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新奇书网(   书名:焐热   作者:七里马   文案:   众人都传言,高一(3)班的大帅比黎疏正在追于凉凉。   于凉凉否认:“……不是的。”   一向冷漠的黎疏:“嗯,不是追,只是疯狂爱慕。”   众人:“哇哦。”   于凉凉气急败坏:“……别跟着我了。”   黎疏:“等我停止呼吸。”   ――――――   上辈子,黎疏是个天性薄凉的剑客,于凉凉在他身边十六年,才知道原来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人的心是焐不热的。   这辈子,她决定不再跟他产生任何联系。   偏偏,他想起了过去,以及拥有了人生里唯一一次刻骨铭心的执念――用尽一切、一切手段,把她追回来。   #原来爱就是心疼,看见她的时候心会疼#   注1:女主回忆起了前世,男主到后面才回忆起   注2:狗血、上辈子女追男,这辈子男追女,HE   ++++++++++++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前世今生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于凉凉;黎疏 ┃ 配角:林喻,徐萌萌,刘大娘,刘芳花 ┃ 其它: 第1章 认识吗?   于凉凉在瞥见黎疏的时候,笑意便停了下来。   少年的他,正站在队伍后方,冷然抬起头望向讲台上的校长。他的皮肤白皙,始终没有太大情绪,在察觉人注意他时,才瞥过一眼。   学校里音箱颇是劣质,星期一早晨七点的校长讲话,总是伴随着两三层的回音,总要隔几秒后才能听清楚具体的含义。   不过有没有回音,大部分学生都不会实质性仔细聆听校长讲话的内容,那些都听得让人耳朵生倦了。   高二的学长学姐穿着整齐白色校服,在庄严的国歌中升起国旗。   于凉凉抬起头,注视着朝阳中缓缓升起的国旗,雄浑而鲜艳,像是绚烂的野花,是种新生。   从进入高中碰到他以来,一句话都没有跟他讲过。   一句都没有。   即便他们在同个班级。   回到教室,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语文课代表林喻便说要收上周布置的作业,班级内一下怨声载道,窃窃私语。   林喻在讲台上不耐烦地用书本拍了拍桌子:“够了啊,同学们,一个周末的时间还不够啊,还想咋地,要自行车啊?”   她说话总是很逗,于凉凉轻轻笑,掏出自己的练习册……黎疏从教室走进来,瓷器的皮肤,仿佛自带微光,身姿高瘦挺拔,俊酷的面庞总是没有情绪,也因此,女生无法不用眼光注意他。   ……这个年纪的女生不就喜欢酷酷的男生么。   她以前也是呢。   于凉凉低下头,走到最后一排开始把语文作业收上来,为了减轻课代表的压力,她刚被任命为这一组的小组长。   黎疏坐在她这列倒数第二排,收完最后一名的不交作业大王的空白练习册后,她停在他座位边。   这是她第一次同他说话。   或者说,不需要说话,于凉凉只是晃了晃手中的练习册,示意。黎疏拿出作业本递给他,于凉凉便走到倒数第三个人身边去……是的,可以不用说的。   是的,最好不要有任何交集。   是的,这辈子,她不想再跟他产生联系。   不知道是上辈子投胎的她忘记喝孟婆水,还是她这辈子能够回忆起以前的事,在她生长起来的十几年,她陆陆续续地回忆起了些不应该有的东西。   一段漫长而短暂的人生旅程。   起先,她以为这是自己做的一个梦,或者青春期脑海里无意识编织的故事,故事编织得很逼真,她每每回忆起来,总觉得胸口闷疼。   直到,她遇见了他。   和梦里的长相一模一样,性格都相似七八分。才惊觉,那不一定是个梦。   梦里的自己好像就是真实的自己,那些疼痛和难过都切切实实发生过,才会如潮水般周而复始在她胸口里汹涌闷捂。   倒数第四排的男生还在睡觉,于凉凉小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见他无反应,便再次小心地拍了拍他的肩:“张汝龙,起来了。”   张汝龙不耐烦地蹭了蹭肩膀。   “要交语文作业。”   张汝龙闷声闷气:“没有。”   “上周五发的,不管写了多少,都要交上来。”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   收不齐作业,便完不成任务。于凉凉站在他旁边好一会儿,又问:“马上要上课了,你别睡觉。先把作业本给我。”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你他妈听不懂啊!”粗狂的男生突然一句暴喝,转身不耐烦地踢了下桌子,眉宇间尽是戾气。   四面八方瞬间全部挪过目光来。   于凉凉没有再说话,绕过他,前往收前面一人的作业。张汝龙撕下纸,揉成团,直接扔向于凉凉的腰窝,不悦道:“八婆!”   有点吃疼。   也不是第一回见识,于凉凉很平静,也没有生气,捡起纸团,扔进了教室后面的垃圾桶。   收完前面人的作业,点数清楚,便只差张汝龙的了。   林喻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低声问:“张汝龙不肯交作业?”   “嗯。”于凉凉点了点头,“他大概没做。”   林喻当即就生气,拿着所有练习册走到张汝龙身边:“全班就差你一个人的作业本了,你要我告老师吗?”   “你有本事去告啊。”张汝龙不甚在意。   “你就算不交,也别骂人啊,尤其是女生,不懂礼貌的啊?!”   “你们这些女权婊,天天女生女生的,以为很了不起啊。”张汝龙当即站了起来,用一米七六的个头俯视一米六的林喻,充满蛮横的气息,“信不信我打你!”   身型高大而长相凶狠的男生对于矮个头的女生来说,天然有着巨大的压迫力。   她不得不小退一步看他。   于凉凉连忙过去,安抚住林喻:“没事,我们先交过去。”   当着全班,身为课代表的自尊,并没有让林喻让步,她恶狠狠地骂出一句:“傻↑逼。”   全班瞬间安静,张汝龙当即就火了:“你再骂一句试试?”   “傻↑逼。”林喻还当真就骂了。   张汝龙狠厉起来,手一扬,像是要打人。林喻定在原地,肩膀下意识缩起,闭上眼睛,忽而,脑袋旁的风声停住。   睁开眼,是黎疏抓住了张汝龙的手腕:“够了。”   他的声音低沉,在班内甚少说话,而显得如冰河下的水,透彻纯粹。   侧脸干净淡薄,无一丝情绪。   晨曦从窗口洒进来,在桌边落下浅色金辉,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聚集在被染着光边的他身上,连同于凉凉。   ――他救人的样子很有吸引力,以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她垂下头。   林喻双眼可见的惊喜起来,而张汝龙把矛头对准了黎疏,长满青春痘的脸恶狠狠吐出:“放手!”   黎疏放开他。   张汝龙邪笑了下,揉了揉手腕,猛然一拳恶揍过去,黎疏侧身闪避伸手,再次抓住了他的手腕,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居然打不到――   对方丝毫无惊慌害怕的情绪。   这种在全班面前武力的丢人现眼,让张汝龙更加气急败坏,整张脸都涨红起来。   刚刚成为高一(3)班成员一个月的同学们并没有人上前劝架,这个时候往往是用武力确定这个班上谁最不该惹的时刻。   在此之前,他们认为是张汝龙。   在此之后,他们却都觉得真人不可冒相――黎疏意外的厉害,张汝龙硬是没有挣脱开他的钳制。   围观同学的目光对于张汝龙来说仿佛一道道无形的耻笑,对于男性自尊大过天的他,不会再说出“放手”这种话,而是青筋暴跳,恶狠狠地左手握拳砸向黎疏的脑袋。   这是真打,要见血的那种,绝对不是示威或者警告。   众人心一跳,还没反应过来,黎疏把他放开,手上往后使劲,张汝龙重心不稳,拳头还没挥出去,自己居然就向后倒了。   于凉凉离得近,侧身被他的后手肘硬硬地撞了下,倒了下去,额角恰恰划过了尖锐的桌角。   “嘶!”   林喻连忙蹲下来问:“没事吧?”   于凉凉蹲着摸了摸额角,听到林喻说:“流血了。”   额角有点锋利热辣的疼,让于凉凉一时不敢摸,也无法立刻站起来,张汝龙被身后来不及散开的人接住,起身就是一个“你他妈――”刚要直接扑上去,语文老师张国光在门口大喝一声:“干什么?!”   全班顿时噤若寒蝉。   林喻当即气冲冲站起来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张汝龙不交作业,还欺负女同学。黎疏想帮忙,他就对黎疏动手了,还伤到了于凉凉。”   于凉凉听到老师来,慢慢站起身,张国光走过来先看了眼于凉凉的情况,判断出只是小伤口,这才放下心,对着张汝龙黑起脸来:“跟我过来。”   张汝龙冷哼了声,大摇大摆跟过去,走到教室门口,还朝黎疏恶狠狠比了个挑衅的中指,示意这事没完。   黎疏无动于衷,视线落到起身捂住额角的于凉凉身上,她侧着身没有朝向他。   林喻正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有点疼。”   “有点疼还叫没事。”林喻差点想笑,接着骂起来,“这个该死的张汝龙!来,我带你去厕所洗一下伤口。你等下我,我拿下创可贴。”林喻慌慌张张放下作业本,从书包口袋里找出创可贴。   于凉凉等着林喻,无意瞥见黎疏站在原地,仿佛是在看她,她默默避开眼神,等林喻过来,两个人才一起去了厕所。   过了五分钟后,她们才回来。   于凉凉的额角上贴了个蓝色创口贴,脸色松缓许多,想来是没什么问题,跟林喻说话进教室的时候还带着笑。   直到走回座位,转身时,目光瞥见像是一直在望着她的黎疏,把笑停住,转身坐好。   ……他们之间没有交集的。   下课后。   于凉凉低着头双手扶着双肩包带走出校门。   黎疏靠在路过的巷子边上,背贴着墙壁,在等她。而于凉凉只略略余光瞥眼,便打算走过。   黎疏高高地挡在面前,手插在口袋里,拦住她的去路,问:“我们之前是不是认识?”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文了,预计20w字。   我jio得这篇文的题材会有点冷,不过真的是我很早以前就想写的一个狗血故事,忍住了三四番冲动后才终于忍不住写下来。   算是结束自己以往的一个小梦。   祝大家都好啊。 第2章 讨厌吗?   “不认识。”于凉凉回答。   ――那为何,他看见她受伤的时候,心会莫名的痛?   黎疏不说话。   沉默令人难以忍受,于凉凉抬起头:“如果你是因为今天推到张汝龙撞到我觉得抱歉的话,不必了,那不是你的错。”   “我没有向你抱歉的意思。”   “噢。”于凉凉轻轻应,是他的作风,他直来直往,很少对人产生歉疚,“那,还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   黎疏没有理由拦住她,让行。   却始终无法把视线从她身上挪开,在夕阳光下,默然注视她离去的背影。   ……真的不认识吗?   那为何望她第一眼,他就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以及莫名的心痛,身体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接近她。   上课前十五分钟。   一杯温热的珍珠奶茶放在黎疏面前,伴随着林喻的声音:“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就给你买默认的珍珠奶茶了。昨天谢谢你为我出头。”   她把手背在身后,巧笑嫣然。   “我不是为你出头。”黎疏打开课本,依旧高冷。   “不管是为什么,反正是你救了我。”林喻丝毫不受打击,放完奶茶后,笑眯眯地回到自己座位。   坐下后,她望了眼依旧无情绪的黎疏,用笔帽点着自己下巴,侧头朝于凉凉说:“你觉不觉得黎疏是那种外冷内热,心口不一的人啊?”   于凉凉看着课本:“不知道。”   以前他绝对不是的,外冷,心也冷,从不掩藏,对身边的人都没什么感情……   现在,是真的不知道。   也许这辈子性格会好点?   从昨天黎疏问她来看,他很显然没有上辈子的记忆……真好,她正害怕他想起上辈子。   想起上辈子他们的关系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只是她不想从他眼里,再看见一个曾经那么卑微的自己。   “我觉得他是。”林喻下结论,“否则他不会制止张汝龙。虽然之前他在班上一直表现得很冷漠,事不关己,但关键时刻还是会出头。”   “嗯。”也许是的。   “他长得好帅,对不对?”林喻凑过来眨眨眼。   的确长得好看,是女生都会喜欢的那种俊秀的帅气,否则她也不会上辈子苦苦追寻了。   林喻想起什么自顾自地乐了会儿,才低下头看书。   上课铃响,开始上课。 第二节课,语文老师张国光带着张汝龙从教室门口走进来。张汝龙全程仰着脖子,一副趾高气昂、吊儿郎当的模样。   林喻看见他,鼻腔就发出冷漠的“哼”。   张国光把讲台让给他:“上来。”   张汝龙大咧咧站上讲台,抬起头看天抖腿说道:“我检讨。检讨昨天上午不应该辱骂女同学,不应该动手。”   张国光:“还有。”   张汝龙把手背在身后,语气仍旧十分敷衍:“对不起,林喻同学;对不起,于凉凉同学;对不起,lihu同学。”   张国光皱眉:“什么?大声点。”   张汝龙大吼:“黎疏同学!”   前排的人都捂住耳朵,张国光指了指:“你下次还会不会再犯了?”   “不会了。”   张国光厉声:“还会不会了?”   “不会了!”   “给全班同学道歉!”   “对不起!”   张国光走回讲台上:“还有下次,你就直接全校面前检讨,我会把你爸你妈全叫过来。回去!”   张汝龙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张国光,因为张国光是他的大伯,不仅能告诉父母,还能直接揍他,比父母还凶,只有在张国光面前,他才可能收敛些。   不过也只是收敛,张汝龙完全没有改过自新的意思。   林喻望着张汝龙大摇大摆地经过自己身侧,全程恶狠狠地盯低头淡漠的黎疏,低声:“死性不改。”   是的。死性不改。短短相处一个月,班里人就摸透了张汝龙的作风――害人的狗皮膏药。   只要贴上了,就很难扯下。   小心眼,记仇。   特别好面子,无法接受自己面子被抹下。   有些男生在男生窝里横,对女生都还算配合,他则不是,不管男的女的,只要打扰到他,一样翻脸不认人,直接动手。   张国光虽然能够克他,却也在保他,至少只是骂和凶,从没让他记过,也没真让他到校长办公室去。   所以全班人都有一个共识――不要惹张汝龙。   很显然,这次黎疏让张汝龙丢了面子,张汝龙不会轻易放过他。   就在张国光的课结束后,黎疏去上厕所,走过张汝龙座位旁边,一条长腿伸出来,光明正大地拦住去路。   张汝龙是故意的,流露着□□裸的挑衅,全班人瞬间提了一口气,害怕再次发生肢体冲突。   幸好黎疏并不吃这一套,直接绕路离开。   到了下午,第三节体育课。   男生打篮球,女生打排球,林喻和于凉凉打了半个小时觉得累,便坐在操场的草坪上休息,感受微风吹拂。   路过的女生聊天:“……那边的黎疏和张汝龙打篮球就跟打架似的。”   抬眼望去,不远处的篮球场上正围了一圈人,林喻好奇心起,连忙拉于凉凉:“咱们也去看看。”   “不了。我不想看。”于凉凉兴致寥寥。   “哎呀,就陪我一起去吧。”林喻起身,拽着手把于凉凉拖过去。   一到篮球场,果然是在打架――1V1。   整个篮球场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其他人全都在围观。   张汝龙喜欢篮球,林喻是知道的,收作业的时候经常见他看比赛直播,课桌底下还藏篮球,下课后就拎着球出去。   他时常在班里面吹牛,说自己打篮球很厉害,还进了初中校篮球队。   身材这么高大,篮球打得好,倒也不意外。   更令人意外的是黎疏,他之前从未表现出来热衷体育,今天一看,却很不错,身手敏捷,能跟张汝龙打成平手。   一个转身,抢到球,哦豁,占了上风。   林喻一看就高兴,双手括在耳边,喊道:“黎疏,加油!”   篮球场上就她这么大胆喊加油,声音十分嘹亮,不少人侧目看她,林喻毫无顾忌地猛烈地挥了挥手。一定要打败张汝龙!   听见有人给黎疏喊加油,张汝龙瞬间不爽,冲上前去夺球,黎疏侧身闪避――   林喻没有攥着她,于凉凉默默从人群中退了出去。   她对体育运动没有兴趣,更何况还有他。   人多又热,太阳还有些大,于凉凉找了个阴凉的体育楼台阶,用纸巾擦了擦地上的灰坐下。   远处夕阳如同堆叠的红绸,有隐隐从白云上落下的痕迹。   微风吹来草木的气息。   空气中有种太阳晒过后的香暖,远处是奔跑的学生,偶尔走过的老师,连绵无限的草地,凛凛作响的槐树叶片。   很平静。   支起腿,侧头,把脑袋贴在手臂上。   望一片染上秋天痕迹的叶子。   现在的她很满足现在的生活,父母健在,能够读书识字,还有选择和恋爱的自由,以及偶尔拥有这种与世无关的平静。   台阶旁边是一排露天水龙头,黎疏打完球走过来洗手,转身时,正好跟抬起身的于凉凉目光相撞。   双方都愣了下。   猝不及防。   自从上次谈完话之后,他们之间似总有些尴尬。   并非陌生人,眼神躲开已经有些过分刻意,可于凉凉还是躲开了。   沉默片刻。   她低头拍了拍裤腿起身,准备离开,却听到黎疏问:“你是不是有点讨厌我?”   他为什么会这么问?   ……是自己眼神闪避得太明显?   她并不讨厌他,也不喜欢他,仅仅只是想跟他无关罢了。   其实如果黎疏不记得以前的事,他们两个就是最普通的同学,绝对是相安无事的。   可她仿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每每只要他出现在她周边,哪怕不是看到,只是知道、感觉到,她就无法控制那种皮肤被轻微灼烫的感觉。   经年累月的爱,残存在她身体里。   “没有。”于凉凉慢慢转过身,轻声细语对着他解释,“我只是性格比较胆小,不擅长跟男生接触罢了。”   “是吗?”黎疏问。   “是的。”于凉凉说,“我对你跟其他男生是一样的。”   *   林喻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于凉凉。   下课铃响,回到教室时,才发现于凉凉就坐在课桌后,立刻上前埋怨:“你好过分,自己一个人走了也不叫我。”   “抱歉。”于凉凉抬头,“我实在不想看球赛。”   “好吧。”林喻从于凉凉身后走进座位,还忍不住说,“你不知道刚刚那场比赛打得多精彩……”   黎疏走进来。   高冷的身姿,白色运动衣……即便于凉凉没有抬头看,视线余光也仍旧会注意到他。   不是她刻意,而是无论在哪个时代,他始终无法让人忽视。   她低头,等待他走过她的余光范围里。   黎疏走过于凉凉的身侧,林喻给他竖起大拇指,示意他那场篮球打得棒。   ……不一样。   她对他跟别的男生不一样。   至少当别的男生跟林喻说话的时候,她会象征性转头望着对方,可她却从来不会看他。 第3章 接近吗?   于凉凉回到家,准备饭菜。   父母加班,经常七八点才回来,而她五点半下课,能空出时间做饭。上辈子她也算是个大家闺秀,擅长的便是刺绣和烹饪。   一点点切葱丝。   切蒜。   切生姜。   切红辣椒。   把老抽、料酒、盐、胡椒粉和鸡精,调成料汁备用。   洗好锅,倒油,放入葱丝、蒜、生姜、红辣椒炒香,等油冒烟后,再放下鱼。   这个世界的烹饪材料比以前那个时代多得多,也方便许多。   不过她还是喜欢剥、洗、切、翻炒等等这些经久不变、慢条斯理的环节,做食物让她感觉平静。   草鱼两面煎熟后,把之前调好的汁倒入,盖上锅盖闷煮收汁。   趁这个时间,清洗第二道菜的大葱,切段备用。   电饭煲已经跳闸,拔开电源端出去,把三对干净的碗筷放在客厅桌面上。   桌角的手机突然震动,于凉凉擦干手,接通电话。   “乖女儿,老爸老妈今天加班,得十点多才能回去,你自己吃吧。”   “好。”   老爸老妈在同一间公司,要回来是同回来,要不回来是同不回来。   挂了电话。   红烧鱼的香味蔓延整个室内,于凉凉回去翻转了下鱼,等了会儿才关火,让鱼继续闷煮。   一个人的话,就不需要准备三道菜,把已经切好段的大葱放进冰箱,清洗好砧板、菜刀和案台,所有东西收拾妥当。   ……突然没有吃饭的兴致。   也许是上辈子错失很多,这辈子她格外珍惜父母的陪伴。   厨房的醋已经见底,冰箱里的菜也不多,于凉凉解下围裙,带上手机和钥匙,决定去外面的超市。   才晚上七点不到,月明星稀。   伴着淡黄的路灯,一路都是遛狗、跑步、推孩子散步的人,充满尘世的烟火气息。   属于夜的寂静。   走出小区门口,马路对面便是个中型超市,可以说是于凉凉家的御用超市。   在超市入口,于凉凉提起红色购物篮。   除了醋,还应该买砂糖,早晨泡豆浆喝的糖快没有了。   冰箱里的酸奶和水果也快没了。   一楼是生鲜水果蔬菜,二楼是生活用品,于凉凉选择先上二楼,再逛到一楼。   二楼零食区,有她最喜欢吃的半杏。   在置物架上拿起一罐,身后有条长胳膊伸过来正好也想拿,察觉到后,两个人都下意识松开手。   于凉凉转头,见到站在她正后方的黎疏。   他穿着白色校服,与她挨得很近。   “……”   怎么会这么巧?   那种若有若无的东西始终缠绕在他们身侧,明明在昨天之前,他们都没什么交集和言语。   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于凉凉说:“……好巧。”   “嗯。”黎疏淡淡应了声。   这让于凉凉放下心。   是的,黎疏是个清冷寡淡的人,上辈子更是如此,如非必要,不说一词。   也许并不是他们之间有问题,只是黎疏不爱说话,而她也找不到话题,才会显得如此尴尬。   “……我去一楼了。”于凉凉迅速结束话题。   为了防止再碰见,于凉凉在一楼买完鸡蛋、醋、糖、水果以及蔬菜后,在收银台排队。   不到半分钟后,黎疏拿着盒纯牛奶走过来结账。   只有这个柜台人少,黎疏站在她后面。   “……”   难道说他们还有缘分吗?怎么一而再再而三地碰到?   队伍在长久等待。   他站在她身后,阴影落在地上。   黎疏问:“你住这边?”   “嗯。”于凉凉回答,不愿意说太多自己的情况。   黎疏只拿了盒纯牛奶,也住这边吗?还是在同学家里住?   这个答案将让她确定以后是继续逛这个超市,还是不逛。然而她并没有问,害怕为了闲谈的话题,一旦开口就必须谈下去。   漫长的队伍终于轮到她,于凉凉刷手机结账,拎着一大袋东西出来。黎疏只有盒牛奶,出来得也很快,几是同时。   应该打个招呼。   “……我回家了。”   于凉凉转身,她觉得自己表现得太小家子气,其实越是平常,越不会有问题的。   大概她还没有学会掩饰。   从前不会掩饰爱,现在不会掩饰不爱。   黎疏站在原地,望着夜色下,于凉凉离开的背影。   ――想帮她提袋子,却没有开口。   ――有很多话想跟她说,却也没有开口,亦或者根本不习惯开口。   在超市排队的时候,他居高临下,望着她的肩膀。   细窄的肩膀。   她在他眼里无端有种心疼,令他想抱一抱。   *   “你说,我要是约黎疏周六去看电影,他会不会去?”在课间休息时,林喻突然问。   这周,她已经听到太多关于黎疏的消息,于凉凉回答:“应该会去吧。”   “我有点担心。”林喻可怜巴巴。   于凉凉知道,林喻希望别人鼓励她,她大概是打算奋起直追黎疏,已经表现得十分明显。   不仅是她,全班人都能感觉得到。   “不用担心,你很好的。”   “哎,你不要安慰我。”林喻也在踌躇。   其实不应该鼓励林喻的,如果是上辈子的黎疏,于凉凉会告诫她,离得越远越好。   可她毕竟也不知道现在的黎疏究竟如何。   “林喻。”于凉凉想了想说,“我不反对你谈恋爱,也不反对你追黎疏。但能不能不要对我说这个话题……”   “为什么?”林喻好奇地问。   “我不太喜欢他。”于凉凉斟酌着开口,“我不反对你追他,只是不太喜欢他而已。你以后跟他交往了我会祝福你。”   “你觉得他哪里不好?”林喻歪头问。   “不是。”于凉凉艰难地开口,她知道说不好很容易让林喻误会,可她也不想一直忍耐,“只是不太喜欢他的性格而已,所以不想跟他有接触。”   “哦。”林喻点点头,还是不太明白,她拍了拍于凉凉的肩膀,“你早说我就知道了,以后不在你面前提了。”   “谢谢。”于凉凉顿了顿,“希望你能追到他。”   林喻笑,挪椅子正坐,内心却有些微妙:……不喜欢吗?还是说,喜欢呢?   于凉凉犹豫了很久要不要说这番话,可相比于到最后才表达,她宁愿一开始就坦白。   她不想听林喻热忱谈论黎疏的话题,不想打击她,也不想鼓励她,然而身为朋友,又难以什么都不说。   她不想在朋友兴高采烈时,抱着“希望林喻追不到黎疏”这种想法,可如果林喻追到,她自己又很尴尬――毕竟她无法做到完全处之平常。   最后的结果只能放弃这段友谊。   于凉凉还是希望能够挽救。   如果林喻能够追到黎疏,而她不在自己面前提起,自己也不和他们一起出去,或许可以维持住。   午休时分。   隔壁2班徐萌萌出现在门口,落落大方地站在黎疏座位旁,仿佛很熟悉:“怎么不回我微信?”   “没注意。”   徐萌萌像是原谅他:“那周六有时间吗?要不要一起出来吃饭?”   林喻转头:“!!!”被截胡了。   她是谁?   “不去。”   “为什么不去?”徐萌萌虽然表现得轻松,表情仍然有点执拗,见黎疏不打算解释,立刻放缓语气,“周六我过生日。”   “嗯。”黎疏仍旧不咸不淡,没有任何进一步表示。   “……”   众目睽睽,连这点面子也不给。   徐萌萌像是生气了,她大概也没想连自己生日黎疏也能拒绝她。   不说话,站在原地看了他半天,可黎疏始终一言不发,比她还要习惯这种冰冷,徐萌萌闷着气转身离开。   旁边看戏的同学们摇头:啧啧啧。   连张汝龙都看了两眼,徐萌萌身材高,五官小巧玲珑,皮肤白,很漂亮,居然不搭理?什么人?   ……应该不是黎疏的女朋友,林喻本来想跟于凉凉讨论两句,却见于凉凉居然在低头看单词,心静如水的样子,瞬间止住。   她之前揣度于凉凉是故意跟自己说不喜欢黎疏,好让自己顾忌友情,不去追他?   现在看来,也许她只是自卑?   ……是的,林喻早就知道竞争会很大。   黎疏在班级里很低调,但长得帅的人是没办法低调的。   现在学校里面就已经有帅哥排名了,别班帅哥名字也传到了她耳朵里,体育课上见过几个,没一个比得上黎疏。   黎疏的确很高冷,但只要人品不差,高冷就不是问题,它只会阻碍一部分胆小自卑的女生罢了。   而且相比于那种拈花惹草,不轻易拒绝的,这种高冷沉默的反而更好,至少证明不花心。   林喻转着笔:越是高冷不主动的男生,越容易被主动的女生拿下,所以她应该更主动起来。   *   放课后。   于凉凉走回家,六分钟后,她实在忍耐不住在巷子里回头:“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黎疏停住。   手插在口袋里,为什么要跟着她?他也不知道。   只是下意识地,想要保护她。   于凉凉很烦躁,她已经在避免所有跟他接触的机会了。   为什么?   为什么他不能像前世那样?   永远都冷漠地往前走,从来不会回头望她一眼。 第4章 在意吗?   若要说主动,于凉凉是有资格的。   至少从现在这个世界回想起前世,她也绝对算大胆。   前世的她是个养在深闺的富家大小姐,父亲是丝绸庄大老板。她从小被呵护长大,受尽宠爱。   十六年来,仅有的忧愁是――家里刚刚为她订了亲,而未婚夫据说蛮横霸道,残忍无情。定亲后不久,便听说他活活用马拖死了一个佃农。   于凉凉并不想嫁,可对方家大业大,父亲想攀上门楣。   成亲半年前,二月十九,观音菩萨生日,依照风俗,上山拜佛烧香。   母亲感染风寒未来。   上完香后,父兄却有要事提早离去。中午时阴云密布,等了一阵不见好转怕天黑了下山更不易,佛门也不留女客,于凉凉乘坐轿撵下山,却在半途中碰上了强盗。   于凉凉掀开轿帘。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强盗,身体强壮到有两倍她,穿着粗布麻衣,蒙着脸,手持大刀,在静僻的山林间,拦住他们的去路。不仅劫财,还想劫人。   抬轿和护行的家丁未曾交锋,便已全部战战兢兢,逃的逃,死的死,强盗们挥舞着大刀随意砍人,连嬷嬷都不放过。   就在这时,黎疏出现了。   一袭流淌的白衣,带着凛冽的剑光,淡然疏离的面容,如同天神般降临,令当时身为少女的她几乎不可直视。   剑影流转,地上已是死尸一片。   强盗们竟然瞬间被他杀光了,白衣翻飞,竟不沾染一滴尘血。   他的剑快而冷。   如他的人。   如他锋利的眉眼,如他冷闭的唇。   他大概不知道,这样刀光剑影中的翩翩白衣剑客,会给一个年轻的少女多大的震撼力,以至于,他不用吹灰之力,便着着实实抓住了她的心。   护卫们地上呻~吟,只剩他们两个完好的人。   他收剑转身,冷漠地背对他们,准备离开,于凉凉下意识追了上去,捏住他的袖角:   “喂。”   他回头。   她撞进了他漆黑的眼眸,牢牢的一个瞬间。   她没有看到那里面的冰冷无情,只记得那深藏着的幽暗,如同彻夜下着大雪的天空。   ……   “女生不要倒贴。”林喻说,“再喜欢也不要,倒贴会让男生觉得很廉价,一旦他觉得廉价,就会不放在心上。你说对吧?”   于凉凉轻轻点了点头,说:“对。”   从自己上辈子的经验来看,这句话应该是对的。   直到现在,于凉凉也无法分析清楚自己当时具体的感觉,她好像是被他一眼击中,如同他的剑。   也许是因为她当时待字闺中,见过的男人太少,又或者,她只是个纯粹的颜控。   不过,在今天看到徐萌萌和林喻之后,她才发现,也许有这种感觉的,并不只是自己一个。   林喻齐了齐课本又说:“太殷勤的女孩子会让男生觉得来得太容易,想留着做备选。”   于凉凉知道她在说徐萌萌,并没有接腔。   她不知道徐萌萌和黎疏之间的过往,也不太想知道。   肚子不太舒服,来了月经。   从书包里面掏出一片卫生棉,于凉凉去厕所里面更换,从女厕出来,黎疏正好走出对面。   ……哪里来的奇怪缘分?   黎疏走在她身后,虽然仅仅只是因为同路。   于凉凉只想尽快远离他,忽然间,黎疏用手指点了下她肩膀,她被吓了一跳,转身。   黎疏:“你裙子上有血。”   于凉凉下意识半回头看了下,瞬间,热腾腾的血流从心脏直窜天灵盖,差点就像沸水一般把天灵盖顶开。   她满脸涨得通红不已,手虚挡住,什么也说不出来,立刻离开。   回到教室,她坐下,把脑袋趴在桌面上。   林喻吃惊:“怎么了?”   “……没事。”脸热了羞耻的热度无法退下。   啊啊,她都是来了十几次月经的人了,怎么还犯这种低级错误?   手指揪着书包带。   ……究竟什么时候蹭上的?   ……这路上还有没有别人看见?   过了好一阵,于凉凉才从这种赧然的羞耻中回过神来,跟林喻说:“我来月经,裙子上沾了一点。”   “不会吧?”林喻吃惊,翻了翻桌子里面,“哎,我没带外套,不然可以帮你遮一遮。”   “没事。”于凉凉说,“只要坐着,应该就没人看到。”   林喻拍拍她,深表同情,是女生都会有这种困扰,逃不掉。   然而,有时候不仅逃不掉,还会雪上加霜。   课间休息结束后是数学课。   上了二十分钟函数,数学老师刘乐在黑板上写了一道题,走到讲桌边,双手打开撑住边缘,朝着全班同学问道:“谁来做一下这道题?”   顿时,鸦雀无声。   于凉凉心如擂鼓。   “没人举手,我就点名了。”刘乐继续瞥了眼静默的全班,拿起放在讲台桌上的名单。   刚开学一个月,很多老师都记不住学生的名字,班长备同学名单,放在讲台上。   “于凉凉。”刘乐似乎对这个名字颇有兴趣,“你上来做一下吧。让凉凉来做,你们的心是不是就能不凉了?”   有人轻笑出声。   而于凉凉此刻,深深地低下头,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她没办法上去。   过分薄的脸皮令她无法穿着显示自己来月经的裙子,在众目睽睽下走上讲台,背对全班同学。   寂静无声。   刘乐望着她:“怎么,不愿上来做?不会吧?这是初中的内容。”   于凉凉仍旧垂着头,捏着课本右上页角。   林喻举起手,帮于凉凉说:“老师,她不舒服。”   刘乐大概是个刚教学不久,顶天立地的直男,没理解到林喻这句话里面的内涵,反而问:“哪里不舒服?”   “额……”林喻踌躇了下,要当众说,来了姨妈?   她下意识望眼于凉凉,于凉凉现在只觉得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正不知如何是好。   黎疏起身,从他同桌身后走过,穿过走廊,上讲台,拿起粉笔,解题。   解完题后,把粉笔放讲台上,走回座位,坐下。   “哦豁。”刘乐挑了挑眉,转头望了眼,用粉笔在答案上打了个勾:“不错。步骤很对。”   “只是……”他把手撑在案桌上,笑着问,“不过我没叫你,为什么要过来?”   黎疏不回答。   “让你们举手的时候一个都不出来,现在叫了人,又站出来英雄救美了?你们这班,很有趣哈。”   全班仍旧静默。   “装逼呗。”张汝龙突然高声,语带嘲讽,“还能是什么?有人就是喜欢装逼。”   “说得不错。”刘乐点头,“你这么大声,是不是也想装逼?来,我让你也装会儿,再出一道题,你上来做。”   张汝龙:“……”   林喻低头:“噗!”   全班都隐约笑起来,只有张汝亮面带愠色。   哎,终于有点get直男、脑回路神奇的数学老师的萌点了。   注意力完全转移,于凉凉这关算是过了,她不由得轻轻舒口气。   然而更大的问题浮现在眼前――放学后,要怎么回家?   只能等到大部分人都离开教室了。   昭示着今天课程结束的铃声响起,于凉凉默默坐在原位,林喻有事要提早回去,没办法陪她。   于凉凉默默等到班上仅剩几个人,执勤的同学开始打扫卫生。   带着纸巾去厕所,沾了点水,回来擦干也被染脏了的椅子。   她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诸事不顺。   ……为什么男生就没有这种烦恼呢?   清理完座椅,背起书包,把包带尽量往下调。   幸亏家离得很近,走十分钟就到。   希望能够遮住裙后。   于凉凉直起身,这时才发现黎疏也没有走,坐在原位,远远地望着她。   ……不知道为何,他好像有点注意她?于凉凉心想。   走在回家的路上,于凉凉用思考来分散害怕别人发现的担心:……其实今天的事,照理应该说谢谢他。   刚刚也有机会。   然而,为了不产生交集,还是什么都没说。   于凉凉停住,转头,望着一路跟着她出来的黎疏――   为什么要跟着她呢?   难道他想起了过去?   可就算想起了过去,过去的他也未曾如现在,这样静默地跟在她身后。   “你究竟想做什么?”于凉凉问。   “你想要男朋友吗?”   黎疏说。   于凉凉竟是停了整整好几秒。   暗红的太阳仿佛缓缓过夜的、泄气的气球,浑身瘫软,皱成一团,堆在云上。   她轻轻捏着书包带的食指竟忍不住轻轻一跳。   只有他们两个人。   风把属于他的气息缓缓吹到她身边,连带摇动了路边的草。   于凉凉调整了下自己的书包带,阖下眼,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对她说出这句话。   即便这是上辈子她苦苦祈求的。   在半山腰,他救了她之后,她冲出轿子,拉住了他。   林间阴云密布,雷电交加,天青欲雨。   她突然害怕这个人走,此生再也见不到,于是,她做出了让她上辈子最后悔的决定――逃婚,跟他走。   片刻后,于凉凉抬起眼问:“为什么?”   黎疏:“不知道。直觉告诉我,不能放开你。” 第5章 喜欢吗?   于凉凉跟着黎疏跑到山洞里。   他对她没有任何反应,仿佛跟在身边的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或者说,本来就无关紧要。   可当时十六岁的于凉凉猛然遇见自己喜欢人,何等懵懂无知,又何等热情大胆。   她一点也不害怕,甚至充满着兴奋和忐忑。   在山洞里,过去的于凉凉睁着大眼睛,满怀期待地对黎疏说:“我喜欢你。”   脚边的草叶簌簌抖动。   现在的于凉凉逐字逐句,咬字清晰地回答黎疏:“我不喜欢你。一点也不。”   黎疏并没有理她,而是入内闭眼打坐休憩。过去的于凉凉走到他身边,蹲下问:“你家里有几口人?娶妻了吗?”   回想起过去,现在的于凉凉平静地说:“我不想跟你产生交集。”   得不到回答,过去的于凉凉鼓起勇气直白地说:“如果你不讨厌我的话,我想嫁给你。”   现在的于凉凉说:“不要再跟着我。”   她从来没有怨黎疏的意思,就像人被火烫过,并不是火的过错,只是在告诫人,不要接近它。   黎疏从未给过她肯定的答案,以及期待。   在山洞,于凉凉和黎疏度过一夜,等雨停。雨停了,黎疏便拿起剑继续向前走。   于凉凉跟着他。   那时的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执意要挣脱自己的人生,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   跟着他。   走过泥泞的雨露,小溪上斑驳的石块,高坡和陡坡,他在行走,未曾往后望她一眼,于凉凉却觉得不害怕,不劳累。   眼前的人,她执拗地认定,可以追寻。   在第二夜的山洞里,于凉凉主动吻了他。   即将成亲,家里人已经开始教导她男女之事。可她始终无法想象自己跟那个骄奢跋扈、未曾谋面的夫君的景象,直至碰见黎疏。   她所想的是,为什么总是要由男人来挑选女人?为何女人不可以主动追求自己喜欢的男人?   这在现代普遍的想法,在当时却是禁忌。于凉凉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何会有这种天真大胆的想法,或许真的因为听过太多传说,而从未吃过人世的苦。   从她冲出轿帘,跟他走的那一刻起,名誉就已经不在了。于凉凉也并没有很在乎,她更多的是对于男女之事的好奇。   所以她踮起脚吻他,期待他的反应。   隔在黎疏和于凉凉之间是一堵无声厚重的石墙。在过去,主动追求黎疏的于凉凉并没有清楚地认识到。   而现在,在于凉凉给出答案后,这堵石墙重新浮现出来。   真庆幸。   庆幸现在表白和恋爱都如此轻易,庆幸男人可以不用对他碰过的女人负责任。   而不用像她当年,一个吻代表她的此生此世,全盘交付。   夕阳的余晖染遍。   黎疏独自站在逆光中,沉默无垠。   ……他还是有前世的影子,那个潇洒来去的剑客,或者说,天性冷漠的杀手。   黎疏是个杀手这件事,于凉凉是跟他回了山庄之后才知道的。   山庄很大,伫立在孤绝的山顶上,路径复杂,不通人烟,有十几名仆人,一个娘亲,以及正妻。   刘大娘并不是黎疏的亲娘,是养母。   黎疏三岁那年濒死在雪地里,刘大娘路过,把他救回家。   刘大娘丈夫早死,寡居,只有独女刘芳花,想捡个男丁帮家里务农,谁知道黎疏却是个天生的武学奇才。   七岁那年,无意拾得一本剑谱,十五岁时,便已经把那本剑谱练至出神入化。   十六岁下山,第一次杀人。   冷静、淡漠、毫不手软。   剑影流转白光,利刃翻飞如雪,转眼间,已是一招毙命。   而后便有专门的杀手组织找到他,代为接单和指派,未有几年,他已经是江湖上顶尖杀手之一。   只要请他,没有杀不死的目标。   刘大娘原本不想把女儿嫁给黎疏,黎疏的性格过分冷漠,即便刘大娘是抚养他长大的养母,他也从未对她表示过亲昵,甚至从未展示过情绪。   然而黎疏成为杀手后,杀一人竟有百两之多,更得朝中权贵重用,为其销声匿迹,并在钱庄里专设银库。   刘芳花与黎疏从小相处,不乏春心萌动,加之见惯黎疏后,其他男人便难以入眼,刘大娘为她寻亲,她却谁都看不上,到十七岁,无法再拖。   黎疏毕竟是刘大娘带大的,虽天性冷漠,却铭记刘大娘的救命之恩,家中一切事务皆交由她主管。   为隐匿行踪,黎疏寻至此处路径复杂的山顶。   刘大娘山村农户出身,无法忍受有银子却没地方花,修建大宅,雇佣奴仆,黎疏也从不过问。   综合上述种种考量,女儿嫁给黎疏是最好的选择,更何况,男人有了温柔乡之后,或许会有所转变。   因此,刘大娘跟黎疏提了亲事。   黎疏并未反对。   他好像对身边的一切事置之度外。   刘大娘便办了喜宴,可惜天不遂人愿,娶妻之后的黎疏仍旧未有任何改变,每年外出几月执行任务,其余时间皆练剑,凡事漠不关心。   刘芳花最开始还很有热情,一两年下来便淡了。   长时间独守空闺。   成亲五年都未有孕事,黎疏更是从未对她有过片刻温存,哪怕只言。   连常人的夫妻都不如。   黎疏每每回来都是沉迷练剑,甚少与她说话,免不得有些怨气。   她们都觉得,黎疏是个怪人。   他仿佛不需温情,不需交流,更并不在意钱财以及名誉,连对女人也无兴趣,天性的冷漠与孤离。   所以当黎疏带于凉凉回山庄时,刘大娘母女感受到一阵吃惊。   *   次日,上课前。   于凉凉心想,这下已经说得很清楚,黎疏应该不会再跟着她了。   说来奇怪,为何这世的黎疏会向她表白?   于凉凉停住抄写英语单词的笔。   ……大概是他真的忘光了前世,却有对她有模糊印象,才会对她表示出好感吧。   旁边的林喻拿着课本出去,黎疏同桌还没到,便直接坐到他座位旁,挽起一缕发:“黎疏,这道题该怎么解?我已知它的区间……那么这个X怎么算?”   “套公式。”   “我知道要套公式,就是你看这里哈……”   黎疏话少,大部分时间像是在纸上做演示,但至少还是教了,也算耐心。   换作前世,他大概连理都不会理。   不过从侧面说明,他这世应该比前世幸福,因为只有幸福才可能温柔。   身后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黎疏,你看NBA比赛了没?就昨天晚上的直播……”   “嗯。”   “对了,你有没有B站的会员,借我用一下?”   “还有数学老师昨天布置的作业……”   不久后,林喻回来,走进座位。   自从上次于凉凉表达出自己的想法后,她们之间的确有了点尴尬。以前林喻都会兴致勃勃地跟她谈论,不过现在她们这样默契地跳过了黎疏的话题,还好。   她本来就希望这样。   于凉凉并不在乎林喻怎么追求黎疏。   现在这个时代,女生能够光明正大追求男性而不遭非议,永远有抽身而退的权利,不必注意名节与责任,也不用立刻考虑婚姻,就算结婚也还有离婚的权利……目前,只需要对方的喜欢不喜欢,多好。   林喻很聪明,聪明的女生追自己喜欢的男生,多好。   她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忘掉过去,享受这个新世界。   徐萌萌走进来,怒气冲冲地把一瓶牛奶和两个包子放在黎疏面前:“我妈让我带给你的,说你爸妈出差,你早上没吃东西就走了。”   徐萌萌嘴角抿着:“还有,我妈让你这几天都去我家吃饭。”   黎疏:“不用。”   “那你自己跟我妈说吧。”徐萌萌更赌气,甩着手走开。   张汝龙忽然往后靠着,双手往后搭在脑袋上,高声道:“长得帅就是了不起啊,走了一个女孩又来一个女孩。呵呵。”   黎疏拿过包子,并没有搭理他。   自从上次动手后,张汝龙就阴阳怪调地针对他。   “哎――”张汝龙拖着长长的声调,“只是不知道是谁,放学后把人堵在巷子口说什么‘直觉告诉我,不能放开你’。”   前面于凉凉蓦地攥紧笔。   张汝龙盯着他同桌说,他同桌转头,吓得浑身一抖,半天不敢说话。   “可是你听人家是怎么回答的。”张汝龙继续对着他瘦小的同桌说,却很显然意有所指,语气阴阳怪调,“人家说,对不起,我不喜欢你,一点也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同桌:“……”   张汝龙的眼睛仍然盯着他。   同桌瞪大眼睛望了他半晌,才体会到这眼神的含义,是要让他接话,于是结结巴巴地问:“那、那那个人是谁啊?”   “还有谁,当然是我们的――”   “出来。”黎疏突然说。   张汝龙挑了挑眉,笑了下。   手插在裤子口袋里,驼腰,吊儿郎当地起身。   黎疏从座位上离开。   两个人前后走出教室。   林喻实在忍耐不住,蹭了蹭于凉凉的手肘:“什么情况?是有人向黎疏表白吗?” 第6章 难过吗?   按照这情势,众位同学们还以为他们会斗殴。   结果并没有。   十几分钟后,他们再次走进来,黎疏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而张汝龙却颇有些小人得志般的快意,步调高昂。   林喻憋得要死,她实在想问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有其他女生向黎疏表白了?还是说黎疏向人表白?   可她并不觉得性格冷淡的黎疏会向人表白,完全没见过他对任何女生表示好感。   好想找个人讨论啊啊啊啊。   奈何已经答应于凉凉在她面前不提黎疏。   真憋人!   午休时,情况再发生变化。   徐萌萌眼睛通红,气哭得河豚般走进来停在黎疏桌子面前:“黎疏,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答应了可以把我介绍给张汝龙?”   黎疏抬眼。   张汝龙不在,班上仅剩几个还未出去吃午饭的学生,包括于凉凉和林喻。   一听这话,都忍不住提起注意力――黎疏把徐萌萌介绍给张汝龙?不可能吧!   徐萌萌委屈得脸都皱起来,擦了下眼睛,踢了下桌腿:“你可以不喜欢我,但你不能这么对我!亏我对你这么好。”   “没有。”黎疏淡淡解释,“我没有把你介绍给张汝龙。”   “真的吗?”徐萌萌才阴转多云,轻声嘟囔道,“真的没有吗?”   “没有。”黎疏虽仍旧清冷,却语气坚定,“我不会答应这种事。”   “我就知道你不会。”徐萌萌想了想,开始破涕为笑了,“那个张汝龙,他骚扰我,还跟我说,你答应把我介绍给他,呸,真是个混蛋!”   徐萌萌上前一步,拉了拉黎疏的胳膊:“那晚上去我家吃饭吗?我妈说了让你一定要来。”   黎疏未答。   徐萌萌眼巴巴望着他:“去嘛、去嘛。”   片刻,黎疏才说:“好。”   “好。”徐萌萌开心得蹦起来:“那说定了,下课后我来找你。还有不许不回我微信。”   她欢快地出了教室。   教室重新归为一片沉寂。   不久后,黎疏也起身出去吃饭。   这一竖排,只剩林喻和于凉凉在整理作业本。   “恋爱中的女生真是连说话语气都不一样,”林喻这才说,“不过徐萌萌就是借机发作一通吧。想也不用想,黎疏不会做这种事的人。”   “嗯。”于凉凉低头数作业数目,只接了一句便不再说。   林喻要回家吃饭。   于凉凉抱着作业本,先去交给老师,再去食堂。此刻的教学楼里,人空空荡荡。   在下楼的拐角处,与回来张汝龙面对面碰了个正着。   于凉凉往左走两步。   张汝龙往右,挡在她面前。   于凉凉看也不看,往右,试图离开。   张汝龙穿着白卫衣,灰色长裤,镜像般往左,手插在裤兜里,继续用高大的身躯拦住她下台阶的路。   她这才抬起头来看他。   “你好像很少抬眼看人哈?”张汝龙挺着胸膛,邪气地笑着说,“怎么,我长得不帅吗?”   “我要下去吃饭。”   “吃饭有什么着急?”张汝龙散发着一股痞气,伸出左手,撑在楼梯墙面,压下身问,“不如你当我女朋友?”   他大概认为自己这样很帅,很电视剧。   于凉凉知道张汝龙是因为听到黎疏向她表白这件事,才来调戏她。   “我不想当谁的女朋友。你这样,我就告老师了。”   “怎么?表白也有错啊?”张汝龙伸手扯了扯她胳膊,“我们一起玩玩呗,当我女朋友,黎疏就不会骚扰你了。”   于凉凉往后退开自己的手:“不用了。我长得不好看,配不上你。”   张汝龙望了望她。   于凉凉长得并不丑,挺小家碧玉,清新质朴的,不过太低调,太默默无闻,而张汝龙更喜欢徐萌萌那种高挑明艳,娇俏可爱,在哪都惹男生眼球的女生,不由得承认道:“说得也是。不知道黎疏看上你哪里?”   “有自知之明吧。”于凉凉回答。   张汝龙笑了下,把手插回口袋里。   见他不再围堵,于凉凉直接绕过他下楼去吃饭。   吃完饭,教室里仍旧空荡荡的,回到座位上,把脑袋靠在胳膊上睡午觉。   也许前世,她就输在仅有自知之明,却无他知之明上,不知道有些人的心是石头,焐不热的。   刚进门时,刘大娘和刘芳花对她来说不算差,更多的是格格不入。   尤其是在相谈过后,她们母女知道她是富贵人家出生,诧异于为何她一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放着好好的名门大户不嫁,却跟着黎疏来到这冷僻的山庄。   没有三媒六聘,没有锦绣嫁衣,甚至连仪式都没有,就这么无名无分地跟了黎疏进庄里,这在当时看来,连妾室都不如的。   而于凉凉不在乎形势,形式只不过是种束缚。   她的未婚夫潘家公子,未成亲之前已有三房小妾,她嫁过去是正妻,风风光光的三媒六聘,当家主母,永远压在这些小妾头上,即便生的孩子也要压过她们的孩子,可又怎么样呢。   她大概会郁郁寡欢,由于新鲜感得到一两年宠爱,完成身为正妻生育嫡子的任务,安静孤寡地度过一生。   于凉凉在课桌上转个头继续趴着。   可当时的黎疏不一样。   他跟她遇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身上充满凛冽寡决的气息,冷漠却纯粹。   他沉默,是因为他想沉默;   他无情,是因为他本来便无情。   他杀人,是为了完成任务,所以从不手软――没有道德,没有束缚,没有同情,没有不忍,甚至没有在意。   从小到大,有无数人在于凉凉耳边教导着她为人处世。   如何穿衣,如何吃食,如何站着,如何坐着;   面对父亲、母亲、兄弟、叔伯等如何请安,如何言谈,如何得体,如何大方;   出嫁后要如何相夫,如何教子,如何不辱门楣……   她的世界里没有冷漠的人,只有虚伪和客套。   她的世界里没有无情的人,只有假装喜欢和假装热情。   她想知道黎疏。   知道他何年何月何日何时生。   知道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知道他爱吃的和不爱吃的。   甚至知道他的穿衣喜好。   也想让黎疏了解自己。   真正的于凉凉。   学了走路,学了吃饭,学了穿衣,学了得体。   学了烹饪,学了刺绣,学了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学了为人处世,相夫教子,像条鱼保持新鲜般保持着贞操,从小就是为他人准备的于凉凉。   山庄的第一个晚上,是他们的洞房之夜。   没有盛大的送亲,没有繁复的礼仪,没有喜宴和大红花轿,没有喜床上铺满的莲子和吃生饺子,以及喜婆那句拿腔带调的“生的”,以及她必须要做出的羞涩表情。   在夜晚来临之前,她写了封书信,让人送回家里。   信在路上。   而她在等黎疏到来。   于凉凉至今记得,在太阳落山的时辰里,她站在窗口望着那片垣古久远的月亮缓缓升起,如同银盘般嵌在夜空上,仿佛永远不会落下,仿佛此夜永恒绵长。   黎疏推门,踏着一席月色而来,面容仍旧清冷寡淡。   月亮静默无垠。   他们之间也相对无言,只有她忍不住忐忑,与欣喜。   帷幔轻摇,红烛染火,在宽衣之后,他们躺在床榻之上,于凉凉伸胳膊把手环在黎疏的脖颈之上。   这是一个女人不会被教导做的事情。   她是默默屏了一口气息做这件事的,家中的规矩从未告诉过她洞房那天要在男人面前表示主动,这是孟浪,会被夫家看作狐狸精。   可黎疏不会这般看她。   他是真实的。   而她是快乐的。   她想告诉他。   烛火静燃,帷幔投出挂于两侧的影,他亦在她身上落下影。   良久。   可黎疏的眼始终从未被任何情绪侵染,即便他的瞳孔中有她的倒影。   他把她的手拿了下来。   ――他不喜与人接触。   于凉凉知道,黎疏对她并无感情,不过为了负责,才把她带回来。   可那时的她,抱着懵懂而热烈的期待,怀着妾心如苇的热情。她想,人的心不是石头做的。总有一天他会感觉到的。   只要她努力一点。   努力一点。   亲密完毕后,即便黎疏都不让她抱着他,她也悄悄地用手指贴了贴他的手。   不见月亮,见着被月光染亮的他的侧脸,也觉得满心快意。   现在――   于凉凉再次转了个头。   现在的黎疏面对哭泣委屈的徐萌萌,会解释自己并没有做过。   在她问他晚上要不要去她家吃饭,而他沉默片刻,却答应――   原来他也会心软。   这一世的黎疏,是个拥有七情六欲的人。   下午,林喻回来,推了推趴着的她。   于凉凉起身,林喻望了望她的眼睛,不由得惊异:“凉凉,你怎么眼框红了?”   “睡觉时压得有点疼。”于凉凉轻声说,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哎,你呀。”   于凉凉笑了笑,等林喻走进去后,坐到自己位置上。   平复心情,整了整课本,于凉凉让那些像是横在喉头的浓烈情绪慢慢缓下来。   她不能再回想起过去了。   不能了。 第7章 惊艳吗?   十月中旬是校庆。   每个班级都要出节目,他们这届由高一(3)班班长主导,准备搞出众望所归的汉服Show。   届时,学生们将轮番穿着各个朝代的衣服,在学校大会堂上走秀。   林喻就很喜欢古装,便自动承接了他们班级负责人的任务,大概女生都会有点儿古装情节,能够穿着汉服在众多学生和老师面前,有种说不出的期待感。   为了这个Show,她忙得不可开交。   校庆开始前五天开始在学校大礼堂正式彩排,外面的主持人念着讲稿,其他已经准备好的节目正在陆续而出,配合灯光师调灯。   汉服Show的学生们在后台打扮,Show听起来好玩,但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网上租衣服,穿衣服,确认每件衣服的朝代和佩饰,古装繁多,不同衣服有不同发饰,还有注意面妆。   虽然是学生举办,但校庆场合也不能含糊,他们甚至专门请了两个历史老师指导。   于凉凉跟林喻关系好,便自发成为后勤人员,过来帮忙打打下手,给女生们穿穿复杂的裙子,画画面妆,确认饰品牢固之类。   此刻,镜子前,于凉凉低着头给林喻涂睫毛膏。   林喻坐在椅子上,往下看:“凉凉,你真的不参加走秀吗?我觉得你还蛮符合的,长相很古典。”   于凉凉起身:“不了。我不喜欢那么多人看着。”   林喻笑:“胆子真小。”   于凉凉:“画好了。”   林喻转身望向镜子。起身。   她的脸偏圆,把眼睛画长,睫毛画浓画翘,齐刘海和披散的长发,配上橘色明朝襦裙,有股娇俏风格。   “你的化妆技术还不错嘛。”林喻对着镜子端详半晌,转了转圈,仿佛挺满意。   于凉凉笑。   每个班都各出六个人来走秀,自然都是身材苗条,五官端正的,很适合上装。   举目望去,此刻女生们穿着或黄或青的衣裳,佩着不同朝代的饰品,插金簪,戴步摇,或执团扇,或持灯笼,或捏秀帕,或拿同心结。   男生或戴冠帽,或穿铠甲,或手持长矛,或轻摇纸扇,互相闹着玩笑。   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欢声笑语,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令她忍不住想起了自己上世在府邸内跟丫鬟玩耍的时光。   有几个女生把手放在腰侧,在互相学着请安。   ――垂眼半低头,不许扬头或歪头。   很小的时候,嬷嬷就凶厉地在她身后站着,其实真正的行礼是很难的,衣服也很碍事,行动根本不方便。   ――微蹲不过脚,双肩平衡,不许弯腰;手贴在腹部,双腿并拢,不可露出鞋尖。不许东摇西摆,眼睛不许乱转。   每天都要练两三个时辰,才能休息会儿,以至于后来她都讨厌起嬷嬷。   于凉凉把睫毛膏放到化妆台前,听到徐萌萌的声音:“黎疏在吗?”   她推开门进来,四处张看。   林喻对徐萌萌有点不太待见:“又来找黎疏了,自从黎疏跟张汝龙打了一架,她就老认为黎疏是为她打的。”   前几天,黎疏和张汝龙莫名前后出去,回来后相安无事,大家还以为他们握手言和。哪知道,次日,张汝龙就带着伤来上课,大家才知道,他们只不过定了时间去校外打架――不让老师参与。   而输赢,从外表来看就已经很明显了。   徐萌萌化了浓妆穿着啦啦队的衣服,高马尾,红色短裙,十分抓人眼球,她找了半天没找到,外面有人在喊她,便郁闷地出去了。   这时,于凉凉听到有人说:“拿两瓶水过来。”   正好化妆台下面就是一箱矿泉水,她伸手拿出两瓶,循着声音方向递过去。   声音靠近里间,是男生更衣室,黎疏从里面出来。   于凉凉愣了愣。   瞬间,过去如柳絮般扑面而来。   他戴了假发,前额发被梳起,露出明显的美人尖,黑发半部分用白绸拢起,两端飘逸地散落在侧,其余长发垂在身后。   内里是交领白衣,淡蓝色丝绸束腰,踏着绣着金色纹理的白靴,全身都紧致贴身,严丝合缝,显出精瘦的身材,身后背着一把剑。   “卧槽,好帅……我差点以为是在演电视剧了。”   “好帅啊啊。”   “太适合了,真的可以去演电视剧!”   ……   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尤其是女生,几乎都被惊艳到。   黎疏皮肤白皙,五官冷峻,眼神有种天生的冷漠,奇异地适合古装。站立时身姿提拔,眼神淡漠,便如冰天雪地,扑面而来。   却也如雪山般,清秀绝伦。   林喻在身边喃喃:“我第一次知道古人描述的剑眉星目是什么了……”   于凉凉转身把水放回化妆台上,离开了人群。   二楼的走廊里。   望学校偌大的操场和草地,把下颌搁在平放的胳膊上。   似曾相识的人。   似曾相识的场景。   似曾相识的惊艳感。   似曾相识的酸涩与钝痛。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要逃避现在已经不记得的黎疏,大概是逃避虽可耻,但有用――可耻的是那些她最近总是无数次断片般想起的心情。   成亲后。   问他的那些问题,他总是不回答。   与他亲近,他总是不喜欢。   每日不过起床、练剑、吃饭、休息,别无其他,对于生活中的一切事物不甚在意。   即便对刘大娘和刘芳花也是如此。   在山庄里待了一个多月后,他接到任务,需要下山。   于凉凉很是紧张。   怕他要去的地方很冷,想准备棉衣。   怕他要去的地方很热,又想准备纱衣。   怕他荒山野外露宿,想准备驱虫药草。   怕他流血受伤,又想准备金疮药膏。   那时,黎疏走进屋来,却发现她给他准备足足有半人高的行囊时,淡淡瞥了眼,不予理睬。   直到她征询过刘大娘和刘芳花之后才知道,黎疏外出什么都不带,只带银子和剑。   那时候她舒了口气,才轻轻觉得好笑。   自己真的没见识。   有银子什么买不到呢?   然而,她始终想为他做些什么。   最为擅长的是针线活,原本想给他制衣,可惜黎疏习惯刘大娘做的衣服。   她思来想去,便在寺庙里求了平安囊。   诚心斋戒三日,抄写经书,而后把经书焚化,放进囊内,贴身佩戴,可保平安。   黎疏很少带物品,身上连坠饰也没有,她便小心地把平安囊缝在袖口,一来加厚袖口耐磨,二来他是用剑的,贴近手比较好。   望见他穿上时,她竟十分满足。   即便他根本都不知道她锈了平安囊。   ……那时小心翼翼的爱慕连自己也惊讶。   现在想来,她真正享受的应该是爱人并为之付出的感觉,大概所有女性心中对喜欢的男性都会有这么一丁点母性情节,做饭,缝衣,准备周全,温柔以待。   身后有人来的动静。   于凉凉转过头,见黎疏站在身后不远处。   她不明白现在的黎疏为何要跟着她,明明以前他都对她不甚在意,不曾关注。   黎疏上前一步,于凉凉以为他会说什么,谁知他走到她身前,伸手用拇指擦了擦她的脸。   错愕。   温柔的拇指,带着属于男性的粗糙,温凉,动作是缓慢的,却带着抚慰的意味。   ――他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她。   黎疏低头,吻住了她。   从两瓣唇相触开始,于凉凉脑海便是一片空白。   他们前世是接过吻的。   第一次是在山洞里,她主动吻他。   第二次是在洞房之夜,她主动吻他。   第三次是她决定离开山庄,她主动吻他。   第四次是她离开黎疏,嫁给别人,再无意跟回黎疏,黎疏在把她带回山庄的晚上在床上吻了她。   可是都很久很久了。   久到她对黎疏的吻都已经没了期待。   久到她当时流着泪。   用这个身体接吻还是第一次。   从小看电视的熏陶,让她想过自己会谈恋爱和接吻,却没有想过会是黎疏。   他的气息灼↑热起来。   而她轻轻推开了他。   上辈子的黎疏不曾喜欢过她,就像她在离开山庄前,才在门槛里发现了自己缝制的平安囊。   也许他从第一次出去就没带过。   而她却把自己的心意错放了很久,惦念了很久,偷偷开心了很久。   喜欢一个永远不会喜欢上自己的人,只是自我感动罢了;   喜欢一个天性冷漠却觉得自己能把他焐热的人,只是自尊在作祟罢了;   上辈子,当她把自己人生最美好的东西全都给了他――身体、最美好的年华,天真和热情,在得不到回应的时候,她就已经放弃了。   这辈子也不打算再试。   她坚持得够久了,久到无愧于自己,久到连遗憾都没有――遗憾是不死心的人才会有的。   这个世界,黎疏可能变了。   但于凉凉没变。   她刚阖下眼。   未有片刻,黎疏再次覆上来,手强硬地托住她的后脑,以热切的姿态碾住她的唇,要把她嵌进墙壁。   ……他什么时候这么热情过?   以至于,于凉凉都想现在这个黎疏,真的是以前那个黎疏吗? 第8章 妥协吗?   不。   不管是以前的黎疏还是现在的黎疏,都是她不能碰触的人。   于凉凉用力推开他。   即便她并没有完全推动,黎疏感觉出她的力道,唇稍稍离开,仍然近距离望她。   “放开。”于凉凉说。   终于,黎疏松手。   于凉凉用手抹了抹唇,挥之不去的触感,熟稔的、亲近的、渴望的、记忆中的、无数次回想过的……   “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于凉凉少见的语气冰凉,她知道自己的身在颤抖,为了那种过分的亲密而颤抖,她明明已经克制自己,离得很远了,很远了。   “或者你觉得这种情况很浪漫吗?”于凉凉说,“我上次难道没有讲清楚?我不是要用故意拒绝你,来引起你的注意力的人,也对你没有兴趣,你为什么……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对我有想法?”   她再次低头抹唇。   擦不掉。   明明亲自己的手背手心都没什么感觉,可跟别人接吻,尤其是异性……黎疏……真的……会让人莫名有种挥之不去的灼↑烫感。   黎疏:“我一直都对你有想法。”   于凉凉:“……”   抬了抬眼,却不知道该问什么。   她已经问了好多次,为什么要跟踪她,为什么要在意她,为什么要吻她,可黎疏好像自己也回答不出来。   许久,于凉凉轻声说:“不管你对我有没有想法,没有经过别人的允许触碰是不礼貌的行为。”   黎疏:“嗯。”   他知道,可还是想这样做。   “以后不要了。”于凉凉语气稍微平和点,“我不希望你接近我。”   黎疏没回应。   有人蹦蹦跳跳跑上来。   是徐萌萌,她已经表演结束,手里还举着两个金红色的拉拉队彩球。   见黎疏和于凉凉这样隔得大半米远站着说话,还有点吃惊,不过很快,她的视线就被黎疏的古装扮相吸引住了。   “好好看啊。”她围着他转圈,举了举手中花球,“真的好好看啊。不说我还以为你就是古言小说里穿越出来的呢。”   于凉凉转身:“我先走了。”   “黎疏,待会儿彩排完后我们一起去吃麻辣烫好吗?或者吃火锅?”徐萌萌贪恋地望着他道。   “不去。”黎疏阖下眼。   “为什么啊?”徐萌萌闷气,过儿又黏起来,“那你想吃什么?我都听你的。”   黎疏一言不发地离开。   徐萌萌跟上去:“喂……”   为什么?   为什么她不喜欢他,也不想要他接近她?   黎疏很早以前就认识于凉凉。   他的父母跟徐萌萌父母是同学、同事兼邻居,关系很好,中考后,父亲让他指导徐萌萌填志愿。   当时,徐萌萌拿出张她初三的全班毕业合照,兴致勃勃地谈论,黎疏却在毕业照中一眼望见于凉凉。   明明是从未见过的人,却有说不出的熟悉感。   回到家中。   脱鞋,换上拖鞋。   父母都还在上班未回来,黎疏推开自己的房间――整体呈白色,白色的墙和白色的柜子,只有床是淡蓝色的方格三件套,除了书和篮球、网球拍等几乎没有装饰。   放在书桌前有张合照,不是黎疏自己班级的,而是徐萌萌她们班的。   当时看过照片后,他便要了份复印相片带回家。   把书包放置在一边,黎疏坐在椅子上。   凝视良久。   照片中人的表情很平静,他好像看过无数次这种平静,可她的眼神里总像藏着什么。   伸手,用拇指摸了摸照片中人的脸,从他第一次看到她时,就想做这个动作。   到今天,才真正实施。   黎疏是为了于凉凉才报现在这个学校的,这件事没有人知道,他也没对任何人说过――把照片放在自己书桌上,连他妈妈都认为他喜欢徐萌萌。   无法对任何人解释。   那种埋藏在心里的、深切的……渴望。   ――想要触碰,想要拥抱,想要无限亲近。   ――仿佛曾经失去过,而追悔莫及。   最开始,他以为是他的感觉出了错,但在入学当天望见真实的于凉凉开始,他就确定,他没有错。   一定是有什么他忘记了的。   于凉凉眼中,有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感觉。   自从彩排时发生那件事之后,于凉凉便很少再去帮忙了,搞得林喻大喊少了个得力助手。   于凉凉只好笑,给她陪个不是。   没了排练这项活动,下午四点课程结束后,就只能留在教室自习。班上大部分成员都忙于社团或者校庆,所剩不多。   于凉凉默默在班内坐着作业。   张汝龙走进来,他属于班上的四不管。不参加活动,不搞社团,不忙活班级事务,不做作业。   之前跟黎疏打架的伤已经结痂,他用手顶着个篮球进来时,望了眼于凉凉,勾凳子坐下。   忽而,他想起什么,伸手抛出篮球,往前直直砸了下于凉凉弓着的背。   篮球落地声在安静的教室响起,引起其他同学的注意,他们纷纷看过来。   于凉凉反手摸了下,转过头。   见她没好脸色,张汝龙邪笑了下,起身去捡篮球,走到她身边。   左手撑在桌面上,低下头凑得极近:“帮我个忙呗,把黎疏约出来。”   于凉凉并不理他。   “你不约他,我就骚扰你了。”张汝龙右手拿着起篮球,一下一下巅着,仿佛随时还要砸下来。   于凉凉挪了挪练习册:“我跟他没关系。”   “你们有没有关系不关我的事,我只知道黎疏跟你表过白,你约他他肯定出来。”   于凉凉侧头望他:“你为什么不约呢?”   心知肚明的答案,自从上次黎疏跟张汝亮出去打了一架后,张汝龙挑衅加剧,而黎疏照旧如常,毫不在意,而这是赢家才有的姿态――已经打过一次,不想再打第二次。   张汝龙眼角下压,露出凶相,嘴角仍旧勾笑:“明天下午六点,把黎疏约在校门口的肯德基,否则你这几天,别想安生。”   他示威似的踢了下她桌子腿,走回座位。   于凉凉望着前方半晌。   稍后,放下笔,起身直接去了教师办公室。   站在班主任罗老师前,于凉凉并不想描述她和黎疏的关系,可要是不说这件事,张汝龙的行为便不合理。   她还是大概描述了下,省略了很多细节,只保留了张汝龙听到黎疏跟她说话,以为在向她告白。   罗武是知道张汝龙的,毕竟这是个刚进学校就惹事的主,还是他们班语文老师的侄子。   他坐在办公桌后转身,听于凉凉说完之后,扶了扶黑框眼镜,沉吟:“你做得很好。老师知道了。”   于凉凉问:“老师,现在可以换班吗?”   她不想再跟黎疏、张汝龙待在同班级,只会越来越麻烦。   “这个目前不可以。”罗武就拒绝了她,“班级已经分好了,不可以轻易调动。而且现在事情还可以解决的,你先别着急。我分别找黎疏和张汝龙聊聊,让他们不要打扰你。”   “……好吧。”   只能先这样了。   于凉凉不喜欢告状,更不喜欢老师找学生聊聊这种方法,大概潜意识里还是觉得老师和学生是不同阵营的……可要是能解决,是最好不过。   “你先回去吧。接下来我会处理。”罗武安慰。   于凉凉点点头。   走出教室办公室门口,如果要换班,估计得等到高二文理分班了……   “告老师了啊?”   一声冷嘲热讽般的音调打断了她的思路,于凉凉侧头,望见张汝龙就就站在办公室外面,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举着篮球,像是在等她。   “嗯。”于凉凉也不避讳。   “你倒是挺有勇气的。”张汝龙语气似笑非笑,简直让人听不出是在褒扬还是在嘲讽。   “我只是不想介入你们的事。”于凉凉说,“与我无关。”   “可惜啊。”张汝龙用手指顶着球转圈,慢慢升起,而后松手接住坠落的它,意有所指,“已经晚了。”   ……她根本没做什么,已经足够低调了,为什么还会招惹上这些事?   晚上,于凉凉在家里,打开冰箱拿酸奶喝。   爸妈总是加班,很晚回来,家里只有她一个人,站立在冰箱面前发呆半晌,有点儿想去买零食吃。   望了望不远处的电子时钟,才八点过五分,倒也是来得及。   只是不太想……遇见他。   于凉凉把没喝完的酸奶重新盖起来,放回冰箱里。   回到卧室,台灯下,书桌上的手机屏幕显示着群内翻滚的图片,于凉凉拿起来,是林喻在发她们排练的照片。   今天是最终排练,明天就是正式表演。   她发了很多,抓拍和自拍都很好看,女生们三三两两,或脸贴脸,或手贴手比V,很可爱。   男生们则作搞怪姿势。   竟然还有张于凉凉给别人化妆的照片,不知道什么时候拍的。   最后,林喻陆续发了几张黎疏。   他基本没有合照,只有单人照,穿着白衣,低头站在灯光偏暗的化妆间里。   他很适合古装,自带冷峻的气息。   于凉凉坐在椅子上,双手捧着手机,把照片一张张滑过去。 第9章 埋怨吗?   真好。   他的眼神是明亮的。   只有个性上的冷淡,没有前世的荒凉。   前世的黎疏,是个几近于没有感情的人。并不是指他不喜欢于凉凉,而是指他没有基本的七情六欲。   见别人受伤,不起怜悯之心;   知旁人母子分离,也没有同情之感。   害人生死相隔,不觉内疚;   望别人作恶,不曾想要出手帮助。   ――之前救于凉凉,是因为那伙强盗,正好是他的目标。   他是个天性寡淡的人,即便对于刘大娘和刘芳花,他似乎对她们也并没有太多亲情,只是世俗道德而已。   刘大娘和刘芳花觉得他怪,怪得离谱――一个男人居然能活到二十多岁都没有情感、□□以及欲↑望的需求,更别说建功立业,荣华富贵。   在她们眼里,黎疏始终是个杀手。   大概当初刘大娘捡黎疏回来,只是想要个能够打下手的男丁而已,却不知为何,黎疏与常人完全不一样。   原本便无法给予他充足的爱,在察觉到黎疏天性冷漠之后,便彻底把他当作怪人。   即使明面上,她从未说过。   当时的于凉凉却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好,喜欢一个人,也许就会把别人害怕之处认作可怜。   黎疏就是黎疏,他并不怪异,也不缺爱――源于他并不需要爱,不需用常理去揣度他。   可,有时候望着他,也会想,如果有爱,那也是好的。   至少可以拒绝。   现在的黎疏有正常的家庭,是普通的学生,还有群年龄相仿的同学。   即便他依旧有些冷酷,可他至少感受到了亲情、友爱和倾慕,现在的女生们勇敢很多,对他前赴后继,而他,也会不忍。   于凉凉把手机屏幕往下轻轻盖在桌面上。   真好。   真的。   只是也会想,自己是不是运气不好?   *   前两年在山庄的生活,很平静。   于凉凉习惯了山庄的生活,即便她无名无分,新来的丫鬟们有时竟不知该称她什么;即便她连贴身丫鬟都没有,除了负责山庄里洗衣的粗使丫头偶尔可供使唤,其余都要靠自己。   可她仍然满足,因为她没有要求。   唯一心有挂碍的是,给家里寄去的几封信迟迟没有回复。   刘大娘和刘芳花母女最开始对她很是客气。时间久了,便察觉到她父母那边不回信,似乎仍在生气,也不管不顾这个女儿了,加之黎疏对她并没有特殊照顾,逐渐敷衍起来。   第三年后,每月月银无故减少,由五两变为三两、二两,有时竟是不发。   丫鬟们也看清楚形势――刘大娘是黎疏的养母,刘芳花是她的亲生女儿,两人日日在一起聊天,同气连枝,自是要比连娘家都没有的于凉凉强。   于凉凉心里明白,她成长的环境要比这复杂得多。   她讨厌人情世故,并不代表她不懂,有时候并不是人多有刻薄,而是世事两难全。   可当她决意跟着黎疏来,就已经确定把这一切都舍弃。   真正事情的发生,大概从一只名叫“小梨花”的小猫闯进她屋子里开始。   那是刘芳花养的猫,因背上许多片梨花的形状,名叫“小梨花”。小梨花已有一岁多,被喂得圆圆滚滚,金棕色的眼睛如同满月,蹲坐在地,十分可爱。   于凉凉每日也无聊,见可爱软糯的小梨花,便把它抱起来,玩了会儿,喂食了些东西。   等刘芳花的丫鬟来找,才把猫还回去。   原以为这只是个小插曲,忽然次日,刘芳花那边说,小梨花脖子上系着的银铃铛不见了。   刘芳花并无孩子,对小梨花甚是亲厚,据说原本是成亲时准备给孩子戴的。   府邸内所有人都被命令去找,找了一上午,一无所获。   于凉凉也在自己住处和屋外都找了圈,并无踪迹。   遍寻不得后,有丫鬟猜测银铃铛不是掉的,而是被人拿走,毕竟银铃铛很是贵重,可换不少银子。   于凉凉最开始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烧到了自己身上,直至下午,刘大娘和刘芳花突然单独把她叫过去,一番嘘寒问暖,颇是暗示。   原来她们认为,府邸里最有可能的人是于凉凉。   她们心知肚明克扣了于凉凉的月银,可是她一个字都没说,总觉得很奇怪――出身大户人家的人,哪有那么好对付?一定是默默隐忍,伺机报复。而且她每月月银不足,自然是缺钱的。   于凉凉简直哭笑不得。   这件事并不是她们俩谋划故意陷害她,倒也没有这么坏,只是她们在屋子里讨论一下午,就是这种结果?   不从事情发生的始末推测,而是直接从动机开始怀疑――自己最近对谁不好了,对方必定也要使坏?   于凉凉当然表明自己没有拿,这种道德她还是有的。可惜,从刘芳花和刘大娘的眼神来说,并不相信。   是的,既然她们怀疑她,甚至暗示她拿出来可以既往不咎,这件事只有她们三人知道,可如果她不承认,大概也在她们的意料中吧,毕竟没有人做坏事,会轻易认罪。   见她冥顽不灵,刘大娘和刘芳花便要告诉黎疏。   于凉凉问心无愧,她不在乎这件事,拿没拿她心里很清楚,就算要搜身搜屋子,也只是证明她的清白。   晚上,于凉凉正在铺床。   现在他都是有几日在刘芳花那边,有几日在她这边。黎疏走进来,依旧是持剑,一袭白衣,踏着月色。   他已年过二十二岁,却始终清冷寡淡,面无表情,时间不曾在他身上累积。   “还回去。”他在门口说着。   “什么?”于凉凉回头。   “银铃铛。”   背后是门框,门框里装着微微摇晃的树影和枝叶,以及薄雾般的月色,要弥漫进来。   于凉凉的心被刺痛了一下。   “你认为是我拿的吗?”她问。   黎疏并未说话,上前,坐在桌前,倒了杯茶喝。   也许他并不知道是不是。   只是不愿意动心思,刘大娘如何,他便听从如何。   即便她已经跟他生活了三年,他没有了解过她,也不打算了解她,甚至都不如这山庄里嚼她舌根的丫鬟,至少也知道,她看起来不像做这种事的人。   黎疏一向甚少说话,于凉凉也过了总是爱问他的时光,然而她宁愿他始终沉默,而不是问出她这句话。   于凉凉上前,坐在桌边,许久,才说:“不是我拿的。”   起来,转身,继续铺被子。   这晚很冷,屋外是还不知秋将至的蛐蛐嚎叫,房内是她铺着厚床褥的些微动静,她没有看他的表情,相信与否,大概他还是不曾在意的。   床边两侧烛影燃动。   真正伤害人的,从不是外人的闲言碎语。   俩天后,小梨花的银铃铛找到了,原来是午睡时落在刘芳花的床头枕下。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   “现在有句话说,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我觉得这句话太对了。”   “什么?”林荫道上,于凉凉抱着化妆箱侧头。   晚上九点,月明星稀,虫声长鸣。   校庆已经结束,这次活动很成功,尤其是汉服show,引得现场尖叫连连,尤其在黎疏出场的时候,还有很多女生大喊他的名字。   林喻则抱着衣服:“徐萌萌啊,开演前,她特地跑过来找黎疏,嘿,没想到黎疏直接不理她。”   她说完才想起来,打了打自己的嘴,“该死,我又提起他了。”   于凉凉说:“没事。”   ……已经平静了很多,大概是终于有信心整理过去。   以前她连回忆都抵触,黎疏的出现让她不得不回头重新审视自己。   也许等她把这些爱憎怨都像衣服一般分门别类整理收纳好,也就没事了吧。   “对了,待会儿班级聚餐你来吗?”   “不去了。”   “……”林喻叹气,“唉。”   “本身我也没参加活动,”于凉凉笑,“不太合适。”   “你帮了很多忙啊。看,这么晚还帮我收拾。”林喻示意手中的衣服。   于凉凉摇头:“还是不去了。”   林喻提醒:“你这样有点不合群哦。什么活动都不参加。”   “嗯。”于凉凉点头,觉得并没什么不好。   这个世界之所以好,不就是因为能够容忍她这样的人存在吗?要是每个人都欣欣向荣,活泼向上,那多可怕呀。   “行吧。”不喜欢就直接拒绝,要是去了又别别扭扭,反倒难堪。   “咦,张汝龙又在纠缠徐萌萌?”林喻停下脚步,于凉凉跟着望向前方:不远处的校门口处,树底下,张汝龙正在跟徐萌萌说话,还伸手想拉她胳膊。   徐萌萌还穿着啦啦队服,把手甩开,表现得十分抗拒。   今晚演出,徐萌萌是啦啦队领舞,摄像头总近距离拍她的脸,很受瞩目。林喻不待见徐萌萌,但不得不承认,徐萌萌是真漂亮,张汝龙追她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话说,男生对自己怎么样,真的没点自觉吗?”林喻鄙夷道。   话音刚落。   黎疏从最前方的门口出来。   徐萌萌一见到他,立刻小跑两步,躲到他身后。 第10章 忘记吗?   “黎疏,他骚扰我。”徐萌萌小声告状。   张汝龙回过身,盯住黎疏。   黎疏维持着自己的面无表情,徐萌萌把几根手指搭在黎疏肩膀上,从他身后小心翼翼地伸出脑袋张望着战况。   女生多多少少都会有点喜欢男生们为她争风吃醋的环节。   ……不知道黎疏和张汝龙会不会打架?   然而,张汝龙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你等着。”   转身离开。   “……”林喻还以为能见到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场面,哪知道张汝龙这么快就退了,“他该不会是怕在徐萌萌面前打输了丢脸吧?”   应该是。   于凉凉心想,前几天还让她约黎疏出来呢,没道理现在就退了。   林喻从鼻腔中发出鄙夷声,上前几步:“张汝龙真的死性不改。你们没事吧?”   徐萌萌从黎疏身后站出来点,擦了擦自己手臂:“没事。”   黎疏抬眼望向远处的于凉凉,她抱着化妆箱站在原处,并不打算参与谈话,只是等林喻说完。   “对了,黎疏,看到群消息了吗?晚上班级聚餐。”林喻说。   “我不去。”   意料中的答案。   班上最难叫动的三个人大概就是黎疏、于凉凉、张汝龙,林喻也没多说,又问:“那你现在回家?”   “嗯。”   这时,徐萌萌伸手扯了扯黎疏衣服下摆:“黎疏,我也要回家,你送我回家吧。”   黎疏不答。   徐萌萌又可怜兮兮地说:“你陪陪我嘛。我一个人多害怕啊。要是带会让张汝龙又来骚扰我怎么办?”   你自己对张汝龙不是挺凶的吗?林喻心想。   黎疏像是犹豫,片刻,还是点了头。   徐萌萌立刻欢欣鼓舞起来,如同小鱼儿般蹦跳:“那你等下我,我回去换个衣服。”   她说完,就小跑向身后的礼堂。   林喻目送她离开,稍微提了提自己手中抱着的衣服,继续闲聊道:“你的古装扮相真好看,我觉得要评到这次汉服Show的第一名了。”   黎疏没应,她又说:“对了,咱们班马上要秋游,还会组织一起看电影,你想看什么电影?”   ……   徐萌萌换好衣服,背着书包,甩着马尾辫跑出来,远远见林喻还没走,跟黎疏聊天笑得十分开心的样子,就有点不太高兴。   即便林喻并没有什么特殊动作。   女生在这方面,总是异常的敏锐。   她在靠近黎疏还有一米左右的距离放慢脚步,接着从黎疏身后,热切地抱住他胳膊,仰起头:“黎疏,我们走吧。”   这简直像是热恋中的男女才会有的动作。   林喻挑了下眉。   可惜,黎疏把胳膊从她怀里面拿开。   徐萌萌不爽起来,嘟了嘟嘴,但黎疏已经往前走,她还是快步跟上去,反正黎疏现在要送回家的人,是她。   明月当空,夜幕低垂。   黎疏和徐萌萌从于凉凉身边擦肩而过。   一路上,林喻没有再聊什么话题,只是调侃了句:“我觉得我们应该去看《撒娇的女人最好命》,学习学习。”   来回两趟,把化妆箱和服装还回停在学校前门的店家车里,省下这一天租金,搬完后,于凉凉背着书包在校门口与林喻告别:“林喻,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我知道。今天真是多亏你帮忙。”林喻牵住她的手,晃了晃。   “没事。”于凉凉笑,“那,明天见。”   “明天见。”林喻招招手。   告别。   于凉凉走出校门口,林喻转身回去跟同学们汇合聚餐。   夜风很凉,习习如扇。   所有声音像是全部被隔远,很少能体会到如此安静的学校。   马路边上,有开过的汽车,骑过的自行车,行人的谈话,还有脚步声,轰轰隆隆,嗤嗤特特,啪嗒啪嗒……如同黑白曲谱上随性而至的四重奏。   此刻,于凉凉什么也没有想,也不想去想。   要转过个小巷子,才能回家。   刚进去不远,便听到有人跟过来的声音,持续了一段路。   不是黎疏。   脚步声很重,像是个男生。   于凉凉蓦然转身。   来人停在她身后,高头大马,穿一件橙色卫衣,他们之前才见过。   ――是张汝龙。   “呵。”张汝龙笑了下,仿佛对于凉凉发现他并没有什么吃惊。   “你跟着我干什么?”于凉凉问。   “你猜干什么?”   他蓦然上前,把她推进巷子里,而后浓烈的汗味以及男性气味压来,张汝龙把她想挣扎的手腕牢牢扣在墙面,接着自己整个身体都贴住她身后,紧紧压住她,令她动弹不得。   除此之外,与陌生男性过分亲昵的接触也让于凉凉感到不安起来:“松开!”   张汝龙并没有听她的话。   而是象征性地用自己男性优势彻底压制住她,然后低头,在她耳边喷着热气:“你们这些女的,就是欠教训。”   他的手放到了他们中间。   于凉凉感觉出来:“你这是猥↑亵。”   张汝龙在她耳旁低笑,声音带着某种颤音:“你怪就怪黎疏喜欢你。”   *   黎疏想起了什么。   和于凉凉擦身而过的瞬间,让他蓦然置身在某个片刻里。   像是人来人往的市集。   周边有冒着蒸汽的笼屉,叫卖的面摊老板,扛着冰糖葫芦路过的商人,叫嚷的菜贩走卒。   烟雾缭绕,热闹非凡。   她穿着青色长裙,跟在他身后许久,忽而路过一家首饰摊时,伸手捏住了他的袖口。   他停住,微侧身。   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倏然放开。   黎疏继续往前走,未过片刻,她再次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口,这才轻声:“……我想买点首饰。”   买首饰与他何关。当时的黎疏想。   于是他仍往前走,不曾回头。   刚刚徐萌萌拉住他衣角的动作,有瞬间,令他有似曾相识感。   “对了,周六要不要来我家吃饭啊,有大闸蟹……”身边的徐萌萌始终在找他聊天。   黎疏骤然停住脚步。   记忆中的那个人是……于凉凉吗?   远处公交车已经开过来。   “你自己上车。”黎疏丢下这句话后便转身离开,徒留徐萌萌在身后叫着他“哎”“哎”。   *   巷子里,张汝龙已经结束,退后两步,满足地拉起裤链。   黎疏这时候才到,张汝龙一见他,便跑得飞快――这时候他没什么心情跟他打架。   只剩下他们两个。   幽静的夜,昏暗不明的路灯。   黎疏静默地站在巷子口。   于凉凉低下头,拍了拍被扔在地上的书包:“我没什么事。”   张汝龙还没胆大到强↑奸,只是自己在她身后弄了下,把一些东西蹭到她牛仔裤后面。   大概是今天骚扰徐萌萌被黎疏打断,心存不满,又欲求不满,只好挑软柿子下手。   于凉凉起身,背上书包。   她不知道黎疏为什么来,是无意路过,还是张汝龙把他叫来,反正也不是她应该考虑的事。   于凉凉说:“你不回家吗?”   黎疏没有回答。   “那我先回去了。”她得回去换裤子。   于凉凉径自走过他身边。   黎疏跟了她一路,从巷子里,到她所住小区楼下。   终于,于凉凉转过身:“……别再跟着我了。”   她没有那么脆弱,现在的她内心已经不是十六岁的小女孩了,这个阵仗还不足以令她惊恐或者难过,更多是恶心罢了。   “谢谢你的好心,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或者帮助,安慰也不用。”于凉凉说,“我自己能解决的。”   “像前世那样吗?”黎疏突然说。   于凉凉抬起眼望他。   黎疏记起来了,却不是全部,只有一些断断续续的画面。   他记得她一路跟着他。   记得她扯了扯他的袖角,想要买首饰。   还记得他很久后,才察觉到她始终没有跟上来,转身,见夕阳下,她远远地,低垂着头,独自站在汹涌喧闹的人群中。   像此时此刻。   于凉凉把头垂下去,独自站在楼栋的重重黑影下,只有月的雾光笼罩在她身上,看起来孤寂又寥落。   许久后,她才对他轻声说:“哪里有什么前世?”   “你没有吗?”   “没有。”于凉凉摇头。   即便她始终在回忆,可她仍然知道现在是现在,过去是过去。   以前于凉凉认为只要自己努力,肯定能让黎疏喜欢上她。她不差的,长相不差,家室不差,可以知书达理,也可以吃苦耐劳,只是过了很久很久才知道,有时候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一个小女孩,捡到生平最喜爱的石头。   日日夜夜把石头放在胸口上,连睡觉也捂着他,期待着他也能予以自己温度。可直到病重发寒时,转头望见旁边放置着的石头,摸过去,仍旧一片冰凉。   小女孩在冰凉中死去。   可她知道,并不是石头的错,错的是那个试图焐热石头的人。   错付年华,满腔热情。   这辈子,小女孩不想再重蹈覆辙了。   不想再去做焐热石头的人,她想要被人喜欢,被人照顾,被人关心,和被人呵护。   她碰上了和前世一模一样、会发光发热的石头。   可惜,她不会再去触碰了。   ――她忘不掉那片冰凉。 第11章 柔弱吗?   回到家里,空无一人。   爸爸妈妈应该还在加班。于凉凉扣上门,回自己的房间褪下牛仔裤,没扔进洗衣机,而是叠好,拿了睡衣去洗澡。   洗完澡出来是晚上十点,分针在挂钟玻璃内缓慢地转圈。   滴答滴答。   于凉凉坐在客厅的椅子上,等爸爸妈妈回来。   ……很安静,安静到可怕,仿佛刚刚经历的事情只是一场错觉。她不知道黎疏是不是想起了前世,前世里的自己又是什么样?   于凉凉抬起腿蜷在椅子上,把下颌搁上去。   时间久了,她也会逐渐怀疑自己,她不是什么钢筋铁骨的人。一年、两年、三年、四年,五年,到第六年,于凉凉会想,难道自己真的选择错了吗?   可是,明明她觉得,黎疏是纯粹的,纯粹的人才会感受到爱。   在山庄的第六年,刘大娘过五十岁寿辰。   寿辰前五日,需下山拜祭观音菩萨,另置办些物品。   那天天气很好,是于凉凉这几年第一次下山。   到山脚后,刘大娘和刘芳花先行前往拜佛(不带黎疏,是顾忌他的杀手身份),再半途,管家带领着丫头们前去置办物件,独留于凉凉和黎疏相行。   山下很热闹,像是有重要节日。   小贩沿街叫卖,行人O@之声,不绝于耳。   有着许久没有沾染的人世烟火气息。   黎疏在前面走。   于凉凉跟在他身后,目光滑过周边的摊位,养在深闺的时候,她也出来得少,不过每年到底还是有机会出来。   路过家首饰摊,望见一只漂亮的蝴蝶羽钿,很轻,闪着光。于凉凉的心动了下,驻足停留,拿起来看。   小贩招呼:“夫人,买支吧?很适合你。”   ……很漂亮。   于凉凉很喜欢,转念想了想,却摇头。   放下。   走了两步,又恋恋不舍起来。   从跟黎疏之后,她便没有再买过首饰,到底还是会有些女儿情态。   那时她鼓起勇气,拉住黎疏的衣角。   她总是矜持,小心翼翼维持着自己的自尊……可也有想向喜欢的人撒娇的时候。   黎疏回头望她。   她却说不出话。   走出几步,再次攥住他的衣角,轻声说:“……我想买点首饰。”   黎疏并没有理她。   这个结果,并不出于凉凉意料。   她知道的,黎疏不会注意。   他没有试图想象过她的生活。   待的第三年开始便没有月银,加上无名无分,黎疏并不特殊照顾,也没有娘家,她在山庄里像个隐形人,有时让丫头做一些事,她们如若未闻。   想知道家里情况,曾典当过一些首饰给丫头帮忙打听,可始终毫无结果,直到她没了银钱。   他不知,当时的她连一件首饰都没了。   嗓子有些干渴,于凉凉起身去冰箱里拿冰水喝。   站在冰箱前,旋上瓶盖,现在她都有点回想不起来当时的心情了,大概难免还是会有些伤心的罢。   前世的她,好像也只向他示过这一回弱。   “我刚去交作业,看到于凉凉还有她妈妈、张汝龙、还有语文老师在班主任办公室里谈些什么,锁了门,好像很严肃的样子。”数学课代表李院南一交完作业回来,就开始八卦。   黎疏抬起头。   林喻说:“凉凉现在还没来上课,我还以为她感冒了。”   后桌的郭若怀开玩笑:“什么事这么严重?不会是谈恋爱被发现,请家长了吧。”   “滚。凉凉才不会看上张汝龙。”林喻生气。   “别说。我有一次中午吃完了饭上楼,在楼梯里,看见张汝龙壁咚于凉凉,还说什么当他的女朋友。”李院南靠在林喻桌子上。   另一个女生立刻凑过来:“真的吗?”   “真的。亲耳听见。”李院南言之凿凿。   林喻吃惊:“什么时候的事?”   “就校庆前几天。”李院南想了想又说,“不会真的张汝龙跟于凉凉在一起吧?”   “不是一般都说大魔王喜欢小可爱的嘛。”另一个女生也笑。   “可人家大魔王帅啊……”   黎疏起身走过她们身边。   班主任办公室内。   “是这样的,于妈妈,对于凉凉的事,我很惊讶,很难过。但是让张汝龙在全校面前检讨这件事是不是有点不太恰当?”罗老师语重心长。   “有什么不恰当?”于妈妈虽然生气但语调仍然冷静。昨天晚上于凉凉一跟她说,她立刻打电话请假,要陪女儿来学校解决这件事,“我没报警算是好的。”   “毕竟两个都是孩子。闹大了都不好。”罗老师说。   办公室外面,张国光正在打张汝龙的背,一下比一下重,张汝龙硬是忍住没吭声。   张国光刚进来没多久,听到一半就怒不可遏,下手揍张汝龙,罗老师劝了几回也没劝住。   ……其实也不能劝,这是做给于妈妈看的。   所以,罗老师让张国光和张汝龙待在一起,自己和于妈妈单聊,他叹了口气:“对于您的要求我们都已经了解,但这件事我倾向于私底下解决。不仅是张汝龙,也关系到凉凉自己的声誉……”   罗老师顿了顿说:“您看我让张汝龙跟他父母当面向您赔罪行吗?您还有其他要求,可以直接说。”   于妈妈没回答。   “张汝龙的确做错了事,可这件事闹大了,他有可能对凉凉做出更极端的事情。现在给他一次机会,还能改正。要是直接公开,也许他就自暴自弃了。”   于凉凉从跟着妈妈进来,除了确认事实的点头外,就一直在沉默地旁听,这时才开口:“为什么要担心他自暴自弃?”   罗老师望向于凉凉。   于凉凉又说:“如果私了,别的女生就不会引起注意。”   “我会跟他详谈,让他保证不再犯这种事。另外他父母、张老师还有我以后都会多注意他。”   “与其这样,还不如公开。”于凉凉回答。   被父母、老师当做犯人看管,严守秘密,难道就不会变得极端吗?   “你还不明白。”罗老师抬起头打算继续跟于妈妈说话。   “我明白的。老师,您担心坏人会变得更坏,所以要给坏人一丝机会。可是好人的机会谁来给?如果我不是第一个呢?”   “……”罗老师一时间竟无法作答。   于凉凉在所有老师眼里都是个乖巧沉默的小女孩,张汝龙挑中她,大概也觉得她不是那种会说出来的人。   但,她在事发后立刻告诉了父母,跟父母来学校,甚至保留了证据。   罗老师低头推了下眼镜,他不得不承认于凉凉说得对。   在内心的判断里,他还是打算私了,不仅是为张汝龙,于凉凉,还有……学校。真的激怒了张汝龙,在学校里做出更过分的事,闹上新闻,这个责任谁来负?   “你这只是假设。如果你是第一个,你就不打算给他任何改正的机会吗?”罗老师反问道。   “不打算。”于凉凉说。   “……”   话题无疾而终,于妈妈在于凉凉面前反而话好像不多,一切都由女儿做主。   罗老师这才猜到,让张汝龙在全校面前公开道歉这件事,有可能并不是于妈妈的想法,而是于凉凉的。   事情并没有谈妥,罗老师想等双方冷静后再谈。   现在于凉凉和于妈妈可能都在气头上。   ……并不是他不想帮于凉凉,而是他身处在这个位置,不能仅仅考虑正义,还要考虑学校和自己。   于凉凉猜到罗老师的态度。   每当事情发生,他总是先逐个谈,谈了之后把一方的私密想法告诉另一方,让当事人对谈,当有一方逐渐不愿意面对这种情况后,便选择沉默。   而后,学校和老师便把这种沉默当作解决。   只要不闹出大动静的沉默,都是好的沉默。   于凉凉知道,老师只是一份工作,很多人并不是为了育人子弟,只为清闲稳定而已。   这个社会给老师施加了太多不正确的光环,其实,这个职业并没有那么伟大,它仅仅只是一份工作。学生也不需要对老师抱有太多的期待,他们并不负责解救他们的人生。   解救的人只有自己。   这种事要么彻底不在乎,要么敞开,即便危险。   ……至少不会长年累月地烂在心里。   于凉凉出来时,黎疏原本贴着墙壁的动作改为起身,像是等她许久。   她望了眼他,没说话。   于妈妈接完了个电话,在后面跟出来。   走到她面前,整整于凉凉的衣领:“凉凉,妈妈公司里有点事,得先回去一下。你中午跟朋友在食堂吃饭。下午五点半,我会开车到学校门口接你。”   于凉凉:“好。”   于妈妈疼惜地摸她的头,又抱了抱:“乖女儿。没事没事的,爸妈会保护你。以后爸妈每天接你上下学。”   “嗯。”闻着妈妈的气味,感觉到温暖。   于妈妈摸摸她的脸,再做了个通话手势:“那妈妈就先走了。随时跟我打电话。我一定接。”   妈妈工作太忙,总是会漏接电话。   于凉凉笑了下,目送她的背影下楼。   转过身时。   ……对上了黎疏的目光。 第12章 想吃吗?   他静静地望着她。   也许并不是冷漠,只是大部分时候,不愿意交谈,以及不知该给别人回复什么。   于凉凉走过他身边。   可,她已经不是等待他回复的人。   还在课间,教室里不少同学在嬉笑打闹,于凉凉回自己座位,林喻把自己放在于凉凉桌上的书挪开问:“你怎么才来呀?”   “有点事。”于凉凉轻声说,把书包塞进书桌里。   林喻凑过来:“他们看到你跟张汝龙都到班主任那里去了,还说……张汝龙追过你?”   于凉凉望向她,摇头:“没有。”   “那为什么你们都去班主任那里?”林喻狐疑道,而且李院南是发誓自己亲眼看到了的……到底是误会,还是于凉凉在瞒着她?   于凉凉像是不打算继续说。   林喻转了转笔。   黎疏跟着进来,不到五分钟,张汝龙也进来了,他虽然被狠揍一顿,但仍旧保持着吊儿郎当的架势。   只是在进入教室的第一眼立刻搜寻到于凉凉――她正在低头看书,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背上被张国光打的伤还在隐隐作痛。   他父母也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回家之后也逃不了一顿狠揍。   张汝龙没有想到于凉凉转头就告诉家长和学校,而且还不接受私下解决――来之前,罗老师跟张国光专门谈了下这个事,表示于凉凉那边态度很坚决。   目光始终盯住于凉凉,张汝龙刚回到自己座位,准备坐下。   啪,他身后的椅子被骤然踢开。   张汝龙连忙站定,转身。   黎疏。   旁边几个座位的人都惊了――什么情况?黎疏挑衅张汝龙?!   片刻,张汝龙轻笑起来,竟是有种得逞的感觉。   万万没想到啊,他居然也能让黎疏发火,   “看见喜欢的人被我做那种事,很不爽吗?”他逼近两步,“我昨天晚上应该更过分的,让她想说也不敢说出来。”   于凉凉停住笔。   黎疏淡淡:“说完了吗?”   “艹!”有人暗暗叫了一声。   全班陷入观战模式,甚至还有人自发把碍事的桌椅搬走,留出中间空地。   在让走廊几个眼神敏锐的同学强行挤进来后,便自发锁上了教室后门,不让其他人和老师看见。   这场单方面的吊打,持续了六分钟。   张汝龙平时很牛逼,体型大,健壮,手长脚长,可今天,所有同学才发现,他在黎疏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原来黎疏之前不理张汝龙真的是保全他的面子,同学们此时此刻内心都是微信里的捂脸表情――张汝龙你真的不够打啊。   黎疏就站在场地中间,等张汝龙爬起来还击,见他疯狗一样冲上来,一脚把他踹到桌子边上。   等他再次愤怒地爬起来,再踹回去。   张汝龙背被课桌边缘顶住,痛得闷哼出声,在地上喘息两口,用手抹了抹,鼻子上还出了血。   他全程死死盯住黎疏。   而黎疏面无表情,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黎疏挺寡淡的,但没想到真打起来不留余地,即便张汝龙被打得很惨也毫无同情心。   让人简直觉得……   太帅了。   女生们全都看得嗷嗷叫,握紧小拳拳,激动地小声呐喊:“好帅啊!!好帅啊!”   连林喻都忍不住惊呼。   男生打架就挺有戏剧性场面的,更何况黎疏好看,打得还漂亮。   黎疏等张汝龙再次冲上来。   这辈子,他很少打架,可总似曾相识。   ――好像有很多次,他曾就这样冷冷地望着别人做最后的反抗。   黎疏很少受人的挑拨,即便于凉凉被猥亵这事,在他眼里,也不过她走在路上不慎被一盆脏水浇到。   已经发生的事,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   从昨天到今天,他都选择默默跟在于凉凉身后。   直到张汝龙走进来,全程盯住于凉凉――目光里,是全然的愤恨和恼怒。   班主任罗武和张国光冲进来打断了这场战事,张国光大喝一声:“发生了什么?”   有人小声地报告:“张汝龙和黎疏打架。”   罗武:“为什么打架?”   大家面面相觑,没有人知道。   张国光见张汝龙坐在地上,试图爬了下没爬起来,下巴都是血,他刚揍了顿张汝龙,毕竟是亲大伯兼老师,还是有分寸的,但很显然打架的男生没有分寸。   他上前,把张汝龙扶起来。   罗武也道:“黎疏,你跟我过来一下。”   在班主任办公室内。   黎疏沉默了足足十分钟。   罗武也看了他十分钟,想让不愿意说话的黎疏开口比登天还难。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是什么,但这事应该跟于凉凉有关。   “写一份检讨交给我。”罗武捏鼻梁,黎疏先挑衅,张汝龙还在医院里检查,不管怎么样,都要先惩罚黎疏,“以后别再打架了。今天也没通知你父母,是张汝龙那边不肯叫家长。不过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嗯。”   “你先回去吧。”   黎疏走到教室。   徐萌萌在他座位旁边等他好久了,见他过来,连忙上前左看右看一遍,担忧地问:“你没事吧?听说你为了我跟张汝龙打架了?”   黎疏进到座位里。   徐萌萌又说:“张汝龙那种人,你招惹他干什么呀?就算他骚扰我,你也不能打架,受伤了怎么办?”   黎疏抬眼:“不是为你。”   望着于凉凉的背。   他很清楚。   是为了张汝龙对于凉凉释放的威胁感而感到不快。   徐萌萌:“……”   前面听到的林喻噗一声笑出来,只好把头低下。   徐萌萌气气地望了眼林喻的背,又转回头来看黎疏。虽然感觉很丢脸,倒也习惯了,问:“那你为什么?”   除了自己,他跟张汝龙之间没什么交集吧?   上课铃响,班主任罗武进来,扫了眼全班道:“上课了,其他班级同学们回到自己教室去。”   徐萌萌只好恋恋不舍地离开。   上完历史课,罗武再次找于凉凉出来聊,两个人单独站在走廊角落里,有清风吹过。   “你之前说想换班,现在还有这个意愿吗?”罗武问。   于凉凉抬起眼:“有。”   “我现在可以帮你换到2班,让张汝龙不再骚扰你。”   “……我需要做什么?”   她很敏锐。罗武过了会儿才回答:“这件事要是被爆出来,依张汝龙爱面子的性格,绝对在学校待不下去。最后的结果就是退学。而他现在退学,就会跟外面那些人混在一起,成为社会的不稳定分子。”   罗武扶了扶眼镜:“从老师的角度来看,还是希望他继续读书,有老师和家长看着,慢慢地懂点事,改正自己的错误,这样才不会成为闲散人员,造成更大的危险。”   “那老师不担心其他人吗?”于凉凉问。   “我会跟张汝龙多聊这个事,也会多注意他。凉凉,你现在不怕,是因为你还年轻。”罗老师以着过来人口吻劝说,“等你要找男朋友、结婚时,就会理解老师的做法了。你不会知道别人背地里把你传成什么样子。”   罗老师望着她。   许久,于凉凉轻声说:“我考虑一下。”   她的确有点动摇了。   并不是因为张汝龙,而是家人。   冲突的成本总是很大。   父母很忙,没有时间每天准时来接她上下学,而且要保护她到什么时候?   上午的课程结束。   没有了张汝龙,班上安静许多,也没有人敢去问黎疏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于凉凉中午去食堂吃饭,吃完饭回到座位上。   林喻回家了,不过从她走的神情来看,她好像有点生气,生气她隐瞒跟张汝龙为什么在班主任办公室的事。   她不是不信任她,只是不想多说。   ……先不想了。   拿出课本来补作业。   昨天晚上的作业也还没做,今天早上的课也没怎么上。   先把英语练习题做完。   在埋头做一道阅读理解选择题,有人从门口进来,把东西放在她桌面左上角。   于凉凉抬起头,是一罐透明塑料装着的半杏。   是之前在超市里,她跟黎疏都想伸手拿的,目光沿着塑料罐往上,黎疏松开手,走回自己座位。   停顿了片刻,于凉凉放下笔起身,拿起半杏罐,走到黎疏桌前。   放回他桌面上。   还给他。   到自己座位坐下,继续做作业。   黎疏没说话,也没有再送回给她,望着她的背。   于凉凉以为这事就过去了。   次日,临近上课前,黎疏背着书包走进来,在她课桌边,继续把一盒草莓酸奶放在她桌面上。   于凉凉:“……”   林喻愣了愣,于凉凉坐在里面,酸奶在交接靠右的位置,她还看了半天是不是给自己的,但从位置上看,绝对是给于凉凉。   ――如果是给林喻,只需要放她左侧就行。   林喻若有所思地望于凉凉:她什么时候和黎疏有了交集?   ……在她话已经说得如此清楚的情况下,黎疏为什么还要向她示好?   于凉凉无奈,没再送回去,也没动,只当没看见,低头继续写作业。   黎疏回到自己座位上,盯住她的背。   ……不喜欢喝酸奶吗?   作者有话要说:小学生追人 第13章 过去吗?   “听说你们班于凉凉被猥↑亵了?”   中午时分,空荡荡的教室里,徐萌萌坐在黎疏旁边。今天她妈妈不在家,在学校点了两份外卖,她一份,黎疏一份。   徐萌萌打开外卖盒,有些庆幸:“幸亏前天晚上你送我回家,不然遭殃的就是我了。”   跟黎疏在一起的时候,她向来习惯自言自语,没想到黎疏突然回应:“你从哪听来的?”   徐萌萌转头,有些惊异:“现在大家都在传呀。好像是昨天你们班的张国光老师在操场跟张汝龙爸妈打电话,提到这个事,被人听到了。”   黎疏沉默。   片刻后,他起身离开教室。   “喂,你又去哪啊?”徐萌萌看了看黎疏的背影,再望着他那份根本就没打开的米线外卖盒。   生气。   每次说到一半就走,到底什么毛病?   于凉凉已经有些感觉到了。   平常她走在路上,是没有人会注意到她的。今天,却有几个擦肩而过的同学,若有若无地扫她一眼,不敢直视,又假装平常。   她最近没什么新闻。   大概率是那件事被知道了。   ……其实只要带到学校来基本就藏不住,于凉凉知道,老师之间就会互相八卦,学生也会。   大家好似对其他人的私生活怀有莫大的热情,她甚至都听过不少各科老师之间的恩怨情仇。   吃完饭,于凉凉准备回到教室。   走到半途,想起黎疏也可能在。   那盒草莓酸奶至今还放在她桌面上。   ……不太想回去了。   去不远处的图书馆。她想要个清净,不受打扰的地方。   刷卡进去,坐在图书馆外面的女老师是个戴着大框眼镜,始终抿着嘴,不苟言笑的人。   于凉凉倒反而喜欢这种老师,所有学生在她眼里都像是一颗颗同规格的鸡蛋,没有任何差别。   从不会去探究别人,也不会有让别人有探究的欲望。   图书馆很空旷,只有对恩爱的小情侣,穿着蓝白色校服外套,靠窗,坐得近,脑袋挨在一起笑着说悄悄话。   背对着门口,并没有发现有人进来。   不想打扰他们,于凉凉专门挑了隔一层书架的里面,挡住彼此的视线。   一个人坐着,正好。   抬眼,视线前方书架都是经典文学书籍,《活着》《人生》《平凡的世界》《骆驼祥子》《繁星・春水》《围城》……   莫名不想看,有点累。   趴下来。   昨天晚上凌晨两点多才睡……最近总是,迟迟地睡不着觉。   刘大娘五十岁寿辰下山置办那天,出了事。   原本她跟刘芳花去拜祭观音菩萨,却在拜祭完后,悄悄地回之前的村庄。大概出于某种想要衣锦还乡的心理,她这一行十分隆重,村尽皆知,被等候在那的黎疏仇家发现。   身为杀手,仇家自然是不少的。   回到庄里后,当夜,在沉沉睡眠中,于凉凉忽听得门外有许多杂乱的脚步声。   她穿好衣物推开门,却见丫鬟们举着火把,抱着干粮细软,焦急道:“有贼人上山了,咱们赶紧逃吧。”   黎疏不在。   他下山后便像是接到什么消息离开,一直未回来。   于凉凉原本想找刘大娘和刘芳花商量,可她们在听到山下传来贼人上山的消息后,便无影无踪。   于凉凉也曾想过离开,可很快意识到,贼人为什么要这样大张旗鼓?难道不怕黎疏也逃跑吗?   也许他们认为黎疏不会逃。   更也许他们早就知道黎疏不在山上。   于凉凉凛神,心惊肉跳。贼人是故意散开他们,而后埋伏在山庄里,等黎疏回来。   如果黎疏回来,面对的便是天罗地网。   庄内已经无人,必须要有人告诉黎疏这件事。于凉凉并没有像其他人那般往后山躲藏,反而往山下去。   ……现在想起来,那真是她的一厢情愿。   贼人的确如她所想,设下埋伏不错,可黎疏身为杀手,怎么会连这点都看不出来,他在山下时,就早已察觉了。   所以他并没有上山,而是在山下呆了两天。   那时的她,并不知道,山庄内设有密道,黎疏曾交代,若有事,直接躲入密道中,不用管他。   刘大娘和刘芳花知道,管家也交代过府邸中的丫鬟知道。   唯独她,不知道。   黎疏武艺高强,贼人们设下埋伏,也无法动他分毫。而于凉凉却被捉住了。   于凉凉转个了头,视线中多出白色校服袖口。   是黎疏。   他坐在她身边。   即便没有看到脸,她也能感觉出来。   ……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找到这里来,可于凉凉并不想看见他,再次转头,把脸朝向窗外。   人说,心死如灯灭,总会有个瞬间。   她的那一瞬间大概便是,贼人们被黎疏逼上山顶,有人仓皇把她山洞里面带出来,绑在木架上,用利刃抵住她的喉咙,向黎疏要挟道:“她是不是你的人?只要你肯放下剑,我们便饶过这个女人一命。”   山顶上的风很大,吹得人衣袂作响。   黎疏穿着他如雪的白衣,只望了她一眼,用他向来的毫无情绪的语调开口:“她跟我无关。”   “你真的不怕我杀掉她吗?”   贼人的首领,薄刃贴近她的喉咙,划出血。   风在耳边鼓鼓作响。   黎疏并不重复说第二句,只淡淡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于凉凉望着他园区的背。   贼人们面面相觑,一时间倒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果然心狠手辣、冷漠无情。”贼人首领问于凉凉,“你是他的妾室吗?”   “不是。”于凉凉低着摇头说,这是她这两天来第一次开口说话,因为长时间没有进水进食而感到沙哑和疼痛。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与他无关,什么都不是。   贼人首领并不坏,见她可怜,以为她只是黎疏府邸里没来得及逃跑的丫鬟,便松绑放了她,一行人下山离开。   于凉凉独自在山顶上。   她不知道黎疏是不是故意用这种方式救她。   只是当冰冷的寒刀抵住薄软喉咙的那刻,在亲近之人脸上看不见一丝动摇时,才真正让人感觉利刃封喉。   回去后,黎疏也并没有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他眼里,只不过短短一桩闹事。   一切恢复如常。   只是陆续有不好的声音传出来,丫鬟们议论纷纷:被一群男人抓走两天,天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   主动跟男人私奔,被歹徒劫走还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真的是毫无廉耻之心,是名门大户教养出来的女儿吗……   连刘大娘也曾在背后说,幸亏黎疏并没有正式把她娶进家门,否则就要败坏门楣。   ……   山庄内不大,总有窃窃私语。   在那个时代,女人被匪徒劫走,即便是回到原先家里,父母大概也要让她以死明志了。   可,从逃婚开始,她就已经决定让自己来决定自己的性命,不再在乎这些风言风语。   她要留着自己的命,不值得为这件事付出。   于凉凉抬起头,转头看黎疏。   只是……   从那以后,她便不能再正视黎疏了。   热情和勇气这个东西就像泡沫,被戳破后,从她身上消失殆尽,她知道一切都是因为自己,起也是自己,终也是自己。   是自己执意要追寻他。   他的态度始终如一。   可望着他漠然而去的背影,听着他说毫无关系时,她到底还是会受伤,会痛苦和绝望,六年的时间,在他心里只是一片空白。   而更因为知道与对方无关,不打算怨恨对方,反倒让自己更压抑,更难过。   她开始害怕。   就像一个孩子跳高,摔了一次、两次、三次,她怀着满满自信,原本以为自己总能跳上去的。   可当发现那个高度她永远都跨不去,只会一直摔、一直摔下去,于是她还没开始跳,就觉得……   疼。   不敢再送他东西,怕从尘埃中发现它。   不敢替他收拾行囊,怕他连看也不看。   ……连自信也没有了。   试图保护黎疏,却被证明是场笑话。   那条密道,整个山庄里只有她一个人不知道。   黎疏只保护他真正想保护的人。   她觉得自己自作聪明,可笑之至。   也许黎疏不仅不喜欢她,而是从一开始就讨厌她――讨厌她的主动,讨厌她的痴缠,更讨厌她的自以为是和过分热情。   尊严让她从来没有在黎疏面前崩溃过,但也让她无法再跟以前一样,认认真真,满怀期待地望着他。   再后来,她也仅仅只有在晚上等他睡着后,长久地望着他而已。   像望着一片摸不着的月光。   此刻,图书馆内。   于凉凉望了望黎疏,垂下眼来。   她知道,即便自己无数次对自己说着,都过去了,上辈子的事,现在这辈子,她自由了。   可是,她始终没有完全走出来。   因为想起来的时候,还是会觉得难过。   很难过。   黎疏伸手托住于凉凉的脸,用拇指温柔地蹭了蹭她的脸,即便她并没有流泪。   他的手是温凉的。   上辈子,她多希望可以这样。   在她难过时,他可以摸摸她的脸,摸摸她的头,即便一句话也不说。   作者有话要说:友情提示,虽然结局是HE,但上辈子的剧情的确虐。 第14章 心软吗?   ……想亲她。   望见她哀伤,他竟然想亲她。   一字未说,黎疏内心却始终有种陌生的情潮在涌动,好似曾久远地在他内心翻来覆去过。   轻轻磨蹭她的脸颊。   下一刻,于凉凉却推开他的手,起身走开了。   黎疏没有跟上去。   他并不知道于凉凉为何这样拒绝,可是知道,应该是某个理由的,而这个理由,也许就是他克制不住接近她的理由。   于凉凉回到教室,已经将近一点,班上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   林喻也来了。   她抬起头望她的一眼,充满了同情和不忍。那一秒,于凉凉就知道林喻也知道了,明明她上午还有点生气。   林喻主动起身,让于凉凉从她身后走进去。   等于凉凉坐进去后,又转头望了她好几次,欲言又止。   最终,她鼓起勇气像是想说什么,黎疏从门口走进来,再次停留在于凉凉和林喻书桌旁,伸手,在于凉凉桌面上放下一颗红彤彤的苹果。   “……”   为什么还不放弃?   林喻之前还纳闷黎疏为什么这么做,现在很快就串起来了。   于凉凉跟她妈妈来学校,跟张汝龙在班主任办公室谈话;   于凉凉不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黎疏跟张汝龙打架;   黎疏突然对于凉凉示好……   虽然她纳闷黎疏一向冷淡,不会关心同学间的事,不过从反应来看,也许黎疏比他们都早知道。   最大可能就是,张汝龙的确喜欢于凉凉,还向她表白,但于凉凉似乎喜欢黎疏,因而张汝龙便记恨上了黎疏,最后因为黎疏的关系,张汝龙对于凉凉下手,黎疏感到愧疚。   不过徐萌萌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张汝龙被于凉凉拒绝后,又开始想追徐萌萌,结果发现徐萌萌也喜欢黎疏,才最终激怒了他?   但不管怎么样,林喻现在的内心也是很愧疚的,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开始对于凉凉生气。   想了想,她也学着黎疏,从书包里掏出一颗橘子,放在于凉凉面前。在于凉凉抬起眼来时,她朝她宽心地笑了笑,示意:没事的。   ……其实,他们什么都不做,才是真正没事。   反而是特殊对待,无论是好意还是坏意,才让人浑身不自在。   于凉凉没吭声。   她不太想说话,此刻说什么,别人都会用同情的眼神望她,试图安慰她。   傍晚下课。   妈妈本来说六点半就来接她。   到了六点,却给她打了个电话说,有点急事,要迟到十几分钟,于凉凉早就知道她很忙,还没有出发,应了声好。   同学们都走空了,连值日打扫的同学也走了,教室里仅剩她一个人,听着窗外咕咕咕咕的鸟叫。   做了几道题作业,她也静不下心来。   打开离开。   一个人的话,待在家里会更舒服,学校里太大,总有种空空荡荡的感觉。   收拾书包。   张汝龙之前跟黎疏打架,手指断了,正在家里养伤。   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于凉凉背上书包,给妈妈发了个自己回家的微信,锁上教室门离开。   于妈妈六点二十收到于凉凉微信说要自己回家,六点四十接到电话说她已经到家了。   原本正在赶项目的她,立刻停下手中工作,开车过来。   身为父母,有时候事也难两全。   公司开发新项目忙,一个女性做到项目主管,自然要以身作则,付出比旁人更多的努力。   于凉凉出了那档子她也愤怒,但愤怒过后再考虑,也倾向于同意老师的说法。   倒不是怕人言可畏,而是担心对方根本没人管教,惹急了,真的会进行报复。   唉,女孩子总要顾忌得多。   六点五十,于妈妈才回到家。开入地下车库时,远远望见一个男生从他们小区门口出来。   穿着跟于凉凉同一所学校的校服。   很熟悉。   是了。   这个男生,当时他们从班主任罗武的办公室里出来,也站在门外。   于妈妈把车开进去,停完之后,坐电梯的时候都在想,难道凉凉是在偷偷谈恋爱?   有些高兴,也有些女儿终于大了的怅惘感,不过凉凉眼光不错,这男生――   很帅。   回到家,于凉凉正站在冰箱面前喝酸奶。   听到动静才回头。   于妈妈心忍不住一软,她这个女儿啊,经常吃着吃着东西就发起呆来,常常无缘无故站在冰箱面前十几分钟。   “今天怎么自己回家了?”于妈妈放下车钥匙,脱下外套。   于凉凉走过来:“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   “别太大意了。虽然离得近,还是要注意安全。”于妈妈换鞋,“对了,我刚在楼下看见有个男生,上次找你们班主任他也在门口,是……男朋友吗?”   于妈妈挑眉笑。   于凉凉这才反应过来。   跟踪她的人,除了黎疏就是张汝龙。   妈妈自然是认识张汝龙的,只是今天黎疏跟着她,她居然没发觉……   蓦然,想起他在图书馆,抚摸她的脸。   ――从未有过的温柔目光。   于凉凉很快在脑海里略过那个画面。   可,他不是下课后就走了吗?   “他跟你一起回家?专程送你吗?还是,又跟张汝龙似的,跟踪你?”于妈妈故意开玩笑,“不会吧,这么帅也跟踪人,你们班跟踪狂那么多的吗?啧啧,看来我女儿长得真是太可爱了。”   于凉凉笑。   情人眼里出西施。   父母眼中的儿女,都是人中龙凤。   如果说,上辈子还有些自信和自恋的话,这辈子,于凉凉觉得自己平凡得一无是处。   黎疏是因为还有些前世的影响,才会对她多加注意。   要是没有前世的记忆,于凉凉想,也许黎疏根本不会注意到她。   “没有,只是普通同学。”   “那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于妈妈敏锐地问,“还是,你对他有意思?”   换了个世界,她的喜好好像也没变。   如果没了记忆,也许会真的再次喜欢上黎疏。   高冷的、自我的男生,总是对她很有吸引力,事不关己、话少也很好,她不喜欢吵闹和麻烦。   不过应该不会那么勇敢了,前世养在深闺,接触的都是丫鬟婆子,不认识其他女生,读了点书,便有些自视不凡。   现在上学,就觉得漂亮的女生很多,优秀的女生也多,她根本不算什么。   ……会淡忘的。   “不是。”于凉凉回答,转身,把酸奶盒扔进垃圾桶里,“他对我没意思,我对他也没意思。”   “噢。”   ……黎疏会淡忘她的。   他不如她这么刻苦铭心,即便轮回转世,也只有模糊的印象,而这种印象,更多的是熟悉感和不解感。   时间久了。   等他彻底回忆起来,或者彻底遗失。   他就会明白。   并非喜欢。   *   黎疏喜欢于凉凉。   即便没有全部想起来,但那股久远前的感觉,时隔经年,仍旧牢牢地在他心脏里面。   ――原本就是有的。   很早就有了。   风很大的山上,她被绑在木架上,有人用刀抵住她的喉咙,她像是一直没有进食,嘴唇发干,显得虚弱又凌乱。   可她安静地望着他,一言不发。   黎疏记得,当时的自己好像只淡淡望了她眼,背过身走开。   因为他知道,这伙人不会伤人,也因为这是他的一贯做法……   当时,他并没有看清她的表情。   过了很久之后,杀手组织金主知道他被这伙贼人埋伏的事后,出具重金让他去杀掉那伙贼人的头目。   他杀了贼人头目的兄长,贼人头目立誓要杀掉他报仇。   他很快找到贼人头目,闯入院中,杀他。   有夫人儿女在旁磕头求情,哭着说他是个好人,从未做过作奸犯科之事,可黎疏并不在乎,人的头颅在他眼里是一样的。   他记得那天,贼人头目束着高发,穿着黑衣,受伤坐在地上,抱住自己颤颤发抖的儿女,眼里却露出对他的不屑神情:“这种铁石心肠的人,求了也没用。”   哭泣声,吵闹声,尖叫声,求饶声,叫骂声,打砸声。   桌椅翻倒声,瓷器破碎声。   贼人头目眼神发着狠,发着亮:“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情义,他只不过是个杀人器具,一把磨得快的刀而已。”   黎疏的剑尖抵住他的喉咙。   贼人头目用侧脸蹭了蹭自己女儿的脸,仍旧笑着说:“从那次我就知道了,找你报仇是没用的。那个女人,我知道她是你的妾室,她是唯一一个没有逃跑,而试图下山通知你的人,所以我认为你跟她起码是亲近的,才会用她要挟你……”   “我们在山上折磨了她两天两夜,让她吐露你的行踪,可她没有说半个字。直到你回来……”贼人头目用沾血的手颤抖着抚摸自己的儿子,他儿子嚎啕哭泣着颤抖不止,“你说了一句话,我才看到她流了泪……这样的人,求饶有用吗?”   血迸射而出。   黎疏的剑冷漠地穿过了贼人头目的喉咙,让他瞪大着眼睛,往后倒去,怀抱着女儿的手不再有力,而是僵直着垂下。   尖叫声狂乱地响起。   黎疏收起剑。   离开。 第15章 朗诵吗?   想知道她的喜好。   知道她的习惯。   知道她的日常和周遭。   黎疏坐在自己房间内,伸手按开了在书桌最前面宜家暖黄色光的台灯,望着光落在浅黄色的桌面。   椅子左脚往后挪开了一尺,右脚却没动,是个偏外的姿态,黎疏靠着椅背,腿伸长在桌子底下,手搁在桌面。   即便他认为自己是个冷漠无情的剑客,也不免在贼人头目那番话之后,回去时望了眼她。   他没有想过,还会有人试图保护他。   只是,那时的她沉静了许多,正在整理被褥,见他跨进门口时,也不过转头短短一个瞥视,便侧过头没再看。   连续三日,黎疏都会在前来上课或者午休时,在于凉凉桌面放下水果零食。   迄今为止,于凉凉的桌面已经有了酸奶、牛奶、苹果、橘子、巧克力、杨梅干……宛如一个小杂货铺。   不想再跟他说,说了也不会听。   书都没地方放了,今天老师上课还瞄几眼,意有所指地说“部分同学上课不要把零食摆桌子上,老师也馋哪”。   其他人都在笑,于凉凉觉得很尴尬。   课间,林喻转头望于凉凉,见她很苦恼的样子,也笑:“要不你就吃掉吧?”   不过林喻回了回头,黎疏这样的确出乎她的意料。   难道说黎疏本质上很心软吗?否则为何对于凉凉表现得如此愧疚?   于凉凉不想吃。   从礼貌上讲,她也很难做到,把别人的东西送给其他人吃。   往书包里掏出一个小塑料袋,把这些零食水果全部装起来,塞进课桌里,等到午间休息时,再还给他吧。   上午第三节是语文课。   张国光请了假,这周都是王凌老师代课。   王凌老师跟张国光老师完全不同,张国光很务实,都让他们背诵诗词和阅读理解答案,王凌则重在感受。   前天他上了近现代诗人的课,乱糟糟头发,戴眼镜,小眼睛的他在讲台上来回踱步,声情并茂地朗诵了艾青、卞之琳、舒婷的诗歌,还让他们细细体味韵律和情感,并布置作业,让他们自己也写一篇,不求文采,只求真挚。   这节课甫一开始,王凌就放下课本,双手撑在讲台上笑眯眯地说:“书本上的内容我就留给你们张老师了。这节课呢,就让所有同学在班上站起来,大声朗诵一下自己写的诗歌。”   全班:“……”   现在的老师都这么不按常理出牌么?   “就按蛇字形的顺序来吧,念出诗歌名和作者,这边第一列的同学开始。”王凌愉快地宣布了决定。   右边第一列的小个子男生闭着眼心如死灰地捧着自己的作业本起身念:“《我不想上课》,刘天远。”   顿时,哄堂大笑。   王凌笑得眼睛都眯没型了,夸奖道:“不错,的确感情很真实,老师也不想上课,继续念吧。”   也许是这句话给了刘天远勇气,他像是放松下来,开始有了诗歌的节奏,大声道:   “每天六点就要起床,   我恨!”   全班笑得乐不可支。   “语数外,物理化学生物,历史政治地理,   念起来,   就烦!”   “IPAD和游戏机,买得很贵,   却不准玩,   好衰!   每天都觉得累,   妈妈告诉我要认真读书,   才会出人头地   可,为什么要出人头地?   总有人要做废柴,   为什么不能,   是我呢?”   全班都笑得东倒西歪,颤抖不止,刘天远坐了下来,彻底放松,回了回头,也不禁为自己制造的效果感到满意。   王凌沉吟着,像是细细咀嚼了下:“意思倒是不错的。就是词语太直白了。诗歌不仅是发泄。下一个同学吧。”   刘天远给大家开了个很好的头,后面的同学站起来念道:“《秋天的季节》,何芳。”   大部分认真做作业的同学都存在某种形式的,对他们上节课朗诵过诗歌的模仿。   而不认真做的同学,虽情感流露,却大部分是网络段子,带动气氛效果倒不错。   诗歌反映人的心情和性格,同学们像是很少用文字交流什么,以至于大家都在期待下一个会念什么。   黎疏坐在最右侧里面,课结束前五分钟,才轮到他。   后面的女生念完坐下。   王凌点头,示意接下来。   黎疏拿着作业本起身:“《我喜欢你》,黎疏。”   “哇~~~~”   全班瞬间骚动起来,尤其女生的声音较多,窃窃私语。   黎疏甚少开口,总显得寡淡,无法想象他会写这样的诗歌。在短暂喧闹后,所有人都屏声静气下来。   王凌镜片一闪,知道班上受欢迎的男生是谁了。   “我想,也许今世,我是为你而来。”   黎疏坐下。   咦,没了?   同学们面面相觑,就这么简单?还等着听八卦呢!   王凌笑了笑:“诗歌不是写得越长越好,这首诗歌的意境和感觉很好。下一个。”   于凉凉和黎疏中间隔着四个同学。身后的同学陆续起身,声音越来越接近。   直至她后桌的女生念完,坐下。   轮到她了。   于凉凉捧着作业本,慢吞吞地站起身来。   许久,没念一个字。   王凌本来在放空自己,望着后面的黑板,聆听每一位同学的诗歌朗诵,在察觉到长久的空寂后,看向于凉凉。   她抿住唇,一言不发。   害羞么?   还是害怕   之前他在自己班级也搞过这种活动,有的同学把自己内心阴暗面写出来了,无法在课堂上朗诵。   倒也能理解。   刚想开口,下课铃声响了,王凌顺势道:“那这节课就到这里了。同学们下次有机会再见。”   今天周五,下周一张国光就回来了。   这是王凌代班的最后一节课。   所有人发出惋惜声。最开始觉得很不按常理出牌,不过念完一大圈之后,又觉得蛮好玩的。   特别是于凉凉的前桌,不甘地回头说:“我都已经准备好了,怎么快到我就结束了?!太倒霉了吧。”   林喻笑着安慰:“还有机会的。”   不过,她的心思还沉浸在黎疏的诗歌当中,万万没想到,黎疏内心其实很深情?   ――今世,我是为你而来。   好苏啊。   要是他单独念给某一个人听,恐怕都会觉得很心软很感动吧。   不知道黎疏喜欢的女孩子是谁?林喻有点脸红又快乐地想,以前不确定,现在看起来,他绝对有喜欢的人。   前桌女生又望于凉凉:“哎,凉凉,你写了什么?”   “没写什么,太烂了,不好意思念。”   “没事,给我看看嘛。”   于凉凉摇头,把作业本收了起来。林喻只来得及看见那上面标题写着“我不”。   也许跟张汝龙那件事有关吧?她想。   午间休息。   于凉凉等到大半同学,包括黎疏离开,才走到他桌前,把那些零食全部还给他。   不想当面还给他。   有说话便有来回,不想过多纠缠。   黎疏在一点多回来,于凉凉没有转头去注意他的表情,等到两点上课前,才发现自己微信里有新的好友申请。   ……是黎疏,他之前就申请加她好友,可她没通过。   无法通过好友。   他直接好友申请里问:你喜欢吃什么?   不是她喜不喜欢吃的问题,林喻给的橘子她就吃了……意思已经很明显。   于凉凉回复:以后不要再送我东西了。   黎疏问:那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   她不回答。   抬头,望着她的背。   要怎么做?   怎么做,才能够在意他。   于妈妈已经三次发现黎疏在跟着于凉凉了。   除了大前天发现黎疏出现在小区楼底下,昨天她接到于凉凉的微信,说要自己回家,便着急过来接她,远远见这个男生保持着距离,跟在于凉凉身后。   于妈妈留了个心眼,没吭声,开车在他们两人后面。   同时给于凉凉发了个微信:“女儿,你们班有个同学又跟踪你了。别怕,妈妈在你后面。”   于凉凉回复:“我知道。”   男生并没什么举动,只是纯粹跟着于凉凉。   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的,倒也不像坏人。从于凉凉回复的语气来说,好像也并不害怕。   于妈妈表示:emmmmmm……   今天是第三次。   跟踪人会上瘾吗?于妈妈也喜欢上了,这种悄悄跟踪青春期小年轻的感觉,好有乐趣。   男生很敏锐,车开过来,便发现了她。   昨天,他好像也注意到。   今天必须得聊聊了。   等于凉凉回到小区,于妈妈迅速把车停车场,坐电梯回一楼,从里面追出来拦住他,假装得很有威严:“同学,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们家凉凉?”   “你该不会是我们家凉凉的痴汉吧?”于妈妈狐疑地问。   黎疏想了想,点头:“嗯。”   于妈妈:“……”   *   《我不喜欢你》于凉凉   我不喜欢你。   所以,不要再望着我了。   我不喜欢你。   所以,不要再跟我说话。   我不喜欢你。   不要,再送我礼物。   我不喜欢你。   也不要,跟着我回家。   喜欢是心事。   喜欢不是故事。   心事在心里。   故事却需要结局。   我不想要有心事。   也只打算拥有平凡的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于妈妈内心:这孩子该不会是个傻子吧?可惜了,这么帅。 第16章 痛苦吗?   知道娘亲去世的消息,是于凉凉来山庄第八年,第一次收到家里的回信。   原本是惊喜而忐忑的。   拆开信封后,满篇却是兄长对她的叱责。   原来她逃婚后,未婚夫潘家少爷视为奇耻大辱,无论家中如何示好赔罪都不为所动,甚至利用自己与朝中官员沾亲带故的权势,一意打压。   父亲疲于奔波,命丧于置货途中,娘亲在听闻她与陌生男子私奔,又得知父亲坠海而亡的消息,中风瘫痪,这几年来都卧病在床。   直至日前临终,才提及于凉凉的名字。   到底是最疼爱她的娘亲,气也气了,家败也败了,末了,还是担心她过得如何。   前几日,娘亲去世,念在兄妹一场,对她原本决意断绝往来的兄长这才寄来书信,让她回乡吊唁。   父兄以及娘亲为了这桩婚事费了很大心力,于凉凉是知道的,所以每次寄出书信,总是会在屋内担心踌躇好几日他们的回信。   知道他们的愤怒,也害怕他们的愤怒。   她也想过回乡看望。   可黎疏不会跟她回去,他杀手的身份也不会为家里所接受,而当亲人问起,她又如何告诉他们,至今她毫无名分,连妾室都不如。   她不在乎。   她的家人,会在乎。   这几年,她在山庄里,一而再再而三克制自己的思乡之情,直至如今,却是永别。   屋内渐渐暗下去,屋外丫头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   忽然,她觉得,一定是自己看错了,一定是她理解错了。   于是她再次拿起信件。   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一句一句地看。   直至泪流满面。   *   “傻孩子,你一个劲儿盯着我看干什么?”于妈妈正在准备早餐,把煎蛋放在桌面上,回过头就看见于凉凉穿着睡衣,站在自己的卧室门口,直勾勾盯着她。   用围裙擦了擦手。   ……看得人毛毛的。   “妈妈。”于凉凉轻声喊。   “叫我干什么?”于妈妈纳闷。   于凉凉没有说话,而是上前伸手抱住她的腰。   哎,撒娇。   偶尔于凉凉就会来这么一次撒娇,显出对于妈妈的眷恋,这么大人,还跟小孩子似的。   于妈妈立刻笑了,拍拍她的头:“还没睡醒吗?傻孩子。”   于凉凉再次蹭了蹭她。   像个黏人的小动物。   于妈妈倒是很开心,有女儿是很好的。   虽然性格稍显内向,不过很乖,从来不跟父母生气或较劲,时不时会这么来黏一下,也让父母也觉得自己是被儿女喜欢和看重的。   反正于妈妈自己的少女时期是没这么会撒娇,让人疼的。   她觉得自己女儿虽然不算是那种一眼看过去就漂亮的大美女,不过相处久了,绝对舒服。   对于有帅气男生追逐于凉凉,于妈妈表示:眼光不错。   *   没有谁是有长远眼光的。   包括于凉凉,也没有想过自己一时冲动下的逃婚,会让自己的家落得如此下场。   如果不是兄长苦苦支撑,几近家破人亡。   而此时,黎疏却要纳妾。   刘芳花的表妹丽绢在山上住了五天。   还未成亲的丽娟在山坡上跟人打情骂俏,被原本的夫家退亲,村里人对她指指点点,便一气之下来投奔刘大娘。   刘大娘曾让人写信回丽绢家,说自己过得如何好,丽绢父亲瞧不起刘大娘,只当她自卖自夸,丽绢一来才知道,刘大娘并没有撒谎。   这么大的山庄,这许多下人,全是刘大娘和刘芳花掌管,而刘大娘和刘芳花穿金戴银,前拥后戴,俨然是富贵人家的主母。   她动了心思,想给黎疏作妾。   刘大娘其实也有想法。   刘芳花跟黎疏成亲许久,未有一儿半女,以前还期望着,刘芳花能够得到黎疏的宠爱,现在看来不仅不行,刘芳花久被冷落,都已怨恨上黎疏。   而山庄里还有个于凉凉,刘大娘总是担心,让她抢得先机,生下长子。   丽绢能够嫁给黎疏那也是好的。   一来,可以帮刘芳花笼络住黎疏的心;二来,到底是自家人,自家人当然比外人好;三来,要是丽绢真的有孕了,也许还可以让她过继给刘芳花。   等到丽绢正式向刘大娘提,刘大娘才端着说了些关于黎疏的话,算是尽姨娘的心意,简而言之,黎疏虽不滥情,却对女人不感兴趣。   丽绢当时已经猜到不少。   如若感兴趣,怎么会到现在还无子嗣?每日不过练剑,都见不着人影,压根不能指望着他像别的男人那样,嘘寒问暖,交颈画眉。   丽绢年轻气盛,心底也有着算盘,在她眼里,刘大娘市侩,刘芳花呆笨,于凉凉更是无足轻重――怎么还有女人不要名分跟着男人,脑袋被驴踢了?   自己在家乡的名声已经败坏,未必能找到比黎疏更好的对象,更何况,她对男人有一套,未必是她们能懂的……   退一万步来说,哪怕黎疏对她不感兴趣,她也衣食不愁,远比嫁给山间猎户或佃户强。   丽绢自然表示不介意,并且甜言道,主要还是舍不得刘大娘和刘芳花,想长久留下来陪伴。   刘大娘便乐呵呵应承下来。   于凉凉知道,是丽绢也喜爱绣花,从刘大娘口中听说于凉凉是大绸缎庄商铺的女儿,熟识各种绣工,来的这几天都拉她在刘芳花房里作陪,让她指点。   她们从不避忌着她说话,仿佛她根本无关紧要。   又或者,是故意告诉她。   刘大娘给丽绢下的定心丸,告诉丽绢,整个山庄里,除了她和刘芳花,不用屈居于任何人之下。   几日后,中秋饭桌上,所有人坐在一起,包括丽绢。   刘大娘坐在主母的位置,望着丫鬟们捧着彩灯走进来给她拜节,含笑宴宴,旁边是黎疏,右侧是刘芳花,再过去便是丽绢。   席间,她斟酌着提纳妾之事。   其实……于凉凉早就知道的,这件事八九不离十。   只要刘大娘开口,黎疏不会拒绝。   他一向不甚关心“身外”事务。   在刘大娘眼里,不拒绝便是默认,她很快就向丽绢笑道:“再过几日,你也就是我的儿媳妇了。”   丽绢面红耳热,捂住脸,害羞地让刘大娘不要提了,刘大娘笑着偏偏要提:“怕什么,都是一家人。”   于凉凉低头拨着菜。   不知为何,并不感到难过。   ……也许因为,并不出乎意料。   娘亲的事她并没有告诉黎疏,告诉他也没用,他不会跟她回去,也不会在意,听见这个消息,大概就像听见一只麻雀去世那么简单。   中秋团圆宴结束后,为了庆贺中秋以及即将到来的喜事,刘大娘提议一起去山头凉亭赏月,今日她兴致很高,像所有这个年纪的女人一样,有义子,有亲女儿和侄女,期待着未来降生的外孙。   刘芳花和丽绢左右簇拥着她,走在最前面,说说笑笑。   黎疏则在中间。   于凉凉跟在最后。   ……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而她,什么都不是。   花摇叶动,树枝馥郁,月光落在青色碎石路上。   凉亭里放着糕点和水果,刘大娘先到,腿脚不好,刘芳花便陪她坐着,丽绢寒暄完,转过身来招呼黎疏。   黎疏站定回应她,露出从未有过的神情。   于凉凉驻足凝视,垂下眼,独自走到凉亭前端。   无星无云,只余一片金黄色圆月,很漂亮。   往下看,山下是蜿蜒璀璨的街灯,家家户户点烛庆贺,热闹团圆。   风有点大,入秋的夜里,薄薄的衣袂贴得她后背冰凉。   突然间,有种最深刻、最无端的孤寂包围着她。   一颗热气腾腾的心终于彻底沉下来、沉下来。   也许,她终于该面对现实,承认自己的现状,不要再做虚无缥缈的梦了――   黎疏也许不是不喜欢女人,只是,不喜欢她。   ……不喜欢她。   风吹得人遍体发寒,不愿久待,于凉凉在向刘大娘行礼后,便轻声说:“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   他们根本就不需要她在场,刘大娘很快就同意。   于凉凉独自走回山庄。   面前女人在说话,黎疏只是想起以前的于凉凉,忽而感觉,有道视线在望着自己。   等他回过头时,她却已经把目光别开。   垂下头。   走到凉亭,独自看月亮。   天上无星,只有月亮,显得清冷寡绝,她也是,站着,侧脸映在无边黑夜中,染着白茫茫的光,连身影都显得单薄。   她看了很久,阖下眼。   这是第一次,他在她眼底看见如同湖水般的潮意慢慢涨起,哀伤又寂寥。   她没有看他,很快转身拜别,离开。   黎疏望着她的背。   那也是他今生第一次,清楚地感觉到别人的情绪――什么叫难过。   这几日,半夜,万籁俱寂。   黎疏都路过她的窗外。   她用木条硌住窗扉,屋内透着冷风,透着月亮。   纱帐被左右弓勾挽住,她穿着白色里衣,被褥盖着双腿,把脑袋歪靠在床头。   留床外一盏烛光闪动。   始终没什么情绪,只是久久地沉默着、沉默着。   黎疏提步走开。   ――什么叫难过。 第17章 触碰吗?   “纳妾的话,那于姑娘怎么办……”   “这么久也不给她一个名分,说实话也太过分了,主人不晓得,大娘也可以提啊……”   “就是不想提呗。丽绢是她的外甥女,这下办了礼,当然要比于姑娘的地位要高……”   “唉,于姑娘人是不错,只是好好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儿,干嘛跑到这里……”   “所以说,女人千万不要丢了身份,自己丢了身份,别人都看不起的……”   丫鬟们窝在井旁边摘菜边闲谈的声音陆陆续续传入黎疏耳里,见黎疏走过来,很快闭嘴不言,拿着菜盆四散开去。   原本是不曾在意的。   所有闲言碎语在他耳旁不过草木屑里的虫鸣。   只是不知为何,于凉凉三个字在他耳旁忽然重了些,以至于他总会无意注意到。   走入于凉凉的房内。   她正在床边折叠衣物,听见动静回过头望他一眼,继续把衣服叠好,放入木柜后,才转身走过来,面对他。   “恭喜。”她说。   片刻后,才挪开目光,把桌旁的椅子挪开。   黎疏才想起昨天的事。   坐下。   习惯凌晨练剑直至天光,离这近,在这用早餐。   于凉凉从屋外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汤面,一碗放在他面前,黎疏低下头,见碗内有两枚荷包蛋。   黎疏拿起筷子,刚吃了两口,便听她低声说:   “……很抱歉我不能参加你的婚宴了,我娘去世,需要守丧。”她顿了顿,似是等他的回应,又没有等,接着说,“你之前说过,只要我随时都可以走。这几日,我想下山回去看看。”   面很清香,撒着葱花。   黎疏轻声应:“嗯。”   于凉凉这才拿起筷子吃面,这几天她的心情都很平静,平静地面对黎疏。   她并不想愤怒和怨恨,怨恨只会把人变得面目狰狞,好似所有人都亏欠自己。   望着他把面吃完,起身收拾。   黎疏只是,不喜欢她。   ……不是什么错。   虽不能参加婚宴,于凉凉却打算绣对枕套送给丽绢和黎疏,也算是她的心意。   下山定在两天后,时间很紧张。   于凉凉只得熬夜绣花,倒也让自己不去想那么多事。   她对绣工有天分的,家里开绸缎庄,也找了好几个绣娘来教她,苏绣、湘绣都有专研,只是总喜欢偷懒。   有时候想起来可笑,这大概是她人生中最努力的一次――为她人作嫁裳。   刚来山庄时,她也绣了好多并蒂莲小香包,偷偷放在她和黎疏的枕下,传说枕着并蒂莲香包而睡的人,会并结莲蒂。   可直至现在,香包干瘪,还放在枕下,也毫无效果。   她没有扔掉。   但也没勇气绣第二次。   大红色的鸳鸯枕套,前面是两只鸳鸯,后面则是满片荷花,枕套摸过去纹面一绝,鸳鸯荷花栩栩如生,丽绢收到后很是惊喜。   于凉凉说了要走的事,无法参加她的婚宴。   她之前便跟刘大娘说过,丽绢也知道些,山庄里的人都觉得她大概是无颜面对。   一个进了山庄快十年的女人还无名无分,被一个新来的全占了,随时纳妾,却有正式礼宴,即便是丽绢自己,也认为处在这位置,很是羞于见人。   丽绢免不有些自得。   只是没想到于凉凉有这种心意,丽绢也喜欢绣东西,看得出好坏,这双枕套工艺可媲美当时名家,就算拿出去卖,也货资不匪。   刘大娘在山下采办的,绝对比不上这个。   她爱不释手地摸了两三遍,心想果然是大户人家,绸缎庄出来的小姐,礼数周全,跟刘大娘、刘芳花完全不同。   刘大娘刘芳花根本看不出绣品的好评,成日里最喜欢的也不过吃食与穿金戴玉,因为是她的姨母,全权做主,还不容她插嘴半分,只喜欢听人奉承,相处久了反惹厌烦。   说到底,她也有些可怜于凉凉,虽然更多上位者对于下位者的怜悯。   她亲亲热热地握住于凉凉的手,叫着姐姐,好一顿不舍。   于凉凉心情还是很平静的,不嫉妒,也不恼怒,只说:“恭喜。”   恭喜。   *   “恭喜。”   同桌转头向黎疏,手里拿着他的试卷,夸张地惊喜道:“这次数学月考,你考了满分!”   黎疏这才看到发下来的试卷。   前后左右都争相凑脑袋来看:“哇,真的吗,也太厉害了。”   “最后一道题也做对了吗?”   “太强了吧!”   “我看看我看看……”   黎疏并不在意,盯住于凉凉的背。   她穿了白色长袖T恤,扎了马尾,低头看书,露出薄薄的肩胛骨。   总是瘦瘦小小的。   ……想抱一抱。   好像从见着她,他就想抱一抱她。   什么时候开始的?   *   离开前晚。   睡至半夜,于凉凉侧过头来望黎疏。   他的侧颜轮廓在开着窗的满屋辉光中依旧清晰。   刚过完中秋,月亮仍旧亮而圆。   她挪过去,靠近了他些。   此刻,她已习惯不再抱他了,以前她会抱着他的腰,他的胳膊,总会被他脱开。   夜色寂凉如水。   她不知道黎疏是不是喜欢丽绢。   丽绢长相秀丽,很聪明,善于察言观色,会跟丫头交好,来了几天便把山庄里的情况摸得清清楚楚,却不是于凉凉喜欢打交道的人。   可直至如今,她也不知黎疏到底喜欢什么。   有时候也想,自己付出了将近十年时间喜欢的,究竟是个什么人,她好像从没真正靠近过。   伸手,握住了黎疏的手指。   他的手指头有着常年握剑的粗糙,却意外地令人感到安适。   ……只会在他熟睡时这样做。   因为曾经想过要等到他主动握住她的手。   ……你喜欢我吗?   ……或者说,你讨厌我吗?   ……你觉得我很烦吗?   ……我要是走了,你会不会开心一点?   这些话语,她都问不出来。   太悲哀了,仿佛在乞求他的爱。   可她虽然从未名言,又何尝不是乞求?   ……而且也明明知道,即便问出来,他也不会回应。   什么都不会回应。   松开了黎疏的手,于凉凉起身,披衣走出去。   人不应该活在自己幻想的世界里,以为每天这样悄悄握一个人的手,就能把他焐热。   星辉漫天,月光落满身,深秋冰凉的夜,走入湖水边的凉亭里,坐下。   漫长的夜。   蜷起双腿。   她生活了快十年的寂静的、漫长的夜。   没有什么比一个杀手的感官更加敏锐,于凉凉侧过身的那一刹那,黎疏便已经清醒。   他没有睁开眼睛。   感觉到她侧身,望着他。   感觉到她额头凑过来,贴着他的胳膊。   感觉到她伸手过来,握着他的手指。   以前半夜,她也会凑过来,抱住他的胳膊睡觉,后来不知什么时候,便渐渐少了。   这一夜,她没有抱着他的胳膊,而是用握住他的手指。   最开始握着他的食指和中指,而后像个贪玩的小孩般试着十指交握,最后,松开。   起身下床,披上外衣,去了湖边。   黎疏睁开眼睛,跟了出去。   见她独自蜷腿,在亭内坐了半夜。   那时候她的肩膀好像也是这样的。   背对着她。   闪动着些微波光的湖面。   她始终瘦瘦小小。   天明时分,她才回来,他那时已经回到屋内,见她低头跨进门槛,披在身后的发丝染着些许寒霜,轻微地咳了咳。   那时候他突然有种冲动。   然而那时的黎疏并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冲动。   等到傍晚时分。   他练完剑回来时,才知道她已经离开。   毫无声息。   大概也了解他的习惯,从不会任何人的来去而注意。   她屋内的东西都原封不动地摆好,木质的雕花床,柜、桌、椅,梳妆台,整齐和干净,甚至跟她来时没有任何区别。   她好像始终是孤身一人地来,孤身一人地离开。   黎疏待了片刻便离开。   他不认为自己应该在意,所以也并不在意。   他原本以为她只是去一段时间。   可谁知,后面几年,她都没有再回来。   有一年,黎疏下山执行任务,路过南方,正是天寒地冻,万物生冰。   天边曦光刚露,雪花簌簌细下,初露端倪,空旷的街边,只有家点着灯笼,像是刚刚开张的面摊。   黎疏坐下,点了碗面。   摊主是个跛脚的老汉,把面下入沸水里。   有个年轻女人出来,戴着头颈,两颊被冻得通红,端出一碗面,却不是给黎疏,而是递给老汉,笑道:“爹,今天是您寿辰,按照习俗,给您的面里煮了两颗荷包蛋,您可一定要吃完啊。吃完了才能长长寿寿、平平安安的。活您放着,我来吧。”   老汉连声应好,也不推辞女儿的孝心,开怀地走到一边坐下,低头热腾腾地呼地喝了口汤,露出满足的叹息,又说:“别忘了给自己盛一碗,平平安安。”   女人把面上到黎疏面前。   二文铜钱一碗的阳春面――清汤寡水,只有一层薄油,几粒雪花落入汤碗里。   黎疏拿起筷子,突然想起,她走之前那碗双荷包蛋汤面上的葱花。   他们遇见的地方离这并不远。   那天,是她生辰。   作者有话要说:于凉凉:我认为我不应该再喜欢你了。   黎疏:我不知道我有点喜欢你。 第18章 恐惧吗?   有人在跳街舞。   放学回家,路边聚集很多人。   咚隆隆的架子鼓声,以及在人群缝隙中隐约可见的酷炫身姿,于凉凉突然想去看看。   这几日张汝龙没有来学校,被猥亵的流言蜚语也因为月考而沉寂,难得的平静。   ……没有再怎么做梦了。   大概梦里面的自己也走过了最痛苦的时光。   围观的人很多,很高,一时竟挤不进去。   踮起脚,也还是看不到。   忽而,有人牢牢抱住她的双腿,把她举起,于凉凉吓了一跳,连忙挣扎下来,才发现是黎疏。   “……”   有人转头回来好奇地来回打量他们,目光仿佛以为他们是一对吵架的情侣,于凉凉有些羞赧又有些尴尬。   即便前辈子他们有过肌肤之亲,但这辈子她还没跟黎疏这样接触过,或者说没跟任何年纪差不多的男生这样接触过……除了张汝龙。   黎疏很高很瘦,双臂很长。   有种味道,学生的味道,少年的味道,以及他本身的味道……跟上一世的清冷气味截然不同。   温热的。   “你不是想看吗?”黎疏不解。   竟不知如何回答他。   即便她想看,也不是这样抱着她,别人会误会。   可是很快,她意识到黎疏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又跟着她了。   黎疏好像拥有上辈子身为杀手的天性,总是无声无息地跟踪人。   于凉凉无奈地道:“你别再跟着我了。”   “嗯。”黎疏居然罕见地回应,倒让于凉凉不知道说些什么。   ……不过,他既然想通了也好。于凉凉阖眼想,以后就没有瓜葛了。   她刚打算离开。   两个人相隔一臂之遥,忽而,黎疏伸手,手贴住于凉凉侧颊,用拇指蹭了蹭她眼下。   于凉凉怔了下。   这是个擦去眼泪的姿态。   背着夕阳,光在他身廓揉了层浅淡的晕,面容白皙……忽而,像极了过去。   好像也是在这个时分,黎疏练剑归来,表情无波无澜地踏进她的房门口。他一向是冷漠的,可那瞬间,身形染着浅红色光晕,会有种平静柔和的神态。   于凉凉喜欢那一刻。   架子鼓的声音咚咚咚咚,仿佛进入高↑潮,已经也没有什么路人再注意他们。不过是日常可见的一对男女生罢了。   于凉凉骤然回神来,退后一步,撇开脸:“别碰我。”   ……别碰。   黎疏放下手,见她转身离去。   她对他说了三次“不要再跟着我了”。   可是,黎疏想要跟着她。   想要接近她。   想触碰她。   于凉凉回到家。   关上房门,换鞋。   脸上那种被触碰感仍旧没有消散,那种温柔的,疼惜的神情……她第一次被黎疏这样触碰。   到自己房间里把书包放下来。   明明不想在意这点触碰,却偏偏还是在意。   原本想做作业,却静不下心。   到客厅的冰箱里拿酸奶喝。   他不知道,每日清晨她总要过好久,才能在那种绵长、湿濡如海藻般缠绕的冰冷过去中醒过来。   要过好久,接触到太阳,自己所熟悉的房间的一切,爸爸妈妈,才能确认自己已经新生。   她原本觉得自己已经可以了,很好了,平静如初了,可直到这次,那短暂的触碰,却让她犹如被火灼伤一般,只想尽快逃开。   于凉凉用吸管喝着小盒酸奶,转身坐在椅子上。   秒针滴答,很安静。   喝光了酸奶,把它扔进垃圾桶。   真奇怪。   以前经历的那些事她从来不委屈,被欺负或者被漠视、求而不得,本来就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一些事。   直到现在才有点委屈和酸意。   委屈的不是黎疏直至现在才释出的温柔和在意,而是……居然还是这样一个自己。   次日。   张汝龙来上课了,难得地比正常上课时间提早二十分钟。   于是,他便发觉了异样。   在他走进教室门口时,在的人都抬头望了下他,又很快装作没事地低下头。   刚走到第一排,新进来两个手勾着手谈笑的女同学,一见他就严肃起来,走了个大圈绕过他身边。   跟他身上有空气墙似的。   呵。   张汝龙挑了挑眉,很快意识到什么,他回到自己座位上,嘴角勾起一抹笑,大咧咧地伸长腿,往后靠在椅背上,盯住每个走进来的同学。   没有人敢直视他,尤其是女同学。   跟黎疏打架,导致他左手手掌和手指都有点骨裂,父母很忙不管他,这几天都在张国光家里养伤。   张国光对他虽然凶,到底也还是心疼他。   伯母也是,每天在他身边唠唠叨叨,今天是特地在上班前专门开车送他来学校,苦口婆心好几遍他不要再做坏事,好好上学读书。   他原本也打算就这么算了。   没想到――   张汝龙嘴角的笑意逐渐冷下来,视线挪到于凉凉空荡荡的座位――   看来她真的是胆大。   莫名地这一上午的气氛都不好。   大概是大家接收到了张汝龙回来和月考考试成绩公布的双重冲击。   林喻就挺咬牙切齿,吐槽说:“他还好意思回来,书也不带,就趴在那里睡觉。”   身为当事人,于凉凉不想多说。   这次月考,她语文和英语成绩都上去了,就是物理和化学还在及格线。   还是应该把学习的比重调整一下,专门攻克数理化。   到了中午,同学们陆陆续续地出去吃饭。   林喻说:“凉凉,我们一起去食堂吃饭吧。”   她一向是回家吃饭的,今天大概是看张汝龙在,特地留下来。对于这份善意,于凉凉没有拒绝。   林喻挺好的,很重感情,就是有时候也挺敏感易怒。   不过青春期就是这样好,来得快去得也快。   这次于凉凉被猥亵的事情被传出来,林喻就帮了她很多。   不到十分钟,班上基本都走空了,剩下个女孩,正埋头补作业。另一个路过的女孩原本想走,却见那个女生都没意识自己即将和张汝龙单独相处,于是便好心拉了拉她。   补作业的女孩回头望了下张汝龙,很快就意识到,合上作业本,跟那个姑娘结伴离开。   空荡荡的教室。   剩下坐着的张汝龙一个人。   今天连胆小的同桌都没敢跟他说话,好像所有人把他当空气,但无论说话走路都彻底绕过了他。   张汝龙把课桌里的课本重重地扔在桌面上,发出剧烈声响,舌头舔了下牙齿,起身把面前的桌子踹倒,离开教室。   下午没有再回来。   林喻十分讨厌他,所以他不在更好,眼不见心不烦。   她悄悄在群里对大家说“干得好!”。   于凉凉那件事传到她耳朵里后,她就在于凉凉下课离开后,开了个班会,要求全班所有人都不许跟张汝龙说话。   张汝龙做出这种事,于凉凉家里没有报警,但绝对不能让他逍遥法外。   有些男生反对。   最后以总共43个人(除去于凉凉和张汝龙),35票同意的绝对压倒性优势通过。   现在这个行动,正初步成效。   不过好不容易结束了一天的课,没想到却在走下教学楼时,远远在校门口望见了张汝龙。   真晦气。   一天的心情都被他毁了,加上月考排到班上二十多名,林喻现在心里头很是不痛快。   张汝龙像是在校门口等人,林喻挽着于凉凉的胳膊站在教学楼下,讽刺道:“他还有朋友哦?”   林喻这种湖南腔有时候听起来很好玩。   两个人往前走,林喻问:“今天你妈妈会来接你吗?”   “会的。”   “那就好。可惜咱们不在一条路上,否则我就能送你回家了。”林喻拍了拍她。   “没事的。”林喻跟她差不多大,性格却像个大姐大,于凉凉说,“你也别总顾着我了,自己回家也要小心点。”   “你放心,我坐公交车。”   正谈着,张汝龙等的人似乎出现了,穿件橙红色花格子衬衫,面对张汝龙,个头看起来很高,身形偏胖,恰好张汝龙脑袋被挡住脸。   “好像不是咱们学校的人,不会是什么校外的小混混吧?”林喻揣度,现在学校里还有什么人肯理张汝龙?   于凉凉刚想回答,站在张汝龙面前的那个人忽然侧过来,正好能够让人看清楚他的容貌。   骤然站定。   瞬间,昔日的痛苦有如无数蚂蚁爬上脊椎般密密麻麻,全身针扎虫咬般战栗感,甚至让于凉凉无法迈动一步。   “怎么了?”林喻问。   她摸了摸于凉凉的手:“哇,你的手好冰。”   于凉凉想说“没事”,可她此刻什么都说不出来。   恐惧攫取了她的身心。   特别是当那个人的目光望过来时,她听见自己声音微弱而飞快地说:“我有点事,先走了。”   “哎。”林喻都来不及回答她,就看到她往教学楼走去,“干嘛要往回走?”   林喻回头望了望,张汝龙正往这边看。   黎疏走来。   “唉,凉凉刚刚是不是因为看到张汝龙就跑了,看来她是还没忘了那件事?”林喻立刻同情地说。   张汝龙是一方面,但黎疏皱起眉头――   为何那个人,却令他有种隐隐的厌恶感。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章。   我以为这章就能写完,没想到还要有一张。   跟前世的第二任夫君碰上了。 第19章 绝望吗?   于凉凉独自坐在操场边缘的台阶上。   望着夕阳。   世界上不是只有好人才重生吗,难道坏人也可以?如果坏人会重生,会新生,又为什么偏偏让他们碰见?   书包里的手机响了,于凉凉拿出来,是妈妈。   她已经到了学校门口,于凉凉在通话中应了两声好,起身往学校门口走去。   希望张汝龙和那个人不要在那里。   希望自己以后都不要遇见他。   很庆幸,学校门口没什么人,张汝龙和他已经离开,于凉凉打开车门,坐上后座。   于妈妈在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见她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故意开玩笑道:“今天那个男生没有再跟着你啊?”   “没有。”于凉凉说。   “哦。”于妈妈微妙地顿了顿,“说开了?”   “说开了。”   早就说开了。   以后他都不会再跟着她了。   于凉凉看向窗外。   于妈妈又问:“那个张汝龙今天没对你说什么吧?”   “没。”他像是受到了全班人的抵制,下午就不见了,虽然放学后又出现在校门口。   “可以谈个恋爱哦。”旁边车流穿过,于妈妈握着方向盘,“妈妈不反对。有人保护你也好。不过一定要是个品格好的男生,成绩好不好都无所谓。”   在温暖的车内,跟妈妈单独相处,于凉凉放松下来。   ……想得有点太远了。   她现在还没有喜欢的人。   喜欢这种事,有点像是意外。   *   “大家不要跟张汝龙说话!”   当晚,林喻就在群里面发布最新消息:“放学的时候,我跟于凉凉走到门口,她一见到张汝龙立刻就跑了。不知道张汝龙那个人渣恐吓她。真的非常恶心。总之,我们千万不要理他!”   “卧槽,张汝龙现在还敢做出这种事。”   “张汝龙真的是……”   “太过分了!”   ……   同学们义愤填膺。   林喻继续在群里发消息:“@所有人请大家把其他班的同学也拉进来,参与我们这个抵制张汝龙的行动。不让任何性↑犯罪留在学校!”   “好的!”   “不要让任何犯罪留在学校。”   [张青璇]邀请[战栗小丸子]入群。   滴滴滴响。   一时之间,群内消息沸腾,黎疏坐在房间的书桌前,把群聊设置为免打扰。   原本没有加入这个群,直到林喻特地邀请他说“跟于凉凉有关”。   可于凉凉并不在这个群里,对于这种活动,黎疏也没有任何兴趣。   再次滑动手机,看自己的好友申请。   对话停留在上次。   她仍旧没有通过他。   黎疏放下手机。   只是,今天遇见的人到底是谁?   “就是那个潘帅啊?”次日上课前,林喻惊叹,“原来他就是对面五中著名的三不管儿童。老师不管,家长不管,同学不管,反正没人管他,就是个混混。没想到张汝龙跟他搞到一起去了。”   “以前就挺熟的。”女生坐在林喻桌子上,边吃薯片边八卦道,“以前在网吧里看到过他们两个。我觉得张汝龙现在就要当混混了。”   “当混混多好,一个那么适合他的职业。”林喻嘲笑,伸手也拿了薯片。   话音刚落,张汝龙就走了进来。   女生立刻噤声,捧着薯片,讪讪回到座位上。   林喻虽然不屑张汝龙,倒也担心他会凶自己,把薯片塞进嘴巴里,眼观鼻鼻关心,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张汝龙好像并没有听到那句话,盯着全班。   所有人在他进来的那一刻,骤然鸦雀无声,效果堪比教导主任。   张汝龙来到自己座位上,他的小同桌举起书缩到一边,深埋着头,生怕他找他说话的样子。   呵。   孬种。   张汝龙干脆直接把腿搁在课桌上,故意更加横行无忌,嚣张跋扈。   上课铃响,第三节课的数学老师走进来,望见他这样皱了皱眉,可又想起他是张国光的侄子,最终也没出声阻止,直接上课。   没有人再敢惹或者管张汝龙。   或者说,现在他不仅仅只是“凶”,更是“坏”与“恶”,凶大家会讨好与不招惹,而“坏”与“恶”则是彻底的敬而远之,害怕惹火烧身。   就这么到上午课程结束,教室里的人很快走完。   张汝龙去食堂吃饭,像是一颗在水中的尖锐石头。   所有人全部绕着他走。   一夜之间,他张汝龙的名字,就传遍了整个学校,很多路过的女生甚至匆匆抛开,不敢看他。   真可笑。   他只不过猥↑亵了而已,还没动真格的,她们怕什么?   关他们什么事?!   再说了,他也不是对谁都有兴致。   旁边树荫下,徐萌萌跟着同班说说笑笑走过,两方视线刚触及,张汝龙刚想上前打招呼,她便拉着同学如老鼠见到猫快步离开,好像多被他望一秒都会有人生危险似的。   站定。   以往他虽然蛮横,倒也知道自己还是学生,其他人都是同学。   可猛然间,身边这群匆匆而过的同学,有熟悉也有陌生的,有平日里未曾搭理的,也有互相打过篮球开过玩笑在网吧通宵的,像是万花筒里面不断变化的花形,全部变了模样。   他们把他扔在中间,像是看待怪物一般围观者他,打量着他,神情中只有抗拒和恐惧。   呵。   呵呵。   张汝龙忽然勾起冷笑,然而这又怎么样呢?   他又没对于凉凉做什么,值得大惊小怪吗?等他真做出什么来再来怕他吧?   而且他才不屑于这些所谓的同学、老师、朋友。   最好谁都别惹他!   大跨步地,张汝龙掉头走出校门。   放学,轮到于凉凉做值日,其他同学清扫完把椅子翻放在桌面上,于凉凉把垃圾篓拿出去。   走到学校后门的垃圾场旁边,她就察觉到了什么。想立刻离开,下一秒张汝龙便迎来堵住了她的路。   他神出鬼没,突然来上一节课,再突然离开。   下午她是听到他已经离开学校的。   于凉凉转身往后,试图逃开,然而前方也有个人远远地站在那里。   身侧是学校的栅栏,不远处便是操场。   教学楼栋落入在黄昏里。   那副高壮的身型,即便逆着光,可生活了那么久,于凉凉还是一眼就认得出来。   这如墙一般堵住她的身型。   前世,无数次。   她退后几步,直至快要接近张汝龙,退无可退。   潘帅的面容完全从逆光里显露出来的时候,一种封尘已久的恐惧感沿着经脉无声缓缓拔起,胃里骤然一阵翻腾。   于凉凉放下垃圾桶,朝着地上干呕起来。   “什么情况?”张汝龙不解于凉凉的反应,皱眉,朝着来人,“潘帅,该不会是你太丑恶心到人了吧?”   “滚!”潘帅停在于凉凉身侧,对于张汝龙的调侃十分不满,他自认为自己虽然不算帅哥,可绝对不是很丑,“怎么,吓到了?”   于凉凉只是抱膝低头。   张汝龙低头轻笑,伸腿踢了踢于凉凉:“哎,你该不会是让人搞大了肚子吧?啊?”   于凉凉没有理他。   中午吃的东西已经消化,吐不出东西来,只感觉整个人内里都空了,没有力气。   潘帅忽地俯下身凑过来看:“这就是你搞的那妹子,长得还可以啊!”   于凉凉躲开,没有回应他的视线。   “走开。”   身后忽然传来冷冷一句。   倒并不意外,张汝龙回过头,从声音和这漠然的语气就知道是黎疏:“呵,英雄救美来了?”   黎疏并没有理他,视线对着蹲在地上的于凉凉。   她听见谁的声音都没抬起头。   黎疏想走过去,被张汝龙神长胳膊拦住,转身朝他,目光露出狠厉:“上次的账还没跟你算呢。”   黎疏这才把视线挪到他身上:“先离开。”   “那你答应以后我找你的麻烦喽?不找她,就找你。”   “嗯。”   “看来你还真的是真心啊?好。”张汝龙舔牙笑了笑。反正只要黎疏喜欢于凉凉,他就跑不掉。   原本是打算欺负于凉凉的,不过打女生到底没意思,相比于欺负这种感觉能捏着脖子走的女生,张汝龙倒是更喜欢跟黎疏打架。   “今晚八点学校门口肯德基见。”张汝龙抛出约定地点。不怕他不赴约,只要他不赴约,他就骚扰于凉凉。   身后的潘帅哼笑:“这次让我来试试他。”   黎疏对于他们任何人的挑衅都没有反应,示意他们可以离开。   张汝龙倒是也了解黎疏性格,一般不会反悔,更何况这里是学校,现在打起来只不过招来老师,于是挥挥手,带潘帅离开。   潘帅离开时,还故意望了眼黎疏,目露挑衅。   夕阳把天边染成了一丛深红色,如同瑰丽簇拥的海棠,黎疏走到于凉凉身边,许久,才缓缓蹲下身。   他知道她在害怕什么。   再过片刻,他才伸手抚摸她的发:“没事了。”   没事了。   他知道,当潘帅走过他身边,当于凉凉这样抱腿坐在地面上,这些在很久远的过去,全部发生过。   而那时的他,甚至还不明白自己的感觉。   只是在某个夜晚,提灯而入潘家柴房,就这样望着她。 第20章 期待吗?   再次遇见于凉凉,是在四年后。   黎疏接到任务,下江南去潘家,潘家主人是这次任务的买主,他想见过黎疏再确定。   潘家是地方上的一霸,上通官员,下通地痞流氓,既有盘根错节的人缘脉络,也有横行无忌的当地势力。   黎疏到达的当夜,潘家主人宴请黎疏。   潘家主人姓潘,单名帅。是个三十来岁的高壮男人,脑袋顶上梳着发髻,额头宽阔,深目直鼻,虽不至于粗狂,却隐隐有种戾气,穿青灰色绸缎,鹿皮靴,佩珠戴玉,手系檀珠,富贵逼人。   黎疏来之前听过一些消息,传闻此人手段狠辣,无恶不作,谋害其大哥瘫痪,二哥疯癫,直至最后接管家业。   正值初秋,夜凉月明。   屋内香薰缭绕,圆桌上珍馐美馔,身侧美人欢声笑语。潘帅坐于主位,其好友兼这次任务牵线人坐于东侧,黎疏则坐于西侧。   他们对于享誉江湖的白衣剑客竟如此年轻英俊而感到讶异,更察觉到全程他并不对身前酒菜,身侧美人,乃至呈放在侧的银两露出一丝一毫的注目。   即便跟他故意谈笑,他也寡言少语。   不过寥寥端起酒杯。   潘帅心里头有其他打算,黎疏所参加的组织对于金主和任务对象有严格的挑选标准,尤其是金主,首先是不能和别的金主任务冲撞,其次金主必须能够保密且按时付够银两,且需要应承他们一件事。   每个杀手档期也不定,做完一件案子后,更需要三个月休息时间,销声匿迹,隐藏行踪。   这期间,只能再另寻其他杀手。   潘帅觉得太过繁琐,既有如此绝等高手,为何要浪费在组织之中,不如为他所用,他能付起足够的银两。   他用组织杀过几次人,有不错的信誉,再三恳求,以及加足银两之下,组织才破例让他见黎疏。   一般来说,金主是不允许见到杀手本人的。   然而见黎疏的第一眼,潘帅就认为,黎疏就是个天生的杀手,因为他眼里没有常欲。   无论是对美食、美酒还是美人,亦或者痴人、可怜人以及恶人,他不会手软,更不会轻易动情,甚至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轻易动摇他。   他是一把刀。   一把好刀。   主人爱名器,尤其是有用的名器,如若他能把黎疏收入囊中,恐怕其他人动他都会掂量掂量,更何况对于任何仇敌,他都能以杀儆之。   潘帅试图拉拢他,酒桌之上,格外寒暄。   门被推开,于凉凉带着婢女端来新鲜的酒菜,婢女站在桌边放下菜肴,于凉凉挽袖给潘帅倒酒。   她原本低头敛目,并没有注意到来人是谁。直至她站在黎疏旁边,在黎疏端起酒杯侧头的刹那,两个人触目一望。   久远的、意想不到的会面。   此时此刻。   原以为不会再有的今生今世。   于凉凉心神一空,酒溢出杯面,落在桌铺着的红绸上。   她立刻回神,拿回酒壶,用手帕擦拭桌面,潘帅盯着她,等她走过来时,反手扇了她一巴掌。   耳光响亮,用足了力气。   她被打趴在地上,好一会儿才站起来。   黎疏瞬间握紧酒杯。   “滚出去。”潘帅道。   于凉凉低首带着丫鬟,关门而去。   潘帅收起浑身的暴戾,转脸对黎疏客气的笑道:“贱人不识礼数,唐突公子了,还请海涵。来来来,喝酒。”   黎疏望着手中酒杯中的影,并未回应。   于凉凉没有想过会遇见黎疏,就算有,也没有想过会是这种情况。   她宁愿自己留给他的是一个清绝的背影,而不是现在这样,狼狈,又不堪。   狼狈又不堪。   就像此时此刻,校园里,于凉凉抱膝蹲在地上,即便知道这一世的潘帅已经伤害不了她,她还是没来由地软弱起来、恐惧起来、颤抖起来。   她宁愿回忆起的是她追逐黎疏的过去,而不是潘帅。   黎疏在她旁边。   伸手把她慢慢抱在怀里。   这是她上一世曾经渴望了许久许久的怀抱,没想到直至如今,也还是有效果。   于凉凉还是于凉凉。   林喻跟于凉凉一排,值日的时间也相同,其他值日的同学都已经走了,于凉凉却倒垃圾半天不回来,便过来找她。   远远便见到,夕阳下,于凉凉蹲在地上,而黎疏抱着她。   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她有想过,黎疏好像对于凉凉有点特殊关注,但她并不认为黎疏会喜欢于凉凉。   黎疏冷漠、高傲,是冰山性格,而于凉凉平凡、普通、沉默寡言,连接近对方的勇气都没有,黎疏怎么可能会喜欢她?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   看来即便是黎疏也不能免俗,也许于凉凉因为他被猥亵,激起了他的同情心,而且她每天都楚楚可怜的,让男生很有保护欲。   看,连自己现在不都凡事照顾她吗?   于凉凉拿着空垃圾桶回来了,并没有和黎疏一起。林喻背着包坐在第一排言笑晏晏地等她:“怎么现在才回来呀?”   “嗯,有点事。”于凉凉把垃圾桶放到教室内后门口。   “是不是碰上谁了?”   “没碰上谁。”于凉凉说,放完垃圾桶回头过来拿书包,准备离开。林喻问她:“你以前跟我说,你不喜欢黎疏是真的吗?”   于凉凉抬眼望了下她,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话题。   林喻说:“我总觉得你好像有点喜欢他,看他的眼神都不太一样。”   很明显吗?   于凉凉倒不知道怎么回应了,此时此刻,她无法承认自己完全不喜欢黎疏。在回来前,她推开黎疏,就是害怕自己再次想要不顾一切地去追逐“喜欢”两个字。   “走吧。”她绕过这个话题,背起书包走向门口。   林喻心里头有了答案。   也许黎疏被徐萌萌抢走还算好些,林喻就算不开心,也服气,徐萌萌跟黎疏住得近,家里关系好,而且人很漂亮。   可她无法容忍他被自己身边最要好的朋友抢走……这么平凡的、普通的,远远不如自己的朋友。   也许她就错在自己什么都太直白,太简单,像于凉凉那样,默默地表白,利用自己受到伤害而得到所有人的同情,楚楚可怜一些,温柔忍让一些,时不时让男生拯救下,才更能打动对方的心。   毕竟男生对于女生的期待就是“温柔乖巧”,最难抵抗的就是“楚楚可怜”。   林喻显而易见地疏远了于凉凉。   以往两个人总要一起上厕所什么的,现在林喻都不会主动问于凉凉“要不要去厕所”,有时候于凉凉跟她说话,她也总会过好一会儿才回应,且不直视她,林喻迅速跟班上另一个女生走得很近,两个人手挽着手去吃饭。   女生之间的友情很奇怪,尤其是青春期。   那种微妙的感觉如同蛛丝,并不需要言语的表达,彼此就能互相感觉到。   于凉凉意识到林喻在刻意疏离自己,也猜到跟黎疏有关。   可她并不想要去找个女生表现出自己人缘好,或者也有其他朋友,她只是默然的承受。   ……已经有很少有什么东西能够伤害她了。   如果不再遇见过去那些人的话。   如果不再总是想起过去的话。   即便上辈子,伤害于凉凉的也不是潘帅的暴力和虐待,而是遇见黎疏之后,他依旧风轻云淡,翩翩少年,而她却已破碎。   让他看见,她的难堪、卑微和受辱。   让他知道,她嫁了一个对她并不好的人。   让他明白,曾经那样理直气壮、满怀期待喜欢他的她,也不过如此,并不被很多人喜欢,也并不被爱慕,更不被优待。   令人难过的是尊严的丢失。   是所爱之人,发现自己不过残羹冷炙,浮花衰柳。   黎疏到来的那天晚上,送完酒菜后,于凉凉独自在房中端坐良久,直至入夜,潘帅醉醺醺地推门进来,一如既往地,满脸通红而凶狠把她摁在床上,骂她:“贱人,你是不是想勾引男人……”   她仍旧反抗,他以暴制压,从来如此。   他易怒、刻薄、好色、悭吝,气量狭窄,始终怨恨她当年逃婚,让他颜面尽失,故意留她当妾,在众人面前奚落她,欺辱她,凌虐她。   可到底也是因为他爱面子,为这颜面上的姻亲缘故,对于自己家中绸缎庄的欠债多有照顾,所以于凉凉忍下这份苦。   甚至也已经习惯了。   半夜,她一如既往在潘帅熟睡后,起身到院落小道口的大槐树背面坐下。   槐树很大,坐在背面,路过的丫头家丁往往不会注意到,可以一个人待很久很久。   “请问客房怎么走?”有道清冷的声音问她。   秋日将尽,枯草寂寂,寒霜清浅如薄纱在身,黑暗的草丛中鸣叫时断时续。   她曾期待过的声音。   夜半无人。   问的人只有她。   于凉凉起身,轻轻指了指:“那边。”   她始终没有抬头看他,默然走回自己房间。   月光无垠,遍地银辉。   她不想让黎疏看见自己,即便她认为,他可能已经不记得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都很虐,甜估计要到很久以后才有。   因为她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放开心房。 第21章 一梦十年   黎疏当然看见了她。   杀手在夜色中的视力往往很好。   在月色下望见她露在树后的肩膀,单薄的白衣,一眼就认出是她。   原本他打算离开,对于任何事,一向漠不关己,然而不知为何,他站定脚步:“请问客房怎么走?”   片刻后,她才起身,转向他,轻声说:“那边。”   她没有抬起头。   可黎疏望见了她,望见了她脸上或红或青的淤痕,唇角、额头。   她说完便离开,像是不愿意多待。   黎疏没有再说话。   次日,潘家中女眷需上山拜谒,潘帅忙于生意,便请求黎疏代为护送女眷。   此次拜谒的是潘帅的正妻,在前几年已然亡故,潘帅妹妹潘媛与她关系甚好,每年必例行山上拜谒,除了她,于凉凉等几个妾室也随行在侧。   潘媛倒是知道哥哥潘帅的打算,让黎疏护送不过是借口,他是有意拉拢黎疏,见黎疏对金银财宝,青楼勾栏里的女人都不感兴趣,便想送自己的妹妹给他,结下亲事。   所以这次上山为假,试探为真。   生长在潘家,潘媛对于自己的命运很有认知,她始终是站在潘帅这一边的,而且对于自己婚姻将成为筹码这件事,早有所觉。   不过她以为哥哥会让她嫁给商贾权贵,却没想到是个杀手,在出府门前,她见过黎疏一眼,是难得的年轻英俊。   听哥哥说,黎疏不仅武艺高强,更曾为朝中某显赫王爷做事,深得对方器重,得一道金牌,可随时调用银庄钱财,身价不可估量。   这样想,也是个恰当的人选。   上山路途颇远,女眷们先行到半山腰的凉亭内休憩,今日天舒气朗,山上栽有桂枝,香气满盈,潘媛在路边摘了朵紫红色木槿花,坐在凉亭栏杆上,在鼻尖细细嗅闻。   忽而,她对不远处的于凉凉说道:“我哥有心想把我嫁给新进咱府的客人,就是今天护送咱们上山的那位。”   “嗯。”于凉凉点头。   “于姐姐,你怎么看呢?”虽然辈分应算是姨娘,私底下,潘媛称她为于姐姐,还经常说,若是当初于凉凉没逃婚,现在她就可以光明正大称她为嫂子了。   “我没有什么看法。”   她一向对任何事都没有看法,这也是潘媛在府邸里跟于凉凉最亲近的缘故,她是个很好的倾听者,曾经拥有成为她嫂子的机会,现在被他哥哥弃之如敝履,她没有任何身份立场去说些什么,也从来很有自知之明地不说些什么。   “可是听说他是个杀手,会不会很残暴?”潘媛说,可语气中并无担忧。   再怎么样,也不会有你哥哥残暴。于凉凉内心想。   于凉凉最开始刚进潘府的时候,被潘帅打得尤为惨,对她最关心的人就是潘媛,总是来看她,常常坐在床边拉着她的手抹泪。   可是时间久了,于凉凉便发现,潘媛跟潘帅本质上是一样的。潘帅是残暴,而她则是残忍。   在别人面前,她会很同情很可怜,潘帅处理下人的时候,她从来都会皱着眉头避开,可是她从来不劝,从来不制止,甚至还会暗暗拍手称快。   潘帅曾经有个美貌妾室得宠的时候,跟潘媛在店家争过首饰,后来潘媛就在新小妾入门,而美貌妾室快失宠之时告状,说小妾跟护卫夜半偷情。小妾被打得半死,裹尸扔入了井中,护卫也被勒死。   在美貌小妾被仗打,苦苦求饶之际,潘媛依旧满目哀怜,转头出来,跟于凉凉在院内花园吃瓜果闲谈,便闲闲说道:“谁让她要跟我抢东西?”   就像如今,她时常出来布善施粥,上山拜祭她嫂嫂,别人都说她是潘家难得心善之人,堪比菩萨,可府邸里沸沸扬扬传言,潘帅正妻之死跟她有关,她们嫂姑之间,嫌隙异常。   “你今天的粉擦得有点太浓了吧?”潘媛仔细观察了于凉凉后,笑道,“有点像戏台上的戏子了。”   今天她的粉的确擦得很浓,倒不是为了打扮,而是遮住伤痕,不想让其他人看见,也不想让“他”看见。   潘媛揶揄她,于凉凉反而心安,至少潘媛知道她擦粉的目的是什么,大概还认为她有分寸,懂得保全潘家的颜面,而不会回头告状,说她一外出便故意涂脂抹粉,招蜂引蝶。   在潘家,伴这两兄妹如伴虎,需谨言慎行,揣摩衡量。   “我这样拿朵花在手里好不好看?”身后风吹枯草,远山清淡,潘媛把花比在身前。   “好看。这个花的颜色很衬你。”于凉凉平静地恭维。   潘媛笑了,她摘花的确是喜欢这紫红的艳色,望了望自己的鞋面,她道:“我脚扭了,要在这歇息会儿,你们先上山去吧。”   于凉凉知道,她要在这里试探黎疏了。   她依言起身,带着丫头先行上山。   半山腰上有座寺庙,进寺庙的院落中间,有两棵巨大槐树,树身合抱,同长出枝干,延绵十余尺,浓茂的树叶遮盖住整个院落。   槐树下方树枝系着不少或黄或红的福袋,或有铃铛,或有丝绦,风吹过叮铃作响。   槐树象征着治病祛邪,常有人跪拜祈求,而这两棵槐树合抱,又被誉为情人相守,开枝散叶,后有情人真因这棵树结缘,郎高中状元,女寒苦等待,终喜结并蒂,名声便传了出去。   不少待字闺中的小姐,在树上挂红色姻缘福袋,祈求上天垂怜如意郎君,已有如意郎君的,也盼相知相守,君心不移。   只要把写有两人名字的纸条塞入姻缘福袋中,用特定细绳系在树上,如风吹不落,雨淋不坠,树枝增长而系绳未断,寒来暑往而与树同存,不坠泥土之中,便必能同偕老,共白头。   于凉凉在十四岁未出阁之前来过,从黎疏山庄里回来后,为母亲守丧,请僧人超度时,再来过一次。   如今已有三四年,地上满是坠落的福袋,和落叶零落在泥土中,僧人们每月拾掇一次,放入火炉中焚化。   无数痴男怨女,曾经的诚心祈祷,也就这样消融无声,也不知多少年后再来时,会有何等蹉跎感叹。   于凉凉抬起头端详许久,曾经找最蜿蜒的树枝系过红色姻缘福袋,她总以为蜿蜒才不容易掉,最崎岖的路有时候才是最好的路。   那时候,她也没完全失了期待。   是打算守完丧再回去的。   抬头端详足足有一盏茶功夫,才找到自己的福袋,上面有自己特殊的月亮绣纹,色泽已经掉了许多,却还牢牢系在树上,在树枝上看不见系绳,仿佛与树共生。   可惜前端蜿蜒的树枝却开始直直往天上长。   于凉凉踮了两次脚,也够不到。   有人在她侧,伸手拿下姻缘福袋。   目光触及的是清冷的白衣,以及闻到他身上冰天雪地的寒梅气息,疏离的,不带感情的,却是怀念至极的。   不是应该还在潘媛那?   于凉凉默不作声地退开两步,黎疏把姻缘福袋摘下来,指尖端着递给她。   他就站在她身前。   这些年来最近的距离,于凉凉伸手捏着福袋末端接过,想张口说谢谢,却到底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得转身走开。   潘媛从院门口后面跟了上来。   她原本假装崴脚,等待黎疏到凉亭里,跟他说上几句话,可黎疏站在凉亭外,只字未言,连看也不曾看她。   见黎疏停驻,像是在望着于凉凉背影,潘媛笑道:“你在看她?她是我哥的妾室,以前跟个不知名的男人跑了,这些年才回来,嫁给我哥。”   黎疏径自往前走。   潘媛假装脚疼,跟得亦步亦趋:“我哥原本想娶的是她侄女,迎完亲,掀开轿帘才看到新娘子是她。唉,人都进了家门,只好勉强纳了。她兄长不想把自己的女儿送过来,倒把自己以前逃婚的妹妹送过来了。”   黎疏没有理她。   潘媛继续语带讥讽:“他们家倒真的是祖传,侄女学姑姑,听说她侄女也打算逃婚来着,最后才搞了这李代桃僵的法子。不过,也不知她当年跟哪个野男人跑的,他们家人连面都没见着一个,孤身一人回来,大概是过得不好,才又想投靠家人的吧。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若是一开始就嫁给我哥,现在也是明媒正娶的正妻了,衣锦荣华,风光明媚,哪会这样?像我就不会做出逃婚,跟个不知哪来的野男人苟合逃跑的事,简直有辱门楣。”   听潘帅说,黎疏对勾栏里坦衣暖床的女人不感兴趣,加上刚刚凉亭内,他始终站在亭外,对自己不曾直视,潘媛猜想,他大概是个十分刻板正经之人,严守规矩,愈加想在他面前突出自己名门闺秀之风。   “对了,你知道她当时是怎么嫁过来的吗?”潘媛想起什么好笑的事,轻掩着嘴,“披着盖头,穿着嫁衣,却被绑着双手塞进花轿里的。让她重新嫁给我哥,她倒还百般不愿,像个贞洁烈女了?!”   黎疏站定。   作者有话要说:野男人就在你面前。 第22章 两不想看   娘亲丧礼刚过,于凉凉兄长着急绸缎庄一批货被潘帅扣着,资金难以为继,急于拉拢关系。   潘帅有财有势,却好色,酒桌之上,众人簇拥起哄,兄长于广远酒酣耳热,谄媚心切,便应承把自己女儿嫁过去当妾。   等回到家之后,冷静下来,便有些后悔。   其妻知道后,当即哭喊打闹,潘帅打死好几个小妾的名声在外,现在把女儿嫁过去,无异于推入火坑。   女儿于思听闻后,也哭得伤心欲绝,在房内不吃不喝,要自绝。   于广远内心后悔不跌,可既已答应,又不好反悔。   潘帅气量狭窄、极爱颜面众所周知,如若现在反悔,在他眼里必然认为他在戏耍他,恐怕整个绸缎庄都保不住。   思来想去,还是要让女儿嫁。   于思在房内不吃不喝,以泪洗面。   于思是于凉凉的第一个侄女,在她出生之时还抱过她,第一次见到的小婴儿,软儒可爱,会用软软的小手牵住她,喊她“姑姑”。   有段时间,于凉凉每晚临睡前去望望她,才睡得着。即便于思现在长大,对她印象不多,但于凉凉对她情分非比寻常。   去的那时,于思趴在梳妆台上,她哭了好几天,头发散乱,连力气都没了。   于凉凉本质上也不希望于思嫁过去,的确是入狼窝虎口,她更想劝自己的兄长收回婚约,不能因为一句话就葬送女儿一生。   于凉凉劝于思吃些东西。   于思忽然转头,抱着她的腰,满脸哀戚,求得肝肠寸断:“姑姑,你帮我,你帮我逃跑好不好?”   于凉凉没有回答。   于思面色惨白,脸有泪痕,仰头望着她,忽而生气起来:“你都可以逃婚,为什么我不可以?!如若不是你,我们家何沦落至此?为什么你当初要逃婚?为什么我就得替你嫁给那个人?!”   于凉凉嫂子原本就在门外等着,此刻听于思情绪激动,在摔梳妆台上的胭脂首饰,冲进来制止一番后也跟着抹泪,母女俩抱头痛哭,任何母亲都不希望自己女儿入火坑,谁不是心尖上的肉?   于凉凉无法回答她。   无言以对。   独自回房间的路上,她也在想:是啊,为什么要逃婚?为什么要跟黎疏走?为什么没有考虑过后果?为什么……   她不怪于思,于思是个单纯的孩子。   她问出的是,这个府邸里所有人都忍耐着,没有挑破出来问她的话。   回府之后,兄长、嫂嫂,乃至曾经的下人都默契地不提于凉凉逃婚这件事,他们隔阂了她,见到她宛如陌生人。   虽供衣吃食,但相处已不太自然,或许也明白,她终究会走,她已经不是于府里面同气连枝的人,她是伤害这份“同气连枝”的人。   ――她只想着自己。   只有于思跟她好,因为她天真,她总是问她:   “姑姑,你这些年你去了哪儿啊?”   “姑姑,那个人是什么样的人啊?很好看吗?”   “姑姑,你为什么好久好久没回来?”   “姑姑,你不想念亲人吗?”   ……   -姑姑这些年在喜欢的人身边,哪里也没去。   -是的,那个人很好看,……也很无情。他不是刻意的无情,他只是不懂。   -姑姑不知道府里面发生了这种事,姑姑当时只是害怕父母会生气。   -姑姑也想念亲人……   那天晚上,于思便在房内悬梁自尽,幸亏被丫鬟看护察觉,救了下来。   嫂嫂彻底绷不住了,跟女儿站在一边,绝食抵抗,如若要嫁,先杀了她们母女吧,都不活了。   于广远愁眉深锁,不住叹息,望着妻女无可奈何,既舍不得妻也舍不得女,便去找了潘帅。   于凉凉以为他是终于想通,家里并非完全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还留有一些积蓄。如遣退家丁,搬迁去其他地方,缩衣紧食,清寒度日,也并无不可。   于广远回来,说事已解决,于凉凉还高兴一阵,直至她喝了于思送过来的银耳莲子汤后晕了过去,醒过来时,已经被人换上嫁衣,绑住双手,嘞着嘴巴,坐进花轿。   兄长所说的解决,并非推拒婚事,他不敢。   他只能潘帅面前哀求,称才知女儿清白有损,实在不敢辱了潘家门楣,愿用绸缎庄三成,以及于凉凉,作为替代。   潘帅让他在门外等了一个时辰才应承,他心里有盘算,于思并非天姿国色,他不过随口答应,相比之下,他对于之前曾敢逃婚的于凉凉更感兴趣。   他让于家把婚事照常进行,他要当众掀开轿帘,他要再做一次“受害者”,让世人知道,于家是多么阴险下三滥,竟干出这种李代桃僵之事,他要占了于家绸缎庄,也要让人知道胆敢欺瞒的他是什么下场。   在进潘帅府邸后,于凉凉便没了逃跑的机会。   潘帅并没有刻意看着她。   她也不想逃跑。   她认命了。   不是认此刻的命,而是认过去的命,人自己因为年少无知所需付出的代价,即便意想不到,并非出自本愿,也仍然需要偿还。   即便他们可能已经不把她当作家人。   站在炉鼎前,于凉凉伸手把姻缘福袋放入僧侣焚烧落叶的火炉中,火焰烫手,枯叶焦裂。   里面并没有写自己和黎疏的名字。   她只不过取下自己十四岁少女时挂上的福袋,把那里面的小诗信笺拿出来,再把一个空的福袋挂上去。   没什么盼望,只是挂着而已。   寒来暑往,春去秋来。   未曾想,这几年,它在风中晃荡,却迟迟未落。   竟,未落。   所以她把它摘下来,烧掉。   风起。   火熊熊燃烧,屑烬明灭不定。   留着一个念头,像等一个迟迟不来的人。   不来的话,念头还是念头,人来了,念头反而该熄了。因为不用再念想了,念想则期盼。   拜祭完,一行人下山回去。   潘媛很不高兴,最开始她以为黎疏刻板,可无论她表现得多么娴雅大方,黎疏仍旧没有假以辞色,甚至在她频频主动寒暄时,一言未发。   要不是知道他是个正常人,她会以为他是个聋子和哑巴。   按理来说,她是主人家小姐,客套两句也该,然黎疏便是连正眼都没看过她。原本有心将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冷漠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侮辱,意味着无论是姿色还是身份,黎疏都看不上她。   潘媛越想越气,等到回去后潘帅问她情况,她半哀半怨、煽风点火地说自己恐怕是完成不了哥哥的计划,黎疏完全不把她和潘家放在眼里,无论她如何示好,皆无动于衷,想来是嫌弃他们潘家家小业小,入不了眼。   潘帅也察觉出来黎疏这个人有些清冷,不过对于自己妹妹的添油加醋也是心知肚明――她无法忍受男人对她没有露出青睐或者注意,往往让她十分恼恨。   他还是决定自己今夜设宴款待黎疏,正式提出这件事,探查他的反应。他潘帅愿意把亲妹妹嫁给他,哪有拒绝之理?   黎疏下午出去了一趟。   回来之时见潘府前门有个盲眼老太左手拿着竹竿,右手拿着破碗趴在地上,抬起的额头上系着白巾,上面写着个血色的“冤”字,她浑身颤抖着,嗓音嘶哑而凄绝无比:   “求老天爷给我做主啊!”   “老天爷开眼啊!”   “老天爷啊!”   ……   背着行囊的外地行人路过,不免心生好奇,向旁边店家问道:“店家,请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店家感叹:“唉,老太太命苦啊。原本就住在咱这东巷,有个独子,靠捕鱼为生,前几月刚从邻村娶了个美貌的媳妇,郎情妾意,好不恩爱,不知怎么,那美貌媳妇就被那潘帅看中了,为了抢夺她家的小媳妇,潘家派人诬陷那渔夫偷窃,渔夫被冤入大牢,才三天还没开堂公审,就已经被打得双腿尽断,人事不省,一命呜呼了。前些日子,更是直接派人直接趁夜抢走小媳妇,可怜这媳妇还刚有了身子。”   外地人也发出一声惋叹。   “这老太一路追出来不放,被他们扔在这,便在外面叫喊,哭得眼里流血,便眼盲了,那场面真真是惨绝人寰啊。之后老太就在这乞讨为生,叫着儿子、媳妇,老天开眼。我们有实在看不过去的,偷偷给个馒头吃,也算是尽力了。”   “可这事就没人管么?”外地人好奇地问。   “潘家的事,谁敢管?”店家哼哼说着,“连知府都跟他们称兄道弟呢。”   忽而,门开了,店家立刻缩了回去,极力吆喝,路人假装挑挑拣拣。原来是个丫鬟出来送东西,等丫头挎着篮子离开店家和路人才凑在一起,路人又问:“那这老太天天在这喊冤,潘家也不管?”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店家袖着手说,也不知道是多少次给别人讲这老太的事,“潘家赶了几次也没赶走,后来就干脆让这老太在这里喊的,喊到死为止。看看苍天会不会帮她,看看他有没有报应?!” 第23章 三生无幸   他是不会有报应的。   于凉凉想。   所谓上天开眼,只不过是人在无奈之时给自己的一个心头安慰,力所不及时,才会祈求他人。老天爷、菩萨、佛祖都是人幻想出来的。   华灯初上,夜色愈深。   潘帅在客房单独邀黎疏相谈,于凉凉大概猜到是潘媛的婚事,她并未去送去酒水,而是给潘家老太太送莲子汤。   走至回廊间的小径上,从垂花门中迎面扑来条白色人影,差点把她的端盘撞翻,好不容易退后几步才护住,这才发现前来的人,额头白绫,浑身雪白的孝服,面庞清丽绝伦,应该是前几天被潘帅抢入府邸的那个小媳妇了。   小媳妇像是刚偷跑出来,满脸惊恐,见到于凉凉慌忙下跪,扯住她的裙衫喊:“求求你,救救我吧。”   于凉凉也听过她的事,潘家人多嘴杂,没有什么秘密。   小媳妇的事又凄绝,大部分府邸里的下人,也心有同情,只是敢怒不敢言。她听说小媳妇被掳来府邸后十分坚贞,不肯脱孝服,仍旧为夫君披麻戴孝,潘帅最近事忙,三番两次前去未曾得手,只能先行把她关起来。   小媳妇泣涕涟涟,摸着肚子道:“我是趁空偷跑出来的,为了他唯一的骨血,我必须活下去,求求你了!帮帮我吧!”   她怀有身孕,若跑出去,恐怕也难熬,可留在潘家,也是死路。   潘帅不会留他人血种,怕是会让她打掉孩子。而打掉孩子之后,小媳妇只会任他欺辱,直至潘帅对她失去兴趣。   于凉凉心一横:“跟我来。”   她时常晚上独自出来,对这边的路很熟悉,趁着夜黑浓重,把小媳妇带到平日丫头买菜出行的偏门,放下端盘,拿开门栓道:“往这边走。”   再拔下发钗给她:“可换得一点银子,赶紧逃吧。”   小媳妇知她在救她,立刻福了福身:“永世大恩,没齿难忘。”双手接过发钗,往外望了望,提裙奔去。   于凉凉插上门闩,端起莲子汤。   注意旁边无人后才离开。   一晚上,于凉凉都坐在床边绣花,双耳却在聆听外面的动静。   并无呼声喊起,夜色已深,丫头不会给小媳妇送食,巡院的家丁也不会轻易入房查看,想必还没有发现。   拖得越久,越得一分生机。   希望她能顺利逃脱。   门外有灯笼的光芒靠近,过不久,便有两小厮躬立在旁打开房门,潘帅大踏步而入。他面色酣红,想必又是喝酒了,然而除了酣红之外,还尚有一丝薄怒。   他刚进屋就直接踢倒了圆桌旁的凳子,怦然大响。   于凉凉倒是已习惯,仍然端坐在床侧。   一名小厮连忙上来斟茶倒水:“主人息怒,主人息怒。是那黎疏狗眼不识泰山,不识好歹!”   另一名小厮也连忙过去捶肩:“呸,他是什么东西?!主人愿意跟他结亲是他的荣幸,居然还敢摆脸色?!爱答不理的?!”   潘帅坐在桌旁,胳膊搁在圆桌上,并未作答,但很显然,他攥紧拳头,已怒上心头,满脸阴云密布。   “大概认为自己是杀手,我们都惧怕于他。恐怕他还不晓得咱们潘家的厉害哩。”捶肩小厮煽风点火道。   “就是。拿着柄剑就当自己人中龙凤了。”另一个小厮倒完茶后开始蹲下来捶腿,“咱就是对他太客气了,让他蹬鼻子上脸,不知死活。”   潘帅忽而冷笑一声:“那我就让他知道什么叫死活。”   “你们过来。”潘帅低声向两个小厮吩咐什么。   于凉凉听不见了。   未注意手上针线,指腹被针戳了下,低头,见一颗圆珠的血冒了出来。   次日上午。   黎疏在房内闭门养神,睁开眼睛,一道影子出现在门口急促而小声地敲了敲,还伴有往旁看的动作,怕被人发现一般。   他下床,打开房门。   于凉凉立刻走进来,转身关上房门,望了眼房间:“你的行李呢?”   黎疏未答。   跟他这么多年,黎疏的行为习惯很少有变化,她一眼认出床头的包裹,下意识就上前把黎疏叠在床头的衣物收拾起来,急匆匆说道:“你赶紧走吧,潘帅要对付你。”   黎疏站在她身后。   怕他还是不明白,于凉凉边收拾边说:“你不知道的,他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你现在已经得罪他了,他不会放过你,他手段很残暴,已经在想法子了,你对付不了他。”   她收拾完行李想交给黎疏,转身,却直直撞入他眼中。   一时之间,于凉凉才明白自己的僭越和唐突,也许对他来说,这是个陌生人闯入他的房间。   ……太过殷勤,也太过着急了。   她以何种身份呢?   于凉凉别开视线,把行礼放在桌上,往门口走去,可仍旧放心不下,缓下语调道:“我已经通知你了,你还是赶紧逃吧。”   黎疏转身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于凉凉伸手拿着门框,快要开门之时,才侧脸轻声回答:“没有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于凉凉以为黎疏听了她的话,很快就会离开,然而到晚上,端酒水时,却见黎疏由丫鬟领着,穿过小径,才发现他根本没有走,仍接受潘帅的设宴款待。   为什么?   为什么不离开?   他不知道潘帅到底有多狠毒吗?不清楚事情的严重性吗?   推开房门,宴席如最开始迎接黎疏到来那天般三人而坐,潘帅、潘帅之友兼中间人王公子、黎疏。   于凉凉一眼便瞥见了放在黎疏和王公子中间的鎏银酒壶,酒壶是个尖锐的葫芦形,花样繁杂,有往上延伸的细小壶嘴。   丫头们捧着端盘在旁,于凉凉亲自上菜,目光却在那鎏银酒壶上。   只见王公子客气寒暄道:“黎公子能够接受我们的请托真是太好了,有您这等身手,何不愁那个芝麻小官不死?竟还想上奏?简直异想天开!这是百年珍品桃花酿,来,黎公子,我为你满上一杯。”   王公子起身拢住袖口,给黎疏倒酒,壶身往左略微倾斜,直至给自己倒时,却是壶身略微往右倾斜。   于凉凉心一跳。   潘帅并未开口,端起自己酒杯递至唇边,含笑盯着他们。   “来来来,大家一起举杯。”王公子吆喝。   黎疏端起酒杯,垂目片刻,刚要饮下。   于凉凉端菜到他身边,下意识伸手,推翻了他的酒杯,酒水洒落在桌面红绸锦缎上,浸透蔓延。   黎疏抬眼望她。   所有人都停住了。   于凉凉知道,酒有毒。   曾经她不明所以,想用这个酒壶倒酒,被潘帅喝止,示意她不能乱动。   有回,他们也是宴请宾客,同一壶酒,所有人都喝了。那名宾客却饮下不久后,骤然毒发身亡,她才意识到酒壶内藏有机关,是杀人的道具。   她不能看着黎疏死。   气氛一时凝滞。   潘帅放下酒杯,皮笑肉不笑道:“对我有怨,不要发在宾客身上,来人,把她带下去。”   难得的,潘帅并未暴怒。   大概他怕反应太大,黎疏发现端倪:“不好意思,贱内今日对我纳妾颇有怨气,还请贵客海涵。来来来,我们继续喝。”   王公子连忙道:“是是是,继续。”   于凉凉被带下去,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可她知道黎疏会明白她的用意才对,不至于第二次还饮下毒酒。   然而他为什么不走呢?于凉凉在房内来回踱步。   忽听窗外传来家丁的吆喝“快点”,她推窗一看,竟是四五个拿着长↑枪的家丁拖着小媳妇回来了。   小媳妇已然昏迷不醒,被拎着胳膊拖在地上,白色孝服下摆全是血,鹅卵石上蜿蜒一路血迹,染湿草丛。   旁侧丫头们纷纷不忍,驻足停留。   ……被抓回来了。   这么一番折腾,可能孩子也保不住。   过两盏茶的功夫,潘帅才回来,这次没有小厮开门,而是直接怒气冲冲推门而入,站在门口,浑身乌云笼罩,面色勃然黑沉,犹如阎王降世,把那支发钗重重扔在她脚前。   于凉凉低头,她知道的。   知道这两件事,无论哪件都会让他暴怒。   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死在他手里。   ……只是有点可惜。   可惜小媳妇被抓回来了。   可惜还未见到他离开。   黎疏半夜收到讯息,出门联络,回来时,那名衣衫破烂,白发盲眼的老太太仍然在潘家门口凄怆地叫喊叩拜:“我儿媳妇被抓回去了,求老天爷开眼啊!”   “求菩萨显灵!”   “求佛祖救救她吧,救救我们刘家唯一的命脉吧,救救我的孙子吧!”   “让潘家得到应有的报应吧!”   ……   黎疏停驻片刻,半蹲下身。   老太太眼盲,却有感知,抬起头来。   黎疏从她的破碗里拿出铜钱:“一枚铜钱,替你杀一个人。”   从成为杀手开始,黎疏便只杀任务对象,无论任务对象是善是恶,无论其他人多险恶、阴毒、奸佞、卑劣。   这次他也是做任务。   但他知道,这是第一次――他想为自己杀一个人。 第24章 四目相对   黎疏最近一次任务,是刺杀外族权臣。   地点在遥远的荒漠边缘,从中原出发,跟着商队的骆驼前进,需要几天几夜。   晚上,当他们燃起篝火时,火光里迎面走来了一个男人,希望能跟他们共同上路,有个照应。   商队的管事答应了他。   正值初春,荒漠白天燥热,夜晚却冰寒至极,大家都围坐在火炉旁边取暖,炙烤食物,互相攀谈。   男人把身后的篓子拿下来,大家原以为他背着的是行李,结果却是个女人,一个显而易见,双腿残废的女人。   女人穿得很多,姿色并不秀丽,甚至有些矮胖,并不足以引起其他人的兴趣,她被放下来后,便把身上悬挂着的水囊递给男人喝。   男人接过。   商队成员们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有人出口问道:“你们打哪里来?发生了什么?她是你的妻子吗?为何双腿残废?”   火燃烧着干枯的树枝,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广袤的荒漠对应着更为广漠的夜空,湛蓝色,月光亮丽,星星像落在荒漠尽头。   是个很适合谈故事的夜晚。   男人便说起了自己和女人的故事。   男人母亲家乡曾发大洪水,卷走了他父亲和家里一切,母亲带着他逃难,路过女人家门口,是当时还是小女孩的女人出来给他们馒头吃和水喝。   之后,他们便比邻而居,互相照应。   男人父亲曾是个秀才,立志想要入朝为官,男人母亲希望他能继承父亲遗志,日日浣纱维持生计,请夫子教男人读书。   两家人关系甚好,你来我往,不分彼此。时间久了,便定下了亲事。男人十六岁跟女人成了亲。   成亲后不久,男人便开始考秀才,可惜接连三次,未曾入选。男人深觉有愧,幸亏岳父岳母,及妻子仍旧勉宽劝道,让他勿需担心家里,只一心一意读书。   终于在七年后,他考中秀才,家人喜极而泣,岳母当时已有不治之症,听闻他考中秀才,再进举人,便不再吃药,而是把剩下的银钱让他上京赶考,终含笑离去。   他便筹备上京赶考,立志要考出一番功名。京城之中,人才济济,加之攀亲带故、脉络复杂,他头悬梁锥刺股呕心沥血,才考中进士,虽不至状元、探花,但他心愿已了,也算是不负父母发妻所托。   家人收到消息都喜不自胜,朝中诰命下来,他被分配到偏远边城当九品县令,接到诏书后,他们便全家人收拾行囊,出发前往。   可乐极生悲,他们来之时,并不知这地方祸乱横行,中途遇上马贼,岳父及娘亲皆丧于马贼刃下,而其妻为了保护他,把他藏在轿撵下,导致双腿被马踩踏,不能行走。   男人安葬了自己娘亲与岳父,带着唯一生还的发妻,独自前往上任,而后便遇上了他们。   这事令人唏嘘不已,听完后,大家久久不言。   男人付了些银钱,商队领事分了顶帐篷给他。再过不久,大家纷纷入帐篷休息,只剩下黎疏和几人守夜。   女人想要缝补衣物,便一直留在篝火旁,男人带着竹筒,前往不远处的湖中取水,供明日之用。   有个商队中的男人便对女人说道:“你夫君倒是个重情重义的好汉子。”   女人点点头,篝火映在她脸上,倒是很有温馨的模样。   商队中的男人接着说:“从这里前往边县,若是他一人,三四天也就到了,现在你们已是走了五六天不止了吧,不知身上的盘缠还够不够你们走下去?身中进士,如此年轻便是县令,真是前途无量,还有朝中官员对他颇是赏识,若是想把女儿嫁给他做妻,那是再好不过。”   另一人随口道:“难啊,现在还带着发妻。如若和离,心生不忍,传出去,名声也不好,恐怕世人也会骂他忘恩负义,狼心狗肺,可若是不离,这高官女儿怎么娶得,怕还要被人耻笑……”   最开始那人道:“这有恩于自己,怎么能如此对待,越是重情重义的人,越难做啊……”   他们本是说笑,女人却渐渐把笑容沉下来,隐匿不见了。   男人打完水回来,问女人累不累,女人摇头,男人把她装进身后的篓子里,背起来:“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赶路。”   一早起来,却已只剩男人凄怆的悲喊。   原来女人昨天晚上听他们说那些闲言碎语,自觉会拖累夫君,竟半夜自己一路爬到湖边,投湖自尽了。   男人不知她为何会做出此等举动,一问之下,才知那两人趁他不在,在她面前胡说八道,当即浑身颤抖:“谁说她是我的负累,你们有曾被人宽慰过、体谅过、用生命保护过吗?你们知道“情”之一字的含义吗?凭什么说她是我的负累?!你们不知别人家事,我不怪你们,可你们为什么要在面前说她拖累我,为什么要用此等想法去猜测我们之间的情分?!”   那两人喏喏不敢回答,也没想到女人就因为听了他们一席话去投湖,低眉垂眼道:“我们就只是随口说说。”   “你们随口说说?!”男人气得大哭,抱着女人的尸身泪流不止,“官员有什么要紧,仕途有什么要紧?如若不是她,我何苦当这个县令……你们怎能如此轻贱她?!就因为她是女人,就因为她双腿残废……”   男人已然泣不成声。   那两个人也不敢再在他眼前,商队只想让他们静静,到了下午再去看时,男人也投湖自尽了。   大家都没想到,一番话害了两条人命,那两人更是自觉有愧,不敢抬头。男人银两还留下一些,商队管事给他们立墓碑合葬,他们并未留下姓名,便只写“无名夫妻之墓”。   至此之后的好几个晚上,围坐在篝火边,他们都没有再谈起男人和女人这件事。   可他们心里都有个影子。   是那个晚上,女人如何用手支撑着自己,拖着双腿,一步步爬出帐篷外,朝湖水中月亮进发。   是男人悲苦至极,满目凄凉地询问:你们有曾被人宽慰过、体谅过、用生命保护过吗?   黎疏那时候只想到了一个人。   那个在山上忍受过严刑拷打不曾吭声,却因为听见他一句话流泪的人。   原来有些人不是痛苦的负担,而是恰恰相反,是因为她存在,才可以忍受那些痛苦。   原来有些人可以成为意义。   于凉凉被家丁扔进柴房,锁上门,浑身都没有力气,疼到失去自觉,这应该是她这些年受过最重的一次伤了。   柴房里是一片漆黑,有过馊郁的气息,她不知在冰冷的地上睡了多久,直至听见老鼠窜过的声音。   费尽全身力气爬起来,背靠在墙壁上,抱膝坐着。   她害怕老鼠。   身体在不停沉下去、沉下去。   新婚之夜,她双手被捆着,被潘帅打得毫无力气反抗,任他凌虐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全身都失去了重量。   这时候,她会想起黎疏。   即便如她,也曾幻想过的,幻想过黎疏会下山找她。   幻想过黎疏会来救她。   幻想黎疏知道她的一切遭遇后,会带她走,会心疼她,怜惜她,保护她。   这点期待,这种幻想,每每在她濒临绝望和疼痛无比时出现――梦里他会如同他们初见面那样,带着剑冷然而至,带她离开。   这种念头荒诞,渺小,甚至毫无希望,却一次又一次,支撑着她活下去。   也许他会来的,即便他现在还不来。   即便他现在还不来。   可,也许,他会来的。   窗外传来动静,有人打开窗户,不久,黎疏提着灯笼,从窗口翻进来,走到她身边,略微蹲下身。   灯笼放在她前方。   烛光映着黎疏的面容,如此清晰而真实。   ……她曾经幻想过无数次黎疏前来救她的场面,都没有此刻般,像是近在咫尺,像呼吸可闻,以至于她想伸手去触碰一下他的脸,摸下他的眼睛。   但她只是望着他,没有碰。   不能碰。   也没有力气碰。   ……会消散掉的,碰了就会消散掉的。   连同此时此刻,连同眼前这个灯笼,连同这个黎疏。   竟还能慢慢红了眼眶。   曾经,她想过,如果黎疏来找她――他一定仍旧不会轻易开口说话,也一定没什么表情,就像此时此刻,但她要对他说一句:“你来了”“你来找我了”。   她要让他知道。   可是现在这个梦如此逼真,她反倒什么不想说了。   因为她已经不打算再幻想了,因为她已经快分不清现实,因为已经没有了幻想的意义,因为已经没有任何希望……   真实的黎疏早已经来了,却不是为了她。   不是。   ……真正给她疼痛的人,从不是潘帅。   于凉凉艰难地转过头,收紧双腿,把脑袋放在搁在膝盖的手上,不再看身边的黎疏――希望让人忍耐,太真实的幻想却会让人难过。   因为她知道,一直都知道――   真正的他不会来。   永远都不会来。 第25章 五感铭内   睁开眼。   是陌生的房梁。   于凉凉侧头,不远处是道白衣,视线慢慢挪上去,才对上他的面容。   知觉逐渐恢复,身体像被医治过,她撑着手坐起来,环顾了圈:“这是哪儿?”   “客栈。”   黎疏的声音依旧清冷寥落。   难道昨天晚上不是梦吗?   “……我要回去。”于凉凉掀开被子坐在床沿,着急起来,“我不能离开潘家。他会认为我是逃跑,或者私奔,一定会报复的,家里的绸缎庄还靠着他。”   “他已经死了。”黎疏道。   于凉凉愣了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望向他。   “你杀了他?”   黎疏默认。   一时之间,于凉凉双手搭着床沿,竟不知道该想什么,该说什么。   在她眼里,潘帅狠毒、暴戾、有权有势且工于心计,只手遮天,强大到可怕……曾经她认为自己会在他的魔掌里,终生逃脱不得,直至被虐待而死。   却从没想过黎疏竟轻而易举杀死了他。   他死了。   于凉凉垂眸。   也许她低估了黎疏,他是顶尖杀手,阅历甚多,从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更也许这次他表面上是要接受潘帅的委托,实际上他的任务对象便是潘帅……   所以,他当时才没有离开。   沉静了许久,于凉凉才抬头:“能不能烦你送我回家?”   她怕自己回去路上会晕倒。   黎疏送她回去。   身体经过休息后好了些,能自己走路,还好,于凉凉跟在他身后,直至到达于府门口,让小厮进去通报兄长。   可以了。   到这里结束,就已经很好了。   她不需要更多的相处与陪伴,于凉凉转过身,抬起头,准备与他告别。   山长水远此生不见的告别。   这时,兄长于广远皱着眉头出来,望见黎疏时,忽而回想起什么。   前几日他去过潘府,当然是为了绸缎庄欠银的事,绸缎庄亏空甚巨,债条都欠在潘帅手里,于广远前去求他,念在姻亲的份上,宽限几日。   路过花丛时,却听潘府说,府邸里来了名贵客,潘帅对他礼遇有加,得见时潘帅正在设宴,对面坐的便是黎疏。   这或许是什么大人物也说不定。   于广远立刻舒展眉头,躬身前来,对黎疏含笑客气道:“便是您把舍妹送回家,贵客临门招待不周,来,请进。”   他殷勤地招待黎疏进去。   于凉凉:“……”   算了,她跟上去,亲自把她送回来,寒暄下也是应该,临近中午,应该可以请他用顿膳。   于凉凉回去换衣物。   府邸内对于潘家的事也是传得沸沸扬扬,于凉凉听丫头小厮们讨论,才知原来不是过了一夜,而是两夜。   潘帅前夜突然被一剑穿心,杀死在房中,而跟他最为要好、总鞍前马后的王公子,却在当夜,趁势吞了潘家的财宝私逃。   妹妹潘媛不甘示弱,藏起潘家账簿和商印,而他的几个叔父则想逼她交出来,带人围了她的闺房。   潘帅为人多疑且猜忌,从不轻信别人,不肯坦诚,所以当他死后,人脉关系尽断,而旁边豺狼虎豹,却利欲熏心。   几个叔父、舅公都闹着要分家,还有些抢来的小妾也偷走珠宝,跟护院私奔了,整个潘家大乱,跑的跑,闹的闹,竟是不可开交。   于凉凉问了下那个小媳妇,丫头说不知道,大概也是跑了,反正门口的盲眼婆婆不见了,这才有点放下心来。   不被打骂的日子竟还有点不习惯,次日,于凉凉独自在凉亭内发呆。   于思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自从那碗把她送上花轿的银耳莲子汤后,她们姑侄之间的关系便并不怎么好,于思也嫁了人,不过夫婿也是个懒散之徒,一直住在于家。   此后也未怎么见过面。   于凉凉阖下眼,倒没怎么怪她,如若是她自己,当时也是不肯嫁给潘帅的。只是虽理解,难免隔阂。   于思轻声叫她:“姑姑。”   见于凉凉并无反感,于思便抚裙坐在于凉凉身边:“我娘亲让我问你,你怎么独自回来?你也是潘帅的妾室,家产合该有你一份?”   于凉凉笑:哪里有?   即便有,也抢不过别人。   潘帅的舅公、叔父,包括潘媛,岂是好惹的?就算争,也争不到多少。   于思像是也知道点,见她不答,又凑近了点,问出自己的内心话:“姑姑,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呀?”   只有于思会问她这句话。   之前她逃婚回来,现在她成了寡妇,于家现在还收留她,是因为名声,可内里她已经不算是于府的人,格格不入,兄长也未必肯养她一辈子。   “我打算去山上寺庙。”于凉凉说。   “当尼姑?”于思吃惊。   “不是,带发修行。”于凉凉早就有这个念头,在潘帅的府邸里时就想过,如若能够出去,她想寻一处安静的地方独自生存,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   “哦。”于思点头,过会儿又捏着帕子斟酌小心翼翼地开口,“姑姑,我跟你说一件事,你不要生气。就是刚刚我听爹娘说,他想把你送给那个刚刚带你回府的人。”   昨日中午,于广远宴请黎疏,言语间满是热络。   潘帅一死,绸缎庄难以为继,必得变卖,连带于家也不保,这几日他火上眉梢,虽不清楚黎疏究竟是什么身份,但潘帅亲自宴请,想来地位也是不差。   饭桌之上,于广远便隐晦提及绸缎庄亏损之事,没想到黎疏沉默片刻后,竟直接给了他一枚特制令牌。   当时于广远眼都睁大了,还是第一次见这东西,简直是诚惶诚恐地躬身接过,都差点以为眼花。   上面刻有虎纹,是朝中皇宫贵族才有的令牌,拿着这个令牌不仅可以在朝中受得礼遇,还能在任何银庄,都换十锭黄金。   十锭黄金,可买十个于府!   于广远愣了半天,才问:“这是……给我的?”   黎疏点头:“嗯。”   他不以为意,却不知道在于广远眼里,虽不知黎疏身份,却宛如天神下凡,贵不可挡。   他立刻思索起来,为何对方会出手帮助自己?   思来想去,唯一端倪,便是黎疏亲自送于凉凉回来。   潘帅死后,于凉凉怎会跟他在一起?孤男寡女,必有私情。   为了答谢黎疏的大方出手,更为了巩固未来关系,于广远便想把于凉凉嫁给他,也算是给自己找个靠山。   黎疏没拒绝。   于凉凉却不愿意了。   她十分不愿意,不仅是因为对方是黎疏,更因为为何她总是被索取与赠予?如若这次送她来的不是黎疏,而是别人,兄长是不是也同样会把她送给对方?   兄长和嫂子轮流苦口婆心地来劝,让她顾全家里,弥补过失,更何况黎疏年轻英俊,哪里不比潘帅好一百倍?   以前他们埋怨她逃婚。   现在却在极力劝说她跟他走。   他们劝了一下午,见她还不答应,兄长便生起气来,骂道:带发修行,山上的尼姑庵又哪里肯收,现在兵荒马乱,如若不是每年布施的人家,尼姑庵也不收人?!   她也不能像其他妇人自立为生,于家要颜面,家还没败,名声犹存,怎能让小姐靠绣工去赚钱,丢于家、丢先父先母的脸?   于家哪能赡养她一辈子,她到底是要再嫁的!   是啊。   在他们眼里,她始终是要嫁出去……除却嫁人,她没有其它路走。   于凉凉是在这时,才第一次觉得自己人生有些可悲。   以往,她都安慰自己,是自己有错在先,可现在才知,她的人生只有过一次选择,就是遇见黎疏选择逃婚的那天,从那以后,便是无尽的死胡同――一次又一次。   思量整夜后,于凉凉答应了。   她不想再来一碗银耳莲子汤。   只要留下来,便会被兄长送出去,不是这个人,便是那个人。   而待在黎疏身边至少很安稳,他不会关心别人,却也不会强迫别人,他不在意任何人,只要她不再心怀期待的话……   也许是目前为止,她能得到最平静的生活。   ……只是她欠于家的,终于全部还掉了,还掉了。   于凉凉想跟黎疏单独聊一聊,见她松口,兄嫂连忙安排他们单独会面。   香薰缭绕的房内。   黎疏坐在她对面。   于凉凉不知道为什么黎疏答应兄长要带她走?   也许他是想报答她推翻那杯毒酒。   也许他是对她心有愧疚。   ……都不再重要了。   她坐在桌边,垂眸低声:“谢谢你帮了于家,兄长受你恩惠,只会说我的好,但我仍想告诉你,我已不能有孕。如若你能接受,我可以跟你走。”   他们都知道这句话是什麽意思。   黎疏望着她,许久才回应:“嗯。”   ……于凉凉知道,黎疏不会介意的,他一向不介意,不介意跟着他的人是谁,不介意她是否再嫁,不在意她是否能生育,不介意任何事。   "那好。我随时可以跟你走。”她说。   第一次跟随他,是她自己的选择,所以她可以主动、期待、惶恐、失落、绝望,但这次,她不能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可真是个渣作者 第26章 六神无心   跟黎疏回去是条漫长旅程。   身为杀手,他不会雇佣马车、挑夫或者轿撵,很少走城中大路,习惯羊肠小径,或偏僻山路。   幸好于凉凉有过一次经验。   黎疏的步调不算快,她勉强可以跟上。从于府出来,于凉凉便静默地随在身后。   早晨出发,行过城中主路,再到人迹罕至的田野,再之后便需要登山,走了半个多时辰。   山下是轰隆隆瀑布,形成泠泠山涧,往外延去。宽阔的山涧中有凸出水面石块,可供人走。   黎疏率先跨上,至半途想起她,便回身望。于凉凉提起裙角,艰难地走上来,并没有试图寻求他的帮助。   走过山涧,是小段上坡路。   她的脚步声始终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不曾间断。   即便他感觉到,她像是有些累了,脚步笨重,有些微的喘息声。   当年,她好像也是这样跟着他。然而,当时的他对她并无兴趣,只顾径自往前,全然没有注意。   她不住地在他身后喊“等等我”“等等我啊”,可他从没有等过她。   此刻,黎疏想,当年的她到底是如何跟他上山的?   黎疏停了下来。   稍事休息。   于凉凉始终没有吭声,像是一切任由他决定。在黎疏决定歇息后,便找了块石头坐下,伸手揉着腿,抬头望远山。   从出发开始,他们便没有说过话。   黎疏本就天性淡凉,只要于凉凉不开口,他也不会主动说。   山林很寂静,有草木声以及鸟叫。   喝了点水,休息一炷香时间后,他们便继续上路。   原本依黎疏的脚程,在今日便可行至半山腰,但他放慢了步调,只来得及在日落之前,寻到一处小山洞。   黎疏让于凉凉在洞内休息,他去外收捡树枝以及捕猎,回来后点燃篝火,把野兔去皮洗净,放置火上焚烤。   山上的太阳落得很快,转眼外面便黑漆漆。   火光令湿润的山洞温暖起来,映出两个人的影子,白天身上的热气全都消失不见,只余某种纯粹的宁静。   第一次上山的时候,于凉凉和黎疏也待过这样的小山洞里,那时她充满的是期待和好奇。   上山,捕猎,用火直接烤兔子……从未想象过生活,她热切又心动,不住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你多大了?”   “你家中有几口人?”   ……   野兔烤得酥软,黎疏先递给她。   洞外夜色深浓,星辉密布,洞内火光熠熠,枯枝哔剥作响。   吃过东西后,于凉凉便有些困倦,走了整天。   黎疏拾捡进来的除了枯枝,还有茅草,她把茅草铺着地上,又想给黎疏铺,黎疏说:“不用。”   在野外,他习惯打坐而眠。   于凉凉也没多话,自己躺在茅草上,逐渐睡着。   夜已经深了。   洞口没有封堵,寒气丝丝侵染,月光皎洁,照射进来。   许久之后,黎疏睁开眼睛。   火不住地燃着剩下的枯枝,安静又温弱,她像是有点冷,蜷缩得离篝火很近,眉头蹙起,像是想起什么不好的事情。   黎疏极少这样观察过她。   第一次,是在前几夜。   杀死潘帅后,他提着灯笼进入柴房,原意是想带她走的。可她浑身是伤、虚弱地坐在那里,望见他时,眼眸中只是落寞和难过。   她不知道,她一看见他就在流泪,而后又转过头……好像很难过,很难过。   后来,她晕了过去,黎疏把她抱起,带离潘家,她伤势严重,黎疏找客栈,请大夫为她治伤。   她昏睡了两天,醒来后便说“我要回去”。   黎疏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回去,但既然如此还是答应。送她至府邸门口,她在他面前久久不语,像是要告别   直至她的兄长出来,把他邀请入府,黎疏才知道她当时为什么急着要回去?   原来潘家拿捏住了于家的绸缎庄,潘帅一死,整个于家将无以为继,于凉凉害怕潘帅对于家造成的影响。   黎疏伸手拨动篝火。   所以,他才出手帮助她的兄长。   不停拨动枯枝,直至它们逐渐燃熄,夜尽天明。   于凉凉从睡梦中醒过来,撑起身好一会儿,才像是回神,说:“我去梳洗一下。”   她脸色苍白,像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过了很久才回来,已梳洗完毕,取了包裹着的荷叶,荷叶内里有清澈的山水。   递给他。   黎疏瞥见她袖口里腕上两道血红的划痕,他知道这边的荷叶并不好摘,再抬起头望了下她的眼,伸手接过。   阖眼。   他昨天像是一整天都没喝水,所以望见了荷叶,便想替他打点,毕竟他现在也算是于家的恩人,于凉凉想,坐在茅草上整理行李。   虽然休息过,昨天走了一天还是有些累。   幸好黎疏并没有立刻出发,而是在山洞中待了许久,中途再歇息片刻,一路走来,竟不觉太辛苦。   四天后,他们才到达山庄。   初入山庄的那刻,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除了些许小厮管家的变化,山庄里几乎毫无改变,刘大娘和刘芳花还是每天坐在大堂里聊天,望见她跟黎疏走进来,眼睛瞪得溜圆。   大概是从没想过她还会回来。   其实连于凉凉自己也没想过……   还会回来。   她的房间还是原来那间,并无改变,像是有人打扫,并不脏污,却显然不勤快,所有一切都覆着层浅浅的灰。   摆设原封不动。   ……好像她只是短暂地离开了下。   于凉凉放下行李,收拾起来。   相比于家,这里更让她有种安全感。没有熟悉的人,没有世俗的事,黎疏不在意礼节,所以也不用每天跟刘大娘和刘芳花行礼,衣食无忧,平静安稳,她很快地重新适应了这里,相比于第一次来时的激动,兴奋和紧张,这次她更加平静。   ……平静地希望黎疏不要来。   前两天,黎疏都没有来。   第三天,他来了。   在这里用过晚膳后便一直留下,于凉凉跟他坐在桌边相顾无言许久,直至红烛燃至中段,才起身铺床,准备留他过夜。   背身解下衣物时,她还是有些忐忑。   ……无关于自哀还是自怜,只是,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看见自己身上的那些伤痕。   她总是不希望任何人看见自己的屈辱,即便已经过去了。   躺在床上时,他还是看见了,所以于凉凉也任由他看,逃避不过去的,如果他无法接受满身伤疤,被别人□□过的她,她可以离开。   黎疏什么也没说。   也许黎疏总是在冬天独自下山做任务,所以他身上总有种寒冬的气息,像梅花,冷淡而疏离,让她很喜欢。   以前她贪恋,想抱着他,吻他,趁他睡觉时握住他的手,小心翼翼地凑近他。   现在,她没有那种战栗的感觉了,那种隐隐藏在内心的期待。   ……男女之事不再让她快乐。   大概在潘帅那的几年,让她习惯了身心分离,无论何等的暴虐,她都能想一些其他的事,都不会让她的心有反应,所以,跟黎疏她也失去了那种连接。   虽然她想,也许她仍然喜欢黎疏。   虽然她想,跟他回来,也是因为待在喜欢的人身边,总比待在不喜欢的人身边好。   但她终于无法由衷地快乐起来。   住了几天后才又知道了一些山庄里的事,原来黎疏并没有纳丽绢为妾,丽绢已下山,另寻他嫁;原来刘芳花生了个孩子,现已有三岁大……   然而黎疏并未有什么改变。   也或者他变了,他经常来她这里,想来是刘芳花那有孩子的缘故。   刘大娘和刘芳花的全心全意都扑在这个孩子身上,每日都见她们哄着这个孩子,含在嘴里怕化,放在手心怕冻,对黎疏冷落不少,大概也是失了念头,女人总是会把对于男人的期待放到孩子身上。   在潘帅那时她也想过,有了身孕,她们劝她生孩子,生了孩子就好了,可她还是全部堕掉了。孩子无辜,可他们不能跟着潘帅。   山庄里待了三个月,黎疏要再次下山执行任务。   他的衣物全都一样,毫无其他款式,以往都是由刘大娘打理,破损一件便先换新的,旧的缝补起来,可刘大娘现在全身心都在外孙身上,无暇顾及,这些准备之事便全部落在于凉凉身上。   也好,总算有些事做。   替他缝补所有旧衣服,下山那天,早晨起来,把新衣物给他穿上。   穿完后,黎疏伸手摸了下袖口,于凉凉瞥见,替他系上衣衫时,才轻声说:“放心吧,我不会再跟以前那样了。”   黎疏望着她。   “不会再跟以前那样烦你了。”于凉凉低声说,说清楚也好,不要让他误会,“以前是以前,但现在你是我的恩人。”   不会再在他枕头下放东西。   不会再去寺庙里拜神求姻缘。   不会再在他的袖口里偷偷缝上平安符。   也不会晚上要抱着他睡,暗自握他的手,想要引起他的注意,感到委屈、失望和难过。   ……更不会让他喜欢她了。   于凉凉垂眸:“以后我会好好服侍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借用一个读者的话:喜欢而不自知。   话说评论多了好多,令我有点方。 第27章 七零八落   下雪了。   毫无声息。   于凉凉望了眼门外,也不知他这次去多久,犹豫片刻,还是转身把衣柜中一件缝制好的冬衣放进包里。   所谓冬衣也只不过用他平日穿的外衣缝了层里子,不算厚,压实叠进包里,也不会让包裹臃肿。   ……虽并不知他会不会穿。   不过就算不穿,大概也会扔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他出发了,即便下着静默的雪,落在他肩上。这种细雪天气黎疏也会行路,如遇大雪也会自己找洞窑休息,于凉凉倒是不担心。   只是长长地目送他远去,直至再也望不见,才回身。   山庄里的日子平静而安逸。   刘大娘刘芳花之前便与她没什么话题,这次回来,反倒还莫名有些隔阂。现在她们全身心都在孩子身上,与她并无交集。   这样也好,连繁文缛节也没了。   闷雪的天气,她都待在房间。今年不知为何特别冷,庄内更是如此,山上一场雪接一场雪地下,以至于丫鬟们都把院内的积雪堆成四尺高。   从窗口望过去,山封千里,皑皑如幕,分不起高低起伏,连树也不见了。幸好山庄内还算有银钱,各人房内炭火一盆接着一盆,不曾断绝。   清闲无事,于凉凉大部分时间都做刺绣,偶尔坐在床边发呆听火盆里碳木的爆裂声。   噼里、啪啦。   白昼缩短,寒夜漫长,每晚都得堵住门窗缝隙,拉好帷幔,把火盆挪至床边,躲进厚厚的被子里睡觉。   雪又把屋外映射得透亮,让人早早醒来。   日复一日,如同翻过的书,每页都是相同的字迹。   直至三月份,春寒乍暖,他们才从这种纯然的白中透出一口气来,可以看到些许绿意和春天。   ……黎疏还是没有回来。   他下山已经快五个月,以往他都是三个月便回来。   于凉凉并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任务,他从来也不会告诉她们,山庄内的人虽习以为常,到底也会提两句“主人还没有回来”。   ……还没有回来。   四月份,院内的杏树顶端开出细小的白色花瓣,于凉凉在开着房门的屋内,伸手烤着炭火,才远远见到他从山庄门口走进来。   如离开那般,清冷寡绝,完好无损。   于凉凉望了会儿他,侧过头,听见他走进来时才起身,接过他的行李:“我让人准备饭菜。”   他并不多说什么。   新的时间便日复一日地又开始了,像是一本书分上下部分的内容,他来的生活和不来的生活。   明明黎疏并不会带给她什么。   ……温柔、缱绻和关爱,都不会在他身上出现,可他在身边,于凉凉始终觉得安心,晚上睡觉,即便分被褥,也会觉得暖和些。   春天是彻底来了。   路边长出剧烈的嫩绿,花瓣会偶然落在窗扉和桌上,走路的时候会闻到股清浅的香气,太阳偶尔会浓烈得像醉酒。   秋儿也快满四岁。   秋儿是黎疏孩子的小名,因为他在秋天出生,哭的时候会喘气,一啾一啾的,大家都叫他秋儿。府邸内没有其他小孩,大家都喜欢他。   于凉凉也是。   她不排斥孩子,偶尔还想跟他玩一玩,逗一逗。   秋儿很可爱,额头上留着水滴形的发迹,脑袋后面扎小辫,这是刘芳花那边的习俗,说这样长大才贵气,脖子上戴着缠红线的项圈,前面悬着平安锁,后缀着长命锁,两手两脚腕上各有缠着红绳的银圆钏子。   他的眼里对谁都没有排斥,无论是于凉凉还是丫鬟,只要给他吃的,他就乖乖地停在面前任人摸脑袋,只有刘芳花或者刘大娘叫他了,他才会跑走。   不过偶尔他淘气起来也是不得了,会在地上打滚,一路从房门口滚到院子里。   新年的时候,于凉凉想给秋儿做件衣服,现在春尽,衣服快做完,才想起秋儿是不是长大了,听说小孩子长得特别快,前几个月还能穿的,这个月就穿不上。   趁着还没完工,于凉凉想再量量秋儿的身型,等有天他蹲在她门前的花丛里抓小石头玩,便想拿衣服过去比比。   秋儿没看见她,抬起头,像是听到别人叫他,一路小跑。   于凉凉跟在他身后,见他跑到刘芳花的院子里垂花门内停下,陈管事站在他面前,双手搭在他肩上,微蹲下身:“来,叫爹。”   秋儿不懂,只是歪头舔糖葫芦吃。   陈管事并未发现于凉凉就在花丛后,疼惜地摸了摸秋儿的头:“好孩子。”把他直接抱了起来,刘芳花从里面出来:“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们挨站在一起,神态极为亲密。   ……   于凉凉回到房内,黎疏正坐在桌旁倒茶喝。   她犹豫了片刻,没有说出口。   某种程度上,她理解刘芳花,黎疏太过冷清,无欲无求,大部分时间还不在山庄……很难等着他,守着他。   跟陈管事她有过几次照面,倒感觉是个挺忠厚的人。   只是,从他们大白天就这样看,应该持续很久了,黎疏不在的时候也许更明显,山庄内未必没人知道,刘大娘也可能早就知道……   没有人告诉他。   其实,于凉凉想,若坦白告诉黎疏,他未必不会成全,不愿说,大概是舍不得这荣华富贵。   甚至可能等着黎疏有回不来的一天。   山庄里的人更亲近陈管事,他是个有血有肉、正常的男人,每天来来回回地处理事务,买办、安置、交代,会照顾人,有情有欲,而这些黎疏统统没有。   他与人是隔绝的。   ……有时候,于凉凉觉得黎疏有点可怜。   七月,山下有热闹的花灯节,刘大娘刘芳花带着秋儿去看,于凉凉也得空出来,黎疏正好有事,也一同下山。   街上人来人往,十分喧闹,比之前几年繁华许多。刘芳花刘大娘带着秋儿去买玩具,陈管事也正好要前去采办,于凉凉心里明白他们的盘算,没有同行。   于凉凉跟在黎疏身边,往街边一路看过来,新奇有趣的花灯很多,相比于之前,她没了想要什么的念头,也终于不再在意,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忽然,迎面走过来两个人,长久地凝视着她。于凉凉攥紧手心,略微偏过头,直至擦身而过了许久之后,她才停下来,对黎疏说:“我想先回山庄。”   黎疏没回答。   他一般不回答便是默认,于凉凉也知道,所以说:“我在山脚等你们。”   她在人群中独自远去。   黎疏坐在茶棚里,端起茶杯。   不远处的桌旁,坐着那两个刚刚在市集跟他们擦肩而过的男人。   “两位客官要点什么?”鹅蛋脸的年轻姑娘过来招呼他们,看样子是正在柜前拨算珠的茶棚老板的女儿。   他们抬起眼盯着她,笑嘻嘻的,倒有些轻薄意味,其中一人说道:“来壶碧螺春,两碗阳春面,一叠花生米,再来点小菜。”   “好的,客官稍候。”年轻姑娘离去。   他们两人颇有些獐头鼠目的味道,再次盯着她的背影,眼神不离地低声谈话。   直至半夜。   明月上梢头。   两人在茶棚外的小树林里等了半晌,确定周遭无人,才换了身装束,带着麻袋,摸黑走到茶棚外围,一人在旁望风,另一人往里缓缓地吹入迷烟。   等了片刻,他们故意踢动门,听见里面无反应后,才蹑手蹑脚地进去。   老板,老板娘,以及他们的女儿似乎都住在茶棚里,现在已经昏睡过去,两个人像是早已观察好位置,带着火烛很快找到年轻姑娘的床,从她装进麻袋。   两个人前后扛着麻袋,一路跑出几里后,才把树林里麻袋放下来,为首那人扯下挡住面容的黑布,喘息道:“累死我了。”   另一人歪靠在树干上,也在大口喘气,问:“大哥,这次的值多少?”   为首那人道:“模样不错,卖入妓院,差不多四五两银子。不过看样子是个黄花闺女,可以再讲点。”   另一人嘿嘿笑,被称大哥的人便制止道:“你就喜欢黄花闺女,可别又动了色心,坏了价钱。”   “我知道。”那人歇息片刻,像是想起什么,又说,“哎,大哥,你说今天在市集上看到的那个,是不是之前那个?好像是多少年前来着,有回谁寻仇,上山让我们带路的那次?我还记得是个什么什么杀手,山上有个什么山庄,那里人都跑空了,就剩她一个。”   “亏你还记得,是她。”大哥擦了擦汗,平复语气道,“你没看到都不敢看我们吗?当时他们把她绑在山洞里,咱们抹黑进去,嘿嘿,那伙人真是有福不享,现在看来肯定她没敢把那事说出去。”   “那谁敢说出去啊?”另一人笑道,“哎,大哥既然这样,咱们要不要跟她要点银子?我看她相公还在身边,她肯定不希望我们找上她相公。”   “哼,当然。她不敢不给。”大哥像是做惯了这事,把脖子上的黑布提起来,“走,等把这个卖了,咱就回去找她。”   作者有话要说:藜疏。   于惨惨。   猫动我的键盘,打多了一个字,然而入V之后字数不能少,我的3001断在了她手上,现在我要扣掉她的一颗猫粮。 第28章 八方不动   于凉凉坐在床上。   门被推开,黎疏走进来。外面已是夜色深沉,他今天回来得很晚,从市集分开后便一直不见人影。   “吃过东西了吗?”于凉凉起来。   “嗯。”   黎疏站在门口望了她半晌,直至她转过身,他才挪开视线,坐在桌旁,把剑放下。   “我去打水。”她说。   ――以往他从来不会管这种事。   用剑砍断了麻袋的绳索,吓得那两人瞬间跪地求饶,在地上叩头大喊“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年轻姑娘从麻袋中醒过来,先是望着麻袋旁两人的尸身,接着才意识到自己正穿着亵衣。   一轮明月下,她望向黎疏。   他正收剑准备离去。   她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那两人穿着黑衣,不像好人,被掳之时,她隐隐约约有些感知,只是浑身无力,挣扎不得。   是这个人救了自己。   她磕头拜谢道:“小女谢过救命之恩,只是遭贼人掳劫,清白已毁,世人已难容我,也无颜再见父母乡亲。向恩公拜上一拜,来世定当牛做马,报答恩公。”   说罢便起身撞向树干,悲然身亡。   黎疏在月色下伫立良久,片刻后,才上前用麻袋盖住她的尸身。   离开。   在黑暗的密林里。   这个世界的女子不过被人看见身子便要以死自证清白,黎疏想,那她呢?   他终于明白她当时始终不曾抬眼看他的原因,神情里的悲伤,以及那晚漫长的寂静。   她是如何承受痛苦,面对旁人的碎语,选择默默忍下,一字都不说。   一个字都没说。   于凉凉端着热水进来放桌面上,外面风大,她像是受了凉,轻轻捂嘴咳嗽几声。   黎疏目光长久地落在她脸上,之后再落在她肩上。   ……她穿得好像有点单薄。   黎疏没有说,于凉凉也不会提这件事,她不打算再下山,只要她在山上便是安全的,不会再碰到。   实际上,她并没有多在意这件事,就像当时,她也是冷静地穿好衣物起身,没有让任何人发现。   跟平常人不同,她并不认为,这是自己的错,需要付出代价。   唯一难过的时候是面对黎疏。   他什么也不知道,就算告诉他,黎疏应该也不会介意,只是他的不介意更多应该是不在乎,不在乎人的那种不在乎。   与其说,不如不说。   时间一如既往地过去,以至于凉凉觉得她已经可以承受任何事,已经没有什么再能够让她伤心或者难过的了。   在她重新回到山庄两年多后,她的嫂子方氏专程上山来找她。在山脚通报信息后,便由山庄里的人带她上路。   她一路走过来,对于黎疏把偌大的山庄建在山上,啧啧称奇。   山庄虽不富丽,从管事丫鬟们的穿戴神态来看,很是殷实,尤其是先见过的主母老太太,也就是刘大娘,看起来粗手粗脚,却穿金戴银,堪比老佛爷。   按照礼节,她先行见过黎疏养母刘大娘以及正妻刘芳花,远远看过去母女两人简直如出一辙。   刘大娘和刘芳花也在打量她,看起来白白净净,细皮嫩肉,规矩却很到位。这么多年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来找于凉凉,她们还曾经以为,她说自己出自大户人家是唬人。   她们没什么交道,所以寒暄两句后,刘大娘就让人把方氏带到于凉凉房里。   方氏一见着于凉凉,立刻紧紧握着她的手。   两人坐下来谈天,方氏开始说些家里的事:她兄长纳了一个妾,妾室给他生了个儿子;侄女于思前年也生孩子,但那在家蹭吃蹭喝的夫婿还常背着她出去寻花问柳;于广远于凉凉娘亲的陪嫁丫鬟、带大她的余奶娘逢病去世了……   于凉凉听着,一面陌生一面熟悉。   方氏问她:“你在这里如何?刚堂里面那个孩童,是正妻的吗?”   于凉凉点头。   “你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有了孩子才能站稳脚跟?!”   于凉凉没接腔,问:“嫂嫂你在这里待几天?”   嫂子笑了下,慢慢说道:“我来是有事找你。唉,你不知道,自从你兄长娶了那小妾之后,只顾寻欢作乐,把绸缎庄原来的管事辞了,雇了那小妾兄弟打理。谁知道那人根本就是个酒囊饭袋,根本不晓得管事,不仅赔了十几箱货不说,还把绸缎庄的银钱全拿空了。本要告官,但那小妾在那一哭二闹三上吊,也就作罢,现在其他商家都在问我们要货,你兄长现在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昏了头……”   方氏用手绢擦了下眼角,继续说:“我来这里是想请你帮衬帮衬,你哥哥管这个绸缎庄不容易。妹婿虽不知他做什么,可出手大方,你看看能不能问他借得些许银两,周转一番?”   在方氏提到绸缎庄的时候,于凉凉就已经隐隐猜到了,可是她还是静默地等着,等着她不要说,纯粹只是来跟她闲话家常,哪怕是说兄长的坏话。   “之前给的十锭金子也用完了吗?”   方氏尴尬地笑了下:“置办了些东西。”   于凉凉沉默片刻后才说:“我帮不了你。”   方氏着急起来:“怎么就帮不了?男人都听不得女人撒娇,你跟他两句好话,哄哄他。”   “他不会听我的。”   黎疏停在门外。   “怎么就不会呢?”方氏拉住于凉凉的手:“家里现在是一团乱,这些乱七八糟的亲戚一到关键时刻连影子都不见,实在没办法了才这么远来找你。你跟他说道说道。”   所以,是实在没办法了,才这么远来找她?   “我说了,我帮不了你,他不会听我的。”   “怎么就不会听你的,你跟了他,是他的人?”方氏把手放在于凉凉手背上,“好妹妹,算嫂嫂求你了。现在真的是十万火急,五百两,就五百两银子就成。”   于凉凉摇头。   方氏不太高兴起来:“合着他从咱们家带走一个大活人,现在就什么关系也没有了?”   “他不是付了银子吗?”于凉凉抬起头,“不是因为他付了十锭金子,你们才让他带我走的吗?”   方氏憋了下,才道:“这怎么是银子的事,咱们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分什么彼此?!这不是互相照应吗?”   不分彼此?在潘帅那的时候怎么不说不分彼此,于凉凉不想跟她吵架:“他不喜欢我,所以不会听我的。他是因为想要报恩才带我走,你明白吗?!”   “那你是他的恩人,他不更得救咱们家了?”方氏十分不解,见她始终不情不愿,“哦,你现在就是只考虑夫家人,不考虑娘家人了?!你真没良心,不帮也就算了,连见也不让见,就看着你哥哥死吗?!当初要不是你逃婚,咱们哪会落到这步田地?!”   逃婚、逃婚,他们永远都在说她逃婚,于凉凉终于忍耐不住,转头:“究竟是谁让咱家落到这步田地?真的就怪我一个人吗?”   “你什么意思?!”   “兄长没有私下拿绸缎去抵押吗,没有为了赌债瞒着父亲卖掉田地吗?没有去吃喝嫖赌,挥霍一空吗?没有为你的妹夫筹钱开店吗?我不想说是因为我念着这份亲情,可你们不该把我当傻子!”   方氏一时噎了下。   这是黎疏第一次听到于凉凉这么大声地跟人吵架,声泪俱下。   她伸手抹掉脸上的泪,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可他们把她逼到了极处,如若不是因为不想毁了爹娘一辈子的心血,她不会忍耐这么多。   可她已经忍得够多了,仁至义尽。   在潘帅那里她都没想过逃跑,可他们从来没有一丝一毫考虑过她的处境,从来没有。   她并不欠他们,该偿还的已经全部偿还了。不说破,不过是想留着亲人日后好相见的念头而已。   可他们总是打破这一切。   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单纯是来看她?为什么就总想从她身上得到点什么?拿走些什么?从来也不考虑她之后会怎么样?   于凉凉不想争辩了,争辩也没意义,只会让这一切显得更可悲,她低头说:“我不会帮你的。你走吧。”   “你――”方氏说不出话,半晌,指着她,“你可真绝情,亏你兄长小时候这么疼你――”   见于凉凉完全不回应,方氏知道她心意已定,生气地跨出门槛。   黎疏瞥了眼门内,见她仍旧静默地坐在桌边。   离开。   直到晚上才再次回来。   进门时,她的神情已然平复,跟平常相差无几,甚至看不出任何端倪,只有用饭时,才看到她夹了两下菜便放下筷子,显得胃口不好。   从这次回山庄后,她已经很少在他面前表现出什么。   黎疏难得放下筷子开口:“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没什么事。”于凉凉很快轻声回答,起身收拾碗筷――已经没有必要了,现在的她,不再需要他帮她做什么。   可是夜深人静时分,黎疏在黑暗中睁开眼睛,还是听见她把泪水一滴一滴落在枕面上。   微弱的,无声的哭泣。   作者有话要说:劝大家养肥。   这种强烈虐的小说要一气呵成看完才能有那种一口气堵不上来的感觉XD。   大家都养肥,也就不会有人催更啦,真是机智如我。   还有两章,古代线就结束了。 第29章 九转十回   于凉凉嫂子还以为没戏了,却在次日,黎疏专门把她请到房内,让人奉上两锭金子。   方氏看得眼睛都直了:“这……”   “够吗?”   “够、够。”方氏连忙接过,天知道哪还有这种峰回路转?   她就知道于凉凉不会那么狠心,只是没想到,黎疏出手竟如此大方。   “那真是谢谢妹婿了。”方氏恭维地福了福身,又说,“如若不是实在没了办法,也不会来寻求妹婿帮助。”   “嗯。”黎疏淡淡回,“以后有什么事,直接来找我就好。”   方氏顿时明白他的意思,连忙说:“这是当然,当然。”   意思就是说以后她可以直接来找他,不用通过于凉凉,甚至都不用告诉她。   不知黎疏究竟看上了于凉凉哪点,但他如此肯帮忙,真的是出乎意料。当日,方氏就收拾行李喜滋滋地准备下山,临行前有特地跟于凉凉告别,隔着门赔了不少不是:   “妹妹,以前的事是哥哥嫂嫂对你不住,让你受委屈了,我们也是没有顾及到你,现在嫂子知错了,以后我常来看你,啊,于思之前还吵着要来看姑姑呢……”   于凉凉坐在房内没有出声,她还以为嫂子会气到直接下山。原本都做好了他们会跟她断绝关系的准备。   不知为什么她会有如此大的转变。   虽然大底也知道她这些话也只是随口说说,但毕竟……心里头会好过了些。这些年她无论遭受过什么,潘帅,还是其他人,最伤她的,始终是亲人。   亲人是无法选择的。   这些年,她已学会不要对人抱有太多期待,她不求亲人帮她什么,只求不要再来打扰她。   等到嫂子的脚步声远去许久,于凉凉才打开门。门口空荡荡,院落里是许多棵桃树梨树和杏树。桃树杏树葱葱郁郁,但平常鲜有人注意,大家都只喜欢开花结果,有始有终,有付出就要有回报,可是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求仁得仁。   黎疏从院落口走过来。   跟初见时一样,白衣出尘,不染世事,像是毫未变过。   是的,变的人不是黎疏,而是她自己。   于凉凉从不认为是黎疏伤害了自己,是她自己伤害了自己,她清楚地知道,只要自己不再喜欢他,他就再也无法对自己产生任何影响。   以前,她想要的是有回报的喜欢,急切、热望,所以嫉妒、伤心和难过,现在她反而拥有的是不需求回报的喜欢……   寂静地待在喜欢的人身边。   这个世界上没有多少人能够一辈子待在喜欢的人身边。   也许有一天,这种喜欢会像火苗一般,悄然无声地熄灭,那时候她也会发现,黎疏不过是个冷冰冰的普通男人,也或许,她会这样持续地、持续地喜欢着他。   于凉凉转身回到房内。但无论哪种结局,她都不会再难过了。   秋儿满六岁,刘大娘和刘芳花想让他读书识字。本打算请夫子上山来,奈何山庄偏僻,来往麻烦,夫子不愿意上山居住。   整个山庄书读得最多的便是于凉凉,于是她们便想让于凉凉教秋儿识字,等年纪大些再想办法。   于凉凉自然愿意,她很喜欢跟小孩相处,更何况日日清闲。于是每天上午固定两个时辰,秋儿都在于凉凉房里跟着她读书识字。   小孩总是一派天真烂漫,童言童语。   自从刘芳花有秋儿之后,黎疏便很少去她那里。大部分时间都在于凉凉这,他时常会在练完剑之后过来。   但他很少跟秋儿说话,只是静默地坐在桌子前。   而秋儿似乎也很怕黎疏,念得正起劲的时候,望见黎疏进来,他就会突然熄了声音,什么也不敢说,低下头,再过一段时间,若是于凉凉离开,或者不开口,他便跳下凳子跑走。   他们太过陌生。   刘芳花没怎么让秋儿叫黎疏爹,所以往往当秋儿遇见黎疏,便是不知所措。不像陈管事,总是拉他的手,带他玩,事事照顾,所以秋儿很亲陈管事,日日都需要他伴在身边。   ……秋儿很像陈管事,模样还是性格,肉眼可见的相像。   每当秋儿跑走之后,房间里便只剩下黎疏和于凉凉,他们也不怎么开口说话,不过于凉凉已经习惯了,他们之间反而相处得自在。   最近他们相处都很好。   于凉凉曾经想过,要是黎疏真的有孩子的话,是不是会跟他一样,是个面无表情的小冷淡。她问过刘大娘黎疏小时候,黎疏小时候跟现在没有区别。   无论是让他砍柴还是放牛,他都充耳不听,只自顾自练剑。   也许他们父子能这样静默地对坐一天。   一个冷漠,一个沉静,谁也不轻易开口,谁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脑补起这样的画面,她觉得会有些好笑……也直到这个时候,她才会有种淡淡的可惜,可惜自己无法生孩子。   用过午膳,于凉凉坐在桌边缝着衣物,忽而察觉像是有道视线落在她身上,她抬起头,见黎疏平静地挪开目光。   最近,总觉得黎疏在看她。   ……可能只是错觉吧,于凉凉想,黎疏很少会关注什么人,便也不去在意,把手上的衣物抻了抻,低头咬断线,临近冬季,她想多缝制几件衣服御寒。   黎疏不知道为什么,始终在关注于凉凉。   注意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嘴角微微翘了下,而后很快平息下来。   注意到聚精会神的缝制,直至太阳下山,屋内逐渐阴冷而暗淡,丫鬟把蜡烛端进来,放到烛台上,她才往外看了看,察觉到天色已暗,起身把针线放到柜子里。   注意到她的目光和神情,以及跟丫头出去,准备晚膳。   以往他从来不会注意这些事情。   不知为何,他现在总是无法把注意力从她身上挪开。   前些日子,他在树林里练剑,时间太晚,于凉凉把饭菜用篮子装好放到不远处的树下,再静默地离开。   只要她出现在他视线余光里,他便无法全神贯注。   黎疏阖眼,端起茶杯,许久,门外传来动静,他抬起眼,于凉凉被几个丫鬟扶着进来,坐在椅子上。   于凉凉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腿,像是有些疼。   身旁的丫鬟福身道:“刚大娘在院子里搭梯子摘梨,没站稳从梯子上摔下来,于姨娘跑去接住她,这才弄伤了腿。主人,要不要去请大夫?”   黎疏点头,望了望于凉凉。   从山下上山需要许久,直至所有人用过晚饭,灯火初上,于凉凉躺在床上歇息,大夫才背着药箱姗姗迟来。   隔着帷幔,老大夫捋着胡须把了下脉,又让丫头查看伤势后回报给他。   从伤口来看,很明显是扭伤和磕伤,肿得很高,伤得不轻,这十天半月都不能走路了。大夫开了活血化瘀的药,再开了些滋补的方子,让人一日两次煎给于凉凉喝,好生静养,才又颤颤悠悠地被送下了山。   大夫走后,黎疏跨进房门。   于凉凉正躺在床上,刚刚丫头给她敷了药,面色有些惨白。   见黎疏来,她撑了撑身:“我没什么事,就是扭了。”   黎疏坐在床边,片刻后,才问:“为什么要帮她?”   丫头们私下闲聊说,当时刘芳花就在刘大娘身边,她第一反应就是闪躲,反倒是于凉凉迎过去,平日里刘大娘对于凉凉并不好,所以才让人讶异。   于凉凉倒没想过他会这样问,过了会儿才轻声说:“她对你不是很重要吗?”   所以她是因为她认为刘大娘对他比她重要,才救她的吗?黎疏半晌都没有说话,很久后才说:“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嗯。”于凉凉点头,腿得养一阵呢,以后也做不了了。   黎疏离开于凉凉的房间,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刘大娘和刘芳花对他重要吗?   刘大娘把他捡来,抚养长大,她给过他一口饭吃,所以他也像世人奉养父母那样奉养她。   但她们重要吗?   走至院外。   不重要。   黎疏清楚地知道,她们一点都不重要。   下山执行任务这么多年,却从未在途中一丝一毫想起过她们。荒漠之中,那个人抱着他妻子的尸身哑着声问:“你们有曾被人宽慰过、体谅过、用生命保护过吗?”   那时候黎疏只想起了一个人,唯一的一个人。   如若自己断了双腿,无法动弹,最后留在他身边的人会是谁?   会是谁呢?   他心里知道答案。   也是从那时起,他意识到,有些人是特殊的。   刘大娘受了伤,躺在床上,一见黎疏来,哎哟哎哟叫了半天,刘芳花在旁边照料,黎疏却毫无感觉。   毫无感觉。   隔日,黎疏收到传书,需要出去任务。   在此之前,他的人生不过杀人,或者有朝一日失手被杀。他每次出发都轻装简行,无后顾之忧。   可直至这次,他发现自己是有牵挂的。   这么多年,   独自走过山路。   在洞内打坐。   踩过落叶、水坑和雪。   却是第一次,   想尽快回去。   回去。   见到她。   作者有话要说:所有我认为的虐点,都没有写出来。   我已经失去感觉了。   心好累。   再也不会勤奋了。 第30章 十年一梦   刘大娘在山下首饰店里跟人起了冲突。   新年将至,她原本想给秋儿买个更大的长命锁,谁知在店里,碰上另一个妇人,两人都看中了店内最为贵重精致的一款。   店家见两户相争,非此不可,自然坐地起价。   刘大娘财大气粗,为了外孙更是舍得,当即花了十两银子买下,那妇人出不起更多的钱,气得牙痒痒。   原本这事也就过了,谁知那妇人竟然是这山间土匪头子的妾室,回去后便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   一来是刘大娘抢了他们孩儿的长命锁,以后孩儿出了什么事,自然是这刘大娘害的,这口恶气咽不下;二来,十两银子可是县官两三个月的月俸,这地方有如此富贵人家的老太太,他们竟从未听过。   土匪头子干的就是打家劫舍的生意,自然动了心,过几日山庄里的丫头下来置办,便开始跟踪。   原来那老太所住的地方是山上,位居偏僻,每月不过出来采办几次,故才无人知晓。   他们便抓了个丫头回去询问,那丫头吓得战战兢兢,很快供出山庄里几乎都是女眷,主人像是做生意的,每年必有几次下山,也不知做什么生意,银钱都在刘大娘那里,屋内放着好几箱银子。   土匪头子心里立刻就有了计较,这必定是头肥羊,山庄主人估计是做什么见不得光的生意,才如此藏得小心翼翼,怕是被抢了也不敢告官。   在探熟路径后,土匪头子细密地筹备了七八天,终于在半夜,率人攻山。   在山脚下的两个暗桩小厮,半夜听见动静,立即摇铃示警。   这次不比以往,来的全是悍匪,个个高头大马,是要杀人夺财的。山庄里的人吓得魂不附体,急忙收拾干粮细软,按照黎疏以往的布置,她们可以暂时迁入地下密道避难,那里外人难以进来。   幸好山庄里人不多,全部进入密道没多久,刚站定,就听到头顶上噔噔噔的脚步声,竟是有三四十人。   瞬间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所谓地下密道,也不过是个长条形的山洞而已,内里密封,外面有出口,用机关挪动巨石和草木遮掩,山洞边缘有泉水滴下来,加上洞内藏有干粮,支撑上三四天倒是不成问题。   头顶上杂乱的脚步声始终存在,还隐约有“快搜”“人呢”之类的呼喊。山洞里所有人都抬起头望着,秋儿出声喊:“娘……”   刘芳花连忙捂住他的嘴:“别出声。”   等了许久,头顶上的动静终于稍息了些,众人放松了些,刘大娘急匆匆跑来,伤筋动骨,腰酸背疼,又没了压箱底的银子,开始唉声叹气,秋儿也不住地叫着饿,众人人心惶惶。   陈管事安抚大家,并分些干粮和水给大家喝。   于凉凉也在其中,她腿原本受了伤,现在还没安好完全,这次她没有再跟以前一样做多余的事,只是安静地跟着大家。   原本以为这群土匪到天亮搬完财宝便会离开,谁知等了三日,干粮快用尽,这伙土匪还是没离开,一伙人躲在阴暗的洞里,又疲又累,忽而中午时分,他们听到了急匆匆地脚步声,并伴随着“走”字,片刻后毫无声息。   众人一惊,难道是他们离开了?   再等了整整半个时辰,上面仍旧无一丝动静,陈管事才大着胆子上去,庄内人走楼空,那些土匪都不见了。   他立刻喜笑颜开地回来报信,刘大娘她们才舒了一口气,互相搀扶着走出洞口,丫鬟们开始收捡物件,秋儿睡得满脸通红,刘大娘心疼地让人把他抱回房。   于凉凉也打算回到房内,由于腿疼,走得稍慢,却见刘芳花和陈管事在林间私下谈话。   “这么下去也不是事儿,天天躲在这破地方,秋儿又上不了学堂,还日日这么担心受怕,要是今天秋儿出了事,我可怎么活得下去?!”刘芳花抹泪说。   陈管事点头。   “我盼着这么久,就盼着他不要回来。咱们就可以在山下买一处宅院,好好过日子。秋儿可以光明正大叫你爹,现在我觉得我都等不了了……”   陈管事伸手揽过刘芳花安慰。   有丫头在前头叫她“于姨娘”,惊动了刘芳花和陈管事,他们立刻分开,转过头来。   于凉凉假装什么也没看到地往前走去,她并不想听……是腿走起来会有动静,原本想等他们离开的。   不到半个时辰,山庄内的再次听到山摇铃,丫鬟急急来报信:土匪们已到半山腰。   原来他们是故意假装离开,诱她们出来。刘大娘真是吓得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山洞里面不能待了,来不及,里面的干粮也已全部吃光,贼人们从北面上来,时间紧迫,她们只能先行再往南面走去。   那里面丛林密布,洞口繁多,便于藏匿,土匪们不好找人。于是一群人便再次加紧脚步前往,行至半路,却碰到个落单的土匪蹲在草丛里解手。   两方皆是一惊。   土匪瞬间反应过来,提起刀起身,众人瞬间惊呼,四散而逃,刀砍向她们,幸亏贼人脱着裤子,站位不稳,这刀砍空了。   贼人还想再砍,慌慌忙忙才想起自己还没穿裤子,只好恶狠狠提着刀系裤带威吓:“你们给我等着!别跑!”   谁也不会等他,所有人都慌忙往密林里跑去,旁边是悬崖峭壁,空荡荡,刘芳花差点摔一跤,前面传来口哨声,像是土匪们在通知什么,而后前面传来丫鬟们陆陆续续的叫喊:“主人回来了!”   刘芳花心一松,见于凉凉跟过来,不知怎的,紧接就有个念头浮起来……   ――不能让她告诉黎疏。   如果黎疏知道秋儿不是他的孩子,就全完了。   她起身伸手,把于凉凉推了下去。推完之后,她才猛然一惊,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刚杀了人。   刘大娘在前面叫她,用眼神示意:“芳儿,赶紧过来。”她看到了,但她让她别说。刘芳花很快心领神会,跟了上去。   地上已是尸横遍野,女眷们看见黎疏如同看见救星,特别是刘大娘围着他开始抹眼泪:“疏儿……”   黎疏却只在人群中寻找于凉凉的身影:“她呢?”   刘大娘和刘芳花对视一眼,刘芳花回头诧异道:“咦,她怎么不见了,刚刚还在后头来着……娘好像受伤了,天这么冷,你先送娘回去好不好?”   天下了淅淅沥沥的雪。   于凉凉没有死,只是受了很重的伤,在地上躺了很久,才慢慢恢复了点力气。   趁现在天还有光线,勉强走出去或许会有一线生机,可她已不愿意再去追求这点生机,不过勉力地走至角落里,把头靠在旁边的岩石上。   好冷。   好累。   追逐累了。   喜欢累了。   承受累了。   从很早以前开始,她就已经没有了生的念头,活着仅仅是因为没有死去而已。   于凉凉用手圈着双腿,她知道刘芳花为什么推她,可是她不知道,她早就知道这件事,不告诉黎疏是因为没必要,在这个山庄里,没什么能瞒过黎疏的。   他只是不去在意罢了。   不在意任何事。   ……包括她。   雪越下越大,于凉凉觉得浑身都像是冻僵,没有知觉。   ……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回来?   远远传来狼嚎。   第一次听竟有些可怕。   身上哪处像是在流血,由热变冷。   这一生她好像也就只体会过这种不见尽头的冰凉。   可其实无论在外人看来如何悲惨,于凉凉并不后悔,这辈子她做了所有她认为对的事,不遗余力的,付出过,偿还过……已经没有遗憾了。   只是,她想,如果人真的有下一世,她希望不要再遇见黎疏了,不要再遇见了。   她想做个普通人家的女儿,有爹娘夫君和孩儿。   于凉凉阖上眼。   垂下手。   下辈子,不要再遇见他了……   黎疏踏入山谷第一眼就知道,于凉凉已经死了。   雪簌簌落在她身上,她靠在岩石上,毫无声息。   他停驻片刻,而后才上前半蹲下身,望着她的脸。   许久后,才用手蹭了蹭她的脸。   冰凉的。   冰凉的。   黎疏望了她许久,从怀中掏出一只珠钗放入于凉凉怀里。   这是他在回来的路上给她买的。   起身,把她的尸身横抱起来,走出被雪覆盖的山谷。   长发飘荡下来。   雪落了她满身。   刘大娘和刘芳花他们都在原地,黎疏没有理她们就往前走了,见他把于凉凉抱出来,刘芳花用手帕掩住唇,惊呼:“怎么会死了?”   黎疏没有理她。   他没有理任何人。   黎疏不知道如何面对死亡,他见惯了无数生死,从来不认为死亡会对自己造成影响。即便他看见已经死去的她的时候,心里头好像有种巨大的,无法言喻的……疼痛感。   可他仍然认为应该对自己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穿衣用食,独来独往。   只是后来,黎疏才发现,自己再也杀不了人了。   从此以后,他只要看见任何流泪的脸,他都会想起于凉凉,想起那种剧烈的疼痛感。   是她教会了他“情”这一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黎疏花了好久时间才开窍,开窍过后过了很久才会表达,等终于会表达,女主已经game over……   我今天才想起来我上了榜单,要在周三晚上24点前完成2w字更新。   但加上今天的更新才1.2w字。还有8k字,但按照我3001的规矩,我需要更三章。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要努力了吗?   是的,我要努力了。 第31章 保护吗?   于凉凉从漫长的梦境中醒过来。   睁开眼睛,触及的是透出阳光的淡绿色窗帘,光影漾在墙面上,房间温暖而亮堂……   梦境结束在冰天雪地,以至于她的身体也要许久才能恢复知觉。   隔了好几分钟,于凉凉才掀开被褥坐起身,每晚这些梦境就像湿濡绵长的海藻一般将她紧紧缠绕,不停地往下坠。   她伸手摸了下眼角:……还好,这次没有流泪。   起身,前往盥洗室。   从记事起,她便断断续续地想起了过去的事,原以为只是自己的幻想,直至某天把它们全部串了起来。   忽而,心像是身临其境般,瞬间被抽干。   此后,她便不去回想,就像看虐文的人,往往不会重复看第二次。   只是,今天……   好久没做这么长的梦了,长得像再次经历了一遍。   大概是因为遇见了太多过去的人。   于凉凉洗脸。   有时候,她会分不清现实和过去。   梦境太过真实,那种在冰天雪地被冻僵的寒冷感觉总是要好久才会消散过去,以至于她时常想,究竟是谁梦到谁呢?   是现世的自己梦到过去,亦或者是此刻才是过去的她的梦。   是她在漫天雪地中濒死前一场最为绮丽的梦境,有疼她的父母,有学校,有自由的世界,还有追逐她的黎疏……   洗漱完毕,前往客厅,听见父母在饭桌前谈话。   “……学校现在也没给我们正面答复。”于妈妈说。   “学校不想闹大。其实换班也没什么用,事情都传开了,还不如现在这个班,大家都认识,也好有照应。报警太麻烦,调查取证开庭流程下来至少大半年,花钱花力不说,最后未满十六岁,才判个几个月,最后出来还得对咱们有仇恨。而且我更担心本来好好的,没什么事,开庭作证被他们找去反反复复问话做检查,课都上不了,孩子能不能禁受得住……”于爸爸接着说。   于妈妈叹了口气:“我听说这个星期张汝龙都没去上课,不知道会不会退学……”   “我希望他能退学。”于爸爸说,“只要不再招惹我们女儿就好。与其争这口气,还是女儿的安全最重要。”   “我已经在托关系问其他学校了,现在这个时间换高中很麻烦……”   成人的世界总是没那么容易,爸爸妈妈考虑的事情总是很多,但于凉凉难得的心安,什么都不怕。   今天是周六,爸爸妈妈吃过早饭要去公司一趟,下午才回来,叮嘱她好好待在家里。   于凉凉原本也打算好好待在家里,只是作业做到一半突然有点饿,冰箱里没剩什么零食了,好几天没有出去,她想去超市买点东西。   天气很好,青天白日,绿荫葱葱,这带是老小区,散步的人很多,老人家下棋,父母带着小孩出来玩,还有人遛狗遛猫,放风筝……白天是很安全的。   于凉凉一如既往去了街对面的超市,那是她专用零食店,最喜欢吃的几种零食在哪她都熟门熟路。   在二楼货架内侧挑虾条时,忽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他不是很牛逼吗?这次我们多带些人堵他。”潘帅的声音,“今晚我再叫些人,不相信他还能全身而退,我倒要看看他有多牛逼!”   张汝龙哼了下,没回应。   他们并肩从通道中走过来。   于凉凉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遇见这些人,不动声色地绕到货架里侧,直到等他们走过后,才从货架里侧穿出来,下楼,离开超市。   回到家。   东西没有买成功,只好回到房间里外送。   点完外送后,于凉凉放下手机,打算继续做作业,做了一阵,又想起他们的话,拿过手机望了眼好友添加列表。   ―你喜欢吃什么?   ―以后不要再送我东西了。   ―那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   没有通过他。   对着通过按钮,犹豫了三秒,于凉凉最终还是放下手机。   不一定说的人就是黎疏。   ……更何况,这已经不关她的事了。   周一,黎疏走进教室,所有同学都侧目了下,并不源于他俊秀的外貌,而是他脸上和脖子贴着的纱布。   于凉凉抬起头也望到了,他们目光短暂地触及,于凉凉别开眼,旁边的林喻有些吃惊,起身:“黎疏,你怎么了?”   黎疏回到座位上。   林喻跟过去:“你受伤了,要不要去校医院看看?”   “不用。”黎疏回答,拿出课本,态度冷淡得这件事根本无关紧要,林喻只好坐回去,再次转头看了看,“他肯定跟人打架了,是不是又是张汝龙那个坏胚,不过照道理说他打不过黎疏,是不是叫了其他人……”   应该是。于凉凉心说,他大概彻底被张汝龙和潘帅盯住了。   黎疏抬起眼,盯着于凉凉的背。   正常的上课学习,直至下课铃响,老师走出教室,于凉凉起身收拾书包准备离开,林喻却突然拉了拉她的手:“凉凉,你等一等。”   于凉凉有些吃惊,她跟林喻之间有点隔阂,这两天都不怎么亲近,说话也少了很多。   但她拉了她,于凉凉慢慢坐下来。   林喻却直接起身走到讲台上,拿起粉笔开始写字,她写的字格外大,像是有什么活动,于凉凉回头才意识到,其余人都坐着,并未离开。   林喻在黑板上写完“护花行动”四个大字,转身拍了拍手,站在案台边说:“是这样的,同学们,之前张汝龙对于凉凉同学做的事相信你们都知道了。学校呢想把这件事糊弄过去,但我们不可以,这关系到我们的切身安全。”   “虽然张汝龙最近不在学校,但还在持续骚扰于凉凉同学,所以我认为于凉凉同学的安全仍然得不到保障,现在我想组织一次‘护花行动’,以一男一女为组合,每天护送于凉凉同学回家。”   “……”于凉凉终于反应过来,这“护花行动”四个字是什么意思,连忙说:“不用。”   她不喜欢这么受人关注,更不想每天都被同学送回家,她会不知道跟他们聊什么。   林喻语重心长地看着她说:“要的。这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而且班上大部分人也愿意这么做。最近张汝龙都跟小混混搞在一起了,你不知道他们到底会做出什么事?等出了什么事就晚了。”   “我爸妈会来接我的。”于凉凉说,“他们每天下班都会来接我,所以不用麻烦。”   “不是麻烦。等你爸妈下班都已经七八点了,你就一个人在教室里待到七八点吗?”林喻正色说,“而且学校里也不安全,前几天还出了在教室里女学生被奸杀的事。凉凉,你不用担心,我们只是想帮助你。而且每天两个人轮班,也不算很麻烦。”   “不是……”   林喻的话让于凉凉接不上来,她知道他们是好意,但……   见于凉凉没再说话,林喻便看向其他同学:“还有其他同学有问题吗?”   张汝龙的同桌瘦猴认真地举手问道:“我想问,我跟一个女生护送于凉凉,如果张汝龙真的来,我这么瘦弱打不过怎么办?”   有人笑了。   林喻道:“打不过你还不会争取时间呀。你让女生先逃出去报警也行啊。”   “那他要是带了很多人怎么办?”瘦猴扶了扶眼镜认真问,“我们全部被抓住了,谁也逃不出来。”   “你是不是看多了警匪片?”林喻回,“那你的意思,是不是我需要再专门派个人保护你呀?”   “那倒不用。”瘦猴严肃地回答。   班上人开始哄堂大笑。   林喻也笑了:“我又不是让大家要拼死相搏,就是多个人多个照应,有什么事早点通气报警就行。主要是咱们学校太不作为了,就晓得装摄像头,咱们走廊装了一溜。装了有什么,等需要调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我这么做,不是因为我跟于凉凉是好朋友照顾她,而是以后别的女生出了这种事我们也要这么做。咱们要保护咱们班女生的安全。”   其他人纷纷点头。   见都不说话,林喻知道大家算是同意:“好了,要是没什么问题,我就把值班表发下去,大家看看,需要调动再跟我商量。”   林喻说得很对,但于凉凉还是想拒绝,也许跟个性有关,她实在不太喜欢这么受人关注和保护……可是她在这么多人面前又说不过林喻,只好打算等结束之后,跟林喻单独聊这件事。   “那今天第一天是谁?”有个女生问。   林喻走下讲台,把值班表发到她手里:“第一天是我和黎疏。”   “哦。”黎疏从来没在群里讲过话,最开始林喻搞意见征集的时候,他也没有投票,对班上的事也不怎么参与,女生还认为他不会参加。   黎疏的确不知道,因为他早就把群屏蔽了。   林喻走过去,把值班表发到他手里,还特地提醒了下:“今天是你跟我值班,你待会儿你会跟我们一起走吧?”   黎疏点了点头,没有拒绝。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的3014是我初稿的字数,后来我为了蹭12点的玄学设了定时。   习惯性在后台修改,修改到忘记时间,等到修改到3001,点击确认修改完后,已经是12.02分,系统提示VIP字数不能减少。   只能偷吃一颗猫粮惩罚下自己了。   ――――――――――――   像我这么美貌的人,会进入编编的黑名单吗?   真的会!   已被黑三期。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32章 喜欢吗?   三个人走在路上。   天黑得快,放眼过去一片暮色,周边行人寥寥。   林喻走在最中间,气氛有些尴尬,她在努力寻找话题:“哎,凉凉,你爸爸妈妈是做什么的?”   “程序员。”   “哇,很厉害呀,父母都是程序员。”   话题到这里截然而止,因为于凉凉只轻轻嗯了声,没有接下去,也没有开启新的话题,譬如问“你爸爸妈妈是做什么的”。   再次沉默一阵。   林喻转头问:“黎疏,你的伤是不是张汝龙弄的?”   黎疏:“嗯。”   话题再次截然而止,黎疏也没有继续说为什么弄的,怎么弄的。   林喻只好继续往前走。   于凉凉本来是打算跟林喻谈护花行动这事的,可黎疏在这,她也不好意思谈。不知道为何,她不太想在别人面前表达自己的情绪,以及公开矛盾。   十几分钟的路像是走了半个小时,终于,到达于凉凉小区底下。   她转身跟他们说:“再见,谢谢你们送我回来。”   “不用客气。”林喻像是也松了口气。   于凉凉望了望黎疏,没有吭声,转身背着书包上楼去。林喻目送她的背影,转头见黎疏也在长久目送于凉凉的背影。   “黎疏,现在天色有点晚,你能不能送我去公交站台啊?”林喻请求,“不是我自恋,我也担心自己有点危险。跟张汝龙关系不太好。”   她拿起手机,顿了顿又说:“我查了下这边有回我家的公交车,不远,就七八分钟。”   黎疏没有吭声地往前走,算是默认。   林喻连忙跟上他。   她鲜少有跟黎疏这样单独相处的机会,黎疏整整比她高出大半个头,高瘦挺拔,穿着白色运动校服,身边有股若有若无的气息。   转头瞥他,少年五官的轮廓在暮色中清晰地显现出来,冷峻的眉目,挺直的鼻梁,是天生的好骨相。   林喻说:“凉凉好可怜,突然遇到这种事。”   黎疏没有回应她的话,继续往前走,并没有刻意照顾女生,林喻得加快步调才能跟他同行。   “你怎么想呢?”林喻侧头问,“我很想知道你们男生会怎么想这种事?”   “没事。”黎疏淡淡说。   林喻笑了,这真是她听过最满意的答案:“那你算是比较开明的,有些人还说没关系,怎么?有没有关系轮得到他来说吗?搞得他好像多宽宏大量,要原谅错误似的,很多中国人的观念就是有问题,根深蒂固,自己都不知道。”   “嗯。”   “凉凉这样,真让人心疼,有时候我都想保护她。”林喻终于问,“黎疏,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呀?于凉凉这样的吗?特别让人有保护欲的?”   “不是。”   林喻立刻心里头松了口气:“哦?”   黎疏望着前方说:“我喜欢她,不是她这样的。”   林喻愣了秒,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意思就是他只喜欢于凉凉,并不代表她那一种类型,不禁问道:“为什么?”   “她很好。”   “哪里好?”林喻停下脚步,眼里是充满怀疑地探究。   “你认为她不好吗?”黎疏问。   “……”林喻一时间回答不出来,过了会儿才说,“我不是说她不好,我是说……还有比她更出色的女孩子?譬如徐萌萌?”   黎疏继续往前走,并未回答。   林喻却总觉得心里面不得劲:“你是因为张汝龙由于你的缘故伤害了凉凉,而感到歉疚吗?”   “不是。”   “那你是为什么?”   “我喜欢她。”公交车站到了,黎疏盯着前方,“一直都喜欢她。”   公交站台有其他等候的人,黎疏把她送到公交站台便走了,林喻伫立着盯对面的LED显示屏广告。   叮咚,有新微信消息,是于凉凉的。   [林喻,谢谢你良苦用心,为我筹备的“护花行动”,我很感激你。只是我这个人比较内向,又很胆小,习惯和家人一起。我知道同学们也是出于好意,但一来的确耽误他们下课时间,二来在路上我也会不知道怎么跟他们聊天,觉得自己像欠了个人情。这个行动你那边能取消吗?]   林喻看了眼,没有回复。   原来比自己女朋友是个心机婊更可怕的是,女朋友是个真女神,还是自己男神求而不得的那种。   晚上九点半,于凉凉做作业做到一半,拿起手机。回来后,她斟词酌句了好久,才把那条微信发出去。   为了避免明天有人送她回来,她想早点把这个事说出清楚,可是林喻许久都没有回她。   直到晚上十点,放在课本前的手机才震动了下,于凉凉拿起手机查看。   林喻只回复了一个字:[好]。   于凉凉打字,想感谢下她,但见对话框里,林喻除了“好”字就没有说别的,便察觉到她好像有点不太开心,她又把手机放下了。   这个时候不应该多说。   第二天还没上课前,林喻趁着老师没来,便走上讲台宣布行动解散,说完后便径自下台。   之前在群里面通知过一遍,但还是有些人十分不解,王雯跟自己男朋友同组,原本打算送完于凉凉后,他们可以单独约会,这时候便有跑去问:“林喻,为什么啊?”   林喻:“当事人不愿意。”   王雯立刻就不高兴了:“那你不早征询当事人的意见,这不白搞了吗?”   林喻本来就不开心,这时候听到别人质询,更有些生气:“那你们不去征集,就非得让我征集?”   “可这个活动是你策划的啊,群也是你建的。”   “那合该着我就要做所有事?”   要吵起来了。   旁边有人侧过脸来。   王雯也不跟林喻辩,直接气呼呼回自己座位上,把书拿出来重重地扔桌面上。于凉凉在旁边围观了全程,想插上话,到底还是没说。   显而易见,林喻今天很不开心,全身充满了要爆炸的气息。   下午,最后一节是班会,班主任主持,没有什么活动和事务时,便专注于帮同学协调解决问题,让优秀学生分享学习经验。   当问到有什么需要调解的问题时,林喻便举手起身跟班主任罗老师说,她现在近视程度有些加深,看不清黑板,想要坐在前面。   罗老师想了想,便让她跟前面的女孩调换了下位置。林喻就直接收拾书包,跟前面的王若若换了座位。   林喻有情绪,跟于凉凉有矛盾,现在谁也看得出来。   而且也不是跟之前那样只是有些尴尬,而是彻底想要疏远她。   在班会快结束的最后,班主任罗老师又宣布了个重磅消息,张汝龙要退学。   他家长原本还想让他继续读书的,不过他自己好像不愿意,便直接找罗老师谈了,还说以后都不会来学校了。   虽然原本就是期待着这个结果,但当一个相处了几个月的同学真的离开时,莫名的,全班还是有点点不舍。   所有人都低着头没吭声。   罗老师扫了他们一眼,本质上他是认为张汝龙本性并不坏的,当然他对于凉凉做的事也是谁都没有预料到,所以他现在的心情也有些复杂。   这个世界上,到底是自作自受,怨不得人,他也管不得那么多了。   散会后,罗武再次把于凉凉单独找出去谈,他开门见山地说:“凉凉,你还想换班吗?现在倒是有个机会,可以让你调去2班。”   原本她的确打算走的,此时此刻,跟林喻这种关系又有点犹豫了。只要她离开,基本上她跟林喻也就是断了。   于凉凉说:“我考虑一下。”   罗武:“好,尽快给我答复。”   事情一波一波,简直停不下来。马上期末考试,还要备考,临近年终,爸爸妈妈也忙得不可开交,于凉凉是那种只要心里有事,便无法静下心复习的人。   这几天,跟林喻的关系已经到了她完全不理自己,甚至不跟自己说话,思来想去,不管怎么样,她还是打算跟林喻聊开这件事。   所以周四上午下课后,于凉凉便专门站在她的桌边说,“林喻,你有时间吗?”   林喻冷着脸,却还是放下笔,跟她出去了。   她们来到教学楼后面,远望过去是一片碧绿的操场。   于凉凉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疏远我,是因为护花行动那件事还是别的,但我希望我们还是能做好朋友。我一直知道,你照顾了我很多。”   “你不是想要我照顾你吗?你一直都知道怎么做,想要做的和不想要做的都很清楚。”   见于凉凉不吭声,林喻继续说:“但我这次疏远你,不是因为护花行动,也不是别的,而是因为黎疏。你因为讨厌黎疏,不让我在你面前提起他。我也因为喜欢黎疏而无法面对你。这很公平吧,不能只允许你有介意,不允许我有不舒服。”   开门见山,这是林喻性格的优点,总是很直白,所以于凉凉才喜欢跟她当朋友。   于凉凉过了会儿垂下眼才轻声说:“但我跟他是不会在一起的。”   林喻问:“你能保证吗?”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人催文了。   突然感觉到了一阵……   寂寥。 第33章 等待吗?   于凉凉能保证吗?她自己也不知道。   “你不能保证对不对?”林喻心里很清楚,“因为你根本就不讨厌他。”   是的。   于凉凉并不讨厌他。   原来这种事这么容易被看穿。   “我不管你们之间什么理由,但你不该在明明知道我喜欢他,而他在追你的时候,跟我说这种话,我不是你们的垫脚石。”   “嗯。”林喻介意的是她欺骗她。   “你知道我是什么感觉吗?我现在回想起来,觉得你在看我的笑话。”   于凉凉正视她:“我没有想看你笑话。”   林喻笑了:“你的确不是想看笑话,你是好心。得到东西的人对没得到东西的人才会有的‘善意’,就像你是女主角,我是女配角。女主角总是要好心而受委屈的,女配角总是要厚颜无耻的。”   于凉凉想:自己也不是“好心”,她是纯粹为了自己。   “但就像我给你安排护花行动,你不开心一样,你那样做我也不开心。而且我也会让你知道我不开心。”   “我明白了。”于凉凉点头。   “那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于凉凉酝酿了十几秒后才说:“我可能要换班了。罗老师答应帮我换到2班。”   “那你换吗?”林喻把双手插在口袋里。   “换。”于凉凉说,“我的确并不讨厌黎疏,但我一直认为,他对我来说,就是个陌生人。永远都不会有交集的陌生人。”   “哦。”林喻扫了眼于凉凉,像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肯接受黎疏,不过她也不想听理由。   两个人心头都好过了些,有时候把事情说开,远比解决事情重要。   相继回到教室。   上辈子于凉凉自己压抑许久,直至这辈子也没完全改掉自己闷不吭声的性格,所以她很喜欢跟林喻交往,因为林喻永远不会害怕在亲密之人面前暴露自己,哪怕是暴露自己内心的阴暗、嫉妒与优越。   嫉妒、自恋、不平衡……每个人都会有的。   于凉凉也有。   上辈子,她只不过是隐隐克制,她始终在端着,端着,不吭一声。   和林喻的事让她大致好过了些,接下来就是要准备期末考试了,父母比较忙,常常很晚才来接她,于凉凉都独自在教室一边做作业,一边等他们。   到晚上七点,同学们都会陆陆续续离开。   这时候,往往只会剩下她跟黎疏两个人。   林喻以前也会陪她,不过护花行动那件事之后便没有再等她了,一个人可以既满足自己,又帮助别人,并不违背的。   七点二十三,徐萌萌冲了进来,她知道黎疏会晚走,不过还是很惊异:“我刚被老师抓去聊天了,聊了我快一个小时,你居然还在这啊,我还以为你早就走了。”   黎疏低头,把手机放在书桌下,往后靠着。   “你在玩什么,给我看看。”徐萌萌直接背着书包坐到黎疏旁边,凑过去看,“消消乐?你留在教室就是为了玩消消乐?!”   黎疏没有回应。   徐萌萌也习惯了,自顾自高兴地说:“黎疏,我要调来你们班了,开心吗?”   “我们班学委简直有毒,跟我表白后,干什么事都把我跟他排一组,还硬要给我辅导作业,我都跟老师反应好几次了,现在终于可以离开了。”徐萌萌喜滋滋地说,“马上我要跟你们班于凉凉换班。”   黎疏停了下动作。   旁边的手机震动了下,是于妈妈发来的,说已经到学校门口。于凉凉便把作业本收起来,拉好书包拉链,离开教室。   徐萌萌这时候才发现:“咦……她还在啊,我刚都没看到。”   黎疏收起手机,也跟着起身。   徐萌萌连忙站起来:“黎疏,你要去哪儿?”   教室里空荡荡只剩她一个人,她懵了会儿,惊道:“那谁来锁门啊?!”   于凉凉坐上车,系上安全带。   于妈妈在后视镜里望了她一眼,问:“你们班上今天有什么事不?”   “没什么事。”   于妈妈从后视镜里看见从校门口出的黎疏:“其实他真的是个痴汉吧,跟了你多久了?”   她是能看出来的。这个男生不一样。自己女儿从不主动提他。   可越是在意的人,她才越不会提。   于凉凉从小性格就慢热,甚至还有点老人家那种“若无闲事上眉头,便是人间好时节”的沉静感,也不知道怎么来的。   明明小时候很爱哭,经常睡着睡着就在流眼泪,让于妈妈总是很心疼她,总是会睡在她旁边,抹去她的泪,轻声说:“乖女儿,为什么要哭呢?”   后来于凉凉长大才不哭了。   有时候于妈妈下班回来,推开房门,见于凉凉安静地睡在那里,她便觉得安心。   曾经以为她这个爱哭的女儿将来一定是个小哭包,谁知道她很坚强。   班上什么事她都能跟他们说,无论是跟朋友间的隔阂,老师的区别对待……内心对于学习和生活的想法。   以至于,他们后来才发现自己这个女儿很有主见,只是很安静地,不让任何人发现。   就像猥亵这件事,最开始的时候,他们最担心的是她的心理问题,会不会自责,会不会难过,会不会回想一万次如果自己当时没有走那条路,或者自己能够提早从学校出来……   于凉凉没有心理问题。   没有任何心理问题。   她对待这件事的态度就像走在路上不小心从天而降一泡狗屎,惨是惨的,恶心是恶心的,但没必要自责,因为仅仅是倒霉罢了。   谁还会一直记得那泡狗屎呢。   性这件事对于中国人太过禁忌,以至于跟它沾边的都能让人内心泛起一种许久散不去的鸡皮疙瘩感。   于妈妈自问她也做不到,以前上班在地铁口遇到过暴露狂,恶心半天,看,现在还记得起来。   她倒庆幸自己女儿这样想得开,新一代的孩子就是不一样,这种事根本也没什么好记得,或者在意的。   女儿是勇敢的,所以父母也应该如此。他们要做的是给她改善环境,让她以后再也不要遇上这种事。   所以回去之后,于妈妈专程到于凉凉房间,说了下他们的打算。   “女儿,我跟你爸去问了几个学校,一来是你已经上了一个学期不太好转,二来,比较好的学校全部离咱家有些远,像八中和六中,每天都要坐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而那些太差的学校更乱,我们不想让你去。加上这次张汝龙也退学了,所以我跟你爸打算,还是让你继续在这里读书。”   于凉凉理解:“反正我也要换班了。”   “好。”于妈妈说,“我们思前想后,这次主要还是你每天回家那个路线不太好,虽然近,但是路黑偏僻。所以呢,我们捐钱装了路灯和摄像头,以后你回来就不用太担心。还有张汝龙父母那边,我们也去做过工作了。我们没有起诉报警,只是要求道歉,已经足够宽容。他自己要退学,怪不得我们。如果他们儿子还敢骚扰你,我跟他们说,我们夫妻是绝对不会再退让的。相信他父母应该知道分寸。学校那边也跟他们谈过了。”   “嗯。”于凉凉点头,她知道父母在背后为她做了很多事。   于妈妈坐在床边抱她:“乖女儿,我希望你一辈子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   天底下大多数父母对于孩子的祝福应该都是健康平安快乐,虽然很多不会表达,虽然很多也无法克制他们自己的缺陷,虽然很多也会添加上望子成龙望女成凤这种过高的期待。   但最终希望的还是健康、平安、快乐。   于凉凉这辈子对自己的定位也是如此,健康、平安、快乐,所以她不会再触碰黎疏了。   ……不会再触碰了。   有时候想起上辈子,于凉凉觉得自己最对不起的人,是父母。   她可以让自己无怨无悔,无遗憾无不舍,却无法让父母也同样如此,父母用了一辈子的心力养育她,呵护她,而她任由他们看着自己的心肝宝贝被别人白白糟蹋和厌弃。   晚上十点多,于凉凉坐作业突然有点冷,转头。   外面下雪了。   淅淅沥沥的细雪,像是盐粒般。   她很少在白天想起过去的事,如果有这种念头也会迅速压下去。可也许决定了换班,决定了自己再也不触碰黎疏,她反而能够让自己去回想一些过去。   黎疏总是在冬季下山。   山上总是下雪。   而漫长的雪季总是她独自度过。   回山庄后的那几年,她总是坐在房内,一边烧着木炭,一边开门望着雪花。见雪花由小转大,渐渐地把树叶、花朵、房屋、土地全部覆盖。   黎疏很像雪,广漠荒远,拥有纯粹的美,和无声无息的冷酷。   那时候她就在心里想过:黎疏,终有一天,我不会再等你了。   于凉凉起身关窗户。   时间已经很晚了,关灯上床,盖上被子,脑袋里却仍然很清晰,记忆中那场雪还在下着,她没想到会是下一世……   会是此时此刻。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的章节内容提要“不”都是于凉凉的回答。   回忆篇之后,现在的章节提要“是”都是黎疏的回答。   很多人对于林喻有想法,由于我个人经历的关系,我对高中时期女性友谊的理解就是于凉凉和林喻这种,平常都很好的,但就会有一些细微不可见的矛盾,比如对于异性,或者受欢迎程度之类的,o(s□t)o,我也只能写出我认知水平里的友谊了。   ――――   老实说,我一直都想把女主写黑化,但我一直在死死克制住这双手。   这篇文的调调不适合黑化。   我爱神展开,但我不能! 第34章 见面吗?   次日上课前,于凉凉去找罗武说答应换班的事,罗武在办公室直接跟二班的班主任打了声招呼,说下午就可以换教室。   虽然知道自己要走,但没想过会这么快。   两班教学进度差不多,加上距离期末开始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足够让她适应。   转身回到教室。   望着还在欢笑打闹的同学们。   对于这个班,倒也没什么不舍的,她内向,进来这一个多月,也没怎么跟跟其他人聊过天。   唯一关系好的就是林喻,不过现在还在僵持着。   于凉凉回到自己座位坐下。 第四节快下课时,罗武老师的课程完毕,才很轻松自然地当众说了这件事,并且走到于凉凉身边说:“你收拾下东西,我现在带你过去。”   同学们还是有些吃惊的。   特别是处得比较熟的,前后桌的女同学纷纷不舍地表示:“你怎么就走了?也不说一声。”   “可别忘了我们啊。”   “有空常回来玩。”   于凉凉点头,谢谢她们的好意。   望了眼林喻,她始终低头看书,没吭声。   跟着罗武前去二班,人数差不多,看起来男生偏多,在过道里跑来跑去。   ……班上的气味不太一样。   ……后黑板上的画也不同,他们班是《沁春园・雪》的抄写,而这个班却是许多花。   ……垃圾桶位置不同,他们班门口角度望过去的右上角,这个班在左上角,门后面。   罗武把她安排在徐萌萌空出来的座位上,让她让坐着,下午再来上课。   “有什么事也可以来找我。”罗武临走说,“我都会帮你解决。”   “谢谢老师。”于凉凉知道他是真心的。   二班的同学或许早就知道,并没有对新来个同学表示太多的讶异,玩闹的玩闹,聊天的聊天。   这样反倒让她自在,没那么多人关注自己。   徐萌萌比较高,坐在倒数第四排,前面是个有些高的女生,坐下去时,只能看到左侧的黑板。   放进去书包,想起来要先看下书桌里面。   里面还有没扔的牛奶袋和塑料袋、废弃的笔帽、折起来的纸、一点乱七八糟久远的饼干屑。   橙黄色书桌边缘用小刀刻着两个字“黎疏”,在黎疏后面又有三个隐隐约约、歪七扭八的小字“没良心”。   于凉凉一下就笑了。   她觉得徐萌萌很可爱,男生女生都会喜欢的那种可爱,人畜无害的那种可爱。和林喻、和自己都是不一样的。   大概是从来没受过苦,父母又给了她最好和最合适的爱,才能养出这样的女孩子。   书桌右上角用圆珠笔画了张简易课表,倒是不用于凉凉再去问别人要课表了。   于凉凉从书包里掏出纸巾,清理了下书桌内,再用新纸巾去厕所沾了些水,回来仔仔细细擦干净桌面椅面椅背,等到班上走了一大半人,这才去吃饭。   昨天没睡好,原本想回来趴着睡一会儿,奈何二班跟三班完全不同。   三班的学习氛围很浓厚,午间基本都在看书或者睡觉,即便说话也很小声,但这里却有好几个同学始终在打打闹闹,嬉笑喊闹。   睡不着觉。   下午的课开始了。   进度果然差不离,有些老师还同时教两个班,很熟稔。语文老师不是张国光,而是之前带过课的王凌,他的进度比张国光落后好几节课。   同桌是个胖胖的姑娘,一直低着头,于凉凉以为她在看书,发现她动也不动三节课后,才知道她在闭着眼睡觉。   ……有点吃惊。   还需要时间适应。   下午最后一节课,轮到新班主任张竹的物理课,终于给她换了座位:“来,于凉凉坐到这边来,何田羽,你坐到刘丰的位置上,刘丰,你再坐到之前徐萌萌位置上。”   张竹指的位置,是第三排中间偏左位置,视野倒是很好。   教室不大,中间两排是并拢的,一共四个座位。   于凉凉刚起身,第三排中间右侧女生便举手说道:“老师,何田羽近视,也看不太清,要不还是让她留在这吧。”   “先适应看看。”   张竹老师是个年纪挺大的男人,高高瘦瘦,头发有些白了,很斯文和善的模样。   于凉凉拿着书包过来,走近时才看到,这排全是女生,留着一模一样过肩的长发,看来关系应该不错,怪不得不想让其中一个女生走。   右侧的女生见于凉凉走过来,甩过脸十分不开心地“啧”了下。   于凉凉并没有想过会多受人欢迎,她也不是跟谁都要交朋友。   只是……这几个女生有点太喜欢说话。   这节课后,最左侧的姑娘一直在兴致勃勃凑过头来,隔着于凉凉跟右侧两个姑娘聊天,从美妆、电视剧、到动漫、明星……根本停不下来。   原本以为上课就结束了。   没想到数学老师在上课,她们还在下面继续说,甚至隔空传纸条,在桌子底下伸手打闹,嬉嬉笑笑。   于凉凉眼观鼻鼻关心。   ……继续适应。   二班有这届高中生入学考试的年级第一,也有年级倒数第一,分化极大。   三班有年级第三、七、九、十二、十五,最低是年级一百六十四名,整体分数较为平均。   二班的学习氛围不如三班。   罗武年轻,精力好,事无巨细,而新班主任张竹太过温和,颇有些与世无争的意味,管不住这些学生。   左侧的女生在最后十分钟都直接凑到她身上跟右侧的人说话了,老师也像是没看见。   铃响,于凉凉起身去上厕所,透口气。   黎疏等在门外。   于凉凉看他愣了一愣,下意识停住脚步,他递过来张学生校园卡。   噢,于凉凉想起来,换班时她给了罗老师,因为要改下上面写的班级,没想到这么快就好了。   “谢谢。”于凉凉说。   三班变成了二班,好像也只是眨眼间的事。   黎疏把双粉色腕口有白茸茸兔毛的挂脖手套,送到她面前:“送给你的。”   于凉凉一时间不明白。   黎疏淡淡说:“下雪了。”   于凉凉顿了片刻,昨夜下雪,怕她冷才送她手套吗?她抿了抿唇,才说:“……不用。”   甚至都没有说谢谢。   准备离开,不过于凉凉还是下意识望了眼那双毛茸茸的手套,第一次知道原来黎疏会送女生这么粉粉的东西。   黎疏接着说:“昨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在一个冰封的峡谷里,飘着大雪,我把你抱着走出来……你有印象吗?”   “没有。”于凉凉说。   他的梦,她怎么会有印象?   ……即便想到了某种可能,但,就算发生了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也许上辈子黎疏帮她收过尸。   “那你能不能让我试试?”黎疏抬眼说。   “什么?”   “抱一下你。”   于凉凉:“……”   “我想知道这个梦是不是真的。”   不远处,想回原班级拿水杯的徐萌萌听到对话后,惊得停在原地:神马?城里套路深,黎疏也发↑春?   无法置信。   无法置信。   徐萌萌一路东倒西歪,摇着懵逼的小脑袋回三班,连水杯都忘记拿了。   哦,看在上帝的份上,她觉得自己简直见鬼了。   黎疏这么不开窍到跟木头一样,天人公愤的人,居然还会跟女生用套路?还说什么“抱一下你”“确认梦是不是真的”,瞧瞧,这是会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吗?   究竟是人性的丧失,还是道德的沦丧?   是他浑然不觉,还是这个学校已经荼毒了他纯洁的心灵?   不可能呀!   徐萌萌现在坐在于凉凉座位上,也就是林喻后面,发着呆。她不用换座位,这个班高个子女生多,她稍微伸长下脑袋就看得到黑板。这个位置真让人觉得自己娇俏。   等等,回到正事,现在整个班上只有一个人可问。   她望了望前面,犹豫片刻,用笔尖帽戳了戳林喻的肩膀。   林喻回过头的那一刹那,她们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清清楚楚的两个字:嫌弃。   徐萌萌忍着嫌弃问:“你跟于凉凉关系很好?”   林喻回答:“算是吧。”   徐萌萌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大胆地把自己猜测说出来,试探着说:“你觉不觉得,黎疏有点喜欢于凉凉?”   她越想越不对劲,前几天黎疏为啥留在教室里不走,是不是在等于凉凉,之前校庆他似乎也在等她,黎疏好像对于凉凉有特殊关注……   林喻鄙夷地看了她一眼:“阿姆斯特朗登上月球了。”   徐萌萌:“???”   林喻回头吐了一口气:黎疏太明显,全班人都快知道了。   在徐萌萌回来之前,有教务处的人过来把于凉凉新的学生校园卡给罗老师,罗老师正在讲问题,随口就伸手:“哪位同学把这个给于凉凉送过去?”   一向负责的班长在收作业,还没来得及开口,林喻犹豫了两秒,只见黎疏起身走过去到罗武面前,接过学生证。   连罗武都愣了下:“你送过去?”   “嗯。“黎疏点头,“我想跟她见面。以后要送东西都可以找我。”   全班:“……”   作者有话要说:小学生追人套路之一:把自己喜欢的东西都送给对方吃。   小学生追人套路之二:女生都喜欢粉粉的毛茸茸的东西。 第35章 追求吗?   于凉凉回到教室时,左侧姑娘已经坐到她位置上,凑在右侧两个人身边说话。   她走到座位口,温声提醒:“我要进去了。”   左侧姑娘聊得正起劲,回头望了她一眼,不甚在意地说:“你先坐我的位置吧,上课的时候我跟你换回来。”   “不如我们换位置吧。”于凉凉提出建议,她们这么爱说话,她也不想一直这样吵她。   那个女生转头瞥她,片刻:“可以啊。不过有老师问,就说是你先提出来的。”   “嗯。”   于凉凉就把书包和文具挪过来,然而书桌里面全是各种纸团,还粘着不少僵硬的口香糖,此时此刻,田菲也还在嚼口香糖。   “……”   于凉凉掏出纸巾,再次清理。   也许是于凉凉收拾的动静打扰到了她们,中间的姑娘说了句:“田菲,你的座位里好脏啊。”   名叫的田菲姑娘转头,见于凉凉拿个小塑料袋在装纸团,几乎有小半个,脸上便有些挂不住。   口香糖没办法立刻清干净,收拾完纸团,于凉凉擦桌面,准备上课。   这节是物理课,跟三班同一个老师。姓王,很严厉,在他班上太吵的都会让对方站起来。于凉凉终于有一次全班都鸦雀无声、认真学习的感觉。   二班物理课的进度比她原先班级慢,都是重复内容,于凉凉听着便出了神,无端想起黎疏今天在门口。   -那你能不能让我试试?   -抱一下你。   -我想知道这个梦是不是真的。   她都不明白为什么黎疏会向她提出这种要求?   于凉凉垂下眼,梦是真的,或是假的,有什么区别?   干脆全部想起,或者干脆全部忘记……不要这样一次次来找她,只是因为对梦中的她的好奇与不解。   一节课过去。   三个人憋了四十五分钟,再次孜孜不倦地聊天。   虽然想要屏蔽,然而她们的对话或多或少还是传进了她耳朵里。   她们分别叫田菲、王卓贤、秦容。   田菲便是现在坐在于凉凉右侧这个,喜欢说话,聊天的主力;王卓贤坐在中间,有些大呼小叫,总是很惊讶地应和;秦容撑着下颌在最右侧,是最漂亮的一位,话不多,却很显然是她们三个人的中心。   另外两个人言语中似乎对她都有点讨好,所以她们三个人留一样的发型,也许并不是关系非常铁,更可能是另外两个人在模仿她。   秦容声音很好听,是古装电视剧里女主角的声音,喜欢撩头发,总是笑,勾起的唇形尤为漂亮,从提及的化妆品和爸爸哥哥各开一辆特拉斯,以及考上大学就给她在学校旁边买房来看,家里条件应该很好。   是个正宗的白富美。   她跟班上男生关系应该不错,班长或者体育委员之类的路过时都会跟她聊下天,秦容很会说话,也很会开玩笑。   于凉凉刚起身,旁边的田菲把口香糖直接粘入书桌里,突然问:“喂,你是不是就是那个被张汝龙猥亵的人啊?”   “……”即便于凉凉并不介意这件事,被这样问也还是有些不舒服,她耐着性子答道:“是。”   她们的对话,把王卓贤和秦容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   田菲上上下下扫了她一眼,像是诧异于她的大方承认:“但你好像一点也不难过嘛。”   ……为什么要难过?   “如果我遭遇这样的事,我都会哭死,不敢出来见人。”她交叉起双臂认真说。   于凉凉都不想回答她,心里都想,到底谁上辈子是古代人?   “我要去厕所。”于凉凉结束对话。   秦容略侧过身,饶有兴致地望着于凉凉,目光跟了她一圈后才说:“田菲,哪有你这么问人的,这不是直接戳人家的心事……”   “我哪知道,我觉得她很正常……”   于凉凉在厕所里碰到了林喻,她刚好从隔间出来,两个人目光对视了下,林喻上前低头洗着手问:“在那怎么样?还习惯吧。”   “嗯。”于凉凉用水沾湿纸巾。   “新同桌好吗?”   于凉凉摇头。   水龙头里的水继续流着。   林喻洗完手,拧上水龙头:“那要是以后有需要,中午还可以叫我一起去吃饭。”   这是友谊破冰的信号,于凉凉笑了笑,点头说:“好。”   “我先走了。”   林喻是个爱得到别人关注的人,但也因此,她是主动的人,女生中很少有像她这样主动和果决的人,总会主动示好,主动伸手,主动解决。   她是个不错的朋友,如果能够接受她的正反两面。   于凉凉自己也是如此,大部分时候她都没有意见,倾向于鼓励和支持,很少反对什么,但也因此,她沉默、孤僻、独善其身。   回到座位上,田菲和王卓贤都不在,秦容目光迎着她,于凉凉侧过头。   秦容真的是青春偶像剧里美貌女配角的那种女生,漂亮、清纯、优雅,有气质,光看着便让人舒服。   秦容说:“抱歉啦,田菲这个人有点有口无心。”   于凉凉:“没事。”   秦容释放出善意:“你刚来,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我。”   于凉凉:“谢谢。”   秦容笑了下,转过身去。   下午六点,今天的课程终于结束。这大概是于凉凉入学有史以来觉得最为漫长的一天。   来学校报到的时候,大家都是新生,林喻分到她旁边坐,直接笑着说:“我叫林喻,以后大家要当好同桌哦。”   她很快就放松下来。   这个班不一样,人际关系已经定型,同桌那几个女生性格各异,加上太吵,于凉凉不太喜欢她们,始终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路上修了路灯,于妈妈也不用每天来接她。   于凉凉独自走回家。   有时候觉得自己像只猫,可以不需要有太多人际关系,喜欢待在熟悉的地盘,不渴望出众与惊险,只想要一个舒服的窝,以及亲密的人。   *   -还好吗?   黎疏盯着手机。   他在好友申请里问,于凉凉始终没有回复他。   班上依旧熙熙攘攘。   没有什么改变。   片刻后,黎疏起身,去往班主任办公室。   罗武正戴着眼镜批改作业,见黎疏过来,转头。   “我想换班。”黎疏开门见山。   “……”罗武望了他一眼,语重心长,“为什么?”   黎疏没有回答。   但是他也大概猜到了:“因为于凉凉。”   “嗯。”   罗武还没开口,旁边一个正在收作业的老师听不下去了:“哎,罗老师,别怪我多嘴,你们现在这些学生怎么回事……谈恋爱都这么光明正大吗?”   罗武没吭声,但心里的确这么想。   且不说换班不是那么容易的,要是有了点儿事就要换班,整个学校就要乱套了。问题是这些学生到底是出于什么心理,认为班主任这个职业和立场会帮他们?   “不算谈恋爱。”黎疏回答,“她还没接受我。”   “……所以你还委屈了是吗?”男老师觉得这个学生好笑了,旁边站在男老师面前交作业的女学生也望过来。   黎疏想了想:“有点。”   他阖下眼:“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接受我。”   男老师&罗武:“……”   ……这届学生太难带了!   秦容若有所思地走出来。   有个笑话说,二班出美女,三班出帅哥,只有一班集齐了六个光头老师,就差召唤神龙。但其实三个班的美女数量都还算可以,只有帅哥少,帅得惊艳的更少,黎疏是唯一一个。   进学校来,就引起全体女生注意――足可以拍摄任何偶像剧的颜值,性格也简直像偶像剧。   高冷得像令所有女生都想要攀爬的雪山,期待他只为一人而暖。   秦容自然也注意到黎疏。   班上另一个大美女徐萌萌,天天跑过去热脸贴冷屁股,秦容全都看在眼里,她从小是被追到大的,不会轻易去追人,对黎疏只是远观。   只是这两天,她的确觉得奇怪。黎疏来得很频繁,来了三四次,不是送卡就是送卷子,还很安静地待在于凉凉身边。   于凉凉对他的态度甚至于有些冷漠,除了“谢谢”便没有任何话。   回去时,秦容再次仔细观察了下于凉凉。   她长相清秀、性格文静、爱学习,是个好学生不错,但也并没有十分突出,性格更是内向不已,来这么久也没主动跟她们打招呼,而黎疏又是冰山,两个人到底怎么有交集的?   中午,秦容三个人去食堂吃饭,来晚了些,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她们站在后排,田菲看到于凉凉独自一人吃饭。   她来二班之后,跟其他人没什么互动,中午也一个人去图书馆看书。   田菲不放过任何空闲时间八卦:“听三班刘琳说,黎疏在追于凉凉。”   “不会吧?”王卓贤惊讶。   “好像是真的,还说,于凉凉走,不是为了躲张汝龙,是为了躲黎疏呢。”   “怎么可能?!”   在今天之前,秦容不会相信。打完饭后,她直接甩开自己的小伙伴,坐在于凉凉对面,放下饭盘:“你好。”   作者有话要说:你委屈个鬼!   徐萌萌、林喻都是友军。 第36章 心疼吗?   “你好。”于凉凉抬头。   秦容像是随意坐到她面前,低头吃了些菜,撩起落下的头发,稍后状若无意地问:“你跟黎疏关系很好吗?总见他来找你?”   “没。”   “噢。我还以为他喜欢你。”   筷子顿了下,于凉凉没接话。   秦容拨着碗里的菜笑着说:“我看他像是在追你呢。你喜欢他吗?”   于凉凉继续吃东西,稍后才说:“我高中不打算谈恋爱。”   这算是另一种回答了。   秦容笑:“那真的有点可惜了,我觉得你应该很受欢迎的。”   于凉凉都不明白,秦容为什么突然跟她聊这些事,她们的关系还远没到这个份上。   她没继续回应。   话题截然而止。   于凉凉提早吃完,出于礼貌,还是等了秦容一下。秦容食量很小,吃了小部分就说:“走吧。”   两个人起身把饭盘端到食堂的餐盘处理台。   出食堂门口,秦容问:“你中午是不是去图书馆?”   “嗯。那里比较安静。”   秦容笑:“那我去教室了。回见。”   “回见。”   两个人互相道别,秦容望着于凉凉离开的背影,轻轻笑。田菲和王卓贤终于凑上来,田菲问:“容容,你干嘛要跟她一起吃饭?”   “当然是要搞好关系啊。”秦容往前走,很愉快的样子。   “为什么要跟她搞好关系。”   “因为她受欢迎。”   “受欢迎……”田菲和王卓贤对视一眼,完全不理解。   回到教室里,秦容撑着下巴思考事情。   她觉得于凉凉应该知道黎疏在追她的,否则听到自己问“我还以为他喜欢你”不会有那个反应。   她心知肚明,显然有点在意黎疏,可惜并不打算接受他。   秦容换了个手撑下巴,不管于凉凉是为什么不接受黎疏,他们俩的性格目前是黎疏占主动,所以关键点还是黎疏。   快两点,于凉凉回来了。   她刚坐下,秦容便拿出手机:“凉凉,你加我个好友吧,我把你拉入班级群里,刚刚学委通知说有资料发。”   于凉凉拿出手机。   “我扫你。”秦容说。   于凉凉便把自己的二维码递过去。   秦容申请添加于凉凉为好友。   她的微信名就是于凉凉,没有签名,没有朋友圈,头像是淡蓝色的风景,分不清是水还是云,倒是挺符合她的性格。   备注时,秦容顺口问道:“对了,你加黎疏了吗?能不能帮忙让他拍个数学测验试卷,听说是这次唯一的满分。”   “没加。”   “好。那我问问别人。”秦容很自然地说道。   于凉凉通过了她,秦容的头像就是她本人,撑着下巴,像是自拍,身后站着个女生,这样的角度她的五官仍然非常漂亮,签名是:“你就是你,有我一听就心动的名字。”   -   黎疏走出教室,有人叫住他:“黎疏。”   他回头,是个不认识的女生。   秦容背着手,款款走来:“你好,我是于凉凉的新同桌。”   黎疏转身:什么事   秦容笑了笑,挽了下耳边的发说:“是这样的,中午我跟凉凉一起吃饭,她让我问你明天有没有时间,想约你在劳德路的肯德基门口见面。”   “几点?”   “晚上五点。”秦容回答。   明天是周六,时间没问题,黎疏问:“是她亲口对你说的吗?”   “当然,怎么了?”   “没什么,我会去。”   -她不太像会主动约他。   秦容说完便转身离开,回到教室,见于凉凉在聚精会神背单词,她勾了下唇角。   旁边的王卓贤问她:“容容,你去哪了?”   秦容转头,巧笑嫣然地回答:“上厕所呀。”   王卓贤埋怨:“上厕所都不叫我?”   秦容笑着说:“你是小孩子吗?”   王卓贤被噎了下。   秦容直到下课的两个小时,都在认真上课。黎疏没有再来找于凉凉,于凉凉也没有玩手机。很顺利地放学过周末。   周六下午四点半,秦容穿了身红白相间的宽款毛衣,黑色短裙坐在肯德基对面的星巴克里,隔着玻璃窗,架着腿,撑着下颌,喝饮料。   肯德基门口,黎疏四点半就到了。   秦容放下饮料,低头给于凉凉发了个语音通话。   “喂,凉凉,是我,秦容,不好意思周末打扰你。”秦容语气有些焦急,“是这样的,昨天下课你走了,黎疏来找过你,说今天下午五点会在劳德路的肯德基门口等你。我忘记告诉你了。”   于凉凉回道:“没事。”   “我是刚在这边碰到他才想起来,他好像在等你,你要去见他吗?”   “我跟他说吧。”   秦容望着远方:“正好我们也碰到了,要不要我帮你说?”   于凉凉犹豫了几秒。   秦容说:“没关系的,正好碰到了,我直接跟他说你不来,反正也是我没通知到位,省得你再打电话。我现在直接过去说了。”   于凉凉:“好,谢谢。”   秦容挂了语音通话。   但她没立刻出去,继续喝着饮料。   直到六点,黎疏还没走,秦容才慢慢出去,仿佛无意般迎面撞见,挽了下耳边的发,惊讶地说:“黎疏?你怎么还在这?于凉凉没来吗?”   黎疏没说话。   “她是一直没来吗?”秦容也跟着往周边的人群看了看,“你不会等到现在吧?”   他依旧沉默。   “我加了她好友,我你问一下她。”秦容很热心地拿出手机,把之前语音通话记录删了,打字:   -凉凉,黎疏还在这里等你。   -我怎么劝也劝不了他走。   -他等你很久了。   隔了片刻,于凉凉才回复:   -麻烦你帮我告诉他不用等了,我不会去的。   秦容抬起头面有难色地把屏幕给黎疏看,十分愧疚地说:“抱歉啊,她好像是故意的,如果我知道她这样做,是不会通知你的。她今天不会来了,怎么办?”   黎疏阖下眼没有回应。   “你不会还没吃饭吧,要不要我请你吃点东西?”秦容问。   “不用。”黎疏说,径自离开。   秦容并没有追上去,而是盯着着他的背影,笑着晃了晃手机,再低头给于凉凉回复:   -我把你刚刚那句话给他看了,他走了。   房间内,坐在桌前的于凉凉收到了秦容的消息,把手机放到一边。   ……为什么要等她,明明知道她不会去的。   上午第一节课,于凉凉便去找黎疏,她想跟他说清楚这件事,不要再跟前天似的,让他白白等待。   现在的黎疏就是黎疏,不是任何人,跟过去无关。于凉凉既不反感他,也不喜欢他,只是无关罢了。   黎疏走出去。   于凉凉轻声:“……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他沉默。   “我们之间没有交集。那些梦只是你的想象,跟我无关。……你现在这样让我很困扰。”   “哪里困扰?”黎疏问。   前班级同学很多偷偷看过来,路过的人也若有若无打量。   身后同学喊着“让一让”,她退开几步,靠近墙壁说:“太惹人注意了,我不喜欢这样。”   “而且我也只想好好学习。”   “我可以教你。”   过去的黎疏何尝会这样,问明原因,提出办法……现在的黎疏会等待,会执着,会坚持。   真好。   可于凉凉还是说:“……抱歉,我对你没感觉。”   什么是感觉? 第二节化学课。   化学老师许志刚发完试卷,在讲台上说:“这次呢,大家的成绩都有所进步。不过,还有同学题目很早就做完了,就在题目后面乱涂乱画,虽然不扣分,但很影响老师观感。”   有学生问:“画什么?”   许老师还算懂得为当事人保留颜面:“自己试卷的名字都忘写了,还在问题后面写别人名字,是你的梦中情人吗?”   黎疏低着头回应:“嗯。”   全班霎时回头:“……”   许老师:“……”   怎么肥事?现在的孩子,他已经很客气地隐瞒了,怎么还上赶着承认?   “凉凉夜色为你思念成河,化作春泥呵护着我……”有人眉飞色舞,双手抬起地唱起来。   “浅浅岁月拂满爱人袖,片片芳菲入水流……”另一人深情地捂住胸口接唱。   许老师瞪眼:就你们最懂!   黎疏根本就没意识到周边,他一直在想,想于凉凉刚刚对他说的话,想她说他梦中的事都是他的幻想。   真的吗?   那为何他只会梦见她?   梦到她流泪。   梦到她在身后跟着他。   梦到她坐在房间内,侧头望着他过来。   梦到她在大雪连天的山谷里,歪头靠在山壁上,毫无生息。   梦到那一刹那他站定脚步,停了很久很久。   梦到他把她的尸身抱出去,雪落在身上,她的头靠在他胸口,毫无反应,她已经死了,可他的心里有种却很奇怪很奇怪的、从未有过的感觉。   ……宛如大雪压境。   直至现在,他望着她的时候,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感觉。   是雪冰冻了的手指,利冰划破指尖,寒冻的时候毫无所觉,可走到青天白日下,恢复知觉的刹那,那股锥心刺骨的疼痛。   原来喜欢这件事,就是看见她的时候心会疼。   作者有话要说:黎疏是连疼也不自知。   傻孩子。不懂得感情,等真正懂的时候,已经伤筋动骨。 第37章 靠近吗?   马车停至山头,逃无可逃。   叛贼首领掀开轿帘,望着前方的悬崖,从马车中下来。   黎疏一身白衣,缓步走近,如同风雪中的死神。   首领穿着盔甲,行跪拜大礼,高声道:“如若能饶我一命,必有厚礼重谢。”   黎疏置若罔闻,站定,剑尖对着他的发顶。   忽而,马车上冲下来一名孕妇,捂着肚子,在雪地磕头哀求道:“求求你,放过我相公吧。我们的孩儿马上要出生,他不能死……”   孕妇在雪地中爬行两步:“侠士,求求你!”   ……   身边的男人双手握拳按在雪地上,始终扣着头。   女人泣涕涟涟。   黎疏是从不会动容的,可此时此刻,不知怎的,竟渐渐把那泪流满面的妇人,望成了另一个人。   ……她也曾这样哭泣。   黎疏没有动静。   叛贼首领悄悄抬起狠厉的眼,猛然从握着的拳头里扬出一把灰,风把灰吹向黎疏,与此同时,竹林中倏然多出十几条黑衣人影。   埋伏。   叛贼首领起身,把女人强硬地后拽:“回马车上去。”   黎疏地退了几步,把剑插在雪地上。   不是雪,也不是普通的香灰,有种灼烫的感觉,眼皮里有刺眼的红光。   手背上也沾上了些,在腐烫他的肌肤,有毒。   他睁了两下眼睛,已然无法睁开。   风把身后林间的大雪吹过来,墨发和束发的白色飘带扬起。   叛贼首领对着黎疏,小心翼翼地退后从马车底下抽出一把大刀,再上前两步,刀刃反映出茫茫雪光。   林间十几个黑衣人准备袭击。   风雪飒飒。   黄文转身,双手捧着一堆牌:“来,黎疏,测测你上辈子是怎么死的?”   黎疏:“万箭穿心。”   黄文吓了一跳,连忙低头看了看手机题解:“没有这个选项啊?你逗我。”   黎疏没有回应,从他手中的牌里抽了张,递给他。   老K。   黄文低头滑动手机,念着解答:“K是13,13是孤独的数字,所以上辈子你是孤独地被人杀死。”   “嗯。”黎疏回。   跟黎疏玩游戏不好玩,总是没什么反应,黄文举着牌,再次转身,对身后的瞿燕:“来,测测你上辈子是怎么死的?”   瞿燕抽了。   一张A,黄文望着手机,大惊失色:“嗷!嗷!瞿燕,上面说你上辈子好色荒淫,死于寻花问柳,重病不治。天啦噜,天啦噜――”   还没“噜”完。   瞿燕起身,微笑着卷起数学课本,朝黄文的脑袋一顿狂拍。   啪。   是雪块掉落的声音。   有些遥远,大概是从不远处树林的枝上落下,那边应该是南方。   眼睛已经彻底看不见,只剩血红色的光,黎疏撕下一片衣条,绑住双眼,仔细聆听着周边的动静。   树林间雪块落下的声音不时传来,还有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刻意放缓、逐渐接近的脚步声,踩住雪的时候会发出轻微的吱呀。   其余人都像是招募的刺客,黑衣蒙面,动作庆民,唯有前方的叛贼首领穿着盔甲,脚步声很重,他微微往右侧挪动,再停住。   像是做了什么动作――应该是一个命令。   黎疏握紧了剑。   天下雪了,无声的雪花如同一道幕布笼罩在周边。   在利风劈开雪花袭来的刹那,黎疏注意力骤然敏锐,避开身后的刀,手腕轻柔地转动剑柄,一个弧光,迅疾地划破了举刀人的喉咙。   而后,再次把剑插在雪地上。   聆听雪块落下的声音。   周边的声音倏然静止,像是都掩入了风雪中。   有人倒下、血液迸射,他们大概并未预想到黎疏蒙了眼也还能如此厉害。   东南侧有个人往后退了一小步。   仍旧寂静。   没有人出声,除了雪落。   无声无息,轻柔地雪落。   有呷一口茶的功夫,他们似乎在无声用眼神交流,而后,东、西、北三个方向再次袭来三个人――   东面靠近树林的一侧,还有个人蹬紧了雪,在等待冲刺。   利刃从三面袭来。   黎疏下腰避开,刃光在上方滑过他的脸――   黑暗。   他很早就习惯了黑暗。   已不记得多大年纪,随爹娘坐马车,也是这样连绵的雪天,印象中好像是第一次见血,娘亲把他抱在怀里,笑着掀开车帘惊奇地望。   一窝土匪在夜晚袭击了他们,面对手无寸铁的他们,随意屠杀。母亲把他死死护在身下。   他抬起头时,也有灼热滚烫的血液溅射到他眼睛上。   无数条血色人影。   在上方母亲的心跳已然不动,土匪们没有发现他,抢掠财宝而去。黎疏从母亲身下爬起来,发着烧往前走。   天降大雪,他东一脚西一脚地踩着雪的声音,漫长的白和漫长的寂静里只有他一个人。他晕倒在路边,是刘大娘把他救了起来。   但他始终知道,刘大娘不是他的亲娘。   她对他并无关爱,只不过把他养在柴房里,每日给他两个馒头。刘大娘希望把他养大了能砍柴、种田。   直至十岁,黎疏都没有跟刘大娘说过一句话。   他每日默默地练剑,在荒山野地,在漆黑的柴房里,他听得见所有老鼠窜行而过的声音,以及山间兽叫。   前去袭击的全部被杀了。   在一招之间。   雪地上倒着五具被割破喉咙的尸体,以及如花一般溅射的血液。   黑衣人开始胆怯了,黎疏只是静静站在雪地中间,并不靠近,可只要他们接近他身侧三尺以内,无论多么小心翼翼的动作、多么出其不意的偷袭,都会被他一剑封喉。   这次,他们停顿了很久,没有袭击他。   再次传来的便是剩余九个人往四面八方逃走的脚步声,他们故意用步伐来扰乱他,让他无法追踪具体的目标。   黎疏听得到任何人。   然而他停在原地,没有上前。   雪花落下的动静彻底覆盖住周围,黎疏往前两步,那名坐在马车中的怀孕女人惊恐地用手捂住的嘴,牢牢憋住自己的喘息声,浑身的衣物颤抖着,像是很害怕、很害怕。   黎疏什么也没说,转身,把剑收入剑鞘中,走入林间。   第一次,他没有杀掉任务对象。   不知道为何,他心中有种奇怪的寂寥,那个女人流着泪的神情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很像。   他清楚地知道如果他杀了那个男人,这个女人就会很难过。   像她一样难过。   雪下大了,簌簌落在肩头,黎疏骤然停住脚步,伫立良久――什么时候他开始感觉到了别人的痛苦?   眼睛里流下血。   已经看不到一点光亮。   此时此刻,他脑海中浮现的却始终是她的面容。黎疏继续往前走,走了很久,很久之后,才再次停住脚步。   抬起头面对着雪花。   -是不是因为,他其实很想,再见她一面。   黎疏见到了于凉凉,在体育课的围栏边,她抬起头像是在看初升的月亮。明明以往月亮不会这么早出现。   黎疏走过去,站在她旁边。   月亮小而朦胧,像一点离开前未尽的目光。   过几分钟,于凉凉便离开,好像只要他在她身边,她就总是会离开。   黎疏侧身凝视她的背影。   他并不想困扰她,只是很多时候,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看见她时的感觉。   他很想伸手抚摸她的脸,拭去她脸上并不存在的泪痕。   黎疏垂下眼,没有跟上去。   徐萌萌正在捡排球,见这情形,不由得嘀咕:“原来他喜欢人,会这样的呀。”一点也不冷漠,甚至还有点小可怜,她从小跟黎疏长大,什么时候见过他这种表情?   林喻跟徐萌萌一组,也望到了,没吭声。   体育课即将结束,秦容把羽毛球拍和球收到筐子里,搬到把一楼体育老师办公室去,见黎疏停在那里,立刻叫道:“黎疏,能不能帮我搬一下?”   黎疏上前。   秦容像是很累的样子,把篮框贴着身子挪给黎疏,低头发梢垂落在他手上:“好重。”   徐萌萌眨了眨眼,林喻也不乐意了。   林喻起身骂道:“贱人。”   徐萌萌:“不要脸!”   两个人对视一眼,瞬间燃起了火红的友谊。   下课铃响,黎疏帮秦容把篮筐搬回去,没有了重物在手,秦容伸了个大而长的懒腰,她穿一件白色紧身毛衣,露出白皙的手腕,和高挺的胸脯,她转头望向黎疏:“你好像有心事?”   黎疏不答。   “是因为于凉凉吗?看来她真的难追。需要我帮你吗?”   “不用。”   “也许你可以让她吃点醋什么的。”秦容提出建议。   -她不会吃醋。   从操场走过来,几分钟的路程,黎疏停在教学楼下。   秦容领悟到,挑眉:“你不帮我送到老师办公室去?”   黎疏:“不顺路。”   “……”这辈子她还真的第一次听到这个回答,“所以你刚刚帮我拿是因为顺路?”   黎疏回答:“嗯。”   秦容笑,弯起耳边的发:“可是我一个人拿不动啊,拜托了。”   黎疏沉默一阵:“你可以推。”   “……”秦容冷漠地鼓掌,“哇,你真的好棒棒。” 第38章 想起吗?   秦容找了个路过的同班男生把篮筐搬到了一楼体育老师办公室。   上二楼,去厕所补了下妆,才回二班,收拾书包回家。   田菲收拾收拾着,突然侧头问她:“哎,秦容,刚刚黎疏是不是在帮你搬东西?”   “是啊,我刚碰到他。”   “哇,他这么热情吗?以前都不理人的。”田菲说。   “没有吧。”秦容笑,“我觉得他还挺好的,一点也不像别人传得那么冷漠。”   田菲有些惊叹,过会儿,才不乏吹捧地说:“果然啊,男生就是看脸的,对待漂亮女生态度就是不一样。”   秦容表情笑而不语。   ……黎疏很热情吗?   背起书包的于凉凉没有吭声。   走出教室。   她从来没有想象过黎疏热情的模样,不仅上辈子,连这辈子也没想过……以前她就在想,黎疏是不是从来没有笑过?   双眼无法治愈。   刘大娘和刘芳花请了三四个名医来也无济于事,这些名医到现在也不知道那毒粉到底是什么东西,只知可以腐蚀皮肤,无法拟出对策;而黎疏回到山上的十几天路程,只不过在途中用清水洗过一遍,已然耽搁太久,华佗难治。   刘大娘和刘芳花照顾了几月后,渐渐有了想法。   黎疏眼盲,已是个废人,且不说不能做杀手赚钱,恐怕还得一直被人照料;   她们本就早有走的打算,手上已有不少积蓄,秋儿日渐长大,需要读书识字,刘芳花也想尽快跟陈管事顺理成章……与其一直在这荒凉的山上,不如去山下,买栋宅院,相夫教子,生儿育女,自然也可以过荣华富贵的日子。   原先是担心黎疏得知后会生气,但现在他双眼已盲,反倒落下了心头大石。   刘大娘和刘芳花筹备了几日,选定宅邸,把物品分批运下山。   临近离别之日,倒还是有些不舍。黎疏照顾了她们母女多年,无论如何也有些情分,刘大娘和刘芳花也没有直接说她们想走,而是说下山给他寻找名医,短时间不能回来,黎疏当然是毫无反应的。   因为这样,她们心头的亏欠情绪反倒浅了些,留下些银子和两个丫鬟,便离开。   黎疏对于任何人的去留都不甚在意。   他不在意别人,别人自然也不会在意他。   真正在意刘大娘和刘芳花去留的,反倒是于凉凉的兄嫂。   绸缎庄再次亏空,于广远跟方氏带着礼物上山前来,除却想再借点银子,还想让黎疏给他指点指点生意门路。   到山上才知,妹妹已死,妹婿已盲,而原配夫人及其娘亲离开了。   他们最开始哭天喊地,而后义愤填膺,可黎疏像是彻底心凉,除了方氏喊着“凉凉我可怜的妹子”他稍稍转了下头外,其余毫无动静。   于广远夫妇住了两日,便从被留在山庄里的丫鬟那打听到了不少消息。   他们陆陆续续得知于凉凉之死或许跟刘芳花有关,有人看到她推了她;黎疏不在的日子,陈管事夜宿在刘芳花房里,两人有奸情;秋儿并不像是黎疏的孩子,都说是陈管事的;刘大娘离开时抬走了好几箱银子……   很快,他们自己圆出了事情原委,必是黎疏原配夫人刘芳花及其娘亲,伙同奸夫,杀害了于凉凉,而后趁妹婿黎疏眼盲之时,卷款携逃!   好一对毒辣的母女!   于凉凉兄长当即咬牙切齿,原本想报官,但这世道,想让官家做事胃口大地很,说不定这银子追回来,就剩了一小半。官家说其余没了就是没了,敢多问,就得被打出来。   他们夫妇见识过潘帅的作风,这些年越发觉得无非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要是心够硬、胆够大、手段够狠的话,报应是来不到身上的。   更何况,他们还占理,这是他妹婿的财产,他们是帮他保管,必要之时还可把他接回家去。   合计半夜,他们打算先查到黎疏原配夫人的位置,拿走银钱,如果黎疏原配敢报官,就抖出她杀害他妹妹的事实。   这是人命,想必对方必定有所忌惮,哪怕万一对方报了官,那时候他预先结交好关系,手上还有银子,对付两个无钱无势的女人,还不是易如反掌?   合计完此计可行后,于凉凉兄嫂第二天,便在黎疏面前说了些不痛不痒的宽慰话后辞行,下山雇人追查刘芳花和刘大娘马车行踪去了。   山庄内迅疾恢复平静。   清晨,黎疏眼睛蒙着白布,独自出来,把剑放在庭院旁的石桌上,静坐。   自从回山庄后,他习惯于每日这样静坐。可以感受许多,想起许多。   不知坐了多久,一片花瓣兀然落在手背上。   黎疏用左手拿起。   放至鼻尖。   香气清幽,是桃花。   拇指蹭了蹭,很柔软。   四面八方的墙头上趴满了黑衣人,风中的弓箭绷足,蓄势待发。   -   台灯的光照耀着眼前的字。   今天是元旦。   学校里放假一天,朋友圈里都是总结、心愿、新年计划,或者干脆就吃吃喝喝见证跨年,于凉凉却独自待在自己房间里做作业。   她是个很悲观的人,元旦并不特别,每年都有元旦,人生中每个日子都不一样。   节日在她眼里更像是种刻意的聚众狂欢。   她不喜欢聚众,也不喜欢狂欢,更不喜欢特别。   平常就很好。   努力读书,努力生活,努力过每一天。   于妈妈敲了敲后,推门进来:“凉凉,你那个痴汉小同学找你。”   于凉凉回头,愣了一秒。   她并没有约黎疏。   “他也没上来,就在楼下,去不去随你,我就告诉你这个事。要是你不想跟他碰见,待会儿下楼换条路。”于妈妈关上门,语气里居然带着点笑。   于凉凉莫名有点恼她,转过头想继续写作业,写了会儿定不下心神,干脆还是穿上衣服下楼。   下午,外面天气还是很好,青天白日,明亮不已。   她家在三楼,坐电梯也行,直接走下来也行。于凉凉选择走下来,把手放在兜里,在距离黎疏不远处慢慢停住。   黎疏站在小区院子里,大概也没想到她会立刻下来,远远见她停住,才上前递给她一条白色的围巾:“元旦快乐。”   于凉凉望了眼,没动作。   黎疏知道她不会收他的礼物。   收回去。   -新年第一天,想见她。   于凉凉垂下眼,她没说话,是因为很多时候她都不想对人太过残忍,更何况现在这个世界的他没有任何过错。   ……无论他是因为断断续续的前世记忆,还是别的原因追求自己。   “我喜欢你。”黎疏突然认真说,“很喜欢你。”   于凉凉抬起眼,手指无法克制地颤了颤,竟无法描述出自己听到这句话的感觉。   没有风,像是什么都被抽走了。   周围格外寂静,格外清晰。   他的目光格外沉静。   于凉凉从未想过黎疏会对她说出这句话,即便是上辈子,上辈子她都不曾期待过他说这句话,她更希望的是他能关注她,在意她……   然而此时此刻,听到他说这句话,她的内心到底是什么感觉,喜悦还是悲凉?她都快分不清了……   她挪开视线,许久后才重复地轻声说:“我不喜欢你。”   黎疏说:“我知道。”   低头盯着围巾。   -他知道,所以他才要说。   于凉凉尽量让自己语气轻松起来,不听着喉咙发哑:“有那么多女孩子,为什么非要追求我呢?你可以有很多选择。”   “我不会有其他选择。”   “为什么?”于凉凉问。   “没有为什么。”黎疏回答。   于凉凉望着他。   黎疏盯着她的眼睛说:“你应该知道的,没有为什么。”   -   墙上的弓箭手们缓缓拉直身体,绷紧胳膊。   利箭耀光,瞬将离弦。   身边还是灼灼桃花,再过十尺,却是天罗地网般凝滞而肃冷的杀意。从上次放弃任务,黎疏就已知会是这样的结局。   杀手,杀不了人便是被杀。只是不知为何,到底还是想再回来一次。   桃花香淡,挪开鼻边便闻不到。   黎疏端坐良久,忽而伸手似要拿起旁边的剑,施令者瞬间挥手下令,万千箭矢如星雨流行汇聚般袭向他的心口。   把手从剑上拿开。   他早已不打算反抗。   冬雪已尽,春寒陡峭,幕幕寒气,空旷孤远。无数箭簇袭来,射中桃花树,树干震动,枝头桃花簌簌而落,庞然绽开无数清幽香气,桃花瓣如大雪般坠落。   黎疏在树下寂静地坐着。   -她死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如此?如此听着无数的雪花落下,逐渐悄无声息。   眼前是无尽的黑暗,和心口无尽的疼痛。   黎疏轻轻用拇指抚摸手中那片桃瓣,才知自己当时停在峡谷口望见她死去时的感觉。   手中桃瓣柔软。   柔软。   似脸庞。   -   小区楼下,黎疏伸手贴着脸,用拇指轻轻擦干于凉凉脸上的泪痕,他没有想让她哭。   她流下了泪问:“……你为什么要想起来?”   黎疏说:“因为我得知道,我为什么要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死于心碎。   这章写了好久,那种意境很难写出来。   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看出来,为啥于凉凉知道黎疏想起来了 第39章 受伤吗?   于凉凉很羡慕林喻、徐萌萌。   她们总是很大方地表现出自己喜欢谁,对别人不喜欢自己表示讶异――我这么好,他怎么可能不喜欢我。不行,我得让他喜欢我。   在别人眼里,这或许是自恋,但在于凉凉眼里,这证明被好好爱着。   被父母,或者是被异性……温柔地宠护。   她们没有受过苦,她们不知道无论付出多少都不被爱的疼和自我怀疑,才会有这种无畏的自信。   于凉凉这世也被父母爱着,可她的内底不是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她像个带着满身伤痕的核,即便现在已经长出柔软香甜的果肉。   在无数个午夜梦回流着泪醒来。   想忘记,可不掉;想不在意,可每每回忆都让她心脏酸麻。   她等待伤口愈合,却无法抹平伤疤,以及望见伤疤时还能不停回忆起来的……疼。   转身离开。   今天她得到了上辈子最想要的东西――黎疏喜欢她,向她表白,温柔地对着她说“我得知道,我为什么活着”,就像是她上辈子梦里才出现过的东西……或者说,连做梦都没想过他会这么说。   可是她现在觉得很难过。   很难过。   于凉凉走上楼,一路都在流眼泪。   这种难过在于那种委屈――那种如同陈年冤案时隔许久许久,连最后一个人都不再存有期待地死去后,却突然昭雪般的委屈。   六月飞雪,世人皆知,来的是好的,但晚了,太晚了……晚到她不仅放弃了希望,连期待都没有了。   她停在楼梯转角处,喉头酸涩,伸手抹掉自己的泪。   上辈子,她始终隐忍着,隐忍着,不发一词……那些漫漫长夜里无尽的沉闷和等待、不肯轻易示人的痛苦和绝望,无数次深埋在心底的酸涩。   现在她终于可以为前世的自己好好地、好好地大哭一场。   元旦结束,正常上课。   早晨来时,班上还是一片吵闹,没有从节日的氛围里出来。   田菲在叽叽呱呱说她跟朋友去上海跨年,王卓贤边低头补作业,边敷衍地点头,秦容撑着下巴,若有所思。   班上的王俊过来,有些害羞地递过来白色小盒子:“秦容,之前你不是说你耳机掉了,昨天有促销,我正好多买了一对,你看看你喜欢吗?”   田菲立刻撞了撞王卓贤的胳膊,用眼神示意――王俊追求秦容已经很久。   “好,谢谢。”秦容接过。   她突然收了礼物,王俊兴奋地坐回座位。   秦容没拆开,而是拿起来看了看,里面隐隐约约有张纸条,果然还是这种套路。   班上的岑丽丽从旁边走过,秦容突然把耳机盒塞到她手里,笑着说:“王俊给你的。打开看看。”   岑丽丽懵了下,打开,里面有张小纸条,写着:“我喜欢你。”   她的脸霎时红了。   王俊在后排一直注意秦容发现耳机盒里纸条的反应,却没想到她居然把耳机盒塞给岑丽丽,见状连忙上前抢走耳机盒和字条,塞进桌里面。   他明白秦容这么做的意思,而后蜷起胳膊,把脸埋下来。   岑丽丽有些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慢吞吞背着书包地走到王俊旁边坐下,忍不住担忧地望了他好几眼。   前两节课后的二十分钟休息时间,于凉凉出去上厕所,秦容也正好出去。   于凉凉走到教室门口,退回来半步站定,秦容伸出脑袋往外望了望,才见是黎疏穿过走廊。   直到黎疏走过后,于凉凉才出去。   秦容上前两步,走在她身侧:“你好像不太想碰见黎疏。”   于凉凉没回答她。   “既然你不想跟他在一起的话,那你要不要帮帮我?”   她仍旧没应。   秦容笑:“男生是种很奇怪的动物,就算你跟他说得再清楚再明白,拒收他的礼物,很明确地说不喜欢他,拒绝加他的好友,不接他的电话……他还是认为你只是犹豫,认为你只要没对象他就有机会。每天发早安、晚安、节日祝福、送点小礼物,表白的小纸条……总觉得所有女生都会被这种浅薄的痴心所打动。”   于凉凉知道她在说谁:“你有点太过分了。”   “不过分,他并不知道他给我的生活带来了多少困扰,我烦他烦得要死,喜欢不是做任何事的挡箭牌。”秦容把双手背在身后,“而且很多时候,要是不狠不下心做点过分的事,对方就永远不会停止。黎疏现在不就是吗?”   这句话成功让于凉凉停住脚步。   秦容转身正视她:“你帮我把他约出来,我去见面,这是双赢。”   “这样对他不公平。”   “感情里没什么公不公平。”秦容说,“没有任何行动比把他推给别的女生更能证明你的决心――你完全不在意他。”   于凉凉垂下眼,她并不是不在意他,只是不想再纠缠下去了……   秦容说:“你只有过分一次,他才能死心。表明态度是你的事,接下来是我的事。”   她继续往前走,但秦容说得对,如果她不做些什么,黎疏不会停下来。   课堂中。   于凉凉抬起眼,盯着黑板。   脑海中却始终在想昨天黎疏摸着她的脸对她说:因为我得知道,我为什么活着?   她完全无法想象上一世的黎疏说这句话的场面。   他是真的喜欢她吗?还是……或者不是情,是长久的遗憾和无法释怀。   可于凉凉却早都没有了。   她的心是空荡荡的,在下雪之时,濒死之前,就什么都清空了。   吃过晚饭后,于凉凉在台灯下,从抽屉里拿出红色的日记本。   新年开始,她打算写日记。   昨天元旦,她只写了五个字:大哭了一场。   今天要写什么,却不是很清晰。   黎疏   她在笔记本上写下他的名字――   于凉凉抬起头,盯着灯光下的蓝色水笔字,她从来没有写过他的名字。   有上辈子的记忆开始,没有在任何人面前提过他,或者任何纸张上写下他的名字。   他是个只有自己知道的,隐而不宣的秘密。   现在她终于能够写下他的名字。   从前有个孩子跳高,摔了一次、两次、三次,怀着满满自信,原本以为自己总能跳上去的。   可当发现那个高度她永远都跨不去,只会一直摔、一直摔下去,于是她还没开始跳,就觉得……   疼。   很疼。   疼到最后,她学会了放弃。可现在栏杆突然低下来,停在她面前。   她却并不感觉到快乐。   ……很奇怪的,竟然一点也不快乐。   只有无尽的难过和失落。   她想,也许是这个小女孩已经不再喜欢那根栏杆了。   次日上午,于凉凉接受了黎疏的好友申请。   -您已添加黎疏为好友,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于凉凉发出:今天下课后你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帮个忙。   黎疏:有。   于凉凉:那校门口见。   黎疏:好。   他回复得很快,以至于凉凉都没有踌躇的时间,发完后,把手机覆盖在桌面上。   所以应该是要断了。   让栏杆也不要怀抱着期待。   黎疏盯着手机屏幕足足十分钟,于凉凉也没有发新的微信消息过来,但她通过了他的好友。   他低头,用手指轻柔地隔着屏幕擦了擦她的头像。   下午放学后,黎疏站在校门口。他高高瘦瘦,穿白色运动套装,五官帅气,气质清冷,在来来往往的学生中,引人注目。   于凉凉跟秦容走出教学楼。   这是她第一次看黎疏拥有如此神情,仿佛在期待着什么。他转过头,目光对上她,牢牢迎接她走来。   她们停到他面前,于凉凉轻声介绍道:“这是我同班同学秦容。”   “嗯。”黎疏始终望着于凉凉,他以为秦容只是陪伴。   沉默了几秒钟。   于凉凉蜷了蜷手指,鼓起勇气飞快地说:“是这样,秦容要去超市采购些班级用品,她想要找个男生帮忙拿东西。但是今天班上男生有活动,她问我有没有别的班级男生介绍,我觉得你可以陪她去,所以帮她约你出来,你能不能陪她一起去?”   这是个十分拙劣的谎言,拙劣到她都无法正视着他。   依秦容的人脉不至于找不到任何一个男生帮忙,黎疏也不是个乐于助人的形象,更何况他们现在还是这样的关系。   任何女生也不会轻易约正在追求自己的人出来,只是为了让他帮别的女生忙。   可正因为拙劣,大家才都听得出它的真实含义。   连黎疏也听懂了――她在撮合他们。   他身上的期待迅疾沉默下来。   秦容弯耳边的发:“是啊,真的是麻烦凉凉了。东西只有市中心的超市有,路程有点远,得搭地铁过去。我一个人也拿不动那么多东西。”   黎疏没有说话,目光始终落在于凉凉身上,片刻后他才问:“你是认真的吗?”   于凉凉轻声:“嗯。认真的。”   黎疏不言。   “你们过去吧,我先回家了。”于凉凉开口,既然想表明的东西都已经表明了。   黎疏没有阻止她,只是任由她的身影走过自己的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有篇很想写的文,所以这篇文想放一放。   大家可以养肥。。。。。。 第40章 拒绝吗?   于凉凉并不想伤害别人……只是觉得,他们都应该忘了过去,拥有新的人生。   迎面两个人拦住她。   上前来,把她逼到背靠墙,一个用左手,一个用右手,左右壁咚住了她。   林喻恨铁不成钢:“凉凉。”   徐萌萌痛心疾首:“姐妹。”   于凉凉:“……”   林喻:“你不要黎疏,可以给我啊。”   徐萌萌:“或者我啊。”   林喻:“为什么要推给――”   徐萌萌:“秦容那个贱人?”   林喻:“你知道她的风评有多不好吗?”   徐萌萌:“你这是送羊入虎口,给大灰狼放小白兔啊。”   于凉凉:“……”   她顿了两秒说:“……但我觉得你们不会做这种事。”   林喻和徐萌萌瞬间对视一眼,拿开了壁咚的手,挺身,提了提书包。   林喻:“不错。”   徐萌萌:“我们的确是做不出来。”   林喻:“善良限制了我们的行为。”   徐萌萌:“也限制了我们的恋爱。”   于凉凉:“……”   正好遇到就一起走,于凉凉在中间。   林喻问:“你是铁了心不接受他吗?”   于凉凉:“嗯。”   徐萌萌:“暴殄天物。我对着帅哥都能多吃下两碗饭。”   于凉凉:“……”   林喻说:“我不打算问你不接受他的具体原因,但你不接受,也别自己把他推给别人。”   徐萌萌:“黎疏都不开心了。刚刚冷着脸。”   林喻好奇:“你怎么能分出来他冷着脸和平静着脸?”   徐萌萌言之凿凿:“我出门找他一起上学,全程不搭理我也不让我跟就是冷着脸;只是不说话,让我跟在他身后就是平静着脸。刚刚他明显是冷着脸。”   沉默一阵。   的确刚刚黎疏的表情很明显。   林喻对于凉凉说:“我都不觉得这是你会干的事情。”   于凉凉:“你们怎么知道的?”   林喻:“刚你们的对话被听到了。”   徐萌萌:“还有黄文唱了一下午‘你的嘴角微微上翘’……”   于凉凉:“?”   林喻补充:“他调侃黎疏。”   于凉凉回头。   抓着书包带的手指不禁动了动。   -他笑了么。   林喻:“我劝你,这件事还是好好想想。”   徐萌萌:“年轻的时候,女生不能错过帅哥,只有结婚的时候才要考虑钱。”   于凉凉:“……”   怎么说得她们好像很懂一样?不过现在的女生完全不同,很早就开始恋爱,知道自己要什么。   于凉凉都从来没想过这些东西。   听起来林喻和徐萌萌的关系也好了不少,语气很熟稔。短短走了一段路,她们便分道扬镳。   于凉凉回到家。   无法说清楚自己此时此刻的感觉。   好像应该有点开心的,可好像也有点在意。她不知道。   干脆下楼去超市买东西,这次可以确定不会再碰到黎疏了。买了一些菜回去,还有面包、酸奶和半杏。   爸妈没有回来,不想做饭,就直接吃面包。   吃完后回到房间换上睡衣开始写作业,写到八点半,爸爸妈妈回来了。   他们从进门就在聊公司的事。公司效益不好,有人辞职,今年年终奖大概率会迟发……大人的世界是这些,辛苦而实际。   聊一阵后,妈妈推门进来看她,问她吃过了吗?于凉凉点头。   妈妈便关上门去洗澡。   爸爸则躺在客厅的按摩椅上闭目按摩。   恢复了安静。   台灯下面的闹钟秒针滴滴答答,指向了晚上九点半,终于做完了数学和化学作业,于凉凉伸了个懒腰去洗澡,回来后背诵课文和英语单词,到十点一刻,开始写日记。   可是写什么呢。   前天是大哭了一场。   昨天是黎疏和一个故事。   简直都不像是日记了。   于凉凉拿着笔,从来没想过写日记也是那么难的事情。   是因为太过乏善可陈,还是因为此刻她的大脑有些迟钝……左前方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下。   于凉凉拿起来,发消息过来的人是秦容:谢谢你,凉凉,我们刚刚才一起回来。   放下手机。   不准备回复。   日记的今天这页还是空白。   小时候她哭,妈妈会抱着她;长大了,她学会了不让她发现。说不清为什么这样做,就算这么大了,还被父母拥抱安慰也没什么。   可她习惯了不让人担心自己。   也学会了不表露情绪。   ……好像这个世界,她跟黎疏替换过来了。   但也没什么不好。   一连两天,于凉凉都没有写好日记。   [1月1日日记]   大哭了一场。   [1月2日日记]   黎疏。   [1月3日日记]   空白。   1月4日日记,晚上十点四十,于凉凉对着空白的日记本半个小时,仍旧不知道写什么。   小学时老师带大家写日记,说记下当天让自己感受最深的事。今天她印象最深的,大概就是下课时分,再次望见黎疏站在学校门口,像在等人。   他始终很显眼,一走出来就望得到。   今天是周五,明天周末,除却元旦外的这个星期再次放假,同学们都很欢快,嬉嬉笑笑,打打闹闹,白校服和黑发彼此起伏。   秦容走得很早,但在于凉凉下楼梯时,才见她飞快地擦过她身边,身上有股淡香,大概是去补妆了。她小跑到黎疏面前,把双肩包带提了提,说道:“走吧。”   黎疏点头,跟着她离开。   于凉凉想把这件事写下来,但她迟迟无法落笔。   为什么要写这件事呢?因为它影响了自己么?   可到底,为什么会影响?   周六上午,于凉凉有好几门作业要做,正埋头赶工,林喻在微信给她发了张朋友圈截图。   是秦容周五晚上发的,黑暗的马路边,拍的是黎疏拎着塑料袋,文字是:“一不小心买多了……”   “徐萌萌发给我的,这口吻简直就像是男女朋友。”林喻问,“黎疏不会真的被她搞定了吧?”   于凉凉回:“我不知道。”   林喻回:“啊啊啊啊啊啊啊。”   于凉凉难得笑了。   拍了两张照片给她:“这两道化学题的答案你有吗?”   林喻:“……”   林喻:“???”   为什么大家会把感情看得这么重呢?   好像除了它没有可以再谈论的话题。这个世界到处都是言情小说、爱情电视剧和浪漫的桥段,微博也总是被明星恋爱、结婚和分手所笼罩。   ……其实没有那么重要的。   古代的时候,她的人生使命是嫁人生子。十五岁就定了婚约,十六岁有了些许冲动和自由,便逃婚,那时候黎疏也不过十八岁。   晃眼便是一生。   但现在不同,她有很多很多想做的事情。努力读书,考上大学,读个有趣的专业,找份好工作,赚钱。   她不打算喜欢黎疏。   因为她不打算再对一个人付出自己这一生的精力,已经不值得了。   很显然,林喻没有这两道题的答案。   于凉凉继续做作业。   是的,她在意。   可全心全意爱一个人,就像跌进一个无尽的深渊,起初是曼妙的坠落感,直至发现,再也无法自拔。   越喜欢,越委屈。   越爱,越难过。   享受多少欢愉,就要忍受多少疼痛。   全身全意的付出感和渴求感,才是一种毒药。   像林喻和徐萌萌那样毫无伤痕地长大,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轻拿轻放也是好的,但她做不到。她遇见黎疏,就如同遇见一道悬崖。   所以她才会答应秦容,感情里的确没有公不公平,只有适可而止,不要那么爱,也不要那么喜欢,保留自己,也保留住对方。   她不是不喜欢他,只是再也不打算喜欢他了。   [1月1日日记]   大哭了一场。   [1月2日日记]   黎疏。   [1月3日日记]   空白。   [1月4日日记]   空白。   [1月5日日记]   早上7点起床,背诵语文课本和英语单词。8点开始做化学作业,9点数学作业,11点语文作业。   12点30吃午饭。   下午1点,坐在床上看《巴黎圣母院》。看睡着了。下午3点多才醒来。   做了很长很长一个梦,但终于没有再梦到过去。   4点跟妈妈出去逛街,买了一双鞋。   6点回来,吃饭。   7点看了两集《生活大爆炸》。   9点再次背诵早上的语文课本和英语单词。洗漱。   10点睡觉。   下午睡得太多,现在还很精神,晚上会有点睡不着。   幸好明天是周天。   明天打算买票去电影院看新上映的动画电影,一个人去。爸爸妈妈不喜欢。   在网上买本书。   囤零食。   看完《巴黎圣母院》。   在家里尝试做红豆双皮奶。   于凉凉写完日记。   不再记录心情,而只是发生了什么。   关灯,在黑暗中,走到自己的床边,掀开被褥,躺下,睁着眼睛。   果然没有睡着。   可她第一次觉得很轻松,很轻松。   下午的梦,没有过去的自己,而是黎疏。梦见黎疏结婚,穿着西装,新娘穿着婚纱,带着笑,不是自己。   她站在旁边鼓掌。   虽然还是有点难过,但已经好多了,好很多了。   喜欢是心事。   喜欢会变成故事。   心事放在心里。   人不用在故事里。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轮到男主来焐女主了。 第41章 回头吗?   “你喜欢什么故事?”秦容问,“童话故事、寓言故事还是史诗故事?”   黑岑岑的夜晚,几点星辉,马路旁边落下灯光。   秦容把手背在身后,倒退着走。今天她很漂亮,穿着冬季的红色连衣裙,墨发如云,身上充满花香的气息。   身侧的黎疏却是静默一片。   他始终没有说话。   从昨天跟她出来买东西就是这样,即便她假装有东西忘记买,让他今天再陪她来一次。   他答应,除了会帮她拎东西外,跟空气没什么任何区别。   “跟我在一起就这么无趣么?”秦容把身体转回正常姿势,朝着远处的月亮,“还是你本来就这么无趣?”   黎疏停下来。   秦容站定在他面前,以为这块木头终于要说什么,谁知道他只是望着她,片刻后才问:“你是怎么说服她的?”   “?”   “说服她帮你。”   月黑风高,万籁寂静。   另侧马路边几个行人走过。女生微微仰头,男生左右手拎着两袋东西,背后是繁密的芜杂树木,认真地望着女生,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表白。   秦容忍耐了下,不想毁了人设,保有留有余地的开玩笑:“怎么?难道你还想跟我学习吗?”   黎疏点头:“嗯。”   于凉凉不是会轻易做这种事的人,所以他想知道,秦容是如何打动她的。   秦容望着他。   理智上,她可以用这个再创造机会跟他接触,然而此时此刻,秦容不知道为何……   想骂人。   ――我把你约出来,你却想学习我的经验?   秦容穿了自己最喜欢的浅蓝色毛衣,提早来到教室。   周一,大家还保留着对于学习的抵抗性,来的人不多。六点四十,田菲到教室,屁股还没坐热,就仰着脸凑过来问:“容容,你真的跟黎疏好了吗?”   秦容左手撑着自己的脖颈处,低头看书,语气淡淡的:“没有啊。”   “那你朋友圈怎么回事?”周五晚上她看到后,就在下面留言“你跟黎疏一起出去啦?”,秦容并没有回她。   秦容仍然波澜不惊,翻了页书:“就是一起去买东西。”   “骗人。”田菲显然不信,“怎么会突然一起出去买东西,又不是同班。你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搞定黎疏的?”   她讨好而期待地望着她。   秦容这才把脸微微偏了几度,目光落在田菲眼睛上:“本来就没什么,你别乱传。”   “哎呀,你告诉我吧。”田菲实在忍不住自己这一颗蠢蠢欲动的八卦之心,扯着秦容的袖子。   “真的没什么啊。”秦容弯耳边的头发,笑了笑,却仿佛有些甜蜜。所以田菲认定,她肯定有什么。   于凉凉走进教室,秦容手捏着书本上页面,抬起眼,目光跟随着她。   等于凉凉到位置上,秦容就伸手从书包里掏出一根棒棒糖:“请你吃,大前天,谢谢你了。”   “没事。”于凉凉说,也没有接糖,径自把课本拿出来。   秦容挑了下眉,把棒棒糖收回来,侧头盯着于凉凉,过了几分钟后,才笑了下,把目光收回去。   田菲觉得怪怪的,最近秦容和于凉凉好像有点亲密,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什么时候开始的?   难道跟黎疏有关,不是传言说黎疏在追于凉凉吗……看来她得跟三班打听打听消息了。   俊男美女的八卦永远是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更何况,可以算得上全校校草和校花的组合。   二班和三班群里在疯传。   秦容和徐萌萌可以并称这届新生中最漂亮的两位,徐萌萌追黎疏众所周知,可最近不知为什么,连秦容也来插一脚,加上刚刚转班的于凉凉,简直就是出三女一男的热闹大戏……   连黎疏同桌黄文看完之后都情不自禁地摇头,拍黎疏的肩膀:“唉,蓝颜好命啊。”   周末徐萌萌去外婆家,没到黎疏家里当面问他这件事,看见群消息都在猜测秦容搞定了黎疏,十分不爽。   等到下课后,跟他一起出去,她立刻问:“你不会真跟秦容在一起了吧?”她可是她仇敌榜上第一名。   旁边路过的同学讶异地望了她一眼。   徐萌萌才不管。   回答她的是黎疏一如既往的沉默。   他突然停下。   徐萌萌伸脖子跟着看过去,原来是前面班级于凉凉出来了,她只在转身时简单扫过他们,便往前走。   等她的身影在走廊拐角后消失,黎疏才继续跟着往前走。   从遇见她,黎疏的整个目光便一直落在她背影上。   黎疏很少有情绪,从被叔叔阿姨领养来就是如此,当初他们还以为他有自闭症,让她多照顾他,跟他玩,那时候她就自发地当起了黎疏唯一朋友和唯一保护者的位置。   后来,叔叔阿姨带他去医院检查,发现他很正常,智力和身体都没问题,只不过性格如此,他们才放了心。   去年叔叔阿姨把亲生儿子黎远找回来,大家还担心他,他也是那样淡淡的――不是跟其他人那样表面上和平,内心有芥蒂,是真的……没什么。   好像天生对某些东西就不甚在意。   不过……   徐萌萌此时偷偷望了他一眼,见着他白皙的侧脸和宁静的眼神,虽然看起来还是一样的面无表情,高冷疏离……可他的视线却始终没有放开过于凉凉。   ……莫名有点小小的失落。   之前黎疏那样表白,徐萌萌心里就清楚,他是真喜欢于凉凉,因为不熟悉他的人,以为他很高冷。熟悉之后,就会发现,他像一扇门,在高冷的外表下,推开就能一览无余――他从不撒谎,也从不介意别人知道。   于凉凉走出校门口,往左。   他们家的方向往右,黎疏站在原地停了会儿,目送她消失在视野里,才转身走向自己家的方向。   徐萌萌跟在他身边,许久才说:“你就是这样不解释也不吭声,才会让别人误会你。”   “虽然秦容是于凉凉介绍给你的,但你还是要解释,否则女生心里就是会介意的啊。前一秒你跟我表白,下一秒就跟别人出去了。鬼才舒服。你这样追不到女生的。”   她一向话痨,这么多年什么话题都能跟黎疏硬聊,即便是喜欢这种话题:“你喜欢她一定要用行动来告诉她。送花、送礼物、请吃饭、请看电影、给她做作业……反正能做的你就要做,让她看到你的诚意。”   “她不会接受。”黎疏说。   徐萌萌愣了一秒,才意识到黎疏在回应她。   “……那你也要告诉她。而且她让你跟秦容出去这种做法,很不妥当,很伤害人。当面告诉她。”   “她不会在意。”   短时间内,回答了她两次,让徐萌萌都有些受宠若惊。   很快她就想,为什么黎疏会回应。   她小心翼翼地望了望他侧脸,夕阳下,他的脸上染着淡淡的光,始终没有表情,然而两个人从小到大相处了十几年,徐萌萌还是能感觉到黎疏……不开心。   很不开心。   “她完全不理你啊?”徐萌萌轻声问,感觉自己像个对待失恋儿子的老妈,原本是根没有任何情绪的移动冰棍,这两天突然融化,让她好不适应。   “嗯。”   “那……”徐萌萌纠结着措辞,很多男生追她,但她并没有恋爱经验,想了半天才说,“你就放放,让她对你没那么反感的时候再去追求她。”   黎疏依旧没有说话。   徐萌萌幽幽叹了口气:“好难哦。我觉得你没有什么问题啊,就是话少了点,难道她就是不喜欢你这种类型的?可我觉得她自己话也很少啊。你们还挺像的。一个是高调的高冷,一个是低调的高冷,难道是以前受过什么打击?我觉得她根本不是不喜欢你,而是完全不打算谈恋爱诶。”   黎疏没有再回应,话题停了下来,连聊天小能手徐萌萌也开始跟黎疏一起愁眉苦脸纠结起来怎么追到于凉凉。   黎疏往前走。   其实他已经知道为什么。   前世的他来处是空白,只顾径自往前,他们在岔路口碰见。她跟在他身后跟着,满心欢喜,时不时还会快乐地牵牵他的袖口,却发现他毫无反应。   一次、两次……   路始终是空白,没有一丁点草木或虫鸟,越来越长,不见尽头,她走得疼,跟不上了,他不曾回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终于走不动,而他没有停下来。   越来越远。   她没有呼救,没有喊疼,静默地目送他离开。   黎疏知道她停了下来,他以为没关系,他以为自己要做的是一直走下去,直至走了很久很久,回过头时,才清楚地看见她不在。   那时候他才知道疼。   当他有感知的时候,率先感知到的是自己的疼,却不知当时那一路,她到底有多疼。   他早应该明白,当他以为自己是一片空白,她却能够闯入,而他始终在意身后的她的动静时,就已经意味着,他并不空白。   ……一开始,她就在他心里。   现在他走回去。   可她已经没有再等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黎疏,一个神奇的男人,靠一己之力,击退两个女二。 第42章 学习吗?   黎疏在二班门口等于凉凉。   她的身影从楼梯慢慢浮上来,双手扣着书包带,低垂着脸……轻淡得像抹水。   在遇见她之前,黎疏不曾拥有过去记忆,于凉凉却不同,与其说她是重生,不如说是上辈子的她,活下来了。   于凉凉第一眼望见了黎疏,放慢脚步,从他的眼神里确定他等的人是自己。   黎疏静静望着她来:“早。”   于凉凉打招呼:“早。”   黎疏问:“你讨厌我跟着你吗?”   于凉凉抬眼:“?”   “讨厌我送你礼物?”   “讨厌我去你班上找你?”   “为什么要问这些?”于凉凉说。   “我想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黎疏回答,“我想知道不打扰你的界限在哪里。”   这是于凉凉第一次听黎疏说这么多话,这样正面而主动地试图解决问题……即便,无论他做什么都会打扰到她。   “不用。”于凉凉回答他,并没有说他一定会打扰到她,顿了片刻,才道:“我不会接受你。”   “嗯。”黎疏点头,“但我想要追求你。”   于凉凉短短望了他一眼,他很郑重地,郑重地看着她。   “……抱歉。上周五我不应该把你叫出来。”她挪开话题,这件事一直萦绕在她心里面,无论黎疏前世如何,今世他没有过错,不应该被她用这种方式伤害,“以后不会了。”   “你可以做。”黎疏望入她的眼睛里,“只要你愿意接近我。”   于凉凉没有想过黎疏会说这句话,怔了几秒,紧接着便陷入沉默。   黎疏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说出这句话,简直像个求而不得的苦命男二。可实际上,他之所以帮秦容拎两天东西,也是因为于凉凉通过了他的微信好友。   如果她还能够继续跟他见面聊天,他不介意帮秦容做更多。   为了不让于凉凉不知道怎么回答,黎疏离开了。   他想说的其实就是这些――她可以拒绝他,可他依然会追求她,就像她以前潘府里救他,黎疏问她“为什么要帮我”,于凉凉说“没有为什么”。   喜欢的时候,就没有为什么。   爱是卑微的。   这是现在这个世界的黎疏在走廊上,第一次拥有的关于爱情的感悟。   一个人如果足够在意对方,就会哪怕知道有可能会被对方伤害,也还是想要接近……他终于有些懂得她当时的心情――那样静默跟在他身后的心情。   刚走进教室,徐萌萌就连忙小声说:“怎么样?”   黎疏只淡淡点了下头,回到座位上坐下。   当他回忆起过去时,心里面有种无法言喻的悲恸,他以为她会接受他,但她拒绝了他。有时候,黎疏也分不清到底是不是遗憾,或者愧疚,像她那样说,都放下过去会不会更好?   可站在她面前,他越来越清楚,不会。   并没有遗憾,也不是愧疚,而仅仅是……他喜欢她。   -   学校贴吧有个新帖子:于凉凉事件有感,张汝龙是不是被冤枉的?   进帖子的学生都想骂人,但看见主楼内容后就有些迟疑了――发帖楼主周末逛超市,无意在二楼的食品区听到张汝龙和他朋友聊天,张汝龙亲口说自己是被冤枉的,于凉凉设计陷害他,还说要选也会选徐萌萌,不会选于凉凉。   楼主很严肃保证,是张汝龙在不知道她站在后排的情况下说的,可以保证消息的真实性,那么这件事便开始有了些许反转。   首先,于凉凉说自己被猥亵,并没有人证,在学校里面流传起来也只是有人听到了张国光的电话。   其次,张汝龙的确从头到尾都没有承认过,他到后期还被孤立了,基本没怎么来学校。   第三,张汝龙的确提出了一个大家的疑惑,为什么他要选择于凉凉?于凉凉跟他没什么交集,而且没有徐萌萌漂亮,要下手也应该是对徐萌萌吧?   临近期末前,这个帖子被顶成了热帖,也许学习得太压抑,加上黎疏、于凉凉、秦容、徐萌萌几个人的关系在风口浪尖上,高中生的脑洞又都很大,浮想联翩,有些人就联系到,黎疏是什么时候对于凉凉开始注意的,不就是猥亵事件过后吗?   ――一个平凡无奇的、默默无闻的女生,被全班所照顾,还被校草特意关注,怎么看,她都好像得益了。   ――她完全不在意自己被猥亵这件事,这不是个正常女生的反应吧?连假都没请过,正常上下学,也不怕别人知道,而且也不报警。   ――人总是有惯性思维,以为经常做坏事的人一定就是凶手。但其实我们被误导了呢,张汝龙之前挺恶心不错,但并不代表这件事一定是他做的。   ――我之前听说,张汝龙恶意向于凉凉表白,戏弄她。于凉凉好像非常讨厌张汝龙。   ――说实话,如果推测是真的,我觉得于凉凉段位好高啊。她就是利用这件事,假装受害,既排挤走了讨厌的人,又得到了男神的注意,大家还很同情。之前黎疏还专门送她回家呢。   ――这就是受害者婊,比绿茶婊厉害得多,直接怼掉了两个女神。   ……   即便是身边的同学,在网络上,作一些恶意的联想揣测跟帖讨论,大家也觉得没关系。   在考试前,这个帖子已经成了吧内最热门,并且流传开。   上午第一节课,徐萌萌把帖子转给了黎疏。她也不是八卦,就是觉得最近黎疏可能会想知道跟于凉凉有关的事。   唉,她也真是操碎了心。   不过黎疏看完后,并没有什么反应。   直到第三节课课间,他突然起身去二班。   田菲知道黎疏找自己的时候,吓了一大跳,瞬间感觉全班都在注意到了她,连旁边的秦容都回过头来。   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去,田菲莫名有些害羞和忐忑,她把手背在身后,抿住唇。   黎疏说:“请你把帖子删了。”   田菲愣了下,才意识到黎疏的意思。   “你怎么知道帖子是我……“噢,不用问了,她忘记隐藏自己的动态,之前发过照片。   “帖子是真的,我在超市亲耳听到张汝龙说的,他是被诬陷的。”田菲以为他不清楚,语气加重道,“说不定这就是套路,你被套路了。她就是为了想引起你的注意。”   黎疏说:“我亲眼看见。”   “那她也有可能是装的啊。”话音一出,田菲就觉得自己有点失言,她不想在黎疏面前表现出自己思想阴暗……   “她不会撒谎。”黎疏平静地回答。   田菲还是挣扎着认为自己没错:“我这是依据事实推测出来的,你又不了解她……”   “我了解她。”   这是田菲第一次跟黎疏说话,跟传闻中完全相同,疏离而寡淡,却有种难得的坚持。她对上黎疏的眼神,慢慢气势上输了,回答,“我就是推测……好吧,我会删帖……”   “……你真的喜欢她吗?”田菲忍不住问,她们都在想,于凉凉究竟好在哪里?   “嗯。我很喜欢她。”黎疏回答,“不是她想要引起我的注意,而是我一直想要引起她的注意。”   田菲恹恹进了教室,王卓贤连忙问她“黎疏找你做什么”,田菲摇了摇头,拿出手机来。   在删之前,她犹豫了下。   转头瞥了眼于凉凉,她蒙着耳朵,低头背单词。田菲点了删除,趴在桌上,终于有点知道秦容为什么会放弃黎疏了。   高冷的人真心喜欢人的时候……真的好明显。   晚上九点,林喻给于凉凉打了个电话,小心翼翼地问:“之前学校贴吧里那个帖子你看到了吗?”   她没有说明确,就是试探于凉凉到底知不知道。   于凉凉望着化学课本:“嗯,看到了。”   “现在帖子已经删掉了。那些人都是随口乱说的,你不要放在心上。都是群傻.逼,相信张汝龙都不相信你,有毒吧。”林喻安慰她。   “我没事。”于凉凉难得笑了下,“我不在意别人说我什么。”   她好像的确是这样的,要不是这件事爆出来,林喻也不知道于凉凉还挺看得开,她顿了两秒,转为其他话题:“……那你在新班级交到朋友了吗?”   “有些比较熟的。”   “不是秦容她们吧……”   “不是。”   两个人聊聊近况,就跟以前差不多。以前她们晚上很少打电话聊天,不过此刻反而像是恢复了以往关系。   打完电话后,林喻发微信给黎疏:我问她了,她没什么,其实她心态一直挺好的,完全不介意别人。   黎疏回复:谢谢。   林喻幽幽叹了口气,往上看,是她跟黎疏的对话。   以前她通知班级事务,黎疏都回一个“嗯”字,这是他第一次给她发超过1个字以上的微信消息:能不能帮我问一下于凉凉的情况?   林喻给徐萌萌发微信:你说我们两个为什么会变成助攻啊?   徐萌萌立刻回了:谁知道啊?   林喻:唉。他拜托我,我又不好意思拒绝。   徐萌萌:我们真的是太难了。   作者有话要说:黎疏,一个神奇的男人…… 第43章 耐心吗?   更难的是学习,学习使人流泪。   1月15号,期末考试,再吊儿郎当的学生也打算临时抱佛脚。考试前三天,全校瞬时进入了安静的学习氛围。   于凉凉倒是还好,她从一个多月前就开始有节奏的复习,到这个时候反而不慌。   考试维持了三天,周末两天过后,出成绩。   于凉凉全校第七。   相比于入学时的第八十多名,这是个很大的进步,当然,有部分原因是,高一上学期大部分人都没有进入紧张状态,要到高三才是见真章的时候。   于凉凉自己倒是很开心的,可以过个好的寒假了。她爸妈也很开心,直接奖了她一千块钱。   黎疏全校第三。   林喻全校六十多名。   徐萌萌全校一百多名。   田菲和王卓贤都在两百名开外。   秦容全校第二十一名,倒是有点出乎意料,她看起来不是那种会努力学习的人。她英语尤其厉害,只在作文里扣了分,据说中考时的分数也很高。   跟她熟悉起来,就知道为什么她比徐萌萌更受欢迎。明明以纯粹的审美角度来说,她不如徐萌萌那么明艳。   秦容是个对自己有要求的女生,无论是外表还是学习成绩。   基本没有一天是看她穿得乱七八糟,或者发型杂乱来上课的,不迟到,不会在课堂上睡觉,作业会认真完成,很少被批评,对待男女生,永远巧笑嫣然。   且不论真实性格如何,能够一直保持美丽得体,是个了不得的成就。   她也没有再追黎疏,好像在短暂地尝试过后就放弃了他。   劝王卓贤不要喜欢一个花心的男生时说:“追男生是用来幸福的,不是用来上吊的。”   现在的女孩子真的不同了,于凉凉觉得连自己看的小说都是老一套的小说。   真实世界里,越是优秀漂亮的女孩子,越不会像言情小说里一样,把自己放得很低地去追人,她们更享受被爱。   于凉凉在很认真地学习,除了学习知识,也在学习身边的人。   一周后,放寒假了。   寒假很好,只要在家的话,温暖、安静。   爸妈依旧上班,于凉凉每天还是定时起床,吃早饭,喝牛奶,上午做俩个小时作业,看课外书,下午补电视剧或者电影,有时候也会在手机玩会儿游戏,跟人聊天。   日复一日的,平和又舒适。   到了春节,早上十点,黎疏给她发了条微信:“新年快乐。”   自从他们对话后,他便没有再怎么出现在她面前。没有再跟着她,没有再送她礼物,没有在楼下等她……   于妈妈也难得放假,明明手里还有刚刚揉面团的粉,出来时见于凉凉站在床边对手机发呆,肩膀明明还缩在门外,把脸凑过来,八卦说:“这么早谁给你发的消息?”   于凉凉放下手机。   “你那个痴汉小同学不来找你了吗?”于妈妈开始调笑。   不知道为什么,她妈妈特别喜欢开她恋爱的玩笑,也许是因为她跟爸爸就是在高中认识相恋,一路到大学异地恋,最后她来到他的城市结婚,属于恋爱和婚姻都顺顺利利的类型,所以对于女儿的恋爱也很支持。   于凉凉去厨房,洗手帮妈妈揉面:“他已经没有再跟着我了。”   “那他是放弃了吗?”   没有吭声。   认真揉面。   于妈妈侧头认真瞥了她一眼,很快笑着说,“啊,还没有。”   没有。   黎疏没有想过放弃她。   他只是在学习,学习如何喜欢一个人,学习如何不打扰她,不引起她的反感,不让她难过和失望。   他想交还给她足够的怜惜、忍耐、体谅和包容,用很长很长的时间去喜欢她。   “黎疏,我来找你啦。”徐萌萌拎着一袋橘子和糕点盒进来,她穿着大红棉袄,扬起头,高高兴兴地说道,“叔叔阿姨,我妈让我给你们带点东西过来,我们家买多了,看看你们家大年初一客人多,会不会需要?”   黎疏妈妈立刻迎来:“怎么这么客气?”   “没事没事,反正也是多了。”徐萌萌把东西递给黎疏妈妈,目光扫到坐在客厅饭桌前黎疏身上,他正低头盯着手机。   她立刻乐颠乐颠地,凑近到他身边坐下,瞥到微信界面。   “哎,她还不理你吗?”   黎疏没有回。   目光依旧落在聊天界面上。   移动的冰棍,变成了团雪糕。   她再也不能跟以前一样在他耳边叽叽呱呱,以前黎疏是空的,时不时会应一下,现在他心里有人……唉,心里有人了啊。   徐萌萌莫名跟着黎疏一起安静起来。   黎远端着杯子从房间里出来,远远瞥了徐萌萌一眼,进厨房冰箱里,倒完芒果汁,出来时,冷不丁对徐萌萌说:“有芒果汁。”   语气跟欠了他钱一样,徐萌萌回神:“你给我倒一杯。”   黎远顶着个鸡毛头,语气十分冷漠:“自己倒。”   “哼。”徐萌萌起身,自己倒就自己倒。进厨房,她最喜欢的芒果汁就放在案台上,但翻来覆去看了圈,“你们家杯子在哪啊?”   黎远进厨房,从上方橱柜里找出一个空玻璃杯,郑重放在她面前,意思在表达:就在这,你看不到?   她又不是很熟悉他家,徐萌萌不搭理他,倒果汁。   “他是不是恋爱了?”黎远突然说。   “咦,你看得出来。”徐萌萌捧着果汁转头,“你还挺关注他的嘛。”   “呵。”黎远嘲讽地回应了下。   黎远是叔叔阿姨的亲生儿子,小时候走丢了,叔叔阿姨花了很多钱和时间,在电视上打广告、小区里贴宣传单,好几年,都遍寻不着。   后来他们在家门口发现了黎疏。   黎疏像是被弃养,叔叔阿姨把他送到了警察局,警察局也没找到他的亲人。   原本要把他送去孤儿院,叔叔阿姨联想到自己的孩子,找回来无望,不忍心,便收养了他。   前年,黎远的养父母突然把他送了回来。   这才知道,原来黎远并不是走丢,而是被拐卖了。   他养父母查出来不孕,就想买个孩子。买完之后看宣传单才知道是拐卖的,可一来人贩子已经收钱跑了,二来也是怕孩子被要回去,他们没有吭声。   直到黎远的养母突然怀孕,他们的家庭条件无法抚养两个孩子,亲生的到底还是比领养重要,可领养的也有了感情,思虑再三,他们把黎远送了回来。   也就是说,这么多年,他们一直知道黎远的亲生父母就住在这里……硬是没有说。   每每徐萌萌想起这些就生气,都是群自私自利的人渣。   她跟黎远相隔出生,比黎远大三天,黎远小时候可乖可乖了,粉嘟嘟的,她走到哪都跟到她,她说什么就听什么,她说不哭就不哭,大人都没这么好使。   黎远走丢之后,她哭了好久,晚上做梦都是他。直到叔叔阿姨收养黎疏,才逐渐跟黎疏亲近起来。   不过现在的黎远跟以前完全一样,以前又乖又软,这十几年都在乡下长大,过得很苦,习性不好,据说读的中学也不怎么样,天天打架斗殴来着,来到城里,住进这,也还是浑身带刺,尤其针对黎疏,从来没给过好脸色,也没有叫过他哥。   她爸妈说,这个年纪的孩子,心里不会好受,被一直照顾大的养父母因为有新孩子,送回到亲生父母家,却发现亲生父母家也有了别的孩子。   徐萌萌低头望了望自己杯中的芒果汁,每次想到这些,她就很难受,也只有这时候,对他的脾气会好一点。   “那你呢?”黎远问。   “我什么?”徐萌萌一脸茫然。   黎远喝完了果汁,把空杯放下:“那你不是失恋了?”   “……”徐萌萌抬起头望天花板,好像才反应过来,“对哦。”   黎远瞥了她一眼,过会儿又瞥了她一眼,咧嘴笑出白牙,十分快乐,满意地伸手拍拍她的脑袋:“傻包子。”   徐萌萌:“……”   于凉凉是直到晚上八点,春节联欢晚会开播的时候,才给他回了条微信:新年快乐。   黎疏一家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窗外到处都是烂漫的烟花,炸得人耳畔蒙蒙响,炫丽的光影照得冬夜的玻璃窗流光溢彩。   他们俩的对话只有很简单的。   -黎疏:新年快乐。   -于凉凉:新年快乐。   像这世上所有不太熟稔的人。   但已经很好。   很好。   黎疏还以为她已经把他屏蔽了,他拇指贴了贴屏幕,犹豫片刻,却没有回她。   其实不用说很多话。   也不用着急做什么。   她知道,他亦知道,他们都需要漫长时间证明自己。   绚烂的花树下,万箭穿心之时,黎疏手里捏着柔软的桃花瓣。   桃花瓣柔软,柔软似脸庞。   在临死之前,他才在前世第一次勾起唇角――他从未期待过来生,也从未想过自己会为别人而死去,可他竟因想起她而平静满足。   如有他未曾期待过的来生,若有他必定不会拥有的来世……   让他一寸一寸、一片一片将她小心拾起。 第44章 表达吗?   放完寒假后,听到的第一个八卦是张汝龙。   他被抓到警察局去了。   退学之后,张汝龙跟着潘帅混,除夕夜潘帅跟人打架,张汝龙助阵,用酒瓶砸了人脑袋,当场就被抓进局子。   对方伤不重,他们家赔了几千块医药费,但还是要进行拘留处罚,春节几天他都是在里面过的。   这事气得他爸妈都发病,全家人颜面无光,亲朋好友中第一个在警察局过年的人。   他自己很后悔,跟着潘帅才知道真正的混混跟他这种辍学游荡的人,还是不同的。   这个消息还不是同学传的,而是老师给他们讲的,开学第一天,他就把张汝龙作为反面教材,来劝他们。   说了半天很多同学觉得读书压力大,老想要辍学,但辍学,并没有他们想象得那么自由。人很容易在年轻时,犯下一生都无法挽回的错误。   现在张汝龙好像被他爸妈花钱转到一所中专就读了,不过他的事估计没那么容易消失,还会传去新学校……   于凉凉并不关心张汝龙,只要他不来骚扰她。   她也不在乎田菲。   即便身为她的同桌,她很少跟田菲说话,有些人是可以交际的,有些人是可以深交的,有些人却是需要远离的。   真正让她在意的是文理分科。   学校规定高一下学期就要文理分科,按照高一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成绩来排,自己填写意愿表。   于凉凉没想到她到新班级还没坐热就得重新再换班级,她理科和文科成绩都差不多,倒是都可以选,偏向于文科。   黎疏这次拿了全年级第三,数理化接近满分的水准,只有英语和政治差点儿,于凉凉猜想,他应该是选理科。   于是她便填了文科的意愿表交上去。   分班情况很快就公布。   四个文科班,六个理科班。黎疏、秦容、徐萌萌在文科班,林喻在理科班。   于凉凉:“……”   总觉得像是白忙了一场。   她所在的二班,是文科班。选了理科的同学要去另外的教室上课……而黎疏和徐萌萌被分到这班上课。   班主任仍然是张竹。   新班级上课第一天,就要开始选出班长和各科代表。不过由于二班原来的人数占得多,班级职务跟之前差不多,基本都是默认通过。   只有原来的学习委员走了――就是传说中追徐萌萌追得天花乱坠,搞得徐萌萌申请换班的那个。   张竹双手撑在讲台上,也许冬天大家看多了白寒,他像是老了些,发丝隐隐闪白:“同学们,学习委员,有谁自愿的吗?”   鸦雀无声。   各科代表分管各科收作业发试卷之类的事,学习委员的职责却很含糊。   既要收集资料,划定考试范围,还要做个小霸王学习机,同学哪里不会的都去问他。   于凉凉低头在纸上乱画,她从来不会参与这种事。   有人举起了手。   所有人霎时回过头去。   张竹问道:“哦,还有其他同学吗?”   全班依旧鸦雀无声,只有这个时候,大家才能享受些许班级的和谐友爱、恭谦礼让。   “这位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黎疏。”   于凉凉都转过头:“……”   徐萌萌都瞪大了眼睛,其他人窃窃私语。   张竹像是在看他的成绩,说道:“既然没有其他同学,那就他了。下课之后,你把全班的寒假作业收上来。”   黎疏:“嗯。”   下课了,黎疏起身收作业,徐萌萌呆呆地跟着他转了一圈。   他走到于凉凉面前,很轻声说:“寒假作业。”   于凉凉自然是做完了的,递给他。可是她没有想过……黎疏有一天会当学习委员。   黎疏收完寒假作业,送去给张竹。   几个班主任寒假不见,凑在一起聊天,罗武见张竹端着作业本来,扶了扶眼镜。   张竹把教案挪开:“放这。这是我们班新学习委员。”   罗武有些惊讶,在他班上,黎疏是著名的高冷学神,只负责两件事:一沉默;二考试。   曾经奚落黎疏的那个男老师也望了过来,他是个有四十多年教龄的老教师了,头发花白,双目炯炯,对教育事业倾尽一生热情。他记得这个高高瘦瘦的男生跑来罗武面前申请换班,理由是堂而皇之地想跟你喜欢的女孩子在一班。   罗武饶有兴致地问:“黎疏,怎么突然积极了?”   黎疏把寒假作业放在桌子上:“我想学习交流。”   旁边的男老师捧起保温杯,里面枸杞泡水的味道浮起,他有点欣慰,说:“总算把心思用对喽。”   杯口刚到嘴边。   黎疏接着说:“这样也许能更好的接近她。”   男老师被枸杞呛住,连忙踢过垃圾桶,把水吐出来,他瞪着黎疏,要是他班上的学生早挨批了。   张竹也才知道真实原因,之前的学习委员追徐萌萌,搞得徐萌萌提了三番两次换班。   现在又来一个学习委员――   他不禁很惆怅。   等黎疏走后,头发花白的男老师终于憋不住:“现在这些学生,怎么就天天尽整这个!就知道谈恋爱!”   罗武叹了口气,把桌椅转回去,对着桌面,准备下节课:“至少证明谈恋爱的孩子学习成绩好是不是?”   头发花白的男老师中气十足地冷哼:“他们是馋学习好吗?他们是馋那学霸的人设!”   当了学习委员,自然就有人问他上学期末和寒假作业上的题目,特别是只注意到他脸的姑娘,课间坐在他身边:“黎疏,这道题怎么解啊?”   黎疏了眼题目,写上解题步骤,递给对方。   女生用笔画了下:“那从这一步到这一步呢?”   写上步骤,递给对方。   “我看不太懂。”女生尴尬地说,“你要不跟我讲一下,为什么从这能推导到这?”   黎疏沉默了片刻,才说:“上课都讲过。”   “……”女生默默拿起卷子起身,回到自己座位,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四,四而全班,终于,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主动举手申请当学习委员的学习委员根本就不会讲题,他只是个无情的做题机器。   与其让他讲题目,不如直接看他卷子。   反正他讲题目也就是重新做一遍卷子,然后推给你看――在沉默中询问你听懂了吗?   如果你摇头,他会再次重复解题,而后在沉默中表达我已经讲得很清楚了为什么你还没有听懂?   如果你还有勇气坐下去,他会再次给你演算一遍,你就会在沉默中恍恍惚惚晃晃悠悠地自我怀疑――学霸认真听讲后两分钟就能解出来,这种对他来说好像1+1=2一样简单的题目,我为什么就不能解出来呢?   为什么呢?   而后,你就会瞪大双眼开始想,真正该问的是――为什么要来问题目?!   起身,静悄悄拿着试卷离开……安心当一个学渣,不要去想好好读书这种不符合自己的事情。   仅仅只过了一个月,全班都对学习委员的教题能力丧失了信心。   Q口Q   真后悔当初在他竞选学习委员时沉默,还暗暗激动!   无情的学习委员不仅不会讲题,周末还不怎么看群,功能仅剩下发卷子和收作业,每天都无情地遵照老师要求布置作业,根本不懂人间疾苦。   然而……时间久了,全班还是暗戳戳地发现,这个无情的做题机器,只有对一个人是例外的。   ――如果她没有做完,他就会站在旁边耐心地等她。   ――如果她某道题不会,他就会说:“我教你。”   ――鉴于对方是个学霸,一般都能听懂,但如果对方说“可我认为这道题是这样”,他就会沉默片刻,而后颔首:“你说得对”。   ……   无情的学习机器不会教题,只会用种笨拙的方式对人示好。   对于吃瓜观众,演示完步骤后,沉默。   对于某个特殊的人,演示完步骤后,点头:“嗯,你的思路是对的。”   吃了这碗狗粮,下学期别做单身狗。   秦容经常撑着下巴望黎疏,她觉得很有趣。   她基本上见过各种类型的男生,接触几次后就发现黎疏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一是套路不来,或者说就算套路来,也不是真心实意;   二来她真不喜欢这种冰山型,更喜欢四面玲珑情商高会做人的男生。   她不过是无聊试探下。   不过,跟黎疏一个班后,她的确发现了黎疏拥有一个其他男生不会有的优点――   不是脸。   是认真。   认认真真的喜欢,认认真真地去接近喜欢的人,认认真真地在她并不接受自己的情况下尝试改变,并没有看出任何委屈或者满脸“我为你付出,你知道我多爱你”的要挟感。   她总是很讨厌那种在楼底下摆放蜡烛,或者找上全班人把女生骗到某个地方表白的求爱方式。   但爱情的确需要试探和手段,这是秦容对于爱情的想法。   可是她也仍然喜欢这种直白和认真,或者说,没有女生会不喜欢这种直白和认真。   因为这往往意味着,他掩藏不住。 第45章 困难吗?   黎疏变了,真的变了。   起先是开始追人了,现在是当学习委员,教别人题目了……再往下,要是竞选学生会长那还了得?!   徐萌萌不禁畅想了下黎疏竞选学生会长的场面。站在讲台上,望着大家,沉默、沉默、再沉默,最后说“我讲完了”,底下一片乌鸦飞过。   徐萌萌晃晃头,不行,她必须把这种思想甩出去。   她好想揪着黎疏的领口:“醒醒啊,求你醒醒啊,还我高冷的黎疏!还我高冷的男神!”   不要喜欢上别的女生啊。   徐萌萌的心情好像就是粉了十几年的同辈的小鲜肉恋爱了……身为女友粉、妈妈粉既有些欣慰,又有些复杂,还有些心酸,甚至有些嫉妒,嘴上说着一定要好好照顾他,私底下可能希望他一辈子单身……   “哎,黎疏是喜欢于凉凉吗?”同桌都撞了撞她的手问。   现在经常有人跑来问徐萌萌八卦,徐萌萌都要生气了,干嘛都不去问当事人,跑来问她。   “我不知道。”   黎疏喜欢于凉凉这个八卦,传过一阵后,在秦容介入下消失,但现在他们几个当事人,黎疏、秦容、徐萌萌、于凉凉在一个班的情况下,全班却都知道黎疏喜欢于凉凉。   为什么??   怎么就没有人传她跟黎疏?   怎么就没人问“喂,黎疏是喜欢徐萌萌吗”啊?   怎么从来都没人问过她……不行,突然想起来觉得好心酸。   同桌是原先班级的女生,跟徐萌萌很熟,之前她追黎疏也是知道的,这时候笑嘻嘻地看她:“不高兴了?”   徐萌萌一本正经地说:“不确定的事不要乱传。”   “你个倒霉孩子。”同桌重重了把徐萌萌的头发。   徐萌萌瞪眼:“喂!”   不过真的好奇怪,明明黎疏没表现出什么,莫名地全班都知道他喜欢于凉凉,她忍不住好奇心,眨着眼睛悄悄地问:“你们是怎么知道黎疏喜欢于凉凉的。”   同桌一脸无奈地看着她:“我的萌萌啊,傻萌萌啊,可怜的萌萌啊。”   “?”徐萌萌茫然不解。   同桌把她的身体掰正,抬起她的下巴往前:“萌萌,用你这双卡姿兰的大杏眼,好好看看,他每次坐在讲台上的时候都做些什么。”   身为学习委员,老师不上课的时候,黎疏都要坐在讲台上监督他们自习。他正认真做作业,但抬头时会下意识往于凉凉方向看去,对方低着头做作业,丝毫未发觉。他盯一阵后,便继续做作业。   “看到了吗?”   “看到了。”   “懂了吗?”   “……懂了。”   她这双眼睛,不配长在前面,平常她都在自习课上玩手机,而且也习惯了黎疏一旦做作业,就对周围置若罔闻。   可是现在……已经这么明显了吗?   同桌摸徐萌萌的头:“唉。这么傻真是难为你了。”   徐萌萌望着黎疏,黎远说得不错:她,徐萌萌,年芳十六,失恋了。   一阵委屈突然涌上胸口,好像真的是养大的儿子送人了,喜欢的idol官宣了,舔了许久的不婚主义网红突然结婚收山了,哆啦A梦也终于要离开大雄了,徐萌萌趴在课桌上,呜呜呜呜地哭起来了。   不到一个上午,徐萌萌在课堂上嚎啕大哭的事就传遍了整个学校,醒悟过来的徐萌萌恨不得想甩自己两个巴掌。   她不是想怎么样……就是不知怎的,有瞬间,她真的有要失去黎疏的感觉。   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黎疏被怀疑有自闭症的那段时间,她每天都跟他玩逗他开心,她源以为他们会永远在一起……可是以后待在他身边的人,不是自己了。   唉,看来这就是成长的代价,以后去KTV,她要点张艾嘉了。   次日下午,黎远穿着红色薄款羽绒服,双手插兜里,一脚酷炫地踹开了二班教室的大门,凶神恶煞:“谁惹徐萌萌哭了?”   全班人一脸懵逼:喵喵喵???   黎远顶着乱糟糟的鸡窝头,眼神却拽得可怕,像个动漫里常出现的小流氓,他缓缓扫视了一圈,虽然没把双手抽出来,但流露出要动手的架势。   没人吭声。   大家默默用眼神交流:这人是谁呀?   “你们班学习委员是谁?!”黎远听过父母说徐萌萌的事,他们班学委天天用各种借口来追她,这次肯定也就是这个混小子,他嚼着口香糖,直接一屁股坐在右侧第一排人的桌面上,用鹰眼缓缓去寻找那个做贼心虚的人,“出来,单挑。”   黎疏缓缓站了起来。   黎远一愣。   “不得了了。”徐萌萌坐在中间,低头用手捂住脸,埋在桌子上,这下真的没脸做人啦。   下课一起回家。   黎远也没想到徐萌萌是无缘无故哭的,由于跟家人关系不太和谐,自尊也让他拉不下脸去问别人,加上我行我素,听到点消息他就直接过去了,并没有意识到他的消息还停留在上学期。   徐萌萌幽幽地叹了口气。如果要让她选短短高中生涯最尴尬的一天,肯定就是今天了。   马路很长。   黎疏一向是不说话的,安静地走在他们中间。   徐萌萌在他身边会自动开启话痨模式,想了想,伸过脑袋:“黎远,你为什么会去踹门呀?你在原来的学校不会也经常踹门吧?”   黎远没吭声。   “幸亏我们班的门没坏。”徐萌萌小声嘀咕着,“坏了还得赔钱。”   “呵。”黎远的态度像是不屑一顾。   徐萌萌觉得心好累。   看看黎疏,再看看黎远,总有种儿大不由娘的感觉,自己一手带大的两个孩子一个谈恋爱了,一个还在叛逆期。   “唉。”徐萌萌双手扶着书包带叹气,难啊。   “你叹什么气?”黎远啧了声,舔了下牙齿问,“我去你班上给你丢脸了?”   “也不是。”徐萌萌忧伤地说,“就是有点儿担心你。”   徐萌萌绕过黎疏,走到黎远旁边,忧伤地摸摸他的头:“你以后可怎么办呀?可不要当小流氓啊。”   ……很像他们小时候,徐萌萌会在他身边摸摸他的头说:“你乖乖的,我给你糖吃。”   她一向说到做到,不像那些只会逗他的大人,黎远很信任她。   事实上,他的确在当流氓,在乡下就是。   现在来了城里亲生父母家,给他换了新学校,可他跟父母不亲,他们因为太多愧疚,反而不敢管他,小心翼翼的。   黎疏对他来说更是陌生人。   脱离了原来的关系,城里的学生好像看乡下人进城一般看他,什么都不熟,什么都不亲,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只好跟群不读书的人混,每日胡乱转悠。   今天他就是一个人在外面晃荡,根本就没去上课。   迎着夕阳,黎疏突然开口:“以后别这样。”   这是一副什么哥哥的架势,原本黎远应该习惯性怼起来“你是谁,轮得到你管我”,可徐萌萌还在跟捋毛似的伸长胳膊摸他的头,他烦躁地拿开她的手:“你别摸了。”   “哎,我也不想摸,就是看你好像没洗头。”   “……”   黎远回去就洗头!   立刻把自己洗得香喷喷!   洗头的时候就听到自家妈妈跟徐萌萌妈妈聊天,她们俩个人关系特别好,尤其喜欢在做饭的时候开视频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兴趣爱好。   徐萌萌跟她妈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到底,徐萌萌还是为黎疏哭的,因为黎疏谈恋爱了,她有失落感。   黎妈妈也很叹气,她很喜欢徐萌萌,从徐萌萌出生开始就抵抗不了这种睁着大眼睛洋娃娃似的甜甜小姑娘,而徐妈妈格外喜欢儿子,当年两家真是恨不得换孩子。   黎远断断续续听着,稍微用毛巾擦了擦头发出来……黎疏的房门开着,他路过,他背对着他,正轻轻用手抚摸书桌上照片里女孩的脸。   “什么眼神?”黎远根本不会好好开口,也不会打算进黎疏的房间,停在原地,把毛巾搭在湿头发上,突突来了一句。   黎疏半侧身望向他。   “哪里有徐萌萌好看?”黎远冷哼,“你上辈子是不是瞎过?”   黎疏点头:“嗯。”   “……”黎远一时间不知道回什么,黎疏话少,他来了一年多总共也没跟他交流过几句,平时也不怎么搭理,“那女孩哪里好?”   活泼可爱徐萌萌有了,黎远说:“善解人意,还是家里有钱?”   黎疏并没有回答他。   黎远嗤了声也懒得再问,走到自己房门口,握住了门把手,才听到黎疏的声音低低地传来:“她很好。”   开门进房。   他没有开灯,湿着头发躺到床上,外面还有点亮,透过深棕色窗帘漫进来,能够看清上面吊灯的轮廓。   你可不要当小流氓啊。徐萌萌在他耳边担心地说。   黎远盯着黑暗,侧了个身,心想:傻包子,先顾好自己吧,黎疏这种半天都蹦不出一个屁的人肯这样承认,那基本就是真喜欢。   他再翻身,趴在床上,兀自十分快乐地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徐萌萌:……幸灾乐祸。 第46章 变好吗?   “喂,那个小红帽还会来吗?”   徐萌萌抬起头,满脸问号:“小红帽?”   同桌笑得有些暧昧:“就昨天来的那个男生,穿着红羽绒服那个,长得特别可爱,浑身上下充满了中二的气息。”   “……”徐萌萌一头黑线,郑重地说,“他是黎疏的弟弟。另外,如果他是小红帽,我就是大灰狼。啊呜!”   同桌拍了她的头一下:“你这是哈士奇。”   徐萌萌:“……”   同桌莫名笑得更欢快了,眨眨眼:“喂,徐萌萌,黎疏的弟弟该不会喜欢你吧?”   千想万想,徐萌萌没想到,有一天别人讨论起她的八卦,问的不是“喂,黎疏是不是喜欢徐萌萌啊”,而是“黎疏的弟弟,是不是喜欢徐萌萌”……   低头假装写作业,回去就吃了那只小红帽!   于凉凉起先并没有发觉出异样,毕竟黎疏也没有以前那样表现得那么明显,除了收作业发试卷这种事,他并没有单独来找过她。   她以为他们的状态跟刚开学那会儿差不多。   然而不知为何,班上的人逐渐把他们凑在一起,还故意开他们的玩笑,于凉凉有点茫然。   她的新同桌,是个扎马尾的女生,今天两个人一起值日,她却突然跟黎疏调换,下课后还背起书包向她眨眨眼,春风明媚地拍拍她的肩膀:“我先走了哦。”   于凉凉:“……”   难道是上学期的流言还没有散吗?   打扫的时候于凉凉还特意观察过,黎疏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他一直在低头很认真地扫地,把座椅放到桌子上。   只有在于凉凉把垃圾袋从桶子里拿出来的时候,他沉默地过来,接走了她手中的垃圾袋,去学校后门去扔。   于凉凉把打扫的笤帚和垃圾铲摆放整齐。   黎疏回来,她基本上弄完了,两个人背起书包锁门离开。   全程他都没有说什么。   上辈子黎疏就是个基本没有话的人,于凉凉也很习惯这种沉默,直至下楼时,他才开口:“昨天发的试卷做了吗?”   “做了。”   他没有再说什么。   走到学校门口,于凉凉说:“我先走了。”   黎疏点头:“嗯。”   于凉凉走出一阵回头,才见他依然站在那里。见她回头,才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回到家,红色日记本就放在桌面左上角。   她之前买了个桌面小木架,有三层,她把一些常用的课本、练习册和日记本都放在上面。   日记翻了翻已经有很多页了。   不过每次翻到前几页的时候,于凉凉都会想起来自己那几天的心情。   [1月1日日记]   大哭了一场。   [1月2日日记]   黎疏。   [1月3日日记]   空白。   新的一年的开始跟他有关,后面的日记都很长,基本记录的都是日常琐事,很平静,没有烦恼似的。   其实也不是真的没有烦恼,只不过她习惯让自己忽略这些。   死过一次就知道,有些事不值得计较,有些事不值得生气,有些事更不值得铭记。   她虽然不说,心里却划分得非常清楚。   自己要做什么,不做什么,可以答应哪些人的请求,不可以答应哪些人的请求,默默地就把身边的人全部划分清楚了。   有些事也不是不生气,然而生气起来只是更让自己浪费时间,她选择的是,永远不再和对方有交集,即便对方主动向自己示好。   如果敢于划分,人生倒是没有那么难。难的是,有些人,怎么划分也划分不清楚,在她心里面来来回回。   早晨决定当个平静的陌生人,晚上回来,就有点儿心软了。   她源以为自己不会再在日记本上写他,可她想,晚上睡前,她还是会写他,写他站在雾蒙蒙的暮色中,停在学校门口,半侧着身朝她的方向。   ……像很久远前,她坐在门里面盯着木炭发呆,那次他去了很久很久,庄里都在传言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在茫茫雪色中显现出身影。   她没有起身去迎他,而是起身拎起地上的壶,放在碳上烧热。重新坐下,拨了拨火,木炭燃起,他沉默地走进房内,放下剑,坐下。   他们总是很安静的,安静地听到木炭爆裂声。   水烧开了,她转头,猝不及防对上他的眼睛,他像是在看她,片刻后,挪开了视线,望向门口的雪花。   “艹!”   电梯太慢,徐萌萌刚费力地走上楼,就听见这一句。黎远正站在他家门口,差点一脚踹上去,快挨边的时候收了回来。   徐萌萌大惊:“哇,你是不是爱上了踢门,连自己家的门都想踢!”   黎远现在显然心情很不好,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徐萌萌小跑过去:“怎么啦?你没带钥匙吗?进不去?”   “不关你的事。”黎远烦躁地说。   徐萌萌爸爸推开对面的门,招了招手:“萌萌,黎远,来这。”   黎远像是不太愿意,徐萌萌接收到了爸爸的眼色,把他连哄带拉地扯进了自己家里:“哎呀,你就进来吧。”   回到家里,徐萌萌脱下书包和羽绒服外套,露出素白色紧身针织衫,还没坐热呢,就被厨房里的妈妈叫了进来:“萌萌,过来给我洗菜。”   徐萌萌走进去,徐妈妈才低声道:“让你爸和黎远谈谈。”   “发生什么事了?”徐萌萌站在水池边,捋起袖子。   “黎远养父母来了。”   “要把他要回去?”徐萌萌大惊失色。   “哪呀?!”徐妈妈摘着黄芽菜,“是来要钱的。他们刚生了孩子,家里可能不太好,觉着抚养黎远长这么大,还供他上了学,怎么着也得给点补偿。”   “……还要不要脸啦?!”徐萌萌义愤填膺。   “可不是。”徐妈妈说,“他们就说买之前也不知道是人贩子,反正这几年黎远也花了他们不少钱,唉,也就是看准你们黎阿姨家心善。”   “不可以报警吗?”徐萌萌疑惑。   “这种事难。”徐妈妈把菜摘完,放在水池里洗,“你黎叔叔阿姨都有工作,哪禁得起他们天天来找?黎远现在又敏感,就怕他因为这事心里不愉快。知道他养父母要来,就提前让黎远出来了,可现在孩子多精明啊……”   徐妈妈突然眼睛一横:“我让你给我摘菜,你可倒好,把菜全给我扔水池子里了,出去出去出去!”   徐萌萌吐了下舌头,悄悄趴在墙角,听爸爸跟黎远对话。   “……黎远啊,徐伯伯也知道你的心情。但是你真的得体谅一下你父母他们,不容易。”   徐家空调开的足,徐爸爸是个胖子,就穿了件长袖,挺着个超大的啤酒肚,把手放在膝盖上,像个办公室里坐镇的老领导似的。   “那他们为什么没有继续找下去?”黎远像是压着一口气沙哑着问,“如果继续找下去就不会有这种事。”   这个问题在他心里面藏了很久,为什么没有继续找下去了?   就这么近,从乡下进城就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如果继续找下去,也许他就被找到了。   小时候他天天帮养父母捡垃圾,同村的人都拿石头砸他,骂他小杂种,他知道自己是被领养来的,父母说他是无父无母,被扔在路边上,被他们捡来的……所以他知道,自己是没人要的,亲生爸爸妈妈不要他,只有养父母要他。   “……你爸妈找了你三年,你妈为了找你,把工作都给辞了,天天就在天桥底下发传单,逢人就问有没有见过我家孩子。可是他们找不到啊,找不到啊,怎么办?那时候你爸妈整宿整宿都睡不着,天天都在自责,天天都在想你是不是不小心掉湖里淹死了,是不是被人撞了别人怕担责任把你埋了,是不是你被人拐走弄残了去乞讨……”徐爸爸说,“那头发肉眼可见的变白,你知道你妈现在为什么这么瘦吗?那时候都说她是小胖妹,圆脸,可是你现在再看看她,硬是找你的时候瘦下来。”   黎远掉了眼泪,伸手擦了下。   “伯伯不是要给你打感情牌,是你长大了就知道,你父母也不一定是为你而活的。黎疏是我建议收养的,我劝了他们好几次。他们要是再这样找下去,就得卖房去乞讨了。我把黎疏放他们家里,他们就有了点牵挂,不至于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   “黎疏那孩子在家里饿了三天,一声不吭,晕倒了才被他们知道,他们见这么小的孩子,心里也有愧。你妈妈终于在家做饭了,你爸爸也好好上班。他们不是不想你了,是把黎疏当成你来养了。现在你能回来,他们比谁都珍惜。”   黎远坚强着不掉泪,不吭声。   “所以你也别让他们烦心。养父母的事,你也别记挂,别在意,就当不知道。你爸妈会帮你解决的,反正他们不会再把你送回去,这个你绝对可以放心。”   “我知道。”黎远闷着声音说,其实他也只是想要答案,一个为什么没有再继续找他的答案。   旁边传来呜呜呜的声音,黎远转过脸,是徐萌萌,见他们转过头,立刻把脑袋从厨房门口缩了回去。   莫名地,他擦了擦眼角,心里畅快不少。   等听见外面有人走的动静,再过了十几分钟,黎远才回到家,开门进去。黎妈妈正在做饭,听见他远远便说:“你回来了,今天有胡萝卜烧肉。”   黎远瞥了眼她,的确是很瘦,瘦得干巴巴的,不像个四十多岁的人,他轻轻地“嗯”了声。   黎疏已经回来,在厕所池子里洗手。   黎远走进去上厕所,从他身后走过时,听见他说:“放心,以后我只会赡养爸爸妈妈,不会跟你抢东西。”   他的意思就是,他不会跟他争财产。其实他爸妈也没什么财产,可能也就是这套房子加点存款。   黎远淡淡:“谁稀罕。”   晚上八点,徐萌萌在台灯下做作业,不时跟班上的姐妹聊聊天,不时翻翻书,感觉大脑和试卷一样,一片空白……但总要写点什么啊,为什么读书这么难啊,好想放弃。   黎远给她发了条信息。   小红帽:以后我要好好做个人了。   徐萌萌满头问号:难道你以前不是人?   小红帽:……滚。   徐萌萌把自己的昵称改成了大灰狼,乐滋滋地看大灰狼和小红帽的聊天对话。   大灰狼回复小红帽说:加油哦。   小红帽没有再回复她。   既然小红帽都要加油了,那她这个大灰狼也要加油读书!在黄色便签纸上,壮志满满地写个Fight贴在墙面上。   Fight!   认真看书……不行……摇头……不能犯困……要努力……头悬梁锥刺股……十分钟后,大灰狼徐萌萌沉沉地睡在桌子上。   在梦里面梦到了个坐在横卧树干上认真读书的小红帽,于是她这只大灰狼心想,不行,不能吃认真读书的小红帽,嘿嘿,还是去吃其他小红帽吧。 第47章 甘愿吗?   今天也是大灰狼徐萌萌学到头秃的一天。   同桌苏洛突然转身,一脸虔诚地捧起手中空气:“请问,你,愿意栽在我手里吗?”   徐萌萌转头,上上下下瞅了她会儿,而后说:“我怕我给你长出点绿。”   苏洛立刻笑得花枝灿烂,拍拍她的脑袋:“去。”   徐萌萌捂住脑袋,像只小仓鼠:“不要打了,再打刚背的单词就要被打出来啦。”   “本来就没记住。”苏洛没好气地说,她整了整课本,“对了,你怎么突然这么用功?”   徐萌萌认真瞥了她一眼:“下周二期中考试。”   苏洛瞪大眼睛:“……嘤!”   上一届学习委员,在期中考试前两周,就会找老师划分重点,发到群里。这次老师没有耳听面命,学习委员也不催,结果很多人都没意识到期中考试近在咫尺。   结果自然是一片愁云笼罩。   发试卷出成绩当天,全班都在唉声叹气。   唯一一个不需要叹气的没有来,黎疏问过班长刘锦,才知道于凉凉请了两天假,考试最后那天下午突然下了暴雨,她没有带伞,淋雨回家,晚上就感冒了。   下午六点半,于凉凉正穿着睡衣坐在床上看书。今天吃了些药,下午睡了一觉,到现在已经好了很多。   “凉凉,你同学来看你了,说是你们班学习委员,给你送试卷。”于妈妈打开房门,把手撑在门框上说。   于凉凉愣了一秒。   “要让他进来吗?”于妈妈问,她倒是认得出这个男生,也大概知道跟自己女儿有些情感纠纷。   犹豫片刻,于凉凉还是掀开被子起身:“让他进来吧。”   于妈妈笑:“好。”   无论如何,他是同学,现在也是专门给她送东西的客人,不应该避而不见。   一天都在家,于凉凉穿的是套白色小碎花羊绒睡衣睡裤,包得密密实实的,倒不用换衣服。穿上棉鞋,环顾一圈,屋子也没什么可收拾的,起身把被褥叠好。   听到脚步声停下来的动静,于凉凉打开门,黎疏正好准备敲门。   他放下手。   于凉凉转身:“进来吧。”   这是黎疏第一次进她的房间,出于礼貌,他并没有细看。不过入眼,是白色的墙和暗色木地板,乳色的书桌,配套白色木椅,上面放了灰色椅垫。   书桌上有个小架子,便签纸、笔筒、闹钟一应俱全。连耳机线和充电线都专门挂起来。书桌旁边是四层书架,放满了书。白色衣柜,淡绿色窗帘,会蓝色的床上三件套,整体风格淡雅干净。   于凉凉把放在书桌里的椅子拿出来:“坐。”   黎疏见她,披散着头发,脸色略带些苍白:“感冒好了吗?”   “已经好多了。”   黎疏把袋子递给她:“我给你带了卷子和一些水果。”   于凉凉接过:“谢谢。”   黎疏递给她的是个很漂亮的大号方格帆布袋,里面有用文件夹装着的试卷和成绩单,红色塑料袋装着的橘子、草莓和苹果,看来是他在路上买的。   于凉凉坐在床边,把布袋放在一旁,先拿出成绩表看了看。   这次她拿了第一。   各科成绩都很稳定,试卷上错题也不多。这次她做得很细致,几乎没有因为粗心而扣的分,大多是因为知识点写得还不够全面。   于凉凉大致看完每科的分数,下意识扫了眼后面人的排名,黎疏掉到了第十名,数学拿了满分,语文、历史和政治成绩都很一般,或者说如果没有数学大幅度拉分,他可能会掉到二十多名。   黎疏:“我先回去了。”   其实他们并没有什么话聊,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所以于凉凉也点头,只短暂地起身送了他一下。   于妈妈刚好拿了两瓶饮料出来,看见黎疏走还有些讶异。黎疏说自己还有事回家,也没接饮料就离开了。   铁门关上,于妈妈还听了阵动静,才转头对于凉凉说:“你们这也太快了吧。总共话也没说两句。连瓶水都没喝。”   “嗯。”   岂止是没有喝水,他甚至连坐也没有坐。   把各科卷子的分数都重新看了遍,于凉凉才打开手机看群消息,昨天晚上他们就已经在讨论这次班上的综合排名。   学校在高一下学期就分文理,是给大家适应和改变的时间,这个阶段依旧可以申请转班,除此之外,期中和期末成绩也会进行记录,高二按两次考试平均分排名,分出重点班和普通班。   [学员]王云:我觉得这次咱们班综合成绩下降,学委还是有很大责任。@黎疏。这次根本就没有找老师划重点整理资料,也没有发到群里。   [学员]刘广:唉。   [学员]陈河园:其实考得不好还是自己的锅,人家考得好的一样考得好。   [学员]王云:@陈河园,就是因为考得差才需要辅导啊。不然要学委干嘛。   [学习委员]黎疏:嗯。是我的问题。   [语文课代表]谢园:我觉得学习还是自己的事,别人只能起辅助作用,考砸了也别怨别人。   [学员]王云:@谢园,我不是怨他。学不学是自己的事,但既然担任了这个职责,前期工作还是要做的。   [学员]王云:@黎疏,我也不是故意针对你,我只是说出我自己内心的想法。   [学习委员]黎疏:我知道。   [学习委员]黎疏:以后我会注意。   [班长]刘锦:我觉得黎疏还是很尽责的,数学科目所有问题都会解答,很厉害了。咱们文科,主要还是靠背,老师上课也说了重点,划了重点,你们不背有啥用。黎疏第一次当学委,可能经验不足。以后大家多沟通就没事了。   一觉起来,感冒已经基本好转,于凉凉第二天就回去上课了。今天一天,正好所有老师都把卷子讲完了,下午四点,班主任张竹专门留了两节课给他们开会。   每次考试都会有专题班会,分析原因,解决困难,以及树立目标。   班长刘锦让每科代表都上讲台说关于各科平均分的起伏,以及想法,最后由他做总结。学习成绩总结完后,就进入到第二个环节“矛盾解决”。   班主任张竹很喜欢说“心态决定一切,哪怕是高考”,他很看重学生的心理问题,人要心里面比较平静踏实才能学得进去东西,才能发挥稳,所以每次学习总结会,也会顺带让大家解决相处中的矛盾。   “以前我们都是有话直接说。让大家当面解决。但有些同学可能害羞,不想说给所有人听。这次就改为传纸条的模式。”班长刘锦在讲台上说,“你们把自己想要说的话,写好纸条,送给那个人。对方当场给你回复。如果还解决不了,你可以找我们。反正班主任的意思就是不要为了个人矛盾影响到自己的学习。如果对于某科老师有意见,可以把纸条写好交给我。我负责传达给班主任。”   “那对班主任有意见呢?”有人举手问。   “校长信箱等你。”刘锦回复。   众人笑了会儿。   于凉凉撕了张黄色便签下来,以前让大家上台自己讲的时候,她都在底下默然不吭,专心看书。这次她却有了些想要表达的东西。   一字一句写完。   再坐了片刻,才起身走到黎疏面前,递给他,回到自己位置。   人无法藏匿自己内心的感觉,黎疏像是一块磁铁,而她的心里的确还有没清干净的铁屑,每每当他出现在她周边时,她会无法克制地在意他。   这未必代表喜欢,很多女生也会注意她的前男友……她只不过是,无法完全把他当成普通同学。   就像昨天他来送试卷,如果是班长、同桌或者老师,她都可以聊一聊,表现得很热情,然而唯独他,无法做到。   她还是希望他远离她。   同桌还以为是什么东西,连忙用手肘戳了戳黎疏,让他打开看。   黎疏打开。   只见纸条写着:   不用选文科。   不用刻意找借口看我。   不用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   很漂亮的楷体,用着惯用的蓝色0.3极细水笔,黎疏观察过很多次。   她还是有心理负担。   可并不勉强。   黎疏用黑色水笔,在纸条下方写了回复,起身递给她。   会议结束,于凉凉回到家。   晚上八点,正在桌前做作业,收到了黎疏的一条微信:生日快乐。   是的,她原本请了两天假,是打算今天在家里过生日,可没想到试卷批改得这么快,这两天就全部发了下来并且讲解完。   不知道黎疏怎么知道她今天过生日,却竟然也并不是很意外。   他在班级里没有打扰她,也从来没有附和过两人的玩笑,私下只会给她发祝福微信,元旦的时候发元旦快乐,春节的时候发新年快乐,生日的时候发生日快乐,除此之外,并不多说一句话。   很克制。   于凉凉想起,他给她那张便签的回复,她说了三个“不用”,他回了一个“不用”。   ――你可以不用喜欢我。 第48章 知道吗?   不用在意我的心情。不用了解我的付出。不用担心我的痛苦。   就像前世黎疏对于凉凉那样。   只问自己喜不喜欢。   这是黎疏想表达的意思,也因此,于凉凉无法回复他。   时间在不疾不徐地前进着,他们之间有了层说不破的秘密。一个接受不了,另一个放弃不了。   升入高二,徐萌萌因为成绩不理想,被分入了普通班。   高一(2)班改换为了高二(2)班(文科重点班),2班总共40个人,截止到期中考试前会有两次月考,这两次月考加上期中考试平均分的最后三名,会淘汰入普通班。而普通班平均分的前三名,则会进入重点班。   简而言之,残酷高考的前奏开始了。   课程也密集起来,高一下学期就已经在学高二的内容,高二更是要把所有高中课程全部学完,高三整年用作复习和备考。   自从进入了高二,就像坐上了火箭。进入高三,如同登陆月球。   学校取消了所有副课,只保留晨跑,用以增强学生的体力;宿舍十点半熄灯,到十二点都能看到有人拿着充电台灯,挑灯夜战;早上五点就有人在走廊背书……   压力越来越大。   高三上学期,老师带他们复习所有高考有可能涉及的知识点,做各类模拟卷,每个月都要做掉一本足足有半截食指那么厚的历年真题考卷及详解,还有各个名师出的高考模拟测试题集。   高三下学期就是疯狂刷题,刷题,刷题,快到高考前,老师才开始教各种解题技巧。   选择题三短一长选长的,一样长就选C,数学哪怕不会做,也要把相关公式填在答题区域……   学校甚至把历届优秀学生的名单和励志语贴在教室后面,可有时候看得人心凉凉的――这么多届,每届这么多学生,考入清华北大数了数,不过九十八人。   高考结束好像是一瞬间的事情。   三天的考试时间跟三年的复习比起来,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于凉凉都不太记得考试时的细节,只记得自己在考试第一天深深吸了口气,考试结束的那天长长吐了口气。   考完后次日上午九点,来学校估分。   班主任张竹下发了标准答案和评分细则,全班人的笔尖刷刷刷地响着,静默无垠。   于凉凉一项一项对照,一科一科估分。   语文119,文数118,英语134,文综217,总共是588分。   语文有点儿失利,第一天开考,她有些紧张,理解错了作文题目的意思,写完之后已经来不及改,只好在结尾再兜转回来,不知道阅卷老师能给她多少分。   “其实这分数估了也改变不了。事实并不以我们的意志转移。”在全班人都估完分后,张竹突然开口说,目光沉沉地扫视着他们,“我就是想让大家了解了解,自己付出了整整三年时间的结果是什么。”   班内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张竹继续说:“哪些分是可以得,却没有得的,哪些分是得不到的。相信大家心里都有数。不要想如果我当时努力点就好了,没意思。想想未来,你不看重学业,有自己想做的事,那好,上大学去。如果不知道自己干嘛,趁这个暑假好好想清楚。”   “复读的同学,要有心理准备,这一年要怎么读,如果第二年还考不上怎么办,不要只是蒙头作决定,蒙头读书,那就是浪费时间。而进大学的同学们,千万不要停止努力。祝大家都有好的前程,有问题可以来教师办公室找我。”   “剩下的时间你们自己聊聊天。”张竹说完便离开讲台,走向门口,“聊完了就下课去吧。”   这是高中的最后一节课,大家没想到张竹会这么迅疾潇洒,有些女生准备了礼物甚至都没来得及送出去。   班上难得在没有任何人看管的情况下沉默了足足好几分钟。   张竹和罗武是两个风格。   罗武是理科生,正值壮年,很有责任心,很有干劲,劝诫的道理话往往一大堆。   张竹却清淡不少,也许是因为他年纪大了,迎来送往太多高三学生,话不多,很宽松,头发白里面夹着些许黑,总是拥有大浪后湿润砂石般的沉静神色。   于凉凉起身,她有问题想要问张竹,就是关于填报志愿这块。   去教师办公室找他,见他摘了眼镜正在揉眉心,一瞬间她突然觉得跟高一相比,他老了许多。   “哦,”张竹重新戴上眼镜,“有什么事想问吗?”   “我来问问报考的事。”于凉凉走到他面前,张竹坐着,她能清晰看到他发根是片片的银白,只有发尖有些许黑色,他已经59岁了,再过几年就要退休。   张竹接过她的估分表,端详了许久,问:“语文这次有点考砸了。你的成绩考一本应该没问题的。想留本地还是外地?”   ……   在张竹离开教室的时候,于凉凉以为他迎来送往这么多届,才会这么潇洒恣意。   后来出来时,她才意识到,不是的,他只是舍不得。   罗武壮志满满,这届没考好,那就期待下届。这届考好了,那就用心教下届。他等待着新学生和新班级。   张竹不会,他老了,名誉、财富甚至证明自己能力这种事都不重要,于凉凉晚自习时,经常见他独自在学校的操场散步,望着学生一个一个走出校门口。   “你知道于凉凉估了多少分吗?”黎疏问。   教室办公室在一楼,她正上楼,还差几级台阶时,听到这句话,脚步停了下来。   她伫立在台阶上,是以站在教室门口的黎疏和李想并没有看见她。   “580多吧。”回答的声音是她同桌李想。   “那她准备报考哪所学校?”   “不知道诶,这个她还没跟我说过。”   “如果你知道了,能不能告诉我?”   “可以啊。”李想语气像是带点笑,“你是想跟她考在一起吗?”   黎疏没有回答,却像是默认。   于凉凉静静听着,直至他们的对话结束,才缓步上台阶。回到教室的座位刚坐下。   李想已经在,转头问她:“凉凉,你打算考哪所大学啊?”   “还没有想好。”   “噢。”李想漫不经心地回答,“我也觉着,成绩还没出来。不过你肯定不成问题的。”   回到家里。   学校给每人发了一本《中国本科大学排名一览》。杂志是彩色内页,有大学照片、地理位置,师资力量,所得荣誉,专业设置。   刚刚张竹就用这本书给她分析了下。   首先她想去外地、其次自然要是好学校,最后读自己感兴趣的中文系,结合起来,他推荐了离这里不远的C大。二线城市的名牌大学,综合类,文科师资力量强。   如果成绩不出意外的话,于凉凉基本已经选定了。   片刻后,她拿起手机,给徐萌萌发微信:“你知道黎疏想要考哪所学校吗?”   在台灯底下,把脑袋放在胳膊上的徐萌萌被微信声惊扰。   她打开,自从加微信以来,这还是第一次于凉凉跟她聊天,问的还是黎疏的事……   难道他们要成了?   徐萌萌本着红娘的身份,绞尽脑汁地想了一遍,虽然她现在的心拔凉拔凉的。   她回复:“……黎疏有可能留在本地。”   “他弟弟黎远刚高二,是他们班的倒数第一,考了六次倒数第一哦……叔叔阿姨虽然没要求,但黎疏好像打算辅导他。”   于凉凉大概明白了:“这件事能不能不要告诉黎疏?”   为什么?   徐萌萌在回复框打了出来,想了想又删掉。   哎,反正她早已经接受了黎疏喜欢于凉凉这个事实,怀情与怀孕一样都会显露出来,喜欢和喷嚏一样无法克制。   每个人都往往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可在别人眼里,如犀燃烛照,从眼神,从声音,从语气,从动作……日积月累,所有人依旧知道,黎疏喜欢于凉凉。   徐萌萌很快回:“我不会告诉他的。”   于凉凉:“谢谢。”   话题结束。   徐萌萌放下手机,兀自摇头叹息,学霸跟学霸的才叫爱情,学渣之间还有什么资格提恋爱!   465的估分,让徐萌萌心如刀割。她对于自己当时具体答了选了什么记得不太清楚,希望运气好,让她考好点。   于凉凉在台灯下继续翻看杂志。   黎疏文科成绩好,但更适合理科类专业,她不觉得他会考砸。本地的话,于凉凉用红笔在圈了下。   ……这所综合性的A大适合他。   到高考成绩出来那天,早上十点,徐萌萌就趴在电脑面前,手心出汗地在家里查完。   刷新了三次,确认分数。   她起身,拿着一包纸巾,盘腿坐在房间中间的瑜伽垫上,开始哭,哭成了dog。   下午三点。   徐妈妈敲了敲门:“喂,萌萌,黎远来了。”   他们夫妻已经轮番来劝了徐萌萌,总分750,考个401,这分数吧,说出来有点丢人。   可这孩子自己在屋子里哭了一天,不吃午饭,最喜欢的动漫也没追,冰箱里好吃的蛋糕也不吃了,他们也下不了狠心责怪她。   智商可能真的是遗传的,想当初徐萌萌妈妈也是考了好几次,才考上个差不多的大学。   他们本想让黎疏劝劝,可一打听才知道黎疏考了个624。   这巨大的差距,让他们没太好意思,黎疏也不太会安慰人,加上本来徐萌萌就是暗恋黎疏,现在他考的这么好,她考得这么差,眼见着没指望……找来也许更伤心。   黎远上午去外婆家,下午才回来,她爸妈正好在门口碰见他开门,就让他过来劝劝。   黎远走进去,围着徐萌萌满地都是白色的纸团子。她背对着人,像是把包新抽纸,直接哭掉了一半。   正面看,眼眶红,没哭了,就还跟小狗似的在呜咽。   “怎么了?”黎远半蹲下手,左手捏着钥匙,右手拍拍她的脑袋,“可爱的小萌萌。”   “我高考搞砸了。”徐萌萌说,还带着哑音。   “你不是复习得挺好的吗?”   说起来,徐萌萌就难过。   要是本来就没准备没复习,那考得低得认。但她明明认真复习了,在高考前的摸底考试,还考到了500分,可以上个二本。   “我考试的时候睡着了……”徐萌萌低声说,她都没好意思告诉她爸爸妈妈,只能告诉黎远。   “?”黎远表示问号,“你心可真大。”   “……”徐萌萌瞪了一眼,抽出纸巾擦泪,“我也不是故意的。就是紧张得前两晚都没睡着,然后又是文数,我看了半天都不知道怎么解,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黎远一言难尽,但他觉得徐萌萌挺可怜的:“好了,别哭了。”   但徐萌萌越说越伤心:“我要是没睡着,起码还可以填个公式上去啊,也不会考成这样了……呜呜呜呜。”   “好了好了。”黎远连忙安慰她,“不是你的错。你就是心态不好。”   “我对不起爸爸妈妈,对不起老师,对不起我自己……”   黎远现在才高二结束呢,来年升上高三,早知道高考压力大,但也没觉着能把人逼成这样,他说:“再复读一次不就行了?”   “复读?”   “是啊。再考一次,下次有经验你就不会睡着了。”   “那要是复读我也考不好怎么办啊?!”   “没事。有我呢。”黎远说,“你要是复读了,就跟我一届了,我带你。”   “……你也是个学渣!”徐萌萌把纸团子扔出去,哭得更凶了,觉得自己的人生真的是没指望。   “……”这话倒是没错,黎远镇定地说,“是时候变成学霸带你了!我以前中考只复习了几个月就考了重点高中,放心,高中也一样,不用三个月,我肯定进班级前十。”   “真的吗?”徐萌萌泪眼婆娑地问,有了点儿希望。   “当然是真的。”黎远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黎疏就算考得好,他也不教你,有什么用。你跟着我,咱们一起考个好大学。”   -   “萌萌打算报哪个大学?”饭桌上,黎妈妈问。   “她不准备报了,想复读。”黎远有点儿蔫了吧唧地说。   黎爸爸接口:“也好。这孩子是失误了,平常成绩考个二本不成问题的。”   今天出高考成绩,黎爸爸妈妈对孩子的学习没多大看重,只要能平安健康长大就是好的。   直到上班时,徐萌萌妈妈发微信问她,黎妈妈才打了个电话回家,问了下黎疏的分数。一听可不得了,六百多,这分数去年都能上复旦。   他们自然笑得合不拢嘴,下班回来,专门买了许多好菜庆祝。   一家四口人围着桌子坐,面前全是鸡鸭鱼肉,跟过春节似的。   黎远却像是一直有心事,突然说:“对了,黎疏,我听徐萌萌说你女朋友考得也挺好的。她应该会教人吧?让她暑假过来,多带带徐萌萌。”   黎疏静默了半晌,才道:“还不是女朋友。”   “……”黎远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合着你高中追了三年,还没成功呢。你长得这么帅有什么用?”   黎疏平静:“嗯,的确没什么用。”   黎远哽着一口气上不来,说好的这届高中最帅校草呢,连个女孩子都追不上!   黎远放下筷子,起身:“我回房了。”   黎妈妈问:“怎么了?”   “没事。我就是想进房看会儿书。”   黎爸爸黎妈妈对视一眼:“?”   黎远走向自己房间:昨天刚装好的游戏要卸载、篮球要封存、海贼王不能再追,B站大会员也不能续费……现在的徐萌萌只能靠他了。   自己装的逼,跪着也要做成!   有人欢喜有人愁,有人满足有人再战,但不管如何,都到了分别的时候。   高考前,刘锦就已经在群里安排好了填报完志愿后大家聚餐,还邀请了各科老师。   聚餐时间是晚上五点半,地点在市中心的酒店大堂,刘锦包了四个桌子,每桌可以坐十个人。   全班四十个人来了三十六个,有两个去了外地,还有两个不想来。   老师里也只有数学、英语、化学老师来了,张竹没有来,听说他从来不参与学生聚餐,谢师宴也很少去。   老师坐在上桌,学生轮番过来敬他们,当然不是酒,而是饮料。   说说笑笑,大家都很放松,反正高考都已经过了,以后其实不一定有机会再相见。   由于他们太吵,酒店课堂经理来请他们小声点,刘锦也觉得吃得差不多,想再战,问大家谁去KTV通宵,大约有二十个人同意。   于是想回家的回家,想继续玩的去KTV再战。   刘锦家里有钱,他考了个不错的大学,他爸爸奖励了他一辆车。   这次请客和KTV的费用,他爸爸也全部包了,大家都笑说抱上了土豪的大腿。   KTV就在酒店对面,开了两间,每间十个人,还附赠各类水果、零食和饮料。   于凉凉也跟着去了。酒店和KTV都选在学校旁边,故而离她家很近,走几分钟就到。   刚在酒店大堂里,人来人往的,也许大家还有所矜持和顾忌,到了KTV,唱hi了,喝hi了,有些人就开始吐露真心话。   有人唱首《最初的梦想》,为自己考成那个鬼样子,哭得稀里哗啦,有人专门坐到某人身边,把事情说开……   高三开学后,班上的情侣突然多了起来,很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对即将到来的高考的抵抗,大家纷纷谈起了恋爱,而后在高考前几天悄无声息地分手。   仿佛所有人都是寒冬取暖一般,天凉了,也就该散了。   于凉凉没怎么唱歌,她对于唱歌没有很大的兴趣,不过她倒是挺喜欢这种蓝紫色幽暗轮换着的灯光下,有人聊天,有人唱歌,有人落寞,有人快乐这种氛围的。   红尘俗世,密密麻麻的是年少心事。   秦容是最受欢迎的,今天她依旧漂亮,做了微卷的烫发,媚气许多,坐在柔软的沙发里,始终勾着娇俏的弧度,像蓝色绸缎包裹的红玫瑰。   她的分数跟于凉凉差不多,填了C大工商管理系。   而刘锦在本地的A大。   对于刘锦对秦容的表白,于凉凉都有些吃惊,她一直不知道原来他喜欢秦容……   “已经很明显了好吧?”李想喝着果汁说,“就是你天天只晓得读书,根本没发现班上的事。”   “嗯。”不是今晚,她的确很多事不知道。   “唉,秦容多精,表面上和和气气的,跟谁都能聊,其实心里面,哪个男生她都看不上眼。要是黎疏追她还有点戏。”李想说。   这届俩大巨头,一个秦容,一个黎疏,全在她们班,引无数人侧目。   原本还有徐萌萌,可惜她成绩太差被分到普通班。   当老师点她回答问题,腰细腿长的身体站起来时带着惊慌,明丽的双眼装着的是茫然。   做试卷的时候,老师收卷子,她总会用细白的手扯着卷子“求求你,让我再做两分钟”,老师只好回她“给你两分钟也没用”。   ……学习的debuff强行压住了女神的光辉。   李想说完,又补充:“当然。黎疏不会追她。”   秦容这种白富美,聪明又学霸的人设,要是搞定了黎疏,那还得了。   “对了,你是填了A大吧。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过来着。”李想凑过来,“我也在本地,就是离你有点儿远,以后去找你。”   沙发中间,刘锦人缘好,围着的男生都在起哄,让秦容说自己在班上最喜欢的男生是谁,要不要接受刘锦……   于凉凉没有正面回答李想的话。   热闹中,班上的程贺端着酒杯过来,坐在她旁边:“于凉凉,我其实一直挺喜欢你的,不过没好意思说,听说你考上了A大,祝贺你。”   于凉凉有些吃惊,没想到有人喜欢她,程贺表情很真诚,她连忙说:“谢谢。”   他敬酒,她也不能不接,微抿了一口面前的啤酒。   程贺说:“你挺好的。成绩又好,也很安静,我喜欢你这种类型的。”   于凉凉只好再说声“谢谢”。   程贺没再说什么,回到中间刘锦的起哄声中去了。有些男生表白从不会惊天动地,默默地来,默默地去,像一场告别。   ……从喜欢开始,就已经准备好的,漫长的告别。   李想凑过来问:“程贺跟你说了什么呀?”   “没什么。”既然程贺并没有打算让其他人知道,于凉凉也不会说。   她跟程贺不熟,只记得他是坐在后排的很爱说话的男生,只跟他打过几次有限的交道,她压根没感觉出来他喜欢自己……   喜欢这件事真的可以不为人知吗?   黎疏上辈子是个不会表达感情的人,这辈子只能说好了些,可是他却让全班所有人都知道,他喜欢她。   三年来,都喜欢她。   在值日的时候,他会在默默地打扫完后排,接过她手中的垃圾篓去倒垃圾。   不懂的题目,她跑去找老师还蹙着眉头时后,她的桌上,会有一张便签纸,写着他的解题思路。   他们并没有说话,可当程贺坐在她旁边时,他的视线便挪了过来。   于凉凉起身去上厕所。   回包厢时,刘锦在撒酒疯,吐得稀里哗啦,服务员进来清理,味道有些重,于凉凉没回到位置上,而是去凉台吹风。   夜色斑斓,华灯绚烂,依旧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有人走过来,脚步声很轻。   黎疏走至她身边。   于凉凉知道是他,他会来的。现在的他,总是静默地跟在她身后。   沉寂了很久后,于凉凉才突然说:“……我没有恨过你,也不是想惩罚你。”   黎疏:“我知道。”   夜空里星辉万点,于凉凉以前是不喜欢仪式的,生日那天跟普通的日子没有什么区别。   这三年,生日那天,她都会接到黎疏的一条微信:“生日快乐。”   普普通通,世界上每天都有人说的四个字。可她却想象得出来,他是如何一字一句打上,挑选好时机发给她的。   那时候,她才明白,原来节日跟普通日子最大的区别是――理由。   节日可以成为表达的理由。   就像程贺,如果不是今天,她也不知道还有另一个男生喜欢自己。离别聚会是他的理由,于凉凉也一样,她来,是为了告别的。   不是和其他人,是和黎疏。   她转身,望着他的侧脸,少年的面容仍旧冷峻,拥有如冰雪般的淡漠空旷神情。   其实他一直都没有什么错,不喜欢她不是他的错,现在追逐她也不是他的错……很多时候,她甚至觉得黎疏可怜,他像一个始终孤身站在漫天雪地中的人,望了人来了又去。   很多人以为飞蛾扑火的那个飞蛾可怜,不是的,飞蛾扑火,恰恰是死得其所。她死在自己爱的事物上,她永远都有选择权,或者继续,或者离开。   而火不能。   火不能自己结束这段关系。   就像现在,黎疏变成了飞蛾,她变成了火。她可以接受,也可以拒绝,但她无法让他停下来。   于凉凉阖下眼。   黎疏转过身,面对她,忽而伸手,贴住她的右脸颊,就如同他一直想做的那样。   低下头,唇凑近,吻了下她。他稍稍离开一段,手仍然贴住她的脸,见她仍然没有抗拒,才再次凑近一下一下细密地吻着她。   ……大概是因为愧疚,于凉凉没有拒绝。 第49章 发生吗?   她只是轻轻扇动了下睫毛。   直至发现黎疏吻得越来越热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靠前把她全部拢住,刚开始是啄,接着是把她脸抬起来的,密不透风的吻。   灼热的,甚至带有强迫性质的。   她要喘息,于是被迫回应……或者说,是她的本能在回应。   他们从未这样吻过,从未。   在前世都是于凉凉主动的,在山洞里主动吻他,因为她快乐,她好奇。   刚住进山庄黎时,伸出胳膊环着他脖子吻他,表达自己热切的喜欢。   在离别的前夜,在知道他并不喜欢别人碰的前提下,抬起脑袋轻轻吻他,他动作停下来。她在黑夜中沉静地望着他,悲哀地望着他,无望地望着他。她知道自己要走,也知道他并不喜欢自己,始终都不喜欢自己……那是场无声的告别。   她从未发现过黎疏身上也有热情如火的一面,也从不知道他也能这样吻人,像是失去迟迟不愿放手般,迟迟。   十点半,聚会散了。   刘锦爸爸开车过来,把喝吐抱着KTV柱子不肯撒手的刘锦搬上车,顺便送了些离得近的同学回家。   其他同学也纷纷回去,于凉凉住得近,但夜路不安全,她还是打电话叫了她妈妈来。   等了十分钟,她妈妈还没有到,最后一个男生离开,KTV门口只剩下两个人。   夜晚的都市有种慵懒的意味,像场吻的余韵,身后传来阵阵歌声,她感觉到黎疏一直站在她身边。   她回头:“你先走吧。我家里离的很近,我妈妈马上就来了。”   “嗯。”黎疏虽然应,但并没有离开。   过了两分钟,远处有车打双闪,于凉凉认出那是自己家的车:“我先走了。”   她往前走了一步,想到什么,再次回过头。   夜幕下,黎疏站在五彩斑斓的KTV门口,静默地望着她。明明灯光这样绚烂,却总让她想到他是独自站在大雪中。   ……会有其他人喜欢他的。   这辈子他已经足够好了。   充分地尊重她,也学会了如何照顾人,保护人,当学委也当得很尽职,认真努力,没有放弃……   一直都没有放弃。   于凉凉坐上车,于妈妈已经瞥到KTV门口的黎疏了,掉转车头时问了句:“黎疏考到哪了?”   “A大。”   “啊。”于妈妈有点惊讶,半晌可惜道,“我还以为他会跟你一个学校呢。”   于凉凉垂下眼,他的确打算跟自己考到一起,是她故意误导他,告诉别人,她报了A大。   聚会离别完就是真正的离别。   群里面已经没多少人说话,于凉凉也没怎么再看。   暑假于妈妈给她报了个驾校,让她学开车。   每天七点都坐地铁去南区学车,学一整天,教练很凶,喜欢骂人,过不久,见她开得不错,又会自己和气起来。   只有科目二遇到了点困难,在考前找教练多陪练了几个小时,其余科目都很顺利,八月中旬,就把驾照拿到手了。   休息了十几天,已经到九月初,要去C大报道。于凉凉自己收拾行李,于爸爸于妈妈送她去车站。   他们夫妻都有工作要忙,也觉得该学会自立,车程就两个多小时,学校还有接新生活动,所以他们并不打算送到学校。   养了十八年,天天都住在家里,临走也还是有些不舍,但所谓父母和子女,大概就都是互相目送对方远行。   对于凉凉来说,期待还是多过于不舍。   她本来就打算去外地,见识见识新的城市,以及传闻中的“大学”。   下车后,于凉凉背着书包下车,于爸爸从后备箱拎出只蓝色行李箱,她接过说:“不用送进去,我自己可以的。”   于爸爸就笑,望了眼车站门口,很近,已经在排队。   “好。”于妈妈坐在驾驶位上,“女儿,多照顾自己。有时间就回来。”   “嗯。”   “你先走,我看你进去。”   于凉凉笑了笑,向他们招了招手。   依她的分数考不上清华北大,但北京好一些的学校还是可以的,她只是舍不得离开家里。   父母只有她这一个独生女儿,她既想去外地看看,也想多回家,才选择了C大。等毕业后,她应该还是会回来的。   于凉凉走到队伍最后面排队,再回头见爸爸妈妈,他们向她招了招手,这才离开了。   跟随着人群进去,于凉凉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坐高铁,她的生活圈都在这里,没有什么外省的亲戚,寒暑假大部分时间也都是在家。   过安检,取票,找站台,候车。   车站里有按摩椅、饭店、书店和特产店,人乌泱泱的。很多人大概候车时间长,都直接睡在地上。   十点十五分,开始检票了。人群一下就全站了起来,排成两大列,按照顺序依次进去。   她取了票,可看前面的人,原来不需要取票,刷身份证就能进去。现在的世界已经这么先进了。   一个城市到另外一个城市,只需要几个小时。   以前她从山庄坐马车回娘家,颠了坐了俩天,头晕目眩。无端端想起木心说:从前书信很慢,车马很远,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队伍在前进,有人并排站到她身边,余光里有抹白,她的思绪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却已熟稔地感知到。   于凉凉侧头,怔了一怔。   上车。   她的位置是8号车厢16F,靠窗。   于凉凉坐下,黎疏很自然地接过她的行李箱,抬起,放在上方。坐在她对面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问:“能不能帮忙换个座位?”   中年男人长得有点凶,心得倒是挺好,见他是个学生,很快就起身答应了,黎疏礼貌地说:“谢谢。”   他把自己行李箱也放在上面,坐在于凉凉对面。   他们身边的两个座位都还没人来,于凉凉终于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问了班主任和你妈妈。”   “……”于凉凉没想到会从这里泄露口风,怪不得从KTV出来的晚上,听到黎疏报了A大,她妈妈的语气有点惊异。   于凉凉说不出什么。   黎疏的确准备了很多,他把她身边前后左右的人全部问过了……   她莫名想到了那个灼烫的吻和夜晚,黎疏当时是不是就已经明白了,她是在告别,那时他是什么样的心情。   “哎,你们在这啊?”秦容穿过他们这节车厢,有些惊喜,“你们不会是都报了C大吧?好巧。”   于凉凉旁边的位置是个年轻的男生,正好过来,秦容立刻说:“帅哥,能不能跟你换下座位,我想跟我朋友坐一起。”   年轻男生拒绝不了漂亮的小姑娘,点头说好,还很热情得把秦容的行李箱放了上去。   “谢谢啦。”   秦容坐在于凉凉身边。   气氛有些沉静。   列车开始发动,黎疏身边坐下了一个老大爷,于凉凉望着窗外,秦容缓缓扫视了圈:“我是不是打扰到了你们?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没有人回应她。   “聚餐那天,你们两个后来去哪了,我都没看到你们?”   下车。   学校的确有迎新队伍,而且对他们格外热情,大概是因为秦容。他们分出一个大二的男生带他们去学校。   男生全程都在前面跟秦容聊天,帮秦容拎东西,于凉凉和黎疏跟在后面,遇到楼梯,黎疏会帮她提箱子。   在站内转地铁,用手机app刷卡进站,坐九站直达,很方便。   学校很大,碧绿如玉,还有处湖泊,他们先去了新生报到处办手续,领了校园卡、银行卡之后,就可以去宿舍放行李。   从这到宿舍楼有一段距离,男生先带秦容过去,他也是工商管理系,就在秦容宿舍隔壁。   男生招呼了另一个学姐带他们,可于凉凉婉拒了,学校楼栋名做得很清楚,进来就已经可以自己走了。   更何况,于凉凉在中文系,黎疏在计算机系,距离有点远。那个招待的学姐有些忙,没有坚持,叮嘱了他们两句。   学姐在于凉凉表达“不用”之后会放弃,黎疏没有。   中文系有四栋宿舍,三栋女生宿舍,一栋男生宿舍。老宿舍楼,没有电梯,于凉凉在506。   黎疏把自己的行李箱放在宿管阿姨那,拎着她的箱子上楼,到了走廊,她试图拿回来,他没有松手。   直到于凉凉用钥匙打开宿舍门,四人间,布置很清雅,有wifi和空调,没有独立厕所。   床边缘贴了学号,于凉凉是从门进去靠窗的右侧床铺,她把书包脱下,放在桌子上。   黎疏把行李箱拿进来停在宿舍中间,才松开手。   于凉凉:“谢谢。”   黎疏说:“你有事可以随时找我。”   可他们都知道,她不会找他。KTV的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即便她说,“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那是她以为他们不会再见,那是她以为她可以结束这段关系。   现在再见面就知道,不可能当作没发生过,根本不可能……他们心里面都很清楚。   于凉凉有点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引火烧身。 第50章 改变吗?   把床铺、桌子和衣柜先清理干净,再打扫了遍寝室房间,最后忍不住把窗帘拆下来放进洗衣机里。   做完已经下午三点二十,于凉凉在火车上吃过东西,这时候还是有点饿了。   她还需要买点日用品,正好出去逛一逛学校。   锁上门出去时,隔壁寝室也有女生离开,两个人微微对视了下,应该也是大一新生,脸上都有些稚气和局促。   走下楼,宽阔的校园映入眼帘。高中大家穿着同样的校服,由老师看管,都觉得自己是孩子。现在每个人服装不一样,发型不一样,脸上有着自由的神情。   到了食堂,食堂总共三层,一二层现在还没有开。   招牌提示,三层营业。   三层严格来说不是食堂,而是个小吃汇,有米线、麻辣烫、盖饭等等,每当她走进,都有人热情得招呼她:“同学,吃点什么?”   于凉凉点了碗豆腐烧肉盖浇饭。   十四块钱。   自己端去位置上吃,吃完之后不用收碗,会有工作人员收。   从食堂出来,再往前走一段路,就是个十字路口。   往左是条商业街,有超市和各种商店,往前是体育馆和操场,往右边则是学校东门。   她基本什么都带了,没什么需求,就买了用来换洗的床上三件套、两个盆、一次性垃圾袋、衣架和洗衣粉,还有点水果。   从超市出来,骤然看见对面还有几栋楼。   中文系的宿舍楼老,靠近教学主楼和食堂旁边,其他的新宿舍楼都很高,统一是白瓷砖墙面。   ……新生接待处的学姐说,计算机系宿舍楼靠近商业街。   回去后,给垃圾篓套上垃圾袋,再把洗衣粉袋剪开,到公共洗衣房把之前放进窗帘的洗衣机里倒进洗衣粉,坐在椅子上看小说。   隔了半个小时,时间差不多,把窗帘拿出来重新挂上。   淡黄色的窗帘透着夕阳的红光,能隐约看见缱绻的兰花纹路,伴随着清浅的薰衣草香味。   周围寂静,能听见闹钟的秒针摆动声,只有她一个人,有种无边的平静。   晚上八点,才有个女生拎着大包小包进来,她像是自己提上来的,累得满脸通红,气喘吁吁。   她把东西放在于凉凉对面的桌子上。   于凉凉正在看电影,见有人来摘下耳机,招呼道:“你好。”   “你好。”女孩的态度不算热情,径自收拾起东西来。   见对方像是不愿意聊天,于凉凉没有多说,看完电影后她去洗澡,洗完澡后在阳台边吹干头发。   在于凉凉打开柜子,准备把吹风机放进去时,女孩已经大致收拾完东西,跪在上铺铺床,突然问:“你有男朋友吗?”   “?”于凉凉扶着柜门侧,诧异地回头,“没有。”   “那就好。我这个人生活很有规律,晚上十点就睡觉,睡觉有点儿浅,不太喜欢听到人讲电话。”   “……噢。”于凉凉轻轻应,把吹风机放进去后,瞥了眼时间,九点半。   于凉凉收拾完了东西,坐下写日记,写完后她便爬到床上去睡觉。   平躺着,盯着天花板。   那个女生去洗澡,回来后见于凉凉已经躺床上睡觉,便很迅速地放完东西,吹完头发,说:“我关灯了。”   “好。”   霎时,宿舍陷入黑暗。   听动静,那个女生也上了床铺,躺下来。于凉凉没有住宿的经历,听过高中住宿的同学说,她们的八卦都是靠晚上关灯后“卧聊”得到的。   她一直想体验下什么是“卧聊”。   不过很显然这个女孩没有卧聊的打算,她很快就睡着了,发出了轻微的鼾声,房内很安静,听得见底下书桌上闹钟秒针的摆动。   从开始写日记以来,于凉凉基本没断过,如果有事耽误,她会在隔日补上,哪怕仅仅只是写几个字。   唯一一次全面空白是去KTV那次,和黎疏那晚。   于凉凉翻了个身。   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室友,陌生的被褥,陌生的味道,陌生的呼吸声……都让她想起和黎疏那晚。   她上小学时候就已经自己一间房,妈妈偶尔才会来陪她。   她习惯了自己睡,自己的房间,自己的被褥,自己的味道,自己的呼吸声……   两个月前,她才第一次和别人共处黑暗的室内,睡到柔软的新被褥,闻见对方的味道,听见对方的呼吸。   ……她大概是喝醉了,否则为何会做出那种选择?   那天晚上的心情很复杂,有愧疚、怜悯、感动,状态也很复杂,有闪过拒绝的念头,没有抵抗,回应,以及被那只吻勾起来的,无法克制的激情。   于凉凉再次翻了个身想,她大概一直都是个很冲动的人,从来没变过。   前世当了十五年的大家闺秀,都以为她会听话地嫁人,相夫教子,谁知道她冲出轿子逃婚。   今生,她依旧看起来温顺,认真读书,听父母的话,考上了个好大学,却突然想在掐断关系前放纵一回,不负责任地……和他上床。   黎疏始牢牢地抵着她,再一次次地浅啄之后,低头吻她的唇,很长很深的、不肯离开的一个吻,她甚至隐隐感受到了他微颤的呼吸。   心就是在那刻软了一些。   从KTV去酒店的路上她一直都可以离开,犹豫过,却没有离开。   直至进了房间,她终于走不掉了。   因为黎疏把她压在墙壁上,他并没有吻她,只是在黑暗中垂头凝望她。   没有开灯。   仍然有反悔的机会,可她已经决定不反悔了。   前世他们是有过经验,这世也没那么大不了。前世她都敢主动,更何况现在。   只不过她这具身体和黎疏这具身体都是第一次,在黑暗中,却像是回到了很久远的前世……安静,焦灼,却又很磨人,像陷入夏天湖水底下的淤泥里。   一共做了两次。   还有不停地接吻。   黎疏会把手伸到她后脖子与发间,用拇指抚摸她的脸。   于凉凉当时什么也没想,她最开始以为自己会想什么,譬如前世,譬如他们现在这样跟过去没什么区别,可最后她什么也没想。   陌生的房间,说不出味道的熏香,柔软得可以让人陷进去的被褥,黑暗中互相的动静,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黎疏灼烫的身体,还有吐息,那种近在咫尺的在耳边的吐息。   直到这一刻,于凉凉才真正感觉到那个高冷如雪山的黎疏,也拥有了人世间的七情六欲,因为他们之前是有过的。   那个并不喜欢被人碰,从不会拥有情绪的黎疏,第一次在她上方拥有这样滚烫灼热的呼吸,久久地不曾松开她。   后来,是于凉凉推开他,起身,旋开了床边灯,捡起地上的胸衣反手扣上。   “……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于凉凉轻声说,穿好衣服,把头发从衣领里拿出来,拿起包,“我在外面等你。”   她没有回头看他的神情,走到房门外,等待他收拾完出来。   黎疏应该知道她的意思的。   出来时,他们对视了眼,什么也没说,走出酒店回到KTV。   ……这个世界多好,睡了人也不用负责任,可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于凉凉六点半就醒了。   高中的作息一直都没有改过来,许久不见黎疏,她没有再想起前世,却想起了那天晚上。   她坐起来,隔壁的姑娘已经不见了,只剩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床尾。在盥洗室里也没有碰见她,也不在寝室,等了十分钟,也估计不在厕所。   于凉凉才确定,她已经出去了。   这时候,她才大方地望了眼她的桌案,她东西收拾得整整齐齐,分门别类,的确是个很有规律的人。   于凉凉自己下去吃早饭。   女生宿舍,不让其他人轻易上来,所以在一楼的楼梯口左侧摆了张桌子,坐着宿管阿姨,有事上来的男生统一都要登记,让对方下来确认。   于凉凉刚走到一楼的拐角,远远见楼梯口站着个人。   他正低头看什么东西,过了片刻,无意抬起头,目光便瞥向了她,像是要耐心等她下来。   于凉凉慢慢下楼梯。   之前在火车上他就发现,黎疏像是长高了,现在站在那里十分明显。   高中每天都在认真读书,天天见面也不觉得,暑假两个月从未联系,这次在火车站碰见,他帮她放箱子,抬手就推了进去,就觉得他比以前高了些。   他像是理过发型,露出额头,却也因此让他白皙冷峻的五官变得更加夺目,尤其是漆黑的、专注的眼。   穿普通的白色圆领短袖衬衣,却很合身,完全没有她见过的穿这种衣服其它男生的通俗感,淡淡的,明净的,他很适合白色。   露出前半截小臂,以前于凉凉看过他写字,白皙的手腕转动,有少年的行云流水之感。昨天报到,一直在帮她提箱子,手晒得有些浅蜜色,现在莫名让人感觉是有力的男生的手。   黎疏:“早。”   语气很自然。   于凉凉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但黎疏好像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逐渐成熟。他不能永远只是上辈子的黎疏。   他要先走出来,才能带于凉凉走出来。 第51章 一点接近   黎疏:“去食堂吃饭吗?”   于凉凉扫了眼黎疏,的确要去食堂吃早饭不错,可为什么他在这里专程等她?   他为何突然这么主动。   她没有回,只是往前走。   黎疏一路跟着她去食堂大楼。   食堂一层和二层仍然没有开,只有三楼楼梯口正对面的商家供应早点。有白米粥、皮蛋瘦肉粥、小米粥,包子、馒头、烧麦、豆腐脑等。   于凉凉买了碗皮蛋瘦肉粥,两个烧麦,找了个位置坐下。   吃早餐的人本来就不多,更何况现在时间尚早,整个百来平只有寥寥几个人。   她刚坐下没多久,正用塑料勺搅拌粥,眼前,装着三个包子的塑料袋,一个茶叶蛋,还有两杯豆浆便放在对面座位,黎疏拉开椅子坐下。   他半阖下眼,把其中一杯热豆浆插好吸管,曲起指背,很顺理成章地推给她。   于凉凉:“……”   为什么他现在这么自然地跟她亲近?   和他上↑床并不是接受他的信号,那只不过是她以为他们之后不会有机会再见面。   于凉凉低头喝粥。   此时此刻,她没有出声,倒并不是打算默认他们之间这样的关系,而是她总觉得黎疏是很明白她的意思的。   ……更也许今天她感受到他的不同,就是他用更直白更强势的行为来回答她的拒绝。   于凉凉搅拌着粥,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   有些话说得太多,互相都知道没有意义。   黎疏稍早吃完,见她把皮蛋瘦肉粥吃到只剩一些些,被他推过去的豆浆,放置在原位,并未动过。   他起身去商家那要塑料袋,把豆浆装进去:“可以带回去给你室友吃。”   于凉凉抬头,透明塑料袋提手被拎起来,迟迟没有下坠。   ……高中时的黎疏如果被她拒绝某样东西只会沉默,现在的他像是已经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回到寝室,于凉凉刚刚坐下,之前不在的室友便推门进来,在楼底下,黎疏把豆浆一路带了过来,递给她。   拒绝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没什么用。   于凉凉还是把豆浆带了上来。   她转身递给女生:“请你喝的。”   女生正站在桌边玩手机,这时候,有些吃惊,接过道:“谢谢。”   于凉凉回身坐好,她玩着玩着,瞥了眼于凉凉的背,到底忍不住开口:“刚刚楼下那个送你回来的男生是咱们班的同学吗?还是你朋友?”   “是我高中同学。”   “哦。”女生语气有些遗憾,还以为是她们班的。心想他们班这么帅的帅哥就好了,可以去演古装剧的才子。   她坐下来开始喝豆浆,开口道:“我叫张华,你叫什么?”   ……   十二点半,张华拉窗帘准备睡午觉。   于凉凉躺到床上,有点儿郁闷。   现在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黎疏和这段关系,她倒并不认为全跟那件事有关,就算没有那件事,黎疏既然跟她报了同一所大学,也会这样的。   只是……   她翻了个身。   也许这样惊动了张华,她平躺着睁开眼睛:“凉凉,你是不是有心事?昨天晚上也是翻来覆去的。”   于凉凉对着她:“吵醒你了?”   “也不是。我有点儿认床,也没睡熟。”张华突然侧过身,面向于凉凉,“你是不是在烦恼今天送你回来的那个男生喜欢你?”   她问得如此一语中的,让于凉凉简直不知道回什么好。   “我今天早上下楼的时候就看到他了。回来的时候,一路看着他跟你进来,还目送你上楼。那杯豆浆是他买给你的对不对?”   于凉凉:“……”   张华蹭了蹭被褥说:“我觉得他有点温柔。”   温柔?   于凉凉真的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形容黎疏。   紧接着她就听张华严肃地说:“但是,我不建议你刚开学就谈恋爱。真的会让整个大学生活都荒废的。”   “我高中住宿有个室友,跟我玩得特别好,人本来好好地,谈了恋爱就变了。没日没夜地打电话,从晚上七点打到凌晨三点,每天都在被窝里笑得跟鬼一样,说话就是亲亲宝贝亲爱的老公,动不动就是‘不行,你哄我’‘宝宝要生气了’“不行了啦”……”   像是为了配合自己的话,张华明显在自己床上抖了下:“听得我一阵恶寒。后来我就跟她打了一架。”   于凉凉:“?”   “因为她实在太吵了,影响我学习。我说她要是再这样谈恋爱,耽误自己可以,别耽误我。我是拿生命在高考。”   于凉凉没吭声,张华来的那一天,拎着大包小包的都是蛇皮袋,没有行李箱,也没买学校的被褥和用品。   “后来她就跟我断绝关系了。”张华转回身说,“我也换了寝室。”   “她现在怎么样?”   “还在谈呢。本来她成绩还可以,努力下可以考个一本的,现在连三本都没考上,读了个大专。她还有两个很小的弟弟,那个男的高考考了个一百分,直接没读,去外地打工。她这样的人生只有自己努力才有机会啊,谈恋爱快乐,可要想想自己是这么年轻就可以享受快乐的人吗?”   于凉凉没说话。   张华转头:“我说这话的意思就是,我也只有这一点机会。要不是高考考得好,村子给了我奖励,我是上不了大学的。我大学也准备用生命上,所以求求你如果谈恋爱,尽量不要半夜三点发出铜铃般的笑声。这个可能不降你的智,但会降我的智!”   “……”   于凉凉垂下眼。   ……铜铃般的笑声,她可能还从来没有过。   跟张华相处蛮好玩的。   她看起来高冷,其实性格挺直,有点儿话痨,还有点冷幽默。平时不说话,一说就说很久,还是个不折不扣的……恋爱讨厌者。   下午,剩下的两个室友也来了,看起来都还好。终于把寝室每个床铺都填满了。   明天正式开学,隔壁的女生也基本都在,走廊里到处都是穿梭的人,天气还算热,晚上洗澡和洗衣服的时候都需要排会儿队。   四点,辅导员召集他们中文系一班开了个迎新会。   大家坐成一圈,互相做自我介绍,玩了个熟悉起来的游戏,再通知要选班长和班委,让大家自愿报名,并准备演讲稿。   于凉凉没有竞选班委的打算,倒也不是像高中似的,只打算把时间花在学习上,她想在大学做些什么,只是没想好。   这天,除了早上,黎疏没来找过她。   第二天,于凉凉去吃早餐,黎疏依然等在楼下。   他穿了件黑色短袖圆领T恤。   今天他没看东西,一听到动静就转过头来,黑色圆领口显出他脖颈更加修长光洁,喉结凸起,像侧着的山峦般,有种莫名的性感。   楼下这时候路过的人多了,很多人在看他。高中时他很少穿黑色,也许是现在变高了,能撑起来,第一次看竟觉得比白更显出他的清冷和身材。   昨天开的迎新会,中文班女多男少,也跟宿舍楼数量似的,接近三比一,扫过去并没有特别好看的人。   然后,她便没有走下来,转身上去了。   黎疏:“……”   张华还没离开宿舍,于凉凉说:“能不能帮我带两个包子?”   她愣了秒,因为眼见着于凉凉是下去了的,不明白她为啥去而复返,还打算让她帮她带两个包子呢。   张华也不打算多问,说了句:“好。”   于凉凉坐下,来了条新微信。   黎疏:“你想吃什么,我帮你带。你在楼下拿就可以。”   于凉凉没有回他。   坦白说,她现在有点招架不住,并不是想要答应他,而是他真的变了很多,不再像是以前的黎疏了。   昨天张华说,恋爱会让人快乐,可她却没有这种感觉,她甚至想,黎疏这样追逐她,会快乐吗?   过不久,张华就上来了。把两个包子放在她面前。   于凉凉说:“谢谢,多少钱,我给你?”   “三块钱。”   于凉凉拿手机转账给她,张华坐下来,没忍住说:“我在楼下又碰到那个追你的男生了,长得真的有点帅。”   另一个室友正洗漱完毕回来,端着脸盆推门听到这话就好奇起来:“谁?咱班的吗?咱班有帅哥?”   “不是。追她的人。”张华指了指说。   “哇。”这个室友有些惊讶,“这么快?哪个系的哦?”   “不知道。就在楼下。”   她连忙放下脸盆:“我去看看。”   于凉凉:“……”   过不久,这个室友回来了。   宛如刚经历过战场似的,一脸凝重地推开门,认真扫视她们,缓缓道:“看到我鼻子下面流的两团鼻血了吗?!”   另一个室友猝然掀开被子坐起身。   她穿着碎花睡衣,乱糟糟的长卷发铺满整个身后,刚刚一直在用被子蒙住脑袋睡觉,她们起得早,就有点忘记她。   是不是说话太大声,吵到她了?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她把眼神挪下来,对准这个室友,伸出细长的手:“拍照了吗?给我看看。”   张华&于凉凉:“……”   作者有话要说:是嫌弃我发车技术不好吗 第52章 两点接近   室友王珊抬起眼定定瞧她:“老实告诉你,我还真拍了。”   她立刻凑过去。   两个人脑袋凑脑袋看了半天后,同时转向于凉凉,长卷发室友刘媛媛:“不谈恋爱等着他发现会有很多人倒贴吗?”   于凉凉:“……”   高三时的同桌有丰富的在校住宿经验,她对于凉凉说过一句至理名言“寝室里没有秘密”,现在于凉凉想,果然如此。   在问过黎疏没有花心劈腿等黑历史后,寝室里分成了两派,一派是王珊和刘媛媛为首的颜值党,不谈干嘛呀,反正也不用考虑结婚,有颜性格还可以,哪里去找?   一派是张华的努力勤学不要把时间花在男生身上党,谈恋爱有个屁用,想那些有的没的干嘛,不要耽误学习。   下楼去上课的时候黎疏已经不见了,刘媛媛深表惋惜,没有见到真人。   于凉凉松了口气。   课表实在安排得太清闲了,周一第一、二节没课,从第三节开始上,内容是《中国文学史》。   一个大教室,一班二班三班全在,望过去有一百多个人,老师也不怎么在意有没有人听,只是坐着埋头讲,偶尔用激光笔指指PPT。   于凉凉还没体验过这么轻松的课程,老师不盯着谁打瞌睡,谁说话,甚至有种“你们爱干嘛干嘛”的慵懒感。   两节课过后,就可以吃午饭了。   时间快得让于凉凉觉得只有高中半节课那么长,一出教室,张华看全是人头,立刻拉着于凉凉拔腿狂奔。   到了食堂,排队的时候前面才只有十个人,等打完饭找座位,再回头看,四个队列都已经排到了门口。   ……很多人。   幸亏来得早,排得晚,吃完饭可能就要到十二点四十,下午一点半上课,会没有时间午休。   于凉凉把筷子戳在饭里,正侧头扫乌泱泱的队伍,扫到黎疏,黑色短袖T恤,皮肤白皙,在人群中鹤立鸡群。   什么划分颜值呢?以前林喻跟她讨论过这个问题。   好看偏向于耐看,第一眼觉得普通,时间久了就越看越觉得五官匀称,眉眼细致,再稍稍打扮下就会觉得挺漂亮,于凉凉是这种。   什么是美呢?是在人群中扫过的第一眼,便会立刻注意到,并把目光忍不住放在对方身上。   他以后大概会越来越引人注意。   张华也差不多吃完了,掏出纸巾擦擦嘴,于凉凉等她擦完,才端起餐盘:“走吧。”   黎疏若有所感地侧头,注视着她离开的背影。   回到寝室午休了会儿,下午接着去上课。五六节是《西方文学作品精读》,七八节是《思想道德修养与法律基础》。   两门课都挺有意思的,高中老师上课目的性太强,重复给他们灌输高考考点,但大学老师不会。   上这个课的老师年纪颇大,很有激情,只在开头讲了点课案,兴致来了就开始口若悬河地给他们讲西方作家八卦,从荷马扯到莎士比亚,再到歌德、王尔德、巴尔扎克,福楼拜……把所有高中时认为的伟人全部拉下了神坛。   思想道德修养和法律基础就更好玩了,高中这种课基本就用来自习或者背书,明明教科书挺正经的,但这个女老师神奇地给他们讲哲学,并且问了他们三个问题“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还点人起来回答……   除却偶尔扪心自问,他们可是第一次在课堂上遭受这种正面的灵魂暴风雨,都蒙了。   下课后,大家三三两两离开,都不得不聊起这个奇怪的女老师,她还给他们布置了作业要写一篇文回答这个问题,作业算入成绩,但不论写得水平如何,只要写了就能拿分。   上完课天色还很早,水彩似的湛蓝,学校食堂门口有很多红色帐篷,是社团正在招新。   张华不打算进社团,一切跟学习无关的事都是白费,见于凉凉想看,而她想赶排队,便直接说她先去吃饭,吃完饭去图书馆自习。   于凉凉点头,她并不着急,如果不赶时间的话,她更倾向于等食堂里人少时再进去吃饭。   英语社、吉他社、网球社、古典音乐社、漫画社应有尽有……于凉凉拿起古典乐器社的传单。   “你想进社团吗?”秦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她身边问,也拿起一张宣传单扫了眼,她背着书包,大概也是刚上完课出来。   “嗯。”   “社团不太好。”秦容说,“只是兴趣的话,自己喜欢就可以,不一定要找同好。就算想找同好,网上也有很多,更方便。大学社团很多都要组织活动,参加演出,其实挺麻烦的。我觉得你可能不会喜欢。”   于凉凉侧头望她。   “一起进校学生会怎么样?”秦容说。   食堂这时候人少了些,秦容跟于凉凉打了饭坐在一起,她很开门见山地说:“我想拉你一起进校学生会。”   “为什么?”   “我觉得你很好啊。”秦容笑着说,“很耐心,又很仔细。我要是学生会的人就喜欢你这种。这所学校的学生会很强大,是整个市学生会同盟的中心,会承接各类讲座和活动,进来了之后,不仅能加学分,也能锻炼能力。”   “我连班干都没做过。”   “总就更得试试了。”秦容一边说,一边低头把小辣椒全部挑了出去,“别人都说学校是社会的缩模,学生会是缩模里的缩模。如果你在学校里提前体验过了什么是你不喜欢的,以后找工作可能会好很多。”   秦容有点挑剔,她打了碗清汤寡水的西红柿鸡蛋汤,却不是用来喝的,而是用来把菜上的油涮掉。不过她吃了几口就好像放弃了:“这所学校的口味太重了。”   “我考虑一下。”   “考虑好了告诉我哦。”秦容眨了眨眼,“我基本上被内定了。如果你想进,我帮你推。”   “你是怎么内定的?”于凉凉好奇。   “我填完志愿就在想进学校后应该做什么。”秦容像是不打算吃了,放下筷子,“所以看了看这所学校的贴吧,比较了下觉得学生会还不错。正好有学生会的人发帖,我就加了他。大概了解了情况。进学校后跟对方见了一面,他是外联部部长,相当于面试,基本就过了。”   于凉凉有点佩服。   “对了,你知道黎疏在做兼职吗?”秦容说,见于凉凉愣了秒,她笑,“一看你就不知道。他暑假在家自学了两个月编程,还开发了一个小程序。现在基本可以接外包了,真的挺厉害的。”   于凉凉没吭声。   她不知道,她没有去主动了解他的任何消息。   秦容撑着下巴笑着看她:“我觉得他开个直播能收获一大把迷妹礼物,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却非要靠实力。说真的,要不是知道他不动心,我还的确想再追他一回。”   秦容是个很奇怪的人,她会对人堂而皇之说出自己的打算,无论对方是谁。有时候觉得她很会耍心计,有时候又觉得她从未掩饰过。   晚上十点,张华才回来。   寝室里人多,加上门外走来走去的声音,无论怎么样,都会有点吵的。明明今天课上没什么内容,老师也不会像高中似的布置一大堆作业,可她还是尽责地去图书馆预习复习。   她回来后放下书包就端起脸盆去排队洗澡,十点半准时上床睡觉。   每个人好像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无论是黎疏、秦容还是张华,妈妈说让她大学放肆地玩会儿,可是她无法放肆,总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找到点什么,做点什么。   黎疏跟黎妈妈打完电话走进寝室。   黎远升入高三,不知为何努力异常,天天在家里认真读书,还教导徐萌萌一起做作业,俨然一副良师益友的模样,让黎爸爸妈妈既觉得欣慰,又觉得孩子努力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左侧的室友戴上耳机在打游戏,界面是五彩斑斓的草丛,十分激动地挺起身子,念念有词,右边则在看电影,另一个没回来。   男生不如女生那样会一起上课立刻热络起来,他们之间没怎么说话。   黎疏走到自己位置上,继续编程。   上大学后,他打算尽快自食其力,不再用家里的钱。   电脑底端微信消息闪了下,黎疏打开微信,是群内消息。编程自学群,里面经常会发布一些付费任务,他大致扫了眼,觉得自己可以试试。   跟发布信息的人私聊确认后,视线落到左侧联系人。   于凉凉是微信置顶。   即便他们没怎么说过话。   黎疏打着代码。   她曾经说,希望他们能忘记过去,都能拥有新生活。   拥有新生活未必需要忘记过去。   软件出了问题,也不需要把底层代码全部删除重来,而是拥有十足地耐心和意志力,不停地修补和更新,直至有一天,脱胎换骨。   他正努力适应这个世界,赚钱不仅仅是为了黎家,而是如果他已经决定,她也是他必不可少的未来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要赚钱,如果有一天她要出国的话,都没钱跟出去。 第53章 三点接近   “他在楼下?”见于凉凉回来,张华问。   “嗯。”她坐下。   张华叹息了一口,侧头,把胳膊搭在椅背上:“我给你带早饭?还是两个烧麦?”   “谢谢。”   张华起身下楼去了。   于凉凉翻开今天要上的课本,每天早上黎疏都会楼底下等她一会儿。   碰上她和张华一起下楼,便跟在她们身后,自己在食堂找位置坐下。   如果碰上于凉凉自己……最近,她没让他单独碰上自己,见他在楼下,便会转身上来。   张华的速度一向很快,立马就在食堂买完早点,咚咚咚上来了。   “我发现了一个规律。”   “?”于凉凉接过她手中的烧麦,抬起眼。   “他是有固定时间的。”张华把自己的包子放在桌面上,挪椅子过来,兴奋地说,“我观察过,他最近每天都是早上六点半到达楼下,七点四十准时离开。我买完东西回来是七点四十,他正好离开。”   于凉凉阖了阖眼。   张华顿了顿,认真说:“我觉得他很机智诶。”   “?”   “你想,就算你不下去见他,你也知道他来了对吧。”张华觉得自己透过现象看本质,“他是在刷存在感,出现在你的固定时间里,让你每天早上一起来就想起他。”   是这样吗?   “就像我每天都会固定时间背单词,有时候根本记不住,但也要混个眼熟,他就是让你混眼熟……”张华拿过自己桌面上的包子咬了一口,她没有谈过恋爱,整个高中生涯就是埋头苦读,只能用自己学习的经验来类比。   于凉凉转身,打开装烧麦的袋子。   等待是件难熬的事。   不在于时间,而在于没有确切。   就像坐车,时间晚了,人总会忍不住踮起脚尖盼望,有些生气有些急切,脑海中想着是否要离开,却担心车在下一刻就来。   人的心会因为这个来与不来,而来来回回,于凉凉尤其不喜欢这种定不下来的时刻。   在微信里她说:“你不用在楼下等我。”   黎疏并没回她。   于凉凉补充:“我不会因此而感动,这件事没有必要。”   黎疏回答:“我明白。”   他明白,但他没有改。   “他是不是有我们的课程表?”蒙着被子睡觉的刘媛媛突然从被窝里爬出来,趴在床边缘。   “我去,吓死我了!”张华连人带椅子往后退了下,她咬了口包子,听见声音,冷不丁抬起头一看,就见上方一只遮住脸的长发女鬼。   刘媛媛伸手拨开搭在脸上的发。   “咱们官网就有下。”张华接道,她的课表就是从官网下的。   “那他应该下了。”刘媛媛说。   一直坐在那看书的王珊也加入聊天战局,漫不经心地翻页:“碰见我们的时机也太好了。计算机系的课程不可能老跟我们中文系碰到一起。”   的确如此。   最近几天,她们总在教学主楼碰见黎疏。   “我就说了吧,在刷存在感。”张华三下五除二就把包子吃完了。   “这不叫刷存在感,这叫追求。”王珊瞥了她一眼,“昨晚上还有摆个心形蜡烛表白的,拿着个扩音器在楼下一直喊名字,这才叫刷存在感呢,还不是刷当事人的存在感,是刷所有人的存在感。”   “你不喜欢不代表别人不喜欢。”张华反驳。   “喜欢的都是没见过世面的孩子。表白只需要鼓起勇气,每天等人才是浪漫。”   “我觉得鼓起勇气就很厉害了。”   “凭勇气恋爱,那没勇气的时候就得分手。”   ……   她们辩论起来了。   刘媛媛反身躺着,把被子蒙住脑袋,继续当她的睡美人。   于凉凉也没吭声。   刚开学她们寝室只有她这点桃色绯闻,期待的卧聊,就逐渐变成了黎疏专题恋爱讨论会,还顺带会有些晨聊。   每天都要交流一下:今天他来了没有?   上上周,于凉凉把自己感兴趣的社团宣传单都拿回寝室看,古典乐器社、钢琴社、围棋社,可如秦容说的,这些都是兴趣爱好,可以靠自己一人完成。   到了十八岁这个成人年纪,于凉凉的确有些想要挑战下自己,做些原本没有考虑过的事。   她留了心,去官网看学生会介绍,分支庞大,事务庞多。设一个主席,三个副主席,一个秘书处,十一个部门,简直跟跨国企业似的。   她从未做过事务性工作,莫名想试试,秦容帮她把简历推荐给了文宣部部长。   学生会招选的流程得严,提交简历,通过后,还需要两轮面试,但面试过程很宽松,就是大家互相聊天,问问特长以及对于岗位的期待和理解,当天她就被录取了。   文宣部是个辅助部门,当其他部门要策划活动时,他们需要配合做宣传。于凉凉刚进去后被分配的工作是,把报名参选学生会主席的人名字和简介更新到官网上。   学生会搞一年一届制,每届都要重新选会长。   竞选会长主要依靠全校学生投票和学生会成员内部投票两项分数。   这届学会长大四,下学期时间紧张,轮换要在上学期末完成,报名则在学期初开始。   报完名后,会有将近一个月的全校投票期,之后是竞选大会。   目前于凉凉这边收到的报名都是大二大三的学生,尤其是副主席和部长声望很高,大部分刚进学生会的新生都会安静如鸡。   然而这届却有两个大一新生报了名。   一个是经管系的秦容,一个是数学系的晏志清。   晏志清也在文宣部,跟于凉凉一块进来的,每天笑眯眯,刚进来就跟所有人打成一片,会写作、摄影、PS、网页制作,剪辑……简直十项全能。   于凉凉也是第一次看到他的履历。   本地人,保送进来,参加国际数学竞赛拿过一等奖,从小被誉为数学神童。神童一般会被默认为情商低,但他完全没有。长得帅,会处事,在C大附属中学当了三届学生会长,中学联盟会长,全市的高中和大学都是他的人脉圈。   于凉凉刚把他放上去第二天,就有六十八个人给他投了票。   秦容的票数只比他低一点,大美女的颜值在男生为主的竞选界面中一枝独秀,任何人打开页面,都不会略过她。   英语流利日语N1,会跳舞和弹钢琴,做过字幕组翻译,还有在高中多次组织活动和参加演讲得奖的经验,还做过校迎新晚会主持人。   ……于凉凉想,自己进学生会,可能真的只是来见世面的。   在上传参选人信息的同时,部长又给了她一项新的任务,宣传推广某个著名APP来学校主办的编程竞赛。   要负责写海报上的文案,以及微信公众号里面的宣传文章。   稿子今天晚上八点就要发。   早晨六点,于凉凉就起床打开电脑,登录微信群和QQ群,接收刚刚别的部门发过来的报名人信息压缩文件。   昨天晚上她文章就已经写好了开头,鉴于大家对于这类比赛关注不是很大,他们打算宣传比赛会进行直播这个点,要挑选几个有特点、颜值高的选手照片和介绍放在文章里。   一解压,她便怔了怔――   黎疏。   性别:男   年龄:18岁   生日:9月26日   专业:计算机系   擅长:熟悉JAVA、C、C++。能运用SQL语句以及HTML/XML标记语言、JS脚本语言、UML统一建模语言,能运用Sybase PowerDesigner进行模型建立等。   性格:无   喜欢:编程以及见面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他的个人信息。   高中时,他当过学习委员,后来已经做得很好了,事无巨细,全班没有人再质疑他。可于凉凉还是觉得,本性上他不喜欢管事。   ……进这所学校,没有跟着她填报中文系,让她松了口气。   莫名地,她回头扫了眼。   赶完文章,发给部长。   部长回了她一个OK,于凉凉轻轻吐气。低头换鞋,张华早已经穿戴完毕,转身问道:“今天吃什么?”   于凉凉犹豫片刻说:“不用了。”   张华讶异:“咦?”   为了不碰见黎疏,于凉凉早上已经很少自己去食堂了。   于凉凉下楼。   站在楼梯拐角。   黎疏还在那里等她,侧头瞥一眼每个下来的女生,脸上并未有丝毫焦躁。   他不是踮起脚眺望远方等车的人,他把自己定位成站台。   ……其实黎疏是很好懂的,他一直都很好懂。只是她在逃避,并没有想去懂他。   他的确有规律,但不是刷存在感。   高中,他们同班,不用刻意,每天都能见面。进了大学,地广人多,不同专业,不在一起上课,寝室楼隔得很远,基本遇不到。   早上时间比较固定,所以他优先选择在早上等她。   如果他在早上看见过她,下午和晚上,他就不会出现。如果他早上没有看见她,下午和晚上,就根据她的课表,在教学主楼碰见。   ……也就是说,他的想法很简单,是要每天跟她见一面。 第54章 四点接近   于凉凉没有立刻下去。   她踌躇了。   才跟他说不会感动,现在又是为了什么而下来?   刚刚那瞬间,像落入温水锅般,心烫得跳起来,可……现在冷静下来,她问自己,要接受他吗?如果答案不是,为何要赠空欢喜?   打算转身上去。   黎疏在余光发现了她,正面朝向,喊她的名字:“于凉凉。”   这声并不大,却足以让她听清。   楼底下人还不多,旁边人的目光三三两两地望向黎疏,而早已熟悉黎疏,正做在楼梯口桌子里面,埋头喝粥的宿管阿姨,却下意识地转头望向于凉凉。   ……可知道这个男生等的是谁了。   他每天都在这里等,英英俊俊,高高帅帅的,但不说话,就光等,也没有人跟他碰头。   这个警惕的宿管阿姨逐渐怀疑,他是不是在女生宿舍底下观测颜值,寻找猎物。   吸溜一口粥。   最近听说有很多渣男和变态哦。   这时候再跑就有点太尴尬了。   她不得不走下来。   黎疏视线迎接着她,如同帝王望着凯旋而来的将军,由远及近地一路庄重注视。   他穿着那件她最开始转身逃开的黑T恤,高大的身材,绷紧的年轻躯体,光洁的皮肤,微抬着下颌,目光平静如湖水。   漆黑的眼睛,像浓绿夏日趴在树上的蝉,望不见动静,却始终感觉到那挥之不去的声息。   有时候她并不是刻意逃开他,也想装作无动于衷,也想若无其事,也想毫不在意,让他知道,她的确打算忘记过去,把他排除在今生之外。   于凉凉走到他面前,黎疏已高出她大半个头。   ……之前她并不后悔发生关系,现在却有些无比后悔,因为即便上辈子的经历,也告诉她,性只是性,无关乎情爱。   可那天晚上却不是。   她把目光垂下,落在他锁骨上。脑海中有些纷乱片段,她惊觉,挪开视线,却又落在他的胸口上。   她瞥开……发现自己在注视他的手臂。   他站起身,仰头,一口气把她的行李箱推进行座位上的货架;开学拉着她的行李箱在校园一路平稳前行;此刻黑色短袖里胳膊长而直,像是随时会抬起……   某个晚上,他曾把手臂撑在她耳侧,在她身侧呼吸灼烫,用手按住过她的腰,那是她第一次发现他很有力量感。   ……在想些什么东西。   于凉凉终于把视线落到地面上,黄白色的瓷砖,他倒出后背的影,黑色T恤格外明显。   她总觉得自己避无可避。   “一起吃早饭?”黎疏问她。   也许应该再说一次,即便知道他懂,还是应该再说一次……   “于凉凉。”   有人叫她的名字,很熟悉。循着声音,望过去,是晏志清。   数学系男生宿舍楼就在他们前栋,他们系男生多,女生少;中文系女生多,男生少,会夹杂着住。   晏志清走到近前:“刚打你电话没人接。”   于凉凉才想起:“我没带手机下来。有什么事?”   “部长说,软件公司说之前发过来的评审员要换,公众号文章还需要再改一下。另外,他们自己的公众号也想发这篇,让我们排好版后发预览过去。还有次条要公布抽奖结果,也得做个图文。”晏志清抬起头看了眼表,“我八点要去上课,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教下你。”   于凉凉没接触过公众号,有他指导会快一些,下午全是课。   “有。”   “你还没吃饭吧?带笔记本电脑下来,咱们去食堂边吃边说。”   “嗯。”于凉凉望了眼黎疏,原本想让他先走,谁知黎疏静静道:“我等你。”   拒绝也无用,于凉凉先上楼去拿笔记本和手机。   晏志清和黎疏等在楼下。   “噢,刚刚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说话了?”晏志清打量了下黎疏,“你是黎疏?我听说过你。”   “嗯。”黎疏淡淡回应,却没有把视线望向他,而是始终对着楼梯口,让人错觉他到底是在回应第一句话,还是第二句话?   晏志清原本还想搭话的,可多年修炼出的人际关系敏锐感官让他意识到,对方很显然正浑身散发出不想跟他说话的气息。   宿管阿姨已经喝完了粥,闲闲地把碗盖盖上,放置一边,目光来回望着他们――真想把他们拍照打印出来,贴在门口两侧让其他男生看看,什么叫帅。   于凉凉抱着笔记本,一路快步下楼梯,她原本想的只是文章的事,到楼梯口望着这抬头并排站着的两个人,莫名地才意识到……好像有点尴尬。   ……是真的尴尬。   黎疏跟晏志清不熟,走在她右侧,黎疏在她左侧,组成了个光鲜亮丽的凹字结构,凹字的左右两个顶角都算是学校的风云人物。   路人全在望着他们。   到食堂,于凉凉找了个靠窗空位,放下笔记本。   怕笔记本被人拿,晏志清让于凉凉先去买吃的,他来看着,等于凉凉买完后,他才去早餐窗口。   等黎疏买完东西回来,却见晏志清坐在于凉凉身侧,脑袋凑过来,伸手在她笔记本键盘上按了几下。   “其实很简单的。不需要搞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你就在浏览器上安个插件,后台自然会出现排版素材,选个你比较喜欢的用就行。”   黎疏坐下。   于凉凉的目光落在屏幕上,右手拎着烧麦和茶叶蛋没松开。   “那企业事多,明明可以自己排却让我们排。”晏志清边演示边随口道,“你不用排得太仔细,到最后他们还是要改的。确认文章内容无误、照片没问题、没有错别字就成。你可以参考下我之前排的版式。”   “好的。”于凉凉放下烧麦和茶叶蛋开始上手。   晏志清本想拿起包子,放在一旁的手机却亮了,他拿起:“评审员资料发过来了。我微信发给你。”   “你把中间这些评审员介绍替换下,再保存,发预览给我看看。”晏志清补充,“做公众号一定要发预览,电脑上跟手机上还不一样,容易错乱。”   “发预览是直接输你的微信号吗?”   “是。”   于凉凉像是发过去。晏志清滑动屏幕说:“字体小了。每隔几个句号分一段,现在大家看不了长段子了。比赛时间地点居中排,重点突出……”   他们说了许久,没来及吃东西。   于凉凉瞥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已经七点四十五了,你不要去上课吗?”   “那就迟到一会儿。中午和下午我都有事。我得确认过,不然你也不好发。”他用食指推了下黑框眼镜,“没事,咱们快弄完了。”   晏志清跟于凉凉一块进去文宣部,他太了解这些事务,大家都没把他当新人。   于凉凉抓紧时间,蓦然想起黎疏:“你是不是要去上课了?”   “嗯。”黎疏起身。 第一节是他很喜欢的汇编语言程序设计,上课地点不在教学主楼,而在多媒体中心楼,走过去需要十分钟。   见他起身,于凉凉便没说什么,低头继续发送预览。   晏志清盯着于凉凉电脑屏幕,挨得很近,黎疏走过于凉凉身边时,把她放在桌子右下角的早点往前推了推:“吃东西。”   于凉凉抬眼,才道:“好。”   再过两分钟,排版弄完,由晏志清发给公司那边的负责人,那边确认无误。   微信响起来,晏志清瞥了眼:“还有点事,借用你的电脑,我给部长发段组织词。”   于凉凉便往旁边让了让。   晏志清对着屏幕噼里啪啦打字,语速很快:“这周五晚上咱们部门要开个内部会,这次轮到你做会议记录了。先用手机录音,再转写文档就成,会议纪要格式在群内文件里,如果担心有问题,可以先发给我,我给你过一遍。黎疏是不是喜欢你?”   晏志清很聪明,擅长一心二用,反应很快,于凉凉原本还沉浸在他的话语中,听见最后一句,愣了下。   晏志清继续在微信对话框里打第二段:“他如果不是喜欢你,肯定就是喜欢我。坐在这里看了我们一早上。”   于凉凉:“……”   晏志清从小被追到大,受欢迎是常态。   竞选学生会长,也知道有那么多副主席和部长珠玉在侧,大一刚进来就选上的希望应是不大,然而既然他打算做这个会长,就要造势、试水。   为了拉选票,摸情况,他时常关注学校的贴吧和微博。学校贴吧有个帖子专门讨论候选者的颜值。   他的讨论最多。   直到有人把黎疏的照片摆了上来,说要是黎疏竞选学生会主席,靠这张高冷禁欲脸,能碾压所有人。   心里的确有点儿轻微的不爽。   但今天他碰见黎疏,突然有了个想法……如果能拉拢于凉凉,让黎疏能帮他拉票的话――   女生就是会看脸投票的生物,而且还会脑补。   按下回车,把部长要的组织词发出去,晏志清拥有太多这种正式场合的演讲和攥稿经验,部长总是找他。   当然,他不会告诉于凉凉自己的打算。   作者有话要说:我可能要日更了。   怎么肥事,说出来我自己都不相信?! 第55章 五点接近   秦容走进比赛大礼堂,一眼就瞥到对方。   无怪,她已经在学生会会展的候选人页面见过这张脸许多次,听过许多事迹。   音容笑貌,宛在眼前。   学校对于此次编程竞赛十分看重,每个工作人员更是认领了必须带两个观众前来的任务,此刻,比赛场里,人山人海。   许是感应到什么,正在跟人聊天的晏志清回了下头,在人群中很快捕捉到了一张美貌的脸庞。   她本来就显眼漂亮,打扮得细致靓丽,人多的时候更是如此;更何况,他也早已听过这个跟自己一同刚上大学就报名参选学生会主席的“风云人物”。   对方直勾勾望着自己,毫不避让,晏志清迎向对方,也不退缩。   都不是会示弱和羞涩的人,竟谁都没有立刻挪开视线。   秦容游走在人群里,直到余光里瞥见了这家软件公司的负责人,才彻底把视线从晏志清身上挪开。   身为外联部的人,跟有可能的金主爸爸打好关系,是重中之重。   她需要展现自己的能力。   晏志清见她的视线挪开,才把注意力对准面前说话的人。有短短片刻,他望着对方动着的唇,没有听进去到底说什么。   ……没想到真人更漂亮。   主办方正在跟黎疏提前说明参赛规则,晏志清见他们说完,才走过去打招呼:“黎疏。”   “这是下下周五话剧的票,座位是1305。于凉凉代表我们部门去,座位是1306。”   黎疏只瞥了眼票,很快把目光落在他脸上。   “她很不错,但我们只是同事。”他表明立场,当然也不会无缘无故地示好,“我可以给你这张票,需要你帮我个简单的小忙。”   秦容刚刚跟软件公司的负责人小姐姐聊完天,把对方聊得花枝乱颤,加上了微信,就注意到屏幕上方,晏志清发布新微博的提醒。   自从知道他跟自己一样竞选学生会主席,无数次从别人嘴里听到他的名字,她就在注意他。   的确,履历牛逼,人缘优秀,连几个老部长都比不上他的票数。   身为同届最为强劲的对手,秦容曾经认真研究了他的信息,找到了他的微博,并设为特别关注。   此时此刻,他的微博发了一张与黎疏的合照,并写道:谢谢你的鼓励。   不到两分钟,评论就全炸开了。   -什么情况,他们怎么会在一起?!!土拨鼠尖叫!!   -高冷男神竟是霸道会长的小迷弟……(闭嘴)   -爱!的!鼓!励!   -啊啊啊啊啊啊!这是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颜值组合,我流下了CP粉的粉红色泪水。   -脑补一万字……   有人问:学长怎么了?   晏志清:竞选学生会主席压力有点大。   这人答:学长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哦。   秦容一眼就看得出来,他是故意挑人来回答的,好让粉丝通过前因后果,自己脑补黎疏支持他竞选会长这件事。   握紧手机。   这条路,她也是想过的。   可现在这个世道,男生支持男生,会吸引一大批CP粉;男生支持女生,只会让该女生吸引仇恨值。   原本因为她是女生,想要投她票的女生,反而可能因为黎疏出面支持,转投他人。   她不能冒这个险,所以始终没有去动黎疏。   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晏志清为了拉票,竟然卖腐!   于凉凉坐在寝室里对电脑,其他室友都出去了,只有她一个人在。身为文宣部部员,她不用去现场,却需要在今晚上比赛结果出来后,写好文章发布。   现场的采访记者会实时把一些消息和照片给她,可这个人也许连自己都没意识到,她拍了很多张黎疏。   黎疏戴着耳机,端坐着面对电脑   黎疏双眼凝视着屏幕,淡棕色透明玻璃似的瞳孔   黎疏映在深棕色窗帘上的侧脸   ……   好像整个世界都波澜不惊而隔绝地漂浮在他脸上。   于凉凉点开大图一一浏览过去,就在此时,秦容的消息蹦了出来。   “我第一次见到比我还要婊的男生。”   于凉凉对着消息愣了秒,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也是第一次见到说自己婊的女生。   不到片刻,秦容就撤回了。   再发过来,语调就很平静:“你们文宣部的晏志清,在利用你接近黎疏。”   于凉凉吃惊:“为什么?”   秦容估摸着她不懂这些乱七八糟的花花肠子,挑明道:“为了拉票。他肯定会私底下帮你和黎疏创造机会。如果你不喜欢他这种做法,记得给我投票。学生会做决定的直男太多,我会优先保障女生的权利。”   于凉凉:“……”   如果秦容是这个出发点的话,于凉凉还真的有点想支持她,只是她莫名觉得,她跟晏志清有点儿像……   不过于凉凉始终好奇:“当学生会长真的很好吗?”过了几日,在学生会公共办公区的长会议桌后,她问出这句话。   面前短发戴眼镜,正低头复习学姐抬起头望她一眼:“也就一般般吧。”   “那为什么……”这么多人抢破头?于凉凉没把后半句话说出来。   “因为大家都还――”学姐还未说完话,晏志清就走了进来。   他拎着三大袋子奶茶,轮流给她们坐办公室的每人分了一杯,笑眯眯地说:“大家辛苦了,喝点东西。”   ……又来讨好她们了。   学生会下属有秘书处、生活部、实践部、文宣部、外联部、新闻部、学习部、体育部、女生部、心理部、纪检部。   除了秘书处、外联部、文宣部、纪检部、体育部有人竞选主席,其余部门的人员都算是可拉拢对象。   这里是学生会公用的大会议室,今天下午主要是学习部在办公,于凉凉只是蹭个座位,时常看到晏志清过来很殷勤地过来,拿点儿零食,跟人聊天,哪儿都熟络。   现在整个学生会没人不认识他。   过不久,秦容进来,扫了眼正跟晏志清聊得很开心的罗果,款言笑道:“哎,罗部长,有兴趣联谊吗?”   罗果登时眼前一亮,直接答应了:“好哇。”   土木系被戏称为和尚班,全班都是男的,罗果出生多久,就单身多久,今年大四,每晚都空虚寂寞冷地躲在被下呜咽。   他连忙问:“哪个系?”   秦容说:“英语系,她们那全是女生。”   罗果手趴在桌面上,兴奋得跟狗似的直点头,认真道:“如果不是交不到女朋友,我会当这个学习部的部长?!”   大家都笑,晏志清瞥了眼正在弯过耳边发的秦容,她正说:“那以后我多组织组织这类活动。”   这话有点巧妙了,以后是指什么以后,当学生会主席以后?晏志清用舌尖舔了下牙齿。   他适时插入话题,笑眯眯地拍了拍罗果的肩:“出去开黑,我带你上分。”   罗果被哄得服服帖帖,此刻已经化成了乖乖听话的大狼犬:“好的好的。”   几个人默默喝奶茶。   等秦容也离开,短发眼镜学姐这时候才慢吞吞把话讲完:“――年轻。”   于凉凉:“……”   会议桌前方的女生感叹:“棋逢对手。”   短发戴眼镜学姐捧起茶杯喝了一口,在热气中慢悠悠地说:“最怕不是棋逢对手,而是双贱合璧。”   所有人都想象了下那个画面,顿时:“……”   会议桌前方女生认真地推了推眼镜:“学生会有可能药丸。”   晏志清给过于凉凉一张话剧票,就在今天晚上学校大剧场上演,剧名是《恋爱的犀牛》,在网上看过评价,都说很好。   来来往往的都是情侣,于凉凉一个人倒也不觉得落寞,进场坐下。   话剧是晚上八点开始,七点五十,身侧有人过来。   余光里瞥见衣角,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却已经有熟悉感,她偏过头。   黎疏坐下。   已经是十二月份,天气寒冷,黎疏穿了套偏厚的白色的运动服,引得旁边人纷纷侧目。   秦容提醒过她,可这周晏志清没做什么,她也没想到这么久远前的票,就埋下了伏笔。   快开场了,她也不好换座位。   舞台中间,女孩被蒙着眼睛绑在椅子上。瞬间吸引住视线。   “黄昏是我一天中视力最差的时候,一眼望去满街都是美女,高楼和街道也变幻了能通常的形状,像在电影里,你就站在楼梯的拐角,带着某种清香的味道,有点湿乎乎的,奇怪的气息,擦身而过的时候,才知道你在哭……”   她渐渐看下去。   全场都在屏息凝神观看,偶尔发出一两句惊呼声和笑声。   台词很精辟美妙,像落珠般一句接一句,清脆地在大脑里弹跳,还在回味前句时,就已经被后句震撼。   结束已经十点,所有人都像是沉寂在话剧里那种疯狂的情绪中,给予热烈的掌声后,才陆续离开。   于凉凉转身拿起书包,黎疏撑着手起身,短暂间,他们的手指在扶手上触碰了下,目光不经意对视。   暖气开得足,指尖温热。   她掉头想离开,黎疏攥住了她的手腕。 第56章 六点接近   于凉凉到寝室,已经十点十五分。   张华正在泡脚,提醒她:“快去打热水,马上就熄灯了。”   “怎么了,你是不是有点脸红?”张华见于凉凉并不着急,好奇地瞥了瞥她。   于凉凉脱下书包坐下来:“我待会儿去。”   “外面很大风吗?”她扭头朝窗外看了看,以为她是被冻红的。   她摇了摇头。   把双手搁在桌面上,放着侧脸。   外面的风不大,只是她心里有些乱。   在话剧散场之时,黎疏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们在座位边缘,过道里都是人,他直着高高的身体,瞳眸像是浮着褐色茶叶黑壁杯内的水,透亮,底色偏深,带着逐渐散开的浓郁。   她一怔,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个动作。   片刻后,他便松开了。   剧场里暖气开得大,出来便觉得冷空气嗖嗖,抬眼望见的是,人行道旁边垂弯的柳树、昏黄的路灯和远处冷色的月亮。   拐了个弯,才在视线右前方里出现热闹的商业街。   灯火通明,还未歇息,走过去需要十几分钟。   黎疏在她身侧。   以前总是她静默地跟在他身后。   身侧是三三两两的行人,有些冷得裹紧大衣,缩成一团。   “话剧很好看。”   “嗯。”于凉凉回应。   黎疏骤然停住脚步,转身,面对着她。   “于凉凉。”漆黑的夜色背景里,他却又像是茶水中漂浮的黑色茶叶般,浸透散开,黎疏走到她面前,拂开她肩膀上落的一片叶子,“我可以抱你吗?”   凝视着她的眼,把她略高地抱了起来――不是于凉凉最开始以为的拥抱。   重心不稳,她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放我下来。”   黎疏眼神里笑了下。   令她没有挣脱。   行人从剧场方向走过来,脚步匆匆,一眼扫过,灯光和树影底下,是对闲情逸致的情侣,男生把女生抱高,不由得感叹谈恋爱就是热情。   前世刚被刘大娘收养的时候,他见过其他孩童玩,就这样互相抱着对方在树底下转圈,带着咯咯咯咯的笑声。   那时他只是冷漠地瞥了眼便走开。   有次回到山庄,于凉凉在门口等他,见他来,进屋去烧茶。   院内的桃花树开得烂漫无比,片片落下,走过去的某个瞬间,黎疏突然想把她在桃花树底下抱起来。   这个念头升起得陌生而突然,以至于他不明白为何。   临死前几个月,他每日都坐在那棵桃花树下。   现在他才知道,是他对于快乐的所知和体验甚少,仅剩小时候望见旁人的模糊记忆。   当他想起拥抱,便是快乐。   “想把你一路抱去宿舍楼。”   “不要。放我下来。”于凉凉说,如果不是槐树底下阴暗,无人看见,她是不会让黎疏抱起她的。   黎疏笑了。   真真切切的,在她眼前笑。   从未有过的,在她眼前笑。   他由下往上望着她,望着于凉凉,望着这个他很久很久才发现自己喜欢的人。   松开手,任由于凉凉滑下来,在她落地时搂住她的腰,把唇压过去。   于凉凉躲了下,没躲开。   后来也便没有再躲。   他温热的唇分开,拇指贴在她的脸上,就这样低声说《恋爱的犀牛》里并不引人注目的台词:“我不会离开你,我也不会让你离开我。”   于凉凉觉得自己现在是根蜡烛,全身烘热。   心里头有根清晰无比的线,外部却在软塌塌地融化,她躺在床上迟迟睡不着觉,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却怕吵醒室友。   现在,她真的有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她忘不掉过去,也决定过不再接受他,可每每他来接近她,等待、固执、隐忍,都让她难以招架。   她总会心软,总会心软。   望着他认真的眼神,从未有过的笑容,等待的身影,她尝试过逃避他,躲开他,却很难推开他、叱责他、伤害他……   醒来已经早上九点。   昨天晚上睡得太晚,脑袋有些昏昏沉沉,忽然她想起什么,掀开被子,迅速在床上叠好。   张华正看书,听到动静,转头见她匆匆忙忙爬下来:“怎么了?”   “今天早上有节选修课,要记考勤。”   “啊!”张华才反应过来,“早知道我就叫你。看你睡得挺熟,就没叫。”   现在说这个也晚了,已经迟到,她连忙拿起盆和牙刷筒,去公共盥洗池刷牙洗脸,回来后穿好衣服,背好书包,跑出门。   气喘吁吁地跑到主教楼315室,教室里面传来老师抑扬顿挫的说话声。   已经开始上课了。   但无论如何她也得进去,于凉凉站在门口,屏息片刻,讲课老师也许察觉到全班视线,才注意到门口站这个小姑娘。   “对不起,我来晚了。”她略有愧疚地说。   是个男老师,也没多说,拿起名单:“叫什么名字?”   “于凉凉。”   每节课都要点名,虽然来晚了,也算是来了。他扫了眼名单,瞥见于凉凉三个字。后面却已经有个勾,他不禁巡视:“谁替她点到了?”   大家面面相觑。   半晌后,黎疏站了起来:“是我。”   于凉凉才发现黎疏也在:“……”   老师瞥他一眼,也没骂人,而是拿起笔:“你叫什么名字?”   “黎疏。”   在名单上搜寻了一圈:“没有你的名字。”   “我没有选这堂课。”   所有人:“……”   所以他只是来给女朋友点到的吗?   老师还算是脾气好,停顿了片刻,才道:“我记住你了,以后别这样。先坐下吧。”   “嗯。”   “你也进去。”他指了指于凉凉,忍了忍还是忍不住调侃,“咱们这堂常见疾病预防和生理知识课的确很好,学了是对大家生活中有好处,大家可以把男女朋友带过来,普及普及知识,就是不要替对方点到。”   于凉凉垂头走进去,只觉得脸上热辣辣的。   黎疏坐在教室右排,把书挪开,像是给她占了座位。   ……才不想坐到他旁边,于凉凉扫了眼,找了个过道旁女生身边坐下。黎疏离她很近,思索片刻后,写了张便签,迅速放到她桌面。   继续上课的老师瞥了他们一眼,不动声色。   于凉凉拿出笔记本和笔出来,才翻看便签,只见上面写着:“刚老师说,下课前会检查作业。”   最底下有行小字:“你今天很好看。”   瞬间,于凉凉把脸垂得很低,红得要滴出血。   一节课上得如坐针毡,总觉得老师的目光频频往这里瞥来,讲到中途,他突然点了个人起来,双手分开撑在讲台上,提问:“紧急避孕药一般在多少小时内服用?”   那女生显然没认真听课,支支吾吾地半天说不出来。   “整节课都在玩手机。”老师扫视了圈,点了黎疏:“来,这位于凉凉同学的男朋友,你知道答案吗?”   黎疏起身:“72小时。”   “你们还没有一个旁听的人厉害。”老师道,”紧急避孕药主要成分是左炔诺孕酮。越早服用效果越好,如果是在48小时之后服用的话,失败率可以达到40%。紧急避孕药并没太大副作用,也没有一年三次的限制,但严格来说并不保险,最好还是男方带套。紧急避孕药是为了避免意外事故发生的。”   “很好。”老师点头,让他坐下,“多了解这些,以后对你和你女朋友都有用。”   有人看过来,还带了点笑声。   于凉凉顿时羞愤欲绝,根本无法抬起来。   老师倒是没什么感觉,听见有嘘笑声瞪了瞪眼:“笑什么。你们迟早会有性生活,该享受享受,注意不要得病。尤其是女同学,承担的风险大些,要保护自己……下面我们来讲讲常见的妇科病和男性病。”   课是很好的,前几节讲的也是流行病,譬如感冒、扁桃体发炎、过敏这种,于凉凉对这种常识性的科普很有兴趣,谁知这节课就轮到了生理知识。   ……她想自己可能以后再也不会来上这节选修课了。   熬到下课。   这是于凉凉人生第一节在下课前二十分钟就想要冲出教室的课。偏偏黎疏还跟没事人一样,收拾好东西,在旁边等她。   ……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她的课表的?   她下课前几分钟翻看手机,才发现他提早给她发过微信会帮她点到,可她来得太匆忙,没有注意。   走到主楼门口,迎面是滂沱大雨。   大部分人都被困在里面。   黎疏撑开了一把深蓝色方格纹伞,罩在她脑袋上:“我送你回去。”   他总是准备得很周全。   “你周末没事吗?”于凉凉问。   “有。”黎疏回答,“下午和晚上不会来找你。明天上午有事,下午来找你。”   于凉凉怀疑,他是不是把自己加入了课程表里?可她没办法说出什么,拒绝也好,放弃也好,说了很多次,连她自己都糊涂了。   把她送到女生宿舍,黎疏打着伞离开,于凉凉默默凝视了一段他的背影,才转身上楼。   心里面有点沉重和酸涩,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 第57章 七点接近   临近学期末,竞争激烈的学生会会长之争落下帷幕。   三位副主席之一的刘兆远以64%的得票率处于领先;晏志清得票率60%,排名第四;秦容57%,排名第九。   学生会竞选,并不按正常的升迁途径走,譬如部员-部长-副主席-主席,反而只要加入了学生会就有资格参选。   学校实行民主会议提案,由成员投票通过与否。但学生会主席拥有仅且一次的“强力推动权”,即可强制推动一个遭反对的提案。   在这个几万人的学校,有机会实现自己某种天马行空的畅想,简直像个真人RPG游戏,无怪乎这么多人挣得头破血流。   曾经,有个男生竞选学生会主席的目的,就是想要设一个全校女仆节,自然而然,被全体女生淘汰了……   寒假到来。   于凉凉买了车票回家,她家离学校近,车次多,放假当天买还有。   稍微远一些的,如张华,提早了好几天才抢到票。   秦容原本打算跟她同回,可惜时间对不上,她还要留在学校处理学生会的事。   其实于凉凉觉得秦容做得挺好的,不仅给外联部拉了很多赞助,由于漂亮,企业接待,还有活动找不到主持人都由她顶上,在工作上比晏志清做得更多。   可是那些部长,无论表面上说得多好,多支持秦容,到了投票环节,他们还是会选择男生。   心理部部长聊天说,他承认秦容的能力,但秦容是个女生,大二大三要是谈了恋爱,就会无心工作,所以不投她。   于凉凉当时真的是满脸黑人问号,在心里把那个部长彻彻底底地拉黑。   候车厅里,人来来往往,于凉凉坐在椅子上想这些事,熟悉的身影坐在她旁侧,递过来一瓶热饮料。   ……都快见怪不怪了,真的。   于凉凉都快怀疑黎疏在她身上装了追踪器。   检票进站,车程俩个多小时,一路无话。   出了站,黎疏原本打算送于凉凉回家,但于爸爸会开车来接她。   黎疏陪她等到于爸爸来后,才自己重新进火车站转地铁。   于爸爸把箱子帮于凉凉搬上车,回到驾驶位系上安全带,顺口就问了句:“他就是黎疏?”   原本只是于妈妈知道,现在感觉于爸爸也知道了。   “嗯。”于凉凉也扣上安全带。   “挺体贴,长得挺帅。”   “……”为什么他的第一句话,跟妈妈一模一样?   顿了顿,于爸爸踩下油门:“可以发展。”   “……”   寒假选择家里蹲。   于凉凉尤其喜欢待在家里,关上门窗,躺在暖和的被窝里,用电脑追部漫长的电视剧,或者用ipad追之前未看完的漫画,读几本小说。   整天除了吃饭上厕所哪儿也不去,像是冬眠。   春节前的第一次约会献给了林喻。   林喻考上了外地的法律系,大一课程就很重,背书背到头秃,连社团也没参加,老在微信上跟她诉苦。   她高三的时候跟同班男生谈了段恋爱,高考前分手,进了大学,主动追了个男生,俩个人正在暧昧期。   ……有时候真的不能以印象来评价人。   在于凉凉印象中,林喻性格很直,独立自我,应该会更有事业心的,可她一旦陷入恋爱,三句不离男朋友。   而秦容仿佛偏向于恋爱,但仔细想想,她跟谁都没谈,一路把学业维持得稳稳当当,进大学后还在竞选学生会会长,倒是更有野心。   她们还聊到了徐萌萌,于凉凉才想起来徐萌萌在复读。   谈了些班上人的去向后就回家了,晚上瞥见自己桌面上的复习资料。她本来是打算留给表妹的,表妹才高一,总觉得留下来也过时了,想了想,她还是打算给徐萌萌。   微信上问了下徐萌萌要不要,徐萌萌回了一个字,以及四个感叹号:“要!!!!”   于凉凉给了地址,她上门来拿资料。   次日,早晨起来,窗外一片厚重的白,昨夜下了场无声无息的大雪,一夜之间把树枝压成了老年人。   于凉凉有点担心路上不安全,站在窗边发微信给徐萌萌说:你今天可以不用过来。资料就放在家里,等天气好些的时候随时来拿就行。   徐萌萌回:不要紧,我已经出发了。   发完微信没多久,徐萌萌就来了,来得很早,才早上九点钟。   穿着粉红色羽绒服,披散着长发,五官长得更开了,明丽得让人晃不开眼,拎袋橘子,高高兴兴叫阿姨。   于妈妈眼前一亮,说这姑娘真漂亮,跟电视剧里似的。   徐萌萌是那种特别容易跟人熟络起来的性格,她没有芥蒂感,上来就亲亲热热,一股脑倒自己的事儿。   坐在床边吃橘子,不住地唉声叹气。   “哎,你不知道我现在的班主任有多恐怖。”她吃了瓣橘子,“现在我做梦都是――老师讲课,晚上自习;左手翻书,右手抄题;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语文英语,历史地理;文科数学,思想政治;进了考场,忘带纸笔;做完试卷,满脸懵逼。”   于凉凉忍不住笑。   “对了,你在大学怎么样?”   “挺好的。”于凉凉就跟她说了些大学的事,像之前老师鼓励学生那样说,“只好高考完,上大学就轻松了。”   “害,希望是这样。黎疏就从来都不告诉我这些。”她嘀咕,过会儿,抬起头,兴致勃勃地拿出手机,“对了,我刚在家门口堆了雪人,给你看看。”   这个寒假她跟黎远约定,每天早上七点半起床复习,谁起不来谁是小狗,今天见下了雪,就出来招呼他们两兄弟一起堆雪人。   照片里,黎远在拍雪人肚子,黎疏装雪人鼻子。   后面几张照片的近景里,雪人肚子前开始有“徐萌萌”三个字,徐萌萌不甘示弱,在雪人背面写下来“黎远笨蛋”。   黎远开始在雪地上写“徐萌萌是个爱哭鬼”,徐萌萌在雪地上写“黎远说话不算话”……   只有黎疏是淡淡的,低垂着头,持着树枝在雪地上写字。   徐萌萌说:“看,写了你的名字。”   他持树枝的姿势像是在持剑,冷然自若,字迹清晰,横折撇捺――   于凉凉   徐萌萌跟她说了一个多小时才走,于凉凉打算继续补完的番剧,在座位上看的时候却无端端分了神。   在潘府的时候,她曾经去山上寺庙的槐树上挂红色姻缘福袋,其实那时候她早已经对他没了希望,可还是写上了他的名字。   没有抱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期待。   也没有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的盼望。   仅仅只是写下他的名字而已。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大抵谁都有那种骤然袭来的孤寂,念一个丝毫不知的人,将万千心思,诉清风明月。   于凉凉做了个梦,梦见了自己前生从未有过的事。   一身白衣的黎疏,在冬雪过后的桃花树底下,如那天晚上在槐树下般把她提抱起来,醒来后,她怔了很久。   寒假即将结束。   秦容问她什么时候回去,于凉凉本想回复,却想起黎疏每次总能知道她的车次信息。   “上次我回家的车程和时间,是你告诉黎疏的吗?”   “不是哦。你都投了我,我没有把你的信息告诉他。”秦容补充,“但他问过我。”   于凉凉在寝室群里问:“你们有没有人把我回家的信息告诉黎疏?”   两分钟后。   张华弱弱地发了个羞愧的表情:“对不起,他昨天问了我,我没有忍受住诱惑……”   刘媛媛也发了双手:“我也……”   王珊:“我也……”   于凉凉脑袋一懵:“……”   张华:“之前出去买早点的时候,他主动加我。说把计算机二级考试的重点发给我……”   于凉凉艰难地打字:“……你们都加了他好友?”   王珊:“是的。”   刘媛媛:“+1。”   于凉凉:“……+1?”   刘媛媛:“我不是为了计算机二级考试,我只是萌上了他和晏志清,他答应把我推给晏志清,让我围观他的朋友圈……QAQ对不起。”   于凉凉把额头贴在桌面上,郁闷地吐出了一口气。   她一直觉得黎疏很清冷,可他到底是怎么把所有人都加上,还通过甄别筛选得到正确信息的?   ……也许是她低估了他,前世他是个需要追踪别人位置的杀手,可能在这方面意外地擅长。   幸亏她还没有买票,只是个预估时间。   这次开学她回学校,绝对不会再告诉任何人。   然而,于凉凉暗戳戳地买票,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回去的时间,当天,她还是在候车厅里碰见了黎疏。   “……”   这时候只有一种可能了。   排队中,于凉凉低头发微信问她妈妈。   于妈妈:“是啊,你们碰到了?痴汉小同学刚还问我你有没有出发?”   于凉凉:“……你也加了他好友?”   于妈妈:“当然,你高二的时候就加了。不然他怎么知道你填报哪所学校哦。傻孩子。”   于凉凉:“………” 第58章 八点接近   回到寝室,张华和王珊已经到了。   她们把自己家乡的特长带回来,没特产的也放了两个苹果,诚心诚意地道歉:“不好意思。”   于凉凉生闷气,不理她们。   张华跟求神拜佛似的,双手合十:“凉凉,发生这种事我也不想的。哎,主要他看起来真的很诚心诚意……还很高很帅很学霸……”   “我们一开始就觉得他是个好人,后来我们想想,要是他是个深藏不漏的猥琐男……”王珊说,“以后不会发生这种事了。我发誓。”   “我也。”张华举起手。   “刘媛媛也。”王珊替不在的室友补充。   “……”其实她也没多怪她们,黎疏不坏,相处久了都会发现,更何况最大的问题不是她们。   她也是这次才知道,她妈妈不仅早就加了黎疏,还加了罗武、张竹、林喻,在最开始黎疏跟她回家的时候,就已经发微信问过他们,黎疏怎么样……   连他的身世都打听得清清楚楚,盘算让他当上门女婿。   于凉凉怀疑自己妈妈上辈子可能是个喜欢雇佣杀手的金主。   “唉,其实我们就是感觉你也挺喜欢他的……”见于凉凉好像也并没有生气,张华转过身,挪动了下椅子靠近桌面随口说。   于凉凉怔了一秒。   在她们眼里,或者在所有人眼里,她喜欢黎疏吗……   开学了。   下学期的课业比上学期要重些,学生会的事务也开始多起来。   文宣部部长今年大三下学期,要准备考研,卸任了,直接让晏志清顶上。   大一新生真的很有优势,因为时间多,大二很多在谈恋爱,大三都在找出路,到大四实习的实习,考证的考证,总之都没空管学生会。   晏志清新官上任三把火,直接劝退了两个根本不来,只推诿工作的大三学长,这两个都是前部长的同班同学――挂着学生会职衔可以参选奖学金。   刚开学,学校就得到了一个全国大型创业比赛的海选举办权,即整个C城的海选场地定在他们学校。   海选过程在本地电视台和网络视频平台全程直播,三个本地龙头级企业总经理和一名国内知名创业导师作为评委。   作为今年学校的重大活动,由招生就业处和创业培训中心共同承办,学生会负责组织实施。   此时文宣部就剩下包括部长在内的三个人,外联部那边也十分想进来认识这些大佬拿赞助,于是,两个部门被并在一起办公,负责宣传推广。   会议桌前。   晏志清坐在最前方:“此次活动,按照以往举办大型活动标准,拟悬挂五条以上横幅、食堂门口十字路口等重要地段放置不少于十个易拉宝、并提前一个月在每栋宿舍楼下面贴创业大赛的宣传海报。按照会长要求,拟邀请之前创业成功的学长学姐或合作过的企业成为邀请嘉宾。希望外联部能够提前出具邀请名单,便于我们发放邀请函,并确认好最终出席嘉宾名字。”   秦容此时已经升任外联部副部长,坐在晏志清的左手侧:“名单什么时候要?”   “明天。”   “出席嘉宾呢?”   “下周四之前。不确定嘉宾名字我们的宣传文案无法定稿。”   “名单好拟,今晚就可以给你。”秦容翻看了下笔记说,“确认出席嘉宾没有这么快,你们可以先找人设计,把名字那块空出来。”   “你需要多久?”晏志清转头问她。   “至少两周。”   “海报、易拉宝以及宣传单印制需要五到七天时间,如果下周不能给到我,我们的宣传活动会滞后。说服他们是你们的工作。”   “强人所难,难道是你的工作?”秦容分毫不让,“跟人打交道的工作时常会有反复,昨天答应,今天就有可能反悔。我需要时间确认好最终名单。”   “如果预先就按为危险时间走,我怕到时候开天窗。”   “如果你只是担心时间太短海报来不及印的话,这个事情我可以解决。”   晏志清盯着她:“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什么事都认为自己可以解决的人,很自大。”   “那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只严格按照预先流程走,不考虑事情节奏的人,很不讨人喜欢。”   ……有点吵起来了。   这次联合会议,文宣部和外联部的剩余七个人坐在会议室里,有人挺了挺身,想要劝,还没张口――   “那像你这样自以为是的人,有人喜欢吗?”晏志清问。   “那你像你这样自恋的,会喜欢其他人吗?”秦容反问。   “当然会。”晏志清回答,“今天我不让你知道我喜欢你这种类型女生,你都不知道什么叫变态。”   秦容反唇相讥道:“今天我不让你知道,我也喜欢你这种类型男生,你都不知道什么叫品味独特。”   全场霎时寂静。   只有两个人的目光火花四溅,直到有个女生低头轻轻说了句:“我去!好大一盆狗粮。”   他们回过神,晏志清冷静道:“十天,给出名单,我预留出位置。”   “嗯。”秦容低头,翻记事本,“我会先确定好三个人,如果实在来不及,就先印。”   “下一项议程。”晏志清说。   “关于赞助商的署名事宜。”秦容说。   ……   开完会,只剩下晏志清和秦容还留下单独讨论,文宣部和外联部的部员抱着本子一个个恍若游魂地走出来。   无形表白,最为致命。   于凉凉也万万没想到,他们俩居然一开始就好像喜欢对方……   这事立刻就被传起来,部门人少,新招进来的女生是个晏志清的粉。   晚上只有他们三个人独自在办公室里办公,女生起身走过去,轻声问:“部长,听说你喜欢秦容啊?”   “嗯。”晏志清正在忙,也不避讳。他的确喜欢秦容,已经挑破,没追求而已。   “可是我听说她名声不好啊……”   “哪里不好?”   “就是她跟其他部长还有副主席那些男生关系都非常好,为了拉赞助,晚上还跟人家去吃饭什么……”女生站在他身边意有所指。   “男生只喜欢两种女生。”晏志清看也没看她的回答,发挥自己擅长的一心二用,边码字边说话,“一种是漂亮,一种是非常漂亮。秦容在我眼里,是第二种。”   “……”女生忍不住再次提醒他,“可她好像不是很……单纯。”   “男生会想谈恋爱的,也只有两种女生。”晏志清淡淡道,握住鼠标挪了挪,“一种聪明努力又优秀的,一种是性格温软从来不八卦的。秦容是第一种。第二种我建议你学学于凉凉。你看看黎疏追她追成什么样。”   于凉凉:“……”   女生望了眼于凉凉,还是不死心,说:“可是……”   晏志清停下,终于放开鼠标,转头看她:“我说了这么多你还不明白?你既不是第一种男生喜欢的,也不是第二种男生想谈恋爱的,你只会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谣言,所以你现在都快把印象分破坏完了。”   女生脸骤然一红,憋了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最后扭头跑出门口。   办公室只剩下晏志清的打字声。   ……她可能明天就不会再来了。   于凉凉等了片刻,才转身婉言:“部长,你拒绝人的时候可不可以不要带我?”   “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晏志清敲击键盘,“全校人都快知道了,你看人家惊讶吗?”   “……”   “不让我说也可以。”晏志清给word里面的字分行,轻描淡写道,“刚刚我的精彩打脸,能否请你转告秦容?”   “……”   “听说你跟秦容是高中同学,身为文宣部部员,学生会主席评选还投了她的票。”   于凉凉起身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对了,五分钟前,黎疏问我你什么时候下班?我告诉他你很快就下班。”   于凉凉身形一顿,怪不得最近学生会忙起来,太晚回去,黎疏总能来接她。   晏志清继续噼里啪啦地打字,边撰写策划,边说:“如果你帮我,我以后可以等你下班后再告诉他。让他扑个空。”   面对这个部长,于凉凉真的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甚至后悔自己开启了话题,为什么不在他们聊天时就走开,为什么要单独跟他待在一起?   晏志清的打字声终于停下,瞥向门口:“追你的人来了。”   于凉凉抬眼望,黎疏已经站在那。   电脑上微信响起,她连忙看了看,是晏志清发来的:“转播场面我已经给你写好,你直接转发就行。”   于凉凉:“……”   她扫了下后面那条微信的文字,开头是:“秦容,晏志清今天特别帅……”   此时此刻,内心一点也不像晏志清形容的温软平静,从不八卦。   她甚至特别想把前面那段话也转给秦容。   但她想,秦容应该猜得出来的,甚至晏志清也猜到秦容能够猜得出来,而秦容也能够猜到晏志清猜到她猜得出来……   他们根本就是在互相试探。   ……好想退部。 第59章 九点接近   走了俩个人,新招的女生也彻底不来了。   文宣部人手不够,晏志清一个人负责了部门对接、策划、文案撰写、经费申请还兼顾着指挥管理。   于凉凉跟另外那个男生负责刷楼。   万万没想到,考了个大学,最后每天都在各个宿舍楼下面贴海报。星期三,从早上六点开始,由学校的东面宿舍“刷”到西面宿舍。   男生伸手按着海报抱怨:“其实应该把任务分摊下去,院学生会处理自己院的,会快好多。”   “嗯。”但校学生会和院学生会派系复杂,即便发了通知,他们也要到晚上才做,而且有些两个系混住的宿舍楼会变成两不管地带,所以晏志清倾向于自己做,也连带着,他们俩忙得要死。   于凉凉贴完,从背包里把卷着的海报拿出来,无意瞥见公告栏里熟悉的名字。   -在方玲老师的指导下,我系学生黎疏、王天星、许发远在十五所高校联合计算机网络应用比赛中荣获团体一等奖。   -在刘德老师的指导下,我系学生黎疏在“蓝桥杯”大赛全国总决赛软件类获二等奖。   她把海报捋平。   上学期的编程竞赛,黎疏只得了优秀奖。   晏志清说,那个软件公司搞活动主要是为了招聘,尤其考察学生的编程经验和项目理解,黎疏可能还差点,更何况才大一。   前十名的大三大四学长,基本都被招聘入他们公司了。   男生挠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凉凉,我女朋友今天生日,我想给她个惊喜。她宿舍就在这旁边,我能不能先去找下她,待会儿就回来?”   于凉凉说:“好。”   “谢谢你了。”男生连忙说,“你先去食堂吃东西,等等我也行。我马上回来。”   他说着就往外跑走,心急火燎般。   于凉凉把双面胶撕成小段,先贴在墙面上,再把海报按上去――她不想等,还是早贴完早好。   远远一看……贴歪了。   她踮起脚把海报最上方撕下来,试图调整对位置。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帮她按住海报的左上角,瞥了眼左侧墙面的直线,捏着海报左侧边缘往下捋平行,按在双面胶的粘口上,把海报右上角和右下角都粘好。   于凉凉知道是谁,他身上总有种清雅的味道,是某种花香味洗衣粉洗净后留下来的:“谢谢。”   身后有人在等黎疏,问道:“你朋友?”   “嗯。”黎疏侧头。   “那我先走喽。”见他像是不打算离开,室友说道,暧昧地瞅了他们一眼。   黎疏太过清心寡欲,以至于在他们抽烟喝酒打架抠脚玩游戏看黄片谈论女朋友的寝室里像朵高山之莲。   他女朋友的闺蜜十分迷他的颜,曾经想让他介绍来着,可惜被拒了,他不接受他们介绍的任何女生,所以他们感觉如果黎疏不是gay,就应该是有喜欢的人……现在看来是后一种。   “你一个人?”黎疏问。   “还有别人,他有点事,马上就回来。”于凉凉要在对面也贴一张,拿起海报,“我们很快就弄完,你先走吧。”   黎疏跟过去,帮她把捋平的海报贴好。   以往不觉得,他这样一站在她右后侧,抬起手,像能拢住她似的,比她高,比她宽,阴影落在她身上,完全可以覆盖住她。   于凉凉假装低下身找双面胶,起身时,稍稍离远了些。   这所大学里高个的男生挺多的,但黎疏挺得直,白白净净,望起来尤其高,手也长,笋似的,喜欢牢牢握住人的手腕。   她再次阖下眼,不去想那天晚上的事。   黎疏拎起放在地上的敞口帆布袋:“我先帮你,等到他回来。”   计算机系一共有三栋宿舍,黎疏带她去二栋,于凉凉没话找话:“我刚刚看到荣誉展示,你得了蓝桥杯奖,很厉害。怎么做到的?”   编程竞赛的时候,她了解过相关方面知识,蓝桥杯是个很有含金量的全国性大学生比赛,要求应该远超过学校一个多学期所教的东西。   黎疏好像有学习的天分,高中课堂知识倒也罢了,前世他靠着一本剑谱自己修炼,编程也是,上学期才只是优秀奖,这学期已经可以拿二等奖。   “全心全意。”   “?”   “我一旦喜欢什么,就会全心全意。”黎疏说,“无论说什么做什么满脑子都是它。”   “噢。”   “对你也是这样。”   于凉凉脚步顿了下,忍不住瞥了他一眼,黎疏的语气不像是表白,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她没有再接起这个话题。   ……那个男生迟迟都没有回来。   从半小时到了一个多小时,发了微信也没回复,于凉凉逼不得已打电话,他才恍然大悟记起来,不好意思地说他跟女朋友在学校后面的商业街买东西,赶回来可能还需要二十多分钟。   于凉凉也不能让黎疏一直帮忙,眼见快九点了,她问了下,黎疏还有课,便说先去食堂吃早点。   教学主楼旁边有个一食堂,黎疏这边的宿舍楼有个三食堂,于凉凉还从没在这边吃过。   她原本打算请黎疏吃,当是道谢,奈何她对这块不是很熟悉,黎疏带着她去买早点,反倒还是他直接刷了卡。   于凉凉歉疚地说:“应该我请你的。”   “没关系,还有下次。”黎疏把饭盘放下,他们俩都打了碗面,面上有黎疏特地让阿姨打的一个煎鸡蛋,有油条还有豆浆。   于凉凉坐下来,黎疏把自己碗里面那个煎鸡蛋,夹到她碗里说:“生日快乐。”   以往他都是发微信,还是第一次亲口对他说。   但让于凉凉呆愣良久的并不是他这句话,而是眼前,这碗有两个鸡蛋的汤面。   前世家乡有个习俗,所有过生辰的人都要吃有两个鸡蛋的汤面。   很久以前,久到她决定离开山庄、离开黎疏的时候,临走时,她煮了碗双荷包蛋面,在自己生辰那天,用它来进行一场漫无声息的、独自一人的诀别。   那时候的黎疏什么都不懂。   ……可现在为什么他会知道?   黎疏静静等着她,见她开始吃了,才自己拿起筷子。片刻后,他听见动静,抬起头来。   直至如今,他也无法彻底懂得她当时的心情。   他总是在事后才得知一点,了解一点,回过神来一点,可那些不得知的,不了解的,他没有回过神的……也许就在此时此刻她落在汤碗的眼泪里。   应该说什么?   说我想弥补你的前世,还是说,我以后不会让你哭泣。   黎疏放下筷子,说什么都没用。   他本可以像以前她过生日一样,做到安静而不打扰,在日复一日中持续地追逐着她。   可如果他们真的有在一起的可能,必然从他们都能面对前世开始,而不是假装,什么伤都没有受过。   黎疏望着她,心蒸在这碗热气腾腾的汤面里,软烂的。   伸手,越过长桌,擦拭她脸上的泪痕。   于凉凉筷子杵在汤碗里,垂着头,片刻后才轻声说:“黎疏……可以请你不要再追求我吗?”   刚开学回寝室,张华挪过椅子背对着于凉凉:“唉,其实我们就是感觉你也挺喜欢他的……”   于凉凉当时愣了愣,问:“为什么?”   “因为你没有拒绝他啊。”张华回头瞪大眼睛,仿佛觉得她问这件事很奇怪,“你要是真的不喜欢他,干嘛不干脆了当地拒绝他?”   “我拒绝过的。”她回答。   “反正我没看出来。我看到的就是你没拒绝他。”   旁边的王珊也在那里嗯嗯点头。   反正说都说了,张华干脆大胆起来,“你要是喜欢他就接受他,不喜欢他就让他滚。我就觉得你好像挺喜欢他,又在让自己不要接受他。不想让他来找你,可如果他来找你,你也下不了狠心轰他走。好像既感动又难过。另外,我觉得人只有对有好感的人才可能下不了狠心,对待不喜欢的人缠得这么久,肯定看都看不顺眼了,巴不得对方早点消失在视野范围。”   王珊附和:“的确是。”   张华说:“所以我真的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反正我觉得这样很磨人。”   ……于凉凉回过身,别说张华,连她自己都不明白。   她动摇过,黎疏抱她那天晚上心神荡漾,迟迟夜不能寐,可蜡烛的芯始终在她心里,有时候她甚至想,如果她能够忘记过去多好。   像秦容那样,有着明确喜欢的类型,跟那个人试探揣摩暧昧;   或者像林喻那样,追逐有好感的对象,多谈几次,逐渐确定自己的喜好;   或者就像徐萌萌那样,青涩初恋,懵懵懂懂……   她们都是崭新的自己,遇见一个崭新的人,期待崭新的未来,可于凉凉是旧的自己,她不想兜兜转转,再去遇见一个旧的人,触及那段她好不容易用死亡才能够绝望的感情。   黎疏把手收了回去。   “……可以请你不要再喜欢我吗?”于凉凉颤着睫毛,哑着嗓音说。   黎疏说:“不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的黎疏是崭新的 第60章 十点接近   食堂里碗筷碰撞,人来人往。   黎疏知道,她在逃避这段感情,拒绝不了,所以希望他不要再喜欢,不要再追逐。   如果还在前世,他会直接把她抢回去。可也感谢在现世,让他了解人世间的情感, 第一次知道该怎样去心疼与喜欢人。   于凉凉始终低垂着头。   黎疏瞥了眼前方的汤面,有些冷了,凝聚薄薄的油,再抬起眸,“于凉凉,你不需要顾忌那么多,我并不需要你的确切答复。”   “你可以讨厌我、拒绝我、无视我。如果有天,你喜欢上别人,我也无权阻挡你跟他在一起。但如果没有喜欢上别人,我希望你能回头看看我。”   黎疏提醒:“吃面吧。”   他低头吃东西,隔了片刻,于凉凉也开始吃起来。没有抬头、不言不语地吃着。   不久后,那个男同学终于来了,连连抱歉。黎疏接下来有课,吃完早餐便要跟他们分开。临走时,长久地望了她一眼。   贴完剩下的海报已经上午十一点多,于凉凉回到寝室,今天没课,张华他们都还在寝室里坐着。   王珊正跟他男朋友视频俩天,聊得乐不可支。   于凉凉心里头依旧有点闷,黎疏这样一个前世冷淡到几近于没有□□的人,居然也会说如果没有喜欢上别人,我希望你能回头看看我。   可如果她不愿意回头呢?   如果她这一生都不想回头呢……   从高中时确认彼此都想起了过去外,他们都没怎么说过心里话,这可能是他们第一次这样剖白自己的心情,她也没想到黎疏做好过这样的打算。   张华见她回来,挪了挪椅子,用手指戳她的肩膀:“刚王珊说,她男朋友这个星期六从外地赶过来看她,晚上想请我们吃顿饭,你有时间不?”   于凉凉点头。   “那就好。我还担心你学生会的事太忙,没有时间。那我们四个人就都去了。”她朝王珊做了个OK手势。   原本张华要离开,于凉凉想了想问:“张华,你知道怎样才能找到男朋友吗?”   张华定定瞥了她一眼,确认这是被黎疏追了这么久于凉凉没错,身为一个大学期间不打算谈恋爱的人,她觉得自己洞幽烛远能力很强。   “凉凉,我问你件事哦,你跟咱班上男生谁关系最好?”   “班长。”   “有时候需要交材料、填报名人才有联系,对吧?”   “嗯。”   “跟其他人基本就没什么接触了,而且长得都不好看。”张华又说,“你在学生会接触的男生有几个?”   “部长和部员。”   “他们都有女朋友了是吧?”   “嗯。”晏志清算是和秦容配对了。   “如果咱班长、文宣部部长、部员三个男生有人分了手,你会想去追他们吗?”   “不会。”   “如果他们追你你会接受吗?”   “也不会。”   张华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她的肩:“如果王珊她男朋友可以把老乡介绍给你,你会去见面吗”   于凉凉犹豫了两秒:“可能不太想去见面。”   “如果你在网上有聊得好的男生,他约你出来见面,你会去吗?”   “……不会。”   话说到这已经够直白了,连于凉凉自己都懵了下。   “一个多学期了,于凉凉。”张华感叹,做了个OK手势,“你就认识了三男生,而且全是有女朋友的。连我认识的都比你多。顺便问一句,你知道咱班几个男生嘛?”   于凉凉抬起眼,下意识就想回答,可到嘴边她却发现说不出来。   “9个。”张华没眼看似的挪开了椅子,“本来是10个,有个转系了。咱班的男生难受想哭。”   “……”   张华的确说得不错,他们班活动少,她大部分都在忙课业和学生会,跟班上男生交集不多,而学生会也都是在微信里联系,直接接触的就是晏志清和今天那个男生。   但她从来就没想过他们。   他们完全不是吸引她的类型,可进大学之后,她好像也从未遇到过吸引她的类型,连点心动的感觉都没有。   于凉凉转过身,如果想要摆脱黎疏,也许最好的方法是去找个男朋友,可是,她应该去找谁呢?   次日,于凉凉下楼,黎疏依旧站在那。   她以为今天他不会来。   于凉凉没有直接下去,站在拐角处,现在她都已经知道这个楼梯拐角处的视线死角在哪,可以让黎疏不看到她。   ……现在的问题都不是缺少男朋友,甚至是缺少男性朋友,最可笑的是,她居然都没注意到现在班上几个男生。   她明明还想过大学的时候谈场恋爱。   圆圆的宿舍阿姨转头看她,眼神示意:同学你干啥呢?   宿舍阿姨:“咳咳。”   于凉凉回神,拿着饭卡走下去,黎疏依旧用目光迎接她,宿舍阿姨满意地点点头,双手趴在桌面上,咬口肉包子。   于凉凉望他,顿了片刻,问:“如果我有喜欢的人,你会退出吗?”   “你现在有吗?”   “……”现在还没有,她不会为了拒绝黎疏去找个不喜欢的人谈恋爱,只是如果以后碰见心动的人,她也不会拒绝。   “我现在有。”黎疏说。   如火如荼的创业大赛开始,本以为忙过最前面的宣传期,文宣部就没什么事了。可晏志清不是凡人,他是不分部门地全力配合这次活动。   比赛直播,需要一些穿旗袍的礼仪小姐姐,负责接待或者引导。   礼仪队人数不够,不得已选了其他部门的几个女生顶上,身为文宣部目前存留的唯一一个女生,于凉凉惨遭选中。   她推拒了三天,推不掉。   ……日常想退部。   礼仪小姐还得学习微笑和走步,她们穿着高跟鞋整整练习了三天。比赛正式前一天晚上八点开始彩排,秦容带右边入场的队伍,一位大三的学姐带左边的队伍款款入场。   秦容跟其他漂亮女孩不一样在于,她从没有畏缩感,永远姿态轻松,游刃有余。   晏志清正在幕布下面跟人确认事项,望了好几分钟,才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地继续跟人讨论打光。   其实礼仪小姐也没什么事,除了像秦容这种还会负责端东西,递选手牌之类的,她们剩下的都是站在旁边当背景板。   可腿疼。   彩排间隙,于凉凉偷偷蹲下身来捏脚腕,想起明天正式直播,她得站六个小时就头大。   秦容端着仪态走过来,轻声对她说:“别这样蹲着,容易走光。”   她拢着裙摆平蹲下身,圈住腿,望了望她的脚,抬头说:“你的鞋不是很合脚。晚上回去的时候抹点芦荟胶,再擦点婴儿爽身粉明天应该会好些。”   “谢谢。”   秦容突然笑了笑,摸了摸:“你大腿好白呀。”   以前就觉得于凉凉脸白而已,这一穿旗袍就发现胳膊小腿细长均匀,细腻白皙。   于凉凉第一次被人说大腿,有些害羞,下意识拉了拉旗袍的开叉口,有点开得太高了:“可能因为我不太常穿短裙……”   秦容起身调侃:“黎疏眼光真好。”   与此同时,黎疏敲打代码,疲惫间隙,打开微信,已被屏蔽的班级男生交流群有三十多条信息,随意点开查看。   王金元:速看!今天在大礼堂彩排的礼仪小姐。   刘发:我去!我们学校有这么多美女吗,这个打头的好漂亮,叫什么名字?   王金元:秦容,我们部的副部长,学生会之花,追她的人太多了,排不上号的。   詹才才:这个也很漂亮。   王金元:哈,脸很清秀,感觉她不太习惯穿高跟鞋,不小心拍到了一张走光照。大腿是真白。   何路:腿好看,要是穿黑丝就更完美了。我喜欢黑丝。   刘多乐:哪来的照片?   王金元:嘿嘿,我朋友在大礼堂现场发给我的,稍等,我整理下发给你们。   黎疏突然在群里面发了个美女图片压缩包,一大群计算机系的狼立刻心猿意马,心想黎疏也有这一天,不愧是同道中人,兴致勃勃打开,只有两张空图。   ???   王金元愣了半秒,才发现他刚下载存在桌面上的照片不见了,不到五分钟,电脑开始闪屏,屏幕熄灭。   艹,什么垃圾电脑!刚买的!   他立刻重启,幸好,好像没什么问题,只是等等……他的美女图片,他的岛国视频,他的珍藏avi,全部都被删掉了。   不可能啊,刚刚都还在的,疯狂点击鼠标寻找,苍井空武藤兰小泽玛利亚……你们在哪?!   “我去,我的电脑也开始黑屏了。”另一个室友惊诧地说道,回头,“中病毒了吗?不可能,我们没下什么,只有那个……”   黎疏室友王大马穿着夹角拖鞋推开门,脸色沉重道:“赶紧关机。”   “???”   “黎疏生气了。你们刚刚拍到了他女神走光的照片,现在我看到他把群里参与讨论的人列了一长串的名单,正在那里轮流黑电脑,咱是一个局域网,一黑一个准,赶紧关!”   全寝室人吓得立刻拔电源,连灯都关了。 第61章 十一点接近   黑暗中,所有人屏声静气。   直到有人轻轻出声:“身为计算机系的我们……应该知道只要关网就成了吧?”   王大马狠狠道:“对。”   王金元十分不服气:“他不爽他跟我们说啊,凭什么黑我的电脑,知道我攒这些视频攒了多久吗?!我得找他上门理论去。”   并没有人拉他。   王金元怒气冲冲地脚步顿了顿,试图寻找到同伴:“干嘛,你们不生气吗?”   室友弱弱:“我电脑里没这些……”   “其实不关我的事。”王大马抹了把脸,才决定说出真实原因,“主要是咱也打不过,咱也不敢说。”   王金元:“……”   创业比赛正式开始。前几天还怨声载道,直到看见电视台扛着摄像机终于开始录了,创业导师到达现场了,大伙瞬间抖起精神,一个个挺胸抬头,昂首直背。   前期最麻烦,之后调顺了,就不需要这么多人在这里。   即便彩排过,正式拍还是有问题,灯光、站位、选手上场、PPT演示、观众表情等等,各种来回负责沟通协调,拍不顺了还得重拍。   学校正式的礼仪队女生由礼仪队管理,部门协调进来的女生就由秦容管理,有些女生对镜头发憷,还有来大姨妈肚子疼的,就得协调站位,进行换岗,每个人休息半个小时。   于凉凉倒是还好,除了开场时走位,基本都是安静地站着,就看到秦容反反复复地上台下台给选手递号码牌,或者引领客座嘉宾到场。   结束是晚上五点。   于凉凉原本以为能走,谁知道学生会群里面通知还要聚餐。   秦容在后台更衣室问大家谁想去。   所有人面面相觑,谁都不太愿意去。   学生会内部聚餐还好,都是认识的人,这次是大型聚餐,在学校外面的酒店一楼,包含学校领导、电视台的人、导师嘉宾等……可能还会被劝酒。   秦容大概也了解了:“我去跟他们说一声。”   她转身出去,有个女生惴惴不安:“我们全都不去,这样好吗?”   “谁想去谁就去呗。”   “反正秦容肯定会去的,她那么喜欢出风头。”   “本来她也擅长这个……”   大家纷纷收拾东西回去,于凉凉犹豫两秒,等秦容进来,问她:“你去吗?”   秦容点头,脱下旗袍说:“我走不掉。”   于凉凉见她脱下高跟鞋,脚后跟贴了创可贴还渗出血,坐在椅子上撕开,贴上新的,冲动道:“我跟你一起去。”   秦容转身,朝她露出感激地一笑。   俩个人一起出去,秦容瞬间再次变成了那个游刃有余的她,刚刚在换衣间的疲惫感倏然不见。   于凉凉有些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做,学生会的事重要吗?如果不想去那就不去好了。   幸好聚餐没有想象中恐怖,学校领导以及学生会主席副主席部长都在,身边都是熟人,秦容也让于凉凉跟她坐在一起,只有对面有一些不太认识的人,被劝了几轮酒也就没事了,秦容还会帮她推。   她们各有两个杯子,一个装啤酒,一个装水。被劝就抿一口酒,悄悄把水倒进去充分量,直到结束,这杯啤酒都没喝完。   九点多,嘉宾陆续离开,终于可以散场。他们一行人站在门口打算走回去,酒店离学校后门倒是很近,只需要十几分钟。   秦容有些走不了,结束的时候还能撑一撑,坐了一个多小时,反而觉得被磨破皮的伤口火辣辣的疼。   她没有说出来,只说自己累了,靠在酒店门口的石狮子上:“你们先走,我待会儿过去。”   晏志清走到她面前:“这么娇气的吗?”   秦容抬眼:“娇不娇气关你什么事?”   “当然关我的事。观察了你一天,就看你什么时候撑不下去我好英雄救美,还以为你能一路撑到寝室让我无可趁之机。”晏志清蹲下身,“上来。”   所有人:“……”   还有这种喂狗粮方式???   秦容挑了挑眉,也没客气,起身趴了上去。   晏志清不理身后的人,背着秦容就要走,走出两步顿了顿说:“于凉凉,我给你介绍了个男朋友来接你,马上就到了。”   于凉凉:“……”   秦容撑着下颌问:“新男朋友叫什么名字?”   晏志清:“叫黎・二代・疏。”   于凉凉:“……”   寂静校园里,黑夜繁星,秦容伸出手戳了戳虚空的月亮,晏志清问:“秦容,你为什么想当学生会会长?”   秦容把脑袋搁在他肩上,吐气如兰:“为了有一天,再搞这种活动的时候,把负责贴海报、分牌子、引领、接待还有当礼仪小姐这种无足轻重工作的,全部换成你们这帮男生。”   不要跟她讲团队配合,核心工作男女生都能做。   由于嘉宾是男性多,所以礼仪接待就得让女生来。女生做了礼仪接待,就没时间再去参与核心环节,穿旗袍端着笑穿鞋子脚磨破皮,电视台采访的永远是组织和策划的男生,女生收获的只是庆功宴上似是而非的夸奖、别人来回打量的猥琐目光和劝酒。   晏志清笑:“我当礼仪先生太性感,怕你把持不住。”   秦容:“那你试试。”   晏志清:“那我试了你要不要答应我点什么?”   秦容说:“可以考虑。”   第二天,他们又没事人似的来了,互不搭理。只是晏志清让另一女生分担了些秦容的工作。   部门抽调出来的临时礼仪小姐只需要站三天,第二天站岗结束时,秦容私底下跟她说:“晚上我们几个人请了电视台的编导小姐姐吃饭,你要不要去?”   于凉凉倒是看到今天秦容也没停下来,跟电视台那边对接很多,她可能对传媒这块有兴趣。   私底下跟她说,算是投桃报李。   当地电视台算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卫视频道,那个小姐姐也是这个学校传媒系毕业的学姐,性格看起来不错,一起吃饭的都是会长、晏志清等认识的,倒也不用担心什么。   现在并没有找工作的压力,但于凉凉的对电视台工作有兴趣,如果能够了解些也是好的。   她点头:“去。”   之后,她们又聊了下别的事,于凉凉见她还穿着高跟鞋问:“腿不疼吗?”   “还好。”秦容笑,“晚上要是太疼了,就让晏志清背我回去。”   她们是在换衣间说的,这句话不知道就怎么传到晏志清那了,当时颜晏志清头也没抬,轻飘飘回了句:“她以为她是小公举?想让我背就让我背?”   有人当秦容面把这段说得绘声绘色,含义就是晏志清只是跟她玩玩。   于凉凉才知道,外联部那边由于秦容太过出头,也是风起云涌,明枪暗箭,即便晏志清和秦容已经算是公然暧昧,还是有人不服气。   于凉凉不免望了眼秦容的脸色,秦容笑笑没说话。   聚餐结束,编导小姐姐自己开车离开,在门口,只见晏志清主动走到秦容身前无比自然地蹲下:“上来吧,小公举。”   秦容趴了上去。   于凉凉:“……”   所有人:“……”   当面说的女生:“……”   于凉凉忍不住悄悄瞥了眼那个女生,她的脸色活像吞了只苍蝇。   ……打脸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她甚至怀疑这就是秦容和晏志清的调情――用打大家脸的方式秀恩爱。   晏志清把她背起来,说:“对了。于凉凉,昨天你说我答应过,不把你的信息透露给黎疏。我这个人一向说到做到,说不让黎疏知道你的信息,就不让黎疏知道你的信息。所以今天我又给你介绍了一个新男朋友来接你,黎・三代・疏。”   于凉凉:“……”   她真的十分无语……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   秦容回头看过来,像是明白她内心所想,于凉凉默默退后一步,不敢惹不敢惹。   晏志清背着秦容走远了:“想吃点什么吗?小公举?”   所有人:“……”   你这样在别人面前高傲得要死,一碰见秦容就舔得不行,好玩吗?好玩吗?好玩吗?你们打脸打得快乐吗?秀恩爱秀得很爽吧?你们是狗粮制造机吗?嘟嘟嘟嘟地日夜赶工吗?为什么要狂塞我们?学生会成员绝不认输der!   但他们远远不知道,这,只是开始。   大二,当晏志清终于当上学生会会长时,动用的“强力推动权”竟然是把所有礼仪接待工作全部换成了男性――穿衬衫皮鞋,站一整天,端庄微笑,还被偷拍传到群里,被女生品评身材!   晏志清乐此不疲地以身引领,亲自上阵,开启了一阵学生会的时尚男风,甚至还出了本“学生会猛男写真”,他是收获了大批女粉,但搞得学生会的一群直男怨声载道――他们进学生会是为了体验社会,不是来当礼仪先生的。   次年,终于用强大向心力把他选下去。   然后,秦容上任了。   全体学生会成员:QAQ   ……幸亏于凉凉在大一学期末就退会了,退会保平安。   作者有话要说:开启了学生会双贱合璧的崭新时代! 第62章 十二点接近   进学生会目的是提前体验社会,增长见闻,于凉凉大概见识到了,并不喜欢,不如专心学习。   后来也没进社团,剩下的生活就是上课,读书,泡图书馆里。   黎疏依旧下载她的课表,经常能在早上,班上、图书馆、自习室看见他,以至于全班都快认识他了。   于凉凉无法让他不来,也无法接受他。   黎疏不肯放弃她,也不肯退一步不来找她,他们之间谁也解决不了这件事。   于凉凉也想过找其他人谈恋爱。   可从学生会退出来后,她的交际面简直更窄,张华介绍了在这所学校的高中同学给她。   于凉凉是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见面前,还做足了三天的心理建设。   周五晚上在学校后街的小饭馆见面后,他们没说什么话,都是张华和她老乡在聊,饭桌上加了微信。   结束后的第一、第二天聊了两句,后来就再也没怎么聊过。   过了将近一个月,某个星期六,那个男生突然约于凉凉出来看电影,于凉凉犹豫了会儿没答应,之后就完全断绝了联系。   大三上学期,他们在路边擦肩而过,张华还推了推她,于凉凉却是张华提醒后才想起来……她已经忘记了那个男生的长相。   发现自己对相亲这种方式有所抵触后,于凉凉便对这事不太上心了,等毕业之后再说。   真正重要的是确定工作还是考研。   中文系读研究生是个热门趋势,寝室的王珊和刘媛媛就准备考研,张华则打算工作,她刚进大学就确定考教师资格证回家乡当老师,是目标最明确的那个。   林喻在大学分分合合了三任男朋友,现在申请出国读研。   徐萌萌考了个一本,正读大二,跟黎疏的弟弟谈恋爱,她家里人一直让她考公务员。   秦容和晏志清两个人轮着当学生会主席和副主席,履历优秀,人缘发达,两个人都内定了同家公司,连找工作都要给别人喂狗粮。   黎疏是计算机系,考研没多大意义,听说他在大三时参加了很多竞赛,被某个APP公司主动招聘,可他好像并没有答应……具体情况于凉凉没有问他。   一转眼,好像每个人都有大致的归路了。   于凉凉是打算工作,读书读得太久了,迫切地想要体验一下外面的世界。   大三下学期课业不多,她投简历进了家互联网公司实习,负责发微博和微信公众号,每个星期去四天,一天100元。   暑假的时候她都待学校里,方便去上班,寝室里就她一个人,空荡荡的楼层里每天只能碰到几个女生,连宿管阿姨都换了人。   学校里人烟浩渺的,黄昏去往食堂的路上,第一次感觉到某种孤寂感。   她也会离开这所学校,也要离开家里。   也二十一岁了。   唯一不变的是黎疏,黎疏依然在寝室楼底下等她,他们一起去食堂吃早点,晚上太晚了会去接她,节日给她发微信――他也没有回去。   于凉凉其实感谢他。   上辈子,她只有喜欢人而不得,以及满腔心事无人可说的孤寂感,她不需要考虑自己的将来,能做什么,想做什么,可现在她如同汪洋大海一叶扁舟,不知道该去向哪里。   黎疏像是舟上的刻痕,是熟稔的东西,长久的东西,终归让人心安。   大四下学期,于凉凉结束了这家公司的实习,实习将近九个月,跟各个部门都接触了点,毕业后可以转正,但她不想留。   回学校歇一歇,确定自己究竟想做什么。   秦容正在筹办毕业典礼,见于凉凉有空,就拉她过来帮忙,于凉凉正好也没事,就同意了。   毕业晚会上有个节目是中西合璧乐器混奏,古筝琵琶二胡唢呐配钢琴小提琴吉他,从《十面埋伏》演奏到《土耳其进行曲》再到《直到世界终结》再到《千里之外》。   主C位的女生需要同时会弹琵琶、古筝和小提琴,有个音乐系的大三学妹会弹,这个节目基本可以说是依据她的才能而设置的。   然而彩排前天,这个学妹异地的男朋友跟她提分手,学妹愤而当晚买了飞机票,飞去了重庆,直到彩排当天才有成员弱弱把这事说出来。   秦容气得无话可说,给那个女生打了七八通电话,关机不接,也不说什么时候回来。   后天就是正式的毕业典礼,这个节目有将近十二分钟的时长,算是个压轴节目。   而且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临时跳票。   现今要么再找一个三种乐器都会的人,要么再找各会其中一种乐器的三个人,那阵型就要重新换过了……   其他节目先彩排了。   秦容在后台来来回回打电话,脑海中迅速盘算哪些人会哪些乐器,还在学校没有出去实习……   于凉凉本来只是帮秦容打下手的,做节目单,还有调整主持人念白,见秦容打了□□个电话还找不到人,犹豫片刻,伸手拍了拍她的肩:“我会。”   秦容说:“哪项?”   于凉凉:“三项都可以。”   秦容眼睛上上下下在她身上转了圈,忽然笑了:“你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等于凉凉上去排练,秦容站在后台,抱臂观看了会儿,她自己也是会弹钢琴的,听得出来,于凉凉水平不差,至少以考级的标准来说都很高。   最开始,秦容在食堂门口见于凉凉拿着古典乐器社的社团要求,就觉得她是不是有这方面的才艺,帮她内推时,看过她的简历,特长一栏没有写。   秦容就以为她只是爱好。   她自问都没有这种定力,可以忍着不告诉别人自己多厉害。   别人总说秦容是女神,秦容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她只不过是家庭条件比别人好,很小就学了艺术和穿搭,有些天分,有些努力,更多的是会表现出来。   她招男生喜欢,招女生讨厌。   真正的女神应该是,平常十分低调,关键时刻让人着着实实惊艳一把的,润物细无声,男生女生都为她折服。   所以她才总觉得,黎疏是真的眼光好。   秦容笑着转身离开,明天晚上大家就会发现了。   晚上八点,黎疏坐在中间听主持人用欢欣鼓舞的语气报节目名,平常他不参加任何活动,一心一意编程,只不过这次毕业典礼学校强制参加。   他在开场前找过她的座位,她的室友旁边是空的。   直到他发现,她坐在舞台中间。   一柱舞台灯光亮起来,她抱着琵琶,略微偏着头,手指飞快宛如落雨。   急促的弦调在全场人耳边响起来,慢慢地才是钢琴的加入。黎疏的目光只落在她身上,白色齐胸襦裙,墨发披散在身后,并不看任何人,只一心一意拨弄着弦,发髻上的珍珠坠饰微微晃动。   黎疏望了很久。   在她冲出轿跟随他之前,他并没有了解她到底是什么人,拥有什么样的生活,现在才依稀看见。   表演很成功,于凉凉尤为瞩目,导致在开场前一个小时赶来的原音乐系女生很不是滋味。   她刚刚解决了男朋友问题,总觉得肯定找不到替代自己的人,之前也练习过,只要在登台前赶到就行。   谁知道即便她来了,秦容也不让她上台,连微信都拉黑了。   舞台、灯光和才艺对女生有加成作用,尤其在她把琵琶换成小提琴,再把小提琴换成古筝的时候,全程一阵惊呼,墨发肤白,眉目淡雅,全身都没什么情绪,但很沉静如水,每样乐器都像把她的美丽放大好几倍,结束后还有人打听她是谁。   主持人报下个节目,于凉凉回后台准备换衣服。   “学姐……”   有个学弟递给她一瓶水,眼直直看她。   前几天他都跟于凉凉打过照面,并不觉得有什么,可她今天穿上古装,站在舞台上,就觉得特别有气质,特别好看。   于凉凉没发现,接过他的水说谢谢。   黎疏来到后台。   于凉凉在学弟的脑袋旁瞥见他怔了一怔,她不太想看见黎疏,尤其是以现在这个样子。   在高一的时间,她就曾见过黎疏古装的模样,都会让他们想起过去。   她略微挪开目光。   “闫峰,过来。”秦容眼见黎疏来,立刻把小学弟跟小狗似的召唤过去,年纪轻轻,不要学人当电灯泡,“跟我去搬东西。”   黎疏走到她面前。   他摊开手心,里面是一只古朴的珠钗。   于凉凉:“?”   “送给你。”黎疏阖下眼,“很久以前就想送给你了。”   前世,执行任务时,黎疏第一次下山脑海中不是空白,而是尽快回去见她。那时他已然有感知她对他的不同。   执行完任务,回到的山庄脚下,路边人来人往,小贩大声吆喝,他一向置若罔闻,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她的哭泣。   于是他顿步,买了那只珠钗。   直至他看见她山谷下被白雪覆盖的尸身。   后台灯光昏暗,此时,于凉凉是第一次在黎疏身上感到股浓烈的孤独,孤独到简直像……前世的他。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打算写到【二十点接近】就完结的,然而我却上了双周榜,要更4.2w字,QAQ……   自从上次上了黑名单后,这还是我第一次上榜,感觉应该不能再进黑名单了 第63章 十三点接近   大三下学期暑假,那家公司对于实习生十分压榨,跟她一起进去的实习生走了两个,剩她自己,在各个部门轮岗。   于凉凉想知道公司每个部门具体做什么才留下来。可越到后面事情越多,每天晚上□□点才能回来。   公司离学校不远不近,坐地铁直达,十二站,下车还要走段路。   于凉凉是第一次体验到社会生活,上班打卡,工资、补贴、五险一金、赶车,晚上回来时车厢里还是人挤着人,玩手机、读书、聊天,或者疲惫得打瞌睡。   早上晚上都是这样。   有时候走进去,呼吸着车厢里的热气,觉得像个巨大的年轻人的熔炉。   每次从地铁站口出来,天或者蓝,或者黑,总能看见黎疏站在一棵树下――从地铁到学校门口这段路黑而长,他不放心。   很多时候,整个晚上,月明星稀,只有他们两个静悄悄走在路上,或许整个大学他们相处的时间都没有那个暑假多。   相比于别人走在一起,总会试图寻找话题,他们总是很安静。   暗黄色路灯盏盏走过,他已经很高大,一棵棵树的黑影落在肩上,像游泳员浸湿的黑发般浮现又沉下,沉下又浮现,他始终地望着前方,蓦地,停下脚步。   在一棵樟树下,于凉凉下意识退后两步,以为他又要抱她。   黎疏并没抱她,伸手拿掉了落在她头上的一片树叶。   继续往前走。   他的轮廓光影变幻,无比寂静。   于凉凉忍不住瞥了他一眼――他在想什么?   她原本不想要黎疏的东西,可现在黎疏的神情让她无端端想起了那些一个个樟树影落下的夜晚,他那如洇湿的纸张般的沉静,她接过珠钗说:“谢谢。”   黎疏没有说什么。   于凉凉并不理解他的心情,也不用理解,他只是无比庆幸――   庆幸他们还有今生。   毕业了。   像是一瞬间的事情。自从升上了大三,时间就越过越快,毕业典礼、答辩、班级聚餐、她爸妈还专程从外地赶来,跟她合拍了一组毕业照。   最后是寝室的临别宴,她们四个大姑娘在学校后面的商业街吃到十二点多才回去,一路上勾肩搭背,引吭高歌,约定以后结婚,要当彼此的伴娘。   隔了几天,于凉凉拎着箱子去自己之前找好的房子,她在毕业前俩个月确定了工作,上个月,在旁边找到了个合适的房子,正好就在学校清人的前几天原住客退房,她可以入住。   她爸爸想让她回家工作,可到底他们A城比不上C城发达,加上她也在这里上了四年大学,还是想先呆呆。   计算机系比中文系毕业时间早,于凉凉最近没怎么见到黎疏,可能他也处于确定工作的关键时期。   ……的确有点不太习惯,可她自己到底应该适应。   于凉凉叫了个车,把行李送到小区楼底下。她签了合同,还没拿到门禁卡,在楼下打电话给中介,中介是个二十多岁穿西装的小哥,人很精神,乐呵呵地带她上去,还帮她拎东西。   房间是三室一厅,主卧听说有人订了,次卧是个已经租了蛮久的女生,之前来看房的时候打过照面。   另一个次卧就是她,十五平,装修得很漂亮,朝南,床空调桌椅衣柜都有,有公用厕所和厨房,水电煤气WIFI都已经装好,还会有阿姨定时来打扫卫生。   除了房租有些贵,于凉凉整体都很满意,她把东西搬了进去,大致收拾了番,回学校再重新把一些书搬了过来,来回两趟才完全搬完。   原本张华在还能帮她,但张华已经回乡面试老师了。   于凉凉独自出去吃了点东西,回来继续收拾,晚上七八点,正在叠衣服,听见有开门的动静,好几个人的说话声,像是中介带人来。   次卧已经有人,应该是主卧。   也不像是看,像是入住,两个中介在断断续续告诉对方WIFI水卡电量之类,于凉凉起身上厕所,也想看看到底是男生还是女生。   打开门,黎疏正好把行李放在主卧门口,于凉凉足足惊愕了好几秒。   中午于凉凉的管家中介小哥咳了咳说:“于小姐,之前你不是让我教你看看水表在哪吗?在厨房这边,我现在带你认一下。”   于凉凉跟着她进厨房,管家小哥才低声说:“是这样的,于小姐,这个客户是我们主管的客户。”   “最开始是我带他看房子的,他就一直在问有没有一个姓于的刚毕业的女孩子,后来我就没有再带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跟我们主管联系,就看中了这间主卧。原本订的是另一个男生,但他给了对方钱,让他退了。”   于凉凉:“……”   管家小哥说:“反正他来之前就问了好多关于次卧女生的事,尤其是你这边……我觉得他好像是冲着你来的。他现在没做什么,我们也不好拒绝他,但反正不管怎么样,客户安全还是最重要的。你晚上一定记得锁门,注意检查浴室有没有摄像头之类。如果有问题,随时给我打电话。我二十四小时都开机,必要时强制让他退房。”   于凉凉心中五味杂陈:“谢谢。”   管家小哥说:“没事,出门在外,互相帮助。”   但于凉凉心里知道,大概是用不上管家小哥这一套后备方案,只是他到底是怎么找到的,现在毕业季,找房子的女孩子这么多。   他的确知道自己的公司地址不错,但从公司地址也很难锁定周边具体小区,难道是因为她之前跟秦容提过吗?可她并没有提很详细,还是从她爸爸妈妈那,还是学校毕业时填的联系地址……   于凉凉走出去,见黎疏把行李袋放进主卧,一件一件自己收拾。最近她没看见他,可能是因为他在排查她的具体地址。   这所三室一厅并不大,呈品字形结构,主卧是最上方的那个口字,大概有三十多平,带独卫,对面是那个女生的房间,她住得久东西也多,走廊里都是她的鞋架,厨房也全是她的锅碗瓢盆,冰箱里全部塞满,很多已经腐坏却没有及时清掉。   今天是周六,那个女生白天一整天都没回来,晚上十点多于凉凉已经躺在床上才听到开门声,走路高跟鞋声、还有男人的说话声,像是她的男朋友。   ……不是说好只有一个女生住的吗?   那个女生可能也没意识到或者忘记了另外两户都已经进来,一直蹭在门口跟她男朋友说话撒娇,亲亲宝贝地喊个不停,没多久,两个人一起进去,又一起出来,浴室里响起水声,像是一起去洗澡了。   于凉凉本来已经关灯睡,她有些认床,躺了好久没睡着,听到外面这些动静,就更睡不着了。   她踌躇了半天,是不是应该在群里说一声,提醒一下她有别人在睡觉?她没有这个女孩的微信,倒是加了群……   可还没等她想完,他们从浴室出来,嬉嬉笑笑进房关上了门,瞬间安静不少。   于凉凉刚舒下心,没过多久,就有某种隐隐约约的不可描述声传来。   “……”   万万没想到住进来第一天碰上这个,是啊,都一起洗了澡,只是没想到墙壁会连这个都隔不住……   这个时候就更不好提醒,他们也不会看手机。   他们大概是真的没意识到有其他人搬进来了,有点肆无忌惮,于凉凉听得尴尬异常,可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出声,他们正在兴头上,也许会把他们也搞得很尴尬……   等等,于凉凉骤然想起来,她在对门,黎疏在隔壁,如果她听得到,黎疏是不是也听得到……   瞬间,于凉凉为这个想法面红耳赤,整个人都不好了。   如果她跟黎疏没发生过还好,可是明明发生过,他们都会想起来那天晚上,甚至都能猜测到对方在隔壁没睡着……   为什么隔壁偏偏是黎疏?他晚一天住进来也好,明天她还可以找那个姑娘谈谈。   于凉凉只要一想到黎疏也在隔壁可能没睡着,就整个人尴尬得不行。然而尴尬不会因为他们觉得尴尬就停止尴尬。   于凉凉无法睡着,就只能在被窝里,被迫听完了全程。   第二天,于凉凉刚起床打开门,黎疏正好出来,迎头就打了个照面。   “……”   他们目光对视了一眼,万万没想到刚进来的第一天,就是跟黎疏隔着房间听了场床戏……她很快挪开了视线。   黎疏让了她。   于凉凉去厕所。   她有点考虑要不要退房。   回到房间,微信上问了下管家小哥,管家小哥态度一直挺好的,说如果是由于房间质量不好,或者其他户主影响,有问题他们管家都可以协调解决,但关于钱方面,合同已签完,虽然她只住了一天,但月租1600,押一付三,人可以走,押金得留。   于凉凉实习工资全部垫在了房租上,现在只剩一千块钱,没法再去找新房子。   ……真的是人间真实。   作者有话要说:大伙新年快乐呀!四舍五入就是同居了。 第64章 十四点接近   抬头不见低头见。   早上还能撞到一起出门,坐同班地铁。   地铁前人流拥挤,每次都得排队,上车时都是被推搡上去的,更别想能坐上座位。   尤其是夏天,男男女女,露胳膊露腿,身体贴着身体,周遭人身上汗味哄哄,于凉凉有回想要挤到车间里面去,差点连包都被拽开,幸亏黎疏帮她拿住了。   他总是会默默地站在她身后。   黎疏的公司不远,坐公交车会更方便些,楼下就有,284路,九站直达,坐地铁却反而要走一段路,换乘两次,然而黎疏每次都跟她一起坐地铁,到第四站的时候去换乘。   于凉凉入职的是家图书公司。现年头图书这种实体势微,然而她到底还有些文科生的浪漫理想。   班上出来工作的要么考公务员,当老师,要么当文员,每天撰写会议纪要之类,她着实不太喜欢。   图书公司的工作早九晚六,中午休息一个半小时,刚入职要从基础的校对做起,再接着参与到选题策划以及出版流程,整体倒是很清闲,人事关系也不像她之前实习的那家公司那么复杂,唯一缺憾是工资真的不高。   周末,秦容约于凉凉出来吃饭。   整个大学期间,她关系最好的就是张华,另外两个室友,接着就是秦容。   由于在同一所城市,跟秦容的关系反而更加拉近,高中时,她绝不会想到有跟秦容成为好朋友的一天。   秦容跟晏志清两个花式秀恩爱情侣吃遍了整座C城有名的吃食,对哪名不副实,哪有口皆碑,全都一清二楚。   所以每次聚餐,无论是谁请客,地点总是秦容来定,让于凉凉觉得自己简直躺在他们的研究成果上,不劳而获。   今天秦容约她出来吃的是海南椰子鸡。服务生刚刚倒了椰子汁,盖上锅盖,放个蓝色漏斗在桌面计时。   秦容在调调料,笑着说:“那个公司的副总经理是晏志清舅舅,我一进去,别人都以为我是靠关系进去的。明明我是正常应聘的。”   服务员上了两个椰子冻。   于凉凉:“只是太凑巧了。”   “不凑巧,晏志清忽悠我去应聘,也没跟我说,我还纳闷为什么会有副总经理面试我,现在才想起来,这根本就是他舅舅在考我,卡我还比卡其他人严呢。要是我能应聘进去就不说啥了,没应聘进去,就肯定觉得我不行。哎呀哎呀,我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挑挑拣拣。”   秦容调完了料,没继续自己的话题,徒然抬起眼问:“听说你跟黎疏住在一起了?”   她的话是对的,但听起来却暧昧至极。   于凉凉说:“嗯,他租了我隔壁的主卧。”   “虽然我一直认为女生矜持挺好的,但我现在真想劝你从了她,你妈妈没有催你吗?”   是的,毕业之后,或多或少都会有点儿催婚的问题,大四她就已经在开始参加婚礼,幸好于凉凉父母还算开明。   “你呢?打算跟晏志清结婚吗?”于凉凉转移话题。   “还没有。”秦容说,“我们俩现在也不住一起,本来就在一间公司,同居了那点新鲜感就彻底没了。我不太喜欢这个城市,在考虑把晏志清拐到我家去。”   于凉凉印象中晏志清家是本地的,是独生子:“……他会吗?”   “我也不知道。”秦容耸耸肩,“看他的诚意吧。我是独生女,一定是要回家的。”   秦容阖下眼,任何爱情遇到婚姻问题都会开始现实起来,她跟晏志清谈恋爱刺激得不行,在大事小情上都十分合拍,却也因此,有可能会因为这件事产生最为重大的分歧。   所以她在考虑,想等个时间提。   秦容弯着眼道:“对了,凉凉,我跟你说个黎疏的事。特别好玩。”   于凉凉回到家。   黎疏房门正关着,他平常晚上九点多回来,周六日有一天会留在家。   到晚上五点半,有人敲了敲她房门。   于凉凉打开,是黎疏,他说:“你要不要喝点排骨汤?”   ……从来不知道黎疏会做饭。   于凉凉走出来,前几天,她听黎疏跟对面次卧的姑娘说厨房的事,于凉凉原以为他只是有些东西要放冰箱,没想到他把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还买了锅碗瓢盆,在厨房门口支了张可折叠小桌。   黎疏让她坐下,给她盛了碗排骨汤。   没多久,次卧的女生也回来了,见看这情形一愣,黎疏问:“你要不要也喝一碗?”   “好啊,谢谢。”那个女生也很大方,“我正好特别饿。稍等哈,换个衣服出来。”   次卧女生叫钟弯。于凉凉和黎疏进来那天,被拉进了群,互相之间没打招呼,钟弯当时有点事,也没注意,晚上就把男朋友带回去了――之前两间都是空置的。   第二天一早,才看到于凉凉和黎疏都在,羞得满脸通红,立刻一早就把男朋友打发回去,而后也跟他们承诺了以后不会带男朋友回来。   钟弯换了套运动服出来,连妆也卸了,用粉红色兔耳发箍扎起头发,跟于凉凉并排坐在桌前,像两只被投喂的小狗,她小心翼翼地捧起排骨汤喝了一口:“好鲜。”   黎疏也给自己盛了一碗。   饭桌上有些寂静。   钟弯突然说:“你真好啊,会做家务,我男朋友要是有你这么好就好了,他大男子主义,酱油瓶子倒了都不扶一下。每次我去他那里都是给他打扫房间。”她摸了摸碗沿,竟有些怅惘。   黎疏一向话少,默然听之。   片刻后,钟弯很迅疾地把自己碗里的排骨汤喝完,洗了碗说:“我吃饱了,回房了。厨房里我的东西你都可以用。买了大半年了,根本没动过。”   只剩下黎疏和于凉凉两个人默默地喝着。   秦容说在黎疏毕业前,她曾给他介绍了一家创业公司,工资不错,最重要的可以给予核心程序员期权。   黎疏去面试,面了三轮,从hr面到经理,到总经理,顺利通过,却在最后关头没有谈妥。   秦容好笑地说:“你知道为什么吗?”   于凉凉当时回答:“不知道。”   “最后一轮黎疏问到上班时间,总经理很干脆地说,公司的原则是招精不招多,能者多劳,早十晚十,周末希望也能来公司,年终奖五个月工资。但黎疏不愿意。”   于凉凉很疑惑,黎疏是个挺刻苦的人,计算机本科根本学不到什么知识,黎疏大学四年参加那么多竞赛基本都是靠自己钻研的。   秦容朝她眨眨眼:“因为黎疏说,他要花时间追女朋友。”   于凉凉:“……”   “我那个hr朋友听到都呆了,说万万没想到是个这么恋爱脑的男生。总经理还劝他,前期就应该打拼,自然会吸引到喜欢的女孩子。黎疏很肯定地说‘不会’。我当时听完真的是笑到不行。怎么能又直又萌?!”   于凉凉没吭声。   秦容用勺子戳戳椰子冻乐了会儿,也逐渐把笑容收了。   她喜欢有事业心的男生,不喜欢恋爱脑,可到这个关头,也会突然害怕,害怕事业心的男生把事业排在她之前。   于凉凉就不会遇到这个问题,黎疏一直都很明确,无论她去哪,黎疏肯定会跟过去。   谈完就散了,晏志清开车来接秦容,本来说要送她,于凉凉说不用,自己在商场里逛了会儿。   她本来是想给自己买点衣服的,却在专柜看见一个很精致的男士钱夹,深蓝色格纹拼皮革双折钱夹。   他送过她珠钗,于凉凉一直想给他回礼,却怕送他东西引他多心。在专柜前踌躇了整整十几分钟,还是先买了,实在不行就给自己爸爸。   于凉凉望着碗沿,刚想说什么。   隔壁突然传来钟弯跟她男朋友吵架,原本还压低点声音,可后来钟弯像是情绪有些崩溃了,越说越大声,伴着哭腔。   说他们来这里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存够钱结婚。   说她男朋友从来都是嘴上说得好听,都没做过顿饭给她吃。   说她每天上班下班兢兢业业被领导欺负,她不想呆了,想回老家……   他们沉默地听着,就像进来的第一天晚上听到钟弯跟她男朋友撒娇说情话。   黎疏起身收走了她面前的碗。   于凉凉十分不好意思,跟过去:“剩下的我来收拾吧。”   “不用。”黎疏把电饭煲的内锅和碗放到水龙头底下,细节修长的手被清水冲洗,指腹按着碗边缘,微微发红。   他低头,站在厨房里,高过油烟机,让人觉得厨房狭小异常。   于凉凉还是找了点事做,用抹布擦台面,擦完后本想洗一下,黎疏很自然地接过放在水池下搓洗。曾经,她还记得,那是持剑的手。   ……她总把现在的黎疏当成过去的黎疏在相处,清冷寡言不染尘世。   他的长相跟前世并没有太大区别,可过去的他冷孤得像雪,从未有过这样的烟火气……以至于放下一切去看他,会突然觉得红尘俗世,得之有幸。   作者有话要说:恋爱脑啊…… 第65章 十五点接近   房门被敲响。   “等一下。”于凉凉把编辑手记最后几个字敲完才起身去开门,黎疏在门外:“洗衣机里是不是你的衣服?”   衣服?于凉凉去厕所掀开洗衣机盖,一件衬衫,一条短牛仔裤,两条裙子:“抱歉,是我的。我昨天晚上忘记拿出来了。”   “没事。”   于凉凉伸手把衣服捞出来,从盥洗池最下方拿出一个盆装着,去阳台晾晒,正用衣架杆撑起第二件,黎疏过来,递给她一件睡裙:“掉了。”   “谢谢。”接过来时都有些不好意思,这已经是黎疏第三次提醒她,忘记把衣服从洗衣机里拿出来,还有次是她用盆洗内衣,洗到一半出来接电话,把盆放在池子里一下午。   于凉凉把睡衣接过来放在盆里,掉在地上需要重新洗一下,先把其他衣服晒完。   “晚上想吃什么?”黎疏问。   今天周六,钟弯去她男朋友那,只剩下他们两个。   黎疏闲下来就会做饭,量很多,三个人都吃。后来他们就分工,黎疏做饭,她们俩出水电钱。   “酸辣土豆丝。”   “还有吗?”   于凉凉晒完衣服,继续端起脸盆:“胡萝卜烧肉。”   黎疏点头。   两个人走回过道,黎疏从房间拿出衣服放进洗衣机里,于凉凉则站在水池边冲洗睡衣。   敞开的房门里传出铃声,于凉凉擦了擦手前去接电话:“陈姐,嗯,会场布置得差不多,海报和易拉宝已经做完,明天早上送到。我现在就担心下午没有人来……”   “书店人流量不大,作者微博转发是一百二十七条,豆瓣同城活动三个人点参与,我们租的是100个人的场地,到时候如果只来了十几个人……公司的人全体都去吗?好,我也尽量带一些朋友过去。”   洗完衣服,晾完,于凉凉坐在房间床沿,拿起手机。   下午四点半,作者微博新书发布会的转发条数,升到了一百四十三条,还是在他们转发抽奖送书的情况下,评论里也就四个人说要去参加;公司官微转发三十六条,豆瓣同城活动参与人数没变。   作者之前有过一本爆红的小说,被改编成了电视剧,火爆一阵。可这次新书出版隔了六年,原有粉丝基本全部流失……   于凉凉点开公司官方微信公众号,把新书发布会图文消息转发到朋友圈。   她不怎么发朋友圈,一两个月才更新一次,这个新书发布会她周二转了一次,今天再转一次,注明上了时间地点,希望来的人能够多一点。   很快,张华就给她点了赞,还在底下说:周天还要搞活动,真辛苦啊。   于凉凉笑了笑:我挺喜欢这个作者的,他写得很好。   张华:你寄给我的书我收到了,的确不错。   于凉凉:笔芯。   再一刷新,朋友圈就多了条消息,是黎疏也转发了这个图文消息,写着:请多支持。   张华眼疾手快,给黎疏也点了赞,还评价道:biu~把LL笔给我的芯转发给你。   黎疏回:谢谢。   于凉凉:“……”   五点半,厨房里传来了香味,第一道菜好像是牛肉炒芹菜,还算忍耐得住,等到胡萝卜炒肉于凉凉就有些忍耐不住了。   她走出房门,见折叠小桌上已经放上两盘菜,黎疏正在翻炒的酸辣土豆丝快要出锅,她洗好盘子递给他。   三个菜全部上桌,电饭煲也跳闸,于凉凉洗出两双碗筷来,两个人面对面吃着。都很安静。   钟弯在的话,他们的话会更多一些,她总会问些问题,让人有话聊。   吃完后,于凉凉把盘放到冰箱里,黎疏洗碗,她便用抹布拖了个地。拖地的时候不小心把抹布蹭在裤腿上,便从房间里拿衣服出来进浴室洗澡。   黎疏收拾完厨房,洗完手,回到房间,关门。   开电脑桌面上的台灯,拉开椅子坐下的同时瞥了眼闹钟,晚上六点二十,还有五个小时的工作时间。   他坐在笔记本电脑前,逐渐进入工作状态,左手食指正放在R按键上,突然听见浴室方向传来一道重物落地声。   再无其他动静,黎疏等了两秒,保存程序,起身,敲浴室门:“凉凉。”   水声还有,但无人回应。   “凉凉。”黎疏加重声音喊她一句,依旧无人回应。   他眉头微皱,急促地敲了敲门,敲了两分钟毫无动静后,伸手转门把手,他用的力气很大,本以为会反锁,谁知竟轻巧地打开了。   于凉凉睁开眼睛,是雪白的天花板,截然不同的房间格局感,她挪过视线,见到黎疏坐在床边,正低头望她,而她身上盖着一层密密实实的蓝灰色空调被。   “你昏倒了。”   于凉凉没怎么想起来,她就记得自己在洗澡来着,连眼前一黑这种记忆都没有。   视线越过黎疏,可以看见他的电脑桌,这是在他的房间。被褥太厚,她睡得好热,刚想要撑开些,却突然意识到床铺截然不同的感觉和身侧强烈的黎疏气味……   瞬间她意识到,她正赤丨身丨裸丨体的躺在黎疏被窝里。   是洗澡时突然昏倒的,不在脱衣服前,也不在穿衣服后,于凉凉闭了闭眼睛,停住想要推开点被子的手,不去想黎疏打开门看见的是什么,以及到底是怎么把她弄过来的。   “好些了吗?”   “嗯。”她回答,声音微弱,觉得被褥下的皮肤在发烫。   “应该是开了热水洗澡,洗得太久,供氧不足,休息段时间就好。要回你自己房间,还是先在这?”黎疏问。   “……回我自己房间。”于凉凉声音越来越小。   黎疏把叠好的衣服放在她旁边,那是她带进浴室准备换洗的,起身关上门出去。   于凉凉这才慢慢地把手从被窝里伸出来,真的是一丝不丨挂,沐浴乳的味道都还留在她身上。坐起身来,望见那叠衣服,黎疏帮她折好了,包含内衣。   ……太丢人了。   于凉凉都有些无法面对他,郁闷地吐出一口气,在暖烘烘地被子里穿上衣服,同时抬起头打量黎疏的房间。   她以前瞥到过几眼,却是第一次来黎疏房间,跟她房间装修类似,更由于空间更大,物件偏少,自带阳台,整体亮堂而干净。   穿好衣服,于凉凉坐在床边等黎疏进来,谁知道等了好几分钟他都没敲门进来。   可能他以为她还没有穿好,于凉凉转头把被褥折好,起身出去,见黎疏从浴室里走来:“没事了?”   于凉凉羞赧地说:“谢谢。”   “如果不舒服随时叫我。”   见于凉凉点头,黎疏没再说什么,进房关上门。   于凉凉本想回房间,走到门口,却想起应该去浴室。   浴室里空无一物,只剩下她的洗发水和沐浴乳之类,也被人摆好了。   她带进去的衣服穿在身上,那换下来的衣服呢?   洗衣机在哗哗转着,于凉凉按了暂停,打开看,果然是她脱下来的衣物,只有衣服和裙子两件,内衣……于凉凉去阳台看了眼,已经被人洗好晾上了。   ……羞耻感简直无法用言语诉说。   她回房躺在床上休息,用手机查了下症状,在浴室里突然晕倒很常见,下滑躲进被子里。   叮咚,张华突然给她发了个电影链接:这个电影好看诶。   黑暗中,于凉凉捧着手机,忍不住跟她分享:我今天在浴室里晕倒了。   -啊,不会吧?那你现在没事吧?   -没事。就是有点儿尴尬……   -怎么了?   -是黎疏发现了我。   -……他看到了?   -嗯。   -全看到了?   -应该是。   连被褥都给她掖得严严实实,如果不看到,怎么掖?   -我滴妈呀!那你们现在怎么样哦,醒来得多尴尬啊?   -我现在已经回房了。   -话说你为啥会晕倒啊?   -好像是我因为刚吃完饭就进浴室,加上开了热水,洗的时间长。   -刚吃完饭就洗澡的确容易哦。   -我今天晚上吃得比较多,吃了两碗。   -黎疏做的饭?   于凉凉更加难以启齿了,但最终还是诚实地回答。   -是的。   她事后回想起来,关键就是吃多了,吃完就去洗澡,之前她洗澡也都洗这么久,从没有过。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妈呀,笑死我了,我笑得床都震了,一切都是黎疏的阴谋。先喂饱你的人,再伺机对你负责任。   -……   -不过他挺正人君子的,追你这么久都没做什么。   于凉凉没回复,想起她换完衣服出来时,见黎疏发根上略有些湿润,他可能中途去洗了把脸……   -好了好了。你现在躺床上休息了没?身上得擦干啊,不然会着凉?   醒来时身体好像就是干的,下意识摸了把头发,习惯洗澡的时候顺便洗头发,连头发也是干的。   “……”   她没有再回复张华,羞耻得蜷起身体,埋头锤了两下床……怪不得黎疏要去洗脸,他不仅给她擦干身体,连头发都给她吹干了。   与此同时,黎疏坐在床边,轻轻拿起被褥,闻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论痴汉的正确打开方式。 第66章 十六点接近   人数爆满。   周天下午两点四十五,书店里,作者和嘉宾已经开始对谈,于凉凉站在后方,好一阵惊奇。   从两点开始,人群陆续进来,不到十分钟就已经满了一百个,再后面进来的,都没有凳子,跟书店商量后,加了二十多个塑料凳,却还是不够,不少观众只能站着听。   于凉凉正站在最后面,忽然微信消息提醒。   黎疏:人够吗?   于凉凉:[现场图片]很多,快挤满了。   -是你帮我宣传的吗?   -嗯。   于凉凉十分好奇,黎疏发了朋友圈,但也不至于来这么多人。   -怎么做到的?   -做了个自动加群发消息的软件,以后有新书宣传可以跟我说。   怪不得互联网公司那么赚钱,自动加群的话普及面广太多了,即便这么简单的一个活动,大量通知的话,来的人数还是非常可观。   -会骚扰到别人吗?   -加的都是本地爱书群,昵称是新书活动发布,应该还好。   于凉凉真的想跟他说谢谢,可这句话说得太多。   -[小熊鞠躬.gif]   黎疏盯了一阵,前台小姐姐装完热水路过他座位,突然脑袋低到他屏幕前:“这是你女朋友发的吗?好可爱啊。”   她大概说的是表情包。   黎疏点头,关闭对话框:“嗯。”   活动原本定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半到四点,然而作者讲历史方面的野史妙趣横生,现场气氛极其热烈,观众提问加上签售了一百多本书,五点半才彻底结束。   跟作者和嘉宾吃了顿饭,于凉凉回到住处已经七点。   打开门,房间是黑的,按亮客厅的灯,瞥了眼他们的房门,黎疏和钟弯都还没回来   进房间,先把坡跟皮鞋,换成平底拖鞋。早晨和上午一直在担心人数,下午在后面站着,递话筒,搬书,组织排队,这会儿有些困。   她趴在床上,原本只是想眯一会儿,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醒来,已经是晚上十点。   想去洗澡,打开门,听浴室水声哗啦,钟弯房门口底下也露出灯光,应该是她。钟弯洗澡也一向久,还会再洗完澡后在里面洗衣服,于凉凉等到十一点多才去,吹完头发,望桌面上闹钟,已经接近凌晨了。   回来时路过主卧门口,现在也没听见开门的动静。   黎疏还没回来?   于凉凉打开微信室友群,黎疏在十一点二十七发了条消息。   -我今天晚上不回来,你们锁好门。   钟弯房间熄灯,像是已经睡了,于凉凉去门口锁上门,关灯回房。以往这件事都是黎疏做的,他是男生,很多事自然而然落到他身上。   醒来。   以往她都是听黎疏回完房的动静才过去,黎疏第一个洗漱,她第二个,钟弯离公司最近,总要到八点多才起来。   今天房门前没有脚步声,她是第一个。   洗漱完毕,回房换好衣服拿上包,换好鞋走出房门,这次黎疏也没有开门――以往每当她打开门,他也会准时地打开门,如同恰好碰见般,一起去地铁站。   晚上回来,刚带上门,就见钟弯敷着绿海藻面膜从房间走出来,一边伸手抹脸,一边说:“你知道小黎今天会回来吗?”   于凉凉摇摇头:“不知道。”   “唉。”钟弯说,“我好想念他做的菜啊。我每天中午都在公司吃外卖,都快吃腻了。我进厨房看看有什么去。”   “有面。”钟弯的声音远远从厨房传来,走到厨房门口,“我煮点西红柿鸡蛋面,你要不要吃点?”   “不用了。”   “好吧。”钟弯调头回厨房,末了又忍不住转身,趴在门口,“哎,你说小黎不会是有女朋友了吧,否则为什么不回来呢?”   “我觉得倒有可能哦。”不需要她回答,钟弯自顾自说下去,"否则他为什么会做饭,一般男生如果没跟女生住过,是不会做饭的。不过我觉得他好像对你有意思的,否则不会刻意跟你一起出门。”   于凉凉没吭声。   “他这种男生很抢手的,女生都喜欢,他们公司有不少女生追他。我真觉得你们可以发展一下。”   “你怎么知道他公司有女生追他?”于凉凉不禁问。   “想也想得到啊,长得那么帅,哪个女生不喜欢。前几次吃饭的时候坐他旁边,老有人跟他发微信,一个叫什么燕燕一直在发。现在的女生真的很会撩的,你对他有意思就趁早。”钟弯从冰箱拿了鸡蛋和西红柿出来,瞅她一眼,“我要开始做了,你真的不吃吗?”   “谢谢,现在还不饿。”于凉凉回到房间。   点开外卖软件,琳琅满目,但好的就那几家,也吃得很腻,家里做的菜跟外面的菜就是很奇怪地能够吃出不同来。   选了十几分钟,没有胃口,于凉凉就把带回来的稿子放在桌面上看。   八点半,密密麻麻的方块字看得她头晕眼花,肚子终于空空如也。进厨房,只剩电饭煲里还有些饭,她干脆加点水煮成粥。   按下电饭煲的煮粥键,于凉凉打开冰箱,看看有什么东西能配粥吃。   冰箱里有很多新鲜的菜,但她选择省事的榨菜,刚拿出来,厨房门口正对着房门口,黎疏推开门进来:“你没吃晚饭?”   “……煮粥了。”于凉凉怔了怔,没想到他会这个时候回来。   黎疏关门进厨房,巡视片刻后,打开冰箱拿出豆腐。   见他像是要做菜,于凉凉连忙说:“不用了。”   “豆腐不做明天会坏。”黎疏把豆腐放在清水下冲洗,“榨菜放久了,最好不要吃。”   他把砧板洗干净,将豆腐切成一块一块。于凉凉把榨菜放回冰箱,见他在锅底烧上油,等热后,豆腐一块块平铺进去。   “你吃过了吗?”于凉凉不好意思,“我可以自己做的。”   “没事。”黎疏说,“冰箱里有葱吗?”   于凉凉打开冰箱,瞥见黎疏放在桌面上的手机亮了下,不是燕燕,而是昵称叫田心的女生。   -你还在加班吗?   她假装没看到,拿出葱,回到他身边。豆腐很快就做好了,黎疏盛起后端到桌面上:“要不要再做个煎蛋?”   “不用了。”吃个晚饭还让刚下班回来人做两个菜,她未免也太娇贵了,“想吃的话,我自己可以搞定,不是三岁小孩子。”   “你要不要也喝点粥?”于凉凉正好拿起一个空碗。   “好。”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豆腐金灿灿地放在桌子中间,粥还有些烫,于凉凉用筷子搅拌散热。   -你周末有时间去看电影吗?我请你呀。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来,显现出如上话语,于凉凉假装没看见。   黎疏拿起手机,屏蔽对方。   于凉凉低头想事情,高中时拒绝了黎疏一次,大学时又拒绝了他一次,拒绝无用,她便放弃了拒绝,听之任之,久而久之,现在已经有点像是默许黎疏的行为。   她知道这样是不妥当的。   今天钟弯的话给她提了个醒。   她知道黎疏现在还没有女朋友,但如果黎疏真的如她所愿,有女朋友,她应该怎么做?   只要黎疏不主动的话,他们不会有太多交集,不过他女朋友可能不会容忍得了他跟两个女生一起住,还给对方做饭吃,黎疏大概会搬出去吧?   于凉凉以为粥已经晾温的,想捧起喝汤,却被烫到:“咳咳。”   黎疏连忙递过纸给她,起身再拿了把勺子。   “谢谢。”   这几年,黎疏帮她许多,于情于理都应该表示感谢,她总只能说谢谢,有时候甚至因为说得太多而连谢谢都不说了。   如果他有女朋友的话,倒可以大大方方,转个红包,或者请他们吃顿饭。   “公司上线一个客户端,这几天都要通宵维护。”黎疏盯着她的碗,担心她再次捧起来喝一口,明显没凉,她却出神似的。   “……噢。”于凉凉阖下眼,把双手捧在碗上,原来他昨天彻夜不归是因为加班。   “晚上记得锁好门再睡。”   千叮咛万嘱咐,黎疏现在简直把她当成一个小孩子,于凉凉无奈地弯了弯眼睛。   不过换转视角想想,现在自己在他眼里,总忘记把洗衣机里衣服拿出来,洗澡都会晕倒,晚上从没有出来锁过门,饿了随便糊弄吃,喝粥还能被烫到……大概真的是个自理能力不怎么好的女生。   但他也能注意。   前世黎疏就完全不会。   以前他下山时,她也是这样来回叮嘱他多穿衣服,带好药,明明他已经是个成熟的杀手,她却还是担心他会有意外。   粥已经能喝了,于凉凉捏着勺子开始吃。   总算有点勇气,回忆起前世,不是不敢触碰,而是想起自己最开始喜欢他时的心情。   “项目可能会持续一段时间。”黎疏说。   “注意身体。”   “嗯。”黎疏说,“主要是不能跟你见面。”   钟弯说,很多女生会撩,包含秦容晏志清在内,于凉凉觉得她这辈子遇见最会撩的人是黎疏。   一句话推翻了她内心所有预案。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人而不自知―>撩人而不自知。   快了快了   补昨天更新,晚上发今天的更新。 第67章 十七点接近   -在不在?   于凉凉笑,自从微信朋友圈里流传起《有事说事,别问在不在》这种爆款文后,张华就很少问过人在不在。   -在。   -我国庆结婚,你有时间来吗?   -!!!   上午十点二十,于凉凉原本正在写文案,思路很顺,原本只是打算跟张华聊聊就去工作,这时候瞬间把其他全部抛之脑后。   -是你之前跟我提过的那个国企的吗?   -是的,就是他。[婚纱照][婚纱照]   她都不知道已经拍完了婚纱照,于凉凉点开看,少见的化妆的张华,笑得容光焕发。   -你真漂亮。   -谢谢。   以前张华从来不会承认别人说她漂亮,要是有人夸她,只会假装没听见,或者干巴巴一句哦。这次是她难得地大方回应。   于凉凉打了些字,又删除,之前结婚的都是亲戚,她去参加宴席送红包就好,张华是跟她关系好的人中最快结婚的人,以至于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有些快是不是?不过我相了蛮多个了,这个人的综合条件最好,脾气也好,挺谈得来的。   -嗯。看起来很可靠。   张华自从回乡当上老师后就开始相亲,第一个是老师, 第二个是公务员,第三个还是老师,第四个是开店的,这是第五个,国企职工。   -我好开心。我一定会去参加的。   -是的。别人都可以不来,你一定要来,我提前告诉你就是让你早点买好火车票知道吗?国庆前的票很难抢的。   于凉凉笑了笑。打开网页查了一圈,快车基本要二十多个小时,高铁十个小时左右,飞机倒是很快,国庆前一天却接近2000块,贵得令人折舌。想起之前张华回老家,没买到票,硬生生站了二十多个小时。   -恭喜。   -人生就这一遭了,我希望你在。   朋友之间,可能最令人动容的就是这句话了,要是没抢到火车票,哪怕来回都是坐两千多的飞机,于凉凉也是一定要过去的。   次日,张华才在在寝室群和班级群通知她要结婚,并且说希望大家有空来,群里面全都是恭喜和表情包,寝室里另外两个人也要去,只不过她们天南海北,位置不同,无法碰头一起过去。   与其跟大家一起抢票,干脆错开时间,于凉凉提前请了三天假,凑够十天假期,在开票当天,很顺利地抢到了票。   抢完票她才突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你邀请黎疏了吗?   -没有哦。你想让我邀请他也可以。   -不用。他国庆估计要上班。   -这么辛苦?你现在跟他关系很好嘛。[奸笑]   也不是。于凉凉想。她切回聊天界面,问黎疏。   -你国庆正常放假吗?   -放两天。   -张华邀请我去参加她婚礼,我提前请了三天假,9月28号早上出发。你不要跟我一起去了。张华舅舅有车,我一下火车就会有人来接我,婚礼这几天,也是住她家。   -好。   黎疏之前总是默默地打听她的消息,默默跟过来,虽然于凉凉不觉得这次他能够请出这么长的假,但提前跟他说一声,免得他最后真的跟过来了。   很快就到了发车日。   五点钟出家门,七点钟乘车,下午五点钟到,到了之后她给张华舅舅打电话,即便还未到正式放假,人还是很多,站内嘈杂,张华舅舅一口方言,她听不太懂,互相寻找了十几分钟,才终于碰上头。   张华舅舅四十多岁,开一辆旧的面包车,后面还放着空篓子,有点儿鱼腥味,像是用来拉货的。   从火车站开往张华所住的村庄,路面颠簸,沿路偏僻,连路灯都没有。想起张华说,她每次回家还得再坐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   面包车开了三十多分钟,才到张华家,走下车那刻,于凉凉都有些晕车想吐。   张华从家门口跑过来接她,还开了视频,是跟黎疏:“好了。接到她了。这下你放心了吧。”   “黎疏从你下车那刻就给我打电话,生怕我把你拐卖了。”张华把前摄像头对准于凉凉,“现在看到真人了吧,仔细看看不是我P出来的吧?”   她对屏幕轻声说:“我没事。”   下火车后,很多人在站口拉客,她问是不是张华舅舅,那个人还说“是”,让她赶紧上车,真的是睁着眼说瞎话。   黎疏让她不能光要张华舅舅电话,还要照片和车牌号,上车之前给张华发个视频让她核对,才能上车。   在屋外,信号不太好,张华见黎疏也放下心,就挂断了视频通话,亲亲热热地挽住于凉凉:“进来,你饿了吧,快吃饭吧。”   张华家里是栋三层的带院子的楼房,一家五口人,父母,姐妹弟,张华排中间,也是他们中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接下来的几天,于凉凉见识了络绎不绝前来恭喜的亲戚乡邻,都夸张华聪明,不仅考得好,嫁得也好。   位置偏僻,村子里倒还是可以,家家户户都是楼房,也有超市和饭店,就是娱乐设施很少,没什么可玩的,去市里的话还得开车过去。   于凉凉只去了市里面看她的婚房一次,剩下两天都还是待在张华父母家,跟张华弟弟还有一群亲戚小孩吹气球扎好挂在门口,倒是很有趣。   29号上午,王珊和刘媛媛前后脚来了,晚上,三个人坐在一起商量送多少红包合适。   刘媛媛说:“600应该可以吧?”   王珊:“送600还不如666呢,有彩头。”   于凉凉:“我们是她室友,需不需要送多一点?”   王珊:“我也想啊,可我是坐飞机过来的,这一趟来回花了我不少钱,我都快穷死了。”   刘媛媛:“那就666?”   另外两个人都同意:“好。”   聊完礼金就开始聊八卦。   “刘德也是今晚到。”   “那他也住这里?”   “不是,说下车后找个旅馆住一晚,明天再过来。不过应该还是住市里面吧,参加完估计就走了。”王珊吃橘子说,“他不喜欢张华家里是乡下的。”   “他自己不也是乡下的吗?”刘媛媛拿了个橘子。   “哎,所以他说自己不能找个乡下女朋友。不过他后来还撩过张华呢,你们知道不?”王珊拿了个橘子说。   “不知道。”刘媛媛说,“我只知道张华喜欢过他。”   于凉凉抬起头,这所有事她都不知道,她难解地问:“张华喜欢刘德?”   王珊和刘媛媛双双看向她,王珊把一瓣橘子抛到嘴里:我怀疑我们全班不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你一个人。”   “……”   次日,刘德来了,张华也前去迎接他,跟迎接所有同学一样。可于凉凉愣是没看出来,张华对他跟别人有什么区别。   刘德还是那样,浓眉大眼,理了个寸头,倒是很热情很大方。见到于凉凉他很开心,立刻就走过来聊天:“凉凉好久没见了,你是不是前几天就来了?”   “是的。”   “你一个人来的,黎疏没跟你一起来?”   “没。”   “他现在不会还在追你吧?不应该吧,我觉得你现在都应该有男朋友了?”   就在此时,张华叫她:“凉凉,来,帮我数点东西。”   张华让她帮忙数西瓜数量,站在她对面,始终低垂着眼,后来像是注意到于凉凉在观察她,抬起眼道:“晚上跟你说。”   晚上九点,张华抱着枕头过来了:“我今晚跟你睡。”   张华家里没有其他娱乐,所以大家都早早睡觉,躺在床上玩手机,于凉凉立刻挪出空间,拍了拍:“来。”   张华关上门,拖鞋上床。   好一阵两个人都没说话,张华盖着被子平躺,手搁在腹部,忽然侧头说:“你应该知道了吧?”   “什么?”   “我跟刘德的事。”   “嗯。”   “我就在等你什么时候听见八卦,谁知道你居然一直都不知道。”张华笑,突然说,“关灯吧,我跟你聊一聊。”   “好。”   于凉凉关了灯,平躺下来,张华手伸过来,抓住她的手说道:“整个寝室跟你关系最好,所以我只告诉你。对了,你知道刘德追过你吗?”   “……”这场婚礼是悬疑片吗?于凉凉回答,“不知道。”   “我就猜你不知道。”张华笑,靠近了些,“他追过你,在大二上学期。有天晚上他特地约你出去说核对资料,你就拍了张资料照片说你不去。还有春游的时候,他特地安排客车位置坐在你旁边,结果你靠在窗上睡了一路。”   “你怎么知道他这是追我?”于凉凉简直觉得难以开口。   “因为他追了我们班上大部分人,包括王珊和刘媛媛。”   “……”   张华侧了个身:“在开学第一天就喜欢刘德了,所以我很关注他。我跟他是同辆火车,正好在对面的位置。他人很好,上车的时候,帮我把行李放在行李架上,下车时,见我一个人拿了两个袋子,还帮我拎。出火车站时,碰上迎新的学长才知道我们是同校同班,我觉得好神奇。我们一开始就加了好友,他还告诉我怎么领书和学生卡。”   “所以他竞选班长的时候,我第一个就投了他。他是个很负责任的人,我喜欢负责的人,他人好,又照顾我,又很有能力。反正就是喜欢了。大二上学期,他就开始追班上的人。”   “你知道吗?我深刻地怀疑他列了一张表,把班上女生排好了次序,轮流追过去。从你到刘媛媛,再到王珊,毫无停顿。”   “如果不是有黎疏在的话,我觉得他可能会追得更明显点,也不会让你都发现不了,不过我觉得你还是很迟钝,绝对不止一个人追过你,你就是发现不了,后来还让我给你介绍男朋友。你知道我当时是什么心情吗?真的想暴打你一顿。”   “黎疏太帅了,还这么主动,男生们私底下都说,你连黎疏都看不上,别人更看不上,你就只跟我好,以至于他们怀疑你是女同,暗恋我。我当时大二剪了个短发,他们都开玩笑说我像T。”   “所以刘德追了班上大部分女生,可是没有我。”张华对着黑暗轻轻地说,“我想,可能我不在他的名单里。”   张华感觉到于凉凉的手轻轻握紧了她,她转头道:“反正现在也过去了,刘德也知道我喜欢他,后来有事没事还撩我一阵,我没搭理他,一直在相亲。”   “对不起。”   “什么?”   “我不知道。”于凉凉说,她完全没有关心过张华的内心世界,她一直以为她是表里如一的人。   “你就是喜欢你的不知道,你要是知道,我就不跟你好了。”张华跟她十指相握,“你没看到自从刘媛媛和王珊说刘德追过她们后,我就跟她们疏远了,因为我总觉得我像是矮了一截,我总觉得她们在我面前有优越感。”   “我一直很羡慕你来着。”于凉凉来说,“我觉得你对于人生很有目标和规划。”   “那是因为我没有期待啊,傻凉凉。我很自卑,只要别人对我稍微好一点,特殊一点我就动心了,就像刘德,所以真的跟他谈恋爱我一定会陷进去,我甚至都找到借口说幸亏他不喜欢我。我不漂亮,没有家世,有的是一张大学文凭,一个老师的职业,还有二十出头的年龄而已。用这些我才能去相亲,找到条件好些的,过上好的生活。”   于凉凉默然没说话。   “所以,其实我很羡慕你的,于凉凉。我不羡慕别人的家世美貌,我羡慕被爱,羡慕你可以一直一直拒绝同一个人,羡慕对方一直一直追逐你。我始终觉得你会跟黎疏在一起。”   “为什么?”   张华转头笑:“因为你也喜欢他啊,除了他之外,你眼里没有任何人。明天他到的时候你感觉一下。”   等等,于凉凉惊诧:“明天?”   “哦。”张华说,“黎疏刚刚在微信上问我,他也想过来,我答应了。顺便,让他教教刘德,什么才是能追到人的好男人。每个人都撩两天,怪不得毕业了都没女朋友,还想反过来跟我聊骚,SB。”   “……”   作者有话要说:除了黎疏,于凉凉没遇到其他表里如一的人。 第68章 十八点接近   第二天一早,四个人打麻将。   张华家里专门请了人来买菜做饭办酒席,不需要他们帮忙,左右无事,不如上桌。   王珊、刘德、刘媛媛、于凉凉分别坐在桌子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每人分好五十张扑克牌,一张扑克牌一分,等同于一块钱。   坐上东位,王珊就兴奋得搓手手:“来啦来啦。”   除了她凑不到四个人,于凉凉被赶鸭子上架,她不太会打,也不会算分,只当陪玩。   然而万万没想到,她的前左右都是高手。   第一圈,王珊胡了两把,一把清一色,一把七对。   第二圈,刘德胡了三把平胡。   第三圈,刘媛媛开局就来了次地胡。   而于凉凉,迄今四圈下来都没胡过,眼见着自己的扑克牌瞬间被瓜分干净。   现在第五圈,王珊坐庄。   王珊:“五万。”   刘德:“七筒。”   刘媛媛:“八万。”   于凉凉手指捏着麻将,来回逡巡了下牌面,一二条,□□筒,到底拆哪张?   “黎疏,你来了。”外面传来张华的声音,于凉凉下意识往外瞥,他们估计在门外,还没走进来,王珊像是在等个大的,眼直勾勾地催促道:“快点快点。”   前面有人打了七筒,于凉凉打出:“九筒。”   王珊当即把牌面一翻:“啊哈哈哈哈哈哈,当庄十三幺,我就知道你会给我放炮。”   于凉凉:“……”   旁边两个亮牌,也是等牌胡,但万万没想到王珊胡个这么大的。   王珊立刻算分,于凉凉不懂十三幺怎么算,只能默默地望着牌面等他们告诉自己到底要拿出多少张牌。   突然,王珊很高兴地打招呼:“黎疏,你也来了?”   于凉凉也感觉到身后有人走近,回过头,和他对视了眼。   黎疏回:“嗯。”   她转过头,王珊说:“88番哦,凉凉,加上你放炮。你给我一百块,我给你找十块。幸亏是一块钱的,要是打两块或者五块,你就要输惨了。”   于凉凉认命地拿出一百块现金,王珊找了十张扑克牌给她。   继续洗牌。   于凉凉感觉到黎疏站在她身后没离开,他没说什么,可总觉得自己肩膀上很沉重,如芒在刺……估计在他眼里,她是个生活废柴,打麻将也能输得这么惨。   第六圈到第十圈,于凉凉就只胡了三把,还都是很简单的平胡,简直霉得人心碎,她快输掉两百块了,突然,听到张华喊:“对了,凉凉,你之前不是说要去邮局?我现在要上街会路过那里,你去不?”   于凉凉连忙说:“去。”   她想走,可王珊才在兴头上,根本不愿意放人下桌:“不行不行,不能走。”   大厅里别人都在做事,没人接手,刘德突然说:“要不让他打?”   他指的是黎疏,王珊笑眯眯地洗牌:“也可以。反正只要有人来就行。”   于凉凉犹豫了两秒,她觉得黎疏不会打,输钱是其次,主要她要跟张华出去,扭头眼巴巴望了他一眼。   黎疏说:“我来吧。”   于凉凉起身让位,从包里拿出两百块现金放在他面前:“你就当替我,随便打打就行。”   黎疏不置可否。   于凉凉跟张华走了,王珊嘴角都快翘得跟太阳肩并肩,今天她手气格外红,而且黎疏应该不会打,他一直站在于凉凉身后,没说半句话。   唉,帅哥就是帅哥,自带清冷气质,一看就不像是会玩麻将这种俗物的人:“黎疏,要不我先跟你说说规则?”   黎疏码牌,淡淡道:“不用。”   一个多小时后,于凉凉跟张华拿着一堆东西回来。王珊对着门口,一见她们进来,音调拉得老长:“救命啊!你们可算回来了!”   于凉凉茫然,跟张华把买的东西放在中间的大圆桌上,走过来,王珊卖惨:“我输得可太惨了。连回去的车票都快输没了。”   刘媛媛小鸡啄米般疯狂点头,而她对面的刘德盯着麻将,气场很低。   于凉凉望了眼桌面,黎疏面前赫然放着几张现金和一大沓牌,而其他三个人的面前,竟是全空了。   ……发生了什么?   她再仔细看,桌面上没多少牌,这局应该刚开始没多久,但黎叔的牌面……却已经是听一九条的清一色。   于凉凉位置在刘媛媛和黎疏之间,轮到刘媛媛,瞥见她有两张一条和东风的零牌,正捏了捏东风后松开,仿佛怕东风容易放炮,打出:“一条。”   完了。   黎疏伸手拿过一条,摆在自己牌前。   “不会吧?”王珊感受到这熟悉前奏,伸长脖子,“你又胡了?”   “嗯。”他倒下牌,整整齐齐地清一色。24番。   王珊&刘媛媛&刘德:“……”   王珊已经输得快没脾气了,把自己桌前最后的五十块钱也递过去:“你已经连胡四场了,能换个人不?”   他始终没什么表情,王珊便求助地看向于凉凉。   黎疏把桌前现金和牌交给她,示意让她来决定,于凉凉数了数,一共有八百三十二块钱,除却她之前放的两百,黎疏竟赚了六百三十二。   一块钱一分的,能赚六百多?!   她最开始还输掉了两百块,净赚是四百三十二,她犹豫两秒,把净赚的钱分成了四份,各给王珊刘媛媛刘德一百块钱,剩下一百三十二给在黎疏身边看牌的张华姑姑,让她接着打。   他们当然是推辞了一番,不过于凉凉觉得打麻将本来就是游戏,不必当真,还是硬着给他们了,王珊心花怒放:“谢谢你,凉凉!”   哎,王珊,月光族,来参加婚礼飞机票都是用的花呗,真怕她欠债还不清。   张华姑姑上桌了,王珊再次充满干劲。于凉凉和黎疏往大堂外面走:“我把你赚的钱分掉了……”   “嗯。”黎疏说。   他好像不以为意,于凉凉便没有再多说,好奇:“你怎么会打麻将?”   “我以前经常帮我妈打。”   “那还挺厉害的。对了,你怎么会有时间过来?”   “我申请跟其他同事换了班。”   于凉凉点头,毕竟他是来参加张华的婚礼,张华也同意了他。只是看见他不免有想起张华昨天晚上讲的话。   中午十二点,牌局终于结束了。   两胜两负,王珊赚了六十二,张华姑姑赚了五十七,刘德输了一百,刘媛媛就输了十九块钱。   黎疏实在太会打麻将了,以后真的不能让他上桌。   于凉凉正在门口摘韭菜黄,刘媛媛打完了麻将,伸着懒腰过来,突然瞪大眼睛看她:“暴殄天物!”   于凉凉下意识望了眼自己手中的菜,没摘错吧?   刘媛媛痛心疾首:“你怎么可以这样使用帅哥?”   此时此刻,黎疏正坐在于凉凉旁边,跟她一起摘菜。   刘媛媛真的好心痛,黎疏皮肤瓷白,五官清冷,手特别好看,像是弹钢琴的手。   他应该是像那些网红小哥哥一样,在家穿衬衫时低头把袖口一丝不苟地捋平;在瞥见别人偷拍自己后,低头清冷地在耳廓勾上口罩带;冬天穿着蓝黄色方格大衣站在橘子树下,而不是……坐在大门口摘韭菜黄。   ……虽然这样看,他的侧颜也很完美。   “可是总不能让我一个人做家务吧。”于凉凉说,说完之后才怔了怔,黎疏侧头望她。   于凉凉垂下眼没吭声再辩,假装韭菜黄摘完,起身拿到厨房里。   没再出去,给张华打下手。   “怎么样?感受到了吗?”张华问她。   “嗯。”于凉凉说,感受到的不是黎疏,而是她自己,“挺明显的。”   下午,于凉凉去镇上取EMS快递,这是她送给张华的礼物,自己写的小楷字,寄给淘宝商家刻在杯子上,完成后再寄回来,预计二十天。   于凉凉怕错过,就让他们直接寄到张华家。   只是没想到张华家这边物流非常慢,明明到了镇上,还要隔一天才派送,订单终于显示派送中,但邮局星期天不开门。   今天周一,上午张华带她过来,那个人却不在。   于凉凉不想麻烦张华,下午就自己来了,走了十几分钟到邮局,谁知刚取完件就遇上倾盆暴雨。   大雨如同织网,于凉凉手机震动了下,是黎疏。   -你是不是在邮局?   -嗯。   -我去接你。   -不用。   黎疏没有再回复。   邮局没什么人,弄了个铁栅栏,跟探监似的把她隔在外面,街道上行人寥寥,于凉凉兀自发呆,直至望见黎疏撑着伞出现在雨帘中。   他总是会来,无论自己说什么。   回去的路并不好走,到处是泥坑,走走就得绕一下,于凉凉还抱着快递箱,是陶瓷,就怕摔了,淋了不少雨。   两个人回到张华家,黎疏收伞后,立刻问张华要了方干净的毛巾,搭在于凉凉脑袋上给她擦头发。   他居高临下,身上依旧有她之前在他卧室闻过的味道,淡淡的花香味洗衣粉,沾染了雨水,手指隔着毛巾擦过,这种站在她身前直接揉她脑袋似的擦头发,于凉凉只有在很久之前,被她妈妈这样做过。   “待会儿上楼换件衣服,别着凉。”   “我知道。”于凉凉试图接过毛巾自己擦,却触碰到了黎疏的手,干燥的,温热的,有力的。   她总会第一个缩开,不是不想推开他,而是她不想跟他直接肌肤相触,心会快跳起来,于是她总是一碰就撤回手,时间长了,黎疏便有主导权,喜欢她的权利,照顾她的权利,对她强势和温柔的权利。   可是别人不能吗?   面对面站着,黎疏垂着眼擦拭,于凉凉低头盯着自己运动鞋的鞋尖,目光触及他沾上雨水和泥泞的西装裤腿,手指微微蜷起又松开。   是的,别人不能。 第69章 十九点接近   于凉凉终于抬起头,望向黎疏的脸。仔仔细细地打量他,跟前世一般,描摹他的眉眼。   熟悉的五官,她曾爱慕的容颜,此时此刻,黎疏垂睫毛,低着眼,却只有她。   她不是石头,易乱易动心,无非是克制住而已。   “黎疏,我没那么喜欢你。”于凉凉突然说,不顾黎疏动作一顿,鼓起勇气说完,“但我喜欢你。”   今天中午,厨房里,张华问她:“什么挺明显的?”   于凉凉回答:“我可能有点喜欢他。”   张华笑:“坚决点,去掉可能,去掉有点。”   于凉凉回之以笑,不再解释,张华不明白,“可能”和“有点”是她的保护符,前世她就是太坚决说出了那句“我喜欢你”,今生她不想重蹈覆辙。   可拒绝黎疏,原来要比她想象中难好多好多,于凉凉抵抗到现在,终于想要屈服了。   现在她也终于肯承认,她的确喜欢黎疏,更偏爱这个拥有烟火气的他,会打麻将,会摘菜,会做饭,会雨天送伞,会这样轻柔地给她擦头发。   她喜欢他,但他不会是她生命的全部了。   她爱她,但也学会了保留自己的核心,当有天他不再爱她后,要体体面面抽身而退,不再试图感化对方、焐热对方,这是她对自己的誓言。   所以此时此刻,她才敢放开心怀接受他,告诉他:是的,我喜欢你,但我没那么喜欢你。   于凉凉踮起脚尖,轻轻吻了他。   “现在就来让我们听听这对新人的故事。这位新郎官,你觉得新娘最打动你的地方是哪里?”   “很朴实吧。”   全场一阵笑。   十月二号,在张华娘家吃了一顿酒席,十月三号,正式婚宴是在市里面的酒店举行,这次张华跟她老公穿了大红色中式喜服,还请了司仪。   这个司仪特别会调节气氛,而张华老公,也是说话特别好玩。   以前于凉凉参加过的婚礼,动不动就要请新娘父母上前,说什么养育了二十多年,终于要把她交给别人,此时父母心中巴拉巴拉,煽情太过。   顿了顿,张华老公又补充:“而且她今天也很漂亮。”   张华脸红了,宴席里的人都在起哄,于凉凉抿了一口饮料,继续看台上。   “那这位新娘,你觉得新郎官最打动你的地方是哪里?”   “也很朴实。”   主持人逗乐道:“看出来了,婚礼上都这么实诚,可见真的是对朴实的夫妻。”   全场笑得更大声了,张华说:“但是他很好。我之前带晚自习,也没住校,晚上十点回去,他每天都专程来接我回家。有次骑电动车来接,摔得鼻青脸肿。我们一起走回去,走了一个多小时,但很开心,我们没有靠家里,自己攒出了一套首付,也买了车,我觉得他很棒,很靠谱。”   张华流下了眼泪,她原本一直都是场上笑得最大声的那个。   于凉凉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在别人眼里平平常常的东西,不知道其他人要付出多少努力才能得到。   黎疏递给了她一片纸巾。   仪式过后,张华跟她老公下场前来一一敬酒,来到于凉凉这桌时,还朝她眨眨眼,特地说:“礼物很棒。”   昨天晚上于凉凉把那对手工镶金陶瓷杯送给了张华,黑色杯面,镶了八个字,健康、平安、乐观、富足。   于凉凉希望她拥有这些,跟她碰杯:“祝你幸福。”   “我会的。”张华抿了口,对黎疏说:“谢谢你来,我也没提早邀请你,搞得你怪匆忙的,不过我觉得你是诚心诚意想来参加的。”   “嗯。”黎疏说,“谢谢你帮她带了四年早点。”   于凉凉面色一热,说得她好像早上不起来吃饭似的,张华大笑:“还有我给你泄露了那么多情报呢。”   敬完黎疏,张华举杯对王珊:“有段时间我故意不理你,抱歉啦。”   王珊说:“我也没好多少,但咱一直是朋友,”   敬完刘媛媛,再到刘德,张华说:“来,班长,我敬你。”   中国的电视剧真骗人哪,哪里有青春,哪里有恋爱,哪里有丑小鸭变白天鹅,奋发读书,相亲结婚,才是大多数人的路。怀抱了梦才会失望。   她不做梦。   张华平静地敬完刘德,跟每个人都碰完一杯后,才去敬下一桌。   于凉凉目光一路跟随着她,有十几桌客人,轮流敬过来,张华依旧精神饱满,谈笑风生。她的老公偏矮胖,但气色很好,脸红彤彤的,爱笑,对人很热情。   即便她们有过彻夜长聊,知道张华内心的隐秘,于凉凉还是羡慕她的,视线回到桌面,黎疏给她杯子倒橙汁:“要不要一起回去?”   黎疏放四天假,今天晚上的飞机票回去,于凉凉定的是五号早上的高铁,相差一天,如果在这个婚礼之前,她肯定不会退票,现在……   “给你报销飞机票。”   她倒也不会真冲着报销飞机票,只是觉得黎疏在耳边说的时候温声软语的,让人无法拒绝罢了。   等到酒席差不多快结束的时候,于凉凉去找张华跟她说一下,张华自然是舍不得走,不过今晚她不回去,于凉凉多住一晚少住一晚没什么区别。   张华握着她的双手手腕:“那你就回去吧。替我谢谢黎疏。”   “为什么?”   “因为他给的红包是最大的。你们两个人要是早在一起就不用送两份礼钱了,等你们结婚,我会回礼的。对了,这个婚庆公司还不错,回头介绍给你。”   “还没这么快。”于凉凉无奈,根本就八字还没一撇呢。   “是吗?但黎疏让我把司仪名片推给他了。”   “……”   “开玩笑的。”   于凉凉才打算接受黎疏,根本就没考虑过婚礼的事,只是今天张华结婚,穿着中式喜服,她不禁想起前世从未有过婚礼的自己。   婚礼就这样结束了,热闹过后,尘埃落定。   晚上八点半的飞机,这次不是张华舅舅送,而是男方叔叔,黎疏坐副驾驶位,于凉凉坐后面,一路都跟他们聊天,滔滔不绝。   等到了站台,男方叔叔还很高兴地朝他们挥手:“有空再来玩啊。”   提早了一个小时,取了飞机票,安检后在登机口坐着候机,于凉凉开始犯困,作为伴娘,早上五点多起来化妆,她怕睡过,三点多就醒了。   困得不行。   于凉凉把手臂搭在扶手上,侧腰把脑袋靠上去,这个睡姿很不舒服,黎疏像是安抚似的,摸她的发。   也许是被他的抚摸放松了身心,于凉凉突然问:“前世我死后发生了什么?”   这是她第一次问前世有关的话题。   付出过的人都会有期待,如果我走了,你会在意吗?会不开心吗?   现在她想接受黎疏,才终于敢提起这个话题,她只是想要一个答案而已――惋惜也罢,毫无波动也罢。   黎疏许久没回答,于凉凉虽闭着眼睛,却还是颤动了下睫毛。   她抿了抿唇角,大概真的是无关紧要吧。   他是那样一个冷情的人,无法感知情绪,是在这世拥有了父母、兄弟、朋友才会对她产生出这么强烈的执着。   ……没关系,她已经能够接受。前世是前世,现世是现世。   “你设想的是什么?”   闭上眼睛听他的声音,更能感觉到低淡,像山石下方薄薄的冰层碎裂声,于凉凉不免想起他一袭白衣的模样。   前世他甚少说话,但声音很好听很好听。   “无动于衷。”于凉凉说。   的确她在临死前就是这么想的。   黎疏不会对她的死亡有任何反应的,他不会在意的,不会难过的、甚至都有可能不会发现,有这层设想,她才能义无反顾地迎接死亡――   当时山壁并不高,她摔下来后还能走,能说话,却并未呼救。   黎疏的手往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听到于凉凉说:“但其实我想要你很后悔很后悔。”   这是于凉凉第一次朝他说出前世的心里话,前世黎疏并不爱她,为了让他爱她,为了矜持,为了不燥不怨,她总是端着,今世反而不想了。   “我希望你一直都是喜欢我的,只是从未接触过情感之事,未发现而已。等我死之后,你才知道你有多喜欢我,多在意我,多心疼我。”机场人流嘈杂,她的眼皮动了动,垫在脑袋下的手,此刻却像是捂住眼睛,“可是那时候已经晚了,你见到的只能是我的尸体。”   “然后呢?”黎疏轻轻问。   “然后你就很伤心很难过,从未有过的那种伤心和难过。”于凉凉牵嘴角笑,说出自己这世有过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嗓音逐渐沙哑起来,“你无论做什么都会想起什么,在哪里都会想起什么。你杀不了人了,你也不会喜欢任何人了,你就永远永远怀念我。”   “我没有永远永远怀念你。”黎疏说,“我只是在我活着的时候怀念你。”   -   黎疏按开了客厅的灯。   他跟于凉凉坐了三个多小时的飞机,到达C城,再坐了二十分钟的出租车终于到达住处,前后进房间休息。   于凉凉在机场时她很困,飞机上昏昏欲睡,可大脑却因为刚刚跟黎疏的对话,而来回闪动着片段,等到下车,被夜风一吹,瞬间清醒。   回到房间,见到了熟悉的床铺,她有万分想要躺下去的冲动,身体颠簸一天,有些疲惫,精神上却依旧活跃,好像在一片迷雾般的瘴里找不到方向。   她铺床铺到一半,忽然想到什么。   莫名在床边呆呆站了半晌。   她决定还是要去找黎疏问个清楚,刚走出门口,却碰见黎疏也一块出来。   于凉凉原本想问他在机场的那句话,却在此时,突然觉得一切都很清楚,黎疏:“上厕所么?”   “不是。”她低头摇了摇头,反倒不知说什么示好。   她没有想过,黎疏居然会证实自己某个不切实际的幻想,以至于她开始考虑前世的黎疏究竟是如何过的?   视野里的前方地板,黎疏带上门走过来,他的右手贴在她微弯着的后脖颈上,等到于凉凉抬起头时,感觉到他的吻。   他们吻过很多次,蜻蜓点水的也有,滚烫灼丨热的也有,却很少像这次一样,觉得很安静,很平静,不带任何东西。   周遭寂静无比,连丝车辆驶过的声音,房门关上的声音,电视剧的声音,通通没有。这旁边都是年轻人租房,国庆长假像是全部回了老家。   于是,于凉凉也想回吻他。   她要略微抬起点头才能吻到,前世她主动吻了他四次,今生黎疏好像也主动吻了她四次。   记忆还未恢复时吻了她。   高考后结束的KTV里吻了她   他们一起去看话剧后的樟树下吻了她。   还有今天。   身体温起来,相比于之前更多是接触的欲丨望,这次是彻彻底底的情动,好似想把多年压抑的,掩藏的统统发泄出来。   他们吻得焦灼起来,于凉凉踮起脚尖,黎疏静静箍住她的腰,片刻也舍不得分离,身体贴着身体,鼻息相闻,不想分开。   黎疏干脆把她抱起来,放在客厅的长条沙发上,之前在KTV那次关着灯,他其实一直想好好看――当然,她在浴室昏倒那次也看过,可她毕竟是在意识不清的情况下,他担心她醒来后生气,所以始终避忌。   黎疏的手贴着她的脸,覆上她,于凉凉垂眸望他,他唯一有过情感经验的人是她,所以他学的其实是她。   像她漫长地等待着他一样,他也漫长地等待过她。   他临死前是什么心情呢?   吊灯光华璀璨,美得心醉,住了快半年,于凉凉才第一次发现。   ……也许应该早点发现才对。   ……也许应该早点接受才对。   -   醒来。   身侧无人,黎疏已经走了,今天他要上班,于凉凉觉得自己睡得真熟,居然完全没听见他起身的动静。   厨房里已经有温着的粥和小菜。   于凉凉洗漱完后,坐下来开始吃。   张华突然给她发了张截图:“我就说我是预言帝吧。[酷]”   点开大图,是黎疏发微信给张华:能不能把婚庆公司的联系方式推给我?   ……这也太早了吧。于凉凉舀着粥都忍不住笑。   -你们可算是在一起了,我都觉得我操碎了心,终于!!   -是啊。   于凉凉回复她,也回复自己。   -终于。 第70章 二十点接近(上)   国庆结束,于凉凉开始正常上班。   这个长假期,有人欢喜便有人愁,秦容上午跟于凉凉微信聊天,提到她和晏志清的事。   原来国庆秦容带晏志清回家,正式见过家长,她家长对晏志清很满意的,且不说晏志清本身就能把人哄服帖,他硬实力很不错,无论是相貌工作还是人品家世。   见过父母,结婚这件事便可以提上日常,秦容趁带晏志清游览之际,提了自己的想法,她要回A城定居。   父母并没有这么要求她,但秦容从成年后便已经计划好,未来必定是陪在父母身边的,哪怕并不住在一起。   晏志清自然不太愿意,他家在C城关系稳固,他工作也落在那,更何况,他认为交通方便,两个多小时高铁,可以常回来。   秦容不是商量,而是通知。过完年底,她便辞职回家,如果晏志清还想跟她在一起,那么就跟过来;如果不愿意,那就断。   于凉凉:-你这样会不会有点太过突然了?   秦容:-为了不让他突然,我已经给了他起码三个月的时间考虑。况且这种事必须一开始就表明态度,否则他不会花时间去权衡,而会试图说服我。   于凉凉倒是也理解秦容这种做法,只是她觉得处在晏志清的角度上,可能也不太好受。留给他的只是一个选择题。对于他人的私事于凉凉并不好多说,更何况,秦容和晏志清都是有主见得不行的人。   秦容说得冷静,可于凉凉觉得她是很喜欢晏志清的,像她这么骄傲的人,肯去晏志清叔叔公司就可见一斑了。   晚上,于凉凉回到住处。   开门进屋就下意识望了眼主卧,门底下没有灯,她回房放下包,换上拖鞋。她过了试用期,工作也很顺手,便有精力放在业余时间。   她买了微波炉放在厨房里,尝试自己做蛋糕,还迷上了甜品,自己做过双皮奶,自从秦容带她吃过椰子冻后,她也念念不忘。   今天想试试做椰子冻。   刚把吉利丁片放到锅里面加热,身后有开门的动静,于凉凉转头,是钟弯,除了钟弯还有她男朋友。   于凉凉是第一次见到钟弯男朋友的正脸,个子不是很高,碎碎的及耳发,刘海略有些遮住眼睛,他不吭声,只朝她点了点头,有些羞赧的样子。   “凉凉。”钟弯跟她打招呼,“我房租到期了,让他来帮我搬东西。”   “噢。”于凉凉回。   钟弯打发他男朋友去她房间搬东西,自己走过来朝于凉凉说:“抱歉哈,没提前告诉你。也是刚决定的。本来我想续租,但是要涨三百块钱,我觉得太贵了。”   “没事。找到新房子了吗?”   “还没找到。先跟他一起住吧。两个人分开住成本太大了,他以前跟同学合住,也快到期了,我们想租个一居室。”   “那也挺好的。”于凉凉回答。   “我舍不得你们。”钟弯说,“你们都□□静了,是我见过最安静的一对室友,而且还都会做饭。”   于凉凉笑:“有时间还可以过来吃饭。”   话是这样说,但两个人心里都知道,她们不算熟到特别好的朋友,不住在一起,自然也没法再搭伙吃饭,聊了两句钟弯便回房。   等次日于凉凉回来时,便已经见她的房间空空如也。   搬得很快。   可能是白天又来搬了一趟,于凉凉开门进房,如昨日一般放下包穿上毛茸茸的拖鞋去厨房。   黎疏晚上九点回来,于凉凉已经煮好了粥等他。   他们现在一般是早上黎疏做,晚上于凉凉做,周末看情况,如果黎疏有时间的话,就还是他做,他擅长做大菜,譬如粉蒸肉、烧排骨之类,于凉凉喜欢做小菜,如炒青菜,苦瓜炒肉等。   于凉凉盛粥放了桌上叫他来吃,饭桌上便提起钟弯的事,黎疏还不知道她搬走。   他们跟钟弯相处大半年,每日碰头吃饭聊天,关系还可以。只是大城市变动太快了,于凉凉入职大半年,同事离职两个,都是抱怨房租高,工资低。   钟弯是人事,之前也聊过,是个事情杂,拿稳定工资,发展不快的职业。   两个人都没说什么,倒是有点儿思考将来。   吃完饭后,于凉凉洗碗,黎疏洗澡。   她把厨房收拾干净,顺便把垃圾袋也全部拎出来房门口,方便明天出门带下去。   等黎疏洗完后,于凉凉也进去洗澡,黎疏的湿衣服会放在洗衣机里,她洗完后也把自己湿衣服扔进去,一起洗。   回房间站在书桌前,拿起吹风机开始吹头发,黎疏走进来,接过吹风机。   热风吹得整个房间都充满草木香氛的味道,于凉凉很喜欢黎疏给她吹头发的感觉,指腹粗糙,摸过头皮有种酥感,拿捏着她的头发也会觉得分外温柔。   吹完头发,他把吹风机卷起来放置一旁,于凉凉刚想回头,便感觉到他撩起她的长发,吻着她的后脖颈。   “喂。”   国庆那两天还不够吗?   黎疏并没有停下来,慢慢把她掰正吻她的唇,于凉凉第一次认识到二十多岁的男生如狼似虎,跟前世黎疏的反应简直成反比。   他慢慢地压近,直到把于凉凉抵在书桌上,把她抱起来坐在桌面,两个人这才高度差不多,当然黎疏还是更高些,低头亲吻。   于凉凉双手圈住他的脖颈,她也得承认自己很享受,她喜欢黎疏那种慢条斯理的劲儿,拥腰,细细地吻,呼吸相闻,没有那种压制感――他在第一次时还是有点儿的,力气大得不让她挣脱。   现在他沉下来了,不是急切想要发生这种事,而是想要花时间来培养这件事。   他身上有种兰花香气,像是透过皮肤温出来的,只有她这样跟他近距离才闻得到。   忽然,他们听到一声钥匙串的碰撞声,都撞过去瞧,才望见钟弯拿着钥匙,一脸懵逼地站在门口,稍后,她下意识解释:“我忘了东西,过来拿。”   她反应过来,瞬间,开门进屋,拿了东西出门,走时埋下头道:“你们继续。”   顿了顿,又说:“我房间里的东西都是不要的,你们想拿可以拿。”   黎疏:“谢谢。”   钟弯走了。   于凉凉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有点害羞,可既没有从桌子上跳下来,也没有把放在黎疏肩上的手松开。   突然想起,他们刚搬进来第一天,她跟黎疏还听到了钟弯的墙脚……   黎疏贴着于凉凉的额头,片刻:“我们要不要住一起?”   于凉凉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我还没想好。”   黎疏:“嗯。”   于凉凉突然笑了下。   黎疏也笑了下。   继续。   秦容没有跟晏志清住在一起,一来是他们在同个公司上班,本来就见太多面,二来秦容一直很矜持,她跟晏志清如今也没有发生关系,更不会婚前就住在一起。   于凉凉的确有点想跟黎疏住在一起,现在这种倒也不错,只是对门会搬进什么人这种不确定太大了。   她喜欢黎疏,但没有那么喜欢他,所以于凉凉并不害怕同居后,万一结不成婚。结不成婚就结不成婚,人生也未必一定要结婚。   于凉凉唯一只怕的是自己太过依赖他,再次变成前世,即便现在黎疏已经喜欢她,可太深刻的感情反而不是好事,会令她偏执。   大家都举重若轻些反而好。   这边的房源很抢手,钟弯走的第二天,管家就带人来看房,一天能带两三拨人,三天后房子就被预订。   周末对门搬进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好像是个助理导演还是编剧,房间里放了苹果台式,还有摄像机,在缝隙里堆满了啤酒瓶和烟灰缸。   这个人有点邋遢,在浴室洗手间刮胡子不清理,搞得满台面都是碎胡子和泡沫,小便也不翻盖子,从来不曾倒过垃圾,用他们的锅煮饺子也从不提前说。   总之,于凉凉有点反感他。   不过好处是,他会跟组出差,一走就是两三个月。   今年于凉凉过年,让黎疏把她送到家,见了下她的父母,她爸爸妈妈早就知道他,并不意外。   黎疏想带于凉凉也去见他父母,可于凉凉还没有做好准备。   说实话她有点惧怕婚姻,前世跟今世到底不同,人平均寿命七十七岁,如果她二十多岁结婚,起码还有五十年的婚姻生活。   怎么跟喜欢的人一直生活过五十年,她有点茫然。   幸亏黎疏也没有勉强她。   不过自己带了黎疏上门,却没让黎疏带她上门,于凉凉到底还是有些愧疚的,等到假期一结束,回住处才发现那个导演助理春节并未回家。   他把整个客厅搞得乌烟瘴气,到处都是烟头和啤酒瓶,很显然还带了人过来,用了厨房的电饭煲和锅碗瓢盆,并没有洗,扔在水槽里发腻。   跟管家投诉后,他连对管家态度也很横,而且不走,他可能之前就被人投诉过,这次直接签的是一年长约。   于凉凉每天都在期待他出差。   去年十一国庆节参加完婚礼,今年五一劳动节又得参加婚礼。   徐萌萌跟黎远结婚。   他们今年大四,但徐萌萌怀孕了。听黎疏说,徐萌萌高三复读时他们就偷偷摸摸交往,也不告诉大人,直到前段日子徐萌萌发现怀有身孕,见瞒不住才敢跟父母说。   黎爸爸很生气,他们不是反对孩子谈恋爱,而是反对孩子这种做法,年纪轻轻的不负责任,先斩后奏,把人搞大肚子,还是对门看着长大的女娃。   即便黎远疯狂呐喊着他想负责任,也还是被揍了一顿。   两个人情投意合,就是某些顺序提早了一两步,两家自然便商量结婚的事情来,四月初发现,五月份就举办婚礼。   这次婚礼,于凉凉不仅作为徐萌萌的高中同学,还得作为黎疏的女朋友出现,也就是说即便她还没准备好见黎疏父母,也得见了。   其实于凉凉把握不太好这种事的尺度,她跟黎疏已经确认关系,是不是应该去帮点忙什么的?可是连家里人都没见过,她去帮忙会不会有点太上赶着了?   最终,在征询过黎疏的意见后,还是决定就当个普通的宾客吧。   黎远和徐萌萌的婚礼并不在家里摆,也不在酒店里,而是租了个野外场地搞露天婚礼。   除了有私家车的宾客外,其余宾客,黎家都负责包客车送他们过去。   场面非常盛大,远远就能看到有个弓形的,用白玫瑰和红玫瑰摆出来的“恭喜新郎黎远&新娘徐萌萌喜结连理”大字,还放了他们的超大型结婚照。   草地上摆着六七十张桌子,周边还放了烧烤架,仿佛可以露天烧烤。还有移动的冰柜车,免费提供饮料、冰淇淋和雪棒,无数小孩在里面奔跑,牵着气球玩得不亦乐乎。   徐萌萌穿着婚纱坐在四周都缀满花草的凉棚下,围着一圈粉色晚礼服的伴娘,黎远跟黎爸爸,还有黎疏正在迎接客人。   于凉凉瞥到了黎疏,不由得盯了他许久,直到手机振动,收到他的一条微信。   -到了么?   -到了。   于凉凉回复他,之间黎疏转身望向她,阳光下,黎疏内里一件深蓝色衬衫,白色西服并未扣上,未系领带,露出些微的锁骨,远远看如雪山般高大挺拔。   怎么会一瞬之间,他简直成熟起来,充满了禁欲而清冷的魅力?   于凉凉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朝他笑了笑,示意他先不用在意,有黎爸爸的领导来,黎爸爸连忙去迎接握手,黎疏也得跟了过去。   不像张华的朋友圈,基本都跟她有交集,她跟徐萌萌很多年没见,已然不太熟悉,请的高中同学应该不多,她来回找了几圈也没认识的。   没过多久,新郎官走到她面前。   之所以能够认出是黎远,还多亏入口摆放的那张结婚照,黎远走到她面前,像是打量她:“你就是于凉凉?”   “嗯。”   黎远来来回回又打量她一遍,转头张口喊了声:“妈。”   黎妈妈正在跟一群太太们欢快地聊天,听到这声动静立刻过来:“干什么?”   “她是于凉凉。”黎远介绍。   于凉凉一片茫然,见到黎疏妈妈都来了,连忙站起来客气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点了点头,黎妈妈突然笑得很热情:“辛苦你大老远来一趟,累了吗?要不要去跟萌萌说会儿话?”   于凉凉看了看远处地徐萌萌:“我待会儿就过去。”   未到两分钟,黎爸爸和黎疏也一块来了,她总觉得自己好像被他们一家四口人集体围观,于凉凉不得不假装冷静坚强优雅淡然,同时,用眼神求助地望向黎疏。   黎疏介绍道:“爸、妈、小远,这是我女朋友。”   黎远撇了撇嘴:“我知道,她就是你从高一追到毕业才接受的那个。”   于凉凉:“……”   黎疏还承认:“嗯。”   于凉凉简直有点儿快无地自容了,她试图挪开话题:“恭喜,祝你新婚快乐。”   “谢谢。”黎远立刻笑眯眯地说,“希望你能早点进入我们家。救黎疏于孤寡之中。”   于凉凉:“……”   黎妈妈立刻拍了他一下:“乱讲什么?”   黎妈妈见推冰柜车的服务员走过,拿了杯西瓜汁递给于凉凉:“来,吃点东西。”   于凉凉再次求助地望向黎疏,他妈妈看她的眼神,宛若看着失散多年的儿媳妇。   黎疏:“爸、妈、张叔叔来了。”   黎疏爸爸妈妈立刻赶过去,黎爸爸还不忘说一句:“别客气,就跟自己家是一样的。”黎疏等他们走完后,才过来,悄悄捏了下于凉凉手指头,给予安慰后才离开。   黎家父母走后,也许他们刚刚动静,有三四个小孩也围过来。   一个梳着羊角辫大概有十几岁的女孩子睁着大眼睛问道:“你就是黎疏表哥追了好几年都没有追到的女朋友?”   黎远经常在家里败坏黎疏声誉,说黎疏长得这么帅有什么用,连个女孩子都追不到?久而久之,这些小朋友都知道,后来,他们的家长也全部知道了。   “为什么黎疏哥哥追了你好几年都追不到,你是蜗牛吗?”小女孩歪着问。   “……”   “不是,黎疏哥哥才是蜗牛。蜗牛才追不上人。”小男生抢答。   “妈妈说,蜗牛的神经反应很慢的。姐姐想了好几、好几年,才接受黎疏哥哥,真的好慢哦。”小女孩皱着眉头说。   竟无言以对。   小女孩转身朝冰柜黎草莓冰淇淋,觉得很好吃后,朝于凉凉说:“下次姐姐结婚,我还要这种冰淇淋!还有西瓜口味的和芒果口味的。”   “我要香草口味的。”   ……   于凉凉不想答应他们。   黎疏全家都已经知道了她,于凉凉不知道黎疏那么一个内敛低调的人,为什么会让所有人都知道她?   仔细想想,他高中也是这样。   他沉默寡言,可如果别人问他,他却也从不掩藏。   宾客席是暂时不能坐着了,她总能感觉到黎妈妈远远投过来的目光,温馨、抚慰、充满母爱……   于凉凉进了人少的后台,那里有司仪调试设备,婚礼马上开始,徐萌萌回来坐在镜子前补妆,她穿了件非常漂亮的抹胸婚纱,头纱往后披着,很漂亮。   在镜子后面望见于凉凉,徐萌萌有些惊喜地道:“凉凉,你来啦。”   于凉凉走上前去:“恭喜。”   “嗨。”徐萌萌羞涩地笑了下,“先上车后补票。”   于凉凉差点被她逗乐,未婚先孕这事儿不怎么好听,她在婚宴上闲逛时也还是听到了些,一般大家会避忌在新娘面前谈,徐萌萌倒主动提起。   “你有没有见到黎远啊?”   “见到了。”   “可恶,让他拿给我点吃的半天都没来。”   正说着,黎远就过来了,把一塑料袋放在徐萌萌面前:“应有尽有。话梅,葡萄干、旺旺饼干、芝士、山楂卷、牛肉干。”   “没让咱们妈看到吧。”   “哪个妈都没看到。”黎远淡定道。   徐萌萌当即给他竖了个大拇指,撕开旺旺仙贝,就开始吃,跟小仓鼠似的:“饿死我了。”   “没事。撑完今天咱们就是赢家。”黎远拍拍徐萌萌的肩,又远朝于凉凉:“嫂子也吃点?”   “……不用。”   “我先回我爸妈那去了。”   “去吧去吧。”黎远离开,徐萌萌吃着吃着突然抬升叹气起来,“嗨,凉凉,我问你件事,你知道智商是不是母系遗传吗?”   “不知道。”   “我现在看科普说,孩子都是遗传母亲的智商,我今年考公务员没过,考教师资格证没过,连驾驶证都没过,现在有点怕宝宝遗传我。”徐萌萌一口一口毫不停歇地吃着小饼干纠结地说道。   “没这回事。”于凉凉说,“你很聪明。”   “别安慰了我。我连高考都是考了两次才成功。当年我看了你跟黎疏的笔记,你的还好,黎疏的跟天书似的,我都没看懂。”   于凉凉刚想安慰她,只听徐萌萌开了包牛肉干:“不过我的孩子可能遗传谁都差不多。你以后能不能多辅导辅导她,不要让她成为学渣二次方,好痛苦的。”   “……”   作者有话要说:鉴于有人没看懂结局,可能是一下从现代穿回了古代,加上有灵异设定,让人一下懵了,所以我重新更一个结局。   这是上半章。   明天更完下半章后,会把原来结局改成一个番外发布,基本就是弥补他们前世的遗憾。   这样正文就算是完结了,其他番外待定,我不确定会不会有。   ps.这章字数比之前多,购买过之后是不会多花晋江币的。 第71章 二十点接近(下)   于凉凉想,徐萌萌跟黎远俩夫妻好像已经默认,她一定会跟黎疏结婚似的。   远处传来《今天你要嫁给我》的纯音乐,婚礼即将拉开序幕,徐爸爸过来,见他们父女有话要说,于凉凉默默地出去。   原先的位置被一些不太认识的人坐上,而刚刚那些孩子正在周围狂奔。   天高云淡,绿草如茵,太阳温温照着,不时有凉风吹来,听着欢快的音乐以及孩童的笑闹声,会让人神清气爽。还没走出几步,在入口处瞥见熟悉的人影,是林喻。   林喻一看见她,连忙招了招手,奔过来:“哇,凉凉,我们好久好久没见了。”   “是啊。”于凉凉微笑打量她,林喻剪了个短发,穿着衬衫和短裙,她身后跟着个高大的外国友人。   林喻介绍道:“这是Peter,你去其他地方坐着吧。”   名为Peter的人转身走开。   林喻拉了于凉凉到位置上坐:“你怎么样?”   “挺好的。”于凉凉回答,“你呢?是专程坐飞机赶回来的吗?”她知道林喻跟徐萌萌后来相处得还可以。   “也不是。我正好有点事在家。”林喻连忙问,“快跟我说说,你跟黎疏怎么样?”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问她跟黎疏?   还没等于凉凉开口,林喻就转头说:“他今天的颜,也太可了吧。如果不是之前就被他拒绝过,真想再追他一次,他还跟以前那样在追你吗?”   于凉凉好奇:“你被他拒绝过?”   林喻挠了下脸,不太好意思地说:“高二分班前,发微信表过白。”   于凉凉才知道这件事,又问:“你现在不是有男朋友吗?”   “他不算是男朋友,我们俩只是目前还在相处而已,他对中国好奇,想来婚礼看看,我才带他来的。”林喻说,“我简直都快对谈恋爱这件事失去兴趣。”   接着,于凉凉就听到林喻从高中,到上大学,再到去美国读研究生的四段恋爱史,前三段在国内的她都知道,只有最近这段不太清楚。   林喻去年在美国谈了个男朋友,是经济系研究生,年初跟那个男生住在一起。第一个月腻腻歪歪,第三个月鸡飞狗跳,也就在上个星期,发现对方劈腿,林喻跟他大吵一架后,正式分手,独自拎行李回国。   “唉,简直把我折磨疯了。他刷牙不把牙刷放回杯子,吹完头发把吹风机乱放,内裤和袜子不分开直接扔洗衣机里,还跟我的一起洗。天天晚上熬夜看球赛。”林喻连想起来都面有苦色。   林喻在人群中找到Peter的身影后说:“我觉得跟外国人相处不来,文化习惯相差太大了。”   “嗯。总是要磨合的。”   “其实我很讨厌磨合,磨合的过程中太痛苦的,有没有那种一开始就能合拍的人呢?”林喻说,“像是黎疏啊。”   “?”   “因为黎疏很好懂啊,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想什么就会说出来,也不会生闷气。而且我觉得他这个人很简单,跟他相处一天就知道未来相处怎么样。我总觉得我每次跟别人谈恋爱都是在用照妖镜发现对方的真面目似的,一个比一个狰狞。”   林喻回来前被那个男生打了,伤不重,一些擦伤和淤青,这才是林喻拎着箱子飞回来的原因。   “也不是。”于凉凉说,“黎疏也有自己的缺点。”   “什么?”   “譬如他很容易入神,像是编程,只要他进入状态,别人做任何事都干扰不了他。”于凉凉回想,“又譬如,他只要想做就一定会做,无论怎么拒绝他,他就还是要做。”   “你是指他追你这件事吗?”   “不止这件事。”   “还有什么?”林喻好奇地问。   亲密之事于凉凉不太好说,转过话题道:“他很宅,除了工作,基本都在家。”   “宅不是挺好的吗?”   “宅久了就腻。”   “怎么会腻呢?”   于凉凉有点难以解释这种感觉,想了半天才比喻道:“就像一只小狗一样。走到哪都跟到哪的那种感觉。”   林喻突然觉得面前好久不见的于凉凉不香了:“老实说,你是不是跟黎疏在一起了?我怀疑你不是在安慰我,你是在打击我。”   “……”于凉凉没想到这层,她的确是在想黎疏的缺点来着,但回头想想,跟林喻男朋友一比可能真的不算缺点,“对不起。”   “天啊。”林喻叫道,“一个徐萌萌,一个你。徐萌萌天天在微信上跟我秀恩爱,你是直接在她婚礼上给我一次大的。我怀疑名字有叠字的就是会受到优待,我要改名叫林喻喻。”   “……”   林喻笑笑,示意现在的自己很放松,刚刚是在开玩笑:“其实谈的恋爱多了,就大概知道自己喜欢什么类型,我喜欢出去玩,太宅的男生不会有共同语言。以前会因为帅或者学霸等名头去追一个人,现在完全不会了。”   “你温软。谁都喜欢你。”没等于凉凉反驳,她继续评价道,“秦容是个狐狸精,徐萌萌是个傻白甜,而我,就是个作精。几次恋爱下来,我发现自己性格有很大问题,挑剔、龟毛、敏感、易怒,不是易于相处的人。但这就是我,我也很难改变。我没办法把自己修炼得很温柔或者很体贴,我大概会比别人坎坷点,可我觉得只要我认真找,也会找到跟我匹配的,我有信心。”   “嗯。”于凉凉说,“我一直觉得你很主动,很勇敢。其实多谈几次恋爱是好事。”   “你还真的是永远只看别人好的地方。”林喻笑。   “没有优点的人我是不会跟她相处的。”于凉凉坦白说,“我认为你们都是优点胜过缺点的人。”   “我现在有点知道,黎疏为什么会这么喜欢你了。”林喻捏她的脸,抬起头,“不过仔细想想也是,我谈分手,他突然打了我一耳光,我就直接脱下高跟鞋揍他了,我也觉得我蛮勇敢的。他伤得比我还重,哭着求饶,我怕他报警,才连夜飞回国。”   “……”   婚礼开始。   所有宾客都开始坐下,面朝着最前方搭建的装饰满鲜花的幕台,司仪念开场白:“尊敬的各位来宾、各位朋友、大家上午好。在这样美妙的季节里,一对真心相恋的爱人,从相识、相知、到相恋,走过了一段浪漫的爱的旅程。我想所有的嘉宾和我的心情都是相同的,等待着我们今天的新郎和新娘的出现,下面就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有请二位新人步入这神圣的婚礼殿堂。”   当当当当~   伴随着庄严的音乐声,徐萌萌由她的父亲牵着手,缓缓走向婚礼幕台,而黎远站在幕台右侧,目光迎向徐萌萌来的方向,不时用手扯扯白色西装服,像是有些紧张。   而黎爸爸、黎妈妈、黎远,则全都站在幕台右下角。   黎疏趁空望了眼于凉凉。   等到新人面对面站上幕台,司仪继续开始念台词,但相比于之前张华婚礼那么多道程序,徐萌萌和黎远更偏向西方,互相念誓词,交换戒指,掀开盖头,接吻。   原本整个场景都十分浪漫,徐萌萌漂亮,黎远帅气,然而在接完吻后,黎远突然说道:“怎么有股牛肉干味?”   他说的很小声,大概忘记身上还别着无线话筒,通过音响传出来,所有人哈哈大笑。   “你的崽要吃。不关我的事。”白色婚纱捧花的徐萌萌冷静地说,徐爸爸徐妈妈捂住额头。   “看来像我。”黎远乐了,托着徐萌萌的后脑勺,“让我再尝尝。”   亲了下,再亲了下,一连亲了三下,司仪连忙阻止他们:“这位新郎,要亲新娘,以后有的是机会,我还要念词取!   全场再次大笑。   黎远脸热了下,徐萌萌朝他眨眨眼。   感情好不好真的很容易就看出来,原本因为徐萌萌未婚先育,以为他们是奉子成婚的宾客也全都偃旗息鼓。   于凉凉觉得黎远和徐萌萌很般配,都有点点孩子气。   可能他们还不够成熟,但婚礼未必个个走进的人都要成熟之至,他们本来就互相喜欢,有了孩子就顺其自然结婚,有什么关系呢。   这是于凉凉参加过最轻松的一个婚礼,无论从气氛还是到新郎新娘的互动。   听旁边宾客谈话说,他们两家本来关系就好,一直住对门,家世也相当,婚前家里出钱各买了套房,就隔一道墙。   他们随便住一套,另一套就让父母偶尔住――轮流帮他们带孩子。   原本婚礼上,女方家人,尤其是母亲往往会流泪,可全程徐萌萌妈妈都笑呵呵的,完全都不像女儿要嫁人,倒真像多了个儿子。   以至于司仪问她此刻的心情,她笑眯眯地说:“可算嫁出去了,我还以为会没人要。”   全场在笑,这么漂亮,怎么可能没人要?   “她太傻了,我们一直担心她被人骗。见是小远我们就真的放心了。”徐妈妈欣慰地说。   “是啊,因为他智商跟我差不多,骗不了我。”徐萌萌插嘴。   徐妈妈转头就打了她一下。   “被你打傻了怎么办?”徐萌萌回嘴。   “哎哟。”徐妈妈丢不起这脸,捂着额头下去。   司仪问徐萌萌:“新娘有什么话想对妈妈说吗?”   徐萌萌头纱已经披到身后,捧着花,她突然沉静一段时间,大家已经做好了感人的准备,谁知她突然一笑,乐滋滋地说:“妈妈,以后你再也不用担心我不会做家务了。小远说,放着他来。如果他不来,那我就催催他,等过会儿,他再来。”   徐妈妈站在旁边笑边捂住眼,真的是完全没眼再看这个傻女儿。   司仪问:“新郎有什么话想对丈母娘说的吗?”   黎远一口气说完:“妈,谢谢你生下这位聪明可爱貌美如花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常年迷路无肉不欢冬天跑去游泳夏天跑去晒太阳喜欢浪漫喜欢划船喜欢傻笑这一切我都无比喜欢的我媳妇儿。我会永远照顾她的。”   徐萌萌把捧花遮在鼻尖,笑红了脸。   掌声雷动。   司仪继续问他们对爸爸说的话,本来问话环节已经结束,谁知道黎远拿过司仪的话筒:“我还想跟我哥的女朋友说两句。”   司仪耸耸肩退后两步。   于凉凉:“?”   “哥的女朋友。”黎远并没有点名道姓,也没有故意看向她,“我们家本来是很有先后顺序的,我爸妈一直希望我哥先结婚,再轮到我,对不起,弟弟我动作太快,插队了。”   “我很爱徐萌萌,所以我理解他爱你。”黎远顿了顿,“我们家,今天你也看到了,爸爸温厚,妈妈和善,我这个弟弟除了老婆外最听我哥的话,而徐萌萌呢,比我还听我哥的话。”   全场又开始笑。   “我怕他不会跟你说,总而言之,欢迎你嫁入我们家!”   所有人都在鼓掌起哄,司仪接过话筒,在宾客里面逡巡:“这位新郎官哥哥的女朋友,今天来了吗?”   “我哥说她胆小,别叫她上来了。万一好不容易追到手的人,因为这事闹翻了,他非得打死我。”黎远阻止。   “好好好,那今天的婚礼仪式至此全部结束,大家吃好喝好,玩好乐好,有人想上来唱歌吗……”   于凉凉和黎疏隔着人群远远对视,直到有人上去唱歌,第一句喊得破嗓,才让他们停下来。   天高云淡,万物茂盛,阳光落满身。   张华跑过来跟她倾吐心事的那个晚上,紧紧握着她的手说:“凉凉,我们都会幸福的。”   是的,她们都会幸福的。   无论是已经得到了,正在得到的,正在寻找中的,都会幸福的。   包括自己,包括黎疏。   旁边的林喻亲耳听到,在黎远说“欢迎你嫁入我们家”时,于凉凉轻轻点头,回了个:“嗯。”   作者有话要说:还会有番外补充他们结婚、婚后生活,以及孩子这件事 第72章 番外1   【番外1】   一张六个人的合照放在客厅茶几上。   那是于凉凉去参加婚礼说,黎妈妈把她拽过去,跟他们一家五口人拍的合照。黎爸爸黎妈妈站在前面,徐萌萌和她站在中间,左右两侧分别站着黎远和黎疏。   当时已过晌午,宾走宴散,黎疏正式带她去见下黎爸爸黎妈妈,打过招呼后,黎妈妈便拉着她拍照。   远处是青天白日,碧绿草地,徐萌萌穿着婚纱,黎爸爸妈妈都穿着礼服,黎疏黎远穿着西装,她穿了条白色连衣裙。   被黎爸爸黎妈妈遮住的后方,黎疏在底下悄悄握紧她的手。   于凉凉正在打扫新房间,瞥见这张装在画框里的照片,低下头继续拖地。她当时原本是有些紧张,毕竟她跟黎疏还没成婚,现在都快拍上全家福,可被他一握又觉得没什么。   不过是他,以及他的家人而已。   这间一居室七十多平。位于繁华街区,左右侧分别是大型商场和地铁站,楼层很高,把城市东面尽收眼底。   阳光从敞开的大窗口洒进来,照得她刚刚拖过的棕木地板光亮无比。   居室是新装修的,连带家具都很新,他们当时一眼看就中这个房子,昨天周六正式搬进来。   把拖把放去厕所,于凉凉在书柜前开始放书。当编辑的书尤其多,摆完三层楼才能去摆黎疏的。   黎疏的书不多。一本一本放上去。   《设计模式》《人月神话》《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黑客与画家》《乐者为王》……等等,《世间最美的情诗》?   黎疏怎么会有这种书?跟前面的画风格格不入。   这本书的装帧有些老旧,像是已经买了许久,目录全是诗歌名和作者名,包含叶芝《当你老了》、狄金森《我一直在爱着你》等,这本书显然背翻阅过,某些句子底下划了线。   真的是黎疏的吗?不会是不小心把他室友的书也带了吧?   于凉凉好奇,坐在沙发上看,   书名有些俗,诗歌本身还是很美的,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刚刚搬完新家,慵懒的午后,楼底下车水马龙,窗口阳光烂漫。   于凉凉把这本书的封面拍照发给黎疏。   -这是不是你室友的书?   -不是。是我高中时买的。   高中?那居然一直带到了这里来?   -之前想用来它来表白。   于凉凉一怔便明白了,高中是她拒绝他最坚定的时刻。   -有些句子底下划了线?   -嗯。想写份情书给你,但没有送出去。   -那为什么还一直带着?   -有备无患。   于凉凉忍不住笑,她再翻了下书,黎疏划线的地方有很多。   -你准备抄哪些句子给我?   -一首海涅的诗。不在书里,我后来在别处看到的。   黎疏给她发了个链接。   -我最开始学Dreamweaver,第一个做的网站。   于凉凉用手机点开。   黎疏的网页设计风格,跟他的人一样略有些冷淡,不会用大量红或黄等鲜艳的颜色,纯白的底,黑色的字。很干净纯粹,像个极简风格的blog。   里面只存放了一首诗。   你就像一朵鲜花/海涅   你就像一朵鲜花,   温柔、纯洁而美丽;   我一看到你,   哀伤就钻进我的心里。   我觉得,   似乎应该用手抚摩你的头,   愿上帝保持你永远   纯洁,美丽,温柔。   片刻后,于凉凉回他:   -我收到了。谢谢。   于凉凉捋平书页压平,放回书柜里。   前世的黎疏,是水下的冰山,今世,他学会了用行动把冰山的一角展露出来,他藏在他的水下,拥有无可比拟的爱。   太阳西移,于凉凉回厨房准备熬排骨汤。   拧开燃气烧水时,她想起以前也在网上看过的一首诗。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团火,   路过的人只看到烟,但是总有一个人,   总有那么一个人能看到这火,   然后走过来,陪我一起。   我在人群中,看到了他的火,   我快步走过去,生怕慢一点他就会被淹没在岁月的尘埃里。   我带着我的热情,我的冷漠,我的狂暴,我的温和,   以及对爱情毫无理由的相信,走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结结巴巴的对他说,你叫什么名字。   从你叫什么名字开始,   后来,有了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由于我还有6000多字的任务,今天大概会更三个番外,第二个是孩子的番外,第三个是古代番外。秦容番外可能今天可能明天 第73章 番外2   【番外2】   -集体婚礼?   -嗯。   黎疏在电脑上那端踌躇片刻。   在C城待两年后,他们回到A城。工作稳定,感情稳定,双方父母也都见过面,自然要考虑起结婚。   张华是中式婚礼,徐萌萌是西式婚礼,他们的婚礼具体用哪种形式,黎疏让于凉凉选,原本给她准备场盛大的,只是没想到她会提集体婚礼。   -我在网上看到古装集体婚礼征集,觉得很有意思。   -你决定好了吗?   -决定了。我不太喜欢引人注目,也不想当主角,轻松就可以。   黎疏逡巡这行字两遍,才回复道:   -好。我来跟我爸妈说。   集体婚礼,顾名思义就是很多对新人一起办婚礼,地点在城南公园,公园颇具历史,有不少仿古建筑,亭台楼阁,繁花密树,十分好看。   这次集体婚礼总共召集十对,自备服装,可以带一些亲朋好友,甚至宠物,形式多样,自由度高。   黎疏也大致浏览了一些信息,其实他对任何形式都没有意见,于凉凉高兴就好,唯一的困难在于父母。   尤其是黎疏父母偏传统,黎疏是收养的,怕别人说,一早就准备好钱,想要跟黎远似的大办,只是黎疏坚持,他们也无可奈何。   父母所有的心意出发点自然是为儿女好,然而真正的为儿女好,还是让他们办一场按照自己心意来的婚礼。   婚礼是他们的。   黎远的婚礼很成功,但特别累,不光前期的准备工作,光是拟邀请名单就十分考验为人处世。   那次婚礼,黎妈妈单位黎爸爸单位的人都来了,他在婚礼当天喊了一大堆根本不认识的叔叔伯伯姐姐阿姨,递烟敬酒,寒暄客气,每桌都要照应到,婚礼结束后,嗓子都发炎了。   说实话,黎疏做不来。   集体婚礼倒是让他们都松了口气,婚服自选,买或租都行。场地只需缴纳一定费用,邀请名单很简单――双方爸爸妈妈、徐萌萌黎远、张华林喻,黎疏的两个朋友,总共十个人。   至于秦容,她也参加了这场婚礼,不是作为宾客,而是新人之一。   在于凉凉邀请秦容的时候,她格外感兴趣,直接拉着晏志清,以及养的小短腿柯基“爱爱”参加,她跟晏志清也准备结婚,但没这么快,提前体验体验。   婚礼仪式很简单。   新人按顺序身着古装入场,牵着红结,司仪念词,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礼成后写一封寄给十年后自己的信,之后便是才艺表演环节。   喜欢古装的人大部分也会有些爱好,譬如唱歌,跳舞,弹琴等等,甚至还有人大声朗诵《桃之夭夭》……   五月份,春末夏初,万物葳蕤。   草地上落满花瓣,于凉凉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喜服,头上戴着金饰流苏,坐在秋千之上。   不远处一对对新郎新娘或散步,黎远和徐萌萌打闹,两对父母正坐在石桌旁嗑瓜子聊天,黎疏在跟他大学室友说话,面露微笑,张华和林喻去买汽水了。   秦容抱着爱狗坐在另一侧秋千上:“真没想到你举办这种婚礼。”   “嗯,因为我喜欢。”于凉凉说,始终望着远处。   阳光落在草地上,太阳渐大,晒得浑身暖呼呼,人也不多,大家都在互相聊天,不远处有走过遛狗瞧着他们的老人。   秦容回来之后,开始在自己家的公司上班,晏志清终于追了过来。   曾经,她还以为他不会。   他们太像了,都是独生,都是家里有公司,都是想要继承家业,都是想要干出点什么,都很骄傲独立。   秦容自己的婚礼不会办得如此简单。   婚礼两家还在谈,很可能在两边都要办一次,而且他们还要做婚前财产公证,要处理的事情很多很多。   可她很高兴今天跟晏志清来参加这场婚礼,即便他们还没有领证。   爱爱从她怀里蹦出去,直线冲向晏志清,晏志清半曲着腿,扣起手指敲它的狗头,还指挥让爱爱学习握手。   ――早就说了,不许欺负她的狗。   秦容笑,这场婚礼轻松、愉快、毫无负担,像场踏青。   其实爱情本来就应该这么轻松才对。   反倒是大部分人都把婚姻过成了婚礼,琐碎、应付、疲惫。   或者婚礼本身代表的就不是浪漫,而是婚姻的预演吧。   “连婚礼都能泰然自若,不刻意展现幸福,才是真幸福。”秦容感叹,“你们比我和晏志清会秀恩爱多了。”   于凉凉侧头笑了笑,她倒没想过这一层。   她是个寡欲的人。   她想要一个爱人,父母,几个亲朋好友,还有如现在这般温暖安静的每一天,能够得到这些就已经是人世间莫大的幸福。   婚礼像烟火,大部分人都喜欢烟火,于凉凉却喜欢每日都有的夜空。   黎疏聊完天,在阳光下朝她走来。   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无论这个世界多大,此刻就是她所想要的全部。 第74章 番外3   【番外3】   一、   徐萌萌带着她二胎的女儿黎小豆过来,黎小豆是个穿黄色吊带的软嘟嘟的小女娃,站在门口,中气十足的一喊:“黎意哥哥!”   六岁黎意继续玩手中的玩具。   黎小豆走过去跟只小狗似的呆呆的望着:“哥哥,这是什么?”   “钢铁侠。”   “哦。”黎小豆见黎意只玩着钢铁侠,不搭理她,往前一扑,把钢铁侠推到了,黎意冷冷望她一眼,起身往前走。   黎小豆心里一慌,连忙跟出去:“哥哥,哥哥。”   黎意没搭理她。   啪叽一声,黎小豆摔在地上,眼泪流出来,抬起头:“哥哥,哥哥。”   黎意往前走,听到后面的叫声越来越大,最终还是停下,转身,把她扶起来。   于凉凉忙着做饭,没有上前,关注他们的动静。   黎意伸手拍了拍她的裤腿。   “哥哥,你生气啦……”黎小豆小心翼翼地问。   “不要动我的东西。”   “嗯嗯。我发四。”黎小豆看多了他爸爸经常像她妈妈发四。   “哪里痛?”   黎小豆伸出双手。   黎意低头给她吹了吹。   黎小豆嘿嘿地笑着:“哥哥,我喜欢哥哥。”   黎意拉着她的手,把她带回客厅,让她玩积木。   于凉凉笑。他们都觉得黎意跟黎疏一模一样,其实内底……很不一样呢。   二、   黎小豆问黎意喜不喜欢她,黎意说不,黎小豆整整在家哭了一天,身为妈妈的徐萌萌不得不摇头感叹,自家女儿到底是自家女儿,还是走上了她的老路。   次日,徐萌萌来家做客,悄悄问黎意:“黎意,你喜欢小豆吗?”   “不喜欢。”   “那阿姨送你一个ipad,以后小豆问你,你就说喜欢小豆怎么样?”   黎意皱眉。   “你好好考虑好考虑。只要你答应了,阿姨明天就给你买个ipad。”徐萌萌眉飞色舞,都怪她老娘以前不帮她,黎疏她不搞定,黎疏的儿子她还能搞不定?   嘿嘿,大人的世界可是很肮脏的。   黎意同意。   徐萌萌连忙送个ipad上门,含辛茹苦地想,自己的青春期是在拒绝中度过的,总算女儿不用再次经历。   握拳拳!   第三天,徐萌萌突然发现,她送给黎意的那个ipad到了自己大儿子,黎大宝手上。   徐萌萌登时坐在儿子面前盘问:“怎么回事?你拿了小意的东西?”   混世魔王黎大宝喜滋滋地说:“妈妈,这是黎意弟弟送给我的。”   “为什么?”徐萌萌奇怪,“他为什么会送给你?”   “他说,只要我不让妹妹再接近他,他就送我一个ipad!”黎大宝嘿嘿大笑,浑身上下充满了快活的气息,觉得简直喜从天降,直至发现她的妈妈气压开始下降,眼光逐渐热烈,“妈、妈妈……”   是夜,黎大宝不明所以地被胖揍了一顿。   以至于,他小小年纪就听懂了张艾嘉的那首歌《ipad的代价》。   三、   这个方法不是黎意想的,而是秦容的大儿子晏回想出来的,他完全继承了晏志清的脑回路,连近视也是,小小年纪就带着黑框眼镜,用食指推起镜框装逼。   “怎么样,我给你的这个方法好吧?”   “嗯。”黎意正在屋子里玩电脑。   晏回摆了个jojo立,仍见黎意只盯着电脑,毫不理睬,他凑过去一看:“你这么小就学编程了呀?”   “你不也参加数学竞赛?”   晏回撇了撇嘴。   直至黎大宝走进了他们的房间,他无缘无故被妈妈揍一顿,委屈着一张脸,来他们家避难,脑海中始终想起张艾嘉的歌:“走吧,走吧,这是ipad的代价。”   晏回:“我觉得这一切都是ipad引起的,你妈妈怕你玩物丧志,要不你把ipad卖给我,我给你现金。”   黎大宝犹豫了两秒以500元成交,欢天喜地去超市买冰淇淋了。   晏志清拿到Ipad回家,适逢他妹妹秦兮生日,他便讨好地买了个礼盒,包装好送给秦兮,声明这是从他的压岁钱里攒的。   攒钱给妹妹买东西,连同外公外婆狠狠夸了他一顿,顿时收了不少红包,用现金换转账的方式,存入连他爸爸妈妈都不知道他的金库,是以他在班上的外号叫奸商。   秦容带着他的第二个女儿秦兮来于凉凉家里,秦兮眼巴巴地望着黎意,却不敢上前。   这周边的小朋友全都喜欢黎意,可能是被现在小鲜肉的审美影响。   秦容支开秦兮,走到黎意面前,秦容端半蹲下身,轻声问:“黎意,你喜不喜欢兮兮呀?”   黎意:“不喜欢。”   秦容:“阿姨送你一个ipad,以后你回答这个问题,就说喜欢兮兮怎么样?”   黎意:“……”   黎意最终冷静地收下了Ipad,并且以不把这件事告诉秦容为由,收了晏回2000元封口费。   晏回为此记恨了他好长、好长一段时间。   黎大宝回家后谎称ipad掉了,又被打了一顿,o(s□t)o   黎意把ipad以1500卖给谎称丢掉的黎大宝,解了他的燃眉之急,用3500在咸鱼买了二手macbook。   继续编程。   作者有话要说:于凉凉&黎疏――黎意   秦容&晏志清――晏回、秦兮   徐萌萌&黎远――黎大宝、黎小豆   接下来一章是古代番外,之前发过当结局来着,看过的可以不用买!! 第75章 古代番外   于凉凉睁开眼睛,眼前的是白茫茫的雪花。   她试图动,却发现浑身痛得出奇,四肢冰冻发木,快不属于自己,略微抬起眼,余光里是嶙峋山壁、地上厚实的雪花,以及仍旧不停地鹅毛大雪。   此刻,她靠坐在山壁之下,把脑袋轻轻靠着。   于凉凉意识回神,记起发生了什么,刘芳花把她推下来了,她独自坐在这里等死,可在意识恍惚之际,她好像做起了另外一个梦。   梦里面她跟黎疏轮回到了某个现代,黎疏追了她很久很久。   那个梦里面甚至有着今生的结局,她明明在这个时间点死去了才对……   脑袋开始不甚清楚,究竟是现在濒死的她梦见未来,还是未来的她梦见了此时此刻……   就在她的意识涣散之际,有双白色的锦靴出现在她面前,扑面而来的兰花香气,在寒冷中也异常清晰,于凉凉感觉到有人在抚摸自己的脸,接着自己被抱了起来。   跟未来,她被抱起来的感觉是一样的。   脚步声很重,踩着密实的雪,走出山谷,于凉凉连眼睛都睁不开了,脸贴在他的胸膛,感觉到一阵温暖。   再次睁开眼睛。   已经是她的房间,黎疏坐在床沿。   好一阵她回不了神,她有点分不清过去的和现在的记忆,可是这所房间的味道、布置、缓缓燃烧着的炭火,令她的身体不仅逐渐恢复知觉,也逐渐恢复体会。   “好些了么?”黎疏问。   “嗯。”   她果然没有死,只不过在濒死前做了场荒诞不羁的梦,梦里面不仅有她的死亡,黎疏的死亡,还有他们的轮回转世。   下一世黎疏追了她将近八年,她大概是真的求而不得到痴心妄想的程度。   于凉凉没有情绪地望着前方,黎疏端来一碗药,她忍着疼痛坐起身,想伸手接过,黎疏却已经舀了勺递过来。   她有一瞬间的怔忪,原本想自己伸手接过来,可是,她还是垂眸,任由他喂着,直到这碗药汤喝完。   明明药应该很苦的,她却没尝出任何滋味。   “你先好好休息。”黎疏说,起身,出了房门。   于凉凉靠坐在床头,脑袋依旧昏乱,不知应该想些什么,不久,门房外传来丫头的窃窃私语。   “于姨娘这次也算是福大命大吧,竟然也没有流产。”   “这次主人对于姨娘好了很多,彻夜守在身边,估计是对这个孩子也很看重?”   “瞧你说的,哪个男人不看重自己的孩子?”   说话声远去,再过了一盏茶时间,才有丫鬟悄声进房,拨动火炉,添上新碳。   于凉凉侧头望她,许久才问:“我有身孕了是么?”   丫鬟没想到她骤然说话,上前两步,态度恭敬了许多:“是的。昨日大夫前来查看伤势,已是四月有余。”   四个多月,她竟从未发现?   在潘府时,潘帅曾一脚踹在她肚子上,她因而流产,后来不想怀他的孩子,吃过堕胎的药汤,大夫叮嘱过她,喝多了这类药恐难再有孕。   她当时并不在意,月信紊乱,来时痛而少,宛若针扎,她是从未想过自己还能再有孕,而且还是……黎疏的孩子。   “恭喜姨娘,贺喜姨娘。”丫鬟说。   喜到底从何来?于凉凉都想苦笑了,怪不得今天黎疏亲自喂她汤药,是为了这孩子么?可是她印象中,黎疏也本不是会为任何子孙后代而牵动的人。   见于凉凉躺下来睡,丫头小心地再拨了拨炭火后,退了出去。   入夜,黎疏再次过来,房内烛火闪动,却见于凉凉已经侧身朝里合眼,放置于桌子上的饭菜并未吃多少,他坐在床边。   正想伸手触摸她的脸,却听她说:“黎疏。我可以不要这个孩子么?”   她原本虚弱,加之现在受了重伤,底子太薄,大夫曾说,生时会格外艰难。   可若是堕胎,依她现在的身体,恐也负荷不起。   黎疏问:“为什么?”   于凉凉:“我不想让他和我一样。”   黎疏把手收回来,静坐半晌,炭火啪啦,窗口片片影动,是下起了绒毛大雪。   -   刘芳花母女把丽绢召了回来,原本当年,在于凉凉走前,她要嫁予黎疏为妾,丽绢回村,原本想跟村里其他人炫耀来着,谁知她以前有个相好,竟巴上了官老爷。   官老爷想要娶妾,这相好便鼓动丽绢嫁过去,且不说钱财富贵那是有的,与官沾亲带故,那便是一家鸡犬升天,谁人不得给三分面子?这官老爷,正妻刚亡,凭丽绢手段,得了欢心,或许还能被提拔为正妻。   丽绢便动了心思,再想黎疏这边,深山野林,还要跟刘芳花共侍一夫,有刘大娘在,她肯定是无法升正的了,子子辈辈矮一头。   反正那婚约也就刘大娘他们知道,并未正式提亲,做不得数,虽忌惮黎疏找上麻烦,丽绢也是狠心,先斩后奏,她已经是官老爷的人,官老爷岂会允许别人抢走他的女人。   不过她倒是担心了,黎疏并未找她的麻烦,反倒是刘大娘她们对她气得不行,但也没敢声张。   丽绢的确过了几年好日子,只是这官老爷为仕途,取了个侍郎的女儿,母夜叉一般,对她们这些妾室又打又骂,前几年官老爷一命呼呜,丽绢就被扫地出门。   扫地出门后,她才后悔起来,觉得黎疏那才应该是她的归属,家大业大,没这母老虎一般的主母,跟好刘大娘就此生衣食无忧,还自在得意,她便巴巴写信回去认错,提了几次想要山上看望她们。   刘大娘反倒是爱答不理了,但谁知前几日突然写信让她上山。丽绢原本找了个姘头,见有望,连忙甩了姘头过来。   来到山庄才知,原来是这刘芳花忌妒心切,见于凉凉有孕,就想谋害她,谋害不成吧,还蚀把米,教不少丫头看见了。   反正现在也不知有没有传进黎疏的耳朵里。丽绢本还想去看看于凉凉,走到她院子边,黎疏却禁止其他人接触,还真防上了。   丽绢摸清了这母女俩的算盘,便觉得是自己的好机会,日日前去嘘寒问暖,却见陈管事跟刘芳花禀报事情态度不一般,哪有下人抬头直视主母,而主母对他言语颇是依赖听从的。   丽绢原本就是个中好手,经过官老爷后院洗礼那更不得了,来回两次,心里就猜中了七八分,再找丫鬟打听,简直是众人皆知嘛。这还不算完,那秋儿来来回回怎么看,怎么像陈管事。   所以当初刘芳花推于凉凉下去的原因,还真不一定是于凉凉怀有身孕,府邸里丫头都是刘大娘招的,自然心向着她,可能告密的人只有于凉凉,她们这是想杀人灭口呢。   刘芳花之所以如此紧张,到底还是因为她这个儿子是假的。故而她们把丽绢叫过来,也是因为觉得她好控制,她们想要对付于凉凉,毕竟她肚子里是真的。   但丽绢呢,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丽娟。   做事要做狠,杀人要杀绝。她料想到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便不想站刘芳花和刘大娘那边了。   那不过是仰人鼻息而已。就像那个可恶的母夜叉,无论如何讨好,都对她们嗤之以鼻,转头就把她们全赶了出去,正妻和妾室之间永远不能和平共处。   她们对付掉了于凉凉,如果有一天丽绢自己怀了孩子,刘大娘和刘芳花是不是也会除掉她呢?   与其等到那天,黎疏不再怀疑她们,她们的地位稳如泰山,不如就用这个机会反将一军。   她来告诉黎疏这件事,揭穿她们的真面目,她们是亲戚,所以她的说辞反而更有说服力,黎疏只会认为她大义灭亲,心是向着他的。   只要除掉刘芳花母女,剩下她和于凉凉的话,她有信心当上主母。   从她上山来后,刘芳花母女一直未曾安排黎疏与她见面,可能还是在观察情势,丽绢却不想等了,直接去见黎疏。   -   丫头收拾完行李,陆续出去,黎疏连人带被抱起于凉凉,径自送入马车,前几天她们就在收拾了,于凉凉忍住没问,这时候实在藏不住好奇心:“这是要……搬家?”   “嗯。”黎疏淡淡应,把她送进马车,车里已备好薄毯和靠垫,黎疏让她半靠在车厢后,给她拢好被角。   于凉凉倒是不在意搬家的,到哪里都一样。   只是黎疏最近莫名温柔,于凉凉不禁想,刘芳花怀孕时,他也会这样吗?   还是说他早知道刘芳花孩子不是他的,过去这几年才冷淡以对?   想再多无济于事,黎疏始终没有回复她那天晚上的话,可能是想要留下这个孩子。   她现在腿受伤,不能行走,更找不到大夫拿药,每日黎疏都会让人做好各种丰盛的饭菜来,更不时有水果和果脯等,于凉凉害喜害得严重,早上总得吐一次,吐完便没有胃口。   每顿饭都伴有蜜饯、话梅、半杏等等,于凉凉吃半杏的时候胃口会比较好,之后半杏便常备着了。   申时丫头们还会专门炖一盅汤,黎疏每天固定这个时间点来看她,坐在床边给她喂汤。   喂完汤之后她总会犯困,身体实在太虚,每天躺在床上只吃东西,太阳还未下山,就已昏昏欲睡。   过了两个月,气候转暖,春暖花开,她的肚子也显大,之前用衣服还能遮住,现在完全遮不住,坐起来都要人扶着,丫头每天给她喂饭。   今天天气很好,丫鬟开窗透气,窗檐停息了好几只叽叽喳喳的麻雀。   来之时,于凉凉被一路抱着,窥不到屋子的全貌,不过他们当时是坐马车一路往下,进了坐大宅邸,并不是黎疏以前总是选在人迹罕见的山顶。   “刘大娘她们还好吗?”   这些日子,于凉凉并没有提起她们,也没有说起过自己是被刘芳花推下去的,她觉得说了也无用,黎疏可能会相信,但不会介意。   ……只是刘大娘母女可能并不这么想,于凉凉以为她们会继续对付她,这几个月下来,却未见着她们的人。   “老夫人她们不在这里。”丫鬟说道。   于凉凉奇怪:“她们没有一起搬来吗?”   “没有。就只有主人和您,还有咱们几个丫鬟。听说现在山庄里都没人了。”   “为什么?”   “咱们刚搬过来没几天,刘大娘的侄女丽绢单独跟夫人出去,突然把夫人推下去了,就是您之前掉下去的那片山谷。”   “……”   “这个人心也坏。”丫鬟说,“她推下去也没跟任何人说,回到山庄里还卷了刘大娘的银票逃。刘大娘哭天喊地的,陈管事带人去找才发现痕迹的,找了许久没找到,他们跑来报信,但主人根本不在意,其他下人们就纷纷跑了……”   于凉凉倒是没想到会这样,她连丽绢回到山上都不知道,可是黎疏为什么会突然只带她下山,而没有带刘大娘母女?   “其实……”丫鬟偷偷说,“丽绢之前还找过主人呢,出来后还跟我们耀武扬威地说她要做新的夫人了,黎疏已经知道秋儿不是他的孩子,估计夫人就是因为这件事生气而跟她产生了争执吧。不过真的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没想到夫人竟然被她的表妹推进去。”   丫鬟好像挺高兴的。   于凉凉却百思不得其解,即便丽绢跟刘芳花产生了争执,为什么会用跟她一模一样的手法?   照她对丽绢的了解来说,她不是那种会冲动的人,时间又很巧合……听丫鬟说,丽绢出来后笃定黎疏会娶她,是黎疏暗示了丽绢什么吗?   不会,黎疏是不会做这种事的人。   等等,如果刘芳花她们没有跟过来,这些日子,黎疏在哪里睡?她一直以为他在刘芳花房里休息:“你知道最近晚上他都睡在哪吗?”   丫鬟奇怪地道:“不一直都在您房间吗?”   -   夜半时分,黎疏推门进来。   于凉凉强撑着睡意,听见他走至床边,坐下。   些微衣物声,之后便什么也没了,这种长久的寂静让于凉凉简直错觉,刚刚的开门声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可于凉凉感觉到他在身边,许久无言,他的手过来,指腹蹭了蹭她的脸,收回手,却仍旧没有出去。   “早点睡。”黎疏突然说。   于凉凉并没有很意外,他一直很敏锐,她出声:“我有事想跟你说。”   黎疏在寂静中无声。   “我有三个问题。希望你能回答我。”   “嗯。”   “第一个问题是,如果我现在身体允许,不打算要这个孩子,你可以接受吗?”   黎疏顿了顿:“可以。”   “第二个问题是,如果我没有这个孩子,你会像现在这样对我吗?”   “会。”   “第三个问题,你是不是喜欢我?”   于凉凉相信自己的感觉,黎疏并不是会无缘无故对人好的类型,之前她勉强安慰自己是因为孩子,即便她认为黎疏并不是看重子孙后代的人。   可他为什么只带她来这,而没有带刘大娘和刘芳花,他连刘大娘也不再予以理会,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分别之心?以及,亲疏好恶。   黎疏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即便于凉凉很有耐心地等待他回答。   “早点睡。”黎疏说。   次日,于凉凉闻到了股清凛的香气,她侧头,在枕边发现了一支珠钗和刚摘下的桃花枝。   -   “一忘烦忧,二忘悲愁,三忘生哀死苦。”低哑的嗓音回荡在空旷无垠,云雾渺茫的空间。   黑色大缸,水流朝中心下旋,清澈却不见底,面目模糊发丝雪白的老婆婆用勺子搅动水,盛一碗道:“来,喝下这碗孟婆汤。”   醒来,她便在这个空悠悠的地狱奈何桥边,她记得自己老了,躺在床上后入梦。   “真的能忘掉吗?”于凉凉端过问。   “除非你刻骨铭心,否则轮回转世中皆能忘记。”   刻骨铭心?于凉凉顿了顿,在清澈水中却见不到自己倒影。   “幸福的人不易做梦。越是幸福越容易遗忘,越是痛苦越是刻骨铭心……这世界的人幸福总是占多数的……只有痛苦能够一直被铭记,可没有人选择永远记得痛苦……只留下痛苦……痛苦是寻找的信号……”   于凉凉心里一动:“我是寿终正寝,他也会来这里吗?”   “所有人都会来这里,杀戮太多的人,便要遭受轮回转世受苦,他很难记得住,除非他幻想所有最痛苦的画面,深深记住,从这一世到下一世,再到下一世,下一世,直到某一世你们互相碰见,还愿意原谅……”   “嗯。”于凉凉点头,喝下孟婆汤,幻想自己死时黎疏终究未来的场景。   但没关系,她微笑着。   ――痛苦是寻找的信号。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新奇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