃了瘪,还是个这么大的!   “李肃,你给我等着!”   长笙将嘴里的草吐了出去,毕竟只是个孩子,起身的时候委屈的简直都快哭了。   将长笙收拾了一顿,李肃心情大好,回来之后便开始伏案认认真真作起画来,他一向喜欢着色简单的黑墨,可今天也不知怎的,就想将那些花花绿绿的颜色也都拿出来用上,不一会儿,一副浩瀚草原驭马的景象便活灵活现,他想了一会儿,觉着还应该加点什么上去,思量的瞬间手下的功夫便完成了,看着那白衣服的孩子趴在地上狼狈的啃了一口草,李肃一张脸难得将笑意溢出了唇角。   长笙这辈子不会告诉任何人他今天被李肃给揍了一顿的事实!   回去的时候正好碰见如夫人给宁阏氏送羊奶,一看那孩子闷着脑袋,浑身脏兮兮的样子,赶紧问道:“王子这是怎么了?”   长笙一度情绪十分低落,却十分好面子的有苦说不出,当下一看如夫人那张过分慈祥的脸,更觉得满腔委屈如滔滔江水即将泛滥而出。   “我没事,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   孩子哽着声说着,如夫人却察觉到了不对,问道:“是有人欺负王子了吗?”   长笙赶紧解释道:“没有,在这北都城谁敢欺负我呀!夫人去忙吧,我先回去换件衣服。”   没再理如夫人,长笙赶紧朝自己帐篷跑去,没跑多远,长笙就暗暗记着了,跟李肃的梁子是结定了,今日是他疏忽大意才让那小子占了便宜,往后他一定会加倍讨回来。   穿了一件鲜绿色的长衫出来,大虎正挎着木刀朝他走来,粗声道:“王子,那批基弩已经让费城的师傅修好了,还放在原来的位置吗?”   长笙这会儿哪有心情管这个,随意道:“都行,反正我以后再也不想玩那些破铜烂铁了。”   玩来玩去的有什么用,跟个废物似的连李肃都打不过。   大虎一愣,不解道:“王子这是怎么了:”   明显瞧着长笙这表情不对,大虎想着他是不是又因为最近没出去赌钱心里闷的慌。   “没事,就觉得那种花拳把式没意义。”他咂了咂嘴,随即眼睛闪出亮亮的光:“大虎,去扎个小草人给我。”   “王子要那个做什么?”   长笙笑道:“你别管,做好拿给我就成。”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   “所谓并耕而食小国寡民,与天下大同都只不过是人们妄想而成的世界,真真正正的帝王,如同当年铁尔沁汗王在世,亦或是后来的西汉高祖,即便睥睨了当时的整个春秋,终是逃不了生老病死,想要真正让天下人都过上桃源洞一般的日子,恐怕太难。”   “道长既说并耕而食与小国寡民,在学生看来,除非国力十分落后,否则这两种永远都不可能实现,况且,国家既然落后,也不会存在这两样盛况,落后就等于要被列国分食――狼吃麋鹿,麋鹿就草。所谓这两样东西,不过是幻想罢了。”   张道长捋了捋长胡子,十分赞赏的看了一眼对面席地而坐的少年,“王子天生通透灵秀,贫道一点就化,若是将来有所为,必定造福天下。”   殷平含蓄的笑了笑,说道:“道长这些日子所授之业,是学生十年二十年都自悟不来的,将来我兄长殷康继承草原大业,学生只求能为兄长分担一二,将我北陆长治盛荣就好,其他关于道长所说造福天下,学生也不敢妄求。”   张道长面上难得多了一丝凝重,却转瞬即逝,试探问道:“倘若贫道说,王子将来的造诣更在世子之上呢?”   殷平恭敬道:“兄长永远是兄长,即为草原世子,今后便是我北陆的君主,这是不可改变也不能改变的,学生并无所求,只望能永随兄长左右。”   张道长目光闪了闪,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空气中静止了片刻。   帐篷布置的简单干净,带了一丝武将才有的冰冷,小钟馗桃木剑悬挂在拐角处的木架上,剑尖上三寸中间,刻着一串类似古老图腾纹样的字符,再往上绘着苍鹰的利爪和狼的獠牙,贴合四周冷凝的氛围,倒更像是一把万人屠的利刃。   一串清脆的铃铛声渐渐响起,殷平和张道长对望一眼,心照不宣的瞬间,就听有人在外面喊道:“牛鼻子,我进来了!” 第11章   话落的瞬间整个人都跟着钻了进来,满室淡泊沉寂的气氛瞬间被这枝丫乱晃的孩子打的七零八落,殷平有些不满的蹙了蹙眉,说道:“阿羽,不得在张道长面前无礼。”   长笙才不理他,一屁股歪坐在张道长对面,拿起桌上摆放的鲜果就啃了下去,毫不客气道:“哎,牛鼻子,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事你考虑过了没?”   张道长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听长笙高声道:“你不会是想反悔吧!”   他嘴里那口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蛇果混着口水险些喷张道长一脸,后者面有菜色的擦了擦脸,问道:“不知小王子所说的是哪件事?”   长笙一拍长桌,小身板往前一挺,“你上次不是还问我为什么要炸了那小子的帐篷吗!”   张道长回过神来,瞬间明白长笙的用意,当下驴唇不对马嘴的说道:“小王子似乎比前些日子又长高了不少。”   听他这么一说,殷平才反应过来,问长笙:“阿羽,下个月就是你的生辰了,想要什么礼物,哥哥送你,嗯?”   长笙一下子就被带偏了,思绪跟着转了个弯,不知怎的整个人都变得有些失落了起来。   “阿羽。”   殷平喊了那垂眸不动的孩子一眼。   长笙咕哝道:“殷康都不在过什么生日。”   殷平顿了顿,表情瞬间变得柔和了起来,他伸手将长笙整个身子都拉了过来抱在怀里,哄道:“殷康不在,二哥还陪着你,总这么戚戚的做什么?”   长笙忽然一把从他怀里跳到一旁,白眼一翻气焰高涨道:“殷康可不会让西汉来的那个臭小子欺负我!”   殷平没好气笑道:“明明是你欺负人家,怎么总喜欢倒打一耙?”   长笙委屈死了,一想起刚才那一幕,这会儿嘴巴里的草味都还没散去呢,他继续朝张道长没完没了道:“牛鼻子,你怎么说!”   张道长嘴角抽了一下,心想这小混蛋现在还不好糊弄了,借口道:“贫道一心向道,不懂那些愚弄人的把戏,小王子何必总来为难贫道呢。”   长笙牵起一丝不合年纪的冷笑:“行,牛鼻子,你既不帮着我,以后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张道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就见那孩子一溜烟又窜了出去。   “阿羽还是个孩子,道长别与他一般见识。”殷平安慰道。   张道长没来由抹了把额上的冷汗,嘴上说着“哪里哪里”,心下却不由发毛了起来――这小混蛋虽说没什么别的本事,但这背地里的阴招多的很,上次给他弄来两个美娇娘,虽说还算合他心意,但好在他定力强没上钩,下次万一整个风韵犹存的少~妇,那他能不能把持得住可真就难说了……   张道长忍不住意识漂离:这少~妇就是比黄花闺女看着诱人,想必这滋味也更好吧。   “……道长?”   张道长赶紧回过神来一本正经道:“咱们继续讲……”   长笙气的毛都要炸了,本来想给那牛鼻子一次巴结他的机会,死道士居然还装假正经,行,那以后就把他归列到跟那李肃同一类敌仇的范围。   “王子,你要的草人扎好了。”大虎拿了个比巴掌略大的草人递到长笙面前,那草人扎的活灵活现十分逼真,一看就知道是阿铁的手艺。   长笙问道:“阿铁呢?”   大虎道:“到给朔北给王子安基弩去了。”   长笙钻进自己的帐篷,拿出一张黄色矩形草纸开始提笔而落,不一会儿,两个比狗啃了还难看的“李肃”二字便大摇大摆的躺在那张小纸上。   沾了点口水,长笙将那写着李肃名字的纸贴到草人额头上垂下,拿出一根针,径直就朝草人的左眼扎去。   长笙得意洋洋的心道:“我虽然打不过你,但我咒死你!”   与此同时,心情大好还在观赏自己那副好画的李肃不由得左眼一跳,心道:不知帝都哪个闺阁小姐又在暗暗思念我了。   ***   草原如今只余四部,东西南北分别为沧澜部,白狼部,青海部和昭阳部。   五年前,顾灵均收编八部的东南和西南两部,剩余的南北与东北一同被处在极北地区的昭阳部纳入囊中,从羊皮图上看去,昭阳稳扎夜北版图,然而由于地处偏远,草原的大君至上代的时候都已经将手伸不到极北去,且昭阳部兵马雄厚,狼军壮大,向来为草原列位大君忌惮,与其说它是一个部落,不如说是草原的另一片王国。   极北地区不同于这版图之上的任何一处地方――这里有终年不化的积雪,怪力乱神的狂风,人们杀猎饮血,与狼为友,没有笑容,仿佛从里到外都能如这寒冷之际生生融合一般。   白茫茫的雪将整片北部倾覆的浩瀚无边,远处深山的狼啸才刚响起一声,一行由百人组成的队伍黑压压连成一线在白地上规则的列出了头角,为首之人高坐战马,一身黑色大裘,整个人都隐藏在厚重的风帽之内看不清面容,腰间的马刀随着寒风发出“嗡嗡”的轰鸣,身后的斥候高举大旗,迎着寒风猎猎作响。   整片队伍的气氛都压抑的极低,狂风在耳边肆命的摩擦着面颊,身后跟随的黑甲重兵将十几辆辎重皮箱的战车围着跟随而上,车轮碾过厚重的积雪,发出的声响被冷风一带,瞬间便消失了踪迹。   苍鹰在长空中打了个旋,随即猛拍一下翅膀急速飞过,就在这时,不知从哪忽然涌上来的一帮衣衫褴褛的难民顿时将这列队伍从前面逼的被迫停下,只见他们匍匐跪拜,面色悲戚,嘴唇翕合间不住的看向为首的黑衣男人,似乎是在哀求着什么。   举旗的斥候朝身边的士兵使了个眼色,那黑甲重兵打马上前,忽然猛地将手中拇指粗细的长鞭高高举起,只听嗤啦一声破空之响,那马鞭擦着狂风卷起点点星火,朝领头跪拜的青年袭去。   “啊――”   声音被冷风暴雪生生撕裂,身后有人大惊出声的瞬间,就见青年的头颅已是被马鞭抽中脱离了肉体,甩出三丈的距离,血花如曼珠沙华在白地上绽开,转瞬即逝。   一片嘈杂之音,有几个胆大的牧民忽然朝前膝行了几步,言语中掩饰不住的恐惧与哀求:“大汗王,求求你将那些尸身还给我们,我们知错了,知错了啊!”   老人挺着一张干瘪的面容近乎匍匐的俯身在马前,他面色形容枯槁,脸颊已深深凹陷进去,如此的天气,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麻衣遮蔽肤体,此时老泪纵横,一双濯目泫然泣血,睁目欲裂。   为首之人隐在风帽之中隔着一道冰冷的透明铁墙看着眼前之景,不发一言,就在这时,鞭声忽然杂乱响起,混合着一片扭曲之声,震的这半空的雪越发的大了起来。   昭阳部的汗王巍然不动,任由自己手下的武士们死命的鞭打着这一帮手无缚鸡之力的难民,远处是看不清的茫茫山头,他凝神了很久,终于,才伸手将头上的风帽取下,露出那张年近半百近乎干瘦如柴的脸,雪一下子就拍打在他斑白的两鬓,一时间,竟让人分不清到底是雪丝还是银丝。   场面一片混乱,风卷着暴雪越吹越大。   “碰”的一声大响――白地混着血水瞬间在一片茫茫中生出万朵之花。   “不――”   年纪不大的妇人竭力嘶吼一声,猛扑向那个刚被同伴钻了空子狠狠推倒的辎重皮箱,那滚了满地的头颅,黑压压混着干涸的血在冷气中露出狰狞的神色,他们青白的面上几乎都瞪大了双目,眸底之下深深的惊恐分外灼人,妇人眼里一片赤红,猛的拔出怀里的短刀就朝马上那男人狠狠扎去。   厉啸之音盖过了风声,那妇人还没跨出一步,腰间一串血色的珠子忽然从空中飞起,她半举着拿刀的手不可思议的低头看去,只见半个腰身都已被武士横刀切断,随后她再也支撑不住,狠狠的朝地上栽去。   地上滚落的头颅上至近百的老人,下至襁褓中的婴儿,那些婴孩甚至都来不及看一眼这繁绕浮华的世界,就被那些屠刀生生砍断在摇篮之内。   仅剩的几个乱民发疯一般的朝那辎重战车的其他皮箱扑去,得到的不过是一个又一个来自武士冰刀下的死亡宣告。   鞭声渐渐停了下来,雪很快就将新一轮的尸体掩埋,武士们翻身上马,随着斥候手中苍狼大旗挥下,整个队伍又好以整齐的继续朝前出发。   鹰隼在队伍离开了十里之后缓缓飞了回来,随即在半空中盘旋了几个来回,而后,再也按捺不住腹中的饥馋,一个猛子就朝雪里扎下,重新起翅之时,嘴里都叼着或多或少的鲜肉。   寒风呼啸,一轮接着一轮,很快,刚才一片狼藉的大地之上又是一眼茫茫不见颜色,随后被冷气轻轻一碾,像是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白荒历七九零年八月下旬,昭阳部北境之王幕辰于极北以北平定了蓼兰之乱,那个常年四季都在冬日中挣扎着的小小荒原,终是没能逃得过狼王的爪牙。   与此同时,消息传入了金帐之内,青铜狮首图腾之下的大君将眼中深深的无力隐藏在黑暗之内,良久,终是没发一言。 第12章   长笙这几日总在想对付李肃的法子,晚上做梦好几次都梦到他把那小子坐在屁股底下狠狠的打了一顿,可每每醒来,都觉得十分不甘。   这日的太阳又大又烈,火烤似的照着大地,长笙按照这几日起床的惯例,先给“草人李肃”身上扎了一针,这才心满意足的往外走去,然而才一见着太阳,就忍不住骂了句娘。   阮秋松一脸忧色的钻进了张道长的帐篷,这让长笙心下更加笃定了李肃和牛鼻子是一丘之貉。   阿铁哼哧哼哧的跑了过来,长笙没精打采的看了他一眼,嫌弃道:“这才刚热起来你就黑成这幅鬼样了!”   阿铁憨憨的笑了笑,说道:“王子,基弩全部重新安插好了,王子要不要去看看?”   长笙:“算了,没劲,有其他好玩的么?”   阿铁从小就是个老实疙瘩,跟着清和将军一起习武,清和将军也是个老实巴交的武夫,虽与西汉的梁国英同拜大剑客晏寄道门下,可若是没有手中那把赤霄剑威震红川三十年,看起来就跟北都城那帮牧马放牛的牧民没什么区别,阿铁就是随了他老师,一样笨头笨脑的模样。   听长笙这么问,阿铁哪里知道,当下闷头挠了挠后脑,不好意思说话。   前几天听巡逻的武士们说,最近费城阁子里来了个南楚的花旦,模样长的一水儿标志,那嗓子一提,脆的跟百灵鸟似的,引得来往而过的路人都纷纷驻足垂听。   长笙决定先把跟李肃的私人恩怨抛下过去看看。   阿铁挎着他那禀木刀跟在一旁,两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个一身灰青,一个花花绿绿的就大摇大摆的进了费城。   费城紧邻北都城,十分繁华,可今日不知怎的,这正街一向门庭若市的齐凤阁人烟稀疏,长笙有点纳闷,迈着小步子进去,才一到门口,立刻就被带刀的武士挡了下来。   阿铁赶紧横刀将他护在后头,就听那武士面无表情道:“今日我家少主人包了场子,有想听曲儿的,改日再来。”   长笙一下子就来了脾气,从阿铁身后跳出来,尖声道:“哪个敢拦小爷,叫你们少主人出来。”   武士冷着脸不再多说废话。   掌柜的赶忙出来,一眼就认出了长笙,当下心头一惊,却不敢道破长笙的身份,哈巴狗似的说道:“小少爷,真是不巧,今日咱们阁子被一位贵公子给包下了,您要不明天过来?咱们清音姑娘一直在呢,明儿小的让她给您一个人唱。”   长笙还没见过哪家的公子敢在这费城比他排场还大,当下摆了摆手,问道:“上头那个是哪家的?”   掌柜的小心翼翼看了眼四周,随即压低声道:“是那个西汉来的质子。”   长笙:“......”   人生还真是无处不相逢呐。   干咳了两声,长笙当即客气道:“既然如此,那小爷今日就不进去打扰了。”   看长笙敛了怒色,掌柜的还以为他是有些忌惮这西汉来的质子,心想:“还真是头一回见着这小王八犊子服软。”   随即又哈巴狗似的将长笙送走,掌柜的这才抹了把汗往堂内走去。   长笙领着阿铁往阁子对门的酒楼一坐,二楼的窗口正巧能看到对面雅间内的景象,李肃正半倚在软榻上假寐,唱曲的姑娘声音似是被什么东西刻意挡着,在他这边听不太清楚。   长笙想都没想的从阿铁怀里摸出那把弹弓,卡上铁珠子,嗖的一下就朝李肃后脑门打了过去。   被突如其来的暗算瞬间打懵,李肃寒着一张脸猛的就从榻上跳了下来,只见随后忽然闯进来几个武士,长笙吓得赶紧就朝窗户后头躲去。   唱曲的姑娘止了声色,楼下的齐凤阁瞬间涌出来不少带刀武士,雅间里已经没了李肃的踪影,长笙朝阿铁说道:“赶紧溜。”   俩人才一出酒楼,当即跟李肃撞了个正着。   一看到长笙,李肃脸上的神色比身上那道暗绿长衫还阴了三分。   “又是你!”   李肃咬着牙切切出声,长笙晃了两下脑袋,跳起来道:“怎么着,打的就是你!”   “你、找、死!”   场面一度险些要失控了起来,阿铁替长笙把那帮涌上来的武士挡着,可没两下就被一帮瘪三撂翻在地,长笙撒欢了蹄子在前面跑,李肃气不过,从武士手里扯来一匹马在后面追。长笙对城内的地形熟悉,七拐八拐的就进了北都城,一路水果鸡蛋烂菜叶子扔了一地,直到长笙红着脸气喘吁吁的撑着膝盖在草地上哼哧着,李肃这才骑着马跟了上来。   “跑啊!继续跑!”李肃停下马来,一张俊脸早已经黑云密布,手中的鞭子在半空中甩的一瞬,差点扫到长笙的脸上。   长笙哼哧着喘气道:“你,你他娘的,还耍赖,骑个马追小爷算什么本事,有种的你下来!”   李肃不理他,忽然一扯马缰往前挪了两步,登时吓得长笙就往后退去。   “南蛮子,你想干嘛!”   ‘唰’的一声轻啸,长笙只觉着腰间被什么东西缠上,而后借着大力瞬间被甩到了半空,他下意识惊呼出声,眼看着就要掉下来摔个狗吃屎,却在落地的前一秒被缠在腰上的马鞭狠狠一带,整个人狠狠的落在了马背之上。   “我下不下来你都别想打得过我。”李肃说完,忽然抬手朝长笙屁股上猛的拍去,瞬间惹得那孩子还是炅ㄍ劾惨煌乱叫。   “你,你他娘的不要脸,你耍流氓是不是,南蛮子,你敢打我,你死了我跟你说,你死了!”   李肃连着在他屁股上打了好几下,才一把提起他的后领将他丢了下去,长笙一屁股栽到草地上,脸上糊了一连的泪水,胸口上下大幅度起伏着,一看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别试图想要挑衅我,看在你年纪小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倘若敢有下次,小心我饶不了你。”李肃冷着一张脸不耐烦的说着,长笙却是一脸可怜样的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就在他以为这孩子被他制服了的时候,也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劲儿,长笙抽出腰上的小银鞭一下子就卷到了马蹄上,马儿惯性之下前蹄子登时跪下,李肃猝不及防,一下子就从马背上倒了下来,不过少年身手极好,在堪堪落地的时候手臂大力一撑,整个背蜷缩着弓起朝地上灵活一滚,而后快速起身,这才发现,刚才那可怜兮兮的孩子,已经不见了人影。   他憋着怒火在原地找了一圈,忽然一声挑衅的口哨声从前面传了过来,马背上,刚才还可怜兮兮的孩子朝他嬉笑道:“南蛮子,怎么不把你摔死!”   耳边是夏日温暖的风,将手中的长鞭晃了晃,李肃清楚看到那小混蛋朝他投来得意的神色,气的猛地翻身上马,飞速追了上去。   北边是凤兰山的地界,李肃被长笙气的脑子都懵了,只知道一股脑死命的追,很快就被山林里一片枝茂繁密郁郁葱葱的林子挡住了视线,周围一片沉寂,只有沧澜江的江水拍打在山脚下激昂的声响。   鸟儿四散而逃,震得叶子落了半空,顺着来路望去,李肃当下下了马,脚底踩着树叶小心翼翼的朝里面走去。   凤兰山是长笙经常来玩的地方,上次齐颜被丢进狼窟那事,就是在这凤兰山深处,平日里为了捕鸟,他们给林子里到处设了不少机关,此刻长笙躲在不远处的灌木丛中,马儿早被他赶回去吃草了,眼看着李肃缓缓的朝这边走来,脚下的树叶被踩出清脆的咔嚓声,长笙将手中那根白色的细线缓缓一拉――   一阵OO@@的声音自脚下传来,李肃十分警觉的朝后退去,然而还未来得及动作,脚下落满的树叶突然被什么东西掀开,他一把抽出手中的匕首,可是已经迟了,整个人被脚下的猎网一下兜了进去,顺着那着力处一使劲,嗤啦一下便被吊起悬在了半空。   胳膊上的麻筋被绳子勒了一下,手上的匕首瞬间顺着网兜的空隙滑了下去,长笙猛地就跳了出来,一把踹在了李肃的屁-股上。   “让你欺负我!”   长笙踹了一下,觉得不解气,又猛的跳起来,再在同一个地方踹了一脚,才双手叉腰的往李肃面前一站,得意洋洋道:“南蛮子,知道错了没!”   李肃被他踢的生疼,却十分有骨气的愣是没吭声,浑身毛都要气炸了,死命的扭动了几下身子,发现根本无济于事,随即一脸盛怒的深吸了口气,一向养尊处优的少年此刻十分狼狈的被挂在那小王八犊子眼前,大吼道:“耍阴招算什么本事!”   长笙捏着鼻子笑了一下,不紧不慢道:“你管我是不是耍阴招,你在我手里吃了瘪,就得知道我不是好惹的。”他弯腰将那把掉落的匕首捡起,手中肆意把玩着:“你若是肯为了之前的事给我道歉,再对我说三声‘爷爷我知错了’,我就放了你,怎么样?”   李肃怒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咬牙切齿道:“你、做、梦!”   碰的一声闷响,长笙对着李肃屁-股又是一脚,直踹的少年终于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我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他迈着小步子走到李肃身后,忽然用匕首从那后摆处衣襟削下来一角递到少年面前,后者黑着脸喝道:“你要怎样!”   长笙笑道:“我要怎么样你还不知道?我能割了你的衣服,自然也能割了你其他地方。”   眼睛顺着李肃胸口一路向下看去,最后在那屈着的两腿中间停下,长笙:“啧啧,据说太尉大人有两个儿子,割了你一个应该不要紧,还有一个替你们李家传宗接代呢。”   李肃挣扎着,试图想从那网兜里伸出手来掐死长笙,“你、敢!”   长笙撇了撇嘴,“你说对了,我还真......不敢!”   他晃了晃腰上的铃铛,“不过我把你这衣服一片片割下来,一会儿再通知你部下来救你,你说,他们要是看到二爷在这荒郊野岭裸-着身子被挂在树上,哎呀呀,你这脸还要不要了!”   李肃何时受过这等奇耻大辱,当场气的说不出话来。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长笙扬起小下巴,高高在上道:“你道歉,咱们这事就算完,你要是不道歉,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你自己想吧!”   李肃依旧没说话,但长笙能从那眼底看出他极大的愤怒。   长笙耸了耸肩,“得,不愿意就拉倒,反正吃亏的也不是我。”   他说完就要动手,李肃沉着脸赶紧道:“等等!”   长笙一看这小子终于松了口,心道一声有门,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   “今日之事,你若是敢说出去半句,我定饶不了你!”   当下,李肃压抑了十三年所有的自尊和教养,终于缓缓低声道:“爷爷我知错了......”   阳光甚好,鸟语花香,就这样,长笙终于得到了这些日子以来辗转想念的妥协,等李肃那张冷若冰霜的脸终于喊完了三声,长笙十分受用的就将手中的匕首重新扔到地上,摆了摆手,转身离去。   “站住!”   李肃十分明白“我为鱼肉”的道理,赶紧在长笙身后说道:“你刚才答应我的事!”   长笙转头白了他一眼,“我说你是蠢还是傻,那网兜你从上面一拉就能开,还非得麻烦我干什么!”   李肃:“......”   等李肃好不容易才从半挂着的网里跳下来,当即气的用匕首将那赃物划了个稀巴烂,就在这时,一众西汉的武士忽然找了过来,一看到少主人这副狼狈相,正欲上前询问,却不想一向沉稳老练不动如山的少年当即爆喝道:“谁他娘的敢将今天这事说出去,老子杀了他!”   虽然没人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所有武士均单膝跪地不敢出声,李肃气的一脚往最近的武士肩头踹去,当下一个没站稳,趔趄着就朝身后倒去。   长笙心情大好的回到金帐,正为了今天这事得意洋洋,就听帐篷里的奴隶过来禀报道:“王子,大君有请。” 第13章   长笙发现了一个铁打的规律――但凡每次他干完一件大事,就会被父亲传唤一回,有时候运气好,是大君有其他事对他吩咐,有时候倒霉的正好被父亲知道他干了什么坏事,比如齐颜大小便失禁那次,他就没少挨骂,不过一想人家孩子都那样了,他也就不计较了――谁让他这么大度。   进了金帐,长笙一开始已经做好挨骂的准备了,没想到殷卓找他又说起让他好好跟着那牛鼻子学习的事情,长笙很想问是不是学《玉女心经》来着,但是毕竟他还不敢在殷卓面前造次,这话也就埋在了肚子里。   又是一顿看似认真实则内心敷衍的答应,长笙出了金帐,就见顾灵均和秦硕明并肩走了过来。   草原三大武士――   “夜北神刀”顾灵均,一把龙雀刀直插北都,守卫夜北的心脏,曾经一刀斩断沧澜江,成为继铁尔沁王殷寿之后第二个撼动长河的人物,为天下刀客敬仰;   “夜北神弓”秦硕明,震天弓远播八部,当年名震北陆的呼图武大汗谋反案,就是被秦硕明一箭射中在古水河畔,稳住了部落和平;   另外一位就是“红川三杰”之一的清和将军,因为师承宴寄道门下,与梁国英至今分不出胜负,个个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长笙很少见此二人出现在同一画面,直觉性眉心一跳。   两位将军均是黑衣战甲,腰间长刀横跨,朝长笙恭敬一拜,便听顾灵均开口道:“听说上次质子帐篷被人炸了的时候王子就在跟前,下臣想劝王子一句,以后若是再遇到这种危险,还是尽快离远点的好。”   长笙天不怕地不怕,却独独对顾灵均有些发毛,砸了咂嘴,听话道:“多谢将军提醒。”   顾灵均点了点头,一转身钻进了金帐。   长笙想起小时候看殷康练刀,那会儿殷康也才七八岁,顾灵均作为他的老师,毫不把殷康的世子身份当一回事,练不好就用藤条鞭打,直到练会了为止。草原的冬天寒冷无比,顾灵均那时候直接就将殷康扔到邙山上让他自生自灭,为了这事,宁阏氏至今为止都对顾灵均心有介怀,因为有一次殷康险些被狼咬死。   后来长笙就一直有些怕这个不苟言笑的大将军,毕竟他真是除了大君之外不给任何人留一丝情面,哪怕那人是世子。   长笙悻悻的赶紧离开。   李肃在香案前紧握双拳。   女婢小心翼翼的将他刚刚换洗下来的衣服拿起赶忙退下,帐篷里安静极了,只余一道粗重微喘的呼吸。   手边还摆着前两日画好的那副“广原驭马图”,李肃下意识往上看去,刚才那番被誉为“此生污点”的场景又出现在脑海,当下瞬间便将那画撕成两半摔落在地。   “二爷。”   阮秋颂钻进帐篷,被少年身上的怒气微微惊住,抬起的脚步一顿。   “什么事。”李肃寒声。   阮秋颂在香案前跪坐下来,沉声道:“太尉大人传信让我尽快回去一趟,怕是帝都那边要出事了。”   李肃敛了神色,凝重道:“什么事这样急?”   阮秋颂凝眉说道:“想必是与草原世子相关。”   李肃顿了一下――西汉皇帝欲征伐夜北之心暂时只有几位重臣知晓,这其中包括掌握西汉兵马大权的太尉李宗尧,当初长生殿内“五老议政”之时,只有李宗尧一人极力反对,以丞相利道元最为积极支持,其余三位都是不前不后的态度,一直让皇帝下不了这个决心。   皇帝赵彻野心勃勃,前二十年内接连踏平四邻六郡――楼兰、南疆、宛明、腰行、下唐、后隋。   这些年来,夜北四大部落除却极北的昭阳地处悠远以外,其余三部都生了不臣之心,再加上如今的狮子王殷卓执政温和,更加速了三王背地不稳。   远在东陆的其余四国都看上了北陆这块肥肉,只是他们未曾有赵彻这样快的决断,毕竟夜北盘踞北陆百年,轻易发兵,最终落得什么结局,谁也不知道。   而世子殷康才刚刚到西汉帝都没几个月,李宗尧现下让阮秋颂着急回去,是否察觉到了什么?   “殷康才到了两个多月,那位就已经迫不及待了么?”李肃低声开口,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处境,若是殷康在西汉出了什么事,他作为质子,夜北若是知道西汉有什么异动,第一个拿谁开刀,结果昭然若揭。   但这并不是李肃所担忧的,而是――   “饶是夜北如今气数已远不如当年铁尔沁王在世之时,但这根基之深,怕也不是轻易就能为外人所撼,且北边还有一个昭阳部,若是夜北一动,谁能保证那头狼王会安安稳稳的不做动作?先生难道不知,光是昭阳一部,幕辰部下十万铁浮屠就能卷动西汉举国,这个道理,难道长生殿的那位还不清楚么!”   阮秋颂面色深沉道:“太尉与二爷的想法一致,所以才极力阻挠陛下的决断,不过前些日子太尉大人得到了消息,东汉那边派了密使过来,与那位密谋了一夜之事,第二天又匆忙离开,所以太尉担心,怕是东汉的国主也想来插上一脚。”   李肃沉思片刻没有接话――一个西汉恐怕还不足以能将夜北彻底毁灭,但若是有东汉的助力在内,饶是远在北部的铁浮屠又如何?况且,北部常年单居而立,实则早已与夜北分了界限,若真是打起来,那头冰原狼会不会有所动作还说不一定,只是如今若是有了东汉掺和一脚,这事怕是会多出十分的胜算。   “当初陛下同意与草原大君结盟,为的就是让夜北放松警惕,如今世子殷康正好成了长生殿那位手上最好的一把屠刀。”阮秋颂叹了口气,起身道:“时间紧迫,我来便是先与二爷打声招呼,现在就要启程了。”   李肃跟着起身,说道:“先生回去之后,若是有什么情况,还望务必传信与肃。”   阮秋颂点了点头,再不言语,转身出了帐外。   盆子里的冰融的只剩下一角,李肃捏着手边那只巴掌大的金鹦鹉出神良久,似是才发现那张被他撕成两半扔在地上的画,李肃起身将画捡起,吩咐下人拿了浆糊进来,小心翼翼又重新将画粘好,而后随意一卷,顺手便扔进桌旁的白釉瓶内。   与此同时的金帐内,顾灵均和秦硕明刚刚将青海部与东汉私通军-火之事禀告给大君,却没想殷卓竟吩咐压下不提,二位将军不明之际只得按下心头叹息无奈离去。   张道长进了帐篷,与殷卓说了大半天的话,再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差不多黑透了。   捋了捋长胡子,张道长面有异色的抬头看天――北斗七星的光被周围星子掩盖,发出弱弱的光芒,尤其居于首端的那颗七赤破军星,淡的几乎看不到色彩。   他沉默伫立良久,直到夜风将两道宽大的袖口吹得鼓鼓飘起,才终于忍不住沉沉的叹了口气。   ****   长笙是被蚊虫咬醒的,白天在李肃身上出了通气,心情大好之下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再醒来发现天都黑了,揉着眼睛出了帐篷,夜空繁星点缀,草香混着泥土扑鼻而来,原本昏沉的脑袋瞬间清醒了不少。   每隔二十步都架着一盏火台,夜间来往巡逻的武士比白日更加警惕了三分,长笙绕过几个帐篷准备去找那牛鼻子,看看父亲殷卓今天给他规定的每日一课能不能改成一月一课,若是他同意,俩人以后就是狐朋狗友,若是不同意......那他也没辙!   能咋办?牛鼻子如今正得圣宠,他还能真为难他不成?   身后忽然一声轻响,啪的一声,紧随而来后脑一阵剧痛。   长笙站在草地上忍不住抽了口冷气――真他娘的疼。   正欲发怒间,一转首就见一道黑影快速闪了过去,当下尖着声音喝道:“哪个不长眼的敢在背地里阴小爷!”   巡逻的武士听到这动静忙跑过来问道:“王子有何异样?”   长笙指了指那暗处,不爽道:“去看看是什么人在那边!”   武士得令下去,长笙站在原地闷闷的想着:“怕不是我平日里背后阴人阴多了今日遭了什么报应?”   不一会儿,那武士便举着火把过来,躬身道:“回王子,没有发现异常。”   长笙撇了撇嘴,摆手示意算了,小步子一迈继续朝前走着。   啪!   又是一阵剧痛。   长笙彻底火了,暗骂一声:他娘的!――“你背地里阴人算什么好汉,有本事出来单打独斗!”   还没哪个敢在草原皇室的地盘暗算他殷商羽,长笙裤子一提就朝那暗处冲了过去。   这周围都是给金帐马夫住的帐篷,一般武士巡逻都很少往这来,此地光线昏暗,用黑漆漆来形容都不为过,长笙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当下开了嗓子吼了几声,见没啥动静,心道:莫不是我又见鬼了?   可刚才被砸的脑门这会儿还疼着,他忽然想起白天阴李肃那事,觉着肯定是那西汉的王八为了报复耍他来着。   正憋着一腔火气要往李肃帐篷里跑,忽然一道阴风迎面而上,他惊呼的瞬间,就被一道黑布蒙住了双眼,嘴巴鼻子被一双大手从身后猛地捂住,半晌发不出声来。   被莫名栽赃的李肃刚送走阮秋颂,正带着一众武士从朔北赶回来的时候,正巧看见有一道黑影在夜空下疾驰而行,草原的夜晚是不允许骑快马的,只见那黑影身上似是扛着个什么东西,想必是晚上收草回家的牧民。   一阵清脆的铃铛声隔着空气飘了过来,为首的少年忽然拉住马缰缓缓停下,身后的随从上前低声询问:“二爷,怎么了?”   李肃凝着前方那道越来越远的身影,眉心几不可察的簇了一下,半天才道:“无事,走吧。”   长笙被堵着嘴巴蒙住头,小腹卡在那人精瘦的肩上,嗝的生疼,他死命挣扎了两下,然而手脚都被捆了个结实,根本动弹不得。 第14章   武士们正随着领头的少年往北都城方向走去,忽而一阵马鸣自寂静中响起,但见为首之人猛的一扯马缰,马儿前蹄高高扬起,李肃吩咐道:“所有人在原地等我。”   话音一落,整个人都跟着胯=下的黑马消失在黑夜之下。   突兀的马蹄声踏碎了沉寂,远处的天际线一片暗沉沉的铁灰色,声音由远而近,原本那道正疾驰而奔的黑影脚下一顿,随即头也不回的更加卖力的跑了起来。   长笙被他颠的生疼,整个身子扭动挣扎着却不起半点作用,一声轻啸忽然自前方传来,随后只听“啪”的一声大响,那马鞭似是落了半空。   “站住!”李肃夹着马肚大喝一声,却不想那黑衣人脚力十分了得,一时间竟然在马蹄之下占了上风。   少年不由暗暗心惊――论这世上能够徒步赛马的,只有那已经消失在五国百年之久的夸父后人。   长笙被这声音没来由的一惊,当下也不管之前俩人结过的梁子,此刻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死命的呜咽出声。   铃铛的声音随着身子的扭动清晰传来,李肃见那黑影越跑越快,当下忽然狠狠一抽马背,整个人瞬间如离弦之箭一般疾驰而上。   十步,五步,三步......   少年忽然猛地从半空中高高跃起,随后右脚往马首奋力一蹬,整个人就朝那黑影扑去。   长笙被一道大力忽然甩出去老远,饶是跌落在柔软的草地,整个身子也不由被震得的生疼。   李肃抱着那黑影在地上打了几个滚,随后猛地掏出怀中匕首,“噌”的一声轻响,利刃的银光倒映出那双赤红的双眸,顿时显得分外狰狞。   李肃心头一跳,丝毫不敢放松警惕,那黑影力气极大,出手的瞬间差一点将少年手中的匕首打落在地。   李肃知道,夸父后人的蛮力足可撼天,速度却极为笨拙,当下身子在地上灵巧一滑,“嗤啦”一声响,温热的液体瞬间喷薄而出,点点洒落在他手臂。   “喝!――”   被刺伤的黑影突然怒极爆喝一声,一双眸子由血红转为暗红,见几次朝那少年出手不成,瞬间就往那地上另外一个身上扑去。   李肃见状,当下一脚就将长笙踢出去老远,可怜长笙被堵着嘴巴发不出任何声响,心中欲哭无泪之际,蒙着的面上已是扭曲了一片。   他背弓如虾一般的蜷缩着身子,心中暗道:“这两个哪个不要脸的出脚这么重?差点给小爷踢成个断子绝孙!”   几番交手,黑影见在少年手下吃不了便宜,当下就准备逃跑,然而那少年却是不依不饶,整个人忽然闪到他身后,没待反应,手中匕首森然而上,狠狠扎进他后心,顿时一片冰凉。   “碰”的一声,随着那黑影猛然晃动了几下之后,便狠狠栽落在地。   李肃一脸薄汗的微微喘息。   要知道,夸父天生皮质极厚,想要刺中十分不易,且他们力气甚大,除了用巧劲和速度,基本很难取胜,而且像这种盛怒之下的夸父后人,本质防御能力是平日的三倍,能一刀扎心,实在是废了不少的力气。   一阵长啸自唇边而出,没一会儿刚才跟随的武士们便纷纷踏马而来,李肃指了指地上的尸体寒声道:“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一会儿收拾一下带到金帐去。”   随后一拉马绳准备离去,突然有武士高声道:“少主,这还有一个人。”   李肃一愣,才想起来刚才那个被他差点一脚踢死的长笙。   将蒙在头上的黑布一把扯开,李肃几乎下意识的反笑道:“果然是你!”   长笙此刻白着一张脸,两腿中间那处地儿还疼着,被松掉手脚上的绳子,他一把将嘴里那块破布扔了出去,唉声叹气了好半天,一抬眼看到那张讨厌的脸,当下戚戚道:“南蛮子,还好你救了我。”   李肃当下什么也没说就从草地上站了起来准备打道回府,却被长笙眼疾手快一把揪住袖子,“哎,你也算是救了我一回,我这人一向赏罚分明,你想要什么可以尽管提,我自当好好报答你。”   李肃不善与人接近,当下有些不耐的扯了扯袖子,一时间却没扯开。   他转首,目光顺着那只不大的手移了上去,随后停在长笙如墨般漆黑明亮的眼睛上――那眸子又圆又大,深处像是一道漩涡一样深深将他吸住。   此刻那神色完全没有了往日的纨绔痞气,不知怎的,他心头上微微一颤,随即赶忙掩饰了过去,忽然想起白日里的耻辱,当下冷声道:“用不着。”   长笙一呆,像是才想起了什么,赶紧跑向那正被武士们架着准备搬走的夸父后人,忽然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一脚就往那人身上踹去,“踢死你丫的!让你绑架小爷!我踢死你!”   武士们已经过了那“被绑架之人就是草原三王子”的震惊,当下躬身道:“王子,这人已经死了。”   长笙觉着不解气,双手叉腰哼哧道:“把他扔给殷平好好拾掇,先扒了皮再分尸,完后扔到邙山上喂狼!”   武士们:“......”   李肃翻身上马欲走,长笙又赶忙追了过去,抬头朝马上那人问道:“你这就要走?”   李肃斜睨了他一眼,淡淡道:“不然?”   长笙十分狗腿的说道:“你好歹救人救到底,带着我一起啊!”   李肃冷哼一声:“凭什么?”   若是换了平常,李肃这话只要一出口,肯定要被长笙用小本本记仇,然而这人刚刚救过自己的性命,他殷商羽也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为了点口头上的纠缠,实在是没意思。   也不管李肃愿不愿意,长笙狗皮膏药似的一把揪住了李肃的衣角猫儿似的快速蹭了上去,直直往少年怀里钻去,好似今天白天把人家挂在凤兰山上使阴招的不是他一样。   “这不就行了!南蛮子,你今日立了大功,咱俩之前的那些旧账现在起一笔勾销,往后你就是我殷商羽的狗友,谁要是欺负你,那就是跟我过不去,从此有我罩着,谁也不敢不给你三分颜面,走吧!”   长笙喜滋滋的伸手拍了拍马儿,还不忘拿起李肃一片衣角擦了把鼻涕,忽然被衣服上那股血腥味儿冲的有些发懵,长笙嫌弃的脱口而出道:“真是臭死了......”   完全没瞧见身后李肃脸上越来越重的阴霾。   “哎,怎么不走?你还等......”   话没说完,整个人就被提着后领一把从马上甩了出去,直直砸进一名武士怀里。   “让金帐的人查清今日之事,若有什么要问的,让人来我帐中传话即可。”   李肃轻飘飘的扔下一句话便匆匆离去,长笙有些尴尬的被那武士抱在怀里,当下没好气道:“还不快把小爷放下来!”   他捏了捏鼻子,故作云淡风轻般的去看那已经凉了的夸父后人,喃喃道:“让你绑架我......”   此时的金帐附近已经乱作了一团,以殷平为首的队伍正欲整马去寻找突然失踪的长笙,就见那花花绿绿的孩子一身狼狈的跟着一众队伍缓缓而来,还扛着一个偌大的尸体。   殷平下马赶紧跑过去询问,火光之下,长笙似是十分不在意的摆了摆手说道:“没事,就是刚才没留神被这家伙绑架了,你看,还好我自个儿身手了得,这人都被我给杀了,怎么着,厉不厉害?”   殷平:“......”   草原王子无故失踪被绑,这消息瞬间将所有人今晚都炸的睡不着觉,就在大君吩咐人去查实那夸父后人身份的时候,长笙回了帐篷没心没肺的倒头就睡,还不忘翻身打了几个呼噜。   李肃将沾了血的衣服丢给进来伺候的婢女,脱下来的时候不小心手上碰到一处冰凉粘稠的东西,他下意识一看,竟是刚才被长笙抹上去的鼻涕。   当下赶忙抽出手帕死命的去擦拭,而后连同那脏帕子一起丢了过去,烦躁道:“拿出去扔了。”   女婢还没走出帐篷,原本喝了口水坐在案前的少年忽然开口:“等等!”   女婢:“二爷,还有什么吩咐?”   李肃喘了口气,眉心上打着一个死结,握着茶杯的手忽然紧了紧,好半晌,才看向女婢怀里的那堆脏东西:“别扔了,洗干净再拿回来。”   “啊?”女婢下意识脱口问道。   李肃喝道:“啊什么啊,还不赶紧去办!”   女婢被他那样子吓到,当下憋了一蹦子眼泪就出去了,直到四周都安静了下来,李肃才忽然看向地上那块比羊乳还白的地毯自言自语道:“谁稀罕!”   三王子被绑架一案很快就被查了出来,竟是那青海部的鸿达汗王欲栽赃沧澜部作下的幌子――如今青海部与东汉私下里倒卖军-火的事已经被大君知晓,可鸿达那蠢货竟还全然不知的以为离间了旭尧和殷卓,自己就能看他们两两相杀坐收渔翁之利了。   从那夸父后人身上还搜出来一封与东汉暗通款曲的书信,落笔是旭尧的亲笔印鉴――绑架三王子不过是个引子,想让大君看到这封信才是鸿达真正的目的。   前些日子就听说大君已经开始怀疑有部落私通外敌,为了欲盖弥彰,鸿达只好将这名头盖在死对头旭尧那边,本想来个一箭双雕,让大君止了对他的怀疑之心又把罪名栽赃沧澜部,却不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活活被自己给蠢死。   大君殷卓将计就计,没几天就将三大部落汗王全部请入金帐,又喊了“三大武士”一同前来,而后当着所有人的面,于青铜狮首之下,直接了当的揭穿了旭尧通敌之事,却不想到最后被旭尧反戈而上,把矛头全部对准了鸿达。   鸿达死不承认还欲上前手撕旭尧之时,顾灵均手上一道道不知哪来的证据全部劈头盖脸的将鸿达砸了个眼冒金星,很快,不可一世却比猪蠢的鸿达当场就被大君伏诛在王帐之内。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西部,青海王两个儿子为了替父报仇,当晚便集齐三万兵马大张旗鼓的准备造反,却不想被早已枕戈待旦做好埋伏的秦硕明带领两万重甲兵一举歼灭,直接将部落两个王子的头颅扔到山上喂了狼。   自此,青海版图直接划入王帐直接管辖范围,其余两部心惊胆颤之余,稍稍将不良之心渐渐藏了起来,只是不知道远在极北的慕辰如何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更新时间改为凌晨零点,谢谢观看 第15章   半个月后,天气渐渐转凉,草原的冬天来的很快,似乎秋天刚从指缝处划过,再一伸手,就是冬日。   九月初已是袭来了凉风阵阵,尤其清晨的薄雾淡淡笼罩,将大片青翠遮盖的迷迷蒙蒙。   长笙自那夜之后就将“草人李肃”扔到帐篷角落没再“扎”过,也是因为那事,他对李肃也没那么讨厌了,前几天还去他帐篷里找他去费城赌钱来着,可惜李肃那个女婢说二爷出去了还没回来,后来长笙一个人跑去费城,输了不少金珠。   过几日就是长笙的生日,这几天因为总是输钱所以心情实在是不太好,准备约几个狐朋狗友去凤兰山掏鸟窝,可惜最近大家都跟没了影儿似的,总叫不出来――长笙知道,就因为上次火-药炸李肃帐篷那事,那帮小混蛋都怕了,虽说最后没人去追究,可成日跟长笙混着,总有一天感觉会倒了大霉。   唯独一个小五对长笙忠心耿耿,只是他阿妈说小五最近不知怎的就病了,一连好几天没下得了床,长笙还拿了不少金珠去看他,虽然被小五母亲给推辞了,可长笙估摸着又是好一阵不能出来玩了。   “诶......”   侧坐在马背上,长笙人模狗样的叹了口气,越发觉着除了小五之外,其余那些都是一帮喂不熟的白眼狼,他一双小黑鹿皮靴子掉在半空中来回晃荡,小马在草地上慢悠悠的走着,震得腰间那铃铛轻轻作响。   阿铁抬头问他:“王子,过几日就是王子的生辰了,昨天那个张道长还来问我王子喜欢什么东西,他说他作为王子的老师,理当表示表示。”   长笙清嗤一声,一提起这个事就觉得烦躁,自从那日大君让他每日去找牛鼻子随殷平一同听课,长笙觉着自己的苦难简直比那邙山上的雪还要大,牛鼻子成日里圣人大道的乱讲一通,每次他都听得昏昏欲睡,这也就罢了,没想到那牛鼻子还会耍剑,耍起来还倒真有那么两下样子,只是苦了他这半个月以来,小胳膊小腿儿都快废了。   长笙没兴趣的敷衍问道:“你怎么跟他说的?”   阿铁实诚道:“我看王子最近去费城赌钱输的厉害,想着王子定是缺钱,我就把这事告诉张道长了,可道长说他也没辙,他比王子还穷,所以这生辰礼物就免了。”   长笙:“......”   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大腿处因为最近跟着张道长学武一片疼痛,长笙忍不住“哎呦”了一声,阿铁忙上前去扶,说道:“王子,你没事吧?”   长笙一把将他那只肥手打掉,说道:“去我帐篷里把那把小弓拿来,一会儿到行褚原去。”   阿铁呆呆的照吩咐去办事,长笙正准备往马蹄子下面坐,就见李肃那女婢手上捧了个碗匆匆往帐篷处走去。   长笙一下子跳了起来,将那女婢一堵,问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女婢被他吓了一跳,险些将碗里那黑乎乎的东西洒了出来,忙道:“回三王子,这是给我们二爷拿的治风寒的药。”   长笙拧着眉毛嘟起嘴:“李肃病啦?”   女婢点头,眼眶都红了,“二爷从小养尊处优惯了,不大习惯草原的气候,前几日刚一降温,就开始发热,这都烧了好几日了,总是不见好,奴婢昨天让使臣给大君请的旨,让长生天给我们二爷看看。”   长笙问道:“可有好转了吗?”   小姑娘垂首摇头道:“还是老样子,长生天说二爷有心病,要是这心病不除,怕是这烧也退不下去。”   长笙心道:“你一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毛头小子还能有啥心病?难不成跟我一样最近没见着好看的姑娘所以心里痒痒?”   “你们西汉跟来的大夫也没辙吗?”长笙问她。   女婢道:“二爷一向身强体健,自小到大都不甚生病,但凡一病就厉害的紧,跟来的太医束手无策,奴婢,奴婢这心里也是怕得不行......”   说着说着,小丫头眼泪扑簌簌的就流了下来,长笙虽然年纪不大,但这怜香惜玉的本事可是从娘胎里就带来的,当下有模有样的伸手拍了拍女婢颤抖的背,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长生天都没法子,他还能怎么着?   “三王子,奴婢先去给我们二爷送药了。”   长笙冲她摆了摆手,直到那道纤细娇弱的背影消失在眼前,阿铁就提了一把小弓过来,说道:“王子,拿来了,咱们走吧。”   长笙“啧”了一声,朝阿铁说道:“算了,不去了!”   “啊?”阿铁问道:“怎么又不去了?您不会是又要去费城赌坊吧?”   长笙没搭理他,钻进帐篷就再也没出来。   晚上的时候,李肃帐篷内早早就燃起了火盆,女婢早已经把下榻的床褥全换成了羊毛垫子,此刻李肃脸颊绯红的紧闭着双眼躺在床上,眉头锁的紧紧地,像是睡梦中不停地被清扰着。   房间里安静极了,一声干咳猛然从少年唇角溢了出来,他干裂的双唇像是随时都能被这声音震破一样。   女婢隔几个时辰就要来喂一次药,可惜李肃这场病来的实在凶猛,药根本就灌不进去,实在是让人头痛。   一阵冷风忽而从门缝处吹了进来,让原本还在昏迷一身燥热的李肃没来由打了个哆嗦,长笙踮着脚丫子往床上看了一眼,就这一眼,直直将他吓了一跳。   只见昔日风清锐朗的少年此刻一张面皮铁青的有些诡异,面颊两坨潮红映的一双眼底乌青分外可见,才几日没见,他竟已经消瘦成这般模样,这让长笙实在跟那晚在朔方原上斩杀夸父后人的李肃联想不到一起去。   桌上还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长笙拿起来发现那碗底还烫着,应该是女婢刚端进来的,他有些笨手笨脚的将李肃从床上抬起来,可挪了半天,硬是没点反应,反倒是少年一双眉头拧的更紧。   长笙伸手钻进被子,只觉那手还没触到李肃,就被里面那人体温周遭的热气烫了一下。   房间里也实在是热,才这么一小会儿,长笙背上已经出了不少的汗。   “王子?”女婢一进来瞅见长笙,十分惊讶的小声开口,却被长笙赶紧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问道:“他怎么喝药?”   女婢说道:“现在二爷还在昏迷,根本灌不进去药。”   长笙想了一会儿,才道:“你出去吧,我来给他喂药。”   女婢半信半疑道:“这......”   长笙眼睛一瞪,低声道:“你还信不过本王子!”   女婢诺诺道:“奴婢不敢,只是......”   只是您老人家坏心眼实在是太多,奴婢留您在这,不等着我家二爷被你往死里整么!   但这话小姑娘也不敢直说,借口道:“只是王子身份贵重,实在是不易做这样的事。”   长笙大方道:“这有什么,从前顾将军的马生了病我还跟殷平一起去喂过药呢!”   女婢心道:“这人能跟马比?”   “行了,你出去吧,这事交给我办,保准给你办的漂漂亮亮。”长笙大言不惭,不断的挥手就让小姑娘赶紧出去。   女婢也不敢违抗,十分违心的一步三回头出了帐篷。   长笙站在床边好半天才将李肃扶了起来半靠在他怀里,随即一端桌上的药碗就往李肃嘴里送,可那黑乎乎的药汁全顺着嘴角流到洁白的羊皮被子上,瞬间一片污秽。   长笙试图用一只手掰开李肃的嘴,直接往里灌,可还没等动手,就觉着这法子可能会把他呛死,还是算了。   后来长笙试了好几个法子,都没能成功,倒是这一碗药,凄凄哀哀的愣是被灌得撒了一小半,而且都快凉了。   长笙一气之下,差点都想把碗给摔了。   冥思苦想之际,长笙叹了口气,委屈道:“李肃啊李肃,虽然以前咱俩互撕过,但看在你救过我一命的份上,我这清白之身就第一个先献给你了。”   他说着,低头喝了一口药,心道:“真他娘的苦”,随后俯身以嘴朝李肃渡去。   双唇触碰之际,长笙只觉李肃那唇又干又烫,险些将他唇角卡吐露皮了。   不过这效果倒是极好,李肃终于有志气的将那口药喝了下去,长笙高兴之余,一口接着一口,分分钟一碗药就见了底。   女婢进来看到空碗的时候,先是一惊,还以为这三王子为了不让自家二爷快好起来,把那药全倒了,正准备发了火去责问,就听长笙说道:“你把这碗拿出去,半夜是不是还要再喝一次?那你进来的时候叫我醒来,我来继续给他喂。”   女婢:“......”   这摆明了是今晚要跟我家二爷睡一块?   似乎真应验了女婢心中所想,长笙脚上的鞋子一甩,随后将外套脱下来往地毯上一扔,哼哧哧的就往李肃被窝儿钻去,整个人瞬间就被热的有些发懵。   女婢:“......”   “王子,这,不妥吧......”废了老半天的劲儿,小姑娘才终于开口,心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对我家二爷这么好了?是不是又想出什么鬼点子来阴人了!”   长笙才不理她,翻了个身,手脚并用就将李肃抱在怀里,像极了抱着玩具的孩子。   女婢再一次无声又警惕的退了出去。   房内再一次安静下来,耳边只有李肃沉重发烫的呼吸,长笙心道:“知恩图报这种事真他娘的累人,早知道那天晚上宁愿被那夸父后人真绑了也不想欠李肃这么大个人情,出来混迟早都是要还的,谁叫他殷商羽心地善良!”   喝了药的李肃明显睡得安稳多了,眉间化不开的结渐渐淡了下去,只是偶尔还是梦呓几句,长笙虽离得近,却听不清他具体说了什么,只是偶尔几句“别......父亲......快阻止......”,重要的部分像是随着体温一同蒸化在这满屋的热气里,长笙也没多想,反正睡不着,就睁着眼睛看李肃的侧脸。   真他娘的帅啊。   他侧脸的棱角异常分明,鼻梁自山根处高高挺起,唇角虽然总是挂着一幅“谁都看不上”的酷炫,可现在看来,倒是多了那么几分“与世无争”之感。   几乎是下意识的,长笙将手从李肃胸前抬了起来,顺着他的眉骨,鼻梁,唇峰,一点点摸了上去。   “嗨!”他心道:“帅就帅吧,又不是没见过帅的,殷康也帅,可殷康的长相更柔和一些,让人觉着十分容易亲近,殷平虽说不及殷康,可总的看去却比殷康多了一丝男人的凌厉,至于自己嘛......虽说目前来看人家都觉着他像个小姑娘......屁!去你娘的小姑娘,小爷是纯爷们儿!”   李肃喉间忍不住动了一下,将长笙从自嗨中拉回神来,看了眼依旧有些干裂的唇,长笙小心翼翼的爬起身子,给他倒了杯水,照旧以口对口的给他渡了进去。   折腾了半天,长笙也累了,抱着李肃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半夜的时候女婢进来倒是被俩人的姿势吓了一跳,就见长笙一颗脑袋全窝在李肃的肩颈处,少年平躺着的身子绷直的活像根人棍,只是那脸色似乎是好多了,面上看起来也没那么痛苦,这才放下心来,正准备喊长笙醒来替李肃喂药,却没想到长笙自己悄摸着就醒了。   强撑着两道眼皮干架,长笙倒还没睡糊涂,给李肃喂药这事决不能让第三个人瞧见,将女婢再次打发了出去,刚一喂完,长笙就不管不顾的继续睡了起来。 第16章   这一觉李肃只觉着睡得极为漫长,梦里跑马灯似的场景快的让他抓不住,一会儿是清秋雅致的梧桐小院里,兰花树下一位身穿黑色长袍的老人背对着他说些什么,一会儿又是一道花花绿绿的影子在他眼前晃动的让人恍惚了神去,直到那把冰凉带血的剑猛地从半空直直插入他脚下的土地,他看到眼前一双漆黑如墨一般明亮的眸子渐渐暗了下去......   李肃渐渐转醒,没来由觉着下身有点湿湿的。   他暗暗叹了口气,闭着眼睛想道:这是第几次了?   ――自从那晚他在朔北救了长笙之后,总是在夜里梦见他对那屁大点的小王八犊子做出那种见不得人的事情来,每一次,他都能看见长笙那双比星还亮着几分的眸子在他眼里渐渐淡了下去......   他微微动了一下,只觉着身子没来由软了一片,只有那一处无比坚硬。   他羞耻的瞬间想将自己一刀宰了!   一声突兀的呼噜在耳边响起,李肃原本闭着的眼睛猛的睁开,就见那张比女孩子还娇艳三分的面容近在咫尺,嘴角处的哈喇子流了他半边枕头,印出一道清晰的水坨坨。   “轰”的一声,他脑仁深处瞬间直炸出个窟窿,差点将他穿透而死。   他猛的从床上坐起,被子掀开的瞬间,就见自己下面湿了一片,随即又赶紧将被子拉了过来,这一动作间,长笙十分的睡意也清醒了。   “你醒啦。”   长笙半撑着没睡醒的眼睛哑着声开口,随后胡乱抹了下嘴角那道银亮的哈喇子,一把扯住李肃背上的衣服往下一拉,嘴里含糊说道:“赶紧捂捂,别又着凉,我好不容易才把你半条命捡回来。”   李肃正被这“突然出现”的“外来入侵者”恼的厉害,分神间一个没注意,就被长笙一下子扯了下来重新倒在他身边。   长笙有点起床气,却碍着李肃是个病人没发作,他昨晚没睡好,这会儿正困着,随即伸出手脚再一次一把将李肃搂住,说完一句:“病人就是要多睡觉才能好的更快”之后,立马又睡死了过去。   李肃一脸石化的感受着身边那道居然还有点香喷喷的肉体,脑子当即空白了一片。   长笙被怀里那根比木棍还硬的身子硬是给咯的没了睡意,他咕哝着翻了个身,瞬间扯走了大半的被子,李肃只觉身上一凉,整个人瞬间就清醒了不少。   三、二、一......   李肃几乎是下意识的想也没想,就将长笙一脚从身边踹了下去。   “哎呦!”   长笙裹着被子一下摔倒地毯上,虽说不疼,但这心理上的惊吓可是比肉体的实质性打击来的猛烈,当下窝着火蹦了起来,大喊道:“你有病啊!小爷我昨晚好心照看你一宿,你不知道谢恩也就算了,把我踢下来是几个意思!”   李肃坐直了身子,尽量将裤子上那片猫嫌狗不待见的湿意遮住,缓缓吐了口气,随即难耐的捏了捏还有些昏沉的眉心,一脸不爽道:“谁让你进来的?”   长笙见他是个病人,生了病估计心情不好,所以不跟他计较,踢了就踢了,长笙没放在心上,一把将身上的被子窝成一个团儿砸到李肃身上,说道:“这是我家的地盘,我想去哪就去哪,用得着谁允许?”   李肃叫了几声“阿澈”,外面好半天没人答应,长笙砸了咂嘴说道:“别喊了,你那小丫鬟给你煎药去了。”   李肃打眼一看长笙只穿了个贴身的里衣,裤子松松垮垮的垂在腰间,胸口处大氅着,露出一大片洁白的胸膛,虽说是个还不满十岁的孩子,但那脸上流里流气的地痞样,倒是学了个十足。   李肃放在被子里的手紧了紧,说道:“你出去。”   长笙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一脚往他床沿上一踩,膝盖翘的老高,说道:“你什么意思,用完我你就翻脸不认人了是不是,你怎么这么没良心,亏得爷爷我昨晚废了那么大劲儿给你喂药,还怕你半夜冷给你捂身子,你别给脸不要脸!”   李肃低头就看到那雪白的被子上有几坨黑黑的印记,想必是喂药的时候不小心撒出来的。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猛地一抬头,问道:“你怎么喂得!”   他要是没记错,从小到大但凡他生了大病,那药是根本进不了口的,除非小时候有家里的小丫鬟会用嘴给他喂进去,但那时候小,哪有什么男女之别,所以李肃压根都没往心里去过,后来渐渐大了,也没怎么病过,长笙一个才八九岁屁大点的孩子,能比那帮大人本事还大?   提起这个,长笙脸上没来由有点红,不过他可不能让李肃知道他是用某种“最原始”方式来这么伺候他,拍了拍手,长笙略略尴尬的咳了一声,说道:“不告诉你,反正要不是爷爷我昨晚给你灌了两碗药,你这会儿能不能醒还难说呢!”   李肃想起昨晚嘴巴上莫明那股软软湿湿的感觉,只觉得心口处瞬间掠过一层鸡皮疙瘩,好似有什么东西在他血管里细细游走这,直到一下子顶破了那个豁口,“碰”的一下,将他身子炸了个哇凉。   “哎,听说你有心块心病没处理,不如你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我也好帮你把它剃出去。”长笙一双大眼睛忽闪着,他早上起来没洗脸的样子,简直比那小姑娘还好看三分。   李肃下意识问道:“什么心病?”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能是什么?还不是他这几日以来心底处那份上不得台面的肮脏感情。   以至于久压成疾,再加上最近忽然降温,本来只是有点小感冒,最后竟然到了一睡不醒的地步,因为在他潜意识里,只要一醒来,他就无法再面对自己,还有长笙。   他还是个孩子啊!   他怎么能打他的主意。   这种事情若是放在任何人身上被李肃知道,他虽面上不会说什么,心底里都会觉着那人简直是个禽兽,可如今到了自己这,除了万分的难为情和痛恨,也没觉着有如禽兽那么夸张。   稍微压制了一下自己的想法,李肃朝长笙看去,他脸上那丝异样的潮红虽还没有完全褪下,但整个人已经不似一开始那么难受了,哑着声音说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长笙“切”了一声,又从地上跳到床上,十分不长眼色的挤着李肃坐到被子里,说道:“你可拉倒吧,要不是看在上次你救过我一命的份上,就你这德行,谁稀罕管你?”   李肃被他挤得有点不自在,往里挪了一下,却发现这屁股下面的毯子摩擦力有点大,没挪动。   勉强吐出一道尽量正常的声音,李肃问道:“你到底是怎么给我喂药的?”   得,又回到这个问题了。   长笙白了他一眼,心道:“你还没完了是吧?我要是能让你知道昨晚那事,我这脸以后还往哪放?我这张巧嘴连姑娘都没试过,第一个就给了你,简直是不要脸。”   嘴上却是打着哈哈比划道:“就,就这样,那样,然后再这样,就得了。哪那么多为什么?能把你病治好不就行了!”   李肃沉着脸不说话,长笙还以为他又烧起来了,赶紧伸手往他脑门上一探,然后再摸摸自己的,心道:“不是已经退烧了么?”   李肃被他那只热手上的细汗浸的骨头都酥了,当下有些不自在的偏了偏头,说道:“你叫阿澈进来。”   “你还不舒服啊?”长笙说道:“难怪,昨天看你都成那个鬼样了,估计也不是两碗药下去就能见好的,你等着,我去给你把那小姑娘叫来。”   他下了床就往外跑,才发现自己鞋子衣服都没穿,一头小辫子乱糟糟的,原本欲走的身子忽然一顿,转头对李肃道:“哎,你看我这模样也不好出门,不如你帮我把头发辫好我再出去。”   李肃:“......”   门口看守的侍卫平日里都跟几尊佛似的雷打不动,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一个看门的都没有,长笙见他招呼了几声,才悻悻道:“别喊了,你门口那帮武士昨晚都被我给赶走了。”   开玩笑,不赶走万一谁闯进来瞧见他那样给李肃喂药怎么办?   李肃:“......”   长笙往他身前一坐,一颗脑袋晃了晃说道:“你快点,不然一会儿耽误喝药时间就不好了。”   ――您可真是会为别人着想呢!   李肃望着那一头坠着明珠的小辫子,第一次有了一股局促之感,愣了好半晌,才沉声道:“不会!”   长笙转头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就知道你是个废物,干啥啥不行,算了,就让我的光辉形象从此毁于一旦得了。”   “你给我站住!”李肃清喝一声,气道:“你干什么去!”   长笙道:“我去给你叫你们家小姑娘啊。”   李肃之前刚认识长笙的时候被他骂废物,顶多就觉得有点生气,但也不至于放在心上,刚才被长笙这么一说,没来由觉得有点委屈了。   “过来。”他眉心那股疙瘩又拧成个死结。   长笙一看他脸这会儿更红了,还以为他病真的又重了,说道:“算了算了,我去给你拿药去。”   他刚一走,胳膊就被人拽起来一把提到床上,李肃手下倒是利落,三下五除二就将那满头小辫子拆了个干净。   然而拆完之后李肃就后悔了,眼前明明就是一颗刚刚被火燎完的毛团,根本无从下手。   “你到底会不会?”长笙挂在床沿半空的脚不安分的晃着。   李肃哪里会这些东西,但又不想被长笙说他是个废物,当下勉强定着心神道:“谁说不会。”   长笙还挺期待的高兴道:“得,那我就瞧好您的手艺呗。”   一柱香后......   “哎呀你弄疼我了!”   “你干什么,别扯这边!”   “哎呦,哎呦哎呦哎呦,你轻点!”   “哎,你能不能别老揪着这一根来回扯!”   “不行,这珠子是挂在辫子下面的,你别给我整碎了,贵的很。”   李肃:“......”   长笙舒了口气,跟李肃开始大眼瞪小眼。   长笙勉强道:“就这样吧,我觉得还行。”   李肃:“......”   阿澈终于自顾自的走了进来,一看到长笙的头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李肃瞬间扫过一记凌厉的眼神,吓得小丫鬟当即收了神色。   “奴,奴婢来给二爷送药......”   “下去吧。”李肃铁青着脸,扬起脑袋一饮而尽。   长笙道:“行了,看你这样子应该也没啥大事,你睡吧,我走了。”   一向话不多的李肃问道:“你干什么去?”   一说完就想抽自己个嘴巴子:人家去哪跟你有关系?你忘了前几天是哪个王八犊子在那凤兰山上阴你来着?   长笙说道:“谁知道呢,前几天喊你赌钱你不去,害我输了不少,一会儿等从牛鼻子那下课回来,我去费城把我前几天输掉的金珠赢回来。”   风花雪月之事,这些东陆的公子哥们哪个私底下没有两手,就连李肃这种向来不甚与女人接近的人都有几招深藏不露的,可若要说起这种下九流的东西,从前只在几个尚书家那些不争气儿子身上见识过,李肃却从没沾指过。   问道:“你前几天来找过我?”   长笙说道:“是啊,可惜你没在,我就自己去了。”   前几天。   李肃想起来好像有李宗尧的密使来给他送消息,说是......   “哎,我走了,你自己休息吧,拜拜。”   李肃一回神,就见那孩子泥鳅似的瞬间不见人影。   他往案几上那一踏踏信件看去,没来由眼底闪过一丝肃杀之气。 第17章   去找张道长上课的时候,殷平正巧给长笙把九岁的生辰礼物提前拿了过去,是一禀刀鞘上镶满各色玛瑙的小银刀,十分精致好看,长笙爱不释手的同时,却让一旁心有戚戚的张道长有些尴尬了起来。   作为一个穷的响叮当的游方道士,自诩胸中万千丘壑,可一向都视这些身外之物为粪土,除了他那把从不离身的小钟馗桃木剑。   长笙正喜气洋洋的摸着那柄小银刀,随即猛地一抬头就看向张道长,问道:“道长,你难道不应该给我表示表示,怎么说我也是你名义上的学生。”   看看,多委屈王子啊,一问人家要东西就开口尊人家一声道长。   张道长面有菜色的捏了捏鼻子,想起前两日阿铁说的话,为难道:“这个嘛......”   长笙一双钛合金狗眼一向灵敏的很,一眼就瞅见那牛鼻子外衣里面挂着的那块白如羊脂一般的美玉,当下没等张道长反应,忽然从香案的这头猛的跳了过去,随后一伸手,就将那玉佩拽到了怀里。   “阿羽,不得无礼!”殷平话还没落,长笙已经翻身坐了回来。   殷平当下不悦道:“快将东西还给道长,成何体统!”   长笙冲牛鼻子眨了眨眼睛,笑道:“老师,学生瞅着您这块美玉甚合心意,不如就用它作礼物送给学生?”   哎呦!   张道长心中呻-吟了一声,倒不是因为这玉被那小王八叼走,而是突然被长笙唤了声老师,他觉着此刻这心里突然间比吃了蜜还甜。   但是张道长是个比长笙还会装蒜的人――他本就有心故意让长笙看到那玉,而后装作被抢了重要之物让长笙觉着欠了他个人情,日后也好寻着机会跟这北蛮儿讨价还价。   此刻即便心里高兴,面上也不会表现出来,张道长十分为难道:“这......虽说王子是贫道的学生,学生生辰,作为老师,贫道理当送份礼物出来,可这玉佩乃是当年贫道的老师所赠,实在是......”   殷平一张脸都快沉到脚底了,喝道:“阿羽!”   长笙才懒得理他,一把将那玉往怀里一揣,随后双手一摊,朗声道:“没了!”   张道长忍住差点笑出声的表情,干咳了两声,缓缓道:“若是王子实在喜欢这玉,贫道也不是小气的人,送与王子便是,只是可玉实在珍贵,王子若真的爱之惜之,定要好生保管,也不枉贫道的一番心意。”   长笙摆了摆手:“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出来的时候,殷平明显很是不爽,将长笙拉到一旁就准备训斥刚才那番没有教养的行为,可耐不住长笙十分会打岔,没等殷平开口,长笙就知道他要说什么,赶紧问道:“听说你最近跟一个西汉的使女走得近的很?”   殷平一愣,低头瞅着他,问道:“什么使女?”   长笙白了他一眼――前些天就听说西汉随行而来的使女团里面,有个使女天天在殷平帐篷外面眼巴巴的望穿秋水,后来被殷平知道了,还送了个不知名的东西给人家,害的人家小姑娘以为那是定情信物,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放在枕头边上,深情的很。   长笙说道:“你别装,还以为我不知道呢!”   殷平没听懂他什么意思,说道:“我成日里跟着秦将军和顾将军管那摊子军务忙的不可开交,还要天天来张道长这里上例课,哪有心情管什么使女。”   长笙朝他吐了吐舌头,问道:“你还送人家礼物了呢,在我面前还不承认,是怕人家看上我吗?虽然我比你好看,但我可不喜欢西汉的女人!”   殷平:“......”   “好像却有这么一回事。”殷平心道:“不过哪里是他这小兔崽子说的这样。”   殷平解释道:“你说的是那个叫阿青的姑娘吧?她单相思我,没事总来骚扰,我赐她丘八以示拒绝,让她灭了那份心思。”   长笙“噗嗤”一声笑了,说道:“哪有你这样的人,不喜欢就不喜欢,送人家丘八做什么?要是让人家汉家的姑娘知道那丘八是草原上最丑的东西,不得哭死,真不会怜香惜玉。”   殷平说道:“你是没瞅见她那模样!”他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随即压低声道:“我觉着她跟那丘八长得差不多,所以才送她的。”   长笙不可置信道:“真这么丑?”   殷平点了点头,“不信你去看看,反正我长这么大,没见过那么丑的,又高又丑,比盘古还壮,估摸着上辈子是狍^变的。”   长笙来了丝兴趣,歪着头问道:“叫什么名字来着?”   “......阿青”。   这名字像是烫嘴似的,殷平一说完就忍不住开始牙疼,“不提了不提了,再提她今晚都得做噩梦。”   他挎着刀朝前面走去,然而没走几步,才想起来刚才是要训长笙来着,再一转头,刚才的草地上早就没了那道影子,殷平心道:“又给这小兔崽子迷惑了。”   长笙本想着去费城赌钱来着,可一想小五如今病着,其他几个白眼狼现在使唤不出来,阿铁大虎这几天被清和将军拉去练兵回不来,一个人过去实在是没意思,就想着再去看看李肃。   在长笙心里,昨晚喂药那事纯属权宜之计,虽说不能被第三个人知道,但长笙也不会刻意放在心上,只是往后他觉着李肃就是自己人了,没理由不去关心关心他的冷暖问题。   可李肃却不这么想――   他躺在床上难受的翻来覆去死活再也睡不着,药劲儿一上来,也就迷糊了一会儿,可就是那一会儿,他脑子里全都是那张柔软的小嘴贴在他唇上给他喂药的场面,他不断的想着最近这些晚上做的那些梦,再大的睡意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烦躁的起身披了件衣服给自己倒了杯凉茶,稍微压一下心头上的火,可这火灭了一下,下一秒又窜了上来,没来由烧得他面红耳赤。   “一定是又发烧了,一定是。”李肃心想:“我怎么会时不时去思念个男人?开玩笑,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混蛋!”   他眼睛瞥向旁边那副插在白釉瓶内的画卷,鬼使神差的就伸手取了出来,随即看向那画内摔了个狗吃屎的孩子,不知怎么的,那嘴角就不受控制的慢慢扯出来一个弧度。   “李肃,你醒没!”   长笙大大咧咧的一把将帘子扯了起来高声道,却见少年这会儿正面有异色的坐在茶案后面出神,被他吼了一嗓子,面上明显划过一丝慌乱,手上的东西啪一下掉在脚下的地毯上,长笙问道:“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李肃赶忙按下心中凌乱,胡乱将那画拾起来一卷丢了回去,瞥了长笙一眼,皱眉道:“你怎么又来了?”   长笙十分不见外的往他对面一坐,说道:“我来看看你好点了没,怎么样,还烧着吗?”   李肃吐一口浊气,“无事。”   长笙心里嗤道:“又他娘的装深沉!”面上不动声色,“你要是好点了,咱们就去骑马吧,我带你去看看行褚原,这个季节,那边可美了。”   李肃惜字如金:“没空。”   长笙就看不惯他那副假正经的样子,尖声道:“你们西汉的男人真是一个窝囊样,发个烧跟得了什么绝症似的,连门都不敢出,不去拉倒,我自己去!”   李肃还以为长笙会缠着他,他也好在长笙面前装作一副满不在乎云淡风轻的样子 ,可谁知那小子说走就走,腿不长动作倒挺快,一下就没了踪影。   李肃当下有些后悔,却装作不在乎的想道:“走就走,我当初可是连西汉的那帮皇子都不放在眼里,你算哪门子来路?还不配让我李肃上心。”   可紧握茶杯的手明明出卖了他此刻的内心,一声轻响,杯内茶水瞬间溅了出来。   长笙赌气似的往前冲,冲了半天,看人家真没出来跟上他的意思,当下气的忍不住骂道:“什么玩意儿啊,小爷跟你玩是看得起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在千人追万人捧的汉朝呢!”   他嘴里哼着一支淫词艳曲,吊儿郎当的踢了踢脚下的草尖,忽然身子一转,又往回跑去。   “我再问你一遍,你去不去!”长笙双手叉腰站在李肃面前吼的脖子都红了,心道:“要不是没人陪我玩,小爷我何至于眼巴巴跑来找你?”   李肃看长笙第二次回来,当下心里的一番纠结瞬间一哄而散,得意之色一闪而过,清了清嗓子,面色沉沉道:“去也可以,只是……”   长笙皱眉道:“你烦死了,怎么那么多破事。”   李肃想端起姿态,又怕长笙不吃他那套,斟酌再三,觉着还是不端着了。   吩咐阿澈进来拿了件衣服,早有武士牵了马等在外面,俩人一前一后出去,清风阵阵扑面而来,李肃一脸热气瞬间被吹的不翼而飞,不知是不是远方的地平线太过宽广的缘故,李肃只觉着今日的心情是这么久以来最好的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狍^”出自《山海经・北山经》――又作:饕餮。 第18章   天气好的不得了。   远处羊群如雪般在草原上涌动着,金盏花争相自地里冒出来崭露头角,风贴着地面拂过,遥望如波,一片浩瀚。   长笙坐在黑色的大马上轻轻的摇晃着两只挂在马肚旁的脚丫子,嘴里不再是往日没羞没臊的曲子,换成了一支欢乐轻快的歌谣。   随着歌声的起伏,身子有规律的摇动着,跟腰间铃铛的脆响相得益彰。   李肃一手扯着马缰,另外一只静静的垂在腰间,少年一双眼眸静静的望向远方,一路上一句话也不说。   行褚原是整个北都城最高的平原,经常有牧民家的孩子来这边骑马射箭,尤其是初春或夏末的时候,很多奴隶都会将主人家的牛羊赶到这里来放养,李肃很少出门,从来不知道秋天的行褚原竟然这么美。   嗖的一声轻响从远处传来,长笙停住嘴里正哼着的歌谣抬头望去,就见不远处的平地上,七八个大大小小的孩子正围在一起比赛射箭,刚刚那支出弓的长矛正好定在离那个射箭孩子不远三丈的地上,引来周围一阵嘲笑。   “丢死人,力气这么小,以后还敢在我们面前炫耀你的箭术吗?”   围在那个射箭孩子周围的一群全都起哄着笑了起来,一时间,那孩子满脸涨红。   “这,这是个意外!”说话的孩子伸手抹了把鼻涕,他的脸上和衣服上都是脏兮兮的,沾着不少泥土,一身灰色的小袍子被穿的有些发黑,看起来不像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小五,你就别解释啦,自己技不如人就算啦,还整天跟我们吹牛皮,这下好了吧,露馅了,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说大话!”   长笙看了好半晌才看出来那是“近日下不来床”的小五。   只见小五被嘲笑的十分生气,两个脸颊一时间有些气鼓鼓的,他突然上前,一下蹦了起来,一脚踩到旁边那个笑的最欢的孩子脚上,大声道:“我没吹牛皮,上次我跟长笙在一起的时候,长笙还夸我箭术了得呢!”   那个被踩的孩子哎呦痛呼了一声,反过来一把推上小五的肩头,厉害道:“长笙怎么了,他有什么了不起的?他自己连射箭都不会,还夸你?我看他是觉得只要比他射的好的,都会夸人家箭术了得吧!”   小五被推的往后一个趔趄,鼻涕没忍住,一下子就从鼻子里流了出来,可是那孩子一点也不觉得难看,一双小眉毛紧紧的拧了起来,朝对面的孩子大喊道:“我不许你这么说长笙!”   那孩子穿着金黄色的大袍子,看起来也只有八九岁的年纪,可是个头却十分高大,站在小五面前足足超出了一个头,一听小五这么说,那孩子立刻将脑袋扬的高高的,十分趾高气扬道:“我就要说他怎么了,身为草原男人,长的像个娘们儿也就算了,连最简单的箭术都不会,他就是不行!”   “你!”   小五气急了,二话不说突然上前一把抓住那孩子胸口的衣服就开始拉扯,狠狠的朝地上推去,可是奈何力气比对方小,又加上个头比对方矮,肩上的衣服被人家一把就提了起来。   就在这时,周围响起了一阵偌大的欢呼声,只有几个跟着小五一起的孩子们闭着嘴巴也不敢说话。   “打,打,打……”   四邻的气氛瞬间高涨了起来,小五被对面的孩子一脚踢在脚跟,身子不稳,狠狠的朝后倒去,小五不服,赶紧跳了起来,继续跟那孩子摔跤,可是还是一样的结局。   就这么来来回回了好多下,最终还是两人气喘吁吁的一个站着一个躺着,都累的说不出话来。   “射箭你不行,就连摔跤也输给我,以后别跟着那位小王子混了,跟着我,保证让你比跟着他舒心。”   “我就不!”小五躺在地上喘着粗气大声说着。   “你怎么就这么倔强,我还能带着你去喝花酒看美女,那个小王子呢,他成天就只把你当小狗崽使唤,看个姑娘都不敢明目张胆的去,你跟着他有什么好。”   小五摇头,周围已经有跟他一起的孩子将他扶起来,他说道:“就算长笙再对我不好,也比你强。”   “哼,他有什么好的!”   小五不服气的将身边的另外一个男孩子拉过来,说道:“小七,你去告诉河泽,到底是他好还是长笙好。”   小七站在中间,抬眼看了看小五,又看了看一旁的河泽,支支吾吾半天才说道:“小五哥,我,我也不知道!”   周围爆出一阵狂笑的声音。   小五一巴掌拍到小七脑袋上,大声道:“你怎么能这样,你忘了上次你母亲得了重病没钱医治,要不是长笙从他哥哥那要了五十个金珠,你母亲这会儿恐怕早就死了。”   “我,我……”小七看了小五一眼,说道:“小五哥,那金珠是长笙哥偷来的,我母亲说了,偷东西的孩子都是坏孩子。”   “那你的意思是小爷我是坏孩子?”   一道清亮的声音突然从人群外传来,大家转过头来,就见一匹又大又黑的马上,一道花花绿绿的影子正歪着脑袋端坐着,他手里摇晃着马鞭,看起来十分悠然自得,在他身后不远处,那个青色长衫的少年正静静的不说话。   可是此刻没人去看那个长的英俊的少年,所有孩子的目光都聚集在突然出现的长笙身上。   “长笙!!!”   小五和其他一起的几个孩子见到长笙,立马开开心心的跑到他马前,有几个还伸手拉着长笙的脚腕,兴高采烈的叽叽喳喳。   河泽一看马上那孩子闪闪的目光,刚才颇高的气势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小七更是站在地上不敢说话,一颗脑袋垂的低低的,不敢抬头去看。   长笙一个翻身,灵巧的从马背上跳了下来,一众孩子都跟在身后,拨开人群,孩子站在中间,用马鞭柄轻轻的敲了敲小七的脑袋,厉害道:“我待会儿再跟你算账!”   转过头来看向河泽,长笙一张脸上满是高高在上之色,先是围着这个个头最高的男孩子转了一圈,手上的马鞭若有若无在他耳边一甩,才说道:“河泽你最近的胆子倒是挺肥的啊,敢跑来抢小爷的人,是不是最近个头长高了,心气也高了?”   河泽家里根本算不上有权有势,充其量是有点小钱而已,父亲是费城里做生意的,比起其他这些孩子来说,算的上是富裕之家,平日里在一堆孩子群里趾高气扬惯了,所以大家觉得他老子有钱,也都事事随着他。   本来今天跑来行褚原玩耍,看到小五带着一堆孩子练习弓箭,知道小五家里贫穷,平日里不过是仗着长笙才在一众孩子里自夸自大,当下就准备杀杀他们的锐气,就跟小五比起弓箭来。   没想到小五的箭术真的是臭到一定境界,河泽就忍不住想将他羞辱一番,更没想到这么不巧,正好碰到长笙这个倒霉蛋过来了。   他知道,只要长笙一来,不管是再厉害的男孩女孩,都会被这个孩子王的气势压的不敢再继续嚣张下去。   “长笙,我,我不敢。”河泽垂着脑袋吞吞吐吐的开口,他虽然年纪比长笙大,个子又比长笙高,力气更是不用说,可是只要这个孩子往他面前一站,就算是不讲话,他也觉得十分害怕。   “你还不敢?”朝河泽翻了个白眼,长笙忽然举起马鞭在周围孩子一圈指了一遍,说道:“你们说,刚才是不是他要让小五以后跟他混的?”   周围的孩子全都乖巧的点了点头,刚刚嘻嘻哈哈的表情此刻全都变得一脸紧张。   “哎,我说呢,还以为是自己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了。”长笙伸手抚摸着细细的马鞭,叹了口气。   “长笙,刚才我跟他摔跤,他还把我摔疼了!”年幼的小五突然跑过来插话,听那语气分明是想让长笙帮他出气。   然而没想到长笙忽然一掌拍到他脑袋上,厉害道:“你还有脸说自己被人打了?活该,真是丢了我的人!”   “他,他那么高那么壮,我怎么可能打得过他!”小五十分委屈――本来就是啊,河泽这家伙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体型看起来分明就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小五经常在家里吃不饱穿不暖的,本来就瘦小,再跟河泽一比,那简直就只有挨打的份。   长笙眼睛一瞪,手上的马鞭高高举起,正准备朝小五头上打去,一看对面的孩子立刻反射性的缩了脑袋,忽然觉得他说的好像挺有道理,当下清嗤道:“真是没出息的东西!”   转头看向河泽,长笙大声道:“哎,你刚才为什么要跟小五摔跤?”   周围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抢先高声道:“是小五跟河泽比赛射箭输掉,小五不服气,动手先打了河泽。”   “我问你了吗!”长笙冲那孩子一声厉喝,吓得那孩子又闷着脑袋缩回去。   “河泽,我问你呢,你为什么跟小五摔跤?”   河泽诺诺道:“是,是我让小五以后不要跟你在一起,小五一生气,就动手打了我,然后我就跟他打起来了……”   “哦。”   长笙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继续道:“那你觉得是你的错还是小五的错。”   长笙问的轻巧,可在河泽心里不这么认为,这个时候,就算是小五的错也不能说是小五的错,当下赶紧道:“是我不对。”   “算你识相!”   长笙趾高气扬的哼了一声,小五一听这话心里十分得意,伸着脖子仰着脑袋站在长笙后面朝河泽做了个鬼脸。   “我听你刚才说我不会射箭?”   “我,我瞎说的……”   长笙叹息般的摇了摇头,在周围孩子面前转了一圈,高声道:“那些说我不会射箭的,难道你们不知道吗,真正有实力的人是从不轻易出手的,比如我……”   某孩子十分不要脸的说着,“这样吧,我前几个月收了一个徒弟,他的箭法和马术都是我教的,为了让你们知道我不是吹的,就让我徒弟先露几手给你们,等你们见识完我徒弟的本事,我这个做师傅的实力,你们就清楚了。”   “长笙,你什么时候收了个徒弟,我咋不知道?”小五搔着脑袋低声问道,却被长笙一个瞪眼吓了回去。   长笙转身渐渐走出人群,一群小朋友站在原地等着,就见长笙站在那少年马下说着什么,那少年先是一脸的不耐,皱着眉头,随后头一撇不予搭理,长笙突然跳了起来,不知道又哼唧了几句什么,那少年才终于翻身下马。   可是从脸上明显感觉的到,那少年十分拽,长笙倒像是他的跟屁虫一样。   磨叽了好半天,李肃才渐渐走到人堆里,眼睛一扫周围七八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小孩子,突然一丝厌烦从心里冒了出来,却被长笙一把拉住袖子。   “你们看吧,这个就是我的小徒弟,你们别看他是个汉人,文绉绉的,其实天赋异禀,射箭的技术已经有我七八成的功力了。”   李肃看着身边那面团一样的孩子对着大家吹牛逼,说起话来表情也是十分丰富,突然一声闷笑憋在嗓子里,随后被硬生生压了回去。   “这不是西汉的质子么!”   不知道谁小声的咕哝了一声,长笙正想开口,却被李肃抢先:“我是汉人,从小只懂歌词书卷,不懂骑马拉弓,若非来草原这些时日有三王子私授射箭之术,恐怕这辈子也无法亲自体会,王子的箭术十分了得,我只怕自己连他三分功力也不能及。”   长笙顿敢李肃吹皮的功力,心道:“没想到这小子还挺上道。”   小孩子真的很好骗,大家都对李肃的话信以为真。   在所有小朋友好奇的目光下,李肃真的就拿起一旁的弯弓对准前方一直正在草堆里啃草的兔子射去。   刚瞄准目标,弯弓搭弦。   啪!   一声脆响,手里的鹰角弓硬生生被李肃从中间折断,弦却还没拉出去几分。   “换把弓给我。”   小五赶紧再递上一张弓给他。   啪!   又是一声脆响,角弓从中间生生折断。   “哇,他力气好大啊,这么硬的弓才刚开了两尺就被他拉断啦。”   下面有孩子已经开始小声议论了起来。   李肃抛了抛手上折断的角弓,嫌弃道:“韧度这么小的弓居然也能上的了台面?”   “你毁了我两张好弓算你厉害,我这还有一张鲨贝弓,这可是我父亲花了重金从北部买来的,能拉开算你的本事!”   河泽说着,突然从原地跑开,再回来的时候,只见他十分吃力的拖着那张被隐藏在草从后面的巨大弯弓。   “给你!”   一把将鲨贝弓递给李肃,那弓浑身漆黑发亮,弓背上用金色的线勾勒出古老的滕文,一只黑色的苍鹰正在弓背的正中央翱翔着,看起来威严又可怖。   少年伸手接住,只觉的这弓分量十足,且弓弦粗圆紧绷,试着拉了拉,果然是不使劲都不行。   “李肃,你可别掉链子!”长笙低声悄悄的说着,李肃不理他,将银色的箭搭在弦上,双臂直直举着,对准前方的猎物。   咯――   一串缓缓的拉弦声响起,所有的孩子此刻都屏住了呼吸睁大了眼睛盯着人群中的少年,周围的一切似乎都静止了,风停止了吹动,羊群停止了啃草,就连被作为目标的兔子似乎也愣住了。   熟悉的感觉渐渐浮上李肃的心头――三年前在京畿殿与梁国英那义子梁骁合围海州刺客,瞄准敌人的感觉就像现在一样,有些刺激,有些紧张,更多的,还是兴奋。   嗖!   一声大响突然破空而起,少年手下力气之大,以至于那离弦的箭在半空中擦出点点火花,随着嘣的一声弓弦弹跳,长矛准准的穿过猎物的头颅,而后随着长箭一块被定在前方很远的地上。   能拉开鲨贝弓已经让河泽十分惊讶,速度和准头又是如此到位,一瞬间,周围简直炸翻了天的呐喊。   “怎么样,我徒弟是不是很厉害?”长笙十分得意的往河泽跟前一站。   “长笙哥,你徒弟都这么厉害了,那你岂不是更厉害?”   “就是长笙,你太厉害了。”   “真的很厉害啊,怪不得小五他们成天跟着你,我以后也想跟着你。”   “我也想我也想,长笙,你这么厉害,也收我为徒吧。”   “收我收我,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   孩子们七嘴八舌的跑了过来将长笙围住,李肃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中间的长笙那一脸得意和高高在上,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河泽抿着嘴走了过来,面无表情的看了李肃一眼,说道:“我服你了,也服三王子,但不是因为你是他的徒弟,而是因为你这么厉害的人愿意屈就在他身边,说明他确实有我们这些孩子比不得的地方,我以后也不会在背后偷偷讲他坏话了。”   李肃淡淡一笑,不甚在意道:“你明白就好。”   河泽点头:“这张弓送给你,你是我第一个亲眼看见能拉开这张弓的人。”   李肃凝神了片刻,眉梢一动,然后什么也不说转头就走,河泽想开口叫他,然而看着少年冷峻清傲的背影,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得拿着那张硕大的弓静静的站着。 第19章   长笙没理会那帮狗腿孩子,而是把小五揪到一边开始鞭策,质问道:“你母亲说你病的下不来床,怎么个意思?”   小五没头没脑道:“长笙,我什么时候病了?”   长笙气道:“我前几天去找你,你母亲说你病着不让我去看你,连我送去的钱都没收……”   说着说着,长笙突然明白过来,小五母亲是不愿意小五跟长笙一起玩才这样拒绝,当下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小五说道:“长笙,我这几天一直被我父亲拖去给他上工的地方帮忙,要不是今天小七他们非拉着我,我肯定去找你了。”   长笙摆了摆手,面上闪过一丝尴尬,说道:“算了算了。”   小五瞅了一眼李肃,压低声道:“长笙,上次咱们炸质子帐篷的事,阿褚好像给他家里人说了,还把你给供出来了,后来阿褚他母亲找到我家跟我父母说了,所以我父亲怕我最近再惹麻烦,就没让我出门。”   长笙再没明白那就是真傻了,暗暗给阿褚在仇恨本上记了一笔,朝小五道:“知道了,你回去吧。”   小五不明就里,问道:“那你去哪,我跟你一块。”   长笙说道:“你赶紧回去吧,没事别老往北都城跑,省的你父母担心。”   小五一看不远处站着的李肃,心里忽然有点委屈,闷声道:“你不是很讨厌那个质子吗?以后你跟他玩是不是都不带我一起了?”   这是哪跟哪?   长笙十分不要脸的说道:“你可拉倒吧,他是上次被我整惨了之后害怕了才死皮赖脸的跟着我,我没打算跟他玩。”   小五信以为真道:“那好吧,那我就先回去了,我母亲还说今晚给我卤羊肉吃。”   长笙像逗小狗似的十分随意的朝李肃勾了勾手指头,示意他跟上,后面一帮杵在草地上的孩子一看那青衫少年乖巧的模样,心里更是对长笙敬佩了几分。   将坂坡是个好地方,尤其是在行褚原上,能直接从坡上一览半个北都城的风景,傍晚的时候寒风已经渐渐近了,长笙挪了挪身子朝旁边的李肃挤去,嘴里胡乱道:“把你那披风给我分一半,我冷。”   李肃爱干净,人又细致,坐在坡上的时候还不忘将长笙的衣角拉过来一块垫在屁股底下,这会儿手肘搭在屈着的一条腿上看着远处的风景出神,反观长笙,十分随意的往土坡上一躺,双手垫着后脑勺,二郎腿翘的老高。   长笙半眯着眼,声音显得懒洋洋的,李肃一开始没听到,长笙用膝盖顶了顶他的腰,道:“喂,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啊。”   李肃往西边看去,此时乌金坠日,正将一片金色铺洒大地,美不胜收,再往西延伸,少年忍不住迷了眼睛――那是个看不清的地方。   他没去管长笙,反而伸手往西边指了指,问道:“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长笙坐了起来,没去管那后半身的土,问道:“什么?”   李肃轻声道:“我就是从那边来的。”   长笙笑道:“嗨,你说这个呀。”他可能真的是有点冷了,整个人往李肃怀里钻了进去,而后不顾少年的反对,从他胳膊的空隙处硬是将脑袋挤得冒了出来,睁着一双又大又水的眼睛道:“你不会是想家了吧?多大人了,没出息!”   李肃被这尽在咫尺的一张比女孩子还娇艳的脸一时间搞的有些不太自在,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将长笙往后推,反而越推,那怀里的人越往他身上贴的更紧,李肃一瞬间整个人愣是紧绷到硬成了一根人棍。   “你......”李肃顿了一下,只觉着长笙的鼻息就喷在他脸上,直将他心口处挠的痒痒,当下就红了耳根。   “你什么你!”长笙瞪了他一眼,丝毫不觉着此时两人的姿势有多暧昧,看着李肃忍不住讥笑道:“大家都是男人,你紧张什么,放轻松。”   李肃眉心一簇,淡淡道:“谁紧张了?我不过是不喜欢跟人靠的这么近。”   长笙嗤道:“好像昨晚抱着我睡的那么香的人不是你似的。”   李肃:“......”   长笙脸皮厚道:“没事,习惯几次就行了,我小时候老跟殷康睡一块,后来他走了,我都不太习惯一个人睡,要不,以后我去你那睡?”   李肃板着脸赶忙拒绝:“不许!”   长笙“切”了一声,忽然将他推了一把,厉害道:“我就是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谁稀罕跟你挤一张床,连个暖被窝的都算不上。”   他伸手将李肃身上的披风扯过来一半给自己盖上,随后整颗脑袋靠在李肃手臂上,说道:“哎,你跟我说说你们西汉都有什么好玩的?我以前只听阿满讲过一些,倒还没见识过呢!”   李肃紧绷的身子随着长笙的随意渐渐松散下来,他睨了身上那张狗皮膏药一样的人,问道:“阿满是谁?”   长笙道:“你别管是谁,说了你也不知道,反正阿满厉害着呢,什么都懂,什么都会,你这种小喽别瞎打听。”   李肃:“......”   长笙继续道:“阿满说东陆人都穿着织锦云缎的丝绸,姑娘们生的娇艳柔美,说起话来,声音比百灵鸟还要动听,男人们长的风流俊逸,举止间就像从前的伏羲一样儒雅端庄。”   李肃忍不住笑道:“他说的倒也没差,不过......”   “不过长生天说的跟阿满不一样。”长笙插话道:“长生天说,东陆的男人口蜜腹剑多为小人行径,女人媚术横生多为勾人心魄的狐狸精。”   李肃:“......”   长笙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知道阿满说的对还是长生天说的对,哎,你说说呗。”   李肃一时被他堵的不知该如何说起,想了一会儿,才开口:“你先说说北陆的。”   长笙没好气道:“你都到北陆了还用得着问我?”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其实我们北陆人没有那么多心思,什么东西都会摆在明面上讲,喜欢谁就跟谁一起玩,比如我跟你,我一开始看不惯你,所以不待见你,不过好在你这个人还算义气救过我一回,那我也不是知恩不图报之人,自然记着你的恩情,以后说罩着你就罩着你。”   李肃忽然冷笑,却没说话,长笙心虚道:“嗨!我之前阴你那事你还记着呐!你怎么这么小气的!难怪长生天说你们东陆的男人口蜜腹剑!”   李肃:“……”   “你是不是真想家了?”长笙看他心事重重,问道:“其实我一看见你就想到我大哥,如果殷康在西汉遇着个像我一开始那样对你的,我这心里还挺不是滋味的。”   李肃想起之前跟阮秋颂说过的那番话,三日前西汉来信,将长生殿的决议大致说了一通,不知道那个可怜的草原世子还能不能……   “长笙,”李肃叫住他,夕阳将那孩子的半边脸照的略显一丝妩媚,他能看到那薄皮之下隐隐可见的血管细细涌动,随后他像是魔怔了一样,忽然提起手,就朝长笙脸上掐去。   触手可及温香软腻,俩人四目相对之际,李肃没来由耳根又红了。   长笙不明就里的看了他半晌,而后忽然咧嘴道:“嘶――你有毛病吧!”   长笙从地上跳了起来,踢了踢李肃的脚,说道:“回去了,天都快黑了。”   李肃怔了半晌,心里有些不情不愿的慢悠悠起身,这时候,不知从哪忽然冒出一帮毛孩子出来,其中一个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小丫头手里捧着一束金盏花,在身后三四个孩子的簇拥下走到李肃跟长笙的将坂坡下面,小丫头粉嘟嘟的一张脸胆怯的看了看上面,诺诺道:“请,请问,你喜欢花吗?”   长笙一看那样子就知道,肯定是哪家牧民的孩子慕名自己的俊颜而来,他看那小丫头长得好看,心下高兴之余,却硬是装作一本正经的朝前走了两步,示意那小丫头上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脸红的像个熟鸡蛋,嘟了嘟嘴,怯怯道:“我,我叫小英。”   长笙说道:“小英......好了,我知道了,花你放这把,我收下了。”   “啊?”小英同学缩着脑袋惊讶了一声,“可,可这花......”   长笙挑眉道:“这花怎么了?我觉得还可以吧,虽说没有从前那帮爱慕我的小姑娘送的好看,但也勉强能入得了眼,你的心意我已经知道了,以后有时间可以去金帐附近找我。”他朝那小姑娘摆手道:“哦,对了,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是不是?诶,本来我的名字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知道的,但既然你今天愿意送花给我,我告诉你一下也无妨。我叫......”   “不,不是。”小英同学握花的手紧张的直抖。   长笙淡定道:“不是?不是什么?你既然喜欢我又送花给我,难道不想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小英同学往后面那帮小朋友看了一眼,好半天,才回头来看向长笙,小心翼翼道:“我,我不喜欢你......”   长笙愣了一下,随即尴尬道:“那你送花给我做什么?”   小英摇了摇头,眼神一撇长笙身后的李肃,咬唇道:“这,这花是送给他的。”   长笙:“......”   “哈哈哈哈――”   李肃终于能忍住大笑出声,他走上前来,才发现长笙一张脸已经黑成了乌鸦。   那小英同学一见李肃过来,不由自主的就朝后退了两步,脑袋垂的低低的,眼神却忍不住朝李肃看去,随后一把将手中的花塞到李肃怀里,扔下一句:“送,送给你”就准备跑路,却被长笙一把揪住,不服道:“你为什么送他不送我?!”   小英同学胆怯的看了他一眼,说道:“我,我不喜欢女孩子啊......”   长笙:“......”   李肃笑的更大声了。   跟着小英同学的那帮孩子很快越跑越远,徒留下冷风中满身尴尬的长笙。   李肃将那金盏花往鼻子上凑了凑,不可置否道:“还不错,东陆可没有这么稀奇的花,长笙,你说这花叫什么名字?”   “......长笙?”李肃衔着一丝看热闹的笑意叫了长笙几下,而后好死不死的将那金盏花在他面前晃了晃,说道:“不知那个叫小英的丫头是哪家的孩子,长的还怪好看的,就是太小了,要是能再大个两三岁,我也好跟他来个青梅竹马之约......哎,长笙,你走哪去?”   长笙羞的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心里不服气道:“什么玩意儿啊?你不送就不送,说什么不喜欢女孩子是什么意思?哦?还故意当着李肃那王八的面这么说!我哪点没他长得好看了?他那猫嫌狗不待见的脸,能比得上我?有眼无珠,真是有眼无珠!”   李肃忙跟了上去就将长笙一把拉住,故意问道:“溜这么快做什么?”   长笙没好气道:“不走呆着干嘛?”他看了眼李肃手上的花,当下只觉得十分刺眼,挖苦道:“这么丑的东西你还拿在手里?没见过世面!”   李肃笑道:“可能人家小丫头就喜欢我这样没见过世面的,你说是不是,长笙?” 第20章   长笙冷笑一声:“老牛吃嫩草,你也不怕噎死!”   李肃打趣道:“老牛也是牛,只要有草吃,管她是黄草还是嫩草,总比没草吃的好,你说是不是,嗯?”   长笙将脸子甩的老高:“行吧,带着你那破花回去慢慢欣赏去!”   俩人一前一后的骑马回了金帐,李肃还专门让阿澈找来个十分精致的瓶子将那花插起来摆在香案上,当下心情大好的取出一颗夜明珠来,整个帐篷里都是盈盈满满的光。   喝完阿澈递上来的药,李肃随手捻了本书,就坐在案前开始看起来,不一会儿,一名武士卷起帘子走了进来,顺带着一身冰冷的寒气,直扑的李肃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少主......”   “无事。”李肃搁下手里的东西,喝了口茶,才淡淡朝那武士道:“拿上来吧。”   将一枚只有指甲大小的信筏递了上去,少年原本还挂着笑意的一张脸上,瞬间寒了三分,随后提笔飞速写了些什么,重新装入信筏递给那武士,说道:“务必以最快的速度交到太尉大人手里。”   房内安静了片刻,李肃伸出手指在香案上敲击着,时不时发出“扣扣”的闷响,回荡在耳边显得有些突兀,晚上起了风,将羊皮帘微微卷起,扫进一丝干燥的湿气,随着指尖下越来越快的动作,那声响在达到最激昂之时忽然猛地戛然而止――   他复又提笔,重新写下第二份东西。   好半晌,李肃深吸了口气,突然将那写好的东西揉成一团,烦躁的往地上一扔,而后凝视着地毯上的花纹,开始细细思量了起来。   ****   西汉,暖清阁。   宫女将门从外面轻轻推开,整个大殿寂静空旷的连呼吸似是都能闻见。   小心翼翼的捧着手里的食盘,脚步轻弦的从屏风后面转过去,在看到内阁深处那道月白色背影之时,宫女不由自主将头埋了下去。   “世子。”她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将一室寂静揉碎,轻声道:“林总管吩咐奴婢来给世子送宵夜,世子若是饿了,就用一些吧。”   殷康将手中欲落的黑子收了回来,在他身前,一盘正在激烈博弈的十九道杀的你死我活,转头看向那小宫女,他面色暖了三分,温言道:“这么晚还麻烦林总管惦记,一会儿还得麻烦你替我去道个谢。”   小宫女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回道:“世子是咱们西汉的贵客,陛下让总管大人多照拂一二也是应该的......世子,这汤您趁热喝吧,一会儿该凉了。”   殷康点了点头,将手中握着的一把棋子重新丢回盒内,随后就着那景兰勾金边的琉璃盏有一口没一口的细细品着,宫女抱着托盘静静伫立一旁,小心翼翼的时不时抬头就去看那少年一眼,眼里遮掩不住的笑意分外毕露。   过了良久,那一小碗汤才被喝完,殷康将琉璃盏递了过去,笑道:“麻烦你了。”   宫女咬了咬下唇,伸手接物的时候不小心跟殷康的食指微微轻触了一下,随后像是被惊到的鸟儿一样登时红了脸,赶忙小声道:“世子言重了。”   赶忙从内阁小跑了出去。   然而才一阖上大门,四邻突然涌出来一大帮跟她年纪相仿的少女,一把就将那小宫女拉到一旁,叽叽喳喳道:“怎么样长夏,见着了吗?是不是跟外面传的一样?你跟他说话了吗?都说了些什么?他人还算和气吗?听说北陆的人都凶神恶煞的,长夏,你倒是快说呀!”   被唤长夏的少女悄摸着朝门缝处偷瞄了一眼,随后吞吐道:“见了,那个世子,比外面传的,还要好看,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你倒是快说呀!”身边的宫女急了,一把抓住长夏的胳膊就开始摇晃。   黑夜下小宫女脸上的红晕看不清楚,眼神却无比明亮,“而且,刚才他给我递琉璃盏的时候,还不小心碰到了我的手。”   “天哪!”   四周一片惊呼,长夏瞬间成为国宝级争抢的对象:“哪只手哪只手,给我看看。”   长夏不好意思又心怀得意的举起右手,少女们争相上前去抢,一时间,长夏的右手变得炽手可热了起来。   “而且我跟你们说啊,别听外面那些小太监瞎说,我看世子为人和气的很,比那些门阀家的公子还彬彬有礼,而且他长得,长得根本不像是这凡间的俗物,倒像是毛先生笔下那画里的人。”长夏说着说着,一双眼睛就开始朝暖清阁出神,却被旁边的同伴一把拉了回来,赶忙问道:“哎,有没有太尉家那个二公子好看?”   长夏想了想,说道:“差不多吧,只不过我觉着世子更好看些,太尉大人的二公子,平日里正眼都不瞧咱们一下的,我,我有点怕他......”   几个小宫女瞬间被带歪了路子,又开始凑在一块控诉起对李家二爷平日里不待见的坏话。   一众巡逻的禁军远远从前面举着火把走了过来,将几个窜头窜恼的少女吓了一跳,立马规规矩矩的垂首躬身不敢造次。   直到禁军都走了老远,一个叫青芽的宫女才叹道:“算了,咱们也撤吧,还是长夏命好能见着世子,这运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轮得到咱们,都散了吧。”   长夏问道:“青芽姐姐,你不是喜欢八皇子吗?怎么也对世子动起心思了?”   青芽向来有一颗要上位的心,除了众位皇子和五大门阀世家之外,其余任何人她都瞧不上眼,当下戚戚道:“喜欢有什么用,八皇子到现在都不知道我是谁,上次我在花园里假装偶遇,差点还被当做刺客给抓起来了,我是打死也不敢再喜欢他了,今天听你说那世子,我还是觉着换个目标机会更大些,可惜了......”   可惜给暖清阁当值的奴仆早已经排满了,除非她真的有本事能让殷康注意到她,否则没戏!   一丝轻笑忽然从身后的走廊处传了过来,一众小宫女吓得赶紧回头,就见那暗影深处,一人正环胸长身而立,而后他猛地单手一撑廊椅跳了过来,问道:“谁刚才说不敢再喜欢本皇子来着?”   “奴,奴婢拜见八皇子......”   一空档悉悉索索全跪了下去,赵玉清在一排宫女面前止了步子,随后忽然弯腰,就听一道轻呼而起,赵玉清道:“拔你一根头发,算是惩罚你刚才那番话。”   青芽心下震惊之余,却也瞬间明白机会就在眼前,赶忙抬起脑袋看向对面的少年,温柔道:“八爷刚才定是听错了,您风姿卓绝,奴婢倾慕之余时时不能妄念,哪有不喜欢之说。”   赵玉清“啧”了一声,单手捏了捏自己的下巴,一双眼睛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才到他肩膀高低的宫女,心道:“长的倒是还行,就是眼底的戾气太重了,一看就不是个省油的灯,不然收回去当个低等丫鬟也不是不可以。”   他笑了一声,问道:“你倾慕与我?”   青芽害羞一笑,算是承认,赵玉清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宫里当值的?”   青芽以为自己机会来了,当下轻道:“奴婢名叫青芽,是给上合殿后阁做采值宫女的。”   赵玉清想了一下才想起上合殿是个什么地方,心中冷笑一声,面不改色道:“知道了,青芽对吗?”   少女赶忙露出个自认美目流盼的笑意,赵玉清道:“这样,以后你就改名叫菜芽,去给香妃殿的刘太妃种地去。”   “啊?”青芽明显没反应过来,呆愣之际赵玉清又道:“啊什么啊?不愿意还是不喜欢?菜芽多好听,是不是?刘太妃那边正好缺个种地的帮手,你这菜芽过去肯定能给她帮上忙,不必谢恩了,去吧去吧。”   他说完摆了摆手,神采奕奕的就朝暖清阁走了进去,被改名的菜芽当即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身边眼疾手快的小宫女赶紧将她扶住,同情道:“青芽姐姐,这香妃殿太偏了,听说一到晚上还经常闹鬼,刘太妃又是个半疯,这八皇子也太狠了吧。”   菜芽被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至今没明白为何八皇子要如此对她。   殷康从伏案的肘臂上抬起头来,就见一人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啪”的一声响,赵玉清将腰上的长剑一把扔到了桌上,随后跳进椅子上,搭起二郎腿就开始说道:“这帮小宫女真是没规矩,你猜我刚才过来听到他们说什么来着?哦,说是从前喜欢我,后来因为见着你之后就不喜欢我了?什么人呐,是不是?你说说,我哪点不如你?啊?我比不过那个李老二,我还比不了你这个北陆世子?呵呵,她也别怪我心狠,没揍她都算是好的。”   殷康轻笑了一声,不紧不慢的将温茶递到他面前,含笑道:“你又去欺负小宫女了?”   赵玉清清嗤道:“又?你什么意思?我一个堂堂皇子难不成还不能管教这帮没规矩的小丫头了?”   殷康心道:“难怪宫里的下人们都说,宁愿这辈子不嫁人,也不能遇着个八皇子这样的。”   “这么晚你还来做什么?”殷康问道,他刚下棋下的有些累了,正准备收拾一下就寝,就被赵玉清这么堂而皇之地冲散了满身睡意,“不是说晚上要跟梁将军的义子去京畿殿了吗?”   赵玉清不爽道:“梁骁那小子太不靠谱了,我等了他半个时辰,后来他府里的人过来帮他带话,说是今晚梁将军在家,他不方便出来了。”   殷康:“梁将军管的倒是挺严的。”   赵玉清不屑道:“不是亲生的,可看的比亲生的还亲,什么都要管着,只要梁国英在家,梁骁那小子就得围着他义父转,得了,不说他了,我这会儿睡不着,找你过来下下棋,上次你教我的那个十九道,我回去捉摸了半个多月,愣是没琢磨出什么名堂来。”   殷康笑道:“棋艺自在人心,心境平和了,才能落子有道,从前人们最高不过止步于十六道,后有匡老先生耗费三十余年参透十九道,我也是从六岁的时候才开始琢磨,这么多年了,连个皮毛也不能得其精髓,你不过才学了几日,时日太短,还得慢慢来。”   “六岁?”赵玉清捏了捏下巴,挂在扶手上的一条腿不停的晃动,心道:“六岁的时候我在干什么来着?哦,对了,那会好像还正跟刘尚书家那不争气的败家子一起在御花园玩泥巴呢!”   不过这事可不能让殷康知道,否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如果太大的话,容易惹来笑话。   赵玉清摆了摆手,“算了算了,看样子我还是去京畿殿跟梁骁比划比划剑术来的实再。”   殷康不戳破他,忽而转身朝内阁走了过去,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个东西:“你既然来了,也省的我明天再去找你,这个东西,还得麻烦你着人快马送到北陆。”   赵玉清坐直了身板,接过那翠绿色只有大掌大小的盒子,好奇道:“什么东西裹的这么精致?给你北边心上人的礼物?”   殷康懒得跟他打趣,只笑道:“再有不到十日就是我弟弟生日,我带来的人恐怕不方便回去,所以还得麻烦你了。”   赵玉清道:“好说好说,不过我能不能看看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殷康道:“你看了肯定觉着没什么稀奇的,不过是前几日我去京都的街上看到的,顺手买下来了,这是东陆的东西,北陆不曾有见,不过是博个稀罕罢了。”   赵玉清将那盒子打开,才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笑道:“彩泥人?我说殷康,你那弟弟是还在吃奶吗?送这么个玩意儿过去,也太......”   也太寒酸了!   殷康不甚在意道:“吃奶倒还不至于,阿羽今年也该九岁了,他自小就喜欢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也是第一次见才彩色的泥人,想来他也定会是喜欢的。”   赵玉清喃喃道:“阿羽......上次我听到这名字的时候,他还在姑姑肚子里呢!”   殷康伸手掩住了刚刚呼之欲出的哈欠,深吸了口气,尽量遮住脸上的疲惫之色,赵玉清看他那样,也不好多留,拿了剑起身道:“这事我一会儿回去就找人给你办,保准五日之内送到那小子手上,你休息吧,我先撤了。”   赵玉清走了良久,内阁的后门处传来一阵轻响,黑衣人将一封信呈了上来很快又消失不见,殷康淡淡瞥了眼那信口处看似不明显实则又很刻意的开口,心下叹道:这已经是第四封被人拆过的信了,到底是要如何?   他将那信取了出来,不过是些北陆每隔半个月传来问安的话语,随后他又细细将那信纸折好,小心翼翼的夹在那本他翻得次数最少的一本书内,这才准备上床安睡。   夜幕沉沉,夜莺在枝头叫了三声,而后一拍翅膀消失在看不见的黑夜之内。 第21章   长笙带着李肃从费城赌坊出来,阿铁背上背着鼓囊囊的金珠,三人身上都残留着坊内熏天的臭气,饶是李肃怕冷,这会儿也赶紧将身上的大氅脱下来一把扔给阿铁拿着。   “还说自己没去赌过钱?看你刚才那几下,倒是比那陈铁汉还厉害!”长笙嘴巴里啃着刚才在街上买的糖人,嘴巴里含糊的说着,“下次把你那出老千的本事教给我两手,厉害呀,连我都差点被你糊弄过去了。”   李肃眉梢轻佻,可能真的是因为长得好看的缘故,来往不少大妈大婶闺女的都纷纷侧头往他身上打量,不甚在意道:“我没出老千。”   长笙嗤之以鼻:“开什么玩笑,一个时辰赢了这么多,你蒙谁呢?”   李肃不跟他解释,将手钻进袖口搓了搓,没说话。   他确实是没出老千,也确实是第一次赌钱,可能有些人天生就脑袋聪明,比如他,做什么都能无师自通,且是精通,他从小到大都习惯了,也没什么好得意的。   “一会儿我们去郓城,听说最近有耍杂的在那边表演,我想过去凑热闹。”长笙将化在手上的糖水往李肃身上抹去,却被少年一把避开,长笙落了个空,没好气道:“没劲!”   李肃笑道:“你还有理了不成?”   长笙翻了个白眼,几人往郓城走去,穿过城门的时候,那老叫花子今天没出摊,长笙手上捏着的两个铜板没处放,随意丢给了身后的阿铁,“赏你了,一会儿自个儿买点好吃的。”   阿铁忙高兴的道了声谢,一张黑皮之下透着微红的光。   耍杂的听说在最里处,这会儿行人们都匆匆赶着热闹往长街里面挤,李肃不太适应这样的场面,眉头微微蹙起,说道:“要么你们过去,我先回了。”   长笙拒绝道:“那可不行,来都来了,你不去多没意思。”   李肃不想拂了他的意,可心下也生了丝不耐烦,面上明显有些不悦,长笙问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奇怪,前一秒还好好的,说变脸就变脸。”   李肃道:“......”   长笙对阿铁道:“你去前面给咱们探探路,要还是去年那个耍杂班子在里面,就不过去了,反正也没什么意思。”   李肃问道:“你也不去了?”   长笙白眼一翻:“我还不是顾着你。”   李肃没说话,心下却淡淡划过一丝喜悦――我还不是为了你。   俩人站在城门口等了一会儿,阿铁才哼哧哧的跑来说道:“王子,还是去年那个班。”   长笙耸了耸肩,两手一摊,对李肃说道:“算你运气好,走吧,咱们回去。”   三人逆着人流往外走,就在这时,一声清喝忽然猛后面传来。   “站住!”   三人下意识回头,就见一帮家丁模样的男人们正站在那打铁铺门口直挺挺的看着几人,李肃和阿铁都没太在意,还以为是叫错了人,却不想长笙脸色当即大变,一把拉住李肃的手说道:“赶紧跑!”   一众家将看那花红柳绿的孩子一溜烟就不见人影,为首之人大手一挥,喝道:“给我追!”   一路疾奔穿过三条巷尾,长笙脚下极快,一看就知道是经常被人追赶的兔子,李肃被他拉着手跟在后面,脑子里只有两个字一直围绕不去――姿态!   对了,姿态!   也不知长笙是怎么带路的,俩人直跑到一个死胡同处才不得不停下脚步,李肃身上难得挂起一丝狼狈,不爽道:“你跑什么?见鬼了?”   长笙半弯着身子,眼睛往来处扫了一圈,才哼哧道:“比,比见鬼了还,还恐怖。”   李肃拍了拍身上肉眼瞧不见的灰尘,缓缓吐了口气,问道:“刚才那帮是什么人?平白无故的追着你做什么?”   话音才落,一帮家将抄着木棍铁棒就追了过来,长笙来不及回答李肃的话,一下子跳到他身后看向来人,低声道:“完蛋,怎么办?”   李肃转身将长笙护在身后,面色阴沉的看着对面十来个打手,说道:“你一会儿最好给我解释清楚是怎么回事。”   长笙心道:“能不能躲得过去还难说呢,解释个屁!”   “哟,小兔崽子,一次比一次能跑,你再跑啊,去,再跑去!”领头的是个穿蓝衣服的中年人,面上横肉堆满,一道细细的疤从眉骨处一直延伸到嘴角,看起来十分狰狞,他手中那支短小的铁棒锤被两只手来回的抛着,阳光下闪着森森凉意,看着就有些渗人。   长笙从李肃身后冒出一颗脑袋尖声道:“你这王家的狗,今天要是敢动小爷一根汗毛,回头你可别后悔!”   为首的奸笑一声,“小兔崽子,上次于管家没抓着你让你给溜了,这次犯到我手上,可没那么容易让你跑。”他朝身后的一帮家将使了个眼色,“给我把那小兔崽子抓过来。”   “谁敢!”李肃沉声一喝,双臂张开将长笙挡在后头,“你们可知今日追的是什么人!”   为首的一看那少年长相颇为俊朗,气度十分不凡,此时被这么围着,倒还是淡定如水,丝毫没有俱意。   都是道上混了几十年的,领头的一看就知道那少年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轻易不能得罪,当即上了点心,说道:“这位公子,咱们与你井水不犯河水,我们要抓的是你后面那个小兔崽子,您要是识相,就赶紧走人,省的待会儿咱们兄弟几个伤及无辜,可就别怪我没提醒过您了。”   李肃冷笑:“不知死活的东西。”   领头的不屑道:“看您也不是一般人,何必为了个地痞流氓把自己搭进去?不值当!您给让让路,今儿咱们就是冲着后面那小子来的,您别不识抬举。”   长笙一看那领头的叫自己“地痞流氓”,心里一下子就不高兴了,踮着脚爬到李肃肩头,好死不死的厉害道:“王家狗,爷爷我刚才给了你机会了,你要是再不滚,就别怪爷爷我不客气!”   领头的懒得再跟这小王八废话,手势刚落,身后两个家将就带着棍子冲了过去,长笙吓得连忙往后退了一步,还没见反应,就听“碰碰”两声大响,刚才气势冲冲过来的俩人瞬间被撂翻在地,捂着肚子开始呻-吟。   李肃掸了掸身上的灰,沉声道:“自不量力!”   长笙忽然想起那一晚李肃教训那夸父后人之时的场面,当下瞬间气焰高了三丈,从地上跳了起来,大喊道:“李肃,揍死他们!”   领头的一看这少年身手不凡,当下不敢小觑,身后一帮跟来的小喽乌泱泱一瞬间全冲了上来,李肃身手极快,猛的就从地上弹跳而起,随后接住那迎面而来的拳风,手上微微用力,咔哒一声,那打人的当即惨呼出声,手腕直接被拧断,手上的铁棍子掉落,堪堪被少年握在了手里。   场面一度失控了起来,原本来抓长笙的一帮人全都朝李肃出了手,可奈何战斗力不行,三两下的就被少年收拾了一半,长笙在一旁蹦Q的正欢,嘴里还不时的指挥着:“打......往死打......李肃,小心后面!......哎哎,左面,左面来了一个......打他!......对,爆头爆头!”   有个聪明的知道干不过那身手颇为变态的少年,突然身子一转,快速朝长笙这边抄家伙奔来,长笙正喊的兴奋,一看到来人面目凶煞,小脸登时一白,忙闭了嘴就朝后退了两步,那打手知道这小兔崽子不会武功,抡起棍子就朝长笙脑袋上砸去。   “碰!”   长笙当即吓得连呼救都没来得及出口,就听一声巨大的闷响从天而降,再睁开眼,却是那打手满头是血的抽搐了两下,而后软绵绵的栽倒在地,在他身后,李肃正伶着棍子气喘吁吁的站着。   一众倒地的家将一看死了人,就知道这事闹大了,赶忙凄凄哀哀的抓起作案工具从地上爬了起来就往那领头的身后跑,李肃转过身子,沉声道:“还不快滚!”   领头的是个见过世面的,可到底今天闹出了人命,当下抖着双腿喝道:“你......你杀了人,等着,等着坐牢吧你!咱们走!”   长笙从墙角处蹦了过来,一脚踢在那已经死了的打手身上,朝李肃问道:“你没事吧?”   李肃将手中的工具一丢,掏出手帕擦了擦额角上溅到的血渍,才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长笙心虚道:“嗨,还不是那王财主家的下人。”   李肃看他那样就知道肯定是之前因为什么事把人家得罪了,沉着脸问道:“一个财主跟你井水不犯河水的,追着你做什么?难道他们不知道你什么身份?”   长笙本来不想把之前做的那些丑事告诉李肃,可形势所逼,他追着问,他也就说道:“上上次是我带着一帮人把他们当铺里的东西都给偷了,他们没找着我,上次是我带着人把他家小妾跟相好的偷情那事给捅了个人尽皆知,他又没抓着我......”   李肃一张脸沉到了鞋底,长笙当下声音越说越小,最后突然十分不平道:“喂,那我怎么知道就这么巧给碰上了......我又不是故意的!”   偷东西又捉奸,果然是王子殿下的作风!   李肃一把甩开长笙抓着他袖子的手,一脸怒气的喝道:“你这做的都是些什么事!”   长笙不爽道:“我怎么了?要不是那姓王的在外面胡作非为,把小五他们村好几家老人的地都给吞到自己肚子里,我能这么着对他?他还抢了人家民工家的女儿给自己儿子当填房,气的人家闺女他爹差点背过气去,我会没事找事?你看不惯是吧?行,那你走人,省的在这碍眼!”   他说完当即双手环胸站在原地喘粗气,一看就是受了天大似的委屈。   李肃愣了半晌,才自觉不对,垂下眼睛想了半晌,虽没说什么道歉的话来,声音却是缓和了不少,“知道了,先想想这死人该怎么办。”   长笙不理他,一张脸挺的平平的,任由李肃拽了他衣服半晌。   “你要是再不说话,我可就真不管你了。”李肃难得软下面子说道,在他这里,这样已经算是变相的道歉了,他知道刚才那几句话把长笙给凶到了,觉着自己不明就里的把他一番冤枉,有点不是个东西。   长笙一口气咽不下去,说道:“谁要你管,你李二公子大义凌然,从小锦绣丛中长大不知人间疾苦,就算是看到什么道义难平的事也不会伸手去管,我流氓我土匪,咱来不是一个道上的,你走吧,别管我。”   李肃被他这孩子气的话当即给逗笑了,他忽然伸手朝长笙脸上捏了捏,问道:“怎么这么小气,嗯?”   长笙懒得理他,一把将他那狗爪子拍掉,就在这会儿,阿铁才抱着那袋子金珠跑了过来,“王子,质子,可算是找到你们了。”   他身上也沾了不少土,想必是刚才跟那帮王家的家将交过手,一看地上还躺了个死人,阿铁面上一惊,问道:“王子,这是死了?”   长笙皱眉道:“你去北都城跟顾将军说一声,就说我今天不小心在郓城打死人了,一会儿官府铁定会过来,让他把我从牢里赎出来。”   李肃:“......”   阿铁一脸惊讶,看了看长笙,又看了看李肃,心道:“哪个不长眼的要是敢把这位祖宗请进牢里?――那可就别活了。”   “还不快去!”长笙显然一脸不悦,没再理李肃,就往外走去。   说曹操,曹操就到。   王家那领头的果然带了一帮官府的过来,一看几个人还没走,赶忙指了指这头,说道:“官爷,您看,就是他们两个!”   当兵的一看地上那流了半摊子血的死人,一张脸冷若冰霜,朝手底下的一挥手,喝道:“给我把这两个小子抓起来!” 第22章   半盏茶的时间县老爷就过完堂审给俩孩子定了个杀人之罪,随后俩人直接就被塞进了郓城大牢。   还没等屁股坐热乎,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大响。   原本闭着眼睛靠在草垛上的李肃缓缓睁开眸子,发现长笙正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   长笙问道:“你这睫毛怎么比女孩子还长?”   李肃:“......”   果然是王子殿下,任何时候都能苦中作乐。   顾灵均带了三十个骑兵风风火火的就到了郓城县衙,县老爷低眉顺眼的躬身哈腰之际才知道自己抓了两个祖宗回来,这会儿想撞豆腐的心都有了,赶忙带着顾将军往大牢深处走去。   “末将来迟,还望王子,质子恕罪。”   他一招手,呼啦啦就上来几个士兵把牢门的锁下了,长笙朝那县老爷哼了一声,走出去说道:“小爷刚才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让你悠着点,你瞧瞧,闯了祸了不是?”   县老爷俯着腰不停的作揖,牢内阴风阵阵,他额上细细密密的汗顺着鬓角缓缓流进脖子,却不敢伸手去擦,当下颤颤巍巍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王子殿下,还望恕下官一个不知之罪。”   长笙拍了拍手,说道:“你看质子给你们吓得,脸都白了,还不赶紧过去安抚安抚。”   李肃:“......”   趁着县老爷过去“安抚”李肃的时候,长笙朝顾灵均道:“今日王财主家那下人确实是被我动手打死的,不过将军可以去查查我为何这么做的缘由,说不定还能查出点别的惊喜,要是有需要本王子帮忙的地方,将军可千万别客气。”   顾灵均一手扶在长剑上,脸上的表情万年不变,说道:“末将不敢劳烦王子殿下,今日之事让王子受委屈了,请王子放心,末将一定着人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长笙点头道:“那就好,辛苦将军了。”   长笙率先出了牢门,身上有些脏兮兮的,阿铁和大虎两个人现在才赶了过来,一个拿着大氅赶紧给长笙裹上,关怀道:“王子没事吧?”   长笙摆了摆手,随意道:“才进去不到半个时辰就出来了,小事小事。”   阿铁道:“还好今天顾将军正好在北都城门口当值,我一出城门就瞧见了,才能这么快就赶过来。”   长笙说道:“也是姓王的活该,做了那么多见不得人的勾当,以前我是不想收拾他,今天也算他时运不济,堪堪撞上了,大虎,你去跟顾将军好好说说那姓王的私下圈地的事,回头给他扒皮抽筋,看他还怎么张狂。”   阿铁问:“王子,怎么不见质子出来?”   长笙才想起来李肃,扭头朝里面探了探,低声道:“估摸着刚才拿棍子把人打死给他吓着了,悄摸的,别给谁知道。”   阿铁:“......您不是说那人是您打死的吗?”   长笙道:“你蠢不蠢?做人要讲义气好不好,要不是因为我,李肃他能失手?你这人怎么这样?哎呦,我怎么从前没发现你是这种人?”   阿铁不明就里,心道:“我说什么了我就成这种人了?”   李肃从牢内走了出来,长笙把刚才生气那事早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当下一把勾住李肃的肩膀,安慰道:“质子受苦了,晚上去我母亲帐篷让如夫人给你加餐行不行?哎,你老摆着个脸做什么?”   李肃脸上有点阴晴不定,好半晌,才突然问道:“这牢里是不是有虱子?”   长笙:“......”   顾灵均果然神速,才两天的功夫,就查出那王财主私下行贿买通官府占地一事,而后来拔出萝卜带出泥的将那郓城县老爷还给连累了。   能在郓城财大势大的垄断全城经济命脉,背地里没搞出一些小动作,怎么能成事呢?一开始长笙还只是以为这土王八是个老纨绔,任由底下的人对一些下层社会人士做出不猫不狗的勾当,却不想还有其他七七八八加在一起,行贿受贿占地归己,其他的罪名都可以按下不表,光是这几样一出来,直接杀头那是妥妥的。   公家的土地你私人敢去招惹,就是有十颗脑袋都不够给下刀子的。   长笙这次误打误撞的揪出了个大贪污大反动,自己后来也没去想太多,反正这些旁的事,跟赌钱看姑娘一比,都是小事情。   李肃拿着一块小牛皮伏在香案上一天了,午饭晚饭都没吃,小丫鬟进来几次,都看见他右手拿一把小刀对着那牛皮刻着什么,最近的天气越发的冷了,自从前些日子他病了一场生了火盆之后,就好似再也离不了这温度。   “二爷,天黑了,您一天什么都没吃,要不奴婢去给您热一碗羊乳过来?”   李肃捏了捏眉心,将手中的东西放下,问道:“什么时辰了?”   阿澈说道:“戌时了。”   李肃点了点头,将他好不容易做好的东西小心翼翼的收到怀里,似是随口一问:“今日有人来找我吗?”   阿澈楞了一下,摇头道:“没有。”   随后又忽然想到了什么,赶紧说:“咦,有的。”   李肃忙提了神,等待下文。   阿澈:“给朔方原拾马粪的那个奴隶今天过来,说是让您给底下的人招呼一声,以后别老往那一带赛马,他们都快清理不过来了……”   李肃:“……”   少年眉心处的不悦转瞬即逝,说道:“拿些吃的进来吧。”   阿澈应声退了下去,李肃才喃喃道:“今天居然没来找我......”   长笙白天从张道长那下了课,就被殷平拉着去行褚原骑马,最近殷平一直都很忙,好不容易今天得了空,长笙不想扫了他的兴,两人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差不多黑透了。   张道长正半蹲在马槽边上看马儿吃草,他一条腿在地上翘的老高,整个身子都是歪着的,那把从不离身的桃木剑半挂在后面,看起来十分滑稽。   殷平恭敬的叫了他一声,张道长赶忙回过头来,脑门上还扎了几根挂上去的枯草,惹得长笙忍不住就笑出了声。   张道长自带仙气般的甩了甩袖子,朝两个孩子一本正经道:“恩,今天无事,贫道过来跟这些马儿讲讲经,要不是刚才二王子唤贫道,还不知道这会儿天都黑了......这样,贫道先回去了,二位王子也早些休息。”   长笙说道:“牛鼻子,你蒙谁呢,大晚上的对着马讲经,你是马变得吗?”   张道长瞪了他一眼,胡子都翘了起来,暗骂一声:小兔崽子,脸上和颜悦色道:“万物共通,当年女娲造人之时,她座上一朵桃花就是受女娲千年传授,最后化作人形,得道飞升,这马儿可比桃花更有灵性,所以贫道只要讲的多了,它自然也就明白了。”   长笙和殷平:“......”   张道长捋了捋长胡子,从俩人身边轻飘飘走过,没走多远,原本一本正经的脸忽然变得龇牙咧嘴,心道:“下午那小寡妇送我的荷包到底给扔哪去了......”   殷平把长笙送去帐篷,路上问道:“你怎么最近老跟那个质子钻在一起?”   长笙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殷平笑道:“你一开始不是很讨厌人家,现在倒好,成天往一块凑,我还听说那质子前些日子病了,你还去照顾他来着?阿羽,我从前病了的时候,怎么没见着你这么关心我?”   长笙说道:“人家质子不远万里的过来咱们北陆,那是客人,我照顾一下那是应该的,你帐篷里那么多奴隶,哪轮得到我插手?”   殷平笑骂道:“小没良心的。”随后才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他猛地止住步子,说道:“坏了,我忘了件事。”   长笙问道:“何事?”   殷平将他手拉起赶紧往自己住处走,说道:“东陆那边今天遣人送了东西来,我把这事都给忘干净了......”   长笙拿着那翠绿色的小盒子,心下只觉十分开心,他小心翼翼的将盒子打开,就见里面躺着一个五颜六色的小泥人。   殷平看他那脸上已经偏向扭曲的笑容,挑眉道:“看看,殷康可真是什么时候都能惦记到你,哪怕离得这么远,还不忘给带了礼物过来,我就不一样了,他可从来记不住我的生日。”   长笙将那小盒子往怀里一揣,问道:“还有别的什么没?”   殷平耸了耸肩,“没了。”   长笙撇嘴道:“连封信都没有?”   殷平道:“信还得十天才来,你急什么?”   长笙没再理他,说道:“那我先回去了。”   回去之后长笙就因为得了殷康不远万里送来的彩泥人兴奋的睡不着觉,他想把那礼物放在枕边,可自己睡觉什么德行自己知道,生怕一不小心将那泥人给压坏了,后来想了半天,才决定搁在床边那摆着一堆奇形怪状物品的小木架上。   换了身衣服,长笙躺在床上,脑子里又开始寻思起明天到底去哪玩,翻了几个身后,忽然想起李肃经常喜欢捧着本书不是坐在桌前看,就是半依在床上看。   长笙又下床翻箱倒柜了半天,才勉强从角落处那椅子腿儿下面找出一本封面上的字早都已经看不清楚的书,心想着也装一装世家公子的样子。   一刻钟不到,书一下子顺着手滑了下去。   某孩子已经睡得不省人事。   嘴角银亮的哈喇子顺着脖子沾到被角上,偶尔响起几声不大不小的呼噜,震得床头的油灯猛闪了几下。 第23章   天气阴沉沉的,笼罩的整片草原迷迷蒙蒙,晌午的时候下了几丝小雨,给原本就冰凉的空气更添上几分寒意。   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   长笙从宁阏氏帐篷出来的时候,如夫人打着伞走了过来,老人伺候了宁阏氏三十多年,从东陆到北陆,如今岁月已白了双鬓,年轻时候貌美脂玉的肌肤被年华洗礼的满目苍夷,尤其是五年前丈夫跟独子的相继去世,悲伤似乎将她原先挺直的脊背压的越发佝偻了起来。   “王子要回去啦?”她轻笑了一声,将大半个伞都举到长笙头上:“奴婢送您吧。”   长笙虽然是个大纨绔,可对着如夫人,就像是看到母马的小马崽一样温顺,轻轻道:“夫人不用送我,我自己回去就行。”   如夫人没有答话,只看着他笑,示意他不要拒绝。   泥泞的土隔着逐渐干枯的翠草将脚上的鞋溅的有些脏,长笙衣角下摆处已是湿了一片,天气越来越冷了,可如夫人身边的温度永远都是暖暖的,将他四周都笼罩的一片平和。   “听公主说,世子前些日子让人从东陆专程送了礼物给王子,这些年,到底世子最惦记的还是您。”   公主是宁阏氏从前在东陆时候的称谓,西汉的竞宁公主,如夫人喊了三十几年了。   长笙点了点头,从怀里拿出那个爱不释手的彩色小泥人给如夫人看。   “倒真是别致呢,不曾在北陆见过,世子有心了。”   长笙问道:“夫人是不是想家了?”   如夫人温柔一笑:“奴婢的家就在北陆,就在公主的帐篷,天天都在自己家,何来想家一说。”   长笙不敢提起有关她丈夫和独子的事情,接过小泥人重新放回怀里,他说:“殷康最喜欢夫人亲手做的桃花酥,从前我跟他说,以后去了东陆就能天天吃到桃花酥,可殷康说他想念的不是桃花酥,而是做桃花酥的人。夫人,殷康是母亲的孩子,也是您的孩子。”   如夫人眼里一闪而过的水汽被丝丝细雨压了下去,两个人沉默的走着,半空中荡起的湿意比这细雨还冰冷几分,天际处是一片铁灰色,百里以外的邙山却清晰可见,高大雄伟。   就快到长笙帐篷的时候,老人从袖口里拿出一样东西递到长笙手里,她粗糙干瘪的手从孩子细软白嫩的肌肤上滑过,留下一丝往生而过的恍惚。   长笙心里微微颤抖了一瞬。   如夫人含笑道:“今日是王子的生辰,东陆人讲究九年一个大坎,过了这个坎,往后就能坦途一生……王子如今已经九岁了,这辟邪的福包是我很多年前就替王子准备好的,世子和二王子也都有一个,不过王子放心,给您的这个,最好看。”   长笙有点想哭的冲动,喉咙处像是被什么人用大手攒住了一样,他压着胸口上动荡不安的情绪,小心翼翼的接过那个跟巴掌差不多大小的花花绿绿的福包,那是他最喜欢的颜色,上面还绣了两只可爱的青鸟,鸟儿一大一小,大鸟将小鸟护在羽翅之下,保它一世长生。   “谢谢夫人。”长笙垂着脑袋低低的开口,生怕被对面的老人听出他思绪里的波动。   如夫人朝他摆了摆手,声音慈祥:“王子长大了一岁,以后可就要学会保护自己了……回去吧,奴婢也要走了。”   *   李肃在帐篷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来回走了好几步。   他今天特意换了一件崭新的天青色绣暗纹祥云的长衫,帐篷里火盆燃的正旺,也不嫌热,早早的就将大氅披在身上。   阿澈从外面进来,说道:“二爷,三王子从宁阏氏帐篷回去了。”   李肃顿了一下,藏在袖子里的手捏了捏掌心的东西,眼底的笑意一闪而过,也不打伞,赶忙就往外走了出去。   路上的时候李肃就在想,一会儿长笙要是见到他送来的礼物,如何如何的高兴,脑海中那副画面已经脑补了好几天,可真到了这时候,他居然有点紧张了起来。   “长笙会不会不喜欢?”他暗想:“应该不会,他连泥人这种东西都稀罕的不行,怎么可能喜欢我送的礼物?我拿出手的东西可都不是俗物!”   满心欢喜却面上不动声色的站定在长笙帐篷门口,站岗的武士一看是质子,当即恭敬道:“属下进去通禀王子一声。”   李肃摆了摆手,面上淡淡道:“不必。”,没等武士阻拦,就走了进去。   因为天气不怎么好,秋天的草原时常多雨,雨后没几天就会迎来初雪,天空暗的仿若黑夜,可长笙的帐篷里却没有点灯。   冷风从外面钻了进来,长笙躺在床上背对着门口正细细观赏着刚才如夫人送他的福包,不知怎的,他只要一想到如夫人那张过分慈祥的面孔,就没来由觉得十分难过。   光线一明一暗间,长笙以为是奴隶阿图进来了,也没说话,继续该干嘛干嘛。   李肃以为他睡着了,准备先坐在一旁等他醒来,打眼一看,长笙侧脸上眼睫一下一下的眨着。   “咳咳……”李肃干咳的两声,长笙回头,闷声道:“你来啦。”   他往床里面挪了挪身子示意李肃上来。   将大氅脱下来刻意露出里面那道新的衣衫,李肃专门还低头在有点微微发褶的地方拍了拍,问道:“怎么看着不大高兴?是不是病了?”   长笙难得有安静的时候,李肃总觉着他没心没肺,这会儿看着萎靡成这样,难不成真是病了?   他有些担忧的上前准备查看,长笙一股脑坐了起来,将手里那个花花绿绿的福包递到李肃面前,问道:“好看吗?”   李肃一呆,本想嗤之以鼻嘲笑他一番,又见那孩子眼睛里闪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悲凉,暗暗一惊,说道:“还不错。”   长笙叹了口气以手托腮,说道:“这是刚才如夫人送给我的,她跟我说了好多话,我知道她是想她丈夫和孩子了,可逝去的人已经逝去,活着的人根本无能为力……”   李肃倒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他往床沿上坐下,轻轻一笑,问道:“即是已经逝去的人,又何必再想他来为难自己?”   长笙说道:“我倒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如夫人,她都快六十岁了,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怪可怜的。”   李肃拿个了软枕往后面一靠,淡淡道:“长笙,人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我们都是除他本身以外的旁观者,这个世界卷着你走,身不由己。”   长笙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没有为此而心疼过的人吗?”   李肃一怔,想了片刻――他从记事起似乎就不太知道何为人间疾苦和温情,在他眼里,一切事物都是必然发生――冷冰冰的太尉府,呆板规制的尊卑,说打死就打死的奴才,想赏赐就赏赐的猫狗……   他从小就不太喜欢跟人太过亲近,只有赵玉呈还偶尔与他来往,他记得小时候他进宫不小心打碎了皇帝的玉简,最后赵玉呈替他背了锅,被罚禁足了整整一个月,他也没觉着如何,反正后来有一次他把那人情还给他了……   李肃想着想着,忽然想起他四五岁的时候,一直给他母亲养马的马夫,那马夫在母亲生下他难产去世之后一直照顾他,他第一次学骑马就是那个马夫教的,可当马夫去世了的时候,他也只觉得那是人年岁上的必然,无需过分难过和心痛。   总之一切,所有的一切,存在即合理,除却自己本身之外,其他的事,与他来说,都是可以漠视的。   长笙见他半晌不语,也没再提,李肃一来,他一个人也没觉着有那么难过了,忽然一巴掌拍到李肃肩头,问道:“你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   李肃回过神来,假正经道:“什么?”   长笙冷笑,踹了他一脚:“就知道你是个没良心的,算了。”   李肃轻笑,看那孩子板着脸背对着他生闷气,当下伸手掰了掰他肩头,可长笙不依不饶,依旧没理他。   “让我想想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李肃说着,将一直攒在手上的东西从后面递到长笙眼前晃了晃:“嗯?”   长笙一看,立马转悲为喜,伸手将那十分精致的牛皮手环夺了过来,那手环上刻着他的名字还有一串他看不懂的文字,长笙正准备转过头来问他,可腿一直压在屁股下面有些发麻,当下一个没注意,就往李肃怀里栽去。   李肃猝不及防之际正欲扶他,俩人堪堪一撞,长笙唇角正好擦着李肃的脸滑了下去。   他皮肤本就细致,长笙也不知道多久没喝水了,火气大的嘴上的皮划拉的他脸上一丝微疼。   “轰”的一下,李肃只觉得脑袋里炸出一片粉红色的桃花,随着清风一荡,瞬间飘了满天。   “哎呦喂!”   长笙没心没肺的呻.吟了一声,赶紧抓住自己的小腿开始揉捏,他脚上像是几万只蚂蚁在爬似的,十分不爽。   李肃看他半躺在自己身边,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从他胸口呼之欲出,那感觉像是快要将他撑破,直堵的他脑海一片空白。   他忽然伸手一把撑在长笙脑袋边上,随后一双眼睛似是着火了一般将身下那孩子卷了进去,而后,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忽然低头,一口咬在了长笙的脖子上。 第24章   长笙只觉身上一重,随后脖子一阵刺痛,半晌都没明白过来李肃突然来这么一下是几个意思,也顾不得脚上的麻木,翻了个身直接反压过去。   “你什么时候变成狗了!”长笙以为他故意耍他,轻笑一声,当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长笙咬的狠,嘴下不留情,疼痛感立刻把李肃拉回神来。   “嘶――”   他忍不住倒抽了口凉气,长笙已经松开牙齿笑骂道:“你平白的咬我做什么!知道疼了不?!”   李肃静静的望着他,一时间心里穿过一片复杂之色,房内安静极了,彼此都能听到自己微弱的呼吸,俩人互看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长笙正跨坐在李肃的小腹上。   “......”   微薄又尴尬的气氛僵持了好半晌。   “嗨,真是的,以后我还是离你远点,省的你哪天又是兽性大发把我当骨头啃到那狗嘴里去。”   长笙也察觉到空气里有一丝不对劲,当下看都不敢看李肃,眼睛胡乱瞟向一旁,赶忙从少年身上下来爬到一边开始装作若无其事的掰指头。   李肃侧了个身子,一头束起来的头发被刚才那几下拨的有点微乱,身上崭新的衣裳满是皱巴巴的痕迹,他按下心头那股子异样,只觉着嘴角上似乎还残留着长笙脖颈间淡淡的体温。   长笙把那牛皮手环捏在手心里看了半晌,问李肃:“这些乱七八糟的图案是什么意思?”   李肃轻轻吐了口气,爬在他旁边,尽量离长笙稍微远一些,才能保证自己心里不会乱想。   他说道:“是从前阮先生教我的,大概的意思,就是长生。”   长笙欢喜道:“那不就是我的名字吗?不过这是哪门子字体?见都没见过?”   李肃轻笑一声,将那牛皮手环拿了过来,而后抓过长笙的手腕,仔仔细细的带了上去,他十指骨节分明,纤细有力,指腹和前掌内有一层薄茧,像是常年练武之人,不像长笙,跟小丫头的手指一样白嫩。   李肃指着上面的滕文说道:“这文字是自伏羲时传下来的,我幼时习字,阮先生教过我不少。你看这个......”   “这是个什么虫子?”长笙闷着脑袋笑道:“有点像我们夏天去山里捕鸟的诱饵。”   李肃楞了一下,心里腹诽道:“我这明明刻的是一朵祥云。”不过他也没说破,省的被长笙嘲笑。   “别弄丢了。”李肃装作不甚在意的扔下一句――   这可是他活了十三年第一次亲手做出来的东西,心里自然无比看重,但他不能让长笙知道,不然多没面子。   长笙打趣道:“要是丢了怎么办?”   李肃正色道:“丢了的话,你自己想后果……”   长笙朝他吐了个鬼脸,开始研究李肃那蹩脚的手艺。   天色已经差不多黑透了。   李肃正欲离去,脚刚踩到地上,随即脸色忽地一变。   “......?”   长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先是一呆,随即干笑了两声,掩饰道:“那都是以前做的。”   他赶紧翻身下床将那“草人”脸上扎着的针和那张写着李肃名字的纸拽了下来,胡乱一把扔到了地上,尬笑道:“这不是都没再扎了么,你看,我都扔了。”   李肃瞬间明白他刚来北陆那几日为什么总感觉这右眼皮跳的厉害,当即一双狭长的凤目微微眯起,瞳孔压成了一条线。   长笙正想着要怎么上去糊弄他,一阵杂乱从外面传了进来,武士轻道:“三王子,阏氏帐篷里传来消息,一刻之前,如夫人殁了。”   *   大雪纷纷扬扬的下着,遮住了满地青翠,放眼望去尽是一片虚白,将原本阴暗的天空照的无比明亮。   十月份的草原已经开始迎来每年最冷的时刻,牧民们将秋日里备好的肉干埋在雪里冻着,等到十二月份那肉邦邦硬,每次吃的时候割下来一大块,刷上北陆特有的赖子油,架在火上烤着吃,能流满嘴香。   李肃将塞着信筏的竹枝系在信鸟的爪上,他披着藏蓝色的大氅,脖子上围着一圈银狐皮毛领,映的整张面颊越发冰冷了起来,殷平挎着刀站定在他身后,身上的燮皮硬甲被冷气一吹,仿佛随时都能爆裂一般。   “质子还真是个恋家的人,最近跟西汉来往的倒是频繁。”   他声音低沉黯哑,整个人由内而外透出一副“谁敢惹我不痛快我就能立刻将谁弄死”的气势,自如夫人半个多月前走后,他整个人看起来都颇为奇怪,尤其是在对付李肃的时候。   转过身子,李肃淡淡瞥了他一眼,随即轻笑一声,说道:“肃自小未曾离家这么久,家父与家兄时常惦念,所以这来信未免也就多了些。”   言外之意就是:我每次写信并不是给一个人写的,而是两个,所以频繁一些你也不必奇怪。   殷平冷笑道:“哦?是么?”他抬眼朝西边望了望,继续道:“这样看来我大哥倒是不如质子的家人,这原本半个月一封的家信,最近倒是迟了好多天不见过来,不知是不是东陆的鸟儿天生娇贵,适应不了我们北陆的气候,所以不愿意过来?”   一丝莫名的神色自李肃眼底一闪而过,却被殷平瞬间抓了个正着,前者倒也是掩饰的极为自然,惜字如金道:“可能是。”   殷平硬是忍下喉间那想要说的话,最终只是别有深意的看了李肃一眼:“天气冷了,质子天生娇贵,没事就该多呆在帐篷里烤火,省的出来冻坏岂不麻烦。”   衣料的摩擦声和脚步声渐行渐远,李肃眯起眼睛朝殷平的背影看了良久,才将手中的鸟儿微微一松,鸟儿瞬间扇起翅膀,往西头窜了出去。   一声利箭破空而起,武士将那一箭定在地上的鸟儿拾了起来递上,殷平看了眼那纸上行如浩瀚长山的字体――只有短短两字――“安康”。   他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一声,说道:“去告诉质子一声,我不小心误伤了他回西汉请安的信鸟,还请他别往心里去才好。”   将前来传话的武士退走,李肃站在雪地上沉寂了半晌,而后藏在袖子中的手松了松,就将第二封信递给随从,吩咐道:“尽快送达。”   *   帐篷里的奴隶准备将那盘摆在桌上已经有些发霉的桃花酥撤下去,长笙刚准备开口阻止,随即一愣,摆了摆手,“算了,拿走吧。”   他起身将马鞭缠了一圈握在手中,才一撩起帘子,便被里面的热浪瞬间扑了个头重脚轻。   张道长正端着本书盘坐在香案后面看的兴起,抬眼一见那一身毛茸茸的长笙,当下赶忙将书一把扣下,吹胡子瞪眼的问道:“你怎么跑来了?”   长笙四平八稳的坐了下去,嘴里嘟囔道:“没事,就觉着烦,来找你打发打发时间。”   张道长:“......”   我跟你这小王八犊子有什么可打发的?   一本正经的捋了捋胡子,张道长问道:“还为如夫人的死伤心呐?”他递了一颗红樱桃给长笙,这玩意儿可是个稀罕物,北陆人见都没见过,东陆那边也只有东汉的南方才产的出来,每年上贡的也不过二百斤,路上再遇到个什么磕磕绊绊,真正留下来的,不过三五十斤,除却要分给后宫和前朝,皇帝能吃到嘴里的,十个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   长笙虽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但看着色泽鲜艳明媚,当下咬了一口,闲闲道:“也不全是吧,人死不能复生,我看的开着呢,就是不知道怎么了,总觉着心里头憋着一口气提不起来。”   张道长掐指算了一下,贼眉鼠眼的悄声道:“难怪,可能是你最近没去偷看姑娘洗澡的缘故,要不一会儿你带着质子一起去?我听说城里头最近来了不少东陆的舞姬,都是上等的极品。”   长笙将吐出来的核一把朝张道长身上砸了过去,尖声道:“你怎么这么猥-琐?什么叫偷看姑娘洗澡?我那次是去偷看的?我都是光明正大的看......对了,你刚说的那个来了舞姬的,是哪个阁子里的?”   张道长:“......”   就知道这小混蛋正经不过两句。   他干咳了一声,严肃道:“这贫道就不甚清楚了,贫道乃是修行之人,向来不惹尘世,那些个凡尘琐事也都是道听途说来的,怎么会知道的那么清楚?你这么问贫道,把贫当做什么人了?”   长笙哼了一声,讽刺道:“你在我面前还装什么大尾巴狼?那河图家的小寡妇半夜三更的老往你帐篷里跑,你以为我不知道?”   张道长面上一惊,心道:“我明明藏的挺好,那小寡妇也是个谨慎的人,怎么让这王八犊子给看见了?”   当即一脸愤懑道:“你怎能随意污蔑贫道?这些日子贫道所授的大道之行都白教了么?唉,真是惭愧啊惭愧,没想到我张真人一生清清白白,到头来还要被自己的学生栽赃这种污名,简直是有辱门楣!”   长笙隔着香案踢了他一脚,骂道:“别装了!你胸口里那荷包我都瞧见了,不就是那小寡妇给送的么!”   张道长一把捂住胸口:“什么荷包?哪来的荷包?”   长笙道:“你想让我动手去搜是不是?”   张道长见那一团毛茸茸的作势就要扑过来,当下赶忙举手投降:“别别别......哎,都说了没有,你怎么还扯!”   长笙不依不饶道:“那你说,你是不是衣服里面藏了个女人绣的荷包?”   张道长面有菜色的笑了两下,随后脑袋往前一窜,低声问道:“还有谁看到了?”   长笙:“......?”   张道长用一副“你悟性怎么这么差”的表情瞪了长笙一眼,说道:“就那小寡妇进我帐篷的事,还有谁见着了?”   长笙:“......不知道,反正我是瞧见了。”   张道长问道:“那你......”   “你放心,我谁都没说。”长笙豪气的挥了挥手,他最近正为了如夫人的事伤心呢,哪有心情管这个,“不过你要是再糊弄我,我就把你跟那小寡妇的事捅个人尽皆知,看你以后还敢装腔作势!”   张道长讪讪道:“没说就行,没说就行。”   长笙小声道:“你赶紧跟我说说是哪个阁子来新舞姬了?”   张道长惯性的准备装模作样,但是一想到那小寡妇,觉着还是不能糊弄长笙,万一那小混蛋给他捅了呢,没来由糟践了人家小寡妇的名声。   他朝长笙招了招手,示意他离近点,随后压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长笙当即跳了起来,厉害的:“狗屁,全费城就数他家的姑娘最丑,你这什么眼光?不去不去,辣眼睛。”   张道长两手一摊,无奈道:“那就是你的事了,反正我跟你说了,你自己不去的,可别怪我。”   长笙“切”了一声,起身欲走,张道长赶紧道:“哎,那小寡妇的事,你得替我保密。”   长笙哼道:“看你表现,最近我觉着上课累的紧,要是我能休息几日,心情就好了,心情一好,我这嘴巴就严实了,若是不好,我......”   “休想!”张道长义愤填膺:“想赖课免谈!”   长笙道:“那你就别怪我,我这嘴可不太严......”   张道长:“¥%……&&*##,......明天我跟大君禀告一声,最近风寒,不易授课。”   长笙赏了他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后,偷偷将那金贵的樱桃全部顺到袖子里才走了出去。   帘子刚一掉下,张道长就龇牙咧嘴的喷了一句黄腔,而后拿起刚才扣下来的书继续看起――只见那白纸上一男一女被翻红浪十分带感,他正津津有味面红耳赤之际,忽然觉着有些麻烦,一把将外面那层写着《道德经》的书皮丢在地上,露出那艳-情刺眼的《***》仨字。   *   从北都城往朔北高原一直打马,越往北边就越冷。   长笙将那顺来的红樱桃丢了几个给李肃,嘴里嚼着肉干,呵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结成薄雾,转瞬即逝,含糊道:“你是不是又生病了?怎么看着脸色这么差的?”   李肃高坐骏马,紧了紧身上的大氅,捻着那颗红樱桃,面上闪过一丝讶异,问长笙:“这樱桃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长笙疑道:“你吃过?早上从那牛鼻子处顺来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儿,还怪好吃的,就偷了几颗给你带着......原来叫樱桃,没听说过,想必是只有你们东陆才有的。”   李肃说道:“这是东汉王室才能享用的东西,连西汉的贵族都很少见到,张道长怎么来的?”   长笙随意道:“这我哪知道?好吃就行,管他哪来的,你吃不吃?不吃给我,哪那么多废话。”   李肃垂下眼睑,遮住眼底的疑虑,长笙见他不识趣,将胯-下的马往他身边赶了赶,而后一把抢过那手心里的几颗小樱桃,赶紧往嘴里塞,笑道:“一会儿咱们去哪玩,都半个月没出门,闷死了。”   李肃眉心处拧了个疙瘩,看起来似乎心情不是太好,不过长笙已经习惯了他这种忽冷忽热的脾性,都懒得再去问他。   “你自己去吧,我还有事,要先回去一趟。”李肃说着就扯着马儿准备掉头。   长笙一把将他拉住,生气道:“你这又是怎么了?好端端的老沉着个脸做什么?回去干嘛,咱们才刚出来......”   刺耳的呼啸从身边乍然而起――   “小心!”   突如其来的裂变使得整个空气都紧绷了。   李肃反应极快,手上马鞭一甩就卷过那直逼长笙而来的箭矢,而后胳膊猛地一带,就将那黑色的翎羽抽出了老远。   惊魂未定之际,地面紧跟着微微颤抖了起来,长笙脸上的惊惧还没退下,身子猛地一轻,整个人已被李肃c起来放在自己身前。   地面颤抖的越来越厉害,仿若沉闷的鼓点敲击不绝之音,李肃面色徒然生变,贴着长笙耳边喝道:“快跑!”   话音才落,胯-下的马儿如同离弦之箭,迅速朝前方奔走,而后“夺”的一声大响,他们刚刚才离开的地方,瞬间被定上一击长箭。   风贴着面颊而过,仿若割破肌肤的利刃,这里离北都城的金帐还有相当一部分距离,而从刚才那箭射来的方位来看,敌人正好隐藏在拦住他们回去金帐的路上。   “刚才那是什么人!”   长笙颤抖的声音被冰冷的风吹的七零八落,就在这时,凌乱的马蹄声自身后遽然响起,长笙正准备回头去看,李肃忽然一把将他身子压了去,“蹭”的一声,箭堪堪贴过他们的头顶擦过冷气。   “指个能藏身的地方,快点!”   李肃爆喝一声,手中的长鞭狠狠朝马儿臀部甩去,似乎也感知到了身后的危险,大马吃痛长啸,而后越发快速的跑了起来。   身后十几名黑衣蒙面的杀手追的急速,可奈何前面那两个少年的马是草原的战马,速度惊人,追赶起来分外吃力,手中巨大的长弓端起来又放下,而后第三次瞄准那道黑色的身影,却在搭弦之际又放了下来。   距离太远了!   为首的黑衣人朝同伴们打了个手势,一纵队伍很快从中分开,抄四面八方开始纵围起来。   长笙顾不得再问其他,伸手指向不远处的凤兰山,大声道:“往山上跑!”   李肃双腿夹紧马肚,扯动缰绳间将长笙护在怀里,少年面容铁寒,带着沉重肃杀的怒气。 第25章   西汉,太尉府。   打扫的下人将笤帚在地上轻轻扬起,落叶卷带着灰尘一下子就飘在了归处,而后正要接着落下,急切的脚步声从院外由远及近,甚至都来不及行礼,那暗青色的身影猛的一闪,而后带过的风将刚才好不容易扫到一处的叶子又卷的七零八落,那肇事者很快就消失在前方的长廊之内。   下人憋着嘴里差点欲出口的脏话,暗暗擦了把冷汗,心道:“还好没骂出来......”   李勤甚至都来不及敲门,闯进去的瞬间发现那人正站在案前垂首写着什么,而后一听见声响,还未来得及斥责他的莽撞,就听李勤沉声道:“老爷,出事了!”   李宗尧眼睛遽然眯起,此时天色尚早,都还未到早朝的时辰,晨曦中带着一丝朦胧的寂静,将整座太尉府都笼罩的一片阴郁,李勤是跟了李宗尧三十多年的人了,向来稳重老练,如今这样慌张的神色,看在李宗尧眼里,怕是有什么比天还大的事即将发生......   “刚才姓黄的传来消息,长生殿那位,半个时辰前已经对北陆的世子动手了......”   李宗尧将手中的笔猛的撂向桌子,啪的一声轻响,墨汁瞬间将宣纸溅的一片黑糟,问道:“不是说还要等半个月吗!”   李勤抖着手吐了口气,说道:“姓黄的说,前几日东汉那边又遣了密使过来了,想必应该是等不及了......老爷,要不要让阮先生那边提前开始动手,总归世子这事,长生殿那位还准备压一段时间,若是等到时候被草原那边知道了,恐怕再要行动,可就难了。”   李宗尧坐到椅子上掐了掐眉心,良久,问道:“人现在怎么样?”   李勤道:“世子那边这几个月来一直由咱们的人暗暗盯着,今晨那位动手的时候咱们谁也没想到,进去的时候,人已经服了毒了,不过好在阮先生解救及时,现在还留着口气,不过长生殿那位也上心的很,阮先生那边不敢拖,所以赶紧来问问老爷,咱们是不是也要提前行动了。”   李宗尧压下心头的疑虑和寒霜,朝李勤道:“吩咐阮秋松,让他务必按照原计划行事即可......”   他说着,忽然重新拿起一张纸快速写了些什么,而后用密章仔细将信口封好,吩咐道:“遣人快马将信送往九嶷山,能不能成,就看那北陆世子的造化了......”   李勤匆忙的身影再一次从刚才那扫地的下人处掠过,后者欲哭无泪的看着那又被带起的散了七零八落的枯叶,心里终于忍不住重重的骂了声:“你奶奶的!”   李宗尧疲惫的靠在椅子上深深吐了口气――长生殿那位对夜北的征伐之心自今日起定会昭然若揭,只是当初“五老议政”之时,明明说的是待十一月草原力量最为薄弱的时候动手,才能不给那北陆任何喘息的余地,如今提前了半个多月,是否跟东汉那边有什么关系?   当年北陆先祖铁尔沁王称霸春秋之际,夜北除却现如今的昭阳一部,其余均属西汉管辖,一开始赵彻不过是打着收复故土的原由发兵夜北,可如今看样子,怕是想从北陆世子身上做文章了。   不过大军北上,这般仓促决定,是否太过急功近利了些?   如今西汉和夜北的盟约还在,赵彻这方单方面毁约自是会落下诟病,可“历史都是由胜利者书写”这话李宗尧还是很明白的,他虽极力反对征讨夜北,可奈何一人之力太过薄弱,且皇帝心意已决,他作为臣子,无能为力。   北陆人一向凶残蛮横,稍有喘息的机会便会反压而上,如今这个季节北陆才刚刚到了冬天,并不是最好的时机,皇帝就迫不及待的先拿北陆世子开刀,这消息一旦传到了草原大君的耳朵里,想必最后的结果将会是北陆压境西汉。   可在明知后果的前提下,赵彻还要这样做,倒底东汉那边给了他什么样的许诺?   或者说,他与东汉那边又结成了什么约定?   饶是掌管着西汉的大半兵权,皇帝都没有将这一动机事先与他商量,到底是为什么?   李宗尧想起前几封二子李肃从北陆送来的书信,信中的内容均是要他无论如何也要保全北陆世子安危的切语,他虽斥责过他几句,不许他干涉此事,可李宗尧知道,饶是那二子不提,他也一定会保住那草原的世子,毕竟......   “老爷,该上朝了。”   车夫在门外轻声道,李宗尧从冥思中睁开眼睛,他沉沉的吐了口气,将放置夜明珠的盒盖猛的一扣,屋内瞬间一片昏暗。   *   风把将军的大氅吹起,漫天的雪花与黑色融合,翻飞猎猎。   整片草原上除了空荡荡的白地,任何印记都不曾留下。   “将军,雪太大了。”斥候踩着没过脚踝的雪走至顾灵均身前,沉声道:“按照牧民的说法,王子和质子两人是被一纵黑衣轻骑追赶至凤兰山才不见踪迹的,不过照现在这个情况来看,就算是有什么线索,都已经被雪遮没了。”   顾灵均站定在朔北高原之上,漆黑的战马伫立在身旁恢恢的打了几个响鼻,鼻尖白雾之气荡在半空里,很快就化成一缕冰渣扑簌簌而落,他敛眉朝远处看了看,问道:“还有没有其他的发现?”   斥候说道:“前去搜索的人还没回来,不过属下得来的消息,这三天搜遍了全山,都没有任何发现。”   顾灵均沉吟片刻,喃喃道:“这个时候草原狼似乎都不出来了......”   斥候说道:“将军,饶是王子二人被狼......那也该留下血迹和残物才对,可什么都没有。”   “除了凤兰山以外,其他地域搜索了没有?”顾灵均问道:“还有费城郓城一带。”   斥候:“都搜了,饶是守城的卫兵说这些日子并没有见着王子,属下也命人将周边几城全都搜了一遍,还有行褚原、朔方原以及火雷原几处,只是三天前刚失踪的时候,有勘察到一些蛛丝马迹,跟那些牧民说的一样,十有八九是在凤兰山深处......将军!”   顾灵均打着马顺着山坡往下走,这坡度类似于半个悬崖,正入眼的便是沧澜江,前些日子江水还湍急的似是万马奔腾而过,近几日才险险结上了一层薄冰,此时看去,只觉得整个江面,安静的有些诡异。   斥候提了口气,试图想将心中那个大胆的想法讲出来,可还没出口,就听顾灵均问道:“这几日水流如何?”   斥候说道:“昨日这江上才结了冰,在这之前,都是急流......”   “立刻命人下去搜寻,哪怕是摸到铁线河,也要把人给找回来!”   “可是将军......”斥候想上去辩解,可那人只留给他一道背影,很快消失在视线里。   铁线河在沧澜江的下一个渡口,两厢之间隔了几万里,他们搜寻的人从一开始不是没去找过,只是找遍了方圆百十里,连个被石头树枝挂碎的衣料都没有,更别提两个活人了。   当下也不敢违抗军令,赶忙又拨了一队人马开始顺着江岸继续搜寻。   长笙醒来的时候,浑身痛的像是快散架了一样,他难耐的睁开眼睛,一片漆黑,周围安静的只有很远那幽深处传来的水滴声,一下,又一下,像是诡异的音符敲击在羯鼓上,显得冷意森森。   他才刚动了一下,手肘似乎触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起先被吓了一跳,待离近了看去,竟是李肃那张近在咫尺双目紧闭的脸。   “李肃......”他叫了一声,才一开口,沙哑的喉咙刮扯的他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声音回荡在幽静的空洞深处,响起涟漪般的回声。   像是被那声音惊醒,李肃眼睛甚至都来不及睁开,整个人条件反射般就欲弹跳而起,然而四肢百骸处的剧痛瞬间将他有些发懵的头脑拉回了神来,他一睁眼,就看到长笙正捂着嘴艰难的咳嗽着。   “你怎么样!”   他身下是厚厚的一层落叶,柔软且潮湿,长笙此时还被他以环抱式护在怀里,压的他一双腿毫无知觉,起身的瞬间,身上的剧痛让他忍不住倒抽了口冷气,然而还是伸手赶忙往长笙背上拍了拍,着急道:“好点了吗?”   长笙略微艰难的喘了几口,哑着声说道:“我没事,你呢?”   暗影下,李肃一身被落下时候的冲力以及周边岩石的剐蹭磕绊的鲜血淋漓,他不想让长笙担心,只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也没事。”   长笙问道:“咱们这是在哪?”   若他没记错的话,他们被那一纵十来个黑衣人追至凤兰山的时候,他带着李肃往山洞深处避难,而后不小心踩到了什么,两人一同从那上头掉了下来,再之后,醒来便是这里了。   一束光从石缝中穿了进来,正好打在长笙头上,李肃焦急的赶忙将他打量了几番,除却满身的灰尘和十分狼狈的倒霉相,他似乎并没有受伤。   李肃松了口气,而后,他伸手,轻轻将长笙脸上额上的灰尘小心擦了擦,面无表情道:“我们应该是掉进山洞里了,现在要赶紧想想怎么样才能出去。”   长笙正欲站起身,却听李肃“嘶”了一声,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压在他的腿上,一看李肃面容痛到有些扭曲,长笙心里一跳,赶忙道:“你的腿怎么了!”   他伸手忙去查看,却被李肃一把拦了下来,淡淡道:“我没事,你给我压麻了。”   长笙忍不住笑了一声,也就一声,随后一张小脸瞬间垮了下来:“也不知道咱们在这倒了多久了......”   “长笙。”李肃开口道:“我想喝水,你去那里面看看能不能找到水。”   长笙有些难为情道:“你跟我一起去吧,那么黑,我......我有点害怕。”   李肃一愣,似是没想到这大纨绔会说出这种话,当即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声音柔和下来安慰道:“我腿这会儿被你压的抬不动,别怕,我在这呢,有什么事你喊我。”   长笙在暗影下看不清他那张苍白到有些发青的面孔,但被他周遭安定的气息给稳住了内心的微乱,点了点头,他说:“那你在这等我,我去去就来。”   长笙刚一走,李肃就忍不住靠在身后的石壁上剧烈的喘息,随后他伸手弯腰,两手捏住小腿的脚踝处,而后只听“咯噔”一声响,整个人都跟着忍不住颤抖了一瞬,而后他摸黑在四周胡乱摸了一通,找到两根粗细刚好的树枝,再从衣摆处扯下一条布料,用那两根树枝夹住脚踝,随后拿布绳紧紧的捆绑固定。   做完这一切,少年再次艰难直起身子的时候,脸上的冷汗顺着鬓角浸湿了衣领。   背后那一道道被刮伤的口子随着这一动一扯间有些刺痛,不过这些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只是之前他和长笙从上面掉下来的时候,为了护住长笙,落地的瞬间他脚踝处怕是骨折了,不知道那孩子待会儿知道了会不会害怕?   他才不会害怕,他想。长笙连见着死人都不怕,他不过是骨折了,有什么可怕的……可是他会不会担心他?会的,怎么能不会呢!长笙明明喜欢他的,要不然也不会怕黑还去给他找水喝!   这么一想,李肃觉着这满身的疼痛瞬间也减轻了不少,不知过了多久,石缝处的那束光移了个位置,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了起来,李肃转头看去,就见长笙两手之间正捧了个什么东西朝他缓缓走来。   “那处只有个滴水的缝隙,我拾来一片叶子给你装了不少,你先喝一点,一会儿我再去盛水。”   长笙一张脸上满是泥泞,身上也是破破烂烂的,此刻一双手脏兮兮的捧着那巨大的叶子递到李肃嘴边,少年才将脑袋凑了过去,忽然说道:“你先喝。”   长笙笑道:“我肯定是自己先喝了才拿来给你的,赶紧喝,一会儿要撒了!”   李肃“哦”了一声,也没多想,仰头便将里面的水喝了个干净,长笙看着他,干涩的喉咙越发的难受,像是火烤似的,他忍不住舔了舔已经起了好几层皮的嘴唇。   “还要吗,我再去盛一些。”长笙说道。   李肃点了点头,心尖尖划出一丝喜悦,说道:“好。”   长笙再次回来的时候,脚下不小心被石头绊了一跤,而后一个不稳,整个人便朝李肃倒了过去,少年欲扶之际,顿时被一汪水泼了一脸,却还是稳稳将长笙抱在了怀里,赶忙问道:“你怎么样,摔疼了没?”   长笙气的骂了句脏话,从李肃怀里起来,心疼道:“真是可惜了,好不容易才接到那么多的。”   他看了眼一脸湿意的李肃,而后忽然凑了上去,两人呼吸相闻之际,李肃自觉性身子一直,整个人都石化住,就见长笙忽然伸出舌头往他脸上一舔,随口道:“这水还挺甜的。”   李肃一愣,皱眉道:“你没喝水?”   长笙没去接他的话,说道:“算了,我再去给你接一点,你赶紧好好想想咱们怎么出去吧,我可不想饿死在这鬼地方。”   李肃说道:“看这样子外面的天应该已经黑了,咱们今晚铁定是出不去的,等到明日天亮的时候,我打探一下这四周,再想能出去的法子。”   长笙觉着在理,点头道:“那也只能这样了。哎,你腿好点了没,别老坐着,起来活动活动,不然难受死了。”   李肃有些心虚,说道:“没事,我再坐一会儿,你饿不饿?”   长笙揉了揉早就快瘪掉的肚子,叹了口气,说道:“这不是废话么!你不饿?”   李肃没说话,长笙知道他肯定也早就快饿懵了,却不好意思开口,却见李肃伸手往怀里摸去,好半天,将手递到长笙眼前,轻声道:“吃吧,只有这个了。”   长笙看了半晌,才发现那是那天他给李肃的樱桃,只是这樱桃经过几日的摧残,已经有些爆裂开来,果皮上也是皱巴巴的一层,看起来还挺丑的。   可饿极了的人那管得了那么多,长笙当即喜形于色就准备一口吞下,而后顿了顿,将那樱桃从中间小心翼翼的掰开,递给李肃一半,说道:“这个给你。”   李肃摇头道:“我不饿,你吃。”   长笙知道他是怕自己不够吃,可就一个樱桃,本身就是个连牙缝都塞不住的东西,就算吃一个下去,也跟没吃一样,他说道:“你不吃我也不吃。”   李肃无奈看了他一眼,终是什么也没说,将那小半个樱桃细细嚼碎后咽了下去。 第26章   外面寒鸦聒噪,接连几日的大雪将枯枝压的摇摇欲坠,山上忽然响起几声狼啸,被冷风卷着七零八落的散开在空气中,一阵狗吠迎着那声破碎的狼啸不住的叫唤着,仿佛要将这黑幕撕碎,天空一片漆黑之色,暗沉沉的云际处,连一颗星子也没有,月亮瘦瘦的一轮挂在天上,看起来无比凄惨。   山洞内,黑暗像是看不到底的深渊,偶尔伴随着几声细碎的铃铛轻响,让人感到这四周才像是多了一丝生气。   长笙问道:“那天追杀咱们的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李肃早已将这个问题思考过了,说道:“不清楚,但看样子像是汉朝的人马。”   他没说东汉,也没说西汉,说的是汉朝。   长笙打趣道:“你怎么知道是汉朝的?不会是你得罪了什么人,人家不远万里的从东陆跑过来追杀你吧?!”   李肃轻笑一声:“若是追杀我,早就来了,何必要等这三个多月。”   长笙撇了撇嘴,站起身子,李肃敏感问道:“你去哪?”   长笙叹道:“我先去喝口水啊,渴死了。”   李肃没来由松了口气,脚上的疼痛使他不得不开始思考那帮人的来路。   身着黑衣轻甲,使用的弓箭也是以鲛骨制成的翎羽,这种弓箭不似一般的玄铁制造,份量是普通弓箭的一半,胜在速度快,力道却是一般,想必前来刺杀的人也是想着,对付区区两个少年,用这个足矣,可万万不知道,李肃能带着长笙堪堪躲过这一遭。   用李肃的想法来看,这帮人并不是冲着他来的,若是对付他,使用这样的弓箭根本就是自取其辱,还有那一身轻甲装备,不说别的,除非来人的身手极好,若他真的有幸用剑劈斩对方,这轻甲只消剑气划过,就能轻巧割破,何必呢?   可对付长笙的话,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个不过刚过了九岁生日毛都没长齐的小子,用得着这么多人前来刺杀?   还是说,他们的目的,根本就不在长笙身上?   东陆,轻甲,鲛骨长弓,翎羽箭......   东汉的轻裘铁骑,能够轻而易举的在躲过夜北三大武士的重兵巡防之内闯入北都城来袭击草原皇室的王子,要么他们是从沧澜江一路偷渡而上,要么就是内里有什么人在接应。   前一种情况根本不可能――从东陆越过沧澜江,不排除江水流动的速度,少说也得一个月的时间,且行驶的途中目标完全暴露,很有可能被当做是奸细抓起来――东汉本就在海造上极为落后,所以不会选择这么一个愚蠢的法子,不合算。   那么,就只有第二种可能了......   李肃正想着,忽然,暗夜之下,少年一双凤目猛的睁开,眼底顿时爆出一大片巨大的火花,仿佛要将眼前这漆黑烫出一个洞口!   不对,不光是这些,还有樱桃......   樱桃.....   张道长......   李肃在心中将那几个字默念了很多遍,而后狠狠定在眼前,他问自己――他、到底是谁?!   长笙饱饱的喝完一通,抹了把嘴朝李肃这边走来,他走得小心翼翼,生怕又被哪个不长眼的石头给绊一跤。   “你怎么还在这坐着?”长笙见他这么久一直维持着这一个姿势不动弹,当下觉得有些奇怪。   李肃问道:“长笙,那个张道长是哪里来的?”   长笙不明就里,问他:“你好好的提那牛鼻子做什么?”   李肃说道:“只是忽然想起刚才那个樱桃很好吃,所以想问问。”   长笙笑道:“嗨!他呀,他就是个江湖骗子,骗吃骗喝骗姑娘,要不是看在他挺好玩的份上,我早就放狗把他赶跑了。”   李肃认真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草原?”   长笙想了想,说道:“恩,跟你差不多时间吧,比你早一点,不过我父亲和殷平好像很信任他,因为他骗他们说,他是那个什么匡什么鬼老头的徒弟,反正我也不清楚,总之不是什么好人,披着羊皮的老流氓!”   话音才落,与此同时的某处帐篷内,张道长悻悻的打了三个喷嚏,骂道:“谁他娘的又在背后说贫道坏话了!”   长笙并没有看到李肃脸上的裂变,夜色很深了,饥寒交迫外加一身伤痕之下,长笙有些捱不住了,他坐在地上往李肃怀里靠了靠,说道:“不提他了,先睡一会儿,明天早上咱们赶紧想办法出去吧。”   李肃伸手将长笙圈在怀里,像是抱着只小猫一样小心翼翼,他心里这会儿完全没有其他想法,此时外面寒气阵阵,这里面倒是温暖舒适,只是毕竟夜凉如水,再暖也透着些许湿意,李肃紧了紧手臂,身上的酸痛使他意识也渐渐松散了下来,两人依偎着,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四周才渐渐明亮起来。   李肃睁眼吐了口气,将长笙轻轻放在一旁,随后双臂支撑着起身,试图将那只受了伤用树枝固定着的脚踝活动一下――还好,好像比昨天的痛感微微减轻了些,应该是没有骨折。   他抬头朝天顶上望了望,就见那洞口处密密麻麻挂满了藤枝,从顶端到他现在所站的位置,起码有十丈的距离,李肃忍不住抽了口冷气,暗叹他跟长生两人这一摔竟然还有命活着。   前方深处似乎看不到尽头,里面黑压压一片,只是偶尔响起的水声让他知道他还与这世界连着一线,除却他脚下这片凌乱满叶的空地外,再往里,似乎道路及四壁像是刻意被人修建而成的一般。   密道?   他脑海中突然冒出来这个念头。   北陆地域宽广,神秘又博大,草原殷氏在这片土地称霸五百年之久,屹立不倒,真正是靠血性与长刀劈下来的江山,凤兰山距离北都城还是有些距离的,能在这个地方修葺这样一条密道,到底是为何人所为?   铁尔沁王当年建都朔北,倒是与这凤兰山紧邻相接,可若是他当年所建,五百年过去了,这座山洞之内,似乎不曾残留这样年久的气息......   李肃准备往前走去看看,一声细微的咳嗽声忽然响了起来,他赶忙收回脚步走到长笙身边,但见那孩子紧闭双眼,脸颊泛着一丝异样的潮红,时不时皱着眉头干咳几声,看起来十分难受。   “长笙。”他低低叫了一声,而后伸手朝长笙脸上摸去,才一触及,便觉指尖之下的皮肤滚烫异常,李肃一惊,赶忙摇了摇他,“长笙,快醒醒。”   长笙只觉得哪哪都极为不适,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他废了好半晌的力气才掀开沉重的眼皮,起先是一道模糊的身影,随着瞳孔焦距慢慢回拢,他看清李肃那张略带焦急的脸。   “这是怎么了......”才一张口,长笙就感觉这嗓子冒了烟儿似的难受。   “哎呦!”   他忍不住呻-吟了一声,皱着眉对李肃说道:“我背上疼的很,你快帮我看看。”   李肃闻言赶忙将他轻轻扶了起来,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倒是真吓了一跳,长笙整个背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整个血淋淋的暴露在空气下,混着泥土和其他脏兮兮的东西,十分触目惊心。   他想起两人掉进来的前一刻,他将长笙整个人抱在怀里,背部却无暇顾及,可能是掉落的时候他的后背擦着石壁划落,成了这样。   李肃当即觉得懊恼极了,昨晚这里面太暗,他都没能细细将长笙打量清楚,且长笙昨天也没说什么,净顾着给他找水了,当即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疼从胸口蔓延到喉咙,随后被他硬生生压了下去,赶紧将他仔仔细细从头到脚的再检查了一遍。   待确定没有其他多余的伤口,李肃才说道:“你受伤了,先在这等着,我去去就来。”   长笙十分想哼一支淫词艳曲来缓解一下此刻身体所带来的不适,可身子有气无力的,他挣扎了半晌,终于决定还是先放下这个暂时不合适宜的想法,李肃弄了些水来,让长笙趴在厚厚的落叶上,而后他从里衣上撕下一小块布浸湿,仔仔细细的开始替长笙清理背上的脏污。   好几次倒抽冷气的声音响起,李肃的手都是一顿,然而长笙却十分男子汉的哼都不哼一声。   李肃一向沉稳老练,可如今对着长笙,这一通下来,也不由紧张的背上出了一层的薄汗。   待清理完伤口,李肃将身上的大氅脱下来给长笙披上,而后还将脖子上那圈银狐皮围脖给长笙戴好,说道:“现在没有药,你且先忍一忍,我一定会想办法带你从这出去的。”   长笙脸上有些苍白,脑子也有点混乱,他一抬头看李肃,不知为何,突然从那人身上看到了一丝十分安定之感。   重重的点了点头,长笙说:“好。”   “咱们往里走,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出口。”李肃说着,将长笙小心扶了起来,然而后者实在是有些有心无力的两腿发软,李肃见状,二话而说就将他背了起来,长笙惊道:“别,我自己走。”   李肃:“留着力气别说话,还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一会儿你要是真倒了,我可没那么多精力去管你。”   长笙当即闭了嘴,一双手紧紧的扒在李肃肩头,在身下少年亦步亦趋的前进中,他似乎才感觉出了一丝异样,问道:“李肃,你腿怎么了?”   李肃将脚边的一颗石子往一旁踢了过去,不甚在意道:“没事,可能扭到了,不打紧。”   越往深处就越安静,这甬道由窄窄的一条逐渐变得宽阔了起来,黑暗转过便是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两人心中都是一惊,长笙忽然贴着李肃的耳朵小声开口道:“里面好像有东西。” 第27章   西汉,长生殿。   整个大殿此刻已经乱成了一团,各路官员吵嚷的声音此起彼伏,完全没有看到为首端坐龙椅之人的脸上此刻已是一片铁青。   李宗尧垂手站立在左侧的最前端,跟身后那片正为北陆世子失踪一事吵的面红耳赤的官员们大径相庭,皇帝冷着一张脸沉寂了好半晌,终于在最后忍无可忍之际猛的一甩手边的奏折,喝道:“够了!”   瞬间,龙岸上纷纷扬起的折子散了一地,殿内瞬间安静了下来,满身臃肿面相可掬的黄公公赶紧带着几个小太监躬身去拾地上的折子,就听那一道寒成腊月冰霜的声音缓缓响起:“朕让你们过来是出主意不是吵架的!一帮只知道窝里斗的东西,我西汉不养这些废物!”   话音一落,殿内沉寂了良久,没人敢上前说话。   赵彻阴沉着一张脸说道:“怎么都不说话了!刚才不是一个个的都还言辞凿凿的吵的天翻地覆,朕一问到正事上,都开始装聋作哑了?!......李公,你说!”   李宗尧像是早就猜到皇帝会叫住他似的,面不改色道:“臣以为,目前应该尽快将世子失踪的消息禀报给北陆的大君,若是从好事者口中传到了草原,恐怕北陆的那头狮子不会善罢甘休。”   赵彻闻言双眼一眯,他本就因为上了年岁眼角细纹横堆的脸上,此刻更显老态,沉声道:“你说什么?......李公,朕怎么想的,你难道心里不清楚?”   李宗尧忍不住压了一把心跳,不疾不徐道:“陛下的心思,臣不敢妄自揣测,只是世子失踪一事关系重大,若是被别有心思的人在这从中做出文章,恐怕......”   赵彻从鼻子深处发出一声重重的冷哼:“朕的心思你不敢揣测,你的心思朕倒是清楚的很!”   皇帝瞪了一眼这个跟他在夜北一事不往同一战线上跑的人,而后转首看向右侧为首的利道元,说道:“丞相,你说。”   利道元向来唯皇帝马首是瞻,尤其是在对付北陆这件事上,他从一开始就极力支持皇帝出兵征讨北陆,所以前几日对那北陆世子下毒一事,皇帝就是吩咐他找人去办的,可没想到那世子明明已经死了,却忽然又传来失踪的消息,这委实让人有些心惊和不解。   几乎是想都没想,利道元朝前一步说道:“臣以为,世子失踪一事不必着急禀明夜北大君,倘若回头世子找到了,虚惊一场,闹得我们和夜北从此有了隔阂,若是没找到,咱们可以去问夜北要人,便说那世子来了西汉不安分守己,几次想要回去北陆,破坏我们两国之间的盟约,如今质子不见,定是北陆的人从中使坏接走了世子,到时候,跟咱们毫无关系,总之是他们草原违反在先......”   赵彻听完,眼底果然不动声色的划过一丝赞赏,面上却装作有些为难,毕竟,他们一开始是想直接做掉北陆世子,而后造成失踪的局面直接跟草原撕破脸皮,好达到他一直以来想要侵占北部的目的,如今这世子无故失踪,倒甚是合了他的心意,至于他到底死没死透,如今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皇帝正要接着话继续问,却听李宗尧在一旁忽然道:“丞相这话未免有些栽赃陷害的意味,草原一向对我西汉以礼相待,更是不惜让未来的大君前来我国做质子以献对我两国之间友谊的重视,如今丞相这一通诬陷,岂不是要逼着夜北发兵吗!”   利道元笑道:“太尉大人多虑了,我也不过是为了王庭着想而已,如今那北陆世子身在何处无人知晓,我不过是将心中的揣测说出来罢了,况且,谁知那世子失踪一事是不是真跟他们北陆有关?”   李宗尧叹了口气,心道:“若非你们一门心思想要杀了那殷康,我又何必来在中间掺上这么一脚?”   他说道:“丞相若是没有证据,就不要将这罪名随意往他人头上扣!”   利道元说道:“那太尉大人又有何证据证明这事跟北陆没有关系?”   李宗尧没有说话――该来的总是会来的,不论他有没有将殷康救走,西汉对夜北一事,都成了铁板上定钉的事实。   果不其然,利道元朝上首躬身一揖,大声道:“陛下,依臣看来,草原世子失踪一事并非毫无前兆,前些日子,臣听说那草原和世子之间来往信件十分频繁,所以臣不得不怀疑这事跟草原那边的干系,臣斗胆猜测,草原大君野心昭昭,将世子暗地里接回破坏我两国之间的盟约,其心可诛,请陛下尽快下令,出兵夜北,以全我西汉之耻!”   “轰”的一声,大殿内瞬间又爆发出一阵骚乱,群臣不明白这事态怎么好端端的直接进展到要发兵北上的地步,然而只有龙椅上那人朝利道元投来淡淡的赞赏。   堂下,除却丞相利道元之外,其他四位门阀――太尉李宗尧、御史大夫司马禹、奉常公云丘以及更始大将军梁国英均是缄默着没有说话。   已经有不少反对的人纷纷站出来谏言,朝堂内吵了大概一炷香的时辰,最后都被皇帝一挥手,稳稳的按压了下来。   “丞相说的在理,我西汉一直以来在与北部的关系上都自认为做到了仁至义尽,如今草原世子私自逃脱,可见北陆野心难测,若是任其不顾,后果如何......列位难道忘了当年铁尔沁王殷寿称霸春秋九国之时的情景么!殷氏身上流着的是狮子的血,猛兽的后裔......诸位,朕不敢掉以轻心!”   *   一阵桂花香气自不远处扑鼻而来,期间夹杂着淡淡的果香,李肃微微侧头瞥了长笙一眼,发现后者也正瞪着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李肃:“......”   越往前走视野就越宽广,光线也越来越明亮了起来,没一会儿,李肃脚下的步子越来越慢,直到他渐渐停了下来。   “这个......”长笙看着眼前的一番景象不由喃喃出声。   大片鹅黄色桂花繁茂盛开,期间还夹杂着多多少少的果树,那些果子由于长年累月没有人去摘颇,以至于熟透了之后掉落在地上,而后年复一年,石化以后,连脚下的泥土都散发出浓重到让人有些反胃的香味。   “咕噜”一声轻响,长笙和李肃两人均是一愣,而后前者十分不好意思的捏了捏鼻子,在李肃耳边轻道:“没事,我也只是有一点饿罢了,就一点,真的。”   李肃将疑惑压在心底,踩着满是凌乱柔软的土地往前走了走,随后,他一手在后面扶住长笙的屁股,让他不至于从他背上掉下去,另一只手高高举起,就将一个红彤彤的果子摘了下来。   “这......能吃吗!”长笙问着,却是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只见李肃忽然把那红果子放在鼻尖处闻了闻,而后轻轻咬了下去。   “能吃。”他说。   长笙如释重负,伸手就去摘,却被李肃一把拦了下来,“我先吃,吃完你再吃。”   长笙气到:“喂,你这人怎么这样!这么多我又不跟你抢!”   李肃一口一口细细的吃着,并没有解释什么。   长笙只觉着自己前胸贴着后背,本来饿过头了只是没力气,如今看到这突如其来的“盛宴”,哪里还能抵挡得住,当下头也不昏了,脑子也清醒了,背上的伤也忘记了。   他挣扎着就要从李肃背上跳下来,少年却将他按的死紧不松手,长笙急了,厉害道:“我说你......”   “可以吃,给。”李肃将他吃了几口的果子穿过肩头递到长笙眼前:“不过你只能吃我吃过的。”   “&*……%¥¥#...凭什么!”   李肃脸上阴晴不定了好半晌,才艰难吐出几个字:……这样我能确定它有没有毒。”   长笙:“......”   两人一时无话,长笙也不闹了,乖乖的吃着李肃递给他的一个个野果,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没想到李肃竟待他这么仁义,连“以身试毒”这种事都做出来了,所以他暗暗发誓,等俩人出去以后,他一定要让李肃当这个草原上最靓的仔!   虽然他现在已经是这个草原上最靓的仔了――长笙想。   “前面好像还有路。”   李肃背着长笙一瘸一拐的穿过花林,不多时,一道不大不小的木门便出现在眼前,少年伸手从外面试着推了一下,第一下没推开,而后再一使劲儿,“吱吖”一声轻响,那历经岁月洗礼而过沉重苍凉的声音伴随着厚重的灰尘和冰冷彻骨的寒意瞬间朝两人扑来。   “咳咳......”   长笙被那不知道积了几百年的尘土呛得险些从李肃身上栽了下去,而后黑暗卷着寒气从里面冒了出来,长笙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李肃哑声道:“不清楚,下去看看。”   他话一落,肩头的衣服明显一紧,李肃测了测头:“恩?”   长笙不好意思把心头那点惧意说出来,佯装淡定道:“干嘛!”   李肃轻笑一声,暗道:“还以为你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大纨绔,原来是个纸老虎。”,他打趣道:“害怕了?不然你在这里等我,我下去看一下。”   长笙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大义凌然道:“那不行,我怎么能丢下你不管呢,我殷商羽可不是那种弃朋友于不顾的人!”   李肃挑眉轻笑一声,抬脚就迈了进去。 第28章   似是一阵阴风忽而从黑暗深处涌来,木门“碰”的一声猛然阖上,那声音荡起在看不见的深处,凉意卷着森森诡异之气瞬间将长笙吓的起了一层浅薄的鸡皮疙瘩。   他不敢出声,只能紧紧的伸出手将李肃的脖子搂在怀里,少年似是也有些微微的俱意,身上的肌肉明显紧绷了一瞬,下一秒,周围忽然亮起了暖黄色的灯。   四下静的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呼吸,长笙温热的鼻息拍打在李肃的肩窝,那每每激起的一阵阵微薄的热气,令少年原本绷着的身子稍渐舒缓。   谁都没有说话。   沉默、寂静、黑暗、无声。   像是一把看不见的利刃,在四面八方窜动着,而后顺着那脚下的石阶,一层一层,延伸到最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等长笙稍微提起一丝勇气将眼睛撑开一条缝隙的时候,李肃已经站在了最下面的空地上,身后那顺着石阶一节一节亮起的灯,开始逐个熄灭,而后仅存的光将满堂照亮,洒在那正中央祭祀一般的灵堂之上!   入目可及是一片巨大的广场,熟悉的青铜狮首悬挂在堂壁之上,与那石阶正对的方向,狮首偌大,张着森然的獠牙,两侧奇异的烛火微微跳动了一下,将那足有一人高大的狮首照应的分外凶残。   青铜狮首下方摆放的是一块宽一尺,长二丈的石桌,桌上由于经年的积累,已铺上了一层足有三寸后的灰尘,桌子两侧不知是多少年前留下来的青铜酒盏,经过年华的洗礼,表象已是劣迹斑斑,用手轻轻一抬,便能将那溢满的灰尘瞬间抖落下来。   整座宫殿四四方方,每个角落分别坐落着一筑圆形的石柱,上面刻着类似于古老滕文的密语,以及怪力乱神的妖魔。   静,死一般的静。   长久背着长笙,再加上腿上的伤,李肃的身子此刻实在是有些难以支撑,刚才在外面俩人只用一些野果饱腹,实在是给这身体提供不了多少能量,他忽然转头打破这片沉寂,轻声问长笙:“你还好吗?”   像是被什么东西在皮肉上戳了一下,长笙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说道:“好着好着!”   李肃随后将他轻轻放了下来,活动了几下早已经酸麻的手臂,他抬头看一眼那青铜狮首,说道:“这东西好像在哪见过?”   长笙当即翻了个白眼,说道:“这是只有草原大君才配用的图腾,我父亲金帐里就有。”   话音一落,二人突然对视了一眼,随后当即会意――既是草原大君才能用的东西,那这地方,应该就是哪位大君所建的地宫了吧?   李肃似乎忘记了腿上的伤,此刻走路倒也不瘸不拐了,他上前轻轻拂了拂那石桌上的灰尘,而后被呛的咳了几声,声音在空旷幽深的地下宫殿内传来,回声绕了良久。   随着他袖口的扫动,清晰的刻文从石桌上一点一点的浮了上来――   “昔年劈刀弑天狼,八百里长沙踏九江。铁蹄一怒卷大荒,归墟何处予孤齐天望江山?憾!回首霸业皇图几遭,唏嘘青史留名一页,九万里黄金血满地,北望浮屠,苌弘化碧。光阴已度千余日 ,巫山云不却 ,沧海水难覆。遥想经年十里外,铁蹄响,唱九曲,镇山河。无奈岁月苍穹,遥指铁沁王。”【注1】   落笔处为:大荒历三百一十七年。   李肃直觉性眉头一跳,三百一十七年,正好是铁尔沁王薨逝的前一年。   将那字迹上的灰尘细细的擦了个干净,少年眉宇间的疙瘩不由越来越紧,若这座地宫真是当年铁尔沁王在世之时所建成的话,如今五百年的韶华流逝,竟还能保留的这般完好如新,实在是难得。   “黄金血满地......北望浮屠......”   李肃将这几个字在嘴巴里细细嚼着,当年铁尔沁王称霸春秋之际,晚来想必也常感叹岁月华韶,孤影悲凉,不然那一句“无奈岁月苍穹,遥指铁沁王”的叹息,怎会从那样一个人的嘴里说出来……   突然身子一热,李肃回过神来,就见长笙狗皮膏药似的贴了过来,问道:“这写的什么,给我看看。”   长笙将手上的灰尘下意识往李肃身上一抹,他自以为做的顺手,实则并未看到后者眼角处忽然挑起的无奈和笑意,李肃由着他来,倒也没说什么。   “没想到这宫殿居然是我先祖在位之时所建,当真是稀罕呀,不过这地方到底是用来干嘛的?”   李肃说道:“不清楚,不过看样子,倒是有点像西汉的皇陵。”   长笙说道:“什么皇陵?那是你们东陆才有的玩意儿,我们北陆的君主,但凡薨逝,都是要请长生天和阿满一起做法,然后挑个好日子,将尸体送到天池上火化升天的,北陆人向往自由,我们的灵魂是要被风送去女娲手里重新洗礼的。”   李肃忍不住笑道:“说的好像真的一样。”   长笙眼睛一瞪,“你还不信我?当年我爷爷乌达汗王薨逝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着,骗你这小孩子做什么!”   李肃想了想,挑眉说道:“我若是没记错,乌达汗王是八年前去世的,那时候你还不到一岁,就能记着了?”   长笙被他直言戳穿,当下觉着有些下不来台,突然就朝李肃踩了一脚,厉害道:“喂,你什么意思!我可没骗你,爱信不信,不信拉倒。”   李肃:“我也没说不信你,一直是你自己在说罢了。”   长笙:“......”   “算了,赶紧想办法出去,我总觉着这地方阴森森的,怪叫人害怕的。”   李肃有些惊讶,故意问道:“你也知道害怕?”   长笙冷哼一声,辩驳道:“我是看你害怕,我有什么好怕的?出了事还不是得我保护你,真是个累赘。”   李肃垂着眼睛低低笑开。   长笙似乎忘记自己背上的疼痛,背着手在四周环绕了几圈,而后蹲在一筑石柱跟前,用手细细描绘那上面奇怪的滕文,朝李肃招手道:“你来看看,这写的什么东西?”   李肃将衣角往起轻轻一撩,蹲下身子看了过去,好半晌,但见他眉头紧蹙,一脸凝重,长笙不由得心里一跳,问道:“看出什么了?”   李肃没有说话。   长笙心里更没底了,问道:“不会是什么诅咒吧......”   李肃摇了摇头,长笙急了,追问道:“那你倒是快说呀。”   李肃:“我没看懂。”   长笙:“......”   “不过这几个符号我认识。”他紧接着开口,随后伸手在上面几个扭扭捏捏的图文上指了指,“这几个字,对应的是刚才我们在案几上看到的那段话。”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指甲修剪的整整齐齐十分干净,上面淡淡的粉红色,倒映在诡异的烛火之下,显得有些略微苍白,此时两人的脑袋凑在一起,鬓边缠绕着鬓边,呼吸穿插着呼吸,显得有些过分的亲密。   “从前只听说过铁尔沁王靠三十万铁浮屠杀出了北陆这片土地,却不想竟是因为这样。”   长笙问:“哪样?”   李肃吸了口气,面色凝重,问道:“你听说过黄金之血吗?”   长笙一愣,笑道:“什么黄金白银的,人的血不是红色吗?黄金之血,他是妖怪吗?”   李肃摇了摇头,说道:“据记载,自太古鸿蒙初期,便有天定帝王之选的传说――这世上,每五百年会出现一位统治整片大陆的霸主,他自出生之日起便携带着黄金之血来到这世上,而后经过一个结点,成为万民皆服的君主。”   长笙努了努鼻子,问道:“那他的血从小就跟我们不一样,是金色的喽?”他忽然惋惜的叹了口气:“可岂不是从小就要被人当做是个怪物啦!”   李肃说道:“并不是,携带黄金之血的人跟我们常人平日里一般无二,只有当心中充满了极大的反抗和愤怒,或者濒临绝境之时,他体内的力量才会爆发出来,并且他们往往自己也不知道,而这种力量一旦爆发,后果不可估量。”   长笙:“难道我先祖当年就是五百年前天定的那位帝王之选?那不对呀,他只是统治了北陆,东陆一带不归我们管。”   李肃叹了口气,说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毕竟过去了五百多年,史书上都没留下太多有关于铁尔沁王的记载,人们只知道他的丰功伟绩,却不知其中太多的细节,所以已经无从探究,不过刚才那段话里面有写到‘九万里黄金血满地’,我猜想,铁尔沁王应该就是那位五百年前的天选帝王。”   长笙呵呵一笑,流里流气道:“那这么说来,我身上八成也有黄金之血的存在了?哎,正好刚过了五百年,你说,我会不会就是那个天选帝王?”   李肃忽然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黄金之血十有八-九不会遗传,你想什么呢!”   长笙蹲在地上,两道膝盖张开,手臂微微搭在上面,活脱脱像个街边的小混混,他往李肃脸上凑了过去,说道:“你怎么知道就不会遗传?说不定正好我就有呢!再说了,这太平盛世的,那个有黄金之血的人要真是想造个反什么的,那不是脑子有病么!”   李肃听到‘太平盛世’四个字的时候,没来由心里紧了紧,他转过脑袋看向长笙,两人几乎鼻子都快挨在一起了,那孩子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又大又亮,像是里面盛满了星星,一点点洒落在他眸间,将他身上某处照的十分明亮。   “哪有什么太平盛世......”他心想,嘴里想要说的话差点就呼之欲出,却被生生压了下来,长笙才不过九岁,他与他说西汉之事,他能懂多少呢?   “当年的伏羲后人是专门庇佑黄金之血的守护者,只是这么多年了,河洛族与夸父族相继消亡,而伏羲这几百年都行踪神秘,只知道他们历代的居所在那九嶷山上,可终究是没有人知道具体位置,那个匡子楚,也是我知道的唯一一位伏羲后人。”   长笙咦了一声,说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个人来。”   李肃:“?”   长笙:“就是那牛鼻子,说自己是什么河洛后人,我就说他是个骗子,河洛都消亡了,他也不知道从哪个石头缝里面冒出来的。”   李肃敛眉,面色凝重了起来,说道:“他是河洛后人?”   长笙两手一摊,不屑道:“对啊,不但说自己是河洛后人,还说他老师是那个匡什么子的,还好我聪明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骗人,就他那德行,就算河洛族还存在着,也轮不到他来做个什么后人。”   一串莫明的思绪从李肃脑海中缓缓划过,可那念头来的太快,去的更快,他想抓,却落了个空,联想到之前长笙给他的樱桃,不知怎的,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哪里不对。   “哎,你看。”长笙用手肘轻轻顶了他一下,指了指那石柱上雕刻的图画,问道:“这举着的是火把吗?我怎么看着有点像阿满的装扮?”   李肃道:“北陆的东西我了解的并不是很多,不过看样子,像是在做什么法事。”   长笙啧啧了两声,往另外一处石柱跟前走去,然而才一抬腿,地面忽然一阵猛颤,随后只听外面“轰”的一声大响,两人纷纷下意识互看了一眼,就这一瞬间,那石洞上的碎石随着这一阵大响开始悉悉索索的抖落了下来,劈头盖脸的就朝广场上的两人砸去。   “小心!”   李肃大喝的一声,下意识猛地跃起身子就朝长笙扑去,话音刚落,紧随而来的是更大更强烈的颤抖――   变故,似乎就发生在一瞬间!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对《月下大庚角誓杀贴》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太震撼,然后我就仿照着自己做了一首蹩脚的小词,(丢人现眼),拒喷   这几章全部都是转折点,写的非常艰难,很多伏笔要开始埋下,经常两三天才能写完一章,还好我是存稿,不然当天更不出来没有小红花的话我的强迫症就要犯了, 第29章   长笙只觉眼前忽然一黑,整颗脑袋直直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他还未及反应,脚下忽然一轻,李肃一把将他紧抱在胸前,而后双腿发力朝一旁的石柱猛的一蹬,整个身子十分灵巧的便避开了刚才那颗差点朝长笙脑门砸来的大石。   “轰隆”!   响声越来越大,整个墙壁似乎都开始颤抖了起来,掉落的碎石渐渐越落越大,而后听“碰”的一声,那足有半人高大的青铜狮首被震的从石壁上掉落了下来,而后狠狠砸向下面的案几,顿时粉末四溅。   李肃将长笙搂着半蹲在角落里,少年一张脸非常沉重,噼里啪啦的声音此起彼伏,他忽然伸手将长笙一把牵起,低喝一声:“走!”   长笙被他猛的一带,两人十分迅速的穿过前方的广场就朝不远处的阶梯跑去。   李肃将另一只手护在长笙头上,他脚下生风似的连拽带抱,好不容易穿过这一片石雨,就在他推向那木门的时候才发现,那门本根完全锁死,纹丝不动。   少年一张脸迅速龟裂,此时前方广场碎石如雨,身后唯一的出路又被堵死,虽然不知道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可如今前后无路,他们难不成就要在这等死?   “轰!”   又是一声大响,李肃下意识将长笙护在怀里,大声道:“怕不怕!”   长笙整个人都贴着李肃的身子,手上温热有力的传来他掌心的温度,他抬头看了看少年的眼睛,不知怎的,好似刚才所有的俱意都瞬间一哄而散,他坚定的摇了摇头,在这满室动荡内同样回以大声道:“不怕!”   李肃突然轻笑了一声,伸手擦了擦他额上的灰尘,那指腹扫过鼻尖的时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稳,哑声道:“好,我一定带着你出去!”   话音才落,他拉起长笙忽然又快速往广场方向跑去。   虽不知李肃是何意,长笙却没来由的一片安心,他看着眼前那道精瘦挺直的背影,温暖的手将他紧紧裹在掌心,这一刻,不知怎的,只觉得像是裹在他心上,让他觉得这个其实也不过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少年真的能将他完好无损的从这前后无路的地方带出去似的。   “上来!”   李肃将长笙猛的扯了一把,稳稳的背到身后,而后隔着那乱尘碎末,他侧着脸说道:“抱紧我!”。   再不停留,整个人贴着石壁一点一点开始摸索了起来。   几次掉落的碎石都险些将两人砸中,李肃身手极好,一次次稳稳的避了开去,原本明亮的地宫顷刻间漆黑一片,长笙没来由紧紧圈住少年的肩头,只觉得这动荡似乎更加可怖了几分。   很快,就在他脑海中一片空白的时候,李肃浑身的肌肉突然紧绷了起来,“咔”的一声,沉重而又苍老的声音在耳边豁然响起,缠绕着一丝冰冷的湿气,瞬间将他打了个激灵。   李肃放下推开石门的手,将险些快从他背上滑下去的长笙一把扶住,整个人像是只灵巧的鹰隼,一溜烟便顺着那道洞开的湿意窜了进去。   当所有纷扰杂乱归于寂静之时,声音都在这瞬间戛然而止,地面接连而来的颤抖也猝然间定了下来,耳边只有大动荡过后轻微的轰鸣声以及李肃略微沉重的喘息。   贴着面颊拂过的冷气微微流动,谁也没有说话。   “李肃。”   黑暗中,长笙低低的喊了他一声,问道:“这是哪?”   少年将他放了下来,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伸手将长笙紧紧拉住,说道:“不知道,不过跟我猜的差不多,这地宫后面,果然还有其他的暗室。”   伸手不见五指的未知领域,连空气似乎都稀薄冰冷了几分,可能是刚才费了不少力气,李肃的手不再像之前那般温暖干燥,而是冰凉中带着一丝黏腻的潮湿,长笙想都没想,将手从他手里抽出来,下一秒又重新拉了上去,试图用自己的温度来将他温暖。   李肃先是一愣,黑暗中他看不清长笙此时的表情,却因为这一点小细节眼角浮动微微喜悦,他紧绷的肌理渐渐松缓了下来,此时两人站立的地方似乎比刚才那殿外小了很多,讲话的时候回声就在耳边打着圈子,越发显得诡异了起来。   长笙叹了口气,突然十分暴躁的抬腿朝空气中踹了一脚,“碰”的一下,不知是踢到了什么东西,他本能的“咦”了一声,还未落定,一片强烈的光忽然乍起,瞬间照的二人忍不住抬手遮住了双眼。   大概心跳响过三声的时间。   “......”   长笙才看清前方的情况,当下忍不住倒抽了口凉气,拉着李肃的手更紧了。   少年也被眼前的状况打了个猝不及防,整个人又再次紧绷了起来,另一只悬空的手下意识摸向怀里的匕首,却不忘将长笙护在后面,几不可察的吐了口气。   约莫上百条黑色的蛇盘踞在两人脚前十步以外的距离,这些蛇似乎是刚刚被惊醒的样子,在明亮的灯火下不安的吐着红信子甩着响尾,眼里漆黑冰冷的寒意齐刷刷扫向这热血沸腾的两人,动荡不安。   李肃不由的咬紧了牙关,以至于整个人的面颊都紧绷成一片霜铁,他知道,此时前不能进后不能退,今日若是不能将这些畜生杀死,他和长笙都别想活着离开这里,可这么多蛇,大部分都是带着剧毒的,他很难把握能不能全部解决,而且如今后面的地宫内还在继续坍塌,他活了十三年,头一次觉得有些六神无主了起来。   杀死它们,他和长笙就能从这出去,虽然他不知道这该死的地宫在下一扇门等着他们的是什么,但只要能顺着这路往下走,他们才能有回去的可能。可若是重新退回去,等待他们的将会是被石头砸死的后果,他也不过是肉体凡胎,在自然灾害面前,他深知自己的渺小,与眼前的毒蛇比起来,他觉得,此刻赢下来的概率会大很多。   握着匕首的手越来越紧,少年整个人都像是一只即将捕杀猎物的豹子,而后只要时机一到,他便会在下一秒轰然发力,直击而上。   长笙将腰上那根软软的银丝抽了出来,他武力值太低,几乎帮不了李肃什么忙,可此刻四面楚歌的情况下,只要他能够自保,便是给了李肃最大的帮助。   冷气顺着人蛇之间那道紧绷的弦缓缓流动,看不清是谁先动,血光一泼一泼的朝两面喷洒着,浓重的腥气瞬间将这密室灌了个满盈。   长笙手上的银丝胜在长度,没等那扑来的蛇靠近,便已被那孩子从身子中间一下抽断,他面色带着些惨白,细密的汗珠不断的顺着脊背缓缓流下,以至于那背上的伤口几次挣开,他都没有察觉到什么痛楚。   蛇似乎知道对那小个子的难以近身,一时间全部涌向满身是血的李肃,长笙当下大惊失色,然而都没来得及过去,就见那红色发黑足有成年人手臂粗细的长信子照准李肃的脚踝狠狠的咬了下去。   少年吃痛,转首就将匕首挥下,他似是杀红了眼,脚下净是断蛇的尸体,一阵冰冷的麻意突然从脚后跟袭上全身,令他整个人出手的速度都不由得迟缓了下来。   一阵头晕目眩。   “李肃!”   长笙惊惧之下大喝出声,手中的银丝一卷,就欲将另外一条蛇带走,然而已经迟了,动作迟缓的李肃很快给了这帮畜生很好的机会。   “蹭蹭蹭”――   连带着好几条蛇都猛的一窜,齐齐朝着那满是鲜血的少年袭去。   长笙一双眼睛睁目欲裂!   然而,奇迹往往就发生在一瞬间!   还没等长笙的惊恐退下,那几条朝李肃袭去的蛇突然猛打了几声响尾,直嗖嗖的就从半空中落了下来,而那之前最先咬了一口李肃的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全尸的死在少年的脚下。   一阵沉闷的低吼自光亮下细细蔓延了出来,长笙不可置信般的瞪大了眼睛看向大殿中央的李肃,但见少年一双眸子似乎渐渐转成了暗红,整个表情扭曲的仿若可怕的异鬼,他身上精瘦有力的肌肉在下一刻突然膨胀起来,将原本宽大的长袍撑的有些紧绷,而后,他整张脸呈现出淡淡的金黄,在灯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   所有还活着的蛇全部惊恐的朝后退去,少年原本中了蛇毒呆滞的肢体一瞬间似是被打了鸡血一般灵活高涨了起来,他像是疯了一样一边发出阵阵低吼,一便挥舞着手中的匕首,每一击之下,就有一条畜生被斩断甩出老远。   而那些畜生似乎根本不敢反击,只得不断的向后退,可饶是被逼至角落,那满身鲜血此刻仿若可怖修罗煞神的少年依旧没有给他们缓和的余地。   时间似乎在长笙眼里静止了,他像是能听见自己此刻凌乱疯狂的心跳,石化一般的呆愣在原地看着那少年,一时间竟有些迈不动步子。   不知过了多久,寂静感再次传来。   等长生回过神来的时候,四周只有李肃粗重的喘息,他就倒在前面那滩冰冷的血泊之内,像是一滩刚刚被千军万马踩过的烂泥,只要稍稍一碰,便会稀松散烂。   长笙跑过去一把将他抱起在怀里,看着少年已经恢复正常满是鲜血的苍白面孔,他小心翼翼的伸出颤抖的手来将他的脸擦了个干净,轻声的喊道:“李肃......”   细微又谨慎的声音似乎在寂静中激起了点点的涟漪,原本双目紧阖的李肃忽然嘴唇几不可察的翕合了一下,随后缓缓睁开眼睛。 第30章   雪将整座北都城返照的一片明亮,夜色之下清晰可见黑色的鹰隼在半空中猛拍着翅膀盘旋。   黑色的鹰旗在桅杆上被夜风卷的猎猎翻飞,火光一照,那金色的苍鹰像是活了一般在寂静之下展翅翱翔。   来往巡逻的武士,脚步声踏碎了此刻沉闷的寂静,月亮惨兮兮的像是被抽干了精力的纸帆挂在铁灰色的苍穹上,透露出微凝的肃杀之意。   金帐宫内,整个大殿的气压都被压制到最低,人人耳边回绕着的都是自己谨慎小心的呼吸以及绷着的有力的心跳,为首那人一身月白色宽大长袍,整个肩头被燮皮软甲勾勒出强壮宽大的线条,他半垂着眼睑看向前方脚下的地毯,良久,才掀起眼皮,朝下面众人沉声道:“几位如今还坚持己见么?”   旭尧握了握因为过度愤怒而导致有些发青的拳头,说道:“下臣认为,若我们再一味的退让求和,只会使对方得寸进尺,大君三思,当年西汉高祖在位之时,就欲借口沧澜江一事对我夜北发兵掠夺,若非钦达翰王以三十万北陆雄狮将那高祖之兵逼至白帝谷一带,恐怕二百年前我夜北就成了西汉的地界,虽然那一战死伤无数,可至少保住了我整个夜北,如今西汉皇帝赵彻阴险小人之行径,欲以世子失踪之事栽赃草原,大君若再不下决断,怕是过不了半月,那梁国英就会带着二十万中央军破西川而入邙山,到时候若再想抗衡,恐怕太难!”   秦硕明紧接着道:“下臣同意东汗王之言,西汉盘踞东陆七百年之久,早二十年间相继灭掉了四邻六郡,用以扩大当世地位,且之前我草原与西汉修订盟约之时,我朝诚意将世子送往那长生殿上,可西汉却诸多借口最后只送来了大臣之子,他们从一开始就非真心想与我夜北结交,如今世子无故失踪,我们都没有去追责赵彻弄丢了我草原未来的君主,反倒如今被他们将了一军,这分明就是早已经谋划好的,且下臣以为,世子究竟是失踪了还是其他,这其中大有隐情在内。”   大君一只手在柔软的羊皮毯上轻轻拂过,在提到世子失踪的时候,他直觉性眉头一挑,却是极快的就掩饰了过去,看了眼下手的两位汗王和三位将军,他鹰鹫一般的眸子闪了闪,却没有说话。   秦硕明将腰间的大刀往案几上重重一扣,碰的一声响,在寂静的大殿内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而后他起身,朝前猛跨了一步,大声道:“下臣求请大君尽快出兵抗击西汉!”   殿内安静了片刻,大君才终于坐直了身子,缓缓道:“并非我不想出兵啊......”   清和站了起来,说道:“大君,如今我夜北兵力虽与西汉相差甚多,可我们草原上的男儿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勇士,当年不论铁尔沁王还是钦达翰王在世之时,都是创造了无数次以少胜多的战例。”   大君一双眼睛隔着厚重的羊皮帘看向外面,忽然缓缓摇了摇头,说道:“如今的草原早已不是当年二位先辈在世之时的盛况,诸位心中应该与我都十分清楚,若是真要正面与西汉的大军抗衡,怕是胜算太少......并非我怯懦,我只是,不想让那些儿郎们白白送死。”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力和挣扎,虽然他极力克制着,可往日里那双永远明亮的眸子在此刻变得十分暗淡了起来,旭尧说道:“大君所言在理,如今就算加上下臣与元青汗王手上的兵力,也不过十五万左右,梁国英带来的中央军足有二十余万兵马,再加之此人在战场上毫无败战的谋略,确实让人忌惮,不过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一直未曾开口的顾灵均忽然说道:“此时敌军蠢蠢欲动之际,东汗王还有什么需要藏着掖着的?”   旭尧说道:“当年铁尔沁王亲手训练出叱咤北陆的铁浮屠后来都归于昭阳部统领,那铁浮屠本就是我草原殷氏的兵马,如今夜北危在旦夕,不如让人前去昭阳借兵十万,这样一来......”   “东汗王是在说乐子么?”元青突然出声将他打断:“当初若是那幕辰肯将铁浮屠进献,哪还有我们跟西汉修订共盟之说?如今梁国英带兵北上,怕是第一个想看笑话的就是他昭阳部吧!”   旭尧说道:“当初北部的那头狼王不过是不屑于理会这些纷争,可如今兵临城下,一旦夜北出了什么危难,南汗王以为他幕辰就不担心自个儿的安危么?唇亡齿寒,他有那个能耐在极北地区另辟一处王国,就不怕夜北倾覆之后他就是第二个被西汉下手的么!”   顾灵均皱眉道:“东汗王说的在理,大君,西汉人马众多,我们没有绝对的胜算,可若是能从极北边借兵前来,单靠十万铁浮屠,就能直接与梁国英抗衡,只是......”   “只是他他肯不肯借还很难说,是么?”大君似是自嘲的笑了笑,笑意中带着一丝艰难:“没想原本就属于我殷氏的东西,最后还要委求于他人之手......”   他站了起来,月白色宽大的长袍在灯光下微微荡起,王位之上的青铜狮首冰冷而又森然,只见他忽然转过身子抬手轻轻抚过那尖锐的獠牙,低低道:“去吧,以我殷氏之名,向北境之王借兵十万,不论他有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   大殿里沉默了一会儿,众人互看了一眼,均是眉头紧锁,大君转了过来,说道:“诸位一定觉得我很无用吧.......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迈起步子朝外面走去,在身影消失前的最后一刻说道:“若他不借,我会与诸位共同抵挡汉军,直到最后一刻。”   ・   殷平将最后的武士全部召了回来,他脸上青黑色的胡渣看起来更加成熟了几分,眼底浓浓的黑青色似是连夜色都遮掩不了,再一次看向远处雪崩之后的凤兰山,少年哑声说道:“回吧。”   武士们接连七八日不眠不休的将整个草原掀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三王子和质子二人,众人心里都知道那二位怕是早已经活不下来了,却一直不敢说出口,如今殷平终于放弃妥协,所有人都不由得松了口气跟着队伍往北都城赶去。   然而才一回去,就听有人前来禀报道:“王子,不好了,张道长失踪了!”   眼泪一滴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拍打在凌乱的地板上。   李肃唇色铁青,整个人都瘫软在长笙的怀里,周围都是被斩断的蛇的尸体,少年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可饶是如此,他还是艰难的抬起手朝长笙脸上拂去,急忙安慰道:“别怕长笙,别怕......我,我好着,别哭,乖,不怕......”   长笙一口一口的将他脚踝处那被蛇咬到的黑血吐了出来,他眼底急的渗出淡淡的暗红,嘴角上挂着醒目的鲜血。   饶是自己经历过生死,他都没有太过放在心上,可如今看到李肃躺在他怀里,当下只觉得难过极了,也怕极了。   长笙眼疾手快的用布条给他腿上紧紧扎住,防止下面的血往上涌,一边哽咽道:“别死李肃,你别死......”   李肃轻笑了一声,放在长笙脸上的手终于艰难的垂了下来,说道:“长笙啊,我,我不会死的,不会,我说过要带你出去.....就,就一定,一定带你......咳咳......”   “李肃,你怎么了!”   怀里的人忽然猛咳出一摊黑紫色的鲜血,顺着嘴角流了满身,一时间,长笙整个人更加慌乱了起来,他只能将他紧紧的抱住,口齿不清道:“呜呜呜......李肃,你,你撑住,我带你出去,你别死,我真的,我真的会带你出去的。”   他说着就要将李肃抱起来往身上背,却被后者一把按住,说道:“长......长笙啊,你先,先别动......我,我还有话跟你说呢......”   长笙哭道:“别说了,你好好休息,我一定要让你活着。”   李肃饶是虚弱至极,脸上血色尽退,拉着长笙的手此刻却箍的很紧:“这毒,厉害的很,长笙啊......咳咳.....我有个秘密,一定,一定要告诉你才行,不然,不然我怕没,没机会了......长笙啊,你知不知道,我很喜欢你......”   长笙哭的话都快说不出来了,却还是死命的点了点头。   李肃笑道:“是喜欢啊......所以,你不用做那个听话才能,才能拿到礼物的孩子,就算你耍赖闹小脾气,再怎么欺负我,我也偏偏心你,所有......所有的好东西,我都给你,都给你......”   长笙胡乱的点着头,满面都是血水和泪水,“你别说了,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也喜欢你啊......我从没有交过你这样的朋友,等我们出去了,我以后一定再不欺负你,李肃,我以后再也不欺负你了......”   李肃摇了摇头,露出艰难的笑意:“长笙啊,你还是太小,咳咳,太小了,不明白我的意思......不过,不过没关系,你以后,就明白了......”   长笙伸手往自己脸上抹了一把,将声音渐渐沉默下去的李肃吃力的背到身上,饶是此时他背上的伤挣扎的鲜血淋漓,可孩子似乎感觉不到似的,周围浓重恶臭的腥味冲的眼前有些发晕,他将身上的衣袍撕成一缕缕,而后把绕过李肃的腰,紧紧绑在自己身上。   强烈的光线将脸上稀薄的汗水晃的十分迷离,长笙喘着粗气,终于在使了偌大的劲儿后,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贴着墙壁摸索了半晌,一阵极其细微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长笙心下一喜,手下微微使劲儿,那泛着松动的石门缓缓打开――火红色的光卷着热浪瞬间将他轰的全身上下的毛孔似是都张了个大开,他咬了咬牙,伸手将背上的李肃扶稳,迎着一片炽热的火焰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 第31章   石阶两侧是正在翻滚的岩浆,随着一波一波荡起的瞬间,点点溅起的浆水拍打在四周的石壁上,瞬间焦黑了一片。   那不远的尽头处,一只足有长笙三个大小的苍鹰雕刻于凹陷的壁垒之内,鹰的爪子似乎已被时间磨掉了锋利,连带着他脚下踩着的那只巨大的狼都看起来艰难了许多。   汗水瞬间如雨下,浸透了两人厚重的衣衫。   长笙被热红了脸,艰难的大口喘气,他站立的石阶正好是这座石室的最高处。   越往下走,就越是接近那随时都能融化万物的火红。   豆大的水珠落在李肃纤长浓密的睫毛上,随着眼皮微颤,那汗珠抖动滴下。   他缓缓睁开了眼,有些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沫,像是找寻了良久,才反应过来自己被绑着趴在长笙的背上,微弱的呼吸难以持续此时的温度,他轻声问道:“这是......”   岩浆滚烫。   长笙在朝前迈了几个台阶之后停了下来,说道:“一会儿你抱紧我,我要冲过去,抓紧了,不然我怕你掉下去。”   李肃用手吃力的抠了抠长笙的肩头,说道:“长笙,你放我下来。”   长笙侧着脸看了看他,紧张道:“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李肃干咳了两声,苍白的脸上多了一抹淡淡的潮红,说道:“你走吧长笙,我可能不行了,你这样背着我,是跑不过去的......”   长笙:“你别说话,我是不会丢下你不管的,你要是不走,我也不走了……抓紧我!”   他说着,深深吸了口气,而后一双黑瞳奋力凝视着脚下延伸处的红色岩浆。   在来回挣扎了三次内心的澎湃之后,猛的就从那高处奔了下去。   然而太难了。   才跑没几步,滚烫的石阶很快就将厚实的鞋底烫的软化成一滩棉花似的,在惊觉脚底板处突然而来的温度之后,长笙忍不住抽了口冷气,终于还是不得不被逼的朝后退去。   炽热不断的在翻涌着。   人往往就是这样,明知道那尽头是你根本无法逾越的鸿沟,却总还是想拼命的尝试,有些人明智,知道那是头破血流的结果,在最后一刻懂得及时止损,有些人愚昧,非要不死不休。   长笙在方才那地方又站了良久,直到实在耐不住这样的高温,他才转头朝李肃说道:“对不起啊,是我太没用了,我们可能,真的出不去了......”   同一时刻,北川――   素雅简朴的马车行驶在大雪纷飞的古道之上,赶车的是个看起来年过花甲的老人,白发白须白衣,面色形容枯槁,似是被风一吹,随时都能卷出去老远,在他旁边跟着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虎头虎脑,一张脸蛋黑里透红,十分憨厚老实。   车轮碾压过积雪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往来的行人并不多,所以这马车在古道上就显得有些突兀,没一会儿,一双修长的手忽然伸出来撩起车帘儿,冒出了个脑袋朝外面的人不耐烦的问道:“怎么还没到?”   马上的少年魏青翻了个白眼,说道:“少爷,您一盏茶之前才问过,还早呢!”   车里那人瞪了他一眼,说道:“不是说就快了吗!还早是什么意思!”   魏青晃了晃脑袋,吊儿郎当,笑道:“您不会是内急了吧?没事,咱们男人家家的解个手没那么麻烦,前面那片林子,一会儿您过去,我给您放风,今天路上没什么人,不会有哪家的姑娘再去偷看您的。”   车里的人哼了一声,突然手腕一翻,只听嗖的一声,白色的影子从半空中一闪而过,直直将马上的魏青砸下了马。   “哎呦!”   魏青猝不及防的大叫了一声,还没等站起身子,车里那人忽然跳了下来。   他身材欣长清瘦,穿的十分单薄,只着一件明蓝色素雅长衫,脖子上套着白色的水貂皮脖套,十七八岁的样子,一张脸棱角分明,墨发高束,俊美无匹。   魏淑尤一双桃花眼眼角带笑,一只手十分轻松的就将地上的魏青c了起来,笑骂道:“没大没小的跟谁说话呢!这几年在九嶷山没把你小子教训齐整了,还敢来跟我叫嚣了,信不信一会儿我扒了你的裤子塞进那雪坑,再招几只乌鸦来啄了你那没发育好的鸟儿!”   魏青像是只老母鸡一样被悬吊在半空,说他是小鸡都对不住这名词。   他本就魁梧高大,看起来不知道要比魏淑尤那半吊子随时可能被一拳打吐血的身板强壮多少,可此时一双脚尖离地三寸,一双手在半空胡乱挥舞着,气道:“少爷,哪有你这么欺负人的!”   魏淑尤清嗤了一声,懒得搭理他,反正他这小崽子天天都得挨顿打,打完了还记不住,还得继续打,不过他今天心情好,暂时不收拾他,毕竟从九嶷山下来这半个多月的时间,要没魏青跟他拌嘴,他也无聊。   等回去了一定好好收拾这兔崽子一顿才行――魏淑尤心想。   举起的手忽然一松,啪的一声巨响,就将身材厚实的魏青丢在了地上,瞬间将一地积雪飞溅了老高。   魏淑尤头也不转的一溜烟就窜上了马车,完全没了刚才的气势,瞬间缩成了一团,泱泱道:“真他娘的冷呐......老黄,赶车了!前面林子停,爷要方便一下。”   老黄手中的马鞭还没来得及落下,忽然一道黑色的光不知从什么地方射了过来,老黄看起来一身白色的冒着仙气儿,然而那黑影又快有恨,直直将老黄整个人从车架上弹出去老远,在发出一道悲怆的嘶吼之前,那马车的车帘忽然随风展开,明蓝色的影子直直对准那黑色的光顶了过去。   “碰!”   一声大响的余音还没来得及落下,又是一道黑光猛地射来。   “真他娘的阴魂不散,魏青!”   魏淑尤出声的瞬间,原本一脸憨像还正揉着屁股的少年魏青猛地从白地上弹跳而起,不知何时手中突然多了一把足有七寸的长刀,伸手一格,直直将那朝面门袭来的黑光一击落地。   白毛子风从耳边拂过,衣衫单薄的魏淑尤两只耳朵被冷气冻的有些略微发红,他手无寸铁,全凭一身彪悍狠辣的武艺将那从偷袭转为明杀的长箭全部束在掌中,而后整个人在大开大合的瞬间,刚刚被他徒手接住的箭,顺带着强大的臂力猛然甩出――   “噗噗噗噗噗――”   血气星光突然从暗处炸了起来。   不过眨眼间的功夫,所有的一切都归于了平静。   一脸淡定的拍了拍身上飘落的白雪,魏淑尤对着那前方那看不见光的暗处眯了眯眼,魏青这时候跑了上来,将一只箭递到魏淑尤面前,说道:“少爷,还是他......”   那长箭浑身漆黑明亮,箭身足有成人拇指粗细,箭头处带着无数细密的倒刺,在白日的光下泛着诡异的淡蓝色,明显是淬了毒的,箭尾上灰色的羽毛镶嵌的精致细腻,一枚极小的金色蔷薇花雕刻藏于其中,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魏淑尤迎着冷风忍不住咳嗽了一声,魏青赶紧伸手欲抚,却被他摆了摆手示意不必,“你自己个儿心里知道就成了,别说出来,没来由的让人知道咱们是犯了什么死罪呢。”   魏青气道:“他忌惮老王爷又不敢明着来,老暗杀咱们算什么本事!”   魏淑尤淡淡道:“这话跟我说可以,以后把嘴巴闭紧了,若是传了出去,谁都救不了你......走吧,前等前面过了邙山,就差不多快到家了。”   他转过身子的瞬间,突然一阵头晕目眩之感猛的传来,脚下一个不稳险些趔趄着倒下,魏青眼疾手快,急道:“我去给少爷拿药。”   魏淑尤道:“没事,刚才有点用力过猛了……他娘的,好久没杀人是不是报应又来了......”   老黄像是只母王八一样的从雪地上哼哧哧的爬了起来,魏淑尤根本没去管他这位年过五十看起来有些半死不活的马夫。   老黄厉害着呢,比他还能装大尾巴狼,弯着快要垂到脚底板上的老腰,老黄一脸如丧考妣的抹了把眼泪,揉着险些摔断的脚骨重新将掉落的马鞭拾了起来。   魏青虚扶着魏淑尤才一进车里,后者再也没忍住,猛地吐出一口鲜血,瞬间在胸前的衣物上落下一朵浓重的血花。   “把药放下你出去跟着,别让他们发现什么异样。”   魏淑尤似是有些精疲力尽,说话的时候靠在软榻上闭上了眼睛,他看起来虽瘦,却浑身肌肉应有尽有,十分精悍,再加上他一向打起架来出手狠辣决绝,让人觉得那根本不是个门阀子弟,更像是山上的悍匪。   若非天生带着那治不好的哮喘,也不必自小就跟着匡子楚去九嶷山养了十几年,直到匡子楚一月之前仙逝,他才下了山重归本家。   车内淡淡的药香馥郁弥漫,马车摇摇晃晃的不知过了多久,魏淑尤才缓缓睁开眼睛,已是一片清明。   慢慢将那已经凉了的药细细咽了下去,他忽然伸手摸向腰间,那块通体透白的玉在满是老茧的指腹摩挲下发出不易察觉的声音。   他看着那显然不是一块完整需要多方拼凑的白玉怔怔出神,直到天际线都渐渐黑了下去,他都没想起来自己还有泡尿尚未解决。 第32章   白荒历七九零年,注定是非同寻常的一年。   这一年,雪里的苍狼终于露出了他藏匿的爪牙,于高山之上张狂的仰脖长啸。   这一年,无情的暴雪终于撩拨起狮子的毛发,在长河决堤之下屈就起他尊贵的头颅。   阴郁激荡着草原的天空,似低沉婉转的歌声悲鸣的吟唱。   古尔沁河的河水在十二月暴雪之下凝结了厚达三寸的坚冰,天空中泛起阴郁的铁灰色,矛隼凄厉的长啸,声音跟随着大风一起湮灭。   诡异可怕的气氛瞬间笼罩在整个王帐的上空,犹如一支紧绷的弦,随时可能在下一秒放箭而出。   西汉的二十余万大军在梁国英的带领下已经越过凌云山脉朝着北陆急速而来,似乎所有的事情在顷刻间都危险了起来。   天色阴沉的看不见日月,分不清白昼,王帐深处的男人似乎在顷刻间老去了十岁,两鬓微霜,眼角的皱纹密集了起来,双目似乎不再像是以前那般清明犀利。   十二日,梁国英率领的二十余万汉军首次抵达古尔沁河岸,嫩绿的草尖被隆冬的大雪完全掩埋,天气冷的要命,整衣肃甲的汉朝军士们枪击如林,面色肃然。   北都城来往的斥候在暴雪中马不停蹄的将手里的战报飞一般的传往王帐的深处。   十五万对二十余万,饶是汉军一路跋涉而来,其中艰难险阻的磨砺消耗,乍听起来,这样的对持,依旧让人毛骨悚然。   没有铁浮屠,没有援军,北境之王幕辰最终拒绝了对这个濒临崩溃的北陆帝国的支援,哪怕大君能允给他任何他想要的条件――   此刻,只有夜北悍然而上的十五万草原大军。   沉重的湿气贴服着白地,显得到处都是荒凉,忽然,大风狂狷,将十几个马棚全部吹倒,马儿受惊嘶吼挣脱了缰绳,朝着四面八方急速逃走。   羊圈被大风席卷,成百上千的白羊惊慌的挪动着身子四处分散,牧民们死命的挥着鞭子想要聚拢羊群,然而那些受惊的畜生像是发了疯一般的仓皇逃窜。   劲风狂啸,一阵闷雷在头顶轰然响起,天空中的苍色突然一片暗黑,鹰隼死命的扑闪着巨大的翅膀,鱼儿瞬间沉入河底,马棚里的大马挣扎着晃动着牵绊的束缚,羊群像是一群马蜂一般在原地来回不安的攒动。   暴雪连绵不绝,然而如此寒冷的季节却突然爆发了蝗虫肆虐,鼠疫暴涨,各地的流民一时间纷纷朝着费城涌来,朔北的牧民也很快聚集到了金帐宫附近,一时间,草原上的人们似乎全部都聚拢在一起。   所到之处,只有强者,弱者和死者。   所见之处,只有兵戈,流血和坟茔。   不出三日,流民冻死的不下八千,饿死的更多,男女长者更有食人甚者,到处一片哀嚎呻-吟,到处都是死亡和流血。   内忧加外患,让这个本来强大的民族此刻命悬一线。   原本还在到处寻找长笙的殷平被大君下了死令调遣回来安置灾民,然而费城太小,灾民足有不下万人,一时间,满城人头攒动,人山人海,到处都充斥着暗黑的腥臭味。   昏暗的金帐宫内,燃着温暖的火盆,大君端坐在最深处,腿上盖着厚厚的羊皮毯子,一双眸子紧闭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下首密密麻麻坐了一群人,皆是面色沉重的低着头不发一言,王帐里安静极了,所有人的呼吸和心跳在此刻都分外清晰。   青铜的狮子头面首在最深处的墙壁里张着獠牙,看起来分外狰狞,四处幽然的烛光静静的燃烧着,偶尔有噼啪的火苗在寂静中炸开。   “请大君收兵集马,与西汉决一死战!”   旭尧率先开口,紧跟着在座的众人纷纷起身齐声附和,一时间,大殿内的气氛达到了顶端。   良久,最深处的男人忽然睁开眼睛,一来多日浑浊的目光在此刻格外清晰,大君犀利的目光横扫四周,将手中正缓缓转动的银质雄狮轻轻搁置一旁,沉声开口道:“决一死战?”   旭尧抬眼,突然手按胸口单膝跪下,垂首道:“决一死战!”   大君缓缓吐出一口气,开口道:“汗王觉得胜券在谁?”   旭尧被大君自嘲的语气激发的有些愤然,大声道:“饶是如今没有北部的援军,难道大君就真的以为我们夜北没人了吗?”   元青汗王朝前一步跪下,大声道:“臣下手中将士两万余人,愿全部献与大君救我夜北于此为难之时!”   话一出,后面跟随的人再也按捺不住,纷纷跪倒。   “臣下愿献兵八千。”   “臣下愿献战马五千。”   “臣下愿为夜北领军出战,在所不惜!”   ……   哗啦啦的一阵响动,旭尧说道:“当初青海部在时,鸿达手下精兵良马共计一万三千之余,后来全部被大君分拨于东南两部,如今臣下恳请,全部归于大君。”   “愿大君速速集结兵马,早日迎战!”   中年男人坐在最深处良久不发一言,昏暗的光线挡不住他脸上深深的疲惫,他抬眼,低声问道:“三位将军意下如何?”   三大武士齐齐站起身来。   清和将军垂首,缓缓拜下,率先高声道:“臣下与其他两位汗王一样,恳请大君早日出兵,蒙大君垂爱,臣愿意替北都守住城门,抗击汉军!”   大君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再看了眼顾灵均和秦硕明,二人眼中的决断使得大君瞬间安心了不少。   像是沉思了良久,等到帐外的暴雪在若吟出声之时,那道最深处的身影突然站了起来,他身材魁梧高大,仿佛一筑屹立不倒的城墙,殷卓转身,看着身后不远处的青铜狮头面首,沉声开口:“集齐所有兵力,明日午后,于红川河岸,枕戈待旦!”   话音一落,冷风忽然一把将厚重的殿门掀开,一把吹灭了满室的烛火――   时代,似乎从这一刻开始悄然转变。   ・   李肃再次闻到雪香的时候,已经是二十日之后了。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能在中了蛇毒命悬一线之际突然爆发出某种惊人力量,带着长笙从地宫一路逃出的时候,他真的不得不怀疑,自己似乎哪里不太一样了。   黑夜将最后一滴墨拧干,削尖了的月亮惨兮兮的半吊在雪崩之后的凤兰山顶上,忽然混合着一声清厉的狼啸,越发显得周围寂静分外的诡异了起来。   冷风将他单薄褴褛浑身是血的衣角吹的在腿边荡漾,他没有和长笙一样被活活饿晕了过去,或者说是在经历了这长达二十日之久的垂死挣扎之后,他还能完好无损的怀里抱着长笙,踏在足有膝盖厚的雪地上,一步一步艰难的朝着北都城的方向走去。   严谨肃杀之气将整座北都城笼罩的一片紧绷。   不知过了多久,当西汉的质子怀抱着夜北的王子再次出现在人们眼前的时候,满目可及都是森然怨毒的冷凝。   李肃抬头看了一眼那立在桅杆之上的黑色苍鹰大旗,整座城头在夜晚明亮的火光下被照耀的宛若古老的禁地。   看着四周将他团团围住的草原武士,李肃终于发出了近日以来的第一丝声音:“将王子送去阏氏的帐篷,他受了伤饿晕过去了,若是再这么昏迷,恐怕不好醒过来......”   早已有人前去通报殷平,几个武士一齐上前谨慎又小心的将长笙从李肃怀里背了过去,下一秒,少年似是再也支撑不住,狠狠的栽倒在地上,他一双眼睛看着黑色的长靴渐渐逼近,嘴里艰难的吐着气问道:“是梁国英来了么?”   殷平没有说话,冷着一张满是青色胡茬的脸吩咐人将李肃提起来送进了北都大牢。   天色接近黎明,可暗沉沉的云压的极低,仿佛下一秒就会塌下来。   长笙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那冲天的火海张着大口试图将他和李肃吞下,下一刻,牵着他手的少年狠狠将他推开,等到他再次抬头的时候,已经再也找不见李肃的踪迹。   孤单,疲惫,饥饿,寒冷,血腥.....   能使顷刻间变成一辈子。   他不知道他还能活着从地宫里出来,等到睁开眼看见干净的帐篷时,一丝突兀的怪异逐渐在心头上蔓延了开来。   李肃呢?   长笙正想着,阿铁端着一盆水从外面走了进来,欢喜道:“王子终于醒了,我这就去找阏氏过来。”   长笙挣扎着起身,忙问道:“李肃呢?”   阿铁有些憨憨的抓了抓脑袋,闷声道:“几日前质子将王子才送回来,就被二王子关进北都大牢了。”   长笙觉着有些不对劲,“关进大牢是什么意思?”   阿铁叹了口气,凝重道:“您还不知道,西汉的梁国英,带着二十多万汉军打过来了,现在大队人马已经过了古尔沁河,质子是西汉人,如今咱们肯定不能放过他啊。”   长笙惊道:“怎么会这样?”   西汉不是跟夜北有订盟之约,为何好端端的会发兵过来?   殷康还在西汉......   “殷康呢?”长笙紧接着问,一脸焦急。   阿铁却道:“我也不知道,没人跟我说西汉发兵的时候世子去哪了,不过我想着,肯定是被西汉的人扣下来了,奶奶的,西汉不仁不义,居然......哎,王子,你去哪!”   长笙衣衫单薄的跑去殷平帐篷的时候,他人已经前去九嶷高台了,整个北都城像是一时间塞满了人,到处乌泱泱的一片,那些人看起来像是拾荒而过的流民,一个个衣衫褴褛面色蜡黄双目无神的大片穿梭在白地上,长笙没想太多,拉住一个巡逻而过的武士问道:“张道长呢?有没有看到张道长?”   武士一脸疑惑,说道:“王子难道还不知道,张道长早在一个月前就失踪了,若不是赶上这场动乱,大君肯定要吩咐秦将军前去找人的。”   怎么会这样?   长笙站在冷风口处,脸上刮过刀割一样的风刃,他却像是没感觉到一般。 第33章   夜色深沉,苍劲的古道两旁大雪纷飞,浩浩荡二十余万人马的大军正在路途上艰难跋涉。   一小队黑衣人马正悄悄潜伏在两旁高山之间,黑夜下,只能看到有几十双黑色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的俯视着大地,雪沿着风帽飘下,将首领的整个头都埋在白花花的雪下。   “王子快看,他们分队了。”   武士在一旁小声的禀报着,殷平微微眯起双眼,就见下面数万火把涌动,不一会儿,原本偌大的队伍就像是被切割了一般,小块小块的重新排列。   少年绷着一张脸,整个人趴在冰冷的岩石上,冷哼道:“这么大的雪,就连咱们的人也冻的耐受不住,更何况是一群汉人,再不分队前行,恐怕又得冻死一大片。”   来的路上斥候已经查探过了,因为气候的原因,西汉很多士兵都或多或少的被冻出了问题,死伤更是达到千人之余,。   梁国英也算是胆子大的,这么晚了还要吩咐队伍继续前行。   这极北的地区,白日里行进都难,更何况是夜晚。   武士静静的凝视了一会儿,随后,只见下方的队伍前面,一个身穿火红色大氅的男人突然涌入视线,那人高坐大马,一双眼睛来回的转着,像是一只警惕的豹子,一手扣住腰间的长剑,似乎随时都能一跃而起与对方厮杀开来。   “梁国英?”   殷平蹙眉问道,即便相隔很远,他依旧能够感受到男人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强大压力。   武士点头,开口道:“前几天我们有探子来报过,就说那人穿着火色的衣服,腰上还别着一把黑金长剑,想来就是他了。”   殷平抿着一张嘴不说话,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下面的那个人。   似乎是感觉到了危险,正打马前行的男人忽然一挥手,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殷平一顿,呼吸都要凝滞了――就见那人忽然转首,眼睛直直的朝着自己的方向看来。   众武士均是一惊,却丝毫不敢乱动,殷平年轻气盛,知道下面那人应该是发现了他,却还是瞪着双目与梁国英无声的对持着。   虽然只片刻的目光相遇,却是让殷平出了满身的汗,双手也不由自主的抖动了起来。   直到下面那人嘴角牵起一丝莫名的笑意,继续开始前进,殷平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喃喃道:“果然是名不虚传,不知道我草原能有谁有幸将他斩于马下。”   正想着,前去打探的斥候过来回信,在殷平耳边低语了几句,少年这才吩咐众人起身,赶忙朝着金帐宫赶去。   ・   北都大牢饶是深夜之际依旧一片白光刺眼,越往深处,就越是寂静。   拳头大小的窗口,白毛子风在嗷嗷的嚎叫着,李肃一身早已不知多久没洗的衣衫在本就腥臭的大牢内越发显得邋遢了起来。   冰冷漆黑的墙壁上被从前的客人刻着一道道七扭八歪的年轮,李肃静静阖目躺在还算干燥的草垛上,一张脸笼在暗影之下,显得分外的苍白。   远处因为受过极刑发出若有似无呻-吟的死刑犯大半夜还在垂死挣扎着,李肃置若罔闻,直到听到一丝轻微的脚步声传来,这才缓缓睁开了眼。   李肃:“......”   “李肃,是我。”   他一抬眼就撞上了那双漆黑幽深的双眸。   三四日不见,李肃似乎瘦了很多,他身上还有那些日子俩人在地宫时留下的血迹,已经干涸的有些发黑,他头发也是乱糟糟的,整个人显得有些臭烘烘,长笙不由的觉得鼻头略微发酸――他这么爱干净的一个人,如今却成了这个样子,长笙只觉得心疼极了。   李肃从草垛上起身走了过来,他手脚上均套着铐子,冰冷沉重的铁器拍打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尖锐,走至牢门边上,他伸出手一把握住长笙冰冷的指尖,皱眉道:“你怎么来了?”   长笙身后还跟着大虎和阿铁,两个少年看李肃的眼神明显十分不善。   “我来看看你。”   长笙说着,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包黄色的油纸包,他小心将那东西递了进来,笑嘻嘻道:“我给你带了热包子,你赶紧吃吧,一会儿我带你出去。”   李肃垂了垂眼睑,不动声色道:“长笙,你难道不知道什么吗?”   长笙努力的压制住内心的汹涌,吸了吸鼻子,说道:“我都知道,李肃,我不怪你,西汉的皇帝要打我们夜北,这跟你没关系,就算你是个大人,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你是我的朋友,我一定要救你走,你快吃吧,一会儿等他们换下一岗的时候人就多了,就不好出去了。”   李肃心头一动,问道:“他们就这么轻易将你放进来了?”   长笙挑眉一笑,从怀里拿出一块黑色的令牌,说道:“这是我从殷平的帐篷里偷来的,我父亲赐下来的神符,没人敢拦着我......快吃啊,一会儿就凉了。”   李肃顿了顿,终究是将手中的热包子放了下来,摇头道:“长笙,你走吧,是我们西汉对不住草原,我不敢恳求你还拿我当朋友,若是有朝一日你还能恨我,我希望你还能恨我......”   长笙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当下急了,说道:“你别废话了,我好不容易才偷了令牌混了进来,你要是再这么磨叽,一会儿可就真的出不去了。”   李肃叹气道:“长笙,自打我带你从那地方回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日,我之所以能从地宫逃出来,是为了让你活着,否则我可能早就死在地宫了。长笙......”   他伸手往长笙脸上捏了捏,眼神似是十分不舍,却带着其他不明的意味。   继续道:“若是有朝一日你知道了什么,你一定要恨我,因为这样我才能知道你还活着。”   长笙被他说得不耐烦了,朝大虎使了个眼色。   后者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铁丝朝锁子上略一使力,咔哒一声。   锁落的瞬间,长笙一下子就窜了进去,一把拉住李肃的袖子,说道:“你快跟大虎把衣服换了,我这就带你出去。”   李肃拧着眉,正欲辩驳,就见长笙自顾自的一把将他衣服扒了下来,“你别跟我扯那么多有的没的,反正我是一定要救你出去的,就跟你在地宫里救我一样,李肃,我要你活着。”   少年的心底像是被从四面八方而来的鼓狠狠的敲击着,他怔楞的片刻,大虎已经将自己的大氅罩在他身上将整个人都裹了起来。   “李肃!”   长笙摇了摇他的手,李肃这才缓过神来,说道:“长笙,你一定会后悔的。”   长笙一笑,不甚在意道:“有什么可后悔的,你记着,不管你是什么人,在我这里,就只是我的朋友,我才不管你是东汉人还是西汉人,我只知道,你是那个带着我从蛇窟・火海・冰天雪地里逃命出来的人,我一辈子都记着你。”   良久之后,李肃终于咬了咬牙,嘴角处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说道:“好,一辈子都记着。”   牢门的锁再次阖上,大虎穿着李肃的衣裳面对着墙壁开始装睡,长笙带着紧裹的李肃和阿铁顺着寂静悠长的大牢快速朝外走去,然而没几步,一阵脚步声整齐不一的传了过来,领头的人一看是三王子,惊疑道:“这么晚了王子殿下居然出现在地牢,不知是......”   长笙摆了摆手,十分随意道:“我是来看看那个质子的,大人也知道,如今外面西汉的大军已经攻上来了,我虽不能像我二哥和众位将军一样上阵杀敌,但能去找那小子出一通气也算好的,大人不必担忧,我看那质子好像也半死不活,估计没少被你们用刑吧?”   领头的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属下等还未得到吩咐要对质子用刑,王子如何看出来质子半死不活?”   长笙心头猛的一跳,暗骂自己话太多,赶紧圆场道:“嗨,我还不是看他那一身的血,以为你们是对他用了什么重刑了呢?我刚才骂了他半晌,那小子也没回嘴,我还以为他快死了呢......既然还没用刑,那就等到时候看大君的吩咐吧,没什么事本王子就先回了,你们把那小子看紧点,小心别让他玩出个什么花样,我听说,汉朝的人狡猾的很。”   长笙带着身后的两人从武士身边走过的时候,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忽然涌向那领头的鼻尖。   “站住!”   领头的大喝一声,三人齐齐顿住脚步,脊背僵硬的有些紧绷。   “这是?”   李肃整个人都裹在风帽之内,浑身上下都是黑漆漆的,领头的武士打量了他半晌,越看越不对劲,长笙赶紧道:“什么这个那个的?这是大虎,本王子的伴当!清和将军最得意的门生,怎么着,你是怀疑清和将军还是怀疑本王子了?”   武士道:“属下不敢,只是北都大牢乃是重地,所有来往人员均要一一仔细盘查,既是王子的伴当,怎的大晚上的把自己包裹的这么严实。”   “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本王子还藏着个其他什么人不成?”长笙当即双手叉腰吹胡子瞪眼了起来,活脱脱像是个要骂街的泼妇。   武士赶紧垂首道:“属下并非是这个意思,看守犯人本就是属下的职责......既是王子的人,那......那就请王子速速离去不要再随意进出了,否则出了什么事,属下也实在不好交差。”   三人同时无声的松了口气,长笙说道:“这还差不多,我知道了,我这就走,保准不再来了,今夜之事你就当没看到我,不然,小心我找人揍你一顿!”   等到三人匆匆消失在长廊尽头的时候,那领头的武士赶忙朝下面的人说道:“快去查看质子的牢房有什么异样,再去通知秦将军,把刚才之事禀报一遍。” 第34章   外面北风呼啸着,衣衫褴褛的流民们扎堆般的挤在一起御寒,整片草原黑压压的一片。   这边从里面流着血,那边在外面流着血。   时已近夜,狂风拉扯着路边的白骨悲鸣吟唱,漫天的雪花肆虐,飘散在幽深的小路之上。   天空中一片藏青之色,月亮瘦瘦的一轮被湮没在漆黑的云幕里,好似一张巨大的黑网笼罩在草原的上空。   整片雪地上还处在一片混乱之中,由于流民的大量涌进,使得这个原本就安静的北都城此刻陷入了一片嘈杂的恐慌,几乎一半驻城的武士都被分拨到安置流民的任务上,就连一向不能轻易调遣的王帐卫兵此刻也都纷纷派上了用场。   因为是被秦硕明从前线调过来的,殷平已经有近三日没有合过眼,此刻跟随着秦硕明一起安置这一批近万人的流民,夜真的很黑了,冰冷的空气拍打在裸露的肌肤上,宛如刀割。   “王子,七队九队和十三队又死了五个人!”   武士在黑暗中高声禀报着,殷平正顶着风雪指挥者下属,当下听到禀报,只是大声回应道:“把死人全部挪到乱葬岗,以后也照例这样做,不必再来禀报。”   武士得令下去,周围已经有流民听到两人的对话,恐慌着抓紧了同伴的衣袖,嘴上随不敢说什么,然而内心却是无比的恐惧,生怕下一个死的人就是自己。   朔方原上来回响起指挥长们的大喝声和一阵阵细碎的脚步声,流民们个个垂着脑袋眼神呆滞的任由这里的最高长官将他们随意安置。   相比此刻城内的杂乱,古尔沁河岸边却是一片安静   由梁国英率领的汉军将士们此刻都有些萎靡不振的瘫坐在自己的帐篷里,下午与顾灵均那一战,汉军死伤人数多达两万有余,这算是有史以来梁国英手下死的最多的人数,由于夜北偏北,气候寒冷,使得很多的汉人一时间无法适应,所以打起仗来远远没有从前的勇猛,反倒是冻死的更多。   而反观夜北的武士,虽然气势占足了优势,然而面对对方的实力,却也是死伤不在少数。   名将与名将的对决,最终花落谁手,还犹未可知。   然而就在所有士兵们都以为顾灵均在占据了极地优势反杀梁国英的时候,一位神秘的客人忽然出现在了汉军的帅帐之内。   人人都知道夜北的清和与西汉的梁国英当年师承同一人门下,这位已在东陆消失了近十年之久的大剑客忽然出现在古尔沁河战场之上,不得不让人惊疑和胆颤了起来。   “你说谁来了?”   顾灵均不可思议的从帅帐中站了起来,一张脸色似是铁青。   斥候凝重道:“刚得到的消失,来的是大剑客晏寄道,人已经进了汉军的营帐了,将军,这......”   森冷的寒意一瞬间将向来不惧事事的将军浇了个手脚冰凉,倒不是因为他有多么惧怕晏寄道此人,而是,这人若是联合起梁国英,那么古尔沁河这一战,他必败无疑。   深吸了口气,顾灵均吩咐道:“派人传话给清和将军,让他亲自过来一趟,我就不信,梁国英是他的学生,难道清和就不是了么!”   等斥候传令正欲打马离去的时候,一支长箭猛地从黑暗中射来直直将他从喉下三寸贯了个对穿。   一时间,整片大营都乱了套了,火光刹那间冲天而起,照的那地上的血一片嫣红。   “敌袭!有敌袭!快,准备迎战!”   号角声和鼓声混合着凌乱的马蹄声瞬间响扯整个夜幕,顾灵均甚至都来不及披上大氅,一把将木檀上的龙雀刀拿起扣在手中,就朝外面的杂乱冲了出去。   ・   外面狂风大作,十分寒冷,漆黑如墨的夜空一片阴郁。   直到走出去好久,长笙才松了口气。   黑暗的夜色之下,两匹黑色的大马停在前方躁动不安的等待着,风将少年头上的风帽掀了下来,露出那张熟悉英俊的脸。   “马在前面等着,阿铁,你一定要把李肃安全送回西汉,粮食和盘缠我都给你们带足了,寅时之前一定要过了祁连山脉。”   阿铁重重的点头,说道:“王子你放心,我一定将质子安全送回去。”   长笙看向李肃,开口道:“你快走吧,不然待会儿他们要是发现了,你就真的走不了了。”   李肃一双眼睛漆黑如墨,隐藏在黑夜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长笙伸手拉扯着他的衣袖,就往马上推去,一边说道:“快点吧,就算是身上的伤再严重也要忍着,我带着药给你,等一过祁连山脉你们再下马休息,那里还有接应的马车,只要上了马车就安全了,到时候再疗伤也不迟。”   李肃被长笙推着,身上多处的伤口再次裂开,然而少年却也不觉得疼。   忽然,他转身,一把将长笙抱在怀里。   长笙一愣,两只手还呆呆的架在半空,鼻尖若有若无传来一丝血腥味。   李肃将头埋在他脖子里,良久,才在两人直接微微扯开一些距离,沉声道:“我一定会活着,你也不准死!”   他忽然伸手捏起长笙的手腕,那纤细的腕上带着之前长笙生辰之时他送的礼物:“以前你问我这上面的字是什么意思,我告诉你是长生......不是长笙的笙,而是生......我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你,但是长笙,你一定要带着我送你的这个东西,总有一天,我会回来找你的。”   说罢,像是脚下生风,少年一个翻身跃上马背,完全不像受了重伤的样子,阿铁朝长笙告别一声,一阵马鸣响起,两匹大马迅速甩起四蹄,飞快的朝着黑夜的深处跑去。   李肃回过头来,就见那道矮小的人影静静的站在冷风之中――如此单薄,如此的瘦弱。   就在这时,一串嘈杂的马蹄声从背后响起,长笙转头,就看到五六人的马队朝这边急速奔来,他心里一惊――   一切都被发现了。   “质子,再加快点马速,牢里的人八成是已经发现了,咱们得快点走。”   李肃依旧转头看着,阿铁焦急道:“不能再耽搁了,王子是大君的儿子,他们肯定不敢将他如何,若是你再被捉住,王子的一番心血就白费了!”   黑夜之下,李肃双拳紧握,他知道阿铁说的对,当下再不留恋,一甩马鞭,忍着满身的重伤朝着祁连山脉飞奔而去。   眼看追来的队伍越来越近,长笙静静的站在原地,一双眸子十分冷清。   为首的人正是刚才那个在牢里阻拦他们的武士,见到长笙一个人站着,武士也不下马,只坐在马上大声道:“王子可有见过质子从这里经过?”   大家都知道这是明知故问,却不由得不做足表面功夫,长笙装作面上一惊,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问道:“质子不是在牢里关着吗?怎么会从这里经过,大人这么晚了不好好在牢里巡逻,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那武士面上十分不悦,却也不敢乱发脾气,只得说道:“属下刚才去牢里查探发现有人冒充质子被关在牢里,质子已经跑了,属下正带人前去追赶。”   长笙装作若无其事的说道:“哦,是吗?不过大人怎么知道质子是从这里跑过去的,我一直呆在这,不曾看到有人马过来。”   武士说道:“既然王子主没有看见便罢了,不过夜深风大,现在的北都城不比以前,到处都是流民,王子的两个随从都不在身边,望好自为之!”   说到最后的时候,武士几乎是冷着脸的,长笙挑眉点点头,就见对面的人当下一扯马缰不再停留,直直的朝着前方快速追去。   长笙转头看了看远去的黑影,夜风迷糊了双眼,暴雪打在脸上,是福是祸,是死是活,李肃的命就全靠天意了。   一阵若有若无的号角声忽然从遥远的城头上传来,随即而来的是一声巨大的爆破之音,震的整片大地都微微的颤抖。   刹那间,火光四起,呼喊声犹如潮水般滚滚而来,苍鹰大旗在黑夜下翻着巨浪,露出爪子上尖锐的冷光。   “前方战报,三刻之前,顾灵均将军战死古尔沁河岸,汉军此刻突破天井关,十五万军马,正由梁国英率领,朝北都城而来!”   斥候高举手中的战报禀报九嶷高台的两位汗王。   一时间,顾灵均的死令整片大军全部哗然。   此刻夜黑如墨,梁国英居然选在这个时刻与草原交战,可谓急功近利,势如破竹。   恐惧笼罩了整片草原的上空,北都城内的流民尚且还没有安置完毕,梁国英就已经率兵攻了进来,大君快马赶至九嶷高台,接管了旭尧汗王手中的权利。   君主亲临,一时间令驻守的武士们士气大涨。   夜下作战,这对于草原武士来说是绝无仅有的,然而敌人已经逼上门来,却不由得不加紧防御。   整片夜北的上空仿若弓上之弦紧紧的绷着,梁国英与顾灵均都是当世名将,然而最终顾灵均还是死在梁国英的刀下――   倒不是梁国英强于顾灵均,只是有些时候,上天更眷顾这个汉朝的将军,而并非夜北的武士。   就像晏寄道的突然到来,不可谓不是天意所为。   群龙无首的夜北武士没有了顾将军的带领,瞬间犹如一片散沙,任由汉军予以欲求,不一会儿,大军的步伐就逼近了天井关,朝着草原的心脏直奔冲来。   而此刻的长笙又重新准备返回大牢救出大虎,然而却终究迟了一步,据守门的卫兵传话,就在刚才,二王子已经带着大虎前往九嶷高台。   李肃已经走了,为什么殷平还要带着大虎前往九嶷高台?   巨大的恐惧占满了长笙的整颗心,他像是发了疯一般的朝着火光通明的帐篷处跑去。   他想要借匹马来,可是此刻的大地一片混乱,到处都是来往奔走的人群,武士们这个时候也顾不得灾民的惶恐,纷纷被召集前往城门外镇守北都城,人群拥挤着,黑暗之下也看不清谁是谁,许多贵族的帐篷一时间被流民冲破,女人们惊恐的尖叫着,嘶喊着,但凡有人的地方,无一不是混乱不堪,一片狼藉。   长笙想回去,可是很快就被灾民冲散,黑暗之下,不知有多少人被踩在脚下成了尸体,汉军逼近的消息在人群中炸开,引得整个北都城到处都是一片恐慌。   婴孩的哭闹声,男人的大骂声,更有肢体扭打的声音,到处都是臭烘烘的一片,长笙被夹杂在人群里,和其他的灾民们一样,十分无助和惊恐。   就在这时,人群中有人大声喊着自己的名字,长笙个头太矮,又在黑暗下看不清面容,他知道那是帐篷里的奴隶阿图的声音,长笙试图从地上跳起,努力的招着手,大声的回应着。   然而周围太乱,很快就湮灭了他的声音,阿图喊了半天见没人回应,又跑到另外一处地方开始寻找。   此刻,人群的步子开始朝着南边的地界有规律的移动着,长笙被挤的无法回去,只能跟着大群人的脚步离王帐越走越远。   他忍不住想要哭出来,不知是害怕还是恐惧亦或是无助。   这种感觉,只有当李肃中了蛇毒躺在他怀里的那一刻才有过。   然而他此刻已不在他身边。   夜色苍苍,有多少人客死他乡,有多少的白骨被掩埋风声,又有多少亡魂至此飘零。   很多年后,当少年们渐渐成长,再相遇那一刻,是欢喜是悲伤,是仇恨是悔过,都会随着时间蔓延或淡忘。   仇恨的种子,在这一刻被深深的掩盖。   命运往往就是这样,稍有不慎,就会跌入那个它悉心布置好的漩涡,让人无处可逃。   寅时渐渐来临,原本漆黑的天幕慢慢淡出一片青灰色,汉朝的大军已经一路势如破竹攻入了费城,血战了一夜的士兵似乎越杀越勇,完全不知疲倦。   所到之处,皆是火光四起,一片血色。 第35章   当晏寄道跟随汉军一路前来攻城的时候,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在了清和将军的身上。   他本就是个憨厚老实的武夫,当年跟随晏寄道学习剑术,凭着一把赤霄威震红川三十余年,实则榆木疙瘩一个,此刻知道自己的老师和同门兄长一齐要将他的国家逼上绝路,心中不可谓不悲愤。   可到底是当世名将,再老实也不会被为一时的激愤而冲昏了头脑。   北都城上,大君亲自坐镇,而后由清和与秦硕明二人率领十万武士前去迎战。   夜风倒卷着,若非火把充足照的明亮,这惨烈的夜,又有谁想去亲眼看一看呢!   冷气中夹杂着丝丝血腥味在半空中蔓延,广阔无垠的草原上,一大批黑压压的人头正朝着南边的地域缓缓移动。   黑暗的天幕下,无数双看不清楚的脸庞肆意的被冷风刮过,飓风卷着暴雪凌乱的打在头上,流民们垂着脑袋无声的动着脚下的步子,他们也不知要去往何方,只知跟着大部队不停的前进,尽快躲避后面那一场灭顶般的杀戮。   安置流民的大部分武士都去了前线,汉军的攻势太猛,以至于夜北不得不倾出几乎全部的兵力。   几个时辰前,顾灵均战死在古尔沁河岸的消息一经传来,让不少牧民已经丧失了对这个国家最后的信心。   天灾人祸。   他们不再乞求吃饱喝暖,只想活着,只要活着就好。   然而在这两个时辰之内,又有不少年老年幼的流民已经亡去。   似乎所有的恐惧都笼罩在这片苍茫的草原之上。   长笙被夹在人群中不断的往前推动,他不知是不是在地宫内待的时间太久,以至于身边没有李肃的时候,就已经忘记了要回家的路。   身边传来婴儿的哭喊,那母亲不断的低声去哄怀里的孩子,然而不论怎么安慰,那婴儿依旧啼哭不断,身边跟随的男人一时间不耐烦,喝道:“再哭就放在锅子里面煮掉!”   女人吓得一双眼里满是泪水,赶忙伸手轻轻捂住孩子的嘴,然而那哭声却是更加的撕心裂肺。   男人更恼,突然伸出手一把拽出婴儿,随后在女人的尖叫声中猛的举起手臂,碰的一声闷响,手里青褐色的襁褓落地,哭声在一瞬间戛然而止。   “啊――”   母亲尖叫一声,顺势扑倒在地去捡地上的孩子,然而男人却是一脚踹到她背上,大喝道:“大人都没得吃,养他有个球用,捡起来带着,一会儿到了前面休息的时候煮了吃肉。”   地上的母亲忽然转身,一把扑倒男人身上,一张脸已经十分扭曲,嘶声力竭的大喊道:“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下一秒,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匕首,作势就往男人身上砍去,然而那男人嘴里呸了一声,喝了一句:“不知好歹的臭婊-子!”   一把夺过女人手里的匕首,反手赐进了女人的胸口。   噗的一声轻响,血花瞬间从单薄的衣裳下面爆开,女人睁着惊恐的大眼,抽动了两下,随即倒了下去。   那男人刚杀了人,却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将手上的血在女人身上抹了抹,不满的弯下腰将死去的婴儿捡了起来绑在背上,随后又将绳子捆在女人身上,一只手一拉,就拖着女人的尸体顺雪地朝前移动。   “他妈的,给脸不要脸,老子娶个媳妇儿还娶个麻烦,待会儿老子就把你俩给煮了吃。”   正说着,突然从一旁凑近一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的男人,低声道:“七哥,一会儿也分我点肉成不?”   男人不耐烦的推了推他,说道:“滚滚滚,滚一边去,这是老子十天的饭,分给你老子吃啥。”   说罢再不理那人继续朝前走着,另外一个被拒绝,瘪了瘪嘴,悻悻的骂道:“不要脸的东西,吃自己老婆和孩子的肉,不都不怕遭报应!”   说罢,狠狠的朝地上啐了一口,两只手蹿进袖子,赶忙跟了上去。   而刚才周围一同的流民仿若未闻般的没有任何反应,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一路来的同样场面,对这些人来讲,弱者死在强者的手上,弱肉强食,一点也不觉得稀奇。   长笙站在人群里,一双眼睛睁的大大的,整个背影都在剧烈的颤抖。   有朝前继续前进的流民不小心撞上了地上的孩子,长笙顿时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后面的人紧接而来。   也许是因为天黑的原因,大家并没有看清楚自己的脚下还有个小孩,一时间有好几双脚从他身上踩过,长笙想要站起来,然而却又被下一个上来的人撞到。   “哎!”   一声细微的惊呼响起,刚刚觉得脚下踩到异物的男孩忍不住脱口而出,脚在慌乱中赶忙挪动了步子,也就在这一瞬间,才得以让长笙赶忙翻身站了起来。   “哎呦,原来是个孩子,我还以为踩到狼崽子了,吓死我了。”   长笙正欲骂人,一听到这声音,几乎是下意识的朝前一跳,大声道:“小五,是小五吗?”   被叫的人明显也是一愣。   小五被他爷爷抓着立在一旁,听到有人叫他,赶忙挣脱老人的手往长笙跟前走去,这一走进才看清对方的脸,男孩子忍不住脱口道:“长笙,你是长笙!”   长笙一见到小五那张脸,瞬间觉得眼眶都湿了,可是也顾不得抹眼泪,赶忙开口:“是我是我,小五,我是长笙。”   小五突然上前一把拉住长笙的手,惊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听说你一个月前跟质子一起消失了,我还跟着你哥哥他们去找过你,你到底去哪了?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在王帐吗?”   长笙哽咽道:“之前的事情我以后再跟你说,小五,我是被流民挤过来的,我走不出去,就跟着他们一直走到这里了。”   小五看着长笙满是委屈的脸,当即说道:“那你父亲都没有让人来找你吗?”   长笙摇头,说道:“我父亲到现在估计都以为我在帐篷里睡觉呢,我是偷溜出来的。”   小五一愣,当即没了主意,说道:“那怎么办啊,这里离金帐这么远,想要回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长笙道:“我知道,刚才我想往回走,后面的人太多了,我挤都挤不出去,只能等到他们停下来的时候再走。”   小五说道:“我们现在都是往邙山那边赶,还得还好几个时辰才休息。”   长笙点头道:“等到队伍一停下我立刻就走,估计要不了多久,帐子里的人就会发现我不见了,他们肯定会来找我的。”说罢,他十分没骨气的抹了把脸上的泪痕,问道:“你怎么也跟着这些人过来了,你家不是在费城吗?”   小五闻言有点伤心,闷道:“一个月前,就是你不见的那段日子,我父亲在费城混不下去了就带着我回了老家,没想到才回去几天就闹灾荒了,我父亲跟我大伯他们被我们那里的将军抓去给红川战场充壮丁,家里只剩下我跟我爷爷,实在没吃的了,大家就聚在一块,往这边来了,本来还想靠着王帐分些粮食,没想到汉军逼的这么紧,我们都没来得急落脚,就得赶紧往南边走,反正那些安置我们的人现在也管不了我们了,他们全部去前线跟汉军交战了。”   长笙拍了拍小五的肩膀安慰,信誓旦旦的说道:“你放心好了,我父亲一定能把汉人打败的。”   小五抽着鼻子,狠狠地点了点头:“长笙,要不你先跟着我和我爷爷一起,等到了前面休息的时候,我再送你回王帐吧。”   长笙“嗯”了一声,随后往远处坐落着的高大的金帐宫方向看去,那顶黑色的鹰旗无形之中给了他一股难以言说的力量。   漆黑的夜幕下,命运的双手将他已经钦定好的未来轻轻的玩转,很多时候我们以为的不幸,其实才是幸运的开始,然而那些所谓的幸运,不过是满怀着无数的鲜血与生命在交织着,侵蚀了灵魂,雕刻于骨髓。 第36章   辰时的郓城已是狼烟满地,血流成河。   汉军一路势如破竹,连破五座大关,直逼向草原的心脏而来。   过了郓城就是费城,费城一破,下一关就是北都,而这样的攻势和速度,汉军只用了半个多月的时间。   秦硕明也战死了,据说是被晏寄道一剑砍断了头颅。   如今天穹关的城楼上,主帅的首级还在悬挂着等人来取,却不知他能不能等到了。   夜北三大武士一夜之间牺牲了两位,所谓“神弓”与“神刀”,终究只成为了一页轻轻翻过去的历史,当后世的人们再次提起他们的时候,或许会惋惜一句遗憾,可能记住的,怕是只有那些亲手将他们送往死亡之路的胜利者吧。   “您还未告诉学生,此次因何而来。”   马背上的师徒二人这一路极少说话,晏寄道一身陈旧的黑色宽大长袍,太阿剑反手单扣在腰上,与他看似文弱的面孔实在是有些不甚匹配。   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远处薄雾般的晨曦,一向甚少言语的剑客淡淡说道:“为了天命而来。”   梁国英凝眉,风将他火红色的大氅撩起,于万籁俱静之中猎猎作响,西汉的紫荆旗此刻像是以一股胜利者睥睨天下的高昂气势藐视着这一刻已经千疮百孔的草原,享受着他高高在上的姿态。   “学生敢问,何为天命?”   晏寄道淡淡道:“天之所定,是为天命。”   梁国英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却未再开口。   其实总是这样,每当老师讲话的时候,他十有八-九是猜不透其中的意思的,而那人,也是绝不会解释什么的,能说这么两句,想必已是极限了。   没再纠缠这个问题,中年将军继续问道:“那清和他......”   晏寄道终于收回遥望天际的目光看向梁国英,说道:“他终究也是我的学生,若非必要,我不想他死。”   中年将军了然,朝剑客轻轻一拜,说道:“感谢老师这一次的相助,学生和西汉都会铭记在心。”   晏寄道轻声笑了笑,缓缓摇头道:“我说过,是为天命之道而来,并非相助于谁。”   他带着厚茧的指腹扫过腰间的太阿剑,沉声:“不论是如今的狮子王或是那个已经消失不见的世子,终究不能成为第二位铁尔沁王,要说起来,这世间能得铁尔沁王风采的,也不过是二百年前的钦达翰王和西汉高祖,不过可惜了,他们二人也只有铁尔沁王不到一半的风采......也不知当世还能不能有幸再次得见铁尔沁王重生......”   他最后一句话出口的时候,几乎是喃喃的,梁国英并没有听见,更没有看见那双清澈锋利的双眸之下,隐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激动。   巳时的时候,北都城厚重的城门终于被命运之手从背后缓缓推开。   西汉的大军终于抵达了这座古老民族的最后一道防线。   天空中暴雪还在肆虐,云层压的越来越低,突然“轰隆”一声闷响在头顶上炸开,像是夺命的炸-弹,敲打在每个草原人的心上。   那一刻,汉军齐齐涌进,草原等待着他最后一刻的生死存亡。   ・   前进的队伍终于停了下来。   长笙精疲力尽的拖着脚步跟小五站在人群的最边缘。   天气冷的要命,长笙也穿的单薄,此刻被冻得唇色发青,往日那双总是含水的双目此刻显得略微有些呆滞。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凌乱的人头和尸体,更有甚者是吊着最后一口气蜷缩在白地上无力呻-吟的老人。   长笙下意识的去拉身边人的手,然而在触及肌肤的瞬间,他回头,却发现那不是他熟悉的温度。   李肃真的走了――   长笙心想,他再也感受不到那没来由的心安。   “长笙,现在队伍停了,我先送你回去。”小五开口说道,他单薄瘦弱的身躯看起来比长笙还小好几岁,此刻却十分男人的生出一丝保护之欲。   长笙本就长得像个女孩子,一张脸分外的白皙,双唇也总是红的似是滴血,他看了看小五,再看了看小五的爷爷,老人年过半百的脸上沟壑纵横,干瘦形容枯槁,他正满眼慈爱的看着小五这个仅有的亲人,藏在袖中的手却不由得紧张的微微握起。   长笙有些不忍,说道:“算了吧,我自己回去,你和你爷爷跟着这些人继续往南走吧,你信我,小五,我父亲一定会打败汉人让你们回家的。”   小五死活不情愿的摇了摇头:“不行啊长笙,你一个人走这么远的路我不放心,走吧!”   “可是......”   长笙为难的看了小五爷爷一眼,老人冲他轻轻一笑,仰头做了个‘听话’的姿势,长笙心酸的眼泪都快冒出来了。   “那走吧。”   小五终于牵起长笙的手逆着人群朝北都城跑去。   这是他记忆里第一次这样牵长笙的手,以前每次只要他挨着长笙,都会被他一把打掉的,因为长笙老觉得他手脏,不愿意碰他,虽然时不应景,可小五总觉着心满意足,就像是他喜欢了很多年的朋友,他终于能亲近他一次。   走了大概快一个时辰,长笙有些走不动了,他体力实在不是很好,小五也有些气喘吁吁,却比长笙强太多。   他忽然做了个扎马步的姿势,背朝着长笙说道:“来,长笙,你上来吧,我背你一会儿。”   他看起来比长笙还要瘦弱,却十分像男子汉,长笙鼻子一酸,赶忙道:“不用了,你要是背我的话一会儿走累了,我可背不动你,咱们快走把,还有两三个时辰的路呢。”   小五觉得他说的对,也不勉强,赶忙站了起来。   广阔的草原上一望无际,除了一片白地什么都没有,两个孩子迈着步子一深一浅的走着。   直到一个时辰后,好不容易翻上了高坡,忽然,一阵狂乱嘈杂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长笙站在上面朝下看去,就见那很远的地方,无数的人头在雪地上攒动着,他们胯-下骑着快马,风声将千军万马的交接声传了过来,那一瞬间,他清楚的看到那张黑色的苍鹰大旗缓缓从高空落下。   长笙一双眼睛猛的聚了起来,心脏处突然碰的一声大响,差点站立不稳就从坡上栽了下来。   ・   昏暗的晨霭之际一片阴郁,北风夹杂着红色的血雾在地上游荡,到处都是白雾中的薄纱迷蒙的道路,武士们顶着最后的力气在阵前奋起冲杀。   所到之处,睁目如盲,尸体沿着苍鹰旗台下的阶梯缓缓倒下。   兵戈乱力之下,少年赤膊红眼挥舞着手中巨大的斩-马刀,胯-下的马儿在最后一刻终于栽倒在地口吐白沫,火红色大氅的将军高举手中的长剑,狠狠一拉,破空之声盖过了所有刀剑相击之音,随后碰的一声大响,狠狠的定在三人合抱的木桩之上。   咯咯的声音在寒风中缓缓响起,刺伤了每个夜北奋血的武士,苍鹰的大旗随着飓风一起湮灭,青色的狮首在最后一刻还不忘张着森然的獠牙。   “杀!”   西汉的将军爆喝一声,声音之大犹如九天之上云雷滚滚,刹那间能够撕裂整片天空。   “轰隆”一声巨响从北边的云层之下响起,闷雷滚滚夹杂着死亡的阴郁缓缓逼近北都城战场的上空。   殷平脸上划过一丝狰狞的血迹,手中的斩-马刀狠狠的劈进对方坚硬的头颅,少年红着双目,浑身肌肉蟠扎,撕裂大氅,额上手上的青筋暴起,似乎下一刻就要流出里面滚烫的血液。   飓风卷着他满头青丝漫天飞扬。   往日儒雅的少年在此刻像是发了疯的猛兽一般怒吼向前。   放眼望去,整片战场都是倒地的夜北武士,黑色的尸体遮盖了白地上的血迹,遮住了往日夜北的雄风浩气,狮子的尸体此刻倒在不远处的苍鹰旗台之下,热血湿透了白衣,往日叱咤北陆的王者此刻终于低下他高贵的头颅,被斩-马刀劈斩于自己的国度。   梁国英高坐在这一片狼藉之外,中年将军一张面色比此刻的空气更冷几分,一双眼睛犀利的扫过被汉军围在中央的少年,他似乎想起了之前的那个夜晚,从山丘上投来的那道如炬般的目光。   真是年轻又犀利的一双眼睛啊――   梁国英心想,只是不知往后还能不能再见到这样凌冽的目光了。   四周围堵的数十名士兵再次倒下,殷平拄着手里的大刀半弯着腰大口的喘息。   至少两百名银甲的汉军,人人手中长刀直指中央唯一的少年,却一时间都不敢再冲上前去。   “殷卓与其他两位汗王都已被伏杀,本帅劝你不要再做最后的抵抗,现在投降,我会考虑留你一具全尸!”   垂首的少年缓缓抬起头来,一双眸子中满是红雾弥漫,殷平一张脸苍白中泛着诡异的金色,他看着远处战马上的中年将军,那一刻,似乎是想将对方深深的吸入眼底。   “你、做、梦!”   狂风中,少年低低呢喃出声,却清楚的传到帝国将军的耳朵之中。   梁国英眉头一簇,沉声喝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殷平冷笑,他直腰起身,上身蟠扎的肌肉已经挣破肌肤上最后一层遮掩的薄衣,冷气凝结着寒霜落在裸露在外的肌肉上,瞬间化成水滴缓缓流下。   “我夜北殷氏,宁在曲中高歌死,决不去寄人篱下生!”   碰的一声大响。   那一刻,原本淤积在头顶的云层突然在空中爆开,雨水夹杂着雪花瞬间倾斜而下,浇灌在这片血色的修罗战场。   殷平暴喝一声,声音气势滂沱,带着几欲毁天灭地之气势,震得周遭雨水都静止了片刻。   他伦出手中的斩-马刀,几乎是冲向前方的战场,结实的背部在此刻泛着淡淡的金色,于大雨之下看起来十分狰狞。   周围的汉军们无疑不被这一举动吓到,一时间竟不敢抬起手里的长剑挥出上前。   殷平满头黑色乍起,整个人面孔几乎扭曲的仿若不似世间生物,手上的斩-马刀一挥一落,只片刻之间,就已斩杀数十名汉军。   梁国英坐在大马上凝神注目,一双眸子在最初的平静之后突然掀起万丈狂澜!   已经有汉军反应过来,抄起手里的长剑狠狠刺入少年的背后。   噗一声响。   殷平猝不及防,再转过头来,面色已经一片鲜红,刚才偷袭的汉军顿时一惊,然而下一秒,却被少年空着的一只手高高举起,嗤啦一声,整个人被从中间生生撕裂。   鲜血爆了满地,力气之大,使得周遭皆为愤然。   “黄金之血!”   马上的将军被当场震的爆喝出声,一张脸瞬间转为青紫之色。   一时间,恐惧席卷着双眸,握着长剑的手剧烈的颤动。   站立在最远处的晏寄道再也无法维持面上平静,他几乎是下意识的站起了身子,眼眸中的震惊与激动不输在场任何人。   围堵殷平的两百汉军在顷刻之间被斩杀了大半,如此惊人的耐力和杀意似乎将其余将士纷纷震慑。   满目疮痍的战场之上,徒留一片凄凉的冷意。   “十六团再上三十人,务必将此子斩杀!”   周围有人大声吩咐,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复又将殷平团团围住。   无数把长刀在同一时刻压了下来,将中央暴动的少年死死压住。   然而在挣扎了片刻之后,殷平肩顶着的长刀突然暴起,手中的斩-马刀猛然一轮,一片血色连珠,汉军的尸体又倒下了数十人。   所有人都不曾见过这般惊人的力量,尤其是殷平脸上那已经扭曲到可怖的表情,他整个人膨胀的似乎能挣破空气,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毁灭之气。   这些汉军都是帝国最年轻的勇士,他们都是跟随梁国英上过无数次战场的帝国精英,如今被一个少年在顷刻之间斩杀近百多人,不可谓不让人心惊胆寒。   下一轮准备上前的汉军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围在四周静静的与中间的人对峙。   晏寄道按了按腰上的太阿剑正欲上前,却听一阵马蹄声忽然响起――   梁国英牵动胯-下的大马朝前走去。   汉军们同一时间让开了道路,任由帝国的最高将领亲自动手,将这个此刻暴动的少年一举歼灭。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的赤霄剑,太阿剑,承影剑,龙雀刀,震天弓   都来自【十大名剑,十大名刀,十大名弓】~~ 第37章   梁国英翻身下马,身后火色的大氅迎风招展,雨水浸湿了他的面庞,顺着棱角分明的侧脸缓缓流下,男人薄唇如削,静静的回望着对面那双赤红色的双眸,冷然开口道:“我已经给过你一次机会了。”   殷平手上紧握着滴血的斩-马刀,一张脸亦是一片腥红,只是上身裸露的肌肤泛着淡淡的金黄,少年一双眸子比夜晚的狼还要尖锐,深深的回望着对面的中年将军,抿着嘴不发一言。   蹭的一声厉啸。   梁国英突然拔起腰间的青铜夏禹剑,剑尖直指脚下的土地,雨水顺着倒流而下,抵在脚边的泥泞之上,冷意森然。   雨声盖过了风声在草原上瓢泼而下,雷烈的紫荆旗在大雨之下显得分外狰狞,周遭的汉军纷纷屏退向后,偌大的空地之上,男人和少年各自持刀对望,两人之间似乎绷着一根极其细微的琴弦,只要轻轻一碰,就会铮然断裂。   寒冷的湿意拍打在身上,然而殷平此刻却浑然感觉不到。   他只能察觉身上流淌着燥热的血液,那血液流淌的又急又快,似乎想要撑破他的每一根血管爆破而出――   他不清楚自己此刻在想些什么,他只知道,眼前的这些人,他要一个个,全部斩杀。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片土地还存留着黄金之血的后裔,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中年将军低声的开口,忽然伸手抚摸那柄青铜夏禹剑,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对着殷平诉说。   “世人只知道铁尔沁王天生勇猛,凭借铁浮屠就能打下北陆这片土地,殊不知,他体内流淌的黄金之血,才是决定那场战争胜败的关键......然,帝王之血,又怎可轻易覆灭。”   他忽然抬头,猛的看向对面的少年,大喝一声:“今日有幸得见铁尔沁王重生,在下刀三梁,何憾!”   话音刚落,原本站在地上的中年将军突然暴跳而起,火色的大氅在半空中拉出一个巨大的弧形。   那一瞬间,他头顶三千青丝凌乱张狂,手中的青铜长剑仿若银蛇吐信,剑气炳然,直直逼向对面的少年。   碰的一声大响,刀剑相击的片刻在半空爆出一朵巨大的火花,两人在同一时间都纷纷被对方的力气逼的朝后猛退一步,然而又在下一刻重新弹起。   晏寄道握紧双拳远远的站立在最外围,那双早已按捺下来的眸子此刻微微眯起,凝视的认真且沉重。   没有人能看清两人到底是如何交手的。   原本阴郁的天空突然破出一丝曙光。   云层被生生分离开来。   一半下雨一半下雪。   这样诡异的天空,一时间使得整个战场都变得人心惶惶。   矛隼在暴雪的云层下凄厉的哀嚎,狼群在高山上仰空长啸,血泥糅杂的战场宛若修罗地狱,一时间,所有事物都仿佛静止了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   当在场之人都得以喘息的时候,就看到刚才还满目狰狞的少年此刻像是一摊软泥一般栽倒在地――   他面色恢复了平静,瘦弱的肩背上满是鲜血淋漓,殷平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躺在雪地之上,嘴里不断的呕出大片黑红的鲜血。   然而刚才与他交手的中年将军此刻驻剑而立,身上多处都是被大刀斩开的伤口,红色的大氅已经落地,梁国英的嘴角还残留着没有来得及擦去的血迹。   西汉的军人们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他们第一次见到这个帝国不败的元帅受如此重伤,颤抖着手努力的扶着直插入地的青铜长剑,似乎只要一个不稳,就有可能像旁边的少年一样栽倒在地。   “果然是黄金之血的后裔,名不虚传。”   中年将军颤抖的开口,说话间,喉咙中猛的一抖,一股血气上涌,噗的一声,一口鲜血染红了衣角。   “我说过......我夜北殷氏,宁在曲中高歌死,决不寄人篱下生!”   殷平一张脸紧紧贴着地面,梗着喉咙发出微弱的‘嗬嗬’声,少年一张脸苍白如纸,眼眶下泛着淡淡的青紫之色。   “那又能如何?”   中年将军面无表情的开口,淡淡道:“最终还不是将狮子的头斩于苍鹰旗下。”   提到大君的死,殷平一时间神情激愤,他努力的挣扎着想要重新站起来,然而终究是无可奈何。   “我刚才给过你一次保留全尸的机会,现在,你已经没机会了。”   中年将军说着,忽然抬脚,缓缓朝殷平走近。   下一刻,长剑混着血水和雨水被高高举起,而后伴随着一片破空之音狠狠落下。   那一瞬间,殷平睁着眼清楚的看着长剑滑落,银光逼近,他已经忘记了惊恐,忘记了出声,只是静静的看着,像是石化了一般。   周遭听不见任何的声音,他知道,下一刻,他就能见到死去的大君,以及数十万为夜北捐躯的武士们。   少年缓缓闭上了双眼,遮盖了一片光明。   当青铜剑举向最高点的时候,晏寄道手中不知何时握起的大弓在那一瞬间将弓弦拉至最满,箭尖直逼梁国英手中的剑,似乎只待中年将军挥剑而下,他手中的长矛,便会与他来个相击而克。   然而还没等到任何一人动手――   “住手!”   一声清亮的大喊声突然传来,仿若无尽的黑暗中一支尖利的长啸,深深刺入即将对殷平行刑之人的心口,顿然一阵剧烈震动。   梁国英豁然转首,似乎在天际处的方向,他看到一匹白色的战马,马上的女人一身火红色嫁衣,正迎着雨雪冷风,朝他渐渐奔来。   围住的汉军们一时间纷纷半举着剑试图前来阻挡这个不速之客,却见下一秒,那女人坐在马上从怀中掏出一枚黑金令牌,大喝道:“我乃西汉竞宁公主,现持隆武帝手令在此,谁敢拦我!”   在场将士纷纷放下手中的武器垂首跪拜,女人看也不看他们,引着马缰缓缓朝中间那两人走了过去。   中年将军的脸上突然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悲恸。   他一双眼睛像是被定住了一样紧紧凝视着越来越近的红色身影,手中的剑似是都握不稳,剧烈颤抖中发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轰鸣之声――   还是那样的眉,还是那样的眼,即使隔了近二十年岁月,她还是他曾经记忆中少女时的模样。   “阿宁......”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忍不住低低唤了一声。   这一声让他全身都抖了起来,脑海中霎时间被震的一片空白。   那么多往昔岁月而过,他于梦醒时分都不敢再去想的人如今就站在他的眼前,像是把他毕生的心头血都快要榨干了。   他呼吸渐渐重了起来。   “啪”的一声,手中的青铜剑落在雪地上,他似也浑然不觉。   “三哥,别来无恙啊......”   竞宁轻笑着吐出一丝浅弱的声音,饶是她如今已三十好几,可这些年保养的却是极好,除却眼底抹掉了那一丝少女时才有的青涩与天真,更多了一份难得的宁静和温柔。   这样陌生却熟悉的目光,一时间竟让梁国英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眼眶渐渐湿润了起来,只觉着那红色的身影一时间变得有些模糊。   大雪落了满身,将红色的衣裳倒映的十分明媚夺目。   竞宁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地上的少年,后者亦是同样静静的望着她,喃喃道:“母亲……”   女人浅浅一笑,唇边若隐若现的梨涡动人无比,这满地的血,漫天的雪,似乎都盛在了她嘴角的那对梨涡上。   她抬脚,走至殷平身边蹲了下来,细白纤细的手心疼又压抑着剧烈的颤抖轻轻朝少年的眉间拂去,安慰道:“不要哭,殷平,收起你的泪水,即便是在母亲面前。”   她将衣角撕下来几缕,小心翼翼的包扎在殷平流血最猛的几处伤口上,动作又轻又温柔,像是一只给小狮子舔舐创伤的母狮。   “阿宁,为何而来?”   良久之后,梁国英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竞宁深吸了口气,仰头眯着眼看了看阴郁又刺目的天空,缓缓道:“为何而来?呵......自然是为了我的丈夫,我的儿子,我的国家,以及那数万万死于你们汉军刀下的战士。”   梁国英压抑着喉咙之间的颤抖,说道:“战局已定,阿宁,跟我回去吧。”   竞宁呵笑了一声,叹气道:“回去吗?回到哪里呢?夜北是我的家,我还能往哪去呢?......”   “阿宁,若你愿意......”   “我能否见一见我的丈夫?”   竞宁打断了他的话语,一张脸不再是刚才的温柔,多了一丝难得的冷意和硬朗。   梁国英微微一怔,抬手缓缓指向远处那道被拦腰砍断的桅杆――   金黑色的鹰旗早已经落下,仅剩的半根桅杆在风中直直的挺立,像极了夜北人不屈的脊梁。   竞宁顺着那漆黑的长杆一寸寸向下挪动目光――   白衣男人正盘腿在桅杆之下睁目而坐,他的胸口和腹上插了至少十几支坚硬的长箭,然而饶是如此,他的脊梁依旧挺拔,灰败的目光中含着浓浓的王者之气。   红色的身影一个不稳险些栽倒在地,下一秒就被眼疾手快的将军一把扶住。   “阿宁。”   竞宁颤抖着翕合着双唇,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前方的大君,她伸出手,轻缓却带着决绝般的推开了梁国英。   “狮子终究是逃不过一死啊......”   她说着,忽然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声回荡在天际四周,使得远处的晏寄道不由的闭上了双目。   “将军可否答应我一事?”   她嘴里吐着胸口处的浊气,压抑着内心巨大的悲凉。   梁国英不忍看她此刻的表情,将目光微微别了开去,道:“你说便是。”   女人环视了四周,环视了远方,似是将这周遭可及和不可及都纳入了眼底。   良久,才自言自语轻声道:“昔日我夜北,定鼎应天,重塑九州,后迁都北都,落得如今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结局......”   她将目光落在对面男人的脸上,似乎从这一刻开始,她才终于正视了他一眼。   “夜北今日之亡,怨不得任何,只是我儿殷康至今不明生死,若是将军有心,可否帮我去打探一下他的踪迹......唉,罢了,既是你找到了他,他也免不了要死在你们西汉的刀下。”   梁国英摇了摇头,说道:“阿宁,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找到世子,但你答应我,要跟我一齐去找。”   竞宁淡笑一声:“将军答应了就好......还有一事。”   她转头看向地上的殷平,说道:“狮子已死,北陆再无活路,我儿殷平今日受此一战,多半是个废人了,将军可否卖个面子给我,不要赶尽杀绝......”   梁国英顿了顿,一时间不忍心再去回望她的目光,可终究是没有坚定的回答出那个“好”字。   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啊.....竞宁心想。   “既然不能答应,那么我将最后一个条件说与将军,若是将军还不能答应的话,我真的......无能为力了。”   梁国英示意她讲完,竞宁道:“我儿长笙年纪最小,天真顽劣却最得我心,将军若是能见到他,想必会觉得像是看到了二十年前的我,若是将军还存留一丝当年的情谊,就留下我儿长笙一命吧,哪怕是让他去西汉做一个奴隶,做一条畜生,也要让他活着......只要活着,就好。”   没等梁国英回答,她提起腿边的裙角,一步步朝着远处的大君缓缓走去。   雪越来越大了,将大君的眉眼渐渐遮盖,竞宁伸手,一点点将他脸上的残骸抹干净,而后她轻轻一点点的指腹扫过那人深邃的眼眶和冰冷的唇,终于露出那股发自内心的笑意和温柔。   说道:“大君啊,二十年的时间白驹过隙,可我总觉着像是当年第一次在王域城楼之上见你时一样,你穿着白衣坐在马上,年轻又硬朗,我那时候就在想,若我今生有幸得嫁给北陆的君王,不知宫里面有多少姐姐妹妹们要嫉妒我呢......没想到,你那时候也是中意我的啊......”   她俯身,轻轻亲吻在大君冰冷的唇上,停留了很久。   再抬首,已是满面泪水:“你看,我今天特意穿了这件当年嫁给你时的衣裳,因为你总说我那一日最美,让你迷离的不忍心闭上眼,你看看我......”   狮子再也看不见了。   她吸了吸鼻子,带着一丝留恋的站起了身子,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梁国英,大声道:“将军,以前不是你,现在不是你,将来更不会是你。”   说罢,忽然提起裙角朝后退了几步。   梁国英见状,一双眼睛徒然睁大。   那一瞬间,好似知道女人接下来要做什么一般,他脸上的神情迅速龟裂,刹那间满是惊恐与狰狞。   “阿宁,不――”   伴随着撕心裂肺的一声大喝,中年男人再也忍不住拔腿冲了过去。   然而已经太迟。   鲜红色的身影在高台上猛的一闪,随即只听碰的一声大响,脑浆混着血水顷刻间迸溅而出,泼洒在断枝的旗杆之上,红色的身影缓缓倒下,像是一盏被折断的帆在寒日里破败飘零,堪堪落入大君的怀中。   那一瞬间,奔跑中的将军猛然止住步伐,嘴里一口鲜血喷洒而出,他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猛晃了两下,狠狠的栽倒在地。   “夏之日,冬之夜,   百岁之后,归于其居……”【注】   记忆中清理婉转的歌声复又回荡在耳旁,却再也不是为他而吟唱。   或许,从一开始,那带着思慕之意的曲子就不是为他吟唱。   从来都不是他,不会是他......   自此以后,天南地北,阴阳两隔,生死不再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  【注】:选自《诗经》。   具体哪一篇我忘了 第38章   雪地之上,一队足有二十人的轻骑来回穿梭在被无数脚印碾压过的空白上,传令官伸出冻的生硬的五指将手中的马缰一开一合,高声禀报道:“回副将,没有发现草原三王子的踪迹。”   “仔细搜过了?”南襄问道。   传令官点头道:“刚才属下带着人扫荡王帐的时候,只剩下一堆老弱病残和奴隶,据询问,那三王子从昨夜开始就已经不见踪迹。”   南襄蹙眉道:“昨夜?难道是早就被送出去了?”   传令官摇了摇头,“属下不甚清楚,不过被我们俘虏的牧民里面,有几个说昨晚在那些流民堆里,有见过草原三王子,不知是不是跟着那堆流民一起......”   南襄一顿,忽然抽出手中的马鞭狠狠朝地上一甩,喝道:“知道还不快去追!”   “副将,如今只是怀疑,还不能确定,那批流民人数众多,我们只带了二十轻骑过来,若是引得他们暴-乱,怕是......”   南襄厉声道:“怕什么!一堆手无寸铁的废物罢了!若是让殷氏逃出去一个活口,你以为长生殿那位会让咱们活着回去么!追!给我派人去追!”   “是,属下这就去办!”   “记着,但凡看到十岁以下的幼童,不论男女,全部斩杀,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活口!”   传令官楞了一下,忙道:“副将,全部斩杀,会不会......”   “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不过是些北陆的贱民罢了,有什么可惋惜的。”   “......是。”   接近傍晚的天空泛出一丝微微金黄色,太阳悄悄从云层后面露出了脸,远远望去,大金铺地,关山似铁。   带着血腥味的空气从鼻尖下面缓缓涌动着。   梁国英艰难的拄着手中的青铜剑,亦步亦趋走得极为缓慢,等到他终于站定在那道火红的尸体面前,脸上早已经潮湿了一片。   他剧烈颤抖的手已经不足以表达此刻内心的动荡,将竟宁从殷卓怀里抱了起来,他像是捧着自己的心一样小心而又谨慎,生怕一使劲儿就会将她惊醒,而后再一次让她从他手中逃到那个男人的怀抱。   “阿宁啊......二十年了......”   他撑着艰难的手臂缓缓坐了下来,将她紧紧搂着,那身体还留着仅存的柔软和余温,使他冰冷的身子忍不住想要贴的更紧。   二十年前似乎遥远又熟悉的情景又渐渐浮现在了眼前――   马鬃琴低沉的声音在雪地上回荡了很远,那年少如清澈芙蓉一样的少女就在他眼前跳着舞,可能是嫌弃他吹弹的有些难听,少女撅着一张嘴,埋怨道:“三哥,我不喜欢马鬃琴的声音,我们来吹埙吧,你吹我来跳,你看,今天的雪落的多好。”   他以为她真的是想跟他应景跳一支舞,后来直到北陆的新君出现在他们前方的雪地上,年少的竞宁突然红着脸停了下来,哼起了一支清理婉转的歌。   他亲眼看着殷卓走至她身边,笑着将她的手轻轻牵起,在他眼前越走越远。   他嘴边的埙还在吟唱,那个愿意合着他曲子的人已经走了。   苍劲古老的歌谣悠悠的从中年将军的嘴里溢了而出,像是箜篌在寂静的大殿上煽动着悲凉的思绪。   那一瞬间,将军满头的青丝瞬间雪白一片,头上束发的发带在这一刻铮然断开,被风一吹,银丝飘荡,十分悲怆。   将士们都垂着首一言不发,早已经昏死过去的殷平忽然缓缓睁开了眸子。   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还活着――   然而再抬头看向这一幕的时候,他喉间像是被巨石卡着,半晌发不出声音来。   晏寄道从远处的马上下来走至他身旁,说道:“你的事情还没有做完。”   梁国英像是没听见一般,嘴上的曲子依旧哼着。   没有人再说话,也没有人再敢抬头,晏寄道背过身子,望着这一片遍地狼烟的草原,不知在想些什么。   “咯咯”的轻响传来。   殷平靠着斩-马刀的力量艰难的从地上爬起,然而他伤的太重了,每一次才一抬腿,就再也支撑不住,狠狠的摔倒在地,周围的汉军们没有人上前去阻拦他,更没有人敢提剑将他最后一次刺死......   “放开我母亲......”   沙哑撕裂的声音伴随着鲜血喷了满地,‘碰’的一声,他终于在说完一句话之后又重重的倒了下去。   梁国英并没有去管他,一双眼睛无神的望向前方的土地,嘴里哼着的歌声也停止了。   忽然一阵马蹄声踏碎了此时的沉寂,战士们朝声音方向看去,一人背着把剑,墨发高束,一身软甲黑衫,背对着夕阳缓缓而来。   “终于来了啊......”   晏寄道轻声出口,原本不易察觉的紧绷面容逐渐松缓了下来,他朝后退了几步,直到那人勒马走到他眼前,说道:“我在此等候将军多时了。”   被唤作将军的人,正是失踪了一个月之久的张道长。   或许,他还有个更响的名字――   南楚第一名将,张宗移。   剃去往日留着的长胡须,脱下那套装模作样的道袍,他黑色的长衫上罩着银亮的燮皮软甲,一向从不离身的桃木剑没有了外面的那层壳子,承影剑通身泛着淡蓝色的光,即便是未出鞘,也显得冷意森森。   完全没有了平日里那副嬉皮笑脸的怂包样,张宗移原先看似瘦弱的身躯此刻高大魁梧,朝晏寄道点了点头,说道:“我来带我的学生走。”   晏寄道笑道:“将军与我说无用,我原本只是想替将军拖延一下时间,没想到到头来,却是没帮上什么忙。”   张宗移说道:“刚才梁将军企图杀我的学生之时我看到了,您是想出箭阻止的,在下会记着您的这份恩情。”   晏寄道摆了摆手,“不必,我也不过是承了匡老先生的恩情罢了。”   他朝自己的马走了过去,翻身上马之后,也不急着走,只道:“能不能带走他,就看将军今日的运气了。”   张宗移在周围战士们警惕的目光之下走至殷平身旁,少年艰难的抬起头,只觉得眼前这道身影熟悉且又陌生。   他将殷平整个人轻轻一提就扔在了背上,后者根本来不及细想,在趴到张宗移背上之后,瞬间昏死了过去。   看向梁国英,张宗移说道:“北陆的二王子我今日带走,若你的部下们识趣,我便不多做杀戮,但凡阻拦,我必杀无疑!”   梁国英没有任何反应,倒是围在张宗移身边的士兵们举着长剑砍了过去。   冷器相接的声音很快响起又停下。   张宗移看也不看脚下的一片尸体,提着那带血的剑,面无表情的问道:“还有谁?一起上?”   元帅没有下令,士兵们一时间有些胆怯,畏手畏脚的不敢再多做动弹。   静止了很久,久到怀里的人终于消逝了最后一丝体温,梁国英才将竞宁轻轻放下。   那一瞬间,他整个人似乎又恢复到往日的铁血,握起搁置在一旁的青铜夏禹剑,大步朝前方的张宗移走了过去。   ・   远处的白地上,长笙死命挣扎着想要朝前方奔去,却被身边的小五紧紧的拉住,他此刻已是满面的泪水,整个人都颤抖着几乎说不出话来。   “长笙,你不能去,要是过去的话,你也会死的!”   小五身单力薄,很难将长笙拽住,饶是如此,他不得不掐在长笙的皮肉上,也要将他拉回来。   “大君已经死了,所有的人都死了,长笙,你不能去,你还要活着啊!”   他不知从那涌上来一股劲儿,伸出拳头碰的一下就朝长笙脑门砸去,后者被打倒在地,整个身子都跟着蜷缩了起来。   尖利的牙齿死命的咬着嘴唇,他双手紧紧将自己的肩头环住,整个人抖的根本无法抑制。   “长笙......”   小五流着眼泪轻唤了他一声。   地上是冰凉厚重的积雪,很快就将长笙一身衣服浸湿了。   小五说道:“长笙,回不去了......回去会死的啊。”   回去会死的啊......   长笙闭上了眼。   虽然这里距离王帐遥远,可他像是就站在原地一样。   他清楚的看见自己的父亲身上插满了黑色的箭,他的母亲一头撞死在苍鹰旗断裂的桅杆之上,他看着自己的兄长被帝国的元帅一寸寸割着身上的肌肤......   所有愤死抵抗的草原武士都倒下了。   饶是那一片片尸体被新一轮的雪覆盖,他仿佛也能听到那远处悲怆的哀鸣。   什么都没有了,一切都完了......   周围安静的有些可怕,不知过了多久,才被一阵杂乱撕碎。   小五原本呆滞的神色瞬间紧张了起来,他猛地将长笙从地上拉起,喝道:“快,快跑!”   长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起来的。   两个单薄幼小的身影在努力狂奔着,他们身后,十几骑快马飞驰而来,很快就将两个孩子团团围住。   周围静的仿佛只有动荡不安的马蹄和自己的呼吸。   “草原的三王子?”   南襄略显尖细的声音突兀的响起。   往日顽劣的孩童似乎一瞬间就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长笙压抑着心下巨大的悲怆,大口的喘着粗气,脸上一片潮红,胸口剧烈起伏的空档,毫不畏惧的瞪着马上的银甲将军,说道:“是又如何?”   南襄笑出了声,说道:“果然是狮子的崽子......知道我是谁么?”   长笙没有被四面楚歌的敌人们吓得有一丝惊惧,反而无比从容的说道:“西汉的将军,对么?”   “真是个机灵又胆大的孩子呢......”   南襄手中的马鞭肆意的在手中把玩,叹气道:“我可是找了你很久了,知道我要做什么吗?”   长笙:“自然是做你想做的。”   南襄道:“你不妨猜一猜,若是猜对了,我可以允你一个条件,如何?”   “任何条件么?”长笙问他。   南襄笑道:“倒也不是......不过你可以先猜,只要猜对了,我再告诉你是什么样的条件。”   小五站在长笙背后紧张的扒着他的肩膀,半晌不敢言语。   长笙道:“我猜这位将军要么是来俘虏我,要么是来就地处决我......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哈哈哈――好!果然很聪明。”   南襄说着,将马朝前挪了几步,随后俯下身子朝长笙说道:“你猜对了,我来,就是要就地诛杀你的,小王子。”   长笙道:“既然我猜对了,不妨将军先让我说说我的条件......将军不必紧张,我是将死之人,不会提什么太过分的要求,只要将军肯把他放走,我任凭将军处置。”   南襄眼角谢谢瞥向小五,不屑道:“就这么个要求?我以为你会求我留你一具全尸什么的。”   长笙说道:“将军既然答应了,就别反悔。”   南襄冲旁边的士兵使了个眼色,众人让开一条道路,长笙赶忙将小五一把推开,说道:“快走!”   小五虽然胆子小,却十分讲义气的拉着长笙哭道:“长笙,要走咱们一起走!”   长笙急了,说道:“谁要跟你一起,给我滚,滚远点,我不想见着你,快滚!”   小五抹着鼻涕哭道:“我不走,我一走,你就死了,我不能让你死,我带你一起走!”   长笙道:“小五,你爷爷还在邙山等你呢,你要是再呆在这,你爷爷没了你还怎么活?你别跟着我,你这个累赘,成天就知道坏事,我不要你跟着,你给我滚!”   小五难过的话都快说不出来了,却只知道死命的拽着长笙不走。   两人僵持了好半天,南襄终于失去了耐性,叹气道:“孩子之间的感情果然是单纯......不过,这样的单纯,恐怕以后也很难再看见了。”   “还不快送殷氏的孩子上路!”   士兵不忍心对一个九岁的孩子下手,为难道:“副将,不如我们将他们带回去,等候梁将军处置......”   “你忘了上面的命令吗?”南襄语气凌厉。   命令――但凡遇见殷氏活口,无论何地,当场诛杀。   士兵无奈,打马上前,渐渐逼近雪地上伫立着的长笙,一手抽出腰间的长剑,缓缓举过头顶,随即猛的落下。   眼看着头顶长剑滑落,小五吓的尖叫出声。   长笙一双眼睛睁得老大,嘴巴因为恐惧有些微微的张开,一双圆滚滚的黑瞳内倒映着银色的亮光,越来越近。   面上一阵劲风铺面而来,带着森然的冷意。   那一刻,长笙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朔北部红色的圣光,听到那首柔和的牧羊曲动人的歌唱。   一切都将化为尘埃随着夜北的大雪跟风而去。   自此,殷氏再将无活口,永远湮灭在这片广阔的土地之上。   “嗖!”   突然一道破空之音从远处传来,黑色的长矛带着火花直直将银色的剑锋穿透,碰的一下定在不远处的雪地之上,可见射箭之人力气之大,十分惊人。   所有人在一瞬间下意识朝来路看去。   李肃穿着黑色的大氅,正持剑由远及近快速狂奔。 第39章   当李肃的身影重新出现在眼前的时候,长笙只觉得整个人都像是掉入了一个无尽的深渊。   那一刻,鲜血和死亡,家国和仇恨,父亲睁着的一双不甘的双眼和母亲贞烈的身影,全部像是那漫天飞扬的大雪一般,一股脑都钻进了他的心窝,顷刻间就将他浑身上下炸了个哇凉。   他红着眼睛用一股完全陌生的神色怒视着骑马而来的少年,垂在半空的双拳紧到发白,牙关处被大力咬合的轻声作响。   他曾说过,不论他是谁,在他这里,他都是他的朋友。   可他再也做不到这样想了。   他是西汉人,他身上流着西汉人的血――   肮脏,残暴,阴险,狡诈......   哪怕他真的什么都没有做。   “李二爷?”   南襄似乎对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十分意外,他原以为这位质子早就被夜北的人杀了,却没想到,他还活着。   神色从长笙的脸上匆匆划过,李肃虽然表现的云淡风轻,可在看到他那一刻陌生的神色之时,他心下尤为大恸。   “斥候来报,二爷昨夜已被草原人斩于九嶷高台,没想到还能再这里遇见。”   李肃身上披着黑色的大氅,大氅之下,满是伤痕的身躯被完美的遮盖,他寒着一张脸看向南襄,冷声道:“如今你看到了,我还没死。”   南襄轻笑一声,说道:“是在下鲁莽了......不过这个时候二爷不该是直接去找梁将军,前来此地作何?”   李肃道:“我来问你要两个人。”   “哦?”南襄明知故问。   李肃手中的马鞭轻轻一甩,直指向长笙和小五,说道:“草原殷氏的三王子,还有那个牧民家的孩子,将军意下如何?”   南襄道:“不知二爷要这两个孩子做什么?”   李肃冷笑道:“这几个月来,他们草原人没少得罪我,尤其是他,如今我好容易逮着个机会,不该将他带走好好教训一番么?将军想必也知道,我梧桐苑近百个奴隶,拉他回去哪怕是做一条狗,也好撒了我的心头之气。”   南襄装作不甚在意道:“既是之前得罪过二爷,不如在下就替二爷当场杀了这孩子,也好让二爷消消气。”   他一边说着,手中的长剑作势就要往下落,李肃喝道:“慢!”   南襄挑眉:“?”   李肃道:“将军动手,哪有我亲自解决他来的痛快?再者,肃的手段,将军想必早前也知晓过一二,我不会就让他这么痛痛快快的死,在没折磨他之前,你这样,岂不是便宜了他?”   南襄意味深长道:“原来二爷还有这般乐趣,倒是在下想的简单了。”   李肃:“这两个孩子都给我,将军觉得如何?”   南襄道:“给二爷也不是不可以,不过......那个孩子可以,殷氏的孩子不行!”   李肃一双丹凤眼微微眯起,杀意既显。   南襄道:“上头有令,但凡遇到殷氏活口,就地诛杀,属下实在是不敢违抗上头的命令。”   李肃:“哦?上头?将军指的是?”   南襄一笑,缓缓道:“自然是长生殿那位......”   李肃冷笑道:“据我所知,以将军区区五品官职,还没有资格得陛下亲口吩咐令下的资格吧?还是说,这命令,是将军自己凭空捏造的?”   南襄被他当场说的下不来台,气的咬着牙道:“命令是元帅亲口吩咐的,元帅的命令,自是陛下的命令,请二爷不要干扰属下执行命令,若是二爷不肯,属下就得罪了。”   他终于在这一刻耗尽了耐心,一只手轻轻抚上剑柄。   李肃垂着下颌看向下面的白地,碗大的马蹄将雪抛出几个小坑,不安的打着响鼻。   他安静了半晌,才终于抬头,面上已是一片寒霜,反问道:“我若是不肯呢?”   南襄硬声道:“那就别怪属下不客气了!”   刀剑相击的声音霎时间在耳边响了起来,周围的士兵们谁也不敢上前轻易阻止,李肃身手极为了得,很快就将南襄从马背上打了下去。   倒地的一瞬间,李肃整个人驾马冲长笙跑来,而后忽然将他整个人从后领处使劲一提,一把甩上了南襄的马背,大喝一声:“快跑!”   变故徒然发生,在场之人均面色一变就要阻拦。   然而少年像是头刚刚从牢笼之内挣扎而出的野狼,手上的剑毫不长眼的就朝地上没来得及起身的南襄刺去。   青年的将军睁大双眼,面上却丝毫不惧,甩出的剑猛的一档,堪堪格住李肃这致命的一招。   “你疯了!那是殷氏的余孽!”   他话音没落,马鸣声响起,长笙一把将小五拽到他背后,随后在李肃的掩护下,猛地就朝远处窜了出去。   “他妈的!!赶紧给老子拦着!!拦着!”   然而已经迟了。   李肃出手的剑气很快就将为首那个追赶的士兵一剑封喉,   其余十几人一看这局势明显不对,纷纷就朝李肃这边袭来,很快,李肃势单力薄的就跟一帮士兵们扭打在一起,而长笙已经骑着马带着小五跑出去老远。   冷风在耳边狂啸着,长笙脸上一片潮湿,不知是被这冷气迷的,还是眼中的泪水。   他完全不敢回头,一双眼睛直直紧追着前方空旷的白地,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一定要活着。   小五在身后将长笙的腰楼的死紧,他们像是两只相互补给的鱼,漫无目的的在空旷的草原上狂奔着,谁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天空中的雪似乎渐渐小了,风沙却止不住的飘荡着,邙山上的积雪好似又厚了几分,阴郁的天空还是沉沉的压着,将整座北陆笼罩的像是一座远隔世外的古老苍域。   长笙仿佛又看到了那日山崩势裂之时,有个人抓着他的手将他紧紧护在怀里,在那碎石狂乱之间,问着他“怕不怕”――   怕不怕?   他怕!   他以为当李肃中了蛇毒快要死的时候,他怕。   他以为面对那滚烫的岩浆时,他怕。   他被李肃从滚烫的火泥中朝那唯一的活口推出去时,少年脸上呈现出他可能今生都无法明白的神色时,他怕。   他拖着李肃从折胶堕指的冰窟里一步步走向下一个未知的死亡密室时,他怕。   ......   他以为那个时候他是惧怕的。   其实是的。   他那个时候确实是怕的,他怕他们都死了,谁都活不了去看第二日的太阳。   然而,当目睹了自己的亲人和国家顷刻间全部葬送在汉人手中的时候,那种孤立无援的仓皇与悲凉,才更让他心生惧怕。   他什么都没有了。   那个唯一给过他如此安定之感的朋友,从此以后,他们之间隔着太多的鲜血和生命,再也回不去了。   疾驰中的战马忽然前蹄打了个弯,马上的两个孩子瞬间被这惯性的力道带的就从背上甩了出来,那马不知是不是昨夜一路从古尔沁河攻来至今都未曾休息,以至于此刻倒在地上大口的吐着白沫,随即身子猛烈的抽了两下,便没了动静。   长笙摔在地上的时候几乎是感觉不到疼痛的,他木然的拍了拍身上的雪,好似完全看不到自己手上的擦伤。   小五痛苦的哼唧了几声,还是坚强的爬了起来跑到长笙跟前,赶忙询问他:“怎么样长笙,有没有伤到哪?”   长笙没有说话。   四周空旷的连雪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马都死了,咱们可怎么跑啊......”小五哀叹了一声,忍不住朝来路的方向看去,生怕后面的人追赶上来。   像是冥冥之中有一双手在推动着――   李肃骑着马出现了。   他朝他们站立的地方疾驰了过来。   小五兴奋的跳着朝李肃挥了挥手,然而还没等他高兴的太早,却发现在李肃的身后,还跟着几名西汉的士兵。   小五不由自主的拉起长笙的手就往后退了几步。   “跑!”   长笙低喝了一声,两人发足狂奔,却听李肃在身后大喊道:“长笙!”   他说话间已行至跟前,手中长鞭一卷,就将长笙带了起来放到身前,小五一屁股栽倒在雪地上,就这间隙,长笙猛烈的挣扎了几下,正欲破口大骂,李肃突然将小五随意一c,而后自己整个人朝雪地上扑去,动作间,也将小五甩上了马背。   “往北川跑!不要停!”   李肃从雪地上艰难起身的瞬间,一双眼睛无比眷恋的看着那两道越来越远的身影,他嘴里还在说着什么。   “活下去,长笙!”   那声音随着冷风很快就被吹散了。   长笙什么也听不见,他此刻的心已经到了羽不能加,蝇不可落的地步,哪怕稍有动荡,便会粉碎而逝。   可他还是忍不住转过了头――   李肃已经和跟来的士兵们再一次交起手来。   他身上还有在地宫内留下没来得及好好将养的伤口,长笙一直都知道,他身上大片被岩浆烫烂的肌肤,还有那不知为何在他身上完全消失了作用的蛇毒。   可他现在已经想不到那么多了。   马儿半道上渐渐慢了下来,长笙一张脸被风吹得通红,小五忽然伸手将他腰上的铃铛扯了扯,长笙问道:“怎么了?”   小五:“长笙,你放我下来吧,我不能跟你去北川。”   长笙:“不去北川你要去哪?回去送死吗?”   小五伸手擦了一把鼻涕,说道:“前面就是邙山了,长笙,我爷爷还在邙山等我呢......你走吧,长笙,往北川去,等你去了北川,那些西汉的人就再也抓不住你了。”   长笙急道:“可是你怎么办!”   小五说道:“他们不抓我,你看,咱们两个人骑着这马,肯定跑不到北川的,而且我一定要去找我爷爷,就不能陪着你一起了。”   长笙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分明不是为了爷爷,他就是怕这马儿伏不起两个人的重量半路歇脚被追兵抓住。   长笙鼻子酸的像是闻见了打翻在地的醋坛子,却还是坚定的摇头道:“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   小五从马上翻身下来,伸手摇了摇长笙的脚踝,露出那还在换牙的牙床,笑道:“长笙,我要是跟着你才会被你连累呢,我不想死,跟着你万一被抓,我怕死了,你也知道,我胆子小的很......”   他说着说着,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就落了下来,“你看,咱们也算生死之交了,你也不想连累我是不是?”   长笙坐在马上闭了闭眼。   小五继续道:“你把你那个铃铛给我吧,我瞅着你身上也没什么好玩意儿了,那铃铛你卸掉一个给我,说不定哪天我没钱吃饭,这铃铛还能换点钱呢。”   长笙二话没说就将腰上的铃铛卸下来递了过去,他哽咽着喉咙,胸口处剧烈的起伏着,比小五哭的还要惨烈。   “你走吧,咱们以后还能再见呢,剩下的路我就不陪着你了,我要去找我爷爷了......”   小五将那小小的铃铛十分珍惜的装进了怀里,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走,长笙在后面大喊着他的名字,可那孩子直到最后,都没有再回过头来再看他一眼。   白雪皑皑,长长的脚印延伸出去很远,直到长笙再次去搜寻他的踪迹时,却发现,小五已经不见了。   他要活着,长笙想。   他一定要活着。 第40章   马车在山洞口停下来的时候,雪也渐渐小了,洞内还算是干燥,老黄一路上都挺着一张如丧考妣的脸,直到此刻休息的时候还稍微缓解了一点。   魏青废了老大的劲才腾出一块干净的地方,正准备起锅子烧些水,就被魏淑尤一屁股占据了领地。   “去,一边儿忙去。”   魏淑尤说着,毫不客气的解下腰间的酒就往嗓子眼里灌,那酒烈的很,饶是离得老远,都觉得气味冲鼻子,可他喝着就跟白水似的,连个眉头都不皱一下。   魏青本想提醒他刚喝了药不能喝酒,不过说了也是白说,没来由还得挨一顿数落,想想还是闭嘴不去讨嫌,跟着老黄一起将拾来的柴火点上,周围一下子就暖和了起来。   魏淑尤身子不大好,尤其是冬天的时候,哮喘总是犯,他又不大爱惜自己的身子,大大咧咧的一个人,经常不忌口,辛辣刺激的什么都往嘴里捣鼓,索性时常锻炼身子,体质还不错,再加上这十几年在九嶷山被匡子楚照顾的好,已经有两三年没怎么出现过大的毛病了。   火光噼里啪啦的在寂静的山洞内炸开,魏淑尤盘腿坐在干燥的草垛上看着那火光出神,照应的整个人仿若佛光笼罩,飘渺如仙。   他今年也快二十的年纪了,从小跟在匡子楚身边,山上都是一群光棍,没怎么见过女人,这一路从九嶷山下来,被路过的不少大妈大婶觊觎过,就连有一次有个路过的姑娘牵着的一条母狗,都想上前对他发个春。   好看的人总是这样,尤其是魏淑尤这种看起来就很水性杨花型的,到哪都是个祸害,再加之他本人放浪形骸,看到路过好看的姑娘,总用那双桃花眼给人家暗送两下秋波,不然也不至于连人家的母狗都被他给勾引了。   白毛子风划过洞口的时候声音戚戚厉厉的,老黄一路上跟个哑巴似的一句话都不说,魏青问了他两句什么,他也没个回应,要么就点头,要么就摇头,偶尔笑那么两下,露出一口黄牙,惹得魏青直嫌弃。   三人在洞内休息了一会儿,老黄把午饭拿上来递给魏淑尤,不是什么精致的东西,但能填饱肚子。   魏淑尤也不讲究,三两下的吃完就倒在草垛上准备休息,他难得披了件狐皮大氅,雪白雪白的,衬得整个人倒是正经了那么几分。   原本他话是最多的,这好半晌的却愣是没怎么吭声,魏青难得耳根子清净了一会儿,准备出去探探路,忽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的响了起来,还没等他反应,就见那翘着二郎腿呼呼大睡的魏淑尤蹭的一下子就坐了起来,神色警惕的问道:“什么人?”   这一路走来,他们不知道中了多少埋伏和暗杀,现在还能活着在这避风,全凭魏淑尤一身彪悍的本事,可他这会儿不知怎么的觉得身子有点不舒服,不知是不是刚才灌了两口酒,把胃里的药力给压没了的缘故。   魏青拿着刀赶紧出去看,一匹足有半人高的黑色战马朝这边急急奔来,那马上还坐了个花花绿绿的人影。   “少爷,好像是个孩子。”   魏淑尤皱着眉从地上跳了起来,一双桃花眼瞬间微微眯起,一眨不眨的看着那由远及近的一人一马。   像是看到了他们,那马上的孩子隔着老远就朝着这边挥手,嘴里还大喊着什么,魏淑尤听不大清楚,不过有意思的是,在那孩子的身后,还跟着两三道人影,穿着银色的战甲。   很显然,是去追赶那孩子的。   “前面夜北正打着仗,这西汉的兵却来追着个孩子不放,有点意思。”   魏淑尤伸手摸了摸下巴,眉梢微微挑起,一脸看好戏的神色。   那身影越来越近,直到十来米开外才露出那张清晰的面庞。   “有人吗,快,救救我!”   细微的声音支离破碎的传了过来,魏青横着大刀往魏淑尤跟前一站,问道:“少爷,要不要过去?”   魏淑尤一时间并没有开口,等到那人马跟他们只剩不到十丈距离的时候,花花绿绿的人影突然从马背上翻了下来,长笙猛的在地上打了个滚,几乎连滚带爬的跑到几人跟前,大口的喘着粗气,说道:“求求你们,快,快救救我,后面有人要追杀我。”   也不知是不是魏青手中的刀太过锋利,长笙一时间并没敢轻易靠近,只停在离他们差不多五步的距离,他觉着那面皮发黑的少年看起来十分警惕,生怕自己若是轻举妄动的话,就会被他手下的刀一下砍死。   长笙一张脸青紫的有些近乎苍白,身上落满了大雪,眼睛圆滚滚的,像是随时都能滴出水来,他凌乱中看了一眼半隐在魏青身后的那个人,不知怎的,他没来由的生出一股看到了佛光的感觉。   情急危迫,他想都没想,碰的一声跪了下去,溅起一地的雪花。   先是磕了个头,随即喘着胸口急道:“这位少爷,求求你救救我,我父母被汉人杀死了,他们现在正在追杀我,求少爷救我一命。”   没有魏淑尤的吩咐,魏青也不敢轻易动作,老黄自顾自的在里面给火堆添着新柴,好似这外面的事跟他无关一样。   魏淑尤从半隐半暗处缓缓移了两步,静静的看了跪在地上的长笙一眼,问道:“你是什么人?我为什么要救你?”   长笙两条裤腿已经完全湿透,满头的小辫子也十分凌乱。   他抽着鼻子,尽量不让眼里的眼泪掉下来,腰板挺的直直的,开口道:“回这位少爷,我是费城商户的孩子,西汉人带兵打到了我们草原,昨日攻进了费城,我父母和兄长全都被西汉人乱刀砍死了,是我出去贪玩儿捡了条命,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有西汉士兵在奸污街头的女人,我被吓坏了,就往北都城跑,可是西汉的人太厉害了,昨晚上就破了北都的大门,王帐死了很多人,我趁乱骑了匹马准备逃跑,却被那些汉人误以为是大君的儿子来追杀我,求少爷救救我吧,我真的不想死。”   长笙说着,又朝着雪地磕了个头,再抬首时,眼睛里已经一片通红。   魏淑尤缄默了半晌,嘴角牵起一丝莫名的笑意,问道:“你被误以为是大君的儿子?”   长笙心头一跳,赶忙点了点头,说道:“大君的儿子失踪了,他们为了充数,想抓我回去顶替,求这位少爷救救我吧,若是被他们抓走,我会死的啊。”   魏淑尤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长笙:“我叫商羽。”   魏淑尤意味深长的挑眉道:“倒是个好名字。”   长笙被他不疾不徐的样子给急坏了,下意识扭头,那追来的两个士兵越来越近,他赶紧道:“求求少爷,救救我。”   魏淑尤一双眼睛往长笙脸上扫过,而后将他略微打量了一圈,最后停在他腰间那块巴掌大小的白色玉佩上,心中的讶异一闪而过,面上却不动声色。   问道:“这么怕死么?”   长笙道:“是,我怕死,很怕,请少爷救我,从今往后,给您做牛做马,商羽在所不惜。”   “做牛做马?”魏淑尤似是被他几番言语给逗笑了,漂亮的眼睛里闪着莫明的光。   眼看着那两名士兵渐渐逼近,长笙一颗心在即将到达绝望顶端的时候,连呼吸都谨慎了起来。   就在他濒临崩溃之际,魏淑尤突然朝魏青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食指放在嘴边发出一声尖锐的轻啸,那瞬间,不知从哪跳出来的黑衣武士齐齐跪在身边,只见魏青稍一吩咐,黑衣人立刻会意,朝着那追赶而来的西汉士兵骑马奔了过去。   “你过来。”   魏淑尤朝长笙开口。   他忽然伸出自己的右手,将指尖轻轻递在他眼前,长笙想都没想便浮起身子一把抓上那只冰凉的手。   这一触碰,似乎是将两个人的命运此后都紧紧的连在了一起。   “做什么牛马,不如我来做你的兄长如何?”   他说的轻巧戏谑,可在传到长笙耳里,分明是带着不容置喙的果断。   他像是着了魔似的重重点头,惹得魏淑尤当即大笑出声。   “先叫声兄长我来听听。”   长笙有些呆呆的望着魏淑尤在笑,一时间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心之如何,有似万丈迷津,遥亘千里,其中并无舟子可渡,除了自渡,他人爱莫能助。 #   “兄长。”   长笙几乎是下意识般轻轻的张了张口。   那一刻,他却没来由感到自己像是被重新给予了一次生命。   ・   白荒历七九零年。   这一年,夜北近万的流民在逃往邙山的途中被近三千的汉朝军马追杀,十五岁以下的孩童全部被血洗砍掉了头颅,所有灾民们一时间都暴动了起来,然而却被这些手刃鲜血的恶魔一个个再次斩于刀下。   这一年,屹立北陆五百年之久的夜北草原在半个月之内被西汉大军瞬间吞噬,曾身为铁尔沁王后裔的北陆雄狮最终死于西汉第一将军梁国英的刀下。   夜北就此灭亡,千里之外的帝京之内,一片欢腾。   没有人知道这次惨败的杀戮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阴谋,那些不敢在白日里抛头露面的罪恶种子却不会随着时间的消失而被渐渐的遗忘,有些仇恨,即便是被封存了百年,也依旧能够在它破土而出的那一瞬间爆发出无穷的力量。   离开夜北的马车开始缓缓的向前奔走,碾压着厚厚的积雪,留下两条深深的沟壑,随着下一轮风沙的涌起,又将重新被掩埋在土地里,越来越远,直到远处的天际再也看不到他们的影子。   他终究还是会回来的――   长笙走进马车之前最后望了一眼那熟悉的北地。   寒风止了怒吼,雪花也停了下来。   草原的天际终于露出一丝暖和的阳光,静静的照着大地,融化了积雪,冲洗着满地的鲜血。   战士们的尸体将永远长埋于这片土地,就像仇恨的种子,终有一天,发芽成长,成为曾经那些敌人的灾难。   张宗移将浑身是血的殷平扔在自己的马背上,朝着背驰的方向越来越远。   多年以后,当曾经的少年们再一次相遇到一起,这扭曲的轨道,不知要经过怎样的血礼才能被缓缓搬回原来的位置。   天色已经很黑了,北斗七星在破碎的冷风里终于露出了光芒,总有一天,那光,会大亮。   七九零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天终于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先祝各位小鱼干们新春快乐~   选三个名额送40晋江币,看作者心情选~   这一卷到此就结束了。   感谢各位,在此对大家说一声谢谢,鞠躬。   欢迎收看下一卷《微澜之间》   ps: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风赋》   #:出自三毛语录   今晚一共两章,同一时间发出的,请配合食用~ 第41章   三趾右晕魇锹漫黄沙。   西沙十六部――这里已经蠢蠢不安了十年。   自当年东汉景帝刘斐削三藩以来,三趾右淮的地皮就没消停过。   前几年还有武烈王魏承谟领数万血盟卫镇压,后武烈王病逝,由唯一的儿子魏淑尤替父挂帅出征,这仗一打,就又是两年。   白荒历八零零年,七月。   如潮的大军从前线退了下去,天气十分炎热,在三趾幼な亓耸年的血盟卫终于得以班师回朝。   山坡上,年轻的将领站在天际线处目送大军消失在看不见的尽头,转头问向身边的斥候:“王爷呢?”   斥候有些面色古怪的看了他一眼,随后伸出手指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帅帐,说道:“王爷还睡着呢。”   将领魏青皱了皱发黑的脸皮,“王爷有什么交代吗?”   斥候仔细回想了一下说道:“没有......哦,对了,有一句。”   魏青:“?”   斥候:“王爷说了,要是这场仗打输了记得叫醒他,好跟着咱们一起逃命去。”   魏青:“*%…¥&”   武烈王是三大藩王之一,如今东汉仅存的唯一异姓王。   四十年前在征讨前唐的时候,皇帝刘斐亲自出征被俘,险些丧命,是魏承谟带着当时仅存的三百名乞活军将刘斐从前唐大军的手中救了下来,而后灭前唐,斩帝王,才有了当年的武烈王和他麾下的十万血盟卫。   当年跟魏承谟一同封王的,还有招岳王费乓约罢虮咄趿踅褚,只是皇帝十年前下了削藩的决心,若不是三趾游魃呈六部这场长达十年之久的战役,恐怕武烈王也早早随着其他两位藩王一同去了。   皇帝刘斐依附于武烈王府之余,也忌惮着他。   尤其如今的武烈王魏淑尤,比他父亲魏承谟当年在世时还要勇猛。   两年之内就将近二十万西沙反动系数镇压。   所有人都知道,三趾诱揭郏魏淑尤坑杀六万俘虏降军,站在白骨成山的尸堆上,将魏字大旗飘的老高。   那一战夕阳甚好,将他年轻彪悍的身影照的像极了地狱之火。   残暴狠虐,铁面修罗这种词用在魏淑尤身上有过之无不及,可偏偏没人敢在朝堂上弹劾他一句。   一来魏淑尤本人十分会做人,将朝堂上下一帮文官哄的服服帖帖,二来此人虽心狠手辣,可到底是替东汉拔了那颗堵了十年的钉子,皇帝都不好说他坑杀俘虏降军之事,也就没人敢多提什么。   其实最重要的原因不过是碍着武烈王在朝廷上的地位......   魏淑尤虽心狠手辣,那不过是对待敌人的时候。   满朝文武,谁不知道武烈王是出了名的脾气好,会活络,老人孩子都喜欢他,更别说那帮整日里无所事事只知道掩面含羞的闺阁小姐。   当血盟卫班师回朝的消息一经传出,长街上立马有不少姑娘用香巾将武烈王砸了个头晕眼花。   “跟府里说过我今日要回来的事了么?”   战马上,魏淑尤一身黑衣轻甲,手持长戟。   这种以玄铁打造的长戟重达七八十斤,普通马匹压根承受不住,平常的大老爷们儿双手抬着都费力,可他拿捏在手上,倒像是个拈来的玩物似的轻巧。   魏青将一张黑脸凑了上来,十年的时间,哪哪都长变了,就是那黑的跟包公似的面皮没变,嘻嘻哈哈的说道:“前几天就把消息送回去了,还是斥候亲口告诉羽少爷的呢。”   魏淑尤笑了一声,一双桃花眼被炽热的太阳烤的煜煜发光,“两年没见商羽了,也不知道那小子长高了没有。”   魏青笑道:“听传话的斥候说,羽少爷回回见着他都要把您的近况问的一清二楚,上次听说您犯病了,急的差点就冲到前线来了,后来还是被仲伯挡了下来……不过也怪,从那次之后,羽少爷好像再没打听过王爷的事情了。”   魏淑尤忍不住嘴角一抽,心道:难怪那小子这三个月都没给我来信,心里八成怪我没跟他说。   他瞬间开始脑补那小子急冲冲往外扑的画面,随即开口骂道:“谁让你跟他说这些不想干的屁事的!万一那小子真跑去找我被那帮土匪绺子给逮住了,你他娘的就等着被鞭尸吧……驾!”   “哎,王爷……”   魏青才要解释,却见魏淑尤自顾自骑了马往前冲去。   身后跟着的大军乌泱泱整齐的前进着,魏青招来了一名副将嘱咐了几句话,也朝着魏淑尤的方向匆匆离去。   东汉地处偏南,一到夏天又湿又热,跟个蒸箱似的浸着人。   蝉叫的聒噪,显得一向冷清的王府都热闹了起来。   武烈王府从上到下全是光棍,不是死了老婆的就是没娶过媳妇的。   前些年魏淑尤还在府里的时候,王府整日都是欢声笑语的,哪怕是只耗子从角门边上窜过,都会被感染的在野猫嘴下面跳两圈。   可自两年前他挂帅出征之后,王府莫名的就冷清了不少。   老王爷是五年前去世的,魏淑尤十年前从九嶷山回来,坐这个位置的时间也不短了,跟他交好的人甚多,平日里大家跟他开玩笑什么的,他都嘻嘻哈哈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哪怕是有人指着脊梁骨骂他,魏淑尤也丝毫不甚在意。   可唯独一点,是所有人都知道的至今不能逾越的雷线――   那就是魏淑尤的义弟。   说起这个义弟,真是魏淑尤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其实不止是魏淑尤,连带已经去世的老王爷,都对这拾来的便宜儿子分外喜欢。   人人都知道,武烈王至今二十七岁还没娶上媳妇儿,多半都是因为这个不着边的义弟。   谁都说不得,谁都骂不得,由着他各种乱来,这当然包括那些个上门想跟武烈王结亲结果都被那位义弟拿着棍儿给赶出去的朝廷重臣。   所有人只听说那孩子是十年前老王爷从三趾拥恼匠∩霞窕乩锤魏淑尤玩的,却没想到这么多年了,那便宜儿子弟弟都快爬到正主头上了。   晌午的太阳正是最烈的时候,全王府都知道王爷今儿回家,早早的就将整个王府布置的红红火火,可惜满府的男人,即便是再怎么费那个心思,看起来都充满着浓浓的秧歌味儿。   就连大门口那两只一向威风八面,冷意森然,张着獠牙的青面兽头上,都被家将在头顶上各带了一朵拳头大小的大红花,看起来分外滑稽。   管家仲伯出去观望了两眼,总觉着这样的布置有失体面,却也说不上哪不对劲,赶紧猫着腰跑进院子里站定在某个十分显眼的屋门外说道:“羽少爷,您要不出来给看两眼,魏知那几个土狍子干不来那档子事儿,一会儿王爷进了门,多半会被人笑话。”   屋子里OO@@的声音传了出来,里面的人语气淡淡的说道:“不用等他进门,人家已经开始笑话咱们家了。”   仲伯尴尬的笑了两声,说道:“大家伙不是都想着王爷今儿回来高兴吗,红红火火的多热闹,再说了,这都冷清了两年了,好容易热闹一回,您就给费费神,给那帮土狍子出去提点一二?”   里面的人不知在做什么,细微的声音一直都没有停下来。   好半晌,仲伯见他似乎没有再多说废话的意思,当下也不好再多问,只得咧了咧嘴,踩着小脚丫子跑去跟那帮家将们研究要不要给‘武烈王府’的匾额上也挂上几朵红花。   青年背对着门,整个人都笼罩在阳光下的暗影里,他身材修长纤细,满头的黑发慵懒的散开垂在半空,一边弯腰摆弄着手中的东西,一边时不时朝那门缝处看了几眼,似乎是在防着什么人一样。   整个王府占地面积极广,从外面看起来十分恢弘大气,里面那更是不用说的。   庭院深深,但人却不多。   魏淑尤跟他那义弟一模一样,喜欢讲究牌面的很。   府内亭台楼阁该有的都有,繁花锦绣的,若说唯一有什么缺憾的话,那就是连只母狗的影子都没见着,更别提丫鬟老妈子之类的女人。   从后墙上偷摸着爬上来的时候,院子都是空的,只有几株长得枝繁叶茂的大榕树在烈日下挺的笔直。   魏淑尤单手一撑,轻轻松松就站定在那扇门前。   屋内的光线好极了,里面人影绰绰的,魏淑尤双手环胸好以整暇的隔着一层纱窗朝里望着,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从小看到大,这么多年了,还没看够呢?”   魏淑尤捏了捏下巴,‘嘶’了一口气儿,一双漂亮的眼睛闪闪发光,说道:“从小拾掇到大的,怎么看都看不够。”   老黄伸出小拇指抠了抠鼻孔,挖了好半天,才搓着拇指指腹轻轻一弹,将那鼻屎弹出去老远。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缺了门牙的黄牙,“那你还不赶紧进去。”   魏淑尤不紧不慢道:“急什么,小别胜新婚,虽说这话用的不甚对味儿,但意思你知道就行,小兔崽子,三个月都没给我来过一次信,这会儿又不赶着出去迎接我,我得先想想一会儿怎么收拾他。”   老黄嫌弃的瞥了他两眼,说道:“我可告诉你,他这两年的功夫可不是当初你走时候的那样了,你先想想自己能不能打得过他再说。”   魏淑尤‘啧’了一声:“你背着我偷摸着给他教了多少?怎么着,还欺负到他兄长头上了?反了他不成。”   老黄哼了一声,白眼一翻,压根懒得理他。   魏淑尤这个人嘴巴贱的很,要真让他收拾里面那位,他最是舍不得,平日里连句重话都没跟那位说过,几乎什么事都依着。   老黄一溜烟就没了人影,魏淑尤自个儿站了好半天,见里面那人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当下耐心瞬间就耗尽了,他忽然伸出手一把将那门缝猛的一推。   ‘碰’的一声响,里面那人被惊得瞬间回过头来,不可置信的看了他好半晌,才愣愣的开口道:“兄长?”   作者有话要说:  新卷开张,谢谢捧场。 第42章   魏淑尤捏了捏鼻子,说道:“干什么呢鬼鬼祟祟的,拿出来给我看看。”   对面的人在愣了好半天之后赶紧将桌子上的东西就往身后藏,遮遮掩掩道:“没什么,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魏淑尤单手插在腰上,两年的沙场磨砺,让他那张本就看起来线条硬朗的脸更加凌厉起来,从前清瘦肌理有致的身形在单薄衣衫的勾勒下显得更加精壮,他黑了,也更瘦了,可脸上那股子匪气却是越来越盛了起来,带着一股具有强烈攻击性的野性美。   “大门口没瞅见你,进来看看你小子在忙什么,连我今儿要回家这事都给忘了。”   魏淑尤说的十分顺口,脚步轻挪着朝对面的人走了过去。   他身型极高,比一般男性都高出许多,此刻半低着头看着那张阴柔俊美的脸,不满道:“怎么打扮的跟个娘们儿似的,头发也不知道梳一梳,去把木梳拿过来。”   他语气中饱含浓烈的一母同胞之关爱,饶是听习惯了,也没来由让长笙觉着心下一软。   十年了。   昔日的孩童如今已经长成大人,不管是身体还是心智上,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整日里混的跟个地痞流氓似的泼皮。   这些年长笙跟在魏淑尤身边,他的兄长和老王爷将他照顾的极好,饶是那般大的伤痛如今依稀会在梦中闪过,却也不会像一开始那么让他走不出他自以为暗无天日的阴影了。   风将窗外的树叶吹得沙沙作响,夏日干燥的热风将四周百骇都哄的暖意洋洋。   长笙看着那张两年没见的脸,一时间有些出神,他本想问一句‘这一路累不累’或者‘饿不饿’这样的家常话,可却是让魏淑尤借机先开了口,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愣着干嘛,傻了吧唧的看什么呢?怎么着,是不是觉着为兄又帅了?”   魏淑尤没皮没脸的说着,伸出手臂就往长笙身后拽:“哎呦,我当是什么好玩意儿呢,原来是盆白兰,你好端端的种这玩意儿做什么?后院开了那么多野花野草的,要是喜欢,让仲伯给你采一束去,还是说你嫌野花太浪荡,喜欢这种金屋藏娇的?”   长笙清嗤了一声,翻了个白眼说道:“这是给你的。”   魏淑尤眉梢一挑,有些吃惊,“给我的?”   他端着那花盆仔仔细细看了好半晌,“你没来由的送我花做什么?我又不是个娘们儿。”   长笙说道:“这两年天天口吃黄沙,我怕你忘了江南的风光,自你出征之后的第二日起便种了起来,本想打理好再拿给你的,谁知道你自己先回来了。”   魏淑尤心中颇为感动,知道这小驴蛋如今长大了,懂得孝敬他了,嘴上却不依不饶道:“我不喜欢这玩意儿,还有其他的么?”   长笙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瞬间拉了个脸,没好气道:“不喜欢拉倒,还给我。”   他伸手作势就要将那花抢过来,却被魏淑尤一个灵巧的躲了开来,后者嬉笑道:“跟你闹着玩呢,为兄甚为喜欢,一会儿就让仲伯给我放到堂屋的正中央每日浇水,保准十天半月就让它生出一窝来。”   长笙道:“那不行,这花半个月才能浇一次水,你日日浇水,没个三天准死。”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伸出那张沾了泥土的手到魏淑尤面前。   魏淑尤:“?”   长笙道:“你呢,你给我带礼物回来了么?”   说到礼物,魏淑尤顿时有些头大。   这两年他在三趾哟蛘痰氖焙颍每隔三五个月都会差人回府上给长笙带些七七八八的好玩的东西,有时候是当地的特产,有时候是一些小孩子的玩意儿,去年过年的时候他本想亲自回来一趟看看长笙,但那会儿西沙闹的厉害,他实在无暇分身,就遣人带了份大礼回来。   听传话的人说,长笙每次都会将他送来的礼物小心翼翼的收好,然后等着他的下一次礼物。   今日他终于回来,当然得带着东西,否则怕是要给自己开始料理后事了。   他想逗一逗长笙,就像小时候老王爷老气他似的,当下装腔作势般的一抚额头,故作惊讶的说道:“哎,这次回来的太着急,把这事给忘了,要不以后再补给你?”   出乎意料的,长笙并没有太在意,只摆了摆手,说道:“算了,人回来就行,礼物不礼物的,都是身外之物,没啥意思。”   魏淑尤倒是有点不太习惯他这么‘懂事’的样子,见长笙走开了一会儿,又回来,将一把木梳递到了他面前,随意道:“不是要给我梳头么?”   魏淑尤有些哭笑不得的说道:“你也不问问我这一路回来累不累饿不饿,小没良心的东西。”   他一边骂着,一边将长笙按在椅子上,开始给他打理那一头散开的青丝。   长笙自小就长得极好,这十年越发突出。   他本就生的有几分女人的阴柔之气,却不那么明显,皮肤细腻白皙,看起来总是一副淡泊的样子,再加上穿着汉人的衣裳,更显得温润如玉了起来。   但只有魏淑尤和王府的下人们知道,这个表面上总是文质彬彬的男子,实则骨子里还是沾了不少跟魏淑尤一样的流里流气。   前些年倒没有那么明显,大家都觉着小王爷带回来的这个孩子不爱说话,整日里老是坐在后院的池塘边发呆,经常一个人坐着就是大半日。   那会儿老王爷还在世,总拿些好玩的阿猫阿狗来逗他,这孩子也不笑,直急的老王爷跟一帮下人团团转。   后来过了很久,可能半年多的光景,有一次魏淑尤进了长笙的房间,老王爷刚从前线回来,一身战甲都来不及脱,就带着大家伙猫着腰全都躲在不远处的拐角处盯着。   没多会儿,全府上下那一瞬间都听到了一阵巨大的哭声从他房间里传了出来,众人都看到老王爷似是如释负重般的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拖着有些半弯的腰就走了。   那一次,魏淑尤在长笙房里陪着他呆了一日一夜,再出来的时候,那孩子竟然破天荒的开始说话了。   再过了大半年,长笙的性格越来越开朗了,跟府里的家将们经常在一起闹的厉害,有一次还不小心打碎了老王爷最爱的一盏花瓶,老王爷又心疼长笙舍不得打,就将魏淑尤给揍了一顿出气。   可怜他二十几岁的人了,还被自己的亲爹提着大刀满院子追,被路过的仲伯和一帮家将笑话了很久,最后魏淑尤气不过,大半夜的跑到长笙房门口骂了一通娘,结果被长笙一盆冷水泼了出来,魏淑尤才泱泱的闭了嘴滚回去睡觉。   其实若说最疼长笙是魏淑尤,倒不如说是老王爷。   长笙初次习武的时候,就是老王爷亲自给教的。   老王爷擅长使刀,平日里只要不在三趾幼な兀一得空总会回来教长笙练刀,只是后来没那么方便,就把这事交给了老黄。   别看老黄一脸的憨厚样,六十几岁的年纪总是一副明日就要嗝屁的样子,其实厉害着呢,比之当世有名剑客晏寄道有过之无不及,不然也不会被老王爷安排在魏淑尤身边,从七八岁开始就一路相随去了九嶷山。   这些年来,长笙的一身本事基本上都是跟老黄学来的,从前他可能被老王爷和魏淑尤两人过分宠溺了,以至于整个人都有些贪懒了起来,学东西也是七七八八的,还是魏淑尤走后这两年,长笙才终于大彻大悟了一番,觉着自己不能再这么饱暖思淫-欲下去――   他毕竟与旁人不同,身上背负着家国仇恨和十几万鲜红的生命,那些已经逝去的英魂没有一日不将他压的喘不过气,只是这些年他懂得将这些东西藏匿起来,可并不代表他就此忘却了。   手中如绸缎般的头发从魏淑尤带着薄茧的手心划过,像是从前无数个日子里一样,将头发梳好了,长笙才问道:“兄长,你累吗?”   魏淑尤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将手中的木梳碰的一下丢在桌子上,说道:“马后炮一个,你说累不累?”   长笙说道:“兄长不怪我这几个月都没给你写信吗?”   魏淑尤将一条腿翘在凳子上,挑眉瞪着他道:“说说?”   长笙墨发高束着,脖子又长又细,更衬得一张脸雌雄难辨,他收了平日里的嬉皮笑脸,认真道:“兄长在前线病的那么厉害,我作为小辈,竟不能替义兄长分担一二个痛苦,实在是不孝,这些日子我没有一日不懊悔自己当初应该跟随兄长同去三趾樱若有我在身边照顾,想必......”   “想必什么?”魏淑尤打断他,贱兮兮道:“你当你是神医呢?你跟在我身边只会让我病的更重!拖油瓶似的,还嫌不够给我添堵。”   长笙道:“就算我不能替兄长医病,在身边陪着也好过独自在府里安享太平。”   魏淑尤摆了摆手,问道:“所以你这几个月不给我写信到底是为了什么?”   长笙叹了口气,难得一本正经道:“不过是气我自己不孝罢了。”   魏淑尤大笑出声,心情甚好,神采奕奕道:“你有这份孝心就行,我没怪你。”   长笙还想说什么,门突然被人推了开来,是厨房的李老头端了碗面条进来,笑道:“羽少爷提前吩咐咱们给王爷做的,刚出锅,王爷先吃着。”   魏淑尤疑惑的看了长笙一眼,问道:“你什么时候通知厨房的?”   长笙一脸得意道:“我早就知道兄长会先偷溜着回来见我,所以在你来之前就已经吩咐了。”   魏淑尤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夸奖道:“好孩子。”   李老头说道:“王爷,管家之前吩咐咱们给众位将士备好的酒菜,您看大概什么时候开席?”   魏淑尤道:“别急,等他们都到了再说......仲伯还不知道我先回来了,一会儿我出去跟他打个招呼去。”   等李老头退下了,魏淑尤狼吞虎咽的将一碗面吃干抹净,连面汤都喝的一滴不剩,看来真是饿惨了。   长笙递了条帕子给他,伸手的时候,魏淑尤忽然在他手腕上捏了一把。   一阵刺痛传来,长笙倒吸了口气,再抽出手,腕内白皙的皮肤上浮出一枚带血的尖刀一样的图案――   不知是魏淑尤用什么东西刺上去的。   那图案的下面,还有一个小小的“魏”字。   长笙愣了愣,忍不住低声笑开――那是武烈王麾下血盟卫才可烙印的痕迹。   “给你的礼物。”魏淑尤随意道:“这下可别说我亏了你这兔崽子。”   长笙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   从今以后,上阵杀敌,兄长在哪,他就在哪。   可一时间竟不知怎的,长笙没来由觉得这感觉有些熟悉。   他脑海中一丝旧景匆匆闪过,却被他刻意的忽略掉了。   十年。   那刻着他名字的蹩脚手艺,随着时间都被封存在早就落满灰尘的木匣子里了,连带着他的那些记忆,这些年,他从来都不曾再看过一眼。 第43章   魏淑尤神出鬼没的跑到管家和一帮王府家将眼前的时候,本应该是后者们吃惊的,没成想在看到那满片大红,里里外外透着一股浓烈的‘婚庆秧歌’味的装扮之时,魏淑尤瞬间捂着眼睛一溜烟的跑了。   路上来往的行人无一不往王府的大门上瞅上两眼,都以为这打了二十七年光棍的王爷今儿终于要成亲了。   大军班师回朝,理应先去宫里拜见一番,不过皇帝准许魏淑尤先回家一趟,等跟府里的人吃完了饭,长笙才送了他们一帮人进宫,而后他跟老黄两人百无聊赖的在宫门口等着。   天气有些热,长笙挑了一处树荫避阳,老黄蹲在干巴巴的土地上,捡了一条细细的树枝跟那帮正在搬家的蚂蚁斗智斗勇,长笙蹲在他身边,流里流气的问道:“你说皇上这次要给兄长赏些什么?”   老黄跟魏淑尤一样贱――   手上的树枝狠狠一戳,就将蚂蚁们好不容易抬起来的一块‘宝藏’给捅了个稀巴烂,当下喜上眉梢的含糊道:“这我怎么知道?多半又是一些金银珠宝美人之类的,那小子的官职已经够高了,再升也不大可能,不过我觉得他倒是会给皇帝倒贴些什么东西。”   长笙两腿弯曲膝盖撑开,一只手肘搭在上面,另一只手撑在老黄背上,他穿着月白色的长衫,于这炎炎烈日之下分外清爽。   往老黄身边靠了靠,长笙问道:“倒贴?说说看。”   老黄年纪虽大,可头脑却一向清明,平日里不怎么爱说话,不过一旦开口,就总能说到点子上。   但这次他却似是不愿意讲,只摇了摇头,道:“你自己猜去,我不告诉你。”   长笙看他跟蚂蚁玩的不亦乐乎,有些嫌弃般的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老不正经”,再不理他,起身朝王府的家将要了一壶水过来。   长街上行人来往匆匆的,使这白日里显得烟火味儿十足。   长笙提着水壶靠在树干上出神,没一会儿,魏淑尤就带着魏青从宫门口走了出来。   他一身朝服高大俊美,长笙一时间竟有些错愕的离不开眼。   两年没见了,他发现自己似乎越发有些贪恋魏淑尤了。   不过这种感情绝对是来源于一个小辈对长辈的情感,绝无其他。   就像很多人有天生的“恋母情结”一样,长笙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他九岁那年痛失一切,是老王爷和魏淑尤给了他第二次生命,这世上,没有人会比他们的份量更重了。   “怎么了,看着心事重重的,皇上说了什么惹你不开心了么?”   长笙将水壶递了过去,魏淑尤接过来仰头猛灌了一口,透明的液体顺着嘴角流进脖颈间,瞬间浸湿了领口,显得有些暧昧。   魏淑尤一向带着股子痞气的眼底难得多了一丝不爽与凝重,却还是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回家吧。”   老黄一下子站了起来就准备过去牵马,长笙在魏淑尤身后跟着。   魏青时不时转过头来冲他丢上几个眼色,长笙耸了耸肩摇头,惹得魏青直翻白眼。   回去的时候仲伯傻乎乎的往魏淑尤身上贴,忙问这问那的关怀着。   毕竟大家两年都没见了,才吃了一顿饭,心里头的热乎劲儿还正烧的旺,可奈何魏淑尤这会儿心情不怎么好,没怎么搭理仲伯,老头有点讪讪的闭了嘴巴,长笙赶紧解释道:“没事,估计是矫情病犯了,我去看看,你去忙吧。”   仲伯晃了晃脑袋,咬着耳朵说道:“别是皇上说了什么惹王爷不高兴了吧,刚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回来就看着跟没了媳妇儿似的一副样子。”   长笙笑道:“说的就跟他有媳妇儿似的,你别管了,忙去吧。”   等长笙走了,仲伯跟老黄两人凑到了一块――真是乌龟对上了王八。   前者一脸惋惜的说道:“你看吧,我就说该早早给他找个老婆,也省的成天让人担心来着。”   老黄道:“轮的到你管的,他有那小兔崽子就够了。”   仲伯道:“嗨,那小驴蛋能咋滴?能暖被窝还是能给他生娃?要我说,给娶了媳妇儿心就定下来了,也不害怕他老往外跑,打什么劳什子仗,万一有个什么......呸!你看我这乌鸦嘴,净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魏淑尤坐在椅子里出了好半晌的神,长笙就在一旁静静的站着也不说话,空气里安静极了,也不知过了多久,魏淑尤才忽然道:“算了,先去撒泡尿再想。”   长笙:“......”   “坐到那个位置的疑心病都那么重?”他伸手摸了摸下巴,虽是问着,可那语气里肯定的意味却十分明显,没等长笙说话,魏淑尤摆了摆手,道:“罢了,早知道是这么个结果,想也是白想。”   他还真就起身出去了一趟,再回来的时候,整个人看着也没那么压抑了,长笙倒觉得他刚才那股子情绪就是被尿给憋的。   “皇上跟兄长说什么了?”长笙往他身边坐下,伸手给两人倒了杯凉茶。   魏淑尤说道:“也没什么,意料之中的事罢了。”   “那不妨让我先来猜猜。”长笙抿了口茶,笑道:“兄长手中的兵权饶是如今都交干净了,皇上还是不放心,对吗?”   魏淑尤别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你小子倒是机灵的很。”   长笙挑眉道:“要猜到这个并不难。”   魏淑尤:“你说说看,怎么就猜到了?”   长笙:“皇上十年前那一场削藩的大动荡,虽引得举国不宁了一段时日,可终究巩固了自己的地位,招岳王和镇边王两位,说白了不过是炮灰而已,皇上真正想要收拾的,还是武烈王这根铁柱子,毕竟三藩之内,就数我们王府最为势大,皇帝有心无力,只能先拔了旁的两个,想对咱们动手,一来是找不到适当的理由,二来还是因为三趾幽潜叩亩乱这些年没有摆平......兄长,老王爷当年可比你聪明多了,知道用三趾又乱来掣肘陛下,所以那些年才迟迟不肯攻下......您怎么就不懂呢?”   魏淑尤真的不懂么?   长笙这么问,不过是想知道他怎么说罢了。   魏淑尤轻笑了两声,说道:“我没我爹那么多心思,他跟皇上相互防备着,到了我这,我只想和和睦睦的君臣一心,哪有那么多猜忌的,没意思,心累!”   长笙嗤道:“别装了,什么君臣一心,在我面上有什么就直说,别藏着掖着的,也不怕晚上鬼压床。”   魏淑尤瞪了他一眼,骂道:“没大没小的跟谁说话呢。”   长笙道:“你要是不想说,我替你说出来。”   “别!”魏淑尤赶忙道:“说出来就没意思了,我心里怎么想你知道就成,装一装样子差不多得了。”   长笙:“可是兄长,若皇上这次真的下了狠心,你怎么办?”   魏淑尤:“什么怎么办?目前西沙十六部的局势刚刚平息,后事都还没料理干净,谁都知道我坑杀那六万俘虏降军的事,皇上自然也明白我的深意,他暂时还不敢有什么动作。我既然敢把兵权交给他,自是做好了十足的准备,他若还是想要削藩的话,那我......也没辙!”   说起这个,长笙不免叹气道:“六万降军的事......兄长,你又何必落人诟病。”   魏淑尤大言不惭道:“那又如何?当年那些个蛮子不知坑杀了我汉军多少百姓将士,我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没什么可后悔的。况且,我也不怕被诟病......我这背上现如今不知压了多少冤魂,我都没放在心上,还会在意活着的人怎么戳我的脊梁杆子?我跟我爹不一样,我爹仁慈,做事善于留后路,我不同,我会把双方的路都堵死,到时候真到了最后一步,我若是死,他也别想活着。”   长笙被他一本正经的吹皮给逗笑了――   六万条性命,就这么轻飘飘的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好似刚刚从家里吃了个饭说自己要出去溜达一圈那么自然。   “你知道为什么至今没人敢用这事在朝廷上大做文章吗?”魏淑尤忽然问他。   长笙故作反问道:“兄长觉得呢?”   魏淑尤笑道:“越是没人弹劾,越是说明我们王府得势,我们越得势,皇上就越忌惮,到时候只会死的更快些......我早就知道这帮人没一个好东西,所以商羽,没必要太计较别人怎么样,管好咱们自家人就行了。”   长笙深深的望了他一眼,只觉得自己眼前这位年轻的长辈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他的心思随着他来回晃动着,一时间竟是停不下来,良久之后,他才喃喃道:“是,管好咱们自家人就行。”   毕竟其他人跟他毫无干系,何必在意那么多的死活呢。   仲伯的声音忽然从外面响了起来,“羽少爷,那个刘四爷又来找您了。”   魏淑尤猛的回过神来看向长笙,后者十分不爽的蹙起眉头,不满道:“真是个阴魂不散的!” 第44章   刘景云是刘斐的亲侄子,正宗的皇亲国戚。   年纪不过二十三四岁,那方面的口味据说跟别人不太一样,院子里养了一堆的面首。   一夜连御不停都是常事。   自从前几年在武烈王府对长笙惊鸿一瞥之后,从此一颗心就此沦陷,以前因为惧怕魏淑尤,所以从未敢来纠缠长笙,这两年魏淑尤不在,成日里往王府跑,以至于家将们现在都懒得再去拦了。   等长笙前去打发刘景云的这档口,魏淑尤双手环胸靠在门边上眯着眼看,只见那鲜绿色的身影时不时伸手就去扯长笙的袖子,后者不耐烦的用脚踹了几下,愣是没踹开,而后更是得寸进尺的往长笙身上贴,长笙恼了,一个过肩摔就将刘景云摔了个狗吃屎,惹得魏淑尤忍不住低笑出声。   “刘景云不知道我回来吗?”魏淑尤问旁边的仲伯。   管家脸上堆起了菊花一样的笑容说道:“这两年羽少爷没少放狗咬刘四爷,不过每次都不大管用,下次还是照样来缠着羽少爷,不过想来刘四爷是不知道王爷已经进府了,不然也不敢往咱们府上跑,毕竟王爷您可比那些狗厉害多了。”   魏淑尤瞪了他一眼,心道:我比狗厉害?我是该高兴一下还是怎么滴?   “去,跟刘小王爷说一声,就说本王请他进来喝茶。”   魏淑尤是真心实意的准备了上好的茶等着刘景云前来光顾,没一会儿,仲伯又哼哧哧的跑了回来,说道:“王爷,刘四爷一听您回来,跑的比咱们后院那两只野鸭子还快。”   魏淑尤问道:“跑什么?请他喝个茶而已。”   仲伯笑道:“他说他不想见到王爷,还说,让老奴带句话给您。”   魏淑尤:“?”   仲伯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道:“刘四爷说了,您让他见不着羽少爷,他心里不痛快,让您等着,改日要把那绿帽子给您戴到头上,他要让汴京所有的人都知道,咱们武烈王府门口匾额上的那朵花,是绿的!”   魏淑尤:“......”   “不过他话没说完就又被羽少爷给揍了。”仲伯笑眯眯的赶紧补充。   魏淑尤凶道:“那你是怎么知道他没说完的话!”   仲伯自顾自道:“嗨,老奴用脚指头想都明白,这几年外面的人都说您和羽少爷两人之间不正经的,表面上的兄弟关系。羽少爷为了不让您娶媳妇儿,赶跑了那么多上门提亲的朝廷重臣,您不也让羽少爷少跟那些个千金小姐来往吗?您说说哪有你们这样兄弟的?刘四爷说了,您俩的那点小九九别以为他不知道,迟早有一天,他要让羽少爷成为他的塌上之宾,好让您头上那抹绿比那春日里的杨柳还要青翠......”   碰的一声轻响,仲伯本来还兴高采烈的脸忽然一闪,整个人就被魏淑尤一脚踹着屁股从屋内飞了出去。   长笙进来的时候,魏淑尤看着他那张脸,想到仲伯刚才的话,没来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刚才我看仲伯好像是哭了,他怎么了?”长笙轻飘飘的开口。   魏淑尤冷笑道:“没什么,估计是想起他死了十年的老婆,一时间没忍住。”   长笙信以为真的点了点头,“兄长都不问问我那刘景云......”   魏淑尤赶忙伸手将他的话打住,说道:“理他做什么?没来由失了身份,往后他若是敢来找你,你带他来见我便是,就说我好意请他喝茶。”   长笙笑道:“估计没有下回了。”   魏淑尤挑眉,就见长笙一双眼睛灼灼的盯着他,让他没来由心里‘咯噔’了一声。   还不及说话,就被长笙抢先道:“有件事一直压在我心头多年,如今兄长好容易回来,我想与兄长当面说明,但我希望兄长先答应不要责怪于我,更不要......嫌弃我。”   他说的十分认真,眼底深处闪过一丝男人都能明白的情义,虽然那神色转瞬即逝,可魏淑尤却将它抓了个正着。   长笙说让他不要嫌弃他......嫌弃什么?嫌弃他喜欢男人吗?魏淑尤心想。   又一到起仲伯刚才的话,魏淑尤当即只想捂了两只耳朵,一个字也不要听。   可他又怕长笙心里多想,只得装作十分随意的撇开眼睛,脑海里却已经浮现出长笙即将要说的话――   ‘兄长,其实这些年我一直不愿意接触女人,是因为我对兄长的感情,不知兄长能否明白我的心意?’   ‘这些年我与兄长朝昔相伴,早已视兄长为知己,不知兄长可对我有同样的感觉?’   ‘兄长,其实,我喜欢的人,一直是你。’   ......   魏淑尤想着想着就觉得自己身上的毛简直都要炸了。   当下僵硬着身子,表情十分怪异的艰难道:“说说。”   长笙顿了顿,先是有些局促的深哇哇哇吸了口气,而后深深的望了他一眼。   魏淑尤心道:完了,果然是要开始给我表白了,你他娘的可千万别说出口,不然老子待会儿一定当场装死给你看!   片刻,久到树叶的沙沙声盖过了两人之间的呼吸,长笙将那杯凉茶灌了下去,终于开口道:“陈王从去年开始就一直想将自己的二女儿安平郡主嫁进咱们府上,也与我说过许多次,从前是我不懂事,赶跑了不少好人家,因为在我心里,总觉着这世间的女子都配不上兄长。如今我也懂了,兄长到底老大不小的了,也该有个自己的家,不然总没人照顾,我心里头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所以在您回来的一个月前,我已经答应了陈王要与他们结亲之事,明日他们就会......”   “放屁!”   没等长笙说完,魏淑尤顿时火气冲天的重重拍了一下桌角,他平日里是连句重话都不舍得对长笙说的,此刻一张脸七窍生烟似的怒视着长笙,骂道:“谁他娘的允许你来替老子做主了!”   长笙心平气和道:“这三个月没给兄长写信,我多半是在每日检讨自己的不孝,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兄长和老王爷护着我,所以我不想兄长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安平郡主温柔恭检品行端正,是难得的大家闺秀,身份也尊贵。总归来说,算得上这个年岁条件最好的......我是王府一手养大的,总想着能替兄长做些什么,还希望兄长不要嫌弃我替您物色的人不行......”   他娘的!   魏淑尤一双桃花眼愣是给气的往外喷火,厉害道:“你答应的事你自己对付去,要娶也是你娶,扯上老子干屁!滚!照远的滚,两个时辰之内要是再敢出现在我面前,老子扒了你的皮!”   长笙无奈道:“可我......”   没说完的话被魏淑尤当即瞪的噎了回去。   长笙想他可能一时间还不能接受自己擅自替他做主的事,可安平郡主是个好女孩,陈王也是难得的贤王,自己的兄长若是跟陈王结亲,自是不会委屈了,若是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他本还想继续使一把劲,让魏淑尤先答应见一见安平郡主,说不定等两人见了面,这感情也就跟着来了呢?   可魏淑尤那张都快要垂到鞋底的脸硬是把长笙后面的话给憋了回去,只得叹气道:“我都是为兄长着想,若是冒犯了兄长,还希望兄长不要怪罪。”   魏淑尤一把抽出鞋底就往长笙身上砸,奈何那小子身手极好,一见势头不对,蹭的一下一溜烟就没了人影,还连带着门猛扇了几下,鞋底砸在门上发出一声闷响。   长笙赶紧拉过老早就躲在外面的仲伯说道:“跟他说了,你瞅瞅他那泼妇样,没戏!”   仲伯惋惜道:“就没别的法子让他见一见那郡主?”   长笙两手一摊,“反正我没辙。”   仲伯一张脸瞬间就垮了,哭泱泱的叹道:“是老奴对不住老王爷,活活让咱们王爷打了二十七年的光棍儿,羽少爷,您可不敢学着咱们王爷胡来,没来由的惹人家笑话,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王府的祖坟上专冒这种断子绝孙的青烟。”   长笙撇了撇嘴,摆手道:“得了得了,我跟他可不一样,你知道为什么他现在都娶不上老婆吗?”   仲伯赶紧凑了上去表示洗耳恭听。   长笙想了想,说:“我也不是没怀疑过,他可能真的有某方面的隐疾......你这样,明日请个大夫来一趟府上,到底有病没病,咱们一瞧便知。”   仲伯吹胡子道:“那哪成,王爷要是知道咱们给他看那方面的病,不得,不得把那大夫打死?”   长笙丢出一副‘你是不是傻’的神色,说道:“就说我这几日有些不爽给我瞧病的,他也刚从战场上下来,顺便给他看看有没有受内伤什么的,不就成了!”   仲伯一拍脑门,笑道:“还是羽少爷聪明,那我一会儿就吩咐魏知下去办,有病没病,咱们一瞧便知。”   长笙笑眯眯的朝他扬了扬下巴,仲伯十分积极的就去了。   魏淑尤暗自坐在屋里生着闷气,觉着长笙简直就是胡闹。   这些年来他压根没想过自己要成婚这事,一来他怕紫金宫那位晚上更睡不着觉,二来这些年他也没遇见过让他心动的,就算遇见了,他也不想去祸害人家――武烈王府是东汉刀刃上的羽毛,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皇帝给削了,哪个姑娘若是跟了他,岂不是害了人家。   他一直以为他的心思长笙懂得,毕竟兄弟同心,可偏偏那小王八蛋根本不理解他。   魏淑尤越想越气,越气就越觉得吃亏,但又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吃亏。   没一会儿,他硬是自己被自己给气的一口血差点给噎的半死。 第45章   朝廷好不容易平定了三趾拥呐崖遥皇帝高兴之余当然得要犒赏三军,时间就定在十日之后。   昨日魏淑尤因为在长笙这受了点小小的委屈,觉着这小王八应该知道他的不情愿,铁定是不会再提跟安平郡主这个事情,没想到早上躺在床上眼睛都没睁开,就听仲伯在门口说道:“王爷,陈王已经到了,这会儿在堂屋候着您呢。”   魏淑尤难得睡个好觉,还有些迷迷糊糊的,一听这话,愣是闭着眼反应了好半晌,才蹭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骂道:“谁他娘的许你们把他带进来的!就跟那老王八说我死了,去不了!”   仲伯笑道:“王爷说的这是什么倒霉话,要死早就死在三趾恿耍如今满朝文武都知道您回来,若是传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   魏淑尤冷哼了一声,道:“让商羽自己应付去,没事别来烦我,滚!”   仲伯道:“羽少爷知道王爷肯定不肯出来,所以已经带着陈王过来了......少爷,王爷说请您和陈王进去......陈王爷,咱们家王爷天生就是个毛性子,若是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还请您见谅一二。”   外面传来几句客客气气的应付,长笙和仲伯两人贼眉鼠眼的互看了一通,抬起手来就往门上叩去,一边道:“兄长,陈王来了。”   魏淑尤气的七窍生烟,嗓子眼儿都跟着吊起来了,尖声道:“我死了,不见!”   门口长笙装作有些为难的看了陈王一眼,后者笑眯眯的挺着一张白白胖胖的脸,说道:“无妨,武烈王年轻气盛,又刚刚打了胜仗,难免口无遮拦了一些,不打紧,不打紧。”   陈王说着,就伸出胖乎乎的手往门上推了推,开口道:“王爷且开开门,今日本王来就是拜访王爷一番,无其他意思,如今王爷一身军功,我来朝王爷沾沾喜气罢了,王爷可否开门容我一观?”   长笙在一旁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心道:容你一观?你当是赏菊花呢?   添油加柴道:“兄长,你开开门。”   魏淑尤直接被子一蒙,装死似的不做声。   开玩笑,这时候越是回话,越是纠缠不清,他不搭理,想必陈王也是个识趣的,一会儿就走了,大不了算自己得罪他一次,可那又怎么样,凭你是皇亲国戚,他可不在乎。   只是待会儿要好好跟那小王八崽子算算这笔账。   该怎么收拾这小驴蛋呢?魏淑尤心里开始琢磨起来,完全视窗外之声不闻。   好半晌的,陈王见魏淑尤没动静,朝长笙长吁短叹的客气了两声,说道:“武烈王也是刚刚回来,我这般唐突上门确实是有些心急了,这样,我先回去,等过几日宫宴之时再与他相见,到时候你在一旁说道一二,咱们这事说不定就成了。”   长笙皮笑肉不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等送走了陈王,长笙打发一众下人离开,自顾自的走到魏淑尤门口唤了他两声。   可惜魏淑尤不理他。   长笙眼珠子一转,就开的假装咳嗽起来。   一开始魏淑尤在里面听着,觉着这兔崽子八成是在诓他,后来越听越不对劲,他感觉长笙都快把嗓子眼给呕出来了。   赶紧从床上跳了下来,衣服都没来得急穿,只着了一身里衣散着头发。   一开门,就见长笙面红耳赤的捂着喉咙,急道:“怎么了这是,快来我看看。”   长笙咳的脸红脖子粗的,说道:“可能,咳咳咳,可能是受了点寒,不,不打紧,咳咳......”   魏淑尤蹙眉喝道:“大热天的都能受寒,也真是有你的!......哎呦,这么厉害呢,我去找人给你寻大夫去。”   没一会儿,仲伯就带着一个胡子花白的老郎中匆匆走来。   魏淑尤还有点奇怪仲伯那半条腰进了土的老东西今天这速度怎么这么快。   不过长笙这会儿正水深火热呢,他哪来得急细想,就赶紧让大夫把起脉来。   大夫:“小少爷无碍,应该是晚上浸了凉气,多喝热水就可以了。”   魏淑尤疑惑:“你确定没事?不用吃个药什么的?”   大夫毫不客气的扔了一记‘你要相信老夫的医术’的眼神,伸手捋了捋胡子,说道:“是药三分毒,小少爷不是什么大毛病,王爷不必担忧。”   魏淑尤不满道:“你看看给我们小驴蛋都咳成什么样了还说没事?哎,我说你这个江湖郎中到底靠不靠谱,不靠谱出门右转,本王找别人去。”   大夫瞬间被这话气的火冒三丈,一把年纪了吹胡子瞪眼的作势要抬屁股起来跟位高权重的武烈王理论。   一旁的仲伯赶紧朝长笙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差不多得了,后者赶紧收势一把将魏淑尤按住,说道:“兄长,我无碍的。”   魏淑尤不爽道:“什么叫无碍?都咳成这样了还不给开药是什么意思?多喝热水?你当时饮牛呢!”   大夫气的直抖,食指一伸就朝魏淑尤指去,说道:“你......你这个......”   “你什么你!你到底行不行?”魏淑尤转头看向仲伯喝道:“从哪给我整的这江湖骗子!我王府是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进得吗?”   仲伯红着脸赶紧道:“这......我......”   “你你我我的没完了是吧!”   魏淑尤眼睛瞪的老大,长笙一看这势头不对,赶紧解释道:“兄长,我真的没事,可能是刚才不小心被口水呛着了,你看,我好着呢。”   魏淑尤心疼的一把将长笙搂在怀里,顺带着伸手捋了捋他头顶那嘬翘起来的毛,朝那老大夫道:“你到底会不会治?!”   大夫想起之前管家吩咐他的话,本来还想继续忍一忍的,可年纪大了,心气也高,容不得别人对他有什么质疑,红着脸粗着嗓子喝道:“若不是你这位管家求着老夫来替你......唔......”   没说完的话立马就被仲伯伸手捂住嘴巴给堵住了,魏淑尤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道:“求着你干嘛?你一个做大夫的,病人生了病还得求着你来治病了是不是?你这人还有没有一点医德?哎我说,你是哪家药铺的,老子一会儿就让人把你铺子拆了去!还是说你就是个游方骗子?!”   大夫气的说不得话,只得从眼睛里冒着火。   长笙心道:这怎么好端端的就把战火引到人家外人身上了?   赶忙道:“不如大夫给我开一贴驱寒的药,兄长也是关心我,怕这一点小毛病给拖着了。”   魏淑尤清嗤一声,说道:“拉倒吧,他这种庸医就算开了药我也不敢让你喝。去去去,把他带出去,省的在我面前碍眼......再去请个别的郎中过来,我就不信了,这汴京城就你一个会看病的,还是个骗子。”   仲伯压根不敢松手,生怕这大夫说出个什么‘是你管家让我来瞧瞧你有没有那方面的病,你他娘的以为我愿意来干这种活’之类的话,。   拖着那老郎中就往外走。   魏淑尤哼了一声,对长笙道:“看见了吗?现在到处都是些骗子,还好为兄我尽快识破了他,不然要真让他给你瞧病,没来由把你给害了。”   长笙:“......”   魏淑尤摸了摸他的脸,正色道:“怎么着,还想咳吗?我让仲伯再去找个大夫?”   长笙被他这悍匪给整怕了,魏淑尤根本就不按常理出牌,到时候只会弄巧成拙。   说道:“没事了,刚才可能真的只是给口水呛着了。”   魏淑尤:“呛这么厉害的?我就说他是个骗子,居然说你是受了风寒,还好把他打发了。”   长笙眼角抽搐,面色却不动如山的奉承道:“还是兄长慧眼如炬。”   魏淑尤摆了摆手重新坐了下来,他只穿着一层单薄的里衣,一头长发全部散开在肩上垂着,仰头灌了一口凉茶,忍不住咳了起来。   长笙赶忙顺着他精瘦的背安抚了几下,说道:“刚还说我呢,被呛着了吧,让你别喝凉的,也不知道克制一下,这些年在外面又没好好吃药吧?瘦了这么多......”   魏淑尤得意道:“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关心关心我呢。”   长笙赶紧顺水推舟道:“关心啊,怎么不关心了,一会儿我让仲伯再找个大夫来给你瞧瞧。”   魏淑尤:“给我瞧什么,我这身体好着呢,这几年不怎么吃药也没事。”   长笙顿时来了脾气,厉害道:“你为什么不好好吃药?”   魏淑尤不明就里,随意道:“我这哮喘都好几年没犯了,用不着吃。”   他是真觉着没必要,况且每日按时按点的,他哪里记得住,而且这两年又是刀尖上舔血的过着,应付那帮西沙乱民都来不及,哪还顾得上其他。   他本来还觉得没什么,却不想长笙突然朝他重重哼了一声,随后转身就往外走。   碰的一声大响。   屋门被长笙带的狠狠的撞了一下门槛,魏淑尤吓了一跳,捏了捏下巴,嘟囔道:“这小子什么情况?” 第46章   晚上魏淑尤去堂屋吃饭的时候发现长笙没到,看着眼前一大桌子大鱼大肉的,魏淑尤问仲伯:“商羽呢?”   仲伯在一旁给他布菜,笑眯眯道:“老奴让魏知去喊羽少爷了,一会儿就来。”   魏淑尤点了点头,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没多久,魏知进来,禀报道:“王爷,羽少爷他......好像不在屋内。”   魏淑尤放下筷子,不满道:“不在屋内是什么意思?”   这个时辰不在家待着,这小兔崽子又跑哪去了?魏淑尤心想。   魏知讪讪道:“属下不甚清楚,听羽少爷门口守着的家将说,少爷今日就没回去过。”   魏淑尤坐不住了,早上长笙嫌他这几年不好好爱惜身体,跟他生了一通气,他本来就没当回事,反正那小王八蛋自小就没少跟他对着干,所以他也不大在意。   不过他居然从他房里出去以后就没再回去了。   那他能去哪?   “老黄呢?是不是跟老黄在一块?”魏淑尤问道。   魏知说道:“黄老爷在自己屋里遛鸟呢,说是没瞧着羽少爷。”   魏淑尤顿时来了脾气。   正要吩咐魏知去找人的时候,长笙就从外面轻飘飘的走了进来。   他进来也不说话,挺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往魏淑尤对面一坐,开始给自己夹菜。   仲伯看了眼有点火冒三丈的魏淑尤,再看了看一脸云淡风轻的长笙,赶紧开始调节气氛,嬉皮笑脸的说道:“羽少爷这是去哪了?这晚膳都上了好半天了,多半菜都冷了,老奴让他们先拿下去热一热再吃?”   长笙边吃边道:“挺好的,大热天的吃什么热菜,没来由的容易上火。”他眼睛瞥向对面的魏淑尤,好死不死的问道:“你说对吗,兄长?”   魏淑尤本就对他没什么脾气,这会儿一看到他那张脸,听他说话的声音,瞬间火气就失了大半,心中腹诽道:我都还没因为早上陈王的事教训你,你小子倒是嫌我脾气大了?   不过又一想:算了,他还是个孩子,我怎么说都是他名义上的大哥,没必要为了这一点小事跟他计较,有失身份!   他随口问道:“今天一天去哪了?”   长笙说道:“去外面寻大夫去了。”   魏淑尤差点跳了起来:“你又怎么了?”   长笙:“我好着呢。”   魏淑尤:“那你好端端的寻大夫做什么?”   长笙别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挖苦道:“哦,我去问了一下,看得了哮喘的人若是不好好吃药的话能活几年。”   魏淑尤一愣,筷子上那块青笋啪的一下掉落在骨碟上,语气生硬道:“大夫怎么说?”   长笙哼道:“大夫说了,若是还坚持不吃药,最多三四年归天。”   魏淑尤将手里的筷子一甩,清嗤:“胡说!这是找的哪路子庸医?”   长笙道:“就东街弄堂里的薛神医,你小时候人家还给你看过病的那个。”   魏淑尤了然,却没了话头。   他小时候还没去九嶷山那几年,身子一直不大好,老王爷不知费了多少精力才给他找了个大夫先稳住了他那三日一小犯五日一大犯的哮喘,薛神医也是那几年因为要时常给武烈王的亲儿子瞧病才定居的汴京,这一晃,都十几年了。   气氛稍微有点尴尬,魏淑尤面有菜色捏了捏鼻子,含糊道:“哦,他老人家还活着呢?”   长笙笑眯眯道:“当然要活着,薛大夫说了,要死也得死在你后边。”   魏淑尤一听他那笑里藏刀的语气,就知道他铁定是因为自己这几年不好好吃药这事给气急了,却也不知该怎么说些服软的话。   好半晌,仲伯实在受不了这俩人了,讪讪的退了出去。   堂屋里安静极了,魏淑尤虽埋头苦吃着,可一双眼睛时不时就瞟过来看长笙两眼。   他想着要不要先给这小王八蛋服个软说个好话什么的,但一想,自己作为长辈,怎么能失了体面?不可行。   他干咳了两声,终于放下手上的筷子,看向长笙,说道:“帮我盛碗汤过来。”   我这已经算是变相的道歉了,你小子可别不识抬举。魏淑尤心中如是说。   长笙头也不抬的说道:“汤就在你手边。”   魏淑尤:“......哦,凉了,给我一碗热的。”   长笙:“今天的汤是冰镇荷露。”   魏淑尤:“......”   又是一串尴尬的沉默。   魏淑尤实在是坐不住了,一会儿用筷子戳戳这个菜,一会儿又用勺子翻翻那个菜。   长笙:“兄长,我还没吃呢。”   言下之意就是:你别翻了,一会儿再翻我就吃不下了。   魏淑尤啧啧了一声,忽然一指眼前的汤碗,说道:“你看这个碗它又大又圆。”   长笙:“?”   魏淑尤:“像不像今晚的月亮?”   长笙:“......”   “一会儿出去赏月去,好几年没见到过汴京的月亮了。”魏淑尤诗情画意的说着,“要不要跟我一起?”   长笙皮笑肉不笑道:“汴京跟三趾邮且桓鲈铝粒我没什么兴趣。”   “你他娘......”魏淑尤憋了一嘴的脏话,深吸了口气站起身子,装模作样的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说道:“你吃吧,我先回了。”   给你个台阶你不下,兔崽子,你这是在玩火!   长笙从堂屋里出来的时候,发现魏淑尤正坐在角亭里的石凳上喝酒,魏青抱着刀站在不远处,月光洒下,将魏淑尤那张完美到极致的侧脸照的十分迷离。   长笙心下忍不住叹了口气。   其实他也没想着要生魏淑尤的气,可只要一想到这两年他一个人在外不好好照顾自己,他不由的就想发一通火。   这个世上他什么都没了,唯独只有一个待他如珠如宝的魏淑尤,若是这唯一的亲人也没了,长笙不知道自己还怎么活下去。   脚步轻弦的朝魏淑尤走了过去,还没至跟前,就听魏淑尤头也不回的开口道:“不是说不跟我一起赏月吗?”   长笙突然有些内疚,觉着自己简直是个畜生,还是个大不孝的畜生。   “别喝了。”长笙伸手就将他嘴边的酒壶取了下来,突然闻到这味道好像不大对劲。   魏淑尤转过头来,朝他笑道:“怎么,不是说嫌我不好好喝药吗?”   长笙鼻子没来由的一酸,嘟囔道:“怎么好端端的把药装进酒壶里。”   魏淑尤说道:“隔着个碗喝不下去,装酒壶里我至少会觉着它是酒,喝的时候也就容易了.....你也是知道,最讨厌循规蹈矩的东西,唯独个酒,我还能时不时惦记一下,所以这往后啊,我就当这药都是酒了。”   长笙静静的看了他半晌,一时无话。   与魏淑尤相处的这八年,长笙越来越觉着他像小时候的自己。   从前那些往昔岁月他从未敢想起过,生怕哪个微不足道的尘事就会将他好不容易结了痂的伤口给戳的鲜血淋漓。   他又是怀念又是抗拒。   可每每只要见到魏淑尤这张脸,他都会没来由的觉着分外亲近。   只可惜他想要再回到如魏淑尤这般的性子,恐怕是不可能的了。   “今日我让陈王前来,并非是因为安平......”   “我知道。”魏淑尤打断他的话。   长笙呆愣了一瞬,即而自嘲一笑:“也是,兄长早该猜到了。”   魏淑尤大大咧咧道:“别以为你那点小心思能瞒得过我。陈王是陛下的一母胞弟,表面上虽与陛下最为亲密,实则相互忌惮。若是我敢真的与他结亲,怕是皇帝在我成亲的前一日就会杀了我,可若是我因这事与陈王结下梁子,皇帝倒是十分乐见其成。陈王在朝中的威望相当可固,我若是得罪了他,就相当于得罪的半个朝廷,皇上怎么会不乐意?......倒是你小子,废如此心机让我成为陈王的眼中钉,就不怕我俩相互撕咬,好让陛下坐收渔翁之利?”   长笙笑道:“不会。”   魏淑尤看向他,漂亮的眼睛突然微微眯起。   长笙自顾自道:“陈王不会视义父为眼中钉,更不会对义父因为拒亲一事而恼怒,当年老王爷在世,私下里最交好的便是陈王,义父怎会不知?当年陛下削藩一事,若非没有陈王在朝堂上替老王爷据理力争,仅凭三趾拥亩乱,老王爷又如何能阻止的了陛下的决心?即便是没有武烈王,还有刘伯烈将军,老王爷悍勇无畏,却不是这些善于玩弄权术之人的对手,陈王虽与陛下两相不和,但却是真真正正的贤王,对于忠良之臣之事,陈王还是分的清主次。”   魏淑尤坐直了身子,难得一本正经的打量着长笙。   刚才一番话语,他似乎才真真正正觉着眼前这个被他庇护了十年的孩子长大了,他仿佛又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大雪天,他第一次与长笙交心长谈的那个午后。   当他得知商羽就是夜北殷氏的孩子时,他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吃惊。   前半年刚进王府,他希望长笙能够自己慢慢走出那个巨大的阴影,可后来又一想,他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在面临国破家亡的时候,他又能如何呢?   魏淑尤觉着自己当时的那个想法实在是太残忍了,所以后来他进了长笙的屋子,看着那个坐在窗边一言不发的孩子,第一句就问他:“你叫长笙,是殷氏的孩子,对吗?”   他至今都忘不了那孩子当时脸上的震惊以及神色深处的巨大悲恸。   他说:“关于你的身世我都知道,你不必害怕我会告诉任何人,我既然救了你,从今以后就会护着你,只要你愿意把你心里的难过说出来。只告诉我一个人,好吗?”   长笙一开始自然是什么都不愿意说的,只是无声的流着眼泪,魏淑尤一直站在他身后等着。   从红日东升一直等到乌金西坠。   他站着,他坐着,谁都从曾开口,谁都未曾动弹。   “是,我是长笙.......殷卓是我的父亲......”   他终于小心翼翼的颤抖着将身子蜷缩了起来。   起先是细若蚊丝的一阵阵啜泣,而后逐渐转为撕心裂肺的悲吼,让当时只是少年的魏淑尤都忍不住颤抖了脊背,上前将他轻轻揽在怀里,一下一下的无声的安慰。   后来,魏淑尤就什么都知道了。   后来,长笙也渐渐的开始变的不再那么沉默了。   夜里的风渐渐有些凉了,吹得池塘两边栽种的榕树轻声作响。   后院里一直豢养的几只野鸭子嘎嘎的叫了几声,打破了这凝固到极致的沉默。   魏淑尤回过神来起身拍了拍长笙的肩膀,不知是觉得欣慰还是惋惜,终于长叹一声,说道:“长大了啊......”   长笙一愣,一时没明白他的言下之意,轻声说道:“再长大也都是王府的孩子。”   魏淑尤看着他轻笑了一声,那笑容里藏着一丝让长笙陌生的意味。   他静静的望着他伶着酒壶朝魏青招呼了一手,转身就消失在了月色之下。   长笙在原地站立了良久,才仰头看了看月亮。   真圆啊。 第47章   后半夜长笙睡意正沉的时候,那个已经在他梦境中消失了多年的场景忽然毫无征兆般的又窜了进来。   他又看到那张黑色的苍鹰大旗被北风卷的猎猎作响,旗下往外延伸十里铺满了断肢残骸的尸体,那些尸体堆积如山一般的被那道熟悉且陌生的背影踩在脚下。   他一颗心开始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他轻轻的伸手朝那背影拍去,还没等他落下,那人忽然转首朝他看来。   他看不清那人的脸,只知道那是那一双带血的暗红眼眸,像是可怖的异鬼,嘴角处挂着狰狞的笑意。   问他:“都死了,所有人都死了,你怎么还活着?”   你怎么还活着?   长笙整个人顿时如遭雷劈,他顺着那人往下看去――   大君一身白衣端坐在旗杆之下就那么睁着一双枯死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他的怀中,红衣的母亲已经永远阖上了双眸,满面血红......   他头痛欲裂,死命的按住自己潜意识里即将爆发的火焰,嘴角不住的呢喃:“不,我要活着,要活着......”   那人忽然低低笑了,笑声沙哑低沉,像是把多年未曾弹响的马鬃琴忽然起了一声刺耳的低吟。   一把将他按在太阳穴上的手扯了下来,那人嘶吼道:“你要活着?你凭什么活着?你有什么脸活着?他们都死了!死了!”   长笙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呼吸艰难了起来,他不敢睁眼,只得狠狠的咬着下唇,努力的压抑着内心的遽烈。   “你凭什么心安理得的活着?恩?十年了,你有想过那些已经死去的人还在地下等着你吗?他们无时无刻不在看着你......长笙,你不想报仇么?不想么?”   “我......我想......”   “那就去啊!”他大声吼道。   长笙挣扎道:“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你是个懦夫!”   你是个懦夫!   床榻被长笙剧烈的扭动而发出一阵微微的轻响,他紧闭着双眼,一张脸在月色之下被照的分外苍白,额上细密的汗珠顺着脖颈缓缓流入里衣,他一边挣扎着一边呢喃:“不,我要活着......我要活着......”   “商羽!”   忽然有人在耳边轻叫了他一声。   那声音有些遥远,却让他没来由感觉像是寻到了救命稻草一样。   他想要徒手将那声音抓住,可任凭他怎么寻找,都空洞无果。   “不,我要活着......”   “商羽,醒醒!”   一丝温热忽然在他周身渐渐化开,将冰冷的凉意逐渐驱散,他想要睁开眼睛看看,却发现自己无论怎么挣扎,都看不见。   “长笙!”   魏淑尤低喝了一声。   ‘碰’的一下,巨石把心彻底砸了个粉碎。   他终于疼醒了。   长笙缓缓睁开眼睛,魏淑尤那张脸从模糊逐渐清晰了起来,他拧着眉正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眼底的焦急与疼惜在这瞬间暴露无遗。   “兄长......”   长笙眼睫上还挂着细细的水珠,他忽然整个人就朝魏淑尤怀里钻了进去,呵出一口重重的浊气。   “没事了。”   魏淑尤一边拍着他的脊背一边低声安慰,问道:“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长笙缓了好久,才坐直了身子,自嘲一笑,说道:“也不知是怎么了......没事......你怎么来了?”   魏淑尤脸上划过一丝沉重,“我睡不着在院子里溜达,听到你房里有动静就过来看看,怎么样,要不要喝点水?”   长笙摇了摇头,“没事的,兄长去睡吧,这么晚还叨扰你,实在是不该。”   魏淑尤道:“说的这是哪门子话?什么叨扰不叨扰的,你是我弟弟,我不该进来关心关心你吗?净说些不知礼数的屁话。”   长笙摸了摸已经湿透的里衣,准备重新取一件干净的换上,魏淑尤突然道:“今晚我睡你这,省的后半夜你背过气去了我明早还得给你收尸。”   他作势就要往床上挤,长笙一愣,却还是乖乖挪了屁股,“我先去换件衣服。”   魏淑尤按住他,清嗤道:“换什么衣服?尿湿了?我就说让你每天晚上睡觉之前少喝点水,多大的人了,也不嫌丢人!不过没事,你脱吧,大家都是男人,你有的我都有,你光屁股的样子我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可换的?没来由的麻烦。”   长笙气道:“......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光屁股的样子了!”   魏淑尤大言不惭的笑道:“嗨,小时候你搂着我睡那会,我顺着你裤子进去摸了一把,也不能算见吧,但肯定是摸过的,不过商羽,你小时候那屁股还挺光溜的,就是太小了,还没我巴掌大。”   长笙:“......”   他差点一枕头把魏淑尤这二皮脸给砸死。   可没等他动手,后者一把将他踹进了里面,合着被子将他整个人紧紧的裹了起来,笑道:“还敢跟我动手了?反了你不成!赶紧睡,明早上跟我出去比划两下,老黄说你现在厉害的我都快打不过你了......这老不死的。”   长笙再懒得跟他计较,刚才那梦让他整个人都精疲力尽,这会儿被魏淑尤夹在胳膊肘里裹着被子,睡意倒是很快就袭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个人在旁边的缘故,长笙这后半觉睡的十分安稳。   可那安稳没维持太久,就被一阵巨大的鼾声震的再也睡不着了。   他气鼓鼓的瞪着魏淑尤那张睡死过去的脸,直想将他一巴掌呼醒,可他又不敢,只能大眼愣愣的盯着床顶发了一夜的呆。   还不如我一个人睡!   长笙半个晚上都在腹诽这一句话。   第二日他果然顶着个黑眼圈就被魏淑尤拉起来去院子里比划了。   他当然打不过魏淑尤!   长笙一脸如丧考妣的伶着剑在台阶上坐了好半晌,说道:“打不过,不打了!”   魏淑尤上身赤着两条膀子什么都没穿,他身上的肌理精瘦完美,阳光一照,水珠贴着已经不怎么白皙的皮肤泛出五彩斑斓的光。   他整个人三分之二都是腿,身形极高,却不突兀,配合那张痞气十足的脸,怎么看都像是个霸王窝里的土匪头子。   长笙忍不住想着,若是再被哪条母狗给瞧见了,恐怕又得发春了。   将手上的长戟一把扔给魏青,魏淑尤拿着手帕擦了擦脸上和身上的汗,提了提裤腿往长笙身边一坐,说道:“凭你的本事再练个三五年也未必打得过我,不过这两年进步倒是挺大的。”   长笙翻了个白眼,没搭理他。   “你还不服气是怎么着?”   魏淑尤瞪了他一眼,“哎哎哎,你这什么表情?”   长笙‘切’了一声:“现在是打不过你,回头我想想阴你的法子,就不信还打不过你。”   魏淑尤一双眼睛微微眯起,一丝杀意转瞬而逝,他忽然五指并拢伸直架在半空,朝长笙道:“来,你把脸凑过来我给你看个宝贝!”   长笙看他那带着厚茧的巴掌就欲落下,嘴里好死不死的丢下一句“不想看你那摸过屁股的手”,随即蹭的一下从台阶上站了起来就窜出去老远。   魏淑尤冷哼了一声,收了巴掌,低低骂道:“兔崽子,回头再揍你!”   他当然舍不得揍长笙,俩人一转眼就都将这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没过几日就是皇帝犒赏武烈王三军的宫宴,魏淑尤虽规规矩矩的穿着朝服,可出门前还不忘沾了点茉莉香味的头油给自己打上。   冲着镜子里那面如冠玉身高八尺的男人反复来回的看了二十八遍,魏王爷才满意的点了点头,一本正经的说道:“果然很帅!”   长笙穿着一身朴素的月白长衫在外面等了好半天不见他出来,正要进去喊人,魏淑尤大摇大摆的就走出来了。   看也不看长笙一眼,魏淑尤端着一副惺惺作态的高冷样说道:“走吧,别让陛下等急了。”   长笙:“......”   也不知道是谁在等谁!   等到了宫门,早就有常侍在门口候着。   “王爷终于来了,咱们陛下早就吩咐奴婢在此等候王爷多时了。”   李公公笑的跟一朵秋天的菊花似的,他身材本就娇小,站在魏淑尤面前又是背弓哈腰的,若是不仔细看,简直都找不到他这个人。   “王爷的几位部下也提早就到了,就差王爷了。”   朝魏青使了个眼色,后者悄咪咪的将手上的银子从袖口处塞进李公公手里,魏淑尤客气道:“公公久等了,前面带路。”   长笙并没有来过几次东汉的皇宫,上一次过来还是五年前老王爷过世,魏淑尤受封的时候。   他对宫里的景致没多大的兴趣,只想着赶紧过来吃喝一顿赶紧走人。   “王爷此次替皇上拔了这藏在心头多年的隐患,皇上这些日子高兴的不得了,嘴里天天念叨着王爷,前几日还说要吩咐几位太医前去替王爷看看身子,后来因为朝事繁忙就一直耽搁着,也不知这几年王爷的旧疾怎么样了?”   魏淑尤客气道:“有劳陛下关怀,都是老毛病了,夏天不打紧,就是冬天不怎么好过,不过李公公也知道,这二十几年的,都习惯了。”   李公公垂首笑道:“王爷平日里还是要多当心自个儿的身子,咱们朝廷能靠的本来就没几个人,若是王爷被这旧疾给连累了,咱们这朝廷也......”   魏淑尤打断他:“公公言重了,朝中能臣比比皆是,上阵杀敌者更有刘伯烈将军等人在本王之前,本王也不过是接着先父当年的一点庇佑罢了。”   他说的十分客气,可那冷淡的语气让李公公没来由打了个哆嗦,意识到自己言行的逾矩,忙道:“是,是......王爷所言有理。”   几人很快在紫金宫内落座,长笙就坐在魏淑尤右侧,此时还未开宴,已有不少官员纷纷前来朝魏淑尤敬酒,他都一一应下。   陈王在首位好几次想过来魏淑尤这边,奈何被一帮官员缠着走不利索,给长笙丢了好几个眼色,都被长笙回以“明了,省的”给满意的接着应付群臣去了。   没一会儿,皇帝刘斐在一帮宦官的簇拥之下也坐了下来。   周围歌舞升平四起,皇帝少不了一番对魏淑尤的夸赞,周围附和之声一时间听得长笙有些好笑,最后他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朝魏淑尤咬耳朵道:“我出去透透气。”   魏淑尤知道他那坐不住的性子,了他两眼,说道:“就在这附近溜达,别跑远了。”   长笙眨了眨眼,起身悄悄从偏殿溜了出去。   就在他出去的瞬间,有禁军忽然前来禀报:“陛下,西汉使臣已抵达宫门。”   金座上的皇帝一掀懒洋洋的眼皮,挥袖道:“请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声速相见 第48章   宫门口停着两匹高黑的大马。   马前站着两位看起来有些风尘仆仆的青年男人,一个一身玄色长衫,面容黝黑,身材壮实,脸盘四方,目光炯炯有神,像极了戏台子上那扛着丈八蛇矛的张飞。   另外一位一身织锦青衫,身材欣长高大,面色白皙,仪态优雅俊美,与身边的同伴大相庭径。   前来接应的常侍冲二人十分客气的笑道:“陛下已经在里面恭候二位多时了。”   梁骁一把将手中的马缰丢了过去,吼着一把跟他那形象十分相衬的大嗓门问道:“你们这是已经开始了?”   常侍:“才一炷香的时辰,不打紧......今日虽说是犒赏武烈王三军的宫宴,不过来的都是一些重要的官人,并无闲杂人等。二位此次跋涉前来,陛下早就替二位安排好了......二位里面请。”   路上梁骁将他那宽大的身子往身边一路上都不发一言的人靠了靠,低声道:“一会儿等见了那皇帝,你去做那出头鸟,我就不过去凑热闹了。”   “?”   梁骁‘啧’了一声,嫌弃的看了他一眼,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嘴笨,就算只是送个贺礼,大殿上人那么多,我这再一紧张,肯定得搞成给他们奔丧......惹恼了东汉的皇帝,虽说没什么大要紧,但咱们陛下把这差事交给我,也不能就这么砸在我手里你说是不是?”   旁边的人轻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丝浅笑,说道:“既是陛下亲自交代给你的,自然是你去,我才是那个来凑热闹的,不合适。”   梁骁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当即瞪了他一眼,一双大眼睛像个铜铃似的滑稽,粗声道:“李肃,你还想当场反悔不成?来之前你明明答应这一路都听我的......”   李肃:“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梁骁:“......”   他好像确实没说过这样的话。   只是前来东汉之前,李肃来找过他一趟,说自己也要过来,看看能不能一起。   一开始梁骁见到李肃的时候,惊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   要知道,这位一向话不甚多不与人来往的李二爷突然亲自上门找他,实在是不太符合常理。   况且平日里他与这位并没有太多的交集。   可惜他脑子又笨,当时只支支吾吾的愣了好半天,都忘了问他为什么也要去东汉,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人都已经上了路了。   一路上李肃都惜字如金的不怎么说话,梁骁虽觉得这人有些无聊,却也倒清净。   其实他跟李肃这算是第三次正式见面,第一次是在大家都很小的时候,八-九岁吧,还是十岁,他不大记得了。   那时候李肃还没去夜北做质子,有一次两人在京畿殿合围海州刺客,李肃百步穿杨的箭术实在让他吃惊。   那时候京畿殿都是一些整天只会拿着木棍相互打闹的毛小子,梁骁自认为自己一身武艺得义父梁国英真传,跟那些个门阀子弟都不一样,但他天生憨厚踏实,却也没有高人一等的傲气,直到那次遇见了李肃,才知道,他才是真的跟他们这帮人不一样。   那个时候的李肃就充分的表现出了他“不把任何人当回事”的美好品格。   当时不到十岁的梁骁原本想跟李肃做个朋友,却见那孩子临走之际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说了一句“没什么了不起”就轻飘飘的走了,徒留这他挽了一把大弓站在殿门口,有些微微的尴尬。   第二次见着李肃的时候,是他刚从夜北回来。   少年浑身是伤的站在胜利之师的最前沿接受来自帝国的最高奖励,原本那种场合应该是兴奋且激动的,可在当时只有十四岁的梁骁看来,这个与他一般大小的少年的眼里,除了冷漠和空洞,还残留了一丝几不可察绝望和杀气。   他有当场被李肃那样的眼神给刺到过,可他至今都没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索性后来就没再放在心上。   这些年听说李肃很少出门,饶是陛下十年前给了他一个不咸不淡的官职,也几乎没在朝堂上见到过他,只是偶尔有从十三皇子赵玉嘴里说出过一二李肃的名字,其他的,梁骁就再没太多接触。   不过好在李肃这人看起来冷冷淡淡的,实则倒还算好说话,一路上他说什么李肃都应着,所以他潜意识里就把李肃推了出去给他办这个差事,毕竟他也是被义父梁国英推出来当垫背的,却没想到好说话的李肃不答应。   紫金宫内,李公公才将表彰血盟卫的圣旨念完,魏淑尤和一帮副将谢了恩,梁骁和李肃二人就走了进来。   魏淑尤抬头的一瞬间跟李肃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前者十分客气的点了点头,后者却心中忍不住一动,却被他十分快速的遮掩了过去,加之周围乱糟糟的,魏淑尤一时间并没有瞧见。   “去看看商羽跑哪去了,把他叫回来,省的一会儿被陛下知道了,我还得解释半天。”魏淑尤压着声对魏青吩咐。   此刻大殿上刘斐正与那西汉的使臣说着什么,魏淑尤都没有在意。   等魏青出去了,魏淑尤才坐直了身子端起酒杯准备喝酒。   然而才将杯沿递到唇边,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手下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就将那杯子放了下来,换了杯热茶喝了起来。   西汉来的两个使臣,那个看着就十分老实靠谱的那个黑脸汉子将带来的贺礼献给刘斐之后,吞吞吐吐的说了一番不痛不痒贺喜的话,一张面皮已经涨的通红。   刘斐皮笑肉不笑的点头致谢西汉皇帝之余,让常侍递上了回礼,这事就算结束。   很快的,歌舞升平又起,魏淑尤看着前来敬酒的官员里面陈王也过来准备掺上一腿,当即有些头大,想着万一这土王八要是跟他提安平郡主的事,他是直接拒绝呢,还是直接拒绝呢?   李肃坐在梁骁右侧偏后的位置看了魏淑尤好半晌,一时间并没有注意到他前面有些坐卧不安,时不时朝他偷来求助眼神的梁骁。   “我出去一趟。”李肃忽然站起身子说道,却被梁骁一把拉住,“你别瞎跑,这里可不是咱们西汉。”   李肃淡淡一笑:“内急都不行?”   梁骁一愣,松了手,黏糊糊的看了他一眼,说道:“那你快点,不然我一个人在这,一会儿那皇帝要是问起什么,我应付不来。”   外面此时已经黑透了,夏日温凉的风带着些许桂花香气扑面而来,将他衣角掀起拍在腿边,于万籁寂静中轻轻作响。   来往巡逻的禁军用火把将周围照的一片光明,李肃静静站在石阶上出神,有个看守小太监知道他的身份,想着肯定是这位邻国使者觉着殿内闷出来透气的,并没有上前多做询问。   李肃伸手从怀里取出一张泛旧的折纸,那折纸不大,摊开之后跟巴掌差不多,上面画着一个穿着花花绿绿衣裳趴在草地上气鼓鼓的孩子,那孩子满头的小辫子将整个人都衬得流里流气,嘴巴里还啃了一口草,看来应该是被摔的。   人物小像的折纸已经很旧了,但很明显被保存的很好。   看那边缘的痕迹应该是有人将它从一副画上裁下来的。   裁画的人十分小心翼翼,就连那孩子头发上坠着的一颗颗明珠,都被他勾勒着边缘一丝不差的浑拿下来。   李肃看着那小像怔怔出神。   十年了。   不止是长笙的十年,也是李肃的十年。   他拇指指腹轻轻将画上那孩子的脸摩挲而过,往日的欢声笑语浮在耳边,就像是昨日一般,他都清晰记得。   这十年,他没有一天放弃过寻找长笙。   大海捞针似的。   饶是派出去的探子带来不少虚假消息,他在一次次提起希望又得到失望之后,依旧没有罢手过。   赵玉曾经问他:“这么多年都没找到,若是往后的半生依旧找不到,你该如何?”   他说:“找不到就继续找,直到找到为止。”   赵玉又问:“当年兵荒马乱的,万一他早就已经不在了呢?”   他说:“那我也要找到他的尸骨,挖出他的坟墓,放在我身边与我同住。”   没有人知道他这十年是怎么过来的。   自责,内疚,激愤......   倘若他当时再拼一把,将那些追赶而来的汉军都杀了,所有的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呢?   可命运不会再给他第二次机会。   当时他在受了一身重伤拼尽全力之后,险些将自己都搭了进去,何谈再去救长笙呢。   那些往昔而过的记忆像是万千把尖刀似的痛苦将他一颗心扎的鲜血淋漓。   他永远忘不了当年长笙在最后临走之际看他的眼神。   长笙恨他,他知道,不管是他死了还是活着,都恨他。   不过他不在乎,只要能找到他,所有后果他都可以承担。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一个月以前,他终于又得到了一丝靠谱的消息。   当探子将当年东汉武烈王从三趾哟回来的那孩子的画像第一次展开在他面前的时候,李肃整个人都震惊的险些从椅子上栽了下来。   十年了,往日的孩童没有残留一丝当年的样貌,唯独嘴角那邪笑还留了三分。   李肃确信,若是在没看到那副画之前,他可能根本认不出长笙,可就因为那一笑,他敢肯定,那就是长笙。   画上的长笙穿着一身素雅长衫正站在院子里遛鸟,那鸟儿似乎不怎么搭理他,可他就是贱兮兮的逮着鸟儿不放,那眼神像极了小时候李肃时常看到的那般,只是淡了许多。   他记得长笙喜欢穿花花绿绿的衣服,总是花枝招展得意洋洋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土大炮。   可那画上的人,分明出尘的一本正经,哪里还有一丝的流里流气。   李肃想着想着,忍不住牵起一丝笑意,然而再细想之时,眼里的痛苦就欲多了三分。   谁在经历过那样的事情之后还能一成不变呢?   何况当时的长笙才九岁。   他不知道长笙当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跑到三趾拥恼匠”坏笔钡奈淞彝醮回了家。   但他知道这些年来武烈王府里上下都待他极好。   这样的好,成了这十年来他心中唯一的慰藉。   也更坚定了他要见到他的决心。   因为他知道――   他找他,缘起,他不找他,缘灭。   紫金宫偏殿的不远处有一方偌大的池塘,池塘内载满了白色的莲花,莲花气味清苦,被桂花的香气一遮就会荡然无存。   长笙蹲在池塘边托着腮看里面那对小鸳鸯在调情,正看的起劲,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忽然从背后传了过来。   长笙本以为是宫内来往的奴婢,当下没怎么在意,但那脚步停下来之后,黑夜将那道瘦瘦高高的影子全覆于他头顶,倒是将他吓了一跳。   这里是皇宫,没准一个倒霉就会碰到个皇亲国戚或者娘娘之类的,运气好点的碰到个宗亲,打哈哈两下他直接溜走,运气不好若是碰到了女人,那这月黑风高的,旁边还有两只没羞没臊正嗯嗯啊啊的鸳鸯,他到时候想撇也撇不干净了。   正当他想着要不要悄摸着趁那人没注意准备溜走的时候,那道黑影忽然朝这边缓缓逼近。   长笙一愣,赶紧就起身撒丫子开溜,可蹲的时间久了腿都麻了,一下子没站稳,忍不住‘哎呦’了一声,就听到那黑影低喝道:“谁!” 第49章   长笙暗叫一声倒霉,可听那声音不是个女人,当即也放下心来。   李肃看着那人影鬼鬼祟祟的往后退了几步,本不想轻易惹麻烦,毕竟这是在别国。   可那人影像做贼似的拔腿就跑,他几乎下意识的就追了过去。   “碰”的一声闷响忽然传来。   黑暗之下,两人就这么毫无征兆的交起手来。   长笙猝不及防,一下子被那人用拳打在了肩上,下意识闷哼了一声,心里震惊此人力气之大之余,一股怒火突然冒了上来――   你奶奶的,竟然敢出手打我?   他回击的瞬间,那人突然往他左侧一闪,束手成刀,就照他肋下三寸砍来。   因为这地方有些偏僻,所以禁军来往不多,人几乎都在大殿附近守着,倒显得这池塘周围有些荒凉了起来。   几番交手,谁都没有说话,刚才正颠鸾倒凤的两只鸳鸯被这杀气腾腾的凉意震得各自游走。   长笙想着人家会不会误以为他是刺客什么的,正要解释,那人忽然一个摆拳就砸到他眼角,痛的他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你他娘的还没完没了了是吧!”   长笙低骂了一声,终于忍无可忍。   刚才交手那几下,他知道此人的身手在他之上,当下也不敢轻易蛮干,一个灵巧的闪身就从李肃抬起的手臂之下钻了过去,而后重重出拳,碰的一下就朝他后脑瓜子砸了过去。   但被李肃避开了。   “你是个什么鬼玩意儿,一言不合就出手,知道小爷是谁吗你就敢乱来!”   长笙赶紧往后退了几步低骂,此人深夜一人单独行至于此,身边又没有什么随从,想必也不是什么身份尊贵之人,最起码不会是宫里的人。   宫外的大臣宗亲,他仗着魏淑尤的地位也不怕谁,所以说起话来也是大言不惭。   “你又是谁?深夜鬼鬼祟祟在这做什么!”   李肃亦是低声喝道,两人都不想惊动禁军,只得这么拉出五步的距离在黑暗之下静静的对视。   长笙:“你不认识我?”   李肃无话。   长笙哼笑一声,得意洋洋道:“不认识就算了,刚才打我的那两下我不跟你计较,赶紧滚吧,不然一会儿若是知晓了小爷的身份,怕你吓得一会儿回去裤子都湿了。”   李肃冷笑:“哦?我倒是不知道这皇宫之内有什么人的身份能将我吓得尿了裤子?”   长笙翻了个白眼:“你没完没了了是吧?给你个台阶你不下,你是想死还是不想活了?”   他轻飘飘的随口一句,却在话落的瞬间使得对面的李肃不由为之一振。   那一瞬间,熟悉的声音似是又在耳边回荡了起来,将他浑身上下从头到脚瞬间浇了个哇凉,脑袋也跟着空白了一片。   然而没等李肃回过神来,长笙整个人忽然就扑了过来。   李肃下意识去防那道正朝面门袭来的重重一击,却没想到那小子坏的很,突然拳开成爪,猛地就朝他下面狠狠抓去!   “唔......”   黑暗之下,李肃被下面突然袭来的剧痛抽的忍不住闷哼出声,整个身子都紧绷到了一起。   长笙这一把抓的又狠又准,若非李肃反应快,险些被这臭小子给毁了命根子。   李肃当下只觉得一股浓浓的怒火在胸口燃烧,刚才突然涌来的那一丝回忆被羞辱的荡然无存,一个使力就往长笙脸上打去。   长笙偷鸡虽然成功,却没想这小子居然不怕痛的又扑了过来。   他明知自己打不过对方,只得赶紧撒丫子就溜。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整齐划一的从不远处传来,火把将四周照的越来越亮,两人心里都是一惊。   只怕是禁军往这边来巡逻了。   李肃当下想也没想的一把拽过长笙的手腕往黑暗深处一拖,长笙猝不及防,被他一下子压在一支粗壮的大树干上,背后磕的死痛。   “闭嘴!”   长笙正要开口骂娘,那人似乎知道他要开口,赶忙赶在他前面厉喝了一声。   周围安静的只有蟋蟀的叫声,漆黑一片,两人身子几乎是贴在一起的,呼吸缠绕,鼻尖都快挨着了,却谁也不敢动弹一下。   长笙:“%……&*#¥%”   凶你娘的王八卵子!   等到禁军走出去老远,李肃才终于开口:“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像是冬日枯叶拂过冷气的干裂,让长笙忍不住心头一颤。   他反唇相讥:“你又是什么人?”   李肃:“我是什么人也是你配知道的?”   长笙:“我是什么人也是你配知道的?”   李肃:“......”   长笙讥笑他:“怎么着,刚才被我掏了鸟儿,这会儿打不动了是么?我劝你最好还是消停点,别想着对我动手,若是传了出去,我怕你见不着第二日的太阳。”   李肃冷笑:“大言不惭!”   长笙:“你还不信?好啊,你大可一试!不过我可不敢保证这第二次你那鸟儿还在不在!”   李肃怒极,反手就是一拳打了上去。   长笙后面顶着树干避无可避,饶是偏了头,也还是被他那拳风扫的脸疼,骂道:“你奶奶的,打人不打脸!”   李肃邪笑一声:“你还知道打人不打脸?你爹娘有没有教过你,抓人不抓鸟?活该!”   长笙被他气笑了,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若是他此刻能从这人手里面逃出去,一定要撕烂他的皮。   “不如这样,我告诉你我是谁,你也说出你的身份,怎么样?”长笙借机诈李肃。   李肃挑眉,却不说话。   长笙心道这王八犊子还端的很,赶紧继续道:“我是宣王四子刘景云,今日不管你是什么人,只要你说出来,我定不会去找你麻烦,咱俩也算不打不相识,就当交个朋友,你觉得怎么样?”   长笙看不清他的脸,只知道那一双眼睛就那么一眨不眨的死死瞪着他,却不说话,当下没了耐心,喝道:“哎,你别不识好歹,打都打了,名字总该说一下吧,不然我多吃亏!”   李肃呵笑:“我是武烈王府的人,至于是谁,你自己猜去吧。”   长笙一愣,差点笑了出来,道:“哦,原来是魏王爷的人,倒是失敬了,不过你是他什么人,也是来参加今天宫宴的?”   李肃懒得再跟他废话,手下的力道忽然一松,就打算朝外走去。   “哎,我说你这人这样就没意思了,我都告诉你我的身份了,你含含糊糊的是怎么回事?”长笙追上去询问,想着赶紧问到身份后面好趁机报仇,可这小子忽然就哑巴了,一句话也不说。   不过想想自己也没在他手上吃亏,最多就是被他打了两拳,脸上有点疼,但他不也被自己掏了鸟儿吗?   恩,想到刚才手上一把抓住的那玩意儿,还挺大……   长笙正色情的想着,再一抬头,已经不见了李肃的身影。   当下有些悻悻的‘切’了一声,可不知怎的,突然觉得这心头有点空落落的。   他顺手折了根树枝就往池塘里甩去,嗖的一声轻响之后便是无尽的沉寂。   长笙站在黑暗里静静的出神,脑海中乱七八糟的场景穿梭而过,他自嘲的摇了摇头,心道:我这是怎么了?   魏青匆匆的跑了过来,问他: “少爷,你怎么跑这来了,王爷让你赶紧回去。”   长笙回了神,摆了手骂道:“你找我就找我,这么大声做什么,你看,刚才那两只造娃的小鸳鸯都被你给吓跑了!”   魏青:“......”   “宫宴还没结束吗?”长笙问魏青。   魏青摇头道:“哦,还没有,刚才有西汉的使臣也来了,这会儿陛下正跟他们喝酒呢。”   长笙脸色当即一变,脚步猛的顿住,忽然回头道:“你说什么?”   魏青才意识到自己失言,支支吾吾道:“少爷......我,恩......嗨,对不住啊少爷,我不是故意说的。”   长笙静默了半晌,才突然低笑了一声,轻声道:“算了,没事,先回去吧。”   长笙回去的时候,正好听到有人在夸魏淑尤:“王爷此次平定三趾邮年之乱功不可没,下官敬王爷一杯,有王爷在,我东汉何愁江山不稳,百姓不宁。”   长笙眼皮子猛的一跳,心道:这哪个老不死的敢在皇上面前对魏淑尤说出这种话,是还嫌我王府死的不够快怎么滴?   再一看龙座上那人,刘斐似乎有些不胜酒力,已经有些迷离的半眯着眼睛靠在椅背上,身边的李公公将一碗什么东西递给东汉帝,被他摆了摆手拒绝了。   长笙悄无声息的坐回了之前的位子,魏淑尤站起来朝那敬酒的老头说道:“沈大人这话未免折煞淑尤了,为我朝分担效力本就是臣子分内之事,谈不上功不可没,再者我朝明君安在,江山如何,百姓如何,都之为君王,淑尤不过一介区区臣子,不敢谈什么何不何愁。”   沈大人有些喝多了,一时间也意识到自己似是说错了话,赶紧斜着眼睛瞥了下东汉帝,见皇帝似乎并没有在意这边,赶忙朝魏淑尤道:“是,是。王爷所言极是,倒是下官唐突了。”   魏淑尤皮笑肉不笑道:“哪里哪里,沈大人,请。”   长笙见他放下酒杯坐了下来,一颗脑袋刚凑了过去,瞬间被他身上的酒气冲的眼前有些发晕,问道:“你这是喝了多少?”   魏淑尤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眼角处有些青紫,本来有些醉意的脑袋忽然就清醒了,赶紧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被揍了?”   长笙心道:你他娘还猜的真准!   不过这可不能告诉魏淑尤,省的让他笑话,含糊道:“那不是,刚出去后面有个池塘,我正看鸳鸯戏水呢,一个没注意摸黑磕到石柱上,你别说,还挺疼的。”   魏淑尤骂道:“让你一天天的看人家偷情,磕死活该!”   长笙也不生气,贼眉鼠眼的笑眯眯问道:“皇上是不是给你们三军赏了不少东西?”   魏淑尤:“问的净是些废话。”   “我听说有西汉的人也来了?”   魏淑尤猛地看向他,发现长笙表情自然,并无异样,却更叫他一番心疼。   藏在袖子里的手捏了捏长笙的指尖,魏淑尤指向对面的梁骁,说道:“看到了吗,就是他。”   长笙:“他是什么人?”   魏淑尤顿了一下,差点将‘梁国英义子’这几个字说出来,却还是忍住了,道:“就一个品级不高的将军吧,不太清楚。”   长笙:“今日是咱们的宫宴,西汉的人过来做什么?”   魏淑尤:“装模作样呗。如今西汉那老皇帝都快油尽灯枯了,新的太子监国期间,得跟街坊邻里的搞好关系。”   长笙忽然垂下眼睑,没再说话了。   魏淑尤叹了口气,眼里闪动着一丝莫名的光。   好半晌,他才突然凝重道:“商羽啊,若是哪一日你想做什么,尽管告诉我,我一定会答应你……”   长笙抬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只觉得此时的魏淑尤突然一本正经了起来,那眼底的认真和凝重仿佛在告诉他,这句话是一道很重的承诺,不容他忽视。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文《三十六天》已出,有喜欢末日基情文的可以收藏一下哈~   (非传统末日文,时髦值100%哟~)   文案见下:   【温柔贤惠谁都打不过全靠意念苟活但脑细胞超强的受X武力值爆表颜值帅出天际却非要靠才华拯救世界的攻】都市异能,狗血HE   病毒入侵,城市沦陷,大破坏席卷而来,   留给他们的时间只有三十六天,   三十六天之后,一切都将万劫不复……   我属于那种想到啥写啥的,   希望以后晋江的题材能被我写个遍,噗! 第50章   李肃并没有重新回到宫宴上,而是顺着 刚才离开的地方找了个更加隐秘的角落停了下来。   不一会儿,树叶轻响了几下,一道声音自黑暗中响起:“主上,今晚武烈王一共带了两个人进宫赴宴,一位是他的随从魏青,另外一位,是他的义弟。”   李肃蹙眉道:“确定?”   那人点头:“属下确定......主上难道没有看到?”   李肃想了想,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才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人犹豫了一下,说道:“还有一事属下须得禀报。”   李肃沉默着示意他说完,那人道:“东汉帝这些年来一直都没有放弃过要处死武烈王一脉,十年前曾派出杀手暗杀过从九嶷山刚下山回府的魏淑尤,均是被魏淑尤躲了过去,但前些日子得来的消息,魏淑尤自三趾踊乩匆院螅将手上的十万血盟卫兵权全部交给了皇帝,没有血盟卫,皇帝要杀武烈王易如反掌,若到时候连累了您要找的人,恐怕......”   李肃冷笑:“魏淑尤既能在十年前活着回来,又能在他父亲死后依旧独撑到今日,我便不信他没有两把刷子,三趾右徽剑魏淑尤敢坑杀西沙俘虏降军六万余人而不怕落人诟病,这样的魄力不是任何一位都敢做的出来的,既然他肯轻而易举的交了兵权,就定是给自己留着后路,这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对了,你说你确定他是带着两个人一起进宫的?”   那人一愣,忙道:“是,我们的人不敢直接跟踪魏淑尤,那人警惕性太强易被发现,是塞了点钱问了宫门口的禁军才知道的,千真万确。”   李肃只觉得自己的呼吸猛的一滞,当下竟有些迫不及待了起来:“你先回去,最近不要再靠近武烈王府,如今魏淑尤已经回来了,若是被发现了什么,恐怕不好。”   那人点了点头,身子一闪,便消失不见。   如此禁卫森严的深宫庭院仿若被他视为无物般的来无影去无踪,丝毫没有半分异动。   李肃匆匆就往紫金宫赶去,若是他刚才没有在魏淑尤身边看到长笙的话,想必长笙刚才也只是暂时不在的,此时东汉帝都还未曾离开,下面没有人敢提前走,那么这个时候,长笙一定是回去了......   想到这里,李肃突然想起刚才跟他交手的那人。   “你是想死还是不想活了?!”   李肃匆匆的脚徒然顿住,黑暗下,他一双眼眸猛的缩了起来。   他终于知道刚才那丝奇异的熟悉感因何而来,若刚才与他交手的那人真是长笙......   李肃忽然不敢再细想下去,他此刻只觉得自己一颗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死命的戳着,连那淋漓滴血的声音都能在此时安静的夜晚里清晰可闻。   他竟然还出手打了他。   若他真的是长笙,那么他竟还出手打了长笙。   他越想就越是心疼,连带着一双手都忍不住在袖中颤抖了起来。   偌大的紫金宫此刻就在他眼前,长笙现在很有可能就坐在里面,他只要走进去,就能看到他心心念念了十年的人。   可是他突然生出了一股俱意。   他不敢……   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个日夜幻想着与长笙再次相逢的画面。   他之所以想要随梁骁一同前来东汉,为的就是借机方便入宫,因为他觉得这样的宫宴,魏淑尤不可能不带着长笙一起参加,可刚才他未在魏淑尤身边看到长笙的时候,他以为他猜错了,却没想,他真的来了……   饶是脑海中思量过无数次初见长笙的情景,可这一瞬间,之前那么多的准备和兴奋,徒然消散的只剩下一丝怯懦。   紫金宫四周灯火通明的映照着黑夜,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不断的从里面飘荡散落在这湿薄的空气之内,可李肃只觉得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他手上似乎还残留着刚才抓着长笙手腕上的温度,冰凉的肌肤将他整个人脑海中浸的一片空白。   梁骁从大殿出来的时候发现李肃正呆呆的站在汉白玉石阶之下出神,火光将他本就欣长的身影拉的更长,他快步走了过去,问道:“你怎么不进去?”   他声音本就浑厚响亮,饶是刻意压低了,也没太大的效果,引得殿门口守着的小太监频频朝这边看了好几眼。   李肃回过神来,深吸了口气,淡淡道:“没什么,进去吧。”   梁骁摆手道:“算了,你刚一直不回来,我一个人坐在那无趣的很,反正贺礼已经送到了,跟皇帝说了一声咱们今晚就先回去,明天等他们下了朝,再单独接见咱们。”   李肃突然皱眉道:“武烈王呢?”   梁骁一愣,笑道:“武烈王当然还在里面坐着,今夜本就是犒赏他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李肃:“无事,只是想起来今晚还未曾与他吃过一杯酒罢了。”   梁骁伸出一只熊掌重重的拍了一把李肃的肩头,笑道:“我一早就敬过他了,要我说这人的酒量还真好,就我坐在那一个多时辰,来来回回敬酒的人就没见他停下过,到现在了,连个醉意都没见着。”   李肃借机问道:“哦,他身边的人没替他喝个一二?”   梁骁:“你说他旁边那个小白脸啊?没有,刚有几位品级不怎么高的好像想敬那小白脸一杯的,都被武烈王给拦下了,说是他弟弟不能喝酒......哎,我怎么觉得有点奇怪,像武烈王这样的人,竟有个看起来这么软了吧唧的弟弟,瞧着不像啊。”   李肃垂眸道:“可能是义弟呢。”   梁骁啧啧了两声,若有所思的点头道:“八成是!不过我倒觉着那小白脸看着像是武烈王的姘头,哈哈!你是没看见那俩人眉来眼去的样子,哪里像是兄弟。”   李肃忽然抬头看了梁骁一眼,似乎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那突然浮起的杀意。   “......?”   笑声戛然而止,梁骁不明就里的问道:“怎......怎么了?”   李肃敛了神色,说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武烈王这样的人,怎么会去喜欢一个男人?”   梁骁添油加火道:“哈哈,那谁知道呢?这些个门阀子弟的,表面上看起来人模狗样,私底下干出来的那些事你想都不敢想,也亏你平日里不怎么出门,刚才我在那大殿上就看见一个不正经的,好像是个宗亲,就坐在我上首的那位,应该是喝多了,我听他跟他的随从说,明天要趁武烈王上朝之际偷溜到人家府上找人家义弟,还说他迟早有一天要把武烈王的义弟搞到手上试试滋味,哎你说,现在这些男人都是怎么想的?”   李肃紧了紧拳头,表面上云淡风轻:“哦,是么?”   梁骁继续道:“不过那小子也就敢私下里说说,我看他倒是挺怕武烈王的,所以一直不敢过去。”   李肃:“那他那位义弟呢?可有对那位觊觎他的有什么想法?”   梁骁觉着一向不多话的李肃今夜突然有点反常,却奈何他脑子简单,稍微一被打岔就容易短路。   挠了挠脑袋,他说道:“那谁知道呢!我瞧着他们有趣,特地多看了两眼,武烈王那位义弟连着瞪了我上首那位好几眼,我瞧着倒不是生气,有点像是眉目传情呢哈哈哈!”   李肃忽然一甩衣袖,嗤道:“水性杨花!”   梁骁:“啊?你说什么?”   李肃内心窝着一团火,面上不动声色:“没什么。”   梁骁道:“那咱们就先回去,明天还要再进宫呢!”   李肃却道:“还要多久可以结束?”   梁骁:“我看快了吧,我出来的时候那皇帝正被宫人扶着回去休息了,约摸着就这会儿结束了。”   李肃冷笑:“那就再等等。”   梁骁缩着脖子看了他一眼,奇怪道:“你有认识的人在里面?”   李肃没再回答。   宫宴结束之际,陈王第三次借机凑了上去要跟魏淑尤好好谈论一下关于安平郡主的事,后者装疯卖傻似的跟着说了一堆不着边的胡话,扶着长笙的肩膀在一堆官员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夏日的夜晚,风中的湿气浓意不减,魏淑尤没来由打了个激灵,骂骂咧咧道:“真他娘的渗......”   长笙撇嘴道:“别装了,人都走完了。”   魏淑尤挤着一只眼睛胡乱看了一通,确认周围没什么人了,这才松开扶着长笙的手,挺直了腰板,哪里还看得出一丝醉意,说道:“真没劲,还不如在家里多摆几桌酒席给兄弟们胡吃海塞一通,应付这帮人真他娘的累!”   长笙刚才喝茶喝多了,这会儿尿意忽然袭来,朝魏淑尤道:“你在这等等我,我去撒泡尿咱们再出宫。”   魏淑尤长吁短叹道:“懒驴懒马屎尿多。”   长笙借机踹了他一脚,被他嬉笑着躲了过去,没再搭理他,在宫人的指引下就去方便。   然而才走没几步,就被忽然闪出来的一道大红色影子拦了下来。   “阿羽,我可终于抓到你了!”   长笙一开始还没瞧见那人的脸,不过一听声音,当即就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骂道:“怎么着,上次挨揍没挨够是么?”   刘景云一张脸白的跟个面团似的,身上的大红袍子像是喜服一样夸张,长笙总是想着,这样的人喜欢男人倒也不奇怪,不过按照他这个尿性,应该是喜欢在下面的那位,但是好像又听说刘景云喜欢在上面......   “阿羽,你看你,我好不容易单独见着你一面,老提这些伤心事做什么?”刘景云说着就伸出手顺势去拽长笙的袖子,却被他一把甩了开来,身旁跟着的小太监早就吓得退到一旁垂下脑袋不敢作声。   长笙哼笑道:“我劝你要点脸,别没事老给自己找麻烦,滚开!”   刘景云厚脸皮道:“我不!现在你兄长回来了,我都没机会接近你,今晚好不容易抓到你,我可不能让你就这么走了!”   长笙气道:“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是吧!”他说着,作势就撸起袖子伸出拳头准备揍人。   刘景云被他都打习惯了,当下胸脯一挺,高声道:“你打吧!打是疼骂是爱,你打的越狠,就说明你越爱我!”   我爱你娘的狗腿子!长笙心中骂道。   “哎,我说你怎么样才肯不缠着我?”长笙突然懒得跟他废话。   刘景云哼笑道:“阿羽,我这可不是缠着你,我这是喜欢你!你难道不喜欢我?是觉着爷不够威猛还是怎么着?”   长笙咬牙道:“我是怕你腰不行!”   刘景云一双狐狸眼睛突然瞪了起来,不可置信道:“放屁!爷那帮面首哪个不夸爷床上壮如牛猛如虎?你要是不信,咱们当场大可一试!”   长笙嘴角一抽,骂道:“滚一边去,没事少缠着我,不然你可别怪我不客气!”   刘景云嬉皮笑脸道:“阿羽,我就喜欢你对我不客气。”   长笙:“......你狗改不了吃屎是吧?”   刘景云道:“阿羽,只要你答应每三日肯让我见你一面,我就改吃素,不吃屎。”   长笙:“狼走遍天下吃肉,狗走遍天下吃屎,就你这样的,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滚!”   刘景云不依不饶,见长笙要走,赶忙双臂张开将他拦住,说道:“阿羽,我不准你走!”   长笙没了耐性,这里是皇宫,刘景云毕竟是宗亲,他可没那个胆子敢在这里对刘景云动手,可奈何尿意上涌,这狗皮膏药又撕不掉,只得无奈道:“说说吧,你到底要怎么着!”   刘景云:“我都说了啊,阿羽,我没要求你每日见我一面,改成三日,你都不行?”   长笙:“我不喜欢你!”   刘景云一愣,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我不信!你刚才在酒桌上还对我眉目传情呢,我都瞧见了!”   长笙:你瞧见你妈了!   皮笑肉不笑道:“你这样再缠着我,一会儿我兄长若是见我半天不回去找了过来,你就不怕......”   刘景云大着胆子道:“一个区区异姓藩王还敢欺负到我头上不成?阿羽,你可别拿魏淑尤来吓唬我,我现在可不怕他了!”   “哦?”长笙挑眉,忽然道:“那若是被他知道你沾染了他喜欢的人,你说他会怎么样?”   刘景云一个激灵,一把抓住长笙的袖子,破音道:“你俩真的有一腿?!”   长笙做了个‘你才知道’的表情,叹气道:“以前不告诉你,是怕你心里过不去这个坎,也怕你在外头乱说,但今日你这般纠缠与我,我怕一会儿我们家王爷来了误会......”   他特意将“我们家王爷”这几个字咬的很重,看着刘景云那张越来越垮的脸,长笙笑眯眯的继续道:“没错,我俩的关系跟外面传的一样,我啊,不过就是他表面上的弟弟,实际上我早就是他的姘头了......这些年我俩暗通款曲的,背地里把那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你都不知道他有多喜欢我,这仗才刚打完就迫不及待的赶紧自个儿先跑回家见我一面,哎,搞得我心里都挺过意不去的......”   刘景云突然噘着嘴委屈道:“我才不信,就这么点上不了台面的事就能证明他喜欢你!”   长笙清嗤了一声,说道:“不信是吧,来,给你看个东西。”   他忽然伸手将自己的衣领往下扯了一点,露出脖颈上那几道浅浅的红印,随即装模作样似的朝周围打量了几眼,压着声道:“你瞧瞧,这是他刚回来那天晚上吸上去的......你说他这个人吧,虽然小别胜新婚,可他太虎了,人又彪悍,我根本制止不了,尤其是床上的时候……咳咳,害得我这腰都跟着疼了好几天。”   “你......你们!”刘景云气的伸出发抖食指指向长笙,喝道:“你们这是乱-伦!”   长笙笑眯眯道:“刘四爷这话就说笑了,他可不是我的亲兄长,怎么能算的上是乱-伦呢?......嗨,你就死了对我的那条心吧,我这一副身心都给了别人了,你再喜欢我也没用,毕竟你又打不过他……但说到底,我就算到了你手上,也是人家吃剩下的,塞牙!”   刘景云被他给糊弄了,立马嘤嘤嘤大声道:“我早就说过你俩之间肯定有问题!我,我真是看错你了!你这破鞋!哼!”   他袖子一甩扭头就走,毫不留恋!   长笙站在原地朝刘景云离去的地方‘呸’了一声,而后喜滋滋的松了口气,心道这次总算是给打发走了,以后应该是不会再来纠缠了吧?   他晃着脑袋就准备继续去解手,忽然觉得身后有丝异样,可一转头,却什么都没瞧见。   等长笙方便完回来的时候,宫人已经将出宫的马车备好,魏淑尤将长戟往肩上一扛,随后伸手一把将长笙搂住,大摇大摆的就上了马车。   “怎么去了那么久才回来?”魏淑尤大大咧咧往软榻上一靠,车轮滚动起来在寂静的宫道上发出清晰的碌碌声。   长笙倒了杯热茶给他递过去,还没等开口,魏淑尤忽然嫌弃的看了他一眼,问:“刚洗手了吗?”   长笙瞥向他,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往案几上一搁,骂道:“爱喝不喝!”   魏淑尤嬉皮笑脸的凑了过去,问道:“还会使小脾气了?行行行,我喝,跟你开玩笑呢!”   长笙笑眯眯道:“沾着尿呢,多喝点!”   魏淑尤“噗”的一声就将嘴里的半口茶喷了出来。   “味道如何,是不是有一股桂花的香甜?我刚才宫宴上吃了不少的桂花糕。”长笙继续恶心他。   魏淑尤嘴角抽搐,想着这兔崽子自小就没少跟自己对着干,都懒得去揍他,说道:“还不错,是挺甜的。”   长笙:“那就多喝点,把剩下的喝干净,别浪费了。”   魏淑尤:“......”   两人揶揄了半天,最后魏淑尤装醉似的眼睛一闭,不再搭理,长笙则靠在一旁隔着帘子看向窗外的黑夜怔怔出神。   马车内安静极了,路上偶尔碾过颠簸的石子晃得轻轻震动,不一会儿,一道沉重的呼吸自旁边响了起来,魏淑尤已经沉沉的睡了过去。   东汉的汴京城夜晚是没有宵禁的,打更的梆子才刚响了三声,夜莺便扑闪着翅膀从头顶上掠过,留下一阵细微的翅动,风卷着车帘荡了起来,擦过脸颊,长笙没来由觉着眼角处的伤有些酸疼,他伸手碰了一下,忍不住骂道:还真他娘的疼!   想到刚才暗影之下那人出手如电的狠辣决绝,长笙就气的有些肝儿疼,若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当时定狠下心来将那狗贼抓个断子绝孙!   一丝异样的感觉忽然在心头浮起,也不知是因为四周太过黑暗静谧的缘故,很多年前,他好像差点也将另外一个人断子绝孙?   昔日少年的脸清晰的浮现在心头,他记忆中李肃小时候在凤兰山上被他捉弄的下不来台的场景,让长笙忽然忍不住低笑了出来。   若当时的李肃要是早知道那兜着他的网兜可以轻易的就从上面拉开的话,恐怕当场就会将他揍的吱哇乱叫吧。   长笙想着:我才不会吱哇乱叫,那是娘们儿才会做的事,大不了给他揍一顿,我忍着!   他想着想着,不知怎么的就笑了起来,嘴角扯出一丝浅浅的弧度,连自己都未曾发现。   魏淑尤将眼睛撑起一条细细的缝偷偷打量着长笙的侧脸,就见那王八崽子一会儿笑一会儿恼的,他心道:怕不是脑子里正做春梦呢?不能吧,这是瞧上哪家的姑娘了,笑成这副德行?不行,我一会儿得好好问问这小兔崽子才行。   长笙眉心忽然蹙起一道几不可察的细纹来,他伸手将帘子掀了起来,任由外面的风扑在脸上,才使得他此刻已经混乱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开口道:“兄长,方才宫宴之上,你说的那些话,可还作数?”   “啊?”   魏淑尤楞了一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似的盯着长笙,随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已经睡着了,当下有些被识破小伎俩的尴尬,捏了捏鼻子。   长笙瞥了他一眼,嗤道:“我知道你是装睡,呼噜都没打。”   魏淑尤不满道:“我什么时候睡觉打呼噜了!”   长笙不跟他废话,轻声道:“刚才我问的话你还没有回答我。”   魏淑尤一呆,酒劲儿这会儿已经去了大半,才明白长笙问的意思,当下正色的坐了起来,认真道:“你觉得呢?”   长笙:“这些年来,我从未再主动提起过当年之事,可兄长知道,我从没有一日敢忘记过......”   记忆中,这是长笙长大之后第一次这么心平气和的主动跟他提起从前,魏淑尤十分心疼的看着他的侧脸,良久,开口道:“商羽啊,我说过的话,从未食言过,尤其是对你。”   长笙这才转头看向他,轻笑一下,“可兄长是这东汉的臣民,若真有那一日,兄长可会后悔?”   魏淑尤笑的痞气十足:“后悔?我为何会后悔?商羽,我做任何事都是有原因的,我今日既能对你说出这样的承诺,来日你若有需要,我必会应你。”   长笙一愣,低低笑开:“好......”   又是一串短暂的沉默,夜里的空气有些凉了,魏淑尤因为刚才喝了许多酒的缘故,这会儿竟忍不住开始咳嗽了起来。   长笙赶紧拿来热水就递给他,一边轻抚他后背,关切问道:“怎么样,要不要紧?”   魏淑尤伸手抹了一把嘴角的水渍,边咳边笑:“没事,可能最近没怎么休息好,一会儿回去让厨房给我煮碗面吃,刚才喝的有些多了,这会儿倒是饿了......对了,再加两个鸡蛋。”   长笙问道:“你下午吃药了吗?”   魏淑尤不敢看他,含糊道:“吃了吧,记不起来了,今天这么忙,哪里记得住。”   长笙这次倒是没说什么,只道:“以后我还是要亲自盯着你才行,省的你又偷懒......”   话还没说完,魏淑尤忽然猛的抬起头来。   那一瞬间,他脸上神色遽变,还未等长笙反应,就见魏淑尤整个人忽然在暴跳而起的瞬间将他狠狠的推了一把。   “噗”的一声巨响,长矛霎时间将马车从外到内惯了个对穿,劲风扫过的戾气险些割破皮肤,还未来得及喘一口气,飞刀银光乍现紧随长矛,势如闪电,直直射向魏淑尤面门!   ‘铿锵’一声,长戟划过半空的瞬间跟那飞刀来了个对击,变故徒然发生,长笙紧接着就从刚才的地方跟着魏淑尤一同跳了起来,大喝一声:“魏青!”   外面轻微的杂乱声紧随而起,两人快速从马车上跃下,就见漆黑如墨的长街之上,至少二三十条黑色的身影在来回穿梭着,但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齐齐朝着尽头的三人扑来!   魏淑尤眉梢一挑,忽然将一把匕首塞进长笙怀里,而后握住手中长戟低喝道:“保护好自己!”   话音一落,整个人就宛若弦上之箭一般弹了出去,瞬间不见踪影。   长笙虽没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当下也没能多想,紧跟着魏淑尤朝那黑暗之中的大队人马冲了过去。   凉风婆娑,月色正浓,前方看不见尽头的长街好似狰狞的野兽,无数条看不清面孔的黑影穿梭其上,杀气正盛。   突然间,杂乱无章的马蹄声从黑暗的尽头响了起来,远处寂静无声,只余刀枪划过微凝的杀气徒留在空中荡漾,长笙忍不住心下冷笑,似乎在瞬间就明白了来者是谁,却也不敢多想,手中匕首猛的一划,堪堪就将袭来的长矛瞬间击落在地。   “少爷小心!”魏青在黑暗中大喝一声,话音未落,紧接着第二支箭就激射而来,长笙眼疾手快,突然猛的单手往马背上一撑,随后整个人猛地跃起,右脚抬起的瞬间对着那袭来的箭猛的一甩,箭尖在半空中突然打了个弯儿,方向遽变,就朝暗处射去。   “噗”的一下,长笙几乎看都不看的迅速从怀中摸出一枚小小的弓-弩,而后他单膝跪地,一双眸子宛若夜间捕食的猛兽,穿过黑暗瞄准前方,食指微微一拉,‘嗖’――   弩-箭穿透黑夜在空中爆出一片巨大的火花,箭尾处划过一缕银亮的光,去势如电,下一秒,又是一击必杀!   几乎在同一时刻,刚才响起的马蹄声忽然停了下来,对面的黑暗中,一阵刀枪相击的声音徒然响起,原本朝着三人扑来的黑影瞬间去了一半转头朝另外一方袭去,长笙心下不明就里之余,却来不及去细想对面之人的身份,因为下一刻,四五道黑影几乎在瞬间齐齐朝着他这个方向扑了过来。   长笙冷笑一声,身形极快的在瞬间移动了好几次位置,那几道黑影见追击不上,手中的长弓再一次挽了起来。   ‘咯咯’的声音在此刻无边的黑暗里尖锐刺耳,长笙却在这档口照势对着那已经半开的弓一脚踢了上去。   瞬息间,蹭的一下,箭尖划过衣角射在了前方冰冷的石路上,长笙手中匕首登时出鞘,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手就朝那黑衣人胸口猛扎了进去,而后接连后面的三人,皆是一刀封喉,速度之快,力道之狠,使得后面越来越多的黑衣人均是变换了位置朝魏青那个方向奔了过去。   长笙不敢稍作喘息,紧接着又奔向魏青的方向,就在这时,一道与刚才那些黑衣人所流露出来的不同的杀意在四周泛起,使得周围的风都跟着狂啸了起来。   长笙瞬间提高了警惕,果然间,下一刻,那带着巨大穿透力的箭矢穿透无尽的黑暗猛的朝他袭来。   这瞬间,原本还在疾行奔跑中的男子暴跳而起,整个人像是狸猫一般在冰冷的石路上猛打了几个滚,抬头的瞬间他正想破口大骂,却见那箭矢堪堪擦着他顶上的头发而过,‘夺’的一声就定在前方不到五步的石板之上!   ‘碰’――   待长笙仔细去看的时候,当即忍不住微微惊讶,那箭上定着的竟是两名黑衣人,且洞穿的位置一模一样,可见出手之人武艺非凡,百步穿杨!   这样的箭术他们三人之中除了魏淑尤之外还能有谁?   长笙正想着,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刚才还呼啸如林的长街一瞬间静的仿若落针可闻,魏青一身是血的跑了过来问道:“少爷,你没事吧?”   长笙摇了摇头,转头朝那黑暗的深处看去――   那尽头的方向,似是有一道锐利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盯着他,饶是隔的老远,那周身莫明的杀意也将这四周的空气震的凉了几分。   长笙心里明白,这样的气息,绝不是来自于魏淑尤。   那么,他是谁?   “红缨将军,别来无恙?”   魏淑尤淡沉如水的声音自黑暗中响了起来。   长笙站在不远处的一双眼睛顿时微微眯起,就听那人于夜色下冷冷开口:“久仰大名,武烈王。”   长笙心下猛的一震,这声音他半个时辰之前才刚刚听到过,分外熟悉。   马蹄声又响了起来,不过这次却是那人牵着马儿缓缓走了过来。   长笙站在原地静静的望着那越来越近的人影,只觉着自己一双脚此刻沉的怎么也迈不开去。   夜风在耳边呜呜的吹着,越来越大,渐渐似乎变得开始狂啸了起来。   石路上的沙砾被卷的在半空中飞扬,一时间竟有些迷离了双眼,长笙一眨不眨的看着那道高大欣长的身影于黑暗处缓缓朝他逼近,而后终于在那微弱的月色之下逐渐露出了那张清晰的脸庞。   男人一双丹凤眼清亮如炬,饶是经历了十年的岁月仓促而过,可那昔日里再熟悉不过的模子早已清晰的烙在心尖,再去看时,还是一如当年一般,未曾有变。   长笙整个人都忍不住剧烈的颤抖了起来,脑海中霎时间被那张脸震慑的一片空白。   良久,就见那人忽然松开手中的马缰,一步一步踩在冰冷的石路上,每迈出一个脚印,都无异于像是提醒他曾经那段他再也不敢回顾的往昔岁月。   “长笙......”   李肃沙哑低沉的声音在此刻寂静的黑夜里分外突兀,却刹那间将长笙拉回了神来。   他几乎石化一般的呆愣在原地,就这么轻描淡写的静静的望着李肃,像是看着一个丝毫不识的陌生人,也像是打量着一位多年不曾相见的老友。   眼中的挣扎、矛盾和痛苦霎时间统统被他表现的淋漓尽致,悉数落在李肃此刻早已不能自抑的心头之上。   时光飞逝,辗转婆娑。   命运的双手终究还是将它曾经拨乱的轨迹移回了正确的位置。   昔日生死与共的好友站在命运天平的两端被逐渐拉的越来越近,随着手中的弓-弩落地之时发出一声尖锐的刺耳声响,长笙缓缓眨了下双眼,微微扬起了下巴,看着对面那比他高出些许的男人,眸中已是平静如水。   良久,才颤抖着双唇轻声道:“很久不见......” 第51章   李肃都还不曾回味完这一道隔了十年期盼的声音。   ‘轰隆’一声巨响霎时间在四周炸开,碎石的粉末随着扬起的瞬间被风轻轻一送,弥漫了半空,浓烈的呛鼻的烟味四散而起,冲天的火光登时将周围足有七八尺长的距离照的一片明亮。   火光转瞬即逝,长笙一张脸惨白又木然的看着李肃,好似这一刹那根本没有回过神来。   “商羽!”   魏淑尤爆喝出声的瞬间,李肃这厢已经动了!   大批黑衣人马从四面八方一齐涌进,魏淑尤距离长笙太远,根本顾及不到,冷器交响的声音刹那间撕裂了刚刚已经沉寂了的长街,像是只恶兽咆哮轰鸣之后留下的一道凄厉呐喊。   夜莺早已被震得从枝头惊散而逃,街头上家家紧闭门窗,此时饶是一只过街的老鼠都不敢轻易出了洞子好奇张望。   长笙腰上忽然一紧,脚尖离地的瞬间,‘碰’的一闷声,刚刚站过的平地之上,瞬间被炸出一个足有五寸深的长坑。   来人居然用了炸-药对付他们,想必是今夜不肯让他们活着回去了。   耳边夜风呼啸而过,长笙一张脸由于惯性一把栽进李肃的肩窝,后者一手将他揽的死紧,另一只手紧握剑柄,厉啸而响,剑锋出鞘的瞬间,身边已有不惧死的黑衣人横倒在地。   温热的呼吸将他额前喷薄的有些微痒,长笙回过神来的时候,李肃已经揽着他退到了刚才十步以外的距离。   谁都没有开口再说过一句话。   “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火光再一次闪过无尽的黑暗,将李肃一双眼眸照应的婆娑浴血。   眼看着周围齐齐涌进的黑衣人越来越多,长笙几乎是下意识的将搂着他的李肃推了一把,于冷夜之下凝望着他,寒声大喝:“一起杀!”   话音刚落,夜空中的乌云突然一阵巨大的闷响,刹那间,大雨瓢泼而下,哗啦啦像是翻江倒海一般就将在场之众人自上而下浇了个彻底。   黑夜之下根本看不清对方有多少数量,可听那凌乱的马蹄声也知道对方至少在五十人以上,这样谨慎小心又不失胆大的人数,敢在这东汉的京都大街上明目张胆的刺杀,除了那位一心想要处死魏淑尤的人,还能有谁?!   长笙手中的匕首已经不足以让他杀个尽兴,身后的李肃身影翻飞动作快如闪电,饶是知道身后的人此刻根本不需要他保护,却还时不时下意识频频替长笙拦下一击又一击。   魏淑尤几次朝长笙这方扑来的时候,都被黑衣人拖着挪不动脚步,那帮刺客的目标十分明确,就是冲着他而来,且抱着必死的决心。   男人一双眼眸鲜红如血,眼里浓烈的杀意和怒气仿佛下一秒就会全部涌出将这四周百骇震得灰飞烟灭,他手中长戟像是把收割麦穗的机器,每击欲落,便有几颗圆滚滚的脑袋滚落在地。   银色的闪电撕裂了夜幕,入目可及的脚下横尸一片。   长笙刚刚得以喘息之余便要前去寻找魏淑尤,却被李肃一把按住肩膀,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沉声道:“我去。”   话音一落,身影瞬间就消失不见。   雨越来越大,将这满地的鲜血浇灌的七零八碎,宫门口的长明灯在此时无尽的黑暗尽头看起来像是召唤阴兵的镇魂灯,可怖异常,人影绰绰晃得这方小小天地一片破落,长笙紧握着匕首,深吸了口气,拔腿就冲向那看不见的暗里。   黑衣人一批一批的接连倒下,耳边满是杂乱而起的冷意,不知过了过了多久,黑暗的深处豁然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一人驾马冲了进来,李肃摸着黑一把稳稳抓住了长笙的手腕,对马上之人大喝道:“先带他走!”   梁骁原本是来救李肃的,却不想突然多出个不认识的人来,从马上跃下的时候,腰间的大刀一开一合,瞬间就将持剑而来的黑衣人捅了个对穿,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梁骁大声道:“你好端端的怎么跑到这来了?这是怎么了!”   李肃看也不看他,手下紧握着的是长笙纤细的手腕,感受到了那丝刻意的疏离和抗拒,李肃心上一时间有些悲凉。   什么时候,他和长笙之间也终于成了这样。   十年了,虽然他知道他们可能再也回不到小时候那般的亲密无间,可至少,哪怕长笙骂他打他恨他,也好过现在这样的冷淡。   果然,大雨之下,长笙寒着声开口:“你放开我!”   李肃沉着一张脸却不说话,长笙一把甩开腕上那只冰凉中透着一丝暖意的手,忽然想起十年前的那个冬日,少年就是这样牵着他一步一步从地宫的火海穿越冰窟,漫漫二十多日的生死相依,无异于在多年之后成了他心中最深的一根刺,将他扎的鲜血淋漓。   “活下去,长笙!”   十年前李肃的最后一句话是他辗转多年挥之不去的梦魇。   长笙仿佛又感受到了来自北陆那又响又烈的风,咆哮似的在他耳边怒吼。   满地鲜血流成了河,一路从北都城的王帐蔓延到古尔沁的河畔,这期间夹杂了太多他熟悉的身影,他们纷纷倒在地上,人人睁着一双呆滞灰败的双眼就这么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仿佛齐刷刷的对他在说:“长笙,他是西汉的人!”   他是西汉人!   握着匕首的手突然剧烈的颤抖了起来,长笙红着一双眼,脸上满是水渍,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忽然抬眼深深的望着眼前这陌生又熟悉的男人,耳边轰鸣的声音将他扰的根本无暇去多想,下一秒,他似是魔怔了一样,忽然举起持刀的右臂,隔着这茫茫的雨夜,‘噗’的一声刺进了李肃的胸膛!   周围几人都愣住了,梁骁正要上前,却被魏淑尤一戟挡在身前制止住了。   李肃却是静静的站在原地没有一丝晃动,也不去看胸口上那大片的鲜红,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个矮了他大半头的长笙。   他忽而伸手,小心又谨慎的用指尖去触碰长笙的面颊,缓缓低笑开来,轻声道:“长笙啊......你果然没有忘记恨我。”   话音一落,耳边寒意徒然一闪,又一轮箭雨漫天激射而来,没等长笙缓过神来,整个人就被魏淑尤一把拽了过去,李肃手下登时落了个空,那一刻,他仿佛整个人都被抽干了力气,软绵绵的看着那黑色的箭直直逼近自己的眉心。   ‘咣’的一声,梁骁用刀替他挡了回去,他想要问的话太多,可此刻杂乱一片,根本不是时候。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场之人均是精疲力尽之时,长街尽头忽然亮起一丝暖色的长灯。   伴随着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响起,那灯也渐渐逼近,所有刚才还在奋起杀人的刺客瞬间就被大队人马的禁军围了起来.   如此漫天的大雨仿佛都无法洗去魏淑尤长戟之上的鲜血,年轻的王爷微微喘息着望着那为首之人,声音低沉的像是坠入了万丈深渊。   “刘将军终于肯来救淑尤了!”   刘伯烈一扯手中的马缰翻身下马,他年近半百的灰白头发被雨水打湿在脸颊,身上黑色披风软塌塌的贴在冰冷的铠甲之上,年老的将军朝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一众禁军齐齐上前就将准备逃脱的一帮刺客按倒在地。   “下官负责守卫汴京及王庭的安危,今夜宫宴人多,大部分禁军都被分到了宫里,一时无暇顾及外面,让武烈王受惊了。”他说的不疾不徐,带着一丝苍老的脸上不见波动。   魏淑尤冷笑,“原来如此,淑尤还以为是禁军巡防营刻意听不见宫外这么大的响动。”   刘伯烈:“王爷可有受伤?”   魏淑尤:“托将军的福,淑尤一向彪悍,轻易不会受伤。”   刘伯烈点头,沉声道:“那就好。”他垂在半空的那只手猛地一挥,朝下面的禁军说道:“所有刺客全部押入天牢候审,敢在巡防营的地盘上刺杀皇室要臣,任何信息都不要放过!”   雨还在拼了命的下着,长笙有些呆滞的站立在魏淑尤身侧,他听不清旁边的人在说些什么,只感受到那道如炬般的目光一直缠绕在他身上,他一抬头,就跟李肃的神色撞了个满怀。   “没想到西汉的使臣也在此处,让二位受惊了。”刘伯烈不软不硬的开口,眼睛扫过李肃胸前还在渗血的伤口,却似是没看到一般。   梁骁拱手客气道:“多亏将军赶来及时,否则这么多刺客,我们一帮人倒是不好对付了。”   刘伯烈:“今夜之事让使臣受惊了,回去之后我王一定查明原因,给二位一个交代......不知二位现下下榻何处,下官先让禁军送二位回去?”   梁骁正要开口,却听李肃抢先道:“刚才武烈王邀请我二人前去他府上同住,就不劳烦将军了。”   所有人都是一愣,刘伯烈干笑两声,说道:“既然如此,那下官让巡防营的人送几位先回王府,万一这路上再出了什么岔子,怕是不好。”   李肃看向魏淑尤,后者微微眯起眼睛回望,好半晌,才牵起一丝笑意,说道:“既然如此,有劳了。”   ・   西汉的使臣在前来东汉的当晚就住进了武烈王府上,这消息传入朝堂的时候,少不了被人嚼了舌头根子。   魏淑尤第二日上朝的时候,东汉帝十分关怀般的对昨夜之事慰问了几句,都被魏淑尤不软不硬的接住了,前者一身黑色绣金龙袍端坐在大殿的最高处,一双鹰眼看起来精光十足,脚下烫金边的祥云纹龙靴踩在玉阶上时不时轻晃两下,都被魏淑尤用余光将他这番动作尽收眼底。   他知道,这是这位皇帝未干完一件要紧事之后的焦虑。   至于那件未干完的要紧事,东汉帝清楚,他也清楚。   “既是西沙流亡的余孽,这事儿就交给兵部处理,一定要给武烈王一个交代。”刘斐淡淡的开口,面上隐现着对魏淑尤的关怀,眼底深不可见的不甘一闪而逝,像是不曾有过。   兵书尚书上前一步俯首应下,魏淑尤接着道:“臣多谢陛下,只是有一事臣不甚明了,还请敢问尚书大人。”   兵部尚书曾乔平日里就是个软柿子,此时被魏淑尤点名道姓的挑出来,藏在袖子里的手忍不住一抖,赶忙道:“王爷请讲。”   魏淑尤面无表情的朗朗道:“既然昨夜前来刺杀本王的是西沙余孽,这样一批大数量的刺客涌进汴京,巡防营的禁军都不得而知,本王实在是担心京城的防卫,他们是如何在天子脚下看守的国门?还是说,这帮人是通过别的途径绕过了看守进来的?......再者,这些人手中还携带一部分炸-药,据本王这两年在三趾右淮驻守的判断,这等具有高强度杀伤力的东西还未曾流传到西沙一带,他们是从何得来?......这些,曾大人可都问清楚了吗?”   曾乔一愣,斜着眼用余光瞟了一下上首的东汉帝,动作虽快,却正巧被魏淑尤抓个正着,他心里冷哼一声,就听曾乔支支吾吾的道:“这......这个......”   魏淑尤接着道:“看来曾大人是没有审问清楚了?那是如何判断刺杀本王的刺客就是西沙的余孽?”   曾乔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说道:“这个,下官也是吩咐下面的人进行了连夜的审问,这帮人一开始自是什么都不愿意说的,后来用了刑才交代出来......”   魏淑尤轻笑了一声,问道:“是如何交代的?曾大人可否告知一下本王?”   曾乔道:“那帮人就说......就说......”他小心翼翼的抬眼看了看魏淑尤,随即一咬牙,狠心道:“说是王爷坑杀他们俘虏降军六万余人,人神共愤,天道不容,所以......所以来替天行道......”   魏淑尤当即大笑出声,问道:“仅凭此一句话曾大人就断定这些刺客是西沙余孽?”   曾乔深吸了口气,垂着的脑袋轻轻点了一下,而后觉得有些不对,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赶紧解释道:“王爷当初斩杀乱民自是为我东汉江山着想,是这些奸贼不知悔改,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和反抗,不过请王爷放心,下官一定不会轻易放过这些人,给王爷一个满意的交代!”   魏淑尤轻笑了两声,心道:说话跟放屁一样。   可是他又能怎么样呢?明知道这些刺客是什么人,曾乔也知道,可是谁敢捅破这道窗户纸来指责那个真正的凶手?   朝东汉帝深深一拜,魏淑尤说道:“既是西沙的余孽,还望陛下能下令尽快处置,以免生出什么变故......另外,刘伯烈将军即为巡防营首领,却使得这么多刺客同时涌进汴京城,若是再不加紧防卫,堂堂天子脚下的卫兵,这般疏忽,臣更担心的是宫内的安危和陛下的安危。”   东汉帝瞥了刘伯烈一眼,后者朝前跨了一步,忽而一甩衣袍跪了下去,沉声道:“巡防营如此疏忽是臣的责任,使得武烈王受这么大的惊吓,臣罪责难逃,还请陛下下令赐臣一个玩忽职守之罪。”   东汉帝说道:“刘将军身为皇城守卫统领却疏忽职守,理当重罚,不过念在你昨夜对武烈王相救及时,未能酿成大祸,便罚去半年俸禄,手中禁军暂时由冯将军掌管,这两个月,你就不要出门了。”   刘伯烈赶忙谢恩,魏淑尤忍不住冷笑,罚去俸禄暂交兵权闭门思过,都是些不痛不痒的惩罚,两个月之后,刘伯烈依旧如从前一样,没事儿人似的出来继续当差。   魏淑尤跟着谢了恩,就见皇帝伸手按了按眉心,似是分外疲乏,身边的常侍十分有眼色的吩咐众人退朝,魏淑尤前脚刚出了紫金宫,就见梁骁正站在不远处的树下有些不耐烦的来回走动着,他正要上前去打个招呼,却被一旁的官员拉过去说了几句话,再回头的时候,梁骁已经不见了踪影。   魏淑尤悻悻的回了府,一见着正在院子里遛鸟的老黄,便问道:“商羽呢?”   老黄手里的那只翠鹦鹉是个贱坯子,典型的欺软怕硬,平日里仗着老黄,没少明目张胆的骂过人,甚至连魏淑尤都不放在眼里,一听他问话,老黄都不及开口,那贱鸟就脆生生的说道:“商羽凉了,商羽凉了。”   魏淑尤忙呼起巴掌作势就要抽它,那贱鸟一看苗头不对,赶忙转了风头,叫道:“王爷万福,妻妾成群。”   魏淑尤笑骂道:“再多嘴一会儿把你拽了毛炖汤喝!”   老黄看都不看魏淑尤一眼,带着鸟一起在旁边打太极,说道:“那个小驴蛋今天一早上都没出来过......哎,我问你,昨晚你带回来的那两个是什么人,我看今天一大早的,那个黑脸的汉子急匆匆的就出门了,另外那个俊俏的,从昨天半夜到你上朝之前,一直在那小驴蛋门口转悠着,他们俩人难不成认识?”   魏淑尤一愣,想着自己倒是把这两人给忘了,刚才看见梁骁的时候都没想起来他俩现在住在自己的府上,捏了捏鼻子,魏淑尤说:“我去看看商羽。”   他前脚没走利索,那贱鸟就在后面继续喊道:“商羽凉了,商羽凉了。”   管家仲伯端了一碗热汤正准备送往长笙的房里,魏淑尤见着了拦了下来,说道:“我送过去。”   仲伯贼眉鼠眼的腆着个脸凑了上去,说:“王爷,我瞧着昨晚您带回来的那个人有些不大对劲。”   魏淑尤:“什么不对劲?”   仲伯丢给他一个‘你怎么什么人都敢往回带’的神色,一本正经道:“我看那人好像跟羽少爷熟得很?昨晚到今晨来来回回的在他房门口转悠了那么长时间,少爷,这人以前怎么都没见过?”   魏淑尤说:“那是西汉的使臣,昨晚在路上救了我跟商羽,你没事少瞎猜人家,多照应着点,知道了吗?”   仲伯恍然大悟道:“西汉的使臣?那那那,那住在咱们府上若是被皇上知道了,岂不是......”   “用得着你操心?等你都知道的时候,陛下早就听说了,行了别在这桑眼了,忙你的去,我进去看看商羽。”   魏淑尤没想到长笙的房门轻轻一推就推开了,进去的时候,屋内一片黑暗,厚重的帘子将整个屋子遮的一丝光亮都没有。   屋内的陈设摆放魏淑尤最为熟悉不过,隔着那道黑暗,他轻轻将手中的碗搁在了桌子上,抬头之时仔细一看,便见一道黑影正背对着他坐在窗口发呆。   长笙一身月白色长衫,满头青丝凌乱散开垂在背后,倒是将一向颇为胆大的魏淑尤吓了一跳,说道:“干什么呢坐在那也不吭声?!”   长笙没说话,就那么静静的坐着,魏淑尤正要过去将他遮光的帘子揭开,就听长笙道:“别动。”   魏淑尤看向他,黑暗之下隐约可见长笙的脸上,水渍未干。   叹了口气,魏淑尤走过去在他身边半蹲了下来,微微仰头看着长笙,轻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恩?”   长笙一双眼睛有些无神的看向脚下的地板,说道:“兄长,你难道不想问问我昨夜之事吗?”   魏淑尤一愣,随即笑开,说道:“有什么可问的?你既想动手杀他,自是有自己的思量,我凭白的问你这个做什么?”   长笙看向他,摇了摇头,说:“我不想杀他......我只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做了什么......”   他话落,忽然伸出手将整张脸都掩了起来,魏淑尤看不清他的神色,只隐约可见长笙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了起来。   “我不想杀他啊......”他继续说着,透明的液体已经顺着指缝处缓缓流了下来。   魏淑尤叹了口气,却是什么也没说,一手抚上长笙的脊背,一下一下的,就这么无声的安慰着。   良久,他才问道:“商羽,当年西汉大军攻入夜北都城的时候,当时的质子在那?”   ・   魏淑尤再次从长笙房里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管家几次差人送来的饭菜早就反反复复热过好几遍了,看着门口那一身青衫磊落的男子,魏淑尤呵笑出声,眼底的匪气一闪而过,开口道:“等了多久了?”   李肃抬了抬眼眸,面色沉静如水,淡淡道:“没多久。”   魏淑尤挑眉,耸了耸肩:“也是,十年都等过来了,再多等几个时辰,也没什么要紧。”   他从李肃身边经过的时候忽而问道:“红缨将军百步穿杨的箭术十几年前淑尤在九嶷山就有所耳闻,昨日一见,果然是不同凡响。”   李肃回道:“武烈王过誉了,要说这当世上阵杀敌者手刃千夫的能耐,除了王爷之外,肃倒是从未听闻第二位者有更甚之。”   魏淑尤邪笑寒声道:“贵国的梁大将军当年可是凭着一把夏禹剑劈了夜北的万里山河,将北陆狮子的人头吊于紫荆旗下数月之久,这份魄力,淑尤自愧不如。”   他说完当即大笑两声头也不回的走掉,徒留下李肃站在原地呆愣了良久。   近在咫尺的屋门开着一道细细的缝,从外面看进去,里面漆黑了一片,李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抬起脚步一步步迈进去的,屋内昏暗干燥,饶是烈日炎炎,也徒然不知从何处生出一丝沁人的凉意,一直从脚底板处冒到了头顶。   长笙已经束发整衣站在离他只有不到五步的距离之外,两人就这样隔着一条不长的方桌静静互看着对方,忽然,有什么东西在寂静中轻响了一下,虽然很小,可在此刻却显的分外突兀。   “长笙,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十年。”   几欲出口的话都到了嘴边却被李肃生生的压了下去,他喉咙间挣扎了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句:“长笙,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刚才打了半天腹稿的太尉二公子此时像是个不会讲话的结巴,一句话竟让他说的有些吞吐了起来,他暗自深吸了口气,尽量克制住此刻内心的异动。   长笙嘴角扯出一丝难看的笑意,好半晌,他才回道:“如你所见,很好。”   李肃轻笑一声,那笑容里掺杂着长笙有些看不懂的东西,只见他微微仰了仰头,那么多积累成山的话头到了最后却只徒留一句:“你好就好。”   你好就好。   原来这些年来他所奢望的,不过就是这句‘很好’。   可是他呢,他一点也不好,他想把心中积压已久的苦闷在顷刻间统统告知长笙,可终究是驳回了这样的想法,最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长笙,我找你,很久了。”   长笙什么也没说,而是挪动身子走至一处角落,在转身时,手中多了一个落满灰尘的木匣。   ‘嘎吱’一声轻响,木匣子发出一丝诡异的动静,一听便知是由于多年不曾打开而腐朽的声音,李肃静静的看着,直到长笙将那棕色的像是皮质手环一样的东西呈在了他的眼前,一张脸迅速龟裂了起来。   “李肃,你我之间隔了太多的深仇似海,小时候过于顽劣以至于忽略了太多的东西,我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永远不会走在同一道天平线上,这东西我今日还给你,是对你还存留着当年的一丝情谊,若有朝一日再见,你是西汉人,我是夜北人,殷氏一族,绝不会对你有半分顾及。”   他根本不管李肃会不会伸手去接,就一把将那牛皮手环塞进了李肃的怀里,而后头也不转的就欲离去,可步子还没迈开,肩头忽然一紧,李肃一把张开手臂就将他扯进自己的怀里,长笙猝不及防间只听‘碰’的一声闷响便撞到了一丝温暖。   然而这样的触碰不过是转瞬即逝。   ‘唰’的一声,长笙在下一刻忽然转身朝后猛退了几步,李肃紧跟着也逼了上来,长笙怒极,出手就朝他打去,李肃却不还手,先是避开了两下,随后掌心大开一把捏住长笙猛呼而来的一拳,沉声道:“我若是不答应呢!”   长笙被他大力之下捏的分毫不能动弹,看着那一双冰凉到彻骨的双眸,他冷笑道:“你凭什么不答应?”   一时间,一股极大的怒意忽然上涌,李肃瞥了一眼那掉落在地的牛皮手环,哑着声道:“就凭我这十年来没有一日不在想念你!”   话音才落,长笙顿时如遭雷劈,不可置信般瞪着一双眼睛死死的看着他,却见李肃自嘲一笑,寒声道:“你可以恨我,恨我入骨,终究是当年我对不住你在先,若是我当时能够拼死将你从兵荒马乱之中救出去,或许现在的一切都不一样了,可是长笙,我没有对不起除你以外的任何人!”   他说到最后,几乎是低吼出声,“我找了你十年,不是为了让你通知我刚才那一番话语,我是西汉人没错,身上流着西汉人的血,你以为我愿意吗?我做错了什么呢,长笙?”   温热的穿堂风从门缝中钻了进来,间接夹杂着呜呜的轻响,风将遮光的帘子掀开了一个角,太阳穿过黑暗打成一条直线倒映在李肃寒气十足的脸上,一时间使得长笙有些错愕,不过这样的错愕并没有持续太久,他手腕在他掌下挣扎了几下,最终放弃,转为一股冷意,怒道:“你想知道你做错什么了是么?好,我告诉你李肃,你什么也没有做,偏偏流着西汉人的血,这就是错!大错特错!我殷氏与你们之间的仇恨不共戴天,你记着,只要我殷氏还有一脉存活,终有一日,必定让你们血债血偿!”   李肃亦是死死的瞪着他,清嗤道:“血债血偿?你是要将那些所有身上都流着西汉之血的百姓都杀了么?杀的光吗?长笙,你不必给自己找这些蹩脚的借口,你怨恨我,不过是自责于自己年幼之时的无奈,可所有逝去的人终究是不能再回来了!你的仇人只有那个坐在长生大殿上的人,除此之外,任何人都没有理由要替他陪葬!”   话音一落,他握着长笙拳头的手猛地一扯,再一次将他狠狠的抱进怀中。   长笙死命的挣扎着,动作间,李肃胸口处的伤被挣破流出大片鲜红,而他却像是感觉不到一般,忽然一手扣住长笙的腰,另一只手隔着头发抚上他的后脑,几乎是想都没想,李肃低头,双唇一下就贴在了长笙的唇上,一片干燥冰凉。   长笙捶打着,挣扎着,但是无济于事,他被李肃这一动作惊得脑海中乱了套似的嗡嗡作响,一双眼睛不可置信般的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可就一瞬间,李肃立刻将他松开,嘴角处挂着一丝冰冷的笑意,说道:“我从未想过要放弃寻找你,十年,长笙啊,我这一生没有几个十年可以这样荒废而过,既然我如今已经找到了你,我就更加不会放手!不管你恨我也好,怨我也好,当年的事我没有错,错的是一直对我耿耿于怀的你!”   ‘碰’的一声,屋门被摔的重重作响,长笙呆愣的站在原地,一时间手足无措的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风把门吹的吱呀轻响,带着一丝暑热将他冰冷的身躯渐渐回暖。   多少年了,长笙想着,他有多少年都不曾有过这般的恐慌与无助。   唇上还残留着李肃嘴角冰冷的湿气,长笙突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像是被抽干了一样,一把瘫软的栽到了身后的长椅上。   这些年来他极少能够主动去想李肃,或者说,每每当他将要想起的时候,总是会刻意的避开,他无法接受那个曾经他真心对待过的朋友从今往后与他反目成仇,与其说他恨李肃,倒不如说是自己无法去面对他罢了。   不止是他,更是数万万已经亡去的夜北英魂。   李肃今日豁然将他心底最不愿提起的旧伤重新揭开,他以为他会像从前一样痛的撕心裂肺,可是他没有,此时,除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慌之外,更多的,掺杂了丝丝他自己也不能明白的情谊。   长笙将目光渐渐移到那只掉落在地的牛皮手环上,良久,他终于弯腰伸手重新捡了起来。   这些年,他从来都不曾瞧过一眼的东西终于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上,那一刹那,他下意识就将那手环重新仔细小心的放入怀中,而后他抬手,轻轻抚上了自己有些干裂的双唇。   刚才那丝冰凉已经消失的荡然无存,长笙冷冷的望着院子里那株硕大的榕树出神,思绪忽然飘荡了老远,可没来由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丝念头――   今不想见,动如参商。   方才的一切,就当是他百转梦回之间的错觉,往后,可别再有了。   ・   梁骁从宫中回来的时候,先是去找了一趟魏淑尤。   说实在的,饶是他一向厚脸皮惯了,如今这么堂而皇之的被李肃拉着住进了武烈王府,也有些面皮发痒的不好意思,可他倒底都没明白自己好端端的为什么会进了武烈王府。   李肃像是要走的意思,梁骁赶紧问道:“咱们现在就回吗?”   李肃淡淡道:“你事情既然已经办完,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梁骁一顿,不解道:“我的事情是做完了,你呢,你来东汉到底是做什么来了?”   李肃一双眼睛下意识朝长笙屋门处看去,说道:“我要做的事情也已经做完了,可以走了。”   “哎,可是......”梁骁话没说完,李肃已经先走一步。   魏淑尤双手环胸站在王府门口,活像是个门神一样的打量着二人,笑问道:“这就要走了?不再多留两日看看我们东汉的风光?”   李肃一想到昨夜在宫中听到长笙与刘景云说的那番话,没来由重新打量起魏淑尤来,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的客气道:“昨日前来叨扰贵府实属无奈之举,还望王爷不要放在心上。”   魏淑尤说道:“无奈之举?我倒是看不出来红缨将军有什么可无奈的?”   李肃没搭理他的挑刺,继续说:“来日若有机会再见王爷,肃自当好好感谢一番。”   魏淑尤摸了摸下巴,笑意吟吟:“要说谢,昨晚出手相救本王的是你们二位,红缨将军这么客气,本王倒是不太明白。”   李肃扯出一丝轻笑,说道:“王爷不必在肃面前遮掩,肃是什么意思,王爷最是清楚不过。”   魏淑尤挑眉,“若是为了什么人的话,我看红缨将军就不必了,你没那个资格。”   李肃看向他,也不恼怒,只淡淡开口:“有没有那个资格,不是王爷说了算的。这些年,还是多谢王爷了,来日再见,必践诺言。”   两人一前一后的从王府大门穿了出去,马蹄声响起的时候,魏淑尤一双桃花眼忽然眯成一道危险的弧度,他转身进了屋子,掌击三声,不一会儿,一个身穿黑衣的武士便单膝跪于眼前,就听魏淑尤吩咐道:“去查一下,看西汉来的那两个人因为何事这么匆忙赶了回去......另外,打探一下今日皇帝传唤梁骁进宫之后都说了什么,要快,懂了吗?”   黑衣武士转瞬就消失在屋内,魏淑尤坐在椅子上出了好半晌的神,想到方才李肃离去之时说过的话,不由得嘴角募得牵起一丝冷笑。   冰冷偌大的城门被遥遥甩在了身后,李肃回眸时,眼底迸射出一缕复杂的精光,他忽然伸手轻轻拍了拍马背,对一旁的梁骁道:“走吧!”   他这一次终于完成了这十年以来唯一的心愿,只要知道长笙还活着,只要知道他在哪,迟早有一天,他终究会带着他回来他身边,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山d。   烈日当空之下,马蹄卷起的尘土将官道弥漫的朦胧绰眼,没有人能够猜到,多年以后叱咤大荒名满天下的黄金侯已经在此刻为他今后的种种埋下了因果的种子,命运终究是不会放过任何人,哪怕你挣扎的再狠,只会越陷越深。   作者有话要说:  呼呼~终于,一万长更~   昨天首发的时候真的没有想到大家会这么迅速订阅,还不停的砸雷给我,非常受宠若惊,再次感谢大家的厚爱,不知道说什么,唯有努力更新回报大家,爱你们鸭~ 第52章   九月中旬一到,天气便立刻转凉,南方的气候一向潮湿,浸的人整日都是汗涔涔的。   晨起的钟声回荡在汴京的长街之上,声音悠远绵长,横亘不绝,百转千回。   魏淑尤下朝回去的路上碰见正要进宫请安的刘景云,原本按照两人以往的尿性,刘景云见着魏淑尤就跟猫见耗子似的能躲多远躲多远。   虽然前者是个正经八百的皇室宗亲,后者这种赝品本身在他面前就是提不上什么档次的,可依照魏淑尤的性子,刘景云这些年一直都挺怕他的。   但今日似乎哪不太一样了。   一开始俩人在长街上遇见的时候,骑着战马的武烈王还给刘小王爷让了个道,后者一听是魏王爷的坐骑,按照惯例他自然是能溜多快溜多快,可是今日,花枝招展一身大红长衫的刘景云竟然破天荒的掀了车帘怒瞪了魏淑尤一眼,骂了一句“不要脸”之后就匆匆走了。   魏淑尤脾气一向好,被他莫名其妙的骂了一顿之后还挺纳闷的问魏青:“他怕不是昨晚上吃了豹子胆了?”   魏青咽了口唾沫说道:“听说前几日刘四爷刚从禹城弄来两个极品面首,可能是晚上太劳累了白日里脾气不好。”   魏淑尤十分赞同的点了点头,说道:“八成是,你看他刚才那眼睛下面的乌青,都快长到嘴巴上了......哎不是,但他好端端的骂我做什么?!”   魏青耸了耸肩,“这我哪知道?”   还不是因为你看着就讨嫌!   不过这话魏青可不敢说出来,省的被打。   魏淑尤泱泱的回了府上,还把这事当做笑话似的跟长笙说了一通,一开始长笙还觉着挺有意思,可是后来细想的时候,忍不住就打了个哆嗦。   那天晚上宫宴之后,他跟刘景云说了一通自己与魏淑尤那点不存在的见不得人的破事,想必刘景云心里已经烦极了他们二人。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他以后不会再来纠缠自己,落个清净。   院子里,魏淑尤顶着个大太阳正在练戟,老黄搬了个竹椅翘着二郎腿做在一旁好以整暇的看着,时不时伸手掏一掏鼻孔,长笙瞧的清楚,好几次都把那鼻屎给弹到了魏淑尤的身上,可惜后者压根没注意,不然肯定一戟过去直接将老黄打死。   也不知道魏淑尤打不打得过老黄。   “商羽凉了,商羽凉了。”   贱鸟一看长笙走了过来,赶紧扑闪着翅膀开始吱哇乱叫,魏淑尤正练的起劲,手中出势的力道十分犀利,唰的一声堪堪擦着长笙的鼻尖而过。   ‘咣’的一声响,魏淑尤收了长戟往地上狠狠一驻,问长笙:“你不去房里呆着跑出来做什么,刚才多危险,若不是为兄我武艺高强,刚才那一下肯定给你脑袋都削掉。”   他额上满是汗水,太阳一照显得分外蒸腾,长笙递了条帕子给他,一本正经的说道:“有件事情我想跟你商量一下,你若是有空,就来我房间一趟。”   魏淑尤笑道:“什么事情还神神秘秘的?”   长笙:“一会儿来了你就知道了。”   转身回去的时候,长笙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折了回来。   魏淑尤:“?”   长笙笑了一下,忽然眼睛瞥向一旁正仰着脑袋晒太阳半眯着眼的老黄,说道:“刚才他弹了好几颗鼻屎在你身上,不信你看看。”   他说完立马开溜,果然,还没等进了房门,就听到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响了起来,那贱鸟在一旁附和道:“往死打,往死打,今天不凉明天凉!”   魏淑尤跟老黄这一架到底不知道谁胜谁负,府上的一帮家将有几个艺高人胆大的上去拉架的时候都被揍了个鼻青脸肿,最后以老黄‘觉着自己理亏对不住魏淑尤’给赔礼道歉,魏王爷才大人大量‘放他一马’。   房间里,长笙早就将热茶给魏淑尤备好,待他满身大汗进来的时候,长笙将茶顺手递了过去,说道:“先喝点水。”   魏淑尤仰头一口干掉,顺势坐了下来,说道:“再来一杯。”   长笙紧接着给他倒了第二杯,两人一时无话。   等过了好半晌,魏淑尤才问道:“你要跟我说什么?”   长笙想了一下,先是深吸了口气,才从袖子里掏出一封白色的信封递给他,说:“这是前日从西汉京畿殿内送出来的。”   魏淑尤眉头一簇,倒是没看那信封,而是瞧了长笙一眼,问道:“是三年前那人吗?”   长笙点了点头,说道:“如今他已经正式在梁国英手下做事,摸到了一些权力。”   魏淑尤拆了信件看了半晌,面上闪过一丝凝重,问道:“你确定此人可靠吗?”   长笙抿了抿唇,垂下眼睑,说:“十年前若不是有他在,恐怕我也早就活不下来了,当年西汉的士兵追杀草原三王子之时,杀了上百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他因为那时候看起来年纪小,才逃过一死,后来被梁国英大军带回去王庭做了奴隶,这些年,走到这一步,想必也是吃了不少苦吧。”   长笙说着,思绪一下子又飘到了十年前那个漫天大雪的日子,两个孩子在广袤无垠的荒原上努力的奔跑着,他们身后是数十位追杀而来的西汉军马,那一日,那个孩子紧紧攒着他的手,跟他说:“长笙,要走咱们一起走!”   小五的样子其实早已经在长笙的印象里模糊到看不清了,可那句句入扣的话语这些年来没有一日从他耳边消失过,每每想起当日之景,长笙都心疼的难以自己,所以这些年来,他能不去想当年之事便不想。   魏淑尤拿来火折子将那信烧了个干净,对长笙道:“十年前梁国英因为弄丢了你们两个殷氏的孩子,回去之后被隆武帝降了官职打进天牢长达一年之久,再出来的时候,五年之内都仍是戴罪之身,如今你说的那孩子进了京畿殿,在他手底下做事,想必应该也是有几分能耐的,不过......”   魏淑尤沉思了一下,继续道:“商羽,饶是如今隆武帝年事已高,皇子赵玉锵监国掌权,虽说此人残暴无道,可倒底也不是一年半载能将这百年的基业给折腾翻的,你说的那人我目前还未曾有过了解,三年前我曾派人去摸过他的底细,可是这些年一直都没有什么结果,也怪我,当时没怎么把他放在心上,所以这事也就一直耽搁着,倒是没想到他还会再联系你......在我替你打探清楚之前,还是建议你再等一等。”   长笙笑了一下,心思丝丝暖意轻轻拂过。   这些年来,他们之间总是这样――   魏淑尤在长笙做任何事情之前都会先帮他清去一切障碍,长笙总觉着,若是十年前不是遇见了魏淑尤的话,他的人生,恐怕现如今还不知掉落在哪个深渊,正是因为有了这位如兄如父的小长辈,长笙才能算是平静无忧的度过这些年月,可倒底他与旁人不一样,表面上的岁月静好不过是他人眼里,魏淑尤和长笙都清楚,当年夜北倾覆之事,终有一日是要让那些刽子手去偿还的。   长笙心思一动,睫毛忽然闪了闪,问魏淑尤:“兄长,其实有件事情我一直想要问你,只是这么多年了,到底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魏淑尤挑眉打趣道:“你都快骑到我头上了,还有什么不能问的话让你憋了这么多年......你奶奶的,你不会是又要给我安排什么亲事吧!”   他因为上次陈王那个事情被长笙给搞怕了,现在每每上朝看到陈王那张脸他就肝儿疼。   长笙‘嗨’了一声,慢悠悠道:“那不是,一件事做两次就没意思了。”   魏淑尤不耐烦道:“那你有屁就赶紧放!”   长笙沉吟道:“其实我想问的是......哎,算了算了,不问了。”   “哎呦!”魏淑尤一下子跳了起来,急道:“你存心耍流氓是不是,想说不想说的是几个意思?!”   长笙面上的神色阴晴不定,看得出来这是个让他十分难以启齿的话题,但最后还是憋不住,结巴道:“这个......我不过是一直搞不明白,当年我与兄长非亲非故,兄长何故救我......而且这些年了,您和老王爷二人为我所做的一切都让我......我并非有什么其他的意思,在我心里,自然是在心中万分感激兄长和老王爷,只是这些年来我也实在想不通,为了我这样一个外人,您和老王爷何苦这般帮我。”   他说着说着声音就闷了下去,原本面对着魏淑尤的脸也渐渐偏向另外一边,魏淑尤看的清楚,他眼眶都跟着红了,却是不好意思给魏淑尤见着。   夏末初秋的天气往往是晚上很凉,这会儿太阳已经下去了,温度瞬间就低了下来,今天的天气有些奇怪,本来中午还是艳阳高照的,才这一会儿,天就灰蒙蒙了一片,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厨房的李老头将后院乱跑的几只野鸭子赶了回去,才没一会儿,一声闷雷就在头顶响起,天色更暗了,却丝毫没有雨水落下。   魏淑尤食指在案几上轻叩着,他跟长笙之间已经静默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了,谁都没有再说话。   长笙现在十分后悔问了那个蠢问题,只觉着自己是狼心狗肺,老王爷和兄长二人对他这么好,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这十年来的亲情总归不是假的,他这么问,只会让魏淑尤觉得,他是不是怀疑当年他救他是有别的目的。   其实在长笙心里也想过,就算是有其他的目的也无妨,他现如今还有什么是不能承受的呢?   除了失去他这位唯一的兄长。   手心里全是因为紧张和后悔生出的冷汗,不知过了多久,长笙才敢抬起头来看魏淑尤,发现后者正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长笙心里登时更加慌乱了。   “我......兄长,我错了。”他好半天才憋出一句道歉的话,六神无主的样子尽收魏淑尤眼底。   “憋坏了吧?”魏淑尤乍然开口,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戏谑:“这话藏在心里多少年了?恩?”   长笙慢吞吞道:“也不是,你,你就当我没说吧......不提这个了。”   魏淑尤道:“为什么不提?你要是不问,我才觉着奇怪。反正我等你问这个话都等了十年了,都快给我憋死了。”   长笙:“......”   魏淑尤一双腿忽然从地面上抬了起来,‘哐当’一声就搭在了身前的长桌上,他一身明紫色长衫,本就招摇过市的很,现下这流里流气的样子,更是显得整个人都匪气十足。   晃荡着两只脚,魏淑尤开始说道:“当年救你这事,确实是个意外,但后来为你所做的一切,却是老王爷一早就安排好了的。”   长笙正了神色,静静的看着他,魏淑尤两眼放空似的看向窗外,像是回忆着什么,一边道:“当年我的老师匡子楚还在世之时,曾在东汉做过几年帝师,没有人知道,那个时候,我爹早年跟名满天下的伏羲后人是为同窗......不过后来好多人都知道了,也没什么稀奇的。”   “伏羲后人一生的宿命都是为了天下大合而存在,他们是帝王之血的守护者,他们懂星象,掌握一切天机......那个时候我还没去九嶷山,有一次我的老师深夜前来寻找我爹,我因为贪玩大晚上不睡觉跑去他房门外捉奸...咳咳....那会儿我以为他要给我找后娘,我叛逆的很,不过到了门口偷窥了半天才知道,那里面,是我爹和另外一个男人。”   “我在房门口听他们说了半宿的话,不过到最后也什么都没听懂,迷迷糊糊就在我爹门口睡着了,那时候身子不好,早上我爹和匡老先生出来的时候,发现我烧的厉害......恩,就是差点背过气去的那种......匡老先生第一次见着我就跟我爹夸我是天降武曲星,要带我去九嶷山养着,哎你说说,到底是伏羲后人,还真是有眼光。”   “不过那个时候我年纪小,还不知道我的老师有多厉害,只知道他除了我之外,还有另外三个学生......后来在九嶷山的十几年里,只有我一直跟在老师的身边,另外那三个所谓的同门,我至今为止都没有见过。”   “十五年前伏羲占卜星象之时窥到七星混乱,天下动荡,老师的其余三位学生都接到了他们的任务,至于是什么,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而我直到老师去世之前,都没有得到过任何指示......当时我还有些埋怨他,不过后来我才知道,他将原本该给我的任务,全部托付给了我爹。”   他看向长笙说道:“商羽,当年我下山回府的路上遇见你纯属意外,我肯救你,一来是因为你那时候年纪太小,在我面前看起来可怜巴巴的像个小狗,我觉着好玩,想着带回来逗弄你,二来,是因为你当时身上带着的‘归墟令’。”   长笙一愣,不解道:“什么‘归墟令’?”   魏淑尤转过头来看他,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递到长笙眼前。   那是一块巴掌大小的白玉,玉上雕刻着奇奇怪怪的滕文和图案,若是不仔细看,一般人只会当它是装饰的玉佩,可细瞧着就会发现,那块玉是不完整的,可能需要跟几方拼凑才能摆出一个完整的东西。   长笙脑海中‘轰’的一下,这相似的玉,他曾从张道长手里抢了过来,只是后来离开夜北之后都被他封存了起来,这些年,他压根都忘得一干二净。   唰的一下从椅子上跳了下来,长笙赶紧跑到角落找到那木匣子,捣鼓了半天,才将那块白玉拿了过来递给魏淑尤,问道:“是它吗?”   魏淑尤小心翼翼的将那白玉接了过来,两厢放在一起对比了一下,除了中间的滕文不一样之外,大小,质地,颜色,以及背面角落处那不起眼的小小的花纹都一模一样。   “这玉一共有七块,须得全部凑齐才能拼出‘归墟令’,我与你的这一块现在还凑不到一起,商羽,这玉,到底是谁给你的?”   长笙说道:“是一位道长,早年初来夜北之时他便说过他是匡子楚的学生,只是我那时候年幼,一直当他是个骗子,却没想到,居然还真是有点背景......不过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只知道他姓张,据他所说,自己是河洛后人,不知是真是假,如果他真是匡子楚的学生的话,想必应该是真的......不过没听说过匡子楚有个徒弟是道士啊。”   魏淑尤一时间也有点想不明白,说道:“先不去管他的身份,既然他能将这东西给你,自是有他的道理,商羽,你刚不是还问我,为何这些年来我和我爹要为你做这一切吗?”   长笙顿时有些紧张了起来,眼底明显闪过一丝慌乱,魏淑尤却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慰道:“你本就是个招人疼惜的孩子,哪怕一开始没有这些种种,我和我爹都把你当做是至亲的人来对待,当年夜北倾覆之前,我的老师曾让他派人去救过你,因为在伏羲的星象里,你是那七颗星里其中的一颗,可惜我爹派出去的人在半路上出了些意外,到底都没有找到你,却不想阴差阳错,让你遇见了下山回府的我......”   长笙越听越不明白,问道:“七颗星是什么意思?”   魏淑尤:“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星混乱,天下动荡......这每一颗星子都代表着一个人,只有当这七个人重新聚在一起的时候,才是天下大合的开始......当年夜北倾覆一事早在伏羲的卦象里所现,若是没有夜北的倾覆,这天下的动荡就永远不会开始。你失踪这事,虽是阴差阳错,却也是早已安排好的,至于二王子殷平,我也不知他当年为何会消失不见,我爹知道一切,却不愿意告诉我,但他一直都没放弃过替你寻找你的兄长,后来这几年,我也在暗地里帮你找着,只是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任何消息。”   长笙整个人都有些微微的颤抖,魏淑尤从椅子上坐了起来,将他轻轻揽住,安慰道:“不过你放心,既然他当时没落在西汉的手里,这些年想必跟你一样也在什么地方好好的活着,我们要找到他,不过是时间罢了。”   长笙问道:“为什么是我?”   魏淑尤一愣,笑道:“这个我也不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伏羲卦象所指,饶是我的老师,也要按照天象去行事......夜北倾覆是必然,从当年铁尔沁王到后来的钦达翰王,夜北一直称霸五国,可惜钦达翰王之后的二百年,逐渐败落,一直苟延残喘至你父亲这一朝,气数早就将近......春秋五国已经盘踞这片大陆太久的时间,不管是西汉还是东汉,表面上看起来固若金汤,实则早已是一派破烂流丢,与当年的夜北一般无二,至于南北二楚,两汉不灭,他们就会一直存活。”   长笙问道:“所以我的存在就是为了借当年夜北覆灭的仇恨去推翻西汉么?”   魏淑尤叹气道:“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了,我只知道,夜北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可能是西汉,也可能是东汉,而我和我爹这些年为你做的,不单单是想替你报仇,更多的,还是希望新的大陆能够重新崛起,可惜我们谁都不知道那个能够翻覆天地携带黄金之血的帝王是谁......毕竟,现在的春秋,百姓已经太苦了,可能这些你在东汉看不到太多,但西汉近年以来,隆武帝身体逐渐衰败,新的储君掌权期间,已经哀怨沸腾,民不聊生,西汉是春秋最强最大的一国,只要能从西汉咬出一个豁口,剩下的三国,不过就是连带着一并吞掉而已。”   夜色渐渐来临,晚上的空气冷了下来,戌时的时候,那朵沉闷了一下午的云终于在大雨的积压下爆开,瞬间倾泻而下。   长笙房里点起了灯,烛火闪闪,将他略有些苍白的脸照应的有了一丝血色。   “所以不管兄长是不是东汉的臣民,也都会为了天命而去做这些事吗?”烛影之下,长笙轻声询问。   魏淑尤却道:“并不是。”   长笙疑惑的看向他,魏淑尤说:“我既为东汉子民,自当忠心为国,饶是我知道陛下忌惮我,从十年前下山回府之时便屡次杀我不成,上次宫宴更是不择手段的使出炸-药来将我的后路截死,我依旧不曾有过叛变不仁之心,不单是我,我爹也是一样......但是这十万血盟卫放在这,饶是放个屁也能震得这东汉的江山颤上三颤,如今兵权虽在陛下手里,可只要我还活着,血盟卫只认人不认令。我曾对你说过,不管你想要做什么,只要你告诉我,我一定会答应你,但是商羽,十万血盟卫我都可以给你,但唯独我不行,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背叛我的国家。”   长笙愣愣的看着他,在他印象中,这是魏淑尤第一次对他说这样的话,原本他以为皇帝削藩一事早就惹得魏淑尤心生不满,反戈也是迟早之事,却不想他心中早已坚定。   长笙问道:“万不得已是指什么?”   魏淑尤一笑,朗声道:“这个我也不知道,若是有朝一日真的万不得已,我也许......嗨,没来由的说的这什么丧气的话。”   “可兄长也是这七人之中的一位,所以你应该早就做好了万不得已的那一天的准备了吧?”   魏淑尤被长笙这么轻飘飘的拆穿内心最深的秘密,没来由一张脸瞬间严肃了下来,他很少有这种一本正经的时候,所以每当他不笑之时,整个人看起来都凶巴巴的,活像个恶匪。   长笙岔开话题,问道:“既然西汉的老皇帝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那他们国丧,也该快了吧......”   魏淑尤转头看向窗外的大雨,雨水瓢泼,将窗外的芭蕉打的七零八落,仲伯穿着蓑衣正带着几名家将将池塘里那几株可怜的睡莲用遮雨布罩了起来,那是这整座王府里唯一还算沾点烟火气息的东西。   雨丝顺着窗缝飘了进来,偶尔溅在窗台上,两人谁都没有去管,良久,魏淑尤才轻声道:“也许吧......”   长笙低头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四方沉寂,唯有烛火的噼啪轻响,魏淑尤转头看向他时,不经意从那滑落的袖口处看到他手腕上带了个黑棕皮质的手环,正要开口询问,却见长笙将袖子提了提,伸手在腕上捏了捏,脸上闪过一丝他从未见到过的神色。   那一瞬间,魏淑尤没来由的神色一变,心道:谁送的东西竟能让你这么宝贝的给藏了起来?   ・   西汉的京畿殿今日举行了一场罕见的人兽肉搏大战,用饿了三天三夜的野狼跟人关在一起,在大殿中央的漕池之内供各大贵族皇室观赏。   那漕池偌大,足以容纳近千人的面积,内为凹陷,离地约莫十丈的距离,贵族门阀们就是围在漕池上方的护栏之后,这样以便观赏,也分外安全。   表演一开始,先是卫兵从漕池底部的闸门内放出一头狼,那狼据说是骁骑营亲自去深山老林内捕捉回来,足足饿了三天,浑身银灰色的毛发浑然乍起,褐蓝色的眸子内一片凶光。   周围满是高呼声环绕,贵族们纷纷搓着手焦急的等待着表演正式开始,没一会儿,闸门打开的声音响起,所有人都跟着沸腾了起来,因为进来的,是一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又干又瘦的奴隶。   之所以称之为奴隶,是因为他额上右方的位置被用墨针刺上去的一枚小小的‘奴’字,这些奴隶在西汉并不少见,是为最卑贱的东西,甚至不能称之为人,连狗都不如。   奴隶大部分是当年从夜北斩获的俘虏,不论他们当年的身份或高或低,来了西汉,便是最下等的蝼蚁,可以任人踩踏。   刚被放进来的奴隶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整个人因为常年的不见日月营养不良,导致看起来没有一丝生气,连眼神都是空洞中带着些无望。   他额前的刺字看起来已经有很多年份了,结好的伤疤中带着一丝脏污里的黑垢,他本就看起来又瘦又弱,此时被环伺围绕中央,一双无神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小脸煞白一片。   狼就卧在他对角线处的那个角落,奴隶一开始被周围观赏的贵族给吓怕了,以至于并没有看到那头狼,不一会儿,一阵偌大的欢呼声忽然想起,奴隶再看去之时,便见那狼已经从原地缓缓站起,眼睛里流露出贪恋的凶光,獠牙一张,银亮的口水瞬间滴落。   那一瞬间,中央的男子一双瞳孔猛的一缩,面色惨白如纸,腿上一个不稳险些栽倒在地,然而狼不会等他,似是看出了他满身的惊恐,狼几乎连最初的防备都不要去做,猛的一个跃起,就朝那单薄的奴隶快速扑来。   一时间,殿内的气氛瞬间高涨了起来,还没有人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便见场内鲜血飞荡,几声低吼之后便是撕扯的声音,那饿了好几日的狼很快就将奴隶用牙撕成了碎片,三两下吞入腹内,连个骨头都没带剩的。   贵族们忍不住唏嘘一片,直呼观的不过瘾,还有不少位高权重的传了话给今日负责这场表演的武将,让放几个身手好的出来,他们想看真正的肉搏。   李肃坐在外殿的最上首,他一身暗蓝色鲛骨软甲,黑色的长剑横在身前的案几上,整个人冰冷而又疏离,越发显得整座外殿都安静了起来,他是今日负责这场表演的将领,在他的下首,梁骁一张面皮上满是怒气,看得出来他忍了很久,却还是硬憋着不吭声。   与梁骁对面坐着的,是云氏门阀家的四公子,与几人同在京畿殿当差,职位不高,可身份尊贵。   再有一人坐在角落,不单是位置不起眼,连他整个人看起来,都跟几位门阀公子格格不入。   他半垂着脑袋,一身黑衣轻甲,一张脸隐在半暗的烛火之下,额前稀疏的碎发将他眉眼遮去了一般,若是不仔细看,并不能发现他藏在碎发之下的那个清晰的‘奴’字,此时他一张脸面沉如水,丝毫不见波动,就只安安静静的跪坐着,连呼吸都十分平和。   殿内的欢呼声清晰的传到了殿外,一波一波的沸腾着,好似跑马场内欢腾而过的喝彩,云翼虽为门阀贵族,却也甚少见识这样欢闹的场面,这次却只是派来跟随李肃一起负责后围,一时间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埋怨道:“凭什么他们都能去看,留着咱们在这瞎瞪眼?没劲!”   梁骁本就窝着一肚子的火,一听这话当场就炸了毛,喝道:“狼人大战有什么好看的,还嫌不够造孽!”   他声音本就浑厚洪亮,此时带着极大的怒意,在不大的外殿里显得震耳欲聋。   云翼不可思议道:“我说梁骁,你恼个什么劲,你自己不愿意看你留着,我想看!再说了,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狼吃人的表演......不对,那帮奴隶怎么能称之为人,应该是畜生才对。”   “你、放、屁!”   啪的一声大响,梁骁重重的拍了一声桌子,险些就要站起来,却听云翼继续说道:“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连贱民都不如的东西,能让他们参加表演供咱们观赏,那是抬举他们,再说了,咱们西汉那么多奴隶,就算死上千八百个的,也没什么要紧,最主要的是能换爷们一笑,倒是便宜他们了。”   “你!”梁骁怒的说不出话来,他嘴巴又笨,一口气被堵在嗓子眼上,险些就要抽刀跟云翼动手。   这时,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卫兵前来禀报:“将军,丞相家的下人过来传话,让将军挑些身手好的奴隶送过去,刚才的那几个,刚一上场就被狼给撕的尸骨无存,他们看得不过瘾,所以......”   卫兵小心翼翼的抬眼打量了一番上首面无表情的李肃,声音越来越小,他也知道,这样惨无人道的游戏,光是说着,就让人无法承受。   云翼赶紧问道:“你是说现在已经死了好几个了?”   卫兵点头,低声道:“是,死了三个奴隶了。”   云翼惋惜道:“那多没劲,我们要看的是人狼互杀,光是狼吃人有什么意思......哎,李肃,你赶紧按照吩咐弄几个身强力壮的过去,一会儿我也想去看看。”   梁骁怒道:“云翼!你的心是铁打的吗!”   云翼莫名其妙的看着他道:“我说梁骁,不过是死几个奴隶罢了,你一直跟我叫什么劲,你要是真的看不下去就去找五皇子啊,让他取消这场表演,这样谁都不用死了,你去啊!没这个能耐就别在这装什么滥好人!”   梁骁喝道:“就是因为有你们这帮暴戾恣睢的人在下面起哄,赵玉锵才办了这场表演,如此有违人道,你难道就不怕遭报应!”   云翼冷笑一声,说道:“听你这话的意思,好像是没见过主家惩罚奴隶似的?那些人的手段,可比这狼人大战更来得刺激,现在跟我面前说这些,我是该夸你梁小将军呢,还是该自省呢?”   梁骁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只手猛的就扣上身前的大刀,正欲上前,便听李肃忽然开口:“够了!”   他声音不大,却没来由在这一片剑拔弩张之下显得分外凌冽,看也不看那二人一眼,李肃抬头,朝下面的卫兵说道:“还有多少头狼?”   卫兵道:“一共十三头,现下都在。”   李肃:“所以你的意思是,死了三个奴隶,狼一只都还没下去过?”   卫兵缓缓的点了点头,道:“是......”   李肃呼了口气,轻笑一声,忽然道:“当时分了多少奴隶出去?”   卫兵:“一共二十五个,现在还剩下二十二,不过属下进来的时候,又有一个奴隶上场了,应该是......活不下来的。”   李肃点了点头,问道:“是丞相家的让你传话给我?”   卫兵:“是,丞相的管家亲自过来吩咐的,属下不敢怠慢,就赶紧过来向将军汇报了。”   李肃:“知道了,你让看押奴隶的卫兵将这批奴隶全部撤下去,再重新挑一批送去,记着丞相家的吩咐,选些身强体壮的能打的,给他们看个尽兴。”   卫兵咬了咬牙,应声退了下去,梁骁气道:“李肃,你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没等李肃开口,云翼笑道:“什么意思?自然是表面上的意思!人家丞相家的都开口了,你以为咱们谁敢不应?再说了,这难得一次的表演,若是总选些蔫了吧唧的过去,白白浪费了时间,你当外面那些贵族那么好糊弄的吗?”   李肃朝梁骁说道:“你安排下去,新的这批奴隶若是有能单手杀死狼的,全部给我留下,不必车轮战。”   “若是不进行车轮战,那看着还有什么意思?”   一直静坐在角落的男人忽然缓缓抬起头,他声音低沉干哑,带着一丝十分难听的破空之音,整张脸上到处都是细细小小的伤口,虽不那么咋眼,却也十分明显,他正好坐在殿门处的位置上,风顺着门缝吹了进来,正好将他额前的碎发掀开,露出额角上那个清晰的‘奴’字。   梁骁喝道:“蒙奸,你这话什么意思!”   被唤作蒙奸的男子随意一笑,缓缓道:“我的意思是,既然是表演,若是不看个尽兴,岂不可惜?!” 第53章   李肃寒着一张脸说道:“看来千都尉倒是有什么想法?”   蒙奸挑眉,他脸上的疤痕尤以嘴角上那处为最,蚯蚓似的一直延伸到耳根之下,只是年岁久了,那疤痕淡了许多,却到底是与旁的皮肤肉质不大相同,所以看起来还是稍微显得有些狰狞。   “王庭内的奴隶,到底不是主家自己的,虽是卑贱之物,却也不是什么人都敢使唤的,刚才丞相家的过来既然传了话说是看不尽兴,依照属下对王庭之内奴隶的了解,怕是都不及属下手上这批,若是将军肯授意,属下愿意献出几名奴隶供各位贵族们消遣。”   云翼立马兴致勃勃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道:“李肃,蒙奸要是不说我都忘了,他手上那批披甲人可是经过训练的,若是能出来斗狼,想必精彩的很。”   李肃一向很少管事,十年前从夜北回来后本该被梁国英连累着关进大牢,却因为太尉李宗尧的原因到底没受什么处置,再加之当时的李肃也才十三四岁,隆武帝也不想将殷氏两个余孽失踪的事算在他一个毛头小子头上,就象征性的丢了个红缨将军的官职给他。   只是他这人一向冷冷淡淡,性子阴晴不定,能不出门就不出门,但自从一个月以前开始,李肃似乎经常出入京畿殿,也跟其他同伴等人多联络了起来。   大家虽然没明白李肃为什么突然经常出现在众人眼里,但他到底没什么大的影响,所以也没人太多在意这一奇怪的举动。   他不去看一脸神采飞扬的云翼,却是盯着蒙奸继续道:“什么时候这京畿殿也轮得到你来发话了?!”   蒙奸也不恼怒,轻笑一声挑眉道:“属下也不过是想替外面的各位贵族出个好主意,既然红缨将军不甚乐意,就当属下刚才那番话没说。”   云翼道:“哎,那怎么能成?李肃,人家千都尉好心出人供咱们玩乐,你怎么好端端的磨了人家的兴致是做什么?!”   李肃冷声道:“哼,千都尉不惜用自己的人手博众贵族一笑,这般度量真是让人钦佩!可你别忘了,饶是你如今站到了这个位子,也依旧摆脱不了自己贱奴的身份!若是真想巴结谁,不如这样,千都尉自己出马,也好让咱们见识见识你真正的本事?”   殿内立刻静止了下去,云翼一副看好戏的神色瞧向蒙奸,后者垂着眼睑看向地面半晌没吭声,脸上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李肃继续道:“人狼肉搏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千都尉是不清楚还是故意装作不知道?我劝你收敛一些,一个贱奴,不配你说话的地方最好不要开口!”   蒙奸抬头,一双眸子里已经满是笑意,静静的盯着李肃好半晌,才说道:“既然红缨将军发话了,蒙奸自当遵从,属下这就前去猎场与那些狼一搏,希望能以此换来各位大人们的兴致。”   唰的一声,他转头就走,李肃心下怒极,面上已是冷若寒霜,放在袖中的手紧紧攒起,直至骨节发白。   梁骁蹙眉走了过来说道:“李肃,这人怎么回事?平日里也没怎么见着他讲话,今天好端端的去做什么出头羊,他不怕死吗!”   李肃微微眯起双眼,寒声道:“死了最好,他当初就不该活着。”   云翼从外殿偷偷溜了出去,殿里只剩下李肃跟梁骁二人,不一会儿,内殿爆发出来的声音比方才的动静足足高了一倍有余,欢呼尖叫声此起彼伏,不用瞧都知道里面此刻怕是杀的正盛。   李肃有些疲惫的闭上了眼睛,忽然想起了九年前,他从那堆死去的奴隶尸体里找到那个孩子的时候,他还是个看起来比羊羔还要软绵的肉团,这些年,他暗地里将他一步步扶到如今这个位置,一转眼,都这么多年了。   李肃想着,倘若长笙知道当年的小五还活着,心里恐怕会很高兴吧。   想到长笙,李肃原本紧闭的眼睛微微掀起了一条缝隙,他有些目然的望着手下的剑柄出神,自上次一别,他竟有一个多月再未见到过长笙。   十年艰辛寻找,一朝得以完成,他终于可以放下心来暂且去做自己的事情,可思念这个东西会日复一日的越积越深,每当太阳东升西落过后,他对长笙的思念,就会越增加一分。   唇上似乎还残留着那酥麻柔软的温度,李肃原本紧绷的一张脸忽然柔和了起来。   他心道:长笙,不管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我都问心无愧……   外面的声音已经沸腾的有些难以控制,李肃回过神来看向梁骁,说道:“你先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等梁骁再进来的时候,已是黑着一张脸急道:“不好了,蒙奸一人斩杀七头狼,现在人已经浑身是伤倒地不起,这会儿对弈的这只是个狼王,若是还这么斗下去,恐怕不好收场。”   李肃猛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一把将剑握在手里,说道:“去看看。”   京畿殿内殿的漕池四周,贵族们全都兴奋的削尖了脑袋往猎场中央看去。   只见那足有四五尺长的白色巨狼正红着一双眼睛安静的站在原地,它两只前蹄微微屈起,浑身白毛轰然炸开,后脚的右蹄在原地小心又谨慎的微微抖动着,那是狼即将捕杀猎物的动作,而那所谓的猎物,此刻浑身是血的拄着长剑半跪在白狼的对面,他两条手臂和右腿此刻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浓重的血腥味不断的激发着对面狼王的欲望,在他四周,足有六七头已经被斩杀的灰狼,睁大了眼睛,死的无比透彻。   一声低吼响起,白狼似乎已经耗尽了耐心,前蹄在微屈中突然猛地发力,整个身子高高跃起,顺势就朝对面的蒙奸扑去。   周围响起一声刺耳的尖叫,可谁都没有去管,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猎场中央的一人一狼。   但见蒙奸原本半跪着的身子顺着长剑的力道猛的跳起,整个人全无刚才萎靡之色,他身形极快,出手如电,剑锋在去势的一瞬猛地一转,就朝狼王颈下切去。   狼王更快,这一跃似乎只是声东击西,待蒙奸刚刚出剑,白色的影子嗖的一闪,不知怎的就顺着下势而过,獠牙一张,猛的一口就咬在了蒙奸的小腿之上,蒙奸当即吃痛身形不稳就欲栽倒,狼王立马看出了他的破绽,在他欲坠之前突然朝后猛退了几步,而后不待蒙奸反应,唰的一下再次高高跃起,这一次他的獠牙无比精准的对着那血脉喷张的喉颈――   周围的欢呼声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无比错愕的睁着眼睛看向猎场中央那个即将被狼王一口咬断脖子的青年将军,蒙奸一双眼睛被鲜血遮住,红色的雾气之下,是一条可怖的影子朝着他快速逼来。   仿佛一阵阴风照势扑来,蒙奸原本欲倒的身子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豁然打了个弯,整个人成直角势往左侧大力一闪,随后右手长剑在半空中挽出一朵巨大的火花,噗的一声,狼王当即扑了个空,下一秒,堪堪就被蒙奸提起的剑顺着腹下全部切开。   哗啦一声响,滚烫带血的内脏一瞬间全部从肚子里倾泻而出,腥味刹那间斥了满堂,台上的不少人已经忍不住干呕出声,而中间刚刚浴血杀伐结束之人,此刻浑身烂泥一般的倒在地上,一双眼睛死死的睁着,似乎要将这四周满室欢腾尽收眼底。   半晌,他忽然撞到一丝冰冷的目光,李肃正持剑俯首安静的看着他,原本一脸疲软稍露败色的蒙奸突然朝他一笑,那笑里冰冷嘲讽的意味浓气十足。   李肃松开一直紧握长剑的双手,朝一旁的卫兵说道:“吩咐人将他带出去,好好疗伤。”   卫兵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随后吞吐道:“将军,方才五殿下吩咐,说是车轮战还没结束,还有四头狼,千都尉身手如此了得,等杀完了所有的狼,再下去休息。”   “什么!”梁骁不可置信般的怒喝出声。   卫兵小心说道:“五殿下还说,规矩不能乱,既是提前都定好的规则,那么在奴隶和狼一方各自死光之前,不得让活物离场。”   “那是千都尉,不是奴隶!”梁骁喝道。   卫兵被吓得声音都低了三分,继续说:“五殿下的意思是,一朝为奴,终身......终身是奴......将军,属下不敢得罪将军,一切话语都按照五殿下的意思转达,还望将军不要怪罪。”   李肃眉心处打了个浅浅的结,朝那卫兵摆手道:“你先下去。”   卫兵如释负重般的吹了口气,赶忙退下。   李肃站在较为隐秘的角落之处,周围嘈杂的声音将整座大殿吵得一团糟乱,血腥味冲天而起,伴随着下一轮闸门的缓缓敞开,灰色的狼低吼一声,几乎是瞬间被这腥味冲的失去了理智,它暴躁着低声呜咽,一双眼睛锐利如刀似的横扫全场,不消片刻,便看见了那躺在中央浑身是血的唯一活口,灰狼按捺不住自己的性子,直直便朝蒙奸扑了过去。 第54章   九月二十七日,璇玑主立巨门,双星隐错,是为凶。   东汉边陲的雁渡门十日前发生了一场中小型民乱,没有任何起因,打的当地府衙搓手不及,死伤百姓近三千人,官兵不下五百,朝廷初闻消息之时,纷纷猜测这是由三趾游魃秤嗄踝槌傻囊怀∮心康男缘纳乱,原因无他――   雁渡门距离西沙不过百里,魏淑尤班师回朝之前将西沙周边大小城池共十一座接连拿下,唯独一个雁渡门是西沙仅存的豁口,魏淑尤当时见那小城小镇的翻不出什么浪花,便没有多加理会,没成想这才过去四个月,便引发了这一场初露端倪的后遗症来。   今日一大早的,东汉帝就下了紧急诏令将魏王爷匆匆唤入王庭,长笙早起方便的时候,天还蒙蒙亮,只见一个高大欣长的人影一身寒意匆匆从他身前掠过,带着一丝清苦的中药味,长笙一个激灵瞬间睡意全无,赶忙问道:“这么早干什么去!”   魏淑尤脚步一顿,像是才注意到他,说道:“陛下急事召见,我先去一趟宫里。”   长笙:“什么事这么急?”   魏淑尤不便多说,只道:“小孩子知道的太多容易鬼压床,回去睡觉去,一会儿等你醒了我就回来了。”   说着再也理他,脚下生风似的一溜烟没了踪影。   长笙解完手准备睡个回笼觉,但总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说不来为什么,总觉着心里头毛毛的,后来挣扎了半晌,他终于放弃了,一双眼睛睁的老大的望着床帐的天花板开始出神。   后院的野鸭子天才一亮就开始‘嘎嘎’的叫唤,李老头早起持刀追鸭子的呼喊声吵得长笙更加心烦意乱,最后索性直接披了衣裳翻身起床,稍稍洗漱了一翻,就去老黄房里找他说说话。   老黄十分能睡,人一般说年纪越大觉越少,可老黄正好是个反的。   五六十岁的人了,天天不等到日上三竿那是不可能起床的,不但他是个懒货,就连他养的那只贱鸟也是懒得出奇。   长笙站门口敲了好半晌的门也没人搭理,最后泱泱的准备离开,就听里面那贱鸟懒洋洋的叫到:“商羽凉了,商羽凉了。”   你他娘的......   长笙心里默默的给那贱鸟记了一笔,没一会儿,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打开,老黄一双三角眼迷迷糊糊的都没睁开,长笙便被他哈欠之间那一股口臭瞬间扑的差点呕了出来。   “大清早的不睡觉瞎敲什么门?!”老黄边说边打哈欠,胸前大片衣领敞开,露出里面那干瘪下垂的皮肤,他一边将手伸进去搓了搓,一边挤着眼睛看向一脸嫌弃捂着鼻子的长笙,骂骂咧咧的十分不爽。   长笙扇了扇那荡在空气里的口臭,皱眉道:“睡不着觉找你说说话,你能不能先漱漱口,臭死了。”   老黄作势就准备呼起巴掌抽他,怒瞪吼道:“睡不着找魏知他们几个猴崽子玩去,我当你有什么大事这么早把我叫起来,去去去,没事别来烦我。”   长笙赶紧凑了过去一把将他拽住,说道:“先别走啊,我想跟你说个事。”   老黄:“赶紧说,说完就滚。”   长笙笑道:“上次你给我教的那一套拳法,我后来试了一下,觉得不太适合我,要不你重新教我点别的?”   老黄眼睛一下子就瞪了起来,吹着不存在的胡子说道:“不太适合是什么意思?!”   长笙道:“嗨,总觉着娘了吧唧的,我一个大老爷们的,使出来跟跳舞似的,没来由的让人家笑话。”   老黄不满道:“那我使出来的时候不是挺爷们的!跟拳法有什么干系,是你自己娘们唧唧的就别怪旁的。”   长笙一听这话立马变了脸,厉害道:“什么叫我娘们唧唧?老子是纯爷们,你赶紧的一句话,教不教吧!”   老黄哼了一声,说道:“不教!”   “碰”的一下门被他从里面瞬间阖上,长笙当即吃了一鼻子灰,面有菜色的挠了挠下巴,嘟囔了一句:老不死的......   其实他根本也不是想找老黄练什么劳什子拳法,纯粹是因为今早心慌的睡不着觉想找个人分散一下注意力,没成想老黄这老东西一点都扶不上台面。   长笙又泱泱的滚回屋子和衣躺在床上等着天花板发呆,此时天渐渐泛起一丝鱼白,太阳从窗户照了进来,将空气中的浮尘照的一片清晰。   长笙翻了个身,手肘压在脑袋下面,耳朵却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他下意识翻开袖子,突然才意识到手腕上那支棕黑色的牛皮手环,长笙先是一愣,思绪一下子又飘到了一个月以前――   “长笙,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十年。”   “我这十年来没有一日不在思念你!”   “可是长笙,我没有对不起你以外的任何人!”   “我做错了什么呢,长笙?”   ......   是啊,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当年的李肃不过也才十三四岁的年纪,就因为他是西汉人,他就要将别人的错事强加在他的头上吗?   当年地宫之内,李肃拼死将他从下面救了上去,后来遇上西汉的追兵,倘若没有李肃的话,他恐怕当时也就死了吧?哪里还能再多活这十年呢?   长笙想着,自从他遇见李肃开始,他似乎一直在替他处理各种麻烦,若非没有他,他已经不知道死过多少次了。   其他,他心里,不是不感激李肃的。只是这些年,他一直不敢轻易去想起罢了。   但他不曾想过,李肃居然找了他十年。   想起李肃临走之际看他的眼神,长笙只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凉了个透彻。   那样的眼神,他从来未曾见到过,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但长笙觉着,倘若再去让他看一眼这样的眼神,他是万万不忍心的。   想着想着,他忽然不由自主的伸手轻轻拂上了双唇。   不就是亲了一下,又不是睡了,再说,就是嘴挨着嘴,又没伸舌头,应该不算什么吧?长笙心里嘟囔着。   嗨,大家都是男人,小时候我还被牧民家的公狗舔过呢,不也没什么嘛?   长笙心里默默地将某人当做了公狗,却没觉着哪里不对。   他小时候生病,我还对着他的对给他喂药呢,不也就那样吗?   他忽然心里划过一丝淡淡的失落,倘若当时他不将怨恨都撒在他身上,李肃恐怕临走之前也不会用那样的眼神瞧着他吧?   他一定很失望吧?长笙想,一个人能有几个十年呢?   两人十年之后的再一次相见就那么匆匆而过了,长笙不免觉得有些可惜。   要怪也怪他突然找上门来,倘若给我些时日准备准备,我也不会那样对他了啊!再说了,其实......我也心里也从未真正怪过他啊......   敲门声响起,仲伯在门外叫道:“羽少爷,起了吗?”   长笙回过神来,赶紧用袖子将手腕遮住,起身开了门,问道:“这么早有什么事么?”   仲伯笑眯眯道:“陈王府的下人一早就遣人送了好些东西过来,说是给您的,老奴没敢自己做主,让他现在前厅等一会儿,您看看是直接收下还是?”   长笙一愣,倒忘了还有这一档子事,心道这陈王倒是坚持的很,专在魏淑尤这一颗歪脖子树上吊着,那晚宫宴魏淑尤话里话外已经拒绝的很明显了,他怎么就还是不懂呢?   长笙想:也怪自己,当时就不该榄下这个事情,屁股现在擦不干净,头疼的还是自己。   “平白的给我送什么礼物,是送给兄长的吧?”长笙含含糊糊的说着。   陈王八成是觉着魏淑尤这边下不去手,再从长笙这厢使使力气。   “告诉他一声,就说无功不受禄,我现在做不了我兄长的主了,算是欠他一个人情,以后会还他的,让他走吧。”   仲伯却不乐意了,说道:“羽少爷,这就是您的不对了,陈王现在摆明了一心瞧上咱们王爷,安平郡主,这多好的门户,若是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王爷一天糊里糊涂的没人管他,难不成您就不多替他操心操心这婚姻大事?!”   长笙撇嘴道:“我要是能管得住那才是奇了怪了,我现在算是知道了,他要是不愿意的事,谁拿他都没辙。”   心里却道:安平郡主一事本身就是做给皇上看的幌子,当真你就输了!   可这话是万万不能说出去的,长笙干脆坏人做到底,继续道:“回了他吧,咱们王府跟人家郡主没那个缘分。”   仲伯有些生气的瞪了长笙一眼,袖子一甩踩着小脚丫子就跑了,看的长笙倒是有点内疚。这王府几十年的下人了,若是活着的时候看不到自家王爷娶亲生子,恐怕以后死的时候都觉着自己没脸去见老王爷呢!   长笙没好意思去饭厅用早饭,溜去后厨那找李老头要了些馒头稀粥将就这吃了点,看了看天色,都快辰时了,魏淑尤还没回来,长笙不免有些奇怪。   按照往日,这个时候魏淑尤肯定回来吃个早膳再去军营溜达一圈,可今日不回来,也没个下人回府通知一声。   想起他早上匆匆出门的神色,长笙直觉性有点不大对劲,这会儿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来回溜达了好几圈,最后他实在按捺不住了,才吩咐魏知备马,亲自去一趟宫门口接魏淑尤,瞧瞧是个什么情况。   然而没想到才一到门口,便冤家路窄的遇见了同样准备入宫的刘景云,长笙将马丢给一旁的家将,嘴角抽搐的朝刘景云客客气气的笑了一声,原本他想着,上次那事之后,刘景云见了他都会绕道走,却不想那家伙穿着一身大红袍子朝他走进,惊讶道:“阿羽,你怎么来了?”   他一双狐狸眼比这脑袋上的太阳还亮了几分,面团似的一张脸被红色的衣裳衬的更加煜煜生辉,长笙多看他一眼都觉着带刺,皮笑肉不笑道:“自然是来接我们家王爷回家的。”   刘景云哼了一声,说道:“阿羽,你别想用这种法子激我,虽然我已经知道你跟魏淑尤那档子不清不楚的关系,我也很生气,但后来我心平气和的想了一下,只有没本事的男人才会在心爱之人跟别人跑了以后给自己找气受,真正的男人,都是各凭本事获取心爱之人的芳心,阿羽,你放心,就算你现在已经不是一块完璧了,我还是喜欢你,迟早有一天,我会把你从魏淑尤手里抢回来的!”   你他娘的才不是一块完璧,你这破鞋!   长笙心里把刘景云祖上十八代都问候了一边,不软不硬道:“刘四爷这话就不对了,您明知道我与我们家王爷的关系,还非得进来横插一杠,这不是自讨没趣吗?再说了,我与我家王爷两情相悦,真心相爱,多算你费再多的力气都是没用的,那一院子面首够您折腾的,何必非要来找我这个已经不是清白之身的人了呢!”   刘景云花枝招展的朝长笙眨了眨眼,笑嘻嘻道:“阿羽,不管你跟过多少男人,我都不会嫌弃你,我是真心喜欢你,你就一点也感觉不到?”   长笙恶心的牙疼,回道:“你喜欢我也没用,我们家王爷护食的很,若是被他知道了,连累了我不说,你肯定没什么好果子吃。”羽×兮×读×嘉。   刘景云眼睛一瞪,“他敢?一个小小的藩王还爬到我头上了不成?!”他忽然伸手扯住长笙的袖子,凑着脑袋压低了声音道:“不如这样,咱们来玩个刺激的,我也不拆散你跟魏淑尤了,我允你每半月腾出一日时间给我,我们悄悄的,别给他知道。”   长笙眼角抽的直跳,一脚就将刘景云踹的老远,骂道:“你他娘的没完没了了是吧?”   ‘蹭’的一声,刘景云带来的几名随从瞬间拔出长刀就朝长笙举了过来,却被刘景云开口喝道:“给我退下!谁许你们用刀吓唬我的阿羽!”   他边说边在下人的搀扶下从地上站了起来,继续道:“阿羽,你看你打也打了,我刚才提的话,你就应了吧!”   长笙吐了口气,面色已经十分难看,觉着自己根本就是哪根筋打错了跟这种脑子有病的人抬了半天的杠,当下不准备理他,转身就走,刘景云马上又贴了上来,叫道:“阿羽!”   长笙不耐烦了,转过头来看他,心道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有比刘景云脸皮更厚的人,开口问道:“想玩个刺激点的?”   刘景云一听他这话,想着长笙怕是来了兴趣,赶紧波拨浪鼓似的点头。   长笙笑道:“那我问你,你喜欢在上面还是喜欢在下面?”   刘景云嗔了他一眼,说道:“老子是纯爷们,自然是在上面!”   长笙继续笑道:“那没辙,我也喜欢在上面,您找别人去玩刺激吧,慢走不送!”   “阿羽!”刘景云道:“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咱们万事好商量。”   长笙道:“我跟你有什么可商量的?我不喜欢在下面,你也不喜欢在下面,玩个屁!”   刘景云深思熟虑了一番,咬牙道:“若是你不喜欢在下面,我可以为了你委屈一下,在下面,也没什么要紧!”   长笙笑道:“哦,原来刘四爷还有这种上下通吃的癖好?那就算了吧,我还是只喜欢我们家王爷那种一直在下面的。”   刘景云不甘心道:“魏淑尤他有什么好的,你,你就这么死缠着他不放!”   长笙笑道:“我们家王爷哪哪都好,您瞧他那身强力壮的,不说别的,床上的时候肯定比您强,我何必放着好的不要,去找你呢,你说是不是?”   刘景云最忌讳别人说他床上不行,当即就来了脾气,“我就不信他魏淑尤能有多厉害!”   长笙笑眯眯说:“厉不厉害我知道就行了,不劳你操心。”   刘景云再一次气的拂袖而去。   长笙对着那火红色的背影翻了好几个白眼,嘴里嘟囔着将刘景云从头到脚骂了一通才觉得解气,然而一转头,便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宫墙之下,太阳将他的身影拉的老长,长笙顿时嗓子眼一跳,含糊道:“你......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魏淑尤神色古怪的看了他好几眼,才开口道:“哦,我在这站了差不多快一炷香了吧。”   长笙抚额叹道:完了,都听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老弟!   明后两天晚上更新,白天没时间~   谢谢观看~ 第55章   王府里,长笙鼻子不对眼睛似的如坐针毡,此刻残阳如血一般洒在小院里,照应的四方熠熠生辉。   一个时辰前,他跟着魏淑尤从宫外回来,俩人到现在为止都还没说过一句话――太尴尬了,长笙想。   他跟刘景云说的那些劳什子话,一字不落的全都传进了魏淑尤的耳朵里,后者此刻沉默无声,一杯接一杯的喝着茶,神色自然,长笙瞧着倒是有些捉摸不透。   “咳咳......”   他假意打破沉默,小心翼翼的瞧了魏淑尤一眼,却被他突然投来的眼神吓了一跳。   “嗨!”长笙道:“别老喝茶啊,说说话呗。”   魏淑尤轻轻将茶杯搁下,转头看了一眼屋外的夕阳,一双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从侧面看起来十分好看。   长笙看的有些出神,一时间有些愣住,好半晌,才见那人叹了口气,转过头来语重心长道:“商羽啊,是不是这两年我不在你身边,你一个人太寂寞了?”   长笙一愣,解释道:“兄长,不是你想的那样......”   魏淑尤朝他摆了摆手,道:“你不必跟我证明你的清白,关于你我二人的传言,我其实之前就已经听说过了......”   长笙心道:什么谣言,我怎么不知道?   疑惑的看了魏淑尤一眼,那人认真道:“外面不少人说咱俩这些年不清不楚的,我一开始还没当回事,由得他们胡乱猜忌也无所谓,毕竟你是我弟弟,我疼你是应该的,可是商羽,我没想到,这些谣言竟是你跟着说出去的,诶......”   长笙咬牙:“我没有,我不是......”   “行了,你就是不敢在我面前承认是不是?”魏淑尤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脸上看不出喜怒:“虽说我只是你名义上的兄长,可到底有这么一层关系在,你就不怕别人背后里戳你的脊梁杆子,连你兄长的主意你都敢打?你简直......太浪荡了!”   长笙一向自诩脸皮够厚,可此时却没来由的觉得一张脸通红,忙解释说:“我哪有打你的主意!”   魏淑尤心平气和道:“这事就算了吧,我今日就权当什么都没听到,你如今也老大不小的了,我呢,现在也管不住你了,但是商羽啊,首先我是个男人,其次是你的兄长......这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何况我们两条公兔?!”   他站起身来意味深长的伸手拍了拍长笙的肩膀,一双桃花眼里净是惋惜之色,本想再说点什么,却最终觉得说什么也都是徒劳,心道:“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这么毁在我手里的,爹啊,我对不起你。”   他转身就走,丝毫不再给长笙解释的机会。   “我他娘的是撇不清了是么?”长笙站在屋门边上喃喃自语,他想:被误会了倒是没什么,若是因为这个误会引得他跟魏淑尤从此之间有了隔阂,那就得不偿失了。   不行,我必须得给他解释清楚了,不然......太浪荡了!   长笙赶紧往魏淑尤房里跑,却见魏青正背对着门整理东西,长笙问道:“兄长呢?”   魏青直起腰来,手里还拿了个不大的包袱,说道:“王爷说去军营转悠一圈,晚上再回来。”   长笙问道:“你这是干什么?收拾东西?”   魏青:“王爷没跟您说吗?明日晌午要带着大军前去雁渡门平乱,我先给他把行李准备好,明天直接走。”   长笙眉头一皱,走近一看――魏淑尤一向大大咧咧惯了,饶是出征在外,带去的衣物也没个几件。   “平乱?什么平乱?”   魏青:“之前西沙流窜在雁渡门的余孽扰的边陲四城动荡不安,前些日子只是一场小型叛乱,今晨得到的最新消息,暴-乱已经致使百姓死亡近万人数,当地四城官兵联合根本镇压不住,朝廷没办法,只得让王爷亲自出马,毕竟这是他当时留下来的祸害。”   长笙眉心一跳,问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他怎么没告诉我?!”   魏青耸肩,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对了,早上王爷本想回来就跟您讲的,可是出宫的时候在宫门口听见......就那个......您懂了吧?所以才没说吧。”   长笙哪里顾得上魏青的话,一转眼便窜出了房门去军营找魏淑尤,然而到了军营,下面的人又说王爷刚刚进了宫,就是前脚的事。   长笙又找了匹快马跟着进宫,宫门口的禁军一看是武烈王府的牌子,当即放人进去,却是要卸了马,等长笙哼哧哼哧跑到紫金宫门口的时候,一旁侍候的常侍赶忙笑眯眯走进来问道:“这不是王爷家的羽少爷吗?王爷还在里面跟陛下意识,羽少爷要不先去偏殿等一会儿?”   长笙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问道:“大概多久能出来?”   常侍笑道:“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陛下问话,一向没个时间,不过王爷进去也有小半个时辰了,估计是快了。”   长笙点头:“那我在这等一会。”   这一等就是三个时辰,太阳都跟着落了下去,此时夜空繁星满布,带着浸人的凉意袭来,长笙穿的单薄,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常侍眼力见极好,拿了条褐色的披风递了上来,笑道:“羽少爷还是去偏殿吧,今日陛下跟王爷怕是有什么大事相商,所以这时辰没个准的。”   长笙问道:“公公可知道是什么事?”   常侍道:“奴婢一介内官,一向没有资格参与朝政,羽少爷问的这话,奴婢也不清楚。”   长笙一愣,笑着叹了口气,他倒是忘了,皇帝与朝廷重臣之间的谈话,其实他一个小小的宦官能知道的。   当下也没再难为他,摆手道:“知道了,有劳公公了,我且再等一等,不打紧的。”   常侍道:“羽少爷与王爷真是兄弟情深呢,难怪早晨刘小王爷来的时候还跟咱们陛下埋怨了一通,说是羽少爷这眼里只有自家兄长,都不将他们一众宗亲贵族放在眼里的。”   他说着,眼神别有意味的瞥了长笙一眼,胖乎乎的脸上扯着那丝让人肉麻的笑意,看的长笙瞬间打了个激灵。   “厄.....”长笙一时间有些无语,卡了半天,最后只是笑笑,干脆不解释了。   解释什么?跟这些小喽有什么好解释的?他现在可是来办正事的,什么七七八八的流言蜚语,他可不会放在心上!   就怕魏淑尤当真!   虽然他现在已经当真了。长笙想。   又等了一个时辰左右,就在长笙裹着披风靠在树干上就快睡过去的时候,木门沉重的开合声忽然从不远处响起,长笙打了个哈欠直起腰,就见那紫金宫门外,除了魏淑尤外,还有三四个一身朝服的人一个接一个的走了出来,长笙直觉性眼皮子一跳就走了上去。   “今日各位都辛苦了,明日一早咱们都去给王爷践行,只是这一次王爷要小心了,可别让那些流寇给逃脱了。”   几人中年纪最大的那位朝魏淑尤语重心长的说着,后者十分恭敬的弯了弯腰客客气气道:“徐大人说的是,淑尤此次一定不负所托。”   其他几人也恭恭敬敬的说了几句客套的话,魏淑尤一一应下,直到人都走完了,长笙才凑了上去,问道:“什么情况,怎么好端端的明天就要去雁渡门了?”   魏淑尤斜睨了他一眼,皱眉问道:“谁让你进宫来的?”   长笙撇嘴道:“你不清不楚的什么都不说就要走,我当然要来找你问个清楚,万一你明天真的走了,我连你最后一面都没见着,那怎么办?”   魏淑尤‘呸’了一声,骂道:“什么叫最后一面都没见着?阴阳怪气的咒谁呢?!”   长笙认真道:“我问你正经话呢,到底什么情况啊,好端端的又要去打仗了?”   魏淑尤叹了口气,道:“回去说吧,站在这像个什么话。”   俩人往回走着,魏淑尤下意识就要伸出手臂往长笙肩上楼,突然又想到早上那事,刚举到长笙背后的手臂又悻悻的放了下来,心虚道:还好他没感觉到。   路上的时候渐渐起了风,长笙骑来的那马别换岗的禁军当做是宫里的马给牵去□□了,俩人现在只剩魏淑尤这一匹马。   大眼瞪小眼了好半晌,魏淑尤才说道:“上去啊,傻了吧唧的站在那。”   本来两人同乘一骑也没什么,毕竟从小到大经常这样,可现在不是有那个事情在中间梗着吗,这就让两个人都有些尴尬,但是又没办法,总不能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或者两个大男人大晚上牵着一匹马慢悠悠的往回走吧?   魏淑尤将长笙按在身前,开口道:“我回来之前没怎么把那个小镇子放在心上,如今大批流寇全部逃窜在那个地方,组成一股相当野蛮的势力,扰乱边陲安危不说,还联合起外围势力攻击我西部边境,现如今已经死了不少我们的人,所以陛下今日召我进宫商议此事,令我明日就启程前往雁渡门平乱。”   长笙不解道:“当初西沙周边十一座城池,比雁渡门更小的关守都被你拿下来了,为何偏偏留着这么大一个豁口?”   魏淑尤道:“那个时候我没想那么多,毕竟他们六万人都被我活埋坑杀,我以为依我的残忍手段能镇得住他们,没想到这帮乱臣贼子倒是一些硬骨头,居然不怕我。”   长笙直觉性有些不对劲,可却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问道:“陛下怎么说,没斥责与你吗?”   魏淑尤道:“陛下自然是十分生气,可是他又拿我没办法,毕竟现如今除了我之外,没有人更适合过去,所以他也只能咬着牙将兵权还给我,明日让那帮老东西一块送我上路。”   马蹄声清脆的回荡在寂静的长街之上,也已经很深了,四下无人,只有他们二人一前一后高坐大马,长笙十分随意的靠在魏淑尤怀里,若是从远处看去,十分亲密无间。   长笙道:“这么快吗?我都没准备好。”   魏淑尤嗤道:“我去打仗,你准备个什么劲?好好在家里呆着别乱跑,我没个一年半载准回来。”   长笙不舍道:“这才回来四个多月又得去这么久?......对了,为什么不带我,你明明上次已经将......”   魏淑尤打断他:“我不带你,自有不带你的道理。”   长笙:“怎么,你是嫌别人误会我是你的姘头所以不愿意了吗?”   他说的十分郎然,倒是让魏淑尤有些不好意思,骂道:“什么鬼话也敢往出说,真是欠打的很。”   长笙不满道:“那你就带我一起去。”   魏淑尤不语。   长笙:“你看吧,你还是嫌别人说胡话......不带拉倒,我到时候偷溜着去。”   魏淑尤忽然扯了马缰,马蹄渐渐停了下来,长笙侧着脸看向他,就见魏淑尤忽然凝重道:“商羽,西汉的老皇帝不行了,国丧怕就是这几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赶在最后几分钟发出来了   晚上回家太晚了来迟了,含泪奉上~   今天先更这么多,明天应该也不会多,后天爆更 第56章   西汉地处西南,夏日来的快也去的快,如今还不到十月,这天就跟着阴冷了起来。   今晚的风起的很低,钻进窗缝吹的烛火摇摇曳曳,值夜的宫人小心翼翼用琉璃盏将那衰弱的火苗轻轻护住,饶是如此,光影仍旧在偌大的宫殿内晃动不止。   “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伺候好了,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仔细着你们的脑袋!”   总管大人捻着尖细的嗓子开口,语气比平日里厉害了几分,但音调低了许多,就在这时,内殿忽然传来一身巨大的咳嗽,那声音苍老沙哑,带着一丝破败不堪的零碎隐喻。   “公公,可要传太医?”年纪不大的小太监原想抓住这个难得的表现机会,却被葛晶晶一眼瞪了回去,斥道:“你怕不是吃了豹子胆了?!五殿下是怎么吩咐的,这个时候传太医,你想死我还不想死呢!”   小太监猫着腰悄声道:“可......可那里面的人是......”   葛晶晶赶忙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打断他说:“你给我记住了,甭管那里面现在睡的是谁。如今五殿下掌管宫内一切权政,谁若是敢拂了他的意,哪怕是他。”葛晶晶一双小眼睛往内殿瞟了一下,厉声道:“也都不行!”   “可是......”   “你可是个屁!里面那位能活几天还不知道呢,怎么,你还真要拽着那个半死不活的龙尾去触如今那个一手遮天的龙头?!”   小太监吓得不敢作声,还想说什么,就被葛晶晶骂了出去。   殿内安静极了,夜色将大殿笼罩的一片祥和,烛光昏暗,越发显得这方圆偌大空旷无边,剧烈的喘息哀吟时不时就从内殿传了出来,葛晶晶原本端起茶杯的手一顿,最终还是轻轻放下。   朝内殿的方向轻轻一拜,眼角已是两行清泪,在这长生殿伺候了三十余年的老公公缓缓哽咽道:“陛下,奴婢对不住您了。”   说完他沉沉的摇了摇头,手上拂尘一甩,踩着轻步慢慢的走出了大殿。   太阿殿内,一身华服面容俊逸的青年人用手中的金签拨了拨灯芯,他一双又细又长的眼睛被灯火照应的十分妖魅,身边躬身矗立的宫人手里提着灯罩,好半刻,才听那青年人问道:“上次吩咐无极殿准备的东西,如何了?”   殿内鸦雀无声,他乍然开口,倒是将身边的宫人吓了一跳。   “殿下是指......?”他下意识开口询问,却没来由被身边的华服男人撇来的余光吓得眉心一跳,赶忙道:“是,回殿下的话,那些尸油已经全部提炼好了,就搁在无极殿存着,殿下若是现在要的话,奴婢这就差人过去拿。”   赵玉锵对着烛火轻笑了一声,一张俊颜邪入三分,说:“去取一些来,这鲛油浸出来的灯芯,到底比不上人油可长明不止......”   宫人悄摸着打了个哆嗦,应下:“是,奴婢这就过去。”   “等等。”赵玉锵将他叫住,问道:“长生殿那边有什么消息传来吗?”   宫人:“回殿下,葛公公一直在长生殿守着,陛,陛下他......还是老样子。”   赵玉锵转过身子,明蓝色天丝锦缎长衫在此刻显得十分扎眼,他清嗤一声,表情十分随意,问道:“哦?没有说那老东西什么时候能断气?”   宫人整个身子都绷了起来,小声道:“不......不曾。”   赵玉锵面上闪过一丝失望,下意识开口:“命还真是长啊......”他摆了摆手,“去吧,将东西取过来一会儿点上,若是我明日晨起发现这殿内的灯灭了一盏,你知道下场。”   没等宫人回话,他长笑一声举步离开,好半晌的,那宫人才摸了摸额上的冷汗,匆匆退出了大殿。   蒙奸是在京畿殿后面一件十分破落的木屋内醒来的,他浑身上下被白色的绷带包成了一个粽子,稍稍一动,便剧痛难耐。   此时月已西沉,屋内黑沉的伸手不见五指,可饶是如此,蒙奸依旧看到了站在窗边那道欣长的人影。   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谁许你假惺惺的又来做这档子吃力不讨好的事?!”   他开口的时候,嗓子干裂的像是被什么东西拉扯着,稍一发出声音,便咳嗽不止,牵动的整个身上的伤口都跟着颤抖了起来。   等他艰难的咳完了一波,已是出了一身的汗,那人却是头也不回的说道:“没有我,你早就死在九年前了,若是真如此讨厌我救你,就该自行了断!何必又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   蒙奸一愣,忽而冷笑:“你不必用这些话来激我,我为什么活着,你难道不比我清楚?”   李肃轻轻侧过头来,说:“你要做什么我没兴趣知道,若非是看在曾经的面子上,你就算是死十次,我也懒得理你一眼。”   这倒是实话。蒙奸想,李肃其人,一向对外事不闻不问,以前他不了解他的时候,只觉得此人性子阴冷,不喜言语,后来这些年观察下来,他的内里确实如他表面一样冷淡之极。   “曾经?”蒙奸干裂的唇齿将这两字咬的极恨,“我倒是不知道,质子所说的曾经是什么意思?!”   他私下里从未用其他称谓唤过李肃,一直叫他质子,因为他要让他明白,当年夜北之耻,有李肃手下的重重一笔。   窗边的人根本不为所动,只淡淡道:“还能跟我在这较劲,说明你一时半刻还死不了,既然还能活着,那就留着你那条贱命等将来有机会找我发泄你这些年的怨恨,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劝你一句。”   他缓缓转身,整个人都隐匿在了黑暗之中,说:“只有愚蠢之人才会去做没把握的事,我希望你能放聪明点,不然,我真是可惜这些年到底救了个什么拙劣的畜生回来!”   他说完就走,蒙奸喝道:“站住!”   李肃冷笑,“你像是很不甘心?我倒是忘记了,这些年,你好像从未甘心过。”   两人在黑暗之下对视了很久,蒙奸才艰难的从破败的木板床上抬起了身子,这期间,粗重的木质声响在寂静中显得分外刺耳,他浑身疼痛无比,却最终咬牙忍住,说道:“这些年,你难道就不觉得亏欠吗?!”   轻笑声一响,饶是看不清李肃此刻的神色,蒙奸也能想象得到他此时的表情,当下忍不住气的紧握拳头,李肃说道:“我为何要心生亏欠?亏欠谁呢?你吗?!你配吗?”   蒙奸说:“我说的是谁你自己心里清楚?”   李肃沉了脸,说道:“你不妨说出来我听听?”   蒙奸喘着粗气,却终究是说不出那个名字来。   李肃耐心耗尽,冷冷道:“但凡做事之前用用脑子,一味的靠蛮力来解决问题,迟早都不知道自己会死在什么地方,你最好给我惜命一些,否则,真到了那最后一步,后悔的人只会是你!”   蒙奸看他感觉决绝毫不停留,急道:“你还记得长笙吗?!”   正欲伸手推门的人猛然顿住,下意识再次转身朝他看来,蒙奸明显能感觉到此刻周身的空气冷到了谷底,却还是忍不住继续道:“这些年,你难道心里就没有一丝对长笙的愧疚吗?!当年若非他将你从北都大牢内救了出来,你以为如今还能好端端的站在这对我冷嘲热讽?李肃,你别忘了,当年长笙是真心将你当做朋友,可是你又是怎么对他的?这些年,你可有一次想起过他对你的好?!”   他一口气说完,整个人已是精疲力尽,靠在身后冰冷的墙上艰难喘息。   李肃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久久没有动作,蒙奸继续说道:“若不是当年为了救你,他身边那个叫做大虎的伴当也不会死,阿铁至今下落不明,都是因为你,还有长笙......倘若当初你能将那些汉军都杀了,说不定他现在还能好好活着!都是因为你,李肃,都是你!”   ‘碰’的一声闷响乍然响起,蒙奸只觉小腹上一阵剧痛,竟是李肃忽然闪身上前朝他腹上重重一击,他艰难闷哼一声,便被李肃一把提起衣领,寒声道:“我就算做了再不可饶恕之事也不是你一个贱奴可以随意批判的,认清楚你自己的处境和身份,这样的话倘若再敢从你口中说出来,不要怪我手下不留情!”   蒙奸冷笑道:“质子什么事不敢做,偏偏盯着我这一个身份低下的奴隶不放?是觉得愧疚吗?还是别的什么?饶是你如今做的再多,那些失去的人都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天空中忽然下起了一丝小雨,淅淅沥沥的打在李肃天青色的衣衫上,阿成打着竹骨折纸伞遮在他头上,问道:“二爷,回府还是?”   李肃将阿成举着伞的手拨开,抬头入眼是一片铁灰色,星子稀稀拉拉的围着那一轮瘦瘦的月亮,显得有些可怜,阿成不敢上前打扰,只得收了伞在一旁静静的站着,不一会儿,雨越来越大,竟是豌豆似的往下砸着,很快就在石路上汇成一条条碗沿的小溪顺着路面流走。   直到他整个人都被浸湿,才开口问阿成:“阮先生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阿成:“暂时还没有,不过应该是快了。”   李肃:“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阿成想了想,才道:“九月二十九。”   李肃深吸了口气,低声道:“宫内有新消息传出来吗?”   阿成凝重道:“长生殿被五殿下下了死命严密封锁,任何闲杂人等都不得出入,如今能进去的就只有葛晶晶一人,不过也是为了随时查看一下那人的动向,给五殿下传个信什么的。但是二爷,没有消息,怕才是最坏的消息,现如今隆武帝病入膏肓,这厢太医们都不得入内诊治,一直这么拖着不管不问,据说连每日的膳食现在都不供给了,最多就是晨昏给喂些清粥吊着命,毕竟突然给饿死了,也不好给外面的人交代,想必这行与不行的,也就这几日了......”   李肃问道:“父亲的意思呢?不必管还是怎么?”   阿成说道:“太尉大人目前还未有过决断,倒是其他几家门阀有些按捺不住,今天晌午还齐齐前去太阿殿讨伐,差点被门口的侍卫当众削了脑袋。”   李肃冷哼道:“不自量力!现如今西汉的局势乱成一团,赵玉锵背后的势力除了利阀之外还有众多宗亲,谁敢在这个时候胡乱站队,怕不是一个个都嫌命短了不成!”   他略微思量了一番,朝阿成吩咐:“这几日一旦有阮先生的信过来,立刻拿来给我,另外,梁国英府上的那件事,打探的如何了?”   阿成认真道:“已经有了一丝确切的消息了,人确定关在他府上,只是现在我们还没有找到具体位置,还需得等些时日。”   李肃没再说话,雨水顺着鬓角缓缓流入衣领,整个人从上到下被浸了个透,良久,他才道:“西汉百年基业,气数将近,可到底我是西汉人,虽不忍心,却也是无能为力了......”   风卷着雨贴着大地拂过,荡在灰蒙蒙的天际之间,那尽头有无数看不清的长矢,正一步步逼向这风雨飘零的百年帝国,稍有异动,便会万箭穿心,血流成河。   作者有话要说:  来迟了~   明天休息,爆更,大家等我鸭,嘎嘎嘎~ 第57章   天颖关北临恭河,南踞山腰,历史悠久,闻名遐迩。   是为东汉正心的咽喉要冲,西进汴京东去武阳的必经之路。   十万血盟卫大军一路从汴京疾行而来,五日之后才在天颖关稍作休整。   十月二日,夜。   魏字大营的夜晚灯火通明,一派沉寂,帅帐内进进出出的身影一直到子时才堪堪结束,魏青将一碗清粥和几个馒头轻轻搁在一旁,帐篷内安静极了,只有魏淑尤提笔点墨的沙沙声。   不一会儿,灯火下年轻的主帅便将那写好的信用火漆封了起来,递给魏青道:“给遥城的守城人去招呼一声,在援军没到的时候,务必先将那些流寇给拖住了。”   魏青接过信件,问道:“王爷,咱们用得着去这么急吗?!”   魏淑尤拿起馒头咬了一大口,几日未曾好好休息,他嘴边一圈青色的胡茬全都冒了出来,一双眼睛内满是淡淡的血丝,此刻一身黑衣玄甲,墨发高束,越发显得更加成熟稳重起来。   埋头就了一口粥,魏淑尤说:“当然要急,你别忘了,陛下随时可都盯着咱们呢!”   魏青撇了撇嘴,再未开口,魏淑尤又问:“府里这几日有什么消息吗?”   魏青说:“咱们才出发五日,哪有这么快呢!”   魏淑尤一愣,捏了捏鼻子笑道:“嗨,我还以为都出来一个月了。”   待魏青退了下去,魏淑尤将岸上铺满的公文全部扔到一边,随后整个人往椅背上靠去,翘着二郎腿开始假寐。   大军是二十八日那天出发的,出发当日,东汉帝派了不少重臣前来相送,魏淑尤都客客气气的表达了一番感激之意,长笙当时就带着王府里的一帮人呆在一旁,也不吭声,等魏淑尤应付完了那帮老东西,才走过去将他拉倒一旁,问他:“怎么看着这么不开心,舍不得为兄走是不是?”   长笙倒是没否认,只点了点头,不说话。   魏淑尤大大咧咧的将他搂住,习惯性将长戟往肩上一扛,笑道:“上次我去三趾拥氖焙蛉チ肆侥辏也没见你这副表情,行了,开心点,以后每个月还照样给你送礼物回来,好不好?”   长笙抬起眼睛认认真真的看向他,好半晌,突然将手腕抬了起来,魏淑尤一瞧,那腕上的魏字尖刀,正是他第一次从三趾踊乩吹氖焙蚋长笙刺上去的。   长笙说:“既然不带我一起,这又是何意?”   魏淑尤有点不好意思,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呢,你急什么?再说了,我这次去的时日又不长,那鬼地方连鸟都不去拉屎,你就别跟着过去凑热闹了。”   长笙叹气,伸手将魏淑尤衣领整了整,这模样像极了小娇妻替出远门的丈夫收拾仪容似的,两人却都没有觉得怪异。   长笙站在他面前,活活矮了一颗脑袋那个长,他一张脸又白又嫩,双唇像是涂了胭脂似的红,一张一合道:“西沙十六部二十万叛党均毁于血盟卫之手,三趾又鼙呤一城被你全部收编,偏偏就留下了个雁渡门不管,兄长,你这故意而为之的举动,我都瞧的出来,更别说是陛下了。”   魏淑尤对他这话倒是一点不惊讶,说道:“我就是为了让他看出来才这么做的,没什么好提的。”   长笙说道:“可这举一出,你与陛下两人之间的隔阂只能更深,如今他暂时却是拿你没办法,可将来呢?”   魏淑尤一双眼睛看向远处的天际线,烈日如火,普照大地,一片金黄,他说:“陛下想削藩都想了十年了,到底拿我爹这一脉无可奈何,我上次将兵权交给他,那是我爹的意思,也是我的本意,但是咱们陛下这个人你太不了解,你越是朝他示弱,他越是想你死,所以在上次回来之前我就想好了,不给他在西边留下一些麻烦,他真当我是刚从九嶷山刚刚回来时候那任他宰割的羔羊呢?!”   长笙问道:“可如今他知道雁渡门那祸害是你亲手埋下的,你就不怕他对你的就很越积越深?”   魏淑尤大言不惭道:“那没事,这仇恨都记了十几年了,我也不计较这一回。”   他转头看向长笙,认真道:“商羽,我之所以不愿意带你过去,自然是有我的道理。如今西汉那老皇帝能不能活到冬天还很难说,一旦他哪日真的死了,西汉的局势将是一片混乱,现在他们掌政的是五子赵玉锵,此人暴戾恣睢,昏庸无道,这半年因为圈地的事情已经引得各方不满,百姓动荡,如今虽没有造成什么明面上的弊端,可私下里已经民怨沸腾,我知道这些年来你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亲眼看着他死,所以商羽啊,现在正是最好的时候。”   长笙看着他,一时间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魏淑尤大大咧咧惯了,说起话来也一向不着边际,可每每在对待长笙的事情之时,都分外认真。   “与你传信的那人我已派人打探清楚了,此人在京畿殿呆了五年,从一个贱奴一步步爬到千都尉的位子,如此本事实在不可小觑,他手下有近三千披甲奴士兵,皆为当年夜北被俘的降军,虽然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能得到西汉如此大的重用,可一旦这人有什么异动,肯定会给西汉到来一股不小的摧毁,商羽,你可以去找他,但前提是,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他伸出宽大的手掌将长笙落在耳边的头发拨了拨,继续道:“复仇之路千难万阻,但终究是需要你一个人面对的,我身为你的兄长,自是会为你打点好我能及的一切,但这其中,还得你一人独自前行,虽然很难,但你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看着你,陪着你,不至于让你在这条路上走的太过孤单。”   喉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卡着似的,长笙一双眼睛渐渐有些红了,胸腔内一片澎湃,那莫明的呼之欲出的情感像是即将要将他摧毁,想要对魏淑尤说的话实在太多,可到了最后,都只化作了一个轻轻的‘嗯’字。   他微微偏了偏脑袋,没让魏淑尤瞧见他此时脸上的一番变幻。   “很多话我点到为止,你定能明白我的意思,行了,时辰不早了,我也该上路了。”他猛地翻身上马,动作间,肩头的玄甲贴片轻声作响。   长笙仰起头看他,只觉得马上那人高大异常,仿佛他的一方天地,能将他永远的护在身下为他遮风挡雨。   “记得每个月给我来一封信,不管你在哪,若是忘记了,你就死定了!”魏淑尤故意瞪着眼睛凶神恶煞的叮嘱,一说完自己就先憋不出笑出了声。   朝长笙摆了摆手,再去跟王府里的一帮人说了些什么,没一会儿,大军乌泱泱开始前行,引得一方大地都跟着颤抖了起来。   一灯如豆的帐篷内,魏淑尤静静的想着前几日他跟长笙离别的画面,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小没良心的,知道我要出远门,也没说送点什么东西好让我开心一下。”   正说着,他忽然想到长笙抬起手腕给他看那魏字尖刀图案的时候,不小心露出的那支棕色牛皮手环。   那是他第二次瞧见那东西,魏淑尤靠在椅背上缓缓睁开眼睛。   周围光线很弱,并不刺眼,可没来由让他忍不住眯了眯眸子,喃喃道:“到底是谁给那小没良心的送的,竟让他这么宝贝的都不告诉我一声?”   他下意识的一句话,并没有觉着自己这语气中夹杂了三分奇奇怪怪的味道,脑子里摒弃一堆军务,都是些七七八八的杂事。   “姘头......”魏淑尤没来由的呢喃了一句,却是被自己刚出口的话吓了一跳。   “我还是只喜欢我们家王爷那种一直在下面的......”   魏淑尤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来,他想:“半江瑟下面的话岂不是个娘们儿?不可行,一定要在上面才行,不然传出去惹人笑话!”   他一边想着不着边的事情,下意识就拿出纸笔开始动作,自言自语说:“兔崽子,这么久了也不知道来封信慰问慰问我,真是白疼了你这么久。”   这么说着,手下的字写的越发的快,狗啃似的,没一会儿,洋洋洒洒的一封家书就完成了,他仔仔细细的又读了一边,随后咬着笔头说道:“万一那兔崽子这会儿已经不在王府了怎么办?我这信不是白写了?”   捏了捏下巴,又将那刚刚写好的信揉成一团随手一扔,就在这时,一阵风忽然顺着掀起的帘子飘了进来,魏淑尤一抬头,就见那刚刚还在念叨的人一身黑色披风,头戴风帽,迈进来的一只脚刚踩在他扔掉的那个纸团上。   长笙弯腰将脚下的东西拾了起来,一把摘掉风帽,还没等他说话,便见魏淑尤唰的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失声道:“你怎么跟着来了?!”   长笙笑了一下,挑眉道:“我一直跟着你呢,看你今晚好容易停下来休息,没忍住就过来瞧瞧你。”   魏淑尤还没从见到他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厉害道:“胡闹,谁让你跟着的,走的时候跟你说那些话都白说了是吗?!”   长笙一双眼睛不太敢看他,将披风脱了下来,露出里面淡绿色的长衫,跟魏淑尤那一身又糙又乱的模样比起来,实在是天壤之别。   没去理他的话,长笙径直走到香案跟前,看着那吃剩下的半个馒头和一只干巴巴的空碗,问道:“你晚上就吃的这个?”   魏淑尤瞪着他,没说话。   长笙悻悻道:“休息不好又吃不好,人怎么能受得了?你看你,眼睛这么红,是不是又好几天没睡觉了?”   这倒是实话。   这一路上疾行三百里,上有东汉帝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后有雁渡门一帮乱匪闹着,他哪敢怠慢时间,今晚肯扎营休息就不错了,按照他从前的尿性,这半晚上的,说不定还带着大军正过着那条山沟呢。   “喝药了吗?”长笙继续问,一下子就将刚才还理直气壮准备生气的魏王爷给问蔫儿了。   “哟,你不说这事我都给忘了。”魏淑尤装模作样的就往外走,被长笙一把拉住,问道:“你干什么去?”   魏淑尤:“让魏青把药煎好送过来。”   长笙清嗤一声:“得了吧,我已经吩咐过了,一会儿就送来......怎么你们每一个让人省心的,你记不住这事就算了,魏青居然也记不住,一会儿我得好好说说他才行。”   他说着,才想起刚才拾起来的那团纸就拆开,一边下意识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魏淑尤本想夺过来,却见长笙已经低头开始看了,当下有点不好意思,嬉笑了两声,不敢吭声。   “小兔崽子,为兄今日刚到天颖关,这鬼地方破烂流丢,比不得汴京繁华锦绣,还好你没跟来,不然肯定要在我面前哭鼻子,到时候我可不会哄你......几日没见你,也不知道你这小崽子长高了没有,为兄我近日劳累奔波,今晨一瞧镜子,却发现整个人更帅了三分,可惜这番俊男美人样你是见不着了,实在可惜......”   长笙一边低声念着,忍不住笑出了声,问道:“这是要给我写的家信吗?”   魏淑尤‘啧啧’了两声,一把将那信夺了过来,骂道:“谁许你乱看的,我还没写完呢你就跟着进来了,当真是会拆台的很。”   长笙笑道:“既是给我写的,为什么我看不得?”   魏淑尤:“我可没说是给你写的。”   长笙:“那是给谁写的?你还有其他弟弟不成?”   魏淑尤不搭理他,将那团皱巴巴的信往怀里一揣,正色道:“说说吧,跟着我过来干什么?”   长笙在他身边坐下,他身上刚才带进来的寒意悉数散尽,却在靠近魏淑尤的时候,后者还是忍不住咳嗽了起来,长笙正要关怀两句,魏淑尤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伸手止住了,继续道:“老黄他们知道你过来吗?”   长笙给他递了口水,说道:“老黄知道,我走之前特意告诉他了,省的他担心。”   魏淑尤一下子又跳了起来,骂道:“既然知道你要来,那老不死的就不知道拦着点吗?!”   长笙用手肘顶了他一下,说道:“他才懒得管我,只顾着遛他的鸟,我跟他说这事的时候后,他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就让我赶紧滚。”   魏淑尤当即火冒三丈了起来,骂骂咧咧道:“这老不死的,回去看我不骂死他!”他说着,一把将长笙搂了过来,心疼道:“果然除了我之外,这帮老混蛋都是些靠不住的......仲伯呢,你出来的时候告诉他了吗?”   长笙说:“他知道,不过他倒是死活不让我来。”   魏淑尤点了点头,十分欣慰道:“到底还是咱们王府的人靠得住。”   长笙继续说:“他不让我来倒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怕我给你添乱,至于我,他说他懒得管。”   魏淑尤:“......他娘的!我一走他们就欺负你是不是?”   长笙添油加柴道:“是啊,你都不知道你没在的那两年他们是怎么对我的,我都说不出口,太残忍了......”   魏淑尤心疼坏了,赶紧伸手给长笙捋了捋脑袋上的毛,叹气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没想到这帮人居然......哎,不对啊!”   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长笙给蒙了,一把将他从怀里扯了出来,就见眼前那人冲他笑的嘴巴都歪了,骂道:“小兔崽子,还敢来诓我了!”   长笙说道:“怕你这些日子太无聊,逗逗你......临走之前,老黄亲自将我送出了城,仲伯他们还不知道,不过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   魏淑尤问道:“他知道你是来找我吗?”   长笙垂下眼睑,轻声道:“兄长,其实我这次来主要是想看看你......我准备明日启程,前去西汉。”   饶是知道他迟早会有这一番动作,可魏淑尤还是忍不住眉心一跳,凝眉道:“你想好了吗?”   长笙:“正如兄长所言,我这十年来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亲眼看着当年手刃夜北的刽子手而死,不论他是怎么死的,只要能让我瞧着,也算是暂且了却了我一桩心愿,至于其他的,待他死后,我还是会继续往下走。”   魏淑尤点了点头,又问:“那个与你通信的人是怎么说的?”   长笙道:“我已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告知与他,其他暂未多做说明,十年未见,所有的事,还需当面去讲才好。”   魏淑尤道:“这倒是......不过商羽,西汉那边虽然如今局势不稳,你暂且能趁虚而入,但还是要切记,不论对谁,都不可将心中之事全盘托出。”   长笙说:“是,我记下了。”   两人相对而坐,一时无言。   魏淑尤叹了口气,站起身子,思考良久,才说:“我会派出二百名暗卫在你身边,倘若遇到什么危险,首先顾着自己,其余的,他们会帮你处理。”他再一次看向长笙,神色认真,问道:“记住了吗?”   长笙抬头,一双眼睛与他对视,只觉得那双桃花眼里像是有道漩涡似的将他吸了进去,“是,兄长。”   魏青端着药走了进来,长笙将他说了一通,大意是嫌魏青不叮嘱魏淑尤好好吃药什么的,将魏青骂了个狗血淋头,后者一脸如丧考妣的端着空碗下去,魏淑尤说:“今日不早了,早些休息,明天大军启程,你也该去了。”   这话原本其实没什么,可长笙却觉得心里一时间有些空落落的,分外难受。   两人一同在硬邦邦的床上躺下,长笙睡在里面,魏淑尤睡在外面,帐篷里漆黑一片,长笙始终睡不着,于万籁寂静中忽然开口道:“兄长。”   魏淑尤没回话,长笙一双眼睛盯着床帐:“此去西汉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兄长,这些日子,希望兄长能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担心。”   魏淑尤翻了个身,背对着长笙,还是没有说话。   长笙继续说:“我期待有朝一日能与兄长一同上阵杀敌,倘若真有那么一日,我更希望是我来护着兄长,就如这十年来兄长护着我一样......”   魏淑尤终于睁开了眼睛,望向看不见的黑暗之中,唇角冰冷。   长笙将手肘枕在头下,翻身看着他的背影,“这世上,我只剩下兄长一个亲人,所以,就算是为了我,也要好好注意自己的身子。”   他说着,忽然伸手将一条臂膀轻轻搭在魏淑尤的腰上,明显感觉到那人身形一紧,却不言语,长笙说道:“睡吧,明天还得赶路呢。”   魏淑尤没敢动弹,此刻,他只觉的身上的鸡皮疙瘩从头泛到脚底板,长笙搂着他是那么的自然,自然到让他觉着他就应该这样抱着他似的。   这动作像什么呢?   魏淑尤想,哦,对了,像是夫妻一样。   他一下就魔怔了起来,在长笙迷迷糊糊之际忽然开口问道:“你手上戴着的那个东西,是谁送给你的?”   `   第二日天还未亮,大军便拔营开始前进。   十万血盟卫前去平乱,说出来实在是有些小题大做,雁渡门西沙余孽一共也才不到三万,如今魏淑尤用尽手中所有兵力,没人知道这位沙场修罗武烈王到底是怎么想的。   大军后翼,两人将马扔在高坡之上,相对而立。   伸手替长笙拍了拍肩上的尘土,魏淑尤叮嘱道:“此去一定要注意安全,待我从边陲回来,再行动不迟。”   长笙点头,晨雾中的冷风将他吹得有些睁不开眼,仰头看着比他高出许多的人,他说:“我一定会等着兄长。”   魏淑尤抿了抿唇,眼神在长笙脸上来回扫了好几圈,才说:“务必记得写信给我,让我知道你的情况。”   长笙笑道:“是,兄长。”   魏淑尤又说:“上次来王府的那两人,若是有什么困难,你其实还可以去找他们......商羽,质子会更可靠一些。”   长笙嘴边的笑意缓缓凝固,似是没想到魏淑尤会提起李肃,一时忘了出声。   魏淑尤却说:“他到底找了你这些年,若非贪图什么,早就该放弃了,可是商羽,此人我虽瞧着不喜,可他却是除了我之外最为惦记你的人,我看的出,他对你......诶,若是万不得已,你就去找他,不必硬撑。”   长笙不再看他,说道:“我都知道,之后的事,之后再说吧。”   魏淑尤笑着将他揽在怀里,手臂微微使力,最后在他耳边说道:“我走了,你一路小心。”   马蹄声响起的时候,人和马在路上扬起了一道漫天尘土,长笙看着魏淑尤逐渐消失的身影,没来由生出了一股想哭的冲动。   走上前去拍了拍马背,此时天色渐渐亮起,东方一线鱼肚白带着些铁灰色的阴郁,长笙遥望片刻,喃喃道:“怕是要下雨了吧。”   话音才落,头顶乌云一阵闷雷紧跟而起,不一会儿,细雨散下,将前方的道路打的一片泥泞。   就在长笙动身朝着西汉策马奔腾而来之时,北陆极北地区一片大雪纷飞。   这个似乎已经被四季遗忘了的国度从未见过白地以外的世界。   寒意料峭,山顶之巅的白梅怒放盛开,成了这经年无人烟的北地唯一一丝动人的生气。   他整个人都隐藏在厚重的风帽之内,满身霜雪,一片寒意。   胯-下的极西战马不安的在雪地上来回踱了几步,他轻轻伸手在马背上拍了拍,示意安抚,转看向身边一般年纪的同伴,说道:“走吧。”   放眼望去,一片白地,似乎眼目所及不到尽头,他的声音在飓风中带着一丝难以隐喻的低沉,却分外雄厚,使得这周遭的冷气为之轻轻颤抖。   青君披着火红色的大氅,满头青丝被吹得漫天飞扬,她生的极美,杏眼朱唇,线条温柔,将风帽悬在身侧,朝身边的人问道:“平,你决定好了吗?”   殷平整张脸藏在风帽里,轻笑了一声,马儿将他驮着在原地打着圈子,他说:“既然幕辰已经答应了我们的全部条件,为什么不可以呢?”   青君沉吟,她的脸被冻得有些发青,忍不住伸手将身上厚重的大氅紧了紧,说道:“可我总觉着此人有些不大可信。”   殷平顺势将风帽掀了下来,露出那张年轻且英俊的脸,只是那张面容之上,眉骨至额角处,有一条极深的疤痕,像是蜈蚣一样歪歪扭扭,给他原本儒雅的脸上添了三分阴狠之气。   “如今的北部早已不是十年前了,幕辰已经老了,昔日昭阳的狼王没有了锋利的爪子,连一条狗都不如,眼看着曾经被他血洗过的部落如今一个个逐渐强大,虎视眈眈的等着分食而动,若是找不到一个强大的依附,他凭什么还敢在这北地继续活下去?”   他一双眼睛看向那天际的尽头,目中闪过一丝凶狠之色,“我会成为他那个强大的依附,只要他能够答应我的条件,昭阳一部,还能如十年前一样在这北地继续存活下去。”   青君一双细眉轻轻蹙起,说道:“既然你已经决定好了,那么走吧。”   殷平将马扯动这走至她身旁,将她的指尖在掌心捏了捏,柔声道:“此一去,前路千难万阻,我不知自己是否能够活着,可是青君,我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下去。”   青君点头,朝他一笑,无需多言,对殷平来说就已足够。   双马并骑飞驰而去,马蹄印在白地上留下长长的一串,延伸开去,不消片刻,便被风雪瞬间掩埋,像是从来都不曾留下过任何痕迹。 第58章   傍晚的风横贯于京都的大道之上,呼啸声尖锐刺耳,像是从北陆那广袤不拔之地凄厉涌来。   残阳如血的天空之上,黑沉沉的云将整座古老的王域都压的一片疲惫,像是喘不过气似的,于无声之中苟延挣扎。   黑色的巨鸟来回扑闪着翅膀在半空中发出一阵阵破空折耳的长啸,惊得马儿来回不安的踢踏的铁蹄,在那看不见的无形的尽头,有嗜血的凶光迎着北风朝这座百年帝国渐渐逼近,像是破月芒星,映着昔日少年们的执念,笼罩了这片大地。   西汉王庭偏北的一处杂地之上,无数铁器叮咚的声音被这风吹得破败飘零,上千名赤膊的奴隶正夜以继日的徒手建筑着这渐渐起势的鹿台行宫。   周围监工的卫兵们来回甩动着手中足有拇指粗细的长鞭,此时暮色渐晚,天气极差,眼看着像是一场暴雨即将来临,周围尘土四散飞扬,可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动作都放快点,谁若是敢偷懒,五里外的焚尸台就是你们的下场!”   监工的首领将鞭子在手中绕了个圈,一身剽悍的肌肉,面色狰狞,此地距离王庭很近,三个月前五殿下赵玉锵吩咐鹿台初建之时,为的就是能够将这鹿台建至手可摘星,与天同齐的高度,好可供众位宗亲贵族们玩乐享受。   由于王庭之内已经没有多余的地方可以容纳这么大一座建筑,所以便吩咐下面的人用了一些手段,将住在这片的近百户百姓的地皮悉数划归到了王室手中,至于那些被他们强行圈了地的人,有几个激愤者反抗之时,都被直接扔去了焚尸台练成了尸油,剩下的,都是一些只能含血吞齿不知逃去了何处的可怜人罢了。   周围风声呼喝而过,几个身材瘦小的奴隶扛着巨石才站起来没走几步,便被这风吹得瞬间一个趔趄,好不容易扛起的巨石猛地砸下,碰的一声巨响,在厚重的灰尘里溅起了一簇薄烟。   “唰”的一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道长鞭呼啸而至,瞬间在奴隶瘦弱嶙峋的脊背上绽出一朵鲜红的血印。   “啊――”   他忍不住哀痛出声,下一秒,迎来的是更多的鞭如雨下。   周围的其他奴隶像是已经麻木到没有任何感知的地步,依旧埋头不为所动的继续工作,就在这时,一队清一色身穿土黄色斗篷的卫兵走了过来,为首那人将手中长鞭一甩,堪堪卷起那打人的监军的手腕,而后手中猛地一使力,瞬间便将那人手中的长鞭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千......千都尉!”   打人的监军一时间有些错愕的看着不远处的蒙奸,一张脸瞬间煞白了一片,刚刚被他抽打了一顿的奴隶此时正蜷缩着身子于地上痛苦的呻-吟,蒙奸朝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立刻会意,赶忙上前将那奴隶一把扛起扔在肩头退了下去。   “建造鹿台的人手本就不够,五殿下只给了你们不到一年的时间,如今若是再被你们多打死几个,到期若是还未建成,你以为你们谁能好过?!”   他语气不重,却带着三分凌厉之气,吓得对面的监军一时间不敢出声,首领看到了这边的动静,忙跑了过来,一脸谄媚的说道:“这不是千都尉,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咱们这地方?”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属下,立马会意,赶忙呵斥:“兔崽子,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事得罪了咱们千都尉,还不快给千都尉赔礼道歉!”   没等那人开口,蒙奸伸手制止,说道:“不必,往后都记住了,这些贱奴就算做错了事,也不可惩罚太重,否则,若是再多死几个,下次上面让我拨人手过来的时候,我京畿殿哪来那么多贱奴送给你们!”   首领赶忙点头哈腰道:“是,是,千都尉说的在理。”   蒙奸转过头去朝下面的人吩咐道:“你们几个,去那边查看,剩下的人,往另外一边。”   首领将打人的监军踹了一脚,示意他赶紧滚,而后上前朝蒙奸问道:“不知今日千都尉前来所谓何事?咱们这些日子一直不敢怠慢工期,可到底这工量甚大,微见其成......是不是上面有人来催了?”   蒙奸看着他,一张脸面无表情道:“梁将军派我过来看看,没什么大事,你去忙你的,吩咐他们加快动作就是。”   首领有些不大放心,这个千都尉虽说也是贱奴出身,可到底在京畿殿当值,虽说地位一般,但京畿殿的人,他们这种级别的,还不敢轻易得罪,饶是再瞧不上眼,可毕竟有这么一个头衔罩着,余军头也不敢不毕恭毕敬。   “是,是......”   待蒙奸挎着刀往远处走去,余军头忍不住朝他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低声骂道:“贱奴就是贱奴,还真当自己是个当官的这么耀武扬威呢。”   平地上已经筑起足有半人高的城楼,蒙奸四处巡查了两下,最后往人最少的那处边角走去,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一双眼睛若无其事的扫了一圈四周,确认没有人注意这边,一闪身,整个人便隐入了后方堆满石材的边墙之下。   手放在嘴边发出两声低低的呼喝,不一会儿,一道黑色的影子便从后面走了出来。   那黑影整个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又圆又水的眼睛,却是一瞬间,让蒙奸整个人都忍不住轻微的颤抖了起来。   “小五。”   长笙将头上遮盖的斗篷轻轻摘了下来,他脸上的神色并不比对面的蒙奸好上几分,昔日的好友相隔了十年再次相见,双方都能体会到各自内心此刻难言的激动,可终究无法用言语表达。   “长.....长笙。”   蒙奸一双眸子隐隐泛红,两个字让他硬是卡了很久才轻轻吐出了声响。   长笙朝他一笑,看着眼前带着七分陌生的面容,一时间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都长这么大了啊。”   蒙奸一边说着,忍不住上前轻轻在长笙肩上拍了几下,好几次嘴巴张开又合上,却终究是不知该再多说些什么。   长笙看着他脸上那些细细小小的伤疤,问道:“这些年,过的一定很艰难吧?”   蒙奸一笑,已不甚在意,说道:“从我三年前知道你还活着的时候,就已经不觉得艰难了。”   长笙鼻子一酸,低声道:“是我害了你。”   蒙奸:“长笙,你别这么说,当年的事,你也不过还是个孩子,又能怎么样呢?”   长笙摇头道:“若非因为我,也不会死了那么多孩子,还好,还好你终究是活了下来。”   蒙奸正色道:“这一路从东汉过来也很辛苦吧?”   长笙道:“小五,我来的目的你应该很清楚了。”   蒙奸蹙着眉头,叹气道:“长笙,这些年我在梁国英手下手下做事,为的就是这一日,只是如今那狗皇帝虽半死不活的躺在长生殿内,可这些时日来,我想了许多办法都无法接近他,如今赵玉锵掌权,他背后是利阀和整个宗室,元老院其他四位元老已大不如从前,所以,想要避开赵玉锵的耳目,实在很难。”   长笙蹙眉,惊讶道:“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么?”   蒙奸点头,说:“当年如日中天的太尉府,这些年一直隐匿着不肯做声,自从那狗皇帝病后,太尉李宗尧手中的十万兵马全部被赵玉锵系数收回,当年的门阀之首,如今也不过是一具空壳,奉常云氏一直摇摆不定,虽没对此发声,可我瞧得出来,那云氏也是要跟随赵玉锵和一帮宗室的,至于护国公府…”   蒙奸顿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气,说:“梁国英如今虽还为京畿殿更始将军,可自十年前从夜北回来之后,因为弄丢了你们两个殷氏的孩子,这些年一直被皇帝忌惮,所以并没有太大的成就,再就是丞相利氏……赵玉锵和众宗室敢如此,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利阀在背后推波助澜的结果!”   长笙这些年从未刻意细细了解过西汉的局势,对他来说,可能更多的是不敢想起,况且这么多年,魏淑尤将他保护的太好,许多事都是他在背后替长笙谋划,以至于他时常午夜梦回之后,都觉得当年的一切不过是一场随风而逝的噩梦。   “所以现在若是想要接近他,很难了吗?”   长笙开口,风将蒙奸额前的碎发吹起,额角上那清晰的字瞬间就露了出来。   长笙一双眼眸内瞳孔紧缩,不可置信道奇“你……”   他伸手就要朝蒙奸额上抚去,被蒙奸有些难堪的用手挡住,低声道:“这些都过去了……”   长笙鼻子发酸,可终究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蒙奸道:“长笙,如今西汉局势一片混乱,若是只想让他狗皇帝死,虽说不易,却也不是没有法子,只是在这之后,你还有其他的想法吗?!”   长笙明显看到了他眼中浓烈的期盼,那神色仿佛在告诉他,哪怕是他现在想去掀了那长生殿,他也会跟随于他。   可魏淑尤的话犹在耳边,饶是他对蒙奸的信任并没有随着十年岁月消逝而减少,但终究是无法说出太多。   看到了长笙的犹豫,蒙奸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只有片刻,便化作轻松一笑,问道:“你今夜在哪落脚?”   长笙说:“我刚到西汉便赶紧过来见你,还不曾休整。”   蒙奸说:“这些年我在梁国英手下做事,没有一日不想亲手宰了这个屠夫,可他当年也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待那狗皇帝一死,我再杀他不迟,长笙……这些年,你有二王子的消息吗?”   长笙一震,刚想说什么,忽然一阵响动从远处飘了过来,蒙奸神色跳动,伸手一把将长笙拉至一边,二人在黑暗下靠着冰冷的墙,均不敢发出一丝异动。   余军头在看到李肃的时候,整个人都吓到忍不住哆嗦,却还是死命的挂起满脸的笑意上前问道:“这什么风把红缨将军吹来了,咱们这地方又脏又乱的,这大晚上的,将军可有什么指示?”   身穿土黄色斗篷的披甲奴卫兵还在远处替蒙奸巡查,李肃只带了阿成一人过来,一双眼睛随意看了看四周,问道:“千都尉也来了?”   余军头赶忙道:“是,千都尉半个时辰前刚到,说是得了梁将军的令过来看看……红缨将军,这梁将军现在怎么突然上心起咱们这个事来了?虽说离工期还早,不过您看,这帮贱奴在小的监视下也不敢偷懒,没日没夜的干着,定不会误了五殿下的大事。”   李肃不多话,只看向四周,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余军头想给他留个好印象,忙道:“红缨将军是找千都尉吧?刚才还在那边呢,这会儿八成是去里面了,不过那里面都是些堆放石材的地方,这乌漆抹黑的,小的找个人给您过去唤一声千都尉?”   李肃看向那黑处,一双凤眸微微眯起,随后他伸手一指,淡淡道:“你说那地方是做什么的?”   余军头忙搭话道:“是咱们堆放石材的……”   “阿成。”李肃说道:“在这等我,我过去看看。”   余军头以为他真是来巡查的,还想屁颠颠的跟着过去讨好两下,却被阿成伸出来的剑一把拦下,只得讪讪的捏了捏鼻子,恢恢退下。   长笙和蒙奸二人站的地方虽然很黑,可瞧着外面却分外清楚,眼看着李肃一身青衫缓缓走来,长笙不由得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别怕,一会儿我出去应付。”蒙奸以为长笙没认出那是谁,低声说着。   脚下是凹凸不平的砖瓦,因为鹿台还在建设,到处都显得一片狼藉,李肃也不着急,一步一步慢慢的朝堆满石材的地方走来,面上不动声色,可藏在袖中的手却忍不住紧紧的攒了起来,他心里明白,那是他的紧张。   长笙一颗心都跟着悬起,说实在的,上次见面之后,他对李肃早已没有了最初的仇恨与戒备。   只是当年那样的事,他也很难轻易去坦然面对他,再加之李肃上次临走之前对他的一番举动,更让长笙有些六神无主,慌了心神。   蒙奸伸手拍了拍长笙的手背,朝他使了个“放心”的神色,而后整了整衣衫,从后面大步走了出来。   “红缨将军?”蒙奸一脸惊讶开口,使得李肃脚下的步子不由一顿。   “这么晚还来此处,将军有何贵干?”   李肃面如沉水,似是一点也不惊讶在此看到蒙奸,语气冷淡,说:“千都尉在此处又有何干?”   蒙奸笑道:“梁将军派属下前来巡查工期,所以才会在此。”   李肃不为所动,说:“倒是这样?”   蒙奸点头,从高出走了下来,朝李肃道:“现下几方已巡查完毕,若是无事,属下送送将军,也该告辞了。”   他说着就欲动作,李肃冷笑道:“今日千都尉说话如此客气,倒叫肃有些受宠若惊。”   蒙奸眉心一跳,赶忙道:“从前对红缨将军不敬,是属下的过错,上次蒙将军从狼口下相救,属下不甚感激。”   李肃静静的看着他半晌,那眼底仿若一口幽深古井,直叫蒙奸浑身发凉。   “巡查巡到这个地方,千都尉倒是尽职的很。”   他边说就朝里面走去,蒙奸心下大惊,却不敢贸然将他喊住。   李肃此人城府颇深,稍有不慎,就会被他察觉异样。   此时的风越卷越大,长笙只觉耳边尽是聒噪之音,他眉头紧促,一双眼睛直直盯着那道越来越近的身影,想着下一步要如何对付。   这四周的路一片黑暗,他可以现在立马闪身奔入黑暗之中,可李肃的身手他不是没见识过,若被他察觉,那他立刻就会被他捉个正着……   该如何是好?!   就在长笙和蒙奸二人都心惊之时,又是一阵响动从远处传来。   李肃顿住脚步转首望去,竟是赵玉锵亲自带着一队禁军深夜前来。 第59章   显然是有些讶异李肃和蒙奸二人在此,赵玉锵嘴角牵起一丝饶有趣味的笑意,说:“今夜真是稀罕,竟能遇见你们二人?”   李肃行礼客气道:“五殿下。”   赵玉锵问:“这么晚了,红缨将军来此是何贵干?”   李肃不咸不淡道:“得梁将军吩咐,与千都尉过来巡查一番,不想殿下竟亲自前来。”   赵玉锵哼笑道:“那倒是稀奇,红缨将军不是一向与千都尉不和?今夜怎的......”   李肃淡淡道:“公事而已,肃还是分的清楚。”   赵玉锵眉梢一挑,转向不发一言的蒙奸,显然不大相信,说:“可是如此,千都尉?”   蒙奸垂首,说:“是,殿下。”   赵玉锵轻笑一声,没再追究,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垂着眼睑的李肃,在余军头的指引下往远处走去。   待身影逐渐消失,李肃忽然朝蒙奸喝道:“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蒙奸一瞬间不明就里,眉头轻蹙,说:“红缨将军此话何意,属下不甚明白!”   李肃冷笑:“你我二人都清楚是什么意思!怎么,嫌自己命不够长还得再多拉个垫背的是么?!”   蒙奸眉心一跳,装傻充愣道:“属下有何过错还请将军明说,如此不明不白,恕属下实难理解。”   李肃二话不说,忽然伸手指向长笙所在的位置,问道:“那后面的,是什么人?!”   蒙奸唰的一下抬起了头。   就这一刹那,他便后悔了,因为他这一个跳动的举动显然让李肃知道,自己被他抓住了什么把柄,却还是咬牙道:“将军的话,属下不甚明白,刚才属下不过是过去巡查了一番,那地方,并无外人。”   李肃朝前走了两步,堪堪站定在距离蒙奸只有不到一步的距离,两人之间隔着稀薄且危险的气息,一时间竟让蒙奸紧张的不敢大声喘息。   李肃居高临下般的盯了他好久,才说:“你最好不要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否则,就是自寻死路!”   蒙奸装傻充愣的说:“属下不过一个小小千都尉,只想卖命京畿殿聊度此生,不敢有什么其他想法。”   李肃讥笑道:“那便最好!”   他再一次冷冷的看了眼蒙奸,随后头也不回的从他身边大步离去。   待李肃走了老远,蒙奸才松了口气,一双眼睛小心的瞥向刚才他与长笙站立的地方,此时,赵玉锵已经带着人返回走来,问他:“红缨将军呢?”   蒙奸说:“京畿殿突然有急事,红缨将军先行离开,让我同殿下告罪。”   赵玉锵摆手道:“罢,他平日里看着总没什么事,却总是最忙的那一个。”转头问余军头:“近日可有那些不服管教的奴隶肆意生事?”   余军头谄媚道:“回殿下,这帮贱奴到底是被咱们手下的军法吓唬过的,不敢生出什么想法,听话的很。”   赵玉锵背着一双手点头道:“那便好,这事就交给你盯紧了,有什么需要,尽管朝他们开口,谁若是有什么为难之处,只管让人报备给我。”   余军头赶紧点头哈腰的说道:“是,是,多谢殿下抬爱,奴才一定不负殿下所托。”   长笙看着那帮人该散的都散了,知道蒙奸想要再过来也实属不便,当下准备抬脚走人,果然,没一会儿,蒙奸那边就朝他所在之处深深的望了一眼,长笙明白,那是小五告诉他让他先走的意思。   周围的风越来越大,呜呜的发出一声声破空般的嘶吼,长笙不再停留,将身上黑色的斗篷重新罩在头上,抬脚就走。   然而才没几步,便听一声呼喝徒然响起。   “果然是你!”   长笙心下大惊,黑暗中,李肃的声音中包含着浓浓的愤怒,他一身青衫就那么站在风口处与他举步相望,长笙一呆,心道:竟是这么快的就被你他娘的给发现了?!   长笙也不想刻意隐藏,重新摘下斗篷,露出那张雌雄难辨的脸,蹙眉道:“是又如何?!”   时隔两个月再见,李肃整个人似乎又阴沉了几分。   与长笙上次所见又有太多的不同,他不知道他在愤怒什么,心中只想为他的莫名其妙而冷笑,问道:“怎么,你特意过来是想抓我送去给赵玉锵么?!”   李肃一向不动声色惯了,此刻一张脸难得平添了三分薄怒,并不理长笙的问话,只说道:“为什么不在你该在的地方好好待着?!”   长笙冷笑道:“我该待的地方?质子还请告诉我,哪里是我该待的地方?北都城?亦或是朔方原?!”   被唤作质子,李肃周身显然为之一颤,好半晌,才叹了口气,说道:“我上次该带着你一起回来!”他说罢,忽然上前一把扯住长笙的手臂,“跟我走!”   长笙被他大力捏着,怒道:“你放开我!”   李肃冷笑:“放了你等着一会儿被巡逻的禁军抓走送去王庭吗?!”   长笙气道:“总比跟着你强!”   李肃努力平复着心中的怒火,手下也没有丝毫要松开长笙的意思,说:“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如今这样的局势,饶是我都在如履薄冰,你一人再加上京畿殿那个蠢货,是想自寻死路吗?!”   长笙不怒反笑,说道:“跟着你难道不会死的更快吗?”   李肃手下一抖,当即没了脾气。   他不知道为何这两次重新相见总是这样的势如水火,他从未想用这样的语气态度来对待长笙,可每每都被他的所作所为给激的心头是火,这火气不单单是气长笙,更气的,是木林森他自己。   他为什么会生长笙的气,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可能是气长笙对他的误解,可能是气长笙对他毫不在意的态度,也可能是气长笙那天晚上说出的那番他与魏淑尤两人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   可他气自己,气自己没能早些找到长笙,让他在别人的呵护下过了这他未曾参与的十年,气他自己竟在长笙来到西汉的时候不能第一时间就将他抓来放在他身边,任由他今夜孤身一人胆大包天的前来此处冒险!   “先跟我回去。”   他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无奈和妥协,这般随意一句,像极了他们小时候坐在将坂坡上晒太阳时午后的闲谈。   “如果你不想连累跟你一起的那个蠢货的话!”   长笙不为所动,讽刺道:“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一如既往的狂妄自大!”   李肃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面无表情道:“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任性!”   长笙一把将他捏在手心里的臂膀甩开,却在下一秒再次被李肃重新握住了手腕。   先是一愣,几欲说出的话就在嘴边,却被李肃生生咽了下去,他低头,看向掌中那个有些膈手的东西,原本一张冷若冰面的脸瞬间柔和了几分,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却并未表现出来,问道:“怎么,不是不稀罕我送你的东西?现在又戴上,还说不愿意跟我走的话?口是心非!长笙啊,这些年,你这一丝‘优点’可真是一点都没变过。”   长笙一时间像是一个被抓住了偷吃糖果的孩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还好此时天色黑暗,李肃看不清他的面色,掩饰道:“自作多情!放开我!”   李肃提起一丝笑意,说:“我上次已经说过,既然找到了你,我就不会再放过你。”   他一把将他扯进怀里,连拖带抱的就往前走。   长笙大力挣扎了两下,均是被他一手掣肘,骂道:“巧取豪夺的手段,质子可真是做的淋漓尽致!”   李肃微微一笑,手臂将他楼的死紧,顺嘴说道:“夸奖的不错,一见着你,我这巧取豪夺的本事仿佛就跟与生俱来似的顺手。”   长笙没了脾气,又打不过他,两人你推我搡了好半晌,怎么看都像是一对正在调情的夫妇,分外亲密。   像是早就替他准备好了似的,不远处停了一辆简朴的马车,阿成抱着剑在一旁候着,见李肃忽然半拖半就着一个男人,显然一愣,却十分知趣的赶忙垂下脑袋,低声道:“二爷。”   李肃不理他,一把将长笙塞进了马车,而后跟着钻了进去,吩咐道:“回府!”   阿成下意识问道:“回梧桐苑还是太尉府?”   话音才落,便被李肃一记凌厉的眼神吓的泱泱闭上了嘴,手中马鞭一甩,马车很快就在寂静的京都大街上快速行驶了起来。   车内,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两人已经交起手来,长笙下手毫不留情,胸口一片愤怒,李肃只是挡着,并不还手,一把将他两只手按住,喝道:“你最好给我安分点!”   长笙气自己打不过他,骂道:“狗东西,松手!”   李肃不怒反笑:“这京都城内都是禁卫,你能往哪去,恩?”   长笙气道:“与你何干!”   李肃:“你的事便是我的事,你说与我何干?”   长笙:“不要脸的本事,质子这些年看来是没少练习。”   李肃:“彼此彼此,比起你幼时,有过之无不及。”   长笙:“......”   “你到底想要怎样?”   车内十分安静,只有外间响起的碌碌车马声。   京都城内宵禁严格,尤其是靠近王庭地段,一到巳时,城内除了来往巡逻的禁卫,空无一人,此时偌大的马车行驶而过,分外显眼,很快便被巡逻的卫兵拦住,喝道:“站住!什么人如此大胆,敢在这京城之内深夜留此!”   阿成勒住马缰,从怀中取出一块牌子顺手丢了过去,厉声道:“太尉府的马车你都敢拦,胆大包天!”   首领显然没想到这样一辆素雅的车竟是出自太尉府,忙将牌子恭敬的递了上去,说道:“属下眼拙,不知是太尉府的车辆,还请大人勿怪!”   阿成摆了摆手,喝道:“知道了还不快让开!”   首领一愣,却不动弹,说道:“宵禁期间禁止任何人员出入城中,大人深夜行至此处,还请让属下例行检查一番才行。”   “你放肆!”   ‘蹭’的一声,阿成手中的剑瞬间出鞘,一把抵在了那首领的脖颈处,大声道:“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你可知今日此举会是什么后果!”   没等他说完,首领带着一纵小队纷纷拔刀相向,似乎并没有被对方的身份吓到。   阿成怒极,就要动手,却见李肃忽然伸手揭开帘子,淡淡道:“让他查。”   作者有话要说:  先更这么多吧,回来好晚,太累了,明天多更点,明天休息~ 第60章   红缨将军如此客气,倒是让首领有些错愕,硬着头皮道:“得罪了!”   阿成一脸怒气的让开了位子,任由两名禁卫上前。   才将车帘掀起,里面那散着满头青丝裸露香肩的人影瞬间映入眼帘,禁卫当即猛抽一口冷气,颤声道:“属……属下该死!”   李肃一把将身边的‘活色美人’揽在怀里,平静道:“知道该死还不快滚!”   “是......是!”   待两名禁卫退下,长笙整个人都被他按在怀里不得动弹,才要挣扎,便听下面的首领不依不饶道:“叨扰将军了,只是属下有些好奇,这么晚了,将军带着......恩......据属下所知,那些花楼一到辰时便闭户不待,不知这位女子从何而来?”   长笙听着那意思,是将自己当成阁子里的姑娘了,脸上登时一红,就听李肃寒声道:“这也是你该管的事情吗?!”   首领正色道:“将军务须恼怒,只是王域前些日子下了命令,但凡发现来路不明者,均须查探清楚,属下也不过是奉命行事,还望将军配合。”   这话说的十分不客气,完全没有将李肃放在眼里,皆因半年之前太尉府大权交付之后,这整个王庭上下全凭赵玉锵等人一手遮天,阿成最先按捺不住,险些就要再次动手,李肃朝他摆了摆手,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那首领,冷冷道:“你想怎么查?”   首领说:“若是京都城内人员,须得跟着咱们前去西四所登记,再找熟人前来证实一下,确认没有问题,属下等自会放她离去,若是外来入城者,须得有城内相接人员提前拟好的手令......将军也知道,如今出入城中,没有手令,是不允进入的。”   他说到最后,李肃一张脸已是寒到了谷底,一双眸子突然眯成一个危险的弧度,说:“你最好想清楚你今日这番话语出口的后果,如今太尉府虽说不如往日,却也是你一个小小的百夫长可以爬到头上随意指挥的么!”   首领面色一惊,说:“属下不敢,只是依令行事,还望将军勿怪。”   李肃哼道:“我若是不肯呢!”   首领咬牙,大着胆子道:“那,那就别怪属下不照规矩办事了!”   手势一落,身后的跟着的禁卫们纷纷出刀将马车围了起来,此时风声大作,双方趋势剑拔弩张,长笙本想抬头看一眼,却被李肃一把按住,由不得他动弹丝毫。   “你叫什么名字?”良久,李肃忽然开口,那声音里已是一片寒霜,吓得首领当即不由一抖。   “属下......属下贱名冯西。”   李肃喃喃:“如此尽职尽责,倒真是可惜了。”   他话音才落,整个人已经从车上弹跳而起,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见那青色的身影猛地一闪,而后只听一声厉啸轻轻拂过,‘咔’的一下,首领的脑袋瞬间被切着喉下三寸平齐削掉,而后在铺满尘土的地上滚了几圈,一双眼里还来不及散出惊恐的神色,就那么睁着一眨不眨的看着夜色浓郁的夜空,一片怔楞。   阿成将李肃刚刚合上的剑鞘重新扣在腰间,朝周围的禁卫喝道:“谁还敢造次!”   四周的禁卫似是才反应过来,看了一眼地上首领滚落的头颅,个个惊恐的微微张了下颌,一个个持刀的手颤颤巍巍不敢上前。   李肃重新坐回车内,将长笙轻轻揽着,朝阿成吩咐道:“回府!”   没人敢再拦太尉府的马车,大家此时心里都明白了,饶是太尉府权势不如往日,却到底是在这帝国之内沉积了百年的门阀大家,如今虽说宗室当道,想要一下子打压李阀,那也不是一两日的事情,王域之内斗的再怎么水深火热,也不是他们这些小小的禁卫一朝攀附与谁便自我膨胀起来的。   车马声重新响起,很快就将刚才的血腥甩在后面,长笙一把将李肃推开,顺手将头发用发带竖起,骂道:“登徒子!”   李肃双手环胸好以整暇的坐在他身边,淡淡道:“若不是我带着你,你觉得今夜你还能好好的坐在这里骂我?”   长笙翻了个白眼,说道:“若非因为跟着你,我哪来这么多麻烦!”   李肃轻笑一声,说:“你以为你夜晚孤身一人投宿驿馆人家就会轻易放去进去?别忘了,如今京都城到处布严,没有手令,你注定今夜留宿街头。”   长笙感叹此人狂妄自大之余,突然生出一丝疑虑,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李肃坦然道:“你的行踪一直未曾离开我的视线。”   长笙哼笑:“果然是质子的作风。”   李肃挑眉,说:“我倒是不清楚自己什么作风,不妨说来听听?”   长笙懒得跟他废话,干脆踹了他一脚,气道:“滚远点。”   李肃一张脸笑意四散,随口道:“还是跟小时候一样霸道。”   这马车外面看起来虽然朴素,内里却十分豪华,长笙扯了条锦被往软榻上一倒,双目轻轻阖上,开始思量起来。   从东汉一路过来差不多大半个月的时间,这期间他还未给魏淑尤写过一封信,虽然他知道在那看不见的暗处,魏淑尤派来的人在时刻保护着自己的安危,也会时常将自己的行踪及时报备,可长笙总觉着,若是不能亲自告诉他的话,这心里老不是滋味。   一想到魏淑尤那吹胡子瞪眼的表情,长笙就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他原本的打算是先见一眼小五,在西汉落脚之后再商量下一步要如何行事,如今长生殿那狗皇帝指不定那日就要两腿一蹬的咽了气,长笙觉着,若是不能亲手宰了他,委实不甘,小五既在京畿殿做事,自然会有办法让他接近赵彻,可现下看来,西汉的局势已到了如此波谲云诡的地步,饶是太尉这样位高权重之臣,也被赵玉锵和他背后的势力压了一头,那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他想着想着,并没有注意李肃这厢投来的目光。   他一双丹凤眼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眼尾处带着些许玩味之气,却不明显,任何时候都是波澜不惊,不动声色,然而此时细细探究,那眸底深处正是云翻雨涌,分外复杂。   车很快就在一处僻静的院落门口停下,长笙睁开眼睛,正好跟李肃的神色撞了个正着,毫不客气的说道:“看什么看!眼珠子给你挖了!”   李肃被他逗笑,摇了摇头,率先下了车,朝长笙伸手道:“下来!”   长笙才懒得理他,自顾自从车上蹦了下来,抬眼一看,‘梧桐苑’三个大字赫然醒目。   这院子看起来不大,地理位置却端的极好,隐秘僻静不说,周围林立环绕,倒是有一股世外桃源之感。   长笙当即讽刺道:“质子倒是会享受,有这么一处院子,想必经常带着女人前来私会吧?”   李肃倒是没否认,只淡淡道:“女人没有,男人却是不少。”   长笙继续挖苦:“十年不见,倒是不知道质子的口味这般独特。”   李肃随口道:“独特是独特,不过从十年前开始就没变过,算不得稀奇。”   长笙没明白他的意思,白了他一眼,袖子一甩,走了进去。   倒不是他真的愿意这么心甘情愿的跟着李肃前来,而是如今这样的情况,好像没有什么地方能比李肃的庇佑更加保险了吧?   梧桐苑内十分冷清,亮着的灯火也没有几盏,有个年纪颇大身材佝偻的老汉张灯前来,哑着声恭敬道:“二爷。”   李肃说道:“将他带去我房里歇息,一会儿让厨房做些吃的送过去。”   长笙下意识道:“我为什么要去你房里?不去!”   李肃:“你去其他房间也行,不过我这院子本就没几间住人,被褥不够,你要是晚上不怕冷,随你。”   长笙清嗤一声,不跟他废话,朝提灯的老汉说道:“带我去别的屋子。”   待长笙走了,李肃朝阿成吩咐道:“将今晚之事告知太尉大人一声,让他明日去赵玉锵那里搪塞一番。”   阿成问道:“这等小事还要给五殿下那边一个说法?”   李肃道:“如今行事最好还是谨慎些。”   阿成道:“可......可太尉大人要是问起来,属下照实说还是?”   李肃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虽没开口,可阿成当即明了,赶忙道:“是,那属下就,就跟太尉大人说,那个带回来的男人,不过是逢场作戏给他们看罢了......”   李肃一愣,冷道:“你以为我要让你说的是这件事?”   阿成不明就里,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忙小心道:“属下知错!那百夫长的事,属下一定带话给大人。”   李肃往书房走去,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吩咐道:“顺便告诉梁骁一声,近几日我暂时不去京畿殿,让他不必等我练剑,若是他问起,随便邹个理由,他脑子简单,不会多想。”   阿成还没来得及问他为什么不去,李肃已经阖上了书房的门,徒留他怔楞了好半晌才从原地走开。   屋子里果然很冷,一看就是常年没人居住,透着一股淡淡的阴森之气,虽然四处都打扫的很干净,可少了人味儿,让长笙觉得十分不适。   床榻上只有一层薄薄的毯子,枕头没有,被子更是没有,夜里很凉,长笙和衣躺在上面,硬是冻的整个人都缩了起来。   低低出声将李肃骂了一通,困意排山倒海般的瞬间袭来,饶是再冷,也没能将睡意冻住,很快便不省人事。   李肃坐在书房里出神,夜明珠的光恰到好处,门被人从外面敲了三声,李肃回神过来,就听刚才那老汉说道:“二爷,人已经住进去了,没给任何东西进去。”   李肃道:“知道了,下去吧。”   长笙这个人皮的很,李肃十分清楚,若是不给他点苦头吃,只会让他蹬鼻子上脸。   今夜很冷,外面的风不要命的刮着,李肃想了半晌,最终还是缓缓叹了口气,起身走了出去。   房门被长笙从里面关死了,李肃推了两下没推开,当下有些不耐烦起来,朝院子里值夜的人招呼了一声,那人轻手轻脚的很快便将里面的门闩给卸了,李肃进去的瞬间,一阵寒气铺面涌来,长笙正蜷着身子背对着房门,丝毫没意识这突然闯进来的外来人者。   李肃瞬间就心软的不像样子,轻声道:“多拿几床被子过来。”   他轻脚走至床边坐下,背着光开始细细打量长笙。   睡着的人似乎睡的并不踏实,眉心轻轻拧着,阖上的眼皮来回转动,像是在做着什么奇怪的梦,李肃叹气,心道: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这么倔强。   下人很快就将被子拿了过来,李肃谨慎又笨拙的将长笙裹了起来,他丝毫不敢使力,生怕将那睡熟的人惊醒,可这样的事情他又分外生疏,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长笙嘤咛了一声,当即将李肃吓得心头一跳,整个人都定住在他身上,此时他半弯着腰,一张脸与长笙扬起的面只有不到三寸的距离,呼吸缠绕,竟让他心里分外慌乱了起来。   好半晌,待长笙顺了气没再做出什么举动,李肃这才微微吐了口气,却是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长笙,像是魔怔了一般。   长笙长开了,与小时候的样貌完全不同,可饶是如此,那阴柔的脸也是像极了女子。   要是现在有人说你是女孩子,你会跟他置气么?李肃在心中问道。   他忽然伸手,指腹扫过长笙的眉,在眉心处停下,只觉着自己一颗心都软成了一汪水,这般的近在咫尺,是他想了多年终于可以实现的梦想。   这些年,心里一定太苦了吧。他心道:倘若我早一点找到你......都怪我......   不知不觉间,他食指指腹已经顺着长笙高挺纤细的鼻梁扫到那双鲜红的双唇上,感受到指尖上的柔软,李肃忽然想起那夜东汉宫宴过后长笙的那番话语。   他叹气,心道:所以这些年,你与他之间的情谊竟是真的么?他一定很喜欢你吧,否则,他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冒着与世俗不违的看法待你这般好呢?   另外一只藏在袖中的手忍不住紧紧握起,他心说:长笙啊,不管你们从前有过什么,我都不会再让你从我身边走开了......   他自己都未意识到自己缓缓逼近的脸,而后一双唇从长笙脸颊处擦过,带着那细腻的温度,将他原本就动荡不安的心炸起一片惊涛骇浪。   最后再不舍的看了长笙半晌,李肃轻轻起身走了出去,房门刚刚阖上,黑暗中,长笙一直紧闭的双眸缓缓睁开,已是一片冷清。 第61章   漆黑一片的京都城外,铁蹄奔涌,杀气蒸腾。   一队足有上百匹战马的队伍从苍老寂静的古道上疾驰而来,地面在狂风中猛烈的颤抖,卷起漫地沙尘,迷的人睁不开双眼,守城的卫兵还未来得及看清,便听一支箭矢激射而来,‘夺’的一声穿过这黑浓的夜色直直定在了厚重的京都城门之上。   “护国公回来了,快,开城门!”   黑暗中,沉重低哑的开合声伴随着马蹄和风声一同响起,整齐划一的队伍掠着宽敞的甬道飞驰而起,将整片寂静的长街瞬间撕碎。   夜色深沉,铁蹄压过了狂风的怪吼,像是怒喝出笼的野兽刨出一道杳深的沟壑,星月无光,唯有西汉王域宫门城墙之上彻夜通明的长灯。   此时此刻,蒙奸于宫门外静静的站着,身后跟着十名身穿土黄色斗篷的披甲奴,感受到来自脚下越来越激烈的抖动,下一刻,年轻的将领跨刀上前,待为首之人勒马停住,恭声道:“将军!”   被唤将军的男人看起来四十左右的年纪,一身纯黑沙皮软甲,身材异常高大,满头白发衬得一张面色越发冰冷,此时他高坐马上,低头俯视马下的蒙奸,显然不悦的沉声说:“怎么就你出来了,京畿殿其他人呢?”   蒙奸一双眼睛看着地面,语气波澜不惊:“红缨将军有事暂时不能来,梁小将军此刻在无极殿与五殿下一同等候将军,至于其他几位,属下不甚清楚。”   马上的哼笑一声,声音冰冷:“他若是能来我才觉得奇怪......你说我儿梁骁在无极殿?”   蒙奸:“是。”   翻身下马的瞬间,身上冰冷的铠甲触碰的轻声作响,马缰随意一丢,中年男人头也不回的说道:“带着队伍回大柳营,吩咐李肃,让他一刻钟之后赶来无极殿见我。”   不经意般看了眼梁国英远去的背影,蒙奸一双眸内的杀意转瞬即逝。   可能从今夜开始,京都城内便注定不再安稳。   长笙没去管方才的那一幕,伸手一把擦掉脸上残余的水渍,将身上厚重的被子一把掀开,他起身顺着门缝往外看了看,整座院落都是空落落的,唯有中央的几颗大树被风卷着奋力摇曳。   梧桐苑是李肃安置在太尉府外面的别院,打小一个人在这边住习惯了,倒是很少回去,从前在去夜北之前,梧桐苑上上下下的人加起来足有三四百号,李肃是个十分讲究的人,对一些小事情看的分外重,只是在夜北那几个月之后,再回来,有些东西,已经变了许多。   先是将府里内外的下人全部遣走,只留一些年纪大了的无家可归的老人在这边伺候。   既是老人,很多时候就比较粗心些,事情做错了,李肃也不会多说什么,要知道,他从前可是别人讲错一句话就会随意发落处死的人,如今性情变成这样,也不知是好是坏。   院子里黑漆漆的一片,风声遮住了脚步声,长笙找了许久,才从梧桐苑的后门摸了出去,他知道,此时此刻,黑暗中正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   不论是魏淑尤的人,亦或是李肃的人。   像是印证了长笙的想法,不一会儿,李肃书房的门便被人推开,黑衣人一身寒气如是说:“主上,盯着的人跑了。”   李肃眉头一簇,将手中的公文放下,问道:“跑了是什么意思?”   黑衣人说:“看那样子,是往王庭方向去了。”   李肃不悦道:“跟着他的人呢?”   黑衣人一愣,才说:“那帮人在暗地里一直保护着他,我们的人不敢盯的太死,容易被发现。”   李肃突然冷笑一声:“你以为他们真的没发现你们么?!”   黑衣人单膝垂首:“还请主上责罚!”   李肃摆手道:“魏淑尤派了那么多人在他背后盯着,你们双方都知道相互的存在,魏淑尤却也未有所行动,看来,他倒是跟我想到一块去了。”   黑衣人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问道:“是否前去阻拦?”   李肃摇了摇头,沉吟一番,说道:“不必,让人盯着就行,有什么事及时回来禀报。”   长笙摸黑在京都城内晃悠了一圈,一路上来来往往都是巡逻的禁卫,好容易躲过了巡防,站在皇宫外面,遥望那庄严肃穆的大殿,一时间只觉得眼睛可及是一座枯藤阴暗的鬼蜮。   时隔十年,他终于站在了这里,瞬息间,脑海中风起云涌的记忆一片片交织而过,像是此刻耳边凄厉而过的风,将这周围的一切都炸了个干净。   他忽然伸手,竖起的拇指朝下,半眯着眼睛将指尖对准那最高处的宫殿,冷笑一声。   赵氏的所有人,他都会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包括那些曾经一起的参与者,没有一个是能逃得了的。   宫门口此刻还残留着刚才大批军马呼喝而过留下的杀气,黑暗中,长笙在半空中打了个手势,只见一道黑影瞬间便站定在他跟前,两人无声的用手交流了片刻,长笙便在黑衣人的带领下消失不见。   李肃盯着的人很快就失去了目标,寻找未果之后,赶忙回去禀报。   大柳营外是一片沉寂,蒙奸刚将回来的队伍安顿之后,朝手下的披甲奴吩咐道:“今夜你们留在大营,有什么事,就来京畿殿传我,若是我人不在,就来无极殿。”   披甲奴头上的风帽似乎从未摘下来过,疑惑道:“都尉这么晚还回去?”   蒙奸点头:“三公爷刚从聊城回来,红缨将军不在,我得先去无极殿候着。”   披甲奴语气中多了一丝恼怒:“红缨将军一向不守规矩,今日三公爷刚回来,他倒好,人都不知道跑哪去了。”   蒙奸说道:“他不守规矩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行了,刚才三公爷已经吩咐人去传他了,一会儿就会进宫。”   整座大柳营戒备十分森严,从二十年前起,这里就由梁国英全权管辖,只是十年前因为受了长达一年的牢狱之灾后,大柳营的风头已是远远不如往日,不过后来的这五年,又渐渐开始风生水起了。   大营门口,蒙奸朝紧随的两名披甲奴使了个眼色,两人会意,立刻上前跟守门的士兵寒暄了起来,蒙奸闪身躲进黑暗,长笙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你确定今晚就去吗?”夜色下,蒙奸迎着风低声问他。   长笙说:“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十年,不想再等了。”   蒙奸顿了一下,道:“可今晚梁国英回来了,此刻已经在无极殿,若是惊动了他,恐怕你会有危险。”   长笙凝眉,问道:“他不是还在聊城?”   蒙奸说:“我也是一个时辰前得到的消息,原本是定在三日之后回来的,没想到这么快,李肃那边想必都不知道......长笙,你要不要再想想。”   长笙吐了口气,问道:“所以说,他提前回来,是为何?”   蒙奸道:“目前我还不大清楚,不过他回来必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前半个月他一直替赵玉锵在聊城征地,我方才从宫里出来的时候,赵玉锵正在无极殿等着他,我看那样子,应该是有什么急事要与他相商。”   长笙抿着嘴不发一言,蒙奸继续问:“长笙,咱们往后的时间多得是,不必急于这一时。”   是啊,往后的时间多得是,都等了十年了,他还会在乎这一日两日?   可心里总有根刺卡在这里,明知前路就在眼前,可那道横跨的桥却突然断了,由不得他暂时缩回了脚,等着那梁梯再次重新搭上。   长笙问:“你一会儿还回去吗?”   蒙奸道:“我得回一趟宫里,梁国英刚才已经吩咐人去找李肃了,想必他一会儿也会过去。长笙......你刚才从鹿台走了之后去哪了?”   长笙心下一动,好半晌,才说道:“小五,我见着李肃了。”   蒙奸急道:“他认出你来了?!”   长笙叹气道:“小五,我不想瞒你,两个月前,李肃曾来过东汉找我......或许,这十年,他一直都在找我。”   蒙奸一愣,说:“这是他告诉你的?”   长笙点头,说:“两个月前我见到他的时候,险些以为自己是看花了眼,不管这十年来是不是如他所说的那样,但是小五,他终究跟当年那些人是不一样的,十年前若是没有他的话,你跟我或许早就死了,所以我......”   “长笙,你想清楚你在说什么!”蒙奸忽然喝道:“他是西汉人!当年夜北是亡在谁手中的?!你忘了吗?你如今说这话,是想替他开脱罪责吗?!阿铁呢!大虎呢!他们都是因为他才死的!”   长笙当即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了脚,当下喝道:“可这与他无关,小五,这些不是他的错,你不要认错了仇人!”   蒙奸不可置信道:“所以你刚才是一直跟他在一起是不是?你已经不恨他了么?!”   长笙叹气道:“我心中从未恨过李肃,小五,当年之事错的是赵氏和梁国英,我们不该将无辜的人也牵扯其中。”   蒙奸一双眸子凉到了谷底,只觉得眼前的人一时间竟十分陌生了起来。   三年前,他第一次与长笙通信的时候,他们双方都不敢相信对方还活着,那个时候,他们有着共同的目标,就是将当年所有参与到那件事中的西汉人恨不得都杀个干净,三年后,他们好不容易再见,长笙却将他最讨厌的那个人划出了他们一同圈起来的那个圈子。   “长笙,我问你,刚才你是不是从李肃的住所出来的?”蒙奸低低开口,在看到对面的人猛的一惊,他知道,他果然让他失望了。   “小五,他对我没有恶意,况且,有李肃在,我才能更方便去接近宫里的人。”长笙解释道。   蒙奸摆手,说:“我拿给你的手令呢?!”   长笙道:“在我这,不过我刚才并没来得及用。”   蒙奸点头,语气中一片浓浓的失望,却尽量掩饰着,说道:“既然你有自己的思量,我也不便多说什么,只是今夜形势有变,你也不方便再同我进宫,梁国英这个半路上杀出来的程咬金,我确实是没想到,可你一会儿若是回去被李肃察觉,会不会......”   长笙见他没再怪他,暗暗松了口气,说道:“他应该早就发现了,不过好在今夜什么也做不了,应该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蒙奸说:“我得赶紧回宫了,你回去的时候小心些,尽量避着禁卫巡逻的地方,明日晚上,我再派人传信给你。”   等蒙奸走远了,长笙心下顿时一松,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总觉着,刚才说的那番话,成了他和小五之间的一道隔阂,即便被他掩饰的很好,可长笙却明白,有哪里,似乎不太一样了。   回去的时候,李肃派来的黑衣人发现目标再次出现在视野里,这才暗暗的松了口气。   好在今夜风大,黑云漫天,一向警惕的帝国禁军并没有瞧见这来往丝毫不客气的人,长笙有些遗憾今夜不能直接跟着小五摸进西汉王庭,只能再找机会了。   回来的时候依旧轻手轻脚,长笙找了良久,才从梧桐苑后门钻进去找到刚才住的那间屋子,将所有的声音全部关在了身后,黑暗中,他忍不住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   “回来了。”   突然响起的声音将他浑身上下的毛都吓的炸了起来,长笙眉心一跳,骂道:“鬼鬼祟祟的吓唬谁呢!”   李肃也不点灯,就坐在那床沿上静静的看着他,说道:“看到你想看的了么?”   长笙走过去在他前方五步之外站着,阴阳怪气道:“跟你有什么关系?滚开,别挡着我睡觉。”   李肃轻笑道:“为什么跟我没关系,你若是被人抓住,我可是会被连累的那一个。”   长笙哼道:“被连累了也是你活该,所以你最好保佑我别出什么事才好。”   他说着张口打了个哈欠,没好气道:“你不回去睡觉来我房里做什么?”   李肃没有丝毫要起来的意思,淡淡道:“睡不着来看看你。”   长笙两手一摊:“看到了吧?可以回去了吗?”   李肃:“看是看到了,但我不准备回去。”   长笙瞪了他一眼,说道:“不回去是要跟我一起睡?红缨将军,我目前并没有跟一个男人睡一起的爱好。”   李肃忽然道:“小时候你不总说要与我一起睡,怎么,长大了就变心了?”   长笙喝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跟你一起睡了?!”   李肃摸着下巴假装思索了一下,才道:“你说你总跟你大哥睡,后来你大哥走了,你一个人睡不着,问可不可以去我的帐篷里。虽然我没回答你,但是你知道我心里当时在想什么吗?”   长笙:“我不想知道。”   李肃微微一笑:“不,你想。”   长笙心道:想你娘的王八卵子!   嘴上却说:“想什么?!”   他说完就后悔了,果然,李肃笑了一下。   “我在想,你若是去我房里睡,晚上占了我的便宜可怎么办?小时候的我如此圣洁,而你,活像个土匪流氓,与你一同睡,我很危险。”   李肃说的云淡风轻,丝毫没有一点自我膨胀意识,这话不管任何人一听,都会觉得他说的就是那么回事。   可长笙不干啊,谁他娘的是土匪流氓?!占你便宜?你要脸吗?   “不过我又想,就算被占了便宜也没关系,反正有了第一次,总会有第二次,多来几次,我可能就习惯了。”   长笙:“......”   他气的牙痒痒。   李肃接着道:“可惜了,那时候你脑子简单,并没有理解我当时沉默之下的意思......”   长笙:“我不想理解!”   李肃淡淡道:“无妨,现在理解也不算晚。”   长笙一气之下就上前去踹他,却被李肃一下子给闪了过去,他身手极快,一把将长笙脚踝捏住,而后轻轻一拉,后者下意识惊呼一声,而后整个人都朝李肃栽了过去。   “所以,要么,你去我房里睡,要么,我在你房间睡。”李肃将他整个人都压在身下,说的十分随意。   长笙一张脸登时红的像个猴屁股,两人紧紧贴着,四目相对之下,连呼吸都不知道哪个是哪个,当下生出一丝薄怒,喝道:“没想到你这口味还真是不一般。”   李肃面无表情道:“我跟你说过,十年前我的口味就没变过。”   长笙突然眯起双眼,讥笑道:“所以这些年,质子的入幕之宾应该不在少数吧!”   李肃反问道:“你觉得呢?!”   长笙冷笑:“既然如此,我便告诉质子一声,我,还是块完璧!并不打算与你这种破鞋生出什么关系!”   李肃忽然笑了,整个人都跟着颤抖了起来,哑着声道:“所以,你以为我......”   他原本欲说的话忽然停了下来,神色间突然夹杂了一丝极为不可置信般的惊喜,连一向不动如山的表情都变得十分生动起来。   长笙被他压的整个人都十分羞愧,红着一张脸,喝道:“你给我起开!”   他说着,抬腿就朝李肃下面磕去,却被后者瞬间用腿压了下去,整个人都固定的死死的。   李肃:“果然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爱耍阴招。”   长笙:“那又如何?能治得了你就行!”   李肃挑眉:“不妨你现在试试?”   长笙:“被你知道了还能叫阴招?!滚出去,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李肃坐了起来,长笙只觉得身子一轻,倒是没想到他这么干脆。   四下里一片黑暗,榻上只有一层薄毯,铬的人身子有些酸疼,长笙揉着肩膀直起身子,朝一旁的李肃嘲讽道:“怎么,还真不打算走了?!”   李肃想说什么,一时间欲言又止。   “我不是破鞋......”他忽然笑了起来。   长笙没听清他说了什么,正下意识问他,一串急促的敲门声忽然响了起来,倒是将长笙下了一跳。   李肃不悦道:“进来!”   阿成不知什么时候从太尉府奔回来的,隔着一屋子黑朝李肃说道:“二爷,梁将军回来了!”   李肃显然十分惊讶,眼尾处闪过一丝寒意,说:“什么时候的事?”   阿成道:“就是半个时辰前,方才派人来太尉府传二爷进宫,我告诉他们二爷在别院,这几日都不去京畿殿,但传话的人不肯,说这不单是梁将军的意思,也是......五殿下的意思。”   李肃冷笑,说道:“果然是一朝权势在手便不知天高地厚,宵小之辈妄想的太多,迟早都得付出代价!还有谁在宫里?!”   阿成道:“梁骁也在,其他人,不太清楚。”   李肃从床沿上站了起来,一边走一边整理那一身凌乱的衣裳,说:“把云翼他们全部都叫过去,既然是有事相商,自然是京畿殿的人都得听着!”   长笙眼看着他走出了门,刚缓了口气,却见那人忽然又折了进来,淡淡道:“在我回来之前你最好安分些,如果你不想死的话。”   没等长笙撸起袖子动手,李肃就真走了,长笙冷笑一声,没再理会,被子一裹,整个人便睡的不省人事。 第62章   次日,赤水民乱的消息在王域炸开――战祸疯起,贪狼肃杀,关山似铁,大金铺地。   原本在聊城征地的帝国将军梁国英将拦截的战报堆往长生殿上的时候,西汉下了今年至今以来的第一场雪,雪虽不大,落地消融,将整座京都城笼罩的一片阴冷。   赤水地理位置极其特殊,东陆与北陆的夹缝中经年生存,红川以南,西汉边陲以北,从前一直由夜北管辖,十年前夜北覆灭,整个版图归于西汉。   老皇帝赵彻病入膏肓,卧床不起,平静了十年的西汉王庭终于不在安享太平,这几年全国圈地都未曾引出什么太大的动荡,如今一朝暴动,便是伏尸数万,血流成河。   消息刚出的时候,没有人知道赤水之畔的乱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好似有人在背后刻意操控着一般,等梁国英在聊城无意间拦截的时候,赤水紧邻的红川河都已经受到了波及,乱民从一开始的两万递增到五万,而后堪堪在暴涨到七万的时候,才被王庭之内所察觉,已经太迟。   赵玉锵首先慌了心神,即便背后支撑他的是一众宗亲和利阀,面对满朝文武百官之时,这位年轻的暴君终于按捺不住表面上的装腔作势,忙请了钦天监测运吉凶――   紫微星现,破军既明,巨门与摇光环伺而绕,四星同出,是为大凶。   沉寂了近一年的太尉府重新掌权,‘五老议政’之后,决定将李宗尧手中的中央局拨往赤水前去征讨,赵玉锵二话没说便批了公文,一时间,风声波及全国上下,各地早已躁动的奴隶均蠢蠢欲动,他们像是被从北陆吹来的风紧紧的拧在一起,齐心协力,伺机而动。   渡鸦在枝头猛扇了几下翅膀,长笙将爪上的竹枝轻轻取下,渡鸦轻叫了两声,重新飞走。   魏淑尤狗啃的字像是一击闷雷在长笙眼前炸开,快速将手中的信烧掉,长笙提笔急速写下,不一会儿,黑衣人从天而降,长笙说:“用最快的方式交到老黄手中。”   黑衣人问:“王爷在西汉宫内埋下的那些人,少爷可要通知他们一声?”   长笙点头:“现在是最好的时候。”   黑衣人说:“还请少爷务必小心,我们的人潜在这王域的时日已经太久,就等少爷了。”   长笙摆了摆手,黑衣人退下,不一会儿,一夜未归的李肃忽然回来,一身湿意,满面风霜。   两人隔着门凝视了良久,李肃终于说道:“你的机会来了。”   长笙挑眉,沉声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李肃说:“魏淑尤刚才不是已经将消息告诉你了吗?昨夜你错失了一次进宫的机会,最近几日正是趁虚而入的好时候,长笙,你看,连老天都在助你。”   长笙一张脸比李肃还要阴沉几分,说:“所以你准备如何?”   李肃轻笑一声,说:“我能如何?”   长笙道:“你会插手此事么?”   李肃垂了垂眼眸,平静道:“你想让我插手么?”   长笙凝眉,直截了当:“不想!”   李肃看向他,淡淡说:“好。”   长笙一愣,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一时间竟觉得有些怪异,吞吐道:“你......”   李肃抬步走了进来,俩人之间气氛十分微妙,将长笙袖口处卷起的一角轻轻理了理,他说:“我只管你的死活,其他的,与我又有什么干系?”   “所以我昨夜原本想要做什么,你都一清二楚。”长笙明知顾问,李肃派了那么多人在他背后盯着,想不知道都难。   李肃说:“我原以为你就算再心急也不会这么快就要对赵彻动手,昨晚看到你回来的时候,我还想,到底是长大了,不一样了,知道思量后果,可等我昨晚进宫后才明白,你昨夜之所以没动手,是因为梁国英回来了,你没了把握。”   长笙淡淡道:“不错。”   李肃看着他,突然笑说:“这么多年了,个子长得倒是挺快,这脑子,怎么就还跟小时候一样笨?”   长笙气的就要打他,被李肃一把握住了手,边摩挲边说:“魏淑尤给了你多少人,万一不成,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长笙冷笑道:“怎么,你是要帮我?”   李肃沉沉说:“赵彻如今那副鬼样子,指不定哪日就背过气去,怎么死不是个死,一定要让你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亲手去杀了他吗?”   长笙甩开被他抓住的手,冷冷道:“你愿意帮我就帮,不愿意我也不稀罕,但是倘若你再问这样的话,李肃,我与你便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好!”李肃开口:“所以你准备什么时候?”   长笙怔楞,说:“不要你插手!”   他从李肃身边疾步走了出去,外面风雪甚大,满地湿滑,路上行人甚少,连开市的铺子都没有几家,长笙骑马一路从京都长街出去,天色已经渐渐暗下,他找了处避风的地方,没一会儿,一个担着扁担的老人在他身边停下,问道:“公子,可需要一壶热酒?”   风帽将长笙整个人都遮的严严实实,他弯腰从竹筐里c出两壶酒,丢了几个铜板给老人,沉声道:“有劳了。”   马儿在一旁打着响鼻,长笙将酒壶底下的信筏拿了出来,小五递来的消息――后日梁国英将带兵重新回聊城,帝都设防甚松,可在此时行动。   长笙心下冷笑,西汉倒底是气数将尽,摊上赵玉锵这么个昏君,如今赤水民乱已到了水深火热的地步,这个时候竟还敢前去圈地,实在是有趣。   夜路不好走,尤其是下过雪的道路。   茫茫荒原之上,一支三十人组成的小队正打马飞驰,风声遮住了马蹄,将一切阴郁都埋藏在看不见的暗涌之下,相门守城的卫兵正要上前询问,却见为首之人一把掀开头上的风帽,卫兵还没看清,银光顿然乍现,为首之人当即从马背上弹跳而起,随后噗的一声便将匕首扎入对方的胸膛。   另外两个卫兵听到了动静,揉着惺忪的睡眼前去查看,脸上的错愕还没来得及消失,黑暗中血色连珠飞带而起,一下子便绝了气息倒地身亡。   “开城门!”   为首的男人低喝一声,后面跟随的黑衣人立马将手中的倒钩一甩,几声嗖嗖轻响,几十道黑影顺着城墙上的绳索一下子便上了城楼。   烽火台上的火照不明这漆黑的夜,所有血腥可怖都在此刻的阴郁下悄然进行,没一会儿,城门缓缓打开,领头的人重新戴上风帽,朝着相门城内疾驰而去。   李肃将几道手令转给阿成,吩咐道:“近几日从宫内的巡防拨出三分之一到宫外,这事做的谨慎些,尽量不要让人发现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另外,长生殿那边的看守现在是什么情况?”   阿成说道:“还是葛晶晶在那边伺候着,守着的禁卫还是原先的二十几人,没什么变化。”   李肃说道:“从梁骁手下面拨十个人过去换岗,这帮整日里吃闲饭的军户子弟,扔几个到京畿殿好好拾掇拾掇,等拾掇好了再回去。”   阿成疑惑道:“可是二爷,长生殿外面的看守是五殿下之前亲口吩咐的,若是咱们贸然换人,恐怕会惹得那边不满。”   李肃冷笑:“有什么不满?里面那位如今半死不活的还不知道能撑多久,如今京中局势不稳,他能有多少心思去对付一个快死了的人?这事就照我说的办,不必知会他,若是出了事,我来担着。”   阿成还是有些担忧,说:“梁将军昨日回来的时候还提到宫内设防的问题,咱们这样,会不会惹得梁将军生疑?”   李肃说道:“他这些年来那一日不是活在自身难保当中?好不容易等到赵彻快死了,如今又上来个赵玉锵,好好的一把刀刃,硬生生被这帮狗阀之辈用的生了锈,赤水之乱刚起,赵玉锵还不忘继续圈地之事,他不也什么都没说便听了吩咐重新返回聊城么?表面上有多顺从,背地里就有多失望,依我看,梁国英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一身铁胆的帝国将军,如今也不过是西汉宗室手中一把还可利用几日的屠刀罢了。”   阿成说:“那万一梁小将军那边不愿意怎么办?”   李肃不悦道:“他有什么不满的?将我的话原封不动的告诉他,他那个脑子,想不了太多。”   等阿成退下,李肃看了看天色,已经很黑了。   从书房内能直接看到对面那座冷清的屋门,李肃问道:“还没回来吗?”   一旁伺候的老头上前说道:“回二爷,人还没回来。”   李肃一双眉头紧紧蹙,将手中的茶杯一搁,起身打马去了太尉府。   长笙没事人似的从城外赶了回来,李肃已经出去了。   梧桐苑的书房一直是李肃的禁地,很少有人敢随意进出,长笙抖了抖斗篷上飘落的残雪,推开房门进去,鼻尖上一片兰花冷气扑来,他转头,窗台上一株玉兰怒放盛开。   他本不想再来的,可胯-下的马儿不知不觉的就将马蹄迈到了梧桐苑的门口,他鬼使神差的进了李肃的书房,一丝异样从心里徒然生起,长笙伸手捏起桌子上那颗夜明珠,不由怔怔出神。   李肃的书房打理的井井有条,就跟小时候他经常看到的那样,他跟魏淑尤不一样,魏淑尤大大咧咧惯了,什么都不在意,天性放浪形骸,可李肃却是谨小慎微,表面上总是看起来云淡风轻,其实背地里什么事都十分在意。   桌旁放着一盏不大的花瓶,瓶内只插着一副画卷,那画卷似是年份很久了,上面缠绕着的丝绳都有些暗黄,长笙鬼使神差的将那画取了出来细细展开,入眼可及的蓝天白云,牛羊成群,草地青翠,生动写实。   长笙觉得这场景分外熟悉,却一时间竟想不起来,直到看到那下面中央被人用小刀裁去的一个大的豁口,长笙才瞬间明白,这样的场面,是昔日第一次他被李肃给揍了的时候,只是那画上的人被扣去,不知该是一副怎样的表情。   长笙看着看着,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就在这时,门外忽然想起一声低喝:“你在干什么!”   长笙豁然回头,却是李肃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外面,一身是雪的看着他。   眼神中明显闪过一丝慌乱,长笙没注意,便将那画不小心打落在地,李肃像是极为生气,赶紧弯腰将画捡了起来重新细细卷好放回原位,一眨不眨的盯着长笙,继续问道:“你在干什么?”   明知道那画上的人是谁,长笙当即心里闪过一丝奇怪的异动,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他说:“没什么,我过来看看你,既然你已经回来了,那我走了。”   他说着就要抬脚,被李肃一把抓住了手腕,寒声道:“为什么回来这么晚?”   长笙一愣,转头看他,下意识开口说道:“有事耽搁了一下。”   李肃追问:“什么事?”   长笙不悦:“有那么多双眼睛在盯着我,有什么事是你不知道的!”   李肃笑道:“也对。”   长笙不想理他,却被他扯着动弹不得,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李肃继续问道:“你刚才,在做什么?”   长笙说道:“我说了只是来看看你!”   李肃挑眉,问道:“那你动我的画做什么?”   长笙解释道:“我不过顺手拿起来罢了,并没有看见什么。”   李肃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轻笑:“既然如此,将我的画打翻在地,不该赔偿些什么,就想溜?”   长笙怒道:“画上破损的地方不是我弄上去的!”   他话音一落就后悔,明明告诉李肃他根本就没去看,这一边又暴露自己知道他画上有一处被裁去的地方,当下脸上登时一红,气的说不出话来。   “这糊弄人的本事,倒是比小时候逊色多了。”李肃戏谑着开口,呵出的气正巧吐在长笙的耳朵尖,直挠的他心痒痒。   “你不想知道那裁去的地方是什么样子么?”李肃接着问。   长笙冷笑:“没兴趣!”   李肃:“那便算了,本想让你看看,既然没兴趣,我也不强求你。”   长笙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风雪飞扬,这一天并不是平凡的一天。   赤水民乱消息刚刚传入王域的当日,边陲相门紧接着便被一支来路不明的队伍占领,还没等帝国之内的大军出发,红川河岸再次爆发了一场巨大的骚乱,战火的气息才刚将这座百年帝国动北边撕开一道口子,紧接着,先是从经济最为发达的越州开始,一场由大批奴隶组成的军队开始了他们长达十年压迫的第一次反击。   这些人中,除却当年从夜北带回来的之外,还有大批前二十年被赵彻所灭的宛南,明疆等六郡的战俘,那些积压已久的仇恨从今夜开始逐渐蔓延。   人心惶惶,越州几方奏折不要命的往帝都飞去,星月无光,所有预谋已久的种子都开始逐渐发芽。   相门城中的烽火楼上,殷平隔着漫天飞雪再一次遥望整座帝国的心脏。   那里,即将开始它的刀光剑影。 第63章   鲜血将赤水河畔染的一片鲜红,从北陆刮来的寒风将整片大地都冻得一片寒霜,腐鹰从天空中盘旋而过,俯瞰堆尸成山的荒原,凄厉哀嚎几声,随后一个猛子徒然扎下,在半空中留下一道雾般的白影。   还未等王域之内的门阀宗室们从赤水民乱的事情中反应过来,越州前来的奏折就已将无极殿的案头堆成了山。   身为全国的经济命脉主干,越州一乱,意味着整个西汉的经济都会停滞大半,正在施工的鹿台从昨日起开始暂停,这座将被誉为与天同齐的高台如今还不及八尺便被徒然扔在冷风中静静的伫立。   五大门阀接连几日不眠不休,帝国的军队随时整装待命,所有的一切仿佛突如其来,将这沉寂了百年的京都城炸的措手不及。   可饶是如此,赵玉锵依旧固执派遣梁国英前去聊城,元老院一帮元老均阻拦不及,今晨一早,那白发中年将军便率领八百大柳营精兵火速赶往。   夜晚的王域一片黑云笼罩,没有人发现,一向在宫内巡查的禁军这两日几乎少去了三分之一,而那座已经被遗忘了很久的长生殿外,梁骁手下的兵昨日刚换了上去,葛晶晶今夜便踱着小步子在外庭低声埋怨,一旁的小太监上前小心问道:“总管大人,五殿下那边好好的吩咐换什么侍卫,我瞧着这几个人面生的很?”   冷风将葛晶晶一张面皮吹的有些苍白,宫灯明亮,却怎么也照不醒那殿外沉睡的石狮,将身边的小太监拉了拉,他说:“最近整个王域都是人心惶惶,怕是这天要变了。”   小太监不明就里,问道:“这变天归变天,换侍卫做什么?”   葛晶晶叹气道:“谁知道呢,说不定又是五殿下心血来潮寻思出来的什么乐子?”   小太监低声说:“公公,听说越州那边的奴隶开始反抗了,你说到时候咱们王庭内的那些奴隶会不会也......”   “乌鸦嘴!”葛晶晶一把将小太监头上的帽子扇到地上,厉害道:“这话不许胡说,省的被别人听着,你这脖子上的小脑袋可就保不住了!”   小太监泱泱的闭上了嘴,最后再看一眼长生殿外这几个新来的侍卫,总觉的哪里有些怪怪的。   风雪杀人夜,磨刀泣血时。   就在太监们私下里嘟囔的时候,蒙奸带着三十几名披甲奴从京畿殿出来,正赶上李肃进宫,两人相互打了个照面,没等蒙奸躬身行礼,前者看也不看他一眼便匆匆带着阿成往无极殿而去。   望着那道青衫背影,蒙奸一双眸子忍不住微微眯了起来。   京都城内的长街上,上百道黑色的身影于夜色下来回窜动,没人知道这些黑影子在今夜会促成事态发展成什么样,蒙奸出了宫门就朝鹿台方向走去,没一会儿,土黄色斗篷的身影出现眼前,蒙奸问道:“准备好了吗?”   长笙抬头,露出那张苍白且冰冷的面容,说道:“走吧。”   队伍在长街上晃动了一圈,蒙奸带着人还跟来往巡逻的禁卫寒暄了两句,夜风倒卷,睁目如盲,长笙抬首看了看天,巳时刚过,是时候,该进宫了。   扮做披甲奴随蒙奸入了王域,长笙一路上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胆怯。   比他想象的还要顺利,一路上来往的禁军并不多见,只有经过主干道的时候才碰上几个百人小队来回穿梭而过,跟着蒙奸很快站定在长生殿外,抬眼的那一刻,裹在斗篷之下的一张脸险些龟裂。   “哎呦,这不是千都尉,这么晚了到这来做什么?”葛晶晶一双小眼睛扫过蒙奸身后的一队披甲奴,上前殷勤的问着,如今所有政事全部搬去了无极殿由赵玉锵亲自过问,就越发显得整座长生殿空旷冷清起来。   拍了拍身上的拂尘,蒙奸冷声道:“今夜风大,葛公公怎么不进去伺候?”   葛晶晶到底是御前伺候了三十几年的人了,如今隆武帝一朝败落,他就算曾经再怎么威风,如今也不过是只落水狗,即便是在这个贱奴面前,也得腆着脸说着好话。   “陛下方才喝了药睡下,奴婢不敢叨扰,就在这外面候着。”   蒙奸朝他身后一撇,问道:“喝了药?五殿下允许的么?”   葛晶晶眉头一挑,使了个‘你怎么听不懂好赖话’的眼神,说:“嗨,还不是跟往日的一样,千都尉不知道?”   蒙奸冷笑道:“这......倒是我想的简单了。”   葛晶晶看他带了这么多人,开口问:“千都尉今夜是要做什么去?”   蒙奸说:“最近王域之内风声太紧,梁将军又不在宫内,我带着下面的人出来巡查一番,没什么大事,公公好生‘照看’陛下。”   葛晶晶眉眼含笑道:“这是自然,千都尉慢走。”   待队伍远去,葛晶晶当即‘呸’了一声,骂道:“狗养的北部贱奴,迟不得好死!”   长生殿外,土黄色的身影逐渐逼近后门,看守的侍卫一看是披甲奴,防备心还没上来,便见那斗篷之下露出一张寒意冰霜的脸,而后朝他冷冷一笑,笑意未落,银光乍现,‘嗤啦’一生轻响,匕首化开温热的喉管瞬间喷洒,长笙一把抓住守卫即将倒底的尸体拖到一旁的隐蔽处,而后快速扒了衣服换上,这才堂而皇之的抬起头来细细打量那巍峨的宫殿。   长生殿后殿紧靠一处密林,夜间的时候最能遮挡光线,刚才那个被他一刀割喉的侍卫此刻就躺在里面,在这大殿的其他八个方向,还有剩下的十九个人。   风声将一丝动静传了过去,有个侍卫警惕,猫着头往黑暗处的石阶看了一眼,问道:“六子,干什么去了?”   长笙半低着头,尽量不让自己显出一丝慌乱,此时风声很大,他压着声道:“去方便一下。”   侍卫轻笑一声,倒是没说什么,又将脑袋缩了回去。   右后侧偏北方向有两扇小窗,窗外守着的两名侍卫正交头接耳的说着什么,暂时不能贸然过去,省的徒生变故,左后方是一展窄小的木门,从方位上看,这个木门是最为隐蔽的,可惜门口守着三人,更加严谨。   就在这时,一阵偌大的声响从不远处传来,轰的一声连带着将此时的地面都震的微微颤抖,所有人都忍不住朝声源方向看去,竟是长生殿不远处那株偌大松柏被夜风吹倒,连带着扬起满地灰尘。   葛晶晶忍不住惊呼了一声,还没等吩咐人过去查看,就见一名披甲奴突然跑了过来,说道:“还请公公这边吩咐人过去帮忙,紫薇大道上的那株千年老树被风吹倒了,还好那边人少,没什么人受伤,就是将去路挡住了,咱们一帮人抬了半晌没抬起来,您这边给帮帮忙可好。”   葛晶晶赶忙应下,吩咐道:“你们五个,去那边给千都尉的人帮忙看看是怎么回事。”   披甲奴顿了顿,说:“五个人可能不够 ,公公这边能否多派几个过来,这会儿巡逻的禁卫赶不来,那树倒下的位置正好将通往无极殿的主道给挡了,奴才也是怕被五殿下万一看到,到时候您说是不是……”   葛晶晶活成了人精,他知道长生殿这么多人守着其实也没用,二话不说便又拨了五个人过去,披甲奴连忙道谢,带着十名守卫前去抬树。   葛晶晶哼道:“这天灾人祸的,人祸才开始,天灾也要来了啊……”   禁军瞬间撤去了一半,对长笙来说当真是难得的时机,四周卫兵分散,木门外现已是空无一人,仔细打量了四周一番,长笙轻脚走了过去,轻轻一推,那木门便悄无声息的敞开了缝隙,进去的瞬间,眼前一片漆黑。   -   李肃有些心不在焉的站在无极殿内,周围是一群正窃窃私语的宗亲和元老,他浓眉微蹙,眼睑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玉锵一脸忧色的坐在最上首,眼前是比小山还高的奏折,将他大半个身子都挡的严严实实,丞相利道元从人堆里站了出来,说道:“殿下,如今赤水的战事还可以暂且放上一放,五万中央军已经赶往,冯唐将军亲自领兵,应该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只是如今越州那些贱奴人数众多,别的暂时不说,光是这一乱,就剐去了我国近三个月经济来源,前方战事正在吃紧,若是不尽快将这帮贱奴拿下,恐后果难料。”   赵玉锵担忧道:“丞相可有计策?”   利道元说:“既是贱奴,当为最卑贱之物,饶是再怎么挣扎,终究是翻不出主家的手心,若是派帝国军队去镇压未免小题大做,我京畿殿数万子弟兵正愁没有实战的经验,不如这次,便遣了这帮孩子过去,殿下以为如何?”   李肃抬眼,发现赵玉锵一张脸马上转忧为喜,李宗尧忙道:“不可!”   赵玉锵不悦,说:“太尉有何说法?”   李宗尧说:“赤水战乱也是皆有大批奴隶而起,臣以为,此次动乱并非简单的暴民之祸,这帮人兵强马壮,手上兵器堪比帝国军队,岂能是一般杂军比的了得?再者,能将消息镇压这么久才传到王域,这背后的动机,一定没那么简单,所以臣以为,越州这场叛乱当与赤水想连起来,万不可贸然行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利道元喝道:“太尉这是不相信咱们京畿殿那帮孩子都能力么?!”   作者有话要说:  先放这么多。。没电脑还是不方便,本来想万更的,哭辽,明天尽量六千打底,这一卷马上结束,尽量明天搞定~ 第64章   李宗尧不为所动,冷冷道:“这几年因为圈地之事早已经引起了举国各方不满,丞相不应该想想,这其中的缘由,是不是也有这一部分在里面。”   利道元一愣,冷哼:“太尉这是什么意思,我大汉国土皆为王庭所归,陛下乃天下之主,这国土自然都是陛下的,如今陛下身体抱恙,五殿下亲自掌权,自家的土地自然是想怎么分便怎么分,轮的到那帮贱民去心生不满?再者,贱奴又为何?猪狗不如,视为蝼蚁!这西汉的国土,能让他们踏足已是不小的恩赐,圈地一事又与他们有何干系?!太尉如此言论,是在对殿下此举有何不满么?”   李宗尧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满面失望。   利道元继续说:“如今越州奴隶叛乱,越州一带与赤水最大的不同,便是这越州的贱奴几乎都来自于当年的北陆,这些个蛮子天生空有一身蛮力却头脑简单,对付这帮人,何须动用我中央军前去,光是京畿殿的这帮孩子,就足够能将他们拿下!”   赵玉锵面上闪过一丝疑窦,问道:“那丞相觉得该派谁去较为稳妥?”   利道元一双眼睛扫向四周,周围京畿殿一帮年轻的少将们均昂手而站,只有云翼眼神飘忽的不敢去看丞相,不由自主的往一旁同伴的身侧躲去。   好半晌,目光在李肃身上停下,后者忽然一脸平静的望向他,看不出什么想法,丞相原本正要开口,却最终顿了顿,朝赵玉锵说:“臣以为,三公爷义子梁骁最为合适!”   话落,周围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梁骁此人,武力高超,又勤勉踏实,最重要的是身为梁国英义子,此子有一点像极了他义父,那便是那股所有京畿殿少将门身上不曾有的血性,五年前他曾随梁国英去过两次赫海镇压平乱,算得上是这帮青年人中最有经验的一位。   可赵玉锵听完,脸上明显闪过一丝不赞同。   当年梁国英从夜北归来,被隆武帝打入天牢长达一年,此后虽恢复了他护国公的职位,可对他的信任早已经消失的一干二净,这些年一直都未曾重用过他。   隆武帝曾经告诉过赵玉锵,梁国英这个人什么都好,一身铁胆,满腔热血,就是太重感情――帝王或是将军,最为忌讳的便是重情,一旦重情,所有事情都会被毁的一干二净。   如今护国公府内的正堂上,还摆放着当年竟宁公主的灵位,所有人都知道,殷氏的两个孩子为什么会在当时消失不见,没人不怀疑梁国英是否在背后做了什么手脚。   可当时前去的军队基本都是梁国英的人,即便是审,也审不出什么,隆武帝又念在他当年平定夜北有功,最终让他在受了一年牢狱之灾后又放了出来。   赵玉锵之所以此次坚持派梁国英前去聊城征地,一来是不想让他参与到两厢叛乱的决议,因为一旦他现身在此,定会有不少官员举荐他前去,赵玉锵虽一心想让隆武帝死,可隆武帝曾经对他说过的话,赵玉锵从未否认过。   梁国英不可再重用,至于梁骁,身为他的义子,到底如何,赵玉锵一时之间还下不了判断。   殿内一瞬间静默了半晌,赵玉锵没有点头,所有人均抿着嘴一眼不发,就在这时,梁骁忽然跨刀上前,沉声道:“殿下,臣愿前往越州!”   李肃几不可察的拧了拧眉,眼角的余光瞥向窗外。   天色,已经很黑了。   ・   长生殿内安静的透漏出一丝诡异,外面狂风暴虐,隔着厚重的门依旧能听见白毛子呜呜的轻响。   内殿偌大的龙床上,轻微的呻=吟不断的从寝帐内飘出,听到出来那里面的人睡的极为痛苦,连呼吸都要靠从喉咙深处发出‘嗬嗬’的声音。   满室漆黑,唯有一盏如豆的灯火将大殿照的一片朦胧,整座宫宇雄伟挺拔。   这里,曾经坐着一位杀伐果断的帝王,亲手推翻了盘踞北陆五百年之久的夜北草原,收编了四邻六郡,丰功伟绩,千秋传颂。   可如今一朝老去,也不过是落了个数日子等死的份。   内殿的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这是隆武帝这半年以来最喜欢听到的声音,他躺了太久,除了一双眼睛尚可自由活动之外,身体的任何一处地方,都像是消失了力量,他有些高兴的加大了喘息的力度,这个时候,想必是葛晶晶进来给他送水了。   欣长纤细的黑影隔着寝帐一点一点现入眼帘,原本一脸兴奋的隆武帝忽然呼吸一滞,一双濯目忍不住发出一片恐慌。   葛晶晶的影子又胖又宽,隆武帝最为了解,这个身影,并不是葛晶晶。   他奋起满身的力气死命的一点点敲打着身下的床榻,可奈何手臂实在无法动弹,那微弱的轻响瞬间便被外间的风声遮住,床上年迈苍老的一张脸随着那身影的靠近,表情越来越惊恐了起来。   长笙隔着那道厚重的帘子,一颗心狂跳不止。   昔日所有的笑声与哭声在耳边缠绕而过,那些堆积成山的尸体,血流遍地的长河,一幕幕跑马灯似的在从眼前匆匆掠过,他伸手缓缓将那厚重的寝帐揭开,双方的神色逐渐隔着半暗的昏黄轻轻对视。   “嗬-嗬”   看得出来隆武帝想挣扎喊叫,皱巴巴的面皮上表情已经扩张到了极致,长笙盯着那张脸半晌,忽然蹲下身子,轻声道:“你想问我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不是?”   他面色入水,声音平静,在此刻落针可闻的殿内扩散开来,听不出任何喜怒。   隆武帝一双浑浊的眼珠子奋力看着他,身边的年轻人忽然缓缓一笑,冷冷道:“殷氏当年失踪的那个孩子现在来找你了,怕不怕?”   “十年前北陆大君的头颅被你挂在紫荆旗下一月之久,当时那种胜利的滋味,你一定享受极了......”   隆武帝看着眼前那忽然闪现的银光,旁边年轻人越来越冷的神色,恐慌登时排山倒海的将他整个人从头到脚覆盖的一片颤抖,随着那声音响起,他半摊在榻上的手死命的敲打,就在这时,那银光忽然反射到他的眼睛上,令他忍不住眯住了眸子。   旁边的人说:“你放心,我等今日等了十年,自然不会让你就这么轻易的去死。”   他说着,忽然抬起赵彻的手腕,匕首轻化,一滴滴鲜血瞬间从那干瘪的皮肤下渗出,长笙轻道:“这一刀让你记着,我的父亲殷卓,深中数十箭,临死之际,端坐桅杆之下,一双眼睛都没能闭上。”   他又抬起隆武帝另外一只手腕,‘噗’的一声轻响,匕首的刀尖戳破肉体,随着手下力度的转换,床上之人当即发出一声极为痛苦的呼喝,腕上的手筋当即断裂,血滴点落在明黄色的锦被上,与黑夜之下分外夺目。   “我的母亲竟宁阏氏,一头撞死在苍鹰旗下,满头鲜血,坚贞不屈。”他的声音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带不出丝毫的波动,“她是你的妹妹,你竟如此狠心,该杀!”   两行清泪自干瘪苍老的面颊缓缓落下,刚才那巨大的疼痛似乎都唤不起他内心的悲凉,就听旁边的人继续说道:“我的兄长殷康,在你西汉王庭无故失踪,可我知道,你原本是要先料理了他然后再对北陆动手的吧......其心可诛,该杀!”   右脚的脚筋在断裂之际发出‘嘣’的一声轻响,疼痛瞬间将床上的老人拉回神来,喉咙里不住的死命呜咽,浑身颤抖。   “我兄长殷平,在北都城内抵挡西汉大军直到最后一刻,他亲眼目睹了你们这些人是如何一步一步毁灭了我的家园,践踏了我的民族,将我草原数万万生命摧毁在你们的铁蹄之下,你,身为西汉主君,强行掠夺他国土地,残害无数百姓,如此残暴,该杀!”   随着左脚处鲜血横流而出的瞬间,床上的老人终于痛苦的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哑的嘶吼,奋力开口:“你.....你是......”   长笙站起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手中短小的匕首上鲜血淋漓,他整个人将身后的光全部遮住,一双明亮的眼睛此刻看在隆武帝眼中,像是布满鲜红的修罗。   “我是谁你自然清楚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这么便宜的立刻将你杀死,一会儿你们的人若是进来,看到你躺在血泊里这一副狼狈的残像,你说,史官会怎么在自己的笔下来记录你的死?......伟大的帝王?!”   窗外忽然响起一串凌乱的脚步声,想必是刚才前去帮忙抬树的守卫返回来了,长笙知道自己的时间并不多,当即俯下身子,手中匕首贴在老皇帝血管暴起的脖颈,狠声道:“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亲手杀了你吗?”   “不......不。”老皇帝艰难的开口,面上已是一片悲凉。   长笙冷笑:“这不过才是第一步,当年你种下的因,那便由你开始,来还这个果吧。”   利刃划过暴起的血管,瞬间,大片鲜红顷刻涌出,养尊处优的老皇帝满面惊恐,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竟是用这般手段一步步让他感受着死亡的来临,在身子即将濒临崩溃的最后一瞬间,他不知哪来的一股力气,断掉脚筋的右腿奋力一蹬,而后只听‘啪’的一声巨响在寂静的内殿中轰然炸开,长笙唰的一下转过头去,竟是床边那放着琉璃盏的木架带着盏台一同跌落在冰冷的地板。   “你果然是死不足惜!”   阴郁可怖的表情瞬间袭上年轻人原本娟秀的面容,随着外面突然而起的响动,手中匕首再次一闪,这次竟是顺着老皇帝惊恐的左眼死命扎下,随着他整个人猛的抽搐的瞬间,长笙再不停留,赶忙出了内殿就往外跑去。   葛晶晶推开殿门的瞬间,便见那昏黄的灯光下黑影一闪,老太监当即尖叫出声,喝道:“有刺客!快,来......”   话音未落,那原本已经远去的身影忽然调转方向猛的朝他扑来,还没等葛晶晶反应,只觉胸口处一阵剧烈的疼痛,一双眸子不可置信般的瞪着眼前那个朝他冷笑的面容,长笙一脚将他肥胖的身子从原地踹开,在周围禁卫冲进来的一刹那,瞬间从后殿方向猛窜了出去。   薄雪逐渐越下越大,原本沉寂的王域忽然被一道惊天的消息炸开了锅,老皇帝在长生殿遭遇来路不明的刺客,等禁卫们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浑身是血的死在了龙榻上。   狂风倒卷,将原本紫薇大道上那棵刚才好不容易扶起来的千年老树再一次吹到,主干道上的禁卫最先得到消息,第一时间赶紧通知所有看守的禁军封锁宫门。   马蹄声踏碎的宁静,脚步声撕裂了沉寂,整个王域顿时乱成了一团,无极殿内还在议事的大臣们纷纷出动前往长生殿,没有人注意到李肃此刻已经不见了踪影。   长笙对西汉王庭的地理位置并不熟悉,不知从哪扯来一匹马,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将自己暴露在禁军的目光之下。   “在那!快,抓住他!”   不知是谁最先喊了一声,就在这时,半空中忽然闪出上百条黑色的身影,那些黑衣人齐齐从天而降,手中长剑呼啸而过,只一瞬间,便将最先追击的一批禁军封喉倒地。   偌大的动静像是湖面的涟漪,很快波及至满宫巡卫,风声从耳边穿过,长笙整个人都隐藏在偌大的风帽之内看不见面容,马儿身形如电,躲开了一旁正要提刀朝他刺来的卫兵,就在这时,马上之人忽然从怀中摸出一把小巧的弓-弩,而后只见他整个人身形一闪,脚下猛地发力便倒挂在马肚一侧,而后隐在风帽之内的眸子微微眯起,手中弓-弩在手指的精巧勾拉之下,嗖的一声直直将追击而来的两名禁卫射了个通透。   他重新翻身上马,还不忘朝背后追赶而来的士兵吹了个轻浮的口哨,忽然,一声巨大的爆破之音从不远处徒然响起,将这漫天的飞雪都震的抖了三颤。   长生殿门口的禁卫刚要动手,忽然,身旁的其余同伴在下一刻齐齐出刀,还没等他们惊恐的发出一丝喊叫,便自此蔫儿了面色,轰然倒下。   “你,你们竟然!”   在葛晶晶手下做事的小太监不可置信般的看着这帮徒然倒戈的侍卫,刚要拔腿就跑,就被其中一名从背后捅穿了肚子。   嘈杂声越来越大,天空暗沉无光,饶是星月都可怜兮兮的半挂在上面,艰难的照耀着大地。   就在长笙骑马顺着主干道的方向疾驰之间,蒙奸带领的三千披甲奴忽然潮水般的从京畿殿涌了出来,不但如此,就连梁骁手下的大批士兵此刻也纷纷开始倒戈的冲向这满宫禁卫。   形式瞬间乱作了一团,大臣们不可置信般的守在长生殿内听着前来禀报的侍卫说着,赵玉锵满面怒色大喝一声:“放肆!都反了不成!梁骁,你该作何解释!”   梁骁面色一闪,没等回话,巨大的爆破声再一次从外面响了起来。   遽然间,成群的腐鹰在天空中哀鸣尖豪,像是那些北陆早已逝去的冤魂,一阵阵发出悲鸣的吟唱。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整座皇宫的巡防猝不及防,李宗尧当即大喝:“中央军!调中央军前来!”   此时站立的都是一帮文官,再加上几个京畿殿的青年,一时间竟没人能够站的出来,太尉一腔怒火,高声道:“李肃!李肃呢!”   身旁的李淮皱眉上前,低声道:“爹,刚才咱们进来之前,就没见过二弟。”   李宗尧一张面皮怒不可遏,朝上首的赵玉锵大声说道:“殿下,披甲奴忽然倒戈反叛,想来是这些年早已经预谋好的,如今大批禁卫都在宫外设防,宫中除却剩余的中央军之外无可调动,还请殿下下令,请中央军出动!”   赵玉锵寒声道:“调动的手令一直压在京畿殿内,蒙奸这个贱奴反了,这个时候谁能将那些贱奴抓住,本皇子重重有赏!”   梁骁朝前大跨一步,沉声道:“殿下,臣去!”   赵玉锵冷哼一声,忽然说道:“你不说话我倒是将你忘了,来人,给我把梁骁这个贼子拿下!”   梁骁一张黝黑的面皮忽然一惊,就听李宗尧赶忙道:“殿下,梁骁手下卫兵之事想必另有隐情,这个档口应当尽快抓住刺杀陛下的刺客以及那帮倒戈的披甲奴,如今能去京畿殿拿手令请中央军的就只有梁小将军,臣向点下保证,护国公满府忠义,绝不会做出这种不臣之举!”   赵玉锵阴着脸说道:“当年他义父梁国英就是因为私情放跑了两个殷氏的余孽,今日北陆那帮贱民突然反戈,梁骁手下的士兵也来横插一脚,你叫本殿下如何信得过他护国公府!”   李宗尧一时间哑口无言,奉常云家的家主这时候忽然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身旁的云翼,使了个眼色,就见那一向不务正业的云氏四公子忽然开口:“殿下,臣也是京畿殿的人,如今梁骁不清不白,红缨将军又不知去了哪里,不如让臣前去京畿殿拿来手令以调动军队!”   赵玉锵似是才发现李肃的消失,面上划过一丝冷凝之后,忙朝云翼说道:“云小将,这事就交给你办!”   云翼面容含笑,恭声道:“臣定将这帮贼子悉数抓来献给殿下!”   他临走之前一双眼睛得意的朝梁骁一撇,赵玉锵坐在上首喘息了半晌,朝李宗尧喝道:“太尉,这个时候你那好儿子去了何处!”   李宗尧眉头轻蹙,说道:“二子李肃方才应该是带着人前去捉拿叛贼。”   利道元冷嘲道:“应该?这话说的,连太尉都不知道这个时候自己的儿子去了哪里?”   李宗尧气的一张脸发黑,一旁的李淮正想解释,被李宗尧扯住袖子,两人都闭了嘴,殿内的气氛一时间落到了谷底。   火光将王域之内炸的一片明亮,三千披甲奴和上百黑衣人联手作战,很快就从主道上杀出一条血路,蒙奸满面赤红的将手中的大刀一把捅近了卫兵的小腹,一抹脸上的血迹,朝向他奔来的长笙大声喊道:“走!”   话音才落,便见长笙手中的弩-箭再次举起,蒙奸还没反应,噗的一声,弩-箭擦着他的脸划过,一下将后面偷袭而来的人射出去老远。   长笙翻身下马,抓住蒙奸的袖子,语气匆匆道:“你带着你的人先走,外面有个叫做老黄的人已经带了三百武士前来接应,他带着你们离开西汉,快!”   蒙奸双目充血,问道:“你要做什么?!”   长笙说道:“我还有事情没有做完,小五,你听我说,这些年你们在西汉所受的苦,来日我们定让这些刽子手一一偿还,今日我的目的本就是杀了那狗皇帝然后带着你们远离这个地方,虽然现在还有太多夜北的百姓深陷其中,可今日我身单力薄只能做这么多,待你逃了出去,咱们往后便有更多的机会!”   投石机的的声音忽然从不远处响了起来,‘碰’的一声巨响便将几名披甲奴弹出去老远,鲜血瞬间爆了满地,蒙奸一双眼睛睁目欲裂,他大声道:“长笙,咱们一起走!”   长笙将他推了一把,恨声道:“你快些,再拖下去,我外面接应的人只会多一番麻烦!”   整齐划一的马蹄声隆隆的隔着地面响起,脚下的大地开始了轻微的颤抖,两人互相对视一眼,蒙奸寒声道:“不好。是中央军!”   长笙大惊,说:“快走!带着你的人快走!在东汉等我!”   他说罢,整个人重新翻上马背,朝着相反的地方疾驰而去。   蒙奸一张脸泫然泣血,周围满是冲天的红,将他满是刀疤的脸照的一片狰狞,越来越多的禁军围上前来,他们的人已经倒下了大片,黑衣人武力值爆表,直至此时此刻还未落下一人,他望着长笙逐渐消失的背影,再不留恋,手下猛地一挥,仅余的披甲奴纷纷上马朝宫门口出杀出一条悍然的血路。   雪越下越大,迷得一双眼睛睁都睁不开,长笙几次躲避才重新返回了长生殿外。   此时的宫殿外满是尸体,他将马丢在一边裹着斗篷跳了下来,随后像是只狸猫一般轻脚走至刚才待过的几处地方,而后隔着月色低头似是在寻找什么。   李肃带着一队人马不知从何处赶来,手中长弓搭臂,箭尖如风,脱手的瞬间那逃跑的披甲奴便被从马上射的跌落在地。   中央军铿锵的马蹄声划过可怖的夜,像是一阵阵敲击在悬崖尽头那猛烈的鼓槌,蒙奸手下的刀刚落,回头的瞬间,便见李肃正静静的打马立在原地,挽起的长弓正对上自己致命的头颅。   “嗖”的一声破空之音划过漫天的飞雪,箭尖擦过半空中徒留一道白色的冷气。   蒙奸心下大惊,正欲出剑格挡,可李肃的箭矢又快又狠,没等他来得及动作,整个人便那力道带着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一声低叹微微响起,李肃冷哼,隔着老远看向肩头是血的蒙奸,低声道:“没想到也有失手的一日......”   几方黑衣人像是这红白相间之间的一簇罗刹,他们死命的将这些毫不相识的披甲奴护在中央,投石机的力道十分霸道,每一次动作便能将坚硬的石路砸出一道巨大的深坑,更别说肉体凡胎之躯,稍一触碰,下一刻便是烂泥一摊。   一队反戈的人马很快就在黑衣人的护送下悉数出了宫门,中央军齐齐上前追赶,此时的宫外,早也是乱作了一团。   层云堆积,血腥味冲天而起,暗沉的天带着沉重的铁灰色,将这座古老的帝国压的分外迷离。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长笙一张紧绷的脸才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将掉落的东西重新捡起揣回怀里,再不留恋,马缰一扯,猛地就从原地疾驰而去。   已经推到边缘的中央军乍然听见马蹄声想起,纷纷转头相望,就见那马上黑色的人影似是不要命般的朝他们快速逼近。   一时间,手中上百把漆黑的长弓直直对向那马上的人,下一秒,但见马上之人身形一转,右脚勾住马镫,手中的弹弓卡着什么东西,一声轻响过后,便是蘑菇云一般的火光冲天而起,瞬间将拦路阻挡的大片中央军炸的四散而飞。   李肃眼看着那熟悉的身影泥鳅一般的从大军中央窜了出去,身后的人正要前去追赶,但听青年的少将军突然大喝一声:“谁都不许动!”   话音才落,他整个人宛如离弦之箭,迅速追了上去。   巨大的动静很快就被甩在了身后,老黄带着的人已经将外面设防的禁卫杀死了大片,长笙出了宫门之外便朝不远处的莽原奔去,黑夜沉沉,唯有响亮的马蹄杂糅着呼喝的风雪贯穿着身体,他忽然转头瞥向伸手,就见李肃惨白这一张脸,不要命似的飞速奔来。   手中的弓-弩再一次重新举起,带着毫不留恋的决绝,猛的射向身后之人。   李肃反应极为迅速,整个人微微一倾,便躲过了这袭来的致命一击,他似是受到了极大的愤怒,大喝道:“站住!”   长笙轻笑一声,喃喃道:“想得美!”   话音一落,第二支弩-箭紧随而来,然而后面的人这次似是不准备再躲,整个人便被那力道带着从马上狠狠栽落。   ‘碰’的一声,马儿惯性般的朝前奔去,长笙眼看着李肃落马,一丝极大的恐惧瞬间袭上心头,他手中正在疾驰的马缰猛的一拽便朝身后的李肃奔去,还没到跟前,整个人便翻身连滚带爬的朝李肃冲了过来。   温热的液体在冰冷的掌心上轻轻化开,巨大的悲凉刹那间充斥了整片胸膛,耳边是万籁寂静中留下的残艮,长笙正要颤抖着开口去喊他的名字,却见下一秒,原本倒地的男人猛地暴跳而起,长笙猝不及防,被他一把扣住手腕,寒声道:“你想杀我?!”   这一声饱含着浓浓的失望和狠辣,像是从地狱夺命而来的冤魂发出一丝沙哑的嘶吼。   长笙被他捏的死紧,一时间怒意徒生,厉喝道:“是又如何?!”   “好胆!”李肃爆喝,一把将他手腕翻转,整个人一扯便拉近自己的胸膛,哑声道:“那就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银光暴涨的瞬间,两人毫无征兆的瞬间交起手来,谁都没有留一丝情面,肢体碰撞的声音比这风声还要大了几分,匕首闪现出李肃一双眸中带血,异常狠辣!   长笙向来是打不过李肃的,然而此刻不知是不是因为在盛怒之下,身手竟比平日里高了好几倍,他力气不大,动作却十分迅速,几招下来,竟是在李肃面前占了上风,束手翻腕的瞬间便将匕首一把抵在男人的脖间,寒声道:“你看看我有没有那个本事!”   冰冷的铁器划出脖颈处一丝温热,点点落在白地之上,李肃偏着头问他,声音冰冷:“原来你一直都想让我死!”   长笙眉心一动,手中的力道更是紧了几分,说道:“我不想杀你,但你别逼我!”   李肃怒喝:“那就试试!”   说罢,他整个人像是不要命般用自己的身子奋力往长笙的方向帖去,然后也不管脖子上流下的温热,突然出手就朝长笙脖颈处掐去,这般不要命的回击,似是要告诉长笙,即便是死,也要一起死!   长笙一时间有些慌了心神,然而这样的慌乱并非来自于李肃想要拉着他一起死,而是他在看到他脖间那鲜红之时,心里不由得狠狠一颤,连带着紧握匕首的手都跟着抖了起来。   下一秒,李肃身子一转,出手如电,一把将他握在手中的利器打翻在地,而后长剑一出便抵在了他的眉心,声音中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说道:“长笙,你永远都杀不了我......”   一丝如释负重之感豁然涌上心头,他勉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尽量去掩饰眼底的那一丝慌乱,压着声音说道:“所以你追赶我至此是为了什么?”   寒风交错,两人之间有看不见的情愫在微微涌动,李肃并没有比他好到哪去,持剑的手在冷夜之下微微颤抖,开口说:“我想问你个问题。”   长笙愣了片刻,才道:“你说。”   李肃面沉如水,带着艰难的决心,看了他半晌,终于开口:“这些年,除了恨我之外,其他时候都从未再想起过我?”   “是!”长笙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却忍不住心中一片悲凉。   “好!”李肃忽然大笑出声,一双眼睛却是恨极了似的盯着他:“好的很!”   长笙说道:“所以你不打算放了我,是么!”   李肃手中的剑几不可察的缓了三分,就这一瞬间,便被长笙抓住的机会,他身子一闪,瞬间反戈而上,一把打落李肃手中的剑,整个人朝他扑去的瞬间,匕首也毫不留情的狠狠扎去!   ‘嗖’的一声突然响起,隔着夜从两人身边擦过,李肃伸手一把紧握住那冰冷的匕首,已是满手鲜红,他双目狰狞的看着长笙,完全不顾那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急速而来。   “你真是个没有心肝的人!”   李肃话音才落,老黄手中长鞭一卷,力道十足的将长笙整个人甩上马背,而后背上的刀瞬间出鞘,老头整个人乍然从马上弹跳而起,直直劈向李肃的头顶。   “不要!”   长笙大吼出声,肝胆俱裂。   然而李肃已经弹跳而起。   ‘咣’的一声巨响,老黄这一刀瞬间将平地劈开一道足有三寸深的长缝,冷气将李肃残留的衣角撕碎,破帆似的卷着风往远处荡去。   很快,中央军大批人马已经在云翼的带领之下飞奔而来,长笙看着平地上的两人,喝道:“老黄,快走!”   老黄身手极好,几次都将李肃打的连连后退,响动越来越大,长笙急道:“中央军,中央军来了,快!”   老黄不再恋战,最后出拳将李肃击溃,再次弹跳到马背,带着长笙快速朝远处奔驰而去。   原以为那倒地的人已经到了极限,却不想很快就站了起来,他死命的拔腿追赶前方疾驰的战马,迎着寒冷大吼道:“长笙!站住!”   他似乎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一路疾驰不停。   长笙坐在老黄身后,听着风将李肃的声音吹的七零八碎,终究是没忍住回头看向他――   十年前的那日,少年将他甩向战马,告诉他:“长笙,你要活着!”   十年后的今日,男人死命的想将他从马背上拉下来,骂道:“长笙,你这个没有心肝的人!”   记忆像是在他心上撕开一道口子,猛烈的风灌了进去,寒意彻骨。   李肃奔跑中突然扑倒在地,然而他像是没意识一般继续起身追赶。   长笙一双眼眶瞬间酸麻,迎着这凄冷的风,只觉得从头到脚彻骨冰凉。   不知过了多久,李肃渐渐停了下来,向来青衫磊落的男子此时双眼涣散的看着那逐渐远去的身影,他脸上颓败之气十足,高束的头发北风吹得分外凌乱,垂在半空中的手忍不住抖着,像是他此刻即将炸裂的心脏,被风一吹,化成了碎片,荡漾而去。   他记不起上次流泪是什么时候,这一刻脸上徒然多了一丝温热,竟是没有丝毫意识。   走了吧,再也不会再回来了......   他木然的站在平地上想着,任由茫茫大雪打在脸上,阴风顺着领口灌进身体,却感受不到一丝的冰凉。   铁蹄声越来越近,中央军紧追不舍,李肃木讷的站在原地,不知那停马上前的云翼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一双眼睛满是灰败之气,云翼见他没有反应,冷哼一声,随着大军继续追赶。   夜越来越黑了,周围空旷无垠,雪越下越大,已经将整片荒原铺满白霜,寒意料峭,冬日似乎说来就来,真叫人猝不及防。   老黄几番躲避才将身后的大军远远甩在后面,长笙坐在他身后问道:“其他人呢?”   老黄头也不回的沉声道:“魏知的人将你那些同伴带去了安全的地方,今晚我们连夜赶回去。”   长笙脑海中一片空白,唯独留下李肃那张惨白的脸。   刚才好不容易在长生殿外找到的牛皮手环还揣在怀里,长笙于冷风下沉沉的吐了口气,说道:“我要回去。”   老黄大笑一声,说道:“臭小子,这不是正往回赶?别怕,老爷我一定将你和你那些狐朋狗友安全带回王府!”   长笙摇了摇头,缓缓道:“我要回去找他。”   老黄疑惑,问道:“谁?”   长笙说:“我要回去找他,你走吧,带着我的那些人回去,去王府,等着我!”   他说完,突然从马背上跳了下来,老黄被他这一举动整的猝不及防,骂道:“臭小子,你这是干什么!”   长笙迎着风开口:“回王府等我,有机会我一定回去!”   他说罢,一转身便跑入茫茫黑夜。   老黄甚至来不及去追赶,就已经不见了长笙的人影,他气的狠狠甩了两下鞭子,说了好几句脏话,而后扯着马缰找了良久,都没有再见到长笙的影子。   “你奶奶的,魏淑尤那小子回来肯定要把我鞭尸!”   云层压得极低,仿佛下一秒就会塌下来一般。   暗夜下,一道纤细的人影迎着铁蹄的声响在看不见的暗影下重新返回刚才的地方。   李肃弯腰拾起地上的长剑,手下却抖得厉害,好几次都才握住,可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干了似的将长剑一次又一次掉落在地。   没人知道,他这十年如一日的坚持,换来的竟是这样的局面,昔年已过,他这些年发誓要守护着的人再一次将他抛在了身后,毫不留情。   早就该想猜到了吧。他想。   所以才会替他打点好宫中的一切,让他如此顺利的从王庭之内回到他该去的地方。   可是心里还是徒留了一丝念想,想着那个人不会丢下他悍然离去,但那决绝的背影告诉他,原本就不该是一个世界的人,再怎么强求,也是徒劳的。   他忽然低低笑出了声,仰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长笙,你,真狠啊......   风打着面,他在原地不知站了多久,这才缓缓抬步准备离去。   一丝轻微的动静从身后响起,李肃警觉的转过头,一开始他只看到了一道细瘦的黑影,随着那身影缓缓走进,他在看清楚那人的眉眼之时,年轻的将军一张脸迅速龟裂,双目赤红。   强大的怒气和悲愤似是要将他整个人生生撕碎,他拼命去压制自己心头那滔天的怒火,若非手下大力的颤抖,他肯定,自己定会毫不留情的举起手中的剑将对面之人给杀了。   长笙与他对望半晌,在感受到对面那危险的气息后,忍不住扯出一丝笑意,而后他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忽然抬脚猛地就朝那人奔了过去。   ‘碰’的一声闷响,在贴近那副温暖的胸膛之时,长笙只觉得原本揪起的一颗心终于回到了正确的地方,他伸手一把楼上李肃的腰,整个人深深的埋进他的肩窝,颤声道:“李肃啊,我是个没有心肝的人......”   李肃像是石化一般感受着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刚刚的一身暴戾在他贴上来的瞬间一下子就被轰的四散而飞,他忽然伸手一把将长笙从怀里扯了开去,阴着脸寒声说道:“你回来是来找死的吗?!”   长笙朝他笑出了声,然后忽然用舌尖舔去了他脖颈上的血迹,低声道:“是,从我再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已经死了......”   话音没落,双唇便被堵住,李肃近乎粗暴的一下将他唇齿挑开一个缝隙,狂风骤雨般的在他口腔内猛烈的扫荡着,牵着他那一颗无处安放的心都跟着落了下来。   长笙笨拙的回应着他,几次都不小心咬着他的舌尖,他用手死死的将他脖子勾住,仿佛稍一松开,李肃就会从他身前消失了似的。   风雪之中,两道身影紧紧贴合在一起,没人看得清那夜幕之下唯一的一丝静谧。   “留下来。”李肃将他松开,略微带着些喘息的将额头抵在他耳畔,说道:“我会保护你的,长笙,留下来吧。”   长笙点了点头,眼泪忽然不争气的跟着掉了下来,不等他说话,李肃忽然用唇贴上他的眼睛,一下一下,反复的亲吻着。   “是。”长笙像是臣服于他一般的回答。   李肃再一次将他抱紧,跟着笑道:“真是个没心肝的小东西。”   帝国的军队终究是没能追赶上逃脱的贱奴,这一夜,改变了太多的事情,当远在赤水河畔的殷平接到隆武帝被杀的消息之时,那一晚,他整夜都未曾合眼。   作者有话要说:  啊,真是个没心肝的小东西呢   本卷结束,欢迎收看下一卷《黄金之血》,谢谢支持~ 第65章   古道之上大雪纷飞,钟声绵远,十短九长。   入眼可及满目霜白,行人脸上冰冷木然的神色比周围的寒气更加低沉了几分。   丧钟响彻九天,震的枝头鸦雀乱飞,满城白梅怒放盛开,雪景相融,更显悲凉。   宫墙甬道两侧掉落的灰白墙皮被清理的铁锹扬起落下,来往宫人低头行色匆匆,越发显得霜雪之天阴郁沉沉,国丧之日,所有宫墙屋宇都被蒙起一层白布,亮的刺眼,避无可避。   “驾!”   一声大喝卷着马蹄踏在回绝的钟声之上,溅起身后一片雪花,身影疾行,禁军还未来得及跪拜,便见马上之人嗖的一下轻闪而过。   “恭迎八皇子回宫!”   紫荆大道上,来往宫人纷纷垂首跪拜,马儿还在疾驰,但见那马上的人手下一撑跃了下来,百夫长赶忙上前接住马缰,就听那人问道:“祭堂设在哪里!”   “殿下,这边请。”   伸手扯了扯领口的衣襟,赵玉清快步追上百夫长的步伐,十年未曾回来,这宫墙边角,他早就陌生的仿佛不曾来过。   此时的长生殿外,人头攒动,犹如浪潮。   密密麻麻可见白衫绵延数里,九重宫上,白幡遮闭天地,金棺乍目,紫金图腾獠牙喷张,宫道两侧火蛇引路,及至八丈之上,纸帆牵着金玲轻轻作响,波澜雄伟的昭示着一个帝王的离去,天地都要为之哀叹。   雪天一色,晃的的人睁不开眼。   超度诵经的声音像是九天之间那一缕勾魂的哀怨,游吟若丝,戚戚怨怨。   “父皇!”   一声大喝徒然响起,宛如闷雷炸入祭堂。   殿外所有还在俯首哭颂之人纷纷转首而来,便见那一身黑衫,额前抹着一段黑布的年轻人红着双眼,轰然跪倒。   “八……八殿下!”   还在烧铜纸的太监不可置信的开口,大殿中央已有不少元老起身而望,赵玉清一路从紫荆甬道跪了过来,膝及白雪,留下两道长长的印记。   “你说他是谁?!”   大殿深处,赵玉锵开口询问,手上正准备丢入金盆内的草芥哗的一下全部洒落,眼底闪过一丝奔腾杀气。   “八……八殿下,八殿下回来了!”   像是终于确认了来人的身份,堂内之人纷纷面面相觑,却碍着此时国丧之前,不敢出声造次。   “父皇!”   大喝声徒然又响,这次清晰的传入所有人耳中,“儿臣……来迟了。”   -   停靠在路边的一辆极为朴素的马车内,帘子刚刚放下,温柔的声音缓缓响起:“平,他回来了。”   扣着茶杯的手灵巧一转,殷平似是有些心不在焉,他伸出手指沾了些茶水,随即缓缓在身前的案几上写下几个字,问道:“池先生怎么说?”   青君道:“池先生让我们不必有后顾之忧,赤水那边,他会跟徐风一同打点好的。”   殷平哼笑道:“当年皇八子因为我兄长失踪一事愤然之下远离了王域,发誓此生都决不再回西汉,如今那狗皇帝刚死了没多久,他便这么急匆匆的赶来,你说,真是那一番孝心使然,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青君嘴角牵起笑意,将他空了的杯子重新加满水,开口道:“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回来,都不会影响我们的事情。”   殷平看着她,笑道:“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青君一双纤细的眉微微挑起,一边摆弄手中的杯子,一边问道:“赌什么?”   殷平:“就赌赵玉清回来的目的。”   青君:“赌注呢?”   殷平想了想,开口:“你来定,随便什么。”   青君看着他,一双杏眼含水:“那边算了,我想要的,你可不会答应。”   殷平笑道:“这话说的,还没开始,倒是胜券在握了。”   青君道:“我们那一次打赌不是我赢?”   殷平叹道:“这次说不定会输给我呢?”   青君睨了他一眼,说:“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你我之间。”   殷平大笑,道:“那好,你不妨先说说你的筹码,只要不过分,我都依你。”   青君想了想,说:“我的筹码且先留着,日后再与你讨过来......这次换我让你,你先说出你的猜想。”   殷平一双手往桌上一抵,开口道:“如今西汉局势如此动荡,前后皆是虎狼,赵玉锵掌政期间给西汉引来那么多麻烦,其他皇子看在眼里想必早已不满,却奈何他背后的势力不敢轻易造次,但赵玉清母系狄国公一脉,当年在京都城也可谓一手遮天,只是这些年渐渐老去,再加上唯一的靠头不在京中,所以自此敛了锋芒......不过前些日子我得到的消息,狄国公府早在一年前便派人秘密在各地寻找赵玉清,半年前就已经找到了,只是赵玉清自己不肯回来,其他的暂且不说,但靠狄国公府这一举动,想必也是要准备做些什么的。”   青君说:“万一他们只是想单纯的找回皇八子,并没有其他想法呢?”   殷平看着他,眼神忽闪,“若只是想单纯的找回皇八子,又何必在越州那帮奴隶起义的时候横插一脚呢?”   青君笑道:“看来,我这次是输定了。”   殷平将她的手捏在掌心把玩,道:“那也不一定,赵玉清此人十分执拗,且主见强烈,他若是不想做的事,没人能强迫的了他,所以,你还是有赢的机会。”   青君低头看他的眉眼,殷平眉骨甚高,别有一番异域风味,却不那么明显,若非额角上那条疤痕分外刺眼,想必他整个人的戾气看起来也没那么重。   压抑着心头的异动,良久,青君终于忍不住问道:“平,你说赵玉清会不会知道......殷康到底去了哪里?”   ・   梧桐苑内的温泉池里捂了些许上好的兰花,白的像是要跟这漫天的大雪都融合在一起似的。   八角亭内沽着上好的酒,混着雪气,十分香醇。   “阮先生暂时回不来,说是还得等些时日,让我先将东西交给二爷。”   阿成将手中的信递给李肃,后者拥着一身浅灰色羽鹤大氅坐在温泉池旁赏雪,伸手的档口露出里面那面一身白色的孝服,淡淡道:“跟太尉府打过招呼了吗?”   阿成亦是一身白,连刀鞘上都蒙着白布,说道:“府上老爷那边还在宫里,暂时还不知道。”   李肃将信快速看完,略微思索了一会儿,才问道:“今儿什么日子了?”   阿成:“十一月初七了。”   眼前的煮酒咕嘟嘟的冒着热气,李肃一时间有些怔怔出神,说:“明日国丧就要结束,新帝登基,也就年后左右的事了。”   阿成问道:“那二爷,阮先生那边的事情,您还不打算告诉......恩,笙少爷吗?”   他实在是不知道要将那人怎么称呼,嘴巴跟被开水烫着似的。   李肃凝重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去让人告诉阮先生一声,务必敢在新帝登基之前回来。”   待阿成退下,李肃重新靠回软榻上。   四周一片沉寂,仿佛连雪落的声音都一清二楚,他闭着眼,眉心一条几不可察的细纹,冰冷的唇角显得有些紧绷,看得出来应该是在焦虑什么事。   今年的雪似乎下的分外久,从十月初至今一个月都没有要停下的迹象,人踩上去,那雪已经漫过了膝盖,虽说若雪兆丰年,可各地接连的奏折均是灾情遍布,再加之国丧期间本就分外压抑,这消息更让朝廷焦头烂额,不知所措了起来。   隆武帝一个月以前崩逝,逝后谥号‘哀帝’,据说这名字还是五皇子赵玉锵亲自给取的,当即就在元老院就炸开了锅。   哀帝死的异常惨烈,这事虽然满朝皆知,可终究是不敢向外流露的,先帝生前丰功伟绩数不胜数,死后冠以此名,明摆着是惹天下人猜忌。   然而赵玉锵并不顾大臣们的反对,还杀了两个以死相逼的元老,十分果决,后来重臣见此都不敢作声,只得作罢,由着他来。   一阵O@的脚步声踩着雪迟缓的逼近,李肃微微睁开眸子,但见那送食的老头步履蹒跚的爬上石阶,将手中的东西轻轻放下,十分恭敬的见了礼,随后一言不发的开始动作。   李肃有点为难的皱了皱眉,淡淡道:“今日又是那些?”   老头楞了一下,恭声道:“是。”   李肃看着他拿出来的几样蹩脚的饭菜,一时间不由轻笑出声,问道:“他人呢?”   下人说道:“笙少爷还在厨房忙活,这会儿刚做好了,让老奴先给二爷拿过来。”   李肃叹了口气,不由说道:“小时候怎么没发现他还有这种爱好......”   爱下厨固然是贤惠,可若是做出来的东西惨不忍睹,就该自我反省一下自己是不是适合做这件事情。李肃心里这么想着,却还是拿起筷子夹起一片发黑的青笋咽了下去,笑道:“果然是没什么长进。”   下人在一旁躬身候着,没一会儿,桌上摆着的饭食就被李肃吃了个干净,等他上前收拾的时候,见那盘子都见了底,忍不住嘴角抽了两下,却不敢表现出来,就听李肃吩咐道:“一会儿让他过来,就说......”   他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   叹了口气,将腿上盖着的鹿皮毯子往榻上随意一丢,自言自语道:“我去找他。”   作者有话要说:  黄金之血灵感来源于江南笔下青铜之血,向我最喜欢的作者致敬,感谢支持卷三的小天使~   留言送红包~ 第66章   长笙灰头土脸的刚从厨房出来,一股脑就撞到李肃怀里。   他抬头,正好瞅见那人十分不满的眉头翘的老高,下意识说道:“你怎么来了?”   李肃身上的大氅落满了雪,见长笙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月白色长衫,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赶忙将大氅解了下来将他裹紧,蹙眉说:“怎么穿这么少。”   长笙被他束着衣领拖到眼前,周围来来往往都是下人,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的推了推李肃,道:“回屋说。”   李肃问他:“你怎么搞成了这副鬼样子?”   长笙笑道:“嗨,刚才生火的时候没注意,差点把你家厨房点了,还好我手脚利索才没酿成什么大祸,走吧走吧,进屋去,外面怪冷的。”   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屋,长笙撅着屁股在柜子里面翻了半天,李肃就站在他后面,一双眼睛不知怎么地总是下意识往他撅起的那个高度瞟,喉间微动,耳根都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   等长笙转过脑袋的时候,发现李肃一张脸有些怪异,不由问道:“你这脸怎么了?这么红的?半天也不说话,我还以为你出去了。”   李肃尴尬的干咳了两声,急忙掩饰眼中的慌张,问道:“你在找什么?”   长笙说:“看看你有没有什么旧衣服穿不了的,我下次去厨房的时候套在衣服外面,不然总是一脏就洗,太麻烦了。”   他自从前些日子吃了几顿李肃后厨做的饭食之后,这嘴巴就挑剔的不得了,从前魏淑尤家那几个厨子太糊弄了,做出的菜都是一个味,吃了十年这嘴巴早就淡出鸟了,魏淑尤大大咧咧的也不嫌弃,到底还是李肃精致,所以他要赶在回王府之前先跟后厨的人学上一些,等到时候魏淑尤回来,他也好当着他的面卖弄一番。   李肃将他从地上拉起来,说道:“我从不穿旧衣裳,你找了也是白找。”   长笙一想,倒也是,李肃这个人毛病本来就多的很,用过的东西,基本上不会超过三次就丢掉,极度铺张浪费。   长笙一双眼睛在他一身孝服上扫过,问道:“你一会儿还要去宫里吗?”   李肃点头,说:“明日国丧就结束了,晚些的时候得去拜一拜的。”   长笙拧了拧眉,没说话。   李肃说:“皇八子今晨刚回宫,想必这京中的局势又会有新的变化了。”   长笙问道:“他能跟赵玉锵争权不成?”   李肃:“不好说......这十年赵玉清一直在外游荡,在京中可以说没有任何根基,即便背后有母系族人支撑,可到底不如赵玉锵在朝中的势头,他若是没有其他的想法,只是赶来悼亡哀帝最后一面还好,若是真的被那帮人鼓动的生出什么其他念头,恐怕会比较麻烦。”   长笙冷笑:“最好让他们窝里斗,能死一个是一个,死光了最好。”   李肃笑道:“这话说的怎么一股孩子气,别人面前可不许再这么说,否则你这颗小脑袋我可没能力给你保住。”   长笙挑眉说:“我可不怕他们。”   李肃摇头道:“如今哀帝的死是群臣上下每个人心里的一根刺,他们都把这罪责施加到当日反戈的蒙奸头上,现在各方都在大面积搜索那夜逃跑的披甲奴……长笙,现如今越州那边的起义越闹越大,赤水周边的几座城池也接连失守,朝廷现在对奴隶恨之入骨,光是京都城内的奴隶,都已经杀了不下千人,其他州郡,但凡是豢养了奴隶的家主,现在都合计着要将他们处置了......”   长笙有些自责道:“都怪我,当日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后果……”   李肃安慰他:“跟你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就算那晚你没有做那事,越州起义加之赤水之乱,朝廷对这些奴隶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长笙皱眉问道:“赤水那边的乱子到底是谁挑起来的?”   李肃凝重道:“目前还不清楚,能瞒的这样密不透风,想必此人手段非凡,王域派出的中央军前几日刚刚抵达,目前根本压制不住,现今各方又是雪灾,朝廷被这些事情搅的一团乱麻,还暂时顾及不到赤水。”   长笙冷哼道:“你看,连老天都不想放过他。”   李肃转头看着屋外茫茫大雪,静静出神。   长笙看着他的侧脸,发现他脖颈处一道淡淡的刀疤,想起这是那晚两人交手之时他用匕首划下的痕迹,一时间有些自责。   问他:“李肃,若是有一日家国责任和儿女情长都放在你眼前,你会选择哪个?”   这话本是不该问的,因为这是一个十分必然的问题,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这一个月以来,长笙一直呆在李肃身边,饶是已经互相知道了对方的心意,可依旧是没人敢提起关于这一方面的问题,此时风雪凌冽,长笙终于戳破了他们之间隔着的那层薄纸,事实这种东西一旦赤条条的摊了开来,他们都避无可避。   李肃微微低头看他,他下巴微尖,颌骨线条十分硬朗,鼻梁山根处像是刀削一样又挺又直,可能是不常笑的缘故,眼尾处那丝玩味的神色总觉着有些阴冷。   长笙见他不说话,一时间有点心里不是滋味。   不过也对,西汉是他的国,他虽与西汉的仇恨不共戴天,但家国之间总是会大于私人之情,况且,他们俩应该还没到那种地步吧。长笙想。   面色尴尬的笑了笑,长笙说:“天色不早了,你赶紧去吧,别耽误了进宫的时间。”   李肃出门的时候,正迎上黄昏之际风雪最大的那会,阿成将雪白的狐裘大氅备好,拿了把伞,李肃摆了摆手,示意不要。   阿成问:“二爷,直接去宫里还是?”   李肃顿了顿,问他:“赵玉清已经去守着了?”   阿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谁是赵玉清,卡了半晌,才道:“啊……是,从晨起回来一直到现在都在祭堂里跪着,听说还直接占了五殿下的位子……大臣们看那架势,都没一个敢上去劝说的。”   李肃冷冷道:“占了便是占了,如今没有任何明令说赵玉锵便是储君,不过是暂代掌政,还真当自己是条真龙了。”   阿成说:“今天一天,八殿下除了跟狄国公说了几句话之外,再就是跟三公爷寒暄了几句,其他人问什么他都不理的。”   李肃问他:“明日金棺入陵,梁骁的事,有没有什么眉目?”   自隆武帝逝世当晚,梁骁手下半数士兵皆跟着蒙奸一起反了,赵玉锵大怒之下当夜就将梁骁扔进了大牢,梁国英远在聊城听说了消息之后急的焦头烂额,却也不敢贸然回来,还是三日前法师替哀帝诵经时说需要几位煞气重的将军给哀帝压魂,梁国英这才被招了回来。   当年西汉烈烈威风的镇国将军,这十年来一直过着蝼蚁伏低般的日子,满腔热血都随着北陆的那年风雪湮灭而去,不知今朝。   明日哀帝入陵,按道理,百官须得全部就位,梁骁作为京畿殿一员,理应跟着前去,却不知赵玉锵会不会放他出来。   说起来,他入狱这事,终究是李肃对不住梁骁在先,若非之前他故意将梁骁的人手安排在长生殿外,也不至于生出这样变故,不过李肃也是后来才知道,梁骁手下那批人,早在几年前就被魏淑尤给换了个一干二净,这通天的本事,若是其他人来做,李肃倒还觉得新奇,可若是魏淑尤的话,只能算是梁骁倒霉了。   下人早就将马停在了门口,李肃正欲翻身上去,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忽然凝重了起来,朝阿成说:“你先在这等我。”   随后头也不回的进了府里。   长笙看着屋外的雪怔怔,不一会儿,但见李肃忽然折身返回,不由一愣。   看他肩头已经落满了雪,正要问他怎么了,就听李肃站在门口朝他轻声说道:“长笙啊,倘若那一日真的来了,我会顺着我的心去做抉择。”   等长笙回味过来这番话语的时候,天色已经很黑了。   月亮有些惨兮兮的吊挂着,满目的白将黑夜都反照的一派明亮,梅花的花枝被厚重的雪压断了腰,“咔嚓”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小院里乍起,惊的枝头栖息的夜枭猛拍了两下翅膀,哀叫几声。   黑衣人把信递到案头,长笙有些为难的扶额说道:“太快了,两日一封的,还让不让人活了。”   黑衣人忍不住笑了一下,却不敢多话,只说道:“王爷还等着少爷回信。”   长笙压根不敢去拆那信件,原因无他――一个月前他从老黄马背上跑了回来之后,被老黄一状告到了远在雁渡门打仗的魏淑尤,后者气的差点就伶着他那七八十斤重的长戟过来把长笙捅死,后来若不是战事吃紧,长笙小命肯定是难保,原以为庆幸躲过一劫,却不想魏淑尤每日一封骂骂咧咧的信现如今已经将他案头堆的老高。   内容就是些不干不净的脏话,字又是出奇的丑,一开始长笙还硬着头皮看完后回个信,到了后来,连拆信的勇气都没有,因为每每看着那字,就好像魏淑尤站在他眼前似的,手里提这个棍,要将他乱打一通。   他爬在桌子上做了个不情不愿的表情,朝黑衣人说:“就跟他说我最近几天没空回他?”   黑衣人:“咱们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少爷每日做了什么王爷都一清二楚。”   长笙:“……”   还让不让人活了?   不满道:“谁让他老骂人来着!”   黑衣人:“王爷说了,打是疼,骂是爱,骂的多重,爱的多深……”   长笙:“……”   什么狗屁不通的逻辑!   长笙问他:“边关降雪了吗?”   黑衣人:“降没降雪都写在了信里,少爷一看便知。”   长笙:“……”   黑衣人说:“王爷还说了,这封信要是还不回的话,他过不了几日就会在少爷睡着的时候过来掐死你!”   长笙:“……知道了,你等我会儿。”   长笙小心翼翼的将信封拆开,有点没眼看上面狗啃的字,黑衣人笑说:“都一个月了,王爷八成已经消气了,少爷不必顾忌。”   长笙一想也对,魏淑尤这个人本就没什么脾气,生气最多也就吓唬吓唬他,况且也这么长时间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吧?   他抱着侥幸心理开始看了起来,果然,语气一片温和,无非是些唠家常的闲话,长笙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却在最后一句顿时停住――   “是不是以为我消气了?想的美!小兔崽子,半个月后我去看你,到时候给我小心点!”   长笙:“……”   把回信交给黑衣人后,长笙觉得魏淑尤看到回信之后应该会更生气吧,他突然有点后悔,本想将传信的人喊回来,可那人脚程太快,早没了踪影。 第67章   西汉自春秋九国起,便是整片大荒最大的一块版图,不论从经济、医学、农耕、商业来说,都算是当时最为发达的。   当年的东陆和北陆还未分割的如此清楚,虽然一直有一道界限存在,但北陆的大片土地依旧是由西汉管辖统治,最远追溯到西汉高祖之期――   高祖赵起励精图治,摒弃游牧改充织锦,扩张财力,打击门阀士族,解放奴隶制,发展商业及军队战斗力,拓展疆域。   当时西汉的国风可谓空前绝后,人口数量占据了整片大荒的三分之一,国内交通四通八达,城市更为繁华,对外贸易不断增长,引八方朝拜,成为当世第一个与外邦交集的国家,可谓千古之国。   后来高祖十五年,铁尔沁王殷寿横空出世,于朔北高原上发起了第一次空前绝后的大规模战争。   西汉大军首次受到挫败,联合其他八国共同攻击北陆大军,被当时还未闻名于世的铁浮屠用马蹄踏平了三十万血骨,从那时候起,最为弱小的燕韩魏赵四国均消失不见,高祖晚年之际无力抗争,将大片北陆的土地拱手相让,原以为铁尔沁王想做当世之主,最终却也只在占据了整片北陆之后,便再无任何动作。   西汉自那一场长达七年的战争之后,国力倒退了近一百年,高祖晚年弥留之际,只叹自己这一生丰功伟绩是败给了‘黄金之血’,至于对铁尔沁王本人,高祖从来都未曾亲口承认过他的伟大。   天色透着诡异的灰黑,大雪弥漫扑眼,莽原之上响起几声鹰啸,凄厉苍凉。   此刻一处僻静的院落屋顶上,摆着一张不大的方桌,桌上放着一壶酒和四个白瓷酒杯,殷平披着黑色的大氅在蒲团上盘腿而坐,面向北方,隔着风声,将四个杯子中的酒一一见满。   他一双手被冷风吹的通红,透明的液体每每顺流而下之际,他都要低声喃喃说上几句什么,等四个杯子全部都倒满了,才给自己添了最后一杯。   “父亲,母亲,殷康,阿羽。”   他一向沉着的面色此刻突然多出一丝柔软和无助,像是只刚刚出生不久的狼崽,在看到这新奇世界之时,流露出来的恐惧与怯懦。   眼前的四只酒杯一一排开,殷平举起自己的杯子,朝剩余的几个轻轻碰了一下,说:“今夜难得我们一家人可以坐在一起喝酒,风雪太大,这第一杯,我先替父亲和母亲饮下。”   他说着,仰头灌下,院内的灯盏忽然被风吹灭了一烛,没有前来将它重新点燃的下人,只有青君裹着貂裘于长廊之上抬首静静的望着他。   “外间梅花开的甚好,却到底比不上咱们费城的精致,我记得兄长从前最喜欢梅花,每每霜降之日,都会带着几个武士前去邙山将那处最高枝的折下来带回帐篷里养着。”   殷平回忆说:“从前我总嫌兄长偏爱阿羽,却总是对我严厉管教,明明都是父亲的孩子,就因为阿羽年纪小,兄长这样一向明事理之人竟能做出那将满城霜雪称了重量来讨自己弟弟欢心的昏庸之事。”   他自嘲一笑,伸手快速从脸上拂过。   可能是脸上落了雪吧,他想,不然为什么总觉得一片湿意。   “后来这些年,我才渐渐明白兄长当日的苦心,阿羽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兄长将他视若明珠,捧在手心疼他爱他,可我是兄长的另一只手,当与兄长同出同进。明珠断然宝贵,不可丢之,可双手更加珍贵,不可弃之......这第二杯,我就先替兄长喝下......哎,兄长别动,一会儿轮到你的时候你再喝。”   他眼眶微微泛红,透过风雪看向黑暗出声,嘴角扯出一丝难看的笑。   再次见满一杯,殷平整个人都雀跃了起来,眉梢稍见喜色,说道:“第三杯......阿羽才九岁,不能喝酒,兄长便替你喝了这第三杯,好不好?”他说着就往嘴边送去,却忽然顿住,朝那空无一人的暗处说道:“怎么,你还不愿意?”   他故意蹙了眉头厉害道:“不愿意也不成,小孩子不可以喝酒......你别抢我的杯子,哎,你这小兔崽子......”   他呵笑出声,雪很快落了满身,整个屋顶都是茫茫一片,殷平下意识用袖口拂了拂腿边,笑骂道:“年纪最小,还就数你事最多,得了,那我不替你喝,殷康替你总成了吧?”   他说罢,皱起眉头,不满道:“还不情愿?那你要怎么样?小孩子不能沾酒,小心一会儿父亲揍你。”   他抬头继续看向黑暗,一双眼睛已是雾气满满,举杯的手微微颤抖,殷平轻声道:“父亲......”   任何回音都没有,只余一片苍凉的笑意轻轻化开。   青君站在长廊上一动不动,过了很久,才用袖口轻轻擦去脸上的泪水,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殷平眼神有些涣散了起来,说道:“今夜我太高兴了,父亲,你别见怪。”   说罢,拿起杯子朝身边缓缓酒落在雪上,很快消失不见。   “父亲,待我有朝一日完成皇图霸业,咱们父子二人再好好痛饮一场,今夜便算了,天寒地冻的,您还是少喝些。”   “母亲,您不会喝酒,可这杯一定得喝,因为有个天大的好消息想必您已经知道了......赵彻,您的好哥哥,我的好舅舅,他死了,哈哈哈!死了!据说是被北陆人杀死在龙塌上的,母亲啊,虽然我至今遗憾没能亲手解决了他,可他终于死了,死的很惨,明天,就要入陵了......他这种狗贼,手上沾满我北陆人的血,我怎么能允许他留着全尸入陵......”   ‘啪’的一声轻响,他手下不稳,酒杯一下子顺着屋顶滚落下去,殷平叹了口气,晃了晃有些发晕的脑袋,继续说:“我怎么能让赵彻留着全尸进皇陵呢......”   “你说是不是,殷康?......该你喝了......”   青君再也忍不住身上剧烈的颤抖,朝后面的人摆了摆手,两人瞬间会意,顺着长梯爬上屋顶,殷平似是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瞬间栽了下来。   大雨夹着暴雪肆虐了京都城的长街,钟声从昨夜一直响到今晨,每顿两个点敲击一声,一共敲满一千八百八十八下。   送葬的队伍一直从紫荆大道蔓延至西山皇陵,全程一百八十八里,须得步行八个时辰,钦天监早已算好了下葬的时辰,这中间不得出现任何差错,否则所有人可能都要跟着陪葬。   从昨夜开始,满朝文武都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行事,满城皆是一片紧张,藩篱隔开了两侧跪拜的百姓,邻国使臣夹在西汉的送葬大军之中,没人敢喘一声大气。   哭声遍野,一片苍凉,这中间大多是只哭没眼泪的,更多的还是心里颇为兴奋的。   中央军提了八十名奴隶的人头用以祭天,保佑哀帝早日得道升天,原本以往用猪羊祭祀即可,但赵玉锵为了显示自己的孝心,用人血可比出畜生的血虔诚的多。   外面沉闷的号声呜呜的吹响,声音遮闭天日,传入街巷的一砖一瓦,此刻距离京都城不到三十里的莽原上,一队轻骑正穿过风雪缓缓逼近。   京畿殿的守卫在京都城城外围城了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李肃正带着一小队人马在莽原上巡逻,忽然一丝极轻的颤抖微微传来,一向警惕的青年将军疾步中突然顿住,阿成忙问:“怎么了二爷?”   李肃一双丹凤眼朝远处微微一眯,朝阿成吩咐:“带人过去看看那边。”   阿成虽然疑惑,却并没有多问什么,很快带着身后的队伍匆匆奔了过去。   李肃站在原地双手负后,摊开的双手缓缓握起,一丝诡异的感觉又起,虽然转瞬即逝,却清楚的被他抓住,朝一旁的百夫长招了招手,他说:“带你的人过去那林子后面看看,有任何异动立刻过来禀报。”   还没等百夫长回话,一声尖锐的厉啸顿时响起,所有人纷纷抬头,便见半空中信号弹涨起一簇细长的白烟,随即呼喝声紧跟而至,所有人微愣之间,李肃眼疾手快的已经抢过身边士兵手中的马绳翻身上去,大喝道:“来三十人跟我走,其余人原地看守!”   话音刚落,整个人便飞速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的梧桐苑内,长笙穿戴一身黑衣,整张面用风帽遮挡的严严实实,后院里几个黑衣人忽然落下,几人手势一打,很快便从后门悄悄摸了出去。   长街上还保持着刚才的一派风平浪静,突然,狂风乍起,八尺白幡被卷的险些撕碎,金玲撞击的声音像是驱鬼的魔咒,所有人都忍不住被风沙迷了双眼,却都不敢慢下脚步,人群中不知有谁惊呼了一声,所有人都不及反应,转瞬间,漫天箭雨如林而出,打破了这虚伪的庄严和沉重。   “中央军护驾!”   为首的白发将军突然暴喝一声,除了穿戴轻甲的士兵,所有人的眼睛中都流露出一丝仓皇的惊恐,‘嗖’的一声破空之响,原本由二十人合力抬起的金棺在与那极力之下的箭头碰撞瞬间,发出一阵猛烈的颤抖,险些让抬棺的人崴了脚跟。   号角声瞬间停止,超度送灵的送魂歌也没了声音,周围满是尖叫与杂乱,恐慌的百姓们将王庭的军队冲的七零八乱,箭雨一波又一波的接连射来,根本不顾倒地的无辜的人,入目所及一片凌乱。   变故徒然发生,没有人能想到今天这样的日子会迎来半路围杀的刺客。   士兵们第一时间将宗室们围在后围,被堵在后面的赵玉清喝道:“今日乃先帝大丧入陵路上遭遇此劫,尔等贵族宗亲不拼死相护却躲在这里畏首畏尾,若是先帝的遗体出了什么岔子,你们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他说罢,朝挤在身前的几个宗亲喝骂:“让开!”   手臂被身边一位年长的老人瞬间扯住,低声说道:“外面有的是将士,你给我好好在这呆着!”   赵玉清冷笑一声,年轻的脸上满是桀骜不驯:“如今你们有人护着,外面躺着的先帝可没人护!放手!”   狄国公被他当众说的下不来台,一张脸气的通红,赵玉锵缓缓道:“梁国英已经带着人过去了,八弟如此冲动,若是被伤着了,可别怪为兄没提醒过你外面危险。”   赵玉清冷冷的瞧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一把拨开前面的侍卫便提剑冲了出去。   朝一脸怒气的狄国公不咸不淡的一笑,赵玉锵道:“八弟真是父皇的好儿子,这十年都没见过他对父皇如此尽孝,今日倒是长见识了。”   被清理的十分干净的长街上很快便是血流成河,梁国英早已带着禁军前去追拿刺客,投石机的声音响起,埋伏的刺客很快便倒下一片,长笙带着一帮人还躲在暗处没来得及动手,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的有些错愕,他问:“这是什么情况?”   黑衣人低声道:“不清楚,不是我们的人......少爷,还要继续行动吗?”   长笙皱眉道:“先等等,看看他们的动机。”   殷平站在远处高台之上静静的负手观望,青君站在身旁淡淡开口:“差不多了。”   殷平一张脸上不见波动,抬眼看了看天色,缓缓道:“再等一等。”   青君皱眉:“一刻钟了,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再不撤退的话,会死更多的人。”   殷平说:“当时我派他们出去的时候,就没想着让他们活着回来。”   青君转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男人唇角冰冷,带着一丝杀伐果断的肃穆,她问道:“不是只消拖延哀帝入陵的时间即可,赔了我们那么多人进去,有什么好处?”   殷平并没有回她――胜利者的脚下,死人越多,才可站的更高。   李肃这边很快就将准备扰乱队伍的刺客们一网打尽,等他带着人赶回京都长街的时候,已是满目狼藉,马蹄下尽是血泊,他不知是想到什么,一张脸在静止了片刻之后突然龟裂。   “将军,你去哪!”   身后的百夫长大喊了一声,李肃头也不会的骑着马疾驰而去。   冲破障碍赶回梧桐苑的时候,李肃一把推开长笙的房门,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他整个人瞬间满脸失望,周身杀意蒸腾。   等他带着盛怒又匆匆出去的时候,长笙朝身后的同伴说道:“行动取消,撤!”   黑衣人问道:“现在撤?少爷,那咱们......”   长笙哼笑道:“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看样子他们跟咱们一样,都是为了拖延哀帝入陵的时辰,如今我们不但不用动手,目的却已达到,回吧,没咱们什么事了,回去该吃吃该喝喝。”   完全不理前方的疮痍,长笙脱了风帽穿着自己的衣裳大摇大摆的跟着混乱的人群往梧桐苑跑去,然而没跑几步,突然后领一紧,整个人在瞬间便被一只大手拖进拐角处的一间破落屋子,长笙正准备动手,便听那人在他耳边嬉笑骂道:“小兔崽子,敢瞒着我出来冒这么大的险,反了你还?!” 第68章   魏淑尤的声音像是一阵清风直呼进长笙的心窝,周围杂乱的声音仿佛瞬间消失不见,他一把转过身子不可置信般的盯了魏淑尤好半晌,欣喜若狂道:“兄长?”   那人穿了一身明紫色长衫,外面是一件单薄的大氅,脖子一圈黝黑发亮的貂皮围脖,脸颊消瘦,胡茬分明,一双桃花眼灼灼的盯着他。   “你怎么来了?”长笙问他。   魏淑尤忽然伸手一把将他耳朵提了起来,骂道:“我不来等着看你去送死吗?小兔崽子,胆子越来越大了,居然敢背着我偷偷不回家,还敢做出这么大胆的事情来,嗯?”   长笙被他揪的面皮发烫,老大的人了,又干不过他,当下红着一张脸踹了魏淑尤一脚,却被他瞬间灵巧避开,当即松了手。   长笙揉着耳朵说道:“我又不是故意不回去的,实在是事出有因。”   魏淑尤眼睛一眯,双手环胸道:“说说,是跑回来见你的情郎还是为了今日之事?”   长笙道:“才见面就说这个,多煞风景,一会儿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慢慢说 。”   魏淑尤哼道:“你当我这是过家家呢那么闲的?”   长笙心里高兴,不跟他计较,嬉皮笑脸道:“你不是半个月之后才来吗?怎么这么快就过来啦?”   魏淑尤:“给你写信的时候我已经快到西汉了,特意不告诉你是准备看看你这小兔崽子到底瞒着我准备做些什么,果然,你还真是没让我失望!”   长笙道:“嗨,我跟你说,今天的事是个意外,我本来也没想着要对他们动手……不过今天出手的人可不是我!”   魏淑尤蹙眉道:“所以你当时不跟老黄回来果真是赶着去见你的情郎?”   长笙睨了他一眼,耳根一红,骂道:“什么情郎,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魏淑尤居高临下的望着他,说:“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了是怎么回事,不然你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长笙哼道:“过来这一路累着了吧?要不先休息休息?哎对了,现在雁渡门的战事不紧张吗?你这么跑过来,陛下若是知道了怎么办?”   魏淑尤:“一帮流寇而已,我想怎么打便怎么打,我若是不让这战事停下,他便停不下来,至于陛下那边,他不会知道。”   长笙‘啧啧’两声,说:“陛下若是知道他被你用几万人的性命耍的团团转,怕是恨不得立马杀了你。”   魏淑尤耸了耸肩,说:“他若是知道了,我倒是佩服他了,可惜了........”   长笙问:“就你一个人过来了吗?魏青呢?”   魏淑尤:“他还在边关,最起码不能让那帮蛮子知道我离了战营兴风作浪了……哎,我这问你话呢,倒成了你问我话似的!说说吧,为什么不回王府。”   长笙一时间有些语塞,又不能真告诉魏淑尤他是为了李肃才留下的,否则可能话还没说完,就会被魏淑尤给揍了。   解释道:“我是想看看还有没有机会再多做些什么,兄长,如今西汉的局势乱成这样,听说那个新回来的八皇子想必是要跟赵玉锵争权的,哀帝好不容易死了,赤水那边接连战乱,越州也出现了好几次大规模的奴隶起义,若是这趟浑水被搅的越来越大,西汉能撑到什么时候,还犹未可知呢。”   魏淑尤十分不满的骂道:“这事你不跟我商量一下便擅做决定,若是有个什么万一,你让我这孤寡老光棍一个人怎么办?!”   他气急了,连自己是个光棍这事都脱口而出,长笙听了这话十分感动,只说:“我如今已经快二十岁了,迟早有一日是要独自面对这些事的,若是总活在兄长的庇护之下,那么我永远都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万一哪一日你不在我身边,诸多事情我无法应付,岂不更让你觉着糟心。”   魏淑尤闭了嘴不说话,长笙说的对,这些年来,他一直将他当做是那个刚从邙山捡回来的孩子养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任何事情都得由他亲自打点好之后才让长笙去做,他忘了,当日那个跪在他面前哭着求他救他的孩子早已长成了大人,他肩上的那些责任总是要自己独自去完成的。   外面的嘈杂声渐渐停了下来,马蹄声穿过街道的时候徒留一片冰冷萧索之意,魏淑尤垂了眼睑,长笙见他不言语,以为他生气了,上去扯了扯他的袖子,说:“要不我们先出去,老躲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两人正准备往出走,突然碰的一声响,门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长笙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西汉的士兵进来搜屋,正拽着魏淑尤往后退去,却发现李肃寒着一张脸冷冷的看着他,长笙没来由心里一跳,下意识问道:“你怎么来了?”   李肃看了看魏淑尤,再看了看长笙,淡淡道:“知道武烈王光临我朝,特亲自赶过来迎接.......魏王爷,许久不见了。”   当时的气氛实际上是非常尴尬的:李肃跟魏淑尤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客气了半天,说是客气,实际上不过是表面上的,话里的火星差点都烧到了长笙的身上,好几次长笙想插话发现根本插不进去,最后直到李肃说到正题上,俩人才都闭了嘴――   “那淑尤就叨扰红缨将军了。”魏淑尤笑得一脸灿烂。   “不敢,当日肃不也叨扰了王爷,请吧。”李肃不软不硬的回话。   长笙都忘了他是怎么跟着李肃回来梧桐苑的,三人坐在屋子里,地笼轰的周围一片暖和,此刻寂静极了,只有魏淑尤一个人没皮没脸的捣鼓这手边那盏十分精致的茶杯,时不时‘啧啧’两声,一副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样子。   长笙抬眼看了看李肃,他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一动不动,连呼吸似乎都静止了一般。   好半天,长笙实在是坐不住了,有些抓耳挠腮的动了动,李肃掀起眼皮子瞧了他一眼,长笙立马停止动作,朝他眨了眨眼,后者却十分不识趣的朝他哼了一下,长笙瞪着眼睛无声传递自己的内心活动:“你倒是说句话啊!”   李肃默默的看着他,那眼神仿佛在讲:“我有什么可说的?该说的难道不是你们二人?”   长笙:“不说话那你坐在这干什么?”   李肃眼睛一眯,无声道:“你怕不是忘了这是谁的地盘了?”   长笙冷笑:“谁稀罕!”   李肃挑眉:“你刚才做了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一会儿我再跟你算账 。”   长笙:“我没有,不是我。”   “哎,我说,这茶杯倒是不错,像是出自南疆茶楼人的手艺?”魏淑尤忽然开口打破沉寂,手心一转,那杯子像是玩儿似的在他指下转了好几个圈。   李肃抿了口茶,淡淡道:“王爷好眼力。”   魏淑尤说:“倒底还是红缨将军活的精细,这个月份,春茶早就陈了,没想到今日有幸还能品到宛南特供的春翠,配上这南疆的楼杯,真是让淑尤开了眼界。”   他将手里的杯子一搁,看向李肃,缓缓一笑:“我们商羽这么粗的一个人,也不知这一个月有没有给将军添麻烦?”   李肃淡淡道:“麻烦自然是有的,不过肃向来不怕麻烦,尤其是长笙的麻烦,在肃面前,算不上太大的麻烦。”   长笙:“......”   魏淑尤挑眉道:“哦,那就好,我听闻红缨将军向来都是寡淡之人,不喜被人打搅,我们家商羽一向没皮没脸的不懂人情,我这次来呢,就是过来带他回去的。”   长笙:“......”   李肃正色道:“肃虽说不喜言语,那也不过是对待他人,长笙在我这里不是旁的什么人,我待他,自然不可与别人同日而语。”   魏淑尤挑眉:“哦?我倒是想听听将军待我家商羽有何不同?”   李肃说道:“这个是我与长笙之间的事情,就不劳王爷费心了。”   魏淑尤笑道:“那怎么能成?我就这么一个弟弟,总是让他一个人奔波在外,没有个可心的人在身边照顾着,怎么能放心把他交给别人呢?将军也是成年人了,有些话我不便明说,想必将军也清楚,我家商羽清清白白的大好男儿总这么寄居他人屋檐,若是传了出去,岂不让人耻笑我武烈王府没把这孩子教好,净学些惹人讨嫌的坏毛病,你说是不是?”   李肃不咸不淡道:“不知王爷所说的坏毛病是指?”   魏淑尤没羞没臊道:“两条光棍儿总这么不清不楚的,知道的人明白将军和内弟不过是好友之间感情深厚,不知道的,还不定怎么污蔑你们的名声,这中间的好坏,就不便我多说什么了吧?”   李肃道:“哦,原来王爷忌讳的是这个?”   魏淑尤:“不然将军以为是什么?”   李肃:“外面的人可从来不会传我与长笙之间的友谊深厚,因为他们都知道,长笙如今是我的姘头。”   “噗!”魏淑尤一口茶瞬间喷了一身。   雨西 长笙看着李肃一脸波澜不惊的样子,气的七窍生烟,却不敢跟朝他瞪来的魏淑尤对视,说:“你们俩......”   “闭嘴!”   “闭嘴!”   旁边的两人同时低喝出声,长笙深吸了口气,心道:我他娘的......   “我若是没听错,将军刚才用的可是‘姘头’二字?”   魏淑尤擦了把嘴角的水渍,声音带着一丝微微的沙哑,长笙听出来了,那是只有当他真正生气的时候才会表现出来的。   李肃挑眉,淡淡道:“不错,不过或许还有什么别的称谓,只是如今名不正言不顺的,只能暂时这么委屈长笙一番了。”   他眼睛瞥向长笙,轻笑道:“是不是,长笙?”   长笙:“@#¥%……&*”   魏淑尤说:“我倒是没看出来将军竟然还有这方面的爱好?”   李肃:“王爷不了解的还很多,若是以后长笙肯下嫁我李府,王爷便也是肃的兄长,以后我们慢慢了解。”   长笙:“......”   魏淑尤握着茶杯的手指已经开始抖了,明显气的不轻,却还是脸上挂着云淡风轻的笑意,朝长笙道:“商羽,你来说说,方才红缨将军一番话是什么意思?”   长笙蹙了蹙眉,解释道:“兄长误会了,我不过是幼时与质子相交颇深罢了,男人之间那点兄弟情分,总归是让人难以忘却的,除却此外,再无其他。”   魏淑尤:“哦?确实如此?”   长笙:“是,兄长......”   魏淑尤笑笑:“那就好,倒是我误会了。”   长笙擦了把汗。   李肃不依不饶道:“长笙,如今你娘家人既然都来了,为何不敢把话挑明?昨夜你在床上的时候跟我可不是这么说的。”   长笙当即道:“我他娘的什么时候跟你在床上说过这话!”   李肃笑道:“昨晚在床上,我问你若是你兄长你知道你与我之间的关系怎么办?你说没事,知道就知道,丑女婿总归是要见大舅子的......我又问你,若是他不同意怎么办,你说若是他不同意,你就缠着他让他同意,总归他待你是最好的,见不得你受委屈......后来我再问你......”   “够了!”长笙一张脸早就红了,看了看面不改色的李肃,再看了看满脸危色的魏淑尤,他说:“兄长,你别误会,我他娘的跟他什么都没有......”   李肃说:“长笙,怎么你现在长大了,还跟小时候一样爱说谎呢?”   长笙握紧拳头,气的说不出话来。   李肃轻轻一笑:“算了,今天就不难为你了,既然你兄长来了,你与他好好坐坐,外面的事情还没忙完,我先过去,晚些再好好招待王爷。”   他说着就往外走,临出门之际还不忘吩咐道:“对了长笙,王爷初来乍到咱们家,可让他千万别客气,想要什么尽管吩咐下人便是。”   等屋内安静的只剩下魏淑尤气喘的声音,长笙咬牙道:“兄长,你听我解释。”   魏淑尤冷哼道:“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第69章   风雪弥漫着,天地苍白的不带一丝鲜艳。   先帝灵枢入陵破了时辰乃是国之大忌,到处一片人心惶惶,围杀的刺客被帝国军队悉数剿灭,梁国英吩咐留下的三四个活口也在被捕的时候咬舌自尽,朝廷一时间查不出来路,只得暂时搁着。   钦天监连忙重新算了时辰,送灵的大队军马在稍停片刻之后重新启程往西山皇陵赶去。   世人多是信鬼神,经过这么一遭,大家心里都明白,西汉三五年内必定发生祸国之灾,那是上天对这座百年帝国的惩罚,从赤水之战开始,到越州的奴隶起义,全国的暴雪之灾,如今先帝哀魂不宁。   入冬自现在发生了太多错综复杂之事,无一不将这平静了太久的帝国压的有些苟延着喘息。   等入陵的所有仪式都完毕之后,已是夜里深沉了。   虽然后来再没有发生过什么突如其来的变化,可轻易改变了时辰,终究算是一块偌大的心病死死的贴在每个人的心中。   无极殿内,赵玉锵暴怒的下着命令派大理寺卿等人调查今日队伍遇袭之事。   元老宗亲们全部垂首站在一旁,诡异安静的气氛笼罩在每个人的头上,谁都不敢喘一下大气。   好半晌,上面突然传来一丝冷喝:“八殿下呢?”   常侍愣了一下,忙道:“八殿下回来之后直接回了沉香殿,想必是累了。”   赵玉锵怒道:“累了?今日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居然一个人跑了回去?把他给我叫过来!”   等常侍重新返回的时候,脸上已是白了一片,冷汗岑岑道:“五殿下,八殿下他......他......”   “有什么话你就说!”   常侍道:“八殿下在殿内下棋,不......不肯来......”   ‘碰’的一声响,案前厚重的砚台被狠狠砸到冰冷坚硬的地板上,常侍吓得赶忙跪了下去,解释道:“奴才该死,奴才请不动八殿下,还请五殿下责罚。”   赵玉锵冷笑道:“好,好得很!各位都听到了吗,今日先帝遗体受如此大惊,咱们的八皇子居然有心情躲在沉香殿内下棋!果真是先帝的好儿子!”   忙有大臣上前接话道:“八殿下十年都未曾伴随先帝左右,如今先帝一朝崩逝,想必八殿下心中也是无太大的难过。”   众人一听这话,都忍不住打了个十足的寒颤,狄国公赶忙说道:“金尚书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先帝崩逝,举国上下一片悲戚,饶是八殿下十年不曾在这王域之内,但倒底父子之情不能割断,今日队伍遇险,我看这众多皇子之内,也就八殿下出手随中央军围剿了刺客,其余人倒是更多的站在禁军后面看热闹的,金尚书将如此大的罪名栽赃到八殿下的头上,怕是不妥吧!”   金尚书冷笑道:“今日八殿下出手确实不假,可谁知道是不是为了先帝呢?若是真有那份心,这会儿还能好端端的坐在沉香殿里好以整暇的去下棋?狄国公,您虽为八殿下舅父,可如此偏袒,就不怕先帝在天之灵不满么?”   狄国公瞬间被呛的说不出话来,金尚书一直是唯赵玉锵马首是瞻的,如今赵玉清回来,大家心里都明白那人不似有简单的目的,所以这朝堂上的气氛就几不可察的诡异了起来。   赵玉锵问道:“如今我们在商讨今日刺客一事,若是不能将背后的主使抓出来,怕是无法给先帝一个交代,狄国公,既然你说我那好八弟一片孝心,如今这般算是怎么回事!”   狄国公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这个时候没人敢上去打圆场,事关重大,多说多错。   就在所有人都极为尴尬之时,外面突然一阵响动传来。   大殿的门被推开,来人一身寒气满身风雪,持刀大步而入,冷声道:“听说你们都在议论我?”   李肃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魏淑尤十分厚脸皮的让梧桐苑的下人给他腾了一间最大最暖的房子住下,长笙跟他解释了一下午,好不容易将他唬住了,没想到李肃才一进门就当着魏淑尤的面对长笙说:“今日事情太多,你先睡下,不必等我,对了,让阿成吩咐下面的人多拿几床被子给你,不然晚上总扯我的被子,小心着凉。”   长笙:“......?”   魏淑尤说:“商羽啊,你倒底是长大了,都不跟兄长一起睡,跑去跟别的男人睡了?”   李肃笑道:“夫妻之间本就该睡在一起,难道不是吗?王爷?”   魏淑尤挑眉说:“夫妻?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好弟弟竟然娶了个男人回来?”   李肃:“王爷‘娶’字一次用错了,应该是‘嫁’才对。”   魏淑尤看向长笙,问:“原来你竟是喜欢在下面?我怎么记得有人说,他喜欢在上面来着?”   长笙忍无可忍:“够了!”   李肃说:“长笙,这么害臊,可不像你的作风。有什么不敢在你兄长面前承认的?”   长笙气急,转头就走。   李肃看着双手环胸的魏淑尤笑道:“那肃也就先告辞了,王爷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千万别客气。”   魏淑尤笑道:“这是自然,将军请便。”   等李肃走后,魏淑尤对着那门边的空气踹了好几脚,骂骂咧咧道:“还想诓我?去你娘的!”   长笙前脚刚进了门,李肃便跟了上来,长笙气的问他:“你好端端的在我兄长面前说那些胡话做什么!”   李肃轻笑道:“胡话?我可不觉得是什么胡话!难道你跟我之间还是清清白白的么?”   长笙咬牙:“我跟你什么时候不清白了!”   李肃想了想,说:“哦,原来你觉得抱过亲过之后还算清白?那倒是我理解错了。”   长笙打了他一拳,骂道:“我可没跟你睡过。”   李肃淡淡说:“迟早的事罢了,我不过是提前告诉他一声而已。”   长笙:“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李肃明知故问:“哪样?”   长笙:“你跟我兄长瞎说这些做什么!”   李肃沉默半晌,才说:“我想试试看你们二人之间到底什么关系。”   长笙:“?”   李肃挑眉却没说话,他可不会把当日在紫金宫外听来的话告诉长笙,没来由让长笙觉着他是吃醋,十分没面子。   “没什么,你早些休息,今日一天事情太多,我得先回一趟宫里。”李肃说。   李肃沉重道:“我以为你会问我今日之事。”   李肃笑道:“我知道,不是你。”   长笙蹙眉,说:“你今天不是在城外巡查吗?怎么突然跑了回来找我?”   李肃一愣,自嘲道:“没什么,只是想回来看看你。”   长笙叹气,说:“我不想骗你,李肃,其实今天的事我原本......”   李肃点头说:“我都知道,长笙,你不必跟我解释什么,不管你做任何事,只要你好好的,其他的我都不在意。”   长笙将半个脑袋抵在他胸口,良久,才轻轻的‘恩’了一声。   李肃拍了拍他的脊背,低声道:“今日这些人冒着这么大的险来阻拦先帝的灵队,朝廷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不消多久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这京中,怕是要越来越不太平了。”   长笙轻声道:“你能猜出是谁干的吗?”   李肃摇头道:“不知道,但我觉着定是跟赤水和越州那两边脱不了干系。”   长笙问:“为什么这么说?”   李肃:“赤水之乱都这么久了,一直查不出背后挑起的主谋是谁,只知道那些人都是当年四邻六郡和夜北的战俘,可单凭这些俘虏奴隶来抗击帝国军队的话,不太现实,这中间必定还掺杂着其他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战斗力在里面。前些日子我派人秘密去查了一下,倒是有一点小小的突破,只是暂时还不能确定。”   长笙:“比如?”   李肃轻笑,“比如你现在应该休息了,不要问太多。”   长笙突然道:“李肃,听说八皇子曾经与我兄长殷康十分要好......我想让你帮我问一问他......”   李肃欲言又止,有些话,有些事,还没到该告诉长笙的时候。   李肃走了之后,长笙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满脑子都是今天哀帝灵队遇刺的事情,不知怎的,长笙突然生出一丝大胆的想法,可那想法还没烧起一丝火苗,便被他一盆冷水瞬间浇的冒了白烟。   外面风雪似是不要命的呼喝着,长笙心烦意乱,又被这满屋的热气蒸的难受,干脆被子一掀,披了件大氅偷摸着溜去魏淑尤房里。   果然,呼噜声震天传来,长笙轻手轻脚的想吓唬一下他,然而还没等走进,床上那人登时一跃而起,一道银光乍现,长笙下意识伸手去挡,就被魏淑尤一把拽着身子直接扔到床里,骂骂咧咧道:“小兔崽子,还想打我的主意?”   长笙:“......”   “怎么着,大晚上的寂寞如雪睡不着想跟你哥哥我玩点刺激的?”魏淑尤不要脸的双手叉腰,长笙看他的样子哪有一丝刚刚睡醒的样子,说道:“你故意的?”   魏淑尤笑道:“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找我,先诓你一下。”   长笙‘切’了一声,往里挪了挪身子,魏淑尤十分自然的在他身边躺下,见长笙不说话,问道:“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么?”   长笙看了好半晌天花板,才道:“兄长,我好像感觉到殷平在哪里了。”   魏淑尤一愣,蹭的一下就坐了起来,说道:“怎么说?”   长笙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血脉相连的感应吧......我总觉着,他就在我的身边。”   魏淑尤问:“是什么让你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   长笙说:“殷平这些年一直没有消息,依武烈王府的本事,十年都没能探到他的踪迹,要么他真的死了,要么他就在某个地方艰难的活着,可我不信他已经死了......当年他能从梁国英的手里逃出来,必是发生了什么我们都不知道的事情,而且今日我看了,那帮前来围杀的刺客除了主要针对哀帝的灵枢之外,还有一位满头白发的将军......起先我倒没想到这些,后来我才明白,那位满头白发的人,就是梁国英吧。当年我没见过他,可殷平见过,那么不要命也要去杀的人,必定是恨极了的......”   “你是觉得今日哀帝灵队遇刺一事跟他有关?”魏淑尤问。   长笙点头道:“赤水之乱这么久了,没人知道背后的主谋到底是谁,这到底是多大的本事才能瞒过帝国的严查?再联想到王府这些年总是找不到他,所以我觉着,赤水之乱会不会跟他有关系......”   魏淑尤说:“赤水这一乱起的确实蹊跷,等我们知道的时候,这乱子已经生了快两个月了,这中间都是当年西汉从各国掳来的战俘,这些奴隶爆发起来的怨恨虽然可怖,可不足以到能够压过西汉中央军的地步......有件事情我倒是忘了告诉你了,长笙,你猜我从赤水那边探到了什么?”   长笙坐了起来认真的看着他,魏淑尤说:“这帮奴隶里面掺杂了大批河络后人,我估摸算了一下,差不多八千左右。河络本就以速度和智慧闻名于世,他们身材矮小却精悍,战场上很少正面与敌人硬拼,他们脑海中随便生出一道什么想法,都能轻而易举将敌人毁灭,但这帮人像是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身份,伪装成奴隶一起分散在大军中对抗中央军,这一个月以来,击的帝国军队连连后退,毫无还手之力。”   长笙疑惑道:“可他们不是早就被我先祖铁尔沁王灭了全族吗?”   魏淑尤说:“说是这样说,当年河络还存在于世人眼前的时候,人人都嫉妒他们的智慧和才能,各国都想将河络一族收编,可河络人不屑与他们打交道,自此隐藏了起来,不知道铁尔沁王是怎么找到的他们,后来铁浮屠出手,踏平了河络全族,才自此消失了踪迹,现在突然现世,老实说,我也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想说出来,又憋了回去。   长笙道:“你这么说的话,难道殷平跟这些河络人有了什么联系吗?那不对呀,河络既然肯帮殷平的话,必定知道他的身份,当年我先祖灭河络全族,他们定是与北陆仇恨深重......所以那人并不是殷平么?”   长笙十分失望的叹了口气,一双眼眶都红了起来。   魏淑尤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先别急,总归是会查出来的。”   长笙没说话,脸上的痛苦看在魏淑尤眼里,分外心疼。   “还有一事,十年前从王域离去的皇八子赵玉清,这些年一直都没有音讯,前几日才突然回来,这些年,你猜他去了什么地方?”   长笙看着他,魏淑尤凝重道:“他这十年一直偷偷的藏在北陆。”   王域终究是不可能太平的,无极殿内刚刚进行了一场暗里的殊死搏杀。   此刻赵玉清盘腿坐在沉香殿的床榻上,眼前那盘刚刚摆好的十九道正杀的你死我活毫不相让。   点灯的太监小心过来询问:“八殿下,夜深了,可要灭上一盏灯?”   赵玉清看着眼前的棋盘出神,他一身白色孝服显得一张脸冰冷苍白,唇间没有一丝血色,说:“不用管,你下去吧,门关好,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扰。”   等小太监退下,偌大的殿内一片安静。   灯火昏黄,将身影拖在黑漆漆的地板上,显得有一丝可怖,昔日神采飞扬的少年再次归来之时,早已是退去满身锐气,平留下一股浓烈的疏离与淡漠。   他捻起一颗黑子,轻轻落下,又捻起一颗白子,跟随黑子之后,一步一下的,过了一会儿,忍不住皱了皱眉,认真思考起来――   “上次你教我的那个十九道,我回去捉摸了半个多月,愣是没琢磨出什么名堂来,哎,我说殷康,你到底会不会当老师?”   “棋艺自在人心,心境平和了,才能落子有道,从前人们最高不过止步于十六道,后有匡老先生耗费三十余年参透十九道,我也是从六岁的时候才开始琢磨,这么多年了,连个皮毛也不能得其精髓,你不过才学了几日,时日太短,还得慢慢来。”   往日的对话仿佛还在耳畔,他嘴角忽然扯出一丝笑意,再落子的时候,眼底的阴郁慢慢散开,随即舒了一口气,心道:我琢磨了十年,总算是有点你当年的风范了。   一声轻微的敲门声突然响了起来,原来稍见喜色的青年人唰的一下转过头来,顿时满身杀气,喝道:“滚!”   外面小太监颤颤巍巍道:“八殿下......是,是红缨将军来了。”   赵玉清眼底闪过一丝疑虑,不满道:“让他回去,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没等小太监说话,李肃的声音淡淡响起:“今日臣无意叨扰殿下,只因有一重要之事不得不这么急着赶来,还请殿下容臣当面一说。”   赵玉清哼道:“我与李二公子素无交情,有什么可说的!”   李肃不咸不淡道:“臣这一事必不会让殿下觉得今晚后悔给臣开门,若殿下不想后悔的话。”   赵玉清吩咐太监又加了几盏烛火进来,李肃就这么十分随意的坐在他对面,两人静静对视了半晌,赵玉清问:“你有什么重要的事非要今晚说不可?”   他倒是奇了怪了,从小他就不太喜欢李肃这个人,一来此人平日里不阴不阳的没什么趣味,二来此人向来不将除自己以外的人放在眼里,赵玉清不喜欢他那副总是清高虚伪的样子,所以今夜见着李肃,他确实是有些吃惊。   李肃倒是对赵玉清没有太多的想法,不过也不奇怪,他对除了长笙以外的人,都没有什么太多的想法,所以他并不知道对面那人现在心里在腹诽什么。   隔了十年,不,二十多年,两人还是第一次这么面对面坐着,想想竟是觉得有趣。   “原来殿下也有参悟棋道之心境,这些年,在外辛苦了。”李肃难得这么客气,小时候赵玉清的影子早就在他心里模糊了,因为实在是不甚熟悉,可如今他就坐在他眼前,竟让他突然多了一丝亲切之感。   这感觉李肃思考了一下才知道,倒是有几分与他相似。   赵玉清乍听他这番话,本想冷笑一声,奉承虚伪的言语他听得太多,可李肃这番语气,除了一丝平常的客气,既无讨好之意,也无关心之份,就只是单纯的客气,好似两个相视的人见面打了声招呼那么随性,倒是让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   只点了点头,说道:“自然不比在王域内清闲自在。”   李肃淡淡说:“北陆常年风沙气候干燥,殿下突然回来,可还适应?”   赵玉清眼底杀意既显,冷声道:“你倒是打探的迅速!”   李肃说:“臣不才,有那么几个能人罢了。”   赵玉清说:“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知道?”   李肃:“别人知不知道臣不清楚,但臣和底下的人都懂什么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饭会乱吃,话却不会乱说。”   赵玉清:“这么些年,李二公子还是这么狂妄自大!”   李肃一笑,说:“就当是殿下夸奖了。”   赵玉清:“你到底找我何事?”   李肃正色道:“十九道乃当年伏羲后人匡子楚花费三十余年心血,费尽毕生精力参透出来的天下之道,如今这世上能够大彻大悟之人,据我所知,只有南楚第一国手青君姑娘,此女天性通透,异于常人,十二三岁时便悟出了常人一辈子都悟不出的道法,实在让肃佩服,倒是不知道,殿下也有这般乐趣,竟能将十九道琢磨至此。”   赵玉清道:“你若是来找我谈论棋艺的话,我没那么多功夫跟你废话!”   李肃不软不硬道:“不过除了青君姑娘之外,还有一人对十九道也钻研的颇为透彻,想必殿下一定十分熟悉此人吧。”   赵玉清眉间一闪,冷声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李肃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隔着一室灯火,不卑不亢道:“当年的北陆世子殷康,想必教了殿下不少东西。”   赵玉锵唰的一声站了起来,脸上已是满满杀意,沉声说道:“李肃,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李肃云淡风轻不为所动,说:“殿下找了世子十年,这滋味肃最能感同身受,只是肃比殿下运气好些,想找的人已经找到,殿下倒是不如肃的运气,殷康世子至今在何处,殿下想必连一丝头绪都没有吧。”   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反问的语气,好似在叙述一件事实那么平淡。   赵玉清一双眼睛微微眯起,双拳已握至骨节泛白,“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肃缓缓站起,灯火照耀之下,看在赵玉清眼里,此人像是地域之间可怖的域鬼,一时间竟让他有些发寒。   只见李肃唇角冰冷,缓缓开口道:“我若是告诉殿下北陆世子在何处,殿下能报以我何好处?” 第70章   接连一个月的大雪终于稍有停色,梅香处处,荡在略显萧条的长街上,别是一番景致。   护国公府自十年前便门可罗雀,里面的下人更是少的可怜,除了看门的两个家奴之外,只有三五个伺候茶水和日常的女仆。   这些年梁国英很少回来,基本只留梁骁一个人在府里,前些日子因为京畿殿卫兵反叛一事,赵玉锵至今都未将梁骁从地牢放出来,梁国英就这么一个儿子,却对此事比旁人更加淡定,事出至今从未开口在无极殿提起过任何有关梁骁的话,一时间竟让人不知这位帝国将军的心中在想着什么。   武将的屋子向来是冰冷刻板的,梁国英也是一样,除却简单的一些陈设以外,可能只有床榻一旁那摆放灵位的琉璃架看起来分外贵重了。   他用白色的手巾细细将拿在手中的灵位擦拭着,那历经十年已经微微有些褪色的棕黑木上,白色的字迹依旧清晰――   “吾爱竞宁之灵位”。   他一双满是厚茧的手细细的在前两个字不住的摩挲,一双冰冷的眸子逐渐柔和了起来。   “将军,下面那人说是想见您一面。”   家将在门口说着,梁国英置若罔闻般继续擦着手中的东西,直到那灵牌每个角落都一尘不染之后,才转过头来问道:“他找我什么事?”   家将道:“下面的人没说,只让属下带话给将军。”   梁国英顿了顿,点头:“知道了,让他等着。”   乌金西坠,洒在白地上,反照一片荧光。   地牢之内阴暗潮湿不见天日,常年四季火把明亮,却怎么也照不透深长冰冷的甬道。   沿着石阶往下,每隔十个阶梯便燃着一盏微弱的油灯,梁国英一身银衣战甲垮剑缓缓走了下去,但见那五里长的深处,一人满身破碎棉衣,满头长发遮住了脸面,四肢被足有成年男人手臂粗细的铁链锁的不得动弹,听到细微的脚步声,原本像是木乃伊一般的人缓缓抬起头,露出那张满是肮脏泥垢胡茬的脸,哑声说道:“三年不见,终于舍得回来了。”   梁国英将剑从腰上卸了下来交给旁边看守的家将,随后盘膝与对面那人平视而坐,两人对视了半晌,他说:“许久不见了,清和。”   清和一张脸早就看不出当年的模样,他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牢之内长达十年之久,脸颊两侧深深凹陷,越发显得一双眼睛往外凸着,虽是泛着死寂的冷光,却凶态毕露。   常年不讲话,他的声带似乎早就坏了,嘶吼这低笑了两声,问:“我听说那狗皇帝死了,是不是?”   梁国英一脸平淡道:“你的消息倒是挺快,不错,三日前刚刚入陵。”   清和常年没有表情的脸上扯出一丝诡异且丑陋的笑意,问:“这些年,你想必跟我一样过得生不如死吧师弟!如今那狗皇帝死了,你也就解脱了。”   梁国英看着他,只说:“这些都是我应得的,不敢怨恨先帝。”   “哈哈哈――师弟你果然没变!从前你我二人跟着老师学剑之时,你便是这么一个忠孝义全之人,哪怕师父一向偏爱于我,将他毕生剑术悉数传授于我,之于你来说,依旧不卑不亢,倒是比我更加孝顺......只是可惜了,我前些年一直怨恨于他,怨他帮你将我关在这不见天地的地牢之内,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可是从半年前我突然开始感激起他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梁国英静静的看着他,不动声色道:“师兄不妨说来听听。”   清和扯了扯两条手臂,冰冷的铁器在潮湿的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音,他笑道:“在我说之前,我能不能先问你几个问题?”   梁国英示意他问,清和说:“当年我北陆世子失踪之后,这些年可有寻到什么消息?”   梁国英蹙眉,面色凝重,沉声道:“并无。”   “好!”清和大笑,死水般沉寂的眼神一时间都跟着闪动了起来,“我再问你,当年我草原二王子殷平和小王子殷商羽倒底是被你杀了还是被你放走了?”   梁国英说:“我并没有杀死殷平,至于你们的小王子,至今为止,我都未曾见过他。”   “很好!”他继续放声大笑:“我草原殷氏一脉终究不可覆灭,梁国英,你等着,只要我北陆之王殷氏有一脉存活,那么我夜北的战歌就很快将会奏起,西汉!西汉等着死吧!等着死吧!”   他说到最后,几乎是咆哮嘶吼,整个人像是疯了一般死命的挣扎着四肢的铁器,周围一片杂乱,梁国英似乎不为所动,待清和兴奋至癫疯状态的时候,冷冷道:“倘若他们早就死了呢!”   清和‘嚯’的一下站了起来,吼道:“不可能,我草原殷氏自有长生天庇佑,铁尔沁王在上,殷氏当永存大荒,黄金之血......对了,黄金之血!梁国英,你不要忘了,我殷氏的孩子们身上流淌着黄金之血!既是帝王之血,怎可轻易被毁灭,当年,你不是亲眼所见吗!”   这话无疑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戳进中年将军的心窝,他一张脸遽然苍白,额间冷汗涔涔,看着眼前那摆动着四肢胡乱挣扎发狂的人,猛地一下从原地弹跳而起,而后‘咔’的一声,一双手死死的握住清和那干瘪粗糙的脖颈,喝道:“你说够了吗?!”   仰头的动作使清和满头脏污的头发垂在后面,他一张脸此刻清晰的暴露在昏暗的烛火之下,异常可怖,梁国英手劲甚大,很快就将清和一张蜡黄的脸捏的通红,那人还在不要命的吼道:“你等着吧,北陆的战火即将燃烧,你们任何一个人,谁都别想逃脱......老师.....老师将我关在这里十年,我倒是感激他老人家,我能活着到现在,必是长生天让我亲眼看着,看着我殷氏是如何一步一步踏平你们这些畜生的血肉,看着这大荒是如何一片一片重新回归我北陆之王的脚下!梁国英,老师果然还是偏爱我啊......我倒是,有些可怜你呢。”   “够了!”   梁国英怒喝,他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一般瞬间无力了起来,清和察觉到了他的异常,立马将脖颈从他手中抽了出来,继续吼道:“五百年了!铁尔沁王也该重生了,既然当年我殷氏没能被你们杀个干净,终有一天,有个殷氏的孩子会携着帝王之血踏平这万里山河!”   他一双眼睛徒然死命的睁大,狂笑不止:“你听听,师弟,听见了吗?听见那外面铁蹄咆哮的声音了吗?那是夜北的战马,夜北的将士们!狮子的头颅还在紫荆旗下挂着呢!他没有一日不睁着眼睛在看着你们――江山不死,权力依旧!谁都无法阻挡,这,就是天命!”   天色已经很黑了,梁国英出来的时候,寒风不要命的从他身上刮过,他忍不住抖了抖,一旁的家将忙说:“将军,快些进屋吧。”   他不为所动的看了看惨兮兮的月亮,东方七颗排列紧密的星子清晰可见,中年男人忍不住伸出手背挡在眼前,透过指缝静静端详了半晌。   他不懂什么星象,更不懂命格之说,但他依旧相信天命。   十年前晏寄道曾亲口对他说过,这世上万千蜉蝣皆为宇宙浩瀚下一片渺茫,每一次轮回和重生都有相对的磁场在这广袤大地按照原本既定的轨迹缓缓转动,不论你多么伟大――人,终究是干不过天的。   紫薇和破军的光芒已经很亮了,肉眼可察好似万把锐利的钢刀悬浮于古老的王域之上,乌云遮住了半边天,却也挡不住那耀眼的星光,寒风凌冽,中年将军终于忍不住缩回了手,低喃一句:“好多年没觉着有这么冷了......”   小雪飘着,假山之旁的温泉池冒着薄烟般的白气,兰花栽种一旁开的甚好,亭子内的红泥小火炉上煨着一壶热酒,正咕嘟嘟的翻滚着。   魏淑尤裹着黑色的大氅懒洋洋的躺在软榻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碗里浓黑的苦药,长笙坐在一旁时不时将火炉内的木炭用铜丝勾一勾,火苗细小,微微一窜,飘出一缕烟,十分应景。   “你说这个人心有多黑,喝药便喝药,还在我面前煮酒是什么意思?馋我吗?我可告诉你,老子已经不是从前的老子了,你用这种法子来对付我,我已经不吃你那套了!不过我怎么从前没看出来你这小兔崽子心眼这么歹毒。”   魏淑尤嘴上不干不净的埋怨着,一双桃花眼时不时瞟过来瞪长笙两眼,面上不爽。   长笙懒得搭理他,衣服一裹,哼道:“我自己在这边喝酒赏雪,你不好好在你房里睡觉非要跟着过来,馋死你活该!”   魏淑尤说道:“哎我说,还真当这是自己家里,这没大没小的语气跟谁在这顶嘴呢!”   长笙将他那空碗拿给旁边的老奴才,随后给自己倒了杯热酒,酒香扑鼻,十分诱人,看的魏淑尤瞳孔都大了,却不好意思张口跟他讨要,有失面子。   “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长笙问他。   魏淑尤‘蹭’的一下坐直了身子,尖叫道:“你问这话是要赶我走?!嗨,我说,几天不拾掇涨本事了,看你这意思还真打算在这住下去了是不是?”   长笙撇嘴道:“那没有,我过段时间回王府,我是怕你出来太久,边陲那边出了什么事,这是关心你。”   魏淑尤这才满意,正准备说话,却忍不住猛的咳了起来。   长笙吓了一跳,赶紧站起身子给他递水拍背,急忙问道:“要不要紧,啊?”   魏淑尤咳的有些厉害,脸都跟着红了,“咳咳......没,没事......咳咳。”   长笙皱眉说:“还没事呢,是不是着凉了病又犯了,你别急,我去让人给你找个大夫过来。”   他说完就走,魏淑尤一只手还僵在半空去扯他,长笙一溜烟已经没了踪影。   雪虽然小了,可风依旧没停,只不过这八角亭地理位置很好,前面假山当着,风在那后面打了个弯,几乎吹不到这里。   魏淑尤忙拿出帕子捂住嘴巴,突然一丝腥甜从喉间划过,他将帕子一开,红的像是雨后蔷薇一般显眼的血沫在手心缓缓绽开,魏淑尤眉心一蹙,心道:竟是这么快了......   正想着,长笙已经回来了,魏淑尤吓得赶忙将手帕塞进怀里,猛灌了几口热茶,喘着粗气看长笙,后者说道:“已经吩咐人去请了,一会儿就来,你怎么样,还想咳吗,要不我先让厨房做些热汤过来给你喝,好不好?”   魏淑尤摆了摆手,十分随意道:“哪那么矫情,估计是雪突然一停,这天又凉了,都是老毛病早就习惯了,不用大惊小怪的。”   长笙总是不能放心,埋怨道:“你去边陲这么久,是不是又没好好照顾自己?”   魏淑尤两手一摊,忙道:“那没有,我可不敢马虎,万一传到你耳朵里,还不给把我抽筋扒皮了去。”   长笙噗嗤一笑,说:“这还差不多。”   魏淑尤看着他,眼底神色反复闪现。   大夫很快就来了,却没查出什么其他,只说是着了风寒多休息,尽量不要吹风。   待大夫走了,长笙骂骂咧咧道:“什么鬼玩意儿骗子郎中,连你有哮喘都看不出来,白留了那么长的胡子。”   魏淑尤躺在榻上看着温泉池边的兰花出神,突然说道:“你送我的那盆白兰被我养的甚好,前些日子开了四五六七朵花,我估计明年一开春,还能生的更繁茂。”   长笙说:“嗨,你不说我都忘了,你把它带去边陲了?”   魏淑尤点头说:“那是自然,那可是你十年来唯一送我的东西,我自然宝贝的紧。”   长笙笑嘻嘻道:“这还差不多,算你还有点良心。”   魏淑尤没再说话,神色氤氲的像个教书先生,长笙惊奇道:“你这会儿怎么奇奇怪怪的?这什么表情?倒是不像你了。”   魏淑尤回过神来,下意识脱口问道:“什么?”   长笙清嗤一声,说:“没什么,赏雪吧。”   周围安静又温暖,二人并肩和衣而坐,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长笙迷迷糊糊快要打盹的时候,魏淑尤说:“下午我要启程回去了,商羽啊,你确定要留在这里吗?”   长笙一个激灵瞬间清醒,问:“这么快?急什么啊?”   魏淑尤笑了笑,说:“我这次来本就是过来见你一面,只要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边陲比京中冷多了,那兰花要是没我亲自照看着,交给魏青那头傻驴,总觉着不放心。”   “你这么急着回去就是为了照顾花吗?”长笙觉着他突然奇奇怪怪的,说:“反正都这么久没去看了,再迟个几日又没什么打紧,最近几日官道上的雪太厚,一路湿滑的,太危险了,我不放心,你再多呆几日吧。”   魏淑尤闪了闪眼睛,深深的看着他,意味不明道:“我是怕兰花死了。”   长笙笑骂:“死就死了呗,来年再送你一盆更好的。”   魏淑尤一笑,再不言语。   李肃从京畿殿回来的时候魏淑尤正准备往外走,长笙去送的时候,十分依依不舍,像是小时候那样拽着他的袖子,闷声道:“兄长一定要注意安全,到了雁渡门务必让渡鸦传信于我。”   魏淑尤拍了拍他的手,说道:“放心吧,你也不要在这停留太久,过些时日便回王府吧,老黄仲伯他们都等着你呢,西汉这地方终究是不太平,我不在你身边,终究是放心不下你。”   长笙眯了眯被风吹过的眼睛,点头道:“知道了。”   扯了扯手上的马缰,魏淑尤转头看向一旁的李肃,挑眉道:“照顾好我弟弟,若是他少一根头发,我十万血盟卫一定杀过来将你这京都城都给踏平了!”   李肃难得一见的服软道:“这是自然,王爷好走!”   魏淑尤哼了一声,将长笙拉过来咬耳朵道:“你跟他最好不要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不然你就等死吧!我爹可在上面看着呢,你要是不想让他老人家那一具化了肉的骷髅从棺材板里面跳出来半夜找你麻烦,就给我安分点,男人之间不清不楚的算怎么回事,我可丢不起这个人,听见了没!”   没等长笙反驳,他一下子翻身上马,长笑一声:“我走了,后会有期!”   骏马长嘶,四蹄踏开万朵雪花,嗖的一下就从眼前疾驰而去,长笙看着那道越来越远的背影,心里空落落的。   回了房间,李肃坐在案前批着小山一般高的公文,长笙坐在他旁边托着腮有一搭没一搭的研磨,问:“上次让你问的事情,你问了吗?”   李肃笔下顿了顿,抬头看他,说:“问过了,长笙,他这些年不比你更想见到世子。”   长笙脸上闪过一丝失望,自嘲道:“所以说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吗?”   李肃闪了闪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一时无话,待李肃将公文批了大半的时候,又开口:“不过前几日送灵军队上出现的刺客,倒是查出了一些眉目。”   长笙洗耳恭听:“什么?”   李肃认真道:“是北陆的人。”   长笙心里‘咯噔’了一下,似乎一瞬间,他更加坚定了某些想法,却不敢轻易告诉李肃,只问:“是王域查到的马?”   李肃点头:“是我父亲派人查出来的,长笙,这事总归是瞒不住的。”   长笙问:“既是北陆的人,总得有个领头的吧?是谁呢?”   李肃凝重道:“这个暂时还不知道,但朝廷都怀疑跟赤水那边脱不了干系。”   长笙手下一抖,墨汁一下子溅了出来些许,落在他月白色的袖口上,分外突兀。   李肃看出了他一瞬间的晃神,问道:“长笙,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长笙忙笑着掩饰道:“我能知道什么呢?我若是知道,早就跟他们合起伙来了。”   李肃心里划过一丝异样,眼睑下垂遮住淡淡的失望,说:“放心吧,我会替你好好去找你那两位兄长的。”   房间里,殷平问青君:“所以说如今赵玉锵能在一个月之后登基已经成了既定的事实?”   青君拢了拢袖子,一身青衣更衬得脸精致白皙,笑了笑,她说:“不错。”   殷平呵笑道:“这么说,又是让你赢了。”   青君挑眉:“那你就先欠着给我的承诺,来日我若是想到了,再问你讨要。”   殷平看着她,一脸宠溺,十分大方道:“这是自然,我可不会在你面前食言......对了,赵玉清他......果真不想坐那个位置?”   青君眨了眨眼,说道:“依照我们得来的消息,他却是是没有那个想法,这次他肯回来,一来是为哀帝奔丧,二来,还有个其他的目的。”   殷平问道:“什么?”   青君说:“当年世子殷康还在王域之时,服侍他的一些老太监都被哀帝给处置了,但是不知道他怎么得到的消息,有一个据说当时逃了出来,那人好像知道殷康在失踪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他此次回来,最大的目的便是找到那个老太监,追查当年北陆世子失踪一事。”   殷平眉头一跳,冷笑道:“赵氏这些畜生里,倒是有一个还稍微有点良心的。不过那老太监现在在什么地方?”   青君说:“我听到消息之后赶紧派人去查了,应该很快就有结果,肯定是要赶在他之前找到人。”   殷平点了点头,没再说话,青君问他:“平,除了世子之外,那个最小的,怎么很少被你提起?”   殷平一愣,眼底瞬间红了一片,却十分随意的偏了偏头掩饰过去,轻声道:“当年兵荒马乱的,阿羽他......早就已经不在了。” 第71章   李肃躺在软榻上闭目养神,身上只盖了一条丝薄的锦被,脚边火盆里燃着上好的铜碳,奴隶用银钩轻轻一捅一拉,“嗤”的一声轻响,细微的火苗一窜,噼啪轻响着在寂静的房里炸开。   小心用余光看了一眼塌上的人,见他面上没什么变化,奴隶这才暗暗松了口气,缓缓退下。   房间里静了一片,只有李肃平缓的呼吸,他似是真的睡着了,半晌都一动不动。   长笙轻手轻脚的进来,刚想说什么,忙闭了嘴,见他盖的太少,从床上拿了被子过来给他盖上,就听李肃忽然闭着眼笑道:“你想热死我?”   长笙吓了一跳,说:“你没睡觉呢!”   李肃掀起眼皮看他,他眼底浅浅泛红,像是没怎么休息好的样子,长笙一时间有点心疼。   自从哀帝死的那晚开始,李肃一直都没闲下来过,俩人每日见面的次数都少之又少,更别提能说上几句话,就连现在这样好容易呆在一室,也是难得。   李肃坐起身子,朝长笙招了招手,说:“坐过来。”   长笙倒是难得听话,跟他挤在一块,也不嫌难受,问他:“你怎么今天有空在家呆着?”   李肃说:“京畿殿最近几日没我什么事,也不必时时再进宫。”   长笙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李肃看着他的侧脸怔愣出神,长笙确实长的像女孩子,皮肤白皙,双唇红的像是要滴出血似的,虽然鼻梁眉骨都十分突出,带着一丝北陆人的异域色彩,可怎么看都像是个活脱脱的美人儿,跟男人没太大的沾边。   小时候他常常就想,若长笙是个女儿,毕竟是个祸国的妖孽,老天抬举他,才让他不至于一失足成了女人。   男人也好,女人也罢,他对他的感情,并不会因为他是男人而减少一丝一毫,因为他只是长笙罢了。   感受到来自旁边那道深深的目光,长笙刚一转过头,李肃一张脸就贴了上来,下意识脱口道:“长笙,你真好看。”   没等长笙反应,李肃顺手一把按住了他的脑袋,张嘴轻轻在他唇上咬了一下,而后像是蜻蜓点水似的在他敏感的皮肤上反复摩挲,长笙一双眼睛睁的老大,李肃却十分享受似的微微阖着双眸。   如此来回反复良久,李肃抬手就往他腰上摸去,屋门大敞着,院里满地积雪,来往的下人被这一幕惊的头都快垂到了地上匆匆而过,李肃置若罔闻般越吻越深,整个人都下意识跟着紧绷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意乱情迷之际,突然“碰”的一声响,长笙整个人都惊的从塌上蹦了起来,而后一脚踹向还不及反应的李肃,双手叉腰骂道:“狗男人,还借机占我便宜?”   李肃刚刚燎起的熊熊烈火瞬间就被他给骂软了,一张脸自然是没什么好神色,冷冷的像是在斥责长笙的不解风情。   “占你便宜?是没亲过你还是没抱过你?”   李肃一脸不爽,身上的薄毯一扯,就准备继续躺下,本来他刚才还想进行下一步动作来着,这会儿火都被眼前这不解风情的人给浇没了,着实气人。   长笙被他问的有点脸红,俩人好像就有过那一次亲密?长笙想,当时那不是情到情到深处无意识吗?况且,等他后面再反应的时候,虽然满心欢喜,但总觉着两个大男人做这种事,多少还是有点羞耻的,若是平时抱一抱倒还好,可若再那什么一些,他……还是不太适应,虽然他心里其实也挺渴望那什么的,可真等到那什么的时候,除了错愕之外,更多的还是紧张。   长笙憋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李肃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一扯就抱进自己怀里,而后在他耳边低喃道:“别动,乖,一回生二回熟,慢慢就习惯了。”   他话才落,手就从长笙脑袋后面伸过去将他下巴扭过来,而后再一次贴了上去继续刚才那个没完成的事,长笙呆呆的看着眼前跟他鼻子都贴在一起的男人,心都跟着颤了起来。   “乖,认真点,把眼睛闭上。”李肃声音变的异常沙哑,带着一股强烈攻击性的磁性的低喃,半哄半就似的让长笙颤的更厉害了。   李肃轻笑:“你总是咬人做什么?来,我教你好不好,以后你就会了。”   长笙下意识问道:“你怎么会这种事情的?!”   李肃有些不耐烦的蹙眉,将他后腰搂的死紧,道:“一会儿再告诉你。”   长笙觉着他亲吻的技术异常老练,不禁开始脑补李肃跟别的男人亦或是女人亲密的场面,登时心里窝了团火,一把将他推开,气道:“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李肃耐心道:“看到你就无师自通了……别动,你乖一些好不好?”   长笙不得不佩服李肃这种平日里惯会装假正经的模样,却被他一时间蛊惑的有点上头了,等俩人舌头都开始打颤气喘吁吁的抵额相望之时,阿成忽然风风火火的突然闯了进来,大声道:“二爷,外面的灯会已经……啊!啊啊啊!属下该死!什么都没看见!”   李肃十分不悦的喝道:“回来!”   阿成转过身子,丝毫不敢抬头:“二,二爷吩咐!”   李肃将长笙按在自己腿上,问他:“你刚说什么?”   阿成愣了一下,吞吞吐吐道:“是,是外面的灯,灯会,马上就要开始了,之前二爷不是说今天要去……去观灯展吗?”   李肃想了一下才问:“今天就是了?”   阿成:“对,街上从午后开始就已经热闹起来了……嗯,要不属下晚些时候再过来喊您,你们先……”   李肃问长笙:“我带你出去看热闹怎么样?”   长笙翻了个白眼:“你能不能先将你的手从我大腿上拿开。”   李肃轻笑,在他耳边低声道:“你紧张什么?不就是才亲了一下,这就把持不住了?要不我们继续好不好……”   长笙咬牙道:“你闭嘴……”   李肃说:“怎么,不喜欢听我说这些?话本里不都说,女人都喜欢让人脸红的情话,长笙,你是不是嘴上不愿意心里却巴不得我多说些?”   长笙尽量抑制住自己要动手的冲动,问他:“哪个话本里看来的这些骗人的东西!我是男人,用对付女人那招没用。”   李肃笑道:“你想看吗?想看的话我一会儿拿给你。不过,不管你是男人还是女人,对我来说都不是什么太大问题。”   长笙冷笑:“看来这私下里没少实践!”   李肃挑眉,将他扯起来,朝阿成吩咐道:“去准备一下,晚些时候过去。”   阿成临走之际撇了长笙一眼,眼皮子连跳了好几下,悻悻的出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钥匙没带回不了家,手边没电脑就用手机先放这么多吧,明天多更点。今天的小红花又没了,我恨林更新! 第72章   西汉每年新年之前的一个半月会举办一场特大灯会,这习俗是从汉高祖赵起在位之时流传下来的,俗称‘冬归节’,所谓‘冬归’,并不是指冬天到了,该回家了的意思,而是指新年到了,该在回家之前大家一起凑凑热闹的意思。   每年的‘冬归节’要比新年更加热闹,因为这个时候,西汉的外来人口还都没有走光,人口甚多,常常会挤得京都城内一片热闹。   去年是哀帝在位之际的最后一个冬归节,当时由于人数拥挤导致京中巡卫一时补给不上,还差点闹出踩死人命的事情,好在最后有惊无险,才在热热闹闹的新年之前把这节给过了。   今年西汉一时无主,再加之前些日子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导致今年的节日相较于往年,还是冷清了不少。   炮仗在平地上‘碰’的一下炸开,长笙都没来得及反应,月白色的衣角就被炸出了一片黑蕉,李肃赶忙将他拉到身边,一双眼睛冷冷瞥了那随手扔炮的熊孩子一眼,瞬间将那孩子吓的哇哇大哭了起来。   街上人来人往,鱼目混杂的,等两人走出去老远,长笙才说:“看给你厉害的,人家小孩子见着你跟见了鬼似的。”   李肃哼道:“我连话都还没说他便吓哭了,怎么能怪得了我?”   长笙嗤道:“怪你长得就挺渗人的,怨不得人家。”   李肃不跟他计较,看起来他心情颇为不错。   从前他可是向来不会凑这种热闹的,太尉府是门阀之首,李宗尧更是元老院长老,李肃所到之处,定会被让出一条极宽的大道出来,今日两人后面只跟了个阿成,极为低调,一时间并没有多少人能认出这就是京畿殿的红缨将军。   长笙不禁感叹,像这样热闹的日子,想必以后是不会多见了。   在一处摆满女人饰品的摊位前停下,长笙顺手拿起一枚珠花,朝李肃说:“如此工艺,当配得上你这样好看的人,这个我送你,喜欢吗?”   李肃一脸黑线,十分嫌弃的朝后退了一步,问他:“你又想耍什么诡计?”   长笙笑道:“嗨,不过是觉得好看的东西该配好看的人,我能有什么想法?”   摊主是个极为有眼色之人,一看两人气度不凡,定是出手阔绰之人,赶忙在一旁煽风点火,李肃冷着脸说道:“这种低俗之物岂可配本少爷如此身份!”   摊主被他吓得一时间不敢再说话,长笙顺手丢了几个铜板过去,拿着珠花将李肃拽到一旁,低声道:“质子不如就收下,这可是我第一次送你礼物,怎么这么不给我面子?”   李肃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再打什么歪主意,女人的东西,我看你用着更合适。”   长笙解释道:“嗨,你这么计较做什么?谁规定珠花一定是女人戴的?我看质子这样的美人戴上才更为合适,我给你试试......哎,你躲什么!”   李肃一把将他胡乱动的手给抓住,说:“你想看我出丑倒也不是不行,但用这种女人的东西,坚决不许!”   长笙捏了捏鼻子,讪笑道:“我哪里舍得看你出丑?疼你都来不及,不如这样,只要你肯收下这珠花,然后回去戴给我看看,我便答应你一个条件好不好?”   李肃似乎来了兴趣,一双丹凤眼好以整暇的看着他,问道:“看来你是宁愿舍弃点什么东西都得换我出一回丑......什么条件都可以?”   长笙笑眯眯道:“那是当然,我可不会骗你。”   李肃邪笑一声,突然将长笙吓了一跳。   就见他忽然低头说了句什么,长笙脸上登时一红,整个人都直成了一尺标杆,李肃一把将他手中的珠花拿过来放进怀里,意味深长的笑道:“东西我收下了,我说的条件你可别忘了。”   长笙:“......”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种事,他从小就已经在李肃身上体验过了,如今还来一回,简直算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李肃走了几步,见长笙没跟上来,停下来等他,问:“长笙,怎么不走了?”   长笙咬牙切齿的瞪着他,气冲冲的跟了上去。   路边停着的一男一女正摆弄着手中的风铃,铃铛的声音极为清脆,指甲轻轻一掸,叮叮作响,一点也不似摆在这种小摊之上的廉价之物。   男人身材颇为高大,整个人都隐藏在风帽之内,原本摆弄铃铛的食指忽然一顿,整个人似是都紧绷了起来,旁边的女伴察觉到他的异样,轻声道:“平,你怎么了?”   殷平转头看向那两道越来越远的背影,好半天的,才问青君:“刚才过去的那个是什么人?”   青君裹着暖和的大氅,厚重的围脖将她下半边脸悉数遮住,只露一双杏眼和洁白的额头,摇了摇头,说道:“没看清,怎么,是认识的人吗?”   殷平隐在黑处的眉头紧紧拧起,像是在回忆着什么东西,淡淡道:“没有,我也没看清,只是刚才好像听到了他叫了声什么。”   “什么?”青君问。   殷平自嘲一声,叹道:“没什么,定是我听错了。”   烟火忽然从不远处的宫门口齐放炸开,漫天绚丽,映的整座古老的城市都分外夺目。   长街上人头攒动,欢呼雀跃,人们似乎一时间已经忘记了这个还处在沼泽之中挣扎的帝国此刻的艰难。   将刚才摆弄在手中的铃铛取了下来,殷平丢了一颗金珠过去,摊主一时间错愕的有些不可置信,急忙道谢,青君问他:“你买来这个做什么?”   殷平将铃铛拿在手上,看起来分外喜欢的不住摩挲,说:“没什么,就觉得瞧着还不错。”   青君笑道:“这不是小孩子才喜欢的东西?”   殷平也不说话,只是反复的看着手中的铃铛,好半天的,才低声说道:“是啊,只有小孩子才喜欢的东西......”   街道两旁除了摆满的各种摊位之外,还有隔着每二十步站岗的巡卫,长笙和李肃两人往人更多的地方走去,一路上,长笙都十分欢喜的摸这摸那,没一会儿,阿成已经抱了不少东西,十分郁闷的在后面跟着。   李肃将他袖子扯了扯,一本正经的说道:“别见一个要一个,我梧桐苑里出来的人,没你这种没见过世面的。”   长笙瞪了他一眼,扯着嗓子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没见过世面?你是嫌我花你的钱了吗?你怎么这么小气?一个月那么多俸禄,给我花点怎么了?还是说你想将你的钱都花到别的人身上去!”   李肃:“......”   我其实没多少俸禄,李肃心想。   长笙不依不饶道:“哎,你还不开心是怎么了?”   李肃干脆闭了嘴。   跟长笙没法计较,他的脑子总能生出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总是让他不知该如何反驳。   ――就跟小时候一样。   李肃心里一下子就软了三分,面上却不表露。   各种各样的灯笼将长街照应的一片明亮,满周还有不少猜灯谜的,大小灯会,耍杂唱戏,煮酒烟丝,零食器皿,应有尽有。   没一会儿,一声巨大的欢呼声从不远处爆了出来,长笙从小就喜欢凑热闹,瞬间来了兴趣就拉着李肃准备往里走,那人似乎知道他要做什么,忙道:“我没什么兴趣。”   长笙气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出来不就是看热闹吗?为什么不去?又是嫌吵吗?能吵死你吗?哎我说,你怎么这毛病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多?”   李肃:“......”   长笙继续道:“一会儿嫌我花你的钱,一会儿又不跟我一起去看热闹,那还出来什么劲,干脆回家算了。”   李肃点了点头,淡淡道:“这倒是个好主意,顺便一起来研究一下刚才你答应我的那个条件。”   长笙:“.....”   李肃一本正经的明知故问:“怎么了,好端端的脸怎么红了?”   长笙咬牙:“热的!”   李肃往他腰上随意一撇,淡淡道:“哦,看不出来,小小年纪,火气竟然这么大,身子骨一定不错吧?”   长笙一时间没明白他话中的意思,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李肃已经笑着走开了,徒留长笙呆愣在原地脸红脖子粗的憋了一肚子气。   护城河边的河面早就被王域的巡卫破开了冰,此时花灯紧紧排列,蹲在一旁挤成一片放灯的大多都是姑娘,长笙对这个倒是没什么兴趣,今晚的天气出奇的好,一丝风也没有,除却霜雪之后带来的寒冷,便是夜枭飞过留下的两声哀嚎。   第二轮烟火已经又开始了,长笙觉着这样的节日也就新奇一会儿,再多待下去也没什么太大的意思,加之李肃这个人实在是不解风情,总是一副假正经的样子令他头疼,干脆说道:“没什么看的了,咱们回吧。”   李肃面色有些怪异,一双眼睛不知看向哪里,长笙继续道:“怎么了,我跟你说话呢。”   他唇角明显勾起一丝紧绷之感,看的长笙一时间心里忍不住‘咯噔’了一声,正欲问他,一阵巨大的骚乱忽然从人群深处炸了开来,‘轰’的一声巨响,烟花刚在夜空中绽开,两厢声音完美碰撞,还在不远处欢呼的人群一时间竟没有听到这边的反常。   长笙才被那烟火的光刺的有些睁不开眼,李肃忽然一把将他手腕抓住,低低喝道:“快走!”   长笙连疑惑的时间都没有,就在这时,一片箭雨顿时呼啸而至,转息间,身后的人群已经血流成河。   ‘砰砰砰’――   烟火的声音一下接着一下,长街的这头还沉浸在一片五彩斑斓火光之下,另外这一头已是哀嚎遍野,等到巡逻的中央军反应过来之时,突然,一支带火的利箭直直穿透那一长排明亮的灯笼,火星瞬间点燃糊纸燃烧了起来。   火光冲天而起,很快就在长街上烧成了一条火蛇。 第73章   对于西汉来讲,今年注定是个多事之秋。   厄运接踵而至,奔流不息的长河里卷着古老帝国破碎飘零的过往流向历史的轨迹,强大的民族似乎一夜之间迎来了命悬一线的危机,四邻等着看热闹的国家也开始自危了起来,命运兜兜转转着,没有人知道下一个会轮到谁,北陆的风已经逐渐从古尔沁河畔吹来,像是女人纤细的双足,踩在这吹弹可破的大荒之上,没有发出任何响动。   黑暗像是无尽的深渊,将古老的帝国烘托于危弦之上,那些无数双看不清的眼眸正在狂乱的挣扎,他们无声的嘶吼泣血悲怆,尖锐的钢刀就踩在脚下,只要稍有机会跳出来,便能一举发力,用最为残忍的杀伐方式将这座坚固的牢笼狠命撕碎。   红川河岸已是浪卷狂沙,赤水奔腾中衔接着滚烫的鲜血缓缓渗透大地,天边风起云涌,狼啸悲号,乌云带血,疮痍遍野。   黑暗之下,宁静了十年的护国公府今夜一片腥红,忽然开始乍起的夜风将走廊上为数不多的烛火吹灭。   隐秘的地牢之内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可怖的厮杀,台阶顺势而下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堆满,一时间竟让人不知该如何下脚,浓重的恶臭味充斥将潮湿的甬道狠狠一冲,险些使得在场之人差点呕吐出来。   梁国英一身风霜马不停蹄的从京都城奔了过来,刚才在城内制止骚乱的时候他就看出了一丝诡异――   或许是这段时间突如其来的变故太多,以至于中央军巡防在治安措施上不得不加紧防备,那些试图在今夜人满为患的城中制造动乱好让大批巡卫聚集过来而放松对其他关要的松懈,作为京畿殿更始将军,守护京中安全,本就是他的职责,却不知道,那些人真正的目的,却是在此。   四条粗壮的铁链是被人直接用刀砍断的,凌乱不堪带着一丝极度轻蔑的挑衅似的就那么冰冷的躺在原地,原本被束缚在中央的人已经不见了,梁国英朝地上凌乱的打斗痕迹看了几眼,问:“来了多少人?”   唯一还活着的家将捂着身上流血最多的那处伤口,被人搀扶着,脚步虚浮脸色苍白的艰难道:“来人不下五十,且是不要命的杀法,属下等尽力了,但请将军责罚!”   梁国英摆了摆手,满头银丝在昏暗的烛火下显得异常诡异,他说:“先带他下去疗伤,其余的留几个人清理场地,没什么事的,都散了吧。”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无奈,旁边的家将忙道:“将军,人刚跑不久,要不要派人前去追赶?”   梁国英头也不回的拾级而上,徒留一片萧索的背影与无声的拒绝。   早就猜到今日的结果,只是他以为那人会自己从他手中逃脱,却不想,倒是借助了外来之力?   那力量来自于谁?梁国英并不想多做思考,既然当年晏寄道让清和活着,如今十年的沉寂,也该到时候了。   不知怎么,他没来由松了口气,像是那一直悬在胸口处的危机瞬间消失了一般。   回到房间,中年将军将那块摩挲在手边十年的灵位再次拿了起来,想说什么,终究是止住了言语。   月亮隐在了云层之后,黑幕遮住了所有声响,城外三十里的莽原之上,满地的积雪依旧可以漫过膝盖,坚硬的马蹄踩上去完美的将声音揉碎在雪里,阮秋松拢着厚重的棉袖正在看不见的树林中焦急等待着,直到脚下的响动逐渐传来,黑暗中,他一张早就紧绷良久的面容终于松懈下来。   前去营救的黑衣人只剩下四个,将一时间还无法正常行走的男人从马上架了下来,顺着胳膊下面抬到阮秋松面前,后者终于露出一脸和蔼的笑容,低声说道:“清和将军,鄙人在此等候多时了。”   凌乱厚重的头发将清和整张面孔都遮了起来,只露出一双依旧还算明亮的眼睛十分警惕的端详了对面的人半晌,才发出一丝沙哑的声音问道:“你是什么人?”   阮秋松笑了笑,朝眼前半残的男人深深一拜,姿态异常恭敬,分外谦卑的说道:“我是何人将军过不了多久便会知晓,今日营救将军,乃是十年之前受人所托,此刻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前方已经备好车马在等候将军了,请。”   清和冷笑:“十年之前受人所托?我倒是不知道,什么人能惦记了我十年?”   阮秋松笑道:“当年名震天下的‘红川三杰’之一,世人或许早就已经淡忘,但有些人不会忘,比如九嶷山中,那些等了将军多年的人。”   没等清和再开口,整个人便被身旁的黑衣人强制性架起往一旁拖去,阮秋松将袖中早已放了许久的信封拿了出来,说道:“尽快送过去,若有什么吩咐,第一时间通知我。”   黑衣武士点了点头,很快便消失不见。   腐鹰突然被冷风从枯枝上吹醒,象征性的尖叫了几声,不远处的车马快速滚动了起来,朝着帝国背驰的方向越来越远。   长街上还残留着一丝极度欢闹之后的萧索,帝国的防卫到底还算是强悍,很快就将惊慌中的百姓安抚了下来,王庭终于被这接二连三的骚扰给生生激怒,一时间下令将京中所有豢养的奴隶全部拉出来当街屠首。   对峙从这一夜开始被摊在了明面上。   殷平满身寒气的站在屋内,朝身后的几人冷冷说道:“诸位,今夜之事谁能解释一下是怎么回事?”   几位看起来都是年过五十的人,穿着不合时宜的文客长衫,灯火之下,人人额上冷汗涔涔,忙解释道:“王,我等,实在是不知......”   殷平转过身来,脸上挂着一丝阴骘的笑意,一双眼睛轻轻从三人身上扫过,开口说:“哦?那我倒是不明白,这京都城内,还有什么别的力量?”   陈夫子咽了口唾沫,颤颤巍巍的说:“咱们实在是不知情,等那批中央军把人都抓住的时候,才得了消息说是城内又出了乱子,咱们都以为是您这边......实......实在是......”   旁边的朱先生接话道:“王,会不会是越州那边的什么人?前些时候我们得到的消息,王域派出的京畿殿士兵镇压不住那帮奴隶,已经开始屠城了,会不会是那帮奴隶狗急跳墙?”   殷平眉头微微拧起,问青君:“前去查探的人什么时候回来?”   青君说道:“赵玉锵这会儿正命人在紫荆广场屠杀各家的奴隶,我们不敢太明目张胆,要等。”   殷平看着眼前的三个男人说道:“赤水那边的补给怎么样了?”   朱先生说:“粮草已经通过宁州商会偷偷运出去了,只是陆路不好走,现在全国到处都开始设防,我们的人只能走水路,可能时间会稍微久一些。”   殷平:“水路那边谁现在管着?”   朱先生:“是京畿殿的另外一位将军,徐凤海。”   殷平想了想,说:“倒是没听过这个名字。”   朱先生:“此人是奉常云家的表亲,年纪三十左右,十年前自从梁国英在哀帝跟前失了君心之后,这个人才一点点开始崭露头角,渤海以南地带一直都由他来管辖,虽不在京中,权利却是不小,算是后起之秀。”   殷平说:“手段如何?”   朱先生想了想,斟酌道:“比不了当年的梁国英。”   殷平冷笑:“那便好,让我们的人小心一些,别露出什么端倪,如今西汉那帮蠢货至今查不出来赤水那边的主谋,你们派人给我压好了,若是实在瞒不住,沧澜部倒是可以当做一个幌子。”   朱先生不由自主颤抖了一下,说:“是......还有一事要向王禀报。”   殷平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说,朱先生道:“前些时候我们发现东汉的武烈王从远在边陲的雁渡门秘密前往京都城,好像......好像还进了当年西汉质子的府邸。”   殷平不解道:“武烈王?是那个坑杀西沙六万降军的武烈王魏淑尤?”   朱先生:“正是此人。”   殷平:“他来找李肃做什么?”   朱先生:“不知,只知道当时武烈王是一个人过来的,没带任何随从,这事做的极为隐蔽,若不是当时他回去的路上发了场大病,险些回不去,我们的人想必也探究不到。”   殷平冷笑:“他倒是也想来掺和一脚?当年西汉出兵攻打草原的时候,东汉的君主没少帮忙出力,想必他此举,定是东汉那个狗皇帝吩咐的吧?!”   朱先生:“这个......这个属下实在是不得而知了。”   殷平摆了摆手,脸上闪过一丝疲惫,说:“先不必管他,等这边过段时间赵玉锵登基之后,我们的行动就准备开始,东汉,不过是迟早的事......”   ・   李肃在床上翻了个身,险些将里面的长笙下了一跳,警惕道:“你干什么?”   李肃手肘支撑着脑袋,在夜明珠柔和的光线下,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长笙,说:“就想看看你。”   长笙一把护住领口,下意识往里挪了挪身子,两人衣服都没脱,各盖各的被子,这让李肃十分不爽。   好不容易将长笙骗上了床,若是不做点什么,倒显得自己实在是......太不男人了。   可是长笙却是不肯,口口声声说着要保存自己这完璧之身留着将来再说,李肃眼看着硬到不行,也只能亲一亲他,连抱都不给抱一下。   长笙:“不是说就躺着说说话,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肃用指腹一点一点的摩挲着长笙露在外面的脖子,将他撩的耳根都红了。   “我就摸摸你,躺着不动。”   长笙一把将他不安分的手从自己脖子里拿开,骂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李肃笑道:“那你不妨说出来我听听?”   长笙冷笑一声,说:“休想从我这里套话!”   李肃淡淡道:“你猜不出来就猜不出来,倒显得我如此猥琐是做什么?”   长笙清嗤道:“你肚子里有几条蛔虫我都一清二楚!”   李肃挑眉:“那你倒是说出来,若是猜对了,我便不动你,好不好?”   长笙讽刺道:“说的好像我怕你似的?!”   李肃:“难道不是?那你老往里躲什么?”   长笙咬牙:“挨在一起太热了,我火气大!”   李肃意味深长:“这倒是,毕竟年纪小,火气大也是应该的。”   长笙:“你够了,能不能别把手老往我领口里塞!”   李肃:“我手冷,你不给我暖一暖吗?”   长笙咬牙切齿,一把将他的手抽出去,气的翻身坐起,满头青丝全部散开垂在身后,更衬的一张脸分外阴柔。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长笙缓缓吐出一口气,决绝道:“李肃,你说吧,你是不是想......那个我!”   李肃肚子里险些笑出声来,却面沉如水的明知故问:“......那个是哪个?”   长笙实在是说不出口,继续咬牙:“我还小,你就不能......不能再等等!”   李肃‘咝’了一口凉气,问道:“什么事做起来还要碍着年龄等一等?”   长笙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说道:“你故意的是吧?”   李肃:“我实在是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长笙冷笑道:“好,好!跟我装糊涂!”他说罢,忽然伸出脚一下子就朝李肃踹了过去,李肃眼疾手快,一把将他脚踝捏在手里,笑道:“长笙,你这个样子,倒真像受了气的小媳妇。”   长笙低头看着自己,胸前领口大片敞开,散开的头发十分凌乱,耳根和脖子都涨红涨红的,再加之身边的男人十分不要脸的对他垂涎三尺,一看俩人就像没干什么好事的样子。   他说:“你若是再这样,我就回房自己睡!”   李肃轻飘飘说道:“你回哪里?这梧桐苑哪一处不是我的地盘,就算你挪到后院,我也照样能把你逮到这张床上。”   他说着,整个人都跟着坐了起来,而后朝长笙缓缓逼近。   感受到李肃的呼吸越来越不对劲,长笙嗤道:“怎么,你还想霸王硬上弓不成?”   李肃轻笑:“那多没水平,过来,我抱抱你好不好?”   长笙:“......”   一炷香后。   长笙:“不是说只抱一下,为什么我的衣服不见了?”   李肃咬着他的耳垂,整个人都火热一片,浑身肌肤紧绷的快要炸裂,却依旧温柔的一遍遍用手抚摸长笙的头顶,喃喃道:“太热了,一会儿再穿。”   又过了一炷香。   长笙:“我裤子呢?”   李肃一只手轻轻在他腰上打着圈,眼神半阖着,轻轻亲了一下他的唇角,低声道:“晚上穿着裤子睡觉不舒服,脱了正好......”   又是一炷香。   长笙:“你......”   “砰砰砰!”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炸开,将床上的两人正意乱情迷的两人瞬间拉回神来,长笙一把将李肃从他身上推开,看着自己仅存的一条亵裤,涨红着脸气道:“有人来了!”   李肃原本不为所动,准备下一步将长笙最后一丝遮盖都给撤下去,外面那人却不依不饶的继续敲门,说道:“二爷,有急信!”   李肃想,若不是看在阿成跟了他十几年的份上,他肯定提着剑出门直接将他杀了!   外面风吹猎猎,雪花又开始跟着半空打转,李肃披着薄薄的外衫,站在门外将那信快速看了一遍,问道:“人已经走了?”   阿成说:“想必这会儿已经快出了禹城了,二爷,梁国英那边好像没什么动作。”   李肃不禁有些奇怪:“没派人去追?”   阿成摇头,说:“不但没派人追,连查都没查,不知道什么意思。”   李肃蹙眉想了半晌,问他:“人还活着?”   阿成:“啊?啊!听说人好像暂时不能走路了,至于是不是残疾了,还不知道,毕竟被关了十年,就算当年再怎么厉害,这一时半会儿恐怕也只能是个废人了。”   李肃:“外面现在什么情形?”   阿成:“紫荆广场上的血刚才都流满了,京中的奴隶被杀了三分之一,剩下的暂时全都关进了京都大牢,不过听说有好些家主豢养的奴隶在听到风声之前就跑了,具体的还不清楚,总之,无极殿的那位,现在是真的发怒了。”   李肃冷笑:“让他怒着吧,不然我当不知道他还要窝囊到什么时候!......对了,沉香殿那边呢?”   阿成说:“八殿下现在什么都不管,一心私下里派人寻找当年伺候过北陆世子的太监,不过在我们的人盯着他的时候,倒是发现了一丝怪异。”   李肃瞥了他一眼,阿成说:“二爷,除了八殿下之外,还有一批人也在暗中寻找当年那个逃跑的老太监,经咱们查探,那批人很有可能跟截杀哀帝灵柩的人是同一个。”   李肃倒是不怎么惊讶,冷冷道:“果然如此。”   阿成问:“二爷早就知道了?”   李肃:“我之前也不过是猜测罢了,能在一手遮天的权力之下做到如此手段,倒是跟赤水那边的有些相似。”   阿成不解道:“您是说这人可能是赤水那边过来的?”   李肃顿了顿,没回他,过了会,才吩咐说:“告诉阮先生一声,让他把人送走之后尽快回来,新帝就要登基了,我们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做完。”   待阿成走后,李肃在屋外站了良久。   雪越下越大,覆盖在陈旧的积雪上,像是经年堆积的往事,轻薄的面纱之下,是一层一层等待探究的真相,只要耐着心思细细抛开,很容易就可一探究竟。   殷平,这么多年,你终于出现了。   冷风从他单薄的衣衫内灌了进去,李肃整个人看着比着霜寒的也还有彻骨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儿太累了,年后一直都忙,脑子也老是短路,明天休息,尽量六千打底,谢谢大家不离不弃,爱你们鸭~   对了,这章发了之后字数就破30万了,好开心,不知不觉两个多月,没想到自己已经写这么多了,这章留言发红包,发大红包,嘻嘻~ 第74章   压抑许久的帝国终于在昨夜爆发了他滔天的怒火。   中央广场的鲜血一时间流成了河,被寒风的霜气一呵,凝结成大片沿着长街远远铺开,像是一条织锦红毯,分外炫目。   京中的奴隶除却那些已经被屠首了的,剩余全部被看押在京都最严密的地牢之内,有一批挣扎反抗的直接被扔去了鹿台后面的焚尸台炼成了尸油,巡防由从前的两千人扩充至五千,一时间,到处一片惶惶。   手上沉重的锁链终于被卸了下来,沉闷的地牢内,几只伴了他许久的老鼠吱吱的唤了两声,梁骁顺着深深的甬道沿着一路灯火朝外走去,寒风乍然迎面扑来,带着浓重的血腥之气,险些让他呕吐出来。   “少将军好走!”   狱卒笑眯眯的在身后恭送,梁骁身上那件穿了半个月的衣裳在空气里荡着一股微微的恶臭,前方停靠的战马垂着头来回的刨着铁蹄,‘嗒嗒’的声响将他拉回神来,看着眼前那张永远似乎都没有表情的脸,他惊讶开口:“怎么是你来了?”   李肃将阿成拿在手中的大氅一把丢到梁骁身上,淡淡道:“三公爷被派去清理中央广场了,无极殿那边还等着你。”   他说着便翻身上马,脑外微微一偏,道:“你入狱之事到底也是我连累了你,走吧,先去一趟无极殿,你有什么对我不满的,以后再说。”   梁骁扯了扯手中的马缰,坐在马背之后,朝李肃说道:“你想多了,我没怪你,这样的变故谁都想不到,也就我倒霉,连自己手下的兵都看不住,进去了也算不上吃亏。”   李肃点了点头,双马在石路上疾驰而过,卷着一地残雪。   远方的号角已经呜呜吹响,昏暗的天空中残阳如血,将萧索的城楼照的一片肃杀之气,京畿殿的少年人们在越州连连败退,昨夜子时,王域整肃一万中央军待命,即将赶往越州接手叛乱。   满城的百姓已经被那些少年人们屠杀了不下千人,不但无法起到震慑作用,反而使那些暴起的贱奴变得更加猖狂起来,所到之处,无一不用最为残忍的手段狠狠报复着王朝的军队。   王域首次派遣的京畿殿青年将士们给了这个自信过度的帝国一次沉重的打击,元老院经过昨夜的紧急商议,终于决定派遣护国公义子梁骁率中央军出马,一来是对付区区贱奴,若是派久经沙场的老将出马,实在会惹出笑话,二来,梁骁算的上是这些年轻将士里最为出类拔萃的其中一个。   朝廷正当用人之际,饶是当年由于殷氏两个余孽逃脱一事,朝廷已对护国公府失了信任,可这些年来对于梁家的惩罚,也算是够本的了。   黑色的大旗已经当先插在越州的城楼之上,那卷着杀意带出的声响,是北陆经年不住的狂风在咆哮,像是朝着不远处的帝国炫耀示威。   当梁骁携着一万中央军前往越州的路上,赤水河畔,帝国军队终于迎来了这些日子以来久违的胜利,先是夺回了相门的关卡,而后将叛军一路逼至红川河南岸,消息传入京都的时候,朝廷上下不由都暗暗的松了口气,仿佛看到了久违的曙光,连天气都似乎变得好了起来。   远在雁渡门的魏淑尤正看着手中刚刚送来的密信,整个人霎时间被惊的从座椅上站了起来,衣角猛烈的扫动间,一把打翻了旁边的药碗,黑色的药汁溅了满身,那人似乎都不为所动,问道:“这消息当真无误?”   他脸色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声音黯哑低沉,说完之后便忍不住咳了起来。   西北边陲常年风沙,异常干燥,冬日至现在也就下过一场雪,再加之帅帐内火盆在燃烧,他两片唇干裂的好似快要爆开,传令官赶忙将水递了过去,说道:“消息千真万确,不但如此,就连昭阳部汗王幕辰手下十万铁浮屠如今都被夜北的二王子殷平所用,只是至今还未得以机会露面,想来应该是在等待时机。”   魏淑尤眉头紧紧蹙着,其实他早就怀疑过赤水之战与北陆的人脱不了干系,可却没想到那人会是他找了十年的殷平。   当年北都战场上那个离奇失踪的少年再次出现在了世人的眼中,拥有着这般不可估量的力量,实在是让人觉着心惊。   “西汉那边现在知道了么?”魏淑尤问着,将手中的水猛的灌了一口,他身上厚重的黑甲将原本高大的身躯压的略显消瘦,整个人好似太过疲劳,脸颊两侧都跟着有些微微的凹陷,一双眼睛底部充血,看起来分外病态疲惫。   传令官说道:“这个属下倒不清楚。”   魏淑尤问:“他背后的势力查到了吗?”   传令官说:“暂时还没有,那个北陆二王子的行踪实在是诡秘的很,手中除了那批奴隶之外,河络与夸父的后人都掺和在内,只不过如今夸父后人与铁浮屠一样,暂未出面,不知道那二王子卖的什么关子。”   魏淑尤想了片刻,问他:“西汉的新帝什么时候登基?”   传令官道:“七日之后。”   魏淑尤:“到时候其他几国都会派遣使臣前去朝贺,陛下应该会让陈王过去.....你这样,我写封信,你让渡鸦送到陈王府邸,要快。”   传令官惊讶道:“王爷难道也想过去一趟?”   魏淑尤没理他,低头快速写完手中的东西用火漆封好交给他,说:“我们既然已经查出了赤水之乱的幕后主使,想必西汉那边也就会很快得到消息,......你让魏青进来一趟,不,让赵副将进来,我有话要跟他说。”   传令官依言退下,没一会儿,又一位满身寒气的人跨刀走了过来,开口问:“王爷找我何事?”   魏淑尤言简意赅道:“一会儿我得亲自再去一趟西汉,你跟姜行几个顾好这边,别让那帮反贼知道了我的行踪趁机搞什么乱子,另外,一定不要声张,省的被王庭那边的人知道了。”   赵烨是魏淑尤麾下九部其中一位,跟着魏淑尤出生入死不下百次,过命之交,极为信赖之人,当下惊讶道:“王爷这么急匆匆的,难不成又是去看羽少爷?”   魏淑尤说道:“这次不是仅仅看他那么简单,赤水那边传来的消息,当年北陆的二王子殷平才是操纵这场战乱的背后主使,商羽这些年一直让我在找他,如今有了转机,我得亲自告诉他一声才妥当。”   赵烨惊讶之极,不可置信道:“这是草原要准备对西汉复仇了么?那羽少爷那边......”   魏淑尤打断他:“我倒是没想到殷平再出现的时候居然有这么大的势力,如今西汉王庭里还有我们不少人隐藏在内,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殷平这些年定是也安插了不少人在西汉皇宫,若是如此,商羽那边只要找到了他,行动起来才会更加方便。”   赵烨神色凝重,认真道:“王爷,有句话属下一直放在心里,不知当不当说。”   魏淑尤不耐烦的看他,问:“有什么你就赶紧的。”   赵烨斟酌了半晌,才道:“羽少爷当年若是没遇见王爷,恐怕早就死在北川战场了,这些年王爷跟老王爷为了这么一个外人做了这么多,若是哪一日被西汉那边知道羽少爷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们武烈王府在背后给他撑腰,想必一定要问咱们陛下讨个说法,本身陛下就对藩王之事心有忌惮,到时候......”   “你简直是放肆!”   魏淑尤当即大喝一声,“你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赵烨硬着头皮道:“属下知道这些话王爷不爱听,可属下也不能不为王爷着想,武烈王府对君上一片忠心,这事咱们这些人都知道,可一旦掺和到北陆的事情,武烈王府很有可能会被君上冠以逆贼之名,到时候想要对付我们,实在是易如反掌。”   魏淑尤一张脸瞬间阴寒了一片,吓得赵烨不敢再出声,他说:“其他的话我只当你今日头脑混账不听使唤,可你若是再说出商羽之于王府是个外人,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赵烨说:“属下知错,一时口误,但属下还是希望王爷明白这其中利害,请王爷答应属下,一旦让羽少爷见到二王子,他们的事,就随他们去,您就不要......”   “你放屁!”   魏淑尤气的火冒三丈,瞬间咳了起来,一边骂道:“他是我爹的亲儿子,自然也是我的亲弟弟,我做什么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滚出去,自己领五十军棍,领完之后按照我之前吩咐的看好军营,等我从西汉回来......噗――”   他话没说完,一口血便从嘴里喷了出来,瞬间溅了一桌子,赵烨整个人吓得浑身一颤,赶忙上前将他险些栽倒的身子扶住,朝外面大喝:“军医!魏青,传军医!快!”   魏淑尤整个人都倒在赵烨身上,脸上一片冷汗,手臂软的甚至没有力气去擦掉嘴角的残血,艰难的大口喘息,没一会儿,一张脸由苍白转为青紫,说道:“药,把药拿过来给我。”   赵烨一看桌上那打翻了的空碗,一双眼睛瞠目欲裂,魏青急匆匆闯了进来看到这一幕,整个人都吓傻了,赵烨赶紧喝道:“愣着干什么!快传军医!”   魏淑尤昏迷之前最后的一句话便是:“我今天可能没法去西汉了,你替我亲自过去一趟,务必亲口将那事告诉商羽,另外,你再跟他说一声......那盆兰花想必是不行了,可能得他来年再送一盆新的给我了。”   ・   长笙眼皮子狠狠一跳。   整个人由于疼痛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李肃才从王域回来,刚将外套脱下,赶紧将他扶住问道:“怎么了?”   长笙揉了几下眼睛,心里乱糟糟的,轻声道:“没事,眼睛突然跟针扎了似的。”   李肃问他:“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   长笙摇了摇头,外面的雪已经很大了,天色即将暗了下来,到处都是一片萧索,他说:“不知道,可能是。”   他想了一下,问李肃:“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李肃说:“山d前几天梁骁刚去了越州,中央军又在赤水那边打了胜仗,再加上过几日筹备新帝登基的事,太忙了就耽误了。”   他唠家常似的问道:“你吃过晚饭了吗?”   长笙点头道:“吃过了。”   李肃问他:“吃的什么?又是清粥馒头?”   长笙笑嘻嘻道:“没,再吃嘴巴就要淡出鸟了,今天你们厨房煮了鸭肉,真好吃,我让他们给你留了好多。”   李肃朝阿成招了招手,说:“让厨房把笙少爷给我留的饭拿过来,我吃一些。”   长笙问:“你在宫里没吃饭吗?”   李肃挑眉:“哪里有时间吃饭,一忙完就急着回来看你。”   长笙脸上一红,转头有些尴尬的去倒水。   李肃转了话题,正色道:“长笙,七日后就是新帝登基的日子,各国使臣这些天已经陆陆续续的到了,东汉那边说了要派陈王过来,南楚来的是张宗移和青君两人,北楚暂时还不知道,不过我估计应该是宣王景瑜,到时候各国齐聚,京中设防要比平日增加三倍,那天我肯定很忙,所以你乖乖找个地方等我,待我忙完之后过去找你。”   长笙倒茶的手不由一抖,茶水微微撒出去了一些,他将杯子递给李肃,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李肃伸手将他肩头按住,一双眼睛盯着他高挺的鼻梁细细往下看去,长笙唇色鲜红,皮肤白皙,实在好看的让人挪不开眼。   被他盯了半天,长笙瞪了他一眼,骂道:“再看给你眼珠子挖出来!”   李肃忍不住笑了一声,说:“我在想,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可惜是个男人......可惜了!”   长笙嗤道:“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李肃‘啧啧’两声,说:“我为什么要后悔?再你答应我的那个条件没实践之前,我怎么舍得把你给抛弃了呢?”   长笙冷笑:“质子的意思是说,若等你实践了那个条件,再将我抛弃不迟?”   李肃摸了摸下巴,一本正经:“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到时候看心情,你若是听话些,我可以考虑让你多留你几日在身边。”   长笙不服气道:“到时候谁抛弃谁还说不定呢!”   他说罢转身就走,被李肃一把拉了回来,笑道:“不许再说这样的丧气话。”   勾着食指在长笙脑门上敲了敲,李肃继续道:“今晚你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带你去个地方。”   长笙问:“你明天不去宫里?”   李肃:“晚些再去,明天我们先去办正事。”   阿成端着晚膳进来,李肃随便吃了几口,进去主卧的时候发现长笙已经躺在里面睡着了,他站在床边盯着那张侧脸看了许久,伸手将他的被角掖了掖,转身出了门去。   寒意料峭,黑夜已经来临。 第75章   李淮和李肃两个从无极殿出来的时候,雪已经下的很厚了。   太尉府的小厮捧着伞在石阶下垂首静静等候,雪将身上的棉衣打的很湿,他却仿若不知觉一般,一动不动。   宫内的灯火永远都是最亮的,来往巡逻的禁卫穿梭在甬道上OO@@,值夜的常侍捧了两个手炉过来递给他们兄弟二人,李淮接下了道了声谢,李肃摆了摆手,示意不要。   “将军,夜深了,回府的路上还远着,天寒地冻的,还是拿着吧。”   李肃谢了他的好意,待常侍退下,两人往下走去,李淮问他:“刚才五殿下提到北陆殷氏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话?”   李肃淡淡道:“你觉得我应该说什么?”   李淮蹙眉道:“赤水那边的主谋如今虽然还不能确定就是夜北的人,可结果应该也是八-九不离十,这事若是一旦被确认,第一个倒霉的就是护国公府,梁骁现在去了越州,一时半会回不来应该也没什么事,但是梁国英那边......刚才你看见三公爷的脸色了吗?我可是从没见他那么震惊过。”   李肃说:“当年本就是哀帝不仁在先,借口北陆世子失踪一事攻打夜北,殷氏那两个孩子不过是运气好没死罢了,如今回来找赵氏报仇,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李淮被他的话吓了一跳,赶忙将他扯到一旁,低声道:“你说话注意一些,这是在宫里,你一口一个赵氏,万一被人听了去,出了什么麻烦可怎么好。”   李肃似是不愿意多说,只淡淡道:“这事已经是定局,没什么可逆转的了,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李淮问他:“你怎么最近总是住在你那别院,十天半个月都不来府上一趟?我听说前些日子禁军晚上巡查的时候,看到你带着个女人在车里,还杀了一个百夫长,到底怎么回事?你难不成不知道京都城内宵禁的规矩?”   李肃随意道:“不是女人。”   李淮问:“什么不是女人?二弟,不是我说你,你原先不是向来不喜欢去那种地方的吗?最近怎么回事?我听人说你现在府上还养了个女人是不是?是那天晚上你从花楼带回去的那个吗?那种风尘之人,玩过一次两次就算了,看你这样子是还想把她纳了妾室不成?我们家可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人家,父亲若是知道了,肯定不会同意,哪怕只当个婢女也都不行......诶,好在上次五殿下没因为你杀了百夫长这事去追究,但是你宠爱姬妾也要有个限度。”   李肃一双眼睛好似幽深的古井,深深的在李淮脸上一撇,说道:“我都说过了他不是女人。”   李淮还没反应过来,只道:“你别解释了,放心吧,这事我不跟父亲说,但是你能不能......你说他不是女人是什么意思?!”   李肃淡淡道:“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他说罢顺着石阶往下扬长而去,惊得李淮好半晌站在原地发不出声,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李肃的马车已经走了老远。   小厮赶紧撑了伞打在李淮头上,说道:“大爷,咱们也该走了。”   李淮眯着眼睛盯着那辆逐渐消失在夜色之下的马车,问他:“如果一个人不是女人,那她会是什么人?”   小厮一愣,想了好半天,才小心道:“不是女人的话,那不就是男人吗?......大爷,是这个意思吗?”   仿若一道闷雷在李淮头顶上劈开,他险些吓得站都站不稳,小厮赶紧腾出的一只手将他扶住,问道:“大......大爷,您没事吧。”   李淮浑身都跟着颤抖了起来,喃喃道:“这是造了什么孽......”   屋子里热的让人有些难受,长笙睡觉一向喜欢七仰八叉的乱扭,等李肃准备上床的时候,长笙原本枕在床头的脑袋都歪到了床尾,李肃费了好半晌的力气才将他重新挪到正确位置上,又担心将他吵醒,所以一通下来,已经热的一脑门的汗。   他实在是有些累了,脱了外衣掀了被子将长笙往怀里一搂,跟快就睡了过去。   然而没过多久,便被几声轻声的呓语吵醒,长笙闭着眼紧蹙眉头,似乎睡得极为不稳,嘴里还含糊不清的咕哝着什么,李肃用手一下一下的拍着他的脊背,像是哄孩子似的安慰,可长笙不但没有任何平稳的迹象,反而越来越不安了起来。   怀里的人微微颤栗着,李肃也没了睡意,赶紧出声唤了他几下,长笙狠狠的抖了一下,一个激灵惊醒,眼神有些涣散的盯着李肃好半晌,像是才反应过来,整个人一下子就撞进他怀里,紧紧将他后腰搂住,不住的发颤。   “是不是做噩梦了?”李肃问他,抬手擦了擦他头上的汗。   长笙闷在他怀里半天,才逐渐镇静下来,低声道:“嗯。”   李肃:“梦见什么了?”   长笙:“梦见魏淑尤了......”   李肃一听,脸上下意识露出不爽的神色,就算知道那是噩梦,梦里魏淑尤铁定没什么好下场,可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出现在长笙梦里,李肃还是觉得心中有些介怀。   他轻声道:“梦到他怎么了?”   长笙喘了好半天的气,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水给透湿了,不知是热的还是被吓的。   李肃也不嫌弃,贴着他汗涔涔的身子,倒像是觉着怀里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当当,心下十分满足。   长笙将脑袋一点点扯了出来透气,哑着声说:“梦到他在战场上受了伤,被敌人用刀枪扎成了刺猬,我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眼看着他流了那么多的血,想去救他,可腿上像是灌了铅一样,怎么也动弹不了......”   李肃轻笑一声,安慰道:“梦都是反的,你是太过担心他了,魏王爷悍勇无畏,这世上少有对手,且又是个有勇有谋之人,只有他将别人扎成了刺猬,这事我看轮不到他。”   长笙叹气道:“我知道,但梦里的场景太真实了,我只要一想到,就还是觉得害怕。”   李肃将他肩头的被子拢了拢,说道:“你若是太担心,明日我让人去雁渡门悄悄打探一番,好不好?”   长笙点了点头,才闭上眼睛继续准备睡去。   李肃低声问:“衣服都湿了,要不要脱下来,这么穿睡着不难受吗?”   长笙实在是有些困,咕哝道:“都行......”   李肃一笑,立马三下五除二的将他身上的衣服脱了个精光,又看了看自己被长笙染湿的里衣,想了想,还是去换一身比较妥当。   等他再重新睡下的时候,只觉得光溜溜的长笙竟是比平日里抱着更软一些,原本他还没什么奇怪的罪恶的想法,可耐不住长笙胡乱爱扭的毛病又犯了,几下将他浑身蹭都邦邦硬,实在是让他头皮都快麻了。   干脆直接手脚并用将长笙蹬到最里面,给他把被子盖好,自己往外挪了挪,尽量离他远些,只着了半个身子在床沿上,这才安心下来。   这一觉两人自然都没有睡好,可李肃是个极度自律的人,一到时辰说起就起。   天还很黑,长笙被他从睡梦中硬是拖下了床,骂骂咧咧道:“大早上的作什么妖,还让不让人睡了?!”   这语气厉害的完全没了昨晚那副担惊受怕的小媳妇样,惹的李肃直想笑,说道:“不是说了今早带你去个地方吗?快些穿好衣服,得出门了。”   长笙不满的揉了揉有些发肿的眼皮,问道:“什么地方非得摸着黑去?你是不是又想诓我?”   李肃见他坐在床沿上不动弹,抓了衣服就往他身上套,奈何从来没做过这种事,捣鼓了半天,扣子全都扣错了,他徒然生出一丝挫败之感,只得无奈道:“你若是再不快些,就穿成这样跟我一起去好了。”   长笙气的白了他好几眼,磨磨唧唧的把那些扣子给扣齐整了,才脚步虚浮的跟着他出了门。   西山道路崎岖,两侧高山险峻,山顶更是料峭。   几百年来,想登山顶的人数不胜数,却因为太费脚力,大部分人到了半山腰便放弃了。   当年高祖年轻之时,曾五次登西山,每每都会攀至顶峰俯瞰他脚下这万里江山,回去之后更加励精图治,将国家一步步治理成当时最为鼎盛之际,后来年纪大了,也就很少再过来,可每每站在长生殿仰望山巅之时,高祖都会感慨两句什么。   可能是那些韶华流逝一去不返的岁月吧。   李肃和长笙将马扔到了半道上,等到了山顶的时候,已经是费了不少的力气。   西山还没有到高不可攀的地步,只不过世人都碍于它路难走才不愿继续,若真这么一路蜿蜒而上,其实根本用不了多少时辰。   长笙倒底体力不如李肃,后者站在一旁像是刚吃完饭那么自然,而他用手撑着膝盖喘了老半天的粗气,哼哧道:“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山顶上狂风呼啸,将他的声音吹的七零八碎,天际线处淡淡的红色若隐若现,李肃抬头望着那处出神半晌,才道:“那十年里,我最喜欢来的地方,就是这里。”   十年前的李肃刚从夜北回到西汉,整天过着表面上云淡风轻实则生不如死的日子,那时候除却每日一个人闷在梧桐苑里,剩下的时间基本都是在西山山顶上度过的。   只有在这里,俯瞰广袤大地的时候,他一颗无处安放的心才会有一丝难得的慰藉,那个时候,他不止一次不害怕长笙已经死了,可每每站在峰峦之巅看日出日落的时候,他便坚定的告诉自己,长笙还活着。   若说是魏淑尤给了长笙第二次生命,那么这西山的千万流云残阳,便是这些年李肃活下去的希望。   长笙是他的希望。   脚下的路并不是很平坦,枯枝被狂风卷的咯吱作响,长笙走到他身边,十分自然的将他身上的大氅揭起来一半给自己裹上,就像小时候他们一起坐在朔方原上一起看牛羊成群而过那么自然。   实在是太冷了,长笙想。   除此之外,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想回去好好睡上一觉。   “风太大了,你这些年就时常一个人站在这么?”长笙问他,整个人贼头贼脑的缩到李肃胳膊底下,用他大半个身子做了个人肉挡风墙。   “恩,”李肃说,一双眼睛看着天际线逐渐升起的太阳轻声道:“那些年,看惯了这四季变化的,再去观其他,便觉得这世间没什么是放任不下的。”   长笙皱眉道:“你好端端的这么严肃是做什么?”   李肃轻笑一声,提着他的后领将长笙从自己胳膊下面揪了出来,说道:“我带你过来就是想让你看看这样的景致,体会一下当年我当年的心情。”   长笙:“你当年跟我一样怕冷想睡觉吗?”   李肃:“......你就没点什么别的想法?”   长笙打了个哈欠:“你有什么话就明说好不好,藏着掖着的我又猜不透。”   李肃:“......有些事情还得你自己去亲自体会才能理解,你......就没有一点想说的话?”   太阳已经逐渐露出个脑袋,天际线红光大盛,像是北陆当年永不湮灭的圣光。   长笙看着那远处出神半晌,心里哪里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岁月不息,轮回不止,逝去的回忆终究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荡漾在年轮之上,新的生命才能在摧枯折腐中获得新生。   可那些所谓的人生体会他怎么会不明白呢?明白是一回事,愿不愿意去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只当做不懂的样子,长笙说道:“有什么可说的?说那日出实在是好看,我都舍不得走了?那不成,太冷了,我还想回去再多睡一会儿。”   李肃叹了口气,果然,他就知道是这么个结果。   两人傻了吧唧的站在顶上吹了小半个时辰的风,等太阳终于破云而出的时候,李肃才带着长笙往回走去。   原本一路无话,直到山脚下的时候,李肃才将长笙胯-下的马扯住了脚步。   风将他头发吹得有些凌乱,李肃伸手拨了拨长笙鬓边散落的发丝,轻声道:“长笙,其实我想告诉你的是,殷平他还活着......” 第76章   四日后的古道之上,高黑大马疾驰而过,月色沧溟,幽幽的俯瞰大地。   京都城内宵禁严格,尤其是年关将至,再加上新帝即将登基,城门口灯火通明,里三层外三层将厚重的大门裹的严严实实。烽火台上每隔三步有一名士兵持枪驻守,枪剑倒映出森然冷意之光,宛若罗刹。   ‘嗖嗖’两声轻响,一道黑影像是夜枭一般瞬间从城外跃了进去,来往巡逻的禁卫刚拐了个弯,那黑影瞬间便消失在漆黑的长街之上。   低沉的叩门声从外面响起,守门的老头窜出一个脑袋,一见来人,瞬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赶忙腾出一条缝隙让他进去,随后一双眼睛往四周警惕的看了看,见没有巡查而过,才赶紧闭上了门。   将散了一身的霜雪随意一拍,徐风朝着院中灯火最亮的地方走去,下人给开了门,屋子里,殷平正弯腰趴在桌上写着什么,听到动静,头也不抬的问道:“都安排妥当了吗?”   徐风将头上裹着的头巾摘了下来,露出那张跟他差不多年纪的脸,恭敬道:“是,所有的事现在都交给池先生在做,那一千铁浮屠随后就能赶到。”   殷平直起腰看他,挑眉道:“怎么不是跟着你一块来的?”   徐风说:“重甲在路上太快容易被察觉,再过三日就是新帝登基的日子了,下臣怕赶不及,就先来找王汇报一番。”   殷平点了点头,问:“过来的时候有越州那边的消息吗?”   徐风道:“朱先生他们已经去联络了,目前具体情况还没有到我这边......不过听说这次西汉派去的是梁国英的义子,那个年轻人倒是很厉害,一来就将那边的局势暂时给压了下来,不知道后续会怎么样。”   殷平冷哼道:“赤水那边的中央军不也照样把我们的军队打的连连败退么?!不给他们一点甜头尝尝,怎么能对我们有所松懈?”   徐风躬身道:“是。”   殷平又低头继续动笔,徐风站在一旁好半天,又说:“有个消息还得向王禀报一番。”   殷平头也不抬的‘恩’了一声,徐风:“这些年关于世子的行踪一直没有什么线索,前些天我们大军退到红川河畔的时候,当初派出去寻找的河络人回来带了些消息。”   伏在岸上的人唰的一下抬起了头,笔尖的墨子凝成水珠在纸上化开,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眼前的年轻人,问:“怎么说?”   徐风小心翼翼道:“这些年那个河络人走了不少地方,回来途径九嶷山的时候无意间碰到了当年在山上侍候伏羲后人匡子楚的家奴,那家奴与他闲谈之时无意间提起十年前有个被从西汉带来的年轻人,河络人想要详细询问,但那家奴似是察觉失言,赶忙就走了......王,虽说没有什么太多的消息,但池先生觉得,从时间和那家奴的态度来看,当年那个被人从西汉带过去的年轻人很有可能就是咱们消失的世子。”   殷平一双眼睛静静的望着屋外的大雪出神,徐风站在一旁不敢再言语,十一月中旬,西汉的天已经很冷了,这些年在南方生活惯了,倒是一时间有些不太适应这样的冷。   垂了垂眼睑,殷平说道:“不要放过任何一条消息。”   徐风一愣,赶紧道:“是,池先生已经让人前往九嶷山去查了,但可能时间会久一些。”   殷平:“九嶷山百年来都是伏羲后人的地界,他们天生懂卦象,知秘术,通法阵,一般人很难寻得他们的踪迹......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一定要将人找出来。”   徐风认真应下,没再说话。   殷平从案几后面走出来将两扇门全部敞开,冷风瞬间大片涌了进来,将人浑身上下钻了个哇凉。   背对着灯火而立,殷平突然问他:“这些年,你有没有再想到过他?”   徐风整个人狠狠抖了一下,颤声道:“下臣没有一日敢忘记。”   殷平点了点头,轻声道:“我也是......”   徐风原本沉寂的面孔突然露出一丝悲戚,双目微微泛红道:“若是长笙小王子在天有灵的话,一定会保佑我们早日找到世子。”   他说着,突然朝背对而立的殷平深深一鞠,沉声道:“夜北鹰旗重展北陆!”   ・   王域的设防一日比一日严谨了起来。   新帝三日后登基,各国使臣已全部住进早已被安排好的宫殿,李肃穿着一身雪白大裘正在主干道上跟一名千夫长交谈着什么,但见一身黑衣长袍的中年男人缓缓走进,千夫长最先抬起头来,似是认识来人,面上闪过一丝惊讶,开口道:“张将军。”   李肃转过头去看他,那人生的三庭五眼,身材十分健壮,其他的倒是没什么特别,唯独腰间那柄承影剑十分乍目,于火光之下泛着淡蓝色的光辉。   似是连问都不问,李肃一张脸面无表情的朝他微微颔首,说:“夜深了,将军不去自己的寝宫呆着,这人生地不熟的,万一认生的禁军误会了,怕是要惹出麻烦。”   对面的男人眉梢一挑,讶异道:“你认识我?”   李肃淡淡道:“南楚第一名将的风采,肃不敢不认识。”   中年将军笑了一下,说:“你是......李肃?”   李肃点头,似是不大愿意多话。   中年人感慨道:“是你啊,十年前在夜北的时候,你这张脸上的神色就是这个样子,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倒是没什么变化,就是个子比从前长高了不少。”   李肃微微蹙眉,似是对他一番话语有些不满,却并不想多作什么解释,只道:“有劳将军记挂了,十年前,将军一把桃木剑,险些用道士的身份瞒过所有人,倒是让肃开了眼界了。”   张宗移讪笑两声,说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   李肃点了点头,从他身边走过,两人身高一般无二,只是李肃清瘦很多,看起来倒是比他矮了半截,衣料轻轻摩擦而过的瞬间,张宗移忽然在他耳边低声道:“你不是这些年来一直在找殷平吗?”   李肃原本前行的脚步猛然顿住,唰的一下转过头去看他,凝重道:“将军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张宗移笑道:“我的话可多着呢,就是不知道红缨将军有没有时间听我细细说来?”   “看来将军是有备而来了?!”李肃冷冷道。   张宗移不甚在意道:“那又如何?若是质子愿意的话,于我有备无备算什么干系?”   李肃眯着眼看他,说道:“那就有劳将军了......”   暖阁里的火盆燃的正旺,小太监将炉口轻轻阖上之后,这才出了门,卧室里,只有盘腿相视而坐的两人,谁都没有想要先开口的意思。   “这茶还不错,你尝尝。”   不知过了多久,张宗移将桌上的茶杯往李肃眼前推了推,终于开口。   不紧不慢的品了一口,李肃抬起眼皮看他,问:“条件呢?”   张宗移一愣,随即低声笑开:“小小年纪就有这般城府,倒是我低估你了......先喝茶,一会儿再说。”   李肃垂下眼皮,忽然有一丝后悔刚才问出去的话,到底是有些心急了没沉住气,太快的道破心中想法,算不上什么好事。   “明前的翠蝉,取之蕊间一簇,大火烹炒,加了些苓香进去,味道不错,就是遮了原本的茶味,算不得好茶。”   他就微微抿了一口,便将手中的杯子放下,似是不愿再碰。   张宗移已经喝完手中一杯,笑道:“到底是世家子弟,我们这些武夫还是比不得你们精细,要我说,这茶闻着香吃着好,就是好茶,哪那么多讲究?”   李肃不咸不淡道:“讲究不敢提,不过一些微小的喜好罢了,让将军见笑。”   张宗移大笑一声,说:“我哪里敢取笑红缨将军,不过说着事实罢了......这个糕点你尝尝,还不错,比我们宫里那些御厨做的好吃多了,也不知是不是我不喜甜的缘故,总觉着那甜腻腻的玩意儿是给孩子吃的,倒是王域之内的糕点,爽口好下肚。”   李肃一动不动的完全无视张宗移递来的吃食,说:“肃没什么兴趣,将军给自己留着即可。”   张宗移:“这么客气是做什么?小时候我与你虽是没说过几句话,如今见着了,倒是觉着比旁人更亲切一些,你若是不喜欢,我自己吃。”   他十分不害臊的将糕点一口咽下,没一会儿,像是卡住了喉咙,又赶紧灌了几口茶,姿态十分随意,哪里有一丝名将的风采,看的李肃一时间竟有些摸不透他的底细。   两人一动一静的又是好半晌沉默,张宗移十分佩服眼前这年轻人的好性情,等自己吃饱喝足了之后,终于说道:“你知道殷平还活着,是不是?”   这么开门见山的问话,李肃一点也不觉着奇怪,点头道:“不错。”   张宗移:“什么时候知道的?”   李肃:“一直都知道。”   张宗移挑眉:“哦?怎么说?”   李肃:“若是没有本事活在这世上,当年早就死在梁国英的刀下,不必再等上十年。”   张宗移:“那倒是,不过,你好像很确信他在哪?”   李肃:“确信不敢说,只是猜出了个大概而已,二王子好手段,瞒天过海,一手遮天,实在让人佩服。”   张宗移笑道:“我的学生,自然是与众不同。”   李肃冷笑道:“当年夜北都城城破之时,不知将军在何处?”   张宗移:“自然是提前逃回南楚了。”   李肃紧追不舍:“那之后呢?”   张宗移朝他投来一丝赞赏之色,说:“质子好本事,竟是猜出了这么多。”   李肃淡淡道:“这世上能击败梁国英的人少之又少,当年的北陆二王子最多不过是一身好武艺,算不得厉害,那么多西汉的追兵,我倒不信他再如何勇猛,能够一夫当关?”   张宗移自豪道:“那质子倒是想错了,我那好学生,确是有一夫当关之勇。”   李肃挑眉:“哦?将军此话何意?”   张宗移意味深长的摇头道:“这自然是不能轻易明说的,不过我倒想想问问质子,你找殷平到底是为何?”   李肃:“那将军不妨告诉我,你又是如何知晓我在找他?”   张宗移笑道:“猜测而已。”   李肃:“肃找二王子也不过是闲着无聊而已。”   张宗移道:“质子还真是不肯吃亏,看来我不拿出些条件,质子倒是不肯说实话了。”   李肃:“那就要看将军的诚意了。”   张宗移:“我愿意告诉质子殷平所在何处,但质子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如何?”   李肃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说。   张宗移道:“我用殷平的踪迹来交换北陆世子的行踪,红缨将军觉得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不妨猜猜徐风是谁......   今天一天七场会议,敲了一天的键盘!   早上八点半到晚上九点一直都在开会,累懵了。   如果明天不是太忙,就多更点......(希望不忙8!) 第77章   李肃脸色明显一变,眼睛半眯,发出一丝危险的声息:“将军倒是知道的不少。”   张宗移笑道:“小时候你与长笙小王子那般交好,他倒是没有跟你讲过我的来历?”   李肃开始回想起来,从前他在夜北的时候,确实没太注意过当时还假扮做道长的张宗移,后来跟长笙不幸跌入地宫之内,他就怀疑过张道长的身份,只不过那时候年纪小,再加上没那么多心思,也就将此人忽略了,后来回到西汉,才知道,那个长笙嘴巴里老念叨的江湖骗子,竟是南楚第一名将张宗移。   等知晓了他的真实身份,作为匡子楚学生这件事,便不觉得惊讶,只是长笙曾与他讲过,这人自称是河络后人,若是真的,那么赤水那边联合夜北奴隶一同攻击西汉的河络军队,想必也是有他掺和了一份进来。   并没有直接回答他,李肃道:“将军竟还记得长笙。”   张宗移露出一脸惋惜之色,叹道:“如何会不记得,他还拿了我的东西......可惜了。”   李肃疑道:“不知他拿了将军什么东西?”   张宗移淡淡道:“没什么。”   李肃道:“那将军可惜什么?”   张宗移:“可惜那年兵荒马乱的,那孩子那么小便没了,说起来,倒真是让人有些难过,那个时候,我倒是十分喜欢他的,只是后来啊......”   他一双眼睛望着望着窗外静静出神,烛光跳动间,喉间暴起的血管之下,隐着微微的青紫之色,李肃心里不免有些微讶,若是连张宗移都以为长笙已经不在这人世,那么殷平想必也早就以为长笙死了吧......   他说道:“二王子当初是被将军所救吧。”   张宗移转头看他,倒没否认,说道:“梁国英败给了我,当时在场的那些西汉士兵都被我所杀了,这事至今除了我们四人之外无人知晓,质子很聪明,倒是一猜就中。”   李肃凝眉道:“四人?不知还有那一人是谁?”   张宗移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说:“我以为你会惊讶我为何会将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你。”   李肃:“既然想从我这得到些东西,将军自然应该舍出些条件才对。”   张宗移一愣,笑道:“难怪当初那纨绔刁蛮的小王子经常在你身上栽跟头,我倒是觉着,他那个简单的脑子,怎么比得了质子这样的城府。”   李肃并不理会他言下之意的诋毁,只说道:“既然将军认为长笙小王子已经不在这世上,那么北陆世子,说不定也早就不在了呢!”   张宗移摇头道:“不可能。”   李肃挑眉,示意他说完,张宗移道:“当年伺候过殷康的老太监亲眼见着哀帝曾对世子下毒,后来被几个神秘人救出了皇宫,自此没了踪迹,西汉发兵夜北的理由,便也是自此开始。”   李肃寒声道:“既然如此,将军去找那些将殷康救走的神秘人便是,何以认为我会知道北陆世子的行踪。”   张宗移叹气道:“你不必跟我打寰,当初那出手相救的人,不是你父太尉大人,还能有谁?”   李肃道:“哦?这我倒是觉着奇怪,将军为何不知道去找我父亲,却要来问我?”   张宗移:“因为你对这件事情一清二楚,且后来的这些年,你一直都跟北陆世子有联系,你父亲与九嶷山那人的关系我虽到现在还不甚明白,但你们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九嶷山的那位吩咐的吧?”   李肃淡淡道:“将军错了,我从不听命于任何人。”   张宗移点头道:“那倒是,这个我清楚,质子只不过是看在长笙小王子的面子上才顺手救下了世子罢了,对么?”   李肃十分坦然道:“不错。”   张宗移说:“倘若长笙小王子还活着,知道了你为他做了这些,恐怕得感激的痛哭流涕吧......不对,他那样的性子可是不会哭的,顶多嘴上含含糊糊的胡乱谢你一通,可背地里,定是悄悄的想着要怎么待你好呢......那个孩子啊,总是嘴巴上不饶人,其实心眼是最软的,那时候我若不是看在殷平险些重伤快死一定要将他赶紧带去医治,我也是一定会去找他的,可惜后来我再回去的时候,就再也没找到了......”   他又回想起那个大雪弥漫的北地,一望无际的平原之上,到处都是十岁左右孩子的尸体,他们大部分是被一刀削掉了脑袋,头颅都不知道滚去了哪里,只留下一具小小的身体,还有一些,已经被马蹄踩成了肉泥,已经辨不出一丝原本的模样,就像是一堆破烂的肉,混着满地白雪,狰狞可怖。   十年前的第一名将拄着剑在那片泛红的白地之上站了良久,等到夕阳落下的时候,他才打马离去。   殷平一见到他就问有没有找到,他不敢说没有,更不敢说有,他也并不想给殷平过多的希望,只是说:“人已经死了,可能是被流兵杀死的,但走的时候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痛苦,我找了一处好地,将他葬了。”   哪里是葬了呢,怎么葬呢?那些破碎的肉泥实在无法撑起一个完整像样的人样来。   这些年,他从来不敢告诉殷平。   李肃问道:“这么说来,将军是确信我知晓殷康的踪迹了?”   张宗移回神道:“倘若质子想知道殷平在哪的话。”   李肃难得扯出一丝笑意,淡淡道:“说实在的,北陆的二王子在哪,我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我是西汉人,如今殷平的六万大军在我国赤水周边攻打我北部边陲一带,按道理,一旦知晓他的行踪,我身为京畿殿红缨将军,理当第一时间将此事上报王庭,将军若是告诉了我,就不怕我做些什么吗!”   张宗移道:“我为何要怕?即便赵氏真的知晓了殷平的存在,谁能压的过谁,还不一定呢!”   李肃饶有兴趣的看着他,说:“看来将军对自己的学生十分自信。”   张宗移脸上明显闪过一丝得意,说道:“这是自然。”   李肃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便跟将军换一回消息又有何妨!”   漫天风雪,北风呼号,一队重骑在城外三十里处瞬间息了下来,他们似乎并不想刻意隐藏,战马之上银甲明亮,厚重的机甲看起来足有二三十斤的重量,再加之马上的士兵人人手持重枪,银色冷锻鲛骨甲护身,这样总共加起来上百斤的份量,马儿依旧蹄如飞燕。   领头的士兵朝身后队伍打了个手势,很快,队形瞬间分散,十人一组,规则排开,朝四面八方相击分散,很快便消失不见。   士兵们隐藏在密不透风的银色头盔之下,连一双眼睛都看不出来,唯有机甲胸前一段黑色的鹰羽显山露水的告诉着世人――   铁浮屠的军马从北陆来到了西汉。 第78章   十二日夜。   无极殿。   八宝琉璃案上放置着镇国玉玺和八卷依次排列开来的密宗,案头上雕着黑麒麟镶玉的图腾,麒麟足下,一头体型足有麒麟三倍的老虎被踩断了脖颈,眼神内不甘的神色仿佛昭示着一位王者的落败,叫人唏嘘。   人体炼成的尸油供着殿内日夜不灭的长灯,来往进出的小太监将明日登基大典要用的东西悉数在殿内摆开,原本背对着大门而立的新帝正低头抚摸着案头上的东西,一阵带风的脚步声急促闯了进来,险些跟抬东西的太监撞个正着。   没等众人朝他行礼,丞相一双早已被霜雪浸湿了的靴子疾步停在石阶之下,他一脸苍白满身风雪的,甚至都来不及朝上首行礼,便向周围忙活的宫人们摆手示意退下。   赵玉锵转过身来看他,脸上闪过一丝不屑与愤怒,一时间将丞相吓了一跳,然而根本来不及细究,待宫门刚一阖上,利道元直接开口道:“殿下,赤水那边的主谋查出来了!是殷平,殿下,是夜北殷氏的那个余孽!”   他说话的时候还喘着粗气,想必是十分匆忙赶了过来,赵玉锵不为所动的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发现他长衫外面有些泥渍,挑眉问道:“这是......摔了一跤?”   丞相被他的话问的一愣,说:“是,谢殿下关心,臣刚才接到这消息太过着急,一时间想着赶紧将这事禀报给殿下......殿下,殷氏终于出现了,这些年咱们......”   “你,刚才叫我什么?”   赵玉锵眯着眼睛将他的话打断,掌心内还捧着那碧绿色的玉玺,他一身黑金长袍,胸口金龙含珠飞腾,整个人都像是被那龙灌了三分凌厉之气,将下首的利道元瞬间吓了一跳。   “殿......陛下......”   他赶忙将刚才那个还没来得及行过的礼补上,垂首瞬间,一双眉头不由紧紧蹙起,说道:“臣,参见陛下。”   赵玉锵像是十分受用的牵起一丝笑意,而后不紧不慢的将手中的玉玺轻轻放回案上,居高临下道:“丞相有何事,细细说来,这般着急,就不怕殿前失仪了么!”   利道元眉心突突的跳,按理来说,明日才是新帝登基的日子,即便是改口,也该是明日开始,赵玉锵今夜已经急不可耐了起来,这虽然能让人理解,但他如今这般态度,已完全没了往日在一帮宗亲面前的顺从与听话,才是让丞相一时间觉着有些震惊。   掩去了心中的想法,丞相立刻说道:“是,方才臣逾矩了,还望陛下恕臣之罪,实在是事出紧急......陛下,半个时辰之前,臣派出去的人回来禀报,赤水一战的主谋乃是当年消失在夜北战场的殷氏二子殷平,前些时候,那殷氏余孽带着人来了西汉,先帝金棺入陵的当日,前来截杀军队的也是他所为,所以臣怀疑,当日先帝的死,也跟此人脱不了干系,再加之明日乃是登基大典,臣惶恐,担心他又要出来生乱,所以才急忙赶来求见陛下,我们须得提前做好准备才是!”   赵玉锵似是不大在意,不紧不慢道:“殷氏?是那个被护国公当年从战场上放走的狼崽子么?”   丞相:“是,据消息,那殷平如今就在京都城内,所以臣请求陛下连夜派遣中央军搜城,尽快将殷平抓起来。”   赵玉锵冷笑:“近日赤水一方,北部那帮奴隶被我们打的连连后退不说,越州那边的民乱也是被压的死死的,我王域中央军何等手段,他们即便如今真在这京都城内,两万禁军,还能让这帮野崽子翻出什么浪来?!之前那些个事能让他们得手,不过是王域之内的一时疏忽,明日什么日子?丞相别忘了,外面已经里外三层的裹着了,饶是一只苍蝇,也别想飞起来!”   丞相急道:“那北陆的余孽早已不是当年,连王域之内都有他们伸进来的手,更何况是其他,陛下,这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哪怕是他......”   “行了。”赵玉锵随意道:“太尉已经将京都的巡防全部做好,这事不必丞相再操心了,明日大喜的日子,别整的这么人心惶惶,殷氏的事,待登基之后再提,没别的事,丞相就退下吧。”   “这......”一口话被硬生生的卡在嘴边,利道元看着上首那个以往分外听话的棋子这时候突然脱了手,不免气的胸口一阵沉闷,但也只能悻悻的垂首躬身,甩袖退了下去。   “呵!”赵玉锵发出一起轻笑,喃喃道:“还真当自己是摄政王了,不自量力!”   幽深静谧的长廊之上,殷平有些不可置信般的看着眼前那略带三分熟悉的男人,长夜的风将两人身上的大氅卷的向后翻飞,灯火朦胧晃得人影绰绰,岁月的韶光从两人对视的眼眸中缓缓流淌,不知过了多久,殷平才开口道:“十年不见了,质子。”   李肃朝前走了两步,脚底板上还残留着没来得及化开的雪水,他一双丹凤眼微微眯起,似是仔细想要将眼前的殷平看个清楚。   额角上那道清晰的刀疤显得有些乍目,李肃点了点头,淡淡道:“我也十年未见二王子了,别来无恙了。”   殷平呵笑了一声,不甚在意道:“这些年,殷康承蒙你一家关照了。”   李肃不屑道:“谈不上关照,不过顺势而为罢了。”   殷平继续笑道:“所以质子准备什么时候告诉我殷康的踪迹?”   李肃:“不急,这么多年了,再次与王子相见,难道连喝一杯茶的时间都没有?”   殷平大笑出声,叹道:“倒是我心急了,质子若是不嫌弃这屋舍简陋,那就请进来吧。”   两人相对而坐,李肃问道:“明日登基大典,王子准备以何身份前去朝贺?”   殷平挑眉道:“质子倒是连我明日要进宫的事都猜到了。”   李肃不为所动,继续问道:“王域之内有王子多少人手?”   殷平已经不再惊讶,平静道:“一万?五万?哈哈!质子不妨猜猜我的本事,能安插多少人进去?”   李肃:“我没什么兴趣,不过随口一问,王子若是不愿意说,便罢。”   殷平:“既然没什么兴趣,咱们就来说些别的?当年,质子一家救下我兄长,到底是出于何种原因?”   李肃:“没什么原因,看不惯一些事情罢了。”   殷平:“哦?是看不惯长生殿的那位?质子知道你一家这样的举动算什么吗?”   李肃挑眉:“奸臣?亦或是逆贼?”   殷平再次大笑出声,一向不动如山的男人此刻看起来心情十分不错,“看来质子倒还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那我便放心了。”   李肃面无表情道:“看来这些年,王子过的很好。”   殷平缓缓道:“好?倒是不知道质子所指为何?”   李肃没答话,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下。   “若说是吃饱穿暖,那自然是不必多说,南楚风水甚好,又有美人在侧,这样的神仙日子,谁都喜欢,可若说除了这些以外的......”殷平似是不经意间抬手拂了一下额角的伤疤,问李肃:“质子知道我这伤是如何来的?”   李肃一副‘你爱说不说我没太大兴趣’的表情看着他,道:“如何?”   殷平随意道:“自然是练武之时被剑气所伤。这样的伤口,我全身上下共一百四十二处,恩,总的来说,就是,我这身子,没一处好肉。”   李肃问:“这样的私事,不知王子告诉我是为何意?”   殷平叹道:“不过是在你面前装个可怜,也好让你尽快将殷康的消息告诉我。”   李肃难得蹙起眉头,心里却闪过一丝警惕。   与殷平方才那几句看似简单的交谈,实则话里话外的两人都在暗暗博弈,相互探底。   殷平语气中看似放浪形骸,实则一番城府颇深,他在试探李肃的动机和诚意,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而李肃则是不断的四两拨千斤,将他一次次暗含杀意的话语轻轻挡了回去。   周围一方静谧,表面上看着平静无波,可李肃清楚,这四周,最起码埋伏了两三百名绝顶杀手,但凡他今夜有一句话出了错,那么,就别想活着走出这座院落。   想来倒是有些可笑,他自己平日里也是与他这般无二,可若真面对起这样的人,到觉着这心里头,有丝趣味掺杂其中。   “听说质子这十年一直都在找我?若是你们其他哪个汉人这样,我倒不奇怪,毕竟当年我殷氏还存留我这一脉,皇帝想要斩草除根,也是常理,可你既然救了殷康,说明你并不想他死,既然这样,我是不是可以认为,质子找我,并不与其他汉人的目的一样是要杀了我?可我却是不明白,若不是为了杀我,难不成是为了找到我之后将殷康的消息告诉我?我看未必,但我还是想不通,你找我,是为何?”   李肃坦然道:“我自然不会杀你,找你,也并非为了要将殷康之事告诉你。”   殷平眼底闪过一丝玩味,问道:“所以?”   李肃将眼前摆放的障碍物全部推至一旁,殷平看着他慢悠悠的动作也不做声,火盆在屋内噼啪轻响,很快就将潮湿的靴子烘干,再过三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冬日的夜很漫长,尤其是今夜,像是跌入了无尽的深海,仿佛见不得白光。   李肃一双眼睛从殷平嘴角的笑意上扫过,双唇轻起,缓缓道:“这些年,你们是不是都忘了一个人?”   殷平没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反问道:“有什么话质子不妨明说?”   李肃开门见山道:“是不是在王子心里,你那唯一的弟弟,早就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轰的一声巨响在天边的乌云之下炸开,狂风呼啸了起来,暴雪随着闷雷顺势而下,银色的电蟒撕裂长空,将殷平一张脸返照的瞬间煞白。   他原本勾起的笑意缓缓落下,面色转而阴沉,寒声道:“你什么意思?!”   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握着杯子的手指紧到骨节泛白,咯咯作响,单薄的长衫贴合着的一身彪悍肌肉显得顿时紧绷了起来。   李肃知道,他是在紧张。   似是并不在意他的反常,李肃将手边的窗户推出一道细细的缝隙,飓风卷着雪花一下子就涌了进来,屋内的热浪被扑的四散而飞,唯余下白毛子风声在耳边环绕,像是高歌吟唱,扬天狂浪。   “原本我想着在告诉王子殷康的踪迹之前先说说另外一事,倒是没想到,王子这般心急。”李肃淡淡开口,在看到殷康一双眼睛已经掀起惊涛骇浪之时,他才缓缓放下心来。   他赢了。   周遭围堵的杀意渐渐退下,殷平冷冷道:“看来我倒是高估自己的耐心了。”   李肃轻声道:“王子不过是低估了我的耐心罢了。”   “所以呢?”殷平反唇相讥:“你我二人浪费这么多唇舌是为了什么?”   李肃笑道:“自然是为了带你去见你想见的人。”   城内的宵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严谨,然而明日是举过的大日子,所有武将都要值夜巡防,杂乱的马蹄声被偌大的风声遮住,来往的禁军一看马上之人,赶忙垂首恭敬道:“红缨将军!”   李肃坐在马上,一身白色大裘分外显眼,看了眼宫门口,问下面的士兵道:“今夜有没有什么特殊情况?”   士兵:“一切正常,请将军放心。”   李肃点了点头,他身后还跟了一位穿着黑色大氅的随从,那人一张脸被风吹得好像有些睁不开眼,李肃斜着眼睛朝他一撇,淡淡道:“你先去南街等我,我去前面看看。”   ‘随从’点了点头,马头一转,很快消失不见。   李肃装模作样的从前面绕了一圈,等停在梧桐苑外的时候,那‘随从’才跟了上来,门口看守的奴才一见李肃回来,赶忙牵马引路,连带着‘随从’一同进了院子。   房间内并没有放夜明珠,只燃了一盏细微的烛火,火苗跳动间,将里面的身影勾勒的欣长单薄,一跳一跳的倒映在门窗之上。   李肃身后原本紧跟的‘随从’在抬头的瞬间猛然顿住脚步,摆手示意其他家奴下去,李肃沉声道:“怎么?停在这做什么!”   黑暗之下看不太清‘随从’的脸,等他重新抬起脚步的时候,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飘忽。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长笙正掩面坐在案前怔怔出神,抬头的瞬间,眼底的恍惚还未来得及散去,就见一道高大的黑影紧随而至――   那人一张脸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暴露在灯火之下,宛若暗夜之下那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瞬间劈在长笙头上,炸的他头晕眼花。   殷平绕过李肃站在离长笙不到五步的距离静静与他对视,不同的是,他们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相同的是,两人都几不可察的发出一丝隐隐的颤抖。   长笙恍惚间以为自己又看到了那片一望无际的草原,金盏花在春天的时候是最为娇艳的,当风贴着地面拂过之时,花蕊被吹的相击而撞,若是仔细去听,都能听见微微的像是金玲一样的声音,小马踱着步子在草地上踩,那孩子就在嘴巴里叼着根草,整个人躺在柔软的草上,双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看着天边的云静静出神。   “阿羽,你急急忙忙让你那伴当喊我过来做什么?我正忙着帮顾将军练兵,说吧,是不是又捅了什么篓子等我给你收拾?”少年穿着沙皮软甲腰间大刀横跨,一头散开的长发也遮不住眼底的明亮,虽是穿着草原人的服饰,却生的一张十分儒雅的面容,与地上那吊儿郎当的孩子往一块一凑,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幼年长笙轻轻瞥了他一眼,眸底掩不住的荡出一股流里流气,卡在牙缝里的那根草随着说话之时一上一下的抖动着,分外滑稽:“我能捅什么篓子?说的好像你真的会帮我去摆平似的!”他十分不屑的‘切’了一声,一股脑从草地上坐了起来,继续道:“刚才去费城把钱花光了,殷平,你有钱吗,借我一些好不好?”   少年殷平似乎已经习惯了他这般没大没小的样子,将腰上的刀往后挪了挪,双手环胸道:“是不是又去费城赌钱了?”   幼年长笙翻了个白眼,厉害道:“哪有!我那钱都是花在正道上的好不好?!再说了,我可不会赌钱,你少在这诬赖我!”   少年殷平笑道:“那你先告诉我,你所谓的正道是什么,说出来我若是觉得你编的还算让我满意的话,我再给你钱。”   幼年长笙一听这话自然是十分不满,蹭的一下就跳了起来,仰着头瞪着那比他高了一半的少年,尖声道:“什么叫我编的让你满意!你什么意思!借不借我,不借我去找殷康,谁稀罕!”   他说着就要抛开,却被少年殷平提着后领一把提了起来,问道:“还来了脾气了?三句话说不对你撒丫子就溜,这本事是跟城里哪个小混混学成的,恩?”   幼年长笙又小又瘦,整个人像是小鸡一样被少年殷平提在半空,当下不满的手脚乱蹬,骂骂咧咧道:“你放我下来,不然我喊人了 !”   少年殷平笑道:“你喊啊,这周围可都是我的兵,你喊破喉咙也没人理你,殷康这会儿在金帐跟父亲说话,可听不着你的声音。”   幼年长笙气道:“你惯会欺负我是不是?!”   少年殷平继续笑说:“我哪里是欺负你,你问我要钱,我总得问清楚缘由,你不说明缘由也就罢了,还跟我顶嘴,又想溜。”他说罢,提着幼年长笙往一旁走去,一边假装厉害说道:“看来今天我得好好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什么叫长幼尊卑。”   他说着,另外一只空着的手抬起就呼成巴掌往幼年长笙的屁股上打去,还没等挨着,半空中那孩子就开始吱哇乱叫,嘴巴里还好死不死的大喊道:“殷平打人了!快去把世子叫来,快点,一会儿我就被他打死了!啊――”   他最后一声几乎是带着眼泪一块喊出来的,吓得一旁巡逻的武士赶紧往金帐方向跑去给他搬救兵。   一看手里的长笙哭的呼天抢地,少年殷平站在风中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说道:“我都没挨着你,你哭给谁看呢?”   “我,我不管,你就是动手打我了......你给我等着,一会儿殷康来了,见着我哭成这样,你,你就等着挨骂吧你!”   少年殷平只是笑着看着他哭,他笑起来像是这春日的风一样温暖。   可惜那时候的长笙最喜欢殷康,因为殷平总跟他对着干,他一直以为殷平没那么喜欢他,可是这些事情后来等长笙长大了才明白,所谓亲情,根本不存在喜不喜欢,在你出生的那一刻起,你们之间,无论身心,都永远的连在一起,你就是他,他就是你。   血脉不可割舍,他怎么会不喜欢呢?   他一直觉得,后来他知道这些的时候已经太迟了,他以为他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再见到曾经的亲人,哪怕他知道他还活着,万千众生,能够相知已然是万幸,更何况是相遇这般渺茫之事,这些年,他都不敢生出一丝奢望......   厚重的屋门隔绝了外面的风雪,李肃不知何时已经阖上门走了出去,殷平呆呆的看着眼前那道身影,眼底已是一片腥红。   长笙整个人抖的险些不能站立,他强硬的撑着双手伏在椅子上才勉强使自己的双膝没有打弯,喉咙里像是被一坨棉花塞的死死的,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   汗水先眼泪一步从脸上滑了下来,他艰难的从案桌后面迈出脚步,一点一点的,几乎是脚底板擦着地慢慢挪到那人跟前,四目相对,可他眼前却渐渐模糊了起来。   “长笙啊......”   沙哑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艰难的哽咽在耳边缓缓响起,那声音像是鼓足了万般力气才从腔子内挤了出来,长笙终于忍不住身子一歪,却被殷平一把扶住,他两手紧握着殷平结实的手臂,良久,艰难的开口道:“殷平,是我啊......”   时光荏苒,生死恍惚,外面的天色终于泛起一丝微微的白,暴雪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枯枝脆折,鹰隼长飞,远在千里之外的九嶷山下,青年男人抬头仰望山腰,腰间的穗子被风吹得来回荡漾,他将身上的大氅一把扯下丢在了地上,沿着那条蜿蜒的小道疾步走了上去。 第79章   十一月十三日,西汉迎来了他的第一百三十一位帝王,改年号为元庆,大赦天下。   新皇的登基大典,人山人海的挤满了京都城,东汉,南楚,北楚以及一些邻国小部落的使臣纷纷跟来朝贺,雪依旧下的很大,烟火礼炮从昨夜子时开始响满了六个时辰,等到所有一切都静止了的时候,天色也都逐渐暗了下来。   宫宴开始前,王域上下除了将注意力放在元庆帝身上,还有少部分在揣测至今为止都未曾出现的八王爷,要知道,当初八王爷在哀帝新逝刚回宫的时候,那可是在朝廷上下惊起过一场不小的风浪,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兄弟二人会为了皇权一争上下,却没想到,那个被一些人给予了厚望的八王爷就这么静悄悄的没了声息。   人们猜测着,疑虑着,对于今日没有看到八王爷的身影各自说法不一,可惜今日的元庆帝才是主角,谁都不敢在新帝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的去讨论那个一向与他不对付的小小王爷。   礼炮的声音在紫荆大道上炸开,应得一方黑夜无比明亮。   长生殿内,除了新帝新后之外,已经落座了不少人,右侧偏后的位置上,长笙正襟危坐看着前方地面上那精贵无比的地毯出神,唇边的琉璃酒杯内,浅浅半盏,已经饮了一刻钟了,还没下去半毫。   阿成站在一旁守着长笙,李肃去了外面还没回来,来往而过的官员已有不少朝他投来奇怪的目光――很多人都知道红缨将军的府上住着一位入幕之宾,但听闻是一回事,真的见着,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从前人们只以为,那所谓的入幕之宾不过是普通的谋士亦或是知己好友,如今瞧着这年轻公子的模样,分明一张雌雄难辨的脸,加之他今天那一番分明与红缨将军不甚客气的样子,很难让人不联想此二人是不是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   门口的小太监一声一声的通传着,东汉皇帝派了陈王前来祝贺,刚进长生大殿看到门口不远处那张熟悉的脸之时,年老的王爷还以为是自己花了眼,正准备走过去一探究竟,却见长笙忽然抬起眼皮看他,而后缓缓摇了摇头。   陈王向来精明,立马明白了长笙的意思,虽然满肚子疑惑他怎么会在这里,却还是假装干咳了两声,脚步一转,走去一旁与别的使臣开始招呼。   不一会儿,偌大的宫殿之内已经坐满了人,一片热闹嘈杂,谁都不曾想到,这方喜庆的欢腾之外,云翼正带着京畿殿五十多名士兵前去京都大牢提了上百名奴隶出来,按道理,新帝大赦天下,举国遍处都不可见血,然而王域之内一方不大的幽园之内,血腥之气冲天而起,那些已经被砍掉脑袋的贱奴们双手被绑在身后,蜷缩着栽倒在地。   看了一眼满地脏污的尸体,云翼面带嫌弃的朝一旁的卫兵说道:“把这些脑袋全部拿去祭台,剩下的这些,看着丢去山上喂狼罢。”   卫兵问道:“云小将,红缨将军刚才路过的时候问这里面发生了什么,门口守着的奴才没说实话,一会儿若是处理尸体的时候被红缨将军见着了,想必他会为难咱们的人。”   云翼挑眉道:“这是陛下给咱们下的命令,他一个京畿殿副三品红缨职位,还敢违抗陛下的命令不成!”   卫兵点了点头,说道:“是,那属下这就去办。”   李肃往长生殿走去的时候,正巧碰见李淮从里面出来,一把将李肃拦住,指了指里面坐在一旁不吭声的长笙,李淮问他:“你说的就是那个?”   李肃皱眉道:“怎么?”   李淮叹气道:“你可别告诉我关于你外面那些传言是真的?”   李肃莫名其妙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淮:“就我上次问你的事情,你说他不是女人,就是那个男人么?”   李肃挑眉,嘴角牵起一丝笑意,问他:“你今天这么清闲?”   李淮一脸哭丧道:“哪里,最近几日整个京都城的巡防都让父亲管着,我硬是被他从少府阁拉出来打理这些事情,你说说,让我一个文官来做这些武将的事,哪里那么好做?!”   李肃不想跟他废话,长笙还在里面等他,他得赶紧进去,不耐烦道:“管着吧,可千万别出了什么岔子......”   烟花一阵接一阵的在夜空中炸开,绚烂无比,大殿内高朋满座,没一会儿,太监便通传帝后已到,所有人纷纷起身跪拜,长笙随着人流跪在软绵的地毯之上,垂着的脑袋之下,一张脸忍不住划过一丝冷笑。   待所有人重新落座,宣读圣旨的太监一道尖细的嗓门穿透大殿,无非是一些不痛不痒的客气话,随后元庆帝跟着后面再补充了些,都是面子上必要的言语,烘托今日这大喜的气氛。   新后是秦王的长女,元庆帝的表妹,这些年元庆帝能早早执政,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有秦王一帮宗亲和丞相在背后推波助澜,可惜丞相只有个儿子没有女儿,加之元庆帝上位之后突然转变的态度,一时间竟让丞相有些不免觉着危机四伏了起来。   李肃将身前一叠糕点递给长笙,说道:“怎么老是喝酒,吃些东西,一会儿我们提前走。”   长笙蹙眉道:“殷平还没来。”   李肃忽然将他手背捏在掌心,淡淡道:“今夜没什么事,他可能会晚一些。”   长笙一双眼睛认真的看着他,想问什么,却被李肃打断,轻声道:“我都知道。”   长笙勉强一笑,问道:“被关进京都大牢的奴隶呢?”   李肃一愣,说:“还在里面,你不用担心,如今新帝大赦天下,过不了多久,他们还会被放出去回到原先的主家,虽说会苦些,但却还是要忍一忍的。”   长笙点了点头,食指挠了挠他的掌心,惹得李肃低笑出声。   两人的一番举动被周围坐着的官员都看在眼里,暗地里忍不住摇了摇头――好好的一个少年将军,竟是有这种癖好,实在是让人忍不住唏嘘。   李宗尧正转过头来回酒,恰好看见李肃朝着身旁那个男人笑,当即忍不住皱了眉头,却并未表现的太过显眼,就在这时,门口的小太监尖着嗓子唱道:“河图部使者到――”   所有人纷纷转首来看,但见那为首之人一身异族服饰,头戴羽冠,身材高大挺拔,大裘上满是白雪,带着三分冰冷的萧索之气,瞬间铺的整座大殿都凉了下来。   还在喧闹的众人忍不住停止了声音,连坐在王座上的元庆帝都忍不住朝来人望去,那人身后还跟了个婀娜的身影,如此冰天雪地,女子只穿了一层薄纱,曲线毕露之下,身子丰腴饱满,一张脸朦胧间隐约可见绝色无双,进来的瞬间,清香之气扑鼻袭来,让人闻之忍不住心头缓缓一颤。   “下臣蒙放,仅代表我部长老额尔纳氏,参拜元庆大帝!”   元庆帝一双眼睛将他细细打量一番,手中已经见底的酒杯被身旁的常侍接去,顺势问道:“额尔纳氏往年都会派他那几个儿子前来王域,这位使臣,从前朕倒是没见过你。”   殷平垂眸笑道:“老族长年事已高,今年冬日腿疾的毛病有些严重,三位少爷一片孝心,都留在身旁轮流侍疾,再加之年中的时候陛下宽待我族族人,将我部四邻三座城池悉数归于额尔纳氏名下,为感大帝一片苦心,三位少爷不敢不精心打理,一时间实在抽不开身来,便派了下臣前来朝贺,以恭我王登基之喜。”   元庆帝点头问道:“族长的腿疾前些年不是都好些了?”   殷平客气道:“回陛下,许是今年冬日的雪下的太久,一时间不适应,前几日三少爷还传信过来,说是已经能下得了床了,应该没什么大碍,多谢我王关心。”   元庆帝叹道:“那就好,前些年浮山围猎之时,我看河图长老还老当益壮,竟能徒手弑虎,比我们京畿殿的一些少年将军还要勇猛,却不想岁月无常,转眼才四年,就已经这般......”   殷平笑道:“人有生老病死,都为常态,下臣替长老谢过我王。今日本是我王大喜之日,长老特命下臣带了我族最珍贵的礼物献给陛下,还望能博陛下一笑。”   在场之人纷纷将目光转向他身后那个一言不发的女认,大家都心知肚明,一时间,坐在元庆帝身边的王后脸色有些不大好,却还是十分有修养的维持着脸上勉强的笑意。   元庆帝饶有兴趣的看着他,殷平往一旁微微跨了半步,身后的女子脚步轻挪走了上来,动作间,又是一股香气扑鼻而来,元庆帝忍不住问道:“蒙卿此次前来,竟还带着什么香料不成?”   殷平说道:“回陛下,下臣并未带什么香料,这香是自我族这位最珍贵的礼物身上所散发出来的。”   “哦?”元庆帝瞬间来了兴趣,整个人由一开始的慵懒坐直了身子,打趣道:“却不知这位珍贵的礼物叫什么名字?”   殷平朝旁边的女子使了个眼色,那女子朝前微微拜下,柔声道:“阿奴叶柯氏参拜我王。”   自古帝王爱美人,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元庆帝年轻气盛,更是如此,再加之此女动作间如杨柳新月,声音更是柔成一汪湖水,尤其是一张脸在薄纱之下半隐半现,哪能不撩拨心弦。   “走上前来。”元庆帝声音微变,眼底满是喜色,等叶柯氏走至玉阶之下,元庆帝又吩咐道:“抬起头来。”   几丝微讶不经意间响起,上首的帝王在看到那张薄纱之下的脸时,整个人瞳孔似是都扩大了几分,手不由紧紧握起,好半晌,才说道:“果然是个珍宝。”   殷平说道:“回陛下,叶柯氏不但容貌清丽,天生带香,其他才艺更是无所不能,今日作为我河图部之礼进献西汉陛下,愿我王千秋长古,山河长存。”   “好!”元庆帝大笑出声,拍手道:“河图长老的这个礼物实在珍贵,朕定当日日亲自看守,必不叫他失望。”   话落,一旁的常侍立马捧着一堆东西送至殷平面前,元庆帝将叶柯氏招了过来,就这么堂而皇之的与他同坐龙椅之上,一时间,下面的众人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多谢陛下赏赐,回去之后下臣定将陛下的恩赐悉数奉于长老,愿河图在西汉陛下的守护下,永存天年。”   丝竹之声缓缓响起,殷平坐落在与长笙隔了一桌的位置之后,期间两人毫无任何眼神交流,好似陌生人一般谁都不认识谁。   不一会儿,周围又热闹了起来,元庆帝搂着叶柯氏喝酒,完全不顾还坐在一旁一脸苍白的王后,一帮宗室在下面气的面皮发紫,却谁都不敢出言争辩。   长笙吃了杯酒,朝李肃道:“这样的绝色,想必男人都会喜欢。”   李肃淡淡道:“哦?看样子你也喜欢?”   长笙挑眉道:“当然喜欢,如此美人,又天生带着异香,见所未见,怎能不生出些想法来。”   “是么?”李肃转头眯着眼打量他,说道:“但我到觉着,还是你更美一些。”   长笙笑道:“质子真会说笑,我一个男人,怎么能跟一个女人拿来比较。”   李肃哼道:“在我这里,你跟女人没什么区别。”   长笙:“看来质子眼神不太好,建议去看看太医,年纪轻轻的,可别瞎了。”   李肃听他语气不善,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道:“好端端的,你又开始跟我较什么劲?”   长笙不咸不淡道:“有吗?我看你刚才不是看人家美人的时候,眼睛都快直了。”   李肃轻笑道:“这样啊,那你这是......吃醋了?”   长笙冷哼:“谁稀罕。”   李肃没再说话,嘴角的弧度却是忍不住越牵越高。   云翼从外面进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血腥之气,长笙对着味道十分敏感,原本垂着的脑袋霍的一下抬了起来,一双眼睛紧盯着云翼落座,李肃问他:“怎么了?”   长笙蹙了蹙眉,低声道:“没什么。”   李肃见他一直盯着云翼,大概猜出了一些,方才他经过幽院的时候,里面正在屠杀那些奴隶,这事是元庆帝秘密吩咐下去的,用以人头祭天,更为诚心诚意,以求保佑他江山稳固,权利依旧,可他却没将这事告诉长笙,甚至还撒谎骗了长笙,因为对他来说,这些都不是他所在意的,他也不想因为这事让长笙觉着难过,能不说便不说。   殷平忽然从座位上起身走至云翼桌旁,笑意盈盈的朝他敬酒,竟让云翼一时间有些吃惊,一来这人他不认识,二来以他这样的六品奉都职位,被使者敬酒,实在是有些尴尬,可耐不住殷平的热情,终于还是硬着头皮喝掉,转身的一瞬间,长笙一双眼睛正和殷平碰个正着,他看的清楚,对方眼底那满含愤怒的杀意,似是来自地狱可怖的幽魂,能将人撕个粉碎,长笙吓了一跳,险些以为自己恍惚间看错了,再去看的时候,殷平已经重新坐回了位置。   “红缨将军最近好气色,倒不知什么时候身边多了这么一位佳人,也给咱们介绍介绍,好让大家都开开眼界。”   一道不正不经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三位穿着软甲的年轻人捧着酒杯走了过来,说话的那位似是喝的有些微醉,一双眼睛不住的在长笙脸上扫荡,李肃动也不动的坐在位置上,冷冷道:“想要开开眼界?”   那人在同伴的搀扶下说道:“前些日子听闻将军府上来了位红颜知己,还因为这事,使得将军对一位百夫长动了手,下官一直觉得十分新奇,想要见识一番,却不想今日一见,却并非什么红颜,竟是蓝颜知己......将军真是好眼光,不管是男是女,这品味到底是比咱们更高一筹,这位小公子,倒是俊俏的很呢!”   ‘啪’的一声轻响顿时传来,只见眼前白影一闪,酒杯和几颗牙齿同时落地。   那原先兴致勃勃说话的年轻人瞬间闷哼一声,而后忍不住捂住嘴弯下腰来,不多时,便见一丝鲜血顺着指缝缓缓流下,李肃寒声道:“喝酒都堵不上你的嘴,既然如此,打掉你几颗牙,下次漏风的时候,记得把嘴闭上!”   那人顿时清醒过来,一张脸通红一片,却不敢作声,周围的人忍不住朝这边看来,就见那人不住的点头哈腰,捂着流血的嘴说道:“将军恕罪,将军恕罪,是,是下官失言了。”   与他一起的同伴没人敢作声,李肃淡淡道:“知道失言还不快滚,等着再掉几颗牙么!”   三人搀扶着泱泱的跑了回去。   长笙心下闪过一丝得意,嘴巴却不依不饶的说道:“看不出来,质子还真是个护短的人。”   李肃挑眉道:“护短倒是不至于,我更擅长护妻。”   长笙红了脸:“......”   “护国公到――”   尖锐的声音宛若惊雷劈上心头,长笙和殷平两人像是约定好了似的同时抬起首来,将军满头银发,将腰间的长剑交给守卫之后,一拍满身风雪,大步跨进殿内。   “臣梁国英,拜见陛下!”   周围满是丝竹之声,将他原本浑厚有力的音色遮住大半,元庆帝正忙着低头去喝叶柯氏递上来的酒,当下朝梁国英摆了摆手,随意说道:“护国公辛苦了,去坐着吧,不必拘礼。”   梁国英愣了一下,却没动作,元庆帝不由转头看他,问道:“梁卿还有何事?”   梁国英朝前一步说道:“回陛下,留守聊城圈地的将士们今日来报,那些百姓不满陛下此举,纷纷以死相逼,城主不敢擅作决定,特此呈报陛下裁决。”   元庆帝不满道:“这等小事都做不了决断朕要他何用?梁卿,从前那些因为圈地反抗过的贱民们是怎么处置的,还用朕再去教你一遍么!今日什么日子,你是要用这等晦气的事来故意气朕么!”   梁国英道:“臣不敢,只是陛下,如今......”   “陛下所言甚是,护国公,从前是怎么对付这帮不听话的百姓,才过了几日你就忘了?还不快快闭嘴,坐下去吃酒!”   没说完的话被李宗尧上前一把打断,后者不住的朝他使着眼色,眼看着元庆帝一张脸色渐渐缓和,梁国英叹气道:“太尉大人,可现如今......”   “三公爷怎么年纪越大越嗦了,来来来,我这厢酒水甚多,不如与三公爷多喝几杯。”   他说着,一把扯住梁国英的袖子就将他拉了下去,殷平不由看着那道背影微微出神,长笙转首朝他看去,缓缓摇了摇头,殷平垂下眼睑,几不可察的点了点下颌。   梁国英气道:“如今越州的动乱才稍稍平息,陛下竟还不知悔改的继续走从前的老路,京都城内这几年有那么多被圈了地的百姓如今都去了哪里!我这一路走来,眼看着他们衣衫褴褛的趴在雪地上苟延残喘,不但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还帮着咱们的圣上去聊城强霸百姓唯一的活路!越州那边的奴隶为什么要反?真的是因为那帮北陆的贱奴吗!别人不知道,难道太尉大人还不清楚?正是因为他的这些暴行,才使得现在有更多的人加入到越州的战场之上!”   李宗尧平静道:“三公爷慎言,今日这是什么地方?可别忘了!”   梁国英道:“今日新帝登基之喜,可还有那么多被他曾经剥削过的百姓正冻死饿死在古道之上,大人当初就该极力支持八王爷上去,如今轮到他头上,我......”   “你疯了!”李宗尧难得来了脾气,一张脸露出极大的怒意,却死命的压制着自己的声音说道:“这话你都说得出口,不要命了!”   梁国英冷笑道:“我的命,早在十年前就死在夜北了!”   “你!”李宗尧气道:“匹夫之气!这样的疯话我今日只当不知道,往后休得再提起,至于八王爷,是他自己不争气,怨不得旁人!”   梁国英道还想再说什么,却见有人正捧了酒杯前来向李宗尧敬酒,当下叹了口气,终是闭上了嘴。   舞姬们纤细的腰肢随着越来越紧凑的音符扭动的更为卖力,大殿一片热闹,李肃被一帮官员灌的有些微醉,正要让长笙搀着他出去透风,却不想一名捧着酒壶正往外走的太监不注意,一下子就跟长笙撞了个满怀。   酒水瞬间将他胸口处洒的一片濡湿,太监吓坏了,垂着脑袋不住的行礼,长笙见周围人都在看他,有些尴尬的摆手道:“无事,你下去吧。”   话音一落,那太监忽然猛的抬起头来,长笙瞧着他那张白白胖胖的脸上满是震惊,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太监像是见鬼了似的盯了长笙半晌,李肃察觉到不对,走上前去仔细一看那太监的脸,瞬间心头大惊――那太监不是别人,正是伺候了哀帝三十年的葛晶晶!   一把将长笙扯到身后,李肃寒生道:“还不快滚!”   就在这时,葛晶晶忽然朝后猛退了几步,颤抖着手指向李肃身后的长笙,一双眼睛泫然泣血,老泪纵横的吼道:“是你!是你......”   “你放肆!”李肃压低声音,尽量不让自己看起来显得有些紧张,然而他握着长笙的手出卖了他的心思,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这样的场合,稍有异动便会惹来所有人的观望,殷平双拳紧紧握起,颌骨关节的肌肉一片紧绷,已经滑到手中的飞刀蓄势待发,只待那老太监稍微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便能一把将他封喉。   元庆帝似是察觉到这边的不对,醉眼朦胧的问道:“那边什么情况?”   叶柯氏看了眼殷平的神色,伸出藕臂一把将元庆帝脖子勾住,媚眼如丝的温声道:“好像是有个小太监不小心打翻了酒水,陛下,不必管他们,我们继续喝。”   元庆帝呵呵一笑,伸手在美人的屁股上掐了一把,一旁的王后终于无法忍耐,正要站起身来说什么,被下首秦王一记凌厉的眼神瞬间扫了回去,只得将满腹的怒气压在腔子,缓缓闭上眼睛。   这边葛晶晶认出了长笙,浑身上下的肥肉都跟着抖动了起来,正要转过身子拔腿往玉阶下面跑去禀报,却见抬脚的瞬间,嗖的一声轻响瞬间划过,飞刀乍然出击,直直扎进葛晶晶的后心,老太监甚至连一丝惊呼声都来不及发出,不可置信般睁着一双圆圆的眸子,全身上下猛晃了两下,随后‘啪’的一声,重重栽倒在地。   “啊――!”   身边不知哪个姑娘大喊一声,整个大殿都乱作了一团.   鲜血从葛晶晶肥胖的尸体下淌了出来,周围的惊呼紧随而至,元庆帝已经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所有人都大惊失色的看着眼前突如其来的变故,当即有人大喝道:“有刺客!中央军,护驾!”   禁军瞬间破门而入,寒风混着大雪一下子就随着月色涌了进来,李肃拉着长笙一把往座位处退去,随后一双眼睛瞥向殷平,皱了皱眉,朝长笙道:“别怕!”   长笙顺口问道:“他是什么人?”   李肃:“是当年伺候哀帝的人。”   长笙心头巨震,突然响起那夜他临走之前一刀扎死的太监,整个人登时脸上一白。   所有人都呈包围之势从中央退至两旁,首领上前将葛晶晶的尸体查看了一番,正准备上前禀报,又一声尖叫徒然响起,几丝倒抽冷气之声,云翼一双手死命的捶打胸口,脸上一片青紫,嘴角溢出的鲜血红到发黑,睁圆的瞳孔瞬间散开,只瞬间,整个人便朝后扬去,瞬间没了声息。   奉常云家的家主腿脚发软的还没跑过来便瘫倒在地,周围有人大喊了几声‘太医’,很快,几个花白胡子的大臣背着药箱匆匆赶来,没一会儿,长叹一声缓缓摇头。   “到底是怎么回事!”   元庆帝站在上首爆喝一声,长生殿内,登基大典宫宴之上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在场之内一个都跑不掉。   禁卫已将整座大殿里外三层围的严严实实,却没人注意那河图部的使臣此时去了哪里。   李宗尧上前赶忙安慰汉皇,说道:“陛下,长生殿内此刻十分危险,还请陛下和王后暂回后殿避避风头,待臣等查出今夜之事,定会给陛下一个交代。”   元庆帝一脸寒霜道:“太尉,今夜全城的守卫朕可都是交给你去负责,如今敢在长生殿内生出这样的变故,你以为你逃得了责罚么!”   李宗尧说道:“是!臣难辞其咎,但还请陛下移驾后殿,待微臣查明缘由,再去向陛下请罪!”   元庆帝气的甩袖就走,原本站在一旁不发一言的叶柯氏正欲跟上前去,却被王后斥道:“贱婢,还不退下!”   元庆帝这会儿哪有时间顾得上叶柯氏,压根没去管她,倒是让王后心中有些得意,然而这样的得意并没有维持太久,就见那方才还温柔似水的女子缓缓抬头,扯出一丝极为难看的笑意,冷声开口:“我若是不呢!”   话音才落,不知从哪抽出的匕首登时出鞘,寒光乍现,直直逼向元庆帝后心!   “陛下小心!”   所有看到的人一时间齐齐发声,王后整个人便已经扑了上去,匕首没入前胸,叶柯氏愤怒的一脚将王后踹了出去,而后继续朝着元庆帝袭来。   ‘咣’的一声大响,一道利剑直直逼来,一把将叶柯氏手中的匕首打掉,然而女人几乎不去管那冲上来的白发将军,继续不要命的整个人就往前方不远处的皇帝扑去。   元庆帝武艺一般,却也不是完全不会之人,几个闪身躲过叶柯氏的袭击,低喝一声‘贱人!’,梁国英已经奔了上来,两三下便将手无寸铁的叶柯氏踩在脚下,女人挣扎了半晌,嘴角划过一丝鲜血,恨声道:“狗皇帝!当年你赵氏屠尽我北都满城,今日我不能杀你为我北陆之民报仇雪恨,来日我化作厉鬼,也要将你日日折磨的......唔!”   没说完的话被元庆帝持剑一把扎进了胸口,年轻的皇帝身上沾着一丝狼狈,满脸厉色的冷声道:“北部贱民,活着翻不出什么浪来,你以为死了之后朕还会怕你?!河图部呢!这么多人竟然看不住一个北陆的贱民,都反了!反了!”   他额角之上青筋暴起,双目微红,显然是怒极了,长笙微微偏头朝后看去,殷平已经不在,就听皇帝继续喝道:“中央军!给朕查!到底这城内宫中还有多少北部的贱民,若是今夜之前查不出来,明日提着你们的脑袋回来见朕!”   张宗移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的看着眼前的案几怔怔出神,场面一度乱作一团,就在这时,巨大喊杀声如同浪潮一般从外面轰然响起,这期间伴随着几声巨大的爆破之音,震得大殿梁上的灰尘瞬间落了下来。   天朗肃杀,紫薇宫移,满身是血的禁军突然从石阶下面冲了进来,疾声禀报――   “启奏陛下,一刻钟前,河图部的人带着三千禁军,反了!” 第80章   火光登时冲天而起,整座南边的大片宫宇瞬间一片红海。   寒风肆虐,暴雪狂卷,喊杀声自四面八方奋然涌起。   受过严格训练的中央军很快回过神来,率先队列分散十二小队,由当先前三队先去灭火,而后拨出五队前去围杀刚刚那批从京都天牢内冲出来的奴隶,就在这时,浓重的黑暗刹那间袭来,除了那片燃烧着的宫宇之外,整座王庭内燃着的火把和宫灯全部被人动了手脚熄灭。   天地之间黑的一片诡异,宫女太监惊慌四散。   长生殿里,大部分女眷被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吓得惊声尖叫,伸手不见五指的四方之内,守卫的军人一时间也有些乱了阵脚,谁也没有注意那趁机悄悄溜出去的人影正在霜雪之间匆匆闪过,宛若黑暗之下一头矫健的狸猫。   长笙一身月白色长衫早已不知丢在了哪里,露出里面一身短打-黑色劲装,整个人都被包裹的严严实实,除了那一双明亮的眼睛暴露在外,像极了尖锐的鹰隼。   武将们包括梁国英李肃在内的全部京畿殿要员,立马被李宗尧安排着开始动作,由于今日乃是新帝登基之日,其他国家的使臣也都在内,此时却都被中央军全部围在内殿不得动弹,等到太监好不容易在殿内掌了灯,大家这才发现刚才那河图部的使臣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元庆帝怒喝道:“河图部莫不是疯了!”   他一张脸被气的扭曲到极度,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大吼道:“丞相!是不是殷氏!昨晚你与朕说的话!是不是那个殷氏的狼崽子来了!”   下面的人听到‘殷氏’二字,纷纷眼皮子一跳。   像是为了印证元庆帝的话,没等丞相开口,便见那站在殿门口的老人突然腿上一软摊倒在地,而后伸出颤抖的手指向外面,一张脸像是活见鬼了的表情,惊呼道:“是......是鹰旗,陛下,是北陆的鹰旗!”   在场之人除了一些年纪稍大的要员之外,很少有见过鹰旗的,再加之夜北已经消失了十年之久,在人们心中,北陆草原早已经被淡忘的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不解的神色从大片人脸上闪过,只有极少数元老宗亲以及邻国使者脸上登时一白。   元庆帝几乎是疾步趔趄着往玉阶下冲了过去,一双手扒在大殿的木门之上,身后拥着一堆官员。   他一双眼睛里充满着熊熊烈火,火光之内,倒映着那张于黑夜之下泛着凌冽金光的旗帜。   “殷氏!果然是殷氏的余孽回来了......梁国英!”   元庆帝红着眼睛朝身后爆喝,然而大殿之上却已不见梁国英的身影,李宗尧赶紧解释道:“陛下,这动乱来的太过突然,臣已吩咐护国公和二子李肃等人前去调动军队。”   元庆帝怒极,朝李宗尧吼道:“你居然还敢派他去围剿殷氏的的余孽?你是不是忘了当年那殷氏是如何被他放虎归山的?!反了!你们一个个的,都反了!”   所有人都吓得跪倒了一片,李宗尧想要解释,然而元庆帝突然一脚踹翻了身旁的长桌,大步朝着高台之上走去。   巨大的风雪吹的人险些睁不开眼,战马的铁蹄回旋在空荡凌乱的主干道上,呵出的浓白雾气瞬间成冰,马上的银甲武士们,手中刀锋披星斩月般朝着扑来的中央军不住砍杀。   无数张黑色的鹰旗被那些奋起的人们插在自己的身后,每一刀鲜血迸溅,仿佛都代表着夜北当年那些无辜惨死的英魂。   呼喝声混着玩弄的笑意在四方炸了开来,这些不要命的奴隶们像是挣脱束缚的猛虎,不管朝自己扑来的人是谁,只知道抡起膀子不住的乱砍,鲜血溅了满身,到最后,已经不知道杀死的是中央军还是与自己一起的同伴。   殷平打马静静站立,巨大的火光照应着整道身影仿若古老的天神,前方满目疮痍的战场像是与他从中间截断了一条深渊,在他身后,至少二十名冷锻蛟骨甲的铁浮屠人人手持大枪无声的跟随,像是一队来自地狱深处可怖的域鬼,蓄势待发。   “喝!”   地面忽然升起一丝剧烈的颤抖,周遭还在搏杀的中央将军们一时间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但见那二十名铁浮屠轻轻扯着胯-下的银甲战马依次朝两侧纷纷散开,他们动作出奇的缓慢,却一时间令所有人都忍不住生生打了个寒颤。   几个胆大的中央军试图朝殷平的方向挥刀砍下,然而才一迈开步子,便被不知哪里突如其来的剑气一下子贯穿了肚皮,‘噗’的一声,年轻的军人在奔跑中猛然顿住脚步,随后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腹部,只见一个足有拳头大小的口子赫然洞开,那里面,内脏混着血水嗤啦一声全部坠下,军人甚至都来不及表现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整个人便如破败的棉絮一般软软栽倒在地。   这一举动无意在这周遭瞬间掀起了万丈狂澜,所有围杀的中央军们纷纷朝后退去,奴隶们一看这样的情况,更是煞气十足,死命的朝前继续推进。   梁国英带着军队快速赶来,看到的已是满地鲜血,投石机和炮筒纷纷自主干道后方的高台上筑起,随着首领一声令下,‘碰’的一声巨响,一道明亮的白光划过半空,而后瞬间在那堆拥堵之间的奴隶群中轰然炸开。   断肢残骸飞天而起,漫天而下的已经不知是雪花还是血花,等到白发将军及至那人身前停下,一张脸早已按捺不住的开始龟裂。   殷平含笑望着对面的梁国英,轻笑一声,开口道:“十年未见,将军可还认得我?”   梁国英一双眼睛微微眯起,看着背光之下那青年人的身影,那一刻,思绪再次飘回许多年前,浴血奋战的少年浑身肌肉蟠扎着挣破了所有的束缚,于暴雪之中挥斥着他体内流淌的黄金之血,那一幕,饶是隔了这流苍岁月,也不能使他忘怀。   身后是炮火连天的战场,这方却安静的显得有些诡异,大火已被扑灭,梁国英说道:“铁尔沁王的后裔,这些年来,刀三梁一直不敢忘记。”   殷平长笑一声,说:“那就好,这些年,我也不敢忘记将军。”   梁国英忽然伸手抚摸腰间的夏禹剑,脑袋微微一偏,随即淡淡道:“二王子,我等了你十年了。”   殷平忽然收了笑意,一张脸转为阴冷,低低道:“我何尝不是呢?!”   话音才落,马上的两人同时跃起,一声巨大的轰鸣在黑暗之下响彻,声音之上,浓重的煞气将周遭震的剧烈颤抖,剑光迷了双眼,又快又狠,等到再次停下来的时候,殷平已经重新坐回了马上,马蹄之下,梁国英单手驻剑呈跪拜式,腰杆挺的笔直,一双眼睛空洞无神的望着后方的黑暗,胸口处,大片鲜血汩汩涌出。   年轻的王和年老的将军再隔十年重新交手,胜负分明,可将军却终究是放不下心中的最后一丝遗憾,这些年来,他为当日之错所受的折磨已经太久,以后,想必这一切都是要结束了。   梁国英一双眼神开始涣散,最后之际,他脑海中又是那道火红色的身影于桅杆之下快速闪过,当年他与她失之交臂过后,这些年,他一颗心早已经随着她的离去葬在了那个漫天大雪的冬日。   今日,他终于可以无憾的去面对她,他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   再次抬头看了一眼马上的年轻人,梁国英嘴角接而划过一丝鲜血,低声道:“到底是被神眷顾的孩子啊......”   话音一落,平起的脑袋猛地垂下,再也动弹不得。   身后跟随的中央军看到护国公就这么被对方轻而易举的斩于马蹄之下,一时间,谁都不敢轻易动弹,殷平忽然翻身下马朝前走了几步,在将军跪着的尸体之前停下――   他先是将手放在胸口上闭着眼低声呢喃了几句,而后忽然弯腰朝着将军落败的身影缓缓一拜,做完这一切,手中的剑忽然抬起,再次落下的时候,将军的头颅已经被他削下,隔着那苍白的银发,稳稳的提在手中。   “今日,我北陆殷氏重振鹰旗,号令九州,先祖铁尔沁王殷寿在上,当年血洗我草原的汉人,自即日起,谁都别想逃脱!”   他不大的声音自黑暗之下缓缓响起,混杂着偌大的夜风,像是远古悲鸣的游吟,一直未曾发出声音的铁浮屠忽然开始抖动着胯-下的战马,铁蹄如雷般的声音越来越大,殷平翻身上马,高举手中巨大的旗杆在黑暗之中猛然挥下,大喝道:“北陆所有的人都听着,跟着我一起杀出王域,让世人们都睁开眼睛看看,我殷氏即将血洗东陆,长生天庇佑,就从西汉开始!”   战鼓齐鸣,喊杀震天,这一夜,年轻的帝王终于在仇人脚下的土地之上发出了他隐忍数年的第一声怒吼。   消失于大地十年之久的夜北草原终于明目张胆的重新站起,所有人的血都不会白流,那些无辜惨死的人们从地狱之下扬起脑袋雀跃的观望,血泥糅杂的广袤,阴郁的风带着先祖铁尔沁王的愤怒从古尔沁河畔吹了过来,历史从这一刻开始即将重新书写,‘夜北’二字,即将重新登上这片的舞台。   ・   ・   西稍门是通往宫门口的必经之路,黑夜之下,一声清厉的长啸忽然响起,四面八方早已隐藏在暗夜之下的影子收到讯号之后很快齐齐出动,长笙身后背着一把厚重的大刀,迅速略过长风直奔目的地,远处的投石机和炮火被甩在身后,中央军将里面的动乱紧紧围住,待长笙到达西稍门后门的时候,这里已经守了不下百名禁卫,黑暗之下,那张阴柔的脸微微挑起眉梢,而后伸手从怀中拿出一包早已准备好的硝石粉末,依次均匀的顺着脚下的石阶一路撒到前方的驻台之上。   做完这一切,方才齐齐出动的黑影依次在他身后散开呈保护之势静候等待,暗影下,长笙突然打了几个手势,但见右侧一方的黑影卷着风一下子消失不见,而后左侧黑影缓缓朝前继续逼近。   西稍门四面八方的守卫静止不动,首领一脸薄怒的瞪着前方炮火连天的战场,大骂道:“他奶奶的,给我把你们手中的刀提好了,若是一会儿里面那帮贱民逼了过来,放跑了一个,咱们今天晚上谁都别想活着!”   底下的禁军齐齐呼和,长笙躲在暗处,眼尾挑起一个玩味的笑意,低声道:“怕是你们没这个机会了。”   话落,正要起身,忽然腰间一紧,整个人便被一道极大的力气从原地搂起,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正要动手,,却听那人沙哑低沉的声音在他头顶缓缓响起,说道:“你骗了我!”   长笙心里登时一惊,李肃已经松了手将他放开,两人站在隐蔽的阴影之下隔着一拳的距离相望,连长笙后面跟着的黑影都没有发现他的行迹。   看不清李肃此刻的神色,但长笙却能清楚的感受到他周身凌冽的寒气,他想要开口解释,然而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为什么骗我?”   李肃阴郁的声音像是晴天之后的狂风暴雨在他周围浇灌,“你说殷平今晚什么都不会做,因为宫宴之上的所有巡防都太过严谨,你们没有十足的把握就不会动手!长笙,现在呢?殷平在做些什么?你又在这做着什么!”   李肃一双秀长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他,眸底之处满是失望之色,他说:“我说过,不管你想要做什么,我都会帮你,可现如今呢?嗯?你不信任我,是不是,还是说,你一直都在忌惮着我!”   记忆闪回到昨夜――   殷平对他说道:“阿羽,当年你既被武烈王所救,那东汉的皇帝可有怀疑过你的身份?”   长笙一时间并没有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只摇头道:“武烈王带我回去的时候,老王爷为了保护我,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他从三趾诱匠∩洗回来的,东汉的皇帝陛下也从未怀疑过什么......怎么了殷平?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殷平别有深意的看了看他,沉声道:“你知不知道,当年西汉带兵前来攻打夜北的时候,那二十万大军之内,有至少五万人马都是东汉的士兵!你在东汉十年,竟是丝毫都不知情?”   长笙顿时如遭雷劈,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殷平淡淡道:“既然当年魏淑尤敢救下你,老王爷又这般袒护你,想必他们也是早就知道这事刻意将你瞒着,可是阿羽,北陆的仇人不止西汉,还有坐在东汉紫金宫上的那位,如今的赵彻虽然已经死了,可刘斐却还好端端的活着!”   长笙一时间并没有从着突如其来的消息中缓过神来,神色有些呆滞,殷平一把抓住他的肩头,继续说道:“明日西汉新皇登基大典的宫宴之上,我会代表河图部的使臣前去朝贺,这王域之内的宫墙里,我花了三年的时间布置了一切,明日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夜北的鹰旗将重新回到这片土地,阿羽,我的人马如今有一半都在赤水的战场之上,他们等着我昭告天下之后凯旋而归,这些年我从未想过你还能活着站在我的面前,可既然如今我们都好好的活着,那么你同我一样,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终有一日,这些人,都要被我们踩在马蹄之下。”   见长笙还不言语,殷平忽然问道:“当初赵彻是不是被你所杀?”   长笙点头道:“是!”   殷平忽然大笑出声,说:“我北陆的子民,终究是不可小觑,干得好!当初我听闻那狗皇帝死的时候,一开始还怀疑是我安插在宫内的人所为,可没有我的命令,他们都不敢擅自动手,后来我才知道,狗皇帝死的那一晚,那个京畿殿的千都尉竟然带着他的披甲奴反了,都是我草原的好武士,原想查探一下他们最后的踪迹将他收编过来,却不想自他们出了黄古关之后便再没了消息.....”   长笙忽然低声道:“殷平,其实若不是今夜再见到你,明日宫宴之上,我也准备对他们动手了。”   殷平问道:“怎么说?”   长笙:“除了上次跟着披甲奴一起逃走的士兵,王域之内还剩下我们两千人手,这些人都是当年魏淑尤麾下的血盟卫,我同你一样,想要将苍鹰旗重新挂在这大地之上。”   殷平一把将他搂住,笑道:“果然是我的好弟弟。”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长笙:“你怎么会在质子的府上?”   长笙一愣,一时间竟没想到该如何回答他,殷平见他神色奇怪,却并没有往那方面想,只说道:“今夜之事不可告诉任何人,包括质子在内。”   长笙点头道:“是,即便你不叮嘱,我也不会告诉他。”   殷平:“你好像不信任他?”   长笙摇头道:“不是。”   殷平:“那是为什么?”   长笙:“我不想看着他死。”   ......   认真的看着李肃那张脸,长笙坚定道:“我没有!”   李肃突然牵起一丝嘲讽的笑意,说:“这样的事,你还干的少吗?!”   长笙皱眉道:“我并没有故意想要瞒着你,你若是不信,我也没有办法,你走吧,我还有事情没有干完!”   他说着就转身,却被李肃一把扣住手腕,袖口的衣料从胳膊上滑了下来,内侧的刺字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暴露在两人的目光之下,李肃冷声道:“还说没有!长笙,你以为凭着魏淑尤给你的血盟卫和殷平的那些人马就能活着闯出王域的设防么!今夜殷平让北陆的鹰旗重现大地,你知道这会激起怎样的浪潮吗?现在中央的军队能让你们在此刻这么毫无章法的践踏着帝国的权威,那是因为他们被你们打了个措手不及,倘若外围补给的军队一旦上来,你和殷平以及你们的上千军马,谁都别想活着离开!”   长笙哼道:“你未免也太小瞧我和殷平了!”   李肃怒道:“你别忘了现如今是谁掌管着京都城内的两万军马!”   长笙一愣,冷笑道:“怎么,是要向你的父亲大人去告状吗!李肃,你说我不信任你,可你难道就信任过我了吗?!那个京畿殿的人刚才为什么会在宫宴之上中毒身亡?在他进入长生殿之前,他在做什么?!――他在斩杀我们北陆的百姓,你们西汉人口中所谓的贱奴!可你知道这些,却还是要骗我说他们会回到原来的主家,为什么?既然你我之间没什么信任可言,你又何必再来管我!”   李肃怒极了,厉声道:“我不管你是等着看你眼睁睁去送死吗?!”   长笙:“送死?到底是谁死,还不一定呢!”   他整个人泥鳅一般的从李肃眼前溜走,气的李肃险些一拳打在了身旁的假山之上。   到处都是硝烟和血腥的气息,黑衣人见长笙重新回来目标之下,都纷纷松了口气,不多时,一道蓝色的信号弹随着里面投石机的声响一同发了出来,白色的烟雾像是流星一般在头顶上划过,第一次出击的黑衣人齐齐朝着西稍门驻守的士兵发出了袭击。   ‘噗噗’的声响一下接一下的传来,先是那些外围的中央军被黑衣人从身后割断了脖颈,而后内圈的人反应之时,两方人马已经开始交起手来。   这些受到过严格训练的军人们一开始还能跟血盟卫交上几招,毕竟他们人手众多,然后几番之后,越来越多的军人倒了下去,首领一时间怒吼着慌了神色,顺手扯过一批战马就准备朝着不远处的高台通知援军。   长笙蒙着脸从暗处跳到了明处,背后背着的长刀被一把抽了出来,而后整个人微微蹲下,朝着疾驰中战马的脚蹄上就是狠狠一刀。   马儿被斩断了蹄子倒地悲鸣不止,首领满身是血的翻滚在地,然而他反应极快,只瞬间便重跳起与这突如其来的北陆人交起手来。   隆隆的马蹄声响彻天际,到处都是一片凌乱,,完全不会武力的奴隶们已经死的没剩下几个,整个前方与后卫的防御全靠那二十名铁浮屠奋力护着,剩余的那三千北陆武士们,一步步随着殷平攻至向前,地上到处都是被炸出的深坑,中央军的武力值不可小觑,紧接着,只见第二轮信号弹再次朝着半空发出,那些剩余隐藏在暗处的血盟卫纷纷跳上高台,将正准备把炸-弹塞进炮筒的士兵一刀贯穿了胸口。   投石机和火炮筒很快便被毁了个粉碎,长笙突然吹起一声尖锐的哨声,而后整个人跃上马背,快速朝殷平那边奔了过去。   宫外的长街上,那些平日里不怎么起眼的铺子里霎时间涌出了不少人,这些人里,有许多都是这些年跟中央军打过无数次交道的小商小贩,生意商贾以及街边流浪的拾荒乞丐,拼拼凑凑足有两三千人,一时间将中央军杀了个措手不及。   朱先生等人在外面有条不紊的指挥,没人注意到那京都城的城楼之上,十几个身材矮小的河络后人正悄然渗透进去。   “你们先走,我来断后!”长笙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渍朝殷平大声说着,后者长笑道:“我竟是不知道我们阿羽也能这般厉害了。”   长笙骂道:“别废话赶紧走,一会儿记得在城门口等我!”   殷平隔着寒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好!等你过来哥哥带着你一起回草原!”   长笙重重的点了点头,招呼一声身后的血盟卫将殷平的人马系数送走,而后手势一打,黑衣人瞬间明白,挡住攻上来的中央军的同时,这边长笙在四方打着马疾驰一拳,而后手中的火折子往那不起眼的角落里狠狠一甩,一丝轻微的噼啪声瞬间响起,紧接着,声音越来越大,硝石的粉末火蛇一般将帝国的军队和北陆的人马隔开一道极宽的屏障,长笙大喝一声:“我们走!”   剩余抵挡的血盟卫快速翻身上马跟了上去,将火光之后的禁军瞬间甩出去老远。   铁浮屠在宫门口杀出一个出口,传令官率先下马将鹰旗插在西汉厚重的宫门之上,黑金大旗迎风招展,北陆的军马齐齐而出,长街上已是一片混乱不堪,呼喝声和呐喊声震天响起,沉重的战鼓声从王域之内荡了出来,长笙不敢多做停留,很快带着血盟卫去追赶殷平的脚步。   然而中央军一刹那又很快涌了过来,这次领队的竟是李宗尧手下的骑都尉叶扬。   长笙心里明白,刚才那一番根本拖延不了太久,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中央军的步伐竟会追赶的如此之快。   奔跑中的队伍从一字转换为圆圈,再变换成其他令他们不解的队形,身后的箭矢流星般朝前射来,已有不少血盟卫中箭倒地,长笙上半身全部贴服在马背之上,耳边狂风疾驰,他马鞭狠狠一甩,马头刹那间突然调转,单枪匹马的便朝莽原方向快速奔去。   一部分血盟卫朝着殷平方向疾驰而去,另外少部分开始替他们断后,中央军一批接一批的朝前推进,那些血盟卫一个接一个的接连倒下,突然,不知从哪又涌出了大批人马跟随前方的长笙急速奔跑,这批人马人数众多,一时间使得叶扬心头一惊,顾不上其他,转瞬间,骑都尉立马将队伍分成两拨,一拨前去支援大街上的战队,另外一拨,则迅速朝着长笙的方向追赶而去。   天色黑的诡异,暴雪忽然间停了下来,一望无际的空旷之上,上千匹战马呼啸而过,叶扬吩咐骑兵不住的朝前方的人马开始放箭,无数流矢划过空气之时卷着凌厉的星光,等到中央军路过那些倒地的北陆人之时仔细一看,那地上躺着的哪里是血肉,分明是一个个扎成人样的稻草人!   “不好,中计了!”   叶扬低喝一声怒目而视,前头长笙朝他突然吹了个得意的口哨,骑都尉年轻容易冲动,一听到声音,立刻气道:“给我追上他!”   长笙回过头来笑道:“做梦!”   将马上的那些草人全部甩开,长笙很快打马掉头离开,嘴巴里哼着不着调的淫词艳曲。   就在这时,前方看不见的平地之上,忽然跳起一支潜伏已久的军队,那队人虽然数目不多,只有三十十个,但这样的突然想必是早就安排好的,长笙原本挂着笑意的脸上登时一惊,不禁感叹太尉大人好手段,暗骂道:“他娘的......”   还没说完的话被第二波箭雨硬生生堵了回去,他整个人宛如一头暴跳的狮子,狠狠一甩手中的长鞭,马儿似是感觉到了危险,当下不要命的朝着相反方向死命奔去。   叶扬一看那率先溜掉的小子再一次重新出现在眼前,急忙上前追赶,长笙一颗心瞬间凉到了谷底,手中一片冷汗,却是丝毫不敢停下。   两方军队同时追赶一人,在中央军的历史中,可谓绝无仅有。   一丝剧痛从后肩传入四肢百骸,长笙一把挥刀砍掉肩头上那支黑色的箭,正欲破口大骂,胯-下的马儿忽然在疾驰中猛地刹住脚步,长笙一个不稳,直接被狠狠的从马背上甩了出去,而战马似是根本刹不住脚蹄,扬起的前蹄还没等再次落下,整个便已经被疾驰中的力道带下那前方无尽的深渊之内。   哀痛的嘶鸣声从半山腰清晰的传入每个人的耳朵之内,长笙顾不得肩头的疼痛,撑着长刀缓缓站了起来,不消片刻,追赶的军队已经及至眼前,叶扬喘着粗气冷冷的瞪着那前方纤瘦的人影,寒声道:“你倒是跑啊!”   温热的鲜血浸湿了冰冷的大裘,长笙苍白的脸上,豆大的冷汗从额上一股一股的往外冒着,像是比那血还要流动的更快,他冷眼看着眼前大批的人马,有些疲惫的撑着刀站在崖边不发一言。   为首的骑都尉打马朝前一步,冷声问道:“你是北陆的什么人?殷氏的那个余孽去了哪里?你们下一步准备如何?这些你若是说出来,我可以考虑留你一具全尸!”   长笙蒙着脸几乎看不出模样,只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动人心魄,这样熟悉的场面熟悉的话语,仿佛从十年前的北地上一下子搬到了此刻。   冲叶扬冷冷一笑,长笙说道:“看来我说不说都是个死,那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告诉你这些?!”   叶扬蹙眉道:“你若是说了,我会让你死的痛快些,若是不说,京都大牢里那些狱卒们的好手段,我也可以带着你回去见识一下!”   长笙不屑道:“就凭你?”   叶扬不满他的语气,怒道:“你以为自己还能逃的了吗!”   “那就试试!”   话音才落,长笙整个人呈猛虎之势霎时间就跳到了叶扬面前,手中长刀起落瞬间,年轻的骑都尉只觉胸口一凉,一双眼睛错愕睁大,不可置信般的看着眼前那双比星子还璀璨的双眼,喃喃道:“你......”   长笙一把抽出长刀,‘嗤’的一声,血瞬间被连带着喷洒而出,斜着眼撇了撇叶扬,他冷声道:“你确实是不怎么样!”   首领轻而易举的被北陆的贱民杀倒在地,后方跟随的士兵们一时间都极为吃惊,长笙提着滴血的刀看着他们,大喝道:“还有谁,一起上?!”   说着,他两条双膝微微屈起,单手提刀改为双手握刀,凌厉之气大盛,逼得对方的马都有些怯怯。   那队一开始埋伏他的人马里,有几个不要命的突然一起冲了过来,长笙手起刀落,不消几下,就将这些人砍杀在地。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黑暗之下看不见一丝光亮。   “我们一起上,谁先砍了这北陆贱民的脑袋,谁就去长生殿朝陛下领赏!”   不知谁在人群中大喊了一声,周围的中央军纷纷应和。   刹那间,长笙一颗心坠到了谷底,四面八方已经被这帮中央军围的水泄不通。   绝望,经常在你想象不到的时候突如其来,往往会将人炸的粉身碎骨。   他在黑夜之下迎着冷风闭了闭眼――上百名禁卫,除非他现在从这悬崖之上跳下去,那么,他绝无生还的可能。   他睁开眼睛,环视了一圈四周的守卫,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  含泪奉上~   下一章是爱情啊,信我! 第81章   混乱的长街上,身材矮小的河络后人很快将城头上的传讯全部掐断,等到驻城士兵反应过来的时候,人群已经乌泱泱的全部涌了上来。   到处都是血泥糅杂之后的残艮,那些死去的人已经不知是被刀枪杀死还是被马蹄踩死,铁浮屠在前方开路,朱先生带着人很快就将京都城的城门豁然打开。   传令官再次率先将鹰旗插上城楼,一片欢呼呐喊声挑衅般的朝着后方的中央军示威,殷平坐在马上最后冷冷的看了一眼那巍峨肃穆的王庭宫宇,寒风吹过,天地之间冰冷而又干燥。   手中旗帜从半空中挥下,马上的男人忽然大喝道:“所有草原人都听着,今日我夜北殷氏昭告天下,狮子的血已经觉醒,鹰旗重现,九州当立,当年受苦受难的北地百姓们,自今日起,你们都会跟着我――北境之王,重获新生!”   “北境之王万岁!”   “北境之王万岁!”   “北境之王万岁!”   ......   呐喊声浪潮一般的接连响起,人们不管脚下的血水浸透了衣角连连跪拜,朱先生打马立在殷平身后,沧桑的面容上,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北境之王’的称号,自夜北立国以来,只有两人用过。   一位是五百年前建立夜北草原的铁尔沁王殷寿,一身功绩千秋传颂,响彻九州,而后在立国之后,才将‘北境之王’的称谓改作‘铁尔沁王’,用以帝王之冠。   还有一位,就是十年前叱咤极北地区的昭阳部汗王慕辰。   昭阳部地处偏僻,常年风雪,多少年来都不受金帐直接约束,慕辰年轻之时替夜北将北部以北的版图系数拿下,加之他有当年铁尔沁王传下来的铁浮屠大军,所以在极北,大家都尊他一声‘北境之王’。   连二百年前兴业草原的钦达翰王都不曾敢用此称谓,况且如今慕辰还活着,殷平就将它冠以自己头上......   朱先生没来由心里‘咯噔’了一下,殷平如此,竟是要成为第二位铁尔沁王么?   徐风骑着马跑到殷平身旁,说道:“王,快走吧,中央军很快就要追上来了。”   殷平将手中巨大的桅杆一把丢给身旁的士兵,点头道:“你跟朱先生带着我们的人先走,传信给河络后人的首领,务必做好回去路上的接应,另外......”   他想了想,深不可测的眸底忽然闪过一丝极大的杀意,“将鹿台用火炮给我炸了,把城内剩余的所有北陆人全部带回去,一个都不准落下。”   “是!”   徐风应下,见他调头就走,忍不住问道:“王,您去哪?”   殷平凝声道:“我去找一下阿羽。”   徐风整个人都忍不住一抖,脱口而出道:“他......”   殷平说:“回去等着,到时候你就见着了!”   马蹄疾驰而过,徐风强制按捺住心中的翻涌,跟朱先生商量了两句,带着剩余的所有北陆人快速朝着京都城外奔去。   大批中央军一波接一波的追赶,城中的尸体已经堆积如山,奈何临城的通讯已经全部被殷平的人斩断,他们无法联络,很快就失去了这批人马的音讯。   元庆帝在大殿里燃起了胸腔之内的滔天怒火,整座内殿都是鸦雀无声的死寂,青君朝身旁的张宗移轻轻看了一眼,后者微微点了点下颌,女子缓缓一笑,就听元庆帝怒喝道:“好一个‘北境之王’!太尉,你现在要怎么给朕解释!两万中央军抓不住区区五千北陆贱民,朕养着你们这帮废物有何用!”   李宗尧垂首道:“陛下,此事臣难逃其咎,殷氏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在王域范围内布下天罗地网,是臣大意了,还望陛下治臣罪责,臣,谢陛下隆恩。”   元庆帝吼道:“朕现在治你的罪有什么用,殷氏的余孽已经跑出城了,你赶紧给朕把那帮贱民抓回来,若是等到他回了赤水,你跟你下面那帮军事司管就提了脑袋来见朕吧!”   李宗尧垂着的脸上眉头紧皱,说道:“是,臣遵旨!”   崖边的风比城内更加凌冽,周围满是倒下的尸体,长笙拄着刀单膝而跪大口喘着粗气,肩头的血还是不住的往外涌着,蒙着脸的布巾湿透了一片,他四肢百骸都在剧烈的颤抖,仿佛轻轻一碰,下一秒就会立马倒下。   周围一圈都是持剑朝他相向的军人,青年人一双明亮的眸子中隐含鲜血,干裂的唇每次吐气都会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充斥口腔,他知道,他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灰白的狼烟从远处的天际线飘了起来,长笙艰难抬头望了一眼,心中一直悬着的石头重重落下,殷平已经带着北陆的人马全部出城,他们即将回到赤水,回到古尔沁河畔,如此一来,他便放心了。   再一次缓缓站起身来,风将他厚重的大氅吹得微微荡起,周围的军人们忍不住朝后退去,那一刻,只见中央围着的年轻人忽然双手紧握刀柄,而后高高举起,他闭着眼睛不知默念了句什么,再睁开眼,已经是一片猩红!   “杀了他!”   有一人在身旁大喝一声,四周剩余的军人全部齐齐而上,那一刻,长笙仿佛再次看到了北陆遥远的圣光,他头脑之中一片空白,手中的长刀挥起落下,已经凌乱到麻木的地步。   ‘嗤’的一声剧痛再次传来,剑狠狠戳进他右侧肩骨,长笙哼都不哼一声,腾出一只手咔的一声握紧那将他伤了的士兵,而后一双眸子煞气十足,竟徒手将那人的脖颈生生拧断。   然而这样的战斗力并没有持续太久,他整个人便已经疲惫到支撑不住,月色寂寥,风沙眯眼,他再一次跪了下来,整个身子都已经软到不能动弹分毫。   “快,杀了他,他已经不行了!”   军人们一股脑全扑了过来,长笙垂着的脸上缓缓闭上了眼睛,最后之际,那张冰冷的脸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在他面前冲他厉声咆哮――   “不让我管你是等着看你去送死吗!”   “你一直都在忌惮着我,是不是!”   “你这个没有心肝的人!”   是啊,他可能真的是个没良心的东西,为了家国仇恨,他什么都可以舍弃,哪怕搭上自己的性命,他都不会后悔,他可以弃了任何对他好的人,可那人是李肃呢,他真是舍不得啊......   脸上忽然一凉,头上蒙着的布巾被人用剑整个挑开,那张苍白到铁青的脸瞬间暴露在冷风之中,有人似乎认出了他,不可置信的说道:“他他他他他他......他不是红缨将军的人吗!”   长笙心里忍不住长叹一声,没想到临了之际还要再把李肃连累一番......   他已经完全没了力气,失血过多导致整个人都仿佛被抽空了一样,眼前天旋地转一片乌黑,他勉力撑着让自己尽量不显得那么狼狈。   当明亮的剑光从眼皮前闪过的时候,十年前那个相似的场景再次从脑海中腾了出来。   李肃啊,你怎么还不来。长笙想,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迫切的想要依靠着某个人活下去,他多想一抬眼就能看到那人朝他伸出来的手,可是此刻,他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李肃即便再快也不可能现在赶到他面前了。   长笙缓缓的阖上了双眼,城外的殷平想必是再也等不到他了。   他心底不知怎的忽然冒出一段奇怪的话语,像是从远古时期流传下来的诅咒,这些话他从来都未听说过,可就这么忽而钻进了他的心口,这一刹那,箭雨如密林般呼啸而过,马蹄声踏过大地一片颤抖,剩余的中央军纷纷转过头去,但见那不远处,一队人马正疾驰奔来,没等他们回神,箭矢便穿透身体,一个接一个的接连倒下。   长笙掀起糊满了血的双眼艰难抬头,就见那张熟悉的脸逐渐出现在眼前。   我可能真的死了,长笙想,所以脑子里才会有他一次又一次赶来救他的场景。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大多数人都像是一片片落叶,在空中漂浮着,翻滚着,颤抖着,最终无奈委顿于地,但是只有少数人恰如沿着既定轨道运动的星辰继续前行,无偿的命运之风吹不到他们,他们是被上苍眷顾过的,神之手在他的头顶轻轻抚摸,像是在安慰自己的孩子一样。#   隔了还有很远的距离,李肃顾不上其他,猛地从马背上翻了下来,一路剑气凌厉而过,将两侧准备还击的士兵全部斩杀在地,他一把将跪倒在地的那人打横抱了起来,才发现长笙整个人轻的像是一张薄纸,令他忍不住剧烈的颤抖了一瞬。   只见怀里的人脸色铁青着浑身是血,意识涣散的睁着一双眼睛就那么呆呆的看着他,他觉得自己的心疼的都快站不稳了,过了好半天,才从喉咙里发出一丝艰难的声音:“长笙,我来救你了......”   李肃将他整个人放在怀里,而后扯破衣角死命的颤抖着双手去将他肩头流血最猛烈的两处伤口堵住,血一下一下的透开了衣料,李肃一双眼睛满是血红,颤抖着声迫切安慰他道:“长笙,不疼了,啊,再忍一下,我现在,现在就带你回去。”   崖边风声呜呜而过,李肃埋着头又迫切又害怕的给他包扎着,然而长笙的伤口实在太过严重,才一会儿,已经将李肃半个身子都染红了,他白着一张脸,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声音细如蚊丝道:“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救我的......”   李肃冷着一张脸,手下的动作依旧没有停止,明明往日做这些的时候都十分顺手,可此刻不知是怎么了,连最基本的都做不来了。   他一边安慰长笙一边说道:“不疼了,不疼了,我来了,咱们现在就回去,好不好?”   长笙缓缓抬起满是鲜血的指腹轻轻在他拧成‘川’字的眉心上拂过,轻声道:“你来了,我就不疼了。”   李肃像是根本听不见他的话,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他身上的伤口,嘴巴里不住的说着‘不疼了,我来了’,像是魔怔了一样。   长笙轻笑一声,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将他颤抖的手抓在手心,李肃这才回过意识顿了一下,就听他道:“你带我走吧,我哪也不想去,不想去夜北,不想去东汉,更不想去梧桐苑,不想去找殷平......我就想,就想跟你一块......李肃,你带我走吧。”   “好,好,我现在就带你走,长笙,你清醒一点,我现在就带你走。”他好不容易将两个最严重的伤口绑住之后,这才将怀里的人抱了起来,夜莺飞过崖边的时候,险些被那飓乱的风吹了下去,李肃两腿有些发软的抱着长笙转过身来,那前方,黑衣人正在与中央军激烈的打斗着。   他一向清冷的脸色此时比罗刹还要可怖,风把他背后的大裘吹得一片鲜红,漆黑如墨的夜空之下,他看起来像是伫立在山巅一样高大,寒声开口道:“将所有中央军全部分尸丢下山崖,一个都不准放过!”   说完,他抱着长笙快速朝前方的战马走去。   “红缨将军,那是北陆的贱民,你如今要为了他坑杀汉皇直属中央军,你想造反不成!”   被逼的连连后退的军人大声说道,话音才落,持剑的手臂瞬间被黑衣人切着根平齐削掉,他忍不住尖叫哀嚎出声,就见李肃忽然转过身子,一张脸隐在黑暗之下,冷冷道:“别说是杀了你们中央军,谁若是敢伤了我的夫人,哪怕他是长生殿的人,我也照样不会放过!”   周围听到这话的士兵齐齐一愣,他虽没有明说,可长生殿内,除了当朝的陛下以外,还有谁会被称作是长生殿的人。   “李肃,你真想反了不成!你这个狗贼,我杀了你!”   李肃冷哼一声,几乎连眼睛都不斜一下,小心翼翼将长笙放在马上,扑上来的军人被黑衣人迅速挡了下去,李肃翻身上马之际,长笙再也支撑不住,瞬间昏死了过去。   黑暗之下的京都城内满目疮痍,炮火在刚刚建成初级模型的鹿台上炸出一朵巨大的蘑菇云,到处都是硝烟的气息,混着浓重的血腥味被冰冷的风轻轻一送,弥漫了整个西汉。   这一夜,所有人都知道夜北殷氏重新归来,北陆的狮子从地狱中苏醒,他张开了他尖锐的獠牙,对着东陆的土地低吼出声。   大地之神静静的俯视着他脚下可怜的人们,笑容缓缓从他阴郁的脸上逐渐散开,天际线泛出一丝鱼白之色,在朝阳初生之际,他甩了甩袖口,随即轻轻走开。   作者有话要说:  #出自黑塞的《悉达多》。   这不是他的原话,原话是啥我忘了,懒得查了,你们有兴趣可以百度一下~~   李肃:谁若折我夫人翅膀,我定废他整个天堂――♀Z♀饬痛の心//.ら 第82章   夜北鹰旗势如破竹般一路从西汉的王庭插满了回去赤水的各个城池。   通讯中断,传令终止,炮火连天,大片城池沦为焦土,各地官员应接不暇,一路之上,北陆的人马从原先的几千人迅速增加至两万,水陆两地配合极快,很快就将队伍推到了兰州一带。   长生殿上,连一日快活皇帝都没有当过的元庆帝当即下了命令,撤掉包括太尉李宗尧在内的中央最高军事司管共七名朝廷重臣锒铛入狱,查封护国公府,补给执金吾,速召远在越州平乱的京畿殿五品中都护梁骁回宫等候发落,清剿京中包括周边重要城池内北陆的残余部队,将已经被夷为平地的鹿台圈起待造,提拔丞相及秦王等宗亲分支直接接管李宗尧之前的所有职能,而后迅速恢复全国各处被北境之王斩断的联络通讯站点,圣旨命令要求必半江瑟须传达至州县边村,水陆两运须得全部做好应急准备,于各自岗位厉兵秣马,枕戈待旦。   一时间,举国上下人心惶惶,一片不安,李宗尧入狱,梁国英被杀,元老院‘五老议政’格局被瞬间打破,大部分机密事宜暂时都先被搁置下来,太尉作为五大长老之首,王庭军事执掌的最高官员,本是不可轻易撼动的职位,如今元庆帝连带着将他下属六人一同抓获,不可谓不叫人心惊胆寒。   北境之王的突然现世将整片东陆都杀了个措手不及,不光是西汉,就连隔壁的东汉以及南北二楚一时间都做好了紧急应对的准备,紫金宫上,东汉陛下刘斐不可置信般的看着案前比小山还高的奏折,全是写着两日前西汉王域之内发生的事情,一时间,冷汗瞬间将主君从头到脚浇了个哇凉,可能是心虚作祟,一股极大的恐惧感自足底缓缓升起,下令赶忙召集所有中书要臣前来商讨,以对应急之策。   雁渡门外,刚刚结束了一场战役的血盟卫才回到大营,赵烨作为领军主将,前脚刚迈进帅帐,里面便传来一阵呕吐之声,顾不得满身血腥一把冲了进去,魏淑尤正在军医的搀扶下趴在床沿上垂着脑袋艰难的呕出大片鲜血。   帅帐内燃了四五个火盆,饶是只穿一件单薄的里衣都会热的人难以忍受,然而魏淑尤此刻身上盖了两条狐皮长毯,整个人摸上去却是一片冰凉。   “军医,都快大半个月了,怎么还没有一点见好的样子,再这么拖下去,敌军很快就知道咱们王爷的情况,到时候若是乱了军心,这仗还怎么打?!”赵烨努力压制着声音低吼咆哮,没等军医回话,便见魏淑尤艰难的直起身子朝他斥道:“你吼什么,是怕外面的人听不见怎么着!”   他脸色苍白中带着一丝异样的潮红,整个人明显瘦了一大圈,眼窝都跟着深陷了进去,用手巾擦了擦嘴角的血渍,魏淑尤喘着气说道:“跟了我这么多年,又不是没见过这样的时候,怕什么!”   他饶是病的再怎么厉害,一旦生气起来,说话间那股威严之色依旧不减,赵烨忙将白水给他递了上去,几个军医纷纷出去配药之际,赵烨说道:“西沙那帮狗日的蛮子简直是不知好歹,见我们最近不出兵收拾他们,三天两头的过来城楼下叫嚣,我刚带着人马将他们打了个屁滚尿流,估摸着年关之前是不会再来烦人了......可是王爷,您这个病这次怎么这么厉害?!”   魏淑尤没理他,咳嗽了两声,只白着一张脸问道:“外面情况现在情况如何了?”   赵烨皱眉道:“就是一些小型的骚乱,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如今战争的局势被我军攒在手里,那帮蛮子整不出什么太大的花样。”   魏淑尤点了点头,说道:“拖着吧,时间越久越好。”   赵烨不解道:“末将还是不明白王爷为何还留着这帮苟延残喘的蛮子在这边,明明当初大军班师回朝之前就能将这些余孽一举歼灭,现如今又转过头来再打这场仗,朝廷那边就不会对咱们生出什么不满么?”   浓烈的中药味将帐内充斥的一片清苦,魏淑尤拢了拢肩头的毯子,淡淡道:“我这么做自是有这么做的道理,你不必多问......咳咳......对了,上次我交代给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赵烨一愣,才反应过来,吞吞吐吐的说道:“这个......近几日王爷一直病着,末将实在无暇去管其他,再加上......”   “你的意思是那事你到现在还没去办?”他一双桃花眼忽然冷冷朝赵烨瞥了过来,声音低沉沙哑,锐气十足。   赵烨唰的一声单膝跪地,垂首道:“王爷,并非末将失职没将赤水那边的事情传话给羽少爷,而是......”他吞了口唾沫,重重道:“两日之前,夜北殷氏在西汉元庆大帝的登基大典上亮出了北陆鹰旗,王爷,殷平已经回来了,还扬言要血洗整个东陆,羽少爷当时也在场,带着您给他的那两千血盟卫一起随着殷平回赤水了!”   “你说什么?!”   原本半躺在床上的魏淑尤猛地坐直了身子,不可置信的紧皱眉头粗声问道,然而突如其来的冲击使得他整个人又忍不住开始剧烈咳嗽起来,赵烨赶紧上前去给他递水拍背,一边说道:“王爷,羽少爷早就知道殷平在哪,当日晚上他们炸了王域的建设,将夜北的鹰旗一路从王庭宫门插满了前往赤水的路上,陛下如今想必是已经接到消息了。”   魏淑尤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冷声问:“他们现在到哪里了?”   赵烨道:“暂时还不知道,听说那北境之王早几年之前就已经在西汉举国布下了天罗地网,西汉的军队一路上都摸不到他们的行踪。”   “北境之王?”魏淑尤眉心顿时一跳。   赵烨认真的点了点头,魏淑尤直觉有些不对,继续问他:“我们的人回来了吗?”   赵烨道:“暂时还没有,不过羽少爷既然如今已经跟着北境之王逃了出来,想必过不了几日就会给王爷来信的。”   魏淑尤闭上了眼睛,一时间不知在想些什么。   倘若商羽已经和殷平两人举旗之前就已经相认,那么为什么这么久都没人给他带个消息过来,还是说他真的已经躺了太久,不知道外面这天已经翻到了什么地步?   他说道:“这些日子都没有来信吗?”   赵烨点了点头,说:“想必是羽少爷一时忘记了,要不末将派人出去打探一下?”   魏淑尤点头道:“尽快。”   他总有种不祥的预感,说不上来为什么,总觉着胸口处被什么东西堵着,让他喘不过气来。   魏青端着药从外面走了进来,魏淑尤也不怕汤的一股脑系数喝下,朝赵烨吩咐道:“让人传信给老黄,将前些日子带回来的那批人送去赤水,另外,找个人探一下紫金宫那位的底,若是真如外面所传的那样,殷平想要朝整个东陆复仇的话,咱们那位陛下想必很害怕了。”   赵烨下意识问道:“咱们陛下为何要害怕,即便是北境之王对东陆不满,他首先要解决的也应该是西汉才对,我们东汉当年又没有对不住他们草原。”   魏淑尤沉声道:“有些事情不必有那么多的疑问,照我说的话去办,一定要找到商羽他们的踪迹。”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雪将枝头的梅花压的摇摇欲坠,寒鸦站上去才停了没两下,便听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振翅而飞的声音,积雪混着花枝一同掉落在冰冷的石路上。   长笙坐在门口的软塌上,身上盖了好几层貂皮绒织成的被子,整个院子里除了他这个半残坐在这嗑着瓜子吹风之外,连个狗毛都见不着。   肩头上那几处伤口虽然还疼得厉害,但是不影响他赏雪的心情,手边的茶还冒着热气,一看就是有人刚给端过来的,长笙将瓜子皮全丢在地上,伸手去拿茶杯时,一双眼睛忽然朝隔壁屋子里面瞄了瞄。   “哎呦!”   他嘴巴里下意识哼唧了一声,只听‘碰’的一声轻响忽然传来,那声音还没消散,一道青衫人影已经站到旁边,蹲下来焦急问道:“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长笙娘们儿似的哼哼唧唧了半天,才说道:“给我把那杯水递过来,放那么远,是想让我站起来自己去拿吗?!”   那杯子其实只消抬半个胳膊就能轻而易举的够到,可李肃还是十分听话的给他拿了过来,顺便吹了吹蒸腾的热气递到他嘴边,一边哄着他一边看了眼满地的果壳,说道:“你慢些喝,少吃点那些东西。”   长笙这两日一见到他心里就开心的不得了,明知道那人就在他方圆不到十步的距离以内,可只要稍微一离开视线,他就开始想他。   当下装模作样的皱眉道:“为什么让我少吃些?你是嫌一会儿又得让你清理果皮了是么?会把你累着吗?我现在可是病人,有你这样狠心的人吗?我没什么要求就想吃这玩意儿怎么了?还是说你嫌我给你添麻烦让你不开心了?!”   李肃:“......”   长笙:“你看你,眉头都皱上了,我就知道你肯定是这两天照顾我嫌我烦了,行,我不吃好了吧,一会儿我自己清理那些东西好了吧?”   李肃:“......”   长笙撇过头去不搭理他,背对着的一张脸却忍不住差点笑出声来。   果然,李肃开口道:“我只是想告诉你马上要吃饭了。”   长笙不依不饶道:“吃饭了就不能吃些零嘴吗?我吃得多你不知道吗?”   李肃想了想,十分认真的说:“既然这么爱吃,我再去让阿成买上几斤给你带回来,好不好?”   长笙看他那一脸认真的模样,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   李肃看了他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像是被他耍了,当下伸出手一把捏住他的脸,冷冷道:“看来是皮又痒了,不收拾都不行。”   他说着,就准备伸手将长笙从软塌上抱起来,后者忙道:“哎哎,别动别动,我还想在坐会儿。”   李肃:“天要黑了,晚上风凉,进去吧。”   长笙将他手拉住,笑道:“我又不是个娘们儿,老这么被你抱来抱去的,不合适。”   李肃捏了捏下巴,站起身子打量了他半晌,淡淡道:“有什么不合适的?被我抱得还少么?”   长笙脸上一热,“那等会儿,等天黑了我再进去,这会儿不冷,我想在外面多待一会儿。”   李肃重新蹲了下来,伸手将他胸前的扣子解开,凉风一下子顺着领子钻了进去,起了一层浅薄的起皮疙瘩,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肩头的几处伤口,他神色凝重道:“这边没有上好的药,可能得多委屈你几日了,我已经让阿成回去拿药,没什么意外的话,晚上就能回来,怎么样,是不是很疼?”   长笙顺着他侧脸看了好半天,开口道:“有你在这,不委屈,也不疼。”   李肃手下的动作一顿,听着这话心都跳漏了半拍,却故作镇静般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说道:“不疼就行。”   长笙:“......?”   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说上几句浓情蜜语吗?   长笙‘嘶’了口气,说:“就是感觉伤口有点发热,李肃,你给我吹吹好不好?”   李肃:“热?怎么会热?”   长笙:“我怎么知道怎么会热?你给我吹一下,不然我难受。”   李肃莫名其妙了半天,想给他吹来着,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下嘴。   长笙道:“你把领口往下扯一点不就好了,哎呦,真的烫死了,你说这好端端的,伤口怎么会发烫呢,真是奇了怪了。”   李肃:“要不我先找个大夫过来给你看看。”   长笙:“不要大夫,你给我吹吹就没事了。”   李肃说道:“那我抱你进去再给你吹吹好不好,外面太冷了。”   长笙:“你怎么这么嗦,快点,我不嫌冷。”   李肃平日里都成人精了,却也没觉得他话里有话,当下将他半个领口全部拉了下来,对着那裹着绷带的肩头轻轻吹了几下,问道:“好点了吗?还难受吗?”   长笙:“还有其他地方也热的难受。”   李肃:“?”   长笙忽然抓起他的手往胸口上一贴,眨了眨眼说道:“这儿,好热。”   李肃:“......”   长笙问:“哎,你脸怎么红了?你也热?”   李肃勉力压制住嘴角那是快要绷不住的高兴,淡淡道:“不热。”   长笙叹了口气,一脸失望的说道:“那算了,我还以为有的人跟我一样,这会儿都欲-火焚身了呢!”   李肃忽然眯起眼睛,哑声道:“我怎么从前没发现你还有这个优点?”   长笙:“什么优点?”   李肃忽然将他整个人从踏上横抱了起来,邪笑一声:“勾引人的优点!”   长笙嘻嘻哈哈的被他抱进里面的床上,俩人耳鬓厮磨了半天,长笙都快受不了了,手一个劲儿的往李肃怀里钻,却被他一把捏住,低声道:“不可以。”   长笙问道:“为什么不可以?你难道不想?”   李肃喉结猛地一动,声音沙哑的带着一丝诡异,说道:“你身上还有伤。”   长笙说:“我不疼。”   李肃:“我怕弄疼你。”   长笙:“我能忍。”   李肃:“......”   见李肃没说话,长笙一口咬住他的嘴唇,轻轻舔了几下,问:“好不好?”   李肃想都不想的回道:“你听话一些,别乱动。”   长笙气的咬牙,威胁道:“行,姓李的,你可别后悔,以后你若是再想对我那个,我不同意!”   李肃低笑了两声,说:“以后就由不得你不同意。”   最终长笙还是没能实现他这两日以来梦寐以求的愿望,李肃用被子将他整个人全裹了起来抱在怀里,一下一下的伸手在他后脑上摸着,谁都没说话。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长笙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红着脸轻声问道:“你小时候,家里有让人教过你那个吗?”   李肃一时间没明白他什么意思,问:“什么?”   长笙不好意思,说道:“就那个......那个,懂了吧?”   李肃笑道:“你这脑袋里怎么一天净想着这些没羞没臊的东西?”   长笙:“哪里没羞没臊了?我跟你在一块的时候,不想这些,难道想些别的什么?”   李肃:“倒也是......”   长笙:“那到底有没有教过你?”   李肃:“你想知道?”   长笙:“嗨,这话问的......所以到底有没有?”   李肃十分坦然道:“哪天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长笙又问:“那你实践过吗?”   李肃:“......”   “有没有啊?”   李肃照他脑袋拍了一巴掌,笑道:“果然是跟小时候一样没皮没脸。”   长笙叹气道:“看来是没少实践,算了,就这样吧。”   李肃:“哪样?你觉着自己吃亏了是么?”   长笙冷笑:“不然呢?”   李肃道:“那你小时候老去偷看姑娘洗澡的时候,是不是也学到了不少?”   长笙气道:“就洗个澡,又没怎么样,我怎么学?!我不会!”   李肃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没事,那我以后可以教你。”   长笙胸口堵着一口气,说道:“不要你教,你这个没有贞操的男人!”   李肃只是笑,不说话。   长笙想等他解释,等了半天,那人却耐心极好,最后自己先按捺不住,骂骂咧咧道:“行了行了,把我放下来,你出去吧,见着你我就堵心。”   李肃不松手,调笑他说:“真酸。”   长笙白了他一眼,心里哇凉哇凉的,虽然知道他们这些门阀少爷一到十二三岁的年纪,家里就会安排侍寝的小丫鬟给他们,可是一想到李肃跟人家那个,他就难受的说不出话来。   一看他那一脸不爽的样子,李肃本想多得意一会儿,好让长笙再酸一会儿,最后却没忍住,轻轻道:“我没有过......”   “什么?”长笙一愣,脱口而出。   “我没跟除你以外的任何人有过什么亲密的接触,小时候你喂我喝药的时候,那是我第一次......咳......懂了没?”   长笙一听这话别提多高兴了,问道:“你怎么知道那次我是怎么给你喂药的?!”   李肃挑眉道:“猜的。”   长笙:“切,要不是看在你那时候都快病死的份上,我至于那么小的年纪就将自己舍了出去?”   李肃:“现在后悔已经迟了,谁让那时候的你就喜欢我呢。”   长笙赶紧解释:“我可没有!我那时候才九岁啊,哪里懂得这些,是你先觊觎我的好不好!禽兽啊......”   李肃没脾气,两人笑了半天,他才说道:“好。”   屋门敞开着,外面一片冰天雪地,里面却是暖意融融,长笙没问过李肃这院子到底是什么地方,他们以后要怎么办,那晚之后殷平他们又去了哪里,以及......他就这么消失了,元庆帝会怎么处置他。   一丝奇怪的味道忽然飘了进来,长笙闻了半天,觉着不对劲,问他:“这什么味?什么东西糊了?”   李肃像是才反应过来,赶忙将他从怀里扯出来,皱眉道:“炉子上的汤!” 第83章   队伍掠过风雪悄然前来,殷平站在崖边良久,从深渊之处窜起来的风卷着雪渣铺天盖地的往他身上打着,折胶堕指,此衲不寒。   “王,崖底除了一些中央军的残骸之外,没有找到您要的人。”   殷平隐在黑暗之下的眸子安静的有些诡异,问道:“周围全部搜过了?”   “是,及至五里以外,都没有发现任何踪迹。”   殷平转过身子,脸色被冻得有些冰冷,周围打斗的痕迹早就随着大风大雪消失不见,他得到长笙最后的消息就是在这悬崖边上,如果还找不到的话,难不成真是被王域那边给抓回去了?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被殷平给驳了回去,一来近日西汉士兵在城内大批追捕北陆的残余力量,抓到的都是一些不痛不痒的人物,掀不起什么浪花,二来若是长笙真被他们逮到,怎么着也得流出一丝讯息出来,听说今日元庆帝还在长生殿上训斥官员没有抓到他们北陆殷氏,如此一来,想必应该是没有的。   “李宗尧的那个儿子呢?”   殷平忽然想起了李肃,赶紧问道,那人说:“前几日李宗尧一家下狱的时候,听王域的人说,那红缨将军好像不见了,至今都没找到人......王,您关心他做什么?”   殷平想了半晌,凝声道:“你让人开始着手关于李肃的消息,其他的,先不要管。”   那人问道:“那您要找的人,还找吗?”   殷平没来由一脸怒色,寒声道:“不必,找到李肃,人也就找到了。”   小院里的梅花随着风雪落得满地都是,屋子里一灯如豆,长笙好不容易将那碗难喝的要命的汤咽下肚子,朝一旁的李肃问道:“这果真是阿成的手艺?”   李肃看他那一脸满是嫌弃的表情,自知可能这汤实在是太难喝了,当下面不改色的撒谎道:“嗯。”   长笙:“我记得他早上出门之前做的那个早饭还挺好吃的呀!”   李肃:“谁知道呢,他把这玩意儿放在炉子上面之后就走了,我不过是替他看了一下午的火候,说到底,还是他自己的手艺,太难喝就不要喝了,来,我给你看看伤口。”   长笙听话的往他腿上一坐,趁着李肃给他解扣子的时候又不安分的伸手开始在他身上乱摸。   李肃皱眉:“别动。”   长笙:“我就摸摸,不动。”   李肃忽然伸手往他肩头上一戳,痛的长笙顿时倒抽一口冷气,骂道:“你他娘的......”   “乖,等你伤好了,随便你摸。”李肃笑说。   长笙不情不愿:“我现在就想。”   “想什么?”李肃问。   长笙硬着头皮:“想要你!”   “哦......”李肃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年纪不大,想的倒是挺多,不顾自己这幅残花败柳之躯也想跟我玩点刺激的,长笙,真有你的!”   长笙哼哼道:“那你想吗?”   李肃心想:我当然想!   可面子上却是不能失了高贵,当下故作十分坚定的摇头道:“不想!”   长笙气的牙痒痒,他都这么没皮没脸的往他身上贴了,居然能换来他这么淡定的什么反应都没有。   他觉得还是得转换一下战术。   李肃低着头并没有瞧见他那点小动作,长笙忽然扭了扭屁股,整个人都往他怀里钻,李肃一开始没甚在意,直到他那屁股不住的往他两腿之间磨蹭,李肃整个人瞬间都硬成了一尺标杆。   长笙见他眼底闪过一丝怪异,说道:“李肃,我屁股疼,你给我揉揉好不好?”   李肃:“......”   长笙将他在自己肩头伤口处的手拿了下来往自己屁股上放去,李肃看他那贼眉鼠眼的表情,怎么能不知道他的意思,眯了眯眼睛,沉声道:“就这么想要?”   长笙揶揄了他两眼,笑眯眯的挑了挑眉,意思不言而喻。   李肃神色凝重的想了半天,才终于叹了口气,淡淡道:“既然如此......”   长笙心怀期待的等着他的下文,忽然见他手顺着自己裤子塞了进去,而后一把握住那根东西,长笙先是一愣,整个人都邦邦硬的动了动喉咙,问:“你干什么!”   李肃一本正经道:“只能出此下策了。”   没等长笙拒绝,李肃手下已经开始动作,长笙被他弄得面红耳赤,整个人又是兴奋又是难受――兴奋的是初尝禁果,又是用手,刺激的不得了,难受的是,只是用了手......   长笙红着脸哼哼唧唧了好半天,鼻子里竟喘着粗气。   一炷香后......   “睡觉吧。”李肃将他抱起来放到床上,然后就准备往外走,长笙赶紧问:“你干什么去?”   李肃十分随意道:“洗个手。”   长笙:“......”   一想到李肃手上沾的满是自己那些东西,当下羞的恨不得钻个地洞赶紧躲进去,他被子一蒙,呼呼大睡。   没一会儿李肃就回来了,长笙已经睡得不省人事,嘴角边的哈喇子流了一滩,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站在床边上看了他半晌,李肃想:明明是我费了老大的力气帮你解决问题,怎么好像你倒是比我还累?不过看你这满足的样子,想来我这手法还算不错,那下次......   他赶紧止住了这个不着边际的想法,又开了门出了屋子。   外面冷的要命,李肃站在长廊上只穿了条青衫吹了吹风,好不容易把身上那团火压了下去,一道黑影忽然闪了过来,垂首道:“少主,王域传来急信,太尉大人和少府大人两日前被元庆帝下了狱,连带着太尉大人直属下司六人,如今满城都在通缉少主,十三皇子让属下来告诉少主一声,近期就先不要回京都城了。”   像是早就猜到了一般,李肃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反而平静道:“陛下关了人之后没说点其他的?”   黑衣人说:“没有,太尉毕竟是元老院的人,陛下再怎么生气也不会这么轻易就发落,只是暂时关起来,还没下文。倒是中护军,今天晚上刚从越州回来,就被丞相的人直接拦下押去了京都大牢,听说陛下有意要处置了。”   李肃冷笑道:“梁骁还真是倒霉,被一个已经死了的人连累的不得安生......你回去告诉赵玉呈一声,让他明天找个时间过来找我,我有话要当面与他说。”   等黑衣人下去,李肃在院子里走了几个来回才进了屋子,门关上的一刹那,月光悄悄的从暗云后面露了出来,黑漆漆的小院被月光一照,一个偌大的‘杀’字立刻隐现,正是李肃刚才留下的脚步。   冬日仿佛从来都未曾临幸过九嶷山。   就像春天会常驻在这里一样。   山脉看起巍峨挺拔,实际上若是徒步而上的话,用不了一日的时间,也就能到山腰。   木屋林立,鸟声如临,溪水环绕,翠木长青,他前日已经到了这里,可这地方的路况稀奇古怪,稍不注意,就会被绕进去很难出来。   两日的时间,他费了不少力气才看见几道人影,河里的水清的连头发丝都能照出来,他弯腰撩了几捧水先清洗了一下满是汗水的脸,而后对着河面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衫,吐出口气看了眼天边逐渐落下的夕阳,赵玉清抬了抬下颌,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都开始狂跳了起来。   竹屋内的中年男人有些神色木然的坐在椅子上看苗圃里的花发呆,青年人穿着一身白色长衫将手中的茶水给他递了过去,他面色极为温和的看着那中年人,淡笑道:“将军,喝点水。”   清和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一双眼睛里的木然还没完全退下,等他抬头看清楚身前站着的年轻人,面色先是一惊,赶忙起身,慌乱而又焦急道:“世子,这不合......”   殷康将他肩头按了回去,而后靠着他身边的椅子坐下,温笑道:“这么多天了,我看将军总是一个人坐在这里发呆,过来看看将军。腿上的伤,好些了么?”   清和原先散乱的头发被全部束了起来,脸上脏污的胡茬也刮得一干二净,然而他面色依旧枯黄发黑,一看就是常年不见光的缘故,总给人一种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感觉,转头朝殷康道:“多谢世子关怀,臣的腿已经好多了。”   殷康点头道:“那就好,山上的药都是当初匡老先生留下来的,效果奇好,将军只要按照阮先生吩咐的来,过不了多久,还能跟以前一样了。”   清和摇了摇头,叹道:“世子宽慰了,想要回到十年前的样子,想必是不可能的,能够如常人一样行走,已是长生天对臣最大的恩赐。”   殷康:“将军何必想的这么悲观,当年我自中毒之后,瘫在床上两年,一度也以为自己成了这世上的废人,还是多亏了阮先生悉心照料,将军看我如今,不照样和从前一样好好的吗?”   清和咬牙道:“当年西汉皇帝赵彻对世子下了那样的毒手,只可惜臣无能不能在殿下身边尽忠,若有朝一日得以下山,定杀光那些赵氏狗贼替世子出了这口恶气!”   殷康缓缓一笑,说道:“我们迟早都会下山,在这之前,将军可得先好好休养才是。茶快凉了,将军请吧。”   清风小院里花香阵阵,苗圃里种了各色花样最少二十多种,这些年殷康没什么别的消遣,唯独下棋和种花两样,让他在这平淡又折磨的日子里渐渐渡过了十年。   家奴正在一块新地里翻着土,殷康看了半天,见他差点将一旁新栽的木棉给殃及了,赶紧起身走过去翻起袖子对那家奴说了几句什么,就见家奴挠着头憨笑了两声,将手中的锄头递给他。   夕阳照的木屋金灿灿的,等殷康重新走过来的时候,衣角下摆都是泥土,他却一点不甚在意的对清和笑道:“梁叔真的是老了,从前这些翻土撒种的事情都是他来做的,现在上了年纪,眼睛也不太好使,差点将我前几日刚结出种子的木棉给锄走了,将军没事多去帮帮他,我那些花珍惜的很,若真是被不小心给碰坏了,我倒是没什么,就怕梁叔又得好几天心里自责的不行。”   清和知道殷康的言外之意,是想让自己别老一个人坐着发呆,弄些别的事情心情也会好些,当下赶忙应下,殷康说:“那将军先坐着,我去换件衣服,一会儿要吃饭了,将军记得过来。”   殷康走回房间的时候,小厮正甩着手中的信一脸兴奋的往里跑,喊道:“小爷小爷,山下来信了。”   殷康将他来不及顿住的身子一把拉住,笑道:“这么着急做什么,先放书房里,一会儿我过去看。”   小厮笑道:“小爷你看,这次的信这么厚,想必是有什么有趣的事给咱们带上来了。”   殷康摆了摆手:“知道了,一会儿再看。”   等换好衣服出来,清和正撑着拐杖站在外面等他,殷康问道:“将军找我还有什么事?”   清和说:“有个事情我想跟世子谈一谈。”   殷康不急不忙道:“晚饭好了,不如吃完饭再说?”   清和面色一顿,点了点头。   两人慢悠悠的往饭厅走,说是慢悠悠,不过是殷康碍于清和腿不好走的极慢,十年没走过路的人,换做旁人,怕是早就废了,清和还能撑着拐杖走几步,已经是超乎寻常了。   半道上,小家奴跑了进来对殷康道:“小爷,外面有个年轻的公子在找匡老先生。”   殷康一愣,心里升起一丝怪异,难得蹙眉道:“你们没告诉他匡老先生十年前就已经不在了吗?”   小家奴说:“说了说了,那年轻公子说他知道,但是他现在想找匡老先生的住所,问我们能不能给指条路,我不敢告诉他,先来问问小爷。”   殷康问道:“什么年轻公子?”   小家奴想了想:“嗯,就个子高高的,瘦瘦的,长得十分好看,不过没小爷这么俊,但是也差不离多少,而且他还穿的像个富贵人家的,应该是个公子哥。”   殷康搪塞他道:“你倒是看得仔细的很。”   他朝清和说道:“将军先去用膳,我出去看看,一会儿进去。”   小家奴一跳一跳的跟在殷康身边往外走,一脸兴奋的说道:“我已经好多年没见过咱们这山上有外人过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又是那李二爷送上来的人,小爷,这些年,你见过李二爷吗?我可是只听过他的大名,连个人影都没瞧见过呢!”   殷康摇了摇头,说道:“我也没见过他。”   两人很快出了院子,外面一片杏花林,中间掺着不少海棠树,赵玉清正双手负后背对着大门看着脚下那片开的极好的紫藤兰,就听一道十分温和的声音从后面响起:“这位少爷是要找匡老先生的宅子?”   赵玉清回过身来,正准备客气回话,然而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在看到那张分外熟悉的面容之时,整个人都为之狠狠一震,脸色苍白的登时说不出话来。   殷康见他面色怪异,本想上前询问,然而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霍然退下,一双眼睛徒然睁大,不可置信的问道:“......玉清?”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都是甜的,信我=3= 第84章   “......玉清?”   赵玉清一时间还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朝前疾走了两步,将殷康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却愣是说不出话来。   见到赵玉清,殷康自然也是十分惊讶,他在一瞬间的喜出望外之后,更多的是一股矛盾之感从心底缓缓升起。   两人对视了好半天都没说话,小家奴察觉到这气氛不大对劲,赶忙扯了扯殷康的袖子,低声道:“小爷。”   殷康回过神来,一瞬间恢复了往日的温色,可看在赵玉清眼里,那笑容中明显带着几分勉强。   殷康:“你......怎么来了?”   赵玉清除了他的声音之外,只能听见自己一颗狂跳的心,勉力压住冲动,他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眼前那个男人,尽量平静道:“我来找你。”   我来找你――事实上,我在十年前就在找你了。   杏花瞬间随着风荡的漫天都是,殷康心里闪过几丝复杂之色,当年他在西汉王域之内最为要好的朋友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出现,本应该是喜悦的,可偏偏他怎么就姓赵了呢?   “进来吧。”殷康淡淡开口,一双眼睛看向脚下,声音听不出波澜。   赵玉清身子一顿,点了点头,随着他慢慢走了进去。   李肃将眼前煮好的一沽酒推到赵玉面前的时候,长笙正在后厅里百无聊赖的玩着桌上摆满的一排羊拐骨,屋子里很热,他把窗户推了一丝缝隙,雪顺着往进钻,落得窗边摆满的书都被打湿。   “你倒是比任何人都清闲,现在京都城内都翻天了,你还好心情的坐得住喝酒。”赵玉说话间瞪了李肃一眼,他生的白白净净,看起来十分瘦弱,在赵氏的那些孩子里,资质也是平平,背后没什么太大的势力,本人也没什么野心,一心只想做个闲散王爷,此生就这么过了,可惜外面现在闹的这么厉害,他本不想管这些,奈何这事牵扯到了李肃,他才不得不出来插上一手。   举着杯子看了一眼屋外的风雪,李肃说:“这样的心情也就这几日,往后还不定什么时候才能有呢。”   赵玉呈问:“你那个小姘头还好吗?”   李肃一愣,轻笑道:“说什么呢!”   赵玉哼道:“这些年我看你找他,我都跟着瞎着急,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这快活日子也没过上几日吧?”   李肃淡淡道:“这个世上能有几个真正过的快活的,对于有些人来说,能够活着,就已经不错了。”   赵玉叹气道:“帝王之心,能有几个猜得透的?当年先帝征伐四邻六国一心想要称霸天下,便是首先拿夜北去开刀,后来这些年活着的时候,背地里想必又在打南北二楚的主意,可惜没等他开始筹谋便落了个那样的下场,如今元庆帝继位,虽说收拾的都是他当年留下来的烂摊子,可这些年你也看到了,我西汉的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不都是他当初还是皇子的时候一手造成的吗,如今那北陆殷氏回来了,虽然身为皇亲我不该说这样的话,可到底,也是赵氏活该......”   李肃看着他笑道:“你们家也就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赵玉道:“我并不是站在赵氏的立场,而是站在国家百姓的立场......殷氏为了复仇而来固然可气,可造成这样局面的人,才是那个真正的罪魁祸首。”   李肃点了点头木林森,没再说话。   赵玉继续道:“我派人悄悄去探望了一眼你父亲和兄长,他们虽说如今还被关着,可也没受什么苦,我吩咐人照应着,你也不必担心,倒是那个梁骁,可惜了,被打的浑身是血,现在半条腿好像都残了。”   李肃蹙眉道:“陛下竟是将三公爷的罪责全加在他头上了?”   赵玉:“那日护国公被夜北的二王子削了脑袋之后,当晚他的尸体就被北陆的军马踩成了肉泥,陛下一心认为梁国英与当年一样,是故意放走殷氏才输给了他,毕竟以他的身手,这世上能够伤他的又能有几个?现在护国公府上的家奴全部被抄,只剩下唯一的那个义子,陛下留着他好像就是为了从他嘴里得出梁国英和北陆的关系。”   李肃好奇道:“是什么让陛下和先帝这么肯定梁国英是故意放走殷氏的?”   赵玉凝重道说:“护国公府被抄的时候,你猜在他家里发现了什么?”   李肃不解,赵玉轻声道:“发现了我姑姑竟宁公主的牌位!”   李肃眉心一跳,一下子便猜了出来:“你是说......他是与竟宁公主?”   赵玉摇头道:“谁知道呢!他们二人原本就是一同长大,虽说情分比旁人亲些,可那牌位上的字写的十分露骨,也不知是他单方面的想法,还是姑姑真的与他有什么,若他真的是为了自己的私心放走殷氏的那些孩子,倒也不冤枉他!”   李肃:“我看三公爷并不是那样的人。”   赵玉:“我也觉得他不是那样的人,国家面前,儿女情长这种事根本不值一提,可有些人就是不能立分高下,没办法。”   李肃听了半天才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淡淡道:“你们赵氏作恶多端,即便是没有殷氏,还有王氏孙氏,我只是想护着我要护着的人罢了,其他的,与我没什么干系!”   赵玉笑道:“我又不是说你,你看看你,怎么一提到这个事情你就急了......对了,你那个小姘头呢,你把他叫出来给我看看呗,我都好奇了十几年了。”   李肃板着脸说:“有什么可看的,他这个人毛病多得很,要是看到我跟你在这坐的太久,心里会不高兴的,对了,你什么时候走,我让人送你。”   赵玉被他给气笑了,说道:“你这人,话还没说几句竟是要赶人了。”   李肃:“不然你留在我这里做什么?等着吃晚膳吗?我这边没有多余的碗筷给你。”   赵玉:“......”   李肃:“对了,还是得谢谢你照顾我父兄二人,有什么其他事,再传话给我。”他想了想,继续道:“梁骁那边,帮着照应一下,毕竟我与他还算有点交情。”   赵玉气道:“先顾好你自己吧,那天晚上宫宴上有人认出你那小姘头是殷氏的余孽,你如今又这么莫明的失踪,陛下都快气炸了,如今满城都是抓你的禁军,这几日走夜路小心着点,别撞着什么不该撞的东西!”   李肃挑了挑眉,朝他做了个‘慢走不送’的表情,赵玉骂道:“我就不该亲自走这一趟跟你说这么多,小气吧啦的样子!”   他披了大氅往出走去,临了之际又转过身来看向李肃,说道:“阿肃,有朝一日殷氏可能真的会带兵打入王域,我怎么说也都是赵氏的一脉,血脉割舍不得,你与那个孩子不管怎么样,我都希望,别的事情,你没有插手。”   李肃眯着眼目送他消失在风雪之中,片刻之后,闪身往后阁走去。   一只羊拐骨咕噜噜的从桌子上滚了下来,正巧落在李肃的脚边,他弯腰将东西捡起来,才发现长笙只穿了很薄的外衫坐在风口上吹风,当即疾步走了过去用毯子将他裹住,不满道:“穿这么少坐在这,也不怕着凉!”   窗户被他顺手阖了起来,长笙斜着眼问道:“人走了?”   李肃:“刚走。”   长笙笑道:“你不怕他回去之后将我们的行踪告诉皇帝么?”   李肃淡淡道:“他不会!”   长笙:“你什么时候也会相信别人了?”   李肃:“十三自小跟着我一块长大,之于我较之旁人多有不一样的情分,他不会出卖我,更不会告诉别人你在我这。”   长笙冷哼道:“不一样的情分是什么情分?”   李肃笑道:“说了你也不懂。”   长笙不屑道:“爱说不说!”   李肃原想跟他说些正事,俩人毕竟已经在这呆了好几日了,总归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北境之王的兵马据说今日已经一路杀出了潼关,若是不出其他意外的话,要不了两日,就能回到赤水,长笙不可能一直呆在西汉,一来很有可能被禁军捡漏发现,二来,他到底身上背负着太多的东西,两人都知道,迟早有一日,他们一个会站在这头,一个站到那头,为了各自的使命和责任去履行他们本该应尽的义务。   而之于李肃来说,他还要回到王域,不管元庆帝会将他如何,他父亲李宗尧和兄长李淮两人都还受着牢狱之灾,但他赌元庆帝不会太过惩罚他们两人,至于他自己的话,他虽没有太大的把握,却也已经想到了对应的法子,所以,他和长笙这样独处的安逸日子不会太久。   “长笙啊......”   他才要开口,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那声音又急又响,仿佛催命似的让两人心头一跳,在长笙手背上拍了拍,李肃安慰道:“我去看看。”   长笙目送他出去,心里却没来由开始紧张了起来。   门才开了一条缝隙,外面的人就猛的挤了进来,阿成浑身是血的瞬间扑倒在地,右侧小腹上还插了一支黑色的长矛,当下惨白着脸,甚至连大口喘息的机会都没有,急声道:“二爷,快,快走,太尉大人带了中央军来抓笙少爷了!”   作者有话要说:  厄......这几章比较平淡啦,马上好戏开始了。 第85章   话音才落,上百名中央军霎时间将这不大的小院瞬间围住,李肃一张脸瞬间沉入了谷底,将阿成扶了起来,他抬头,便见李宗尧怒着一张脸从前方缓缓走来。   “逆子!”   原本被关在天牢之内的太尉大人突然出现,身后还绑着刚从他院子里出去的赵玉,被几个中央军束着手腕,赵玉大怒的瞪着李宗尧吼道:“李宗尧,你敢擅自处置皇亲,怕不是找死!”   李宗尧绷着一张脸对他道:“十三王爷,臣得罪了,此次臣得了元庆大帝的命令前来捉拿北陆殷氏余孽,不得已才冒犯了十三王爷,待回到王域,臣再去向王爷请罪......带走!”   他说罢一摆手,中央军立马将赵玉拖了下去,后者勉力挣扎着吼道:“李肃,你快走,他们没多少人......死奴才,放开我!”   李宗尧穿着厚重的棉袍,脸上还带着一丝怒不可遏的凌厉,他走至李肃身边,冷冷道:“逆子!你敢私藏那个殷氏余孽,是想连累着我们跟你一起去死吗!”   李肃从最初的震惊之后很快就平静了下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父亲会出现在这里,但当下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沉声道:“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你救得了殷康,却容不下我的人!   李宗尧闭了闭眼低声道:“他不在我的义务之内!”   “可他在我的义务之内!”李肃阴着脸斩钉截铁道。   李宗尧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回道:“当初那位可没有让我们管除了殷康之外的人,你最好给我分清楚主次!”   李肃淡淡道:“所以父亲你想要如何?”   李宗尧一愣,气道:“你知道为了保你,我跟陛下做了怎样的承诺么!你现在赶紧将他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李肃冷笑:“我若是不呢!”   李宗尧忽然抬脚猛地踹向一旁的阿成,却被李肃一把拦下,寒声道:“父亲,你不要逼我!”   李宗尧喝道:“你还想大义灭亲不成!”   李肃冷笑:“今日是父亲想要大义灭亲吧。”   李宗尧叹气,“我原不知道那个在你府上待了多日的人竟是北陆的小王子,若是早些知晓,我定会将他一块送去九嶷山,可如今既然陛下已经得知了他的身份,你以为那个殷商羽还逃得了吗!”   李肃不卑不亢道:“所以父亲今日是一定要将他带回去送到长生殿了?”   李宗尧眼皮一跳,说道:“你还想拦住不成?阿肃,你别费力气了,如果你还想指望你外面那帮人的话,不妨出去看看。”   李肃没理他,转头看向阿成,淡淡道:“去屋子里看看我炉子上煨着的那壶酒,小心溢出来走水。”   阿成白着一张脸满身是血,此刻极度虚弱的捂着小腹上的箭伤,一时间虽没明白他的意思,却还是点了点头艰难的朝里走去。   李宗尧说道:“阿肃,当年那位的意思只是留下殷康,这些年将他放在山上也不过是想让他独身而活,我们的人时刻盯着,殷康翻不出什么浪花,可如今那北境之王殷平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眼看着西汉即将遭殃,若你还执意要留下殷商羽,就不怕他们兄弟几个联合起来毁了东陆吗!”   李肃说道:“当初救下殷康真的只是为了让他独身而活吗?那父亲当年为何会无意又刻意的让我知道清和的消息?难道不是为了让我想方设法的将他救出来?当年梁国英带着大军从夜北回朝的时候,晏寄道曾经去找过父亲,清和是他的学生,除此之外,想必他还带了不少消息给父亲吧!殷平是怎么从西汉被人救走的,父亲难道不清楚?”   “你......你放肆!”   李宗尧手一挥,外面的中央军呼啦啦全都涌了进来,瞬间将小院围的密不透风,李肃站在一圈人中央,朝李宗尧冷冷一撇,说道:“看来父亲今天是不会放过我们了。”   李宗尧:“只要你把殷商羽交出来,陛下就不会为难你。”   阿成刚进门的时候,长笙正举着匕首在门后守着,一见阿成浑身是血跌跌撞撞的闯入,赶忙扶住他问道:“外面什么情况?!”   阿成喘着气说道:“太尉大人带着中央军前来抓笙少爷了,二爷在外面挡着,少爷,怎么办......”   长笙一惊,觉着哪里不对,凝声道:“他怎么让你进来了?”   阿成说:“对了,二爷说炉子上还煨着酒,让我进来看一下,怕一会儿溢出来走水......我,我先去看看。”   他说着就从长笙手下挣开,长笙莫名其妙之余,总觉着这种情况之下李肃不可能平白无故的说这么一句不着调的话,当下一把将他抓住,骂道:“哎呀你怎么这么蠢,真当他让你看酒呢!”   他甩开阿成赶紧跑去火炉跟前,滋滋的火星还烧得正旺,里面半壶酒也快要被煮干了,长笙将酒壶放在鼻尖上闻了闻,这哪里是酒,分明就是一壶清水。   而后他不知怎么想的,将剩余的半壶水一把浇灭了炉火,一簇黑烟刚冒了上来,就见那木炭里搀着两颗金灿灿长条的东西。   都没来得及打开去看,长笙不怕烫的将那东西拿出来赶紧揣进怀里,忽然问阿成:“外面还有我们多少人?”   阿成:“还有不到五十。太尉大人刚才带兵剿了一批,他以为我们没人了,其实还有五十人在这周围不到三里的地方埋伏着。”   长笙点头,“那就好,你怎么样,能跑吗!”   阿成一愣,咬牙道:“还行,死不了!”   长笙笑道:“死不了就成,跟我走!”   阿成拉住他问道:“现在外面都是中央军,少爷准备怎么走?”   长笙:“别问那么多废话,跟我走就行。”   他说着在前面带路,阿成在后面跟着很快就从后门窜了出去。   “看你这伤八成跑不了多久,上来,我背你!”   长笙说着,整个人都半蹲了下来,阿成赶紧往后退了一步,吞吞吐吐道:“少爷,这怎么能行!”   长笙急道:“你哪那么多废话,上来,抱紧我,快点!   阿成不敢耽误时间,再加上他确实伤的挺重,当下心有戚戚的爬到长笙背上,像是不小心碰到了他肩上的伤口,长笙顿时狠狠的倒抽了口冷气,骂道:“你他娘的能不能别碰我那几处伤口!”   阿成不好意思的红了脸,没等他回话,长笙忽然抬起右脚朝着墙上奋力一蹬,而后双臂一抬,整个人像是豹子一般猛地就跃上屋顶,踩着上面厚重的积雪开始猫着腰快速移动。   从这个角度完全能将下面的情况看的一清二楚,近百名禁卫将不大的院子围的密不透风,长笙今日才看清楚他们住的这地方是个什么布局――南面大概四五里处就是一座高山,山上密林环绕,虽然一片雪白,却很容易藏身,北面是密密麻麻的屋宇,那些屋宇距离他们很远,且太过繁杂,在他不能清楚看到具体情况的时候,那个地方是不适合这个时候跑过去的,在往西面,是一处断崖......   长笙越看越觉得奇怪,直至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们这些日子所住的这间院子,根本就还在京都城内!且这里距离莽原的位置十分近,那断崖就是那晚他被中央军围困的地方。   长笙暗暗心惊李肃的胆量,不过又一想,最危险的地方不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他低声朝背上的阿成吩咐道:“一会儿我动手的时候你抓紧了,万一掉下去我可顾不上你!”他说着,赶紧补充道:“别往我伤口上抓,听到没!”   阿成重重点头之际,长笙忽然站起身子朝下面围着的军队对了声口哨,当即笑道:“哎,看这儿!”   下面的中央军才抬起脑袋,甚至都没看清他的模样,便见一道金灿灿的东西跟着甩了下来,没等他们反应,一片哀嚎顿时响起,大地跟着微微一抖,人群像是烟花似的的被炸的飞起,而那落下的东西却只是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血肉模糊,很快就在四面楚歌的小院引起了极大的骚乱。   “大人,人在那!”   院子里的禁军刚一开口,一枚信号弹立刻从李肃手中甩了出去,而后整个人猛地一闪,碰的一下就将那开口说话的士兵一把拧断了脖颈。   所有人都是一惊,李宗尧厉喝道:“逆子!你还真想反了不成!”   话音才落,四面八方忽然响起一阵极大的嘈杂,黑衣人很快就从外面冲了进来朝中央军动起手来。   “哪来的人!”   李宗尧怒极,一把抓住李肃的袖子,吼道:“你二十几年的圣贤书都白读了!我李氏列祖在上,竟是出了你这么个大逆不道的奸贼!李肃,你今日还想为了他杀了我这个父亲不成!”   李肃闻言将目光收了回来,朝李宗尧淡淡道:“对不住了父亲,今日我说什么也不能让你们把他带走!”   李宗尧拉住他不松手,嗤道:“他到底跟你是什么关系,由得你不顾被安上乱臣贼子的名头也要将他带走!”   李肃想都不想的认真道:“他是我爱的人!”   他话音一落,整个人便朝这长笙的方向迅速跑去,身后的中央军被黑衣人拖住脚步,一时间根本追不上去,两方人马只得不要命的拼杀在一起。   李宗尧被他一句话劈的险些当场晕了过去,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李肃已经不见了。   太尉大人咬了咬牙,在寒风中冷冷喝道:“给我追上那个北陆余孽,生死不论!”   银亮的剑锋上像是凝着一股冰冷的寒气,长笙背着阿成沿着房檐上的雪瞬间滑了下来,下面乌泱泱一片举起长剑的士兵,长笙身上带着伤,再加上背着阿成,一时间出手的动作有些迟缓,肩头上的伤口早就被他挣的鲜血淋漓,阿成在他背后单手搏杀,两人很快就从人群中杀出一条出口。   马蹄声猝然在身后响起,背后忽然一轻,李肃提起阿成一把甩到旁边的马背,而后伸出手臂拦腰将长笙抱起放在自己身前,低喝一声:“走!”   两匹大马嘶鸣一声,前来围堵的队伍一股脑全扑了上来,迎着风雪,李肃持剑将两侧拦路的士兵很快斩杀在地,大马仿若离弦之箭,很快从平地上窜了出去。   “你往北跑!”   李肃对着阿成大喝一声,手中的马鞭对着他胯-下的马儿狠狠一甩,马儿调转方向之际,他带着长笙奋力向西跑去。   风打着面将肌肤割的生疼,长笙忍着肩头上的伤口朝他大声道:“你带着我就这么跑了,你父亲回去万一被元庆帝责罚怎么办!”   李肃将他按在身前,迎着风面无表情的说道:“我顾不了那么多了。”   嗖的一声锐响,他忽然弯腰一把将长笙压在身下,箭矢贴着头皮堪堪擦过,不用想也知道弓箭手已经从后面追了上来。   前方是被拦路截断的栅栏,那栅栏足有半人的高度,顶端全是用铁铸成的倒刺,白地上的雪一朝,泛着冷冷的光,想必是为了万无一失,李宗尧早已经在这地方布下了设防。   第二枚信号弹再次从手中甩了出去,李肃朝长笙大声喝道:“坐稳了!”   他马术极好,一鞭狠狠甩向马臀,马儿吃痛当即奋力扬起前蹄,而后他手下马缰极力一扯,长笙只觉整个人顿时腾空而起,再落下的时候,两腿之间一股极大的冲力登时传来,长笙猝不及防,当即不蛋定的痛呼一声,两人已经继续朝着前方的平地疾驰而去。   身后紧追的弓箭手有些刹不住速度的,瞬间被惯力从马背上甩出去扎入栅栏的顶端,一片哀嚎,鲜血喷溅而出,李肃见他在身前不住的哼唧,问他:“怎么了!”   长笙没好意思说他被震的蛋疼,闷声道:“没什么,伤口挣开了。”   李肃心疼道:“再忍一会儿,我们马上就能逃出去了。”   然而话音才落,四面不见人影的雪地之下突然爆出大片雪花,白色的雾气瞬间在半空中蒸腾开来,只见乌泱泱一大群银衣战甲的士兵从雪地之下跳了起来,他们人人手持长-枪,瞬间将还在疾驰中的两人一马团团围住,杀气十足。   李肃脸色极差,将身前的长笙紧紧搂在怀里。   他一直知道自己这位父亲手段极高,只是今日既然用到了自己身上,那就怪不得他了。   从四面八方伸出的长-枪被挽起的剑花腾翻在地,前方阻拦的士兵将足有成人手腕粗细的铁链横在半空,试图用以拦截两人座下的大马,然而李肃却没有勒马停步的意思,反而以更快的速度一股脑的往前冲了过去。   士兵将铁链往前一甩,就见马上之人忽然整个翻身倒挂在马肚一侧,而后长臂一伸,便将方才被自己打落在地的长-枪勾在手中,而后手中银抢在空中狠狠划过,瞬间将那道拦路的铁链一把勾在枪尖。   ‘呼呼’的声音大力的绞着冷气,‘噗’的一声大啸豁然响起,两侧的士兵瞬间被他这变态的力气甩飞了出去,身后紧跟而至的弓箭手根本来不及应对,便被他甩出的那根铁链瞬间打下马吐血身亡。   长笙朝身后微微撇了撇头,笑道:“厉害啊,我的二爷!”   李肃冷笑一声:“更厉害的还在后头呢!”   箭雨密集而过,一波接一波的士兵见拦不住两人,很快便朝远处的同伴发出指示。   沉闷乍耳的‘咯咯’声缓缓响起,只见大片雪地之上,黑色的弹弩上架起两排巨大的竹排,竹排之上安插着密密麻麻的钢针,随着弩弦上弓起的力度被张到最大,那张巨大的竹排下一秒就会朝着两人飞速袭来。   长笙第一次见这种变态的武器,简直比投石机看起来还要可怕,他抓着李肃胳膊的手不由自主的紧了紧,就听那人忽然贴着他耳朵说道:“别怕,我在呢!”   随着一声巨大的风声而过,李肃一把将长笙搂在怀里,而后单手往马背上狠狠一撑,两人瞬间从半空中跃下,就着雪地滚了几圈,就听一声巨大的哀鸣响起,那竹排带着钢针瞬间将刚才的马扎成了刺猬,血爆了满地。   长笙被他奋力护在怀中,中央军很快补给上来,李肃将他护在身后,一点一点的缓缓朝后退去。   “逆子,还不快把殷商羽交出来。”   李宗尧不知何时已经追了过来,此刻带着身后巨大的队伍朝他缓缓逼近,两方对峙距离不到三十步远,长笙一张被风吹的干裂的唇隐隐渗出血丝,他抓着李肃的袖子往身后一撇,便见那后方不过几步的距离就是深渊。   前不得进后不得退,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那天晚上的时候,可是不同的是,他此刻心里一点畏惧之感都不曾有,可能因为眼前有李肃护在他身旁,哪怕下一秒他们俩真的不能活着走出去,他也不觉着害怕。   风声凌冽如刀,此时的天色也已经渐渐暗沉,李宗尧一双手笼在厚重的双袖之内,毫无感情的看着自己的亲儿子被大军逼上了绝路,李肃提着剑朝他冷笑一声,开口道:“父亲果然厉害。”   李宗尧道:“你既是我的儿子,有什么能耐我最清楚不过,若是不提前在这四面做好准备将你拦下,任由你带走这殷氏余孽而背上谋逆之名,我将来有何颜面去见李氏的列祖列宗!”   李肃反笑道:“所以父亲觉着哪怕牺牲了我也无所谓么!”   李宗尧皱眉道:“你不要挑战我的耐性!李肃,把殷商羽交出来,我们谁都不用死。”   李肃问道:“交出去之后呢?”   李宗尧道:“自是由陛下亲自处置。”   “好一个亲自处置!”   李肃大喝一声,长笙只觉着一丝温热从手心冒了出来,仔细一看,竟是李肃腕上不知何时被划出一道极深的口子,他原想赶紧替他包扎,可是手刚一松,就被那人立马反握,他力气极大,由不得他动弹分毫。   “赵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殷氏,可我李肃偏要护着殷商羽!管他什么谋逆之罪扣在头上,这普天之下,谁若是敢从我手中伤他分毫,今日,我会定让他死、无、全、尸!”   他最后几个字咬的极狠,像是单独冲着李宗尧说的。   长笙被他一番话震得霍然抬头,心口猛颤的三分,再看去,那人手中的剑抬起的时候像是多了一团熊熊烈火,在这冷风之下快意燃烧,他稍宽的袖袍被风吹得鼓鼓作响,整个人都带着一股浓重的煞气,连带着脖颈处的青筋都微微爆了出来,完全不似往日的清平淡漠。   李宗尧怒极,大吼道:“你简直不知死活!......中央军,杀了殷氏余孽,活捉李肃!”   话音刚落,大批军人齐齐涌进,李肃将长笙死死护在身后,一把扯掉身上的大氅,毫不退缩的朝着人群,忽然逼近!   作者有话要说:  好累,想听你们吹彩虹屁,夸夸我吧(is^ti) 第86章   长笙在他动身之前率先出手,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已经全部裂开,然而此刻却也不觉着疼,一股脑奋起拼杀,他不想只做李肃羽翼之下的幼鸟,生死关头,他更希望他也能护得了他。   狂风呼啸,空旷的平地之上一片血腥,李宗尧站在后方沉着一张脸观望,整个人安静与前方的战场显得十分格格不入,中央军不太敢对李肃出手,全都挤到了长笙这边,然而长笙却被李肃不住的往自己身后护,一时间,竟是大队人马在两人之前占了下风,倒地大片。   雪渣子迎面打在脸上拍的生疼,长笙重伤着本就没什么太多的体能,此刻饶是占着上风,也有些精疲力尽,他提着刀有些气喘吁吁靠在李肃背上,一脸苍白的沉声道:“是我连累你了。”   “说的什么屁话!”李肃想都不想的怒喝一声,一剑将扑来的士兵刺穿肚皮,鲜血早就溅了满身,两人倒是比那倒地身亡的士兵们看起来还要狼狈。   李宗尧见这么多士兵良久拿不下两人,狠了狠心,站在队伍后面吩咐道:“禁军听令,杀了殷商羽,不必顾及李肃!”   话音一落,中央军明显松了口气――之前都是怕伤到太尉大人的儿子而不敢轻易动手,如今他们心里都明白,不管打斗期间是砍了或是杀了,只要不把红缨将军弄死就行。   长笙迎着风冷笑一声:“真是亲爹!”   话音落下,整个人瞬间从地上一跃而起,剑锋所指,如芒星戴月,凌厉之极。   第二批黑衣人在来路上被专门等在后方的中央军拖住了脚步,李宗尧十分清楚李肃的手段,所以他今日来之前早已在这四周做好了十足的准备,自己那个儿子有多大的能耐他最是清楚不过,想要与他斗,他还太嫩!   黑衣人人数不多,只有几十个,可个个身手极好,但中央军胜在人数,一时之间,竟也暂时分不出胜负,没多久,不知从哪涌来的另外一批人马也加入了此刻的战场,这让在场的禁军都是一惊――   血盟卫从跟随北境之王部队分支前来,他们与李肃这方人联起手来,很快就从中央军的手中杀出一条豁口。   满处杂乱,唯有站在远处高台之上的人静静望着这片敌我悬殊的战场,鬓边的青丝被风吹得有些凌乱,青君用斗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语气低沉的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出手?”   张宗移穿着一身便衣棉袍,色彩是淡淡的青褐,神色不移的说道:“等。”   青君不满道:“他是殷平的弟弟,也是你的学生。”   张宗移:“有李肃在旁边,他不会有事。”   青君:“可你能保证李肃护他到什么时候?二百名中央军,他们只有两人!”   张宗移不疾不徐道:“就快了。”   青君说:“当年你应了武烈王魏承谟的请求,让他的人马进入北都城将小王子带走,可这期间出了那场意外,导致后来......”她叹气道:“在那之前,你也是信誓旦旦的胜券在握。”   张宗移一下子就将眉头蹙了起来,语气中带了一丝自责:“是,当年那件事情是我疏忽了,可我怎么也想不到,东汉的主君竟在半道上将魏老王爷的人马全部截杀,又假扮做血盟卫前去围杀长笙小王子,将他和李肃逼至地宫之内......”   青君说道:“那个时候草原有长生天庇佑他们二人不死,可今日之况你也看到了,若是在不快些,后果怎么样,我们谁都承担不了。”   话一说完,张宗移便一甩衣袍从高台上匆匆走了下去。   长笙半躺在冰冷的雪地上,身上大片伤口,血流了满地,李肃拄着剑半弯着腰将他护在身后大口喘息,周围全是凌乱的尸体,两人的体力早已经到了极度崩溃的边缘,可后方的补给却怎么也上不来。   “还不认输么?”   李宗尧忽然从人群中走了过来,一脸无奈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李肃压根没理他,冷笑着朝前方的士兵们勾了勾手指,淡淡道:“还有谁?继续上。”   李宗尧大怒,冷喝道:“逆子!你是一定要寻死吗!”   李肃瞥了他一眼,沉声说:“两个选择,第一,杀了我,否则你们谁也别想动他,第二,放我们走。”   “你休想!”李宗尧想也不想的喝道。   李肃已经懒得再跟他废话,“既然如此......”   话音没落,整个人又快速朝前弹跳而去,周围士兵被他这凌厉的煞气吓得纷纷朝后一退,前面站着的几人又成片倒下,长笙浑身是血的勉力撑起自己的意识,风雪卷过面颊,只觉着眼前越来越模糊,他只能看见那道青色的身影不住的动作,直到......   “怎么回事!”   良久之后,人群中不知有谁大喝了一声,那声音带着一丝深深的恐惧与惊愕,以至于他出口的时候喉咙之间都有些破空。   所有持剑的士兵们都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朝后退去,但见中央那年轻的男人忽然静立不动,头垂的很低,随着冷风刮过,他原本瘦弱的身子在下一刻开始缓缓膨胀,直到将他周身的衣物乍然撑破,“撕拉”几声轻响过后,再抬起头来,原本俊美无匹的面容突然扭曲的仿若不似人间生物。   ‘碰’的一声,不知谁的剑被吓得掉落在地。   士兵们此刻面面相觑,人人都能看到对方同伴眼中深深地震惊和害怕。   有几个大胆的互看一眼,随即咬了咬牙,猛地就提起长剑朝中央那人的肩头刺了进去,然而下一秒,那顺着剑尖流下的金黄色的血液让所有人都为之大恸!   空气中仿佛静止了一般。   倘若可怖会出声的话,那么此刻绝对是乍耳不绝。   “他他他他他......”   惊呼声从士兵们的嘴里脱口而出,但见中央之人忽然开始动了。   他双手握剑,劈斩而下的瞬间,巨大的劲风带着火星像是毁天灭地一般竟将大片士兵纷纷撕了个七零八碎!   长笙被他这一举动吓到,原本模糊的意识瞬间清醒,他同样以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李肃半晌,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想到小时候他们一起坠入地宫之后,两人在蛇窟内,李肃当时所表现出来的样子,像极了此刻,只是那时候并没有这么夸张......   不远处的李宗尧猛地朝后退了两步,整个人都开始剧烈的颤抖,那个极其危险的念头忽然从他心尖上一扫而过――   黄金之血!   不可能!   他勉力压住这个自认为不着边际的想法!   他李氏百年仁臣,怎么能出帝王之血的后裔!   然而此刻事实就摆在眼前,士兵们没人敢上前跟他正面打斗,几个聪明的全都悄然绕了过来直接朝地上的长笙动手,然而李肃反应极为警觉,哪怕他脑子里现在一片空白,可不知怎的,心中的那股信念一直坚定不移――   地上躺着的那人,他决不能让他们伤他分毫。   北风凛冽,长笙忽然被他甩到背上,在碰到他裸露在外的肌肤时,长笙整个人都像是跌入了寒冷的冰窖,李肃身上一丝多余的温度都没有,他浑身肌肉又涨又硬,比这三寒天还要冻人。   “李肃,你怎么了?”   他忽然在他耳边低低叫了一声,原本已经没了思绪的李肃瞬间回过神来,整个人都为之狠狠一抖。   长笙手下是冰冷的液体,他小心看了一眼,那从李肃肩头流出的血竟是一片金黄。   他吓坏了,脑海中登时冒出了那个可怖的想法。   然而没等他多余思考,前来救援的人马终于呼喝着杀了过来。   他们周围的场地像是一时间静止了一样,李肃一双瞳孔像是只缩成了一个黑点,其余全是可怖的眼白,长笙趴在他背上一时间看不清他的面容,这种不同寻常的异样让他整个人都有些害怕――但这样的害怕并不是来自于他对李肃的害怕,而是李肃今日这样奇怪的异动若是被传到了王域,那样的后果,才让他更加害怕。   崖底的冷气不要命的往上窜,李肃呆滞着面容忽然叫了他一声:“长笙。”   他的声音又哑又沉,若非是在长笙耳边响起,他实在不敢相信这是李肃的声音。   “怕不怕!”   他又问,一双眼睛呆滞无光。   长笙定定的摇了摇头,哪怕身下的人他此刻几乎认不出原本的模样,可两方紧贴的心将他们牢牢锁在一起,李肃脑海中只有护着长笙的想法,其余那些,他什么都感受不到。   “不怕!”长笙低声重复了一遍,手臂将他紧紧搂住,额上早已是因为重伤而冷汗涔涔。   “好!”李肃说着,开始往崖边缓缓退去,长笙下意识问道:“你要做什么?!”   李肃问他:“你信我吗?”   长笙坚定不移:“信!”   他扭曲的脸上忽然牵起一丝难看的笑意,开口道:“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你。”   话音才落,他整个人忽然就从崖边倒了下去。   巨大的风从周身乍然吹过,长笙都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李肃带着,两人一块从这断崖之上跳了下去,那人一把将他扯到怀里死死搂住,饶是经历巨大的呼啸,长笙却不由自主的从他怀里抬起头来,这才看清了李肃此刻的面容。   急速的下落让他浑身的伤口血流更快,在感受到身下那人死命的替他挡着巨大的冲力之时,长笙想都没想,伸出手臂一把勾住他的脖颈,而后狠狠的朝他苍白的唇贴了上去。   当口腔内传出一丝温热之时,李肃原先涣散的目光微微有了动静,整个人好似逐渐恢复到原本的模样与神色,可这样的亲密并没有持续太久,当越来越大的水声从下面响起的时候,长笙忽然松开亲吻他的唇,低声道:“李肃,我爱你啊......”   话音才落,他整个身子大力一扯就将李肃扯到自己的上面,不顾那人的挣扎死死将他搂住,而后在一阵巨大的疼痛中连带着最后的声音一齐消失在无尽的深渊。 第87章   “商羽!”   魏淑尤睡梦中大喝一声,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整个人像是被水浸过的一样湿透满身。   魏青听到动静赶紧跑了进来,焦急道:“王爷,怎么了?”   魏淑尤喘着粗气捏了捏眉心,脸色不太好的说道:“没事,做了个噩梦。现在什么时辰了?”   魏青:“子时了,王爷,要不要吃点东西,您今天又睡了一天。”   魏淑尤摆手道:“拿水过来,让赵烨来我帐里,我有话跟他说。”   “您要不先吃点东西,军医说您要是醒了一定要先......”   “你哪那么多废话。”魏淑尤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整个人都极度虚弱,连下床都得让魏青在一旁稍稍扶着。   “王府里有什么消息吗?”魏淑尤又问。   魏青:“还没有,黄老爷前几日刚把那帮披甲奴送去赤水,现在折道去了西汉找羽少爷,估计还在路上呢。”   魏淑尤点头:“你去传赵烨吧。”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一阵动静,传令官将手中的信筏呈了上来说道:“王爷,黄老爷急信。”   魏淑尤没来由眉心一跳,赶紧将那只有小指一般的信筏拆开,然而在看到那上面几行潦草的字迹之时,他整个人险些从床沿上栽了下来。   “王爷,怎,怎么了?”魏青问的小心翼翼。   魏淑尤猛咳了几声,喘着粗气道:“去,去叫赵烨,快点!”   等赵烨进来的时候,魏淑尤披着外衣赶紧说道:“商羽被李宗尧带兵逼得从莽原断崖上跳下去了,跟他一起的还有李宗尧的那个儿子,老黄已经去找人了,你赶紧吩咐人过去接应,我之前留给他的那两千人,一部分都被他安排随着殷平去了赤水,人手不够,你赶快......咳咳......”   赵烨焦急道:“这么说来羽少爷压根没跟北境之王一块走?”   魏淑尤摇头道:“没有,具体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你赶紧吩咐人去找他,找到之后让老黄带他回王府,这事谁都别说,也要防着赤水那边的人,知道了么!”   赵烨赶紧应声下去准备,魏淑尤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随后赶紧起来走到桌子旁边提笔写着什么,他本就一手-狗啃的字,此刻手里没劲,写了半天都写不出个模样,当下笔一摔朝魏青说:“我来说你来写,快点!”   雁渡门已经很久没有下过雪了,干燥的寒气将冰冷的城门冻得邦邦硬,守城的士兵这个点已经有些松懈了,抱着枪才打了个哈欠,嘴都没来得及阖上,黑暗中,一声厉啸突然划过,黑色的箭矢顿时从士兵嘴里射进将他脑袋钉了个贯穿。   “敌袭!有敌袭!快去禀报......”   ‘碰’的一声大响,一旁从打盹中惊醒的士兵被吓得尖声大吼,话还没说话,整个人便被箭矢射穿了喉咙,半空中猛晃了两下,狠狠栽倒在地。   城头上听到动静的士兵们一看情况不对,忙下去查看,隆隆的马蹄声从远处缓缓逼近,惊觉到情况异常,值守的副将赶紧下令安排集合,已经有人跑去帅帐朝魏淑尤禀报,一时间,整个大营都热闹了起来。   “报――前方三十里发现西沙大军,将军,请准备迎战!”   夜色霜寒,号角声响彻天宇,即使是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这些在沙场上打磨已久的血盟卫很快便回过神来。   他们有条不紊的从各自营帐鱼贯而出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准备,城门缓缓打开,对方一万兵马已经逼至不足十里的地方,黑夜之下,这是几个月来,西沙余孽首次主动朝东汉大军出击,双方人马对峙而立,很快便是一片红海。   九嶷山上的风比任何地方都暖,可赵玉清觉着自己从头到脚都是凉的。   站在门口,他一双眼睛有些无神的望着那满院子的花发呆,小家奴从旁边经过的时候好心提醒道:“公子,我们小爷这会已经睡下了。”   赵玉清回过神来朝他一笑,说:“没事,我就是出来走走,不会去扰他的。”   小家奴有点不情愿的看了他一眼,终究是没说什么便走开了。   房间里没点灯,殷康披着外衫半躺在榻上,黑暗之下他一双眼睛静静的望着屋顶,其实他早在那日初见赵玉清的时候就已经将该说的话说完了,他觉着他应该能明白他言下之意的赶客,可那人就是留着不走,让他一时间有些无奈了起来。   他至今没明白赵玉清这十年为什么一直在找他,当年他在西汉的时候确实跟他比较要好,可他自认为他与他的友谊还没有到这种地步,况且当年赵氏对北陆做的那件事情,让他一辈子都无法原谅他们任何一人,如今能耐着性子还让他进来,已经算是对得起当年他在王域之内照顾他的一番情意了。   他向来性子平和,可这几日却莫名其妙的觉得烦躁。   一把扯开身上的外衣,他开门才掀起眼皮,就见门口的石阶下,赵玉清正站在那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月光亮堂堂的,空气里都是花香。   “我......”赵玉清没想到他会突然出来,眼神明显闪过一丝慌乱,尴尬道:“我只是路过,这就走。”   “等等。”殷康出声将他叫住,赵玉清抬起的脚步一顿,心中一喜,却听他说:“明日一早我让山上的人送你,这么久了,你若是再不回去,怕是不好。”   赵玉清没来由心底一片窝火。   他难道不明白他想要留下来的含义吗?他不知道他根本就不想走吗?他好不容易找到他了,这几日除了最开始的那天之外,他们之间根本连话都没说过几句,现在他就这么明显的想要将他赶走,难道是他没将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吗?还是说殷康他根本就知道他的想法,却故意将他拒之于千里之外?   “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吗?”赵玉清问他。   殷康说道:“山下传来的消息,新帝登基大典你都没去,玉清,你我本就没有太多的交情,不必为了见我得罪西汉陛下。”   赵玉清猛地跨上台阶朝他低吼道:“没有太多的交情?殷康,你是觉着当年在王域之内的那些日子,咱俩那些情谊都是假的吗!”   殷康眉头轻皱,说道:“这么多年了,那几个月的事情我早就忘了。”   他其实很少说这样刻薄的话,可见着赵玉清这张脸,他没来由的就想要发火,他想着,肯定是因为他是赵家的人,他殷氏即便是跟赵氏有交集,那也是以后战场上直接用刀说话,若是还想心平气和的怎么样,那是不可能的。   赵玉清气急了,忽然伸手一把捏住了他的手臂,咄咄逼人道:“忘了?殷康,以前你可不会说这样伤人的话!我知道你恨王域里那些姓赵的,可这些年我一直试图跟他们撇清关系,北陆那地方我呆了十年就是为了找你,你怎么一点都不懂我的意思!”   殷康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不耐道:“所以你到底什么意思?”   赵玉清一愣,气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在我面前装糊涂!”   殷康叹气道:“你若是不想直说便算了,时辰不早了,早些休息,明日有人送你下山。”   赵玉清见他说走就走,当即吼道:“我不走!你别想赶我走!”   殷康摇了摇头,将门碰的一声阖了起来。   赵玉清有些颓败的一脚踢到门口的柱子上,吓得一旁的几个家奴全都往后缩了缩脖子,他一愣,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赶忙阴着脸说道:“别看了,你们小爷今儿又要赶我走,我偏不走!”   说着就大步流星的回了自己屋子,憋着一肚子委屈泱泱的睡着了。   第二日天还没亮就有人在他屋外敲门,说道:“公子,老奴得了小爷吩咐来送公子,咱们几时出发?”   赵玉清还在睡梦中没醒,等好半天回过味来,才猛地坐直了身子一脸不爽的吼道:“谁说我要走了?不走!”   老奴才被他没来由的火气还吓了一跳,不明不白道:“那小爷那边不是说......”   “说什么说,他管的着我吗!”赵玉清用被子一把将自己蒙了起来,肚子里的委屈比黄河水还要泛滥。   老奴才莫名其妙了半天,也不敢再叨扰他就去找殷康禀报,后者已经醒了还半倚在床上看书,问家奴:“他还是不肯走?”   老奴才:“是,那位公子好像就准备赖在咱们这了。”   殷康面上闪过一丝古怪,说:“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等老奴才走了,殷康将手里的书小心放下,随后想了想,还是穿了衣服出门去。   敲门声又响起,赵玉清从被子里冒出个脑袋吼道:“敲什么敲!我不走!”   殷康手下的动作一顿,才说:“是我。”   空气静止了一瞬,里面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忽然响起,门瞬间被打开,赵玉清披头散发的只穿了一件里衣,脚都是光着的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朝他说:“怎么是你?”   殷康跟他一般高,可能比他还再高一些,门槛外面的石阶比屋内的平地更高,这样就显得赵玉清是有些仰着头跟他说话。   殷康知道赵玉清从小就是个拙劣性子,最爱耍弄人,王域里那些小宫女们都挺怕他的,就跟他弟弟长笙一样,所以他那时候在那个陌生的地方难免会觉得他比旁人更亲近一些,再加之赵玉清本来就比他小三四岁,又是‘舅舅’家的儿子,他一直将他当做弟弟来着。   “你准备待到什么时候?”   这对殷康来说算得上是难听话了,他性子本来不是这样的。   赵玉清没想到这大清早的这人就来给他气受,当下黑着一张脸说道:“我不走。”   殷康拧了眉,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非要待在这里?   赵玉清:“我愿意!”   殷康叹了口气,说:“这些年真是一点都没长大。”   说出来的话竟还是这么幼稚的不加思考。   赵玉清不依不饶:“我本来就比你小。”   殷康:“这不是你给我的理由。”   赵玉清撩了一把头发,靠在门边上看他,“给你什么理由你才肯让我留下来?”   殷康:“你不适合待在这里。”   赵玉清:“那我应该待在哪里?王域吗?十年没回去,那里早没了我的地方!”   殷康眼底闪过一丝愁容,说:“那是你的事,只要不是在我这里。”   “你!”赵玉清气的说不出话来。   天色已经渐渐亮了起来,清和拄着拐杖从院子里走过,正好碰见殷康背对着院落跟那个年轻人说话,他不知道那个年轻人是谁,殷康也没告诉他,但他直觉此人不简单。   本想去跟世子打个招呼,清和见两人正说的起劲就没过去打扰,小家奴上前来问他:“将军,今日还要去锻炼吗?”   清和点了点头:“走吧,一会儿回来再吃早饭。”   等清和走了,殷康和赵玉清还没有就‘赵玉清走不走’这个问题掰扯清楚。   “如果你实在喜欢这个地方,你也可以留下。”殷康面无表情的说。   赵玉清一愣,以为他妥协了,正高兴着,就听殷康继续道:“我会带着我的人去其他地方住。”   他说完就走,突然袖口一紧,身后那人眼疾手快的一把将他拉住。   “我不许你走!”赵玉清没头没脑的一句,听在殷康耳朵里,不知怎的,他感觉他话语中多了一丝娇嗔之感。   他有些不太喜欢这种感觉,男人之间拉拉扯扯的,让他很不自在。   转过身子,他一本正经的说道:“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样的话?”   赵玉清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才觉得自己失言,垂下眼睑低声道:“对不起。”   殷康说:“这些年谢谢你还把我放在心上,可说到底我们不是一路人,你若是想住便住着吧,我不会再赶你了,但你一个人的话,想必在这地方生活会艰难些,到时候我不会过来帮你。”   这次他真的去而不返,赵玉清望着他那道白色的影子怔怔出神,只觉着脚底板钻心的凉。   早饭的时候清和坐在饭桌上问殷康:“世子,那位公子是什么人?”   殷康拿着筷子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温言道:“从前的一个朋友而已。”他夹了一块脆笋给清和,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问道:“将军最近觉得腿好些了么?”   清和:“承蒙殿下关心,匡老先生留下的药确实管用,再加上这些日子一直锻炼着,已经能使上力气了。”   殷康心里高兴,嘴角扯出一丝弧度,说道:“那就好,等将军的腿好的差不多了,我带将军下山走走。”   清和:“这些年世子常去山下吗?”   殷康摇头道:“不怎么去,上次下山还是四年前。”   清和心里闪过一丝苦涩,却见殷康说的十分随意,他道:“这十年世子一直在这山上不觉着闷么?”   殷康笑道:“不会,已经习惯了,况且我是在这地方活过来的,这些年也没想过要下山。”   清和喉咙里卡了卡,才说:“世子难道没想过......”   “想太多只会给自己徒增烦恼罢了。”殷康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缓缓打断他,“该来的躲不掉,不该来的,就好好等着。”   清和点了点头,说:“倒是下臣着急了,还是殿下想的通透。”   殷康摆手道:“我们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只要好好活着,任何事情都不过是迟早。”   外面响起一阵凌乱的嘈杂,小家奴匆匆的跑了进来一脸怨色的说道:“小爷,那个公子他非要过来跟小爷和将军一起吃早饭,我们不让,他就摔东西。”   殷康愣住了,“摔东西?”   “啊,就把他自己屋子里那些桌椅板凳什么的乱摔一通,拦都拦不住。”   殷康淡淡道:“由得他去,不管他做什么,你们都别管,等大家都不理他,他就消停了。”   小家奴气道:“可是那是咱们的东西啊,他凭什么摔咱们的东西!”   殷康:“你跟一个心智不成熟的人计较什么?当他是个女人不就好了,女人生气起来,做男人的要是不理他,他觉着没意思自然就不闹了。”   小家奴觉着他说的有道理,可那样的人他一时间实在没法将他跟女人联系在一起,只得闷声道:“啊,那好吧。”   殷康朝他招手:“小七,你过来。”   小家奴颠颠的跑了过去,他年纪不大,只有六七岁,这院子里与他一般大的还有七八个,都是从前服侍过匡老先生家那些家奴的后人,如今留着来照顾殷康。   “你去跟那位少爷说,就说是我说的,随便他怎么闹,哪怕是把这屋顶拆了都不要紧,反正我们过几日就搬走了,到时候没地方住,我们才不会管他。”   小家奴一听这话就觉得解气,可是又一想,觉着不对劲,问道:“啊?我们过几日就搬走啦?”   殷康摸着他脑袋笑道:“你就跟他把刚才的话带到就不用理他了。”   “哦......那我去跟他说说。”   清和在一旁听着,只觉着殷康刚才那番话像是哄孩子似的,他一个大老粗都觉着那语气不大对劲,问道:“世子,咱们过几日真的搬出去吗?”   殷康道:“嗯,这屋子也住的够久的了。”   没一会儿那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果然停下来了,赵玉清头皮发麻的瞪着眼前的小孩,“你是来威胁我的吗!”   小家奴两手一摊:“我可没有,这可是我们小爷的吩咐,你要是不信就算了,对了,随便砸,反正到时候我们都走了,留着你自己在这没地儿住,晚上这山上的狼闯进来把你叼走!”   赵玉清一把将那小家奴从后领子提起来恶狠狠的道:“你有种再说一遍!”   小家奴不怕他,在半空中叉着腰道:“说了又怎么着!死皮赖脸的赖在我们家,赶都赶不走,狗皮膏药似的,没见着我们小爷都烦你了吗!”   赵玉清不怒反笑道:“你信不信我现在把你打一顿,你们小爷过来了还得求着我?”   “我不信!”   “好啊,那就试试呗!”   “你敢!......啊啊啊啊啊啊啊――”   殷康:“那边在干什么?”   老奴才跑了过来急道:“小爷,那个年轻公子把小七给打了。”   殷康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就往过走。   “你们在干什么!”羽×兮×读×嘉。   殷康一张脸有些难看,只见里面的床上,赵玉清正坐在床沿上,一条腿压在小家奴的背上,手上那只三分之一巴掌大小的蟑螂正吊在那小孩眼前晃悠,吓得那孩子一脸泪水。   “谁让他威胁我来着,就吓唬吓唬他。”赵玉清说着,却不见松手,殷康上前一把将他那条长腿掀起来抱起那小孩,朝赵玉清怒色道:“你怎么跟个孩子计较!”   赵玉清双手环胸道:“我可没跟他计较,是他自己不识好歹,再说了,要怪就怪你,谁让你说那些话来的。”   殷康叹了口气,将小家奴哄了半天才交给老奴才,房间里只剩下两人,四目相对,呼吸相闻,气氛有点微微的尴尬。   “你别走!”   好半晌,坐在床沿上的赵玉清才开了口,他放在褥子上的手心上都是汗,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害怕。   “嗯?”殷康下意识问道,问完就有点后悔,他不应该搭理他的。   赵玉清抬眼看他,站了起来,走到跟他只有不到一步的距离,鼻子都快贴在一起了,说:“殷康,你别走。”   殷康被这突如其来的距离弄的十分不自在,不由自主往后一退,就被赵玉清一把扯住,说:“别走,行吗?”   殷康被他神色间那丝淡淡的恳求吓了一跳,有些尴尬的撇过头,说道:“这不是你该说的话。”   赵玉清:“那你觉得我该说什么呢?我说什么你才能留下来,或者不赶我走?”   殷康无奈道:“你怎么还不明白如今的现状?”   赵玉清:“如果你想说因为我姓赵的话,那从现在开始,我不姓赵了!”   殷康被他逗笑了,“不姓赵你姓什么?”   赵玉清斩钉截铁道:“以后我也姓殷。”   “殷?殷玉清?呵呵。”   “不要那个劳什子玉了,那是他们的辈分,以后我就叫殷清了,好不好?”   殷康继续叹气,说道:“玉清,你可能......”   “是殷清!”赵玉清纠正他。   “殷......”殷康叫不出口,心里却莫名的软了一下,他偏过头看他,年轻人眼里闪着一丝期盼的光,让他不由自主手下一抖。   “没什么,我先出去了。”   他被他的神色有些吓到,只想在此刻落荒而逃。   “你想说什么?”赵玉清不依不饶的问,手上的力道却没松开。   殷康神色有些怪异,一身白袍照的整个人十分明亮,不像赵玉清,衣衫不整的样子,鞋都是拖在脚上的。   殷康说:“你永远无法明白我的想法,就像我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你一样,不要再试图靠近我,知道了吗?”   “我很好理解的,只要你想,我把什么想法都告诉你。”赵玉清回他。   殷康:“那不一样,玉清,从前我当你是我的弟弟一样,十年了,什么都变了,你我之间那点微薄的兄弟情谊,早就回不去了。”   “是回不去。”赵玉清又回他,认真道:“因为我从来没把你当成过我的兄弟。”   “你......”殷康看着他的脸当即吃了一惊。   “是,没错,我喜欢你,我一直都喜欢你,十年前我就喜欢你,不是兄弟之间的那种喜欢,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我喜欢你喜欢的快要死掉,这十年找你找得我都快疯了,为了喜欢你我可以永远不回王域甚至不姓赵,上次我回去那是因为我觉着作为一个儿子该有的良心的本能,可那之后我就再也无法面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因为我觉得哪怕是站在那里都会对不起你!所以现在我好不容易见到你,我舍不得再离开你,我想天天跟你在一起,这就是我对你的感情!你懂了吗!我喜欢你,殷康!”   殷康朝后猛地退了两步,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赵玉清极为认真的与他对视,像是想将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全让他知道――   他的迫切,焦急,深情以及这些年来的压抑,一股脑的,全让他知道。   殷康脑海里一片空白,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静静站了半晌。   本来挺暖和的风吹进来让人觉着如坠冰窟,冷汗一层层的从背后泛起,殷康觉着自己四肢都酸麻了。   “所以你知道了吗殷康?知道我这些年为什么要找你吗!”赵玉清说。   “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良久,他才挤出一句话来,而后整个人瞬间像是只灰溜溜的落败公鸡一样,匆忙逃走。   殷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里的,他有些挫败的瘫坐在软塌上出神,门关的紧紧的,安静的房内,耳边全围绕着刚才赵玉清的那番话,连外面的老奴才敲了好几次门他都没听到。   赵玉清那一番话语无疑像是一颗炸-弹在他心口上炸开,除了觉得不可思议之外,他剩下的,只有满满的排斥。   原以为男人之间那点微不足道的手足之情可以保留到地老天荒,却不想倒是他想错了。   怎么能这样呢?他想,一定是刚才脑子糊涂了听到了那些胡话!   “小爷!”急促的敲门声再次响起,殷康一下子抬起头来:“啊,怎么了?”   老奴才说:“阮先生回来了,说有急事让小爷赶紧过去一趟......小爷,您没事吧?”   殷康的脸色有些苍白,问他:“阮先生人呢?”   老奴才:“在正厅,那位将军也在的。”   殷康风一样的走了过去。   “世子。”阮秋颂站起身来匆匆朝他一拜,被殷康扶住问道:“先生有什么急事?”   等他坐好,阮秋颂才凝重道:“老夫此次从山下来,有个消息要告诉世子一声,这消息原本早就该告诉世子,可一直腾不出时间过来就耽误了,写信又不保险......世子,二王子殷平和小王子长笙,他们还活着!”   “啪”的一声脆响,手上的茶杯一下子在地上溅了个粉碎。   “元庆大帝登基大典的宫宴上,二王子和小王子联合铁浮屠以及北陆的人将夜北鹰旗插在了西汉的宫门之上,一路从王域杀回了赤水,世子,现在东陆所有的人都知道草原回来复仇了。”   殷康脸白如纸,额上冷汗很快就顺着鬓角流了下来,后面的话他其实并没有听到多少,思绪还飘在‘殷平和长笙还活着’这句话上。   清和猛地站起身子,可能是太过用力,连带着手边的器皿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可他根本无暇顾及,当下不可置信的问道:“先生所说的可是真的?”   阮秋颂点头:“千真万确,本来上次传信给世子告诉这边元庆帝登基之事的时候就该说的,可惜老夫觉着不保险,这种事情还是亲口来说比较好,却不想一下子就耽误了。”   “那他们现在人在哪?”清和赶紧问道。   阮秋颂:“二王子带着人已经回到赤水了,小王子他......”   殷康噌的一下转过头来,手抖得厉害,话都快说不出来了,却还是勉力挤出一丝声音问道:“长笙怎么了?”   阮秋颂凝重道:“小王子和二爷两个从断崖上掉下去了,至今还没找到。”   “掉下去是什么意思!先生刚不是说长笙小王子跟二王子在一起吗?!”清和大喝一声,满脸怒色。   阮秋颂道:“是,一开始他们是在一起,可后来......诶,老夫也不清楚是什么情况,总之现在就是他们两人下落不明,老夫一直派人在找着,还没有消息。”   “那二王子那边有什么情况吗?!”清和又问。   阮秋颂摇头道:“我们都不清楚二王子回到赤水之后的情况,世子,老夫来这一趟是想要告诉世子一声,再过几日,世子就可以下山了,至于长笙小王子,请世子放心,我们二爷也跟他在一块,老夫无论如何也会把人找到亲自送到世子面前。”   赵玉清穿过院子的时候正巧与匆忙离去的阮秋颂装了个正着,两人纷纷都是一惊。   “八......王爷?”   原本他是想叫八殿下的,可如今赵玉锵登基,作为胞弟,这样的称谓已经翻篇了。   赵玉清冷笑道:“果然是李家一条好狗!这所有的事,先生都办得漂亮!”   阮秋颂被他说得下不来台,却十分大度的没跟他计较,只说:“一直在王域没有见到八王爷的踪迹,却不想原来是在这里。”   赵玉清:“我还得好好谢谢李肃,若不是他告诉我殷康在这,我可能现在还在西汉等着我那好哥哥想办法处置我呢!”   阮秋颂躬身道:“那小人就先不打扰王爷了,小人还有事,先行告退。”   “等等!”赵玉清叫住他,问:“先生这么着急,是又去替他们李家筹谋怎么坑赵氏的事吗?”   阮秋颂不咸不淡道:“这事小人自己的事,不方便告诉王爷,得罪了。”   “哼!”赵玉清说道:“随便你说不说,反正我如今也跟他们那帮姓赵的没关系了......我不放告诉先生,我现在,姓殷了!”   他说着长笑一声从阮秋颂身旁走过,徒留下后者一脸懵的楞了半晌。   最终叹了口气,阮秋颂赶忙匆匆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第三对cp,你们猜谁攻谁受^_^   另外,第二对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出来是谁~~如果没看出来,那就算了,哼!   ・   一手-狗啃的字:手-狗是啥意思啊,为啥在正文里会被和谐啊!   我还专门去百度了一下,没度出来,JJ这是故意挑衅我金・奥斯特洛夫斯喵・箫吗!   黑人问号.JPG 第88章   “大人,没有找到红缨将军和殷氏余孽的踪迹。”   中央军前来禀报的时候,李宗尧的脸色比此时的天气还要难看。   一天一夜将这上上下下搜了个遍,哪怕是个破碎衣角都没有发现。   看了一眼昨夜留下的打斗痕迹,现在只剩下不到三十名士兵,其余的,都被莫名前来的一帮黑衣人解决光了。   “黄金之血啊......”   他看着崖下低喃了一声,满面疲惫,似乎一夜之间就老了许多,鬓边的银发多出几缕,李宗尧已经有些不大清亮的眸子闭了闭,待睁开之后,脸上忽然闪过几丝狠辣,而后转身离去。   “大人,还要继续......”   这些满身狼狈的中央军在身后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太尉大人离去的背影,正准备跟上,忽然一阵箭雨不知从什么地方飘了过来,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瞬间一阵哀嚎,倒了一片。   李宗尧顿住脚步转过身子,看了一眼后面破败的凌乱,冷冷道:“看见过黄金之血的人,怎么还能让你们留着?”   他于茫茫荒原之上的身影显得单薄而又荒凉,从一开始到现在,只剩下他一人。   前路不知何时开始站着一道高大的人影,李宗尧像是知道他早就在此,停了脚步,面无表情道:“等了很久吧。”   张宗移朝他抱了抱拳,客气道:“太尉大人。”   李宗尧开门见山:“你看到了?”   张宗移点了点头,皱眉道:“十分意外。”   李宗尧冷冷道:“我比将军更意外。”   张宗移叹了口气。   李宗尧一双眼睛看向远处的天际线,此时已是残阳余晖,洒在冰冷的白地上映的一片金黄,他有生之年头一次将挫败之感挂在脸上,语气淡淡的说:“我李氏传承五百余年,满门忠烈,到了我这手上,却不想竟要出这么一道变故。”   “这都是天命,”张宗移说:“我们谁也改变不了,大人不应该早就知道了么?”   李宗尧自顾自道:“殷平当年能活着,全凭将军了吧?”   张宗移笑了笑:“我与太尉大人一样,都是受老师之命,大人与老师相交甚好,不也为了救殷康而背叛了自己的国家吗?”   李宗尧纠正他道:“我没有背叛国家。”   “有什么区别吗?”张宗移问他,“当年我一直以为只要让殷氏二子和三子活着便可重建两陆,却不想殷康的死活竟是握在大人的手中......如今再看来,老师当年托付给大人这件事,并不是无可依据,红缨将军原来并不简单!”   “还有谁手中有‘归墟令’?”李宗尧忽然问道。   张宗移摇头道:“不知道,当年我的那一枚,只给了长笙小王子。”   李宗尧不解:“为什么不是给殷平?”   张宗移笑道:“殷平的那一枚自有人给他,但那人不是我。”   李宗尧:“可你是负责救下殷平的那个人,殷商羽不归你管。”   “是。”张宗移说:“他是当年魏老王爷的人。”   李宗尧明显十分惊讶,问道:“所以这些年殷商羽一直都在东汉武烈王府?”   张宗移无奈一笑:“我也是刚知道,就如殷康在太尉大人手中一样。”   李宗尧叹了口气,说:“他们俩能不能活下来,还不知道呢。”   “不管生死,都是他们的造化,既然两陆注定要被推翻重建,那么黄金之血的宿主便不会轻易死去,而那些守护真正帝王的人,也不会轻易死去。”张宗移说道:“有件事想必太尉大人还不知道。”   李宗尧:“?”   张宗移定了定,忽然缓缓笑开,眼中划过一丝得意,说道:“殷平他......同样是黄金之血的后裔。”   “你说什么?”李宗尧不可置信的瞪着他,猛地朝后退去一步。   “所以我也十分惊讶昨夜所看到的的一切。”张宗移带着一丝无奈,又闪过一丝轻笑:“说来还很有意思,我救下了殷平,大人救下了殷康,魏老王爷救下了长笙小王子,我们却还都相互不知对方所做的这些,这殷氏三兄弟的命,倒是挺好......不过如今突然出现了两位携带帝王之血的人,这结局是什么样的,倒是让人有些期待呢!”   “既然殷商羽不归你管,为什么刚才要派人救他!”李宗尧冷冷道。   张宗移说:“毕竟他也曾是我的学生,殷平的亲弟弟,况且,他可是拿了‘归墟令’的人,大人不知道这事,想法子要杀他倒是情有可原,可我若是不出手,将来如何去那九重天面对我的老师?”   “这么说来,李肃不得不成为那七人之中的一位了?”李宗尧问他。   张宗移点了点头:“不是不得不,他本就是那七人之中的一位,算是天命吧......”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问:“如今丢了他们两个,中央军又都死光了,大人回去准备怎么跟西汉皇帝陛下交代?”   李宗尧听出了他言下之意的玩弄,一甩袖子说道:“我李氏不会背叛自己的国家!”   他说罢,独身离去。   站在原地好半晌,张宗移才自言自语道:“李肃其人,也就他的父亲能将他打倒了吧.......”   各路人马搜了一个多月都没找到长笙和李肃,李宗尧当天回去的时候就被元庆帝以‘谋逆之罪’关进了天牢,连带着满府众人全部入狱,一时间,李氏包庇北陆余孽的消息在京都城内被传的沸沸扬扬,当年如日中天的门阀之首一夜之间败落不堪,引得一片唏嘘。   雁渡门接连一个月将西沙余孽打的连连败退,仅剩的残余力量已经不足畏惧,其实从一开始,这帮余孽就没被魏淑尤放在心上过,当时留着他们,完全是为了将血盟卫大军从东汉支走找个理由,前些日子老黄传来消息,说是长笙已经回来了,魏淑尤也没心思再呆在这,也不顾自己还病的厉害,连夜就带着魏青等人匆匆回京。   东汉的冬天阴冷湿腻,温差却不大,长笙躺在王府的院子里晒太阳,老黄站在一旁打太极,贱鸟叽叽喳喳的将叫着,来往都是匆匆而过的奴才和家将,这种感觉让他觉得既温暖又熟悉。   可唯独少了个人。   “不是说今天就能回来吗?”长笙穿得厚盖的厚,整个人就露出个脑袋,他面色带着点苍白,却比之前好多了,脸上被碎石划出的大大小小的伤疤这么久也没见留下什么后遗症,完全看不出来他之前破相。   掌风凌厉而过,扫的长笙差点睁不开眼,老黄一边打太极一边说:“快了吧,这不才卯时一刻,还早呢。”   长笙点了点头:“啊,知道了。”   老黄问他:“今天感觉好点了没?天气好,一会儿黄老爷带你出去遛鸟去?”   长笙正想着事情出神,被问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眼睛里竟是呆愣之色,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轻声说:“算了吧,太冷了。”   老黄:“多穿点,老这么坐着躺着对你那伤口没好处,后天过年,城门口有戏班子,一会儿我们去看看好不?”   长笙没什么心情,却也不想佛了老黄的心意,说:“那......行吧。”   “这才像你嘛!”老黄乐呵呵的停下手中的动作,“把魏知他们都叫上,人多热闹。”   长笙:“万一一会儿兄长回来不见我怎么办?”   老黄:“咱们早去早回。”   长笙毕竟是受过重伤又从崖上掉下来差点死掉的人,现在不管走到哪都是王府一帮人的重点保护对象,长街上热闹的很,明天是除夕,该有的东西都有,长笙一路上也不怎么说话,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只留一双眼睛有些无神的往前看,却也不知道是在看哪。   周围跟着的一帮家将像是撒欢了蹄子的野驴,一个比一个高兴,一帮人闹腾了许久买了不少东西才泱泱的回了府。   仲伯来来回回在门口踱了半个时辰的步子,看到一帮人回来,赶紧上前来朝长笙说:“羽少爷,宫里传旨的人来了,都等了好久了。”   长笙莫名其妙:“这个时候传什么旨?王爷又不在家。”   仲伯摆了摆手:“不知道呢,您赶紧进去接一下。”   长笙客客气气的跪了下来,一听到除夕宫宴的时候还想着皇帝应该是不知道魏淑尤还没到家所以这圣旨提前就来了,可等他把这话告诉传话的太监时,那太监说:“陛下吩咐了,不管王爷回不回得来,咱们王府明个晚上一定要出个人过去。”   长笙觉着奇了怪了,往年魏淑尤不在的时候,他们武烈王府可是从来都没人去的。   他也不敢问那么多,只应下了之后,看了一眼老黄。   “什么意思?”长笙问他。   老黄似乎也觉着奇怪:“不知道,总归魏淑尤那小子今天应该能到,明个儿让他自己去。”   长笙点了点头:“也是。”   但晚上左等右等都没见魏淑尤那帮人回来,长笙让老黄派人去看看什么情况,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回来禀报说没有找到魏淑尤等人的行踪,渡鸦也联系不上。   长笙登时就不淡定了。   一大早的将老黄的房门敲的咣咣响,那老东西出来的时候眼屎都糊着呢,长笙赶紧将事情跟他一说,一向对待任何事情都无所谓的老黄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对,立马清醒了,说:“先别急,我再让人去看看。”   长笙心里有些不踏实:“会不会那位又......”   老黄摇头:“不会,血盟卫十万大军还在雁渡门没回来呢,他这个时候动手,想被大军踏平紫金宫吗!”   长笙皱眉:“可我总觉着......”   “别想那么多,今晚要是他没回来,你就先去宫里......不对。”老黄脸上神色一变:“魏淑尤那小子联系不上,皇帝又非要咱们王府出个人过去,这不摆明了知道魏淑尤除夕之前回不来吗?如今若说非要派个人进宫,也只能非你莫属,啧啧,我想想,这老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长笙想起了之前殷平说过的话――当年除了西汉之外,去北陆的军马里,有不少出自东汉。   可是这话他没跟老黄说,想必老黄也知道,毕竟他觉着魏淑尤不可能不知道。   如果说刘斐让武烈王府非要去一个人,那个人还得避开魏淑尤在的时候,那么这说明刘斐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他就是殷氏的身份?又或者其实魏淑尤就只是单纯的在路上耽搁了,而皇帝又觉着今年这个年比较特殊所以必须要让所有近臣都参加也不是不可能――但是今年有什么特殊的?   除了殷氏重归闹得东陆人尽皆知以外,他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算得上特殊的事情。   但愿不是前者吧,长笙想。   “这样,你先回去待着,我先找人去寻魏淑尤,实在不行,晚上我跟你一块去,我就不信那老皇帝敢动武烈王府的人。”   老黄一脸豪气云干。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过渡一下,下一章有好戏,太累了,先放这么多吧,本来想着这一章全部放完,明天见~   另外,不要yy魏淑尤跟任何一个人!!他是我最喜欢的角色,所以他是我的,没有cp!哼! 第89章   晚上的时候,长笙换好衣服正准备跟老黄一块出门,外面一阵OO@@的声音响起,魏淑尤还真回来了。   长笙原本坐在椅子上发愣,一听见动静,几乎是跳起来冲出去的。   好久没见,俩人一个站在门槛外面一个站在门槛里面互看了好半天,魏淑尤才捏了捏鼻子,说道:“商羽,我回来了。”   长笙‘碰’的一下就扑了上去一把将他抱住,眼眶和鼻子不知怎么的莫名其妙就酸了。   魏淑尤无声的往他背上一下一下的拍着,他脸色不是太好,好几次想咳嗽都硬生生的给压下去了,身后小雪飘着,风不大,温度却很低,长笙身子很暖,很快就将他满身的寒气都融化了。   “淑尤......”长笙忽然低低开口,脸埋在他脖子里声音发闷,魏淑尤眉头一皱,一把将他扯开,不可置信道:“你叫我什么?”   长笙似乎也是一愣,对自己没头没脑这有点亲密的称呼都没反应过来,眼圈红红的的,神色中满是复杂,好似将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委屈难过都表现了出来,他轻轻一笑,说:“兄长。”   魏淑尤像是看懂了他似的,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说道:“外面冷,先进屋吧。”   屋子里火盆热烘烘的,窗台上几株上好的藤萝都有些蔫儿,魏淑尤在他屋子里来回走了好几圈,他脱了大氅里面只穿了件明蓝色的长衫,显得整个人十分瘦条。   “怎么了?”   感觉到背后一直有一道目光盯着自己,魏淑尤转过头来问他,一丝浅咳差点就溢了出来,吓得他赶紧伸手擦了擦嘴掩饰过去。   “没事,就好长时间没见你了,想多看看你。”长笙说,脸上其实没什么表情。   魏淑尤往他身边坐下,伸手在他脸上轻轻捏了一下,问:“身体好点了吗?”   长笙点头:“好多了,今天还出去跟老黄逛了一圈。”   “那就好。”魏淑尤说:“出门的时候要多穿点。”   长笙点了点头,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商......长笙。”魏淑尤忽然说。   长笙眼皮子一跳,问:“怎么了?”   魏淑尤欲言又止,最后说:“没事。”   谁都没提从西汉回来之后的事,魏淑尤不太敢问他,因为一个月前老黄只在崖下二十里处找到了长笙,至于李肃,没人知道他被河水冲到哪去了,老黄不是没帮忙找过李肃,他找了,还找了挺久,并没有见着,再加上当时长笙伤的实在是太重,浑身上下每一处好地儿,老黄心急,就赶忙回来了。   “一路回来没什么事吧?”长笙开口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其实这次再见到魏淑尤,他觉得很多事情好像都跟以前不太一样了,说不上来那不一样,总之那种感觉,让他心里有些难过,魏淑尤好像更瘦了,脸色也不太好,但他并不敢问,他现在好像不太敢听到任何身边亲近的人一丝不好的事情。   “嗯,”魏淑尤点头:“没事,就是昨天在凌关的时候大雪封路,耽误下来了。”   “哦,难怪。”长笙说。   “怎么了?”   长笙:“看你昨天没到家,老黄派出去的人说没找到你们的影儿,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嗨。”魏淑尤心虚道:“我能有什么事,别瞎操心。”   其实他就是路上犯病了,还挺厉害的,昨天一天差点下不来床,又怕长笙担心,今早硬撑着赶了回来,但是这事他肯定不会告诉长笙。   “晚上的宫宴,你既然回来了,我就不去了吧。”长笙低声道,脸上没了以往总是跟魏淑尤一起时候的嬉皮笑脸。   “嗯,好。”魏淑尤捏了捏嗓子,“本来你也不用去,在家好好休息,等结束了我再来看你。”   过了一会儿,两人实在是没什么说的了,魏淑尤临走之前看了他一眼,见长笙眼神飘忽不定的不知道在看哪,叹口气匆匆回了屋子换了朝服就去了宫里。   满城烟火将一方黑幕炸的五颜六色,除夕之夜本应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其乐融融团聚的,可此时漆黑的屋子里,除了冰凉的风拂过窗户的时候留下一丝声响之外,就只剩下长笙躺在床上轻微的呼吸声。   手臂和背上之前因为坠崖的时候蹭到的伤到现在都还没太好利索,长笙闭着眼睛下意识握了握手腕,原本该戴在那里的东西已经随着崖底冰冷的河水不知冲到了哪里,就跟那个送给他东西的人一样,谁也不知道他在哪。   一丝诡异的动静忽然从外面响了起来,长笙半梦间被吓得狠狠一抖,身上登时一把冷汗,就听门被人从外面‘碰’的一声撞了开来,长笙都没来得及看清黑暗下的人影,就听老黄急道:“快走,那老皇帝派了一帮禁卫过来抓你了!”   长笙眉心一跳,问:“什么?”   老黄扯着长笙的手腕就往外走,此时院子里已是一片凌乱,禁军举着火把围满了王府,一帮老家奴吓得躲在长廊里哆嗦着不敢动弹,魏知带着府上的家将已经出去跟中央军的首领王场交谈,老黄说:“小兔崽子,那个狗皇帝以魏淑尤包庇北陆余孽的罪名将你兄长在宫宴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押了起来,现在派人过来抓你,我带你逃出去,快!”   长笙已经没了最初的紧张,忙问:“他被关起来了?”   老黄:“赶紧的,那狗皇帝好像是早就安排好的,打的我们毫无准备,魏淑尤带进去的那三个部下也都跟着一块被押起来了,现在武烈王府都快自身难保了!”   他边说边拉着长笙往外走,却被长笙一把甩开,老黄瞪着眼睛看他站在原地不动弹,急道:“你做什么!”   长笙:“我不能走,我走了,陛下一定不会放过王府。”   老黄:“你现在管那么多干屁!回头我肯定想办法吧魏淑尤救出来!”   长笙看着他一脸平静的说道:“救出来?你准备怎么救?硬闯天牢吗?你就不怕王府背上谋逆之罪吗!”   ‘谋逆之罪’说出口的时候,长笙的脸色更白了,他已经因为这个词连累了一个人,若是魏淑尤也被他所连累,那他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再原谅自己。   其实他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原谅自己了,所以这么久以来,他压根不敢去想李肃。   老黄被他说得一机灵,当即没了主意,“那你说怎么办,难不成真让我黄大兴把你交出去?小兔崽子,交给刘斐那狗东西,你觉着自己还能活着回来吗?魏淑尤就算真的出来了,也会把我给鞭尸了!”   长笙闭着眼睛心思快速转着,关于夜北鹰旗重振这件事情,东汉皇帝心中肯定十分害怕,当年既然是与西汉联起手来灭掉了草原,那么这个时候,肯定是会再次联合西汉一起抓住殷平和他,这事想必刘斐早早就开始预谋了,要不然也不可能将魏淑尤杀个措手不及......   况且,一个月前连李宗尧都没能找到他,老黄救他回来这事肯定是极为隐蔽的,可刘斐却知道他回了王府,这期间到底是谁将这事告诉紫金宫的?   诶......   长笙心里无声的叹了口气,他怎么忘了,武烈王府一直都是皇帝的眼中钉,即便没有他在,紫金宫的那位也会一直盯着这位异姓藩王,如今更别说是处在风口浪尖之上的他。   都是迟早的事啊,长笙想。   他什么也没说就朝外走去,老黄一把将他拦住,问:“你干什么去!”   长笙:“去把魏淑尤换回来。”   老黄一愣,才明白他什么意思,喝道:“你疯了!就算你自个儿送上门去,你以为刘斐就会放过魏淑尤吗?”   长笙:“最起码我出去了,他可以不用被陛下找了借口而处置了吧......”   魏知带着家将将王府的大门堵得严严实实,王场正一脸怒色的坐在马上呵斥道:“大胆奴才,敢阻挡禁军办事,反了你们不成!都给我让开!”   他身后火光通明,照的半条街都是亮的,魏知等人虽不敢轻易发怒,但当下也是硬着骨气丝毫不动弹。   ‘唰’的一声大响,马鞭在半空中狠狠一甩,正朝魏知脸上打去,魏知知道这一下不能避开,硬生生挺着脸准备接下,却见一道影子忽然闪过,长笙徒手一把将那鞭子扯住,竟让王场丝毫不能动弹。   “羽少爷......”魏知对他的出现十分意外。   王场虽然不认识长笙,但看他那样子大概也猜出了几分,手中的马鞭扯了扯,正欲发怒,那头的手忽然一松,大力惯性之下让他险些从马上栽了下去。   “你放肆!”   长笙朝前走了两步,仰着头面无表情说道:“不是来抓我的吗?走吧。”   王场一愣,似是不大置信这个看起来他一拳就能打死的人就是那个从西汉王域一路杀出去的北陆殷氏,沉声喝道:“你就是武烈王的那个义弟?”   长笙:“是。”   王场:“这么轻易就肯跟我么走,小子,你是不是想耍诈?”   长笙皱眉:“你去不去,不去我自己去!”   王场一愣,哼了一声,说道:“谅你也不敢有什么动作......给我带走!”   魏知几人上前想要阻拦,被后脚出来的老黄拦住了,长笙被两个禁军扣着胳膊,临走之前看了老黄一眼,轻轻一笑,抬脚就走。   等大队人马走出去很远,魏知才朝老黄急道:“羽少爷就这么走了,回头王爷得把咱们都弄死!”   老黄叹了口气,看着队伍的背影,低声道:“我能有什么办法,拦不住。”   魏淑尤虽说不是第一次来天牢,可隔了一道铁门被关在里面的概率,却是头一遭,以他的性格,换做因为别的事情入狱倒没什么,他可以把这当家似的顺便找几只耗子聊天,可今晚这事牵扯到了长笙,他不得不焦头了起来。   与他一同回京的三个旧部被关在了其他地方,这地方主要是关押重要囚犯或一些重臣宗亲,因为被抓的突然,所以魏淑尤一点准备都没有,他现在就只希望王府尽快得了消息能将长笙赶紧送走,只要他走得远远的,他这辈子哪怕不见着他都行。   那不行,他又想。送的远远地之后他可以偷偷跑去见他。   这个想法一出脑,他就觉得甚好,以老黄那帮人的本事,将长笙送走没什么太大难度,就是不知道刘斐会怎么处置他自己?!   随便呗,魏淑尤想,总之不会把他杀了,那十万血盟卫还在雁渡门呢,谁敢动他那就是找死。   一阵脚步声从外面传了进来,魏淑尤正想着这哪个倒霉蛋除夕夜跟他似的被送到这鬼地方过年,一抬头,就见那瘦条人影走了进来,他整个人瞬间从地上弹起,一把抓住铁门吼道:“你怎么来了!”   长笙朝他轻轻一笑,手上卡着铁锁,脚下挂着铁链,说:“我来陪陪你。”   “你疯了!谁让你......”   “进去!”   没等魏淑尤说完,士兵一把将长笙推进门里,长笙脚步不怎么稳,险些一些趔趄摔倒在地,他跟魏淑尤中间虽只隔了一间,可这四周都是铁栏,所以看得十分清楚。   魏淑尤朝那士兵喝道:“你放肆!......商羽,没事吧?”   这里的狱卒常年在这当差,除了皇帝之外,什么形形色色的犯人都见识过,上到宗亲下到走卒,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他们都快成人精了,能进来这天牢,那都是十有八-九甭想出去的,就算是能出去,那也都是被发配到不知道什么鬼地方给人家当奴隶去了,所以从前威风八面的武烈王到了这,在他们眼里,那简直连狗都不如,被他这么一呵斥,那典狱长笑道:“哟,这不是魏王爷,风把您都吹到咱们天牢来了?小的真是三生有幸,能在这里跟王爷相遇......刚您说什么来着?放肆?嘿嘿,小的倒是不知道,这地儿什么时候轮到您来发话了?!”   魏淑尤知道这帮狗东西的尿性,当下忍着一肚子气没搭理,长笙的牢门刚被锁上,他嗤道:“你什么情况!”   长笙提不起精神,坐在草垛上面向魏淑尤,说:“听说陛下在抓北陆殷氏的人,我就来了。”   魏淑尤:“你可以说你不是!”   长笙笑道:“兄长觉得他们会相信吗?西汉和东汉已经联起手来了,逃不掉的。”   魏淑尤:“你明明可以走为什么不走,你是想气死我吗!”   “我哪敢。”长笙说:“我若是走了,谁来替你洗刷罪名呢?”   魏淑尤:“你以为他真的敢把我怎么着吗?你是不是疯了!”   长笙沉默了良久,才摇头道:“我可以接受任何处置,可若是我跑了,就坐实了武烈王包庇殷氏余孽的说法,我不能连累你,不能对不起老王爷,不能对不起王府上下任何人......可我若是不走,你可以说你这些年并不清楚我的身份,因为我本来就是被老王爷半路上捡来的,武烈王府也不会成了人人唾弃的东汉叛徒,谁都可以不用死。”   “可你会死!”魏淑尤几乎是咆哮出声。   长笙抬眼看了看墙上那只有拳头大小的窗口,黑漆漆的一片连月光都似乎不想留恋这边,尽头只有无尽的黑暗。   “早在崖底的时候我就已经死了,早一些晚一些,有什么区别呢。”他轻声说。   周围静的落针可闻,魏淑尤听清了他的话语,像是明白了什么,他忽然道:“李肃没被找到,就有可能还活着,长笙,你不要......”   “不会了。”长笙垂下头,眼泪一下子就滴在了衣角上,他觉着好像是有人拿着刀一下一下的在他心口上戳着,他疼的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睁着一双眼睛面无表情的看着拿把刀,一下,又一下。   “他死了。”   他死了,是我把他害死的。   谁都没有再说话,长笙垂下的双肩抖的厉害,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除夕宫宴早在魏淑尤被当场押走的时候就已经败兴结束,可外面满城的烟火却还一波接一波的不住在黑夜上炸开,明天就是新年,没有人会因为今晚天牢里多了两个人就影响了他们明天过年的心情,当不久之后草原殷氏被送上断头台的时候,他们或许还会欢呼朝廷抓了这个该死的前来复仇的北陆人。   魏淑尤忍不住咳了出来,却在出声的下一秒慌忙压制,却不想越压反而咳的越厉害,松开的手上溅了几片血迹,在长笙抬头看他之前,一把抹向地上的草垛。   “兄长,你......”他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眼睛红的像是兔子,魏淑尤看了只觉着心都跟着疼了起来,却不甚在意的朝他摆了摆手,说:“没事,有点冷,一会儿就好了。”   他见他只是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心里不由缓缓舒了口气。   他看着他的侧脸,又白有消瘦,以往红的像是滴血似的双唇也带着一抹不正常的苍色,他忽然想起刚回来的时候长笙叫了他一声‘淑尤’,当时没觉得有什么怪异,只是吃惊,现在想来,那一刻他其实是瞬间恍惚过的,不知道为什么,就跟以前长笙在刘景云面前谣传他是他的姘头一样,他虽觉着不齿,却也一点不排斥,而且他有时候只要一想到这个,甚至还觉着十分有趣。   可惜了......   可惜长笙心里只有李肃了吧,李肃真的死了么?他想。嗨,我是他的兄长......也只能是兄长了。   他和他之间隔着长风深谷,近不得,退不舍。   “不管陛下怎么发落,我一定会护着你的,长笙。”魏淑尤说完就往一旁的石床上躺去,只觉得身下一片冰凉。   ・   远在雁渡门的赵烨在得到魏淑尤入狱的消息,当天晚上就带着魏淑尤部下四人急速回京。   三日后,紫金宫陛下亲审北陆殷氏殷商羽,后者对自己的身份供认不讳,却不承认武烈王府上下知晓一切,审问其实都没用的了半个时辰就结束,原因是谁都没想到殷商羽会这么迅速就坦白所有,后来等东汉主君提审武烈王魏淑尤的时候,得到的,都是差不多的回答。   魏淑尤不承认知晓殷商羽的身份,还扬言此人这些年来一直瞒着他们,若是早知道的话,定将殷氏余孽呈送大理寺发落,这倒是让刘斐十分吃惊,他以为再怎么着,以魏淑尤的性子,一定会袒护这个他爱护了十年的义弟,却不想这个时候竟是将他一个人生生推了出去,倒是一时间让皇帝有些意外。   不过没关系,若是没有铁证证明魏淑尤一早就知晓殷氏的身份从而处理整个武烈王府,那么如今这样的结果也不会影响他的目的――借机削弱魏家的势力,也算的上是顺水推舟,毕竟如今血盟卫在魏淑尤手中,倘若他真的要一下子灭掉魏家也不太现实,一点一点的小鸡啄米,迟早也能把米啄个精光。   两人又被关了五天,赵烨带着人马已经到达汴京。   先是回了一趟王府了解清楚情况,而后又匆匆赶往陈王府邸请求帮忙,陈王当初在西汉宫宴上见到长笙的时候本来颇为意外,后来因为宫宴当晚那事闹出那么大动静之后他才知道武烈王这位义弟的真实身份,又跟着西汉京畿殿的红缨将军一起逃脱,他才觉着这事没那么简单,却不想那孩子居然没跟着北境之王一同回了赤水。   “殷氏扬言要向整个东陆复仇,如今陛下抓住了殷商羽,我为何要出面替他求情?”陈王直接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虽说他很喜欢长笙那孩子,可在家国利益面前,他自然要站在后者之上。   赵烨急道:“如今末将只想求陈王能救下我家王爷,至于笙......至于殷商羽,他既是草原余孽,自是跟咱们王府没干系!”   陈王挑眉看他,心道:这么快你就翻脸了?面上不动声色的说:“怎么救?殷商羽在王府十几年,即便陛下真的相信他不知情,那该有的处罚还是要有的,不可能轻易就这么让魏淑尤回去的。”   赵烨说:“陈王可能没有明白末将的意思......哎,末将是个粗人,话都说不利索,这个......”   “陈王,”另外一人上前一步,虽然也穿着战甲,却长得像个书生,是魏淑尤九部其中一位,名叫高翥,他说:“今日末将等为了王爷之事前来请求陈王,一来是在这满朝上下,我等都知道只有您才是最明事理之人,二来陈王一向近贤远佞,老王爷当年那事若非陈王出面,恐怕都不好收场,如今咱们王爷是被连累下狱,陛下怀疑王府与北陆有染,可这些年从老王爷到王爷,为东汉所做的一切您想必都是看在眼里,若说仅凭一个殷商羽就断定王爷跟北陆不清不楚,实在是冤枉了我们王爷,所以末将斗胆请求陈王,替我们王爷在陛下面前以证清白。”   “哎对,就是这个意思!”赵烨赶紧接话。   陈王笑了一下,说:“原来你们是担心这个?”   高翥:“是。”   陈王继续说:“如今陛下只是暂时将魏淑尤关起来等候发落,具体并没有向外透露怀疑他与北陆的关系,你们的消息倒是快得很......好吧,魏淑尤这孩子我也是看着长大的,明日我派人去查探一番,若真如你们所说的他与北陆没什么干系,我自会在陛下面前替他开罪。”   原以为这帮人会感谢他一番,却不想个个面色为难,高翥说:“恕末将斗胆,此事实在拖不得,若是......”   “大胆。”陈王轻飘飘开口,却带着三分不怒自威的凌厉,“你们既是来求本王的,那么该怎么做自是本王说了算,若再敢插话,就尽早回去吧。”   赵烨高翥等人当下都不敢再吭声,赶忙道了谢匆匆往回走去。 第90章   北陆殷氏商羽被抓一事,直到问斩的前一天,这消息才传了出去,震惊东陆。   元宵节。   东汉下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雪。   长街上人头攒动,密密麻麻绵延数里,禁军在街道两侧开路,当押解前来的士兵缓缓进入主干道上的时候,长笙蜷缩着身子躺在木框子围成的囚车内,两边砸来的烂菜叶子和碎石将他身上本就单薄的囚衣溅的满是污秽,白毛子风穿过缝隙吹在身上的时候,掀起他脚踝处宽大的裤腿,露出里面满是伤痕的肉体,看起来分外可怖。   天空明亮的有些刺眼,云却压的很低,仿佛气压都跟着甭的很紧,长笙抱着头闭上眼睛,周围一切狂欢和咒骂他此刻都是听不到的,川流而过的记忆还停留在他跟李肃两人在跳崖之前所有的一切――   倘若当初不是为了救他的话,后来想必不会再发生那些事情,他早就该死在西汉宫宴那个夜晚的断崖上,若不是因为他,李肃也不会死。   他好像不大能记清楚李肃的模样了,记忆中只有一道青色的影子,模模糊糊的站在远处朝他招手,嘴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那人的脸冷冰冰的,总是一副假正经的样子,却叫他爱极了。   对了,他到底长什么样?   他忍不住皱了眉头仔细想要看清楚那青衫人影的模样,周围一片飘忽的白光,他走上前去正要去抓他伸出来的手,却不想几次触摸都抓了个空。   那手是虚幻的。   他急的跟他说话,说了半天,却发不出一丝声音,不知道哪来的一阵风忽然飘过,那青衫人影瞬间被吹散,他惊得猛睁开了双眼。   “下车!”   锁链被下了钥,随着外面士兵的呵斥,长笙无知觉般呆呆的从里面走了出来,手铐脚镣在冰冷的石路上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广场周围堵满了人,监斩官甚至比他这个犯人还早一步到达刑场,长笙忍不住伸手挡住眼睛,从缝隙轻轻扫了一眼周围,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呜呜的号角声沉闷的从冷气里飘了出来,巨大的桅杆之上飘着东汉的长金大旗,四面八方围满了持刀的士兵,高台上除了监斩的大理寺卿之外,还有两个宗亲模样的男人。   挺大的排场。   他心里想着。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跪倒场地中央的,号角声依旧没有停止,周围全是悉悉索索交头接耳的声音,长笙目光呆滞的看着下方黑漆漆的人群,马蹄声忽然响了起来,铁蹄铿锵,一下子将他从恍惚中抽了回来。   “武烈王?”大理寺卿有些惊讶的从位置上站了起来,魏淑尤翻身下马走至高台拍了拍身上落满的雪,他先是咳嗽了两声,说道:“陛下派我前来监斩。”   两个宗亲其中一位是陈王,另外一位是纪王,他朝两人行了礼后往仅剩的那道空位上一坐,问一旁的大理寺卿:“什么时候行刑?”   大理寺卿:“回王爷,辰时三刻。”   魏淑尤点了点头,面无表情道:“那快了,不到一刻钟。”   大理寺卿本想问一下他怎么一个人过来,却又不敢开口。   昨日陛下才洗脱了魏淑尤的罪名将他从天牢之内放了出来,算得上是东汉有史以来第一位能从那地方出来还没受任何惩罚的,原因无他,前些日子陈王在朝会上替魏淑尤开脱被皇帝斥责,后来魏淑尤那几个部下又来求情,有三人直接被逼的撞死在紫金宫上,铁骨铮铮,群臣最后看不下去,才一块上谏皇帝不得不对魏淑尤无罪释放。   谁都知道皇帝的心思,即便这次不杀魏淑尤也得将他扒层皮,可到底大殿上死了三个人,刘斐一时也不得不斟酌而定,毕竟这三人不是什么普通贩夫走卒,都是跟着魏淑尤出生入死十几年的亲随,若这事把魏淑尤惹怒,那后果恐怕不是那么轻易就能了了的。   后来魏淑尤从牢里出来知道了这事的时候,除了一开始的震惊之外,这几日都表现的十分平静,哪怕昨日陛下想要试探他派他前来监斩,魏淑尤都没什么反应,直接应下。   今日,还真就来了。   迎着风雪,长笙将脑袋转了过去看向高台之上同样盯着他一眨不眨的男人,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忽然轻轻一笑,做了个无声的口型,重新转过头去。   大理寺卿皱眉道:“不知那殷氏余孽跟王爷说了什么?”   魏淑尤面无表情道:“对不起。”   “啊?”大理寺卿没反应过来,“哦,是了,这孽障居然骗了王爷十年,险些将王爷连累,临死之前能意识到自己的过错,也算是没白死了。”   魏淑尤没说话。   天色开始有些暗了,巨大的风将长金旗吹的猎猎作响,乌云从远处飘了过来荡在刑场上空,让原本就压抑的气氛显得更加死沉。   监斩官看了一眼天色,站起身来朝身后的陈王纪王及武烈王说道:“各位王爷,行刑时间到了。”   陈王点了点头,摆手道:“开始吧。”   木筒里的令牌被大理寺卿用两根手指捻了出来。   “吉时已到,行刑!”   随着‘啪’的一声轻响,令牌落地的瞬间,原本光着膀子的刽子手一口将嘴里的酒喷到刀刃上,有冰冷的寒气从脖子里面钻了进来,长笙被压着肩膀整个脑袋都被卡在木台上,他余光正好可以扫到身后不远处的魏淑尤,一双眼睛呆呆的看着他,眼泪不由自主的就跟着流了下来。   他不怕死,一点也不。   只怕再也不能见到他了,那个护他疼他十年的人。   可他又有些高兴。   因为下一刻他就要去见李肃了,那个他爱着也爱他的人。   他闭上眼睛,心里竟是一派平静。   魏淑尤放在袖中的手早已经冷汗涔涔,双拳紧握至发白,面上却依旧没有太多的表情,天色越来越黑,雪渣子被卷的四散飞扬,他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看着那明晃晃的长刀就往下落,下一秒,手中飞刀登时射出,碰的一声巨响就将刽子手中的长刀一把打落在地。   在场之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见从人群中突然冒出一阵箭雨而来,刑场四周驻守的士兵纷纷倒地,鲜血瞬间爆了满地。   “魏淑尤,你干什么!”   陈王不可置信般看着已经从高台上疾步往下飞驰的背影大喝出声,却见那人头也不回的一脚踹翻前来围攻的士兵,大片黑衣人从下面跳了起来,人群瞬间一片慌乱。   “商羽,咱们走!”   长笙被他从地上提起来一把甩到背上,老黄带着一帮黑衣人把他俩护在中央将禁军逼退下去,魏淑尤冷着一张脸就要往下走,陈王等人已经从高台上奔了下来,在背后朝魏淑尤吼道:“魏淑尤,你是不是疯了!”   魏淑尤转过头来双眼充血的看着陈王,面色苍白阴郁,喝道:“我是疯了!回去告诉刘斐,就说我魏淑尤今天反了!血盟卫首领三条性命,迟早有一日会叫他还回来!”   他说着,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疯了,都疯了!快,快去通知陛下叫刘伯烈,魏淑尤反了!”大理寺卿吓得整个人都差点站立不住,纪王被吓的不敢出声,只有陈王一脸平静的望着那道越来越远的背影,好似早就已经猜到了一般。   周围一片混乱,魏淑尤不知从哪哨来的一匹马,带着长笙翻身上马之后,四面八方涌现出越来越多的黑衣战甲士兵全部跟了过来,这些人不似刚才的黑衣人,更不是皇宫的禁卫,魏淑尤手中长戟一挥,喝道:“血盟卫听令!”   “喝!”   战马齐鸣,铁蹄如雷。   “我部下三人,高翥,常青,赵烨被东汉帝刘斐逼死在紫金宫上,即日起,武烈王三字不复存在,所有我部将士,跟着我一齐反了!”   “反了!”   “反了!”   身后的禁卫很快就在刘伯烈的带领之下杀了过来,血盟卫只有一千余人,但对魏淑尤来说足够,前方城门上的守卫已经被老黄带人杀了个干净,长笙此刻好似才回过神来,不可置信般转头看着魏淑尤,说道:“这是......”   “我什么都可以忍,”他说,低头看着身前的长笙,咬紧牙关:“唯独不能忍受我下面的人被逼的撞死紫金宫上......还有你。”   他一把扯过马缰,朝着城门疾驰而去。   紫金宫上乱作一团,刘斐得了消息瘫坐在龙椅上,闭了闭眼睛――他早就料到了今日,前几日没狠下心来杀他,终究是让他给逃了啊。   “承谟,你真是有个好儿子啊!”   他低低开口,好似整个人都没有了力气,连睁开眼睛都变得十分艰难。   什么叫做放虎归山,这十几年,他总算是明白了。   白荒历八零一年,魏淑尤联合北陆殷氏商羽反戈东汉,十万血盟卫踏平西沙后追随魏淑尤前往北陆,这一年,武烈王三个字从历史上消逝而去,光明王站到了新的舞台。 第91章   历史的长河记录着他的每一步轨迹,不管怎么走,既定的结局都是不变的。   北陆的风十三年来并没有太大变化,一到冬天,还是那样冰冷而又干燥。   北都城内早已是白茫茫一片,虽然看起来不似当年狮子王殷卓在世时那样的繁闹,这两年陆陆续续也还可以,大大小小的帐篷凑在一起排开,倒显得这十一月份的天没那么冷了。   冬天的时候牧民们基本都靠秋日猎来的物资生活,牛羊这个时候很少有赶出来放的,前些时候金帐宫里的武士在朔方原上辟出一大片地,这几日才陆陆续续有几批零散的羊群过来啃草。   天气很冷,呵气成冰,连古尔沁河都被冻出厚厚的冰层,一些武士用刀在河面上劈了两下,震的手臂直发麻,却不见什么动静。   鹰隼从半空中越过时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长啸,仿佛要将这冰冷的湿气从半空中劈成两半似的,这三年越来越多的人从东陆迁了过来,基本都是当年流亡在外的夜北百姓,不但是北都城如此,就连朔北一带,也逐渐开始繁华起来。   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无非就是黄花开了三次,败了三次,雪盛了三次,消了三次。   如今北境之王殷平掌握北陆一切大权,夜北的军队自八八一年开始便发动了他的复仇之路,这几年,西汉东汉再次联起手来共同对抗草原大军,与十几年前不同的是,胜利的天平,早已经倾向了北方。   “大军从羌州回来了吗?”   河畔上,小孩抬头问身边的老人,眼底稚气未脱,一派清澈。   “啊,就快了,光明军和神策军都快了。”   空气里卷着白绒绒的雪,光明王的光明军和北陆世子的神策军已经有两年没回来过北陆了,草原人都想念他们,就如当年流落在外想念着这片土地一样。   城外的荒原上,夕阳给大地上一片金黄,上百匹战马迎着风不知在等候着什么,为首之人披着一件银灰色大裘,满头墨发被辫成辫子散落下来,越发衬得一张脸雌雄难辨。   身后的战马在原地恢恢的打着响鼻,不一会儿,大地一片颤抖,抬眼望去,乌泱泱的大军卷着白雪疾驰而来,将背后的金黄霎时间甩出去老远,一片披靡之色。   甩了甩手上的马鞭,为首的年轻人迅速打马窜了过去,没等前方的大军停下,他忽然从马背上跃了下来,而后朝前疾奔两步,一把跳到对面首领的身上,笑道:“殷康,你终于回来了。”   “等久了吧?”殷康说,他脖子被身上挂着的人搂的死紧,却也不觉着难受,一边拍着那人的背一边道:“就知道你肯定要出来接我,这一路上我是半刻也不敢歇息。”   狐裘的年轻人从他身上蹦了下来,脸颊两侧被风吹的有些泛红,像是高兴极了,一张嘴根本笑的合不住,说道:“啊,累坏了吧,走,赶紧回去,殷平早就在金帐宫等着了。”   殷康点了点头,给他收了收领子,笑道:“两年不见,我们长笙好像又长高了。”   长笙笑道:“我都这把年纪了哪里还能长得了个子,是你看错了吧,啧啧,倒是你,这两年被东陆的风水养的都胖了,哪里像是刚打完仗的人。”   殷康伸手在他额头上轻敲了一下,笑道:“真是调皮!”   大军进城后,金帐宫外,殷平早就率领一帮将士等候多时。   几个兄弟两年没见,自然要先是一番热情问候,一帮人闹闹腾腾了好半晌才进了宫殿。   当年殷康被大君立为草原世子的时候,自然是希望它能够成为下一代夜北的大君,八八零年下旬,殷平重振鹰旗之前并没有找到殷康的踪迹,等找到的时候,北陆的‘正义之师’已经开始了讨伐东陆的征程。   等到殷康重新与殷平相见,后者从小作为殷康的忠实追随者,自然有心想将这位置让给他来做,却被殷康直言拒绝,不必明说大家心里都明白,一来当时跟西汉两方正打的如火如荼,轻易让位的话,很容易导致军心不稳,他们是没有任何后路的复仇大军,出不得一丝差错,否则很容易将一切都前功尽弃,二来当时所有的军队都是殷平这些年来悉心培养出来的,殷康并没有任何参与不说,即便是参与了,这帮将士也不会轻易认他这个王,所以最后还是以殷平为首,殷康为辅,再加之后来光明军的加入,这几年下来,逼的两汉兵马连连败退,北陆士气愈来愈勇。   金帐宫内少不了一番闹腾,等结束的时候,天色都已经黑了下来。   长笙今天难得心情好,所以在饭桌上多喝了几杯,晕乎乎的被奴隶扶着出了门,冷风带雪的跟着一激,瞬间清醒了不少。   北陆的天地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片广袤,八八一年重新回来后,他现在已经不大能记得当初东陆的天是什么样子,地上的雪踩下去足有小腿的深度,长笙学着小马在地上哆哆了两下,惹得旁边一帮武士大笑出声。   “怎么还没回去,这么冷也不怕着凉。”   殷康从帐内出来的时候发现长笙还在门口玩雪,赶紧走过去将他有些不稳的身子扶好,皱眉道:“这手这么凉的,走,我送你回去。”   长笙倒是乖的没拒绝,跟着殷康往回走,一路上,来来往往都是巡夜的武士,殷康问他:“不能喝就不要喝酒,看你这样子明天起来肯定得头疼不可。”   长笙笑道:“你今天回来我高兴,没忍住。”   殷康笑说:“怎么一点都不懂的克制自己,还跟小时候一样闹。”   长笙:“两年了,你都不想我,看你那样子,倒是平静的很。”   殷康:“说的什么胡说,我要是不想你,就直接让淑尤回来自己守在羌州了。”   长笙这才提起精神问他:“哦,兄长怎么样了?”   殷康眼底闪过一丝怪异,面上却笑说:“挺好的,他那个身体到了冬天就那样,不过还好,一直吃着药,军医也都照看着,没什么大问题。”   长笙有点担心:“羌州现在冷吗?”   殷康:“没有草原冷。”   长笙:“哦。”   两人走了一会儿还没到地方,殷康问他:“这两年跟着殷平待在这,不让你出去,憋得住吗?”   长笙一愣,随即‘噗嗤’一笑,说:“这话说的,我到哪不都一样。”   殷康点了点头:“那就好,凤兰山上的花开的还好吗,好久没见着了。”   长笙:“好着呢,我每年都去山上,你要想看的话,明年春天我去折一些好的带回来养着,等你再回来的时候就能看见了。”   殷康点了点头。   快走到帐篷口的时候,长笙朝他摆了摆手,说:“我回去就得睡了,你早点休息吧,别太晚,明天一早我就去找你。”   没等殷康说话,他直接钻进帐篷不见人影,在寒风中站了一会儿,见伺候的一个老女仆正要进去给长笙送水,被殷康召了过来。   “世子。”老人恭敬一拜。   殷康温和道:“是要送洗漱的水吗?”   “是。”   殷康问:“平日里也这么早睡吗?”   老人摇头道:“小王子平日里睡的很迟,一般都是丑时之后才从朔北回来。”   殷康皱眉:“朔北?他经常大半夜的往朔北跑?一个人吗?”   老人点头道:“是,小王子这两年天天都是如此。”   殷康觉着心里一下就不是了滋味,摆手让她进去,又折身回了金帐宫去找殷平。   长笙躺在床上蜷缩着身子把自己卷成一团,身上的大氅甚至都没来得及脱下,女仆进来正准备替他盖上被子,就听他忽然闭着眼睛说道:“不用进来伺候,出去吧。”   等人退下了,帐内的灯被灭掉了几盏,光线瞬间暗了下来,也更显得四周越发安静。   他闭着眼睛不知道躺了多久,酒劲上头压根不敢睁眼,一睁眼就觉着周围天旋地转的难受,脑子里却还一派清明的,什么事都往出冒。   这是他这几年第一次喝成这样,平时压根就不敢沾酒,一沾酒就想到李肃,难受的好几天都会缓不过来。   长笙说不清为什么这几年天天往朔北跑,可能是因为当年他第一次见着李肃的时候就是在朔北,很多时候他心里都是空落落的,唯独站在朔北的将坂坡上,他才觉着自己心里能安定一点。   今天是十一月初五,在几日就又是他的生辰,已经二十二岁了,长笙想,那年李肃走的时候,也正好是二十二岁。   不知不觉间,眼泪一下子就顺着眼角涌了出来,这些年他都不曾刻意去想这些,今晚一定是酒精上头了才会这样,他想,以后再也不要喝酒了。   第二天他自然是起不了大早去找殷康的,等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了。   金帐宫内,殷平跟殷康两人正说着话,周围还坐了一帮将士官员,长笙本来准备进去看看,后来想想,还是算了。   找武士要来一匹马,骑在马上慢悠悠的又去了朔北。   他今天穿的很厚,可能是昨晚喝酒的缘故,只觉得浑身上下钻心的凉。   这几年朔北住进了不少牧民,当年他跟那帮费城的孩子玩基弩的地方如今已经成了别人安家的地界,长笙找了一处比较偏僻的将坂坡隔着大裘直接坐下,也不觉着凉,迎面刮来的风直扑到脸上,反而让他顿时清醒了不少。   有几个孩子正围在下面的平地上堆雪人,长笙看了一会儿觉得挺有意思,跑过去问他们能不能把他也带上,几个孩子热情的很,拉着长笙的手教他怎么才能堆出更好看的,几个人闹腾了半天,堆了不少,什么奇形怪状的人物动物都有,最后长笙从口袋里取出几颗糖给一帮小孩分着吃,惹得大家都开心极了。   长笙笑了笑,还好前些日子魏淑尤从东陆送来这些东西他一直随身带着,却不想今天倒还派上用场了。   “你不开心吗?”   一帮小孩都走远了,就剩下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大点的小男孩留下来睁着一双大眼睛仰头盯着他。   长笙一愣,蹲下身子问他:“为什么这么问?”   小孩说:“看你的眼睛我就知道。”   长笙觉得他倒是挺有意思,笑着道:“说说看?”   小孩背着小手一本正经道:“人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哪怕你脸上再怎么开心,可你眼底表现不出来,那就是不开心,你啊,是不是有什么伤心事呢?”   长笙被他这样子给逗笑了,说道:“看你年纪不大,倒是挺会观察人的,父母教的吗?”   小孩摇了摇头,“是叔叔教的。”   长笙:“看来你叔叔还算是个......恩......”   他想了半天,突然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比较合适。   小孩说:“那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长笙说:“每个人都会有不开心的事,这世上,真正开心的能有几个呢?若是每一件不开心的事都要靠告诉别人才能消化掉,那简直是太容易了,也没了不开心的意义。”   小孩似乎没太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小眉头轻轻蹙起,说道:“我叔叔告诉我,不开心的事情就要说出来,说出来就会开心,这是真的,我试过的。”   “是嘛?”长笙笑道:“看来你叔叔教了你不少东西。”   “对啊对啊。”小孩一听这个像是十分开心,整个人都变得神采奕奕了起来:“你不想认识一下我叔叔吗?说不定认识了以后,你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就都没有了呢!”   长笙伸手在他鼻子上一点,轻声道:“那你叔叔有没有跟你说,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说这么说话?”   小孩愣了一下,摇头道:“那倒没有......不过我叔叔说了,若是我碰见一个长得十分好看的年轻公子,可以跟他多说两句......我看你长得这么好看,才跟你说了这些的,怎么,你不喜欢跟我说话吗?”   “哈哈。”长笙直接被他惹得大笑出声:“我倒是挺好奇你叔叔是个什么样的人,竟能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教给你。”   小孩努了努嘴,随后身后往他身后一指,说:“呐,我叔叔就在哪呢,你看。”   长笙笑着转头顺着他指向的方向看去,刹那间,岁月恍惚而过,白茫茫的天地之间,一道青色的身影站在风雪之中,他双手负后,面色寡淡,一双秀长的丹凤眼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像是载着岁月的漩涡,将他狠狠吸了进去。   长笙一时间脑海中一片空白,挂在脸上的笑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迷茫,恍惚,不可置信,只刹那,他脸上的神色已是千变万化,悉数落在那人平静的双眸之下。   仿佛连风声都要静止了。   小孩见他面色有异,忍不住伸手轻轻推了他一把,说道:“喂,怎么啦?你认识我叔叔吗?”   他话音刚落,那青衫男人背在身后的手忽然朝他伸了过来,他几乎是想都没想从原地站起身来疾步朝他奔了过去,可能是蹲了太久双腿有些发麻,也可能是受了点刺激浑身都跟着打颤,直到那双有力的手臂将他险些趔趄的身子稳稳扶住,他终于一把将他搂住,死命的往自己怀里挤着,艰难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忍不住湿了眼眶。   “你还活着吗?”他埋在那人肩窝里颤抖着声问道。   良久,他才听到那熟悉的声音缓缓在耳边响起:“我还活着,长笙,我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结局卷,谢谢支持~   呐,我这次还算好吧,没让他们隔太久相见 第92章   时间这个东西最是奇怪,不管中间相隔了多久,不该改变的总是改变不了。   牧民的帐篷自然比不上金帐的帐子,虽然有些简陋,却干净的很。   长笙盘腿坐在小羊皮毯子上紧张的一直手抖,从刚才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四个时辰了,天都跟着黑了,可他还是无法压制住自己心里的不安和激动。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李肃还能活着站在他面前。   人生没有多少年,他们隔了一个十年,再隔了一个三年。   对于有些人来说,十年也许不过是指缝之间的事,可对于他而言,三年就可以是一生一世。   因为......太久了。   久到让他差点忘了自己活着的意义在哪里,久到让他忘了周遭的一切,久到让他不管到了哪里,都觉得那尽头有一个李肃在等着他,可是他抓不住,摸不到。   以前他从不觉得时间这个东西多么珍贵,直到这三年他浑浑噩噩的走到现在,他才发现,真的太久了。   这种感觉就像心已经死了可人却还要活着,他根本找不到前进的方向在哪里,可他还必须得活着继续前进。   他曾有两次深深的埋怨过这个世界,一次是夜北灭亡之时,一次就是他以为李肃死了的时候,可他又明白,他没有资格去抱怨这个世界,因为这个世界先他而存在,他没有资格,却总是忍不住。   日复一日的思念混着无尽的绝望将他折磨了三年,说来也很奇怪,这三年内,他每一个夜晚的梦里,都没有出现过他思念之人的身影,只有白日里那些恍惚而过的片段从他脑海中穿过的时候,他才觉着,原来他从前的生活里,有那么一个人真实的存在过。   过去也好,现在也好,将来也好,他早已经下定决心带着他埋藏的那些记忆苟活在这世上,却不想老天居然给了他这么一个天大的恩赐,让他再一次见到了他,活着的他。   长笙说不出现在心里是什么滋味,没有太多的喜悦,可能是太害怕这是一场镜花水月,太害怕这是老天跟他开的一个巨大的玩笑,而他,还没有从梦中走出来。   “怎么坐在地上了?”李肃进来的时候看到长笙正在发呆,赶紧过来将他抱起来往床上一放,捏了捏他的手,一片冰凉,皱眉道:“是不是太冷了,我让人再加一个火盆进来。”   长笙从后面一把将他抱住,脸埋在他清瘦的背上,闷声道:“别走。”   李肃转过身来在他身前蹲下,他身上沾着一丝冰冷的寒气,头上还落着一丝刚被热气融化的雪水,伸手拨了拨他额前散落的头发,随后顺着他那些小辫子捏了捏,问长笙:“冷吗?”   长笙摇头:“不冷,你别走。”   他觉得自己现在好似做梦一样,哪怕眼前这个人就这么真实的出现在他面前,他感受着他温热的手拂过皮肤时候的那种熟悉感,却依旧让他觉得不安心,他很怕这是一场梦,醒来之后发现其实这一切都是假的。   “我不走。”   李肃站起身子在他旁边坐下,长笙猛地将他拦腰抱住,他不知道现在应该说些什么,他什么也不想说,就想这么抱着他,感受着他的体温和心跳,让他觉着他就在他身旁。   李肃伸手一下一下轻轻的在他背上拍着,两人保持这个姿势好久,久到李肃感受到胸口一片湿热的时候,他伸手想想将扯开,却发现这人狗皮膏药似的一点都没有松开他的意思。   “长笙。”   李肃叫了他一声。   “恩。”   他声音闷闷的,不用想李肃都知道怕是又哭了,诶,怎么总让人这么心疼呢。   “李肃。”长笙抖着声音吸了一口气。   “我在。”他说,低头在他头上吻了吻。   “李肃。”长笙又说。   “我在。”   “李肃李肃李肃。”他一遍一遍的叫着,像是不住的在确认身边的人是真实存在的。   “我在......”他忽然轻笑了一声,这次终于把他从怀里拉了出来。   “李肃......你在吗?”   “长笙。”李肃伸手用指腹一点点把他脸上的眼泪擦干净,轻声道:“我一直都在。”   “你骗人。”长笙红着眼睛说:“你骗我。”   “不骗你,我一直在。”李肃伸手将他轻轻揽进怀里,侧着头在他耳尖不住的吻着,舌尖扫过他冰冷细腻的皮肤,只觉着这一瞬间恍惚的好似过了几万年那么久远。   “这是真的吗?”长笙问:“是真的你吗?”   李肃深深的看着他说:“是我,长笙,是真的我。”   他将他手抬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胸口,感受到手下那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的,好似这瞬间自己都跟着他的节奏开始呼吸了起来。   “你抱抱我。”长笙吸了吸鼻子,只觉着眼睛一片酸痛。   李肃叹了口气,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桌上的灯忽明忽暗的跳着,将两道紧贴的身影拉的很长,帐篷里安静极了,他们都能听见彼此微弱的呼吸,谁都不肯松手。   过了很久,长笙忽然将手顺着他衣领探了进去,李肃没拦着,只觉着胸前的扣子被一个一个解了开来,长笙将头埋在他胸口,手沿着他瘦壮的皮肤轻轻滑过,他能感受到李肃泛起的一层鸡皮疙瘩。   他侧过头,手指停在他胸口处那道十分明显的刀疤上,轻声道:“对不起.....”   李肃一愣,才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偏过头亲了亲他的侧脸,说:“我都不记得了。”   “当时你一定很疼吧。”长笙说着,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这道伤口是当初李肃前往东汉找他的时候,他们被刘斐派来的刺客围杀之时,他用匕首扎进去的一刀,后来他其实都已经忘了,因为当时他脑海中一片空白,根本都不大能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这么久了,李肃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提起过这件事。   “不疼。”李肃说:“一点都不疼。”   “可是我疼啊。”长笙声音有些颤抖,他想,我疼,心里很疼。   “都过去了,长笙。”李肃说着,将他手拿了起来放进自己裸露的肌肤上,示意他将扣子解开。   “想我吗?”他问。   长笙有些说不出话来,手抖着却怎么也解不开剩下的那些布扣,不一会儿,一只温暖的手抓着他一点点引导着将他没做完的事情解决,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压在身下的,只听到那人在他耳边反反复复的呢喃说:“我想你,长笙,我想你。”   他由于微痛和酸麻而供起背被他一遍一遍的抚摸着,直到感觉到自己被塞得满满当当,他才挣扎起一丝力气,终于开口说:“我也是,李肃,我想你。”   夜晚的风横贯于茫茫荒原之上,帐篷隔音不是太好,呜呜的哨声穿过耳迹之时,带着浓烈的苍凉与悲怆之音,这是北陆惯有的,若是在东陆,永远起不了这么大的风。   帐篷里很暗,却不影响视线,李肃半撑着胳膊一眨不眨的盯着一旁睡着的长笙,心里忍不住一声声叹息,长笙似乎睡得并不好,眉头紧蹙着,他正要伸手将他那道浓重的结揉开,却见长笙忽然狠狠一抖,睁开眼睛的瞬间立马将他紧紧搂住,整个人都有些发颤。   “是不是做噩梦了?”   李肃低声问他,拍了拍他的背不停安抚。   隔了好久,长笙才说:“我以为你不在了。”   李肃笑说:“那你摸到了吗?”   “恩。”长笙说:“还好不是假的。”   李肃叹息一声。   “你怎么还不睡?”长笙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李肃说:“丑时了,睡不着,只想看着你。”   长笙从他怀里抬起头来,“那我也不睡,我也看着你。”   李肃笑道:“那今晚我们两个就大眼瞪小眼一夜么?”   长笙点头道:“你不愿意么?”   “我怕你累着。”李肃说,伸手揉了揉他的脸:“累不累?”   长笙摇头:“不累。”   李肃想了想,忽然一本正经道:“你要是不想睡也不是不行,不累的话,那我们来做一些有意义的事度过今晚岂不是更好?”   长笙还没明白他什么意思,就听那人忽然笑出了声,一下子翻身上来。   长笙没忍住跟着一块笑,“啊,那今晚就都别睡了。”   由于两人真的一夜没睡,早上长笙身上酸疼的差点下不来床,李肃身体好,一夜不可描述对他来讲根本没什么影响,长笙本来就不是特别爱动的人,这一折腾,眼圈下面黑了一片,一看就是晚上没干什么好事。   他俩也确实没干什么好事。   “你......”长笙有太多话想要问他,可话到了嘴边竟是不知道该问哪个,就先挑了个眼前的问道:“你会一直在这吗?”   李肃在他面前蹲下身子平视着他,点头道:“你想让我待多久都行。”   长笙问:“不回去吗?”   不回去吗?   两人都是一愣。   三年前因为他和李肃的失踪,太尉满府被下狱后流放至平沙川终身不得再入王域,当时跟李宗尧和李淮一起的,还有梁骁,元庆帝没处死他们,已经是最大的恩赐,如今李肃已经是个没有家的人,他要回哪呢?   长笙想,这三年,他又在哪呢?   “先不去。”李肃说。   长笙捏了捏他的手心,问:“那这些年......”   “叔叔,吃饭啦。”   外面的小孩隔着帐子喊了一声,长笙听出来那是昨天跟他一块堆雪人的孩子,他问道:“这孩子是你什么人?”   李肃将他拉起来往出走:“一个月前刚认识的。”   长笙才反应过来:“你一个月前就来了?”   李肃看了看他:“两个月前来的。”   牧民家早起的饭并没有什么稀奇的,无非就是一些北陆的东西,羊奶配着油渣饼,还有一盆蒸牛肉,那小孩见两人一块从帐篷里出来,饭桌上,问李肃:“叔叔昨晚跟哥哥一起睡的吗?”   李肃:“......”   什么叔叔哥哥的?!   “你叫我什么?”长笙忍不住笑了。   “哥哥啊。”小孩说:“你是哥哥,他是叔叔,看你这样子,应该比我大不了几岁吧?!”   “那你多大了?”长笙问他。   小孩扳着指头算了一下:“七岁吧,还是八岁......阿妈,我几岁啦?”   一旁忙前忙后的是小孩的母亲,她一张脸由于常年风沙显得又黑又红,模样憨厚,当下手中正忙活着把炉子上的风干牛肉翻个个儿,头也不回的说道:“几岁?你几岁自己不知道啊,这几年白吃那么多肉啦?”   小孩撇了撇嘴,朝长笙道:“那你就当我八岁吧。对了,你有十五吗?看你个子还挺高的,是喝羊奶喝的吗?”   李肃差点笑了出来,长笙黑着脸道:“我哪里看着像十五岁了?!”   小孩说:“就长的像呗,你看我叔叔,一看就不是咱俩这个年纪的,对了,晚上你们睡一起会挤吗,你要是没地方去,晚上可以跟我住一块,我那个床可大了。”   这回换长笙笑出声来,李肃阴着脸说:“不挤!”   小孩道:“叔叔不是说不喜欢跟别人睡一块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   小孩说:“就之前,之前我说让你晚上住我帐篷,你说你不要跟别人一块睡,我阿妈才给你重新腾出一间的啊,不然那个帐篷我们准备冬天放杂货的。”   所以他现在是嫌李肃占地方了呗!   长笙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吕枫,你可以叫吕秀才。”小孩十分自豪的说。   “哈,为什么是吕秀才?”长笙笑着问他,只觉得这孩子十分好玩。   “就觉着自己以后肯定能当个秀才呗。”吕秀才说,“前些年在东陆的时候,跟我们住在一个村的那个言秀才可厉害了,村长他们的都喜欢他,有什么好事都第一个先想到他,我瞧着可羡慕了,所以以后我长大了也要考个秀才,这样大家以后就都会喜欢我了,有什么好吃的好用的都先给我。”   长笙十分赞同的点了点头,瞧瞧,才八岁就这么有想法了,多伟大的志向啊。   “哎,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吕秀才又问。   长笙说:“我叫商羽,你可以叫我长笙。”   “商羽,又叫长笙?”吕秀才一时间竟没能明白这个比较深奥的问题,想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道:“啊我知道了,是不是那种大名叫皇甫铁牛小名又可以叫狗蛋的那种?”   长笙:“......算是吧。”   “那你这个名字还挺好听的嘛,跟我吕秀才有的一拼。”   长笙:“......”   吕秀才又问了几个小孩子才能问出来的问题,他母亲拿了些酥茶上来,长笙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吕秀才人不大,饭量却不小,哼哧哼哧的吃了不少,最后用袖子把嘴一抹,问李肃:“叔叔今天还去山上吗?”   李肃:“问你哥哥。”   吕秀才看向长笙:“哥哥也常去山上吗?”   长笙莫名其妙:“什么山上?”   “就凤兰山啊,”吕秀才说:“叔叔这些天总爱往山上去,说是山上的梅花开得好,前些日子还折了好些回来送给我呢。”   长笙心里划过一丝说不清的滋味,看着李肃,回答吕秀才:“叔叔去我就去。”   吕秀才毕竟年纪小,没看出俩人之间那点不太一样的东西,倒是他母亲眼尖,一早上的总觉着这俩大男人之间有点那么个意思,北陆本来也就民风开放,倒也没觉着什么,当下拉了拉吕秀才的后领子厉害道:“吃完了就赶紧回去做功课去,别杵在这占地方。”   吕秀才小眉毛挑的老高,说道:“急什么呀,后天才有课呢,明天做都来得及。”   他母亲说:“你不是要考取功名吗?秀才们可都是很喜欢读书的,爱玩的孩子以后只能去朔方原的马场给人家拾马粪,老师不都跟你们说过了吗?”   吕秀才本着被人爱戴的远大志向认真思考了一下,觉着这话很有道理,点了点头说:“那好吧......对了,叔叔今天会去费城吗,去的话可以给我再带点上回那个东西吗?”   李肃将身前的杯子一推,淡淡道:“可以。”   吕秀才很高兴的说了声谢谢,跟两人招呼了一声,就回去做功课了,他母亲跟长笙寒暄了几句,没一会儿,李肃带着长笙出来,外面有点冷,他伸手将长笙领口收了收,随后又将自己脖子上的狐皮围脖摘下来给长笙戴着,说道:“昨晚你没回去,要去跟殷平殷康说一下吗?”   长笙点头道 :“恩,不然他们找不到我,会着急的......你跟我一起去吗?”   李肃想了想:“我送你去。”   路上,长笙说:“吕秀才他们家人好像都很喜欢你。”   李肃笑道:“那个孩子很聪明。”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加了一句道:“跟你小时候很像。”   长笙挑眉:“你不总说我小时候笨吗?”   李肃:“逗你的。”   长笙问他:“你每天都去凤兰山吗?”   李肃:“几乎都去,山上的梅花开的很好。”   长笙:“也常去费城吗?”   李肃:“不常去,这些日子就去过两次,总觉得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长笙叹气道:“毕竟被西汉占了这么多年,也不是一下就能缓过来的。”   “恩。”李肃点了点头,两人都没再说话。   朔北走到北都城需要挺久的时间,俩人十分默契的都不想骑马,脚踩在厚厚的积雪上,行路比平日里更慢了,天气还是很冷,李肃握着他的手走得很慢,一路上引得不少人都看了过来。   长笙心思不在这上头,他压了一肚子的话想要问李肃,而人此刻也就在他身边,却不知怎么的,一直开不了口。   “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两个月前就来了?”李肃终于开口打破沉默,顿时就让长笙松了口气。   “想问。”长笙说:“又不知道怎么问。”   “为什么不知道怎么问?”李肃看着他,说道:“长笙,我不希望你跟我拉开距离。”   长笙一愣,是啊,再见到活着的李肃的时候,很多事情似乎都变的跟以前不大一样了,他面对他开始多了一丝小心翼翼,这种感觉让他觉着很不好,他们之间不该是这样的。   “恩。”长笙点头说:“为什么?”   李肃认真道:“之所以一直没来见你,是因为我一直没有做好见你的准备,也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解释我这些年在哪都做了些什么,可我每天看着你一个人跑来朔北的时候,很多次我都想直接不管不顾上去告诉你我回来了,但是想想,我又放弃了,长笙,我一直觉得自己像是做梦一样才能再见到你,所以每走一步,我都很害怕。”   雪落在睫毛上,忽闪了两下才掉了下去,风吹得面皮有些冰凉,长笙隔着风望向他,李肃还是从前的李肃,他也还是从前的他,他们看起来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连对方的心思都是相同的,他们都小心翼翼的怕着什么,那种感觉,只有两颗心拴在一起的人才会同步。   他伸手穿过他垂下的双臂将李肃合腰抱住,将头埋在他颈窝上说道:“其实我也很害怕,怕自己是在做一场梦,梦里见到了你不敢醒来,怕醒来之后这些不过都是我所幻想的一场镜花水月,可是现在我不怕了,因为我能感受到你,活着的你。”   其实相比起长笙来说,李肃更担心自己所看到的所感受到的一切,可能他们之间真的已经分开太久了吧,这些年他没有一日不活在思念的痛苦之中,等到他两个月前终于来到这里找他的时候,他竟有了一丝惧怕之感,哪怕是现在长笙抱着他,贴着他,他依旧觉得心里十分不安,好像稍微一松手,他所思念的人就会消失。   流萤断续光,一明一灭一尺间,寂寞何以堪。   难怪人们都说,世上文字千千万,唯有情字最诛心。   “所以我回来了。”李肃轻轻亲了亲他的额角。   长笙过了好一会儿才松开双手,随后抬手朝他脸上摸去,问道:“这些年,你都去哪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流萤断续光,一明一灭一尺间,寂寞何以堪。引自:立花北枝 《萤》 第93章   李肃只将长笙送到朔方原便没再跟着过去了,他脚下的鞋袜和衣角已经湿了一片,风一吹,只觉着十分凉,长笙也好不到哪去,晌午的太阳几乎没什么温度,可长笙却觉着从今天开始,这天都跟着暖和了不少。   可能是心情好吧,他想。   忽然见李肃蹲下身子朝他脚踝一抓,下意识就朝后退去,忙道:“你干什么?”   李肃头也不抬的顺着他袜子将手塞了进去摸摸,皱眉道:“脚太凉了,早知道刚才背着你过来,快些回去把衣服换好,我就在这等你。”   长笙愣了楞,忍不住揶揄道:“马后炮,现在跟我说要背着我,刚才怎么不提?”   李肃站起来看着他,一本正经道:“哦,刚才竟顾着看你了,一时没想起来。”   长笙笑着伸手在他肩上打了一拳,说道:“什么时候花言巧语的本事都学会了。那......我先走了,一会儿一定快去快回。”   李肃点头,心里因为他说的话有些窃喜,却还是装作不耐烦的皱了皱眉,说道:“知道了,快走吧。”   长笙没好气白了他一眼:“走了,凶什么凶。”   说罢头也不回的几乎是小跑着往金帐方向去了,李肃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才转身找个地方去等他。   回去挨骂几乎是一定的,殷平在金帐宫内对着长笙就是一顿训斥,一旁的殷康看在眼里除了心疼之外却也不准备上去替他解围,可怜长笙二十多岁的人了,还要被殷平当成个孩子训,最后出来的时候,哇哇哇殷康说:“我去看看他。”   殷平叹了口气,就知道只要殷康一出去,他刚才那番教训铁定是白说了。   “你昨晚怎么回事,不回来也不知道派个人过来说一声,殷平亲自带着人找了你一宿。”殷康语气明显比殷平好多了,他从小就惯着长笙,这么多年了,依旧舍不得说一句重话。   长笙今日心情似乎格外的好,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我忘了,再说我都这么大人了,就一宿不回来,哪用得着动这么大阵势。”   殷康叹气道:“现如今跟东陆的这场仗还没结束,谁知道咱们这边有多少他们的细作,你消失了这么久,我们都以为是被东陆的人抓去了,长笙,所以你昨晚到底去哪了?”   长笙一想到昨晚跟李肃那什么的事,没来由脸都跟着红了,含含糊糊道:“昨晚在朔北待得有些晚了,就随便找了个帐篷住下了,忘了跟你和殷平说,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   殷康说:“你现在可不能跟小时候一样学着胡来,如今局势紧张,我们每个人行路上都在如履薄冰,当年若不是淑尤护着你,怕是......哎,总之以后可别再让我和殷平担心,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俩,知道了吗?”   长笙心里暖烘烘的,看着他点头道:“知道了,殷康。”   殷康盯着他的眼睛,笑道:“我怎么觉着你今天好像跟平日里不大一样了?”   长笙心里一跳,眼底登时闪过一丝慌乱,急忙偏了偏头掩饰道:“哪里不一样,还不是这个样子。”   殷康双手环胸道:“你今天......好像心情很好?”   他这三年虽说有两年没见着长笙,可常常听殷平来信说长笙的近况,他知道当年因为李肃的事情,长笙这几年都不太怎么说话,整个人也都是郁郁寡欢的,可是今天明显神色中明显多了一股怎么遮都遮不住的喜色,话也跟着多了。   “啊,可能是今天天气好吧。”长笙赶紧说,生怕被他瞧出来什么。   殷康抬头看了看这连太阳都在苟延残喘的上空,温言道:“天气好?”   长笙故作生气的皱眉道:“你想多了,我每天都这个德行,可能你好几年没见我所以才觉着不大一样。”   他赶紧转移话题:“对了,我问你,那个人这两年还有再来缠着你吗?”   殷康一愣,当然是立刻明白他说的是谁,轻声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关心你呗。”长笙两手一摊,笑说:“可真是难得呢,这么多年了,还那么死皮赖脸吗?”   殷康伸手捏了捏他的脸,笑说:“大人的事情你这小孩子不要管那么多,赶紧回去换衣服去,鞋都湿成那样,也不嫌冷。”   长笙才想起来李肃还在朔方原等他,赶紧撒丫子跑了回去,殷康站在原地原本挂着笑的脸渐渐松缓一下来,眉心几不可察的皱成了一个‘川’字。   长笙怕李肃等的急了,确切的来说是他想赶紧见到李肃,他心想,竟是分别这么一会儿,他就已经开始想他了。   换了衣服顺便多拿了一双鞋袜揣进怀里给李肃带着,长笙这次不准备徒步过去,找来一匹快马,一溜烟就没了影子,殷康正往金帐宫走,一看长笙又出去了,只得无奈的摇头道:“又不知道准备上哪野去了。”   李肃说等他还真是在等他。   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教唆人家牧民搬出椅子给他坐在外面饮茶,那茶还热腾腾的冒着白气,他有一搭没一搭的,看起来十分清闲,长笙找他找了好半天,才下了马跑到他跟前问:“等久了吧?我都没敢多留赶紧就跑来了。”   李肃自顾自将杯中的水喝完,这才站起身拍了拍身上落下的雪,他做的十分缓慢,动作又十分优雅,倒显得一旁因为着急直喘气的长笙有点急着上贴的感觉。   “也没等多久。”李肃淡淡开口,只见长笙一张脸被风吹得通红,眉宇间满是焦急之色,在他身后还停着一匹大马,一看就是为了见他急急忙忙过来的,这让他现下心情大好,随意道:“其实你可以不用这么着急。”   长笙哪里懂他那个假正经虽是都爱装一下的心思,老老实实道:“刚才少不了被殷平说了一通,还好最后放我出来了,你冷不冷,我给你带了东西来,你猜猜是什么?”   李肃挑眉,脸上一点都没有因为听到这句话而高兴的样子,还是一本正经的问道:“什么?”   长笙‘切’了一声,从怀里把他拿来的鞋袜掏了出来,笑道:“给你的,赶紧换一下,冷死了。”   李肃一看他突然掏出这么一对东西来,心里一时间有点哭笑不得,却开心的很,只觉得长笙可爱极了,但是他又不想表现出他觉得他可爱的意思,只问道:“是你穿过的吗?”   “啊。”长笙点头,一双眼睛又黑又亮,“我没找到新的,又急着来找你,随手拿的,给。”   李肃皱着眉将身子往后仰了仰,下意识伸手挡住长笙的手,故作嫌弃道:“我不穿别人用过的东西。”   长笙一愣,心道:哎呦你他娘的......   “你什么意思?”长笙黑着脸,不爽道:“你怎么还是那么多毛病,现在是嫌弃的时候吗,万一生病感冒了怎么办?我都把我的贴身之物拿给你了,谁想要我还不给呢,哪那么矫情!”   爷爷诶,您这鞋袜确定别人会想要吗?   李肃嘴角有些紧绷的看着他生气的样子,忽然觉得这种感觉十分似曾相识,此刻这天这地,他和他,又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一样,让他觉着分外亲切。   “我不冷。”李肃说,却还是伸手将他递上来的鞋袜拿了过来。   长笙气道:“早知道就不管你了,冻死你算了,反正你要是病了我可不会再嘴对着嘴给你喂药。”   李肃一笑,其实并非他不懂他的好意,也并非他真的不想穿他的东西,实在是长笙脚比他小,他想穿也塞不进去他的鞋啊。   他想了想,说:“袜子换一下,鞋,还是不穿了吧。”   长笙呆了呆,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倒是忘了俩人脚大小不一样,刚才一着急,都没想过这个事。   “哦。”长笙有点不好意思,:“那,那你先把湿袜子换下来吧。”   李肃转身进了帐篷,长笙好似才注意到他跑人家家里了,想都没想的一溜烟钻了进去,李肃正光着脚坐在床沿上准备穿他的袜子,他突然登堂入室,将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将光脚丫塞到腿后面,不爽道:“你怎么进来了?”   “啊......”长笙一时间有些语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进来了,他看他不在他眼前,就觉着心慌,哪怕现在他就在他眼前,他还是觉着想他,长笙想,我这怕不是被他下了蛊了吧?   “我,我就想,就想进来看看你。”长笙吞吞吐吐的,脸都跟着红了,“你不用遮,又不是大姑娘的,再说,我又不是没见过你的脚。”   李肃哼了一声,皱眉道:“谁说只有大姑娘不能给人看脚了?我们大丈夫的脚也是不能轻易外露的。”   “那,那我出去。”长笙转身就走。   “站住!”李肃忽然喝了一声,不爽道:“看都看了,现在装没看见有什么用?”   “啊,那你说怎么办?”   李肃面无表情的盯了他半晌,只觉得脸红的长笙更让他心痒痒,小腹没来由一紧,他忍不住心里暗暗低咒一声,朝他招手道:“你过来,坐在我身边。”   长笙:“哦,好。”   他真的就规规矩矩往李肃身边一坐,两只手分开放在大腿上,腰杆挺得笔直,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前面的地毯,说:“你换吧,我不看了。”   李肃:“......哦。”   他三下五除二的终于把袜子换好,好半天的,又看着那双湿透了的鞋,只觉得实在是塞不进脚。   长笙见他半天不动作,问:“怎么了,穿上快走啊。”   李肃皱眉,心想:我要是现在再问你要你的鞋,会不会显得很没有面子?   “恩......”李肃内心挣扎了半晌,几次脚都到鞋口了,一看到那湿漉漉的样子就觉着脏的不行,终于咬牙道:“长笙,你不是拿了双干净的靴子吗?”   长笙点头:“你不是不穿吗?......还想穿是吧?刚才不是很硬气吗?”他忽然忍不住就笑开了。   李肃不软不硬道:“其实你要是不想给我穿也没关系,我若是病了,你也不用照顾我,到时候也就是几天下不了床的事。”   长笙冷笑:“威胁有用吗?”   李肃眯了眯眼:“你觉得我在威胁你?”   长笙:“没有?那你就穿着你那双湿鞋,反正我脚可能比你小,你也穿不上。”   李肃:“......”   他终于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李肃低头看着脚上那双稍微有点偏小的靴子,还好,能走路,不夹脚。   长笙不耐烦了,说道:“你有完没完,换个鞋袜这么长时间,一会儿天都快黑了。”   李肃干咳了两声,不甚在意的从他身边经过走了出去,果然,外面已经暗了下来。   “咱们是去费城吗?”长笙问:“你不是答应给吕秀才买东西吗?”   李肃点了点头:“走吧,一会儿天要黑了。”   长笙:“......”   搞得好像是我在耽误时间一样。   其实李肃一开始并没有想来费城,只是吕秀才今天忽然提到,他又想起了小时候常跟长笙一起过来的时候,难免心里很怀念,再加上俩人这么多年没见了,当然要在一起多留一些独处的时光,凤兰山是肯定不能去的,除却那里的梅花确实好看之外,也没什么可值得一去的。   俩人现在就一匹马,又都穿着干净的鞋子,长笙上马之后朝他伸了伸手:“上来。”   李肃又忍不住皱了皱眉,他怎么忘了他俩是要去费城的,应该刚才就把马骑过来。   在他身后坐好,两个大男人一路从朔方原去费城的路上,自然少不了被人指指点点,快到城门口的时候,李肃赶紧跳了下来,长笙也觉着有些不好意思,把马找了个地方拴好,俩人才一道进了城。   三年来费城变了不少,长笙却很少过来,此时走在路上,心里免不了一番惆怅。   ‘听水阁’可能是仅剩不多的还维持着原来招牌的店面,李肃在阁子门口停下,忍不住勾了勾嘴角,长笙问:“你笑什么?”   李肃:“没什么,你,不觉得这地方有些熟悉?”   长笙看了好半天,恍然大悟:“啊,是小时候你在上面听曲,被我用弹弓砸了脑袋的地方!”   李肃:“......”   早知道就不问了。   阁子里面十分热闹,隔着长街都能听见里面咿咿呀呀的声音,从前对面的酒楼已经拆了换成一家绸缎庄,两人往前走着,随便找了家店进去坐下,伙计赶忙热情的端茶倒水,两人面对面坐着,长笙问他:“喝酒吗?”   李肃挑眉:“你要喝?”   长笙眨了眨眼,说:“你喝我就喝。”   李肃嫌弃道:“你那个酒量?”   长笙撇嘴:“我现在都练出来了。”   也不知道是谁前一天晚上刚喝醉了。   伙计忙接话道:“二位官爷,咱们这店里旁的不说,酒那可是出了名的好,都是老板亲自酿的,来一壶尝尝?”   长笙问他:“都什么酒?”   伙计嘴巴极快的报了一长串,长笙愣是没听明白,“啊,那就,就那个什么沉吧。”   伙计笑道:“东风沉,得嘞,二位稍待。”   两人没说几句话,菜和酒就跟着一块上来了,长笙抿了一口,嫌弃道:“名字起得这么好听还当是什么好酒呢,掺了这么多水,尝着不阴不阳的。”   李肃难得没挑剔,吃了几口菜,喝了三杯酒,没搭话。   长笙将半个身子往前倾了倾,问他:“你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平日里那股挑剔劲儿怎么不见了。”   李肃夹菜的筷子微微一顿,掀起眼皮瞧了他一眼,不说话,继续吃。   “跟你说话呢。”长笙用酒杯在桌子上撞了撞。   李肃这才停下动作,将筷子往一旁一搁,随后看着长笙,忽然认真道:“只要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可以不挑剔。”   瞧瞧,多么一本正经的甜言蜜语啊。   长笙脸都快红成猴屁股了,只觉着钻心的烫。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脸,一双眼睛朝四面八方胡乱撇了撇,低声道:“这酒劲大。”   李肃看他脸红的样子只觉得颇有趣味,怎么能轻易就此放过,当下问道:“长笙,这么快就上头了?你这酒量可是不太好啊。”   长笙知道他是故意耍他,瞪着他道:“这假酒骗人,我喝真酒就没事。”   “哦。”李肃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既然给咱们喝了假酒,一会儿就不付钱了,倘若他们敢寻事,我就将他们打趴下,你说怎么样?”   长笙咬牙切齿道:“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后不来就是了。”   李肃笑道:“还是我们长笙大度。”   这顿饭吃的长笙脸从头红到尾,前面是被李肃的话给说红的,后来真的就是喝酒喝红的,明明是‘假酒’,他还喝的没听,这会儿走路都有些脚步虚浮,李肃只得半扶着她,说道:“不能喝酒就不要喝,跟我一起倒是没事,我会护着你,可跟别人在一块,就不能这样,知道了吗?”   长笙没好气道:“还不是你给害得。”   李肃笑道:“我可没逼着你喝,是你自己非要那剩下的都喝光,跟我有什么干系?”   长笙:“......行!”   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街道两旁的小摊还热热闹闹的摆着,李肃去买了两支糖葫芦过来,长笙瞪着眼道:“你买这个做什么?”   李肃:“吃吧,解酒的。”   长笙看了他一眼,这人表情总是这么不耐烦,要么就是无所谓,可长笙知道,在他面前,他的这些习惯性动作表情都是装出来的,可他就爱看他假正经的样子,怎么都看不够。   他接过他手里的糖葫芦作势就啃,却见另一个被李肃装进袖子,问他:“你怎么不吃?”   “我从不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李肃说。   长笙白了他一眼:“那你还买两个!”   李肃:“是吕秀才让我带给他的。”   “哦。”长笙点头:“我还以为两个都是给我准备的。”   李肃脚步一顿,还没等长笙反应,忽然折身走开,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好几串糖葫芦。   长笙目瞪口呆:“你这是干嘛?”   李肃皱眉:“你不是喜欢吃吗,这些都给你,只给吕秀才一个。”   长笙:“......哈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李肃十分嫌弃他在大街上这么不注意形象的动作,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几步要赶紧跟他拉开距离。   长笙含了一嘴的山楂说道:“你怎么还计较这个,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跟个八岁的孩子抢零食吃,哈哈哈哈哈。”   李肃说:“那你吃吗,不吃我还回去,拿到手里烦死了。”   “吃,我吃。”长笙急忙上前扯了扯他的袖子,忽然凑了上去用沾着冰糖的嘴在他唇角划过,轻声道:“李肃,你现在这幅样子,真叫人喜欢。”   他没来由突然这么一下,惹来周围不少人侧目,虽说已经是晚上了,可费城灯火通明,照的四方一片明亮,李肃有些不好意思的干咳了两声,将他拉着站直了身子,心里别提多高兴了,面上假惺惺道:“站好,动手动脚的像什么样子。”   长笙也是喝了酒上头的缘故,什么山楂解酒,骗人的,不存在的,他只觉得今晚灯火下的李肃不平日里更吸引他,问道:“我们今晚还去吕秀才家住吗?”   李肃点头:“给吕秀才的糖葫芦还要送去呢。”   长笙不满道:“我们能去别的地方住吗?”   他话一说完,李肃立刻就明白了,挑眉道:“你想去哪?”   长笙笑道:“哪都成,反正我就想跟你呆着,别被其他人打扰就行。”   李肃想了想,说:“现在驿馆里应该都住满了人的......”   “就驿馆吧。”长笙赶紧接话道:“门一关就只有我俩了。”   李肃:“......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长笙眨了眨眼:“啊,对啊。”   李肃斟酌了一会儿,才深深的望了他一眼,说道:“那你别后悔就行。”   长笙:“?”   作者有话要说:  写了三千多又全部删了重写,已经第不知道多少章这样了......-_-||   希望这章能和糖葫芦一样让大家觉得甜甜的~爱你们哟=3= 第94章   长笙终于知道他说的别后悔是什么意思了。   可能真的是酒壮怂人胆的缘故,长笙这一夜十分开放,对着李肃的耳朵把以往说不出口的情话和黄腔说了个遍,最后累得实在不行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今晚月色难得这么好,可能是心境跟以往不一样了,李肃想,这几年他在那地方每日过着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的日子,如今真的回来,竟觉得仿若隔世一般,一个多月前他独自在朔北私下里静悄悄的看着长笙的时候都没觉着,如今俩人好不容易在一起了,只觉着那三年吃过的所有苦根本不值一提。   今早长笙问他这三年到底在哪里的时候,李肃终究是没告诉他,一来有些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不提也罢,二来,他还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这算是他暂时还不能让长笙知道的秘密。   当初那个将他从崖下救走的人,他自醒来之后都没再见过他,那人只是将他扔到中州以后自此消失,虽然李肃心里知道他是谁,也感谢那人给了他这条命,可并不代表长笙知道了之后能接受那人。   外面传来一丝轻响,李肃小心翼翼穿了衣服和鞋出来,阿成正在门口等他。   “什么事?”他低声问。   阿成隐在黑暗中,说道:“阮先生今日来信问,您什么时候回去?”   李肃皱眉道:“他这是在催我?”   阿成一愣,摆手道:“不不不,二爷,只是......当初定好的日子,看您一直耽搁着,就,问问。”   李肃点点头,没回他,一张脸没什么表情,问道:“派去平沙川的人,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阿成一愣,赶紧说:“那帮人前日才找到老爷和大爷,那边虽说离王域天高皇帝远的,可服役的都是些皇亲贵族,所以看守十分严密,还在找时机动手,应该快了。”   李肃想了想,说:“梁骁呢?”   “啊?啊啊啊,知道了,梁骁没跟老爷和大爷在一起,这帮人警惕,将那些稍微有关系一点的全都分开看守着,老爷和大爷两个都没在一块,不过现在已经找着了,想必梁骁应该会被他们顺带带回来的。”   “嗯。”李肃准备回屋,见阿成没有要走的意思,挑眉道:“还有事?”   阿成可怜巴巴道:“爷,那您到底什么时候回去,没个准信的,我不好应付阮先生啊。”   李肃冷声道:“你什么时候还需要应付除了你主子以外的人了?”   碰的一声轻响,阿成顿时被阖上的门碰了一鼻子灰,泱泱的走了。   李肃准备上床的时候就见长笙已经四仰八叉的把不怎么大的地给占满了,他小心又吃力的把长笙往里拱了拱,正要睡下,长笙那条腿一下子又横了过来,李肃无奈一笑,又给他蹬到里面去,才没两下,又伸了过来。   真是皮的很啊。   李肃干脆不准备睡了,反正这会儿天也快亮了,他刚要再起来,一条手臂忽然从他腰上横过来,李肃没反应,猝不及防间被长笙大力一勾,碰的一下就给栽了进去,瞬间被长笙压在了身下。   李肃:“......你怎么没睡?”   一般情况下都是李肃在上面长笙在下面,忽然换了个位置,这叫李肃十分不习惯,长笙鼻间喷薄的热气混着淡淡的酒味扫在他脸上,让他不由自主的红了耳根。   “睡什么睡。”长笙含含糊糊的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浓重的睡意,眼睛却还是清清亮亮的看着他,“你干什么去了?”   李肃一向秉承着撒谎绝对逼真的脸皮开口道:“解手!”   “哦。”长笙不疑有他,忽然低头在他脸上狠狠的亲了一下,口水糊了李肃半张脸。   “臭死了。”李肃略带嫌弃的笑了一声,却没有伸手去擦,只双手捧着他的脸,问:“睡不着么?”   长笙忽然将脑袋贴到他肩窝里,半个身子都压在他身上,说道:“嗯,一睡着就梦见你。”   李肃原本拍着他背的手一顿,打趣道:“我不是在这吗?”   长笙摇头道:“就算你在这我都很想你,梦里都是你。”   李肃没说话了,只紧紧的将他抱住。   “这三年我一次都没梦到过你,真是奇怪,我明明那么想你,可你总不出现在我梦里,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老天惩罚我,因为当时是我连累你差点死掉,所以哪怕我再怎么想你,都不会让我再梦里见你一次。”长笙声音闷闷的说着,忽然在他脖子上轻轻咬了一口:“不过现在我知道了,老天爷对我真好,虽然那几年没让你出现在我梦里,好歹如今让你出现在我眼前了。”   “你......你还会走吗?”   良久久久久久,长笙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虽然昨天他刚跟他说过,‘你想让我待多久就待多久’,可他这两天能感觉得来,李肃并不会在他身边呆太久,这三年他的去向成了他们之间一道他不敢多想的谜团,那种强烈的不安与挣扎,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李肃终究是要走的。   “嗯。”   又过了很久,李肃才轻轻的从喉咙深处发出一丝沙哑的声音。   果然是这样啊,长笙想。   “不会很久的。”李肃赶紧补充,他不想让长笙多心,虽然他知道他肯定会多心。   长笙抬起头来看他:“很快就要走吗?”   李肃纠正他说:“不会回去很久的。”   李肃在西汉已经没有可以去的地方了,长笙知道,今早他也问过李肃这几年在哪,可他没说,他也十分识趣的没再问,如今他说会回去,肯定是回他这三年待着的地方了。   “嗯。”长笙轻道。   “你知道中州吗?长笙。”李肃忽然问他。   长笙愣了半天,才摇头道:“没听说过。”   李肃深深吸了口气,才说:“那是我这三年一直待着的地方。”   没多久天就亮了,长笙不知道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起来的时候下意识往旁边一摸,摸了一手空空。   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来得及睁开,整个人瞬间从床上弹跳而起,心慌意乱间披头散发的一把打开屋门就准备出去找李肃,却不想才迈了个门槛,就见李肃已经缓缓走了过来。   他愣了半天,才暗暗吐了口气,只觉着背上已是一片冰凉。   他竟是......已经到了这种半步都不能离开他的地步了么?   “怎么鞋都不穿就出来了,衣服呢?衣服也不穿,不冷吗?”   李肃正说着要把他抱进去,下一秒就被长笙忽然顺着肩头紧紧搂住,周围似乎都静止了,他能听到长笙因为着急而紧张的呼吸,一时间只觉着心都跟着颤了。   “我以为你走了。”   长笙说着,将他搂的死劲,仿佛他稍微一松开,就再也抓不住眼前的这个人。   “我刚才只是去叫了早饭过来,真傻。”   李肃语气含笑的拍了拍他的脑袋,脸上却是一片忧色,忍不住垂了垂眼睑,遮住那眸底的一派复杂。   “不冷吗,快去把鞋穿好,一会儿人家送饭上来看到了像什么样子。”   李肃推着他往前走,顺手把门带好,长笙坐在床沿上正弯腰准备穿鞋,李肃忽然在他身前蹲了下来,将他脚抬起,先是用袖子替他擦了擦脚底的灰,然后才给他把鞋袜穿好。   长笙看他做的这么认真直想笑,问道:“你什么时候也会给别人做这些了?”   他可是记得有一次俩人上山之前,李肃给他穿衣服都穿不好。   “无师自通。”李肃挑眉,站了起来。   长笙撇嘴道:“以前你给我穿衣服都穿不了,现在都会给穿鞋了?”   “总是要学的。”李肃淡淡道:“三年还学不会这些年么,你小瞧我了。”   三年学会给他穿衣穿鞋,那可真是厉害呢。长笙捏了捏鼻子在心里想着。   没一会儿伙计就将早饭送了进来,俩人很快吃完出了驿馆,外面的天气比前几日都要冷,长笙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似是才想起什么,赶紧问:“糖葫芦呢?”   李肃:“......一会儿再重新买吧。”   “哦......”   大早上的街上没什么人,昨夜又下了一夜的雪,入目可及满是苍白,晃得人十分刺眼。   还好糖葫芦的出来的早,李肃买的时候特地多要了几个,长笙下意识说:“我不吃。”   李肃瞥了他一眼,说道:“嗯,都是给吕秀才,没有你的。”   长笙:“......”   俩人最后实在没什么可逛的,长笙两手一摊:“回吗?”   李肃心里自然是万分不想回去的,现在多好啊,就他跟长笙两个人,这种感觉跟回去两个人待着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都行。”他憋了半天才开口。   长笙叹气:“那走吧。”   表情也是十分的不情愿。   回去的路上长笙由于心情不怎么好一直低着脑袋也不说话,李肃一双眼睛压根就没离开过他,大概是知道他心里的想法,李肃忽然伸手将他手腕抓住,说:“再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了对不对?”   长笙点了点头,忽然眼前一亮:“准备送什么东西给我?”   李肃笑问:“想要什么?”   长笙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没等开口,李肃赶紧道:“除了想要我以外还可以再多送的。”   长笙“......哈哈哈哈,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李肃嗤了他一声:“你那双眼睛都恨不得快把我吃进去了......说吧,有想要的吗?我可以把这三年的都补给你,好不好?”   长笙并没有多欣喜,只淡淡一笑,说道:“我想要的你又给不了,算啦。”   李肃眸中一暗,叹气道:“长笙,如果我能选择的话,我并不想再走。”   长笙强扯出一丝笑意,摆了摆手,不甚在意道:“没事,我知道你有你的难言之隐,我也没问你是不是?没关系,我......我可以等你回来的,真的。”   他说着说着眼眶就跟着红了,又觉着大老爷们儿的多尴尬,赶紧道:“这风吹的人真是烦......”   大街上已经开始人多了起来,他俩站在路中央,宛若台子上的一对戏子似的被人观望,小时候长笙可是费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纨绔大流氓,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初认识他的那批人早已经随着西汉的军刀永远埋藏在这片土地之下了,再加上这三年他几乎没怎么出过北都城,所以并没有人能认出他是谁来。   李肃看着他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鼻子都跟着红了起来,他心里并不比长笙好受,可能比长笙更多了一份难过和不舍,都被他生生的压制着。   在长笙抬头之前,李肃忽然伸手将他用力一扯,长笙整个人都跟着栽进他怀里,而后他再也忍不住了,低头狠狠的朝他的双唇吻了上去。   这一吻他们似乎都忘了自己在哪,李肃眼里心里脑海里只剩下长笙,他这么要面子的人第一次在当街做出这样的事情,还是跟个男人,可他一点都不在意,因为那人是长笙,是他爱了十三年的长笙。   人群不少有因此而惊的倒抽冷气的声音,可李肃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把他的爱和痴此刻只想一股脑系数通过这个吻来告诉长笙,他是有多舍不得他。   太阳都还没露出来,风却不大,漫天的小雪将整座城池都覆盖的一片苍白,到处都是让人觉着冰冷的颜色,唯独他和他此刻所站的地方,是暖的。   从前李肃亲吻他的任何时候,哪怕是他们前几日再次重逢之时的亲密,他都没有觉得像是此刻一般......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总之,那种浓到化不开的感情,他对长笙的感情,在他心底处仿若比自己的生命都来的让他珍惜。   等他缓缓松开他的时候,周围已经有不少人凑过来对着两人指指点点,李肃一双眼睛往四周淡淡一撇,愣是将一圈看热闹的给吓走了。   “过几日我陪你过生辰,以后每个生辰我都陪着你。”   他抵着他的额头低低开口,长笙半阖着眼睛,说:“好。”   ・   风卷着雪在半空中乱舞,才消停了没一会儿的金帐宫又被斥候传来的急报给炸开了锅,‘碰’的一声大响,殷平坐在上首满面怒色的将手中信函狠狠一甩,就听下面有人说道:“王,是不是羌州那边的又有什么动静?”   殷平闭着眼揉了揉眉心,三年战争生涯下来,他整个人似乎更显成熟,尤其是那一双犀利的眼睛,像极了北陆邙山之上的鹰隼。   “羌州急报,东汉派刘伯烈出动十万大军于三日前对战光明军,光明王在前日击退东汉大军后身体抱恙,至今昏迷不醒,昨晚东汉军又开始在羌州的城楼下叫嚣,光明王旧部六人带兵拼死杀了一夜,今晨东汉虽然退兵,可光明军损失惨重......”   殷康眉心一跳,问道:“淑尤怎么样了?”   殷平皱眉:“信上没细说,估计现在还没醒过来。”   徐风站起来问道:“王,那光明军目前损失了多少人?”   殷平吸了口气,缓缓道:“......近两万。”   一片倒抽冷气之声。   光明军是由当年的血盟卫和蒙奸的披甲奴组编而成的,虽然只是改了名字,但几乎还是从前的人马,毕竟披甲奴人数也不过三千,血盟卫的能耐虽说比不上这大陆第一骑兵铁浮屠,可也是能够位居二三的翘楚,东汉大军不过是一群普通陆兵而已,虽说人数庞大,可能将光明军耗掉两万人,着实让人觉着心惊。   “淑尤既然将东汉大军已经击退过一次,怎的才没多久又跑去叫嚣?这不是在自寻死路?”殷康察觉不对,问:“是不是淑尤病重的消息被敌军知道了?”   他话一落,殷平忍不住蹙眉,确实,光明军的武力值是这世间兵马种类之中少有的霸道,刘伯烈既然第一次已经被魏淑尤打的伤亡惨重,第二次没隔多久就又敢前去挑衅,说明他们知道对方的主帅出了严重的问题,那么,东汉是怎么知道的?   殷康从地毯上站了起来,朝殷平道:“殷平,我们难说东汉是不是真的已经知道了淑尤的情况,如今羌州没了淑尤群龙无首,为了防止刘伯烈再次出兵,我还是回去一趟看看情况,毕竟神策军所在的甘州离羌州最近,到时候我会带援兵过去,清和将军那边暂时不要告诉他,免得乱了军心......淑尤他,诶,我回来的时候看他已经好多了,没想到......”   卢江南是河络后人的首领,身材十分矮小,此时站起来也就比旁边跪坐的人高出一点点,朝殷平道:“王,不如下臣跟世子一同去看看,毕竟光明王突然发病,万一真出了什么事,我们这边也能有人前去顶着。”   一旁身材与卢江南形成强烈对比的折知行也站了起来,作为夸父后人的领袖者,他的个子仿佛能把天都要撑破,此刻在这偌大的宫殿内更显庞大,朝殷平道:“王,下臣也跟着前去。”   殷平站在原地半垂着眼睑想了想,才说道:“光明王一病确实会引来不少麻烦,只是没想到年关将至,东汉也不准备让我们安生。”他吩咐道:“殷康,那就拜托你替我去看看光明王,江南,知行,你们二人一会儿从金帐带两个大夫随世子同去,务必将光明王照看好,羌州是我们西进的关键要塞,一定不能丢了......”   三人领命之后,宫殿上又是一阵沉默,徐风突然小声问道:“那要不要把这事告诉小王子一声?”   话落,所有人都纷纷朝他看来,吓得徐风脸登时一红,赶紧道:“算了算了,当我没说。”   殷平却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开口道:“徐风,你去把阿羽叫过来,光明王病重,他理应要去看看的。”   殷康赶忙阻止:“如今羌州那边情势紧迫,我们过去也就算了,长笙去了不但起不了什么作用,反而随时都有危险,我看这事还是先不要跟他说,等淑尤好起来了再说不迟。”   殷平一向敬重殷康,此时却难得朝他皱眉,说道:“殷康,光明王毕竟是阿羽这些年的兄长,他对阿羽的关照比我们这两个做哥哥更多,如今他一病不起,阿羽难道为了避难就要在这里干等着吗?他如今也不小了,不能总被我们两个庇着,况且,若是阿羽后面得知我们不将光明王病重之事告诉他,你以为他不会怪我们么?”   周围人都不敢吭声,大殿内一时间静悄悄的,殷康愣了愣,才忍不住叹了一声。   殷平说的对,长笙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会跟在他身后撒娇使坏的孩子,可能是这么多年没跟他一起生活过,殷康总觉着长笙还没长大,三年前他既然能跟殷平两人从王域一路杀出来,自然是有能够独当一面的本事,现如今两陆遍地都是战争,不管是羌州甘州亦或者是清和带领铁浮屠所在的汴州,谁都逃脱不了这场灾难,且这些年魏淑尤对他们家的恩情,是他们终其一生可能都无法偿还的,如今他帮着他们联合对抗自己曾经的国家,他却在这里护着他的弟弟,实在是太说不过去了。   “好,那就这么办吧。”好半晌,殷康才说:“徐风,去把长笙叫来。”   等到徐风再回来的时候,脸色已经不太好了,殷平问:“人呢?”   徐风吞吞吐吐道:“王,小王子他......他昨天出去以后就没再回来过......”   “那次你走了之后,它也就丢了。”   长笙站在朔北高原上跟李肃说,手腕上空荡荡的,除了内侧的那把小钢刀和一个‘魏’字,什么也没有。   李肃将他手腕捏了捏,刚想说话,长笙笑道:“丢了就丢了呗,反正只要你还在,这些东西都不算什么的。”   李肃问:“那你喜欢吗?”   长笙点头:“你送的东西我都喜欢。”   李肃挑眉:“那改天我再送你一个好不好?”   长笙嗤道:“没劲,一样的东西送第二次就没意思了。”   李肃失笑。   两人迎着风雪相对而立,衣炔飘飘,竟也不觉得冷,李肃伸手把他头上的小鞭子捏了一根过来,打趣道:“还记得小时候你让我替你梳头发吗?”   长笙笑道:“怎么会不记得,你手笨死了,那时候把我扯的头皮生疼,我又怕叫出来让你觉着没面子,干脆硬生生忍了下来,没想到你那蹩脚的手艺,太丑了。”   李肃不爽道:“我好歹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做不好也情有可原,再说,当时能给你梳好已经不错了,我李二爷什么时候给别人做过这种事情?”   长笙笑骂:“你还蹬鼻子上脸了。”他忽然伸手往他脖子一搂,侧着脸在他嘴角亲了亲:“那你还愿意给我梳头发么?”   李肃挑眉:“那要看你怎么报答我了。”   长笙一口咬住他的下巴:“你想怎么报答?”   李肃想了想,突然郑重道:“不如你跟我......”   “长笙王子!长笙,长笙王子!哎呦......”徐风骑着快马疾驰而来,生生将两人的话打断,长笙回过头看去,下意识一惊,赶忙将李肃就往身后挡去,却被李肃拍了拍肩,说道:“我怎么还见不得人了?”   长笙皱眉:“那是......阿铁。”   李肃也有些惊讶,“是他?”   当年大虎和阿铁两人,大虎死在了北都城,阿铁受长笙吩咐去送李肃回西汉,折返的路上竟是被张宗移的人从西汉士兵的刀下救了下来保住一条性命,后来跟他们一块去了南楚,改回了自己的大名徐风。   “还是不见的好。”长笙低声道,在他现在不确定殷平对李肃是什么态度的时候,他不想让他们知道李肃还活着。   “为什么不见?他好歹也算救过我一次。”李肃说道:“况且,殷康的命也是我救得,殷平没理由想要对我怎么样。”   长笙一呆,是啊,他怎么忘了这茬了,别说是殷康,他的命,都是李肃用自己的性命换来的,如今却要被他这般藏着掖着的,还真当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徐风好不容易找到了长笙,急的从马上跳了下来摔了个狗吃屎,都没等跑到长笙面前,徐风大声道:“小王子,出事了,王和世子让您赶紧回去一趟,快......啊!!”   他在看到李肃的时候忽然止住了脚步差点从坡上滑下去,不可置信道:“你不是......质子?”   李肃朝他点了点头,淡淡道:“别来无恙。”   徐风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长笙赶紧问:“出什么事了?”   徐风回神,顾不上李肃,说道:“是光明王,光明王病重昏迷不醒,东汉连续两次出兵险些......哎,长笙王子你等等我!”   李肃站在原地看着长笙匆匆而去的背影,原本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中怔楞了半晌,魏淑尤病重,长笙甚至都没跟他说一声就走,这让他心里忽然变得空落落的。   马蹄声又响了起来,李肃抬头,却见长笙又折了回来,不一会儿就跑到他面前,不知是急的还是怎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说道:“我得去一趟羌州,我,我不能......”   “去吧。”李肃说,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长笙,魏淑尤这些年算是很不容易了。”   长笙重重点头,对他说:“那你会等我吗?我就去几天,只要知道见着他没事,我就回来找你。”   李肃笑道:“长笙,我跟你说过,我可能待不了多久了。”   “那怎么办!”长笙都快急哭了:“我不能把他丢在那边,我也舍不得你啊......”   李肃在他头上摸了摸,说:“我一定会再回来的,你等我,等我再回来的时候,我们就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长笙想了想,没等眼泪掉下来,赶紧点头。   李肃忽然将他手拿起来,长笙只觉得手上一紧,再看去,一支棕色的牛皮手环已经挂在了腕上。   “这是我送你的生辰礼物,我还是觉着这个最配你,也能让你不管走到哪,都能想起我。”李肃淡淡开口,神色间藏着一抹长笙看不懂的表情。   “快去吧,下次我回来的时候,咱们就再也不分开了。”   风起了,也许根本就没停下来过。   前方的路还很长,谁也不知道下一步会踩到哪处不见形色的深渊之内,可是他们都得继续朝前走着,因为一旦停下,就没有回路。   李肃看着长笙的背影逐渐消失在白地之后,他转身,忽然数百名玄甲武士从天而降,马嘶长鸣,他朝着他背对的方向疾驰而去,他想,再回来,他们一定不会再分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战争即将打响,艾瑞巴蒂,你们准备好了吗~   那啥,声速不会再虐了,求求你们信我=3=   (这章不算虐吧,毕竟暂时的分开是为了以后更好的重逢鸭,小声bb) 第95章   沉闷的号角声混着大雪响彻天宇,昏暗的黎明之际褪去最后一丝墨色,有苍鹰盘旋着,悲戚长鸣,城楼上的黑色军旗刚一挥下,‘轰’的一声大响,漫天尘土飞扬,远处的平地上瞬间被炸出一个足有三尺深的巨型深坑,冷器相击混着马蹄声凌乱响起,很快就在城楼下洒出一地鲜红。   白荒历八|九三年十一月二十七,接连一个月不断发起进攻的东汉大军,终于在神策军与光明军的联合攻势之下被逼退至楚关之外,斥候当先一步将北陆的鹰旗与光明王的湛泸旗插到楚关之上,还未从羌州撤退的主力军部队依旧扎营安寨。   风雪荡漾着,干燥温暖的主屋大厅内黑压压挤满了人,正中央偌大的沙盘之上,黑色的小旗密密麻麻,朱先生一身布衣站在中央朝两侧将他簇拥在一起的将士们说着什么,殷康站在窗边负手而立,此时窗外已是白雪皑皑,一片苍茫,他看着这个和魏淑尤一起守了近两年的地方,如今再要继续前进,心中竟然多了一份不舍,回想这两年过往的种种,殷康不由轻舒了口气。   神策军三万人马一直以来都驻守在离羌州不远的甘州,但很少能跟汉军有正面对峙的时候,反而是魏淑尤这边,十万大军,两年下来,大大小小的战役已经数不胜数,殷康这两年没少带着神策军在羌州跟魏淑尤并肩作战,每每鸣金收兵之际,他都要跟魏淑尤两人坐下来或聊或谈几番,可这一个月以来,魏淑尤至今未醒,眼看着当初两人固守的地方再一次班师前进,他竟觉得有些可惜了起来。   可惜什么呢?打了胜仗么?   殷康不由想笑。   背着的手里还捏着一封没有拆开的信函,殷康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始看了起来。   “越州商会的会长平先生会带着我们的人从漾水河乘坐三号货船出发,抵达贸海港口应该会在十日之后,宛丘,到时候你带人提前三天就要在港口接应平先生,此次送来的都是我们补给的军需药品,不能出一丝差错,一定要保证这批货物全部送达,贸海港口那边有近三千西汉士兵驻守,首领是个叫杨枫的年轻人,但港口的事情却不是由他管辖,而是凉州当地的城主贾川,到时候你要做的就是买通贾川,让他想办法把你和你的人安插进杨枫的队伍里,一旦平先生的船靠近港口,你就要想办法准备偷天换日,将我们的东西换出来。”   朱先生指了指沙盘朝身旁最近的一名年轻人说着,宛丘看起来不过只有十五六岁,长相稚嫩,却十分得朱先生信任,此时听闻,认真点了点头,沉声道:“先生放心,等天黑之后,我就带人前往漾水河,务必完成此次重任。”   “钟树。”朱先生继续开口,另外一个看着年纪也不是很大的年轻人穿过人群挤了进来,朱先生伸手将沙盘上其中一只黑色的小旗拔掉,吩咐道:“宛丘此次负责接应平先生送来的货物,你的任务就是带着人过去给宛丘断后,西汉虽然在贸海港口驻守的士兵不多,但他周边围着的三座城池都有负责港口安危的人物,三面眼睛同时将漾水河盯得死死的,宛丘真想要行动起来没那么容易,若是一旦被发现发生斗争,你不必直接出面营救,派人在这三城之内搅起动乱,让他们无暇分身估计水运,明白了吗?”   钟树点了点头,认真道:“是,属下明白。”   “再有......”朱先生一一说着,大厅里已经有人陆陆续续疾步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原本拥堵的一方很快就显得有些空荡了起来。   殷康将看完的信仔细折好小心的放进怀里,一边皱着眉头,却一边不由的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眼底原本一片轻微的忧愁都被淡淡化开,转为一抹雀跃,反倒显得他那双蹙起的眉毛有些在刻意的掩饰着什么。   “你等着,我明天就到,到时候你要是还不肯见我,我就把魏淑尤杀了。”   信上一共就两句话,第一句是句没什么营养的废话,殷康压根看都懒得看,第二句就是这个,他忍不住反反复复的看了好几遍,尤其是在‘我明天就到’这几个字上反复斟酌半晌,才肯松开眼睛。   他轻笑出声,自己都没发现自己此刻显得有多怪异。   长笙进来的时候发现朱先生还在跟一帮人交代话,他不便过去打扰,走到窗边往殷康身旁站定,说道:“大夫怎么说,还没动静吗?这都一个月了,我都快等不了了。”   殷康似乎并没有察觉到长笙过来,一双眼睛直直的望着窗外出神,长笙见他没动静,转头伸出手肘将他轻轻一撞,不爽道:“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我问你话呢。”   殷康一愣,看他:“恩,什么?”   长笙没察觉到他眼里那丝微微的慌乱,眉间满是焦愁,说道:“不是说这几日就能醒吗?这都多久了?咱们到这都快二十五天了,现在汉军都退到楚关去了,人还没醒,哎,殷平给的那俩大夫到底靠不靠谱啊,还不如人家这的军医呢。”   殷康叹气道:“淑尤这个病也不是一日两日,大夫说是打小就这样,再加上这些年成日带兵打仗,能撑到一个月前才倒下已经很不容易了,若是想快些醒过来,怕是没那么简单。”   长笙越听心里越是难过,问他:“这两年他有过这种情况吗?”   殷康垂了一下眼睑,随即摇头道:“没有,这两年跟我一块的时候身子一直很好。”   长笙叹气,没再接话,很显然,他并不相信殷康的话。   朱先生正说话间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抬起头来朝殷康道:“世子。”   殷康转首,问道:“先生何事?”   朱先生:“三日之后大军拔营前去楚关,到时候留谁在这边守着光明王?”   殷康一愣,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回他。   老实说,他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魏淑尤哪怕到今日为止已经昏迷了近一个月,可殷康总觉着这个悍匪一样勇猛的光明王压根从来没有倒下过,他不需要别人的守护,从来,都只有他护着别人。   可如今事实就是这样,刘伯烈大军击溃光明军两万多人马,魏淑尤至今都没醒来,这场仗打到现在还能胜利,是他带着神策军和光明军一起并肩作战的结果,没有主帅的军队永远都是一盘散沙,即便是放在铁浮屠军队也是一样。   那这次算是他殷康护了他魏淑尤一次么?殷康想,此次能够大获全胜,神策军与光明军两者缺一不可,没有了任何一方,都不可能获得这样的结果,而他,不过是做了个顺势而为的推送罢了,可魏淑尤怎么办呢?他还没醒呢。   “这个......”殷康想了想,说:“不如就让荆齐荆容他们两兄弟留下来,都是光明王的部下,他们留下来会更加稳妥一些。”   朱先生点了点头,赞成道:“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那好,便依世子所言,剩下的几个任务,我再派给其他人去做。”   长笙插话道:“我也要留下来。”   殷康说:“我知道你想守着你兄长,可楚关那边大军刚刚过去,如今淑尤不在,还有好多事情你得帮着我去打理。”   长笙想了想,问:“不是说三日之后才走吗?说不定这三日,兄长就能醒过来了呢?”   殷康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话。   谁都不敢给长笙这样的希望,自打来了羌州这一个月,除了两军交战的时候长笙会同他一起指挥作战,除此之外,几乎没日没夜的守在魏淑尤身边,连吃饭睡觉都不放过,殷康不敢有丝毫嫉妒他俩之间的这种亲情,可每每看到长笙这样,他总觉得心中有些难过。   怔楞间,忽然有士兵闯了进来匆匆来报:“世子,长笙王子,光明王他,他醒了!”   ......   殷康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了长笙的身影,朝朱先生摆了摆手,殷康转身出了房间。   魏淑尤正半倚在床榻上俯首揉着眉心,他身上披了间厚重的外衫,整个人脸色看起来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此刻床沿边围满了军医,全部聚首低声交谈着什么,魏青激动的捧着水站在身旁,整个人不知是高兴还是怎么的竟有些微微的颤抖。   “王,此次一病确实太过凶险,下官等江郎才尽,不能替王根除哮喘之症,手头这些方子也只能暂缓您的病情,所以在等到薛神医来之前,还请您务必不要太过操劳,切记按时吃药。”   魏淑尤继续揉着眉心没有说话,魏青想将手里的清水递上去,见魏淑尤不做动作,也不敢轻易造次。   “王,不论战事再怎么......”   “碰”的一声响,门重重的打在后面的墙上,魏青抬头,都没来得及看清楚是谁这么胆大包天的闯进来,就见白色的人影忽然一闪,几声惨叫声痛呼而出,原本跪在一旁的一帮军医就被人几脚踹的栽倒一片,魏淑尤原本刚准备抬起的头都还空在半腰,那身影突然像是狐狸一样跳到了他腿上,他刚被那重量压的闷哼一声,整个肩膀和脑袋瞬间就被人紧紧搂住。   作者有话要说:  刚从华山下来,太累了跟散架了一样,今天先这么多吧,当过渡吧 第96章   魏淑尤一时间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此刻长笙两腿分开隔着被子跨坐在他腿上,整个人将他搂的死紧,要不是在他手腕上摸到了那个刺字,魏淑尤险些将身上的人当成是刺客给踹了下去。   长笙把头埋在他脖子里半晌不出声,魏淑尤抬在半空的手顿了顿,终于缓缓在他背上拍下,谁都没有说话。   被长笙因为激动而踹倒在地上的军医们早就跟着魏青一起下去了,此时房间里十分安静,才能挺清楚一丝细微的抽泣声。   “我还没死呢!山d”   魏淑尤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难耐的沙哑,他此刻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睡了这么久醒来,整个人到现在都还处在一种懵懂的状态,就被长笙这么猝不及防的将脑仁里那袋昏沉给冲散了,这会儿倒是觉得头都没那么昏沉了。   他想推开长笙好好看看他,自上次一别,都已经两年过去了,除了这两年在信中与他常常只言片语的寒暄之外,他在这边一直也忙的没太多时间分神,三年前他们一同从东汉去了北陆之后,魏淑尤陪着他在北陆呆了近一年的时间,直到他看着长笙已经逐渐从李肃已死的事中缓过来之后,才肯放下心带着光明军前往东陆,那时候以为这一去很快就会见面,却不想,竟是隔了两年的光景。   “别哭了,一会儿鼻涕糊我一身。”魏淑尤说笑着,力气却颇大的将长笙扯了开来,再看到那张分外熟悉的脸是,魏淑尤当即愣住,问道:“怎么瘦成这样了?”   长笙倒没怎么掉眼泪,毕竟大老爷们一个,动不动就哭鼻子怪难堪的,还好刚才顺着魏淑尤的衣领把那点眼泪给抹干了,不然又得被他笑话,当下没好气道:“还不是这些日子为了照顾你!”   魏淑尤心里暖融融的,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嬉皮笑脸道:“什么时候来的?”   长笙说:“都一个月了。”   魏淑尤心里‘咯噔’一声,眼底划过一丝悲戚,本以为自己只是睡了几天,却不想竟是一个月这么久。   上次昏迷的时候睡了几天来着?十天?八天?   反正没这么久过。   “哦。”魏淑尤捏了捏鼻子,他的脸看起来没什么血色,嘴唇也干燥的有些起皮,长笙看了他好半晌,才终于有点眼色的赶紧下床给他端了一大杯水过来,“你知道你自己睡了多久吗?”他没好气的问道,看着魏淑尤的眼底满是难过之色。   魏淑尤笑道:“多久?几个月?半年吗?”   “你还有心情跟我开玩笑!”长笙说:“我这次要是不来看你,都不知道你竟然病的这么重。”   他吸了吸鼻子,继续道:“兄长,我错了,当时我应该陪着你一起过来的。”   魏淑尤不满道:“跟你有什么关系,好像你来了我这病就能好似的。”   长笙:“那也好过让你一个人在这呆着强......”   魏淑尤摆手道:“行了行了,别整那些没用的,说说吧,这次过来是专程来看我吗?”   长笙点头:“当然了。”   魏淑尤:“打算什么时候走?”   长笙一愣,唰的一下抬头看他,说道:“你才醒来就赶我走?就不能说点什么好听话吗?最起码说你想我之类的。”   魏淑尤哼哼道:“想你?想你个小没良心的东西?那我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吗?”   长笙顿时又蔫了下去,没作声。   “哟,还不说话是怎么了?我瞧瞧......”魏淑尤伸手将他下巴抬起来,一双桃花眼仔仔细细在他脸上扫了一圈:“啧啧,虽然瘦了,可看着倒是成熟了,瞧瞧,这胡子都不刮了。”   长笙:“......”   长笙说道:“你这样子哪里像是大病初愈,我看你精神的很,还有心情搪塞我。”   魏淑尤笑道:“本来是挺难受的,这不见着你了吗,一看见你,我这什么病都好了。”   长笙噗嗤一笑,说:“别贫了,我让厨房做了些吃的给你,一会儿就送过来,兄长,你......”   他顿了顿,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跟谁一块来的?”魏淑尤忽然问他。   长笙道:“跟殷康一起过来的。”   “他人呢?”魏淑尤问。   “我当你睡了一觉醒来把我都给忘干净了呢。”没等长笙说话,殷康忽然走了进来缓缓开口,魏淑尤原本放在一旁紧握成拳的手忽然放松了下来。   轻咳了两声,他说:“外面如何了?”   殷康温言道:“我以为你会像对我弟弟似的对我嘘寒问暖一番,却不想这么直截了当的问起正事来了。”   魏淑尤哈哈一笑,说:“你若是像他一样喊我几声兄长,我必定会对你嘘寒问暖,殷康,叫几声兄长呗?”   殷康轻笑这摇了摇头,无奈道:“看你这状态还不错,不像是刚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的样子。”他往他身边坐下,正色道:“一开始的事情,想必魏青都跟你说了,我便不再废话了。”   魏淑尤眉头微微蹙起,一想到那折损的两万多部下,只觉着心里说不上的难过:“你说。”   殷康:“东汉现在撤兵退到了楚关之外,原定的三日之后大军拔营前去楚关镇守,如今清和将军那边正跟西汉大军打的热闹,铁浮屠虽没有什么太大的损失,可汉军兵强马壮,又是冯唐领兵,汴州这么久一直攻不下来,若是我们入了楚关,下一步倘若能再进一步的话,就要开始防着他们两家联合起来的力量。”   魏淑尤冷笑:“西汉东汉两家早就开始穿一条裤子了,这几年,我一直将他们视为一体去对付,说什么从楚关开始。”   殷康道:“从前虽说两家联合,可这两年到底也没明着真见他们一起出兵过,楚关是羌州之后的第二要地,易攻难守,比不得羌州,淑尤,我们要早做准备。”   魏淑尤点头,想了想,问道:“楚关外面是不是有三条河?”   殷康道:“恩,渭河,西河跟下河的交汇口就是楚关,怎么了,问这个做什么?”   魏淑尤不知想到了什么,整个人神色一变,但很快就掩饰这大笑一声,说:“有意思,从前我爹就跟我说,我这辈子跟水犯冲,但凡遇到什么河啊海啊的尽量躲远点,省的没命,没想到这次一下子要遇着三条河,你说倒不倒霉,哈哈哈――”   “说什么胡话呢!”长笙赶紧打断他,脸上十分不悦,说:“感激呸呸呸把晦气去了。”   魏淑尤不甚在意的摆手道:“怕什么,从前哥哥我在三趾哟蛄肆侥暾桃膊患有事,照样将那帮西沙蛮子收拾的服服帖帖,我爹估计是那时候嫌我不让他找后娘,所以故意用那鬼话骗骗我,三趾踊乩次也徽昭好好的?你看,他从来都不捉弄你,一天竟照着我欺负使坏,这些个迷信的东西,当真你就输了。”   他说的十分随意,长笙却忍不住心底生出一丝恐惧,然而没等他细细抓住那不安,就被魏淑尤伸手扯了一把,问道:“你不是给我要了吃的吗?怎么还不来,我快饿死了,你怎么照看病人的,就这么对我的吗?我看我睡下的这一个月,你也没少这么虐待我吧?你个小兔崽子!”   长笙:“......啊,我忘了,我马上去看。”   殷康笑道:“我去吧,淑尤刚醒,长笙你留在这陪他说说话。”   魏淑尤赶紧道:“让他去啊,两年没伺候过我,现在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可不能让他给溜了,你别心疼你弟弟啊,这是他本来就该孝顺我的事。”   殷康笑说:“也就你舍得这么用他......”   长笙已经快步走了出去。   外面风雪甚大,长笙走在半路上正巧碰到伙头兵将吃的往过送,长笙顺手接下,没走几步,只见前方不远处一骑黑马缓缓而过,马上那人背影高大宽阔,此时正低头向两侧士兵打探询问什么,长笙一开始并没怎么在意,这几天刚打了胜仗,还有些乱哄哄的,虽然不至于是敌军的人混进来,外来个过路的什么也是有可能的。   长笙正要往回走,就听身后有人喊道:“哎,等会儿!”   他没停下,虽然知道那人应该喊的就是他。   什么语气?还哎!嘿,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路子的。   “叫你呢,白衣服扎辫子的。”身后那人不依不饶,声音还挺大,惹得一旁士兵都忍不住回头看他两眼。   长笙依旧没理,嘴巴里咕哝了几句不干不净的话,却不想那人突然来了脾气,唰的一声厉啸忽然从身后响起,长笙在感受到那冷风袭来的瞬间整个人顿时从原地跳了起来,而后端着托盘的手稳稳朝雪地上一撑,翻滚的瞬间躲过了他一击偷袭。   “好身手!”那人忽然赞呼一声,长笙原本埋在暗处的脸登时一片怒色,在身后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顺手从地上摸出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头,嗖的一下就甩了出去。   “碰”!   马上之人惊呼一声瞬间栽了下来,将地上厚重的积雪炸出半人高的雪花,当即引得周围来往士兵一阵大笑。   “不自量力!”   长笙冷笑一声,手中浮碗的托盘始终都没落下,都懒得理他,扭头就走。   “哎!你打了人就跑,太嚣张了吧!”那人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前身一片白雪,他象征性拍了两下,朝前两步就朝长笙追来,然而在忽然看到长笙转过头来的眼神之后,硬生生顿了脚步愣在了原地。   “哟,难怪他跟我说这边都是一群不好惹的,本来今天下午我过来时候还不相信,现在见着你,总算是知道了,你们这帮北陆人,怎么一个比一个剽悍?”他一边说着,却又开始朝长笙走来,“你叫什么名字?刚才你打了我,不该跟我道个歉什么的吗?”   长笙这才转头细细打量他,这人一身青色大裘,身材健壮高大,也就二十五六的样子,皮肤白皙,长相俊美,笑起来右脸有个不太明显的酒窝,给原本凌厉的一双眼睛平添了三分柔和。   虽是第一次见他,可不知怎么的,竟觉得这人竟是有些眼熟,好像以前在哪见过似的。   “道歉?你要给我道歉吗?!”长笙没好气的看着他,“你干什么的?军营重地,谁许你在这瞎溜达的?!披甲奴呢,过来几个人给我这玩意儿丢出去啊,干什么在里面乱咬人。”   “哎,我说,你年纪轻轻的嘴巴怎么这么毒?我是个人,不是玩意儿!呸!我是个玩意儿......我......”他被自己气的饶了半天,赶紧道:“甭管我是不是玩意儿吧,我好歹也是你们这个军营的贵客,你刚才打了我也就算了,现在让人把我扔出去算怎么回事?知道我是谁吗?!知道我是谁的亲属吗?!说出来吓死你!”   长笙来了兴趣,说道耍无赖,还没人敢在他面前张狂,他往前走了几步站在那人不到三步的地方,问道:“你谁啊?魏淑尤他姘头吗?”   开玩笑,羌州这一带谁能大的过魏淑尤?他现在直接把魏淑尤拉出来放话,甭管他是谁的亲属,也能给他压死了。   就是可怜魏淑尤好不容易才从鬼门关走了一圈,都还没好利索了,就被长笙给黑了一顿。   “你这个年轻人,讲话真是没大没小,魏淑尤的名字也是你敢叫的?还姘头?我说你这小子,魏淑尤要是知道你坏了他名声,回头铁定找人抽死你。”他伸手拉了拉衣领,不给长笙说话的机会,笑道:“不过有一点你倒是说对了,我虽然跟魏淑尤不是那什么关系,不过我是另外一个人的亲属。”   他说着,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展开,随后唰的一下在长笙面前一抖,得意洋洋道:“看,这是我的家属,知道他是谁了吗?”   纸上的男人眉眼如画,笑意温平,一身淡蓝色长衫越发衬得整个人淡远如山,只一眼,长笙便瞧出来了,当下忽然深吸了口气,朝对面的人阴阴一笑,问:“你说他是你姘头?”   男人挑眉,啧啧道:“别说这么难听好吗?是我家属,怎么样,你该不会不认识吧?告诉我,他在哪?我现在要去找他。”   长笙呼了几口气,然后伸手招来一名士兵将手中的托盘递了过去,那男人看他忽然开始活动手腕,正奇怪间,就见这小子忽然抡起胳膊就朝他打来,嘴里喝道:“你奶奶的,那是我哥!” 第97章   殷康跟魏淑尤两人正在谈论事情,冷不丁就听到外面越来越大的嘈杂声。   魏淑尤咳了两声,问道:“外面什么情况?”   殷康也有些纳闷,笑道:“刚打了胜仗,他们想必是在外面闹腾呢,不必理会,由得他们去......朱先生已经把平先生那边的事情安排好了,派了宛丘和钟树过去接应,另外就是清和将军那边得派几个人过去,朱先生跟我提了,想让你拨几个人过去,你觉得谁合适?”   魏淑尤想了想,问:“平先生大概什么时候能到港口?”   殷康:“也就十来日的时间了。”   魏淑尤点头:“这次能到多少货?”   殷康:“目前就一船,不能太多,容易被发现,况且贸海港口那边的地理位置有些危险,稍不注意就会被发现异样,我们得小心行事。”   魏淑尤说:“嗯,朱先生办事,我很放心。清和将军那边,就让荆家那两兄弟去吧,汴州一直以来都是将军一个人在,怪寂寞的。”   殷康笑道:“朱先生还说让荆齐荆容他们俩留下来照顾你呢,你倒好,直接把他们都塞过去了。”   魏淑尤不满道:“我有什么可照顾的,用不着,到时候跟你们一块去楚关。”   殷康担忧道:“你这身子行不行?”   魏淑尤:“都几年了你还没习惯呢?我自小就这样,没什么要紧。”   殷康看了他半晌,没再说话。   “对了。”魏淑尤不知想到了什么,问道:“平沙川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   殷康一顿,眼里闪过一丝凝重:“目前来看,只是找到了人,若说想救出来,还是有些难度,要等等。”   魏淑尤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安慰道:“你也别太担心,现在到处兵荒马乱的,平沙川那边肯定也没那么多的心思去管几个早就败落的人,再说,现在救不出来也不算坏事,李宗尧年纪也大了,我们整天都是刀尖上舔血的过着,他到时候来了,也照样得跟我们一样,跟他现在没什么区别。”   殷康叹气:“当年承他救过我一命,李肃又几次救过长笙,最后竟落得那个下场,要说起来我殷氏最对不住的,就是你们魏家和他们李家,如今你这身子我总担心着不敢多跟长笙说什么,可我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魏兄,你可千万别有什么事才好。”   魏淑尤哈哈大笑,打趣道:“你好端端的这么伤春悲秋做什么,我命硬着呢,没个七八十年死不了,放心。”   殷康无奈道:“你这人总是一副对自己满不在乎的样子,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   魏淑尤受不了这种煽情的时候,忙转移话题,问他:“别说我了,对了,你那小情人最近还有给你来信吗?是不是又说你不见他的话就要杀了我?”   殷康:“......”   猜的还挺准。   他想。   魏淑尤:“看你这表情我就知道又被我给猜中了,哎我说,凭什么呀?你不见他,他杀我干什么?再说,就凭他,还想杀我?狗崽子似的。”   殷康:“你平白无故的提他做什么?”   魏淑尤挑眉:“哟,还不给提了?殷康,你是不是早就不怪他了?”   殷康有些不自在的问道:“我有什么可怪他的?”   魏淑尤笑道:“他毕竟是赵氏的子孙,殷康,可我还得说一句,赵玉清他,跟那些赵家的人不一样,他是真心想......”   “打住打住!”殷康难得来了脾气,不满道:“你一个大男人没事老爱意淫另外两个男人是做什么?是不是昏迷了太久忍不住要开始浪了?”   魏淑尤正色道:“敢做你还怕别人说么?殷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你表面上装作对他不耐烦,实际上早就......”   “闭嘴!”殷康赶紧呵斥,站起身来就准备出去。   “别躲着呀。”魏淑尤大声道:“要敢于直面自己的感情,再说了,两个男人怎么了?我还不是......”   他说着赶紧闭了嘴,心里吓了一跳。   好险,差点就说漏嘴了。   “你不是什么?”殷康来了兴趣:“你不是也喜欢男人?”   魏淑尤嗤道:“放屁,没有的事!别跟我掰扯这个,咱俩现在在讨论你跟赵玉清,殷康,差不多得了,都多少年了,一般人谁能花那么多心思给你,先是找了你十年,这三年又是时常贴着你往上赶的,再说了,他现在不早就不姓赵了吗?”   殷康难得红了脸,再懒得跟他废话,摇了摇头。   “哎,真是饿了,也不知道那小兔崽子取个饭怎么这么长时间......”   殷康被他说得竟有一丝想要落荒而逃的感觉,刚推开门往出走,外面那阵嘈杂的声音才停了下来,他低头看着脚下的雪有些出神,一时间连大氅落在房里了也给忘记了。   魏淑尤说得对,一般人谁能花那么多心思给你,十三年了,虽说那十年他从未参与其中,可这三年来,赵玉清对他的感情他是确确实实体会的到的,不说别的,单是为了他肯放弃自己的姓氏和家族,一路随他一直从那么远的地方跟来,还要次次受着他的冷眼和拒绝没有丝毫退缩,便足以让他明白自己的真心。   他其实,也早就不怪他了。   可他又觉得很别扭,毕竟长笙亲手杀了赵彻,他怕赵玉清若是知道的话,心里肯定接受不了,可他不后悔,也不怨,赵彻该死,若当时他能赶在赵彻活着的时候见到他的话,他也一定会亲手杀了那老畜生。   可惜当初种下恶果的人早就已经死去,活着的人都在饱受他所留下的折磨,他们都想挣脱枷锁站在自由和希望的顶端,可是那样的过程,需要太多人共同前去完成,这条路他所受到的任何阻碍都会被他一一清理干净,唯独这个,是他唯一一个无法摒弃的意外。   风停了,殷康只穿了一件棉袍却也不觉着冷,可能是还没反应过来吧,等到他感觉到周围人都用奇奇怪怪的眼神看他的时候,殷康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已经走出魏淑尤房间这么远了。   前面传来一阵骚动,他抬眼,就见长笙捧着一个托盘疾步往这边走,他正准备上前教育他怎么耽误了这么久也不怕魏淑尤饿着,下一秒,在看到他身后追上来那人的时候,原本欲抬的脚步瞬间仿佛灌了铅似的沉重。   他当即愣在了原地,霎时间脑海中一片空白。   “挨打还没挨够是吧?还跟着!”长笙气的一脚朝身后那狗皮膏药似的人踹了上去,却被他灵巧一躲,笑道:“长笙啊,我怎么说也是你表哥,刚才你跟我动手,我不还手那是我让着你,你以为我真的打不过你么?要不是看在殷康的面子上,我早就对你不客气了!”   长笙冷笑道:“哟,表哥?熊猫眼表哥吗?还看在殷康的面子上?还给你脸了是不是?赶紧滚,我们这不欢迎你!”   被他说成熊猫眼,赵玉清忍不住伸手在一只被长笙打的一圈青紫的眼睛上揉了揉,笑道:“你打了我我不怪你,但是欢不欢迎我可不是你说了算的,你带我去找殷康,等见了他,若他说不欢迎我,我再走,怎么样?”   长笙嗤道:“看把你美得,还想见殷康?做梦!”他朝旁边的士兵招呼道:“赶紧给我把他丢出去,什么人你们都敢往进放,无法无天了还。”   眼看着一旁的士兵就要动手,赵玉清忙道:“别啊长笙,有话好好说,我只想见殷康,不进去也行,你把他叫出来,行吗?”   长笙皮笑肉不笑道:“行吗?你说呢?”   赵玉清认真道:“我为什么过来想必你也清楚,我也不跟你藏着掖着,这些年他没少躲着我,我都快半年没见着他了,我很想他,很想现在立刻马上就见到他,只要见他一眼,你想怎么处置我都行。”   长笙认真的看了他几眼,赵玉清一双眼睛极为清澈,带着一丝浅浅的哀求之色,一时间竟让他有些不忍心拒绝。   “你难道就没有想见又见不到的人吗?长笙,若你想见李肃的时候被人这么拦着,你心里不会觉得难过吗?”赵玉清忽然说。   长笙当即大怒,虽然当年红缨将军为了救殷氏余孽跳崖一事被传得人尽皆知,可这时候被他从嘴里这么堂而皇之的说出来他的心思,长笙还是很生气,李肃是他心里的一道危线,谁都不能碰,他想他都快想疯了,可他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突然被他这么摊开来,长笙真想把他当场给打趴了。   “你找死么?”   他忽然轻飘飘的开口,语气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凌厉和冷漠。   赵玉清挑眉:“只要你让我见着殷康,随时让我死,我绝不跟你废话。”   长笙:“......”   算了吧,他想。   一双眼睛上下将他打量了一下,才低声道:“你自己找去吧,我可不会带你过去。”   他说着,转身就往前继续走去。   赵玉清知道他这是妥协了,忙跟了上去,嬉皮笑脸道:“长笙,你真好,以后我要是留在这,一定不忘记你的恩情。”   长笙转头瞪了她一眼,那意思不言而喻:你还想留在这,你咋不上天呢。   赵玉清原本嬉笑的脸忽然一滞,整个人都呆愣在原地,长笙见他神色怪异,顺着他目光转身看去,那不远处,殷康一身浅蓝色棉袍正端端站着,一眨不眨的看着这边。   长笙皱了皱眉,终是没说什么,招呼两旁围着的士兵都散了,这才赶紧去给魏淑尤送饭去了。   周围静的仿佛什么声音都听不见,殷康看着赵玉清,赵玉清看着殷康,远处硝烟过后的残艮像是一个笑话一样伫立在这天地之间,风又起了,能闻见雪的香味。   “不是说明天才来吗?”   殷康突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开了口,话一说出来,才惊觉自己有些冷了。   赵玉清呆了一下,赶紧道:“啊,是,一开始是准备明天来的,没,没忍住就......”   “从哪过来的?”殷康又问,不自觉的朝前走了几步又停下。   赵玉清见他动了,却不靠近,也走了几步过去,又留了点距离,讪讪道:“甘州。”   “哦。”殷康淡淡道:“我这些天都不在那。”   “我知道。”赵玉清接话:“我就,就是想在你那看看去。”   殷康看着他有些局促的样子,忍不住牵起了嘴角,说道:“看完觉得怎么样?”   赵玉清捏了捏鼻子:“挺好的,就是,条件太苦了......”   “在打仗呢,又不是在享福。”殷康说:“羌州也挺苦的。”   赵玉清顿了顿,问道:“那你......这半年过的,还好吗?”   殷康点头:“还不错,马上要去楚关了,你看到了,东汉退到那边了。”   “啊......什么时候去?”赵玉清问。   殷康挑了挑眉,轻声道:“三天后吧。”   “嗯......”   一阵短暂的沉默,没人动,也没人说话。   “那个......”   “那个......”   俩人同时开口,又都不由的笑出了声。   “累吗?”殷康忽然问他。   赵玉清一愣,有些不可置信的看了他一眼,说:“累,但是一见着你,就不觉得了。”   “我是良药吗?”殷康打趣道。   赵玉清耸了耸肩,说:“是,你一直是治我的药。”   “诶......”殷康垂下眼睑低叹一声。   “怎么了?”赵玉清问他:“你是不是瘦了?上次见你的时候,好像,没这么单薄。”   殷康轻笑道:“很累,也很难,不过总是在外面奔波,这些都是难免的。”   赵玉清皱了皱眉,没说话。   “怎么了,这副表情的?”   赵玉清低声道:“没什么,我......就是心疼你,这些年我在背地里偷偷看着你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强大的根本不需要有个人去陪你。”   殷康一笑,说:“那你要抱抱我吗?我可能,需要人抱一下才不会觉得太累了。”   ......   “怎么了,不愿意吗?”殷康见他半晌不动弹,忽然觉得有些尴尬,笑道:“那算了,我以为,这是你想......”   “愿意愿意愿意。”   殷康话都没说完,便被人扯过手臂一把拉进怀里,那人将头埋在他肩窝处,不住的低声回应他。   赵玉清的身子很暖,暖到殷康觉着心头都跟着热了起来,他同样伸出手将他轻轻揽住,没再言语。   他看着远处那一片苍茫雪地,他知道,当他今日再次见到他的时候,自己已经回不去了。   ・   中州仿佛没有四季,饶是冬日的时候,也依旧让人觉得不那么冷。   长笙宫内,幽静明亮的大殿深处,一人穿着单薄青衫正半依在上首的座位上假寐,值守的下人都退到外面候着,不一会儿,一阵幽香忽然飘了进来,闭着眼的人几不可察的眉心一动。   女子穿的十分单薄,坦白说,就是在身上裹了一层薄纱,她生的面容极美,半明艳半温婉,此刻怀中抱着一件大氅,她光着脚,一步步小心翼翼的踩在冰凉的地板上,随后站在座上男人的身边看了半晌,最后咬了咬唇,将手中的大氅给他盖了上去。   “王......”   见闭着眼的人忽然半睁开一条缝隙,女子忍不住一喜,低低唤了一声,那人轻笑,问:“你是?”   女子说道:“奴婢名唤阿妩,是,是,郭S郭大人派来伺候王的,这天寒地冻的,奴婢看您睡着,怕您着凉,这才......”   男人嘴角扯出一丝讥笑:“天寒地冻?你穿成这样不冷?”   阿妩以为男人是在关怀她,脸上登时一红,摇头道:“还好,既然是来侍候王的,也,也不觉得很冷。”   “呵,倒是有趣。”   他忽然伸手一把捏住女人的下巴,眼神变得有些冰冷,面上却淡笑道:“郭S让你来的?”   阿妩被他的语气惊道,不明就里的点了点头,眼里却闪过一丝慌乱。   “很好。”他坐起身子,看了一眼身上的大氅,惋惜道:“真是可惜了。”   “什么?”阿妩下意识问道,然而才一开口,就察觉自己的失言,连忙就要跪下。   “不用跪。”他说,下巴轻轻一抬,问道:“他派你来是告诉你要上了我的床么?”   阿妩一愣,忽然一抖,忙道:“不,不是,王,奴婢不是......”   “不是么?”他轻笑一声:“我还以为这中州的女人们都想爬上我的床,倒是我多心了,既然不是,那便算了!”   “啊。”阿妩瞬间后悔,赶紧说道:“王风姿卓越,这中州的女人们哪个不爱,奴婢,奴婢自然也是仰慕王的......”   “哦?”他饶有兴趣的看着脚边的女人:“所以说你也很想爬上我的床,对么?”   阿妩这次不敢否认,害羞的点了点头。   “贱人!”   ‘碰’的一声闷响,伴随着女人一阵偌大的惊呼声,那只穿了一层薄纱的身子连带着一旁的香炉从台阶上滚了下来。   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刹那间充斥着整座大殿,外面守着的下人赶忙跑了进来,就见一个近乎赤\裸的女人半趴在地上忍不住颤抖,而那上首的男人懒懒的依旧半躺在座椅上,眼中满是恶心的神色。   没人敢说一句话,几个下人赶紧将那女子拉下去准备发落,就听上首的男人开口道:“随意放人进长笙宫,该怎么罚你们自行处置,这个女人,心怀不轨居心叵测,罚就不必罚了,直接乱棍打死送到郭大人府上,就说本王念他这几年对中州有功,特赐美人给他,还望他不要拒绝本王的好意。”   下人们战战兢兢的领命称是,他又说:“下次若是再敢出现这样的事,你们就自行去跳海,明白了么?”   “是......”   等所有人都退了下去,他这才闭目长长叹息一声,大殿里燃着好闻的熏香,原本这是安神的东西,他此刻却没来由觉得有些烦躁。   一想到刚才那个贱婢碰到过他的衣裳,就觉着浑身都不自在,硬是忍了半晌,最终还是睁了眼睛喝道:“阿成!”   阿成忙从外面跑了进来,问道:“爷,怎么了?”   那人一脸烦躁的问道:“信都送出去了吗?”   阿成:“都送出去了,这一个月都二十七封了,全都送出去了。”   那人怒道:“那怎么还没回信!”   阿成一愣,小心翼翼道:“属,属下也不知道啊,不然我再让人去问一下?”   他眼里忽然划过一丝凌厉,吓得阿成忍不住一抖,喝道:“那还不快去!”   阿成脚底一抹油泱泱的赶紧跑了出去。   他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好半晌,才怒气冲冲的低声道:“长笙,你什么意思!”   ・   长笙打了个喷嚏,魏淑尤问:“怎么了,是不是冻着了?”   长笙吸了吸鼻子,将他吃完的空碗往桌子上随意一丢,说道:“不知道,也没觉着有啥不对劲。”   魏淑尤瞥了他一眼,说道:“穿那么少不冻着才怪......对了,殷康呢?你刚才进来的时候没见他吗?”   长笙心虚道:“他啊。”   魏淑尤:“?”   长笙笑了笑:“估计正忙着高兴呢。”   魏淑尤点了点头,了然道:“是应该高兴,都在羌州守了这么久了,这次能将东汉大军感到楚关外面,是应该高兴一下。”   长笙斜睨了他一眼,一副‘你是不是傻’的表情,说道:“谁都跟你似的,成天都快跟战争结婚了......他可不是因为这个高兴,有个更高兴的事值得他高兴呢。”   魏淑尤不解道:“哎你个小兔崽子,有什么话不能明说吗?”   长笙将凳子往他床边一拉,挑眉道:“我们军营今天来了个贵客,你猜猜是谁?”   魏淑尤一愣,脱口而出道:“不会是他那小情人来了吧?”   长笙没好气道:“这么快就猜出来了,没劲。”   魏淑尤顿了一下,忽然高声道:“真来了啊?!”   “哎你小声点,干嘛呢这是!”长笙赶紧作势就去捂他的嘴:“你这么激动干什么?人家又不是来看你的。”   魏淑尤吹胡子瞪眼道:“他不是来看我,他是来杀我的啊,虽然他肯定打不过我,但是我有危险啊,商羽,我现在这副样子可是连床都下不了,万一那小子趁你们不在过来我房里使坏,你可得护着我。”   “行了行了,别装了。”长笙不耐烦道:“这普天之下能打过你的有几个?装什么大尾巴狼,你也不嫌报应,我跟你说,你这身病就是你平日里装模作样给作出来的!”   魏淑尤忽然伸手在他后脑拍了一下,嗤道:“没大没小的怎么说话的,这两年不见你皮又痒痒了?不心疼心疼我也就算了,还跟这说着风凉话,你对得起我爹吗你!”   长笙翻了个白眼,懒得跟他废话,他眼窝发青,最近因为每天照顾魏淑尤都没怎么睡好,今天好容易魏淑尤醒了,他瞬间就觉得整个人都累的不行,说道:“不跟你扯,我回去先补个觉,明天再来看你,对了,你好好休息,没事别下床溜达,外面风雪大着呢,别不把自己身子当一回事,没来由惹人心疼。”   魏淑尤嬉皮笑脸道:“惹人心疼?惹谁心疼?你吗?”   长笙倒是没否认,拖着长长的尾音,说道:“是啊。”   他起身给魏淑尤掖了掖被角,叮嘱道:“殷康已经派人去找薛神医了,估计很快就有消息了,你好好休息按时吃药,反正现在一时间应该也没仗可打,等过了冬天,让阿满再来一趟。”   魏淑尤忙道:“别了吧,你们北陆那阿满一看就是个骗子,你们倒好,当他是神一样的。”   长笙赶紧道:“说什么呢!你可别乱诋毁阿满,若是被其他北陆人听见了,一把给你这帐子掀翻了。”   魏淑尤不屑道:“就凭他们?!”   长笙又打了个哈欠,泱泱道:“得了,知道你厉害,可是还得休息不是?你再睡一会儿,我也要去睡了,明天来看你啊。”   魏淑尤可能也是刚醒的原因,吃过饭后并没有太多的精神,长笙给他盖好被子以后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长笙出来的时候,天色都已经黑了,他对着风雪伸了个懒腰就往回走,忽然一道黑影从眼前闪过,长笙警觉喝道:“谁!”   却见那黑影并不躲避,在他面前站定下来,随后将手中一沓厚厚的东西递了上去,说道:“我王给公子的信函,还望公子速回。”   长笙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原本不想接,然而在看到那信封上的自己之时,一把夺了过来,忙问:“他......还好么?”   黑影点了点头:“我王很好,公子勿念,这些信原本是每日一封,只是这些天来羌州守卫实在太过森严,今日才钻了空子进来,叫公子久等了。”   长笙已经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了,忙拆开其中一封,便见那落笔的开头写道:   长笙吾爱,见字如晤......   作者有话要说:  清明节就不祝大家节日快乐了哈~祝你们这三天玩的开心,但别忘了追文哟~ 第98章   一开始这些信上的内容还很中规中矩的写了许多含沙射影的情话以及日常的一些家常,长笙又快又认真的一封封往下拆着,信到中间的时候已经明显感觉到那人语气中的焦急和不耐,待翻到后面几封的时候,已经由前面的长篇大论变成了两三句简短的叱责。   叱责什么呢?长笙忍不住牵起一丝笑意,李肃这一个月写了这么多封信给他,可他直到今日才全部收到,后面那些信字里行间明显对他不予回信表现出了极大的不爽,可那人又很好面子,他不想让长笙觉着他是因为他不回信而心情不好,所以刻意将之前那些家长里短以及说给他的情话都全部隐去,只留下轻飘飘一句‘今日有人送了五位美人给我,我瞧着不错,先收下了,如此体贴之人,倒是比你更能懂我。’   长笙将那些信全部收好,小心翼翼的放在怀里,问:“你们没人告诉他这些信我之前都没收到吗?”   黑衣人顿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个,我们也想过,但是,不敢。”   长笙:“......”   “知道了,你随我来。”   黑衣人赶紧道:“那个,公子......”   他忽然跪了下来,开口道:“这些信没及时交到公子手上是我等的失责,还望公子体谅我等,不要将此事告诉我王,这个......”   他想了想,咬牙道:“之前之错我等任凭公子责罚,可倘若此事被我王知晓,恐怕......”   长笙撇了撇嘴,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不甚在意道:“知道了,你放心,我不说这些,你起来吧。”   黑衣人还是不放心,问道:“那公子要怎么跟我王解释这么久不回信?”   长笙翻了个白眼,说道:“我就说是我自己这些日子太忙了忘记了,你放心吧,肯定不会把你们供出来。”   黑衣人喜上眉梢,连连称谢。   他进了自己房间,提笔开始回信,想了半晌,觉得话太多不知该怎么落笔,等落笔的时候却又也不知该说什么,沉思片刻,长笙忽然问道:“那些美人好看吗?”   黑衣人一愣,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长笙摆了摆手,叹气道:“算了。”   “你们那地方在哪?离这里很远吗?”   黑衣人:“是,中州远在天拓海峡以西,若是驾马骑行,至少也要两个月时间才能过了天拓海峡,再要继续的话,还得乘船半月才到。”   长笙难以置信的皱眉道:“这么远吗?那,他还在那边干什么?”   黑衣人为难道:“这个,属下不便多说,我王不许任何人知道这些,还望公子也不要将中州这两个字说出去。”   长笙愣了愣,点头道:“啊,我知道。”   长笙歇了一会儿,忽然又抬头问他:“中州冷吗?”   黑衣人:“不甚冷。”   “那边美吗?”   “......挺美的。”   “哦......”长笙咬了咬笔头:“他住哪?”   黑衣人:“......我王一直住在长笙宫内。”   长笙:“......长笙宫?”   “是,宫殿也是两年前才修葺好的,名字也是我王亲自取的。”黑衣人说起这个好像很开心,“当初取名字的时候,还一致受到了众臣的反对呢。”   长笙当即一怒,脱口而出道:“他们凭什么不满?”   黑衣人:“这个属下就不知道了。”   长笙‘切’了一声,又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心里因为李肃取得这个名字而洋洋得意。   其实这些话他完全能从李肃给他的那些信上看出来,可他还是忍不住想再知道一下。   等回信好不容易写完了,长笙对着油灯打了个哈欠,看着眼前厚厚的一沓,瞬间吓了一跳。   “居然给他写了这么多。”他嘟囔了一句,数了数纸张,差不多写了七页。   长笙有太多话想跟李肃说,可这一通下来,他自己也忘了刚才都写了些什么,重新拿起身前的纸又看了一遍,自己倒先忍不住红了脸。   太矫情,太腻歪了!   个大老爷们居然能说出这么骚情的话来,长笙想着,已经开始脑补李肃看到他这满满七页的情话之时的表情,想着想着,就先忍不住差点笑出声来。   黑衣人:“.....”   “这信得两个月才能送到他手上吗?”长笙问。   黑衣人:“啊,不用,咱们有渡鸦,两日就能到。”   长笙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就好,那就好。”   天色已经很晚了,等黑衣人走了没多久,长笙就睡下了,晚上梦里都是一些七七八八的场景胡乱穿插而过,早上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十分疲惫,一点都没睡好。   赵玉清从殷康房里刚走出来就撞上前去看魏淑尤的长笙,两人都是一愣,对于经历过那种事情的长笙,赵玉清昨晚在殷康房里干了什么他再清楚不过,当下登时一脸怒色的瞪了赵玉清一眼,后者十分得意一笑,招了招手说:“早啊表弟。”   长笙:“......”   赵玉清笑道:“这么早就起来了,真是难得,我听殷康说平日里你都是睡到日上三竿的,今天怎么回事,这太阳都还没出来呢,你倒是勤快的很。”   长笙没好气道:“关你屁事!”   赵玉清不甚在意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说:“怎么不关我的事,咱俩怎么说也是表亲,做哥哥关心关心弟弟,天经地义。”   长笙冷笑:“不要脸。”   赵玉清不跟他抬杠,紧了紧身上的大氅,隔着半空呵了一口热气,说道:“唉,外面可真冷,还是房间里暖和,尤其是殷康的房间,你要不进来试试?”   长笙哼道:“滚回你的芙蓉帐去,再敢出来瞎溜达,小心我揍你!”   他说罢头也不回的就朝前走,赵玉清站在原地得意的半天,殷康正好跟了出来,问道:“你站在这干什么?”   赵玉清挑眉:“刚看见长笙了,就搭了几句话。”   殷康温笑道:“他没说什么得罪你的话吧?他嘴皮子一向不饶人的。”   赵玉清笑道:“那倒没有,他还劝我说,若是晚上太冷,就搬来你屋里住。殷康,长笙刚才说你那是芙蓉帐,我都有点想进去看看了。”   殷康:“......”   士兵们从昨日开始收拾那些战火之后留下的残艮,又是一夜的雪,将羌州的城头盖的一片苍白。   燃了一夜的烽火在晨起的风中渐渐熄灭下去,不少将士们已经开始整理行囊,准备起明日的拔营。   魏淑尤醒来的时候四周又是围满的军医,长笙正坐在桌子旁边吃着早膳,等几个军医诊完后泱泱退下,长笙才将一碗白粥端了过去,他什么也没说,直接伸手将魏淑尤从床上扶了起来。   “我又不是残废,边去。”魏淑尤笑骂了两声,将他手里的粥拿过来喝了一口,皱眉道:“就给我喝这个?嘴里都快淡出鸟了。”   长笙嫌弃道:“有的吃就不错了,大夫不让你吃别的,就这个,爱吃不吃。”   魏淑尤瞪着眼睛:“有你这么孝顺人的吗!”   长笙没好气道:“你不喝我就倒了去,毛病还多的不行。”   魏淑尤瞧出他眼睛里那点火气,打趣道:“哟,这是在哪受了气没处撒跑到我面前耀武扬威来了?”   长笙懒得理他,转身就走。   魏淑尤说:“让我来猜一猜是谁给你气受了......殷康的小情人吗?”   “别跟我提他。”   长笙气的牙痒痒。   魏淑尤:“怎么了,他还敢欺负你不成?”他说着作势就要起身下床,一边道:“他是不是欺负你了?个狗崽子,看我不过去揍他。”   长笙赶紧把他按住,“行了行了,别装模作样了,他没欺负我,你也不用假惺惺的替我打抱不平,再说了,他也没那个胆子,更打不过我。”   魏淑尤脸色还有点苍白,轻咳了两声,笑道:“那你大清早的哪那么大火气?不会是瞅着我不顺眼就想发脾气吧?”   长笙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讪讪道:“没有,我没事瞅你不顺眼干什么,可能昨晚没睡好,有点起床气。”   魏淑尤:“那你这起床气的时间可是够久的。”   长笙没说话,他也不知道怎么好端端这么大火气,可能真是没休息好的缘故,也可能是昨晚那黑衣人的到来,更撕开了他想念李肃的那道口子,他都快疯了,见不着李肃,看了谁都觉得堵心。   魏淑尤问道:“外面还下雪吗?”   长笙点头说:“下着呢,但是不太冷。”   魏淑尤忽然道:“你把衣服给我拿来,我想出去走走。”   长笙一愣,立马拒绝:“不行,大夫说了你现在不能吹风,好好躺床上养着。”   魏淑尤:“我又不是个半残,天天躺着我那些部下还以为我怎么了呢......去拿吧,出去走走心情也能好些。”   魏淑尤这个人对他从来都是没什么脾气,但若是自己决定要做的事,那是谁都劝不住的。   长笙太了解他了,只得顺着他道:“那你得保证多穿点,不然别想出去。”   魏淑尤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   雪将所有东西都掩盖了起来,包括那一片殷红的战场,长风由北向南吹,天空中腐鹰都有些振翅不稳,它们一个个猛子扎下,再起翅之时,嘴里并没有叼到什么东西。   远处的群山上生着光秃秃的林子,魏淑尤穿的很厚,太久没出来过,导致此时看到这一片白色都有些睁不开眼,长笙站在他旁边问道:“冷不冷,冷的话就进去吧。”   魏淑尤扶着灰白冰冷的城墙忍不住咳了起来,笑道:“两年了,今日倒是第一次心平气和的好好的看了一眼这个地方。”   风穿过t望台的洞口时发出一阵呜呜的怪响,长笙从侧面微微抬头才能仔细看到他的侧脸,魏淑尤很高,五官长的十分突出,整个人不笑的时候总是带着一副具有攻击性的野性美,长笙不由心头一动,尤其是他最近瘦的脸颊两侧都跟着凹了进去之后,更显得一股匪气由内而外喷薄欲出。   “你说,倘若有一天我死了,是不是也会像那些无名的小卒们一样,尸体跟着雪一埋,就再也找不着了。”魏淑尤忽然开口,语气波澜不惊,好似在问长笙‘你吃了没’一样随意。   长笙愣了愣,神色有些恍惚的看着他,说道:“不会。”   魏淑尤转首微微低头瞧他,笑道:“为什么?”   长笙认真道:“我会放把火烧了你的尸体,然后把你的骨灰一半顺着山风洒向大地,一半装起来放在床头,日日睡前咒你骂你,让你死都不能安生。”   魏淑尤忍不住哈哈一笑,“你怎么这么恶毒?!”   长笙不爽道:“谁许你比我先死的?既然你先走了,就别嫌我这么恶毒的对你,所以你给我好好活着,也别说这种不着边际的话,否则,更恶毒的事我都能做得出来。”   魏淑尤忽然伸手在他脑袋上摸了摸,像是摸小狗似的宠溺,淡淡道:“那我一定记住你今天的话,活个七八十年,死都要死在你后边。”   “那当然了。”长笙点了点头,往他身上靠了过去。   周围渐渐热闹了起来,士兵们整理兵器和家当的声音此起彼伏,一阵欢腾的嘈杂从人堆里传了出来,两人不由转首看去,竟是几十个士兵围在一起比赛摔跤。   长笙:“难得见这么热闹的时候,天越来越冷了,他们应该也想家了。”   魏淑尤说道:“谁不想家呢,生逢乱世,每个人都身不由己,没人能真正为自己而活,每个人都是这大地之上的一粒尘埃,可每个人,也同样是一整个天地。”   长笙点了点头,叹气道:“可惜了......”   魏淑尤笑道:“可惜什么?”   长笙打趣道:“可惜我们没有生在和平年代,体验上贤下孝,醉生梦死呗。”   魏淑尤被他逗乐了,说:“放心吧,最多两年,我们一定让这两陆的百姓都过上你所说的那种日子。”   殷康跟赵玉清从石阶上走了过来,一看到魏淑尤,赵玉清一时间竟有些不自在,不知是不是因为从前老在信中用他威胁殷康的缘故,总觉着魏淑尤对他有股子十分明显的敌意。   果然做贼心虚的人看谁都像贼。   “怎么不在房里好好休息,天这么冷还往出跑。”殷康有些不大开心的说着,朝长笙道:“你怎么也不劝着点,这刚醒就出来吹风,万一又着凉了怎么办?”   魏淑尤笑道:“我又不是个娘们那么扶风弱柳的,出来透透气有益身心健康,在里面闷着都快憋出毛病来了。”   殷康责怪的看了长笙一眼,忽然想起一件正事,说道:“有个事情要跟你们说一下。”   他神色极为认真,看的魏淑尤和长笙心头都是一跳,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忙竖起耳朵认真聆听。   “玉清他以后都会跟着我们一起去楚关,魏兄身子不好,楚关那边的事情还是不要太过操劳,长笙对目前的状况了解不是太多,所以我打算让玉清......”   “不许!”   “不许!”   殷康话都没说完,长笙和魏淑尤两人同时开口制止,让站在一旁的赵玉清有些尴尬,捏了捏鼻子,笑道:“这么排斥我做什么?又不是外人。”   长笙冷哼道:“说的好像我们跟你很熟似的?你哪位?”   赵玉清看了殷康一眼,得意道:“我是你亲哥的家属。”   殷康:“......”   他这次终于没说是长笙的表哥,一时间竟让长笙不知道要怎么接话。   魏淑尤看着殷康不满道:“兹事体大,你怎么能随意做决定?”   殷康莫名其妙:“我都还没说完呢,你就知道我做了什么决定了?”   魏淑尤:“......鼻子想都知道你要说什么,总之不行。”   殷康:“那你说说我准备说什么。”   魏淑尤哼道:“管你说什么,不行就是不行,这小子之前总还想杀我,留他在军中我都不愿意,还妄想牝鸡司晨不成?!”   殷康:“......”   长笙:“......”   赵玉清:“......你这个人,有没有文化,牝鸡司晨是这么用的吗!”   魏淑尤看了看他,再看了看殷康,挑眉:“难不成你是上面那个?”   殷康:“......”   赵玉清:“......”   “那不就成了!”魏淑尤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摊手道:“我是这里的老大,所有事情还是我说了算,现在我还没倒下呢,你们俩就想谋朝篡位?啧啧,果然是毒男辣女,夫妻双双要谋权啊。”   殷康:“......”   赵玉清:“......”   殷康尴尬的咳了咳,无奈道:“我能把我的话先说完你再掰扯吗?”   魏淑尤晃了晃脑袋,无所谓道:“说罢,我倒是想听听你们俩合谋了什么想撬走大权的计策。”   殷康:“......楚关需要打理的事情很多,你身子不好,所以很多重要的事情都得我亲自来办,长笙得帮衬着我,所以可能没太多时间去照顾你,所以我打算让玉清替他多照顾你一些......并没有想,恩,牝鸡司晨的意思......咳咳......你们别想太多,我俩也不想谋朝篡位。”   魏淑尤不可置信的看了看赵玉清,发现他正一脸得意洋洋的瞧着周围几人,而后他伸手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反问道:“他,照顾我?”   确定不是要整我?   殷康:“对,你那几个部下不也都很忙吗?我实在是很担心魏兄的身子,所以才出此下策,玉清他虽然不大懂这些,可毕竟,恩,毕竟是......自己人,我也放心一些。”   “哟,”魏淑尤哼了一声:“这才一天的时间,就成了自己人了?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长笙想到早上在殷康门口看到赵玉清,登时不爽道:“心机男!猥琐!”   赵玉清却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说道:“随便你们怎么说,反正现在你们在哪我就在哪,咱们以后可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忽然挑了挑眉,笑道:“往后,多多照顾哟。”   地上好像落了许多鸡皮疙瘩。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捡了个流浪狗,给洗澡驱虫折腾到十点多,字数少了点,明天多更点~ 第99章   三河交汇处的闸口在茫茫大雪之下奔涌翻腾,冰冷的空气似乎冻不住这样汹涌的浪潮,沿着河岸拍击而起的浪花足有一人的高度,水声巨大,卷着狂风,将两岸灰沉沉的石瓦打的面目全非。   楚关居于三河交汇处以外十里,地势依山而建,十分险峻,两侧盘踞而上的林木冬日里依旧郁郁葱葱,天气寒冷,松针上结着厚厚的白霜,却有不少奇怪的鸟儿在枝头叫个不停。   “你看,那边河里有鱼。”   孩子短小的手指透过冷气半悬在空气中脆生生的开口,老头一身破烂掉絮的棉衣将干巴巴的身子裹的死紧,闻言睁大了一双濯目看了半晌,笑道:“这个季节哪有什么鱼,鱼都在河底下睡觉呢。”   孩子不依不饶,红着一张脸说:“真的有,我刚都看到了。”   老头摇了摇头,伸手将他拉了过来,一脸慈爱道:“不看了不看了,咱们要进城了,晚一些赶不回来了。”   孩子问:“听说今天光明王的大军会来,是吗?”   “啊,”老头十分随意的点了点头:“不但光明军会来,神策军也跟着一块呢。”   孩子有些兴奋的拍手道:“那他们是要在这里跟东汉的大军开战吗?”   老人:“应该是的。”   孩子不解:“可西汉的中央军还没到呢,什么时候来呢?”   老人叹气:“管他什么时候来,总之不管谁在这,咱们都不好过。”   孩子皱起小眉毛:“可他们不都说北陆的光明军和神策军是‘正义之师’吗?正义也会有错吗?”   老人道:“没有什么所谓的正义,强者即是正义,北陆之师强大,东陆大军打不过他们,他们就代表正义,就是英雄......但他们都是为了自己,没人管我们的死活的......好了别问了,赶紧走吧,晚一些真的就回不去了,今天的风,太大了。”   观敌云台之上,长笙低头摆弄着手中偌大的千里目,这种百年前由河络技术传承下来的稀罕玩意儿,很少能被世人见到,他手中的这台纯手工赤铁打造,镜筒全身都散发着浓重的锈气,应该是年岁很久了,久到那上面绣拙的铁渍被风轻轻一吹都能荡起来飘走,他弯下腰闭上一只眼睛贴了上去,不由一惊,喜形于色道:“这东西这么多年竟然还能看的这么清楚,真是稀奇。”   魏淑尤裹着貂坐在旁边的躺椅上闭着眼睛假寐,他身子还没太好,不能受凉,可观敌云台上的风很大,若非他肯将貂皮狐皮乱七八糟的皮裹了一身,再戴了个白绒绒的狐皮帽子,长笙肯定得絮叨他,将眼睛撑开一条细缝,讥笑道:“看你那没见识的样子,这玩意儿我从前在三趾痈赡前锫子的时候经常用,早就腻歪了,你怎么倒像是没见过似的。”   长笙透过千里目能将三河交叉口的浪花都看的一清二楚,他将镜头往下压了压,对着城楼之下,赵玉清正站在门口跟守城的士兵交谈着什么,长笙看着他那颗黑漆漆的脑袋说道:“要是能在这上面装个火-药的话,那胜算实在是太大了,可惜没有这么好的玩意儿。”   魏淑尤顿了一下,猛地睁开眸子坐直了腰,长笙吓了一跳,转头看他,问:“你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魏淑尤认真道:“咱们那批弩是不是到现在还没用过?”   长笙想了想,说:“恩,对付那帮汉军费不着那么大劲儿,我都怕那些弩到最后成了堆废铁呢。”   魏淑尤:“这样,你让管冲给我从库房里拿上一批过来。”   长笙:“你现在要那个做什么?”   魏淑尤笑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管冲是魏淑尤部下九名副将其中一位――赵烨,高翥,常青,管冲,荆容,荆齐,姜行,杨镇,梁坚。   只可惜当年赵烨,高翥和常青三人为了在紫金宫上替魏淑尤力争清白愤然撞死在龙柱台上,成了魏淑尤多年来心里一直过不去的一道坎,否则今日也不会有光明王替北陆反戈东汉之说。   管冲将七八种不同类型的弩-箭各拿了一件给魏淑尤,那裹着貂的富贵男人蹲在观敌台上摆弄了老半天,最后一脸不爽的随手一丢,泄气道:“算了,看来是我想多了。”   长笙提了衣摆跟着他蹲了下来,也拿过来看了看,没明白他什么意思,问道:“你想做什么?”   魏淑尤啧啧两声,两只手各提了一件弩-箭,朝长笙展示道:“我本来想看看这些卡扣里面适不适合装上火-药,但这些玩意儿当初也不知道谁造的,任何东西都甭想往里塞,稍微有点细微的摩擦,就是丢一小撮沙进去,射出去的力道都会被大大减弱,得不偿失。”   长笙明白了他的意思,说道:“这些弩也是当年河络人造的,要不这样,我让卢江南过来一趟看看,他肯定有办法。”   魏淑尤摆手笑道:“别了吧,他是河络后人,他祖先正儿八经能造出这些玩意儿的河络人早没了,他懂个屁。”   长笙哎呦了一声,翻了个白眼说道:“照这么说,河络人都不会的东西,咱们岂不是更为难了。”   魏淑尤直接放弃道:“算了,别麻烦了,反正现在这样照样能打的汉军屁滚尿流。”   下午的时候,从羌州赶了五日路而来的光明军才堪堪将营寨收拾妥当,长笙穿着浅绿色的大裘正准备去城楼上巡查一番,就瞧城门口一骑黑马不急不忙的走了进来,仔细一看,冤家路窄。   “哟,巧了。”   赵玉清衣摆提起塞在腰间的玉带里,他裤腿和靴子都是湿漉漉的一片,挽起的袖子滴答出已经结了冰的水,长笙见他手中好像还提了什么东西,待他近了看去,竟是三条还活蹦乱跳的鱼。   长笙:“......”   赵玉清从马上跳了下来,旁边的士兵立马顺势将马前奏,将手里的鱼一股脑全举到长笙面前,赵玉清笑道:“去河里摸了几条鱼回来,晚上让厨房给你们煮汤喝,好不好?”   长笙不屑道:“你,大冷天的去河里摸鱼?你不冷啊?”   赵玉清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眼神清清洌冽的说道:“当然冷啊,那闸口水流的太急,我还专门跑去上游的渭河给你们摸来的,呐,还欢腾着呢,炖出来一定好喝。”   长笙看他身上浸湿的地方都结了冰,再看了看手中那几条鱼,一时间都不忍心跟他抬杠了,接了鱼,他说:“赶紧换衣服去吧,也不怕着凉。”   赵玉清有点惊讶他的语气,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说:“行,那你一会儿自己送去厨房,把三条都炖了,赶了五六天的路,魏兄的身子得好好补补。”   他说着转身就走,长笙有点不大好意思,忽然将他叫住:“你等等。”   赵玉清回头:“怎么了?”   长笙想想,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好半天了,才说:“没什么,晚上一起吃饭。”   等赵玉清反应过来的时候,长笙已经没了踪影,他轻轻笑了笑,不急不忙的走回屋里。   殷康好像正在等他,一看他那副样子,赶紧问:“这是打鱼去了弄这么湿回来,赶紧脱下来烤烤。”   赵玉清还没从长笙刚才的话里回过神来,脸上一直挂着一幅傻兮兮的笑意,说:“这都被你猜到了。”   殷康给他拿了干净的衣服过去,问:“什么事这么开心?先擦擦,别着凉了。”   赵玉清将长笙刚才的话跟他说了一通,殷康笑道:“他本来就是个嘴硬心软的人,表面上不待见你,其实心里边早就没有什么芥蒂了,只是爱面子罢了,不过他待不待见你都没关系,我待见你就行了。”   赵玉清说:“那不行,他可是你最重要的人,如果他一直不喜欢我,我心里总觉着别扭,现在看来长笙应该也没那么讨厌我了,最起码愿意跟我坐一桌上吃饭了,殷康,你说他这算是变相的接受我跟你一起的事实吗?”   殷康一愣,好像只听见了‘我跟你在一起’这几个字,缓缓一笑,问:“你就这么在意他的看法吗?”   “当然了,”他脱下衣服的时候露出一身精壮的肌肉,皮肤在灯火下泛出浅浅的小麦色,分外强悍,“我喜欢你,自然希望你最重要的人都能喜欢我,否则想要走的长远,就会很难。”   他说话的时候一边用干布巾擦着身上的潮湿,并没有注意到殷康一直盯着自己裸-露的肌肤一眨不眨,“我知道你们心里对......他们的介怀,我就想让你们明白,我跟他们真的没关系了......干衣服递给我一下。”   他头也不抬的朝殷康伸出手,却老半天没见回应,一抬头,就见殷康盯着他的眼睛好似燃着熊熊烈火,倒是将赵玉清吓了一跳,问:“殷康,你怎么了?”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殷康赶紧掩饰:“哦,没,没什么。”   他难得有这样的失神,表情变化极为细微,却叫赵玉清看的十分清楚,他知道,他这赤条条的一道对殷康的冲击力有多大,不由心中一喜。   殷康平日里是个十分会掩饰内心的人,如今突然这么堂而皇之的在他面前表现出异样,这让赵玉清觉得十分开心,他简直太喜欢他这样的异样了,忍不住忽然上前一把将他搂住,在明显感觉到殷康微微一颤之后,赵玉清低声道:“殷康,我真喜欢你。”   他说着,整个人就朝他吻了上去。   殷康猝不及防朝后一推,不小心踩到了衣角,两人都没站稳,直直朝身后的软榻上倒下。   气氛有点微微的尴尬,殷康被压在了下面,他十分清楚的感受到了上面那人身上的火热,不自在的推了他两把,淡淡道:“你先起来。”   赵玉清哪肯放过这个好机会,将他搂的死紧:“我不放,放了就没机会了。”   殷康笑道:“快一些,压的我喘不过气了。”   赵玉清这才稍稍松开一些,却还是抱着他,小心翼翼的问:“我今晚可以偷偷来你这睡吗?”   殷康笑道:“多大的人了,还偷偷摸摸的。”   赵玉清:“我不是怕别人说你闲话吗。”   殷康:“我不怕的。”   赵玉清低声笑了出来。   “那,我现在就想。”   “什么?”殷康没明白,等他看着身上的人忽然抬起头一双眼睛灼灼的看着他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他什么意思了,赶紧道:“现在不......唔。”   没一会儿,本来在下面的殷康忽然翻了个身,将赵玉清一把压到了下面。   晚饭的时候四个人都去了魏淑尤房里吃,今天是赵玉清第一次跟他们同桌吃饭,除了他本人内心十分激动以外,其余三人都表现的十分平淡。   长笙给魏淑尤盛了好几碗汤,魏淑尤都喝了个一干二净,还夸奖道:“这鱼真不错,该赏,回头给伙头兵一人送根鸡毛当奖励。”   长笙嗤道:“鸡毛?你拿的出手的,再怎么着也得赏些钱给人家。”   魏淑尤大言不惭:“赏什么钱,谈钱多俗......哎,这个鱼肉真好,又细又嫩,一尝就是在大浪里翻滚见过世面的野鱼,也不知道是哪个可人亲的弄来的鱼。”   长笙和殷康下意识就朝一旁的可人亲看了过去。   可人亲的:“......”   他本来还沉浸在刚才那一番风花雪月之中,突然被打断了思路,心里十分不爽,挑着眼皮给殷康使了个挑衅的神色,刚才他没注意被他压过去,下次......他一定要反压回来!   殷康:“......”   长笙哪里注意到他俩之间那点眉来眼去,憋着笑,问魏淑尤:“看来今天这鱼是吃到你心坎上了?”   魏淑尤点头道:“吃了这么多天白粥,舌头都快断根了,我保证,谁先在就是拿刘伯烈的人头跟我换这碗鱼汤,我都不换。”   “哟,”长笙哼道:“看把你美得,那可要谢谢可人亲的。”   魏淑尤:“回头你偷偷拿点钱赏过去就成,让他下次再多钓几条回来。”   长笙忍着笑正准备再多让他说几句打脸的话出来,却听一声厉啸忽然从外面响起,没等众人反应,一声巨大的爆破之音瞬间炸的房梁上的尘土都跟着抖了下来,长笙下意识朝魏淑尤看去,就见那人已经率先站起身来,殷康赵玉清紧随而至,号角声登时响起,外面传来斥候一声大吼――   “汉军五万人马攻城,快,准备迎战!” 第100章   漫天卷起的黄沙将平沙川千年不化的冰窟遮的一片迷蒙。   昏黄的天际之下,大片鲜红混着黄沙洒满大地,高山之上的积雪随着剧烈的颤抖发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此刻,刚刚经历过一场殊死搏杀的奴隶们正惊恐的望着脚下倒下的大片牧奴兵,他们人人手持铁器或木棍,身上仅披着一层麻布织成的衣裳,大部分已经破败的不成样子,连最起码的蔽体都做不到,更别提什么抵御严寒。   山间突然传来一丝不甚明显的抖动,李宗尧正站在不远之外与那帮突如其来的黑衣人攀谈着什么,梁骁站在一群奴隶中央将手中的铁锹一把扔到地上,跛着一条腿走到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的李淮面前,问:“一会儿我们若是跟着走了,剩下的这些人怎么办?”   李淮怔楞了片刻,手中紧握的铁杵烫手似的被他瞬间丢的老远,在他脚边不远处,几名死相凄惨的牧奴军还没来得及闭上惊恐的双眼。   扫视了周围一圈后,李淮低声道:“不知道,一会儿问问父亲看怎么办,估计不会带他们走。”   梁骁点了点头,沉声道:“嗯,人太多了,况且大部分都是当年西汉受过重罚的贵族,这帮人的想法跟那些普通百姓的可不一样,会不会一心向着我们都不好说,要是万一哪天被赵玉锵知道了,随便使个什么离间计,到时候反倒成了我们的麻烦。”   李淮点头道:“那我去跟父亲说一声,让他们自由而去吧。”   所有人中唯独李宗尧裹上了厚重的大氅,三年冰天雪地的奴隶生涯,让他原本挺直的腰板已经变得有些佝偻,头发白了一片,脸上更是多了几分苍老之态,然而眼中的那股凌厉之气却不见褪去半点,跟黑衣人首领交代完之后,见李淮走了上来,没等他开口,李宗尧说:“差不多了,咱们也该走了。”   李淮:“父亲,那剩下的那些人怎么办?”   李宗尧看了一眼后面的大片人群,那里面有不少已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年轻人不多,却有不少还未脱去稚气的孩子,他们人人睁大了眼睛满怀期待的看着李宗尧等人,像是祈求他带着他们一块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   一丝狠辣从他眼底闪过,李宗尧轻声道:“他们死活与我们何干,保险起见,杀了吧。”   不等李淮震惊,李宗尧已经在黑衣人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梁骁跛着的右腿有些困难的走到他跟前,问:“怎么说?”   李淮皱眉道:“杀了吧。”   梁骁大惊:“......你疯了!他们好歹也是几百条人命,况且那些人中还有不少这几年帮过我们的人,你怎么能......”   “这是父亲的意思,况且,我们是要前往楚关去的,若是因为他们连累了其他人,你不觉得得不偿失吗?”李淮说。   梁骁气道:“只是让他们自由散去而已,有什么连累的?现在那帮牧奴兵已经全部被杀干净了,没人知道我们去了哪,况且等到了楚关,他们能不能有机会走出这片雪山都还不一定,这么做未免太狠心了!”   李淮淡淡道:“那谁能保证路上不出什么岔子呢?”他说完转身不再看他,朝前方的马车走去。   风沙吹得迷人眼,梁骁有些艰难的紧握着双拳,半垂着首看向自己裸露在草鞋外的脚趾――   “妇人之仁,梁骁,这些年来,这是你最致命的弱点。”义父曾经的话语登时在他脑中响起,梁骁转头看了看昔日共同经受苦难的同伴,有个孩子还冲他笑了笑,他有些费力的提起嘴角,并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此刻有多么难看。   “成大事者,当摒弃一切负赘,一时的容忍,可能换来的是更大的代价。”   梁骁摇了摇脑袋,终于咬了咬牙,大步离去。   人群中的奴隶们满脸期待的迎着黑衣人们走了上来,有个年纪颇大的长者笑问道:“这位爷,我们现在可以跟着走了吗?”   黑衣首领看了看他 ,又扫了一眼其他人,冷笑道:“走?谁告诉你要跟着我们走的?”   老人明显一愣,说:“刚才咱们不是一起杀了这帮监军吗?梁骁那孩子说你们是来带咱们从这鬼地方逃出去的,不会是......”   “我们确实是来救人的。”黑衣首领沉声道:“但,跟你们有什么干系?”   话音刚落,一阵呼啸声乍然响起,惊呼尖叫的声音混着大片浓稠鲜血登时将已经沉寂的战场撕裂开来,怒骂声此起彼伏,混着兵器搏杀而过的凌厉,梁骁坐在马上始终没敢回头多看一眼,整个人颤抖的仿佛就快栽下来一般。   ‘轰隆’一声闷响,高山上厚重的雪忽然狠狠一颤,所有人都忍不住惊恐的回头望去,但见那茫茫白色像是海浪一般从山巅之上喷涌流动,连带着那坚固不化的冰窟都开始纷纷成块掉落。   眸中的瞳孔一瞬间顿时扩大,梁骁忽然抽出马鞭朝驾车的马儿臀部狠狠甩去,而后在蓄势待发之前爆吼一声――   “雪崩了,快跑!”   奔腾的白浪很快将他的怒喝卷走,天空刹那间一片昏暗!   ・   金帐宫内一片安静,殷平亲自将煮好的茶水沏了一杯递给身旁的女子,笑道:“这是殷康前些时候从东陆回来特地带的,你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青君将身上的大氅丢在脚下,细白的手指接过茶杯的时候碰到殷平的手,后者几乎是下意识的将她指尖抓住,皱眉道:“怎么进来这么久了,手还这么凉?”   青君笑道:“一年四季都是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殷平将她脚边的大氅拿起来给她裹上,关怀道:“穿厚些,北陆不比东陆,冷得很,你还得慢慢适应。”   青君喝了口茶,原本结起的眉心缓缓舒展,笑道:“真是好茶,从前倒是没喝过。”   殷平说:“这茶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殷康上次回来待的时间不长,也没想起来问他,你知道我是一向不喜欢这些文绉绉的东西,索性你来了,回头我让他们全部给你带着。”   青君笑着点了点头,倒是没想拒绝。   金帐宫内的仆人都被殷平遣了下去,外面鹅毛大雪北风阵阵,宫殿里静谧而又温暖,殷平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半垂的侧脸,忽然伸手用指背在她脸上轻轻一扫,青君抬头,问:“怎么了?”   殷平缓缓笑道:“没什么,就觉得好像很久没见到你了,忍不住想多看几眼,青君,这半年,辛苦你了。”   青君嗤笑道:“什么辛苦不辛苦的,你怎么突然这么客气起来了?”   殷平叹气,伸手将她冰冷的指尖握在两手之间,认真道:“这些年要是没有你在我身边陪着,定是不会有今日的殷平,你知道的,总有一日,待我打下这天下,定要分出一半送去给你。”   青君挑眉,打趣道:“那我岂不是什么都没做就白捡了了大便宜?”   殷平摇头道:“不,你为我做的,太多了。”   青君忽然问他:“你还记得小时候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吗?”   殷平笑道:“当然不能忘,那个时候我才到南楚没多久,老师就将你带来了他的府上,我还记得你当时才那么点,又小又瘦,脸黑乎乎的,居然还给自己穿着一件粉红色的褂子,站在那跟个柴火棍似的,扎了两个羊角辫,笑起来门牙都少了一颗......”   青君难得红了脸,揶揄他道:“你这人,怎么就说起这个了,我那时候不是正换牙吗,而且也没长开......”   殷平笑道:“你那时候都十一二岁了,哪里是换牙的时候?分明是你自己调皮不小心把牙磕掉了,那时候我记得特别清楚的,就是你当时抱着一个比自己大了好几圈的棋盘走到我跟前,问我会不会下棋,我当时还在想,这个小姑娘倒是有意思的很,一副挑衅的样子,看来不给个下马威是制不服你,谁知道,你竟然那么厉害,将我杀的半步不让......”   青君带了丝孩子气的得意:“现在也比你厉害呢。”   殷平伸手将她揽了过来往怀里轻轻一搂,下巴搁在她脑袋上,轻声道:“是啊,所以小小年纪就成了闻名东陆的南楚大国手,真是让我自惭形秽。”   青君伸手将他拦腰抱住,一双眼睛望着火盆里的光静静出神。   她至今都忘不了小时候第一次见到殷平的情景,少年身上自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巨大的疏离感与冷漠,让那时候才十一岁的她竟生出了一股怜惜之意,殷平总是冷着一张脸,仿佛谁一靠近他就会被他手中的剑划成碎片。   可那时候的青君却不怕他,她知道殷平的身份,也知道他刚刚经历过怎样的苦难,非但不像别人一样见他绕道就走,反而还试图想要去接近他,她想看看,这个当时敏感而又脆弱的少年,到底能挣扎到什么时候。   当时的她年纪也小,虽然年少成名,可心性却还是小孩子一样,所以并不大懂怎么去安慰和接近当时刚刚经历过一场巨大灾难的殷平,她最擅长的就是下棋,最喜欢的也是下棋,所以她当时就拿了她最喜欢的东西想要去讨他欢心,却不想一次次被少年的恶言恶语给激的差点扭屁股走人,若不是想到他的遭遇,她觉得,那时候她一定不会再搭理他了。   后来她偷偷拿了张宗移的那把桃木剑去逗殷平,却不想那天殷平在看到那把剑的时候,一向冷冰冰的脸,终于出现了一次前所未有的悲恸,他当时坐在屋里的角落处,也不点灯,就那么将头埋在膝盖里,坐了一整夜,而她竟也傻乎乎的守在他身边,看了他一整夜,两人直到第二天晌午之前,一句话都没说过。   “我饿了。”   这是那个少年有生以来对她说过的第一句好话,她却惊的差点一屁股倒坐在地上。   “啊,那那那那那那,我给你拿吃得来好不好?”她赶紧说着就往外走,生怕他一会儿反悔了。   可是等她拿了吃的再进来的时候,少年殷平已经靠在角落的墙沿上睡着了。   她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本来想叫他起来吃饭,可少年殷平睡得很沉,她有些局促,就愣愣的站在那开始细细打量他的模样,只觉得这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男孩子,真好看。   “你看够了吗!”   少年殷平闭着眼睛忽然开口,将她吓了一跳。   “没没没,啊,看,看够了......”   她自察十分不好意思的闷着声开口。   “之前不是总说要跟我下棋吗?棋呢!”   少年殷平睁开眼睛,眼底满是淡红色的血丝,有些不耐烦的看着她。   “啊,在在在在呢,我,我这就去拿,你你你你等着!”   她刚准备往出跑,就被少年殷平一把抓住了手腕。   她忍不住回头,只觉得少年殷平的手又冷又糙,抓住她的力气很大,她忍不住挣扎了两下:“哎,你你你你轻点啊......”   少年殷平一愣,手下的力道确实轻了不少,却没松手。   “干什么去?!”   青君皱眉道:“你不是要下棋吗,我我我我我,我去拿!”   “不用麻烦了,门口那块地上画个棋盘出来,找些碎石当棋子就行了。”   “啊?”青君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啊什么啊!”少年殷平很粗暴的喝了一声,吓得青君忍不住红了眼眶。   “画就画,凶什么凶!”她赌气似的一把甩开少年殷平的手,背着他往出走的时候忍不住抹了抹眼里差点流出来的泪水。   “你站住!”少年殷平在她身后喝道,她别扭的不肯回头,却还是站住没动。   一阵OO@@的声音响了起来,少年殷平忽然走了过来,他个子很高,站在青君面前,跟个大人似的,为了不让他看见自己没出息的红了眼睛,青君将头偏了过去,却不想少年殷平忽然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他脸色不大好,带着深深的疲惫,却难得柔和了下来,说:“我......我不是故意凶你的,你,你别哭。”   一听这话,本来都不想哭的青君只觉得更委屈了,眼泪唰唰的就往下流,小胸脯剧烈的起伏着,却硬骨头的没发出任何声音。   “我知道这么多天你一直变着法子来逗我开心,我不是有意这么对你的,你一个小孩子,能有这些心思实在让我很感动,可是我......”   “什么小孩子!你才是小孩子!”青君忽然闷着鼻子朝他吼了出来:“我,我要不是见你,见你老一个人呆着,怕,怕你难过,我,我才不理你,你谁啊你,我,我都不认识你,凭,凭什么受你的气!你,你真当我愿意,愿意搭理你呢!要,要不是我老师,他老人家跟我说,说让我一定,一定照顾你,你,你以为我,我稀罕跟你说话吗!”   她抹着眼泪哭的像是决堤的闸口,竟让少年殷平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女孩子这种生物他本就接触不多,现在面前来了个小不点,他实在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哄她。   “那......”他皱了皱眉,想着话要怎么说,就见青君忽然将手背上透明的黏糊糊的东西一把抹到了他身上,他错愕的看了一眼,竟然是她的鼻涕。   少年殷平:“......”   “那什么那,用不着你安慰我!”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继续往出走,少年殷平这次轻轻将她拉住,柔声问:“你干什么去?”   她没好气道:“画棋盘!”   少年殷平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   后来......   外面传来一身不大的响动,武士忽然来报:“王,外面有位剑客前来拜见。”   青君回过神来跟殷平互看一眼,后者皱眉问道:“什么剑客?”   武士说:“属下不知,来人只说是王的旧识,若是您不肯见的话,属下这就将他赶走。”   殷平不明就里间,青君忽然从他怀里坐了起来,脸上闪过一丝震惊,开口道:“殷平,是他。”   殷平一愣,隔了半天才恍然大悟,而后一双眸子闪过一丝阴骘,冷笑道:“这么多年了,我都没去找他,却不想他居然敢自己送上门来......让他进来!”   黑衣长袍的剑客背着一把太阿剑在王座下首不远处停下脚步,他头上还没来得及消融的雪像是生出的银丝一般,丝毫不在意殷平脸上的冰冷,他含笑朝上首恭敬一拜,沉声道:“时隔多年再见,二王子,可还记得在下?”   殷平放在袖中的手已经紧紧握起,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人的面庞,沉声道:“晏寄道!殷平这些年一直都不敢忘了你的名字。”   “那就好。”晏寄道十分随意的伸手将身上的残雪拍个干净,他这些年似乎没怎么变过,连眼角的皱纹都没有多出一根,“这些年,在下也一直记得当日的二王子,帝王之子的风姿,实在是令人难忘的很。”   殷平冷笑道:“不愧是这两陆第一剑客,居然敢只身来我北都城,好胆!”   晏寄道摆了摆手,笑道:“在下此次前来并不是肆意生事的,二王子......哦,现在应该称呼您一声‘北境之王’了,你倒是比你父亲更有一番帝王之势,倒是很像先祖铁尔沁王啊......”   殷平:“你若是来跟我说这些不痛不痒的废话,那么我可以告诉你,即便是以你的身手,也别想轻易出了身后的那扇大门。”   晏寄道笑了笑,说:“在下知道因为当年之事,北境王对在下恨之入骨,可当时在下也是受人之托而已,要说起来,张宗移当年能那么轻易从梁国英刀下将你救走,也还是有在下的几分功劳,北境王不会不领在下之情吧?”   殷平冷笑:“若非如此,你以为我能许你站在这说了这些废话?”   晏寄道叹气道:“看来北境王还是恨我入骨。”   殷平说:“本王一日也不敢忘记当年我夜北神刀和神弓两位将军是怎么死的。”   晏寄道摇头道:“即便是没有我,北境王以为秦硕明和顾灵均他们二人还能活么?不过是早晚的问题罢了,梁国英二十五万大军北上,你们北陆只有不到十五万人马,胜负早就分的如此明显,何苦将这罪责按在在下的头上?”   殷平:“所以你来是要在这耍无赖的么!”   晏寄随意道:“非也,在下此次前来并不是有那么多闲心跟北境王扯十几年前的旧事,而是来给王送一样东西。”   他说着,忽然伸手摸进怀里,再拿出来的时候,没等殷平说话,一旁的青君已经率先忍不住缓缓站了起来。   晏寄道一笑,说:“看来青君姑娘对着东西十分熟悉,不愧是匡老先生的好学生。”   殷康转头看她,只见青君蹙着眉头,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忙伸手将她的手拉住,低声道:“怎么了?”   青君没答他,自言自语道:“难怪......”   “难怪什么?”殷平问她。   青君看着晏寄道手中的东西,一脸不可置信:“他的这一枚为什么会在你这?”   晏寄道笑说:“那姑娘以为会在谁那?”   殷平没能明白他们所说的那枚白色的看着像玉一样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就听青君继续道:“为什么现在才拿出来?”   宴寄道一笑,反问:“姑娘竟是从来没跟北境王提过这个东西么?”   青君淡淡道:“那不是我该做的事情。”   宴寄道叹气道:“也是。”   他忽然朝前走了两步,将手中那枚只有半个巴掌大小的玉递了上去,沉声道:“‘归墟令’,七人持者归一可扭转天下之势,这最关键的两枚,其中之一自当是交由黄金之血的宿主――北境之王!老夫当年前来到夜北除却要杀了顾灵均与秦硕明二人之外,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亲眼确认你身上的黄金之血,如今又等了一十三年,匡老先生交代的最后一样事情我已经办完了......”   他笑着佛了拂衣袖,朝殷平缓缓道:“老夫这就告辞!”   他说完转身就走,像是他来时那般突然。   殷平看着桌案前放置的那枚陌生东西,忽然觉着有些眼熟,好似很多年前在哪见过一枚十分相似的,他猛地站起身来,朝宴寄道的背影喝道:“站住!既然你今日亲自送上门来,你以为本王会轻易放你离开么?!”   宴寄道站定步子头也不回的说道:“北境王是想杀了老夫替顾灵均和秦硕明二人报仇么?”   殷平冷笑:“你以为只有他们二人吗?!”   宴寄道转过身来,笑意不减:“您杀不了我。”   “那就试试?”殷平眼底划过一丝阴鸷,刚准备出声传令,手腕突然被人抓住,他偏过头,就听青君凝声道:“平,你不能杀他!” 第101章   对中州来讲,隆冬似乎与深秋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它没有像北陆那样厚重的白雪,也没有同东陆一般无尽的长风,十二月深处,举国上下的梧桐遮天蔽日,给原本略显苍白的冬日添上了大片金黄,风吹过,大金铺地,宛如残阳撒上,无尽无长。   夜晚已经来临,长笙宫里,老仆人刚将燃尽的油灯撤了下去,刚阖上殿门,就被身后匆匆的脚步惊的回过头来。   “福叔,王睡下了吗?”   阿成压着声音问道,殿内夜明珠微弱的光淡淡的透了出来,李肃夜里睡觉很少不见光,所以很多时候下人们并不知道他是否安寝。   福叔弓着背,朝阿成说:“睡了,刚才我进去的时候,已经躺下了。”   “啊......”阿成有点为难的叹息一声,眼睛有些不甘心的顺着门缝往里偷瞄了几眼。   “怎么了?”福叔问他:“这么晚了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阿成顿了顿,说:“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就是有王的信送来,这信挺重要的,不过最近几日王也太累了,我又怕扰着他休息。”   福叔瞪了他一眼,说道:“我当是什么大事呢,一封信而已,我跟你说,现在就是北陆攻占了西汉的王域,也得明天再去禀报,赶紧回去吧,别扰了王休息。”   阿成还有点摇摆不定,想了想,还是准备伸手扣门,却被福叔一把扯回了手,“干什么呢,我说的话你是不是不明白?今日与那帮官臣议了一天的事,现如今好容易才点了安神香睡下,你这进去一扰,今晚上铁定又是睡不着,赶紧的,回去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阿成皱眉:“你不知道情况,这信我怕我送迟了,见不着明天半江瑟的太阳。”   “哎,我说你这猴崽子......”   宫殿的大门被人从里面猛地打开,守门的几个士兵同福叔和阿成一样吓了一跳,只见李肃还穿着白日里那身青衫,高束的头发有些微微凌乱,一双秀长的眼睛里是还没有来得及散去的睡意,整个人带着一股深深的倦意和疲惫,却神色凌厉冰冷,一扫阿成,沉声问:“什么信?”   没等外面的人行礼,阿成赶紧回神将一封很厚的信递了上去,笑着压低声音说道:“爷,楚关那边来的,一刻钟之前刚到,可厚了。”   ‘楚关’二字刚说完,李肃先是一愣,似是没明白怎么回事,忽然一把伸手将那信抽了过去,待看到信封上歪歪扭扭的字之时,原本面色不善的男人,忽然不由自主的提了提嘴角,神色温柔的低语道:“这么快就去楚关了......”   “啊,是,来人说......”阿成以为李肃是在问他,可等他回答的时候,那人已经关了宫门将他们隔在了外面,阿成碰了一鼻子灰,有些悻悻的讪笑两声,挠了挠头,转身就要下台阶。   “哎,等会。”福叔连忙追上去,刚才他见李肃看到信的时候神色有些不大对劲,好似看到了什么宝贝似的,那种亲切和温柔,是他从未在这个冰冷淡漠的男人身上见到过的,忍不住问道:“谁来的信?”   阿成笑道:“就,一个人呗。”   福叔皱眉:“我知道是人,什么人?”   阿成摆手道:“这事不能说,说了要挨打的。”   福叔好奇道:“你说啊,我又不会告诉别人。”   阿成依旧摇头:“反正是一个很重要的人,你问那么多干什么,随便打听我王的私事,小心挨板子!”   福叔一呆,闷声道:“你不说我也能猜出来,肯定是个女人,你看王刚才那个表情,一定是什么心爱之人的来信......不过倒是没听说过咱们王有什么女人,是以前东陆那边的吗?”   阿成说:“不是,你别瞎猜了,什么女人不女人的,现在这个时代,已经不流行女人男人相爱了,你懂什么。”   他说罢,再不理福叔,加快脚步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哎,个猴崽子......男人不爱女人,还爱男人不成,一天天的,竟在这糊弄人!”   福叔喃喃过后,招来一名值夜的下人,将手中的油灯递过去,吩咐道:“没油了,去添一点过来,回头要送去长笙宫的......”   李肃将那沓写满七张的信仔仔细细一字不落的看完,嘴角的笑意不由越翘越高,刚才在听到门外阿成说有信来的时候便想着是不是长笙的,没成想还真是,原本疲乏了一天的脑子这会儿才觉得松快了下来。   长笙信中跟他解释了一番为何现在才回信的缘由,又告诉他,他们现在已经从羌州去了楚关,而在这没有他的一个多月里,他每天都非常想他,他很多次都想写信给他,可他不知道他在哪,所以一直没着没落得瞎等,因为长笙知道,李肃迟早会先给他来信,可惜等他收到的时候,都过了一个多月了。   不过好在终于有了他的消息,长笙觉得,他更想李肃了。   这中间腻腻歪歪的情话饶是李肃看了,都忍不住有些红了耳根。   “我很想你,小心肝,你呢?”   李肃看着信中最后一句话忍不住笑出了声,在寂静空旷又暗沉的大殿里显得有些诡异,然而他却像是没听到似的,来来回回将那封长长的信读了好几遍才肯罢手。   他叹了口气,原本兴奋的腔子此刻忽然有些空落落的,这种见不到人却只能看着他的信一解相思之苦的滋味老实不大好受。   正准备将信收好,却在抬手间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不由心中一动,果然,是从那信纸上散出来的,李肃不知想到了什么,重新拿起信封往下一抖,三朵白色的清瑶瞬间从里面掉落在桌上。   小心翼翼的将那三朵清瑶放在手心,他忍不住伸出食指来回的戳了几下。   清瑶在东陆又叫做相思,花期很长,却开的很快,基本上十日便成一朵,如今长笙寄来了三朵,是想告诉他,对李肃的思念,有他们分开这一个多月那么长,三十天里的每一天。   他忍不住将那花凑在鼻尖闻了闻,眼底的笑意都快要溢出来了,倘使此刻有人站在旁边看到他这幅样子,一定不敢相信这么傻的表情竟会从李肃的脸上表露出来。   他觉得他这会儿可能需要找人来说一下心中的那种雀跃,想了想,又觉得不能失了姿态,于是――   “阿成!”   李肃朝着外面喊了一声,值夜的士兵忙道:“王,成侍卫刚走。”   李肃倒是没发火,淡淡道:“把他叫过来。”   没一会儿,阿成气喘吁吁的进来,还以为李肃有什么要紧事吩咐,却不想他忽然拿起一朵白色的清瑶摊在手心,问阿成:“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阿成愣了愣,一头雾水,说:“属,属下眼拙,认不出这么文雅的东西来......”   李肃给他使了个‘没见识’的眼色,云淡风轻道:“这花叫做清瑶,知道清瑶是什么意思吗?”   阿成莫名其妙:“属下......不知道。”   李肃没好气看了他一眼,忽然冷冷道:“跟了我这么多年,连这个都不知道!”   阿成‘碰’的一下跪了下来,一头冷汗:“属下知错,还请爷责罚......”   “算了,你先起来。”李肃语气有些轻飘飘的,似是又不怎么在意他知不知道,开口道:“清瑶是相思的意思,这花也叫相思花,记住了吗?”   “啊?啊啊啊,啊,是,”阿成拨浪鼓似的点头:“属下记住了,这辈子都不敢忘。”   李肃拿着手里的花又反复的看了几遍,挑眉道:“知道这花是谁送的吗?”   阿成看了一眼案几上摊开的一堆信,咬着舌头小心道:“定是,定是笙少爷......”   “算你聪明。”李肃说着,脸上表情没太大变动,语气中却多了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得意,又问:“知道他送这花是什么意思吗?”   阿成牙都跟着打颤了,硬着头皮说“是,笙少爷想,想您......”   “你这个脑子。”李肃忽然打断他,听不出什么喜怒,却叫阿成登时吓得朝后缩了缩脖子。   李肃继续淡淡道:“也就这个时候还算聪明。”   阿成松了口气:“......”   李肃又开始看着那花静静出神,阿成不敢作声,心里却冒出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   他为什么大晚上的叫我过来看花?是想试探什么吗?我刚才没认出那花来,他是不是觉着我没见识?他一定是觉着我没见识,是不是想把我换掉?不能吧,我好歹跟了他十几年了...难不成,他又物色到什么更好的人要顶替我的位置了?老天佑我!我回去之后一定会好好读书不再给他丢脸了...   “你怎么还不走?”   李肃忽然开口,将阿成吓了一跳,忙道:“啊?啊,那属下,这就告退了。”   “等一下。”李肃把他叫住,一本正经道:“今夜之事,就是这个花的事,你记住了吗?”   阿成认真道:“是,属下记住了。”   李肃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又说:“你不知道,也就他喜欢弄这些乱七八糟的女人玩意儿,我虽然不大喜欢,但是他这么诚心诚意的,我也就只能勉为其难的收下了,对不对?其实我都不怎么喜欢这些东西......”   阿成眼睁睁的看着李肃把那不喜欢的东西在手中来回反复摩挲,一双眼睛净盯着那花舍不得移开。   “回头要是谁问起你今晚来了我这里,你其实告诉旁人也没关系,反正我叫你来只是为了让你看花,明白了吗?并不是什么大事,也不是因为这花是长笙送的才叫你过来看的,你要是说漏嘴了,也没事。”   李肃觉着自己的言外之意已经很明显了,却并不知道阿成的悟性在这个时候基本为零。   “请爷放心,属下一定不会说漏嘴的!”   阿成一挺胸脯信誓旦旦的保证。   李肃唰的一声抬头看他,眼底忽然隐现一片薄怒。   “下去吧......”他忽然有些无语。   等阿成走了,大殿里又是一片寂静,李肃坐在椅子上好半晌,正好一阵风顺着门缝吹了进来,堪堪弗着他的面而过,他瞬间清醒,好似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到底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不由一番失笑,心想:我这是怎么了?   他将所有东西全部装好,正准备回到内阁继续休息,一阵偌大的杂乱声自外面响了起来,去而复返的阿成忽然一脸苍白的失声道:“王,不好了,老爷和大爷在平沙川遇到了雪崩,我们的人找了两日,只发现了梁骁一人还活着!”   “......你说什么?”   刹那间,李肃一张脸遍布黑云,似是不可置信般咬着牙出声。   阿成喘着粗气道:“在我们动手之前,还有一批人马也早就盯上了老爷三人,听梁骁说是殷康的人,我们的人本想着在他们回去的路上将老爷他们带走,可是都没来得及......”   “你刚说只有梁骁一人活着是什么意思?”李肃好似没听到他后面的话,整个人隐在灯火的暗处,已经看不出神色间的喜怒,可阿成能明显感觉得到那人周身巨大的冰冷寒意,颤抖着开口:“是......所有人,包括老爷大爷还有那些前去救人的武士,只,只有梁骁和一名首领还活着......王......”   “你等一下。”   李肃忽然朝他摆了摆手,朝身后的玉阶走了几步,没什么变化,连脚步都很稳。   风忽然将厚重的殿门吹的‘吱呀’一声响,在此刻寂静的四周显得有些突兀。   就在阿成正奇怪他为什么这般冷静的时候,只见那男人转身的瞬间一脚将身边偌大的案台踹翻在地,所有东西都在刹那间倾泻下来,一阵嘈杂的大响震得空旷的大殿十分刺耳,将外面守着的人惊的纷纷跪倒在地。   他整张脸龟裂的及其可怖,阿成甚至都不敢抬头去看,李肃突然爆吼道:“为什么不早一点救出来!为什么!”   他整个人从玉阶上冲了下来,伸手一把揪住阿成的领子将他提起,喝道:“废物!为什么不早一点去救!首领是谁,把他给本王叫来!本王杀了他!杀了他!”   这是阿成第一次见李肃发怒,霎时间吓得腿都开始发软,然而李肃力气极大,提着他不由得站直了看着自己,对面的男人一张脸在灯火下泛着微微的金黄,阿成登时惊的瞳孔都开始睁大。   “二爷,息,息怒......”   阿成惊得都忘了称呼,随后只觉身子忽然一轻,‘碰’的一声巨响,李肃忽然单手提起他猛地就朝旁边的柱子上甩去,都没等他从疼痛中反应过来,就已经不见了李肃的踪影,阿成连滚带爬的出了长笙宫,赶紧抓住一旁的侍卫急道:“快,快去通知阮先生,让他快些过来。”   “成侍卫,王到底怎么了?”   阿成急中生怒的吼道:“让你去就快点去!晚了时辰出了事就等着掉脑袋去!”   ・   子时的楚关遍地狼烟,马蹄踏过轰隆隆的巨响,从地皮钻进脚底顺着脊梁爬上了心头。   漫天火光,狂风暴卷,东汉九路勤王军正用冲车死命的朝着城门不断进攻,黑夜之下的战场睁目如盲,火把顺着尸体已经快烧到了边缘,眼看就要爬上两侧干枯的密林碗沿而上,就在这时,半空中碰的一声巨响,暴雪混着大雨倾泻而下,很快就浇灭了那即将燎原的火苗。   满地横七竖八倒下的已经不知是敌军还是友军的尸体,这场差不多经历了两日杀伐的战场直至此刻都还没有结束,马上的青年将领手上巨大的长刀已经杀红了双眼,四周围堵而上的全是黑衣战甲的汉人,他们一批一批的向前挺近,人数足有光明军的三倍有余,巨大的疲乏蔓延至全身,身后的队伍已经被击的有些溃散,震天的号角声混着偌大的风声像是召唤冤魂的指引。   忽然,一阵巨大的撞击自前方响起,长笙猛地抹了一把脸上直流的液体,转头之时就见光明军的塞门刀车跟汉军的冲车在撞击的瞬间双双散架倒了一地。   大片飞扬的木屑和迷蒙的尘土再一次给了双方兵力更好的机会,遁甲兵自城门口向前不断的推进,一直在汉军手上占领上风的光明军这次终于体会到了险些失败的滋味,城头上的魏淑尤裹着貂迎着冷风一眨不眨的注视着脚下的战场,击鼓的声音混着暴雨都被冷器交击的声响压了下去,一旁的士兵赶忙将伞撑在魏淑尤头上,似是太过专注,一开始那裹着貂的富贵男人并没有注意,而后就在下面遁甲兵再一次朝前挺近的时候,一阵巨大的呼和声瞬间传来,他才终于缓缓的松了口气。   差一点。他想,差一点就被汉军攻上来了,倘若这批横在城门外的遁甲兵坚守不住,长笙那边的兵力再被汉军拖垮,那么对方很快就会攻破城门杀进来,还好,还好......   这么久以来,东汉一直都在光明军手下吃亏,他们前几日好容易才攻到了楚关,东汉居然敢主动出兵前来攻城,魏淑尤知道,之前的那些不过是东汉给他们的甜头,好让他们被胜利冲昏头脑,昨日九路勤王军刚刚一到,东汉便急不可耐了起来,如今这场长达两日的持久之战终于要结束了,魏淑尤想,倘使东汉那边不这么着急,再等两天,那么他们就绝对保不住楚关,别说楚关,就连羌州他们肯定都回不去。   刘伯烈手中近十万人马,再加之冯唐的五万赤焰军,如今再有九路勤王军浩浩荡共计三十余万人马,饶是光明军和神策军再怎么厉害,面对突如其来的庞大兵力,他们也会变得束手无策。   还好,东汉到底是心急了,给他们今夜留了一条活路,毕竟这么久以来,他们胜利的战役太多,人心就是这样,总会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导致放下防备,想必经此一役,光明军就要重新提起最高备战防御,以防再次遇到这样的突然袭击。   他抬头,正好看到那道遮住夜空的竹伞,魏淑尤不由皱了皱眉头,一把打掉士兵撑伞的手臂,而后头也不回的朝着城楼走了下去。   光明军特有的冲锋号角终于停了下来,城门打开,长笙已经率领参与部队进来,魏淑尤正站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他,火光将他高大的身影拉的老长,那张俊颜隐在背光之下,使得人一时看不清他的神色。   才一停到那人旁边,浓重的血腥味险些冲的他再忍不住咳了起来,长笙银色的战甲上已是满身鲜红,饶是巨大的雨水也冲不干净,所有人就这么静静的站立在风雪之中,出去了近五万兵马,回来的只有一半有余。   胸腔内再一次翻滚而出的血腥味被他生生压了回去。   长笙低头,一双眼睛疲惫的险些睁不开,他看着魏淑尤半晌,面无表情,却在马下那人张开手臂的瞬间,嘴角扯出一丝死里逃生的笑意,双眼一闭,似是再也支撑不住,猛的就朝着他怀里狠狠栽了下去。   殷康刚想上前扶住长笙,却被魏淑尤已经抢先,赵玉清此刻已经出去带着士兵收拾战场,整个大营都沉浸在沉闷的雨夜之下,并没有任何人为今夜的胜利而感到高兴和喜悦。   光明军再一次折损了近两万人马,比之上一次在羌州的时候还要严重,没有人能够说清楚他们此刻心中是什么滋味,整个大营一片寂静,仿佛只有巨大的雨雪在天地之间狂欢着呼啸。   沙盘上被密密麻麻的小旗插满,姜行和管冲几人正凑在一块分析今夜的战况,他们也都是刚从战场上下来,身上带血的战甲还没来得及脱去,殷康站在中央与这帮人一同说着什么,没一会儿,魏淑尤就走了进来,所有人都闭了嘴,就见魏淑尤脸色不大好的摆了摆手,道:“不必管我,你们继续。”   殷康皱眉道:“这场仗我们赢的太险,之前大意了,若不是东汉大军急功近利,再加之今夜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恐怕今夜楚关都难保,魏兄,我们现在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魏淑尤寒声道:“我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之前我们都赢得太轻松了,我本就怀疑是不是东汉那边一直在试图放我们一马,用以虚假战斗力还迷惑我们,但我觉着以我们的兵力,不管他们来多少人都不足为据,却不想昨日那九路勤王军来的那样快......”   殷康叹气道:“不过这一次他们没能从我们手中抢走楚关,若是再想发兵,也就难了。”   魏淑尤看向姜行和管冲二人,刚才是他们跟着长笙一起出去迎敌的,此刻两人身上还满是脏污,由于长时间提剑的手都还都有些微微的颤抖着,魏淑尤本想问什么,却在扫过两人眼睛的时候按下了心中的话,长叹道:“姜行,管冲,你们两个先回去休息,有什么问题明日晌午再过来探讨。”   姜行朝前一步,哑声道:“王,属下无事,不需要休息!”   管冲刚准备跟着附和,就被魏淑尤一记凌厉的眼神扫了回去,说:“让你们回去就回去,敢多说一句废话就是违抗军令,滚!”   两人顿了顿,如丧考妣似的退了出去,殷康才想起了什么,赶紧问魏淑尤:“长笙他...”   魏淑尤终于扯出一丝笑:“没事,就是太累了睡着了,你这个亲兄长都不比我这个假的关心自己弟弟,真有你的。”   殷康道:“我就是看你在照顾他我才放心的没过去,换个人我早就亲自来了......行了不说那些了,你过来看看,刚才我在烽火台上观战的时候,发现了一个问题......”   今夜的楚关战场被暴雨冲刷的一片血泥糅杂,白花花的雪刚落下都没着地,被雨一泼,瞬间就化了开来,士兵们清理了半个晚上才将这片场地空出个样子来,赵玉清喘着粗气抹了一把眼前的雨水,随后弯腰正准备喊人把这几架骨头都散的没型的战车抬走时,忽然发现了那车下好似埋了个什么不大起眼的东西。   他伸手将那黑色的只有成人两个手掌大小的黑色旗帜从机械车下抽出来的时候,不由得登时瞪大了眼睛......   ・   漫天的火光将长笙宫照的金光煜煜,已经很久没有起风的瀚城长街上忽然升起一丝浸人的凉意,满地的梧桐叶被卷的像是旋涡一般在大地上高高扬起,沙尘瞬间斥了漫天,一段黑云从头顶上飘过,明晃晃的月亮被隐在了背后,刹那间,天地为之一暗,惊得夜枭瞬间四散而飞。   足有五千名身穿黄金甲胄的士兵将道路塞的严严实实,这些寸甲寸金真材实料的披挂在身上,无异于像是行走的财富,明晃晃的长剑倒影着无尽的火光,那些隐在金黄色头盔下的脸几乎看不出他们原本的样子,风和寒气似乎是从他们脚下升起,卷过巨大的煞气和冷凝,仿佛将周遭的一切都生生冻住。   为首之人裹着雪白的大裘高坐大马,火光照映下他神色如常,面色沉静,身上已没有了方才的盛怒和凌厉,一双眼睛有些空洞无神的平视着前方的黑暗,他不似身后那些人马挂着防御,除了腰间一把古朴长剑,再无长物,此时若是仔细看去,会发现他裸露在外的肌肤有些诡异的发着金光,而那双本应该明亮亮的瞳孔,只剩下一个小小的黑点,宛如域鬼而出,让人悚然。   黑色的豹旗被狂风卷的猎猎作响,长街两侧的屋宇家家紧闭,大队人马林立遍布,鸦雀无声,将九重宫宇紧紧的挡在了身后。   静,死一般的静。   忽然一声沉闷的号角自远处响起,马蹄声刹那间混着号角踢踏出声,冰冷的石路上,饶是厚重的落叶都不能掩盖那坚硬无比的杀气,梧桐金叶飘落,一下子就被风卷出去荡了老远――我花开后百花杀,满城尽带黄金甲。   ‘蹭’的一声厉啸,不知是谁率先拔起了长剑,冰冷的瀚州城门自内而外缓缓打开,长剑划过半空,剑尖直指黑夜,首领常启低声朝那裹着大裘的男人说了句什么,虽然对方没有给予回应,但听他大喝一声:“出发!”   千军万马齐动,连带着大地都跟着微微的颤抖,马蹄踩着飓风而过,踏过落叶像是卷起一层黄金,就在这时,一串急促的马蹄声从这方队伍身后突然传来,为首之人没有回头,常启却忍不住朝他看去,刚想要说什么,就见那队人马已经快速逼至眼前。   马儿长嘶一声顿时停下,阮秋松猛的就从马背上跃了下来,连带着他身后大批穿着朝服的官员,一同并排着跪下挡住了军队前行的步伐。   “王,不能去!”   他于火光之下抬头仰望那面无表情神色可怖的男人,常启已经翻身下马单膝跪下,这个时候,除了李肃之外,没人敢受阮秋松这一跪。   “时机未到,倘若现在贸然让远征军现世去攻打西汉,咱们这些年所做的努力白费不说,还有可能连带着整个中州都会被毁灭!王,您看着我,老爷和大爷虽然已经不在,可您身上肩负的使命不止他们二人,您回过头看看,想想当年立下的誓言!”   他仰着头朝马上的人大吼出声,脖颈间暴起的青筋无疑昭示着他此刻内心的急切,然而李肃依旧安静的端坐不动,似乎连眼神都没有变换过。   身后的官员忙跟着阮秋松开始应和,刚才的肃穆和冷凝瞬间变成了一阵喧哗,阿成跪在后面急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忽然见阮秋松站了起来,喝道:“李肃,你醒一醒,如今你体内的黄金之血重新苏醒,可你不能总是被他所控,你想想自己三年前是怎么活过来的!倘若你不能主宰这帝王之血,那么你终其一生都将是他的傀儡!你想想铁尔沁王,他后来究竟是怎么死的,你难道忘了吗!”   眼内黑色的一点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起伏,冷风中,李肃突然眨了一下眼睛,却被阮秋松瞬间抓住这动作继续吼道:“王!黄金之血未曾降服之前,你贸然所做的一切都将给自己和所有人带来巨大的灾难,想想这三年来您所遭受的痛苦和折磨,难道是为了再次被他所控制吗!紫微星已经快要盖住破军的光芒,难不成这天下您真的准备拱手让给另外一人不成!”   所有人都不敢再轻易开口,风贴着地面吹过,万籁沉寂,官员们几乎都是匍匐在地不敢出声,只有一人忍不住微微抬首朝前望了一眼,而后瞬间低下头来,眼底闪过一丝奇异之色,李肃原本怪异的面色渐渐回转下来,一双眼睛开始有了焦距,他终于轻轻转头看向马下仰着头一脸焦急的阮秋松,对望良久,才沉声缓缓开口:“......不。”   那声音好似黄钟大吕,让在场之人没来由都长舒了口气,阮秋松不敢放松全身紧绷的神经,一把跪了下来,说道:“王,老爷和大爷的尸体老夫已派了陈业首领前去搜寻,不日便会带来中州安葬,斯人已逝,我们与西汉的仇恨远不止这些,为了霸业,我们所有人都已经等了三年,何必又急于这一时?”   李肃坐在马上缓缓闭上了眼睛,他好似才感受到了夜晚的凉气,忍不住伸手紧了紧身上的大裘,眼睛扫了一圈四围,金甲铺满了长街,浩浩瀚瀚一片肃穆,前方是拼死拦马的众臣,他们跪拜的姿势仿佛像是虔诚的信徒在乞求着尊贵的神灵,而他――这个携带着帝王之血的人,就是他们心中的神灵。   李肃心里忽然泛起一丝微微的自责,忍不住内心长叹一声。   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他今日又险些被体内的那陌生而又熟悉的东西所控制,自三年前黄金之血第一次在他体内苏醒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再感受到它了,他心里清楚,只有在经历过巨大的悲恸和怒气之时,那东西才会悄悄的出来,而后控制住他敏感又脆弱的神经,带着他一步步走向无尽的深渊。   他如今还没有办法好好去控制它,当年如是,现在也如是,否则三年前他不会带着长笙从莽原的悬崖之上跳了下去,明明那时候救援的队伍已经赶来,可他当时什么也不知道,他脑海中除了长笙以外,剩余几乎一片空白,他只想护着长笙和他自己不被眼前那些乱舞着长刀的中央军杀死,却不想过后竟险些害了他们二人。   今日之事,他在听闻父兄二人死在平沙川的时候,巨大的悲恸再一次唤醒了那隐藏了三年的黄金之血,他又一次被它所惑,险些酿成大错。   若是今日他身后的远征军贸然冲出中州被世人所知晓,那样的后果......   他几乎不敢细想刚才若是没有阮秋松拦着的话会有怎样的后果,李肃长叹一声,朝众人开口:“都起来吧。”   阮秋松原本紧绷的身子瞬间垮了下来,他知道,今夜,算是已经过去了。   阿成眼疾手快的赶紧将他扶住,才一挨着,竟发现他浑身上下已经被汗浸透。   阿成猛的朝他看去,阮秋松摇了摇头,随即看向李肃,轻声道:“王,那您现在......”   “回宫。”   马头调转,瞬间朝着身后的宫宇飞驰而去,夜色之下,所有人好似大梦一场,如今终于回过了神来,都忍不住抹了把额上险些留下来的冷汗。   风过而息,黑暗下的瀚州城内似乎又恢复到了以往的气候,只有梧桐树叶时不时发出几缕轻微的沙沙声。   常启有些尴尬的站在原地怔楞半晌,阮秋松已经开始朝身后的官员说道:“今夜之事有劳各位大人,我等与定西王固为一体,若王上有难,我等定拼死尽职,方才险些酿成大祸,多亏有各位在背后挺着老夫,如若不然,恐怕今夜实难收场。”   郭S上前一步说道:“阮先生这般客气倒是让下官难为,诚如先生所言,我等与王上固为一体,理当尽责,今夜之事若非没有先生在前面冲着,我等何以敢说出那样的话来。”   阮秋松有些哭笑的摆了摆手,叹气道:“总之,多谢各位大人......”   贺营开口道:“先生不必与下官等客气,这些都是为官之人该做之事,倒是多亏了先生,才能险险将今日之事给平息下来,下官倒是要多谢先生。”   贺营话音一落,身后一众官员纷纷出声道谢,阮秋松有些疲乏的连连苦笑,一一应下,而后忽然转头朝身后的首领常启看去,顿时吓得后者一惊。   “身为中军统帅,在王上昏迹之时不但不加以劝阻反而拥昏而上,常启,你可知罪!”   常启‘咚’的一声跪了下来,颤声道:“末将知罪,但请先生责罚!”   阮秋松厉声道:“责罚?你以为今夜之事只是责罚就能过去的吗?!”   常启‘嚯’的一下抬头,眼底已是一片恐惧,在看到阮秋松凌厉的神色之时,他就知道,今夜恐怕是不能活着了,毕竟方才王上让他整军出发之时他一心只想着怎么在王上面前显摆自己的本事,好让今后立功以后能够在长笙宫内有一席说话之地,却不想竟半路上杀出个阮秋松,使自己酿出这么大的罪责。   “先生慈悲,请绕过末将,末将也是听命于王的指令,王令不敢违,请先生看在末将......”   “把他给我绑了!”   阮秋松厉声打断他的话,阿成瞬间带人就将常启押了起来,后者挣扎求饶道:“先生饶我,末将也是为了......”   “你是为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常启,谁教给你的那些趋炎附势之势不要以为老夫不清楚,还妄想趁着王昏迹之时乱打算盘......阿成,将他带去地牢关押,明日老夫要亲自审问。”   话落,常启忍不住狠狠一抖,一双眼睛慌乱之际下意识就朝阮秋松身后的郭S撇去,却见那人朝他眯了眯眼,投来一记狠辣之色,常启一呆,正准备出口的话瞬间就压了下去,垂首任由士兵拖了下去。   远征军在另外一名首领的指挥下消失在长街之上,直至所有官员全部退下,阮秋松这才忍不住仰头看了看夜色,月亮已经重新露了出来,北边的七颗星越来越亮,仿佛要将黑暗之下的所有光芒都悉数遮住,良久,他才出声说道:“出来吧。”   黑衣长袍的人背着把剑从暗处走了出来,朝阮秋松笑道:“还以为今夜你不准备让我出来了。”   阮秋松苦笑道:“辛苦你了,宴先生。”   晏寄道摆了摆手:“无所谓辛不辛苦,都习惯了。”   阮秋松问他:“北陆一路过来,用的是鹤羽吧?竟这么快?”   晏寄道点头道:“将东西给了殷平之后,我是一刻都不敢停,却不想今夜碰上了这么一出大戏,三年了,金甲军比我想象的好像更丰满了些。”   阮秋松:“当年还要多谢先生将我王从崖下救了回来,若非先生,便没有今日的中州。”   晏寄道:“不必言谢,你是匡老先生的学生,他与我多年老友,定西王又是黄金之血的宿主,帮你们,本就是应该的,也是他对我的嘱托。”   阮秋松朝他深深一躬,缓缓道:“这三年未见先生,别来无恙了。”   晏寄道朝前走了几步,与他站的近些,才从怀里取出一块玉来,说:“除了梁骁的那个,这是最后一枚了,还烦请阮先生带路。”   阮秋松点了点头,甩袖说道:“请。”   直至隔了好远,细碎的声音依旧能够随着夜风飘散而来。   晏寄道问:“梁骁何时能来?”   阮秋松道:“不出两月。”   晏寄道说:“等他到了,先生也该将他的东西交还给他,这七星,就齐了......”   作者有话要说:  1.上一章新增四千多字,大家重新看一下吧,不需要加钱   2.昨天不是故意断更,七点多直接睡着了,一醒来,今早已经该上班了...   3.“我花开后百花杀,满城尽带黄金甲”两句诗我知道是什么意思,在这里只用作涵盖本章,不细究 第102章   下午的时候风雪才渐渐停下,暴雨今晨的时候就已经止住了,残艮的战场上,整片天空都是一片灰沉沉的压抑,血腥味浓的化不开去,越发显得楚关城楼一片萧索的颓败。   今日城内的百姓出奇的多,大半都是前来给大营的军队送粮食的,他们没有太多的东西,这家拿几个鸡蛋,那家兜一笼馒头,士兵们被这番热情弄的有些措手不及,一个个都红了脸却不敢伸手去接,魏淑尤正准备下城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盛况――一个看起来才十四五岁的小兵正推搡着大妈递来的鞋底......   “哎呦小伙子,你跟我那小孙子差不多大,我这鞋底本来是给他纳的,可惜我那孙子的脚底板尺寸被我给量错了,这纳的小了他穿不上,给你穿上正好合适......哎,不辛苦不辛苦的,本来也就不是特意给你的,这不是我那孙子穿不上才给你的嘛......拿着吧拿着吧,你看你那鞋,破的都快露脚趾了,天气这么冷,没有一双好鞋还怎么行军打仗......没事的,我不告诉你们头儿不就行了......”   那小兵说什么也不肯接在,他旁边还有上百名士兵也正以同样的方式拒绝着这帮热心百姓的慰问,魏淑尤看的不由失笑,朝一旁的姜行招了招手,说:“下去查一下,现在有多少人的物资补给有问题,再查一下我们还有多少库存,给他们把行装都添置上,天气这么冷,穿不暖还怎么跟着本王打仗。”   姜行一愣,笑道:“王,这个月才中旬,初月的时候才刚发了补给,再怎么着也得等到下个月初呢。”   魏淑尤一呆,啧啧了两声,打眼看了一下那小兵的脚,不由奇怪道:“那小子怎么回事,穿个鞋这么费的?”   姜行眼神没魏淑尤好,看了半天才看清那小兵的模样,说道:“您说他啊,这孩子我知道,今年入冬刚被蒙奸从北陆带过来的,十几年前就没了爹娘,就一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弟弟跟他相依为命呢,咱们每个月发的那些东西,全都被他塞给那个弟弟了,自己成天整的可怜巴巴的。”   魏淑尤皱眉:“他弟弟做什么的?”   姜行:“不做什么,就一普通老百姓。”   魏淑尤来了火气:“那军用物资是能随便送人的吗!”   姜行忙道:“王,那孩子是真的可怜,他那弟弟,这里。”他指了指脑子,一脸苦闷道:“有毛病.......什么都做不了,又只有他一个亲人,净靠着他养活了。”   魏淑尤:“他那弟弟人呢?”   姜行说:“咱们大军走到那,他那弟弟就跟到哪,一般都不会轻易出来的,一般都把被褥什么的在身上背着,晚上睡觉随便找个避风的地儿棉被一裹,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魏淑尤叹气道:“算了,你再找人给他多发一套补给。”羽×兮×读×嘉。   姜行却摇头道:“那不行,咱们这些库存都是有定数的,少一件多一件都是有数的,咱们不能因为他可怜就给予特殊照顾,要比可怜,现在这世道,谁不可怜......再说了,北境王给咱们的这个月物资都还没到呢,想给也给不了。”   魏淑尤有点不大忍心,说:“年纪看着也不大啊。”   姜行点头:“是啊,才刚十五。”   魏淑尤凝眉道:“什么时候连孩子都开始跟着咱们上战场了?”   姜行:“跟他年纪差不多的还多着呢,都是之前蒙奸从北陆征兵完后带过来的,这帮孩子别看年纪小,上了战场可能拼命了,没办法,不打仗的话,就只能饿死,还不如多杀几个汉军的人头,到时候就算是死在战场上,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魏淑尤什么都没说,叹息着摇了摇头。   斥候快马从城门掠了进来,手中晃动着红色的小旗子,高呼道:“蒙将军回来了!”   姜行笑了笑,朝魏淑尤道:“王,说曹操曹操就到,蒙奸肯定是带着北境王给的物资回来了。”   不多时,便见一串长长的队伍迎着风雪缓缓朝楚关走来,姜行赶忙带着一帮士兵前去接应。   长笙是被外面的嘈杂声吵醒的,由于过度疲惫,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浮肿,掀着眼皮被窗外的白照的有些刺目,刚准备抬手挡一下光,胳膊瞬间一片酸麻的刺痛,险些疼的他忍不住低呼出声。   他娘的......   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了一件厚重的暖青色长衫,黑色的大裘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明显是还没睡醒,长笙看着那个朝他大步走来的人时,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长笙!”   蒙奸忽然伸出手掌在他肩头重重拍了一下,随即不等长笙反应,张开手臂一把将他狠狠抱住,大笑道:“好久不见了,哈哈哈!”   长笙浑身疼的就跟快散架了似的,被他那一掌打的瞬间清醒过来,哑着声骂道:“这么使劲是要死呢!小爷身上还疼着呢,就不知道轻着点!”   蒙奸扶住他肩头将他扯开,一脸笑意的说道:“我三个月之前就回了北陆,前两个月都呆在北川,等上个月回北都城的时候,王说你都跟着世子一块来楚关了,这么久不见,可想死我了!”   蒙奸如今最主要的任务就是负责全军的后备补给,他们如今大部分军用的物资都得靠殷平从北都城那边输出,然后让军队沿路隐秘的送过来,这是一项十分重要且危险的工作,披甲奴当年随着蒙奸一同在京畿殿受过西汉正规化军事训练,对待这种事情有着绝对的优势,所以自两年前魏淑尤和殷康接管赤水大军的路线攻打至羌州以后,蒙奸就已经退居二线,成了一名光荣的输送军首领。   长笙在北都城活活消沉了好几年,这期间也就每每蒙奸回来运输东西的时候才能见上一面,如今他也跟着魏淑尤一同上了前线,再见到蒙奸,感觉心情都不大一样了。   “啊。”长笙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蒙奸一愣,问道:“这就完了?怎么你见着我一点喜悦之感都没有?!”   长笙摊手道:“又不是不认识,都这么熟了,哪那么多七七八八的玩意儿,再说了,我累着呢,这会儿没精神高兴。”   蒙奸大笑道:“长笙,我都听说了,昨日你们跟东汉那场仗足足打了两天,还是你出去领的头是不是?厉害啊长笙,还打赢了呢!”   长笙本来都忘了昨天的事了,被他这么一提,心情忽然低落了下来,下意识道:“没什么意思。”   他说话的时候正好有下面的人喊了蒙奸一声,而后离得很远的说了声什么,等蒙奸转过头来的时候,问:“啊,你刚说什么?”   “没什么。”长笙转头看了看远处的天,太阳都快落下去了。   “哎,就来就来,等着啊。”蒙奸朝远处回了一声,随即对长笙说:“我先去那边一趟把物资分好,一会儿晚上去找你,你别太早睡啊。”   等蒙奸跑远了,长笙才叹了口气,准备去找殷康他们,才走没几步,就见魏淑尤站在前面正看着他,他身上有备风吹过的痕迹,好像一直就在那等着。   “醒了。”魏淑尤说:“怎么不多穿点?”   长笙捏了捏鼻子,“厚着呢,不冷。”   魏淑尤点头,“走吧,去吃饭。”   长笙跟了上去。   今天的大营有些乱糟糟的,士兵们来来回回的跑着,长笙一路跟在魏淑尤后面,两人都没怎么说话,一进屋子,里面殷康和赵玉清也在,还有朱先生和梁坚几个人,他们正坐在沙盘周围说话,倒是让长笙一愣。   殷康示意他们继续,走了过来问长笙:“好点了吗?”   长笙笑了笑:“什么好不好的,就是太累了,睡了这么久,已经好多了。”   殷康有点不放心:“我怎么看你这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病了?这手怎么了?”   长笙一看,右手掌心上有一条很深的刀痕,殷康不说他都不知道,那伤口好像被昨晚的雨水冲的都把血流干了似的,此刻皮肉往外翻滚着,却也没觉着疼:“啊,不知道,可能不小心划得,打仗嘛,难免的。”   殷康叹气道:“你先去吃饭,我让大夫过来给你包扎一下。”   长笙:“都行。”   军营里的饭菜都是些比较粗糙的,魏淑尤和殷康疼他,给他的饭菜里埋了不少肉,长笙刚坐下来,就听朱先生在一旁给那边的人说道:“既然梁骁现在已经没了踪迹,最起码要把我们派出去的那帮人还有李宗尧和李淮的尸首先找到。”   梁坚问道:“您说,梁骁会不会回到西汉那边了?”   朱先生摆手道:“不会,除非他不想活了。”   梁坚:“可西汉现在正值用人之际,万一去了还能捡个大将军什么的当当呢?”   朱先生:“要是能给他将军当,赵玉锵早就将梁骁从平沙川召回去了,哪等的了他亲自上门,再者,护国公一府当年的行事,赵氏早就不信任他们了,不会再给自己找个钉子放到眼前成天担心他会不会是北陆的间谍。”   一旁的赵玉清面色可能不大好看,梁坚注意到他的变化,小心朝朱先生使了个眼色,赵玉清瞧见了,笑道:“没事,你们说你们的,跟我又没什么关系,我姓殷,又不姓赵。”   长笙抬起的筷子一滞,抬头看了殷康一眼,发现殷康正巧朝他看来,两人顿时心照不宣――那就是关于赵彻的死。   其实这个问题他们背地里都悄悄想过,赵玉清其实早就知道赵彻是死在北陆人的手里,毕竟那天晚上蒙奸带着他的三千披甲奴从西汉逃了出去,所有人都说赵彻是被蒙奸杀死的,只有葛晶晶知道,那人不是蒙奸,后来葛晶晶没死,肯定把这事告诉了赵玉锵,登基大典的宫宴上,殷平又忽然现世,所以西汉那帮人应该早就认为哀帝之死跟他们北陆殷氏是脱不了干系的。   那么这么说来,赵玉清应该也早就已经知道是殷氏的人杀了自己的父皇,只是他应该不确定那人是殷平还是殷商羽罢了,总之不会是殷康,因为他一直呆在九嶷山都没下来过。   既然知道是殷氏,他还愿意跟着殷氏前去征讨自己的国家......   若不是因为殷康,长笙早就怀疑赵玉清是个间谍了,而且还是个有点弱智的间谍,毕竟他可是赵氏的嫡系血脉,这么赤条条的对抗自己的老祖宗,也不怕以后死了没脸见鬼。   这就是爱情吧!长笙想,不过除了爱情以外,还夹杂着其他在内,比如正义,比如......良心!   西汉当年是怎么对夜北的,殷康不嫌弃他姓赵已经算是最大的容忍了。   “......但我们有人发现梁骁最后的踪迹好像是在天拓海峡那边,朱先生,天拓海峡那边是什么地方?”梁坚问道。   长笙险些将手中的筷子掉在地上,殷康问:“怎么了?手疼?”   “......没!”长笙赶紧说,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却悄悄竖起耳朵认真听朱先生等人的谈话,却不想朱先生却并不在意梁骁的行踪,只道:“现如今顾不上梁骁了,先来赶紧研究一下昨晚的战况,对了玉清,昨晚是在哪发现那张旗的?”   赵玉清道:“东汉的那辆冲车下面,那是赵氏的王旗,却出现在咱们这里,要么就是昨夜攻城的敌方里有一部分西汉的兵马,要么就是西汉的兵马现如今已经在路上了......”   “你先吃,我过去跟他们谈事。”殷康朝他说完,已经走了过去,长笙虽然埋头吃着,耳朵却不松懈。   “汴州那边清和将军带着铁浮屠一直跟中央军僵持不下,如今是终于要把战场转到咱们这边来了?”梁坚又问。   殷康说:“现在都还只是猜想,一张王旗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况且他们两方联手也是人尽皆知的事,不管昨晚的兵马里有没有西汉军在里面,我们该有的警惕时刻都不能松懈。”   朱先生点头:“如今钟树和宛丘他们已经顺利到达贸海港口了,这几日就会动手,不出意外的话,等我们的货到了,再好好打他个人仰马翻!”   殷康忍不住笑出了声,魏淑尤挑眉道:“朱先生往日里文绉绉的,没想到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朱先生不好意思道:“让光明王见笑了。”   魏淑尤:“陈夫子他们呢,怎么最近都没有消息?”   朱先生恭敬道:“陈夫子一直在越州那边跟打理商会的事,此次平先生能将那批药资搬上船,陈夫子出了不少力。”   魏淑尤点头道:“倒是辛苦了。”   朱先生笑笑:“多谢光明王关怀。”   一帮人又开始就昨夜的战况展开详细的讨论,长笙没再听下去,吃完饭就在位置上坐了一会儿,天色渐渐黑下来,长笙就盼着那渡鸦能忽然跳到他窗口,好有李肃的来信,他闭了闭眼,心里忽然划过一丝难过。   李宗尧和李淮的死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冲击力,这些年来,长笙心里其实一直都在责怪李宗尧,当初若不是因为他,他和李肃也不可能分开这么多年,一直到现在都没能在一起,刚才听到朱先生的话,他也没觉得解气,只是他无法想象李肃在得知父兄二人逝世的消息时会是什么反应。   不知怎的,他眼前登时出现了十年前大君和阏氏纷纷死在北都城内的场景,刹那间,只觉得手脚一片冰凉。 第103章   这个新年所有人都提不上什么兴趣,楚关比不了羌州,这里虽然难攻,却也不好守,大大小小的战乱几乎三五天就会来一次,天气又冷的要命,北风几乎都没有停下来过,不光是汉军有些疲乏,就连光明军也都快提不起什么精神了。   山间两侧的枯林里夹杂着许多梅花,不仔细瞧几乎分不清是雪还是花,新年的第二天,长笙和魏淑尤一块寻着雪去赏花,风不大,温度却很低,饶是长笙穿的很厚,也忍不住觉得骨头里浸着凉气。   一声低咳从前面传了过来,长笙垂着的脸上不由皱了皱眉,今年魏淑尤的身子越发不好,自从当年他带着十万血盟卫反了东汉之后,薛神医也就跟着消失了,老黄他们这些年找了好多地方,都没有再找到那老头,后来还专门去了趟九嶷山,发现匡子楚当年仙逝之后也并没有留下什么能够治他这病的法子。   半个月前,清和将军带着铁浮屠被西汉的大军从汴州逼退到了横渡,这些年殷平最引以为傲的军队首次遭到重创,消息传到北陆的时候,所有人都有些不可置信。   待钟树和宛丘他们终于带着药资回来,当时去了三千多人,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不到三百,朱先生赶忙吩咐蒙奸将这批药物看管起来,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没有刻意去提此次伤亡的事情,和平之前,任何牺牲都是必须的,都是值得的。   此时殷康与赵玉清已经带着神策军前去横渡支援清和,楚关这边除了光明军外,还有殷平派来的河洛与夸父军队,可西汉兵强马壮,攒了几百年的战斗力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攻克的,那头还在跟铁浮屠和神策军对峙的时候,这边已经派了不少兵力参与到东汉的人马当中。   楚关地势险要,却也人心惶惶,如今十五万人马在手,虽说与东汉两方高低持平,可眼看着魏淑尤的身子一如不如一日,长笙不免有些担忧。   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回去没多久魏淑尤就睡下了,这一睡就是近十日都没醒过来,整个大营除了他几个部下和长笙以外,人人心里都隐隐的有些浮躁了起来。   长笙这些年来一直都是被身边的人庇护着,那些年有老王爷和魏淑尤,后来又有李肃,这几年又是殷康和殷平,其实坦白来说,他自己几乎并没有怎么独挑大梁过,可是如今魏淑尤这样,光明军不能没有了主心骨,他时常坐在他床沿上静悄悄的看着他的脸,手却不由自主的朝腕上那道年岁已久的刺字摸了上去。   那是当年血盟卫如今光明军特有的标志,当初既然魏淑尤给了他一个这样的身份,那么如今,他就不能让他失望。   他似乎已经忘了李肃有多久没有来信了,他也没有主动再给他写信,一直等到春天快来的时候,魏淑尤醒了,却是很长一段时间连床都已经下不来了。   外面的号角声像是家常便饭似的响起又熄灭,他不知道自己这些日子除了主持大局带兵打仗和照顾魏淑尤之外还做了什么,等到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又已经是一年大雪纷飞,三河交汇处的浪潮依旧澎湃奔涌,他觉得,这一年,他好像都跟着老了许多。   前进的队伍在偏僻的小道上停下来休整,长笙带着风帽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姜行正带着一帮下属分发干粮,走过来问长笙:“小王子,吃点吧?”   长笙有些累了,半靠在马背上眯着眼睛,周围风雪大的饶是离得很近也得大声说话,长笙朝他笑了笑,摆手道:“你们吃,我还不饿。”   姜行皱眉大声道:“都走了两天的路程了,不多吃点身体怎么能吃的消,蒙将军差不多就快跟咱们汇合了,先垫一点。”   长笙不想拒绝他的好意,伸手掰着那硬邦邦的干粮塞了一点到嘴里,没什么味,咬着像吃牛筋一样硬,却是难得的能够填饱肚子还容易携带的东西,马背侧部挂着个偌大的水袋,长笙取下来打开木塞的时候,一股浓烈的酒气混着风瞬间就荡了出来。   姜行正跟身后的士兵闲聊,闻着味儿转头轻笑了一下,却见长笙朝他们晃晃手中的东西,问道:“喝吗?”   姜行赶紧摆手:“不喝不喝,太烈了,三王子,咱们这帮人里除了光明王之外,也就您能喝的下这么烈的酒了。”   长笙朝他一笑,仰着脖子猛灌了一口,透明的液体顺着脖子划进腔子的时候,一阵火辣辣的刺人,长笙面不改色的擦了擦嘴角,又重新将水袋挂了上去。   想想倒是有些可笑,从前他是最不能喝酒的一个,如今到头来,最能喝酒的倒是他,还是这么烈的酒。   前方八百里看着是一片无尽的虚白,他们如今休憩的这条小道还算是隐蔽,周围有一些灌木挡着,不容易被经常来此巡逻的汉军看到,此次带着姜行他们这帮人过来是为了接应蒙奸和徐风的,由于前些年他们输送物资走的那条道路被东汉的大军占了以后,只剩下这条还能隐蔽一些,可汉军人马甚多,饶是走在这条道上,也都得时刻提高警惕以防被汉军发现。   如今的两陆之上可谓是三足鼎立,南北二楚离得太远,加之国力甚小,一直没什么动静,魏淑尤和殷平两人之间的权势关系,这些年从来都没有摊开在明面上说过,可是明眼人都知道,光明王如今是在给北境之王打天下,等哪天真的将东西两汉击溃之后,想必光明王会屈就在北境之王的麾下。   可长笙心里明白,魏淑尤不会屈就于任何人,他是曾经是东汉的子民,他心中的王,早就在赵烨等人撞死在紫金宫的那一刻就跟着死了,他是自己的王,哪怕将来等到天下大合之后,他能想到的魏淑尤的归宿,便是远离这片喧嚣之地,自己去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逍遥快活去。   他效忠的是天下,不是某一个人。   长笙将手中的干粮吃了半个,风已经刮的很猛了,将他风帽掀起的时候,露出那张已经有些因为疲乏而显得略微粗糙的脸,从前他的皮肤像是女人一样细白,这一年多的风霜历过,整个人成熟稳重了不说,用魏淑尤的话来调戏,那就是看起来更男人了。   身后队伍休息的差不多开始重新整马准备前进,姜行走过来跟长笙招呼了一声,说:“还有不到三十里地,慢一些就是明天上午,快一些今晚就能跟他们汇合了。”   长笙点了点头,吩咐道:“走吧。”   因为怕惊动到敌军,他们此次前来接应的人不多,只有二十个,且每个人都给马蹄子上裹了一层厚厚的棉布,以防夜路的时候马蹄声太大,惊了汉军,再就是裹了棉布的马蹄在雪地上能防滑,会跑的更快一些。   战马轻嘶了几声,露在外面的皮肤被风割的生疼,长笙正准备扯马缰,一阵细微的颤抖忽然顺着大地从马背传了过来,身后的人并没有反应,可长笙却十分敏感的觉着有些不对。   他忽然定了下来,朝身后的姜行等人摆了摆手,大声道:“等等!”   姜行不明就里,却敏锐的察觉到长笙语气中的不对,忙问:“怎么了三王子?”   长笙将风帽抬了起来,一双眼睛平视着前方微微眯起,皱眉道:“你听。”   虽然这茫茫无际的除了满地的白之外什么都没有,可姜行到底是跟着魏淑尤这么多年的人了,此刻跟长笙一向透过那无尽的平静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变。   “要不先等等?”姜行说。   长笙顿了顿,凝重道:“让大家先下来,牵着马咱们往里走一些。”   他率先翻身下马,身后的人在姜行的吩咐下陆陆续续跟上,大家此时都凑在了一块,谁都没有因为长笙这突然的指令而发出任何质疑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过久,原本那丝不易察觉的微响越来越大,轰隆隆的动静仿佛千军万马并骑而过,所有人都小心的抬眼穿过灌木丛望去,那白地之上,起码两千黑甲骑兵疾驰而去,地上被溅起的雪花像是白色的海浪,凌乱中带着凌冽的杀伐,明晃晃的紫荆旗随着飓风扑啦啦展开,在一片呼和声中显得分外刺目。   姜行忍不住吸了口气,尽量压着声音说道:“是西汉的军马。”   长笙面色有些凝重,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前方疾驰而过的军马,还没等说话,忽然见举旗的传令官将紫荆旗猛的一挥,刹那间,千军万马瞬间停住,戛然而止的瞬间仿佛连空气都跟着静止了,偌大的风声被抛出去老远之外,那首领打马回身,不知冲传令官说了什么,而后单骑疾驰而去,留下大队人马在冷风中静静伫立。   长笙一开始还没明白他们怎么回事,就见传令官开始朝着身后的队伍打手势,他面上一惊,低声道:“不好!”   姜行也瞬间明白过来,然而汉军那边已经开始动了。   他们分散成数不清的小队开始在白地上扩散,几乎是十人至八人一组有规律的每个二十步一站岗,他们腰后都别着不大的旗帜,等到站定下来之后,将身后的旗抽出来插在自己脚边的雪地上,就这样不断的分列着,两千人马最少有八百将前方的白地从两侧挡了起来,剩余的士兵在传令官的指挥下重新集结,而后跟随紫荆大旗朝着刚才那首领消失的地方疾驰而去。   长笙带着二十个人躲在汉军驻扎的身后,一双长眉紧紧拧了起来,要知道,这片地方原本虽然一直在汉军的监视当中,却一直都是分散的巡逻兵会时不时过来扫上一圈,此刻突然被列兵开始把守,那么如今这片地方已经正式成为了汉军着重驻扎的场地。   雪很快就将风帽的帽檐给落满了白,他们一会儿还要沿路前去接应蒙奸徐风,如今这帮汉军突然冒了出来,前去的路被被堵的死死的,倘若现在绕路的话,明日之前就很难跟蒙奸徐风汇合,况且,汉军来的突然,也不知蒙奸徐风那边有没有收到消息,万一没收到,正好跟这帮人撞个正着,他们只有五百人,到时候动起手来肯定会惊动更多的汉军......   脑海中快速转动之际,姜行忽然问道:“三王子,怎么办?”   长笙沉声道:“地图拿来给我。”   姜行从身后士兵手里拿来一张偌大的羊皮地图递给了上去,长笙低头看了一会儿,找到了他们目前所在的位置,而后朝旁边指了两下,问姜行:“这条道好走吗?”   姜行跟长笙一样不熟悉这里的地形,但他们此次前来带着熟悉地形的人,那士兵凑了上来,看了一眼长笙指的地方,说道:“这条山道就在咱们身后不远,不过道路十分狭窄,常年四季都不会有人过去,况且那地方十分险峻,山牙子下面就是深渊,稀奇古怪的石头和中央伸出来的横枝都会挡路,十分不好走。”   长笙不耐烦的问道:“你只告诉我能不能走,还有,能直接通往鹞子沟吗?”   鹞子沟是蒙奸徐风等人运输的必经之地。   士兵顿了顿,认真道:“人倒是能走,但能不能过得去,属下不敢保证!”   能走,和能过得去,是两码事。   你可以走上去,但这期间会不会因为滑坡而落下山牙子就不知道了。   长笙想了想,呼出一口浓重的白气,问士兵:“还有别的路吗?”   士兵拿出地图看了看,又指了一处其他地方:“这条也能走,不过还是得要我们过了前面这条荒原才可以......”   长笙摆手道:“跟不能走有什么区别?我们二十个人冲出去干汉军八百人吗!”   那士兵悻悻的住了口,退了下去。   长笙朝姜行道:“没别的法子了,只能这样了。”   姜行点头道:“无妨,属下等跟着光明王这么多年,什么路没走过,这种山路没上过一千也有八百了......”   长笙将二十几个人召到一块,吩咐道:“所有人一会儿全部跟紧我,不要惊动身后的汉军,等我们上了山路,就没事了。”   众人纷纷点头,一行人从灌木丛中悄悄开始往后移动,然而就当他们很顺利的来到那条自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山路面前时,所有人都忍不住险些惊掉了下巴。   只见高山之下,一条窄到任何四蹄子动物都无法立足的狭道上,从山中央横七竖八冒出来的坚硬的像是倒刺一样的树枝就那么直直的戳在半空,尖锐的石块大大小小的挡着本来就只能靠人侧身贴着山移动脚步的路,山牙子下面是不见底的深渊,这倒没什么,有个士兵前去量了一下,白着一张脸摇头道:“三王子,这路太窄了,人过去都得侧身惦着脚尖,更别提马了,站都站不上去。”   长笙沉沉的叹了口气,没有马,他们根本无法在明日上午之前赶到鹞子沟,如今后面又是大批汉军在挡路,即便是他们想要重新回去,也没那么容易。   就在所有人都没了办法之际,风一下子卷着山边的碎石朝一众人甩了过来,马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一惊,忍不住长嘶了一声,就在这时,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提到了嗓子眼上。   空气中仿佛凝住了一瞬,身后已经被惊动了的汉军霎时间高喊一声:“谁在那!”   所有人下意识纷纷对望一眼,就听到脚步声已经由远及近传了过来。   ‘蹭’的一声,长笙已经率先拔起了长刀,其余人紧随而至,汉军立马反应过来,高呼道:“这边有人!”   双方战事一触即发,他们二十人前面是数不清的敌军,后面是不见深渊的沟壑,除了杀出去,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长笙往前一挺进,却见身后跟随的士兵们纷纷持刀跑到了他前面将他挡在身后,姜行咬着牙沉声道:“三王子,你从后面的山路走,我们先将他们拖住!”   长笙喝道:“放屁,要走也是带着你们一块走,现在没辙了,一起上吧,能杀一个是一个!”   话音刚落,敌军已经奔过来二三十人,但他们看到对方持刀的动作时并不急于动手,只是问:“你们什么人!”   长笙本来被那帮人护在身后,这时候扒开人群走上前去,沉声道:“你们又是什么人!”   对方领头的十分警惕的盯着他们说道:“我们是中央军十三团第七营的战士,你们是哪个战壕的?跑到这来做什么?”   中央军第十三团第七营――当年棣属于中央军第七师,李宗尧手下直系兵团,也是李肃曾在京畿殿做红缨将军时带的一支军队。   长笙不由心中一动,正准备胡乱报上番号,却听那首领继续道:“烽火令呢!把你们的烽火令拿出来看看,不管是哪个团的,咱们只认令,不认人!”   姜行站在长笙身边都快按捺不住手中的刀了,却见前面几人忽然走上几步,赶紧压低声音道:“要不冲吧!”   眼看着对方越走越近,长笙也实在是没了办法,朝那人说道:“烽火令?在呢,你过来,我给你看。”   几个人刚一走进,还没反应,首领就见眼前忽然银光一闪,不可置信般低头看着自己小腹上那道极深的口子往外涌出大片鲜红,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身子晃了几下,碰的一声栽倒在地。   周围士兵这才反应过来首领被对方给杀了,然而这帮来路不明的人身手极快,只瞬间就将他们解决了大半,剩下的士兵高呼出声,很快就惊动了身后不远处的其他中央军。   两方人马很快斗在一起,长笙带着姜行他们解决完这几个并不恋战,连忙翻身上马就朝着人群中冲了过去,对方虽然胜在人多,可看他们的样子,并没有骑射手,所以还是有可能逃出去的。   耳边风声呼啸而过,身后大批队伍紧追上来,长笙量兵相地,不能带着他们往原本要去的那个方向跑,因为很有可能会让他们发现蒙奸等人的行迹,除了身后的那条山路,唯一能够保命的就是左前方的那块空地,跑出那片地,再往前一点就是长堤谷,他们才二十个人,干八百人无疑是自寻死路,而长堤谷负隅依阻,但愿能将这帮人甩开。   而他这个想法才冒出来没一会儿,身后忽然一阵箭雨呼啸而至,长笙登时大惊,忍不住跟姜行对望的一眼――这帮中央军什么时候带了骑射手过来了?!   然而还没等他们从震惊中回神,身后忽然一片哇哇倒地之声,本以为是跟着的那几人受伤落马,却不想刚一回头,刚才还追击着他们的中央军已经瞬间倒下了大片,而在那批中央军的身后,光明王正带着一小队人马朝着这方快速逼近。   ......   “你怎么突然来了?”大部分已经倒下的尸首横七竖八的躺着,光明军将剩余的中央军俘虏起来捆在一块往后撤去,长笙踢了一脚地上的一条断肢问魏淑尤,后者将自己里三层外三层裹的极厚,只露出一个帅裂苍穹的脑袋说道:“你前脚一出发,我......我后脚,就跟着,跟着来了......咳咳。”   长笙惊讶:“你过来做什么?”   魏淑尤认真道:“前些日子我就知道西汉那边会派兵过来驻守畛嘣,正好不是你要去接蒙奸他们么,提前给你清清路。”   长笙看着他,不说话。   魏淑尤有些心虚的将头偏了偏,咳嗽一声,说:“刚才一直没出来是想看看你怎么应付,没想到你果然还是不能让我省心。”   长笙反问道:“......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魏淑尤笑道:“我当然是会直接开干啊,就这么跑了不是我的风格。”   长笙翻了个白眼:“哦?二十人干八百人?啧啧,光明王真是厉害呢!”   魏淑尤伸手在他头上摸了摸,白着一张脸说:“行了行了,不是说要去接人吗,快些吧,别耽误了时辰。”   长笙才想起了什么,忽然气道:“你怎么亲自跑过来了!”   魏淑尤笑道:“你才反应过来啊,是不是还是觉着兄长对你最好,不顾......咳咳,不顾我这副残败之躯也要,咳咳,也要亲自过来为你遮风挡雨?那你还不赶紧......咳咳......”   他咳的根本停不下来,腰都跟着弯了下去,长笙赶紧将他扶住,手挨到他的一瞬间,才发现魏淑尤整个人都颤抖的厉害,他低着头用袖子捂着嘴,长笙正要让人赶紧过来帮忙,却一低头不小心看到他贴着脸的袖子上闪过一抹鲜红。   “你......”   你干什么?   魏淑尤都没来得及说完一句话,声音又淹没在一阵压制不住的咳嗽里,而长笙已经将他捂嘴的袖子拽了出来,就这么有些呆愣的横在半空,良久,都没说一句话。   魏淑尤有些不太敢抬头看他,只得垂着首继续刻着去掩饰自己面色上的慌乱,长笙忽然伸手将他袖子上那一大片血迹伸手擦了擦,他擦的很慢,整个手都在剧烈的颤抖,一下又一下,看的魏淑尤难熬极了,终于忍不住直起了腰,抬眼看向他。   “我没事......”   魏淑尤哑着声才一说完,长笙就重重的点头,垂着眼睑低声道:“知道了。”   他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可能是这一年看惯了魏淑尤这个样子,他已经觉得没那么震惊了吧,然而看到他咳血,长笙还真是第一次,从前魏淑尤都是避着他的,今日倒是有些大意了。   “这么冷的天就不要亲自出来了,是又想在床上躺上十天半个月吗?你忘了今年春天的时候差点下不来床吗?”   长笙语气十分平淡,平淡到几乎没什么感情,魏淑尤知道,那是因为他的无奈,他没有办法治好他的病,没有办法找到能治好他病的人,他只能这么眼睁睁的每天看着他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却束手无策的除了照顾他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这脏衣服回去以后就丢掉吧。”长笙说,“以后别为我操心了,这么多年了,还不够吗?非要把自己拖垮才甘心吗?”   魏淑尤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合间,有什么透明色的液体顺着长笙的脸滑了下来,却被他一把抹掉,继续道:“只要你把心思多放一些在自己身上,我才不会有负担。”   魏淑尤想也没想的脱口而出道:“我给你压力了么?”   长笙摇头道:“不是,我就是觉着我对不起你。”   魏淑尤:“为什么觉着对不起我?我的病跟你可没关系。”   长笙抬起头看他,眼睛有点红,被风帽半遮住,看不大清楚,“对不起你,是因为觉着自己这么大人了,还总让你替我操心,对不起你,是因为觉着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为你正儿八经的做过什么,都是你在替我付出,对不起你,是因为前三年你在外行军打仗的时候我因为自己那点儿女私情都没能陪在你身边,对不起你,是因为这一年以来我眼看着你的病一日比一日严重都不能替你分担半点痛苦,反而到了这个时候,还让你拖着这副身子赶来为我做这些事......其实你今日不来,我都会想办法甩掉他们的,你太小看我了,这一年以来,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事事都得你来替我打点的孩子了,这一年我在你躺在床上时候做的那一切,你都看不见吗,为什么还要这么操心我呢?为什么就不能多顾顾你自己呢?!”   他说着说着,眼泪又不由自主的掉了下来,而后不管周围还有一大帮士兵在那站着,伸手一把将魏淑尤抱住,闷声道:“我一点也不想让你再替我做什么了,你就不能给我个机会让我替你做点什么吗!”   魏淑尤一时竟说不出任何话来――他今日之所以会赶来,一方面确实是在接到探子传来的消息说是西汉的军马会在畛嘣驻守,他一开始还怕长笙这么点人应付不来,但是这一年以来,长笙在楚关所做的那些,他都是看在眼里的,他知道这十几年他又疼又宠的人如今已经成长起来可以反过来护着他,可到底心里的那种给予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很难去改变,就像老父亲总是不能放心出门在外的孩子,总是怕他会出点事,一双眼睛就想时时黏在他身上,亲眼看着他没事才会放心,不过魏淑尤知道,他如今对长笙已经不是老父亲对儿子那么单纯,他不想把自己那点肮脏的感情轻易表露出来,毕竟他们的关系不比旁人,对他来说,只要长笙平安开心,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不过另外一部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想将这边驻守的中央军清理一下,没别的太多想法,他就是想让汉军知道,我光明军,就是这么的来去随意,你要是不服,我们战场上继续,但这种事原本派个人过来就行,但魏淑尤还是亲自来了,原因无他,还是因为长笙......   “你松开点就行,别的什么都不用做。”魏淑尤忽然笑着说,伸手在他背上拍了拍。   长笙一顿,抱着他的胳膊松了些,过了会,重新站好,说道:“以后别再这样了,你担心我的时候就没想过我也在担心你吗?你这样一来一回的万一又病倒,最操心的还不是我,只要你没事,我就什么都不愁,所以以后还是多心疼自己点,我有那么多人疼着,不缺你一个。”   “哟。”魏淑尤来了脾气,笑骂道:“现在倒打一耙这种话说得出口了,个小白眼狼。”   长笙说:“真的,你都懂,我就不多说什么来刺激你了。”   魏淑尤看着他。   长笙哼了一声:“你快回去吧,我要去鹞子沟了,快一点后天晌午就回来。”   长身重新翻身上马,姜行等刚才那帮人全都跟了上去,朝魏淑尤摆了摆手,长笙说:“我走了啊。”   一队人马很快消失不见,魏淑尤眯着眼睛看着那消失的背影良久,才朝一同前来的副将喝道:“梁坚,准备迎敌了!”   话音落了没多久,那边汉军在察觉到这方动静之后很快赶了过来,晚膳都来不及吃了,畛嘣上又是一片肝髓流野。   白荒历八|九四年十月十九,光明王在畛嘣的‘一时兴起’并不知道在后面的战争里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灾难,前些年的曙光仿佛已经笼罩了正义之师们太久,平静海浪之下的狂澜即将从这一片土地上掀起,上帝即将用光明军为刀,撕碎北陆的美好幻想。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李肃出 第104章   赶往鹞子沟的道路并不容易,夜晚在经过长崎的时候突然下了一场特大暴雪,飓风吹的人马险些不能前进,再加上路面的积雪足有半人厚度,等长笙一行人好不容易赶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黄昏。   大队人马加上大量的物资想要穿过畛嘣回到楚关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好在昨日魏淑尤带着人将汉军的注意力又重新拉回了楚关战场,回去的路,倒还算顺畅。   “你怎么亲自跑过来了?杨镇他们呢?”   刚一碰面,蒙奸就问他,此时天色都已经黑透了,风不要命的吹着,几百人想要藏起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所以才挑了鹞子沟这么个险峻又隐秘的地方,长笙扯着风帽往他身后的队伍看了一眼,大声道:“我跟我兄长说这次亲自过来,让杨镇待楚关等着就行,怎么样,路上还顺利吗?”   蒙奸笑道:“顺利,就是前些时候经过丰裕口碰见了东汉的大军,害我们把队伍分散躲了好一阵儿,耽误时间了。”   长笙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要顺利就行,晚一些也没关系,对了,阿铁呢?”   蒙奸:“啊,你说徐风啊,他在后面呢,我俩一个顾前一个管后,等把咱们送去楚关,他还要回北都城呢。”   长笙:“那走吧,我就不去跟他打招呼了,明天到了再说。”   由于前些时候才变了路线,蒙奸一行人对这条新路并不是很熟悉,长笙带着他们过洽赤原的时候,大雪已经将昨日魏淑尤和中央军打斗的痕迹全部遮住了,可那股淡淡的血腥味似乎还残留着,长笙心里一揪,看来昨日他走后,中央军又已经追上来了。   “对了,世子他们什么时候去的横渡,怎么这么突然?”半路上,蒙奸问道。   长笙:“都走了很久了,你上次去给横渡送物资的时候不知道吗?”   蒙奸大声道:“没听说啊。”迎面忽然一阵狂风,将他的声音立马吹散,猝不及防间,生生吃了一口雪。   蒙奸忍不住咳嗽了两声,长笙赶紧道:“行了,别说了,快赶路吧。”   一行人在风雪中艰难的走了一宿,才终于看见了‘楚关’两个字。   蒙奸喘着粗气说道:“还好昨晚没有敌袭,不然还真不知道该应付哪个了。”   长笙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们能这么顺利的回来,肯定是魏淑尤帮忙清理了那些障碍的缘故。也不知道他身体怎么样了,长笙一想到他前日咳了血,就再也耐不住脚下的步子,只想赶紧回去看他,蒙奸忽然朝身后大喊道:“徐风,过来,咱们到了。”   长笙跟徐风也快差不多一年没见面了,不过这会儿心里记挂着魏淑尤,也没太多心思跟他寒暄,一帮人终于进了城,长笙第一时间就去找魏淑尤,结果看到他正翘着二郎腿坐在屋子里嗑瓜子。   长笙:“......”   魏淑尤忙收了那条长腿坐好,惊讶道:“哟,这么快就回来了,可以啊。”   长笙摘了斗篷和风帽,问道:“你怎么样?”   魏淑尤:“什么怎么样?你不都看到了吗?吃嘛嘛香。”   长笙问:“魏青呢?怎么不在这守着?”   魏淑尤:“守着干嘛?看着就觉得烦,让他滚了。”   长笙气道:“你怎么这样?!”   魏淑尤装傻充愣:“怎么了怎么了,怎么又生气了?是不是路上遇到埋伏了?”   长笙没搭理他,转身就出了门。   魏淑尤还以为他生气走了,过了会儿,就见魏青被提着耳朵拽了进来。   魏淑尤:“......”   “王,王爷救我!”   魏淑尤瞪眼睛道:“干嘛呢干嘛呢!你是不是又做错事把商羽得罪了,活该,别喊我!”   魏青一愣,气道:“王爷,明明是你让我出去的......”   “哟,还学会顶嘴了是不是。”魏淑尤厉害道:“商羽,好好把他收拾一顿,没大没小的玩意儿。”   他打了个哈欠,转身往床边走:“累了,睡会儿,商羽出去教训他吧,不用跟我客气。”   魏青:“......”   长笙见他说睡就睡,还以为他又是装腔作势,结果没一会儿,一阵沉重的呼吸就响了起来,他不由松开还拽着魏青耳朵的手,走进床边一看,魏淑尤真的已经睡着了。   他眉心紧促,呼吸似乎并不顺畅,长笙盯着他半晌,转头朝魏青低声问道:“老黄和仲伯还没有消息吗?”   魏青本来还沉浸在耳朵被长笙揪的疼痛感里,一听这话,不知怎么的,眼泪都快下来了,赶紧摇了摇头。   长笙没说话,搬了个椅子往床边坐下。   魏青:“羽少爷,您要不先去睡会儿,我来守着就行。”   长笙摆手道:“没事,我不累,你先出去给蒙奸他们帮忙,我在这坐着趴会儿。”   魏青见他半个身子伏到了床沿上,一只手搭在魏淑尤胳膊上,随后盯着魏淑尤看了会儿,这才将脑袋埋进手肘里,似乎睡着了。   魏青叹了口气,小心翼翼退了出去轻轻将门带上。   十日之后,夸父军队联合河络军队共八万余人向三河交汇口十里之外的汉军发起进攻,长笙监军的过程中发现此次汉军迎战的方式与以往很不相同,原本自西汉中央军加入楚关战场之后,按理来说无论如何汉军也应该气势更加高涨才是,可最近几次交手被他们打的连连后退,连旌旗都丢到了战场,这很不对劲。   “怎么说?”   大厅内所有首领依次坐开,长笙坐在上首,下面是朱先生和魏淑尤的几个部下,外面白毛子风吹的厉害,不一会儿,魏青又吩咐人多添了几个火盆进来。   朱先生看向身边那个身材十分矮小的男人,皱眉道:“江南,这几次对方派出的都是哪些将领?”   卢江南道:“今晨上午与咱们交手的是第三路和第七路勤王军,只知道首领姓冯,不清楚名字,昨日黄昏那场是中央军联合赤焰军一共三万人马迎战,领头的也是个无名小卒,没见过人,但冯唐一直在队伍后面做监军,我们攻上去的时候,冯唐也跟着大队一块跑,无任何战术可言,打不过就跑,基本上这些日子以来就是这么个套路。”   朱先生:“没有见过刘伯烈吗?”   卢江南看了看身边的折知行,摇头道:“一直都未曾见过他出马。”   朱先生点了点头,似是已经了然,朝长笙说:“汉军如今不停的在我们手中败下阵去,这很不正常,应该是有更大的预谋在后面,冯唐都出面了,可刘伯烈一直没有露面,而且西汉此次派来的中央军首领杨成也是至今没见过人影,且他们每次都将败仗做的如此明显,似是并不怕被我们发现......”   长笙想了想,说:“如今全员提高警惕是势在必行,不管他们后面想要怎么打,哪怕是二十万兵马一齐上,我们也都时刻准备着,可是先生,我倒是觉得对方的真正目的并不是在这。”   朱先生点头道:“三王子说的也是老夫目前心中所想,若说想搞个大联合,倒是没必要这么一次次的在我们跟前耍套路被我们看出来,想必应该是有其他我们无法猜到的目的。”   长笙伸手揉了揉眉心,说:“其他各位还有什么见解?对于汉军近几日的战况,我们得把所有能想到的方面都想全了。”   管冲忽然站起来笑道:“管他有什么目的,刚才不是都说了吗,哪怕如今就是汉军二十万人马联合起来跟咱们正面干,也不带怕他们的!”   姜行笑道:“哟,口气倒是不小,前几日也不知道是谁刚才汉军一箭射穿了手臂。”   众人闻言不由都笑出了声,管冲不服气道:“还不是因为对方那首领背地里阴我一把,最后被我砍了脑袋,这一箭也算没白中。”   他说着晃了晃打着绷带的胳膊,朝身边人得意的挑了挑眉。   长笙也跟着笑了起来,就听魏青忽然道:“要是他们将刘伯烈冯唐还有那个中央军的首领一块派出来跟咱们打呢?”   ......   原本大快的笑意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将目光看向魏青,似是察觉到自己的失言,他一张黑脸上登时一红,忙道:“嗨,我就随口一说,反正那也是不可能的事,元帅们都出马了,那后备部队岂不是一下子就掏空了嘛!咱们从后围包抄一打一个准,哈哈哈!”   然而这次没人跟着他一块笑,朱先生沉着脸道:“战场之上,没有可能的可能,才是最大的可能。”   他转首看向长笙:“三王子,老夫倒是觉着魏青说的并不是不可能存在,所以在这一点上,我们也要提前做好准备。”   说完没等长笙回话,接了一句道:“虽然这种可能几乎不会有,但,我们心里要有数。”   长笙点了点头,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诚如魏青所言,倘使汉军那边真的派出三大元帅同时出战,那么他们这方迎战的也必须是实力相当的对手,放眼整个楚关,除了他和魏淑尤以外,七个副将不可能悉数出动,因为不管汉军那边的后备力量有没有保留,他们这边,一定要给自己留好后路。   可魏淑尤如今的身子,有时候连下床都有些困难,更别提上阵杀敌,若真的遇上魏青说的那种状况,长笙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你就这么小瞧我东陆第一杀手?!”   房间里,魏淑尤不屑的一双桃花眼斜睨着他。   长笙顿了顿,说:“......哪里敢小瞧你,不过是担心你罢了。”   魏淑尤喝了口茶哼哼道:“别说魏青那狗崽子提出的这个事情不可能发生,就算真发生了,我们老魏家也不带怕的,你可别忘了,当年刘斐那老东西最为仰仗的就是我们魏家兵,什么刘伯烈冯唐之类的宵小之辈,给我们魏家人提鞋都不配!”   长笙笑着白了他一眼:“不吹你会死吗!”   魏淑尤瞪着他说:“不承认我厉害你会死吗!”   “是是是。”长笙赶紧道,随即问他:“那你说说,他们最近这几次做戏似的败仗到底有什么目的?”   魏淑尤没忍住咳了两下,嘴巴跟脸都快一个颜色了,想了想,才十分认真的说:“不知道啊。”   长笙:“......”   “算了,反正甭管他们来多少人,我们都有应对之策。”长笙说着,魏青已经端着药进来了。   “老黄有消息吗?”长笙第无数次问道。   魏青有些失落的摇头道:“还没有,仲伯那边也没消息。”   长笙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忽然抬脚一把踹到了桌腿上,就听魏淑尤尖声道:“干什么呢干什么呢!打劫啊,还好我这药没放上去,不然全让你给踹撒了。”   长笙气道:“等那个姓薛的老东西真来了,我先给他扒层皮不可!”   魏淑尤慢吞吞的喝了药,用一旁的茶水漱了漱口,才说:“行,那你得先让他给我把病治好了再说。”   长笙叹气道:“你说他当年瞎跑什么跑?就不能好好呆在他原来那东街上继续悬壶济世?什么玩意儿啊。”   魏淑尤挑眉道:“薛大夫当年能在汴京城留下来,那也是因为给我小时候治病,我后来都不在那了,他留着干什么?难不成想让人戳着脊梁骨骂他有眼无珠,救过一个东汉逆贼?”   长笙不满道:“他给你治病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再说了,他有多大本事能料想到你长大了之后是个大奸贼啊。”   “哎哎哎,怎么说话呢你!”魏淑尤不爽的用脚踢了踢他,继续道:“这种事放心里就行了,别老拿出来提,也不怕......咳咳......也不怕我爹哪天忽然扒开棺材板回来找我索命。”   长笙笑的停不下来。   “最近殷康那边有什么消息吗?”魏淑尤又问。   长笙面色忽然沉重了下来,说道:“还在横渡呢,中央军比东汉大军厉害太多了,守得有些艰难,不过还好,就是一直没什么进展。”   魏淑尤笑了一下,说道:“什么中央军比东汉大军厉害,明明是我光明军比神策军加上铁浮屠厉害。”   长笙打了他一下:“还有心思开玩笑呢,现在殷平急的就差亲自出马带兵过去了。”   魏淑尤赶紧道:“那不行,殷平要是去了那边,谁给咱们发钱发干粮啊是不是!”   长笙又是跟着笑,魏淑尤一边咳嗽一边笑。   不一会儿,外面响起几声鸟翅的拍打,本来风声挺大的几乎都被盖了过去,魏青刚推了门忽然自言自语道:“诶,怎么这地方还有渡鸦呢?”   魏淑尤觉着长笙好像正说话着就突然以他无法估计的速度窜了出去,当即一愣,不解道:“这小子什么情况?”   长笙一把将那熟悉的黑毛怪揣进怀里,随后不理魏青脸上的莫名其妙快步跑回了自己屋里。   渡鸦虽然个头不大,跟平日里的鸽子差不多体型,但速度之快,比上古之时的鲲鹏尤为不及,一日千里万里,都曾有过传说。   指甲大小的竹枝被他小心翼翼的取了下来,长笙一时间竟有点不太赶去拆,自从上次给李肃写信之后,已经是隔了一年的时间,这一年间可能是他太忙的缘故,也可能是他刻意避开自己心里那份思念,导致他无意识间好似已经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其实长笙心里知道,那些能够埋在心里最深处的,才是最不可能忘记的。   这一年他没有任何李肃的联络方式,之前的黑衣人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他不知道他具体的位置,无法主动写信给他,所以干脆就不写,省的再给自己没事找事,可如今这时隔一年的信函再次传来,他竟然没有任何喜悦之感,唯余的,只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感觉到的不安。   小心翼翼将信竹枝里的信筏取了出来,展开后熟悉的字只有简简单单的一个躺在纸中央――归。   归,回来的意思。   是要回来了吗?   回来哪里呢?   长笙没来由的忽然蹲下身子伸手捂住了脸,只觉着自己整个肩头都忍不住开始剧烈的抖动了起来,不知是因为高兴,还是因为高兴。   无尽思念,尽在笔墨中。   长笙将信筏握在掌中央,一双拳头死死攒紧。   原来这么多年了,李肃一个简简单单的字,竟还是让他这么动容。   风是春风,雪是春雨,饶是岁月而过,我们依旧心坚不移。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食言了,本来这章李肃就能出来的,因为打算万更,但是今天公司忙了一天,搞企业文化墙,我一个这么美的美人儿!竟然亲自上阵用乳胶漆刷墙,还刷了三面墙,累并快乐着,因为太好玩了嘎嘎嘎~   明天尽量让他出来,但是不保证,因为明天陪领导出差~真的苦逼,大周末的干嘛呀这是!哭唧唧~ 第105章   梁骁将手中的长弓丢出去的时候,小厮一下子没接住,‘碰’的一声就掉在了满地黄土里,瞬间溅起半丈高的扬灰。   “将军,小,小人该死!”小厮一下子跪倒在地,瞬间吃了一嘴巴黄灰,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半个身子几乎是匍匐在地,脑袋挨着那把黑色的弯弓,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啊。”梁骁擦了擦额角的汗,不甚在意的笑道:“什么该不该死的,不就是不小心掉了吗?捡起来放回兵器房去。”   “......是,是!”   似是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五大三粗的将军这么好脾气,小厮怔楞了一瞬,赶忙拿起那把大弓拍了拍上面的黄灰就准备退下。   “哎你等下。”梁骁朝他走过去的时候,身上硬邦邦的铠甲摩擦间发出一身轻响,却叫那原本已经放松下来的小厮登时又紧张起来,脑袋死死的夹着腔子,不敢出声。   “一会儿记得去把我的绿耳喂一下,别忘了。”梁骁接着吩咐,小厮连忙应下,过了一会儿,梁骁见他不走,粗着嗓子问:“怎么了,还有事?”   小厮霍的一下抬起脑袋,露出一张眉清目秀的脸,只见他脸颊烧的像两个红苹果似的,衬得一双眼睛又水又圆,他个头不高,人又纤细,若不是穿着一身男装,倒真像个女人。   “啊......没,没事!”他赶紧摆手,胳膊上夹的大弓险些比他人还高,看起来竟有些滑稽。   梁骁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去吧。”   小厮欲言又止,一步三回头的看着梁骁已经转过身跟旁边的金甲军首领说着话,脸上登时露出一副失望之色,一双秀气的眉毛都跟着紧紧的拧在了一起。   风吹着梧桐叶飘过,正好落在梁骁出了一身薄汗的肩上,金黄色的叶子遮住了肩头那缕血红色的穗子,倒更衬了一身银色战甲。   小厮脚下的步子一顿,拿着大弓在不远处又站了好半晌,校场上来往而过的士兵都忍不住回头看他一眼,他却像是没注意似的,一双大眼睛净盯着梁骁的背影出神。   不一会儿,原本跟金甲军首领说话的梁骁忽然转过头来看他,一脸不明所以的盯了他半晌,身旁的首领正不怀好意的说着什么,好半晌,直到梁骁一脸莫名其妙的走了过来,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看着他出神,脸更红了,赶紧又夹起脑袋转身就走。   “站住!”   梁骁在他身后喝了一声,大步跟来,朝他肩上重重一拍:“你是不是找我有事?”   他明显能感觉到自己拍着这小个子的时候,他身上猛的一颤,当即忍不住心道:“我有那么吓人吗?”   小厮背着他使劲摇头,却抱着个大弓不说话。   “那你老看着我做什么?”梁骁又问,双手叉腰,十一月的中州虽然不是天寒地冻,但也不至于站着不动都能跟着流汗。   “我......我没有!”小厮闷着声说。   梁骁笑了,一只手顺着他肩头将他扳了过来面向自己,继续道:“没看我?”   小厮继续使劲点头。   “那你现在看着我。”梁骁低声开口,伸手在他抱在怀里的弓弦上弹了一下。   “我......我不看!......啊,不不不不不,不是.......我,我没看你!”小厮急的脸更红了。   梁骁忍不住笑出了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倒是挺有意思的。   “小人,小人名叫阿绿。”   梁骁挑眉道:“阿绿?跟我的绿耳还有点像,有趣。”他顿了顿,又问:“真没看我?”   “啊,没,没没没没没有!”   梁骁笑道:“那行,那你去吧,一会儿记得喂我的绿耳。”他说完又补充道:“记住了吗,阿绿?”   “......是!”   梁骁没再理他,走回金甲军首领跟前,继续道:“刚说到哪了,继续说。”   祥易答非所问道:“刚那小子有什么事啊?”   梁骁耸了耸肩:“谁知道呢,问了也不说,跟个娘们儿似的还脸红,哎我问你,我长得有那么吓人么,他怎么见了我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祥易仔细将他打量了一番,笑道:“长得倒是不吓人,就是杀起人来太吓人,哎,别是你昨晚上洗劫郭S府上的时候被他给看到了吧?”   梁骁哼道:“我昨晚带人马抄家时候,大街上除了我的兵和郭S府上那帮人之外,连个耗子都没有,他上哪见我去?!”   祥易:“倒也是,哎,怎么说,郭S什么时候开审?”   梁骁:“就这几日吧,王说要尽快,不能拖到月底,不过这事现在没几个人知道。”   祥易啧啧两声,鄙夷道:“要说他真是活该,竟然几次三番想联合远征军反戈定西王,倒是不知道我王早就知道了他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原本还准备把他的命留到新年之后,他倒好,又送了个美人去行刺,实在是不自量力。”   梁骁恨声道:“昨晚我去抓他之时,那老东西居然还想用陈冕压我,却不知如今陈冕自己都难保,哪还顾得上他。”   祥易:“王这些年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不知道被下面多少眼睛盯着,真正真心实意对他的本就没有几个,如今先抓一个郭S也好,杀鸡儆猴,也好让那帮有二心的明白,中州到底是谁说了算的。”   梁骁叹了口气:“好在如今远征军悉数尽在他手上了,不然这事还真不好说。”   祥易道:“对了,你不是一会儿还有事要去长笙宫吗?”   梁骁一拍脑袋,惊觉道:“啊,你不说我都忘了,我去叫方大人一起,听他说今年冬税上好像出了点问题......”   长笙宫里飘出一丝淡淡的酒味,冰冷坚硬的木榻上,李肃一身青衫懒懒的躺着,他微微仰着脑袋阖目而息,宫殿里有些冷,他也不盖薄毯,福叔原想给他多拿几个火盆进来,被他无声的给制止了。   风过无声,殿门大开着,清风荡进去的时候,香炉里的白烟瞬间被打散不见踪影,悬梁之上的珠帘被吹的轻轻作响,越发显得殿里空旷幽深。   外面守门的侍卫通传梁将军方大人前来,李肃静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沉声道:“让进来。”   他眼底一片暗红,隐隐的青色浮在眼睑,整个人看起来带着浓重的疲乏,声音里含了一丝沉闷,不知是因为喝酒的缘故还是有些受了风寒,青衫摆动间擦着案几上的宣纸而过,一不小心就将墨渍印了上去点缀成花,他好像没注意到,伸手捏了捏眉心,呼吸有些略微粗重,这时候,梁骁已经跟着方程走了进来,带着一身轻薄寒意,让李肃差点没忍住咳出了声来。   “......王,您是不是病了?”方程刚准备跟他汇报今年冬税的事情,一听他忽然咳嗽,再仔细一看,他脸色极差,当即忍不住问道。   李肃皱着眉摆手道:“无妨,方大人前来何事?”   方程顿了顿,本想接着说,却还是忍不住关怀道:“下臣看王脸色似是不大好,要不先传御医过来诊治?”   李肃一向没什么耐性,从前是,现在也是,沉着脸道:“不必,你说你的便是。”   方程多少知道一点这位年轻主君的脾气,也不敢造次,只得道:“是,下臣今日前来是想将今年中州上缴冬税之事禀报给王,前些日子臣与姚大人查账之时,发现今年所缴的冬税比之往年足足少了三分之一,且大部分的缺口都在灌南一带,王,灌南从前归属郭S管辖,从前就数他们那方缴税最少,今年更是少的离奇,下臣听闻前几日那婢女刺客就是郭S派出去的人,昨夜已经被梁将军带兵抄了家,下臣想,郭S此人连行刺主君这等胆大包天之事都做的出来,那么漏税不缴一事想必也是却有不假,所以臣恳请王勒令追查此事,让此等狼贪虎视之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李肃原本有些阴沉的脸听到最后竟忍不住生出一丝笑意,问道:“哦?方大人这消息倒是来的挺快,本王还没将昨夜之事放出去,方大人就知道了?”   方程一愣,才惊觉自己失言,忙道:“这......这个,回王,臣也是道听途说......”   李肃别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倒是没有追究,只淡淡道:“既然冬税上出了纰漏,方大人直接将此事转交由少史司去查即可,不必跟特意同本王说明。”   方程说道:“是,下臣只是觉得此次漏税数目巨大,所以才想亲奏我王一番。”   李肃顺水推舟:“多少?”   方程咬了咬牙,一字一吐道:“四千三百七十九万两金珠......”   身旁顿时传来梁骁一声倒抽冷气,李肃一双眼睛微微眯起,一张脸复又沉了下去。   好像一阵阴风钻进了脖子,方大人觉着自己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四千余万两金珠......”上首那年轻的主君忽然低声开口,脸上却已不见喜怒:“很好。”   过了一会儿,方大人见他没了动静,忍不住小心抬头看了过去,就见那男人正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瞬间吓得方大人又缩回了脑袋,浑身毛都跟着炸了起来。   “去,交给太史司,该怎么查你盯着就行,本王回头只听你们的结果。”   方大人退出来的时候,没来由腿都有点软了,身上的官服从里到外只觉得透心凉,下人上来搀扶的时候问:“大人,回府吗?”   方大人这才如梦初醒的抹了把汗,颤声道:“走,去太史司!”   侍卫给梁骁递了把椅子进来,梁骁站着不为所动,李肃也不懒得跟他多说,爱坐不坐。   长笙宫里只剩下他们俩人,李肃问:“四千多万两,要是换做你,这些钱你会用来做什么?”   梁骁想了半天,苦笑道:“下臣实在无可用之地。”   李肃哼道:“没用!”   梁骁讪讪的笑了笑。   李肃挑眉:“若是换做本王,首先会用这些钱来给自己打点人脉,而后私下里屯兵养马,接着修造兵器,而后等到时机成熟,直接接杆起义......还不错,想想都觉得十分有趣。”   梁骁本来就黑的脸更黑了。   李肃问他:“今日你来何事?”   梁骁一愣,还没从刚才的事回神,被李肃这么冷不丁一问,差点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想了半天,才道:“是,是有关于咱们去东陆的事,下臣还是想劝王一句,这个时候回去,会不会,有些早了。”   李肃冷冷道:“你觉得什么时候才最为合适?”   梁骁垂首道:“下臣以为,如今中州的局势好不容易才刚刚稍有起色,金甲军二十万兵权刚归于王之手,若是再等些时日,想必更加稳妥,何必要在这个时候......”   “你觉得还是太着急了么?”李肃淡淡道。   梁骁叹气:“回王,既然四年都等下来了,其实......”   “正是因为等了四年,我才不愿意再等!”他从上首站了起来,衣料扫动着那张宣纸终于落在地上,一边朝外走一边说道:“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了。”   梁骁看着那张从半空缓缓而落的纸上似是画满了墨水,却看不清到底画着什么,只依稀看见个纤细高瘦的侧影仰头望着夕阳,那侧影唇角勾起,鼻梁高挺,一身白衫,满头乌发被小辫子披了满头,虽然面容隐去大半,可梁骁还是一眼就认出来是谁。   长笙宫,连名字都是这么起的,到底是爱到了什么地步啊。   回去校场的路上,梁骁一直低头想着刚才的画,只觉着若换做是他,想必无法十几年如一日的坚持一份那样的感情,且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倘若中州的兵力一旦出现在两陆之上,必定会掀起一阵不小的波澜,何必呢?   他正叹气间,就见前面不远处站了个人,仔细一瞧,竟是那个给他搬弓的阿绿,梁骁一愣走过去问道:“你在这做什么?”   阿绿垂着脑袋,在梁骁五大三粗的身材下越发衬的又小又瘦,小心翼翼道:“小人是想告诉,告诉将军一声,那个,那个马,喂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我让李肃出来直接就是让他们俩见面的,结果看我今天这个状态,似是又要拖到明天了,好累啊,撑不住了,只能明天见了~晚安,爱你们, 第106章   梁骁被他一句话搞得啼笑皆非,愣了愣,才道:“这是特意跑过来跟我说一声么?”   阿绿咬了咬下唇,垂着脑袋轻轻的点了点头,梁骁笑了两声,说了句‘谢了’,随即不再理他,转身朝校场大步走去。   阿绿赶忙跟上,梁骁忍不住停下脚步问:“你老跟着我做什么?”   阿绿楞道:“啊,小人等着一会儿再给将军喂马啊。”   梁骁:“这是去校场的路,喂马你应该去马厩。”   阿绿有些失望的皱了皱眉,说:“哦,那小人这就去马厩。”   “你等下。”梁骁说着,就见他忽然抬起脑袋,一双眼睛瞬间变的亮亮的:“你不用去了,一会儿有人会过去,对了,你是哪个殿的,怎么从前没见过你?”   阿绿忙道:“小人不是哪个殿的,就是校场上替将军们牵马的。”   梁骁有点不大相信的看了他两眼,哼道:“你?牵马?”   就你这个身板,确定不是马牵你?   不过这话他也就在心里咕哝了两句,没好意思说出来。   “那走吧,一块过去。”梁骁说着朝他抬了抬下巴,阿绿赶忙跟了上去。   李肃收到信函的时候正坐在内阁里看着案几上放着的一卷皮质地图,地图颇大,使用中州特有的讹兽皮绘制,足足占了台面的四分之三,讹兽是一种上古凶兽,至今已有上亿年的历史,在东陆和北陆都已成为早就灭迹的传说,而在中州,这种凶兽却还依然存留,却很难搜寻,身体各个器官都是可做兵器的宝贝,这只还是去年李肃带兵前去海灵川收复翼族之时无意间抓获的,异常珍贵。   只见地图上面绘满了东北两陆的三江七泽,九州四海,密密麻麻,悉数在内,一条朱红色的曲线从中间将地图一分为二,东陆北陆分割的清清楚楚,还有许许多多不同颜色的丹青小楷批注在上,标注了这些年各路兵马行至的关隘城池及详细解说,十分清楚。   将手中的信函搁在一旁,近卫兵就见这位年轻的主君难得轻蹙眉头,垂着眼睑一言不发,本想问问,却碍于身份使然,不敢轻易开口说话。   不一会儿,李肃忽然提起手边的朱笔轻轻在‘楚关’二字上点了点,而后放于桌上的食指开始有一下没一下的扣着,随着时间而过,原本缓慢的节奏变得越来越急促,直至他抬头的瞬间,扣指声戛然而止――   “不对。”   他猝然开口,不大的声音在寂静的内阁显得有些突兀。两边的窗户大开,穿堂风一下子飘了进来,瞬间将火盆里的火苗吹得歪了脑袋。   近卫兵赶紧过去将所有窗户系数阖上,再回头的时候,就见年轻的主君已经低头动笔写着什么――他下笔极快,仿佛是在吩咐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情,不一会儿,便将信件和一枚小小的符印递了过来,沉声道:“将信以最快的速度交给阮秋颂,另外,将远征军十三首领全部召来......”   近卫兵心中顿时狠狠一揪,虽然君主什么也没说,但他在接过东西之后转身出去的一瞬间,只觉着整个后背都出了一片冷汗。   远征军的另一个名字是金甲军,中州金甲共计十八万悍勇,有八万分布于海灵川、黄岐沙漠、茶溪谷这样偏远的异族驻守,剩余十万留守中州的翰洲城护卫金殿安危,一年前这十八万军马大部分还流在四大兵俑手中,如今全部都已归于李肃。   十三首领又名十三罗汉,非王令传召不得擅离驻守,一旦离开,便是有大事即将发生,中州这几年除了内部几个小部落生了几次叛乱之后,还算平静,如今十三罗汉全部召集,是这中州又像四年以前一样要变天了么?   近卫兵忽然想起四年前那几个如火炼一般的夜晚,只觉得迈出去的脚步都有些晕眩。   一个月后,楚关。   残阳将像是泼了血似的鲜红,垂垂的吊在天际线尽头,大雪被狂风卷着在半空中胡乱飞舞,士兵们包裹在头盔下的面容几乎被隐去了大半,除了被冻的有些发青的脸颊之外,再就是那一张张仿佛即将干涸到快要爆裂而开的嘴唇,黑色的湛泸旗与长金旗仿佛已经快要分不清楚,不远处的金色战车之上,一袭纯黑绣金龙大氅的帝王正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的战场,可能是年纪真的有些大了,满头黑发中掺杂着不少雪一样的银丝,眼角嘴角处深深的沟壑仿佛盛满着霜雪,只要稍微一动,那隐现在暗不见底的眼眸之内,便是深深的算计与险恶。   前方的战场已经是一片凌乱,可能是有皇帝亲自监军哇哇哇,刘伯烈与冯唐双双上阵,汉军的气势一直居高不下,将原本高歌猛进的光明军逼的连连后退,长笙带着姜行杨镇等人眼看着就快要顶不住了,前方忽然再次响起东汉的冲锋号角,哗的一声,万千箭雨齐齐而发,很快就将一线大片遁甲兵射倒一片。   “快,分散兵力,往两边突围!”   血雨中,年轻的将领厉喝吩咐,姜行和杨镇两人来不及计量,很快听从吩咐开始指挥,长笙在马上已经杀红了眼,巨大的风卷的他几乎看不清眼前敌军的面容,一阵刺枪的厉啸忽然从耳边响起,长笙下意识格挡的瞬间,只觉得对方那霸道的力量震的他手中的大刀险些脱了手去。   耳朵里好似被社么东西堵着,嗡嗡的响个不停,刘伯烈到底是一军主帅,从前长笙没怎么跟此人打过交道,今日第一次交手,心里不由暗暗吃惊,然而那股巨大的异样并没有持续多久,混乱中,又一阵密集箭雨而上,遁甲兵这次早有防备,随着身后姜行和杨镇两人的突击,已经暂时将紧逼上来的汉军压过去一阵。   风像是带着倒刺的钢刀不住的剐在外露的肌肤之上,忽然,汉军那方原本缓慢的鼓声逐渐紧凑了起来,原本两军交战期间,鼓点声不能随意改动,防止军心混乱,而汉军那边此刻越来越快的鼓声仿佛锤击天空的闷雷似的一声声在阵前炸开,让原本被逼朝后的汉军登时又涌了上来。   长笙脸上的表情已经是难看之极,就在他晃神的瞬间,刘伯烈手中的长剑已经瞬息间狠狠刺了过来。   他赶忙伸手阻挡,然而已经迟了。   ‘呼’的一声厉啸几乎是擦着皮肤而过,黑色的长矛穿过人群狠狠的定在刘伯烈抬起的右臂之上,中年将军被那大力撞击的险些一个不稳就要栽倒在地,然而却是反应极快的连连朝后退去,不等长笙出击,马头一调,朝着身后的汉军死命冲了开去。   似乎所有人都听到了那一声尖锐的呼啸,一时间,不少士兵都忍不住转头看去,但见那楚关城门之外,光明王正持弓高坐战马之上,他一身明紫色大裘像是带着微薄的紫气,手中长戟似要冲天,一张脸被大雪衬的更加苍白,唯独一双锐利而又好看的桃花眼,正一眨不眨的盯着正中央的年轻首领。   金色战车上的帝王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忍不住握紧了双拳,原本绷着的嘴角终于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那笑意意味深明,带着一股尽在掌握之势。   “陛下,他终于出来了......”   身边跟随的常侍低低笑着开口,东汉帝什么也没说,一双眼睛并不离开魏淑尤。   见到主帅的光明军顿时士气大盛,不要命的一波接一波的往前冲了过去,长笙咬着牙想赶回去在那男人身上狠狠的砍上一刀,然而身后巨大而又密集的队伍阻着他只能前进,不可后退。   战马一开始还在原地微微哆了几步,而后随着背上那人狠狠一扯马缰,极西战马仿佛被打了血似的嗖的一下就窜了上去,长笙看着那道越来越近的人影,忍不住喝道:“你疯了!”   魏淑尤脸色并不是太好,抬眼朝远处曾经的君主深深对望一眼,喝道:“东汉的皇帝陛下都亲自过来了,作为一军的主帅,我若是不出面,岂不是说不过去?!”   长笙气的一双眼睛都跟着发红,大声道:“你不要命了吗!回去!”   魏淑尤扯了扯他,沉静道:“你难道看不出来吗?今日刘斐亲征,刘伯烈和冯唐二人齐齐上阵,为的就是将我逼出来,倘若我不出来,今日他们必定会突破光明军的最后一道防线,你,还有我的人马,没一个能活的!”   长笙:“你以为你出来了他们就会放过我们么!亲自监军又如何,区区汉军,我光明军何曾惧过?!”   魏淑尤大笑道:“好胆量!不过你别忘了,饶是他们武力上不足以抵抗光明军,可一旦有帝王在侧,全军士气大增之下爆发出来的力量不可忽略,我若是不来,气势上压不倒对方,一样会败的很惨。”   长笙倒没否认这点,只深深的望着他不说话――他是理解魏淑尤的,他作为光明军的王,楚关的元帅,关键时刻不能因为自己的身体原因而拖垮整个大军的势气,今日刘斐亲自上阵,汉军士气大增,这帮人连续一个半月的‘打不过就跑’战术为的就是今日,拖垮光明军战斗力,在他们因为胜利之喜而放松的顶端突然扩张起猛烈攻击,打的原本已经有些疲软的光明军措手不及,再加之今日这种不要命的冲锋,实在是让光明军有些难以招架。   两方沉闷的号角越响越重,又一轮密集的箭雨已经开始,汉军的骑射兵在遁甲兵的重重防护之下快速朝前逼近,冯唐率先冲进了光明军的第一轮包围圈,长笙一看大事不妙,顾不得魏淑尤,赶忙打了马迎了上去。   魏淑尤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心中忍不住开始思量起来,饶是他知道今日这一战刘斐出征定是有别的什么更大的目的,可他不能就那么好以整暇的就缩在城内,他是光明王,可在王之前,他还是军队的首领,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兵马被汉军一点点吞噬,他要亲自站出来成为他们的定心丸,与刘斐一样,壮大他们的气势。   受了伤的刘伯烈并没有直接退出战场,而是折断了箭枝很快就紧随冯唐一起朝着长笙这方杀了过来,两侧姜行和杨镇被汉军拖着根本不及分|身,长笙一人对付两位将领明显有些吃力,再加上汉军很快就呈包围圈围了过来,魏淑尤见状猛的一声大喝,手中长戟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巨大的弧,登时就朝长笙这边冲了过去。   魏淑尤战斗力到底是可怖,刚一上场就将对方两名主帅逼的不停后退,四方险些围成圈的汉军也被光明军快速冲散,只一会儿,魏淑尤便带着长笙快快速朝后退去。   一丝轻咳跟着一阵偌大的冷器交击绞在了一起,一直跟在最后方的中央军带着强弩从对方阵中破开一条豁口,魏淑尤打着手势下令之间,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暴喝一声:“魏淑尤!”   他抬首,就听那声音是从金色战车上传来,喊话的正是东汉帝刘斐。   长笙不由猛的一惊,仿佛预见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一般,没待反应,便见那车旁的常侍和几名士兵手中人人捧了几座灵牌,端端的对准了魏淑尤。   “魏淑尤,你这个逆贼!背叛自己的国家与君主,如今你列祖二十三代在此!倘若你还在做着无畏的挣扎,就让你先祖们看看你!看看他们的好子孙都做了什么对得起国家百姓之事,看看你父亲魏承谟当年替朕打下来的江山如今是怎样倾覆在你这个不孝之徒的手中!”   皇帝的声音像是一把剐血的钢刀,一刀一刀的将马上之人刺的鲜血淋漓,他原本凌厉的面容在看到那一列列牌位的时候,整个人仿佛受到了巨大的震撼,若不是手中长戟拄在地上,他敢保证,他下一秒就会从马背上狠狠栽下!   “魏淑尤!你睁开眼睛看看,看看你的列位先祖,你魏氏百年荣兴,却不想一朝在你手中倾覆万里声名,如今朕在此,你还要当着他们和朕的面继续残杀自己的同胞不成!”   残阳将几十个灵牌照的一片金光,那黑色的漆木之上用白字清清楚楚的写着魏氏列位先祖的姓名,其他人长笙都不知道,只有魏承谟三个大字像是一支尖锐的长箭,狠狠的扎进了他的心窝。   “魏淑尤!你看看清楚,你父亲魏承谟当年一心要为朕守住的江山,到头来就是任由你在这里这般糟践的么?!”   皇帝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有力而又坚硬,仿佛刹那间破开了灰白的云层,惊散了来往而过的飞鸟,宛如一击闪电将他一颗沉定的心劈了个粉碎。   一丝艰难的低吼从喉咙中被生生的压了下去,‘噗’的一声闷响,魏淑尤猛的一口血溅湿了胸前的衣襟,可他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似的,一双眼睛仿佛要穿透这茫茫大雪,将目光深深的定在那一列列灵位之上。   长笙大惊回过头来,好似瞬间明白了什么,当即爆喝道:“兄长,别上他的当!”   然而已经迟了,就在他话还未落的时候,不知从何处忽然射出的弓|弩狠狠的钉在了男人右胸之上,血花瞬间在胸前爆开,于明紫色的布料上绽开一朵不甚明显的诡异。然而魏淑尤仿佛没已经没有了直觉,耳边只余下寂静无声的悲凉,他听不清周围长笙和自己的亲兵们朝他嘶吼的声音,也看不见身边那再一次提刀奋杀的壮举,此刻,天地之间的狂风暴雪之下,他只能隔着很远的距离与他魏氏先祖二十三位的灵位静静对望。   “这万里江山锦绣可是你老子当年拼了命才换回来的,你小子以后可要给我好好守着,若是敢弄丢了他,你死了也别来见我,我没你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昔日的话语忽然像是一道魔咒在耳畔周围荡漾,魏淑尤忍不住深深的吸了口气,手臂上忽然传来一丝微痛,他有些迟钝的低头看去,那明晃晃的银刀好似刚划着他的肌肤而过,可他不知道那朝他出手的人是谁,他仿佛,什么都看不见了也听不见,就这么直愣愣的坐着,一动不动。   游弋的风将身上的大裘吹的荡起,血盟卫十万军人捂着胸口唱出的誓言仿佛重重的鼓槌还敲在心上:“愿誓死捍卫山河荣辱兴衰,一生追随,沥胆披肝!”   沥胆披肝!   沥胆披肝!   沥胆披肝!   ......   “淑尤!不――!”   长笙撕心裂肺的大吼已经无法再将他拉回神来,魏淑尤眯着眼睛看着最中央的那个牌位,那上面写着的是他父亲的名字,他还记得当年刘斐的命都是父亲带着仅剩不到三百名乞活军从死人堆里生生给拽回来的。   乞活军......乞活军......   魏淑尤不知怎么的忽然有些想笑,当年父亲引以为傲的,从三百乞活军壮大到后来的十万血盟卫,如今被他改做光明军来对抗昔日的同胞,现在,此刻,就当这他魏氏列祖的面!   “我杀了你!杀了你!”   长笙不要命似的挥着手中巨大的长刀,面上早已是一片鲜红,他眼睁睁的看着马上的男人被利剑扎满了全身,鲜血像是奔涌的浪潮不住的从他身上各个地方往外冒着,那些血窟窿好似一个个泉眼,收都收不住,可马上之人似乎不知道疼一般,端坐着连动都未曾动过一下。   “啊――!”   长笙嘶吼出声,他被庞大的包围圈拖住了脚步,明明近在咫尺的人仿佛一伸手就能够到似的,可他无论怎么拼命,就斩不断那拦路的阻碍,他此刻的脑海中已经是一片空白,姜行和杨镇同他一样不要命的往这方追赶,城头上的魏青等人也已经纷纷踏马赶至,可在魏淑尤被围在中央的扎成血窟窿的瞬间,一向彪悍的光明军也霎时间乱了阵脚,汉军顺势而上,一把将这溃散的军队再一次打的险些倒地不起。   “兄长!兄长!”   长刀像是要将命运从中间隔开一道偌大的口子,魏淑尤一张脸从最开始的苍白逐渐转为灰败,可他的眸子依旧静静不动,明明在看到皇帝嘴角噙起的笑意之时就已经明白了他今日前来的目的,可是他不能动,他的先祖们就在前面看着他,这四周的所有都是他们魏氏曾经发誓要守护的人,他不能当着列祖之面将那巨大的背叛的耻辱一声笼罩在他们的头上。   身子仿佛像是被抽空了一般,已经不足以抵挡这迎面而来的长风,他眼前的大地都开始旋转,逐渐暗淡,耳边清晰的声音好似又回来了,一声声悲戚沙哑的嘶吼像是就在身边,他微微偏过头,就见长笙那已经龟裂的面容,手中不断挥舞的长刀,一步步朝他挪了过来,他觉得,他好像就快坐不稳了。   不远处的三河交汇口上,巨浪滔天,拍打的沿岸碎石都成为了粉末,随着暴风狂卷,那浪潮溅起的白花随着大雪荡在空中,被风一送,似是能飘到他脸上一般,直至所有的景象都开始在他眼前倒立,栽进血泊之时,他才听到了一声悲戚的咆哮。   “兄长!”   长笙几乎是从马上掉下来飞扑到他身边的,面对浑身已经被扎成刺猬的人,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将他抱起,颤栗的双手已经完全不听使唤,他想触摸他,可不知怎么,怎么碰都碰不到他的身体。   眼前模糊的液体有点红却也不是很红,他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卡着似的半晌都发不出一丝声来,胃里是一阵阵的翻着巨浪,他压不住朝着一侧忽然干呕了出来,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一片冰凉。   忽然一指略带温暖的手将他的指尖轻轻捏住,长笙终于回过神来,山呼海喝的声音重新回到耳边,他终于发出一声悲烈的大吼。   他说不出话来,赶忙将血泊内的男人轻轻抬起放在自己腿上,而后伸出颤抖的手小心又着急的去堵他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血口子,可是伤口太多了,他根本顾不过来,眼泪都混在了血里,他胡乱用手背狠狠一抹,生怕用眼泪把身上那人的伤口给冲开了。   这无意识的动作反反复复做了良久,久到他连那人想要再次去握他的手时都给忽略了。   “商......商羽啊......”   魏淑尤半个身子都躺在他的腿上,血沫子随着声音一同从喉咙里冒了出来,他的声音很轻,却霎时间止住了那不住在他血口子按住双手的凌乱动作,长笙呼吸微微一滞,赶忙停下手来将他抱着,而后颤声道:“是,是兄长,我在的,在的......”   魏淑尤难耐的扯出一丝笑意,脸上的颜色越来越难看,“我......”   他刚吐出一个字,胸口就跟着开始剧烈的起伏,而后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憋在胸口一样,瞳孔都跟着撑大了,长笙赶忙用手在他胸口狠狠顺了几下,这才将他剧烈起伏的腔子稳着变于平缓,他微微垂下脑袋,在魏淑尤耳边道:“兄长,你忍一忍,我现在就带你回去,回去以后我让,我让军医立马给你医治,你忍一忍,啊......”   他说着就要将魏淑尤扶起,却被后者按了按手心,摇头缓缓道:“没用了......别,别费力了......”   长笙像是听不见他的话似的,还在继续动作,奈何他此刻仿佛一丝力气都没有了似的,连站都站不起来。   魏淑尤转头看了看不远处还奋力将敌军往两边推的光明军,几名首领此刻已经全部赶来,可他们根本无暇过来看他,只是尽可能的不让汉军杀近他和长笙的周围。   “商羽啊.......”魏淑尤轻声道,“你,别哭......我,我跟你说几句话,好不好?”   长笙胡乱的点头,一双手将他脑袋抱的死紧。   “如果,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守住,守住楚关.......去横渡,去找殷康,让,让他来跟你......咳咳,跟你一起守。”   “汉军兵力其实,其实不足以抵挡光明军......你不要,不要怕......以后我不在,你,要多听姜行他们的意见.....他们虽然年轻,可,可到底跟了我十几年,战场上,经验......”   “我知道,我知道!”长笙在他耳边低声疾语,“我一定会多听他们的话,他们比我有经验,都是跟了你十几年的人,我信任他们就像信任你一样,兄长......”   魏淑尤笑了笑,轻轻点了点头。   “还有......”魏淑尤轻道:“我想想,还有,还有什么......”   “别说了...别说了!”长笙近乎低吼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眼泪划过脸颊滴落在魏淑尤眼皮上,他双臂紧紧将他收在怀里,生怕不经意间那人就会从他眼前消失,此刻连呼吸都不敢太快。   “商羽啊。”魏淑尤喃喃:“我以为我是有神的光环在庇佑,可是刚才,刚才我才知道,原来...原来我也是个普通人...商羽啊,你,你能不能,别喊我兄长了啊,我想听你再喊一次我的名字,好不好?”   长笙吸着鼻子,赶忙道:“是,不喊你兄长,以后都不喊,喊你魏淑尤,淑尤,淑尤!”   魏淑尤又是一笑,这次,连眼底都跟着带了笑意。   “还有什么想听我的说的吗?”长笙问他。   怀里的人有些艰难的闭上了眼,而后缓缓摇头,轻声道:“这就够了.......”   他撑着眼皮看了看已经暗沉的天空,漂亮的眼睛里已是盛满了悲戚,仿佛过了很久,他才再次呢喃道:“不是我不愿意还手,只是不能,我......我对不起我爹......对不起长笙......”   怀里的身子渐渐没了动静,那抓着他的手一点点的垂了下去,他将手臂轻轻松开,只见怀里那满脸是血的人已经永远阖上了眼睛,一动不动。   长风贯在头顶,长笙微微张着下颌,有些怔楞的看了魏淑尤一会儿,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眨了两下眼睛,才发现那透明的液体一滴滴的在他好看的脸上弹开,周围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只回荡着那一声声嬉皮笑脸的挑衅,他想要出声再叫两声他的名字,但是喊了几次,却发现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王!”   身后不知是谁爆喝了一声,紧随而至的是一声接一声的嘶吼,长笙仰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月亮瘦瘦的一轮已经倒挂了起来,夕阳早已不知道掉在了何方,周围魏青等人霎时间跪到了一片,哭喊声和杀声相交而起,他这才伸手将怀里的人那满脸的血轻轻一点点擦去,他不能让他这么好看的脸上沾着这些脏兮兮的东西,他要给他把脸弄干净,魏淑尤这个人啊,虽说随性惯了,可他最在意的还是他这副皮囊。   不,不止是皮囊,还有长笙。   长笙想,对了,魏淑尤最在意的应该是长笙才对。   这么多年了,最在意长笙的人.......死了!   ――“哎,个小白眼狼,没大没小的跟谁顶嘴呢?!”   ――“嗨,我这不是怕你一个人睡觉害怕吗?怎么着,是尿床了吗?”   ――“现在到处都是骗子,还好为兄我尽快识破了他,不然真让他给你瞧病,没来由把你给害了!”   ――“是不是觉着还是兄长对你最好?”   ......   低低的笑声在嘴角边上荡开,他一边轻轻给他擦着脸一边笑着,不知在笑什么,就是觉得应该笑,不笑的话,怀里这人怕是要笑话他了。   他越笑声音越大,将四周众人都吓了一跳,头上束发的带子一个个在霎时间全部绷断,满头乌发混在暴雪之间凌乱张狂,漆黑的幕色已经逐渐笼罩在了上空,他凝望了半晌,终于在绝望的深渊之际发出一声狂烈的爆吼。   “啊――!”   幕云万里,人地沉睡,开阳星的光亮呼的一下就暗了下来,不经意间从天际线处缓缓坠落,连尾光都不曾留下。   白荒历八|九四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光明王战死在三河交汇处的楚关,当后世史学家们研究当日的历史时,几乎追寻不到任何关于他死因的蛛丝马迹,后来无法,只得用病死一词作为光明王最后的一刻记录在长流之中,试图以掩盖真相。   英雄最后的印记淡化在那个苍茫的大雪之中,可他的英迹足以够流芳百世。   当东汉皇帝幸灾乐祸的看着那个已经倒下去再也无法站立的霸王之时,远处的平地之上忽然淡起一层薄薄的白雾,大地都跟着开始颤抖,所有人都忍不住踮起脚尖望去,那金黄泛着诡异光亮的浪潮从黑夜之下推了过来,这是定西王的远征军第一次站到了史书之上。   被中州后世们尊为黄金侯的定西王,带着他的十万金甲军,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字不多,写了两天。   谢谢观看。 第107章   冬天一直都是一个很漫长的季节,尤其是在今年这个时候,两侧的峭壁上开着密密麻麻不知道是什么生命力极其顽强的花,缠在山腰上凌乱的狂舞,飓风卷不走他们,只有吹开落满在他们朵朵上的白雪。   东汉大军终于在金甲军猛烈的攻势下以惨败收场,据说当日汉军的尸体叠满了河岸,三河交汇口处,鲜血足足将那巨大的河浪染红了一日一夜,刘伯烈战死,冯唐重伤,就连老皇帝刘斐都险些给敌方从金鸾车上一箭射下来,若不是他身边的常侍挡住了那一箭,东汉的气势当场就会灰飞烟灭。   三日后,东汉带着仅余的四万大军彻底退出了三河战场,在金甲军的逼进下,一路仓皇跑回了汴京,企图用最后一道防线来守卫自己仅剩的一丝尊严,相较于强悍的西汉来说,东汉的战斗力,还差的太远。   光明王的丧礼是在一个无雪的日子里办完的,沉闷而又低调,连白藩都没有挂出来,只是魏淑尤曾经的几个部下在灵堂里守了几日几夜之后才安排开始火葬,之所以火葬,这要求是长笙提出来的,他不想将魏淑尤葬在这个无依无靠的地方,他想抱着他骨灰,带他回到他最初的地方。   大风大浪同一时间扬起,拍打在脸上的时候已经不知是风卷着浪还是浪带着风,长笙裹着雪白色的大裘于月色之下静静的望着那白花花的波涛出神,这几日他甚至都来不及梳洗整理,满头乌发轻轻垂在背后只束了一根白色的布带,脸上因为疲倦显得十分灰白,尤其是那一双眸子下浓重的青褐色,再加上嘴角边没打理过的胡茬,使得整个人看起来似乎都老了好多。   月光实在是有些凄惨,还好不远处的城头上灯火通明将他背影拉的老长,若是仔细去看,定能发现他那乌黑的头发中掺杂了不少银丝,那是一夜白头所致,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就像他自从背着魏淑尤的尸体回来的那一刻直至他火葬,他都没再掉过一滴眼泪。   哭不出来了。   倒是跟着吐了几口血。   有伤有死,这就是战争。   曾经他以为是神的人,最终被神之手召唤了回去,他根本无能为力。   战争是残酷的,可怕的,不知何日才是尽头的。   这之中参与的所有人都是刽子手,只是这一次,魏淑尤不再是那个幸运的行刑者。   “我以为我是有神的光环在庇佑,可是刚才我才知道,原来我也是普通人。”   ......   原来我们都是普通人罢了。   长笙眯了眯眼,只觉得眼前一团雾气弥漫了开来,忽然一阵缓慢的脚步声从背后响起,他从意识中抽离开来,却没有回过头去,直到那双温暖的大手轻轻覆在他肩膀,长笙才微微偏过了头,却不看他,低声问:“你来了?”   一袭白衫将李肃整张脸照的发亮,他下颌紧绷着,一双秀长的眼睛紧紧的盯着长笙的侧脸,嘴唇微微一动,似乎想说什么,又被他咽了下去,河岸上的风浪甚大,才片刻,便已经让他觉着浑身都变得有些潮湿,而长笙已经在这站了许久,直到他再也忍不住过来打扰他一下。   “谢谢......”   良久之后,长笙才从嘴里挤出了两个字,却是转头过来深深的与他对视――没有久别之后重逢的喜悦,却多了几分生死之外难以言喻的胶着。   李肃没什么表情的看着他,并不接这个话,他将手伸到他脖颈的地方细细的往上摩挲着,直到停在他有些扎手的下巴上,才淡淡的问道:“冷吗?”   他的声音多了几分黯哑和沧桑,长笙知道,从那日李肃带着金甲军前来直至现在,都没有阖过一次眼,以至于他今晨在帐中议事的时候两眼发黑险些晕了过去,可他什么都没说,陪着长笙将魏淑尤的事情打理完毕,直到现在。   “有一点。”长笙点了点头,往前微微走了几步,还没等及至那人跟前,便被他一把扯过肩膀,狠狠的搂在了怀里。   “这样就好多了啊......”长笙把脸整个埋在他怀里,鼻尖处缠绕着他淡淡的清苦味,只觉得这些日子以来那颗原本不知飘到何处的心终于回到了腔子,那种久违的安定之感将他整个都紧紧包围,使得他脑海中最后一丝负隅顽抗的壁垒轰然坍塌而下,而后浑身都因为这猝然的放松而忍不住开始由微微的颤栗变成剧烈的颤抖,李肃什么都没说,只双手紧紧的环抱着他,一遍遍在他头顶不住的亲吻,仿佛这样才能表达出他此刻的心疼和安慰。   这就够了,就够了,不需要太多的话语。   长笙双手紧紧的抓着他腰间两侧的衣裳,仿佛拽着仅剩的救命稻草一般将十指攒的死紧,好半晌,才将脸在他胸口上的衣料轻轻摩擦了一下,低声道:“回去吧。”   李肃‘恩’了一声,牵起他的手,一步一步朝着城门走去,很快就将身后的河浪甩在了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字数少的出奇,原本是想跟明天一起发上去的,想想还是算了,因为最后一卷大纲是推翻重写的,所以写的非常艰难,有时候不能保证像以前一样日更,但是你们都发现了,只要我两日一更的时候,字数基本都不会少于八千,所以如果我文案不放请假的话,那就是这一章我一天时间根本写不完,强行断章的话会导致我后面部分没法好好发挥,需要两天,所以谢谢你们愿意等候,更谢谢你们的支持,鞠躬~明天尽量六千打底 第108章   远征军的忽然到来很快就在两陆大地上炸开了锅。   没有人知道这批神秘的军事力量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他们一上来便是十万黄金甲,将东汉的主力军以秋风扫落叶之势迅速逼回了老巢,而后马不停蹄的开始以主力军之势将黑色的豹旗与光明王泸湛旗并排插入在楚关的城头。   当世人们第一次听到中州二字的时候,脸上闪现过的迷茫和怔楞,无疑不警示着他们,这原本就已经因为战祸而波及到纷乱的大地,想必会迎来一场更大的浩劫,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定西王并非是如他们所想的一般,在这满目疮痍的大地之上,还吃掉一块他本根不屑为意的土地。   灰白的城墙在滔天的浪声中显得无比庄严肃穆,两方黑色大旗霍霍迎风招展,从前黑色战甲守卫的城楼,如今有一半已经被替换成金甲士兵,压抑了近半个月的楚关,直至今日似乎才稍微多了一丝人的气息。   主厅里,此刻乌泱泱坐满了光明军的三位副将、远征军六大罗汉以及北陆金帐宫前来的夸父及河络首领。   光明王的部下们都还未脱去身上的丧服,每个人脸上的神色显露出仿佛还没有从首领的逝世中回过神来的悲戚,就听上首之人沉沉开口道:“各位!”   不大的声音像是敲击在此刻寂静大厅里的一声闷鼓,众人齐刷刷抬起头看着上首那一身黄金战甲的男人,面色不带一丝波澜,修长的食指仿佛不经意间扣了扣身旁的桌子,淡淡道:“即日起,将由本王担任三大军种首领,与各位共同抗击汉军,不知众位可有什么意见?”   李肃面容清瘦,五官立体分明,尤其是一双狭长的双目之内,微微上挑的眼角总让人觉着那里面盛满了挑衅之味,他此刻的嘴角有些紧绷,脖颈延伸至鬓边的肌肉几不可察的仿佛是在隐忍着什么的颤抖,那股子与生俱来的仿佛天生就该透着尊贵气质里,带着一丝难以隐喻的压抑。   没有人知道他在压抑着什么,除了长笙。   果然,话音才落,下面就响起几声不小的轻嗤,随即而来的是一声大响,但见身穿白色丧服的管冲重重的拍了一把手边的桌角,而后霍的一下站了起来,一手指向上首的男人,桀骜不驯的喝道:“你算什么人?有什么资格担任我光明军的主帅?!”   话音方落,忽然一道金黄色的影子从身边猛的一闪,便听一声难以压抑的闷哼猝然响起,长笙噌的一下从原位上站了起来,脸上登时闪过一丝厉色,失声道:“你干什么!”   管冲被身旁的金甲罗汉一把抓住了指向李肃的手指,而后在他不经意间狠狠一折,那食指便以一个十分扭曲的角度瞬间弯成了直角,他在猝然间没来及反应瞬间将闷哼溢出了嘴角,由于剧烈的疼痛忍不住弓了一下腰背,额上霎时间一片冷汗。   周围才回神过来的姜行,杨镇以及卢江南和折知行纷纷起身拔刀指向那出手的金甲军首领,人人面带怒色,就见杨镇猛然转首朝李肃喝道:“定西王这是准备靠蛮力让我光明军屈就于你的麾下么!”   相较于前方剑拔弩张的不同,李肃面上并没有太多的波动,只是朝那动手的罗汉微微摆手,沉声道:“你简直是放肆。”   而后朝长笙看了一眼,发现后者正蹙眉一脸不满的瞪着他。   空气中闪过一丝微微的凝滞。   “其实靠蛮力并非不是好方法。”李肃的语气波澜不惊,仿佛不甚在意的说道:“不过蛮力也该用对地方。”   他一双眼睛凌厉扫过刚才动手的将领,冷冷道:“方才是本王的人冲撞了管小将......吴征,未经王令允许擅自出手,该怎么领罚自己下去受着,一会儿上来再跟管小将军赔礼。”   吴征面无表情的领命退下,厅内瞬间又安静了下来,长笙朝姜行等人使了个眼色,其余人纷纷收了刀坐回原位,唯有管冲依旧不服气的站在原地,朝李肃冷笑道:“怎么,定西王一上来便是要占了我光明军的位置成为这楚关的主人么?”   李肃挑眉,开口道:“你有什么意见么?”   管冲煞白着脸,也不去擦因为手指折断带来剧痛而冒了满额的冷汗,不屑道:“我当然有意见!”   李肃:“哦?”   管冲冷笑:“楚关是我们光明军与夸父河络军队一同打下来的,你一个外来者,刚一入关便想坐到统领的位置,凭什么?!”   李肃扯出一丝及其淡的笑意,眸中一片沉寂,反问道:“凭什么?”他眼睛扫了一圈众人,从姜行等人的脸上能够明显感觉到那份不满和排挤,李肃也懒得理,只冷声道:“就凭当日是本王救了你们光明军,就凭楚关的城头上已经插上了我中州的豹旗,就凭本王现在就坐在这个位置上!”   管冲喝道:“你以为没有你,我们光明军就不能赢了那场仗么!谁稀罕你多此一举!”   话音一落,所有人都静静的看着他,李肃挑眉不语,长笙坐在他旁边有些颓败的垂下了眼睑,静默半晌后,管冲好似才自觉失言,眼睛登时忍不住一红,整个人都跟着有些微微的颤抖了起来。   谁都知道半个多月之前的那场仗打成了什么样――光明王被刘斐用魏氏二十三代先祖的灵位诈死在战场之上,他浑身上下被汉人用刀一刀刀的扎成了血刺猬,他在面对着魏氏列祖列宗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对汉军还手......   他的骨灰如今还被长笙安置在房中,谁都知道,当时的汉军士气有多盛,谁都明白,当时光明王的死对光明军的冲击力有多大,若是没有定西王带着远征军前来救援,恐怕他们在场之人,当时一个都不可能活着逃出那片战场,更别提如今将刘斐他们打回了汴京老巢。   “楚关是远征军救下来的。”   良久,寂静的大厅里终于想起一丝轻微的声音,长笙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走到李肃边上,朝下面的人静静说道:“当日我兄长魏淑尤还在世之时,光明军在他的率领下成为这两陆唯一一支可以比肩铁浮屠的军队,可半个月前,兄长他已然不在,他走时自然是希望由我来统帅光明军,那么作为如今光明军的将领,我殷商羽,自愿跟随定西王一同击杀汉军!”   他说完转头看向李肃,李肃也正一眨不眨的回望着他,他们眼中仿佛只有彼此,微凝的空气使得整个大厅都变得有些尴尬了起来,姜行垂下首来微微的叹了口气,管冲红着眼睛怒瞪着长笙,若非是身份使然,他仿佛下一秒就会冲他喷出一口无比难听的脏话。   “军队不可一日无首领,殷商羽自认不及定西王,所以今日之后,我自愿携光明军六万人马,追随定西王!”   他说着,忽然朝坐在首位的李肃深深一拜,李肃眉眼间神色一动,正要伸手去抓住他,却听后面的管冲怒道:“商羽!王才走了几天你就要将咱们光明军卖给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你就不怕我王在地下不得安生么!”   “管冲,你放肆!”姜行喝了一声,朝他使了个‘住嘴’的眼色,然而后者根本不为所动,眼睛红的像是只兔子,满脸都写着浓浓的不甘。   长笙转头看向他,缓了缓,才道:“兄长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看到这天下六合归一,可两陆的战火已经燃烧了四年,我们谁愿意继续活在这炮火连天的日子里,看着尸横千里,饿殍遍野?两汉必须倾覆,这是定数,谁都不能改变,可如今这条路我们走的太难,也走的太久,所以为了能让这条路尽快走完,我们必须携手共进!”   他在姜行、杨镇和管冲三人脸上都扫了一圈,继续道:“我知道各位都是追随兄长十几年的老人,可如今光明王已逝,我们活着的人必须砥砺前行去完成他最大的心愿,只有如此,才能够在某天站在他灵位之前不觉着懊悔和自责,否则,各位觉着他会安心么!”   堂内鸦雀无声,管冲脸上的两行清泪已经被他用袖子不知道擦了多少次,他是魏淑尤部下最年轻的一位,今年也才刚二十,十岁的时候就跟了老王爷上了战场,后来这些年一直追随魏淑尤,年轻又冲动,却十分得魏淑尤喜欢,此时屋外是茫茫的飞雪,管冲不由得总想起魏淑尤曾经逗弄他的那些话语,一腔子悲伤止都止不住的往外冒。   长笙沉沉的叹了口气,随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咬了咬牙,仰起头来正视着堂内众人,开口道:“况且,定西王并非来路不明之人。”   所有人都看向他,也包括一直盯着他背后的李肃。   他转头朝他深深一撇,随即牵起一丝浓浓笑意,“他是我殷商羽所爱之人。” 第109章   堂内在静止了足有几息之后突然爆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动,下一秒,跟随那声响一同而来的是铺面卷起的大风飘雪,外面白亮的光耀的刺眼,所有人都忍不住转头朝门口看去,只见那白发白须白衣的老头正扛着一把大刀孑孑而立,他体型矮小,身材在厚重的棉衣之下显得分外臃肿,但能够明显看出来他下盘很稳,迎着狂风八方不动,再往上,苍老的面上沟壑纵横,一双豆大的小眼却是清清凉凉的凌厉,此刻正瞪着堂中众人,最后在长笙的脸上顿了下来。   “......”长笙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只觉得眸子里的眼泪都快要涌出来了,他憋了好半晌,才让自己平复下来,不等管冲姜行他们站起,已经几步跨到他眼前,声音里带着一丝及不可察的颤抖,说:“老黄......”   ‘咣’的一声大响,肩上扛起的大刀被他一下子拄到地上,刀剑扎着冰冷的白地一下子就将薄雪溅的老高,长笙能清楚的在老黄脸上看到那丝极力隐忍着的巨大悲恸,他刚想张了嘴说着什么,却见老黄忽然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上了他的脸,掌心内厚重的老茧刮着他已经略有些粗糙的皮肤,眼底动了动,长笙一顿,赶忙道:“我带你去见见他吧。”   话音一落,一串巨大的哀嚎从后面豁然响起,长笙抬起头来,就见仲伯迎着风雪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匍匐而来,他身上厚重的霜雪和尘土掩盖了本就已经有些佝偻的身子,整张连几乎是埋在雪里,连带着那干瘪的身躯一起剧烈的颤抖。   再往仲伯身后看去,是已经瘫坐在地上没什么表情的另外一个老人,只一眼,长笙就认出来了,正是老黄和仲伯找了四年的薛神医。   长笙不由得心中悲戚一笑,人都不在了,找到了又有什么用呢?   姜行等人连忙出去将仲伯扶了起来,长笙倒是平静的看了看老黄,说:“走吧。”   老黄点了点头,自始至终没发一言。   原本正在议事的大堂忽然散了一半人,李肃从位置上离开的时候还朝手下的人吩咐了两句什么话,而后便持着宝剑迅速从城楼走了下去。   金甲军的到来和光明王的逝世使得整个楚关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人们对定西王的身份除了中州二字之外一无所知,甚至包括中州,他们也是第一次听说,所以人人心中都揣测着,怀疑着,这个要与北陆联手攻打汉军的人,是不是也想要在这两陆之上征据一方国土。   冷冷北风中,天气阴沉沉的,云层将最后一丝光明吞没了之后,黑夜很快就降临了。   士兵们燃起了火把,百姓们点亮了明灯,整个楚关的长街一片灯火通明,却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苍凉。   远征军并没有很快从光明军手中争夺主动权,来往巡逻的卫兵依旧穿着黑色沙皮软甲,只有零零散散的几支不起眼的金甲士兵从城中隐隐走过,李肃跟两位金甲罗汉正在灯火之下说着话,一阵嘈杂忽然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王,属下过去看看。”祥易说道,抬步就要过去,李肃皱眉道:“一起去。”   三人还没走进人堆,便听一道浑厚洪亮的声音瞬间炸来,大喝道:“放你的狗屁,这地方明明就是我们平日里用的,谁许你过来占地盘的?!”   另一人以同样的高声回道:“什么你的我的,现在这楚关也有我们金甲军的一半,我怎么就不能用了?!”   那方一听这话,瞬间就炸了毛,一帮人乌泱泱的嗤道:“谁他妈给你的胆子让你觉着这楚关跟你们金甲军有关系?!当初光明王带着我们杀过来的时候,你们金甲军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舔屎呢!要不要脸了都,少他妈废话,赶紧给老子滚蛋!”   “你他娘的说谁舔屎!”   “就说你了怎么着?你金甲军趁人之危强霸了楚关,就是不要脸!”   ......   抄兵器,撸袖子,挥拳头的声音哄哄的响起,两方人马很快就准备干起架来,一丝厉喝忽然传来,祥易喝道:“大胆,定西王在此,谁敢聚众闹事!”   刚才还乱哄哄的场面瞬间就安静了下来,众人纷纷转首,就见那裹着白色大裘的男人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七八个金甲军一见着他们的王仿佛更加来了底气,朝身后的黑甲战士冷哼了一声,赶忙跑到李肃身边,低声道:“王,这帮光明军故意寻畔滋事,小人等看不过眼便跟他们理论了起来,谁知这帮人蛮不讲理,竟要跟咱们动手,王,您看这......”   “是么?”李肃轻飘飘的将他的话打断,原本底气十足的士兵在看到他此刻的神色之时,没来由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手中刚才抄起的铁器咣的一声就落在了地上,垂着首半晌也不敢说话。   李肃朝前走了几步,眼睛往几个黑甲士兵的脸上纷纷一扫,火光照映之下,将士们仿佛都已不再年轻,脸上挂着饱经风霜的疲惫,却也不掩那一丝久经沙场的杀气。   他们显然是不将李肃放在眼中,鼻尖息都不由自主传出一丝轻微的冷哼,李肃也不甚在意,忽然穿过这几人的肩头朝后看去,就见那隐在后面的人也正静静的回望着他,眼睛一动不动。   “许久不见了。”李肃说。   脚步声响了起来,蒙奸绕过黑甲士兵走到他跟前,当年总是习惯性用碎发遮住额前的那一枚小小的‘奴’字,如今这男人,却已经不甚在意的将所有头发全部束了起来,他个头没有李肃那么高,所以不得不在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有些微微仰头,隔了这么多年再见,蒙奸再看到他时的眼神,已经完全不似当年的那般憎恶和不屑。   “许久不见。”蒙奸说,忽然垂了一下眼睛又睁开,正色道:“多谢!”   李肃面上闪过一丝刻意般的惊讶,挑了挑眉,却不言语。   蒙奸深吸了口气,忽然朝他抱拳道:“虽然这话说的有些迟了,可我还是要对你报一声谢!当日若不是你来,今日恐怕已经没有了光明军,所以......”   “哦,”李肃不甚在意的点了点头,冷冷道:“我还以为你是跟多年前一样的没脑子,没想到你也能明白是非,这,倒是让我有些惊讶。”   蒙奸咬牙,只觉着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却还是沉声道:“总之......多谢了!”   李肃忽然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蒙奸猛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李肃不耐烦的问:“怎么?”   蒙奸愣了愣,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隔了半天,才道:“有一事想要麻烦.......定,定西王!”   不等李肃回话,蒙奸赶忙说:“是这样,......这地方从前是咱们这帮人......”   “知道了。”李肃没等他说完就冷冷打断,硬生生把蒙奸给噎了回去,睁着一双不大的眼睛呆呆的看着他背影好半天,李肃吩咐:“今晚肆意寻畔滋事的金甲军一人回去领三十军棍,以后但凡跟光明军争抢的,就按照这个规矩办,谁有什么不满,尽管来找我说!”   他说罢,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叫在场之人都忍不住惊开了下巴。   “这......凭什么啊!”人群中有人不满的嘟囔了一声,却被祥易一个眼神扫的立刻闭上了嘴,喝道:“王令谁敢违抗,本将军这就送你回去!”   金甲军没来由打了个哆嗦,人人都知道,祥易所说的回去,并不是回中州,而是就地正法。   “还不赶紧去领军棍,都杵在这干什么!”   等金甲军都散了,那帮黑甲士兵才走到蒙奸跟前不解道:“蒙将军,你说那定西王这么做到底是什么意思,他都还不知道事情的缘由呢!”   他这么说,是因为今晚这事其实是他们理亏在先,这一小片地方本没什么不同,刚好今晚那几个金甲军坐在这里烤火,因为不满定西王占了楚关,光明军自然对这帮人没什么好脸色,所以一上来就说这片地是他们平日里用的,让这帮正烤火的金甲军赶紧滚蛋,金甲军也是一帮不甘服输的,一来二去的一帮人就吵了起来,所以追根究底,还是光明军没事找事。   至于蒙奸,他本就不想管这个场面,因为他知道光明军心里都憋着一口气,不撒出来的话,肯定不会好过,却没想到李肃会忽然过来,且不由分说的就罚了自己的人......   “他能有什么意思?”蒙奸望着那道已经消失不见的背影喃喃道:“他不过都是为了咱们罢了。”   很晚的时候老黄才从长笙房里走了出来,身旁还跟着个一脸煞白的仲伯,手中抱了个用黑布蒙起来的匣子一样的东西。   “我也不知何时才能走出这片战场,所以请你们务必要将他送过去,等将来战事结束,我会第一时间赶去看他。”   长笙一双手不住的在那黑布蒙着的匣子上连连抚摸,脸上净是不舍之色,他忽然弯腰将脸都贴了上去,低声道:“兄长,我现在还无法亲自送你回九嶷山,你会怪我吗?你放心,等到将来战祸结束,我便第一时间就赶去看你......你在九嶷山上好好看着吧,我一定会替你报仇的......”   老黄上马之前问他:“除了那个东西之外,他生前其他的东西都带上了吗?”   长笙点头,说:“都在里面了。”   老黄看了一眼仲伯马肚侧面的那袋鼓鼓囊囊的行李,叹气道:“小崽子,待黄老爷送完你兄长后,定会回来助你上阵杀敌,你且等我!”   长笙勉强扯出一丝笑意,正色道:“是!”   马蹄卷起一地飞雪,士兵提前已经将城门大开,长笙目送两人直至消失不见,一时间只觉着心都跟着塌了一块。   兄长,战火四起,谁都不知道自己下一刻是生是死,我无法亲自带着你走到最后,只望你能看着就好,不知你是否能理解我的苦衷?   清茶白雪,簌簌的落了满头,长笙转首,脚步刚一顿,李肃已经疾步朝他走了过来,腰上忽然一紧,整个人被卷着瞬间带进了屋子,碰的一声轻响,门被李肃一脚踹上,而后长笙只觉得一丝大力逼着他紧紧靠上了冰凉的墙,他双手所及是那衣服上冰冷的寒霜,不等李肃动作,长笙忽然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微微一踮脚,闭着眼睛顺势吻了上去。   屋子里暖极了,只有两人粗重的喘息,直到嘴巴都红肿的高高涨起,长笙才将他松开,低声道:“谢谢。”   李肃没什么表情问他:“第二次了,谢什么?”   长笙摇了摇头,两人额头相抵,连睫毛仿佛都快掺杂在一起,“......谢谢你终于来了。”   李肃:“我来晚了。”   长笙闭了闭眼,不言语。   李肃伸手将他额前的头发往后捋了捋,轻声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长笙双手攀上他的脖子,将他狠狠的往自己怀里揉着,连连道:“我都知道,不怪你,都是命......”   李肃叹了口气,伸手在他背上拍了拍,好似笨拙的在安慰一样。   “对他们好点。”长笙忽然说,整个脸都埋进了他的颈窝。   李肃笑道:“你对他们好点,他们现在都是你的兵,我会对你更好,因为,你是我的人。” 第110章   横渡战场收到来自楚关消息的时候,才是五日之前,可前些日子殷康带了一百神策军前去黄岐谷探路的时候遭到了中央军的大片围堵,至今不见踪影。   赵玉清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前去寻找未果,正欲将近况写给楚关和金帐宫的时候,才想起来楚关的来信,然而在看到里面内容的时候,他险些惊的从马背上栽了下去。   西汉攻势一直猛烈异常,此次联合番邦十八部落近五十万兵马倾巢出动,将铁浮屠和神策军的脚步逼的一直未能动弹分毫,前些日子,中央军两千人马又将神策军在黄岐谷围困了近十日之久。   大雪封山,夜路很不好走,金帐宫原本补给的兵马足足行了半个多月的路程才折道黄岐谷,而后与中央军拼杀了三日三夜,才终于从边道杀出一个狭窄的包围圈,将殷康和仅剩不多的三十余人马救了出来。   漫山都是伏尸,大风吹的刺骨,殷康银衣墨刀从火光中浑身是血走出来的时候,正看到一道纤细的人影站在军队尽头背对他而立。   十日全凭雪水调命的人此刻走此路来脚步虚浮的必须由人搀扶,似乎时分惊讶来人的身份,隔了好久,殷康才说:“青君姑娘。”   青君慢慢转过身来,将头上巨大的风帽猛的一扯,皱眉道:“世子。”   殷康一笑,“不想竟是姑娘亲自前来,多谢了。”   青君:“原是平让朱先生带着三千人马先过来,我带了九百人后脚跟上,但路上听说世子被中央军围困,便折道亲自过来一趟。”   殷康自嘲道:“一直以为黄岐谷地势地貌偏远平缓,不为兵家所利用之地,汉军攻势太猛,本想着看是否能从此折道前去突围汉军,却不想被他们两千人马早一步埋伏在此,倒是我大意了。”   青君似乎有什么心事,脸上一直愁容不展,“不说这个了,好在此次世子有惊无险,我也好回去之后跟平有个交代......世子,我此次亲自前来,是有一事要亲口告知世子。”   殷康察觉到她神色之间的凝重,不由得忍不住握紧了双拳,摆手拒绝了士兵递上来的水,沉声道:“姑娘请说。”   “十五日前楚关来了消息。”青君朝前走了两步,开口道:“东汉帝刘斐亲自监军,光明王战死三河战场,光明军折损巨大,三王子战不能及,楚关险些失守。”   ......   “你说什么?”   灯火下,殷康一张脸转息间一片煞白。   青君点头,强调道:“金帐宫一直未能收到世子的来信,加之横渡战事紧张,想着世子定是还未能及时收到楚关的消息......世子,光明王十五日前战死三河战场,如今尸首已经被火化完送去了九嶷山,定西王接管三军驻守楚关,中州的军队由一名姓梁的将军率领将东汉大军逼回了汴京,这个定西王不是别人,正是四年前从西汉消失的红缨将军!”   似乎没有听到青君后面的话,殷康本能的微一偏头,继续问:“你说魏兄他......”   青君叹气道:“东汉军这几年一直在光明军的手中讨不了便宜,即便是后来得了中央军的部分支援,也依旧拿不住魏淑尤,前些日子刘斐带着魏氏先祖二十三人的牌位摆在战场之上......光明王直到死前都没有还手过。”   没等殷康说话,青君又道:“故去的已然无法扭转,世子,如今我们要做的就是摸清这个定西王真正的目的,已经死了四年的人突然出现,一出手便是直捣东汉的老巢,谁都能看的出来此人的实力和野心,他手中足有十万金甲武士,又是曾经西汉的臣民,倘若他此次前去救援光明军只是一个幌子,要是联合起西汉来,我们恐怕会十分棘手。”   殷康感觉自己眼前好像有些晕的厉害,一时间腿软的根本站都站不稳,耳边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进去,再加上体力实在是耗尽,必须得依靠这身边的士兵才能勉强支撑一下。   青君叹了口气,觉着再多说的话恐怕有些不妥,便吩咐士兵将他先扶好上马赶路,忽然一阵马蹄声从不远处传了过来,黑暗之下听脚步声约莫有三五十人的样子,一瞬间,所有人都忍不住提高警惕,战士们纷纷拔刀的瞬间,就听有人大喝一声:“殷康!”   赵玉清几步便大跨到他跟前,也不顾周围站满了人,顺势一把将他搂紧怀里,都没来得及感受重逢的喜悦,朝青君道:“没想到竟是姑娘亲自前来,多谢了。”   青君似乎没眼看眼前的两人,只微微点了点头,说:“你们恐怕还不知道楚关那边的事情吧,我已将楚关之事全部告知了世子,他们被困的太久,你先带世子回横渡,待我稍后整好兵马再去横渡与你们汇合。”   赵玉清点了点头,将把全身力量都寄托在他身上的殷康半抱半拖着带出了人群,士兵们收拾好了战场,青君朝一旁的年轻将领吩咐道:“张远,你先去告诉朱先生一声,让他先秘密联系长笙王子问清楚楚关那边的事宜,我们派出去的探子尽快让他们收集尽可能多的有关于中州的消息,再查一查远征军那个姓梁的将军跟东汉那边到底是什么进展,三日之后你将所有事情尽快回复给我......其他人,跟着我一起去横渡。”   夜色极深,荒草秫秫作响,马蹄声惊醒了夜枭,踩着一地鲜血飞过。   寅时。   长生殿内依旧掌着长明灯,年轻的帝王双肘支在偌大的案几上撑着额头,空旷的大殿内唯余无尽的风声飘荡,伴随着那一丝极其危险的气息,值夜的下人正在一旁小心的候着,谁都不敢发出一丝声响,仿佛连呼吸都跟着慢了。   良久,皇帝抬起头来,火光照映下他原本才刚过而立之年的面容竟显得十分苍老,一双眸子隐现着淡淡的血丝,他一身明黄色绣祥云龙纹的袍子已经变得有些皱巴巴,袖子上零星点点的落满了墨渍,伸手揉了揉眉心,赵玉锵哑着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宫人轻声道:“陛下,刚过了寅时三刻。”   赵玉锵伸手将那足有小山高的奏折轻轻扫过,而后又将近几日刚送过来那几封十分重要的八百里加急再次看了几遍,忽而牛头不对马嘴道:“今夜鹿台那边谁在监军?”   宫人想了半晌,才说:“是京畿殿的陆小将军。”   赵玉锵点了点头,露出一个还算满意的笑容,过了会儿,又说:“这灯有些暗了,去再添些尸油过来。”   宫人静了半晌,才为难道:“陛下,尸油已经全部用光了,若是再杀那些奴隶的话,恐怕会耽误了鹿台的进程。”   赵玉锵想了想,才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说道:“那算了,先留着他们的命,等建完了鹿台再杀不迟。”   宫人将脑袋垂的更低,不敢说话。   “去,把丞相给朕传进宫来。”赵玉锵忽然说。   宫人一呆,赶紧道:“陛下,半个时辰前,丞相才刚从宫里回去......”   赵玉锵忽然偏过头来朝他微微一撇,宫人没来由打了个寒颤,赶忙道:“是,奴才这就去传丞相。”   外面更深露重的厉害,还好利道元压根就没回去,而是在宫外停着的马车上将就着眯了一会儿,小太监出来的时候简直是苦不堪言,道:“丞相大人恕罪,实在是陛下他......奴才也是没办法啊。”   利道元这几年也跟着老了,眉间重重的一道褶子让他看起来像是多了一只眼睛,更显得原有的一双眸子奸猾又毒辣,听着太监传话,倒也不觉着惊讶,总归这几年经常都是这样,他们这位陛下,连半夜起来解个手可能都会传某个人进宫来侍候一番,更别提什么其他事宜,子时的时候利道元跟几位元老院长老刚就北陆和中州一事议完退下,他原本想着没几个时辰就要上朝,便在这将就一会儿等下了朝再回去,却不想还没等他睡沉,这传召的口令就又来了......   还好是没回去,利道元想着,跟着小太监一同去了长生殿。   自前几年梁国英被北境之王所杀,李宗尧被流放至平沙川后,元老院五大元老仅剩的三位在朝堂之上已经压制不住这几年越来越张狂的宗亲,皇帝本就亲近这些宗室,几年下来,导致他们几个元老的地位已经一年不如一年。   霍乱横起,不少州县这些年也频频爆发出大规模的奴隶起义,朝廷焦头烂额之余,他们这几个手上本就没有兵权的长老更是混的艰难,从前李宗尧手中的兵马悉数都分给了宗室和几大将领,说白了,他们如今在朝堂上的地位,跟普通文臣已经没什么区别。   前脚刚埋进殿门,后脚便见有个宫人上前来有些为难的看了利道元一眼,诺诺道:“丞相,陛下吩咐了,让您回去吧,他已经睡了。”   “......”利道元先是愣了愣,随即忍不住低笑了开来,身后是顺着大道刮进来的长风,他一把年纪,没披大裘,却也不觉着冷,冷冷道:“知道了,烦请公公告诉陛下一声,臣就在这殿门外等他醒来!”   宫人继续为难道:“丞相大人,那,那奴才就只能等陛下醒来之后再与他说......”   利道元倒是没反驳,重重的‘恩’了一声,袖子一甩,站在风雪中静静等候。   霜雪落得整片王域一片苍白,灯火通明之下越发显得紫荆大道上一片银光闪闪,利道元抬头看向北边的天际,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只觉着那几颗星好似又跟着亮了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  先放这么多,来不及了,明天尽量多更点,下面基本上就都是两个人的故事了.... 第111章   楚关之内如今还没有稳下军心,光明军几大首领至今依旧不肯服从定西王,长笙知道,他们如今虽然不声不响,不过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他也知道,想要让他们真正接纳远征军,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不会勉强这些人像哪怕对待殷康一样去对待李肃,毕竟谁也无法代替魏淑尤在他们心中的地位,除了用最大的能力守着这些仅剩的光明军外,长笙能做的,也就是尽量不让外人看出两军之间有什么嫌隙。   上次他在议事厅内同几大首领摊牌了他跟李肃的关系,虽然这帮人事后没说什么,可是长笙明显能感觉到姜行管冲他们已经渐渐生出的对他的疏离,毕竟,光明军本就是魏淑尤的,他接管之后擅自做主要带着光明军一同听令于定西王,这之间,旁人难免不会觉得他的那一份私心。   可事实却是不然,私心确实会有,可他不会将私心乱用在大局之上,这些年李肃一直沉寂在连他都不知道的一个角落蛰伏隐忍,如今重新回来的之后,他手中的实力所有人都是有目共睹的,梁骁已经带兵四万扎营在距离东汉汴京不远的白芷关外,虽然后续部队还没有接着发力跟上,可谁都知道,东汉已经是大势已去。   十万远征军,不管是战斗力还是数量上都足以惊人,再加之中州给世人们所带来的神秘,那些悄摸着揣测李肃真正目的的人,只会越来越多,而不怀好意者,自然也不会少。   可长笙明白,这天下终究只能一个人坐,北陆自然是不能服输,可李肃呢,他也想来做这天下的主人么?   黄金之血不仅仅流淌在殷平的身体里,李肃同样也是帝王之血的宿主,人心站在霸业面前,谁都知道那抉择会是什么,可唯有长笙明白,李肃真正想要的,又是什么。   “王,前些日子有不少来路不明的探子去调查咱们的背景,阮先生那边的意思是给他们放出点消息,毕竟咱们现在已经跟东汉交上手了,与其遮遮掩掩的,还不如一次性就让他们明白咱们的实力。”   主屋里,金甲罗汉何褚一边说着,一边将信函呈了上去:“这是阮先生两日前通过渡鸦传来的书信,除了陈司徒就郭S一事私下里埋怨王之外,金殿一切安好,还请王放心。”   李肃示意他将信函先搁在一旁,随即头也不抬的继续在手上的几封奏折上写着什么,说道:“按照他所说的办就是,给东陆那帮探子不要交代太多,点到即可,北陆的探子若是想知道什么,尽管放出消息就是,也无须防着,殷平到底还是忌讳着本王,这些年他好容易才走到这一步,本王的突然出现让他措手不及也是人之常情,另外,让阮秋松防着点中州那帮老狐狸,别让他们趁本王不在的时候生事,尤其是陈冕,先别明着得罪他,本王留着他还有用。”   何褚点了点头,继续说:“梁将军那边派传令官来问,咱们什么时候从楚关动身前去白芷关,东汉皇帝如今缩回了壳子里,一直不派兵迎战,四万金甲军也不敢轻易硬拼。”   李肃淡淡道:“不着急,先让梁骁切断东汉与西汉的一切联系,防止他们两方联兵反攻回来,等初七一过,我们就拔营前进。”   何褚:“是!”   “祥易。”李肃终于抬起头来招呼了一声,吩咐道:“将这几封书信按照上面的地址尽快送出去,又过了一年,咱们这些年饲养的这几只虎狼也该放出来捕猎了。”   祥易笑了笑,接过信说道:“西汉皇帝要是知道他们后方五路诸侯联合反戈的话,恐怕那赵玉锵晚上做梦的时候都得吐血。”   李肃冷声道:“赵玉锵恣睢不仁,这些年国内内乱不断,他又是个阴狠的主,竟然把四年前被殷平炸成平地的鹿台又拾起来重建,那些个当年没跟着殷平一块逃出去的奴隶被他压榨个干净不说,连自己手里的百姓都不放过,这几年惹得民怨沸腾也就罢了,还总是爱得罪这些本就心怀异动的诸侯,自掘坟墓,本王说他是第二,没人敢跟他争第一。”   众人一阵大笑,祥易道:“天道轮回,西汉总会要在他手里走到头的。”   高维说道:“如今西汉手中除了中央军之外不是还有十八部落吗?五十万兵马,北陆对付他们,也棘手的很呢。”   李肃道:“铁浮屠十万兵马,殷平只派了两万在横渡,联合神策军五万,只有七万照样敢跟他们抗衡,可惜这些时日横渡那边没什么进展,想必殷平的后续部队应该这些日子就会送到横渡了。”   众人缄默着,每个人心中都有个疑问,却是谁都不敢问――王,倘若咱们后面跟北境之王联手将两汉推翻之后,这两陆的大权,到底是归于咱们,还是归于北境之王?   李肃这会儿才将阮秋松送来的信函看完,朝下面的五六个人摆手道:“行了,没什么事都下去吧,大过年的,都好好歇上几日。”   众人退下之后,主屋里很快就安静了下来,李肃伸手揉了揉眉心,只觉着一双眼睛酸麻的厉害,可能是没休息好的缘故,他自从来到楚关之后,整个人都跟着瘦了不少,从背后能够清楚的看到那衣料之下突出的脊梁,仿佛无形中有什么东西压在上面一样,他忽然有些疲惫的弓下腰往身前的案几上趴去。   这些年来总是这样,他时常会觉着有些力不从心,从到达中州伊始的这四年,他经历了太多的波谲云诡和蒿目时艰,中州有太多不屈于臣服之人,哪怕他们的信仰是黄金之血,可李肃并没有铁尔沁王的丰功伟绩,就这么突然从天而降,那帮老狐狸私下里不知道多少次想要将他从那个位置推下去,可他知道他不能被这些人控制着一步步前行,他要将一切权利都握在自己的手中,从征讨黄岐沙漠七部到收复茶溪谷风族和海灵川翼族,再到清洗朝纲将旧的皇权推翻洗牌,这些年,每一步下来都在如履薄冰,好在他如今大权在握,赶在了长笙最艰难的时候重新回到他身边,那过往的一切,他都觉得是值得的,这些年,身边只有阮秋松和阿成两个亲人,能够撑着他走下来的,除了骨子里那份坚韧不甘,更多的还是,他知道有个人一直在很远的地方等着他,前进一步,他就能够伸手触及那人,可若是稍一退后,等待他的,又将会是万劫不复。   四年前的悲剧绝不会再次上演,他是要牵着他一同走向一个繁华盛世。   风若有若无的吹着,习惯了中州的气候,这么冷的天,李肃倒是有些陌生了,房间里燃了不少火盆,他虽身子骨强壮,可从小怕冷的毛病一直都有,这会儿要不是因为太累,铁定会顺手抓起一旁的薄毯往身上拢拢。   时间缓缓而过,寂静中,李肃原本刚闭上没多久的眸子忽然睁开,眼底登时闪过一丝恍惚,心道一声糟糕,正要起身拿起大裘出门,就听几声不大的脚步声从门外传了进来,李肃还以为是金甲军哪个首领又进来汇报事情,正准备想个借口让他晚上再来,然而外面那人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时间,不等门口的士兵通传,门一下子就被推了开来,瞬间一阵凉风扑面,李肃忍不住眯了眯眼,就见来人身上带着浓重的寒气,仿佛将他屋子里浓密的热浪瞬间给压了下去。   “你怎么回事,不是说好在茶楼里碰头吗,我等了你快一个时辰了!”   长笙一把将风帽丢在了身旁的椅子上,他肩头落满了白雪,鼻头和脸颊被冻的红彤彤一片,此刻微微皱着眉头,一双眼睛里净是不满之色,“我就点了一壶茶喝了这老半天,人家老板要不是认识我,还以为我是故意用两个铜板忽悠他那免费赠送的花生米呢!”   李肃被劈头盖脸吼了一通之后足足愣了半晌,赶紧站起身子走到他身前,伸手在拍了拍他大裘上的雪,笑道:“冻坏了吧?外面雪还这么大呢?”   长笙继续不满道:“我说你怎么回事,不来也不跟我说一声,害我傻了吧唧的坐了一个时辰,水都跟着喝了四五壶,街上找个茅厕那么难的,你不知道憋尿真的很难受吗?”   李肃赶紧将他两只手放在手心里搓了搓,低头轻轻哈着气,解释道:“方才祥易他们忽然找我来汇报事情,一来二去的就耽误了,是不是冷的很,来,我先给你暖一暖好不好?”   长笙由着他伸手在他脸上和手上搓着,本来还想再埋怨一通,一看到李肃一双已经有些凹陷的眼窝,火气登时消失的无影无踪,袭上心头的是一片浓浓的疼惜,软着声音轻轻的瞪了他一眼,说道:“暖吧暖吧,也不是太冷。”   李肃笑了笑,忽然问:“那你回来去茅厕了吗?”   长笙一愣,狠狠剜了他一目,哼道:“废话,憋死我了,再不解决怕是给憋炸了。”   李肃忽然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亲,皱眉喃喃道:“这么凉。”   长笙问:“不是说这几天给他们放个假,怎么又来找你说事,是梁骁那边有什么问题吗?”   李肃已经转身去拿大裘,一边道:“没什么,一些琐事罢了,大过年的,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找事。”他给自己穿好之后,又将风帽拿起来给长笙仔细戴上,端详了半天,忽然啧啧两声,嫌弃道:“这么丑你平日里都是怎么把它戴出去的?”   “......”长笙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吼道:“能挡风就成,哪那么多话,又不是给你戴的。”   李肃呵呵一笑,说:“没关系,再丑我也喜欢的很,”他说着就抓着长笙的手就往外走,一边问:“今天街上人多吗?”   ......   这是长笙真正意义上与李肃过的第一个新年。   上一次准备一起过新年的时候,还是在五年前的京都城里,可惜当时冬归节才过去没多久,他便与殷平带着人马一同将北陆战歌响彻了九州大地,说起来,这样的相伴,倒是感觉有些像上辈子的事情。   这个新年并不是很红火,虽然灯笼依旧挂的不少,可几乎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彩灯,连那些缠树的红绳和一些应该在新年摆放出来的大部分喜庆的玩意儿几乎都没有,要不是因为大家都出来了,还真让人难以认为这是新年,街道两侧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人们身上都穿着亮亮的颜色,唯独少了该有的红。   按理来说除夕应该是家家户户放炮仗和烟花的,因为定西王的吩咐,今年除了炮仗以外,烟花这样绚丽的东西是绝对不允许出现的,人人心里都明白,这是因为前不久光明王新逝的缘故。   长笙跟李肃并肩走在热闹的大街上,只觉着这样和平安逸的日子实在是看的人有些恍惚,四年战乱,这些百姓们还能保持着这么乐观的态度去过好每一个新年,实在是让人觉得心疼又难过。   前面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妪正推着小车子站在雪地里吆喝着,她的车子上放着几个简陋的小木架,木架上挂着一排排手工做成的福包,老人年纪已经很大了,满头白花花的银发,身上裹着厚重的棉衣,一张脸苍老的仿佛百年皴裂的树皮,她佝偻这腰,步履瞒珊的将被风吹的有些散乱的福包一一摆好,而后慢悠悠的有些艰难的支撑着膝盖往旁边的小凳子一坐,继续开始吆喝。   由于周围都是叫卖的商贩,所以她不大的声音很容易就被其他人给遮了下去,几个穿着新衣服的小孩子喜气洋洋的跑了过去十分稀罕的伸手在她那些福包上摸了摸,双方不知道交谈了几句什么,就见那老妪十分慈祥的笑了起来,而后给几个孩子一人取了一个福包下来递上,孩子们开心的看着自己的福包,又看看伙伴的福包,也没给钱,就又跑去一边不见人影,那老妪在孩子们走后,忽然从车子背后那十分破旧的麻布袋里取出一个已经有些发黑了的硬邦邦的馒头,而后拿出一只破了口子的碗从旁边人那里讨了些水来,再把那馒头费力的一点点掰成小块放进水里,等了一会儿,这才慢悠悠的开始低头吃了起来。   长笙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往那车子前走了过去,李肃跟站在一旁难得有兴趣的看着两个老人下棋,一时间竟没注意到长笙,那老妪一见长笙,立马放下手中的破碗准备招呼,长笙伸手在那些做工不怎么细致的福包上捏了捏,忽然想起九岁那年,如夫人送他的那一个,这些年,都被他连着从前的那些东西一同锁在了一枚黑匣子里,不舍得拿出来看。   “要吗?”老人笑眯眯的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长笙笑了笑,问:“您自己做的吗?”   老人道:“恩,喜欢哪个,自己挑。”   长笙:“这么多啊,做了多久?”   老人不好意思道:“年纪大了,眼睛不太好,这么点东西做了四个多月呢,要是换做我年轻的时候,半个月就做好了。”   长笙一呆,又问:“多少钱?”   老人说:“不贵不贵,一个铜板就够了。”   “......”一个铜板,连一壶茶都买不起,总共二十几个福包,忙活了四个月,才只能赚二十几文钱。   见他不说话,老人还以为他又不要了,一时间有些紧张和害怕的看了长笙两眼,却又不敢轻易开口,生怕一出声他就真的走了。   “家里的人不帮着做一些吗?”   老人顿了顿,一双垂下的眼皮内顿时泛出了泪花,颤声道:“没人啦,前些年打仗开始的时候,我家那老头子就把四个儿子都送上了战场,这些年一个都没回来过,连个信都没有,我也不敢问......”   长笙心里难受极了,赶紧岔开了话题,深吸了口气,从怀里拿出钱来递到她掌心:“就要这个吧。”   等他走了半天,老人似乎才看清楚掌心那枚圆滚滚的东西是金色的,她没见过这是什么,赶紧问了问旁边的商贩,那商贩顿时两眼放光的惊呼道:“老太婆,你可是捡了大便宜了,一个福包卖出一个金珠,我看你这几年都不用愁吃愁穿了......”   长笙见李肃看的认真,一时间没好意思打扰他,反正这些个文玩意儿他也不懂,将刚才买来的那个五颜六色的福包往李肃腰上一挂,说道:“恩,好看。”   李肃低头看了半晌,笑道:“什么时候买的?”   长笙:“刚才过去转了一圈,没什么好东西,随便买的,对了,我以前送你的那朵簪花呢?”   李肃一愣,忽然不爽的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什么!”   长笙气道:“你不会是把我送你的东西给扔了吧!”   李肃冷哼一声,懒得搭理他,抬脚就走,长笙赶紧跟上去,不依不饶道:“哎,那是我第一次送东西给你,你还说好了要戴给我看呢!”   李肃依旧不语,脚下的步子越走越快,好像生怕他提这个事情。   “你当年不是说只要我答应了你的条件就戴给我看得吗?你这人怎么这样,我老早就答应了,你都没戴给我看怎么就扔了!”   李肃脚步一顿,不耐烦道:“什么条件?”   长笙气道:“你还想提了裤子不认人是不是!”   他说话的时候没注意场合,声音有些略大,话一出口便引来周围过往百姓频频往两人这边看来,一脸的惊讶和嫌弃。   长笙:“......”   李肃:“......”   好半天的,等终于看清李肃眼底的那一丝戏谑,长笙忽然狠狠踢了他一脚,“以后别想我再送东西给你!”   李肃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拉回来,笑道:“谁跟你说我把它丢了?”   长笙呆了呆,不信道:“你能留着它活到今日?”   李肃挑眉,哼了哼。   长笙眼底忽然闪过一丝不怀好意的笑,踮起脚尖将嘴贴到了他耳朵上轻声道:“质子不如今晚就戴给我看看好不好?”   李肃果然冷下了脸来。   长街不远处传来一阵阵炮仗的声音,是一帮孩子围起来在闹腾,如今时局紧张,这样喜庆的场面似乎都不敢太过放纵,风贴着长街的地面上拂过,将两人衣袍卷起纠缠在一起,好半天才分了开来。   去吃晚饭的时候,长笙特意要了一壶酒来,顿时惹得李肃嫌弃道:“又要喝酒?”   长笙点了点头:“这样的日子没酒的话多无趣。”   李肃好笑道:“就你那个酒量?”   长笙拿了个杯子给两人满上,说:“你可别小看我,说不定比你酒量好。”   李肃淡淡道:“我甚少沾酒。”   长笙撇嘴道:“也是,贵族公子嘛,喝茶就够了,跟我们蛮人不一样。”   李肃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长笙嗤他没皮没脸。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色差不多已经黑透了,满街的灯笼跟火把以及热闹的人群烘托的夜晚依旧如白日一般,长笙确实酒量见长,李肃没怎么喝,几乎都是他一个人喝完的,也不见醉意,李肃不免来了兴趣,问道:“怎么突然酒量变得这么好了?”   长笙看了他一眼,忽然朝前倾了一下,低声道:“我这一年想你的时候就会借酒消愁,喝着喝着,酒量就好了。”   他说的时候笑嘻嘻的,原本是想逗李肃开心,却不想那人听完之后,脸上并没有见什么喜色,而是皱了皱眉,没有接话。   “......怎么了?”   李肃深深的望了他一眼,问:“吃好了吗?”   长笙一愣,到没想到他突然这么牛头不对马嘴,不过他也习惯了此人的不解风情,恨声道:“好了!”   李肃给了钱两人一道出去,长笙一看外面依旧热闹,跟他说:“咱们去那边看看,好像人挺多的,说不定有什么好玩的。”   李肃却不愿意过去,直言自己有些乏了,催着他赶紧回去,长笙一看他确实是累了,眼睛下面的淡青色被灯火一照,十分明显,突然间觉着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应声道:“那走吧。”   回去的时候说好是李肃先送长笙回房,自己还要回去把今日送来的公文批掉,可前脚长笙刚一进屋子,后面李肃就跟了上来。   “不是说还要回去吗?”房间里还没点灯,整个屋子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外面照进来的一丝薄弱的光,映的他一张脸分外俊美。   李肃站着也不动弹,微微垂着眼睑一眨不眨的看着他,长笙莫名其妙:“喂,你怎么了?!”   李肃缄默了半天,才忽然伸手将他轻轻往怀里一揽,说道:“是我让你等久了。”   长笙一愣,下意识问:“什么?”   李肃没说话,忽然在他耳尖上亲了亲,带着深深的愧疚轻声道:“我原以为很快就能回来找你,可被那些事情拖着一直无法动弹,都是我不好,我应该一直写信给你,不至于让你收不到我的消息等了我这么久。”   长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在吃饭的时候跟他说的那句话――这一年我想你的时候就会借酒消愁,喝着喝着这酒量就好了。   他伸手将李肃的腰紧紧抱住,低声问:“那你这一年除了刚走的时候给我来信以外,为什么后面这近一年的时间都没有再写信给我?”   李肃叹气道:“中州的局势太过复杂,我实在无法分神,只想着快一些解决好就能快一些前来找你,但是我想的简单了,那时候金甲军大部分兵权都还流在四大兵俑手中,我手里只有不到五万兵马,即便我真的过来,朝堂上那些老狐狸很快就会趁我不在的时候在背后搞动作,我好不容易走到今日,不能就这么轻易的被他们打倒,只有等我手中握着中州的一切之时,我才能放心,才能没有后顾之忧的带着这十万人马来找你,长笙,没有兵权的王权终究只是一盘散沙,我赌不起,也耽误不起,我不但要握住应该属于我的权利,也要帮你完成你想做的事情,所以这一年我一直忍耐着......”   长笙点头,他知道,李肃这几句轻描淡写的背后是怎样的血雨腥风,这几年他一个人在那个陌生的地方过的多么艰难,他无法想象,也不准备去细问,只要看到他现在一切安好,就足够了。   “恩。”长笙说,声音低低的:“这一年我也想给你写,但是忍住了,一来是不知道写好的信要怎么传给你,二来,也是气你突然就没了联系。”   李肃忽然把他从怀里扯出来,低头接了个细密绵长的吻,长笙红着嘴有些气喘吁吁道:“你一会儿还要回你房里么?”   李肃挑眉问:“你想让我回去么?”   长笙想也不想的摇头道:“不想!”   李肃笑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吓得长笙赶紧伸手把他嘴巴捂上,喝道:“你干什么,一会儿外面的人都知道你在我这里了!”   李肃说:“没事,反正你已经把我们之前的艳事传出去了,这楚关上下的士兵,哪个不知道?”   长笙叹了口气,“所以你回去吗?”   李肃认真道:“恩,还有事情没处理完,你可以先睡,晚一些我来找你。”   长笙:“你是要偷溜进来吗?”   李肃眉眼一正,没好气道:“这是本王的地盘,去哪里还用的着偷偷摸摸的么!”   长笙冷哼道:“行,你不怕被人瞧见就成。”   李肃伸手在他额头上敲了敲,嘱咐道:“不早了,我先走了,你早些休息吧。”   长笙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忙道:“你等等!”   李肃回过神来,在没点灯的房子里静静的看了他一眼:“?”   长笙笑的有些恶劣,“不是说晚上要戴珠花给我看吗?要不我去你房里吧?”   李肃唰的一下掉下脸来,头一转疾步离去,长笙不依不饶的正要去追他,突然听到一声大响,伴随着一阵无意识的低呼,刚准备嘱咐他小心门槛,就见那道身影猛的一个趔趄,瞬间没了人影,长笙站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忍不住大笑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  写了一篇关于魏淑尤的长微博,包括他最初的设定以及为什么会让他下线,都写在里面,有兴趣可以去我微博上看,@金箫V 第112章   晚上长笙睡得迷迷糊糊的,下意识伸手往旁边一摸,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原本睡意正浓的脑子忽然就清醒了过来。   北风吹得萧索,外面来往巡逻的火把穿梭着投入窗内,将原本漆黑的房间照出一丝光来,长笙挣扎着坐起来,脑袋里木然了片刻,这才披了大裘走出门去。   外面冰凉的寒气瞬间就将昏沉的脑壳吹醒了大半,今天是年初二,外面一片灯火通明的,按照定西王的要求,即便是节庆期间,巡防和守卫也不得怠慢半分,该休息的将士就好好休息,该值守的就得打起精神,所以才走了没几步,就看到值夜的祥易和杨镇正低声说着话,这两人一个一身金甲,一个一身黑甲,双方之间气氛融洽,倒是让长笙有些惊讶。   一声轻佻的口哨伴着夜风响起,两人纷纷抬起头来,朝长笙笑道:“三王子。”   长笙一张脸被风吹的红扑扑的,能看的出来他眼底的睡衣还没有完全散去,走到两人跟前,就听杨镇问道:“您怎么这么晚了还出来?”   长笙笑了笑,说:“睡不着出来看看,你俩怎么不出值夜房里待着,外面多冷的。”   杨镇躬身道:“过几天大军要撤离楚关,最近几日末将正留心开始安排驻守楚关的将士。”   长笙若有所思的在两人脸上扫了一圈,有点不敢相信的问:“你们两个一起商量?”   杨镇含笑:“事关公事,末将分得清轻重。”   长笙有些兴奋的搓了搓手,满意道:“还是杨将军识大体。”   杨镇有些不好意思说:“管冲他们年纪小,有时候说话口无遮拦的,还请三王子不要放在心上,如今咱们光明军既然与远征军一同联手,理当以大局为重,如今我们之间若是不能一心的话,恐怕只等着汉军那边把咱们分食而饲了。”   长笙挑眉,只觉着心里这几日以来的一块大石头稍微落了那么点下来,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其实明眼人心里都知道,楚关能够保住,就是多亏了定西王的远征军,哪怕如今光明军再不怎么认可定西王这个首领,可既定的事实是谁也改变不了的,况且,梁骁如今还带兵堵在汴京门口,他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荣辱相伴。   长笙不由觉得,自己之前给他们表达出来的意思是不是被他们误会了,光明军这支队伍,永远都只有魏氏这么一个首领,不管是魏承谟还是魏淑尤,哪怕是如今的长笙,都不会代替光明王在他们心中的位置,而长笙也并没有打算让任何人去代替魏淑尤,只是如今大势所逼,他们必须得由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统帅来带领着他们一步步的往下走着,这一点上,长笙认为李肃则是非常合适的人选,并非是想让光明军把李肃当做魏淑尤一样,毕竟光明军就是光明军,他永远属于魏淑尤。   祥易说道:“夜深露重的,三王子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长笙想着他们估计是在商量事情,他也不便再打扰,朝两人笑笑,转身走了。   “杨将军刚才的意思是希望通过东汉那边将咱们的兵力......”   长笙并没有直接回自己的房里,而是装作不经意间拐了个弯,偶遇似的就走到了李肃门前。   站岗的士兵一看到他,正准备行李,被长笙做了个‘嘘’的手势止住了,低声问道:“睡了吗?”   士兵转头朝里面看了看,一丝暖黄色的光自内而外溢了出来,摇头道:“还没有。”   长笙看了看天色,已经过了子时了,这大过年的,还要通宵忙活着,不免有些心疼,朝士兵摆了摆手,轻手轻脚的推门进去了。   李肃正坐在椅子上全神贯注的低头看着眼前的一张地图,听见开门声还以为是属下的人进来添火,头都没有抬一下,长笙见他不动作,不免生出一点小心思,轻着脚走了过去,伸出手一把就从李肃微微敞开的领口钻了进去,然而还没等他得逞,忽然腰上一紧,整个人下意识低呼一声,天旋地转之间,一下子趔趄着掉进某个人的怀里。   长笙:“......”   “你故意的吧!”长笙一张脸被风吹的通红,身上带着一层薄雪和厚重的寒意,此时被房间里浓重的热浪一激,脸不由得更红了,此时坐在李肃腿上,腰上贴着他温暖的手,只觉得浑身都有些紧绷。   李肃食指在中指上一拨,而后弹在他脑门上,挑眉问:“怎么还不睡?”   长笙整了整衣裳,从他腿上下来,而后跟他挤到一张椅子上,整个人紧紧往他身上靠着,说:“刚醒,看你没过来,还以为你睡了,来看看你。”   李肃笑着将桌上的地图往眼前拉了拉,将他的手抓起来放在怀里捂着,一双眼睛却看在那地图上,轻声道:“是不是我不陪着你你就睡不着了?”   长笙狠狠剜了他一眼,嗤道:“哪有的事!以前你不在的时候,我睡的好的很呢。”   李肃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淡淡道:“那就好。”   长笙见他似乎忙着正事,也不好跟他闲扯,伸着脑袋看了一眼地图,只见羊皮图上被朱红色的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标注,那字迹规规整整,十分苍劲,一看就是出自李肃之手,他说:“东汉那边的前路如今被我们堵死,但他们汴京还有近数万兵马,再联合九路勤王军的力量,差不多足足十二万,若是被逼的狠了,想必会给咱们来个狗急跳墙。”   李肃说道:“恩,这也是我如今所担忧的事情。”   长笙道:“上次我兄......长,恩,就是你当日前来的时候,刘斐的军队是因为被冲溃了心神才导致他们连连败退,再加上梁骁一路穷追猛打,他们一时间无法招架,被逼着滚回了汴京,但这么久了,想必东汉大军也回过神了,若是要跟我们拼死一战的话,咱们肯定也讨不了太大的好处。”   李肃难得蹙了蹙眉头,说道:“东汉在军事力量上虽然不及西汉,可到底也是坐拥东部雄兵的百年帝国,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的溃散,虽然刘伯烈已经战死,能够真正统帅的就剩下冯唐,赤焰军人马不足,但有九路勤王军可以补给,禁卫军我们可以不放在眼里,可是不得不防着另外这两路兵马,稍微给他们一些喘息的机会,就会反过头来咬我们一口。”   长笙笑道:“所以当时你没有放足够的兵力让梁骁直接杀入汴京,是想着要放长线钓大鱼么?”   李肃转过头来看他,凤目之中熠熠生辉,道:“说说看。”   长笙抽出一只手来,食指在羊皮地图东汉版块上的大散关和长平关上指了指,说:“如今梁骁带着四万兵力驻守长平关外,长平关是距离汴京最近的一处关隘,地势凶险,t望台可察近百里敌情,当初东汉先祖建造长平关的时候,为的就是给帝国心脏筑起一道攻不破的大门,饶是敌军勇猛,他们也能借助长平关的地理优势最少守上半月之久,而在这半个月内,东汉军马足以从后方绕道大散关,大散光是东汉的军火库,一旦炮台之类的东西被搬上长平关的城头,那么饶是千军万马兵临城下,东汉也不会畏惧,因为敌军的任何武器都无法轻易摧毁长平关,除非跟他们打持久战,可惜,很多时候,持久战要不了多持久,就会被长平关先天的地理优势用炮火给炸的一干二净。而你,早就琢磨好了这一点,知道我们的兵马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破了长平关,所以先在长平关后面的平凉城内耗着,之所以会选择平凉,是因为这个地方长平关的炮火很难轰过来,这中间,你会让东汉先缩回壳子里养精蓄锐,等他们回神喘息反应的时候,肯定不可能让我们的兵一直堵在家门口,这个时候,他们就算不出来也得出来,然后你会在他们主动出来的时候恰好避开长平关,在平凉城就将东汉的兵力一点点的吃着,一次吃不完,多吃几次,而为了在这期间不被他们发现你的伎俩,你还会用少部分兵力去迷惑他们,让他们知道,你迟迟不前进,是因为人马太少不敢轻易动手,当他们与咱们的军力交手之时,你已经想到了以少胜多的法子......恩,让我来猜猜你这个法子到底是什么......唔。”   长笙一双眼睛咕噜噜的转着,不知道是不是在外面见了霜寒又被热气蒸腾过的缘故,眼睛里像是含着水一样带着一丝得意,一撇一撇的往李肃脸上看,话说个半截,就被他突然贴上来的嘴巴给堵住,一触即分,两人呼吸相闻,鼻子都挨到一起了,李肃眼角带着一丝轻笑,低声说:“真聪明。”   可没等长笙沾沾自喜,又听他道:“不过你说的不对。”   长笙:“......”   “不是么?”长笙有点疑惑的‘嘶’了一声,下意识伸手往唇上摸了摸,皱眉道:“难道你还有什么更高深的想法是我猜不到的?”   李肃挑眉说:“没有什么高深莫测的想法,我就只是单纯的想把他们围在汴京城内一次性干掉而已。”   长笙:“......你这是准备关门捉贼咯?”   李肃点头:“长平关确实不好攻打,可也不是没有法子,如今梁骁只有四万人马,汴京城内却是十几万大军,为了防止他们再联合西汉,如今通往京都城的所有联络点差不多都已经切断了,东汉孤立无援,大部分军马都是九路勤王军的力量,这帮人本身就是一盆大散沙,给点风轻轻一吹就能散,到时候先让他们内部分崩离析,我们趁虚而入,把四方大门全部焊死,他们本就不怎么牢固的军心由于进出不得自然会乱,到时候想要收拾,就没那么难了。”   长笙苦笑:“内部矛盾?那谈何容易呀,再说想要围堵四方,也不是个简单的事。”   李肃:“据我所知,这九路勤王军常年驻守关外,通常几十年都不怎么回汴京,除非是像皇帝大婚、新帝登基亦或者是帝王丧葬这样的大节庆才会不远千里走上一趟,这帮人由于驻守的地方太过偏远,常年不受王庭管辖,所以很多人都会在自己的州郡内自立为王,这对王庭的忠心嘛,自然也不怎么牢固,哪怕是如今的局势危难,他们出兵的缘由也不过是为了堵天下悠悠之口,毕竟帝王之难,他们不勤王的话也实在说不过去,况且,一旦帮着朝廷击退敌军,皇帝给他们的奖赏自然是丰厚之至,所以为了这个,他们也会出手,但若说是真心为着帝国的,根本没几个人,这种人最容易被权势或是金钱等欲望之物所诱惑,谁给的报酬丰厚,他们就会听谁的话,而且本来他们之间也是为了抢夺皇帝的奖赏而互相看不对眼,所以只要轻轻挑拨,很快就会溃不成军。”   长笙抚额叹道:“所以你是准备先使一招釜底抽薪,然后再使个离间计,最后关门捉贼,是么?”   李肃:“也不全是,我还打算在离间计之后来个假道伐虢,这样会更容易些。”   长笙心里一紧,不由问道:“你准备借谁的道?”   李肃嘴角忽然牵起一丝冷笑,眼神变的冰凉起来,他转头看向窗外通明的火光,良久,才淡淡道:“自然是借西汉的道。”   ......   长笙看了看天色,已经很晚了,本来全无的睡意这会儿又爬了上来,忍不住连续打了个好几个哈欠,眼泪都跟着流下来了,李肃从图纸和那些密密麻麻的折子堆里抬起头来朝他说:“先去睡吧,能安稳的也就这几日了,好好休息,往后想睡的踏实可不容易了。”   长笙却不愿意,强撑着眼皮摇头咕哝道:“不要,我得陪着你一块。”   李肃伸手在他脑门上轻轻一弹,笑道:“我今晚可能是睡不了了,你这样也行吗?”   长笙含糊道:“恩,行。”   话落没几秒,只觉得眼前越来越花,随后再也撑不住,倒头就靠在了李肃肩上睡的不省人事,李肃伸手赶紧将他垂垂欲坠的身子扶好,低着头看着他侧脸半晌,才将他小心翼翼抱起来,往床上一放。   伸手给长笙盖被子的时候,那睡着的人十分不安分的一把拽着他胳膊抱在了怀里,嘴里咕哝了几句听不清楚的梦话,李肃本来没什么想法的脑子在看到他因为胡乱动弹而露出的锁骨和红扑扑的脸之时,千万个想法一下子全冒了出来,最后就汇聚成一个想法,让他忍不住动了动喉结。   “......”   他脑子一热,也没管长笙睡的有多实,伸手一把揭开被子钻了进去,然后手脚十分利索的就把长笙扒了个干净。   趁火打劫,多刺激。 第113章   长笙早上醒来看了半天才发现自己昨晚睡在了李肃房间。   天还没完全亮,外面灰蒙蒙的,风声不小,看样子又是下了一夜的雪。   屋子里的炭火已经燃尽了,这个时候空气里稍微凉了些,可被子里是暖的,长笙偏了个头,李肃正侧着身子面对着他。   他闭着眼睛呼吸均匀,看起来睡得很踏实,可眉心微微蹙起的疙瘩,又仿佛睡的不安,长笙伸出指尖轻轻在他那眉心处摸了摸,李肃闭着眼下意识动了动身子,呼吸一下子就跟着有点重了。   “......”   长笙轻手轻脚的穿好衣裳,踩着鞋往出走时,恰巧看到桌上的公文奏折凌乱的摆了一摊,长笙走过去开始小心翼翼的收拾着,不免叹了口气,李肃自打来了楚关之后几乎晚晚通宵达旦,很少能睡个好觉,也就过年这几天还稍微放松一些,他这么细致的一个人,一向是容不得这些杂七杂八的胡乱摆放,昨晚都没来得及收拾,一定是累坏了。   他一边心疼的想着,一边念叨着一会儿出去就跟伙房招呼一声,最近几日多做点好的要给定西王好好补补身子,可长笙哪里知道,昨晚没收拾桌子,纯粹是因为当时李肃心急火燎没来得及......   他将几本旧卷合好准备压在那一堆公文的上头,手一抖,有个什么东西顺着袖子落了下去,纸片在半空中打了个圈,长笙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却发现那是一张已经有些泛黄了的裁纸。   裁纸上的墨迹因为时间的缘故已经有些褪色了,但被压得平平整整的,一眼就能看到那上面画的是什么。   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孩子扎了满头的小辫子趴在草地上哭鼻子。   长笙:“......”   孩子的轮廓被剪的十分完整,就连发丝都是浑圆的,长笙忽然想起来五年前在梧桐苑之时,他不小心打翻了李肃的画,那画上确了那么一块,好像就是这个......   当时他趴在草地上是干什么来着?   长生想着,好像是他跟李肃比赛谁能尿的远,然后被李肃差点给揍了一顿?   那是他印象里第一次在李肃手底下吃亏,要不是后来有一次他被一个夸父后人绑架了之后被李肃救下,恐怕他们俩之间也没有那些种种。   “看够了吗?”   背后忽然想起李肃不大的声音,却叫长笙吓了一跳,转过头见他拥着被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了起来,长笙手里拿着那小象裁纸,走到他身边坐下,笑问:“什么时候醒的?”   李肃似乎没睡好,眉眼之间都是疲惫,淡淡道:“你醒来的时候。”   长笙:“......那你还装睡。”   李肃挑眉:“我想看看你醒来之后是准备直接走呢,还是有什么其他动作。”他忽然抓过长笙的脑袋在额角上亲了亲,点头道:“还好你没当那负心薄情之人直接溜走,还很贤惠。”   长笙想起了一件事,拿着那个小象的裁纸给他看,问:“这是你什么时候画的?”   李肃想都不想的说道:“你那日被我揍了之后,回去我心情甚好,信手拈来的。”   长笙瞪了他一眼,想起往事,只觉得心里甜蜜蜜的,笑说:“你是从那个时候起就喜欢我了吗?”   李肃认真思考了一下,:“好像是......”   长笙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问:“你是不是有受虐倾向?”   李肃:“?”   长笙摊手:“我记得在这之前你被我整了好几次呢!有一次还差点被我用炸-药给炸死了,居然还能喜欢我......”   李肃:“......”   他难得耐着性子解释道:“也不能算是喜欢吧,你那时候才多大,我可没有恋童癖。”   长笙哼了一声,挑眉:“你这是狡辩,你这人果然是有点变态,又有受虐倾向,又有恋童癖,性格还不阴不阳古里古怪的。”   李肃变了脸,皱眉:“我是这种人?”   长笙认真的点了点头。   “那你还喜欢吗?”李肃忽然看着他问。   长笙一愣,忍不住笑出了声:“喜欢喜欢,可喜欢了。”   李肃伸手将他抱了过来,伸手在他头上摸了摸,轻声问:“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房间里静悄悄的,外面的天已经逐渐亮了起来,将士们晨起训练的声音从远处渐渐传来,长街上又开始了热闹的叫卖,一切都显得祥和又安逸,长笙窝在他怀里,想起在朔北的将板坡上,有个小女孩送花给李肃的时候,他当时心里其实是非常不爽的,那个时候他觉得是因为自己没有收到花才会生气,现在想来,可能那个时候更气的,是因为有人觊觎少年时期的李肃,才让他心里觉着憋屈。   但那时候他才九岁,能懂什么呢。   再后来,李肃为了他,打死了郓城财主家的一个下人,官兵来的时候他信誓旦旦的将罪责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那时候他觉得是自己为了朋友两肋插刀,再加上自己的身份,也没人敢动他,所以他才这般想要护着他,现在想想,其实那个时候,就算他不护着李肃,也没人敢把他如何,质子的身份,连大君都不敢轻易发落,更不提其他,所以可能那个时候,他就已经不知不觉中将他当做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一个比较特殊的人。   而后就是他们在地宫之内,那是长笙第一次在心中明白了生死的意义,他很庆幸,那个时候在他身边陪着他的是李肃,他也很庆幸,自己当初因为年幼而迷茫的心,执拗的在西汉攻入夜北之时,还能不管不顾的将李肃从北都大牢里救了出去,长笙想,若是换了现在,他恐怕再爱一个人也不会做出当日之举,所以他们之间,一切都是因为刚好的时间和刚好的相遇,才能使两人直到今日,终于走到了一起。   “我也不知道。”长笙低声说着,房间里有些凉,他把李肃身上的被子抓过来一半往自己身上裹,而后将脑袋埋在他脖子里,忽然张嘴在他锁骨上重重咬了一口,李肃没吭声,只不停的伸手在他脑袋上摸着,等长笙松了嘴,仰起头看他,四目相对间,两人之间只隔着半个巴掌的距离,仿佛连呼吸都融为了一体。   长笙认真道:“可能是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喜欢了。”   年幼之时的欢喜,这些年,一直都不曾改变过。   “长笙,我很爱你。”李肃说:“这么多年,一直都很爱你。”   就像我这辈子除了你之外,不会再爱其他人。   “我知道。”长笙点头,在他侧脸上亲了一下,说道:“我也是。”   其实他们五年前有就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对方这件事讨论过一次,只是那次长笙似乎还心有芥蒂,并未说出太多自己的感情,而李肃也未像今日一样如此心平气和的专程跟他讨论,可能是经历过太久的分别好不容易再次走在一起,总觉着相处的日子,每一天都变得格外珍惜了起来。   外面下着雪,他们彼此怀抱着最心爱之人,倘若不是战争苦难避无可避,真希望一辈子都停在此刻。   “走吧,看看今天外面还有什么热闹能凑的。”   李肃难得有这样的心情,长笙讶异道:“你不是不喜欢凑热闹吗?”   李肃挑眉:“今天心情很好。”   他拉着长笙往外走的时候,又添了一句:“是这么多年来,最好的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枯了,每次写感情线我都觉得自己快崩溃了,太难了。。 第114章   初四的时候,长笙收到了从横渡传来的信,是殷康写的。   长笙将信看完之后仔细收好,坐在榻上忍不住叹了口气。   “信上说什么了?”李肃从一堆公文里抬起头来问他。   长笙说:“横渡的战事比我想象的要严峻些,上次兄长走的时候,我传去的信隔了十几日他们才收到,殷康遗憾没能赶回来见我兄长最后一面。”   李肃笑了笑,说道:“等战事结束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九嶷山看魏淑尤。”   长笙拧了拧眉,有些为难道:“信上还说了关于你的事情。”   李肃挑眉:“哦?”   长笙:“......哎,就是,他们只是没想到你还活着。”   李肃明显不信,说:“只是如此么?”   长笙没好意思看他,点了点头。   “中州的定西王忽然从天而降,在楚关的战场上将东汉大军逼回了汴京,成了统帅光明军,远征军和北陆军的新首领,他此次前来真的只是帮着北境之王打天下还是有什么其他的目的,谁能说得清?”好半晌,李肃忽然开口:“长笙,倘若换做是我的话,我也会提出这样的疑问。”   长笙:“......你居然都猜到了。”   李肃:“殷平从未怀疑过光明王当初助他攻打汉军的目的,是因为你们本就是一家人,可我在除了你之外的人心里,毕竟只是个外人,倘使用一份感情来换取整个天下的话,那么我这个人的野心实在是不大符合我的实力,所以殷康他们怀疑的也并没有什么问题。”   他顿了顿,又道:“这些天以来,北都城是不是都没有再来过信给你?”   长笙:“你怎么知道?”   李肃笑道:“倘使我没有猜错的话,殷平应该不久之后,就会出现在东陆的战场之上。”   正月初七,大军除了需要留守楚关的将士之外,其余全部拔营前进。   这天天气尚早,清晨的浓雾都还没有散去,长笙坐在马上,将自己厚厚的裹了好几层,脑袋上还扣了个毛茸茸的帽子,只留了一双眼睛在外面。   雨西路面被冷气冻的硬邦邦,千军万马走过的土地像是敲击在铁板上,一路声音清脆而响,让原本沉寂下来的古道显得十分热闹。   金甲军率先在前面开路,三面大旗并排依次列开,荆容、荆齐、祥易和一位叫做乌顺达的金甲罗汉带了两万远征军及一万光明军前去平凉接应梁骁,而后李肃和长笙带着剩余人马前往横渡,与殷康的铁浮屠和神策军前去汇合。   给殷康的回信初四当天傍晚就已经送了出去,有李肃的渡鸦在,加之新年期间西汉那边并没有主动挑事,所以信很快就能到达横渡。   天气十分寒冷,李肃披着一件黑色大氅,里面是黄金软甲,相较之长笙来说,显得十分单薄,前路浓雾弥漫,长笙迎着冷风忍不住眯了眯眼,将马打到他身边,隔着厚重的大裘悄摸摸的塞了个暖炉过去,小声道:“给你。”   李肃笑道:“我不冷,你快拿着,一会儿小心冻着。”   长笙哪里不知道他,明明不耐寒,还硬撑着,他悄悄的在李肃指尖轻轻捏了捏,眨眨眼说:“这么凉,还说不冷,给你。”   李肃有些别扭的往后轻轻一撇,蹙了蹙眉,脸上却忍不住笑开,淡淡道:“哪有男人拿着个暖炉的道理,若是教下面的人看见了,背地里说我像个娘们儿可怎么办。”   长笙瞪着他:“那你意思是我是个娘们儿!”   李肃挑了挑眉,忽然坐在马上将脑袋轻轻凑了过去,说:“那倒不是,你是我夫人。”   长笙脸上一红,竟然有点不太好意思看他,随后用手肘顶了他两下,顿时惹得李肃大笑出声。   后面跟随的几个金甲罗汉看到定西王的背影,都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唯有管冲姜行他们一个个阴着张脸,尤其是管冲,当即不满的冷哼道:“妖孽,简直就是妖孽!”   姜行苦着脸说道:“你小声些,当心金甲军听见了!”   管冲一把抓住腰间的长剑,面色一怒喝道:“听见了又怎么样,他们有定西王撑腰,咱们现在有三王子撑腰,我算是看出来了,定西王再怎么厉害,也是怕三王子的。”   姜行撇嘴道:“你又知道了?”   管冲恨恨道:“你难道就没发现吗?自从定西王统军以来,除却布军打仗这些大事之外,其他哪个不是听三王子的?前些天我还听到他们私下里议论,说是前些日子三王子想要定西王戴女人的珠花给他看,虽然定西王不肯,但是拗不过三王子,晚上俩人在房里的时候,定西王还就真戴了,哎你说,定西王这个人看起来挺正常的,怎么私下里还有这种癖好?换做是我,再喜欢谁,定也做不出这等荒唐事,简直是丢了咱们男人的脸!”   姜行一般情况下并不是个喜欢八卦的人,此刻一听倒是来了一丝兴趣,问道:“你听谁说的?”   管冲哼道:“就前几天巡营的时候听到那帮远征军在下面议论来着,我哪知道谁说的,他们那帮人,我才懒得认识。”   姜行不信,问:“就算真有人说,但这也是人家俩人的私房事,怎么可能拿出来还让他们念叨?不可信。”   管冲不服气:“你还别不信,我听说有个年轻点的金甲军不懂规矩,居然还拿这事去问高维,问高维知不知道他们王有这种爱好,当时就被高维斥责下去打了三十军棍,还把那几个议论这事的人都给揪了出来一人打了一顿,哎,这几个金甲罗汉一个个可都忠心的不得了,你说这不是明显替他们的王遮掩吗?”   姜行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管冲,“高维罚他们是因为这帮人私底下议论定西王以下犯上,你那脑子一天天的想什么呢,傻不拉几的。”   管冲冷哼:“我管他是什么目的,总之是无风不起浪,要是定西王真没这个爱好,人家好端端的干嘛这么议论他?再说了,咱们三王子可不是省油的灯,逼着定西王戴珠花这事挺像他平时的作风,说不定除了戴珠花,还有什么尺度更大的呢!”   姜行:“......”   李肃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长笙赶紧道:“看吧,是不是冻着了?就说让你拿着,哪那么多事,给!”   他不管不顾的把手炉往李肃怀里一塞,说道:“以前你说中州四季如春,想必这些年都没有经过这么冷的天气,咱们到横渡要半个多月呢,你就该多穿些。”   李肃这下倒是没拒绝,忍不住轻咳了几声,淡淡道:“中州确实是个好地方,可惜这些年倒是没有怎么认真看过。”   长笙问:“为什么?”   李肃看着他,说道:“因为我在等你到时候过去跟我一起看。”   长笙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是么?之前不是说有人送了你不少美人,你都喜欢的很吗?”   李肃愣了一下,似乎都忘了这事,硬是被长笙给逼着想起来似的,心里苦笑他的不解风情之余,却并不打算放过他,笑道:“美人确实美,可都不及你半分。”   长笙笑骂道:“看来你还特地多看了她们两眼,是么?”   李肃十分认真的点了点头,说道:“别人送给我的东西,我作为回敬自然要先看看这东西满不满意,可惜看过之后想到了你,发现离你还是差的很远,也就搁下了没再去管。”   长笙不依不饶:“那倘若比我美呢?”   李肃想也不想的说道:“那自然是收在身边时时带着,一刻也不让她离开。”   长笙登时就不爽了,冷笑道:“是么!看来质子是男女通吃,从前倒是不知道呢!”   李肃看他那表情就知道长笙八成是被他给逗恼了,赶紧收了火候,将马儿轻轻靠了过去,隔着大氅牵过他的手,低下头来软声道:“这九州大地,万千红尘,名利之路也好,千秋大业也罢,唯有你是我心头之珠,之此一生,血骨相融。”   风将男人鬓边吹落的头发微微荡起,那一双细长的眼睛看着他向来都是饱含深情之色,此时那原本挑起的眼角收住了往日的挑衅满都是认真,教长笙看的登时心头巨震,竟不知道是因为他刚才那番话语,还是因为他此刻的眼神。   长笙将手抽了出来,转而覆在了李肃的手背上。   前方古道上的大雾已经悉数散去,今日无雪,太阳难得露出了脸,他和他之间除了那一缕稀薄的冷气之外,仿佛都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四目相对,朝阳笼罩出大地上金光一片,长笙本就是北陆人的血统,睫毛纤长,上下扇动时都好像带着温腻的风拂过李肃的脸。   似乎一时间都忘了后面跟随的万马千军,长笙在他手心上轻轻捏了捏,忍不住笑了起来。   万千言语,都凝在了唇角之上,心之如何,长笙知道,李肃最能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李肃:“唯有你是我心头之珠,之此一生,血骨相融。”   长笙:“俺也一样!” 第115章   就在定西王带着大军前往横渡的路上,北都城里,北境之王已经连夜召集五万铁浮屠整装待发。   鹰隼在漆黑如墨的夜空之下厉啸盘旋,黑色的鹰旗融化在长风之中,一队不怎么起眼的骑兵乘着风雪从荒原上疾驰而过,而后停靠在了凤兰山的峭壁之上。   茫茫大雪压的梅花枝头噼啪炸响,几声悠长的狼啸忽然间划过,马儿之下的铁蹄力道十足重重踩了几下,却不见一丝惊慌,那马背上厚重的银甲在火光之下泛着明亮的光,一直延伸到坐骑上的士兵,从头顶及至脚踝,除了一双双鹰隼般的双眼,其余均不见外露。   年轻的君王翻身下马之际,已经有人前来迎接,身后跟随的铁浮屠紧随至上,等几人穿过一片漆黑的狭窄洞穴之后,微黄的火光便从甬道的前方赫然亮起。   夜色深沉,北陆的土地之上空旷而又安静,厚重的坚冰盖住了沧澜江下的激昂澎湃,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了这一串不大的脚步声在杳长的隧道里盘旋而起。   从石阶一直向下绵延百里,潮湿温暖的蒸汽扑面而来,不知走了多久,才看到那下方最深处的偌大的一座广场,广场之上,灯光明亮刺眼的全都聚拢在一个人的身上,那人四肢和脖子都被巨大的铁链束缚着向四面八方延展开来,他盘腿静坐,紧闭双眼,满头银发披散在黑色的软甲之上,面上沟壑纵横,看起来已年近古稀,饶是屏息不语,也依旧不减眉眼之间的狰狞凌厉。   滴答的水声从四方响起,角落处从缝隙外渗透进来的水一滴滴打散着宁静,当年轻的君王和他的骑兵在那老人面前停下脚步,不过顷刻,他缓缓睁开了双眼。   强烈的光一下子穿透瞳孔,让他一开始有些难以适应,过了会儿,他似乎找到了感觉,才掀起眼皮,露出那一双精锐的双眸。   “正义之师是要出征了么!”老人缓缓开口,沙哑的声音像是砂纸之间微微打磨着,带着一丝难耐的干裂,眼睛从殷平身后四名铁浮屠身上一扫而过,喝道:“叛徒,你们这帮猪猡!”   殷平面无表情的看了他几眼,而后抬头来平视着眼前那方围墙上巨大的青铜狮首,在两侧烛火的照应之下,狮口狰狞着咆哮正对上老人的头颅,仿佛只要能从墙壁上挣脱下来,便可一口咬断他的脖颈。   狮首下面是一盏长桌,相较之这几百年的不同,长桌上被擦的干干净净,倒映出上面那历经岁月却依旧清晰的字――昔年劈刀弑天狼,八百里长沙踏九江......无奈岁月苍穹,遥指铁沁王。   “可知本王为何要将你关在此处?”殷平将目光重新移回到老人身上,面色淡淡道:“幕辰?”   幕辰哼笑一声,微微转动了一下脖子,却忍不住倒抽出一口冷气,只见那圈在他脖颈处连着铁链的厚重钢圈内侧,是一排密密麻麻的钢针,针上的血早已经干涸到发黑,想必是时间已经很久了,然而随着他这重新一动,细细密密的血珠子顷刻便顺着干瘪的脖子滑了下来,而后散落在蒙着灰尘的地上,滚成一颗颗带泥的珠子。   “铁尔沁王的陵墓,我北境之王有幸能与黄金之血的宿主共处四年之久,实在是三生有幸!”   “北境之王?”殷平挑眉,语气中夹杂着浓浓的嘲讽,反问:“你么?”   幕辰冷笑道:“你这狼心狗肺的畜生,当初若不是本汗施舍这十万铁浮屠给你,你以为你能有今日?”   “放肆!”蹭的一声,殷平身后的徐风登时从腰间拔出长刀,一把按在了他肩头,冷喝道:“再敢出言不逊,小心割了你的舌头!”   幕辰并不理他,甚至对他的举动无动于衷。   殷平不怒反笑道:“畜生又当如何?”   幕辰低喝:“畜生!没有你先祖铁尔沁王的本事,倒是将钦达翰王的狡猾学到不少。本汗当日怜你这个人人痛打的落水狗,却不想到头来居然被你反咬一口,呵...不愧是狮子的崽子,长大了就知道自己不是食草的东西!想学着你先祖吃肉?那也得配有你先祖那样的胃口!”   殷平抬手示意徐风退下,而后朝前走了两步,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眯了眯眼睛,声音轻的仿佛羽毛一般:“你方才说,是你给的本王这十万铁浮屠?”   幕辰抬起头来看他,眼底已经隐现出淡淡的暗红。   “我先祖铁尔沁王可就在此处,这话说出来,就不怕他老人家来找你索命么?”   “索命?”幕辰冷笑:“一个死了五百年的老东西,本汗这一生戎马极北,砍过的脑袋能堆满你整座北都城都不及,万千鬼魂都不带怕的,何曾惧他?!”   “五百年正好能化作厉鬼......幕辰,铁浮屠到底是谁的兵,想必你要比本王更清楚些!如今却还敢自称自己是‘北境之王’?你看看你这幅样子,你配么?”   “配与不配也不是你这畜生能肆意评判!”幕辰喝道:“殷平,你当年借兵的时候是怎么跟本汗承诺的,出尔反尔过河拆桥的小人,你以为你真的能得了这天下吗!黄金之血又如何?什么狗屁的天选帝王!神话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你,还真当自己是为主宰这两陆而生么?”   殷平轻笑了一声,忽然伸手,手心朝下,轻轻放置在幕辰的头顶,淡淡道:“知道本王为何一直自称是北境之王,而非这夜北的大君么?”   幕辰没有回话,想要使劲挣扎以摆脱头顶上那张让他恶心的手掌,却拗不过铁链的力量,巨大的摩擦力响起在安静的广场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两陆之主,要比一个夜北大君更具有诱惑力,本王可不是当年的铁尔沁王,站着自己脚下北陆这片小小的土地,守着他殊勋茂绩的一生,明明可以踏平这九州万里,却因为他的怯懦而止步退缩......本王要做,便是这天下之主,黄金之血不管你看不看得上,本王都是上天亲选的帝王!”   “呵......”   “呵呵......”   一道道自胸腔深处传出的笑声在四周荡开,幕辰仿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浑身都笑的跟着颤抖了起来,连带着铁链都发出微微的响动,殷平并不意外的看着他,眸底倒映出燃起的火焰,仿佛在偌大的方寸之间烫出了一个不大的口子,有微风顺着台阶缓缓钻了进来,晃的两排烛火都跟着微微摇摆。   直到他止住了笑意,终于说道:“既然你这么看重自己的黄金之血,难道你就不知道,这当世之上,除了你之外,还有一个人同你一样身体里流淌着帝王之血么!殷平,你为何今夜要前来探望本汗?因为你想让本汗知道你终于要亲自出手了......殷平,其实你是怕了,那个跟你同样有着帝王之血的人已经到了东陆的战场,你怕他抢夺走你今日好不容易才打下的这一切,争夺你最想要的天下!”   “没错。”殷平收回了手,不可置否的点头道:“我确实是忌惮定西王,可那又怎么样呢?铁浮屠不畏惧任何军队!”   幕辰缓缓闭上了眼睛,嘴角带着笑说道:“那倒是,不过听说中州的远征军是当年西汉高祖赵起亲手秘密培养出来的军队,一直交由伏羲后人代为传承,你的老师张宗移没有跟你说过么?不过也对,他一个南楚人怎么会知道这些,想必那个叫匡子楚的只告诉过一个人......知道为什么五百年前铁尔沁王没能带着铁浮屠前去东陆么,因为远征军和铁浮屠一旦交起手来,黄金甲对上冷锻玄甲,你死我活,永分不出高下!”   殷平眉心微微蹙起,并不言语。   幕辰继续道:“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个秘密。”   他睁开眼,努力使自己转过头去看向身后的青铜狮首,冷嘲道:“五百年前,除却铁尔沁王之外,汉高祖赵起的身上,同样也流淌着黄金之血!所以殷平啊,你真的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了么?年轻人啊......太年轻了......四年前你答应本汗,只要助你攻下西汉,便将庇护我极北昭阳部永昌不灭,可惜了,本汗真的是年纪大了,挡不住你的出尔反尔,让你这狗崽子反将了本汗一军,不然早在四年前,本汗会便将这种种告知与你,哪来的今日他远征军再次出世?太年轻了啊......哈哈哈――”   嘶哑猖狂的笑声回旋在空旷的广场上,一声声响彻在殷平的耳畔,男人脸上不见丝毫波澜,眸底沉静的望着前方的青铜狮首怔怔出神,徐风有些担忧的看了他一眼,正想上前说着什么,却见殷平忽然走到了那盏长桌跟前,随即他伸手,用指腹一点点去摩挲着那排列整齐的一个个字眼。   倘若当年他没有将幕辰关在这里,是不是就可以阻止李肃在中州沉浮的这些年?他此次率领十万金甲军前来东路战场,真的只是为了助他攻打汉军,还是有着什么其他的目的?   太尉满府死于赵氏之手,李肃为了报仇自然不会放过西汉,可还有什么更大的目的是他所不知道的?他可能会为了他弟弟长笙而委屈于在他之下?他也是携带着帝王之血的人,与五百年前的汉高祖一样,倘使他会成为下一个北陆的铁尔沁王的话,那么李肃他,会不会就是下一个东陆的赵起?   他静默着站立了良久,久到两侧烛台都马上快要渐渐燃尽。   “我殷平不会成为第二个铁尔沁王。”他凝视着那一列列文字忽然低声开口,脸上浮现出前所未有的冷漠和凌厉,火光照着他额角上不长的刀疤,显得十分狰狞,他喃喃道:“我要踩在铁尔沁王的肩上,将这两陆霸权,尽握在手!” 第116章   白荒历八-九四年二月十九,这是五百年以来,汉高祖刘起的金甲军第一次与铁尔沁王的铁浮屠相见。   半个月后的横渡主厅内,六人环绕圆桌而坐,各自之间难以言喻的神色将此次会谈的气氛压抑到了极低。   外面是咆哮的狂风,夜色深沉,大厅里一片寂静,谁都没有要先开口的意思。   不知过了多久,长笙实在是受不了这样尴尬的气氛,偏头看向一侧的殷平,正准备开口说什么,却被他狠狠瞪过来的眼神吓了一跳,悻悻的撇了撇嘴,而后他转头看向另一侧的李肃,也准备说什么,就见那人似乎并不想去看他,只得咬了咬牙,将肚子里的话憋了回去。   殷康端起茶水微微抿了一口,好像是茶凉了,他有些嫌弃的蹙了蹙眉,放下茶杯就没再动作。   青君好像看出了他的意思,起身走到一旁,再过来的时候,已经给殷康重新换了杯热茶。   长笙:“......”   前几日他和李肃带着大军前脚刚一到横渡,殷平就已经带着铁浮屠从北陆跟了过来,两厢之间第一次见面,谁都能明白围绕在各自之间那一丝古怪的气氛。   倒是殷康,并没有像之前在信上那样表现出对李肃的怀疑,毕竟他当年曾受到过李家的大恩,再加之长笙几次三番的死里逃生几乎都是被李肃所救,可能是没有站在殷平如今的地位,他已经毫无疑虑的相信了李肃此次前来并没有什么其他的目的。   “当年从断崖之下救走定西王的,就是先生吧。”   良久,殷平终于率先打破沉默,晏寄道抬起头来朝他笑了一下,没等说话,就听李肃淡淡道:“是又如何?”   “看来伏羲后人当年将汉高祖刘起那一支远征军的消息透露出去的唯一一个人,就是先生了?”殷平不接话,继续问晏寄道。   李肃坚持说道:“今日大家都在此处,有什么话北境王不妨摊开了说。”   殷平笑道:“怎么能是都在此处?不是还有一个人没来吗?”   李肃淡淡道:“梁骁若是从平凉战场撤下来的话,谁替你们殷氏挡着东汉的军队?”   殷平挑眉:“你以为我殷氏没有金甲军就攻不下这两汉么?”   李肃没什么表情道:“本王可从没有这么以为过,不过是需要北陆军再多费个三五年的时间吧,到时候死的人越多,北境王的心里才会安生。”   殷平并不恼怒他话语中的讽刺,继续说:“看来定西王是铁了心一定要助我?”   李肃不软不硬道:“助你谈不上,若非长笙可怜巴巴的哭着求本王,本王压根懒得管你们这两陆之事。”   长笙被突然点名,闻言一呆,心道:“......好端端的又把我扯出来干屁?”   殷平转头看向长笙,问:“是么,阿羽?哥哥是不是得好好谢谢你呢?”   长笙:“......”   殷康皱眉道:“你们两个有完没完?”   李肃轻笑一声:“还是世子识大体。”他看向晏寄道,问道:“先生今日前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晏寄道终于有了插话的机会,尴尬的轻咳了两声,叹气道:“各位。”   他站了起来,忽然将一个类似于砚台的东西拿了出来放在桌上,只是那东西内侧中央底部密密麻麻雕满了奇怪的滕文,滕文上留了七个大小完全相同的位置,像是原本就有什么东西镶嵌在内,他说:“今日老夫前来的目的,想必各位都十分清楚,这归墟台内的东西当年交给了各位,今日,还请各位将自己手中的归墟令都呈放于上。”   他想了想,看向长笙,说:“光明王的那一枚,小王子可有带在身上?”   长笙一愣,似是才知道这周围几人跟他一样,手中都持有归墟令。   当年魏淑尤就跟他说过,七星同现,不是大合便是大乱,如今很显然大家都是奔着六合归一而去,只是没想到,那其他几人,竟一直都是在他身边的这些。   与长笙不同的是,其他人似乎早就已经知道了对方同自己是一样的,所以并没有表现出太明显的讶异。   从怀里拿出两枚看起来外表几乎一模一样的白玉出来,长笙道:“兄长的那一枚在我这。”   晏寄道将那两枚归墟令拿了过来,亲自放置在归墟台内的开阳与天玑之上,‘咔咔’几声轻响,原本静止的内台忽然开始转动,从左往右,移了能有大概两寸的距离,而原本黑漆漆的归墟台,忽然跟着发出了微微的光亮。   青君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晏寄道:“归墟令对应星象,光明王牺牲以后,开阳星当夜就已经陨落,倘使这七枚令牌不重新回到归墟台的话,那七星少了一颗,这天下之势,必将不可扭转。”   殷康:“所以就真的只能指望星象这种东西么?”   晏寄道:“并不全是,成事在天,是固本不变的道理,可若没有人在前谋事,一切也都不过是一场空谈而已,世子,请将你的那一枚放进。”   殷康眉心微蹙,将东西拿在手上,看了看李肃,欲言又止。   长笙好奇道:“殷康,你的这一枚是谁给的?”   殷康顿了顿,才说:“太尉大人。”   话落,他思索了半晌,手微微僵持在半空。   “世子,你的在天权上。”晏寄道话落,抓着殷康的手将他那枚归墟令轻轻放了进去,紧跟着,又是几声轻响,内盘继续向右移动了些许,归墟台上的光亮较之方才又盛了几分。   青君道:“可今日我们还差一人。”   晏寄道笑着摆了摆手,说:“梁骁的那一枚,老夫在来之前,已经向他讨要过来了。”   李肃闻言掀起眼皮淡淡看他,却不言语。   晏寄道笑道:“得罪了,只是时间紧迫,老夫未来得及向定西王禀报。”   青君问:“这中央的两个位置显然不是我等所归之处,平,不如你先来?”   殷平道:“定西王都没有出手,哪有本王先来的道理?”   李肃冷哼了一声。   晏寄道笑说:“既然各位都不肯先来,那老夫就代替梁骁先来吧。”   他对着内盘看了一会儿,而后将梁骁的那一枚轻轻放入道了玉衡之内。   “姑娘,该你了。”   青君轻笑一声:“四方就剩下天璇这么一个位置了,看来,竟是给我留着的。”   待外围一圈全部放置排满之后,归墟台所呈现出来的光芒已经将大厅照的一片明亮。   所有人都将目光游离在李肃和殷平脸上,谁都没开口说话。   内盘里只剩下摇光与天枢两个位置,按照星象来说,天枢既是贪狼,为星位之中第一大星,主宰乾坤,可当紫微星而论,却又不同于紫微星,紫微星是帝王之星,贪狼却不是。而摇光则是七星中那个真正主杀伐的破军星位,二者几乎不相上下,论不出短长。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李肃忽然笑了一下,看似十分随意道:“看来不管本王对这两陆之主有心无心,都势必得让人起疑了。”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那枚东西,正准备随便挑一个丢进去,却被晏寄道止住了。   “当年定西王与北境王两位手中的令牌都是由老夫亲手交给二位的,不如今日也由老夫亲自替两位放进去,如何?”   李肃想都没想,直接将东西丢到了他怀里:“多谢了。”   殷平看了李肃一眼,笑道:“定西王看来真的不在乎?”   李肃明知故问:“在乎什么?”   殷平继续笑:“自然是这天下男人都想要的东西。”   李肃:“哦?那要不要问一问世子想不想要?”   殷平:“殷康是我的兄长,我的所有东西,自然都是他的。”   李肃:“北境王果然心怀广阔。”   殷平:“彼此。”   他将东西给晏寄道的时候,自然不像李肃那么客气,连一句谢谢都没有,便坐回椅子里,面无表情的盯着那归墟台开始凝望。   “七令一齐,这七星就会再次同现,且此次再现,会比这几百年来每一次都要引人注目,到时候,各国的钦天监都会知道,这两陆的灭顶之灾,才是终于要来临了。”   他说着,两手各持一枚,左手是李肃的,右手是殷平的,而后较之方才几个不同,他对准破军左,贪狼右,狠狠的叩了进去!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将目光聚集在场中央,随着齿轮声响的微微转动,内盘的速度越来越快,丝毫没有像刚才那五次一样一动两寸便会停下,黑色的影子转到后面几乎看不清模样,只有一道明晃晃的光影呈光圈式在持续的加速。   大概几息间而过,一束刺眼的光登时从归墟台的正中央散了出来,众人都忍不住下意识伸手遮住眼前,李肃一把将长笙从身边卷到怀里,用袖子给他遮住了整张脸,就在这时,紧跟而至的是外面一阵嘈杂惊呼,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原本漆黑的夜幕,此时,一片大亮。   ・   不安分的寒风刮过京都城的长街,急促的脚步声踏碎了夜晚的宁静,老者甚至都来不及扶好已经栽倒倒挂在头上的玉冠,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冲上了那高耸的玉阶,朝长生殿外看守的卫兵喊道:“快,快通知陛下,钦天监王钊有急事求见!”   没等卫兵前去阻拦,值夜的常侍第一时间将钦天监挡在了玉阶中央,寒声道:“都已经子时了,陛下早已经安歇,王大人有什么要事等明日一早上朝了再去禀报,请回吧。”   寒风像是刀片一般一下下的剐着皮肤,可老者此时满头大汗,连一身厚重的朝服都跟着从里到外湿了个透,他此刻浑身颤抖着,面色苍白,一双眼睛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恐奋力的瞪大往外微凸,而后顺着常侍的衣服努力的爬了起来,颤声道:“公公容禀,老臣实在是有十万火急之事要立马见到陛下,还望公公前去通报。”   常侍冷哼了一声,扬起下巴微眯着眼睛看向他,尖声道:“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能比的上陛下休息?王大人,白日里陛下已经够累的了,好容易才点了安神香睡下,你又准备让陛下重新起来听你禀事?别说奴才没提醒过您,咱们陛下是什么脾气,您若是扰了他,万一碰见他心情不好的话,您这颗脑袋,还能不能保得住呢?”   钦天监不住的擦拭着脸上的冷汗,喘气道:“那陛下临睡之前心情可好?”   常侍叹气道:“王大人,您这是让奴才去揣测陛下的心思么?奴才可没这么胆子!”   钦天监都快急疯了,见求人无用,当下忽然喃喃的点头道:“好,好......”   他说着,整个人忽然不知哪来的劲儿,一下子绕过常侍冲到了长生殿的门口,大喊道:“陛下,陛下,臣王钊有要事求见,还望陛下放臣进殿禀报!陛下,陛下!”   “哎呦你个老不死的,快给我把他拦住了!”   常侍皱巴着脸赶紧吩咐值守的禁卫,钦天监乃正四品当朝要员,他们即便是拦着也不敢硬碰硬,老人毫不畏惧的大门口大喊大叫,一帮人没办法,险些将他两腿抬起来从玉阶上扔下去了。   “陛下!方才天现白光,臣夜观天象之后发现七星同现,且此次再现已经从北部挪了位置,陛下,几千年了,七星再一次变换了位置,您出来看一看,如今已经临近东陆的上空!灭顶之灾来了啊,灭顶之灾就要来了啊!陛下!陛下......”   门还是死死的紧闭着,常侍眼看着他这么闹实在是没办法,赶忙压着声朝禁军怒喝道:“还不快把他给我抬下去!”   禁军有些迟疑,不敢动作,常侍立马道:“怕什么!等扰了陛下,咱们谁都别想活!”   三五个禁军赶忙动手,将钦天监四肢同时架起往玉阶下挪去,半空中,老人的声音丝毫不减的喊道:“陛下!请陛下见一见臣,如今破军和紫薇都出来了,我西汉危矣,东陆危矣啊陛下!......你们这帮奴才,还不快将本官放下来,若是耽误了大事,你们谁担当得起!”   远处传来接二连三的脚步声,一帮穿着朝服的官员赶着夜风匆匆而来,看到这一幕,为首的秦王爷赶忙呵斥道:“放肆!竟敢如此当众羞辱朝廷命官,都不要命了吗!”   禁卫这才小心翼翼将钦天监放了下来,被几个官员一把扶住,常侍赶在后面早就挂起了一脸笑意解释道:“秦王爷有礼了,各位大人有礼,此时陛下已经安歇了,不知各位大人前来所谓何事?”   “秦王啊,丞相!丞相,方才天现白光的异象你们都看到了吗?完了,快完了!”钦天监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起来。   “什么快完了,王大人慢慢说。”   “东陆要完了啊,西汉要完了!”他忽然抬头一指天空,一张老脸变得有些狰狞死来的嘶吼道:“破军和贪狼来了!他们一起来了!一起来了!”   利道元看着他近乎疯癫的状态顿时皱了皱眉,朝秦王爷说道:“我等此次前来就是为了方才天现白光之事禀报陛下,王大人,随我们一同进去吧。”   一帮人齐齐往上走去,常侍有些为难的站在原地挡着去路,说道:“各......各位大人,不是,不是奴才不去禀报,实在是不敢啊......”   “狗奴才,还不滚开!”秦王爷喝了一声,一把将常侍推的歪坐在了地上,而后朝身后的五六位官员吩咐道:“咱们今夜就算是硬闯长生殿也要见到陛下,走!”   ・   东汉汴京。   待一众官员全部退下之后,年迈的帝王几乎整个人都瘫坐在了主位上,脸上挂着深深的疲惫,从楚关战场上回来不过才近两个月的时间,王冠之下已经布满了银丝。   “陛下,不如先就寝吧。”   身旁的宫人低声说着,伸手递来一杯安神茶,却被刘斐摆了摆手挡回去了。   相较于紫金宫的辉煌,清水阁内的建设显得十分简陋和朴素,老皇帝闭着眼睛呆坐了一会儿,忽然直起了身子,伸手开始整理案几上那堆凌乱的公文奏折。   “陛下,这种事情奴才来就行了,您可别......”   “行了,朕来吧。”刘斐出声阻止了他,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无力感。   “陛下......”   清水阁内的光线几乎是有些昏暗的,这么多年了,他时常会在深夜召集一些重臣前来此处议事,那个时候饶是再深的夜,哪怕不怎么点灯,也依旧能够清楚的看清这些折子上字迹,可是现在,却已经模糊的几乎连个影子都快认不出来了。   是真的老了啊......   他一言不发的整理了半天,可能是真的没做过这些事,动作又缓慢又笨拙,好容易将一摞公文摆放好,抽回手的时候,袖子不小心打在了上面,随后又听哗啦一声,刚才整完的东西瞬间散落了一地。   宫人在旁边吓了一跳,赶紧就抬脚弯腰去捡,老皇帝忽然叹了口气,开口道:“行了,别忙活了,陪朕说会儿话。”   宫人不敢再动,只得乖乖的站在原地,垂着的一张脸上,忍不住落下了两行清泪来。   皇帝整个人朝身后躺去,使自己半倚在椅背上,一双已经不再清明的双眼看着桌上那盏不大却十分精致的香炉出了半天的神,才忽然缓缓一笑,说道:“这香炉当年还是承谟从前唐特意收来送给朕的,却不想,一用就是四十多年了,还跟新的一样。”   他似乎开始回忆,一双眼睛忽然变得空洞了起来:“你知道当年承谟是干什么去了来着?哦,朕忘了,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呢,不过朕想起来了,那一年朕亲征前唐,在战场上被敌军俘虏,当时我军只剩下承谟率领的不到三百名乞活军,硬是把朕从敌方首领的手下抢了出来,他后来为了替朕报仇,将前唐王庭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包括前唐帝的女人和孩子,还有前唐帝的头颅,一并缴回来送给了朕......朕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把承谟当做亲兄弟一样去看待,后来他娶了王妃,有了孩子,淑尤那孩子,朕小时候还经常去他府上抱他呢,可惜那孩子身子打小就不好,三天两头的犯哮喘,朕派了多少御医过去都没辙,还得天天记挂着去看他,后来他养到五六岁的时候,就被承谟送去九嶷山了......九嶷山好啊,淑尤那些年还好是在九嶷山养活才能替朕像他爹一样驻守咱们的国门,可惜了,可惜了......”   宫人站在一旁不敢说话,清水阁里安静的有些可怕。   “真的是朕把他逼反的么?”年老的皇帝似乎是陷在了回忆之中,风从窗户缝穿了过来,他忍不住跟着轻咳了几声,宫人赶紧递水,皇帝这次倒没拒绝,跟着喝了几口。   他站起身子,原本挺直的脊背已经开始有些微微的佝偻,脚下迈着缓慢的步子挪到了窗前,隔着一层金箔纱纸望向外面的夜空,继续说道:“朕从前是曾想过要杀了魏氏,作为唯一的藩王,他已经不应该存在于东汉之上,那帮宗亲们没有一日不在背后逼迫着朕,若非如此,朕怎么能忍得下心呢。可是淑尤那孩子不明白啊......朕不是故意将他那三个部下逼死的,逼死他们的,是他们为了力证武烈王的清白自己选择去死的,朕甚至都没来得及阻拦,就......”   他顿了顿,面上闪过一丝阴冷:“可北陆那个余孽朕怎么能让他活着呢,当年朕与西汉联手就是为了吞并夜北,可承谟却秘密派了人前去北陆救那个殷氏的余孽,朕知道他跟那个伏羲后人匡子楚的关系,所以朕为了不给自己留下麻烦,才不得已出手将他的人截杀在半路,然后装成是他的人,去杀殷氏的那个孩子,可惜了,让他命大的逃过一劫,本来朕以为大军灭草原的时候那个孩子就算不死在西汉的刀下,也会死在那个兵荒马乱的路上,毕竟他那时候才多大?还是个幼童吧......却没想到他再次命大的活了下来,还在我东汉的土地上,在武烈王府里,好好的活了十年!”   说到此处,皇帝脸上带了一丝怨恨。   “朕怎么能让狮子的崽子继续留在这世上呢?朕是不得已,却不想淑尤他竟然为了一个外人,背叛了朕!”   他长叹了口气,一手有些艰难的支撑在窗台上。   “跟光明军的对弈已经持续了太久了,淑尤太强了,朕顷举国兵力才能跟他打个不相上下,所以朕不想再这么耗下去了,这才不得已命人做了他们魏氏先祖二十三人的牌位去楚关诈他,意料之中的,淑尤他,终于上钩了......”他忽然低低笑开,笑声里包含着掩饰不住的凄凉,窗户一下子被他推开,寒风瞬间灌了进来,宫人吓了一跳,想要阻止,却看到皇帝的背影坚毅不动,一时间不敢出声。   “承谟,你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啊,饶是他如今已经不在了,也不打算放过东汉,不打算放过朕了,这算是你和淑尤对朕的惩罚么?”他抬头看天,除却头顶上那七颗十分明亮的星以外,周围均是一片漆黑。“朕原本还觉着对你不住,如今看来,朕这些日子以来的自责和懊悔,都是白付了。”   他声音带着一丝狠辣,转过头来朝宫人吩咐道:“传陈王,冯唐还有邢召进来见朕。”   宫人不敢抬头,诺诺的下去传旨,才一出门,就发现刚才已经议完事回去的几位大臣依旧站在门外,这其中就有三人。   “陈王爷,冯将军,邢将军,陛下有请。”   ・   南楚。   张宗移刚从宫里出来,一旁的小厮就问道:“将军,回府吗?”   张宗移摇了摇头,吩咐道:“让府里送些干粮和换洗衣裳过来。”   小厮疑惑道:“将军这么晚了还要去哪?”   张宗移抬了抬头,在天上找了半晌,最终才将目光定格在开阳星上,淡淡道:“九嶷山。”   ・   北楚的听水榭内,皇帝刚看完两封分别来自西汉和东汉的信函,都是用明黄色的绢纸书写的,一眼就知道是出自谁手,却转头就被他一把丢在了火盆之内。   “陛下,可是两汉的求助信到了?”   国师坐在下首含笑问道。   “求助信?”年轻的皇帝冷笑一声:“什么求助信,朕可是从未收到过这样的东西。”   明黄色的绢纸淹没在火光之内,国师抿了口茶,说道:“七星已经开始动了,这一场浩劫,谁都躲避不了,陛下又何必将事情做绝呢?”   皇帝淡淡道:“正义之师的目标是两汉而已,且北境王早已经承诺给朕,只要咱们不出手,这事就跟我北楚没有任何关系,朕又何必给自己找这个麻烦呢?”   国师:“两汉的实力不可小觑,加起来足有近百万雄兵,各路诸侯如今都还没有真正出手,谁死谁活,还不一定呢。”   皇帝挑眉看他:“国师信天还是信人?”   “自然都信。”   皇帝摆手,忽然狂妄一笑,高声说道:“可朕,只信天!”   ・   白荒历八-九四年三月初二的夜晚,天象异动,这是千百年来破军紫薇带着七星第一次移动了他们的位置,饶是后世的史学家们研究了上百年,都无法解释当日晚的这一现象,以至于后来的千年之后,这一现象成为了一种虚幻的传说,像是曾经被杜撰过的典故。   是夜,被围堵在汴京长达两月之久的东汉大军终于按捺不住性子朝着平凉的金甲军和光明军发出了猛烈的反攻,却被从西汉绕道而来的另外一万金甲军在关外截胡,当即打了东汉大军一个措手不及。   过了几日,原本就处在劣势地位的东汉九路勤王军忽然出现了内变,九名首领因为一些小矛盾闹得上下不和,致使几次同敌军交手的时候都败下阵来,皇帝头大之余,这个时候却还不能轻易斥责他们任何一位,否则一旦引来勤王军任意一队的不满,都有可能给后面的战争中造成极大的损伤。   半月之后,横渡大军以殷平和李肃为首,率领铁浮屠、金甲军以及光明军和其余部队开始对中央军进行了连番轰炸。   于此同时,西汉的五路诸侯突然开始造反,给了原本就处在水深火热的百年帝国再一次沉重的打击,紧接着,从越州自宛州,商州,扬州等地开始爆发出大片的奴隶起义,这些当年没有跟随北境之王回到北陆的奴隶们在朱先生和孙夫子的率领之下,将西汉国内闹的一片混乱。   近八百万西汉子民一夜之间仿佛像是被柴火架在脚下烘烤,凡是北陆臣民所到之处,无一不是见人就杀,见活物就砍,鲜血流遍了全国,就像十五年前的夜北一样,不但是屠宰者无法幸免,就连那些无辜的百姓们都没能免遭此劫。   四月七日,由于五路诸侯的联合攻击,使得西汉腹背受敌,北陆和中州两路大军很快就逼到了博州,敌我双方兵马力量加在一起足有近百余万,可饶是西汉占据人数优势,依旧抵挡不过当世的铁浮屠和金甲军的联手作战。   又是十日之后,东汉因为内部矛盾使得九路勤王军开始了彻底的分崩离析,先是第七路撤掉了三万兵马,以最快的速度撤离了此次战场,而后没几日,第五路和第八路又分别撤去近五万人马,无论皇帝再怎么承诺战争之后的丰厚奖励,这帮曾经为东汉马首是瞻的走狗们,以最大的力量,亲手将汉军的部队一寸寸往深渊推去,一开始朝廷上的众臣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等到回神的时候,才知道这是定西王那方使下的离间之计,挑唆九路大军相互不和,而后给予他们所谓‘更为丰厚’的承诺,致使这帮本就没有什么忠心可言的蝼蚁们成了摧毁帝国坚固城墙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   “累吗?”   四月下旬的天气已经逐渐热了起来,夜晚的时候,偶尔会传来几声蝉鸣,这本不是这个季节该有的叫声,可在潮湿温暖的西汉凉州,夏日仿佛比其他地方都要来的更早一些。   屋子里只没有夜明珠,更没有点灯,只有外面燃起的火把透过纸窗照了进来,长笙坐在椅子上,身上的软甲都还没来得及脱去,已经歪坐在里面睡着了,李肃正准备把他抱去床上休息,才一碰他,长笙就醒了。   揉了揉眼睛,长笙摇头道:“还好,不累,什么时辰了?”   李肃在他身前蹲了下来,伸手从他脸上轻轻摸了摸,蹙眉道:“还说不累,这段时间都快瘦没了,刚过了戌时,去睡一会吧。”   “啊,才戌时,我以为都过了子时了,还早呢。”   李肃看他最近那衣服穿到身上明显大了一圈,心疼道:“去睡吧,反正今夜没什么事,明天一早还要早起,到时候我叫你。”   长笙忽然朝前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肩上,说道:“我不累,真的。”   李肃还想说话,长笙抬起头来又问:“其他人呢?”   李肃:“还在主厅里说话呢,我就是先过来看看你。”   长笙站了起来:“那走吧。”   李肃疑惑:“去哪?”   长笙:“去找他们啊,总不能你们一帮人坐在一起谈事,我在屋子里睡觉吧,不合适。”   李肃拉住他:“有什么不合适的,总归也没有让你好好睡一觉来的要紧。”   长笙叹气:“我知道你是心疼我,可行军打仗的,我要是那么娇气,就不会跟着一块来了,走吧,梁骁不是过几日就要过来了吗?你们商量过这事了吗?”   李肃拗不过他,两人往外走着,他说:“恩,东汉那边差不多了,剩下的可以交给祥易他们几个,我们现在要将目标主要集中在西汉这边,是时候要好好筹备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才是大结局(上)部分,时隔两天,含泪奉上。   因为最近一直忙辩论赛,所以前两天没更,昨天赢了初赛,今天就赶紧更一章还算肥的,接下去就要准备复赛跟决赛了,可能更新还是不太稳定,但我会尽量在五一收假之前连同番外一块写完~ 第117章   赵玉清转头看着这个他曾经居住过十几年的国家,巍峨坚|挺的高楼在炮火和尖刀的攻击下已经沦为一片焦土,残艮随着春末里的风胡乱的扬起,混乱的长街上,到处都是一片哭喊和尖叫,遍地躺满了残缺的尸体,孩子们坐在母亲身边不住的哭喊,老人们弓着腰艰难的疾奔,妇孺还护着尚在襁褓中的婴孩,随处可见的烽火狼烟,男人们都被征兵防御内祸和外乱,满城弱小,竟都是被黑色的铁蹄肆意的踩在脚下,脑浆爆起的时候,他们甚至都还没来得急看清楚杀人的是敌军还是中央军,乱哄哄人马一路穿梭而过,谁都想拼命逃出那座禁锢的城门,可谁都逃不出去。   温热的血顺着脸颊缓缓滚落在脖颈,马上的年轻男人忽然抬起眼来看了看头顶的太阳,天气难得的好,还没到盛夏,就觉着着阳光有些刺眼了。   从博州过来这近一个月的时间,李肃和殷平已经带着大军抵达了这座古老帝国的最后一丝防线,前方不远处就是京都城了,是他年少之时所有欢笑与难过皆历过的地方,那里面,有他的祖先,有他的亲人,有他的手足,还有所有他赵氏的臣民。   自从正义之师正式进入西汉之后,他从未参与过这期间的任何一场战斗,他无法用手中的屠刀去弑杀自己曾经的臣民,那些士兵曾在多少年以前还与他一同是京畿殿内的恭友,经年之后,他们重逢在战场之上,而他,随着敌人的队伍,将他先祖守了几百年的山河一寸寸踏在了马蹄之下。   周围的呐喊声与厮杀声刹那间都消失不见,他有些茫然的看向不远处的城头,巨大的紫荆旗在刺眼的光芒之下缓缓垂落,像是巍峨的山脉在转息间轰然坍塌,那无形之中溅起的碎石嶙峋,炸的他浑身上下遍体鳞伤。   前方接连倒下的一具具身体让他一时间有些开始怔忪,忽然,他只觉得一丝剧痛从脚踝处传了过来,低头的时候,发现一个老头儿正将匕首狠狠的割过他挂在马镫上的脚腕,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见那老人睁着一双极度仇怨的眼睛死命的瞪着他,而后整个人似是再也支撑不住,碰的一声就倒了下去。   他呆了一瞬,眨了眨眼,才发现那老人的背上插着三支黑色的箭,那箭的模样他再熟悉不过,是中央军的箭。   耳边的声音复又重新响起,赵玉清深深的吸了口气,只觉得从头到脚都隐隐的燃着那即将爆发的怒火,这就是西汉的手段,这些贵族和门阀们向来不会顾及百姓的死活,饶是如今正义之师攻入了京都城外,这一路以来,他们都会尽量去避开那些无辜的百姓,可作为庇佑这个国家的军队和皇权,根本不介意将这些慌逃而去的子民射杀在地,只因为他们是这个帝国的累赘和重负,必要之时,会与正义之师一样被连带着清理干净。   马蹄声从身边响了起来,手臂在大力之下被抓的有点微痛,他带着一丝呆滞转过脸,殷康正焦急的跟他说着什么,而后忽然翻身下马,一双手在他脚踝上动作着。   “你疯了吗?受了伤也不知道自己动手包扎一下,愣在这干什么!”殷康朝他低吼了一声,身上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冲的他险些呕了出来。   “玉清,你怎么了?”   像是察觉到他的不对,殷康蹙眉紧紧盯着他的脸,见他没什么反应,过了会儿,才说:“走,我带你去休息。”   赵玉清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忽然伸手一指不远处的城头,那上面,是半支已经断掉的旗杆。   “王旗已经落下来了,殷康,下一站就是京都城了。”   京都城后面,就是王域了。   殷康垂下眼睑不去看他,藏在袖子里的手却忍不住颤抖了起来,当年西汉攻入夜北的时候他虽然没有在场,可当时之况,只怕是会比今日更加惨烈,汉军是没有人性的,他们不会顾及北陆百姓的死活,当鹰旗从金帐宫顶端落下的时候,他的家人,他的臣民,又是经历了怎样的绝望和害怕。   大军推开了古北口的大门,传令官已经将鹰旗和光明王的泸湛旗插上了城楼,殷康掀起眼皮,一时间却说不出话来。   “我不能退,殷康。”赵玉清说,他身上的玄铁战甲已经被染的一片赤红,两鬓微乱着,也掩饰不住神色间的凌厉和决绝,他握着长剑的手有些及不可察的颤抖,上面缕缕鲜红顺流滴在马蹄之下,延绵到很远,是士兵们和那些无辜百姓的尸体:“从我十五年前决定要去找你的时候,我就已经背叛了我的国家和我的先祖,但我不后悔,都说这世间因果报应皆有轮回,当年他们是怎么对待北陆的,如今就该受到应有的惩罚,我早已经做好了为今日之事的后果去承担所有的准备,况且,已经都到了家门口了,我更加不能退缩!   殷康抓着他不松手,问道:“你要干什么?”   赵玉清笑了一下,忽然伸出手来将殷康下巴上那道血迹轻轻的擦了擦,凝重又认真,他说:“虽然我早就说过我不再姓赵了,可那里面住着的到底都是跟我血脉相连的亲人,我得跟他们有个交代才行。别这么看着我,殷康,你放心,我从未后悔自己所做过的任何事。”   马儿从眼前飞驰过去的时候,殷康下意识去抓,衣角从手心穿梭而过,徒留下一丝温热的风,将他掌心内细密的汗水吹得透凉。   欢呼和呐喊声犹如浪潮在古北口的大道上此起彼伏,五年的时间,夜北的鹰旗终于要插上王域,那些沿路慌乱逃跑的贵族宗亲们被系数抓了起来,他们脸上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桀骜与高贵,狼狈与惊恐充斥了眼底,带着像是畜生一般卑微的乞求跪倒在北陆武士们的脚下,浩瀚的长歌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开始唱起来的,连绵的军队像是无尽的长龙,带着极为凌厉的杀伐之气的歌声似是要将长河之处捅开一张巨大的口子,炮火残余之下留残着的一道道黑烟随着风飘起在空中,混着若白的云,宛若一个天大的笑话。   来往穿梭在狼烟之间的武士们脸上都挂起了浓烈的笑意,战士们仿佛唯有使劲儿挥动的手中的马鞭才能表现出自己此刻内心的亢奋。殷康沉默良久,才终于伸手在马背上轻抚了几下,而后看着那巍峨的宫角之处,沉沉的呼出了一口气来。   夜晚的时候,大军在古北口外停驻,翠鸟站在枝头轻叫,一片欢声笑语传入屋里,李肃推门进去的时候屋子里一片漆黑,绕过屏风才看到长笙正背对着站在木桶旁边脱掉了那身带血的软甲,木桶里是氤氲的热气,年轻男人那道瘦白有力的腰无异于催情的药,一下子就让他紧了喉咙。   站在原地愣了片刻,长笙吹着口哨正准备脱下裤子,就听到一丝略粗的呼吸从背后传来,几乎是下意识的,他转过头,正好对上李肃那双不知道往哪瞟的眼睛。   长笙:“......”   “鬼鬼祟祟的站在哪吓唬谁呢!”长笙瞪了他一眼,满头小辫子被拆了下来,头发像是被炸过的一样卷卷的散在赤-裸的肩上,他往前走了几步站在李肃跟前停下,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道:“看够了吗?是不是觉着我帅呆了?”   李肃一把抓住他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咬了咬他的指尖,问道:“怎么一声不吭的就回来了?”   长笙道:“我看他们吃酒吃的兴起,就没好意思说,天也不早了,明天不是就要进京都城了吗?我回来洗个澡,一身腥气的,臭死了。”   李肃伸手在他温热的手臂上捏了捏,长笙真是命好,这些年大大小小的战役下来,竟也没受过太大的伤,只有肩头两处那几道狰狞的疤痕,还是当年在断崖上被中央军伤到的,除此之外,看不出任何明显的战争痕迹。   房间里安静的很,只能听到外面一阵阵嘈杂的嬉闹声,李肃忽然伸手顺着他手臂一点点开始往上摩挲,最后在脖颈处停了下来,再用指腹反复的去扫着,直到长笙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问他:“你怎么了?”   李肃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忽然问:“你是要洗澡?”   长笙:“......”   李肃忽然凑近了他,嘴巴贴在他耳朵上,低低道:“我们一起洗,好不好?”   长笙明显看到他眼底闪过的一丝恶劣的笑意,还没等反应,整个人就被抱了起来,身上最后一丝负重登时被卸下,两人一同钻进了热腾腾的水里。   一个时辰后,外面的天色已经很暗了,长笙胡乱披了件外套出去,却觉得这夜里的风还是带着一丝冰凉的寒意。   李肃正在不远处跟梁骁说着话,他本想饶过去找一趟殷平,却被梁骁忽然往这边一指,李肃走了过来,问他:“你刚不是说很累要睡了么?往哪去?”   长笙见他穿的单薄,身上还带着一丝刚刚沐浴之后的清香,说道:“你不是说只出来一会儿吗?”   李肃点头:“恩,这就回去。”他挑眉:“你是特地出来找我的?”   长笙实诚道:“不是,我想去跟殷平说几句话。”   李肃脸上明显闪过一丝不悦,哼了一声:“知道了。”   长笙笑道:“你先进去吧,我一会就回来。”   李肃将他拽住,忽然问道:“都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跟他说吗?”   长笙道:“我想跟他说一下,要去东汉的事。”   李肃皱了皱眉,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决定好了么?”   长笙点头,神色凝重道:“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李肃什么都没说,就看着他。   长笙捏了捏他的手心:“荆容他们已经将紫金宫占下来了,刘斐被荆齐亲自带了几十个人看押着,倘使我兄长还活着,如今说不定能给刘斐留一丝活着的机会,可我兄长已经不在了,我不能不去替他报这个仇。”   李肃微微拧起了眉:“一定要一个人去?”   长笙固执道:“恩,我知道你一直都想亲手杀了赵玉锵,我都懂,可我不想等了,最近几日我常梦到兄长临死之际跟我说的那几句话,心里总觉得不安,倘若不尽快动手的话,我怕会出什么麻烦,如今他们那九路勤王军乱的一塌糊涂,我总觉着这帮人迟早都会察觉你设下诳他们的计,到时候万一回过神来跟咱们的人交起手来,刘斐一旦被他们带走,就会很麻烦了。”   李肃问他:“想好什么时候动身了吗?”   长笙:“我原本打算明日随你们一同去王域,可刚才跟你说完这番话之后又改变主意了。”   他正了正神色,认真道:“我想明天就走。”   梁骁走上前来站在李肃身后问他:“真让三王子明天就过去?”   李肃面无表情道:“我没有拦下他的理由,也不能拦。”   梁骁道:“最起码咱们这边得跟个人和他一起啊,万一路上出点事怎么办?从这边去东汉最快也得七八日的时间。”   李肃淡淡道:“放心吧,姜行他们肯定不会落下的。”   月亮直勾勾的的倒吊在头顶,明晃晃的笼罩着那片古老而又庄严的皇宫,紫荆大道的主干道上,宫人们慌乱的怀揣着行囊在四散奔逃,没有任何人去阻拦,包括一向恪尽职守的中央军们,早就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长生殿上已经是一片杂乱,名贵的物什散落一地,殿门大敞着,里面一片漆黑,却隐约可见那内阁尽头巨大的匾额轰然落地,歪倒在金灿灿的龙椅上,整座皇宫都仿佛被黑云死命的压着,带着一股巨大的苍凉之气,没有救世主,更没有所谓的皇权的庇护。   门阀贵族们早在北陆大军攻入古北口的时候就已经逃了出去,从各州奋起的内乱加之五路诸侯的联合攻击,很快就像蛀虫一样将西汉的内部迅速瓦解,皇帝从昨日起就已经不见了人影,人人都胆颤而又心惊,生怕正义之师大军攻入的时候,他们会成为那帮北陆人刀下的亡魂。   忽然,一阵沉闷的马蹄声不知从什么地方响了起来,宫人们惊恐的开始尖叫,火光刹那间照亮了漆黑的甬道,为首之人满身是血显得有些狼狈,却也不掩眉眼之间的锋芒。   “疯了,都疯了,中央军呢!禁军呢!”   赵玉坐在马上厉喝出声,腰间悬着的长剑早就已经没有了剑柄,刃口上嘣开了好几处不小的豁口,衣服上已经被鲜血浸透的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浑身都是浓重的煞气,在他身后,是一小队不到三十人的队伍,士兵们个个垂丧着脸,明显已经没有了再能继续上战场的勇气,他翻身下马,几乎是趔趄的往前跑了几步一把揪住一个还在奔逃的小太监,怒喝道:“其他人呢!陛下呢!军队呢!京畿殿的主帅呢!都在哪!啊!都在哪!”   小太监颤抖道:“十......十三王爷,陛下,陛下昨儿个起就不见了......京畿殿早就没人了,中央军......都没人了。”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他近乎绝望的咆哮出声,眸底深处一片暗红,脸上挂着已经不知道几天没有洗去的血渍以及没来得及清理的胡茬。   前几日,他带着三千中央军前去西索关截杀北陆大军,因为当时的北境之王正带着不到两千士兵在西索关防布,以试图用西索关作为打开王域命门的第一座关隘,他想,只要能够解决了殷平,北陆军心一乱,他们剩余的几万中央军轻易就能够将这帮敌人击溃,却不想在半路上遇到了李肃的金甲军,昔日好友相见,李肃的人马围剿了他近乎所有的兵,却不杀他,他当时就恨自己,恨自己五年前有心放他一马,到头来,却成了灭掉他家国的刽子手之一。   “奴才不知,十三王爷,您七日前带兵走了之后,咱们宫里就乱套了,那些个宗亲们都跑不见了,丞相,还有秦王他们,都跑了,陛下,陛下昨日晌午就寻不着了......”   赵玉有些无力的松开了拽着那小太监领口的手,只一瞬间,小太监就踉跄着跑的没了人影,他有些崩溃的瘫坐在石路上,仰头看天,只觉得眼前都跟着模糊了起来。   “完了,全完了......”   身后的士兵走上前来想将他搀扶,却发现自己根本拽不动这位皇亲,只得跪下来说道:“还请王爷保重身子,咱们剩下的这些人马,一定追随王爷拼杀到最后一刻!”   赵玉伸手抹了把脸,转头看向身后那一片混乱的内廷,低声道:“最后一刻?最后一刻吗!陛下都跑了,咱们给谁守呢?恩?给谁守呢!”   士兵没有说话,也不敢动弹。   赵玉在原地坐了一会儿,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站起身子翻身上马,没等士兵询问,便猛的一下朝前方窜了出去。   夜色深沉,厚重的石墙被用机关打开的时候发出苍老的摩擦声,走过一段灯火通明的长廊之后,巨大的一方宫殿很快就出现在了眼前,赵玉停下脚步,盯着那道明黄色的背影良久,才终于开口道:“你果然是在这里。”   盘腿而坐的年轻帝王并没有转过身子,回答道:“没想到你会活着回来。”   “所以你一开始就抱着让我去死的想法,对么?”   “你是我的弟弟,虽然不是一个母亲生的,可到底都是先帝的儿子,你替国家出士,我为何盼着你死?”   赵玉朝前疾走了两步,站定在他面前,将他眼前那方巨大的供墙挡在了身后,赵玉锵抬起头看他,脸上几乎没什么太多的表情,可眼底那丝不易察觉的失望还是在一瞬间闪现了出来,被眼前的人抓了个正着。   “你以为你现在躲在这里他们就找不到你吗?你别忘了,咱们的八王爷现在就跟北陆的军队站在一起,一旦大军攻入王域的时候找不到你,你以为他猜不出来你会躲在这么?!”   “你认为我是坐在这是为了躲着他们?”赵玉锵挑眉反问,忽然抬手略有些嫌弃的扇了扇从赵玉身上飘过来的血腥之气。   “依照你的性子,难道不是么?”赵玉并不理会他的动作,依旧站着没动。   赵玉锵不怒反笑:“原来,朕在你的心里,一直是一个懦夫?”   “不。”赵玉斩钉截铁的开口:“你不但是个懦夫,更是一个屠夫!”   赵玉锵继续笑:“屠夫?屠了谁?那些北陆的贱奴吗?那些外面的贱民吗?!”他伸手撑着地面,有些艰难的站起身来,往旁边挪了几步,而后眼睛从供墙上扫过那一张张赵氏列为皇帝的画像,最后停留在哀帝那张上,说道:“能屠的过咱们那位好父皇吗?”   “够了!”赵玉转头朝他怒喝出声:“你以为你比他强到哪去了?!不过是一山更比一山高,一样的残暴,一样的无耻,你更甚,你不仅残暴,还是个庸君!你看看你这些年做出来的那些好事!你以为即便是没有北陆的军队你就能在皇位上安稳的坐着吗!你想想这些年被你因为圈地而起义的百姓们!他们都是怎么被你践踏在脚下的!你再想想那些四邻六郡的俘虏和当年夜北的奴隶,他们这些年在西汉又是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你以为这天下一日姓赵一百年姓赵一千年都会姓赵吗?!你这个暴君,昏君!你和父皇一样,都喜欢抢夺别人的东西,想要将所有的一切都掌控在自己的手上,根本不看看自己的胃口能不能容得下这么多的一切,你们自私又狂妄,一样的昏聩一样的蠢!你能听见吗?啊?能听见狮子在外面咆哮吗?能听见豹旗卷起的风声吗?他们来了!我的陛下,他们已经到了家门口了,可是你在做什么?那些平日里捧着你的宗亲去哪了?元老院的元老们呢?京畿殿的士兵呢?都去哪了?你看看,他们还有人帮着你吗?有吗?有吗!”   偌大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宫殿之内,震的四周的灯火连连跳跃。   四周的供墙上挂着这五百多年间二十九位西汉的列位皇帝――高祖赵起,扬祖赵光义,太宗赵子庸,昭帝赵仲,懿王赵勋,元帝赵平巳,中宗赵长冢孝思王赵祖m.......哀帝赵彻。   两人交错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在此刻显得有些诡异。   “倘使当年你能好好治理这天下,最起码那些百姓和诸侯们不会在北陆大军攻入城池的时候给我们内部狠狠插上一刀!倘使当年你没将李宗尧送去平沙川而是留他在京中,最起码李肃不会带着金甲军站在北陆殷氏的那一头!还有梁国英,护国公一府满门忠义,那些年是如何被你和父皇羞辱践踏的,即便你们真的怀疑三公爷为了姑姑而放走了殷氏的那两个孩子,可梁骁又做错了什么?你是真的为了自己的私心蓄意报复还是如何你最为清楚,如果不是因为你一错再错,你此刻还会像个孤家寡人一样孤立无援的坐在祖宗们的灵堂上等着他们明天大军进城么?连中央军都背叛了你,你的军队都没有了,你拿什么跟他们斗?拿着这二十九张祖宗们的画像吗!”   “你够了!”赵玉锵终于怒了,转过身来朝他吼道:“你以为我想看到今天这样的局面吗?你以为即便是我不坐在这个位置就不会发生这一切吗?西汉早就开始从里面烂了,从根烂了!当年父皇在位的时候,那些门阀贵族们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那些贱民们过得又是怎么样的日子?跟如今又有什么不一样?啊?你现在将所有的一切都推到了朕的头上,凭什么?朕问你,凭什么?你是惧怕父皇吗?你可真是他的好儿子啊我的十三弟!饶是他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你还是那么孝顺的去拥护着他,不管他做错了任何事,你都觉得是无比正确的,而朕倘使做了一点点不对的事情,那些做过没做过的,都成了朕的错......好儿子啊,真是个好儿子。”   赵玉有些无力的偏了偏头,眼底带着些茫然看向哀帝的画像,良久,他说:“我从未觉得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对的,尤其是当年对付北陆一事,所有的一切,都是报应!”   他忽然就朝往走,赵玉锵立马转过头来喝道:“站住!你往哪去!”   赵玉头也不回的冷笑:“我们的陛下像个懦夫一样的躲在他祖宗的庇护之下,我自然是要出去替他前去抵挡外面的杀戮者。你可以忍受我们的宫墙被他们用炮火摧残,可我做不到。”   赵玉锵闭了闭双眼,低声问:“你有多少人马?”   赵玉寒声道:“人马?不,我只有我自己!”   宫道上所有的混乱似乎都静止了,放眼望去,除了刚才跟随他而来的那二十名中央军外,再也看不到任何一个人影,偌大的王庭只一夜之间仿佛就被掏空了,人没了,国也就快没了。   夜风扑在了脸上,鬓边带着血泥的发丝往脖子里不停的钻着,士兵们站在玉阶之下面无表情的与他静静对望,从每个人脸上一一扫过的时候,赵玉一时间心中竟是觉得有些好笑。   多么狼狈啊。他想,此刻的自己想必只会比他们更加狼狈吧。   他叹了口气,猛然抽出那把已经不见了剑柄的长剑,高高举起指天,大声喝道:“战士们,王域只剩下我们这些人了,明日一早北陆的大军就会攻进来,不怕死的,跟本王一起迎上去,守卫西汉最后的尊严!”   “杀!”   “杀!”   “杀!”   夜黑如墨,如果能为这个濒临崩溃的帝国再做些什么的话,那么这将是最后一次了。   清晨天还没有大亮,薄雾笼罩,三军齐动。   李肃将长刀仔仔细细的系在长笙腰间,而后隔着清风,低头在他额角上贴着唇轻轻扫过,姜行管冲还有杨镇几人均等在后面,伸手抓了抓他腰间两侧的软甲,长笙说道:“你一定要等着我回来,我们一起回中州。”   李肃伸手拨过他鬓边散落的头发,轻声道:“好。”   长笙揽过他的肩膀将他抱住,贴在他耳边说道:“有些话说出来不太好意思,可我还是想说。李肃,虽然我们不能像那些相爱的男女一样,这一生可以有一堆孩子,但是我爱你,这一辈子都只爱你,想要永远跟你在一起,我不怕世俗的眼光怎么看待你我,只要能守着你,看着你,跟着你,这就够了,我不想再有个十年三年跟你分开,三个月,三天我都不想,等我杀了刘斐,我们就去中州,我一天都不想再耽搁了。”   李肃在他背上拍了拍,嘴角扯出一丝笑意,沉声道:“好。”   长笙站好身子,忽然在他脚上狠狠一踩,像是小时候一样朝他噘着嘴埋怨道:“记得想我,我走了。”   李肃忍着疼却笑出了声,“路上小心!”   等长笙翻身上了马,又补充道:“尽快回来,知道了么!”   长笙重重点了点头,马鞭狠狠甩下,一行人很快就消失在古道之上。   夏日的天亮的很早,稀薄的雾气已经散去,李肃打马追到队伍前方,殷平问道:“走了吗?”   李肃点了点头,朝他说:“出发吧。”   “全军听令,出发!”   传令官大喝一声,手中的王旗在半空中猛然挥下,号角长鸣,穿过古北口,浩浩荡几十万兵马朝着京都城缓缓逼近。   作者有话要说:  汉高祖是赵起,我之前一直把他叫刘起,我晕,改过来了。   明天大结局终章,晚上11.左右更新。   大家给个作收吧,首页右上角点击【作者专栏】,然后点击【收藏此作者】即可,谢谢大家啦,   另外,新文咸蛋《三十六天》欢迎大家捧场,再次谢谢,爱你们~ 第118章   城内的百姓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逃光了,空荡荡的京都之内,安静的仿佛一座鬼蜮,千军万马踏过冰冷的石路之时,震的四周的屋宇都跟着微微颤抖了起来。   清风从头顶上呼啸而过,翻飞的王旗猎猎招展,白荒历八|九五年五月三日,夜北殷氏在定西王与光明军的助力之下,终于将三十万大军挺入了西汉王域。   此刻,那扇几百年来仿佛黄金铸成的厚重的宫门正大敞着,沿路上便能看到里面那已经落败不堪的景象,主干道上,凌乱的物什和脚印遍地都是,风卷着地上的落叶轻轻在石路面上打着圈,于万籁俱静之间发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沙沙轻响。   军队不可能全部涌进来,李肃殷平等人只带了亲随军打马往里走去,周围坐落的宫墙像是睁开了一双双眼睛,十分茫然的看着这些陌生人的肆意进入。   很多年了,当北陆人终于以胜利者的身份入驻这里的时候,人人心中都隐藏着那一份难以言喻的滋味,没有人出声,连马蹄声都变得轻慢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大响忽然从高处响起,宫门顶上那张巨大的紫荆旗被传令官拔下从高处随意的丢了下去,当黑色的鹰旗招展在金色的宇殿之上时,仿佛连带着空气中都似乎掺杂了草原的气息。   殷平转首,恰巧碰到不远处殷康投来的神色。   兄弟二人会心一笑,他朝身边一身金甲的李肃说道:“多谢你!”   李肃挑眉,似是不甚在意的冷哼一声,淡淡道:“用不着,我可不是为了你。”   殷平垂下眼眸,嘴角扯出一丝笑意:“我知道,不过我还是得多谢你,没有你,我可能真的还需要再多个好几年的时间才能将我的军队带进这里,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我都得谢你,谢你帮了北陆,更谢你不与我争东陆这块地方......不过说实话,你若是想争,我倒是不介意奉陪,就是可惜这天下百姓,又不知道得再受多少年的战争之苦了。”   李肃冷声道:“同别人争抢,向来不是本王的作风。”   殷平挑眉道:“对,定西王若是瞧上什么东西,那东西总会主动着跑到你的怀里,争这个词,不应该用在你的身上。”   说完两人同时笑出了声。   队伍顺着长长的甬道慢慢朝里走着,整个王域在晨起的薄雾中显得十分萧条,铁蹄踏过一片清脆,人人脸上都挂着不自觉的笑意,却没人敢在此刻窃窃私语。   不一会儿,前方几匹战马依次停下,斥候翻身下来禀报道:“启禀王,王庭内三百七十四座殿宇,没有发现元庆帝的踪迹。”   李肃问道:“所有的都找过了?”   斥候:“是,属下等已经全部查过,还翻出不少密道,都没有寻到。”   殷康上前来问道:“不会是扮成百姓跟那帮流民一样混出城了吧?”   殷平:“不可能,我们之前做足了准备,不可能让他逃出去,连那帮贵族门阀都被全抓起来的,何况是元庆帝。”   李肃忽然道:“不如问问赵玉清,说不定这宫里还有什么其他可以藏身的地方。”   殷康有些为难道:“他昨日开始就不知道去哪了。”   殷平:“......不知道去哪是什么意思?”   殷康没说话,只摇了摇头。   李肃说:“总归是不可能出了这座城。”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眉眼微动,开口道:“我倒是想起了一个地方。”   话音刚落,几声厉啸忽然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所有人都忍不住面色一惊,便听‘噗噗’几声轻响,最靠近这三人的士兵下一秒纷纷身中长箭倒地,后面跟随的梁骁等人登时抽出长剑,紧跟着,第二轮箭雨跟随而至。   说是箭雨,但从数量上来看,对方其实最多也就二十余人,可如今王域已经被北陆大军和金甲军全部占领,什么人还能在此兴风作浪?   一道黑影直直朝着马背上的李肃逼去,箭气带着十足的怒火与凌厉,年轻的王原本正襟危坐不动,直至箭尖距离他几乎不到十寸的距离,一道银亮的白光霍的划过空气,而后‘咣’的一声大响,宝剑与那长矢来了个猛烈的对击,李肃只觉得手臂都有些微微的酸麻,如此力道,想必出手之人武艺不凡。   “护卫队!”   梁骁大喝一声,身后跟随的副将们全部打马上前将几人围在中央,而就在这是,刚才在暗处偷袭的那帮人像是忽然就消失了一般,寂静从四方荡起,完全看不出这四周埋伏着其他什么样的危机。   “徐风!”殷平吩咐道:“派人前去查看这四方宫墙,若是还有西汉人,抓起来就地格杀!”   李肃忙道:“等等!”   殷平皱眉:“怎么了?”   李肃转头往四周看了看,才说:“我知道是谁,让你的人先别杀他。”   殷平不悦道:“你知道是谁?”   李肃点头:“我若是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他了。”   殷康问道:“不会是元庆帝自己带人在这埋伏咱们?”   李肃冷哼:“他也得有这个本事!”   话音一落,又是一阵箭雨紧跟而至,这次北陆军和金甲军已经做好了防备,徐风带着队伍前去抓人,不一会儿,二十来名身着黑色铠甲的中央军就被押了上来,连带着那个看起来与他们格格不入身穿淡青色长衫的年青男人。   士兵们已经被脏污的血渍挂了满身,好几处盔甲上都是大大小小的豁口,他们的头发已经脏乱的不成样子,脸上挂着深深的疲惫,可饶是如此,人人眼中那浓重的凌厉之气倒是不减半分,此刻正带着十足的狠劲死命的瞪着李肃殷平等人,反观那只穿了一件长衫的男人,表情平和到波澜不惊,与李肃对视半晌之后,忽然轻笑一声,沙哑着声音缓缓说道:“又见面了。”   饶是前几日在西索关见到李肃的时候,赵玉都还有一丝错觉,这位昔年的好友还是与从前一样,不论从神色亦或是其他方面,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但是此刻,李肃端坐在黑色的豹旗之下,一身黄金软甲,露出在外的衣袍被清风卷起翻飞,他眉眼沉静如海,脸颊刀削似的紧绷着下颌,除却那一股子天生的贵气之外,那一丝挡不住的王者姿态像是在高处静静的俯视着他,要将他踩在脚下。   “果然是你。”李肃淡淡开口,那只随意放在腰间的手却不由自主的紧紧握起,他眸底忽然涌出一片复杂之色,带着一股陌生的意味紧紧盯着赵玉的双眼,说道:“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赵玉哼笑一声,看似狼狈实则不掩贵气的脸上闪过一丝奇怪的神色,他说:“你以为我会当个逃兵吗?李肃,你太小看我了,从西索关回来之后我就发誓,除非是我死了,否则,我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你们这帮土匪侵占了我西汉的王庭!”   殷平冷冷道:“你以为你现在还有机会么!”   赵玉看向他,不屑道:“北陆的蛮子,当年你先祖殷寿都没能占领这片土地,就凭你,还妄想成为这东陆之主?!”   殷平不怒反笑道:“妄不妄想,本王都将会成为天下之主,铁尔沁王终究成为历史,本王可不是他。”   赵玉冷笑一声,朝李肃道:“是我看错你了,五年之前我就该杀了你。”   李肃淡淡道:“我不会杀你,梁骁,将他押下去。”   赵玉哼道:“你以为不杀我就结束了么?”   好似知道他要做什么似的,李肃皱眉道:“我劝你不要再做无畏的抵抗,西汉走到今日,都是咎由自取,即便你今日做了这些又能如何?这天下,已经不会再姓赵了。”   “不管西汉姓不姓赵,终归是不能姓殷姓李!”   呼啸声再次传来,短箭在近距离发射出来的力量和速度较之长矢更甚,殷平登时抬手去挡,然而终究是慢了一拍,三五个人嘴中吐出的短箭齐齐都是朝他射了过去,周围人根本来不及阻止,那鲜红色的箭头瞬间刺穿了皮肉破开了铠甲,随后‘夺’的一声定在了不远处的平地之上。   周围的人纷纷大惊,士兵们提刀就将押解的中央军捅了个对穿,青君忙从后面打马跑上前来,怒道:“徐风,杀了他!”   徐风正欲落刀,李肃喝道:“等等!”   青君秀美微怒,喝道:“定西王这个时候还打算再护着他吗!”   好在刚才那五支短箭,四支被殷平悉数挡了下去,最后一支只是穿过皮肉,并没有什么大碍。   “我并不再打算护着他。”李肃皱眉道,看着一脸桀骜的赵玉,眼底浮现出一丝决绝,说道:“我留着他是因为他还有用处!”   赵玉‘呸’了一声,喝道:“你这个叛徒,北陆的走狗,李肃,你不得好死!还有你,殷平!你这头早就该消失在夜北的野狼!”   梁骁忽然出手一把捏住了他的脖颈,低声道:“你够了!西汉能有今日,难道不是你们赵氏自寻死路来的吗?如今大局已定,你算个什么东西来呵斥我王?”   赵玉红着脸嘶吼道:“王?梁骁,你若是不出声我险些将你忘了,如今你随了李肃,倒是不似以前在京畿殿那份姿态了啊,是不是都因为同为走狗,所以这说起话来,都是一副奸人模样了?他李肃有什么资格在本王面前称王称侯?不过是我西汉曾经的一个......”   后面的话都被梁骁紧紧的攒在了大掌之中,他脸上一片盛怒,若非碍于李肃等人在场,他似乎就要将他掐死。   李肃淡淡道:“看你这样子,想必你也不会告诉本王元庆帝现在何处了。”他垂下头来伸手在腰间的玉带上十分随意的扫了扫,再次抬眼的时候,已经不复方才的神色,说道:“鹿台?是么?”   果然,赵玉神色一变,挣扎着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李肃摆手道:“将他带下去吧,看好了,别让他寻死。”而后他看向殷平,问道:“你怎么样?”   军医正好将那只受伤的手臂包扎完毕,殷平随意道:“没事,皮外伤而已,倒是没想到他居然能够挣扎到最后一刻。”   李肃苦笑一声:“我以为他会聪明些,却不想上次从西索关走了之后,竟还会回来。”   殷平见李肃似是真的不打算杀赵玉了,岔开话题道:“你刚才说到鹿台,可是猜到元庆帝躲在鹿台?”   李肃点头道:“一开始我也只是猜测,不过刚才看他的表情,八|九不离十了。”   殷平笑道:“想不到五年前我命人炸掉的鹿台,又重新被他筑了起来,看来对这个东西当真是过分喜爱了。”   李肃:“走吧,想必他已经等我们很久了。”   鹿台当初建成之前,元庆帝便是希望能够将他筑到手可摘星辰的高度,五年的时间,斥巨资人力终于得以完成,虽没有如理想般真的到达那个高度,可也差不离多少了。   空旷的顶端大殿上,到处都是一片金碧辉煌,温泉,酒池,暖帐......这些放眼望去尽是玩乐享用的东西似乎一下子全都出现在了这里,此刻,年轻的帝王正盘腿坐在一排排灵位之前,昂贵的香料将偌大的宫殿熏的有些刺鼻,风顺着高处横贯而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夏日气息。   在他身后不远处,一身黑衣的赵玉清正长身而立,也不知道他在这站了多久,好似那香灰都落了满身,两人却连一刻交谈都不曾有过。   沙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计时的沙漏终于打破了沉寂,年轻的皇帝在烛火之下缓缓的睁开双眼,对着面前的西汉列位先祖凝神半晌,开口道:“终于要来了吗?”   赵玉清往前走了两步,而后十分随意的拿了个蒲团跟着他身旁坐下,他身上还带着几缕清苦的血腥味,一猜便是刚从战场上下来没多久,甚至都来不及梳洗,此刻面无表情的与元庆帝同时看向前方,说道:“七哥,你我今日能这样心平气和的共处一室,是我这十几年来,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赵玉锵转头看向他,眼角多了一丝玩弄之气,笑道:“哦?你居然还想过这事?”   赵玉清点头道:“自然,十五年前我就想过。毕竟父皇的这几个儿子当中,只有你我二人的母族势均力敌,可惜那十几年里,我从未想过有一日会爬上那个位置,但七哥不同,七哥从小就希望能够继承父皇的霸业,所以一直视我为眼中钉,这几十年来,一直忌惮着我。”   赵玉锵敛了笑脸,微微眯起双眼。   “别这么看着我,都到这个时候了,你我二人之间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赵玉锵问他:“十年前你回来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想过要与朕争这个位置么?”   赵玉清笑道:“那时候自然是想过的,毕竟父皇新丧,你又不是个仁君,我岂能看着这天下百姓跟在你手里受苦?不过那个想法也可能只是我一时冲动才有的吧,因为那个时候,除了皇位之外,当时还有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做。”   “是么?朕倒是不知道,八弟心中所谓的仁君到底是什么样子?再者,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权利更俘获人心的?”   赵玉清继续笑:“七哥觉着这世上什么东西最好?”   赵玉锵想也不想的回答:“自然是王权!”   赵玉清摇了摇头:“所以这就是我跟七哥之间的差别。”   赵玉锵冷冷道:“到底是因为什么?”   赵玉清问他:“当初我离宫十年,七哥想必没少打探我那些年都在做什么吧?没错,我为了一个人,放弃了我原本拥有的一切,连带着七哥最为看重的权利,以及我与生俱来那高贵的姓氏。”   “一个男人?”赵玉锵并不惊讶:“北陆的世子么?哼,明明是因为你自己遇见强者不敢反抗,便用以‘中庸’来聊以自|慰,你以为你当时想与朕争的话,真的争的过吗!”   赵玉清也不恼怒,看着眼前的那一列列灵位,继续道:“争不争的过都已经过去了,七哥真的以为我是争不过才用殷康当做借口吗?我不妨告诉七哥,当初李肃有意投诚于我,他将自己的条件摆明的十分清楚,若我肯要那个位置,他便与他父亲一同站在我这端,太尉手中的兵力,想必七哥比我更为清楚,光是中央军三十万兵马,就足以够让我稳坐你如今的位置,更不提我舅公狄国公麾下门生,七哥真想争的话,凭借秦王爷,凭借利道元他们,能行吗?!可你知道为何后来我放弃了么?”   他说着,忽然缓缓吐了一口长长的气,下颌微微扬起,勉力使自己眼前这些牌位面前显得不那么卑微,他说:“今日赵氏的各位先祖都在这,我也不妨将所有话都说出来,当初李肃给了我第二个条件,那就是倘使我愿意放弃这王位的话,那我他就会让我立刻见到殷康......没错,我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并且从未有过一丝后悔,而且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殷康,五年前我曾告诉过他,我将不再姓赵,今日我来,是要将这话讲给各位先祖,从今日起,我与赵氏皇族不再有任何关系。”   “你争王位与你见到那个殷康又有什么干系!”   “当然有很大的干系,七哥,倘使我选择了王位,那就会永远站在与殷康对立的一面,北陆一旦攻入西汉,那我与他之间,还有那些不可能的可能吗?”   赵玉锵低低笑出了声来,像是看着一个弱者一样的看着对面的胞弟,说道:“蠢啊,真是蠢,儿女情长这种东西,竟真的会将我赵氏的子孙套牢了去!......不过你想撇清关系?八弟,你浑身上下哪一处不是流着赵氏的血液,想要摆脱?逃的掉吗!”   赵玉清郑重道:“所以今日,我打算将所有的一切都还给他们。”   “你打算怎么还?”   “我怎么来的,就怎么还回去!”说罢,他忽然从怀中抽出一把不大的匕首,手腕灵活翻动间,一把挑开了束发的发带,满头乌发瞬间散开,他看也不看,就将匕首轻轻一划,半束黑发随着空气缓缓飘落下,而后安静的躺在冰冷的玉石板面上静止不动。   “这就是你所谓的还回去?”赵玉锵大笑出声,笑声回旋在空旷的大殿上,余音荡起,只见他摇头道:“朕还以为自己的八弟是个多么有能耐的,原来竟是个懦夫!你以为削了那束头发就会斩断你跟赵氏之间的关系么?既然你的身上流淌着他们的血,为何不将你的血肉,一并的还回去!”   赵玉清淡淡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愿断发斩断与赵氏的关系,至于我的肤体。”他一双眼睛在那一个个灵牌上扫过,坚定道:“我还要活着与我所爱之人厮守一生,谁也拦不住!”   赵玉锵嘲讽道:“你倒是比咱们的十三弟,聪明多了,那个傻子,怕是这会儿已经被殷平的人给杀了吧!倘若他能有你这三分懦弱,早就已经活着离开了。”   赵玉清:“那七哥你呢?为何不学着聪明一些?”   赵玉锵冷笑一声:“朕不敢说自己是一位好皇帝,但作为赵氏子孙,想要让朕去向北陆殷氏低头,他们配的起么!”   “配不配的起,西汉都已经输了。”赵玉清缓缓站起身来,忽然朝着身边的帝王深深一拜,再直起腰时,他说:“七哥,西汉气数已尽,今日我前来此处,一时为了告诉赵氏的列位先祖,自即日起,我与尔等再无任何瓜葛,二来,作为曾经的兄弟,我还是希望你能够看清时局,倘使你愿意的话,我会劝北境之王留你一命,毕竟当年攻打夜北的是哀帝,与你并无任何干系,且北境之王他,不会像哀帝一样......”   “殷平会放过朕,你以为李肃会轻易罢手么?”赵玉锵打断他,半眯起了双眼:“李府当年是在朕的手中被抄了满门,李宗尧和李淮更是被朕发落至平沙川三年后葬于雪崩之下,说到底,他们的死都是因为朕,还有梁骁,还有他的义父。”他仰了仰头,明亮的烛火将他喉管间那细密的血丝都照的一清二楚,“朕不畏惧他们任何人,也不会臣服于任何人,我赵氏,称霸东陆五百年之久,哪怕是败了,也得是站着!”   当大队人马赶到鹿台下面的时候,赵玉清正好从里面走了出来,那一瞬间,巨大的浓烟从那直入云霄的高楼顶端滚滚涌起,遮蔽了半边天的白光,所有人都忍不住抬起了头,阳光穿透黑雾,直直的一束打在了这座雄伟的建筑之上,那里面,西汉赵氏的最后一位帝王连带着他五百年间的列位先祖,都随着那阵滚滚的黑烟,湮灭在八|九年五月初三的这个清晨里。   马儿们在坚硬的石路上刨起了它们的铁蹄,‘随着那一方巨大的角楼坍塌下来的瞬间,轰隆’一声巨响,扬起漫天的灰尘,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声突兀的高喝――   “夜北万岁!”   被挤在人群中的声音在起了个开头之后,紧随而来的像是浪潮一般的欢呼――   “夜北万岁,北境之王万岁!”   “夜北万岁,北境之王万岁!”   “夜北万岁,北境之王万岁!”   ......   殷平仰头看着隐藏在浓烟之中的高楼,金光之下,仿佛无数张熟悉的面孔隐在那之间朝他微笑,那里面,有他的父亲,草原大君殷卓,有他的母亲,竟宁阏氏,有他少年时期习武的老师顾灵均,有教他第一次学习骑马的秦硕明,有那些守卫夜北和平的武士们,以及数万万他认不出来叫不上名字但他却仿佛在万千梦回之间见过的夜北百姓。   战争仿佛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了,和平,真的来了吗?   他偏过头去看向自己的身后,殷康,青君,还有他的部下,他的军队,他的百姓,都在。   周围的呼喝像是海浪一般将他包围在中央,然而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已经不见李肃和金甲军的踪迹。   多谢你,李肃,殷平将目光移向了远方那看不清轮廓的山间,终于忍不住缓缓勾起了唇角――也多谢你了,魏兄。   鲜血顺着五指的缝隙一滴滴缓缓落在冰冷的地板上,打出一朵朵浓稠的红花,苍老的头颅上,那双透着股精明和锐利的眸子终于永远的闭上了,长笙将手中的刀一把拄在地上,清脆的响动似乎险些就要将眼前那具无头的尸体给惊醒,他顺着那把灰白的头发使劲儿拧了个结,而后接过姜行递上来的黑木匣子,十分粗暴的就将东汉帝的脑袋塞了进去,那一瞬间,所有的一切都随着那‘碰’的一声轻响永远的关在了木匣子里,包括魏淑尤那活着的三十二年。   将刀上的血迹在明黄色的龙袍上仔细的擦了擦,长笙头也不回的往紫金宫外走去,在他身后,跟着老黄,仲伯,魏青和魏淑尤生前的六位部下,他们像是自黑暗之中穿破光明的庇护者,带着光明王的最后一丝印记踏足在东陆的这片土地。   外面的天色已经差不多黑透了,凉风阵阵,带着十足的夏日之气,四方宫墙之上,到处都是夜北的鹰旗,那十足的熟悉和陌生之感相互从眼前掠过,跑马灯似的一幕幕交相辉映,仿佛这一路走来,所有的一切都犹似一场大梦,如今一朝清醒,他怀抱着那支带血的木匣,站在这万籁俱寂的城墙之内,像极了权力巅峰的孤家寡人。   背后是灯火通明的大殿,名贵奢华的装饰被倒映的熠熠生辉,前方驻守满宫的是光明军和金甲军的战士们,他们挺直的脊梁,昂肃的面容,使得原本已经死寂下去的宫廷瞬间涨满了生机。   长笙抬起了右手,月色之下,那张原本细腻的掌心早就已经被长刀磨砺出了厚重的老茧,明明他也不过才二十五岁,却仿佛在这一夕之间,像是活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久。   淑尤,我终于替你斩掉了刘斐的脑袋,不管你愿不愿意,这都是他应付的代价!   直到战马在他眼前停下,那道明晃晃的金甲身影几乎是疾跑到他身边,他如梦初醒间,被一道熟悉的气息紧紧包裹在周身,李肃贴在他耳边低声开口道:“我等不到你过去,一刻都不想耽误就来见你。”   长笙伸手攀上他精瘦的腰,扯出一丝安心的笑意:“我就知道。”   翻起的衣角纠缠在一起,李肃低语道:“长笙,我们走吧。”   长笙继续笑,明知故问道:“去中州吗?”   李肃看着他,凝重又认真:“去中州。”   去中州,夜北的鹰旗已经插满了大地,殷平已经带着北陆的军队入驻西汉的王域,过不了多久,东汉这片土地,也将成为殷氏的天下。   不仅是东西两汉,就连不远的南北二楚,也即将要成为殷氏的统治。   翠鸟在枝头鸣了几声,十分悦耳动听,远处天际线那几片乌黑的云豁然从四方散开,明晃晃的月亮高挂,星辰满布,将四方土地照的一片明亮。   长笙重新将脸埋进了他的脖子里,深深的吸了口气,好半晌,才终于说道:“好,去中州。”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   感谢信等番外完结会发在微博,有兴趣的读者回头去看。   从2019年1月1日至今日5月3日,四个多月的时间,谢谢各位陪我走到了这里,大结局真的不好写,所以三章拖了六天的时间才写完,真的非常抱歉,这本书算是我第一本认认真真写完的,是我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部 作品,我知道它有很多不足之处,自己也从这本书上吸取了很多的经验,所以在接下来的作品里,会尽量避免自己这些不好的地方。这本书里,其实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主角,也没有所谓的主角光环,每个人都是厉害的,却也是脆弱的,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凭借一己之力去完成所谓的宏图霸业,所谓的复仇,他们需要其他人的相辅相成,我觉得这样才会更加贴近现实一些。而且大家应该能看出来我是个感情废,我也比较苦恼这一点,这个真的是没办法,所以我决定多看韩剧弥补自己的这个bug,希望以后能够写出更好的作品给到大家。   另外,番外会在这几日正常更新,不会断更,再次多谢各位读者的一路陪伴,以及感谢我最喜欢的那几位作者,《黄金侯》本身就是作为致敬而写的,算是弥补了我这几年以来的遗憾了,鞠躬!   留言发红包,咱们番外见~ 第119章 锦绣   “你觉得我穿这身行吗?”长笙宫偏殿里的铜镜跟前,长笙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来来回回走了不下几十圈,李肃正盘腿坐在一方软榻上手持一枚白子跟自己对弈的不亦乐乎,闻言头也不抬的说道:“可以,都好。”   长笙穿着一身明晃晃水蓝色长衫,上面绣着大片暗纹祥云,腰间玉带上那颗半个拳头大小的白玉怎么看都像是个暴发户的装扮,再加上为了迎合氛围,他将不少花花绿绿的坠子都挂在玉带两侧,在镜子跟前端详了半晌,总觉得哪里不太满意,但就是不知道到底是哪里不满意。   “你说我要不要把殷康前些日子遣人从东陆送来的那串金铃给挂腰上,我小时候长生天就说那玩意儿能帮我辟邪......哎你别下棋了,看我一眼!”   李肃终于从棋盘里抬起了头,险些吓了一跳。   “......长笙,我们只是去朝贺新帝的登基大典,并不是你自己要登基,不必穿成这样。”李肃尽量收住自己抽搐的嘴角,温言劝道。   长笙有点怀疑似的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又看了几遍,皱眉道:“是吗?但我觉着这么重要的日子,殷平这辈子也就这一次,我也不能太寒酸了吧?”   李肃扶额道:“其实你可以不需要挂那么多花花绿绿的东西在身上,腰上重不重?”   长笙叹道:“嗨,我就说我老觉着哪里怪怪得。”他说着,将玉带上面那足有成十串玉坠全部摘了下来,笑道:“这样其实就好多了,是不是?”   李肃走过来往他身边一站,他就一身淡青色长衫,墨发高束着,比起长笙这种土狍子似的装扮,看起来不知道贵气了多少,说道:“我们赶到东陆也得要一个月的时间,你现在就操心登基大典上穿什么,未免为时过早了。”   长笙瞪着眼睛道:“早吗?不早了吧?殷康可是两个月之前就已经开始为登基大典的事准备着了,前几日他还专门操心着赵玉清那头发没长好怕给殷平丢了脸面,特意去求了薛神医快速生发的法子,可惜没什么用,殷康都不准备在登基大典那天让赵玉清露面了。”   李肃眼角抽了两下:“......嗯,你们兄弟几人可真是......感情深厚。”   长笙笑道:“对了,需要带去的贺礼都准备好了吗?”   李肃多一眼都不想看他,转身去喝茶,说道:“这个问题你已经问了不下百遍,前几日你不是刚去查了第十七遍吗?”   长笙哎呦了一声,嘴角上的笑意收都收不住:“我不是怕中途出什么岔子吗?都来中州三个多月了,总觉得跟昨天刚过来似的。”   李肃挑眉道:“那是因为跟我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过的很快。”   长笙点了点头:“那倒是。”   宫人忽然走到门口,躬身禀报道:“王,梁将军前来求见。”   李肃摆手:“让他进来。”   长笙十分自觉的从镜子跟前走开,规规矩矩的往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李肃余光一瞥,忍不住笑了起来,心道:装的还挺像那么回事。   梁骁:“王,所有贺礼都已装车完毕,人员车马也已备齐,我们什么时辰出发?”   李肃转头看了看长笙,见他正两耳不闻的捧着茶杯喝茶,大有一副‘别问我’的架势,朝梁骁道:“一会儿吩咐阮秋颂进宫,未时一刻就走。”   梁骁问道:“王,此次随行的将领士兵和奴才共计不到二百,光是看守那批贺礼的就要用去近八十人,是否还要加派人手?”   李肃斟酌了一会儿,又看了看长笙,发现后者依旧喝着茶,说道:“不必,就按照礼部一开始定好的来。”   梁骁:“是,那臣这就告退。”   李肃想起了一件事,将他叫住:“你等等。”   梁骁停下来听候吩咐。   李肃用手捻了捻袖口,淡淡道:“本王听说你前些日子把自己那座宅子卖掉了?”   梁骁一愣,黑脸上登时一红,吞吞吐吐道:“这等小事,王怎么也能知道?”   李肃问道:“是不是本王给你的俸禄不够你花?”   梁骁吓了一跳,赶紧跪下来说道:“王待下臣有救命之恩,俸禄更是多的花不完,臣,臣......”   “那你好端端的卖什么宅子?听说你把钱都给了你那个小奴才花了?”长笙突然开口打断他,梁骁霍的一下抬起头来,发现长笙正笑眯眯的看着他,原本就已经有些发红的脸上更是一塌糊涂。   “我,我不是,也,也不是给她花。”梁骁紧张的差点说不出话来。   长笙别有深意的开口道:“哟哟哟,一个小奴才,竟能舍得让我们大将军为了他把宅子都给卖了,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啊,梁将军,那你现在不是没地方住了吗?”   梁骁抓了抓脑袋,结巴道:“有,有的,臣平日就住在军营,现在,还,还是住军营。”   长笙:“你那小奴才也跟你一起住军营吗?”   梁骁赶紧摆手道:“没,没有,她都住夜庭的。”   李肃莫名其妙道:“本王要是没记错,那夜庭不是宫女住的地方?”   梁骁大惊,脸上闪过一副好像是说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一样的表情,说:“啊,是,啊,臣,臣也不知道,可能,可能是记错了,她不住夜庭。”   长笙笑道:“梁将军紧张什么?我们可不关心他住在哪?就是好奇你为什么要卖宅子?”   梁骁憋了半天,最后叹了口气,也没说话。   李肃道:“怎么?有什么难言之隐?”   梁骁:“回禀王,不是臣不愿说出来,只是此时关乎到阿绿的名声,臣实在......”   长笙觉得他表情十分有趣,本想揪着不放,多揶揄他两句,就被李肃扫来的眼神硬是给憋了回去。   李肃道:“知道了,本王不问就是。”   梁骁立刻松了口气:“那臣,告退了。”   李肃:“你等等。”   梁骁整个人又绷了起来。   李肃轻轻一笑:“你一个大将军,总不能时时住在本王后|庭的军营里,宅子卖了也就卖了,若是没钱买新的,一会儿让户部的人拨几处出来,你挑一个,算是本王送你的。”   梁骁本能的就要拒绝,李肃摆手道:“下去吧,准备一下,未时就要出发去东陆了。”   等梁骁泱泱的退下,长笙终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说道:“你明明知道他为什么要卖宅子,还偏偏想要看他出笑话,安的什么心!”   李肃挑眉道:“他自己非要往上贴,还不许人知道了?”   长笙说道:“那个叫阿绿的小奴才家里,哥哥是个赌鬼,父亲是个酒鬼,他母亲每个月还要靠他那点奉银治病,时不时就有债主跑上门去逼债打人,梁骁卖了宅子给他父亲哥哥还了债,这还不够,还要帮着他一块赡养他那卧床不起的母亲,你说他是不是傻?”   李肃忽然问道:“倘若我就是那个阿绿,你会不会像梁骁一样如此待我?”   长笙瞪着眼睛道:“这算是什么比喻?”   李肃起身走道他身边坐下,不依不饶道:“说说,你会吗?”   长笙想了想,认真道:“不会。”   李肃笑道:“嗯,不会就对了,若是真的爱一个人,又怎么舍得连累他。”   长笙叹气道:“我的意思是说,我会比梁骁做的更多,因为我比他拥有的更多。”   李肃一顿,来了兴趣:“那你打算如何?”   长笙说:“不知道,我不会去管一个赌鬼哥哥和酒鬼父亲,顶多替他们把债务还掉,奉劝他们日后好自为之,然后我会将我所拥有的东西全都给你,让你过的更好,知道了吗?是所有东西。”长笙重复道。   李肃深深的看着他,过了会儿,忽然低声道:“嗯,所有东西,连你的人一块都给我。”   长笙被他一把扯到怀里,赶紧挣扎道:“大白天的!”   “嘘,没人敢进来。”   一个半月后,定西王的队伍来到了东陆,此时已是夏末初秋,可天气依旧热的让人难以忍受,长笙在路上险些中了暑,等到入了京都城的时候,已经是起了满嘴的水泡。   四个多月之前,北境之王殷平将北陆的大军挺进了王域,至此握住了东陆最大一部分王权,后来定西王的金甲军从东陆退出之后,将东汉一并交到了殷平手中,而光明王的光明军随着长笙一同去了中州,当年的东西两汉,如今已被划分至一处,皆由北境之王掌权。   白荒历八|九五年九月二十七日,北境之王殷平登基,归并东西两汉,将东陆四分之三国土尽握手中,改国号为‘燮’,年号‘太始’,登基当日,立南楚第一大国手青君为后,封号“懿元”,倾举国之红迎娶新后,并将已故光明王魏淑尤的名字载入大燮史册,圣旨昭告,将南楚,北楚,及定西王一通感谢,并将昔年北陆列为大君灵位迁入大燮。   当年轻的帝王踩着那通天的汉白玉阶走上顶端的时候,九州大定,万千臣服,直至醇厚的钟声停下,一道更为有力的声音从人们头顶上响起――   “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大燮之土!”   万千礼炮响彻云霄,将九州山河笼罩的一片炫目,人群中,李肃忽然从袖子下面伸出手来将长笙紧紧握住,柔声道:“我们成亲吧。” 第120章 秋思   忙完了大燮皇帝的登基大典,好不容易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已经入了深秋,这期间,长笙还带了老黄他们一帮人去了几次九嶷山看望魏淑尤,赶回中州的时候,金黄色的梧桐叶已经落满了翰洲城。   “李肃吉祥,李肃吉祥。”   长笙正窝在暖阁的软榻上逗老黄的那只贱鸟,一抬头就见李肃刚下了朝往进走,身后的阿成还抱了一大摞书卷,忙坐了起来问道:“你拿的那些什么东西?”   阿成将东西往桌子上放下,回过头来朝长笙笑道:“笙少爷还是自己问咱们爷吧。”   福叔带着几个宫人进来给李肃脱下朝服,长笙走过去随手翻了几下,密密麻麻的一堆文字,看了第一眼就看不下去,“这些都是什么?”   李肃说道:“我让礼部准备大婚时候要用的东西和一些礼仪,都在那上面了,一会儿我看的时候念给你听。”   长笙莫名其妙:“大婚,是谁要成婚了吗?”   话一说完,福叔和几个下人就不由自主的朝他看了过来,长笙一愣,看了眼李肃,李肃有点没面子似的皱了皱眉,瞪了他一眼,长笙心里‘咯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当时李肃跟他说‘我们成亲吧’的时候,长笙只当他是随口一说,毕竟两个大男人,私下里再怎么着他也觉着没所谓,可一旦这个事情摆到台面上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李肃如今是中州的王,掌管海峡以西所有权利,主君若是大婚,那必须得要昭告天下,他也是一年多前才稳住了中州势力没多久,朝廷上还有不少个野心勃勃的老臣等着揪他的把柄,原本他俩这隐晦的关系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没少被那些所谓的文士拿出来闲谈,一些个不要命的还专门把长笙当作攻击对象往外流传出不少难听的闲言碎语,这些事情长笙自然都是不会在意的,虽然李肃也没说什么,可那些难听话没传几天就再也听不到了,而且那帮嚼舌头的文士一个个都莫名其妙的消失了,长笙知道,这事肯定是李肃私下给解决了,他也懒得问,只觉得那帮人就是活该。   可君主大婚,王后居然是个男人,这事若是传了出去,铁定会成为定西王这一辈子都抹不去的黑点,至少长笙是这么想的,不管他们私下里再怎么乱来,总归李肃是不可能娶女人的,他倒是不怕被别人诟病,可若是今后,乃至百年后,中州的臣民们都用这事来戳李肃的脊梁杆子,长笙是绝对不会允许的。   “啊!”长笙叹了口气,等福叔一帮人都退下去,他往李肃身边坐下,此时李肃已经翻开那摞高高的书卷开始看了起来,他赶紧用手将他翻起来的书页压了下去。   李肃看着他:“?”   长笙问道:“你当真?”   李肃眯了眯眼睛:“你以为我跟你开玩笑么?”   长笙认真道:“我觉得没有必要。”   李肃挑眉:“你难不成今后还想红杏出墙不成?”   长笙轻轻踢了他一脚,说道:“瞎说什么,我只是觉着,我们现在这样就挺好的,我并不想搞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李肃有点恼怒道:“你觉得跟本王成婚是乱七八糟的东西?”   长笙赶紧解释道:“不是,我就觉得吧,我们两个,大男人,是不是。”他有点难以启齿的说道:“我也不是忌讳世俗之见,就是怕你以后落人诟病,你不觉得吗?”   李肃冷哼一声:“这中州上下,除了你之外,谁还敢诟病我?”   长笙摇头道:“其实按道理,你应该娶一个贵族家的小姐做你的王后,然后为了笼络大臣,再纳不少妃嫔充盈你的后宫,你应该儿女成群,等过上几年,你可以从他们中间挑选最合心意的儿子立为太子,将来继承你的王位,这才是一个帝王该有的一生,可是如今这些肯定是不会有的,但说到底,都是因为我的缘故,你我私下里不管如何,他们现在反正也不敢说了,可一旦这件事情被昭告天下,那就明摆着你将来的几十年后王位无法延续,那帮本就有二心的元老还不得步步紧逼,饶是他们再翻不出什么大浪,可到底会对局势有所动摇,我们何必再给自己寻这些烦恼,你觉得呢?”   李肃没什么表情的看着他,问道:“说到底,是你不愿意,是吗?”   长笙赶紧道:“哪有,我怎么会不愿意!”   李肃:“那你担心那么多做什么?”   长笙操心道:“还不是为你着想。”   他说着,往李肃那边靠了靠,然后伸手将他抱住,说道:“其实我一点都不在乎形式这种东西,只要我们两个都在彼此身边,这就够了,再说,我一个大男人,人家要是提起我的名字,就会说,那是定西王的‘王妃’,我才不想要这么娘们唧唧的称呼。”   李肃被他逗笑了,问道:“那你想听别人怎么称呼你?”   长笙直言不讳:“怎么着也得叫一声‘王夫’吧!可是这样又显得我爬到你头上了似的,没来由让人家觉得定西王惧内!”   李肃道:“你本来就是本王的王妃,害什么臊。”   长笙嫌弃道:“我可不要当你的王妃,更不要做你的夫人,我是个男人!”   李肃笑道:“哦,是么,可我看你每晚倒是挺享受夫人的待遇。”   长笙:“......”   他一把将李肃推开,厉害道:“没得说了是吧!”   李肃将他手握住,温言道:“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你若是实在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你,长笙,我想跟你成亲,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只是不想委屈了你。”   长笙道:“不委屈,有什么委屈的?我可是太始皇帝的亲弟弟,谁敢给我气受?”   李肃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终是没再说什么。   成亲的事情就这么‘暂时’翻过去了,至少李肃后面好久都没有再提了。   很快就进入十二月中旬,中州的冬天,似乎真的不是很冷,不少花都没有开败,金黄色的梧桐淌的遍地都是,今日一大清早,长笙就带着仲伯老黄还有那只贱鸟上翰洲城采买东西,其实宫里什么都有,但几个人都不大愿意要,一来李肃赏赐的东西太过贵重,他们用不上,二来,终归是要彻底的走了,可能今后都没机会再来中州了,所以走之前去翰洲城里逛一逛,往后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五月初的时候,老黄带着魏青和仲伯从九嶷山送完魏淑尤下来之后就去了东汉找长笙,长笙杀了刘斐,老黄他们又带着刘斐的脑袋送去魏淑尤墓前给他赔罪,后来长笙要带光明军随李肃一起回中州,几个人也就跟着去了,一直待到现在,终于也准备走了。   “就不能多待几个月,过了年再回九嶷山还不是一样的吗?”路上的时候,长笙脸上不怎么高兴,仲伯老黄他们都是看着长笙长大的,在长笙心里,他们跟老王爷还有魏淑尤一样,都是自己的亲人。   老黄今年都七十好几了,可能是常年练武的缘由,看起来倒是比刚过六十的仲伯还要年轻不少,捻了一把白胡子,他说道:“得了,什么时候回去不是回去,迟早都得走,还不如早走,赶着新年回去,还能陪淑尤那小子一块过个年。”   仲伯笑道:“羽少爷,你在中州待着,定西王对你好,咱们都是看在眼里的,不管什么时候,你身边总归有个人陪着,可是王爷他,咱们要是不去,他身边也没什么人,姜行和管冲那帮孩子,也不能总让他们时常过去,毕竟他们还年轻,还有许多事没做呢,跟着定西王,将来都是封侯拜相的人,王爷也不会愿意看到他们为了他耽误自己的前程,光是魏青一个,他不愿意留在中州,非要去九嶷山陪着王爷,也是没办法的了,可不能再多一个了,否则王爷泉下有知,都不会安生。”   长笙闭了闭眼,才说:“是我思虑不周了。”   老黄一笑,伸手一把将长笙的脖子搂了过来,大声道:“行了你这小驴蛋,别想了,有时间多来九嶷山看看我们,你大哥殷康现在不也住回九嶷山了吗?他跟淑尤那小子关系很好,我们俩老东西以后要是不在了,就把陪着魏淑尤这差事交给殷康,你啊,多去玩玩就行。”   长笙有点受不了他这种现实主义的悲情,怕是老黄再说下去,自己又会没出息的哭出来,这里可是在大街上,他不想在人堆里把脸给丢了。   第二天晌午,老黄,仲伯和魏青就动身准备启程,长笙带了几个光明军的副将前来相送,走之前,老黄特意将贱鸟给长笙留下来,说道:“黄老爷这辈子也没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就一把大刀和这只鸟,大刀跟了我五六十年,给你你也提不动,这鸟还行,也不算太贱,跟了我不少年,往后咱们指不定什么时候再见呢,把它留给你,记得没事想想老爷我。”   长笙点头,把贱鸟连着笼子提了过来。   老黄叹了口气,沉声道:“一晃都十五六年了,真快啊,我记得当初老王爷把你引过来见我的时候,你才这么大点。”他说着,伸手在自己腰上比了个高度,感叹道:“岁月真不是个好玩意儿,倘若淑尤还在的话,想必这会儿看到你......嗨,不说了,小驴蛋,记得常来信给你黄老爷,记住了!”   长笙伸手将他狠狠抱住,说道:“放心吧,我会常去看你们的。”   老黄说:“当年你第一次学刀的时候虽然是老王爷教的,可说到底,真正让你学成的却是老爷我,往后这日子虽然太平了,可也别忘了我教给你那些东西,指不定什么时候我就来试试你,到时候你若是不长进,小心我过来揍你!”   长笙搓着鼻子笑出了声。   “行了,我们走了,你回去吧,别送了。”几人翻身上马,老黄冲他招了招手。   长笙仰头道:“去了九嶷山告诉我兄长一声,就说我想他,会常去看他的。”   老黄道:“知道了,有那个心就行,来不来的,都没所谓。”   长笙转过头去,朝另外一边的人说道:“仲伯,您多保重,九嶷山天气潮湿,下雨的时候记得多穿几条裤子,小心你的腿,别再受凉了,魏青,替我照顾好他们二位,我一定会再去看你们的。”   身后跟来的几名副将纷纷上前告辞,没一会儿,几骑人马就卷着梧桐叶扬长而去。   九嶷山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和东陆一样落满了大雪,可长笙觉着,中州像是永远停在了深秋里,就像那些永远不会消逝的记忆和思念一样。   他转身,朝着身后的宫门一步一步慢慢的走着,没多久,就看见不远处的尽头,有个人穿着一身青色长衫,正静静地站在那里凝望着他,长笙朝他笑了一下,李肃招了招手,说:“过来。” 第121章 海晏   梁骁本来不太好意思要李肃赏赐给他的府邸,可是他又不敢直接去拒绝定西王,就只好在户部侍郎张大人笑眯眯的好言下收下了。   等差不多收拾完住进去的时候,梁骁才发现,这么大的宅子,似乎缺了点什么东西。   梁骁跟他义父梁国英一样,生活上都是十分精简的人,家里的仆人奴才基本上都没几个,所以这偌大的宅院都显得有些冷冷清清。   这日晚上,梁骁刚从军营里回来,副将就来禀报说是有人来找,梁骁一向随性惯了,也不等人家进来,自己就出去去看,结果发现是那个小奴才正裹着棉袄在冷风中等他。   梁骁一下子就不淡定了,跑过去赶紧把身上的大氅罩到他身上,粗声道:“这么晚了你不在掖庭待着,怎么跑出来了?!”   阿绿直着腰板,个头也才刚到梁骁的肩上,中州的冬天虽然不是太冷,可晚上的寒气还是很逼人的,再加上今晚又起了风,阿绿两个脸颊都被吹得红扑扑的,十分可爱。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挺大的油纸包塞给梁骁,不好意思道:“给,给你的。”   梁骁也没大在意,随手接了过来,朝他说:“走,先进去。”   阿绿连忙摆手道:“就,就不去了吧,一会儿还要回去呢。”   梁骁皱眉问他:“这么晚了你出来,就不怕被人逮着吗?白天去营里溜了一天的马,累不累?”   阿绿笑道:“不累,反正都是给将军干活,我不嫌累。”   梁骁一脸的心疼道:“以后我都不让你干这些糙活儿了。”   阿绿咬了咬嘴唇,笑着点了点头。   梁骁准备去拆刚才他送的东西,阿绿赶紧道:“将军回去再,再拆吧,我我我我我先走了。”   梁骁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直言道:“这么晚了,宫门都下钥了,你进不去的,别回去了,在我这住一晚,明早我上朝带你进宫。”   阿绿红着脸,险些将头埋进脖子里,说道:“不不不不不好吧,孤男寡.......”   “什么好不好的,我这里没人知道你是女人,走。”   阿绿坐在屋子里捧着茶杯暖了好一会儿手,看梁骁正忙着拆他刚才送的东西,也不说话,好半晌的,梁骁忽然笑了起来,问道:“送这么多双鞋给我做什么?上次你送的那几双我还没穿完呢。”   阿绿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被水汽蒸出了细密的小水珠,轻轻一眨,珠子就顺着睫毛滚了下去,“将军常年习武,差不多一个多月的就得废掉一双鞋,外面卖的鞋穿着不舒服,所以,所以我也没事,就,就做了几双......不不不不是刻意做给将军的,就,就是闲下来的时候。”   梁骁抓了抓头发,傻乎乎的问道:“可是我看你平时挺忙的啊,一个女孩子,在大营里干那种糙活。”   “不不不不不糙的,我可是,专门求了管事的公公让他把我调去军营的。”   梁骁黑脸上一红,不好意思道:“哦,我知道,都是因为我嘛。”   阿绿比他脸更红了。   屋子里安静的有点尴尬,过了半天,梁骁忽然问:“你母亲好些了吗?”   阿绿回神道:“好多了,谢谢将军。”   梁骁:“那些要债的还来找过她吗?”   阿绿摇头:“没,没有了,他们都怕将军,不,不敢来了。”   梁骁笑:“啊,那就好。”   又是一阵安静。   “定西王赐给将军的宅子真大。”阿绿说。   梁骁点头:“是有点大,我又不喜欢人多,总感觉空落落的。”   “是,是空了点。”   梁骁一拍脑门,说道:“哎对了,你愿意不愿意从宫里出来到我府上来?”他说完,就有点后悔,又道:“算了,我这地方比不得宫里,你还是待在宫里吧,等过段时间我给你安排个轻松的差事。”   “啊?”阿绿忽然站了起来:“其实,其实我也没觉得宫里比这好。”   梁骁摆手:“还是算了吧,我这地方都是些糙老爷们,你一个大姑娘的,也不合适。”   阿绿急的说不出话来。   梁骁:“算了,你去睡吧,太晚了。”   阿绿有点恼了,偏偏不好意思说。   梁骁:“怎么了?”   阿绿:“将军,其其其其其实,我觉得只要能在将军身身身身边,不管在哪,都最好。”   他说完一溜烟儿跑的没影儿,梁骁站在原地傻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不由自主跟着笑了起来。   梁骁一晚上没睡,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第二天上朝的时候,阿绿已经在门口等他了。   “将军,是不是,昨晚没没没没睡好?”阿绿问他。   梁骁笑着露出一口白牙:“啊,不是没睡好,是根本就没睡。”   “啊?”   “阿绿,你要不就进我府里来吧?”梁骁声音颇大,引得后面几个副将都忍不住低笑了出来。   “我是这么想的,反正你总是给我牵马,连定西王都知道你是我的小奴才,所以你跟着我回府,也是名正言顺,就是可惜了,我这地方没宫里好。”   “不不不不不,宫里其实,我也不喜欢宫里的,我觉得将军府才好。”   “啊,我就是觉得你这些年在宫里呆惯了,怕你不适应。”   “没,没有,只要跟着将军,在,在哪都一样。”   梁骁不好意思的别开了眼睛,笑道:“那,那就行。”   梁骁骑着马去上朝,阿绿跟着大将军回了宫,长笙正带着贱鸟在大营里跟梁坚说着话,就见一道细瘦的人影做贼似的从后面拐进了马房。   “那不是梁骁的小奴才吗?”长笙问道。   梁坚笑道:“对,您别看他看起来瘦小,驯马的本事可不得了,就梁将军那头绿耳,除了将军之外任何人的话都不听,但是那个阿绿随便吹几声口哨,绿耳就乖乖的随便他使唤了。”   长笙点头:“厉害啊,不过他看起来也太瘦了,又矮又瘦的,跟个女人似的。”   梁坚道:“反正我看梁将军倒是挺喜欢他的,自己的事都交给他做。”   长笙心道:那可不,为了他连宅子都卖了,不喜欢才怪了。   他问梁坚:“那个小奴才夜里都住军营吗?”   梁坚摊手道:“这个末将就不清楚了,他不归咱们管,不过应该是,反正这帮奴才都住军营。”   长笙笑着摸了摸贱鸟,那贱鸟扑腾了两下翅膀,咋咋呼呼道:“商羽凉了,商羽凉了。”   长笙:“......”   回去长笙宫的时候,长笙笑眯眯的对李肃道:“我觉得跟着梁骁的那个小奴才感觉怪怪的。”   李肃其实对这种八卦一点兴趣都没有,正忙着坐在案前批奏折,听长笙这么说了,还是下意识的“嗯?”了一声。   长笙:“我觉得她八成是个女的。”   李肃头也不抬的道:“你又去偷看人家洗澡了?”   长笙气道:“......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你怎么老逮着不放!”   李肃淡淡道:“本性难移!”   长笙:“得了,跟你说正事呢,你这人老这么着就没意思了。”   李肃道:“我对别人的事没什么兴趣。”   长笙:“说不成了是不是?”   李肃笑道:“不过你要是想说,我可以勉强自己听一下。”   长笙:“......那你就先委屈一下自己......我跟你说,那个小奴才绝对是个女的,上次梁骁说漏了嘴,说她住在掖庭,后来不是又改口了吗?我当时就觉得很奇怪,今天去大营的时候又撞见她了,越看越像女人。”   李肃收了笔,正色道:“军营是绝对不允许女人出入的,除非他不想活了。”   长笙:“那他万一真是呢?”   李肃冷哼:“无视宫规,军法处置。”   长笙朝他竖了竖拇指:“我敬你是条汉子。”   下午李肃就把梁骁传唤进宫,梁骁本来还有点莫名其妙,以为又是那几个不安分的异族蠢蠢欲动了,却不想李肃第一句话就是问他:“听说你那个小奴才是个女人?”   梁骁一听这话,当即魂儿都吓跑了两个,赶紧跪下来颤声道:“臣该死,臣不是有意......”   “看来还真让长笙猜对了。”李肃打断他的话,沉声道:“梁骁,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梁骁赶紧道:“此事都是臣一人过错,跟阿绿没有关系,王若是要责罚,还请,不要连累无辜!”   李肃冷哼:“连累?本王确实不会放过你,但你以为她就没事了吗?”   梁骁吓得一激灵。   “带上你的奴才从宫里滚出去,六十军棍,回去府上自己打,别脏了本王这的地方,另外,这等无视宫规之人,以后别让本王在宫里看见她,听懂了吗?”   梁骁有点没反应过来。   李肃继续道:“六十军棍,你俩一起回去受着,记住了,是你俩!”   梁骁本来还想替阿绿求个饶,毕竟六十军棍,大男人有时候都承受不住,更别说她一个女孩子,可是没等他开口,就见李肃忽然不耐烦道:“还不赶紧滚。”   梁骁急道:“可是......”   “滚!”   “是,臣,臣告退!”   长笙从里面走了出来,啧啧了两声,笑道:“成人之美这事怎么到了你这就成了棒打鸳鸯了?”   李肃:“他那个脑子,回去估计要琢磨半天。”   长笙:“就这么放过她,不太符合你的作风啊。”   李肃:“我什么时候放过她了?”   长笙:“都让人家回去自己打了,打没打的,你看得见吗?”   李肃哼了一声。   长笙抓起他的手拢到怀里,轻声道:“我的王,原来你对别人,也有这么仁慈的时候。”   李肃最受不了他这种贴着自己耳朵吐气的感觉,顿时一阵头皮发麻,忽然猛地站起来将长笙一下子扛了起来,边往内阁走边说道:“仁慈不仁慈的,你体会的还少吗?”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我要写一个魏淑尤穿到现代的番外,可能就是下一章,也可能是下下章,我不管啊,你们要是觉得雷,到时候千万别点开,我会在提示里面标注的! 第122章 长生   皇宫里有一处十分隐秘的宫殿,是当初定西王带着金甲军从东陆回来之后特意吩咐任何人都不得出入的,当然,除了那三五个守门的侍卫。   据看守的侍卫们说,里面关着的那个人很是奇怪,都快一年了,连话都没说过,可看着又不太像是个哑巴,因为长得实在是好看,让人觉着就这么被定西王关在这,着实可惜。   夏日晌午沉闷,由于这地方几年都不大会有什么人过来,所以侍卫们也就比较懒散,坐在门口就泱泱的睡着了,等成侍卫过来用刀柄打到头上的时候,几个人才从梦中惊醒,打眼一瞧,差点吓得尿了出来。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不知王前来,小人该死......”   “还不赶紧把门打开!”阿成厉喝一声,侍卫哆哆嗦嗦的拿出钥匙去开锁,不过由于还处在‘定西王忽然降临’的震惊和害怕中,那锁就跟长了刺似的抓都抓不住。   阿成:“......起开!”   他一把夺了钥匙,将宫门下了锁,李肃这才跟长笙走了进去。   一股子潮湿发霉的味儿扑到脸上,院子里的杂草都快比人高了,刚才还闷热的天气只一进来,就仿佛进了另外一个世界,枯井上挂了根麻绳,连着的木桶都不知道多少年没用过,破旧的不成样子,不过看那殿门,倒是挺新的,像是才翻新没几年,此时内殿的大门紧闭着,像是跟这世界隔绝了一样,长笙皱眉道:“这地方不是有专门的宫人来打扫吗?怎么成这样了?”   守门的侍卫忙道:“回笙少爷,前半年那位刚住进来的时候,确实是有人时常来打扫的,可是那人不让,经常会把打扫的宫人给打出去,除了送饭的时候可以进来,其他时候,谁敢进来他就会打谁,久而久之的,也就没人来了。”   长笙:“他都不嫌脏吗!”   侍卫说道:“那人自打进来就没说过话,咱们问过他,他也不回答,更不搭理人,这时间久了,就,就没再管他了,只要给他每日三餐按时送来了,也就没什么事。”   长笙叹了口气。   李肃吩咐阿成上前去将殿门打开,侍卫忙道:“王,那人心思多的很,咱们这一进来,他想必在里面已经听到了,成侍卫若是硬闯殿门的话,恐怕会被他给偷袭的。”   李肃冷冷的朝他一撇,吓得侍卫一哆嗦。   长笙:“算了,我过去。”   李肃把他拉住,淡淡道:“一块去。”   殿门被李肃推了两下并没有推开,李肃没什么耐心,忽然一脚就踹了上去,‘碰’的一声闷响,倒没有想象中的灰尘铺面,只是一股死气沉沉的黑暗迎了上来,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两人顺着黑漆漆的大殿走了几步,除了阴冷了点,其他没什么不同,想来这内殿跟外面院子有着天壤之别,经常被人打扫。   “你终于来了。”突如其来的声音倒是将长笙吓了一跳,一道细微的火苗从右前方跳了出来,正映在那张苍白的脸上,紧接着,第二支蜡烛也被点燃,大殿一下子就亮堂了许多。   “我还以为你准备就把我扔在这一辈子不管了。”赵玉拍了拍衣袍,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李肃,“打算把我关到什么时候?嗯?”   李肃道:“看来你在这过的,倒是比我想的要好多了。”   “承蒙定西王关照。”赵玉说,“倒是没饿死。”   李肃没接话,四处看了看:“看来这一年多,你学了不少东西。”   赵玉挑眉:“那是自然,如今可不比从前,这些清理打扫的事,还是自己亲力亲为的好,人呢,总得学会成长,你说是不是?”   李肃淡淡道:“看样子你这是想通了?”   赵玉呈:“给你定西王俯首称臣?你觉着呢?”   李肃不软不硬的说道:“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赵玉呈不屑道:“如今这天下,那头归殷氏,这头归你,还有我们赵家什么事?你随时可以杀了我。”   李肃:“你知道我不会杀你。”   “那当然,否则你也不会关了我一年来磨我的性子了。不过倒是要让你失望了。”赵玉呈说:“我不会向任何人低头!”   李肃冷冷道:“你不要挑衅我的耐性。”   赵玉呈哼笑道:“我等着你杀我,既然不杀,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想要让我屈服?李肃,咱们好歹一块长大,几十年了,看来你还真是不了解我的性子啊。”   李肃:“顽固不化!”   赵玉呈走过来双手环胸,他看起来精神状态倒是不错,就是脸略微有些苍白,可能是常年不见阳光的缘故,当下一双眼睛在长笙身上来回扫过,说道:“真是有趣,从前总想着要见你一面,看看阿肃他那痛苦的十年是为了怎样一个人,今日第一次见你,长的嘛,确实不错,我要不是喜欢女人,绝对要跟他抢你了。哦,对了,按道理你应该叫我一声表哥吧?可惜了,你长的不像我们赵家的孩子。”   长笙冷哼:“我姓殷!”   “我知道,殷商羽嘛!你不用刻意强调你现在那高贵的姓氏,不过你多少身上都流着我们赵家的血,就算你再怎么讨厌赵家的人,也没办法,除非你死了。”   李肃脸色一变:“你说够了吗?”   赵玉呈笑道:“这么护短啊?我跟我表弟说说话怎么了?二十几年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姑姑的小儿子,不能说吗?”   长笙:“你知道当年杨修是怎么死的吗?”   赵玉呈挑眉:“揣测君心?不能吧,我可懒得去猜定西王的心思。”   长笙一笑:“死于话多,知道了吗?”   赵玉呈耸了耸肩,不甚在意道:“原来是这样,那行啊,那就让定西王把我处置了吧,反正在这鬼地方,还不如死了算了。”   长笙清叱道:“不识抬举。”   李肃不耐烦的看着他,说:“这么久了,既然你还是不愿意改变你的想法,那就继续呆在这吧。”   赵玉呈忽然做了个‘请’的手势,皮笑肉不笑道:“慢走不送!”   长笙跟李肃出来之后,李肃吩咐守门的侍卫道:“往后这地方不需要看守,也不要锁,记住了。”   侍卫不明就里:“王,那万一被他跑了怎么办?”   长笙笑道:“跑了就跑了,记得过来禀报一声就行,也不用去追,知道了吗?”   没等侍卫反应过来,两人就已经走远了。   “希望他能明白你的一番苦心吧。”长笙说。   李肃:“不指望他能明白,只希望他能好好活着就行。”   长笙点了点头,当初李肃命梁骁将赵玉呈从东陆带过来关着,是怕当时还一腔悲愤的赵玉呈为了西汉的倾覆而寻死,李肃一直用‘臣服于定西王或是大燮皇帝’的借口来压他,是想让他心里恨着这些当初灭掉西汉的刽子手们,只有这样,他才不能轻易去死,毕竟,他若是死了,幸灾乐祸的,就是这些人了,他只能好好活着,将赵氏最后的延续活下去。   可惜这些赵玉呈应该是不会明白的,不过李肃也没打算让他明白,只要他能活着,就好。   宫里来往的奴才们见到定西王隔了老远就纷纷下拜,两人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湖心亭上,湖上栽满了白色的莲花,清风一吹,十分好闻。   李肃抓着他的手,忽然道:“长笙,有句话我一直没告诉你。”   长笙:“什么?”   李肃深深的望着他,刚准备开口,就见刚才那守着赵玉呈的侍卫匆匆就跑了过来,急道:“王,那人,那人他,他真跑了!”   长笙笑道:“这么快?你们发现的够及时啊?”   侍卫:“王和笙少爷前脚刚走,那人就趁机溜了出去,这会儿估计都快出宫门了,不过应该会被拦下来的,属下这就去抓人。”   李肃朝阿成使了个眼色,阿成点了点头,朝侍卫说道:“跟我走。”   侍卫:“成侍卫,这事,就,就不麻烦您亲自去......"   “让你走你就走,哪那么多废话!”   两人退下,长笙笑道:“他倒是溜的挺快,等回头出去了,肯定心里诟病你宫里这守卫太差,跑出去个人都不知道。”   李肃长叹道:“随他吧,总归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长笙听出他语气里有点失落,上去将他肩膀搂了搂,说道:“没事,不是还有我陪着你吗?”   李肃偏过头,说道:“嗯,有你就够了。”   两人一块站在亭子里赏花,心思却都不在花上。   长笙:“哎,刚才你准备跟我说什么来着?”   李肃一愣,不自在道:“没什么,忘了。”   长笙啧了一声,“才不信,快说。”   李肃:“真的忘了。”   长笙忽然狠狠往他脚上一踩:“你不说我就不理你了,下次再想哄我,没门儿!”   李肃忍着疼失笑,一把将他拉过来,忽然附在他耳边低声道:“就想告诉你,想和你一生到老。”   长笙脸上登时一红,李肃已经离开他好几寸了。   “走吧,起风了,该回去了。”   长笙忽然伸手攀上他的脖子将他重新勾了过来,认真道:“我也是,想和你一生到老。”话落,他微微一仰头,朝着李肃亲吻了上去。   长风拂面,满池花香,良久之后,长笙松开他,低语道:“我不喜欢定西王这个称呼。”   李肃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说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不知道是不是色令智昏的缘故,顺着他问道:“那你喜欢什么?”   “我给你重新起一个,好不好?”   “说说看。”   “......黄金侯”,长笙说。   李肃轻笑一声,终于回了一丝理智:“你以为这种称谓是可以随便改的吗?”   “不改!”长笙说:“我就只告诉你一个人,这个称呼,是我起的,别人都不准这么叫。”   李肃失笑:“为什么会起这么奇怪的称呼?有什么来意吗?”   长笙抬起头来看着他,只觉得从十六年前初见之时,这眉这眼就已经深深的烙在了他心上,那个青翠的草原上,少年第一次朝他开口:“你说你是谁?”   “你说你是谁?”长笙忽然顺着他十六年前的话呢喃出声。   李肃一愣,随即大笑,“那便是黄金侯吧。”   黄金血,黄金甲,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就是黄金,你都拥有了,那么我拥有你,拥有这世上最珍贵的你。   【完】   作者有话要说:  斟酌再三,我决定还是不写关于魏淑尤穿越的番外了,怕雷,毁了形象,被骂,就这样吧,结束了,谢谢大家这么久以来的追读,原地三百六十度虎扑式感谢。   不管这本书数据如何,但我总体来说还是很满意的,主要是因为完成了这么多年以来的心愿,其他的都没所谓了。   第N次强调:因为是致敬文,所以书中有些名称与《缥缈录》《雪中》雷同,主线灵感来自于《罪与罚》,给江南和烽火以及阿陀这三位作者跪下!   咱们下一本《三十六天》见,mua~   【我说了这么多就是希望你们收藏一下作者专栏和新文《三十六天》.jpg】   感谢信已发微博,有兴趣可以看~新文等我写好大纲,具体时间会发在《三十六天》文案上,就酱,爱你们鸭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新奇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