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   《炮灰攻自救指南[快穿]》作者:苏苏苏语   文案:   沈海遥,事业有成,长相甜美(?),有弟弟有男友,生活其乐融融。   怎么都想不到,一觉睡醒,突然发现自己头顶被种上了一大片绿油油的草原。   草原的种植者,正是弟弟和男友。   哦,原来自己是炮灰攻,弟弟才是正牌攻。   沈海遥:?给爷滚!   npc褚鹤小心翼翼:那个,炮灰攻自救系统了解一下?   沈海遥:?什么东西   #渣受,滚!#   #正牌攻,滚!#   #被你们抢走的东西,通通都给我拿回来!#   小世界虐渣,现实世界CP褚鹤。   有仇必报潇洒攻x眼里只有攻的受   *   第一个世界:我才不是嫂子文里的工具人哥哥   第二个世界:豪门假少爷也可以有春天   第三个世界:你们不要再打着平权的旗号搞极端O权了啦!   第四个世界:十二皇子放过我这个小伴读吧   第五个世界:望尘山的那些往事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打脸?快穿?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海遥 ┃ 配角:专栏求收藏~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一直在你身边   立意:逆天改命   # 我才不是嫂子文里的工具人哥哥 第1章 01   隐秘的,可耻的,不可告人的。   “你给我轻一点,别让你哥发现了……”   说话的人低声嘟囔着,捧着对面那人的脸,又一次吻了上去。   下一秒,场景陡然变换,方才还在和爱侣耳鬓厮磨的男人现在正坐在车子后排,后视镜中映出了他恐慌的神色。   “小心――!”   *   沈海遥听到车后座的人发出极为尖锐的惊叫声。   车身狠狠撞在高架桥的拐弯处,沈海遥在巨大的惯性冲击下被狠狠掼向前方。   冰凉的、粘稠的液体从额头蜿蜒着留下,入眼一片血色。   沈海遥觉得全身轻飘飘的,像是飘在空中,下一秒,强烈又熟悉的失重感袭来――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   又是那个该死的噩梦!   沈海遥满头冷汗,本该在梦境中出现的剧痛现在充斥着他的鼻腔和大脑。喉咙里像喘不过气,他用力地呼吸几口,反被呛得连连咳嗽。   睡在身旁的人发出几声含糊不明的声响,他的恋人楚漠此刻还沉浸在香甜的美梦中。   沈海遥抹了一把前额的汗水,又被冻得打了个哆嗦。   楚漠还压着他的腿――那人睡觉时一直喜欢压着他。沈海遥推开他,翻身下了床。   窗外已经蒙蒙亮了,勤奋的包子店老板已经开始做起了生意,这座城市刚从睡梦中醒来,每个人都散发着生机和活力。   只有沈海遥面色惨白,眼下乌黑,一副惨淡的模样。   这不是他第一次做这样的噩梦了。   大约一个月前,原本睡眠一向平稳的沈海遥,不知为何开始了连夜的噩梦。梦境断断续续,却又极其连贯,到了现在,他几乎可以拼凑出这是一个怎样的故事。   ……他的恋人楚漠,和他唯一的弟弟沈若邻,在他没有注意到的角落里,隐秘地偷着欢。   对于这样荒诞的事,起初沈海遥是不愿意相信的。   他跟楚漠相爱多年,感情趋于平淡但仍十分稳定;弟弟沈若邻是个运动员,平时在他这儿住的时候也并不多。   他想不到这两个人能有什么交集,也不愿因为这样的梦就怀疑自己最为亲近的两个人。   但近日来的噩梦越发离奇了,这几天,他一直梦到同样的场景。   他们三人驱车出去,在高架桥上遭遇车祸,另外两人都只受了一点皮肉伤,而他自己……   那梦太过真实,沈海遥按了按胸口,依然无法压下胸腔里无法遏制的恐惧。   ……在梦里,他死了。   几分钟后,楚漠起床了。   他是研三学生,最近正在找工作,今天早上刚好有一家企业的面试。   他坐在沙发上,捧着一个花卷往嘴里送。   沈海遥在他身旁站定,本想习惯性地摸摸他的脸,手伸到一半又放了下来。   他说:“若邻今天休息,一会儿可能过来,你去做你自己的事就行了,不用管他。”   他看到楚漠咀嚼的动作短暂停了一下,随后点头应了声。   沈海遥在玄关弯腰换鞋子时,脑海里一直不停闪过楚漠刚刚那短暂的停顿。   再站起身时,他手中的车钥匙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钥匙外面套着皮质的保护套,掉在地板上的声音不大,但也足够客厅中的人清晰听到。   沈海遥回头看看,楚漠无知无觉地继续咬着花卷,注意力半点没有分给玄关纠结不已的恋人。   沈海遥看看他,又低头看看落在地上的钥匙,长长舒了一口气后,离开了家。   *   他以平时上班的速度走到地下停车场后,又折回了家中。   这前后大概二十分钟的时间。   再一次按上大门把手的时候,沈海遥心如擂鼓。   他想,大门打开的时候,无论里面发生什么,这事情都该有个了断。   他想,自己这段时间刚刚升职,楚漠忙着找工作,弟弟则为了不久后的青年运动会做准备,三人压力都大,难免有些小摩擦,是该好好聊聊。   他想,如果自己误会了什么,也许该……   但很快,他便知道,自己的这些设想,全部都没有用了。   大门把手拉开的时候,他清晰听到了楚漠带着笑意的呻.吟。   “若邻,若邻,等一下,太快了……”   之后再传入耳中的,就只有亲吻间隙的喘息和黏腻水声了。   大门突然传来的声响毫无疑问给这两个正在行苟且之事的人造成了惊吓,楚漠慌张推开身上的人,拢了拢被解开了几个扣子的睡衣。   他看到沈海遥站在门口时,脸色顿时惨白。   相比较他的惊慌失措,沈若邻则显得镇定许多,但脸色也难看得很。   沈海遥关上门,又捡起地上的车钥匙――原本掉在鞋架脚边的车钥匙,此刻已经被踢进缝隙。   沈海遥似乎都能想到那是怎样一幅场景:自己猴急的弟弟在房门打开后,便急不可耐地拥住楚漠,两人一路从玄关纠缠到沙发,连地上掉了东西都没注意到。   先前的怀疑和憋闷似乎顷刻间消失不见,沈海遥惊讶于自己此刻竟然无比清醒又冷静。   他冲楚漠扬扬下巴,说:“先把衣服穿好。”   随后他看看沈若邻,目光在他身上上下扫了一圈,反倒笑了:“算了,给你们十分钟,各自冷静一下吧。”   之后,沈海遥给公司的领导打了个电话,请了上午的半天假。   挂断电话后,他问楚漠:“所以,你说今天上午要面试,也是假的?”   楚漠还没从刚刚的变故中回过神来,他脸色苍白,眼睛很红,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他咬着嘴唇,声音很轻地“嗯”了一声。   要是放在以前,沈海遥见到他这副模样,是绝对狠不下心再说重话的。   可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现在的沈海遥,看到楚漠这副模样,心里只觉得好笑。   他没再管楚漠,转而看向沈若邻。后者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二郎腿翘着斜斜坐在沙发上。   沈若邻是个短跑运动员,在他们省队算是成绩拔尖的那一档。然而多年的体育生涯没能打磨掉他的棱角,反而让他看上去更加暴力凶狠。   沈海遥看着他,半晌后冷哼一声:“沈若邻,脚给我放下去,有点坐相。”   他声音不大,却意外起了作用。沈若邻一愣,随后放下二郎腿,不情不愿坐直了身体。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苦主,来这儿拷问我的。”沈海遥出言讽刺。   *   客厅里的三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楚漠一直在哭,沈若邻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至于沈海遥――他根本不想听任何一个人的解释。   最终,沈若邻先开了口,他清清嗓子,没什么诚意地道歉:“哥,对不起。”   沈海遥睨了他一眼,“好,接受你的道歉,拿着你的行李给我滚出去,以后记着别找我要钱。”   沈若邻闻言立刻竖起眉毛,刚想开口又被沈海遥打断:“楚漠也是,之前的开销就算了,以后咱们两不相干。”   楚漠不敢置信地望着他,眼里盈满了泪水。   说罢,沈海遥从沙发站起,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两人,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赶紧收拾好你们自己的行李,晚上我回来时,别再让我看见跟你们有关的东西。”   *   事已至此,就算沈海遥再不愿相信,也不得不承认,那些噩梦里的事情成了真。   最亲近的爱人和同父同母的亲生弟弟,同时背叛了他。   他自认对待爱情专一,对待小弟尽心,可本应是最无需防备的人,偏偏联合起来,捅了他最痛的一刀。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后,沈海遥回到家中,那两人还算听话,搬走了属于他们的东西。原本三人居住略显拥挤的房子,这下竟显得空空荡荡。   沈海遥像往常一样自己做了饭,自己刷了碗,又看了一会儿无聊的综艺,不到十点就上床睡觉了。   只是一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楚漠和沈若邻确实如梦中一般背叛了他,那之后呢……   ……那些纠缠他许久的、可怖的死亡场景,是否也会成真呢?   沈海遥无法得知。离开那两个心怀鬼胎的人并没有让他感到轻松,反而因为那些可能预示着未来的梦境更加忐忑难安。   之后的几天里,沈海遥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   这一日,他接到了沈若邻的电话。   “哥,这几天我好好想了想,是我太不懂事了,我想……我想跟你道歉,想当面跟你道歉。”沈若邻诚恳地说,“我们见一面,好吗?”   如果今天打来电话的是楚漠,那沈海遥连接都不会接。但沈若邻毕竟不一样,他毕竟是他的弟弟。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沈海遥闭了闭眼睛,说“好”。   周日下午,沈海遥独自驱车前往与沈若邻约好的地点。   原谅是不可能原谅的,沈海遥知道自己并非那么大度的人,更何况,那两人曾经都是他最信赖、最亲密的人……   最好的结果,大概就是老死不相往来了吧。   沈海遥的思绪被手机铃声打断,他用余光扫了一眼屏幕。   是沈若邻。   约好的地点就在下高架桥的第一个路口,沈海遥不想在这时候再听到沈若邻的声音,干脆按掉了来电。   当他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路面上时,沈海遥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这座高架桥,看起来异常眼熟……   沈海遥全身发冷,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地在发抖。   这正是他在梦中无数次丧命的地方!   沈海遥眉毛紧皱,集中全部注意力。生死攸关的时刻,他不敢有半分松懈。   万幸高架桥上车辆很少,之后的路程无波无澜。   眼看着就剩最后一个弯道,沈海遥稍稍放了心。   手机铃声在这时又一次响起,沈海遥心烦意乱不想理会,想要再次按掉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原本好好握着的方向盘脱了手,车子在急行的弯道上直直冲向了正前方――   沈海遥根本来不及判断究竟发生了什么。安全气囊迅速弹出,但沈海遥还是感觉到额角传来的剧痛。   鲜血很快顺着脸颊滴落下来,他提不起一点力气,全身都像散架了一样不听使唤。   车身在剧烈的撞击下出现了故障,电话再次打进来时,竟在无人操作的情况下自动接听了。   “哥,哥,你到了吗?”沈若邻的声音从车载音响传出,声音经过电流后产生了微弱的扭曲,“哥,哥,哥哥!!你说话啊――”   他像被按下了重复键,一直不停重复着“哥,哥”。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沈海遥似乎看到眼前闪过了一道白光。跟着,他脑海里传来了奇怪的“滴”声。   “炮灰攻自救系统,开启!”这声音元气满满地说,“恭喜挑战者沈海遥!”   作者有话要说:   正在更主攻破镜重圆《不是你要离婚的吗》文案如下:   傲娇x强势   万人迷攻,轻微狗血+修罗场。   *   容夏,一流长相,一流演技,顶级资源,电影里客串个3分钟的镜头都能拿奖,人送外号“俄罗斯蛊王”。   搁别人身上是一秒火出天际的配置,可他偏偏不温不火了很多年。   原因……   #容夏+英年早婚#   粉丝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   一场意外,寇雅郡失去了这五年婚姻的记忆,忘了和容夏的感情,偏偏记得自己要离婚。   寇雅郡:爱我你就放开我!   容夏:哦……(失望)   *   五年婚姻,红本换成了绿本。   #容夏终于离婚啦!#   离婚的消息引爆后,粉丝欢天喜地,前夫唉声叹气。   *   下属A:容夏这次的新戏又有很多“那种”镜头。   寇雅郡:???   下属B:今天有人拍到容夏和别人进了同一家酒店。   寇雅郡:???   下属C:老板!!老板娘的初恋回国了!!!   寇雅郡:???   #离婚之后我后悔了怎么办#   容夏挠头:还能怎么办,不是你要离婚的吗?   小剧场1:   容夏:不想染头发。   寇雅郡:那就不染!   容夏:不想上综艺。   寇雅郡:那就不上!   容夏(托腮):不想复婚。   寇雅郡:那就不……不行!这个不行!   容夏抓着一大把离婚证的碎片丢给他:去你的吧,拜拜!   小剧场2:   前男友A:夏夏终于离婚啦,看我趁虚而入!   前男友B:夏夏拍戏累了吧,我来帮你按摩!   寇雅郡:你们都给我滚!(挥扫帚――   【没有了以前的记忆、没有了相处的痕迹,爱你的本能也一直在。   再来一次,还是爱你。】   看好攻受,看好攻受,看好攻受。   攻有四分之一俄罗斯血统,原生头发是浅金色,平时会染黑;有前男友,受是第三任。   ----------   预收《穿成被大佬豢养的金丝雀》,文案如下:   没心没肺的攻x大佬受   郁宁穿成了古早狗血虐文的替身攻,因着那张和白月光有三四分相似的脸,他被折断羽翼,被迫养在大佬身边。   被白月光的亲友连番嘲弄是家常便饭,被大佬虐身虐心是日常必备。   郁宁:?21世纪竟然还有这种狗血剧情?!   本打算收拾细软跑路的郁宁,不小心被大佬的巨额资产蛊住了。   豪车豪宅随便送,每月十万零花钱,每季度还有bonus!   郁宁反水了:大佬年轻有钱又有颜,我可以!   他拿着大佬的钱,住着大佬的豪宅,兢兢业业做替身。   白月光回来后,郁宁甩着手绢抹泪,再见了,我的咸鱼生活。   刚跑出去两步就被大佬揪住:你去哪儿?!   郁宁:我走啊,给你和白月光让位置。   大佬暴怒:谁允许你走的!谁说你是替身的! 第2章 02   再睁开眼时,沈海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是他的家,他的卧室,他的床。   他伸手摸摸自己的额头,没有摸到伤口,就连先前被鲜血弄脏的衣服也变得干净了。   “又是梦吗……”他喃喃自语。   可这一次又确确实实跟之前的梦不一样,他全身酸痛,每动一下都疼得直冒冷汗。   无暇再考虑些别的,他听到门外传来了极轻微的脚步声。   沈海遥费力地撑起身子,朝门外看去――   一个男孩一手端着碗一手端着杯子,用身体顶开了门,蹑手蹑脚走了进来。   男孩眼睛圆圆的,但看起来脸色很不好,进门的时候还咳了一声。   他两手端着的东西都热腾腾的,杯子里是热水,碗里盛着满满一碗皮蛋瘦肉粥。   大概是没想到沈海遥已经清醒,男孩惊讶地“哎”了一声。   “师……海遥!”他小心把东西放在床头柜,把沈海遥按回床上,“别动,身上还疼吗?”   沈海遥顺着他的力道重新躺了回去,他用力闭了闭眼,艰难地问:“你是谁?”   男孩说:“我叫褚鹤。接下来说的话可能很离奇,像是天方夜谭,但请你相信我,我不会骗你。”   沈海遥没有太多力气回答他,更何况这些日子以来,离奇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每一件事都在挑战他前二十多年的世界观。   褚鹤见他没有异议,张嘴想要继续说,刚吐出几个字就是一连串的咳嗽。   沈海遥勉力睁开眼睛打量他。   褚鹤脸色很差,人也很瘦,整个人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看上去大概没比他这个刚刚遭遇车祸的伤号好多少。   褚鹤下意识地想举起杯子喝点水压一压咳嗽,想起这水是给沈海遥的,又放了回去。他默默转过身,抚了抚胸口,总算压住了这股咳意。   “这里是炮灰攻自救系统,我是来帮你的。”再开口时,褚鹤声音沙哑,“系统可以帮你逆天改命,相应的,你也要完成系统给你的任务。”   沈海遥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褚鹤点点头,又说:“在这个系统里,你的身份是炮灰攻。也就是说,相应地,这里会有正牌攻,和你求而不得的主角受,你的任务就是拆散他们,让主角受回到你身边。”   沈海遥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   “在这个世界,楚漠是主角受,沈若邻则是主角攻。换句话说,你要拆散他们,让楚漠回到你的身边。”   沈海遥:“……”   他真庆幸自己现在痛得动弹不得,不然他真想把这个鬼系统砸了。   “海遥……”褚鹤神情尴尬,“我是不是应该先告诉你,你脑袋里想的东西,我都能看到……”   沈海遥费力出了个音:“嗯?”   褚鹤挠挠头,解释说:“就是,我们现在就算是绑定在一起了,你的想法我能听到,我的想法你也同样能听到。”   换句话说,也算是“心意相通”了。   大概是想到了这种情况有可能造成的尴尬情况,褚鹤急急补充说:“但一般情况下我不会去窥探你的想法的,你需要我时,就在心里叫我就好。别的时候……别的时候我不会去偷看你在想什么的。”   沈海遥来了兴趣:我试试看,我能不能砸了这个鬼系统?   褚鹤果然能看到。他先是笑着说:“不行,你别胡闹。”几秒后他缓缓收起了笑容,神色细看竟有些苦涩,“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破坏这个系统……”   但沈海遥并未注意到这些,他只是依然觉得荒诞。   先是噩梦成真,再是死而复生,现在就连和别人交流都不需要张嘴说话了。   沈海遥瞪着天花板,半晌后,苦笑着摇了摇头。   被褚鹤这么胡乱一打岔,身体的疼痛消失了不少,沈海遥从床上坐起,双手在身上摸索着,确定自己真的没有半点伤痕。   “之前的事情,我是说那场车祸,是真实发生了吗?”   褚鹤说:“是真实发生的。怪我太弱了,我试着帮你更改你的结局,但最多只能改成这样了……”   沈海遥疑惑地看着他。   “从头跟你说吧。”褚鹤坐到他的床边,“我在系统里提前得知你被选中,但我不想让你这么痛苦,于是自作主张替你更改了未来,希望你至少不要受太重的伤。但很明显,我失败了,你原本的结局并不是这样的……”   比起得知自己原本的结局,沈海遥此刻更好奇的是另一件事:“我想知道你们这个系统选人的标准。为什么会是我?”   褚鹤一呆,低下头去。   沈海遥没有得到回答,又抛出一连串问题:“我要怎么相信你和这个系统?你应该知道这听起来有多荒谬。还有,你说你能更改我的结局,那你怎么保证,你没有更改过楚漠和沈若邻的结局呢?”   褚鹤低头不语。   “换句话说,”沈海遥继续道,“我完全有理由怀疑,你们这个鬼系统为了把我弄过来,故意改变了我们原本的生活,让他俩背叛我,这也是有可能的,对吗?”   沈海遥按了按太阳穴。他的身体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康复,几分钟前难以忍受的疼痛此刻几乎已经完全消失。不管是之前那些诡异却真实的梦,还是完全按照梦境预示发生的现实生活,又或是现在这样违背现代科学的病痛和伤愈……一件又一件无法用常理解释的事,让他不得不尝试着接受褚鹤所说的话。   面前的人咬了咬嘴唇,低低地说:“我知道你没法相信我……说实话,如果我是你,我也不能相信。你问的这些问题,有些我不清楚,有些我……我不能告诉你。”   褚鹤把头压得更低,他伸出手,想握住沈海遥的手腕,指尖刚刚触碰到,却又瑟缩着收了回来。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褚鹤抬起头,表情难堪地说:“能告诉你的事情,我一定都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以后你都会知道,我会陪你一直寻找这些问题的真相。”   他又一次伸出手,大着胆子搭在沈海遥的手背上,“我一直在你身边。”   沈海遥定定看着他。   不知道是否能信任他,但除了相信他,目前好像也根本做不了别的。   沈海遥叹了口气,端起床头柜上的杯子灌了一口水,又问:“你刚刚说的任务又是怎么一回事?详细说说。”   见沈海遥终于开始正式接受系统和任务,褚鹤连忙说:“哦哦,我们有一个计分系统,计分系统分为两个。”   说着,他打了个响指,“海遥,现在你眼前应该有两个数字,一个红色一个蓝色。”   沈海遥迟疑着点头。   “红色是主角受――在这个世界里就是楚漠――对你的好感度,蓝色则是对沈若邻的好感度。我们的任务是拆散楚漠和沈若邻,反映到计分系统中,就是要让楚漠对沈若邻的好感度降到20分以下。通常情况下,我们的任务者会选择挽回主角受,毕竟之前有过感情又了解后续走向,只要让主角受更多地看到任务者的爱意,就很有可能迅速成功呢!但是要注意哦,如果对沈若邻的好感度上升到90分,或者对你的好感度降到20分,那就算是任务失败了。”   沈海遥都懒得继续问,想也知道任务失败会有惩罚。   果不其然,褚鹤说:“任务成功之后就可以准备脱离这个世界,如果失败了,你将重新回到这个世界,进入无限轮回,直到任务完成。”   沈海遥喃喃重复着:“无限轮回?”   “对,无限轮回。你会重新回到这个世界,继续执行没有完成的任务。每次轮回你都将保持之前所有的记忆。但――你知道的,一点点变化都有可能影响之后情节的发展,每一次轮回都可能面临着和上一次完全不同的剧情发展。时间长了,你的大脑接受的信息量太多、经历的剧情太多,你会受不了的。”说到这里,褚鹤稍稍停顿一下,缓了口气,“不过,你别怕,我会帮助你的。”   沈海遥独自消化了一会儿刚刚听到的、这些天方夜谭一样的话语。   几分钟后,他扯开嘴角,挤出一个很难看的笑容。   “褚鹤,你觉不觉得你们这个系统有点……”他的舌尖抵着牙齿转了一圈,找不到合适恰当又礼貌的词语来形容,索性放弃了,“现在的情况是,我交往了四年的男朋友,背着我上了我弟弟的床,现在你们要我去挽回他――”   “我不骂他就不错了,还要挽回他?!”沈海遥气得头疼,“这合理吗?!”   褚鹤在一旁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冷静一些后,沈海遥瓮声瓮气地问:“我要是拒绝做任务呢?能把我怎么样?”   褚鹤小声说:“故事会按照原本的走向一路发展,到最后视同任务失败,再、再一次轮回……”   他妈的!   沈海遥恨恨地捶床。   但很快,他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   “哎,我记得你刚刚说,我原本的结局不是这样?”   褚鹤点头,“……你想知道吗?我可以给你看。但……”   沈海遥看着他的表情,心下了然。   看来自己原本的结局,恐怕比意外车祸身亡还要更加悲惨。   “是我之前一直在做的梦吗?但梦里也是断断续续的,我只记得车子里除了我之外还有别人,是楚漠和沈若邻吗?”   “是他们。”褚鹤弯下腰,把沈海遥塞进被子里认真裹好,“如果你想看,我等等就把那段记忆传送给你。海遥,记忆传送负荷很大,你做好准备。”   沈海遥顺着褚鹤的力道躺回床上,又闭上眼休息了一会儿。   自从睁开双眼后,他一直被褚鹤和这个所谓的系统搅得头脑发昏,根本无暇回想之前发生的事。   现在身边终于安静了,压抑在心底的恐惧和后怕迅速挤占掉了别的情绪。他回想起了车祸发生时沈若邻的那通电话,脑海里不知为何竟描绘出了一幅场景。   他的弟弟握着手机,一遍一遍拨通他的电话。见始终无人接听,便对身边的人说:“哎这个人,怎么回事?都迟到了。”   紧跟着,他露出一个极为恶劣的笑:“哎呀,该不会出车祸了吧!”   而他身边的人也跟着他的玩笑笑了,随后温顺地靠回沈若邻肩膀。   沈海遥握紧拳头,眉头紧皱。   我不原谅,凭什么要我原谅?!   我才不要挽回他!!   沈海遥睁开眼睛,硬梆梆地说:“褚鹤!我准备好了,开始传送记忆吧!” 第3章 03   “那好,为了避免记忆错乱,我只给你看我修改的部分。”褚鹤说着,把手掌盖在沈海遥额头上,“那我开始了。”   沈海遥“嗯”了一声,思绪开始放空。他像是注射了一针麻醉剂一般,很快便陷入了昏睡。   褚鹤更改的情节并不多,这段记忆传送的起点仍是周日下午,沈海遥独自开车去见沈若邻的时候。   不同的是,他们约好的地点在沈若邻的训练基地。   沈海遥到达后,等待着他的除了沈若邻,还有楚漠。   沈海遥脸色很难看,他质问沈若邻:“你可没说他也会来。”   沈若邻打着哈哈:“哥,哥,你别生气。不管怎么说,这事都是我们两个做错了,当然应该一起给你道歉。”   沈海遥懒得再跟他们说废话,解了车锁,让那两人上了车。   沈若邻一屁股坐到副驾驶座,娴熟地找到车载充电线,开始给自己的手机充电――他平日在训练基地,鲜少有其他的娱乐活动,休息时间大多靠着手机打发时间,这部手机用了很久,电池的续航能力已经很糟糕了。   沈海遥瞥了他一眼,没有去管他在干什么,只是自顾自开着车。他不想跟沈若邻说话,也不想看到他那副吊儿郎当的神色。   也因此忽略了突发故障的行车记录仪,看着屏幕暗了的行车记录仪露出古怪微笑的沈若邻。   沈若邻提议去咖啡店,偏偏这咖啡店位置偏僻,沈海遥没有在地图上搜索到。于是沈若邻自告奋勇,换他来开车。   沈海遥满心只想着赶紧解决掉这件事、赶紧打发走他们,虽然对沈若邻的种种麻烦要求不耐至极,却也懒得多说。   他们交换了位置,沈海遥坐上了副驾。他扯过安全带、正要扣紧时,突然发现行车记录仪灭了。   他松开安全带,凑到前面去摆弄行车记录仪。   这个行车记录仪近期莫名其妙自动断电多次,沈海遥正预备着什么时候去换一套新的。   车子在此时缓慢启动。   “哥,行车记录仪怀了么?”他听到沈若邻问。   他哼了一声当作回答。   “唔,”沈若邻语气古怪,“可真倒霉呀,我的哥哥。”   沈海遥皱紧眉头,正想制止他的阴阳怪气,却听到坐在后座的楚漠几近破音的尖叫。   “小心――!”   沈海遥来不及反应,身体已经随着惯性被甩了出去。   慌乱中他抓住了头顶的把手,却依然没能对抗强大的惯性。耳边传来令人牙酸的咔嚓声响,沈海遥的右手手腕被折断成扭曲的姿势。   胸口和头部痛到发麻,碰撞后扭曲的车身把他困在里面无法动弹,血腥味沿着喉管一路蔓延到鼻腔。   肺可能是伤到了,沈海遥说不出话,张开嘴就是漫天的铁锈味。   耳边忽然安静了,他听不到沈若邻或是楚漠受伤后的呻.吟,也听不到车外奔跑而来的好心人焦急的呼唤。   沈海遥像被置入一个真空器皿里,他只能听到鲜血流淌的嘀嗒声。   ……那是生命流逝的声音。   然后,视角似乎发生了转换。   沈海遥像是灵魂出了窍,变成了一个旁观者,冷眼观看着之后发生的事情。   他清楚看到自己陷入了昏厥,看到路人合力打开主驾的门,小心把人抬了出来。   沈若邻在安全气囊的保护下伤势轻微,只磕破了下巴;楚漠稍严重一些,却也还算神志清明。   只剩下一个沈海遥陷在车内,没人敢轻易挪动他。   楚漠不知是不是伤到了腿,只能靠路人搀扶着,勉强移动到沈若邻身边。   他压抑着悲愤和痛苦,低声骂了一句什么。   接着,沈若邻狠狠攥了一把他的手,眼神暴戾。   救护车来了,围观的路人纷纷离开他们,前去和医护人员说着“车内还有伤者,需要救助”,那两个人在无人关注的角落,低声地争辩着。   最后,沈若邻恶狠狠地说:“你没得选了,楚漠。”   *   记忆传送结束后,沈海遥头痛欲裂。他甩了甩头,缓了好久才过去那股天旋地转的眩晕。   他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想再问褚鹤几个细节问题,抬起头却发现褚鹤脸色苍白,捂着嘴小声咳嗽。   “你没事吧?”沈海遥把床头的水递给他,“喝点水,打一见你就觉得你身体很差。”   褚鹤脸都咳红了,他接过杯子抵到嘴边,不知想到了什么反而咳得更加严重。   沈海遥无奈地看着他。   “没事、没事……”几分钟后,褚鹤不好意思地说,“我还好。”   他小心翼翼地问:“看完了原本的结局……海遥,你有什么想法?”   沈海遥没有立刻回答。   他向后靠到床头,后脑挨着的地方凉凉的,带走了在被子里聚集起来的热气。   可这点冰凉,比不上心里的一丁半点。   “我那辆车,其实有点问题。”沈海遥开口说道,“电源电压不稳,很难同时供应三个插口。”   他扳着指头数到,“行车记录仪是自动开启的,我的手机也同时在充电,这就占了两个。沈若邻的手机连接过来的时候,电源负荷不了,烧了。充电中的手机断了电不会有提示,我忙着开车也注意不到行车记录仪灭了。”   沈海遥面无表情地下着结论:“沈若邻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吧。”   片刻后,他又笑着摇了摇头,“他这么恨我?恨到希望我去死?”   褚鹤在一旁安静站着,听到这话面露苦涩,“海遥,别太难过啦……”   沈海遥又愣了一会儿。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传送记忆时那股憋闷的窒息感挥之不去,他甚至觉得嘴里至今仍是一股铁锈味。   他按着自己的胸口,力道大到感受到了钝痛。   “褚鹤,你刚才说,通常情况下任务者会选择挽回主角受?”再开口时,沈海遥恢复了平日的模样。   褚鹤“嗯嗯”着点头:“很好理解吧,主角受对任务者并非全无感情,特别是楚漠这种人,如果你没撞破他和沈若邻的事,他大概率也并不会下定决心离开你。这种情况下,挽回他确实是最简单的方法,只要他不离开你,只要你看住他,早晚有一天他会忘了沈若邻的。”   “不,”沈海遥淡淡说道,“不是还有一种办法吗?”   “还有一种办法……?”   沈海遥伸出一根手指,弹了弹面前的蓝色数字,“你说的方法也许是最简单的,但肯定不是最直接的。最直接的办法――”   沈海遥露出一个微笑,语气温柔地解释说:“让楚漠讨厌沈若邻才是最直接的办法吧。”   他不等褚鹤回答,自己补充了一句,“不对,是让他们互相讨厌。”   褚鹤皱了皱眉,“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   他的话被手机铃声打断。   沈海遥伸手捞过自己的手机,皱眉盯着屏幕上沈若邻的名字。   褚鹤急急说:“我先走啦,在这个世界里我没有自己的形态,没办法在别人面前出现,但我一直在你身边。你想找我的时候,记得在心里叫我!”   说罢不等沈海遥反应,他便消失了。   手机仍在孜孜不倦地响着,第一个来电自动挂断后,沈若邻很快又打了第二个。   电话被接起后,沈海遥无心听他说话。看过刚刚那段记忆后,他已经完全相信了这个系统的存在,尽管这听起来如此可笑。   他思考着如何让楚漠和沈若邻相看两厌,完全忽略了电话那旁的声音,只听到了最后一句话。   那句他无比熟悉的话。   “……我们见一面,好吗?”   沈若邻屏住呼吸,等待哥哥的答复。几秒后,他听到沈海遥轻笑一声,语气欢快地说:“好!”   沈若邻放下心,挂断电话,切了一声。   情节再一次轮回到周日下午,沈海遥又一次前往沈若邻的训练基地,自然也又见到了楚漠。   不同的是,这一次沈海遥没有打开车门,也没有让那两人上车。   他摇下车窗,冲沈若邻扬扬下巴,笑眯眯地说:“想说什么就在这儿说吧。”   现在是四月底,正是刚热起来的时候,沈若邻训练刚结束,一身汗水在阳光下发着光。   他热极了,不停用手扇着风。   “哥,让我上车吹下空调,我热死了。”沈若邻央求道。   沈海遥淡淡地说:“想得美,你这一身臭汗,把我车都弄脏了。”   沈海遥一直很疼爱弟弟,哪怕是像上次那样不堪的场景,他也没对沈若邻说过什么难听话。   沈若邻不满地闭了嘴,又强逼着自己挤出一张笑脸,“哥,这儿真不是说话的地方,我知道最近新开了一家咖啡店,我们去那里说好不好?”   沈海遥直直盯着他看,眼神无波无澜,却意外把他看得后背直冒冷汗。他用手肘推推身旁一言不发的楚漠。   可楚漠也不听他的。   事实上,自从两人的事被沈海遥发现后,楚漠一直在单方面地跟他闹别扭。   楚漠不愿意离开沈海遥,他宁可和自己一直见不得光地偷摸相处着,也不愿意跟沈海遥分手。   思及此沈若邻心里更加愤懑,说话语气也冲了不少:“哥,你这样我们没法谈。”   沈海遥闻言也不生气,还是笑着看他。   “那就不谈了,”沈海遥伸出左手撑着下巴,终于敛了笑意,“你们两个,快点滚吧。”   沈海遥脾气不算好,但与他们二人相处时还算斯文又温柔,他们都没听过沈海遥嘴里吐出过这样粗鲁的词。   沈若邻拧着眉看他,楚漠则难以置信地开口:“海遥,你说、说什么?”   沈海遥无辜地反问:“聋了还是听不懂人话啊?让你们俩赶紧滚。”   说罢,他升起车窗,将那两人隔绝在外,留下他们面面相觑。   “褚鹤,能听到吗?”沈海遥在心中发问。   “能能能!”褚鹤立刻回答,“我来啦!”   “褚鹤,你能怎么帮我?” 第4章 04   沈海遥问道:“你能怎么帮我?”   “我们有一个道具仓库,可以用好感度兑换道具。越珍贵的道具需要的好感度越高。”   他打了个响指,沈海遥眼前立刻出现一个仓库。   但东西太多了,沈海遥一时之间无法一一看过来。他草草扫了一眼,说:“知道了,我现在在开车,你先收起来,一会儿回去我仔细看一下。”   回到家后,他立刻叫出褚鹤。   那人脸色好了很多,至少看上去像是个正常的健康人了。   沈海遥思绪跳了几跳,突然联想到了其他的事情。   “哎哎,我有点好奇,”沈海遥伸出一根手指,虚虚点着褚鹤,要碰不碰的,“我能触碰到你吗?”   “……”褚鹤哭笑不得,“当然可以!之前不是还给你端过水吗?”   他说着,也伸出自己的手指,碰了碰他。   两人指尖短短地贴了一瞬。   褚鹤触电一样弹回来,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又觉得自己这样实在太丢脸,赶紧把话题拉回来:“只是在这个世界里别人看不到我,但我出现在你身边时,都是有实体的。”   沈海遥又问:“那你到底是什么呢?你一出生就在这个系统里吗?”   褚鹤一愣,随即回答:“我当然不是,我……”   褚鹤沉默了很久,他神色悲伤,视线的焦点不知聚在哪里,最后也只是几不可闻地说了一句:“有一个重要的人在这里,我来陪他。”   沈海遥本无意打探他人的隐私,只是心里奇怪才随口问了一句。他打量着褚鹤的神色,后者大概还沉浸在刚刚的思绪里,嘴角绷得死紧,连眼角都红了。   沈海遥有心想缓解一下这股莫名悲伤的气氛,他想起之前褚鹤的吞吞吐吐,开了个玩笑:“哎哎,你是不是在骗我啊?之前问你跟系统相关的问题,你说的可是不能告诉我。”   然而这个玩笑也起到了反作用,褚鹤惊慌地盯着他,万分焦急:“我不会骗你的!”   他一把攥住沈海遥的手,一副恨不得对天发誓的模样,“海遥,我绝对不会骗你。”   沈海遥被这突然来的真挚搞得全身不自在。他抽回自己的手,又刻意忽略了褚鹤暗淡下来的神色,略显生硬地换了话题:“我下午去见了沈若邻和楚漠,这两个人,真是没有一丁点后悔和愧疚。”   他声音有点哑:“你知道吗,我抗拒你们这个系统、抗拒你们要求的任务,并不仅仅是因为它听起来很荒谬。”   他蜷起双腿用双手抱着,侧脸压在膝盖上。他的眼睛被头发落下的阴影遮住,褚鹤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他的痛苦和悲伤。   沈海遥说:“人是有感情的,而感情……感情又是很难一下子就割舍的。我不会原谅他们,不想重新再和他们好好相处,但这也不代表我不会因为他们而痛苦。所以像你说的,靠‘挽回楚漠’来完成任务,我不想做,也做不到。”   他直起身子,双手向后撑在床上,抬头望着天花板,平静地说:“我想一想那种场景,就觉得恶心,想吐。”   褚鹤一直安静听他说着这些,他磕巴着组织语言:“系统只是给你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至于你想怎么做,你自己来决定。”   “改变命运?”沈海遥把这四个字翻来覆去说了好几遍,他看向褚鹤,问道,“说实话,我不相信有这种好事。”   他又开起了玩笑:“说吧,你们这个系统想找我要什么报酬?还是说――”   沈海遥拉长声音,又凑近褚鹤,笑得很和善:“你们这个系统欠了我的钱啊?”   褚鹤笑得很勉强,“不找你要报酬。”   他说的很轻声,沈海遥没有听到,想再追问的时候又听到了智能家居的自动报时。   十一点了。   “这么晚了啊,”沈海遥拍拍额头,“快快快,你那个物品商店再调出来给我看看。”   “哦哦哦!”褚鹤双手分开,调出一个电子屏给他看。   道具仓库内的东西很丰富,按照所需要花费的好感度从低到高排了序。   道具的名字言简意赅,一看就知道是做什么的。点进去查看详情,又能看到具体的使用说明、作用期限等参数。   沈海遥粗粗看了看,这仓库里至少有上千个道具。他挑了几个最基础的记在心里,又去问褚鹤:“好感度再给我看一下。”   说罢,沈海遥眼前出现一红一蓝两个数字。   “也就是说,对我的好感度是50,对沈若邻是40。”沈海遥冷笑着说,“他也没多喜欢沈若邻啊,我还真以为我碍了他们的事。”   他在心里算了算,又提出一个问题:“如果我要换道具,好感度可以拆分使用吗?比如说这个道具,要花费50好感度,我是不是可以花一点他对我的好感度,再花一点对沈若邻的?”   褚鹤点头,说“可以”。   “好,那就换这个。”沈海遥点着屏幕上名叫“记忆回溯”的道具,确认了交易金额和方式后,按下了购买键。   “记忆回溯”,顾名思义,就是把某个人在过去某段期间内的记忆提取出来,展示给道具购买者。   是基础道具,只是很贵。   褚鹤忍不住出声提醒:“你冷静一点啊,这个这么贵,买了之后你要小心了。”   他指了指红色的数字29,又指了指蓝色的69,“当心别失败了。”   沈海遥:“我很冷静。只是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我得明白他们两个是怎么想的。”   这个道具,最终用在了沈若邻身上。   褚鹤有些担忧:“海遥,你这两天接收太多记忆了,身体还能坚持吗?缓两天再开始做任务也没关系的。”   沈海遥摇摇头:“就现在吧,趁热打铁。”   他钻进被子里,闭起眼睛挺尸,“开始吧,让我看看这个小兔崽子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什么鬼东西。”   褚鹤把手贴着沈海遥的侧脸,启动了“记忆回溯”,沈若邻的记忆一点一点流入沈海遥的脑海中。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更新啦!大家久等   前面三章重新写了,麻烦大家从头看,感谢! 第5章 05   沈家两兄弟年纪差了六岁,性子也大相径庭。哥哥沈海遥私下里虽然闹闹哄哄,面上还是正经沉稳的;而弟弟沈若邻则从小调皮,一直是个混世魔王。   哥哥上初一时,国家正推行体育中考,他们市是第一批试点城市之一,全市上下大兴体育。哥哥身材纤细,个高腿长,被体育老师抓去练了跳高。   那时沈若邻刚上小学,屁都不懂的小孩儿,偏偏也闹着要学体育。   沈家父母无奈,也带着小儿子去凑了热闹。   没想到的是,沈若邻当真有点天赋,被当地一个很有名的短跑教练相中了。   阴差阳错地,先去练习的哥哥在熬过体育中考后就放弃了,后面跟着去学的弟弟反而一路坚持着进了省队。   练体育并不容易,沈若邻每周一到周五要练习短跑,周末则回到寄宿学校去补习落下的功课。他常年不在学校,跟同学们相处得也不好;那时人们对体育生也有一些偏见,总觉得学习不好的笨孩子、坏孩子才会去学体育。   一来二去,沈若邻在学校里更不合群了。   楚漠比他大几岁,两人相识是在学校的运动会上。楚漠声音好听,没变声的小男孩声音清清脆脆的,学校里举办些什么活动,他总是主持人。   这一年的运动会也不例外,楚漠是播音员,沈若邻则是最引人注目的选手。   但也仅仅是就此认识了,楚漠一向喜静不喜动,对这种一身臭汗的运动避之唯恐不及。   几个月之后,市里要举办选拔赛,各个项目的好苗子都被送进基地进行封闭训练,争取进入省队的机会。沈若邻是种子选手,自然十分重视。   周五下课后,沈若邻回到宿舍收拾行李。   学校放学早,家里父母都忙,好在还有哥哥来接他回家。   他磨磨蹭蹭地,拎着小行李箱走出宿舍楼时,远远看到操场聚集了一大波人。   哥哥比他们都大,又穿着别的学校校服,在一群人中十分显眼。   他不知道在和人说些什么,只见他抬头看看远处的跳高横杆,犹豫几秒后,脱了自己的外套。   他压了压腿,做了一点简单的热身运动,又用脚丈量了一下助跑区域,然后走到相应位置,上半身微微后仰――   助跑、起跳――哥哥的身体在空中轻盈跃起,从头、背,再到髋,整个身体依次越过横杆,稳稳落在海绵包上,又用一个干脆利索的滚翻做了缓冲,一套动作下来,连头发都没乱。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沈若邻都能听到操场传来的小小欢呼声。   他捏紧书包带,慢吞吞向人群走去,却在操场的入口碰到了楚漠。   楚漠扭着头看向身后,完全没注意到前面有人,甚至都没听到行李箱在地面上滚动时传来的声响。   沈若邻没有让路的意思,直直站在原地,等着楚漠自己撞上来。   楚漠吓了一跳,低低地惊呼一声,看清面前的人时,他浅浅地笑了笑,打了个招呼,“是你啊。”   他又转过身指指不远处,“听说那个人是你哥哥?”   沈若邻看着人群中的那个人,“嗯”了一声。   楚漠并没有跟他多聊的意思,没再说些别的,离开了。   几天后,沈若邻一家人出发前往训练基地。   虽说练了几年体育,但沈若邻依然不是能吃苦的性子,他看着入目区域越来越荒凉,心里很不高兴。   到基地时,他脸拉得老长。   哥哥掐掐他的脸,哄道:“辛苦小弟啦!为了进省队,再拼命几天吧!等你回来之后,哥哥请你吃好吃的!”   他揽过沈若邻的肩膀,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   沈若邻低头一看,是一只草编的小兔子。   娘了吧唧的东西。沈若邻不屑地想,随手揣进了口袋。   封闭训练很快结束,沈若邻成绩不错,连省里的几个教练都很看好他。   沈家父母也联系好了省里最好的一所体校,准备下学期就让他转去体校,专心练短跑。   再回到学校时,沈若邻又见到了楚漠。   那时沈若邻正在学校门口的小卖部买水喝,他出门前换了条裤子,零花钱忘了装进来。   正抓耳挠腮想着怎么和老板赊账时,楚漠从他身后递了几块钱过来,“我帮你付吧。”   沈若邻松了一口气,说:“谢谢,我回宿舍拿了钱就给你。”   楚漠低头想了想,有点不好意思地指指他的裤子口袋,说:“算了,这个东西送给我,就当还钱了吧。”   他在沈若邻疑问的目光中,自己伸手抽出了夹在口袋里的那只小兔子。   “想不到你还会折这种东西,”楚漠笑笑,“还挺可爱的。”   沈若邻一句“是我哥折的”哽在喉咙里,张开嘴却说了些别的:“折着玩儿的。”   之后,楚漠就离开了。他给同行的同学炫耀着手里的小兔子,后脑勺都写着开心。   沈若邻搓了搓手里的冷饮瓶子,再摊开手,掌心一片湿凉。   再次遇到楚漠时,沈若邻惊讶地发现,他竟然跟哥哥在一起了。   这些年沈若邻在省队里训练,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家,只是在偶尔跟哥哥通电话时,听到对方语焉不详地说,在和一个男孩交往。   哥哥工作之后,两人干脆搬到一起住了。   直到沈若邻休假、第一次去了哥哥新买的房子,才知道原来哥哥的男朋友竟是楚漠。   沈若邻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他并不喜欢楚漠,却十分厌恶楚漠时不时流露出的、对沈海遥的崇拜和喜爱,那种幸福的神情看在他的眼里,竟让他非常气愤。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某一年的5月20号。   这个日子逐渐和情人节、七夕一样,被赋予了爱情方面的特殊意义。但这一年不凑巧,5月20号的当天,哥哥被临时通知出差,放了楚漠鸽子。   楚漠面上说着没事,可整个人从内到外透露出着低气压。   那天下午,哥哥打电话过来,对沈若邻说:“若邻我的好弟弟!帮哥一个忙!XX路的那家小龙虾特别好吃,你帮我买个奔驰锅,晚上你跟漠漠一起吃吧。拜托拜托!要不然楚漠又要生气了……”   沈若邻答应了。   他和楚漠小时候关系麻麻,这么多年没见过面更是生疏。而这顿小龙虾则适时缓解了这点尴尬和隔阂。   楚漠看上去是真的十分在意,说话声音都大了起来:“每天就知道工作,他才刚毕业、才刚工作,难不成公司离了他就不能运作了?每天忙忙忙,一天到晚能赚几个钱?我就不明白了,以前上学的时候几天一场电影、一个月一次旅游,现在把我追到手了就不珍惜了是不是?!”   他还没骂够,还想继续说,扭过头却被递到嘴边的虾尾堵住了嘴。   沈若邻把一只剥得干干净净的小龙虾喂到他嘴边,笑得腼腆又温柔,“好了,别气啦。”   楚漠抿了抿嘴,张开双唇,含住了那只虾尾。   口腔的温热和潮湿隔着一次性手套传到沈若邻的指尖,暧昧的气息在沉默着的两人中间越漫越浓。   说不清到底是谁主动的,他们缓缓靠在一起,唇齿交接,吻得难舍难分。   分明都住在了一起,却迟迟不肯跟恋人发生亲密关系的人,在这一晚和恋人的弟弟睡到了一张床上。他羞涩地说出这些,让沈若邻的心瞬时涨得满满的。   见不得人的关系和隐秘地相处刺激着这两个年轻人的荷尔蒙,他们的感情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升温,几乎每次见面都是干柴烈火。越是禁忌的关系越让人欲罢不能,时间长了,连他们自己都说不清,究竟是真的相爱,还是在追寻这种不为人知的刺激带来的兴奋感。   唯一的问题在于,楚漠不肯跟哥哥分手。   想想也是,哥哥有钱有能力,楚漠读研究生时的导师、现在这份实习的工作,都是哥哥帮他弄到的。   这些东西,都是沈若邻给不了的。   争吵越来越多,楚漠对他的态度也越来越不耐烦。   哥哥的工作在经过了最初的忙碌之后也开始稳定,加班少了,出差更是几乎没有。   一时之间,沈若邻和楚漠的相处时间被压缩到几乎没有。偶尔几次见面,也是匆匆上床做.爱。   有一次,沈若邻靠在床头,看着匆匆穿衣准备离开的楚漠,又一次问道:“什么时候分手?”   楚漠正在扣扣子,听到这话动作一顿,随即立刻说道:“现在这样挺好的。有什么问题么?”   沈若邻从背后搂上他,在他耳边轻声说着话。明明是耳鬓斯磨的动作,可说的话听着让人心烦。   “我想堂堂正正地跟你在一起,怎么,我见不得人么?”   楚漠嗤笑一声:“堂堂正正?你真有意思,抢你哥哥的爱人,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堂堂正正。”   骨子里的偏激和暴戾随着楚漠的摇摆不定越发明显,最后,沈若邻下了通牒:“我和哥哥,你必须选一个。”   楚漠依然像以往每次打发他那样,毫不在意地说:“若邻,我不可能跟你哥分手。你别逼我,你再逼我,那咱们就断了。”   沈若邻发了疯,最终酿成大祸。   *   接收记忆的过程很痛苦,褚鹤是知道的。他坐在床边,看着躺在被子里的沈海遥皱紧眉头,心里也是一片焦躁。   他用手指抹去沈海遥溢出的冷汗,又弯下身子用额头试着他的温度。   沈海遥身体底子不差,只是以前经常发烧。最近几天又在频繁地接收记忆,褚鹤真担心他会受不了。   他贴着沈海遥,心里又一次下定决心,一定要带他离开这个地方。   他握紧沈海遥的手,眼睛恋恋不舍地盯着。   他不知道换算时间的规则是怎样的,但沈海遥看上去变化不大。   沈海遥的眼角有点微微的下垂,明明肚子里坏点子一大堆,偏偏长了一张无辜的脸。   褚鹤越看越喜欢,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眼角。   眼皮薄薄的,褚鹤又顺着摸到了高挺的鼻梁。指尖一路划过,他捧着沈海遥的脸,看了又看。   脑海中响起一个刺耳的声音。   那人“呵呵呵”地笑着,语气古怪:“喜欢吗?”   褚鹤沉默不语,手指颤抖着收了回来。   难听的声音还在喋喋不休:“他还是醒着时更好看,对吧?更生动。”   褚鹤捏紧了拳头,侧过身去背对着沈海遥――他知道那个人正在借着他的视角,贪婪地盯着沈海遥看,光是想到这幅场景,褚鹤就几欲作呕。   “不用躲,别躲,”那人说,“海遥睡着的样子,还能有人比我见得更多吗……”   就在褚鹤即将爆发的那一刻,躺在床上的人发出一声略显痛苦的呻.吟,终于从记忆中转醒。   褚鹤赶紧扶起他靠在床头,关切地问:“还好吗?”   沈海遥没有回答,只是脸色阴沉着。   几分钟后,他平静地说:“真后悔没早点知道这些。要是早知道,我真该早点打断他们俩的腿。”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这种体育笨蛋要写主角会跳高(望天),这部分内容参考的百度百科   这章是活在记忆里的沈哥和活在褚鹤脑袋里的叶老板(x) 第6章 06   褚鹤悬着的一颗心落回肚子里,有点庆幸,“我还以为你会心软。”   沈海遥歪了歪脑袋,明明是笑着的,说的话倒是冷漠:“住着我的家,花着我的钱,一天到晚还想着算计我,脑子有包的圣母才会心软。”   他调出道具商店,顺手买了个小玩意用到楚漠身上。   “今天先这样,我休息一下,明天开始做任务。”   “嗯嗯,”褚鹤应着,“那我也走啦,有事叫我!”   *   是夜,楚漠睡得极不安稳。   从沈海遥家里搬出来后,这几日他和沈若邻一直住在廉价的快捷酒店中。   他还是学生,这月的实习工资已经花得差不多了;沈若邻虽说也有每月的补助,但距离发放时间还有接近两周。   住宿要花钱,吃饭要花钱,楚漠马上就要工作了,免不了要置办几身像样的衣服,同样也要花钱。   离开了熟悉的居住环境,楚漠又不是能吃苦的性子,心里本就烦躁得很。快捷酒店临街,夜晚吵吵闹闹,他已经连续几日睡不好了。   这一晚,更是断断续续做了许久的梦。   梦中他回到了学校门口的小卖部,排在他前面的人忘了带钱,正在厚着脸皮和老板赊账。   他在后面等得很不耐烦,正想和同伴阴阳怪气嘲讽几句时,一低头,看到那人裤子口袋支出了一根草。   楚漠用两指捏着那根草拽出来,发现那是只草编的小兔子。   他被可爱得心里冒泡,连面前人的背影看着都顺眼多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纸票,越过那人递给老板,言笑晏晏地对前面的人说:“我帮你付吧。”   那人回头――   竟是沈海遥面无表情的脸。   快捷酒店每晚都有晚归的醉汉,今夜更是在大厅吵闹起来。   楚漠头脑发昏地被吵醒,他从床上爬起来,在床头摸索半天也没有找到床头小灯的开关。   他嘟囔着抱怨了一句后才反应过来,他现在在宾馆,不是在家里。   而睡在身边的人,是曾经恋人的弟弟。   酒店窗帘遮光性不好,楚漠能模模糊糊看清身边睡着的人的面容。   沈家这兄弟两个,长得不像,性子也不像。   楚漠叹了口气,皱紧眉毛推了沈若邻一把。可那人还是睡得像猪一样,轻声地打着鼾。   楚漠烦躁得睡不着。   沈若邻花样多,满肚子鬼点子,确实比沈海遥更浪漫也更会哄人。   可他到底远不及沈海遥成熟又能让人依赖。他不想办法瞒着两人的事,反倒直接跟沈海遥摊了牌,害得他们一点退路都没有。这也就算了,搬出来之后不想办法找房子,就整日住在快捷酒店,这两天更是连训练都逃了,一点都没想过以后该怎么办。   楚漠越想越心烦,他恨恨地想,以前还总是问自己为什么不和沈海遥分手。为什么不分手,难道沈若邻自己不清楚吗?!   *   第二天下班时,沈海遥叫出了褚鹤。   “褚鹤褚鹤,你有没有钱?”沈海遥心情很好地问。   褚鹤不解:“钱?你要买东西吗?”   “不买东西,”沈海遥神神秘秘的,“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游戏?”   “嗯,来打赌,现在楚漠是不是在家门口等我。”   沈海遥猜得不错,电梯停稳开门后,他果然看到楚漠可怜兮兮蹲在他家门口,他甚至都能想象到楚漠是怎样一副神情。   眼眶红红的,人瘦了不少,说不上几句话就要落泪,眼角那颗泪痣会衬得他更加令人心生怜惜。   他听到电梯声响,下意识回头看――   “海遥!”   楚漠从地上站起来,小跑几步来到沈海遥面前,又被他生人勿近的神色吓到,不敢继续向前。   沈海遥扫了他一眼,越过他开了房门。   顺便在心里说:“褚鹤,给钱!”   进屋后沈海遥没关门,他用余光看着楚漠慢吞吞跟在他身后,像做错事的小孩一样站在门口罚站。   沈海遥淡淡开口:“有事?”   可他又分明不是想和楚漠好好聊聊的姿态。扔下这句话后,沈海遥坐在地毯上自顾自拆着快递。   他这几天买了不少东西,重新装扮这个家。现在,这里已经完全看不出另一位主人存在过的痕迹。   楚漠咬着嘴唇,视线飘到卧室。   卧室也大变样了。那时沈海遥赶得急,但楚漠并没有打算走得干干净净,他在不太引人注意的角落偷偷留了一点自己的东西。   很明显,沈海遥把这些全都收拾掉了。   楚漠心里被狠狠刺痛,他走到沈海遥面前蹲下,伸手握着他的手腕,哀哀地叫他:“海遥……”   沈海遥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那视线如有千斤重。   楚漠尴尬地收回手。他慌乱地站起来,试图在这间自己住了许久的房子里找到一些属于自己的痕迹。   他说:“海遥,上了一天班,你很累吧?我给你倒水喝!”   他跑到茶吧机前,打开开关后等待水烧开。   沈海遥最近看来确实是在重新收拾房子,找出了许多以前的东西。楚漠在旁边的橱柜上看到一叠相框,他走过去,在等待水烧开的间隙里拿起来一一看着。   都是沈海遥的照片,有今年初去参加路演的照片,有去年公司团建的照片,也有上学时参加比赛的照片。   翻着翻着,楚漠突然僵住了。   他看到了一张沈海遥初中时候的照片。   照片中的沈海遥面容青涩,对着镜头笑得见牙不见眼。他身上穿着橙色的运动背心和短裤,一手搭着一个男生,身后的同学则帮他举着跳高冠军的奖状。   而沈海遥自己,则头戴花环站在中央,接受着大家的赞美。   ……楚漠想起来了。   曾经在学校操场上见到的那个高挑少年,背越式过杆时的动作飘逸又潇洒。   这么多年过去了,楚漠几乎忘了,那是他年少时的第一次心动。   楚漠心如擂鼓,他抖着双手把照片放下,又回过头去看沈海遥。   他的肩膀比那时更宽阔了,周身的嚣张气息褪去,随着时间和经历逐渐蜕化成了成熟和骄傲。   楚漠用力吞了吞口水,很想走到沈海遥身边,伸出双手抱住他,再紧贴着他的后背。   他定了定心,双腿虚软地走过去,一低头,发现沈海遥拿着一根草在折东西。   那根草在他手里被灵活地翻转着,草根被洗得干干净净,水灵灵的。   楚漠呆滞地看着他,心脏像被人攥住,连呼吸都快忘了。   几秒后,就在那只小兔子堪堪被折出雏形时,沈海遥啪地一声,从中间折断了那根草――   楚漠浑身一震,瞪大双眼望着沈海遥。   沈海遥盘腿坐在地毯上,左手撑着脸,像是这会儿才想起来屋子里还有个人。   他问:“楚漠,你还不走啊?等我留你吃饭呢?”   话说得温温柔柔,细品还带着一点笑意,话语中带着的奚落却让楚漠无论如何都抬不起头来。   他做足了心理准备,这才敢再握住沈海遥的手。他恳切地说:“海遥,我是真的爱你……”   他看到沈海遥注视着他,似乎在等待他继续往下说。   楚漠心脏怦怦直跳,他按捺不住内心的悸动,伸手抚摸着沈海遥的脸庞。   只是手刚伸到一半就被沈海遥反手抓住。   沈海遥手心凉凉的,握住那只手手放回楚漠自己的膝盖上,又安抚似地拍了拍。随后凑过来,压低声音,几乎是用气音说:“哪种爱?嘴里说爱我,背地里和我弟弟上床的那种爱吗?”   楚漠脸上的血色消失殆尽,他奋力挣脱开沈海遥的手,又因为用力太过向后倒去。他狼狈地扶住旁边的茶几,硬是将茶几拖动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很快他又重新回到沈海遥身边,双手抓紧沈海遥的衣摆,语无伦次地说:“海遥,我对不起你,你原谅我好不好?是沈若邻强迫我!”   沈海遥毫不留情地挥开他的手,讥讽道:“是是是,都是沈若邻的错,你清清白白。”   “楚漠,我劝你以后老老实实跟沈若邻过日子,少来招惹我。”他忽然敛起笑意,神色冰冷,“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   把楚漠赶走后,沈海遥起身去收拾那几张小时候的照片。   他自言自语道:“这也太有用了吧,不枉我一大早翻箱倒柜找出来。”   褚鹤悄悄出现,“海遥,你小时候好可爱啊!”   照片中的沈海遥才上初中,面容青涩,下颌还有点圆润的弧度,整个人看着臭屁得很。   “去去去,”沈海遥骂道,“要不是这几张照片有用,我才不把这些黑历史找出来。”   褚鹤又逗他几句,这才沉下声音说:“海遥,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他这话问得没头没脑,但沈海遥明白他想说什么。   “没有什么准备好没准备好的,”沈海遥淡淡地说,“有些关系该断掉,当断不断只会让自己痛苦。感情这个东西说不清楚的,他现在说他真心爱我,上辈子我死掉的时候,我也没看出来他有多伤心。一棵草就能唤醒的爱,以后也能被一朵花比下去。”   沈海遥把那些照片收好,放回到自己不常触碰的地方。   “这些花花草草,我也不稀罕。”   作者有话要说:   emm感觉还是六点的流量不太好,那还是改回老时间,晚上九点更吧 第7章 07   楚漠这次离开后,那两人都安静了一段时间。   上次跟楚漠说得明明白白,沈海遥估计他短时间内没脸再来找自己;沈若邻又是个没良心的,以前就很少主动找他。   但是清静的这段时间里,沈海遥能想象到那两人是怎样一副鸡飞狗跳的模样。   因为楚漠对沈若邻的好感度一直在下降,眼看着就快跌破50了。   褚鹤疑惑地问:“为什么会这样啊?最近我们不是什么都没做吗?”   沈海遥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说:“很正常啊。楚漠这个人,吃不了苦又死要面子。沈若邻能给他什么?他要是觉得沈若邻足够好,那他早就跟我分手了,还至于这样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你真当他有这么大胆子啊。”   褚鹤听得似懂非懂。   “说实话,那两个人我太了解了。如果只是想完成任务,其实我根本就不用做什么,放他们两个生活一段时间,他们自己就能闹掰,而且还会分得很难看。但是……”沈海遥停下话语,掏出手机看了看昨天收到的一条消息,“差不多了,添把柴吧。”   这个周末,沈海遥回了一趟父母家。   沈海遥父母不跟他们兄弟俩一起住,平日里操心得也少:大儿子工作顺利让人省心,小儿子整日在基地训练,也掀不起风浪。   但最近……   沈母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大儿子。她和自己丈夫对了个眼神,实在无法从大儿子的神色中看出什么异样。   她状似无意地问:“我听你弟弟说,他自己租了个套二住。”   沈海遥此时正捧着杯子喝水,闻言微微愣住,嘴角抬了抬,却始终没法露出真心的笑。   他低垂着眼睛,含糊应了一声。   沈父是个沉不住性子的人,犹豫再三还是直接问道:“海遥,你跟你弟弟……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爸。”沈海遥还是那副模样。   老两口见问不出什么,也没再多说,又问了问沈海遥的近况,就去厨房做饭了。   父母离开自己的视线后,沈海遥一改刚刚委屈的模样,窝在沙发上强忍着笑声。   褚鹤:“……海遥,我有被你茶到。”   沈海遥掏出手机,给他看前两天母亲发来的消息。   -孩子,今天若邻回家吃饭,你怎么没一起回来呀?   下面沈海遥的回复被连续撤回了三条,最后写道:我这周末回去看你们,妈。   “褚鹤,还打赌吗?”沈海遥笑着问,“这次赌,明天我爸妈就会去找沈若邻。”   “……”上次赌输的钱还没给他,褚鹤可不跟他玩了,“不赌,反正你都会赢。”   沈海遥哈哈大笑:“今晚好好准备,明天一定有好戏看。”   *   果不其然,周一傍晚沈海遥刚刚下班,就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海遥,昨天你走之后啊,我跟你爸商量了一下……妈知道,你和若邻都大了,有什么事也不愿意告诉我们。可是你们都是我的孩子呀,我们当家长的还是希望你们好好相处……我跟你爸现在正在去若邻那边的路上,海遥,你要是有时间,也一起过来吧。”   挂掉电话后,沈海遥按照母亲发来的地址,心情愉悦地开车前往沈若邻的新住处。   他比父母到得早些,停好车后就在楼下等着。   “海遥,一会儿你有什么打算啊?”褚鹤问道,“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你的?”   沈海遥思索一会儿,说:“有。帮我统计一下,他们两个从我这里搬出去之后,楚漠对沈若邻的好感度的变化情况,要具体到哪一天、增加还是减少、幅度有多少。”   “哦哦,好,这个简单,我马上就能给你。”   “不急,”沈海遥看看时间,“我要长期的数据,你先帮我留意着,随时告诉我。”   话音刚落,一辆出租车停在他身边。   两位老人看来昨晚都没睡好,很有些风尘仆仆。   沈海遥心中突生不忍,他按下这点念头,和父母打了招呼。   沈若邻手头拮据又着急找房子,租的这个地方很不怎么样。环境脏,周边的配套设施乱七八糟,到处都是破破烂烂的,沈母看得直皱眉。   她实在忍不住,声音都带上了哀愁:“海遥,若邻这孩子,他到底惹出什么乱子了啊!”   父亲也在一旁连连叹气。   沈海遥苦笑着说:“不是什么大事,没什么大事,没有的……”   父母对这两个儿子的性格还算了解,大儿子虽然也淘气,但心里有数,他们从不担心他会欺负弟弟。   如果他们吵架,那多半是因为沈若邻干了什么事。   上楼的时候沈母絮絮叨叨地说:“前两天若邻突然打电话来找我们要钱,说是自己要租房子,这个月的补贴又还没发,手头紧。我就问他,你租房子干什么,平时不是都在训练基地吗?休假的时候也一直都住在哥哥那里呀……”   沈海遥跟在她身后,双手虚虚护着母亲的腰,没有说话。   “若邻这孩子,是我们没教好,他要是做了什么事让你生气,我们一定给你出气……但他毕竟是你弟弟,兄弟哪有隔夜仇呀……”   到了四楼后,沈父敲响了房门。   屋内很快传来沈若邻极不耐烦的声音:“谁呀!”   拖鞋踢踏的声音传来,沈若邻火气十分旺,猛地拉开房门――   他没穿上衣,只草草套了条睡裤,头发也乱糟糟的,满脸唳色。   看清门外来人时,沈若邻愣在原地。   “爸,妈……你们、你们怎么来了?”沈若邻吓得话都说不清了,“哥!怎么回事?!”   沈父挥手打断他的话,“别什么都问你哥,是我和你妈要过来的。这么大个人了,钱也不知道存,租个房子还要找父母要钱,你可真行!”   沈若邻堵在门口,没有一丁点让父母进门的意思。   沈父喝道:“你把衣服给我穿好了!像什么样子?!”   说罢推开他,“堵在门口干什么?父母大老远来看你,连门都不让进?”   沈若邻无奈,让了条缝隙出来。他又急忙回到卧室穿衣服,再出来时把卧室门关得紧紧的。   沈海遥注意到了这些,但老两口可没有。他们挑剔地看着这个出租屋,怎么看怎么不满意。   沈母念叨着:“这是找什么罪受啊?住这么破这么小的房子。”   沈若邻真是被惯坏了,他小声嘀咕说:“还不是你们给的钱太少。”   沈父闻言,一个巴掌掼在他的后背上,“你听听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你都多大了还找父母要钱?你看看你哥哥,上大学时都能考奖学金养活自己了。你每个月的补助不比他当年的奖学金多?”   不提这个还好,提起这个沈若邻一肚子气,他扬着头,脸色沉沉地质问沈海遥:“你什么意思啊?”   沈海遥心里默念了三遍“做任务要紧,不和这个小畜生一般见识”,这才勉强把火气压下去,好言好语地说:“爸妈担心你,想过来看看。他们年纪大了,我也不能让他们自己过来吧。”   兄弟俩剑拔弩张的气氛让沈母很是心焦,小儿子这副态度更让人寒心,她出声说道:“若邻!这是跟哥哥说话的语气吗?!”   “来看我笑话啊?还要叫上爸妈一起,”沈若邻没有理会母亲的话,只盯着沈海遥,“咱们两个之间的事,跟爸妈告状算什么啊?”   沈母说:“没有人跟我们告状!沈若邻,你――”   “怎么会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呢?”沈海遥轻声打断,他把“两个人”这三字咬得很重,“若邻,既然这样,你也说说看,你到底哪里对我不满呢?”   父母两人看不懂现在的状态,只能手足无措待在一旁,徒劳地劝着“你们是兄弟啊”“有什么话好好说呀”。   沈若邻死盯着沈海遥,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说什么呢?说,凭什么爸妈总是看不到我,只会说你有多优秀?说,小时候我参加比赛,打败了一群高年级的人,可别人只会注意你随手折的一只兔子?说,自己喜欢的人,偏偏更喜欢他?   哥哥太厉害了,太好了,哪怕到现在这种时候,都没有在父母面前明说过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若邻自嘲地笑笑,想,这也是让他反感沈海遥的一个原因。   他越是这样,越能衬托出自己的平庸、无能,和卑劣。   沈若邻淡淡地说:“我为什么对你不满――”   话语断在这里,他停顿了几秒。这短短的几秒在一片沉默中显得格外漫长。   “没有为什么,我就是烦你啊,我的哥哥。”   身旁的沈母踉跄两步跌倒在沙发上,沈若邻看了一眼连忙过去搀扶的沈海遥,又说:“我就是烦你现在这个样子。”   沈母捂着胸口流泪,沈父帮他捶着后背顺气,却也说不出话,只能投来满含责备的眼神。   沈海遥犹豫着该说什么,脑海中传来褚鹤的声音。   “楚漠的好感度快跌破了!”   沈海遥仔细一看,蓝色的条状马上快下降到30了。   “我要换道具!”沈海遥着急地说,甚至顾不上去反驳沈若邻。   褚鹤赶紧调出道具商店,在沈海遥的指挥下换了一大堆东西。   沈海遥美滋滋地把道具收进自己的仓库,又调整了一下神色,这才对沈若邻说:“今天之前,我都不知道原来你心里是怨我的。”   他说得诚恳,像是真的在反思自己。   沈若邻听到这话,竟也红了眼睛。他们到底是兄弟,曾经也有过能好好相处的时候――或者说,在楚漠出现之前,他们感情明明不错。   说到底,也并不是真有什么深仇大恨。   沈若邻揉了把眼睛,长舒一口气,勉强恢复了正常的表情,“也谈不上怨吧,我就是心理不平衡,我明明也不差,为什么爸妈和……都只能看得到你。”   沈母终于从刚刚的憋闷中回过神来,父母两个终于跟上了他们的话题。沈父恨铁不成钢地说:“谁说我们只看得到海遥?沈若邻,你是不是没有良心?!”   沈父细数着从小到大倾注在沈若邻身上的心血:“你从小就学体育,一个月才回一次家。有一次你哥哥生病了不敢告诉我们,一直等到你回基地,就为了让我们多带你出去玩;家里没这么富裕,从小到大你那些运动装备,爸妈没短过你的,你想要的一定都给你,可我们呢?我们的钱还不是从日常里、从我们三个人的生活费里挤出来的!你总也不在家,爸妈没办法陪你,这一点我们一直觉得对不起你,可你扪心自问,我们真的偏袒过你哥哥吗?!”   沈若邻偏过头去,咬紧了嘴唇。   沈海遥面上也是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可心里却在想另一件事。   没猜错的话,楚漠应该就在卧室里。现在外面吵成这样,他居然还能忍住不出来?   沈海遥又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就在他怀疑自己猜测错误的时候,卧室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楚漠穿着单薄的睡衣,脖子上还带着一小块红痕,斜斜倚在卧室房门上。   他的目光依次略过沈家两位老人和沈若邻,最后定格在自己的前任脸上。 第8章 08   沈家父母是见过楚漠的。   沈海遥从未向他们隐瞒过自己的性向,起初的震怒和无法接受过去后,沈家二老死了心,不再去管大儿子的交友。   楚漠有点淡漠,看着也不像是过日子的人,但沈海遥喜欢,他们也就随他去了。   大儿子的恋人出现在小儿子的出租屋卧室中,这样的画面让两位老人大脑都僵住了。   沈父犹疑着问:“楚漠……?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老人家还以为他是在自己没注意到的时候进了门。   沈若邻脸色突变,他快步走向楚漠,粗鲁地扯着他回到卧室,压低声音问道:“你出来干什么?!不是让你好好在里面待着吗!”   楚漠像是不觉得这幅画面滑稽,扬声说道:“我怎么不能出来?我见不得人吗?!”   沈家二老再迟钝再摸不清头脑,这时也反应过来了,沈父气得全身发抖,几步冲上前去,扯过沈若邻的肩膀,迎头甩了一个耳光。   他气得说不出话,嘴唇颤抖着,看到那两人丝毫不想解释的模样更是气上心头。   沈母坐在沙发上,眼泪不住地往下掉,她像是一刻之间老了好几岁,泪水顺着脸上的沟壑缓缓下落。   “造孽啊!你们真是造孽啊……”她的手指哆嗦着悬在半空,指着沈若邻的方向,眼睛却死死闭着,一点视线都不愿分给他,“从小你想学短跑,我们就送你去学短跑。我们花这么多心思培养你,你学出来什么了?偷你哥哥的爱人……你真不要脸!”   说完这一长串话,她脱力一般倒向沙发靠背。   沈海遥赶忙过去安慰她,“算了,算了,我和楚漠合不来,他们要在一起就在一起吧。”   沈海遥心里有一点愧疚。现在发生的这些都在他的预想里,他太了解沈若邻和楚漠这两个人了,甚至连这两人即将说些什么、又会有怎样的举动都了如指掌。   只是,他并不想把父母牵扯进来。   他拍拍母亲的手背以示安慰,又抬头看向父亲,冲他微微摇了摇头。   暂时安抚好父母后,他起身走向沈若邻。   沈父刚才那个耳光是用了全力的,沈若邻脸上一片红肿,头发也乱了,几根头发贴在他汗湿的额头。   沈海遥忍着心里的洁癖,伸手帮他把头发拨好――还没碰到就被躲开。   他又看了看楚漠,那人低着头不知在看哪里,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沈海遥心中突然涌上一种异样的感觉。   但现在并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他还有任务要做。   他暂时按下这个念头,叹了口气,对沈若邻说:“我们……我们毕竟是兄弟。”   想说的话似乎很艰难,沈海遥几次试着提起嘴角摆出一个笑脸,最终都没成功。   “其实,若邻,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沈海遥还是那句话,“我们是兄弟嘛。”   说过这句话后,他看到沈若邻的肩膀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沈海遥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回到沙发上扶起父母,低声说:“回去吧,爸,妈,回家吧。”   从头到尾,没再分给楚漠一点关注。   *   沈海遥沉默着开车送父母回家,又婉拒了父母让他留下吃晚饭的建议。   再次坐回自己的车子时,沈海遥没有立刻启动,而是坐在驾驶座思考了很久。   他刚刚在想一件事情。   自从被这个系统绑定后,他在短时间内被迫接受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东西,梦境中预示着未来的车祸和沈若邻的记忆更是让他愤怒不已。   相比较之下,其他该有的情绪似乎弱了很多。   例如,原本对楚漠的感情。   沈海遥清楚记得,当初楚漠最吸引他的地方,就是那副对谁都十分淡漠的清冷模样。可同样的神色再次出现时,沈海遥只觉得内心无波无澜。   不是被伤害后的反射性回避,沈海遥甚至觉得曾经动心过的痕迹都淡了。   再联想到刚刚父母痛哭时的场景……沈海遥疲惫地摇摇头,赶走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又去看两个好感度数值。   他惊讶地发现,代表楚漠对自己好感度的那个红色数字大幅上升了。   他赶紧叫出褚鹤:“这是什么情况啊?”   刚刚那通乱糟糟的见面极大程度地消耗了楚漠对沈若邻的好感度,可不管怎么看都跟自己没关系啊!   褚鹤解释道:“好感度这个东西,其实不是简单的记录着主角受的爱意。我们的判断标准是很宽泛的,除了最直接的爱意之外,其他能从侧面反应的情绪,也都可以转化为好感度。”   他举了个例子,“比如说刚刚的情景,沈若邻一直很无理取闹,觉得父母不关心他,觉得父母偏心你。可事实证明并非如此。楚漠在听到这样的真相后,就会觉得沈若邻很幼稚或者黑白不分之类,从而对他产生一些负面看法。这些负面看法就会降低好感度。相应的,他在对比之后发现你远比沈若邻识大体又懂事,即使被伤害也没有口出恶言,自然也就会增加好感度了。哎呀,之前一直没来得及好好给你解释好感度的计算标准,不过看来你已经熟练掌握了嘛!”   “……”沈海遥有点尴尬,“我只是想让楚漠看清沈若邻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真没想这么多啊。”   褚鹤笑眯眯地说:“无心插柳柳成荫。海遥,你太棒啦!”   沈海遥对这样的夸奖很受用,但脸上还是要淡定一些,“少拍马屁。”   他又想起自己刚刚兑换的那一大把道具,阅读过使用说明后,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廖总,我是沈海遥,方便说话吗?打扰你一下……哦哦,是这样,我想问问上次给你推荐的那个人,现在还在你们公司实习吗?……哎,对,就是楚漠,他快毕业了,正在找工作呢,就让我来打听一下。”   廖总为难地说:“沈哥,我跟你说实话,这个人不行,我们不打算留用。虽然说啊,他上了大学才开始学西语,到现在不过六年半的时间,但他真的太差了……”   廖总嗦嗦一通抱怨:“之前二三月份春招的时候,让他好好写简历他也不听,别的intern都拼了命好好表现,就他,一上班就坐那儿玩手机。”   “……”沈海遥听得都不好意思了,在心里乱七八糟骂了一通之后,说,“廖总,对不起啊……我下次给你介绍实习生时,一定不会是这样的人了。”   廖总倾诉欲极强:“而且我真不是要求高,海遥。我跟你说,你都想象不到这人干了什么事。这周三我们有个汇报,本来说好了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让他好好表现,毕竟也在我们这儿做了几个月,我们也不想让人家觉得耽误应届毕业生。可谁想得到啊,这周三的汇报,他今天跟我说他做不了,因为周三他要答辩!你说说,周三的工作,今天都周一了,这会儿他给我开天窗!”   沈海遥真的没话说了,他现在真想把楚漠揪出来打一顿。   怎么会有这么不负责任的人?!   沈海遥木着脸向廖总连连道歉,挂断电话后,他指着某个道具,冷酷地说:“这个,给我用在楚漠身上,时间定在这周三早上九点,持续一天。时间到了就续新的,直到他答辩结束为止。”   褚鹤哆哆嗦嗦地说:“哦,哦,好。”   沈海遥在车里乱七八糟发了一通火,“怎么会有这种人啊?!谈恋爱时出轨,工作时也不认真,整天臭着一张脸看人。可偏偏这种人他什么都有,什么好处都占全了!”   沈海遥骂道:“气死我了!”   褚鹤却极为认真地说:“他只可能享受一段时间的好处的,做过错事的人一定会付出代价的。”   他低头想了想,腼腆地笑笑,“好人、好人也会有好报的。”   他没在沈海遥面前现身,此刻专注的神情自然也不会被看到。他盯着沈海遥,两只手捧着脸,没再说些别的,只是一直看着他笑。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收藏作者专栏的收藏一下,不然我跪下来求你们 第9章 09   今天是楚漠答辩的日子。   答辩小组的负责老师是院里非常有名的一位教授,很多学生都抢着想做他的学生。教授为人严谨、治学认真,最可怕的是答辩时非常严格。   他们学院流传着一句玩笑话,答辩时遇到这位老师,就可以收拾收拾准备二辩了。   楚漠本就焦虑,他的选题之前被导师毙了很多次,好不容易熬过了开题,中期时又被毙了。准备答辩材料时,导师看着他的论文连连叹气,又提了一大堆修改意见。   紧巴巴踩着deadline改完,PPT也做得一塌糊涂。   提起这个楚漠更是生气,以往每次PPT都有沈海遥帮忙修改,不管内容怎么样,起码形式看着很唬人――毕竟是工作了的人,随手调调格式都比他们象牙塔里的学生显得专业。   现在好了,沈若邻这么一搅和,全都得自己来。   楚漠带着一肚子气坐在教室等待答辩,越听越紧张。   终于轮到他时,他在讲台演示用的电脑上登陆了自己的微信,把答辩用的PPT下载下来,又向答辩组的老师做了自我介绍后,开始了自己的毕业答辩。   但是――   “你这么舍不得我哥,你去找他啊?现在不是嫌他忙没时间陪你的时候了?”   “我懒得跟你说话。”   他们学院的教学设备老化得很严重,老师上课时经常出现PPT被卡死、不得不重启电脑的情况。   只是楚漠万万没想到这种倒霉事竟也发生在了自己身上,而且,他不知碰到了哪里,麦克风居然自动播放起了昨日他和沈若邻的聊天语音。   楚漠满头大汗,可鼠标指针死死停在某个位置,任他怎么点按都没有挪动分毫。   怎么会这样……楚漠完全慌了,他还记得昨天两人都吵了些什么,后面全是些不可见人的东西,怎么能在这种时候播放出来!   而且,自己昨晚和沈若邻的聊天记录,又怎么会出现在学校的这台电脑上!   楚漠简直要发疯,可麦克风传来的声音依然没有停。   终于,那段对话自动播放到了最不堪入目的部分。   “对对对,我什么都没有,又没有钱又没有工作,你当然懒得理我。只有跟我上床时才不懒得理我是不是?”   “你三句话离不开床上那点事,你也就这点本事了沈若邻。”   “嘿,就这点本事又怎么了――”沈若邻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透过麦克风播放出来时更显得猥琐,“我告诉你楚漠,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当年背着我哥跟我搞在一起,不就是因为老子把你干服了。”   之后的聊天记录中,楚漠回复了“神经病”三个字,在播放语音的时候,这条文字消息被跳过了。   在慌乱的鼠标和键盘敲击声中,沈若邻的声音还在播放着。   “是是是,我神经病,你他妈天天跟神经病上床,我看你也正常不到哪儿去。”   “把、把电脑给我拔了!!”答辩组的老师脸涨得通红,一把挥掉了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他哆哆嗦嗦从座位上站起来,指着楚漠说,“你、你、你!你把学校当成什么地方?!”   对待学问始终一丝不苟的人,被学生编排不懂变通的教授,一辈子醉心学术的小老头,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在做学问的地方听到学生播放着讨论床事的录音。   楚漠吓得不敢动弹,也根本动弹不得,他像被钉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多亏了其他老师和同学过来帮他强行拔掉了电脑的电源,那些污秽不堪的话语才停止。   教室静悄悄的,除了那位教授粗重的喘气声,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说话。   静默的、令人窒息的气氛最终还是被老教授打破了,他不知对哪位同学说:“去,去把研究生中心的老师给我叫来……”   起初没有人动身,几分钟后,老教授怒不可遏地捶着桌子,哑着嗓子高声重复道:“去把中心的老师给我找来!”   *   楚漠浑浑噩噩走在校园里,一连撞到了好几个同学都浑然不知。   他仍然无法相信上午发生的一切。   迎面走来了一对情侣,男孩高高大大,女孩小鸟依人,两人手牵着手,商量着放假的安排。   男孩和楚漠错身经过的时候,楚漠撞上了他的双肩背包。背包里不知装了什么,满得拉不上拉链,里面的东西被这么一冲撞全都掉了出来。   楚漠视若无睹,直直走过去。   男孩脾气不是很好,见到楚漠连道歉都没有的冷漠模样更是生气。他一把抓住楚漠的领口,“喂!把人东西撞掉了,连句道歉都没有?”   他的女朋友本来也很气愤,可仔细一看楚漠的脸――   她凑到男孩耳边说了一句什么,男孩惊讶地松了手,回头问自己的女朋友:“他啊?”   楚漠一个激灵,一把推开这两人快步离开,完全不顾身后传来的高声咒骂。   他被人认出来了……   他们这所学校有两万多个学生,一桩丑闻从发生到发酵,只需要几个小时的时间。   他这样想着,心下越发恐慌。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身旁每走过一个路人都要恶狠狠地盯着对方,试图从他们脸上判断出也在心里嘲笑着自己。   那些路人的神色也真的都很奇怪,楚漠甚至都能听到他们心里的窃窃私语。   “看看看,就是那个人,甩了哥哥又去勾搭弟弟。”   “听说啦,答辩时给老师播放自己平时怎么叫.床,把教授气得直接进医院了。”   “现在的学生玩得也太大了,啧啧啧,我校名声不保。”   “……”   开春时气温起起伏伏,楚漠穿着单薄的开衫,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几乎能够确定,所有人都在看他,所有人都在笑他……   他越走越快,到最后终于急急跑起来。他拨开前面一个又一个人,把那些嘲笑和讽刺全都抛在身后。   心脏因为剧烈运动而产生了像抽搐一样的颤动,他捂着心脏,一刻都不敢停。   校门口就在眼前!离开这里,离开这里就没有人认识他了!   最后的20米,10米……楚漠疯了一样跑出校门,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着气。   太多空气一下涌入气管,楚漠咳得很厉害,但他什么都顾不上了,他现在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离开学校,回到他的家……   终于止住了咳嗽后,他掏出手机准备叫车。   锁屏界面出现了通讯软件的新消息提示,他习惯性地点开――   “楚漠,我是研究生中心的李老师,今天发生的事情太恶劣了,中心和几位硕导讨论之后,决定先取消你的答辩资格。后续的处理我们不能决定,要上报学校等领导定夺。今天六点之前你来一下中心,还有些后续的手续要办理。这是学院的决定,请你理解。”   啪嗒一声,手机脱了手掉在地上。脆弱的屏幕经受不住坚硬的砖面,碎了,从右上角裂开了一层层纹路。   *   沈海遥躺在沙发上看剧,一边留意着楚漠对沈若邻的好感度,一边指使褚鹤去换道具。   褚鹤在仓库里挑挑拣拣,把今天换掉的好感度加在一起粗略一算。   “他们昨天晚上在聊些什么啊?是在吵架吗……”褚鹤瞳孔地震,“还是我算错了?这好感度降得都接近200了……要不是我们一直守着换道具,这个世界的任务都该结束了。”   沈海遥弹弹面前的数据条,说:“不一定是在吵架,也可能是说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沈海遥换的道具是自动播放楚漠最近一次和沈若邻的聊天内容。   “你知道我们用微信时最讨厌的是什么吗?”沈海遥解释道,“最讨厌的就是收到60秒的长语音。但是楚漠这个人有点奇怪的毛病,他就喜欢发语音。而且――”   沈海遥拿过手机摆弄几下,找到之前楚漠去面试时给他发的近二十条长语音,“他平时不爱说话,但紧张时就会变成话唠。我猜他昨天晚上一定跟沈若邻抱怨了很久。”   不过沈海遥也确实没想到这样一个小小的道具会让好感度波动得如此剧烈。一直以来,楚漠觉得沈若邻比他好的地方无非就是会说些甜言蜜语,本以为爱人答辩前最是紧张的时候,沈若邻必定会说些肉麻的话,但现在看来应该不是这样。   “他们分离崩析的速度比我想得快多了。”思考几秒后,沈海遥说。   “快点不好吗?”褚鹤坐在他旁边,开口问道,“你不想快点完成任务吗?”   沈海遥:“跟你说过吧,如果只为了完成任务,那我早就能完成了。但想想他们的所做所为,还是生气。他们总该有点惩罚,不是吗?”   褚鹤用力点头,“嗯!”   “不说这个了,不管过程怎么样,目的反正都达到了。”沈海遥起身去冰箱拿了根冰棍儿叼在嘴里,含糊不清地问褚鹤,“哎,但是……楚漠会疑惑吗?他对沈若邻一会儿喜欢一会儿讨厌的。”   褚鹤想了想,说:“也许会吧,但也正常啊,哪对夫妻不吵架?更何况,他们这个关系本来就挺畸形的。”   “也是,他本来也没有多喜欢沈若邻。”沈海遥有点被说服了,“其实我有时会有种想法,想,我就什么都不做,看看他俩最后能是什么结局。”   褚鹤试着想了想那个场景,“大概也不会在一起很久吧。”   “大概吧……”沈海遥嘎嘣咬了一口冰棍儿,被冰得牙酸,“嘴前任不太好,但说实话,我看楚漠现在也就是骑驴找马,如果能找到更好的人,他肯定先甩了沈若邻。”   说完这句话后,沈海遥又低头看起了电视剧。   褚鹤今天难得现出了身体,他坐在地毯上,仰头看着沈海遥。   他细细打量着他,趁着对方专注看剧,毫不遮挡眼里的情意。   他想,不管怎么说,海遥看上去并不像伤心或痛苦的样子,这就够了。   几秒后,沈海遥把冰棍儿的包装丢到褚鹤怀里。   褚鹤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吓了一跳。   沈海遥头也不抬,“我知道我好看,但你也别盯着我发呆,太}人了。”   褚鹤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去帮我把垃圾丢了。”   “哦哦。”   *   另一边的楚漠,可就没有那么轻松了。   他失魂落魄回到家,意外发现沈若邻回来了,正躺在沙发上玩手机。   按常理,工作日的时候沈若邻应该都在训练基地,怎么都不应该在这时出现在他们租的房子里。   楚漠没有半点恋人出现的惊喜,反而火从心起。   他走过去踢踢沈若邻的小腿,后者极不耐烦地蜷起腿,又翻个身背对着他,说话语气也硬邦邦的:“说了多少次别碰我腿。”   楚漠:“就碰你腿,怎么了?你就这么金贵,碰都碰不得?”   “神经病吧你,刚一回来就找不痛快?”沈若邻翻身坐起,“运动员的腿你当然碰不得,我靠腿吃饭你不知道啊?”   楚漠冷笑:“靠腿吃饭?那请问这位靠腿吃饭的运动员,为什么大好的工作日躺在沙发上玩手机?”   沈若邻:“我懒得跟你说话。”   “懒得跟我说话?”楚漠喃喃地重复着,“懒得跟我说话……”   楚漠突然发了狠,抄起茶几上的杯子往沈若邻头上砸去――   *   沈海遥半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褚鹤把他的腿小心搬到沙发上,又抱了一床小被子过来给他盖上。   沈海遥最近确实累,白天要工作,晚上还要想着怎么完成任务。不过比起早期那阵天天做噩梦的时候,现在的气色倒是好了不少。   褚鹤蹲在他面前,不知不觉出了神。   他忽然想起了第一次看到沈海遥时的情景。   那时也和现在差不多,沈海遥靠着他睡觉,一不小心栽倒在地被惊醒。   褚鹤懵懵地看着他,看到那张唇红齿白的脸在他眼前缓缓笑开,兴高采烈地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怎么描述自己那时的心情呢?   原本黑白的世界被涂上了颜色,花是红的,叶子是绿的,天是蓝的,而水是清澈的。   他的天空亮了。 第10章 10   楚漠一大早来到公司上班。   昨晚快十一点的时候,他接到了实习主管的电话,让他明天上午来一趟公司,说是有事要跟他谈。   楚漠一周实习四天,周三请假,主管偏偏让他周三还要过来。   他心里本就不爽,地铁上拥挤的人群更是让他心生烦躁。   身旁一个高个男人被人流拥挤着向这边靠过来,为了维持平衡,不得不抬起手拉住头顶的吊环。只是这空间实在太小了,一个没注意,胳膊肘杵到了楚漠的额头。   楚漠疼得吸了一口气。   男人向他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楚漠没有回答,只艰难地背过身去,揉了揉额头。   前两天他和沈若邻吵了一架,闹得很不愉快,到最后甚至动了手。   楚漠身材单薄,又一向信奉吵架不如冷暴力,真的动起手来,绝对不可能在沈若邻那儿讨到便宜。虽然最后两人都受了伤,可楚漠还是伤得更重一点。   几天过去了,额头的伤口总算结了痂,用头发遮着倒也看不见。   到了公司后,和楚漠同一时期进入公司的几个实习生纷纷看向他。   楚漠身体一僵,忍了很久才没有伸手摸摸自己的伤口。他是最要面子的,绝不能让人知道他和人打架,还打输了。   但同事们的注意力并不在他的伤处,几个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又都低下头去做自己的事情。   这样的举动反而让楚漠更加烦躁,他冷冷地问:“为什么这么看我?”   几个同事都像没听到一样,谁都不回答。   “有话说话,有事说事,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楚漠捏着拳头,恨恨地说。   这时,一个性子软绵绵的女孩怯怯开了口:“没什么意思呀……大家就是想问问你拿到offer没有……”   楚漠不相信,“这有什么欲言又止的?直接问不就行了!”   女孩为难地说:“现在是春招的尾巴了,大家对这个问题都敏感得很……你也体谅一下呀。”   “我凭什么体谅你们?”楚漠冷哼一声,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屁股还没坐热就收到了主管的消息,让他去办公室聊聊。   楚漠皱着眉,过去了。   “廖总?”   廖总冲他招招手,“来吧,小楚。”   廖总开门见山,“小楚,今天叫你过来,是来跟你谈谈offer的事。”   楚漠心下一喜,面上也柔和不少,“嗯,廖总您说。”   “上次你放我们鸽子这事――”廖总话里留了个尾巴,等着楚漠来说。   楚漠g了绞手指,“这事都过去这么多天了……不是都过去了吗?”   廖总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扭头去看电脑,噼里啪啦敲了几个字之后,说:“过去了么?”   楚漠点点头,肯定地说:“过去了呀。”   廖总嘴角勾了勾,眼里却不带半点笑意,“既然过去了,那我们就不说这个了。”   楚漠乖巧地点着头。   廖总从抽屉里掏出一个文件袋,从里面取出几页纸,推到楚漠面前,又递给他一支笔,“这是你的实习打分表,你看一下,没问题的话签了字就可以去办离职了。”   楚漠像是没听清,疑惑地问:“办离职……?不是办入职吗?”   廖总说:“办什么入职?公司不打算留用你,也不想耽误你找工作,早点离职对你、对公司都是好事。”   楚漠难以置信,他睁大了眼睛,讷讷重复道:“公司不打算留用我?我在这儿做了半年,现在才说不打算留用我?”   “现在才刚五月份,离你毕业至少还有一个月,提前一个月通知你不留用有什么问题么?”廖总用指节敲敲桌子,“你上次放公司鸽子,可是提前两天才说的呢。”   楚漠捏紧那几页纸,又慌张又气愤,“可是!可是!”   “别可是了,我很忙,签了字就走吧。”   之前楚漠一心以为自己能在这里留用――这是沈海遥给他找的实习岗位,在他们这座城市,这家公司算得上头部外企了。   楚漠不想轻易放弃这个机会,硬着头皮又为自己争取了一次,“廖总,上次的事是我不好,我下次不会了。您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我可以给公司创造价值的!”   廖总早就转过脸去看电脑了,他盯着屏幕,过了几秒才说:“创造什么价值?你自己想想你实习的这半年搞砸过多少事?给客户的报告里单词拼错了一大堆,寄个合同也能把地址写错,去客户现场谈事情一言不合就跟甲方吵架。楚漠,我们这是个小地方,可真供不起你这尊大佛。”   楚漠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刚刚那番辩解已经是他能说出口的、最卑微的话了,再让他继续恳求眼前的人,他是真的张不开嘴了。   楚漠无法,咬紧了嘴唇,视线落在眼前的实习打分表。   他看着看着,眼圈红了。   工作态度5分,团队协作4分,创新性4分,上进程度3分……   在这个满分10分的表格中,他竟没有几项是超过6分的。   他看过其他人的打分表,一般情况下大家都是7分或者8分。   楚漠拔下签字笔的笔帽,在员工签名处写下一个楚字。笔尖长久地落在纸上,晕开一个黑色的圆点。   他吸了吸鼻子,把签字笔往桌上一摔,“廖总,你是在针对我么?”   廖总不胜其烦,他甩开鼠标,双手抱胸向后靠在椅子上,“请问你有什么值得我针对的吗?”   他是真的有点烦了,从没见过这么不知好歹的实习生,说话语气也严厉起来。   “我跟沈海遥分手了,你在帮他报复我。”楚漠笃定地说。   廖总一脸莫名其妙:“被害妄想症是种病,得治。”   他简直无语了:“没有人关心你的私生活,事实上,上次沈海遥给我打电话,还希望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但显然你的能力和态度都不足以让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他不想再跟楚漠废话,拿起电话拨通了HR的内线,“Fiona,来我办公室,现在就带楚漠去办离职手续!”   *   沈海遥一整晚都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敲键盘,现在才伸了个懒腰,从椅子上站起来。   他走到厨房,从后面戳戳褚鹤肩膀,“哎褚鹤,动动你聪明的小脑瓜和灵巧的双手,给我整一个随机数生成器。”   褚鹤正在专心洗葡萄,“啊?”   沈海遥活动活动肩膀和脖子,说:“我把市里几家招西语相关专业的岗位筛选出来了,你猜楚漠会选哪几个去面试呢?”   褚鹤确实不太了解现实世界的这些东西,他疑惑地皱皱鼻子,说:“我不知道。他就不能都去么?”   沈海遥:“你不了解楚漠这个人。他吧,又懒,还眼高手低;成绩不怎么样,但是自我感觉非常良好。一般的企业他看不上,好的企业里普通的岗位他也看不上,好的企业里工资低的好岗位,他还是看不上。那些看得上的岗位,他又懒得去润色简历,了不起也就投个一两个。”   他说着,从褚鹤手里捞起几个圆圆的葡萄塞进嘴里,囫囵说道:“至于他会选哪几个,这我真的猜不到了,所以才想让你随便帮我选选看,碰运气吧。”   “咦――”沈海遥嫌弃地撇撇嘴,“这是什么虚假的阳光玫瑰啊?怎么还有籽呢。”   他噘着嘴找垃圾桶,可人还没踏出一步,就被伸到嘴边的手拦住了。   褚鹤非常自然地伸出手放在他的嘴边,一副可以把葡萄籽吐到他手心的模样。   沈海遥愣住了,他瞪圆了眼睛看向褚鹤。   褚鹤也愣住了。   这么多年以前的习惯,竟然到现在都还保留着。   几秒尴尬后,褚鹤打着哈哈说:“垃圾桶我刚刚拿去洗了,还在阳台晒着呢,垃圾都交给我吧,我来处理。”   沈海遥转了转眼睛,“哎算了,我,我那个……”   他想不出理由,干脆闭了嘴。   褚鹤笑笑,收回手,当作没发生过这件事一样,转过身又去洗葡萄。   他说:“嗯那个,你刚刚说的那个什么,我一会儿试一下,反正就是在你筛选的企业里面再缩小一点范围,是吗?”   *   之后两人又研究了一会儿。他们在各个搜索引擎上查找着十几家外企的信息,根据搜索网页和招聘网站上显示的顺序,敲定了三家。   沈海遥说:“就他们三个吧,我就不信我运气差到一个都碰不到。”   “那之后我们要做什么呢?”   沈海遥调出道具商店,看了看相关道具的价格。他蹙起眉毛,几秒后又摇了摇头。   “我再想想,这个道具有点贵,不能浪费。”   褚鹤在旁边偷瞄着他。   沈海遥这个人,长得有点招人,一双眼睛清澈又湿润,看谁都是含了三分情的样子,下眼睑还躺着一条可爱的卧蚕,微微一笑就十分明显。   乍看上去是有些轻浮的长相,好在他为人正直,从不胡乱撩人,踏实成熟的气质中和掉了那副浪荡公子哥儿的味道。   而当他认真思考一件事的时候,又会习惯性地微微皱眉。   褚鹤看得心砰砰跳。   “哎!”沈海遥突然拍拍桌子,“有了有了!”   褚鹤甩甩头,赶走脑袋里的花痴想法,立刻凑过去,“什么什么?”   沈海遥点开一个网页指给他看,“这家公司下周二要去楚漠他们学校开宣讲会。” 第11章 11   西语这个专业已经算是小语种里的大语种了,但在这座城市的工作岗位仍然有限。况且好的职位就这么多,能熬出头的人才一年也就几个,长此以往,做这行的人彼此看着都脸熟,就连HR都有共享的人才库。   沈海遥随便问了几句,就打听到了那家企业面试的日期。   他设置好了时间,静静等待道具生效。   *   这是这个月面的第三家公司了,楚漠并不是很有信心。   上次面的那个岗位到现在都没有消息,每次询问HR,对方都只会说“还在安排流程哦”。   楚漠不禁怀疑起这些HR是不是也听说了学校里发生的事情――也不能怪他多疑,实在是他们这个专业的毕业生太少了,这几次面试中,候选人他几乎都认识。   太尴尬了,太丢脸了,每每遇到熟面孔,都像是重新经历了一遍答辩时的场景。到了现在,楚漠是真的有些风声鹤唳,HR投在他身上的视线稍微长了那么几秒,他都会疑心对方究竟在打量些什么。   这一次的面试他发挥得不算好。他对自己这个专业并不感兴趣,成绩更是一般,如果不是学校还算优秀、导师在业内也算有名,他恐怕很难争取到这个面试机会。   可只有机会又有什么用呢?学校和导师又不会给他推荐,甚至上个实习单位都没有发给他实习证明!   楚漠坐在食堂等待着自己的顺序。今天也真是倒霉,他居然是最后一组的最后一个,现在都快十二点了,陆陆续续有人来吃饭,而他只能饿着肚子坐在一旁。   这家企业规模很大,是个跨国公司,食堂的电视里滚动播放着公司自己制作的行业快讯。   楚漠心烦意乱,本无心看这些,可他无意间抬头一看――   电视中赫然播放着他自己的八卦!   “据了解,XX大学西语系一学生毕业答辩时不慎播放了自己的性.爱视频,引发轩然大波……”   “放屁!”楚漠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动作大到撞翻了桌子,“不是视频,没有视频!根本没有这回事!你们胡说八道!”   食堂里其他过来吃饭的人对他的行为熟视无睹,只交头接耳讨论着。一个女人表情夸张地说:“真的啊?还有这种事?这人以后还怎么混啊!”   楚漠脸涨得通红,恨不得冲过去跟那人说“根本不是那样”,可这样的行为与自曝无异。他左右环顾,食堂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看着电视。   楚漠背上都被汗水浸透了,腿是软的,手也在发抖。他踉跄几步走到电视下方,发疯一样地四处翻找。   “遥控器呢?遥控器在哪儿?!”他完全失去了理智,“谁允许你们播放这种东西的?!”   看电视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聚在一起,时不时发出哄笑声。   *   HR终于出现了,“最后一位,楚漠,过来面试了。”   楚漠根本不理她,还在翻食堂的冰柜。   HR又扬声问了一遍:“楚漠呢?楚漠还在不在?轮到你面试了。”   楚漠停下动作,肩膀垮着。他回头看了HR一眼,神情愤恨。   HR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只得又重复一遍:“你是楚漠?轮到你面试了。”   楚漠死死盯着她,一步一步挪到她面前,随后丢下一个充满怨恨的眼神,离开了。   “哎!哎――你这人怎么回事啊?!”HR像看神经病一样盯着楚漠的背影,又回过头来问食堂中的同事,“这人怎么回事,犯什么病啊?”   “不知道,可能有点毛病,我们看新闻看得好好的,他突然发疯一样到处找遥控器要关电视。”   “可不是么,我还想看看那个卖公司机密的人最后判了几年呢。”   “他是来面试的么?感觉情绪很不稳定的样子哦!”   HR无奈地摊手,“算了算了,人都走了,不参加面试更好,我还能早点休息……”   *   楚漠失魂落魄回到家,路上几乎不敢抬头――他觉得路上每个人都在看他,所有人都在对他指指点点,传播着那些真真假假的八卦。   他回到沈若邻租的房子里,只想赶紧睡一觉,可一闭上眼睛,眼前出现的还是那些人嘲笑他的嘴脸。   这时,沈若邻打来了电话。   前几日争执过后,两人一直处于冷战的状态。沈若邻终于回到训练基地了,两人的相处状态像是回到了之前偷情时的样子,关系反而缓和了不少。   只是沈若邻这次哪壶不开提了哪壶,“我记得你今天面试?”   楚漠闭了闭眼睛,“别跟我说这个。”   沈若邻只当他是面试不顺利,“这家不行就找下一家,找工作总不能拖着。”   楚漠冷冷地说:“沈若邻,你要是再废话,我也可以踹了你找下家。”   “你!”沈若邻气得说不出话,“楚漠,你别给脸不要脸!”   *   “褚鹤,从这个世界脱离之后会发生什么?”沈海遥盯着好感度数据条,眼疾手快地换了道具,勉强把楚漠对沈若邻的好感度拉回来一波,避免任务过早结束。   褚鹤明显会错了意,“你打算结束这个世界了吗?”   沈海遥摇头,“不是,我还有点事没做完。就是――”   他给褚鹤指指数据条,“这好感度掉得太快了,我又不可能24小时盯着,万一不小心跌破20,我总得提前知道会发生什么,好早点做准备。”   “哦哦,”褚鹤解释说,“任务完成之后,你可以休息一两天,传送记忆很耗体力,你可以等到自己准备好之后再开启下一个世界。至于需要准备什么……其实不用准备,或者说,没法准备,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世界是什么剧情。”   “那脱离这个世界后,我会怎么样呢?”   “会暂时陷入昏迷,等你回来之后就会苏醒了。”   “怎么才能回来?”   褚鹤:“……”   他挠挠头,没说话。   行吧,沈海遥知道,这种关键信息褚鹤又不能说了。   他叹了口气,颇为无语地点点褚鹤,又问了另一个问题:“我暂时昏迷了,那么,楚漠和沈若邻还是有机会再在一起的,对么?”   褚鹤:“???”   他懵懵地问:“还能这样?”   “……”沈海遥按按太阳穴,“真不是我想法太阴暗,我觉得那两个人,很有可能干出这种事。”   褚鹤大为惊慌:“那这么长时间的任务,不就白做了?!”   沈海遥微微一笑:“是的,所以我一直说,你们这个鬼系统,还是趁早毁灭吧!”   玩笑归玩笑,还是要避免这种事发生的。   想要避免那两个人在自己昏迷时再次搞到一起,就必须从根上灭了他们对对方的心思。   楚漠那边倒好说,在他和沈若邻这段感情里,他确实一直是半推半就的状态。他本就不是非沈若邻不可。   突破点还得是沈若邻……   沈海遥陷入沉思。   褚鹤碰碰他,“海遥,你在想什么,我能帮你吗?”   “我在想,脱离这个世界的条件是楚漠对沈若邻的好感度降到20以下,但没有规定沈若邻不再喜欢楚漠。我陷入昏迷之后,沈若邻再纠缠一阵子,他俩还是有可能和好。”沈海遥用右手撑着下巴,嘴巴微微抿着,“楚漠也就算了,他再过分,好歹也没有做过违法乱纪的事;可是沈若邻……”   想起那场车祸,沈海遥仍然觉得愤怒和后怕,“我还不知道沈若邻有没有后悔过自己做的事,在这之前我不能去下一个世界。”   沈海遥收起了脸上所有的表情,表情严肃地说:“他得知道他做错了,他得知道他对不起我。”   作者有话要说:   气傻了,数错字数了,这本居然都3W字了QAQ   这周四之前可能会请假压字数或者一章少更一点   另外就是第一个世界很短,大概5W字就会结束,有原因,后面会写到 第12章 12   与此同时,沈海遥还在关注另一件事。   “除了换道具导致的好感度变化之外,有没有哪一天楚漠对沈若邻的好感度降低得非常快?”   褚鹤拉了一个表格统计好感度的变化,两人一起查看这段时间以来的好感度变化,并且仔细回想变动的那些天里他们都做了什么。   沈海遥撑着下巴,拖着进度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说:“也就是说,在我们什么都没做的这些天里,楚漠对沈若邻的好感度虽然在下滑,但下滑幅度大多维持在个位数,最多的也只达到过十几个点。”   褚鹤犹豫着问:“海遥,我听你的语气,你是觉得下降得太少了吗?楚漠的初始好感度就不怎么高,日常相处就能下降十几个点,挺多了呀。”   沈海遥:“我倒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在想――”   沈海遥掏出手机,找出他和楚漠还在一起时的聊天记录,输入关键词进行搜索。   “楚漠他爸妈就在本市,只是他们嫌市里太吵闹,不喜欢,几年前就搬到郊区去住了。”沈海遥指着屏幕上的几条信息,“但是你看,我和楚漠在一起的时候,他的父母至少每个月会过来那么一两次。”   褚鹤低头看着那几条消息,大多都是楚漠在向沈海遥转达着父母的意思。草草看下来不难发现,楚漠父母和他的性格很不一样,应该是很认真的性子。   “他爸妈是很正直的人,对楚漠一向是严厉多过宠爱。你说,他们如果知道楚漠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会怎么样?”   “应该……至少不会很赞同吧?”褚鹤打了个响指,恍然大悟,“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楚漠和沈若邻性子本就合不来,感情基础也很薄弱,好感度一天降个十几点符合他们的相处关系。但如果楚漠父母知道了这件事,很有可能对楚漠大发雷霆,从而反映到他对沈若邻的好感度上!”   “对,”沈海遥点头,“所以我猜,这几个月楚漠应该一直拦着他的父母,没让他们过来。”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说道:“他总不可能拦一辈子吧。”   沈海遥是真的把楚漠的性子摸透了,几天后的周六,楚漠父母敲响了沈海遥的家门。   沈海遥开门后见到来人佯作惊讶:“伯父伯母,你们怎么来了?”   他挡在房门口,稍稍让了点位置,但也不是欢迎他们进来的样子。   两位老人这几个月一直说着要来看望儿子,可儿子不知最近在忙什么,今天说自己出差去了,明天说最近在闭关写论文,后天说学校组织活动出去玩了,最近干脆连理由都不找了,就是不让他们来。   老两口起先只是担心儿子,后来逐渐咂摸过味儿来:儿子这边多半是发生什么不想让他们知道的事了。思来想去,老两口觉得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跟沈海遥分手了。   楚漠早就不住宿舍了,研究生时期甚至没有申请,一直都跟沈海遥住一起。老两口每次过来,也都是直接去沈海遥那儿。   虽说谈不上像对亲儿子一样上心,但他们确实满意沈海遥,打心里希望他俩一直在一起。   几个月没见到儿子,老两口心里越想越不踏实,赶着周末急匆匆过来了。   让老人家站在门外到底不像话,沈海遥往后退了退,让他们进来了。   客厅和卧室东西乱得很,沈海遥尴尬地挠挠头,几步走过去捡起沙发上的衣服。抖开一看,裤子都压皱了。   两位老人了然:“海遥啊,你和漠漠是不是吵架了?他这几个月一直找各种理由拦着我们,不让我们来。”   沈海遥动作僵了几秒,没有回答,而是故作轻松地换了话题:“伯父伯母,我给你们泡点茶吧。”   他装得轻松,可两位老人似乎已经脑补出这几个月里发生的事情。   他们一定吵得很厉害,以往他们每次过来,家里都收拾得干干净净。自己儿子是什么性格他们再清楚不过了,他们就从没见他做过家务,必然都是沈海遥打扫的。   可现在……   两位老人对沈海遥印象本就不错,看到如今房间里一团乱麻的样子,怎么想怎么觉得一定是自己儿子提的分手,心里顿时产生了一点点愧疚和不解。   “孩子,我去跟漠漠聊聊,你们这么多年不容易……”   沈海遥连忙摆手,苦笑着说,“不用,伯母,分分合合是常事。”   两位老人见状,干脆直接给楚漠打了电话,问他现在在哪里。   楚漠一开始支支吾吾不肯明说,后来被问烦了,说:“我在学校,你们别过来,没地方待。”   这种显而易见的谎言一下子就能被拆穿,“你都没有申请宿舍,怎么住学校呢?”   楚漠父母友善也温柔,他们对沈海遥不错,但总归是客气中带着疏离――他们认可沈海遥,但还是接受不了儿子找了个男朋友,说到底,他们骨子里还是古板的。这样的两位老人,即使是面对自家孩子,也很难容忍这种不走心的谎话。   母亲难得发了怒:“楚漠,你给我说实话,你到底在哪里?!”   *   这通电话结束后,楚漠的父母很快就告辞离开了。临走前,楚漠妈妈说:“孩子,你们这么多年感情我们都看在眼里,如果没有大矛盾,你们……你们会和好吗?”   “……”沈海遥拼尽全力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咧了咧嘴,露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容,说,“伯母,感情的事强求不来。”   女人叹了口气,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犹豫再三还是没说出口。   他们离开后,褚鹤冒了出来。   “我还以为你会直接告诉他们。”   沈海遥边整理这几天刻意弄乱的客厅和房间,一边回答说:“我直接告诉他们,那不就成了我在告状?他们确实为人正直又古板,但这不可代表他们会偏向我――怎么说都应该更向着亲生儿子吧。”   褚鹤忧心忡忡:“万一楚漠随便编了点理由混过去了呢?”   “那就混过去呗。”沈海遥不甚在意,“只要他还跟沈若邻在一起,就别想双方父母见面好好谈谈,我爸妈的为人我清楚,他们不可能接受这两个人在一起。楚漠爸妈呢,又是那种儿子如果谈了恋爱,就希望他能立刻稳定下来,双方父母赶紧见面吃个饭,就算是定了一桩亲事。所以,如果他们发现楚漠交了新男友,过不了多久肯定也会催着要见对方家长。就算他能一直瞒着,也够让他心烦的。”   *   但事情的发展远比沈海遥想象得迅速得多。   楚漠接到父母电话后慌了一会儿,眼看着没办法糊弄过去,只好说了出租屋的地址。   挂断电话后楚漠立刻收拾了房子。   他把出租屋伪装成两人合租的样子,把沈若邻的东西搬到客厅,又把被褥好好铺在折叠床上。   他还想好了一套说辞:就说沈若邻是跟他一起租的房子,他自己没什么钱,租不起太好的房子;沈若邻平时要训练,很少在这里住,自己租房子就太浪费了,干脆跟他一起拼了一间房,平时就把行李堆放在客厅。   刚刚完成这些准备工作,父母就到了。   看到这样一个又破又小的出租屋,两位老人都有些不忍心。儿子和伴侣分开之后过得也不好,一时之间,他们也没有了再追问这个的心思。   事情原本可以这样顺利结束。楚漠心里得意洋洋,跟父母卖了一波惨,也不用再头疼怎么告诉他们自己和沈海遥分手的事。   可就在他们准备离开回家的时候,却和沈若邻正面撞上了。   沈若邻今天又逃了训练。   打开房门看到两个陌生老人,沈若邻第一反应是家里进贼了。   他迅速把房门关上,又从外面反锁了两圈,掏出手机就想报警。   “你们是谁?为什么会在我家?”沈若邻骂骂咧咧,“给我老实点,你们这种小贼我在基地见得多了,整天偷偷摸摸的……”   两位老人吓了一跳,也忘了反驳他,只急急回头去看自己儿子。   楚漠头痛欲裂,心里恨不得把沈若邻千刀万剐了解气。   这个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今天居然又逃了训练,还好死不死跟爸妈撞上了!   楚漠没办法,硬着头皮走到门前,小声对外面说:“若邻,你把门打开,这是我爸妈。”   沈若邻满心疑惑,“你不是说下午有面试么?为什么会在家里?”   楚漠无法回答。   他确实跟沈若邻说今天下午要面试,可这只是他搪塞沈若邻的话。   事实上,自从上家实习的公司拒绝留用、面试又丢了大脸之后,楚漠一直非常抗拒找工作。可沈若邻这个不长眼的,竟然比他还着急,每天都在问他招聘的事情怎么样了。他不胜其烦,隔几天就编一个面试经历对付过去。   “……临时改时间了,今天就没去。”   沈若邻很好糊弄,听到这话后,咔哒一声打开了锁。   他搔搔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啊,对不起。”   两位老人对楚漠这个合租室友第一印象坏透了,但室友毕竟只是室友,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漠漠,我们先走了,你跟你室友好好相处,别吵架。”   简简单单的一句嘱托却让沈若邻立刻变了脸色。   他沉下脸,语气生硬地问:“楚漠,你跟你爸妈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楚漠用眼神示意他别乱说话,可沈若邻根本不听。他冲楚漠父母扬扬下巴,流里流气地说:“要说是室友,倒是也没错,只是――我们是那种晚上睡一张床的室友。”   两位老人哪里听过这种话,懵了几秒之后脸都涨红了。   楚漠一巴掌甩在沈若邻背上,骂道:“沈若邻!你又发什么疯?”   沈若邻挥开他,抓着他的双臂别在后面,高声说道:“我发的什么疯你还能不知道?又觉得我见不得人了是吧?”   他双手用力稍一用力,把楚漠推倒在沙发上,又转身去跟两位老人说:“我们当然不是室友,我他妈的是他男朋友!”   沈若邻怒火攻心,什么话难听捡什么说,“他嫌我没文化,又赚不了几个钱,还跑不出成绩,觉得我丢人,不想告诉你们。”   他扭头看看楚漠,眼底一片红,“但是我跟您二老说啊,最丢人的就是你们家楚漠。你知道我跟沈海遥是什么关系吗?那是我亲哥。”   他在两人不可置信的神色中一字一句地说:“楚漠跟沈海遥在一起的时候,还在跟我偷情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篇写《旧梦》,是一个穷苦倒霉攻的奋斗史(?),感兴趣的关注一下,谢谢   感谢在2021-10-14 21:00:00~2021-10-21 2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V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也很喜欢杨剪 4瓶;喵里波特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13   那天下午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楚漠不愿意回想。自从跟沈若邻在一起后,类似的情景发生过太多次,他一开始觉得愤怒、觉得羞耻、恨不得找个地缝躲起来,现在他能够一边给自己上药,一边对着沈若邻冷嘲热讽。   沈若邻也懒得跟他说话,躺在沙发上玩游戏。   楚漠的手机突然响了。他吓了一跳,蘸着酒精的棉签重重抵在下颌的伤口,痛得他直吸冷气。   他心生不满,嘀咕着“这么晚了谁还打电话啊”,拿起手机一看――   楚漠脸色顿时一片苍白。   是学校研究生中心的李老师。   楚漠心跳都加速了。李老师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绝不会有好事!   他手指都在发抖,出了满手的冷汗,按在屏幕上一片濡湿。   铃声像催命一样,继续响个不停。   “楚漠啊,我是中心李老师。学院和中心还有学校讨论了好几天,最后决定,非常遗憾也很抱歉,我们决定、决定清退你,希望你能理解……”   楚漠手机声音开得很大,原本躺在沙发上的沈若邻也听得清清楚楚。   他慢半拍翻身坐起,惊讶地望着楚漠。   而楚漠,则呆呆望着地面不说话。   电话挂断后,沈若邻沉默了几秒,然后拔高声音问道:“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不让你念了?!”   楚漠还是刚刚那副模样,愣了不知多久后,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沈若邻扳过他的肩膀,脸上很罕见地露出了诚恳的神色。   “我明天跟你去你学校,这事非得给个交代!怎么能随便劝退一个研三学生?他们也太不讲道理了!”   但楚漠没有丝毫领情的意思,他抖抖肩膀,弹掉沈若邻的手,脸上已经看不出刚刚的震惊和悲哀。   他用舌头舔舔牙齿,冷冷地说:“沈若邻,你能不能消停会儿?自从认识了你,我他妈就没轻松过一天。”   *   “海遥,海遥!”褚鹤大叫着出现,“我出现一下可以吗!我来陪你说话呀!”   沈海遥正托着腮发呆,听到褚鹤的声音后懒懒说了声“好”。   褚鹤跳到他身边,拖了把椅子过来坐下。   他能看到沈海遥在想什么,于是试探性地问:“要找让沈若邻后悔的事情吗?我来帮你。”   按照沈海遥的记忆,他和沈若邻以前关系也不错,只是后来两人一个忙于工作,一个长时间封闭训练,本就缺少沟通,再加上中间横插进来一个楚漠,沈若邻这才对他心生怨恨。   沈海遥说:“我有一个想法,我想剪一段我自己的记忆,放到沈若邻的梦里。”   “那你选好哪一段了吗?”   沈海遥摇摇头,“有几个备选,但具体选择哪一个我还在犹豫。而且什么时候放到他的梦里呢?我需要一个契机。”   “哦哦,我懂了,沈若邻这人一向没良心,你随便找个时机把这段记忆放进去,他要么根本不往心里去,要么反而更怨你,只会起到反作用。”说到这里,褚鹤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对了,上次伯父伯母知道他们的事之后,沈若邻有什么表现吗?”   “回家吃过几次饭,我爸不给他开门,妈看他可怜,把他放进来了,但也没给什么好脸色。去了大概两三次吧,后来也就不再去了。”   “这个人真是……”褚鹤撇撇嘴,还想再抱怨几句,余光瞥到了沈海遥手机屏幕上一闪而过的新闻,“哎!海遥海遥,你等的机会可能来了!”   *   六天后,到了青年运动会资格选拔的日子。   最近这几个月,沈若邻确实疏于训练。他经常无故逃掉训练,甚至还多次和教练发生争执。他心思不在训练上,态度不端正,训练也不积极。   平心而论,沈若邻成绩不错――但也仅仅是不错。这几年国内短跑发展得很不错,金字塔尖的顶级运动员甚至可以在国际上赛出成绩,沈若邻这种还在省队苦苦挣扎的苗子,基本已经是被半放弃的状态了。   但带他的教练跟他感情不错,不忍心看他的成绩停滞不前,始终都没有放弃他。   至于最近无心训练的原因,沈若邻自己清楚得很。   前几天他又一次和楚漠不欢而散。楚漠父母知道自家儿子和前任分手之后转头就跟前任的弟弟谈起了恋爱,认定他对沈海遥始乱终弃,甚至觉得他在乱搞。楚漠解释不清,也根本懒得解释――楚漠就是窝里横,只敢跟沈若邻发脾气。   后来楚漠在父母的强烈要求下,搬出了出租屋。   着急忙慌的,连行李都没收拾,就这么两手空空地搬出了他们同居短短几个月的地方,逃一样离开了他。   ……仿佛他是什么传染病毒。   “若邻,这是你最后一次参加青年运动会的机会了。”教练突然出声,打断了沈若邻的思绪,“这次你要是还不能出线,还不能进到国家队,真的很危险了。”   赛前本不该和参赛选手说这样严肃的话,可教练看着沈若邻衣服心不在焉的样子痛心不已,“按照你以往的成绩,这次出线大概没有问题。这次好好跑,结束之后咱们好好聊聊。”   沈若邻也知道自己状态有多糟糕,他看着教练,感激地点点头。   短跑的场地在室外。六月中旬的天气已经很热了,室外更是艳阳高照,今天没有风,运动员必须依靠自己的硬实力决定出线名额。   沈若邻正在做最后的检查,他蹲在地上,摆弄着起跑器。   再抬起头时,他在远处瞥见了沈海遥。   他正在和自己的教练说着话。   沈若邻赶紧低下头,像害怕被他发现一般背过身去。   心里突然涌上了很多种复杂的情绪。   以前,沈海遥经常来看他比赛……   不仅如此,几年前沈若邻最叛逆的时候甚至还和教练打过架。教练也是年轻气盛的性子,受不了这个气,当时闹得非常严重,沈若邻几乎要被省队开除。   最后还是沈海遥瞒着父母,帮他解决了这件事。   沈若邻至今不知道哥哥究竟用了什么方法安抚住教练,只记得那次之后,哥哥确实经常往基地跑。   一时之间,沈若邻心头涌上了愧疚、疑惑、恐慌一系列情绪。   但他没有再多的时间思考这些,很快,准备起跑的指示发出了。   沈若邻并没有做好准备,只是起跑前的准备动作早就刻进骨子里。他习惯性地蹲下,左脚抵住起跑器,注意力却完全没有集中。   他还在盯着远处的哥哥。   而哥哥似乎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他回过头来――   同一时刻,发枪了。   沈若邻慌乱起身,但起跑的那个瞬间他就知道,这次完蛋了。   他至少慢了0.1秒――百米短跑中,0.1秒可以拉开三四个人的差距。   他无暇再注意远处的哥哥,一心只想着追回起跑时落后的这段差距。   他发了狠地想追回来。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赛程已经过半,沈若邻身前还有三个人。   在起跑落后的情况下,后半程加速并不容易,不仅仅受到体力的限制,精神上的压力也是巨大的。   就在即将超过第三个人的时候,沈若邻突然感到大腿一阵剧烈的疼痛。   ……他抽筋了。   大腿肌肉传来撕裂一样的疼痛,额头上溢出的汗水流到眼睛里,辣得沈若邻睁不开眼睛。   他还不想放弃,这是他最后一次参加青年运动会,他不能放弃!   只是还算坚定的意志力远不能战胜体力,更别说沈若邻近来训练有多么懈怠。他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勉强坚持了几步后,他再也无法忍受腿部的剧痛,重重跌倒在地。   前后不过零点几秒的时间,可看在沈若邻朦胧的视线里,却漫长得像是过了几个世纪。   没有人注意到他,没有人关心他。领先的选手已经冲了线,教练和工作人员全都围上去庆祝着那人的成功。   耳旁是模糊的欢呼声,屏幕上滚动播放着每个人的成绩,喇叭里字正腔圆的解说员也在反复重复着。   但也不是完全没人关心他……   沈若邻费力抬起头,视野中出现了一个穿着灰色球鞋的男人。   眼睛依然被汗水浸得疼痛,沈若邻颤抖着伸出手,一把攥住男人的裤腿。   “哥哥……扶我一下,扶我一下……”   *   和教练寒暄两句后,沈海遥在脑海里问褚鹤:“道具用了吗?”   “用了用了,放心。但是……”褚鹤有点犹豫,“只能持续一分钟,真的够用吗?”   “百米短跑不过十几秒的时间,算上赛前发枪、赛后庆祝,一分钟足够了。”沈海遥食指捻着拇指转了几下,无声叹了口气,“再说了,就沈若邻最近这种训练状态,连教练都不看好他能出线,恐怕赛后庆祝也跟他没关系。一分钟的时间,绰绰有余。”   和教练寒暄的时候,沈海遥能够明显感觉到教练的不满,言外之意就是,沈若邻出线机会渺茫,最近省队送来不少好苗子,以后沈若邻的位置只会越来越少。   沈海遥知道这小兔崽子最近无心训练,只是万没想到成绩竟已下滑到这种程度。   他调出道具商店,换了一个隐身咒丢到沈若邻身上。   之后,更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沈若邻甚至没能跑完全程,在中途跌倒了。   隐身咒已经起效了,除了自己之外,再没有别人看到沈若邻的狼狈。   沈海遥沉默着看完了这短短十几秒的比赛后,向沈若邻走去。   他半蹲下身子,问:“疼吗?能站起来吗?”   沈若邻没有回答,只是一直重复着“扶我一下,扶我一下”。   沈海遥没动,“这是你最后一次参加青年运动会的选拔了吧?明年你的年纪就超了。”   沈若邻痛苦地呜咽一声。   “我这次过来找教练,是替爸妈传话。”沈海遥继续说,“爸妈昨天跟我说,以后不想让你继续练习了,想把你放回身边,让你以后走回正路。他们不想在比赛前说这些,一是怕影响你的成绩,二来,也希望你这次能取得一个好成绩,这样也许他们还会改变主意。但是很显然――”   沈海遥低下头,眉头微皱,“谁都帮不了你了,沈若邻,你的运动生涯,已经被你自己一手毁了。”   “不,不……”沈若邻不知不觉竟已泪流满面,“哥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想继续跑……”   他抓着沈海遥的裤脚,痛哭失声:“再帮我一次吧哥哥!”   沈海遥垂着眼睛,那只紧抓着自己的手指沾染了灰尘,又因为干燥而微微发白。他拍拍沈若邻的手背,低声问道:“我扶过你这么多次,帮过你这么多次,你是怎么对我的呢?”   说罢,沈海遥没有再说别的,他站起身子,离开了。   一分钟时间结束后,道具失效,教练和队医终于注意到摔倒在地的沈若邻,急忙过来查看他的情况。   他只是肌肉痉挛,没有大碍。但这种小毛病出现在比赛中,只能留下无法释怀的遗憾。   沈若邻躺在医务室里,手臂盖着眼睛,拒绝跟任何人说话。   几天后,青年运动会所有项目的选拔都已结束,基地的队友们都在讨论着出线名单。沈若邻早已知道自己与名单无缘,也不想虚伪地祝贺进入比赛的队友,只是听着其他人互道恭喜。   虽然失去了参赛资格,但他像是要把之前逃掉的训练补回来一样,拼了命地练习起泡。   但可能是心理原因,每次起跑时他都异常紧张。可越紧张,越不能正常发挥。   沈若邻不愿意承认这是因为前段时间的偷懒,明明自己比谁都清楚,短跑这种运动,哪怕一天不练都会生疏,可他就是自欺欺人地想着,他就是这一次没发挥好,下一次,下一次一定能行。   只是,下一次也依然不行。   他仍然无法恢复到以往正常的起跑节奏,甚至多次在跑过60米后大腿痉挛。   他去找教练,去找队医,谁都不能给他帮助。   又过了几周,教练为难地说,建议他休息一段时间,放松放松。   沈若邻麻木地回到他和楚漠的出租屋,进门却发现楚漠的东西全都不见了。   出租屋的地面上落了薄薄一层灰,这里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21 21:00:00~2021-10-22 2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贺hello 2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14   “海遥,我剪好了,你来看一下。”褚鹤把手里的虚拟电子屏幕投到沈海遥面前,招呼他过来看。   “可以,就这样。”沈海遥吃掉手里的葡萄,赞许地点点头,“就今天晚上吧,放到沈若邻的梦里。再试最后一次,如果这样都还不能让他后悔和愧疚,那这个人真的没救了。”   *   这一晚,沈若邻做了一个梦。   练体育是很辛苦的事,需要天赋,需要刻苦,需要耐心,最重要的,是要耐得住寂寞。   沈若邻明显不是能静下心的人,况且小时候吵着要学体育,一开始也并非出于真心。   有一年寒假,北方最冷的时候,他训练的时候走了神,准备的时候教练明明说再等一下,保洁阿姨说要清扫一下塑胶跑道。可沈若邻没注意,愣愣冲了过去。   保洁阿姨没有注意到这边的训练,百米的冲刺速度让沈若邻无法紧急停下,在这样的速度下,两人若是相撞,绝对会造成难以现象的后果。   沈若邻完全是凭借应急之下的本能向左拐去,撞到了阿姨拖着的清扫工具。   那次摔得很惨,沈若邻腿摔断了,几乎在医院度过了一整个寒假;而保洁阿姨虽然躲避开了,但还是被飞起来的工具戳伤了。   要调解两人的矛盾,要照看受伤的沈若邻。假期里父母没办法一直请假照顾他,于是每天固定往医院跑的一直是哥哥。   白天倒还好,下午漫长,又正是伤口最疼的时候,沈若邻年纪又小,根本吃不了这种苦。   那段时间里,不知道有多少个下午,哥哥吃过午饭后,匆匆去往医院陪护。沈若邻出院后,发现原本皮肤白皙的哥哥,不知何时晒得和自己一样黑。   从梦中清醒后,沈若邻久久不能平静。   梦里的场景明明没有过去很久,可他竟然觉得恍如隔世。   他又想起了一件事,当年因为向往会跳高的哥哥才会萌生学体育的念头,之后拿到学校运动会上第一个小小的奖项时,最想分享喜悦的人也是哥哥。   ……那时候,沈海遥明明是他向往的目标。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兄弟间的感情变了呢?   更加让沈若邻难以释怀的是,即便到了现在,即便是他单方面与沈海遥切断一切关系的今天,哥哥也依然会去看他的比赛。   对父母来说,哥哥是更体贴懂事的儿子;对楚漠来说,哥哥是更能信赖依靠的恋人……   沈若邻再也无法安心入睡,他翻身下床,望着空无一人的出租屋陷入了沉思。   *   第二天中午时,沈海遥接到了父母的电话。   电话那端,沈海遥的母亲带着浓浓的鼻音说:“孩子,今天晚上回家吃饭吧。若邻……若邻也在。”   挂断电话后,沈海遥对褚鹤说:“看来这个时间节点选对了,沈若邻大概终于有那么一丁点悔意了。”   褚鹤:“那你准备原谅他了吗?”   “原谅他吗……”沈海遥坐在沙发上,脑袋后仰着靠在沙发靠背上,双眼盯着天花板放空。   许久后,他低声说道:“谈不上原谅或者不原谅,不管因为什么原因,现在我还活着,即使考虑上之前的车祸,也不能完全证明是他和楚漠害死了我,对吧?你们那个系统,说实话,我还是有所怀疑。”   褚鹤挠挠头,没说话。   “他们两个做错了事,也得到了报应。楚漠现在被退了学,那些破事在他们学西语的圈子里也早就传开了,工作找不到,毕业证也没有,相当于过去几年时间都浪费了;至于沈若邻,爸妈对他失望透顶,以后肯定会盯着他,不让他再和楚漠混在一起,他自己的运动生涯基本也都废了。要说他们两个还会不会在一起,我觉得不会了,还是那句话,他俩性格本来也合不来,这些天发生的事情无非只是加速他们的破裂。”沈海遥用食指敲敲沙发,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到这里,我觉得差不多了,出气出够了。”   褚鹤甩掉拖鞋,抱着双腿坐在沙发上,又把下巴放到膝盖上,双眼亮晶晶地盯着沈海遥,“你好善良,他们这么对你,你也没有真的往死里逼他们。”   他干脆用两只手捧着脸,一脸花痴样,“哎呀,沈海遥人美心善!”   沈海遥受不了地推开他的脸,“你少来了,哪里学的这么会怕马屁!”   褚鹤在一旁“嘿嘿嘿”傻乐着,又调出好感度数据,“现在好感度只有二十多了,最后这几点就等着它自己往下掉吗?”   沈海遥想了想,说:“嗯,就等着它自己掉吧,应该也花不了太久时间,趁这个时候我刚好准备一下,等掉到20以后,我们就去下一个世界吧。”   说到这里,沈海遥心里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伤感。他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忍不住想,真的就要离开这里了吗?下一个世界会是什么样,他又会经历什么?   人对未知的事物总会充满恐慌,沈海遥也不例外。他按按自己的心脏,下意识蹙起了眉。   褚鹤伸出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后来大概是觉得这样的姿势太过暧昧,转而握着他的手腕。   “海遥,别怕,之后的世界我都陪着你,”褚鹤声音细微,听着却无端让人信任,“我一直在你身边。”   沈海遥低下头,视线从褚鹤攥着自己的那只手,缓缓上移到他的脸。褚鹤有双圆溜溜的眼睛,黑葡萄一样。   沈海遥眯了眯眼睛,伸手弹开他的手,威胁似的隔空点点褚鹤鼻头,“不要总是动手动脚的,老占我便宜。”   外面正是太阳最大的时候。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射进来,金黄色的一片洒在沈海遥的背上,把他乌黑的头发照成了棕色。   金黄色把人衬得温温柔柔,再配上沈海遥那双微微下垂的眼睛,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像某种无辜的小动物。   褚鹤一不小心就看呆了,他赶紧扭过头压平上翘的嘴角。   *   晚上,沈海遥早早回到了父母家,刚一进门就闻到了食物的香气。   他抬头看了一眼,父母都在厨房忙碌着,听到他进门后打了个招呼,又继续去做饭了。   沈海遥来到客厅,看到沈若邻手脚拘谨地坐在沙发上,神色不自然地看着他。见他走过来后,沈若邻屁股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让了个位置出来坐。   沈海遥心里好笑,他真是许久没见过沈若邻这种样子了。   该怎么说呢,父母表达过以后要把沈若邻栓在身边的打算,他们似乎把这小兔崽子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归因于从小没有给够他足够的陪伴。沈海遥相信父母能管好他,之前说出气出够了也是发自内心的,但真要说是不是还能恢复到以前的兄弟关系……   那是肯定不可能的。   沈海遥朝他点点头,没有上前,而是选择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余光瞥见沈若邻几次欲言又止,沈海遥也只当看不见,低头摆弄着手机。   好在尴尬的气氛没有持续太久,父母很快招呼他们过来吃饭。   四个人的餐桌多少有些不方便:要么面对面,要么就挨在一起。沈海遥看看父母又看看沈若邻,在那三人殷切的目光中,坐在了沈若邻身旁。   沈若邻松了一口气,脸上终于现出了自然的微笑。   饭桌上父母在竭力找着话题缓解气氛,沈海遥偶尔搭个腔,态度冷冷淡淡的,也没有多说几句的意思。   又过了几分钟,沈父看看时间,说:“鱼蒸好了。”   沈海遥放下筷子,“我去端。”   清蒸鱼是沈海遥最喜欢吃的菜,每次回家吃饭,沈父必定要蒸一条鱼给他吃。   没想到,沈若邻先他一步起身,大声说着:“我来端,我来端,爸、哥,你们待着。”   清蒸鱼上桌后,沈若邻殷勤地夹了鱼腹上的肉,小心放到沈海遥碗里。   一餐饭结束后,沈若邻看着在厨房刷碗的父母,抿了抿嘴,走到沈海遥身旁,轻声叫他:“哥哥。”   “嗯。”   “哥哥,我……”沈若邻艰难组织着语句,说道,“哥哥,这两天我想了很多。之前,之前我是一时之间冲昏了头脑,现在冷静下来想想,我也并不是真的喜欢楚漠,也不是想从你身边抢走他。哥哥和楚漠,不管怎么说,当然还是哥哥重要。我们、我们是一家人,只有家人才是一辈子的。”   沈海遥一直背对着他,听到这里他叹了口气。他想,沈若邻能说出这番话,应该是真的认识到自己错了。可有些事情也并不是认识到错了,就能够当做没发生过。   没想到的是,沈若邻紧接着又说:“而且哥,楚漠这个人三心两意,他不是好的伴侣选择啊!他现在能背着你勾搭我,以后也不会老实的!”   “……”沈海遥无奈望天,看来他还是不懂。   沈若邻的生活一向简单,拥有的东西也不多。折腾了这么久,在亲情方面让父母失望透顶,事业方面一事无成,剩下的爱情也消失殆尽。沈海遥本着毕竟是亲人的想法,想,如果沈若邻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不如就这样算了。可现在看来,沈若邻的悔意来得相当肤浅。   事已至此,沈海遥也懒得再跟这人多说废话了,他摆摆手,示意自己听到了,也让他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   如果说今天之前,他还对脱离这个世界有些许恐惧和不情愿,那么听过刚刚沈若邻这番话后,沈海遥下定决心,还是赶紧离开这里,离开沈若邻和楚漠,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想到这里,沈海遥也不愿再在父母家多待了,他走到厨房前想跟父母告别,还没来得及张嘴就听到了手机铃声响起。   他掏出来一看,竟然是楚漠。   “……”沈海遥走到角落,按下了接听键,“喂?”   楚漠明显愣住了,他磕磕巴巴地说:“海遥,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会拉黑我。”   沈海遥想,还真是失误了,他真的忘了拉黑楚漠。   再次开口时,楚漠声音带上了鼻音,“海遥,我、我跟……我现在没跟别人在一起。我想了很久,我忘不了你……”   沈海遥牙都酸了,这什么跟什么啊。他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走到沈若邻身旁,按下了免提键。   “海遥,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你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楚漠在电话那头哭得梨花带雨,“都是沈若邻,都是沈若邻强迫我!”   “……楚漠,你他妈的是真不要脸啊!”沈若邻惊了,他一把抢过手机,厉声骂道,“谁强迫你?你自己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还有脸说我?!”   楚漠完全没想到沈若邻竟然会在,惊讶之下连装哭都忘了。他安静了几秒后,对沈若邻反唇相讥:“沈若邻,你才是真不要脸,你是不是忘了以前都是怎么抱怨海遥的?!”   在嘴炮方面沈若邻是绝对比不过楚漠的,没说几句就被他骂得节节败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沈海遥听得脑袋嗡嗡作响不胜其烦,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停,停,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别在我面前搞七搞八,烦不烦?”   他把手机恢复成听筒模式,对楚漠说:“你别跟我来这套,别再来找我,也别给我打电话,我不可能原谅你,别白费力气了。”   “海遥,你听我说!”楚漠急急地说,“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海遥,海――”   沈海遥懒得再听,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之后他又对沈若邻说:“你想回家就回家,爸妈肯定不会一直不管你。但你要跟我谈什么兄弟情什么一家人,那还是算了,我听了觉得恶心。”   他快步走向玄关,弯下身子换鞋,“以后我回家时你能不能别出现?我不是很想看见你。”   他说完这句话,便开门离开,把沈若邻那张写满焦急的脸拦在门外。   这两个人,还是让他们互相憎恶对方一辈子吧!   沈父沈母听到客厅传来的争执声后,匆匆擦了手出来看。他们没看到大儿子,客厅里只有沈若邻一个人。   只听他神神叨叨地说:“楚漠,都是因为楚漠――”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点剧情没走完,下一章结束这个世界   然后是一个小剧透,下一个世界的炮灰攻叫甄臻,是个有点人.妻(?)的倒霉豪门假少爷,看沈哥怎么替这个小倒霉蛋报仇叭!   感谢在2021-10-22 21:00:00~2021-10-23 2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跛脚大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跛脚大叔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15   开车回家的路上,沈海遥听到褚鹤说:“海遥,楚漠对沈若邻的好感度已经跌破20了,系统判定这次任务圆满结束。”   “好,准备脱离吧。我可以选择脱离时间吗?”   “可以的。这样好不好,我们过了这个周末,周日晚上脱离,好吗?”   沈海遥对这些无所谓,“都行,你决定吧。可以提前知道下一个世界是什么样的吗?我心里有点没底。”   “这个……我现在也不知道,只有到了下个世界才清楚的。”褚鹤为难地说,“系统为了照顾新人,第一个任务都是自己的现实世界。从第二个世界开始,就是附到别人身上,替他们做任务了。”   “好吧,我知道了。”   *   本想趁着这最后几天放松一下,没想到这个周末,发生了一件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事情。   周六晚上,沈海遥还在睡梦中时突然被褚鹤叫醒。   “海遥,海遥,你醒醒呀!”褚鹤焦急地说,“出事了!”   大概是因为任务做完了,这几天褚鹤一直安安静静的,没有出现也没有来打扰他。   沈海遥睡眼惺忪,他从床上爬起来,揉着眼睛问:“怎么了?”   褚鹤说:“楚漠的两个好感值全都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   “就是系统检测不到他的好感值了――系统找不到他了。”褚鹤解释道,“这种情况一般是因为……他人消失了。”   “什么叫消失了?!”沈海遥顿时清醒,他从床上坐起,自己也试图调出好感度数据条,“怎么回事?为什么数据全都是报错?!”   沈海遥盯着眼前红蓝两个#NUM,心底涌上一股不安。   几分钟后,他接到了一个电话。   “请问是沈海遥吗?”   沈海遥握紧手机,心跳都加速了,“是,我是沈海遥,请问你是?”   “这是XX派出所,沈若邻是你弟弟吗?”   几分钟后,沈海遥挂断了电话。   他没注意到褚鹤什么时候现了身体,他回过头,神色复杂。   “怎么会这样……”   昨天晚上九点左右,沈若邻来到楚漠父母家,和他们一家人发生口角,冲动之下,他用水果刀刺伤了楚漠。   沈若邻慌忙逃走。楚漠父母报警后,沈若邻很快被抓捕归案。至于楚漠自己,则重伤住院。   沈海遥在看守所里见到了沈若邻。他面色灰白,见到沈海遥时只抬头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   没过多久,父母也闻讯赶来。   沈母不停地流泪,父亲则一直叹气,两人都没有对沈若邻说些什么。   离开之前,父亲对沈海遥说:“我和你妈妈接到警察电话时,先是觉得不敢相信,冷静下来想想,这真的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我就是想不明白,咱们一家人性格都算温和,怎么你弟弟就……到底为什么会养出这么顽劣的人!”   安慰过父母后,沈海遥心生感慨:“真没想到,事情最后居然会变成这样。”   褚鹤:“沈若邻那个性格,真的太糟糕了。”   “脱离时间再往后推几天吧,等楚漠醒了,我想见见他。”   几天后,楚漠清醒了。   警察大概跟楚漠父母讲过了前因后果,两位老人见到沈海遥时既没有惊讶也没有迁怒,只是默默离开了房间,让沈海遥单独跟楚漠说话。   但沈海遥也并没有太多话想说,他坐在楚漠床边,仔细翻了几遍验伤报告。   “楚漠,我今天过来不是为了看你笑话。”半晌,沈海遥终于开口说道,“首先,我替沈若邻向你道歉,不管曾经的恩怨是非,他伤了你都是他不对,他会受到法律的制裁,我和我的父母都不会包庇他,这点你放心,这件事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楚漠伤在肺,现在还说不了话,只是听到这些后,他的眼睛明显红了一圈。   “然后我想说,”沈海遥合上手里的报告放回抽屉,“等你伤好了,别再像以前那样了。别太贪心。你本来什么都有的,不是吗?”   说完这句话后,沈海遥起身离开了。   楚漠眨眨眼睛,他看着沈海遥离去的背影,不知不觉眼泪爬了满脸。   他是惯会哭的,他知道眼泪配上自己那颗泪痣有多么让人难以拒绝,以前为了实习、为了成绩、为了感情,他挤出过太多泪水。   可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原来真心实意流下的眼泪是苦的,是酸的,是涩的。   *   离开病房后,褚鹤出声问道:“海遥,好奇怪哦,楚漠对你的好感度快要破100了。”   楚漠清醒后,两个好感度数据条自然也恢复了。   沈海遥:“不管原因是什么都无所谓了。走吧,褚鹤,准备脱离吧。”   “好。”   但到底是第一次去到现实生活意外的世界,沈海遥还是有点紧张。   在褚鹤用手掌盖住他的眼睛时,他“哎哎”着躲开,脸上表情很不自在。   “等等,等等!”沈海遥抓着他的手腕,清了清嗓子,“我有点紧张。”   肌肤相贴的地方温温热热,褚鹤在心里偷偷笑着。他也学着沈海遥的样子清清嗓子,安慰道:“别紧张,我跟你一起。”   沈海遥长叹一口气,“唉……好吧。”   他躺到床上,两腿一蹬,“来吧!”   *   一阵眩晕后,沈海遥和褚鹤来到了下一个世界。   沈海遥左右看看,这个世界和自己生活的现实世界并没有太大变化。   褚鹤说:“到了第二个世界,我就有自己的身体啦,别人也可以看到我了!”   沈海遥笑笑,“太好了,跑腿小弟。”   褚鹤:“???”   “上个世界很多跑腿的活都是我自己干的,这次都可以交给你了。”   他们在一间很大的卧室里,装修风格简约,但品位极好,用料也很高档。   沈海遥感慨:“有钱人啊!”   他又去翻镜子,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这人长得不赖啊。”   他刚来到这个世界,现在是以灵魂附体的形态附在原主身上。原主是个凤眼美男,温温柔柔的,看上去就是教养良好的样子。   但沈海遥怎么看怎么不习惯,“所以我要一直顶着这个壳子吗?好不习惯喔。”   褚鹤:“不是不是,我帮你变一下,你就用你自己的身体,只是别人看到的都是原主。”   “哦哦哦,那好呀!”沈海遥一下子激动起来,“快快快!”   褚鹤伸手盖住沈海遥的眼睛,嘴里嘀咕着不知念了个什么咒语,松开手时,沈海遥看到了自己原本的样子。   褚鹤咳嗽几声,笑着说:“海遥,还是你这张脸好看!”   沈海遥装作嫌弃的样子,“你又来了,拍马屁不要钱是不是?”   褚鹤这话倒也不是滤镜太厚。   沈海遥和这个世界的原主是不一样的好看。   原主是那种清清淡淡的长相,是不说话时也带着三分笑意的温柔和恬淡,乍看可能只是清秀,可越细品越能看出味道;沈海遥则是张扬的好看,耀眼到收敛了气质也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到,艳丽的下半张脸偏偏搭配上一双下垂眼,恰到好处地中和了那几分攻击性。   不管过了多少年,沈海遥这张脸依然好看得让人心动。   褚鹤控制不住地伸出手指,想要摸摸沈海遥的脸,可刚一伸出手,他竟发现沈海遥额头流下一股鲜血。   沈海遥也觉得额头痒痒的,用手背一擦――   “啊?!”他虚弱地倒在床上,“我就说怎么一直觉得头疼,还以为是传送过来太累……原来我受伤了??”   褚鹤赶紧托着他的头仔细察看,“破了一个口子。”   他不知从哪儿变出了纱布和药瓶,在沈海遥的伤口处洒了一点粉末。   “好疼啊!”沈海遥呜呜着装哭。   “……”褚鹤无奈,“你别装,这个药不疼的,我试过。”   “哦。”沈海遥老实了,“我怎么会受伤啊?”   褚鹤斟酌着说:“应该是原主之前受伤了,我们过来的时间不凑巧。对了海遥,在之后的世界里,虽然你用的都是自己的身体,但身体机能全部与原主一致――换句话说,如果原主体弱多病,那你在这个世界也是一样的。”   褚鹤帮他上好了药,又把纱布剪成小块贴好。   “还疼吗?”   沈海遥摸摸伤口周围的皮肤,诚实地说:“不疼了,你的药很管用啊。”   褚鹤笑笑不说话。   沈海遥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说:“先来传送记忆吧。”   “你要不要再休息一下?才刚受过伤。”   “不了,就现在吧。这是个适合传送记忆的地方。”   “那好。”褚鹤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开始记忆传送。   *   这个世界的炮灰攻叫甄臻。   甄家很有钱,家里实实在在阔过几代,已经从最早的暴发户渐渐蜕变成了在全国都颇为有名的贵族家庭。   甄臻作为甄家唯一的小少爷,自然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他没有一般纨绔子弟的坏习惯,性子温和,待人温柔,为人聪明又上进。   毕业之后他试着接手家里的生意,做得也很不错。   甄臻有个未婚夫,叫吴曼。   在他们这种家庭,结婚绝不会只是两个人的事情,更多的要考虑家族的利益。吴家不算有钱,只能算是普普通通的小康家庭,按照甄家的要求来看,吴家绝对不是合适的联姻人选。只是甄臻从小和吴曼就是同学,算是竹马一起长大,甄臻又确实喜欢他,甄父甄母也就勉强同意了。   吴家依靠着甄家,渐渐地也混出一点名气。   外界都说甄家太吃亏了,但甄臻毫无察觉,一心觉得吴曼是真的爱他。   为了避免婚后的突发情况,甄家给这对准新人安排了一次婚检,而这一次婚检,则彻底改变了甄臻的人生。   他竟然不是甄家的孩子。   甄父大怒,连夜找到当年甄臻出生的医院,动用全部的人脉找到与他同一时间出生的婴儿,一一做了DNA检验,最终在一个普通人家里,找到了自己真正的儿子权池。   一夜之间,甄臻被赶出家门,真的甄少爷权池风风光光回到甄家。   权家家庭条件一般,好在甄臻并不在乎钱财,和亲生父母相处愉快,又因为从小获得的良好教育迅速找到了适合自己的高薪工作。   这一家人原本生活得其乐融融,他自觉对不起权池对不起甄家,也不愿去多做打扰,两人回到自己应在的位置上也是应该的。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世界开启~   我以为我说过但原来竟然没说!这篇有主线嘿嘿,搓手期待.jpg   感谢在2021-10-23 21:00:00~2021-10-24 2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舒南卿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豪门假少爷也能有春天 第16章 16   甄臻的生父权景明在工地搬砖。他没什么文化,除了体力活之外别的都做不来,这份工作他做了很多年,和包工头算是有了点交情,一把年纪了也还能在这打工。   权景明对此很是感激,工作的时候也更加认真,从没有因为年纪大而偷懒。   意外发生的那天,权景明刚刚爬上脚手架。可不知是他年纪大了动作迟缓,还是脚手架用得太久不稳固,他不慎从上面跌落,摔成重伤。   这个年纪的人绝对受不了这样的伤势,权景明在医院住了大半年也不见好转,一家人拼命凑钱给他治病也还是不够。   一夜之间,原本和和美美的家庭笼罩在愁云惨雾中。   面对着重伤的父亲,整日默默流泪的母亲,甄臻无奈,只能硬着头皮去找吴曼借钱。   被抱错是个意外,但甄臻始终觉得对不起权池――不管怎么说,他霸占了本该属于权池的家庭、钱财和出色的教育资源,他倾其所有也偿还不起。   他也觉得愧对甄家,前二十年甄父甄母的宠爱给错了对象,亲生儿子流落在外吃苦,这些他同样偿还不了。   唯一还能厚着脸皮联系的,也就只有吴曼了。   事实上,自从离开甄家后,吴曼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他。甄臻心思单纯,只当吴曼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他接触不到以前的朋友,自然也不知道,吴曼早就攀上了真少爷权池。   甄臻厚着脸皮给吴曼打电话,希望他能借给自己一点钱,并承诺一定尽快偿还。没想到吴曼竟把电话交给了权池。   权池在电话中痛骂甄臻:“我说甄臻,你也要点脸啊行不行?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快乐和亲情,现在还敢来找我的男朋友要钱?”   被这样那样羞辱过一番后,甄臻无功而返。   之后,吴曼把他们的经历添油加醋发到了往上。他是个小网红,平时在网上以“不经意的炫富”作为卖点,很是吸引了一部分是非不分的网友。   洋洋洒洒一篇文字,字里行间的意思都是“甄臻是既得利益者”“甄臻收尽了好处”“权池太可怜了”。   评论里偶尔也有质疑的:这些也不是甄臻故意为之;甄臻的亲生父母也经历了骨肉分离,这是个悲剧,但没有人做错。只是这些理智的评论都被吴曼迅速删掉了。   甄臻不怕这些。他最近忙着在医院照顾权景明,本来也无暇上网,出了这件事后,他干脆卸载了所有APP,专心处理家庭的事。   只是,吴曼背地里找人去了医院,把网络上的这场闹剧给两位老人看。   两位老人不敢相信,又在别人的有心引导下,在网络上发了一个视频,算是澄清那些不实谣言。   那篇文章本没有指名道姓,但权家两位老人这一冒头,故事的主人公马上被人扒了出来――权池是个流量歌手,最早是参加选秀出道的,他没能成团,只是混了个脸熟。   这一下,权池那几个为数不多的粉丝都炸了,他们指责权父权母“蹭热度”,又搬出很多张权池以前的照片,字里行间表达着“权池以前在权家过的是什么人嫌狗厌的日子”,之后又把矛头指向甄臻,说他先霸占了权池的家境和教育资源,现在没钱了又想回来勒索甄家,说他就是为了钱。   说来也是巧,权池参加选秀时被套了个“贫穷贵公子”的人设,也被有心人挖出来大做文章。   -所以说真的假不了,权池小时候穷也挡不住那股真少爷的气质。   权家两位老人万万没想到事情变成了这样,权景明重伤未愈,受不了网络上的舆论压力,很快就病倒了。   甄臻无奈,不得已出面亲自解释,可他澄清了一遍又一遍还是被人骂白莲。他纠结再三,还是决定去找权池,希望他能制止那些粉丝,不要让他们再辱骂两位老人了。   甄臻恳切地说:“我知道你恨我,欠你的我偿还不起,你怪我、恨我、想骂我,我都受着。但权家二老没对不起你,你不能这么对他们。”   权池冷笑:“没对不起我?我在权家过的那是人过的日子吗?”   甄臻:“你对他们有什么怨气,我替他们跟你道歉好吗?你想让我怎么样都行,但你别再让你的粉丝骂他们了。”   权池转了转眼睛,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露出了令人心寒的笑容。   “怎么样都行?你确定?”权池冷酷地说,“那你给我跪下。”   “……”从小到大的良好教养让甄臻说不出难听的话,他只是拧着眉,说,“权池,你也别太过分了。”   “我过分?行,”权池流氓一样语气恶劣,“我告诉你什么叫过分。”   他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对电话那旁说:“给我叫几个保安过来,这儿有小偷。”   甄臻闻言吸了口冷气,立刻往院子外面跑去。   可他到底还是没有那几个闻讯而来的保安动作快。   半小时后,权池拍拍手,示意那几个保安可以停止了。   甄臻趴在地上,手和脚痛得使不上力气,眼睛也肿了。他咬牙想从地上爬起来,挣扎到一半又重重落回地上。   权池蹲下身子,伸手拍拍他的脸,“下次还敢来甄家,可就不是一顿打这么简单了。”   甄臻躺在地上缓了很久,终于觉得有力气爬起来。他白色的T恤脏污一片,裤子膝盖那处的布料也破了,整个人看着狼狈又可怜。   他一步一步缓缓挪动着,刚要走出院子大门,又碰到了吴曼。   甄臻转过身子,不想让以前的恋人看到自己这副模样,可吴曼不肯放过他。   “甄臻?”吴曼不可置信地问,“你还有脸来甄家?”   甄臻大脑一片空白,张张嘴又觉得舌头都是木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吴曼机关枪一样噼里啪啦,“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以前我跟你有过一段,我现在在甄家、在权池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他绕着甄臻转了一圈,又说道:“听说你那个便宜爸快死了?甄臻,你可真是个扫把星啊!以前在甄家祸害我,现在去了那对穷鬼夫妻家,又去祸害他们。”   甄臻麻木地离开甄家。他还要去医院照顾权景明,甚至没来得及换身衣服。   母亲李春燕见到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心疼地问:“儿子,你这是怎么了?”   甄臻抹了把脸,揩掉了额头上骇人的血迹,安抚道:“我在马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没事。”   连日的辛劳和这一天遭受的毒打摧毁了甄臻的心志,当晚他高烧不退,第二天强撑着去医院给权景明交住院费时,一时不慎,失足从楼梯滚落。   几天后,人就这么去了。   李春燕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她找人帮忙写了一张大字报,把发生在自己这一家人身上的遭遇完完整整地写了出来。她跑到甄家公司前,哭诉自己一家的遭遇。   事情还没来得及发酵,她就被权池叫来的保安硬拖走了。不仅如此,权池还找了专业的律师团队恐吓她,说她这样的行为会被抓紧监狱,判个十年八年。   女人没读过什么书,也不懂法,胆子又小,这一番话吓得她惶惶不可终日,还要瞒着丈夫亲生儿子已经去世的消息。   她精神一日不如一日,没过多久,在路上恍惚着出了车祸,死了。   权景明无人照顾,没撑着多久,也撒手人寰了。   吴曼如愿以偿嫁进了甄家,吴家有了甄家这样的靠山,家族企业蒸蒸日上;权池也摆脱了不温不火的现状,摇身一变成为了当今娱乐圈中最受资本追捧的流量明星。   两家人风风光光,赚钱赚到手软。   再也没有人记得同样无辜和亲生骨肉分离多年的权家二老,没人记得那个笑容温和的甄臻。几年后偶尔有人提到,也都是骂声一片,骂他们偷走了权池的快乐,骂他们恬不知耻还想找甄家要钱,骂他们活该穷一辈子。   *   记忆传送到此为止,沈海遥头痛欲裂。   大脑里像被人伸手进去搅了几搅,让他几欲作呕。   褚鹤赶紧扶起他靠在床上,小心避开伤口,“先放松一下,不要想刚刚传送过来的记忆。”   他把手掌盖在沈海遥的眼睛上,另一只手不停按着他的后颈帮他放松。   沈海遥伸出手,一把握住褚鹤的手腕,力道大到指尖都在泛白。   “我怎么可能不想……?”他声音低低的,却不难听出其中的怒火,“权池和吴曼这两个人渣――”   接下来的话语被开门的声音打断。   来人满脸不耐烦,还在小声抱怨着:“他怎么回事啊,怎么还不醒?明天的订婚宴还有好多事等他拍板呢。”   正是吴曼。   吴曼进门看到褚鹤,一脸诧异,“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   褚鹤还没想好该怎么回答,只听沈海遥语气阴沉地说:“吴曼?” 第17章 17   吴曼明显愣住了。   他眨巴着眼睛,盯着沈海遥看了几眼,神色古怪。他顾不上继续追问褚鹤,只狐疑地上下打量着沈海遥,一点不掩饰自己的表情。   沈海遥大大方方任他看,也懒得在他面前装些什么。他想,这个吴曼真的太嚣张了,明天就要订婚,自己的未婚夫今天摔破了头,他不来照顾,反而一直抱怨。   这时,吴曼出声问道:“甄臻,你醒了呀,没事了吧?”   他一改刚刚很不礼貌的打量,说话语气温温柔柔的,眼带笑意过来摸摸沈海遥的额头。   沈海遥躲开,冷冷地问:“我晕倒了这么久,你也不叫医生?”   吴曼尴尬笑笑,“你身体一直都不好呀,不是经常因为低血糖头晕吗……”   沈海遥打断道:“这就是你糊弄我的理由?”   被这样接二连三地质问,吴曼脸上有点挂不住,他不知道为什么甄臻今天如此刻薄。   沈海遥又说:“你还愣着干什么?明天订婚宴的流程整理好了吗?什么都让我来,什么都让我管,干脆明天订婚宴也只有我自己出席好不好?”   他毫不留情地奚落道:“吴曼,咱们这种家族你是知道的,你想攀着甄家,就得拿出点诚意,对吗?”   吴曼讪讪地说:“甄臻,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他软绵绵靠向沈海遥怀里,伸手圈住他的腰,“就算你一无所有,我也爱你呀。”   沈海遥恶心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推开吴曼,又指指褚鹤,冷哼一声说:“他是我朋友,最近住在我这儿,不需要你管,这事你别过问,跟你没关系。”   吴曼脸都绿了,深呼吸几次后才调整好面部表情,只是这柔和的笑意看在沈海遥眼中只有说不出来的恶心。   他还想张嘴再说些什么,沈海遥挥手打断,“你把明天的流程拿过来给我看,现场布置、灯光、司仪、嘉宾名单和座位布置全都拿来给我确认。”   打发走吴曼后,沈海遥气得捶床。   “这对狗男男!”沈海遥抄起枕头砸在地上,“那个权池,权景明和李春燕养了他这么多年,就因为没有血缘关系,被他这么对待?!还有这个吴曼,好一朵白莲花啊,装得这么懂事这么温柔,行,就算甄臻没有钱他看不上,也没必要做这么绝吧?!”   沈海遥气疯了,“行,这两个王八蛋,给我等着啊,给我等着!”   褚鹤蜷在一边不敢出声,只敢悄咪咪伸手捡起被无辜丢下床的枕头。他把枕头揣在怀里,等沈海遥气消了一点后,小声说:“别、别太生气了……你头上还有伤呢。”   不说还好,说起这个,沈海遥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   他倒在床上,嘴里还在嘀咕着:“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啊!”   褚鹤哭笑不得,凑过去坐到沈海遥身边,看看他的伤口。   磕破一个小口,不严重,确实是像吴曼所说,甄臻从小就有点低血糖,最近忙着订婚宴的事也没有好好休息,刚才起身太猛,没留意摔倒了,这才磕破了头。   但是这件事也足以证明,甄家人对甄臻也并不怎么上心:家里唯一一个大少爷受了伤,甚至晕厥了十几分钟,这个家竟无人知晓。   褚鹤的想法沈海遥听得一清二楚,他冷哼一声,说:“豪门,这就是豪门!”   他又调出好感度系统,看了看两个数值。现在吴曼对甄臻的好感度是45,他还不认识权池,对权池的好感度自然是0。   沈海遥也是惊呆了,“可以可以,能跟好感度只有45的人结婚,这些有钱人的想法我是真理解不了。”   他又自己生了会儿闷气,这才对褚鹤说:“这个世界里你有自己的身体了,一直跟着我也不太方便,交给你个任务吧。吴曼这个人,谁有钱就贴着谁,他对甄臻没几分真感情,他的好感度太少了,我想先攒着,就不浪费在回溯权池的记忆上了。但根据甄臻刚才的记忆,他和权池接触并不多,对权池也不怎么了解,我没法知道权池的大致经历,也无法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好在权池是个小明星,关于他的信息努力挖一挖应该能挖到不少。”   “哦哦。”褚鹤赶紧点头,“那我帮你找找权池的信息。”   “对,不管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只要是跟权池有关的,我通通都要。”沈海遥想了想,又皱紧眉毛,“吴曼这种人,就没有什么感情,以后看来也不能指望用他的好感度换道具了……”   他找褚鹤要了纸笔,在纸上记录下了几个关键的时间节点,若有所思道:“就快要到和权池交换身份的时候了……”   他拍拍褚鹤肩膀,“时间紧急,我们还有很多准备要做!”   *   第二天就是甄臻和吴曼订婚的日子了。   甄家确实财大气粗,只是一个订婚宴也摆得声势浩大。前来祝贺的宾客也都是些有头有脸、非富即贵的人物,他们挂着得体的笑容,客套却疏远地祝贺甄家的喜事。   一场订婚宴,主角本该是一对新人,可甄家现在的掌门人――也就是甄臻的养父甄泽宇反倒成了最忙碌也最引人注目的那个人。每个宾客进来时都要跟他寒暄一番,问问对方最近有无什么困难,再暗中吹嘘一下甄家发展得越来越好。   沈海遥冷眼旁观着这一切,觉得无聊极了。   订婚宴的重头戏自然是准新人倾诉真心。司仪将麦克风递给沈海遥时,他笑着朝旁边指了指,示意让吴曼先说。   这不是先前彩排的流程――根据原本的安排,根本没有吴曼讲话的余地,就连甄臻自己的发言稿都只有很短的几句话。这个订婚宴,本质上只是甄家向外宣告财力的仪式罢了。   吴曼磕磕巴巴说了几句,无非就是感谢甄伯伯甄伯母,希望他们能够放心把甄臻交给自己。   沈海遥自然而然地接过话筒,脸上是开心到极致的神情。甄臻的长相跟他自己是完全不同的风格,甄臻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的,又因为五官清清淡淡的,看上去格外有亲和力。   沈海遥顶着这张温和的脸,薄唇微启――   “那,请问曼曼最感谢我爸妈什么呢?”沈海遥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是不是他们让甄家这么有钱呢?”   吴曼额头滴下两滴冷汗。   他总觉得甄臻这两天说话阴阳怪气的,可他抬头看看甄臻的笑,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只是甄臻这话实在不太好听,他腹诽着这人又在说什么狗屁不通的傻话,从小锦衣玉食没过过苦日子就会像这样,总是有些不接地气的蠢想法。   抱怨归抱怨,面子上还是要讨好到位。吴曼也扬起笑脸,回答说:“是感谢他们让你这么样优秀,我才有机会……”   沈海遥打断道:“我这么优秀,你配得上我吗?”   吴曼的笑意僵在嘴边。   沈海遥用余光扫了一圈。甄臻的父母并没有对他这番不礼貌的言辞做出什么反应,两人神色都是淡淡的;吴曼父母那边脸上有点挂不住,但还是勉强维持着笑意;台下的嘉宾席最热闹,有人在看好戏,有人完全不关心,还有人在幸灾乐祸。   沈海遥心下了然。之前几年,吴曼和吴家应当是在甄家这里受了不少气,早就对甄家心存愤恨,只是实在要抱着甄家这条大腿,才不得不忍气吞声。而且,不仅甄家看不起他们,恐怕他们这个圈子里,也没几个人看得上这一家人。   看看吴曼父母强颜欢笑的脸,再看看台下宾客这副司空见惯的模样。沈海遥想,大概也只有甄臻这个圣母心的傻白甜才会觉得他和吴曼真心相爱。   订婚宴并没有被这段小小的风波影响太多,仪式很快结束了,在甄泽宇的示意下,几位摄影师上前来为他们拍照。   拍照前,沈海遥听到甄泽宇说:“底片之后都送到公司,审过才能发出。”   *   订婚宴持续了几个小时,结束时沈海遥腰酸腿痛,只想赶紧回去休息一下。   没想到的是,他刚回到甄臻的卧室,就被吴曼从背后抱上来了。   沈海遥吓了一跳,下意识把他推开。   吴曼委屈地说:“甄臻,你还在跟我生气呀?”   沈海遥恶心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吴曼见他没回答,又凑过来亲沈海遥。他个子小小的,仰高了头也只能勉强碰到眼前人的下巴。   沈海遥又一次躲开,不耐烦地说:“干什么?别腻腻歪歪的。”   吴曼有些不悦地抿着嘴,思考几秒后又绽开一个笑容。他握着沈海遥的手摸到自己胸前,解开了衬衫最上面的那颗扣子。   “甄臻,我们好久没做了。”他眨眨眼睛,语气暧昧,“你想我吗?”   *   “……”沈海遥这时才意识到一个问题,现在的情况是,他相当于在扮演着甄臻这个角色,不管之后怎么报复这对狗男男,甄臻现在都还是吴曼的男朋友、未婚夫。   换句话说,吴曼想跟他发生点什么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上一个世界里,他和楚漠是真的情侣,而且他们早早就分开了,以至于沈海遥根本没想过这方面的问题。   现在他看着吴曼解开了衬衫,露出一大片胸膛仍觉得不够,还有继续解裤子的打算。   沈海遥麻了。   他在自己的脑海里用能使出的最大音量喊道:“褚鹤!!江湖救急!快快快出来给我想想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什么都不会发生……   给这个小世界加了一个卷标,昨天忘了OTL起名废只会起这种土土的名字,唉   感谢在2021-10-25 09:34:59~2021-10-26 09:32: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跛脚大叔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18   “来了来了!”褚鹤立刻出现,“怎么啦?”   “……”沈海遥冷漠道,“有没有那种抑制男人发.情的东西。”   时间紧迫,眼看着吴曼都快脱光了,沈海遥只能用简短的几句话概括现在的场景。   “……”褚鹤愣了好几秒,半句话都没说出来。   沈海遥又说:“你给我说话啊!”   他既要催促褚鹤赶紧想办法,又要推开吴曼来解他裤子的手。   “你等一下,”沈海遥尽量镇定地说,“我现在不想。”   吴曼羞涩地说:“甄臻,你怎么总是这样……”   沈海遥:?   沈海遥快疯了,原来这位甄臻大哥不喜性.事,十次里有九次都要拒绝,每每都是吴曼主动,时间长了,吴曼竟然以为这是两人之间的情趣。   “不是,吴曼,你冷静一点,”沈海遥不知第多少次推开贴到自己身上的身体,诚恳地说,“你能不能,就是,自重一点?”   吴曼先是一愣,跟着大概又以为这是甄臻的新“玩法”。他用拳头捶着恋人的肩膀,扭捏地说:“原来你喜欢这样吗?你喜欢哪一种,你就告诉我呀。”   “……”沈海遥麻木地看着怀里的人,实在不能理解到底是谁给他的自信,怎么能这么自我感觉良好?   “有了有了有了!”这时,沉默半天的褚鹤终于出现,他在沈海遥眼前拉开电子屏,屏幕上出现一颗小药丸,旁边写着“感官消失”。   沈海遥:?   合着找了半天道具,找出了一个让他五感消失、任人摆弄的道具。   沈海遥咬着后槽牙,威胁道:“褚鹤,你现在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不是不是,错了错了!”褚鹤欲哭无泪,“是这个,是这个!”   沈海遥又看看,这次还是一颗小药丸,名字听起来很文艺,叫“入梦”。   他眯着眼睛草草看了一眼那些有碍观瞻的使用说明,直接换了一个用到吴曼身上。   药效发挥还算迅速,可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吃了不少豆腐。沈海遥整整衣服,系上胸前被胡乱解开的几颗扣子,又嫌弃地擦了擦脸,翻身下了床。   吴曼已经进入梦乡,抱着枕头亲个不停。   沈海遥看了一眼觉得辣眼睛,拉过被子一把把他盖住。   沈海遥心有余悸,他擦擦额头上的汗,对褚鹤说:“你回来没有?交换一下今天的情报。”   褚鹤:“马上,还有半个小时。”   “好,那一会儿在三楼那间客房见吧,甄臻的卧室被吴曼占了。”   *   半小时后,褚鹤回来了。   他今天跑了好几个地方,带回了不少有用的消息。他先去了权家现在住的地方,和周围的邻居攀谈了一会儿。   褚鹤人长得可爱,刚好是老人家最喜欢的那种长相;权池参加选秀前大说特说自己即将成为大明星,会有很多人来采访,这些邻居也都习惯了,谁也没有对褚鹤的出现感到怀疑。   “首先是权家家境。”褚鹤喝了口水,慢慢说道,“权家并不穷,权池小时候就去学唱歌了,教他的老师是市里非常知名的一位老师,每小时收费400块,如果按照一星期上四个小时的课计算,一年下来就是接近十万块的支出。在这每年十万块的额外支出以外,权家这几年还重新装修了房子,陆陆续续换了不少家具,不管怎么看,都不会像权池说的,过什么人嫌狗厌的穷日子。”   沈海遥托着下巴算了算,“不只是钱吧……我记得权池是做了很多年练习生的,直到被换回甄家才靠着资源大火。那这几年里他基本没有收入。二十多岁、没有收入、还在做着一夜爆红的美梦,但就算这样,权景明他们也没劝他停下。从这样的方面看,至少他们是很尊重权池的个人意愿的。”   “海遥,你抓到重点了。”褚鹤打了个响指,“下午我又去搜索了一下关于权池的爆料。”   现在的权池刚从某个选秀节目中被淘汰,没什么粉丝也没有流量,在网络上关于他的信息少之又少,褚鹤耐心筛选了几个小时,终于找到了一条有用的爆料。   那个爆料人自称是权池的小学同学。   十几年过去,人肯定会变化,更何况上小学时大家都是小豆芽子,根本爆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爆料的楼主只是说权池小时候就长相平平,跟现在没太大差别,应当没整过容。再加上权池实在不红,也没有那么多人关心他,这个帖子很快就沉下去了。   褚鹤只是本着严谨的态度点开了爆料人的主页,结果发现这人发了一条动态。   -小时候不肯承认做环卫工人的妈妈,硬要说这是阿姨,开家长会也要提前跟同学说,哎呀今天我妈来不了,她去国外了,只有阿姨有空帮忙开[呕吐]虚荣的人到哪儿都是虚荣。   配图是一张打了码的图片,是从热搜排行榜上截下来的:#XX 贫穷贵公子#   “贫穷贵公子”这种人设丢娱乐圈里能找出一百多个,可联系上爆料人是权池的同学,和权池确实有个做环卫工人的母亲,基本可以锁定这人就是在嘲讽权池了。   “……”沈海遥又想翻白眼了,但最初的无语情绪过去后,沈海遥又为权家老两口感到不值,“那夫妻俩对权池很不错了,知道他不是亲生儿子后也没有疏远过他,对比之下比甄泽宇夫妻俩好太多了。后来知道甄家有钱后就自觉地躲得远远的不去打扰,从没想过贴上去要钱花,反而为权池能过上好日子感到开心。我原本还以为他们可能对权池真的不好,至少是没有给他想要过的生活,现在看来……根本就是这个人狼心狗肺。”   沈海遥恨恨地锤了锤书桌,“这是什么垃圾玩意儿!”   十天后就是体检的日子了。按照甄臻的记忆,体检当天甄臻就会被发现不是甄家亲生的,随后他被软禁在甄家三天,等到甄泽宇找到权池后,就被赶出了家门。   沈海遥思考再三,对褚鹤说了之后这十天的安排,“时间不多了,甄家的资源确实丰厚,不用白不用。趁着这几天把我刚刚说的那些准备好,等到权池和甄臻各自回家之后,开始做任务。”   褚鹤却有些不解:“我有个想法,不一定对……我觉得,如果不让他们换回来呢?一定要让他们换回来吗?”   他摆摆手,表情有点忐忑,“我知道我这个想法有点三观不正,但是,说实话,甄臻这种人在哪里都会发光的,权池就不一样了,他能成功,靠的全是甄家。只要不让他回来,吴曼也根本不会注意到他,何必这么费劲呢?”   沈海遥没有立刻回答,“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你先告诉我一件事。等到任务完成、我去下一个世界之后,甄臻会怎么样?”   “他会回来。”   “好,那我没猜错的话,我在这里所做的一切,他应该也能知道,对么?”   褚鹤点头,“对,就像你来到这个世界接收记忆一样,甄臻也会接收你在这段时间的记忆。”   “那就是了。”沈海遥神色严肃,“甄臻这个人,确实像你说的,他在哪儿都能成功,在哪儿发光,问题是――”   沈海遥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没发现吗,甄臻是个舍利子转世的单纯圣母啊!要是让吴曼继续留在他身边,他早晚要被吴曼扒皮抽筋喝血了呀!而且我看他和权景明夫妻俩相处挺好的,比他在甄家活泼开心多了,让他回到权家才更好。”   *   之前看到的甄臻的记忆多是从他自己的视角出发,还有很多事情不清楚。   “别的也就算了,这一次,无论如何得避免权景明的受伤。”沈海遥说。   上辈子,权景明从脚手架上摔下来的那一天彻底拉开了这一家三口悲剧的帷幕,就算报复了狗男男,沈海遥也不希望甄臻回到这个世界时依然一无所有。   沈海遥翻了一圈名片,七拐八拐联系到了一家监理公司,让褚鹤去找他们,想办法对权景明所在的工地进行工具方面的检查。   之后他又找到了权池的音乐老师,要到了他的联系方式,为之后的行动做准备。   同时,他找了几个不大不小的营销号,给权池炒了一波小小的热度,夸他唱歌好听,是个天才。   权池已经在选秀中被淘汰了,但这个选秀节目是录播,现在节目的进度刚刚进行到第一次公演,还没有播放到权池被淘汰的那一集。   凭良心讲,权池唱歌不错,但这个“不错”的程度也十分有限――他也仅仅是比同期选手出色的程度。毕竟那个选秀节目里唱成什么样的妖魔鬼怪都有,碾压这些人也绝不代表权池能赶上专业歌手的实力。   并且权池长相普通,性格又孤僻,没拿到一个好的选秀剧本,也没有立起足够吸引人的人设,在这一次公演舞台之前,甚至没有几个镜头,被淘汰也是情理之中。   沈海遥把那个“权池贫穷贵公子”的热搜又买上了排行榜,这次的文案走心极了。他把权池的身世说得凄惨无比:小时候穷,没有钱,家里父母对他不闻不问,勉强给个馒头吃让他不至于饿死。但权池从小就被人夸声音好听,也真的热爱音乐,白天上学,晚上在街边卖唱,直到被音乐老师捡走云云。   沈海遥:“不是想红么,我帮你一把,这辈子让你提前红。”   紧赶慢赶,总算是赶在体检之前做完了这些。   十天时间转瞬而过,明天就是体检的那一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没什么卵用的小剧透   做完任务、大家各自归位(?)后,沈哥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甄臻,总觉得他会被人欺负,就自然萌生了一种保护欲(??);甄臻又确实是那种比较温柔的人.妻(???)性格,他俩相处时就是沈哥总是对甄臻又打又骂(????),甄臻就会笑着哄他“别生气啦”(?????) 第19章 19   体检医生神色为难,“这……甄少爷怎么会是AB型血呢?”   沈海遥摆出一张无辜脸,“AB型血怎么了吗?”   “这个……老爷和太太,都是B型血。”   体检医生看着眼前容貌出色的年轻人怔愣几秒,随后挤出一个难看的笑。   大约半小时后,甄泽宇赶到了。   “爸――”   甄泽宇挥手打断儿子的话,沉着脸走向体检医生,“报告给我。”   他拧着眉,视线在血常规结果那一页停留了好几分钟。   甄臻……甄臻长得不像他们夫妻俩,最明显的一点就是,甄家往上数好几辈都是单眼皮三角眼,到了甄臻这儿就是狭长的凤眼。   这么多年来,甄泽宇也觉得奇怪过,但甄臻出生时他和妻子闹得很不愉快――甄臻的母亲曹然家里出身不好,甄家自然看不上这样一个女人,直到确认曹然生下来的是个儿子,甄家才允许她进门。这么多年过去了,甄臻争气,曹然也终于觉得自己在甄家算是站稳了脚跟,每次甄泽宇说起甄臻长得不像他们夫妻俩时,曹然就要阴阳怪气提起自己当年未婚生子的事。时间长了,甄泽宇也懒得再提这些。   “再检查一遍。”甄泽宇合上体检报告,脸上表情看不出什么端倪,淡淡地说,“检查结果也是有可能出错的,麻烦医生再检查一遍吧。之后的检查结果直接送到我办公室。”   他又对自己的秘书说:“今晚各位医生加班的餐费我出了,辛苦各位。”   话虽这样说,可谁都知道血型检查结果出错的概率小之又小。   沈海遥回到家后,看到曹然抱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脸要发落他的表情。   发现自己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并非亲生,曹然第一反应不是震惊,而是愤怒:以为自己好不容易坐稳了甄太太的位置,没想到儿子居然不是甄家的!   曹然内心被惶恐占据,她甚至开始担心甄泽宇会不会怀疑甄臻是她和别人的孩子。   想到这里曹然就无法淡定,她起身揪着沈海遥的手腕就要往外走,“现在跟我去做DNA,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谁的种!”   沈海遥毫不费力地甩开她,“省省吧你。”   他挥开女人的手径直回到自己的卧室,留下曹然一个人在身后气得跳脚。   生气的当然不止曹然一人,甄泽宇同样愤怒。   在等待第二份检查报告的间隙,他又让人收集了甄臻卧室里的毛发,送去做DNA检测――当然也没忘了查一下甄臻和曹然的母子关系是否确切――得到的结果半悲半喜,曹然自然是没有背叛他的,但甄臻与他们夫妻两人都无血缘关系。   甄臻出生后曹然宝贝得很,一天二十四小时不离地看护着,生怕别人趁她不注意抢走她的孩子;这二十几年来也从没发生过走失或者被绑架的事情。那么,唯一有可能把自己的亲生儿子和甄臻掉包的机会,就只有从甄臻出生、到曹然生产后出院的那几天里了。   曹然为此大发雷霆,“甄泽宇,要不是你们家当年不肯让我进门,我至于找个诊所生孩子吗?!”   甄泽宇:“你现在说这些有用吗?”   他掏出手机,立刻给公司的相关负责人打电话,“从现在开始,停掉甄臻所有负责的项目,他说的话你们不必再听。之后我抽调两个临时负责人过去处理他的工作。”   曹然冷笑道:“甄泽宇,你亲生儿子现在不知道在哪儿受苦呢,你先想着的还是只有你们甄家的公司是不是?”   甄泽宇说话也丝毫不留情面,“你跟我装什么?你关心的又是你儿子在哪儿受苦吗?你还不是只关心你甄太太的位置?”   “你――!”   甄泽宇不再理她,又打了一个电话,“抽两个保安过来守着甄臻卧室,别让他出去。”   *   一切都和上辈子一样,被发现不是亲生儿子后,甄臻被禁足在家中,不被允许和任何人联系。   沈海遥倒是乐得轻松,他刚好有足够的时间仔细翻看和权池有关的各项资料,至于外界的事情则全部有褚鹤告诉他。   “当初甄臻出生的那家小诊所已经关门了,甄泽宇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当时的医生都找回来,又一个个去查找当时同一天出生的男孩。”这天晚上,褚鹤在给沈海遥讲述今天发生的事情,“还没查到权池,但估计就是这一两天的事了。”   “好,我知道了。”沈海遥把自己正在看的网页传到褚鹤那里,给他指着上面某个新闻,“现在大家基本接受权池很穷这件事了,甚至还因为这个给他吸了不少粉。”   褚鹤不太理解,“其实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你想想,如果你是一个女高中生,每天最大的消遣就是看自己喜欢的偶像唱歌跳舞,又因为他家境贫寒,拼了命给他打投做数据,省吃俭用攒点钱都去给他集资,就希望他下半辈子能过得轻松些。”沈海遥支着下巴,笑得像只狡猾的小狐狸,“结果有一天,你突然被告知,你这个穷到家的小偶像非但不穷,反而很有钱,有钱到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能积累的财富加到一起也赶不上,你说,你心态崩不崩?”   褚鹤想了想,点点头。   沈海遥又说:“权池这个人,心眼小又虚荣,他想要的东西,我都给他。”   他“嘿嘿”笑了一声,“就怕他受不起。”   但还有一件事。   “就算权池以后名声臭了,按照吴曼那一家人的性格,肯定还是会继续扒着他不放。而且根据甄臻的记忆,上辈子吴曼和权池结了婚,还过得挺好的,那任务不就失败了吗……”沈海遥挠挠头,“也不能光想着怎么报复他俩,还是得做任务。”   “确实,我们现在也不知道上辈子权池和吴曼是不是真心相爱毫无芥蒂。”   沈海遥慢慢分析着,“吴曼跟甄臻从小一块长大,到现在好感度不过只有45,难道他会真的爱权池吗?再说权池,他能养育他二十多年的父母恶言相向,我不信他对爱情就能多真心。得从根上让他俩有隔阂。”   作者有话要说:   字数太多了我想压一点,这两天可能每章更得少一丢丢丢,孩子这次想顺v呜呜呜呜 第20章 20   之后的事情和甄臻记忆中的完全一样,他被赶出甄家,权池则被带了回来。   自从被禁足之后,甄家从上到下都对这位曾经的“甄少爷”冷眼相待,个别势利的,甚至都带上了一丝嫌弃。   甄泽宇夫妻俩对假儿子的厌恶勉强还能算是有点道理,可他们找到真儿子时也没看出有多高兴。   沈海遥从二楼卧室的窗户往外看去,总觉得那夫妻俩打量权池的眼神很微妙。   这并不是沈海遥太过敏感,甄泽宇确实对权池不太满意。   权池刚从选秀节目被淘汰,再加上做了多年练习生,他并不太懂第一次见面的亲生父母――特别还是甄泽宇这样的人――是不能接受他的破洞牛仔裤、他的耳坠、和他因为烫染多次而显得干枯的一头黄毛的。   甄泽宇细细打量着这个亲生儿子,目光逡巡一般掠过那些他不喜欢的地方。他没有把这些“厌恶”直白地表现出来,只是在经过权池身边时,温声说了一句“把头发剪短,染回来”,之后便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甄泽宇没有问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也看不出来开心或激动,对自己穿着的评价如同给权池内心的喜悦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但当他真正走进甄家大门时,刚刚那点不快很快又被震惊和喜悦抹去了。   五层楼的大别墅,客厅两面采光,通透又宽敞,家具是同色调的棕色,皮质沙发在阳光的折射下散发出淡淡的光泽。   “哟,是权池么?”二楼传来女主人的声音,她拉开卧室门,倚着楼梯向下望,和权池打了个照面,“我是曹然,是……是你妈妈。”   “哦,哦!”权池忙不迭点头应着,视线却不由自主越过她,飘向了她的卧室。   曹然方才应该是在挑选衣服,衣帽间敞开着,其中的各色奢侈品logo闪花了权池的双眼。   这就是他最向往的生活!   权池的激动溢于言表。他小心地摸着沙发柔软的皮子,放轻动作坐上去,似乎害怕自己的重量会把沙发弄破。   可这些小心翼翼的动作看在甄泽宇的眼里就变了味儿了:他打心眼里看不起这人的穷酸做派,一想到他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甄泽宇更加如鲠在喉。   他向管家招招手,示意他带权池上楼,还特意叮嘱道:“好好教教少爷卫生间怎么使用。”   “……”正从甄臻卧室走出来的沈海遥听到这话时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卫生间有什么特殊的吗?无非就是一个智能马桶盖而已,这是有多看不起权池?   权池固然有性格上的缺点,但这也不是被甄泽宇这样鄙视的理由吧?   沈海遥暗自摇摇头,又一次觉得让甄臻回到亲生父母那里是正确的选择,至少权景明两夫妻是发自内心地疼爱他。   管家将权池带上楼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后,很快又过来找沈海遥。   按照甄泽宇的吩咐,该让鸠占鹊巢的人离开甄家了。   管家没有什么好脸色,粗鲁闯进沈海遥的卧室,随意捡了几件贴身的衣服往地上一扔,“甄臻,你也该离开这里了。”   这个狗眼看人低的样子真把沈海遥气笑了。太高贵了,这个甄家可真是太高贵了。   他弯腰捡起这几件衣服,瞥了一眼管家,下楼去了客厅。又跟甄泽宇和曹然对视一眼,扔下一句“祝甄家生意越来越好喽”,离开了。   走出甄家大门后,沈海遥在一楼的院子里等了一会儿。   自从得知甄臻并非甄家人之后,吴曼已经几日不曾出现过了。今天甄家把权池接回家,按照吴曼的性格,他肯定要第一时间过来抱住新大腿,沈海遥决定等到吴曼出现后再离开。   沈海遥按了按太阳穴,对看向自己的几个保安说:“我有点头晕,休息一下就离开,不会耽误太久的。”   甄臻身体不好,总是低血糖头晕,这事大家都知道。现在他脸色苍白,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不像有假,几个保安对视一眼,没有再去管他。   不出沈海遥料想,大约十分钟后,吴曼急匆匆赶到了甄家。   沈海遥低头搓搓手指,心想,幸好褚鹤不在,要不然,他看到了又要说自己茶里茶气。   给权池准备的新卧室就在二楼,一大早又在开窗通风,院子里的人说话能从楼上听个大概。沈海遥揉揉脸,把眼睛都搓红了。   他摆出一张楚楚可怜的脸,眼尾红红的,语气哀伤,“曼曼。”   “干什么?”吴曼语气不佳,还想说点什么,抬头一看却在二楼卧室看到一个陌生人。他没见过权池,但此刻能出现在甄家的,除了权池又能有谁?   吴曼不想第一次见面就给权池留下不好的印象,于是快走两步来到沈海遥面前,又压低声音,极小声地说:“你还不快走?!”   沈海遥做足心理准备,咬咬牙抓住吴曼的手,可怜巴巴地说:“这个家……这个家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几天前订婚时还要亲要抱主动得不得了的人,现在对自己避之不及。沈海遥心里冷笑一声,垂下了眼睛,自嘲地说:“曼曼,我知道,我也失去你了……”   吴曼没法挣扎也不敢挣扎,只能站在原地瞪着沈海遥,脸色铁青。   刚才靠在二楼窗户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沈海遥隐隐听到门内传来迟疑的脚步声。他松开吴曼的手,在自己裤子上擦了擦,说:“那不说了,我走了。曼曼,以后我不在你……你好好照顾自己。”   时间掐得刚好,这句话说完后,权池推开了大门,带着满脸疑问看向两人。   沈海遥扫了他一眼,又连忙慌张收回视线,最终似乎还是不舍,又扭头望了一眼吴曼。   一通操作猛如虎,看在权池眼里,就是一副深情款款却被棒打鸳鸯的模样。   但吴曼可顾不得这些,他殷勤地问:“你,你是权池吗?”   他挂着一幅灿烂的微笑,任谁看都是极好相处的样子。   听到这话时,本已走出院子的沈海遥又回了头,他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别墅,又将视线定格在吴曼脸上,一脸忧伤。   看到这幅场景,权池果然皱了眉,他没什么好气地问吴曼:“你们刚刚在说什么?为什么我一来你们就不说了?”   吴曼连忙解释:“没有什么,没什么。”   沈海遥在心里哈哈大笑。   还想攀着权池?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28 09:26:28~2021-10-29 09:25: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跛脚大叔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21   沈海遥没有什么行李,除了那几件衣服之外,甄家不允许他再带走任何东西。   如果按照沈海遥自己的性格铁定是要闹的,但在这个世界待了几天,他多多少少也被甄臻的温柔和包容感染了一些,很淡定地拎着几件旧衣服回到了权家。   权家这夫妻俩都长着张宽厚温和的脸,又因为常年从事着室外的体力活,脸上爬满了刀刻般的皱纹。   李春燕平时穿着长袖的工作服,厚重又不透气,一个夏天下来胳膊上捂出了一片痱子;至于权景明,后颈到后背更是被晒出了黑白分明的一条沟壑。   算起来夫妻俩年纪也不大,可看上去远比同龄人老。   沈海遥悄悄嘱咐褚鹤,一会儿过来的时候买点痱子粉。   沈海遥不是很会聊天的性子,单独和这夫妻俩相处时有点尴尬。好在这时的甄臻和他们关系本就十分微妙,倒也不显得奇怪。   三个人相顾无言了半小时,褚鹤敲响了房门。   沈海遥:“哦,应该是我朋友,我去开门!”   比起沈海遥,褚鹤嘴可甜多了,“伯父伯母,我是甄臻哥哥的朋友,刚刚毕业正在找工作,哥哥人好,就借我一个地方住。”   李春燕挺惊喜地说:“哦!哦!你是、你是甄臻的朋友啊,好呀,那你先住我们这儿,住多久都行!”   以前,权池性子内向,长这么大也没往家里带过朋友,在学校里也没听说跟哪个同学关系亲近,李春燕为这事操了不少心。甄臻这一回家就带来了自己的朋友,她打心眼里高兴。   褚鹤还带来了水果,也按照沈海遥的吩咐买了一大盒痱子粉。   李春燕先是开心,笑着笑着眼睛就红了。她抹了一把眼睛,对沈海遥说:“甄臻,你想吃什么、爱吃什么,你就跟我说。”   之后又捶着老伴儿后背,“你就会傻愣着,还不快跟甄臻说说话儿!”   权景明嗳了一声,抓耳挠腮不知说些什么好。   后来,还是褚鹤想了个话题,这才算开了话匣子。   沈海遥一开始还时不时搭两句话,后来思绪就飞了。   真正的儿子回来后的第一天,夫妻俩表现拘谨又忐忑。   沈海遥偷偷看着这屋子里的一切,地面干干净净,瓷砖年头有点久了,擦不出那种锃亮的模样,但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一点点灰尘;卧室是一套全新的被褥,沙发换了新的沙发巾,连玻璃都擦得干干净净。   他们尽自己能做到的最大努力,欢迎着失散了二十多年的骨肉。真的和孩子见了面时,又是这样的不安和小心。   沈海遥控制不住地回想起上辈子老两口最后的悲惨境遇,他低头捻了捻手指,心里又是不忍又是愤怒。   到了现在,沈海遥最关心的已经不是怎样完成任务了,他首先希望的,是甄臻回来之后,还能和父母幸福生活。   褚鹤笑眯眯地说:“海遥真好呀!又善良又聪明!”   沈海遥戳他脑门儿,质问道:“说好了不偷看我心里想什么的。”   褚鹤躲开,赶紧转移话题,“你看吴曼的好感度。”   那两个数据条,红色变成了30,蓝色变成了40。   “厉害了这个吴曼,”沈海遥面无表情地鼓鼓掌,“见到权池第一天,好感度从无直升40。话都没说上几句,好感度倒像坐飞机一样直线上升。”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拍拍褚鹤肩膀,说:“起来干活了。”   *   沈海遥先换了一个道具。   “千里耳……”沈海遥念着道具的名字,哭笑不得,“不是,你们起名字时能不能用点心?”   褚鹤充耳不闻:“该道具作用为:让被使用者听力大增,持续时间为一整天。用在权池身上吗?”   “……”沈海遥瞪了他一眼,点点头,“今天你不在甄家,你都没看到,权池回家时甄泽宇和曹然那副嘴脸。”   沈海遥简单描述了一下当时的场景,说:“自己亲生儿子流落在外这么多年,终于找到回了家,可那两人根本看不出高兴;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不是亲生的,送走他的时候没有不舍只有愤怒。”   褚鹤回想了一下权景明见到沈海遥时的模样,“是哦,权景明见到你时的样子才更像正常人见到失散多年的孩子时该有的模样。”   “对。对假儿子没什么感情,对真儿子也没什么感情,而且你没看到,他们还有点看不上权池。”   褚鹤无法理解,“什么叫看不上?权池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吗?从何谈起看得上或者看不上呢。”   沈海遥给他讲了智能马桶盖的事,说:“就这么一个东西,也需要特意教他怎么用吗?甄泽宇言语里就流露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好像权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什么都要辛苦他手把手地教。”   沈海遥连连咋舌,“那副嘴脸,太恶心了。今天发生了这么大一件事,我就不信他们夫妻俩能忍住不说点什么,而且看他们这副表现,也指定不会说什么关于权池的好话,让他听听。”   他又在道具仓库里翻翻找找,“我也想听听,有什么东西能让我听到吗?”   褚鹤翻了翻,给他也换了一个。   道具生效时,甄泽宇刚从公司回来,正在吃饭。   曹然和权池大约是在等他,也一直饿着肚子。曹然抱怨了两句,被甄泽宇打断后,就安静了。   之后安静了几分钟,只有筷子和碗碰撞的声音。   沈海遥听得昏昏欲睡时,甄泽宇声音不大却极有压迫感地说了一句:“筷子和碗不要发出声音。”   权池尴尬地应了一声。   这边的沈海遥和褚鹤对视一眼,也纷纷露出了尴尬表情。   “……海遥,我觉得你说的没错,”褚鹤抓抓脸,“甄泽宇好像真挺看不上权池的。可他以前对甄臻也没有这样啊!”   沈海遥摊手,说:“你这话说的,我也不想埋汰权池,但他跟甄臻真的没法比。有甄臻做对比,他们看不上权池也正常,就是……他们也表现得太明显了。”   后面的聊天内容都没什么重点,沈海遥听困了,嘱咐褚鹤帮忙听着,自己先去洗澡,如果有重要内容就立刻来叫他。   他拎着睡衣进到浴室,里面很快传来朦胧的水声。   沈海遥走后,褚鹤的心思也跟着飞了。他无法再专心听着耳朵里传来的说话声,注意力全都集中到几步之外的浴室里。   他抠抠裤子又抠抠手,每隔几秒钟就要抬头看看浴室门。   里面水声哗啦啦的,门上的玻璃明明不是透明的,可褚鹤仍然觉得似乎能透过玻璃,看到里面的人。   水声停下的时候,他应该是在洗头发;洗发水流到眼睛里时,可能会被辣得睁不开眼睛;冲洗干净之后,他的眼睛又会被冲洗得漆黑明亮,再加上下垂的眼角,就很像小狗狗……   褚鹤晃晃头,赶紧停下脑袋里的幻想,专注听着耳朵里的声音。   还好还好,没有错过什么重点内容。   这时,他听到甄泽宇和曹然回了卧室。   褚鹤屏住呼吸,认真听着接下来的一字一句,生怕错过重要内容。   他们先是闲聊了两句,甄泽宇抱怨着接手甄臻项目的那两个人不靠谱,又说了几句关于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之后,曹然问:“那几个医生都处理好了?”   甄泽宇:“嗯,都给了钱,没人敢往外说。”   “那个诊所呢?”   “知情人不多,都安排过了。”   褚鹤蹭地站起来,跑到浴室门前,“海遥,海遥!”   “怎么了?”沈海遥拉开浴室门,“他们开始谈论权池了吗?”   “……”褚鹤吞了口口水,低头看脚,“那个,嗯,哦,是的。”   他艰难地忍着不抬头,不去看沈海遥赤.裸的上半身。   权家用的不知道是什么沐浴露,味道淡雅,像极了茉莉花。   这香味扑面而来,快把褚鹤搞昏了。他飘飘然站在原地,灵魂出窍一样发着愣。   沈海遥本就肤白,挂着水珠的身体在白炽灯的照射下更是白得晃眼。   褚鹤头晕目眩,脸上涌上一股血色,又烫又涨。   “别愣着了,快快快,给我听听!”沈海遥顾不上好好穿衣服,拿毛巾随意抹了抹胸前的水珠,推着褚鹤回到桌前。   去洗澡前,褚鹤切断了道具和沈海遥之间的联系,现下沈海遥急得很,顾不得重新建立连接,干脆直接用手握住褚鹤的手背,把甄泽宇的谈话内容传送到自己脑中。   他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两人的谈话上,根本没注意到身旁的人脸庞涨红,动作极为不自在。   沈海遥出来得急,也没顾上擦干头发,一两滴晶莹的水珠顺着他的头发滑落,啪嗒落在他的大腿上。   褚鹤指尖一抖。那颗水珠好像是砸在了他的心上,在他的心窝里砸下了一朵花。   很快,又是一滴水珠落下,落在了沈海遥的短裤上。灰色的棉质短裤边缘被晕开了一片深色的阴影。   褚鹤不受控制地伸出手,像以前的无数次一样,用手指梳着沈海遥的湿发。   他想说,师兄,你又不擦干头发。   沈海遥终于注意到了他的这点小动作,转过头来递了一个疑问的眼神。   褚鹤不说话,只是冲他笑。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问是不是师兄的小伙伴出来挨夸   对了我不记得我有没有说过了,小世界里每个倒霉蛋主角最后都有自己感情的归宿,最终CP喜欢的是他们不是海遥,关于怎么分清之后会写,反正绝对没有变相N那个T那个R   感谢在2021-10-29 09:25:33~2021-10-30 17:01: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也很喜欢杨剪 5瓶;跛脚大叔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22   褚鹤时常会冒出些奇奇怪怪的举动,沈海遥习以为常,这一次也和往常一样没有深究。他握着褚鹤的手腕,全神贯注地听着道具里传来的声音。   甄泽宇在和曹然聊天:“爱豆?这又是什么东西?”   曹然解释道:“就是年轻的、在舞台上唱歌跳舞的小偶像。对了,你们公司前两年不是新开发了智能家居板块么,还找了个男孩代言,就是他们那个比赛上一季的冠军。”   甄泽宇身处高位,平时很少直接管理这些代言方面的事宜,他沉思几秒后,又说:“我想起来了,营销部还跟我抱怨过,说人不红,架子倒挺大。”   他啧了一声,“怎么是干这行的啊,这能有什么出息?”   “谁说不是呢。”曹然在这件事上和丈夫达成了一致,“整天在舞台上蹦蹦跳跳的,要真能红也就罢了――他们有个选手我知道,是我朋友的儿子,也是想红、想出道,家里给他砸了不少钱和资源,我也没见他有多大水花。权池就更差了。”   一阵布料摩擦声后,甄家夫妻俩那边传来了手机解锁和锁屏的声音,甄泽宇似乎是在用手机查找关于权池参加比赛的新闻,看过之后语气更加冷淡,“80进50就被淘汰了?没有这个天赋就别在这行混,上不了台面又没出息。”   再之后的内容就没有太多新鲜的东西了,那夫妻俩看来是真嫌弃权池这个爱豆的身份,反反复复说着“这孩子上不了台面”。   大约四十分钟后,他们去睡觉了。   沈海遥示意褚鹤关闭道具,“这些内容权池能听到多少?”   褚鹤:“按照道具功能说明,是强制一定能够听到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沈海遥重复一遍,确认道:“也就是说,刚刚甄泽宇和曹然说的那些话,权池每个字都能听到?”   褚鹤点头。   沈海遥打了个响指,“成了!”   根据这几天对权池的调查,沈海遥发现这个人极度的虚荣和自卑。从普通家庭回归到甄家这样的富裕家庭,权池在度过了最初的极喜后,势必会陷入焦虑和忐忑:要知道,这个家原本的孩子――也就是甄臻――是十分优秀的,就算被赶出甄家,以后也一定会被拿来和自己做对比,而且这种对比一定是在心里默默地对比着,谁也不会那么没有眼力见跑到自己面前来讲。   但这样一来,权池只会更加挠心挠肺地好奇。   比甄臻强也就罢了,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他是远远比不上甄臻的。   他刚回到亲生父母身边,正是迷茫的时候,也正是最需要父母关心的时候……   “在这个时候呢,让权池知道,他的亲生父母对他一点都不感兴趣,半点没有孩子失而复得的欣喜,反而还很看不起他现在正在从事的工作。”沈海遥懒洋洋分析着,“可以说,除了有钱之外,这对夫妻一无是处。”   褚鹤眨眨眼睛,问:“有钱还不够吗?权池不是最爱钱了吗?上辈子家境一般也要给自己安个‘贵公子’的名头。”   “他是爱钱,问题是,甄泽宇肯给他钱吗?根据我的印象,上辈子甄泽宇也没给过甄臻多少零花钱。而且看起来,他们对权池也没有什么补偿心理,也不太可能因为权池流落在外这么多年就补偿性地多给他零花钱。”   沈海遥在脑中梳理了一遍这些信息,总结了现在的情况,“现在权池回到了甄家,发现甄家虽然有钱,但至少现在这个阶段这些钱都与他无关;亲生父母态度冷淡,对自己十分不在意且看不起。”   褚鹤嘀咕道:“我怎么觉得好像和上个世界沈若邻的情况很类似,感觉都不需要我们做什么,让他自己走剧情他都随时有可能发疯。”   沈海遥从床上坐起来,终于想起去擦头发。路过褚鹤身旁时,他伸手按了按褚鹤的头顶。   “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是想偷懒。明天开始干活!”   褚鹤“哦哦”地应着,跟在沈海遥屁股后面,“海遥,我帮你擦头发呀!”   *   第二天,沈海遥起了个大早,坐地铁去拜访权池的那位音乐老师。   昨晚的事情只能让权池和甄家那对冷血的夫妻心生隔阂,无法对任务的完成起到直接效果。只要权池还在甄家一天,吴曼就会扒着他不放。   想要让吴曼主动放手,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就是让权池的事业一落千丈,甚至身败名裂。   上辈子那两人做过的坏事也理应受到些惩罚。   沈海遥看着停站时候车大厅里立着的一块块选秀节目广告牌,心里打定了主意。   *   据褚鹤所说,权池很尊敬这位音乐老师。   “就是这所学校吗?”沈海遥站在路口的人行道上,指着街对面的大学问身边的褚鹤。   “对,就是这所学校。”褚鹤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过去,“这位老师姓汪,大概五十多岁,已经退休了,现在被返聘回来继续教课。”   汪老师是这所艺术类大学的音乐系教授,带出过不少出色的苗子。   “好,走吧,我们去拜访一下那位汪老师。”沈海遥整整衣服,抬腿就往学校走去。   但可能是他俩实在面生,刚走进校门就被保安拦下了。   保安打量了一眼沈海遥,疑惑地说:“表演系的吗?新生?看着感觉眼生啊!”   沈海遥赶紧说:“哎师傅,是新生,我们去第三教学楼找汪老师,音乐系的那位汪老师。”   保安:“哦,找汪老师啊。你一个表演系的为什么要找音乐老师?”   “……”沈海遥不知道保安怎么就认定他是表演系的,只能把身旁的褚鹤拽过来,说,“哦不是我,是我弟弟,他今年要高考了,想找汪老师指点一下。”   保安笑着说:“哪有那么容易啊?行了行了,快去吧。”   被保安放走之后,沈海遥庆幸地说:“还好你之前来过,知道汪老师在哪个楼办公,要不然真担心被保安轰出去。一所大学为什么管得还这么严格啊……”   褚鹤解释说:“听说是之前有记者偷偷溜进来,这种艺术类学校的学生以后都是奔着以后做大明星的,对记者就很敏感,好像是发生了一些冲突,之后学校管理就严格了很多。”   “原来如此。”沈海遥点点头,之后又摸摸脸颊,感慨地说,“话说回来,甄臻这张皮相还真不错,居然能让保安大叔这么坚定地认为他是表演系的。”   褚鹤之前毕竟是来过一次,这次再过来是轻车熟路。   汪老师也还记得他,主动问道:“这就是你上次说的那位想学唱歌的朋友吗?”   沈海遥完全不知道他们是这样沟通的,一时之下愣在原地,只用疑惑的眼神望着褚鹤。   褚鹤没管这些。他把沈海遥按到汪老师面前的椅子上坐好,拼命给他使眼色。   “对对对,就是他,他叫甄臻,一直都很喜欢唱歌,老师你看看,如果现在才开始练习,会不会太晚了呀?”   汪老师人很和蔼,伸手在沈海遥脖子上摸了摸,又让他发了几个声音听听看。   沈海遥无奈,只能坐在椅子上按照要求随汪老师摆弄,同时在脑海里给褚鹤传了话:“褚鹤你给我等着!”   褚鹤装作没听到的样子,左看右看,欲盖弥彰。   几分钟后,汪老师带着点温和的笑意说:“音质不错,音色也干净,先天条件很好,如果你真有心练,也能有点成绩。但是你得有心理准备,你都这么大了,现在才开始学唱歌太晚了。”   上了年纪的老师总喜欢回忆以前那些优秀的学生,汪老师也不例外,说着说着,他的思绪就飘到了先前那个孩子上。   他笑着摇摇头,说:“如果你在小权那个年纪来学,现在的成就应该比他还强,你有点可惜了,孩子。”   这话虽然不好听,但汪老师说得实在诚恳,并不会让人心里难受。沈海遥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知道自己这次来对了。   “汪老师,可我真的想学,我很能吃苦的,老师您帮我想想办法吧!”沈海遥皱紧眉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还有四个月,下一季的选秀就要开始了,我只有四个月的时间了,老师!”   汪老师神色一恸,不敢置信地问:“你也要参加选秀?你是为了参加选秀才想来学习唱歌?”   沈海遥很适时地装出一副被吓到的样子,他低着头,讷讷不敢回答。   汪老师很快恢复了平静,他知道自己过分激动,吓到了眼前这个无辜的孩子。可“选秀”这两个字听在他的耳朵里实在是……   他苦口婆心地劝导沈海遥:“如果你喜欢音乐,喜欢唱歌,不管多难多苦,老师都可以教你;但如果你是为了参加选秀,那我不收你。”   沈海遥微微压低声音,痛苦地问:“为什么?我想当明星,我需要这次选秀!”   与此同时,他在脑海里对褚鹤说:“录音!” 第23章 23   汪老师陷入了回忆。   “以前我有个学生,有点天赋,人也上进。但他得失心太重了,有时我夸了班上别的学生,没夸他,他就要不开心的。一开始我没当回事,甚至还觉得这是好事――小孩子么,争强好胜是可以理解的,我觉得这反而能激励他更加努力。后来……”   说到这里,汪老师叹了口气,他端起面前的杯子,抿了一口茶,才继续说道:“搞艺术的人不能心存杂念,你想红,就要为了别人的眼光牺牲一些东西,这是我不想看到的。”   沈海遥听出来汪老师不愿多说,可他也不甘心这样白跑一趟。他没有再继续纠结关于权池的过往,而是把话题引到了自己身上:“汪老师,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可我家里穷,我需要钱,很多很多钱,参加选秀出道是最简单、最快捷的办法了。”   汪老师:“孩子,娱乐圈这个地方,没有多少人能做到独善其身的,人们太容易迷失自己,特别是像你这样着急赚钱的孩子。”   汪老师目光幽远,出神地望着窗外,几秒钟后他回过神来,掩盖似地低头吹吹杯中早已不烫嘴的茶,低声说:“我以前教过一个孩子,他家境一般,但他自己什么都想要最好的,家里疼他,也就依了他,什么都给他买最顶级的。父母两个节衣缩食供他学唱歌……可他,他后来去参加了好几个选秀节目,想出道想得快疯魔了,唱歌也不练了,每天就想着什么样的人设才能吸粉;每次都说‘这是最后一次了,这次失败了就真的再也不参加选秀了’,可下一次还是会去报名。   “想红没有错,老师能理解,他的父母也能理解,可他后来,他后来……他后来整个人都变了。”   很快,汪老师又摇摇头,推翻了自己刚刚的说法,“不,也许他一直都是这样,只是之前我们都没有发现。几次失败后,他觉得自己不能出道是因为父母没把他生得足够漂亮或英俊,觉得是我藏着掖着不肯教他最顶级的技巧。我安慰他人各有命,一定会有别的领域是只属于他的,可他也不听不信。”   汪老师沉默了许久,也许这段过往确实带给他极大的感慨和伤痛。   沈海遥不忍心、也不知道还应该再问些什么,他抬头对褚鹤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差不多可以结束了。   汪老师终于从回忆里缓过来,又恢复了和蔼的笑容,“我对选秀节目确实有偏见,倒也不是想一杆子打死所有人,你别往心里去,就当是我随便发的一点牢骚。”   沈海遥连连摆手,“不会,汪老师,您说的话我回去好好想想。”   汪老师打心眼里满意眼前这个年轻人:他声音清脆干净,不含一丝杂质,虽说现在才开始学唱歌着实太晚了些,但未必不能在这条道路上有所发展。   他一向惜才,教学生又肯花时间和耐心,今天遇到一个好苗子,自然也不想松手。   他起身去架子上拿了一个小册子递给沈海遥,说:“这是我们每年的艺考曲库,这盘里都是最简单的曲目,这是教学光盘,感兴趣的话可以看看学习一下,有问题随时找我。”   *   回去的路上,沈海遥若有所思。   “你说汪老师后面说的那个人,是不是权池?”   褚鹤也在想这件事,“我觉得是他,只是汪老师不想明说。权池确实参加过好几个选秀,只是那些选秀都没水花,连冠军都无人知晓,甚至有的比赛到了一半因为资金不够取消了。”   沈海遥:“好,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再去查查看汪老师的学生里有没有符合这些要求的,免得以后搞出个乌龙。”   “好。”   回到家后,沈海遥坐在沙发上,翻着汪老师给他的小册子。   他对唱歌自然是毫无兴趣,下午的那番话也不过是想让汪老师打开心扉。可汪老师真的给了他这些学习资料,倒让他觉得很不好意思。   小册子里还有一个U盘,应该是一些视频学习资料。   沈海遥拿出电脑插上U盘,点开了里面的视频,当作背景音播放着,之后就回到卧室,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他没在意这个视频,褚鹤倒是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偶尔还跟沈海遥说:“哎哎海遥,你说怎么从腹部发声啊?”   等不来沈海遥的回答,自己看着也觉得开心。   视频的最后是一首歌曲的练唱。   歌曲本身并没有值得注意的地方,但褚鹤看着MV,愣住了。   故事讲述的是一对相爱的情侣,女孩突患眼疾双目失明,为了让心爱的人重见光明,男孩历经艰难,找到了传说中能实现任何愿望的锦囊。   故事的最后,男孩用这个锦囊帮女孩恢复了视力,从此,两人过上了幸福甜蜜的生活。   视频播放结束后又从头重新开始。   褚鹤伸出手,将视频的进度条拉到最后的练唱歌曲,又看了一遍MV。他看着看着,脸色越发阴沉,看到第四遍的时候甚至开始啃咬着自己的手指。   拇指的指甲被他咬断了一块儿,而他本人对此毫无察觉。   歌曲播放到第七遍的时候,沈海遥终于受不了了,他从卧室出来,啪地合上电脑,“你这个人真是的,这歌有这么好听吗?听了一百遍了还在循环……褚鹤!”   沈海遥看到褚鹤正在流血的拇指,皱紧了眉头,“你干什么呢?!”   褚鹤这才发现自己在流血,他不甚在意地舔舔伤口,给沈海遥讲了一遍刚刚的MV内容。   他问:“海遥,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这种东西,能满足你的一切愿望,甚至能改变过去、创造未来、逆转时空、让人不老不死……”   他直愣愣盯着沈海遥,“如果有这种宝物,你会用它做什么呢?”   沈海遥皱眉看他,心想这人又在发什么神经。   他弯腰从茶几下面翻出医药箱递给褚鹤,没好气地说:“没有这种好东西,褚鹤,你给我清醒一点。”   他见褚鹤没有接,又叹口气,自己从医药箱里找到创可贴,撕开了包装,“就算真有这种东西,又怎么可能轻易就落到我手上?这种宝物肯定全世界都挣着抢着要得到,极大可能会发生混乱。而且啊――”   沈海遥拍拍褚鹤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天上就没有掉馅饼的好事,就算真有你说的这种东西,就算它真的属于我,就算我真的能使用它,那它也一定不是好东西,一定会给我招来灾祸。所以,我选择不用它,省心省力。”   褚鹤眼神直直地看了他一会儿,才绽开一个笑脸,用力点了点头,说“嗯”。   他接过沈海遥手中的创可贴,撕开包装贴在手上,动作流利,完全没有被沈海遥看到那点小小的伤口已经愈合。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别误会,褚鹤不是坏人,不会对沈哥有任何坏心眼   跟编辑商量过了在周三入v,这章先少一点,下一章更新在周三,到时连更三章,感谢大家的支持   最后再来宣传一下几个预收。这个《旧梦》的预收它带不动啊(。)好吧我知道那个文案不怎么吸引人,但严以珩真的很会蛊人,他真的很有魅力很棒很优秀呜呜呜呜,妈妈是个废物,不足以写出他十分之一的优秀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求求你们看看他吧,严以珩值得(。)   然后还有两篇,在《旧梦》之后开,到时候看预收情况,不一定谁先谁后。   一篇也是快穿《这也能算渣攻?》,应该没有这篇复杂(咦),一个可爱小甜心攻   另一篇是有一点点娱乐圈元素的现耽《关于把老公气到恢复记忆这件事》,是一个呆萌混血大美人攻   感兴趣的朋友来点个收藏叭!   感谢在2021-10-31 20:46:43~2021-11-01 11:35: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跛脚大叔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24-三更合一   几个小时后, 李春燕下班回家了。   她工作辛苦,好在是按班倒,比起丈夫, 她的下班时间固定得多。   李春燕回到家后, 见到儿子时神色明显很是局促, 她搓着自己的手掌, 把拎着的一大袋水果放到厨房,洗了一遍又一遍手,这才从塑料袋里掏出一串葡萄来洗。   她招呼着沈海遥:“甄臻, 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水果, 就都买了一点, 你、你尝尝……”   这样小心谨慎的关怀让沈海遥心里又酸又苦, 他应了一声, 起身去厨房帮忙。   李春燕连忙说:“不用不用, 你去陪你朋友说话吧!”   她说着,伸手推推沈海遥肩膀。手刚碰上,她又触电一样弹回来。   “哎,我、我手脏,你……”   沈海遥偏过头去, 不甚在意地用手指抹开那点水珠,“自来水而已,哪有什么脏不脏的。”   李春燕手脚利落,很快就洗好了一大盘水果。   她在客厅坐着和沈海遥说了一会儿话,大多是问问他以前的生活。   沈海遥有问必答。   上辈子甄臻和他们相处融洽, 或者说, 在甄臻短暂的三十年生命中,这两位老人才是给予他最多爱意的人。   想到这里, 沈海遥心生感慨。   虽说有褚鹤帮忙活跃气氛,但沈海遥和李春燕还是有点不尴不尬的,好在沈海遥也只是顶着甄臻壳子的陌生人,倒也符合他们现在的身份。   闲聊了一会儿后,李春燕去做饭了。   “哎,可是,那个――”沈海遥咬咬舌尖,实在没法说出“爸”这个字,只能含糊带过,“他还没回来。”   李春燕拢拢掉到脸前的头发,笑着说:“他一直这样,下班没个准点儿,咱俩先吃,给他留点饭菜就行。”   沈海遥点头,说“好”。   “要是……要是不习惯的话,就先叫伯父伯母吧,这些东西……这些东西都是虚的,无所谓的。”   李春燕还是那副局促的神色,本该是最亲近的家人,她却好像总是在担心些什么的样子。她说完这句话,转身回到厨房准备饭菜。   晚上快十点的时候,权景明终于下班回来了。   他满脸倦色地打开门,走进客厅却看到儿子坐在沙发上。   “你还没睡啊?”   沈海遥点头,“等您回来我再睡。”   权景明愣了愣,脸上的倦意在听到这句话时消散无踪,他笑得像个孩子,脸上深深的皱纹都显得生动起来。   “你不用等我,我经常半夜才回来,”说到这里权景明又紧张起来,“哎,我是不是吵到你了?我之后再轻一点,你放心睡,啊。”   沈海遥摇着头笑了笑,笑过之后又有些心酸。他接过权景明手中的水杯,往里面灌满温度正好的温开水。水温透过不保温的玻璃材质传到了他的手上,沈海遥低头看着这只杯子,手指摩挲着杯盖上掉了漆的那部分。   “明天我给你买个保温杯吧,快入冬了,天气冷,喝凉水不好。”   权景明搓着手,连连点头,“好,好,好。”   *   权家只有两间卧室,这几天褚鹤只能在沈海遥旁边打地铺。他对此没什么怨言,反正他不认床,在哪里睡都是一样的。   沈海遥也不是经常失眠的人,只是今晚一直在床上翻来覆去。   褚鹤看了奇怪,悄悄出声叫他:“海遥,你失眠吗?睡不着?”   沈海遥翻身坐起,又伸手开了床头的小灯,鹅黄色的灯光照亮了这一小块区域,也把沈海遥的目光照得异常柔和。   见状,褚鹤也从被褥上坐起,他盘腿坐在地上,仰头看着沈海遥,问:“怎么了?”   沈海遥眨眨眼睛,脸上闪过了一丝疑惑,他犹豫着怎么开口,又觉得褚鹤并不能解答自己的问题。   他说:“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但我不知道你能不能解答。”   褚鹤挠挠头,“我知道到了现在你可能还是对这个系统有很多疑问,说实话,这个系统太大了,就连我自己也有很多不清楚的地方。但能告诉你的,我一定都告诉你。”   沈海遥看着他,神情突然变得颓然。他微微皱着眉,语气有些无力:“我想问,我到底是谁?”   褚鹤万万没想到沈海遥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他不自觉地低下头,躲避着沈海遥的视线,又觉得自己这样的动作实在太过欲盖弥彰。   再抬起头时,他发现沈海遥并没有看着他,只是不知在注视着哪一点。   良久,沈海遥又一次问道:“上一个世界的我,又是真实存在的吗?”   褚鹤的手紧攥着手掌下的被子,里面的棉花被他绞成一团。他努力调整自己的声音,好让声线不那么颤抖。   “怎么会问这个呢?”   沈海遥没有注意到褚鹤的异样,只是自顾自地说:“今天李春燕和权景明说的那些话,你也都听到了吧?我真的挺感慨的。”   他屈起双腿,两只手抱着膝盖,闷闷地说:“之前,我不是安排父母见到沈若邻和楚漠同居的事么,我当时也觉得很对不起他们。不管我和沈若邻、和楚漠之间有什么问题,这都只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不该把父母牵扯进来。我利用了他们,我觉得对不起他们。可除了这些之外,我没有一点别的感觉、别的情绪。”   他稍稍侧过脸,看向褚鹤,也表达着自己的疑惑,“我希望父母知晓沈若邻的所作所为,希望他们把他赶出家门,也知道这些事会让他们伤透心。可我只会因为把无辜的他们牵扯进来而感到一点点抱歉。但是,不该只是这样吧……”   沈海遥回想着傍晚和晚上的场景,权家这夫妻俩流露出的小心翼翼的爱,面对甄臻时的手足无措,每一点都戳在他的心里。   “很奇怪吧,之前我很难想象父母因为沈若邻产生的痛苦和悲伤,现在却很轻易能体会到李春燕的心酸。”沈海遥直起身子,疑惑地问,“上个世界里,我生活了快三十年的那个世界,应该是最感同深受的吧。可为什么我对那些完全没有概念?”   沈海遥是很聪明的,褚鹤一直都知道,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会有所怀疑。   褚鹤是有很多种说辞来搪塞他的,毕竟这些他也早都想过。   可他不想欺骗沈海遥。   他有太多东西说不出来,光是动一下想要说出所有真相的念头,燃烧一般的灼热感就会立即涌上他的五脏六腑。   褚鹤想,其实他是不怕死的。这条命都是沈海遥给的,死就死了,大不了也就是还给沈海遥罢了。   可他还是不敢。   如果他死了,沈海遥身边就再也没有别人了,那些过往再无人知晓,沈海遥如何面对之后的世界?谁又能保证他不会被别有用心的人欺骗?   如果拼着一死,告诉沈海遥所有的真相……   褚鹤腹中一痛,他强忍着从地上爬起,伸手攥住沈海遥的脚踝,说:“海遥,你听我说――”   “还是你先听我说吧。”恶魔般的声音又一次入侵了褚鹤的脑海,“幻境一旦开启,便无法人为关闭,还需要我再提醒你一遍吗,褚鹤?”   褚鹤的动作僵在原地。   那人又说:“海遥一个人在幻境里会发生什么,我可就不知道了……”   褚鹤嘴唇几乎绷成一条直线,拳头捏得紧紧的。   这种恨不得跟那人同归于尽的念头不知第几次出现,褚鹤痛很自己的无能和学艺不精,他杀不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   “你没事吧,褚鹤?”   沈海遥的突然出声打断了那两人无声却暗流涌动的交流,他握着褚鹤的手腕,另一只手抚上了褚鹤的额头,担忧地问:“你怎么脸色这么差?发烧了吗?”   褚鹤呆呆看着他。   几秒之后,他低下头,故作轻松地说:“没有,没事。”   他把沈海遥的手拽下来,想了想干脆把他用被子裹好放回床上,笑着说:“你想太多了海遥,哪有这个世界那个世界、真实的你虚假的你。之前你是突然接受了太多以往不能理解的东西,没顾上你父母的感受。他们如果知道,也不会怪你的。”   沈海遥顺着他的力道躺回床上,依然有些疑惑,但他对系统的了解毕竟没有褚鹤多,也只能相信眼前这人所说的。   褚鹤帮他拉好被子,自己蹲在床边捧脸看他,“那些你想知道、但我也无法解释的东西,我会陪着你一起寻找答案的。”   褚鹤诚恳地说:“你想知道的事情,以后一定都会知道的。”   沈海遥并不急于在一时了解全部,只是今晚实在有感而发。和褚鹤安静对视了一会儿后,他伸手推开褚鹤的脸,说:“行了,知道了。”   褚鹤顺着他的力气一屁股坐到地上,笑嘻嘻地说:“那睡觉啦!海遥晚安!”   沈海遥先前大概是因为烦恼这些才一直不能入睡,这样简单聊过几句后,他放松了心情,呼吸很快规律起来。   而褚鹤则一整晚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   权池回到甄家后,很快便在网络上有了些名气。   他早在选秀中被淘汰,但根据几方签订的合同,他不能向任何人透露被淘汰的消息;选秀是封闭式的,自然也不能私自接一些广告。   为了更快地聚集起知名度,权池找了水军在各个社交平台安利自己。   这个选秀举办了很多年,观众的关注度依然很高,几乎每年都能引发霸屏的讨论度。只是到了如今,人们已经对那些明显属于主推的热门选手失去了兴趣,开始自发挖掘起冷门选手。   权池便是其中之一。   在不知道是水军还是真粉丝的引导下,权池竟真的把“贫穷贵公子”的人设紧紧套在了身上。   几天之后,节目终于播放到了第一次公演,也就是权池淘汰的那一集。   虽说有水军的刻意引导,可权池还是半温不火的冷门选手。这一次淘汰,反倒成了最有流量的一刻。   节目播出后,相关的合约也随之失效,权池登上自己的微博账号,发了一条微博,记录这段时间参与节目的感受。   微博写得字字恳切,言语极富感染力,文字优美又不失情绪。   这条微博一经发出,立刻被无数人夸赞,说什么“神仙文字”“这洋洋洒洒一大篇比我高考作文写得都好”“太有深度了吧,很难想象权池这个年纪就能有这么深的思想深度”云云。   不仅如此,半个小时后,一个市级龙头食品类企业官宣了权池的新代言人身份。   总之,这一晚网络热闹得很。   沈海遥托着下巴,把那条微博翻来覆去看了又看,嗤笑一声,“甄家给他找的代笔吧,我记得他上辈子因为不会写‘傻’字还被骂过。”   褚鹤站在他身后,点头表示同意,“这个文章功底,没有几年文字工作经验恐怕写不来。还有他那个新代言也是,太招摇了吧。”   这些看热闹的网民不清楚,他俩可清楚得很,那个食品企业的大股东是吴曼的爸爸。   换句话说,吴曼用这一个代言人的身份,把权池和自己家的企业绑在了一起。   今晚这通操作很快有了成果,权池的大名和在节目里的片段在热搜上挂了好几个小时。夜晚的黄金时间,每分钟都能带来巨大的流量,每次刷新时都能权池的微博粉丝数量在快速增长。   “但今晚这通操作并不高明,”沈海遥说,“他不可能不接受采访,甚至很快就会有记者主动找上来,他自己真实的语言组织和写作能力比这条微博相差甚远,一下就暴露了。”   沈海遥把手机页面调到权池的代言新闻上,又说:“还有这个代言,吴曼也太急于求成了,以后如果被人拍到他俩谈恋爱的新闻,这不就一下暴露了。”   褚鹤顺着他的思路脑补了一番,被自己的想象逗乐了“那到时候,权池会不会被传成在吃吴曼软饭啊?靠他捧才红的。”   “……”沈海遥倒是没想到这一点,想象力不受控制地跟着褚鹤的描述跑了,他被想象出的那副场景雷得不轻,嘴角抽搐几下,也跟着笑了。   沈海遥猜得没错,第二天上午时,网络上舆论的风向就变了。   起因是因为有人发了“偶遇”权池的图片。   照片相当清晰,构图和拍摄角度都十分优秀,那些常年追星的女孩一眼就能看出这“偶遇”是刻意制造的。   她们懒得拆穿,只是随便嘲讽了几句。   -明星真好啊,第一次公演就被淘汰的冷门选手都能穿华xx奴呢!   -有钱就是好,贫穷贵公子也能穿Gxxxi呀!但是怎么能把G牌穿得这么丑哇[抠鼻]   原本只是一两个人就权池这身从头到尾全是大logo的穿衣风格评论了几句,但很快就有专业人士扒出了别的。   -他用的这个麦克风是我的梦中情麦啊!   不了解音乐行业的普通人并不清楚,甚至大部分追星女孩对此也一无所知。点进评论的博主微博才知道,原来这位博主是位专业的乐评人。   他细细讲解了目前歌手们喜欢使用的主流麦克风,并附了图片一一介绍。他没有提到权池,但眼尖的网民在他的微博找到了权池使用的那支麦克风同款。   -我天,一个麦克风居然要六位数??   不仅如此,这位乐评人的微博还提到了一个世界顶级的音乐制作团队,据说是权池新专辑的操刀人。   这下子,饭圈这小小的一亩三分地算是彻底引爆了。   因为这个音乐制作团队在去年拒绝了一个组合首张专辑制作的邀请,而这个组合,正是这档选秀节目去年成团出道的那个组合。   *   沈海遥津津有味地看着网络上掀起的骂战,时不时给褚鹤分享。   “太会骂了,这嘴皮子太溜了。哎哎褚鹤,你看这个,”沈海遥念道,“贫穷,假;贵公子,假;贵,真。”   沈海遥拍着大腿连连夸赞,“怎么这么会嘲讽啊!”   他又点开一个标题为“贫穷贵公子为何用60w话筒”的帖子,只是刚点进去就显示帖子已被删除。   沈海遥“啧”了一声,“删帖这么快。”   他一连点开几个都被删除了,在刷新一下界面,发现满屏的“贵公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你们懂的”。   眼看着网络上关于权池的抱怨越来越多,褚鹤问:“所以你提前给他买‘贵公子’的热搜,就是为了现在吗?”   说着,他顺手之前说权池家境贫寒、每天卖唱的微博点了个赞。   沈海遥摆摆手,一脸无辜,“你可别乱说,‘贫穷贵公子’是上辈子权池和他的公司商量之后一致同意的定位,我只是帮他们提前准备好,一个字都没乱改。”   他分析道:“现在大家最讨厌的,就是本来是高高在上的人,偏要装作社会底层的人――就好像是考试时,学霸明明准备得那么充分,偏要谦虚说自己考得很差,会挂科――权池在那个节目里口碑本就一般,贫穷的人设被揭穿和疯狂删帖只会引起舆论的逆反。而且他昨晚又整了那么一出烂活儿。这个智商没救了。”   褚鹤给他比了个拇指。   “不过网络上的东西嘛,看看就好了。”沈海遥窝回沙发上,“到目前为止,权池毕竟也没有什么做什么不可原谅的事,之后怎么治他,还得看他之后选择走什么样的路。”   *   权池的虚荣心在这几日暴露无遗,他依旧疯狂删帖,堵住那些试图质疑的人,同时在网络上铺天盖地地推广自己,营造出一种自己很红的假象。   这倒是方便了沈海遥。   “本来还想用道具换他的行程消息,现在好了,他的出行安排全世界都知道。”沈海遥说着,把权池这几日的工作安排截图,发送到了自己手机上。   几天后权池要举行一个小型的粉丝见面会。   沈海遥也买了这场见面会的票――权池是真的不红,票都卖不出去。沈海遥轻松买到了四张第一排中间的位置。   他在权家一家人的小群里发了一条消息,叮嘱他们提前空出下周某一天的时间。   看着夫妻俩发来的答复,沈海遥自言自语道:“权池,我给你一次机会,你要是还像上辈子一样那么没良心,那可就别怪我了……”   *   见面会的前一天晚上,权景明难得早早回了家。   夫妻俩像第一次参加春游的小学生一样紧张,手脚僵硬地坐在饭桌前捧着碗,一副异常期待又欲言又止的样子。   沈海遥看了好笑。他先前只是说明天有安排,但具体是什么安排则一直是保密的。这夫妻俩心里藏不住事,把期待全都写在了脸上。   沈海遥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角,说:“伯父伯母,明天晚上权池有个小型活动,我买到票了,到时咱们一块儿去看吧。”   两位老人是真的没想到儿子说的“安排”是这个,一时之间又惊又喜,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自从真假少爷各自回到真正的家庭后,权池从未联系过他们。没有回来看望过,也没有打过电话或者发过消息。他们不会上网,智能手机也不大会用,根本不知道从何处了解权池的情况。在他们看来,这个孩子离开了家,就像消失了一样杳无音讯。   毕竟养育了这么多年,他们是真心疼爱权池。为了顾及亲生儿子的感受,他们从不在甄臻面前主动提起,可每个夜晚,夫妻俩笼罩在黑暗中时,心里也都在担忧着那个儿子的近况。   “他回去之后……他回去之后一直忙,”沈海遥拿起筷子戳戳米饭,对他们笑笑,“他最近太忙啦,可能之后也不一定有太多时间。这次刚好有个活动,我带你们去看他,好吗?”   李春燕抹了一把脸,因为常年暴晒而粗糙的脸颊上挂上了水痕。她多想开口,好好谢谢这个体贴的孩子,可一张嘴只剩哭腔。   一旁的权景明眼睛也红了,他不住地说:“谢谢,谢谢……”   褚鹤在一边搭腔,说:“伯父伯母,你们不上网所以不知道,权池现在可红啦!”   李春燕抹抹眼睛,声音还带着点鼻音,“是吗……那挺好的,权池打小就想当大明星。”   褚鹤:“真的呀?那他好厉害,真的变成大明星啦!”   他赶紧把话题往别的方向引,“好期待啊!我还没见过大明星呢。”   “明天就见到了。”沉默许久的沈海遥终于开口,“吃你的饭吧,就你话最多,吃饭还堵不上你的嘴。”   褚鹤装作恼怒的样子,又因为李春燕给他夹了一块回锅肉重新喜笑颜开。   刷碗时,他们在脑海中偷偷交流。   褚鹤:“海遥,我好像有点理解你那天说的话了。”   沈海遥没吭声。   褚鹤回头看了一眼那夫妻俩,他们正因为明天要去权池的活动现场,精心挑选着拿得出手的衣服。   “看到他们这样,我也觉得很心酸。”   沈海遥依然没回答,只是手上刷碗的动作停了下来。   水龙头流出的水冲刷掉了碗里的泡沫,急促的水流又重新汇聚成更小的沫,一圈一圈从碗底上涌。   沈海遥关了水龙头,双手撑在水池两侧,扭过头去对褚鹤说道:“别心酸了,让甄臻和那两夫妻下半辈子平安快乐,才是最重要的。”   第二天傍晚,沈海遥一行四人早早来到了活动现场。   沈海遥左右看看,觉得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是即将举行明星见面会的样子:人不多也就算了,气氛也根本烘托不起来,死气沉沉的。   他在脑海里和褚鹤吐槽道:“这个权池,怎么就红不了呢!”   褚鹤昨晚刚好看了一些这方面的分析,他说:“很多人都说权池路子走偏了。他的长相和性格都不适合做.爱豆,再怎么打扮也比不过其他一些热门选手,而且他性格不讨喜,在节目里存在感不强。挺多人都可惜,如果他肯老实做个歌手,放弃流量路线,说不定效果更好。”   沈海遥:“你说的这些,我看他自己未必不清楚。汪老师肯定也跟他说过,只是他自己不愿意罢了。对了,现在吴曼对权池的好感度是多少?”   “60。”   沈海遥默默记下这个数字,“行,等一会儿活动结束后,看看这个数据会怎么变动。我迫不及待想知道权池今晚会怎么做。”   他低头看看刚才从工作人员那里领来的、印着权池头像的小扇子,嘴角浮起隐隐笑意,“权池,你今后的命运,可就全看你一会儿的表现了。”   晚上七点,活动准时开始。   沈海遥对这种东西不感兴趣,任凭权池在台上蹦蹦跳跳也懒得多分一个眼神。他一直在专心寻找着摄影机。   可旁边的两位老人看得十分激动,特别是李春燕,活动开始后没多久就开始掉眼泪。   这四个人,有两个对台上的表演无动于衷,另外两个看得热泪盈眶的人年纪又很离奇。这样古怪的几个人坐在一起,很快就吸引了摄影师的注意。   更别说,甄臻这人还有一张很绝的皮相。   来到这个世界后,沈海遥虽然有一点被甄臻的温润如玉感染,但整体还是原先那副大体稳重、偶尔皮一下的性子。   以前的甄臻漂亮归漂亮,可他温柔的气质在很大程度上完全压倒了五官的优势;现在,沈海遥可不会管甄臻原本是什么性格,他只按照自己喜欢的样子说话做事,看在别人眼里,甄臻周身的包容褪去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恣意和张扬。   这样的人毫不意外地被摄影师偏爱着,一开始只是偶尔给个半秒镜头,到后面,沈海遥故作不经意地一眼扫过去――   舞台有好几个机位,先前那几个镜头并没有被投到权池身后的屏幕上,经纪人也没有及时发现。等到主机位也注意到这四人时,经纪人已经来不及提醒了。   权池身后的屏幕上,赫然出现了这一行四人。   台下的追星女孩怎么也想不到权池竟还有男粉,还是这种漫画里才有的凤眼美人,现场寂静了几秒后,猛地爆发出极为热烈的欢呼。   正在台上专心表演的权池被吓了一跳,他不知什么情况,只顺着台下粉丝指的方向回头看去――   他和追星女孩不同,比起美人,他更在意镜头角落出现的那一对默默流泪的中年夫妻。   权池脸都绿了,慌忙地四处环顾,想寻找经纪人让他赶紧处理这件事。   着急的动作让本就不擅舞蹈的他更加手忙脚乱,一不小心动作做错了好几个,他急着纠正,又把歌词忘了个一干二净。   他不会跳舞是出了名的,这几个小错误看在台下粉丝的眼里无伤大雅,可权池立刻就黑了脸,对台下曾经共同生活过认识多年的两位老人怒目而视。   沈海遥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想,我真的给过你机会啊,权池,是你自己不要。   他低头看看手机,对着屏幕照了照自己的脸,之后抬起头,对着刚才拍到他们的那台摄影机比了一个巨大的爱心。   “小权冲鸭!大家都很爱你呀!!!”   外表文文静静的男人双手举过头,对着摄像机比了一个超大爱心后,又挥起手里的小扇子,摇得叮咣作响。   刚刚被要求不能再继续拍摄第一排中间那四个人的摄影师一时迟疑,挪开镜头的动作慢了半拍,让沈海遥在背景屏幕上足足出现了半分钟之久。   这半分钟对权池来说无疑是度秒如年。   这首歌的后半部分他完全是凭借着肌肉记忆完成的,他几乎不知道自己都唱了些什么。   他四肢僵硬,脸色铁青。   这首歌结束后,主持人出来cue之后的流程。   导播早已经通过耳机告诉他不可以对刚刚出现的那几个人有任何关注,但架不住台下热情的粉丝――   坐在沈海遥一行人周围的粉丝围在他身边,跟他一起大声地喊着专属于权池的应援口号。   后来甚至唱起了歌。   主持人不是经验丰富的老手,遇到这个情况心里也在打鼓。他想从权池脸上看到些指示,谁料权池只是死盯着那几个人,一副恨到极点的样子。   几分钟后,下一首歌的前奏缓缓进入,坐在沈海遥后面的一个女孩用力喊道:“小权!这首歌你说是写给歌迷的,那找人跟你一起合唱好不好!”   这种要求没法拒绝,主持人和权池对了个眼神,可后者还是不给他任何回应。无奈之下,他只有硬着头皮打圆场,道:“那这首歌就作为今晚的福利活动,我们挑选几位歌迷上台,和小权一起唱,大家说好不好?”   主持人话音刚落,一个高大的身影两步跨上舞台。   正是沈海遥。   他亲亲密密搂着权池的肩膀,又迅速抢过麦克风。   经纪人在台下看得胆战心惊,已经掏出手机准备叫保安上前维持秩序了。   可出人意料的是,沈海遥抢过话筒后没说任何废话,而是和着旋律,轻声给权池做伴唱。   这是一首旋律舒缓的抒情歌,歌词讲述的是男孩对暗恋的女孩吐露心声。歌曲很甜蜜,只是权池的声音金属感太强,在这样的歌曲中反而不能得到很好的发挥。   相比之下,甄臻的声线温暖,倒是更适合这首歌。   这个人刚刚才引起了小小的波澜,现在和权池的合唱又一次引起了台下的尖叫,这时再把他从台上轰下来,恐怕只会引起台下歌迷的疑惑。   经纪人无可奈何,使劲冲权池使眼色。   可这时的权池根本顾不得这些,他脸都黑了,气得声音直发抖,连表情都控制不了。   他身后的屏幕上完整投出了他恶狠狠瞪着沈海遥的模样。   一首歌结束后,沈海遥仍然不肯将麦克风还回去,他两手抓着麦克风,脸颊因为兴奋而微微地发着红。   他神色憧憬,对权池说:“小权,我父母也可喜欢你了,可以和他们说几句话吗?”   他指挥着摄影师,将镜头聚焦到权景明夫妻身上,“我好不容易才买到第一排的票,和爸妈一起来看你。”   突然被镜头对准,夫妻俩很是惊慌。李春燕着急忙慌擦掉脸上的泪水,望向镜头的表情惊喜又忐忑。   她带着小小的期待,看向台上光彩靓丽的大明星。   但,大明星没有给她任何回应,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她。   他只是粗鲁地夺过沈海遥手中的麦克风,示意DJ和乐队开始下一首歌曲。   沈海遥抓抓脸,神色沮丧地跳下了舞台。   而坐在台下的李春燕,也深深地低下了头。   *   李春燕没有等到活动结束,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她对沈海遥说:“我、我先回去了……”   她解释说:“年纪大了,这音乐震得我心脏难受。”   沈海遥关切地说:“您没事吧?我送您回去吧。”   几人弯着腰离开座位,李春燕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台上的人。   他们就坐在第一排,他们一直都在最最显眼的位置,可台上的那个孩子,一整晚都吝啬给她任何一个眼神。   李春燕心灰意冷,趁丈夫和儿子不注意,偷偷揩去了眼角的眼泪。   *   这次的事情毫无意外地又在网络上引起轩然大波。   事实上,权池这些日子都没闲着,代言官宣了一个又一个,懂行的粉丝都能看出来,他马上就要成为新一代的资源咖了。   与此同时,他的人设也在迅速崩塌。除了先前吵得沸沸扬扬的“贫穷贵公子”人设之外,还有人扒出了他的微博代笔,列出了一二三四五条证明,被淘汰那晚的长微博绝非出自权池本人之手。   如今的权池正是风头无两的时刻,他又不是会谨言慎行的人,短短几天,关于他耍大牌、黑脸的新闻层出不穷。   红是虚假繁荣,黑粉倒是实打实的多了不少。   而歌迷见面会被一个素人抢尽风头的事,则在之后几天内获得了极大的关注。   很难想象,经过多年专业训练的爱豆,怎么会长得不如素人、唱歌也不如素人。   就连权池的一些粉丝都无从辩解:一首号称是送给粉丝的歌,爱豆本人唱得却没有身旁的素人投入。   关注这件事的,大多都是看热闹的吃瓜群众,损起人来毫无顾忌。   -赌五毛钱,玻璃心小权现在正在屏幕前看着这个新闻发疯。   -赌一块钱这个帖子活不过五分钟,嘻嘻。   沈海遥一刷新――嘿,还真被删了。   他兴趣缺缺地退出APP,把手机往旁边一扔。   “没意思。”沈海遥趴在床上,“权池太不争气了,他但凡再红一点,能多有几个粉丝替他说话,这事也不至于这么顺利。”   沈海遥拉长声音,“顺利得有点无――聊――”   褚鹤还没来得及回答,声音刚出口就被沈海遥的手机铃声打断。   吴曼竟然主动来找他。   沈海遥了然,“哦,估计是要说解除婚约的事。”   他接起电话后,果然听到吴曼说:“甄臻,我们解除婚约吧。”   沈海遥爽快同意,语气甚至还有些雀跃。   吴曼怔愣了几秒。   他原本都做好了甄臻不肯解除婚约、自己痛骂他一顿的准备,没想到……   他又重复了一遍:“甄臻,你是不是没听清我刚才说的,我说……”   “解除婚约嘛。”沈海遥打断他,“我耳朵又没毛病,怎么会没听清。”   “……”吴曼嗓子一堵,“那好,既然你没意见,那就这样吧。”   电话那头,甄臻懒懒道:“嗯,挂了。”   “哎――”吴曼赶忙叫住,“你,你――”   “干什么?还有什么事啊?”   吴曼懊恼地咬了咬舌尖。甄臻不耐烦的语气让他心乱如麻。   事情不该是这样,甄臻不是爱他吗?怎么能这么轻易地接受解除婚约?他追到权池的活动上,不就是为了羞辱权池、好让自己回心转意吗?   怎么会……   吴曼脑袋里乱糟糟的,一会儿在想甄臻人也挺好的,一会儿又打消掉这种念头。   人好有什么用,没有了甄家少爷的名头,他什么都不是。   想到这里,吴曼闭了闭眼睛,再次开口:“没有什么,之前你……”   听筒那旁响起了甄臻播放视频的声音,他在悦耳的歌声和一片尖叫声的背景音中,说:“之前我怎么了?”   吴曼记得那歌声,正是那次活动中,甄臻和权池一起唱的那首歌。   网络上那些说法都很客观,在这首歌的表现上,确实是甄臻更好一些。   歌曲到了副歌的部分,甄臻和着背景音轻声哼了两句。大约是见吴曼仍没反应,电话那边又问道:“你到底有什么事儿啊?”   “……”吴曼眨眨眼睛,极不自然地问,“你什么时候学会唱歌的?”   “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关心一下都不行吗?”   “有什么好关心的?你刚刚才跟我解除婚约,我们现在是陌生人关系。吴曼先生,请注意你自己的身份。都说过你这么多次了,怎么就是记不住,你做人矜持一点、自重一点行不行?”   吴曼气极,却又实在说不出反驳的话――毕竟,他们确实已经没有关系了。   他还想再争辩几句,却发现甄臻已经挂断了电话。   他瞪着手机屏幕,啪地一声摔了手机。   要不是看你唱歌好听,我才懒得跟你说话!   *   挂断电话后,沈海遥暂停了刚刚播放的视频。   他捂了一把脸,“唉……为了做任务,我也是豁出去这张脸不要了。”   褚鹤偷笑道:“不怕,反正别人看到的都是甄臻。”   沈海遥瞥他一眼,和他一起低头偷笑。   笑过之后,褚鹤戳戳他,“哎――好奇怪啊。刚刚那通电话里,你每说一句话都是在怼吴曼,怎么挂断电话之后,他的好感度反而上升了呢?”   他想着刚刚发生的对话,疑惑地问:“难道骂人也能增加好感度?”   沈海遥:“大概是因为我哼的那两句歌吧。”   他分析道:“从甄家对权池的态度就能看出来了,他们打心眼里看不起这些明星――不管是哪种类型的明星。甄臻听话、懂事,想来从小也没在别人面前唱过歌。偶然有这么一次新鲜的体验,而且唱得还不错,多少能提升一点好感度吧。”   说到这里,沈海遥摇摇头,“在这个世界的时间越长我越能理解,为什么离开那么有钱的甄家、被以前的家人朋友冷眼相待,甄臻也依然觉得快乐――在那么一个家庭生活,有钱又能怎么样?谁给过他像权景明和李春燕那样的关心和爱?算了,先不说这个了。”   沈海遥正色道:“该准备之后的东西了。”   算算日子,马上就到权景明摔伤的那一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入v啦,感谢大家支持,这章开始虐渣渣啦!   然后这两天都是早上更 第25章 25   权景明摔伤的那一天直接改变了这一家三口以后的生活。如果他没受伤, 他们也不会掏空积蓄为他治病,甄臻不必去借钱,自然也不会被羞辱。他们会继续过着和现在一样平静但幸福的生活。   甄臻是悲惨的, 也是幸运的, 他有了一个重来的机会。   除了帮他报仇, 沈海遥也想让甄臻过上比以前更好的生活。权家这一家三口, 值得拥有健康快乐的人生。   离开甄家前沈海遥曾经暗中找人检查过权景明所在工地的各项器具,并没有发现工具老化的迹象。   权景明这份工作看起来辛苦,但这个工地是某大型央企的系列楼盘, 已经在全国多个大城市成功清盘, 多年来从未有过建筑上的质量问题, 更别提因设备老化造成的人员伤亡情况。这实在不该是这种老牌开发商会出现的纰漏。   检查不出什么问题, 沈海遥反倒不能放心。   晚上吃饭时, 沈海遥提出明天想和权景明一起去工地。   权景明神色尴尬, “你去干什么呀?”   沈海遥:“我最近不是一直在找工作么,想到处试试。”   权景明知道儿子聪明又优秀,又觉得自己干的这行实在拿不出手,打心眼里不愿意让他跟着去,也不希望他见到自己满身泥土的模样。   “哪儿不适合你, 还是别去了吧,又脏又累。”权景明诚恳地说,“你肯定应该是那种坐在办公室的人,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还是那种工作适合你。”   “……”沈海遥面对这夫妻俩时一向嘴笨, 此刻想不出合理的理由, 于是在脑海中呼唤褚鹤,“愣着干什么, 赶紧帮我想办法!”   褚鹤赶紧咽下嘴里的饭菜,笑眯眯地说:“误会啦伯父!甄臻有个朋友,最近想买房,他就想着,伯父你工作的那个楼盘最近不是快要开盘了么,想过去看看情况。”   权景明闻言松了一口气,“哦,这样啊,但是营销部上班晚,他们九点才上班,如果你跟我一起去,那就太早啦。”   沈海遥:“没事,我跟您一块儿去就行。”   权景明拗不过,第二天一大早,沈海遥跟在他身后,两人一起出了门。   *   这个楼盘下周开盘,样板间还在做最后的装修,营销中心周围也还没有修缮完毕,整个就是灰头土脸。   沈海遥靠在角落,远远看着权景明的一举一动,一刻也不敢松懈。   上辈子,权景明是在给样板间四楼的房间安装窗子时,因为脚手架的盘扣断裂,失足跌落摔成了重伤。   沈海遥盘算着,现在时间紧迫,最重要的让权景明远离这项工作,之后再去想办法找原因。   他对身后的褚鹤说:“一会儿权景明靠近那个脚手架时就放道具,不用等我的通知,你自己注意时间就行。”   “好。”褚鹤应道。   几分钟后,营销中心的工作人员上班了。简单的交流后,沈海遥提出要去参观那个四层高的别墅样板间。   销售人员刚刚带着他来到四楼,就听到下面传来一阵喧哗。   工地上跑来了一只小猫,调皮得很,左窜右窜的,几个工作人员一起上都没能抓到它。   他和褚鹤对了个眼神,只见后者冲他点点头,示意他道具已经安排好。   沈海遥放下心,倚在窗边,静静等待着。   那只小猫行动力极强,胆子也大,一个没留神,竟然几步登上了脚手架。   猫咪太会捣乱了,脚手架上的工人们不得不先爬下来,等到小猫被抓住后再重新施工。   其中一名工人刚刚踩稳地面,就听到脚手架不知哪一处发出了破裂的声音。   他示意周围的同事们安静,又找了几个人一起来检查。   一群人围在地面上,谁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有人觉得是那人太敏感,伸了个懒腰说:“我看是你听错了,咱们的施工用具经常检查,怎么可能断――”   他话还没说话,只见小猫已经蹿到了四楼窗边的位置。它蹦蹦跳跳着从这边跳到那边,最后冲进了样板间,被前来参观的男人抱进怀里。   紧接着,小猫刚刚踩过的位置断裂了约一厘米的钢块儿,四方形的平衡被打破,整个架子陡然向□□斜!   一只小猫的重量都足以让架子变形倾倒,遑论一百多斤的成年男子。   那几个刚刚从脚手架上爬下来的工人顿时脸色惨白。   *   工地人心惶惶,就连带着沈海遥参观的销售人员都出了冷汗。   沈海遥揉了揉怀里小猫的耳朵,对销售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这房子我就先不看了。”   他回到楼下,赶紧找到权景明。   权景明脸色也很糟糕――这原本是他今天上午的工作,若不是有这只前来“捣乱”的小猫,他今天可能就……   沈海遥问道:“之前经常发生这种事吗?”   权景明连连摇头:“我们这里一向很重视安全,从没发生过安全隐患。”   沈海遥不相信这是意外。   政府对施工工地的安全一向是最重视的,工地出事绝对是非常严重的情况。即使在事故中受伤的不是权景明而是其他人,这个楼盘也极有可能因此停工。   现在正是刚刚取证、即将开盘的关键时期,一旦停工,后续的经济损失难以预计,工人们的工资势必会受到影响。对权家的影响虽不至于那样严重,但也多少会影响生活。   看过了甄泽宇和权池对权景明夫妻俩的百般嫌弃后,沈海遥不得不怀疑起这桩事故是否有人为参与。   褚鹤小心翼翼地问:“海遥,你想弄清楚真相吗?”   沈海遥没有立刻回答,他想了一会儿,摇摇头,“有机会再说吧,现在还有别的事要做,这件事的真相没有那么重要。”   但他在脑海里告诉褚鹤自己的真实想法,“我总觉得这事不是意外,可你说,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你觉得权景明是会得罪人的性格吗?我想不出有谁想害他,除了――”   他隐去那几个字,又继续说:“这件事的真相如果真的像我们想的那样,你觉得甄臻能承受吗?就他那个舍利子转世的性格,观音菩萨都没他大度。我不想让他知道这些,没有必要。”   褚鹤对此表示同意,只是笑容有点苍白,“也是,有些时候,知道的事情多了反而是种负担。”   两人沉默着交流了一路,顺便顺走了那只小猫。   回到权家时才知道家门口蹲了一群记者。   *   现如今网络这么发达,每个人在网络上都是透明的。   上次见面会上发生的事情虽然被压了下去,但现场那么多粉丝,那么多双眼睛那么多张嘴,根本无法完全抹去那件事发生过的痕迹。   看热闹的吃瓜群众给他们起了各种外号,以避免帖子或微博被迅速删除。   没过多久,他们那个纨绔富二代的圈子里放出了几句语焉不详的料,说什么甄少爷不是真少爷之类的话。   甄泽宇原本对权池搞出的这些事情不甚感兴趣,但如果涉及到豪门真假少爷这种八卦,他是绝对不能坐视不理的。只是甄家毕竟不是做公关出身,又不愿相信专业的公关公司、把事情全权交给他们来打点,一开始确实有些措手不及,全部精力都放在全网拦截权池和甄臻的真实身份上,已经无暇处理上次见面会的事情了。   于是,现在大家提起权池,前面的修饰已经不再是“靠卖贫穷人设骗粉丝花钱的真富二代”,而是“不管是脸还是专业能力都被粉丝吊打”的不称职爱豆。   这次来到权家门口堵人的是几个自媒体号。   沈海遥猜到会有这么一天,也早就想好了如何应对,他落落大方地表示:“上次见面会是我第一次见到大明星,而且我一直都可喜欢小权,实在太激动了,那个形象真的……不太好。”   沈海遥哭丧着脸说:“求求大家删了吧,真的太丑了,每播放一次都对我的心灵造成重创。”   立刻有记者抓住了重点:“甄先生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小权的呢?”   沈海遥立刻来了精神,“很久很久啦!具体到什么时候啊……我想想。”   他对着镜头陷入沉思,几秒种后神色又有些悲凉。他楚楚可怜地说:“我以前的男朋友是权池的粉丝,当时是为了陪他才去了解小权的。”   但他很快又振作起来,重新露出了笑颜,“了解过之后才发现,原来小权本人这么优秀,现在我也是他的粉丝啦!”   “……”褚鹤替沈海遥抱着小猫,脸是木的。怎么说呢,沈海遥说的话很真挚,任谁看了都挑不出错,可他似乎能想到权池听到这话暴跳如雷的样子。   褚鹤摇摇头,低头笑了。他忽然想起,以前沈海遥带着他偷偷下山被柳玉师叔抓到时,也是这样一脸真挚地胡说八道。   不知过了多久,记者终于全部散去,原先被围在里面的人快步向他走来。他伸手兜了一把怀中小猫的下巴,对褚鹤扬扬头,说:“走,回家。”   褚鹤把小猫递给他,含笑点点头。   “嗯,回家。”   *   对自媒体账号来说,时间就是金钱,就是生命。   他们离开权家后,马不停蹄地对刚才拍摄的视频进行整合、编辑,短短几个小时后,多个自媒体账号都发出了对沈海遥的采访片段。   这个视频让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见面会热度重新拔高,吃瓜群众欢快地玩起了梗,甚至有人起哄说希望这位小哥哥赶紧出道。   褚鹤快速浏览了一遍那些视频下方的评论,不解地问:“海遥,今天这一出,就是为了让大家再嘲笑权池一次吗?”   “不是,”沈海遥伸出两根手指,“第一个目的是为了引导有心人士找出甄臻的真实身份,这段时间甄家为了压真假少爷的传闻费尽力气,现在我想做的就是让这个离奇的传闻时不时出现一次。说的次数多了,就会有人相信。之后的事情就不用我们亲自做了。至于第二个目的――”   沈海遥举起手机,给褚鹤看屏幕上吴曼的来电提示。   “就是为了等他的电话。”   沈海遥清楚地记得,上辈子甄臻最后一次见到吴曼时,吴曼曾说过,因为他和甄臻曾经有过一段恋爱经历,导致他之后在甄家、在权池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沈海遥:“他抬不起头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为了钱,是因为他自己吃相太难看,关甄臻什么事?他不是想抱权池大腿吗?我偏不让他如意。”   吴曼的来电响了许久,沈海遥只是看着,没有接起来的意思。褚鹤戳戳他,他只说:“不急,这个不接他还会打下一个。”   果然如沈海遥所说,吴曼的电话一个接着一个,直到第四个电话打进来的时候,沈海遥终于按下了接听,与此同时,他调出了好感度数据条。   “吴曼?什么事啊。”沈海遥打了个哈欠。   “甄臻,怎么才接电话啊。我都打了三个了。”   “……”吴曼这个自以为是的性格时常让沈海遥无话可说,“你打电话我就要接?你是不是自我感觉太良好了?”   电话那旁吴曼的呼吸停了一瞬,再开口时,他的语气变得微妙,“甄臻,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我时常想,是不是我以前都不了解你,总觉得你变了很多。”   从上个世界的楚漠,到这个世界的吴曼,这些“温柔善良”的主角受每每用这种矫情的语气说出这种矫情的话语,都让沈海遥感到一阵阵牙酸,连接听这通电话原本的目的都没能及时说出口。   吴曼又用娇滴滴的语气问道:“我看了刚刚的视频,你说的、你说的那个以前的恋人,是在说我么?”   吴曼可不记得自己以前追过星,更加不记得权池回到甄家之前自己曾和他见过面,但他和甄臻从小一起长大,非常确定甄臻从未交过其他的男朋友。   沈海遥暗自叹气,他真是被吴曼恶心得连原本的目的都忘了,好在事情确实如他所想进行着,这才不算误事。他换用有些遗憾的语气说:“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说这个了吧。离开家里之后我也不好过问,我爸妈――不是,甄伯父他们都还好吗?你和权池也还好吧?”   吴曼心里酸极了。   甄泽宇他们好不好他不知道,反正他自己不算好。   先前他找了一位高校语言系的博士,帮权池润色微博发言,不仅没得到感谢,反而遭到了埋怨――权池参加综艺时,因为分不清安徽的“徽”和细微的“微”被黑了一波,有人质疑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强的文字功底。   吴曼很是生气。权池自己的失误,凭什么怪到他的头上。   此刻面对着先前的爱人,吴曼实在是没忍住,抱怨道:“他脾气不好,跟伯父伯母也说不上几句话。每天喊着要唱歌,做梦都想红,也没看他唱出个什么名堂来――上次那个活动还不是被你比过去了。还整天疑神疑鬼……”   说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赶忙转移话题,“甄臻,我今天打电话来是想约你吃饭,我们也好久没见了。”   沈海遥冷笑一声:“怎么,跟权池吵架,所以想到我了?”   吴曼听出了沈海遥言语中的嘲讽,可令人惊讶的是,好感度系统却显示他对权池的好感度一降再降,现在只剩55分了,而对甄臻的好感度,则缓缓上升到了60。   吴曼说:“甄臻,我知道这段时间你过得很辛苦,我又在这时跟你解除婚约,你感到失望或是伤心,都是应该的。但我真的没有办法,你知道的,我家里……”   沈海遥把听筒调成静音,又把手机放到桌子上,抓紧换了几个道具。   那一边,吴曼嗦嗦倾诉了很久衷肠,却始终没得到任何回应,他叫了几次甄臻的名字,又“喂”了好几句,这才意识到甄臻早就没有听他讲话了。   吴曼气红了脸,摔了电话。   *   权景明工作的工地在停工几天后,终于又恢复施工了。   他毕竟只是个小小的施工人员,意外的处理结果如何他无从得知。   沈海遥听说过也不好多问,只把这件事放在心里,等待日后更好的机会再继续找寻真相。   但他发现了一件之前没注意到的事情。   权景明胃口一向很好,每天中午的盒饭总能吃得干干净净。但今早在家多吃了几个包子,中午不是太有胃口,盒饭里还剩了些米饭。他为人节俭,剩下的那点米饭舍不得倒掉,就带回了家留着晚上继续吃。   傍晚,沈海遥下楼倒垃圾,他看到这只饭盒,皱紧了眉毛。   “这个饭盒是哪儿来的?”   李春燕伸头看了一眼,说:“老权工地发的盒饭。”   沈海遥没再多问,拎着垃圾下了楼。   回到卧室时,沈海遥立刻打开电脑,搜索了几个关键字。   “之前只顾着查权池,一点都没注意吴曼。”沈海遥把搜索结果展示给褚鹤,“权景明工地的食品供应商是吴曼他们家。”   “那家工地的工人那么多,他们的食品供应商应该很有得赚。可是……这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问题可太大了。”沈海遥又露出了小狐狸一样的狡猾微笑,“你看,不止这个楼盘,这个城市里稍微叫得上名字的开发商,几乎都和他们家都合作。这倒也不稀奇,本土食品公司运输成本低,确实应该是首选。稀奇的地方在于――”   他又调出一个页面给褚鹤看。   “这些合作都是今年才开始的?”褚鹤瞪大眼睛,“前两年吴曼家几乎没有什么业务。”   “对啦!”沈海遥打了个响指,“你说这些业务是靠甄家帮忙,还是他们自己搞来的?”   两人对视一眼,得出了同样的结论:吴曼这些年在甄家伏低做小,为的不就是从他们身上捞一点油水?   沈海遥:“我觉得他们家这个企业有问题。这种企业的供应,理论上应该是公开招标。褚鹤,查查今年相关的招标文件。”   褚鹤拍拍胸口,“包在我身上!”   *   最近关于权池的八卦太多了,吃瓜群众有些审美疲劳,甚至有人觉得这些都是权池自导自演的,目的是为了走黑红路线。   说的挺像那么回事儿的:正常走红的路线,权池也得能红才行啊!   过犹不及的道理沈海遥很清楚,对于权池这个人的负面新闻,挖掘到这里可以暂时停下了。   于是这天夜里,一个恨不起眼的词条悄悄出现在某个社交软件的“猜你喜欢”选项中。   -X市顶级富二代疑似联姻!   这种标题最吸引眼球。爆料语焉不详,可越是神秘的东西越能引起大家的讨论。   一群人猜来猜去,急得抓耳挠腮,就是无法确定这疑似联姻的两人究竟是谁。   大约一个小时后,这个词条被人为删除。   大家正在兴头上,见状纷纷骂起了娘。网友的智慧无穷无尽,有人调侃说“删帖这么慢,用的肯定不是权不可说池的公关团队”。   但,谁都没想到,这个不知真假的词条,竟然引来了X市一群真纨绔富二代。   -那你们可说错了,这主人公不就是权不可说?   一石激起千层浪。   权池有钱这件事大家都知道了,最近这段时间的连番轰炸更是让他们对权池失去了兴趣,现在,大家明显对另一个所谓的顶级富二代更感兴趣。   事情发展到这里,剩下的事情已经无需沈海遥亲自动手。   他和褚鹤两个人也像夜猫子一样窝在被子里不停刷新那些讨论。   褚鹤问:“你不是只买了那个词条吗?这些人都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沈海遥打了个哈欠,说:“甄家的继承人换成了从没见过面的陌生人,就算甄泽宇再会瞒,也不能解释甄臻为什么变成了另一个人――并且这个人还是个小明星,最近又天天惹事,一点都不安生。至于他们那个圈子里的人,没有几个是真有本事的,每天就是吃喝玩乐,过着昼夜颠倒的生活,现在这个时候正是他们的活跃时间。”   沈海遥是真的困了,说着说着又是一个哈欠,眼角都渗出了眼泪,“在一群纨绔最活跃的时间,说一个跟他们相关的八卦,你说他们会不会感兴趣?”   *   事情按照沈海遥的预想有条不紊地继续。   他们这些纨绔,也是有自己的鄙视链的:同样都是只会败家,他们更看得起家里真正有钱的甄家,鄙视一路靠着抱大腿、削尖了脑袋往他们这个圈子里爬的吴曼家。   很快有知情人出来说:什么顶级富二代啊,抱大腿的吴家也好意思?   这群人不学无术,骂起人来倒是很溜:有些人那点破事谁还不知道啊?对落魄了的前任落井下石,心里真不觉得亏啊?无缝衔接紧抱权池大腿,可权池烂泥扶不上墙啊!到头来怕是一吴所有,一吴所有。   比起业务水平烂,明星的桃色新闻似乎更能让大家津津乐道。   权池被点了名之后,这件事毫不意外地又一次引爆了热度。   只是没过多久,最早爆出权池名字的那一位自行删了贴:不好意思各位,昨天晚上太浪了,今天被老爹喷了。家里和不可说他们家还有生意往来,我先撤了。   这件事的后续处理和先前一样,简单粗暴地删除讨论贴。力度比之前每一次都更大,甚至连累了一些无辜的正常讨论帖。   事件很快又平息下去,但不管是话题中心的那两家人,还是敢怒不敢言的围观群众,都心知肚明一件事:如果权池和吴曼真的结婚,这些事情再次被翻起来,恐怕会比之前任何一件事都更难处理。   *   自从回到甄家后,权池几乎没有哪一天是安生度日的,总要闹出些乱子才肯收手。   一开始甄泽宇懒得管他,任他和吴曼商量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左右无非是娱乐圈那点粉粉黑黑,甄泽宇不想管,也觉得插手那些太掉价。   可眼看着权池越来越过分,甚至连真假少爷、豪门联姻这种东西都敢往外传,甄泽宇越发不悦,动了让权池退出娱乐圈的念头。   权池对此毫不知情,只是疑惑于父亲为什么关注起自己的事业。   他那个榆木脑袋想不明白,在吴曼这个狗头军师的“解释”下恍然大悟。   他坚信,甄泽宇终于打算给予他事业上的帮助了。   这日一大早,他敲开了甄泽宇的房门,向他报告了之后的行程安排。   他要参加一个电影的首映礼,作为OST演唱歌手出席。   权池洋洋得意地介绍着:“这部电影斥资巨大,片方很重视,首映礼是全网直播的!”   甄泽宇淡淡道:“知道了,去吧,好好表现。”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剧情放一起比较好,所以这章两更合一   存稿哗哗下去一半,心痛感谢在2021-11-01 13:44:06~2021-11-03 14:09: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V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跛脚大叔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26   自从回到甄家, 恢复了真少爷的身份以来,权池暗中利用甄家的人脉和资源为自己换来了不少曝光和热度――别管这热度是好的还是坏的,总归是红了, 等到以后站稳脚跟, 总是有办法抹掉这些的。   权池这样想着, 底气也更足了些。   这一次全网直播的首映礼, 权池只是作为受邀演唱的嘉宾,但在首映礼开始前,他临时提出了很多不合理的要求。一番操作之下, 他竟然成为了这场首映礼的中心人物, 电影的首创人员反被边缘化, 直到工作人员提示他该去准备歌曲的演唱时, 他才姗姗离开舞台, 去换衣服。   权池什么都要管, 媒体发出的每张照片都要亲自过目,修到自己满意才允许发出。   他太难伺候了,圈内不少人都在暗中倒苦水:把这些明星脸上或身材的瑕疵修掉是他们的本职工作,可这位明星要的是把自己修成绝世美人,这难度不亚于重新捏一张脸。   除了修图, 参加活动的酬劳也要亲自过问。目的很简单,为了避免经纪团队从中抽走大部分酬劳。经纪团队对此也是叫苦不迭。   他花费了太多时间在这些看似有用实际毫无意义的事情上面,又忙着接各种商务活动,行程满天飞,几个月下来, 本质的唱歌工作荒废了很多。   *   这场全网直播的活动, 沈海遥自然也在屏幕前观看。   之前被他领回家的那只小猫正窝在茶几上睡觉,他坏心肠地把iPad立在小猫身上, 看小猫被吵醒后喵呜一声跳到地面。   iPad啪嗒一声倒在茶几上,沈海遥哈哈大笑着,再一张开双手,小猫又跳进他的怀里。   一点都不记仇。   几分钟之后,准备工作终于完成,首映礼开始了。   “开始了开始了!”沈海遥朝厨房大声喊,“褚鹤,快来!”   “来了来了!”褚鹤擦擦手上的水,捧着一大碗阳光玫瑰坐到沈海遥身旁。   两人并不知道权池早已把电影首映变成了自己的表演舞台。   沈海遥看着权池拼了命的抢镜行为,连葡萄都吃不下去了,“我说,想红也得讲道理吧……今天这个活动主角又不是他。”   沈海遥几次想把直播间切出去,都被褚鹤劝着忍了。   在沈海遥干掉了一大碗阳光玫瑰后,直播间里的权池终于去换衣服,准备接下来的演唱了。   屏幕前面的两个人对视一眼,静静等待之后的“事故”发生。   沈海遥换了一个小道具,用在权池的耳返上,能够让耳返中的伴奏声静音五秒钟。   对于顶尖歌手来说,耳返故障并非多严重的问题,经验老道的歌手甚至能在现场和耳返都没有伴奏的情况下清唱救场。   但权池就……   歌曲马上进入第一段副歌部分,权池身后屏幕的片花刚好播放到电影中男女主被迫决裂的镜头。   下一秒,本该深情演唱的人突然像被定住一样,直接略过副歌的前两句歌词。   只见他用没握着话筒的那只手不停敲击着耳朵,他站在舞台中央,茫然地四处环视。   很快,工作人员猫着腰一路小跑上台,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权池这才如梦初醒,一把扯下耳返,重新举起话筒――   可下一句歌词又是什么?是该切进主歌,还是重复第二遍副歌?   权池大脑一片浆糊,只能凭着感觉,试着唱了一句。   ……唱错了。   如果说先前因为耳返故障错过的那几句歌词尚且能被原谅,那么恢复演唱后驴唇不对马嘴的歌词和旋律实在让人无法接受。   沈海遥把直播间的弹幕打开,屏幕立刻被一连串的问号充满。   在一堆奇怪符号中,也有一些有效信息,比如……   “他唱的根本不是这首歌的歌词?!”   沈海遥指着这条弹幕给褚鹤看,后者立刻点开网页搜索。   “真的不是,”褚鹤把歌词的搜索记录拿给他看,“这是他上个月接的手机广告的插曲歌词。”   *   同一时间,某个两字词条在即时搜索栏中缓慢上升。   #难听#   先前权池参加的选秀节目热度降下去不少。这本是正常现象,同类型的选秀综艺实在是太多了,几乎每一档都是高开低走,如果没有非常吸引人的选手,节目到了后期,基本只有宣布名次的时候才会有些关注。   可节目粉丝并不这么认为,他们把节目糊了的原因推到了权池身上――能力不行、排名靠后被早早淘汰、现在还天天作妖、炒来炒去把节目都炒糊了。   赶上权池丢了这么大的面子,他们当即联合起来,齐刷刷地开喷“给多大舞台丢多大脸”。   *   直播是最难掌控的,为了避免直播时的不可控因素,每场活动都准备了备用方案。   现场导演在权池发愣的时候当机立断下了决定,立刻替换掉权池的表演,让主持人临时救了场,才勉强解决了这场风波。   直到被请下台时,权池还是懵的。   工作人员试图替他接过话筒,想扶着他回到休息间,哪想刚一碰到话筒,就被权池当胸推开。   “别碰我的话筒!”方才在舞台上木呆呆的人瞬时活了过来,“你知道这话筒多少钱吗?!”   可他似乎忘了一件事――或者说,刚刚的事故太大了,直播现场所有人都手忙脚乱,根本无暇顾及他,也根本没有人提醒,他的话筒没有关。   权池的暴怒声从后台传出,这下,连见惯大场面的主持人都撑不住了。他脸色铁青,额角滴下豆大的汗珠,却只能强作镇定,继续cue流程,找台下的粉丝上来做游戏。   但台下粉丝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这里了,她们交头接耳、互相问着“刚刚是谁啊,是不是权池”“唱得不怎么样脾气倒真不小”“我花钱买黄牛是为了看他在台上装疯卖傻吗,浪费这么长时间,结果唱的那是什么啊”云云。   *   由一个耳返引发的这一系列事件同样让屏幕前的沈海遥目瞪口呆,他哭笑不得地说:“我只是想让他在直播里出个丑,他倒好,自己把流程走完了……”   褚鹤笑得脸都红了,“网上刷的‘给多大舞台丢多大脸’还真没说错。”   *   但这件事情到这里远远没有结束的迹象。   这场活动让原先那些还在帮权池说话的人彻底闭了嘴。   写错了常用字是一时紧张,“贫穷贵公子”是公司买的词条和权池本人无关,删帖只是公关手段谁都会使用,乱七八糟的不明爆料是对家黑他……   什么都可以解释,唯有业务能力差无法解释,毕竟,权池最早受到关注,就是因为尚可的唱功。他在节目里的唱功确实唬人,不然凭什么在一百多位选手中引起关注?   是一点不讨人喜欢的性格,还是丢在普通人里都平平无奇的那张脸?   可事到如今,他连最能拿出手的东西都丢了。   再没有人试图帮权池说话,网络上的争吵也越发轰轰烈烈。   当天夜里,那位酷爱上网冲浪的纨绔富二代又出现了。   他截了一张图发在自己的微博上,配字说:不敢再说不可说了,那就来说说一吴所有吧!嘿嘿[图片]你们一直问的“顶级富二代”来了!   原来,吴曼也去看了这场首映礼。   很快,吴曼的身份就被人扒了出来。   -我是扒错人了吗……这人不是之前跟甄家大少爷订婚的那个人吗?   -好像就是他,难道说甄家那个神秘的大少爷就是权池?!   -不是吧,看着不像啊。   前段时间甄家和吴家订婚的事并没有大肆报道,但甄家到底是知名豪门,一举一动都倍受关注。   但甄泽宇一向很注意保护家人的隐私――这大概是他为这个家做出过的最大贡献了――那场订婚宴是这些年来甄家唯一对外办过的宴席,为了保护自家人的隐私,每一张流传出去的照片都由甄泽宇亲自检查,确认曹然和甄臻没有露出正脸。   偌大的一场订婚宴,全程竟只有吴曼一个人被完整地暴露在记者的镜头中。   吃瓜群众也惊呆了。短暂的迷茫过后,大部分人都认定先前和吴曼订婚的那位甄家少爷绝非权池:就算只露出了耳朵,也有好事者去贴图对比,证明这位甄家少爷另有其人。   并且人们惊讶地发现,这并不是吴曼第一次出现在权池身边了。随便翻翻权池这些日子的行程图,十有八.九能看到吴曼的身影。   大家都被绕晕了:所以说吴曼先前是甄家大少爷的未婚夫,现在是权池的男朋友,而权池和甄家大少爷关系未知,但可以确定他俩不是一个人?!   互联网是有记忆的,几天前那篇看似离奇的真假少爷爆料很快又被翻出来。这种看上去离谱至极的传闻初看之下无人相信,但联系起权池这一干人等错综复杂的关系后,吃瓜群众发现,这似乎把这整件事情都串起来了。   很快,有人便梳理清了这大致的关系:我试着捋一下啊。首先,和吴曼订婚的是一个不知名人物A,身份是甄家的继承人。根据传闻,因为某些原因,甄家的亲生儿子其实并不是这位A先生,而是权池,于是两人互换了身份。现在,吴曼是权池的男朋友。   大家纷纷感慨:你们富二代的圈子好乱哦:)   调侃之余,人们并不真的相信抱错孩子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甄家这样的豪门身上,但如火如荼的讨论刚开始没多久,历史又一次重演。   权池的团队又开始删帖了。   不仅删除了所有关于真假少爷的讨论,连之前出错的直播舞台都删除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上夹子了,需要评论QAQ谢谢大家,哐哐磕头了   虽然说明天在夹子上排名肯定很靠后,但我想再挣扎一下,明天的更新在晚上11点,之后就恢复每晚9点更新啦!   感谢在2021-11-03 14:09:49~2021-11-04 15:29: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跛脚大叔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27   简单粗暴的删帖只会引起越来越多的抵触情绪。   -私生活也就算了, 男朋友是不是无缝衔接我们也不好奇了,传得乱七八糟的真假少爷没锤也先放一边,权池你本质工作做得这么烂都不让人说了吗?真就资本捂嘴呗?有删帖的工夫不如好好练练怎么唱歌。   *   权池怎么都不会想到, 一个普普通通、再常见不过的舞台失误, 竟会引发这样的轩然大波。   经纪公司让他发一个道歉声明, 认真对这段时间的所有负面新闻表示抱歉, 可权池不肯。   “我为什么要道歉?谁没失误过?现在最红的那个XXX,他每次舞台都是对嘴,他道歉了吗?”   经纪人无可奈何, 朝吴曼使了个眼色, 想让他帮忙劝劝。   吴曼也是一肚子苦水。   权池真是太难伺候了, 一个小小的爱豆, 耍大牌倒是比谁学得都快, 网上说他“给多大舞台丢多大脸”还真是没说错。   别的也就算了, 这次莫名其妙把自己也牵扯进来,吴曼真是有苦说不出。   他们家能有今天,确实是靠着一路仰仗甄家,可这不代表吴曼自己就没有脾气。   这一次,他罕见地冷了脸, 冲权池说:“你也想假唱?行,但至少你得有人家的人气吧。”   扔下这句话后,吴曼摔门而出,任凭权池在身后跳脚。   *   权池不肯采用经纪公司给的建议,身边唯一能出主意的吴曼也走了, 权池心烦意乱, 推了之后几天的工作,躲在房间里装鸵鸟, 试图等这次风波平息后再出现。   可他也没有太多装鸵鸟的时间,第二天晚上,甄泽宇来找他了。   权池心里大喜,以为父亲这次终于要出手帮助自己了,他直截了当地问:“爸,这次的事你能帮我解决的,对吧?”   甄泽宇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水,慢条斯理地说:“我自然可以帮你解决。”   他看着不争气的儿子脸上流露出的欣喜若狂,冷漠地说:“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   几天之后,发生了一件另所有人都震惊无比的消息。   权池发了一条微博,宣布从今日起永远退出娱乐圈。   前些天对他喊打喊杀的粉粉黑黑都懵了。大家试图从他说话的习惯、手机型号以及行程安排,判断这究竟是不是谁的恶作剧。   可退圈声明就只有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发布微博的客户端也确实是权池常用的手机,至于之后的行程――虽然没有查到退票记录,但权池确实并没有出现再出现在任何公开场合。   沈海遥也很疑惑,“不至于吧,权池有这么脆弱?”   褚鹤:“真的是因为被网友喷才退圈的吗?他好像是有点自卑。”   沈海遥不屑地嗤笑一声,说:“上辈子他搞甄臻的时候不是挺心狠手辣么,敢情这拳头不打到自己身上就不知道疼啊?管他什么原因,退圈正合我意。他不是想红吗,不是想要热度吗,我保证他现在度过的,是他这辈子最有热度的一天。”   “除了钱,权池上辈子最想要的就是大红大紫。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在娱乐圈的这条路都已经堵死了。”褚鹤看了一下好感度数据条,赶紧换了几个基础道具,避免过早结束这个世界,又问沈海遥,“之后还要做什么呢?”   沈海遥梳理了一下之前没做完的事情,说:“找上辈子权景明受伤的真相,查吴曼家到底是怎么发家的,还有――”   沈海遥上半身微微前倾,双手合十,脸上的表情不可谓不温柔,“吴曼喜欢有钱人,我们就帮他找个有钱人,让他一辈子贴着人家。”   *   权池的声明影响力之大完全超乎想象,就连权景明和李春燕都都听说了。   夫妻俩不会上网,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他们不敢直接去问儿子,担心亲生儿子觉得自己偏心,也确实是因为上次见面会的事情伤透了心。   可伤心归伤心,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情不是这样轻易就能割舍掉的。   这几日,夫妻俩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无奈叹息都被沈海遥看进眼里。   沈海遥暗自叹气,甄臻和权家这夫妻俩真是一样的性子,都这么圣母。   气愤归气愤,沈海遥还是主动提出,帮这夫妻俩打听一下权池的情况。   李春燕连连摆手,“不用,真的不用。”   沈海遥:“我知道你们挂念他,应该的。再说,他现在应该过得不太好。我理解的,你们别担心。”   吃过晚饭后,褚鹤问他:“现在和以前不同,网上已经没有权池的行程安排了,你要怎么去打听他的事情呢?”   沈海遥:“直接去问甄泽宇。”   褚鹤瞪大了眼睛。   “我怀疑权景明受伤的事跟他有关。”   “怎么说?”   沈海遥分析道:“权景明是个老好人,不会轻易得罪人,就算不小心得罪了谁,恨到什么程度才会想到在脚手架上动手脚?这是想让他死啊!权池虽然又蠢又坏,可他一没这种本事,二没这么多心眼,不像是他干的。”   褚鹤捏着拳头轻轻捶了捶手心,“哦,我明白了!甄泽宇肯定希望所有知道真假少爷真相的人都闭嘴,那么首先想要除掉的,就是――”   他捂着嘴,视线越过客厅,停留在厨房里正在刷碗的夫妻俩身上。   当天晚上,沈海遥拨通甄泽宇的电话,约他找个时间出来见一面。   假儿子离开家后,再没有主动出现在自己面前。虽说甄臻也在背地里搞了些小动作,但到底还算安分。况且,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也有不少曾见过甄臻。   就算甄泽宇再怎么厌烦,也不能立刻让甄臻就此消失。   “找我有什么事吗?”甄泽宇问。   沈海遥没有拐弯抹角,直说道:“听说权池出事了,家里两位老人很担心,我想帮他们问问情况。”   甄泽宇此刻在楼上的卧室,闻言探出身子,从楼梯口远远看了一眼坐在餐厅吃饭的权池。   短短几天,权池憔悴了一大圈。   逼他发出退出娱乐圈的声明后,权池大吵大闹,恨不得在地上撒泼打滚,被自己扇了一巴掌才勉强老实下来。   之后又开始搞绝食抗议的套路。   甄泽宇懒得管他,只吩咐管家,既然权池不想吃饭,那便算了。   这不,昨天晚上又厚着脸皮出来吃饭了。   甄泽宇不屑地想,对付这种小市民,他可太会了。   两厢这么一对比,甄泽宇心里又不是滋味起来。   对比起权池的不懂事、上不了台面,甄臻无疑更出色――从小接受的家庭教育固然会影响人的品行,但绝不是决定性因素――可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甄臻再优秀又能如何?甄家不可能养别人的孩子。   甄泽宇翻了翻自己的日程安排,说:“这周五下午,到时候我安排司机去接你。”   沈海遥:“不必,我自己过去就行了。”   挂断电话后,沈海遥揉揉脸。   经历了坑爹的沈若邻之后,他可再也不敢轻易坐别人的车了。   *   和甄泽宇的见面还算顺利。   甄泽宇这个人,好听点的形容是利益至上,难听一点说,就是冷血,脑袋里除了钱和权利,别的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能舍弃。   和这样的人聊天反而简单,因为沈海遥知道,如今的“甄臻”对甄泽宇而言毫无用处。   甄泽宇说:“我最近太忙了,也顾不上问问你,在权家过得还好吗?”   沈海遥点头,说“还好”,心中腹诽这人假惺惺的,恶心。   “那就好。”   甄泽宇端起面前的杯子抿了一口,但大概是不满这茶叶的味道,他皱着眉毛,直接把整杯茶水泼到地上。又端起旁边的水壶,倒了半杯温开水。   他转了转杯子,让温水洗刷过杯壁,之后又一次泼在地上。   这样的动作重复了三遍后,他才在杯子里倒满温水,重新送入嘴中,顺便抱怨道:“什么玩意儿,哪一年的陈茶,还拿出来招待客人。”   对茶叶的不满让他略略失了一点风度,说话也没有仔细斟酌,“你父亲可还好?”   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却让沈海遥心中警铃大作。   这话问得实在没道理,他明明知道权家尚有一位女主人,为什么单单问权景明?   沈海遥捻了捻手指,随口扯了个谎:“还好。就是年纪大了,我和伯母商量了一下,想让他辞了那份工作。”   甄泽宇点点头,手指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在桌角敲了又敲。   沈海遥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甄臻的记忆。   敲桌角这个动作,是甄泽宇的老.习惯了。   上辈子甄臻在甄家的公司工作时,曾经接手过一个濒临破产的子公司。那时甄臻提出了一个非常大胆的想法,实施难度无异于破釜沉舟。   管理层几乎所有人都反对,最后还是由甄泽宇拍了板,决定让甄臻试试。   那是一个非常艰难的决定,甄泽宇思考了非常非常久,那时的他也像现在这样,极有规律地用食指敲着桌角。   动作、角度、甚至频率都完全一样。   沈海遥面色阴冷。   如果说甄臻和权家那夫妻俩是一脉相承的圣母,那权池的那些小伎俩则和他的亲生父亲如出一辙,区别只在于一个愚蠢又明显,另一个则隐蔽得多。   之后他们又闲聊了几句。   甄泽宇对甄臻没什么父子亲情,沈海遥则在心里盘算着之后的行动计划。两人心里都有事,这场对话也无法继续进行下去。   沈海遥简单询问过权池的情况后便起身告辞了。   他打定主意,除了权池和吴曼之外,也要让甄泽宇为曾经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04 15:29:46~2021-11-05 11:46: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V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28   就在他重新计划的时候, 又发生了一件事。   “……就是这样,甄臻。”吴曼恳切地说,“甄臻, 你帮帮我, 帮我想个办法拒绝, 好吗?”   几天前, 吴曼打电话来,邀请他这周六晚上一起吃个饭。   沈海遥不愿意,多次拒绝后, 吴曼松了口, 于是晚饭改成了下午茶。   现在他们坐在一间咖啡厅里。   沈海遥两只手肘撑在桌子上, 上半身微微向前, 做出一副很认真聆听的模样, 言简意赅地重复了一遍吴曼方才的长篇大论:“也就是说, 你爸妈现在等不了了,要求你和权池立刻结婚,是么?”   吴曼咬紧嘴唇,眼神痛苦。   在过去这几个月里,他对权池的观感越来越差。这时他才明白, 有钱并不能带来良好的教养,与权池相比,甄臻简直闪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他点点头,着急地说:“是的,你帮我想想办法吧, 甄臻!”   沈海遥坐直身体, 嘴巴微微张开,是一副十分疑惑的姿态。他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帮你?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吗?”   吴曼神色一恸, 他搓搓手,几根手指绞在一起,声音苦涩,“甄臻,你还在怪我吗?但我真的没办法!我需要钱,我们家需要甄家的支持!”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好办法,顷刻又开心起来。他靠近沈海遥,压低声音说:“甄臻,你有没有想过回到甄家?我能看出来,伯父伯母他们也更满意你。不然……”   沈海遥打断他:“吴曼,你别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把钱看得那么重要。再说,你们吴家哪里缺钱?这不是刚中了好几个开发商的标吗?”   吴曼说话一向口无遮拦,什么都敢往外说。此刻他全副身心都放在说服甄臻上,说话更加不过脑子,“那又有什么用?一个开发商能盖几年楼?上面早就有口风了,X区长这就要高升了,你们家和他的这条线还能支持几年?要不是看在我和你的关系上,你爸能把这几个标给我们家吗?”   原来是这样,沈海遥心想。他在脑海中给褚鹤大致讲了一下情况,让他去找这几个招标文件和中标公告的详细信息,自己则继续应付吴曼。   他点点头,示意自己认同吴曼的观点,同时也学着吴曼的动作靠近对方并压低声音,“是哦,那你们家之后可能真的很困难。怎么办呢?”   吴曼眼睛都红了,似乎下一秒就要落下眼泪。   沈海遥叹了口气,苦恼地说:“那我教你一个办法吧。”   吴曼猛地抬头,眼中惊喜万分。   沈海遥勾勾手指,让他上半身都靠在桌面,自己则覆在他耳边,像讲述一个惊世秘密一样,用气音说:“你可以去死啊。”   “……”吴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僵硬在远处,身体仿佛不能动弹,只有眼神还盯着沈海遥。   沈海遥多看他一眼都觉得恶心,索性当胸推他一把。   “甄臻,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吴曼狼狈跌坐回椅子中,眼角终于落下眼泪,“你就这么对我?”   沈海遥冷冷地说:“我怎么对你?说要解除婚约的是你,现在来找我又是什么意思?”   “我,我一直都没得选!”吴曼连忙解释,“我家真的很需要你爸爸的帮忙,我没有办法!”   “以前跟我在一起也是没有办法。”沈海遥肯定地说,完全不给吴曼辩解的机会,“不管是我还是权池,谁能给你更大的利益,你就选择谁,对吧?你既然这样――”   沈海遥从口袋中掏出几张照片,一字排开摆在吴曼面前,“喏,这些人都是富二代,任君挑选。或者说,我直接把这几个人介绍给令尊,我看他说话你更愿意听?”   吴曼盯着那几张照片,脸色煞白。他用力挥开那些照片,悲愤地问:“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吗?”   沈海遥:“?那不然呢?难道你以为你在我心里还能有什么好形象?”   激动过后,吴曼现在平静了一些,他红着眼睛看向对面的人,一字一句地说:“甄臻,我知道你现在对我有气,但你真的忍心看我和权池结婚吗?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他才回甄家几个月,败掉了多少钱你根本想不到。他不学无术,什么都做不来,现在不做明星了,整天就去花天酒地。甄臻,跟他结婚,我这辈子都搭进去了。如果就只是为了维持现在这样的生活,我不甘心。”   他痛苦地低吼:“我真的不甘心。”   沈海遥本不欲与他多说废话,可听到这话后,他微微眯起眼睛。   “什么叫‘维持现在这样的生活’?”沈海遥舔舔嘴唇,“吴曼,你看不起权池,那你自己又有什么本事?你想过上现在这样的生活,这就是你该付出的代价。”   他想到了上辈子甄臻活着时,忙起来经常顾不上吃晚饭,工作到半夜更是常有的事。他赚的钱不算多,可生活十分快乐。   沈海遥从沙发上站起,两只手掌撑在桌子上,居高临下地说:“这世界上过得没你好的人这么多,可大家都在想着用正面的办法改善自己的生活。你既然想走捷径,就该付出代价。”   他拍拍吴曼的脸,说:“这都是你该得的啊,抱怨什么呢?”   *   回到家后,褚鹤立刻迎上来。   “海遥,你说的那些文件我都找来看了,是有几个很奇怪的地方,你来看。”   那几个项目的招标文件对中标企业的限制条件都很严苛,但有一些条件看上去十分离奇,例如将营业利润的区间限制在较低的区间。   沈海遥看了两眼就把材料扔到一边,“这是招标的基础操作了,这种都是提前确定了中标企业,为了限制别的企业不能投标。算是一种潜规则,不过可以从中做文章。”   他又想到了吴曼提到的那位X区长,“调任前是最关键的时刻,得抓住这个机会。”   沈海遥连夜整理了不少资料,希望能借这个机会让甄泽宇和吴家狠狠吃瘪。但真的整理好这些后,他暂时还拿不准这些东西该交给谁。   这和权池之前搞出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不同,这是事关两家公司的大事。别说是甄泽宇,就算是吴曼那个废物爹,也肯定会想尽办法阻拦这些。   他需要一个绝对不会被拦下的发声渠道。那么这个渠道该是谁呢……   沈海遥的大脑飞速运作着。   实际上到了现在,甄臻自己也已经暴露在了大众视野中――这是沈海遥故意做的,对甄臻来说,越多人知道他,他便越安全。甄泽宇不会胆大到动一个被人关注着的大活人。   但之后的事情,还是不要亲自出面为好,甄臻身份毕竟特殊,沈海遥也不希望自己离开这个世界后,再给他留下一大堆破烂摊子。   思来想去,沈海遥注意到了一个人――苏阑。   苏阑就是之前网络上爆了不少关于权池和吴曼消息的那位富二代。   这个人上辈子和甄臻有点交情,但也不算太熟。两人是完全不同的人,苏阑也是个废物点心,但他是个对自己认知相当清晰的废物点心――知道自己废物,所以对甄臻这种家里有钱还愿意上进的人颇有一些崇拜。   只是后来的甄臻情急之下完全忘记了这号人物,又或者是甄臻更相信自己和吴曼的感情。不然如过当时去寻求苏阑的帮助,后面的结局也未必会那样悲惨。   沈海遥犹豫着要不要试一下。   如果没记错的话,苏阑的妈妈是电视台的人。可如何在不暴露甄臻的情况下把这些东西交给苏阑……   正在沈海遥纠结着如何行事的时候,权池又出来作妖了。   *   先前吴曼曾说,权池自从退圈之后整日花天酒地。虽说这话是吴曼在盛怒之下秃噜嘴说出来的,但联系到权池本人的性格,听上去确实有几分可信度。   恰逢甄泽宇近日有一个要紧的商务谈判,沈海遥就收集了一些关于权池的半真半假的恶劣事迹,匿名发到了甄家几个竞争对手企业的邮箱里。   了解对手企业的新闻、特别是丑闻,紧要关头推波助澜一把,绝对是这些企业家最愿意做的事。   “我该怎么说呢,”沈海遥双眼放空,“我有时都怀疑权池是你们这个系统派来帮我的。”   他抓着褚鹤的肩膀,问得颇为认真:“真的,每次我想不到接下来怎样做更合适时,权池就自己跳出来帮我找灵感。他其实是卧底吧?!”   褚鹤也觉得好笑,顺手往沈海遥嘴里塞了一颗葡萄,说:“这样也好,省得你天天愁眉苦脸想这些。”   “并没有愁眉苦脸,收拾这两个狗男男太简单了。”   “好的好的,简单简单。”褚鹤说着,打开了电视。   现在正巧是中午,新闻频道正在播放着午间新闻。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厨房,整理着中午要做的菜品,谁也没有给午间新闻多分一点注意力。   毕竟,这个新闻从昨晚开始,热度便一直攀升。   “……歌手权某醉驾逃逸,影响恶劣……”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05 11:46:31~2021-11-06 20:13: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in-k 10瓶;奶茶味的我 2瓶;离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29   昨天晚上, 权池又和往常一样,和一群狐朋狗友在酒吧喝得醉熏熏的。   朋友给他叫了代驾司机后便离开了,只有门口的服务生陪他等待着司机到来。   最近变天了, 虽说白天气温还是高, 但夜晚总会淅淅沥沥下些小雨。   雨水带来的冷气让权池心烦意乱, 他指挥服务生帮他把车开过来, 决定自己开车回去。   他喝得实在太多了,服务生绝对不敢让他这样回去,只能苦口婆心地劝他再稍等一会儿。   “再等一会儿?”权池大着舌头说, “我他妈都等了十分钟了!”   这些日子以来的憋闷无处发泄。   本以为回到甄家就能过上衣来伸手的富足生活, 可事实远非如此。甄泽宇不给他钱, 不给他资源, 现在连明星都不让他做了。   那他还能干什么?每天在那个家里低声下气, 说话声音大一点要被骂, 碗和筷子发出声音要被骂,早上起床晚要被骂,连出门穿条牛仔裤都要被说不合适!   权池一肚子气没处撒,只能靠着酒精发泄。他最近认识了不少朋友――严格说起来,也不算是最近, 都是些以前的朋友,只是前段时间看他发达了,又都凑上来的人。但这些人也最会审时度势,权池风光的时候一个个恨不得把他捧上天,现在权池落魄了, 连喝个酒都要找借口提前溜。   权池心里越发不顺, 服务生的话更是让他火冒三丈。   平时在家被爸妈教育,出门喝个酒还要被一个小小的服务生教育?开什么玩笑!   权池粗鲁地推开服务生, 骂骂咧咧地说:“你什么身份,也配跟我说话?!让你开车就开!”   服务生不敢招惹他,只能接过钥匙,顺便叫保安同事过来帮忙一起劝阻他。   权池带着满身酒气,用力推搡着这些阻碍他的人,“滚开,都滚开!我没醉,我没醉!”   这一番争执已经引来了不少围观的目光,其中不乏盼着权池倒霉的好事者。这段日子权池惹出的乱子这么多,早已经成为他们这个圈子里的笑柄,不少人都被父辈耳提面命,千万不能像权池一样只会惹麻烦。   现在有机会看他出丑,大家都乐得开心。   巧的是,今晚苏阑也在这间会所里。   他掏出手机,先是给一个陌生号码回复了一条消息:他确实在。   之后又打了一个电话,轻声和对面说了一个地址,随后便挂断了。   凌晨两点多还聚在一起胡闹的人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们之间没有一个人出来阻拦权池,全都聚在一起嘻嘻哈哈看他摇摆着坐进驾驶座。   真正为权池担心的,只有方才被劈头盖脸一通骂的服务生,可无论他去寻求谁的帮忙,得到的回答都只有同样一句话:“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   权池就这样浑浑噩噩上了车。他酒喝得太多,动作和思绪都很迟缓。   他注意到了前面的红灯,大脑却已经意识不到应该停下来,就这样直直撞了上去。   *   这附近临近商业街,本市最出名的几家律所都是在这里租用的办公楼。这段时间事情多,下班也晚,马路山不少西装笔挺的打工人,拎着电脑疲惫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车辆尖锐的刹车声和重物相撞的声响在凌晨格外清晰,一位身穿高跟鞋的女性躲闪不急,被迎面而来的跑车撞倒在地。   她腋下夹着的文件散落一地,血迹在白色纸张上缓缓洇开。   好在车速不快,她只伤到了腿,并无性命之忧。   马路上三三两两的行人很快聚起来,有的蹲下查看伤者伤势,有的敲敲跑车玻璃,示意司机下来解决事情。   *   权池在闯过了红灯之后短暂清醒了一下,但这点清醒来得太晚太迟,被酒精彻底麻痹的大脑已经无法发出指令,手脚全都不听使唤。   车前有人倒地的时候,权池的酒彻底醒了。他几乎瘫软在驾驶座,四肢冰冷,动弹不得。   直到有人过来敲他的窗户时,权池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他喝了酒,开了车,还撞了人!   权池惊恐地看着车窗外的人,身体不住地打着哆嗦。   现在该怎么办?!   权池的双手几乎握不住方向盘,手心一片冷汗。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似乎只能凭借着本能行事。   于是他踩下油门――   原先围在车子周边的路人纷纷躲开,对着飞驰而去的肇事车辆破口大骂。幸好先前被撞伤的女人已经被好心路人搬到一旁等待救护车的到来,这才免于受到二次伤害。   受伤的女人在巨痛之下还能保持清晰的头脑,她握紧旁边路人的手腕,鲜血顺着她的指缝嘀嗒流下,也染污了那人的藏蓝色套裙。   可两人谁都没有在意这些,受伤的人忍着疼痛,断断续续地说:“帮、帮帮我,拍下他的车牌号……他有问题,他闯红灯,我、我走的是人行道……”   被她握住手的女人忙不迭点头,她小心放下伤员,掏出手机快跑几步,对准跑车逃逸的方向录了一段视频。   “我帮你拍下来了!如果你需要别人帮你作证,那我可以帮你!”   “我也帮你!”   “我们都看见了,这辆车得负全责!”   *   权池游魂一样回到家里。   甄家静悄悄的。   夜里,这间五层高的大别墅寂静极了,乍看之下,竟昏暗得像间鬼屋。   这里的人也没有半分感情。他自从回到这里,几个月以来竟只见过曹然一次。他的亲生母亲在哪里,在干什么,何时才回来,他一概不知。   至于他的父亲……不提也罢。   回到这里之后,回到他真正的家庭之后,他又得到了什么呢?   他好像得到了很多,又似乎失去了所有。   第二天一早,甄泽宇被管家吵醒。   他拧着眉看了看时间,不悦地说:“有什么急事吗?”   管家小心翼翼:“门外来了几个警察。”   “警察?”甄泽宇拉开房门,“问问有什么事,没有要紧事就打发了。这点事情还需要我教你怎么处理?我看你这些年的工作是白干了。”   管家毕恭毕敬地说:“老爷,这和之前的情况都……不太一样。”   “怎么不一样?有话直说,别磨磨唧唧。”   “这次,是冲着少爷来的。”   几分钟后,甄泽宇的卧室传来了茶杯被打碎的声音。随后,是一记清脆的耳光。   甄泽宇盛怒之下完全顾不得风度,他嘴唇哆嗦着,随手抄起一把实木的椅子,就要往权池身上摔去――   管家抱住他的腰,用力往后拽,“老爷,老爷!这下下去要出人命啊!”   权池瘫在地上,神色平静。他一边脸颊高高肿起,嘴角也破了,口腔里一股铁锈味。   他完了,他这辈子已经毁了,从他昨晚踩下油门、离开事故现场的时候他就知道。   他只是想不明白一件事,几个月前刚回到甄家时,他明明觉得自己是最幸运的人,他明明觉得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甄泽宇仍在发抖,他死盯着权池,眼神中的暴戾令人不寒而栗。   他挥开管家,示意自己已经冷静下来,让他先去招待那几位警察。   之后他掏出手机,给公司的法律顾问去了一个电话。简单说清事情经过后,甄泽宇说:“不,我只希望对公司股价的影响降到最低。”   律师似乎是愣了一下,安静几秒后才给他出了主意。   几分钟后,甄泽宇收了线,对仍坐在地上的人说:“肇事逃逸,三年以上七年以下。”   他毫无一丝亲情,冷冰冰地说:“进去待着吧。”   *   警察带走权池后,甄泽宇立刻着手准备起律师交代的东西。他让化妆师把自己化得异常憔悴,并且录制了一个视频,放在甄氏公司官网的首页。   视频中,他代替自己的儿子诚恳道歉,承诺配合调查,绝不偏袒,并且给予伤者100万元的现金赔偿。   视频的最后,他深深地鞠了一躬,为儿子这段时间惹出的风波、为自己的教子无方。   权池是甄家的孩子早已是公开的秘密,醉驾逃逸的新闻发出后,甄氏股价剧烈波动,短短几天时间,市值蒸发过半。   甄泽宇发出的道歉视频反响一般。实话说,他的表现足够诚恳,只是权池先前的形象太过糟糕,人们已经很难相信他的父亲会是知礼知法、温厚良善的人了。   有记者终于采访到了伤者,伤者表示,拒绝接受甄家的现金赔偿,只愿意通过法律途径解决这件事。   巧合的是,这位伤者就是一位律师,熟知各项法律,她一一列举了当晚权池的种种不合理迹象。   醉驾行为恶劣,肇事逃逸更是触碰底线。权池的身份让大家格外关注这件事的后续走向,任谁都想象不到,不久之前还活跃在娱乐新闻里的人,现在竟出现在了法制节目中。   *   “挺好的。”沈海遥握着遥控器连换几个频道,每个频道都在报道权池的这点破事,“他不是想红么,这下好了,红遍全中国。”   “别看热闹了。”褚鹤着急地说,“道具时间又快到了,还要继续换吗?”   沈海遥看看好感度数据条,无奈点头,“换,还是要换。”   沈海遥觉得很对不起在这场事故中无辜受伤的那个女孩子。   竞争对手对甄氏的打压毕竟影响不到权池本人,他现在退出了娱乐圈,   听说权池这段时间一直泡在会所后,沈海遥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借助苏阑的人脉,把权池的行踪卖给了几个狗仔,想借他们之手把这些事捅出来,给权池和甄氏最致命的一击。   苏阑没有问他是谁,也没有跟他说些有的没的,只偶尔和他交换一些情报。   万万没想到的是,权池竟糊涂到酒驾,还撞伤了人。   沈海遥后怕极了,每天都在关注这个女孩的伤势。得知她性命无碍、只伤到了左腿后,沈海遥立刻换了几个道具,最大程度地帮她减轻伤痛。   “可是这样真的太奇怪了。”褚鹤说,“权池人都进去了,吴曼的好感度还在继续往上升,这太不合逻辑了呀。”   沈海遥:“管不了那么多了,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她太无辜了,我也只能帮她这么一点小忙。”   “你也别太自责了……”褚鹤揉揉他的后脑勺,“这是个意外,谁都没办法控制的。”   沈海遥摇摇头。   沉默了一会儿后,他打起精神,“甄家现在自身难保,趁热打铁,收拾吴曼吧。”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需要,现实生活中酒驾绝对不可!   顺便是两个小剧透。这个世界甄臻最终的伴侣应该已经可以看出来了吧,苏阑同学跃跃欲试中   下一个世界是ABO,这个小倒霉蛋是个有点迟钝的Alpha科学家,叫项星雨   感谢在2021-11-06 20:13:33~2021-11-08 09:43: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所以因为 30瓶;七宝。 28瓶;V 7瓶;跛脚大叔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30   几天后是李春燕的生日。权景明难得早下班了一次, 他们一家三口带上褚鹤,去外面美美地吃了一顿炸酱面。   先前沈海遥囤了不少道具,净是些没有实在用途的小玩意儿, 今天倒是派上了用场。他趁着去洗手间的工夫, 丢了一个小东西到外面的空地上。   几分钟后, 炸酱面馆里的人们传来一阵阵欢呼声。   *   外面不知是哪里放起了烟花。   烟花小小的, 但很亮,一簇一簇升上去在空中炸开,把漆黑的夜空点缀成五颜六色的画板。   沈海遥走出去, 正好听到褚鹤说:“真好呀!伯母你看, 有人在帮你庆祝生日呢!”   褚鹤一直嘴甜, 最会说好听的话讨人喜欢, 很轻易就把李春燕哄得喜笑颜开。   回家路上, 他们两人在前面说说笑笑, 沈海遥和权景明跟在后面不远的距离一同沉默着。   沈海遥大概能猜到他在想什么:这么好的日子,这么和睦的一家人,如果权池没出事,那就更好了。   和这夫妻俩相处时间越长,沈海遥越不能理解, 这两个人性情温顺到有些包子的程度,怎么会养出权池这样性格的儿子?   但想归想,沈海遥还是可以理解他们对权池的复杂感情,就算权池做尽伤天害理的事,他也是和他们一起生活过的人, 二十多年的相处, 绝不比血缘关系淡薄。   沈海遥压低声音,主动提起这个话题:“权池的事……”   谁知他还没说完, 就被权景明打断:“今天挺好的日子,不提他了吧。”   沈海遥惊讶地看他。   “他做错了事,应该接受惩罚。”权景明沉默了好一会儿,开口说道,“其实这段时间,我和春燕也断断续续讨论过几次他的事。说来惭愧,权池这孩子,打小就不服管,我们俩都太溺爱他了,才让他长成现在这样……以后有人能管管他,也许是好事。”   权景明停下脚步。他个子不高,背也微微佝偻着,现在甚至要仰着头看亲生儿子。他缓缓地说:“甄臻,咱们两家人……关系太复杂了,我和春燕一直担心你在我们家过得不好、过得不开心。我们教不好权池,不是出色的家长,也许真的有太多疏忽的地方。甄臻,如果你觉得我们哪里做的不好,请你一定告诉我们……我们俩都没什么本事,也许不能给你太多,但我们真的希望你以后能过得好。”   年近半百的中年男人,此刻竟像做错事被老师训斥的小学生。   沈海遥想说些什么,还没张嘴就听到褚鹤在前面大喊:“你们在干什么呀,怎么走得这么慢!”   沈海遥扬声应了一句:“来了。”   他压低声音,匆匆地说:“没有这回事。”   他一直不愿意用甄臻的语气或态度说话做事,可这时他努力适应着甄臻的身份,好让自己的话看上去更加真诚。   他说:“回到这里的这几个月,大概是我活到现在最幸福、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   回到家后,李春燕想起一件事。   “老权,你这个月的工资怎么比上月多了两百块?”   权景明解释说:“我们的盒饭换了一个供应商,要便宜一点。”   “怎么换了一家?之前那家菜色不是挺好的么。”沈海遥不动神色地问道。   “之前工地不是出事了么,没过多久就有人来检查,来来回回好几拨人,我们也分不清都是哪里的,只能人家问什么我们就答什么。”权景明老实地说,“有人就反应说每天中午的盒饭价格太贵了,而且饭量又少,不太够吃。没过多久就换了一家。”   沈海遥笑笑,没再多打听。   *   关于权池事件的风波依然没有平息。   虽然甄泽宇第一时间出来替儿子道歉,也并没有托关系插手案件的处理,但甄氏还是实打实受到了影响,先前一路下跌的股价至今没有恢复的迹象,那几个正在进行中的商务谈判也再无他们插足的余地。   电视和网络上都反复报道着醉酒驾驶和肇事逃逸的危害,权池已经成为了劣迹艺人,绝无再复出的可能。   但这远远不是事情的结束。   沈海遥把一些材料分解得碎碎的,分成几个文档、又按照不同的时间顺序,发给多个自媒体号。   最先被爆出的,是那场见面会活动上不停流泪的中年夫妻,男方姓权。而旁边那个长相和声音都压过权池一头的男孩,则姓甄。   吃瓜群众简直沸腾了,小说和电影里才会出现的抱错梗竟真的发生在了现实中。   -哦,我明白了,所以说贫穷贵公子一开始并不是炒人设,权池是实打实穷过。   -……不能理解,穷就穷,为什么非要往贵公子靠?打工人人设最近不是更火吗?   -就是打心眼里看不起穷人呗,有什么不能理解的。   -看不起+1。你们仔细看看那场见面会里,那对夫妻哭得那么伤心,权池表情可是臭得很,那表情啧啧啧,恨不得吃了他俩。   -重新看了一下这个视频[视频],权池这个表情……一言难尽,是恨透了养父母吧。   -老人家做错了什么?没有甄家有钱也是错吗?!   眼尖的人很快在另一个视频里发现了权景明的身影。   -哎哎,你们来看看这个视频,这个角落里的人像不像权池的养父?   -火眼金睛啊,还真是。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不是之前工地出事的那个新闻?   -我知道我知道!他们家开盘时我妈差点买,结果因为出事停工了一段时间,我们担心烂尾就没有买OTL   -这个楼盘有点意思啊……我随便搜索了一下就发现了另一个有趣的新闻[链接]前段时间他们家因为招标流程不合理被警告了,然后中标企业也就是他们的食品供应商又因为涉嫌垄断被约谈,关键是这家供应商质量还有点问题,有人买他们家的熟食发现是馊的。   -emmmm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你们看看这家食品公司姓什么[链接]   -……你们富二代圈真小,真小。   网友一路顺藤摸瓜,从甄家的儿子疑似被抱错,一路扒到吴曼家的食品企业多次被检查出质量不合格,却依然能在当地做得风生水起。   不知是不是受到了权池的影响,这几个月内,吴曼家也先后找了好几个流量明星代言。这些粉丝一窝蜂涌到各个明星工作室,纷纷要求解除合约。   这些流量明星最近过得也不安生。权池出事之后,各个明星工作室都在通宵自省自己家的明星有没有跟权池有过什么合作、会不会被连累。这件事情发生之后,他们更是宁愿赔钱,也要第一时间和吴曼家的食品公司解除合约。   吴曼家最终因为不正当竞争,被要求支付上千万罚金。   他们这种食品公司,现金流往往是很紧张的,被下游企业占用了大量资金,又有多笔应付款项。再加上先前被警告和食品安全的问题,下游客户供应减少,资金根本周转不过来。   没有办法,他们硬着头皮,再去找甄家帮忙。   但甄家哪里还顾得上他们?甄泽宇自身都难保。   先前帮吴家和区里领导牵了线、帮吴家拿到了好几个优质标的的事情不知被谁捅了出去,甄泽宇每天都要应付纪委的人,几天下来心力交瘁。   他无暇查找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只能把事情一股脑推到吴家身上。他风度全无,站在自己别墅外面对吴曼破口大骂。   吴曼心里憋屈,又不敢在甄泽宇面前表露出来,只能低声下气地再三解释,祈求甄泽宇的原谅。   只可惜甄泽宇在气头上时是一向不把别人当人看的,一通发泄之后,他挥手叫来保安,让他们把吴曼轰出去。   他们动手粗鲁,推搡间弄痛了吴曼,又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手净往敏感部位搁――又或者说,甄家从上到下,从主子到下人都很会看人下菜碟,从前吴曼是少爷的未婚夫,见了他都会恭恭敬敬喊一声吴少爷,现在落魄了,谁都能上手蹂.躏一把。   吴曼气急,当即甩了其中一人一记耳光,厉声骂道:“你是什么东西?!狗眼看人低!”   这群保安可不是会讲道理的人,既然吴曼先动了手,他们就更没有收敛的意思了。被打了耳光的那人一秒都没犹豫,马上回敬一脚。   吴曼被踹翻在地,他痛苦地捂着小腹,低低呻.吟几声后,不敢置信。   “你敢打我?!”   保安不屑地说:“有什么不敢?你以为你是谁。还说我们狗眼看人低,你不照样是甄家养的一条狗?”   说着说着,他们又笑了,“哎,也不对。狗起码还懂得认定一个主人,你还不如狗……”   他们不知想到了什么,纷纷发出了极为猥琐的笑声。   小花园里单方面的殴打还在继续。没过多久,别墅的大门被人缓缓关上,拳拳到肉的声音和吴曼的痛呼都被隔绝在门外。   傍晚,天空飘起了雨滴。   吴曼不知昏迷了多久,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被丢出了甄家的别墅,孤零零躺在郊区路边的马路上。   他全身痛得像被车轮碾过,每一处关节都一涨一涨的疼。他睁不开眼睛,视野一片血红。   他挣扎着从地面上坐起,掏出手机想叫家里的司机过来接,却看到屏幕上显示,母亲在半小时前曾打过电话给他。   他回拨回去,电话接通后才刚发出一个字便觉得喉咙疼痛难忍。   可电话那旁的母亲没有对他沙哑的声音多加询问,只急急地说:“曼曼,你爸决定要卖公司了……”   吴曼突然觉得心从火起,他冲着电话怒道:“卖就卖,跟我说干什么?!我为你们、为这个家做得还不够多吗?!”   *   雨势更加大了。   明明才过七点,天色已经昏暗得像是半夜。   吴曼全身都湿透了,甄家的别墅远离市区,虽说环境幽静,但位置稍显偏远。这种天气他根本打不到车,又实在没有力气自己开车。   全身持续的疼痛让他头脑发懵,思想又似乎和肉.体脱了节。   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现在这样的呢……   哦,对了,是因为甄臻,因为甄臻不是甄家真正的儿子。   那,甄臻又是谁呢……   甄臻比他大一岁,两人是初中同学。那时班里同学都喜欢他,都想讨好他。可甄臻没有一点架子,谁找他帮忙他都乐呵呵的,从不吝啬对别人的帮助。   上了高中后,他们考到了两所学校,好在学校距离不远,上下学路上偶尔还是能遇到。   有一次也是这样的雨天,吴曼没有带伞,又因为家里司机堵在路上而大发脾气。后来是甄臻撑着伞陪他回了家。   那晚甄臻离去后,吴曼才发现,那把伞真的很小,小到只能照顾到一个人。甄臻的肩膀和书包湿了一片。   吴曼觉得自己可能是痛到产生了幻觉,不然,为什么他会看到甄臻真的从远处走了过来。   他用手掌撑着地面,想稍微隐藏一下自己狼狈的模样。手掌下面的地面太脏了,泥土混合着雨水变成了泥浆,弄得他黏糊糊的。   他把手往身上擦去,又因为伤口沾到了污水被刺得倒吸冷气。   他看到甄臻略带不满地说:“你这样打伞,猫都淋湿了啊!”   他这才看到,原来甄臻怀里抱着一只小白猫,而他身旁还有一个男人。   男人立刻调整了一下雨伞的位置。   “……”甄臻似是叹了一口气,他非常无语地说,“你这样打伞我都淋湿了呀!”   “哦哦。”男人又调整了雨伞的方向。   这下子甄臻终于满意了,“嗯,这样可以了。”   “……”男人垂下头,小声抱怨,“可这样……我就淋湿了啊。”   甄臻立刻说:“那你怪谁?还不是因为你买了一把这么小的伞?”   男人嬉笑着往甄臻身旁靠去,“那我们靠得近一点就谁都不会淋湿了啊!”   他们就这样吵吵闹闹着越过了吴曼,继续向前走去。   吴曼怔愣着,一直看着他们消失在视线内,才低下头,伸手抹掉了脸上冰冷的液体。   雨停了。 第31章 31   私人会所里烟雾缭绕, 一群公子哥儿坐在房间里吞云吐雾,场面乱得没眼看。   为首的男人拍拍身旁人的肩膀,吐了一个烟圈, 问:“苏阑, 你不是一向不参与我们这种活动吗?”   苏阑正在发消息, 那人凑过去瞥了一眼, “哟,苏大少爷给谁发消息啊,发这么多条人都不回。”   “少管闲事。”苏阑锁了屏幕, 从桌上拿了瓶果酒, 咕咚灌了两口, 这才回答他刚刚问的话, “最近反正没事儿干, 过来玩玩儿。”   话是这么说, 苏阑这一整晚的视线都落在角落里拉拉扯扯的两人身上。   前些日子,他们这个圈子里人人都对吴曼避之唯恐不及,吴曼也确实消失了一阵,直到最近才重回众人视线。   他们这才知道,原来之前收购了吴曼家企业的人, 跟吴家提出了一个交换条件。   条件很简单,他们用公允的市价进行估值,作价虽然不高,但足以帮吴家还清赔偿金额。条件则是让吴曼跟着他们家的儿子。   这家的小儿子在他们这个浪荡公子哥儿的圈子里都算得上臭名昭著,名声很烂, 男女不忌。三十多岁的人了, 条件明明也不错,居然没有任何一家人愿意跟他联姻。   这次这人指名道姓要吴曼, 存了什么心思一目了然。   身旁的人还在喋喋不休:“人家说了,小明星的前任,感觉挺不一样的……”   苏阑虽然也爱玩,可他“玩”的方向和这群人完全不同,他挥挥手打断道:“行了,辣耳朵。”   “哎你这个人!”那人不乐意了,“滚滚滚,别来嚯嚯我们兴致。”   *   这段时间沈海遥和苏阑一直在断断续续地联系着。一开始是他单方面地提供消息给苏阑,后面渐渐变成了双向沟通。   苏阑这个人也很有趣,他从没问过沈海遥是谁,也没问过他有何目的。   今晚,苏阑又发来了新的消息。   -他们在查甄泽宇,是税的问题,消息大概下周公布。   沈海遥回复了一个OK。   过了几分钟,苏阑接连发了好几条消息。   -谢谢你,这段时间策划的这些   -我不知道你是谁   -但我知道你在帮甄臻   -谢谢   *   几个月后,权池的案子判了。   根据监控录像,受伤的女孩在绿灯亮起后在人行横道上被撞倒在地,驾驶司机权池醉驾且肇事后逃逸,情节恶劣,又因为权池本身算半个公众人物,影响太坏。综合考虑之下,最终判了七年。   同一时间,X市税务局也公布了对甄氏企业缴税情况的排查文件,甄氏需补缴的税费和罚款加在一起近五亿元。   甄氏是老牌的上市企业,股价的距离波动和税务情况早已引起银保监会的注意,那之后的几年里,监管部门对他们家的披露情况抓得很严。   经过这一连串的打击,甄氏一蹶不振,连续亏损三年后,退市了。   *   权池在服刑期间表现良好,最终减了半年刑期,提前出狱了。   多年的监狱生活彻底摧毁了他的意志。他才三十多岁,头发就已花白,眼角也生出了深深的皱纹。   出狱那天没有人接他。甄泽宇不知去向,曹然跟他离了婚,同样不知去了哪里。   权池回到曾经甄家的大别墅,发现那里早已换了主人。   他浑浑噩噩,竟又走回了以前权家住的小公寓。   只是,那一家人也早已搬走了。   他不知还能做些什么,只能依靠在监狱里练来的手艺,在一家超市下面的复印店里打打零工。   这天晚上,打印店都准备关门了,突然来了一个风风火火的男人。   男人脸上带着伤,身型瘦削。他左右看看,行迹鬼祟。确认周围再没有别人时,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交给权池。   “复印两份。”   这人带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权池看不清他的脸,只是那人给他的感觉有点熟悉。   权池心里有点紧张。这地方治安不好,他担心这是坏人。   复印东西的时候也留了个心眼,他低头扫了一眼纸上的文字。   这一眼却让他愣住了。   这是一张医院的验伤证明,伤处多在些难以启齿的地方。   而验伤人名字的那一栏,赫然写着吴曼二字。   权池拉开复印机上方的盖子,在机器的玻璃处照了照自己的脸。   他老得像是六十岁的老头子,从头到尾散发着郁郁不得志的憋屈。相由心生大概是真的,他的眼角耷着,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   也难怪吴曼认不出来。   他将复印好的两份验伤报告递还过去,说:“两块钱。”   *   任务完成了,可以准备脱离这个世界了。   但沈海遥还不想走,他说:“再等等,我还有点事情要做。”   褚鹤问道:“什么事情呀?”   沈海遥叹气,“还不是甄臻!任务是完成了,可外面风声还没停呢,这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现在让甄臻回来,他受得了吗?”   沈海遥在这个世界里多待了几个月,等到网络上那些吃瓜群众渐渐被新的八卦吸引走、不再讨论权池那些破事之后,才准备离开。   这几个月里,他去找了一份自认为还算适合甄臻的工作,又说服权景明别再去工地搬砖了,顺便给他补缴了年轻时没上的社保,最后带着两位老人去做了一次全面体检,确认他们身体健康。   做完这些后,就只有最后最后的一件事了。   沈海遥给甄臻写了一封信。   【甄臻:   这段时间一直借用你的身份,做了一些不太合适的事情,希望你别见怪。   先告诉你最重要的事情:两位老人身体无碍,非常健康,但他们毕竟年纪大了,体检时医生建议饮食清淡,少油少盐。虽然我知道这些事情你都能注意到,但我还是提醒一下。   帮你找了一份工作,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你很优秀,是在各行各业都能做出成绩的人,别浪费你的天赋。   之前拜访汪老师的时候我录了一些东西,但最后也没有用到。把你和你的父母牵扯进来已非我本愿,实在不想再牵连其他人。录音我放在抽屉里,交给你来处理吧。   另外,那个受伤的女孩,我知道就算我不说你也会好好照顾她,那我就不再多说了。   还有就是,你看人的眼光真不行,真的。而且你太圣母(划掉)太善良也太傻逼(划掉)单纯了。对待坏人是不能心软的,你要记住。   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会再回来看你的,希望那时的你一切顺利。   对了,我叫沈海遥。   PS:猫我没法带走,你帮我好好养着,威胁.jpg】   沈海遥把这封信装好,放进了甄臻床前的抽屉里。   写完这封信后,沈海遥躺到床上,对褚鹤说:“准备脱离这个世界吧。”   褚鹤:“好。”   任务完成了,按理说沈海遥明明应该是轻松的。可褚鹤偷偷观察着,总觉得沈海遥心事重重。   他忍不住出声问道:“你怎么了?”   沈海遥翻个身面向他的方向,在这个世界生活的这段时间,褚鹤一直在他的房间打地铺,两人时常这样聊天,倒也习惯。   沈海遥说:“我最近有一些想法,不知道对不对。我觉得,上个世界的我,不一定是真实的我。”   他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想法了。   最早让他觉得不对劲的,是上个世界里他对楚漠的态度。   相恋多年的情侣一朝分开无异于锥心刺骨,更何况从中横插一脚的还是亲弟弟。   可那时自己心情如何?难过和悲伤固然也有,只是远不至痛不欲生。   本以为过度悲愤之下人会变得冷静,但沈海遥总觉得,在那个世界里,他更像是一个局外人。   这种诡异的违和感难以形容,他甚至无法举出哪怕一件具体的事情来佐证自己的观点。   但是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沈海遥更加坚信了自己的猜测。   很难形容,在这个世界他是真真切切的旁观者,可他对权池、对吴曼、对甄家那对夫妻的厌恶远超上个世界。   这合理吗?   他又联想到褚鹤曾说,任务失败会重新轮回。于是,沈海遥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上个世界的任务,我是不是以前就做过?只是因为某种原因失败了,又因为、又因为轮回过很多次,记忆混乱了?”   “……”褚鹤心虚地舒了一口气,知道沈海遥聪明,不过真没想到这才第二个世界,他竟然就已经摸到了真相的边缘,幸好他还是猜错了一些,给了自己解释的余地,他说,“这个真的不是,上一个世界是我们在这个系统的第一次见面,也是你第一次做任务。”   沈海遥的表情有些怀疑,很快又打消,他淡淡地说:“好吧,反正我对这个系统的了解全都来自于你,你说什么我都只能相信。”   褚鹤心里直打鼓,拿不准他这是不是在生气,只好又搬出老一套说辞,“海遥,有些事情你觉得疑惑,这很正常。你怀疑我,不相信我,这些都没关系,以后你会知道,我绝对不会害你,我希望你好……”   他从地上爬起来,趴在沈海遥床边,隔着被子握住了他的手,又一次重复道:“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帮你,真的。”   沈海遥并不疑心褚鹤会害他,只是人对未知的事情总会有些难言的恐惧。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语气带着点撒娇说:“我好怕你们这个系统把我卖了啊。我要做多少任务,结束之后又会怎么样?”   “做多少任务……”褚鹤低低地重复了一遍,他在黑暗中捏紧了自己的双手,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语气回答道,“做多少任务啊……一般是四个或者五个呢!”   沈海遥拖长声音应了一声,说:“好吧,比我想象得少。”   少吗?   褚鹤用侧脸压着自己的手背,眼角悄悄划过一滴眼泪。   每到一个世界,他都像是过了一辈子一样。   这才刚度过两个世界,他已经快要受不了了。   沈海遥从被子里伸出手,拍拍褚鹤的后脑勺,说:“哎哎哎,别趴在这儿睡。”   褚鹤擦擦眼泪,说:“我没有睡着!”   “你最好没有。对了,说说你自己。那些你说不出来的东西,是因为什么不能说呢?”   褚鹤老实说:“说了会死。”   “啊?!”沈海遥吓了一跳,“这么严重啊?!那算了,我以后都不问了,你还是好好活着帮我吧。”   他嘟囔着:“你们这是什么破系统啊,也太恐怖了吧!”   褚鹤蹭了蹭他的手,像以前很多次那样,用短短的头发去蹭他的掌心。   “我不怕死,但我现在不能死,我得活着帮你。”   “别别别,谁不怕死啊?还有比死更可怕的东西吗?”   黑夜里,褚鹤的眼睛亮晶晶的,他盯着沈海遥,颇为认真地说:“真的,我不怕死,对我来说,有的是比死更可怕的东西。”   沈海遥笑了:“嘁,少在那儿装成熟了,小屁孩,你知道什么呀。”   褚鹤不想与他争辩知道或是不知道,只是浅浅笑着。   *   第二天傍晚,李春燕下班回家时,家里已经开了火。   她有些奇怪地问:“怎么今天做上饭了?”   儿子以前不会做饭,一直自觉主动承担着刷碗的工作,今天怎么……   甄臻听到声音后擦了擦手,帮李春燕接过一大袋子的水果放到茶几。   “今天下班早,就帮你们炒几个菜,妈。”   “哦,这两天工作不忙――”   李春燕突然睁大双眼,不敢置信,“甄臻,你……”   甄臻笑得温温和和,“妈,怎么了?”   *   这次的新世界和先前都有些微妙的不同。   乍看上去似乎相差不大,只是细看之下很多东西都更加精致了。   沈海遥吸吸鼻子,左闻闻右闻闻,问道:“褚鹤,你有没有闻到一股葡萄味儿?”   褚鹤点头。他凑近沈海遥,惊讶地说:“是你身上的耶!”   他立刻反应过来,“这该不会是ABO世界吧?!”   “……”沈海遥表情难看。   “?”褚鹤惊奇,“海遥,你这表情……难道你还懂什么是ABO?”   沈海遥木着脸说:“上个世界找资料时不小心点开过一些粉丝写的同人文。”   他恨不得带上痛苦面具,“好痛苦,这些记忆快点远离我!”   这一次记忆传送的副作用小了很多,沈海遥没有感觉到太多不适。   变回自己的身体后,沈海遥四处转转。他们现在在一间卧室中,卧室主人把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   沈海遥用手扇扇风,问:“褚鹤,你觉不觉得……好像有点热?”   褚鹤倒没有觉得热,只是觉得从沈海遥身上传来的葡萄味儿越来越浓,并且他发现沈海遥脖子后面不知被什么东西咬了个包。   他走到沈海遥身后,想在那个包上掐个十字。   手刚碰上去,只见沈海遥一个哆嗦,从脖子到耳根迅速泛起一片红晕。   再开口时他声音都颤抖了:“你干什么……?”   褚鹤手悬在半空中,他觉得沈海遥的脸色非常不妙,以为他不舒服,伸手去摸他的前额。   沈海遥猛地挥开他的手――动作看似用力,落在手上却是软绵绵的。   汗涔涔的掌心滑过褚鹤的手指,留下一串凉意。   褚鹤心里有个不好的猜测,海遥该不会是……   不等他问出这个疑惑,只见沈海遥踉跄着往后退去,没走出几步便后仰着倒去。   “海遥!”   褚鹤赶紧伸手揽住他的腰,被沈海遥带着重重摔在床上。   作者有话要说:   新世界开启,这个世界开始会有感情进展啦!wb@努力日更的苏语 关注一下,下一章有好东西   然后说点废话。我之前没写过这种主剧情的东西,开这篇之前也很忐忑。感谢大家的支持,希望之后的三个世界也能继续看到你们。这章评论发红包   # 你们不要再搞极端O权了啦! 第32章 32-一更   难以相信, 沈海遥刚刚到这个ABO世界,竟然就遇到了Alpha的易感期。   不过短短几分钟的时间,沈海遥已经烧得失去理智了。他一直说热, 身上衣服蹭开了一大半。   褚鹤自己根本按不住他, 慌乱中还被踢了好几脚。   医书里记载的那么多春.药都不及Alpha的易感期来得猛烈。褚鹤急得满头大汗, 一个没留神, 沈海遥的手就摸向了皮带。   *   褚鹤脑袋都木了,他吞了吞口水,一再告诉自己不能趁人之危。他同手同脚坐回床上, 用被子把沈海遥囫囵盖住, 只露出一张红红的小脸供他呼吸。   只是沈海遥根本老实不下来。   他们才刚到这个世界, 连这个地方是哪里都不清楚, 更加不会知道如何在不发生什么的情况下帮助一个Alpha度过这个要命的时候。   沈海遥还在喊热――他也确实是热, 背上的汗水把他的衣服打了个湿透。   这样总不是个办法。   褚鹤心一横, 掀开被子,自己钻了进去。   沈海遥身上那一点点茉莉花香的沐浴露味道在信息素的冲击下被完全盖过,褚鹤仿佛置身一片葡萄庄园,鼻间酸甜又清爽。   (……)   但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就结束。   沈海遥只安静了不到十分钟,又开始蹭着床单喊热了。   这一次的□□来得更猛, 他不只觉得燥热,还觉得身体到处都在发痒。   褚鹤制着他的手,不让他到处乱抓。   又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手上松了劲儿,沈海遥抓了抓肩膀, 力气大得甚至留下一道血印。   褚鹤头皮都快炸开, 这种高频率的潮热实在超出他的认知。   但是……   (……)   就算褚鹤再怎么天赋异禀,亲密的过程也是难以忍受的疼痛。   他抱着沈海遥的肩膀, 嘴唇颤抖着咬住他的耳朵,在他耳边声音发颤地叫他“师兄”。   这一次做完后,沈海遥终于睡着了。   褚鹤简单清理了一下现场,给沈海遥的伤口擦了药,又给他喂了一颗丹药恢复体力。   他自己也被折腾得有点惨,背上被抓破了好几处。   但现在顾不上这些,Alpha的发情期远比他想象得更长。   到了半夜,沈海遥又发起热。褚鹤不敢再让他这样发泄,索性咬咬牙,取出银针刺入他的手臂内侧,放了点血才算熬过这次易感期。   沈海遥的呼吸声逐渐平缓后,褚鹤才收拾好一切。他也累得不行,趴在床头很快睡了过去。   *   沈海遥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脑发懵。   他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鼻间还是那股葡萄味儿。   他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节点同样不凑巧,正好赶上原主这个Alpha的发情期,他还没来得及适应这个世界,就先……   沈海遥倒回床上,双手蒙着眼睛,简直觉得自己没脸见人了。   昨晚发生的事情他隐隐约约有些印象。   ……只是有点不能接受。   虽然说成年人之间有点超出友情的身体接触也不是多么不能饶恕的事情,但是――他和褚鹤的关系好像也没有发展到可以……不,他和褚鹤就没有发展过。   这下好了,朝夕相处的人突然有了亲密接触,尴尬死算了。   沈海遥连连叹气。   听到褚鹤推门进来的时候,沈海遥还没有想好如何解释昨晚的事情。   这可太难了。说记得吧,也不完全记得;说不记得吧,又实在是违心。   事出突然,事出有因,看似一切都能解释。   但就是尴尬。   “那个……”   “你醒啦,没事了吧?”   两人同时张嘴。   沈海遥清清嗓子,“没事,没事……”   褚鹤坐到他床边,捞过他的右手手臂,给他指着那上面的针孔,问:“还疼不疼?”   “?”沈海遥仔细看看,“这是什么?”   褚鹤给他指指桌面上的针剂和注射器包装,说:“抑制剂。但是我不会用注射器,不知道弄疼你没有。”   沈海遥眨眨眼睛,抑制剂这种词语他也曾经在小说里看到过。那也就是说……?   “哦,哦。”沈海遥慢半拍地说,“不疼,不疼。”   他试探性地问:“昨天是用了这个啊?”   “啊。”褚鹤淡定回答,“是的。”   像是担心沈海遥不相信一般,褚鹤走过去拿起针剂说明给沈海遥念,“不良反应包括但不限于:头晕、恶心、多汗、多梦……”   “哦,哦,哦,哦!”沈海遥惊呼。   原来如此,原来是梦啊……沈海遥抚胸长叹,还好,还好。   褚鹤背对着他站在桌旁,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搓着手里的纸张,心想,幸好海遥没有亲自过来看看这张说明书,不然一下就被拆穿了。   他料定沈海遥无法接受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跟自己滚到了床上,也不愿两人因此疏远,只能想出这样的办法,勉强糊弄过去。   但是看着沈海遥如释重负的表情多少还是有点难过。   趁着沈海遥研究这间卧室里的各类书籍时,褚鹤偷偷把这些包装纸和说明书揣在怀里带出去丢掉。   他把说明书撕得碎碎的,一把纸屑丢到了好几个垃圾桶。   “呵――你做这些有用吗?海遥根本不会去深究这些。”   昨晚那些事情发生时,褚鹤就知道那个一直监视他们的人会把这些全都看进眼里。他冷冷地说:“我做的这些没有用,叶檀,你做的那些事不是一样没有用?”   叶檀声音停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游刃有余。他啧了一声,再开口时声音极尽暧昧:“褚鹤,你想不想知道海遥哪里最敏感呢?他好像比较喜欢……”   “你以为我在意这些吗?”褚鹤淡淡地说,“这些东西我早晚都会知道,而且,我一定会让他亲自告诉我。至于你――你还是想想你自己做过的事情怎么瞒着他、别让他知道吧。毕竟你做的那些事,足够让他千刀万剐了你。”   叶檀没再说话,大概是单方面切断了他们之间的连接。   褚鹤站在垃圾桶前发愣。   叶檀一向很懂得怎么戳他的软肋,毕竟,他只在乎沈海遥。   他乱七八糟想了很多,可不管怎么想都找不出破局的办法。幻境无法提前关闭,这是叶檀实验过多次的。   外面的阳光很好,大概是几十年或者几百年后的未来,温室效应更加严重,体感温度也比先前世界要高。   褚鹤晒得昏昏沉沉,摸了一把额头的汗才发现自己体温高得吓人。   又发烧了。   开启世界和传送记忆本就会带来大量的体力消耗,又因为昨晚一整晚都在折腾,这次的症状格外明显。   褚鹤烦躁地翻找口袋。随身携带着的药丸就那么几颗,昨晚给沈海遥灌了不少,就快没有库存了。   他把那几颗药装回瓶子里,又拍拍脸让自己清醒清醒,重新回到卧室中。   他刚推开门,迎面撞到沈海遥。后者“哎呀”一声,抓着他的手臂来到床边坐下。   “什么啊这都是!”沈海遥抬起左手给他看,“我都还不知道要干什么呢,出战安排就来了。谁出战啊,打谁啊,这是战争年代吗?”   褚鹤脑袋空了一会儿,沈海遥的话基本是左耳进右耳出。他低头瞥瞥沈海遥握着他的手,心里窃喜,看来那些并不高明的谎话还是糊弄过去了……   大概是絮絮叨叨的话没有得到反馈,沈海遥疑惑地戳戳他的脑门,问:“回神了回神了……哎,你怎么这么热?!”   沈海遥突然紧张:“你该不会发情了吧。”   “……”褚鹤惊了,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形容沈海遥的脑回路,“……没有,我只是有点发烧……”   沈海遥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   这么胡乱一打岔,褚鹤脑筋逐渐清醒,主动解释道:“就是开启新世界的不良反应,没事的。哎哎,你刚刚说的出战计划是怎么回事?”   沈海遥把手环弹出的电子屏指给他看,“刚刚这东西突然震动,然后就弹出了这个消息。”   是一周后的出战日程安排。   两个人头挨着头,靠在一起研究手环的用法。   “有点像咱们那儿的智能手表。”沈海遥摆弄着,不知按了哪里,眼前的电子屏上突然出现了一个Alpha的资料。   【项星雨,第一性别为Alpha,第二性别为男,年龄32岁,伴侣霍普。现工作于XX研究所,异形人研究学博士学位……】   沈海遥打了个响指,“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倒霉蛋吧!”   “……”褚鹤扶着他躺回床上,准备开始传送记忆,“你不要随便给人家起外号。”   沈海遥被他盖着双眼,懒洋洋地说:“这哪里是外号,这是事实。哎不过,你不是还在发烧吗?现在就传送记忆,你的身体受得了吗?”   他说话时睫毛还在一直闪,搔得掌心痒痒的。   当然,痒的绝不可能只有掌心。   褚鹤动了动手指,指尖悄悄划过沈海遥下垂的眼角。   “不用担心我,我没事。”他笑着说。   传送记忆一如既往地痛苦,沈海遥只觉得一股清清凉凉的液体顺着额间进入他的大脑。他很不适应地皱了眉,很快又被人握住了手腕轻轻揉捏着。   不适感逐渐减弱,沈海遥全身心地投入在脑海中呈现的记忆里。   *   现在这个世界,距离他们先前生活的年代已经过去了几百年。人类在进化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多次变异,如今用以区分性别的不再是简单的男女,而是第一性别的Alpha、Beta和Omega。   随着时间推移,科技本应迅猛发展,但人类却在这个时候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一小部分人类在进化过程中突发变异,变成了异形人。   实际上异形人的出现并非偶然,早在多年前就曾有科学家呼吁大家关注基因变异,但他们的发声都被忽略了。   因为这些发声呼吁的科学家大多是Alpha或者Beta。   而这里,早已变成Omega至上的时代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世界试图每天更新6k,所以今天更两章 第33章 33-二更   “ABO是平等的!”   这样的标语似乎随处可见, 但实际上,掌握着话语权的人99%都是Omega。   或许他们不是故意的,但所有政策和福利都在向着Omega倾斜。   在现在这个时代里, 任何人都不可以说“Omega性格敏感, 又因为发情期频繁而脆弱, 更适合做一些艺术创作类的工作”, 但“Alpha天生强壮,就该上前线打仗”或者“Beta的数量这么多,那些底层的重复工作就该让他们去做”却依然是人们的刻板印象。   至于“Alpha虽然天生强壮, 但他们没有脑子, 战争的指挥官必须得是聪明且头脑敏捷的Omega”这类逻辑不通的观点也被诸多Omega推崇着。   这尚且可以说是经年以来的刻板印象形成的偏见, 但婚姻制度的极度不平等、不合理则将Omega的地位推至最高。   婚姻制度规定, Alpha一生只能够拥有一位伴侣, 并且为了繁育子嗣考虑, 他们必须选择Omega作为伴侣,以避免Beta生育不稳定性带来的新生儿出生率降低。   若Alpha标记了Omega,那么无论双方是否有人处于发情期、无论被标记的Omega是否出于自愿,他们都必须结为伴侣。   与此相对的,是Omega可以随意选择任意性别的人结婚, 以避免自己沦为生育工具的悲惨下场。   表面上看来,这是对Omega的保护:他们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选择是否繁育后代,并且享有伴侣的绝对忠诚。   但这种制度下的婚姻被戏称为“半有效婚姻”,“有效”是针对Alpha,“半”则是只能对Omega。   没有明文规定――当然不可能有明文规定――也说不清是从何时开始, 被“半有效婚姻”制度保护着的Omega, 允许拥有多位伴侣。换句话说,不少Omega家中有伴侣, 外面有情人。   人们不能要求Omega对婚姻忠贞,因为这样会被攻击“你只是把Omega当做生育工具”。并且由于这样“半有效婚姻”的存在,一些Omega会采用非常手段,诱使那些自身有能力、或家庭条件出色的Alpha对自己完成标记,从而通过婚姻实现人生阶级的转变。再在婚姻之外,寻求自己的真爱。   这个世界的炮灰攻项星雨,就是这样一位被利用了的Alpha。   项星雨是个东方人,家世一般,但他本人极为出色,年纪轻轻就读完了博士。读书时他修的是医学相关的专业,毕业后一头扎进异形人的研究中。现在这所星球上最大的异形人研究所就是他和当初的导师一手设立的。   他的伴侣是一位Omega,是个金发碧眼的西方人,名字叫霍普(Hope),上学的时候曾是项星雨的学弟。   项星雨能文能武,曾经多次以军医的身份随军人上前线,和平时期则安安稳稳做研究。   霍普也是很聪明的,只是心思没用到正途上。   与出身普通又勤奋的项星雨不同,小时候的霍普家徒四壁,满心只想着通过婚姻跨越阶级。他没能考进贵族学校,又不肯找资质平庸的有钱人将就。   于是,他注意到了项星雨。   接近项星雨并不是太困难的事。霍普很快和他成为了好朋友,并在暗中记下了项星雨的易感期。   某一次项星雨即将进入易感期时,霍普用了一点东西诱导自己发情,让失去理智的项星雨标记了自己,随后,两人结了婚。   婚后,项星雨还在读书,他跟着自己的导师在军校中做学问。他确实头脑聪明又肯努力,几年后,他的博士毕业论文初稿完成。   ……不料,却被霍普抢走了一作,抢先发表。   这篇论文凝聚了项星雨几年的心血,他自然是不悦的。可不悦又有什么办法呢?   论文已经发表,人们对Omega的天然怜悯让他占尽劣势,哪怕能证明这篇文章是自己的成果,也只会被人劝着“你们已经结婚了,还能怎么样呢”。   为此,项星雨和霍普发生过多次争吵。后来霍普凭借自己出色的交际能力,为项星雨的研究所拉了一大批赞助,才勉强把这件事翻过去。   但不久后,这些赞助商一致同意让霍普接任研究所的所长。自此,霍普成为了这间研究所最年轻的所长,而项星雨则是他的手下。   凭借那篇论文和研究所所长的身份,霍普很快成为这颗星球上异形人研究领域最权威的专家。   最近几年,异形人的变异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没有规律。西边的放线很快被突破,异形人大举入侵。   项星雨请命,要求去前线做后勤保障和支援。   那场战争没有持续太久,但项星雨在战争中大放异彩,受到了各方表扬。回去之后他忙着处理这些,完全没有发现自己伴侣的异样。   原来,早在几年之前,霍普就认识了一个Beta,名字叫谈俊。谈俊就是原先霍普最瞧不上的那种资质平庸但家里有钱的人。   谈俊被霍普的“才华”吸引,很快与他坠入爱河。   霍普是惯会花言巧语的,再加上如今社会,Omega拥有多位伴侣实在是太寻常了,只要他们的伴侣不在意,就没有人会指责这种行为。久而久之,谈俊接受了自己只是霍普情人的身份,心甘情愿地为他做这做那。   而项星雨去前线的这段时间,霍普则凭借着自己出色的口才笼络了研究所上下一干人等,又靠着谈俊的人脉培养了一批对他言听计从的下属。不明真相的民众被他忽悠住,真的以为他是星球的希望。他的势力从学术领域逐步扩展到军队,甚至成为了ABO平权的代表。   不久后,异形人再度入侵。霍普作为现如今最权威的专家,主张采用正在研发的新型武器对异形人进行绞杀。   头一个出来反对的就是项星雨。他是这种新型武器的研发人员,比谁都清楚它的危害:对异形人是否能造成伤害尚不可知,但对普通人类伤害极大。   他一向是公私分明的性格,即便提出这项提议的人是自己相伴多年的伴侣,也不会影响他公开反对的强烈态度。   但这样的举动无疑会被视为对Omega权利的不尊重。   项星雨不管这些,态度很强硬地反对到底。但霍普同样态度坚决,他需要靠这场战争的胜利稳固自己平权战士的地位。但他确实只有理论基础,他需要项星雨这样真正参与过战争的人的协助。   霍普思考再三,假意同意不实用新型武器,又好言好语哄了哄项星雨,背地里却在联系谈俊,在即将出征的战士衣物中植入新型武器。   同时他模仿着项星雨的签名,签署了《新型武器使用知情书》,而知情书中早已列明了新型武器可能存在的种种危害。   这样一来,若战争失败,那么责任全部都是项星雨的;当然,如果成功,那项星雨也会因为蔑视生命被处罚。而霍普自己,只需要享受战胜胜利带来的愉悦果实即可。   反正他是Omega,又有谁会忍心责罚他呢?   战争开始了。   一切都如项星雨所料,新型武器对异形人造成的伤害极其有限,反而害得士兵们惨死,场面惨不忍睹。事实证明,这种武器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政府公布的《新型武器使用知情书》将项星雨推向口诛笔伐的风口浪尖,霍普又拿出自己先前伪造的录音,声称这一切都是项星雨的安排。   那些失去亲人的士兵家属悲痛欲绝,又在霍普的刻意引导下对项星雨恨之入骨,纷纷表示要他以死谢罪。   项星雨因此被逮捕,被诬陷入狱。   ……他最后的一点希望在得知自己的好朋友也因为新型武器而身陨战场轰然熄灭。   他对不起那些无辜惨死的士兵,对不起自己的朋友,在狱中含恨自杀。   战争极其惨烈地结束了,这是人类对抗异形人史上最惨痛的一场战争,而霍普却因为揭露Alpha伴侣而大受表扬。   不明真相的平民百姓称霍普是这个星球最后的希望(Hope is the last hope in the planet)。   *   记忆传送到此结束。   沈海遥拧着眉头从床上坐起来。他靠着床头一言不发,定定盯着褚鹤看。   褚鹤哆哆嗦嗦像个鹌鹑,根本不敢说话。   沈海遥啪地一下摔开手环,冷冷地说:“第一个世界害死了我,第二个世界害死了甄臻一家三口,这个世界更厉害了啊,一整支军队啊。你们这个破系统从哪儿找的这么多恶心人的狗男男?!”   “……啊?”褚鹤也很无奈,只能弯腰捡起无辜受伤的手环,给沈海遥戴回手上,讷讷地说,“你、你别生气了……”   去前线的安排已经下发,沈海遥没时间再发脾气。他迅速整理了一遍关于这次战争的记忆,便和褚鹤一起去收拾行李了。   “你现在的身份,”沈海遥皱眉想想,“就是我的研究助理吧。对了,现在的好感度是?”   褚鹤查了一下,说:“对项星雨是60,对谈俊是40。”   说罢两人都有点惊讶,霍普对项星雨的初始好感度是这三个世界中最高的。   但这样高的好感度反而让沈海遥的脸色更加阴沉,“对项星雨的初始好感度这么高啊?这么高的好感度,以后还能这么对他?”   褚鹤拽拽他的手腕,却并不抬头和他对视,只是垂着眼睛说:“就是会有这样的人呀。他们对恋人的爱意是真的,但他们总觉得有些事情比爱情更重要、重要得多,所以他们利用爱情、伤害爱情,还指望能得到恋人的谅解。”   “谅解个屁!”沈海遥罕见地骂了句脏话,“去死去死,都给我去死!” 第34章 34   生气归生气, 该走的剧情还是要走,该完成的任务还是得抓紧。   能看得出来,项星雨在这里大概已经算是相当有地位的Alpha了――至少没有被强迫抓着去参军或是去做其他脏活累活――但以他的学识和能力, 在研究所这么多年都没有晋升的迹象, 也实在很不合理。   从项星雨的身上就可以看到这个社会不平等的缩影:他所在研究所的同事、他的上司全部都是Omega, 每天坐在办公室娇滴滴地打电话, 一件事情翻来覆去说八百遍也讲不明白。而他们这个行业内隐隐升起的那颗新星还是个剽窃犯。   “现在这些能赚到钱的行业,金字塔顶端的人几乎都是Omega。”褚鹤随便搜索了几家龙头公司后,说道, “也不管他们能否胜任。你看这个Beta医生, 不管是论文、工作年限、学历背景还是经验, 都比他们这个Omega院长出色多了。”   “这一点就挺奇怪的。”沈海遥托着下巴, 手指在悬浮光屏上随意划着, “你看啊, Alpha和Omega数量其实都很少的,加在一起占总人口的比例才刚超过1%。而且Alpha和Omega有发情期的限制,很多工作都会受到影响。相比之下Beta人口基数大,没有□□的限制所以更加理性,为了维持生存不得不更加勤劳, 适应性更强也更聪明。可是他们居然让Omega管理世界……怎么想的呢?”   沈海遥是真的想不明白,“不能让少数人掌握话语权呀……大家对Alpha有生来的偏见,认定他们是社会的强者,Alpha因此不能正常发声,这也还算正常。但是Beta呢?这群Beta也没有异议吗?他们创造了最多的社会价值, 可资源却都被Omega瓜分走, 就没有人觉得这样不对吗?”   褚鹤顺着他的思路分析道:“大概是习惯了?也许一开始并没有这么极端。”   沈海遥认同地点点头,“被温水煮青蛙了吧, 时间久了就忘了反抗。”   原本以为任务难度和上个世界差不多,只要把原本属于项星雨的东西拿回来,再让大家认清霍普的真面目就可以,但这两件看似简单的事情却因为现在这个世界的极度不平等而显得异常困难。   不仅如此,上辈子项星雨自杀前那段时间精神状态极差,说句疯疯癫癫都不为过。那段时间的记忆看得沈海遥头晕目眩。   “这个世界和之前不太一样,大环境摆在这儿,行事不能想当然,也许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思忖再三后,沈海遥忿忿地说,“这个该死的ABO平权也是绝了,上辈子霍普那些手下都知道他和谈俊有一腿吧?居然没人觉得奇怪!你信不信,如果出轨的是项星雨或者任何一个普通的Beta,舆论能撕碎了他们。”   褚鹤赶紧给他顺顺毛,“不生气啊,不生气。”   但他也有自己的疑惑,“你有没有注意到一件事?项星雨刚被关进监狱时,明明还很积极地想办法自救呢。”   沈海遥皱眉想了想,“好像是有那么回事,他不是一开始就自暴自弃想自杀的。我想想,他的心态是什么时候发生变化的……”   人一辈子的记忆太庞大了,两个人凭借着印象仔细复盘了好久,终于找到了那个关键的时间节点。   抹杀掉项星雨最后一点求生希望、让他绝望赴死的,是曾经好友的死讯。   ……他的朋友,也是那场战争的牺牲品。他的这位朋友是如今军队里唯一一个Alpha指挥官,战功累累。更讽刺的是,他是极少数的、站在项星雨那一边的、反对采用新型武器的人。   这样的人,也成为了霍普成功路上的牺牲品和踏板。   至于霍普的成功,则是因为自己的一再纵容和包庇……   沈海遥叹了口气,“项星雨背景简单,没经历过这些,受不了打击一下想不开,确实像是那个时候能做出来的事。而且,说实话,他当时那个处境,换了谁都会很绝望吧。爱人背叛他,所有人都指责他,本就有口难言,朋友还因为自己的过失死掉了――虽说这并不是他造成的,但心理上的痛苦绝对足够压垮他了。”   感慨过后,沈海遥打起精神,又调出笔记本,将项星雨记忆中的关键时间点和事件一一记录下来。   “首先是他这篇被偷走的论文。”沈海遥用电子笔在书名上画了个圈,“论文已经以霍普的名义发表了,之后要给他找回来。这个我来想办法。”   “然后是战争,这个武器肯定不能用,而且要提防霍普伪造项星雨的签名和录音。”沈海遥在电子屏上写了几个字,在旁边写上“鹤”,“褚鹤,这个交给你。上辈子霍普伪造的签名和录音都是他那批手下搞出来的,你想办法把这些人给我拉一个名单,之后我们行事一定小心这些人。”   褚鹤点头,说“好”。   “另外,去找找谈家的资料,包括谈俊,包括他们家,就跟上个世界找甄家和权池的资料一样,不管好的坏的我都要,最好能找到谈家到底是怎么发家的。”   “嗯嗯!”   “暂时先这样分工,我要好好想一想,”沈海遥合上电子屏,长舒一口气,他眉头就没松开过,“在这个只把Omega当人的社会里,怎么才能让所有人都知道霍普这个Omega做了多少坏事。”   *   安排好这些后,褚鹤便离开了,沈海遥则着手研究起项星雨的那些科研成果。   公开信息中关于项星雨的消息并不多,他所做的关于异形人的研究多半都是机密内容,不能公开;至于那些能公开的,项星雨多半都是论文二作。   至于一作,毫无疑问,都是霍普。   之后沈海遥又翻出一个杂志采访的片段,霍普对着镜头微笑着说“项星雨是他的爱人,也是他在科研道路上最得力的助手”。   在温柔的鹅黄色灯光下,霍普碧绿色的眼睛映出无比温柔的爱意。   沈海遥关了视频,那股反胃的作呕感又一次涌上心头。   太恶心了。   霍普令人作呕的地方与吴曼不同。后者明明白白把他只是图甄家有钱挂在脸上,除了甄臻之外,别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霍普则是真的做戏做到全套,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他上辈子都做了些什么,沈海遥也难以相信镜头中这个优雅的英俊男人日后会用那样的方式对待项星雨。   沈海遥又顺着相关的搜索链接找到了几个霍普演讲的视频。   客观来说,霍普是个很有能力的人。他与普通的Omega不太一样,从外表来看,甚至很难看出他是一个Omega,他并不瘦弱,相反他身材高大、相貌英俊,是很传统的西方男人的长相。   霍普身世坎坷,小时候住在最臭名昭著的贫民窟,但他没有放弃过学业,一直非常努力。如果没有之后的那些事情,霍普也当真算得上烂泥里开出的花。   “我都可以站起来,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人,你们也可以――你们的出身,总比贫民窟好,对吗?”视频中霍普微笑着说,他的语气并不强烈,却莫名让人相信,“别人说Omega柔弱可欺,我绝不认同。我认为Omega不可战胜。这个世界,未来终将属于Omega!”   沈海遥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人说出这样的话,实在很有煽动性,让人很难不动容。   他搜索了这篇演讲的日期,看到了不少现场的照片。照片中那些坐在台下的观众神色激昂,他们随着霍普的节奏,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属于Omega”“Omega不可战胜”,状似疯狂。   人会有一些从众心理,在那样的场景里,大部分人都失去了独立思考的意识和能力。他们看到身边的人充满激情地重复喊着那些口号,不知不觉也被洗脑了。   霍普越来越多地在新闻中出现,每次都带着最新的研究成果。他耐心地安抚躁动的群众,温柔告诉他们异形人不可怕。   他那么绅士,那么真诚。   沈海遥闭上眼睛,换了一个记忆回溯查看项星雨死后霍普的表现。   霍普也是痛苦过的,他有近一周的时间吃不下、睡不着,反复和谈俊念叨着“我没想让他死”。   这大概也是实话,霍普原本的计划是事情过去之后就把项星雨放出来关在家里,反正他们不会离婚。对霍普来说,无非就是少了一个窃取科研成果的来源――可那时的霍普根本就不再需要这些了。   他嘴上说着难过,还不忘榨干项星雨的最后一点利用价值。他以罪犯未亡人的身份在全星球召开发布会,替畏罪自杀的亡夫道歉,表示愿意为无辜惨死的士兵安置家人。项星雨做过的错事,由他来全权承担后果。   想也知道根本不可能有这种事。但人们却被他的懂事和深情深深地打动了,纷纷感慨“项星雨何德何能,居然能有这样的Omega相伴”,同时又将项星雨拉出来反复鞭尸辱骂。   几年之后,在霍普和谈俊的刻意引导下,人们逐渐淡忘了那场惨烈的战争,只记得霍普曾是战争的英雄。   又过了几年,他风风光光地再婚了。   至于新郎,自然也不会是谈俊。   谈俊就像是另一个项星雨一样,被他榨干所有价值后随手抛弃。   记忆回溯结束后,沈海遥缓缓睁开眼睛,神色一片冰冷。   被霍普抢了一作的那篇论文并不难找,毕竟那是公认的关于异形人的第一篇深度研究,也是霍普名声大噪的起点。   没有这篇论文,就没有日后的霍普。   论文很长,厚厚的一本书,但看上去并不觉得枯燥或是无聊。   沈海遥随意翻了几页,又去查看项星雨的电脑,一番搜索之后,他在一个非常隐秘的文件夹内看到了这篇论文的初稿。   他把这两篇做了一个简单的对比,发现无论是研究方法、核心结论还是引用文献,两者几乎一模一样。   甚至无需专业人士,自己这种门外汉也能看出这两篇论文有多少雷同之处。   但相对来说,项星雨的初稿更侧重于研究内容,对文字的雕琢就少了很多,读起来难免枯燥且晦涩难懂;霍普的文字则更加深入浅出,也更风趣幽默。   文字功底极强,话语煽动性高――这大概是霍普最会做、最擅长的事情。   沈海遥把项星雨的论文初稿备份了一份放进电脑。   项星雨的电脑分为工作和生活两个分区。沈海遥点进工作分区后,发现里面的几篇论文都很眼熟,退出去对照一下,那些论文最终都是以霍普的名义发布的。   沈海遥火从心起。这些世界里的狗男男固然可恶,可无论是甄臻还是项星雨,他们自身的性格也未免太柔弱可欺了些。   甄臻还算情有可原,那位哥从小生活富足,心思单纯是难免的;可项星雨怎么也……   沈海遥猛地想起,项星雨并不是一开始就这样认命的。   最初那篇论文被霍普窃取后,项星雨是真的发过脾气的。对他们这种搞研究的人来说,科研成果就像他们自己的孩子一样,宝贝得不得了。   那时,他们一度到了要离婚的程度。   巧的是那段时间确实出过几起Omega被诉讼离婚的案例,当然,结果毫不意外,无论过错方到底是谁,都是与Omega婚配的那一方被扫地出门。   其中有一对是最传统的AO婚配,离婚后Alpha被夺去了全部的财产,又因为与Omega离婚而彻底社死:被公司辞退,被路人指指点点。空有一身技能却赚不到钱,明明不是过错方却承担了所有的指责。   那个Alpha三十岁了,对成年人来说这是刚刚好的年纪,可他已经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动力。   某天清晨,他被人发现冻死在街边。   这件事极深地震撼了项星雨。   那时霍普从后面抱住他,下巴压在他的肩膀上,一行行清泪从眼中流出。他说:“项,我需要那篇论文,我也需要你,我不想跟你离婚。”   他握着项星雨的肩膀,让他转过来与自己对视。水汪汪的碧眼让他看上去真挚无比,他说:“项,不要再生我的气了。论文已经发表,就算离婚,也只是你的利益被损害。”   他拢着项星雨脑后的头发,张开手臂紧紧抱住他,“项,我离不开你,你也离不开我……”   项星雨不知是真的想通了,还是就此认命了。他沉默了几天,之后就没有再继续追究这件事。   后面霍普又找他要过很多篇论文的一作,有的给了,有的没给。每次到这种时候,项星雨总会不悦,两人至少会冷战上几天。   但时间长了,项星雨也倦了,他甚至开始有了“既然都跟霍普结婚了,那他们就是一家人,谁发表都是一样的”这样的想法。   最后,霍普找来的资本进入研究所,项星雨的位置被彻底架空。   回想起了这段记忆后,沈海遥心里很难受。项星雨的悲剧不会是个例,或者说,连项星雨这样的Alpha都会有这种遭遇,那些出身更加一般的Alpha和Beta,更加无从维护自己的利益。   霍普有一句话说的很正确,他和项星雨,互相都离不开对方。   他离不开项星雨,是为了借项星雨的科研成果为自己铺路;而项星雨离不开他,则是因为离婚的Alpha毫无立足之地。   他们只能靠着这样微弱的关系,维系这段摇摇欲坠的婚姻。   多可笑呢,在号称平等的未来社会,两个人维系婚姻的纽带竟然不是因为爱。   沈海遥打定主意,在收拾霍普和谈俊的同时,也要把本该属于项星雨的一切都夺回来。   他整理好论文后,又点进了电脑中名为生活的那个分区。   这个分区中存储的内容就轻松多了,多是一些生活中的零零碎碎。   沈海遥在里面看到了项星雨的那位好友。   【XX年与阮和悦摄于XX研究所西门】   哦,是叫阮和悦的。   照片中的两人都很年轻,阮和悦应该是要大几岁,看上去比项星雨要成熟一些。   这是项星雨读书时候的照片。   沈海遥一张一张往后翻着这些照片。   随着时间推移,阮和悦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渐渐地被霍普取而代之。   沈海遥心情很复杂,这些照片中的霍普看上去十分深情,和项星雨称得上是一对璧人。可每每想到项星雨最后的结局,沈海遥就恨不得撕碎霍普这张脸。   恶心死了。   再之后,关于霍普的照片也越来越少。最近这些年,这个生活分区中留存下来的多是一些科研奖项。获奖人大多不是项星雨,但每一份他都悉心保存着。   ……这是那些本该属于他、却被爱人无端夺走的东西。   沈海遥没办法再继续看下去了,他难以想象项星雨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看着霍普拿到这些奖项。   他关上了电脑坐回床上,心里乱糟糟的,根本无法静下心来。他一会儿想着怎么让霍普去死,一会儿想着这个ABO平权太恶心了,一会儿又想起项星雨死前疯疯癫癫的状态。   思绪一团乱麻,他疲惫地倒在床上。   褚鹤早就出去帮他打听谈家的情况了,时不时在他脑袋里说些这个世界的新鲜见闻。   在褚鹤碎碎念着“这里水果好少啊,怎么越发展吃得越差了呢”时,沈海遥出声问道:“烧退了吗?”   褚鹤明显愣住了,“哦,退了,没事了。”   沈海遥:“你怎么回事?我记得刚见到你时你身体就不好。”   褚鹤嘿嘿笑着,回答道:“不是啦,可能是最近没睡好,再加上换世界不适应。倒是你……怎么感觉你无精打采的?”   沈海遥疲惫地闭了闭眼睛。   卧室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这间卧室是项星雨休息的地方,谁会在这个时候来这里,显而易见。   沈海遥匆匆说:“霍普回来了,之后找你。”   下一刻,霍普推开卧室门走了进来。   这是沈海遥在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个人。   霍普端着一盘水果拼盘,关切地问:“项,你醒了。刚才你突然晕倒,把我吓坏了。”   他叉起一块苹果喂到沈海遥嘴边,碧绿色的眼睛笑得弯弯的,“今天早上才送来的水果,你尝尝。”   沈海遥挥手拒绝了。   方才一团乱麻的思绪奇迹般地捋顺了。沈海遥面上听着霍普关切的话语,心里已经列好了之后要做的一件件事情。   霍普跟吴曼、楚漠都不一样,他不是个草包,相反,他真的是有点才华傍身的,只是这心思没用到正途上,每天只想着怎么踩着别人上位,利用捷径给自己铺路,顺便煽风点火鼓动不明真相的人们。   他在这方面也确实极有天赋,非常懂得调动并利用他人的情绪。他的多次演讲、面对项星雨时的一再认错,言辞之恳切令人动容。   而研究所那些搞学问的科学家,或是前线打仗的军人,则大多心思单纯,没经历过人心险恶,没空也没有精力去深究别人的善意或恶意。   至于普通老百姓和他们本就存在信息不对等的可能,而且霍普自己就是从泥里爬出来的,最懂得他们的痛点。   沈海遥的大脑飞速运作着。上辈子项星雨去前线后,给了霍普和谈俊偷情的绝佳时机。霍普利用这段时间迅速收拢了一大批研究人员,这些人或被他蛊惑,或屈服于谈家的权势,在项星雨锒铛入狱后纷纷出来作伪证。   这个世界的规则与沈海遥习惯的有所不同,很多事情不一定能达到他预想的效果。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阻止霍普在研究所里发展自己的势力。   想到这里,沈海遥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霍普大概是看他无恙,表情放轻松了些,问道:“去前线的东西准备好了吗?需不需要我帮你?”   沈海遥微微一笑:“别的都准备好了,就差你了。”   项星雨像大部分科学家一样,勤于钻研又不善言谈,是很木讷又迟钝的性子,从他嘴中冒出这样一句话实在是让霍普又惊又喜。   他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什么叫就差我?”   沈海遥:“这次我想带你一起去。”   这时,褚鹤又冒出头来,在他脑海中疑惑地问道:“海遥,发生什么事了?霍普的好感度一下子提升了6点。”   现在,沈海遥可以确定一件事情,霍普是真的爱项星雨,只是这点爱意越明显,沈海遥只会觉得越窝火。   前两个世界里,沈海遥会在任务即将结束时刻意引导主角受重新爱上他所扮演的炮灰攻,这会让他有一点恶作剧成功的兴奋感。但到了这个世界,霍普每次流露出对项星雨的爱意时,沈海遥都几欲作呕。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想象着眼前的人是他最爱的人。   “霍普,这次跟我一起去前线吧,看看外面的世界。”   霍普面露难色。   沈海遥心里冷笑一声,不动声色地问:“有什么为难的吗?”   霍普摇摇头,“也不是为难,就是,研究所的工作怎么安排呢?”   “研究所又不是离了你就没法运转,况且能够近距离接触异形人的机会可不多,对他们的研究也许久没有新的进展了,错过了这次机会,下次又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霍普犹豫了一会儿,不怎么开心地点头同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   emmm我昨天更了两章大家知道吗,尬笑.jpg   算了之后还是两更合一吧! 第35章 35   傍晚, 褚鹤回来了。   进门后他神秘兮兮地掏出一个东西递给沈海遥。   “抑制贴,你试试。”   “?”沈海遥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什么抑制贴?”   褚鹤诚恳地说:“据说对Alpha的信息素有抑制作用, 贴上之后对缓解Alpha的情热有良好功效, 而且可以避免信息素外溢。”   沈海遥凉凉地说:“褚鹤, 我看你是讨打。”   褚鹤笑嘻嘻跳开, “没办法呀!谁让项星雨是个Alpha呢!”   玩笑归玩笑,这个东西可能确实要用上。沈海遥盯着手中这块肤色的贴布,无奈地想。   这个炮灰攻自救系统, 做得实在过分逼真了。之前那个世界里, 甄臻身体弱, 动不动就头晕低血糖, 逼得沈海遥不得不每天早起吃早饭, 闲时就捧着各种水果吃个不停;到了这个世界就更难了, 居然还碰到了小说中才出现过的发情期。   沈海遥嘟囔着撕开胶布包装,虽然不满,但也不得不贴上。他对着镜子左看右看都找不准腺体的位置――哦,这个该死的腺体也是够了,沈海遥只是很不经意地轻轻碰了一下, 触电般的酥麻立刻沿着脊椎传到腰间,这样轻微的触碰都能让他小腹发热。   他可真的怕了。   他对着身后的镜子,费力地将手绕到颈后。   大概是看他这副样子实在艰难,褚鹤出声说:“……再左边一点。”   沈海遥把手往左边挪了挪。   “再左边一点。”   “……”   “再、再左边一点……”   沈海遥:“……到底还要往左边多少!”   “……”褚鹤尴尬极了,挪了两步到沈海遥身后, 伸手握着沈海遥举着胶布的手指, 顺着那截肩颈的曲线向上摸去。   他们对这个世界了解得实在太少,上次因为好奇误碰到Alpha腺体的后果还历历在目, 褚鹤再也不敢随便乱碰沈海遥了。   在褚鹤的帮忙下,总算是磕磕绊绊地贴好了胶布。   沈海遥极不自在地清清嗓子,背对着褚鹤。事实证明,就算是自己碰到了腺体,也会产生那股难以自制的冲动和欲望,只不过来得没有那么汹涌罢了。   他搓搓手臂,安抚住由于快感带来的阵阵战栗。   *   还没来得及交换一下今天的情况,霍普便推门而入。   “项,我们去吃饭――你是谁?!”   沈海遥迈步走到褚鹤身前,说:“是研究所新分给我的助理。”   霍普拧紧眉头,“研究所新分给你的助理?我怎么不知道。”   “研究所事情那么多,怎么可能事事都通知到你。”沈海遥略一低头,淡淡地说,“你那么忙,这种小事我自己处理就行,你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呢。”   这话说得很在理也很得体,却刚好戳中霍普最理亏的心事。一直以来,霍普和项星雨之间最大的矛盾就在于,为研究所出力更多的明明是项星雨,好处却全都让自己占了。   在最初的争吵过后,项星雨并不会再经常提起这些,只是每每略有提及,霍普总会心虚避开。   这次也不例外。   霍普果然没再说些什么,只是上下扫了褚鹤几眼。   沈海遥对霍普厌烦至极,自然也不想跟他一起吃饭,找了个由头拒绝了,“我还在整理资料,褚鹤刚来,有不少事情要交接,你先去吃饭吧,我过会儿再去。”   霍普还想再说些什么,又被沈海遥打断,“你也快去收拾东西吧,马上就要启程出发了。”   霍普扁了扁嘴,满心不悦地离开,转身前他看到丈夫后颈贴了一块肉色胶布。   霍普难以置信,他们结婚这么多年,彼此的发情期都在对方的抚慰中安然度过,为何项却在这时贴上了抑制胶布?   他挤进门缝想要问个清楚,可丈夫却在他面前亲手关上了房门,将他隔绝在外。   房门关紧的前一刻,他看到了项面无表情的脸。   霍普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他摸摸自己的心脏,心里莫名涌上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   房门内,沈海遥坐在床边,恹恹地问:“今天问到什么了?”   褚鹤悄悄观察他,感觉这人心情很不好,本想先安慰安慰。他走到沈海遥旁边,想挨着他坐下,谁知刚走过去,就又闻到了那股酸甜的葡萄味儿。   腺体是遮住了,方才残留在被子上的味道可还没有彻底散去。   按理说褚鹤并不会受到小世界设定的影响,可一闻到这个味道,他就忍不住想起昨晚的事情。   心心念念的人圈着他的脖子,他们交换着炽热的体温……   “你在想什么?”沈海遥疑惑地问,“脸上表情怎么这么丰富。”   “……”褚鹤甩甩头,赶走脑袋里的旖旎念头,拖了把椅子坐到床边。   现在还是先不要挨着海遥坐吧……褚鹤晕乎乎地想。   *   “我今天去打听了一下谈家。谈家发家早,至少有一百多年了,很多东西已经不可考了。但是,多亏了谈俊这个纨绔,我还是问到了一些关键情况。”   谈家人一直很神秘,是低调又有实力的名门望族。社会发展到这个阶段,科技大大地进步了,对信息隐私的重视也提高了不少。像谈家这种家族,想要隐藏起关键的信息,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但是说来奇怪,这样的家族也会养出像谈俊这样资质平平又爱到处惹是生非的纨绔。他头脑空空,享受着最顶级的资源,却没能在任何一个领域取得半分成就,一直是个吊车尾。   他平日里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我们谈家往上数XX辈可厉害了!”   大约两百年前,这个星球经历了一次领导阶级的变革。那时战火四起,民不聊生,人们甚至为了争夺食物自相残杀。Alpha因为出色的体魄能够得到更多的工作机会和食物,而Omega则因为体弱且数量少被一同保护起来,那些人数最多又最为普通的Beta则成为了社会的最底层人士。   谈家的祖先在那一辈只是普通商人,是有钱又心地善良的人。他们不忍看到那些Beta在苦难中苦苦挣扎,每日为了争夺食物四处奔波,于是派出了自家的私人飞机,将几个贫民窟区域的可怜Beta都接到了和平地区,还为他们提供了工作机会。   那些Beta感激他,拼了命地为他工作。谈家的基业也由此开启。   说来可笑,那个最动荡最黑暗最看不到光明的时期,竟然是ABO最接近真正平权的时期。   褚鹤说:“这是现在能查到的关于谈家最早的资料了。经过这件事后,谈家树立了自己的声望。”   “按你这么说,他们家当初的管理者应该是很拎得清的性子。”沈海遥略一沉吟,问道,“如果按照我们那个世界的规律,这样的家族极有可能发展成为又有钱又有话语权的家族,这才符合逻辑。谈家现在是什么地位呢?”   褚鹤:“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了。据我了解,至少在二十年前时,谈家在军队、在政府中都有自己的势力,但最近这十几年突然就不行了。当然,瘦死的骆驼肯定还是比马大,只是很奇怪,不应该是这样的。而且,就是在这十几年里,Omega的权利才越来越大。”   “你是说这两件事之间会有关系?”沈海遥皱皱眉,“不应该吧,谈家祖先最早为了救助Beta,都派出了自己家的私人飞机,现在能让极端O权泛滥到这种程度?”   “不一定是有关系,只是这个时间线重合得很微妙。”   沈海遥很快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也有可能正是因为他们家不管这些,才导致现在这样的结果……十几年就能发展成这样么……”   褚鹤又说:“还有一件事,项星雨所在的这间研究所,一开始是和导师一起设立的,但后面因为资金不够,引进过一些财团,其中就有谈家。”   他调出电子屏,把研究所现有人员名单调出来,用电子笔在一些名字上画了圈圈,“这几个人,应该都是谈家塞进来的。大部分人的学历和论文经验都不足以让他们进到这样权威的研究所,而且圈住的这每个人都是从后勤或者行政岗位晋升的,人为操作性很大。”   沈海遥念了几个名字,说:“这几个名字很耳熟啊,和上辈子作伪证指证项星雨的人也有重合。”   他记下了这几个人的职务和名字,“知道了,之后我会小心这些人。”   褚鹤今天的工作成果到这里就差不多结束了。但他有点扭扭捏捏的,那副欲言又止欲止又言的表情把沈海遥看笑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有话快说。”   褚鹤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精彩,“海遥,我还查到了一点会让你生气的东西。比如说,你知道如果Alpha出轨,会发生什么吗?就是说,如果霍普不是Omega而是Alpha,那么等待着他的会是什么结局。”   沈海遥来了兴趣,“会怎么样?”   褚鹤眼神飘忽着移到沈海遥的颈子,又飘回他脸上,小声说:“会被挖掉腺体。”   沈海遥:“……”   确实挺生气的。   沈海遥气笑了,“不用问,Omega出轨看来是不会有什么惩罚的。我现在好奇的是,如果Beta出轨会怎么样呢?”   实际上几乎没有过Beta出轨的社会新闻,因为Beta本身□□低迷,又不会受到生理本能的影响,而且Beta一般也只会考虑和Beta结婚。   有人调侃说,Alpha和Beta的生殖器官都被锁了,而Omega则处于“性解放”时期。   另外,为了避免受他人影响临时进入易感期,Alpha是需要随身携带抑制剂的,并且会被人随时检查,无论那时Alpha在哪里、在做什么。   沈海遥甚至看到这样一条新闻,说某个已婚Omega在发情期即将到来时在学校乱跑,诱导学校中一众已婚Alpha老师进入易感期,最后这些老师都被辞退了。   “……”沈海遥真是开了眼了,“不守A德,这都是什么词儿啊。”   “不是不是,我想说的倒不是这个,”被沈海遥这么一打岔,褚鹤差点忘了原本要说的东西,“这种极度不平等的状态已经持续很多年了,最近几年没有Alpha敢出轨的,被挖掉腺体的新闻更是只有一件。你猜,这个挖了腺体的Alpha是谁。”   沈海遥有种不好的预感,“谁?”   褚鹤在他手背上写了一个阮字。   “就是项星雨的那个朋友,阮和悦。”褚鹤又皱紧眉毛,说,“但他并没有过婚配记录,而且他的腺体,是自己挖掉的。”   这个事情在当年是震惊全国的大事。   那时阮和悦并没有公开交往的恋人,也没听说他和哪个Omega交往甚密。至于自己挖掉腺体的理由,据本人说是不巧遇到了处于发情期的Omega,为了保护那位Omega,年轻气盛的阮和悦采取了这样一种极端的处理方式。   “……”沈海遥不自觉地伸手摸摸脖子,指腹才刚摸到那块敏感部位的边缘便急急缩了回来,“……他是个狠人,这是多嫌弃那个Omega啊……能下这种狠手。”   褚鹤继续说:“大家都是这么传的,但我翻遍了资料,没有任何一点关于那个Omega的信息。如果说是为了保护Omega,其实也说得通,但是――唉,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多想了。”   他压低声音,靠近沈海遥,正要张嘴时又闭上了。   下一秒他的声音传到沈海遥脑袋里,“算了,我在这里跟你说,这样项星雨回来之后也听不到这些。”   沈海遥立刻会意,“难不成还跟项星雨有关?!”   褚鹤:“只是一个猜测,不一定对。阮和悦挖了自己的腺体后的第三天,项星雨就跟霍普注册结婚了。换句话说,考虑到标记后可能会有的排异或者特殊情况处理,项星雨被诱导标记霍普的时间跟阮和悦出事的时间基本就是前后脚。我甚至怀疑,霍普当时是选定了这两个人,随便谁来标记他都可以。阮和悦躲过了,项星雨没躲过。”   沈海遥细细回想着那段记忆,“标记之后受到信息素的影响,项星雨那段时间的记忆乱七八糟,理不出头绪。等他从标记结合的排异反应中恢复过来时,阮和悦已经养好伤重新回到军队了,再见面的时候就都是在讨论工作。他没有问过这件事。”   “对,”褚鹤点头,“虽然说这里的Alpha地位低,但这么大的事……说实话,稍微有点眼力见的人都不会直接跑到阮和悦面前去问。对了,还有最后一件事,阮和悦能做到总指挥这个位置,就是因为他没有腺体,不然……这个位置肯定是某个Omega的。”   沈海遥感慨道:“难怪。我之前就在奇怪,按他们这个世界的规则,怎么会让阮和悦一个Alpha坐到那么高的位置。”   他把方才褚鹤带来的信息在脑海中快速整理了一遍,之后拍拍褚鹤肩膀,说:“去收拾东西吧。这次战争期间,我们首先要做的,是让大家知道霍普的论文内容都不是自己研究出来的。想松动他在研究所的地位没那么容易,但总得试试。”   “嗯!”褚鹤点头。   *   搭乘悬浮列车前往前线的路上,霍普看上去十分开心,非常热情地拉着沈海遥一路聊天。沈海遥无奈,委婉地表达了很多次不想说话,但不知霍普是真没听懂还是装没听懂,总之是叽叽喳喳了一路。   最后只能换了个安眠丸丢给他,这才换来耳根清静。   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根据项星雨的记忆,赢得还算顺利,没有造成大面积的人员伤亡,毕竟前线有阮和悦这样出色又经验丰富的总指挥,医疗和后勤由项星雨亲自安排,两人配合默契,算是有惊无险。   但毕竟提前知晓了即将发生的情况,沈海遥还是想最大限度的减轻损失。他不方便亲自做这些,于是趁着霍普安静下来的这段时间迅速整理了可能出现伤亡的情况,让褚鹤帮忙记录下来。   之后,他又去后勤部门,调了一份此次随行人员的名单。   他随意编了一个理由,“看一下大家的健康状况,我好确认急救用品是否充足。”   值班人员不疑有他,爽快地将名单传到他的手环上。   这次前线之行,还有一件事要完成。   要给项星雨培养一些自己的人脉,不一定要完全听从项星雨的安排,但至少要是可靠的、不会轻易被人蛊惑的。同时,为了避免信息素的干扰,最好是Beta。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还是要有点自己的真本事,也不能是草包。   沈海遥顺着名单一点一点筛选着,很快便选定了几个人。   最终,他的目光锁定了一名男性Beta――莱斐。   莱斐和霍普一样,原生家庭都很穷。莱斐还要更惨一点,父亲下落不明,母亲则长期酗酒。   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莱斐性格内向,做事也相当踏实,工作完成得很漂亮,只是因为Beta的身份,一直得不到重用。但也正因如此,他的履历很干净,至少从明面上看不出任何与霍普或其他Omega领导接触过的痕迹。   沈海遥又点开他的研究方向,在心里暗暗记下。   “星雨,距离临时指挥中心还有一段距离,不先休息一下吗?”   沈海遥刚刚收起电子屏,身后便传来了男人温和的嗓音。   他回头一看――   “阮总,你怎么来了?”   阮和悦摇摇手里的东西,说:“有点饿了,去餐间拿了点零食。”   他丢了一个东西到沈海遥怀里,带着笑意扬扬下巴,“据说是食品部新开发的产品,尝尝。”   沈海遥还真有点饿。他低头看看,是一个海苔味道的玉米片。   这个世界的食物供给一直让褚鹤非常不满,按说科技这么发达,食品种类本该更加丰富,可这里几乎没有水果――土地在这些年迅速退化,水果和各种农作物都成为了奢侈品,只有极少数的富豪才买得起。   他们这些普通人,平时只能吃些蔬菜或水果口味的代餐品解解馋。   沈海遥在心里暗暗吐槽这里糟糕的饮食,完全没有注意到阮和悦带着点恶作剧的笑容。   他撕开包装,抓了一大把就往嘴里送。   “哎――!”阮和悦的笑容整个裂了,他快走两步,一把夺下沈海遥手中的玉米片,“这是玉米做的!”   “……”沈海遥愣住,“玉米怎么了?”   阮和悦的肩膀肉眼可见地僵硬起来,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   他是那种最传统不过的Alpha类型,身材高大,面容坚毅,又因为多年的军人生涯气场强大,面无表情看人的时候压迫感极其强烈。   他说话的语气淡淡的:“你不是吃玉米会过敏吗?”   沈海遥惊出一身冷汗。   他是真不知道这件事。   一个人的记忆量太大了,他实在无法完全记住在项星雨身上发生过的所有事情。更何况项星雨家境普通,绝不是能时常吃到玉米的家庭。玉米这个东西,几乎没有在项星雨的记忆中出现。   明明只是一件小事,却在这时被阮和悦一下戳穿。   沈海遥轻咳一声,换上一副笑脸,说:“嗳,我就知道你会拦着我。”   他把玉米片的包装口重新封好,放进阮和悦手中,捏了个拳头捶着他的肩膀,夸奖道:“阮总,靠谱!”   阮和悦仍然以那副审视的目光看着他,几秒后,笑着“嗯”了一句。   沈海遥心里直打鼓,他直觉这件事不可能这样简单地糊弄过去,但一时之间又不敢再轻举妄动,只能等着阮和悦的反应走一步看一步。   Alpha的目光沉甸甸地落在他身上,沈海遥淡定地迎着他的视线,手心里出了一把冷汗。   好在阮和悦没再跟他闲聊些什么,转而问了问他对作战的看法。   在赶往前线之前,阮和悦曾经向项星雨倒过苦水,说政府给他的压力很大,要求这次至少要活捉一名异形人。   “别太担心了,”沈海遥又怕拍他的肩膀,“我帮你想办法,这次一定帮你完成任务。”   阮和悦闻言低头笑了笑,说“好”。   随后便离开了这里,回到自己的办公区域。   *   确认阮和悦离开后,沈海遥回到自己的休息区域,重重坐回座位,力道之大甚至把一旁熟睡的霍普吵得换了个姿势。   他叫出褚鹤,“出事了。”   “怎么了?!”褚鹤紧张问道。   沈海遥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说:“我可能暴露了。”   他把刚刚的情况大致讲了一遍,“阮和悦在怀疑我,我确定。”   褚鹤也吸了一口气,“坏了,上一个世界里吴曼和甄家人对甄臻都不怎么上心,权景明他们夫妻俩在那个时候也完全不了解甄臻,你假扮成甄臻,根本不会被发现。但这个世界不一样……项星雨的生活比甄臻复杂太多了……”   沈海遥含糊地附和了一句,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没注意到这些小细节确实是他的失误,不过换个方向想想……   沈海遥悲极生乐,跟褚鹤开了个玩笑,“哎,说起来真是想不到,第一个发现这具身体换了个芯子的人,竟然不是朝夕相处的丈夫,而是一个一年都见不到几次面的朋友。你说说……我先前还觉得霍普很爱项星雨,现在看来,这感情也挺塑料的。”   “……”褚鹤哭笑不得,思路却不自觉地被沈海遥带跑了,“搞不好,阮和悦也……”   他小声嘟囔着:“AA恋有点带感哦。”   玩笑归玩笑,这件事还是给沈海遥敲了个警钟,在之后的路程里,沈海遥又一次细细地过了一遍项星雨的记忆。   *   北边战情局势胶着,一刻都不能耽搁。到达临时指挥中心后,一行人没有任何停歇,立刻开起了战前会议。   “这一战不仅要赢,还要活捉至少一名异形人,用于之后的研究。”作为总指挥,阮和悦率先发言,“这不仅仅是政府下达的要求。这些年异形人的入侵频率越来越频繁,民众也越来越恐慌。之前每次虽说也都击退了他们,但下一次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还是会卷土重来。那些普通的老百姓已经受不了继续这种胆战心惊的生活了。”   他双手按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这一次,请大家务必配合,这一仗不仅要赢,更要赢得漂亮。”   “褚鹤,可以用道具了。”沈海遥说。   “好。”褚鹤利落地把道具丢到阮和悦身上,“搞定!之后他的问题会抛给你,让你来回答。霍普的debuff也已经生效了!”   沈海遥赞许地微笑。   阮和悦果然说:“那这一次如何活捉异形人、需要我们前线的战士怎样配合,就请项博士为大家讲解一下。”   沈海遥在房间的显示屏上投出了那篇曾被霍普剽窃成果的论文。   “之前并不是没有过活捉异形人的先例,”沈海遥缓缓说道,“只是那次的代价实在太大了,那一次的人员伤亡之惨烈,一直是我们所有研究人员心里的痛。我们能有现在的研究成果,都是踩在前人的肩膀上。之后我们会对战士们进行必要的培训,让他们充分了解异形人的缺点和特性,最大限度避免伤亡。”   说着,他指指屏幕上投放的论文,又看向霍普,笑得温温柔柔,“同时,霍普博士也制定了一套初步的作战方案想和阮总沟通。那么,就请这篇论文的作者――霍普博士为我们介绍一下吧。”   作者有话要说:   褚鹤:突然就磕起了CP,让我来撮合他们一下!   前面解释过霍普的名字是取的hope的谐音,是个反讽来着。莱斐的名字取的是life的谐音,大概就是象征着项星雨的新生活(。) 第36章 36   霍普正在发呆放空中, 突然被点了名。他冲项星雨露出一个标志性的亲切微笑,随后看向电子屏幕。   霍普说:“异形人的缺点……”   他突然卡了壳。   沈海遥笑着询问:“是的,虽然在座的研究人员都对异形人的特性了如指掌, 但想必还是身为论文作者的霍普博士最能为大家讲解清楚, 毕竟, 迄今为止对异形人的研究最为透彻的, 仍然是霍普博士的这篇著作。”   霍普冷汗狂流。   ……不该是这样。   那篇论文的内容他几乎能从头背到尾。论文发表后的这些年里,霍普每次出现,几乎都和这篇论文绑定着。向大家介绍论文的主要内容, 对他来说应该是像吃饭、睡觉或呼吸一样, 早已成为他的本能。   可这个时候, 他竟然一个字都想不起来。   霍普强装镇定, 心情却无法不被咄咄逼人的丈夫影响到。他抬头望了他一眼, 递了一个略带恳求的眼神, 然而这只换来了丈夫的一个挑眉。   霍普读懂了这个小表情的含义。   -说啊,不是最喜欢说这篇论文的研究成果了吗?   霍普磕巴着说:“异形人……就是,这些年来人们基因突变,没能、没能引起重视,错误――不, 是畸形、畸形进化后的,的,的种类。就是,顾名思义,就是与普通人样貌有异的人……”   不等沈海遥添柴加火, 会议上的其他人先发出了小声的讨论。大家左右看看, 都皱起了眉头。   阮和悦不悦地说:“霍普博士,虽说我们不是专业的研究人员, 对你们的研究领域了解有限,但这点常识我们还是有的。时间紧张,请霍普博士言简意赅,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   *   沈海遥在开会前给霍普加了一个“暂时消除记忆”的debuff:凡事没有自己亲身经历的事情,都会从脑海中删除,期限是一天。   此刻他托着脸,坐在霍普对面,一脸幸灾乐祸。   会议桌上众人的窃窃私语声越来越明显,要知道,霍普对外的形象一向是严谨又温柔的,这次竟会出现这样的纰漏,确实让人难以接受。   沈海遥端起桌上的水润了润嗓子,终于出来替他解围。他说:“阮总,还是我来抛砖引玉吧。根据已有的研究资料,异形人可以伪装成普通人,毕竟他们的“异”不仅仅体现在容貌方面,更多的是体现在行为方面。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的伪装极易被识破――因为他们不具备独立思考的能力。”   沈海遥说着,把电子屏上的论文翻到相应的页数,又将自己刚刚提到的重点用黄色标记出来。   “关于异形人的优缺点,简单来说,他们不具备独立思考的能力,并且愈合速度极快。”他又将这一部分的研究结论调出来投在屏幕上,“这就是他们最主要的特点和弱点。”   随后他看向霍普,抛了一个“我都帮你解围了,接下来该你了”的眼神。   霍普汗如雨下,仍是什么都说不出来。方才的支支吾吾已经引起了众人的怀疑,霍普不敢再随便说话,只能低头目视桌面,低声说道:“……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阮和悦眉头拧得更紧,“……霍普博士,那你们的方案是什么,现在我们一起讨论一下吧。”   “方案……方案……”霍普声音发紧,旅程中项星雨确实曾和他简单讨论过这次的部署安排,可这只是个初步的设想,还远谈不到方案的高度,他无奈,只能实话实说,“只是一个框架而已……”   他说得很慢,字斟句酌,“具体的、具体的实施方案,我们还需要……”   阮和悦极不耐烦地打断他:“霍普博士,是这样的,我们需要的也只是一个大致的方向而已,毕竟上前线打仗的是士兵。说实话,根据以往的经验,你们的一些设想都过于书面化和理想化,我们不能拿来直接用。”   他双手抱胸,手肘杵在桌面,极强的压迫感让在场所有人鸦雀无声,“那么霍普博士,这个大致的方向,您现在是否能够告知我们?”   沈海遥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在脑海中对褚鹤说:“准备吧。”   他太期待接下来的场面了。为了掩饰自己的表情,他用手抵着嘴唇轻咳几声,免得被别人发现他在偷偷地笑。   下一秒,霍普薄唇轻启,竟说出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话语:“鬼知道什么大致的方向,阮和悦到底在放他娘的什么屁。”   众人:“……”   有人惊讶,有人惊悚,有人连手中的电子笔都吓掉了。   阮和悦危险地眯了眯眼睛,“霍普博士,你刚刚在说什么?是我听错了吗?”   他没给霍普回答的机会,也没有立刻追究刚刚的出言不逊――毕竟Omega辱骂Alpha算不上什么大事――他只是问:“霍普博士,从作战信息发出到今天,前后有接近两周的时间。这两周的时间竟然都不能让你给我们出一个草版的框架吗?我觉得我的要求也不是很高。”   霍普又一次脱口而出:“我哪里想得出来?!”   “……”阮和悦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你是研究所的所长,这是你该尽的职责!”   霍普脸涨得通红,像控制不了自己的语言系统一样胡说八道:“我怎么会这么说?我明明该解释一下的!不不!停!停下来!”   *   “真心话”,可以让被使用者说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只需消耗7好感度。   沈海遥暗自得意,7好感度就能换的便宜道具,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嘿嘿。   他还在跟褚鹤炫耀,“人家原本是用在傲娇身上的,专治不长嘴,谁能想到被我用到霍普身上了呢,嘿嘿嘿!”   会议场面越发不可控制,霍普之后的表现称得上是胡言乱语。   先前他还勉强能维持理智,但就算他见过再多大场面,恐怕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的嘴巴竟会不受控制。   现在,霍普的心理防线距离完全崩塌只剩最后的临门一脚。   但这样并不足够。这个世界对Omega的保护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沈海遥不想冒险。   他起身冲参会的大家微微颔首,说:“霍普这几日身体不适,可能不太适合出席这样的会议,不如先让他回去休息吧。”   说罢,他走到霍普身边,不顾他的意见,架起他的肩膀就往门外走去。   两人离开会议室后,参会众人立刻爆发了激烈的讨论声。   “霍普怎么了,失心疯了吗?”   “真让人难以置信!”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他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阮和悦坐在位置上,视线在项星雨和霍普空着的座位上来回移动。他不发一言,直到项星雨重新回到会议室后,才颇为严肃地说:“项博士,会议结束之后你留一下,把霍普博士也叫上,我有话要跟你们说。”   “好的。”   *   会议继续。   刚刚的事情就像是一件再微不足道的小小插曲,似乎丝毫没有影响到项星雨的心情。在接下来的讨论中,他认真详细地介绍了这一次的作战方向。   “正如阮总所说,我们这些研究人员,说到底,缺乏实战经验,很多想法都很空泛,具体怎么执行,还需要各位集思广益。”   大家惊讶地发现,项星雨也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原先他安静又低调,认真扮演着霍普贤内助的角色。   可今天的他……   不知是不是因为爱人长期相处后会发生性格上的同化,此时的项星雨冷静又自信,竟像极了霍普先前的模样。   *   “上一次活捉异形人,虽然使我们的研究向前迈进了一大步,但由此造成的伤亡想必在座各位都很清楚……”沈海遥按照早先指定的计划,缓缓说道,“就像我刚刚所说,异形人自愈能力很强――这个大家都知道,但具体强到什么样的程度,各位可能不太了解。”   正如沈海遥所说,那一次的活捉行动,研究所做了充分的准备。前线的士兵将其中一只巨型异形人一炮轰成了蜂窝煤,又在伤口处注射了足量的麻醉剂和抑制再生剂,确认那只巨型异形人再没有行动能力、伤口也没有愈合的迹象后,才将它带至研究所。   起初的几个小时,创口处确实没有愈合的迹象。但短短几个小时后,它的皮肤开始愈合,甚至比以往任何一次伤口愈合的速度都更快!   研究人员大多手无缚鸡之力,情急之下只能拼尽最后一点生机联系作战部。他们毫无自保能力,几名Beta为了保护资料不受损失,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会议室的所有人都陷入了那次恐怖的回忆中。除了人员伤亡,他们还损失了很多精密仪器设备和数据,代价惨痛。   沈海遥叹口气,说:“说来惭愧,这些年对异形人的研究进展缓慢,至今我们仍没有十足的把握如何应对它们超强的自愈能力。我们不敢说现有的药物或武器能够完全摧毁他们,并且大家都知道,即使它们断了手、断了脚,也并不会影响他们的行动能力和敏捷性。为了战士们的安全,我的建议是,不要在这个问题上再动脑筋了,不如考虑他们的弱点。”   沈海遥将电子屏上的论文调到某一页,用黄色的笔圈住一个标题,在旁边写了两个字,   “思考”。   之后,沈海遥又和其他各个部门的负责人交换了战前准备,不仅将自己的专业知识展示得淋漓尽致,也与大家配合得极好。   一场会议下来,众人都对这位素来不善言辞的博士肃然起敬。   战前的这场协调准备会议结束后前,负责记录的书记员有些为难地问道:“项博士,请问……之后科研方面的相关事宜,是联系您,还是联系霍普博士呢?”   刚刚这几个小时的商议中,项星雨的表现无疑比霍普靠谱很多。但霍普毕竟还是研究所的所长,又是Omega,于公于私,项星雨都不能取代他的地位。   沈海遥并没有趁这个机会彻底夺去霍普手中的权利――这样太冒险了,项星雨的Alpha身份是最大的隐患,不管霍普表现得多么差劲,只要他将事情引导至Alpha歧视Omega的方向,那这一轮一定是沈海遥输。   不能急,要耐心。   沈海遥笑着注视书记员,温声道:“霍普博士这两天身体抱恙,战争时期情况随时有变,他担心连累大家;至于我……我毕竟身份特殊,也不适合。你可以联系我们研究所的同事,叫莱斐,等一下我带你见他,以后有事情随时找他,如果他解决不了,会转告我和霍普博士的。”   *   会议结束后,沈海遥先带着书记员去找莱斐。   此时的莱斐还很懵懂。他只知道自己在做着每天的日行工作时,突然被通知跟随两位博士一同去前线。   童年的穷苦,工作后不被重视的岗位,自己无人问津的Beta身份……一层又一层的悲苦黏在他的身上,让本就麻木的莱斐对未来更加不抱希望,对这次前线之行也没有任何憧憬或期待。   因此,当听到项博士介绍说“这是我们为此次战争安排的组长,有事可以随时找他”时,莱斐懵了好几秒。   “哎,喂,我说,”项博士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你行不行?不行我换别人了啊。”   仿佛一个惊雷在耳边轰然炸开,莱斐艰难地消化着刚刚听到的话语,他伸出食指点点自己的鼻子,难以置信地问:“你刚刚说,组长、组长是我?”   他看到面前的项博士歪了歪头,疑惑地说:“啊。现在咱们这个星球已经统一语言了不是吗?不能听不懂吧?”   “……”莱斐点头如捣蒜,“听懂了听懂了!”   他的激动与开心溢于言表,“谢谢!谢谢项博士!”   沈海遥满意地点点头,又拍拍他肩膀,说:“之前让你准备的那些东西都做好了吗?”   莱斐简直像是第一次向老师交作业时的小朋友一样,恨不得给老师展示出自己全部的才华。他超用力地点头,字正腔圆地说:“都准备好了!”   这副真挚的模样真是把沈海遥逗笑了,“行,之后再有特殊情况你先看着处理,实在解决不了就来找我。别太得意啊,出了岔子会被处罚。”   “嗯嗯!”莱斐大声答道,“我一定认真努力工作,绝对不让项博士失望!”   *   处理完莱斐这边的事情后,沈海遥回到会议室。   阮和悦还在等他。   一个Alpha能在现在这种时代坐上总指挥的位置,他的各方面能力都一定是极为出色的。   刚刚那场闹剧,一定会让阮和悦心里有所怀疑。   霍普对外的形象维护得极好,又有Omega这种天然弱势的身份在,想要证明那些论文都是别人的成果并不容易,除了必要的证据,还需要一些外力支持。   项星雨自己无权无势,凭什么让别人相信他说的话?   可如果有阮和悦这样的Alpha出面替他背书……   不一定会成功,但总是要试试,更何况……   沈海遥低头笑了笑,在心里默默想:项星雨,我替你试试你这个朋友……嗯……靠不靠谱,值不值得你的信赖。   他推开会议室的门,向阮和悦打了个招呼。   到了现在,他几乎确定,阮和悦绝对已经知道自己并不是真正的项星雨了。先前在旅程中第一次见面时,阮和悦整个人的状态非常放松和轻松,对待他的态度温和又亲切;如今的阮和悦,就连随意扫过来的一个眼神都带着审视。   既然瞒不了他了,也没有再遮遮掩掩的必要。   “阮总,工作交接我刚刚安排好了,让你久等了。”   阮和悦依然毫不掩饰那副打量的目光,他开门见山地说:“要不要叫上霍普?我们聊一聊关于他的情况。”   沈海遥拒绝了,“霍普身体不适,还是让他好好休息吧。”   先前加给他的两个debuff还在生效期,为了避免霍普在这种情况下胡言乱语,还是让他老实待着最好。   阮和悦沉默半晌,再开口时微微皱了眉头,“有个问题不知道算不算冒犯。你们……是吵架了吗?”   沈海遥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战争不容失误,霍普的能力不足以协调我们与各部门间的配合。他今天的表现你也看到了,很明显,他还没有做好参战的准备。”   “可是以往他都做得很好。”   “以往做得很好……”沈海遥轻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如果我说,他以往做得很好,是因为我不愿意去追究他做过的错事呢?”   阮和悦的目光倏的锋利起来,“什么意思?”   沈海遥迎着他的目光,表情严肃,“跟你直说了吧,让霍普一举成名的那篇论文,原作者是我。他趁我不注意,抢先一步发表了。”   “……”阮和悦猛地从座位上站起,他面前的杯子被碰翻,杯中的水洒在桌面上,淅淅沥沥汇成了一条水流。   他丝毫不在意整齐的军装被水打湿,只是撑在桌面上的手指用力到泛了白。   他的喉结上下滚了几滚,几不可闻地说:“你有证据吗?”   阮和悦的脸上未曾流露出半分怀疑,也没有询问是真是假,他只是问“你有证据吗”。   沈海遥反问道:“你相信我吗?”   阮和悦定定看了他很久,那视线似是带着重量。   沈海遥毫不畏惧地回望着。   他们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较量。   最终还是阮和悦先出了声:“我相信。”   他把声音压得更低,“但我需要证据。没有足够有力的证据,你动不了霍普。”   “今天会议上霍普的表现不能作为证据吗?自己的研究成果,花费了这么长时间完成的论文,曾经向这么多人介绍过论文的核心内容,他应该对这篇论文的内容倒背如流,怎么会在这样重要的场合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阮总,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阮和悦坐回座位上,他盯着面前被打翻的水,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过了很久,他在手环上按了几下,拨出了一通电话。   电话接通后,他对那端的人说了一篇文章的名字,对对方说:“查一下这篇论文发表的流程,有没有不合规的地方。”   正是被霍普抢先发表的那篇论文。   “还有,霍普博士学位的授予有没有走过捷径,是否合理。”他又说。   最后还不忘叮嘱对面小心行事,一切保密。   *   沈海遥细细打量着这个人。   阮和悦,听起来柔柔弱弱的名字,本人却是和名字完全不同的狠角色。做事雷厉风行,也称得上有勇有谋。大概只有这样的人,才不会被霍普蒙骗或利用。   唯一可惜的,是他生在这样一个时代。如果他是一位Omega,如今的地位只怕会更高。   总指挥官听起来威风,实际上是个又苦又危险的官衔。   沈海遥不由得想到了曾经看到过的那张两人毕业前的照片,项星雨也好,阮和悦也好,脸上都是野心和干劲。   再联想到两人的结局,沈海遥心生不忍。   待阮和悦结束通话后,沈海遥说:“论文的发表过程应该没有问题,他那时也只是个没有特权的普通Omega。”   “你告诉我这件事,应该是希望我帮你吧。”阮和悦转动着左手腕的手环,说,“先把这个过程留存下来,免得以后曝光这件事时,霍普在这上面动手脚。”   说罢,他眯了眯眼睛,不太赞同地说:“你该早点告诉我这件事。”   沈海遥苦笑,“我也没有办法。现在这个Omega至上的社会,我也只有认命,不是吗?”   “别认命,不要认命。”阮和悦说,“总会有办法的。这件事我想办法帮你,一定让你拿回属于你自己的东西。”   沈海遥却问他:“你就不怕我骗你?我还没有给你看过证据呢。”   “……”阮和悦深深吸了一口气,“认识这么多年了,比起朋友的丈夫,肯定还是熟悉的朋友更值得相信。”   “身为总指挥官,说出这样的话并不理智。”   “理智?”阮和悦轻声重复,他稍稍侧过头去,藏起了自己眼中的倦色,“太理智有时候也并不是一件好事。”   “好吧,那不说这个了。”沈海遥敲敲桌面,“有个忙你得帮我。这次战争期间,霍普不能参与任何事。”   “可以。”   沈海遥提醒道:“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霍普很有一套,别被他骗了。另外――”   他靠近阮和悦,用手指在空气中写了一个谈字。   “小心他们家。”   阮和悦皱紧眉头,神色竟隐隐带着怒气。他一副立刻就要发飙的模样,说话声音都大了起来,“他还和――”   刚吐出几个字又强压下了怒火,“他该不会还和姓谈的纠缠不清吧?是谁,谈俊吗?”   沈海遥耸耸肩。   阮和悦肉眼可见地暴躁起来。他在会议室里来回走着,看向沈海遥的目光既带着愤怒,又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可怜。   沈海遥没来得及再多品一品阮和悦这个复杂神色的深意,他听到褚鹤在脑海中对他说:“给霍普加的debuff时间快到了,现在他正准备出门,看方向是去找莱斐了。”   沈海遥说:“我知道了,我马上回去。”   之后他又对阮和悦说:“这件事情先这样,感谢你的帮助。”   在离开会议室的前一刻,沈海遥回头看看。阮和悦背对着他,正坐在桌子上发呆。   从这个角度,沈海遥第一次看到那人的后颈。利落的短发下,是一块可怖又狰狞的陈年伤疤。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都看出来了吼,这个世界最终cp是阮总没有错,来搞一搞AA恋!   感谢在2021-11-13 14:46:35~2021-11-14 12:57: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V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37   离开会议室后, 沈海遥匆匆赶往莱斐那里。   选定莱斐做项星雨的心腹,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莱斐是极度厌恶Omega的。   他失踪的父亲,整日酗酒的母亲, 周围那些看不起他的邻居或朋友, 全都是Omega。   跟这样的一个人谈ABO平等, 就像笑话一样。   沈海遥才刚走到莱斐房间所在的那条走廊, 就听到了两人的谈话声。   “莱斐,我看过你之前的工作总结,你很优秀。”霍普声音里带着笑意和赞许, “这次项把这样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你不要有太大的压力。如果有什么不懂, 可以来问……”   莱斐冷冷打断他:“也不是什么太困难的工作, 这点压力不算什么。来这里之前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我相信我能做好。”   被这么明着撅回来, 霍普也没见生气,他只是说:“我明白,你们这种新人呀,第一次尝试这样的工作肯定是希望做到最好。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这次你出了岔子, 哪怕只是一点点小错误,都……”   “要是出了差错我就以死谢罪。”莱斐说。   “……”饶是霍普再怎么能言善道,也是真没想到莱斐能说出这种话,他讪讪地说,“……也没有这么严重的。”   他也不知道莱斐这个无名无权的Beta哪里来的胆子敢这样跟他说话。他打定主意, 既然这个Beta这样不知好歹, 那他只能采取别的办法重新拿回这次战争的部署权利了。   他这样想着,又冲莱斐露出一个微笑, “那好吧,既然你这么自信,那我就――”   他掸掸袖口,笑容依旧,只是眼神愈发冰冷,“等着看你的表现了。”   他不欲多留,转身离开莱斐的房间,打开房门却看到丈夫抱臂靠在门口。   霍普先是一喜,随后想到方才会上的情形又有些不悦,但到底还是主动打了招呼,“项,你怎么来了?”   房内的莱斐听到声音也跑出来,他一改几分钟前对霍普的冷淡,说话声音也放轻了,“项博士,你找我吗?”   霍普见状更加不快,他罕见地粗鲁起来,扯着丈夫的袖子就要离开。   丈夫却轻轻拨开他的手,当着他的面冲那个卑贱的Beta笑了,“顺路过来看看,你忙你的。”   这不是莱斐想听到的回答,却没有影响他的好心情。他兴高采烈地点点头,又开始说起那些毫无意义的保证:“项博士你放心!我一定认真工作!”   霍普再也听不下去,他推着丈夫的背,将他带回自己的房间。   *   他许久没有这样生气过了。   以他现在的地位,谁会让他生气呢?   ……也就只有项星雨还会这样气他了吧。   他盯着丈夫的背影,不得不又一次按下内心的负面情绪。   霍普调整好表情,笑盈盈走到丈夫身后,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说:“在看什么呀?”   沈海遥放下手里的期刊,随意放在桌上――刚才褚鹤说,他不记得是否将这本期刊杂志放回原处,拜托沈海遥掩饰一下。   下午那场会议的目的当然不只是为了让霍普出丑,趁着这个时机,褚鹤地毯式搜索了一遍霍普的房间和电脑,提取出了那篇论文在电脑中最早的编辑时间。   沈海遥抖抖肩膀,避开霍普的接触,回答说:“随便看看。”   这副疏离又冷漠的态度让霍普更加窝火。他冷下脸,问道:“项,你这几天是在和我生气吗?”   沈海遥悄悄调出了道具仓库,翻出先前兑换过的录音道具,按下使用键。   他淡淡地说:“我不该生气么?好好的论文让你拿走,你看看你今天在会上表现成了什么模样。”   提起这件事,霍普也是满肚子怨气,他拔高声音,一点风度都顾不上,“我又不是故意的!今天一整天都跟中邪了一样,这也能怪我吗?!”   “不怪你难不成还要怪我?”沈海遥沉下声音,“如果你没有偷偷发表我的论文,就不会有今天的状况。霍普,这不是你自食恶果么?”   往常提到这件事时霍普总会沉默,但今天大概是因为实在丢脸,他竟也没有退让,“论文都发了这么多年,你今天是要跟我算账吗?”   沈海遥:“怎么,你还觉得我不该跟你算账?”   “对你来说,一篇论文的意义何在?难道是等待发表之后得到赞赏吗?”霍普又开始胡说八道,“你的研究成果世界瞩目,这样不就够了吗?”   沈海遥眨了眨眼睛,他上上下下扫视着霍普,点了点头,说:“行,既然你能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那我也就不跟你客气了。”   他抬起手腕看看时间和日期,给霍普下了最后通牒,“我给你两天时间,要么你主动告知公众你发表的那些论文都是我的研究成果,要么,就等两天之后我自己来说。”   沈海遥露出一个笑容,又伸出手指比了一个数字二,“当然,这两种处理方式的后果肯定也是不一样的。霍普,你好好想想。”   霍普眯了眯眼睛,“你在威胁我。”   “不是威胁,只是不想继续容忍你了。况且――”   每到一个世界都要说一遍这句话,干脆以后贴脑门上算了,沈海遥腹诽。   他清清嗓子,一字一句极清晰地说:“你做过的错事,你得付出代价。”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想离开。来这里之前他特意定了两间房,以避免和霍普同床共枕。   谁知还没走出几步,就又被霍普从背后抱住。   不得不说霍普这个人脸皮真的很厚,在刚刚那番几近撕破脸的争执之后,他还能若无其事地跟他服软。   “项,最近我们到底怎么了?这么多年不都这么过来了吗?”他绕到沈海遥面前,又自前方牵起他的双手,“是不是……有什么别的事情让你不高兴了?又或者……”   霍普心里有一点隐隐的怀疑。他倒是不相信那个莱斐能掀起多大的风浪,他在意的是另一个人――那个据说是丈夫新助理的陌生人。   他当然不相信项星雨敢离开他,但他无法掌控丈夫的心是否还在他身上。   那一瞬间霍普感到了惊慌。他试探着问:“项,你是不是……你的那个助理,你们……”   沈海遥打断他,“霍普啊,或许你应该懂得一个道理。”   他用双手拢住霍普的,将后者的两只手握在一起,又在他手背上安抚地拍了拍,温柔地说:“人和动物的区别之一,就是人会忠诚地对待伴侣。”   “……”霍普脸色铁青,他抽回自己的双手,连嘴唇都在哆嗦,“项星雨,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现在这样对我?!”   “……”沈海遥默默扶额,“你做过的每一件事都值得我现在这样对你。”   他整整自己的衣服下摆,撞开霍普径直走出房间。   在离开前的最后一刻,沈海遥说:“霍普,这只是个开始,以后还有很多别的惩罚等待着你。”   他倚着门框,笑眯眯地说:“别急,我们可以慢慢来。”   *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沈海遥看到褚鹤还在摆弄电脑。   褚鹤立刻迎上来,“我把那几篇论文的最早生成时间都提取出来了,可以证明论文最早的作者是项星雨。现在我正在整个搜索霍普的电脑,看看他还有没有别的存稿。”   “好,”沈海遥给他竖了个拇指,“就算有存稿,估计也是一些润色过的结论,他不会有具体的研究过程,这个我倒不担心。”   说着,他调出好感度数据条。这几天的道具都是用霍普对项星雨的好感度兑换的,可数据条分明显示,他对谈俊的好感度大幅上升。   “谈俊没有跟来这里,他们不会见面……”沈海遥思考着,“什么样的联系会让好感度变化这么大呢……”   一个在重要会议上丢尽颜面的人,一个身处高位、却在此次战争中没被分配一官半职的人,他的好感度从何而来……   “我知道了。”沈海遥立刻拨通了阮和悦的内线电话,“阮总,能不能立刻切断研究所和霍普之间的联系?”   “怎么了?”   沈海遥笃定地说:“我们现在没有给霍普任何权利,但他不会一直这么傻等着。我猜他现在已经去搬救兵了。研究所有好几个人都是谈俊帮他安插进来的,我不想让他们之间有所联系。”   “知道了,之后研究所那边的所有消息,都先传到我这里,不会直接传达给霍普。”   “好,麻烦了。”沈海遥感激道,“谢谢你。”   通讯器那一头的阮和悦却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这个人的压迫感实在太强,即使没有看到他的脸、仅仅是通过声音进行沟通,沈海遥也似乎感受到了他无声的质问。   褚鹤从旁边戳戳他,两人对了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读懂了同一句话。   要不要干脆向阮和悦坦白。   也许,这样更有利于行事。   还没等他们多商量一下,阮和悦率先开了口:“今天发生的这些事,我都没有问过你原因。那么,你是否也应该本着互相信任的原则,告诉我――”   阮和悦吸了吸鼻子,声音很轻地叹了口气。   “项星雨现在在哪儿?”   *   他这个问题问得很奇怪,在发现眼前的“项星雨”并非真正的项星雨后,他首先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个冒充者究竟是何身份、有何目的、是否会带来什么隐患,而是真正的项星雨去了哪里。   沈海遥心里被这句问话弄得又酸又软,他和褚鹤对视一眼,又冲后者点了点头,回答道:“项星雨现在很安全,你不必担心,我对他没有恶意。”   他顿顿,又补充道:“我是来帮他的。”   阮和悦没有回答。   估计他是不会这样轻易相信的,沈海遥解释道:“先前告诉你的都是真的,霍普偷偷拿走了项星雨的论文抢先发表,而且不止今天提到的这一篇。他借此在研究所立足脚跟,又凭借着与谈俊的不正当关系,几乎将整个研究所收于囊中。”   沈海遥略去了上辈子那些惨痛的结局,含糊说道:“这些年项星雨一直过得很压抑,他不愿对朝夕相处的人发难,也不能接受自己的研究成果被他人据为己有……”   没想到的是,阮和悦轻声说了一句话:“他们的婚姻本身就是霍普的阴谋。”   项星雨和霍普婚前并没有感情基础,他们的结合完全是因为Alpha被诱导出了发情――这是沈海遥和褚鹤通过查看项星雨的记忆得知的,可阮和悦是如何知晓的?   项星雨……项星雨并不像是会对朋友说出这种话的人。他如果能这样坦白,上辈子也不会被霍普拿走一篇又一篇论文了吧。   沈海遥装作不知道这件事,用十分疑惑且震惊的语气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阮和悦沉默许久,似乎是在犹豫如何回答,但他还是没有明说,他只是说:“我也奇怪过霍普的动机,只是没想到是为了这个。”   很快他又恍然大悟,“难怪这些年他都没再有过什么成就……”   阮和悦语气淡淡的。他好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可沈海遥分明从中听出了心痛。   他匆匆说:“先不说这个了,阮总,不管用什么办法,这次战争期间,你必须把霍普控制住。我这次把他带来前线,目的就是为了阻隔开他和研究所、和谈俊之间的联系。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这次战争结束之后,必须架空霍普在研究所的势力。”   听到这话,阮和悦的语气也终于恢复正常,“知道了,交给我吧,我来想办法。项星雨的论文还有他该得的奖项……”   “这个交给我。”沈海遥说,“放心吧,项星雨的东西,我替他拿回来。”   *   挂断电话后,沈海遥犹豫着换了一个记忆回溯。   他尴尬地征求褚鹤意见,“哎哎,我有点想知道阮和悦跟项星雨之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你觉不觉得他俩怪怪的?”   褚鹤点头,“阮和悦喜欢他。”   他眨了眨眼睛,说:“我确定阮和悦喜欢他。”   先前用的那些个记忆回溯都是为了做任务,为了了解这些小倒霉蛋原主不知道的事情。但……   “这次多少有点触犯隐私了。”沈海遥挠挠头,“是不是不太好?”   褚鹤思考了一会儿,打开仓库指指一个道具,对沈海遥说:“那我们只看一点点好不好?就看项星雨结婚前后的事情。”   他用两指比出大约一厘米的距离,“就看这么一点点。”   沈海遥郑重地点头,说:“好。哎哎项星雨,如果你回来之后看到这些,你记住了啊,都是褚鹤要看的。”   褚鹤:“……”   *   这段记忆也并没有透漏太多新讯息。   先前褚鹤猜对了一点,阮和悦自己挖了腺体,确实跟项星雨有关。   事情发生的那天,两人原本约好了一起去看电影。   项星雨这个人平时迷迷糊糊的,算得上是个生活白痴了。两人都走出了学校,项星雨才发现自己忘了随身携带抑制剂。   身为Alpha,出门不带抑制剂可是天大的罪名,项星雨只能急急忙忙回去拿。   他这一趟去了很久。原来粗心的项星雨之前用光了抑制剂,又忘了补充新的,无奈只能再去超市购买。   超市距离很远,项星雨干脆让他回去等。   阮和悦觉得真的有必要好好给自己这个朋友上上课,每天这么丢三落四,早晚有一天要出大事。   他慢悠悠走到项星雨宿舍,却在房间门口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是最近和好友走得很近的那个Omega,叫霍普。   阮和悦不太喜欢这个金发碧眼的Omega,但出于尊重,还是礼貌地与他闲聊了几句,之后两人便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确切地说,是阮和悦独自尴尬着。和这样的Omega单独相处是非常危险的事情――阮和悦年纪大一些,他成绩出色,再加上显赫的家庭背景,有太多的Omega想要通过跟他结婚来改变自己的下半生。   霍普应该是看出了他的顾虑,“我是来找项星雨的,你别紧张。你应该能看出来吧,我挺喜欢他的。”   说罢,他低下头嫣然一笑,“但是,你也不是不可以。”   阮和悦心中警铃大作。虽然不知霍普在说些什么,但他已经本能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霍普大概是提前注射了某种药剂,现在到了生效时间,阮和悦闻到了面前Omega的信息素味道。   是铁锈,像极了鲜血的味道。   到了这个时候,阮和悦已经知道这个Omega想干什么了。   铁锈味道的信息素对于他们这种就读军校的Alpha来说绝对是大杀器。骨子里对性、对控制欲的渴望在信息素的刻意诱导下被无限放大,阮和悦只来得及将霍普推入房间,甚至没来得及将房门从外面反锁上,只能靠着自己身体的力量从外面顶住房门。   ……他觉得后颈那处一跳一跳地发胀。   心跳越来越快,一阵阵热意迅速流遍全身。他挣扎着取出抑制剂,手却已经抖到撕不开包装。   不过一两秒的犹豫时间,霍普就撞开了房门――不管是身形还是力道,霍普都完全没有Omega的柔弱,他甚至还会一两招擒拿。   他轻易地抓住阮和悦的双手向房间拖去。   “说实话,真没想到今天会碰到你,不然我会再准备些别的,毕竟你没有项那么好对付。”在这种时候霍普依然笑得温柔,“不过也没关系,就算是你这种Alpha,最多也就只能再坚持一分钟。”   霍普单手扎紧了披肩的长发,他舔了舔嘴唇,碧绿的眼睛里映出了阮和悦此刻的狼狈。   他低下头,倒数计时的声音宛如恶魔低语。   “六十秒、五十九秒……四十八秒、四十七秒――”   好整以暇的读秒声伴随着匕首落地的清脆声响戛然而止,霍普不敢置信地盯着眼前的人――   下巴传来一阵温热的陌生触感,霍普伸出手,在那里摸到了一手血迹。   他们挨得太近了,鲜血喷薄而出,甚至溅到了他的身上。   他尖叫着向后退去,从未见过的惊悚场景令他双腿颤抖。   眼前的Alpha,在即将失去理智的那一秒从怀中掏出了匕首,利落地割掉了后颈的那块肉。   阮和悦的嘴唇苍白到快要透明,冷汗从他的额间流进眼睛,刺得他闭了闭眼。   万幸再睁开时,他的眼神已经恢复清明。   他忍着剧痛,在项星雨的房间里翻找着可以制住霍普的东西。   但很显然,项星雨的房间根本不会有这种东西。   腺体不仅仅是Alpha的情.欲中枢,也是重要的器官。不过几分钟的时间,阮和悦已经觉得呼吸困难、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不想再继续浪费时间,也再没有力气多说一句话,只能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把霍普关在房间里,再从外面将门小心反锁好。   做完这些后,他踉跄着离开宿舍,给项星雨拨打电话。   ……只是还没等到对面接听,他便筋疲力尽,跌倒在地。   *   再之后的事情沈海遥不忍心再看了――猜也能猜到,无非就是项星雨急忙赶回宿舍,将阮和悦送去医治,自己则被蓄谋已久的Omega诱导,彻底进了发情期。   很难描述这种心情,少年时期朦胧的爱意被掐死在萌芽期,多年之后又都是被同一个人间接害死。   “太惨了……”   除了这三个字,沈海遥真是想不出还能怎么形容这两人。   知晓了这件事后,上辈子很多看着奇怪的地方也能都解释清楚了。   阮和悦为什么敢用新型武器?就算研究所坚持,他做为总指挥官也绝对拥有反对的权利。   因为那是项星雨认可的。   被诬陷入狱也没放弃过求生的人,为什么会被前线战士的死讯彻底击溃?把真正的罪人揪出来,把事实公布天下,这才是对那些无辜牺牲的人最好的交代。   ……因为死去的是阮和悦,因为在别人眼中,是自己送他去死的。   褚鹤抹了一把眼睛,声音都带了点鼻音,“霍普真该死。”   沈海遥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站起来,按了按褚鹤的后脑勺,低低重复了一遍,“对,他真该死。”   作者有话要说:   轻轻地发一点小刀(逃 第38章 38   这一天夜里, 沈海遥在睡梦中被人叫醒。   “项博士,项博士!”来人在他的房门口使劲敲着门,大声叫嚷道, “出大事了, 出大事了!北边的放线彻底被攻破了!!项总现在要调先锋部队过去了!”   沈海遥闻言立刻从床上爬起, 他揉揉眼睛, 对门外说:“知道了,这就来!”   褚鹤也被吵醒了――他依然在沈海遥这里打地铺――他打了个哈欠,说:“按之前说的做?”   沈海遥披上衣服, 点点头, “之后这段时间我应该会很忙, 有什么情况你先看着处理。作战方案那边交给莱斐, 你帮我盯好霍普和谈俊。实在不行, 把霍普打晕了关起来也行。反正这儿天高皇帝远的, 没人能发现。”   “……”褚鹤无语,“不行,这个不行,万一被人发现了,这还不是给项星雨惹麻烦?”   沈海遥赌气地不肯说话。   褚鹤劝道:“等这次战争结束之后, 等到能够完全证明项星雨的能力之后,我们就去揭穿霍普的所作所为。这不是之前商量好的吗……”   他拽拽沈海遥的袖子。   “嗯。”沈海遥不情不愿地应着――刚刚当然也只是说玩笑话,可恨不得把霍普吊起来打一顿的心情也是认真的。   *   来到指挥室的时候,沈海遥发现莱斐甚至先他一步。   沈海遥赞许地点点头,觉得自己挑人的眼光真不错, 莱斐确实上进又努力。   他们两个一起给士兵发了必备的药品和针剂, 又一个个检查了塞满药物的武器,确认完毕后运往武器部。   “他们比之前更难对付了。”阮和悦疲惫地说, “去年那次入侵,他们的行动力还没有这么迅速。”   大概是因为提前知道了这次战争的结果,沈海遥并不紧张,他远程指挥着先锋部队检查装备,随时听从指挥。   沈海遥戳戳莱斐,示意他去讲述这次的方案。   莱斐有点紧张,他在裤子上擦了一把手心的汗,走到阮和悦身边,说:“阮总,关于这次活捉异形人,我有个想法。”   “请讲。”   莱斐迎着Alpha的目光,清了清嗓子。他没跟地位这样高的人说过话,但此刻倒也不显紧张――先前那些年的不受重视似乎都是在为今天的这一刻做铺垫,这些准备工作他在心里早已演示过无数次。   他说:“阮总,麻烦您安排指挥部队寻找一处地形复杂的区域,最好是转角较多,像迷宫一样的地方。然后请先锋部队想办法引一只异形人过去,围捕正式开始前,我想先试验一下这些年里异形人有没有进化。”   *   从某种方面来说,异形人更像是物种退化的结果。他们拥有野兽一样强壮的身体素质、堪比精密武器的杀伤力和破坏力,以及未开化的低智商。   上一次也是唯一的那一次围剿活动中,被活捉的那只异形人被逼到了三面围墙的空地上。它不懂得怎样拐弯,只知道用蛮力破坏面前的墙体,因为这样才被抓到。   阮和悦把电子屏上的地图放开,点开了某个地方的实景图,问道:“这个区域可以吗?”   莱斐:“可以。”   阮和悦点头,下了命令:“就按刚才莱斐说的做,通知前线士兵。”   *   指挥室里弥漫着很微妙的气氛。   和其他领域的顶尖人物一样,阮和悦的手下也多是一些柔弱的Omega――一个人的柔弱或坚强并不能成为别人评价TA是好是坏的理由,但这份工作不同寻常,这里是前线指挥室,一举一动都左右着战争的走势。这样的岗位需要杀伐决断的强势性格。很显然,现在这些Omega并不能胜任。   阮和悦对此早有不满,只是碍于目前社会的大形势无法发作。此刻他看着手下低声嘀咕着“阮总为什么这么相信一个Beta”,终于忍不住要发火了。   “现在是让你们聊天的时候吗?前线的同僚正在为了人类的安稳生活拼命,你们还在这里聊天?”阮和悦冷冷道,“如果继续聊天,就滚出指挥室。”   一时间,指挥室鸦雀无声,但这群被训斥的Omega脸上也并无悔意,有的只是开小差被抓到的尴尬罢了。   阮和悦还想再说些什么,被人拍了拍肩膀打断。   回头一看,是那个假的项星雨。   *   沈海遥方才一直翘着二郎腿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地观察着这些Omega的言行举止。   指挥室毕竟不是闹着玩儿的位置,那些Omega中自然也有十分优秀的人才――但毕竟还是少数。   他又转过视线看看莱斐,越想越替莱斐感到不值。   听过阮和悦那通不大不小的脾气后,沈海遥起身走到他身边,伸了个懒腰,懒懒地说:“这届Omega不行啊。”   他顶着指挥室众人或疑问或震惊或愤怒的眼神,露出一个很欠扁的微笑,“如果不是因为现在的资源无条件向Omega倾斜,在座有些人,恐怕连要饭都竞争不过同行。”   “你说什么?!”   即便这个世界的Omega地位高于其他性别,想要进入指挥室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这里的Omega大多出身高贵,何时受过这样的气?   立刻有人表达了自己的不满:“项博士,注意你的措辞!”   沈海遥反唇相讥:“让我注意措辞?可以,先注意你的工作态度吧!”   他走到Omega身后,拨开他的身体,指着屏幕上代表前线战士的小圆点说:“请问,刚刚莱斐说的话为什么还没有传到前线?”   Omega只顾着生气和发泄不满,根本没时间传达命令,被指出了怠慢工作也完全没有想过真的是自己做错了。   他正想着怎么辩解,可沈海遥并不给他这个机会。   “我看你是工作太轻松了吧。前线士兵拼死保护的可不是你这种人,”沈海遥的态度甚至算得上是咄咄逼人了,“想不想去前线体验一下直面危险的感觉?那些你看不起的Alpha和Beta每天都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想知道吗?”   沈海遥抢过电脑摆弄几下,指挥室众人面前立刻出现了极为高清的战争现场实景。   *   镜头定格在一只异形人脸上。它的样貌与普通人无异,只是目光略显呆滞。它的脸上站着大块大块对的血迹,肩膀被轰了一个大洞,可它仍然无知无觉,继续向前奔跑着。   而他肩膀的伤口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   盘旋在空中的战斗机应该是投掷了什么东西下来,画面在剧烈地抖动。待到场景恢复正常的时候,指挥室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刚刚那只异形人的肩膀上,滚落了一只属于人类的手臂。   承受能力较差的Omega接受不了冲击性这样强的画面,喉咙里溢出了几声痛苦的干呕。   沈海遥关闭了实时景象。他拍拍面前Omega苍白的脸颊,说:“因为你没有及时将消息传递给前线,现在他们正在遭受着重创。”   他的声音冷酷,似是在向Omega进行审判,“你知道你犯了多么不可饶恕的错误吗?”   这名Omega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雪。雪的本性不坏,只是从小被人娇宠到大,做事不知分寸又娇气任性。   他低下头,眼泪不住地从眼眶流出。他不敢盯着沈海遥,只能垂着头,不住说着“对不起”。   指挥室一片静默。   其余的Omega在短暂的沉默后终于认真投入工作。他们急切地按着键盘,一层层传递着作战方案,协调着各个部门之间的工作配合。   雪也擦干了眼泪。他联系到医疗部队,开始清点这次战争可用的物资和人员。   半晌后,阮和悦淡淡开口:“刚刚的景象是之前某次战争的,不是现在的实时情况。项博士刚刚只是想给你们一个教训,你们现在坐的位置是非常重要的,请大家都重视起来。”   沈海遥也收起了刚刚严肃的表情,懒懒地说:“我说各位,你们大部分都是Omega,从小就被人捧在手心里,所以可能不知道,像我们这样的Alpha――还有Beta――我们的生活处境是很艰难的。”   他倚在雪旁边的桌子上。脸上明明带着笑,说话的语气却不带一丝感情。   “我们互相都把对方当人看,这个世界才能和平。懂了吗?”   说完这句话后,他冲莱斐仰仰下巴,“莱斐,去看看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莱斐几乎没分出什么心思去听刚刚的那些争论,他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被引入迷宫的异形人身上,闻言立刻说:“项博士,我一直在观察这只异形人,代号应该是K24。现在可以确定,K24的智力没有进化,可以安排射击了。”   沈海遥点点头,又与阮和悦对视一眼。   “射击一队,射击一队,”阮和悦摸出通讯器,“准备射击K24,听到回答。”   *   与此同时,褚鹤在做另一件事。   “想好了吗?”他坐在霍普卧室的椅子上,“项博士走之前说给你两天时间让你自首,现在时间到了,你是自首呢还是等项博士回来揭发你呢?”   这几日霍普一直被软禁在这里,既无法得知外面的消息,也不能与外界取得联系。他所有的通信设备都没有信号,连一直跟在身边的助理都不被允许进入自己的房间 。   这些天来,这个名叫褚鹤的助理每天都守在自己旁边,就连睡觉时都在!   霍普尚能够勉强维持淡定,只是眼下的乌黑和迅速消瘦的脸庞透露出他心里的不安。   他绿色的眼睛在略显凹陷的眼眶中幽暗得吓人。   “你跟项星雨是什么关系?”霍普开口问道,“你是他的小情人吗?”   “?”褚鹤有点好笑,“我跟他没有关系。”   当然没有关系了,这些日子以来出现在霍普面前的根本就不是项星雨本人啊!   褚鹤:“霍普,我劝你不要做无畏的挣扎了。那些论文、那些奖项都是属于项星雨的,证据确凿,你还是早点自首吧。”   霍普低头掸掸自己的袖口,声音晦涩,“你这么帮他,他能给你什么好处呢?”   褚鹤本不欲跟他多说废话――他只是按照沈海遥的要求盯着霍普,不让他搞出什么乱子。可听到霍普这样的问题,褚鹤还是黑了脸。   他眯了眯眼睛,脸上神色颇有一点沈海遥的风范。   “好处?”褚鹤反问道,“霍普,有件事你可能永远都不会明白。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功利心那么强。揭露你的罪行是为了还项星雨一个公道,是为了让大家看清这个不公平的社会。如果你非要问我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他托着下巴,脸上表情逐渐变得冷漠,“像你这样的人,看你得到报应,我会非常的开心。”   说罢他起身准备离开,“看来你是不准备配合了。”   “就算那些论文不是我写的又能怎么样呢?”霍普仍旧淡定,只是不知道这份淡定还能维持多久,“我是Omega,项星雨又能把我怎么样呢?”   “劝你凡事别那么自信。”褚鹤背对着他歪了歪头,“你怎么就能确定,他动不了Omega呢?”   之后,褚鹤喃喃自语道:“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他做不到的事……”   *   阮和悦的命令下达之后,先锋射击部队在莱斐的指挥下精准瞄中了K24的心脏,等待行动――异形人和普通人类一样,心脏是他们最脆弱的地方――同时,军用飞机上投下数枚装载着药品和抑制再生剂的炮弹。   炮弹击中后,藏在里面、用特殊材质做成的丝线会迅速钻进肌肉,释放其中包裹的药剂,直接溶解皮肤组织和骨骼。   K24的四肢迅速腐烂,又因为抑制再生剂的作用无法愈合。   莱斐关注着K24的举止变化,又随时关注着时间。他抢过雪的通讯器,直接与射击部队联络。   雪惊慌地扭头看向阮和悦,嚷嚷道:“他,他!”   莱斐拧眉呵斥:“吵死了,我听不到射击部队讲话了!”   雪讪讪闭了嘴。   “听莱斐的。”阮和悦说。   雪心有不甘,无奈阮和悦下了命令,他也只能听从。   先前莱斐的试验结果证实,K24的“智商”并没有进一步的进化。被炮弹击中后,K24没有感觉到疼痛,低下的智力让他学不会自保,他继续拖着正在溶解的四肢迟缓又沉重地向前走着,最终跌倒在地。   K24倒地后,莱斐放大那一片区域,声线终于有了一丝颤抖。他和射击部队反复确认着K24心脏的准确位置――对异形人来说,心脏固然重要,但需要更为精细的射击,如果没有击中,反而会触发他们的保护机制。   根据以往的经验,这个位置的精度在零点几毫米间。   “指挥室,指挥室?”射击部队焦急呼唤着,“确定是这个位置吗?”   莱斐擦了一把汗,嗓子发紧,“嗯,是这个位置。”   不知是莱斐声音太小,还是信号不好,他的话语似乎并没有传到射击部队那里,对面还在询问具体位置。   他们问了太多次,瞄准了太久,已经开始不耐烦。   莱斐被他们的情绪影响到,也有些慌张,他握着通讯器的手有点发抖。   这时,一只温暖又干燥的手掌从他手中拎走通讯器。他抬起头,看到项博士举着通讯器,声音不大但坚定。   那人又念了一遍具体的方位进行最后确认,他说:“就是这里,准备发射吧。”   他说出这句话后,指挥室安静了近一分钟的时间。   之后,射击部队成员兴奋的声音通过通讯器传至指挥室。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   这一场战争和预想的一样大获全胜,除了K24之外,前线部队还抓了一只尚处于童年期的异形人回来做研究。   沈海遥给它取名叫M18。   阮和悦问:“为什么是M18?”   沈海遥:“就是没满18岁的意思。”   “……”阮和悦无语。   “对了阮总,”沈海遥开够了玩笑,这才想起自己还有正经事没说,“你们指挥室的这些人,说实话,真的不太行。”   沈海遥神神秘秘传了一个名单给他,说:“如果你感兴趣,可以看看这几个人符不符合你们任职的要求。不敢说多优秀,但应该比――嗯,就是现在这些个废物Omega――要强一些,至少也是莱斐那种水平的。”   他说这话时一点不避着人,还生怕他们听不到似的,依次扫了他们一眼。这些Omega今天被训得够多了,此刻皆是敢怒不敢言。   阮和悦草草看了一眼名单。这人的眼光不错,名单中有好几个人都是军校毕业的尖子生,各方面都很出色。至于这些人至今仍然没能出人头地的原因,自然是因为他们不是Omega。   但指挥室的位置重要,阮和悦不能一人决定人员的变动。他收下名单,郑重地说:“知道了,我会考虑。”   简简单单的七个字,听在大家耳中无异于晴空万里突然电闪雷鸣。   这里是指挥室,是那些出身优越、不想从事繁忙工作的Omega首选职位,现在他们的指挥官竟然说,会考虑非Omega人员进入?!   他们还没来得及再多询问几句,阮和悦又丢下一枚深水炸弹:“今天先锋部队活捉的K24和M18,全部归项博士个人管理和研究,任何人不得干预。”   说完他像是担心众人没有听懂,又补充道:“研究所也不得干预。再重复一遍,K24和M18归项博士――个、人――管理。”   这是绝对不合要求的。且不说项星雨只是研究所中一个小小的研究员,即使他是所长,也断没有将异形人交给他个人管理的道理。   更何况,研究所真正的所长明明也与他们一起来到了前线。所长霍普不仅官衔更大,更是一名Omega!   不管从任何方面来看,都轮不到项星雨。   有人小心提出了异议:“阮总,项博士……项博士不是所长,是不是应该与霍普博士商议一下再做决定?”   阮和悦“哦”了一声,点点头说:“对了,还有一件事,从现在开始,暂时收回霍普的一切职权。以后有事需要联系他的,先去找项博士沟通吧,解决不了的就来找我。”   这下子,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第39章 39-一更   从职权上来说, 阮和悦和霍普算是同一级别的,他没有罢免霍普的权利。   但现在毕竟是战时,一切都要为了战争胜利让步, 由他取消霍普在本次战争中的所有职权, 也勉勉强强能说得过去。   这天晚上褚鹤再去监视霍普时, 也顺便给他带去了这个消息。   霍普睁圆了双眼。   他这双眼睛确实生得好, 含笑看人时带着浅浅春意,泪光盈盈时惹人怜惜。   而当他愤怒的时候,则像是深夜里逡巡已久的饿狼, 时刻准备着扑上去撕碎眼前的猎物。   到了现在, 霍普终于明白了, 战争开始前丈夫硬要把他带在身边, 原来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他笑得有点惨淡, “项星雨准备多久了?”   褚鹤没有回答。   霍普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好, 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人也变得歇斯底里起来。褚鹤的默不作声在他看来更像是一种默认。   对项星雨早有预谋、这次真的要置他于死地的默认。   他心里还有最后一点点的希望,盼望着这整件事都与项星雨无关。是了,也许这都是眼前这个不知从哪儿跑出来的助理一手设计的。   霍普擦了擦眼睛,问道:“你为什么要跟我过不去?你希望我死, 然后你来代替我跟项星雨在一起吗?”   褚鹤时常有这种听不懂别人到底想说什么的苦恼,以前他会觉得也许是因为自己并非普通人类,对他们的语言总是不能很好理解,但现在他知道了,他听不懂完全是因为对方在强词夺理。   他极富耐心地说:“再重复一遍, 我跟项星雨什么关系都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针对我?!”   “上次不是说过了吗?”褚鹤疑惑反问, “你做了那么多错事,你不该得到该有的报应吗?你抢了项星雨的东西, 借助他的能力为自己铺路,还背着他和谈俊勾勾搭搭。怎么,你还觉得自己没错吗?”   霍普狡辩道:“那又怎么样?难道只有我一个人这样吗?!这个社会里,哪个Omega不是三心两意?!我给过项星雨的东西也不少!”   “……”褚鹤可真想掐死他,“你给过项星雨的东西?是什么?是一段强制开始的婚姻,是学术成果无数却只能在你那个研究所里做一个底层的研究员,还是本可以凭借自己的才华大放异彩,却只能做众人口中‘霍普的贤内助’?”   褚鹤嘲讽道:“如果你给他的是这些,那你可真大方啊。”   惯会煽风点火的嘴巴在此时突然哑了火,霍普红着眼睛沉默许久,再开口时他哑着嗓子说:“他不能这样对待一个爱他的人。”   这话不知哪里戳中了褚鹤,他变得异常烦躁,拳头捏得死死的。   他的眼神太过凌厉,望向霍普的时候后者甚至瑟缩了。   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若不是幻境里施展不开,他真恨不得撕碎霍普。   不知过了多久,褚鹤才压下去鼻腔的那股酸涩。他冷哼一声,对霍普说:“从你伤害项星雨的那一刻起,你就没资格说爱他了。”   他不想再和霍普多说废话,“看来你到现在也没有打算自己交待的意思,那就等项博士回来处理吧。这一次,没人能救得了你了,霍普,谈俊也救不了你。”   临走前褚鹤想起一件事,他又对霍普说:“对了,霍普,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你最好抛弃掉那种‘因为你是Omega,所以项星雨不能把你怎么样’的想法。”   褚鹤倚着门框,似笑非笑,“你们这种打着平等旗号搞极端O权的行为,他早就看不顺眼了。你等着看吧,没有他做不到的事。”   *   “听到了吗,没有沈海遥做不到的事。”离开霍普的房间后,褚鹤站在原地,又重复了一遍。   “我就知道你是说给我听的。”很快有人回答道,“上次你跟这个绿眼贼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也是给我听的,对么?”   褚鹤淡淡道:“你知道就好,叶檀。”   叶檀许久没有出现过了,应该是在忙门派的事。   这三个世界里沈海遥所做的事情叶檀看得一清二楚,想到这里褚鹤心里就涌上难以言明的、报复性的快感,“叶檀,有时我觉得你跟霍普有一点很像:伤害了别人之后,首先想的不是怎么乞求对方谅解,而是想着自己多么爱他。”   说到这里,褚鹤简直无法抑制自己矛盾的心情。他恨极了叶檀,他每一天都希望立刻告诉沈海遥所有的真相;可每每想到沈海遥的性子,他又能够冷静下来,等待两人重新回“家”的那一天。   因为海遥不会原谅叶檀,没有人会原谅叶檀。   叶檀许久都没有说话,最后也只是若有似无地叹了一口气,便消失不见了。   *   战争大获全胜的消息很快传到普通民众耳中,人们在开心之余,也听到了其他一些匪夷所思的消息。   例如这次活捉的两个异形人竟然没有给霍普进行研究,并且霍普在研究所的权利似乎被架空了!   这简直不可思议,要知道,霍普可是这个世界的明星Omega。他优雅、温柔、出淤泥而不染,他值得用一切美好的词语形容!   不知是他们自发,还是长久联系不到霍普后谈俊这个废物点心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劲,来出手帮他了,总之,很多Omega民众都坐不住了,他们纷纷开始质疑这样的处理是否不妥,要求阮和悦为他所做的决定给出合理的解释。   闹得最严重的那些人,甚至开始将事情往“阮和悦这个Alpha是不是对Omega群体有意见”的方向上引导。   这实在是太容易了,这个时代地位最高的Alpha竟然敢对Omega如此不尊重,简直是胆大包天!   沈海遥假惺惺地关心道:“哎呀阮总,是不是给你惹了大麻烦呀?”   阮和悦毫不客气:“别跟我装模作样的。”   关于他们最近惹出来的乱子,高层确实给了他很大压力。但……   这一次的压力与以往都不同,这是他为了帮项星雨讨回公道,心甘情愿做的。   别说是这一点压力,就算撸了他这个总指挥的官衔,他也绝不后退。   “这些舆论和政府的压力你不用管,我来处理。”阮和悦说,“你只需要揭露霍普的真面目,让大家知道项星雨是无辜的,再帮他离了这个婚。”   沈海遥比了一个OK的手势,“包在我身上!”   沈海遥检查了一下准备好的材料,又说:“该做的准备我都做了,在开始之前,我必须诚实地告诉你一件事。”   “你说。”   沈海遥向后靠在椅子上,使用了太多年的转椅在这样的重量下发出了吱呀响声。他笑了笑,手指敲着转椅的扶手,声音不大但坚定。   “我的目的并不只是为了帮项星雨讨回公道,你们这个所谓平等的世界,我也看不顺眼。”他说,“如果要谈平等,那就让所有人都平等。打着平等的旗号,所有优质资源却都只向着某一类群体倾斜,这不叫平等。”   沈海遥一字一顿、字字清晰,“我想让这个世界的‘平等’回到正确的轨道上。”   阮和悦目光闪烁,“哪有那么容易。”   沈海遥嘁了一声,“你试过吗?不试试怎么知道是容易还是难。每个人都应该主动去争取自己的权利,Alpha不懂得争取,Beta觉得事不关己,Omega群体又有霍普这种惯会煽风点火的人,长此以往,这个世界当然只有Omega能享受优待了。”   阮和悦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又低下头去,不知是赞同还是不赞同。   几分钟后,褚鹤回来了。   他把怀里抱着的一堆材料放到沈海遥面前,献宝似的,“都准备好了!连顺序都帮你排好了!”   沈海遥竖了个拇指,“棒!”   他又对阮和悦说:“走了啊。我准备一下明天发布会的事。”   阮和悦点点头。   他们策划了一场发布会,趁这次机会彻底撕下霍普的伪装,揭露他的真面目。   *   第二天,发布会如期举行。   为了避免非必要人员造成的不可控因素,这次发布会的准备工作全部都交给阮和悦的心腹去安排。对外是战争总结,但真实目的只有他们几个人知道。   发布会开始前,沈海遥说:“阮总,说实话,咱们这算是私事公用,确实不太好。如果你后悔,现在还来得及取消。”   今天这场发布会是面向全世界直播的,一旦开始,后果难以设想。这和之前阮和悦承受的压力有本质区别,就算他在这个时候退缩,沈海遥也可以理解。   但阮和悦只是说:“没什么好后悔的。”   “好吧。”沈海遥耸耸肩。   他偷偷跟褚鹤说:“这个阮和悦,还真有点色令智昏。”   褚鹤看看他的样子,笑了笑。   发布会开始后,阮和悦先对此次战争进行了详细的总结。   当他说到“此次逮捕的K24和M18全权交由研究所的项星雨博士个人处理后”时,台下的记者举手打断了他的话。   “请问阮总,为什么不是交给研究所或者霍普博士?听说霍普被您软禁了,是真的吗?”   沈海遥顺着提问记者的声音望去――   他认得这个人,是上辈子被霍普收买、作伪证指控项星雨的那群从犯之一,名叫欧凡。   沈海遥眯了眯眼睛,起身向台上走去。   他从两旁的工作人员手中接过话筒,缓缓走到台中央,冲台下的各家媒体稍稍欠身。   “关于战争的情况和后续安排,阮总已经阐述完毕。各位关于霍普的疑问,就由我来解答吧。”   他开门见山,“霍普被暂时免去职务这件事,根源是他涉嫌学术造假。简单来说,他所发表的论文,全部都是本人完成的。”   *   霍普的论文是有人代笔这件事,在研究所算是公开的秘密,只是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原来这个代笔居然就是项星雨。   沈海遥此话一出,台下记者面面相觑:这绝对是最值得报道的大新闻,可是主人公好死不死竟是霍普。   他们中有不少人都是谈家的人,自然知道霍普和谈俊的关系。   台下喧闹了一阵,很快有人出来质疑说:“你在污蔑!”   沈海遥暗自摇头,又一次感慨这个世界无药可救了。这些人,甚至都不找他要证据,就直接站到了霍普那一边,认定是自己在污蔑他。   沈海遥在屏幕上投出了一张花花绿绿的调色盘,解释说:“请各位看一下这个调色盘。左边是自我的电脑中提取出的论文初稿,右边的部分则是从霍普电脑中提取出的初稿――两份初稿的提取时间都是最早编辑时间,这个证据等一下放给你们看――下面解释一下这几种颜色的区别。”   沈海遥将对比结果放大,一点一点讲解道:“红色部分是全部复制,可以看到,这两篇文档中的红色区域没有任何区别,连标点符号都一模一样。再往下的粉色部分,右边霍普的文档更改了一些使用错误的标点符号,又改正了几处错误拼写。至于绿色的部分,基本都是原文翻译。”   之后他把刚刚提到的提取时间截图放上去,“这是我的研究成果及发表时间。可以看到,在我使用这些研究成果完成论文初稿后的第九天,霍普发表了这篇论文。在这篇论文中,霍普的工作成果就是――”   他敲了几下键盘,将屏幕等分成九个小区域,每个区域中都放着某一页或几页论文抄袭制作成的调色盘,还会随着时间的变化自动更新每个区域的内容。   沈海遥回头看看屏幕,对台下瞠目结舌的记者说:“霍普的工作内容,就是将我的论文初稿进行润色,然后在我没有注意、毫无防备的时候偷偷发表,将我多年的心血据为己有。”   台下记者一片哗然。   但不过两三分钟的时间,便有人提出了异议:“这只能说明你们两个人中有一个是抄袭者,不能证明就是霍普抄袭了你!况且,也完全有可能是你们二人合作完成了这篇论文!”   正是欧凡。   他不依不饶地说:“我认为证据并不充分!”   沈海遥不慌不忙,“内容接近99%雷同的两份文稿,我创作的时间点更靠前,竟然还会让人觉得是我抄袭霍普这个后来者?好吧,那我们再来看第二份证据。”   他几步迈下台阶,跑到会场最右边,啪的按开开关。   先前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舞台中央,没有人注意到内场右侧还坐着几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   沈海遥打开灯后,几位老人神色惊恐地看着他。   “别紧张,几位老师。”沈海遥示意工作人员在他这里加一束灯光,“给大家介绍一下,这几位都是我们研究所的元老级成员。”   他挨个介绍了几位老人家的姓名和主要研究成果,说道:“几位老师的信息都是公开的,各位可以随时查看。今天把这几位老师叫过来,是为了询问一件事情。”   他又将屏幕上显示的内容还原为那篇论文,“几位老师都是异形人研究领域的佼佼者,这篇论文在现阶段异形人研究领域的地位,也能称得上是中流砥柱了,想必几位老师对其中的内容早已熟记于心。”   几个老头颤巍巍地点了点头。   “那我想请问几位老师,是否能够背诵出这篇论文所使用的研究方法、步骤以及相关的结论?”   这几个老头心里叫苦不迭。   他们是被阮和悦拉来的,由头是霍普不在,项星雨作为一个Alpha没有资格登上这种场合,只能请他们出席坐镇,算是充个门面。   可他们万没想到,这里居然是这样一番场景!   太尴尬了,他们简直像被架在火上烤,更可怕的是,他们根本不知道项星雨把他们找来意义何在,只是直觉那人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给他们挖坑。   “这个……这篇论文太经典了,现在已经入学很多学校的必修课程了。”一位老师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小声说道,“我、我肯定是能背出来的。”   他也不知道项星雨问这个到底有何用意,只能小心回答,“这个,这个确实是行业入门级别的论文,基本上是人人都能背的。”   “好哦,那我想请问其他几位老师,是否同意刚刚的说法呢?”   其他几个老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尴尬着点点头。   沈海遥步伐欢快地调回台上,说:“如各位所见,刚刚几位老师都说,他们作为论文的使用者之一,对论文内容熟记于心,基本到了可以背诵的程度。那么我想,这篇论文的作者,对文章内容的熟悉程度,至少不会比旁人差吧?”   说吧,他在屏幕上投出一个视频。   “异形人……异形人的特点,呃,就是……”   视频中,霍普磕磕绊绊地说出这几个字,可谓前言不搭后语,紧接着他在面对阮和悦的询问时,竟脱口而出“我哪里想得出来”。   之后画面变黑,视频变成了音频。   先是项星雨的声音:“如果你没有偷偷发表我的论文,就不会有今天的状况。霍普,这不是你自食恶果么?”   霍普答道:“论文都发了这么多年,你今天是要跟我算账吗?”   沈海遥按下了暂停键,慢悠悠说道:“这个音频很精彩,但这里我不再多浪费大家的时间在这个东西上了。音频我已经上传到星网,设置的权限是所有人都可见,感兴趣的朋友可以自己搜来听。”   他缓缓收起笑容,厉声问道:“论文的使用者尚且对内容如此熟悉,霍普作为作者,没有理由不清楚这些吧?他本人的表现,还有他亲口承认的录音,请问,这能够说明事实了吗?”   *   眼看着事情向无法挽回的方向发展着,欧凡心急如焚,他赶紧给谈俊发消息说明这里的情况,可等到的回答只有简单一句;“看着解决嘛,他们能把霍普怎么样?霍普可是Omega!”   言语中没有半点着急。   欧凡心里暗骂一句,觉得自己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但他毕竟还是了解谈俊这个人,知道这件事情如果办不好,谈俊只会责怪自己。   没办法,欧凡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质疑道:“项博士,你这样做是否侵犯了Omega的隐私权?!上面两个视频和音频,很明显都是在霍普不知情的情况下偷录的!”   沈海遥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痛心疾首地说:“是的,我侵犯了Omega的隐私权,我为了夺回自己的东西不择手段,我在这里向霍普道歉。”   话毕他稍稍侧过身,又对着一直安静立在一旁的阮和悦微微欠身,“也对阮总道歉,未经您允许,也让您出现在了视频中。”   随后他话锋一转,“但很显然,没有人在意阮总这个Alpha的隐私权是否被侵犯。啧,没办法,谁让阮总跟我一样,是个卑贱的、没有人权的Alpha呢?”   阮和悦闻言轻咳一声,低下头掩盖住嘴角的笑意。   这个人……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欧凡仍然没有放弃,他又说:“你这是在试图挑起Alpha和Omega的对立吗?!”   沈海遥:“你很奇怪啊这位先生。我没有挑起任何人之间的对立,只是这位偷走我的研究成果据为己有的人恰巧是个Omega而已。你指责我侵犯Omega的隐私权我也承认了,我甚至还补充了对阮总这位Alpha的道歉,我不够公正客观吗?倒是你――”   他走下台,在众人的退让中直直走向欧凡。   “从刚刚开始你似乎一直对我说的话很有些怀疑,你还有什么疑问现在可以尽情问。但是……”沈海遥走到欧凡面前站定,垂下眼睛看着这个矮个子男人,“不要再用无关紧要的东西转移话题,我今天要向大家说明的事情是霍普剽窃我的科研成果,跟什么Omega的隐私权、跟什么Alpha和Omega的对立都没有关系。你想跟我讨论这些,等今天这场发布会结束后我们可以讨论个够,但现在――”   沈海遥看向欧凡,声音比冬天的雪夜更冰冷,“霍普学术不端,证据确凿,少用你那些小聪明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说着他看向四周,扬声问道:“那么关于霍普学术不端这件事,在座各位还有谁有异议么?”   没有人有异议,这是显而易见的。   他们的震惊并不来自于这件事情本身,而是这种公开的秘密竟然真的有被公之于众的那一天,以及,霍普竟然无法将这件事压下去。   *   台上,阮和悦仍然安静站在原地注视着这一切。   看着那个占据着自己好友和心上人身体的男人跳下舞台,大步流星走向欧凡时,阮和悦突然觉得,他们这个令人厌恶的、所谓“平权”的时代,也许真的快要终结了。   *   沈海遥重新回到舞台中央,他握着麦克风,重复了一遍自己刚刚讲过的话。   “我再重申一遍,我无意针对任何一名Omega,只是剽窃了我的科研成果的霍普,刚好是一名Omega。霍普是Omega,他也是一个贼。”   他的声音经由麦克风传递到会场的每个角落,“He――is――a――Thief!”   在今天这场闹剧之前,没有任何一个人敢相信,会有一个Alpha,在公开场合指责自己的伴侣是贼。   台下的窃窃私语很快传到了沈海遥耳中,他拉长声音“哦”了一句。   “说到伴侣――没错,目前霍普仍然是我的伴侣,不过……趁这个机会也说一下吧,本人即将提出申请,与霍普先生解除婚姻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剧情感觉连起来看好一点,所以今天双更   这儿有个作者存稿即将用空,之后的剧情还在卡文,身体快要被掏空.jpg 第40章 40-二更   “与霍普解除婚姻关系”的话语一出, 所有人都惊呆了。   先前素来沉默寡言的人,在今天接连扔下两颗重磅炸弹,炸得他们天都塌了。   没人敢相信, 在现在这样的时代, 竟然还有人敢主动提出与一个Omega解除婚姻关系, 这跟自杀有什么区别?!   但台上这个人不仅敢, 神情看上去还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他们本该觉得这个人疯了,而且疯得不轻,可是……   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这一次, 台上这个Alpha是认真的。   *   沈海遥好整以暇地观察着这些记者们变幻莫测的表情。   场下一片哗然, 沈海遥甚至能够想象到外面的世界会吵闹成什么样。   毕竟, 这场发布会可是全世界直播。   他面带微笑, 耐心等待着台下记者们渐渐安静。   人们关注的焦点已经从“他疯了吗”逐渐过渡到“他们如果离婚了, 霍普要怎么办”上面――这倒也不是因为他们无条件偏向Omega,实在是……   台上的Alpha明明在笑,传来的气息却阴冷又可怖。他们明明知道霍普相当有手腕,善于玩弄人心,但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 他们竟然还是会为霍普捏一把冷汗。   待会场终于恢复安静后,沈海遥搓了搓手指,从座位上站起。他双手撑在桌面,双眼环视一周,语气轻飘飘的。   他说:“霍普先生在和本人的婚姻关系存续期间, 与他人存在不正当关系――当然, 这些我也有证据,但这种事情毕竟过于隐私, 而且涉及到其他人,不管怎么说,这是我和霍普的私事,我不太想将第三者牵扯其中,这些证据,我将在必要时刻呈给星际审判庭。”   他叹口气,“希望我们的这件私事,最终不会以这样难看的方式收尾。”   会场里安静极了,沈海遥甚至都能听到台下众人的呼吸声。   先前那个一直找茬的欧凡终于闭了嘴――他是霍普的人,也是谈俊的人,他绝不会希望在这样的场合里被揭露谈俊就是破坏霍普婚姻的第三者。   开玩笑,就算谈俊不要脸,谈家可还要脸!   *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沈海遥身上,无人注意到阮和悦悄悄离了场。   闹出这样大的乱子,就算他们先前保密措施做得再好,高层也不可能完全无动于衷,出手处理他们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   大约三分钟前,阮和悦接到手下的报告,说谈家带了一批人正往这里赶。   他用这三分钟清点了一下自己的装备和现在可用的人,之后悄悄离开会场。   谈俊此人依然如传闻中一般窝囊,现在都快被指着鼻子骂是破坏别人婚姻的第三者,他也只敢窝在自己父亲的身后来讨个说法。   这一行人中领头者,便是谈俊的父亲,谈廉明。   谈家祖上实实在在有过根基,但从谈廉明这一辈起势力大幅收缩――如果谈廉明在军队的势力还在,阮和悦恐怕并不敢冒这样大的风险。   谈廉明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躲在他身后的谈俊可是一脸怒气冲冲。他走到阮和悦面前,大声嚷嚷道:“你们在搞什么鬼!”   阮和悦只淡淡扫了他一眼,眼神中包含的轻蔑却实实在在传递了过来。   那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质问我?   他没去理会仍然不停跳脚的人,只对着谈廉明微微颔首,“谈先生。”   “阮总,好久不见。”互相打过招呼后,谈廉明开口道,“今天的事我本来不打算插手,但是――”   他点了点不远处的网络信号塔。信号塔顶端的智能光屏中正在播放着这场向全世界直播的记者发布会,视频中外表柔弱的Alpha正以无比坚定的语气说着“霍普先生在和本人婚姻存续期间,与他人存在不正当关系”。   “你们未免闹得太大了些。”谈廉明说。   阮和悦:“事情结束之后我会去和各位领导请罪,该有的惩罚我一个都不会逃。但现在我不会让任何人阻止这件事,这件事必须顺利完成。”   说着他低下头,从军裤口袋中掏出黑色的皮质手套戴到手上――当一名军人做出这种动作时,一般意味着他准备动手了。   事实也正是如此。阮和悦摸着别在腰后的东西,没什么表情地看了看谈廉明带来的随行人员,说道:“谈先生,您还是请回吧。”   令人意外的是,谈廉明也并没有与他多做纠缠的意思,他竟然点了点头,说:“既然这样,那好吧。”   随后便要离开了。   谈俊大叫道:“爸!!”   谈廉明不回答,只说:“走了。早就跟你说了,把我搬来也没用的。”   都做好了要在这个时候干掉这些随从、把谈家父子俩也一并关起来的准备后,却发现对方放了个哑炮,阮和悦疑惑之下也不敢放松,盯着谈廉明离去的背影,客气地说了一句“谈先生慢走”。   “慢走个屁!阮和悦,你算老几呀,敢这么跟我爸说话!”谈俊火了,见无论如何也拉不回父亲,干脆自己上手抢了身边随从的激光枪,笨拙地拉开保险栓――   比手中激光枪更快上好保险的,是面前Alpha的军用手.枪。谈俊错愕地盯着额头正中央黑漆漆的洞口,手里的东西啪嗒一声摔在地上。   “阮、阮……”不过短短几秒的工夫,谈俊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带了哭腔,“爸!爸!”   谈俊没摸过枪,从小娇养到大的人在阮和悦这种实打实上过战场的军人面前,称得上手无缚鸡之力。   那十几个随从立刻掏出随身携带的激光枪,一个个枪口整齐地对准阮和悦。   “别,别开枪!别开枪!!”谈俊吓得双腿直发抖,“爸,爸,爸!!”   谈廉明闭了闭眼睛,神色疲惫,“有话好好说,都把枪放下。”   阮和悦丝毫不为所动,“谈先生,我说了,今天的事谁都阻止不了。”   谈廉明沉思几秒,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示意自己的随从放下武器,自己踱步到阮和悦面前,握着那管枪慢慢放了下来。   “我本来也无意阻拦你们,要不是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非要闹,我根本就不想管这些。”他叹了一口气,又抬头看看信号塔,“说到底,这事是谈俊对不起那个孩子。”   “谈先生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我也就不绕圈子了。”阮和悦把枪别回后腰,说道,“先前我们把霍普关起来,就是为了避免他和令公子联系。谈先生既然知道这件事,能否看住谈俊?”   “你有毛病吧!我犯什么罪了还要让人看着!”谈俊似乎忘了刚刚两股战战的怂样,说话底气又足了起来,“我告诉你,我们家――”   “闭嘴!”谈廉明喝道,“你给我们家丢的脸还不够多?!”   谈俊讪讪缩了回去。   谈廉明像是忍无可忍,脸上表情变了又变。他气得胸口不停起伏,良久才说:“你给我回家好好反省!”   看着谈廉明一行人就这样离开,阮和悦心里仍然不能完全放下心。世界上哪有父亲会帮着外人收拾自己的儿子?但不管怎样,他也只能相信方才与谈廉明达成的一致。   那一行人走出很远的距离后,走在最前面的人突然停下脚步。阮和悦皱紧眉头,手掌又按上了别在后腰的枪。   但谈廉明并没有想要做什么,他只是停下脚步,扭头看着半空中信号塔屏幕中带着盈盈笑意的Alpha。   他看了很久,久到阮和悦也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屏幕中的人刚刚回答了一个问题,正歪头看着面前记者被气得跳脚。   *   “Omega在性关系中是弱势群体,他肯定是被胁迫的!”有人这样问道。   沈海遥心想,打发了一个欧凡,还有其他的杠精,这群记者到底是真的猪油糊了心,还是全都被霍普的人收买了,怎么总是问这种离了大谱的问题。   沈海遥故作苦恼,“刚刚其实也说过,我和霍普离婚这件事呢,说到底是我们的私事,我不是很想把别人牵扯进来。但如果你非要问,我当然也可以告诉你――”   沈海遥眯着眼睛,“霍普先生的出轨对象,据我所知,是更为弱势的Beta群体,他们究竟是谁强迫谁,这个真不好说。不过这件事并非这次记者会的主要目的,毕竟,霍普先生也不是第一次位婚内与其他人保持不正当关系的Omega。我的重点是――”   沈海遥把话筒的声音调到最大,确保接下来的这席话能够通过网络传播到世界各个角落,“霍普利用别人的研究成果获得了现在的地位,但他的才能根本支撑不起这样的位置。如果这一次的战争让他参与,谁能承担战败的风险?!”   沈海遥一字一顿、字字诛心,“小偷不配做研究所的所长,他今天拥有的一切,都是他偷来的!”   *   不远处的网络信号塔中,几个人正在偷偷摸摸潜入最中心的网络控制室。   正是先前跟随谈廉明的随从中的几个。   谈俊不知是咽不下那口气,还是真的挂念霍普,见动不了阮和悦,又偷偷让人去破坏网络控制室的信号,阻止这场直播继续。   几个人无奈,只能听从命令,偷偷潜入这里。他们大多是退伍军人,哪里会懂这些东西?   几人摸不清头脑,想着干脆暴力破坏掉电源算了。   还没来得及行动,就被控制室门后安静站着的人吓了一跳。   莱斐面无表情地问:“你们在干什么?”   “……”几人吓了一跳,见来人是个没见过的Beta,稍稍放下心来,“我们要干什么你管得着吗?滚远点!”   莱斐不听,直愣愣站在他们面前,“你们想中断这场直播?”   “关你屁事?!滚开!”   说着,他们用力推搡着眼前的人。   这时,一个清清脆脆的男声从莱斐身后传来,“不关他的事,那关我的事吗?”   是雪。   雪身材娇小,方才一直躲在莱斐身后,竟也没被发现。   他歪着头,一脸天真地问:“我好像见过你们,是谈伯伯家的人吗?”   那些随从里有人认得雪,他拽拽同伴的袖子,小声说:“克莱恩家的小儿子,惹不起,快走吧!”   一群人无法,既不敢违背谈俊的命令,也不敢去招惹克莱恩家族,左右为难之下,只能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他们走后,莱斐长舒一口气。如果不是雪突然出现,他自己真的很难应对这样的局面。   但他仍然冷冰冰的,“你来这里干什么?”   雪绞着手指,细声细气地说:“那你呢,你来这里干什么呀?”   莱斐:“我有工作。”   “我可以帮你!”雪还是那副扭扭捏捏的样子。   莱斐本想拒绝,可转念一想,刚刚明明就是这人帮了自己。他不好再说重话,只能任由Omega像尾巴一样坠在自己身后。   控制室中有一台巨大的电子屏,负责向世界各地输出网络信号。项博士担心有人会对这里动手,于是事先安排自己和褚鹤轮流看护这里。   褚鹤刚刚去给项博士买晚饭了,只留下莱斐独自一人。他擦擦额头的汗水,心想,幸好刚刚没出岔子。   正在心里暗自庆幸的时候,他听到电子屏中传来项博士的声音。   “那么,如果各位没有别的问题,今天的记者会就到这里结束吧。” 第41章 41   记者会结束后, 沈海遥站在台上目送记者们离开。能看得出来,那些人还有很多问题想问,只是一抬头看到沈海遥面带笑意、却无端让人心生畏惧的面庞, 就又都退缩了。   他们一个个都唉声叹气, 根本不知道回去之后如何写这篇稿子。   相对比他们的垂头丧气, 沈海遥倒是长舒了一口气。   他擦擦额头上的汗, 脚步虚软着坐回椅子上。   “原来你也会紧张。”阮和悦神出鬼没的,“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   沈海遥淡淡道:“如果这件事只有我自己参与,那我还真的什么都不怕。”   他揉揉眼睛, 眼底爬上了些许红血丝, “但是, 今天这一出实在牵扯了太多人。你, 那些替你卖命的手下, 我带来的那些Beta, 还有项星雨本人……这么多人都参与了这件事,如果今天出了什么差错,你们都要完蛋。更何况――”   话说到这里,沈海遥沉默许久。剩下的话无需多言,两人心知肚明, 仅仅是这样一场新闻发布会,又能改变多少现状呢?   半晌,阮和悦率先打破沉默,“我先走了,今天这一堆烂摊子我得收拾。霍普那边你不用担心, 我已经打了申请, 向高层提请彻查他的学术不端行为。但有件事你得知道……”   他注视着沈海遥,微微皱眉, “他将项星雨的论文据为己有,这是板上钉钉的事,但这件事对他而言,后果并不严重。”   “我知道。”沈海遥撑着下巴,“我正想跟你说这件事,能不能找个由头,让霍普进去待几天?不用太久,两三天就行。之后的事我自有安排。”   阮和悦皱眉想了几分钟,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我暂时想不到合适的办法,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   沈海遥摆摆手,“没事,想不到办法就算了,我去会会谈俊,说不定可以从他那里突破。”   想找办法把霍普关起来,其实是为了节省道具……沈海遥没好意思说。霍普还是很聪明的,几乎在沈海遥开始动手收拾他的那一刻起他就意识到了,对项星雨的好感度一降再降;这几日他又几乎无法联系到谈俊,偶尔几次通上了话,谈俊那个废物也没有给他足够的帮助,这么长时间下来,他对谈俊的好感度也降了不少。   实在是没办法换道具了呀……不然,哪里还需要想办法把霍普关起来。沈海遥哭唧唧地想。   不过说起来,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沈海遥还没有见过谈俊本人。   对项星雨来说,上辈子的谈俊就是个破坏婚姻的男小三,比起霍普这个始作俑者,谈俊干过的坏事不算多。   沈海遥没打算在他身上花太多工夫,就一直拖到了现在。算算时间,也是时候该去料理他了。   沈海遥已经自暴自弃决定换道具来限制霍普的人身自由了,他悄悄调出道具商店,心里盘算着怎么消耗这点剩余的好感度,甚至天马行空地想着,能不能跟这个炮灰攻自救系统打个商量,让他贷款好感度来买买买。   这时,阮和悦突然敲敲他的椅背,说:“对了,跟你说个事。我觉得谈廉明的态度很古怪。”   阮和悦捡着重点,把刚刚谈廉明的言行复述了一遍,“谈俊跟他父亲关系应该很一般,我用枪指着他,谈廉明都没显得紧张。”   “有本事的爹看不起没本事的儿子,倒也正常。但是……”沈海遥眯起眼睛。   不对劲,谈廉明的反应过于淡定了。   沈海遥回想着前几个世界里类似的情景。谈廉明的性格有点像楚漠的父母,地位则类似甄泽宇,可他们得知自己的亲生儿子做了错事后,第一反应也不像谈廉明这般冷漠。   沈海遥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重要的线索,但此刻他实在是无力思考了。   他好像有点发烧。   方才记者会还没结束时,他便觉得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头也阵阵发烫。要不是今天事态实在紧急,他真有点支撑不下去。   阮和悦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与他道过别后就离开了。沈海遥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越发觉得热。   *   过了大约十分钟,褚鹤回来了。   记者会进行到一半时,莱斐接替他去了网络控制室。他得了空,躲在后面偷偷望着沈海遥。   他看着沈海遥在台上从容不迫地说“小偷不配做研究所的所长”,看着台下记者们几近痴呆的神情,越看心里越喜欢。   海遥就是……他就是这样,他好像什么都能做好。   记得以前小师姐随他们一起下山,买了一块儿颜色极艳丽的布,硬要沈海遥给她缝。海遥嫌弃那布红得太俗气,怎么说都不肯,被师姐告到师尊那里去也坚决不同意。   然而几天之后,师姐房内多了一条红色的手帕,是用那匹红布的边角料做的。   海遥不承认,但大家都知道这是他做的。   记者会结束后,褚鹤出去买了点吃的。别人可能没注意到,但他看得清清楚楚,到后面沈海遥精力明显下降了不少,好几次甚至要手扶着桌子才能站稳身体。   他只当是最近筹划这些费心费脑,海遥没有休息好。但回来后碰到他的身体时,褚鹤终于发现不对。   “海遥,你是不是发烧了?”褚鹤摸摸他的额头,“好烫!我们先回去休息!”   沈海遥身体一直不算好,以前在山上有师尊照顾才不显孱弱,实际上他一直很容易生病。   记者会会场距离项星雨家不算远,他们打了一辆共享悬浮车,很快回到了项星雨的住处。   在外面时沈海遥还能强撑着,走进卧室后便彻底失了力气,两脚一软,差点跌倒在地。   还好褚鹤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连拖带抱把他弄上了床。   沈海遥已经有点意识不清了。他眼睛半闭着,手一直不老实地抓自己的手臂和脖子。   这场景……似曾相识。   没等褚鹤反应过来,沈海遥抬手摸向自己的后颈,刷拉一下撕掉了抑制贴。   顷刻之间,葡萄味扑鼻而来。这味道闻起来明明酸口更重,可一沾染上情.欲,反倒变得甜腻起来。   发烧是真的,情热也是真的。这两种症状结合在一起,褚鹤觉得自己头都大了。   怎么回事?!Alpha的易感期才过去没多久啊!   这一次无疑比上一次更难熬,沈海遥又冷又热,短短几秒钟的工夫,他自己把上衣扣子都解开了。   解开之后又觉得冷,胡乱拢了几下,就这么要脱不脱地挂在手臂上。   褚鹤没办法,纠结再三,还是脱了外衣钻进被子里。   被子拱起一个鼓包,像蚕茧一样端正坐在床尾。茧里偶尔传出几声低低的呻.吟和口水吞咽声。   沈海遥这一次的情热没有持续太久,只过了不到两个小时便趋于平缓。   褚鹤满头大汗从被子里钻出来。他活动几下自己的下颌,嘴巴动了太久,有点酸……   过去看看沈海遥,那人额前的头发都被汗水浸湿了,几缕头发掉到了鼻子上,两颊也泛着红,呼吸粗重。   褚鹤找了一套干净的睡衣给他换上。   刚才能在记者会上怼得众人说不出话的人,现在老实靠在他怀里,是一副可以随意摆弄的样子。   褚鹤给他穿好了衣服,实在没忍住,趴在床边托着脸看他。   大概是这两天事情太多了,此时的沈海遥在睡梦中也依然皱着眉毛。褚鹤伸手抚平那里,又凑过去在他眼角亲了亲。   眼角垂垂的,褚鹤越看越觉得可爱。   ……然后一不小心,趴在旁边睡着了。   再睁开眼时,天都快亮了。   褚鹤揉揉眼睛,迷迷糊糊翻过身,和睁着眼睛不知何时醒来的沈海遥脸对脸。   褚鹤:“……”   他噌地从床上坐起,结结巴巴地说:“海、海遥!”   “……”沈海遥一脸生无可恋,“我就知道上次不是梦。”   他叹了口气,从被子里伸出食指戳着褚鹤的手背,“还说什么‘绝对不会骗我’,你这个小骗子。”   褚鹤快吓死了,“海遥!你听我说!”   沈海遥“唉”了一声,艰难翻了个身,“等会儿再说吧,我腰不行了……”   他小声嘀咕着:“也不知道是弄了多久,唉……”   褚鹤很有眼力见地过去给他揉腰,顺带小声承认错误,“海遥……上次不是故意瞒你。我就是,就是……就是怕你知道之后疏远我。”   沈海遥没说话。   褚鹤以为他真的生气了,急急地说:“海遥,那是我自己愿意的,是我喜……”   他话没说完。   沈海遥伸手,死死按住他的手,语气像是无法忍耐似的,“……停,别动了。”   “……”褚鹤触电一样缩回手。   上一次情况混乱,他确实没有注意,原来腰是沈海遥的敏感部位……   葡萄的甜味又一次蔓延开,两人身下的床垫不知为何有些轻微的颤动。   几分钟后,沈海遥的鼻腔里溢出了一声湿漉漉的气音。   跟着,他反手握住褚鹤的手腕,让他压到自己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缓一天先,这周每天都是6k到1w我快被掏空了OTL   感谢在2021-11-17 09:43:10~2021-11-18 09:48: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V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42-一更   他们挨得很近, 脸贴着脸,身体碰着身体,鼻间都是对方的呼吸, 周身都是彼此的体温。   沈海遥似是吸了一口气, 他用手掌压在褚鹤的后腰上, 迟疑着向下按去。   那只手湿湿滑滑, 隔着衣服都透出水汽。褚鹤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不停乱跑,跑得他意乱神迷。   他低头看去,沈海遥的嘴唇红红的, 喘不过气一般微微张着, 隐约能看到一点红嫩的舌尖。   褚鹤大着胆子盖住他的眼睛, 干燥的嘴唇印在他的唇角。   噗――一颗青色的、饱满的葡萄落了地, 圆滚滚的果实滚落到了农场主的脚边。男人弯腰把它捡起, 吹干净不小心沾到的灰尘, 然后放进嘴中――   明明只是一颗葡萄而已,他却觉得自己已经醉了。   *   卧室房门紧闭,葡萄味散不掉,在密闭的空间里发酵了几个小时后,床上的男人终于从床上坐起。   情热算是过去了, 烧还没退。沈海遥摸了摸脸,苦笑着摇摇头。   明明不是那么虚弱的体质,怎么到了这个世界总是出状况。   他不可避免地受到项星雨身体素质的影响,除了Alpha时不时的易感期之外,项星雨的腰还有点毛病, 大概是长期伏案造成的腰肌劳损, 总之,沈海遥现在腰软得使不上一点力气。   褚鹤原本还在睡, 听到动静也爬了起来。   ……然后尴尬地看着沈海遥。   两人对视一眼,又各自转过头去。   沈海遥在心里默默无语两行泪。他这么洁身自好的人,居然因为这个该死的易感期,就莫名其妙跟朋友上了床,还是两次!   ……等一下,大概也不止两次……   沈海遥不想活了。   他脑袋乱糟糟的。   他现在在这个不知道什么来历的系统里做任务,不知道未来在何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越深入越觉得谜团重重。他是绝对没有心思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候跟褚鹤发生点什么超出友情的感情的。   但他知道褚鹤也许对他抱有异样的感情。沈海遥不傻,那些无意间流露出的款款深情,不管何时回头都能看到的满怀爱意的双眼……这些他都知道,他只是在刻意地回避这些。   上次的事情发生后,沈海遥慌乱之下暂时相信了褚鹤给出的解释,但他到底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年轻,是梦境还是现实,怎么会分不清?   可是理智恢复后,沈海遥选择不去拆穿这个假得过分的解释,依然将褚鹤看成是他在这个莫名其妙系统里的朋友、队友、伙伴。   不过,今天之后,他再怎么想装傻都没用了。   一旁的褚鹤垂着脑袋,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沈海遥语重心长地说,“为什么上次瞒着我?”   褚鹤老实道:“不敢告诉你,怕你知道以后生气不理我。”   沈海遥无奈道:“我不至于因为这种事情生气。”   他轻咳一声,稍微掩饰下自己的不自在,“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又不是小孩子,发生了就发生了,又不至于说发生了点什么就是吃了大亏。但是,你不该瞒着我,还是要让我知道。”   褚鹤讷讷点头,“对不起……”   他纠结再三,伸手握住了沈海遥的双手,“海遥,这事是我做得不好,是我想偏了。我……我没想那么多。”   他弯下腰,把自己的脸颊贴在沈海遥的膝盖上,眷恋地蹭着那里,“海遥,我那时就是想,有这么一次也够了。”   沈海遥喉结滚了滚,无声叹了口气。他用手指梳着褚鹤的头发,问出了好奇已久的问题:“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枕在自己膝盖上的身体突然僵硬,沈海遥知道自己猜对了,他又问道:“我记得以前你说过,你来这里是因为有一个重要的人在这里,你说你来陪他。”   他看着褚鹤从他膝上坐起来,眼眶泛红地看着他。   仅仅是这样四目相对,沈海遥也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了伤痛。   褚鹤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嗯,我的……”   他想了很久,似乎在犹豫该如何描述那个人。最终他说:“我来找我的……哥哥。”   他稍微偏过头去,不给沈海遥看到他的表情,   他慢慢地说:“他、他走丢啦……”   沈海遥胸口闷闷的,情不自禁地追问道:“什么叫走丢了?他去哪儿了?”   褚鹤转过头来看看他,神色悲伤,“家里出事了,他……大家都,都……”   他说着,声音低了下去。   “大家?还有谁?”沈海遥抓着他的肩膀,焦急询问,“他们是谁?!”   褚鹤吸了吸鼻子,“大家是……是亲人,我们一起生活。”   他像是回忆起了那时候的快乐,脸上表情也变得开朗,“家里有两位长辈,一位开朗些,一位冷淡一点。我们这一辈有――”   他扳着手指数了数,“我们这一辈有五个人,我来得最晚。”   “然后呢……?”沈海遥问。   褚鹤张了张嘴,可还没等他发出声音,便捂着小腹,神色痛苦地靠在沈海遥肩上。   “哎!褚鹤!”沈海遥扶住他,这才想起褚鹤曾经说过,有些事情说出来是会死的,“算了算了,我不问了,我不问了!”   他托着褚鹤的后脑让他躺到床上,想去找些什么药物帮他缓解疼痛。但褚鹤只是挣扎着抓着他的手臂,深深地看着他。   那眼神包含了太多种情绪,压得沈海遥心里沉甸甸的。   褚鹤不肯老实躺着,半搂半抱地把沈海遥也带回床上。   沈海遥无奈,也确实累极,索性不再想那些东西,放任自己又一次睡去。   卧室的双人床很大,容纳两个成年男人绰绰有余,可他们却和以前挤在狭小的单人床时一样,紧紧挤在一起。   就像是世界再大,也只容得下他们两个一般。   *   再醒来是被阮和悦的通讯吵醒的。   沈海遥头脑发懵,被吵醒后第一件事想的是,这可不得了了,居然因为发情期睡过了一整天,太不像话了……   他接起通讯,清清嗓子,“喂,阮总。”   阮和悦“嗯”了一声,说:“对霍普学术不端的调查已经立项了。”   他说了几个名字,“是由这几位组成的调查小组,”   沈海遥对这几人都不熟悉,听过之后迅速在网络上搜索一番。不出意外,这几人也都是Omega。   虽然早就料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沈海遥还是多少有些无奈,“在一个Omega至上的时代,由Omega来审判Omega……”   他摇摇头,苦笑道:“我怎么觉得这事听起来就不靠谱呢。”   阮和悦安慰道:“这几位我多少都有过接触,人都比较正直,应当不会徇私。”   “但愿吧。”   *   话虽如此,调查小组还是遇到了阻力。   高层原本要求他们在一周之内给出调查结果,并完成调查报告的撰写。可一直到阮和悦打来电话这一刻,调查小组依然没有见到霍普本人。   他们确实如阮和悦所说,是比较正直的人,也正因如此,当他们发现调查遇到阻力时,第一时间便去告知了阮和悦。   而当阮和悦将此事再转告给沈海遥时,后者突然恍然大悟。   他懊恼地想,之前因为自己和褚鹤那场莫名其妙的情.事,他忽略了一件事,竟然在几天后的现在才想起来!   先前,阮和悦曾说过谈廉明对谈俊的态度有些过分冷淡了,那时沈海遥便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但碍于身体原因始终没能抓到脑海中那一闪即逝的灵感。   现在他终于想明白了!   褚鹤最早去调查谈家的时候曾经有过一个揣测:最近这十几年来,谈家的势力大不如前,可以说是一直在走下坡路;而同一时期,Omega的特权则走向了愈发极端的场面。这两者之间,或许有些什么关系。   从已知的公开信息和谈家现如今的地位来看,他们几乎不可能是被人胁迫着撤掉自己在军中和政府的势力;与此同时,谈家的各项公益、资助并未间断,这些有钱人一向喜欢用这种把戏笼络人心、为自己谋取话语权。谈廉明难道会有这么好心,只低调做好事,不求任何回报吗?   沈海遥不相信,他总觉得这里面一定有隐情。   他托着下巴搜索关于谈廉明的各类消息。   谈俊是一个Beta,一直不学无术,从没听说谈家有谁肯出面管管他;关于谈廉明的配偶,也就是谈俊的母亲或另一位父亲也从未露过面……   他尝试着搜索谈廉明的另一半,能找到的消息也少得可怜,只知道那是一名出身贫穷的男性Omega,在产后不久就去世了。   坊间把这件事情添油加醋,变成了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说谈廉明不顾家庭反对,硬要和这位贫穷却容貌倾城的Omega结婚,只是好景不长,婚后不久Omega便因疾病去世,留下谈廉明独自一人抚养儿子长大。并且谈廉明十分痴情,时至今日都不曾再婚。   甚至为他对儿子十分不上心这件事都找好了理由:因为儿子的长相太像亡夫,谈廉明无法面对这样一张脸,只能选择逃避。   沈海遥看得嘴角抽搐。也不是非要以貌取人,只是……就谈俊那张尖嘴猴腮的脸,实在很难想象他的Omega父亲能和“容貌倾城”这四个字有什么关系。   他在脑海里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按照时间线串起来,捋了一遍后,沈海遥有了一个看似大胆实则非常合理的猜测。   他觉得,他有必要找一趟谈廉明。   打定主意后,沈海遥起身穿衣服。他们这个世界的衣服不知是用了什么高科技材料,贴在身上很舒服,只是材质偏冷,每每上身都冰得人直打哆嗦。   沈海遥低烧未愈,被这样的低温冰到后嘶了一声。   褚鹤赶紧爬起来,啪地给他贴了个暖宝宝。   “?”沈海遥疑惑,“哪来的?”   褚鹤:“道具换的!”   沈海遥眼睛都瞪大了,“霍普的好感度这么低你还乱换东西!”   “不是,不是!”褚鹤赶紧解释,“之前用楚漠的好感度换的!都是之前的库存!”   “……”沈海遥这才稍微淡定了一些,他把暖宝宝贴在衣服里,整理好自己的衣服。   离开卧室前,他回头看看还坐在床上的人。   今天没给褚鹤安排什么任务,那人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正呆呆地看着他。   沈海遥想,现在确实不是谈这些的时候,也许等到这里的事情全部结束后,等到弄清楚褚鹤与他之间究竟存在着什么样的过去后,他们可以试着发展一下,但无论如何,现在都不是合适的时机。   他走过去,摸了摸褚鹤的头顶,低声说:“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我在这里大概要完成四个或者五个左右的小世界。这应该是真的吧?我觉得不像是你随口说的。”   褚鹤看着他,点了点头,“如果没有意外,应该是五个。”   “好。”沈海遥说,“现在既然我们在这里,还是应该先走完这几个世界。我们之间的事、你还有什么想说但没说的,这些都等到任务结束后再说。”   褚鹤仰着头看他,露出一个小孩子一样天真的、纯粹的笑。他用脸颊蹭着沈海遥的手掌,很用力地点着头,说“嗯”。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真的哥哥哈!我猜你们应该都知道但还是解释一下,是师兄!褚鹤就是不知道怎么形容,才说是哥哥。   今天有双更~   对了,今天经朋友提醒,想起来一件事一直忘了说。这篇的封面有点问题,这个封面是我找一个作者太太免费画的,但因为当时没和太太说清楚,这个跪地的小人变成了炮灰,我也确实比较粗心,没有注意到。后来发现的时候过去太久了,加上本来也是免费的,又确实是因为我自己的原因,我也不好意思再找太太去改,所以就这样了,实际上不是哈,应该站着的那个才是这篇定义的“炮灰攻” 第43章 43-二更   想找到谈廉明当面谈谈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事实上, 上次那场轰轰烈烈的记者发布会后,沈海遥本人也成为了被重点关注的对象,一举一动都在被人关注着。   光是应付那些每天监视他的人, 就已经让沈海遥非常不耐烦了。   然而没想到的是, 他找不到谈廉明, 谈廉明倒主动找上了他。   那天一早, 沈海遥刚要出门,便看到卧室门前立着几位身穿军装的高大Alpha。   “?干什么这是?终于要把我抓走了吗?”   几个Alpha无语对视,说:“谈先生想见你。”   像是担心沈海遥不清楚这位谈先生是谁, 还特意解释说:“谈廉明谈先生。”   沈海遥点点头, “行, 等我一下。”   他把门关上, 回去对褚鹤说:“他居然主动来找我。这样, 最近那些关于谈俊的东西你先收好, 如果这次我没及时回来……”   褚鹤突然紧张,打断道:“会有危险吗?!”   “也不一定,不知道他为什么找我。”沈海遥摆摆手,示意他别担心,“现在这么多人盯着这件事, 他不至于对我动手吧,胆子也太大了。我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如果真有点什么,你带着那些东西去找阮和悦,还有莱斐, 你们三个想问题的角度都不一样, 应该能更全面一些,到时候你们商量该怎么办。”   “我跟你一起去!”褚鹤说。   沈海遥莞尔, “你去也帮不上什么忙,老实待着。”   *   见面的地方在谈廉明的一家私人会所。   会所很安静,没有旁人打扰。   这是沈海遥第一次见到谈廉明。   他静静地打量着对面的成熟Alpha。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身上带着政治家的压迫感,却没有太多世俗的铜臭味。   单纯从长相和气质来看,他和谈俊并不像父子俩。   见沈海遥落座后,谈廉明微微颔首,说:“我那群手下一向野蛮惯了,如果冒犯了项博士,我向你表达歉意。”   沈海遥淡淡一笑,“客套话不用说了,谈先生。今天找我来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谈廉明笑了笑,脸上竟露出些许赞美的神色,“项博士果真聪明,那我也不绕弯子了。前一段时间,是你在调查我儿子吗?”   “……”沈海遥在心里暗暗扶额,原来之前自己跟褚鹤的一举一动早就暴露了。   既然如此,再隐瞒也没有必要,“是我,我还以为我做得很隐蔽。”   谈廉明眼睛弯了弯,脸上表情堪称和蔼,他说:“是很隐蔽,只是我家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惹出过太多麻烦,我一直很注意这些。”   虽说当着人家父亲的面说儿子不好并不太恰当,但一来沈海遥就不是那么守规矩的人,二来,他也有心试探一下这位谈先生的性子。   他托着下巴,半是苦笑半是自嘲地说:“谈先生,这件事是我太冒犯了,但是――恕我直言,您儿子确实介入了我的婚姻,我采取一些措施,也不算过分吧。”   “谈俊做出这样的事,说到底是我没教育好。”谈廉明这样说着,脸上表情却淡淡的,看不出丝毫愧疚,“你生气是应该的,我能理解,不瞒你说,我也希望他赶紧和那个Omega断了。”   说到这里,谈廉明靠近他一些,低声说:“Omega……不是省油的灯。”   沈海遥眯了眯眼睛,问:“我听谈先生的意思,是想跟我合作吗?”   “是。”谈廉明点头,“你想报复你的丈夫――不久之后就是前夫了――我可以帮你。”   “那谈先生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呢?天底下可没有一头热的买卖。”   “我想得到的,刚刚已经告诉你了。我希望他们快点分开,希望谈俊早日认清那个Omega的真面目。你知道的,谈俊那个年纪的男孩,是最不听长辈话的。我越说那个Omega不是好人,他就越要去招惹他。我没有办法,只好来求助你。”   沈海遥可不信会有这种好事,谈廉明一定还有别的企图。可会是什么呢?   项星雨没有实权,也绝没有谈家有钱,唯一有的,就是一身才华罢了。如果今天谈廉明是跟阮和悦谈条件,那还讲得通,可项星雨……沈海遥实在想不出谈廉明究竟想要从他身上获得什么。   算了,沈海遥想,项星雨什么都没有,上辈子被霍普骗得命都没了,他还能失去些什么?没什么好担心的。   “好,”沈海遥笑着伸出右手,跟谈廉明握了握手,“合作愉快。”   *   当天晚上,调查霍普事件的小组专家便联系到了沈海遥,请他提供一些更清晰直接的证据,证明论文中完全没有霍普的研究成果。   沈海遥按照他们的要求发送了一些资料过去,问道:“调查是有新进展了吗?”   “项博士,您是当事人之一,我们不方便对您透漏调查进展。”通讯器那端的Omega说,“但可以告诉您的是,阻碍我们调查的势力小了很多,至少,我们应该能在规定的时间内给大家一个答复。”   通话结束后,沈海遥靠在床头,对褚鹤说:“谈廉明确实帮了忙,没有人再阻碍调查,结果应该很快就会公布了。”   他舒了一口气,语气都欢快了,“属于项星雨的东西,算是拿回来了一些,虽然这个婚还没完全离掉,但好歹算是有了点信心。”   褚鹤笑眯眯地点头,说:“项星雨应该拥有更好的人生。”   之后,沈海遥又给谈廉明去了一通电话。   对他表示过感谢后,沈海遥说:“谈先生,那之后的事情,还是需要您来安排了。”   “好。”   上次与谈廉明见面时,沈海遥还提出了一个要求:“不久之后,我会再一次提出申请,申请和霍普离婚。不管这次申请结果怎样,我想请谈先生帮忙,让霍普去监狱待几天。什么理由都行,时间也不需要太长,一周就可以。”   谈廉明略一沉吟,同意了。   几天后,如沈海遥所说,他又一次在全球共享网络中向审判庭申请解除与霍普的婚姻关系。当天下午,Omega管理委员会以“妨害社会秩序罪”,将霍普暂时拘留。   被拘留后,霍普提出要见自己的丈夫。   看守所叫来了项星雨,体贴地给了这两人最后一点独处的时间。   虽说项博士的申请还没有批下来,但他们心知肚明,这场婚姻,应该是不能继续下去了。   虽说这个几百年后的世界与沈海遥所生活的那个世界有一些差距,但也有一些仍保留着以前的样式,例如这个昏暗、潮湿的看守所。   霍普穿着颜色很暗很旧的蓝色囚衣,与沈海遥隔着一面透明的玻璃。   他最近过得很惨。   先是被阮和悦软禁,好不容易逃出来又被枕边人背刺。现在更是搞笑,什么“妨害社会秩序”?想抓他进监狱,不需要找这种可笑的理由。   此刻项星雨就坐在它面前,可他已经快要不认识自己的丈夫了。   ……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啊。   霍普拨了拨自己的金发,原本碧绿色的眼睛像沾了一层灰,只是那眼神依然野心勃勃。   他问:“项星雨,你就这么恨我?你希望我死啊。”   那不然呢?沈海遥心想。要不是这种话和这种语气太离谱、根本不是项星雨会说的话,他真想这么回答。   他拢了拢自己的衣领,用一种无比认真的语气――这大概是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他对霍普说过的最认真的一句话。   沈海遥说:“我不希望你死,我只希望你能得到你该得到的报应。如果你做过的错事值得去死,那你就去死;如果只值一个十年监.禁,那我也没有意见。”   说罢,他压低声音,“但前提是,这得是公正的。换句话说,他们不再会因为Omega的身份对你格外宽容。”   安静的、不透光的看守所里,沈海遥声音极低,却异常冰冷,“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霍普先是笑了笑,随后猛地冲到玻璃门前,他双手用力拍在上面,钝钝的声响透过玻璃传出,配上他发了狠的神色,恐怖得像是穷途末路的歹徒。   到了现在,这个惯会使用花言巧语和自己英俊优雅形象蛊惑别人的Omega,终于露出了骨子里凶狠、暴戾的本性。   “我们这么多年、这么多年的感情……”霍普声音颤抖,几乎是咬着牙在说话,“你就这么对我?”   沈海遥冷哼一声,“你跟我谈感情?这场婚姻从一开始,不就是你的阴谋吗?”   霍普笑得惨淡,他后退几步,回到原本的椅子上坐好。   他翘着二郎腿,双手叠着放在膝盖上,抬头不知看着哪里。   几秒种后,他喃喃地说:“是啊,对啊,项,你说得对。”   *   霍普这边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沈海遥准备去收拾谈俊了。   谈俊上辈子做过的错事不至于到非死不可的程度,法官判案尚且会分主犯从犯,他也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   左右谈俊是个草包,离了谈家他什么都不是,想对付这种人,实在是太容易了。   不务正业、偷奸耍滑、吃喝嫖赌……谈俊的生活基本都被这些占据着。   不过之前调查谈俊多少有些太明目张胆了,被谈廉明指出来之后,沈海遥反思了一下,觉得确实不能这样。这次,他决定偷偷地来。   褚鹤有点担忧,“这样好吗?我们不久前才接受了谈廉明的帮忙,现在去搞他儿子,不太好吧?要不再等等?”   沈海遥理直气壮,“他自己说只希望谈俊跟霍普赶快断了,我也没有答应他别的啊。”   “……”褚鹤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是又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这边沈海遥还在思考具体要做些什么,那边关于谈俊的消息就自己送上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19 09:39:44~2021-11-19 20:38: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5957547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44   莱斐最近很苦恼。   苦恼的原因有两个。   首先是战争结束之后, 项博士对他的表现很满意,他在研究所的职位也因此得到了晋升。但,他再也没见到项博士。   那人平时工作繁忙, 又在忙着跟霍普那个人渣打官司, 没空管他也是应该的……   理解归理解, 还是有点失落的。不管怎么说, 项博士不嫌弃他是个底层的、卑贱的Beta,愿意信任他、提拔他,让他接手重要的任务, 还会夸奖他的努力……这些都是他从未得到过的。   第二件苦恼的事是……   莱斐停下脚步, 身后像小尾巴一样跟着自己的Omega又一次撞上他的背。   莱斐回过头, 面无表情地说:“雪, 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雪揉揉脑门, 皱眉嚷嚷道:“那你为什么老是突然停下来啊?”   莱斐无语, “我每次停下来你都会撞上我,你走路都不看前面么?”   雪娇里娇气的,哪有人敢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当即红了眼圈,鼓着脸瞪向莱斐。   莱斐是个钢铁直B,根本看不懂Omega九拐十八绕的心思, 他只是说:“别再跟着我了,我要回家了。”   雪说:“那你可以邀请我回家坐坐。”   “……”莱斐越发不耐,“我不想。”   克莱恩家的小少爷从来没在别人那里碰到过这么多钉子,他委屈死了,扭头走了。   皮鞋踩得砰砰作响。   可直到他拐进右边的巷子, 也没见那个不解风情的Beta追过来。   雪又气又伤心, 抹了抹眼泪,又噔噔噔跑回去找莱斐。   莱斐正在便利店中挑选食物。虽说晋升了, 可每月的工资并没有涨多少,他仍然要精打细算地过日子。   他听到身后凌乱的皮鞋声响,知道是那个烦人的Omega又回来了。   他是真搞不懂雪在想什么。自从战争结束后,雪几乎每天都要跑来找他,也没有什么正经事,只是跟着自己到处乱跑。   莱斐挑了一点葡萄味道的压缩饼干准备去结账,却被身后赶来的Omega拽着手臂拉出了便利店。   莱斐怒道:“我还没有付钱!”   雪伸长脖子对便利店老板说:“算我账上!我是克莱恩家的小少爷!”   莱斐怒不可遏,“克莱恩家的小少爷了不起吗――”   话还没说完就被雪捂住了嘴。   Omega没那么大力气,莱斐只是不想引人注意才被他拽了出去。离开便利店后,他立刻甩开雪,质问道:“你干什么――”   又被捂住了嘴。   雪垫着脚,贴在他耳边,声音小到几乎听不到,“你看那是谁。”   莱斐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眉毛皱紧了,“谈俊?”   雪整个人都要钻进他的怀里,“你知道跟他说话的那个人是谁吗?”   莱斐摇头。   雪凑得更近,嘴唇都快贴上他的脖子,轻声说:“他姓莱伯特,是一个商人,最近四处在政府的人。他之前找过我爸,想参与一个什么计划,我爸拒绝了。”   “为什么拒绝?”   “不知道,只听到爸说,莱伯特心术不正,怕他……”雪清了清嗓子,不太自然地说,“就是怕官商勾结。”   他没敢把父亲的原话告诉莱斐。实际上,父亲说的是:“这个莱伯特,怕是想做下一个霍普。他比霍普胆子更大,找关系都找到政府了,所以,他也注定会比霍普下场更惨。”   莱斐皱眉想了想,说:“我去找一下项博士,得告诉他这件事。”   雪不高兴地噘着嘴,“项博士项博士,你就知道项博士。”   莱斐这才注意到两人动作有多暧昧,他推开怀里的Omega,却反被勾住了腰。   他比雪高出太多了,身形甚至和一些Alpha相似。雪窝在他怀里,头顶堪堪到他下巴。   Omega在他怀里胡搅蛮缠,“我要跟你一起去!”   *   “……就是这样。”莱斐拘谨地站在沈海遥面前,说,“不知道他们在商量些什么,总之先来告诉您。”   莱伯特这人的名号沈海遥倒是听说过,那场记者会中,某个通讯社的大股东就姓莱伯特。   莱斐问道:“项博士,你说他找谈俊干什么呢?”   谈俊是个废物这件事基本是人尽皆知的。   沈海遥挠挠头,“找谈俊……难道是废物比较好糊弄吗?”   有效信息太少了,沈海遥一时之间也全无头绪。他对雪道了谢:“总之今天先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   雪受到了表扬,得意洋洋地抬头看向莱斐,“项博士在夸我!”   “……”莱斐翻了个白眼,“神经病。”   *   知道了这样一个消息,不管有用没用,沈海遥总要留心一下。   他先去找阮和悦打听了一下这位莱伯特先生的背景,得到的回答是:“最近几年的一批暴发户,一直想把自己的势力深入政府,但是智商不够,先后找了一圈人都被拒绝了。”   沈海遥笑着摇摇头,“那他和谈俊真是绝配。”   结束通讯后,沈海遥问褚鹤:“霍普那边的道具还没生效是吧?”   “嗯,定的是明天晚上。”   “好。”沈海遥拧着眉毛想了一会儿,“我觉得这个机会难得,干脆把他俩一块儿解决算了。”   他把自己的计划跟褚鹤说明,又说:“就是这个时间节点,没法确定。我们现在不知道莱伯特和谈俊到底在聊些什么,是不是有什么计划。”   褚鹤跟着想了几分钟,他的表情先是一喜,随后又有些苦恼。   这副表情把沈海遥看乐了,“想到什么就说,你这是什么表情。”   褚鹤:“我想到一个办法,就是……可能有点冒险。”   “说来听听。”   *   第二日傍晚。   看守所作息时间和娱乐活动都十分固定,每晚七点,他们会组织这些在押犯人一起观看新闻,了解外面的最新动态。   受到这个时代的影响,连狱警这种十分需要强健体魄的职位,也大多是些瘦小柔弱的Omega。   其中一个Omega是张生面孔,霍普之前没见过,今晚就多留意了几眼。   没想到这个生面孔竟冲他眨眨眼睛。   霍普狐疑地坐到自己的座位上,跟大家一起看着今日的新闻,只是分了一点心思给那个Omega。   不过很快,霍普就无法分心于其他事情了。   今天的新闻中,播报了一条没有指名道姓、但所有人都知道在说谁的新闻。   审判庭于今日判处了一桩Alpha与Omega的离婚纠纷,同意Alpha的离婚申请,解除了两人之间的婚姻关系。   即便霍普被关在看守所里,也完全能想象到这件事会造成多大的轰动。   距离上一次Alpha与Omega的离婚案件发生到今天,已经过去了十几年。   霍普甚至能听到其他犯人的窃窃私语。   “连霍普都被离婚了,看来Omega的好日子真的过到头了。”   “之后这个世界又要被Alpha统治了吧,真可怕。我们这些Omega才过几年好日子啊!”   “要我说,霍普就是被他丈夫,不是,前夫害惨了。老公的东西不就是自己的东西吗,拿来用用怎么了?”   “就是就是。哪个Omega不是三心两意的?我看啊,这些Alpha就是被惯的!”   “还是得有人能治他们才行!”   “还有谁能治得了这些Omega啊?霍普都被关进来了……”   *   霍普的拳头捏得咔咔作响。   是啊,Alpha统治世界的时期又要到来了。他努力了这么久,才为Omega争取到这一点点的权利,如今,马上就要毁于一旦了……   霍普不甘心。   但他还没输,他还有机会……   霍普将目光移至刚刚那个生面孔Omega身上。   他对那人点了点头,笑吟吟地望着他。   Omega惊喜万分,激动之下脸颊都泛着红。   回到各自的单间后,Omega悄悄推开了霍普的门。   他激动得语气发颤,“霍普先生。您是我们所有Omega的偶像!”   霍普苦笑道:“谢谢。但现在的我,不过是一名阶下囚。”   Omega说:“您别这么说!我们都知道,审判庭只是被那个无耻的Alpha迷惑了双眼!早晚有一天,您会沉冤昭雪的!”   霍普露出了迷人的微笑,他的眼睛弯弯的。   “那,你帮我个忙,好吗?”   霍普仍没有放弃谈俊,毕竟,谈家有钱有势,而谈俊本人听话又容易摆布,是再合适不过的傀儡人选了。   他让那个生面孔Omega去打探一下谈俊最近在做什么、是否被谈家禁足,如果他还能自由行动,请他到看守所来一趟。   看守所虽不像真正的监狱一样管理严格,但非特殊情况,不允许随意探视。先前谈俊来过几次,都被拒之门外。   这个生面孔是个东方人,有和项星雨一样秀气的名字,叫霍子翩。   霍子翩动作很利索,第二天一早就把谈俊偷偷带进了看守所,同时,他告诉霍普一个消息。   “谈俊最近和莱伯特走得很近呢!”   见到谈俊时,霍普红着眼睛,表情却倔强又不服输。   他说:“谈,我需要你的帮助。”   谈俊见到霍普这幅模样,心都碎成渣了。他赶紧安抚霍普,同时献宝一样跟他说:“霍普,我最近结识了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他一定能帮你!”   霍普不动声色地问:“是谁?”   “莱伯特!你认识吗?”   霍普笑得温温柔柔,“听说过。”   谈俊身份毕竟特殊,不好出面做些什么,于是莱伯特变成了他的“代言人”。   莱伯特找了个理由,将霍普假释出来。   只是外面的舆论对他们十分不利,那些被压迫多年的Alpha因为项星雨成功离婚而精神大作,一时间,向审判庭申请解除和Omega婚姻关系的案件几乎快要堵塞住他们的邮箱。   而霍普作为被离婚的Omega,自然不会受到那些Alpha的待见,就连一向蔫不吭声的Beta们,似乎也觉醒了反抗的意识。   霍普没有地方可去,也不能住在谈家的相应住所,免得被谈廉明发现。三人商量之后,决定让霍普暂住在莱伯特的居所。   霍普诚恳地说:“为了我的事,给你们添麻烦了。”   莱伯特面带笑容,只是那笑容里多少藏着些深层次的含义,他说:“应该的,都是为了自身的利益,就别客气了。”   只有谈俊听不懂这隐藏在平静海面下的波涛汹涌。   那天晚上,霍普倚在莱伯特的肩膀,懒洋洋地说:“让我猜一猜,你想要谈家的权势,对么?”   莱伯特把手伸到背后,搔弄着霍普的下巴,“你果然聪明。我想要他们的权利,你需要借助他们得到你想得到的社会地位,我们想要的东西不冲突。”   “对,我们想要的不冲突……”他张开嘴,轻轻含住那根手指,“所以我才选择跟你合作。”   “那么,合作愉快……”   *   研究所里,沈海遥、褚鹤、莱斐还有阮和悦,这四个高个男性把个子小小的雪围在中间,一脸严肃地等待他打完电话。   雪:“……”   他满头黑线地对通讯器那旁的人嗯嗯啊啊,挂点电话后面色凝重。他先看看莱斐,噘了噘嘴。他仰着下巴,抱胸看向莱斐,冲后者勾了勾手指,说:“你夸夸我我就告诉你霍良恩跟我说了什么。”   “神经病。”莱斐才不吃这套,“你爱说不说,如果耽误了项博士的安排,那就都是你自己的责任。”   “你!”雪气得跳脚,他跺着脚,委委屈屈地说,“成功啦!谈俊已经带着莱伯特去见霍普了。”   沈海遥略一沉吟,“虽然不知道莱伯特真正目的是什么,但他和霍普凑到一起,肯定不会干什么好事。”   阮和悦跟着说:“如果按照莱伯特以往的作风来看,他接近谈俊应该是为了拉谈家跟他合作。谈俊头脑简单,很容易被他哄骗住。再加上他为人轻浮,最喜欢炫耀家里的权势……倒真有可能被哄着给莱伯特好处。”   “那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谈廉明啊?”褚鹤挠挠头,“海遥,上次你不是说,想把谈俊做过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发给谈廉明,让他以后好好管教儿子吗?”   这确实是沈海遥曾经的计划,但现在他不太想这么做了。   一来这对谈俊的杀伤力并不大,不把他逼到绝路,他那个榆木脑袋,可能根本都不会相信自己的爹真的没打算保自己。   二来,沈海遥仍然对谈廉明那个逝世已久的Omega丈夫耿耿于怀。谈廉明嘴巴牢靠,上次的会面没能撬开他的嘴。   沈海遥本想趁着今天的机会也和大家说说看他的猜测,他天天想着这些事,难免有思路跑偏的可能。但还没等张嘴,他又想到了上辈子项星雨跟阮和悦之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几经纠结还是放弃了。   他含糊地揭过褚鹤刚刚的问题,只是说:“这样也太便宜谈俊了。我觉得不如这样,我们先按兵不动,雪,让你那个朋友――霍什么来着?他反正都打开跟霍普的联系渠道了,让他帮忙注意着霍普最近都在干什么。当然,最重要的、最紧要的,是注意自己的安全。”   雪点点头。   *   霍良恩跟他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雪的父母对他寄望很大,从小便培养他这样那样的技能;相比之下霍良恩家里则对他十分放养。两人互相羡慕对方的成长环境,一来二去的,就成为了好朋友。   霍良恩很有文学细胞,正经职业是个话剧编剧,但他本人又实在是过于中二,常常幻想着能成为一名特工――就像曾经存在过的FBI一样。   前段时间,沈海遥剪辑了一些近年来民众对Omega长久统治世界的不满,做成视频,安排在霍普的看守所里播放。   即便经历了这一连串的变故,霍普也绝不会轻易放弃,一定还会再找机会让自己东山再起。   沈海遥不愿意长久等待下去,于是用这样的视频做诱饵,诱导霍普早日行动。   除了视频之外,他还安排了一些第一性征不明显的Beta潜入看守所,整日在霍普耳边念叨着“Alpha又要重新统治世界了”“Omega的末日又要来了”之类的话,暗中给他洗脑。   再在合适的时机,安排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主动接触霍普,给他安慰,给他帮助。   别的都好说,这个人该找谁,着实让沈海遥困扰了一段时间。   要聪明,要机灵,要人畜无害,要胆大心细。   雪听说之后,推荐了他的朋友霍良恩。   霍良恩真的没让人失望。他有着身为Omega的天然优势,脸蛋亲切又惹人怜爱,还很会对霍普撒娇说些好听的话,没过多久就取得了霍普的信任,并且“帮助”霍普找来了谈俊和莱伯特。   *   沈海遥又说:“阮总,这段时间关注一下谈廉明的行动。如果像你所说,莱伯特的目的是为了引入谈家的势力,从而进入政府,那这是官商勾结的重罪,即便谈廉明是个护短的父亲,也不会让儿子干这种事。更别说,这对父子关系还这么尴尬。总之,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最后,他冲褚鹤扬扬下巴,“走吧,咱们俩去给霍普寻觅一个好的、最终的归宿。”   说完后,他拍拍桌子,愉快地说:“散会!”   但莱斐还不肯走,他罕见地露出了扭捏的表情。   “?”沈海遥疑惑,“杵在这儿干什么啊?”   莱斐:“项博士,你没有给我安排任务呢,我也可以帮你的!”   沈海遥笑笑,心想,这个Beta还挺有趣的。   “没给你安排任务,那你就去做你自己的事情啊。”沈海遥说着,余光瞥见躲在门后的Omega。   Omega只露出半张脸,眼睛眨巴着看他和莱斐。   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的褚鹤也看到了这一幕,他戳戳沈海遥的腰,两人对了个眼神,会心一笑。   沈海遥用手背掩着嘴,掩饰性地轻咳一声,说:“莱斐啊,你这么年轻,应该有很多自己的事情吧。比如说……谈谈恋爱之类的。”   之后便打发莱斐离开了。   离开研究所后,莱斐发现雪仍站在外面。   他走过去,问道:“怎么还不回去?”   雪低头看脚尖,手也绞在一起。他小小声地问:“如果要谈恋爱,你想跟谁呀……”   他说话声音太小了,莱斐没听清,皱眉问了一句:“什么?”   *   沈海遥拎着裤腿走在雨后泥泞的街道上。   他没怎么见过社会底层的穷苦人士,对他们生活的艰辛了解也相当有限。   现在,他看着这里数以万计苦苦挣扎在温饱边缘的Beta们,心情复杂。   这里是这个世界上最有名的几个贫民窟之一,甚至比霍普小时候待过的地方更加混乱。   这里没有法律,也不讲道德。   没人管得了这里。   沈海遥专心想着这些,没注意到身后摸向他裤子口袋的手。   “哎!你干什么?!”身旁的褚鹤眼尖,一把抓住小偷的右手。   那小偷看身材应该只是个孩子,没想到力气那么大。他一把挣脱开褚鹤向前逃去,还把沈海遥撞得一个趔趄。   “你给我站住!”   褚鹤正要去追,被沈海遥拦住。   “算了,”他摸摸身上的口袋,确认重要物品都没有遗失,“反正也没丢东西,算了吧。”   他们今天来到这里,就是因为这里聚集了一大群对生活麻木、混吃等死的Beta。   自从霍普剽窃论文、婚内出轨的丑闻被揭露后,他在Omega中的威望大不如前――事实上,大部分的Omega都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他们只是听信了太多不实的传闻,一直被洗脑“Alpha统治世界时Omega过得多么悲惨”,又因为霍普是在很会蛊惑人心,才会偏听偏信那些离奇的谣言。   并不是每一个Omega都野心勃勃想要统治世界,也并不是每一个Omega都渴望三妻四妾、左拥右抱的生活,他们中的大多数,也只是渴望和平、想要跟自己的伴侣安生过日子的良民罢了。   也正因如此,一旦有人出来揭露这些谎言,这些Omega对霍普的盲目信任便会出现裂缝。   这个道理,沈海遥能想明白,霍普也一定能想到,他想再从Omega身上下手找回信任,大概是不可能的了。   剩下的人里,Alpha对他厌恶至极,只有Beta还能再让他勉强试试。   更何况,霍普那么自信,他从前能蛊惑一众Omega对他言听计从,现在也一定能让Beta对他俯首帖耳。   沈海遥要做的,就是帮霍普选择一群看上去最符合标准的Beta。   这条街上的人大概可以分为两类。一类已经对生活失去信心、麻木不仁,一类则在受尽苦难后变得愤世嫉俗。   后者一定是最容易被煽动的群体。   沈海遥在这条街上驻足良久,知道傍晚下起了雨,才被褚鹤催着离开。   沈海遥一步三回头,看着那些衣衫褴褛、往嘴中塞着黑乎乎食物的中年女人,看着那些受了伤无钱医治、只能任凭伤口发炎化脓的老头,看着那些本该去学校念书、却只能终日窝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巷中、过着一眼就能看到尽头的生活的孩子。   他不忍再看,低头匆匆离开。   贫民窟的气氛太过压抑,沈海遥甚至觉得喘不上来气。他低声问褚鹤:“时代明明在发展,这个世界的科技和财富比我们生活的时代进步了这么多,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多可怜人。”   他想不明白这些,“是从哪里开始走偏了呢?”   褚鹤说:“也许就像你说的,不能让少数人掌握话语权吧……没人替这些Beta争取属于他们的利益。但是海遥,我们在这个世界也待不了太久了,你还是不要……不要想着改变这些了吧。”   褚鹤摇摇头,认真说道:“这太难了。”   “……”沈海遥也只能点头表示同意,“我也没有想要改变这些,你说得对,这太难了,我做不到。”   他又回头看看这条街的入口,说:“如果有希望改变,那也是项星雨该考虑的事情。”   说罢,他打起精神,掏出通讯器给雪发消息。   -[位置]   -就是这里,让你的朋友帮忙把霍普往这个方向引。   -还是那句话,比任务更重要的是安全,哪怕有一点点危险情况,都要立刻中止任务。   他忙着低头编辑文字,没注意到身旁走过一群流里流气的中年男性Beta。   那群人吹着口哨从他身旁路过,嘴里不干不净的。   他们和同伴交换着今天的战果,其中一个人笑得淫邪。   “今天的货是个异色瞳……”   *   在沈海遥的刻意引导下,霍普确实关注到了那个Beta聚集的贫民窟。   他还算谨慎,并没有亲自出面,而是教唆谈俊帮他。   与此同时,阮和悦帮忙查到,谈俊确实在私下里偷偷安排谈家的人与莱伯特见面。   沈海遥感慨道:“这个谈俊,不把他爹坑死,他就不肯收手是不是?”   他安静等待了几个星期,时不时通过雪的那位朋友获取关于霍普的消息――顺便再嘲笑、不,关心一下雪和莱斐的感情进展。   几周之后,他和褚鹤又跑了一趟那个贫民窟。回来后,莱斐帮他在网络控制室架好了一条私人使用的网线。   做好这些后,沈海遥拍拍手。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   这段时间里,霍普自然也没闲着。   结识莱伯特后,他很快将谈俊抛诸脑后。虽说谈俊愚蠢更容易控制,但此刻他更需要的是莱伯特这样聪明又有手腕的人。   莱伯特也确实没让他失望,不过短短数日,他已经不动声色地换掉了谈俊周边的护卫,又带着谈俊结识了不少所谓新晋名流,将那个蠢蛋哄得团团转。   照这个趋势来看,过不了多久,莱伯特就能挟持着谈俊去威胁谈廉明那个老不死的。   但这些根本不是霍普关心的,谈俊能愚蠢到什么程度、莱伯特又斗不斗得过谈廉明,谁在乎呢?他们最好两败俱伤。   只是谈俊现在还有用,他还得帮自己东山再起呢。   这天一早,霍普早早出门去找谈俊。   临走前还情意绵绵地跟莱伯特接了个吻,黏糊糊地说:“今天我找谈俊有事,你就别去找他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之后他在心里默默想,如果谈俊还有明天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雪→莱斐→沈海遥   一个单向并且短期内(也可能是永远)不会回箭头的,emmm,暗恋   傲娇这种属性在我们家的攻这边,emmm,是不管用的   雪:为大家演示一些错误的追人方式   然后霍子翩是假名,真名是后面说到的霍良恩。子翩颠倒过来就是骗子(。)   这个世界准备收尾了,还有1.5万字,我想想这几章怎么发比较好!霍普最后的结局当然不只是被关起来,嘿嘿 第45章 45   今天霍普要跟谈俊走一趟某个贫民窟。   Alpha对他恨之入骨, Omega也对他心存怀疑,但是没关系啊,这个世界上, 人数最多的不是Beta吗?   那些社会底层的渣滓, 苦苦挣扎在求生边缘的破烂Beta, 怎么可能知道这些日子发生过什么事情呢?   说起来还要谢谢那个霍子翩, 给他找了这么多符合标准的贫民窟。   霍普美滋滋地盘算着,等结束了这件事,或许可以把霍子翩列为下一个观察对象。   谈俊可从没吃过苦。他站在这条街的入口处面露难色。   “这里好臭啊, 一定要去吗?”   霍普温声劝道:“我听莱伯特说, 你们之后想去拜访露易丝。如果我没记错, 露易丝是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辖区执政官的人选, 你了解一下这里的情况, 之后和她交谈时会显得更加专业呢。”   虽然满心不情愿, 但霍普说的在理,谈俊还是拧着眉跟他一起走进了这条臭名昭著的贫民街。   这里和霍普想象的差不多――毕竟,三十年前,他也生活在这样的地方。那时他没钱吃饭,没钱看病, 衣服都是捡别人不要的。   这种生活,他绝不会再过第二次。   谈俊没见过这种场面,一时之间难以接受,脸上表情茫然又无助。   他穿得富贵,没走出几步就被人盯上了。一开始只是有小偷想偷他的东西, 被霍普赶走过几次后, 渐渐地,有胆大的人动起了更歪的心思。   偷东西能偷到多少钱?看这人穿着必定非富即贵, 直接掳了他岂不是能换更多的钱?   谈俊注意不到这些,霍普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他把那些人眼中的贪婪、欲望、歹毒全都看在眼里,再有意将谈俊往那些人身边引去。   他痛心地说:“这些人好惨。”   谈俊却不太能理解,“他们怎么这么瘦,都在减肥吗?”   霍普在心里嗤笑他的无知,面上露出善解人意的笑容,说道:“这里的人有很多都吃不到饭的。”   这样的对话对于这些连基本温饱都无法达到的人来说无疑是挑衅。   霍普用余光注视着那些人的一举一动,在身后那群跃跃欲试的人终于扑上来时,他一把拉过谈俊,挡在后面――   *   失去意识前,谈俊只记得自己脑后一阵极为剧烈的疼痛,再之后他便两眼一昏,晕倒了。   睁开眼睛时,他看到霍普晕倒在自己身边,额头渗着鲜血。   这像是一间废弃了的仓库,头顶灯光昏暗,鼻尖满是久未打扫的肮脏味道。   谈俊只觉得全身的关节都像被拆掉又重新装上一般疼痛且不听使唤,他费力地出声叫着霍普。   “霍普,霍――咳咳――霍普!”   几秒后,霍普皱皱眉头,满脸痛楚地睁开了眼睛。   “谈……”他伤得没有自己重,至少还能挣扎着起身,“我们这是怎么了?”   门外走进几个拎着钢筋的壮汉。他们笑得一脸痞气,嘴里叼着劣质的、看不出颜色的香烟卷。   为首的人冲霍普吹了声口哨,“绿眼睛,好货色。”   谈俊虽然为人愚蠢,但心里竟然还有一些对Omega的天生保护欲。他的声音发着抖,却还在试图保护霍普,“你、你们、你们不许打他主意……”   那人吐掉嘴里的香烟,揪着谈俊的衣领,一把把他从地上拎起,“还是你这种何不食肉糜的小少爷更让我们感兴趣。让我猜猜你是哪个家族的不谙世事的小王子?”   方才挺身而出试图保护Omega的胆量顷刻间消失殆尽,谈俊带着哭腔说:“霍普!霍普!快救救我!!!”   “他的家庭你们惹不起,还是放了他。”霍普声音温柔,只是细听之下声线有些许颤抖,他说,“你们想要什么?我们赔得起。”   “赔?”那几个流氓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我们要体面地活着!你们赔得了吗?!”   他又拎起谈俊,左手掰过他的下巴,侮辱似的拍着他的脸,“这种废物,凭什么过得比我们好?!”   接着又把他重重摔回地上,一脚踩上他的手腕,“凭什么他能过好日子,我们只能在这种地方像狗一样活着?!”   *   耳旁是谈俊凌厉的惨叫声,霍普心如止水,但仍要装做担忧的模样。   “你们误会了!他也只是个普通的Beta,只是家里稍微有点小钱罢了!”霍普急急解释道。   谈话的内容如他所料地发展着。   对付这些人,最好的杀器就是――   “他是Beta,你们也是Beta。他能过上的日子,你们也能过上的!”霍普声嘶力竭地喊道,最后几个字的尾音甚至劈了音,“只是时间先后的区别罢了!”   他泪眼婆娑,“这个世界是公平的!”   “公平个屁!”流氓头子松开谈俊,大跨步向霍普走去,他抓过霍普的肩膀,恶狠狠地问,“我们一家人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不曾有任何一个人见过外面的太阳!你他娘的还跟我说这个世界公平?”   他把霍普粗鲁地推翻在地,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公平?就算有公平,也跟我们这些Beta无关!”   来了。霍普心里窃喜。   跟这些人说话实在太容易不过,简单几句话就能让他们跟着自己的思路走。霍普得意洋洋,几乎断定这次计划一定会成功。   他天马行空地想着,该怎么处理谈俊呢?这次事件结束之后,他就真的没什么利用价值了……   还是丢掉吧!   想着这些,霍普心里暗自得意,却也没有在脸上露出马脚。他依然是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费力地从地上爬起,说道:“我知道,Beta这些年的处境的确不如人意,但,但是,你相信我,这样的生活不会再持续太长时间了!”   他睁着那双碧绿的眼睛,言辞诚恳,“Omega统治世界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属于Beta的时期,马上就要到来――”   他膝行着向前挪了几步,抓住流氓头子的手腕,“人们已经意识到Beta的重要性了,现在只差最后一个契机。”   他的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只差最后一个,让全世界都见识到Beta厉害的,契机。”   *   谈俊已经搞不懂现在的情况了,他瞠目结舌地听着霍普吐出那些疯狂的话语。   他在说什么?什么叫“Omega统治世界的时代已经过去”?“属于Beta的时期”又是什么?   就算谈俊再愚蠢迟钝,此刻也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他小声呼唤着霍普,想要阻止那些耸人听闻的言论。   却只收到了霍普极为不悦的一枚眼神。   冰冷,又恶毒。   他从没想过,这样的形容竟有一天会用在霍普身上。   受伤的身体阵阵发着冷,霍普的话语更让他如坠冰窟,全身不停地打着颤。   “柔弱的Omega都能够统治世界,更何况是Beta呢?”霍普明明也受了伤,此刻却完全看不出伤痛的痕迹,“被压迫、被奴役了这么多年,你们不想推翻这个不平等的世界吗?”   *   那些流氓明显是听进了霍普的话。他们犹豫着,理智告诉他们,面前这个人只是在拖延时间,心里却无法自控地动了心。   霍普还在继续循循善诱,“谁是生来就卑贱的呢?没人给过你们机会,你们也没有尝试过,怎么就知道自己不如别人?”   他抹去了额头伤口的血迹。伤口脏污,除了鲜血之外,还有一点点不太明显的泥土。   霍普不甚在意地舔了舔手指,舔干净那些污迹。   “推翻这个政府吧!”他说,“你们有这么多人,你们穷苦了这么久。老一辈没能让你们过上好日子,但你们可以争取,让你们的下一辈衣食无忧啊!”   “你少诱哄我们!”那些人说,“如果像你说的这么容易,别人早就成功了!”   霍普舔舔嘴唇,说:“别人成功不了,是因为他们没有我的帮忙。但我可以帮你们。”   那些人几乎就快要点头同意了,可心里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你凭什么帮我们?我们又凭什么相信你?!”   “凭――”霍普笑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你们知道我的同伴是谁吗?”   *   只是,他没来得及说出自己和谈俊的名字。   外面传来了一阵骚动声,警用悬浮列车独有的嘈杂声响传来。   霍普一惊。   他还是受了些伤,腿脚不利落,想起身跑到窗口看看外面是什么情况,却被几个流氓头子误以为是想要逃跑。   “这人不老实!”其中一个人眼疾手快抓住他,“老大,我就说他的话不可信!”   一众人连忙向外跑去,刚到门口却又一个挨着一个举着手后退了回来。   没有顾得上再去看管霍普他们,可霍普知道,自己这回跑不掉了。   仓库门外,一身绿色军装、带着黑色皮质手套的Alpha面无表情地擦着枪管。他慢条斯理地说:“艾利、梅根思、尼托,还有……”   他的视线越过这几个流氓头子,落到霍普身上。   “好久不见,霍普博士。”话说出口后,阮和悦又露出一个带着些许歉意的笑容,“对不起,忘了,您的博士学位已经被撤销了。”   *   霍普脸色苍白,他根本无法相信眼前看到的景象。   怎么会这样……   从他被假释离开看守所至今,已经过去了近两个月的时间,他早就过了会被看守着一举一动的时限!   霍普咬牙切齿地说:“阮和悦,你监视我。”   “并不需要监视,”阮和悦让开身子,让身后人手中举着的电子屏完全露出来,“你的一举一动,全世界都看着呢。”   他身后的正是与自己离了婚的前夫,可霍普顾不上气恼这两人终于还是搞到一起去――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那块电子屏幕上。   ……那屏幕中,赫然是他的面容。   他的金发被汗水打湿,一缕缕贴在额前,还有那么几根黏在他的伤口处。   他面色不善,撕去了优雅的伪装后,他的脸上只剩下阴狠和恶毒。   他张了张嘴,想问这是什么,却觉得嗓子像被堵住,一个字都说不出。   阮和悦解释说:“不巧,这段时间有个电影在这儿拍摄,为了追求最大限度的真实感,他们偷摸着架了很多摄影机。这里刚刚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被拍摄下来了。对了,为了让那些曾经被你蛊惑的Omega了解真相,我已经申请,让这段视频在合适的区域循环播放,避免类似的骗局再次发生。”   他冲身后的手下比了个手势,“你们的行为严重威胁了公众安全。现在,把这些人带走吧。”   霍普的眼眶都气得发红,他还没有放弃最后的挣扎,“我威胁了什么公众安全?我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Omega!你再看看他们!”   他一把扯过那几个流氓头子,完全不在意对面的军人因这样的行为纷纷举起了枪管,“你看看他们,一个个壮得像头牛!我能威胁到他们?开什么玩笑!”   “……只差最后一个,让全世界都见识到Beta厉害的,契机……”   霍普全身僵硬,他死死盯着一直躲在阮和悦身后的男人,他的前夫,一手把他摧毁到如今境地的那个人,项星雨。   项星雨把手里抱着的电子屏高举过头,又连上了扩音器,播放着霍普刚刚在这里说出的那些“豪言壮语”。   “你们不想推翻这个不平等的世界吗?”   “……推翻这个政府吧!”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他看到项星雨伸出手,按下了暂停键,接着,他将扩音器放到嘴边。   “不好意思啊,打扰你的演讲了。”熟悉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出,项星雨大概是和文字打了太多年交道,并不太懂得说话的艺术,他说话语气总是淡淡的,“刚好打断了最重要的部分。”   他向前走了两步,纵身跳上这个废旧仓库外已经塌陷了一半的矮墙,居高临下地望着几米之外的他们。   “哎,虽然说这人大部分话都是在忽悠你们,但――”男人举着扩音器,表情轻松又愉快,“有一句话倒是真的。你们知道他是谁吗?他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明星Omega。”   男人的声音连同那几个流氓头子的视线齐齐向自己射来。   “他就是霍普!”   即使是在贫民窟这种地方,霍普也是非常有名的。或者说,他在这样的地方,反而更加有名。   人人都厌恶霍普,人人又都想成为霍普。   *   “他就是霍普,”矮墙上的Alpha逆光而站,金色的光芒从他身后洒下,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现在你们知道他想干什么了吗?他想怂恿你们造反,就像当年怂恿Omega们一样!”   说到底,那几个把霍普绑来的流氓也只是为了一点点蝇头小利,他们没想过、也绝对不敢挑战军队甚至政府的权威,此刻听到这人便是霍普,心里更加后怕,连连解释说:“我们什么都没想做!我们什么都没做啊!!”   *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霍普知道自己这次的计划又失败了。   他盯着自己曾经的爱人,百思不得其解。   ……项星雨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的?   败局已定,霍普反倒放轻松了不少。他理着不知何时被扯破的袖口,轻声笑了。   “项星雨,为了扳倒我,你真是煞费苦心啊。”   “还好,”那人将手中的电子屏交给旁边的下属,低声嘱咐几句后,对他说,“几百年前,我们国家有句古话,‘多行不义必自毙’。做过的坏事太多,迟早有翻车的一天。”   “是吗。”霍普轻声问,“可是,就算我倒下了,也会有别人再站起来……”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   废旧仓库外的街道上都架着无线扩音器,霍普的声音从里面清晰传出。   他本以为这依旧是在重复着自己刚刚的视频,可扩音器中竟也传出了奇怪的低声讨论声。   霍普皱皱眉,拨开人群向外看去。   没有人阻拦他。   他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此刻再多的挣扎也只是无用功罢了。   他从窗台外探头望去,远处信号塔的屏幕上正在播放直播新闻。   ……那出现在新闻中的人,金发碧眼,又狼狈至极。   “忘了跟你说,自从监测到你的行为后,我们申请了公开批捕,也就是说,刚刚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已经通过中央星际网记录在案了。”阮和悦缓缓开口,“不久之后,等审判庭公开审理你的罪行时,这些都将作为相应的证据播出。换句话说,别再妄想从前那些被你蒙骗的Omega还会上你的当了。”   话音刚落,霍普又听到自己的前夫懒洋洋地说:“话说回来,Omega也并不都是傻白甜,早就有人觉得现在这种社会风气奇奇怪怪的,只是社会大风向就是这样,他们势单力薄没法改变。现在你的真面目露出来了,越来越多的Omega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坐享其成,明明什么都没付出却妄想得到所有,大部分的Omega都是善良又可爱的,他们没想过统治世界。现在他们觉醒了,你再也骗不了任何人了。”   项星雨收起了吊儿郎当的神情,认真又严肃,“你只可能欺骗大众一段时间,但你永远都不能将他们永远蒙在鼓里。别再为了一己私欲煽风点火了,霍普,你已经彻底没机会了。”   *   阮和悦冲手下点了点头,几名全副武装的警察冲过去,带走了那几个流氓和霍普,却在如何处理谈俊这件事上犯了难。   谈俊受了伤,伤得很严重,又因为霍普刚刚那番话受了不小的刺激。方才几人对峙时,他一直缩在一旁抖若筛糠。   几名手下不知怎么办,只能回去请示阮和悦的意见。   沈海遥说:“这事闹得这么大,谈廉明一定会知道。我们再等一等,如果一会儿他过来了,就问问他想怎么处理,听他的就是了;如果他不过来――如果他都不在意我们怎么处理谈俊,那我们也不必客气了。”   他们并没有等太久,便接到了谈廉明的电话,令他们惊讶的是,谈廉明竟真的不打算出手帮助谈俊。   褚鹤惊呆:“不是吧,这……他们是亲生父子啊!”   但谈廉明提出一个要求。   他要见沈海遥。   “还是别去了。”阮和悦微微蹙眉表示不赞成,“我们刚抓了他的儿子,现在他提出要见你,太危险了。”   “无所谓,”沈海遥倒是并不在意,“我想,我知道他找我的理由。”   *   他们见面的地方还是上次那间谈家的私人会所,谈廉明依然到得很早,他坐在靠近溪流的藤椅上,悠然地晒着太阳。   亲生儿子受霍普连累,正在调查机构那里接受调查,当父亲的还能这样淡定,沈海遥真不知该如何形容他。   谈廉明像没事人一样,先问了沈海遥关于论文和一些奖项的处理情况,之后又跟他聊了几句最近惹出来的这些事都给阮和悦带来了多少麻烦。   说到这里,沈海遥确实应该好好感谢阮和悦。两人的最终目标一样,都是为了帮助项星雨,如果没有他的帮忙,光靠沈海遥自己,完成这个世界的任务可能会需要更长的时间。   沈海遥顺着这个话头与谈廉明闲聊了几句。这人都不关心谈俊的事,自己也没必要太放在心上。   他们的话题越跑越偏,到最后,谈廉明甚至开始说起自己最近又做了什么公益。   沈海遥也不主动提起,只安静等待对方先沉不住气。   果然,不久后,谈廉明还是提起了谈俊。   “我知道,大部分老百姓都觉得,我们做公益、做好事是在装门面,是为了给自己树立一个还算过得去的形象。”谈廉明转着手腕上的通讯手环,语气晦涩不明,“但,说实话,并不是这样,至少我不是。我做这些,只是为了求个心安。”   说完这段话,谈廉明沉默了许久。   沈海遥单手撑着额头,打量着对面的中年男人。   谈廉明这个人,看上去总是一副毫无生气、死气沉沉的样子,似乎什么事情都不能触及他的内心。   像谈廉明这种出身富贵的人,怎么都不该是这种状态。   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里,沈海遥索性挑明。   “求什么心安?”沈海遥语气温和,丝毫听不出半点咄咄逼人,但他说出的话听上去却有些骇人听闻,“求――一直对你的亲生儿子不管不顾,知道他在私底下做些什么破烂事也不去阻止,反而任凭甚至引导他在歧途上越走越远,等到他犯下无法挽回的大错,再借别人的手收拾他,既能解决掉这个儿子,又不会脏了自己的手,还能让别人觉得你真是个铁面无私的好人――的心安吗?”   谈廉明看着他,目光无波无澜。   几秒钟之后他笑了,“我没看错,你果然是个聪明人。”   作者有话要说:   “你只可能欺骗大众一段时间,但你永远都不能将他们永远蒙在鼓里。”化用“你可以永远欺骗一部分人,也可以在一段时间欺骗所有的人,但你不可能永远欺骗所有的人” 第46章 46   沈海遥才不听这些奉承, 现在他终于能够确定,先前那些关于谈廉明的猜想应当都是真的。   “谈先生,恕我冒昧, 关于您为什么这样厌恶自己的亲生儿子, 我有个大胆的猜想。先前我还觉得离谱, 但现在我基本能够确定我的猜测是对的了。”   原先一直在转动着手环的男人动作顿了一顿。   “我猜, 您也是这个所谓的Omega平权社会的受害者,对么?”沈海遥说,“网络上几乎没有任何关于您那位已逝Omega丈夫的资料, 外界又因为您始终没有再婚, 而猜测您对亡夫余情未了。但我想, 如果您真的爱那位Omega, 又怎么狠得下心, 看着你们唯一的孩子误入歧途呢?”   沈海遥弯腰捡起脚边的一颗小石子, 随手丢入小溪中。石子啪嗒一声落入水面,发出清脆响声后沉入水底。   谈廉明的表情终于裂了。他的神色变得复杂,半是悲愤半是哀伤,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快感。   沈海遥继续说:“据我猜测,您那位亡夫也是用了某种不太光彩的手段骗到了您的标记, 又因为现在这股无条件偏向Omega的风气导致您无法离婚。是这样吗?”   谈廉明向后靠着藤椅的靠背,半阖着眼睛沉默了许久,久到沈海遥几乎以为他就这样睡过去了时,他才缓缓开了口。   “差不多就是你说的那样吧。三十多年前,这股不正常的风气刚刚有点苗头。那时, 人们只是约定俗成, 一旦标记了某位Omega,就必须要同他结婚。比起我们这些Alpha, Omega确实更显弱势,倒也合理。”谈廉明自嘲地笑笑,“说起来也怪我,我那时候太年轻气盛了,根本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事情能难倒我,结果就栽了这个大跟头。”   简单来说,就是一起仙人跳。   年轻时的谈廉明还算洁身自好,交过的朋友是真心相爱,那些没放在心上的露水情缘也都是你情我愿。   那一晚遇到那个年轻貌美的Omega后,他一时没忍住。   没想到的是,当晚睡梦中他被人抓起,指责“强.奸犯”,而身旁的一夜情对象则哭闹着要跳楼自杀。   他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被设计了,想找人低调处理这件事,却没想到那个Omega真的有跳楼的魄力。   他真的跳了,宁愿摔成重伤,也要谈廉明把下半辈子赔给他。   不仅如此,Omega的腺体不知被谁咬破了――正常情况下的标记根本不会造成腺体的毁坏,只有极其恶劣的性暴力才会导致如此严重的后果。   又过了一个月后,Omega怀孕了。   “因为我的放纵,伤害了一个无辜的Omega。我做错了事,我认。”谈廉明缓缓说,“之后我就跟他结了婚,为了弥补他,也愿意试着做一个合格的丈夫。但是,事情的真相并非如此。”   这事说起来挺离奇的。那位Omega很是低调朴素――不然也不会真的骗到了谈廉明――事情的败露是因为Omega的奸夫,也就是谈俊真正的父亲。   换句话说,让那位Omega怀孕的、咬破了他的腺体的、还有孩子的生父,通通不是谈廉明。   “他隐藏得很好,但他那个婚外情对象很沉不住气,谈俊出生之后总是来我家附近转悠,这才被我发现。”   再之后,无非就是顺藤摸瓜,了解真相。   沈海遥:“我听说那位Omega是难产而死。”   “不是,”谈廉明否认说,“他知道我查到了真相,太害怕了,吓死的。”   轻飘飘一句话,听在沈海遥的心里却如有千斤。他不得不重新审视面前这个男人,那人仍是一张没什么表情的、没什么生机的脸,可在说过这些之后,那些淡定、那些冷静,都变成了残忍和冷酷。   沈海遥眨了眨眼睛,强迫自己淡定下来。不得不承认的是,他太轻敌了。   “褚鹤,听得见吗?”他叫褚鹤,“我这儿有点麻烦,谈廉明比想象得难对付。”   他大致描述了一下发生的情况,说:“你准备一下,如果情况有异,随时准备直接脱离。”   “没问题,但你要小心啊!”褚鹤万分焦急,“只要能离开会所就不用担心,阮总的人就在外面。”   沈海遥“嗯”了一声,回过神来专心听谈廉明说话。   他笑了笑,试着轻松地和谈廉明开玩笑,“想不到谈先生这样的身份地位,遇到这种事竟然也离不掉婚?人们对Omega的保护确实有些过分了。”   没想到谈廉明说:“我当然可以离婚,但我不想。他骗了我,当然也要付出代价。”   “……”沈海遥慢慢重复道,“代价?”   他明白了。   那个Omega想用自己的下半生捆住谈廉明,那谈廉明就让他如愿以偿,死也要死在他身边;至于谈俊,左右不是自己的儿子,干脆拿他开刀,让Omega知道,这个孩子会在自己的手里变成什么模样……   沈海遥无话可说,他点点头,说:“谈先生,你是个狠人。”   “这样就算狠了吗?”谈廉明摇摇头,说,“小伙子,你的见识太少了。”   谈廉明起身,走到小溪旁蹲下。溪水清澈见底,沈海遥这才注意到,原来角落里藏着一只小乌龟。   谈廉明敲敲乌龟壳,看小乌龟吓得收起四肢缩回壳里,之后再将它一把掀翻。   他说:“之后这十几年,Omega的权利越来越大,也是我一手推动的。”   沈海遥:“原本我还觉得奇怪,听你说完这些后,多少猜到了。你觉得你在这场婚姻里受了苦,所以别的Alpha也得像你一样受苦,是么?”   “小伙子,我没看错,你确实聪明。”谈廉明笑得温和,“像我这样的Alpha都要遭受这些,那些普通的Alpha也不能逃过。”   “你是个变态吧!”沈海遥毫不客气地骂道,“‘你这样的Alpha’?你是哪样的Alpha?是明明有自己的恋人还会和别的Omega一夜情的Alpha吗?”   这下轮到谈廉明惊讶了,“你连这个都知道?”   沈海遥:“猜的。你天天都是这张要死不活的脸,一点没有Alpha的朝气和力量。按理说骗婚的Omega被你弄死了,他和别的男人的儿子也被你养废了,这都是你想要的,你也都做到了,那你天天死气沉沉的给谁看啊?用脚想都知道肯定还有别的隐情。”   沈海遥真恨不得一脚把他踢进水里让他清醒一下,“那个Omega骗你的婚,你自然可以打他骂他收拾他,悄咪咪把人弄死算什么本事?要不是你有谈家的背景,你都该被枪毙了!还有谈俊,我之前只觉得他可恶,现在想想,他可恶也是因为你!”   沈海遥话匣子打开之后就关不上了,“你以为你是个什么好东西?你自己做过什么事你敢告诉别人吗?那个Omega手段不光彩,你的手段一样让人恶心!你们两个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恶心到一块儿去了!”   谈廉明哪里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过,他脸色铁青,但很快又调整过来。   他说:“我还以为有过同样的遭遇,你就会理解我,看来是我错了。”   “你错的何止是这一件事?”沈海遥说,“你大错特错!”   谈廉明没再说什么,他回到藤椅处,半躺在上面仰头看天空。   他们头顶有一大片茂密的树叶,太阳光透过叶片间的缝隙照在地面,被层层叠叠的叶片割成了一个又一个小小的光圈。   两人相对无言许久,沈海遥不欲多说,起身准备离开。   他还在气愤谈廉明方才说的那些狗屁不通的话,连礼节性的道别都不想说。   谈廉明终于开口拦他:“今天叫你来,除了告诉你这些之外,还有另一件事,也是我今天真正的目的。”   明明只过了几分钟,这时的谈廉明声音听上去竟显得十分苍老,“我活不了多久了,大概也只剩下几年时间。我本想着,如果我们能聊得来,那谈家的基业,交给你也无妨。”   “得了吧你!”沈海遥果断拒绝,“你有权有势,我动不了你,谁都动不了你。但你迟早会遭报应的,就像霍普一样,你做过的事,早晚有一天会被公之于众的!”   他扔下这句话后就离开了。   谈廉明仍躺在那个藤椅上。   他直直地盯着天上的太阳,看得眼睛干涩又疼痛。他眨眨眼睛,暂时缓解掉不适后,又继续盯着太阳看。   来回重复了多次,他终于被阳光刺得再也睁不开眼睛,只能合上眼皮,任由眼角留下一串水渍。   *   沈海遥刚走出谈家的会所,褚鹤就带着一群人迎了上来。   “海遥!”他小跑几步,用力抱住沈海遥,“吓死我了!你没事吧?”   “哎哎!”沈海遥把他从身上撕下来,“没事,没事。”   他凑近褚鹤,低声在他耳边说:“一会儿告诉阮总,查查谈廉明,他杀过人。”   *   之后的几天大家都很忙碌。   沈海遥和褚鹤一直在整理与霍普案件相关的证据,准备提交审判庭。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现在只需要等待审判庭最终的审判结果了。   这些事情他们无法控制,沈海遥也不想在这件事上参与太多。造成项星雨悲剧的主因当然是霍普这个人渣,但大环境的的一边倒风向,也在一定程度上加速了悲剧的进程。   就算是帮他报仇,沈海遥也不愿意再借助任何外力去干扰审判,这和他们一直厌恶的极端O权又有什么区别?   做完这些后,他们又得到了关于谈俊的消息。   上次的事情着实给他留下不少的心理阴影,他胆子小,刚被带进看守所,就把什么都交代了。   之后,他和莱伯特之间的种种交易也被翻了出来。莱伯特借着他的手贿赂了不少政府官员,现在大难临头各自飞,莱伯特根本不承认这是他指示的。   谈俊整日在看守所痛哭流涕,却无人能来搭救他。   事情看似结束了,但带来的影响仍然在继续。   几天后,谈廉明竟然去自首了,认下的罪状是故意杀人。   令人瞠目结舌的离奇事件还在接连发生,某天晚上,霍普越狱了。   “……”沈海遥无语至极,“我说,阮总,咱们这个看守所,守卫是不是稍微松懈了一点?”   阮和悦也很愤怒,这些日子以来他写过的检查、做过的检讨,比之前所有的加在一起都多。   但沈海遥在查看过霍普越狱的路径后,又改了主意,“阮总,我看,先不忙把他追回来吧。”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之前吧,有一阵我实在是被霍普气昏头了,想过一些不太好的办法报复他,但后来冷静下来想想,就算霍普再卑鄙,我也不能用同样卑鄙的手段对付他,不然,我和霍普又有什么区别?不过说来巧了,他逃跑的这个路线,刚好就是……”   沈海遥调出先前找到的资料,递给阮和悦,“刚好就是这一片不良Beta的聚集地。”   就如同Alpha里有在战场上临阵脱逃的士兵、Omega中有像霍普一样只想坐享其成的恶人一样,构成了最多人口数量的Beta群体,自然也有穷凶极恶之人。   *   几天后,霍普被抓了回来。   他被找到时已经陷入昏迷,最终还是警卫员把他抬回来的。   具体情况沈海遥没有打听,只是听说那一处是器官贩子的老窝,几天之后,地下黑市里便传出消息,有人在高价拍卖一双纯血统的碧绿色眼睛。   *   之后的事情,沈海遥没有再去过问,他在忙着另一件事。   “项博士,”研究所办公室的房门被敲响,门外挤进来一张小脸,“能进来吗?”   “进。”   过来的是个二十出头的的小姑娘。毕业之后就被家里弄进了研究所,美名曰这里工作省心赚钱又多,最适合你们这种Omega小女孩。小姑娘心思不在研究上,只喜欢鼓捣花花草草,来这儿之后论文没发表过多少,倒是把门口的空地开发成了菜园子。   “项博士,我来交辞职申请。”她把打印好的报告放到沈海遥的办公桌上,羞涩地笑了笑,“项博士,外人都觉得这份工作很好,如果以前我说我想辞职,他们一定觉得我疯了。多亏了您,我现在终于可以去做想做的工作啦!”   沈海遥点点头,“那下一份工作找好了吗?”   “还没有,我暂时先不想工作啦,我想开一家鲜花店。”女孩说着,从通讯手环里调出一条信息给他看,“项博士,我给您的住处寄了一些干花,不用打理,您就摆在觉得好看的、合适的地方就行啦!可以保存很长时间的!”   “行。”沈海遥把女孩的辞职申请放进抽屉,“辞职申请我批了,干花我也收下,祝你的花店顺利开张。”   一周前,沈海遥给研究所的各个部门都发了一条消息――其实,在霍普的恶行被揭露前,大家也都心知肚明,真正有资格坐上所长的那个人应该是谁,现在事情尘埃落定,把项星雨推上所长的位置也是理所应当。   消息的内容是这样的:最近这几年,研究所的研究工作进展很不顺利,有内因,也有外因。但不管怎么说,过去了的事情都过去了,现在追究这些毫无意义。只是,从现在开始,研究所不能再重复以往的错误经验,这里既然是研究所,就要有研究所的样子。从下个月开始,所里每个研究方向都会有各自的考核指标,不达标的会根据工作完成情况进行梯度惩罚。如果对学术本就不感兴趣,或是进入研究所的流程不规范的同事,可以选择自行离职,为了弥补这部分同事,我会从个人的账户支出他未来两个月的工资,以保证他能在找到新工作前的基本开销。   不过一周的时间,沈海遥收到的离职申请已经超过30份了。他在那条消息里没好意思直接说“没本事的Omega给我滚啊”,但那些志不在此、或者用了些不光彩手段的人,大多都选择主动离开了。   也是件好事。   不仅项星雨的研究所,其他一些重要岗位也开始了大洗牌。   正如沈海遥以前所说,并非所有的Omega都愿意占据着不符合自己能力的高位。他们不愿意像古早时候一样被人养在家里,做柔弱的菟丝子,做可怜的生育机器。但他们同样不愿意因为自己的“弱势”而挤占别人的生存空间。   很快,这些岗位的洗牌便从金字塔顶端的行业向下延伸。快速的变动并没有引起社会的恐慌,相反,人们的幸福指数似乎还有所上升。   *   任务的事情差不多了,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沈海遥还想再做些自己的事。   他在心里想,项星雨啊,再委屈你一会儿,再过过再回来,让我处理一点自己的事情,拜托拜托。   至于究竟要处理什么,那自然是……   沈海遥攥住按在自己肚子上的手,凉凉地说:“褚鹤,手管不住可以剁下来。”   这个人啊,就是不能让步,一但让了一步,就会继续让九十九步。沈海遥这样想。   起因是有一天褚鹤要求跟他一起睡。   “?”沈海遥满头问号,“为什么要一起睡?这房间不是有两张床吗?”   褚鹤可认真可诚恳,“我们以前都一起睡的!”   “我又不知道以前的事,那能算数吗?”   褚鹤可怜巴巴:“哦。”。   表情是可怜的,动作可不是。   褚鹤蹭蹭两步跨到沈海遥的床上,立刻盖好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眨巴着盯着沈海遥看。   沈海遥:“……”   他抄起枕头丢在褚鹤肚子上,“你给我装什么可怜无辜清纯可爱??你给我起来!”   羽绒枕蓬松柔软,摔打几下后很快被拍出了内里填充的羽绒。褚鹤笑嘻嘻地躲避着,头发蹭得乱七八糟,又被飞起来的羽绒搔得鼻子发痒。   他皱着鼻子打了个喷嚏,终于无暇躲避,被沈海遥轻轻砸到了肩膀。   他顺着这股力道倒下去――只不过是向相反的方向倒下去的,他啪叽一下倒在沈海遥胸前,还要拽着对方一起倒下来。   摔在床上后,沈海遥立刻爬起来,捏着褚鹤的脸说:“这几天太忙,顾不上收拾你,你现在是要造反了是不是!”   褚鹤哇哇大叫,含糊不清地说:“不是啊,不是啊!”   后来两人各退了一步,沈海遥允许他睡在自己旁边,但要分开盖被子。   ……然而第二天沈海遥睡醒后,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躺在褚鹤的被窝里。   他看看身旁的人,嗯,还睡着,很好。   于是他咕噜咕噜滚到自己的被窝里,然后被冻得一个哆嗦,心里挣扎了几分钟后,又滚回了褚鹤的被子里。   褚鹤睡觉很老实,偶尔会摸摸这里摸摸那里,但这样的触摸几乎不带情.欲,很像小朋友对喜爱玩具那样的捏捏抱抱。   沈海遥看着好玩,也就随他去了。   但是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   今晚,褚鹤又去摸他的肚子时,沈海遥啪地抓住他。   “不要动手动脚。”   “哦。”褚鹤立刻缩回手。   之后沈海遥翻身背对着他侧躺,但被子不知怎的一直在漏风,他艰难地伸手向后掖了又掖,还是觉得冷。   褚鹤伸手帮他把被子拢拢好,又把他因为刚刚翻身而炸起的头发抚平。   不知想到了什么,褚鹤轻声笑了。   “海遥,这个场景以前发生过。”   “……”沈海遥面无表情地翻过来,心里却急得不行,“你说说看。”   他太想知道自己的以前了。   褚鹤眯着眼睛想了想,“那时你刚把我捡回来,我不愿意跟别人一起,就只想缠着你。吃饭要跟你一起吃,睡觉也要跟你一起睡。”   山上温差大,白日炎热,夜晚湿冷,好在海遥的房间有柳玉师叔炼制的火云石,冬天可以取暖,夏天可以避暑。   当初师尊缠着柳玉师叔要了好久,结果发现这东西早就被师叔送给沈海遥了。   师尊气死啦,气得整整十天都不跟师叔说话。   褚鹤略过这些,只专注回答沈海遥的问题:“你睡觉不老实,老是掀被子,我经常帮你掖被角。”   沈海遥攥着被角,嘴唇抿着。他轻声问:“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去?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些人……我以前还有哪些家人呢?”   褚鹤犹豫着不知如何回答,他们之间的关系,又怎么能用一两句话简单形容?思来想去,他只说:“大家都是很好的人,大家都很爱你。”   他蹭过去,用额头抵着沈海遥的手背,低声说:“他们不在了,但他们一直陪着你。”   虽然心里早有猜测,但真的从褚鹤口中听到真相,沈海遥的内心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深深刺痛。   “……不在了?”他缓缓重复着。   褚鹤并不愿意回想那时的事情,只打起精神勉强说了一句:“遇到了麻烦。”   再多的东西就说不出口了,褚鹤大着胆子,伸手摸摸沈海遥的脸。   “他们不在了,但他们一直爱你。”他看着沈海遥的眼睛,“一直、一直爱你。”   *   脱离这个世界之前,沈海遥照例给项星雨写了一封信。   【项博士:   (大家都这么叫你,那我也这么叫你吧,嘿嘿!)   有点遗憾没有正经跟你见过面,都怪这个破系统,太不完善了,等我之后去给它提个意见!   研究所来了很多新人,应该有好苗子。望天,你们研究的这个方向太高深了,我真的搞不懂,如果这些人都不能用,那你就自己招吧,哭哭。   属于你的东西我帮你拿回来了,婚也已经离掉了,从现在开始,你自由了。希望以后你能够做自己最喜欢的研究,也希望你还能对爱情充满信心。也许,你的良人就在身边。   赶在下一次战争开始前离开,是因为上辈子那场战争的结局过于惨烈,我想,或许你会想要依靠自己来扭转最终的结局。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过度揣测(笑),如果以后有机会见面,希望那时人类已经战胜了异形人。   (对了,不小心把你的账户余额花成负的了,我真不是故意的,之前真没想到有那――么多Omega不想干了,一下支出了太多,就……我不管了啊,你自己想办法吧!)   哦,对了,又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沈海遥。】   沈海遥把被霍普偷走的那篇论文打印出来装订成册,又连同这封信,一起放进了项星雨床头的抽屉。   之后他对褚鹤说:“走吧,去下一个世界吧。”   *   北边的战事又一次严峻了。   阮和悦连夜奔赴前线,水都顾不上喝一口就被拉去开战前会议。   因为之前捅出的那些篓子,他现在还在停职观察反省期,总指挥的位置暂时交给了别人。   八个小时的会开下来,阮和悦灰头土脸地回到军队给他安排的临时卧室。   本想先洗个热水澡,刚脱了外套就想起还有个简纲要写。   他揉揉眉心,只穿着背心坐在桌前,开了电脑写东西。   不知不觉,夜就深了。   即使强壮如项星雨,在深夜衣衫单薄地坐了这么久,也难免感觉到了冷意。   他搓搓胳膊,将文档发送出去后,关上了电脑。   这时,卧室的房门被推开了。   来人气质儒雅,脸颊有个可爱的小酒窝。他穿着一件藏蓝色的衬衫,胸前的项链上挂着一副无框眼镜。   “你还没休息呀?”他问。   阮和悦回过头草草看了一眼,有些不悦地啧了一声,“进别人房间之前能不能敲个门?”   说着,他起身抓起自己的军装外套披在身上,又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洗澡,一瞬间洁癖爆发,更加不快。   但还是忍着穿好了衣服,遮住了裸露的上半身。   来人“哦哦”着退出卧室,咚咚咚敲了敲门,问:“我可以进来吗?”   阮和悦:“……”   装模作样的这是在干什么?   他重重地合上笔记本电脑,力道之大足以表示心里的不满。   他问:“你不是不来么?”   之前他曾问过,这人明明说什么“我最近惹出太多乱子了,避避风头,避避风头,这次你带莱斐去吧,我觉得他挺适合加入你们的,你也观察一下”。   阮和悦本意并不是想问这个人去不去前线――去或者不去关自己什么事?他想问的是项星雨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但毕竟这人帮了项星雨不少忙,出于礼貌,阮和悦还是将这些疑问默默吞回肚子里。   所以现在又来干什么?   阮和悦折腾一天,饥肠辘辘,风尘仆仆,实在不想应付这个人,说话语气也不耐烦起来:“你到底有什么事?”   那人挠挠头,“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你的呀,阿阮。”   阮和悦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去――   项星雨满脸迷茫,他隐约感觉到阮和悦似乎有些不快,但实在说不上来他在气什么。   他纠结着想,是不是自己擅自跑来会给军队添麻烦,可他真的必须看着这场战争取得胜利,才能抹掉心里那些痛苦的记忆。   他有些苦恼,自己打过报告的,只是不知道有没有传到阿阮这里,他是不是不知道?是不是什么都没安排?早知道还是先跟他商量一下好了……   他来不及再想些别的,只见阮和悦大步向他走来,之后,把他紧紧抱进怀里。   *   沈海遥睁开眼睛,左右看看。   房间很昏暗,他向右看去,用以照明的是……   蜡烛。   沈海遥眨眨眼睛,眨掉眼中那股淡淡的水意,视线清晰后,他又看看头顶。   哦,是木头做的床具。   ……这是一个古代世界啊。   沈海遥从床上翻身坐起,低头一看,自己还穿着上个世界里项星雨的衣服。在这间古色古香的房间里显得非常格格不入。   这时,褚鹤从外面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两件素色长袍。   “海遥,你醒啦!”他把衣服递过来,“快换上快换上,还好现在是晚上,这里也没有路灯照明,这才没被人发现。不然,就我这身打扮,一下就露馅了。”   作者有话要说:   照例是下个世界的剧透   这个小倒霉蛋叫尹修瑾,是个柿子(划掉)世子,一个活泼小太阳   感谢在2021-11-21 14:45:57~2021-11-22 09:42: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果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十二皇子放过我这个小伴读叭 第47章 47-一更   沈海遥接过衣服, 展开一看――   青绿色的外袍背面织着几朵梅花,这织法有点讲究,必须在某一处特定的光线下才能用肉眼看出。   沈海遥又用手摸了摸肩上的刺绣, 连连感慨:“这是什么时代?这个服饰水平相当不错啊。”   褚鹤帮他穿上繁杂的衣物, 又念了个咒语帮他变出了长发, 耐心梳好他的长发, 又去挑选了一个合适他的发冠。   古代的器物毕竟有限,连镜子中反射的影响都是模糊扭曲的,但就算是这样, 沈海遥也能看清那玉制发冠上低调的光泽。   他连连咋舌:“这东西不便宜。”   褚鹤笑笑, 帮他插好发簪, 自己倒退两步弯下身子, 从他身后向镜中望去。   “好看!我就知道这个颜色衬你!”褚鹤说。   “就你会拍马屁。”沈海遥哼哼, 倒也很乐于听到这样的夸奖。   他想起刚刚褚鹤帮他梳头发时利落的动作, 问道:“哎,我看你很熟练啊,难道……”   褚鹤正在帮他调整腰饰的位置,闻言手上动作微微一顿,轻轻“嗯”了一声。   *   沈海遥只是随口一问, 没想到竟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一时之间心里只剩迷茫。   你生活了三十年的世界,并非真正的世界――想必对任何人说出这样的话,都不会有人相信。但这种事切切实实发生在他沈海遥的身上了。   他将手心慢慢拢起,可是, 能握在手里的, 除了空气之外,再无其他。   他还没放弃心里的最后一点怀疑, 语气淡淡地说:“褚鹤,很多事情……说实话,都是我自己猜出来的,所以我也有理由怀疑,这些是你诱导我这样想的。”   褚鹤蹲在他身后,额头倚着他的背,“我知道,在你弄清楚你身上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之前,你是不会完全相信我的。”   他伸了伸手,到底还是不敢直接抱住沈海遥,只用手指戳戳他的手臂。   “海遥,都看你做了三个任务了,你觉得我还敢欺骗你吗?”褚鹤笑嘻嘻地说。   沈海遥本来冷着一张脸看他,闻言也绷不住笑出声了。他用食指推开褚鹤的额头,笑着骂了一句“嬉皮笑脸的”。   两人说笑几句后,褚鹤终于表情认真,说:“海遥,就快了,你就快能知道一切了。”   沈海遥能感觉到褚鹤还想说点什么,只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他也无可奈何,只能点点头,说“好”。   之后,沈海遥又去研究镜子里的影像。他让褚鹤先把他换成这个世界里小倒霉蛋原本的模样,自己则盯着铜镜,细细打量着。   “……”褚鹤无奈,“都说了不要乱给人家起外号了!”   *   不得不说,这个炮灰攻自救系统虽然不靠谱又惹人烦,但挑人的审美真的没话说,这几个小倒霉蛋实在是个顶个的美男子。   甄臻是温柔型的小美人,项星雨是文绉绉的气质款,这次这位是……   沈海遥托腮想了半天,打了个响指,说:“是个甜心大美人。”   “……”褚鹤表情微妙,“你是在调戏他吗?”   “没有没有。”沈海遥连连摆手,之后又低头捂嘴偷笑。   沈海遥倒也不是在开玩笑。   这人长得确实不错,大眼睛水汪汪的,鼻梁高挺,鼻尖有颗褐色的小痣。如果用甄臻那个世界里粉丝的彩虹屁来形容,就是浓颜系美人。   两人还没来得及再多适应一下,就听到门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世子!世子!大事不好了!”   一个女孩的声音,大概是这位世子的侍女。   沈海遥和褚鹤对视一眼,终于知道了这个世界的原主身份。   “原来是世子啊。”沈海遥在脑海中偷偷说,“怪不得,看这家里的装扮,看他本人的衣服,原来是世子啊,难怪这么讲究。”   他们顾不得再交流些别的,那侍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沈海遥整整衣服,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开了门。   能看得出这位世子并不是很严厉的性子,侍女与他说话的语气相当没大没小:“出大事了世子!宫中传来消息,八殿下病危了!”   大概是任务做得多了,人有点条件反射,沈海遥听到这话,第一反应不是这位八殿下身患何病、是否危在旦夕,而是――   他该不会是这个世界的任务对象吧!   沈海遥清清嗓子,摆出一副万分焦急的神色,“怎么了,八殿下怎么了?你把话说清楚啊!”   那侍女急得脸都红了,“八殿下、八殿下这次怕是不成了!您快去见见他吧!”   说罢,她抓着沈海遥的胳膊就往外走。   才刚迈出小院,就见一中年男子从右侧走出。那人甚有威严,活泼的侍女看到他,立刻老实得像小兔子,恭敬地行了礼。   “侯爷。”   侯爷?看来是原主他爹了。沈海遥敲敲打量着,也跟着毕恭毕敬地行了礼。   那人眼神落在最后面的褚鹤身上,似乎有些疑惑,但大概碍于眼下情况紧急,他也没有过多询问,只是略带指责地对那侍女说:“岁岁,去给世子取件大氅穿着,夜间寒冷,别冻坏了身子。”   那侍女原来叫岁岁――岁岁忙不迭点了头,又慌慌张张跑去卧室,好一通翻箱倒柜。   侯爷见状摇了摇头,“毛手毛脚。”   侯爷并没有离去的意思,看来是想与他们同去。   沈海遥心里不上不下的,刚到这个世界,什么都还不知道,眼看着就要去皇宫了。   这算什么事啊!   他只能犹豫着问:“您也要进宫吗?”   侯爷:“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八皇子是陛下最爱重的儿子,又是皇后嫡出,如今他病重,我难道不该进宫探望?”   “……”沈海遥在心里叹气,“哦。”   这副无措的表情看在侯爷眼里,竟也误打误撞地戳中了他,“阿瑾,我知道你与八皇子他们几个从小便交好,但事已至此,你也不要太过担心。八皇子……这些年,他几乎年年有这么一遭……这次也定能像以往一样,化险为夷的。”   一旁安静已久的褚鹤在脑海中捋了捋这几人关系,说给沈海遥听:“原主叫阿瑾,他爹是侯爷,不知是皇室宗亲还是有功之臣,总之,这位原主身份算是很尊贵了。从岁岁和侯爷的话语来看,阿瑾跟病重的八皇子关系很不错,而八皇子病重多年。”   话题又回到了他们最关心的那一个,“那么,这个与阿瑾关系不错的八皇子,会是这个世界的任务对象吗?”   *   赶往皇宫的路上,三人一路无言。   沈海遥和褚鹤在脑内交换着信息,只是有效信息太少,又要小心着别露出马脚,实在辛苦。   好在也算符合现下担心八皇子安危的心情。   马车一路颠簸着来到八皇子的王府外,看守的守卫拦下了他们,毕恭毕敬地说:“尹侯爷,尹世子。”   视线移到褚鹤身上时同样愣住了,“这位是……?”   沈海遥:“我的小厮,新来的,叫褚鹤,你认一认。”   守卫笑笑,说:“小的记下了。您快些着去吧,陛下、太医和几位娘娘都在呢。”   下了马车,沈海遥打量着这间府邸。   八皇子已经封了王,但府邸装潢很低调,只有正上方匾额上绣金色的“宁亲王府”这四个字颇显富贵。   沈海遥来不及多想,便听到府内传来一声暴喝:“毓宏自小身体底子好,突地就生了怪病,这么多年你们既查不出他生的是什么病,也找不出医治办法,朕养你们有何用?!”   “皇上!皇上!殿下这病……老臣尽力了啊……”   尹侯爷带着沈海遥大步迈入八皇子的卧房。   床上躺着一人,应该就是病重的八皇子了。他确实面色苍白,手臂刚被把过脉,还露在被子外面,正被一妇人小心放回被子里。   那妇人身着烟蓝色常服,头饰素雅简单,只是面色憔悴,眼睛像是才哭过,微微红肿着。   大概是皇后了,沈海遥想,这对母子过得倒是朴素,从衣着到府邸都这样低调。   皇后抬头,见到来人后,温声说:“阿瑾,你来了啊。”   她起身,擦擦脸颊的眼泪,上前两步对皇上说:“陛下,夜深了,咱们和太医出去说吧,让毓宏好好休息。”   这位皇后虽穿着貌不惊人,但想来是十分有威仪的,方才还暴怒的皇帝此刻只是疲惫着点点头,对着一屋子站着的、跪着的人说:“太医跟朕出来,你们几个,留下来陪陪毓宏。”   他的手随意指了指,像是画了一个大圈。沈海遥顺着望过去,这才注意到角落里有一个先前没注意到的人。   那人站的地方在沈海遥这里算是半个视觉死角,再加上烛光昏暗、他人又一直一声不吭,沈海遥始终都没有注意到。   这时他看去,发现那人眼带着丝丝笑意看他。   *   这屋子里乱七八糟的人都离开了,尹侯爷跟随皇上去询问太医的诊治结果,褚鹤身份不便,先出去等待着了。   现在这里只剩下皇后、另一位不认识但看来身份尊贵的后宫某位娘娘、刚刚那个人,以及沈海遥自己。   不久,皇后开了口,话是对着另外那位娘娘说的:“庆贵妃也在这儿等候多时了,若是想要休息,就尽管回去吧。”   那位庆贵妃是个挺不会委屈自己的性子,说道:“不妨事,我再等等,说起来,十六皇子也该到了。”   皇后:“路上车马难免耽误时辰。”   她朝沈海遥招招手,“阿瑾,来。”   把人叫到八皇子跟前,才想起来屋里还有一个人,于是又对角落里那人说:“毓琛,你也来。”   那人走过来,依次行礼道:“皇后娘娘,贵妃娘娘。”   皇后起身,说:“那劳烦你们在这儿陪着毓宏了。贵妃,我们也出去吧,让他们年轻人待着。”   *   皇后和庆贵妃离开后,这房间里除了躺在床上的八皇子毓宏,就只剩沈海遥和毓琛了。   听刚才的对话和那人的名字,这位毓琛大概率也是某位皇子。但是说来奇怪,不管是当今圣上还是皇后娘娘,似乎对他都不怎么重视或关心,他们对阿瑾的态度都比对毓琛要好。   看来是个不得宠的皇子。   沈海遥还在脑海中跟褚鹤分析着情况,只听床上昏睡着的人低低呻.吟一声。   八皇子醒了。   毓琛:“八哥!”   他两步走到床边,矮下身子坐到他身侧,低声问:“八哥,太医就在府上,我帮你叫他进来。”   毓宏只是摆了摆手,他声音虚弱,气若游丝,“算了,太医来了只会吵得我这儿不得安宁。”   他坐起来。大概由于常年病弱,他的皮肤是看上去就不正常的青灰色,套在洁白柔软的寝衣内,甚至不如衣裳来得有光泽。   沈海遥纳闷,小时候身体底子好,既得宠又是嫡子,照理说衣食住行都是小心再小心的,突然染上这种怪病、一病就是多年,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古代人身体脆弱和医术不精?   只见毓宏冲他招招手,叫他:“阿瑾,你来,坐过来。”   毓琛见了,脸上闪过了一丝微妙的不耐,他向旁边挪了挪,给沈海遥让了个位置出来。   “……”沈海遥腹诽,这个阿瑾到底是何方神圣啊,现在这个场景,怎么看怎么有点奇怪……   *   沈海遥内心有些怀疑八皇子的病症――小说和电视剧里经常这么发展吧,最受宠、最有可能成为储君的皇子一朝被人陷害,轻则贬谪重则入狱,也有的甚至被人陷害而死。   眼前这位怎么看怎么符合被陷害的标准。   谁知,毓宏把他叫来,神神秘秘地说:“阿瑾,这么晚还不回去睡觉,这就是你长不高的原因。”   沈海遥:“……”   一旁的毓琛:“……”   毓琛实在没忍住,还笑出声了。   要说阿瑾这张脸没得挑,不过身高确实不太够――但也没有多矮,据沈海遥目测,估计一米七三左右。   毓宏赶在沈海遥回答之前开口,又说:“早上母后告诉我,十六弟也在往京城赶了,他回来了吗?”   没等沈海遥回答,门外的府邸守卫高声通传道:“陛下,陛下,十六殿下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这部分分两章好一点,所以后面还有一章   毓宏同学有话要说:不要叫我八哥,八哥打咩,谢谢   好了,这个世界里三位皇子有的露了脸有的躺在床上(x)有的活在别人的嘴里,总之就算都出场了叭!虽然下一章就知道了但还是请大家来猜猜三个人跟阿瑾都是什么关系! 第48章 48-二更   卧房外脚步声凌乱。   “父皇!”男人说话声中气十足, “儿臣来晚了。八哥现在状况如何?!”   毓宏在房内勉强提高音量,说:“十六――咳咳咳!”   话没说完就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毓宏!”皇上急急走进来,连九五至尊的威严都抛了, 此刻, 他只是一个担心儿子的普通父亲, “太医, 太医!”   几位太医鱼贯而入,切脉的切脉,端药的端药, 又把这间才安静不久的卧房搅得乱七八糟。   毓宏躺在床上, 任由太医为他诊治。他看向皇上, 勉强着笑了笑, 说:“父皇不必这样劳师动众, 儿臣没事。”   皇上重重叹了一声, 避开众人视线,转过身去。   一旁的十六皇子冲沈海遥点点头,打了招呼:“阿瑾。”   又看向另外一边的毓琛,“十二皇兄。”   哦,原来毓琛是十二皇子。   之后十六皇子走向毓宏床边, 弯腰说道:“八哥,我回来了。路上耽搁了几个时辰,不然早就到了。”   毓宏摇摇头,说:“不碍事,去给母后请安吧, 我这儿没事。”   与此同时, 皇后和庆贵妃也重新回到卧房中。   见毓宏醒了,皇后脸色好了许多, 声音也带上了笑意,“毓`一回来,毓宏就醒了呀。”   庆贵妃在一旁笑眯眯地附和着:“是呀,虽说八皇子和毓`打小没有一块儿长大,但到底是兄弟连心呢!”   毓宏清醒之后,脸色看着好了许多,这一晚算是有惊无险地度过了。   等到太医商量好之后几天的用药后,外面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折腾了一宿,大家都累了。   皇上回去上早朝,皇后和庆贵妃也回了宫里,十六皇子提出再在这里多留一下,也被准许了。   沈海遥则看到尹侯爷递来的眼神,示意他们也该回去了。   临走前,沈海遥被十六皇子拦住。   “阿瑾,你今日有空吗?我从云南带了一些玩意儿回来,下午送去尹侯府上吧。”   东西可以收,但沈海遥并不想在今天与任何人见面。   他还没搞清楚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就在他思考着如何拒绝的时候,十二皇子毓琛开口说道:“阿瑾下午与我有约,今日怕是不成了。不过十六弟若只是送礼,便只管直接送去便是。”   沈海遥:“……”   这人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   沈海遥略一思忖,说:“这样吧,明日我去十六殿下府上拜访,可好?”   毓`皱了皱眉,嘴角不知不觉绷紧了,后又觉得自己这样的表情太过严肃,于是尽力扯出个看上去和善的微笑――只是看在沈海遥眼里,怎么都像是嘴抽筋了――说:“也好,那便约明日吧。”   沈海遥说“好”,便和尹侯爷一起回去了。   刚要乘上马车时,十二皇子又追了出来。   尹侯爷看看这两人,没说什么,先行去了车上,留下这两人单独说话。   十二皇子笑容淡淡,“阿瑾,今晚一直没来得及跟你说说话儿。刚刚替你回绝了十六弟,你该不是生气了吧?”   他左右望望,见四下无人,向前一步拉过沈海遥的双手,柔声说:“但我控制不住呀,十六弟和八哥与你的交情都比我深,我心里酸死了。”   “……”酸不酸不知道,沈海遥倒是觉得这人挺茶的,现在他几乎能够确定,这位十二皇子就是这个世界里阿瑾遇到的人渣。   沈海遥皮笑肉不笑地说:“这一晚折腾得太累了,我有点不舒服,下午想在府里休息。十二皇子想必也累了吧?今天还是好生休息着,怎么样?”   毓琛疑惑着歪歪头,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容有些无奈,“阿瑾在生气。”   语气很笃定,像是在说沈海遥无理取闹。   沈海遥懒得解释,含糊着应了一声就离开了。   *   回尹侯府的路上,褚鹤对他讲了这一晚他打听来的消息。   那位病重的八皇子和十六皇子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换句话说,十六皇子毓`也是皇后嫡出。   只是这个朝代多少有些过分迷信了,毓`出生那晚天气极差,妖风阵阵,皇后的分娩过程又极不顺利,情况一度十分危险。   那一年朝中情况也很不顺。先是云南战乱,再是黄河改道导致重大洪灾,而那一年早些时候,皇太后又去世了。   玄天道观的道士说,这位十六皇子八字太硬,又出生在多事之秋,皇后尊贵,两人恐怕气运相冲,最好还是不要养在皇后身边。   这位皇上对玄天道观可谓言无不信,思虑之下,把毓`送去了庆贵妃那里养着。   二十多年后的现在,当今圣上依然身强体壮,完全没有立储的打算,早些年甚至掐灭了不少暗中拉拢朝臣的皇子想要争做太子的念头。   到了如今,那些皇子死的死,贬的贬,年龄适宜又有能力的,就只剩这晚见到的这三位了。   八皇子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又是嫡子,按道理是太子的最佳人选;只是他身体不好,近年来甚至都不能去上朝了,只一心在府中养病;即便如此,像今夜这般凶险的情况一年也要闹个几回。   十二皇子最善攻心,又写得一手好文章,六部中笼络了吏部尚书站在他这一边;但十二皇子的生母祥嫔不受宠且去得早,皇上又隐隐怀疑他野心太重,对他有明显的忌惮和疏远。   至于十六皇子,他成年后便一直驻守云南,多年来战功累累;他自然也有他的弊端,手握重兵的人本就会被忌惮,他为人又过于耿直不懂变通,常常气得皇上头脑发昏。   “阿瑾的名字叫尹修瑾,是十六皇子的伴读,从小跟他一起长大。十六皇子和八皇子又是亲兄弟,虽然没在一起生活,但感情很好,所以阿瑾和八皇子也很要好。”   沈海遥说:“有意思,明明小时候和他们两个关系更好,长大了怎么就和十二皇子在一起了?”   褚鹤惊讶:“是十二皇子吗?你确定吗?”   沈海遥:“百分之九十确定吧。你没听到毓琛刚才说的话,恶心死我了。”   他俩在马车内无声地交流着,话说到激动时难免控制不了表情。尹侯爷一路看着,几次欲言又止。   终于回到自家府邸后,尹侯爷支开褚鹤,对沈海遥说:“阿瑾,小时候你与谁交友我都不管,但现在――今时不同往日,我不希望你与他们任何一位走得太近。”   尹侯爷背着手抬头看向远处,缓缓说道:“咱们尹家的祖宗是大渝的开国功臣,可到如今已经几代不入朝中,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他定定盯着沈海遥,“坐到那个位置上的人,都是会变的。离他们远一点。”   他似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最后只说了一句话:“离他远一点。”   *   回到尹修瑾的卧房后,沈海遥一刻没耽搁,立刻开始了记忆传送。   正如褚鹤所说,尹修瑾自小与十六皇子毓`一同长大。他作为皇子伴读,自小长在宫中,与各位皇子一块儿玩着长大。   这些个封建时代最讲究身份尊卑,特别是家族势力的高低。尹家虽久不涉朝政,但家业底子在,哪怕在宫里也能被人高看一眼。   而有些皇子,虽然是皇帝的儿子,却因为生母卑微,甚至会被皇子侍讲为难。   十二皇子从小便生活在这样的处境中。   毓琛的生母祥嫔本是宫中一名普通医女,是皇帝酒后无意临幸,才被册封为嫔。   祥嫔命苦,一朝被强宠,之后便被皇上抛至脑后,产后身体虚弱,没过上什么好日子,人没得早。   没有生母护着,父皇不疼爱也不重视,还是个孩子的毓琛也不懂得打点宫人就能过得舒坦些的道理。   虽说也是个皇子,可日子过得勉勉强强,勉强到连皇子侍讲都对他很不客气。   别的皇子背书背错了字,最多就是斥责几句;毓琛背错了字,却被实打实地用戒尺打了手心。   小孩子皮肤娇嫩,对成年人来说并不算用力的一下惩戒就能让他手心肿起老高。   侍讲心里是慌的,面上又不得不维持着身为皇子师傅的自尊心和颜面,“十二殿下还需多费些心思在念书上。”   “他好可怜哦。”尹修瑾悄悄对毓`说,“幸好侍讲没有让我背,不然我也要被打手心了。”   毓`抿了抿嘴,也低声说道:“阿瑾,一会儿去我宫里拿些伤药给十二哥吧。”   尹修瑾应下,又问:“你怎么不自己去呀?又使唤我去跑腿。”   他气鼓鼓地说:“十六殿下天天把我当下人使唤。”   毓`说:“不是的,我怎么会――”   尹修瑾自然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位皇子殿下傻乎乎的,非常好欺负,他总是忍不住逗他。此刻见毓`当了真,尹修瑾赶紧拦下话头,不让他解释,“侍讲师傅来了,殿下你不要再说小话了!”   这一天的晨读结束后,尹修瑾故意磨蹭一会儿,等到学堂里各位皇子和伴读都离开后,才走到十二皇子身边,说:“十二殿下,等会儿去毓`――呃不,去十六殿下那儿一趟好吗?殿下那里有伤药膏,嘱咐我拿给你。”   十二皇子一向是走得最晚的那一个,他的伴读也和这宫里的其他人一样,对他没有半分敬畏,每次下了晨读就自顾自地离开。   时间久了,他也习惯了独来独往,身边猛地出现这样一个人,他反倒不知如何与他相处。   于是他淡淡道:“不必了。”   尹修瑾歪着头想了想,很快便在心里为十二皇子找好了理由:他从小没有生母陪伴,孤身一人在这后宫之中,日子想必过得不好,今日被侍讲师傅责骂,大家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如果这时他去毓`宫中,难免让人觉得他在抱得宠皇子的大腿。到时候,流言蜚语得多难听啊!   尹修瑾被自己的脑补虐得眼泪汪汪,他不顾十二皇子诧异的眼神,一把拉起他的手,真挚地说:“那你等我好了!我把药送去你宫里!”   因着这一瓶伤药,尹修瑾开启了与十二皇子往后数十年纠缠的孽缘。   作者有话要说:   我突然想起来,当时做设定时安排这三个人是老八、十二和十六,是因为这三个数是等差数列(x)   呜呜阿瑾宝贝应该听爹地的话,离垃圾远一点呜呜呜 第49章 49   之后的几年过得波澜不惊。   尹修瑾本是毓`的伴读, 与他关系甚好;毓`有位兄长,是皇上的第八位皇子,比他们年长四岁, 虽说两人不在一起长大, 但这位八皇兄对毓`十分关照, 人又好相处, 一来二去,尹修瑾与八皇子也很是熟稔。   八皇子已经到了可以参政的年纪,下朝的时间往往和他们下晨读的时辰相近, 他关心毓`的功课, 时常亲自过问。   这一天, 八皇子下了朝后, 又走到了皇子们的学堂。   尹修瑾打老远就看到了他, 兴奋地冲他挥挥手, 又跟毓`说:“八殿下来啦!”   他拖着毓`一路小跑,跑得气喘吁吁,到八皇子面前站定后,又被笑着说了一句“小短腿”。   “……”尹修瑾生气,抛下这两人, 独自一人大步流星走在最前面。   与尚未出宫立府的皇子们不同,没有特殊情况,尹修瑾是不能在皇宫逗留的。他走到平日自己左转出宫、而毓`直行的那条岔路时,愤愤转头对八皇子做了个鬼脸,又与毓`道了别后, 像往常一样, 出宫回家。   走出几步后,他想起自己还忘了一个人。于是他又回过头, 冲落在最后面的十二皇子用力挥了挥手。   “走啦!”   *   几年后,几位皇子都已成年,纷纷出宫自立府邸。   八皇子不知怎地,小时候好好的,现在身体反倒孱弱了。皇帝心疼他,嘱咐没有要事,任何人不得随意打扰他;毓`去云南了,他太死板啦,不愿意用自己的私人信件占用驿站资源,每年寄回的信只有那么可怜的短短几封,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内,尹修瑾都只能在奏折里听到他的消息。   几年时间过去,反倒是十二皇子与尹修瑾来往最多。   这一年春节刚刚过去,皇帝下了旨意,给十二皇子指了一位侧妃。   在八皇子缠绵病榻多年后,皇上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一位适龄皇子可以重用。   眼看着多年被冷落的生涯终于结束,十二皇子却没有半分开心。尹修瑾不解地问:“娶侧妃不好吗?我听说她是个大美人呢!”   十二皇子说:“美不美的,无非也就是那样。”   尹修瑾不认同,“你又没见过人家,也许啊,你见了之后就会喜欢她了呢!”   十二皇子默默叹气,盯着他的眼神极为复杂。   之后几日,十二皇子忙着准备婚事,一连数日没有出现。   就在即将成婚的前一天晚上,他突然去了尹侯府上。   “十二殿下,你怎么来了?!”尹修瑾吃惊道,赶忙把他迎进房中。   初春天气还是冷,夜间甚至飘起了雪花。尹修瑾帮他拍去发上的雪,又给他塞了个暖炉暖手。   “今天怎么有空找我?”尹修瑾问。   十二皇子淡淡一笑,说:“想你了,来看看你。”   这话听着奇怪,尹修瑾不知如何回答。他抓了抓脸,话说得没心没肺:“十二殿下,你明日要成亲啦!现在是不是很激动?”   “……阿瑾,你怎么就是不懂呢。”十二皇子轻声说。   他放下手中的暖炉,用被暖得炽热的双手拢着尹修瑾的双手,干燥又温暖的拇指搔弄着他虎口的窝窝。   “我不想成亲,侧妃是美是丑我都不在意,自然也不觉得激动。我在意的只是……”   十二皇子每说一句话便走近一分,现在,尹修瑾几乎被他罩在怀里,两人鼻尖距离不过毫分。   尹修瑾不知不觉屏住呼吸。   “我在意的只是,我还没来得及对心仪之人表明心迹。可过了今晚,我再也不能完整地只属于他一人……”   话语的尾音淹没在唇齿之间。   尹修瑾惊慌地看着吻向自己的人,想要张嘴说话,却被顶开口腔长驱而入。   一吻结束后,尹修瑾仍然处于极度震惊中,只见十二皇子伸手抚上他的脸庞,缓缓说道:“从小到大,我从未拥有过太多东西,也一直没有可以选择的余地。想要的东西不敢说,得到的东西无法拒绝。别的也就罢了,可有一样东西,我想要的不得了。”   他的手沿着尹修瑾的脸颊滑向下颌、滑向肩膀,最后停留在他的胸口。   “我想要你这里有我。”十二皇子注视着眼前的人,眼睛是红的,“阿瑾,我可以吗?”   房内的蜡烛被一根根吹熄。室内漆黑,什么都看不到,耳边只有听到衣衫落地的簌簌声和十二皇子低声但温柔的爱意。   那晚,十二皇子离去时说:“阿瑾,我知道你断然不会愿意与我有见不得人的关系,说到底,这本就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但不管怎么说,有过这么一次,我也甘愿了。若以后你愿意像从前一样待我,我保证绝不逾越;若你不愿,那我以后也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尹修瑾心里乱糟糟的,“我、我不知道!”   “好罢。”十二皇子知道这便是拒绝了,“那我走了。阿瑾,临走前我还有一个小小的心愿,可以满足我吗?”   “什么?”   “我想听你叫我的名字,就像你叫十六弟一样。”   很奇怪,尹修瑾明明觉得自己应该拒绝,但他却实在无法说出拒绝的话,只能颤抖着嘴唇,几不可闻地说:“……毓琛。”   毓琛当真像是得到了心爱宝物的小孩子,笑得开心又灿烂。   *   此后几年,毓琛果然如他所说,再也不曾主动招惹过尹修瑾。   那时,尹修瑾只觉得那一夜像是一个复杂的、纠结又缠绵的梦,偶尔回想起也会立刻逼着自己再次忘掉。   别说毓琛已经娶了侧妃,便是他只有孤身一人,皇子和世子也是断无半分可能的。   与此同时,前朝的形势也在悄然变化着。   八皇子的身体越发恶化,已经久不上朝,现今朝中声望最高的,只剩十二皇子和十六皇子了。   这样的局面是被皇帝所默认的,他甚至希望见到皇子之间互有牵制,以避免任何一人权利过大。   但平衡总有被打破的一天。   那一年,吏部尚书的儿子犯了事,牵连了老子,而吏部对十二皇子的支持众人皆知。十二皇子失去了最得力的帮手,势力一落千丈。   偏偏在此时,他的那位侧妃又提出要与他和离。   在这个年代夫妻和离并不少见,但发生在皇子身上,当真是头一遭。   皇帝大怒:“管不好手下的大臣,也料理不好家里的私事,毓琛,你这个皇子做得可称职?”   十二皇子领了所有的指责,他跪在地上,没有为自己辩解任何一句。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怎么不多安抚侧妃?”尹修瑾觉得毓琛疯了,多年来头一次主动找上他,问道,“为什么要这样自毁前程?之前陛下对你不是很满意吗?”   毓琛作为当事人,反应竟还没有尹修瑾强烈,“侧妃还年轻,早日和离对她对我都是解脱。她跟着我,只是白白浪费青春。”   他看向尹修瑾,表情竟有些羞涩,眼中倒是满满的爱意和喜悦,“阿瑾,我终于有了勇气,想要选择真正想要的。我能有这个机会吗?”   尹修瑾被他火热的情意烫得心里发麻,他背过身,磕巴着说:“你、你、你不想做太子吗?”   “十六弟做太子不好吗?”毓琛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你与他要好多年,将来他做皇帝,你不开心吗?”   “毓`不想做皇帝。”尹修瑾认真地说,“他同我说过的。这些年他一直待在云南,就是为了远离朝堂。”   毓琛笑了,笑得颇有深意,“他说不想,你便信吗?”   尹修瑾不在朝堂,根本听不懂毓琛的深意,他只是真心实意在为他可惜。   毓琛却自背后抱住他,话语中是遮掩不住的爱怜,“我现在啊,除了阿瑾之外,别无所想,别无所求。”   *   不久后,八皇子薨逝了;同一年云南战事大捷,十六皇子风光回京。   那些朝臣不知是真心认为十六皇子是最合适的储君人选,还是只想站队自保,纷纷上书建议皇帝考虑立储一事。   而建议考虑的人选,自然只会是十六皇子。   一时之间,十六皇子几乎权倾朝野。   自上次的两件事后十二皇子安静多年,不争不抢,过错没有,功劳自然也没有。所有人都以为他当真没了争储的心,也都以为十六皇子的储君位置胜券在握。   但谁都不知道,当今圣上对这种局面十分不满。   先前的那么多年他纵容两个儿子各自扩展势力,为的就是分散他们的权利。现在十六皇子一人独大,只会让他心生猜忌。   更别提,这个十六皇子,还总是把“对太子之位毫无欲念”挂在嘴边。   他有心想要挫挫这个儿子的锐气。   皇帝六十大寿的时候,宫里大摆了一场宴席。期间再次有人提出,十六皇子如此优秀,是皇子的表率。   在这样的日子里说起这种话题,就连尹修瑾这种完全不懂朝政的人都能看出皇帝神色不悦。   皇帝果然没有应下这个话题,只是招来太监赐菜。   可就在宴席结束后的第二天,意外就发生了。   多位大臣没能来上早朝。皇帝觉得不对劲,派太医一一过去查看,结果却令所有人大为愕然。   他们不是生病,而是中了毒。   这种毒在京城并不常见,这是用某种只生长在云南的毒花研磨制成的。   这毒物的指向性太强了,几乎就差明着说,这毒是十六皇子下的。   若是搁在平时,皇帝应该能够看出这定是有人蓄意陷害。只是,先前那些大臣不断建议他立十六皇子为太子的言论已经让他万分厌倦,此时根本无心考虑这其中的阴谋,当场下令将十六皇子软禁府中,等待案件水落石出。   十六皇子常年带兵,宁折不弯的军人傲气深入骨髓。他坚称自己无辜,并且表示自愿去刑部接受调查,等待着能证明自己清白的那一天。   尹修瑾十分担忧,他相信毓`绝不会是暗中下毒的小人,可到底还是担心刑部的手段。他不知找谁商量,情急之下,只能去找毓琛。   万没想到,他竟在毓琛房外,听到他与旁人的密谋。   “玄天道观的事,可安排好了?”毓琛问。   “安排好了,只是……真的有用吗?陛下真的会信这种话?”   “若是换做别人,父皇也许不会相信;但若是我这位十六弟……”毓琛轻笑道,“你不清楚,我那位十六弟出生之时便有不祥之兆,更何况,此前父皇已经对群臣拥簇十六弟为太子人选颇为不满了,在这时告诉他,毓`有将相之像,父皇定会相信的。”   “十二殿下英明。”   毓琛呷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许诺道:“事成之后,好处少不了你的。”   “多谢十二殿下,那臣先行告退。”   尹修瑾在门外听得全身发冷。他顾不得思考这样的行为是否得体,用力推开毓琛的房门,大声质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这些年尹修瑾出入毓琛府邸一向无需通传,原本是为了对他表示自己的心意、是想告诉他这十二皇子府如同他尹修瑾自己家一样,万没想到却在今夜坏了大事。   毓琛皱紧眉头,虽说早知会有这样一天,但实在没想到竟这样早就暴露了。   他冲房内的人使了个眼色,示意那人赶紧离开。   尹修瑾却不依不饶,向前一步拦住那人。   “聂凯泽?”尹修瑾认识他,这是禁军大统领的儿子,“大渝朝历代禁军统领都不允许牵涉党政,这种事情,聂大统领不会没有告诉过你吧?!”   尹修瑾素来随和,几乎从未用这种质问的语气与谁说过话――更别说,他这番话刚好踩中聂凯泽最担忧的点。   毓琛无奈,拦腰抱住尹修瑾,喝道:“还不快走!”   聂凯泽吓得屁滚尿流,连忙跑了。   待到这房间里只有他们二人时,尹修瑾用力闭了闭眼睛,他挣脱开毓琛的怀抱,转过身与他面对面站着,一字一句地问:“下毒的事是你做的?”   “是我做的。”毓琛干脆利落地承认。   尹修瑾难以置信。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却没有夺门而出的勇气。他泪如雨下,心里堵着太多太多疑问、不解与指责,开了口却只能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怎么做……”   毓琛没有回答他,却也不想再隐瞒,“不止下毒的事。先前吏部那位尚书大人,他儿子贪污的案子是我翻出来的――换句话说,吏部这条胳膊,是我自己斩的。与侧妃远月在那时和离,也是我故意的。父皇寿宴,那些不停劝他考虑立太子的大臣,私底下里的身份都是我的谋臣。”   毓琛说:“父皇喜欢看我们争得头破血流,但前提是,这个局面须得是平衡的,一旦有人一家独大,那这个人便会成为父皇的眼中钉。”   *   尹修瑾被迫接受了太多爆炸性的消息,他快被压迫得不能呼吸。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甚至有了想要逃避的念头:如果今天不曾来找过毓琛就好了……   他又该怎样做呢?   一边是两情相悦的恋人,一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最要好的朋友。   “……可是,”尹修瑾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毓琛,你不是不想做太子吗?”   “……阿瑾,你怎么这么傻?我从未说过我不想做太子。”毓琛捧住他的脸,小心拭去他的泪水,“就算我说过,你就真的信么?”   *   那晚他们僵持了许久,谁也不肯让步。   毓琛一直抱着他,吻他的眉眼和嘴唇,嘴里却说着让人心寒的话:“阿瑾,你不会去告发我的,对么?”   尹修瑾闭着眼睛瑟缩在一旁,只在毓琛每次想要和他接吻的时候避开。   他双眼干涩肿痛,心里反反复复想象着毓`是以怎样的心情选择去刑部自证清白。   过了不知多久,尹修瑾终于下定决心。他挣开毓琛的怀抱,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冰冷神色。   他说:“毓琛,其他事情我不会去追究了,也不会告诉别人。但是下毒的事,你要替毓`洗清罪责,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说了这么久,他还是没听进去,毓琛有些心烦地想。   “阿瑾――”   尹修瑾打断他,“你听我说。”   “这些年我们、我们……”尹修瑾鼻音很重,语气却十分坚定,“也许我们永远也不会有成婚的一天,但于我而言,你早已是我最亲近的爱侣,是我视作家人的人。而毓`,我们自幼一起长大,他是我的朋友。但从现在开始,从今夜开始,我既然选择了包庇你,那便再也没有脸面与他继续做朋友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鼻腔尽是酸涩,“但是,不论以后你们二人再如何争斗,我都不会插手,不会去过问你们做的任何一件事,我两不相帮。毓琛,从今以后,从今以后……”   他抹掉脸上不知何时又爬满的泪水,又尽力压下喉间的阵阵苦楚与酸涩,“十二殿下,从今以后,你我恩断义绝。”   “阿瑾!你这样做有用吗?!”毓琛这才真的慌了,“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也比不过你做他几年伴读吗?”   “别说了。”尹修瑾心意已决,“有刀吗?”   毓琛紧张起来,“你要刀做什么?”   “十二皇子的武功是宫中师傅教的,难道还会怕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吗?就算你给我刀我也伤不到你。”   毓琛被他骂得节节败退,偏偏打也打不得,连回嘴都回不得,只能去寻了把匕首给他。   尹修瑾说:“殿下这般心机,就算我再三保证、对天发誓不会向任何人泄露今晚听到的事情,恐怕也难以让十二殿下相信。既然这样……”   尹修瑾确实半分功夫都不会,但这丝毫不阻碍他手起刀落,徒留一地鲜血。   ……直到匕首掉落,发出了清脆的几声响,而尹修瑾抽搐着倒在地上时,毓琛才从震撼中回过神来。   他连忙抱住痛苦到浑身颤抖的人,不停地替他擦去口中喷涌而出的鲜血,想要止血却无从下手。   与匕首同时落地的,是半截鲜红的舌。   “……阿瑾!阿瑾!!”   *   尹修瑾伤得太重了。   没人知道他遭遇了什么,尹侯府全府上下只知道小世子完好无损地出了门,回来时就被人割掉了舌头。   等到尹修瑾终于从昏迷中醒来时,外面已经变天了。   毓`手下有一群空有热血却无智谋的府兵,不知是受人指使,还是真的没脑子到这种程度,在得知自家皇子殿下被冤入狱后,不想着如何为他洗脱冤屈,居然选择了最坏的一步棋。   他们去劫狱了。   毓`怒不可遏,可这些府兵又当真是与自己浴血杀敌过的士兵,他下不了狠心杀他们。两相为难之际,聂凯泽带着一众禁军杀了进来。   毓`百口莫辩。   那几个府兵仍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错到会害死他们的皇子殿下,此刻反倒因为毓`的责骂而心生不满,士气大减,很快被禁军消灭。   此时,皇帝匆匆赶来。玄天道观的“十六殿下有帝王之相”还萦绕在他心头,再见到这样的场景,连查明真相的步骤都省了,竟直接按照谋逆罪,想要处死毓`。   “……父皇,儿臣这些年来一直远离朝堂,并非因为我真的热爱行军打仗,只是因为,以儿臣的谋略,断断无法在储君的争夺中安然自保。”毓`自嘲地笑笑,“我该继续待在云南,不该回来的。”   他低低地说:“世人皆想做皇帝,但如果有来生,我真希望我生在普通百姓家,与这皇族血脉再无半点关系。”   说罢,他一个跃步向前,抽出距离皇帝最远的一位禁军手中的长剑。   “护驾,护驾!”聂凯泽惊声叫着,“逆犯想弑君!”   毓`撤步,轻松躲开他们,最后留给自己的父皇一个带着遗憾、带着不解、带着恨的眼神。   之后挥剑自刎。   *   没人敢在这件事上触皇帝的霉头。毓`不再是尊贵的皇子,他只是一个造反失败的乱臣贼子,甚至连尸身都没有被好好安葬,只被随意丢弃了事。   ……只有尹修瑾还敢去寻他,见他最后一面。   尹修瑾踉跄着跪倒在地。   眼前是他见过无数次的人,是他小时候的玩伴,是他无话不谈的知心好友。   ……是,因为他的软弱,因为他的包庇,而被十二皇子无辜害死的人。   毓`、毓`是该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将军,而不是这样脸色苍白地倒在这里的呀……   如果……如果当时自己有勇气去揭发十二皇子的所作所为……   尹修瑾心如刀绞,张开嘴却只能发出意味不明的啊啊声。   他抱着毓`的尸身,哭得几近昏厥。   最后,还是十二皇子找到了他们。他找人安葬了毓`,又把尹修瑾送回了尹侯府。   皇帝因为这件事情大病一场,没过多久就退了位。   ……先后失去了两个儿子,他再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尹修瑾也一直病着,太医对他的病束手无策。伤口已经愈合,也没有别的症状,他只是高烧不退,时常昏睡着。   难得有几天清醒的时候,尹修瑾拉过母亲的手,慢慢写道:“母亲,我想离开京城,我们离开京城吧。”   母亲哪里会不依他?   他们什么都不要了,什么侯爷世子家业,哪里比得上儿子重要呢?   一家人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却被闻讯而来的十二皇子――现在该叫皇上了――拦下了。   他不由分说带走了尹修瑾。   “朕自会照顾他。”   皇帝将他接进宫中,好吃好喝伺候着,尹修瑾却病得越来越重,到最后,一日三餐都要喂着才能勉强吃进一点。   皇帝心急如焚,两人都知道这病的症结在哪儿,也都知道无药可医。   后来,皇帝连早朝都不去上了,整日拥着尹修瑾。他们就在龙榻上,或躺或坐。   “阿瑾,你想要什么,你到底想要什么,”皇帝束手无策,“你告诉我,我都满足你,好吗?”   尹修瑾在他手背上缓缓写道,“我想离开京城。”   皇帝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不行,这个不行!你换一个。”   尹修瑾:“我想去死。”   “……”皇帝突然笑了,“我若是不同意,你下一个想要的,是不是让我去死啊?”   尹修瑾翻身背对着他,不肯再给他反应。   不知是做了皇帝后,人真的会性情大变,又或者,他本就是这个性子,只是先前在尹修瑾面前隐藏得极好。总之,皇帝变得暴躁易怒,举止疯狂。   他时常不顾尹修瑾的意愿,强行与他交合,又总是喜欢在这时问同一个问题。   “阿瑾,你不想活了,是想要陪毓`一起死吗?”   尹修瑾浑身一颤,拼尽最后一点力气想推开他。   皇帝轻笑一声,轻易制住他的双手,“你看你激动的。以前我总是觉得,你心里没有我,只有他。现在看来,就是这样,对么?”   尹修瑾扭过头去,不肯看他。   “你心里有他,可他心里有你吗?”皇帝恶意地起伏几下,又弯腰在尹修瑾耳边说,“你也想这样对他,是吗?”   尹修瑾拼了命想躲开,却又被掰着下巴转过来。   “可是你没机会了啊,阿瑾。”皇帝拥紧他,极尽温柔地说,“你这辈子,只能跟我在一起了。”   尹修瑾记忆中的最后一个场景,是某日早读结束后,他从毓`手中接过一枚香囊,那里面装着一小盘活血化瘀的药膏。他蹦蹦跳跳地跑去十二皇子身边,将这个香囊交给他。   “殿下,这是我们家十六殿下给你的,你试试看,很管用的!”   *   “呕――”   先前几次传输记忆时,沈海遥还只是有些轻微的干呕感,这一次结束后,他是真的没忍住,吐了。   褚鹤赶紧倒水给他漱口,又拍拍他的背,“海遥,海遥!先别想那些,漱漱口先!”   他揉着沈海遥的后颈,安抚道:“都结束了,结束了。没事了啊!”   沈海遥脸色惨白,闭上眼睛时脑海里全都是尹修瑾亲手割掉的半截舌头。   他接过褚鹤递来的水杯,灌下一大口,这才勉强压住胃里不停反上来的酸水。   褚鹤让他靠着自己的肩膀,偏头过去亲亲他的鼻尖和嘴角,说:“海遥,振作一点,阿瑾和十六皇子还在等着你帮他们报仇呢。”   缓了不知多久,沈海遥终于恢复平静。他还靠在褚鹤肩头,只是语气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   “这么长时间了,我还以为我已经习惯了。”沈海遥说,“毓琛,毓琛……阿瑾受过的,你一样都跑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瑾是攻,是攻是攻是攻,不要再纠结这个世界的攻受了。   感谢在2021-11-23 09:29:17~2021-11-24 09:26: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叫我小纯洁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50   褚鹤看了一下十二皇子的好感度, 说:“从好感度来看,他应该已经和聂凯泽勾搭上了,有40。”   至于对尹修瑾……有整整73点好感度。   不等沈海遥指示, 他自己就把这73点好感度换了个干净――被这样的人喜欢, 也是够倒霉的。   沈海遥喝干净杯子里的水, 喉咙口还残留着一点被胃液灼烧过的疼痛感。他清清嗓子, 说:“先来分析一下这个世界里的剧情发展到哪个环节了。”   八皇子还活着,但从今晚的情况来看,如果任由事态继续发展, 他也没几天好活了。   而上个世界八皇子的薨逝, 可以说是这一连串事情的开端:十二皇子因为吏部尚书与和离的事情沉寂, 十六皇子屡立战功声名显赫, 朝中一人独大。   “现在这位皇上对皇位可谓十分看重, 那些露出过夺嫡想法的皇子都没什么好下场。”沈海遥的嗓子还是有点不舒服, 说话声音沙沙的,“上辈子,毓琛就是利用了这一点――他选择韬光养晦,自己主动消失在皇上眼中,而把毓`暴露出来。毓`不善心计, 再有几个大臣推波助澜,难免会让皇上觉得毓`在觊觎自己的皇位。”   说到这里,沈海遥突然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他眯了眯眼睛,向褚鹤确认道:“你帮我想想, 我怕我记岔了。毓琛对阿瑾承认过自己做的那些事, 都包含哪几件?”   两人掰着指头一件一件数:“皇上寿宴上给群臣下毒、自己揭露吏部贪污、选择在吏部出事时和离、还有暗中安排某些大臣劝皇上立储。”   “但是不对呀,”沈海遥皱着眉头思考, “他做的这些――我能理解他的想法,无非是保全自己,推出毓`。皇上正值壮年,没病没灾,天天被人吵着要立储,偏偏朝中确实有一位皇子有权有势,颇得人心。这种情况下,皇上必会有猜疑。这个做法没问题,毓琛把皇上的多疑和毓`的耿直摸透了,只要做得足够隐蔽,成功的几率很大。但有一个问题,这以上所有的筹划,都建立在一个前提条件上――”   他这样一说,褚鹤也明白了,“是八皇子!”   “对。首先,比起毓琛和毓`,八皇子毓宏才是皇上最中意的储君人选。”   与那两个儿子不同,皇上对八皇子的满意是写在脸上的。可以说,若不是因为八皇子英年早逝,这储君的位置,根本没得可争。   沈海遥:“八皇子死了,他们才有了争储的可能性。而八皇子刚一出事,毓琛的计划就立刻开始了……”   他和褚鹤对视一眼,互相问出了同一个问题:“这不会是巧合吧?”   褚鹤:“你觉得毓宏的死也跟他有关?”   “只是猜测,不一定对。他跟阿瑾承认过的事肯定都是真的做过,但没承认过的,可不代表就没做过。总之是一个思路,还是小心为好。”   “嗯嗯!”褚鹤点头,“对了,有一件事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   “什么?你说说看。”   “毓`自刎的时候,是聂凯泽带着禁军去天牢的,对吧?”褚鹤说,“这个其实没什么问题,聂凯泽本来就是毓琛的人。我疑惑的是,聂凯泽是不是太年轻了呀?”   “年轻么?”沈海遥说着,回想了一下这几人的年纪,之后得出了肯定的回答,“是挺年轻的,他看着比阿瑾还小。”   褚鹤捶着掌心,说:“对呀!他带去的可是禁军!禁军是皇帝身边的最后一道防线,哪个皇帝敢把自己的性命交给这么年轻的人?”   “哦!对!我想起来了!”沈海遥打个响指,“聂凯泽并不是禁军大统领,他爹才是。十六皇子出事那会儿,他爹去哪儿了?”   这件事在阿瑾的记忆中并不深刻,两人仔细回忆了好半天才想起来。   只是这结果,却让他俩都沉默了。   聂凯泽的父亲聂海确实是当时的禁军统领,是皇上最信任的几个贴心人之一。他武功高强,又从不干涉朝廷中任何事务。因此在皇上面前非常有话语权。   这个人,在十六皇子入狱后不久,突发疾病,暴毙了。   “又是一个生病暴毙的,时间也这么巧合。”沈海遥都气笑了,“不会吧,不会真有人相信这只是巧合所以没有追究吧?这位皇帝老儿心也未免太大了吧……”   话没说完,褚鹤马上捂住他的嘴,“嘘嘘嘘!别乱说,这种话不能说啊!”   *   两人分析了现在的情况后,沈海遥有些头疼地说:“这个世界有点过分了啊,不光要做任务,还要救人。聂海、八皇子、还有皇上寿宴上那群大臣,一个都不能死。”   褚鹤挠挠头,扭扭捏捏的,“海遥,如果是想救他们……也许我有办法。”   “?”沈海遥疑惑,“你又懂了?”   “懂一点点。”褚鹤用两根手指比了大约一厘米的距离,笑着说,“而且在现代社会,我也稍微学了一点点现代社会的医术。虽然只是一点皮毛,但也应该够用啦。就是……”   “就是什么?”   褚鹤小心翼翼伸出手,戳了一下沈海遥手腕内侧的皮肤,“照顾病人肯定是要时刻陪伴的呀,如果之后我去八皇子那里,那不就很久都见不到你了?”   “……”沈海遥戳他脑门,“你这一天天的,不想着怎么好好做任务,小脑瓜一天到晚都想什么呢?”   褚鹤握着沈海遥那一根手指小心攥在手里,半真半假地说:“不想再跟你分开那么久了呀。”   沈海遥意思意思往外挣了挣――果然没挣动。   自从上个世界里那几次“意外”后,褚鹤是越来越不掩饰自己的心意了。   沈海遥索性也不挣了,就任由褚鹤攥着他的手,只是手指在他掌心里左动动右动动。   他想了想,这个世界毕竟是古代,很多现代通讯手段都没办法用,只能依靠最原始的办法打听消息――用嘴问。   这样一想,如果有机会让褚鹤去八皇子府上待一段时间,先把这人的命保住,再顺带打听些消息,是个不错的选择。   沈海遥说:“行,那我想想办法。八皇子的病,你真的有办法?”   褚鹤点头。   他想,这天底下没有师尊治不好的病,自己虽然远不如师尊,但想必问题也不大。   但这样一来,势必要和海遥分开一段时间。   褚鹤脸上表情一会儿忧郁一会儿兴奋,简直称得上变幻莫测。沈海遥看笑了,伸手扯着他的脸,说:“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啊?清醒一点清醒一点!”   褚鹤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笑。   然后他凑上去,在沈海遥嘴角亲了一口。   这段时间里,褚鹤经常趁自己不注意偷偷亲过来,有时是脸颊,有时是鼻子,更多的时候还是嘴唇。   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说实话,这种轻如羽毛的触碰其实并没有带太多□□,发生在两个成年男人身上未免太过纯情。   这点纯情反倒让沈海遥说不出太明显的拒绝,每到这种时候,他都只能无奈地点点褚鹤脑门,说一句没有一点作用的威胁:“你给我老实点。”   几日后,宫中再次传来八皇子病重的消息。   沈海遥第一时间带着褚鹤前去探望。   八皇子上次病重是在深夜,并没有惊动太多朝臣;这次是在下午,沈海遥才下马车,远远看到八皇子府外站着一群大臣。   沈海遥放慢脚步,一个一个扫过这些大臣的脸。   他点了几个人,对褚鹤说:“这几个人帮我记着。没记错的话,上辈子八皇子死了之后,这些人倒戈去了毓琛那边。当然也不排除他们本身就是毓琛的人,总之这几个人,之后小心,他们不能用。”   褚鹤:“好!”   不仅众多大臣赶来了,十六皇子也在。他站在八皇子的卧房外,焦急地询问太医里面情况如何。   太医回答了几句,屋内传来皇帝的暴喝:“治不好毓宏,你们都去给他陪葬!”   十六皇子闻言,立刻冲进房内。   沈海遥和褚鹤对视一眼,也跟着一路小跑,赶紧过去看看情况。   屋内一片混乱,太医和宫女太监跪了一地,地上还散落着好几片瓷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中药味。   沈海遥抬眼一看,八皇子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床前的地面上一片深褐色水迹。   怕是严重到连药都喂不进去了。   坐在床头的皇后已经哭成了泪人,十六皇子半跪在她旁边,安抚道:“母后,您别太着急,太医怎么说?”   皇后的眼泪不停从眼眶中滚落,哽咽着说:“毓`,太医说,老八……老八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皇帝嘴唇都在哆嗦,身为九五之尊的精气神顷刻之间消失殆尽,他喃喃地重复着“胡说八道”,一遍又一遍。   太医们大气都不敢出,一个个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在地上,生怕被皇帝点到名。   可是八皇子……真的大限将至了啊……   屋内的混乱声完全遮盖住了门外守卫的通传,但沈海遥听到了。   毓琛来了。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过来。沈海遥想,他这是来检查成果的吗?   自从开始怀疑八皇子的死和毓琛有关之后,沈海遥越想越觉得这些事情过于巧合,虽然没有证据,但心里已经认定这一定就是毓琛下的手。   他冲褚鹤点点头,在脑海中对他说:“那我现在去找皇上说,让你去试试能不能医好八皇子。”   他顿了顿,想起方才皇上威胁太医的话,忧心忡忡地问:“你真的有把握吗?”   褚鹤:“放心,没问题。”   “好吧。那之后你先留在八皇子这儿,有情况随时联系。”沈海遥嘱咐道,“记着,任务不是最重要的,安全才是。有危险随时联系我,拿不准的事、冒险的事,别擅自决定。”   褚鹤心里暖洋洋的,眉开眼笑地点了点头。   就在毓琛走入八皇子屋内的那一刻,沈海遥向前一步,对皇帝行了礼,说:“陛下,我这位朋友很懂医术,八皇子的病,或许他有办法。陛下可否让他试上一试?”   八皇子病了这么些年,能用的办法都用过了,太医院的太医换了一茬又一茬,没有任何人敢说能够医好。纵然眼前说话的人是尹侯家的小公子,皇帝也难免有所怀疑。   他扫了一眼褚鹤,疲惫地说:“他能有什么办法?这么多老太医都束手无策。”   褚鹤刚要回答,只听门外传来一位中年男人浑厚有力的声音。   “陛下,臣斗胆,恳请皇上让此人一试。”   沈海遥回头一看,来者正是阿瑾的父亲,侯爷尹恒。   尹侯爷双手交叠于胸前,恭恭敬敬地说:“陛下,若此人无法医好八皇子,臣愿举全府上下,为八皇子陪葬。”   沈海遥:“……”   他和褚鹤在想同一件事:这个老头在搞什么?!   但不管怎么说,尹侯爷说话的分量可比尹修瑾重多了,皇帝表情明显有所松懈。   沈海遥赶紧上前找补道:“陛下,您让他试试吧!说不定真的有用呢!”   几番下来,皇帝终于松了口,“好,那你就试试吧。反正……反正都这般地步了。”   沈海遥擦擦汗,对褚鹤点了点头。   “褚鹤,那接下来我们分头行动。”   “好。”褚鹤答道,“海遥,你也万事小心!”   *   褚鹤扶起跪在地上的太医,温声问道:“能把药方给我看看吗?”   太医念了几味药,把每味药的剂量、服用频率、功效还有八皇子的症状一股脑给他讲了一遍。   褚鹤点点头,又去床上看八皇子。   他悄悄对沈海遥说:“难怪这么久都治不好,他根本不是病了,是中毒。”   “中毒?”   “嗯,还需要最后确认一下,但是八九不离十。先前太医开的药药性温和――大概是害怕八皇子吃了再吃什么问题?总之肯定是不管用的。”说到这里,褚鹤语气忧郁,“怎么办呀海遥,为了确认是不是中了这种毒,我得把他的胸剖开。皇上看到了,会不会震怒之下把我杀了呀?”   “……”沈海遥的想象力不受控制了,像野马奔腾在草原上一般撒了欢儿,他赶紧甩甩头,甩开那些血淋淋的场景,“没有别的办法吗?而且你把他剖了,之后怎么给他缝上啊?”   褚鹤信心满满:“有办法,真的有办法,你信我。”   沈海遥无奈,也只能想想办法帮他糊弄着。   他左思右想,决定去找毓`。   毓`此刻扶着皇后娘娘在一旁坐着,把床头的位置留给褚鹤让他号脉。   沈海遥走过去,对二人说:“娘娘,十六殿下,八殿下会化险为夷的,您别太伤心了,注意身体呀。”   提到这个,皇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她用手帕按了按眼角,对毓`说:“这几日你一直待在这儿,总归不合规矩。回来之后,进宫给贵妃请过安吗?”   毓`恭敬回答:“先前曾同母妃商量过,八哥毕竟……母妃会体谅的。”   这母子两人关系还不错,儿子自小在旁人那里长大,与生母难免有些生疏,但从这几日的情况来看,母子俩关系尚可。   沈海遥感慨地想,这位十六皇子,生母是皇后,养母是贵妃,本人又手握十万铁骑,战功赫赫。这样的人,怀璧其罪啊……上辈子被皇帝老儿这般猜忌,也是可以预见的。   沈海遥清清嗓子,说:“皇后娘娘说得对,殿下,您整日待在这儿也不是回事儿,这儿有太医照看着呢。”   他换了一种轻松又亲昵的语气,很小声地说:“您在这儿啊,太医们都施展不开,反倒碍事。”   “我、我,”毓`显得有些无所适从,“我还不是因为担心八哥。”   他这副样子把皇后都逗笑了。   只见皇后起身,一手推着毓`,一手推着皇帝,调笑着说:“阿瑾说得对,你们爷儿俩都去外面歇着吧,都堵在这儿只会给太医添乱。”   皇帝这一出去,不少逗留在屋内的闲杂人都跟着出去了。沈海遥走在最后面,出门前看了一眼自进门后一直默默站在角落的毓琛。   毓琛还没来得及收起那一脸探究,硬挤出来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尴尬。   一群人离开屋后,褚鹤从衣服里摸出一个小包裹放在腿上展开。他从中取出一把小刀,用酒精和碘酒消过毒后,又念了个口诀,随后解开八皇子的里衣。   “得罪了。”他压低声音,趁着无人注意,利落切开了八皇子的胸口。   一旁的老太医余光瞥见一抹红,转过头一看――   差点两眼一黑就这么厥过去。   褚鹤此时已经用针线缝好了伤口,正在往切口处洒伤药,见状立刻用食指抵住嘴唇,示意太医冷静,“嘘!你现在把皇上惊动了,咱们几个都别活了。”   太医简直苦不堪言,每天被皇帝威胁着要给八皇子陪葬,现在又被这个不知道哪儿蹦出来的小兔崽子好一通坑!   有乐于学习不耻下问的年轻太医走来查看情况,惊奇地问:“殿下为何不觉疼痛?”   褚鹤淡定回答:“哦我刚才把他的神经挑了,一会儿接上他就会感觉疼了。”   于是这位年轻太医也加入了与老太医抱头痛哭的队伍。   半晌,褚鹤找侍女要了纸笔,写了满满一页纸,交给太医,说道:“麻烦太医院帮忙准备这些个药材,炼制方法我等下写给您。”   药是常见药,可这种搭配方式……几位太医面面相觑,从医多年也从未见过这样的药方。   有人大着胆子问:“请问这位小先生,这是依的什么药理呢?”   结果抬头一看,褚鹤又不知道割了八皇子哪里,正在吭哧吭哧缝线,还给他打了一个巨丑无比的结。   褚鹤回过头,无比茫然地说:“啊?”   “……”太医默默哭泣,“没事,您……能缝得好看点吗……?”   过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褚鹤这边终于完事了。   先前对沈海遥自信满满,实际上心里也是打鼓。怪也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若是换了温师兄或者万师兄,哪里需要这么费劲?   褚鹤擦擦头上的汗,又换来侍女撤下这满床血的被褥。   侍女哭哭啼啼,吓得大气不敢出。   这时褚鹤才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有点过头了……   屋内褚鹤忙活着治病救人,屋外则是另一番景象。   一行人站在外面实在太不像话,干脆去了府中偏殿休息。   沈海遥暗中观察着,皇后和毓`分坐在皇帝两侧,而毓琛则坐在毓`旁边。皇上的身后站着聂海,他那个倒霉儿子今天并不在这里。   这两次见到毓琛,这人都毫无存在感,再加上他对阿瑾亲密的态度,看来吏部尚书已经倒台,毓琛也已经与侧妃和离了。   沈海遥的位置在毓琛旁边,对毓琛时不时递来情意绵绵的眼神简直如鲠在喉。   毓琛想做太子,想要皇位,他视八皇子和十六皇子为眼中钉,这很正常,沈海遥可以理解。那两人是阿瑾的好友,对他来说至关重要,毓琛不可能不知道,他为了自己的利益伤害爱人的好友,这尚且可以说是个人选择不同,但,如若毓琛从一开始选择的就是皇位,那他当初就不该去招惹阿瑾。   那些事情发生之后,他但凡对阿瑾有一点点愧疚,也不该把他继续囚禁在身边日夜糟蹋玩弄。   沈海遥一边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边侧耳听着偏殿里的人闲聊。   期间太医来过几次,都是在向皇帝汇报八皇子的情况,据太医说,那位小先生当真有点本事,或许真的可以救下八皇子。   皇帝大喜,问道:“尹卿,这位小先生是何方人士?朕怎么不记得你府中还有这样的能人?”   尹侯爷被点了名却回答不出,只能用眼神示意自己儿子来回答。   沈海遥谎话张嘴就来:“我前些日子去了趟江南,在那儿有点水土不服,吃了大苦,刚好碰到这位小先生。询问之下才知,他居无定所,靠着行医走天下,就邀请他来府上小住一段时日。”   这话刚说完,他听到褚鹤略带疑惑地“哎”了一声。   “怎么了?”沈海遥突然紧张,“别是八皇子出什么岔子了吧?”   “没有没有,没事,别紧张。”褚鹤安抚道。   虽然海遥不记得从前发生了什么,但总有些习惯还留着。比如说古代这些复杂的衣衫,他看过一次就能自己整理好;比如多年没写过毛笔字,身体也还记着如何下笔;再比如,这随口编出来糊弄皇帝的谎话,竟然真的和温师兄先前的经历有六七分相似。   褚鹤低头笑笑,不知怎的,这个小小的插曲让他的内心豁然开朗。   不管前路如何,只要海遥还在,他们就能继续走下去。   之后,太医一行人终于从八皇子卧房出来向皇帝汇报情况。刚刚褚鹤的所作所为实在把他们吓得要死,可他们也不得不承认,此人手法娴熟,人也称得上细心大胆,纷纷表示,褚鹤应是可以相信的。   在尹侯爷和太医院一众太医的双重背书下,褚鹤就这样暂时留在了八皇子府上。   沈海遥则跟随尹侯爷一同回了尹侯府。   沈海遥心里有点……无法形容。褚鹤一直在他脑袋里叽里呱啦说着自己多么不舍,弄得他也有点……   但是这种感觉竟然有点奇妙。   就像是原本无牵无挂的人,突然之间有了羁绊。   虽然嘴上经常说着对褚鹤所说的话有所怀疑,但沈海遥知道,自己其实已经完全接受了褚鹤所说的那些话。   毕竟,他和褚鹤之间的相处,才更像是他心目中家人的样子。   *   临走之前,沈海瑶又一次嘱咐道:“万事小心,随时保持联系。”   之后便和尹侯爷一同回了府。   实际上今日尹侯的表现也很离奇,他在完全不了解褚鹤的情况下,竟然选择相信他,还说愿意以全府的姓名为他担保,这实在很不合情理。   但一直到回了府,尹侯爷都没同他说什么,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便回卧房休息了。   他们在八皇子府上,如今已是傍晚时分。   侯府已经用过了晚膳,尹修瑾的母亲萧氏正在小花园里照顾花花草草,见这父子二人回来,急急向他们走来,问道:“八皇子怎么样了?”   沈海遥将今天的大致情况讲给她听,又扭头看了一眼已经回房休息的尹侯爷,低声问道:“爹、爹怎么也去了?”   萧氏笑着点点他的额头,说:“你爹不就是这个性子?他呀,最是嘴硬心软,嘴上说不喜你与几位皇子走得太近,但真有什么事儿啊,肯定还是念着你的。”   沈海遥听得半懂不懂,却也从这几句短短的话语中听出了尹侯爷夫妻俩对阿瑾的疼爱。   这夫妻俩是再典型不过的严父慈母了。回想阿瑾的记忆,他与尹侯爷之间似乎并没有过太激烈的情感交流,父子俩之间一直淡淡的;相比较寡言少语的父亲,母亲则更为温婉又开朗,阿瑾性格像她。   沈海遥回想起阿瑾曾说,想离开京城这个伤心地。萧氏二话没说,立刻收拾了东西,对她来说,还能有什么比儿子的心愿更重要呢?   沈海遥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去道具仓库里换了两个记忆回溯,分别丢到萧氏和尹侯爷身上。   尹侯爷夫妻俩只有尹修瑾这一个孩子。   上辈子阿瑾离开后,萧氏郁郁寡欢,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这个年纪的女人经受不住儿子离世的打击,又因为长期的失眠和郁结,很快变得神神叨叨。   她开始相信那些怪力乱神之说,坚信她的阿瑾是得道升天了,于是也开始搞些寻仙问道的野路子。几年后,她不知听信了谁的话,甚至开始自己炼制丹药。   没过多久,就被那些丹药害死了。   至于尹侯爷,在儿子和妻子先后离世后,尹侯府闭门谢客,他不见任何人,也没有人知道他是何时咽的气。等到人们发现时,他已经去世多时。   不久后,尹侯府被拍卖了。新主人把这里大修了一通,再也看不出从前的样子。   尹家是开国功臣,先后出过两位国丈、三位帝师、两位首辅,最后只落得了这样无人问津的下场。   薄情寡义的人享受着荣华富贵,重情重义的人却不得好死。   沈海遥重重叹了一口气,他摸了摸心脏,等到那颗因愤怒而剧烈跳动的心脏稍微平静下来后,才转身回了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祝福,怪不好意思的 第51章 51   “今天早上的时候八皇子醒过一次, 已经可以自己吃东西了。”褚鹤说。   “这么神奇?才刚过去三天。”沈海遥感慨道,“你也太厉害了吧!”   褚鹤得意地“嘿嘿”笑着,又问:“我跟太医讨论过了, 他们基本认可了我的观点――八皇子是中毒, 而且这毒深入五脏六腑, 是中毒多年的迹象。”   “这毒有明显的指向性吗?”   褚鹤说:“没有, 挺罕见的,不知道下毒的人怎么知道有这种毒,但可以肯定的是, 下毒的人应该是有一些医学功底的。”   他解释说:“这毒一开始只是会让人乏力、疲惫, 很难引起重视, 只会觉得是没有休息好, 吃几服温补的药, 再休息几天, 也就好了。再之后就是感冒、发烧,然后会变成炎症――就是咱们说的肺炎。肺炎痊愈之后会好转一段时间,过个大概半年,这个过程再次重复一遍,只是症状更加严重。长此以往, 恶性循环,最后就变成了这样。”   沈海遥提出了自己的疑惑:“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有一个问题,想要一直给八皇子暗中下毒又不会被发现,这个下毒之人肯定是他身边的人吧?”   褚鹤:“嗯, 几位太医也是这样怀疑的, 我们正准备去彻查八皇子府上负责食物的厨师和侍女。只是,太医毕竟只是太医, 这事恐怕还得要皇上下令才好查。”   沈海遥思考半晌,说:“你能不能想办法拖两天?皇上疼爱八皇子,一旦告诉他八皇子并非病重而是中毒,我估计这位皇帝多半沉不住气,容易打草惊蛇。毓琛这个人,恐怕不比霍普好对付,况且这儿又没有阮和悦这样能帮忙的人,如果不能一击即中,之后恐怕更难。”   褚鹤:“那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会和几位太医商量,先把八皇子中毒这事压着,就告诉皇上八皇子病情还是时好时坏。”   “嗯,对,先这么做。”沈海遥又补充了一点,“但既然他是中了毒,就要万分小心。接近他的人、给他吃的食物……哎呀你应该比我懂,反正就是这些,一定小心,别再让他中毒了。”   “好!”   *   八皇子的命暂时保住了。   沈海遥忍不住去想,褚鹤究竟是什么来历――或者说他们两个到底是什么来历?沈海遥可不觉得自己懂医术。   神神秘秘的,沈海遥心想。   谜团越来越多,好在已知的真相也越来越多。沈海遥有时觉得自己像在玩一块拼图,只是不知道最关键的那几块何时才能找到。   他还在这边惆怅着,岁岁进来催他了。   “哎哟我的世子啊!您可别磨蹭了,总不能让十六殿下等您吧!”   “哦哦,来了来了。”沈海遥应着,出了门。   今天跟毓`约好了要去他府上。   沈海遥是真的不想去,上个世界无意间掉了马的事一直让他耿耿于怀。就算提前知晓了这个人的一生,但谁又有十足的把握,一定能扮演好这个陌生人呢?   他磨磨蹭蹭坐上马车。   但是再怎么不甘愿,还是很快就到了十六皇子府上。   毓`已经站在府外候着了。   沈海遥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开玩笑似地说:“怎么好意思劳烦殿下等我啊。”   毓`好脾气地笑笑,向前几步走到马车前,说:“阿瑾又开我玩笑。”   他说着,伸出左手递到沈海遥面前,欲扶他下车。   沈海遥低头看了一眼,不是很理解这个动作的用意。他忽地联想到八皇子曾嘲笑过阿瑾的身高,下意识以为这也是一种朋友间的玩笑。   不过到底还是心里没底,沈海遥没多说什么,只笑着摇摇头,避开毓`的手,自己下了车。   他大步走到毓`前面,说:“快给我看看你到底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天天献宝一样翻来覆去地说。”   在他身后,十六皇子还保持着想要扶他下车的姿势,他扭头看着阿瑾的背影,若有所思。   *   十六皇子带来的这些玩意儿确实有趣又罕见,古人在这些器物上的造诣远超现代人,沈海遥不知不觉看花了眼。   毓`则坐在一旁安静打量起自己这位从小玩到大的朋友。   阿瑾……何时学会骑马了么?   他听到阿瑾疑惑地“嗯”了一声后,毓`才意识到自己竟不知不觉将心中所想问出了口。   沈海遥心里一下子紧张起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不小心暴露了什么。他迅速回想着尹修瑾的回忆。   *   尹修瑾确实不会骑马。   皇子伴读自然不需要陪着学习马术,但大多会在旁边围观和照看,避免尊贵的皇子落马又没有得到及时的医治。   但毓`和尹修瑾关系远比普通的皇子与伴读更加亲密。闲时,毓`常会教他马术。   每到这时,若八皇子在场,她便会老话重提:“阿瑾,小短腿的阿瑾,永远都学不会骑马。唉,可怜的阿瑾,笨笨的阿瑾。”   尹修瑾:“……”   也不知真是因为身高原因,还是心里有所抵触,总之,尹修瑾对骑马可谓一窍不通。   *   回想起了这段往事后,沈海遥犹豫一下,有点后悔刚刚没接下毓`想要扶他的手。   但事已至此,后悔也于事无补,他只能说:“哦,最近闲来无事,学习了一下。”   毓`迟疑着点了点头。   这事闹的,沈海遥深感无奈,马甲又快捂不住了,唉。   沈海遥心里藏着事,人也坐不住了,原本约好的晚饭食之无味。   他们又说了几句八皇子的病情,沈海遥说:“据我那位朋友说,八皇子病情时好时坏,但清醒时已经可以自己吃东西了,应该会有好转的。”   毓`淡淡地说:“我在云南待了太久,都不知道阿瑾何时结交了这样厉害的朋友。”   他不等沈海遥回答,又问道:“阿瑾,最近和十二哥……相处可好?”   沈海遥:“……”   先前褚鹤把十二皇子所有的好感度全都换了道具,因此那人最近一直非常老实,始终没有来骚扰他。猛地被提起来这件事,沈海遥有点烦躁。   他尽力压抑着心里的不快,耐着性子说:“还好,最近大家都忙着毓宏的病,没什么心情想些别的。”   毓`:“先前每次见你,你张嘴闭嘴都是十二哥十二哥。这次什么都不说了,我还有点不习惯。”   这话怎么感觉有点酸……?   沈海遥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这个毓`……该不会喜欢尹修瑾吧?!   吃过晚饭后,沈海遥不欲多留,告辞回了府。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身后,毓`望着马车离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   阿瑾……阿瑾不对劲,毓`想。   先前太过担忧八哥的身体,况且毓`本身也不是太敏感的性格,现在冷静下来想想,总觉得阿瑾似乎有些……过分成熟了。   当然并不排除自己与他分开太多年、性格难免有所变化的原因,但……   有一件事,阿瑾可能至今都不知道。   他不会骑马,并非因为没有学过或者没有学会。   而是因为害怕骑马。   皇子们都被赋予众望,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便会根据自身的天赋,为他们寻找一条最合适的道路。   对毓`来说,这条合适的道路自然就是行军打仗。   每日除了早读,他剩下来的时间几乎都泡在猎场。   某日下午,尹修瑾突然跑了来。   他没学过骑马,又因为八皇子总是嘲笑他的身高,心里很是不服气。他抬头看着坐在马背上的毓`,兴奋地说:“我也想骑!”   说话还不够,还要用手拍拍马的脑袋。   这匹马性情不算温顺,也很认主人,毓`有些犹豫,想着还是给阿瑾换一匹容易掌控的。   他左右看看,冲远处的马童吹了声口哨,示意他过来。   这时,他胯.下的这匹马不知是被尹修瑾扰得不耐烦,还是被别的东西惊吓到,突然没有任何征兆地向前奔去!   万幸尹修瑾离得不算太近,虽然还是被疾驰的马匹冲撞在地,但只是弄脏了衣服,手掌擦破了一个口子。   那边毓`就没那么幸运了。那时他只有十岁,经验不足、力气也不够。勉强平衡住身体后,他仍然不能控制住发疯一样的马儿。   所有人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教马术的师傅反应快,一边指挥马童去传太医,一边大声告诫毓`千万抓好马的脖子。   那马还在疯一样地向前跑去,眼看着就要越过猎场的围栏。猎场外虽有一大片空地,可看这马发疯的样子,想穿越那片空地奔进后花园,也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情。   毓`咬咬牙,做了一个极为大胆的决定。   他揪紧缰绳,用尽全身最大的力气,强硬地让马拐了一个方向。   之后他和这匹马一起,重重跌倒在地。   摔得严重,但身上装备齐全,没受什么伤,只有左边肩膀有些疼痛,大概是从马背滚落时挫伤了。   但这事把尹修瑾吓坏了。   他摇摇晃晃跑到毓`身边,哭得差点背过气去。   阿瑾以为是自己惊扰了那匹马,才害得毓`好端端地遭遇这种无妄之灾,不管毓`怎么安慰都没用。   过度的惊吓和恐慌让他当晚高烧不退,烧得迷迷糊糊时还在说胡话,生怕皇上因为这件事要杀他的头。   尹修瑾断断续续病了小半个月,彻底恢复过来时,不知是受惊过度还是真的烧坏了脑子,居然把这件事忘了。   他只是举着左手问毓`:“我这儿怎么多了一块疤呀?你是不是趁我生病,偷偷打我?”   关于这件事的恐怖记忆消失不见,可对骑马的恐惧倒是深深刻在了心里,甚至每次坐马车都要做足心理准备。   如果说这件事情还可以用“阿瑾长大了,早晚有一天能克服对马的恐惧”来解释,那关于他和十二皇兄的事则更让毓`百思不得其解。   阿瑾和皇兄的事,是毓`无意间发现的。   最早只是觉得奇怪,好像只要他俩同时在场,阿瑾就会变得很不自在;而当皇兄离开时,阿瑾偶尔又会露出一种像是怅然若失的神情。   后来某年的春节宴席,阿瑾不知何时偷偷离了席,毓`等了许久都没见他回来,索性起身去寻他。未曾想他在花园里看到十二哥坐在地上,颇为亲昵地靠着另一位男子的膝。   那男子背对着他坐在石凳上。他弯下身子,和十二哥接了一个浅浅的吻。   月色昏暗,人影依稀,毓`却分明知道那人是谁。   那之后,不知是自己表现得过于明显,还是阿瑾真的有意在疏远,又或许,年少的友情一旦掺杂了别的欲念就会变得不再纯粹。总之,他和阿瑾走得越来越远了。   像那些“张嘴闭嘴都是十二哥”的妄言,根本就不曾发生过。   阿瑾……很不对劲。   *   沈海遥回到府中,越想越觉得今天和毓`的交谈处处都是破绽。   想要在熟悉的朋友面前顶替某个人,实在是很难。   他还来不及再仔细考虑一下,褚鹤跑出来跟他说了一件事。   “海遥,我好像知道八皇子的毒是怎么下的了。”   据褚鹤所说,八皇子平日的饮食比较固定,口味单一又清淡,厨师们都是原先皇后宫中小厨房里出来的,从小吃到大,从没换过人,应当不会是下毒的人。   八皇子思来想去,提到了一种可能性。   几年前他去某地赈灾,结识了一位当地的医女。那名女子心地善良,为人也大方,经常义务为灾民看病。   八皇子觉得此人可用,赈灾结束后便带回了京城,之后便一直留在府里。   这名医女名唤洗华,不仅医术了得,还做得一手好糕点,八皇子很爱吃她做的榛子酥。   后来八皇子日渐病重,洗华时常为他施针缓解疼痛。   “这毒应该是下在了榛子酥里,只要进了王府,稍加打听便可知晓八皇子喜欢吃什么,再根据他的口味做些点心,下毒是轻而易举的事。至于施针,目的则是为了加速毒素的流动,以及缓解毒发症状,掩人耳目。唯一的问题就在于――没有证据。”褚鹤说,“仅仅靠着八皇子不再吃榛子酥又疏远了洗华后,毒性就没有加重,是没办法证明洗华下了毒的。”   “对。”沈海遥点头,“这不是证据,什么都证明不了。而且这件事有太多不确定性了,比如说,怎么能确定洗华就会被八皇子带回府里?万一她根本没有入府,这毒不久没办法下了吗?”   “关于这个……”褚鹤欲言又止,“怎么说呢,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洗华是肯定会被八皇子带回府里的,因为……”   褚鹤声音古怪:“真想让你见见洗华,她长得有点像阿瑾。”   “……”沈海遥面无表情,“啊?”   “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如果从某个角度看过去,洗华跟阿瑾的长相一模一样,但是别的角度又完全不像。”   “……”沈海遥还是觉得挺离奇的,他笑着摇摇头,说,“好吧,如果是这样,也确实能解释这个问题。先不说这些,我们先假设真的是洗华下的毒,她这么多年都没被怀疑,想来是很细心很聪明的,暂时不要区别对待她,免得她生疑。”   褚鹤:“明白。这几日八皇子身体渐渐好转,太医们不总来了,平时八皇子府上就我一个陌生面孔,我会小心的。”   *   暂时结束和褚鹤的联系后,沈海遥开始思考下一步要做什么。   目前有两件事比较紧急。   第一是想办法调查一下上辈子怂恿毓`府兵去劫狱究竟是谁的主意。想查出来这个人不算太难,此人在毓`的军队中必定相当有威望,才能够在劫狱这种大事上一呼百应;他一定对毓`忠心耿耿――表面上的――以致于犯下这种滔天大罪,也能让人相信,他是真心为了毓`好;但是为人有勇无谋,因为劫狱实在是下下策,就算毓`的府兵再怎样愚蠢,也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结合这以上几个特点,至少能够框定一个不算大的人选范围。可这件事必定需要毓`的支持――只有他最了解自己手下的人。   想到这里沈海遥有点犯怵,像毓`这样耿直又不懂变通的人,反倒让他束手束脚。   实在不行,跟他坦白算了……   接下来是第二件事。   现在的十二皇子看似郁郁不得宠,暗地里的势力一点都不少。上辈子八皇子薨逝后,原先投靠他的大臣,有不少转投十二皇子门下――当然,也有可能一直是他的人;再联想到毓`那些造反的府兵,沈海遥不得不怀疑这又是十二皇子的手笔。   得把这些人挖出来,免得以后坏事。   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十二皇子对阿瑾算得上真心真意。这份心意虽然令人作呕,但确实可用。   这段时间十二皇子的好感度被人为地往下降了不少,但人毕竟是有感情的,十二皇子消停几日,近来常找人到尹侯府递话。   沈海遥想,也许是时候,该去会会这位十二皇子了。   他唤来岁岁,说:“派人去十二皇子府上,就说我明日去拜访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25 10:13:24~2021-11-26 09:37: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账号已注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52   次日, 沈海遥一早就出了门。   只是还没出府,便迎面碰上了尹侯爷。   “阿瑾,这么早就出去?”   沈海遥点点头。   尹侯爷却并没有就此放儿子离开的打算, 他不知在想什么, 眉心微蹙。   两人间的气氛陡然间微妙起来。   尹侯爷嘴角微微绷紧, 沉声说道:“你……是去找十二皇子吗?”   沈海遥不想骗他, 也不愿敷衍,实话实说:“是的。”   尹侯爷年纪大了,肩背已不似年轻时那般挺直, 可他说的话, 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他说:“阿瑾, 我先前曾暗示过你, 十二皇子此人心术不正, 你不要与他过多交往。这话……你可听懂了?”   尹修瑾心思单纯, 哪里听得懂父亲的言外之意?况且那时看来,十二皇子宁愿和离,也不愿和他做见不得人的伴侣,若不是他后面做了不可挽回的错事,又有谁会怀疑他对阿瑾的情意呢?   沈海遥又联想到上辈子尹侯爷与妻子的下场, 他不愿这夫妻俩再为阿瑾伤心,略略思考后,收起了脸上那副傻白甜的表情,说:“我听懂了,我会小心他。”   尹侯爷舒了一口气, 脸上表情轻松了些, “我们家久不涉朝政了,按理说, 我不该跟你说这些。但如今前朝局势如何想必你也清楚,八皇子久未参与朝政,十六皇子只善用兵,或许他们都不是合适的储君人选。但――”   他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至少,他们都算是光明磊落,他们两位中若有一人能坐上储君之位,无论如何都比旁人好。”   原来如此。沈海遥终于明白,那日在八皇子府,尹侯爷为何愿意说出那番话,又为何愿意相信褚鹤这个陌生人。   “我不知道你在谋划什么,又是在为谁谋划。”尹侯爷又说,“但你记住,你是我的儿子,你想做的,我必定帮你。”   沈海遥眼眶发热。这一刻,他从心里羡慕起尹修瑾,如果不曾遇到十二皇子,那他的一生该是多么幸福完整。   离开尹侯府前,尹侯爷最后叮嘱了一句:“我不管你是否想要有想要参与党争的念头,但是你要记住,阿瑾,无论如何,切不可手段卑劣。”   沈海遥恭恭敬敬行了礼,温声说道:“知道了。”   离开府邸后,沈海遥想,但愿我不算手段卑劣。   *   尹侯府和十二皇子府离得不远,沈海遥因此没有乘坐马车,选择步行前去。   才刚拐进府邸所在的那条街,沈海遥便闻到了阵阵桂花香。   十二皇子是极喜爱桂花的。   十二皇子大概正在专心等着恋人的到来,沈海遥才刚敲响大门,他便来开了门。   “好久不见,阿瑾。”十二皇子笑着说。   那笑容犹如春风,温柔又缱绻,眼中蕴含着无限温暖。   桂花花瓣小,风一吹就簌簌落下,只是掉在衣服上不容易看到,只随着沈海遥的动作,从他的肩膀一路跌落,最后落在地上,弹了几弹后消失不见。   十二皇子喜笑颜开地牵着他走进院子,冲一众下人们说:“不用打扫了,都回去吧。”   打发走这些人后,他看着沈海遥,言笑晏晏。   “阿瑾,好久没见啦,我好想你。”   本着任务为先的原则,沈海遥本想挤出一个笑容,无奈他实在对桂花味道不感兴趣,开口便打了个喷嚏。   十二皇子笑弯了眼睛,说:“我这院子是不是栽了太多桂花了,呛着你了?之后找时间收拾一下吧。”   他拉着沈海遥走进卧房,“阿瑾,进来坐。”   虽说是大白天,可十二皇子话中的暧昧也丝毫不减。沈海遥不着痕迹地抽回了手,声音清清冷冷,“我今天过来,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沈海遥盯着他的眼睛,直盯得那人神情疑惑。好半晌,沈海遥才露出笑意,欢快地说:“我那位朋友跟我说,八皇子身体好转了不少,看来这一次不仅能化险为夷,也极有可能彻底康复呢!”   十二皇子的笑意凝固在脸上。   但他很快又调整过来,点点头道:“阿瑾这位朋友是什么来头?太医院的太医们都不及他厉害呢。”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来历,只知道他厉害得很。”沈海遥胡乱吹嘘道,“人热心,功夫也好,先前是位江湖人士。”   总之先把褚鹤吹得厉害一些,免得十二皇子着急对他下手。   平心而论,十二皇子长了一张很柔弱的脸,看上去斯斯文文,断想不到骨子里是这样的残忍又工于心计。   “我都不知道阿瑾什么时候交了这样厉害的朋友,”十二皇子柔柔地说,“以前总觉得阿瑾还像个小孩子,现在也长大了。”   沈海遥不想听他缅怀这些,含糊应了一声。   十二皇子又说:“既然皇兄身体在好转,那我也就放心了。这可真是一件好事啊,父皇为皇兄的身体担忧了这么些年,现在终于可以安心了吧。”   沈海遥说:“嗯,是啊,等八殿下彻底康复,朝堂大概要变天了。”   十二皇子瞳孔微缩,神色大为震惊。他神情复杂,下唇不受控制一般地抽搐几下,再开口声音都是抖的,他尽量维持着平静,问道:“……阿瑾,何时关心起朝事了?”   沈海遥笑笑,“毓琛,这话我不敢同旁人说,但同你,我没什么不能说的。先前八殿下病重,这事儿也就搁下了,现在既然他有所好转,我――”   他靠近毓琛,以茶杯掩着唇,压低声音说:“若八殿下意指东宫,那我愿助他。”   说罢他露出苦恼的模样,“只是……你也知道,我爹他不关心这些,也帮不到八殿下。我虽有心,但实在无力。毓琛,你是懂这些的,我想问你,这几位大臣是否靠谱,你可熟悉?”   沈海遥从怀中掏出几张纸,放在两人中间的小桌上依次展开。   方才阿瑾的话已经足够让毓琛内心震惊,如今面前这几张纸甚至让他出了一层细细的冷汗。   纸上这些人名他何止熟悉……   这些根本就是他自己的人!   都是他安插在老八和十六身边的暗线!   毓琛暗自捏了捏拳头,再三提醒自己冷静、淡定。他抬头注视着面前的人,阿瑾还是那副天真不谙世事的模样,气质清纯,眼神干净。这样的人,怎么会也搅进了争储这滩浑水里?   有那么一瞬间,毓琛怀疑这是他那两个兄弟的试探。可转念又一想,父皇下了命令,这几日谁都不准去打扰老八休息,至于十六那边,自己先前真真假假闹过那几次后,阿瑾与他疏远了不少。   难不成,这真是阿瑾自己的想法?   毓琛按下心里的疑惑和不安,缓缓说道:“阿瑾,说实话,自从吏部宋大人出事后,我也许久没有同大臣们打过交道了。”   他随意指了指那纸上的几个名字,说:“印象中他们是比较优秀的,但我并不知他们是否在为谁效力。你的问题,我恐怕无法帮你解答。”   沈海遥佯作失望,“那好吧。”   很快他又狡黠一笑,“毓琛,你可以跟我说实话,如今你对这东宫之位,真的一点不感兴趣吗?”   他漆黑的眼睛一瞬不错地盯着毓琛,明亮的瞳孔中映出了对方的僵硬和不自在。   毓琛扯了扯嘴角,垂下视线,掩饰性地喝了口茶水,说:“阿瑾,你这话说的……莫说如今,便是以前,这东宫之位又何时有我觊觎的余地?”   他看到阿瑾重重点了头,“嗯!毓琛,你要记住你说的话呀!”   之后,两人相顾无言。没过多久,阿瑾便起身告辞了。   毓琛满心憋闷,挽留了几句后仍留不住他,便随他去了。   阿瑾离开后,毓琛垮着脸,面色阴沉地坐在原处。   侍女轻轻敲着卧房的房门,轻声说:“殿下,桂花糕做好了,您需――”   一句再普通不过的问话彻底点燃了毓琛心中的怒火,他抄起杯盖,狠狠砸向房门――   “人都走了还上什么桂花糕?!”碎裂的瓷片向四周崩开,噼啪散落一地,“滚!”   *   离开十二皇子府后,沈海遥匆匆回到家中,叫出褚鹤。   “我刚刚从毓琛那儿回来。”沈海遥说,“方才我已经把他暗中掌握的人掀了个底儿掉,从他的表现来看,那份名单八九不离十。我猜,他现在正在抓狂,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暴露的。我担心他这会儿会找人监视我,所以有个话你帮我传给毓`。”   褚鹤:“哦哦,明天他是要来八皇子这里的。你说,我告诉他。”   第二天,毓`去探望八皇子时,看到他身边那个据说很厉害的大夫冲他挤挤眼睛。   那人离开后,毓`还是一脸懵。   毓宏看他这样好笑,伸手戳戳他的脸,“想什么呢?”   毓`:“没什么。八哥,听说你身体好多了?”   毓宏顿了顿,说:“是好多了,想来是太医们过于保守,不敢用药。”   他解开自己的衣服给他看,“那位小大夫,上来就下了刀。”   那刀痕触目惊心,饶是毓`这种见惯了鲜血的人也看得直皱眉。   “他如此大胆?!”   毓宏笑着说:“胆大也有胆大的好处,这不是治好了?”   毓宏没有对这个一母同胞的亲生弟弟说出自己久病的真相。他虽不想怀疑毓`,可实在又不能不防着。   生于帝王之家,权力和情意总是不能两全的。   虽说病情好转许多,但毓宏身体还是虚弱得很,没说上几句话,声音就带了喘。   毓`不想过多打扰,起身告辞。   离开八哥的卧房后,他看到那位小大夫就等在门口,笑吟吟地看着他。   “十六殿下,阿瑾托我给你带句话。”   “什么话?”   那位名叫褚鹤的小大夫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几个字。   -收缴最近送往府上的所有东西。   毓`皱眉,疑惑地问:“为什么?”   褚鹤:“这两天阿瑾不方便找你,过后他自会向你说明情况。记住,是‘所有东西’,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全部都要由你亲自接手,不可交给旁人,也不可让别人知道,记住了吗?”   毓`带着满腹疑惑离开。   阿瑾太不对劲了。回府的路上他一直反复思考着最近阿瑾的所作所为,从不知在哪里结交到的朋友、偶尔露出的不合年纪的深思神色、到莫名克服的对马的恐惧……   毓`心里有一个极荒唐的想法。   父皇十分迷信,对修仙炼丹一事到了近乎痴迷的程度。自己虽不太相信,但……   难道夺舍一说,竟是真的存在?   毓`心里装着事,不知不觉便走回了府邸。   巧的是,他正好碰上前来送菜的婆子。   这婆子给他府上送了很多年菜,与府上的下人颇为熟稔。   毓`随意扫了一眼,听到婆子说:“近来雨水多,这柑子就酸。十二殿下听说了,特意让我多送一些到十六殿下这儿……”   毓`停下脚步,转过身,问:“你说,是十二皇兄让你送来的?”   婆子说:“是啊,殿下您不是喜酸口么?”   自己是喜酸口没错,可是……   他与这位十二皇兄,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小时候还算是有过几分兄弟之情,可一来自己常年不在京城,与他交情不多;二来……   有阿瑾这层关系在,他也不愿与十二皇兄再过多来往。   今日怎么会……   毓`猛地又想起方才褚鹤对他说过的话。   所有送来府中的东西,都要由自己亲自接手……   他顾不上再怀疑或疑惑些什么,对正在收菜的大厨说:“我来帮你罢。”   *   沈海遥这几日很老实,出门也只是随意转转。   不出他所料,确实有几个人在偷偷摸摸跟着他。   这个世界不比现代,没有了手机这样的通讯手段之后,很多事情做起来都不方便。   唯一还有点用的,就是可以和褚鹤随时交流。这么一想,当真有点心意相通的意思。   这天晚上,褚鹤带给他一个重大消息。   “海遥,关于洗华,皇后查出来一些东西。”   前两日,八皇子和几位太医搬进了宫里,去和皇后同住。对外的说法是皇后念子心切,为了混淆视线,太医放出消息,说八皇子又病重了。   同时,他们按照沈海遥的指示,把八皇子中毒、以及下毒之人极有可能是洗华的事,告诉给了皇后。   沈海遥的意思是,虽说同样爱子心切,可皇后远没有皇上那么霸道跋扈,暗中调查更适合让皇后来帮忙。   “海遥,你还记不记得,十二皇子生母就是医女。”   “我记得,洗华也是,你第一次说起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沈海遥摇摇头,“但这个不能作为证据,他们这个朝代男女挺平等的,女性为官是很正常的事,女性医官更是常见。”   褚鹤说:“女性医官常见,那同一个少数民族的女性医官常见吗?全国只有大约不到100人的那种少数民族。”   说是少数民族,可能也并不准确。他们有自己的语言和文字,更像是独立的小国家,只是没有自己的领土,不得不依附大渝朝。   这一族的祖先已经不可考据,语言文字流传至今也早已支离破碎,只能根据读音,模糊地称为炎族人。   大约是因为祖先生活在适于药草生长的土地,炎族人善医术,几十年瘟疫席卷京城,到处都是染病而死的尸体,多亏了他们一族人倾力相助。   他们的外表与普通的大渝朝子民无异,到如今,他们散落各地,已经很难找到了。   这次辨认出洗华,还是因为一个刺绣图案。   “八皇子曾见过洗华给医书做的书签,说是图案很稀奇,便记了下来。皇后说,这个图案她曾经在祥嫔的手帕上见过,确定是同一个。现在,皇后派人秘密去翻阅关于炎族人的历史了,虽说还不能完全确定,但估摸着,至少有80%的可能吧。”   “这是个大进展。”沈海遥说,“既然这样,那差不多可以动手了。对了,上次让你转告毓`的话,他有什么回复么?”   “还没有。”褚鹤挠挠头,“第二天八皇子就搬进宫了,他们没再见过面。”   “那我自己去问吧。”沈海遥笑了笑,“谋害皇子这个罪,差不多能扣到毓琛身上了,那我也不怕打草惊蛇咯!”   *   第二日,沈海遥一早便出门找毓`。   先前跟踪他的那几个人还没撤掉,沈海遥心情不错,带着他们绕了好几个地方――净是些与毓琛交好的大臣们的府邸――最后才来到十六皇子府。   叩门前,他回头看看那几人的方向,得意地笑了笑。   *   叩开大门后,竟是十六皇子亲自来开的门。   沈海遥冲他扬扬下巴,问道:“哎,先前跟你说的话听了没有,送到你府上的东西你都知道有什么吗?”   十六皇子移开视线,“进来说。”   看他那副表情,沈海遥就知道他绝对拦下了什么东西,于是抢先说了几个人名,问他:“怎么样,是不是发现这几个人不太靠谱?对你有二心?”   毓`面色不虞:“他们都是同我出生入死过的兄弟,我不允许你这样擅自怀疑他们。”   “……”沈海遥撇撇嘴,难怪阿瑾会被十二皇子的花言巧语骗了去,这个毓`,实在不会说话,“与你出生入死过又怎样?他们现在要另觅他主了!”   说话间,毓`将沈海遥带去了自己的书房。   习武之人是不是有些自己的癖好啊,沈海遥想,别人家的书房都是笔墨纸砚,这位十六皇子的书房怎么到处都是刀剑和弓箭啊。   他正在腹诽这书房的奇奇怪怪,只听身后传来利刃劈来的声音!   沈海遥慌忙转身,只见毓`执剑挥来,马上就要砍上他的左臂!   沈海遥一个错身,堪堪避开。他用右手抓住毓`的手腕,好减缓那剑劈来的速度。   “你干什么?!疯了吧你!”   毓`眼睛都红了,一把挥开他的手,又一次向他劈来。   “你还在假扮他?!”   “……”沈海遥有口难言。   但,挺,神奇的……?   他脑袋里想“完了完了今天要命丧此处了”,身体却灵巧地躲开了所有的攻击,最后甚至抓住毓`的手腕,在内侧某处轻轻一按――   毓`手中的长剑啪嗒一声掉到地上,他本人正错愕地盯着他。   阿瑾不会功夫,因此毓`出手并不狠绝。可即便是他轻松使出的招式,也鲜少有人能接住他这么多招。   更别提还打掉了他的剑。   毓`火从心起,更加认定眼前的人一定是害了阿瑾,还强占了他的身体!   他下手更加不留情面,“你到底是谁?你把阿瑾弄到哪里去了?!”   身体的本能反应远比大脑更快,沈海遥纵身一跃,两步跳到书房门口。他随手抓了一柄剑,朝毓`掷去。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剑鞘脱落躺在地上,剑的尖端部位直直插在毓`脚边,楔进地板近两寸之深。   “你冷静一下!”沈海遥大喊,“你现在杀了我,阿瑾这辈子都回不来了!”   毓`垂着眼睛,低头看向插进地板上的剑。他捏着拳头,不知不觉眼睛红了。   他弯腰,握住那柄剑,稍一用力将它抽出,随后丢在一旁。   剑拔弩张的气氛陡然平静下来,只是毓`心中仍然不能淡定。先前可怕的猜测成了真,眼前的人真的不是阿瑾。   那阿瑾去了哪里,他人还好不好?太多太多问题梗在心中,毓`只觉得心脏每跳动一下都震得他心里发慌。   他说不出话,只能抿紧嘴唇,死死瞪着眼前这个人。   沈海遥也是苦不堪言。   见了鬼了,连续两个世界被人拆穿,就不能给他留点面子吗!   “你先把剑放下,冷静一下。”沈海遥比了一个love and peace的手势,也不管毓`能不能看懂,“我对你没有恶意,对阿瑾更没有――你一母同胞的亲哥哥都是我的朋友救回来的,我如果想害你,何必多此一举?”   毓`仍然在问那两个问题:“你是谁?阿瑾在哪里?!”   沈海遥:“……好吧既然你看出来了,我也不多做隐瞒了。阿瑾很好,他之后也会回来,但不是现在。”   他努力表示自己没有恶意,“先告诉你这段时间我在做什么,你可以自己判断我对你们有没有恶意。我把毓宏救了回来,因为他是阿瑾的朋友;你手下的人被十二皇子收买了,我帮你揪了出来,因为你也是阿瑾的朋友。”   他看出毓`紧绷的嘴角在一点点放松,“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你那位十二皇兄,他对储君之位虎视眈眈。如果让他当了太子,不管是你、八皇子,还是阿瑾本人,都没有好果子吃。”   “毓`,”沈海遥沉声叫他,“如果让十二皇子做了太子,阿瑾这辈子都回不来了!”   毓`仍然将信将疑,“你得先证明阿瑾现在是安全的。”   沈海遥恰恰无法证明这件事,他只能说:“毓`,干掉毓琛,阿瑾才最安全。”   饶是毓`对他的十二皇兄并无太多感情,听到这话也是大为惊骇,“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沈海遥:“只要毓琛还在,那么你和阿瑾的处境就无异于龙潭虎穴。你想让阿瑾安全,就得帮我除掉毓琛。” 第53章 53   毓`似是终于冷静下来, 他盯着沈海遥,没有回答同意或者不同意,他说:“你想除掉一位皇子?恕我直言, 你这是异想天开。”   沈海遥:“你管我是不是异想天开, 我都能把半只脚踏进阎王殿的毓宏救回来, 除掉毓琛也没有那么困难。”   “他毕竟是我兄长, 我不会对他下手。”   “……”沈海遥无语,“行,不用你动手, 你配合我, 行了吧?”   说罢他不再给毓`回答的时间, 自顾自说了几个名字, 问:“那么, 这几个人里, 谁是毓琛的人?换句话说,这几天里,毓琛在偷偷给谁送消息?”   毓`顿了顿,不是很甘愿地回答道:“是史忠。”   *   那日,菜婆子送来的几筐柑子中, 夹了一张给史忠的纸条。   没写什么重要内容,只是说需要的东西会续着,最近不要联系。   “需要的东西会续着……”沈海遥重复道,“史忠需要什么?他平时表现如何,对你有过二心吗?”   毓`似乎对这个问题十分厌烦, 他挥了挥手, 说:“他是我手下的一个副将军,不曾有过二心。但……”   毓`面露难色, “他武功高强,行军打仗很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可是他,他……他为人好色,今年初才刚因为狎妓被我罚过半年的俸禄,又停了职,半月前才刚恢复。”   沈海遥立刻抓住了重点,“他被罚俸禄的这半年里都在做什么?”   毓`摇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   如果按毓`所说,这个史忠很有些本领,在军中职位不低,确实有可能是上辈子提议去劫狱的人;况且这种人,既然能做出狎妓这种下流事,想必也不会认为这是值得被惩罚的错事,因为这样就对毓`心生怨恨、转投新主,也很正常。但史忠真的会仅仅因为这样,就听从毓琛的吩咐去做劫狱这种大事吗?   思考过后,沈海遥说:“我建议你好好查一下这个史忠,多挖一挖他这半年都在做什么。照你所说,他被罚俸半年,这半年里没有收入,那毓琛说的给他续着的东西,极有可能就是银子。好好找找,说不定能查出些蛛丝马迹。”   “再有,我建议你再查查关于史忠的其他东西,除了狎妓之外,他还有没有别的不良爱好。”沈海遥不好把话说得太明白,毕竟上辈子的事不能完全告诉毓`,只能含糊地提醒他小心史忠,“他可能对你很有点不满,你小心他。”   毓`沉默许久,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沈海遥又说:“还有一件事――估计你也不爱听这话,但我还是得说――你那位父皇,非常忌惮你手里的兵权。这段时间如非必要,不要回云南,更不要动兵马。”   这话极深地触动了毓`,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右手重重砸到书桌上。   “我怎么会不知道父皇忌惮我……”毓`自言自语一般说道,“可如今这朝上,除我之外,又有谁能接手这十余万将领呢?”   说的也是,沈海遥心想,他们这种帝王之家不就是这样?互相猜忌、互相怀疑,亲情和爱情又算什么?还不都是可以利用的工具。最是无情帝王家,当真没说错。   沈海遥在心里算了算日子,对毓`说:“史忠的事你尽快查,这个很重要,别不当回事,也别拖太久。如果不出意外,下次皇上再宣你进宫时――”   他伸出食指,指了指天上,“就要变天了。”   离开毓`的府邸后,沈海遥笑着摇摇头,心想,原来毓琛埋在毓`府里的人就是这个史忠。   这人名字也真有点意思,既不忠心,也没做到有始有终。   没走几步,他又看到那几个偷摸跟着自己的人。   他抖抖袖子,懒洋洋地说:“几位都跟着我这么多天了,累不累啊?”   他余光瞥到那几个人尴尬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不敢出来,于是继续说:“回去跟你们家十二殿下说,我今日在毓`府上待了整整一个下午。”   他抱胸看着那几个人,想象着毓琛暴跳如雷的神情,心里很是得意。   *   毓`不知是真的把沈海遥说的话听进去了,还是史忠背地里和十二皇子确有联系这件事终于让他警惕起来,才刚过去不到一天时间,他就把史忠的底细查了个清楚。   “……但线索到这里就断了,”毓`微微皱眉,语气严肃,“人死了,查不下去了。”   “确实,这条线其实也很明显,路的终点依然是毓琛,不过就像你说的,这位宋大人死了这么久,就算真是被人害死,恐怕也验不出东西了。”沈海遥想了想,又说,“既然查不出结果,就再想想原因。史忠这么大的人了,不过半年没有俸禄,按理说不会沦落到需要找毓琛借钱的地步吧?他有什么急需用钱的地方吗?譬如儿子娶妻要盖房子,或者――”   沈海遥突然联想到现代社会人们用来形容混混的一句话:吃喝嫖赌抽,样样都占。   他打了个响指,“能去狎妓的人,我不信他能是什么好人,多半还有些别的恶心人的癖好。急需用钱……往大烟或者赌钱的方向找找看。”   毓`点点头,“好。”   他神色有些不自在,犹豫着说:“说实话,我真没想到,史忠竟然……他跟随我多年,我竟不知他是这样的人。”   “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别说史忠只是你一个多年的部下,有些同床共枕的‘夫妻’,也未见得就有了解对方。”沈海遥意有所指,“时间不多了,不能再拖了。毓`,史忠的事,最晚明天晚上,必须给我一个结果。”   皇后那边关于炎族人的情况已经查了个七七八八,他们已经约定,明日一早告知皇上八皇子中毒的事情。   至于毓琛那边,先是八皇子没有如他所愿死掉,让他多年的筹划功亏一篑;紧接着,藏了许久的帮手还没来得及派上用场,就被人挖了出来。现在毓宏情况好转,沈海遥也绝不会让上辈子毓`被陷害的情况再次发生。毓琛准备了这么多年、谋划了这么多年,到了现在,反而把自己推进了最为不利的处境。   原本安静等待着胜利果实的人,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成了这场比赛的最大输家。沈海遥估摸着毓琛这几天发疯发够了,差不多该振作起来反击了。   必须趁现在,一次性把所有的事情揭露出来,不能给他丝毫喘息的余地!   *   次日一早,沈海遥最后确认了一遍已有的准备。   “洗华控制住了?”   褚鹤说:“控制住了,之前八皇子找了个由头,说她配的安神药最管用,就把她招进宫里了,现在基本上就是被软禁在皇后这儿。”   “好。那个图案确定了么?”   “确定了,相关的证据都准备好了,现在就等着皇上下早朝,去告诉他真相了。”   “好。快结束的时候告诉我,我好带着毓`过去,再给你们添把火。”   *   早朝后,毓`才刚走出宫门,便看见阿瑾的侍女岁岁一脸焦急地站在宫门外。   毓`与同行的几位大臣礼貌道了别,快走两步,问:“岁岁?你怎么在这儿?”   岁岁说:“我们家世子打发我过来的,他让我问您,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我派了心腹过去守着那几个人。”   岁岁急得跺脚,“您快把人撤了吧!世子叫我过来,就是告诉您别守着那几个人!让他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毓`不解,但宫门口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他不好多问,只点了点头,说“知道了”,随后便匆匆回府。   虽然不知那人打的什么主意,但他确实……莫名让人相信。毓`心想,等到阿瑾回来后,若他真的毫发无损,自己应当对那人认真道歉和道谢。   毓`按照岁岁说的,撤下了暗中监视那几个人的府兵,又按照先前约定好的,带上该带的东西,在傍晚时分入了宫。   他早些年便已封了亲王,父皇准许他随时入宫给皇后和贵妃请安,只是他人一直在云南,鲜少有这样的机会。   真没想到,这一入宫,便是为了扳倒毓琛。   说实话,即便是到了现在,毓`对他这位十二皇兄所做之事依然一知半解,他不明白,毓琛从不插手打仗的事,为何会把手伸到他的部下里。他也不知道那个顶替阿瑾的人为何对毓琛有这样大的恶意,只是……   如果真的事关阿瑾,那他……   不管是什么事,他总归是要做的。   *   傍晚时分,本该是用膳的时辰,正和殿却密密麻麻站着一群人。   尚未完全康复的八哥,皇后和贵妃两位后宫里的娘娘,阿瑾和他的父亲以及那位小大夫,还有禁军统领聂海……   毓`的眼神依次扫过这些人,每个人的表情都是满怀心事十分凝重――除了那个顶替阿瑾的人,他正在低头玩自己的手指――最后,毓`的视线定格在十二皇兄脸上。   那人表情无喜无悲,乍看之下十分淡定,只是眼下的乌青十分明显。   毓`挪开视线,端坐上方的皇帝躬身行礼,“父皇。”   他的父皇看上去十分疲惫,眉间沟壑深深,他用右手撑着额头,似是被头顶的发冠压得抬不起头。   他语气沙哑,问道:“毓`啊,你有什么事,非急着要这会儿告诉朕?”   毓`偏过头去,用余光扫了一眼阿瑾。   事已至此,他不能在这时退缩了。躲了这么些年,终究还是躲不过兄弟争储的局面。   毓`又是一躬身,他声音洪亮,说出的每一个字都直击人心。   “父皇,儿臣有一副将,名唤史忠。前日儿臣自史忠府上查出大量联号银两,查询后得知,应是先前吏部宋大人抄家时的罚没款。宋大人和他的儿子因贪污赈灾银两入狱时,儿臣尚在云南,不清楚事情始末。听闻宋大人的案子乃是十二皇兄亲自办的,儿臣今日想问,这本该充入国库的赃银,为何还流落在外?”   说罢,他回过头去,直直看向毓琛,“皇兄,史忠这里有赃银,别人那里,是否也有?”   *   本该充公的赃银流通到了市场,还牵扯到了当朝两位皇子,这可不是件小事。   皇帝重重叹口气,撑着额头的手砸向面前的龙案。他哆嗦着双手,在那一排奏章里翻了又翻,挑出几本丢到地上。   “这是当时毓琛写的赃银收缴完毕的折子,这是户部的折子――”挺久之前的事了,皇帝记得还是很清楚,“毓琛呀毓琛,朕先前只当你与吏部走得近,没想到你的手原来早就伸到户部了啊!吏部宋尚书抄家时,你到底私藏了多少赃银?!给朕老实交代!”   *   从毓`说出史忠名字的时候,毓琛就知道今天这一出自己是逃不过去了。   这几日他一直反复思考着,究竟是什么时候、又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   几年前他无意间发现了洗华,那张和阿瑾有七八分相似的侧脸助她顺利进入了毓宏的府中。洗华心细又聪明,多年来他们只联系过三次――第一次是初次见面,第二次是送她去见毓宏,第三次是洗华通知他,毓宏快不行了。   毓琛确信没人知道洗华是自己的人,不可能是从她这里暴露的。   他暗中安插了一些人,为了避人耳目,平日联系也不多,甚至为了避免暴露,他选用了很多知根知底的中间人替他跑关系。皇子和大臣之间哪里有永恒的利益?能拿捏住他们的,无非就是权势和钱财罢了。为了维系这些“地下”关系,毓琛这几年确实没少花钱,收缴赃银时做了手脚,也是实在没办法的办法。   思来想去,毓琛觉得问题就出在史忠这里――毕竟,只有史忠这一个人是他最近发展出来的关系。史忠此人,除了一身功夫之外,可以说是毫无可取之处,没有脑子的人容易哄骗,也容易露馅。   怪只怪毓琛太过着急,又刚巧遇到史忠撞到他手里,这才干脆收了他,不然,就这样一个蠢货,毓琛还真看不上他。   他笃定事情是从史忠这里败露的,又因为先前被阿瑾抛出的名单吓个半死,索性把所有责任都强加给了史忠,连夜找到当初与史忠联系的中间人串好口供。   除了这些之外,他自然也做了别的准备。   这一次的事态虽然大大超出他的控制,但也绝非穷途末路,至于能不能翻身……   毓琛捏紧拳头,一边听着毓`说的话,一边在心里快速思考对策。   *   “给朕老实交代!”   毓琛闻言,立刻跪倒在这大殿中央,高声说道:“儿臣冤枉!”   他表情急迫,言辞却清晰又恳切,“父皇明鉴!吏部先前那位宋大人与儿臣关系匪浅,朝野上下谁人不知?宋大人和他的儿子贪污赈灾款,害得受灾地区民不聊生、饿殍遍野,儿臣知道后立即上奏弹劾他,绝无半分偏袒!若儿臣有心要昧了这些赃银,又何苦弹劾宋大人?”   他低下头,自嘲地笑笑,“宋大人出事后,儿臣处境如何,父皇……您难道不知道吗?我若凡事只为自己着想,又怎会沦落至此……”   他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头,又说:“父皇,既然赃银是从史忠家里抄出来的,为何不传唤他直接询问呢?儿臣素来不讨您喜欢,可父皇……”   毓琛似是语塞,话说到这里,他用力闭了闭眼睛,弯下腰去,又一次将额头贴到了地面上。再抬起头,脸颊已落下两行泪水,“父皇这样揣测儿臣,实在叫人伤心啊!”   *   到底也是亲生儿子,况且先前那些年,也确实冷落了他。皇帝老了,这个年纪的老头子,见不得哪个孩子露出这样悲伤的神色。他疲惫地挥挥手,低声说:“毓`,把你那个副将叫来。”   “是,父皇。”毓`应道。   退回一旁的时候,毓`看了看那个假阿瑾,那人还在低头玩自己的衣服,只见他把袖口缠了几缠,再看着衣袖自己散开,如此这般,自己把自己哄得很开心。   毓`无奈,摇了摇头,安静站在一边,等待史忠被传唤过来。   正和殿中无人说话,气氛安静得诡异。   毓琛很清楚,父皇虽不喜欢自己玩弄权术,但内心确实对自己有几分愧疚。因着这几分愧疚,自己就有翻身的机会。   只是……毓琛还跪在地上,父皇并没有叫自己起身的意思。罢了,就当是卖卖惨吧。   此时,毓琛看到阿瑾那位新朋友上前一步。   “皇上,反正现在都要等着史忠过来,那――”那人声音清清脆脆的,一介布衣见到当今圣上也没有半分紧张,“那不如趁现在,也给十二殿下和十六殿下说一说八皇子的病情吧。”   无人看到的衣袍下,毓琛揪紧了手指。他神色冰冷地盯着那个人,心里盘算着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他。   他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垂下眼帘遮住眼中的杀气。   这个人不能留了,毓琛想,原来还觉得他是阿瑾的朋友,想多留他几日,现在看来……   *   “殿下,您与八殿下兄弟情深,想必也对他的病情十分担忧。”褚鹤温声说,“好在呀,八殿下自有老天照拂,总算是有惊无险。只是毕竟病了太久,再好的身体底子也经不起这么糟蹋。我与太医商量着,给八殿下配了几服药,助他早日恢复,其中有几味药在云南比较常见,殿下您可否帮忙,速速取来这几味药呢?”   说罢,他自衣袖中取出几页纸,递给毓`。   毓`接过后展开看了看,语气疑惑地问:“你确定这药没有问题么?我虽不懂医术,但这纸上有些药材,据我所知……”   他念了几味药,说:“我听云南当地的百姓说,这几株草都有毒,特意叮嘱过我们不可乱碰。”   毓琛猛地抬头,眼中是无法掩盖的震惊!   洗华暴露了……   他的心脏砰砰乱跳,短短一瞬间后背便被冷汗打湿。耳边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又像是有无数只虫子在嗡嗡乱叫。   他勉强支撑着跪在地上,心里迅速闪过了很多念头。   随后,他听到褚鹤说:“哦哦殿下,不好意思,我拿错了,应该是这张。”   他抖了抖袖子,又摸出另一张纸递给毓`,解释道:“方才拿给殿下的那张,是这些年来八皇子中过的毒。”   “中毒?!”在极度的惊吓和愤怒之中,毓`连声音都变了,他顾不得这是在父皇的正和殿,几乎是咆哮着问,“谁敢给八哥下毒?!”   安静多时的皇后终于开了口。她一向温婉,就连这种时候,说出来的话依然温柔似水,只是,再温柔的话,听在始作俑者的耳中,也只剩下了刺耳,   “毓琛,毓宏中毒的事,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皇后话音刚落,毓宏那边便传来了一声极低极压抑的轻咳。   “是、是十二皇兄做的?”毓`不敢置信,他踉跄着后退几步,嘴唇张了几张,硬是说不出一句话。   皇帝不说话,皇后不说话,连褚鹤也安静站在原地,不再多发一言。   毓`大脑一片空白,虽说知道毓琛自幼便与他们兄弟不甚亲近,但万万想不到会做出毒害手足兄弟的事。   “……可有证据?”他像是在问褚鹤,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此时,始终像个局外人、不曾参与过任何一个话题的阿瑾轻笑一声,说:“皇后娘娘金口玉言,难道会冤枉一位皇子殿下吗?”   声音不大,却能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   “毓琛,”久久沉默后,皇帝开了口,他声音嘶哑似砂纸磨过,粗粝又干涩,“毓琛,你若,你若知错肯改,朕可以、可以饶你一命。”   毓琛原先挤出的泪水已经干涸不见,连半点泪痕都不曾留下。他面无表情地抬起头,一字一顿地说:“没做过的事,儿臣不认。”   说罢,他看向皇后,“皇后娘娘,儿臣知道,先前因为儿臣争强好胜,事事都要跟八皇兄争个高下,您对儿臣很是不满。但如今,如今这朝上早已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皇后娘娘,何苦非要对儿臣赶尽杀绝呢?”   “好,你既如此嘴硬――”皇后挥手招来身旁的宫女,“去把那个丫头带来。”   自从听说毓宏这些年病重是因为中了毒后,皇后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只是为了查明真相,才不得不暂时忍气吞声。此刻终于能揭开罪魁祸首的真面目,她自然绝不留情。   “这事还要从几年前说起。”皇后缓缓说道,“当初毓宏在宫外面认识了一个医女,名唤洗华。毓宏看中她在医术方面的造诣,带回京中好生培养。谁知道――这洗华竟存了害人的心,暗中在毓宏的食物中下了多种慢性毒药,又在毓宏病重的时候假意医治,蒙骗了我们这么多年!”   *   洗华会供出他么?   不会的,她的父兄还在自己手上。她若自己扛下这件事,便只有她会死;若供出了自己,她们一家人都活不了。   皇后会追查到自己的母族吗?   就算追查到又能怎么样?早就告诉过洗华事情若败露,该如何收场。   别慌。毓琛再三告诫自己必须冷静,不能自乱阵脚。   只要洗华死不承认,他们又有什么证据呢?   洗华就在皇后宫中,又有事先安排,只不过片刻便被带进了正和殿。   就算再怎样聪明伶俐,见到这样的场面也受不住内心的煎熬和恐惧,她才刚迈进这殿中,便双腿一软,跌倒在地,最后,竟是几个侍女将她拖了进来。   她双眼止不住地流泪,额头紧紧贴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   无人注意到的时候,禁军统领聂海悄悄离开了正和殿。与此同时,沈海遥后退几步,跟着离开了。   他小跑几步,轻声唤道:“聂大统领,留步!”   聂海回头望去,问道:“尹世子,有何吩咐?”   沈海遥示意他附耳过来,两人低声嘀咕几句。   “就是这个形状,你可记住了?”   聂海:“记住了,我会留意的,世子。”   沈海遥笑着点点头,“那东西很小一个,估计打开之后是个暗格。你且记住,开锁的方向是先向左旋三下,再按照方才我说的那几个点位依次按过,这样便能打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27 17:33:49~2021-11-28 14:48: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叫我小纯洁 5瓶;睡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54-一更   待沈海遥再次回到正和殿中时, 只见洗华抖若筛糠,声如蚊蚋。   先前她被以“殿下很怀念你配的安神汤”为由带进宫里,入宫后却从未见到八皇子本人, 反被软禁在宫中, 那时洗华便知道, 自己大概是暴露了。   她自问做得非常小心, 而且这些年八皇子府中来来往往的医官和厨子这么多,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查到自己身上?   说起来,从被十二皇子发现、被强行灌输“我们要振兴炎族”、再到十二皇子以提拔为由掳走他的父兄, 这一路走来, 洗华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可自始至终, 都不曾有过让她选择的余地。   在宫里的这些天, 她苦思冥想脱身的方式, 可她毕竟只是一个弱女子,强拼拼不过,智取又无人能助。   今日被宣进正和殿,怕是死期将至了。   “洗华,你说, 你自入府后,都做了些什么?”皇后问道。   人在极度的恐慌之下必定会做出一些条件反射性的反应,洗华听到这话后,哆嗦着回过头去,看了看毓琛。   可尚未等她看清毓琛的表情, 视线便被一双黑色靴子遮盖住, 她抬头一看――   “你在看谁?是指望谁能给你帮助么?”毓`说,“恐怕你指望的人, 现在自身都难保了。”   这时,安静坐着的毓宏召来身侧的小太监,让他给皇帝传了句话。   皇帝听罢,说:“也好,就照毓宏说的做吧。”   他对殿中央跪着的两人说:“毓琛起来。把洗华押到一旁,先审审这个史忠。”   *   与史忠一同被带来的,还有他与毓琛联系时经由的几位中间人。   毓`调查时颇为谨慎,并未让史忠有任何准备,直到方才被传唤,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是要遭殃了。   史忠麻利儿地供出那几个中间人,按照毓琛教过他的话说:“十六殿下无故克扣了我半年的晌银,我、我、我恨他!所以才!才!才托这几个人去银铺子借钱!那银子都是银铺子借给我的呀!”   毓`大为震惊,他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盯着史忠,“本王处罚你,分明是因为你行为不检点,何来无故之说?”   他又转向那几个中间人,厉声问道:“那你们又作何解释?哪家的银铺子里会出现赃银?你们倒是给本王说说看!”   其中一人立刻跪倒,鼻涕眼泪流了满脸,他不住地朝毓`磕头,哭喊着说:“殿下!殿下!您怎么能翻脸不认人呢!”   毓`愣在原地,一时之间无法消化自己听到的话。他退后几步,皱眉紧盯着跪在地上的人,他自问与此人绝无半点瓜葛,可此时的场景,竟也无端让他心慌。   “你、你说什么?!”   这下,连端坐殿上的皇帝都惊了,他眯着眼睛,身体前倾,似乎是想看清那人的脸。   “你说什么?”皇帝问道,“你再说一遍?”   “我们这银铺子,是淮王殿下的……是给他洗军饷武器的黑钱用的。”   淮王,正是毓`的封号。   *   成了。   毓琛悄悄舒了一口气。他不无得意地想,他这个十六弟,还是和从前一样,有勇无谋,为人冲动又鲁莽。本想弹劾自己,反倒引火上身,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而且,十六弟也太不了解他们这位父皇了,贪污赃银、拉拢朝臣,这些事情,难道他竟以为父皇当真不知道吗?这些事情,只要不捅到父皇面前,他一向是装作不知道的呀。比起这些,父皇更在意的,是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   傻毓`,闹这一出有什么好处呢?   他看到安静充当人肉背景的庆贵妃都坐不住了,她脸色苍白地直起身子,低声叫道:“毓`,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而那位当事人,不用看都知道会是怎样一副惊慌失措的神情。   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站了出来。   “陛下,我有一个问题想问史忠大人,不知道方不方便呀?”   毓琛抬起头,狠狠瞪向说话之人。   正是尹修瑾。   *   自踏入这正和殿以来,沈海遥只做了两件事。   一是在聂海去搜毓琛府邸的时候,追出去告诉他重点搜查地点;二是……   玩手。   他一直在研究他们这个朝代的人宽大的衣袖做工和剪裁。   大约五分钟前――就是中间人指认毓`是这银铺子背后的老板时――褚鹤焦急地对他说:“海遥海遥,别玩了!毓`顶不住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毓`没有脑子的呀!这些暗地里的交易,他既没查出来,也压根想不到。你看看他呀,孩子人都傻了!”   沈海遥淡定说:“他先前拿剑打我,差点打伤了我,不管他,让他再傻一会儿。”   褚鹤:“……”   最后被褚鹤千催万催,沈海遥终于出声了。   得到皇帝的准许后,沈海遥问史忠:“史忠大人,敢问,您今年多大了呀?”   史忠心里紧张极了,听到这个问题愣了半天,情急之下真连自己年岁都忘了。   最后还是毓`回答道:“史忠刚好比我大两轮,今年五十周岁整。”   “哦哦。”沈海遥忙不迭点头,“据我所知,史忠大人这个品阶的武将,一年的俸禄,至少得有600两银子吧?那半年的俸禄,也就是300两哦?”   这段对话可不是事先设计好的。毓`心里还在为银铺子的事情烦闷,听到这话也只能实话实说:“如果我没记错,史忠一年的俸禄应该是607两。”   沈海遥:“那罚了半年的俸禄,确实挺多的呢。可是――”   他拉长声音,苦恼地问:“史忠大人常年在云南,吃穿住都不需要自己花钱,况且这种生活您也不是过了一年――至少也过了二十年吧,按理说,您应该存下不少钱才是呀?怎么会因为损失了300两银子,就去银铺子借钱呢?这些银铺子,利息贵的嘞!”   这话倒是不假。从史忠的穿着打扮来看,他绝没有在穿着上支出过多开销;至于吃――吃又能花多少钱呢?   史忠磕巴着说:“我、我,我两个儿子要娶媳妇,我需要钱买地!”   沈海遥为难道:“这个……史忠大人,我真不是故意拆穿你,据我所知,你那两个儿子,不是跟着你前妻吗?而且大儿子连孩子都有了,哪里还需要地来娶妻呀?”   原来史忠早在几年前就因为狎妓一事惹得妻子大怒,二人很难看地分了手,他的妻子还带走了两个儿子。   “其实我真不想说这些……”沈海遥挠挠头,哭丧着个脸,“史忠大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就非要让我把话说明白吗?”   史忠冷汗狂流。他和这位小世子可是半点交情都没有,鬼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   只见沈海遥表情扭捏姿态做作,嘀咕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皇帝:“阿瑾有什么话,直说便可。”   见状,尹侯爷出来解了围。他说:“陛下,小儿不敢说,乃是因为阿瑾曾在赌场见过这位史忠大人。阿瑾一向顽劣,担心受到您的责罚,这才一直不敢直说。”   沈海遥适时露出羞愧的表情,“陛下,您就算罚我,我也认了。但我今天必须得说,史忠大人根本就不会缺这300两银子,他找银铺子借钱,是因为他赌钱,输了一大笔,被赌场的人用儿子的性命要挟。”   这事是真的,都是先前毓`查出来的,沈海遥猜到毓琛没那么好对付,必定早就想好了退路,甚至极有可能将事情全都反推给毓`。   因此,他让毓`暂且按下这件事,留作后手准备,到时候随机应变。   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事情是毓`没查出来的。   “史忠大人,你有没有想过,这整件事,有可能都是一个阴谋呢?”沈海遥干脆蹲在史忠身旁,托着下巴说,“比如说,有人知道你喜欢赌钱,特意引你去某一家赌场。哄得你赢了几次钱之后,再骗得你一无所有。之后再给你指一条路,告诉你可以去某家银铺子借钱。”   说罢,他站起身,笑眯眯看向毓琛,问道:“十二殿下,我说的有道理吗?”   *   也不是没想过阿瑾有一天会帮着别人来对付自己,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快。   盛怒之下,毓琛反倒觉得自己无比冷静。   原来,他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到头来不过是一场互相欺骗、互相利用。   那既然这样,就别怪他六亲不认了……   毓琛抬起头,目光直视面前的、曾经的爱人。他言笑晏晏,丝毫看不出半分慌张。   “阿瑾,莫要凭空污人清白。”   “是不是凭空,待会儿你就知道了。”沈海遥收起笑脸,冷冷地说,“算算时间,聂大统领也该回来了。不知道十二皇子房中那枚桂花图案的挂锁,锁的是什么东西啊?”   话音刚落,他看到毓琛脸色唰地变青。他眼中投出刺骨的恨意,后槽牙咬得紧紧的,却还在负隅顽抗,“世子,你说什么,本王听不懂。”   “那个桂花图案嘛,表面上是挂锁,实际上是个暗格机关。只需向左旋三圈,便会从里面凸起九个圆点,”沈海遥用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一个图案,“按照顺序以此点过这几个点,就能够激活后面的暗格。”   一横,一竖,再两横,最后从上至下一个竖画。   用这么简单的几笔串起那几个点,得到的图案很像是尹修瑾的尹字。   沈海遥继续说:“那暗格中的东西,我猜,是十二殿下最重要的东西吧。是什么呢?是不是这些年来贿赂文武百官、买凶.杀人、毒害皇子的证据,对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更新分两章, 后面还有~ 第55章 55-二更   这个暗格是上次沈海遥去毓琛那里时无意间发现的。   说来也是巧, 前一天去毓`那里时露了点马脚,沈海遥心慌慌的,当天晚上又过了一遍阿瑾的记忆。   没想到第二天就派上了用场。   那日沈海遥在毓琛房中坐着, 眼睛无聊地四处闲转。他发现床头的柜子似乎有些奇怪, 便在脑海中给褚鹤形容了一番, 让他立刻画下来。   回府之后, 沈海遥翻了几遍阿瑾的记忆,将记忆中那个柜子的模样和今日所见逐一对比。   只有一点小小的区别,柜子挂锁的桂花图案有一点非常细微的倾斜, 估计角度不会超过5度。   毓琛做事一直都是非常小心的。他让阿瑾随意进出他的府邸、他的卧房, 却在阿瑾几次险些打开那个挂锁时不着痕迹地转移开阿瑾的注意力。   那里面一定装了些什么, 是对毓琛来说非常重要的东西。那么, 什么东西是重要、又不能让阿瑾知道的呢?   很快, 沈海遥又想到, 毓琛能在毓宏和毓`那里布下这么多人,真的只是靠钱吗?很明显不是的,至少,他拿捏史忠和洗华,靠的就是他们的家人。   照此推断, 那些人心甘情愿地听毓琛摆布,多半也是因为有弱点被毓琛抓在了手里。   于是,沈海遥大胆猜测,那个柜子里面,装的就是毓琛拿捏这些人的证据!   他布置了这么多年, 筹划了这么多年, 那些证据想必很是精彩。   *   沈海遥接着说:“史忠大人,到了现在, 你可弄清这整件事情的真相了?”   他不等史忠回答,自顾自继续说:“那地下赌场是毓琛的,骗你去赌钱的、让你输得分文不剩的、怂恿你去银铺子借钱的,全都是他!等到你还不上银铺子的高额利息,他再出面给你钱,让你听他摆布。而且,如果我猜的没错,他应该还扣下了你的两个儿子,对吗?”   毓`呆愣了老半天,这时终于回过神来,他向前一步,对皇帝说:“父皇,昨夜京郊某处民宅起了火,造成两死一伤……”   他说了个地名,低头看向史忠。   那正是史忠两个儿子居住的地方。   史忠面色惨白。   他这一生,除了打仗之外也没有别的本事了。他常年在外,跟儿子的感情本就单薄,与妻子和离后,那两个儿子更是视他如陌生人。   可是,可是,那毕竟是亲生儿子啊……   他像是被雷劈了一般目瞪口呆,跪在殿上的双膝麻木,大脑也是空的,身体仿佛不听使唤。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不知何时,他竟已扑向毓琛,狠狠掐住了他的喉咙。   正和殿上,人影慌作一团。暴怒的史忠力气极大,一时之间连毓`都拉不住。   幸好这时聂海及时赶到,他与毓`合力,总算制住了史忠。   史忠被带离正和殿时,仍然双目血红,嘴里骂骂咧咧的,诅咒毓琛不得好死。   毓琛整了整衣服,经过方才一场闹剧,他束好的头发掉了几绺,颈间一片通红,下颌也被抓伤了几处。   ……还是输了。   事到如今,再去纠结是哪里出了破绽已经毫无意义。成王败寇,今天是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但他那个愚蠢的十六弟,还有受万人喜爱的八哥,全都是他的手下败将。他是输了,但他是输给了,输给了他一文不值的爱情。   可笑的是,这份原本用来牵绊毓`的爱情,最后竟不知不觉置自己于死地。   *   聂海将史忠押下去后,正要向皇帝禀报自己搜查十二皇子府邸的情况,还没张嘴便被便被毓宏打断。   毓宏对立在一旁像兔子一样瑟瑟发抖的洗华说:“洗华,方才的事情你都看到听到了,现在你该知道,毓琛保不住你的。”   他还是虚弱,说不上几句话就要咳嗽。几声重重的咳嗽声后,他脸颊泛了病态的红,又继续说:“毓琛是不是也用家人威胁你?看看刚刚的史忠,你的家人,说不定也已经不在了。”   “我,我……”洗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没有人指使我,跟谁都无关,是我自己要做的!”   毓宏轻轻摇了摇头,半闭着眼睛,没有再说话。   洗华仍然不肯承认,一口咬定自己是为了给同为炎族人的同胞报仇。她说话颠三倒四、漏洞百出。   不过,她的证词也已经不重要了。   聂海带来的东西如沈海遥所料,不仅有给毓琛下的几味药,还详细写清了每味药从哪里买、每隔多久更换药铺的信息。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贿赂朝臣的证据。   皇帝气得脸色涨红,“和光六年,首辅孙大人六千两;七年刑部李尚书三千两;九年、九年吏部九千两!”   皇帝撑着胖胖的身子,踉跄着走到毓琛面前,一脚将他踢翻在地。   “毓琛,毓琛,好一个十二皇子!”他气得手指都在发抖,“你!你!!”   他又想起刚才史忠将一切都推到毓`身上,痛心疾首地说:“你还、你……你给你的哥哥下毒,还冤枉你的弟弟!!朕怎么会有你这种儿子?!”   毓琛仿佛置身事外一般,只在听到这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露出一个讽刺的笑,“父皇,您怎么会有我这个儿子,您不知道吗?”   他淡淡扫过阿瑾的脸,心想,自己的母亲就折在爱情上,自己竟也步了她的后尘。   但他到底没有了再多说些什么的机会,皇帝下令,将他关入天牢,不允许任何人探望。   *   事情到此为止并没有结束。   沈海遥紧赶慢赶,赶在皇上六十大寿之前完成这些,就是为了避免重蹈上辈子的覆辙,避免那些大臣在寿宴上惨遭毒害。   现在毓琛被暂押天牢,他多年来在各处埋下的眼线也随着那个暗格里资料的流出被一一挖了出来。   其中,也包括了洗华的家人。   毓琛果然挟持了洗华的父兄作为要挟,逼迫洗华为他做事,且自己扛下一切。   不管有什么样的苦衷,下毒谋害皇子绝对是杀头的死罪。皇帝为毓琛的事情心烦意乱,索性将洗华丢给皇后处置。   令人没想到的是,毓宏出面,替洗华求了情。   “她一个弱女子,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听老八的,虽不能算情有可原,但我能谅解。”毓宏说,“把她交给我来处理吧,母后。”   几天后,毓宏派人去洗华的家乡打听她父兄的消息。   “果然不出所料,洗华的父兄早都已经死了。”毓宏说。   这几日,毓`时常进宫来探望毓宏,两人交流着一些关于毓琛的消息。虽说一直都与这位兄弟关系麻麻,但他做下的这些事情着实耸人听闻,实在让人后怕。   毓`:“那八哥打算如何处置洗华呢?就这么放了她,未免太便宜了她。”   毓宏说:“我打算把她流放到她老家的那个县,找人盯着她,永远不许她离开。”   毓`笑笑,“八哥还是善良。”   *   至于沈海遥这边――   “告诉我嘛告诉我嘛!”褚鹤大叫。   毓琛房中那个暗格挂锁的解法,沈海遥一直不肯说他究竟是如何得知的。   褚鹤实在是个烦人精,每天在沈海遥耳边没完没了问个不停。沈海遥被问得烦了,干脆调出一段记忆,直接放给褚鹤看。   那时阿瑾还很小,大约十四五岁的样子。   有一年,毓琛过生日,他不受宠,赏赐也没有很多,他唯一喜欢的,只有尹修瑾送的一个小玩意儿。   尹修瑾玩心重,总觉得别人也跟他一样,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他送的那个玩意儿,就是一个很普通的恶作剧圆筒,只要解锁了外面的盖子,就会从里面弹出一只玩偶小鸡。   这个恶作剧圆筒被毓琛收藏了很多年,而外面盖子的解锁方式,是尹修瑾找老板定制的。   向左旋三圈,然后在那九个圆点上,连出一个像尹字的图案。   看过这段记忆后,褚鹤久久无言。   “这个毓琛,明明是真的有情,”褚鹤神色复杂,“可他的情,反倒让他更加可恨。”   *   还有一件事要处理。   说起来,这个世界那位所谓的“正牌攻”,存在感有些过分低了。   上辈子聂凯泽没有主动做过什么坏事。带了一众禁军,试图将谋逆罪这个帽子盖到毓`头上,也确实是受人指使。   真要说起来,他犯的错,可能比上个世界谈俊还要轻一点。   但也不能就这么放过他。   “你说,上辈子聂海是怎么死的?”沈海遥问褚鹤。   “之前就怀疑过,反正不会是真的病死,一定有问题。”   沈海遥搓搓手,“那就走吧,都知道有问题了还在这儿傻坐着啊?”   他带着褚鹤,大大方方去了聂海府上,点名要找聂凯泽。   实际上自从毓琛出事后,聂凯泽便老实了不少。   他整日惴惴不安,这些年,他为这位皇子殿下着实卖过不少力。   这个世界与先前几个世界似乎都不一样,至少,从沈海遥了解到的情况来看,聂凯泽和毓琛并没有什么肉.体关系,他们就是纯粹的“我为你卖命,日后你得了荣华富贵,千万别忘了提拔我”的主仆关系。   沈海遥开门见山地说:“毓琛都进去了,你就别负隅顽抗了。来来,跟我说说,你都帮他干了什么事,他又许给了你什么好处?” 第56章 56   做过的坏事不太清楚, 但毓琛许给聂凯泽的东西倒是显而易见。   “他是不是答应你,等他以后登基做了皇上,就让你接替你爹的位置, 做这个禁军大统领啊?”沈海遥问。   这点好处太明显了, 明显到聂凯泽想否认都无从开口。   “不说话是吧?也行, 那你就听听看我说的对不对。”沈海遥扳着指头, 一一细数这些年来聂凯泽暗中替毓琛除掉了哪些人,这些名单基本都被记录在了毓琛那个暗格里的资料中,只是有的详细记载了是谁做的、最后结局如何, 有些就十分简单了。   沈海遥随便说了几件被简单记录的事, 果然看到聂凯泽神色慌张。   这人也不是个有脑子的人, 沈海遥只用两三句话就把他诓了个底儿掉。本想借着这个机会再问问看毓琛原本打算怎样除掉聂大统领――聂大统领正当壮年, 身强体壮, 就算有朝一日毓琛做了皇帝, 只要聂大统领还活着,这禁军统领的位置绝不会落到别人手里,哪怕这个“别人”是他的儿子。为了让聂凯泽对自己死心塌地,毓琛势必要除掉聂海。   沈海遥遗憾地摇摇头,语气颇有点恨铁不成钢, “我说,你这个人真是蠢到家了。是,你帮毓琛卖命,他许给你你想要的官衔,可你难道没有想过, 这官他要如何给你吗?禁军统领这种位置向来没有世袭的传统, 聂海不死,这位置没有人拿得走。他想把你推上这个位置, 要么把聂海轰下来,要么――就让他死!”   沈海遥向后靠去,身体是一个极为放松的姿态,他冷眼旁观着聂凯泽终于一点一点想通了毓琛的意图,脸上交错着后怕、恐慌和愧疚。   沈海遥冲他扬扬下巴,说:“看来你并不想让你爹死,既然这样――”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濒临崩溃的人,“走吧,刑部走一趟?毓琛还做过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就由你来替他交代吧。”   *   关押毓琛的天牢不允许外人探望,但这种要求在皇帝疼爱的八皇子那里,总是能开例外的。   几天后,毓宏派人来说,请尹家小世子同他一起去探视毓琛,顺便审问聂凯泽。   说是审问,无非是将毓琛做过的事再逐一拿出来清点一遍,聂凯泽抖落出来的东西,比起谋害皇子和私吞赃银来说,是小巫见大巫了。   唯一一件稍微值得关注的,便是玄天道观的事。   原来,上辈子的时候,勾结玄天道观、散播谣言说毓`更有帝王之相的事情,竟从几年前就开始筹划了。   毓宏冷冷说道:“这几年边境那边确实有过一些说法,说‘淮王才是他们的救世主’,把毓`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照这么说来,这也是你让玄天道观搞的鬼吧?”   *   毓琛自被关入天牢后便是一副死也不肯合作的态度,他要么一句话都不说,要么就是大喊冤枉。   今天毓宏带着阿瑾过来看他笑话,才让他平静得如同死了一般的内心起了一点波澜。   他坐在角落,身上还穿着皇子尊贵的朝服,只是因为久未换洗,看上去脏污不堪。他丝毫不在意这些,只是冲曾经的爱人笑了笑,问道:“阿瑾,看我现在这样,你开心了吗?”   沈海遥:“没有什么开心不开心的,我只是觉得你活该。”   他回头看了一眼毓宏,用眼神示意他回避一下,“有几句话,我想单独跟毓琛说。”   毓宏似乎会错了意,有些为难地说:“阿瑾――”   他向前两步,靠近沈海遥,声音压得低低的,“之前说好了,毓琛交给我处置。”   “……”沈海遥原本以为毓宏担心他会心软,毕竟在旁人眼里,尹修瑾和毓琛确实交情匪浅,没想到,他竟是以为自己要杀毓琛。   沈海遥也低声回答道:“放心,说好了他由你来处置,我不会食言。”   “好。”毓宏点头,出去了。   待到天牢里只剩下他们二人时,沈海遥在地上找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坐着,他用双手抱着膝盖,静静看着毓琛。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沈海遥在思考着如何告诉毓琛这最后的真相,怎样让他知道,这些年他所做的事情毫无意义;毓琛则是在想,眼前的人,曾经给过他生命中唯一的光,现在却……   沈海遥淡淡开口:“是不是很恨我啊?”   毓琛一顿,实话实说道:“说实话,有点。我是真的爱你,阿瑾。”   沈海遥说:“爱情不是用来伤害他人的道具。你说你爱我――姑且就当做是真的吧――但你敢说,你同我在一起,真的就只是为了爱情吗?”   “事到如今,再隐瞒这些也确实没有意义了。”毓琛自嘲地笑笑,“你说得对,我同你在一起,自然不只是为了爱情。我们两个有这样一层关系在,毓`就不会长久待在京城,他在云南的时间越久,立下的战功越多,父皇便会越忌惮他。至于毓宏,因着你的关系,他也不会动我。”   他幽幽叹气,“既能够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又能够同时牵绊住最有威胁的两个兄弟,何乐而不为?但是阿瑾啊,我对你,没有半分恶意欺骗和利用。”   “恶意?什么叫恶意,怎么样才叫恶意?”沈海遥反问道,“将洗华送到毓宏面前,这不算恶意利用我吗?你与远月和离,分明就是计划中的事情,却要掩饰成是为了我――这样,也不算恶意欺骗吗?”   沈海遥冷笑道:“别把自己说得那么伟大,你做的这些事,早晚都会有人揭露,就算不是我,也会有别人。少摆出一副好像是我伤害了你、你还大度地毫不追究的模样,恶不恶心啊?!”   前几日在正和殿中被史忠抓出的伤口结了痂,但天牢潮湿阴冷,又被毓琛抠破了。他毫不在意地抓抓那几处伤口,想用身体的疼痛掩盖住内心的。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阿瑾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   见毓琛依然毫无悔意,沈海遥也不再多费口舌。   “毓琛,你对东宫、对皇位,真的这么看重吗?”沈海遥把手架在膝盖上,撑着下巴问他,“你的目的,其实只是杀了毓宏和毓`吧――或者说,是杀了咱们这位皇帝陛下所有的孩子。对么?”   毓琛如死水一般的眼神终于有了剧烈的波动,他盯着沈海遥,半晌之后突地笑了。   “阿瑾啊阿瑾,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你还知道什么?别绕弯子了。”   *   最早,沈海遥只是在奇怪一件事:如果说毓琛对做皇帝这件事这样向往,那为什么真的登基后,他反而疏于朝政,整日只与尹修瑾缠绵龙榻――还是用强迫的?   这也太奇怪了。   并且这一世,毓宏身体好转后,几乎半天都没耽误,立刻恢复了参政;几天前,皇帝终于受不住几个儿子的这番折腾,病倒了,如今的朝事已经全权交由毓宏管理。虽没有明说,但众人心中皆知,这东宫之位,已是毓宏的了。   也不是说非要像毓宏一样如此热心朝政,但相比之下,上辈子毓琛实在过于懒散了。   于是沈海遥开始怀疑,毓琛根本没有做好当一个好皇帝的准备,又或者,这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的。   这就很奇怪了,他若不想当皇帝,何苦这样大费周章呢?   想来想去,沈海遥只能得出一个结论:皇位只是副产品,毓琛真正想做的,只是要毓宏和毓`死。   如果是这样,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我听说殿下您的生母,也就是祥嫔娘娘,很早就跟着咱们这位陛下了。”   在听到母亲名字的时候,毓琛手指抽了抽,他学着沈海遥的样子,蜷起了双腿。   “陛下还只是王爷的时候,祥嫔便是王府中的一位医女,后来陛下登基,她也跟着进了宫,做一位普通的医官。”沈海遥继续说,“后来某一天――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就不知道了――总之,陛下强行宠幸了祥嫔,让她变成了自己的女人。”   之后的事情,一来以沈海遥的身份不好讲述,二来,没有什么证据,都是他的猜测,他适时地闭了嘴。   恰好,毓琛也听不下去了,“……别说了。”   “好。”沈海遥爽快地同意了,“那我们就跳过那些有的没的――反正也不重要――直接来说结果吧。结果就是,你出生之后,祥嫔很快就去世了。也许她对你说了什么,也许都是你自己猜测的,总之,你认定你的父皇辜负了你的母亲,明明心里没她,却因为一场意外,把她久久困在这深宫里,害得她年纪轻轻便撒手人寰。你想报复他,你想,既然你的父皇这样喜欢看皇子们互相牵制,那你就从这些皇子身上下手,让他也尝尝失去至亲的滋味。”   说完之后,沈海遥歪歪头,问:“对么?”   毓琛沉默良久,几不可闻地说:“……差不多就是这样吧。我恨他将母亲拉入这深宫,又对她不闻不问、始乱终弃。杀死他太难了。可是――”   他露出一个略显残忍的微笑,“杀不死他,但我知道怎样让他伤心,让他痛不欲生。”   沈海遥点点头,深深吐出一口气。得知了这样的真相,他并没有任何猜中事实的愉悦感,他只觉得阴差阳错,天意难测。   他说:“那我告诉你一件事吧。你觉得皇帝害得祥嫔只能待在这深宫之中郁郁寡欢,所以你想报复他。但据我所知,就在不久之后,皇帝六十寿宴之时,他原本是想要大封六宫的。其中唯一一个打算晋位份的已故嫔妃,就是祥嫔。”   他在毓琛惊讶的眼神中继续说:“就算没出这档子事,你先前的势力也大不如前,想必他不会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想起这位逝世已久的嫔妃。皇帝自己说,他对祥嫔确实有情,这么多年,也从没忘过她。”   沈海遥作为一个现代人,从小到大接受的都是一夫一妻的婚姻观念,他并不能理解、也绝不赞同皇帝这种表达爱意的方式,但他还是选择说出这些在他的观念里有违道德的话语。   他说:“人已经去了这么久,单凭皇帝的一面之词,确实很难证明什么。况且,给祥嫔晋了位份又能如何?她人都没了,要这虚的位份又有什么用?我想说的是,毓琛,你花了这么多年、费了这么多心思、设计了这么多局,你得到了什么呢?皇帝确实待你不比待毓`和毓宏,可该给你的,也没短了你。如果当真如他所说,他对祥嫔有情,并非你想象的始乱终弃,那――”   他声音很轻微,但每一个字都像砸在毓琛心上,“也许,你真的恨错了人,也报错了仇。”   沈海遥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又从宽大的袖子中掏出一个东西丢在毓琛身上。他说:“咱们从小一块儿长大,你的情况我也了解。真要说起来,真心真意对你好的人确实不多。但是毓琛,这些真心真意对你好的人,你又是如何回报他们的呢?”   沈海遥一一数道:“毓`对你好过吧?当初若不是他叫我去给你送伤药膏,我们怕是也不会相识。还有谁真心真意对你好呢?”   沈海遥不再说话,只是安静看着毓琛慌乱捡起从他的衣服上一路跌落到地面上的、早已褪了色的香囊。   他把它抓进手里,紧紧护在胸口。   几秒钟后,终于泄出了一声极为轻微的呜咽。   那是聂海带人抄他府中时,搜出来的香囊,里面装着的,是一块变质多年、连最初的颜色都看不出来的伤损药膏。   是那一年阿瑾来他宫中,亲自送给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   偷一天懒,今天只更3k 第57章 57-一更   沈海遥来天牢的目的, 就是为了告诉毓琛这件事情。   毓琛的可恨,与先前那几个世界里的人渣都不太一样。   同样都对原主有情,霍普是明晃晃地利用和欺骗, 毓琛则是一点一点地、亲手毁掉了自己的爱情。   这爱情, 明明是他期盼已久的, 明明可以很圆满的。   沈海遥无心再欣赏毓琛发疯的场景, 他退出天牢,看着侍卫给牢房重新锁上锁链。   离开牢房后,他看到毓宏就站在门外等他。   近来的毓宏, 说一句春风得意也不为过了。皇帝抱病, 不理朝事, 毓宏还未封太子, 就已经有了监国的权利。   毓宏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回过头去冲沈海遥笑笑, “说好了?”   沈海遥点头,“嗯”了一声。   毓宏张了张嘴,大概是想问问方才两人在牢房里说些什么,可还没等他问出口,便听到天牢中毓琛凄厉的叫喊声。   那声音太过尖锐, 根本听不清他究竟在说些什么,只是叫声过于凌厉,让人心生恐惧。   毓宏皱皱眉,挥手召来自己的下属,说:“太吵了, 让他闭嘴。”   下属垂着头, 恭敬说道:“知道了,殿下。”   沈海遥有心问问毓宏想用什么方式让毓琛闭嘴, 可转头看到毓宏的表情――   毓宏已褪去先前的一身病态,此时的他神情坚定又傲慢,是一副天下都在他掌控之中的神色。   沈海遥闭了闭眼睛,不想再说什么。   *   他们两人离开后,几个太监溜进了关押毓琛的牢房。为首的大太监对待昔日的皇子已无半分恭敬,他挥挥手,掐着一把细细的嗓音,对身后的人说:“把这药给我灌下去,一滴都不许剩!”   毓琛原本坐在地上,听到这话惊恐地向后挪了几步,他厉声喝道:“你们想干什么?!我是安亲王,岂容你们放肆!”   那大太监不屑地说:“安亲王?您现在哪儿还是什么安亲王,不过一个庶人罢了。”   说罢,他冲那几个小太监说:“愣着干什么?快灌!”   那几个太监架着毓琛,掰开他的下巴,把那一碗黑乎乎的汤药一滴不剩,全灌进了毓琛嘴里。   他呛得连连咳嗽,吐出了不少,可还是被生生喂进了大半。   大太监嫌恶地捂了捂鼻子,生怕那汤药撒到自己身上。待毓琛不再挣扎后,他拍拍这位主子的脸,说:“您就是不识好歹,都被关进这地方了,还不懂得闭嘴。宁王殿下嫌您吵,吩咐您一定闭嘴。”   毓琛趴在地上,抠着自己的喉咙一通干呕,只是喝进去的汤药,确是半滴都吐不出来了。   *   “殿下,您不用送我了,还是回去批折子吧。”   毓宏坚持要送沈海遥出宫,沈海遥无奈,这几日他的内心也是久久不能平静,说实话,他真的很想自己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毓宏点了点头,停下脚步,说:“那好吧,我就不多送了。”   话是这么说,可他脸上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沈海遥暗自腹诽,这位八殿下,有什么话直说不就好了,七拐八拐的是要干什么?可是没办法,也只能问:“殿下有何吩咐?”   “吩咐没有,只是――我以为阿瑾会关心我如何处置毓琛。”   沈海遥并不关心这一点。毓宏绝不是会让自己受委屈的性子,他既要了对毓琛的处置权利,想必不会给他好结局,至于这结局究竟是什么,沈海遥并不想让阿瑾知道得太清楚。   他轻飘飘地揭过这个话题,说:“我又不在朝中做官,这些事情,我不方便知道得这么清楚。”   看出他不想多说,毓宏也贴心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说:“毕竟是兄弟,我还是会留他一命的,就让他在那天牢里自我反省吧。”   “好。”沈海遥匆匆回答,“那我便告辞了,殿下。”   毓宏含笑点点头。   *   经过盘问,毓琛这些年一直赏给聂凯泽一些号称是强身健体的药。   这药很是奇特,武功越高的人,这药带来的毒性便越强。   如同先前给毓琛下的毒一样,起先的一段时间里并不会有太过明显的症状。况且聂家这父子俩都不是什么心细之人,有点什么感冒发烧,也只是自己扛过去,都不愿意找太医来瞧瞧。   聂海得知自己的儿子竟一直在暗中联合别人算计自己,又气又怒,再联想到大渝朝历来严禁禁军中人插手党争,悲愤之下,主动向皇帝请命,请求他罢免了自己禁军大统领一职。   此时的聂海已经有了中毒发病的征兆,多亏了褚鹤带着几个太医帮忙医治,这才勉强控制住了毒性。   但经此一遭,无论是心境还是身体,他都不再适合坐这个位置了。   皇帝疲惫至极,不愿过问这些,挥挥手道:“这些事情,去和宁王商量吧。”   几月后,皇帝下了一道诏旨,封宁亲王毓琛为太子,继续行使监国的职责。   *   没过多久,毓`私下里找过一次沈海遥。   他是来询问阿瑾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海遥面露尴尬,“马上,马上,很快啊,很快。”   他最近有点倦怠,整日和褚鹤窝在房中。其实也没什么正经事,大多时候只是在发呆。听到毓`这话,他想,确实,是时候该离开这个世界了。   “好吧。”毓`没有过多怀疑,他说,“这次来是想问问你阿瑾何时回来,至少,我想等到他回来,再去云南。”   “你还要去云南?”沈海遥惊了,“之前不是跟你说过,若无必要,不要再回云南吗?难道云南战事又吃紧了?”   毓`:“那倒没有。只是……”   毓`不知如何回答,最近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这些事情看似都得已解决,只是……毓`却觉得,这京城越发没有他容身之地了。   他简单回答道:“只是在这里待不下去了,或许,还是云南更适合我。”   “……”沈海遥真想敲开他的脑袋看看他究竟在想什么,“我真是服了你了。先前跟你说了那么多,你是一句话都没听进去是不是?我再跟你说一遍,毓`,你给我听着――你手里握着多少兵马?十万!不是一万不是五万,是十万啊!你知道十万是什么概念吗?”   沈海遥严肃地说:“这十万兵马若跟着你一路从云南杀到京城,即便京城提早一个月做防范,也依然不是你的对手。你想取这皇位,简直就是探囊取物。我就问你,若你是皇帝,云南有这样一支兵马,你忌惮不忌惮?”   毓`:“忌惮。可是――”   沈海遥打断他,“没有可是。你的父皇忌惮你,你的皇兄,将来一样会忌惮你。”   沈海遥压低声音,“别的话我不愿多说,但你要清楚,坐上那个位置后,人就会变,没人逃得过。还有啊――”   他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和语气太过严肃,换了个稍微轻松点的模样,说:“你不是倾心阿瑾吗?何不等他回来表明心意呢?”   “……”毓`轻咳一声,转过头去,“他若是会喜欢我,那早就喜欢了。”   沈海遥:“你也不用那么自暴自弃。从小到大,阿瑾称得上一句泡在爱里长大的,对这些感情不甚敏感,也是正常的。你不试试看,怎么知道他不会喜欢你?别犹犹豫豫的,你都错过他一次了,还想再错过第二次么?”   *   打发走毓`后,褚鹤回来了。   下午他去街上逛了逛,先前一直待在八皇子那儿,他都没有时间了解这个世界的风俗人情。他很是感兴趣,买了许多小玩意儿。   他见沈海遥托着脸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便轻手轻脚走过去靠在他肩膀。   “海遥,在想什么?”   从毓宏那里回来后,褚鹤总是说着“好久没见了海遥要抱抱”之类的话,沈海遥先是无语,后来慢慢也习惯了。   他揽着褚鹤的腰,歪着脑袋靠着他――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动作他已经习以为常,像是曾经做过无数次一样。   沈海遥愣了一会儿,说:“在想,如果阿瑾没跟毓琛在一起,那他的一生应该是多么美好的呀。”   他一一说道:“他自己长得好看――虽然矮了点――性格也好,皇子视他为最好的朋友,父母给他最好的最无私的爱。”   说到这里,他摇摇头,笑着说:“不只是他,甄臻和项星雨也是一样,他们都是没受过什么挫折伤害的人。之前我觉得他们毕竟还有重来的机会,也算幸运,可现在想来,即便能重来一次又怎样?上辈子的伤害真真切切发生过,难道就能这样忘了吗?”   褚鹤想了想,说:“不会忘的,肯定忘不掉的。但――”   他揉揉脸,安抚式地捏了捏沈海遥的手心,说:“忘不掉也不一定是坏事,虽然这样很残忍,但我想,这一定也会成为他们这一辈子重新好好生活的动力。”   “好吧,好吧。”沈海遥笑了,他从褚鹤身上坐起,也揉了揉脸,说,“拿纸笔来,给阿瑾写封信,我们也准备走吧。”   写些什么呢?沈海遥犯了难。   作者有话要说:   这更补昨天的 第58章 58-二更   他们还是在这个世界里多待了几个月。   沈海遥不放心, 必须亲自看着毓`老实待在京城,没有急着回云南才放了心。   再者,过不了多久就是皇上的六十大寿了, 脱离这个世界也不急在这一时, 沈海遥想, 至少等过了这场寿宴, 再离开这里。   好在寿宴一切顺利,既没人中毒,也没有别的乱子。先前沈海遥还担心在这件事情上冤枉了毓琛, 现在也放了心。   寿宴结束后没几天, 皇帝下诏退位, 毓宏登基了。   *   一切都在按着正常的轨迹运行着, 沈海遥的信也写完了。   他将信放在尹修瑾的枕头下, 等待晚上的脱离。   “海遥, 你说,阿瑾回来后,会跟毓`在一起吗?”褚鹤八卦地问。   沈海遥嗤了一声,“最好不要。上次毓`还拿剑打我呢,我怀疑他以后会家暴!”   褚鹤哭笑不得, “你还在生这个气呀?”   “生气怎么了?我不该生气吗?”沈海遥耿耿于怀。   但是说起来,确实也挺奇怪的,那时因为褚鹤不在身边,他就一直忘了问。   “哎,褚鹤, 你老实告诉我, ”沈海遥趴在床上,用手指撑着下巴, 一脸探究地说,“我以前是不是会点什么功夫?我看毓`挺厉害的,但他上回没伤到我,而且――”   沈海遥挠挠头,“好像是我占上风呢!”   这该怎么说呢……   毓`功夫再好,那也是凡人的功夫,跟沈海遥这种正儿八经的剑修怎么能比?   但是……   褚鹤苦哈哈地想,说起来早些时候,海遥明明不喜欢练剑的,自己这个不学无术的、偷懒耍滑的样子,绝对是跟沈海遥学了个十成十。   想想以前刚被捡回山上时,自己修炼不到位,沈海遥便自告奋勇,带他御剑下山玩。   ……结果带着他从剑上掉下来了。   有时海遥跟师尊吵架,两人谁也不肯先低头,就这样自顾自地生闷气。师尊关在房间里生气,沈海遥就爬到屋顶上生气。   只是爬屋顶容易,下来可难。不知道有多少次是柳玉师叔把他抱下来的――当然,这个工作之后就全都交给褚鹤了。   他想着以前的事,想着那时的无忧无虑,再想到如今海遥身边只有自己一人,不由得悲从中来。   他没忘记海遥刚刚的疑问,挑着能说的部分,说:“算是吧,不过……你那时候学得不好,总是偷懒。”   他想起以前有一次,师尊吩咐他去拣丹药,海遥嫌麻烦,自己动手炼了两个高度到膝盖的小傀儡替他拣药。   这两个傀儡后来被温师兄要走了,作为给山下百姓送药的工具,这才免了师尊的一通骂。   沈海遥不敢相信,“你骗我,我不可能是这种会偷懒的人。”   他说得笃定,心里却心虚极了。   他脱了外面的长衫躲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又说:“骗子!”   褚鹤闷头笑了一会儿,起身吹熄了蜡烛。   *   清晨的阳光晒得人暖洋洋的。   酸涩的眼睛眨了又眨,眼前的世界才重新恢复清晰。   床上的人慢吞吞起身,昏睡太久的身体还有些不听使唤,他熟悉了好一会儿,才手脚僵硬地走到铜镜前。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镜中模糊的影子也跟着摸了摸脸。   “世子,世子!不要再睡懒觉了!误了大典可怎么办呀!”女孩在门外用力锤门,嗓门大得堪比集市上扯着嗓子喊叫的大爷。   屋内的人迟疑着打开门,他看着眼前的女孩,向上扯了扯嘴角。   眼睛里却是流下了一滴眼泪。   “岁岁……”   粗心的岁岁并没有注意到自家小公子的不对劲,她“哎哟”一声,赶紧把世子推到椅子上,手忙脚乱地帮他束发,“我的世子耶!全府上下都准备好了,就等着您呢!侯爷和夫人一早就起来了。”   她碎碎念着:“今天可是宁王殿下的登基大典,您要是误了时辰,看殿下,哦不对,现在是陛下了,看陛下怎么收拾您!”   尹修瑾毕竟只是一个小世子,他与大臣们站在一侧,仰头看着这位新的九五之尊祭拜祖先,随后接过皇帝的玉玺,成为这个王朝的又一位皇帝。   他眼神飘了飘,又去看站在最前方的淮王。   尹修瑾收回视线,垂下眼睛时,眼角又划过了一滴眼泪。   真好,他们都还活着……   *   大典结束后,尹修瑾陪同父亲在宫中多待了一段时间。   据说毓宏、不,皇帝有意将禁军大统领的位置暂交父亲掌管。   聂海身体仍未完全康复,但禁军守卫片刻不能松懈。皇帝属意尹侯爷,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尹家久不入朝,与朝中大臣素无往来;另一方面,尹侯爷虽不会功夫,但若论起运筹帷幄、掌控大局,他绝不输任何人。   只是皇帝太忙了,他和父亲等待许久都没等来人。   尹修瑾闲不住,跟父亲告了辞,自己在宫中瞎闲逛。   路过后宫某处花园时,他看到一群小太监抬着一个人匆匆走过。   那人大约已经去世多时,他的身体被一块破烂的白布覆盖着,只有左手无力地耷在外面。   那只手看上去,莫名有些眼熟。   尹修瑾停在原地,多看了几眼。   身旁认识他的小太监见状说道:“前两天后宫里闹了病,死了几个小太监,陛下大典事物繁忙,人手不够,一直拖到现在才来处理。污了世子的眼了,奴才替他们给您赔罪。”   尹修瑾不在意这些,笑了笑,说:“无妨。”   他没什么目的地,便顺着方才那个太监离去的路线乱走。   没走出几步,他在一旁的花丛中看到个东西。   尹修瑾弯腰捡起。   一枚破旧的、早已看不出颜色的香囊。   他松开抽绳看了看,里面是一团糊在一起的、变了质的黄色膏体。   方才同他搭话的小太监一直跟在他身后,此刻又弯着腰,低声说道:“世子,污秽之物交由奴才处置便是了,小心脏了您的手。”   尹修瑾回头看了看他,这才想起,此人哪是什么小太监,他是原先宁亲王府的副总管。   他温和地笑了笑,将手中的东西交给那人,转身离去了。   *   回到府里后,尹修瑾休养了一段时间。   他昏睡了太久,醒来之后又被一大段记忆困扰着,过了许久都觉得身体还是不听使唤。   这几天里,他将那个人留给他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阿瑾: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沈海遥。   这段时间借用了你的身体,可能有些言行不符合你们这个年代的习惯,如果日后有人问起,只能麻烦你想个办法糊弄过去啦!   毓宏救回来了,只要好生调理,不会留下病根的。   毓`也没事,他们都还好。   阿瑾,尹侯爷曾经说过一句话,不知道你是否还有印象。他说,坐上皇位的人,总是会变的。也许以后你会发现,毓宏和毓`也不再是你想象中的模样。但不管怎么说,你要记住,谁都不值得你为了他去伤害自己,别再做这种傻事了,以后好好照顾自己。   最后,关于毓`,有些话不知该不该说。之前我曾劝他留在京城,但你知道的,待在你身边时,这位殿下是控制不住他的那份心意的。你不必太有压力,若你还有接受爱情的勇气,当然可以考虑他;如果你不想,也没有人能强迫你。   阿瑾,记住,不管做什么事情,让自己心安、让自己快乐,这才最重要。   有机会我会回去看你的,希望那时你一切都好。】   *   尹修瑾趴在卧房的桌子上,眼睛因为在昏暗烛光下看了太久字而略显酸痛。他用力闭了闭眼睛,小心收好沈海遥留给他的信。   这些日子以来,他借着养病的名义闷在屋里谁也不见,也有躲着毓`的念头。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人。   他的心里总是愧疚的,如果上辈子的自己能勇敢一些、果断一些,也许毓`就不会死。这辈子有了重活一次的机会,他却总是惦记着上辈子的错误。   毓`一直是真心待他的,可自己却……   听父亲说,前些日子毓`向皇上申请,去百安山守皇陵。他确实听从了沈海遥的提议,没有再提回云南的事,只是,大概是因为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情,他也不愿意再在京城多待。   算一算,明日便是毓`启程的日子了。   到底还是没能赶在毓`离开之前见上一面,他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会回来。   尹修瑾暗自摇头叹息,罢了,这一世即便没有毓琛,只怕他与毓`也是有缘无分的。   入夜,尹修瑾准备休息了,却听见门外传来焦急脚步声。   他不等来人敲门,自己先去开了门,果然看见岁岁一脸古怪地向这里跑来。   尹修瑾莞尔,“岁岁,你这幅样子,父亲看到又要数落你了。”   “管那么多呢!”岁岁说,“世子,十六、不是,淮王殿下来了!您快去看看吧!”   尹修瑾心里一抖,不自在地低下头,自言自语道:“他、他来做什么?”   岁岁却以为这话是在同她说,回答道:“那位殿下的心思谁知道啊!”   毓`今夜竟是骑马前来。   他远远看到尹修瑾,下了马,步行向他走来。   每一步都像踩在尹修瑾心上一般。   尹修瑾背过身去,语无伦次地说:“岁岁,那个,你、你,你去休息吧!”   岁岁乐得偷懒,蹦蹦跳跳离开了。   尹修瑾听着身后脚步声渐近,心乱如麻。再一回头,那人已来到他身后。   *   “我明日便要出发去皇陵了。”   毓`此番前来,是想询问阿瑾何时才能回来。这几日他越想越心慌,对“阿瑾被夺舍”的想法也更加怀疑,他想着,自己明日便要走了,怎么也要在走之前,把这事弄个清楚。   尹修瑾不知道他这些心思,只是听到他的声音,脑海里便会不自觉地浮现出上辈子两人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   毓`、毓`就那样倒在地上,脸色青灰,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喉部的伤口狰狞,血迹几乎污染了他整件衣服……   他回过头去,眼中掉落下大颗大颗的泪水。   “毓`……”尹修瑾的声音颤抖着,手脚似乎都不受控制了。他踉跄着走到毓`面前,伸出手指,剥开他的衣领。   那人常年在外暴晒,掩盖在衣领下面的皮肤与脖颈间有条清晰明显的分界线。   尹修瑾用手指在那里摸了又摸,再三确认那处平整光滑,没有半个伤口。   他终于再也忍不住,张开双手抱住毓`,滚烫的泪水全都滴进他的领口。   “你没事,你没事……”他重复着这句话,再也说不出别的,   毓`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在阿瑾回过头来的那一刻确认了一件事。   阿瑾回来了。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尹修瑾隐隐觉得身上有了冷意时,终于回过神来。他松开毓`,不好意思地擦擦眼泪,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小心问道:“大晚上的,你怎么过来了?”   毓`略过先前心中的种种猜忌,说:“我明日就要出发了,一直忙到刚才,就想着,怎么也得跟你道个别。”   尹修瑾稍稍抬起头,应了一声,“那你,诸事小心――啊!”   话还没说完,只看到毓`两步迈过来,双手捧住他的脸颊,狠狠咬住了他的嘴唇。   尹修瑾惊得一声低呼,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做出反应――   他推开了毓`,在那人试图用舌尖缠住他的时候。   那道可怖的伤口随着这一世重生而消失不见,但伤痛的记忆永远地留在了他心里。这几日,每每吃饭喝水,他都觉得无比痛苦。   这痛苦不来自身体,而是来自内心无法遗忘的记忆。   毓`怔愣片刻,窘迫地说:“对不起,我……会错意了。我以为,我还以为……”   尹修瑾本想解释,可这样的话如何说得出口?他纠结的模样看在毓`眼里,又成为了默认。   毓`摇摇头,苦笑着说:“阿瑾,你若没有这个意思,那便算了,是我想多了。我今日来,本意只是想与你告别。但就这样离开,我又心有不甘。以前你同……在一起,我想着,他若真心待你,也不失为良伴,没想到……我本以为没了旁人,我便有机会,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   毓`心中苦涩,却也不想强求,“既然如此,那便……”   尹修瑾轻声打断他,“毓`,我不能同你在一起,并非因为别的……”   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中一片水意。   “毓`,我对不起你……”   *   毓`像听天方夜谭一般,听完了尹修瑾的这段描述。   “我……我对不起你……”尹修瑾把脸深深埋进手掌里,“我原本,我明明应该可以救你的……”   毓`心里乱糟糟的,思绪乱飞却找不到起点,怎么都无法捋顺。   他按了按心口,手掌下面的心脏跳动得如此剧烈,可现在阿瑾却对他说,他死过一次,他们都死过一次。   尹修瑾见他神色阴沉,心里更加料定他不会原谅自己。他擦干眼泪,躬身行了一个礼,说:“王爷,天色不早了,您还是早些回府吧。”   毓`根本回不过神来,他还沉浸在这番话语的震撼中,只是听到尹修瑾的话,条件反射地应了。   出了房门才觉得不对,可待他回过头,阿瑾已经关上了门。   门内,尹修瑾呆坐了一会儿,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这一夜他睡得极不安稳,乱七八糟的梦做了无数个。   醒来的时候,又是被岁岁的大嗓门吵醒的。   “世子,世子!大事不好啦!!!”   尹修瑾头脑昏沉地爬起来开了门,问道:“又怎么了?”   岁岁痛心疾首,急得直跺脚,“还不是王爷!他!他在咱们府门口站了一晚上呀!”   “什么?!”尹修瑾立刻惊醒,“那你怎么不早叫我?!”   岁岁苦不堪言:“他不让呀!”   尹修瑾急急披了衣服出门。   果然如岁岁所说,毓`就站在尹侯府门前,正抬头看着天上。   他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轻声叫了一句“阿瑾”。   “你……你昨晚没回去么?”尹修瑾问道。   “我走到一半,才想明白一些事情,就又回来了。”毓`说,“但我估计你已经睡了,便在这里等你。”   夜间寒冷,毓`的领口昨晚被尹修瑾的泪水打湿,经过一整晚的寒风,如今变成了一块明显的水渍,干巴巴地贴在那里。   毓`挥手招退岁岁,却也忘了卧房才是说话的地方,两个人傻乎乎地站在外面,仿佛天地之间再无其他人。   “阿瑾,我有些话想说。昨晚发生了太多事情,一时之间没有想通。”许久之后,毓`开口说道,“现在我马上又要走了,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回来。但这些话,离开之前,我们还是要说清楚。”   尹修瑾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站在原地,呆呆看着他。   毓`说:“诚然,如你所说,如果上辈子真的发生过那样的事情,我可能会怪你、会怨你,当然也有可能全然不在意――毕竟你从不曾真的想要害我,一切只是阴差阳错。但是,这些又与现在的我有什么关系呢?”   他几乎一夜未睡,但眼睛依然黑亮,他说的话依然那样清晰真挚,“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明白为什么你会重新活一次,我甚至会怀疑,你说的那些事情究竟是不是真的发生过。但这重要吗?”   毓`摇摇头,“对我来说,对现在这一刻来说,我觉得这些都不重要。现在,你还活着,我也还活着,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后,现在我在意的,只有一件事了。”   他向前迈了一小步,靠得离尹修瑾更近一些,但还是和他保持着礼貌的距离。他的手动了动,大概是想握着那人的手腕,但到底还是放了回去。   他就这么看着尹修瑾,语气半是苦涩半是自嘲,“阿瑾,从前我不懂得争取,也不够勇敢。现在,我终于有了告诉你的勇气,但又不得不离开……阿瑾,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我的心里便只有你了。”   并非对他的心意全然不知,只是这样的剖白听在尹修瑾的耳朵里,仍然觉得无比酸涩。他擦了擦眼泪,鼓起勇气想要回答他,还未张口又听到毓`继续说:“阿瑾,你能等我吗?”   *   远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毓`出去看看,发现来人是自己的部下。   是出发的时间了,他不能再多待了。   没有听到阿瑾的回答,毓`心里难免失落又憋闷。   这时,他听到尹修瑾跟在他的身后出来查看情况,甫一看到远处的马匹,他又下意识地往毓`身后躲去。   这点小动作也能安抚到毓`沉闷的内心。他低声笑了笑,用自己宽大的衣袍将他遮在怀里,说:“别怕,这几匹马都很乖。”   尹修瑾闷闷地“嗯”了一声。   那几名部下见自家王爷久未回府,心急如焚,料想他人必定在尹世子这里,便派人前来寻找。   是真的一刻都不能再耽搁了,毓`将尹修瑾推回院子里,说:“阿瑾,那我走了,你要多保重身体。”   转身时却发觉衣角被人攥住。   他回过头,看到阿瑾笑中带泪。   “毓`,你要去多久呀……”尹修瑾低下头,低垂着眼睛看不清神色,他说,“我、我等你回来。”   *   沈海遥睁开眼睛,入眼是一片树荫,背下面软绵绵,很舒服。他动了动身体,听到身后褚鹤生无可恋地说:“海遥,你有点胖了。”   “……”沈海遥坐起来,才发现之前自己倚着的,原来是褚鹤的背。至于褚鹤――他整个人脸朝下趴在地上。   沈海遥被他们两人这个狼狈又诡异的姿势逗笑了,“怎么回事啊,这次传送的地点怎么在森林里啊。”   沈海遥拍拍自己身上的树叶和尘土,低头向褚鹤伸出手,拉他站起来。   褚鹤左右看看,有那么一瞬间露出了一点点的怅然若失。   他很快调整过来,就着沈海遥的手从地上站起。   他拍拍屁股上的土,拉着沈海遥往前走。   “走啦走啦,我们先离开这个森林!”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为什么昨天的营养液感谢名单提取不出来……   某种程度上来说毓宏和毓琛是同一种人,都不是什么好人,给他们一点火花就能燎了整片草原。上辈子毓宏倒霉就倒霉在真的把洗华捡走了,不然最后的结局也许不会是这样(叹气)   这个世界通篇都是我瞎胡诌的,唯一稍微用了一点心的(x)就是这三个人的封号。老八的宁,是因为皇上打小就属意这个孩子做皇帝,希望他能够踏下心来认真处理国事;十六的淮是希望他保持一颗最清澈的心,不要花心思在兄弟争斗上;十二的安是希望他一世平安,不要像她母亲一样早早过世。古代世界写得不好,很多想表达的东西写不出来,呜呜呜呜呜呜   前四个世界终于都结束啦!那么最后一个世界就是――!   # 望尘 第59章 59-一更   这森林地形颇有些复杂, 褚鹤带着他七拐八拐,途中经过了好几条歪歪扭扭的小道。   沈海遥走得头晕眼花,一路都在抱怨, “你慢点, 你慢点!这路怎么这么复杂啊?”   他还有点奇怪, “你怎么知道该怎么走啊?”   褚鹤胡说八道:“我猜的呀!只要我们顺着一个方向, 总能走出去的,我记着方向呢!”   “好吧,好吧。”沈海遥说。   两个人在森林里绕了近半个小时, 终于出来了。   那森林的出口处, 立着一块约两人宽的巨石, 石面用飘逸的狂草写着三个字。   望尘山。   “望尘山……”沈海遥喃喃重复着, 他忽然心有所感, 挣开褚鹤的手, 两步迈上这块石头,抬头眺望着远方。   这地方地势很妙。   原来方才他们绕了半个小时的森林不过小小一个,从高处往下望去时,很容易就能看到远方的景色。   山中云雾缭绕,光和影都若隐若现, 山势却十分陡峭,甚至能隐隐看到山脚下的农庄。   优美得像一幅泼墨山水画。   沈海遥这才悟到了“望尘”这两个字的妙意。   “这山上雾气缭绕似仙境,向上看只觉得上面高不可攀。无穷无尽。可站在这石头上向下看,又能看到不远处的尘世。”沈海遥笑着说,“望尘, 望尘。”   他从石头上跳下来, 对褚鹤说:“好浪漫的名字。”   褚鹤看着他笑了笑,没说话。他顺着沈海遥的目光望过去, 那山脚下散落着几家普通农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再普通不过的生活。   这里好像一切都没变,却又什么都变了。   褚鹤吸了吸鼻子,拽拽沈海遥的袖子,伸手指向另外一侧,说:“海遥,那边有房子,我们过去看看!”   “哦哦,对,”沈海遥拉着他往那边走,“该找个地方传送记忆了!”   *   走近后才发现,那几间房子应是同一家人的。   “还是个大户人家啊!”沈海遥感慨道。   这户大户人家共有大小两个院子。   小院子进门左手边那一间,木门上挂着的名字叫宁风,正对着门那两间,分别是宜风和雅风,最右边那一间是位女子的闺房,名字叫做灵风。   “一家有兄妹四个啊。”沈海遥摸摸下巴,不太能想象这个家的场景,“……这得闹成什么样啊?有点可怕。”   褚鹤一直跟在他身后,听到这话一个没忍住,笑出声了。   闹吗……好像是有点。但这里面最闹的人,可不就是自己面前这一个?   沈海遥有点头疼,“不是,我现在的身份到底是谁?是这里面哪个风?”   他随手一指那间女子闺房,“总之不是那个灵风。”   两人顺着这几间房一一看过去,又转到了后面的大院子。   这个大院子,无论是装潢还是房间大小,都和前面小院子有了质的飞跃。   很明显,这应该是长辈居住的。   这里只有两间房间,分别修在两旁,即便两间房都打开了房门,也不是能看到对方的角度。   两间房门上的名字,一个叫星津,一个叫柳玉。   “有点奇怪啊。”沈海遥皱皱眉毛,问褚鹤,“你觉不觉得这几个人名字有点奇怪?”   褚鹤有点晃神,回答他问题的时候也慢了半拍,“什么奇怪?”   “宁风、宜风、雅风、灵风――你听听这几个名字,很明显是同一辈人,对吧?而且这个都只是名字,不知道他们姓什么。这边这个星津也是,虽然说这是个古代世界,但――”沈海遥挠挠头,“有‘星’这个姓氏吗?我没听说过。但你看柳玉这个名字,就很明显是姓氏加名字。但他俩又分住两间房,也不会是夫妻。”   沈海遥继续说:“根据这几间房名牌书写的习惯,其他几个人都是只写了字,偏偏只有柳玉写了姓,不奇怪么?”   说完这话,他又意识到另一件奇怪的事,“这大白天的,两个院子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啊?”   身旁褚鹤身影一僵,勉强挤出个微笑,说:“既然没人在,那我们悄悄进去看看,好不好?”   沈海遥抓抓脸,同意了。   两人就近,先去了柳玉的房间。   这人的房间十分整齐简洁,床上的被子叠得一丝不苟,床边墙上斜斜挂着一只白玉做成的萧,再下面是一个放剑的架子。   但房间内,并没有任何一把剑。   这间房里东西太少了,少到一眼就能看全。   沈海遥下了结论:“柳玉,一个无聊的剑客。”   褚鹤:“……”   两人离开这间房,又拐进了那位名叫星津的人住的房间。   ……很明显,这位星津是和柳玉完全不同性格的人。衣服鞋子丢得满地都是,桌上到处都是毛笔和纸张,床上摊着至少四本书,每一本都打开着。   光从这间房现在的样子,沈海遥就能想象出这人平日里是多么暴躁的性格。   他走到床边,从床上随手捡起一本书翻了翻。   巧得很,拿到的恰好是一本类似族谱的书。   沈海遥细细看了几页,恍然大悟。   “哦!原来他们不是一家人,而是同一个门派的前后辈。”沈海遥招呼褚鹤过来看,“原来望尘不只是一座山的名字,也是这个门派的名字。”   从这册族谱来看,望尘山历史悠久,但每一代人都不多,这一代里共有四位弟子,便是小院子里住的那四位。   至于星津此人……   “原来是望尘山这一代的主人啊。哇,星津仙长,好威风啊!”沈海遥顺着目录,翻到这一代的名册,看了几眼后,他惊呼道,“哎哎褚鹤!这人跟你一个姓哎!他叫褚星津!”   褚这个姓氏可不算常见,沈海遥笑弯了眼睛,开玩笑说:“搞不好上辈子是你爹。”   “……”褚鹤心想,怎么说呢,实际上那人心里可能觉得他是自己的爷爷辈儿。   沈海遥很认真地翻阅这本名册,一边看一边和褚鹤分享。   “哦――原来他们是炼丹药的,平日里也去山下给普通人看病,还不收钱。厉害了……”   那一页写着褚星津炼出的一些丹药,与沈海遥想象的不同,这些丹药大部分都不是用于提升修为境界,而是给普通人强身健体用的,是治病救人的药。   这位星津道长为人十分……不好形容,例如他在这一页末尾处写道:飞升有个屁用?一天天的饭也吃不到觉也不用睡。人活这一辈子,不吃饭还有什么意思啊?我不如死了算了!   沈海遥:“……”   他叹口气,翻到下一页。   这下一页不知是被什么东西黏住了,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怎么都捻不开。沈海遥索性不去管它,继续往后翻。   后面这一页,写的便是小院子那几人了。   【二徒弟温宜风,傻!一天天的,下山给人看病也不知道收钱,吃的还比谁都多,养不起了!趁他不注意把他卖了吧!   唉!还是算了!一个笨蛋也卖不了几个银子!】   【万雅风,在丹药方面颇有为师的风范,是个可塑之才。果然,想要成为丹药大家,就要有像为师一样的天赋和努力,这样才可成器!雅风雅风,比你偷懒的大师兄和愚蠢的二师兄都更优秀,是为师的好徒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邵灵风……小丫头片子,一天天的只想着臭美,不提也罢!】   最后一位,竟然是柳玉。沈海遥有些奇怪,按理说这位柳玉与褚星津同住这间大院子,应当是同辈人,为何名册上却排在几位弟子后面?   他继续往后翻,只见上面写道:   【每天都在“好想打死柳玉”和“没有柳玉我们这望尘山可怎么办啊”中反复横跳。   他可气死我了,给我个好脸色是会死吧,是会死吧,啊?!   我从未见过任何一个人的衣柜里只有白色的衣服,从未见过任何一个人!!   柳玉今天把火云石给那个小兔崽子了!!我要去跟柳玉拼命!   娘的,打不过,回来了。】   沈海遥满头黑线。   他又回去翻着黏在一起的两页,依然没有分开它们。   这四个风里已经提到了三个,那黏在一起的两页里,应该是在疯狂辱骂那个宁风了吧。   至于他怎么知道对宁风的评价是“疯狂辱骂”……没办法,转过来的那一页上,褚星津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大字:小兔崽子!   这么活泼又暴躁的人,真能管好一个门派吗?沈海遥笑着摇摇头。   褚鹤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房间,正在院子里坐着看天。   沈海遥顺手将这名册揣进怀里,出去院子里找他。   “看什么呢?”他用膝盖碰碰褚鹤的背,“这个望尘山,在褚星津的描述下,简直可以用鸡飞狗跳来形容了。”   他笑着摇摇头,干脆一屁股坐到褚鹤身旁,把怀里的册子递给褚鹤,说:“太好笑了,你看。”   褚鹤接过,随意翻了翻,也跟着笑了。   “你说,我是哪个风?”沈海遥问,“我们被传送到这个地方,应该是因为这个世界的小倒霉蛋就住在这附近吧?”   褚鹤轻轻点头。   沈海遥又说:“那根据我博览群书的经验,我大概率是那个宁风。”   他没注意到褚鹤悄悄用手指捻了捻手中册子的书页,也没注意到他微微泛红的眼角,只是自顾自地说:“你看,这册子里提到了每一个人,偏偏写着宁风的那一页被粘住了。哪有这么巧的事?”   “嗯,你说得有道理。”褚鹤轻声说。   “那走吧。”沈海遥从地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去宁风房间看看。”   *   这人房间不似柳玉那般简洁,也不像褚星津那里那样凌乱,就是一个普通男人的房间模样。   要说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就是――   “这个褚星津有点不地道哦。”沈海遥指着那张单人床说,“人家两个人一起睡,只分给他们一个单人床?”   宁风卧房的床上,摆着两个枕头,但以这床的尺寸,睡两个人多少有些拥挤。   沈海遥立刻警觉起来,“如果这个世界的原主真的是这位宁风,那跟他一起睡觉的这个人,就是任务对象呗?”   “!!!”褚鹤惊了,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被当做是渣受,一时之间瞠目结舌,愣在原地。   这房间中靠窗的地方有张桌子,大概是宁风平日里写字的地方,上面摆着毛笔和几张纸。   沈海遥随手抽了一张,展开一看,原来是张画。   沈海遥:“他是在画骆驼吗?”   褚鹤凑过去一看,差点没气死。   “画的是鹤啦。”褚鹤伸手,指着那画右下角的字,“这不是写了吗?是鹤,鹤!”   沈海遥:“这也太不像了吧,哪里能看出是鹤啊?这分明就是骆驼,而且这人肯定没有去过沙漠,完全是凭想象画的骆驼。”   沈海遥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胜负欲,他推推褚鹤,说:“拿纸笔来,看我给你画一个真正的鹤。”   褚鹤无奈,听他的吩咐去取了纸笔,又研了墨。   沈海遥接过毛笔,唰唰几笔画好了一张,炫耀似地给褚鹤看,“你看我画的是不是像多了?”   褚鹤:“……”   褚鹤真的很认真地纠结了一会儿,究竟是说一个善意的谎言欺骗海遥顺便认下这四不像的东西是自己,还是冒着被海遥暴打一顿的风险说真话。   他思考再三,决定实话实说:“海遥,这鹤是怀孕了吗?肚子怎么这么大?”   沈海遥面无表情把画卷起来,放到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两手撑着下巴坐在凳子上――   果然生气了。   褚鹤在心里偷笑几声,过去捏捏他的耳朵。   沈海遥躲开。   褚鹤再捏,他又躲开。   这么玩闹了一会儿,沈海遥不再赌气,又继续打量起这间卧室。   宁风的卧室也有一柄剑。   沈海遥心里疑惑,这褚星津不是修习丹药的吗?怎么这一个两个的,房间里都有剑呢?   他取下这柄剑,稍一用力拔剑出鞘――   他望着这剑鞘,皱了眉。   剑鞘上,刻着一个秀气的沈字。   沈海遥迟疑着说:“所以,他叫……沈宁风?”   他转过身看着褚鹤,笑容有些勉强,“……跟我一个姓啊。”   只是,褚鹤没有像往常那样同他一起打哈哈,而是面带苦涩,僵硬地咧了咧嘴角。   *   所有的事情好像都串起来了。   沈海遥手指都在哆嗦,他把剑挂回墙上,心脏跳得快要蹦出来。   这么罕见的褚姓,方才画上的鹤,上一个世界里褚鹤精妙的医术,这个世界里疑似原主的人和自己一样姓沈……   他从褚星津房间里拿出的那本册子先前被他摆在桌上,此刻被窗外吹来的风吹落在地。   被黏在一起的两页奇迹般地分开了。   沈海遥低头望去,那两页纸上写着的,原来是望尘山这一代所有人的姓名、生辰。   他看到沈宁风的名字就排在褚星津下面。   【大弟子宁风,俗世名沈沛。】   又是一阵风吹过,把不知是什么的小花瓣吹进了沈宁风的房间。   那花瓣飘飘荡荡,最终落在了那一行小小的字上。   【……字海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01 09:51:58~2021-12-02 09:41: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叮当叮当叮当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60-二更   沈海遥愣愣看着地上摊开的名册, 脑袋里面一片空白。他很想捡起那本名册,再好好确认一下上面的名字,可他现在连眨眨眼睛都觉得头晕目眩。   这时, 褚鹤走到他身旁, 弯腰帮他捡起那本名册。   他拍拍上面的灰, 放到一旁的桌子上, 又过来握住沈海遥的手腕。   他努力想做出一个轻松的表情,却怎么都无法控制声音里的哽咽。   “……”褚鹤手指都在发抖,他垂下头, 把自己的额头靠在沈海遥的肩膀上, “师兄, 我们回家了。”   沈海遥呆呆站在原地, 肩膀很快传来凉凉湿意。   他们不知这样站了多久。外面天色不知不觉黑了, 房内地亮起光, 沈海遥转过去一看,床头一块小小的石头正在发光。   褚鹤终于从他肩膀上抬起头,抹了抹眼泪,又一把抱住他。   沈海遥被他扑得一个趔趄,下意识扶住他的手臂稳住身体。   声音好像不属于他自己, 连说话时的感觉都变得陌生。   “褚鹤,”沈海遥艰难道,“我……原本是属于这个世界的吗?”   褚鹤无声地流着泪,点了点头。   “……那大家都去哪里了呢?”沈海遥轻声问,“我记得你说, 他们都不在了。”   褚鹤闭着眼睛,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抓着沈海遥的手,用两只手拢住他, 往自己这边拽了拽,说:“走,我带你去见他们。”   沈海遥被褚鹤拽着走出卧房,又被揽住了腰。   褚鹤摸摸他的脸,说:“海遥,你抓着我,我带你过去。”   沈海遥仍是傻傻的模样,思考能力在这一刻就完全消失了,他只能这样跟在褚鹤身后,一寸一寸去触摸自己期待已久的真相。   在听到褚鹤的话后,沈海遥下意识攀上了褚鹤的肩膀――这动作太过自然,连他自己都愣住了。   褚鹤偏过头来看看他的手背,没说什么,只是又看了看沈海遥,抱着他的力道大了些。   “走啦。”褚鹤说。   沈海遥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褚鹤带着,飞上了天空。   眼前是白茫茫的雾气,脚下是万丈高空,耳边是呼呼的风声。   他被风吹得睁不开眼睛,又往褚鹤身后躲了躲,把眼睛埋在他的身后。   不过片刻,他们便重新回到地面上。   褚鹤放开他,伸手帮他整理着方才被风弄乱的衣服。   沈海遥这才注意到,自己一身米色缎子袍,这缎子不知是什么材质,在夜间竟也透出白玉一般低调的光泽。   褚鹤移开目光,不再看他,之后伸手指了指远处――   沈海遥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待看清那远处的东西时,只觉得四肢发冷。   ……那里立着几个小小的坟包。   沈海遥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个字。他摇着头,神色哀戚地后退几步。   再看向褚鹤时,眼睛都红了。   “这到底是、到底是……”沈海遥眨眨眼睛,终于掉下了眼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褚鹤抿着嘴,用指腹抹干他脸上的水迹。   “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他说,“你之前的记忆都被幻境封存了,等一下我取来给你。”   “幻境?”   褚鹤点点头,“对,幻境,先前那些个世界,包括、包括你以为是你原本生活的那个世界,全都是幻境。没有什么炮灰攻自救系统,也没有那么多道具可以用,那些都是假的。”   他吸吸鼻子,用手掌盖着沈海遥小腹上方某处,问道:“海遥,你这里是不是有一道很浅很浅的疤痕?”   沈海遥低头,毫无知觉地覆上褚鹤的手。那里是有一道小小的伤疤,那痕迹很小很淡,肉眼几乎看不到。   他胡乱点点头,说:“是,怎么了?”   褚鹤:“海遥,你――你的身体里曾经藏有一个仙门各派都想得到的宝物,叫做‘生花’,据说,‘生花’能改变过去、预知未来,也有人说,‘生花’能让人不老不死。”   他每说一句话都要吸吸鼻子,每一句话都说得那样艰难,“原先那么些年里,没人知道它藏在你的身体里,我们就住在望尘山上,过得很平淡。可后来有一天,来了一群人,他们不知道从哪里知道‘生花’就在你的身体里,然后、然后……”   再之后的事情,褚鹤说不下去了。他扭过头去,远远望着那几个小小的坟包。   最中间的那两座,分别写着褚星津和柳玉的名字。   *   沈海遥觉得身体里的血液好似在这一时刻被人抽空一般冰冷,他指尖发麻,喉咙苦涩,每呼吸一次都觉得吸进的空气比寒冰更甚。   他拖着两条腿,一步一顿走向那个写着褚星津名字的坟前,却在即将靠近的时候,被褚鹤从身后抱住。   “海遥,海遥,”褚鹤双臂紧紧圈着他,不让他再继续向前走去,“海遥,师尊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希望你好好活着,不要为了报仇,搭上自己的下半辈子……”   沈海遥停下脚步。   耳边嗡嗡的,什么都听不清;眼前的视线也变得模糊。   唯一还清晰的,是喉咙涌上的那股腥甜的鲜血味。   *   “师叔?柳玉师叔?”沈海遥蹲在案前,双手捧着脸,盯着眼前的人,“师叔,你理我一下呀!”   端坐案前的人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一身素色衣衫,手中是一只晶莹剔透的白玉箫,正停在嘴边,吹着不知名的曲子。   房内箫声停了一瞬,柳玉扫了他一眼,随后换了个方向,继续吹着手中的箫。   “……”沈海遥撇撇嘴,也跟着换了个方向。他干脆躺到地上,往柳玉的腿上滚了滚,枕着人家的膝盖,说,“不要再吹箫啦,我在跟你说话呀!”   柳玉无奈,放下手中的箫放在案上,宽大衣袖往地上一扫――   沈海遥身下出现一条暖暖和和的长毛毯,温暖又柔软。   这便是专心听他说话的意思了,沈海遥美滋滋地躺平,又伸出右手给柳玉看。   “师叔,为什么宜风他们都跟着师尊炼丹药,只有我要学剑啊?”   柳玉:“海遥不想学剑么?”   “那倒不是……”沈海遥讪讪道,“但是学剑好苦啊!你看我的手,都磨出茧子了。”   柳玉攥着他的手仔细看了一番,说:“确实苦,这茧子我看了三遍才找到,真是好大一颗。”   沈海遥气得说不出话,转过身去侧躺着,只给柳玉留一个后脑勺。   柳玉也不再多说什么,取过先前那只箫随手往门外一掷――   那箫在外面的院子里拐了个弯,再回到柳玉手中时,带来了一大束花花草草。   沈海遥:“你又乱摘师尊的药草!我要去告状!”   柳玉丝毫不为所动:“真的吗?吓死我了。”   “……”沈海遥气绝,正要发作时,一只绿色的小兔子被递到眼前。   沈海遥伸手接过,嘴里还在嘟嘟囔囔,“你就会拿这些小玩意儿哄我。”   柳玉手巧,说话的工夫,手里又诞生了一只草编的小狗。   沈海遥心满意足地收下这些揣进袖子。   最后被放进手里的,是一柄剑。   长度不过一指,柳玉还编了一个简易的剑鞘。   沈海遥被逗笑了,“师叔,不要总是像哄小孩子一样哄我。”   他说着,用这柄草剑的尖尖去戳柳玉。   “如果不想学剑就算了。”柳玉声音冷冷清清的,“反正只要有我在,我就会保护你。”   沈海遥很会得了便宜还卖乖,“那怎么行,海遥是大人了!”   柳玉难得笑笑,没再说话。   午后阳光温暖,沈海遥躺在柳玉腿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即便身下有毛绒绒的毯子,可到底还是不如床上舒服,沈海遥睡得并不安稳。   半梦半醒间,他感觉到身体似乎腾空了,挣扎着睁开眼睛看看,在睡眼朦胧中看到了柳玉的脸,他又安心地睡了过去。   被放到到床上的时候,他舒服地换了个姿势,细腻的衣料掠过指尖,他含糊地叫了声“师叔”,之后便沉沉睡去了。   *   再醒来时,是被邵灵风叽叽喳喳的声音吵醒的。   师门里,灵风年纪最小,又因为是唯一一个女孩子,多少有些恃宠而骄,成天没大没小,整个师门上至师尊下至这院子里的药草,就没有谁没被她烦过。   今天不知怎么了,邵灵风央着温宜风带她一起下山。   温宜风为难地说:“下山是没问题啦,但我下山是为了给百姓看病,可能没空陪你逛集市呢。”   温宜风是他们这儿的老好人,长得就是一副温厚老实的模样。一年之中他大约有半年的时间都不在山上,只在人间四处游历,为那些看不起昂贵郎中的寻常百姓施针散药;二来,虽说他们这望尘山上什么娇气药材都能养得活,但难保人世间有些稀奇药材是他们不知道的。   果然,邵灵风听罢立刻噘起了嘴。   温宜风好脾气地笑笑,“你若想下山逛集市,可以找大师兄陪你啊,我记得他明日就要同柳玉师叔下山呢。”   邵灵风小声嘀咕着:“你也说了柳玉师叔要一起去嘛……我,我……哎算了,你不懂!”   说着,她看了一眼坐在沈海遥门外安静擦剑的柳玉。   柳玉一句话都不说,只静静待在原地,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他们这番话语不仅吵醒了在房内睡觉的沈海遥,也惊动了住在另一个院子里的褚星津。   “下山下山下山!一个个的就知道下山!”褚星津骂道,“我这望尘山容不下你们了是不是?这么想下山,干脆别回来了!”   他推着温宜风往外赶,“滚滚滚!别回来了都!”   温宜风哭笑不得,正准备赔礼道歉,一低头看到脚边两个小傀儡。   “你们回来了,药可都送到了?”他弯腰,将这两个小傀儡抱进怀里。   那两只小傀儡个子小小的,乖巧窝在温宜风怀里点了点头。   褚星津看了就烦,“沈海遥这个小兔崽子,敢把傀儡炼成我和柳玉的模样,我看他也是不想活了。等着啊这个小兔崽子,下次雅风的新药就让沈海遥来试,毒死他算了!”   话音刚落,别院的丹药房传出一声巨大的轰隆声,房内火光四射,很快又冒起了黑烟。   褚星津气到跳脚,“这个万雅风!他又把我的丹药房烧了是不是?!”   安静许久的柳玉终于起身,他掐了个咒语,只不过片刻,丹药房冒出的黑烟便散了。   万雅风灰头土脸、跌跌撞撞从里面跑出来,脸被熏得乌黑,一张嘴又露出一口白牙,冲大伙傻兮兮地笑着。   褚星津:“……毁灭吧,这个望尘山。”   沈海遥的卧房吱呀一声开了门,他揉揉眼睛,伸了个懒腰。   “大家都在啊,这么热闹!”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回忆比较长,毕竟是咱们男主角的回忆(x)   然后是一个小小的预警,这段回忆很虐,请大家做好心理准备(逃 第61章 61-一更   次日一早, 沈海遥便同柳玉出门下山了。   临行前,沈海遥郑重拒绝了邵灵风同去的请求,“邵灵风, 我觉得对于你来说, 当务之急不是买布做衣服。”   他故作嫌弃地说:“是提升一下你这个糟糕的审美。你这穿的是什么啊?你看看人家寻常老百姓家的女子都穿些什么好不好?哪有人像你一样大红大绿的, 刺得我眼睛都痛了。”   邵灵风:“……”   她见说不动沈海遥, 又硬着头皮去求柳玉,“师叔,师叔――帮灵风买一块紫色的布好不好?灵风想做新袍子!”   听过沈海遥方才那番话后, 柳玉的视线不受控制地移至邵灵风这一身红里透着绿的裙子, 他额角跳了跳, 对沈海遥说:“海遥, 你来。”   沈海遥:“不管。”   得到回答的柳玉看向邵灵风, 用眼神示意自己也没有办法。   最后还是温宜风出来解了围, “好啦灵风,我去帮你买。”   邵灵风终于高兴起来,顺便冲沈海遥做了个鬼脸,说:“柳玉师叔太偏心了,只担心大师兄下山会不会遇到危险, 也只会亲亲密密地叫他‘海遥’。”   沈海遥笑嘻嘻说:“你乖一点师叔也会喜欢你,你这么烦人,师叔当然不喜欢你。”   被邵灵风戳了戳腰才老实。   *   沈海遥跟着柳玉练剑也有一段时间了。   实际上,柳玉和其他人不一样,他并不是从小就待在望尘山的, 换句话说, 他并不是望尘山的弟子。叫他这声师叔,纯粹是因为他与褚星津年纪差不多又相识多年。   柳玉的来历沈海遥并不十分清楚, 只含糊知道个大概。   据说大约二十年前,褚星津下山历练,碰巧遇到深受重伤的柳玉。   那时的柳玉渡劫失败,被天雷伤得奄奄一息,若非遇到褚星津,只怕会命丧当场。   褚星津将他带回望尘山悉心照顾,竟真的救回一命。   柳玉是修绝情道的剑修,即便是面对着有救命之恩的褚星津,也是一副冷淡模样。没过多久,便离开了望尘山。临行前柳玉说,若望尘山以后有需要他的地方,尽管来寻他,君子一诺,绝不反悔。   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柳玉真的回到了望尘山,并且就此住下,再没离开过。   待沈海遥长大后,柳玉便成为了他在剑术方面的师傅。   只是……沈海遥对练剑实在毫无兴趣,一向是能偷懒就偷懒,柳玉看得一清二楚,却也没有逼迫过他。   一来二去,沈海遥这剑练得相当勉强。   在第三次险些从剑上掉下去时,柳玉叹了口气,抓着沈海遥的肩膀站到自己身前,又收回剑,让沈海遥自己抱在怀里。   沈海遥垂下头,羞愧极了。但没过多久又被缭缭雾气间的景色迷了眼睛。   他坐在剑上,身体靠着柳玉的腿,很快又被丢了一件披风让他挡风。   沈海遥笑眯眯接过,装模作样给柳玉捶捶腿,用口型无声说了一句“辛苦啦”。   柳玉站在他身后,盯着沈海遥圆圆的后脑勺,笑了笑。   这一笑,剑偏了方向,好在柳玉经验丰富迅速调整了过来,也没有被沈海遥发现。   柳玉松了一口气,干脆也坐下来,又帮沈海遥戴上披风的兜帽。   他们落地的地点在一片清澈湖水的边边上。   柳玉为人低调,不喜欢被太多人知道剑修身份,也几乎不在普通人面前露出真本事,每次御剑都选择在人迹罕至的野外,避开人群。   这次也不例外。   沈海遥抖抖衣服,脱下披风收回储物囊。他左右看看,戳戳柳玉,说:“师叔,你这次的降落地点也太偏了吧。”   柳玉很会适时开启关闭耳朵大法,丝毫不理会沈海遥说的话,自动隔绝了外界一切声音。   两人正准备离开这里、前往最近的集市时,沈海遥吸吸鼻子,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非常淡非常浅,如果不是因为沈海遥从小生长在望尘山,闻惯了血腥味和药味,可能真的就这么忽略了。   他拽拽柳玉袖子,说:“师叔,你闻到了吗?”   柳玉点点头。他的修为比沈海遥不知高了多少,自然早就闻到了,只是他灭心绝情已久,既没有好奇是谁受了伤,也没有打算出手相救,一直装作不知道这件事。   但既然沈海遥提出了,他也愿意陪沈海遥前去查看情况。   不远处的湖边留着一串带血的脚印,脚印小小的,大概是某种动物。沈海遥顺着脚印一路追过去,从湖水中听到几声沉闷的鸟鸣声,戚戚哀哀的。   大概是哪只鸟受了伤,从空中跌落,掉进了湖里。   沈海遥脱了外衣,扑通一声下了水。   他很快在水中寻到了那只受伤的鸟。湖水清澈,那一连串血迹就显得无比刺眼。   从水面钻出时,沈海遥怀里抱着一只鹤。   他大声嚷嚷道:“师叔师叔,你有没有带伤药?它腿伤啦!”   柳玉拂了拂衣袖,沈海遥的身体顷刻之间恢复了干爽。他把鹤放在地上,又接过自己的外衣穿上,指着鹤的腿,对柳玉说:“就是伤到了这里,不严重,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流了这么多血。”   柳玉却皱了皱眉,他蹲下身子,挨在沈海遥身旁,右手并起两指探了探它脖间的脉相。   “怎么了?”沈海遥紧张地问。   柳玉收回手指,说:“海遥,你捡了个宝贝。它有灵脉,悉心养着,搞不好以后能化形。”   这世上有许多不为人知、却人杰地灵的宝地,他们望尘山便是其中之一,不仅适合药草生长,对他们修仙之人境界的提升也有绝妙的功效。像这只鹤一样吸收了日月精华而诞生于天地间的灵物,若带回望尘山照顾,化形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真的呀?!”沈海遥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他轻轻摸摸鹤的小脑袋,听它在自己的手掌下发出哀哀的叫声。   沈海遥连集市都不想逛了,拉着柳玉说:“我们快回去吧!找师尊给它治伤!”   回去的路上,沈海遥把它裹在自己的披风里,宛如老父亲一般将它抱在怀里。   回到望尘山后,褚星津眯着眼睛,颇为无语地看着沈海遥怀里的小东西。   “我堂堂望尘山,坐拥全天下最珍贵的药草,我这双手,把多少人从阎王爷那里拉回来?”他把自己胡乱吹嘘一通,随后难以置信地说,“你现在让我给这么一个东西治伤?就这点小伤?”   “……”沈海遥拱了拱手,抱着鹤离开褚星津的院子,扬声喊道,“雅风,宜风,你们有谁在吗?来伤号了啊!开张啦开张啦!”   最后还是褚星津亲自给鹤包扎了伤口,又仔细探了它的灵脉。   他罕见地露出认真的神色,沉吟再三后,指指沈海遥,“你倒是真会捡。这鹤年纪不大,但从灵脉的成熟程度来看,它应该已经通人性了。在望尘山养着,最多十年便可化形成人。”   不等沈海遥高兴,褚星津露出邪恶的微笑,说:“这么好的东西,让给师尊做试验品吧!让我看看天生灵物的身体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你休想!”沈海遥大叫,连忙抢过刚刚包扎好伤口、正躺在自己床上休息的鹤,紧紧护在怀里,“你敢动它我就跟你拼命!”   鹤靠在他怀里,因为他粗鲁的动作低低痛吟。   褚星津看了无语,“……你勒得它不能呼吸了。”   此后的几个月后,沈海遥找到了新乐子,也不嚷嚷着要下山去玩了,整日躲在房里逗鹤为乐。   不知是鹤天生灵根,还是望尘山当真钟灵毓秀,它被捡回来不过几日便通了人性。   某天山上那两只小傀儡被温宜风带出门了,偏巧万雅风订的药草种子要送上山,他一个人拿不过来,便去找了沈海遥帮忙。   沈海遥把鹤揣在怀里,得意地说:“你来了之后还没下过山,师兄带你见识山下的好东西!”   ……然后在御剑下山的途中从剑上摔了下来,一人一鹤摔得七荤八素。   沈海遥自觉丢了大脸,找了一棵树,抱着膝盖坐在树下一言不发。   鹤从地上爬起来,两步跑到他身边,矮下身子用脑袋蹭他的肩膀,短短的翅膀卷着他的手放到自己背上。   沈海遥扭头看看他,神色恹恹,“干什么?”   鹤干脆跑到他身前,两只翅膀向后张开,做了个起飞的动作,又转过来,乌黑的眼睛冲着沈海遥眨了眨。   “你的意思是……”沈海遥慢半拍反应过来,“你、你带我飞……?”   鹤钻进他怀里,低低叫了两声。   沈海遥迟疑着爬上鹤的背,满心都在怀疑它细细的腿是不是真的能支撑起自己的重量。   万没想到,这鹤看着纤细瘦长,力量却当真恐怖。它载着沈海遥,翅膀扇了几下便飞上了天。   先前没有留意过,直到这时沈海遥才细细观察起鹤的外形。它通体雪白,只有翅膀尾端有一小簇黑色的毛发,盘旋在这偌大天地间的时候,的确是一副仙气飘飘的模样。   沈海遥抓紧鹤的脖子,即使眼睛被风吹得睁不开,也要开心地大喊。   “我有坐骑啦!”   *   先前师尊说鹤化出人形大约要十年,实际上只用了不到三年。   某天下午,沈海遥在小院子里靠着鹤午睡。他睡得昏昏沉沉,梦里他成了天底下最厉害的剑修,比柳玉师叔还要厉害!   可他还没梦到自己在试仙大会上大出风头,便突地仰面栽倒在地。   他实在是睡迷糊了,睁开眼睛后还没回过神来,只觉得身子底下软软的,下意识以为这又是柳玉师叔给他垫的小毯子。   动了动身体才觉得不对劲。   他坐起身子回过头去看――   一个全身赤.裸的男孩趴在地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   巨大的惊喜在沈海遥心中缓缓爆开。他脱下自己的外衣裹住他,夹在胳膊下面撒了欢儿地去找褚星津。   “师尊!师尊!我的鹤化形啦!!”   作者有话要说:   化形后两人第一次见面时褚鹤视角的描写在第九章www   感谢在2021-12-02 09:46:49~2021-12-03 09:24: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2190005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62-二更   山上所有人都被沈海遥叫了来, 团团围在床边,观察这只刚刚化出人形的鹤。   先前这只鹤就黏沈海遥黏得紧,现在化了人形, 更是只贴着沈海遥。   当然, 沈海遥也把他看得很紧, 原因是……   “师尊, ”沈海遥郑重地说,“不可以解剖他。”   褚星津放下手里的小刀,摸了摸鼻子, “哦”了一声。   之后沈海遥又看向万雅风, “三师弟, 休想用他做药引子。”   “……”万雅风移开视线, 尴尬地低下头。   沈海遥头都大了, 怒道:“你们一个两个的, 能不能有点人情味啊!怎么只想着拿他做研究呢!”   最后还是邵灵风这个小机灵鬼出了个主意,“干脆让师尊收他做弟子吧!这样就再也没有人会打他主意了呀!”   她当然也有自己的考虑:她是师门里最小的,如果师尊收了这只鹤,那以后她就有小师弟可以欺负了。   “这倒是可以。”褚星津摸了摸下巴,一直以来说的那些想把这只鹤作为研究材料的话自然都是开玩笑, 要知道,星津仙长人生的一大乐趣便是跟自己的大弟子斗嘴,“等他彻底适应了人形的生活之后,简单摆个拜师宴吧,就算是入了我们望尘山, 做这一代第五个弟子吧。”   随后他又想到, 这鹤还没有名字,于是自作主张, 说:“既然是我们望尘山的人,既然是我的弟子,就随我的姓,姓褚吧!”   沈海遥:“?”   褚星津拉过一直处于放空状态的柳玉,说:“你给他起个名字吧,他们这辈都是风字,这只鹤叫什么风好呢……”   柳玉干脆利索地打断道:“就叫褚鹤吧。”   “……”沈海遥可以说是目瞪口呆了,“你们这名字是不是取得太随意了啊?”   柳玉说:“很言简意赅啊,有什么不好么?”   沈海遥:“……跟你说不通,算了,褚鹤就褚鹤吧!”   于是就这样简单粗暴地取好了名字。   褚鹤学东西很快,没过多久已与常人无差。只是有一点还是和以前一样,他只黏着沈海遥,而且还越黏越紧。   “不是,你都这么大了,”沈海遥试图给他解释,“你还跟我一起睡?”   褚鹤点头,“啊”了一声,问:“不可以吗?”   褚鹤不仅学东西快,个子窜得也快,刚化形时看着只有十三四岁,现在看外貌,已经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少年了,这样的身形和沈海遥一起挤在那张单人床上,多少有些拥挤了。   沈海遥说:“凡人十七八岁都能娶妻生子了,哪有人还黏着师兄啊?”   褚鹤:“师兄你都这么大了,不还是天天黏着柳玉师叔。”   沈海遥每次下山时柳玉都要跟着他这件事,一直都是望尘山众人嘲笑他的笑点。   沈海遥苦不堪言,“明明是师叔非要跟着我一起去!说了多少次我可以一个人,他就是不听,我有什么办法!”   褚鹤不说话,眨巴着眼睛看他,一副“你都是这样,还想让我怎样”的表情。   沈海遥没办法,况且现在山上确实没有多余的房间给褚鹤单独居住。   “算了算了,”沈海遥摆摆手,“等你再长大一点我就去找师尊给你修房间。”   褚鹤装作没听到,蹭地跑回床上。   自从褚鹤化形后,沈海遥经常偷偷带他下山――在瞒着柳玉师叔的前提下。   师叔人很好,修为高话又少,但是他们毕竟辈分有别,相处起来总归有些不自在。现在有了褚鹤陪他到处玩,更是闲不住。   但是他哪里瞒得过柳玉师叔呢?十次里有九次都被当场抓获。柳玉师叔有空时会陪他们一起下山,没空时就放一抹神识在沈海遥身上。   至于少数那几次没有被抓到的时候,柳玉师叔也会在他们下山后不久把他们抓回来。   对沈海遥这师兄弟几个来说,从小长大的望尘山无异于世外桃源。他们住在这深山之中,不清楚外面的人心险恶,最让人难过的,无非就是今年新种的药草没养活,或者新买的布匹花纹不好看,以及师尊太凶、柳玉师叔太冷淡。   打破望尘山上平静安稳生活的,是某一日温宜风下山归来时带来的一个消息。   那天他同往常一样,下山去给这附近的百姓看病。回来后,碰巧遇到褚星津从丹药房里走出来。   温宜风恭敬问了好,简单讲述了此次下山的见闻。   寻常百姓的身体疾病对他们来说绝不是难事,褚星津本想着和之前一样,听过就算了,万没想到,温宜风随口扔下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他说:“弟子这次下山,遇到了几个江湖人士,多少都受了一点伤,弟子觉得奇怪,便问了几句。原来,平厄门这些年安安静静没有任何消息,是因为他们上一位掌门人飞升失败、命丧雷劫,之后门派为了争夺掌门人的位置,内讧了很多年,直到不久前新任掌门人才上位,据说,是位叫叶檀的公子。”   温宜风还在碎碎念着自己听来的消息,“据说这位叶门主年纪很轻,但手段毒辣,才刚接管平厄门,便肃清了先前争夺掌门人之位的几方势力……”   他话还没说完,只见师尊手中握着的瓷瓶咣当一声摔在地上,碎了。   褚星津握着他的肩膀,脸上表情是少有的认真和严肃。   “去,把你柳玉师叔叫来,就说我有要事找他商议。”   *   褚星津平日为人幼稚霸道又蛮不讲理,但这样的人一旦认真起来,往往意味着发生了极为严重的事情。   温宜风不敢耽误,小跑着过去找柳玉。   前脚刚叫柳玉师叔去找师尊,后脚沈海遥就跑过来了。   “温温!”沈海遥笑眯眯问,“师叔不在房里呀?”   温宜风还在为刚刚师尊的表现忧心忡忡,此刻听到沈海遥的话,忍不住笑了。   “师叔是找师尊商量事情了。你找他有事吗?”   沈海遥两只眼睛都在发光,“没事,没事。”   温宜风敏锐察觉到不对,他揪住沈海遥的衣领,把意图逃跑的人抓回身边,“你又想瞒着师叔偷偷下山?”   沈海遥无辜道:“冤枉啊。”   温宜风难得强硬了一把,“那,你找他有什么事呢?”   沈海遥转转眼睛,笑着说:“这不是又过去了半年嘛,我来找他拿药。”   沈海遥打小身体就不好,总是生病。后来褚星津给他配了一副药,叮嘱他每隔半年服用一次。   褚星津毕竟是一山之主,不可能整日盯着他一人的身体,于是看着沈海遥吃药的事便落到了柳玉身上。   老实人温宜风就这样被沈海遥哄骗过去,连连点头,说:“原来是为了药,那师兄你稍等我一下,我去帮你拿吧,反正这药也能在雅风那里找到。”   沈海遥嘴上说着“好哇”,待温宜风离开后,迅速带着褚鹤跑路。   两人说说笑笑下了山。   褚鹤化形之后,也依然没有忘记自己作为沈海遥“坐骑”的职责,勤勤恳恳负责带着沈海遥上天入地。   现在,沈海遥靠在他背上,被褚鹤带着稳稳飞在空中。   他拍拍褚鹤肩膀,不无得意地说:“有专属小坐骑就是好啊,比我们御剑方便多了,也更安全――”   他话还没说完,只见褚鹤痛呼一声,身体摇晃着从空中摔了下来。   两个人又一次在地上滚作一团。   沈海遥摔得头晕眼花,他从地上爬起来,胡乱抹了一把脸,嚷嚷道:“怎么回事啊?”   褚鹤捂着肚子,委屈地说:“有人打我!”   两人头顶的天空黑了一瞬,一个人影从天而落。   纯白色的衣袂随风翻飞,柳玉青色的剑穗扑在沈海遥脸上,痒得他闭上了眼睛。   坏了坏了,又被师叔抓到了。   待柳玉站定后,沈海遥本想像以往每一次一样同他撒个娇耍个赖,以此蒙混过关,万没想到刚开口叫了一声“师叔”,便看到柳玉阴沉着脸,呵斥道:“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许你一个人下山!”   柳玉一副气急的样子,素日冷淡的脸庞此刻阴沉得骇人,“你怎么就是不听话?!”   沈海遥吓坏了。   印象中柳玉师叔从未用过这样严厉的神情同自己讲过话,即便自己总是不听他的话,他最多也只是无奈着摇摇头,从未像今天这样动怒过。   沈海遥呆在原地,一句话都不敢说,只垂下头,讷讷说了句“对不起”。   一旁的褚鹤很不开心,他撇了撇嘴,走上前说:“师兄也只是下山转转,没有别的――”   沈海遥打断他,说:“褚鹤,别说啦,确实是我做错了。”   说话间柳玉依然死死盯着沈海遥。他似乎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认错而消气,只见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中仍然一片愤怒。   最后,柳玉拽着他的手臂,将他拖回山上。   回到山上后,柳玉将两人丢在院子里,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褚鹤还在忿忿不平,“我们只是下山而已,柳玉至于这么生气吗?”   沈海遥伸手呼噜呼噜他的头毛,教育道:“师叔是长辈,不可以直呼姓名。”   “……”褚鹤蔫蔫地说,“哦。”   沈海遥又说:“师叔修绝情道,你知道的,他本来就断情绝爱,不会照顾别人的心情,也是正常的,你不能指望他像我们一样,有常人的悲喜和情绪。今天确实是我们做错了,他再生气也是事出有因。”   褚鹤说:“他才不是没有悲喜,他平日见到你时欢喜得很,今天就是很凶。”   沈海遥又笑着哄了几句,随后打发褚鹤回房。   之后,他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又去敲柳玉的房门。   “师叔,”房门被推开,门后挤进一张漂亮的小脸蛋,“你还在生气吗?别生气了吧,海遥知错了。” 第63章 63   方才同褚鹤说的话并不只是为了安慰, 确实如沈海遥所说,柳玉修绝情道多年,一向是无喜无悲, 刚刚却因为自己偷偷跑下山而如此大发雷霆, 而且, 这又不是自己第一次偷跑下山……   沈海遥怎么想怎么觉得奇怪。   他敲开柳玉的门, 可怜巴巴地说:“师叔,海遥真的知错了。”   门内,柳玉正端坐在矮桌前发呆。   刚刚褚星津叫他过去, 对他说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   十几年前沈家那家惨案中, 有个年纪不大但做事颇为狠绝的人, 如今成为了平厄门新一任掌门人。   这么些年来, 平厄门从未停止过对沈海遥的追踪, 只是因为先前的内斗, 他们耗去了太多时间,这才换来望尘山这十几年来的清净。   可如今……望尘山上这好日子,怕是快要过到头了。   这些年来,因着当年褚星津对自己的救命之恩,柳玉一直守着这望尘山。这么多年时间过去, 心里也并非全无感情。   前一刻刚刚得知了关于平厄门的消息,下一刻便听说沈海遥又偷偷跑下山,柳玉心里又急又怒,就像是沸腾的油锅里突然洒入了一桶冷水,炸得他体无完肤。   从未有过的担忧与慌张冲昏了他的头脑, 意识回笼时, 他已经揪着沈海遥回到了院子里,还对他大发了一通脾气。   回到自己的卧房后, 柳玉静下心来,不由得反思起自己刚刚的举动。   说起来,这并不是海遥第一次偷跑下山,他还年轻,玩心重是正常的,这些年来自己一直陪着他下山,从未告诉过他外面的危险,他本就不知道这些,又何必同他生气呢?   思来想去,柳玉觉得自己确实反应过度了,正准备出门去寻沈海遥时,那人便敲开了他的房门。   “……别生气了吧。”他听到沈海遥这样说。   直到此时,柳玉才明白,方才那股心脏怦怦直跳的感觉,大概就是常人所说的“心悬在半空中”。   现在他看到了沈海遥的脸,听到了沈海遥的声音,这颗心才算稳稳地落回了肚子里。   柳玉抬起头,对躲在门后不敢进来的人招了招手,“过来。”   沈海遥低着头,神色沮丧地坐到他旁边,认错态度诚恳,“师叔,我以后再也不偷偷出去了,以后一定告诉你。”   柳玉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地想,自己当初回到望尘山,原是因为褚星津救他一命后两人口头约定的君子之约,只是这十几年住下来,倒真的对沈海遥有了些牵肠挂肚。   他挥挥衣袖,让沈海遥像往常一样枕在他的膝盖上。他用衣袖遮着他的眼睛,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   那衣袖凉凉的,很像柳玉此人给人的印象。   “海遥,你来得正好,我也正准备去找你。”柳玉说,“我刚刚对你说的话太严重了,你别往心里去。”   沈海遥抓住眼前的袖口,可他哪里有柳玉力气大?拽了半天也没拽动,反倒像是自己拉着他的衣服在撒娇。   “师叔,我明白你是在担心我,是我太贪玩了。”沈海遥诚恳道。   柳玉:“山下的世界丰富多彩,比起山上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确实有趣得多。但山上生活简单,人也简单,你和褚鹤两人一直生活在这里,对外面的世界不甚了解,总归是不安全。我只是不放心你们单独出去。”   沈海遥有些羞愧,“都是我学艺不精,才总是让师叔担心。”   柳玉笑笑,说:“不会,只是我太在意你罢了。”   说完这句话,柳玉移开了一直罩在沈海遥眼前的袖子,眼中带着淡淡暖意看着他。   沈海遥耳根发热,他搓搓自己的手指,又问出了那个问题:“师叔,我还是奇怪,大家都不学剑,但大家都可以自己下山。为什么我……”   为什么他始终没和大家一起去修习丹药之术,师叔又独独管他管得这么严格?   柳玉说:“若你不想学剑也是可以的,我总归能保护你。”   沈海遥连连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师叔,虽然我剑练得不好,但,但我也可以自己保护自己的!”   柳玉:“你不用担心这些,海遥。我来到望尘山,原本就是为了护你一生平安。”   沈海遥听得懵懵懂懂,虽不懂为什么师叔似乎认定山下就危险重重,却也听出了这话中的深意。   离开柳玉的卧房后,沈海遥忧心忡忡回到自己那里。   褚鹤紧张迎上来,问:“他骂你没有?!”   沈海遥说“没有”,又把刚刚两人说话的内容给褚鹤复述了一遍,说:“我们就老实待在山上吧,你先不要总想着出去玩了。”   褚鹤简直哽住,他很想跟沈海遥理论一番究竟是谁总想着出去玩,可一看到沈海遥凝重的表情,还是算了。   沈海遥又说:“从今天开始,我要好好练剑了!不能总让别人保护我。”   之后,沈海遥当真收了心,认认真真在山上练剑。   他并非天资愚钝,相反,沈海遥根骨极佳,饶是柳玉这种距离飞升仅一步之遥的人,也不得不感慨沈海遥进步之神速。   自从结了金丹后便迟迟没有提升的境界,在短短两年内大幅提升,沈海遥顺利爬到了元婴期,正儿八经是个剑修了。   只是,这样快的提升,也终究追赶不上意外发生的速度。   *   那日,温宜风照常下山看病,说是附近许多村民都感染了传染病,自己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于是拉着万雅风一同下山查看。   这一年百姓们的日子过得很艰难,先是灾荒,再是洪水,样样都是要命的东西。朝廷赈灾的银子一层层克扣下来,真正分到百姓手里的根本没有多少,一时之间哀鸿遍野。   这病并不难治,凡人的病症再棘手,在他们看来也都只是小菜一碟,只是药材的需求量实在太大,连专心练剑的沈海遥都被抓来炼药。   平日里用来向山下送药的小傀儡自然也不够用。   这两只小傀儡的身体,用的是两只受伤的野兔,虽说被他注入了一抹神识,但到底肉.体凡胎,总是会累的。   小傀儡靠在沈海遥的怀里,表情呆滞。   沈海遥戳戳它俩,问:“累坏了?”   傀儡呆呆点头。   沈海遥被逗笑了。   他拎起小药篓,对柳玉说:“师叔,他们实在忙不过来了,我和褚鹤也去帮忙吧。”   自从上次那件事后,沈海遥当真没有再下过山。   柳玉思索一会儿,点头同意了。   需要药材的那几户农家他是认识的,确实只是普通凡人,住的地方就在望尘山脚下,想来不会有什么危险。况且海遥闷了这么久,想必闷坏了。   “那你快去快回。”柳玉说。   沈海遥开心应下,回到房间拉着褚鹤出了门。   药材送的很顺利,而且沈海遥还发现,褚鹤神不知鬼不觉竟也掌握了不少药理知识。   沈海遥问道:“你从哪里偷学来的?”   褚鹤:“师尊教我的,怎么能叫偷学呢?”   “好吧,好吧。”沈海遥背着手走在前面,心里有点惆怅。   不知不觉,褚鹤都长大了……   他回过头去,比了比自己和褚鹤的身高,又仔细看了看后者的脸,试图从记忆中寻找到褚鹤刚刚化形时的样子。   “不知不觉,你都长这么大了啊。”沈海遥一副老父亲的口吻,他用手指比了比自己胸口的位置,说,“你刚化形时,个子只到我这里呢!”   “……师兄,你别骗我。”褚鹤才不承认,“我那时候哪有那么矮,至少都到你肩膀了吧!”   “才没有呢!”沈海遥摇摇手指,“别不承认啦,嘿嘿!”   两人一路说笑着往山上走。   虽说久不下山,但沈海遥也并没有太多留恋。先前总觉得山下什么都有,可是多跑两次也觉得,山下的世界也就是那样,无非就是人多一些,东西多一些,真要说起来,还是望尘山上更好。   这次难得下了山,沈海遥也没有想多逛逛的念头,药材一送到,两人便启程回山了。   望尘山地势不算高,但上山的这条路极为陡峭坎坷,若非如此,他们也不必每次都要御剑下山了。   如今沈海遥境界大涨,也不必次次都靠着褚鹤带他飞。   先前靠在褚鹤身后,现在褚鹤坐在他的剑上……   这一点点变化也让沈海遥心情大好,虽然他的境界距离柳玉师叔相差甚远,但现在的他,应该也算是个可靠的大人了吧!沈海遥美滋滋地想着。   没等他得意太久,只见下方几棵树木先后出现不甚明显的抖动。   要知道,他们这是在高空中,树枝的颤动穿过高高的天空映入他们眼帘,在他们看来不过是颤动分毫,实际上要剧烈得多。   沈海遥急急停住,坐在前方的褚鹤一个不留神,险些又摔下去。   沈海遥换了个方向向下飞去,对褚鹤说:“下面不知道是不是有情况,我们去看看!”   他们穿过一大片树叶后稳稳落地。   两人都被叶子刺得吱哇乱叫,落地后互相给对方拍着衣服上沾染的泥土。   收拾好这些后,沈海遥四处张望着,寻找刚刚那片乱晃的树林。   才走出没几步,便看到不远处倒着一个男人。   “哦!我知道了!”沈海遥小跑着过去,对褚鹤说道,“他一定是摔伤了,从山上滚下来的时候碰到了树!”   男人腿摔断了,小腿以一个非常扭曲的姿势弯折着。一袭青衣也被割得破破烂烂,被丝丝血迹染得肮脏。   沈海遥小心将他翻过来,只见男人双眼紧闭、脸色苍白,时不时从嘴里溢出两声呻.吟。   “你没事吧?”沈海遥拍拍他的脸。   男人依然昏迷着,没有给半点反应。   沈海遥挠挠头,对褚鹤说:“去帮我捡两根树枝,先帮他把腿固定一下吧。”   褚鹤:“好。”   固定骨头的过程很困难,男人一直挣扎,一再喊痛。   两人都不太擅长这些,手忙脚乱帮他固定好后,两人都是满头大汗。   “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别的地方都是些皮外伤,不碍事。”沈海遥温声说,“我担心你内脏伤到了,伤口不在表面,看不出来。”   男人支撑着从地上坐起来。   沈海遥稍稍打量了一番。   这人眉眼温和,年纪看上去不大,大约比自己年长一两岁;身上的衣袍是寻常人家最常见的棉麻布衣,想来不会是什么仙道中人。   沈海遥稍微放了心,又问:“你家在哪里?怎么会在这里受了伤呢?”   男人冲他微微颔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家住在远处的一个村落,家里有人生了重病,听说这里有几位道长医术高明,特来求医。只是……我不熟悉这里的路,走着走着就迷路了。”   男人垂下头。他的头发也在刚刚弄散了,乱七八糟地搭在前额,遮住了他的脸。   “我叫叶檀。”   *   叶檀这番话说的倒是滴水不漏,可沈海遥总觉得有点奇怪。   他师弟温宜风确实在这片村民里小有名气,他人温柔、看诊又不收钱、每月前十天固定下山为大伙看病,时间长了,名气流传到外面,也属正常。   可不知怎的,沈海遥就是觉得眼前这人有些奇奇怪怪的。   他手背到身后,冲褚鹤打了个手势,面上不动声色地问道:“你家中何人生了病?把症状同我讲一讲。”   叶檀说:“我家的老母亲生了病,她年纪大了,身体一直不好,最近处处都是灾荒和疫情,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传染了……她一直腹泻,偶有便血。”   叶檀说了一些症状,倒是与近来的传染病颇为类似。   沈海遥点点头,说:“听上去有些像近来流行的传染病,只是没有面诊,我担心会有误判。这样吧,我先去拿几服药,你带回去,让老夫人一日三次按时服下,三日后若没有效果,你再来此找我就是了。”   沈海遥不想让他靠近望尘山,特意与他说了一个较远的地点,说:“你就到这里等我便是,我每日都会让书童前来送药,到时你让书童给我递个话就可以。”   叶檀感激地说:“谢谢你!”   说着他起身,本想行大礼感谢面前的恩人,未曾想碰到了伤腿,他痛得一吸气。   沈海遥按住他的肩膀,说:“你行动不便,在这里等我就是,我去取药给你。来回路程较远,让我师弟在此处暂时照顾你。”   他看向褚鹤,“师弟,你先在此处照看一下叶公子,我去去就回。”   叶檀拽住沈海遥的袖子,问:“恩人,我还不知你的名字呢。”   沈海遥说:“我叫温宜风,之后你若找不到我,问问这附近的村民也可以,他们大多都认识我的。”   叶檀感激道:“好,多谢恩人!”   沈海遥给褚鹤递了一个“小心叶檀”的眼神,自己返回望尘山去拿药。为了避免暴露,他走了很远的距离才重新御剑回去。   柳玉师叔不知在干什么,平日里这时候他一般就坐在房间门口擦剑或者箫。   正巧邵灵风抱着一桶药草去炼丹房,沈海遥便抓住她,问道:“师叔不在啊?”   邵灵风:“去师尊房里了,找他有事吗?”   沈海遥:“算了,没事。”   他不知是不是自己多疑,又觉得可能是被先前柳玉师叔说的话影响到,便风声鹤唳,看谁都像是坏人。   他摇摇头,甩掉脑海中的怀疑,去拿了几服药揣进怀里,又急匆匆下了山。   回到那处后,只见叶檀和褚鹤两人分坐,一副尴尴尬尬的样子。   叶檀见他回来,一副“终于活过来了”的表情,拖着一条断腿挪动几下,说:“温公子,你回来啦!”   沈海遥看了好笑。   他倒是忘了,大约是因为被自己捡回来,所以褚鹤也只跟自己比较亲近,平日里和其他几个师弟师妹相处时,常常语出惊人,把大家气得不行。   他把药放在叶檀手上,细细讲了用药方法,说:“方才我找了山下的农夫,让他们送你回去。”   叶檀连连摆手,“怎么好意思一直麻烦温公子。”   沈海遥说:“无事,看你平安到家我才能放心。”   说话间,那几个农夫便来了。他们将叶檀抬上木质的担架,送他下了山。   见人走远了,褚鹤才凑过来,低声说:“师兄,你是怀疑他吗?”   沈海遥皱了皱鼻子,苦恼地说:“可能是我想多了,但,柳玉师叔说得对,咱们一直生活在山上,对山下生活的复杂和险恶根本不了解,多小心一点总是好的。”   他慢慢对褚鹤倾诉自己的烦恼,“你看,包括你在内,柳玉师叔对其他所有人都没有这么在意,偏偏管我管得很严,你说这是为什么?总不能是因为我调皮吧。”   沈海遥搓搓手,有些局促地说:“我怀疑,是不是我的身份有什么、有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原因?会招来祸害的那种。所以,刚刚我才会对那位叶檀公子隐藏身份。如果他真的只是远处村子的一个普通村民,那便是我多心了,下次再遇到他时,向他道歉便是了。”   褚鹤到底是灵物化形,即便现在的体态与常人无异,也终归是不通常理和人情――从这一点来看,他和柳玉倒是有些类似。   褚鹤说:“叶檀倒是没说些别的,也没问我们是哪里的人。”   叶檀只是说他在这里迷了路,又着急回家,心急之下跌倒了,不慎从高处滚落。腿摔断了,身上也刮得到处是伤。   褚鹤待在他身边,偷偷探出神识试探了一番,没有察觉到叶檀身上有什么奇怪之处。   沈海遥放了心,说:“那大概是我多想了吧。哎不管了,我们也先回去吧。”   再次回到山上时,沈海遥正巧碰到柳玉从褚星津房内出来。   他看到柳玉师叔面色凝重,心里也跟着一沉。   “师叔!”沈海遥叫道。   柳玉见了他,脸色稍好了一些,“海遥,你回来了。”   “嗯。”沈海遥点头,犹豫一会儿,到底还是咽下了今天曾见过叶檀的事。   几日后,两只小傀儡送药归来时,给沈海遥带了一句话。   “有位姓叶的公子说,大师兄赠与的药很管用,改日待他忙完手里的事情,会亲自来感谢师兄。”   沈海遥听过后点点头,心里便以为这件事过去了。   接下来的几个月,望尘山上的众人度过了最后一段平静的时光。   *   四月初开了春,最初的那阵倒春寒过去后,气候终于开始变暖。   沈海遥脱去了厚厚的大氅,换了一身简便单装,一大早就在小院子里练剑。   今天山上难得人齐,大伙儿还聚在一起吃了顿简易的早餐。   到了柳玉这样的境界,早已不再需要靠进食补充体力,但架不住山上的人一个两个嘴馋人懒,既想吃东西又没人会做,一来二去,这做饭的差事竟然落在了柳玉头上。   说来奇怪,这修绝情道的人,在饭菜的口味上竟然喜咸喜辣。   吃过早饭后,温宜风自觉去刷了大家的碗。   褚星津找由头打发走了其他人,只留下沈海遥,颇为严肃地说:“海遥,有件事……我与柳玉商量许久,还是决定告诉你。”   他顿了顿,盯着沈海遥的眼睛,说:“你有知道这些的权利。”   沈海遥不由得正襟危坐,原先的预想成了真,他心里又慌又怕。   褚星津长叹一口气,表情纠结,太多话想说,却又捋不清头绪,不知该从哪儿说起。   他纠结许久,缓缓开口道:“柳玉并非我门派中人,这你知道吧?”   沈海遥愣愣点头。   褚星津说:“他来到这里……他来到这里,是因为我曾救过他一命,事后我们约定,若有朝一日望尘山有难,他不可推辞。”   “望尘山有难……”沈海遥讷讷重复,“这难,是因为我么?”   褚星津草草看他一眼,似是不忍多看,轻轻点了点头,“你――你可知,从小到大每个半年便要服下的那服药,究竟是什么药?”   沈海遥张了张嘴,回想起那汤药酸苦的口感,“是什么?”   “是――”   “师尊!”   未等褚星津说完,温宜风急急跑来,说:“师尊,山下来了一群人,正往山上赶来,不知他们有何目的。”   褚星津眉头一跳,食指指节狠狠磕在圆木桌上。   他像是叹息,又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来了,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温宜风不明所以,疑惑问道:“师尊认识那群人吗?是谁?什么来了?”   沈海遥却是知道师尊在说什么,他捉住褚星津宽大的袍袖,低声叫道:“师尊!”   褚星津却不回应他,只低头深深看他一眼,略带遗憾地说:“我房间内有个东西,里面录了我和柳玉想对你说的话,之后你找时间自己寻来看。”   之后,他拨开沈海遥的手,冲着大徒弟卧房的方向大喝一声:“褚鹤何在?!”   “啊?”房门内探出一个懵懂的小脑瓜,“师尊叫我?”   褚星津一把拎起沈海遥,扬声说道:“褚鹤,你虽入我门下不久,可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如今为师有件紧迫的事情交给你,你能否做到?”   褚鹤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但直觉告诉他这时他应该说“能”。   于是褚星津又说:“好!你且记住我接下来说的话!”   他抓起沈海遥,一把推去褚鹤的方向。   “带着你师兄离开望尘山,走得越远越好!”褚星津的话语掷地有声,一字一句清晰传到褚鹤耳中,“等过个十年八年、等到这里安全了再回来!记住,从此刻开始,你们两个的命就算是连在一起了,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他不等两人再追问些什么,劈手就是一掌。他平日不露功夫,沈海遥竟不知师尊也有功力傍身。   两人被他的掌风吹开,褚鹤下意识托住沈海遥,又想起刚刚褚星津说的话,没再多做他想,抓起沈海遥就向山下飞去。   “柳玉呢?!”褚星津又问道。   空中飘过一个人影,带着柳玉独有的冷气落在褚星津面前。   “不必多说。”柳玉淡淡道,“走吧,去会会他们。” 第64章 64-一更   来人脚程很快, 不过一会儿工夫便到了山顶院子门口。   为首那人一身紫色,笑容温和,周身却自带肃杀之气, 让人无端心生畏惧。   他冲褚星津拱拱手, 很有礼貌地自我介绍道:“晚辈平厄门新门主叶檀, 今日携门下众弟子前来望尘山拜会。”   他这一抬手, 露出了盘在左手手臂的一截鞭子,那鞭子通体白色,形状似人骨, 柔软地贴在他的手臂。   褚星津的视线沿着那截鞭子移到叶檀身后带着的一群人, 随后收回视线, 冷冷说道:“叶门主这拜会的阵仗够大的, 我们望尘山恐怕承受不起。”   叶檀笑笑, 说:“晚辈此次前来, 确实有重要的事想与仙长商议。”   说着,他回头看看自己带来的弟子,说:“带来的人嘛,确实多了些,这些都是我门下最出色的师兄师弟, 此番同我一起前来,只是为了表示我们对望尘山的重视罢了。”   褚星津冷哼一声,“我倒不知我这望尘山有何要物,值得仙门第一大派平厄门重视的。”   叶檀摸着缠在手臂上的软鞭,目光掠过面前的褚星津和柳玉飘向远方, 笑着询问:“听说仙长的大弟子名唤沈宁风, 今年二十有四,实不相瞒, 晚辈有幸见过沈师兄一面,至今仍念念不忘,不知沈师兄是否已婚配?望尘山是否愿意,同我们平厄门结一桩亲事呢?”   褚星津大怒:“你这是说的什么屁话,我们望尘山上不过一众山野莽夫,不敢高攀平厄门,叶门主还是请回吧!”   叶檀依然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他说:“仙长不忙替沈师兄拒绝,不如问问他本人的意见?”   “谁是你师兄?你怎么乱攀关系!”褚星津身后传来一清清脆脆的女声,邵灵风从房内出来,小跑着来到褚星津身旁站定,“带了这么一群一看就很不好惹的人,还说要结亲?我看你分明是在威胁我师尊!”   温宜风跟在她后面,一个劲儿把人往自己身后拉,低声劝道:“师妹,别给师尊添麻烦,快回房待着!”   褚星津低声呵斥道:“宜风,还不快把灵风带走,你们出来干什么?!”   温宜风劝不动小师妹,一向最听话的弟子此时也有了自己的主意,他皱眉看看师妹,又看看师尊,狠下心回到两位长辈身旁,说:“弟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想来一定是大事。弟子虽然愚钝,但也绝不能让两位长辈独自冒险!”   闻言,柳玉回过头,余光瞥过这两人。他淡淡开口,说:“保全自己才是最要紧的,听你师尊的话,快些离开吧。”   说话间,叶檀左手的软鞭缓缓爬了下来,在他掌心团成了一团。   叶檀将它攥紧,温声说:“真是好一出师徒情深啊。只是――”   他冲着温宜风的方向扬扬下巴,“问问你的好师尊,把沈师兄藏到哪里去了?在下今日前来就是为了沈师兄,只要交出他,我自然不会找你们其余人的麻烦。这么简单的事情,你们的好师尊偏偏不肯做,宁愿摆出一副与全世界为敌也在所不惜的样子。”   叶檀用右手抽出骨鞭握在手里,杀气尽显。   “说白了,你们的好师尊早就做好准备,为了护住沈师兄,宁愿搭上你们望尘山所有人的性命。这样偏心的师尊,也值得你们的尊敬吗?”   温宜风却说:“叶门主不要挑拨离间。师尊一向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何来偏心之说?我们望尘山一向是同心同命,不管今日是谁遭难,其他人都会拼尽全力保护他!”   这样的言论从一向温厚老实的人口中说出更显扎心,叶檀脸色都变了,彻底撕去伪善的假面具。他不再多说废话,对准温宜风的方向,伸手就是一鞭。   那软鞭是由人骨炼成,看似柔软实则坚韧,缠住温宜风的腰越收越紧。   温宜风不善武力,无法动弹,脸上很快露出痛苦的神色。   叶檀向自己的方向略一用力,骨鞭带着温宜风向自己抛来!   就在叶檀收鞭的那一刻,一只晶莹剔透的白玉箫依次敲过软鞭几处骨节,骨鞭便如同被击中七寸的蛇一般收了鞭,弯弯绕绕攀回叶檀身上。   随后一记凌厉掌风拍来,叶檀出掌相迎。两人堪堪对了个平手,收掌时叶檀不敌,踉跄着后退两步。   此时,温宜风已被柳玉提着放回远处,而柳玉本人,淡定得连头发丝都没乱分毫。   柳玉还是厉害,叶檀不甘心地想。   他微微一笑,说:“不愧是柳玉前辈,境界之高晚辈实在无法想象。晚辈还记得孩提时曾有幸见过柳玉前辈的风姿,至今仍不敢忘。只是没想到,当年仙门众人人人敬仰的少年天才,如今却躲在这望尘山上,一躲就是数年,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   如果不论德行只看境界,叶檀绝对算得上如今仙门难得的好苗子。但论起根骨和资质,比起柳玉还是差了一筹。   柳玉原先的师门平平无奇,门下众弟子大多是结个金丹都难比上青天的平凡修士,唯独出了柳玉这样一个惊艳众人的剑修。   不知从何时起,仙门各派每隔三年便会聚在一起,以比试为由召开一场试仙大会。那一年的试仙大会,柳玉的风头甚至盖过了几位即将经历渡劫的前辈。   但是像他这样出身平平的天才往往会遭受非议,几年后他便从仙门消失了。有人说他渡劫失败,被雷劈死了;有人说他路子没走对,堕魔了。   说什么的都有,可这么多年来,柳玉确实再也没出现过。   不久前,叶檀无意间得知,有一位酷似柳玉的人出没在望尘山,他先是觉得不可能,年少成名的人无非两种结局,一种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一种则是一路顺风顺水,成为被所有人艳羡的人生赢家。   总之,绝不应该是躲在望尘山上隔绝人世的。   叶檀不相信,亲自去望尘山调查了好几次。   这一去可了不得,他不仅发现了柳玉,还发现了沈海遥。   柳玉修为高、功力深,叶檀不敢离得太近,生怕暴露,可即便是远远看着,也能注意到柳玉对那位沈姓弟子的关怀与在意。   那人姓沈,柳玉消失的时间恰巧就在沈氏一族灭门后不久;望尘山一向与世无争,鲜少有外人打扰,也从不参与仙门争斗,柳玉出现在这里,怎么想怎么觉得奇怪。   只是柳玉把那位沈姓弟子看得太紧了,叶檀耐心等了几年,才终于等到一次那人单独行动的机会。   虽然不能确定,但叶檀相信,那人就是沈沛――他也确实长得好看,就算不是,把他抢来放在平厄门,光是看着也觉得心情愉悦。   *   柳玉平静地说:“我躲在哪里、在做什么,关你什么事?”   叶檀:“不关我的事,但你若要拦我的路,那便关我的事了!”   另一边,褚鹤揽着沈海遥的腰,不管不顾就往山下飞。   他们挑了一条与平时下山不同的路,这条小道地势复杂,只有他们几个常年生活在山上的人才知道。   沈海遥一路都在挣扎,褚鹤迫不得已,最后干脆扛起沈海遥,免得他再乱动。   经过这几年的努力修炼,比起功夫,褚鹤绝对不是沈海遥的对手,好在他也并没有要跟自己动手的意思,只是一直不停挣扎,反复说着“你放开我,我得回去”这样的话。   褚鹤说:“师兄,你跟我走好不好?师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再留在山上会有危险的,难道你听不懂吗?”   沈海遥眼睛都红了,他的神色悲伤却坚定,“我怎么会听不懂?难道我不知道现在离开才是最安全的吗?可山上的人是我的家人啊,我怎么能在这种时候抛下他们独自离开?”   褚鹤说不过他,却也没有听他话的意愿。他转过头去,不再看沈海遥悲伤的神色,自顾自扛着沈海遥往远离望尘山的方向飞去。   真要说起来,褚鹤对师尊的感情绝对没有对沈海遥的深,这两人话语的分量在他这里绝非同一个重量级,他们意见相左,褚鹤绝对是要听从沈海遥的。   可如今情况危急,在“听沈海遥的话”和“保证沈海遥安全”这两件事里,无论如何都是后者更加重要。   他不再回答沈海遥的话,一心一意往前飞。   沈海遥趴在他的背上,安静了很久,挣扎的力度也逐渐变小。   褚鹤不敢轻易松懈,既要注意看路,又要时刻提防身后有没有谁追上来。   就在他以为沈海遥终于肯听劝、老实跟他一起逃命时,却听到沈海遥说:“褚鹤,放我下来,不然……别怪我跟你动手。”   褚鹤咬咬牙,说:“师兄,我打不过你,你知道的。如果今天你想回山上,那你就动手吧!只要我还有力气,我就一定会拦着你!”   话音刚落,褚鹤便惊讶地睁大双眼。   他背后的衣服湿了。   “褚鹤,这种感情可能你不明白,没关系,我可以讲给你听。”沈海遥的声音有点发抖,也带上了一点鼻音,他一字一句轻声说道,“我从懂事开始,就被师尊捡回山上养着,他给了我第二条生命;柳玉师叔教我剑术,他明明不需要待在这里,却为了保护我留下;宜风、雅风、灵风三人是我的弟弟妹妹,是我的手足,他们都是我的家人。”   背上的衣服湿得更多了,沈海遥抱紧他,额头深深埋在他的肩膀。   “如果今天我们逃走了,我们都活下来了,也许我会感激你救了我,但我会厌恶我自己,我会恨这个临阵逃脱的自己。这算什么呢?哪有人会放弃自己的家人?”沈海遥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终于带上了哭腔,“褚鹤,放我下来,别让我做一个胆小鬼。”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03 17:25:45~2021-12-04 21:28: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甘芥尘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65-二更   望尘山正儿八经的战力只有柳玉一人, 可对上叶檀带来的那二十个弟子,柳玉仍然绰绰有余。   叶檀心知即使自己出手,也没有十足十的把握胜过柳玉――毕竟早在多年以前, 柳玉距离飞升就只差一步了。   眼看自己这边的人被柳玉打得节节败退, 叶檀也不急着出手帮忙, 他抖抖衣袖, 飞身去向邵灵风的方向!   邵灵风年纪小,丹药学得马马虎虎,剑术更是一窍不通。温宜风见状挡在前面, 可他根本接不住叶檀的招数, 顷刻之间便被打飞出去。   叶檀一把抓过邵灵风, 又一脚踹开试图相助的褚星津。他的袖间飞出两把短箭, 一左一右钉在褚星津的肩膀, 将他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自己则抓着邵灵风,落在远处一块巨石上。   “星津仙长,你们这么大一座山,只有柳玉前辈一个人能打,这哪里够啊?”叶檀笑着看向柳玉, 远远递了一个挑衅的眼神,“前辈,我知道你厉害,晚辈不是你的对手,但是, 我未必不能赢你。”   他低头看向脚下的巨石。石头表面光滑无比, 纹理清晰,石面上书“望尘”二字。叶檀踩踩石面, 又说:“星津仙长,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归了我们平厄门,再交出沈海遥;二嘛――”   他打了一个响指,手掌中又出现一把短箭。他将短箭抵在邵灵风颈间,扬声说道:“我这短箭可没有眼睛,万一伤了你们的宝贝师妹,就别怪我了。”   本以为邵灵风年纪小又是女流之辈,难免胆小又娇气,万没想到邵灵风梗着脖子剜了他一眼,骂道:“姓叶的,我自小生活在山上,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孬种!挟持我一个弱女子威胁师尊,你好怂的胆子!我们望尘山没有你们平厄门厉害,但我们山上没有一个像你这样的缩头乌龟!”   叶檀危险地眯了眯眼睛,说:“好厉害的一张嘴,罢了,本座说不过你。”   他念了个咒语,只见邵灵风双唇似是粘在一起,再也张不开。   这时,远处丹药房慌乱跑出一个人。   万雅风早餐之后便回去拣药,直到刚刚听到兵刃相接的声音才意识到不对,匆匆跑出来查看情况。   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这乌泱泱一群人是来做什么的,也不知道师叔怎么被这么一群人缠住无法脱身。   他抬头一看,只见师妹被一人挟持住,脖间已渗出丝丝鲜血。他正要冲上去,再一低头――   他们的师尊倒在地上,左右肩膀各插着一柄箭,那箭深深刺穿了他的身体,师尊已是半昏迷状态。   “师尊!”万雅风惊呼一声,赶紧跑到褚星津身边,从怀中取出两颗药塞进他嘴中,又小心拔出那两只箭。   与此同时,柳玉终于解决了那二十名弟子。他没有什么仙门道友过招时互相留一手的概念,出手便是取人性命的绝招。   终于收拾完这几个渣滓后,他用剑一一挑起这二十人,串成一串丢到叶檀脚下,随后飞身一跃,落到褚星津身旁。   他的右手在褚星津肩膀两处按了几处穴位,帮他止了血,然后起身看向叶檀,冷冷说道:“放开灵风。”   万雅风心性单纯,平日里沉迷炼丹药,真要论起来,他恐怕还没有邵灵风心智成熟。他哭着问:“师叔,这是怎么了?”   声音虽小,却也传进了叶檀耳中。那人说:“这位公子想必就是星津仙长的三徒弟万雅风吧?万师弟,你若想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不妨问问你的好师尊,为何愿意为沈海遥一人,牺牲你们整个望尘山呢?”   温宜风挣扎着向他们身边挪去――方才他被叶檀的鞭子卷起后重重摔在地上,全身剧痛动弹不得。柳玉见状扶起他,让他靠在自己身旁。   “雅风,你别听他胡说……”温宜风气息微弱,说话喘得厉害。   万雅风赶紧过去扶住他,一边给他喂药,一边说:“我不信,他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说罢,他放下温宜风,站起身擦擦眼泪,冲着叶檀的方向高声说道:“你放开我师妹!”   “呵――”叶檀冷笑道,“不知死活的东西,好,那便换你来代替这个死丫头!”   他一掌拍向邵灵风后心,同时左手收掌成爪,直指万雅风!   万雅风只感觉周身笼罩着一股巨大的吸力,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叶檀飞去。   幸好柳玉及时出手。他左手拎起万雅风的领口拽回自己的方向,右手聚气凝结在邵灵风脚下让她安稳落地,不过眨眼之间便轻飘飘化解了叶檀的攻势。   叶檀面色阴冷,抛出骨鞭向柳玉挥来。   这骨鞭不仅柔软,还可以自行收缩,盘在叶檀手上时只有短短一段,此刻竟能长达数米。   这骨鞭不愧是用人骨炼成的,自带森森鬼气,咆哮着向柳玉扑来。   柳玉向后躲闪几步,见骨鞭仍在继续延长,他索性掷出白玉箫。   一箫一鞭缠结在一起,骨鞭将白玉箫紧紧缠住,却也无法再近一步,两样灵器互不相让,谁也没有占据明显的上风。   这时,空中飞来一柄剑,剑鞘在半空中便落了地。   剑鞘底端的花纹精致却不繁复,顶端则简单刻着一个沈字。   骨鞭和白玉箫在僵持之中被打断,那柄剑斜挑开骨鞭缠绕的缝隙,锋利的剑刃错开了一段段的骨节。   骨鞭像被烫到一般松开了,逃一样躲回主人手臂。   来人助了柳玉一臂之力,可柳玉面上并无半份惊喜,反倒拧紧眉头,面色不善地转头望去――   果然是沈海遥回来了。   沈海遥从褚鹤背上急急跳下来,半跪在褚星津身旁。   “师尊!”他低头查看褚星津肩膀上的伤口,再抬起头时双目赤红,怒视叶檀。   叶檀没想到沈海遥竟然自己跑了回来,一时之间颇为震惊。   ……这是他理解不了的。   他不能理解,为什么沈海遥明明已经逃出去,却非要回来自寻死路。就如同他同样理解不了,为什么望尘山上的人这样团结,若换做自己,平厄门里如果有人为了保全一名弟子而置其他人安危于不顾,只怕不等外人动手,他们自己就先乱作一团了。   沈海遥这才看清远处那人的面容,他与褚鹤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都在后悔,那日回来后,竟没有向师尊和柳玉师叔禀告过这件事。   事到如今,后悔于事无补。   沈海遥站起来,面色平静地看着叶檀,问道:“你找我。”   叶檀点头,“上一次见面没有完全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海遥莫要怪我。”   “为什么要找我,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叶檀惊讶道:“你不知道?”   沈海遥诚实道:“我不知道,但不管你想得到什么,都不是你对其他人动手的理由。我可以跟你走,但你不许再动他们。”   不等叶檀同意,柳玉便强硬抓住沈海遥的手臂,道:“海遥,不要胡闹!”   沈海遥轻轻摇头,“柳玉师叔,你和师尊总不可能护我一辈子,先前这么多年,已经足够了,剩下的事情,让我自己去面对吧。”   柳玉不回答,只是始终没有松开他的手。   就在这时,褚星津终于悠悠转醒。他睁开眼睛看到沈海遥,先是一愣,随后大怒,“谁让你回来的?!”   沈海遥嘴里发苦,“师尊,我怎么能扔下你们不管?”   褚星津重重叹了口气,他勉强着在万雅风的搀扶下坐起,摇头道:“罢了,罢了。”   他流了太多血,脸色苍白得紧,说话时中气不足,听上去很没有威胁性,只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悲壮感。   他说:“叶檀,你今日敢来,必定不会只带二十名弟子,我知道,今日你不达目的势不会罢休,但我告诉你――”   褚星津推开万雅风扶住自己的手,颤巍巍起身,“我们望尘山,没有一个贪生怕死的小人!你想带走我徒弟,只能撵着我的尸体过去!只要我褚星津还有一口气在,你就休想带走沈海遥!”   褚星津话音刚落,只见柳玉飞身一跃,素白底色的衣袖中直直飞出两把短刀击向叶檀。   叶檀挥鞭甩开,脚尖一点离开那块巨石。   他无意与柳玉正面交锋,费时费力不说,赢面也并不大。正如褚星津所说,先前那二十名弟子不过是同他一起来探虚实的,平厄门的大批人马还在路上,想抓走沈海遥,并不急在这一时。   左右这望尘山,今日注定会被攻下。   但柳玉并不打算多浪费时间。他一抬手,又是几把短刀飞出。趁着叶檀躲闪的工夫,柳玉已经逼近他身前。   叶檀一时不觉,小腹被划出两道伤口。   他掐了个口诀止住血,不得不认真起来,出招愈发狠绝,只是次次都差了那么一点,始终难以伤到柳玉。   另外那边,褚鹤和万雅风已经取来药物为几人包扎。   叶檀见状更加心烦意乱。修仙之人极易受心境影响,叶檀心乱如麻,招式逐渐乱了节奏,又勉强过了几招后,终于露了疲态。   万幸此时身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平厄门的第二批人马赶到了!   叶檀露出胜利的笑容,他挥鞭劈开柳玉的剑势,骨鞭柔柔卷住对方的手臂。   柳玉修的剑法一向以招式霸道出名,对付鞭子这种以柔克刚的武器并不很擅长,他试着挣了挣,与叶檀短暂地陷入了僵局。   这骨鞭虽柔软,但极难斩断。好在柳玉也并不只有这柄剑可以用,他听到远处传来的脚步声,知道叶檀的救兵到了,于是以空闲的左手出掌,隔空劈断了不远处几棵高大的乔木。   几棵大树顷刻倒塌,重重向山下滚去。   这办法笨拙却十分有效,很快山下便传来了痛苦的人声。   叶檀气绝,却苦于实在无法脱手营救――他须得用尽全身气力,才能勉强制住柳玉。   他面容扭曲,清秀的脸庞此刻看上去只剩狰狞,“柳玉,你非要跟本座作对是不是?我告诉你,就算你今日赢了,往后也休想在平厄门手下讨到便宜!”   柳玉丝毫不为所动,“你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我只关心海遥的安危,只要能护住他,我管你是谁?”   就在战局僵持不下的时候,天色突地阴沉下来,几乎瞬间便乌云密布。   厚实的云层中闪过几道刺眼的闪电,随后雷声滚滚,听来使人闻风丧胆。   沈海遥不敢置信地盯着天空,下唇不受控制地哆嗦几下。   他揪紧褚鹤的袖子,心中的恐惧溢于言表。   这是……   同样恐惧的还有褚星津――他大概是在场几人中,唯一一个亲眼见过这番景象的人了。   他呆愣站在原地,目光从头顶密布的乌云缓缓移到柳玉脸上。   他无法从柳玉身上看到半分情绪的波动,即便在此刻,那人也依旧是一副无波无澜的模样。   可是褚星津却清楚地知道这意外的天气意味着什么……   柳玉的天劫又来了。 第66章 66-一更   修仙界弟子众多, 可真正能达到渡劫境界的,十年也未必能有一人,而能够迈过天劫成功飞升的, 百年间也少有一位, 大部分都死在了天劫之下。   上一次天劫中, 柳玉侥幸捡回一命, 本以为天劫绝不会就此放过他,定会追着他再来,没想到之后这么多年竟一直安稳度日, 天劫就像忘了他一样, 再不曾出现过。   闲聊时褚星津曾很不客气地说:“我们这望尘山真的有灵气的, 你若在此处都无法飞升, 这辈子恐怕机会渺茫。”   柳玉当真把绝情道修到了骨子里, 以至于连飞升这种人人求而不得的大事也毫不在意, “无所谓,你不是经常说飞升不如做普通人?”   褚星津哽住:“我那是因为飞不了,在自我安慰,这你也信?若飞升当真不如做普通人,那为什么人人都想飞升?”   这个问题柳玉无法回答, 索性闭嘴不言。   褚星津又说:“柳玉,你知道我这人,我嘴里说不出好听的话,但看在咱俩交情还不错的份上,我斗胆提点你几句――我对剑一窍不通, 只知道你修为很高, 至于究竟高到什么程度,我一点概念都没有。但我知道你的问题在哪里。”   他与柳玉分坐院子两侧, 他双手向后,撑在地板上,懒洋洋看着天,漫不经心地说:“你别嫌我说话直接,但是――你修错道了。”   他隔空指指柳玉胸前心脏的位置,说:“你修的绝情道――那你告诉我,何谓绝情?”   他说着要柳玉回答,却并不给他回答的时间,自顾自继续说:“要先懂情,方能绝情,所以,这世间才有这么多杀妻证道、杀夫证道的人。柳玉,你懂情么?”   褚星津摇摇头,又一次替柳玉回答:“你根本不懂情,谈何绝情呢?你的修为离飞升只剩一步之遥,可你的心境距离真正的绝情,差得还远。”   *   那只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午后闲聊,两人都没放在心上。   如今望着这团团黑云,褚星津心如死灰。   柳玉能够从第一次天劫中全身而退,想必并不只是因为幸运,那时的柳玉修为虽高,可距绝情道大成还有相当远的距离。   而这一次……   没有办法了,褚星津苦涩地想,天劫已至,柳玉自身难保,他们护不住沈海遥、也护不住这望尘山了。   “不懂情,谈何绝情……”柳玉抬头看着渐渐逼来的紫色闪电,喃喃自语道,“不懂情,不懂情……”   当真,不懂情吗?   “……学剑好苦啊!你看我的手,都磨出茧子了。”   “师叔,不要总是像哄小孩子一样哄我。”   “师叔,海遥真的知错了。”   “师叔,师叔,柳玉师叔!”   一时之间,柳玉耳中似乎传来无数个声音,那声音干净清脆,一如它的主人。   奇怪的是,这样繁复杂乱的话语,落在他的心里竟一句比一句清晰。   最后,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我只关心海遥的安危。”   这些年,在这与世隔绝的望尘山上隐姓埋名,教那人练剑,尽心护他周全,就真的只是因为和褚星津的君子之约吗?   柳玉后知后觉,扪心自问,你当真对他没有别的心思吗?   这问题无需回答,越来越近的阵阵雷声便是答案。   *   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啪嗒声。   在场众人都被柳玉的天劫吓破了胆子,唯有沈海遥淡定地收回了自己的剑。他走到柳玉身后,低声说:“师叔,你去做你该做的事吧,这里、这里交给我。”   他心里并无把握,也深知以自己的功力,绝非叶檀的对手。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只是语气坚定无比,“我也是望尘山的人,我也可以保护大家!”   同样被天劫震住的,还有远处的叶檀。   平厄门也曾有人历经过天劫。那时叶檀还小,不过七八岁的年纪,他亲眼看到那位前辈渡劫失败,在道道雷劫中化作一股青烟。   恐怖的回忆刻在他的脑海中,只是如今这即将渡劫的人是他的敌人,想到这里,叶檀又忍不住开心起来。   天助我也!   他轻笑一声,说:“柳玉前辈,你在这时候遇上了天劫,岂不是天要亡你们望尘山!”   方才被柳玉用几棵大树拦住的平厄门弟子也适时赶到。那些把式只能暂时阻止他们的前进,远不能真正逼退他们。   面前有强敌和援兵,身后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药师,头顶是乌黑的云层。   柳玉整个人都笼罩在黑暗中,明明是下午,他的身边却暗如深夜。   这样的处境着实棘手,但柳玉的内心却出奇的平静。   先前他一直觉得心里十分焦虑,如今情况危急,他反倒冷静了。   叶檀还在挑衅,“前辈,别愣着了,想办法渡劫吧。这望尘山,还有沈师兄,本座就收下了。”   说罢,他抛出鞭子,骨鞭瞬时延长,眨眼间便圈住了沈海遥的腰间。   与此同时,雷劈了过来。   沈海遥只觉得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刺得他睁不开眼睛。腰间缠上了什么东西,却又立刻消失。   柳玉的气息席卷全身,待他睁开眼时,耳边传来了雷声的巨响。   这声音震得沈海遥双耳嗡鸣,他忍不住想捂住耳朵,却发现自己被整个箍在柳玉怀中。   不远处,骨鞭断裂成两截躺在地上。裂口处,白色关节被烧得碳黑。   沈海遥这才明白,原来刚刚才缠到自己身上就松开了的骨鞭,居然是被天雷劈断的。   *   所有人看到这一幕都目瞪口呆,谁也不能理解这天雷为何一路追着劈向沈海遥。   柳玉拎着他躲了几道后,渐渐地想通了原因。   无非就是,让他所爱之人因他而死,作为领悟这绝情道的最后一道试验。   想通了这点,柳玉抬头看看天,笑了。   闪电没有丝毫停歇,不停落下,柳玉却不再抱着沈海遥到处躲避。   几道雷打在他的脚边,激起尘土一片,泥土弄脏了他素白色的衣衫。在一片电闪雷鸣中,柳玉拔剑直指天空!   紫色的闪电落在他的剑尖,下一刻,他剑指叶檀――   他竟引着天雷,以此攻击对面……   叶檀骨鞭已断,不得已挥剑阻挡。他用剑远没有用鞭顺手,才刚挡了这一下便觉得手臂震痛不已。   “柳玉疯了……”叶檀低声道,“天雷的目标是你,如今你竟敢强行引雷来攻击我……?”   身后修为较低的弟子躲闪不及,在刚刚那道雷中损伤过半。   叶檀完全顾不得这些,仍然喃喃自语道:“你真的疯了……柳玉!你这样做是逆天而行,你要遭报应的!”   柳玉淡淡道:“这次的雷劫我是渡不过了,左右都是个死。怎么死,不重要。不过,如果能拖上你们一起倒也不错。”   他当真什么都不管了,接下来的几道雷全都被他挥剑拖去了叶檀那边。短短瞬间,这批前来支援的弟子已全部命丧天雷。   叶檀受了点伤,情况也很不好,只能勉强支撑。他暗道不妙,以他如今的修为,是万万不可能在天雷中侥幸活下来的。   他飞速思考对策。   本以为今日讨伐望尘山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真没想到……   没等叶檀想到对策,又一波天雷轰隆落下。   比之前更急,也更密。   老天爷似乎发现了柳玉不同寻常的行为,不肯由他摆布,这一次落下的地点重新回到了沈海遥身旁。   褚鹤第一时间发现了这点,立刻朝沈海遥跑去。只是天雷似乎在他身边布下了天罗地网,旁人根本无法触及。   独自处于雷电中心的沈海遥像被钉在地面上无法动弹,鼓膜像被震破了一样,眼前苍白一片。   什么都听不清,什么都看不到,也不知该往哪里躲。   后来,他的脸庞覆上了熟悉的衣料触感,鼻间却是一股身体被烧焦的糊味。   沈海遥被一股巨大的冲力扑倒在地,手臂、双腿还有后背先后涌上灼烧般的刺痛。但他顾不上这些,他只是急忙掀开罩在脸上的衣服――   外面的世界亮了。   乌云飘走了,雷鸣也停止了。   沈海遥呆呆握着手里的衣服,那是柳玉师叔的衣袖。   浓稠液体从他指尖流下,白色的衣袖被暗红色的鲜血染透,柳玉倒在他身上,背上道道伤口,深可见骨。   “师叔……”眼前所见几乎让沈海遥失去了言语的能力,除了这两个字之外,他好像再也不会说别的。   可这样简单的两个字反倒让柳玉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他费力地说:“‘师叔’、‘师叔’,我都让你叫老了……我才比你大几岁呀……”   沈海遥泪如雨下,他抱住柳玉,胡乱想着帮他疗伤的方法。手掌下的伤口却仍然汨汨流着鲜血,血腥味冲得他一阵阵发抖。   柳玉挣扎着直起身子,又帮沈海遥擦干眼泪。   指尖划过的地方留下一串血迹,柳玉愣了一瞬,随后又笑笑。   他想,我现在懂了,所以,这辈子也算是就此活到头了,如果要说还有什么遗憾的,大概就是曾经夸下海口要护他一辈子,终究还是做不到。   丹田处的疼痛逐渐无法忽视,柳玉知道,那疼痛大约是因为他的道心破了。   绝情道,原来竟是这样的东西。   “海遥,其实……其实我不想做你的师叔。”他趁着还有最后一口气,轻声说,“从现在开始,别再叫我师叔了吧。”   他抱紧沈海遥,在他耳边说:“不想做你的长辈了,我想听你,听你叫我的名字。”   只是,他才刚说完这句话,便觉得全身的力气像被抽干。   揽在沈海遥腰间的手臂无力垂下,身体再也无法支撑住,直直摔在地上。   “柳玉,柳玉――!”   沈海遥记忆中的最后一个场景,是那块写着“望尘”二字的巨石面上缓缓流下的血迹。   至此,望尘山上那些快乐无忧的时光,终究只化成了一g黄土。   *   沈海遥的胃里翻江倒海,喉头是冲天的血腥味,眼前天旋地转,喉咙火烧过一样疼痛。   他小心从床上坐起,又不慎打翻了床头的水杯。   门外立刻传来匆匆脚步声,褚鹤推门而入。   “海遥!”他手里还放着择了一半的药草,“你终于醒了……”   他小心扶起沈海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伸手摸摸他的额头,说:“你烧了好多天,终于退烧了。”   他冲门外吹了声口哨,一只小傀儡蹦蹦跳跳走进来,给他们端了一碗水。   褚鹤接过后,试了试水温,这才喂给沈海遥。   褚鹤又说:“先前叶檀把你的记忆封存起来了,现在记忆重新回到体内,可能会有一点排斥反应,头晕和恶心都是正常的,你先休息一下,别的事情等你好了之后再说,好吗?”   沈海遥没有回答,只是认真看着他的脸。   褚鹤虽然长得快,但在沈海遥的印象里,他还只是二十出头的模样:肩膀初初有了成年人的宽阔,下颌的圆润也逐渐褪去,整个人还残留着一点小少年的青涩。   如今,褚鹤已经完全是成熟青年的模样了。   沈海遥伸手摸摸他的脸,喃喃地说:“你都……都这么大了呀……”   褚鹤心里一酸,这段时间里一直隐忍着的悲伤和痛苦随着这一句话倾盆而出。   他张开双手抱住沈海遥,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师兄,”褚鹤痛哭出声,“望尘山没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04 21:34:08~2021-12-05 22:36: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糯米丸子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67-二更   沈海遥心里又酸又涩, 他抱紧褚鹤,不知不觉眼睛也湿了。   他的侧脸压在褚鹤肩膀,悄悄抹去眼角的眼泪, 等到情绪稍微平复下来后, 他问:“……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师尊他们、他们……”   *   虽说那道致命的天雷落下时, 柳玉挡住了大半, 但沈海遥仍然受了很重的伤。   柳玉身死后,沈海遥也因为失血过多和过度悲伤晕倒在地。   至于叶檀那边,他也受了伤, 只是望尘山唯二的战斗力接连倒下后, 即便有伤在身, 他也依然能够轻易制住。   褚星津几人拼上性命, 也难敌叶檀半分。   最先倒下的是万雅风。他常年泡在丹药房, 身体素质差得很, 没捱过几招便被叶檀一掌轰落山崖。   之后是褚星津,他搬开柳玉的身体,刚背起沈海遥就受了一掌。   叶檀一把抢过沈海遥,难以置信,“都到了这个时候, 你还是宁愿死也不肯把沈海遥交给我?‘生花’到底是何等神物,值得你这样拼命保护?”   褚星津擦掉嘴角的鲜血,睨了他一眼,说:“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海遥是我的徒弟,保护他是我的责任, 与‘生花’又有何干?”   “好好好, 你伟大,你们望尘山都是舍生取义的大英雄!”叶檀讽刺道, “命都保不住了,还在这儿逞英雄,不自量力!”   他一脚踢开褚星津,抱起沈海遥就往山下飞去。   褚鹤跟在他身后,试图从他手里抢回沈海遥。   今天发生的事情同样极为强烈地震撼了他,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是这样一种奇妙的东西。   他们可以为了沈海遥去死,沈海遥却宁可牺牲自己也不愿他们受连累。   只是他太弱了,他同其他师兄一样,接不过叶檀几招便被打落在地。   这时,温宜风唤来了沈海遥炼的那两只小傀儡。傀儡只有神识,虽会受伤但肉.体不老不死。两只小傀儡一左一右咬住叶檀的腿,叶檀心烦至极,回头飞出几把短箭。   其中一把,正中温宜风眉心。   *   “当时我昏迷了很久,醒来的时候……小师姐也没了。”   邵灵风先前就受了伤,过度的悲愤让她气血上涌。没人知道她到底是怎么回事,褚鹤只知道清醒过来后,他看到邵灵风全身是血地倒在温师兄身上,早已没了鼻息。   沈海遥挣扎着下了床,脚步虚浮着跑去那几个小坟包前。   ……那里面躺着他的亲人,他在这尘世间最亲近的人。   沈海遥扑通一声跪下,对着褚星津的名字磕了个头。   “师尊,弟子、弟子回来了……”   褚鹤擦了擦眼睛,同他跪在一起。   沈海遥又看向旁边柳玉的名字,他想起柳玉对他说的,不想做他的长辈的话,便收起了该有的礼数,只伸手摸了摸他的名字,低低说道:“我早该好好练剑的……柳玉,我该听你的话,认真练剑的。”   他想起陷入昏迷前褚鹤对他说的话,问道:“师尊当真说过,不希望我为他们报仇的话吗?”   褚鹤点头。   褚鹤不是肉.体凡胎,生命力和恢复能力远超常人。即便被叶檀重伤多处也没能要了他的性命,他从昏迷中醒过来时,褚星津还有最后一口气。   师尊抓着他的手,气若游丝。   他说:“你去、你去找他……如果他能活下来,让他不要、不要报仇,好好活着……”   “不要报仇,好好活着……”沈海遥低着头,重复着这句话。   他用力闭了闭眼睛,之后看向褚鹤。   他的眼神坚定,所有的痛楚和不堪都被他藏在心里,他说:“我不听师尊的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多这一次也无妨。我会好好活着,我当然要好好活着,但我们望尘山这上下五条人命,总得有个说法,对么?”   褚鹤迎着他的目光温柔回望,“我知道劝不住你,我知道你一定有你自己的想法。反正,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帮你。”   他又一次抱住沈海遥,轻声说道:“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你不听师尊的话,我可要听。”   幻境里发生的事情在某些程度上也加快了沈海遥成长的步伐。他不再像以前一样总是偷懒,也不是危急时刻只能被他人保护在身后的废物。他按下了心里所有的委屈和痛苦,将除掉叶檀和平厄门作为目前的首要任务。   但在此之前,还是有些事情要搞清楚。   比如‘生花’到底是什么?他被叶檀抓走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幻境又是什么?   褚鹤想了想,说:“对了,我在收拾师尊遗物的时候发现了一个东西,你来看!”   他拉着沈海遥来到褚星津的房间,在他床下的箱子里翻出一个绒布盒子。   盒子里面装的是一封信和一颗酷似珍珠的珠子。   褚鹤展开信给他看,说:“这上面写着只有你能打开这珠子里的影像。”   “我想起来了,出事前师尊确实说有事要告诉我,只是当时被叶檀打断了。师尊说,等之后我再回到山上时再寻来看。”沈海遥取出这颗珠子,说,“看来就是这个东西。”   这颗珠子自被沈海遥握在手里后便散发着淡淡的紫色光芒,没过多久,珠子的外壳颤动几下,裂了。   随后,一副巨大的幻影出现在两人面前。   是褚星津和柳玉。   褚星津神色局促,手脚尴尬着不知该往哪里摆,他不停问着身旁的柳玉:“就这样吗?这样就可以了吗?”   柳玉一开始还会回答他,后来大概是烦了,不再答话,只是坐在他身旁。   褚星津还是有些拘谨,眼神飘忽着不知该看哪里,他清清嗓子,说:“海遥,那个――”   开了口,接下来的话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过了几分钟后,褚星津叹了口气,微微笑着,说:“海遥,如果你看到了这个东西,那说明我和柳玉,多半已经不在人世了。”   “你不要觉得愧疚,不要觉得对不起我们或者对不起望尘山,这不是你的错。从我决定把你带回望尘山,决定把你抚养长大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预料到,一定会有这样一天。   “有些事情你不知道,现在我一一讲给你听。   “按照弟子辈分来看,你叫沈宁风,与灵风他们并无太大差异,但那几个孩子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我也不知道他们俗世的名字叫什么,但你,你是有自己的名字的。你记住,你叫沈沛,字海遥。   “你们沈家也是仙门中人,但――仙门中人众多,又有多少能为人所知呢?总之,沈家绝不算出名。可有一年我下山游学,却得知沈家被灭了门。我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小宗门也会遭遇这样的灭顶之灾,于是决定过去看看,顺便寻找一下是否还有活口可以救。   “一路上,我听说了许多传言。原来,沈家这一带的男主人无意间得到了一件宝物,据说能够逆转时空、改变过去、创造未来,这才招致杀身之祸。   “这样的宝物引来仙门各家的争相追逐,他们给这件宝物起了个名字,叫‘生花’。   “当我赶到沈家时,仍有很多人在找寻‘生花’的下落,我在门口等了好几天,见不再有人进出才赶紧去寻找。只是很遗憾,那时沈家一门已无人生还。我亦无能为力,只得就此离开。   “说来也巧,从沈家回到望尘山,本应走旱路,我那天却心血来潮走了水路,就这样在河里捡到了你。   “你尚在襁褓中,被放在一个摇篮里,顺着水流飘到了下游。我把你捡起来,发现你竟然还活着。我想到了沈家的惨案,心生不忍,就把你捡了回来。   “那时你衣着华贵,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孩,我粗粗检查一番,你没病没灾,健康得很。我便觉得奇怪,这样的孩子为何要丢下?后来,我翻开你的衣服,发现那衣服的夹层里,绣了一个沈字。再探探你的脉象――   “我自认还算见多识广,可也被你的情况震撼住了。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翻找各种书籍,没有任何一本记载过类似的情况该如何处理。我只知道,我捡回来一个大麻烦。   “我终日提心吊胆。你一岁的时候大病了一场,差点没命,直到那时我才意识到,那东西在你身体里,原来是靠吸食你的灵力为生。   “我下定决心,要把那东西从你体内取出,于是找来柳玉帮忙。但真到了动手的时候我又……我又不忍心了。   “后来我想尽办法,调了一副药压制‘生花’的灵性。”   影像中的褚星津说完这些后,久久地沉默了。   就在沈海遥以为这段影像结束了的时候,褚星津几不可闻地说了一句:“海遥,你活到现在,真的收获了很多很多人的爱。后来我想,应该是你的父母把你掉包了,偷偷将你送出了沈家,这才碰巧被我捡到。”   他看到褚星津的眼睛红了,脸上很罕见地露出几乎称得上温柔的神色,“你得活下去,带着大家的爱活下去。”   这时,柳玉很破坏气氛地说:“这之后的内容是我的修炼心法。很遗憾,我并没有掌握到绝情道真正的精髓,虽说小有成就,但一来你未必喜欢,二来,我也确实只是个半吊子,就不说这个祸害你了。在望尘山的这些年,我自创了另一套心法,现在说给你听。你的根骨很好,只是平日我太纵容你,舍不得让你吃太多苦。”   说着,柳玉苦笑道:“慈父多败儿,看来是真的。”   “……”褚星津竖起眉毛,“你是哪里来的慈父?沈海遥是我捡来的我拉扯大的,更别提师傅等同于半个老子!”   他眯了眯眼睛,怒道:“柳玉!你他娘的该不会是暗恋我吧?!”   柳玉斜他一眼,不知说了句什么,这影像便消失了。   随后,那颗紫色的珠子神奇地重新聚拢、恢复原形,落在了沈海遥掌心。   沈海遥捏起它左右看看,那珠子光滑圆润,没有一丝裂痕。   他把这颗珠子小心收好,又去柳玉的房间内寻找他所留下的剑术和心法。   柳玉把这套心法命名为《忘尘》。   “……忘尘?字面意思就是忘了尘世的事情?”沈海遥深感无奈,“柳玉这是在干什么?不搞绝情道,然后准备遁入空门了?”   褚鹤戳他腰,“你又乱说话。”   沈海遥笑笑,把心法揣进怀里。   再一抬头,又看到墙上挂着的白玉箫。   柳玉的剑随着他的身陨一并断了――像他这种境界的剑修,向来是以身为剑,人没了,剑自然也就断了。   只是那箫还在。   褚鹤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说:“我醒来之后,安葬了师尊他们,又把望尘山打扫了一番,捡到了师叔的箫,就把它挂回房里了。”   沈海遥点点头,伸手将它取下。   白玉箫是通人性的,在沈海遥的掌心里逐渐变得温热。   沈海遥低着头,摸了又摸,最后把白玉箫别在了腰间。   “我大概知道叶檀搞这么一出是为了什么了,”沉默半晌后,沈海遥说,“褚鹤,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你清楚吗?” 第68章 68   “知道一些。”褚鹤说。   *   他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又整理好望尘山的事情后, 便动身去了平厄门。   虽说肯定打不过叶檀,但也不能让沈海遥独自一人身陷囹圄。   让他惊讶的是,叶檀并没有难为他, 反倒客气地将他请了进来。   褚鹤心生疑虑, 谨慎地跟在他身后, 走进了平厄门。   叶檀这次没耍什么小心思, 很干脆地带他见了沈海遥――昏迷中的沈海遥。   褚鹤赶来前,叶檀刚刚从他的身体里剖出了“生花”。   沈海遥脸色惨白地躺在床上,肋下裹着厚厚的纱布。   褚鹤看到这幅场景, 心跳都快停了。他红着眼睛怒视叶檀, 怒吼道:“你对师兄做了什么?!”   叶檀仍有所怀疑, “你们真的都不知道沈海遥身体里藏着什么?”   褚鹤不想听他的疯言疯语。他坐到沈海遥的床头, 小心解开那层纱布。   纱布下面的皮肤被剜了一个口子。伤口不深, 但上了药又缠了绷带, 此刻看着还是鲜血淋漓的。   “我们平厄门在医术方面的造诣虽然不如望尘山,但用的也绝对是一等一的伤药。可是这血始终止不住。”叶檀道,“你既来了,就在这儿给他治伤吧。”   难怪叶檀这样轻松地就把他放了进来,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褚鹤仔细检查着沈海遥的伤口, 那伤口没有丝毫愈合的迹象,他又去查看床头放着的药膏。   药膏没问题,那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褚鹤想到了叶檀从师兄身体里取出的东西,冷冷地问:“你到底从师兄身体里拿出了什么东西?”   叶檀坐在一旁好整以暇地喝着茶,说:“‘生花’啊, 据说能创造未来的灵物。你不知道吗?”   褚鹤对创造未来没兴趣, 听到“灵物”二字倒是想起了什么。   他还没化形的时候,对外界的事物感知并不灵敏, 但他确实能在沈海遥身上感受到同类的气息。当他化形后,却并没有再在望尘山上见过什么带有灵气的小动物或植物。   如果这灵物是在沈海遥体内,那便解释得通了。   他不想让沈海遥在这里多留,于是对叶檀说:“师兄只要在你这里,伤便好不了。反正你想要的东西都拿到了,放我们走吧。”   “那可不行。”叶檀可没有那么好心,“等我弄明白‘生花’该如何使用后再说。至于沈师兄……”   叶檀不知想到了什么,低头笑了笑。他向两人的方向走来,极为轻佻地摸了把沈海遥的脸,说:“哦――那日我在望尘山上说的话你没有听到,我有意求娶沈师兄,让他嫁到我们平厄门呢!”   *   沈海遥沉着脸捏碎了手里的杯子。   “平厄门?”在望尘山生活的这些年虽然不常与外界接触,但平厄门的名号他还是听说过的,当今仙门第一大派,自诩正义,整日做着党同伐异的事情。被平厄门盯上,一向是仙门各派最害怕的事情。   “……之后呢?”   褚鹤清了清嗓子,神情不是很自在,他略过了很多细节,说:“之后,之后叶檀做了很多次试验,终于弄明白了‘生花’的使用办法。”   人们把“生花”的作用传得出神入化、无所不能,但经过叶檀的多次试验,它能够做到的事情其实很有限。   用语言解释太苍白,褚鹤干脆举了个例子,“这么跟你说吧,海遥,之前我们在幻境里时,你提到过多次,觉得楚漠所在的那个世界有诸多不合理之处,你还记得吗?”   沈海遥当然记得。被恋人和亲弟弟同时背叛后平静的内心、对亲生父母没有半点牵挂、还有沈若邻种种不走脑子的离奇行为……他就是觉得奇怪,才会心生疑惑,觉得自己不是那个世界里的人。   褚鹤继续说道:“那些你觉得奇怪的地方,都是因为叶檀没有事先设置好剧情,换句话说,那个世界都是叶檀胡乱编出来的。”   *   “生花”的本体平平无奇,只是一支稍大些的毛笔。   若说这样的东西能改变过去、创造未来,真的很难令人信服。   费了这么大力气,最后只剖出来这样一个东西,叶檀多少有些失望,但还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提笔落了字。   蓬松毫毛落在纸上的那一刻,叶檀意识到这东西确实不简单。   他像是被人控制了心智,不受控制地在纸上写去。与此同时,他周身灵气极速运转着,自握着“生花”的指尖急速流出。   他想停下却已停不下,“生花”控制着他在纸上写下一段又一段的语句,不知是巧合还是怎的,这一段段的语句,竟然连接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直到故事写完,“生花”才主动停下。   他低头看向纸上完整的故事,细细读完一遍后,弟子慌张着进来回禀,说:“门主,出、出大事了!!”   的确是出大事了,几十年前他们平厄门那位即将飞升却身殒雷劫的前辈,“活”过来了。   他的肉.体早已腐烂,如今只剩一副骨头架子,神智全无地在平厄门发着疯。   叶檀震惊地看着这一切,脑海里浮现出刚刚他拿起“生花”时,提笔写下的第一句话。   【……前辈渡劫成功……】   *   “……真的能有这种事情?”沈海遥眉头紧皱,眼里是深深的疑虑,“那人真的活过来了?”   褚鹤:“怎么定义是不是真的‘活’过来呢?他死了这么多年,骨头突然间动了起来,能打架能杀人,这算不算活呢?可他没有肉.体,没有精神,不能思考,这又怎么能算一个‘人’呢?”   之后,叶檀用了很多种方法,试图毁掉那副骷髅架子。可刀斩不断,火烧不尽,直到那骷髅架子强行娶了平厄门一位弟子后,才在成亲当晚,散架了。   而先前“生花”为这副骷髅架子写好的最终结局,便是娶妻生子。   “最后,叶檀得出的结论是,与其说‘生花’能够改变现实,不如说它是创造了一个独立于现实的幻境,但条件是,幻境中的人必须要是真实存在的,使用者可以操控着幻境内的情节,也可以让幻境内的人物自由发挥。而支撑幻境运转的,是使用者自身的灵力,除非灵力耗尽或者幻境内的情节结束,否则,幻境无法强行关闭。”   “我好像明白了。”沈海遥说,“我之所以觉得楚漠那个世界很多地方不合理,是因为那个幻境里的情节是叶檀自己设置好的,他设置得很粗糙,有许多细节经不起推敲;之后的世界,就全部是由我们自己发挥的?”   褚鹤点头,说:“是这样的。”   沈海遥又提出了下一个疑问,“那我们为什么会进入到幻境里?”   “……”褚鹤视线飘忽着,说,“我、我跟叶檀大打了一场,你知道的,我虽然是天地灵气聚集而生的仙鹤,但我没修炼过,我打不过他。反正,反正惹得他很不愉快,他一气之下就把我们丢进来了。”   *   褚鹤不想对沈海遥详细讲述那段与软禁无异的日子。   沈海遥仍然昏迷着。   他的伤口在褚鹤的照顾下有所好转,逐渐有了愈合的趋势,只是人一直没苏醒。   褚鹤来得急,又被叶檀关着出不去,没办法翻翻师尊留下的医书寻找原因,只能猜测是因为“生花”在他体内待了太久,需要时间彻底痊愈。   虽说一直被关在卧室里,但大多数情况下也只有他跟沈海遥,叶檀并不常出现。对褚鹤来说,这样的生活倒也不算太差。   第一次对“生花”的探索失败后,叶檀等待了许久才开启第二次。直到他摸索清楚所有的使用准则后,他才重新出现在褚鹤面前。   “虽说‘生花’创造的世界不能完全算是真实的世界,但偶尔拿来玩玩也不错。”叶檀托着下巴,笑嘻嘻看着昏睡中的沈海遥,说,“这一次来玩点什么呢?”   最初关注到沈海遥,确实是因为他体内的“生花”,但这段时间他看着不省人事的沈海遥,也确实多了点旖旎的心思,那些有意与望尘山结亲的话,勉强也有几分真心。   只是事已至此,料想绝无可能,在幻境里找点安慰,也不失为一种弥补。   他胡乱写过很多故事,像什么让沈海遥爱他爱得死去活来,什么沈海遥对他一见钟情两人喜结连理之类的――当然了,消耗自己的灵力开启幻境这种事他绝对不做第二次,那些个荒谬幻境,全部是他逼迫着,用褚鹤的灵力开启的。   最后那次,褚鹤灵力不支,幻境提前关闭。   叶檀怒不可遏,当时真的起了杀了褚鹤的念头。   褚鹤轻笑着说:“你弄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呢?假的就是假的,永远不可能成真。师兄现在昏迷着,我又打不过你,你当然可以为所欲为。但如果以后师兄醒了,就你做过的那些事――”   他眨眨眼睛,冷冰冰地说:“他恨死你啦,怎么会爱你?你别做梦了,叶檀。”   叶檀怒极反笑,道:“恨我?恨就恨了,这天底下恨我、恨平厄门的人数不胜数,我害怕多这一个两个吗?倒是你――”   他坐到桌前,铺开宣纸,取出“生花”,说道:“看着你的亲亲师兄和别人谈恋爱感觉如何?说起来,海遥也真是会招惹人,褚星津死也要让他安全离开,柳玉愿意为了他身殒天劫,还有你这种千年难得一见的灵物死心塌地跟着他。说真的,你们这种感情,我是最不相信的,我倒要看看你能爱他多久。”   叶檀眼中闪烁着冷漠又势在必得的微笑,“等到海遥身边再没有别人时,他除了依赖我,还能依赖谁呢?”   叶檀手里握着的巨大毛笔终于落在了纸上。   【……四世爱而不得】   *   褚鹤掩饰性地端着杯子往嘴里送了口茶,跳开这些不愿让沈海遥知道的细节,轻描淡写地说:“反正就是,他把我们丢到幻境里,让我们一起走过四个世界。他觉得这四个世界之后我就会受不了你然后自己跑掉,哈哈哈哈哈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褚鹤干笑着,东一句西一句乱找补,“但是他写得比较急,还没准备好,幻境就开始了,很多东西都是后面才加上去的,所以看着才不合理。”   沈海遥看着他飘来飘去就是不肯直视自己的视线,心里多少猜到叶檀肯定还做过些别的。但此时此刻他也真的没心情再去追究那些,光是望尘山的五条人命,就足够他和叶檀不共戴天。   “最后两个问题。”沈海遥伸出两根手指,问道,“叶檀现在在哪儿?还有,甄臻他们……是真的存在吗?”   “他们真的存在。”褚鹤诚恳地说,“包括楚漠和沈若邻他们,也都是真的存在着的,那个世界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叶檀强行加了很多不存在的剧情给他们,换句话说,人是真的,事情应该是假的。至于甄臻他们,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你真的帮了他们。至于叶檀――”   褚鹤沉默着想了想,摇摇头说:“他应该就在平厄门,但他许久没有联系过我了――他是这个幻境的开启者,这里面发生的所有事情他都知道。之前他偶尔会出来冷嘲热讽几句,但最近一直很安静。我想想――他最后一次出现还是在项星雨那个世界里,之后就杳无音讯了。”   沈海遥点点头,“不管他现在在干什么,反正――”   他摸了摸腰上的白玉箫,语气没什么起伏,“他也潇洒不了多久了。五条人命,怎么说也得死五次才能还回来吧。不说他了。”   关于“生花”创造出的幻境,其实沈海遥还有一个疑问,但褚鹤不说,他也不想多问。   那些小世界里的道具,每次更换世界时褚鹤摇摇欲坠的身体状态……应该都是褚鹤以自身灵力喂养来的。   想到这里,沈海遥不禁叹气,他摸摸褚鹤的头毛,说:“你跟我们不一样,你在望尘山才住了几年,没必要这样的。”   褚鹤却摇摇头,认真说道:“以前有些东西我确实不懂,也理解不了。但我知道师尊他们对我好,我也把望尘山当做自己的家。而且……”   他往沈海遥身边挪挪,离他更近一些,想了想,又把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轻声说:“海遥,你知道的,我喜欢你。”   说到这里,他想起来一件事。   “对了,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可以通过心声交流吗?”褚鹤戳戳他的胸口,说,“后来我翻到师尊的医书才知道,这可能是我们这一族的特异功能,可以听到亲近之人的心声。不过你放心哦!我不会偷听的。”   褚鹤比了一个关闭耳朵的动作,又说:“我还没化形的时候,就能感受到你的喜怒哀乐。所以严格说起来,我那时候并不是通人性,我只是能听到你的心。”   沈海遥低头闷笑几声,想起了那张像骆驼一样的画像。记忆找回来之后,他也想起了那是怎么一回事。   那时褚鹤刚化形,有一天他说,不晓得自己还是仙鹤时候是长什么样子的,沈海遥便动笔,画了一张画像给他看。   想起那张画,沈海遥忍不住调侃自己,“怎么能画得这么丑啊?而且这么多年过去,居然一点进步都没有!”   他把那张骆驼和怀孕的鹤放在一起对比着,实在忍俊不禁。   这个小插曲总算冲淡了先前两人之间的愁云惨雾。   只是轻松的气氛没能持续太久,很快,两人都感受到了山下传来的陌生灵力。   他们对视了一眼,都沉下了脸庞。   沈海遥张开手,隔空抓住自己的剑,起身说道:“我还没去找他,他倒先来找我了。褚鹤,走吧,看看这位叶门主今天大驾光临望尘山,又是想要做什么。”   *   沈海遥才刚走出院子,便看到一群人抬着不少东西走在上山的路上。   为首那人正是叶檀。   只是……   与想象中不同,沈海遥本以为,叶檀得到了“生花”,虽不知他会如何使用,但对于平厄门来说,无疑相当于注入了新的力量。   可看叶檀的神色,倒也看不出多高兴,反倒像是有些忐忑。   沈海遥心想,他可千万别像霍普和毓琛之流一样,伤害了别人之后,还要舔着脸来说爱。   一行人在沈海遥面前站定,看样子是想把抬着的东西直接送进来,但大概是看到沈海遥的脸色,犹豫着不敢上前。   叶檀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把东西放下后就退下。   待到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三人后,叶檀开口说道:“海遥,你回来了。”   回答叶檀的,是沈海遥手中飞出的剑鞘。   那剑鞘的速度不快,足以让叶檀有充足的时间躲闪。   出乎意料的是,叶檀只是伸手减缓了剑鞘的速度,既没有躲避,也没有回击,他站在原地,任那剑鞘轻轻打在自己肩膀,随后接到手中。   他说:“海遥,我准备了一些东西想送给你。”   褚鹤想起了叶檀说的那些想求娶沈海遥的疯话,立刻皱紧眉头,把沈海遥拉到自己身后,说:“没人想要你的破烂东西。”   叶檀脸上的戾色一闪而逝,很快又笑得和蔼。他没去管褚鹤,只自顾自地对沈海遥说:“海遥,我……”   “褚鹤说的话你听不懂么?”沈海遥冷冷打断,“带着你的破烂东西滚出望尘山,这里永远都不会欢迎你。”   叶檀的脸色登时铁青,他的嘴巴绷得紧紧的,反复调整多次呼吸后,才又勉强挤出一点笑容,道:“海遥,你不妨看看这些都是什么。”   他挥挥衣袖,方才差人抬上来的几个箱子统统被揭开了盖子,里面有各式的药草、宝剑、书籍还有丹药炉。   他说:“海遥,我猜,你大概不喜金银珠宝,就没准备那些。这都是些难寻的药材,还有些剑修的罕见心法,我想你应该用得上。哦还有,我在不远处拿了几块地,虽说跟望尘山比不了,但也勉强算是块宝地了。你若不嫌弃,可以多收些学徒,就将那处作为望尘山的又一处地盘,还可以扩大……”   沈海遥打断道:“望尘山只有七个人,不会再多了。”   他朝着叶檀的方向伸出手掌,夺回自己的剑鞘,仔细擦拭后才收了鞘,说:“拜叶门主所赐,其中五人已经不在人世了。”   叶檀喉结滚了滚,低声道:“海遥,你不肯原谅我。”   沈海遥像听到天大的笑话,“叶门主,你怕不是在跟在下开玩笑。”   叶檀说:“海遥,我做过的事伤害到了你,我很抱歉。但请你理解,我有我的立场,我有我必须要做的事!”   沈海遥不说话,只静静看着他。   叶檀无奈,只好使出最后一招。   *   自从沈海遥进入幻境以后,叶檀无事之时时常坐在一边看着他和褚鹤的一举一动。   沈海遥这个人,很――很不一样。   叶檀承认,最早对他的那点兴趣多是见色起意,谁不想占有一位美人呢?特别是这种,从小泡在爱里长大的美人。   叶檀也承认自己俗,越是这样的人,越想看他为自己折腰。   可时间一点点过去,幻境里沈海遥的果断、冷静和聪慧,渐渐盖过了容貌所带来的吸引力。叶檀渐渐发现,哪怕一天没有去看幻境里发生的事情,他便觉得全身都不舒服。   这样的情绪,在得知沈海遥在幻境影响下和褚鹤滚到一起后,逐渐达到了顶峰。   自年幼起,他便被寄予厚望,他是仙门第一大派最年轻的掌门人,被这样教导着长大的人,极为罕见地生出了酸意。   冲动之下他找到褚鹤,编造了一些可笑的谎话,试图引导褚鹤以为自己早和沈海遥有过最亲密的接触。   可是褚鹤怎么说的?   “你以为我在意这些?”   那一次,叶檀几乎落荒而逃。   回过神来后,他开始思考如何让沈海遥原谅他。但很明显,这几乎不可能。   最后,他想到了一个办法。   *   叶檀说:“海遥,如果这些东西不够,那我再送你一样。”   他从拇指上撸下一个指环放在掌心,摊开手掌给沈海遥看,“海遥,这是平厄门门主的象征。海遥,如果你愿意,从今天起,你就是这平厄门的共主。”   沈海遥挑挑眉,指尖一弹,将那枚指环收入自己手中。   叶檀悄悄松了一口气,他就知道,平厄门门主的位置,天底下没人能够抗拒。   沈海遥举起那枚指环,对着太阳看了看。   午后阳光正是最耀眼的时候,光线透过指环中间的圆孔,照在沈海遥的脸上。   他举着指环左看右看,疑惑地说:“它就是一个普通的指环啊?”   随后他抛给褚鹤,说:“你看看,有什么古怪之处吗?”   褚鹤低头看看,摇头说“没有”。   沈海遥苦恼地说:“叶门主,我左看右看,你这指环很普通啊,没有什么奇特之处。怎么你带上这指环,就听不懂人话了呢?”   他指指自己的脑袋,问道:“叶檀,怎么,带上这指环,脑袋就出问题啦?”   叶檀的脸色又一次变得难看起来。   沈海遥将那指环随手丢掉,看都不看一眼,双手抱着剑放在胸前。他冲叶檀眯了眯眼睛,说:“叶檀,别再搞这些小花样了。我明确地告诉你,你的所作所为,根本不配跟我谈原谅这两个字。你如果听得懂人话,还把自己当个人看,那我给你指条明路去赎罪――因为你,我们望尘山上下五口人惨死,哦,对了,还有我们沈家不知多少人,这仇全算在你头上可能冤了你,那我们姑且不说这个,就单说我师尊他们五人――”   沈海遥舔舔嘴唇,阴沉着脸说:“起码,你得死上五次吧。等你死过了这五次,我就勉强算你赎过了自己的罪孽。至于原谅你?下辈子吧。”   叶檀仍在负隅顽抗,“海遥,冤冤相报何时了呢?我跟你道歉,你想要什么都行,我们平厄门绝不外传的武功心法、修炼秘诀,你想要我全都给你。以后在平厄门你跟我平起平坐,没有人敢对你……”   “闭嘴,滚!”沈海遥骂道,“我现在杀不了你,是我学艺不精,我给望尘山、给柳玉丢脸。但我早晚有一天会杀了你。”   沈海遥将剑横在身前,指着叶檀,“我劝你,不然现在就杀了我。你今天要是不杀我,那以后我们每一次见面,都会成为你和你们平厄门的噩梦。”   沈海遥慢条斯理地说:“我会让你后悔你做过的一切的。”   叶檀不知是没把沈海遥的怒火放在心上,还是真的自信沈海遥这一辈子都杀不了他。总之,他没再多说些什么,只是站在原地注视着沈海遥,没过多久便离开了。   他带来的那些内功心法、稀有药材全都被褚鹤丢下了山。   之后,沈海遥和褚鹤度过了一段相对平静的时间。   褚鹤费了很大力气,把先前被毁坏的地方重新修缮好,种上以前师尊和师兄留下的种子,又勤勤恳恳翻新了几间房屋,将望尘山恢复成从前的模样。   沈海遥在专心修炼。狠话都放出去了,总不能再给望尘山丢脸。他现在的修为距离叶檀还有相当一段距离,一刻都不能偷懒松懈。   只是,这样的平静也只是表面的。   两人心照不宣,谁也不去提以前的事,谁也不去提报仇的事,假装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但褚鹤知道沈海遥就是不快乐――他能快乐才怪吧?   他们依然睡在一起,有时褚鹤半夜睡醒,总是发现身边没有人。   沈海遥也没有走太远,他就坐在卧房外的地板上看着天空发呆。   他心里难受,褚鹤知道。没人能够安慰他,也没人能够治愈他,这种时候,或许让沈海遥安静一下才是最好的。   褚鹤很知趣地没去打扰他,只在他起身回房时钻回被子里,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但沈海遥回来之后也没有继续睡觉,他就坐在床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褚鹤心里发慌,不知如何是好。心里总是琢磨着事,晚上更睡不好。   先前几天,沈海遥还会意思意思睡一会儿再出去呆坐,今晚干脆对褚鹤说“我去练会儿剑”,就出去了。   褚鹤等了很久,既没有等到他回来,也没有听到舞剑的声音。他心里放心不下,干脆出去看看。   但找来找去,都没有找到沈海遥。   去哪儿了呢?褚鹤挠挠头,望尘山就这么大,几个房间都没有,院子里也找不到人,海遥还能去哪儿?   正在沮丧的时候,他突然想到,还有一个地方没去找过。   丹药房!   沈海遥从前不喜欢这个地方,总是嫌弃里面烟熏火燎的,能躲就躲,褚鹤也就忘了还有这个地方没去找过。   他急匆匆跑过去,推开门――   沈海遥就坐在面对着房门的桌上,正在往嘴里塞着一颗药丸。   他明显没有料到会在这个时候被人撞见,惊吓之下药丸直接滚进嗓子里,呛得他连连咳嗽。   褚鹤赶紧倒水给他喝。   药丸入口即化,苦味卡在嗓子里不上不下的,沈海遥皱着一张脸,说:“好苦啊!”   他撇撇嘴,问道:“大晚上你不睡觉跑出来吓唬我啊?”   褚鹤大喊冤枉。   平静下来后,沈海遥又轰褚鹤回去休息。   褚鹤没动,反问道:“你不去休息吗?”   沈海遥一顿,含糊道:“我马上去。”   褚鹤咬了咬嘴唇,伸手覆上沈海遥的手背,低声说:“修炼讲究循序渐进,我知道你着急,但强行提升境界,总归不是正途。”   褚鹤虽然不懂这些,但天生灵物多少能察觉到沈海遥近日来境界大涨,稍微想想就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沈海遥刚刚塞进嘴巴里的丹药,褚鹤也认得那味道,以前师尊从不让他们碰这些。   他不知该如何劝沈海遥,只能把师尊搬出来,说:“师尊以前不让吃这些的,他如果知道,又要跟你吵架了。”   既然都被发现了,沈海遥索性也承认了,“我知道,但是我着急呀,我恨不得现在就灭了平厄门。”   “我明白,我明白,海遥。”褚鹤拉着他的手向自己的方向靠来,张开双手将他牢牢抱住,“可是,报了仇之后呢?如果报完了仇,你自己也油尽灯枯了,那师尊他们怎么能安心呢?”   沈海遥靠着他的肩膀,过了许久,终于低低应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之后的剧情都没有虐啦,就是打叶老板+谈恋爱辣!   看到前面一章小伙伴们都在问柳玉的年纪,外貌描写苦手流下了泪水……我在60章增加了一句话。   是这样哈,之前那段回忆里海遥24岁,柳玉大概32 33 34的样子,师尊稍大一些,40岁左右,几个师弟妹都是20出头   褚鹤好几百岁(。) 第69章 69   正儿八经帮助提升境界的丹药, 褚星津老早以前就炼过,只是他本人飞升无望,要这东西根本没用, 几个徒弟也都没把修炼当成人生大事, 他们望尘山这一大群没有上进心的闲散人士, 谁都不需要这种东西, 也不知道怎么就被沈海遥翻了出来。   之后的日子里,褚鹤严防死守,寸步不离, 沈海遥练剑时他要看着, 沈海遥睡觉时他要守着, 沈海遥吃饭时……对了, 沈海遥在这一方面充分遗传了褚星津, 绝对贯彻落实坚决不辟谷这一原则。   沈海遥被管得很无语, “我先前是懒得跟你计较,现在发现你还挺会蹬鼻子上脸啊。”   褚鹤振振有词:“你有前科。”   沈海遥:“……”   但不管怎么说,在褚鹤的胡搅蛮缠之下,沈海遥看上去确实比刚回来的那段日子要开朗不少。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 一年的时间过去了。   他们把望尘山装修了一番,现在,药园子和丹药房的面积都比之前更大了。   褚鹤按照沈海遥的吩咐,照着褚星津留下来的医书尝试了多次,终于炼制好了许多种可以令人起死回生的药物。   沈海遥则潜心修炼, 闲暇时偶尔也会下山转转, 寻找一些与他一样,想要铲除平厄门的人。   之后, 他又打了几只野兔,炼成了新的傀儡。   他仍然将报仇当做生命里最重要的事,但也终于摆正心态,不再急于在这一时。   他还做了些别的准备,例如,悄悄去了今年的试仙大会。   试仙大会是由几个仙门大派提议举办的,每三年举办一次,这一年刚好轮到平厄门做东。   沈海遥和褚鹤易了容,伪装成普通的散修混了进去。   最早,举办试仙大会的目的是为了向仙门中人展示自家门派的实力,简单粗暴地比个高低,至于比试过程,则点到为止。   可不知何时起,这试仙大会就变了味,变成了各门各派合理厮杀的舞台。这些年来,不知道多少出身小门派但天资聪颖的修士在试仙大会上横死。   这样做的目的很明确,那些小门派里的好苗子要么弃了原先的师门、转投几个大门派;要么,就得死。   在又一场比试结束、输者被活生生掏了心后,褚鹤移开视线,在脑海里跟沈海遥说:“这些人,真是视人命如草芥。”   沈海遥看了一眼端坐东道主座位、正在低头摆弄着手指、丝毫不把这一幕放在眼里的叶檀,应了一声,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想除掉平厄门的可不止我们。”   “是啊……哎?!”褚鹤出了个声,又赶紧闭上嘴巴,他拽拽沈海遥的袖子,说,“接下来上场的那个人,他,他!!”   沈海遥连忙看过去,那是平厄门的一个弟子,人高马大,满脸络腮胡子,一看就很不好惹的样子。   “看着有点眼熟,”沈海遥问,“你认识他吗?”   褚鹤攥着沈海遥的手,力道大得甚至捏痛了他。   “你可能不记得了……”褚鹤死死盯着那人,说,“望尘山出事那天他也在场!他打伤了万师兄。”   沈海遥关于那天的记忆确实非常混乱。最危险的时候他身边落下了不知多少道天雷,光是被柳玉拉着躲避天雷就已经耗尽了他全部体力。那天平厄门究竟来了哪些人,他确实没什么印象。   “他竟然还活着……”褚鹤说,“我还以为所有人都死在天雷里了,原来还有漏网之鱼。”   沈海遥反手握住他,抬起头细细打量络腮胡子,又问了一遍:“你确定,就是这个人?”   褚鹤点头,“我确定!”   “好。”沈海遥绷起嘴角,缓缓说道,“那就从这个人开始,就从今天开始。让我检查一下这段时间的修炼到底有没有用。”   说罢,他拉着褚鹤离开了试仙大会的比试现场。   *   “阿六,你怎么这么慢啊?磨磨蹭蹭地在干什么?”   被唤作阿六的人脸庞黝黑身材高大,绕着下颌生了一圈的胡子让他看上去凶神恶煞。   “我走得快慢关你什么事?管得着老子么。”阿六不耐烦地说。   他刚刚才在试仙大会赢了很漂亮的两场比试,很有些飘飘欲仙。   要知道,在平厄门这种地方,什么辈分、年纪统统不重要,只看功夫厉害不厉害。如果够自信,你甚至可以去挑战叶檀。   阿六的视线飘过众人,落在了最前方的叶檀身上,脑子里也不由得开始幻想自己有朝一日把叶檀打翻在地的场景。   他这样想着,走得也越发慢了,逐渐被众人远远甩在后面。   不知不觉,他迷路了。   虽说今年试仙大会的东道主就是平厄门,但举办比试的地方距离他们那里很是遥远,要跨过一大片山谷才能回去。   阿六渐渐看不到前面的人了,索性也不去追赶,自己下了剑,在地上慢慢走着。   才刚走出几步,就听到一个清清冷冷的男声。   “你能走吗?腿疼不疼?”声音冷冷的,语气中的关切倒是满得快要溢出来。   另一个男人说:“我能走――哎哟!”   先前那个人说:“都怪我,我太不小心了……”   “怎么能怪你呢,谁能想到这儿有捕鼠夹呀……”   阿六一脸疑惑地走过去,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见那两个男人一蹲一躺,躺着的那个右腿鲜血淋漓。   谨慎起见,阿六先探了探这两人的灵脉,确认他们都是普通人后,才放心走上前。   “受伤了?”   蹲着的男人眼角有些下垂,配上此刻担忧的表情显得更加可怜兮兮,“我弟弟被捕鼠夹伤到腿了,这儿离山谷出口还这么遥远,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   阿六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说:“我可以御剑带你们出去。”   男人惊讶地瞪圆双眼。他毫不掩饰自己打量的眼神,盯着阿六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这才小心翼翼地说:“你、你是神仙呀?!”   阿六心里切了一声,果然是老土的乡巴佬,连修士和神仙都能混为一谈。   他也懒得解释,只说:“我带你们出去,你们给我一千两银子作为报酬吧。”   男人惊喜的神情僵在脸上。他扭过头去和因失血过多而脸色苍白的弟弟对视一眼,嗫嚅着说:“我、我们……我们一辈子都赚不了一千两银子啊!”   阿六嗤笑着说:“我管你是去卖还是去借高利贷,总之我带你们出去,你们得给我一千两银子。不然,就你们两个这幅废物模样,就等着死在这山谷里吧!”   那兄弟俩又对视了一眼,只得无奈点头同意了。   但阿六带着他们坐上自己的剑后,身后那两兄弟的气场却忽然变了。   没受伤的哥哥语气淡淡的,问道:“你会御剑,便不是废物了吗?”   阿六敏锐地察觉到不对,立刻伸手出去,擒住身后那人的脖子。   对方却比他更快一步,一手攥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直直伸向了他的双眼――   “啊――!”   阿六惊慌不已,猛地从地上坐起,把身边的人也吓了一跳。   阿六看着眼前那人的笑模样,只觉得恐惧从心里迸发。他手脚并用着远离那人,那人却不解地歪歪脑袋,问道:“恩公,为什么躲我?你……不想要那一千两银子了吗?”   极度的恐慌之下,阿六说不出话,只能连忙摆手。   他的双眼仍能视物,但眼眶中彻骨的痛楚分明存在过,他甚至还能感受到脸颊两侧干涸的血迹。   “你、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那人的脸上终于露出刺骨的冷意,他一把拽过阿六的胳膊,两指并在一起,依次点过手臂几处位置,慢条斯理地说:“望尘山,还记得吗?”   他用空闲的手拂过脸庞,露出自己原本的面目,“几年前跟着叶檀上望尘山的人里,就有你吧?听说你还伤了我的三师弟,可有这回事?”   他每说一句话,阿六的右手手臂便传来一声令人牙酸的喀嚓声。待这几句话问完,阿六右手手臂已弯折向三个不同的诡异方向。   阿六痛得满脸冷汗,高声说着“放过我”。   “我、我也只是听叶檀的命令!”阿六的鼻涕眼泪糊了满脸,脏兮兮地挂在他的络腮胡子上,“你要报仇,你去找叶檀啊!!”   沈海遥扔下他的右手,转而去折他的左腿。又是几声咔嚓声响后,阿六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沈海遥无语道,“这么一点疼都忍受不了?”   见状,褚鹤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从里面到处药丸,又一次塞到阿六嘴里。   几分钟之后,阿六被折断的手和脚开始缓慢恢复原状。   两人坐在一旁,等待阿六再次醒来,期间还在交流着这药丸的改进方式。   褚鹤比较关注药效发挥的时间,“时间有点久了,这过去有半小时了吧,他还没醒?!要改进一下。”   沈海遥在想另一件事,“反正有这药在,他是不会轻易死掉的,那就……”   他嘿嘿一笑,“增加一些加强痛感的配方吧!”   褚鹤拿小本本记下来,说:“好!”   *   平厄门弟子的感情十分淡泊,阿六丢了几天也没人发觉。   这一晚,平厄门大门口被人丢了一个长约一米的黑箱子。   平厄门自诩仙门第一大派,这样神不知鬼不觉被人在大门口放了东西,弟子们有些惊慌,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直接去禀报了叶檀。   叶檀盯着那黑箱子看了一会儿,一记掌风拍过,箱子顷刻间四分五裂。   “阿六?!”   阿六手脚被绑在一起,躺在箱子中奄奄一息。   弟子们将阿六解救出来,松开他的手脚。   阿六连滚带爬跪在叶檀脚边,死死拽着他的裤脚,痛哭流涕地说:“门主,望尘山、望尘山的人来寻仇了!”   “你说谁?”叶檀一把拎起阿六,拧着眉问道,“望尘山?”   未等阿六再回答,只听砰地一声――   阿六的身体从中间爆炸,炸成了几块碎片。他的意识还没有立刻消失,只见他的手脚散在不同地方,还在剧烈地抽搐着。鲜血从他口中一股股喷出,一时间,平厄门威严的大门前鲜血味浓得让人反胃。   爆炸时叶檀离得最近,衣服上溅到了不少血迹。他粗鲁地扯过身后弟子的衣服擦着脸。   “晦气!”叶檀骂道,“阿六这个废物,要死还不死在外面,回来这里丢人现眼?!”   说罢,他丢下一众弟子,离开了。   不远处,沈海遥和褚鹤坐在一颗大树上,安静看着这番情形。   沈海遥戳戳褚鹤,问:“你确定你那个改良版的药没问题?”   褚鹤心里有点嘀咕,犹犹豫豫地说:“应该……没问题吧!”   “好吧……”沈海遥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两人该下去了,“那我们就等几天后,上门拜访这位叶门主吧!”   今晚阿六这场闹剧结束后,叶檀心里一直不踏实。   望尘山,望尘山……   这三个字连同沈海遥的名字,几乎成了他这几年来最大的心结。   自从沈海遥从幻境里回来后,他只见到了他一次,还闹得颇不愉快。之后叶檀几次前往望尘山,都没有讨到好果子吃,之后望尘山甚至封山了――他找不到去往望尘山的路了。   那条路他探寻过无数遍,绝不可能记错,可他真的再也没有一次找到过上山的路,无论怎样走、走多少次,都只是在原地打转。   沈海遥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褚星津和柳玉都没能让望尘山凭空消失,沈海遥居然做到了。   至此,叶檀才不得不正视沈海遥说的那番话。他不禁有些后悔,当初这样轻易放过那人,或许真的做错了。可如果对沈海遥下手,自己却也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今日阿六的事情,多半就是来自沈海遥的预告。   叶檀心里乱糟糟的,不知不觉,就这么靠在桌上,睡了过去。   这一夜,他做了一个恐怖的噩梦。   *   夜间天色漆黑,叶檀居住的卧房与弟子们相隔较远,平日里素来最是安静,此刻他却在门外看到了影影绰绰的人影。   叶檀心生疑惑,扬声问了一句“何人”。   那人没回答,只是站在原地。   叶檀还在为阿六的事情心烦不已,此时见到门外那人装神弄鬼的模样更加暴躁。他习惯性地摸摸手臂,走出门去――   骨鞭在几年前围剿望尘山的时候被天雷劈断了,那骨鞭自幼陪他一起长大,多少有几分不舍,但叶檀总觉得经历天雷之后骨鞭也变得不怎么吉利,索性没去管它,就让它留在望尘山自生自灭了。   只是骨鞭虽已不在,这个有事无事都要摸手臂的习惯还是保留下来了。   可此时……   叶檀难以置信,他低头看去,那骨鞭就缠在他的左手,只是比印象中短了一截。   刺骨的冷意爬上叶檀的后背,他的手指有些颤抖,盯着门外那人身影的眼神也变得危险起来。   他伸出手,一掌轰开卧房的门。   来者却是沈海遥。   只见沈海遥脚尖一点,轻轻向后一跃,很轻松地避开那道掌风。   “叶门主,送你的礼物可还喜欢?”沈海遥扬扬下巴,视线落在叶檀的左手。   叶檀声线发抖,“你何时来的?怎么进来的?”   沈海遥歪歪头,似乎很不理解叶檀这个问题,“我从大门走进来的呀!”   说罢,他恍然大悟状拉长声音“哦”了一声,“叶门主,我忘了跟你说,你们平厄门的守卫有点松懈呢!我随随便便就走进来了,居然没有人发现。”   这当然不是真的。   平厄门名声在外,仇人结了不少,不知多少人明着暗着想要挑衅。这样的门派,守卫怎么可能松懈?且不说看守大门的弟子一天六次轮岗交换,单是进门后的三个陷阱和灵兽就足够阻挡大部分企图偷偷入侵的外来者。   沈海遥却说随随便便就走进来了……   叶檀皱紧眉头,后又马上放松,他扯下手臂上的骨鞭放在手里,笑了笑说:“海遥,这骨鞭你从哪里找到的?”   说罢不等对方回答,叶檀又觉得手里的东西有些棘手。他可没忘记,就在不久之前,沈海遥才把阿六送回平厄门,而那之后,阿六就爆炸了。   这骨鞭,难保不会有什么问题。   沈海遥轻声笑了下,伸手一抓――   骨鞭向沈海遥的方向飞去,又在半路拐了个方向,断掉的尾巴向叶檀狠狠劈去!   叶檀早有准备,他自袖中抽出一柄短箭,拨开骨鞭攻势,却不想二者相接后,短箭的箭簇竟被骨鞭整个削掉。   叶檀大惊,迟疑之下躲闪慢了半步,被骨鞭戳中手臂,划出一小道伤口。   他细细查看那剩下半截鞭子,这才发现每一根骨节上竟都生出了极细极小的尖刃。   沈海遥笑着说:“你这鞭子挺有灵性,都快在望尘山上修炼成精了。这东西伤过我师弟,本来我想直接融了,但到底还是不想让你们平厄门的东西污了我们的地方,就拿过来还给你。但看来,它也不怎么认主啊。”   骨鞭确实极有灵性,叶檀方才的疑虑已经影响到了它,再加上多年没见,骨鞭大概已经将叶檀视为陌生人。在沈海遥的指挥下反过来伤他,再正常不过。   叶檀冷冷睨着自己曾经的灵器,心下一狠一掌拍出――   那半截骨鞭自几处重要关节处断裂,碎成几段。   “没良心的东西,”叶檀骂道,“留你何用。”   沈海遥似乎早料到叶檀会有此举,只见他右手食指轻轻一弹,嘴里不知念了一个什么咒语――   地上碎成几段的骨鞭关节处轰地冒起火光,眨眼之间烧成一片!   叶檀急急施了水咒,待火势平息后,沈海遥早已不知不觉移步到他眼前。   直到胸前一阵凉意出现,叶檀才发觉,自己已被沈海遥当胸一剑刺穿。   沈海遥冷冷将剑拔出,素白色衣袖拂过剑身,擦净上面的鲜血。   “叶门主,这么多年过去,你这功力怎么一直原地踏步呢。”   撕裂的疼痛后知后觉传来,叶檀踉跄着捂住伤口,骇然注视着沈海遥抽身离去的背影。   他出剑的速度,似乎比当初的柳玉更加迅速……   *   剧烈疼痛自胸口传出,叶檀只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十分费力。   眼皮似有千斤重,但睁开眼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眼前的景象一切正常,地上没有碎裂成几段的骨鞭,没有火烧过的痕迹,也没有大片大片的血迹。   叶檀猛地起身,低头又发现自己方才是坐在卧房的桌前睡着了。   房内一片整洁,没有半分打斗过的迹象。   他用力吞了吞口水,开门唤来服侍自己的门童。   走到房门前却发觉不对劲――   他的左手确实缠着那半截骨鞭。   叶檀像丢掉烫手山芋一般甩开它。   骨鞭似是十分委屈,在地上游了几游,才肯老实待在原地。   在这期间,门童已应声而来。   “门主,您有何吩咐?”   不知是不是叶檀的错觉,那人的嗓音竟有那么几分像沈海遥。   沈海遥……   如果说原先提起这个名字时,叶檀心里更多的是三分歉意五分喜爱,那如今只怕是七分恐惧两分喜爱了。   这时他想起来,他这个门童,确实是因为声线与沈海遥有几分相似才被他选中伺候自己的。   只是此刻这几分相似,只能激起叶檀心中的怒火。   他平静地唤他进来,却在那门童进门那刻抄起半截骨鞭,紧紧缠住那门童!   这骨鞭由他炼制而成,他自然知道它的缺点。它刀枪不入,只能使巧劲让它“碎尸万段”。   骨鞭在叶檀的指挥下越缠越紧,门童不断发出痛苦的呻.吟。那叫喊声越来越大,没过多久便惊动了其他的弟子。   待众人赶来时,只看到碎成无数截的骨鞭和门童的尸体。   众人不解,只知道门主脸色黑得骇人。   叶檀自然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只唤来下人收拾残局,自己便去别的房间休息了。   有胆子大又不服他的弟子小声嘀咕:“阿六惨死他不管,自己的灵器也能亲手毁掉,一点道行都没有的门童在他看来也不过是贱命一条……呵,难怪平厄门名声差成这样……”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身影闪过,速度快似闪电。   叶檀单手捏住他的喉咙将他高高举起,下一刻那人脑袋一歪,死了。   叶檀草草看了众人一样,一言不发再次离去。   *   接下来的几天,叶檀过得极不安稳。   那夜发生的事情究竟是梦境还是真实,叶檀无法判断。若说是梦,被一剑穿心的感觉未免太过真实,况且这半截骨鞭又从何而来?若说不是梦……叶檀自己都不信,沈海遥怎么可能就这样放过自己?   但有了这个前车之鉴,叶檀不敢轻易入睡。好在到他这样的修为高度,对于睡眠的需求本就不多。   只是不知为何,这几日一到夜晚他便昏昏沉沉,一不注意便会睡倒过去。   每当这个时候,沈海遥便会出现。   这一晚,他与沈海遥过了几招后,竟出现了轻微的耳鸣。   他的耳边净是兵器相接的声音,细细的声响似钢线一般往他的大脑里钻去。   叶檀头痛欲裂,一不小心被沈海遥顺走了袖中的短箭,随后,那短箭直直射向了他的额头正中――   下一晚,他被沈海遥斩断了左手。   再下一晚,他被沈海遥囚在了水牢。   再下一晚,他被沈海遥剖出了体内的金丹……   而每一次的致命伤害发生后,他又总能很快清醒过来。   他并没有真的死去,甚至没有真的伤到哪里,可这些个夜晚里可怖的场景让他极为恐慌。   一开始他并没有使出全部功力,只用了大约五成功力用于试探。失败过一两次后,他逐渐开始认真起来,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轻易地遏制住沈海遥。   更别提,沈海遥还有许多种邪门歪道的把戏让他分心。   这样的噩梦持续了近一个月后才消失。这一个月里,平厄门闭门谢客不见任何人,而叶檀整日把自己关在屋内。   这近一个月的噩梦也并非全无益处,至少,叶檀把沈海遥的招式记了个大概。   待这恼人的噩梦终于结束后,叶檀终于能够静下心,详细记录下沈海遥的招式。   ……但这反倒让他更加不敢相信。   沈海遥所用的招式,并非当年柳玉的剑法。   平厄门纵览仙门各派绝学,叶檀确定这招式也绝非任何一个有名有姓门派的剑法。   难道……这还是沈海遥自创的……?   事到如今,叶檀终于确定自己太过低估沈海遥的根骨了。   本想着,沈海遥被柳玉手把手教了这么多年始终平平无奇,想来在这方面没有太多天赋。当年他也曾试探过沈海遥的灵脉,只是他受“生花”影响多年,脉象凌乱得很,叶檀又急于了解“生花”的使用方法,便忽略了这些。   提到“生花”,叶檀更加心烦。   他自自己床下的机关中取出“生花”仔细端详一番,又烦躁地将它收了回去。   说得好听。   什么改变过去、创造未来,分明只是创造了一个幻境罢了,又有何用?这些年来仙门各派对它趋之若鹜,现在想想,活像个笑话!   *   叶檀会复盘沈海遥的招式,沈海遥自然也会记录叶檀的功夫。   平厄门霸道得很,见别人那里有厉害的心法就要抢来归为己有,但绝不肯将自己门下的独门秘籍分享给大家。   沈海遥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一点一点记录下来叶檀出招的优点和劣势,写了厚厚一大本。   他伸伸懒腰,又动了动脖子,说:“该说不说,平厄门这功夫真的不简单。”   褚鹤过来替他捏捏肩膀。   原先只调配了一旬的药量,实际用上时却发现远远不够。这段日子他昼夜颠倒地加大剂量,总算没耽误沈海遥的事。   这药分为两种。   一种的作用在于将现实伪装成梦境。人们在梦中时总会行动迟缓,做事毫无分寸,一举一动大约出自本能。沈海遥利用这个特点逼叶檀出招,记下他常用的招式,回来分析破绽。   第二种的作用是加强痛感和强力恢复。在这个伪装出来的梦境中,沈海遥一次又一次地模拟着杀死叶檀的方式,再让他恢复正常。既能够为日后做打算,又能够在日复一日的“死亡演习”中一点一点击溃叶檀的心理防线。   只是……   “叶檀还是挺厉害的。”沈海遥趴在桌上,有点沮丧地说,“真的动起手来,我没把握赢他。”   褚鹤学着他的样子趴在他身边,伸手摸摸他的头顶,安慰道:“海遥,别太着急,你已经进步很多啦!”   “别安慰我啦,我自己什么水平我自己清楚。”沈海遥苦笑一声,但很快又打起精神。   他坐直身体,拍拍褚鹤肩膀,“问一个送命题,今天是什么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先来谈谈恋爱 第70章 70   “今天是……什么日子?”褚鹤眨眨眼睛, 缓慢重复道,“今天?”   他看到沈海遥眯了眯眼睛,表情变得危险起来, 立刻说道:“今天是很重要的日子呀!”   沈海遥:“少糊弄我, 是什么很重要的日子?”   褚鹤:“……”   他绞尽脑汁, 把今天的农历日期、阳历日期甚至星期几全想了一遍, 还数了数是不是回到这里之后的第一百天、一千天之类的纪念日。   可实在是想不到啊!   眼看着沈海遥脸色越来越臭,褚鹤心慌慌的,苦哈哈说道:“啊哈?”   沈海遥叹了一口气, 说道:“算了, 不跟你计较。你自己想想看, 你之前还没化形的时候, 是不是在今天这个日期受了伤、摔到湖里、然后被我捞上来的?”   “哦!哦!!”褚鹤大叫道, “原来如此!”   沈海遥哼了一声, 右手撑着下巴,手指敲敲桌面,说:“算啦,看在你那时候傻了吧唧什么都不懂的份上,我就大度地放过你。那你说, 今天晚上我们是不是该吃顿好的庆祝一下!”   褚鹤:“……”好吧,原来是在这儿等着。   先前说要等褚鹤适应成人的生活后,摆一场简单的拜师宴,就当做是正式拜入望尘山,做褚星津的第五名弟子了。   但褚星津实在是懒得搞这些, 这事就这么一拖再拖。   山上这几个人里, 对这件事最着急的居然是邵灵风。原因很简单,没有这么个仪式, 总感觉不太正式,欺负起小师弟,总归不那么名正言顺。   于是邵灵风提议,大家在褚鹤被捡回望尘山的那一天一起吃顿好的。   这番话可谓一呼百应。毕竟望尘山上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吃饭。   毫无疑问,做饭的事情又落到了柳玉头上。   想起这些往事时,沈海遥和褚鹤都笑了笑。   褚鹤说:“作为每年这个活动名义上的主人公,我实在是对此毫无印象。”   沈海遥哈哈大笑:“因为大家的目的只是为了吃东西啊!哈哈哈哈哈!”   “我从没见过哪个门派像我们一样这么爱吃!”   沈海遥笑到肩膀都在发抖,他趴到褚鹤肩膀旁,说:“反正现在也没有别人了,我们就小小的吃一顿庆祝一下。褚鹤同学,做饭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他拍拍褚鹤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做得没有柳玉好吃也没关系,我也不嫌弃,去吧!”   褚鹤实在是懒得去争论“为什么这个小小的庆祝还要让作为庆祝活动名义上主人公的自己来做饭”这件事,无奈摇了摇头,使唤两个小傀儡下山买菜。   两人像往常每年一样,给每个人都摆了碗筷。   褚鹤学东西还是快,做菜的手艺不比柳玉差,只是饭菜的口味相较柳玉来说轻了不少。   吃饭的时候两人都很安静,平日里两人凑到一起就叽叽喳喳说个没完,今天破天荒地都只顾着往嘴里塞菜。   做饭的人总是会根据自己的口味选择菜品,褚鹤也不例外。没化形的时候他就喜欢吃素,如今也依然保持着。这桌上大多是绿油油的青菜,看着朴素,但味道意外让人食欲大开。   吃干净碗里面的最后一粒米时,沈海遥把筷子轻轻放在碗边,托着下巴想了又想,说:“我老早以前就觉得柳玉口味太重了,整天吃这么油这么辣,多不健康。”   他回想了一番自己和褚鹤在几千年后的幻境里生活的场景,又说:“柳玉要是到那个年代,每年体检时体脂和胆固醇绝对不正常。”   褚鹤一个没忍住,笑出声了。   这个小小的玩笑打破了之前略显压抑的气氛,沈海遥闷头笑了笑,拍拍桌子说:“还有师尊,一天天的也不知道跟谁生气,天天吹胡子瞪眼睛,他如果去体检,肯定有高血压!”   “温宜风和邵灵风一定是国家反诈APP的重点关注对象。温宜风每天被那种‘好心人行行好吧,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的人骗,邵灵风嘛,肯定天天被那种‘最后一天最后一天清仓大甩卖’的无良商家骗……至于万雅风,唉,一个巨婴。”   褚鹤笑着去捂他的嘴,“闭嘴啦,又胡说八道。”   沈海遥躲闪着避开,又被褚鹤按回椅子上坐好。一番调笑后,气氛又有点低落。   过了许久,沈海遥笑着摇摇头,低声说:“有时我会觉得遗憾,也想让他们看看几千年后的世界。”   褚鹤低头想了想,之后拉着他跑到小院子里,两人一起坐在地上。   褚鹤回头看看他,认真地说:“那你就告诉他们呀,他们一定能听到的!”   沈海遥看着他笑了,可思绪万千,真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又不知能说些什么。   最后,他回到房间里取出一个厚厚的本子,和褚鹤一起回到了那几个小坟包前。   他在刻着万雅风名字的那座坟前坐下,把手里的本子摊开。他摊开右手,冲掌心里吹了一口气,掌心里立刻冒起一簇小小的火焰。   沈海遥将火焰小心渡到书上。   火苗遇到纸张后迅速扩大,只不过一会儿,那本书便燃起了火焰。   火光把沈海遥的脸庞照得通红,他半蹲在一旁,嘀嘀咕咕地说:“雅风,之前……我听褚鹤说,有个人打伤了你,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心大,眼睛里除了炼药就装不下别的,估计也记不清了吧――总之有这么一件事,你听我说。”   沈海遥一屁股坐到地上,两只手抱着膝盖,说:“那个人死了。我不知道他当时打伤了你哪里,总之我用我的办法报复回去了。你活着的时候没能替你讨回公道,现在也不敢说就能弥补,如果你泉下有知,就原谅那时那个不懂事又没本事的大师兄吧。”   他用手指细细摸着碑上刻着的名字,又说:“对了,你之前喜欢的那几本医书我烧给你啊!你都翻得卷了边,我重新誊了一遍,你喜欢看,我以后再誊几本别的,这次就先这些。”   夜晚总是有风的。   微风吹落了几颗小小的火星,也把那本厚厚的书吹开了几页。书页中的字迹娟秀,就连万雅风曾经做过的批注都誊了上去。   风势变大了,一个不留神,整本书都被吹翻了过去。   只见封底用小篆刻着四个字:赠万雅风。   *   褚鹤一直站在沈海遥身后,安静地不去打扰他。   待那一整本都烧完了,他看到沈海遥换了个姿势坐着,双手向后撑在地上,眼神望着远方。   他又等待了一会儿,直到感觉到身上传来阵阵冷意,才向沈海遥走去。   他把手里厚实的披风罩在沈海遥身上,弯腰说道:“回去吧。”   沈海遥抬头看他,借着他的力气从地上站起来。   当初,褚鹤把这几个小坟包立在望尘山最靠边的位置上,倒不是觉得不吉利或是怎样,他只是担心以后沈海遥回来,常常看着那些会触景伤情。   他们一前一后,慢慢走在回房的路上。   天气果然冷了,不过这么一会儿时间,沈海遥的披风都冷透了。   回到卧房后,床头那块火云石立刻亮了起来,几分钟后,房间便传来一股暖意。   沈海遥脱下披风挂起来,整理衣服的时候被褚鹤从身后抱住。   他动动胳膊,说:“又动手动脚。我挂衣服呢,碍我事了。”   褚鹤不听,只用脸蹭着他的背。脸上的冷意很快被温暖覆盖,褚鹤的手臂越圈越紧。   沈海遥整理好衣服,低头拍拍褚鹤手背,说:“我不能呼吸了!”   褚鹤这才松了手。   他的脸上带着一点淡淡的笑意,可细看之下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   沈海遥见不得这些,递了个眼神,示意他有话就说。   褚鹤低下头笑了笑,解释道:“不是吊你胃口,就是不知道怎么说。”   他纠结着想了想,说:“海遥,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多想了,我总觉得……”   他又摇摇头,把话咽回去,试图用委婉一点的说法继续说道:“这么说吧,海遥,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绝对支持你,我一定会帮你。但我总觉得,我总觉得……”   褚鹤眼神哀伤,“我总觉得,你像是报完仇、杀了叶檀之后,就不想活了的样子。”   他说这话的时候沈海遥正在往嘴里塞着药丸。自从上次他偷吃强提境界的“补药”被褚鹤发现之后,褚鹤干脆找了一些丹药给他吃。   没说是什么作用,沈海遥也没有问,褚鹤总归不会害他。   再者,提起这个话题总是有些尴尬。   这时听到褚鹤说的话,这颗药被沈海遥捏在嘴里,实在有些难以下咽了。   他索性把药放回去,冲褚鹤招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   “没有不想活了,”沈海遥笑着摇摇头,有时不知该不该说,褚鹤在这些方面实在过分敏感了,“是,我承认,最一开始是有过这种想法,但现在真的没有了。”   他靠着褚鹤的脑袋,表情是轻松的,“师尊他们,拼着一死也要让我活下来。如果我报完了仇反倒不想活了,师尊怕不是要气活过来。”   褚鹤抱紧他的腰,两人贴得很近,近到甚至能听到沈海遥的心跳。   一声一声,坚强有力。   他又去摸沈海遥的脸,眼睛红红的,像是在求一个一定要做到的保证,“海遥,望尘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我们别再分开了,好不好?”   “好。”沈海遥握着他的手指,跟他一起放在自己的脸庞,不假思索地说,“我们不分开。”   褚鹤又一次牢牢抱住他,力道大得恨不得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他声音发抖地重复道:“海遥,我不会离开你,你也不要离开我。”   沈海遥简直被逗笑了,“我这是在哄小孩吗?好好好,不离开你,不离开你。”   他这么一说,褚鹤不好意思起来。他放开沈海遥,摸摸鼻子,又说:“那,你能不能对我好一点?”   沈海遥怒:“得寸进尺是不是!我对你还不够好?”   褚鹤小声嘀咕:“不是这种好呀……你老把我当小孩。”   沈海遥不依不饶道:“你自己听听你刚刚说的话,你还说你不是小孩?”   褚鹤看着他张合个不停的嘴唇,大着胆子凑了上去,在沈海遥嘴角印下一个干燥的吻。   沈海遥果然闭了嘴。   褚鹤心脏砰砰直跳,心里想着一不做二不休,抓住沈海遥的肩膀,又一次吻了上去。   *   火云石还在兢兢业业地取暖照明,墙壁上映出两个交接纠缠的影子。   原本束好的长发泼墨一般洒下,沈海遥淡青色的长袍也落在地上。   于是一夜无眠。   *   第二天沈海遥起床时已是日上三竿。   他推开门,正要向褚鹤抱怨为什么不叫醒他,出门却看到一名男子坐在院中发呆,褚鹤则在别院摆弄那些药草。   “哎,宁郁,”沈海遥出声叫住那人,说,“你怎么来了,是有什么消息吗?”   被唤作宁郁的男子起身,向沈海遥客气地行了一个礼,说:“是有消息,我想着再过几日才是傀儡传话的日子,有点等不及,干脆直接过来告诉你。”   沈海遥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如此客气,“什么事?”   宁郁脸上温和的神色迅速收起,再抬头只剩冷漠与憎恨。他说:“叶檀不久之后要北上,去参加天罡峰峰主女儿的结亲。沈公子,我觉得这是个机会。” 第71章 71-一更   先前沈海遥曾暗中访寻过这些年来被平厄门和叶檀以各种理由肃清的门派, 试图寻找是否还有生还之人。   宁郁便是其中一个。他的师弟是某一届试仙大会的牺牲品,之后,又被平厄门以“窝藏仙门叛徒”的名义屠了全门。   事发时宁郁不在门中, 这才躲过一劫。   几年后他被沈海遥寻到了。他自认功法修为无一拿得出手, 唯一的优点只有善于打探情报, 便自告奋勇, 做起了了解平厄门一举一动并汇报给沈海遥的工作。   *   “天罡峰?”沈海遥眉头微蹙,“我知道了,谢谢你, 之后的事情我来安排。”   宁郁感激地拱拱手, 道过别后便离开了。   叶檀那边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 据宁郁说, 前面那半个多月的时间, 平厄门甚至关门谢客, 谁都不见。   沈海遥先前那番试探谈不上要命――他也不会这么轻易地就让叶檀去死――但很是折磨人,最适合对付叶檀这种自以为是的狂妄之徒。   沈海遥让褚鹤取来纸笔,在纸上画下从平厄门到天罡峰的必经之路。   算算时间,叶檀他们也该动身了。   *   五日后。   “一拜天地――”   叶檀脸上是强撑着的勉强微笑。   天罡峰近年来势力大不如前,但碍于面子, 平厄门还是得出席这场无聊的结亲。   “二拜高堂――”   这样的场合,无趣至极又不能露出半分不耐。这段日子以来,叶檀一直心神不宁,一有风吹草动便怀疑又是沈海遥寻上门来。   沈海遥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变幻莫测的招式时常在他脑海里回想,可叶檀无论如何都无法静下心来寻找破解之道。   “夫妻对拜――”   叶檀疲惫地闭了闭眼睛。双眼因为长时间得不到良好的休息而酸涩不已, 虽说早已不需要通过睡眠来获取身体上的片刻歇息, 但为了提防沈海遥的各种小把戏而不得不强打精神还是令叶檀疲惫不堪。   随着最后一拜的结束,这场漫长的结亲仪式终于暂时告一段落。叶檀又挂上假笑, 向天罡峰的人送上毫无真心的祝福。最后,又在老峰主的盛情邀请下,在天罡峰借住一晚,明日再启程回平厄门。   而夜晚糟糕的心理状态,并不会因为居住地点的更改而变化。   叶檀神经质一般地把天罡峰老峰主分给他的房间里里外外检查了许多次,确认没有任何机关暗道后,才放心坐下。   堂堂平厄门的掌门人,如今却如此风声鹤唳,说出去实在让人嘲笑。可叶檀真的没办法。   二十多年前围剿沈家时,他也不过是个半大少年,跟随平厄门的老门主一同执行消灭沈家、抢夺“生花”的任务。   但人是杀光了,“生花”却连半个影子都没见到。   之后的时间里,他从未停止过对“生花”的寻找,甚至为了“生花”,他又出手屠了望尘山。   第一次杀人时,叶檀也会害怕,也会发抖;而决定屠望尘山的时候,他已经心如止水。   有时候,就连叶檀自己都会惊讶于自己这种心态的转变。   可那又能怎么样呢?   前段时间被夜晚噩梦折磨得食不下咽的时候,叶檀甚至有过冲动,想要利用“生花”回到以前、回到没有接管平厄门的时候。   他也有过一点后悔,也想过是否能走一条别的路。   可冷静下来想想,大抵也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   至于沈海遥……   沈海遥是让他有些许后悔的又一个原因。   诚然,沈海遥安静多年后,一出手就让他烦恼不已,但如今叶檀心里,也确实仍然保有几分愧疚。   伤人并非他所愿,只是为了得到“生花”,为了让平厄门的势力再扩大,他不得不这样做……   叶檀心里想着这些,越发烦躁,次日出发回平厄门时便更加不耐烦。   *   走到半路的时候,天上落起了雨。   为了照顾修为较低的弟子,他们并没有全程御剑,刚刚下剑步行时又遇上了雨。   叶檀回头看看落在最远处的一众弟子,挥手叫停了队伍,说:“罢了,休息一段时间吧。”   不知是不是上次阿六的事情让他久违地找回了一点良心,从来都信奉“胜者生、败者死”的人,如今竟然也会照顾低阶弟子了。   雨势越来越大,先前只是毛毛细雨,没过多久,这雨点已经大到打在人身上都觉得生疼。   “门主,这雨看上去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我们要不要找个地方歇歇脚?”   叶檀阖着眼睛,拧紧眉头,思考一会儿后他摆摆手,示意弟子就这么办。   几名弟子很快离开。   没过多久,他们又急急忙忙跑了回来。   叶檀看那几人脸色慌张,不快地问:“怎么了?找个客栈也能吓成这样,可真给我们平厄门长脸啊。”   几名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回答,只是默默向两边退去,留出中间的一小条通道,露出跟在他们身后的那几个玩意儿。   叶檀立刻变了脸色。   那几名弟子身后,赫然跟着近十只小傀儡!   他们身上穿着平厄门弟子灰蓝条纹的道服,为首那只傀儡左边手臂缠着一棵草,弯弯曲曲的,还被剪出了几个小小的锯齿,模拟成骨鞭的形象。   那几只傀儡先是摇头摆手,唱着他们听不懂的歌谣。随后,为首那只蹭地跳出来,右手抽出缠在手臂上的那棵草胡乱比划几下,跟在它身后的几名傀儡立刻软绵绵倒地。   叶檀用力闭了闭眼睛,冲身旁的弟子挥了挥手,“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处理了?这还要让我教你们吗?”   叶檀头痛欲裂,甚至等不到弟子们动手,亲自起身轰出一掌。   只是他忘了,沈海遥炼的傀儡不会因为肉身毁坏而消亡。不过顷刻之间,那几只傀儡又恢复原状,重新开始手舞足蹈地唱起了歌。   这歌曲曲调欢快,听起来却令人毛骨悚然。仔细辨别后才发现,它们唱的歌词竟然是一首哀乐。   几个自认修为高强的弟子不愿受这奇耻大辱,纷纷对这几只傀儡出了手,只是无论怎样尝试,那几只傀儡都在四分五裂后不久便重新聚合成完整的身体。   叶檀看得心烦意乱,顾不得再跟这几只傀儡置气。他站在原地,手指捏得咔咔作响,高声问道:“海遥,你整日搞这些无聊的把戏有何用?根本伤不到我分毫!”   “哦――是吗?”沈海遥的声音果然立刻传来,他尾音拉得长长的,听起来颇有些俏皮,只是说出来的话不那么好听,“真的没有用吗?有的吧,至少――”   带着几分做作的语气陡然冰冷下来,沈海遥说:“我在这树上待了这么久,叶门主丝毫没有察觉到啊。”   叶檀一惊,抬头看去――   沈海遥就坐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他的头发和衣衫都被雨水打湿了,发梢甚至往下滴着水,看来确实已在这里等了许久。   叶檀心里一紧,沈海遥在那树上坐了多久,为何自己竟半分都没有察觉?   沈海遥曲着一条腿,他的剑扛在肩膀,剑穗落下来,被风吹着在他腿边一甩一甩。   那剑穗轻飘飘的,可每甩一下都像砸在叶檀心底。   沈海遥实在长了一张过分好看的脸,一颦一笑都踩在最戳叶檀心窝的那个点上。只是,叶檀如今对沈海遥那点旖旎的心思消散了不少,逐渐转变成了惊悚。   沈海遥笑吟吟看着他,道:“叶门主,好久不见啦!”   叶檀不吭声,双眼紧盯沈海遥,时刻防备着他随时出招。   沈海遥只笑笑,纵身一跃,离开叶檀的视线。   叶檀立刻追了上去。   *   平厄门众弟子见状,也要跟着叶檀前去――他们心里可没有什么不能以多欺少的江湖道义。   只不过才刚迈出几步,只见空中又落下一人。   先前那几只小傀儡见到来者纷纷围了上去,将那人围在中间。   “你们打不过我师兄的,别去捣乱了。”来人说,“我陪你们玩呀!”   话音刚落,他双手一展向后跳离这片区域,紧接着,地面传来一声声振聋发聩的爆炸声。   那几只小傀儡笑嘻嘻地炸开,杀伤力不大,但其中却包裹着数袋药粉,随着傀儡的爆炸喷洒而出。   *   另一边,沈海遥与叶檀来到远方一处无人的空地上。   这几步路,足够叶檀看出沈海遥功力的虚实。   他确实境界大涨,这几步身轻如燕,即便是自己,也要多几分认真才可追上。   叶檀联想到初见沈海遥时的情景,心生疑惑,开口问道:“你是不是用了什么邪门歪道强提境界?”   沈海遥睨他一眼,冷冷说道:“关你屁事。”   叶檀问这话本是出自关心――他还是,还是有些喜欢他的。只是叶檀绝不是个受得了气的人,听到这样的回答难免心生厌烦,又道:“关心你一下罢了,强提境界的后果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沈海遥:“还能有什么后果?左右我就这一条命,总不至于再拉上别人跟我一起死。”   “你!”叶檀怒不可遏,又实在无法对他说出太难听的话。   这时,叶檀略一低头,视线聚到沈海遥腰间,印象中沈海遥大概是不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配饰,叶檀从未见他佩戴过玉佩一类的饰品,此刻他的腰间却缀着一根短短的链子,上面穿着一颗紫色的珠子。   叶檀无心多看,收回视线,道:“你练的剑法又是什么?好像不是以前柳玉的剑法吧。”   沈海遥:“你还敢提柳玉?谁给你的胆子。”   说话间,沈海遥剑已出鞘,叶檀立刻挥鞭阻挡。   骨鞭碎裂成两段后,叶檀再没有找到更趁手的灵器,只能以手中这只皮鞭暂时代替。平时倒还算勉强能用,如今遇上沈海遥,多少有些力不从心。   沈海遥出剑又急又狠,甚至超过当年的柳玉,叶檀不得不打起十分精神对抗。   皮鞭怕疼,几次缠住沈海遥的剑后就缩了回来。叶檀看了十分愤怒,骂道:“不争气的东西!”   随后一把甩开皮鞭,又换了腰间短刀迎上前去。   叶檀什么兵器都能用,却也多少有些“学艺虽广却不精”的问题。原先用皮鞭时,两人只能远远地对比灵力,换上短刀后,更多的就是拼功夫的招式了。   沈海遥手腕一翻,轻巧躲过短刀攻势,甚至还有余力笑着对叶檀说:“叶门主,我这剑法还能入平厄门的眼么?”   叶檀不回答,专心躲闪。   沈海遥又说:“柳玉给我留了一本心法,但你知道,他修绝情道的,我怎么可能像他一样断心绝情呢――”   沈海遥的语气突地阴狠下来,他左手聚起一小簇火苗,竟是向远处的皮鞭挥去。   火苗遇上皮质品,顷刻间燎起大火,皮鞭在火焰中痛苦扭动,拼了命想躲开。   这时,沈海遥步步逼近,直将叶檀逼向火焰燃烧的方向!   皮鞭嗅到了主人的气息,不管不顾地贴了上去。   叶檀念了个咒语,在自己周围聚了一道无形的隔墙,任凭皮鞭痛苦□□,也不肯让开半分。   大约是在叶檀身边待久了,皮鞭也像他的主人一样六亲不认。见叶檀没有救自己的意思,它便疯狂地撞击那道隔墙。   与此同时,沈海遥出招愈发快速,只是他到底经验不足,又时刻留意着皮鞭的情况,一个没留神,被叶檀削掉了半缕头发。   沈海遥一愣,眼神更加凶狠。他一掌出手,掌风堪堪擦过叶檀脸庞,随后立刻又是一掌,这次直中叶檀后心!   沈海遥那半缕头发落地的景象仿佛加了慢动作,落在叶檀眼里时,他想,他还是舍不得伤他。   只不过这半分走神的工夫,沈海遥便下了狠手。   叶檀一时不慎,喉间一股血腥味扑了上来。 第72章 72-二更   再醒来时, 叶檀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说话。   “那就交给你了,完事赶紧回来。”   “嗯嗯,好!”有人回答道。   叶檀精神困顿, 眼皮重得难以睁开。好不容易掀开一条缝隙, 他看到眼前有一身着淡青色长袍的男子正背对着他离去。   那人身材高挑, 肩宽腿长,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偏偏不肯好好拿剑,吊儿郎当地扛在肩上。   先前那段难以形容的噩梦当真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心里阴影, 以至于这一刻他条件反射地以为又是一个噩梦, 立刻以指为刃划破了自己的左手, 好让自己迅速从噩梦中清醒过来。   令他惊讶的是, 他竟没有感觉到疼痛。   这一认知比掌心的伤口更快让叶檀清醒过来。他忽地睁大双眼, 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   那里确实被划了一条长长的伤口。   只是伤口下面并没有翻出鲜红的血肉, 而是……   一团棉花。   过于惊悚的场景让叶檀汗如雨下,他试图动一动自己的左手――   毫无知觉。   他又用自己的右手摸了过去。   左臂的触感十分柔软,远胜人体的皮肤,他也丝毫感觉不到任何来自身体的温热。   “叶门主,你可算醒啦!”   褚鹤不知从哪儿冒出来, 两步跑到他身边蹲下,托着脸笑眯眯看他。   褚鹤长了一张很好相与的脸,初看让人觉得活泼又天真,迷惑性极强。   叶檀双目赤红,恶狠狠盯着褚鹤, 厉声问道:“你做了什么?!”   褚鹤从袖子里掏了又掏, 取出两样东西给叶檀看。   叶檀只草草扫过一眼,但这一眼足够让他脸色巨变。   ……那是两只手臂, 两只、两只棉花做的左手。   褚鹤一手举着一只,对着叶檀挥了挥,说:“叶门主,你昏迷的时间太久啦,我也没来得及询问你的意见,也不知道你更喜欢纯棉的还是真丝的。我觉得真丝和你更般配呢!就自作主张帮你换了一只真丝的。”   随后,他拉过叶檀的右手放到左手手背上,让他感受着手掌下的触感,问道:“你觉得怎么样呢?”   叶檀不愿在褚鹤面前露出慌张神色,但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内心的慌乱与不安,他无法再维持淡定,哆嗦着用完好的右手顺着左手的手背缓慢向上摸去――   棉花的手感延伸至整条手臂,最后,他在肩膀处摸到了凹凸不平的针线痕迹。   这时,褚鹤扔下那两只棉花手,又在袖子里摸索半天,终于掏出一个圆柱状物体。那物体通身透明,一端有一个像气阀一样的东西,另一端则是一根长长的针。   只见褚鹤轻轻推动一侧气阀,另一侧长针处便射出了丝状液体。   褚鹤将那气阀推到底,嘴里还配了一个呼呼发射的音。   “别摸啦,叶门主。”褚鹤语气欢快地说,“我直接告诉你好了,你左边的手臂――没啦!而且这一次也没有以前那样有效的修复还原喽!这一次,没了就是没了!”   他又挥挥手里那个圆柱状物体,解释道:“叶门主,说起来,还得感谢你把我们送去几千年后的幻境,我在那里学会了不少现代医学知识呢!就比如这个东西,它在未来的世界里叫做针管,里面装的东西是麻醉剂――就是咱们说的麻沸散,只不过是升级版本――它的作用是暂时麻痹你的感觉,尤其是痛感。”   “海遥本来想一起取掉你两只手的,但后来觉得,如果叶门主失去双臂,那不就变成半个废物了?”褚鹤重新蹲回地上,又用双手捧脸的姿势装天真,“那样之后他再收拾你,多没有成就感呀!于是我们就决定,给你保留一只惯用的右手!”   “至于为什么这次不杀你,只断你一臂――”褚鹤的语气突然阴冷下来,他拍拍叶檀的脸,低声说道,“想想看,你对我们的师尊做过什么。”   叶檀恨恨盯着他,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几年前那一幕。   ……他甩出两只短箭,一左一右钉在褚星津肩膀上。   “看来你是想起来了。”褚鹤起身打了个响指,清理了地上的杂物,又说,“那你趁这个机会再好好想想,你对其他人都做过什么,好对自己的下场心里有数。”   *   话毕,身旁一股清新微风拂过。   褚鹤脸上露出惊喜的微笑,他冲远处招招手,高声喊道:“这里这里!我这里刚好结束!”   叶檀仍坐在地上,只狼狈抬头看了一眼来人便匆匆低头。   他没看清沈海遥的脸,视线最终只落到了那人的腰间。   那颗紫色的珠子还挂在他的腰封上,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几不可闻的声响。   沈海遥也并未多分半点注意力过来,他只扫了一眼地上的人,便对褚鹤说:“走吧。”   叶檀却不肯这样轻易就让他离开。   他方才试探过,此刻自己体内没有半分灵力流动的迹象,先前沈海遥那一掌,大概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他攥着拳头,咧了咧嘴角,说:“沈海遥,你觉得我卑鄙、我不择手段、我心狠手辣,这些我都承认。可是――你利用我的心软,利用我对你的愧疚和那半分感情,你就光明磊落吗?”   沈海遥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他。   那眼神很平和,没有一丝情绪上的波动,平静得像是面前无人。   沉默一会儿后,沈海遥开口道:“我说过我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人吗?”   话题既然打开了,他索性把话说清楚,“你觉得我在利用你――算是吧。但我要解释一下,就算没有你的愧疚和那一点感情,你就敢说现在的我一定伤不了你吗?”   叶檀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怨愤盯着沈海遥。   “几年前我就跟你说过,最好立刻杀了我,否则,以后我们每一次见面,我都会让你后悔,后悔对望尘山出手,后悔没早点除掉我。”沈海遥闭了闭眼睛,按下心里的恨,“还有,以后不要总是一副好像对我有情的样子,真的挺恶心的。”   之后,他看向褚鹤,说:“走吧。”   两人离开后没多久,褚鹤又折了回来,对叶檀说:“叶门主,刚刚忘了告诉你,你的左手我丢到那边的树下面啦!不过就算你捡回来也没有用,伤口我处理过的。”   他伸出食指左右摆了摆,“华佗在世也接不回来的!之后的日子,你还是习惯一下棉花手的使用方法吧!”   说罢,不等叶檀发脾气,褚鹤便朝他脸上撒了一股粉末。   之后,叶檀又一次陷入了昏迷。   *   “仙长,这是叶门主先前在我们那里托的镖,嘱咐我们今日送还。”   平厄门前,一名男子头戴斗笠,身上穿着的是最普通不过的麻布长衫,右边手肘破了个洞,缝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补丁。   他拉着一辆马车,车上放着一只黑木箱子。   看门的弟子心下疑惑,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唤来门内亲近门主的弟子前来探别虚实。   前几日,平厄门一行人前往天罡峰参加喜宴,回来时门主却不知所踪,只留下一张字条,说他有要事处理。   如今几日过去,他仍没有回来,这里又有陌生人送来据说是门主托付的镖……   这事怎么想怎么奇怪。   可是门主脾气不好,若这镖真是他的东西,那弟子擅自打开无疑会让他勃然大怒。   他们围着镖探查一番,决定暂且收下。   当天晚上,那几只恼人的傀儡又出现了。   他们一如上次那般围成一个圈,拍手唱着歌。   见识过上次那件事的弟子都对这几只不咬人却膈应人的小玩意儿极为厌恶,却苦于无法彻底铲除。   有人提议放火烧。   很快,火把便燃起了。   那几只傀儡大约真的怕火,他们尖叫着,两只小手不停摇摆,之后跳到白日送进平厄门的箱子中,用力踩踏几下后,那箱子炸开了。   平厄门众弟子大惊,围上前去看――   那里面竟然是昏迷着的叶檀。   *   “沈公子,”宁郁双手合拢叠在胸前,弯腰冲沈海遥深深鞠了一躬,道,“我师弟和师门无故遭平厄门毒手,若非有沈公子鼎力相助,这仇不知何时才能报。”   沈海遥伸手扶起他,脸上表情却是满满的不赞同,“宁郁,我知道你报仇心切,可是……以后再有这样的情况,你千万不能再像这次一样冒险了。是,叶檀的灵力被我封了,人又刚刚断了一臂,正是最虚弱的时候,可谁能保证这一路不会有危险?平厄门弟子个个都不是废物,他们若把你扣在平厄门呢?你也太冲动了。”   宁郁面带歉意,抱歉道:“沈公子,我太心急了,下次不会了。”   沈海遥叹了口气,“唉!”   褚鹤笑着帮两人各倒了一杯茶,打着圆场说:“海遥不要生气啦!宁公子也不要心急!如今叶檀不过只断了一只手罢了。小场面,小场面,以后有的是机会。”   *   送走宁郁后,沈海遥去自己的房间里取出那块火云石揣在身上,去了褚星津的坟前跟他说话。   望尘山地势高,冬天难免寒冷,柳玉就炼了这块火云石放到沈海遥房内让他取暖。   柳玉不常做这种事,难得做一次就被褚星津发现了。   褚星津想要得紧,又不好意思说,拖着拖着这石头炼好了,当天就被送去了沈海遥那里。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褚星津和柳玉绝交了。   单方面的。   这石头灵得紧,察觉到人的气息后会自动发光照亮,还会根据外面的温度调节冷暖。   也不怪褚星津想要。   沈海遥把这块石头放在褚星津的墓前,自己则盘腿坐下。   他一言不发,只低头看着那块石头。   太阳落山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远处挂上了月亮,皎白月光温柔洒在地上。   火云石在发着光,奶白色的光明亮却不刺眼,很快它又向外散发着热量,把这周围的土地烤得暖洋洋。   天色越来越黑了,连月光都难以把这漆黑的夜晚照亮。   只有火云石还在发光。   一整晚过去了,沈海遥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让给你了。”他说,“火云石我让给你,别跟我和柳玉生气了。” 第73章 73   另一边, 平厄门正在经历从未有过的考验。   叶檀身受重伤、在昏迷之中被人送回平厄门的事根本瞒不住,不过半日时间,平厄门上下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叶檀何许人也?   当今仙门第一大派最年轻的门主。   这样两个头衔加在他的身上, 人们很容易把他神话成无所不能的神。   但他却被人打伤了, 被装在箱子里送了回来。   简直是奇耻大辱!   平厄门中几个辈分较高、功夫却不如叶檀的人动了歪心思。他们素日里就不服管, 认为若按照辈分, 叶檀根本不可能坐上门主的位置,暗地里都在想着怎么把他拉下来。现在有了这个机会,实在是老天爷帮忙。   其中一人名叫刘念。   刘念这名听着温和, 人却实在是个刺儿头。   “要我说, 叶檀就算醒了, 他还有脸做这门主的位置?”刘念大喇喇坐在大堂正中、那个专属于平厄门门主的位置上, 右手哒哒敲着椅子的扶手, 道, “他还能醒过来吗?别是嫌丢脸,在那儿装死吧?干脆找个人撸了他的指环算了!”   刘念这话刚说完,身后便传来重物撞击墙壁的声响,那声音沉闷却有力,每敲响一声, 平厄门那些低品阶弟子的心就跟着一紧。   他们都认得,这声音是象征平厄门门主身份的指环才能发出的独特声响。   叶檀从卧房的方向缓缓走出。他的脸色仍然苍白,身上只有一件白色里衣,外面披着他最常穿的那件紫色长袍。   弟子们自觉给他让了路。   叶檀脸色很差,或许是因为伤势, 或许是因为方才刘念那些很不好听的话。   他在刘念面前站定, 饶是刘念方才再怎么大放厥词,此刻还是迫于叶檀的气场, 站了起来。   “刘念师伯方才说的可是认真的?”叶檀轻轻一挑眉,眼中是丝毫不掩饰的杀意。   刘念比他长一辈,但在平厄门里,这些师徒辈分没有任何用处,他们可以为了打败对方互相残杀。   他不给刘念回答的机会,用完好的右手一把抓过刘念。   他下手毫不留情,内心的憋闷似是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他下了狠手,死死扼住刘念的喉咙。   “就凭你,也敢觊觎我的位置?我看你是不想活了!”他手上更加用力,在刘念即将两眼一翻晕过去的时候又突然松手。他把人掼在地上,用膝盖压着他的背,右手成爪钻进刘念的脖颈,再顺着刘念的脊椎用力下滑――   在一片哀鸣声中,刘念的三十三块椎骨被完整剥出。   “说起来,本座这次遭人暗算,就是因为灵器骨鞭几年前断在了望尘山。”叶檀又剥了刘念的衣服,慢条斯理地擦着那截脊椎,“刘念师伯既然觉得本座给平厄门丢脸了,那便让他用自己的身体,再为咱们平厄门尽最后一点力吧。”   堂中众弟子纷纷低着头不敢言语,也都怕会引火上身。   只是,他们心中多少也有些不满和怀疑:叶檀身受重伤是事实,修养多日依然虚弱是事实,对待平厄门的弟子心狠手辣不留情面,也是事实。   众人心里都知道,今日的刘念不过是平厄门众弟子的一个缩影,他们谁都不服谁,今天能有一个刘念,难保明天不会有李念或者陈念。   到了那时,门主又会用什么样的方式对付他们……   *   “嘶――”沈海遥哆嗦着吸了一口气,不受控制地向后躲去。   “怎么了?”褚鹤紧张地收回手,“疼吗?!”   “不疼,不是疼。”沈海遥放松下来,示意褚鹤继续,“太冷了,突然这么一下有点接受不了。”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内脏受伤了。”褚鹤又按回他的小腹,小心听着声音。   这个褚鹤,也不知道从现世里顺了多少东西回来,麻醉剂和针管这种小东西也就算了,居然连血压计和听诊器都有。   听诊器的探头冰冰冷冷的,贴在皮肤上的酸爽简直难以描述。   片刻后褚鹤收回听诊器,说:“没事。”   上次沈海遥和叶檀那一战胜得勉勉强强,但总算是赢了,该做的事也算顺利,只是褚鹤多少有些担心,毕竟叶檀没有那么好对付。   沈海遥拢拢衣服靠回床头,犹豫再三还是问道:“你给我吃的到底是什么药?”   还挺管用的――这后半句话他咽了回去,没说。   “哦那个啊,”褚鹤收好东西,淡定回答道,“什么都不是,就是……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柳玉做饭不是特别辣么,万师兄肠胃不好,总拉肚子。后来师尊生气,就弄了这个东西非要逼柳玉吃,希望他的味觉能正常一些……”   当时褚星津的原话是:“你那个吃辣的口味都变了态了!”   “……”沈海遥难以置信,“什么?!”   褚鹤:“我知道你很难相信,但这是真的……这几年你进步这么快,跟那个药丸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怕你乱吃东西,给你一点心理暗示罢了。”   沈海遥一把掐着褚鹤脖子前后乱摇,“心理暗示?心理暗示?!你长本事了褚鹤,你又骗我是不是!”   “我没有啊!”褚鹤赶紧求饶,“但是你看!就算只靠你自己,你也可以变强啊!”   沈海遥停下动作,用审视的眼神打量着他,最后哼了一声,算是放过了他。   褚鹤记吃不记打,安静没多久又去闹他,“海遥,我怀疑,之前你是被‘生花’压制住了,所以剑法进展才缓慢。”   沈海遥现在已经不在意这些了,“管他呢,反正‘生花’现在已经取出来了,别的我也没法判断。说起来,叶檀居然没用它做什么坏事。”   褚鹤说:“也合理,毕竟‘生花’的使用多少还是有些弊端。如果事先安排好剧情,万一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就很容易被幻境里的人看出来;可如果让他们自己选择剧情……鬼知道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   他摇摇头,道:“‘改变过去,创造未来’……说得好听,实际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呀。”   *   斩断了叶檀的左臂后,沈海遥没再急着下一步的行动,而是又花了近一年的时间潜心修炼。   上一次他和叶檀大致打了个平手。他进步神速,但叶檀同样在进步,而且叶檀说的没错,上一次的成功多少也有几分叶檀放水的因素在。   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下一次交手,必须彻底除掉他。   转眼间,九个月的时间过去了。   “内讧?”沈海遥疑惑重复道,“又内讧了?我记得,我记得叶檀接任平厄门门主之前,他们就内讧过很久,当时还说,还说――还说叶檀上任之后,进行过一次很大规模的门派肃清。”   宁郁道:“是的,平厄门一向不是讲谦卑的地方,谁有本事,谁说了就算。真要说起来,平厄门自己就是一个小江湖。这次内讧,据说是因为叶檀杀了很多弟子,没有给任何理由。”   “好,我知道了。”沈海遥眯着眼睛想了想,“原本我想,杀了叶檀之后,平厄门肯定又会度过一段互相争斗的时期,到时我们去坐收渔翁之利就好了。没想到,现在他们自己把机会送上门来了。这样也好,那就连着这整个平厄门,一起收拾了。”   这时,小傀儡蹦蹦跳跳着过来送茶。   宁郁看了可爱,抱起其中一只放在腿上逗弄着,想着想着他又有些怅然。   最悲痛的那段时期里,他曾经央求过沈海遥教他如何炼制傀儡,他也想将傀儡炼成身边故去之人的模样。   沈海遥却说:“我可以教你炼傀儡,但它们只是傀儡,永远不会变成你的师弟、你的师傅、你师门的任何一个人。他们已经死了,活着的时候没能好好保护他们,现在他们死了,就让他们入土为安吧。不要再去打扰他们了。”   思及此,宁郁心中不免有些羞愧。他诚恳地说:“沈公子,我真的……真的不知如何感谢你。你帮我报仇,帮我解开心结,劝我好好活着。你,你……”   “哎哎,打住。”沈海遥赶紧打断,“你也不用把我想得多么高尚,我杀叶檀也是为了报仇,只是我们的仇人刚好就是同一个,何来帮你报仇之说?你替我打探情报,我负责计划行动,大家各司其职罢了。”   宁郁又低头笑笑,应了一声。   *   知晓这件事后,沈海遥一刻没耽误,带着褚鹤下了山。   他们各吞了一颗药丸,压制自身灵力,伪装成最低阶的散修,想要混进平厄门,成为新弟子。   平厄门每年都广招新人,且门槛极低,几乎报了名就能进。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每年都能招揽一大批新人。   但很少有人知道,进入平厄门后才是噩梦的开始。   根据平厄门的规矩,任何人都可以选择对手进行挑战,挑战中生死由命。当然,被挑战的人也可以选择拒绝,但在这样的地方,拒绝挑战就意味着尊严扫地,日后谁都能上来踩他一脚。   沈海遥听得连连咋舌,在心里对褚鹤说:“黑.社会也就是这样了吧。”   两人顺利通过初选,混入了平厄门。   他们伪装成最低级的、最新的弟子躲在平厄门,打听到了不少消息。   确实有不少人对叶檀极为不满。   “你们新来的,不清楚,之前门主闭关了好一阵。”有人嘴巴不严,很快就被褚鹤撬开了,“老门主在的时候,平厄门何其风光?再看看如今。叶门主上任这么多年来干出过什么事?!”   褚鹤装作惊慌地左右看看,连忙嘘道:“你不要乱说话呀!”   那人愤愤道:“我哪里是乱说话?先前门主闭关大半年,对外说是炼制新灵器。好,就当他真的又去炼一条新骨鞭。那现在呢?他不是已经炼好了吗,还躲在平厄门不肯出去!这半年来,仙门里风言风语都传成什么样了?!”   “他们都传些什么呀?”褚鹤问道。   “说、说……”那人终于意识到自己秃噜出了太多不该说的话,本不想再说,可面对这些不懂事的新人,难免会有一些作为老人的骄傲和故作炫耀,他压低声音,含糊说道,“说是门主功夫被人废了大半,现在功力大减,早就不如以前了。”   打听到了一些必要的消息后,褚鹤三言两语打发走了那人,对沈海遥说:“现在看来,平厄门上下对叶檀不满的人有很多。他受伤后确实修养了很长时间,除了重新炼一条骨鞭之外,他还做了什么呢?”   “断了左手,总要留些时间适应。”沈海遥道,“既不能被别人看出破绽,又要想别的办法弥补左臂残缺后的不便。他最擅长用鞭,现在有了新的灵器,搞不好比以前更难对付了。”   这时,周围一片安静,有人在身后不远处高声说道:“门主到!”   沈海遥和褚鹤赶紧低下头,和旁人一起退到两侧。   说来奇怪,叶檀在经过沈海遥身旁的时候,竟真的停下脚步多看了一眼。   沈海遥现在这张脸是做过精妙变装的,并非像普通变装那样,贴张人皮在脸上糊弄了事。褚鹤鼓捣了一整晚,确保这张脸绝不会被任何人看出破绽。   叶檀站在他面前,高大身影在脚下的土地上留下一片阴影。沈海遥虽然知道这张脸绝不会暴露,但叶檀多疑又阴险,他还是不想引起他的注意或猜疑,索性大大方方抬头直视叶檀,又摆出一张傻兮兮的笑脸,问道:“门主有事要吩咐我吗?”   叶檀只是觉得奇怪,这人的身形与沈海遥有四五分相像,便停下来多看了几眼。随后他又想到,沈海遥极喜欢搞这些小动作,伪装成普通散修混进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心里就更加留意了。   只是没想到,这人抬起头来竟是一张黑中带绿的面庞,嘴角一颗硕大的媒婆痣,皮肤凹凸不平,到处都是脓疮。   叶檀深觉眼睛受害,摆摆手轰他离开。   那张脸随即又露出失望的神色,更丑了。   叶檀不忍再看,对身旁的弟子说:“把今年新人的名单拿来给我看看。”   待叶檀离开后,沈海遥已然憋笑到嘴角抽搐。   “太好笑了!”他连说话都上气不接下气,“你是没看到他那个表情!褚鹤,你这捏脸的本事我真是服了!”   褚鹤还要维持脸上的淡定,只用余光扫了一眼――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是个秃头驼背的乞丐模样。   *   如此波澜不惊地过了几天后,终于到了新入门弟子正式比试的时间。   平厄门名声在外,招收新人不看出身背景,只凭真才实学。这样宽松的条件吸引了很大一批人,而经过初试后,也并不意味着成为平厄门的正式弟子,他们还需要经过前后五轮比试。   在这五轮比试中,每两人被分为一组,只有一人能进入下一轮;而最后一轮比试结束后,只能留下十个人,成为这一届进入平厄门的弟子。   比试严格残酷,每场较量也有时间限制。在最开始的时候,他们还能保持稍微平稳的心态,至少能做到伤人但不杀人。可到了后面,几乎次次比试都是拼了命的。   并且比试不仅局限于经过初始的新人内部,他们也可以挑战平厄门中的任何一个人,若能成功,则直接成为正式弟子。   有趣的是,几乎每年都有不自量力的人试图挑战叶檀。   沈海遥两人混入这里,目的就是为了等待今年这个不自量力的人。   在这一次的报复行动开始前,还是要先试探一下叶檀的深浅。若上次断了他的左臂后他当真元气大伤,那便趁此机会直接除掉叶檀;如果叶檀这半年来闭关的成果显著,那就采用第二种办法。   *   沈海遥没有等太久,很快,今年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便出现了。   那人自我介绍说名叫吴瑞一。   吴瑞一说话很是不客气,“敢问叶门主,可知道如今天下如何形容您、形容平厄门?”   叶檀端坐擂台上方,整个身体以不太明显的角度向□□斜着。他神色倨傲,居高临下地盯着擂台上面站立着的年轻人。   对于这样的挑衅者他见得太多了。说起来也实在是因为叶檀过分年轻,虽然处事风格颇为凌厉,但仍然会被有些不长眼的人小看。   他当然知道近来仙门百家都在传些什么,只是……   最近这段时间,他确实有些力不从心了。   然而他所处的位置让他没有退路,也绝不允许他退缩。   他不自觉地摸了摸那只断手,这半年来他想尽各种办法,得到结论都一样:褚鹤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缝合,如果强行切断,只怕需要多年的时间才能恢复。   他没有更多的时间可以浪费了,只能选择暂时接受这样的结果,适应这只软绵绵的假手。   随后,他又杀光了门内所有知情人和他们请来的医师,让这个秘密在平厄门消失。   简单粗暴的处理方式无疑又引起了不少人的不满,那些背地里的闲话他也听到过,刚好接着今天这个机会,杀鸡儆猴吧。   *   “你便说说看,他们如何形容我,形容平厄门?”   叶檀并未张嘴,声音却已穿越整个比试会场,传至所有人耳中。   吴瑞一有些慌了,他紧张地寻找先前那个秃头驼背的乞丐,找了一圈却看不到人。   该死的,不是他说叶檀身负重伤,一身修为全散了吗?!   “找谁呢?”叶檀懒懒问道,“在找那个让你来送死的人吗?”   他用右手拇指摩挲着戴在食指的门主指环,轻哼一声,又说:“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平厄门不留这种蠢货。”   说罢,只见一袭紫衣飘过,旁人无法看清叶檀如何近的身,只知道不过眨眼之间,叶檀已飞至吴瑞一身前。   他的表情堪称温柔,问道:“说呀,他们如何形容我?”   吴瑞一抖若筛糠,两股战战,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叶檀将右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之后,叶檀便离开了。   “本座身体不适,先回去了――你们知道的,最近这段时间,本座一直在修养。”不过片刻,他已从比试的场地中消失,“不过,若还有人想挑战,本座倒也可以奉陪。”   他嘴上说着身体不适,可这话中气十足,半点看不出哪里不适。   他人消失了,话语的尾声却一直盘旋在比试场地的半空中,久久未散。   人们终于想起台上还有一个吴瑞一。   他维持原样,呆呆站在那里,双目发直。   有胆子大的人跳上擂台查看他的情况。只是,那人才刚从身后拍拍吴瑞一的肩膀,擂台上便传来一声惊天巨鸣。   ……吴瑞一的身体爆炸了。   他的身体碎成一块一块,血肉横飞。   比试场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紧接着,那里乱作一团,没见过这种场面的新人鸟兽一样四散开。   而那些见惯了这种场面的人,心中大多充满了庆幸。   ……是啊,叶檀闭关的时间太长了,长到他们都忘了那人恐怖的实力。   *   沈海遥和褚鹤混在逃散的人群中,一边跟着他们撒丫子乱跑,一边在心里默默交流。   “海遥,你觉得怎么样,有把握吗?”   沈海遥:“可以一试,但不保险。”   “那就不要硬来,我们还有第二种方法。”   沈海遥点点头。   按照惯例,当晚平厄门是要举办一场小小的宴席,来庆祝新弟子的加入的。   宴会上,叶檀依然只是短暂地现了身,便同上午一样,以身体不适为由早早离场。   “门主,等一下呀!”   虽说今天的比试已经筛掉了不少人,但毕竟只是第一场比试,仍有一半人留了下来。人群中猛然传出这样一个声音,一时之间很难判断究竟是谁在说话。   但叶檀就是知道,听到这声音时,他就联想到了上午那个丑八怪。   虽然没有证据,但他几乎确认,那就是沈海遥混进来了。   叶檀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去,一眼便看到了那人。   他不再客气,也不回答,干脆地抽出自己骨鞭挥去!   失去左手后,他花了一段时间锻炼自己仅剩的右手。就像是双目失明的人听力总会格外好一样,失去了左手后,他的鞭法反倒更上一层楼。   不过,叶檀进步了,沈海遥自然也进步了。   骨鞭被对方收在手中,两人僵持片刻,谁也不能胜过一筹。   叶檀冷笑道:“沈海遥,果然是你。”   沈海遥用空闲的左手在脸上随意一抹,露出自己原本的面容。他带着些势在必得的得意,说:“你们平厄门今天这么厉害,我当然要凑凑热闹!” 第74章 74-一更   话音刚落, 叶檀陡然发力,柔软的骨鞭被注入大量灵力,变得坚硬如铁。同时, 每个关节连接处依次生出短而粗的倒刺, 迅速向着沈海遥的方向袭来!   沈海遥左手抛出白玉箫, 代替自己的手掌缠住骨鞭, 右手掐了口诀唤出自己的剑。   此剑一出,在场之人一片愕然。   那剑身通体呈白色半透明的模样,状似冰种翡翠, 光泽低调内敛。   剑修一向以身为剑, 剑的形状也会随着修剑之人的境界发生变化。高阶的剑修往往以身养剑, 随着修为的提升, 剑本体的形态会逐渐退化直至透明。若剑修飞升, 那剑应是透明如水。   除叶檀外, 在场众人再无人见过沈海遥,他们看看剑,再看看那人年轻的脸庞,心中有着同一个疑问。   这人到底是谁?怎么从未在试仙大会上出现过?!   叶檀同样震惊。他收了鞭子,难以置信地盯着那柄半透明的剑。   他还记得柳玉的剑, 同样的白色,同样的半透明。   沈海遥看到了他的视线,干脆把剑往叶檀的方向举了举,炫耀似地问:“叶门主,怎么样, 我这点小小的修为, 能挑战你吗?”   叶檀咧了咧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回答道:“海遥谦虚了, 这可不是小小的修为,只怕当今仙门各派的剑修们,已没几个是海遥的对手了。”   沈海遥谦虚道:“哪里哪里,若没点真本事,哪敢接手平厄门共主的位置呢!”   “……”叶檀瞳孔一缩,赶在沈海遥说出下一句话前出了手。   但这句话早已清楚传到众人耳中。   “平厄门……共主??”众弟子不敢相信,见叶檀恼羞成怒的模样,心里更加疑惑。   叶檀这根新炼的骨鞭不及原先那根灵活,但大概是因为吸了刘念的怨气而异常凶狠毒辣,关节处的短刺暴起,打在沈海遥的剑上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哒哒声。   沈海遥没有急着进攻,而是顺着叶檀的攻势步步退后,眼看着就要退出宴会大堂时,叶檀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挥鞭缠上沈海遥的腰。   “虽然不知道你又在耍什么把戏,但你这次休想得逞!”叶檀收鞭,阻止沈海遥继续向外退去。   短刺勾在沈海遥的腰间,稍一用力便划破了他的衣服。   沈海遥低头看去,啧了一声,道:“打架就打架,怎么还撕人衣服?!叶门主,你好不要脸!”   叶檀不去理会,只扬声喝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把门关上!谁也不准出去!”   我还怕你不关门呢。沈海遥喜滋滋地想,这个叶檀,还是和以前一样刚愎自用。   众弟子不仅关了门,还从里面上了锁。   沈海遥简直想捶地大笑,这下好了,等会儿火烧平厄门时,这些人岂不都是瓮中之鳖?   在谁都没注意到的角落,褚鹤如入无人之境般穿梭在众人之间。   他掐了一个隐身咒,对着新招弟子的名单一个个看过去,在那些新人身上一一贴了防火咒。   平厄门没有一个好人,即便那些人没参加屠戮望尘山,也多少参与过对其他门派的屠杀,死不足惜;但这些仰慕平厄门盛名、真心想要拜师学艺、得道升仙的人,却是真的无辜。海遥心善,不想在这次的行动中殃及无辜,于是将这个任务交给了褚鹤。   再三检查过没有遗漏后,褚鹤对沈海遥说:“好了。”   下一刻,沈海遥周身气场遽然变强,顶尖剑修的压迫力让在场众人不自觉地发着抖。   他用手指在腰间骨鞭几处关键位置轻轻一点,骨鞭便如全身脱力一般松开。   指尖被短刺刺破,滴下几滴鲜血,沈海遥毫不在意地舔了舔伤口,说:“叶门主,不跟你多说废话了。今天之后,仙道再无平厄门!”   指尖鲜血在他唇边留下一抹刺眼的红色,沈海遥冷笑着逼近,神色骇人。   他招招对准叶檀的左手,步步紧逼,毫不留情。其中几次堪堪擦着左手划过,又被叶檀躲开。   叶檀左手虽不能用,但袖口仍藏有不少暗器。他趁沈海遥不备,左袖短箭飞出,只是那手臂无法弯曲,看上去滑稽得很。   沈海遥本可以轻松躲避。他剑已准备挥出,却在最后关头收了回来,硬生生用手臂扛了那只短箭。那箭簇大概淬了毒,钻心疼痛自创口处扩散至全身。   沈海遥却没分半点注意力在手臂伤口,他伸出左手按住骨鞭,掌心被倒刺刮得鲜血淋漓也毫不退让,右手执剑遏制叶檀的左手,防止袖口再飞出暗器,同时向剑柄注入灵力,口中念了一个咒语。   顷刻之间,沈海遥的剑柄上燃起熊熊大火。火势顺着叶檀的左臂疯了一样地烧起来!   这次来平厄门之前,沈海遥想了两套方案。   若他能与叶檀拼个胜负,便趁这次机会活捉了叶檀。叶檀一旦被俘,以平厄门一贯的做派,定然又要内讧,等到他们自相残杀够了,想要灭了平厄门只是时间的问题。   若他仍不敌叶檀,便放火烧了他的左手。棉花易燃,火势难以控制,干脆趁这个时机一把火烧了平厄门。   刚才与叶檀拆了这些招,沈海遥试探多次,确认叶檀没有给他这只棉花手加上任何防护。思及此,沈海遥登时决定,直接采用第二种办法!   *   叶檀目眦俱裂,立刻掐了一个水咒,只是仍远远不及火烧棉花的速度,更别提在自己掐出水咒的同时,沈海遥又加了一把火。   火势很快蔓延至叶檀的身体。叶檀绝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的右手被沈海遥擒住不便发力,便再次使唤骨鞭出手。   沈海遥的手掌已被割得满是伤口,全依仗着刚才一股冲劲才握紧不放。骨鞭锋利,割出的伤口深可见骨,这一次叶檀再动手收回时,沈海遥终于握不住,松了手。   鞭子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印。   这条骨鞭远比从前那条更邪门,不知是骨头的主人天性如此,还是叶檀用了什么歪门邪道,此时那骨鞭竟大口大口吞噬起沈海遥的血液。   叶檀此举原是为了以骨鞭为介,将火势引至其他人身上,万没想到这骨鞭竟不听使唤,只对沈海遥的鲜血感兴趣!   叶檀左手被废右手被擒,一时之间无法脱身,只能恨恨骂道:“丢脸的东西!”   沈海遥也发现了这一点。他轻蔑地瞥了叶檀一眼,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随后又一次张开手掌,紧紧抓住骨鞭――   血流得更多了,甚至在沈海遥的脚下聚成了一小滩血水。   但谁都顾不得这些。叶檀见骨鞭无用,又提脚向沈海遥踢去。   沈海遥早有准备,腰间白玉箫闻势而出,重重击在叶檀腿窝。沈海遥则接着这个力道,一把将叶檀按在地上。   掌心中骨鞭仍在贪婪地吸吮他的鲜血,它扭动着身体,全身上下都散发着腐朽的腥味。   下一刻,却被沈海遥劈手一掌从中间扯断!   随后,那把几近透明的剑从中穿过,几道闪电一般的剑招过后,骨鞭内里的灵气被全部打散,碎裂成原本的脊柱模样。   沈海遥冷冷道:“喜欢喝血?那我就让你喝个够!”   他在地上随后一挥,将那些碎裂的骨节抓起,全部楔进身下叶檀的身体中!   叶檀以衣袖做遮挡,挥出去大半,却仍有一两节被打进体内。   为了早日炼成这根骨鞭,他确实急于求成了,可实在想不到竟把它炼成这番模样。   被打进体内的那一两节骨节像血蛭一般吸着他的血。叶檀无奈之下,只得以右手取出。   这一下实属无奈之举,却也实打实地漏了破绽。   沈海遥等的就是这一刻,他高举手中的剑,精巧避开叶檀的遮挡,直直刺向他的肺部――   平厄门的弟子们早在火焰燃起的时候便吓破了胆,争先恐后向门口跑去。只是先前叶檀为了阻挡沈海遥,不仅让人锁了门,还在那门锁上下了咒。   一群人被困在密闭空间里动弹不得,这会儿又亲眼看到叶檀重伤倒地,本来就不怎么团结的平厄门,现在完全乱套了。   *   沈海遥这一次依然没有下狠手直接取叶檀的性命。他在那只棉花手快要烧干净的时候挥剑斩断,火舌凶猛地吞噬着这处,高温和烟灰的同时作用很快将这里变成了人间炼狱。   “平厄门?”沈海遥也伤得不轻,只能借着剑的支撑勉强站直身体,“我看你们才是这仙门最大的恶!这些年来你们屠了多少无辜的仙门世家,又借着试仙大会的名义,残杀了多少小门小派的弟子?!”   火烧得越来越旺。火光中,沈海遥脸庞被映得通红,他的脸上、嘴边、手臂还有衣服都染上了血迹,此刻他在这赤红火海中恐怖似修罗。   “今天,我就来平了你们这些真正的恶――” 第75章 75-二更   “沈公子!”   宁郁在望尘山上焦急等待了许久, 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见到了驮着沈海遥归来的小仙鹤。   沈海遥伤得很重,又要时刻担心失血过多昏过去的叶檀,褚鹤心下一琢磨, 干脆变出原形将两人送回望尘山。   放下两人后, 褚鹤重新化为人形, 嘱咐宁郁将叶檀关至之前关好的水牢, 自己则抱起沈海遥回房。   叶檀几样武器上都淬了毒,虽说对褚鹤来说解毒并非难事,但他看着这几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心里还是难受得紧。   他用小刀划开沈海遥的伤口, 将毒血一口一口吸出。   这毒虽厉害, 但一来如今的沈海遥修为深厚, 二来自小也被褚星津和万雅风的各类“毒药”迫害过不知多少次, 现在很有些百毒不侵的架势。   左手掌心被割得稀烂, 右肩被短箭射穿了两处,腰上一连串小伤口,后背还有一点被灼烧过的痕迹……   包扎期间沈海遥短暂清醒过两次,都被褚鹤下了个昏睡的咒哄着继续睡了。   他看着沈海遥快被包成粽子的左手,不由得悲从中来。   别人不知道, 他可是一清二楚,以前的沈海遥练剑时磨出个水泡都要偷懒一天作为弥补,现在他却能够一声不吭忍下这么多伤。   他不再是在师尊和柳玉庇护下单纯无忧的大师兄,从了解所有真相的那一刻起,他就成长为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只是这成长的代价, 未免太大了些。   没等褚鹤再多伤春感秋一会儿, 宁郁敲响了卧室的房门,轻声问道:“我可以进来吗?沈公子的伤……他没事吧?”   褚鹤拍拍脸, 赶走脑袋里那些伤感的想法,走出去给他开了门,说:“都是些皮外伤,不碍事的。叶檀已经锁进水牢了?”   宁郁点点头,“我把锁链扣好了,检查了很多遍,不会有问题!”   “好,”褚鹤笑着说,“谢谢你,虽然说之后海遥还有一些别的打算,但,叶檀和平厄门的事,到此大致可以算是结束了。宁公子,你师门的仇,也算报了个七七八八,往后的日子你可以安心了吧。”   “嗯!”宁郁红着眼眶答道,“从前,我根本不敢想会有这么一天……”   “逝者已矣,往事亦不可追*。宁公子,从今以后,去过自己的新生活吧。”   *   安顿好沈海遥后,褚鹤去了一趟水牢。   这是沈海遥闭关时嘱咐他修的,专门为叶檀准备的地方。   叶檀已经醒了。   他也多是一些皮外伤,未伤及根本,只是因为失血太多才昏迷了这么久。   他听到褚鹤走进来,抬起头冷冷扫了一眼。   褚鹤也没有多做交谈的意思。他去到水牢的角落,不知按下了什么开关,叶檀脚下立刻涌出大量的水,只不过片刻便已没过他的脚背。   “这水的流速我测试过,灌到你的下巴需要一整夜的时间。之后水会慢慢退去,等到彻底流干后再次启动。”褚鹤的声音在哗啦啦的水声里显得不甚清晰,“叶门主功力高强,这点折磨肯定取不了你的性命,别担心。”   叶檀身上的衣服满是血迹,整个人十分狼狈,他盯着褚鹤的脸看了一会儿,又移开视线,说:“沈海遥呢?”   褚鹤笑道:“叶门主,你应该还记得你昏迷之前发生的事吧?平厄门被海遥一把火烧了,你不问问那些弟子们的下落,就只关心海遥?”   叶檀的表情在听到平厄门被一把火烧了的时候有过一瞬的波动,但又很快平静下来。   他说:“既然先问他,那自然是因为更关心他。”   褚鹤冷笑一声,“关心他?杀了他最在意的人,从他身体里取出你要的东西,现在又把他伤得这么重……你的关心可真让人受不起啊。”   叶檀:“你不用跟我阴阳怪气,我知道,不管我说多少次,不管是你还是海遥自己都不相信,但有些事我不得不做、我非做不可。你总以为只有你才是真心对他的。海遥说我自以为是,我看你也很自以为是。”   褚鹤反唇相讥,“真心对海遥的自然不只有我,但嘴上说着真心,手上却只做伤他的事情的,倒是只有叶门主你独一人。”   这话算是戳中叶檀心窝子了。他重重闭了闭眼睛,又说:“你懂什么?!平厄门的门主听来是荣誉,但我背负了多少东西,又有谁知道?!”   “你背负了多少东西我是不知道,但这是你伤害别人的借口吗?”褚鹤冷下脸,“海遥背负的难道不比你多?他们沈家那么多条人命,他未曾谋面、没有印象的亲人,把他捡回来、抚养他长大、又为了他去死的师尊和柳玉,还有与他情同手足的师弟师妹……他失去了这么多亲人,可他从来没有炼过邪门的灵器,从来没有滥杀过无辜!就连要诛灭你们平厄门,他都让我提前把那些手上没沾过鲜血的人剔出去。”   叶檀转过脸,不再说话。   褚鹤见状也不再多说,他捏着拳头站在原地发愣,直到看着水流逐渐淹没至叶檀的脚踝,才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水牢。   未曾想却在水牢门口见到了沈海遥。   “海遥?!”褚鹤惊讶道,“你醒了?”   沈海遥脸色还有些苍白。他只简单披着外衣,伤势最重的左手虚虚悬在腰间。   褚鹤赶紧过去扶住他,担忧地问:“伤口还疼吗?要不要用点止痛药?”   沈海遥摆手,说:“没事,不用。”   他走进水牢,看到叶檀死死盯着他。   叶檀这人,说来也怪。没见到沈海遥时当真是对他牵肠挂肚,可真见到这人,这份牵肠挂肚立刻变了味,变成了又爱又恨。   沈海遥迎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声线有点虚弱,但语气是十足的嘲讽。他问:“叶门主,我看你这表情,怎么,是不服气吗?上次你觉得败给我是因为其他的原因,难道这次你还觉得我赢你赢得不够光明磊落?”   叶檀心里确实有几分不服气,说出来的话也有点不客气,“海遥,我有时觉得你真的嘴硬――难道你心里真的认为,若只比境界,你胜得过我?”   沈海遥笑弯了眼睛,反问道:“境界?叶门主,那麻烦你告诉我,何谓境界?”   他举了举自己被厚厚包扎起的伤口,说:“我远比你伤得更重,但我能忍住,还能利用这伤反过来给你以重创――但你,连多忍受一刻疼痛都做到。这不算境界吗?”   他又摸了摸自己腰间的伤口,“那白玉箫本不是我的东西,它不过在我身边待了几年,便亲近我至此;叶门主亲手炼制又朝夕相处的骨鞭却不肯听主人的话。这不算境界吗?”   “你若说我功夫不如你,这我也承认。但是――”沈海遥拢了拢外衣的衣襟,对叶檀又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我确实比你厉害啊,因为我能忍受的痛苦,比你多得多。”   *   沈海遥不急于料理叶檀。   他先安心养了几天伤,待伤口结痂、也拆了绷带之后,又拎着一些东西,去给温宜风和邵灵风扫墓。   他把一条花里胡哨的裙子放进邵灵风的坟中,一边动手挖土,一边说:“小丫头,你想要的颜色师兄给你买回来了,但我还是得说,这颜色真的太丑了。你有瞎臭美的念头,不如先好好提升一下自己的审美。我真没见过哪户人家的女儿穿的像你一样。”   大概因为邵灵风是望尘山上唯一一个女孩子,沈海遥心里的伤感和不忍更显难熬。每挖出一点土,都要停下来缓缓,压下鼻腔里的酸涩。   最后将那条裙子放进去的时候,沈海遥眨眨眼睛,掉了一滴眼泪。   之后他又给温宜风烧了一本册子。   “山脚下那几户农家,不知道听了谁的提议,联合起来给你写了几封感谢信。这些信越堆越多,最后居然订成了一本书。”沈海遥笑着说,“温温,你平日里对修炼不感兴趣,这本感谢信对别人来说不一定有用,但你一定视若珍宝。我烧给你啊,你慢慢看。”   做完这些后,沈海遥扭头看了看柳玉的名字。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柳玉的喜恶并不太明显。他好像可以一直一个人,也似乎很能够融入望尘山;他看上去似乎什么都不在意,却是世间最重承诺的人。   沈海遥曾经想过将白玉箫留在柳玉这里,只是没想到第二天一早,白玉箫又奇迹般地回到他的床头。   那时褚鹤对他说:“或许柳玉想让白玉箫陪着你,你就留下吧。”   之后,这箫就一直被沈海遥挂在身上,与他颇为亲近。   沈海遥陪着柳玉坐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不知该说什么。   *   傍晚,褚鹤出来寻他。   沈海遥招招手,示意褚鹤也过来,谁料褚鹤只是靠近几步,就停下了。他站在原地,笑着摇摇头,说:“我是来叫你吃饭的,饭还在炉子上煮着,我怕一会儿忘了,就不过去啦!”   奇奇怪怪的。沈海遥没多纠结,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跟他一起回去了。   走出几步才知道,褚鹤来找他,是因为宁郁送来了“生花”。   “不想在师尊他们面前提到这些东西,怪恶心人的。”褚鹤说。   沈海遥放慢了步伐,跟在褚鹤身后细细打量着那人的背影。   褚鹤刚化形的时候是真的什么都不懂。那时的沈海遥也没有多成熟,虽说天天把褚鹤带在身边,真正教给他的东西倒也不多。   那时候,褚鹤不知道把邵灵风气哭过多少次。   多神奇呀,现在的褚鹤都学会照顾别人的想法了。   褚鹤走出几步,发现身边的人不见了。他转过身,冲后面慢吞吞的沈海遥喊道:“快来!饭都凉了!”   沈海遥“哎呀”一声,疾步追上。   “来了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化用“逝者已矣,来日可追” 第76章 76-一更   吃过晚饭后, 沈海遥终于拿到了这所有祸事的源头,那支平平无奇的毛笔,“生花”。   了解过一切后, 如今再听到“生花”的名字, 沈海遥只觉得讽刺, “生花, 生花。我看这妙笔,也没生出花啊。”   毛笔的笔杆被磨得光滑油亮,一看就是时常被人拿在手里把玩。   沈海遥又想到这东西是从自己身体里取出来的, 不由得肋下一痛。   “……”沈海遥悻悻丢下笔, “真是个祸害。”   就是这样一支笔, 害了望尘山, 害了他完全没有印象的家人。   沈海遥心底才刚生出这一点点负面的念头, “生花”立刻就捕捉到了。它的毫毛贴着沈海遥的掌心骚动, 带着他落到桌面上。   沈海遥没有立刻注意到这点变化,右手无意识地被“生花”带着,摆成了握笔的姿势。就在笔尖即将触碰到桌面的时候,沈海遥注意到了周身灵力的运转。   他全身的灵力都在流向右手!   沈海遥大为惊骇,立刻意识到不对劲。他慌忙将“生花”远远扔在地上, 又燃起掌焰,一把火烧了眼前的桌子。   “生花”失去了可以书写的载体,在地上扭动几下后,老实不动了。   沈海遥心有余悸,他迟疑地盯着地上的毛笔, 伸脚把它拨得更远一些。   “太邪门了……”沈海遥喃喃道。   褚鹤站在他身边, 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肩膀。   褚鹤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自然不像他一样惊讶, 他只是轻声叹了口气,说:“海遥,现在你知道了,这个东西真的很邪门。”   沈海遥又联想到它在自己体内时,自己时不时就要发烧生病、以及认真练剑多年提升也并不大的种种情况。他眉头紧锁,思考片刻后,说:“褚鹤,这两天我们再整理一下师尊留下的东西,仔细找一找,看看有没有办法毁了这个鬼东西。”   沈海遥低声说:“别让它再留在世上祸害别人了。”   *   他们花了好几天时间认真翻找褚星津的遗物,只是很遗憾,没有找到有关的东西。   褚星津不止一次想过,干脆想个由头迷晕沈海遥,把“生花”取出来算了。只是每每到了动手的关键时刻,他又总是心软,以至于对于“生花”,他的了解也十分有限。   沈海遥料想,这么邪门的东西不会简单地被毁掉,而且他总是担心,“生花”一旦消失,从前那些小世界里的人是否会受到影响。   他根本不能确定,甄臻他们的重生是否也受到了“生花”的影响,万一“生花”没了,甄臻他们也跟着死了,那……   总之,近日的沈海遥为了这根破毛笔,急得直揪头发。   后来褚鹤提议,干脆去问问叶檀,毕竟,叶檀对“生花”的了解,比他们可多得多。   “也是。”沈海遥点头,“说起来,他在水牢待了这么长时间,也是时候该去给他个痛快了。”   *   “毁不掉。”叶檀淡淡道,“你们现在能不能毁掉它我不清楚,但幻境打开的时候,它刀枪不入。”   在项星雨那个世界中,沈海遥受到Alpha易感期的影响,出现了很长时间的情潮反应。那时候叶檀刚处理掉一个棘手的门派,心里正是烦闷,看到幻境里发生的事情登时火从心起,一掌拍碎了“生花”。   整个仙门恐怕都没有几个敢说能接下叶檀全力一掌且毫发无伤的人,但他看着眼前连根毛都没掉的毛笔,背上不由得冒出丝丝冷汗。   “至于你的第二个问题,”叶檀又说,“我也无法回答,但你可以试试再次打开幻境,去看看他们现在是不是真实存在。”   沈海遥撇撇嘴,有点不耐烦,“这破毛笔你跟宝贝似的藏了这么久,原来什么都不清楚啊。”   “得到‘生花’并不是我的主意,我也有我的无可奈何。”叶檀对这个话题也有些厌烦了,“这是平厄门老门主的命令,当年灭了沈家,也是他干的。我接替他做了新门主,就要继续完成这件事。其实我对‘生花’,并没有什么执念。”   见实在问不出什么,沈海遥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浪费时间,转而问了叶檀另一个问题:“叶檀,你在这个水牢里也待了这么久了,现在有什么话想说吗?”   水牢里不见天日,终日处于黑暗中,时间长了,会让产生昼夜颠倒、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   一开始,褚鹤告诉他这水的流速是一个晚上能没过喉咙,后来他才知道,褚鹤还隐瞒了一些。   譬如水的流速并不是恒定的。前几次灌进来时确实需要一个晚上,等到他习惯了、甚至开始利用流速计算时间时,水流的速度突然加快了,大约只用了两三个时辰便没过了他的喉咙。   再之后是水量的变化。原先会淹没至下巴的水量渐渐减少,减至胸口、腰间、膝盖,再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重新回到喉咙。   与这种缓慢的心理折磨相比,伤口反复泡水引发的炎症、整日湿答答贴着皮肤的衣衫都变得不值一提。   叶檀很轻微地笑了一下,说:“说实话,虽然痛苦,但偶尔也会觉得轻松。很矛盾是不是?”   沈海遥耸耸肩。   “我说这些你们总是不信,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叶檀清了清嗓子,声音回响在空荡荡的水牢里,“作为平厄门的门主,我有我必须要做的事,我不能为这些事情后悔。但作为叶檀――”   他沉默了很久。   在他沉默的这段时间里,脚下的水又一次涌出。谁也不知道这一次会漫到哪里,又会花多长时间退去。   “作为叶檀,我很后悔曾经伤害过你……”   他的声音被哗啦啦的水声盖过,不知道有没有被沈海遥捕捉到。   许久之后,叶檀又问道:“一直没问过你,平厄门现在怎么样了?”   “终于想起你的平厄门了?”沈海遥捻了捻手指,说,“老大失踪,高阶弟子又死得差不多了,刚入门的新人跑光,剩下的人自相残杀――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吧。”   叶檀咧着嘴角笑了笑,只是那笑意却没有几分真的传到了眼底,“果然是这样。但,其实我想问的不是这个,我想问的是,上次的火都烧了哪里?我的房间还在吗?”   沈海遥真没注意过这些。他回来之后先是专心养伤,之后又去整理褚星津的遗物,平厄门那边的情况全都是听宁郁说的。   “不清楚。”他干脆说道。   叶檀抬起眼睛,神色复杂地盯着沈海遥,说:“海遥,我……我有个东西想告诉你。我房间有许多暗格,你能找到‘生花’,想必也能找到其他的东西,你可以仔细翻一翻,其中有一张纸,上面写了几个地址。你……你找来看看罢。”   沈海遥狐疑道:“是什么东西?”   叶檀移开视线,怅然道:“望尘山凝聚天地之灵气,于修炼大有裨益。甚至有传闻说,若能吸收望尘山的精华,死后也可投胎转世。”   沈海遥瞪大双眼。   他曾听褚星津说过这话。那一次两人又不知在因为什么事情赌气,沈海遥跑到屋顶上生闷气,褚星津在地上气得跳脚。   “你这个小兔崽子,你就是要气死为师是不是?”褚星津指着他大骂,“这辈子我把你捡回来也算是倒了霉了,你下辈子离我远一点!!滚去别的地方投胎!”   但这话无论怎么想都只是气话,沈海遥哪里会当真?   “起初我也是不相信的,”叶檀继续说,“后来我突发奇想,派人四处搜罗,看看他们死的那一天是否有奇怪的新生儿诞生。我没想到,居然真的有。”   沈海遥的心里翻江倒海,一时之间涌上了太多情绪。他攥着褚鹤的手,甚至站不稳身体,踉跄着后退两步。   褚鹤扶着他,安慰道:“我现在去找宁郁,让他立刻去平厄门找那张纸。你别着急,别急。”   说罢匆匆离开。   叶檀又说:“一直没告诉你,一来是我心里始终不相信,总觉得这事太玄,二来,我也有我的私心……褚鹤应该告诉过你吧,曾经我希望你的身边除我之外再无别人,以为这样你就会心甘情愿地留在我身旁。”   他本还有些别的话想说,但看到沈海遥一脸茫然,料想他也无心继续听,于是匆匆略过那些话,只问了最重要的一句:“海遥,如果他们真的能投胎转世,那以前的事情,你……”   这句话到底还是没说完,他看到沈海遥倏然冷下来的目光。   叶檀摇头苦笑,“我知道了。”   沈海遥定定看着他,半晌后说:“好吧,不管这事是真是假,勉强记你有半分悔过的心吧。”   叶檀眼中本意熄灭的希望又忽地亮了起来,只是在听到沈海遥接下来的话时,又一次重归于黯淡。   “我本来想着剖出你的金丹祭给柳玉,但又实在不想你的东西脏了他的眼睛。所以我想了一个办法。”沈海遥从袖子中取出“生花”,放在手中转了几转,说,“既然你这么喜欢用这只破毛笔,那我就让你用个够。‘生花’开启的幻境,也该让你在里面好好体验一下,你说呢?”   叶檀看着他,心里意外地恢复平静。   脚下的水已经没到膝盖了,他低头看看,不甚在意地踢了踢水。   水流卸掉了大半的力气,只荡起了一小片水波。   叶檀张了张嘴,几不可闻地说:“……我知道了。” 第77章 77-二更   沈海遥不放心把叶檀一个人关在望尘山, 便打发褚鹤去帮他确认。   褚鹤一去就是好多天,沈海遥心里急,连饭都吃不下了。   六日后, 褚鹤终于回来了, 他带回来的消息喜忧参半。   好消息是, 投胎转世这种事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 但竟然是真的。   “他们当真和之前长得一模一样?”沈海遥难以置信。   褚鹤点头,认真道:“这里没有照相机,不然真想拍下来给你看。不过没事, 他们四人如今的住址我已经记下了, 之后我们一起去看看, 你就知道了。”   距离望尘山出事至今已有多年时间, 他们已是五六岁的年纪, 隐约能看出成年后的长相了。   沈海遥不知该不该笑, 他试着扬了扬嘴角,只是这笑容还没绽出,倒是先红了眼睛。   他揉揉眼眶,又问:“为什么是四个人?还有一个人……”   话没说完,两人却同时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褚鹤不知该如何说, 奔波多日得来的消息带给他的欢喜也相当有限,因为……   “我猜,是没找到柳玉吧。”过了好久,沈海遥低声说。   褚鹤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沈海遥闭了闭眼睛, 手有点抖。   褚鹤凑到他身边, 眼睛也红红的,他犹豫再三, 开口说道:“海遥,有件事我一直不敢告诉你。柳玉,柳玉他……”   沈海遥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别说了。他双手撑在桌面,掌心盖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仍然觉得心里酸楚无比。   他把褚鹤拉过来,双臂绵软地环住他的腰。他的声音埋在褚鹤的肩膀,带着一点很不明显的鼻音。   他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是魂飞魄散了吧……”   褚鹤眨眨眼睛,眼泪成串落下来。   “海遥,对不起……我找不到他,我把山上到处都翻遍了,但是我真的找不到他……”   沈海遥早就猜到这一点了。天劫中有几人能活下来?要么飞升成仙,要么死无葬身之地。   可是真的听到这些,沈海遥的心里还是被无止尽的悲痛装满了。   他的眼泪不停落下,但这也无法宣泄哪怕万分之一的悲伤。   *   直到几日后,沈海遥才又重新打起精神。   他让小傀儡去给宁郁送信,让他帮忙看家,自己则和褚鹤一起下山,再次去寻师尊他们的转世。   “这个传音石你收好,有事随时联系。”沈海遥不放心宁郁的修为,再三叮嘱,“如果有意外,记住,千万先保护好自己。”   宁郁小心收好,说:“知道了,沈公子,你快去忙你的事吧!”   ……就连宁郁都看得出沈海遥眼底的疲惫。   沈海遥苦笑道:“那我和褚鹤离开几天,你万事小心。”   下山时,沈海遥和褚鹤没有御剑,徒步走下去的。   他短暂地抛开了可能再也找不回柳玉的悲伤,开始琢磨起见到那四个小豆丁时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越是憧憬和期待,心里反而越胆怯。沈海遥胡乱地想着,这大概也是一种近乡情怯吧。   两人脚程很快,不过半日便来到了最近的一户人家。   不等褚鹤介绍,就看到一个白胖小子从这户人家的花园里钻出来。他手上拿着一根狗尾草,趴在草丛里逗弄着一只大黄狗。   那狗凶得很,朝那大胖小子叫得可大声。   小孩倒也不恐惧,还在汪汪汪地逗着大黄狗。   都不用等褚鹤介绍,沈海遥无奈地扶额,“这个货是万雅风吧?!”   褚鹤扑哧一声笑了,两步跑过去,对那小孩说:“阿辉,你还记得我吗?我回来找你啦!”   阿辉背对着他们趴在地上,屁股撅得老高,听到有人说话后连忙回头来看――也不知道先从地上爬起来,整个人以一种十分扭曲的姿势趴着。   这幅尊容也太有碍观瞻了……沈海遥捂了一把脸。   阿辉咧着一口大白牙――哦,门牙还少了一颗――大声叫道:“褚鹤哥哥!”   褚鹤又一次充分发挥了自己的平易近人,连哄带骗的,带着沈海遥在阿辉家蹭了一顿饭。   阿辉的父母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性子十分开朗热心,听说自己家的小娃娃居然交了两个“大”朋友,也不觉得担忧,反而笑得合不拢嘴。   “我们家住得偏,周围本来就没几户人家,和阿辉年纪相仿的更是没有。”阿辉的母亲笑眯眯说道,“之前他跟我们说他认识了一个大哥哥,我们还不相信,没想到真的有呀!”   阿辉也不答话,只顾往嘴里扒饭,腮帮子塞得鼓鼓的。   沈海遥给他夹了两片肉片放到碗里,说:“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阿辉从饭碗里抬起头,傻乎乎地笑了。   吃过饭后,沈海遥没再多留。   临走前他摸摸阿辉的脑袋,弯腰对他说:“阿辉乖,以后要听爹娘的话。”   阿辉用力点头,“哥哥什么时候再回来看我?”   沈海遥掐了一把他的小肥脸,说:“我也不知道,但我一直在你身边。”   阿辉听不懂,歪着头看他。   *   离开阿辉家后,褚鹤小心翼翼地问:“海遥,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想把他带回去。”   沈海遥在他身边慢慢走着,两只手绕在一起,很是纠结。   他说:“之前也想过,后来觉得还是不要了。”   他停下脚步看着褚鹤,抿着嘴想了想,道:“他跟雅风长得一样,蠢头蠢脑的样子也差不多,那我们姑且认为他就是雅风的转世好了。可是,他们终究还是两个人吧,阿辉是阿辉,万雅风是万雅风。阿辉不该替雅风继续他早早结束的生命,这对阿辉不公平呀,对不对?”   他把两只手背在身后,抬头看着远处的夕阳,脸上终于扬起了淡淡暖意,“雅风已经走了,他回不来了。这一世的阿辉,我只希望他平安快乐,这就足够了。”   *   他们花了几天时间走访这几个小豆丁这一世的新家庭。   最远的那一户,住着这一世的邵灵风。   一看见这个刚到自己膝盖的小女娃,沈海遥脸都绿了。   女孩扎着乱糟糟的羊角辫,头上插着几根鸡毛掸子的毛,黄黄白白的扎了一脑袋。   褚鹤:“……”   他重重咳嗽一声,赶在沈海遥脸色变得更难看之前,上前几步拔了那几根鸡毛,表情扭曲地问:“小花,还记得我吗?”   小花欣喜点头,“记得!哥哥送的布超漂亮!”   她拉起褚鹤的手,给他看上次那块布裁成的小裙子。   沈海遥的脸色稍微有些好转,心想褚鹤的审美应该还行……   行个屁!   他看着小花献宝一样举起自己的裙子,脸上挂着求夸奖的表情。   而这条裙子,绿得快发光了,裙摆还绣着一朵巨大的黄色菊花!   褚鹤干笑着解释道:“她、她、她就喜欢这个……”   “……”沈海遥心里一抽一抽的,“这孩子才这么小,审美就坏了??”   褚鹤赶紧捂他的嘴,“又胡说八道。”   嫌弃归嫌弃,小花这完美继承自邵灵风的糟糕眼光让沈海遥心里莫名很温暖。   这两天去过的这四户人家里,他先后见到了一个蠢蠢的小孩,一个傲娇又坏脾气的小孩,一个老实温厚的小孩,和一个爱臭美却眼光糟糕的小孩。   明明什么都改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他们像是还在这世上,只是不在自己身边。   小花把自己心爱的小裙子放回家,又噔噔噔跑出来找他们玩。谁知她抬起头,看到那个拿着箫的大哥哥在无声流泪。   小花拽拽他挂在腰间的紫色珍珠,奶声奶气问道:“哥哥,你不要伤心呀!”   沈海遥擦擦眼睛,弯腰把她抱起,柔声说道:“哥哥不是伤心,哥哥是开心。”   小花似懂非懂,伸出小手给沈海遥抹了抹脸。   *   探望过这四户人家后,沈海遥和褚鹤一刻都没有耽误,立刻赶回望尘山。   山上一切都好,叶檀老老实实的,没出什么幺蛾子。   下山归来后,沈海遥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很快他便着手准备对付叶檀的最后两项工作。   但在那之前,他又得知了一个好消息。   这天褚鹤在厨房做饭,沈海遥则在旁边偷吃。   褚鹤有些无语,“你之前不是不喜欢吃酸菜吗?说又酸又辣的。”   沈海遥说:“那是因为以前柳玉每道菜都放,我受不了。偶尔吃一下完全可以啊。”   褚鹤摇摇头,不去管他,低头专心切菜。   但厨房里一直传来咚咚咚的声音。   “……”褚鹤叹气,说,“海遥,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   沈海遥立刻炸了,“我很安静啊!我什么话都没说!”   “那你也不要一直发出咚咚咚的噪音啊。”   沈海遥眯了眯眼睛,危险地说:“你才一直发出咚咚咚的噪音。”   两人谁都说服不了谁,正在大眼瞪小眼时,又传来了一阵咚咚咚的声音。   他们立刻、同时、伸出食指指着对方,异口同声地嚷嚷道:“你看吧,就是你在发出噪音!”   然后同时沉默了。   那声音还在继续。   咚,咚,咚――   两人沿着声音的出处找去,最后发现――   竟然是白玉箫在敲柜子。   沈海遥取下白玉箫,惊悚地看着它跳上案板,叮咣跳着舞。   沈海遥:“……”   有点嫌弃地把它收回去,刚准备洗洗干净放回卧室,褚鹤突然拦住了他。   只见褚鹤半蹲下来,耳朵贴着白玉箫,脑袋蹭着他的腰封。   沈海遥:“?你这个姿势多少有点猥琐了。”   褚鹤却不管他,反而凑得更近,神色十分认真。   见状,沈海遥也不禁认真起来。他学着褚鹤的模样蹲下来,也把耳朵凑到白玉箫旁边,试图加入那一人一箫的交流。   两人就这么脑袋挨着脑袋,耳朵靠着耳朵,中间夹着一只箫。   沈海遥急得抓耳挠腮,忍不住戳戳褚鹤,“你在听什么呀?”   褚鹤表情惊喜,眼睛里亮晶晶的。   他小声说:“海遥,白玉箫好像、好像……它好像沾染到了你的灵气。它、它可能有自己的意识了!” 第78章 78-一更   现在, 两人神色凝重,严肃地盯着躺在桌上的白玉箫。   他们两个人蹲在地上,姿势诡异地听着箫里的声音。   沈海遥可着急, “你听到什么了呀?”   褚鹤挠挠头, “它好像在说话, 但我听不懂。”   没办法, 褚鹤只能听懂最亲近的沈海遥心里在想什么,至于柳玉……他们以前实在不太亲近。   “好吧……”沈海遥拉着褚鹤坐回椅子上,两手捧着脸, 问, “那, 什么叫有自己的意识了呢?”   白玉箫确实时常有些奇怪的举动, 但沈海遥一直没放在心上。这箫的来历他不知道, 只是印象中一直被柳玉带在身边, 便先入为主地以为应当是柳玉炼制的灵器。   既是灵器,与主人心意相通,也是正常的,倒是真没想过,白玉箫也许早就有了自己的意识。   “哦!我想起来了!”褚鹤恍然大悟道, “海遥,你还记不记得,这箫你之前明明放在柳玉墓前,结果它自己又跑回来找你?”   沈海遥也想起来了,“对对, 是有这回事。确实, 灵器再通人性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   说着说着,又有了下一个问题。   “那你说, 它会不会跟你一样……”沈海遥看着褚鹤,比划了一个姿势,“变成人呢……?”   “这个真不好说。”褚鹤不想让他失望,可也绝不想让他空欢喜,老实说道,“虽然说我到了望尘山后不过只花了三年时间就化了形,但在那之前……我都活了好几百年了。”   “哦……”沈海遥略显失望地点了点头。   但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一件好事。   或许希望渺茫,但总归是有希望的。先前因为柳玉魂飞魄散而悲痛到骨子里的心情终于随着这件事有了好转。   短暂地平定过心情后,沈海遥叫来褚鹤,问:“准备一下吧,该了结叶檀的事了。”   “好。”褚鹤点头。   几天后,两人又去了水牢。   先前沈海遥嫌太浪费水,就把水刑停了。他已经封存了叶檀体内的灵力,也不担心他还能搞出什么事,就把他扔在水牢里不去管他。   叶檀抱膝坐在地上,听到脚步声后回头看了看。   沈海遥和褚鹤抱着一大堆东西走了进来,对叶檀说:“之前你送我去的那个幻境,挺不错的,我还在里面学了不少东西。”   “几千年后的未来社会,是个法治社会,杀人得偿命,欠债要还钱。但他们没有那么多酷刑,如果判定这人犯了死罪,会很快执行死刑。”沈海遥说,“在那之前,狱警――就是看守死刑犯的人――会给他们送最后一顿好吃的,吃饱了送他们上路。”   另一边,褚鹤在他说话的时候拿出了手术刀、注射器、麻醉剂和酒精等一系列东西,一个接着一个的,在矮案上摆得满满当当。   最后,他取出了“生花”。   沈海遥继续说:“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今天来,目的不是送你去死――说真的,我觉得就这么死了实在是太便宜你。”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东西抛给叶檀。   是平厄门门主的指环。   水牢不见天日,只在他们进来后才点起了蜡烛,亮起了微弱的光。   叶檀接住指环,就着那点烛光看了看。他把指环攥在手里,攥得掌心生疼。   之后他松开手,扔掉了那枚指环。   那指环是荣耀,也是枷锁。事到如今,那是最没用的东西。   沈海遥耸耸肩,说:“原本应该谢谢你,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可能永远都不会想到投胎转世这种事竟然真的存在。但你配接受我的谢意吗?如果不是你,他们现在都还好好活着。”   说话间,褚鹤已经准备好了一切。   “叶檀,之前跟你说过了,你的金丹我剖定了。”沈海遥缓缓说道,“之后,我会用你的金丹支撑‘生花’开启幻境。你这么想要‘生花’、这么喜欢开幻境,那你就自己感受一下吧。”   沈海遥坐到矮案前,取出一张纸。他握起“生花”,最后看了叶檀一眼,提笔在纸上写到:【望尘山门下四人,师尊褚星津,大弟子温宜风、二弟子万雅风、小师妹邵灵风,另有一友人柳玉。今起,叶檀为奴为役,护五人一生周全】。   自沈海遥来到水牢后,叶檀始终一言不发,直到看到沈海遥写下的最后那两句话时,他终于不受控制地全身发抖。   他从地上爬起,嘴唇哆嗦着膝行去往沈海遥身旁,想要阻止他继续写下去。只是颈间缠绕着的锁链勒得他无法呼吸。   灵力被封,他根本无法挣脱这条细细的锁链,又因为呼吸困难,涨得满脸通红。   最终,他筋疲力尽,脱离一般倒在地上,绝望地看着沈海遥落在纸上的最后几句话。   【幻境永续、无限轮回,直至金丹灵力耗尽,生花自毁】   灵力连接上的那一刻,“生花”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它的笔杆变得透明,灵力在笔尖聚成水珠状。水珠滴落的那一刻,“生花”周身的光芒足以照亮整个望尘山。   沈海遥撩起衣袖遮住了眼睛。下一刻,光芒褪去,叶檀已经倒在地上陷入了昏迷。   “幻境……就算是开启了吗?”沈海遥轻声问道。   褚鹤走过去推推叶檀。后者呼吸脉搏都很正常,只是身体没有半分反应。   他抬头看看沈海遥,犹豫着说:“应该,已经开启了吧……”   *   几天后,沈海遥去幻境里看过一次。   如他所料,幻境中并没有褚星津几人的身影,那里只有叶檀一人。   根据先前的经验,“生花”只能将真实存在着的人投入幻境。褚星津他们已经不在了,沈海遥也没有设置起死回生之类的剧情,他们自然不会出现在这里。   现实世界中的叶檀长久陷入了昏迷,幻境中的叶檀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独自待在望尘山,等待着自己的灵力彻底耗尽。   至于金丹灵力耗尽后,“生花”到底会不会真的毁灭,说实话,谁也无法确定。沈海遥只是想,这个东西绝不能留下,只是直到今天,仍没有人知道如何毁掉它。结果如何,大概只能静静等待了。   *   后来,沈海遥又去做了些别的事情。   他和褚鹤下了趟山,去看看平厄门的现状。   自从上次火烧平厄门后,沈海遥一直无暇关注这事的后续发展,只是偶尔会从宁郁口中听来一些情况。   平厄门群龙无首,外有虎视眈眈的仙门各派,内有争斗不休的一众弟子。   他们甚至顾不上先修复之前被烧毁的区域。   宁郁带着沈海遥他们在附近转了转,说:“现在这里很混乱,谁都能进来踩一脚。平厄门的人只想着争抢门主的位置,外面的人进来欺侮他们,他们便只会装死。”   沈海遥点头道:“也不知道他们这一派到底是个什么风格,都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了,还只顾着窝里横。”   草草逛过平厄门,沈海遥问宁郁以后有什么打算。   宁郁眼神茫然,说:“……我也不知道。”   沈海遥说:“你若无处可去,以后可以在望尘山暂时住下。”   宁郁原先的门派满门被灭,他为了躲避平厄门的追捕,只能四海为家,心中的苦痛和憋闷全都化成了复仇的怒火。   他过了太久将报仇作为活下去的唯一意义的日子,现在真的大仇得报,他反而不知往后的方向在哪里了。   此刻听到沈海遥的话,他感激地笑笑,问:“可以吗?会不会……会不会打扰你们?”   多少猜到了这两人的关系,若长久住在望尘山,难免有些尴尬。   沈海遥只含糊地说:“我们……我在望尘山也待不了太久的。你在望尘山的话,刚好可以替我照顾白玉箫。”   回到山上之后,褚鹤闷闷地坐在床上,一句话都不说。   沈海遥知道,自己对宁郁说的话一定暴露了些什么。他坐到褚鹤身边,两只手撑在床上,揉了一把那人头顶,说:“跟你说个事。”   褚鹤立刻紧张起来,“我不想听!”   “不听不行。”沈海遥笑着说。   他笑得轻松,好像这些事完全与他无关。   “‘生花’如果毁了,我可能也活不了了。”   *   这一次的幻境开启后,沈海遥奇迹般地想起了一些事情,一些发生在他襁褓时期、明明根本不可能记得的事情。   他想起他的母亲夜夜哼着摇篮曲哄他入睡,想起平厄门血洗沈家庄那一天时,父亲抱着他惊慌逃命。   当然,也想起了父亲对他说过的话。   “生花”是他们沈家的劫,每个新出生的孩子身体里都有这样一个东西。它就像是贪婪的寄生虫,寄生在沈家每一代人身上。随着时间推移,“生花”会逐渐变成宿主,到了最后,沈家的人反而成了“生花”的附属品,依附于它而活着。   “生花”和被它寄生着的人,一体同命。   *   “这大概也解释了,为什么这个破毛笔始终都没有损毁。”沈海遥用下巴指指桌上的毛笔,说,“因为我还活着,所以它就活着。反过来,我想,如果它毁灭了,我多半也活不了了。”   褚鹤安静听着,他一直低着头,不肯说话。   沈海遥莞尔一笑,“你总要离开我,自己一个人生活的。”   褚鹤终于肯抬头看他,那脸上并不如沈海遥想象一般挂满眼泪。   褚鹤神情坚定,“如果你死了,那我也不活了。”   “又说傻话。”沈海遥无奈道。   “不是傻话。”褚鹤也慢慢放松了神态,他忽然理解了为什么说出这番话时,沈海遥的表情竟然是轻松的。   他说:“说起来,我的命都是你救回来的。如果没遇见你,我早就死了。”   褚鹤张开双手抱住沈海遥,抱得紧紧的,好像一松手他就会不见。   沈海遥笑着挣扎,“你又勒得我不能呼吸了!”   即使沈海遥再三抱怨,褚鹤也不肯松手,反而越抱越紧,直到沈海遥支撑不住,两人一起倒在床上。   褚鹤两只手捧着他的脸,无比虔诚地说:“反正你别想甩开我!你去哪里我都跟着你!”   沈海遥无奈着摇头,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褚鹤一口叼住了嘴唇。 第79章 79-正文完结   之后的日子里, 沈海遥没再提过这些事,褚鹤也没有问过,两人默契地闭口不提, 只专心过自己的日子。   趁着叶檀的灵力还未完全耗尽, 沈海遥又用“生花”开启了几次幻境。   他想回去看看甄臻他们。   他和褚鹤又去平厄门翻箱倒柜, 终于找出来当初叶檀写下的剧情, 重新开启了小世界。   那几人一切都好,他离开之后,他们的日子也都步入了正轨。   本来就是很优秀的人, 有了重活一次的机会, 他们会比旁人更加珍惜。   看过他们后, 沈海遥彻底放了心。   之后, 又发生了一件事。   沈海遥和褚鹤安稳度过了大约五年的时间, 某一天夜间, 两人熟睡中突然听到隔壁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隆声。   白玉箫……变形了??   变成了一块手掌大小的、晶莹剔透的玉。   褚鹤又贴上去听听,听了好久才笑眯眯地说:“海遥,也许……它真的能化形呢!”   白玉箫――现在只能算白玉了――如今的状态和当时还是仙鹤的褚鹤差不多,能感知外界,有自己的意识, 吸收了天地的精华,想要化形只需等待天时地利。   一切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   又过了一段时间,某天早上宁郁慌张跑来找沈海遥。   “沈公子!叶檀快不行了!”   幻境里的小世界不知轮回了多少次,如今叶檀的灵力濒临干涸,幻境即将强行关闭。   褚鹤看着沈海遥平静的脸庞, 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   沈海遥转过头来看他, 递了一个安抚的眼神过去。   之后,沈海遥取来“生花”。   “生花”原本柔顺的笔毫变得干枯如草, 笔杆上的漆也一块块地掉落。沈海遥想,这个毛笔实在厉害,连自己毁灭这种情节都能发生。   他把笔丢开,转过身抱住褚鹤,低声说:“我可能也要走了,你……”   不等他把话说完,褚鹤扣住他的后脑,吻了上来。   他撬开沈海遥的嘴,把之后的话全都吞下。   “生花”滚落在地,片刻后笔毫竟开始冒烟。   短短一瞬间,整只笔烧起了熊熊大火!   宁郁才走出几步,便感觉到了身后扑面而来的滚滚热浪。   他匆忙回头去看,沈海遥的卧房已被火舌吞噬。   “沈公子――!”   *   双眼酸涩,入目一片雪白。   沈海遥眨眨眼睛,无法适应眼前的亮光,眼角流下几滴生理性的水渍。他闭了闭眼睛,反复几次后视线才变得清晰。   “哟,醒了?”   沈海遥费力转过头,右边站着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正拿着一个本子做记录。   “知道自己是谁吗,知道这儿是哪儿吗?”那人问道,又低下身子,扒着沈海遥的眼眶,查看他眼底的情况。   他是……他是……   对了,他是沈海遥。   这里是……   “这是医院,你都昏迷一周了。”那人说着,按响了床头的铃,“没找到能证明你身份的东西,也联系不到你的家人。如果你能想起来,一会儿记得告诉护士。”   没过多久,病房里进来了一大群医生。   也不知道是什么病、病得有多重,居然要这么多人一起会诊。   紧接着,沈海遥被推进了很多个小房间,做着一个又一个的检查,几个小时后才又被送回病房。   他昏昏沉沉、疲惫至极,很快又睡了过去。   睡前最后一眼,他在自己病床的床头看到了值班医生的姓名、照片和联系方式。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眼角有颗泪痣,名字叫楚漠。   清醒后,沈海遥在医院里住了两周左右。期间警察也来过,试图帮他寻找亲人,只是沈海遥什么都不记得,连自己为何入院都说不出来。   警察和医生对视一眼,无奈地说:“行吧,那我们先把你录进失踪人口吧。”   之后,警察又向那位楚漠医生问了些情况。   楚漠说:“没有陈年旧伤。烧伤是因为房间着火,骨折是因为着急下楼摔了一跤,不像是刻意的。”   没有陈年旧伤,也没有营养不良,基本可以排除从小被拐卖、现在才逃出来的可能性。   可是在如今这种现代化时代,真的会有一个人在医院里住了两周,都没有任何一个人来寻找他的可能性吗?   “哎,你真不记得你有什么家人了吗?”有一天例行查房时,楚漠问道。   沈海遥想摇头,可是……   他觉得,他应该是有家人的。   修养这么多天后,除了伤口依然疼痛外,他基本恢复了正常的状态。只是始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轻声回答楚漠的问题:“真的不记得了,但我有家人。”   楚漠撇撇嘴,没再说话。   隔壁床住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因为调皮摔断了腿。   这个年纪的男孩最淘气,腿动不了也完全不影响他继续胡闹。   查房时楚漠很不客气地骂道:“沈若邻,你又欺负你妹妹是不是?!当心我告诉你爸爸!”   原来男孩叫沈若邻。   沈若邻有个双胞胎妹妹――这是一对龙凤胎。不仅如此,这兄妹俩的父亲,正是楚漠的导师。   楚漠意思意思抽了一下沈若邻的肩膀,之后想起什么,笑了。   “我就说,总觉得你这名字这么耳熟。”楚漠转回到沈海遥的床前,笑着说,“你和沈老师的小女儿同名啊。她也叫沈海瑶,只不过是王字旁的瑶。当时取的是‘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这句诗,既是一句诗的首尾两个字,又是反义词。”   一旁被叫到名字的女孩怯怯看了过来。她怕生,干脆躲到哥哥身后。   爱胡闹的哥哥这时竟然有了一点为人兄的自觉,张开双手,宝贝似的将妹妹牢牢锁在怀里,挑衅一样看着旁边病床的两个大人。   沈老师夫妻俩都是医生,平日里很是繁忙。刚巧沈若邻就在楚漠的科室里,平时就拜托楚漠看管一下。   于是楚漠有事没事就要过来晃晃,时间长了,反倒和沈海遥熟识起来。   他还热心地帮沈海遥垫了医药费。   据说,楚漠十几岁的时候遭遇了一场抢劫,抢劫犯见他身上没钱,心里气不过,捅了他一刀。   “我父母都是农民,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那晚是沈老师值夜班,他帮我垫了钱,还跟我说不着急,他有钱。我就信以为真了,一直拖了六七年都没还清。后来我也报考了医学,真正工作之后才知道,那时他帮我垫的钱,抵得上他半年的工资了。”楚漠惆怅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报答他,既然你现在没钱交医药费,那我也先替你垫上。怎么说,也是一种传承吧。”   沈海遥正要感谢,楚漠又说:“但你身强体壮的,肯定能很快赚到钱,我只给你三个月时间啊!三个月之后连本带息还我。”   沈海遥:“……”   之后,警察又来找过他几次。   这一次,终于带来了一些有用的消息。   “之前我们一直在本地户籍人群里排查,始终没查到你的相关信息。后来我们扩大到全国才发现,原来你的户籍在外地。”   警察拿出几张纸递给沈海遥,说:“你在X市有一套房子,工作单位和社保也都在X市。只是……我们联系了X市的同事上门,你家里没人开门。有可能……”   有可能,沈海遥真的只有孤身一人。   沈海遥沉默着收下这些资料,又谢过了警察。   送走警察后,沈海遥呆呆坐在病床上。   警察说,自己家里没有人开门……   真的,没有其他亲人了吗?   沈海遥按按心脏,心里低落又疑惑。   不该是这样,他总觉得不是这样。他确实有很多事情想不起来,也对自己的过往一片迷茫。可是,他知道有人在等他。   是谁呢……沈海遥摸摸心口,不知道缺失的那些记忆和情绪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沈海遥身体素质很好,没过多久就办理了出院手续。   没人来接他,好在他也没有太多东□□自一人也能离开。   办好手续后,楚漠把他送到火车站,说:“记得还钱,银行卡账号我发给你。”   沈海遥:“……”   到X市的高铁一天有好几趟,沈海遥小心避开伤腿,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为了避免碰到伤处,他挑选了一个靠窗边的座位。他用手撑着脑袋,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窗外极速倒退的风景。   距离X市越来越近了,沈海遥的心里却平静得很。   就如同那些丢失了的过往一样,X市也无法唤起他内心的波动。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他此刻的感受,那大概就是茫然。   不知道过去在哪里,也不知道未来在哪里。   下了高铁后,沈海遥按照预留的联系方式,找到了X市当地的警察,在他们的帮助下回到了那间据说是自己买下的房子里。   房子不大不小,普通的一个套三,但是布局很合理。入户花园估计有十三、四平方米,观景阳台也很宽敞,乍一看,有几分像别墅的构造。   原来以前还是个有钱人,沈海遥笑了笑。   他换了鞋子,却在弯腰穿拖鞋的时候愣住了。   鞋柜前有两双拖鞋。   他再仔细看看,客厅窗明几净,地板一尘不染,绝不是两三个星期没住过人的样子。   他快步走向观景阳台,在角落发现了几盆绿油油的植物。   土壤湿润,叶片碧绿,长势喜人。   他又跑到厨房。水池里倒扣着几个碗,大概是因为冬天阴冷,水渍还没完全干掉。   沈海遥的心跳得扑通扑通的。   时间渐渐晚了,客厅挂着的智能窗帘感应到了光线的变化,悄然关紧。   一时间,偌大的客厅一片漆黑。   沈海遥正想起身开灯,却听到大门锁咔哒一声打开了。   他的动作僵在原地。   让他意外的是,来人竟也没有开灯,也因此没有注意到玄关多出的那一双鞋子。   他像游魂一样飘进厨房,才刚走进去,手机就响了。   “喂……哦我还不太会用、哦不是,我白天忘了带手机……哦哦,不好意思……什么?!”   那人的声音陡然拔高。   手机听筒的声音开得未免太大,沈海遥坐在客厅里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电话那旁一个男声说:“他回来了啊,我亲自把他送回家的,你没见到他?”   客厅的灯光亮了。   突如其来的亮光让沈海遥眯了眯眼睛,再睁开时,他看到那人眼睛通红地看着他。   家里太安静了,静到沈海遥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看到那人慢吞吞走到他身边坐下,又伏在他的膝上。   冰冷的湿意很快透过厚实的裤子传到皮肤上,沈海遥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后脑。   他听到那人闷闷地说:“你去哪儿了呀……不是说好再也不分开的吗。”   心里空缺了好久的那块位置终于被填上了。   沈海遥弯下腰,就着这个姿势抱住他,哑声说:“嗯……再也不分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在更主攻破镜重圆《不是你要离婚的吗》文案如下:   傲娇x强势   万人迷攻,轻微狗血+修罗场。   *   容夏,一流长相,一流演技,顶级资源,电影里客串个3分钟的镜头都能拿奖,人送外号“俄罗斯蛊王”。   搁别人身上是一秒火出天际的配置,可他偏偏不温不火了很多年。   原因……   #容夏+英年早婚#   粉丝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   一场意外,寇雅郡失去了这五年婚姻的记忆,忘了和容夏的感情,偏偏记得自己要离婚。   寇雅郡:爱我你就放开我!   容夏:哦……(失望)   *   五年婚姻,红本换成了绿本。   #容夏终于离婚啦!#   离婚的消息引爆后,粉丝欢天喜地,前夫唉声叹气。   *   下属A:容夏这次的新戏又有很多“那种”镜头。   寇雅郡:???   下属B:今天有人拍到容夏和别人进了同一家酒店。   寇雅郡:???   下属C:老板!!老板娘的初恋回国了!!!   寇雅郡:???   #离婚之后我后悔了怎么办#   容夏挠头:还能怎么办,不是你要离婚的吗?   小剧场1:   容夏:不想染头发。   寇雅郡:那就不染!   容夏:不想上综艺。   寇雅郡:那就不上!   容夏(托腮):不想复婚。   寇雅郡:那就不……不行!这个不行!   容夏抓着一大把离婚证的碎片丢给他:去你的吧,拜拜!   小剧场2:   前男友A:夏夏终于离婚啦,看我趁虚而入!   前男友B:夏夏拍戏累了吧,我来帮你按摩!   寇雅郡:你们都给我滚!(挥扫帚――   【没有了以前的记忆、没有了相处的痕迹,爱你的本能也一直在。   再来一次,还是爱你。】   看好攻受,看好攻受,看好攻受。   攻有四分之一俄罗斯血统,原生头发是浅金色,平时会染黑;有前男友,受是第三任。   ----------   预收《穿成被大佬豢养的金丝雀》,文案如下:   没心没肺的攻x大佬受   郁宁穿成了古早狗血虐文的替身攻,因着那张和白月光有三四分相似的脸,他被折断羽翼,被迫养在大佬身边。   被白月光的亲友连番嘲弄是家常便饭,被大佬虐身虐心是日常必备。   郁宁:?21世纪竟然还有这种狗血剧情?!   本打算收拾细软跑路的郁宁,不小心被大佬的巨额资产蛊住了。   豪车豪宅随便送,每月十万零花钱,每季度还有bonus!   郁宁反水了:大佬年轻有钱又有颜,我可以!   他拿着大佬的钱,住着大佬的豪宅,兢兢业业做替身。   白月光回来后,郁宁甩着手绢抹泪,再见了,我的咸鱼生活。   刚跑出去两步就被大佬揪住:你去哪儿?!   郁宁:我走啊,给你和白月光让位置。   大佬暴怒:谁允许你走的!谁说你是替身的!   # 番外 第80章 番外-甄臻篇   “你好, 请问甄臻是住在这里吗?”   大门打开后,褚鹤问住在里面的陌生男人。   那人听到甄臻的名字,立刻皱紧眉头, 上上下下扫了褚鹤好几眼, 谨慎地问道:“你是谁?”   他的视线越过褚鹤, 又去看后面的沈海遥, “你们是谁,找甄臻干什么?!”   褚鹤摆出最真诚最人畜无害的表情,回答道:“我们是甄臻以前的朋友。”   男人更加不悦, 这次连话都不再说, 直接关上了房门。   砰地一声。   褚鹤:“……”   他回头看看沈海遥, 耸耸肩, “俩老人不在, 这个人不认识我, 怎么办?”   沈海遥说:“还能怎么办,等甄臻回来呗。”   他们趁着“生花”还能用,赶紧开了幻境,回到之前那几个小倒霉蛋的世界里。   说起来这个事情还有些尴尬,沈海遥帮那几个人报了仇, 改写了他们原本悲剧的人生,可那几个世界里,没有任何一个人见过沈海遥原本的模样。   两人无奈,下了楼,漫无目的地在楼下闲逛。   甄臻搬家了。工作几年后他攒了一笔小钱, 带着两位老人换了一套稍大一些的房子。   他们一家三口还是那副老好人的模样, 连搬家时都会告知原先的邻居自己搬去了哪里,褚鹤稍一打听就问来了新地址。   沈海遥:“也不知道该不该说甄臻这人太没有防人之心, 万一又被吴曼那个吸血鬼贴上了怎么办?”   褚鹤却极认真地想了想,说:“我倒是觉得,这样才像甄臻嘛!他就是这样的人呀。虽说重活了一次肯定会有些长进,但他不可能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他肯定还是又善良又温柔又懂得照顾别人心情的甄臻,对吧?”   沈海遥无奈地说:“好吧,好吧。”   转念又一想,沈海遥觉得这样倒也不赖,“我看有刚刚那个人在,也不用太担心甄臻会被骗。”   他拽着自己的眼角往下扯,模仿刚刚那人的棺材脸,说:“也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甄臻的新男朋友,怎么这么凶啊。”   说话间,远处走来一个高挑纤细的身影。   甄臻穿着一件燕麦色的长款风衣,左肩背着一只棕色的公文包,右手……   右手牵着一个三四岁左右的小男孩。   沈海遥目瞪口呆。   他看了一眼同样目瞪口呆的褚鹤,两人神色惊悚,异口同声问道:“……这个世界里男人难道还能生孩子??”   甄臻走近后才看清褚鹤的脸,他先是惊讶,再是大大的惊喜。   “你、你不是褚鹤吗?!”   褚鹤笑眯眯点点头,又指指身旁的人,说:“是我!那你猜他是谁。”   甄臻愣愣看着沈海遥,一双凤眼微微睁大。他甚至不敢相信地闭了闭眼睛。   “你……你是海遥……?”   说罢,他不等沈海遥回答,大步跑过来一把抱住沈海遥。   沈海遥被扑得一个趔趄,“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动脚!”   甄臻怪不好意思的,他松开手,揉揉眼睛说:“我太激动了……你真的回来看我了!之前搬家时我怕你找不到我,还特意告诉邻居新家的地址。”   甄臻诚恳地说:“我等你好几年了。”   “你不要说这些肉麻的话……”沈海遥不自在地抖抖肩膀,指指旁边的小肉团子,“你儿子?”   “不是。”甄臻哭笑不得,“是汪老师的小孙子。”   时间过去太久了,沈海遥想了又想,这才回忆起汪老师是谁。   哦,是之前教权池唱歌的那位音乐老师。   甄臻解释说:“汪老师年纪大了,每天接送小孙子上下幼儿园不太方便,我刚好住幼儿园附近,就顺便帮帮他。”   “……”沈海遥半无语半惊讶,“你和他还有联系?”   甄臻点点头,说:“他跟我爸妈关系也很好的。”   沈海遥又和褚鹤对视一眼,两人都笑了。   这个甄臻呀……   之后,甄臻说先送小肉团子回家,邀请沈海遥和褚鹤先上楼坐坐,他马上就回来。   李春燕一见到褚鹤,眼睛都直了,忙问道:“你之前去哪儿了呀?怎么突然间就走了呢!”   说起来褚鹤也挺不好意思的,这夫妻俩待他们不错,只是那时他太急于带沈海遥离开幻境了,甚至连招呼都没打就急急去了下一个世界。   他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编了个谎话,说:“伯母,不好意思哈,我找到我哥哥了,太着急去见他,就没顾上跟你们打招呼。”   李春燕本来也不是在意这些的人,她拉着褚鹤来回看了看,挺开心地让他进屋坐着。   这时,她才细细打量起褚鹤口中的这位哥哥,她一心以为沈海遥真的和褚鹤有什么血缘关系,又觉得沈海遥实在长得好看,笑呵呵地说:“你们家的孩子都这么俊呀。”   招呼两人坐下后,卧室里走出一个年轻男人。   沈海遥抬头一看,正是刚才在他面前重重关上房门的那人。   李春燕正在厨房洗水果,听到声音后扬声说了一句:“苏阑,客厅里是甄臻的朋友,你帮阿姨招待一下。”   沈海遥极为惊悚地抬头看了一眼这人。   这是、这是苏阑??   也不怪沈海遥认不出。   他和苏阑本来就没什么交情,之前的交流多是通过手机,两人并没有真正见过面,他只在甄臻的记忆中见过十几岁的苏阑。   那时候的苏阑染了一脑袋乱七八糟颜色的毛,活像一只鹦鹉;耳骨扎了一圈耳洞,叮叮当当吵得人脑瓜子疼。整个人透露着一种“我很中二”的气息,和甄臻怎么看都是两个世界的人。   沈海遥看着面前身穿白色T恤和黑色牛仔裤的苏阑,怎么都无法把他和甄臻记忆中那个中二少年联系到一起。   苏阑的脸色比刚刚缓和了不少,但仍然不算好看。他和那两人分坐在两个沙发上,谁都不说话,任凭空气中尴尬的气氛蔓延着。   幸好,这时甄臻回来了。   苏阑噌地站起来,一改对沈海遥他们的冷淡,温柔说道:“甄臻!你回来了。有朋友来家里做客。”   甄臻说:“我知道,刚才在楼下遇到他们了。”   卧室里传来几声扑通扑通的脚步声,一团毛绒绒的白色不明物体飞奔而出,一头撞进甄臻的怀里。   “对了,海遥,你的猫!”甄臻怀里抱着一只白色小猫咪,笑吟吟坐到沈海遥身边递给他,“养得很好呢!你看看。”   是养得挺好的,小猫跳到沈海遥身上时差点把他压吐了。   “……”沈海遥揉揉肚子,拎着小猫两只前爪,“它是不是伙食太好了?怎么这么胖啊。”   甄臻看了一眼苏阑,不好意思地说:“苏阑太宠它了,总买零食给它吃,一不注意就……”   既然甄臻主动提起,沈海遥刚好就着这个话头,问道:“你们……?”   甄臻笑得温温柔柔的,眉梢眼角都挂着幸福,“说来话长。”   *   回到自己的身体后,甄臻茫然了一段时间。   真假少爷引发的争议在权池的判决公布之后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关注度,而代替自己救下了父母、也给了自己重来一次机会的沈海遥又贴心地替他度过了那段舆论爆炸的时期,甄臻回来时,事情已经基本平息了。   偶尔会有同事打趣说“甄臻你唱歌很不错啊”或者“幸好你离开甄家了,不然被连累了怎么办”,一开始甄臻会觉得恐慌,时间长了,他也能感受到这多半都是些善意的调侃。   遇到苏阑是个意外。   工作几年后,甄臻所在的公司接了一个项目,地点恰巧就在苏阑妈妈的电视台附近,他去实地考察的时候正巧遇到苏阑。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甄臻和那群富二代圈子里的人来往都不多。但苏阑还是不太一样的,他毕竟是帮助过自己的。   只是还没等甄臻说什么,苏阑先跑了过来。   他看上去很激动,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颠三倒四重复了半天,才捋顺舌头,说:“甄臻,你最近还好吗?”   “我很好,谢谢你的关心。”甄臻回答道,想了想又说,“谢谢你。”   之后就意外地熟络起来了。   苏阑经常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去找甄臻,用的最多的借口就是请甄臻吃饭。时间长了,甄臻的父母恍然大悟,以为儿子终于又遇到了良人,委婉表示,让他带苏阑回家吃饭。   甄臻完全状况外,直到饭桌上李春燕拐弯抹角问他俩近期有没有结婚的打算时才反应过来这个乌龙事件。   “妈,不是你想的那样。”甄臻认真解释,“我和苏阑就是朋友。”   这话一出,饭桌上另外三个人都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甄臻后知后觉:“……?”   再之后的事情顺理成章,苏阑越来越不掩饰自己的心意,甄臻犹豫了一段时间,也决定再相信一次爱情。   苏阑这人,也是打小被人娇惯着长大的,难免有些任性和跋扈。这样的人面对甄臻时,竟然只剩下了笨拙和木讷。   他悄悄跟着李春燕学做饭,赶在甄臻下班回来前给这一家三口准备了一桌饭菜,直到对味道实在不怎么敏感的甄臻终于尝出味道的变化,苏阑才带着点腼腆地说:“以后你想吃什么就告诉我,我试着做。”   夏天的晚上常落大雨,一天甄臻被困在公司,苏阑开车去接他。到了公司楼下却被大堂接待人员拦下,委婉告知他的着装不符合写字楼的风格。   苏阑低头一看,自己的黑色T恤前面印了一个巨大的骷髅头,牛仔裤边做成了破破烂烂的卷边,脚上还穿着一双人字拖。   嚣张惯了的人在这一刻体会到了什么叫无地自容。   他把自己那些奇装异服全都扔了,学着甄臻的风格,把那些素色简约的衣服裤子塞满了自己的衣柜。   后来他又去找了一份工作,跟以前那些狐朋狗友断了联系,也搬出了苏家。   苏家对甄臻并无任何不满。甄臻踏实能干,为人随和,挑不出毛病,只是毕竟有之前甄家那么一层关系在,总归还是尴尬。   苏阑不管这些,他只说,如果不是因为向往甄臻,那他现在还是个只知道啃老的废物。   甄臻的父母也跟他一样极好相处,苏阑与他们相处得很好,几年过去,四个人过得其乐融融。苏阑父母见状,也不再在意那些豪门之间的面子工程,现在,两家人相处融洽,就差那最后一纸结婚证明了。   *   “大概就是这样。”甄臻抓了抓脸,说道。   “挺好的,”沈海遥点点头,“我老担心你又被人骗,现在看来――”   他看看苏阑――后者还是那张扑克脸,实在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竟然也会为了爱情洗手作羹汤。不过不管怎么说,甄臻一家三口这个幸福的状态总归不可能是假的,想到这点,沈海遥也算放了心。   晚饭期间,褚鹤又替沈海遥问了两位老人的情况。   几年过去了,两位老人先后退了休。托沈海遥的福,他们补上了之前断掉的社保,现在每月都有一笔可观的退休金,日子过得很富裕。   沈海遥的视线飘到桌子下面,他看着权景明完好的双腿,看着李春燕不停给桌上的人夹菜,再看看虽然木着脸但神色很是放松的苏阑,最后将视线移到甄臻脸上。   甄臻笑着回望过来。   沈海遥也笑笑,没说话,继续低头吃饭。   *   他们在这一家人的极力邀请下留宿了一宿,但沈海遥还惦记着项星雨和尹修瑾,决定等他们睡了后就悄悄离开。   褚鹤感慨道:“真好呀!甄臻值得过上这样的生活。”   *   另一边,苏阑还木着脸坐在床上。   甄臻知道他在不高兴什么,但相处久了,他也生出些坏心眼。他逗苏阑:“海遥真好呀,他人长得俊俏,能力也强。爸妈不知道他之前代替我跟他们相处,以为今晚才是第一次见面,这么短的时间内对他也很有好感。”   苏阑脸色更臭了。   他垂着头坐在床上,像一只被主人责骂了的大金毛,垂头丧气的。他闷闷地说:“甄臻,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呀?我怎么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甄臻还在逗他,“很早很早以前,你不知道的时候。”   苏阑的头垂得更低了。   甄臻忍着笑,过去摸摸苏阑的头毛,淡定说道:“好了,时间不早了,睡吧。”   谁知被苏阑一把抱住。   苏阑把脸埋在他的小腹,闷闷不乐地说:“甄臻,你身边的人都这么优秀吗?对比之下我是不是很普通。我也想像他们一样。”   他不等甄臻回答,抬起头,神色十分坚定,“甄臻,你再等等我,我会尽快长大的。”   甄臻说:“你不普通,你已经很棒了。”   沮丧了整晚的心情被这样一句话简单抚平,苏阑向着自己的方向,用力把甄臻拖到床上,随后松松压着他,认真问道:“真的吗?我总觉得我追不上你,我想跟你并肩站在同一个高度上。”   这孩子,中二病又犯了。甄臻有点好笑,也有点无奈,他说:“你也有很多长处是我比不上的,比如说,我做饭就没有你好吃,对吗?”   苏阑:“这算什么,你只是没时间学,如果你认真做饭,肯定比我做得好吃。”   甄臻摸着他的脸,随后又用双手环住他的肩膀,温声说:“好啦,不逗你了。你知道沈海遥是谁吗?”   他拉下苏阑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苏阑睁大双眼,震惊道:“是他?!”   甄臻含笑点头,“是他。现在你知道了吧,他是我们一家人的恩人。”   “也是我的恩人!如果没有他,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苏阑想起下午刚见面时的不礼貌,皱了皱眉,“我去跟他道歉!”   “哎!”甄臻赶忙拉住,“都这么晚了,海遥估计都睡了,有话明早再说也不迟。”   苏阑挠挠头,又躺回床上,“也是,那我明天一早就去跟他道歉。”   甄臻笑笑,说:“你也不要太紧张,海遥不是会斤斤计较的人,他人很好的。”   苏阑却摇了摇头,他侧躺着看向甄臻,神情无比认真,“甄臻,幸好有他,幸好他救了你,不然……不然我……”   太多的话想说,太多情绪堵在胸口,苏阑长长叹了一口气。他换了个姿势,小心枕在甄臻胸口。   耳朵下面是甄臻有力的心跳。他听得很认真,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确定甄臻还活着,甄臻就在他身边。   *   苏阑年轻气盛的,刚确认关系没多久,就明里暗里表达出一副想和甄臻一起睡觉的愿望。   可很快他发现,甄臻半夜总是惊醒。   他以为甄臻是做了噩梦,还托朋友找过医院方面的关系,想让甄臻睡个好觉。   直到甄臻说,他死过一次。   苏阑听得手脚发冷,心里百般后悔。   后悔当初那么轻易地放过了权池和吴曼那两个混蛋。   但是除了后悔,更多的还是后怕。   之后,甄臻渐渐从那些回忆里走了出来,反倒是苏阑越来越担惊受怕。他几乎每天都要听着甄臻的心跳才能睡着。   要确认他还活着,要确认他还在自己身边。   *   他压着甄臻的胸口,另一只手松松握住甄臻,是一个有点别扭的姿势。   大概是因为今天遇到了那个代替甄臻报了仇的人,苏阑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他不受控制地回想起甄臻说过的,那些上辈子的悲惨遭遇。   甄臻死了,他的父母也死了。那么温柔的一家人,死得无声无息。   苏阑心里像是涩涩地胀痛,每次想到这件事都觉得快要喘不上来气。   他摸着甄臻的胸口,听不够似地趴在那里。   甄臻摸着他的脸,紧了紧手臂,低声说:“别担心,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苏阑终于肯起来,他凑过去贴着甄臻的脸。   他们呼吸交错着,嘴唇近得稍一触碰便能唇齿交接。   “苏阑,别害怕。”喘息间甄臻低低地说,“都过去了,我早就不在意了。”   他这样说着,眨眨眼睛却是掉了一滴眼泪。   苏阑伸手帮他擦去。   眼泪被温柔拭去,又留下了一点更加粘腻的汗水。   *   昨天折腾得晚了点,万幸第二天早上是周六,晚点起床也无所谓。   苏阑轻手轻脚下了床,去厨房打酸奶。   甄臻身体还是不好,几个月前又因为低血糖晕倒了。那次之后,他被苏阑押着去医院看了医生。   倒是没有大毛病,就是体质弱,医生说加强肉蛋奶的进食。   但是甄臻又有点乳糖不耐受。   几经折腾,牛奶变成了酸奶,苏阑每晚睡前会提前预约好机器的工作时间,再煮上一个鸡蛋,跟甄臻一起吃掉。   吃过早餐后,甄臻端着猫粮盆去喂小猫。   他有些犹豫,不知道沈海遥是不是想把小猫带走。这猫本就是他的,可自己毕竟也养了这么多年,家里人对它都很有感情。如果沈海遥开口要带走……   甄臻有点失落,他摸摸猫咪头顶,又撸了几把下巴,这才恋恋不舍地抱起小猫,去敲客卧的房门。   他敲了老半天也没听到里面有声音。   “海遥,海遥?”甄臻趴在门上听着仔细判断里面的声音,“你醒了吗?”   他等了好几分钟都不见有人回答。   苏阑撇撇嘴,走过来大力锤门。   “哎!”甄臻制止他,“你小点声,万一他还在睡呢?”   门开了。   客卧内空无一人。   小猫从甄臻怀里跳下来,一溜烟跑到床上,在上面疯狂跑酷。   甄臻眉头微蹙,看着空空的卧室发呆。   沈海遥离开的时候打开了窗子和窗帘。   床头的便笺被微风吹下,在空中打了几个转后落到甄臻脚边。   他弯腰捡起,上面是熟悉的、属于沈海遥的字体。   -我走啦!好好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10 14:06:51~2021-12-17 16:34: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甘芥尘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甘芥尘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番外-项星雨篇   “你的意思是说, ”沈海遥坐在桌前,双手放在桌上,一脸严肃地问坐在对面的Alpha, “你觉得阮和悦不喜欢你?”   项星雨有点苦恼地推了推眼镜, 没有正面回答沈海遥的问题。他说:“这也很正常吧……我整日都很忙, 可是又赚不了多少钱;只会做研究, 也不懂得人际交往。”   他垂下头,沮丧地说:“而且、而且我还离过婚……我是一个结过婚又离婚了的Alpha。”   “停,你给我打住。”沈海遥受不了地打断他, “这不是未来时代吗?你怎么比尹修瑾还封建啊?!”   项星雨茫然:“啊?”   “离过婚怎么了?离过婚就不能找对象了吗?”沈海遥怒道, “哪条法律规定的?”   项星雨挠头。   “哎哎, 海遥, 你等一下。”褚鹤赶紧出来打圆场, “项博士, 你先说一下,为什么你觉得阮总不喜欢你呀?”   “呃……”说到这个,项星雨又有点扭捏了,他犹犹豫豫地说,“阿阮位高权重的, 见过那么多人,选择的余地肯定也很多吧。”   沈海遥:“?你自己不也是最年轻的研究院院长吗?论文一篇篇地发,不要命一样。再说了,只有会打仗才算有本事吗?你们这个时代难道又规定了枪杆子比笔杆子优越吗?”   褚鹤艰难制止,对项星雨说:“不是, 海遥的意思是你也很优秀, 你和阮总是不同方面的优秀,你们很配, 各种意义上的。”   项星雨嘿嘿一笑,“真的呀?”   沈海遥:“……”   他扭过去对褚鹤说:“我怀疑他在喂我吃狗粮。”   褚鹤:“实话说,我也感觉有点……不是,项博士,除了这个呢?你还有什么别的苦恼吗?”   这一次,项星雨真的考虑了很久。   他艰难地说:“就是……有个事情你们都知道的。就是……阿阮不是、他不是没有腺体吗……”   他支支吾吾地,说了好半天沈海遥才算明白过来。   “也就是说,你觉得他对你没有欲望,并且Alpha的易感期来临时,你觉得他帮你舒缓时有些不情愿。”沈海遥言简意赅地概括道。   项星雨满脸通红,“……你也别说得这么直白呀。”   “懂了,”沈海遥起身准备离开,“我去帮你问问。我觉得你想多了,照我看,那个阮和悦只是单纯地‘不行’。”   褚鹤又去捂他的嘴,“我求求你了你不要总是乱说话。”   *   这个世界如今的模样与沈海遥离开时可谓天差地别。   倒不是科技进步了多少,而是人们之间的氛围变得非常轻松愉快。   经过几年的变革,Beta们终于逐渐融入社会,经年累月积累出来的经验和才华让他们迅速成为社会的中坚力量;Alpha的婚配对象不再强制要求是Omega。   对繁育权的保护使得Alpha和Omega不再需要因为生育而强制结合在一起,人人都有了追求真爱的权利和自由。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着。   项星雨也很好。   几年过去,当初的研究所改制成了包含多个领域的研究院,院长则由项星雨担任。   他比以前繁忙得多。近视越来越严重,腰椎和颈椎的毛病也一直没好利索,每年都被阮和悦逼着做很多治疗。   本以为他们两人相处融洽,谁知提到阮和悦,项星雨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惆怅。   询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这么个情况。   两人来到阮和悦办公室楼下时,正巧遇到那人出来。   沈海遥咳嗽一声,起了坏心眼。   他让褚鹤躲起来,自己悄悄躲到阮和悦身后,压低声音说:“抢劫!不许动!”   阮和悦:“你好无聊啊,沈海遥。”   沈海遥讪讪摸摸鼻子,说:“项星雨告诉你的吧?这个人,真是的。”   提到项星雨,阮和悦笑了笑,“嗯,刚才兴高采烈跟我说你回来了。”   阮和悦下楼就是来接他俩的。这栋办公楼需要刷虹膜进入,他担心沈海遥和褚鹤到处乱跑被抓起来,干脆亲自下来接人。   沈海遥打量了一番阮和悦的办公室,说道:“你升职了?我记得以前好像不是这间。”   阮和悦点头,“升职了,不过我正在打申请,想离开这儿去别的部门。”   他不等沈海遥发问,直接解释说:“以后不想各个星球到处跑了,就想安心待在这儿。”   沈海遥逗他,“待在这儿守着项星雨啊?”   阮和悦倒也不隐瞒,点点头,又说:“对了,Alpha和Alpha结婚的新条例很快就要试行了。我找了点关系,准备和星雨做新条例试行之后第一对登记结婚的人。”   “?”沈海遥大惊,“什么??”   阮和悦重复道:“我说,我准备和项星雨结婚了。”   他不解,皱皱眉头,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沈海遥扭头和褚鹤对视一眼。   两人心里都在想同一件事:项星雨觉得阮和悦对他没有太深的感情,而阮和悦这边在自顾自准备着结婚的事,这两个人的沟通可真是鸡同鸭讲……   沈海遥在心里叫褚鹤:褚鹤,你去问问,他是不是有点什么问题。   褚鹤大叫:我不要,好猥琐!   沈海遥戳他:快去快去,别磨叽。   “……”褚鹤无奈,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颇为认真地问阮和悦,“阮总,冒昧问个私人问题。你是不是‘不行’?”   阮和悦:“……?”   褚鹤思考了一下,换了个更简明扼要的问法:“你和项博士的x生活是不是不和谐……”   阮和悦终于反应过来,怒道:“我们和谐得很!”   不得不说,阮和悦发起脾气来还是有点凶的。   褚鹤往沈海遥身后躲了躲,又确认道:“真的呀?”   阮和悦怒不可遏,“你这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一番交谈后,阮和悦才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坐在椅子上,身体整个陷入柔软的皮子里,语气有些沮丧,“星雨……真的这么说?”   沈海遥和褚鹤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阮和悦若有所思,片刻后摇摇头,说:“他怎么会这么想……我明明……”   “停!”沈海遥赶紧打了个手势,“停,停!我对你们的细节不感兴趣,我只是一个传话员,别的事情劳烦你们二位自己交流。”   沈海遥苦口婆心,“你们有什么事情好好沟通嘛,这次幸好我及时出现,还能在中间帮你们传话,如果我不在呢?你这婚还结得成吗?”   阮和悦道了谢,说:“我真的没想过他竟然是这样想的。”   沈海遥摆手,“行了,你跟我说这个有什么用?以后有话说清楚就是了。”   “对了。”阮和悦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夹和一个绒布盒子,说,“我准备了一份礼物,本来是想作为新婚礼物送给星雨的。”   他清清嗓子,罕见地露出了无所适从的表情,“沈先生,能不能帮我看看,送这个行不行?”   沈海遥探头一看――   “我长这双眼睛是为了见证你们的爱情吗?啊?!”沈海遥扶额,“我回来是为了看看项星雨过得怎么样,不是想吃你们的狗粮!给我滚!”   说罢,他拉着褚鹤怒气冲冲离开。   “谁还没有男朋友啊?!”沈海遥气道,“我也有!”   *   晚上回家后,项星雨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恋人竟然先一步回了家。   他脱下外套,走到阮和悦身后,轻声问道:“今天这么早?”   阮和悦正在切水果,闻言转过头,说:“去交调任申请,反正也没什么事,就直接回来了――尝尝,F区新送来的水果。”   项星雨就着阮和悦的手,吃了一块西瓜。   西瓜很甜,水滋滋的,项星雨眯了眯眼睛,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懒腰伸到一半,他忽然想起今天上午和沈海遥的谈话。   也不知道海遥有没有把他的想法传达给阿阮……项星雨偷偷观察着阮和悦的脸色。   那人脸色一如往常,看不出有什么波动。   项星雨心里有些懊恼。说到底,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沈海遥好心愿意帮他们,但也只有他们两人自己可以真正解决这些。   他又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阮和悦隐藏在衣领下的伤疤。   “发什么呆呢?”阮和悦问,“是不是累了?看你脸色不太好。”   项星雨摸摸自己的脸,刚刚鼓起的勇气又泄了。他拿起自己的睡衣跑进浴室,说:“哦我先洗个澡!”   唉,又没问出口。   浴室里项星雨一边脱衣服一边懊恼。   回到自己的身体后,项星雨和阮和悦度过了很长一段不尴不尬的时期。后来因为一次易感期,两人的关系才有了进一步的发展。   但――怎么说呢,Alpha的本能能驱动着他们深入了解,却没能让他们互相袒露心意。时间长了,项星雨竟对他们的关系有了一丝怀疑。   他们这样,算什么呢……   两人同吃同住,可是精神上的交流好像总是少了些。况且,阿阮也从未说过爱他……   项星雨难免担心,这又会是一次真心错付。   他还在胡乱想着这些的时候,浴室的推拉门被打开了。   项星雨吓了一跳,下意识拿浴巾把自己包了起来。   阮和悦看了一眼,笑了。   “挡什么呀,老夫老妻了都。”   项星雨一边洗毛巾,一边看着旁边闭着眼睛冲水的阮和悦。   他清了清嗓子,有点不好意思,“咳咳咳,阿阮,那个……”   阮和悦甩甩头,湿发上的水气都甩到了项星雨身上。   没等项星雨再次把自己擦干,阮和悦捞了一把头发,欺身吻了过来。   *   结束后,阮和悦靠着床头坐在一边,项星雨则枕着他的大腿昏昏欲睡。   虽说没有腺体,可Alpha情动时想咬人的生理本能可一点都没少。项星雨脖子后面的腺体被咬得一块青一块紫,几乎破了皮。   他伸手到后面摸了摸,又被刺激得一个哆嗦。   项星雨小声抱怨道:“Alpha的腺体不能咬……我都没咬过你!”   阮和悦淡淡说:“你也可以咬我。”   项星雨爬起来,面对面盘腿坐在阮和悦面前。他带着一股欢爱过后的满足和慵懒,说话声音都带着一股湿漉漉的潮气。   他说:“阿阮,我有个事情……我想好好跟你交流一下。”   阮和悦却说:“刚好,我也有事想跟你说。”   项星雨顿顿,又像蜗牛一样钻回了壳子里,他抓抓耳朵,说:“那、那你先……”   “好。”阮和悦一点也不客气,开口说道,“Alpha和Alpha可以结婚了,这个你知道吗?”   项星雨点头。   “嗯,那……”阮和悦搓了搓手,神色竟然有些局促,之后又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才说,“我跟他们打过招呼了,之后……等可以登记的时候,他们会把我们作为录入系统的第一对Alpha新人……”   项星雨微微睁大眼睛。   “呃……是没有什么实际用途啦,但总觉得好像,就是那个,也可以有一点仪式感……”阮和悦很不自然地解释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你觉得可以吗?”   项星雨慢慢低下头,又重新趴回阮和悦的腿上,闷闷地说:“嗯!我们结婚吧。”   阮和悦低头看着那个圆圆的后脑勺,忍不住伸手揉乱。他的声音有点苦涩,半自嘲半疑惑地说:“今天沈海遥跟我说,你觉得我对你没有感情,我真的吓了一跳。一开始还觉得奇怪,但后来冷静下来想想,我们就这样在一起,看上去好像没什么问题,但却是有点不明不白的。”   少年时期往往是爱恋最炽热的时候,可年少时就能把浓烈爱意压在心里的人,现在又怎么会轻易把爱挂在嘴边。   他们是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在漫长的相处中早已把对对方的爱埋进骨血,却都不擅长宣泄哪怕一丝爱意。   阮和悦弯下腰,把脸贴在爱人身旁,低声说:“星雨,我一直……一直都爱你。”   项星雨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他向上挪了挪,伸出双手拥抱住阮和悦,带着浓浓的鼻音说:“阿阮,我也爱你……从很早很早以前,我就喜欢你了……”   年少的爱恋无疾而终,幸好老天终究还是待他们不薄。错过的时光没有让这份爱情暗淡或褪色,反而让他们学会了加倍的珍惜。   第二天早上阮和悦才想起来忘了把新婚礼物送出去。   他赶紧把项星雨从被子里拖出来,给他看着手里的认证证书。   项星雨眼睛都睁不开,勉强张了条缝,含糊地问:“是什么?”   阮和悦郑重说道:“一颗星球,送给你。”   项星雨:“……”   !!!   瞌睡都吓跑了。   项星雨赶紧爬起,一把抢过阮和悦手里的东西,又拉开窗帘,在太阳光下面仔仔细细看着那上面的文字。   上次项星雨出差,在几千光年以外的太空发现了一颗新的星球。他把这颗星球买了下来,拥有了它的冠名权。   之后,他把它命名为项星雨。   “现在,这颗星星属于你了。”阮和悦从身后抱住他,回想着那天的情景,“那天我们到了那颗星球,刚走出飞船,天上就下起了雨。”   他收紧双手,很近很近地盯着项星雨看,“我看到了一颗星星,那上面在下着雨,当时我就想起了你。”   他又带着项星雨的手放进自己的口袋口袋里有一个硬梆梆的东西。   项星雨拿出来一看――   是一个星球模型。   *   几个月后,Alpha之间的结婚条例正式试行了。   项星雨的结婚登记照片拍得蠢兮兮的,工作人员再三劝着“您可以不用笑得这么开心”。   他还逢人就给人显摆他有一颗星星。   雪:“知道了知道了,不就是阮总送的吗,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被莱斐冷淡地睨了一眼之后才老实下来。   莱斐去了别的部门,早就离开了研究院,也不再是项星雨的手下。   两人许久没见,趁着项星雨结婚才终于见了一面。   莱斐没再跟他寒暄些什么,直白地问道:“沈先生……就走了吗?”   项星雨回来后,莱斐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变化。   见实在瞒不过,项星雨隐去了一些细节,只告诉莱斐,先前那个人并不是真正的自己。   尽管难以相信,可两人的性格的确差距太大,莱斐无可奈何,只能相信。   而沈海遥这一次回来,也并未来寻找他。   项星雨想了想,安慰道:“但是海遥对现在Beta积极参与工作的情况很满意呢!”   莱斐弯了弯眼睛,心里知道项博士是在安慰他。虽然失落,可多少也觉得自己算是没有辜负沈海遥的期望。   他打起精神,祝项星雨新婚愉快,之后便离开了。   雪还像以前一样,小尾巴似地跟在后面。   他双手背后,有点幸灾乐祸,“哎呀――人家都不来看你呢!他只关心项星雨。”   莱斐稍微偏了偏头,没说话。   雪现在很会揣测莱斐的心思,他小跑两步跟了上去,又讨好说:“但是没关系哦!他想看到的未来,都已经实现啦!Beta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主导者,Alpha和Omega的婚姻制度也变得合理了,异型人也消灭了,我……我也不是废物Omega了。”   雪停下脚步,拽了拽莱斐的衣袖,笑着对他说:“你也变得好厉害!沈海遥没有看错人!”   *   “对了,”登记完成后项星雨拍拍脑袋,问道,“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   失去腺体后,信息素的味道也一并消失了。   从前顾虑着这是阮和悦的伤痛,不愿多提,久而久之倒把这件事忘了。   阮和悦挑眉,惊讶问道:“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啊!以前……十几岁的时候哪个Alpha会到处问别人的信息素味道啊?”   阮和悦看看他,又凑过去撕开抑制贴,闻了闻那股酸甜的葡萄味。   “我的信息素啊……”   时间过去太久了,阮和悦自己都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   “我的信息素味道,是葡萄酒。” 第82章 番外-尹修瑾篇   嘉顺四年, 云南战乱又起,北边的少数民族部落趁机进犯,妄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当今陛下的十六弟淮王毓`抽调了一只仅仅五千人的精锐部队, 花了十天时间便大获全胜。   与此同时, 云南边境的小国使者前来求和, 愿归顺大渝朝, 但条件是求取如今朝中任意一位公主。   朝中众臣怒不可遏。   当今圣上确有几位公主,可年龄最大的不过十三岁。   此时,又是淮王自请出征。   “公主年纪尚小, 又是金枝玉叶, 怎可为了换取边境平安, 牺牲掉公主一生的幸福?”淮王字字洪亮, 掷地有声, “臣别无他长, 唯此一身武艺,护大渝国土平安。”   半年后,淮王凯旋而归。   *   尹修瑾随众臣一起,陪着皇帝在宫外分列两边,翘首等待着淮王兵马回宫。   他同以前一样, 没怎么参与过这种场合,没站多久就被太阳晒得头晕眼花,腿也站麻了。   陛下特意叮嘱过:“车马路上难免耽搁,十六弟说不好什么时候抵京,况且阿瑾又不是朝中之人, 没有必要一起等着。”   尹修瑾挠头, 说:“陛下,这是你登基之后规模最大也是最艰难的一场战争, 您都亲自去迎淮王殿下回京了,我是臣子,怎么能不去呢?这不合礼数。”   毓琛撇撇嘴,“好话都让你说了。你不就是想早点见到毓`吗,当谁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呢?”   尹修瑾低下头,没说话。   心里却是笑开了花。   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几个小兵慌慌张张跑到御前,大声报着:“陛下!淮王的先锋部队已经进城了!”   尹修瑾的心提得高高的,明知从城门到宫墙还有好长一段距离,还是忍不住在此刻就垫着脚尖往宫门的方向望去。   毓`真的回来啦!   说起来怪难为情的,之前几年毓`一直待在京中,甚少回云南,两人过了一段如胶似漆的甜蜜时光。   这次战事持续了大半年,两人互通心意后第一次分开这么长时间。毓`还是老样子,不想占用驿道资源,寄来的信很少;若要说与以往有什么区别,大概就是每次的信件都是厚厚一沓,恨不得把一日三餐吃些什么都讲给尹修瑾听。   但毓`从不讲战场厮杀的惨烈。   想到这里,尹修瑾又有些担忧。   不知道他有没有受伤……   尹修瑾把两只手揣进袖子里,焦急中还带着一丝即将见到恋人的甜蜜。   等了不知多久,宫门外终于传来了清脆的马蹄声。   “淮王回宫了!”大臣们纷纷低声讨论着。   皇帝起身,一步一步走下台阶,亲自前往宫门口以示迎接。   大臣们纷纷后退,让出中间的通道,尹修瑾夹在其中,小小的个子被淹没在人群里。   随后,毓`在宫门前勒停了胯.下坐骑。他翻身下马,将手中佩剑递给身后副将,又摘下头顶盔帽放在左手,黑色的盔缨随着他的步伐轻微甩动着。   他走向皇帝,屈膝就要行礼。   只是这膝盖还没碰到地面便被皇帝扶起。   “你我兄弟,不必讲究这些。”   *   淮王的接风礼搞得热热闹闹,而没有一官半衔的尹修瑾只能坐在最外侧发呆。   但相爱的人总有那么一点默契,他每次看向毓`的时候,总能看到毓`也在寻找着他。   两人的视线越过一众谈笑风生的大臣,在空中小小地碰撞着,无声地倾诉着对对方的思念。   之后,毓`遣副将来找尹修瑾。   “淮王殿下说,他一会儿要先进宫给太后和庆太妃两位娘娘请安,世子您要是觉得乏了,不妨先回府。”副将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殿下那边结束了就去府上找您。”   尹修瑾耳朵都红了,很小声地“哦”了一句。   回到尹侯府后,刚好看到母亲萧氏正要回房休息。   尹修瑾叫住她:“母亲,要去睡了吗?”   萧氏点点头,见儿子独身一人回来,问道:“你爹还在宫里吗?”   “是,今日……今日淮王回来了,宫中事情多了些,父亲可能过会儿才能回来。”   自从几年前那场风波过后,尹侯爷便接管了禁军大统领这一职务。后来前任大统领聂海身体康复,但他多少还是被儿子的事情连累了,自请离京,不再与皇室有任何牵扯。   萧氏又问了几句关于今日接风礼的情形,尹修瑾一一答了,只是这头越来越低,脸也越来越红。   萧氏用帕子掩住嘴角的笑意,终于不再作弄儿子,道:“那阿瑾回房休息吧,我也去睡了。”   尹修瑾应了,之后逃一样回了自己的卧房。   他才回了自己的房间,脸上的热意都还没消下去,门外便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   “阿瑾。”毓`声音低低的,“开下门。”   *   皎洁月光下,毓`全然不见惯有的凌厉,只剩下眉眼间的温柔。   他小心脱下坚硬又冰冷的战衣,只穿着单薄但柔软的里衣拥抱住尹修瑾。   周身的热气很快将尹修瑾整个拢住,他伸出双手,回抱住许久不见的爱人。   简单的拥抱很快就不能满足这对太久没见面的爱侣,于是拥抱变成了亲吻,呢喃变成了喘息。   洁白的里衣在地上散落一团,很快,尹修瑾束发用的发冠也被扔了下来,刚巧落在他自己的腰封上。   尹修瑾枕着毓`的手臂,打了个哈欠说:“毓`,你是不是又晒黑了……”   “有吗?我看不出来。”   尹修瑾发出一声慵懒的哼声,说“有”,然后用两只手抱着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这一抱,倒是让他摸到了一块凹凸不平的伤疤。   尹修瑾的瞌睡顿时消失不见,他坐起身子,漆黑乌发从肩膀滑落,盖住了裸露的身体。他神色紧张,问道:“毓`,你受伤了?”   说罢,他不等毓`回答,抽出那人一直压在身下的手臂,急切地想找到那一处伤口。   他又跳下床想去点烛火,被毓`一把拽住。   “外面冷,当心伤寒。”   尹修瑾垂着头,指腹摸索着他肩膀后面的伤口。   毓`笑道:“打仗哪有不受伤的,不碍事。”   他抱着尹修瑾重新躺回床上,捉着他的手绕到身后,带他去摸那处伤口。   “很小的伤口,真的不碍事。”毓`把他按回自己的胸前,安抚似地拍拍他的后脑,说,“不要紧张,阿瑾。”   说是伤疤,其实早已结了痂,只剩下表面一层浅浅的痕迹,若不是尹修瑾细心,当真发现不了。   他又摸了摸那里,才把自己更深地埋进毓`的怀里。他闷闷地说:“先前的信中都没听你提起过。”   毓`说:“又不是什么大事,说出来平白惹你担忧。”   尹修瑾鼓了鼓嘴,不太服气地“哦”了一声。   下巴随着这样的动作鼓起一团小山包,毓`看了可爱,又捏着他的下巴亲了亲。   这些年来,尹修瑾逐渐克服掉了上辈子割舌后的恐怖阴影,他张开嘴巴,让毓`咬住他的舌尖,再交换一个甜蜜的吻。   *   尹修瑾睡得迷迷糊糊,只觉得身边的热源突然消失。   他伸手一摸,果然没摸到毓`。   他揉着眼睛坐起,隐约看到坐在床边的人正在穿衣。   “毓`……”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打了个哈欠,“你今晚要回去吗?不留下啊?”   毓`动作一顿,系好衣服回过头来看他。   “吵醒你了?”毓`摸摸他的脸,低声说,“我今晚回王府,明日一早要进宫见皇兄,不想吵醒你。”   尹修瑾睡得懵懵的,说话的语气也软软糯糯,“陛下不是给了你几天的假期吗?”   毓`若有似无地叹了一口气,道:“明日……明日我去找皇兄,是为了交还兵权。我不想耽搁了,所以决定明日一早就去。”   听到这话后,尹修瑾立刻清醒了。他从床上坐起来,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问:“陛下……陛下猜疑你?”   毓`同尹侯爷一样,不愿让尹修瑾参与朝堂纷争,亦不想破坏童年玩伴在他心中的形象。   毓`只能含糊地说:“没有……”   但尹修瑾不依不饶道:“那这是为什么?先前那么多年你没有回云南也没有交还兵权,不是都好好的吗?”   毓`向来不会说谎,更何况面对着的是尹修瑾,只是这其中是非曲折实在无法用简单的一两句话说清,他说:“阿瑾,天下是皇兄的天下,总有些东西要让他自己握在手里。云南的十万兵马我管了太久,现在我不想管了,交给皇兄定夺才是最好的。”   尹修瑾不参与朝中之事,但不代表他对这些一无所知。毓`说得轻巧,可若不是被逼至绝境,又怎么会在凯旋而归的第二天就提起解兵权这种事。   毓`看他皱着一张小脸,又好笑又窝心。他牵起尹修瑾的手,在他耳边低声说:“等我处理好这些事,我们离开京城,到处去走走吧。”   上辈子,离开京城、离开这里所有恩怨是非是尹修瑾最大的愿望;这一世重活后,悲剧的结局重写了,他的爱人、家人、朋友都好好地活着,他仍然想离开这里、看看外面的世界,可身边的牵绊让他迟迟无法下定决心。   在尹修瑾发呆的间隙,毓`又说:“往后我什么都不管了,不再参与朝堂的事,也不再握着让人忌惮的权利,从今以后,我就只做一个闲散王爷。我们可以去江南、去荆州,过闲云野鹤的生活,做一介寻常布衣。阿瑾,你觉得可好?”   尹修瑾慢慢红了眼眶,他点点头,落下了一滴眼泪。   “好……”   *   穿戴整齐离开尹侯府时,天色已经亮了。   “我说――”毓`刚一出大门,便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懒懒的男声。   “我记得你们古人上朝的时间不是凌晨三四点吗?”那人有双微微下垂的眼睛,身上穿的衣服样式颇为新奇,此刻他抬起右手盖在额头,眯着眼睛看看天上的太阳,说,“这都有□□点了吧?你才去上朝吗?”   毓`皱紧眉头,手先一步抚上了剑鞘,厉声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笑嘻嘻说:“怎么,又想打架啊?可是――你打不过我呀!”   “……是你?!”   *   “哦,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沈海遥跟褚鹤坐在尹侯府门前的台阶上,吊儿郎当的,坐没个坐相,说,“虽然毓宏没有明说,但他在暗示你功高盖主,是吗?”   毓`抱胸站在一旁,低声提醒道:“你还是不要直呼陛下的名字。”   沈海遥啧了一声,又说:“好吧,你终于聪明了一回。现在知道了吧,你这个皇兄,不是个省油的灯,你能早点明白,是好事。”   他从地上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说:“行吧,看来你和阿瑾过得不错。”   提到尹修瑾的名字,毓`的表情缓和了不少。他拢了拢衣袖,堂堂淮王殿下竟躬身冲沈海遥行了一个礼。   他说:“公子大恩,毓`铭记于心,不敢忘怀。”   沈海遥却说:“不是谁都有重活一次的机会,你们是幸运的,往后好好生活,别再为了不值得的人伤害自己。至于感谢的话……就不必多说啦!”   说罢他摆摆手,拉着褚鹤离开。   毓`扬声叫住他:“沈公子!你不见见阿瑾吗?”   沈海遥懒洋洋地说:“我知道他过得好就行啦!不见了。”   他走得快,没几步就不见踪影了。   毓`赶紧回到尹侯府,把还在睡觉的尹修瑾叫起来。   “什么?!”尹修瑾一听说沈海遥回来了,外衣都顾不上穿,趿拉着靴子匆匆忙忙跑出府外。   可沈海遥早已不见踪影。   “沈公子,沈公子!”尹修瑾焦急呼唤着,他寻了几步,却是半个人影都没看到。   毓`跟在身后,给他披了一件斗篷。   尹修瑾急急地问:“他说什么了?”   毓`:“他说,你过得好他就放心了。”   尹修瑾揪紧斗篷的毛领,望着沈海遥离去的方向,垂着眼睛,低落地哦了一声。   几日后,宫中传来消息,淮王自请解了云南兵马的军权,也拒绝了其他的官职,只愿做个闲散王爷,到处游山玩水。   皇帝没有多拦,准了。   尹修瑾提着几个小包裹,在尹侯府门口同萧氏依依不舍地告别。   萧氏点点他的鼻子,笑道:“这么大的人了,出个门还要哭鼻子?”   尹修瑾不好意思地擦擦眼泪,说:“孩儿舍不得母亲和父亲。”   说话间,毓`的马车已经到了府外。   尹侯爷向外望了望,对着门口的淮王微微颔首示意,又对尹修瑾说:“去吧,阿瑾。你娘有我照顾,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尹修瑾咬着嘴唇,道:“古人说‘父母在,不远游’,我却……”   尹侯爷打断道:“又不是一去不回,爹娘都是身强体壮的年纪,不必担心。等过个一年半载,你想家时回来便是。”   尹修瑾红着眼睛看向历来严厉的父亲。父子间表达感情的方式一向含蓄,鲜少有激烈外溢的情感,可重生回来后的每一天,尹修瑾都能感受到父亲压在心底沉甸甸的爱。   他放下自己的行李,对着双亲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道:“孩儿暂时离开几日,很快便回来。”   萧氏帮他拭去眼泪,笑着挥手道:“去吧,好孩子。”   见他们父子三人道过别后,毓`才下了马,帮尹修瑾提起行李放到马车上。   尹侯爷道:“殿下,小儿不懂事,劳烦殿下费心了。”   曾经一段时间,自己家儿子和淮王的关系传得沸沸扬扬,后来皇帝一句“管好你们自己”,传言便真的被按下了。   也曾有过不解,但过了这么久,夫妻俩渐渐也看开了。   如今淮王解了兵权,他们更是没有了后顾之忧。   毓`将尹修瑾托上了马车,才回过神对尹侯爷说:“此行不会太久,中秋节前我定会带阿瑾回来,侯爷和夫人请放心。”   *   平稳驶出京城后,城外的地面颠簸不平。   尹修瑾坐在马车厢内,声音颤抖地说:“毓`、毓`……你能不能、能不能慢一点……”   毓`坐在马上闷头笑了几声,随后停了马,钻进车厢内。   “害怕?”   尹修瑾不肯承认,只是抱他抱得紧紧的。   毓`的笑意更加明显,他在尹修瑾的脸上亲了亲,安慰道:“别怕,以后的路我们一起走。” 第83章 番外-沈海遥篇   床头裹成茧的被子抖动几下, 沈海遥从里面钻出来。   脸颊有点泛红,鼻尖也满是汗水。   褚鹤紧跟着坐起来,吻不够似的, 又凑过去亲他的耳朵。   沈海遥侧过头, 嘴唇碰了碰他的脸。   上一波的余韵还没结束, 甜蜜的亲吻又掀起了下一波的浪潮。   *   回来这里已经快一年了。   沈海遥至今都不知道, 为什么生花毁灭之后,自己会被送来这个世界。思来想去,只能推测“生花自毁”这样的指令在执行期间出现了bug。   养好了腿上的伤, 缺失的那部分回忆也一点一点找回来了, 很快, 沈海遥就重新融入了这里的生活。   有钱赚, 有房子住, 生活还算平稳。   沈海遥痊愈后, 褚鹤不需要继续每日照顾他,为了减轻沈海遥的压力,也为了尽快融入现代社会,褚鹤也出去找工作了。   但是有一个问题,就是……   “我们这里只招收本科或研究生哦!”   褚鹤挠头, “哦……”   等到晚上沈海遥下班回家时,褚鹤对他说了自己今天的遭遇。   沈海遥二话没说,立刻下单了从小学到高中的全套书籍,语重心长地说:“那你就从小学开始念吧,再过12年你就可以去考大学了。”   还拍拍褚鹤的肩膀。   这么下去可不行, 褚鹤烦恼地想, 得想个办法快点找到工作。   思来想去,他决定重拾老本行。   别的不会做, 看病他可太会了!   褚鹤兴冲冲跑去本地的某家三甲医院,表示自己有丰富的医疗经验,想要应聘临床医生。   当然,结果肯定是被人赶出去了。   褚鹤忿忿不平:“学历就那么重要吗!我的实操经验比他们多多了!”   沈海遥打了个哈欠,说:“就是很重要啊,都让你从小学开始念了,你不听。”   褚鹤:“……”   他还是不死心,决定再出去试试看。   结果这一试,还真让他试成了。   家门口有一家小小的诊所,里面只有一位医生负责看病、一位员工负责抓药。治不了疑难杂症,但看个头痛脑热还是没问题的。   这位医生是一位年近五十的中年女性,慈祥又和蔼,听到面前这个年轻人说什么“我没有学历但我很会看病”,也没有太过惊讶或斥责,而是问了几个颇为专业的问题。   褚鹤对答如流。   于是就这么简单地进入诊所工作了。   原先只有两人的小诊所现在加入了第三人,也可以拓展些新业务了。医生将褚鹤安排去给病人打针或输液,见他做得很好,之后又让他去做一些简单的问诊。   以前在望尘山的经历不能同别人说起,褚鹤也无法解释,但这样的事情对自己来说绝对是驾轻就熟。   扎针的时候动作温柔,问诊时细心又耐心。一段时间过去,诊所在附近小区越来越有名气。   几个月后,褚鹤拿到了第一笔奖金,赶紧献宝似地拿给沈海遥。   年底工作忙碌,沈海遥最近没太关注着褚鹤在做些什么,看到银行发来的动账短信时才惊讶说道:“可以啊你!”   褚鹤蹭蹭他的脖子,大方地说:“走走走,请你吃饭!”   “是该庆祝一下,不过――”沈海遥摆摆手,说,“还是在家吃吧。”   褚鹤闻言,低头看了看手机上的日期。   哦,快到平安夜了。   *   当年沈海遥把褚鹤捡回望尘山的日子,如果按照现世的日期计算方法,刚好就是平安夜这一天。   还在望尘山时,即便只有他们二人,这一天也是要正经对待的。   每年这一天,他们都会认真再多摆上五副碗筷,沉默地吃完这一顿饭。   这个习惯一直保留到了现在。   沈海遥不是会追忆过去的人,但望尘山和那里的人,是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回忆。他给自己定了一个要求,只允许用这一天的时间伤感逝去的人,其余的时间要带着他们的爱往前看。   沈海遥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就放了筷子。屋内本就安静,这下连碗筷的声音都没有了。   褚鹤也放下了碗,伸手握住沈海遥的手背,轻声叫他的名字。   沈海遥看看他,笑了笑,托着下巴说:“你说,那几个小豆丁长大之后是什么样呢?还有柳玉,他到底……他现在又是什么样呢?”   他抬头看着天花板,有些惆怅,“有时……真的很想念他们呀。”   褚鹤紧了紧手上的力气,把沈海遥握得更紧。他说:“你觉不觉得,师尊他们几人和甄臻他们其实没有太大区别,我总觉得,他们也像是获得了重活一次的机会。大家都是那么善良又优秀的人,不管在什么时候、不管在什么地方,一定都能成为很厉害的人。”   沈海遥歪头看他。   “就像海遥你一样,成为特别厉害的人!”褚鹤又说。   沈海遥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身旁的人,面上还很正经,心里又因为他的夸奖笑开了花。   人不能总是留恋过去,日子还是要继续过,短暂地怀念过故人后,沈海遥又重新投入到如今的生活中。   他和褚鹤的生活逐步步入了正轨,也结识了新的朋友。   生活有条不紊,爱情如糖如蜜。   最近换季,褚鹤工作的诊所里接待了好几个感冒的小朋友。为了照顾他们,褚鹤买了一些童话故事讲给他们听。   白天哄小朋友,晚上则用来哄男朋友。   沈海遥闭着眼睛躺在一旁,手里勾着褚鹤的手指,听他讲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童话故事。   只是,这个故事怎么听怎么奇怪。   “……从那以后,王子就和他的骑士过上了幸福又快乐的生活。”   沈海遥睁开眼睛,疑惑地说:“这是你乱改的,王子为什么会和骑士幸福生活啊?”   说着,他撑起身子去抢褚鹤手里的书。   褚鹤眼疾手快把书藏到身后,无辜地反问:“王子为什么不能跟骑士幸福生活?”   沈海遥:“王子都跟公主一起生活吧!”   褚鹤嬉皮笑脸地说:“可是王子不喜欢公主啊,王子喜欢男的。”   “你少来!我就知道你在乱讲,我早就听出来了!”沈海遥戳他的腰。   褚鹤笑嘻嘻躲开,反手握住他的手放进掌心,又啪地一声按灭灯光。   “睡觉睡觉!”   沈海遥哼了一声,也不再闹他。   寂静的夜里,两人的呼吸声逐渐均匀。   多年前的那个下午,漂亮的小王子捧着脸看着他懵懵懂懂的小骑士。从此他们携手并肩,分享着快乐,承受着痛苦,手牵着手走过余生。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个番外啦。到这里为止,这篇所有的内容都结束了,感谢大家的支持,继续约下一篇呀~   专栏在填一个女装攻和霸总受的短篇《他怎么茶里茶气的》,下一篇开《万人迷只想赚钱》,再下篇开《不是你要离婚的吗》。文案太长我不一一放了,感兴趣的朋友移步专栏叭   感谢在2021-12-19 17:48:19~2021-12-23 09:21: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V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