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   《王爷,你家仙草又溜了[穿书]》作者:池翎   文案:叶梓穿进一本宫斗文里,成了野心勃勃的反派亲王府上一株小仙草。   书里说,小王爷顾晏天资聪颖,性子孤僻阴鸷,冷血无情,长大后权倾朝野,意图谋反。   可叶梓怎么看都觉得自己打开方式出了问题。   ――这个整日不学无术,浪到飞起的熊孩子到底是谁呀??   小仙草长在王府,被顾晏日日“悉心照料”。   顾晏天天叨逼叨把他当树洞,他忍。   影卫们天天给他浇水浇到快烂根,他忍。   姑娘们天天把鹿鞭大补汤往房里送,最后都被倒进他的花盆里,他忍。   叶梓承受着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折磨,终于在顾晏大婚当日,他成功化形,可以跑路啦!   咦咦咦,王爷你要做什么!为什么要把我锁进洞房?   重生的顾晏:等你化形等了快十年,童养媳,想去哪儿?   叶梓:??? 第1章   清晨,一只圆滚滚、羽毛蓬松的小灰雀从远处飞来,试探地落在了窗台上。   窗台上,一株青翠欲滴的小绿草静静躺在花盆里。   小绿草长得水灵,嫩绿的叶尖晶莹剔透,自草茎舒展开,惬意地迎风微微摇晃着。绿草顶端缀了朵淡粉的花穗儿,小绒球似的,含羞带怯地藏在细长的叶片里,显出几分慵懒的意味。   小灰雀蹦蹦跳跳地跳上花盆边缘,小小的鸟喙刚要搭上小绿草的叶子,院落外忽然传来人声。   小灰雀一惊,扑腾着翅膀飞到屋檐上。   一高一矮两名婢女小声说着话,走进院子。   “你说咱们小王爷是怎么了,非得娶个来路不明的人,看把太王妃给气的。”   “谁知道呢,听说还是个男子。虽然没见着样貌,但能让王爷当众顶撞圣上,定是个顶好看的美人吧。”   “你这丫头想什么呢,要真娶进来,那就是王妃了。是不是美人,是我们能议论的吗?”   矮个儿婢女被敲了一下脑袋,闭上嘴不再多言,从提篮中取出个水壶,给院里的花草浇水。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可按照律令,男子只能为妾,不能做正妻的呀?”   “可不,”高个儿婢女修剪着花枝,叹息,“不然圣上这么宠王爷,怎么会把他关在宫里让他面壁思过。听说王爷想娶那位公子为妃呢。唉,不肯说明那公子的来历,也不肯让他出来给人见见,换谁能答应?”   矮个儿婢女一顿,掩面含笑:“许是怕那位公子被为难吧。看不出来,咱们王爷还有这么痴情护短的时候。”   “行了,快干活。”   两名婢女料理完院里的花草,走到窗台边,小心地从提篮中拿出一碗澄黄的汤汁,迎头朝小绿草浇下去。   矮个儿婢女边浇,还一边感慨:“一院子花草,就这株小草最矜贵。这西域进贡来的药汤是滋补良药,千金难求,全被王爷用来浇花,我看着都心疼。”   “王爷宝贝这株小草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高个儿婢女笑道,“王爷说了,这草有福泽之象,可趋利避害,百毒不侵,是机缘所得的仙草呢,不得仔细照料着。这小草王爷养了十年,要不是他这两日被困在宫里出不来,哪有你我来照料的份。”   两名婢女仔仔细细浇完药汤,给小绿草擦干花盆,才出了院子。   婢女前脚刚走,小绿草后脚便打了个激灵,将叶片上晶莹的水珠抖落下来。   小灰雀从屋檐上飞下来,顿时被溅了几滴苦涩的药汤。   “小叶子!”小灰雀叽叽喳喳,不满地叫唤一声。   “说了多少遍,我叫叶梓,不叫小叶子。我哪里小了?”那说话的声音清亮,慢慢悠悠,带着些不难察觉的倦意,慵懒至极。   小绿草两条纤细的茎须自叶片下方伸出,像是两只细长的胳膊舒展开,伸了个懒腰。淡粉的小花穗儿动了动,仿若一颗灵动的小脑袋,转了一圈后,将目光落到了小灰雀身上。   小灰雀委屈地指责:“我羽毛都被你弄脏了!”   叶梓比它更委屈:“我全身都被弄脏了呢。”   小灰雀看小绿草被黄澄澄的药汤浸湿,又臭又狼狈的模样比自己惨了好几倍,也不怎么生气了,同情道:“小叶子,你真的太可怜了。”   叶梓愤愤地摇晃枝条:“就是,都怪顾晏那个混蛋。”   顾晏,就是这瑞王府的主人,当今圣上的亲侄儿。   顾小王爷幼年时曾大病一场,高烧数日不退,就连太医都回天乏术。连烧几日后的一天夜里,顾小王爷忽然不见了。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在一众婢女侍从的看守下离开王府的,可当他第二日再出现,昏倒在王府门口的时候,手中就握着叶梓这株小绿草。   而顾小王爷的病,竟奇迹般地不治而愈。   病好后的小王爷对怎么得到这株小绿草的事缄口不提,只说这是株祥瑞仙草,将它养在了王府中,直到现在。   叶梓沉浸在回忆当中,连带着娇嫩的叶片也无意识蜷曲起来。   他在王府中已经度过了整整十年的时光。   十年前,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来到了这里,还变成了一株小绿草。   顾晏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   叶梓清晰地记得,在来到这里之前,他刚看完一本宫斗小说。那本小说的反派,就是这位瑞王顾晏。   那本宫斗小说用了超过三分之二的篇幅,讲述这位小王爷是如何把自己从天之骄子作成个神经病,最终因为夺位失败得了失心疯,被身为皇子的主角亲手斩杀。   根据得到的种种信息,叶梓能肯定自己穿进了这本书里。至于他为什么没有变成里面任何一个角色,而成了一株小绿草,或许只能归结于系统bug。   不过,出现bug的不仅是他。   书里那位小王爷顾晏打小就是不世之材,不仅有一张绝世无双的脸,还能文能武,善阴谋算计,智商吊打书里一众主角配角,人设苏得甚至让叶梓怀疑作者是个反派控。   ――与叶梓认识的顾晏完全不同。   叶梓在王府里待了十年也没想明白,当初穿来时到底是哪里的打开方式不对,让顾晏人设崩成了这样。   说好的天之骄子,冷血无情呢?说好的生杀予夺,权倾朝野呢?   二十好几的人了,整日不学无术,不是把自己关在院里摆弄花草,就是吊儿郎当到处浪,文不成武不就,除了那张脸,其他全一无是处。   现在居然还为了娶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妖精顶撞他亲皇叔,这人怎么不上天呢?   “小叶子,你想什么呢?”小灰雀的声音把叶梓从回忆里勾出来,“是不是知道小王爷要成亲,不开心了?”   叶梓试图翻一个白眼表明自己的态度,可小花穗儿只是勉强地抖了抖,做不出这么高难度的动作。   他默默收回抽筋般的花穗儿,冷着声音回答:“他成不成亲关我什么事?”   小灰雀在他身边蹦蹦跳跳,一副看透世事的模样:“我从外面来,城里好多姑娘都很伤心,就是因为王爷要成亲了。”   自从叶梓成了株小绿草之后,便拥有了和动植物交流的能力,不过大部分动植物神识未开,他只能做到与他们简单沟通,无法对话交流。这只小灰雀是他在这里遇到的第一只能与他直接对话的小动物,也算是他唯一的朋友。   叶梓平时出不了王府,都靠它给他带来外面的消息。   小灰雀刚开了神识没几年,对人类社会极感兴趣,没事就爱蹲墙角偷听人说话。听了几年,懂得的东西还不少。   叶梓啧了一声,酸兮兮地说:“谁让那小子整天招摇过市,跟只花孔雀似的,惹得一群姑娘哭着喊着想嫁他别愣着,来帮把手。”   一小捧土被从花盆里抛出来,叶梓正用他那两条纤细的茎须奋力刨土,想把自己刨出来。   他身上被浇了药汤,现在黏黏糊糊的,闻上去一言难尽,急需找地方洗洗。   小灰雀跳上花盆边沿,凑上来帮他刨土,一草一鸟吭哧吭哧刨了半天,深埋在花盆里的茎根终于露了出来。   小灰雀忽然问:“你不想当王妃吗?”   “――!!”叶梓正把自己往外拔,听言脚一滑,整株草倒飞出去,结结实实摔下窗台。   叶梓倒在铺了青石的地面上,身旁全是被他从花盆里带出来的泥土,看上去颇为狼狈。他挣扎着爬起来,抖了抖许久未曾活动的根,晃晃悠悠走了两步,跳进一旁的鲤鱼池里。   叶梓在鲤鱼池里舒展枝叶,任由水流穿过自己的茎根,叶脉,舒服得叶尖都在打颤。   好一会儿,叶梓才反问:“你整天想什么呢,我为什么会想当王妃?”   小灰雀偏了偏头,像是被叶梓问住了。   叶梓决定不能让这小鸟继续胡思乱想下去:“再说,王爷他心里早有喜欢的人了,轮得到外人想或不想吗?”   小灰雀纳闷:“可他最喜欢的不就是你吗?”   叶梓:“”   “你这小傻鸟,懂什么是喜欢么?”   “我怎么不懂!”小灰雀正在叛逆期,最敏感别人说它不懂。它扑腾两下翅膀,义正言辞地说,“话本里说了,喜欢一个人就是看见对方就欢喜,看不见就惦念,总想时时刻刻在一起。”   “王爷把你养在他的屋子里,整日与你待一起,就算不在府中也会派人来照料你。早两年,前院那只猫跑进来咬了你,王爷差点扒了它的皮,这难道不是喜欢吗?”   ――说得叶梓自己都快信了。   他正要思索该怎么向小灰雀解释,顾晏充其量就是把他当个吉祥物养着,后者却忽然想起了什么,扑腾着翅膀飞向半空:“我不能和你说了,我要去茶楼听说书先生讲故事,再不去要赶不上了。”   说完,便急匆匆地飞走了,留下叶梓一株草在水里兀自凌乱。   坦白而言,顾晏对他的确还算不错。不仅天天给他浇水除虫,陪他说话解闷,还找来各式各样的补药灌给他,好像生怕他活不长久,不可不谓之上心。   不过如果顾晏能不那么上心,或许叶梓现在还不会发展到看见他就想把人掐死的地步。   虽然叶梓外表是株草,但他的的确确是个正儿八经的人。他根本不用浇水,不用灌那些又苦又难闻十全大补药,更不需要有人没日没夜在他旁边叨叨,吵得他没法睡觉!   一两日还好,可那位小王爷不知为何在养他这件事上格外执着,十年如一日地这么对他。   就是对自家媳妇恐怕也不会比这更耐心。   叶梓越想越气愤,他蹭地从水池里跳出来,准备回盆里冷静一下。   他刚把一只根踏进花盆,忽然灵机一动。   刚开始来王府的时候,他无法自如控制这个身躯。后来则是因为顾晏看他看得太牢,还有他那群暗卫日夜轮班,叶梓就是想逃也没机会。   可今天不同。   难得顾晏进了宫,且短时间回不来,这不正好是他逃离魔爪的最佳时机吗?   让你天天折磨我,我这就离家出走,气死你!   叶梓花了不到三秒制定了离家出走计划。   他挥动两只小脚丫似的草根,嗒嗒一路小跑,溜出了院子。这些年,他不是没有离开花盆偷跑出来玩过,瑞王府里的布置他清楚得很。   叶梓轻而易举避开王府里的侍从婢女,很快就来到了前院。   他蹲在围墙下的花坛里,叶片无意识蜷曲起来,有些不难察觉的紧张。   不远处就是王府大门,越过这扇门他就奔向了自由,可这对他而言并没有那么简单。   只因那只被养在前院的蠢猫。   几年前,叶梓第一次尝试控制自己的新身躯离开花盆。他好奇地在王府里到处转悠,还准备跑出王府看看,不想却被那只蠢猫发现,追了他十多个院子,差点把他叶子都给咬秃。   叶梓做人时就怕猫,有了那次经历之后,更是对猫产生了心理阴影。就是偶尔远远听见猫叫,都能让他抖上大半天。   叶梓在屋檐上暗中观察一阵,连根猫毛都没见着,总算放心下来。趁着看守大门的侍卫不注意,叶梓伸出茎须攀住院墙上的瓦片,荡秋千似的把自己甩了上去。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悠悠停在了瑞王府门前。   “王爷,您当心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叶梓一顿,惊险万分地止住了直接跃出院墙的动作。   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这时候回来。   这人是故意的吧?!   叶梓趴在瓦片中间,怂哒哒地探出个小花穗,悄悄观察。   一只白皙有力,骨节分明的手掀开帷帘,一双锦缎布靴从马车里踏出来。   许是年幼时大病一场伤了底子,顾晏身体一直不怎么好,非但不能习武,还格外畏寒。现在已是早春时节,他仍裹着件墨色狐裘,脸色稍白,看着有几分文弱。   他像是感觉到什么似的,朝叶梓所在的方向淡淡扫了一眼。   顾晏一张脸生得俊朗无双,鼻梁高挺,眉眼锋利,上挑的眼尾在末端点了枚浅淡的朱砂小痣,平添几分阴郁气质。他的神情总是一副淡漠清冷的模样,眼底深得像是一汪潭水,勾得人不自觉沉溺其中。   叶梓怕被他看见,正欲缩回去,却听见身后传来让他心底一凉的叫声。   “喵!”   一只体型不小的橘猫不知何时来到围墙下,浑圆的猫眼早已经锁定了叶梓。它叫唤的同时,一跃而起,朝那株柔弱的小绿草无情地亮出爪子。   “啊啊啊――”   叶梓被它一爪子抓掉了半片叶子,恐惧直达心底。他慌乱地叫喊着朝前一跳,直接飞出王府院墙,不偏不倚砸向了准备进府的顾晏。   顾晏看见有东西朝他飞过来,下意识抬起手,一把将其抓住。   看清自己抓到的是什么的顾晏:“” 第2章   叶梓怕得连自己是人是草都忘了,被人捧进手心还觉得不够,纤细的茎须攀着顾晏的手指,颤抖着往他袖口里钻,恨不得把自己整个儿塞进去才好。   眼中的惊讶很快褪去,顾晏低下头,静静注视着手中那株小绿草,情绪全被藏进那双低垂的眼眸中,看不出什么端倪。   顾晏身边常年跟着几名影卫,先前见有东西朝自家王爷飞过来,手里的刀都出鞘了几分,险些冲上前来把那东西削成两半。   此刻看清那飞来的是什么,藏在暗处的影卫们不由面面相觑。   这不是王爷屋里那株小仙草吗?   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顾晏身边的几名侍从也被吓得不轻,来不及多想便齐刷刷在顾晏面前跪成一片,正纳闷着,便听见围墙上传来一声猫叫。胖橘气势汹汹地蹲在院墙上,爪子里攥了半片叶子,极不甘心地盯着顾晏手里的小绿草。   夭寿哦,怎么又是这祖宗?!   这只猫是太王妃养的,格外受宠,在王府活了十多年,已经是只老猫了。这橘猫仗着出身,整日在王府耀武扬威,谁也不敢惹。身形越长越胖,胆也越也越肥。   唯一一次被罚,就是咬了叶梓那次。   那次叶梓被咬,引得顾晏大发雷霆。碍于太王妃,这猫杀不得扔不得,只能把它关了三个月以示惩戒。而院里的所有侍从婢女也因此事受到牵连,被全数逐出了府。   这次恐怕又是这猫把小仙草叼到王府门口,还差点砸在王爷身上。   这下不知道又要迁怒多少人。   侍从战战兢兢等候自家王爷发话,可顾晏却像是浑然不觉。   他低头注视着掌心的小绿草,侍从们也跟着看他手里的小绿草,王府里里外外寂静一片,大气都不敢出一个,仿佛要这么待到天荒地老。   顾晏扫了一眼跪倒在他面前的侍从,不动声色地把颤抖不止的小绿草收进怀里,扯过狐裘仔仔细细挡了个严实。   那模样,竟像是不想让人盯着他家小仙草瞧似的。   “都起来吧。”   听见顾晏的声音,叶梓才从巨大的惊惧中回过神来。他被顾晏虚握在掌心,恰好贴着心口位置,狐裘严丝合缝地挡着,一丝光亮都没泻进来。   隔得近了,叶梓甚至能闻见顾晏身上的淡淡药香,和他稍显急促的心跳。   他动也不敢动,生怕被这人觉出异样,把他当做妖怪一把掐死。   叶梓醒过神来才觉得自己方才实在太丢人,不就是一只老猫,有什么可怕的。   他可是这世上第一株能跑能跳能蹦Q的小仙草,绝对不能给草丢脸。   要做这世间最有骨气的草。   叶梓鼓足勇气,伸出茎须准备拨开狐裘看看外面的情况,那只橘猫忽然跳到顾晏脚边,不死心地冲他喵了两声。   ――!!!   叶梓猛地弹回来,怕得从根到叶尖都绷紧了,只保留了最后一丝清明提醒自己,千万别动,千万不能被顾晏发现。   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叶梓,唯独怕两样东西,一样是猫,第二样就是顾晏。   但现在,猫在外面虎视眈眈要咬他,顾晏只要一用力就能把他捏死,可谓是前有豺狼后有虎。   可把叶梓给委屈坏了。   他只是想离家出走而已,草生为什么会这么艰难?   在叶梓看不见的地方,顾晏嘴角微微抿起,竟是难以自抑地勾出了几分弧度。   忐忑不安的侍从抬头看见自家王爷这副神情,不由一头雾水。   王爷今儿心情居然这么好,连从小养大的仙草被猫啃了也不生气?   没等他想明白,顾晏收起多余的神情,板着脸吩咐:“捉了,关起来。”   侍从不敢揣测自家主子的心情,连忙把猫抱走了。   叶梓看不到外面,也不知那猫到底走没走,精神极度紧张之下,甚至没有察觉到,顾晏的手指在他叶尖上轻轻安抚了两下。   顾晏抱着叶梓回了院子。   进屋的时候,顾晏脚步一顿,目光落到窗边那一片狼藉。他颇为无奈地摇摇头,没说什么,只叫了人来收拾干净,再换些新土来。   婢女很快取来了新土和新的花盆,顾晏没让下人插手,自己洗净了双手,装盆松土,将小绿草重新种进了花盆里。   他动作细致,那双素来淡漠无波的眼里透出几分柔和温意。   可叶梓吓坏了也累坏了,根本注意不到。直到被埋进最熟悉的土壤里,他心里才稍微踏实了点。整株小绿草蔫哒哒的,连叶子尖尖都耷拉下来,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顾晏在小绿草的枝叶上洒了些清水,又摸了摸叶梓被橘猫抓伤的叶片。那片叶子从中间裂开,细长的叶片上还留着三道猫爪印。   “疼不疼?”顾晏轻轻抚摸着那片叶子,眼眸微微暗下,“怪我,这几日不该丢下你不管。”   叶梓被他摸得舒服了,小花穗儿缩进了叶片里,昏昏欲睡。小小的叶片半梦半醒间却主动靠了过去,讨好似的缠上顾晏的手指。   顾晏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垂眸看他,嘴角泛起淡淡笑意。他没合上房门,从小看着顾晏长大的老管家走到门边,恰好把他这模样看进眼里。   老管家:“”   不管撞见了多少次,还是很难习惯自家小主人总对着一株草温柔如水的模样。   老管家眼观鼻,鼻观心,权当没看见。   顾晏注意到有人来,收回逗弄小绿草的手指,问:“何事?”   老管家回答:“太王妃想见您。”   顾晏神情稍顿。   老管家口中的太王妃,便是顾晏的生母。   顾晏的生父曾是当朝太子,自小被立为储君,深受先皇宠爱。   顾晏周岁那年,长安掀起一场瘟疫。疫症来得快去得也快,太子却在这场瘟疫中丢了性命。太子离世后,顾晏便被先皇带在身边抚养,甚至有意让顾晏承袭太子之位。   可先皇始终没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没撑过几年,也去了。   刚年满十岁的顾晏自是登不了皇位,先皇弥留之际,只得将储君之位交予了二皇子,也就是当今圣上,靖和帝。   先皇留下遗诏,将年幼的顾晏封作了瑞亲王,并下令顾晏成年后无需去往封地,让他留在京城,做一世闲散王爷。   昔日的太子妃,便成了现在的瑞太妃。   顾晏的目光在小绿草的叶片上凝了半晌,轻轻应了一声:“好。”   顾晏刚踏进瑞太妃的院子,便听见屋内有器皿摔碎的声响。他脚步一顿,一个陶瓷花盆从屋内丢出来,正碎在他脚边。   顾晏收回险些踩上碎瓷片的脚,屋内传来瑞太妃的声音:“还不快滚进来!”   屋内,婢女嬷嬷站了一排,一个个鹌鹑似的缩着脑袋,见顾晏走进来,朝他投去求救的目光。   瑞太妃坐在主位,眉心微蹙,脸上温怒未消。   瑞太妃保养得好,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的模样,容颜俏丽不改,比起年轻时候,更添了些成熟风韵。   顾晏接过门边一名婢女手里的茶盏,轻声道:“下去吧。”   “是。”   一屋子婢女嬷嬷如释重负,忙不迭地行礼退下。   顾晏端着茶走到瑞太妃面前,朝她行了个礼:“母亲。”   瑞太妃并不看他:“跪下。”   顾晏与她对视一眼,规规矩矩跪下了。   瑞太妃脸上的怒气消下几分,她接过顾晏手中的茶盏,冷声问:“听说你去向圣上请了一门亲事。我儿子要成亲了,我这个当娘的怎么什么都不知道。顾子承,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   子承,正是顾晏的表字。   顾晏在自家母亲面前将狐狸尾巴收得干干净净,被这一问,立即乖乖认错:“是子承考虑欠妥。那日圣上与我论及我至今还未成家之事,说要替我指一门亲事。可我早已心有所属,这才这才将事情说了出来。”   “你也知道考虑欠妥了?”瑞太妃没好气瞥他一眼,“平日里你怎么胡闹都算了,可开朝至今,哪有立男妃的先例你要真喜欢,纳进来当个妾室倒也无妨,何必非要――”   给大家找不痛快呢?   “可若是这样,圣上不还得为我指婚么?”顾晏顿了下,继续道,“母亲可知,圣上欲将谁指给我?”   “护国公之女,常宁郡主。”   屋内片刻沉默,瑞太妃心中忽然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问:“你是如何回答的?”   顾晏一笑:“我禀明圣上,要我娶常宁也不是不可,只不过我心有所属,只愿娶我那心系之人为妃。常宁若愿意为妾,我也可免为其难”   瑞太妃被他气得险些急火攻心:“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人家贵为郡主,千金之躯,你竟然要人家――你真是”   瑞太妃用了毕生的教养才让自己没骂出来,她也不知自己这些年是哪里出了差错,竟教出个这么不要脸的混账东西。   靖和帝只关了他三天,真是太客气了。   顾晏温声劝她:“母亲喝口茶,别气坏了身子。”   瑞太妃瞪了他一眼,掀开茶盖轻轻吹一下,才悠悠道:“护国公是皇后的亲哥哥,常宁今年又刚及笄,与你也算门当户对,亲上加亲,若是真娶了她”   顾晏道:“若是娶了她,圣上就更好控制我了。”   茶盖碰触杯壁传来一声轻响,瑞太妃神色一变:“晏儿,别胡说八道。”   “母亲放心,我心里有数。”顾晏笑了一下,不紧不慢回答,“圣上已经下旨,准我三日内成婚。我已答应圣上婚宴一切从简,不宴请宾客,只在王府内简单操办,不会给皇家丢脸。”   瑞太妃把茶盏放在桌上,伸手把顾晏扶起来:“晏儿,你同我说实话,你当真是心悦那人,才想将他迎娶进门?你该不会”   她欲言又止,顾晏淡淡一笑:“母亲想到哪里去了。难道我吃饱了撑的,特意寻个男子来给你们找不痛快?”   瑞太妃一言难尽地看他。   别的不说,这倒的确是顾晏能办出来的事。   顾晏垂下眼眸,低声道:“这次真不是假的。”   他的右手虚握在身前,像是还能感觉到那娇嫩的枝叶拂过指尖的温软触感。   就像许多年前,那人握住他的手,执剑,一招一式,不厌其烦地教他。   一遍又一遍。   夕阳西下,暖融融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屋里,洒在了安静沉睡的小绿草身上。沐浴在阳光中的小绿草被渡上一层朦胧的白光,忽明忽暗,清亮通透。   可叶梓远没有看上去那样自在。   他近来一日比一日嗜睡,睡着后也总是做梦。支离破碎的梦境像是一张巨大的网,打着旋铺天盖地拢住一切,将他拖入沉沉的黑暗中。   叶梓浑身时而像被烈火灼烧,时而又像落入极寒冰域,忽冷忽热,难耐极了。   些许清脆的响动,将叶梓从没完没了的梦境中拉了出来。   他叶尖轻轻一颤,枝条舒展开。   窗台边,小灰雀正用小小的喙敲击窗格。它没上前,大半身子被挡在外面,只露出个小小的脑袋,一双圆溜溜的眼珠紧盯着叶梓:“小叶子,你”   叶梓睡得有些迷糊,茫然问:“怎么了?”   “你你刚才”小灰雀圆滚滚的身体抖了抖,像是还有些害怕。   它刚刚飞来找叶梓玩,却看见小绿草身上罩了层白光,还越来越亮,像是要把他整株草吞进去一般。小灰雀吓坏了,又不敢靠近,这才用力敲窗户吵醒了叶梓。   叶梓还想再问,小灰雀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拍翅膀飞走了。叶梓一怔,便听见些许熟悉的脚步声从院子外面传来。   顾晏回来了。   瑞太妃这次难得动了真怒,顾晏也知自己理亏,只得陪在她身边接受训话,直到现在伺候着用了晚膳,才被放回来。   不过,瑞太妃那关好歹算是过了。   顾晏揉了揉酸胀的眉心,推门进了屋。   屋内,叶梓乖巧立在花盆里,一动不动。   ――装草装得十分敬业。   顾晏走到叶梓身边,掀起他受伤的那片叶子查看。   叶梓的恢复能力向来很好,一下午过去,叶片上的伤痕已经淡了许多,再过一夜便能彻底恢复。   顾晏放心下来,抱起叶梓的花盆放到书桌旁,展开桌上的宣纸,取笔研磨,开始执笔书写。   天色渐渐暗下去,守院的婢女来添了回灯油,顾晏仍没有抬头。   他专心书写,叶梓专心盯着他看。   灯火映得顾晏的五官越发深邃,俊秀至极。这般模样,难怪会引得无数女子倾倒。   可纵使有再多人为他倾倒,顾晏也从未在乎。   书里的顾晏至死没喜欢过任何人,叶梓原本觉得这个顾晏也该是如此。他们相识十年,顾晏从没把任何人或事放进过心里。   这人好像天生就冷情冷感,跟块冰似的,就是把最热的真心捧给他,他也不会看上一眼。   这样的人,怎么会喜欢上别人呢?   叶梓想得出神,顾晏忽然抬头,低声问:“你在看我么?”   叶梓一抖,故作淡定地扬起花穗儿,挺直茎叶,假装无事发生。   顾晏忍笑看他,没戳破。   门外有人轻轻敲了敲门,婢女送进来一碗刚煎好的药汤。   这药是给顾晏的。   顾晏打小身体不好,一年到头总有大半时间得喝药。可也不知是哪位半吊子大夫给他开的方子,这药喝了好些年,身子越喝越遭,半点起色也没有。   顾晏趁热服了药,将婢女打发走了。   药效渐渐散发出来,顾晏搁下笔,困倦地按了按眉心。   他早习惯了这药会令人易困嗜睡的副作用,进净房简单洗漱,轻声向叶梓道了声晚安,躺上床。   屋子里好一会儿没了声响,叶梓朝床榻的方向傻乎乎地挥动一下茎须,床上那人没反应,像是已经睡熟了。   顾晏在外间留了盏晦暗的小油灯,不太晃眼,却恰好能够视物。叶梓小心翼翼用茎须刨开松软的泥土,把自己挖了出来。   叶梓抖净身上的泥土,挪到床边,伸出两条纤细的茎须,吭哧吭哧攀着被子爬到了顾晏身上。   顾晏睡得不怎么安稳,眉心微微皱起来,脸上原先那点血色也褪去了,看着格外苍白。   叶梓端详他片刻,他有时甚至觉得,不喝那药时,顾晏的精神反倒看着更好些。   叶梓俯身下去,小绿草的枝叶缓慢分开,花穗儿凑到顾晏跟前。一滴晶莹的仙露从花穗儿顶端落下,滑入顾晏口中。   每隔一段时间,叶梓体内便会自动生出一滴仙露。先前那只小灰雀,正是不小心吞了他的仙露,才开了灵识。   这仙露具体有多大作用,他了解得并不多,但对普通人而言,这是最好的滋补良药。反正不用也是浪费,每次生出来的仙露,都被叶梓灌给了顾晏这个病秧子。   而每当服过他的仙露后,顾晏的身体的确会暂时好起来一段时间。   叶梓短暂有些脱力,他索性卸了力道,在顾晏的脖颈间挑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用茎须有一搭没一搭戳那人的脸:“小病秧子还想娶亲,就你那体力,要真入了洞房,你行不行啊。”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恍然:“难道说你是”   小王爷这身娇体弱的,怎么看都不可能是上位。既然不是上位,那自然也不需要出力了。   叶梓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傻乐了半晌,心满意足地合上叶片,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点点白光从小绿草的茎叶中透出来,忽明忽暗的光线里,隐约显出一个少年虚无的轮廓。   作者有话要说:  顾晏:我行不行你以后就知道了:)   叶梓:哭唧唧.jpg   为什么小仙草被我写得这么傻fufu【捂脸 第3章   叶梓像是置身于悠远虚幻的梦境中,在梦里,他被人领着走过长长的宫闱,穿过带着花窗的游廊,来到一处种满花草的院落。   他一眼望去没见人,正纳闷着,忽然听得不远处传来树枝断裂的声响――   一个不到十岁的少年从树上摔了下来。   身体比大脑更快做出了反应,等叶梓回过神来,他已经一跃而起,将那少年揽在怀中,稳稳落地。   少年慌乱的神情落入他的眼中,他听见自己轻笑一声,悠悠开口:“小殿下,要当心啊。”   叶梓从梦中惊醒。   他睁开眼,好一会儿没回过神来。   梦里的场景他从未经历过,可梦里那个人他却不陌生。   那是幼年时期的顾晏。   可那时候他分明还没有来到这里,怎么会见过顾晏呢?   叶梓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做这么奇怪的梦,刚想坐起来,一抬眼却看见了顾晏近在咫尺的睡颜。他迷迷糊糊眨眨眼,目光下移,看见了自己正搭在顾晏肩头的手臂,和一半隐藏在薄被下光溜溜的身体。   !!!   叶梓浑身一震,险些从床上弹起来。   他他他――他居然变回人形了??!   叶梓登时吓出一身冷汗,他紧盯着顾晏的脸,屁股悄悄往后挪了一点,再挪一点――   睡梦中的顾晏忽然呢喃了一句,手臂一伸,直接将叶梓拉进了自己怀里。   ?!!!!   叶梓的头抵在顾晏胸口,吓得连呼吸都快停了,僵在原地不敢动弹。他身旁那人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叶梓抬头看去,那人依旧熟睡着。   许是昨夜的药效还没过去,顾晏此时只是微微皱了眉,半点要醒来的意思都没有。   叶梓试探地推了推他的胸口,纹丝不动。   这病秧子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像是被他扰得烦了,顾晏的手掌滑落到他后腰,微凉的指尖未经布料遮挡,直接按在窄细的腰身上,还得寸进尺地轻轻摩挲一下。   叶梓轻颤一下,耳根红成一片,腿都软了。   这人怎么回事,睡着了还耍流氓!   叶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自从变成草后,叶梓还从未变回过人形,但既然能变成人,应当也是能变回去的。   只要变回去就好。   叶梓闭上眼睛,试着在心里快速默念:让我变回去,让我变回去,让我变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响动,有人轻轻敲了下门:“王爷,您起了吗?”   是老管家的声音。   这声音并未将顾晏彻底唤醒,他在睡梦中低呓了句什么,揽着叶梓的手臂紧了紧,甚至直接将头埋进了叶梓的脖子里。   温热平顺的呼吸打在叶梓耳边,叶梓只觉得自己浑身都要烧起来了。   快变回去,快变回去啊!!   不管是被发现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光溜溜躺在瑞王床上,还是被发现瑞王养的植物变成了人,对他来说都是死路一条。   一定得变回去啊啊啊――   老管家没得到回应,轻轻推开了门。他走到屏风前,低声说:“王爷,太王妃已经等您很久了,您昨天答应了要同她上街的。”   屋内还是没人回答,老管家正要绕过屏风,顾晏忽然低声开口:“我知道了,下去吧。”   老管家一顿,应了一声:“是。”   顾晏压根儿没起身,听见老管家关门离开后,扯过被子翻了个身,一副打算继续睡的模样。   床榻下,小绿草紧贴在床沿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浑身脱力似的滑下来,在地上趴成个“大”字型。   就在老管家开门的瞬间,叶梓千辛万苦终于变回了小草,可根本来不及回到书桌上的花盆。好在顾晏及时把老管家打发走,才没被人发现。   这一通折腾得叶梓精疲力尽,他慢腾腾爬回花盆里,草草拨楞两下泥土,把自己重新埋了起来。   片刻后,顾晏才睡意朦胧地从床榻上坐起来。   意识朦胧到清醒间,顾晏后知后觉想起自己似乎做了个不错的梦。   他目光落到手上,指尖轻轻一捻,上面像是还残留着些温软迤逦的触感。顾晏回忆着梦里那细腻紧致得叫人爱不释手的肌肤,纤细得只需一只手臂就能圈住的窄腰,以及那张让他思之如狂的脸。   他彻底没了睡意,同样清醒过来的,还有   顾晏神情一顿,薄薄的衣物下方,某个部位正精神奕奕。   顾晏扶额,只觉自己最近可能真是有些欲求不满了,做了那种梦不说,大清早竟还――   躺在花盆里装草的叶梓一头雾水,浑然不知顾晏在想什么。就见那人醒来后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随后迅速爬起来披了件外袍,匆匆忙忙进了净室,像是怕被谁看见似的。   这屋子里除了他自己也没别人,这人好好的害羞什么呢?   顾晏在净室简单洗漱过后,便有婢女端来了早膳。顾晏用膳完毕,坐在铜镜前,目光透过铜镜,落在身后桌案上的小绿草身上。   清醒过来之后,顾晏反倒有些责怪自己。   他怎么就没在梦里多做些什么呢?   若那人真敢光着身子上他的床,他怎么可能这么轻巧地让人离开。   起码也要收一些好处才是。   顾晏目光徐徐打量着小绿草,发现了些端倪。   小绿草一如既往躺在花盆里,悠闲地舒展枝叶,看上去和昨夜没什么不同。可那明显埋浅了几分的茎根,以及花盆旁洒出来的些许泥土,却是明明白白暴露出,这小草半夜定然又不老实。   顾晏轻叹一声,早已习惯这做事马虎的家伙。   每次溜出花盆玩就算了,还不记得善后,不是丢片叶子在墙角,就是洒点土在花盆边。要不是顾晏总帮他收拾残局,这小迷糊不知已经被下人们发现几次了。   “王爷,好了。”婢女替顾晏梳好了发髻,低声将他从思绪中唤醒。   顾晏点点头,起身走到桌案边。随手擦净了花盆旁的泥土,再拿起昨夜写的那封厚厚的信帖,吩咐:“把这个交给管家,婚宴一切照这上面准备,有什么问题让他直接来问我,不能有任何闪失。”   “是。”   顾晏交代完后便带着婢女离开了,他前脚刚走,叶梓后脚就从花盆里蹦Q出来。   自从他一觉醒来变成人,又从人变回来后,叶梓就一直心痒痒,想试试自己能不能再化成人形。   叶梓虽然在王府生活了十年,可他其实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随遇而安。   叶梓出生在一个寻常的家庭。他是家里的独生子,父母虽然收入不高,但感情很好,对他无微不至。从小到大,他一直觉得自己比起很多人而言,已经算是非常幸福的。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上天会给他开这种玩笑。   早些年他不能化成人形,虽然可以短暂离开土壤出来走动,却不能长期没有土壤和水分。离开王府,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世界,他只能是死路一条。   可现在不一样了。   他要是能够变成人,意味着他能做更多以前做不到的事情,比如想办法离开这里,找到回去的法子。   十年过去,叶梓对于回去的念头其实早没有前几年那么强烈,只是若不尝试一下,他心里总有个结。   更重要的是,只要变成了人,他就不用害怕前院那只蠢猫了!   强烈的复仇愿望驱使下,叶梓站在屋子中央,学着上午的模样,认真对自己默念:让我变成人,让我变成人,让我变      无事发生。   叶梓气恼地跺了跺小草根,明明早晨的时候还能变的,怎么突然又不灵了。他气得在屋里来回踱步,还大逆不道地跳上瑞王的床榻,倒在柔软的被子上翻来滚去。   到底要怎样才能变成人,到底要怎么做――   忽然,小绿草的茎叶里透出淡淡白光,萤火似的忽闪几下。叶梓停下动作,呆呆看着自己身上的变化。那白光像是温暖的泉水,暖洋洋的划过他的身体,将他整个覆盖住。   光芒褪去后,一个不着寸缕的少年跪坐在床上,神情带着几分茫然无措。   叶梓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他眨眨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那双手长得好看,白净修长,与他记忆中的双手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在右手的指尖和虎口处,生了一层淡淡的薄茧,就像是常年握惯了什么武器留下的。   浓墨般的长发披散下来,挡住了他大半赤.裸的身躯。   叶梓将目光落到不远处的铜镜上。   他刚想起身去看看自己如今的模样,门外忽然传来些微脚步声。叶梓浑身一震,猛然想起,这个时辰,该是那两名养护花草的婢女来院里浇花的时间了!   叶梓把自己缩在顾晏的床榻上,屏息等待。   这两名婢女只是来浇花的,没有特殊原因,她们不敢随意进出瑞王的屋子,只要他不发出任何声音就好   叶梓刚自我安慰完,便听一名婢女说:“咦,小仙草怎么没在,王爷今天没把小仙草抱出来晒太阳吗?”   叶梓:“”   有人回答她:“许是太王妃催得急,忘了吧。”   “我去吧。那小草娇气得很,一天不晒阳光,叶子都不水灵了。”   那婢女一边说着,一边推开了房门。   走进来的是前日帮叶梓浇药汤的矮个儿婢女,名叫秋棠,自小卖进王府,如今才刚十五六岁。她推开门,环视一圈没找到熟悉的花盆,直接朝内室走来。   还没等她绕过屏风,叶梓在屋内高喊一声:“你别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秋棠:王、王妃?Σ(⊙⊙"a   叶梓:我不是,我没有,你听我解释   秋棠:???那你为什么在这里   叶梓:好吧我是。   恭喜小仙草,王妃石锤了。   ――――――   感谢大家投喂的霸王票和营养液,把小仙草的叶子送给你们捏( ̄ ̄)~* 第4章   叶梓这一嗓子喊得秋棠直接僵在了屏风后头,他急急忙忙拉过顾晏的被子裹在身上:“你你别误会,我没有恶意,我就是”   那声音是清朗干净的少年音,带着些仓惶,听着的确不像是恶人。秋棠大着胆子透过木雕屏风看进去,恰好看见凌乱的床榻上伸出来一只光裸的手臂。   她顿时明白过来,羞得脸都红了。   能睡在瑞王爷的床上的人,还能是谁?   叶梓没想好怎么替自己开脱,便听见屏风后的人噗通一声跪下了:“给王妃请安。”   啊?   叶梓一怔,秋棠继续道:“奴婢是奉命来院子里养护花草的,先前不知王妃在此,惊扰了王妃休息,还请王妃赎罪。”   叶梓:“”   这误会可大了去了。   叶梓下意识想澄清,可话刚到了嘴边,又被他收了回去。   他要是现在否认,他这来路不明,私闯王府的罪责就彻底洗不清了。   不行,绝对不行。   叶梓清了清嗓子,道:“没关系,你先起来吧。”   秋棠应了一声:“是。”      屋内一时寂静,片刻后,秋棠低声问:“需要奴婢伺候您更衣吗?”   “啊?不、不用。”叶梓忙用被子把自己裹得更紧了,口不择言道,“王爷就喜欢我这么呆着。”   秋棠:“”   还能有喜欢让人不穿衣服呆着的?   叶梓真诚道:“你不知道,有些人就是有这癖好。”   “你们王爷性子霸道得很,我要是不听他的,他得和我生气。”   秋棠目瞪口呆。   叶梓戏精上身,越说越来劲:“所以你千万别把我在这儿的消息说出去,也别让王爷知道你发现我了。你们王爷他脸皮儿薄,要是给人知道他这么黏人,定然羞愧死了。”   这话信息量实在太大,听得秋棠有些恍惚:“王、王爷他黏人?”   “是啊,可黏人了。”叶梓仰头靠在床榻上,侃侃而谈,说得自己都快信了,“你看,我和他婚期将至,可就这几天他都等不及,非得哭着求着让我进府陪他。”   “哪有他这样的,把我锁在屋里,哪儿都不让我去,连衣服也不让我穿。你说他过不过分?”   秋棠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哪儿听说过这些事,只能红着脸小声附和:“过分。”   “是吧。”叶梓摇头叹息,“可能怎么办呢,谁让我喜欢他,还不是只有宠着。”   秋棠深信不疑,重重点了下头:“奴婢明白了,奴婢一定替您保密!”   叶梓心满意足:“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你先下去吧。”   “是。”   秋棠隔着屏风朝叶梓行了一礼,转头合上门离开屋子。   叶梓屏息听了一会儿,外面没什么动静,这才放心下来。   他爬起来,披着薄被下了床,摸索着打开床榻边的木柜,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顾晏的干净衣物。   虽说偷穿人家衣服这事实在不雅,但总比他赤身裸体在人家屋子里晃悠要好。   “借用一下,回头我会洗干净还给你的,抱歉抱歉。”叶梓小声自言自语,从柜子里摸出一套软绸中衣,胡乱套在身上。   叶梓的身形已经不矮了,可那衣服套在他身上明显大了不少,袖口长出一大截,卷了好几圈才勉强能穿。   叶梓一边挽着袖口,一边走到铜镜前坐下。   镜子里映出一张俊俏的容颜。   镜子里的少年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生了一双标准的桃花眼,眸子清亮水润,眼尾微微下垂,透出几分无辜乖巧。   叶梓盯着镜子里的人看了好一会儿,弯了弯眼睛,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这副容貌与他过去相差无几,唯有那头泼墨般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后,平白给这张脸添了几分艳色。   叶梓从桌上捡了根发带把头发束起,窗外响起了熟悉的叫声。   他回眸看过去,小灰雀正站在窗台边上,歪着头打量他。   叶梓一笑:“你来啦。”   小灰雀听出熟悉的声音,惊得瞪大眼睛:“小叶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叶梓在窗边坐下,支着下巴,把昨晚到刚才发生的事情简单告诉了它。   小灰雀问:“那现在你打算该怎么办呀?”   叶梓道:“你帮我个忙。”   一个时辰后,叶梓穿着一套王府侍从的衣服,从顾晏住的小院里溜了出来。   小灰雀蹲在他的肩膀上,在他耳边问:“小叶子,你真要逃出去吗?”   “当然了,要不然我让你帮我偷衣服做什么。”   “可你为什么不想待在王府呢?”小灰雀在他肩膀上跳来跳去,“王府多好玩呀,有这么多好吃的,还有人伺候。要是有个地方能收留我该多好,我就不用自己去捉虫子找水喝了。”   叶梓伸手戳它一下:“等你真被人关起来养在家里,就不会觉得这样好了。”   他快步穿过长廊,刚要拐进前院,忽然听见有人在身后叫他:“喂,你在这里做什么?”   小灰雀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扑腾着翅膀飞上了树。叶梓比它淡定得多,他回头快速扫了一眼,认出对方是王府里的一位管事。   叶梓低下头,回答:“何管家让我去采买些东西,说是王爷婚宴要用。”   “上午不是已经去过一批人了吗?”那管事手里还拎着些东西,像是正忙碌着,根本顾不上看叶梓。“算了算了,你快去吧,动作麻利点。”   “是。”   叶梓过了这一关,稍稍松了口气,刚快步踏入前院,一下僵在原地。   前院正中央,那只体型是寻常家猫一倍的胖橘猫四脚朝天,毫无形象地仰躺在阳光里,胖乎乎的肉垫时不时抖动一下,睡得正熟。   这货不是关起来了吗?   叶梓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后退半步。   不对,他现在是人,为什么要怕猫?   可好像还是很怕。   叶梓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没敢动弹,先前同他说话那管事已经送完东西回来,见他还在这里站着,大声训斥:“你怎么还不走?磨叽什么呢?”   小声点啊!   管事走到叶梓面前,终于发现他有些面生:“你是哪里来的,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他嗓门不小,院里的橘猫被他吵醒,耳朵颤了颤,缓慢睁开眼睛。   “我我是”叶梓根本顾不上理会管事,他目光凝在橘猫身上,紧张得呼吸都快要停了。只见橘猫抽了抽鼻尖,像是闻到什么味道似的,扬起脑袋,一双猫眼恰好对上了叶梓的目光。   ――与看到小草形态的叶梓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不是吧,这都能认出来??!   管事皱了眉:“我问你话呢,你是哪儿来――”   “喵!”橘猫叫唤一声,忽然朝叶梓冲过来。   “啊啊啊――”叶梓想也不想地往后逃。   院墙旁边恰好有棵老槐树,叶梓仓惶逃过去,慌不择路地顺着粗壮的树干往上爬,蹭蹭窜到树腰上。   ――敏捷得不像话。   橘猫追到树下,蹦Q一下没跳上去,气得直用爪子挠树皮。   叶梓双手抱着粗壮的树干,浑身抖得厉害,吓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顾晏刚走进王府,便听见王府里吵吵闹闹。   “在吵什么?”   顾晏走到管事面前,管事忙朝他行了一礼,解释道:“回王爷话,这小孩不知是哪个院的,我正问他呢,可”   他话音未落,橘猫又尝试跳了第二次,尖锐地爪子直接勾住了叶梓的衣摆。脚下的树枝承受不住这么一人一猫的重量,终于不堪重负折断。   叶梓没抓稳,直挺挺地从树上摔了下来。   顾晏在树下抬头,恰好看见一个人朝他扑过来。而那张脸,竟与他在梦中见到的一模一样。   他一时僵在了原地,竟忘了躲闪开,被摔下来的叶梓扑了个正着。   顾晏被冲撞得踉跄一下,下意识搂住他,两人双双摔到地上。叶梓摔得头晕眼花,甩了甩脑袋,抬起头恰好对上了顾晏的神情。   对方的眼神中带着惊诧,讶异,还有几分难以察觉的欣喜?   叶梓恍惚一下,还没等他看清,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几个人,手忙脚乱地将他拉开。等叶梓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被押着跪在了地上。   管事吓得魂都快没了,连忙去把顾晏扶起来:“王爷,王爷您摔着哪儿了?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   “不用。”顾晏轻轻推开扶他的人,站起身,目光仍凝在叶梓身上,“我没事。”   叶梓垂着头,不敢和他对视。   按理说顾晏从未见过他这张脸,应该认不出他才是。可不知道为什么,刚才顾晏看他的眼神,好像并不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的模样。   正纳闷着,那双锦缎白靴走到他面前,顾晏挥散了押着叶梓那几人,道:“你把头抬起来。”   叶梓心凉了半截,没敢动弹。   顾晏弯下腰,在他耳边轻声道:“要本王说第二遍?”   同时,一只冰凉的手落到了叶梓脸上。那只手缓慢从叶梓脸上滑下,轻轻勾起他的下巴,逼他抬起头。   顾晏垂眸看了他半晌,问:“你是哪里来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叶梓眼神飘忽不敢看他,硬着头皮扯谎:“我我今天刚进府。”   顾晏眯起眼睛:“刚进府?”   橘猫先前被叶梓摔下来的动静吓得躲到一边去,现在风平浪静了,又大着胆子溜过来,跃跃欲试想再接近叶梓。   叶梓原本还在脑中思忖着怎么编理由,见那猫走过来,吓得脑中一片空白,想逃又不敢逃,可怜兮兮地拽住了顾晏的衣摆。   顾晏扫了一眼身后,明白了:“你怕猫?”   叶梓小声道:“怕”   顾晏轻笑一声,对身边的侍从吩咐:“把这猫带下去。”   橘猫被人抱走,还没等叶梓松一口气,便听顾晏又道:“今天府上有客人,你过来服侍。”   啊?   作者有话要说:  顾晏:听说我把你锁在屋里,还不让你穿衣服?   叶梓:那个,你听我解释   不用解释,照做一遍就完了:) 第5章   顾晏这话一出,不只是叶梓,连那管事的也怔住了,忙劝道:“王爷,这小孩毛手毛脚不懂规矩,万一又冲撞了您”   “无妨。”顾晏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张仓惶又漂亮的脸,“不懂规矩,我教。”   叶梓不情不愿地跟着顾晏走了。   很多时候叶梓都搞不懂,这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往日这府里要是哪个下人闯了祸,克扣月俸,打骂责罚定然少不了。   可叶梓今天闯祸都闯到顾晏跟前了,他看上去却一点都没生气。   这人难道是受虐狂?就喜欢别人这么对他?   正想着,前方的顾晏突然停下脚步,叶梓一个没留意,狠狠撞上了对方坚实的脊背。   叶梓局促地退后半步,顾晏回过头来,目光凝在他身上,像是在细细打量。叶梓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低声问:“怎么了?”   顾晏道:“现在只有我们二人。”   叶梓眨眨眼,没明白他的意思。   顾晏耐着性子,低声道:“我以为你会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叶梓试探道:“多、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顾晏:“”   顾晏深吸一口气:“很好。”   叶梓:???   顾晏抬手朝他伸过来。   叶梓正要躲,顾晏低声道:“别动。”   他从叶梓的肩头摘下了半片落叶。   叶梓先前又是爬树又是摔倒,身上的衣衫乱得不像样,他这会儿心事重重,根本没工夫注意这些。顾晏拂去了那片落叶,又替他理了理衣襟。   “一会儿来的是贵客,你这样衣衫不整的,像什么样子?”顾晏低声说着,目光落到叶梓衣襟处露出的那件素色里衣,眸光稍动一下。   他敛下眼,隐去眼底几分笑意。   顾晏冰凉的指尖触到叶梓脖颈间的肌肤,激得叶梓瑟缩一下。他不自在地躲开顾晏的手,局促道:“我我自己来。”   叶梓手忙脚乱整理好衣服,顾晏没再说什么,转身走进会客的堂屋。   堂屋里有几名婢女正在清扫,见顾晏进来,纷纷朝他行礼。顾晏在主位坐下,叶梓殷勤地走上前,主动给他斟茶。   反正都逃不掉,不如把人哄好些,只要他不再出错惹顾晏怀疑,定能找到时机逃走。   这王府里婢女侍从大大小小也有几十号人,顾晏不会为了一个无伤大雅的下人,特意找人打听。   叶梓心里如意算盘敲得响,将茶盏递到顾晏面前,规规矩矩道:“王爷请喝茶。”   他话音刚落,身后忽然传来轻微的瓷器碰撞之声。   秋棠手忙脚乱稳住差点被她摔碎的瓷瓶,纳闷:刚才那不是瑞王妃的声音吗?   早晨那匆匆一面,她没看清瑞王妃的模样。可她们做奴婢的,首要就是得会识人,不能认错了主子。因此就算是只听声音,她也不会弄错。   可瑞王妃怎么会是一副侍从的打扮?   秋棠好奇地抬头朝叶梓看过去,后者恰好也因听见响动转过头来,二人目光撞个正着。   叶梓:“”   完蛋,不想活了。   好死不死,怎么又撞上这小丫头。   秋棠机灵,见叶梓那副心虚地模样,立即反应过来。这多半又是王爷独特的癖好,若给人发现,王爷要不好意思的。   她朝叶梓微微点了点头,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叶梓:“”   误会好像更大了。   顾晏正要接过叶梓手里的茶盏,抬眼却见叶梓和小婢女眉来眼去的模样,眼神一沉,伸手覆在叶梓手背上。   叶梓手一抖,回过神来,险些把茶盏打翻。   顾晏故意责怪:“没吃饭么,连杯茶都端不稳?”   说完,神色如常地把茶盏接过去。   “我”叶梓不知自己是哪里惹到这人,又不敢顶撞他,只小声嘟囔一句,“我本来就没吃饭。”   别说吃饭,他从早晨到现在都没被浇过水。   渴死草了。   顾晏从桌上的果盘里拿出个果子。那果子拇指一般大小,皮是鲜红色,看着晶莹剔透,叫人口齿生津。   顾晏问:“想吃么?”   叶梓诚实地点头。   顾晏递给他:“赏你了。”   叶梓折腾这一早上,是真渴了,没和他客气,将果子接过来一口吃掉。这种果子汁水多,果皮咬开后满口都是果肉香气,甜丝丝的。   叶梓吃了一个还嫌不够,眼巴巴地盯着果盘里剩下的。   顾晏衔着笑看他:“还想要么?”   叶梓点头:“嗯。”   “那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顾晏停顿一下,指了指屋里一众婢女,认真道,“你觉得这屋子里谁最好看?”   叶梓:“”   这是什么要命的求生欲测试么?   拿这种事情来套路他,这人怎么这么无聊?   叶梓稳定心神,诚惶诚恐道:“您最好看。”   顾晏盯着他看了好半晌,看得叶梓腿都软了,才总算放过了他:“坐下吃吧。”   堂屋另一侧,一名婢女凑到秋棠跟前,疑惑问:“王爷身边那人你见过么?那果子是西域进贡来的,一共也没多少,王爷怎么全赏给他了?”   看戏看得正爽的秋棠收敛唇边笑意,正经道:“别多问,干活吧。王爷的心思,咱们怎么能猜得到。”   外人怎么猜得到,王爷私下里竟这么会撒娇。   让心悦之人扮作家丁,随时随地带在身边,还得夸他好看才能吃个果子――   会玩。   婢女们清扫完堂屋便被顾晏挥退。   叶梓一口气吃完了一整盘果子,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肚子。   他吃得急了,嘴角沾染上了些许鲜红的汁水。顾晏无奈地笑笑,伸出手想替他擦一擦。还没等他碰到叶梓,门外又来人了。   “王爷,三皇子和誉王世子到了。”   誉王是先皇在位时封的异姓王,在朝中德高望重,就连靖和帝都要礼让他三分。誉王膝下只得一子,宝贝得很,便是这位誉王世子。   誉王世子萧珉与顾晏年纪相仿,幼时同在当朝太傅坐下读书,做过几年同窗。萧珉是家中独子,性子被惯得乖张顽劣,但为人心眼不坏,与顾晏关系还算不错。   今日便是他派人传了消息,要来拜访顾晏。   可他先前却没提及,三皇子也会一起来。   靖和帝原本有五子一女,大皇子与四皇子早夭,都没活过十五岁。二皇子为皇后所出,如今封为太子,剩下还有庶母所出的三皇子,以及还未年满十岁的五皇子。   顾晏自小在宫里长大,但他与靖和帝的这几位皇子不怎么来往,因此与三皇子的交情也并不深。   顾晏皱了皱眉,没说什么,可叶梓却垂下眼,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三皇子顾t,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   顾t,正是原书中最后取走了顾晏性命的人。   按照书里的故事,顾晏成年后权倾朝野,几番意图夺位,就在成功前夕,被靖和帝识破阴谋,功亏一篑。顾晏受不了计划失败的打击,患了失心疯。   靖和帝念在叔侄情份,特准顾晏去往封地静养。   没过几年,顾晏病愈,谋逆之心不死。   他集结一支军队,揭竿而起,势如破竹,一路打到了京师。   危急之时,三皇子顾t领军出征,终于将顾晏斩杀。   顾t因此立下战功,几年后,太子因病去世,他便被拥立为储君,最后登了帝位。   若说那本书里最大的反派就是顾晏,那么,顾t便是当之无愧的主角。   叶梓来王府这么多年,还没有见过这位三皇子。   侍从通传完毕,不一会儿,两名衣着华贵的公子走了进来。   走在前头那男子身形高大挺拔,容貌说不上出众,倒也还算端正,眉宇间都透着股年轻气盛。   萧珉与顾晏年纪相反,可他毕竟还未袭爵,见了顾晏,必要的礼数不可缺。他走到顾晏跟前,嬉皮笑脸地朝顾晏行了一礼:“见过瑞王爷。”   顾晏道:“世子不必多礼。”   他的身后,一名身形修长消瘦的男子缓缓步入。   那人年纪稍小些,相貌温文如玉,腰系环佩,手握一柄黑竹折扇,平添几分风雅。他走到顾晏面前,折扇一合,浅笑:“堂兄,叨扰了。”   他声音清冽,比起萧珉沉稳了不少。   顾晏点了点头,萧珉解释道:“子承,今日三皇子恰好来找我听曲,我想着时辰还早,便拉他一道来了。你不会介意吧?”   顾晏道:“自然不会。”   萧珉不满:“喂,你都要成婚了,怎么还这副冷冰冰的模样。先前听他们说你在御前顶撞圣上,死活要娶个男子为妃。我还当你铁树开花,雄鸡生卵,准备来笑话你呢。”   叶梓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铁树开花,雄鸡生卵。   这整个长安城,恐怕只有这位萧世子敢在顾晏面前这么说话。   顾晏回眸扫了一眼身旁的叶梓,叶梓立即禁声。   萧珉也朝叶梓看过去,眼前一亮:“哟,瑞王爷艳福不浅,就连跟在身边的小厮就这么好看,你也不怕未来的王妃吃醋?”   顾晏不着痕迹地皱起眉。   萧珉没什么坏心眼,就是性子十足的浪荡,常年流连烟花巷柳之地,看见美人就走不动道。   萧珉半开玩笑道:“子承,你看你都要成婚了,还不赶紧把这府里惹眼的都给撤走,省得我未来嫂子生气。至于这撤走的,不如就送给我,我肯定好好待他们。”   顾晏想也不想地拒绝:“不可能。”   “瞧你那抠门样,就是找你要个下人,又不是要你老婆。这样,我和你换总成了吧。”萧珉原先还只是想与顾晏开个玩笑,可一见顾晏这么护短的模样,忽然就来了劲头。   “珠宝玉器,还是丫鬟美人,你想要什么?只要你开口,我那儿有的是。”   顾晏问:“什么都行?”   萧珉点头:“嗯,什么都行。”   叶梓心里咯噔一下,这下可玩脱了。   听说这萧珉最贪恋美色,床上花样多得很,要真给送到誉王府去,恐怕连小命都得丢在那儿。   顾晏,你不会这么混蛋吧?   顾晏好整以暇地看了叶梓一眼,问:“世子想让你去他府上,你愿意么?”   怎么可能愿意!   叶梓把不准他的意思,没敢表态,只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顾晏低声催促:“说话,你究竟想留在我身边,还是与世子去他府上。你要是不说,我就当你同意,亲自将你送过去了。”   他眼中半点玩笑的意思都没有,就像叶梓要是真点头,他二话不说就会把他当场送人。   叶梓没绷住,眼眶都吓红了:“我我想留在您身边。”   顾晏满意地点点头,对萧珉道:“你看,他不愿。”   “子承”   “我也不愿。”顾晏收敛了笑意,眼底透出几分冷色。   “你就是把整个国库掏给我,我也不换。”   作者有话要说:  叶梓求生欲三连:跟您走,您最好看,想留在您身边。 第6章   萧珉与顾晏同窗一场,素来明白他的脾气。见他脸上已有恼色,适时闭了嘴。   堂屋内一时静默,顾t开口打圆场:“守瑜兄只是在与堂兄开玩笑罢了,堂兄不必介怀。”   他给了台阶,萧珉立即笑道:“就是,子承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不就是个下人,我那儿多得是,不和你争抢。”   顾晏兀自饮茶,未置可否。   萧珉又问:“子承,我那未来嫂子呢,怎么不让他出来见见我们。我和三皇子可都好奇着,究竟是何人勾走了你的心神。”   顾晏道:“他现下不在府中。”   “不在府中?”萧珉思忖一下,道,“你先前没得到圣谕,不敢让他示人也就罢了,现在婚期都定了,怎么还不把人接回来?你都不知外面那些人是怎么说的。”   顾晏问:“怎么说的?”   “说瑞王的相好要么是奇丑无比,要么是勾栏小倌,这才不敢示人。”   顾晏淡淡扫了他一眼,萧珉立即心虚找补:“这可不是我说的,三皇子也知道,是吧元晦。”   元晦正是顾t的表字。   顾t温声道:“堂兄别生气,不过是些坊间传闻罢了。说来太后寿辰将至,父皇到时也会宴请百官,举城庆贺。待瑞王妃在寿宴当众现身,流言自破。”   顾晏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三人闲聊一阵,萧珉想邀顾晏一道去听曲,却被顾晏以府中还有事情要处理拒绝。   顾晏派人送他们离开,萧珉出了堂屋,感慨:“这家伙啊,虽说以前性子也冷,但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叫他从来不推辞。这下可好,成家之后,恐怕是再也没法叫他出来玩了。”   顾t用手中折扇敲他一下,笑道:“守瑜兄也别整日只知玩乐,听闻誉王爷为你的亲事操了不少心。晏皇兄这次一成婚,下一个恐怕就是你了。”   “可别,我一点也不希望找个人来管着我。”   二人边走边聊,忽然听见一声清脆的鸟鸣声。顾t抬头看去,枝头上正蹲着只小小的灰雀,羽毛柔软蓬松,远看就像个小圆球。   小灰雀原本是打算跟叶梓一道出府的,叶梓被顾晏带走后,它不敢跟去,只好独自在树枝上等,这一等就睡着了,直到这会儿有人说话将它吵醒。   它不满地叫唤一声,迷迷糊糊睁开眼,便看见了树下那人。   那人长相斯文,仪表堂堂,与话本里描述的才貌双全、温柔深情的书生一模一样。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小灰雀瞪圆了两个黑溜溜的小眼珠盯着他看,一时间竟看呆了。它一个没留意,从枝头滚落下去,恰好滚落到一双温暖的手掌中。   小灰雀仰面躺在顾t掌心,仍是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样。   萧珉嘲笑一声:“哪来的蠢鸟,灰不溜秋的,还从树上落下来,不会飞吗?”   会飞、会飞的!   小灰雀一下跳起来,扑腾两下翅膀,稳稳地站在顾t掌心。   萧珉惊讶道:“哟,这鸟听得懂我说话?还挺有灵性。”他说着,又像是有些惋惜,“要不是丑了点,就捉回去养着了。”   小灰雀眼中的光彩黯淡下来。   它的确长得不够好看。   小灰雀通体灰色,只有头顶和鸟喙带了点白,比起许多同类,它实在是太丑了。也正因这样,根本没有人愿意养它。   大家都喜欢叫声好听百灵鸟,喜欢羽毛鲜艳漂亮黄鹂,像它这样灰溜溜的小雀,是没有人喜欢的。   顾t伸手轻轻抚摸小灰雀的羽毛,温声道:“不,它很可爱。”   他说完这话,抬手将小灰雀放回树枝上。小灰雀站在树枝上外头看着他离开王府的背影,许久都没有移开目光。   这个人夸它可爱。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它可爱呢。   上了马车,顾t还在若有所思地盯着瑞王府方向。   萧珉笑道:“你要真喜欢那鸟儿,怎么不把它带回宫里去?反正你在宫里待着也无聊,还能有个乐子。”   “不喜欢。”顾t敛下眼,淡淡道,“那样弱小又无害的东西,活不了多久的。”   ――就像他那苦守一生,孤独死去的生母。   顾t的生母曾是江南名动一方的美人,被靖和帝南下时带回宫里,荣宠一时。可惜她性子单纯,没过多久便被善妒的妃嫔陷害,犯下大错,触怒靖和帝,被打入了冷宫。   顾t是在冷宫被生下的。他出生后不久,被抱给贵妃抚养,而他的生母,则在无人问津的冷宫凄苦离世。   不争,不抢,就只有死。   这是顾t的母妃教会他的第一件事。   另一边,堂屋内,顾晏手指抚摸着杯沿,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萧珉那人没什么心眼,这次多半真的只想来探望他,可顾t却没有那么简单。   靖和帝近来连着病了几场,京中早有风言风语,说靖和帝恐怕挺不了几年。可当今太子资质愚钝,无论是智谋还是手段,都远没有达到能够成为帝王的标准。   虽说现在还没人敢在靖和帝面前触这个霉头,但朝中的确已有不少人动了废太子的念头。   靖和帝就三个儿子,太子资质愚钝,五皇子年纪尚小,唯一能够仰仗的,似乎就只有这位三皇子。   想到这里,顾晏眼神沉了下来。   顾晏一时没说话,叶梓闲得无事,走过去收拾萧珉和顾t二人用过的茶盏。   顾晏皱了下眉:“你别做这些。”   叶梓一愣。   他不就是被顾晏带来服侍的么?   不做这些要做什么?   顾晏见他这装傻的模样,心里一阵火气,责备道:“刚刚萧珉要你,你怎么不主动说不愿去?”   叶梓没明白顾晏好好的怎么又生气了,委委屈屈低声道:“可我说了也不算数的呀”   假扮家丁假扮得格外入戏。   “怎么不算数了,你是――”   顾晏忽然止住话头。   他眼神凝在叶梓身上,顿了好一会儿,紧皱的眉头忽然舒展开。   很好,还在装。   那便继续装下去吧。   “你说得不错,是不算数。所以,刚刚是我救了你一命。”顾晏抬眸,眼中透出几分深意,“你不打算做点什么报答我么?”   叶梓:“”   这人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   叶梓气得磨牙。若不是这人地位崇高,不能随便招惹,他恨不得   算了,他忍。   忍一时风平浪静。   小不忍则乱大谋。   十年都忍过来了,好不容易有机会逃走,广阔的天地在等着他,不能被拍死在黎明前。   叶梓勉强露出点笑意,耐着性子,小心翼翼地问:“王爷想要我怎么报答呀?”   顾晏站起身,朝他走过去。   顾晏每走进一步,叶梓便退一步,二人一进一退,直到叶梓后背抵上门板。   叶梓正要逃,顾晏忽然伸出手将他压在了门板上。   顾晏居高临下地看他,轻声道:“你觉得我想要什么报答?”   这话,这姿势,加上顾晏那直勾勾毫不掩饰的眼神,叶梓就是再迟钝也能反应过来。   混账!   浪荡子!   不知廉耻!   都是要成婚的人了,他怎么能,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   叶梓气得说不出话来,脸都涨红了。   看见叶梓这副又羞又恼的模样,原本只是逗他玩玩的顾晏,此刻心底不由生出几分迤逦。他伸手勾起那张粉雕玉琢的脸,正欲亲自从这人身上收点报答,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王爷,管家说――”   匆匆踏进来的秋棠话还没说完,看见这两人的模样,被雷劈般僵在原地。   青天白日的,这也太刺激了   秋棠飞快转身背对二人,快速道:“管家说您吩咐的东西都买好了,可有些东西需要您去亲自过目。奴婢说完了,您继续。”   说完,便忙不迭跑了。   叶梓:“”   顾晏:“”   作者有话要说:  秋棠:刺刺激.jpg   叶梓:那个你听我算了不解释了。自暴自弃.jpg   日常欺负小仙草get√   ――――――   提醒一下,本文有副的,戏份不会太多,不喜欢可以跳过。 第7章   被这一搅和,暧昧气氛一扫而光,顾晏此刻再生不起别的什么心思。他无奈地放开叶梓,恶狠狠地丢下句“你给我等着”,便离开了堂屋。   叶梓自然不会真听他话傻傻等着,扒着门缝等顾晏走远了,便大摇大摆出了门。他刚穿过院门,远远听见了小灰雀叫他的声音。   小灰雀飞过来,落到他的肩头。   叶梓道:“久等啦,我们走吧。”   小灰雀顿了一下,偏头问他:“去、去哪里呀?”   “离开王府,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可是”小灰雀低下头。   要是离开了这里,是不是就见不到先前那个人了。   注意到小灰雀心事重重的模样,叶梓伸手戳他一下:“小傻鸟,你怎么了?”   小灰雀小声说:“没、没事”   叶梓伸手把小灰雀从肩膀上揪下来,捧在手心里:“你这是没事的样子吗?快说,到底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大哥给你报仇去。”   “没有人欺负我。”小灰雀坐在叶梓掌心,黑宝石般的眼珠盯着自己小脚丫,没好意思把心里那点小心思说出来。   ――只是被人家夸了一句就这样惦念着,说出来也太难为情了。   叶梓没有探寻别人秘密的习惯,见它不愿说,便没再多问。   他带着小灰雀穿过院子,小灰雀这边却先绷不住,问道:“小叶子,刚才你们见的那两个人是谁呀?”   “誉王世子萧珉和三皇子顾t。”叶梓提起萧珉就来气,愤愤道,“那个萧珉就是个花天酒地的纨绔,整日身边美人成群,还吃着碗里望着锅里。他刚刚还想让顾晏把我送到他府上呢。”   小灰雀对那两人根本对不上号,还当叶梓说的是顾t,惊讶地睁大了眼珠:“他他怎么是这样的人啊。”   “还不是他爹誉王爷宠的。”叶梓道,“不过多亏了他爹管着,他不敢做太过火的事。要不然,我看那人能直接干出当街强抢民女的勾当。”   强抢民女的故事小灰雀在话本里听说过。那些强抢民女的大多都是极坏的纨绔子弟,而被抢走的姑娘们,许多都只能每日以泪洗面,过得十分可怜。   它缩了缩脖子,纳闷又害怕。   那人看上去那么和善,怎么会是这样可怕的人呢?   幸好没跟着他走,要是被他抢走关起来,就再也不能到处飞了。   叶梓不知小灰雀的想法,抱怨一通后,后怕道:“幸好顾晏没答应,不然我肯定饶不了他。”   他说出这话就有些后悔,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想到先前发生的事情,叶梓就一肚子火。   那人都要娶亲了,竟然还还随意轻薄别人。他们今天第一次见面,那人就敢这样放肆,在其他人面前指不定什么样呢。   先前还当他是清心寡欲,现在才知原来那人行事竟这般放荡。   真是看错他了!   小灰雀歪了歪头:“小叶子,你的脸好像红了。”   叶梓愣了一下,强调道:“我是气的!气的!”   “更红了呢。”   “你闭嘴!”叶梓捏了捏小灰雀软乎乎的小脑袋,坚决道:“总之我现在一点也不想留在王府,趁那家伙还忙着,咱们赶紧走吧。”   “可是小叶子”   “没什么可是的。”叶梓打断他,“那混蛋自从说要迎娶王妃以来,对我就再没上心过,今天连水都没给我浇。让他搂着自己王妃享乐去吧,以后我和他两不相干!”   小灰雀喃喃道:“你头上好像长草了。”   叶梓道:“呸呸呸,你头上才长草,这话怎么能乱说!”   “可是”小灰雀盯着他头顶,两片小嫩芽从叶梓的头发里缓慢冒了出来,翠绿的芽尖随着叶梓说话,轻轻抖动。   叶梓一怔,立即感觉到体内涌出一股熟悉的暖流。   ――与先前他将要变成人时一模一样。   “糟了!”   书房内,管家捧着账目名录,与顾晏一一对照。顾晏要求得事无巨细,每一处布置都不容出任何差错。二人足足商议了快两个时辰,顾晏才总算点头。   “就这样就好,下去准备吧。”   管家应了一声,正欲离开,顾晏忽然叫住他。   他思索一下,吩咐道:“把秋棠那小丫头叫来。”   管家应道:“是。”   顾晏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拂过桌上管家留下的婚宴准备名录。   这一天,他已经等得太久了。   顾晏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那个人时的模样。   他那时还住在宫里,被他的皇祖父皇祖母宠得不知天高地厚。顾晏从小就聪明,别人需要五日完成的功课,他半日就可完成,剩下的时间都用来玩乐。   他带着一群小太监,整日爬树翻墙,以捉弄人为乐,没人治得了他。   那人被带到他面前那天,他恰好爬上一棵老槐树掏鸟窝。他那时还不会武功,上去了就下不来,急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他从树上摔下来,是那人接住了他。   可接住他之后,那人竟敢嘲笑他。   小殿下,下不来就叫人,没什么丢脸的,现在可好,吓哭了吧。   混账,他哪里哭了?   从那之后,二人这梁子算是结下了。就算皇祖父告诉他,这是特意从几十个人里选出来保护他的近卫,以后他们会同进同出,同饮同食,也丝毫没有让二人的关系缓和下来。   顾晏讨厌他,甚至想了许多办法捉弄他,可每次都被对方轻而易举化解。非但化解了不说,还反过来嘲笑他又用这种老掉牙的招数。   真是个越看越讨人厌的家伙。   可就是这个讨厌的家伙,毫无怨言地跟在他身边,耐心地教会了他功夫,甚至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在保护着他。   顾晏落在桌面的手骤然收紧,将光洁的宣纸捏出了深深的褶皱。他深吸一口气,微微阖上眼。   过去是他做错了,他太高傲也太自大,从他动了谋逆的念头开始,他就一步一步将自己推向了那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赔上了自己的一切,也包括那个人。   好在他现在拥有了第二次机会。   当初顾晏率兵攻打长安,最终败在顾t的手下。他死后魂灵不散,在那片土地上徘徊不去。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他遇到一个人。   那人说可以带他回到十多岁的时候,让他重新走完这一生,了却心愿。   更重要的是,那人告诉他,他的护卫也回来了。护卫的本体是一株仙草,回到过去后,他会变回原型,需要等待十年才可化形。   从十三岁身躯里醒来的顾晏找到了那株小草,并半信半疑地把它带回王府里。他苦守着那不知是真是假的承诺,就这么过去了十年。   直到今天在王府里重逢,顾晏才终于相信那人没有骗他。   他的小护卫果真回来了。   既然回来了,就再也别想从他身边离开。   可唯一的问题是,那人竟然装作浑然不记得先前的事情,着实该打。   敲门声将顾晏从回忆中拉出来,他道了声“进来”,小婢女秋棠推开门走进来。   秋棠垂头站在书房中央,忐忑不安地绞着自己的衣袖。   顾晏问:“秋棠,你今天看到的东西,没有告诉任何人吧?”   秋棠立即回答:“没有,奴婢什么都没说。”   顾晏沉默一下,又问:“你就一点不好奇他是谁么?”   没等秋棠回答,顾晏用手指敲击着桌面,悠悠说出答案:“他便是瑞王妃,是你们日后的主子。”   秋棠应道:“是,奴婢知道。”   “所以,今日的事情你可以说出去。”顾晏耐着性子,温声道,“不过你说的时候,记得说清楚些。本王只是在与爱妃增进感情,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入我的眼,让我放在心里。”   秋棠:“”   “本王与爱妃私下里做什么,都是合情合理,我也只会对他一人这么做。”   “与你说这话,是本王不希望被人误会。到时若传出什么风言风语,被他听见,再惹他生气。”   被莫名秀了一脸的秋棠:“奴婢明白了。”   顾晏疑惑地看她:“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   秋棠默然,低声回答:“奴婢早就知道了呀。”   “你知道什么?”   “知道那位公子是瑞王妃。”   顾晏扬眉,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你何时知道他是王妃的?”   秋棠迟疑一下,没回答。   早晨答应了王妃,不要把发现他身份的事情告诉王爷,可王爷此时的态度,看起来好像也并不在意这个秘密被人发现。   秋棠一时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说。   见她不答,顾晏眼神冷了下来:“说。”   秋棠吓得跪倒在地上,老实交代:“是今晨,我去给王爷屋中的仙草浇水,撞见了王妃在您屋子里,奴婢不是故意的,请王爷赎罪。”   “你在我屋子里撞见他了?”顾晏狐疑地眯起眼,随后,脸上缓缓泛起了些笑意。   “他是如何对你说的,你一五一十的,给我说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顾晏:还装你什么都不知道,这下被我发现了吧。   叶梓:【无话可说.jpg 第8章   天色将暗,顾晏推开房门,小绿草一动不动地躺在花盆里,看上去乖巧又安静。   下午的时候,叶梓甚至来不及跑回顾晏住的院子,就在半道上变回了小绿草,还落了一地衣物。他和小灰雀吭哧吭哧把那些衣物拖回来,藏到了院子里的假山后头,才精疲力尽地把自己埋进花盆。   他的第二次逃跑计划,终以不小心变回原形而失败告终。   叶梓美美的睡了一觉,醒来时,却看见了顾晏在自己眼前放大的脸。   顾晏将他的花盆放到桌案边,支着下巴看他,手指还在有一搭没一搭的抚摸着他的叶片。过于靠近的距离,叶梓甚至能感觉到顾晏浅浅的呼吸正打在自己身上,激得他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有了早晨的事情,叶梓总觉得顾晏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异,此时就算变回了草,那种怪异的感觉也没有消退下去。   好在他现在是草,不然顾晏就能看见他再一次红起来的脸颊。   察觉到原本乖乖舒展开被他抚摸的叶片忽然收了回去,心虚地蜷缩起来,顾晏嘴角弯了弯:“醒了?”   叶梓闭眼装死,一动不动。   顾晏常年喜欢对着他自言自语,就是没人理他,他也能一个劲说上好几个时辰。不是今日朝堂上谁又和谁吵架,就是最近又听说了什么奇闻异事。心情好了,还会找来京中现下流行的话本在他面前朗读,害得府里的下人好几次以为顾晏在屋里藏了人。   谁能想到,外表高冷的瑞王殿下,竟然是个话唠又精分,爱自言自语的家伙。   叶梓蜷缩起叶片不理人,顾晏也没在意,随手从手边的果盘里取出个果子,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   香甜的果肉香气立即充盈满室。   正是上午叶梓在堂屋吃到的那种果子。   顾晏道:“这果子味道倒是不错,香软爽口,甜而不腻。可惜,这果子是西域进贡而来,每年就进贡那么一次,送进宫后再被圣上分赐给妃嫔和品级高的亲王大臣。瑞王府分到的没有多少,现下也就剩这么一盘了。”   叶梓咽了咽口水。   顾晏慢吞吞地吃完了一个,又拿起另一个:“其实本王对这果子没什么兴趣,只是再不吃就得坏了,只好勉为其难。”   空气中全是果子甜腻诱惑的香气,争先恐后的往叶梓枝叶里钻。叶梓狠狠把花穗藏进叶片里,假装自己闻不到。   顾晏含着笑,故意道:“说起来,早晨遇到那小家伙看着倒挺喜欢,只可惜不知他跑哪儿去了。他要是来了,我倒乐意把这些都赏给他。”   真的吗?   叶梓从叶片中间探出头来,眼搀地看着顾晏又吃了一个下去。   香甜的气息像根小羽毛,反复撩拨着叶梓心尖上最柔软的那一点,勾得他脑子发晕,心痒痒。   能看不能吃。   这世间最可怕的刑法不过如此了。   顾晏悠悠地瞥了他一眼,叶梓立即缩回叶片里。   不行,不能这么没定力。   不就是个果子,有什么好吃的。   出息呢叶梓。   顾晏或许是真对这果子没什么兴趣,一连吃下三四个,便不再动了。屋里的果肉香气散了些,叶梓送算松了一口气。   哼,你等睡着的,这些果子就是我的了。   叶梓气鼓鼓地想着,没过一会儿,有婢女敲响了门。   “王爷,您吩咐的药汤熬好了。”婢女将一个小篮放在桌上,揭开盖子,一股浓郁的腥臭苦涩气味迎面而来。里面放了一大碗澄黄的汤汁,还腾腾地冒着热气。   顾晏神色如常地扫了一眼,道:“好,下去吧。”   婢女应了一声,合上门走了。   顾晏将那碗药汤摆在叶梓身边,苦涩的气味直冲入叶梓鼻腔,恶心得他忍不住往后挪了几分。   这家伙不会要用这个浇他吧。   顾晏试了试药汤的温度,自言自语道:“好像稍烫了些,等它放凉吧。这是我今天听人说的秘方,将原先的剂量加大了十倍,用大火熬制成一碗,还往里面加入了几种花肥。”   “那花肥是我让人特地从城外的农家买来的,是正经的农家肥料,说这样能让花草长得更好。”   叶梓抖了抖。   正经的农家肥料,这个时候农家施肥不都用的是――   这不是顾晏派人从人家茅厕挖来的吧?!   顾晏贴在叶梓身边,温声道:“试试吧,若是效果好,以后天天给你浇。”   你还要天天浇??   叶梓满脸恐慌,整个草都不好了。   顾晏是被什么没良心的奸商给骗了,这样一碗药汤下去,就是成了精的草也得给烧死吧。   不行,他得想想办法。   顾晏自然不会真的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灌给叶梓,他不过是想逼着这家伙自己现出真身来罢了。他说完这话后,不再理会那漱漱发抖的小绿草,随手从桌边取了本书阅读,耐心地等着。   一本书读完,可叶梓还是没有动静。   很好。   这就别怪我了。   顾晏将书本放回原位,正欲端起凉透的药汤,门外忽然又响起些许动静。顾晏神情一顿,起身出了门。   房门被虚掩上,叶梓探头朝外看了看,确定顾晏没留意到他这边。他悄无声息地伸出两条茎须,缓慢勾上了瓷碗的边沿。   院内,一个黑影跪倒在顾晏面前。   顾晏负手而立,问:“情况如何?”   那人道:“王爷神算,北蛮那边果真有意求和,战事暂时稳定下来。听闻,不久后的太后寿宴,北蛮的伽邪单皇子会来长安为太后贺寿。名义为贺寿,实际则是联姻。”   顾晏并不惊讶,只是嗤笑一声:“靖和帝就一个女儿,他还真是舍得。”   顾晏顿了顿,吩咐:“让那边的歇下,暂时不用盯着。联姻一旦顺利,许久不会出什么岔子了。”   “是。”   黑衣人应了一声,却是没动。   顾晏问:“还有事?”   “三皇子最近似乎与几位亲王侯爷都走得很近。”   “看出来了。”   黑衣人迟疑片刻,道:“圣上龙体欠佳,听宫里打探来的消息,似乎似乎不甚乐观。”   顾晏一笑:“那又如何。”   “主子,您真的不出手?”   “我出手又能如何?”顾晏道,“各人有各人的命数,该是谁的就是谁的,看他们狗咬狗不是更有意思?我没打算搅和进去。”   黑衣人低声道:“三皇子最近笼络人心,卑职是担心若真的如他所愿,他下一个要对付的目标,是您。”   “不必担心。”顾晏目光看向远处,却像是透过天边沉沉云雾,看入了深远的过去,“且不说太子一脉没任人揉捏到这般地步,就说靖和帝,你以为那老东西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么?”   那黑衣人似是还想再说什么,顾晏脸色沉了下来:“司危,你今天说得太多了。”   “主子赎罪。”   顾晏摇了摇头,正欲开口,屋内忽然传来一声瓷器破碎的声响。他神情一顿,司危已经飞快拦在了他面前,警惕地看向那虚掩的房门:“主子当心。”   顾晏:“”   “那个,司危啊。”顾晏轻咳一声,道,“我这里没事了,你走吧。”   “可是主子――”   顾晏打断他:“真没事,你先回去吧。”   司危不情不愿地离开,顾晏无奈叹息一声,回了屋子。   推开门,那碗原本安放在桌上的药汤摔在了地上,瓷碗破碎,汤汁洒了满地,一言难尽的气味充盈了满屋。   小绿草仰着花穗立在花盆中央,悠闲地舒展着枝叶,一副漠不关己的模样。   顾晏竟从他的模样里,瞧出几分得意之色。   这小混蛋。   屋子这气味着实可怕,暂时是没法住人了。顾晏找了婢女来收拾屋子,自己抱着小绿草寻了个偏院暂住一夜。   相安无事一夜过去,可第二天一早,顾晏却没起得来床。   顾晏病倒了。   叶梓的花盆被搬到院子里,来来往往都是人,他没法去探视顾晏的情况。从婢女的只言片语中他得知,许是这偏院许久没住人,阴寒之气太重,顾晏昨夜受了风寒,今日便发起了高烧。   叶梓有些愧疚。   若不是他昨夜把那药汤打翻,顾晏也不会被逼搬到这里来。   谁知道这病秧子这么矜贵,才一夜就病成这样。   趁着没人注意,叶梓悄悄爬出花盆,从窗沿边溜进了屋子。叶梓伸出茎须三两下爬上房梁,探头往内室看去。   顾晏躺在床上,看不清模样。屋里婢女侍从围了一圈,有名医者打扮的男子正在替他诊治。   那人看着不过而立之年,一身墨色宽大衣袍,长发随意用了根缥青发带系着,俊逸出尘。   他为顾晏号了一会儿脉,轻声开口:“王爷,您只是偶感风寒,吃两贴药便好。不过您这是经年成疾,普通药石只能治标,极难治本。”   顾晏咳了两声,嘶哑着声音问:“那该如何治本?”   那大夫道:“听闻您养了一株仙草,那小草在下见过,是罕见可驱毒治百病的灵草。”   叶梓浑身一抖,本能觉得不妙。   “只要将那小草切片入药,熬制成汤,一碗下去,保准药到病除。”   叶梓:“”   作者有话要说:  叶梓:妈妈这里有人要把我切片,还要吃我qaq   顾晏:切片可以算了,但吃还是要吃的:)   又是欺负仙草的一天。 第9章   叶梓听得一个哆嗦,险些从房梁上摔下去。   失策啊失策,他一直以为自己被顾晏当成吉祥物养,没想到竟然是储备粮。   这要被切片了还能有命在吗?   叶梓趴在房梁上等待顾晏最后决断,只听那人停顿了好半晌,低声道:“好,那便依裴大夫所言,你们去把那小草挖来吧。”   叶梓:“”   婢女领命离开,众人陆续出了门。屋内很快就只剩下顾晏一人。他靠在床榻上,神情隐在暗处看不真切。   很快,一名婢女急匆匆抱着叶梓的花盆走进来:“王爷,仙草不见了!”   花盆中的土壤显然被人草草翻动过,原本种在里面的小绿草不翼而飞。   小婢女急得眼眶都红了:“奴婢早晨亲手将它抱出院子的,这这才过了不到一个时辰,怎么会不见了呢。”   顾晏坐起身,目光在花盆上凝视片刻,声音带了些低哑:“无妨,它跑不远。”   “把二宝放进来,让它找。”   二宝,就是前院那只橘猫的名字。   婢女领命退出了屋子,顾晏也没再继续躺着,随意披了件外袍下床,为自己倒了杯茶水。他在桌案边坐下,静静品茶。   不多时,门外再次响起婢女的声音:“王爷,二宝在外面巡了一圈,像是想进您的屋子。”   叶梓:!!!   顾晏饮茶的动作一顿,嘴角抿起个浅浅的弧度。他吩咐:“放它进来,你们在外面等着。”   门开了条缝,那只体型宽胖的橘猫跳进来。   叶梓竭力将自己蜷缩着个小草团,紧贴房梁边沿,层层叶片合拢,护着簌簌发抖的小花穗儿,连叶尖都怕得收紧了。   屋内诡异地寂静下来,除了顾晏饮茶时杯盖触碰杯壁偶尔发出的清脆声响,半点别的声音都听不见。   叶梓探出头朝外一看,一双幽绿的,放大无数倍的猫眼,正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粉嫩的猫鼻头耸动一下,橘猫咧开嘴,朝他露出了两颗尖虎牙。   “啊啊啊啊啊――”   叶梓连滚带爬摔下了房梁,橘猫跟着跳下,一草一猫在屋子里绕着圈追逐起来。叶梓怕得很了,边跑边破口大骂,甚至没注意到自己此时竟口吐人言。   “啊啊啊啊死顾晏,臭顾晏,快把猫抱走啊!要被咬了要被咬了救命啊啊啊啊――”   叶梓绕着屋子跑了好几圈,慌不择路,顺着顾晏的裤腿一路往上爬,爬进了顾晏的怀里。他伸出纤细地茎须抓紧了顾晏的衣领,紧缩在顾晏的怀中,还试图钻进他的领口里。   橘猫跳上桌,气喘吁吁地朝叶梓喵了一声。   顾晏用指尖轻轻划过叶梓的叶片,温声问:“不装了?”   叶梓:“”   叶梓浑身一僵,忽然不再动了。顾晏恶劣地笑了下,拎起他的根茎,举到橘猫面前。   “啊啊啊别――我不装了,真的不装了,呜”叶梓紧绷的神经终于被吓到崩溃,他紧紧抱住顾晏的手,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小草没有泪腺,可大颗大颗的眼泪却从他的花穗儿里落下来,小露珠似的,啪嗒啪嗒连着串往下掉。   顾晏的心一下软得不像样。   他小心地把叶梓收拢到掌心,轻轻抚摸他的叶片,柔声道:“好了,别哭。”   叶梓用小草根踹他的手,带着哭腔叫喊:“你把猫弄走,快弄走!!”   “好,我让人把它抱走。”顾晏轻声安抚他一句,高声道,“来人,把二宝带下去。”   两名婢女推开房门走进来,还没来得及动手捉猫,那橘猫却主动跳下桌。它转头凝视一眼顾晏手里的小绿草,大摇大摆地出了门。   顾晏道:“都下去吧。”   房门被重新合上,顾晏才将掌心展开。   先前有人进屋,叶梓不敢发出声音,硬生生把自己憋出了哭嗝。小绿草坐在顾晏掌心里哭得一抽一抽,看着格外可怜。   顾晏直到此刻才追悔莫及,早知叶梓反应会这么大,他绝不会想这个馊主意来逼他承认。他摸了摸小绿草的叶片,低声哄道:“是我的错,不该拿猫吓你,别哭了好不好?”   叶梓抽抽搭搭地问:“你,你还要拿我熬汤吗?”   顾晏道:“自然不会。”   他的声音已经不像先前那样嘶哑了。   叶梓愣了一下,抬头朝顾晏看过去。后者精神饱满,面色红润,哪里有半分生病的模样?   “你骗我?!”   顾晏一顿,手指勾着叶梓的小茎须把玩:“若不是这样,我怎么能让某个一直欺骗我的小混蛋显出真身呢?明明能跑能跳能说话,偏偏假装成一棵小草,捉弄我很有趣么?”   “我才没有假装,我真的是草呀。”叶梓叶片舒张开,夸张地在顾晏眼前晃着枝条。   顾晏被他这可爱模样逗笑,温柔地替他擦去叶片上的水珠。   叶梓理智逐渐回笼,狐疑道:“你怎么知道我可以说话?竟还想办法来试探我?”   “我不知道。”顾晏道,“可我知道,我屋子里的某个小家伙可以变成人。”   自以为伪装得天衣无缝的叶梓歪了歪头,疑惑地看他。   顾晏皱了皱眉,隐约觉得有些异样。可他没想太多,不紧不慢指出叶梓的破绽:“昨日我找人问过,府中近一月以来没有新的家仆进府。”   叶梓强词夺理:“就这样?万一我是来暗杀你的刺客呢?”   顾晏轻声笑了笑,耐心回答:“你昨日穿的那件衣服,用料是江南制造坊今年刚进贡的,御赐给瑞王府只有两三匹,我只挑了一匹做了件中衣。”   “小刺客来暗杀我,怎么还要溜进我屋里,偷我的衣服穿。难不成,他倾慕于我?”   叶梓:“”   丢死人了。   顾晏道:“其实,还有一件事。”   叶梓:“什什么?”   “我去找过秋棠。”顾晏道,“那丫头胆小,我一逼问,就什么都说出来了。”   叶梓虚弱问:“也就是说我与她说的话,你都知道了?”   顾晏温柔地点点头:“全都知道。”   叶梓:“”   叶梓在顾晏手里羞愤地缩成一团,恨不得找个坑把自己全埋进去。   他都干了些什么啊啊啊――   他刚刚为什么没有被猫咬死??   顾晏温声道:“变回来好么?我想看看你。”   叶梓一把拍开顾晏的手,跳到桌上,背对顾晏坐下:“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小家伙,生气了?”   “我不叫小家伙,我哪里小了?”叶梓晃动着垂在桌沿边的小草根,愤愤强调,“我叫叶梓,梓木的梓。”   “叶梓”顾晏神情稍愣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半晌,他唇边重新泛起笑意,“好,以后叫你叶梓。叶梓乖,变回来好不好?”   他的声音温柔中带着蛊惑,听得叶梓心里的怨气一下消散开。   叶梓摸了摸自己的叶片,低声说:“我变不回来。”   “为何?”   叶梓向后仰躺,把自己摊在桌面上:“我昨日也是第一次化作人形,可没过多久,就莫名其妙地变回来了。我不知下一次变成人会是什么时候。”   “这”顾晏眼神稍稍敛下,“这可有些难办了。”   此事倒是出乎顾晏预料。   婚期将至,新娘却还无法变成人形,这该如何是好。   难不成要让他捧着个花盆入洞房么?   算无遗策的瑞王殿下头一次犯了难。   叶梓躺着躺着,竟开始有些犯困,他先前被那老猫追逐神经绷得太紧,又哭了一场,此时松懈下来只觉得精疲力尽。   顾晏注意到了他没精打采的模样,问:“怎么了?”   一双温暖的手伸过来,叶梓下意识将叶片纠缠上去,带着鼻音迷糊道:“困。”   说完这一个字,叶梓便不再动了,似乎真是睡着了一般。   顾晏惊讶于他这前一秒还在说话,后一秒却没心没肺睡着的性子,无奈地摇摇头。他双手小心把小绿草捧起来,放到床上:“先睡会儿吧,我去找人给你换些新土来。”   顾晏转身出了门,因此他没有看到,叶梓周身再一次泛起了淡淡白光。   顾晏撤走了偏院所有侍从,命人不许进去打搅。先前被他找来演戏那位裴大夫还等在院外,顾晏亲自送他出门:“裴大夫,这次多谢你了。”   裴大夫朗声一笑:“小事,在下先前承过王爷的情。王爷有事要在下帮忙,自然不能推辞。”   顾晏淡淡道:“裴大夫严重了,这些年,是你一直在帮我。”   “不敢。”裴大夫停顿一下,面带忧色,“不过在下先前所说并非全是假的。是药三分毒,王爷长年累月服用那药,药效极烈,若是再这么下去”   顾晏问:“会如何?”   裴大夫垂在药箱上的手下意识摩挲一下,敛眸道:“毒入肺腑,药石难医。”   顾晏送走了人,命令下人备了些新土,还捎上一盘叶梓最爱的红果子,走进偏院。   他推开门,却一下僵在原地。   内室里,一个少年正毫无防备地躺在他的床榻上。   熟睡的少年未着寸缕,也没有盖被,畏寒似的抱住双臂。白瓷般的脊背弓着,勾勒出清瘦姣好的线条,随着呼吸浅浅起伏。   顾晏脚步一顿,脑中似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   作者有话要说:  惊不惊喜,刺不刺激? 第10章 屋内静得半点响动都听不见,顾晏呼吸一滞,心跳却忍不住急促跳动起来。他几乎僵硬地朝床榻走过去,将那具光裸的躯体看得更加清晰。      少年背对他蜷在榻上,长而乌黑的头发铺了满床。他眼睫上还留着些许湿意,眼尾泛起淡淡的红,看上去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一股难以言语的燥热从顾晏体内升腾而起,他深吸一口气,垂在身侧的手缓慢收紧。      这小混蛋是故意的么?      还是,他就这么笃定他不敢对他做点什么?      叶梓在睡梦中翻了个身,顾晏局促地移开目光,耳尖悄然刷地红了起来。他不敢再看,闭眼俯下身,慌忙拉过薄被盖在叶梓身上。   手指仓促间触到暖玉般的皮肤,犹如上好的膏脂,柔软温润,勾得人忍不住汲取更多。      顾晏触电似的收回手,耳根更红了几分。      替那睡得没心没肺的混蛋掖好被子,顾晏起身正要离开,可叶梓偏巧在此时低声呓语一句:“顾晏大混蛋。”      顾晏:“”      顾晏脚步一顿,咬牙。这小心眼的,睡着了还不忘骂人。      叶梓睡觉不怎么安稳,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来,抱住被子,露出光裸消瘦的肩膀,嘴里还在呢喃着些什么。顾晏回眸一看,目光却是凝住。   对方锁骨下方,有一道不足一寸浅浅的疤痕。      顾晏在床榻边坐下,目光久久未从那道伤疤中移开。      这道伤,是为他留下的。      那时的他被逼到绝境,丧失理智,落入了圈套。他孤身一人,身旁都是派来暗杀他的刺客。十多名训练有素的杀手,任谁都不可能全身而退。   可这个人出现了。      顾晏急得快疯了:“你疯了吗?本王是死是活与你何干,我需要你来救?”      少年只是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手中长剑挥出冷冽绚丽的剑花:“留点力气吧小殿下,等从这儿逃出去,你怎么骂我都行。”      他们从十多名高手的包围中脱身,却没躲过在暗处射出,直朝顾晏后背来的那一箭。      等顾晏听见响动回头时,长箭已经穿透了少年的肩胛。      顾晏眸光募的暗下来,他伸出手去,轻轻摩挲一下那道旧伤。直到现在,顾晏才终于定下心神,认真端详面前这张脸。      这张脸比他记忆中那人看着稍小了些,可除此之外,无论是一颦一笑,还是睡觉时喜欢抱着被子的小习惯,全都如出一辙。      顾晏心跳得越发急促,重逢的喜悦似乎在这一刻全数爆发出来。      先前,顾晏心里多少还带着那么点不确定,死而复生太过玄妙,更何况还有草木成精这等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可现在,看见这道伤痕,他什么都确认了。      他闭上眼,默念出那个在他心头萦绕了十余年的名字。      怀远。      ――这人前世的名字,该叫怀远才对。      但不管是叶梓还是怀远,他并不在意。      只要能回来就好。      顾晏凝视着叶梓的睡颜,神使鬼差地低下头,在对方光洁的额头轻轻吻了一下。      蜻蜓点水的一吻,顾晏抬起头,却对上了叶梓迷迷糊糊睁开的双眼。      顾晏:“”      叶梓没有完全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他眨眨眼,盯着顾晏,下意识没敢动弹。   ――还当自己是棵草。      顾晏清了清嗓子:“怀不,叶梓,你感觉如何?”      叶梓没回答,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惊诧:“我又变回来了?”      见后者根本没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顾晏心里半是庆幸半是遗憾,只得一本正经解释:“方才你睡着,我出去了一会儿,回来便见你已经是这般模样。”      叶梓苦恼:“我这一会儿变人一会儿变草,该如何是好?”      连逃跑都不方便。叶梓怂巴巴地隐去了后半句。      顾晏宽慰道:“我在志怪话本中读到过,草木鸟兽修为达到一定境界便可化形,或许是你刚好处在化形初期,还无法自如控制,你不必太过担心。”      “而且,就算你一直持续这般模样,我也不会嫌你。”      叶梓前面还在认真听着,听到后面突然觉得不对:“嫌、嫌我什么?”      顾晏弯了弯嘴角,温柔道:“我已吩咐了管家,将婚期推后两日,以免太过仓促。这几日你先住在别苑,我会安排两个丫头来照顾你。”      叶梓一怔:“不是,为什么――”      顾晏自顾自道:“抱歉,我也不想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可夫妻婚前不得见面,这是习俗。”      “王爷,我――”      顾晏打断他的话:“好了,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这几日你就乖乖在别苑里待着,别到处乱跑。”      他说完,也不给叶梓反驳地机会,转头出了门。      叶梓坐在原地,半晌才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不就睡了一觉,好好一个瑞亲王,怎么说疯就疯。   还真把他当王妃了?      顾晏这次果真疯得厉害,不仅派了几个婢女日夜轮班的在别苑里看着他,还在别苑外加了层层护卫,叶梓就是想往外逃,走不出两步就得被揪回来。   不过比起那些,真正让叶梓放弃逃跑的,是前院那只蠢猫。      这几日不知是顾晏授意,还是那蠢猫真的和他杠上,整日的在他别苑外游荡,盯他盯得格外殷勤。      逃不掉,叶梓只得寄希望于顾晏清醒过来。      他有心去找顾晏把事情问清楚,可那人严格遵守着婚前不可相见的风俗,死活不肯见他。他被逼无奈,在屋里发火哭闹,威胁耍赖,百般法子都用尽,那人仍旧没露过面。      几天折腾下来,反倒越发坐实了叶梓王妃的身份,一时间说瑞王妃性子骄纵的传言传遍了长安。      对这一切浑然不知的叶梓,坐牢似的被人关了五日,总算等来了院外的人。      ――是给他送婚袍来了。      婚袍是时下最流行的样式,布料和绣工都堪称一流,尺寸与叶梓身形分毫不差。瑞亲王大婚,虽然早说过不宴请府外宾客,但所有礼节、布置均按照皇家规格,没有丝毫懈怠。     若非主角之一是叶梓,他倒真有兴致去婚宴上凑个热闹。      可现在      叶梓抱着那套分外合身的婚袍,欲哭无泪。      他不就随便撒了个谎,假扮了一下王妃么,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顾晏的失心疯提前犯了吗???      明日就是婚期,他再不逃真的只能稀里糊涂嫁人了。      叶梓下定了决心。      他早早打发下人离开,佯装上床睡觉,耐着性子等到了半夜。派来伺候他的小婢女坐在外室打瞌睡,叶梓变回小绿草,悄无声息从窗沿爬了出去。      这几日他化形之术越来越熟练,已经能够自如使用。只是他力量还不够,化成人形的时间没办法超过一日,一日之后,就会变回原形。      叶梓跳下窗台,绕过院子里几名看守侍从,从先前发现的狗洞爬出了别苑。狗洞后是一座假山,假山底下藏了一套衣服,是叶梓前两日偷偷运出来的。      为了今日的逃跑,叶梓可谓是做足了准备。他变回人形,穿好衣服,从假山探出头去。      夜里的王府寂静无声,只偶尔有几名巡视的家仆。      叶梓轻而易举避开家仆,快速穿过庭院,忽然察觉身后隐有风声传来。叶梓本能转身,一把擒住了对方的手腕。      眼前这人穿着件夜行衣,容貌隐在兜帽中看不真切,却隐隐能从他身上察觉到些令人不安的味道。那是了断过无数条生命后,才会留下的嗜血冷戾。      这样的人,出招极为迅猛利落,几乎没有给叶梓留下任何回转余地。      因而擒住他之后,就连叶梓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他明明是不会武功的呀?      那黑衣人也稍稍一怔,很快回过神来,挣脱开叶梓的桎梏,继续朝他袭来。他的腰间挂着柄长剑,可他没有半点动用武器的意思,赤手空拳与叶梓动了十来招。   叶梓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见招拆招,甚至渐渐占了上风。      静谧的夜空中传来铮然一声,叶梓拔出了黑衣人腰上的长剑,剑锋落到对方脖子上。      叶梓胜了。      些许脚步声传来,叶梓一怔,这才醒过神。两人先前的打斗惊动了王府的侍从,众人从四面八方围上前来,从中散开一条道路。      草草披了件外袍的顾晏慢悠悠从人群中走出来。      叶梓手一抖,长剑“哐当”一声落到地上。      顾晏问:“你要去哪儿?”      叶梓本能地低下头不敢和他对视,可又很快响起自己的目的,梗着脖子道:“我要离开这里。”      “离开?”顾晏眸光一沉,“你不想与我成婚?”      叶梓这几日憋了一肚子火,此刻也顾不上是不是众目睽睽,大声质问道:“我几时说过要与你成婚了?你别以为你是王爷我就怕你,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你这叫强买强卖,强抢民男!我还要娶媳妇的,我凭什么要嫁给你?!”      顾晏脸色阴晴不定:“你在发什么疯?”      “是你在发疯才对吧!”叶梓道,“我又没有答应要做你的王妃,谁乐意当你找谁好了,你赶紧放我走。”      顾晏危险地眯起眼睛,缓慢走到叶梓面前。他垂下眼眸,眼里阴沉沉的,看不清是什么情绪。      叶梓心里咯噔一下,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一瞬间全散尽了。      顾晏凝视了他半晌,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叶梓,你是不是生我气了,气我这两天没有理你?”      完蛋,这人真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王妃三天两头想跑路怎么办,多半是欠收拾了,送入洞房“收拾”一顿就好了。 第11章   偏偏顾晏的神情格外认真,语调里带着不难察觉的无奈和宠溺,叶梓恍惚间都要觉得当真是自己在无理取闹了。   顾晏叹息一声,吩咐:“还不快把王妃扶回去歇着。”   “不许过来,谁过来我打谁。”叶梓恍然惊醒,警惕地后退两步。   方才他的身手众人都看在眼里,一时竟没人敢上前。   顾晏眼中终于出现了些温怒:“叶梓,你就是与我置气,也不该这么胡闹。”   还成他在胡闹了?   叶梓气得说不出话来,梗着脖子和顾晏对视。   顾晏闭了闭眼:“司危。”   原先与叶梓动手那黑衣人应声而动,一把捡起叶梓脚边的长剑,寒光一闪,那锐利的剑锋便落在了叶梓的脖颈间。叶梓被变故吓了一跳,几名侍从伺机而上,紧紧将他抓牢了。   叶梓挣动一下,眼眶都气红了:“你混蛋,你无赖!你有本事就把我押进洞房呀,过不了几天,整个皇城就都知道你瑞王殿下是个强抢民男的混账!”   顾晏走到他面前,轻轻勾起他的下巴,温声道:“你说来说去,不还是在与我闹别扭。好,那就依你,我们今晚就洞房。”   他直起身,吩咐:“绑起来,送我房里去。”   叶梓骇然:“你――你放开我!”   可任凭叶梓如何哭嚎,侍从们再没有给他任何反抗的机会。有人找来绳索麻溜将他一捆,一群人风风火火地将叶梓扛回顾晏居住的院落,丢上了铺好红绸的床榻。   侍从陆续离开,屋内只留下动弹不得的叶梓,与坐在外室看守他的司危。   叶梓被捆成了粽子,倒在柔软的床榻怎么都不舒服,手臂麻得快要失去知觉。他挣动一下跪坐起来,探着头往纱帐外看。   顾晏的屋内张贴着喜字,红绸暖帐,金箔花烛,若非叶梓如今这狼狈模样,倒真像是个温馨的洞房花烛夜。   这世上怕是没有比他更可怜的王妃。   叶梓死活想不明白顾晏究竟为什么这么对他。   顾晏去找圣上赐婚,又大张旗鼓张罗婚宴,这些都是在遇到他之前的事情,怎么看他都不可能是原定的王妃。   真正的王妃去哪儿了?   若没有这个人,顾晏怎么敢去向靖和帝请求赐婚。   那可是欺君的大罪,这人不想活了吗?   叶梓满脑疑问,不由将目光看向了不远处的那人。   现在他能问的也只有这个人了。   顾晏叫他司危,这个名字叶梓并不陌生。   原书里,顾晏曾有过两名近身侍卫,其中一名便是司危。   此人是顾晏一次偶然契机救下的,为报恩情留在顾晏身边,对顾晏死心塌地。甚至在顾晏被发配封地期间,也依旧不离不弃,直至顾晏身死,他才一同丧命。   说是愚忠也不过分。   叶梓开口叫他:“司危,司危?”   桌边那人一动不动,像是没听见似的。   叶梓心一横,在床上打起滚来:“我好难受,难受得快死了!我要是死了王爷就只能娶个死人,到时让他抱着我的牌位拜堂吧!给我守一辈子寡!就算以后再娶侧妃也只能我做大她做小,看谁还乐意嫁给你家王爷!”   他嚎得宛如哭丧,司危终于听不下去,不耐烦道:“你怎么了?”   叶梓立即不嚎了,跪坐起来:“我渴了,你给我倒杯水来。”   司危沉默一下,果真给他倒了杯水,递进了纱帐。   叶梓没动:“你给我解开呀,这样要我怎么喝?”   司危道:“不能解,就这么喝。”   说着,还把手稍抬了抬,似是想让叶梓就着他的手喝。   叶梓咧嘴一笑:“这不好吧,我可是王妃,你这样对我,不怕王爷吃醋吗?”   司危显然没想过这个,他没回答,藏在兜帽下的耳尖悄然红了些。   他把水杯放在床边,道:“王爷很快回来,你一会儿再喝。”   “不喝水也行,我们聊聊天吧。”叶梓倒在床上,“小司危,你说你们王爷到底为什么要娶我呀?虽然小爷是有点姿色,可王爷他位高权重,什么美人没见过,干嘛非要对我死缠烂打。”   司危不善言辞,局促地站在床边,半晌才回答:“属下不知。”   叶梓不信:“你整日跟在他身边,怎么会不知?”   他眼眸一转,故意调笑道:“来,与我说说,王爷与他那群狐朋狗友享乐时,都好哪一口?在外面又私会过多少小公子?我这都要嫁给他了,心里得有个数。”   司危脸颊一热,反驳道:“主子从不踏足那等地方,更、更没有”   他死活也说不出那两个字,可本能要维护顾晏的名声,结结巴巴地解释:“总之,主子极少与生人接触,不是您想的那样。”   叶梓心下了然。   司危从不撒谎,这么说来,顾晏当真没有喜欢的人。   那本该嫁给他的瑞王妃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叶梓还想再试探几句,婚房的大门忽然被人推开。   顾晏踏了进来。   他扫了司危一眼,淡淡道:“先下去吧。”   “是。”司危求之不得,逃似的离开了。   顾晏走到他面前,一眼看见放在床头的水杯。杯里的水尚温,顾晏端起来喂到叶梓嘴边。叶梓有点怕他,不敢忤逆,乖乖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   一边喝,还一边抬起眼皮打量他。   顾晏神色平静,情绪全收进那双深远的眸子里,深潭似的瞧不真切,难辨喜怒。   叶梓乖乖喝完了水,顾晏放下杯子,倾身,一双手绕到他身后,按在了叶梓被束缚的手臂上。那双手在他手臂上徐徐按压,替他疏通由于血脉不通导致发麻冰凉的双手。   这姿势让二人靠得极近,远看就像是一个温暖的拥抱。   叶梓鼻息之间全是顾晏身上淡淡的药香,他不自在地往后退了些,开口:“王爷”   他话音刚落,只觉手臂一轻。   顾晏解开了捆住他的绳索。   叶梓回过神来,顾晏已经转头走到桌边坐下。   这人怎么转性了?   叶梓扯开绳索,揉了揉酸痛的手臂,跟过去,站在他身边。   顾晏扫了他一眼:“坐。”   叶梓叛逆道:“不坐。”   顾晏收回目光:“那你站着吧。”   叶梓:“”   叶梓深吸一口气,问:“你不是要与我洞房吗?就这么把我放了?”   “谁说我把你放了。”顾晏道,“这外面里里外外都是人,你身手再好,也逃不掉。”   叶梓:“”   果然不能相信这人转性了。   叶梓在他面前坐下,自暴自弃道:“那你还等什么,倒不如直接把我捆了强上呢,反正我也跑不掉。最好再加点催情迷药,免得我跟个死人似的,扫了王爷的兴。”   顾晏若有所思地看他:“原来你喜欢这样?”   叶梓被噎了一下,顾晏没等他回答,又道:“可我不喜欢这样。”   他勾起嘴唇,恶劣道:“我喜欢你主动些,说想要我,求我给你。”   叶梓打了个寒颤。   哪天他要这样,恐怕是真的疯了。   叶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王爷,你到底为什么要娶我?你知道我的身份,我又不是你的王妃。”   顾晏道:“不嫁给我,你准备如何?离开王府?”   叶梓低下头,算是默认。   顾晏笑了笑:“原本你是可以离开,可谁让你要假扮瑞王妃。难不成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瑞王妃在成亲前日私逃出走?”   “我倒是无妨,可你就没那么好过了。”顾晏道,“圣上赐婚从没有悔婚的道理,你若是走了,那就是欺君罔上,到时通缉令一发,整个中原都不会有你的容身之所。你当真想要这样?”   “这件事是我不对,可话不能这么说呀。你本来就要成亲了,只要原本的瑞王妃出现――”叶梓一怔,忽然止住了话头。   他低声问:“没有瑞王妃?”   顾晏微微点头:“不错。”   叶梓忽然全都明白过来:“你原本就是打算找一个人假扮瑞王妃?”   “是。”顾晏痛快承认,“圣上欲将护国公之女常宁郡主赐给我,我不愿,所以才说我心有所属。”   他此话一出,叶梓立即反应过来。   护国公是皇后的亲弟弟,实属太子一脉。原书里,靖和帝也曾有意将常宁郡主赐给顾晏,可那时顾晏心高气傲,根本看不上常宁,当面悔婚,惹恼了皇后和护国公。   说起来,书里那个顾晏前期树敌无数,大部分都是他自己作出来的。   相比起来,这个顾晏的处理方式,的确稳妥得多。   顾晏解释道:“我这么做,一是为了退掉这门亲事,二是不再掺和进皇权之争。”   娶了男妃便是断了血脉,一个没有继承人的人,是不可能称帝的。   叶梓恍惚道:“也就是说,你原本是打算随便找个人嫁给你,假扮王妃。可是我之前撒谎说自己是瑞王妃,还被婢女撞见,所以你就将计就计”   顾晏莞尔:“不错。”   叶梓:“”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叶梓今天才可算明白。   叶梓欲哭无泪:“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你觉得你还有选择么?”顾晏取过桌上的酒杯,倒出两杯合卺酒,“从你假扮王妃的时候开始,你就已经骑虎难下。”   他将其中一杯递给叶梓,偏头一笑:“嫁给我,不光是为了保住我,也是为了你自己。”   叶梓抿着唇斟酌许久,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他深吸一口气,接过对方手中的酒杯。   “我答应你。”   说完,叶梓豪迈地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顾晏稍稍放心下来,又道:“那么”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觉得身旁的人不对劲。   顾晏眉头一皱:“叶梓?”   叶梓迷惘地看他,只觉得头阵阵发晕,眼前的人都出了重影:“顾晏,你怎么变成两个了?”   顾晏:“”   糟糕,忘记这人是一杯倒了。   这婚房中的合卺酒性烈,叶梓又喝得太猛,此刻只觉天旋地转。他试图起身,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上。顾晏连忙扶起他,一把将人横抱起来,送回床榻上。   叶梓迷迷糊糊躺在床上,嘴里还不知在呢喃着什么。   顾晏头疼地按了按眉心,颇为无奈。   这与他原本设想的洞房花烛夜实在相差太多了。   重活一世,他什么都记得,他就先入为主的以为对方也是一样。   他没有想到,这人竟会将他忘了。   忘得干干净净,也忘了当初说要嫁给他的承诺。   顾晏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下。   好在方才那些说法,这小迷糊一点没有怀疑。   只要能留下他就好。   至于接下来该如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顾晏伸手捋了捋叶梓额边的乱发,低头在他额头轻轻吻了一下,温声道:“晚安,我的王妃。”   作者有话要说:  《假扮王妃守则》:与王爷同进同出,同饮同食,当众秀恩爱,牵手,接吻   叶梓:这特么是顾晏写的吧摔!   ――――   再次敲黑板提醒小可爱们,以后更新时间都改到九点啦,这样我码字时间会宽裕一些,大家记得九点之后来看~ 第12章   叶梓睡得迷迷糊糊,不知不觉又陷入到那古怪的梦境中。   他梦见自己依靠在王府前院的老槐树上,垂下一条腿与半片衣摆,眸光穿过层层交叠的树叶,凝视着不远处的那个身影。   远处隐约传来吵闹之声,他听不真切。   不一会儿,一个少年快步走来,脸上温怒未消。   叶梓笑着唤他:“小殿下,与谁置气呢?”   少年顾晏冷声道:“与你无关。”   “你不说我也知道,不就是与常宁郡主的婚事。”叶梓翻身坐起,两条修长的腿在树上悠闲晃动。   他目光在少年顾晏身上凝了半晌,道:“殿下,我给你出个主意吧。”   他轻身跃下,落到少年顾晏身边,贴近他耳边轻声道:“你去告诉他们,你心有所属,爱上了一名男子,此生非他不娶。”   “胡闹!”少年顾晏一把将他推开,气得耳根发红,“简直胡闹至极!本王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此等不成体统、有悖常伦的话,这简直――”   恶心。   叶梓在心里补完了对方没说出口的那两个字。   他听见自己淡淡一笑,语调里带着点吊儿郎当:“只是玩笑话罢了,殿下别往心里去。”      叶梓从梦中醒来。   他皱着眉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头疼欲裂。一只手伸过来将他扶起,给他递来一杯醒酒茶。叶梓就着那人的手喝了口茶,意识才逐渐回笼。   他眨眨眼,看清了眼前那张俊脸。   “啊!”叶梓本能往后缩了下,后脑勺狠狠磕在床栏上,撞得头冒金星。   叶梓捂着脑袋在床上打滚。   险些忘了,他昨天夜里已经答应嫁给这个人。   从今天开始,他就是瑞王妃了。   虽然是个冒牌。   顾晏扬眉:“我有这么吓人?”   顾晏周身带着温润的水汽,似是刚沐浴完,还没来得及冠发,如瀑的头发披散在身后。他穿了件素白的中衣,只是随意系上,连外袍都没披,露出胸膛小片坚实细腻的皮肤。   这副光景倒不失为赏心悦目。   ――若他没有阴沉着一张脸,活像别人欠了他几百万两的话。   叶梓收回目光,老实地点点头。   顾晏轻轻磨了下牙。   这小混蛋   叶梓昨夜喝下那杯酒后醉得七荤八素,一会儿嘟嘟囔囔地骂顾晏,一会儿又张牙舞爪地踢被子,顾晏与他斗智斗勇了大半夜,最终被他一脚踢下床,只能抱着被子在外间的木榻上将就了一夜。   顾晏认床且浅眠,被叶梓折腾得几乎一夜没睡,气色能好才有鬼。   早知道这人喝醉了是什么德行,顾晏佯装恼怒 :“昨夜发生的事,你什么都不记得?”   昨夜发生了什么?   叶梓小口嘬着茶水,脑中飞速思考着。   他虽然酒量差,但自认酒品还不错,喝完就睡得跟死猪似的,还能发生什么?   可瞧着顾晏的脸色,他又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叶梓扫了眼凌乱的床榻,又看向对方稍显憔悴的神色,一个念头从他心里划过。   他昨天不会趁着酒性,把顾晏给那什么了吧。   叶梓骇然,这病秧子脸色差成这样,怕是被他折腾了一宿。   难怪大清早爬起来沐浴,这人这么好面子,肯定不敢让下人服侍。   真是假酒害人。   叶梓越想越觉得自己不是个男人,他把茶杯放下,小心翼翼问:“那个你还疼不疼。”   顾晏皱了皱眉,没听懂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真是对不起,我我会负责的。”叶梓抓了抓头发,真诚道,“虽然你往日是霸道自我了些,还总爱甩脸色给我看,可如今既然木已成舟,过去的恩怨就一笔勾销。”   “你放心,日后你跟了我,我定不会让你吃苦。”   “你也别想不开,都是男人,睡一觉没什么,又不会有身孕。”   叶梓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一下,不确定道:“你能生孩子么?”   毕竟这里是书里的世界,万一多了什么生子设定,他得提前有个防备。   顾晏:“”   顾晏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瞪他:“你想到哪里去了?”   叶梓被他瞪得一怂,缩了缩脖子,还在温声劝慰:“你不用害羞,要是怀上也挺好的,三年抱俩,一儿一女,我们还能”   叶梓格外入戏,这就已经开始考虑孩子生下来怎么养,再聊下去,恐怕连名字都能起好。   “你闭嘴。”顾晏被他气得说胡话,“要生孩子你自个生去,凭什么让我来!”   叶梓:“”   进门伺候他们用膳的婢女:“”   这让谁生孩子,还能有商有量的。   王爷和王妃果真不一样。   婢女们摆完早饭便被顾晏挥退,二人洗漱完毕开始用早膳。   叶梓心里藏着事,吃得没滋没味。斟酌好一会儿,他凑到顾晏身旁:“要不要给你拿个软垫。”   “”   顾晏气得险些把筷子折断,忍着火道:“我们没做什么,你别想太多。”   叶梓不信:“真的?”   顾晏忍无可忍:“你以为你多有能耐,嗯?你醉成那般模样,就算真要做什么,那也该是我――”   顾晏没说下去。   他忽然非常后悔昨夜这人醉得迷迷糊糊,对自己百般纠缠时,自己怎么没趁人之危。   难得能对这小草为所欲为的时候,瑞王爷偏偏选择了做个人。   搞清楚事情原委,叶梓闹了个大脸红,整个早膳期间都一言不发,恨不得把脸埋进碗里。二人用完早膳,顾晏得进宫上早朝。   顾晏这个瑞王当得清闲,在京中只有个不痛不痒的文职,没多少实权。可就算这样,他依旧得准时早朝,让靖和帝见他一面。   那人是要确定,他仍老老实实做着他的闲散王爷,没在暗地里做什么多余的事情。   想到靖和帝对他的态度,顾晏忍不住嘲弄地勾了勾嘴角。   靖和帝对顾晏极好,优待得甚至有些过了头。   每遇到什么新鲜稀奇的玩意,靖和帝总是第一个赐给顾晏。而顾晏若言行有失,靖和帝对他也是十足的纵容。   正因为这样,他才会允许顾晏娶一名男子为妃。   这种纵容之下,顾晏被养得越发骄纵放荡,整日逍遥度日,沉迷声色。   那曾经惊艳一时的才情与锋芒,已彻底在靖和帝的荣宠下,磨得一干二净。   这正是靖和帝想要的。   靖和帝这个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直至今日,朝中仍有老臣暗自感慨,若非先帝早逝,瑞王殿下又年纪尚小,这天下恐怕不会是现在这般模样。   毕竟,当初所有人都觉得,以瑞王幼年时表现出来的才情,他才该是当之无愧的储君。   顾晏言行越出格,靖和帝便越放心。   顾晏在婢女的伺候下穿好官服,睨了眼在一旁无所事事的叶梓:“王妃不跟着学学?”   叶梓在人前不敢造次,乖乖地应了声:“学什么?”   “替我更衣。”官服穿好,顾晏挥退要帮他系佩的婢女,走到叶梓面前,垂眸道,“日后这些事情,该交由你来做才对。”   他拉起叶梓的手,将一块玉佩放在他手上。   “来,帮我系上。”   几名婢女还在屋内候着,好几双眼睛盯着他们这边,叶梓脸上莫名有些发烫。   这众目睽睽的,是不是太亲密了些。   见他迟迟没有动作,顾晏倾身,在他耳边低声道:“还不快点,你想这么快就被人怀疑么?”   他自然不想。   叶梓抿了抿唇,接过顾晏手里的玉佩,快速胡乱系在了他的腰带上。他正要松开手,却被顾晏伸出双手握住了。   顾晏的掌心温暖,轻而易举便将叶梓的手包在里面。   叶梓下意识挣动一下。   顾晏扫了他一眼,低声道:“别动。”   叶梓立即不敢动了。   “不是这么系的。”顾晏声音稍稍扬高了些,责备道,“傻瓜,怎么这点事都做不好?”   虽是责备,可言语里满是无奈和宠溺的语气。   在一众婢女的注视下,他握住叶梓的手,耐心地摘下玉佩,手把手教他重新系好。   顾晏的动作很慢,就好像真的只是在教他该如何系佩。   叶梓抬头看他,对方纤长的睫羽垂下,遮住了那双专注又柔和的眼眸。   二人双手肌肤相接的地方变得滚烫,烫得叶梓几乎丧失思考能力,只能跟个提线木偶似的,被对方牵引着,按照对方的意愿行事。   系好玉佩,顾晏温声问:“学会了么?”   叶梓根本什么都没记住,抿着唇不回答。   顾晏叹了口气,道:“也罢,日后有机会,我再慢慢教你。”   “我先走了。”   随后,他低下头,在叶梓的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   叶梓脑中嗡鸣一声,眼睛陡然瞪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啊今天家里有点事,辗转好几个地方,最后艰难在酒店码出一章短小呜呜   这章留言给大家发红包吧qaq对不起大家 第13章   顾晏进了宫,叶梓没让任何人伺候,把自己关在屋里发呆。   微凉清新的风带着青草气息,从窗户吹进来,吹散了叶梓脸上的热度。   手背上还残留着灼人而温热的触感,刚才顾晏亲上来的时候,叶梓脑中一片空白,甚至连推拒都忘了。等回过神来,那人已经带着侍从离开。   那只是个告别的动作,可其中的浓情蜜意太过自然,自然到叶梓掀不起丝毫讨厌的情绪。   反倒带着几分隐秘而不易察觉的甜。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叶梓甩了甩脑袋,把那些不着边际的迤逦赶出脑子里。   他不过是与顾晏演戏而已,只要等风头过去,顾晏找个由头把他休了,他就可以自由离开。   坦白而言,顾晏那张脸的确对他胃口,但也仅此而已。   叶梓从没想过会与他发生什么交集。   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日头渐渐升了上来,温暖的阳光照进屋里,叶梓在阳光中伸了个懒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或许是这十年做小草成了习惯,叶梓潜意识里竟觉得在土壤里吸取养分,肆意舒展枝叶,沐浴阳光,比做人来得更舒服。   叶梓转头跑回内室,翻翻找找,抱出了自己的小花盆。   小绿草变成了人的事情,自然不能告诉任何人,顾晏也没有向下人解释小绿草下落。   先前婢女们找不到小绿草,顾晏只是佯装派了几人寻找,随后便不了了之。   府里的下人都猜测,或许是那只老猫十年终于得偿所愿,把小绿草叼走吃了下去。而为何这次王爷没有大发雷霆,或许只能归结于婚事将近,心情愉悦罢。   叶梓把花盆放到采光最好的阳台上,里面铺着一层肥沃又湿润的土壤。他把自己剥了个精光,屋内一道白光闪过,一株小绿草从光芒里踏出来。   小绿草跳进花盆里事先挖出的小坑里,熟练把自己埋好。嫩绿的叶尖颤了颤,向着阳光惬意舒展开。   叶梓被阳光晒得昏昏欲睡,直到有脚步声将他唤醒。   是王府的老管家。   这个时辰顾晏还没从早朝回来,老管家自然是知道的,来这里只可能是找叶梓。   叶梓正要把自己从花盆里□□,老管家已经敲响了房门。   管家道:“王妃,太王妃想请您过去一叙。”   叶梓的动作陡然停下。   这位太王妃出身名门,蕙质兰心。若非前太子短命,现在当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她年纪轻轻成了寡妇,对自己这唯一的儿子要求甚高,几乎到了严苛的地步。   说到底,她心里存着一份怨气。   若不是当年的意外,现在坐在那皇位上的人,该是她的丈夫与儿子才对。   顾晏后来会走上夺权之路,与瑞太妃的教导不无关系。   不过那都是书里的事情了。   现在这个顾晏,胸无大志,软硬不吃。早年瑞太妃还会试图与他斗智斗勇,可这些年,瑞太妃被他磨得没了脾气,终于接受了自己儿子就是烂泥扶不上墙的事实。   只要这人不作死,她便烧香拜佛,感恩上苍,对于争权夺位再没有太多奢望。   可这并不代表着她能够忍受自己儿子娶一个男子为妃。   瑞太妃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个顾晏不在府中的时间来找他,分明是来者不善。   不过他当然不会避而不见,既然答应了假扮王妃,这些事情他无法避免。   叶梓叹息一声,跳出了花盆。他刚要变回人形,等了半晌没听见回应的管家再次开口:“王妃,您在吗?”   说着,他轻轻推开了房门。   叶梓:“”   另一边,顾晏下了早朝,疲惫地按了按眉心。   朝堂上再次因为赈灾的事情吵了起来。   去年到现在,江南数次遭受水患,百姓损失惨重,民不聊生。京中多次拨下赈灾款,可灾民数量庞大,且江南灾害频发,那点赈灾款远不足以不足缺漏。   这两年边境不怎么安稳,屡有摩擦,加上皇族挥霍,国库早已不堪重负。   没有钱,如何赈灾?   可若是不赈灾,百姓怨声载道,更不是个好现象。   众人吵不出结果,短短几个月斩了大大小小十来名赈灾官,每次提起这事,都免不了一番争论。   顾晏站在旁边默默听着,不站队不表态,百无聊赖地把玩腰间的系佩,一心惦记着家里的小王妃。   好不容易捱到早朝结束,顾晏刚出宫门,远远便看见自家王府的侍从迎过来。   侍从压低声音道:“王爷,王妃他不见了。”   马车停在瑞王府门前,顾晏推开试图来扶他的侍从,急匆匆进了府。老管家早已等在王府门口等候多时。   顾晏阴沉着脸问:“都找过了吗?”   “都找过了。”管家道,“今早太王妃想见王妃,老奴便去寻他,却发现屋里没人。可奇怪的是,没有人见到王妃离开院子或是出府。”   听了这话,顾晏脚步微微顿了一下,心头隐约有了点猜测。   院子里里外外跪满了人,顾晏看也不看,径直踏入屋中。   屋里早有一人。   顾晏规规矩矩行了一礼:“母亲。”   瑞太妃被人群簇拥着坐在主位,面色冷然:“晏儿,这就是你娶的好王妃?”   顾晏不答,余光环视一周。   屋里陈设一如他离开前的模样,叶梓穿的衣服整整齐齐叠好放在桌上,窗台上摆了个小花盆,盆里土壤被刨得乱七八糟。   顾晏眉头一皱,余光扫向床榻,一只纤细的茎须从被子边露出来,正不安地抖动着。   顾晏:“”   顾晏深吸好几口气,才勉强把心头的火气压下去。   瑞太妃冷声道:“我这儿媳架子当真不小,先前未曾入门不让我见也就罢了,现在婚都成了,我想见他一面还是这么难。莫非是故意躲着我?”   “自然不是。”顾晏思忖一下,道,“此事怪我。早晨他与我说过,府里太闷,想出去玩玩,我已经答应下来。”   瑞太妃将信将疑,又问:“那昨夜听说他要私逃出府,也是为了出去玩?”   顾晏沉默一下:“是。”   “胡闹。”瑞太妃面露愠色,“都是做王妃的人了,他还当自己是平民百姓,可以四处放浪吗?这般不懂规矩,怎配进我瑞王府?”   “母亲。”顾晏打断她,悠悠道,“今日是子承考虑不周,等晚上他回来,我亲自让他向您赔罪可好?”   瑞太妃看了他一眼,未置可否。   顾晏连忙吩咐人把瑞太妃扶回去。   将所有下人撤走,顾晏合上门,这才松了口气。他走到床边坐下,低声道:“你准备把自己闷死在里面?”   嫩绿的茎须将被子扒开条缝隙,小绒球似的穗子露出来。   叶梓低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呀。”   顾晏轻轻拽住那条茎须,勾在手指上缠绕两圈,似笑非笑:“尾巴都露出来了,小傻子。”   叶梓没回话,顾晏又问:“怎么躲起来了,怕我母亲为难你?”   “不是”   叶梓本没想弄成这样。那时老管家进门得太快,他变人形的法术又不熟练,情急之下根本来不及变回来,只能随意找个地方躲起来。   可谁知道,老管家发现他不见,当即叫来了下人,又惊动了瑞太妃。   消息一个传一个,屋里来来往往好几批人,叶梓就是想变回来也没机会,只能藏进被子里,一躲就是几个时辰。   “闷死我了。”叶梓委委屈屈把事情告诉了顾晏。   “你真是”顾晏哭笑不得,低声道,“我怎么会喜欢你这个小迷糊。”   叶梓没听清:“什么?”   顾晏浅叹一声:“没事。”   先前在宫门外得知叶梓不见,顾晏心急如焚,恍惚间甚至以为这人再一次离他而去。   此刻得知真相,顾晏放心之余,心头还是一阵后怕。   万一这人真的离开,他该怎么办?   是不是只有找条绳子,把这人绑在床上,时时刻刻绑着,他才不会逃走?   顾晏用指尖勾弄着叶梓的茎须,漫无边际地想着。   若再不听话,就索性不让他下床,不给穿衣服,让他哪儿也去不了,沐浴用膳都必须由他抱着,求他帮忙   叶梓不自在地动了动茎须,低声唤道:“王爷”   是他的错觉吗?   顾晏看他的眼神想是要把他吃了似的。   给他看病的大夫不会又出了什么让他吃灵草的馊主意吧。   顾晏回过神来,他压下心头的邪火,轻哑着声音蛊惑道:“乖叶梓,变回来。”   叶梓认真思索一下,似乎也觉得自己现在变回人形会更安全些,当即点了点头,整株小草缩回被子里。   薄被下面闪过一道白光,顾晏身旁的床榻一沉,一个人形轮廓从被子下方浮现出来。   “王爷,可以把衣服递给我吗?”叶梓的声音从被褥下方传来,又低又闷,有些模糊。   随后,一只手臂毫无防备地从被子里伸了出来。   那手腕纤细脆弱,皮肤娇嫩,若是被粗粝的绳索一磨,定会泛起好看的红色。   顾晏眼神一暗,沉溺在难以言喻的幻想里,神使鬼差地伸手握住了那皓白的手腕。   他身体稍稍前倾,一滴鲜红的液体滴落到了叶梓的手掌上。   顾晏:“”   叶梓被吓了一跳,顾不上其他,一把掀开被子,恰好看见几滴血从顾晏的鼻子里流出来。   叶梓大惊失色:“王爷您怎么了?中毒?还是病情加重了,我这就去叫大夫!”   顾晏:“”   作者有话要说:  叶梓:好端端的竟然流鼻血,果然是小病秧子,啧啧。   顾晏:【丢脸到不想说话.jpg 第14章   顾晏死活不让叶梓叫人,也不让叶梓碰他,自己去净室清理止血。待他出来的时候,叶梓已经穿戴整齐,没心没肺地坐在桌边品茶吃果子。   正是叶梓极喜欢的那种。   见顾晏出来,叶梓给他倒了杯茶递过去,关心道:“最近天干物燥,记得多喝热水,以免上火。”   顾晏看他一眼,深吸一口气:“知道了。”   顾晏在他身边坐下,目光在他脸上凝了片刻,落到果盘里。   叶梓还当他也想吃,连忙护住果盘,护食道:“果子也是上火的。”   这种果子瑞王府里剩得不多,吃一天少一天,就连叶梓每日也只舍得吃一小盘。   顾晏轻声笑笑,伸出手去,用指腹抹去他唇边的鲜红汁水:“这些都是你的,不与你抢。”   叶梓局促地偏头躲开他的手,转移话题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真不需要请大夫?”   顾晏低声问:“你担心我?”   叶梓道:“我当然担心呀,哪有人一年到头天天生病的。年纪轻轻就搞成这样,日后该怎么办?”   顾晏的手抚摸着杯沿,嘴角泛起淡淡笑意:“我还以为你会讨厌我。我逼你留在这里,还威胁你嫁给我。本朝从未有过男妃的先例,你成了瑞王妃,难免受人非议。”   叶梓若有所思地点头:“这样算起来,的确是我牺牲比较大。”   他笑了笑,又说:“不过没关系,那些人又不认识我,想说什么让他们说去呗。至于其他的,这十年都是您照顾我的,若不是这样,我恐怕早被那只老猫吃了。现在就算我报恩好了。”   “报恩?”顾晏轻笑,“你知道在话本里,像你这样的小妖怪,都是怎么报恩的吗?”   叶梓当然知道的。   不知想到了什么,叶梓脸上莫名有些发烫,低下头啃果子:“我不知道。”   顾晏道:“长安城中有一家书阁,网罗天下话本传说,各式各样,有空我带你去看看?”   叶梓眼前一亮:“可以出去玩吗?”   “你这么想出去?”   “当然想了,我来这里到现在,还从没有踏出过瑞王府呢。”叶梓愤愤道,“都怪那只蠢猫,每次我想溜出去玩都被它拦下,你说它是不是成精了,故意不让我走的呀。”   顾晏含笑低声道:“若真是这样,我可要好好感谢它。”   “什么?”   顾晏摇摇头:“没事。”   他想了想,又道:“听闻那书阁会定期广邀声名远播的说书先生前去说书,生意极为火爆。萧珉他们以前常去,我倒是不曾踏足过。你若是喜欢,改日我带你去玩。”   叶梓眼巴巴地看他:“今天不行吗?”   顾晏道:“今日恐怕不行,我还有事要办。”   叶梓失落地低下头。   顾晏于心不忍,毫无原则地补充道:“不过,你可以与我一同去。”   长安城街景繁华,道路两旁尽是叫卖的摊贩,街上人来人往,甚是热闹。   叶梓掀开马车幕帘,土包子进城似的,好奇地趴在窗户上朝外面看。   他从到这里开始,一直住在瑞王府里,此刻看什么都觉得新鲜,要不是怕耽误了顾晏的正事,他甚至想下车去街上逛逛。   马车缓缓在长安街上形势,不时有人朝马车内张望,看见叶梓后纷纷露出惊讶的神色。没过多久,外面已经围了不少人,朝马车指指点点。   叶梓纳闷一下,立即回过神来。   这皇城内,有四位地位斐然的公子,因其才貌出众,深受万千少女追捧,被坊间成为长安四公子。顾晏便是这其中人气最高的一位。   与之齐名的,还有誉王世子萧珉,三皇子殿下顾t,以及护国公之子,温熠。   正因如此,先前顾晏将要成婚的消息才会闹得满城风雨。可偏偏这瑞王妃的模样来历被瞒得死死的,更是勾起了众人的好奇心。   顾晏的马车从不让外人乘坐,如今一名小公子出现在他的马车上,身份自然不言而喻。   叶梓不忌讳被人盯着,一点没放在心上,可忽然,一只手落到他肩头。   顾晏冷冷朝马车外扫了一眼,议论纷纷的众人顿时禁声。随后,他们便看见他们心中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瑞王殿下,伸手搂住了小公子的肩膀,半搂半抱地将他拉进了马车。   华贵的帷帘放下,彻底挡住了马车内的光景。   街上顿时更热闹了些。   马车内,叶梓一把将人推开:“你做什么?”   顾晏靠在他身边,懒懒道:“做戏。”   叶梓面露不解,顾晏解释道:“近日有不少关于你的传闻,虽说你不在意,但事关瑞王府清誉,我不能不管。让他们亲眼看见你受宠,总比一直猜疑来得好。”   叶梓了然:“所以你是因为想让他们看见我,才带我出门的?”   顾晏无言地看他,半晌才低声道:“真是个小傻子。”   叶梓不满:“我哪里傻了?”   “自己想。”顾晏不留情面地留下这一句。   叶梓还想反驳,可就在此时,马车停了下来。   目的地到了。   叶梓撩开帷帘朝外看,马车正停在一家名为“永春堂”的医馆门前。   “医馆?”叶梓回头问顾晏,“你身体不适么?”   “无碍,只是先前找裴大夫开了些药,约好今日来取。”   叶梓一怔:“你往日吃的药都是这里开的?那药吃了这么久也不见好,怎么不让御医来看看?这种民间医馆”   “这不是普通的医馆。”顾晏道,“医馆的主人姓裴,来自南疆,师承高人,乃一位妙手神医。早年他举家来到此地,我帮衬了一把,助他在城内开了家医馆。他的医术,不比御医差到哪儿去。”   “裴戈?”叶梓脱口而出一个名字。   听顾晏提起这段往事,他才想起来书中的确有一位姓裴的医者,可那人根本不是站在顾晏这一方的。   裴戈是南疆神医,医毒不分家,同时,他亦是一位制毒高手。   书中,此人举家来到长安,被三皇子顾t收做门客。为了报恩,他在顾t的授意下开始研制毒药,帮助顾t在夺嫡之路上扫清了许多障碍。   可是现在,他报恩的对象竟变成了顾晏。   这只是个巧合么?   叶梓兀自思索,没注意到顾晏的神情渐渐变了。他忽然抓过叶梓的人,问:“我从未说过他的姓名,你为何知道他叫裴戈?你”   是不是想起来了?   叶梓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裴戈的事情,他不该知道的。   顾晏还在等着他回答,叶梓躲开对方灼人的目光,急得背心直冒冷汗。他吞吞吐吐道:“我我听下人们说的。”   “嗯?”   叶梓道:“长安城里姓裴的大夫不就他一位吗?我听婢女聊天时,提起过他的名字。”   顾晏紧盯着他,似是想从他脸上找到什么破绽。   半晌,他紧蹙的眉心缓慢舒展开,叹息一声:“下车吧。”   二人进了永春堂。   这医馆规模不小,病人井然有序排成长列,人群尽头是一间诊室。那位裴戈大夫此刻便在里面替病人诊治。医馆里人来人往,顾晏和叶梓都是寻常人家打扮,没被人认出来。   一名容颜俏丽的女子迎上前来。   女子穿着件鹅黄衣裳,腰间挂了个精巧的荷包,二十出头的模样,眉宇灵动娇俏,模样格外讨喜。   “见过瑞王爷,王爷今儿来得比预想中早一些呢。”她朝顾晏行了一礼,起身后,却将目光落到叶梓身上。   “咦,这位难道是瑞王妃?民女裴婉儿,见过王妃。”   裴婉儿,正是裴戈的亲妹妹。   裴婉儿道:“兄长正在里面看诊,二位先随我去内室吧。”   顾晏点点头,神色自然地牵过叶梓的手,道:“带路吧。”   叶梓下意识挣动一下,没挣开。   裴婉儿的目光在二人交握的手上扫了一眼,掩口轻笑,转头往内室走去。   内室就是医馆后方的厢房,屋内点着淡淡的熏香,比起外面宁静许多。裴婉儿将二人引进内室,给二人斟了杯茶,才道:“二位稍等,我这就去寻兄长来。”   顾晏淡淡道:“有劳。”   裴婉儿合上房门离开,叶梓立即挣脱开顾晏的手。   顾晏一笑:“怎么,害羞了?”   “你――”叶梓又羞又恼,气鼓鼓道:“你怎么能在一个小姑娘面前这样做呢,就算我们是真的成婚,也不能如此如此”   顾晏盯着对方气得泛红的耳尖,忍不住上手轻轻捏了一把,含笑温声道:“这话你可就说错了。若我们现在是真的,我可不会只是在外人面前牵个手这么简单。”   他凑上前去,覆在叶梓耳边,一字一句认真道:“我若喜欢谁,定要将他时刻锁在身边,时时刻刻抱着搂着不放手。我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是我捧在手心里的人。”   顾晏靠得极近,这话几乎紧贴着叶梓耳朵说出来。   那声音轻哑,温热的气息洒在他耳边,听得叶梓腿软得几乎站不稳。   他浑浑噩噩地朝顾晏看过去,对方眼里瞧不见任何漠然神色,取而代之的是满溢而出的温柔。   叶梓恍惚一下,险些要以为这话中说的人就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一下裴戈的人设外形,其他改动不大,正常更新还是在晚上九点~ 第15章   屋内一时寂静,叶梓心跳得飞快,似乎就要破胸而出。顾晏垂眸深深看入他的眼中,想继续说点什么,却忍住了。   不能操之过急,若是不小心把这小迷糊吓到,就得不偿失了。   顾晏不再说什么,坐下静静品茶。不一会儿,房门重新被推开,一名墨衣男子悠悠走了进来。   裴戈走到顾晏面前,朝他行了一礼:“王爷,久等了。”   顾晏应了一声,转头对叶梓道:“你先出去等我。”   叶梓眼前一亮:“那我是不是可以”   他刚才一路过来,看见好多新奇玩意,反正现在顾晏有事在忙,他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去看看。   “不――”知道他想说什么,顾晏想也不想就要拒绝。还没等他开口,叶梓嘴唇轻抿,眼巴巴地看了他一眼。   顾晏停顿一下,到嘴边的话临时改了口:“好,给你一炷香时间,注意安全。”   叶梓立即眉开眼笑:“成交!”   叶梓欢天喜地出了门,待到房门合上,裴戈才忍不住轻声笑了笑。   顾晏问他:“你笑什么?”   裴戈非但没有收敛,反倒更放肆了些:“自然是笑王爷。”   顾晏皱眉,裴戈道:“早先听说王爷要成婚,在下还不信。毕竟坊间近日有不少传闻,说王爷成婚是假,不愿接受圣上赐婚是真。可今日这一看,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分明是王爷自己弥足深陷,不可自拔了。”   “弥足深陷裴戈,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笑话本王。”顾晏意味不明地冷哼一声,眼底却并无恼意。   裴戈连忙讨饶:“草民不敢。”   顾晏道:“也罢,说说正事。先前让你办的事情,进展如何?”   裴戈收敛了玩笑的神情,回答:“有关二十年前长安那场瘟疫,相关记载并不太多,在下寻到了几名当初感染过瘟疫后幸存之人,倒是得出了些成果。不过,要想彻底查出疫症来源以及应对之法,我还需要时间。”   “需要什么你尽管开口,但我不希望等得太久。”   裴戈沉默一下,应道:“是。”   顾晏抬眼看他:“你想说什么?”   裴戈道:“王爷,您是在怀疑二十年前那场瘟疫是有人预谋么?”   顾晏敛眸未答。   二十年前,长安曾蔓延过一场可怕的瘟疫,就连顾晏的生父,前太子殿下,也是在那场疫症当中病死。若那场瘟疫是有人预谋,这其中恐怕会牵连出不少事情。   裴戈迟疑片刻,道:“王爷,有些话或许不该在下来说,但您应该明白,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年,您在今上眼皮子底下查这些事情,就算是查出来了,您又能如何?”   “有些事情,不知道或许比知道更好。”   顾晏扫了他一眼,幽幽道:“你多虑了,本王想要的不是这个。”   “我想要的,是疫症的根源和解法。”   长安街头,叶梓难得出来放一次风,看什么都新鲜。这边瞧瞧摊位上兜售的小玩意,那边尝尝刚出炉的糕点,玩得不亦乐乎。   从街头玩到街尾,叶梓一连看了好几个摊位,都是卖些胭脂朱钗,绫罗绸缎,没几样能入他的眼。   街尾有走街串巷的卖艺人,引来不少路人围聚,人群中时不时爆发出嬉闹欢呼声。叶梓走过去时,表演已经结束,卖艺人正在收拾家伙。   见叶梓靠过去,鸟笼里的凤头鹦鹉忽然高喊了一声:“公子吉祥!”   叶梓眼前一亮。   这鹦鹉通体雪白,唯有头顶一簇凤冠是鹅黄色,长长的尾部下垂,一双蔚蓝的眼珠看着神采奕奕,格外漂亮。   叶梓与那双蔚蓝的眸子对视片刻,隔着鸟笼摸了摸鹦鹉的羽毛,鹦鹉再次开口:“公子如意!”   卖艺人总算注意到叶梓的存在:“去去去,别乱碰,会咬人的。”   叶梓越看那鹦鹉越喜欢,问:“你这鹦鹉卖不卖?”   卖艺人瞪了他一眼:“卖了它我靠什么挣钱?不卖。”   叶梓不依不挠:“我出高价,你卖给我吧。”   “高价?成啊。”卖艺人嘲弄一笑,道,“我这鹦鹉买时花了十两影子,这些年训练,喂养,一天少说也能替我挣个上百文。你要想买它,行,二百两,我让给你。”   “怎么样啊小公子,买得起吗?”   鹦鹉适时喊了声:“公子出手阔绰!”   叶梓:“”   叶梓皱了皱眉,不满道:“一只鹦鹉二百两,你这也太――等等,你别走。”   见那卖艺人想走,叶梓连忙上前把人拦住:“这位大哥,我真喜欢这小家伙,二百两就二百两,可我手头没这么多钱,我给你打个欠条,回头还你行吗?”   卖艺人立即变了脸:“买不起就快滚,还打欠条,改明你要是跑了,我去哪儿找人去?滚滚滚,别耽搁小爷赶场子。”   “喂,你这人――”   二人的争执引来不少路人指指点点,身后不远处的酒楼上,两名男子正在对坐饮酒。   听见街上的吵闹声,萧珉垂眸看去:“下面这又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吵?”   他话音刚落,却是愣了一下,立即认出了人群中的叶梓。   顾t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人不是皇兄府上的小厮么?”   萧珉应了一声,眸光中透出几分复杂的神态。   原先在瑞王府的时候,他曾玩笑般找顾晏讨要过这人,那时玩笑的意味更多,却没想到反被顾晏甩了脸色。   萧珉是家里的独子,向来要什么有什么。若那日顾晏直接把人给他,他或许没过两天兴致就淡了。   可这人没到手,反倒勾得他惦记。   萧珉回府后,总是不自觉想到瑞王府那小厮,越想就越喜欢,看勾栏里的美姬小倌都没了兴致。他原本想着找机会去瑞王府探探顾晏口风,没想到今日直接被他在街上碰到。   叶梓说得口干舌燥,那卖艺人就是不肯把鹦鹉卖给他。   卖艺人不想再与他纠缠,狠狠推了他一把。叶梓一个没站稳,踉跄一下,被身后一人伸手揽住腰扶稳了。   叶梓回过头去,恰好看到萧珉那张纨绔子弟脸。   萧珉问:“你没事吧?”   “是你?”叶梓手忙脚乱把人推开,低声道,“多谢萧世子。”   萧珉没在意,转而问那卖艺人:“怎么回事?”   萧珉上街带着侍从,一群人往这一围,就差把誉王府三个大字写在脸上。   卖艺人认识萧珉,立即怂了:“这小公子要买小人的鹦鹉,可他身上又没钱,我们这才”   “鹦鹉?”萧珉回眸看向叶梓,温声问,“你想要这个?”   叶梓被他的眼神看得恶寒,没回话。   “一只鸟而已,这有什么好吵的。”萧珉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对卖艺人道,“这鸟我买了,你回头去誉王府领五百两银子。”   卖艺人立即眉开眼笑:“是,多谢世子。”   叶梓有些过意不去:“世子,你不必如此。”   “怎么不必如此了。”萧珉暧昧地凑到叶梓跟前,“五百两而已,我誉王府又不缺钱。你若是觉得过意不去,陪我去喝个酒,便可算作感谢了。”   他声音带着不难察觉的轻浮,叶梓眉角抽动一下,几乎要忍不住把人揍一顿的冲动。   萧珉正欲搭上叶梓的肩,忽然从二人身后伸出来一只手,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腕。那只手轻轻一拧,萧珉吃痛放手。   叶梓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一股强横的力道拉了一把,直接被拉进了一个怀抱里。   萧珉疼得龇牙咧嘴,大骂:“哪个不要命的混蛋――”   他一抬头,对上了顾晏冷戾的眼眸。   “子承?”   顾晏冷声道:“你在做什么?”   很快从变故中回过神来,萧珉揉着手腕,挥退了险些冲上前来的随从:“没事没事,都别这么紧张。”   他看向顾晏,吊儿郎当地笑笑:“子承啊,既然你都看到了,那我也不瞒着。我就是喜欢他,你就把他送给我呗,我肯定好好待他。”   旧事重提,萧珉的想法很简单。   顾晏先前拒绝他,多半只是看不惯他总招惹别人的浪荡模样。只不过是府上一个下人,凭顾晏和他这十多年的交情,没什么好割舍不下的。   萧珉想到这里,表决心道:“实不相瞒,我是真喜欢他,从上次在你府上见到时就惦记着。你看我们多有缘,随意在街上逛一逛也能遇上,这是天作之合,你不能棒打鸳鸯啊。”   他每说一句话,顾晏搂着叶梓的手便更紧一分,其中愤怒不言而喻。   叶梓悲悯地看向这位不作就不会死的世子。   可怜的孩子,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找顾晏要的是什么人。   果真,顾晏怒极反笑,轻声开口:“喜欢他?自上次见面就惦记着?是天作之合?”   “是是啊。”萧珉听出他这语气不对劲,心虚地应了一声,视线缓慢下移,这才注意到顾晏搂在叶梓腰际的手。   他一怔,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心顿时凉了半截:“你你你――你们他是谁??”   顾晏一笑:“我告诉你他是谁。”   说罢,他伸手勾起叶梓的下巴,狠狠地吻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叶梓:这是在发火还是在趁机占便宜?   顾晏:当然是占便宜。   萧世子:我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折磨【委屈.jpg   ――――   准时更新啦嘿嘿~夸我 第16章   看戏看得正开心的叶梓一下被这个吻打得昏头转向,他本能想推开对方,却被顾晏一把扣住了手腕。   “别动。”顾晏另一只手不轻不重地顺着他的脊背轻抚两下,抵着他的唇轻声道,“这么多人看着呢。”   叶梓反抗的动作骤然停了。   他眼睫轻颤,余光隐约能感觉到周遭行人朝他们投来的目光,脸上烧起来似的滚烫。   这个吻看似凶狠,却并未深入,只是浅尝辄止,甚至有几分温柔的意味。   叶梓被吻得昏昏沉沉,半晌,才感觉到对方在他唇边轻轻咬了一下,放开了他。   叶梓浑身骨头都酥了,站也站不稳,红着脸羞愤地把脑袋埋进顾晏怀里,看上去倒与顾晏像极了一对真正的恩爱佳人。   就算知道顾晏想证明他的身份,可他还是不能接受。   怎么能用这种方法   这也太犯规了。   叶梓浑浑噩噩,连顾晏还对萧珉说了什么都没听清,被人半扶半抱地带回了马车。   马车帷帘放下,隔绝了外面的吵闹声。   叶梓缩在马车一头,竭力让自己离顾晏远远的,偏过头不看他。   马车内里宽敞,燃着清幽暖香,此刻却平白添了几分暧昧。顾晏盯着他红得滴血的耳尖,心头跟猫抓似的痒。   他那会儿真是气坏了。   叶梓许久未归,顾晏担心他的安全,一路沿着他离开的方向找过来。可找到的时候,好死不死,恰好看见萧珉几乎要贴到叶梓身上似的与他说话。   就连他与叶梓相处时,都小心翼翼,不敢逾越分毫,生怕吓着他。   那混账凭什么?   前世今生,这上下数十年,还没有人敢在瑞亲王眼皮子底下动他的人。   然而   马车很快回到瑞王府,刚一停稳,叶梓立即跳下车,一溜烟跑回了屋子。   顾晏看着叶梓落荒而逃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下可好,将人彻底惹恼了。   顾晏拎着从萧珉处要回来的,那价值五百两银子的凤头鹦鹉,回屋后却没见着叶梓的踪影。   屋子中央,叶梓的衣服落了一地,顾晏下意识看向屋内的小花盆,花盆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他余光一扫,恰好瞥见院内花坛中有一小捧土被抛了出来。   顾晏悄无声息走到花坛边,拨开茂密的花丛,一株小绿草勉强挤在花草中央,还在卯足劲把自己往土里塞。   顾晏:“”   一闹别扭就把自己种起来,当一株草还怪方便的。   顾晏蹲下身,含笑问:“叶梓,你在做什么?”   小绿草的叶尖轻颤一下,夸张地将穗子偏向另一侧,一副不想理会他的模样。   顾晏道:“不想再理我了?”   叶梓不理人,埋头奋力挖土。   顾晏也不恼,耐着性子蹲在原地,含笑看着他。   叶梓两耳不闻窗外事,吭哧吭哧刨开上层土壤,却是傻了眼。   这花坛中的花草已长了数年,表面看着井然有序,可土壤下面却盘根错节,杂草甚多。叶梓挖了半天,总算意识到,除非将两旁的花草连根拔起,否则决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叶梓一屁股坐在被他挖出来的浅浅土坑上,小花穗稍稍低下去。挖了这大半天,他浑身都沾满了泥土,看上去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顾晏忍住笑意,温声道:“好了叶梓,别闹了,变回来吧。”   叶梓大弧度地甩了甩脑袋,甩了顾晏一身泥。   王八蛋顾晏就会欺负人,他才不变回去。   顾晏声音软下来:“今日的事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那般情景下,我若不这样,怎能堵得了悠悠之口?被坊间传闻我偏宠于你,总比让那些人说你来路不明,说我们成婚另有目的来得好。”   叶梓心里稍有松动,仰着头看向他。   顾晏神情真挚,这理由也妥帖得无话可说,可他听完后,心里却隐隐有几分莫名的失落。   果然只是在做戏啊   见叶梓许久不答,顾晏又道:“叶梓,你真不愿变回来么?”   “方才你回府,大家都看见了。还有我母亲那边,也还等着见你,难道你想一直躲着她?”顾晏停顿一下,软声道,“还是说,你后悔帮我了?”   “自然不是!”叶梓连忙开口。   可他说完这话,却又迟疑了。   他可还生着气呢,说变回去就变回去,那也太没面子了。   叶梓想了想,道:“晚膳时我会去见太妃的,现在我就想这么待着。”   顾晏也退让一步:“你想这样我不勉强,可此处连落根的地方都没有,你待久了会难受的。我带你回花盆里好不好?”   叶梓挤在花草中间着实不怎么好受,思索一下,勉强点了点头。   顾晏将他抱起来,用掌心拢着,带回了屋内。   种回花盆前,顾晏倒了盆凉水帮他清洗身上的泥土。   叶梓仰躺在水面上,大咧咧享受着瑞亲王的伺候。被顾晏带回来的凤头鹦鹉蹲在鸟笼里,忽然尖着嗓子高喊一声:“公子吉祥!”   顾晏瞥了那鹦鹉一眼,道:“你若喜欢这种小玩意,大可直接告诉我,何必费尽心思去买。”   叶梓顿了下,埋在水里低声道:“不是我喜欢。”   “那你”   叶梓解释道:“太后寿辰要到了。”   顾晏动作一滞,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你想把它送给太后?”   叶梓偏过头,随口道:“我就是觉得太后会喜欢。”   顾晏好一会儿没说话,半晌,他忽然轻笑一声:“那可真是巧了。这小鸟与太后过去养过的那只,几乎一模一样。”   这也是叶梓会买下它的原因。   在顾晏幼年时期,太后曾养过一只会说话的鹦鹉。那鹦鹉没过多久便死了,太后还因此难过了好一阵。   以这个作为寿辰的礼物,她一定会喜欢。   距离太后寿宴还有不到半个月,那场寿宴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也包括顾晏的。   他在寿宴上犯下了难以挽回的过失。   虽说不知现在的走向会不会与叶梓记忆中相同,但多做一些准备自是没错。   以这只鹦鹉做为礼物,可比顾晏去送别的东西稳妥得多。   当然,这其中的深意,叶梓绝不可能告诉顾晏。   就是说了,他也不会信。   唯一的问题就是,还剩不到半个月,他得尽快把这鹦鹉调.教好。   顾晏帮叶梓洗干净身上的泥土,又取了柔软的布帛轻轻擦干,这才将他放回花盆中,让他休息。   晚膳时间很快到了,有婢女来请顾晏与叶梓去前厅用膳。   叶梓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瑞太妃不是个简单的角色,这人在书里能一手培养出顾晏这样权倾朝野的亲王,足以看出她的谋略手段。   在她面前演戏,要是出了点差池,到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注意到叶梓的紧张,顾晏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一会儿说话小心,按照我教你的说,若实在答不上来,便实话实说,我帮你应付。”   顾晏低下头,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手:“别怕,有我在。”   “嗯。”   前厅已摆好晚膳,二人刚坐下没多久,瑞太妃便悠悠走了进来。顾晏殷勤地迎上去,将人扶到桌边坐下。   瑞太妃一眼便看到了屋内的叶梓。叶梓硬着头皮朝瑞太妃行了一礼:“见过太妃。”   瑞太妃的目光在他身上凝了许久,笑道:“傻孩子,叫我什么?”   叶梓一怔,随着顾晏改了口:“母亲。”   瑞太妃满意地点点头,道:“都坐下吧,一家人这么拘谨做什么?”   担心叶梓不自在,顾晏正欲坐在他们中间,却被瑞太妃横了一眼:“边去,让我与我儿媳亲近亲近。”   顾晏:“”   叶梓:“”   这祖宗卖的什么药?   三人落了座。   瑞王府规矩甚多,食不言,寝不语,还得有人伺候着。   三人在前面用膳,身后齐刷刷站了一排婢女家仆,静静看着他们。   一顿饭吃得叶梓格外难受。   席间,瑞太妃像是注意到叶梓有些心不在焉,关切道:“是不合胃口么?”   叶梓噎了一下,还没等他回答,瑞太妃又道:“晏儿也真是,怎么不提前告诉下人王妃喜好是什么,口味如何,你这般一点不会照顾人,让我怎么放心。”   叶梓连忙道:“不,饭菜挺合我口味的,母亲别怪他。”   瑞太妃一笑:“我说他两句,你就心疼了?”   顾晏轻咳一声,打断道:“母亲,您别”   “你闭嘴。”瑞太妃扫了他一眼,又对叶梓道,“往日这府里就我与晏儿两人用膳,这孩子随我,口味清淡,偏好河鲜水产,你若是吃不惯,以后得提前吩咐后厨。”   顾晏动作一顿,抬眼看向了瑞太妃。   顾晏对大部分河鲜水产都过敏,这件事瑞太妃不会不知道。   她说这话,是为了试探叶梓。   叶梓似是愣了一下,偏头问顾晏:“您不是不能吃河鲜么?”   顾晏没回答,瑞太妃神色如常地笑笑:“对,是我记错了,晏儿的确不能吃河鲜。”   叶梓一笑:“我说嘛,王爷他不能吃河鲜,吃完就浑身长红疹,可受罪了。王爷在饮食上挑剔得很,不喜咸不喜辣也不喜甜,除了翠苑阁的桂花糕,什么点心都不爱吃。”   瑞太妃若有所思地看他,眸光稍稍柔和了几分:“你倒是比我还记得清楚。”   叶梓羞赧地低下头:“应该的。”   他表面装得谦逊,内心早已雀跃起来。   考什么不好,偏要考他顾晏的喜好。   那本小说作者为反派设定的人物形象极为丰满,甚至就连顾晏的喜好也记录得一清二楚。加上这几年在王府内生活,顾晏的所有事情叶梓都如数家珍。   任凭别人怎么问,他都能对答如流。   过了瑞太妃第一关,三人总算能好好吃个饭。   晚膳用完,瑞太妃留下两人继续唠家常。她接连不着痕迹地问了几个问题,叶梓都从容应答。叶梓极会哄人,说话也滴水不漏,哄得瑞太妃渐渐对他放下了怀疑。   顾晏在一旁静静饮茶,总算放心下来。   瑞太妃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认真问:“听丫鬟说,你们还没同房?”   顾晏猛地呛了口茶。   作者有话要说:  来自头号粉瑞太妃的灵魂质问:#今天瑞王和王妃同房了吗?#   ――――   对不起我今天又更晚了,卡文,躺平任蹂.躏。   想和大家商量个事~   作者君新开了两本古耽预收文案,但是选择困难症不知道该先写哪本,大家戳作者专栏过去看看好不好呀。更喜欢哪本可以留言告诉我,或者加个预收,让我确定接下来写什么(づ ̄ 3 ̄)づ   顺便戳进去收藏一下我冷清的作者专栏叭,爱你们o(ini)o   ――――   这篇文在昨天晚上收藏到一千啦,感谢大家支持,今天这章评论区发红包庆祝一下。前五大红包,后面小红包,人人都有,不要害羞,浪起来!   以及,还没收藏这篇文的小可爱记得收藏我呀,前期排榜数据很重要的QAQ 第17章   顾晏咳了下,问:“您是听谁说的?”   “自然是你院里的丫头说的。”瑞太妃责怪道,“听说你们昨夜是分床而睡,这怎么行。洞房花烛夜的,这要传出去,不得被人说闲话。”   “那群嘴碎的”顾晏闭了闭眼,头疼道,“您没事打听这做什么?”   “瞧你这话说的,我一个做母亲的,还关心一下自己儿子还有错?”瑞太妃瞪了他一眼,转头对叶梓温声道,“你是不知道,他这人就是这样,木头疙瘩似的,半点不懂风月之事。”   叶梓忍着笑,道:“我觉得王爷也并非不懂”   “怎么不是。”瑞太妃翻了个白眼,说起儿子坏话来一点不含糊,“早年我替他相了门亲事,原本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让这混账带着人家姑娘出去玩了半日,也不知说了什么。那姑娘哭着回来,死活不肯嫁给他。”   瑞太妃叹了口气,沧桑道:“我那时都以为,这混账就要孤独终老了。没想到老天开眼,竟让他娶到了王妃,还是你这么好的孩子。”   叶梓噎了一下,没回话。   言归正传,瑞太妃转头对顾晏道:“总之,人家愿意嫁进瑞王府,你不能委屈了人家。今夜就同房,不许再推脱。”   顾晏正欲说些什么,瑞太妃悠悠打断:“你若再废话,信不信我今夜找个通房丫头守着你。”   “”   顾晏这边还没回应,叶梓先急了,脱口而出:“不行!”   一时间,屋内十来双眼睛都落到了他身上。   叶梓急得手心冒汗,瑞太妃脸色沉下来:“怎么不行?”   “因为”叶梓看了顾晏一眼,在众人目光中,硬着头皮道,“因为王爷他不举。”   顾晏:“”   瑞太妃:“”   一屋子婢女侍从:“”   顾晏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咬牙道:“我什么时候――”   他话还没说完,目光便触碰到了叶梓可怜兮兮的眼神。   今日要是不把这事敷衍过去,瑞太妃说不定真会找个通房丫头压着他们同房。   到那时,事情只会变得更棘手。   顾晏深吸一口气,在瑞太妃考究的目光中,缓慢地点了下头:“嗯,他说得不错。”   众人面面相觑,神色惊恐。   瑞太妃脸色僵了僵,收了方才咄咄逼人的气势,温声道:“此事我倒是不知,是为娘不够关心你。”   她像是怕伤着顾晏自尊,找补道:“无妨就是小毛病京城大夫这么多,明日我便派人去寻大夫总能治好的。”   顾晏手背青筋暴起,艰难地应了声:“治,都听您的。”   夜色渐深,顾晏与叶梓离开前厅。   回来的路上,叶梓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唯有肩膀微不可察地抖动着。顾晏脸色越来越沉,打发走了随侍的婢女,刚一进屋,就反手把人扯过来按在墙上。   叶梓抬起头,一张脸憋笑憋得泛红。   顾晏怒极反笑:“笑,你接着笑。”   叶梓听了这话,反倒笑得更放肆了些。   许是这两天顾晏对他实在太好,叶梓非但不怎么怕他,还颇有些蹬鼻子上脸的意味。他强忍着笑意道:“抱歉王爷,可哈哈哈,你别气,我忍,我忍住”   顾晏被他气得手抖,也顾不得会不会吓着他,一把揪过他的胳膊,把人甩到床上,欺身压了上去。   顾晏逼近叶梓耳边,恶狠狠威胁:“你再笑,我就让你看看,我是不是真的不举。”   叶梓一愣,立即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唇,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顾晏弯了弯嘴角:“这才乖。”   简单洗漱完毕,叶梓开始为自己今晚如何入睡发愁。原先当草的时候还觉得没什么,现在有了暖床软枕,他一点也不想去睡那又冷又潮的花盆。   可继续睡这床榻也不妥当。   虽说床榻足够大,能容得下两个成年男子,可难保顾晏不会对他做什么。   说来说去,还是对今天顾晏占他便宜的事耿耿于怀。   剩下的就只有外间那张小榻了。   顾晏出了净房,一眼便看见叶梓抱着他的被子,躺在外间那张小榻上。   那小榻本不是用来适合睡人的,不够软也不够长,叶梓躺上去脚都伸不开,只能委委屈屈地蜷在上面。   顾晏哭笑不得,走到他面前:“你这是做什么?”   叶梓闷声道:“睡觉。”   “怎么不去床上?”   叶梓顿了下,把自己方才的分析说给顾晏听。   “等等,”顾晏头疼地打断他,“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是那种趁虚而入,占人便宜的人?”   叶梓眨眨眼,小心地点了点头。   顾晏叹了口气,妥协道:“你去里面,我留在这儿。”   “这不行。”叶梓认真道,“你是千金之躯,怎么能让你在睡这里呢?”   顾晏眼角跳动一下。   这人恐怕不知道,昨夜正是他这罪魁祸首把他踢下床,害得他只能在这儿将就一夜。   顾晏道:“无妨,你听我的。”   叶梓叛逆道:“不,我就要在这――”   他话音未落,顾晏失去耐心似的,一把将他连被子带人抱起来。   顾晏把叶梓扛起丢进床榻上,不容辩驳道:“你再多嘴,当心我今日便与你同房,省得被人误会我那什么。”   叶梓被他卷在被子里,浑身上下动弹不得,乖乖地点了点头。   顾晏正欲离开,叶梓忽然伸手拉住他:“要不你就在这儿睡吧。”   顾晏一笑:“怎么,不怕我占你便宜了?”   “不怕。”叶梓话音刚落,屋内闪过一道白光。一株小绿草从衣物下面爬出来,得意道:“这样就不怕了。”   顾晏按了按眉心,无奈道:“你就是变作人形,我也不会占你便宜。”   “我才不信,你上午明明就――”提起上午的事,叶梓还有些不好意思。他一脚把衣服踢下床,打着滚翻到里面,“总之我决定了,日后只要我们两人在,我都要这样。”   “你――”顾晏咬牙切齿,却拿他没办法。   他熄了灯,放下床帐,躺上床没再说话。屋子里静悄悄一片,叶梓却是半点睡意也没有。他动了动叶尖,又动了动花穗,打了个滚翻回顾晏怀里。   叶梓枕在顾晏手腕上,轻声问:“王爷,你睡了吗?”   顾晏睁开眼:“怎么了?”   叶梓道:“没怎么,就是睡不着,想找你聊聊天。”   “我今天其实有点开心。”叶梓盯着头顶的一方木梁,轻声道,“瑞太妃真的很好,她让我想起我的家人。”   顾晏眉头轻皱:“你的家人?”   叶梓轻轻应了一声,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们了,甚至有时候,就连他们的模样我都有些记不清了。”   “我真的很久没有体会到家的感觉了,谢谢你。”   顾晏偏头看他,借着月色,那株小小的植物蜷在自己身边,就像是许多年前,那人向他提起家人时候的模样。   “小殿下,我真的很羡慕你。”那人蜷着腿,下巴枕在膝盖上,神情带着往日没有的怅然,“我从来没有体会过家的感觉。”   自小被买进宫里,被人传授武艺,训练成杀手,甚至连自己父母亲人的名字长相都记不起来。   叶梓很快没了声响,似乎是睡熟了。   顾晏伸手将小绿草拢在掌心,呢喃道:“傻瓜,我答应过你,会给你个家的。”   瑞王府另一头,瑞太妃挥退了屋里的婢女,只留下老管家一人。她手腕上多了枚镯子,是叶梓方才送她的见面礼。   瑞王府要什么有什么,这镯子并不稀罕,但制艺精巧,恰好是她喜欢的样式。   是叶梓下午逛街时特意买的。   瑞太妃把玩着手腕上的镯子,若有所思:“管家,你说叶梓那孩子,对晏儿是真心的吗?”   “我分明第一次与他见面,可他却好像了解我所有的喜好,叫我挑不出他半点毛病。你说,会有这样的人么?”   管家倒了杯茶呈到她面前:“太妃娘娘,老奴知道您担心王爷拿自己的婚姻大事儿戏,因而才百般试探他们。王妃是否出自真心老奴看不出,但老奴觉得,王爷是真喜欢王妃。”   瑞太妃神情一顿:“是么?”   管家笑了笑:“您该明白,喜欢这事骗不得人。王爷看王妃的眼神很特别,老奴从没有见过王爷何时用那种眼神看过别人,那是装不出来的。”   瑞太妃抿了口茶水,未置一词。   管家道:“再说王妃,您先前有意在外散布谣言,说王爷不敢让王妃现身,只因他容貌丑陋,出身卑贱。而后又说,王爷与王妃之间并无感情,只是利用关系。您想试探王妃是否会因流言蜚语悔婚,现在看来,他已经过了您这一关。”   “本朝从未有过男妃先例,那孩子面对的本就是难以想象的重压,就算他真为了讨好您刻意做了些准备,老奴看来,也是能够理解的。”   “你说的是,是我先前多虑了。”瑞太妃轻叹一声,喃喃道,“而且,就连晏儿那样他都不嫌弃,这不是真心是什么呢?”   “管家,你明日就去寻大夫,京城的不行就去外面找,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一定得给晏儿治好。”   瑞太妃惆怅道:“晏儿命苦,幼年丧父,又在圣上与几位皇子的猜忌中长大,现在还若因为这个遭心系之人嫌弃,他该多难受。”   管家同样面露不忍,低声应了句“是”。   作者有话要说:  瑞太妃:我儿子不举他都不嫌弃,他对我儿子一定是真爱。   顾晏: 第18章   翌日,顾晏如常早起上朝。叶梓也没闲着,留在府中教导他那只新买来的小鹦鹉。   叶梓能够与花鸟草木简单交流,调.教一只鹦鹉自然不是难事。叶梓教了几句简单的祝寿词,喂了它些稻谷黍子,便听见窗外传来熟悉的鸟鸣声。   一只小灰雀从远处飞来,叶梓替他开了窗户,小灰雀飞进来,一见这鹦鹉,立即大声责问:“小叶子,你竟然养别的鸟!”   叶梓轻笑一声:“这几日你飞去哪儿玩了?怎么没来瑞王府?”   小灰雀跳上叶梓的肩膀,气鼓鼓道:“你三心二意,见异思迁,我才不告诉你!”   叶梓愣了下,无奈道:“你这又是从哪儿学来的词?”   “自然是话本里。”小灰雀瞪圆了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珠,委屈道,“亏我听说你成了王妃,赶紧跑回来看你。可你竟然喜欢上了别的鸟!”   叶梓沉默一下,由衷道:“小雀儿乖,少看点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都学坏了。还有,这鸟是我要送别人的,我不养。”   “真的吗?”   “千真万确,”叶梓保证道,“我不喜欢别的鸟,我只喜欢你。”   刚踏进院子便听见自家王妃说喜欢别人的顾晏:“”   顾晏推开门,小灰雀一惊,立即往门外飞,却被顾晏一伸手抓个正着。小灰雀扑腾两下翅膀,被顾晏攥得紧紧的,丝毫动弹不得。   叶梓着急地唤了一声:“王爷!”   顾晏看了他一眼,将小灰雀还给他:“这也是只小妖怪?”   小灰雀在叶梓掌心蹦Q一下,辩驳道:“讨厌,我才不是妖怪!”   顾晏伸手戳了小灰雀一下,将它戳得仰倒在叶梓掌心里:“它叽叽喳喳说什么呢?”   “它说它不是妖怪。”叶梓安抚地摸了摸小灰雀的羽毛,“雀儿只是开了灵识,严格来说还不算是妖怪。”   “它不能变成人?”   叶梓摇摇头:“不能。”   顾晏放心下来:“那就好。”   叶梓没听清:“什么?”   “没事。”顾晏没再多言,问他,“饿不饿,我让人准备午膳?”   叶梓应了一声,将吓坏的小灰雀带到鸟笼边,分了些鹦鹉的吃食给它。   小灰雀委屈:“他好凶”   叶梓默然,劝慰道:“他与你闹着玩的,别怕。”   小灰雀问:“小叶子,你不是要离开这里吗?为什么留下来,还做了王妃呀?”   叶梓看了一眼顾晏,压低声音敷衍一句:“我改日再告诉你。”   小灰雀点点头,没怎么在意,专心啄着稻谷。   叶梓问:“到你说说了,最近跑哪儿去了?”   小灰雀顿了一下,心虚道:“没、没去哪儿呀。”   “没去哪儿?”叶梓听出他声音没什么底气,逼问,“我不信,你好几日没来找我,定是跑哪儿玩了。”   小灰雀没回答,很快有侍从进来布菜,叶梓不好再与它说话。他倚在窗边逗鸟,忽然听见顾晏阴沉开口:“谁让你们准备这些的?”   那语气,显然气得不轻。   叶梓走过去一看,顿时眼前一黑。   那满满一桌菜,尽是什么鹿茸,鲜虾,驴筋,牡蛎,还有一道粥品独放在顾晏面前,叶梓瞧不出是什么,只隐约看出那粥上飘着几根绿油油的韭菜。   叶梓:“”   全是益肾壮阳,补气养血的食材,真行。   负责布菜的侍从被吓得跪倒在地,哆哆嗦嗦说:“王爷,这是太王妃吩咐的,说对您身体有益处。”   顾晏手背青筋暴起:“本王不需要――”   “行了,我们就吃这些。”叶梓一把抓住顾晏的手,对那侍从说道,“你回去告诉太王妃,我会监督王爷,都先下去吧。”   “是。”那侍从应了一声,临走时,还回头嘱咐,“王爷,太王妃吩咐,这道‘羊肾韭菜粥’是她特意找人做的,您一定得喝完。”   顾晏道:“滚。”   下人全部撤走,叶梓终于绷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顾晏斜眼睨他:“你还笑?”   “不、不敢。”叶梓收了笑意,端起顾晏面前那盅粥品,认真道,“太王妃也是好心,王爷您要不就勉为其难补一补?”   顾晏咬牙:“你是不是觉得本王最近对你太好,就当真不会对你做什么了?”   还真是。   叶梓气他上瘾,将碗盅一放,笑道:“怎么,您难不成还想打我吗?”   “王爷,您要打我就算是家暴,我会向太王妃告状的。我还会出去到处哭诉,说堂堂瑞亲王,竟然打骂房中人。这八卦可比我受不受宠有意思多了,您说是不是?”   叶梓贱兮兮的模样气得顾晏肝疼,他深呼吸两下,勾了勾嘴角:“既然王妃看上去这么喜欢,这一桌滋补膳食,你就一口别剩,全吃光吧。”   叶梓惊恐看他:“我不!”   顾晏偏头,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叶梓耳根登时红了,认怂道:“我我吃。”   说罢,乖乖端起那盅滋补药膳,大口喝下去。   小灰雀恰好飞到叶梓身边,懵懂地偏头,疑惑道:“小叶子,王爷方才说证明什么?下不了床是什么意思?”   叶梓手一抖,险些把自己呛个半死。   顾晏没打算真逼他将一桌菜吃光,喝过粥后,顾晏便借了个由头带叶梓离府。二人没带侍从,也没备马车,信步走在长安街上,准备寻家酒楼用膳。   顾晏点了几家口味不错的酒楼名字,偏头问叶梓:“你想去哪家?”   叶梓被顾晏那句话吓老实了,不敢忤逆他,怂巴巴道:“都好。”   顾晏无奈看他,正欲说些什么,却忽然听得身后有人叫他:“堂兄?”   酒楼雅间内,顾t打发走店小二,亲自给顾晏与叶梓斟了杯茶。   顾t对叶梓道:“堂嫂,以茶代酒敬你一杯,也代守瑜向你赔个不是,先前多有冒犯。”   叶梓应了他这杯茶:“不敢,三殿下言重了。”   顾t道:“堂嫂唤我元晦便好。”   顾晏眉头微皱,打断道:“三皇子今日怎么有空出宫?”   顾t道:“父皇有意将春围狩猎提前,赶在皇祖母寿辰举办,也好讨个彩头。这几年的春围狩猎父皇都交由我负责,我这不得去安排相关事宜么?”   每年春秋两季,靖和帝均会举行狩猎赛事,所有皇亲重臣都可参加。狩猎共有三日,在狩猎中拔得头筹的,将会得到靖和帝的封赏。   按照书里的说法,从顾晏十五岁首次参加狩猎以来,次次拔得头筹,从未有任何人撼动他的地位。   现在这位顾晏却不尽然。   这病秧子别说去骑马狩猎,就是让他弯弓搭箭,也得费不少气力。   从小到大,他从没参加过一次狩猎,甚至连跟着去凑热闹都不曾有过。   顾t道:“堂兄今年恐怕不能不去了。”   靖和帝有意将春围与太后寿辰一同举办,顾晏就是不想去也不行。   他应了声:“这是自然。”   三人在雅间内用膳闲聊,小灰雀落在窗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雅间内的顾t像是注意到什么似的,朝他的方向看过来。   小灰雀一惊,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顾t盯着它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顾晏问:“怎么?”   “没事。”顾t摇摇头,温声道,“就是似乎看到个眼熟的小家伙。”   小灰雀落到街边,才总算松了口气。   好险,险些要被发现了。   它这几日的确都跟在顾t身边。它不敢现身,只是偷偷跟着他,或是飞到寝殿的屋檐上偷看他。   可它越看越觉得奇怪,顾t这人整日不是读书写字,就是与人议事,最多出宫与几个朋友小聚,根本不像是整日花天酒地的模样。   该不是小叶子弄错了吧?   小灰雀出神地想着,没留意到身后有人接近,被人一把抓进了手里。   三人用完午膳,顾t还有事要办,向二人道别离开。他走在街上,路过一座石桥时,忽然听见几声轻微的鸟鸣。   顾t脚步微顿,偏头看过去。桥下,几名六七八岁的孩童正聚在一起,嘻嘻哈哈玩闹。   小灰雀躺在地上,双脚被系上绳索,绳子的另一头被一名男童抓在手里。他浑身羽毛湿了个彻底,是方才被他们丢进水里弄的。它狼狈地扑腾一下翅膀,精疲力尽似的,叫也叫不出来。   “它怎么都不飞了呀?”一名男童拿小棍子戳了戳小灰雀的肚子,后者只是缩了缩身体,连躲闪的力气都不剩。   另一名男童不满道:“真不好玩,我们把它烤了吃吧。”   小灰雀听见这话,黝黑的眼珠颤了颤,勉力抬头想逃走。它一抬头,恰好对上了顾t的目光。   “救救我呀”小灰雀呜咽一声,眼里滚落几滴泪珠。   可对方没有动。   桥下流水潺潺,那人只是站在桥上静静地看它,目光平静而漠然。   几名孩童把它头朝下拎起来,小灰雀浑身抖个不停,闭上眼,在极度恐惧中失去了意识。   因此它没有看到,桥上那人走过来,一把攥住了抓着它的那孩童的手腕。   另一头,顾晏怕瑞太妃又出幺蛾子,陪着叶梓在街上逛了大半日,到了日暮才回了王府。刚进门,管家便迎了上来。   “王爷、王妃,您二位可算回来了,瑞太妃在堂屋等候多时了。”   顾晏太阳穴一跳,本能觉得没什么好事:“怎么?”   “瑞太妃请的大夫到了。”管家压低声音,“治您的隐疾。”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小雀这边是甜的呀,大家不要担心啦~   我真的是个甜文写手【真诚脸 第19章   这都什么事?!   叶梓欲哭无泪。   他就是随意找了个借口,谁知道瑞太妃这么上心,这才刚第二天就把大夫找来了。   这要让大夫一诊治,不什么都完了吗?   顾晏正要跟随管家往堂屋走,叶梓上前扯住了他的衣袖,小声道:“怎怎么办呀?”   顾晏回眸看他一眼,露出一副谁让你昨日乱说话的无奈神情。   叶梓急得乱了分寸,胡乱道:“要不我装晕?我把那人轰出去?我我豁出去了,反正绝不能让大夫给您诊治。”   顾晏无奈地笑了下,牵过他的手安抚地拍了拍:“好了,别担心。”   “走一步看一步吧。”   堂屋内,一名白须白眉的老者悠悠呷着茶水,身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药童背着药箱,正襟危坐。老者与瑞太妃正闲聊着什么,管家领着顾晏与叶梓进了屋。   老者与小药童起身向顾晏行礼,瑞太妃一见顾晏,不满道:“你跑哪儿去了?出门连侍从也不带一个,想找你都找不见。”   顾晏还未回答,叶梓率先道:“母亲别怪他,是我请王爷陪我四处逛逛。我刚来,看什么都新鲜,这才玩得久了些。”   瑞太妃神情缓和了些,没再说什么,而是指了指身旁的那老者:“这位贾大夫是为娘给你请来的,让他替你瞧瞧。”   老者目光落到顾晏身上,捋着胡须,声音浑厚爽朗:“王爷,老夫行医多年,专治这类阳虚隐疾,无论是何种起因,老夫保准能让您药到病除。”   叶梓藏在袖中的手攥紧了衣袖,低声道:“不、不用了吧”   “怎么不用?”瑞太妃扫了他一眼,温声道,“我明白,你们这些孩子就是好面子,放心,今日之事贾大夫会咱们瑞王府保密。晏儿,你好好配合大夫,他要让你怎么治,你就怎么治。”   顾晏道:“是。”   诊治过程瑞太妃不便旁观,顾晏将大夫引到屋里,替他号脉。叶梓忐忑扫了眼紧跟身后的老管家,开口问:“贾大夫,这要怎么治呀?”   贾大夫顿了下,捋着胡须一笑:“这病症起因不同,根治之法亦不相同。有些人是因气血两亏,肾虚阳衰导致,这就得对症下药,食补药补即可。”   叶梓稍放心了些:“这这还好。”   “不过嘛”贾大夫一手扣住顾晏的脉象,悠悠道,“王爷并非如此。我观王爷脉象平和,并无阳虚之象。”   叶梓的心骤然提起来。   叶梓问:“那是什么缘故?”   贾大夫不紧不慢道:“王妃莫急,此种情形亦有可能是血脉不通,精气逆行导致。老夫这儿有祖传的秘方,推拿针灸,万试万灵。”   “针灸??”叶梓满脸惊恐,“扎扎那个地方?”   “正是。”   贾大夫说着,示意药童将药箱打开,取出一包牛皮制成的布袋。   布袋一展,明晃晃地亮出一排粗细不一、尖锐细长的银针。   叶梓看得腿都软了。   这要一针扎下去,好的也能给扎坏吧。   他下意识看向顾晏,后者垂眸不语,不知在想什么。贾大夫自顾自道:“请王妃去屋外等候,待老夫施了针,定还您一位生龙活虎的王爷。”   叶梓扑到顾晏面前,连连摇头:“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贾大夫愣了下,笑道:“王妃莫要讳疾忌医,这病症治好,对您也有好处不是么?”   好个屁!   好的都让你治坏了。   管家也劝:“是啊王妃,您不也想让王爷尽快好起来么?”   叶梓急得口不择言:“我不,我就喜欢他这样!他好了我就不喜欢他了!”   “”   叶梓的挣扎最终没起什么作用,被管家抓着衣领拎出了门。房门在叶梓面前缓缓合上,他心头不由生出一股悲怆。   好好的瑞亲王,就这样被他一句话搞成了废人。   完了。   都完了。   不过一炷香时间,房门重新打开,老者从屋内踏出来。   叶梓顾不上他,急匆匆进了屋,踏进房门时,还隐约听见那老者在向管家嘱咐这几日需得饮食清淡云云。   屋内烧着淡淡暖香,叶梓进了内室,一眼便看见躺在床帐内的人。   他掀开床帐,伸手就要往顾晏身下探。   顾晏一把擒住他的手腕:“你做什么?!”   叶梓眼眶微红:“我让我看看你。”   顾晏:“”   叶梓轻声道:“王爷,我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你今日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要是废了,我当牛做马,伺候你一辈子。”   顾晏沉默了好一会儿,问:“你真想看?”   叶梓本来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可想到顾晏都为了他受这么大罪,那点羞耻之心根本不算什么。他点点头,低声应了下。   顾晏松开手。   叶梓深吸一口气,扯松了顾晏的亵裤。   只看了一眼,叶梓登时从耳根红到了脖子。他仓惶缩手,指尖不小心碰到了滚烫的   顾晏嘶了声,咬牙:“你真想废了我?”   叶梓脸颊烧得发烫,不敢看他,浑浑噩噩问:“你你那儿还能用?”   顾晏整理亵裤,瞪他一眼:“你要不试试?”   “不、不用了。”叶梓连连摇头。   那么大试一下,得闹出人命的。   叶梓退到屏风旁,深呼吸几下清醒过来,问:“他没给你扎针?”   顾晏下床,睨了他一眼:“你以为他是谁?”   “是谁?”   二人说话间,贾大夫打发走了管家,回到屋内。关上门,他朝顾晏行了一礼:“王爷,都安排妥当了。”   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变得清朗年轻。   叶梓眼睛瞪大:“裴戈?”   裴戈一笑:“正是草民。”   “还有我,还有我。”小药童从他身后探出脑袋,正是裴婉儿的声音。裴婉儿对裴戈得意道:“你看我的易容术不错吧?连王妃都没看出来呢。”   裴戈喝止道:“婉儿,别胡闹。”   顾晏道:“此番多谢二位,我一会儿便派人送二位离开。”   “不必了,小事一桩,我们兄妹自行回去便可。”   顾晏没再多言,裴戈带着裴婉儿离开王府。   出了王府,裴婉儿亲昵地搂着裴戈的脖子,纳闷:“兄长,你说王爷为何要撒这种谎,他们明明都成婚了”   “婉儿,”裴戈打断她,“有些事情不可深究,小心惹祸上身。”   裴婉儿嘟了嘟嘴,道:“那你呢,我方才可看见了,你给管家塞了个药方,这可不是王爷的吩咐吧。”她顿了下,轻笑:“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裴戈扫了她一眼:“你这个小丫头,懂得还真多。”   “兄长,到底为什么嘛?”   “别多问。”二人朝医馆方向走去,裴戈轻声道,“这事要是成了,王爷得来感谢咱们。”   小灰雀自柔软温暖的软垫上醒来,水灵灵的眼珠转了转,刚想飞起来,却感觉右侧翅膀传来尖锐的疼痛。   “别乱动。”一只手落到它脑袋上,轻轻抚摸一下,“你翅膀骨折了。”   小灰雀仰起头,看见了自己失去意识前最后看到的那双眼睛。   是他救了它吗?   它的翅膀被小竹片固定着,上过了药,包着一层柔软的绸布。随着意识逐渐清醒,翅膀的疼痛越发清晰。   小灰雀委屈地呜咽一声,眼睛里盛满了水雾,用脑袋蹭顾t的手指:“我好疼啊”   顾t将它捧到手心里,举到面前,神情还是淡淡的。他听不懂这小鸟叽叽喳喳在说什么,却本能觉得它应当是在喊疼。   顾t伸手抚摸着小灰雀的羽毛,端详它好一会儿,问:“你是不是最近一直在我寝宫外徘徊的那只麻雀?”   小灰雀一双眼懵懂地看他,静静装傻。   顾t没得到回应,叹了口气,将它放回到软垫上。软垫上摆了个精致的小碟,里面放了些黍米稻谷和细碎的肉末。   小灰雀饿坏了,立即大口啄食起来。   顾t淡淡道:“吃点东西,一会儿你便走吧。”   小灰雀抬头看他,可怜兮兮地冲他叫了一声。   顾t起身走到桌边:“撒娇也没用,我不会养你的。”   “怎么这样啊”小灰雀低低地叫了声,抵不过肚子饿,食之无味地吃光了小碟里的食物。   小灰雀咽下最后一口食物,顾t已经在一旁的书桌前坐下,认真捧着本书阅读。小灰雀心一横跳下软垫,扑腾着没受伤的翅膀朝他的方向飞过去。   骨折的翅膀动不了,没法保持平衡,小灰雀身子一歪,险些滚下桌子。   顾t眼疾手快,一把将它捞起来。   顾t把它放在书桌上,道:“吃完了?我叫人带你出去。来人。”   一个小太监很快跑进来,顾t吩咐:“把这鸟送出宫去,再给它安个窝。”   小太监应了声,就要上前来抓小灰雀。   小灰雀躲开小太监的手,在书桌上蹦蹦跳跳,跳到顾t手心里,用脑袋蹭他:“不要赶我走呀。”   “你”   小太监见状,笑了笑:“三殿下,这小鸟像是很喜欢您呢。您辛苦将它带回来,又亲自替它清洗包扎,就这么送走了多可惜啊。”   顾t看了他一眼,低头将目光落到小灰雀身上:“你想留在我这儿?”   “想!”小灰雀怕他听不明白,更加殷切地蹭着他的手指,还试图用完好的一半翅膀抱住他的手。   顾t看着它这笨拙的动作,嘴唇轻抿,露出了点笑意:“日后你便住在这里吧。”   作者有话要说:  叶梓:那么大,试一下会出人命的。   真香。   顾t:不养鸟,这辈子不可能养鸟。   真香。   你们猜裴大夫给小王爷留了什么好东西【笑容逐渐猥琐x 第20章   顾晏找裴戈来演了一场戏后,瑞太妃那边总算是安生了几日。   三日后,圣旨降下,为贺太后寿辰,春围狩猎提前举行,皆时京中所有王公贵族、及三品以上大臣官员,均需携家眷参与。   出行这日,长安街头精致车马排成长列,全城百姓两侧相迎,热闹非凡。   叶梓与顾晏同乘一辆马车,他放下马车帷帘,阻隔外界喧嚣吵闹之音。   叶梓给顾晏倒了杯茶递过去:“王爷,请用茶。”   顾晏接了叶梓手中的茶盏,淡淡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对我别这么客气?”   叶梓一愣,顾晏抿了口茶:“阿梓,你是我的王妃,若你一直这般对我,被外人看见会说我们不和睦。”   叶梓低下头:“我以后会小心。”   顾晏轻叹一声:“我不是在训你。”   他朝叶梓伸出手:“过来。”   叶梓顿了顿,乖乖走到他身边,还没等他坐下,被顾晏忽然伸手搂住腰拉到身边。   叶梓浑身僵硬,下意识挣动一下。   顾晏的声音在他耳边悠悠响起:“你看,都这么久了,我碰一下你还是这么紧张。”   “这次太后寿宴与围猎,到场的都是王公贵族,明里暗里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顾晏视线在叶梓身上凝了片刻,轻笑,“你这样,怎么瞒得过那些老狐狸。”   叶梓脸颊发烫,把头偏到一边,不想被对方注意到,嘟囔一句:“我明明瞒得很好。”   昨日他跟着顾晏进宫提前为太后祝寿,还将那只小鹦鹉送给了太后,将太后哄得服服帖帖,笑得合不拢嘴。   想到叶梓在太后面前伶牙俐齿的模样,顾晏心痒痒,轻轻捏了捏对方泛红的耳垂:“在外人面前这么能说,怎么到了我这儿就装得这么老实了?”   “我没有装。”叶梓瑟缩一下,认真分析,“在外人面前我是瑞王妃,自然要表现出王妃该有的模样。可私下里,您是王爷,我不能失了规矩”   顾晏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还真是如叶梓所说,在外人面前,顾晏让他做什么都配合,相敬如宾,恩爱无双,演起来娴熟得跟真的没两样。可到了私底下,就是循规蹈矩,从不逾越。   顾晏想让二人关系更进一步都没机会。   能看不能吃,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外头喧嚣声渐大,马车摇晃一下,停了下来。   叶梓趁机逃出顾晏怀抱,起身探出头去,问马车夫:“怎么了?”   “回王妃,前面像是有人拦路。”   叶梓找人一打听,才知原来车队行至半道,忽然有个乞丐冲出人群,拦住一辆座驾,破口大骂靖和帝耽于声色,弃百姓于不顾。   被拦住的是太子顾N的马车。太子连面都没露,只隔着珠帘吩咐侍卫将那人拖下去。   车队重新向前,叶梓朝路边看过去,恰好看见两名侍卫将那乞丐一刀割开咽喉。   乞丐伤口淌着血,鲜血溅了满地,像块破布般被丢弃在街角。   叶梓眼里闪过一抹黯色,忽然被人用手挡住了眼睛。   “别看。”顾晏一手覆在他眼睛上,一手将他拉进怀里,扶进马车。   叶梓道:“我不怕。”   “我知道。”顾晏放下手,却依旧保持着揽住叶梓的姿势。   叶梓转头看他,后者神情淡淡,看不出喜怒。   叶梓问:“王爷,你在生气?”   顾晏轻蔑一笑:“我生什么气?”   叶梓抿了抿唇,没答话。   若是书里那个顾晏,他现在该十分愤怒才对。   南方水患尚未除去,北方蛮夷虎视眈眈,靖和帝却还有闲情逸致搞这些铺张浪费的排场,已激起不少民怨。   书里那个顾晏,因为不忍百姓身处疾苦,在太后寿宴上送上一副亲手绘制的江南百姓受灾家破图。   这幅画触怒靖和帝,顾晏被禁足三月。   从那一刻开始,顾晏才真正下定决心推翻朝政。   叶梓担心这个顾晏也会像那样出幺蛾子,这才拉着他趁还未离京,先将寿礼送上。   可现在看来,他好像对这一切都无动于衷似的。   叶梓想不明白这其中出了什么岔子,可心里隐约却有些庆幸。   如果这个顾晏当真什么都不在乎,不卷入任何纷乱当中,应当也不会走向过去那个结局。   他不希望顾晏沦落到那个结局。   这点插曲并未掀起太大风浪,在全城百姓的注视中,车队浩浩荡荡出了城门,很快抵达围猎场。   大半日的马车坐得叶梓腰酸腿软,刚进营帐,便迫不及待滚进了铺好软席的帐床上。若非担心被人看见,他甚至想直接变回小草,美美睡上一觉。   顾晏踏进来,一眼看见在帐床上躺尸的叶梓。   顾晏无奈道:“晚些时候靖和帝还要大摆晚宴,你现在睡,一会儿起得来么?”   叶梓把头埋在柔软的枕头里,迷迷糊糊带着鼻音道:“我就躺一会儿”   顾晏在床边坐下,叶梓像是困极了,一会儿就没了动静。顾晏扯过薄被盖在他身上,叶梓顺势滚过来,抱住了顾晏的手臂。   蜷曲的眼睫小扇子似的轻轻颤动几下,呼吸平顺,安稳地睡熟了。   越与叶梓相处,顾晏便越是疑惑。   若这人与他此生素未谋面,为何总是有意无意依赖他。那份依赖像是刻入骨髓一般,自然得甚至连叶梓自己都没有留意。   若这人不知他们前世的种种经历,为何会对他以及瑞太妃的喜好信手拈来,为何会主动替他向太后贺寿。   可若他什么都知道,为什么偏偏不记得他们之间的约定。   为什么偏偏忘了他?   顾晏靠在帐床上,换了个让叶梓搂得更舒服的姿势,浅浅叹息一声:“怀远”   叶梓这一觉足足睡了两三个时辰,负责晚宴的小太监来催了几次,顾晏才极不乐意地将叶梓唤醒。他们稍作准备,到达晚宴营帐时,人员已近乎到齐。   好在顾晏平日就散漫惯了,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靖和帝坐于高位,见顾晏姗姗来迟,眉头稍皱一下。他还未及半百,容颜依稀可见年轻时风流俊逸。许是常年病痛缠身,看上去精神欠佳,竟显出几分苍老憔悴之态。   顾晏不痛不痒地向靖和帝赔了个不是,拉着叶梓落座。   在外人面前,叶梓从不介意与顾晏做出任何亲密举动。他顺从地被顾晏搂着跪坐在食案边,刚一坐下,便察觉到身侧投来的考究眼神。   叶梓转过头去,恰好与一道目光对上。   那是个纤细柔弱的女子,脸上施了淡淡的粉黛,仍难掩眼中的憔悴之色。她目光与叶梓相触一瞬,立即心虚地躲闪开。   叶梓偏了偏头,女子身旁那人转过头来,狠狠剜了他一眼。   细看下,那两人的眉目还有几分相似。   还没等叶梓想得明白,身旁的顾晏忽然叫了他一声。   顾晏夹了一片清炒时蔬递到叶梓嘴边,温声道:“来,尝尝这个。”   叶梓乖顺地张口吃进去。   顾晏神情专注温柔,耐心等他咽下去,才问:“如何?”   时蔬爽口鲜香,是这一桌子烧烤野味里,叶梓为数不多能吃进去的菜色。   叶梓点点头:“好吃。”   “那就好。”顾晏取出手帕,细心替叶梓擦了擦嘴边的菜汁。   方才瞪了叶梓一眼的那名男子豁然起身。   喧闹的宴席骤然安静下来。   靖和帝皱眉问:“温熠,你做什么?”   叶梓这才反应过来,此人就是护国公的大儿子,温熠,温小将军。   也是常宁郡主温芷的亲哥哥。   这么说,方才那名女子,便是被顾晏借口退婚的常宁郡主了?   温熠端起酒杯,道:“回陛下,臣只是想起还未祝贺瑞王爷新婚之喜,想借此机会,敬瑞王一杯。”   靖和帝神情舒缓了些:“你这倒是提醒了朕,朕的好侄儿新婚燕尔,怎能不同饮一杯。来,为瑞王与王妃赐酒,诸位一同举杯,庆贺这对佳人百年好合。”   小太监走上前来,替顾晏和叶梓分别倒上了一杯酒。   顾晏在食案下轻轻拍了拍叶梓的手,二人一同起身。   顾晏举起酒杯,痛快饮下:“谢陛下赐酒。”   温熠笑道:“瑞王殿下爽快。咦,王妃,您怎么不喝?”   叶梓握着酒杯的手稍稍收紧。   就他这一杯倒的水准,这要喝下去,御前失态不说,万一醉后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叶梓顿了下,如实道:“我不会喝酒。”   靖和帝还没说什么,温熠又道:“可这是御赐的酒,非同寻常,王妃要是不喝,那就是不给陛下面子了。”   “也对,王妃毕竟来自民间。”他嘴角微勾,眼中并无笑意,“这卑贱出身的,就是不懂规矩。王爷怎也不知在家教好了再来,在陛下的宴席上如此失态,这样不好吧。”   话里话外,都是未经掩饰的敌意。   叶梓本以为,顾晏这次没有当众悔婚,应当不会像书里那样与温家结下仇怨。   可靖和帝想将常宁郡主指给顾晏的事知情者不算少,顾晏退婚另娶男妃,明摆着表示常宁郡主输给了一名男子。   就算常宁和护国公能忍下这口气,温熠也忍不下。   他憋了好几天,就等着今日让这位瑞王妃出丑。   叶梓心一横,正要举起酒杯,忽然被顾晏伸手夺过去。   “有没有规矩,我瑞王府的人,还轮不到温小将军教训。”顾晏冷声道,“况且,温小将军说出如此污秽不堪,以下犯上的话,我倒想问问护国公,在家是如何教导令郎的。”   他顿了顿,对靖和帝道:“陛下,内子不会饮酒。这杯酒,我代他喝。”   说罢,他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作者有话要说:  顾晏日常疑惑:为什么他看起来什么事都知道,就是不知道我喜欢他?   叶梓:那是因为你不懂有种操作叫穿书。   ――以上是我乱说的x   看到很多人问叶梓是不是小护卫,这里集体回答一下,叶梓=怀远,从灵魂到肉体都是。就剧透这么多,其他的不能再说了,后期会慢慢揭开。   大家也可以猜猜是怎么回事,不过目前信息不多,你们应该还对不上我的脑洞~ 第21章   营帐内顿时针落可闻,护国公忙不迭站起来,朝顾晏欠了欠身:“瑞王殿下赎罪,熠儿是个武夫,不懂规矩,殿下莫要与他计较。”   顾晏扫了他一眼,不吃这套:“还望护国公管好自家公子,若是管教不好,我瑞王府不介意代劳。”   顾晏表了态,靖和帝充当和事佬,不痛不痒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将这话题带过去。温熠没讨到好,被护国公狠瞪了几眼,整个晚宴期间始终阴沉着脸,不敢再多说什么。   晚宴结束,顾晏揽着叶梓回了营帐。   夜色已深,叶梓今日累得不行,早早躺上帐床准备休息。二人正要休息,帐外忽然传来通报声:“王爷,常宁郡主求见。”   叶梓一怔。   这深更半夜的,常宁郡主来做什么?   顾晏思忖一下,说了句“你先休息”,披上件外袍出了营帐。   常宁郡主孤身一人站在帐外,朝顾晏行了一礼:“见过瑞王爷。”   顾晏不冷不热应了声:“何事?”   温芷没开口,有些不自在地看了看顾晏身后的侍从:“可否借一步说话。”   顾晏淡淡道:“没必要,孤男寡女的,郡主这样不合适。”   温芷咬了下嘴唇,低声道:“常宁前来,没有别的事情。就是方才宴席之上,兄长口不择言,属无心之失,万望王爷莫怪。”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个小木匣,递给顾晏。   温芷局促道:“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王爷能原谅他。”   顾晏没接,问:“是护国公让你来的?”   温芷眼神躲闪一下,没回答。   “一遇事就推个女子出来,护国公府的行事真是叫人叹为观止。”顾晏语带讥讽,嗤笑一声,“本王不想与女子为难,你走吧。要道歉也好,讨饶也罢,让温熠自己来。”   温芷低下头,微不可察地应了一声,转头离开了。   顾晏转头回了营帐,恰好看见一个仓惶溜回帐床上的背影。   叶梓躺回床上,还多此一举地扯了被子把自己盖住,假装已经睡下。   顾晏眉梢一扬,装作没看见。   叶梓从被子里露出个脑袋,盯着顾晏的背影,神情呆愣。   从他到瑞王府以来,还从没听过顾晏像方才那般夹芒带刺的说话。   顾晏洗漱完毕,走到床帐边,弯腰捏了捏他的脸:“不装睡了?”   叶梓坐起来:“才没有装睡。”   顾晏笑了笑,道:“好,没装睡。那我的王妃在想什么,怎么还不休息?”   “想你呀。”叶梓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叶梓说完后却愣住了,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解释道:“我是在想,王爷今日的行事似乎有些冲动了。”   “温家大公子是圣上亲封的怀化大将军,刚立了战功,手握兵权,是圣上面前的红人。王爷就算是有意在圣上面前表现恩爱,也不该得罪护国公府。”   顾晏直起身,微微皱了皱眉。   叶梓一秒怂了,担心顾晏朝他发火,低下头不敢再多说。   顾晏却伸手轻轻抬起他的下巴,逼他直视自己:“你以为我今天说的话做的事,都是在演?”   叶梓抿了下唇,没敢回话。   顾晏看了他半晌,叹声道:“阿梓,你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不错,我的确告诉过你,我们需在人前扮演恩爱不疑,可这不代表,我时时刻刻都在演。今日这情形,我不出面,难道要任由温熠欺负你么?”   顾晏顿了下,摸了摸叶梓的头发:“小傻子,我是在护着你。”   顾晏第一次将话说得这么直白,这答案不在叶梓的预想中,他怔愣了好一会儿,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护着他   为什么要护着他?   就因为他答应帮忙,帮他扮演王妃么?   坦白而言,这段时间他并没有做太多事情,大多都是举手之劳,不痛不痒。反倒顾晏时刻看顾着他,帮了他不少。   叶梓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心脏难以抑制的快速跳动两下,又酸又暖,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叶梓脸颊发烫,仓促地转开目光。他稍冷静了些,又道:“不论如何,你方才对常宁郡主说的话也太不客气了,她一个小姑娘,你这样”   顾晏含笑:“承认偷听我说话了?”   叶梓心虚地看他。   “我已经足够客气了。”顾晏轻嘲一声,“我不过就在宴席上骂了温熠一句,没对他做什么,你觉得护国公有必要让常宁来向我道歉么?”   叶梓抿了下唇,心下了然。   的确没必要。   护国公温疏厚身为大将,曾为国争战,战功显赫。如今年老,被靖和帝奉为护国公,这封号已足以显示其地位。再加上皇后亲弟弟那层关系,他的确没必要向顾晏服软。   这样做,无非是想借个由头,让温芷接近顾晏罢了。   顾晏嗤笑:“那个老东西到现在还不死心,就不怕我真将他女儿纳来当妾室?”   叶梓一怔,抬头看向顾晏。   顾晏收了笑意:“玩笑话。”   叶梓盘腿坐在床上,偏了偏头,却是认真思索起来:“说起来,你真不打算娶亲了?你现在让我占着这个王妃的位置,万一什么时候遇上了真心喜欢的人,那该如何是好?总不能让人家进来当妾室吧?”   叶梓越想越深,嘱咐道:“到那时你可得千万和那人说好,我无心争宠,也没兴趣斗来斗去。她若想要王妃的位置,我不介意让给她,我们好好相处,互不干涉,行吗?”   顾晏:“”   叶梓还在问:“行不行呀?”   顾晏气急,命令道:“睡觉。”   叶梓撇撇嘴,没再说什么。顾晏脱下外袍,熄了床头的油灯,坐上床榻。叶梓正想按照习惯变回原形,却被顾晏一把拉住手腕。   叶梓没有防备,被顾晏一下扯进怀里。   顾晏身上带着从帐外带回来的潮气,以及淡淡药香,顿时将叶梓拢在里面。顾晏贴在他的耳边,低声道:“你以为这是在家么,别胡闹。”   他的声音又低又沉,呼吸扫在叶梓耳畔,叶梓立即红了脸,下意识挣动一下。   顾晏紧紧扣住他的手腕,非但没让他挣脱,反倒顺势压着叶梓,缓慢放到柔软的床上。那具坚实有力的身躯压了上来,叶梓心跳如擂,几乎要从床上弹起来。   顾晏轻声道:“别乱动。”   叶梓呼吸间都是顾晏的气息,大脑浑浑噩噩,紧张得浑身僵硬。   可顾晏只是压着他,好一会儿没有下一步动作。   叶梓渐渐清醒过来,低声问:“有人在盯着我们?”   他这具身躯像是习武多年,随着叶梓渐渐适应,武力也缓慢恢复过来,甚至就连听觉触觉都敏锐了许多。   顾晏应了声:“嗯。”   叶梓问:“会是谁的人?靖和帝?护国公府?还是三皇子?”   顾晏轻轻抚摸一下叶梓的头发,掀起被子盖在二人身上:“不用管,让他们看。”   二人维持着相拥的姿势,顾晏的手落在叶梓腰侧,无比自然地搂着。叶梓只穿了件薄薄的里衣,清晰地感觉到顾晏身上传来的热度,熨帖着皮肤,一寸一寸,仿若燎原之火。   往日他们同床共枕,叶梓都直接变回原形,与顾晏贴得再亲密也不觉得有什么。   可现在   叶梓觉得自己快要烧起来了。   黑暗中,顾晏压低声音轻笑:“怎么心跳得这么快,我又不会吃了你。”   叶梓瑟缩一下,受不了他在自己耳边这么说话,偏头吞吞吐吐道:“我我才没有。”   “真的没有?我看看。”顾晏说着,伸出一只手落到叶梓心口,轻轻按了按,“还说没有,我都感觉到了。”   叶梓忍无可忍抓住他的手,低声道:“你别动。”   顾晏反手握住他的手,指尖有意无意扫过指缝敏感之处,叶梓脑后阵阵发麻。   叶梓不敢动作太大,也不敢与他多说话,只能一动不动任由那人耍流氓。不知过去多久,顾晏才低声道:“走了。”   叶梓紧绷的身躯骤然放松下来。   顾晏含着笑,靠在他耳边低声道:“阿梓,你脸好红。”   叶梓触电似的往后缩,翻身背对顾晏,狡辩道:“我是闷的闷的!”   他说完这话才意识到,营帐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连点月光都透不进来,顾晏哪里看得见他脸红没红?   叶梓把头埋在枕头里,羞愤欲死。   不打自招了。   这混蛋。    第22章   顾晏没再扰他,叶梓很快陷入沉睡。他睡得迷迷糊糊,被一阵吵闹声唤醒。睁开眼时,叶梓惊觉自己正站在围猎场边。   围猎场上,顾晏骑在马背上,熟练搭弓射箭,朝天上一连射出三支长箭。场上再次爆发惊叹欢呼之声,叶梓迎着日头向上看去,三只雄鹰自天上滚落下来,整齐落到围猎场中央。   叶梓稍有失神,直到浅浅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他抬头,顾晏自马背上居高临下看他。   顾晏开口,眼中颇有得意之色:“如何?”   叶梓道:“殿下箭法一如既往,此次围猎头筹非殿下莫属。”   顾晏不屑道:“年年参与围猎的都是那几个废物,要追上我,差得远了。”   他顿了下,又道:“我倒是好奇,你功夫这么好,骑射之术又如何?不如我向圣上讨个人情,让你也参加,我们比试一场,总比和那群废物竞争来得痛快。”   “殿下千金之躯,卑贱之身不敢与您相较。”   顾晏眼中闪过一抹不悦,没再说什么。   他跳下马,走到叶梓面前,夺过他手中的水袋喝了口:“今年我若是夺得头筹,便向圣上请愿,许我终生不娶。”   叶梓眼眸微缩,开口:“殿下――”   他的话还没说完,却戛然而止。   顾晏像是没留意,讽刺道:“谁让温疏厚那个老东西非要我娶他女儿,他女儿离了我是嫁不出去了吗?”   叶梓抿了下唇,低声劝道:“可殿下也不该就此搭上自己的余生。您现在还小,未遇上心悦之人,便觉得婚姻之事是负担。可若日后您遇见了,您”   叶梓抬头看他,与顾晏的目光恰好对上。   他到口边的话忽然说不出了。   顾晏这些年长得极快,已经比叶梓还高出个几寸,眉宇间已隐约显出几分不容辩驳的威严。   顾晏上前一步,将叶梓抵在了树下,垂眸看他:“怀远,我一直想知道,你到底在用什么立场管着我?只是因为皇祖父将我托付给你,还是一些别的什么缘故。”   叶梓低下头:“受先帝所托。”   顾晏眼中的笑意渐渐淡去,他冷声道:“若是这样,既然我已过及冠之年,日后我做什么,你都不必再管了。”      叶梓睁开眼,猛地从帐床上坐起来。   营帐内稍着暖香,呼吸间尽是温软清新的香气。叶梓按了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额上起了一层细密的汗。   “怎么了?”顾晏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他醒得早,已经穿戴完毕,见叶梓忽然坐起来,担心地走过来。   顾晏取出丝帕细细替他擦去额头上的薄汗:“做噩梦了?”   叶梓怔了半晌,摇摇头:“我不知道。”   “我好像是梦到了什么,但我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可是”   他伸手按在心口处。心脏还在飞快跳动着,像是被什么揪着,传来阵阵酸楚,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那是从梦中遗留下来的感觉。   叶梓双腿屈起,把头枕在膝盖上,呢喃道:“好难受啊”   “别再想了。”顾晏在他身边坐下,把人揽进怀中,在对方脊背上轻抚两下,“只是一个梦而已,不必在意。”   今日是狩猎的第一日,顾晏担心叶梓没休息好,压着他多休息了一会儿,二人快午时才到了围猎场上。   二人还没走到,远远便听见围猎场上人声鼎沸。   狩猎共分为五日,第一日通常是些助兴项目。   侍卫会提前去山中捉来些野鹿羚羊,放入围猎场中,供人追逐射杀。围猎场中央燃起篝火,猎来的动物直接当众屠宰烧烤,被众人分食。   这狩猎第一日向来是小辈大出风头的时候,顾晏与叶梓刚在席位上落座,便看见温熠骑马归来,身后几名侍卫扛着一只受了伤的野山羊。   他夺下了今年围猎的第一只猎物。   顾晏不参与狩猎,这几年间,大部分猎物都被温熠与太子顾N包揽。这二人关系不错,在狩猎场上你争我夺,各不相让,但结果通常是顾N棋高一着,夺得头筹。   至于究竟是温熠争不过,还是刻意为之,无人知晓。   第一日只是热身助兴,成绩不算在狩猎比赛当中,却也是个好彩头。温熠策马悠悠踏来,神情尽是得意之色。   不过在看到顾晏与叶梓后,他脸上的笑意骤然褪去。   显然还在耿耿于怀昨天宴席上的事情。   叶梓没把昨晚的事放在心上,反倒看温熠吃瘪的模样有些好笑,忍不住轻轻勾起了嘴角,随后就被顾晏不轻不重地捏了下脸。   叶梓脸皮儿薄,一掐就是一小块红印。他捂着脸转头看向顾晏:“你做什么?”   顾晏扫了他一眼,义正言辞:“你看着别人笑,我吃醋。”   叶梓:“”   第一次看见将吃醋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人。   叶梓鼓着双颊,没理他。   顾晏说话声音不小,坐在附近的人大多都能听到,不由好奇地朝这方向看过来。都说瑞亲王极宠这位王妃,看来果真不假。   人群中,唯有萧珉低着头安静品茶,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   侍卫将野山羊丢到场中央,正欲当众屠宰。那山羊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挣开了绳索。几名侍卫上前去抓,可山羊力气大得惊人,将几人顶开,直朝席位冲过来。   距离它最近的,赫然是温芷。   “芷儿!”温熠大惊失色,下意识拉弓朝山羊射出一箭。可他仓促之下偏了几寸,没有命中要害。   山羊吃痛哀嚎一声,更加快速朝前方冲去。   温芷像是吓蒙了,一动不动,呆呆地看着朝它冲过来的山羊。   眼看那山羊就要扑向温芷,只听见噗嗤一声,山羊的动作骤然停下。它倒在地上,身躯震颤几下,额前出现一个小小的血洞,鲜血泊泊流出,很快不再动了。   一根筷子穿透了它的头颅,钉在地上。   叶梓收回手,不安地看了一眼顾晏。   方才救人心切,他顾不得许多,随便抓了样东西就朝那只山羊丢去,现在醒过神来才觉得后悔。   他不该在这么多人面前出手的。   顾晏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众人此时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纷纷惊讶地朝叶梓看过去。   能够让筷子穿透山羊的颅骨,并非寻常人能够做到,这人的武艺竟高深至此?   高席上,靖和帝的神情渐渐沉了下来。   这意外不过是个小插曲,并未造成太大影响,唯有常宁郡主因为惊吓过度提前离席。围猎继续进行,直到日暮四合,靖和帝才宣布散席,各自准备第二日的狩猎比赛。   春围狩猎的第二日至第四日,是狩猎比赛的时间。所有参与狩猎比赛的人可以自由进入山林狩猎,并需要在第五日子时前回到营地。   收获猎物最多的,便是此次狩猎的优胜者,可向靖和帝提出一个请求。   这围猎场只是营地附近围出的方圆几里区域,四周守卫森严,没有任何危险。而真正狩猎比赛的地方,是在围猎场后这片偌大的山林当中。   山中野兽出没,危险重重。   不过这一切与叶梓关系不大。   他忐忑地捱到散席,跟随顾晏回了营帐,乖乖低头认错:“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早在他开始扮演瑞王妃时,顾晏便提醒过他,切不可将自己有武力的事情透露出去,以免惹祸上身。这下可好,不仅被人知道,还用了这种轰轰烈烈的方式,想瞒都瞒不过。   顾晏没生气,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啊,还是这个样子”   那种情形之下,叶梓身体的本能远超理智,顾晏又怎么会不知道。   善良如他,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在他面前受伤。   叶梓愧疚不已:“接下来该怎么办呀?我我是不是给您添乱了。”   “没有,你别急。”顾晏安抚道,“先前希望你别将此事透露出去,是为了避免一些麻烦,但事已铸成,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放心,一切有我在。”   天色渐晚,有人来通禀,太后让顾晏去陪她用膳。顾晏只能听命前去,嘱咐叶梓留在营帐内等他。叶梓留下焦急等待,没等到顾晏回来,却等来了靖和帝身边太监总管的消息。   靖和帝召他前去问话。   叶梓跟随太监总管到了靖和帝的御帐,里面只有他一人。   叶梓屈膝跪下,朝靖和帝跪拜行礼问安。   可后者迟迟没有回应。   叶梓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看,隐约感觉到对方的目光正凝在自己身上,审视的眼神让他脊背不禁生出几分寒意。   不知过去多久,靖和帝终于开口:“瑞王妃,朕想知道,你与瑞王是如何相识的?”   这问题不在叶梓的预料之外。他抬起头,将在心头反复熟记过数次的谎言说了出来。   他与顾晏早协商过,要是有人问起他们的相识,便说叶梓是几年前躲避战乱,到长安被顾晏所救,在长安郊外为他安置了个住处。   那住处顾晏早就派人打点好,出不了岔子。加上这几年战事频发,像叶梓这样来历不明的人数不胜数,就是有心去查,也无从查起。   叶梓一五一十交代了,靖和帝又问了几个细节,他都对答如流。   靖和帝沉吟片刻:“这么说来,你与顾晏当真是早生情愫。”   叶梓低头:“是。”   靖和帝笑了笑:“朕这侄儿难得动了心,朕心里自然欣慰。不过,你该明白他的身份。他贵为瑞亲王,地位斐然,而你,不过是民间出身。他现在对你一片痴情,可难保十年二十年后,他依旧对你如此。”   叶梓眼眸微动一下,没答话。   靖和帝审视着面前的清瘦少年,声音放柔了些:“朕可以封你个一官半职,这样你与晏儿也算是门当户对。就算他日你至少也有个退路。”   叶梓还是没回答,静静等着靖和帝接下来的话。   “不过,这官不能白给你。”靖和帝缓慢道,“常宁郡主秀外慧中,是朕亲眼看着长大,与亲女儿一般疼爱。你今日救了她一命,朕很感激。你是个好孩子,常宁也是个好孩子,朕听说她对瑞王有意,可晏儿他一根筋,怎么说也不听。”   “朕希望你回去劝劝他,允了常宁进府。”   叶梓按在地面上的手紧了紧,便听靖和帝又道:“常宁郡主地位高贵,自然没有做妾室的道理朕知你识大体,这才与你商议,你可愿将正妃的位置让给她?”   这虽是问话,但话中没有半分疑问语气,反倒是笃定与命令。   御帐内顿时寂静无声,靖和帝看向叶梓,等待他的回答。   叶梓朝靖和帝磕了个头,抬头平静道:“我不愿。”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叶子只在王爷一个人面前怂,对着其他人都是,来啊正面刚XD   ――――   今天家里有点事情耽搁了,更新晚了非常抱歉呜呜呜。 第23章   靖和帝的眼神危险地眯起。   身居高位多年,虚与委蛇的话他听得不少,已很久没有遇到过敢对他如此说话的人。他一时觉得有些新鲜,重新审视起这位瑞王妃来。   叶梓不惧不躲,坦然与他对视。   叶梓那张脸长得显小,轮廓精致贵气,一双眸子星辰般明亮。他身形在男子中算纤细,看上去弱不禁风,叫人觉得好欺负。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混乱的围猎场上,用一根竹筷穿透了失控狂奔的山羊的颅骨。在当今天子半是商议半是强制的命令下,平静答出了“不愿”。   仅仅这一句,靖和帝便知道,这人绝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任人揉捏。   他闭了闭眼,忽然明白为何顾晏会独独对这人一片痴情。   可事情既已说出来,便没有收回的道理。   半晌,靖和帝开口,声音冷了下来:“若朕执意要让你答应呢?”   叶梓神情未改,像是并不惊讶靖和帝会这么说。   他俯下身,额头触到坚实的地面,低声道:“除非让我死。”   “混账!”靖和帝霍然起身,“顾晏贵为瑞亲王,千金之躯,朕允你留在他身边已是天大的恩赐,你竟然竟然”   他气急之下,呼吸稍有不顺。   靖和帝气得脸色稍白,端起茶盏抿了口,才继续说下去:“三妻四妾本就寻常,何况你还是个不能生育,无法替他留下血脉的男子。你凭什么在这儿威胁朕?”   叶梓道:“陛下赎罪。”   靖和帝神情稍缓,便听叶梓又道:“我来自民间,不懂规矩,我只知我与瑞王殿下两情相悦,此生眼里只有彼此,容不得别人介入。”   “我身为王妃,有我在一天,便不会允许瑞王身边出现任何妃嫔侍妾,无论男女。”   一声清脆的响声,白瓷茶盏摔碎在叶梓面前,茶水溅上他的衣摆。   靖和帝咬牙:“滚。”   叶梓俯身跪拜,依言滚了。   御帐掀开,外面天色已经彻底暗下,天上无星无月,像裹着一片化不开的浓墨。   顾晏就站在御帐外。   他与太后用完膳回到营帐,得知叶梓被靖和帝叫走,立即急匆匆赶来了这里。可靖和帝早吩咐了不能让任何人进入,他只能在这里等。   此刻见到叶梓终于出来,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叶梓在里面跪得太久,此时放松下来才觉得双腿酸麻发软,他正欲向前走,却忽然踉跄一下,跌进了一个怀抱里。   淡淡的药香顿时充盈鼻间。   顾晏急道:“怎么了?”   “没事。”叶梓靠在他怀里,声音温软,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跪太久,腿麻了。”   顾晏稍稍放心了些,抚摸着叶梓的头发:“走不动了?”   御帐外太监侍卫围了不少人,二人动作这般亲昵,很快引来不少目光。   叶梓挣开他的怀抱,低声道:“能走。”   顾晏却是摇摇头,转头吩咐侍从:“去牵匹马来。”   叶梓愣了下。   他们的营帐离这里又不远,至于骑马么?   侍从很快牵来匹棕马,顾晏翻身上马,朝叶梓伸出手:“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叶梓仰头看他,后者自马背上低头看他,营地篝火映在他身后,仿若替他镀了层光华,犹如天神降临。   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叶梓看得失神,顾晏皱眉:“发什么愣,我有这么好看?”   叶梓仓促移开目光:“没、没有。”   顾晏笑了笑,身体稍稍前倾:“阿梓,上来。”   细碎的马蹄声踏破静谧夜色,春夜的风带着寒意,叶梓被冷风一吹,大脑变得格外清明。   靖和帝那一番问话,没有一句在他的意料之外。   靖和帝并不是执意要将常宁郡主赐给顾晏。   那位多疑的君王只是想借此试探他,究竟能为顾晏做到何等程度。   顾晏早在人前演足了情深似海,但靖和帝仍不放心,他想确定瑞王妃是否也如顾晏表现的那样,与他恩爱不疑,不惜一切。   若他今天在靖和帝的逼问中松了口,或是表现出丝毫犹疑,他能否顺利走出那营帐,就是个未知数了。   叶梓浅浅叹息一声,以前总听说伴君如伴虎,果真不是假的。   顾晏听到了这声叹息,他放缓速度,双臂收紧,将他拢紧了些:“冷么?”   “不冷。”叶梓摇摇头,“你呢?别被冷风一吹又病了。”   顾晏在他耳边轻笑一声:“你贴我近些,我便不冷。”   他们同骑一匹马,顾晏坐在叶梓后面,双臂绕过他牵住缰绳,本来就已经是足够贴近的姿势。就连顾晏说话间,叶梓都能感觉到他正轻轻扫在他耳边的呼吸,小羽毛似的,拂过心头最敏感柔软的地方。   可叶梓只是稍加思索一下,伸手拉过顾晏身上的轻裘,将自己完全包裹在里面。   这下,他便像是被顾晏彻底搂进怀里一般。   二人紧紧贴在一起,严丝合缝,没有半点罅隙。   叶梓的手攥着轻裘,轻声道:“这样好些吗?”   顾晏的呼吸忽然沉了几分。   他再次放缓了缰绳,任由棕马缓步向前。   顾晏将下巴靠在叶梓肩头,低声问:“阿梓,你怎么了?”   叶梓抿了下唇,没有回答。   在靖和帝御帐里时,有某一刻,他觉得自己似乎真成了顾晏的王妃。   他明知靖和帝是在试探他,听到那些话后心里仍止不住愤怒。   愤怒之余,那套说辞也就无比自然地说了出来。   自然到他甚至分不清,自己说的那些话究竟是假的,还是出自真心。   但无论如何,自己今日替顾晏解决了一场麻烦。讨要一点奖赏,不算过分吧。   叶梓把脸埋在轻裘里,带了点私心地想着。   叶梓一时没有回话,顾晏又问:“是不是那老东西吓唬你?”   他放柔了声音,像是担心吓到叶梓似的:“我与你说过,不必害怕。你答应留在我身边,我便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顾晏顿了下,声音低浅:“阿梓,我不屑于卷入皇权阴谋当中,但这不代表我做不到。这天下够乱了,我只想独善其身,搅弄风云之事,我厌了。”   “可若有人要动你,就算他是九五至尊,我也不介意取而代之。”   叶梓的心重重跳了下,紧张道:“这、这种话怎么能随便说,您不能――”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顾晏忽然松开缰绳,环住了他。   叶梓顿时呼吸困难起来。   顾晏轻笑一声:“逗你玩的,别紧张。”   叶梓受不了他在自己耳边这样说话,半边身子都酥了,局促道:“您要带我去哪里?”   “已经到了。”   顾晏带他来的地方,是一个弃用的靶场。顾晏带着叶梓下了马,走到靶场内,从武器架上取下了两把长弓与几支羽箭。   顾晏道:“我看你今天看围猎看得兴起,想不想自己试试?”   叶梓讶异,他今日不过多看了会儿宫人射箭,这人竟连自己的想法都能摸透么?   叶梓将弓箭接过来,道:“可我不会呀。”   顾晏有些惊讶:“你不会?”   叶梓点点头。   “我还以为”顾晏顿了下,没把话说完。他笑了笑:“无妨,我教你。”   顾晏上前一步,握住叶梓的左手,自然抬起,右手牵起他的手,拉开弓弦。   “要平视前方,拉弓的左臂、羽箭、与你的目光要连成一条直线,就像这样”顾晏耐心地讲解,叶梓听着听着却有些走神。   他忍不住转头看着顾晏的侧脸,凌厉的五官没有往日的清冷,温柔又迷人。   他以前怎么会觉得这个人凶呢?   明明是这么好的一个人。   而他眼中这位温柔的瑞王爷,下一秒便板着脸,抬手轻轻在叶梓额头上敲了下。   “发什么愣,还学不学了?”   叶梓揉着被他敲红的地方,怂巴巴地嘟囔一句:“学。”   “好好学,要学不好今晚就别回去了。”顾晏吓唬他一句,随意拿起弓箭射出一箭,正中红心。   他回眸看叶梓:“到你了。”   叶梓点点头,学着方才顾晏演示的模样,拉弓搭箭,瞄准先前顾晏射中的那座靶子。羽箭划破空气,噌然飞出,竟将顾晏先前那支羽箭从中劈开,稳稳刺入了红心。   叶梓偏头看他,傻乎乎地笑了下:“好像也不难嘛。”   顾晏:“”   顾晏深吸一口气,确定道:“你真不会?”   叶梓很确定:“不会。”   顾晏沉默片刻,从箭筒中抓起一把羽箭放在叶梓面前,道:“比一场。”   倒不是因求胜之心,他只是想与这人好好较量一番,补上过去的遗憾。   顾晏自认骑射之术不输任何人,可他前世想尽办法也没让这人与他比试一场,他没想过这人根本不会射箭,更没想过,这人能学得这么快。   二十支羽箭,一人十支。顾晏率先开始,十支箭九中红心。   轮到叶梓,前九支箭皆正中红心。   他拿起最后一支羽箭,偏头朝顾晏狡黠一笑:“王爷,要是我胜了,有没有什么奖赏?”   顾晏道:“你想要什么?”   这问题倒是难住了他,叶梓认真思索一下,没想到想要什么,坦然道:“我暂时还想不到,可以先欠着吗?”   顾晏哭笑不得:“哪有你这样讨要奖赏的?”   叶梓看向他,声音软下来:“您不答应吗?”   顾晏毫无原则地妥协:“可以。”   “多谢王爷。”叶梓咧嘴一笑,转头面向靶场。   叶梓抬起手臂,举弓搭箭,正欲射出羽箭,眸光忽然一动。   电光火石间,叶梓弓箭猛地调转方向,对准了顾晏身后。羽箭紧贴着顾晏耳旁飞出,刺入黑暗的树影中,发出一声闷响。   一个黑色的人影从树上落了下来。   同时,数道人影接连现身,将二人团团围住。   作者有话要说:  小修了一下,小叶子收拾收拾准备动心吧~ 第24章   身体的本能快过大脑,叶梓右手快速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羽箭,闪身挡在顾晏面前。   他目光穿着夜行服的刺客身上一一扫过,唇角轻轻勾起:“王爷别担心,有我在。”   就这几个人,他有把握全身而退。   顾晏忽然握住了他执箭的手。   叶梓回过头去,后者从他手上把那羽箭接过去,笑道:“我有这么没用,需要让王妃来保护我么?”   “王爷”   叶梓还来不及说什么,顾晏忽地将羽箭往身侧一抛,笔直刺入了一人胸膛。   刺客向后栽倒在地,众人没料到他会突然出手,惊愕之余就要冲上前来。   顾晏淡淡开口:“司危。”   “杀。”   随着他话音落下,黑袍男子鬼魅般现身,伴随一道银光闪过,血花四溅。   顾晏拉起叶梓的手,悠悠从司危杀出的缺口走到一旁,还细心地替他挡了下飞溅的血珠。   空旷的靶场上顿时掀起杀戮之声,司危身法极快,一人应对十余位顶尖刺客,仍旧不落下风。叶梓看着不远处刀光剑影,稍有出神。   顾晏捏了捏他的手:“怎么?”   “我在想”叶梓抿了下唇,艰难地问,“司危他一直跟着我们吗?”   顾晏道:“他是我的近卫,自然需要随时跟着。”   叶梓:“”   也就是说,他们方才独处的时候,司危也在看着。   这怎么行,难道日后他与顾晏所有相处,这人都要守在旁边吗?   叶梓不知想到什么,耳尖悄然红了起来。   顾晏认真观察着战局,没注意到叶梓的窘迫,问:“你觉得这些人是谁派来的?”   叶梓收起了乱七八糟的想法,思索一下,如实道:“我看不出。”   顾晏道:“这些人武艺高强,能找到这里,说明已经跟着我们有一段时间。你我未曾察觉也罢,就连司危都没感觉到异样”   顾晏冷哼一声:“无论是谁派来,至少他是势在必得。”   叶梓敛下眼,道:“此地不比长安,我们出来身边未带护卫,在这里动手是最合适不过。都怨我,不该让您身入险境。”   顾晏轻轻敲了下他额头:“你在乱想什么,是我要带你出来,与你何干?”   “其实,这些人或许并非冲着我来。”   叶梓抬眸看他:“您是说”   顾晏敛下眼眸,没有回答。   不远处,司危的剑终于架上了最后一人的脖子,剑锋滚落一串血珠,在地上溅起积出小摊血色。周遭刺客倒了一片,他面前那人也受了重伤,连站立的力气都不剩。   顾晏带着叶梓走过去。   独战这十余名高手,司危身上不免受了些皮外伤,黑袍上染满了鲜血,分不清是刺客的,还是他的。可司危却毫不在意,转头看向顾晏:“主子。”   顾晏从怀中掏出一瓶伤药给他:“这儿没你事了,回去治伤。”   司危没动,坚持道:“这点小伤不碍事,此地危险,您”   “司危。”顾晏淡淡打断他,“下去吧。”   司危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叶梓看着他的背影,哭笑不得:“这小子真是明明年纪不大,偏偏整日苦大仇深,操心您操心得跟个老妈子一样。”   顾晏瞥了他一眼,叶梓轻咳一声,正色道:“王爷刚才为何不让我出手?我与司危联手,或许”   “让你出手?”顾晏打断他,“阿梓,别忘了你的身份。”   “你是我的王妃,不是护卫。”   叶梓一怔,心头忽然重重跳了下。   他脸上闪过一抹茫然,便听顾晏低声道:“我不想让你面对那些,你既然不喜欢,不必为了我勉强。”   他不喜欢杀戮,无论前世还是现在都是如此。   叶梓心中忽然涌上一股酸涩甜蜜的暖意,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回到面前的刺客身上。   叶梓问:“谁派你们来的。”   那刺客浑身上下数道剑伤,此刻已是气若游丝,声音嘶哑:“不知道。”   叶梓皱了下眉,顾晏冷笑一声:“你对你主子倒是忠心。可你该知道,刺杀亲王罪无可恕,你想要个痛快的死法,还是去刑部的大牢走一遭?”   刺客低下头没回应。   “很好,有骨气。”顾晏眼中勾起一抹冷戾,“你这样的硬骨头本王见得多了,无妨,本王有时间,陪你慢慢玩。”   刺客眸子瑟缩一下,道:“我真的不知道雇主是什么人,我没有见过他。我们这种买卖,都是见钱动手,雇主从不亲自现身。”   顾晏道:“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刺客抬起头,看向叶梓:“杀了他。”   叶梓怔愣一下,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忽见眼前陡然闪过一道银光。   顾晏袖中落下一把匕首,利落隔开了刺客的咽喉。   动作快到甚至就连叶梓都没有察觉。   叶梓看向他,迟疑道:“您”   他不是不会武功么?   可方才那一刀   顾晏神色如常地擦干净匕首上的血迹,淡淡道:“先回去吧,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   第二日,春围狩猎正式开始,一个消息却传到了所有人耳中。   瑞亲王受了风寒,病倒了。   瑞亲王的营帐顿时变得格外热闹。五六名太医跪了一排,官员大臣,宗亲世子,与顾晏有交情没交情的,都找人来询问,甚至亲自前来探望。   最后还是太后一声令下,命所有人不许打搅,这才让营帐内清净了许多。   太医跪在帐床边,细细把脉。   帐床上,顾晏恹恹躺着,面色苍白如纸,俨然一副憔悴重病的模样。   叶梓坐在一旁,又是忐忑又是惊奇地想:不愧是瑞王殿下,说装病就装病,一点也不含糊。装得跟真的似的,不知过去研习过多少遍。   营帐内一时寂静,直到太医收回了手,将顾晏的手腕放回床上。   太后问:“如何了?”   太后年事已高,鬓发全白,精神却还不错,容颜秀丽雍容,眉目透着股慈祥。她向来疼惜顾晏这个孙儿,得知顾晏病倒,第一时间赶来了营帐。   太医道:“回太后,王爷这是寒气入体,导致风热伤寒。吃几贴药,再好生修养几天便无大碍。只是”   太后问:“只是什么?”   太医继续道:“这营帐寒气重,又不适宜静养,老臣以为,是否要将王爷转移至他处。”   太后眉目间尽是担忧:“可这里距长安还需大半日的光景,这舟车劳顿,他受得住吗?”   她思索一下,有了主意:“距此地不远有座避暑行宫,先让瑞王去那儿歇着吧。”   这正是叶梓与顾晏的目的,见状,叶梓立即道:“太后,圣上那边”   “我与他说去。”太后冷哼一声,“当初我就说别搞什么围猎,皇帝非执意来此,这些倒好,害了我的晏儿。”   太后没有耽搁,转头去找靖和帝说了此事。   半日后,顾晏与叶梓被太后派护卫送到了行宫。   叶梓挥退侍从,关了寝殿门,快步走到顾晏榻前。顾晏睁开眼,偏头看他。   叶梓道:“我看过了,太后在这附近加派了许多人手,说还会从府上调些丫鬟过来伺候,应当没问题。”   顾晏点点头,声音轻哑:“那便好。”   他嗓子有些干涩,轻轻咳了下:“给我倒杯水来。”   叶梓应了声,转头去桌边倒了杯水。他把顾晏扶起来,取了个靠垫让顾晏垫上,将杯子递过去。   顾晏没接,恹恹道:“没力气,你喂我。”   叶梓端详顾晏的神色,迟疑地问:“你怎么脸色还这么差?”   顾晏哭笑不得:“你发烧的时候,脸色能好?”   叶梓愣了下,道:“可这不是”   装病么?   顾晏知道他在想什么,摇摇头:“装病瞒得过那群老东西?”   他顿了下,道:“你想渴死我吗?”   叶梓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依言将杯子送到那人唇边,让顾晏就着他的手喝了口水。   喝完一杯,叶梓轻声问:“还要吗?”   顾晏摇摇头,叶梓扶着他躺下了。他的手碰到顾晏,才惊觉这人的身体滚烫得可怕。   叶梓满脑子都是疑问,但看顾晏模样的确不好受,不敢打扰他。顾晏躺在床上歇了会儿,实在无法对身旁那道灼热的目光视若无睹,低声道:“想问就问。”   叶梓轻声道:“您做了什么?”   昨夜他们一同回营地,睡下前顾晏还好好的,还交代他要隐瞒遇刺的事情,装病离开围猎场,以免再陷入危险。   可明明说好了是装病,怎么会真病了?   叶梓思索一下,道:“是那副药?”   昨晚回来后,顾晏吩咐了瑞王府侍从替他煎药。唯一可能的变数,只有这个。   顾晏点点头:“对。”   顾晏道:“是裴戈给我的方子,说是药,其实是一种慢性毒。我长期服用,在体内存了余毒,用药一催,可在需要的时候大病一场。这东西对身体没什么损害,烧两天,发发汗就好。”   叶梓眼眸微动一下,声音哑了几分:“您身子这样都是因为服了那药?”   顾晏笑了下:“怎么,心疼我?”   “是又如何,哪有没事吃毒药的,这样糟蹋自己”叶梓说不下去,眼眶微微红了。   顾晏忽然伸出手,拉住他轻轻一扯,将他拉进怀里。叶梓正要挣动,顾晏在他耳边道:“别乱动,我没力气了。”   “烧得难受,让我抱一下。”他轻声道,“放心,这病不传染人。”   顾晏的声音又轻又浅,听着的确不怎么好受,叶梓心头一软,不再挣扎。他调整一下姿势,贴近了那具滚烫的身躯,让顾晏抱得更舒服些。   顾晏抚摸着他的头发,忽然道:“阿梓,我这不只是为了你。”   “这么多年,我靠这药避开了不少场合。”顾晏道,“若非如此,我怎么能安生的活到现在?”   顾晏轻蔑一笑:“他们都觉得瑞亲王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三天两头生病,说不定哪天就没了,自然不再有人觉得我有能力继承大统。”   叶梓忽然全都明白了。   年幼时的顾晏惊才绝艳,被世族宗亲寄予厚望,被圣上猜忌怨妒,被皇子忌惮孤立。为了让所有人宽心,他收敛锋芒,把自己活生生熬成个病秧子。   可这副病恹恹的身子下,游手好闲的纨绔皮囊里,装的还是那个可搅弄风云,可权倾朝野的瑞王殿下。   他不是做不到,而是不想做。   他与叶梓在书中看见的那个瑞王顾晏,选择了不同的道路,可他们骨子里是一样的人。   顾晏还发着烧,很快昏昏沉沉睡过去,叶梓躺在他身边,怔怔出神。   顾晏唇上血色尽褪,脸上泛着淡淡病态的红,长而蜷曲的眼睫上翘,在脸上洒下一小片阴影。   就算是病成这样,这人依旧好看得过分。   似乎是身体不适,顾晏睡得并不安稳,眉头在梦中微微蹙起。叶梓伸手抚平他的眉峰,温凉的指尖触到对方的额头,滚烫得让人惊心。   这一直烧下去得多难受?   叶梓心里不是滋味,他斟酌好一会儿,忽然翻身爬到顾晏身上。   他双手撑在顾晏两侧,盯着那人憔悴的脸,鼓足勇气似的,慢慢俯下身去,衔住了那片毫无血色的薄唇。   叶梓轻轻撬开对方唇齿,一滴晶莹的仙露,从口唇相接处滑落入顾晏口中。   这还是第一次他主动吻顾晏,陌生又奇异的感觉代替了心虚,让叶梓心跳飞快。   他从这甚至不算是亲吻的接触中体会到了些甜蜜的滋味,乃至喂完仙露他也没有移开,小兽般细细舔舐着顾晏干涸的唇瓣,有恃无恐地占着便宜。   ――直到顾晏忽然睁开眼,对上了他的目光。   叶梓:“”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关于仙露,它真的不是叶梓的那什么,不然小麻雀也吃过你们要我怎么圆_(:з」∠)_   第一次出现的时候让它从花穗里流出来是我的错,后来看到评论才想起来花是植物的那什么你们就当仙草的结构和别的草不一样吧,不要想歪   ――――   睡醒了爬起来修一下行文,改动不大,不用重看,让小叶子的翻车来得更惨烈些吧~   可以稍微剧透一下,开窍之后的小叶子不仅主动,还是个小色鬼,当然现在还不到那个地步XD 第25章   叶梓从耳尖到脸颊都红透了,下意识想逃,却被顾晏敏捷地伸手揽住了腰。   顾晏掌心稍稍用力,将叶梓按在自己胸膛上,含笑低声问:“爱妃这是在做什么?”   叶梓怂道:“帮您治病。”   顾晏眼中笑意更深,手掌在叶梓后腰轻轻摩挲一下,慢悠悠道:“哦,原来这是在治病?”   “真、真的是治病!”叶梓身子酥了大半,强词夺理道,“您看现在是不是好多了?是不是一点不难受了?那是我的秘方,对身体特别好。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   叶梓羞得语无伦次,顾晏轻轻捏了下他的脸,温声道:“我知道,你方才是不是喂我吃了什么?”   虽然不知那是什么,但他身体上的不适的确已渐渐消退了。   叶梓松了口气,解释道:“那是我的仙露。”   “仙露?”   “对呀。”叶梓撑起身体,煞有其事地看他,“几个月才有一滴,可珍贵了。我前不久刚喂过你一次,方才那滴还是我催生出的,很耗费心神。”   叶梓心虚地抿了下唇,可怜兮兮道:“我刚才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你好,你不能误会我。”   “我误会?”顾晏垂眸看他,故意问道,“可喂仙露需要伸舌头么?需要舔我么?”   叶梓说不出话来,他低下头,连脖子都红了。   “还说不是故意占我便宜?你这”顾晏正欲再调笑两句,只觉身上一轻,一道白光闪过,叶梓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只留下一件白色里衣落在床榻上。   顾晏掀开衣物,恰好看见一抹嫩绿一闪而过,钻进了一旁叠好的被子里。   叶梓动作敏捷,蹭蹭把自己往被子里塞,很快将自己遮得个严严实实,半点痕迹都看不出。   顾晏失笑:“阿梓,快出来,你准备将自己闷死在里面?”   叶梓在被子里蜷成了一株含羞草,闷声道:“闷不死。”   “可你这样会难受。”   “不会。”   顾晏无奈地摇摇头,不再与他纠缠,起床更衣。外面的天色已然暗下来,顾晏问:“你不饿吗?快变回来,我让人做点吃的过来。”   叶梓许久没有回应,顾晏眉头微皱,一把掀开被子,小绿草从里面滚落下来,蔫哒哒地蜷缩起来。   顾晏眉头微皱:“你怎么了?”   叶梓的茎须下意识攀上顾晏的手指,迷迷糊糊开口:“我忽然觉得好累啊”   顾晏眼神暗下来:“是因为你将仙露喂给了我?”   “也许吧。”叶梓的声音困倦,听上去有气无力,“以前把仙□□出体外也会有点累,可都没有这次这么严重。看来果然还是得等仙露自然成形啊”   他说着,还傻乎乎地笑了下。   “你――”顾晏被他气得没脾气,责备道,“你是傻子吗?我都告诉过你,我休息两天就没事了,你为何还要如此?”   叶梓梦呓般低低开口:“可您会难受呀”   顾晏心头一软,低声问:“阿梓,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   小绿草不再回答,像是已经睡着了。   顾晏叹了口气,将没精打采的小绿草放回床榻上,再吩咐人送来个花盆和些许土壤,亲手将小绿草种回了花盆里。   做完这些,顾晏俯身在他的叶尖上亲吻一下:“还你的,晚安。”   翌日,瑞王府的人得到消息,赶来了行宫,一同到来的还有瑞太妃。   顾晏刚把变不回人形的叶梓连带着花盆藏进角落,侍从便敲响了寝殿的大门。顾晏连忙躺回床上,故作虚弱地喊了声“进来”。   瑞太妃在几名婢女和侍卫的簇拥下推门走进来。   叶梓躲在绸帘之后,探头朝外面张望。   瑞太妃走到床榻边:“晏儿,你感觉如何?这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   顾晏轻咳两声,虚弱道:“没什么大碍,让母亲担心了。”   瑞太妃端详他的神色片刻,转头对身旁的侍卫道:“我带来了瑞王府的家丁,此处留下他们便好,你先回去复命吧。”   那侍卫迟疑片刻,不敢忤逆瑞瑞太妃的命令,只能领命称是,带着人离开了寝殿。   寝殿的大门被合上,殿内只剩下瑞太妃与几名婢女。   她回过头,声音冷下来:“行了,别装了,还不快滚起来。”   顾晏从容起身:“果真瞒不过您。”   瑞太妃瞪了他一眼:“你好端端的,装什么病?也不怕被圣上和太后查出来?”   顾晏语塞。   原本他将这病好好装下去,顺道骗过瑞太妃也不是难事,可谁让叶梓前夜刚替他把病治好,这下真是百口莫辩。   顾晏思忖片刻,笑道:“那围猎有何意思,倒不如留在这儿,清净。”   “你这孩子”瑞太妃一言难尽地看他一眼,问,“王妃呢?”   绸帘后的叶梓浑身一僵,便听顾晏神色如常道:“他头一次来这儿,好奇得很。可我这不是装着病,没法陪他么,只能让他自己出去玩。”   瑞太妃的神情稍缓:“看见你们相处得不错,我便放心。”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迟疑问道:“你上次贾大夫诊治过后,可好些了?”   顾晏:“”   叶梓:“”   顾晏按了按眉心:“母亲,您怎么总在意这事。”   “当娘的不在意这些还能在意什么?”瑞太妃不乐意了,“我这不也希望你与王妃相处更融洽些么?听说圣上还没打消要将常宁许配给你的心思,哼,常宁倒是个好孩子,可那护国公府我看不怎么样。”   “有小梓做王妃,可比其他人来好了千倍万倍,你不能委屈了人家。”   顾晏听得头疼,应付道:“是,这些我都明白。对了,您打算什么时候走?”   瑞太妃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好啊,果真是翅膀硬了,连为娘都敢往外赶。放心,我歇会儿就去围猎场,不会打扰你小两口。”   瑞太妃顿了下,又道:“不过我提醒你,两日后就是太后的寿宴,听闻北蛮皇子也会前来为太后贺寿。这等场合,你不可不去。”   顾晏应了声:“都听母亲的。”   瑞太妃又絮絮叨叨交代了几句,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让顾晏别亏待了叶梓,若是好了就早些圆房云云。一席话将顾晏说得头晕脑胀,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可瑞太妃的愿望终究没有达成。   且不说二人还没捅破这层窗户纸,更重要的是,叶梓这次变回原形时间长得过了头,直到太后寿宴当天早晨,他仍无法变回人形。   顾晏有心无力。   无奈,顾晏只好对外宣称瑞王妃为了照顾他,寸步不离,被传染了风寒,只能留在行宫内卧床修养。   顾晏离开行宫去赴太后寿宴,叶梓则被留在了寝殿内休息。他这几日嗜睡得很,若没有人打扰,能睡个大半日。   叶梓这一觉,从早晨睡到了黄昏。   天色渐渐暗下来,寂静的寝殿内悄然无声。   忽然,寝殿内闪过一道白芒,叶梓在白芒中现出人形。   身体异样的感觉将叶梓惊醒,他迷迷糊糊睁开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怎么忽然变回来了?   这几天叶梓不止一次尝试变回人形,可始终感觉体内的力量有所欠缺,无法得偿所愿。   可现在   他思忖一下,看向窗外。   夜幕即将降下,窗外光线昏暗,天边像是裹着层深蓝的绸布。   距离他为顾晏渡仙露,恰好过去了整整三天。   叶梓若有所思,忽然听见寝殿的门被人轻轻推开。   顾晏走时吩咐了不让人进来打搅,叶梓又直接从早晨睡到现在,因此寝殿内还没有掌灯,光线晦暗不明,看不清来人的模样。   叶梓快速披上件衣服,小心隐去自己的气息,赤着脚下了床。来人却并未往殿内来,而是快步走到桌边,像是放下了什么东西。   叶梓摸出顾晏给他留下的匕首,悄无声息地贴了上去。   “你是谁?”   “啊!”来人被他吓了一跳,发出一声清脆的女子惊叫。   叶梓一下认出了这声音:“秋棠?”   另一边,太后寿宴。靖和帝在围场上大摆筵席,王公贵族、世族宗亲有序端坐两侧,中央燃起篝火,一派其乐融融、歌舞升平之象。   众人轮流敬酒贺寿,顾晏支着下巴坐在席位上,却有些心不在焉。   ――惦记着自己家里那株小仙草。   忽然,一名随侍太监走到顾晏身边。寿宴上人来人往,没人注意到这处发生的事情。那小太监在顾晏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后者霍然起身。   周遭的目光顿时都朝顾晏看来,顾晏深吸一口气,收敛心神。他端起酒杯,朝太后道:“孙儿祝皇祖母福寿安康。”   他仰头饮下一杯酒,才道:“孙儿今日身体不适,想先行告退。”   太后问:“怎么,是不是风寒还未痊愈?要不要让太医再把把脉?”   “不必。”顾晏道,“已无大碍,只是方才饮多了酒,现下有些头疼。”   靖和帝眉头微皱,正要说些什么,太后率先道:“也罢,你回去歇着吧。”   顾晏应了一声,朝高台上的太后与靖和帝行了一礼,转头往营帐外。   还未走出营帐,帐外忽然传来通禀声:“伽邪单皇子到。”   营帐被掀开,一名高鼻深目,着北蛮服饰的男子走进来。   伽邪单是北蛮王的小儿子,母亲乃中原人,容貌融合了中原与北蛮血脉。他肤色偏白,模样还算清秀,唯独那双浅棕色的眸子,透着股深不见底的意味。   顾晏目不斜视,与他擦肩而过。伽邪单转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的背影。   伽邪单身边的侍从提醒道:“皇子,该进去了。”   “好,抱歉。”   伽邪单开口,声音温润,是十分标准的汉话。   顾晏出了营帐,瑞王府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秋棠正焦急地站在马车旁。见顾晏出来,秋棠连忙跪拜:“王爷赎罪。”   顾晏扫了她一眼,快速道:“上车。”   马车朝行宫一路疾行而去,车上,秋棠将在寝殿内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顾晏。   “先前那位贾大夫来瞧病时,曾留下了个方子,名为□□。”   “贾大夫说,若您的病情还迟迟未得好转,可将此药让您与王妃服下。此药有益阳补气之功效,能助您与王妃□□好。”   “太王妃派人将此药加进了点心里,命奴婢送到您的寝殿。奴婢先前找人去看过,没见着王妃,便以为他不在寝殿,这才放下心来,正欲将那点心放进去,却没想到被王妃撞个正着。”   “奴婢不敢告诉他那是什么,只说是太王妃备下的点心。可可王妃说正巧饿了,便将那些点心都吃了下去。”   “王妃吃完后,便说有些累了,想要休息。”秋棠声音带上了哭腔,“眼下都快过去两个时辰,奴婢实在担心,只好来找您。”   马车到达行宫,顾晏浑浑噩噩下了车,挥退侍从,快步朝寝殿方向走去。   □□,这药听名字就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   顾晏对这些□□之药了解不多,但大抵也知道,中了这等药物的人,浑身燥热难安,若不经纾解,便会一直难受下去。   两个时辰   为什么现在才来告诉他!   顾晏急得眼眶发红,一把推开寝殿的大门。   偌大的寝殿内,只在内室点了盏昏黄的小油灯。床榻边的纱帐不知何时已被放了下来,透过纱帐,隐约可见叶梓蜷缩在床上的背影。   顾晏掀开纱帐坐到床上。   叶梓眉头皱了皱,却没有醒过来。他睡得不怎么安稳,清秀的容颜被灯火映得添了几分艳色。   顾晏深吸一口气,握住叶梓的手:“阿梓?”   对方掌心滚烫,泛着不寻常的热度。   像是听见了有人在叫他,叶梓没有睁眼,迷迷糊糊地应了声:“嗯?”   顾晏闭了闭眼,俯身在他侧脸轻轻吻了下,解开了他衣服上的第一颗盘扣。   “抱歉,我来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卡在这里会不会被打   说正经的,我终于要v啦~   本文会在2月5日,第26章正式入v。26章的更新时间在5号零点,也就是说,大家在除夕跨完年就能看到作者的爆肝三连更啦~求个首订呀!   入v前五章,每章前五十个留言的小可爱都有红包送,五十个之后的随机~入v前三天的订阅非常重要,希望大家能够支持,爱你们(づ ̄ 3 ̄)づ   ―――给接档文打个广告   《白兔仙尊孕期养护指南[穿书]》   白荼穿进一本书里,成了书中被反派血虐,最终扒皮抽筋的正道魁首昭华仙君。   小兔仙瑟瑟发抖地抱紧反派大腿,百般示好递金手指,谁料反派黑化得越来越快。白荼只能随正道去剿灭反派,与其同归于尽。   却没想到一睁眼,回到了刚穿书的时候。   这一世,白荼改变策略,把还是小狼崽的反派捡回家当徒弟,从小调.教。   长大成人的狼妖云野修为刻苦,尊师重道,唯独心中郁结一个心魔,怎么问也不说。   后来,云野心魔入体,把自家师父推倒了。   从那之后――   云野:师父抱qaq   白荼:   云野:??师父别走啊师父!   云野心里纳闷,为何师父忽然处处躲着他,而且师父的肚子怎么越来越大了???   再后来,云野在师父房里捡到只瑟瑟发抖的小白兔,还是怀着孕的。   外冷内软易害羞兔仙师父受x偏执霸道爱撒娇狼妖徒弟攻   狼兔,师徒年下生子小甜饼,师父原型软萌好撸,甜度max,感兴趣的小可爱可以戳过去看一眼QAQ或 第26章   顾晏刚从外面回来, 手指被夜风吹得发僵。好在屋内烧着暖香,温度适宜, 并不觉得冷。   顾晏脱了外袍, 随意丢在地上, 重新放下纱帐, 欺身压上去。   不知是捱了太久耗尽了体力,还是那药效便是如此,叶梓感觉到有人接近,只是皱了皱眉,没有醒过来。   他的睡颜安静乖巧, 浓密纤长的睫羽轻颤,平白添了几分脆弱, 看着越发惹人怜惜。   顾晏轻轻扣住他的手腕, 低头吻住了那片温润的唇瓣。   寝殿内寂静无声,光线昏沉。   顾晏吻得温柔,纱帐内温度逐渐升高, 片刻后,叶梓终于不堪其扰。他眉头微皱,梦呓般呢喃一声, 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恍惚间, 叶梓觉得自己似乎还在睡梦中。如果不是在梦里,他为什么会看见顾晏压在他身上,还正在解开他的衣服?   解开他的衣服???   叶梓吓了一跳,本能地挣动着想逃, 却被顾晏一把抓住手腕,高举头顶。   叶梓惊恐地看他:“你在做什么?!”   顾晏早被烧昏了脑子,还当叶梓是在害羞,凑上去吻了吻他的眼睛,温柔道:“别怕,有我在。”   “不是!你别”叶梓有心想拦他,可先前那一番欺负下来,叶梓早就没了反抗的力气,只瘫软倒在榻上,欲哭无泪。   这人不是去参加寿宴了吗,怎么忽然回来,还变成了这副粗鲁的模样?   是在寿宴上吃错了什么东西吗?   他不过就是睡了一觉,怎么事情忽然就变成这样了?   顾晏的动作越发凶狠,意识到这人是来真的,叶梓吓得眼眶都红了,怂得讨饶,试图换回他的理智:“王爷,你、你别这样你不能这样对我,这要是传了出去――”   “被传出去也无妨。”顾晏耐心地提醒他,“阿梓,我们已经成婚了。”   说着,他轻轻扯开了叶梓的亵裤。   叶梓绝望地闭上眼。   “”   顾晏的动作陡然停了,叶梓被他搞得不上不下,不安地扭动一下:“王爷?”   顾晏抬头看他,眼尾泛红,目光灼灼:“你没有中毒?”   叶梓懵了:“中什么毒?”   顾晏此刻和叶梓差不多懵,脑子浆糊似的一团糟,没头没尾地逼问:“那盒点心,你吃了吗?”   “点心?”叶梓没明白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个,偏头想了想,心虚道,“说的是秋棠送来那盒吗?我吃了。”   顾晏问:“吃了多少?”   叶梓缩了缩脖子,心虚回答:“吃吃光了。”   叶梓说完,隐约意识到什么,才觉心下骇然。   难不成他就因为自己没给他留点心,所以这么生气?   这人生气起来,竟是这般生猛吗?   想明白这层,叶梓诚心认错:“抱歉王爷,我是想给你留点的,可我实在太饿了,一不留神就都吃光了。”   顾晏眼神暗了暗,叶梓又低声祈求道:“你要是想要,我这就找人去给你做,想要多少都行但就是,你能不能先先把我放开呀”   两人在床上这般模样,讨论谁偷吃了点心,这也太羞耻了。   顾晏与他对视片刻,手一松,叶梓忙不迭滚到另一边,胡乱将衣服拉好。   他攥紧了衣襟,偷瞄着顾晏,试探地问道:“那我现在就去找人给您做点心?”   顾晏烦躁:“谁在和你说点心?”   叶梓委屈地闭上嘴。   凶什么凶,明明是他先提起的。   顾晏按了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被冲昏的大脑此刻总算恢复了些清明。   那药是瑞太妃亲自吩咐下在点心里的,自是不会出什么差错。秋棠那丫头胆子小,定然不敢在点心里动手脚。而叶梓又说他的确吃了点心   这么说来,唯一的可能就只有一个。   顾晏问:“凡人服食的药物对你无效?”   叶梓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顾晏深吸一口气,竭力压住火气,将瑞王妃给他们下药的事情告诉了他。   叶梓听得瞠目结舌,半晌才回过神来,艰难道:“瑞太妃她怎么这么说,我吃的那盒点心,那东西竟然是――?”   叶梓有些后怕,他冷静一下,才回想道:“我吃过那点心之后,的确觉得有些发热困倦,便回床上休息,但也没什么不适。后来我睡着了,醒来就看到您在这儿。”   想到方才的事情,叶梓还有些不好意思。叶梓羞赧地看了顾晏一眼,低下头,纳闷道:“可我要是中了毒,怎么会什么事都没有?”   顾晏若有所思:“或许是因为”   叶梓的确吃了下在点心里的药,这药也的确起了作用,至少顾晏方才确实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热度。   但那药效也仅仅只是如此而已。   唯一能够解释得通的便是,那药只对人有效用,而叶梓是仙草化形,药效没有寻常人那么厉害。   想明白了这一层,顾晏心头的火气并未消减,反而更烦躁了些。   知道叶梓没被那药物折磨,顾晏总算放心下来,可与此同时,他心头又不免有些遗憾。   谁能想到,他的小仙草还能有这样独特的能力?   他扫了一眼被他吓得坏了的叶梓,无奈地叹息一声。还好他及时清醒过来,要是真对这人做了什么,更不知该怎么收场了。   顾晏将自己的分析与叶梓解释一通,起身道:“总之你没事就好,好好休息。”   他说完这话就要离开,叶梓却忽然伸出手,将他拉住。   叶梓低声问:“您是不是也中毒了?”   顾晏动作一滞。   转瞬间,冷静下来的叶梓已经把前因后果想得清楚。瑞太妃那药是要下给他们两人的,顾晏自然也逃不掉。   难怪方才从顾晏怀里挣脱出来时,叶梓的确感觉到,对方好像似乎已经   叶梓脸颊烧了起来,不敢抬头看他。   难怪他会忽然这样对他,被下了药,谁能控制得住言行?   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说到底都怨叶梓当初口不择言。要不是当初他在瑞太妃面前乱说话,也不会惹来后续这么多麻烦。   是他险些害了顾晏,现在怎么能坐视不理。   叶梓抿了抿嘴唇,面红耳赤地艰难道:“你这样要难受的吧,要不我、我帮你”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来,可顾晏已经听明白他的意思。   顾晏眼神一暗,忽然私心地不想解释。   他低下头,喑哑着嗓子,低声轻笑道:“阿梓,你方才要做什么,再说一遍?”   叶梓从脸颊到脖颈顿时红透了,他垂下眼,声音紧张得发抖:“我说我帮你。”   寝殿内一时只剩浅浅的呼吸声,床头的灯火跳动,将二人身影映在纱帐上。   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顾晏取来丝帕帮叶梓擦了擦手,将脏了的衣物和丝帕都丢到一边。叶梓倚在顾晏身边,红着脸低声抱怨:“手酸。”   顾晏含笑,摸了摸他的头发:“辛苦了。”   二人折腾了大半夜,叶梓有些抵不住困意,含糊地嘟囔了一句什么,眼眸半阖下来。   顾晏忽然问他:“就这样睡了?”   叶梓愣了下,撑着睡意抬起头问他:“你还不舒服吗?”   “没有。”顾晏顿了顿,低声道,“我是怕你不舒服。”   叶梓:“”   叶梓觉得自己脸上的温度又升高了些,连忙把头埋进被子,故作镇定道:“我我没什么不舒服的。”   “是么?”顾晏偏头看他,“可我刚才好像看到”   顾晏没把话说完。他停顿了半晌,心里带着几分惊喜几分甜蜜,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轻哑着声音问:“阿梓,你是不是也”   动情了?   “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叶梓开口打断他,咬死不承认。他翻身背对顾晏,快速道,“很晚了,您早些休息吧。”   哪有帮人的时候,自己先精神起来的。   明明连碰都没碰到,他怎么能这么丢人?   叶梓羞愤难挡,在心里呜咽一声,恨不得直接找个地缝钻进去。   顾晏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又愤恼,轻轻磨了下牙。   这人方才分明就已经动了情,若不是对他有意,怎么可能如此。   竟然还敢不承认,真是欠教训   顾晏克制住想将身旁这人拽起来,再好生教训一顿的冲动,叹息一声,熄灭了床头的油灯,躺回床榻上。   今日发生的事情完全在他的预料之外,毫无准备不说,还险些真的欺负了叶梓。今晚折腾他这么久,顾晏不忍心再继续逼他。   顾晏了解叶梓的性格,这人性子看着软,实则吃软不吃硬。   若逼得太狠,反倒适得其反。   他得循序渐进,找机会让这人亲口向他承认自己的心思。   顾晏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轻轻抚摸一下叶梓的头发,低声道:“睡吧,晚安。”   叶梓没有回应,像是已经睡熟了。   一夜无梦。   翌日叶梓醒来时,顾晏已经不在寝殿内。   床榻已经被收拾过了,被丢弃在床边的脏衣物也已经被收走。想到昨夜在这床上发生的事情,叶梓脸颊微微发烫。   他摇了摇头,下床洗漱。   叶梓洗漱完毕,两名婢女端来了早膳,在桌上布好了菜。   叶梓扫了眼那摆了一大桌的糕点粥品,笑了:“今日就我一个人用膳,弄这么多做什么?”   秋棠贴心道:“王爷吩咐的,说您昨夜劳累,早晨起来肯定饿,要多给您弄点吃的。”   叶梓正在饮茶,猛地呛了一口。   秋棠吓得连忙帮他顺气。   叶梓摆了摆手,明白了顾晏的用意。   瑞太妃又是找大夫,又是让人下药的,就是为了等这一天。顾晏将消息传出去,让府上的人都误以为他们圆了房,起码能保证日后不再出什么幺蛾子。   说起来,昨夜他们险些就   叶梓回想起昨夜顾晏差点对他做的事情,耳廓发烫,恍惚竟正生出几分遗憾来。   若昨天他没有扫兴,就那么做下去,或许也不错?   叶梓心绪荡漾地想着,嘴边的笑意再也压不住,泛起些许春意来。   秋棠正舀了碗粥要递给叶梓,见他这副神情,调笑道:“您是不是在想王爷呢?”   叶梓待人好,身边的下人非但不怕他,偶尔还敢与他说笑几句。   叶梓被戳破了心思,也不羞恼,问:“我就是想他又如何。对了,王爷他到底去哪儿了,怎么一上午不见人?”   另一名婢女道:“春围狩猎今日结束,圣上一大早便已召集大臣回京。太后觉得没尽兴,拉着京中女眷和嫔妃们,说要来行宫小住几日。王爷这是去接她们了。”   这婢女叫秋萝,叶梓还在当小绿草时,便时常与秋棠一起帮他浇水。   这两人原本都是王府里的外院丫鬟,负责做些杂事,打扫洗衣养护花草。叶梓成了王妃后,便让顾晏将她们调到院子里,直接供他差遣,活儿也能清闲些。   叶梓“哦”了一声,没放在心上。   秋棠替他着急,忍不住开口提醒道:“王妃,您还不知道吗?常宁郡主也要来。”   叶梓:“”   幸好他们昨天没发生什么,要是春风一度第二日,他醒来却听说顾晏丢下他去找与自己有过婚约的女子,还要将人家接回家来小住   叶梓想想都觉得脑后发麻,满心的荡漾瞬间喂了狗。   他咬了口包子,愤愤不平。   渣男。 第27章   叶梓还没用完膳, 行宫外忽然传来消息,说太后已经到达行宫, 侍从前来询问叶梓是否要去行宫外相迎。   叶梓取出丝帕擦了擦嘴, 淡定道:“不去。”   顾晏有意将他们同房的消息宣扬出去, 温存一夜后, 顾晏一大早就出门,还是去接常宁郡主。   叶梓这会儿要是再跑去行宫外迎接,未免显得太没心没肺了些。   叶梓让婢女传出话去,说他身体不适,起不来床, 不能去行宫外相迎。还让婢女将他情形说得严重些,让顾晏料理完手头的事, 尽快回来看他。   打点安排好后, 叶梓撤了寝殿内的下人,变回原形,跳进花盆里将自己种起来。   行宫不比瑞王府, 这些土壤只是在行宫附近的后山随便挖的,与瑞王府里精心撒过花肥的肥沃土壤可谓是天壤之别。叶梓原先还不觉得自己挑剔,直到在这土壤里睡过半夜, 实在捱不住偷跑上顾晏床上后, 才发觉原来自己无形中已经被顾晏惯得如此娇气。   叶梓一点不像传闻中的仙妖神怪,除了变成人形,他不会法术,也没人教过他怎么修炼。他唯一知道的只有, 在土壤中待着,他的力量就会恢复得快一些。   不够肥沃的土壤对叶梓来说聊胜于无,他百无聊赖蹲在花盆里,等顾晏来看他。可他左等右等,等了快一个时辰,还是不见顾晏的踪影。   叶梓叶片蜷起来,心里有点不高兴。   早晨他还能说服自己,那人是受了太后的命令,离不开身。可那边人都接回来了,还是走不开么?   更何况,他还特意派人传话说他身体不适。   来见他一面,有这么难吗?   亏那人昨晚哄他帮他做的时候,还一副那么温柔如水的模样。   果然男人在床上说的话都不可信。   叶梓跳出花盆,泄愤地甩了一地泥,从窗户跳出了寝殿。山不就我我就山,那人不来找他,他就自己找人去。   他又不是没长脚的草。   由于太后到来,行宫内的守卫比原先严了数倍。叶梓避开守卫,刚穿过游廊,便听见了说笑声。太后正带着一众皇室宗亲,正在不远处的凉亭里散心赏花。   这个时节正是百花盛开之际,园子里花草茂盛,赏心悦目。叶梓借着花草隐蔽,悄然接近了湖心亭。   一道来行宫的人不多,除了太后、皇后与几位宠妃外,就只有几名朝廷重臣的夫人,与顾晏同龄的反倒不多。   叶梓一眼便看见了人群中的顾晏。   他站在太后身边随侍,神情淡淡,太后正偏头对他说着什么。   叶梓走进了些,听见了太后的话:“这行宫我多年没有来过,现在看来,果真与记忆中相差甚远。”   皇后道:“太后说的是,自有一年行宫走水后,陛下将大部分都翻修过,自然是与原来不同了。”   这行宫是先帝在位时修建的,他去世没过几年,这座行宫忽然遭遇大火。大火将行宫烧毁了大半,死伤太监宫女甚多,因此,在大火后几年,这里时常有闹鬼的传闻传出。   直到近几年,靖和帝派人重新修缮了行宫,找了众多道士做法,才镇住了其中的邪祟。   太后想到往事,神情稍暗了些:“我还记得当年我与先帝常带晏儿来此。他幼年时最喜欢来这儿,一来就不想走,为此还与先帝闹过一阵脾气。”   “晏儿,你可还记得?”   顾晏正在俯身为太后添茶,余光一扫,却看见一抹熟悉的绿色从花草丛中一闪而过。   他敛下眸中笑意,低声回答:“自是记得。”   “说来,芷儿好像是第一次来此地吧?”皇后回眸看了眼站在自己身后的女子,“芷儿?”   温芷看上去似乎比前两日更憔悴了些,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皇后唤了她半晌,她才回神道:“是的,姑姑。”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不满,却很快隐去。   她笑了笑,道:“这行宫这么大,既然瑞王对这儿熟悉,不如就劳烦你陪着芷儿四处转转,如何?”   顾晏顿了下,顺从道:“是。”   顾晏陪温芷游园。   他对这行宫花园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一路细心替温芷讲解,礼数周到又妥帖,挑不出半分毛病。反倒是温芷看上去魂不守舍,除了偶尔应上一两句,更多时候只是看着远处发呆。   二人游玩一阵,在行宫后湖的湖心亭坐下小憩。   叶梓跟了过去。   温芷转头对身旁侍女吩咐了句什么,侍女应了声,离开了湖心亭。   顾晏在石桌边坐下,亲手倒了两杯茶:“常宁,进来,你那儿很危险。”   温芷站在湖心亭的边沿,目光眺望远处宽阔的湖面,轻轻笑了下:“危险么?我反倒觉得,这样更安全。”   顾晏手指抚摸着杯沿:“郡主这话说的,难不成还觉得本王会对你做什么?”   “不,与您无关。”温芷回眸看他,“殿下,您是个好人,我很羡慕您。”   她轻声道:“有时候我在想,若我生为男子,或许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只是可惜”   顾晏敛下眼,没有回话。   叶梓躲在暗处,看着温芷消瘦的背影,忍不住叹息一声。   书中对这位常宁郡主的描述不多,但叶梓隐约知道,她的心底并不坏。   温芷贵为郡主,容貌虽算不上倾国倾城,却也是一位声名在外的美人。只可惜她出生在护国公府,注定要面临许多身不由己。   例如,她分明对顾晏没有感情,却不得不听从父亲和姑姑的命令接近他。   叶梓记得,常宁郡主在被顾晏退婚后没多久,便因失足落水而亡,香消玉殒。   叶梓想到这里,忽然怔愣一下。   常宁郡主是何时落水而亡他不太清楚。   按照他记忆中的时间线,顾晏在太后寿宴上送百姓受灾图,触怒靖和帝,被其软禁于瑞王府三个月。那三个月内王府得不到任何外界消息,直到顾晏解禁,他才知道常宁郡主已经香消玉殒。   如此说来,那时间不就是   叶梓隐约有了些猜测,正在此时,他却忽然听见湖心亭传来噗通一声闷响,仿若重物入水的声音。   他抬头看过去,恰好看见温芷被水流淹没。   叶梓的记忆终于明晰起来,他想起来,记忆中温芷落水而亡的地点,的确就是这座行宫。   湖面上很快响起第二声闷响,平静的湖面荡开层层波澜,是顾晏跳入了湖水中。   岸边看见这一幕的太监宫女顿时乱做一团,大声呼喊着下水去救人。众人手忙脚乱一番,片刻后,顾晏与温芷被侍卫救起来。   院中赏花的太后被这变故惊动,急忙领着人赶过来,花容失色:“好好的怎么会落水?你们没事吧?可有受伤?”   顾晏浑身上下都被湖水打湿得透彻,他草草披上件宫女送来的狐裘,面色依旧被冻得发白。   他摇摇头,低声道:“常宁她”   温芷虽然被救起来,却已陷入昏迷,久久不醒。   皇后是温芷的亲姑姑,自然是最为担忧。她当即吩咐将温芷送去她居住的宫苑,再派人去寻太医来替她诊治。   太后有意让顾晏也去让太医一同诊治,顾晏却摇头拒绝:“我自行回去沐浴更衣便好,不劳烦皇后娘娘。”   “也好。”太后点点头,嘱咐道,“你风寒刚好,记得找人熬些姜汤,别冻坏了身子。”   顾晏点头称是。   出了这样的大事,众人没了游乐的心思,相继散去,回到住处。   春日的湖水冰凉彻骨,顾晏裹着狐裘,只觉寒意直往骨缝里钻。他回望一眼重归寂静的湖面,由两名侍从搀扶着,缓慢往居住的宫苑走去。   叶梓早在顾晏说要自行回去时便溜走了,他快速回了居住的宫苑,从窗户爬入寝殿,变回原形换好衣服,推开寝殿大门。   秋棠与秋萝正在院内候着,见他出来,立即迎上去:“王妃有何吩咐?”   叶梓一路跑得急了,呼吸稍有不顺,没头没尾道:“备热水,熬姜汤,快去。”   秋棠与秋萝均是一愣,正要开口问,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跑进来:“王妃,大事不好,王爷落水了!”   他顿了下,冲着两个小婢女吩咐:“还不快去准备着热水,干净衣服,王爷要沐浴更衣!快去!”   二人大惊失色,随后又面面相觑起来。   这王爷落水的消息刚传来,王妃是怎么知道得这么快的?   叶梓怕她们多问,连忙吩咐道:“姜汤我去熬,你们先把热水备着,伺候王爷沐浴。”   他说完,便朝后厨走去。   叶梓蹲在后厨熬姜汤,心头久久无法平静。   常宁郡主落水于他而言不是大事,可这时机实在太不巧了。   顾晏刚退了与常宁郡主的婚事,与护国公府本来就闹得有些不愉快。他们二人独处时,温芷忽然落水,怎么看都与顾晏脱不了干系。   那时在湖心亭,除了顾晏与温芷外,就只有叶梓离得最近。他是亲眼看见温芷自己跳下去,可偏偏他做不了证。   护国公府若想在这里面做些文章,那可是太容易了。   叶梓心烦意乱地想着,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王妃。”   是秋棠。   叶梓问:“怎么了?不是让你们伺候王爷沐浴吗?”   秋棠走进来,低声道:“王爷他不让别人碰,说是要您亲自去伺候。”   叶梓道:“与他说,我熬好姜汤就来。”   “说过了。”秋棠低垂着头,为难道,“可王爷说了,您不去伺候,他就不沐浴。”   叶梓:“” 第28章   净室里氤氲着热腾腾的水汽, 叶梓刚走进去,便听见绸帘后传来些许水声。   叶梓掀开绸帘, 里面是一方白玉雕砌的小池。小池里蓄满了热气蒸腾的浴汤, 顾晏半个身子浸泡在水里, 长发随意散开, 仰头靠在水池边闭目养神。   他上身赤.裸,精瘦匀称的肌理一览无余。   叶梓仓惶移开视线,脚步顿了一下,才端着姜汤走过去。   顾晏睁眼看他:“叫你好半天了,怎么这么久才来?”   “在帮您熬姜汤。”叶梓低头回答, 将姜汤放到顾晏手边的矮桌上,“您趁热喝, 去去寒。”   顾晏没有动, 含笑道:“要你喂我。”   叶梓抿了下唇,耳尖悄然红了起来。   顾晏本意只是与他闹着玩,没想为难他, 正要开口,却见叶梓忽然弯腰跪坐在水池边,端起了姜汤。   叶梓乖乖舀起一勺, 放在唇边吹一下, 用嘴唇试了试温度,再递到顾晏嘴边。顾晏颇有些受宠若惊,就着他的手将姜汤喝进去。   姜汤里放了红糖,甜辣适口, 回味悠长。   一碗姜汤下肚,驱散了寒意,顾晏长长地舒了口气,总算舒服了些。   叶梓用丝帕帮他擦了擦嘴角,忍不住埋怨道:“你这幅破身子,还逞能入水救人。岸边那么多太监宫女候着,用得着你以身犯险吗?”   顾晏笑了笑,不以为意:“那水我不跳,不就真成我推下去的了?”   叶梓的手抖了一下,敛下眼:“常宁郡主她”   “她是自己跳的,与我无关。”顾晏摊手,“你当时在场,别冤枉我。”   “我当然――”叶梓愣了愣,“你知道我在?”   顾晏正色道:“我的仙草就算藏身在花草丛中,也是最独特好看的一株,我怎么会看不到?”   叶梓意外很吃这套,心里甜滋滋的,早晨所有的火气憋闷顿时烟消云散。   他竭力止住上扬的嘴唇,回到刚才的话题:“可常宁郡主好端端的为何投湖?”   顾晏在水里舒展了身躯,眼眸微阖:“我怎么会知道。”   他只知温芷是在前世他被软禁期间失足落水而死的,却不知道她落水的时间。可谁知道早不落水晚不落水,偏偏挑了他们二人独处的时候。   还是自己跳的。   此番若温芷那条小命保下来倒还好,若是不幸救不回来,瑞王府和护国公府的梁子算是结大了。   叶梓道:“听说太医已经来看过了,说幸好救得及时,没有大碍,一两日应该就能醒了。只是”   叶梓没把话说完,他低下头,忽然有些不希望温芷这么快醒过来。   自从看见温芷落水开始,他心里便隐约有些不祥的猜测。   书里对那位常宁郡主的死因只轻描淡写的说了句“失足落水而亡”,现在看来,她真正的死因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温芷今日在顾晏面前跳入湖水中,此事顾晏与叶梓知道,可说出去别人不一定会信。除非温芷醒来后澄清事情原委,洗清顾晏的嫌疑。   可她真的会帮忙吗?   现在没有证据,叶梓不愿轻易以恶意度人,可是若她不想将顾晏牵扯进来,为何要特意挑她与顾晏独处的时候投湖呢?   叶梓心里烦闷,顾晏却轻声笑笑:“愁眉苦脸做什么,现在是我被人黏上,又不是你。”   叶梓嘟囔道:“还不是担心你。”   他顿了顿,又说:“皇后,护国公,包括温熠小将军,他们折腾这么久,不就是盯上你了么?这次郡主又出了事,我担心他们借题发挥。”   顾晏道:“你既然知道他们盯着我,那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王位。”叶梓回答:“如今朝中大臣偏向废太子,让三皇子继位,护国公与皇后属太子一脉,因此才试图拉拢瑞王府。他们要的并非是王爷你,而是将你拿捏在手里,以此来控制你身后的老臣。”   顾晏是前太子的独子,虽说现在他逃避皇权之争,失了势,可当初他父亲的心腹,朝中那批元老大臣,仍是站在他背后的。   控制了他,便是控制了那群人。   顾晏没回答,忽然道:“你热不热?”   叶梓一怔,没反应过来他这话题是怎么转得这么快的。   顾晏抬起手捏了捏叶梓的脸,蹭了他一脸水:“你看你,都出汗了。”   净室被水汽蒸腾得温度极高,叶梓就待了这么一会儿,额间已经出了层细密的汗水。脸颊被热气蒸得红扑扑的,格外好看。   顾晏看得有些心猿意马,咧嘴一笑:“要不进来一起洗?”   叶梓脸上一时更热了几分,匆忙站起身:“不、不用,您自己――”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被顾晏攥住手腕,狠狠拉了一把。   叶梓没站稳,一下栽入水中,溅起层层水花。   叶梓的衣衫顿时被浸透了,入水的瞬间,顾晏还没忘体贴地上前护住叶梓的后脑,以免他被水呛着。   叶梓脸上闪过一丝羞恼:“你――”   可他很快说不出来话了。   水池规模不小,容纳两个成年男子还绰绰有余。顾晏缓慢朝叶梓逼近,将他一直逼到了水池边。二人这姿势实在过于暧昧,叶梓浑身僵硬,连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动也不敢动。   叶梓眼睫上挂了滴水珠,微微颤动。   顾晏喉头滚动一下,耐心伸手替他擦去脸上的水珠,轻声道:“阿梓,你在担心我。”   顾晏顿了顿,认真看他:“为什么?”   叶梓一怔。   “我威胁你留下假扮王妃,我若出事,你大可以丢下我离开,重获自由。”顾晏这话几乎是紧贴在叶梓耳边说出来的,听得叶梓腿都软了。   “可你没有,反倒处处替我谋划,为我担心。”   顾晏垂眸看他,温声道:“阿梓,你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吗?”   浴汤里水汽蒸腾,叶梓的衣服都被浸湿了紧贴在身上,闷得他头晕。偏偏顾晏又靠得极近,叶梓心跳得飞快,脑子昏昏沉沉,几乎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叶梓受不了他靠这么近,难耐地推了推顾晏的胸膛,低声道:“王爷,我要喘不过气了”   顾晏放开他。   叶梓刚松了口气,便听顾晏开口:“这次的事你不必太过担心。”   顾晏淡淡道:“区区一个护国公府,我还不需要放在眼里,更不可能被他们拿捏。说句难听的,就算今日真的是我将常宁推下水,他们也奈何不了我。”   “靖和帝不会为了个常宁动我,不值得,也没必要,顶多罚几个月俸禄,在家面壁思过罢了。”   叶梓听他这么说,稍稍放心下来。   他想了想,又道:“可我还是有些担心”   顾晏忽然伸出手指,按在叶梓的嘴唇上。他叹了口气,指腹在叶梓嘴唇上摩挲一下:“阿梓,你再这样,我要罚你了。”   叶梓觉得自己快被热熟了,他咽了咽口水,忐忑问:“怎、怎么罚?”   顾晏轻笑一声,抬手取下叶梓的发冠,如瀑的长发顿时披散下来。   他凑到叶梓耳边,含笑道:“就罚你从现在开始,我让你做什么,你都不许拒绝,也不许反抗,如何?”   他说着,手指缓慢下移,慢悠悠解开了叶梓衣服上的第一颗盘扣。   叶梓脑中轰鸣一声炸开,忽然明白了顾晏那句话的意思。   叶梓忍不住往后缩了下,可顾晏偏偏不让他躲,朝他逼近过去,将他圈在了水池角落。   顾晏观察着他的神情,低声催促:“说话啊爱妃,本王现在要罚你,你领不领罚?”   叶梓心跳急促,又羞又窘,不知该作何反应。   都是男人,昨夜那一番下来,顾晏倒是舒服了,可他还未经纾解,自然是有些想的。   可要是与这人会不会太冒犯了些。   叶梓偷瞄了顾晏一眼,对方身上沾染了氤氲的水汽,原本冷冽的容颜显得朦胧温和,竟比往日更好看了些。叶梓看得有些心猿意马,心头某个地方悄悄动了下。   他动了动嘴唇,带着点私心与期待,小声道:“领罚。”   “这才乖。”   顾晏满意地笑了笑,手下动作不再迟疑,利落将那碍事的衣物拨开。   叶梓墨色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身上不知是害羞还是由于被热水浸泡,呈浅浅的粉色。   顾晏呼吸陡然重了些。   他定了定心神,将湿透了的衣袍丢到岸边,取过一张软布,递给叶梓。   叶梓愣了下,没接。   顾晏挑眉看他:“还不拿着?”   叶梓只得接过来,懵懂问:“做做什么?”   顾晏道:“替我擦身。”   叶梓:“”   叶梓觉得自己可能是被热气冲昏了脑子,产生了错觉,误会了顾晏的意思。他的手颤了颤,确认道:“您不是要罚我吗?”   顾晏一笑:“我这不在罚吗?”   叶梓骇然:“这就是惩罚的内容?”   顾晏点点头:“对。”   叶梓气得胸口闷,几欲崩溃:“那你脱我衣服做什么?”   顾晏正经道:“这里头太闷,你穿这么多下水,我怕你一会儿闷得晕过去。”   叶梓:“”   所有的暧昧气氛顿时烟消云散,叶梓愤愤接过那块软布:“知道了。”   顾晏忍着笑意,背对他,还一本正经地吩咐:“仔细点,别偷懒。”   叶梓咬着牙,气鼓鼓道:“是。”   顾晏心里自然明白叶梓想要的是什么,可那人一直不肯正视内心,顾晏便也不得不想点法子来逼他。长此以往,他不信那人还能继续在他面前装下去。   不过,作死总要付出些代价。   于是,从小养尊处优惯了的瑞亲王,体会到了有史以来最可怕的一次擦身。直到二人回了寝殿,他还能感觉到背上的皮肤火辣辣地发疼。   顾晏看着一回寝殿就将自己种回花盆里,不说话也不理他的小仙草,无奈地摇了摇头。 第29章   接下来的一日叶梓都没理人。翌日黄昏时, 有人传来了消息,常宁郡主已经醒过来。   顾晏问:“她说什么了?是本王推她下去的?”   来传信的是太后身边的小太监, 一听这话吓得险些跪倒在地上, 忙道:“没有, 郡主没这么说。郡主醒来到现在还没说过一句话, 任凭旁人怎么问,她她都不开口。”   顾晏有些惊讶,他已准备好背这口黑锅,可没想到这锅却迟迟不朝他扔过来。   那人究竟在想什么?   顾晏打发走了小太监,转头回了内室。   叶梓的花盆摆在屏风后的小桌上, 恰好能听见他们刚才的话。   顾晏在桌边坐下,支着下巴看他:“还是不打算理我?”   叶梓挣扎一下, 乖乖开口:“您打算怎么办呀?”   顾晏不以为意:“还能怎么办, 既然常宁没开口冤枉我,那此事便与我无关。我为何还要考虑怎么办?”   叶梓垂下头不说话。   有时候他摸不清顾晏的真实想法究竟是什么,为什么看上去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若是他记忆中的那个人, 绝对不可能这样忍气吞声。   叶梓又问:“长安那边如何了?”   顾晏轻蔑一笑:“听说温熠气得半死,险些从长安赶来与我拼命,被他爹拦了下来。宫里没什么消息, 大抵是还在观望。”   现在焦点全落在常宁一人身上, 所有人都在等待她的定论。   可偏偏,她什么都不说。   越是沉默,便越让人不安。叶梓思忖片刻,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夜色渐深, 顾晏早早躺下休息,待那人睡熟后,叶梓从花盆里爬出来,悄然从寝殿的窗户跳了出去。   他避开侍卫,很快找到了皇后的寝殿。   皇后的寝殿外看守甚多,叶梓跃上房梁,从房梁的缝隙摸进了寝殿内。   不出所料,寝殿内没有宫人侍奉。   叶梓俯身朝内室看过去,隐约可见床榻上、纱帐内躺着的消瘦身影。温芷睁着眼睛,怔怔地盯着头顶那一方纱帐,眼中最后的生人气也已消失殆尽了。   叶梓正想再靠近些,床上那人忽然转头朝他的方向看过来。叶梓连忙吓得缩回房梁上。   忽然,大殿外传来一名女子的声音。   “芷儿,你还没有想好么?”皇后从暗处走出来。   已是深夜,她依旧穿着一身华贵的宫装,妆容精致,与床上未施粉黛,形容憔悴的人对比鲜明。   皇后走到温芷面前,握住她的手,温声道:“姑姑知道,先前是我和你父亲逼得太急,是我们不对。姑姑可以不责怪你忤逆之事,可你为何就是不肯听我们的话呢?”   温芷偏头看她了一眼,闭上眼没有回答。   皇后眼中闪过一抹怒意:“你做出这副模样给谁看?我们不过想是让你接近顾晏,他是先帝亲封的亲王,地位斐然,你嫁给他有什么委屈的?况且你又不是对他无意,你”   温芷忽然轻轻笑了声。   她像是听见了什么极有趣的笑话一般,她笑得停不下来,空旷的寝殿中一时回荡她的笑声,竟令皇后有几分胆寒。   皇后忍无可忍:“你别笑了!”   “为什么不笑?”温芷开口,声音低哑虚弱,“姑姑不觉得很有趣吗?”   温芷道:“对,我是曾对瑞王殿下有意。所以我该听你们的话,百般接近他,勾引他,用我自己的名节换来嫁入瑞王府的资格,对么?”   温芷抬起头,目光像是看向远处:“可是姑姑啊,我从小跟着太傅读书识字,虽不求至圣之道,但也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我宁可清清白白的去死,也不愿名节败尽,换来个对我恨之入骨的丈夫。”   皇后霍然起身:“你懂什么?后宫荣宠本就如此,他现在不喜欢你,难保你嫁过去之后他不会喜欢。他那瑞王妃是个什么?一个承欢人下的男宠罢了,无法留下血脉,那人拿什么和你斗?只要你能嫁过去”   她像是意识到自己失态,忽然止住了话头。   皇后深吸一口气,放柔了声音:“芷儿,你年纪还小,很多事情不明白,姑姑不勉强你。姑姑已经告诉你了,只要你愿意出来指认顾晏,说他轻薄于你,你不肯屈从,所以才被迫投湖。”   她顿了顿,诱惑道,“只要你肯开口,姑姑和你父亲便能帮你打点好一切,让你风风光光嫁入瑞王府。”   皇后拍了拍温芷的手背,笑道:“在权力之争中,女子本就是牺牲品,要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做什么,只有攥在手心里的,才是真正能让我们安身立命的东西。你好好想想吧。”   说完这话,皇后转身离开了寝殿。   寝殿的大门被合上,殿内重归清冷寂静。   叶梓浅浅地叹了口气,忽然听见温芷开口:“你还在吗?”   叶梓一怔,浑身僵住了。   温芷已经从床上坐起来,倚靠在床头,平静地看着叶梓所在的方向。叶梓迟疑片刻,走了出去。   温芷静静看着那株小绿草走到床边,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惊讶。   她笑了笑,低声道:“我昨天在花园里看见你啦。”   温芷道:“你跟在我和瑞王殿下身后,藏在草丛里,我说得对不对?”   叶梓在床边仰着头看她,没有回答。   温芷疑惑地偏头:“你不会说话吗?”   “不会说话也没关系,你陪我说说话吧。”温芷苍白地笑了笑,“很抱歉,刚才让你听到了那些。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可笑?”   叶梓低声道:“不会。”   温芷有些诧异,甚至没留意到叶梓的声音有些熟悉:“原来你会说话。”   叶梓不敢在她面前说太多话,只轻轻应了声。   “我本以为我会死的。”温芷眼神飘远,怅然道,“我若是死了该有多好,就不需要活着面对这些,为什么偏偏要救我呢?”   叶梓忍不住道:“那种情形下,他不可能不救你。”   叶梓又问:“你故意在瑞王面前投湖,是为了激起他与护国公府的矛盾吗?”   温芷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叶梓继续道:“你若真的死了,护国公府与皇后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可死无对证,真相不明,他们动不了瑞王。看上去或许是个死局,但这样一来,便是彻底掐断了瑞王府与护国公府合作的可能。”   叶梓顿了一下,低声道:“你真正的目的是这个,对吗?”   温芷浅浅地笑了笑,为她憔悴的容颜添了几分生人气:“小草仙,你很聪明。”   叶梓还是不明白:“可你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温芷淡淡道,“我只是不想让大家都不舒坦罢了。”   温芷道:“我若在个无人的地方死了,到头来只能留下一具白骨,可我恨的人都还活得好好的,我咽不下这口气。”   她声音极轻,听不出什么情绪,却不由让叶梓脊骨生寒。   “从我出生开始,便被教导父母之命不可违,可父母之命若是错的,我也必须遵守吗?”温芷苍凉地笑了笑,“小草仙,你知道昨天我若是不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   “我们游园结束后,太后会设下晚宴。席间,姑姑换掉瑞王殿下的酒,待瑞王殿下喝醉后,再将我和他关进一处。”   温芷的声音颤抖,轻轻地闭上眼:“孤男寡女独处一夜,就算没有发生什么,旁人也不会信了。”   叶梓心头泛起一阵凉意。   若真是那样,顾晏就必然会被逼娶了温芷。   温芷嘴角轻轻勾起来:“他们利用我,将我当做棋子摆布,我做不到为自己谋利,也逃不开这命运。既然如此,我为何不寻个想要的死法,让自己死得有价值些。”   她不愿屈服命运,也无法反抗,便想用自己的生命,毁掉皇后和护国公的精心谋划。   可她没想到,到头来竟被顾晏救了下来。   温芷叹息一声:“我知道这样对瑞王殿下很不公平,可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是我对不起他,给他添麻烦了。”   叶梓没有回答。   好一会儿,他才低声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这才是他来的目的。   现在所有的焦点都在温芷身上,她一句话便能决定所有的事情走向,所以,叶梓才想来打探,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温芷像是也陷入为难,她摇摇头:“我不知道。你刚才听到了,姑姑想让我诬陷瑞王,我做不到。所以我现在也不能一死了之,若我死了,姑姑会肆无忌惮将瑞王轻薄我的消息放出去,我便是彻底害了瑞王殿下。”   温芷垂下眼,苍凉一笑:“折腾了半天,我给自己挖了个坑。这世上或许没有比我更蠢的人了。”   叶梓心中有些不忍,伸出小草茎,安抚地拍了拍温芷的手背。   温芷偏头看他,小心翼翼问:“我能摸一下你吗?”   还没等叶梓回答,她不自在地转开目光:“抱歉,冒犯了。我读过不少志怪话本,觉得世上奇妙之事甚多,没想到真能让我遇到,有些好奇。”   叶梓头一次从她脸上,看到了属于十多岁女子会有的羞怯天真。   叶梓跳上床榻,走到温芷手边,用叶片轻轻拥住她的手。   “活下去吧。”叶梓低声道,“会有办法的。”   叶梓离开皇后寝殿,只觉得心口闷得难受。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常宁郡主不会陷顾晏于不义,可心里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小绿草垂着花穗,没精打采地走进他和顾晏住的宫苑,忽然被人掐住茎根提起来。   叶梓吓了一跳,抬起头看去。   顾晏把他举到跟前,似笑非笑:“爱妃,这么晚你跑哪儿去了?” 第30章   叶梓没回答, 小草根蹬动几下,试图从对方的手里挣脱出来。可顾晏将他攥得紧紧的, 他根本动弹不得。   叶梓无奈, 只得开口:“你先让我变回来。”   顾晏轻笑一声, 松了手。   小绿草一溜烟跑回了寝殿内。   叶梓变回人形, 穿好衣服,推开寝殿大门,顾晏正坐在庭院中的凉亭里品茶。   叶梓走过去,顾晏抿了口茶水,抬起眼看他:“说说吧, 去哪儿了?”   叶梓的目光心虚地躲闪一下,吞吞吐吐道:“随随便逛逛。”   “随便逛?”顾晏轻轻笑了笑, 毫不留情地揭穿, “随便逛能逛到距这里好几个宫苑远的皇后寝殿,还逛进了人家女子的闺房里?”   叶梓一怔:“你怎么会知道”   顾晏将茶盏放回石桌上,淡淡道:“你以为我这瑞王只是个摆设吗?阿梓, 你太小看我了。”   叶梓隐约听出他这话里的深意,惊诧问道:“你在行宫内安排了眼线?”   顾晏没回答,但也没反驳。   叶梓又问:“你是因为这样, 才一点也不担心的吗?”   难道所有的事情都在这人的掌握之中, 他并不像叶梓想象的那样,不在意也不关心任何事情?   顾晏停顿半晌,反问道:“先前刚出过刺客,我这么做很奇怪吗?”   “至于你说为何我不担心”顾晏抬手给叶梓倒了杯茶, 示意他坐下,“阿梓,我告诉过你,这件事本就不必要担心。”   叶梓问:“你已经有计划了?”   “阿梓,你把事情想得太复杂。”顾晏笑了笑,“常宁郡主在游园时失足落水,本王救了她,就这么简单。常宁身边那小丫头很好说话,或许明日太后与皇后寻问她时,她便会如实将真相说出来。”   叶梓怔愣一下,终于反应过来:“你买通了常宁郡主的丫鬟?”   “不止。”顾晏没有隐瞒,“一开始没有澄清,是想留条底线,试探一下皇后和常宁的态度。幸好常宁脑子还算清醒,没听皇后的反咬我一口,否则”   顾晏停顿一下,眼中闪过一抹危险的笑意:“本王与她各执一词,又有这么多宫人为本王作证,你觉得靖和帝会信她,还是信我?”   自然是会信顾晏的。   到那时,温芷非但清誉全毁,恐怕连郡主之位都不一定保得住。   叶梓暗暗心惊,没想到顾晏会准备得这么妥帖。   难怪他看上去始终对这事漫不经心,他没有坐以待毙,反倒一早便想好了对策。   这次是叶梓小看他了。   叶梓低声道:“我明白了。”   顾晏扫了他一眼:“明白了就好,下次别做多余的事情。让我的王妃去以身犯险,我这瑞亲王当得也太窝囊了。”   叶梓咬了下唇,还是忍不住问:“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你这次有惊无险,可难保日后皇后和护国公不会再打别的主意。你”   顾晏道:“很简单,只要常宁郡主染了癔症,一病不起,不就可以了?”   “你是说装疯?”   “对。”顾晏道,“常宁失足落水,受到惊吓,一时神志不清,意识不明,需要留在行宫静养。如此一来,没人会再逼我娶一个疯子,也没人会逼一个疯子嫁给我,你担心的事情与她担心的事情,都能解决。”   叶梓移开目光,动了动嘴唇,低声道:“我没担心你会娶她。”   顾晏扬眉:“难道不是?我以为你这么着急,是担心自己的正妃之位保不住。”   叶梓急道:“当然不是,我只是担心你被人算计,我――”   他的话戛然而止,忽然又想起了在浴池中,顾晏问他的话。   “阿梓,你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吗?”   他到底在做什么?   他在担心这人的安危,在担心他遭人算计,被人逼迫,也在担心如果顾晏真的娶了常宁,瑞王府中就不再有他的位置。   明明只是扮演王妃,他似乎入戏得有些深了。   叶梓闭了闭眼,起身道:“既然王爷已经有计划,我这就去告诉常宁郡主。”   “回来。”顾晏叫住他,抬头轻轻在叶梓额头上敲击一下,“我再告诉你一遍,你是王妃,不是我的侍从,传话这种事我需要让你去说?”   叶梓被训了一通,捂着额头,委屈地看他。   可这次顾晏不吃这套。   “你三番两次不听我的话,不罚你不行。”顾晏顿了下,笑道,“恰好今日我兴致高,就罚你替我侍酒吧。”   夜里月色正好,凉亭下隐约可听见溪水潺潺。凉亭内,叶梓温好酒,规规矩矩地给顾晏斟了一杯,递到他面前。   顾晏斜倚在凉亭里,回眸看着他的动作。   皎洁如练的月光洒在他脸上,将他的侧脸映得轮廓深邃。   叶梓定了定心神,将酒杯递过去:“王爷。”   顾晏接过来,把玩着酒杯,叹息道:“要是你往日能有这么乖,我至于罚你么?”   叶梓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顾晏饮下那杯酒,偏头道:“阿梓,你是不是有事想问我?”   叶梓迟疑一下,走上前替他斟酒。   “我没什么想问的。”   顾晏笑了下:“你不说我也知道。”   “皇城中整日因权势之争而勾心斗角,以我的身份,很难在其中安稳立足。就像这一次,我有心逃避,仍免不了被卷进来。你在担心我,无法独善其身,对吗?”   叶梓沉默许久,微微点了点头。   顾晏反问:“以你所见,我该如何?”   叶梓试探道:“王爷没想过远离皇城吗?”   “远离皇城,你以为我不想?”顾晏叹息一声,“我很早以前就向靖和帝提出过,希望他赐我一块封地,让我去封地逍遥,免得在他眼前碍眼。”   “他不同意。”   “那老东西,就连我那几位皇叔都能被丢到封地自生自灭,唯独不让我走。”顾晏饮了口酒,嘲弄一笑,“他是在忌惮我。”   毕竟,当初若不是顾晏年纪小无法继承皇位,这天下早就是他的了。   顾晏道:“只要有我在一天,他那皇位就坐不安稳,可他偏偏又动不了我。易地而处,若是我在那皇位上,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叶梓低声道:“我明白。”   顾晏多饮了几杯,眼中带了几分微醺:“阿梓,你知道皇城中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甚多,该如何才能在其中安身立命吗?”   “要么就陷进去,去争去抢,坐上那最高的位置。要么就忍。”   顾晏的目光望向天际,像是透过层层月光,看向了遥远的过去:“争权夺利让我失去过对我最重要的东西,是我亲手毁了他。我希望你永远不要体会到那种滋味,那种快要将人逼疯的滋味。”   叶梓心里重重地抽了一下。他第一次从顾晏的脸上,看到了某种不加掩饰的痛苦神色。   不过那神色只是转瞬即逝,很快被顾晏重新掩饰起来:“从那一刻我便明白,没有什么能比好好活着,好好守护自己想要的东西更为重要。皇位,我早就不在乎了。”   叶梓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顾晏偏头看了他半晌,忽然转了话题,夸赞道:“你这温酒的手艺不错,日后就是不在我王府,去民间开个酒肆,生意一定也极好。”   叶梓眼眸颤动一下,低声问:“不在王府?”   “是啊,你不是一直想离开王府么?”顾晏道,“我考虑过,再过几个月,或是一两年,等到事态平息下来,便给你一封和离书。到那时候,你就可以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了。怎么,你不开心?”   叶梓敛下眼眸,摇摇头:“不,我很开心,多谢王爷。”   顾晏若有所思地看他,没再说什么。   二人一坐一立,随意闲聊一会儿,不知不觉便饮完了一壶酒。顾晏放下酒杯,站起身,身体却微晃一下。   叶梓连忙将他扶住:“王爷?”   顾晏按了按眉心,轻笑道:“许久不曾饮这么多了,有点头晕。”   “就您那破身子,还是少饮酒为好。”叶梓低声嘟囔一句,将人扶起来,“还能走吗?”   顾晏像是有些难受,把头靠在叶梓肩头,眉头紧紧皱起,没有回答。   叶梓认命地叹了口气,揽住顾晏,半扶半抱将人扶进了寝殿。   顾晏喝多了些,脚步虚浮,意识不明,但好歹还算配合。叶梓没费什么力气便将他扶到床上,替他脱了外袍,再取来丝帕替他擦脸。   做完这些,叶梓在床边坐下。   顾晏呼吸平顺,像是已经睡熟了。他睡得安稳,像是卸下了所有防备,轮廓半点看不出清醒时候的冷冽清冷。   今夜让叶梓看到了与过去完全不同的顾晏。   无论是精密谋划布局,轻而易举便破了难题的他。还是向他诉说悔恨,显露痛苦神情的他。又或是现在,醉酒之后,在他面前毫无防备的他   叶梓怔怔看了他半晌,神使鬼差地抬手熄了油灯。   寝殿内顿时陷入黑暗。   唯有皎皎月色从窗户透进来,将二人的身影映得模糊不清。   叶梓俯身在顾晏上方,呼吸由于紧张不自觉重了几分。他定了定心神,低声唤道:“王爷?”   顾晏没有回答。   黑暗中,叶梓伸手在床榻上摸索一下,覆到顾晏的手背上。他用指尖描摹着对方手背的轮廓,轻轻握住,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睡梦中的人。   顾晏像是毫无察觉,一动不动。   叶梓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   他俯下身,让自己压在顾晏身上。叶梓心跳飞快,他用双臂撑着上身,稍稍支起身体,像做了坏事一般,心虚地睁大了眼睛紧盯着顾晏的脸。   可顾晏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叶梓看了他许久,低下头,在对方的嘴唇上轻轻碰了下。   双唇相接的触感像是毒.药般令人上瘾,叶梓贴着那两片冰凉温润的薄唇浅浅亲吻,对方口中清冽的酒香几乎让他也染上了些醉意。   不知过去多久,顾晏忽然轻轻动了一下。   寝殿内骤然闪过一道白光,光芒过后,叶梓的衣服落了满床。   衣物内鼓起一个小包,小绿草蜷缩在里面,紧张得轻轻发颤。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鼓起勇气爬出来,顾晏只是皱了皱眉,没有醒过来。   叶梓放心下来。他将衣服蹬下床,爬到顾晏肩头,紧贴着顾晏的脖子,没再做什么,只是寻到个舒服的姿势安静地躺下。   殿内寂静无声,过了许久,才听见叶梓又低又委屈地嘟囔了一句。   “我不想走。” 第31章   翌日, 果真有人向太后承认,曾亲眼所见常宁郡主失足落水。对此, 常宁郡主并未反驳。太后不再追究此事, 事情总算是过去。可还没安生几天, 常宁郡主忽然高烧不退。   她这场病来势汹汹, 直到第三日夜里温度才降下来。   等她醒过来时,已经神志不清,意识不明。   皇后急得再次召集太医会诊,可无论用什么方法,常宁郡主依旧浑噩懵懂, 时而呆立屋中,不停任何人说话, 时而甚至发狂喊叫, 攻击身边所有人。   太医诊治过后表示,她是受了刺激,加上大病一场, 丧失神智,患了癔症。须得静心修养,不可再受任何刺激。   这一番下来, 太后没了赏玩的心思, 几日后便带着众人回程返京,也让常宁郡主能尽早回家好生修养。   叶梓掀开马车幕帘朝外看,太后的马车走在前头,大内侍卫骑马护卫在旁, 后面跟了一长串华贵车架,浩浩荡荡往长安行去。叶梓盯着最前方那架贵气十足的马车看了半晌,轻轻叹了口气。   这么多儿孙里,太后最宠顾晏。就连这回程路上,也要让顾晏去陪她品茶下棋,害得叶梓只能独自乘王府的马车。   秋萝在一旁为叶梓布好茶点,奉了杯茶:“王妃请用。”   叶梓没什么心思,摇了摇头:“我现在还不饿,先放下吧。”   秋萝应了一声,放下茶盏。秋棠在一旁轻声笑道:“您和王爷才分开几个时辰,又开始惦记了?”   叶梓放下车帘,转头故作严肃道:“秋棠,我最近是不是对你太好,让你胆子越来越大,成天打趣我。”   秋棠眨了眨眼:“您不是一直对奴婢挺好的么?”   秋棠比秋萝年纪小,进府也晚些,没后者那么沉稳持重。仗着叶梓纵容,越发大胆。   “你这丫头。”叶梓作势要打她,秋棠往秋萝身后缩了下,连忙讨饶。   叶梓收回手,懒懒靠在窗边,道:“离长安还有一段时间,你们有没有什么打发时间的新鲜玩意,拿来给我瞧瞧?”   叶梓想了一下,又问:“秋棠,你的话本呢?”   秋棠心虚地转开目光,装傻:“什、什么话本,奴婢没有话本呀”   叶梓斜眼睨她:“那上次我没收的那本是什么?”   秋棠低下头不说话了。   小姑娘不学好,不知从哪里搞来一本讲男女之情的民间风月话本,尺度之香艳,令人叹为观止。叶梓担心她跟着学坏,找了个由头给人没收了。   叶梓本想着吓唬她两天就还回去,谁知道写得十分精彩,叶梓只是随便翻了翻,便不小心看上瘾了,一本看完还觉得意犹未尽。   叶梓问:“想不想要回你的话本?”   “自然想。”秋棠委屈道,“那本我刚买来,还没看几眼呢”   叶梓眼珠一转,开始空手套话本:“你那儿还有没有别的,我和你换。”   秋棠一听这话,立即眼前一亮:“有的有的,王妃想看什么?我这儿有风流俊少农家女,女山贼强抢过路书生,还有青梅竹马师兄妹,还有这个,您看”   秋棠立即从贴身包袱里拿出几本话本,如数家珍地摆在叶梓面前,一一介绍。   叶梓看得瞠目结舌,转头问秋萝:“她整日都在研究这些,你也不管管她?”   秋萝掩口轻笑,还没回答,秋棠抢先道:“秋萝才不管我呢。她懂得比我多多了,有些字不认识的,她还会替我讲解,给我念出来呢。”   秋萝瞪了她一眼,解释道:“您别听她胡说,都是这丫头逼我的,我才不爱看这些”   叶梓笑了笑没说话,秋萝收拾了桌上的茶具,方便叶梓翻阅话本。叶梓随手挑出来一本较薄较新的,厚度不足先前他没收那本的三分之一,预备用来打发回程这段时间。   见他拿了这本,秋棠“啊”了一下,像是想拦着他,可已经来不及了。   叶梓笑了下:“怎么了,这本我不能看?”   说着,他随意扫了眼书名。   ――《王府艳记之亲王迎娶俏王妃》   “”   叶梓深吸一口气:“王府艳记”   旁边传来一声轻响,像是秋萝打翻了什么东西。叶梓顾不得这么多,他定了定心神,默念了两句应该只是巧合,翻开第一页细细看下去。   片刻后,叶梓把书往桌上一砸,耳朵都红了:“这什么?!”   这竟是本断袖风月的话本,说的是一位叶姓公子偶然被地位尊贵的亲王救下,住进王府,对其一见倾心,开始百般追求。   故事从小公子进入王府开始讲起,叶梓扫了几行,只觉得越看越眼熟。   这真的不是按着顾晏和他来写的???   秋棠头都不敢抬,低声道:“这是长安城书阁里当季最流行的话本。”   叶梓难以置信:“这还是流行?”   秋棠点点头,煞有其事道:“您不知道,书阁每月会从民间收集各类话本,由听客打赏,评选出一本最受欢迎的,印制成册售卖。这本现在刚写完第一卷 ,一面世便空降打赏金榜之首,奴婢很不容易才买到的。”   “行了,别说了。”叶梓打断她,手忙脚乱地将那话本收了起来,“这本没收,花了银钱我补给你,不许再看了。”   秋棠只能应了声:“是。”   叶梓借口自己想休息,打发秋棠和秋萝离开。那二人下了马车,叶梓才把那本《王府艳记》取出来,小心翼翼地翻开。   绝不是叶梓想太多,从这话本里亲王与来路不明的小公子的人物设定,再到二人的性格,王府内布置,皆有迹可循。   这绝对是按照瑞王府的真实写照而来。   叶梓顺着方才读到的地方往下看,后面是讲小公子住进王府后,亲王事务繁忙,无暇理会他。小公子日夜思念,彻夜难眠,终于耐不住寂寞,深夜溜进了亲王的卧房,对其百般勾引   叶梓的脸渐渐红了。   这类民间话本情节与风月并重,翻不了几页就是一场云雨之欢,大胆又放肆。在卧房这次还算稍正常的,叶梓粗略地翻了翻,后面还有在书房,在庭院,甚至在马车里。   话本里讲到,几番云雨过后,亲王食髓知味,渐渐对小公子动了心。圣上安排出行,亲王便将小公子也带上马车。   路途枯燥,小公子与亲王同处一室,有些耐不住,又开始借故亲近对方。   亲王倒在榻上小憩,小公子便坐在他身边,让他睡在自己腿上,替他捏肩按摩,还时不时用口含着水果糕点喂他一口。小公子没个正经,动作越发大胆,把亲王惹急了,按在榻上好一通“教训”。   小公子被欺负得狠了,还不敢出声,只能被动承受。   叶梓看得面红耳赤,可偏偏这话本写得极好,用词艳而不俗,叫人欲罢不能。   以至于他根本没注意到,马车忽然停下了。   顾晏进马车时,便看见叶梓红着脸,不知正在看什么。   一副春色荡漾的模样。   顾晏皱眉问:“你在干什么?”   叶梓吓得几乎跳起来,连忙将话本收进怀里,心虚地摇头:“没、没什么。”   顾晏看了他一眼,没戳穿。   他走进来坐下,马车重新动了。   叶梓还沉浸在方才的故事里,乍然看见顾晏,忽然有些不自在。   他低声问:“你你怎么回来了?”   顾晏道:“太后乏了,说要歇会儿。”   叶梓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顾晏见他神情不对,转移话题道:“方才我回来看见护国公府的马车,远远还能听见常宁那丫头在车里闹腾,她真是够配合的。”   几日前顾晏派人将计划告诉了温芷,再送去了会令人高烧不退的秘药。后者没有任何异议,当场便将那药吃了下去。   想到那女子,叶梓叹息一声:“这些年,她过得也不容易,这样或许会更轻松些”   “反正该做的我都做了,剩下的路她想怎么走,就看她自己了。”顾晏说着,朝叶梓一笑,“本王帮了你的忙,爱妃不打算犒劳犒劳我?”   叶梓顿了下,低声道:“你这又不是在帮我”   “若不是你动了恻隐之心,我会帮着常宁出主意?”顾晏顿了下,轻声道,“阿梓,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   叶梓自从看了那话本之后,与顾晏同处一室都觉得难耐。   他不自在地移开目光:“你想要什么?”   “陪太后她老人家下了一早晨棋,我也有些累了。”顾晏捶了捶脖颈,朝叶梓一笑:“爱妃让我枕着腿睡会儿?”   叶梓顿时便想起了书中情节,脑中嗡鸣一声,憋得脸都红了。   顾晏没想太多,当他只是害羞,贴过去温声道:“好阿梓,行吗?”   他这模样,叶梓根本没法拒绝:“行。”   顾晏在叶梓腿上躺下。   叶梓偏头看着窗外,浑身僵成根木棍,一动不敢动。顾晏是真的有些累了,他阖上眼,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待他醒来时,叶梓也正靠在窗边熟睡。   顾晏身上搭着件外袍,应当是他睡着时叶梓替他盖上的。他起身,将那件外袍轻柔盖在叶梓身上,盯着他的侧脸,嘴角掩不住笑意。   先前在行宫那次,顾晏是装醉。   这小东西对他做的事,说的话,他全都知道。   这人不肯直面自己的心思,顾晏也不敢当场戳穿,只得忍了。不过现在看来,用不了多久,他便能等到这人坦诚的一天。   顾晏盯着叶梓的脸看了半晌,目光下移,看见了他怀中一样东西。   那像是本薄册子,封面崭新,隐约可见其上绘着精巧的图画。这种绘本顾晏是知道的,民间话本大抵都是这副模样。   叶梓刚才就在看这个?   这是什么话本,能把人看成先前那副模样?   顾晏一时好奇,勾着那话本边沿,轻巧地把那话本从叶梓怀里取了出来。   他拿起话本,随意翻开一页。   “”   片刻后,顾晏合上话本,一言难尽地看了眼仍在熟睡中的叶梓,耳尖悄然红了。 第32章   顾晏鲜少接触这类民间风月话本, 乍一看这话本中放浪的情节, 第一反应是有些生气。   也不知是哪个下人, 竟敢给叶梓看这种东西。   可待他细看下来, 竟觉得有些眼熟。顾晏眉头微皱一下, 定了定心神,重新翻阅起来。   顾晏极快,几乎过目不忘,不消小半个时辰,他便将这本《王府艳记》读完。   这话本中描述的故事, 大抵都与他和叶梓经历的相似,甚至就连安抚太王妃,进宫替太后祝寿,甚至随众出行这类的情节都与现实相差无几。   顾晏与叶梓在王府内相处的细节,旁人是不会知晓的。   除非是王府里的人。   写话本的人对他们二人格外熟悉, 但唯独二人独处时候, 与真实情况不同。   话本里他二人只要一独处,必然是天雷勾动地火。尤其是那位小公子, 什么淫词艳语都会说, 怎么放浪怎么来   顾晏看得心浮气躁,浑浑噩噩地捏着那本薄册子, 又是欣慰又是无奈,不禁开始反省自己,他最近是不是对叶梓太冷淡,都将人逼到了只能看话本纾解的程度。   片刻后, 顾晏合上话本,若无其事地把它放回叶梓怀里。他想了想,坐到叶梓身边,轻轻将他扯到自己怀里倚着。   下午晚些时候,马车进了长安城。进城后周遭渐渐嘈杂起来,叶梓皱了皱眉,醒了过来。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茫然地对上一张靠得极近的俊朗侧脸。   顾晏轻声问:“醒了?”   意识到自己正靠在对方怀里,叶梓“啊”了一声,局促地坐直了:“抱歉王爷,你怎么不叫醒我呀。”   顾晏笑了笑:“叫你做什么,累了便多睡会儿。”   他顿了下,又道:“阿梓,我方才想起一件事,似乎是我考虑得欠妥。”   “什么?”   顾晏道:“这次出行你犯了错,我罚了你两次,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叶梓一愣,摇摇头:“我没有生气。”   想起那两次“受罚”,叶梓的确有些怨念,可生气是说不上的。   “你听我说完。”顾晏趁叶梓还没完全清醒过来,认真忽悠道,“罚你是事出有因,不过,本王向来赏罚分明,你替我解决了麻烦,我还没来得及赏你。只罚不赏,你说我是不是做得不对?”   叶梓茫然地看他,没想明白他绕了一圈究竟想说什么,只能迟疑地附和道:“似乎是这样。”   顾晏满意地笑了笑,凑上去,极轻极柔地衔住了叶梓的嘴唇。   片刻后,顾晏松开他,不满:“你怎么不张口。”   叶梓被他的动作吓懵了,仿佛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喃喃问:“您这是在做什么?”   顾晏义正言辞:“我在赏你。”   叶梓更懵了:“这这就是奖赏?”   顾晏道:“自然。”   叶梓脑子乱成一锅粥,恍惚问道:“您平时也这么赏别人?”   “乱想什么。”顾晏气急,懒得与他解释,摆出亲王的架子不由分说道,“总之奖赏就是这个,你不要就算了。”   说完,果真放开他,到一旁坐下。   顾晏不再理他,叶梓低头碰了碰刚才被顾晏亲到的地方,脸颊微微发烫。   这人怎么会觉得这是在赏赐呢,难道又是哪个狐朋狗友学的?   会是萧珉那个纨绔么?   萧珉那人放荡得很,身边常年带着几个美人,开心了便将人拉过来亲一口,再来句“这是本世子赏你的”。   顾晏是不是看见了这些,才会觉得这也算是奖赏了呢?   叶梓思索一下,越想越觉得难耐,懊恼地想,他方才为何不配合呢,多难得的机会呀。   顾晏依靠在窗边,假意看着窗外,实则观察着叶梓的反应。叶梓神情一变再变,像是下定决心似的,朝他靠过去。   顾晏笑着问:“想清楚了,要是不要?”   叶梓低声道:“要的。只是”   顾晏皱眉:“只是什么?”   叶梓脸都涨红了,轻声确定道:“亲一下,只算第一次赏赐吗?”   顾晏莞尔:“对,亲一下,算一次。”   叶梓像是松了口气,掰着指头认真道:“自我入王府假扮王妃以来,帮王爷瞒过外人好几次。每日都在下人面前演戏,帮王爷应付太王妃,还有太后与圣上召见还有些林林总总的,算下来,王爷欠我好几十个奖赏呢。”   “王爷若是不记得,我回去拿本册子列出来,让您过目。”   顾晏:“”   这是讹上他了吗?   顾晏没戳穿,纵容道:“不用,你记得就好。”   叶梓点点头,抿了下唇,期待道:“您准备什么时候还呀?”   顾晏忍无可忍,一把将人按在马车的软榻上,低头凑上去,好生奖赏了一番。   外戚大臣亲眷的车马随行至宫门口便各自离去,唯有瑞王府一直随太后的车架进了宫,行至太后寝宫,顾晏与叶梓下了车。   叶梓踩到地面时腿都是软的,眼角和嘴唇红得有些不自然。   顾晏送太后回寝宫,叶梓没跟着去,只站在马车旁等候,心里还在盘算下次该如何讨赏。叶梓想得出神,直到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小太监的通禀。   “陛下驾到!”   叶梓一怔,转头看过去。靖和帝没坐銮驾,正领着几个太监,步行朝太后寝宫走来。   叶梓连忙跪地行礼。   靖和帝行至近前,才道:“都起来吧。”   “谢陛下。”叶梓起身,抬眼一看,却将目光落到靖和帝身边的人身上。   那人身形高大,高鼻深目,容颜俊美,穿着一身异域服饰。见叶梓正打量着他,伽邪单朝他轻轻笑了笑。   靖和帝道:“这位是北蛮的伽邪单皇子。”   靖和帝说着,转头看了眼伽邪单:“伽邪单,这便是朕与你提过的瑞王妃。”   伽邪单笑道:“早闻瑞王妃虽为男子,但容貌i丽无双,深受瑞亲王宠爱,甚至破格立为正妃。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叶梓淡淡道:“殿下谬赞。”   不知为何,他觉得伽邪单看他的眼神格外不舒服,就像是正在打量某种猎物的眼神。   靖和帝道:“朕方才与伽邪单皇子游御花园,恰闻太后回宫,特来探望。常宁已经回护国公府了?”   叶梓答:“是。”   靖和帝看他:“那孩子去行宫时还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   叶梓眼眸微动一下,道:“常宁郡主失足落水,受了惊吓,而后又突发风寒。几番刺激下,这才神智暂失。”   “真是暂时如此便好了。”靖和帝唏嘘道,“那孩子从小身子就不好,但无论是才貌还是品行,都是一等一的好,不该遭此劫难。不过,这对你倒不失为件好事,朕说得可对?”   他这话带着不难察觉地试探之意,叶梓没多说什么,只低下头淡淡回答:“不敢。”   他对着靖和帝永远是一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模样,靖和帝眉头皱了皱,又道:“这几日朕正欲寻人带伽邪单皇子在长安走动走动,既然瑞王妃往日闲着无事,此事便交由你来做如何?”   叶梓愣了下,低声道:“陛下,这不妥吧。”   靖和帝反问:“有何不妥?”   叶梓语塞。   接待使臣的活向来有专人负责,哪里有让王爷亲眷去做的道理。可偏偏靖和帝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倒让叶梓不知该作何回答。   叶梓好一会儿没回应,靖和帝不满道:“若非京中人手不够,朕也不会向你开口。怎么,莫不是瑞王太宠爱你,将你惯得目中无人,连朕的命令都不听了?”   叶梓连忙跪下:“臣不敢。”   伽邪单在一旁轻声开口:“既是如此,那便多谢瑞王妃了。”   靖和帝交代了两句,才与伽邪单一同入了太后寝宫,叶梓留在原地,表面看上去镇定自若,实则却已在心里盘算了一圈。   这几年边关局势不稳,战事频发。北蛮王野心勃勃,试图吞并中原。而中原倚仗地势以及过去积攒下来的雄厚兵力财力,与之抗衡,双方对峙多年,彼此都讨不到什么好。   直至不久前,北蛮王忽然提出休战,甚至派这位伽邪单皇子前来长安联姻,作为诚意。   靖和帝这边自是欣然应允。   北蛮王共有两个儿子,伽邪单是庶母所出的小皇子,在族中不受重视,因此才会被派来长安。名义是为和亲,实际上却有将他送来做质子之意。   叶梓记忆中的确有这段内容,并且他还记得,伽邪单到长安,是带着有别的目的前来。   而且,伽邪单到来的时间,似乎比他预料中的早了一些。   叶梓还没想得明白,顾晏已经从寝宫内出来。他一眼便看出叶梓神情不对,问:“方才你们遇到靖和帝,他对你说什么了?”   叶梓摇摇头:“上车说。”   回到马车里,叶梓把靖和帝与伽邪单的事情告知了顾晏。   顾晏沉吟片刻,嘲弄一笑:“那老东西,他就是不想让我过上两天安生日子。”   叶梓道:“常宁郡主变成那样,他心里肯定不痛块,所以才变着法找我们的不痛块。也罢,不就是陪那伽邪单皇子玩几天吗,我去就是了。”   顾晏不同意:“哪能委屈你做这些。我这就去找他,让他收回成命。”   “别。”叶梓拉住顾晏的衣袖,“靖和帝这次明摆着想借题发挥,不能入了他的套。只是接待使臣而已,算不上委屈,你不必为我这样。而且”   他抿了抿唇,低声询问:“这事我要是办好了,能不能有奖赏?”   靖和帝有一句话没说错,叶梓的确是被顾晏宠坏了,做事前还敢与人谈起条件。   顾晏被他这斤斤计较的小模样勾得心痒痒,点头正色道:“自然是要赏的,但要把先前欠的先补上。”   顾晏凑过去,靠在叶梓耳旁,轻声道:“张口,我要赏你了。” 第33章   顾晏把叶梓压在马车内的软榻上, 温柔亲吻, 给足了奖赏。叶梓被他吻得意动, 直到被放开时还意犹未尽,晕乎乎地扯着对方的衣袖试图追过去。   顾晏伸手将他扯开, 在他脸上轻轻捏了一把, 克制道:“一日只给一次奖励, 别得意忘形。”   叶梓眼尾发红, 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模样,咬着唇没说话。   顾晏被他看得心头一软,又道:“表现好可以另加。”   叶梓低下头,轻轻应了声“好”。   顾晏不再看他, 饮了口茶, 静心凝神。   叶梓觉得犹不满足,他又何尝不是。可他也深知, 不能一次给太多甜头。   这人心思纤细又敏感, 与他相处得小心翼翼,生怕稍有逾越冒犯了他。不逼一逼他, 恐怕很难从他口中听到真话。   顾晏在心里叹了口气,扫了一眼身旁那人通红的耳尖,强行按下心头那点迤逦,正色道:“明日你便要随伽邪单游长安, 我会派几个人暗中跟着你,但你自己也要小心些。”   叶梓点点头:“我明白。”   顾晏还是不放心:“不如我明日告假,陪你一同去?”   “这怎么行。”叶梓摇摇头, “王爷把我当小孩子吗,离了你就不行?放心,我心里有数。不过是在长安城里转转,就算那位北蛮皇子真有什么目的,也不敢在天子脚下对我动手。”   “可――”顾晏还想说什么,叶梓忽然听见马车外传来一声熟悉的鸟鸣声。   他怔愣一下,掀开车帘往外看去,恰好看见不远处的宫闱上方,飞过一道浅灰色的身影。   是小灰雀。   这小鸟整日在长安城里逍遥自在,过去他担心叶梓寂寞,两三天便会去瑞王府看望他一次。可自从叶梓变成人之后,这小鸟就时常找不到踪影,距离上一次叶梓见他,已经过去了半月有余。   叶梓回头对顾晏道:“王爷,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来。”   说完,叶梓顾不得顾晏的反应,直接吩咐马车夫停车,下车追了过去。   叶梓快步绕过宫闱。他对皇宫不熟悉,朝方才看见小灰雀离去的方向,一连追了好几座宫苑,才终于见到了那只蓬松柔软的小圆球。   小灰雀停在枝头上,一双浑圆的眼珠朝远处张望这什么,根本没留意到叶梓。   叶梓站在树下,唤了声:“雀儿,你怎么在这里?”   小灰雀吓了一跳,毛茸茸的身子一抖,竟一下没站稳从树上滚落了下来。   叶梓连忙伸手接住他。   小灰雀坐在叶梓掌心,抬起头,欣喜:“小叶子,好久没看见你啦!”   叶梓无奈道:“笨啊你,好好一只鸟,怎么总是飞不好,你”   他说到这里才觉得不对,轻轻碰了碰小灰雀的翅膀,脸色一变:“你翅膀怎么了?”   那翅膀已经恢复得差不多,短途飞行不是问题,可仍能看出有些活动不便。   小灰雀提起这事就委屈,哭丧着声音道:“有几个坏孩子,把我捉去,还要把我烤来吃,我的翅膀就是被他们弄断的”   叶梓摸了摸他的羽毛:“对不起啊,我都不知道。”   小灰雀摇摇头:“没关系,我现在已经好啦。”   叶梓担忧道:“你这样不行,与我回王府吧,我照顾你。”   小灰雀迟疑一下,没有回答。   叶梓看出他有话要说,问:“怎么了?”   小灰雀吞吞吐吐:“其实我”   就在此时,一名小太监拎着个空的金丝笼急匆匆跑过来,朝叶梓行了一礼:“见过瑞王妃,这鸟没惊扰到您吧。”   叶梓扫了一眼他手上的笼子:“没有,公公有什么事么?”   小太监笑道:“这小雀儿是三殿下的鸟,方才趁奴才不注意咬断了笼锁跑出来,您要是方便,可否将它还给奴才。”   “三殿下疼它得很,若是回去找不到,怕是会担心的。”   “三殿下?”叶梓眉头皱了皱,转头问小灰雀,“是三皇子救了你?”   小灰雀神情躲闪一下,还没回答,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温润沉静的声音:“怎么了?”   顾t自远处走来,一眼便看到叶梓手中的小灰雀,不由皱了皱眉。   这只鸟往日除了他以外不喜欢任何人碰,鲜少见它被人这么乖顺地捧在掌心里。   顾t按下心头不满,朝叶梓点点头:“原来是瑞王妃。”   叶梓回礼,问:“三殿下,这鸟是你的?”   顾t顿了下,答道:“谈不上,路边捡的罢了。它受了点伤,不肯走,我便将它留下了。”   叶梓稍加思忖,顺势道:“三殿下莫怪,这是我养的鸟,先前不知怎么走丢了,此番多谢三殿下救了它。”   先前见小灰雀被叶梓捧在手里,顾t已有了猜测。第一次见到这只小灰雀是在瑞王府,这鸟是瑞王妃养的,倒也说得过去。   顾t眼眸微动一下,脸上神情未改,淡淡道:“如此也好,那便物归原主。”   小灰雀瞪大了眼睛:“怎么能这样啊”   “多谢三殿下。”叶梓不与他客气,直接道,“走吧雀儿,与我回家了。”   他说着,果真要转头离开,顾t并未阻拦。   小灰雀没想到顾t会这么容易把它放走,急得眼眶都蒙上了水雾:“小、小叶子!”   叶梓安抚地摸了摸小灰雀的羽毛,不理会小灰雀叽叽喳喳叫唤,继续抬步向前走。   他的身后,顾t的眼神一暗。   瑞王府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叶梓正欲带小灰雀上马车,顾t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叶梓转过头,顾t朝他走过来:“元晦知道王妃喜爱这鸟儿,只是元晦以为,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是去是留,该交由它自己决定才是。”   叶梓笑了笑,低头看了眼掌心的小灰雀:“说得有道理,雀儿,你想留下吗?”   “我”小灰雀迟疑一下,扭头朝顾t看过去。   顾t仍是一副清冷平静的模样,目光却紧紧凝在小灰雀身上。   片刻后,小灰雀从叶梓掌心飞出来,落到顾t的肩头。   顾t嘴角扬起浅浅弧度。   小灰雀轻声道:“对不起啊小叶子,我想留在这里。”   叶梓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小灰雀的羽毛:“想留下就留下吧,你在这里过得开心便好。”   他们是朋友,可他没有资格左右小灰雀的选择。   叶梓直起身,对顾t道:“既然雀儿想留在宫内,那便劳烦三殿下好好照顾它。”   他转身欲上马车,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道:“雀儿不喜欢笼子,他不会到处乱跑的,别把他关起来。”   顾t点点头:“好。”   马车缓缓驶离,小灰雀这才松了口气。他跌坐在顾t肩头,在他脖子上轻轻啄了两下,泄愤道:“你居然要让我走”   顾t自然听不懂他的话,却能听出他叫声中的愤恼之意。   他伸出手让小灰雀跳进掌心,低声道:“还当你是只野鸟,原来是有家不回,在我这儿白吃白喝。”   小灰雀蹲在他掌心,偏头看他,假装听不懂。   小太监捧着金丝笼走上前来,顾t扫了眼那笼子,淡淡道:“扔了吧。”   顾t抱着小灰雀往寝宫方向走,一边走还一边教训道:“知道你不喜欢笼子,可我早告诉过你,你翅膀没痊愈不能飞太远。若不是我走到哪儿你跟到哪儿,我也不会拿笼子将你关着。”   “你倒好,自己咬坏笼子跑出来。要是我来得再晚些,你是不是就跟着瑞王妃回府了?”   小灰雀低声鸣叫,像是在反驳。   马车内,叶梓长叹一声,没精打采道:“不知道我把它留在宫里究竟对不对。”   顾晏给他斟了杯茶,淡淡道:“它自己想留下,与你何干?”   “可是”   “阿梓。”顾晏打断他,“各人有各人的命数,你帮不到它。”   这道理叶梓是明白的。   只是明白是一回事,能不能真的独善其身,便是另一回事。   若只是留在顾t身边当个宠物,小灰雀留在那里自然是再好不过。顾t待它好,在宫里不愁吃喝,更不用担心被人欺负。   可小灰雀真的只是想做宠物么?   叶梓抿了口茶,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   或许那小家伙是与人生活久了,他今天在小灰雀身上感受到了比以往强出许多的灵力。若是灵力越来越强,它会不会也化成人形?   那样一来,顾t还会如以前那般对它吗?   那人是未来的帝王,夺嫡之争中的胜者,他注定是要娶妻生子,后宫三千的。   真到了那一天,那小傻鸟该怎么办呢?   叶梓浑浑噩噩地胡思乱想着,马车行出宫门,很快回到瑞王府。   叶梓正要下车,忽然被人拉了一把。叶梓跌坐在顾晏怀里,下意识挣动一下,却被顾晏在侧腰轻轻一捏。   他顿时软了腰,规规矩矩被人按在怀里。   叶梓转头看他:“你你做什么?”   “规矩里得再加上一条。”顾晏钳着叶梓的腰,在他耳边轻声道,“胡思乱想,惹我生气,扣一次奖赏,本王就不信治不了你这爱操心旁事的性子。”   叶梓一愣,回过神来,委屈地咬了下唇:“别呀我、我不想了还不成吗?”   本来就没几次,哪有这样的   顾晏正欲再想说些什么,马车的幕帘忽然被人掀开。秋棠站在马车旁,将二人这姿势看得一清二楚。   叶梓此时正坐在顾晏的大腿上,靠着对方的胸膛,姿态要多不雅有多不雅。   叶梓的脸涨得通红,试图解释:“那个,不是你想的那样”   没等他说完,幕帘重新落下,将内部光景挡得严严实实。   秋棠红着脸站在马车边,头也不敢抬,浑浑噩噩想:谁说话本里都是假的,这不就挺真的吗? 第34章   顾晏果真说话算话, 扣了叶梓第二日的奖赏, 气得叶梓从对方起床到出门上早朝, 都没和他说一句话。   叶梓用完早膳,从王府挑了两名侍从, 去了北蛮人下榻的驿馆。   从今日开始, 他须得领着北蛮的伽邪单皇子游长安。   伽邪单还没起, 驿馆小厮给叶梓奉了茶, 叶梓没说什么,静静坐在堂屋品茶。一盏茶饮完,伽邪单才姗姗来迟。   “瑞王妃久等。”伽邪单快步走进来,向叶梓赔罪道, “昨日圣上留在下在宫中用膳, 一时开怀,不小心多饮了几杯, 这才起得晚了。瑞王妃莫要怪罪。”   为了出行方便, 他换了身中原服饰,除了那双浅棕色的眸子, 看上去与中原人相差不多。   叶梓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若殿下今日身体不适,可先留在驿馆休息,明日再出游也一样。”   “这怎么行。”伽邪单凑近了些, 低声道,“在下虽出身北疆,却自小对中原文化极为倾慕。你们中原人讲究怜香惜玉, 在下怎能让美人白跑一趟?”   叶梓眉头轻皱,后退了半步:“殿下自重。”   伽邪单“啊”了一声,恍然大悟般说道:“抱歉,我们北疆人向来不吝于夸赞,尤其是对像你这般难得一见的美人。是在下一时得意忘形,失态了。”   叶梓不想与他多言,直接道:“既然这样,那便走吧。”   他说着,转身快步离开。   伽邪单盯着他的背影,嘴角勾起几分玩味的笑意。   有意思。   出了驿站,伽邪单倒是规矩了些,言语举止不再有任何逾越。叶梓带着他在长安城中转了转,讲解赏玩一番。   午后,二人寻了间茶楼听曲。   悠悠琴曲声中,一名茶楼小丫头跪坐在二人面前煮茶,隔间内茶香四溢。   叶梓倚在二楼靠栏边,朝街上看去,不知在想什么。长安街头人来人往,一名衣着褴褛的年轻女子正带着她襁褓中的婴儿,跪在街边乞讨。看那模样,像是逃难而来。   煮好茶,伽邪单打发走了奉茶的小丫头,亲自起身为叶梓倒了一杯。   “叶公子,请用。”   未免惹来些不必要的麻烦,在外面伽邪单都这么唤他。   叶梓恍然回神,低声道:“抱歉。”   伽邪单抿了口茶,目光越过叶梓看向了街头,叹息道:“世道不稳,在下一路走来,也在长安城附近看见不少逃荒而来的百姓。”   叶梓应了声,没答话。   伽邪单道:“近几年不仅中原灾害频发,我们北疆亦是不好过。粮食越来越少,莫说是喂养牛羊马匹,就是人也很难生存下去。也正因这样,我父王才会逼不得已,进犯中原,也不过是为族人挣口饭吃。”   叶梓淡淡道:“边境战事频出,你们倒是活下来了,可被你们军队烧杀抢掠的边境人民该怎么活?”   伽邪单目光落到他脸上,轻笑:“叶公子总算肯与我说话了。”   “我族世代游牧,我父王北蛮王的地位更是从战马上打下来的。你说烧杀抢掠的确不错,就连我母亲,不也是被北蛮王从中原掳回去的么?”   伽邪单收回目光,又抿了口茶,才缓缓道:“我母亲是中原人,年轻时嫁了个富商,随商队去北疆做生意。我父王看上了她,她那胆小怕事的丈夫为了保住商队,将我母亲献了出来。”   “我母亲不愿留在那儿,想逃回中原。可那里到处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根本无处可逃。她逃一次,便被我父王抓回去折磨一次,直到后来有了身孕,才断了逃走的念头。”   伽邪单顿了顿,继续道:“就那样,她留在了族中,至死也没能再踏足中原半步。”   叶梓怔了一下,道:“抱歉。”   “无妨,”伽邪单笑了笑,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北蛮人在中原眼中大抵都是野蛮粗鲁之辈,我身上流着北蛮人的血,叶公子对我有误会,我能理解。”   叶梓摇摇头:“我不是”   伽邪单伸手按在他的手背上,打断道:“我说了,就算有误会,也无妨。”   叶梓快速抽出手。   伽邪单目光在叶梓脸上凝了片刻,道:“叶公子今日似乎心情欠佳,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出来,没准在下能为你疏导一二。”   叶梓低头饮茶,敷衍了一句:“没什么。”   伽邪单却不依不挠,压低声音道:“让我猜一猜,莫非是与瑞亲王有关?”   提起顾晏,叶梓眼眸稍动一下,泄出几分不自在的神情来。   “果真如此?”伽邪单朝叶梓的方向稍稍倾身,“瑞亲王也真是,放着这么个大美人在身边,不好好疼惜也就罢了,竟还敢惹你生气。若换做是我”   “殿下。”叶梓忍不住打断他,“你即将迎娶公主,言行不可有失。”   伽邪单眼中笑意更深:“我若言行有失又如何?难不成叶公子会去圣上面前参我一本,说我调戏于你?”   叶梓带来的侍从都候在隔间外,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伽邪单压低声音道:“我听圣上提起过你,言语间似乎对你颇有微词。我若真做了什么,你觉得圣上会为了你一人,毁了北蛮与中原的盟约么?”   他这一句话正中痛处。   靖和帝早对叶梓有所不满,可一直没有理由动他,这次让他带伽邪单游长安,正是给他出的难题。要是叶梓没记错,这位伽邪单皇子在书里,的确是好男风的。   叶梓头疼。   要是这次招待外宾出了什么纰漏,倒正好让靖和帝抓住把柄了。   叶梓无奈道:“你究竟想要如何?”   伽邪单笑了笑:“叶公子看不出来么,我对你感兴趣。”   叶梓被他的不要脸震惊了,斟酌一下,才道:“你这样,就不怕惹得瑞王不悦?”   “我不怕。”伽邪单道,“他有什么好的,不过是个傀儡王爷,半分实权也没有,还得看圣上脸色过活。你跟着他,倒不如跟了我。我带你去草原上逍遥自在,远离这皇城的权势之争,不是更好?”   叶梓平静道:“不可能。”   伽邪单问:“你当真对瑞王如此痴情?”   “是又如何?”   伽邪单一双浅棕的眼眸凝视着他,像是在判断他这句话是真是假。片刻后,伽邪单收回目光,轻叹一声:“可惜,当真是可惜了。”   叶梓无奈:“你到底要如何才能放过我?”   “这也简单。”伽邪单道,“只要你愿意陪我去个地方,我就不再纠缠你。但”   他眼皮一抬,扫了眼外间的那两名瑞王府侍从:“你不能带下人。”   叶梓斟酌片刻,道:“我答应你。”   天色渐晚,叶梓打发走瑞王府的两名侍从,跟着伽邪单走了。   他倒不怕伽邪单对他做什么。天子脚下,伽邪单也只敢逞口舌之利戏弄他两句,不敢再做出更逾越的事。   更何况,凭他的武力,旁人根本进不了他的身。   可当叶梓随伽邪单来到他口中所说的地方时,竟是被这人气得丢下艰难维持了一整日的礼节。   叶梓看着不远处的华灯红绸,琉璃青瓦,咬牙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二人站在热闹的夜市上,他们面前那座雕粱小楼灯火通明,头顶牌匾上书三个大字。   “烟云馆”   烟云馆,长安城内名气最大的一家妓馆。   叶梓气得手抖,他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道:“殿下,你是为和亲而来,你要迎娶的德安公主是圣上最疼爱的女儿。你觉得若你在他眼皮子底下去这等勾栏场所,他还会把德安公主嫁给你吗?”   伽邪单软硬不吃,笑道:“的确如此,所以我这不是让你将侍从都打发走了吗?今晚来此只有我二人知晓,叶公子只要为我保密,便不必担心有外人知道。”   伽邪单做出副纨绔子弟的模样,道:“在下早听闻长安烟云馆的美名,来了这长安城十多日,始终没机会进去瞧上一瞧。叶公子,你就陪我进去尝尝鲜,我保证以后都不再纠缠你。”   叶梓气得耳尖发红,怒道:“你要去自己去,我才不会进去。”   他说完便想离开,却被伽邪单伸手抓住手腕。叶梓反手一拧,用了两分内力试图将人推开,伽邪单敏锐地躲开他一击,再次纠缠上来。   两人在街头动起手来,伽邪单会点功夫,但比起叶梓还差了些,很快便落了下风。   二人的打斗引来越来越多人的注意,伽邪单低声道:“叶公子真要在这里与我打?”   叶梓的动作骤然停了。   现在正是街市最热闹的时候,他们中任何一人被人认出来,都是大麻烦。   叶梓压下胸口的怒气,道:“也罢,我陪你去就是。”   二人进了烟云馆,很快便有老鸨模样的女子拿着牌子迎上来,缠着他们介绍馆里的美姬小倌。伽邪单丝毫没有头一回来的模样,像模像样地挑了起来。   叶梓沉默地跟在他身后,眼观鼻,口观心,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伽邪单不知对那女子说了什么,从怀里取了锭银子递过去。女子笑得合不拢嘴,立即领着二人进了后院。   烟云馆后院是一排雅间,朱红的门扉紧闭,比起前厅清净得多。   叶梓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一路走来,半分声响也听不见,不由有些好奇里面究竟是何光景。他跟随伽邪单穿过花廊,路过一间半阖着的房门时,神使鬼差地朝里面望了眼。   雅间内点着鲜红灯烛,袅袅暖烟轻绕,将里面端坐的身影映得不甚清晰。   叶梓怕被人发现,只看了一眼便心虚地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可他走着走着,却又停下脚步。   他方才看到了雅间内那位嫖客的侧脸。   那人眉目清冷,就算是在这等风月之地,也带着股超凡脱俗、不泯于世的味道。   叶梓仿佛被无处不在的暖香熏晕了脑子,看晃了眼,他迷迷糊糊地回想一下,竟觉得那位嫖客出奇的眼熟。   那人怎么长得那么像顾晏? 第35章   伽邪单注意到叶梓停下脚步, 回眸问他:“叶公子怎么了?”   叶梓摇摇头, 没把自己刚才看到的告诉他, 只淡淡应了句“没什么”,跟上前去。   女子将他们带到靠里的一间雅间内,合上房门退了出去。   雅间的构造大多相同,内里宽阔, 外间置着小榻和桌案,供客人聊天听曲所用。雕花云屏隔断内室,隐约可见里面挂着纱帐的红帐床。   屋子里烧着浓郁暧昧的檀香,熏得叶梓有些头晕。   伽邪单环视屋里一圈,轻车熟路地走到小榻旁。他懒洋洋地倚在小榻上, 扫了一眼身旁坐立难安的叶梓:“坐啊,客气什么。”   叶梓咬了下唇, 在桌边勉强坐下了。   不一会儿,有人来敲门, 两名琴姬抱着琵琶进了屋。   琴姬身上裹着层轻纱,半遮半掩, 该挡的几乎都挡不住。两名琴姬向二人施了礼,在二人面前坐下。   琵琶声起,叶梓终于坐不住了, 仓惶站起身。   叶梓道:“殿单公子,这里头太闷,我出去逛一逛。”   伽邪单睨他一眼,道:“出去可以, 但不许离开烟云馆,否则后果你知道的。”   叶梓在这屋子里一刻也待不下去,胡乱应了一声,推开门走了出去。伽邪单盯着重新被合上的房门,终于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他好一会儿才收敛了笑意,自言自语道:“这位瑞王妃啊真是太可爱了。”   院子里,叶梓拍了拍滚烫的脸颊,在花廊下的石桌旁坐下。   外面月色正好,回廊下的灯笼将院子映得艳红,叶梓回望着那一排雅间,心里止不住叹气。   这都是些什么破事。   被冷风一吹,叶梓心头总算冷静了些。伽邪单对公主忠不忠诚,喜欢男人还是女人,爱不爱逛妓院,这些对他来说都不怎么重要,反倒是先前在雅间里看到的那个人,让他有些在意。   那一眼太过仓促,他不太确定那究竟是不是顾晏。   顾晏过去的确耽于享乐,夜里带着一身酒气回来亦是常事。但自从成婚后,他便收敛了许多,不再与那群纨绔混迹,甚至从没有晚归过。   而且,先前司危也告诉过他,顾晏从不踏足青楼。   在这些事情上,叶梓从没有怀疑过顾晏。   可万一司危是骗他的,万一那人只是碍于叶梓往日都在府上,才不敢出去享乐呢?   所以叶梓今日头一次不在府中,那人便迫不及待出来寻欢作乐来了?   叶梓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嘴唇动了动,半晌才轻声呢喃一句:“他怎么这样啊”   就是捉奸也得在床,叶梓没再胡思乱想,深吸一口气,悄然走到先前那间屋子门前。朱红的门扉已经紧紧合上,窗花上映着点点灯光,叶梓趴在门上偷听了会儿,什么响动也听不见。   叶梓不敢贸然冲进去,万一里面不是顾晏,丢人就丢大了。   他把头抵在门上,一时左右为难。   正在这时,他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叶梓回眸一看,先前带他们进门的那女子正快步穿过庭院,身后还跟了名小厮。   女子口中骂骂咧咧:“怎么回事,让你端个酒都端不好,惹恼了客人我打不死你。”   小厮年纪不大,红着眼眶低声道:“他他摸我。”   “摸你怎么了,你是有多金贵啊,碰一下也不行?你卖身给老娘,没逼你做小倌你就该感恩戴德了,跟我这儿耍什么少爷脾气。”女子横了他一眼,道,“快去把衣服换了,去给客人赔罪,快去!”   女子说完,怒气冲冲地走了。那小厮抹了一把脸,低着头往下人居住的小院里走去。   叶梓悄无声息跟上去。   小厮进了一间小屋,正要合上门,叶梓闪身而出,一把按住门扉。   小厮一惊,叶梓却朝他友善地笑了笑,偏头道:“你欠那老鸨多少钱,我替你换了,你帮我个忙呗?”   片刻后,叶梓换了身小厮的妆扮,端着茶水重新步入后院。他站在房门前,左右看看,深吸一口气,轻轻敲响了房门。   没有回应。   叶梓耐着性子等了会儿,又敲了两下,压低声音道:“客人,小的来送茶水。”   还是没有回应。   叶梓一头雾水,心里好奇心越发被勾起来,伸手轻轻推开了门。   屋里只在外间的桌上留了一盏小油灯,灯火晦暗不明,原先坐在桌案旁的人已经不见了。叶梓端着茶水悄无声息走进去,将门合上。   叶梓将茶水放在桌上,试探地唤了声:“客人,您在吗?”   他环视一周,没看见任何人的踪影。   外间没有,那便是在内间了。   内间是供客人和美姬小倌欢好的地方,叶梓心里狂跳两下,心头顿时绕过无数个念头,竟有些不敢去确认。可他的双腿却不受控制地往前走,领着叶梓绕过了屏风。   帐床上没有人。   叶梓刚松了口气,忽然感觉到黑暗中有人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叶梓本能反击,可对方似乎对他的招式了如指掌,轻而易举便化解了他的力道,甚至攥住了他的手腕。那人轻巧地将他的双手反扣在身后,狠狠一扯,叶梓顿时觉得天旋地转。   他摔进了一片绵软当中。   叶梓被人压在床榻里,鼻腔里尽是被子上传来的脂粉香与浓郁檀香,熏得他有些头晕。他手腕被人紧紧攥着,一具温热坚实的身躯悄然靠了上来。   叶梓脑中猛地炸开,顾不得多想,立即猛地挣动起来:“你是谁,快放开我!”   可钳制住他的那人力道极大,大到叶梓根本挣脱不开。那人低下头,叶梓甚至能感觉到耳后拂过那人温热的呼吸。   随后,对方在他的脖颈上轻轻吻了一下。   叶梓挣扎的动作顿时停了。   身后那人轻轻笑了声,终于轻声开口:“怎么不反抗了?”   这声音低而清冽,带着熟悉的柔和温意。   叶梓脑子一团乱,道:“你怎么”   像是担心把他捏疼了,顾晏手上的力道松了几分,却仍没有放开他,重复道:“刚才不挺厉害么,怎么现在不反抗了?”   叶梓撇撇嘴,脸靠在柔软的被子上,闷声道:“反抗什么呀,又打不过你。”   “打不过就不打了?你是不是还不清楚这儿的规矩?”顾晏轻笑一下,耐心解释道,“我进来时付了钱,你走进这屋子,便算是应下了我这门生意。”   顾晏靠在他耳边,轻声道:“现在上了这张床,你可是要由我折腾的。”   顾晏与他的距离太近,说话间温热的呼吸尽数洒在叶梓耳边,叶梓忍不住瑟缩一下。   叶梓动了动发麻的手臂,讨饶道:“疼”   他话音刚落,压在手腕上的力道立即卸去。还没等叶梓回过神来,便被那人翻了个身,重新扣住手腕压进柔软的床榻里。   转瞬间再次受制于人,但叶梓早没了先前的慌乱。他抬头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神情中带了点懵懂茫然。   ――简直是在逼人对他为所欲为。   顾晏的呼吸重了些,手忍不住收紧,继续吓唬他:“你若是不反抗,那我可开始了?”   “知道来这里的客人,在床上都是怎么待人的么?”顾晏手指徐徐摩挲着叶梓的手腕,不紧不慢道,“要拿绳子先将对方的手腕捆在床头,再把碍事的衣物撕开,一寸一寸地品尝”   叶梓抖了一下,像是有些畏惧似的。   外间留的那盏小油灯并不足以照亮内间,叶梓看不清身上那人的脸,只能透过窗外传来的些许月光,隐约看到点朦胧的轮廓。   忽然,顾晏松开了他的手。   顾晏点亮了床头的油灯,在床边坐下,温声道:“吓到了?放心,不欺负你。我要真那样对你,你受得住吗?”   又没试过,怎么知道受不住?叶梓心里腹诽一句,没敢把话说出来。   他看了一眼顾晏的脸色,坐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晏故意逗他,反问道:“这里是做什么的,你不知道?”   叶梓愣了一下:“你是来”   他抿了抿唇,死活没办法把那个字说出口。   顾晏听明白他的意思,点头道:“是又如何?”   叶梓心头莫名冒出一阵火气,他第一次见人被撞破逛妓院,还能做出一副这么理直气壮的模样。   顾晏又问:“那你呢,来做什么的?”   叶梓气得不想理人,生硬道:“同你一样。”   顾晏饶有兴致地偏头看他,慢悠悠道:“哦,同我一样,那怎么穿成了这副模样?”   叶梓道:“我乐意。”   叶梓面对顾晏时,向来客客气气,小心翼翼。顾晏从没见过叶梓在他面前用这么生硬的口气说话,一时竟觉得有些新鲜。   顾晏凑近了些,垂眸看他:“阿梓,你在生气?”   叶梓偏过头不理人,顾晏往前进了一步,将他逼到床头,不依不饶问:“是在生气我刚才欺负你,还是在生气,我瞒着你来这种地方?”   叶梓眸光闪动一下,没有回答。   顾晏抬起他的脸,逼迫道:“说话,你要不说话,我可真叫人来了。方才我看过了,这烟云馆里姿色参差不齐,但仔细挑一挑,倒是能挑出几个顺眼的。”   他说着,佯装起身要去叫人。   叶梓伸手抓住他的衣袖。   顾晏脚步一顿,便听见叶梓低声道:“你不许去。”   顾晏嘴唇轻轻勾起一个弧度,还来不及开口,叶梓忽然拉了他一把。顾晏一个没站稳,跌坐在床,叶梓翻身压在他身上。   叶梓眼眶有些发红,他抓住顾晏的衣领,气鼓鼓地重复一句:“你不许去。”   说完,叶梓低下头,泄愤似的一口咬在顾晏嘴唇上。 第36章   叶梓气昏了头, 他压着顾晏的肩膀, 发狠地去咬那张让自己生气的嘴唇, 撬开唇舌长驱直入,像是要把今日受的所有委屈都发泄出来。   他身下那人半点没反抗,半张着口任由他“欺负”。   陪那位伽邪单皇子游玩一整日,还被带到这种地方来, 本就气得半死,谁能想到他还在这里遇到这个人。   烟云馆里的小倌就这么招人喜欢吗?   是长得好看还是嘴够甜会哄人?   这些人有他好吗?   叶梓越想越觉得委屈,直到口中泛起点血的味道,他才稍稍清醒了些。叶梓抬起头,顾晏的唇边破了个小口子, 嘴唇红得有些反常。   顾晏舔了舔嘴唇,开口:“阿梓, 你”   “你以后不许来这里。”叶梓打断他,跟只发了狂的小兔子似的, 红着眼凶道,“我不许你来。”   顾晏眼中闪过一瞬惊讶, 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温声应道:“嗯,不来了。”   “别的勾栏也不许去。”叶梓凶巴巴地继续道, “你要是再去,我就我就去太王妃面前告你!”   顾晏失笑,这人耍起小性子时的模样,实在是可爱得有些犯规了。   叶梓还没消气, 恼道:“你还笑?”   “不笑,不笑了。”顾晏遏制住上扬的嘴角,讨饶道,“我再也不敢了,真的,你信我。”   叶梓脾气来得快,消得也快。一听他这么说,立即没了火气。他盯着顾晏还在渗血珠的唇角,低声问:“你疼不疼?”   顾晏顿了下,点头道:“疼。”   叶梓再次俯身,凑上去轻轻舔去了对方唇边的血珠,软着声音道:“谁让你要惹我”   舔净了顾晏唇上的血珠,叶梓正欲起身,却忽然被顾晏拉住了。   顾晏一只手压在他的后颈,另一手扣住他的腰,掌心熨帖着腰侧的皮肤,带着滚烫的触感。   叶梓忍不住瑟缩一下,便看见顾晏不由分说吻上来。   这个吻不同于先前浅尝辄止的做戏,也不同于温柔如水的奖赏,更不似方才叶梓那般毫无分寸的发泄,顾晏深深地吻他,带着令人喘不过气的侵入性,一寸一寸攻城掠池。   烟云馆的床榻柔软舒适,无处不在的檀香仿佛含着某种催.情的效用,萦绕在二人身边,烧尽了为数不多的理智。   叶梓脑子里昏昏沉沉,呼吸间尽是顾晏身上的淡淡药香,乃至根本没注意二人什么时候换了位置。   叶梓被顾晏嵌进软帐深处,彻底软了身子,任由顾晏挑开了他的衣带探进去。   就在此时,房门被人一把推开。   顾晏动作一顿,下意识替叶梓拢住了衣襟。   随后,一个声音才懒洋洋地从门外传来:“抱歉打扰二位,可你们要再不结束,在下都快睡着了。”   顾晏无声地叹了口气,俯身吻了吻叶梓通红湿润的眼尾,温柔细致地帮他将揉乱的衣物整理好。   片刻后,叶梓红着脸,跟着顾晏绕过屏风。   外间多点了两盏灯,伽邪单毫不避讳,坐在桌边静静品茶。见他们出来,调笑道:“我说叶公子怎么久久未归。王爷这事做得不地道,圣上让叶公子陪我游长安,哪有你中途将人掳走的道理?”   叶梓想解释:“殿下,我”   顾晏却打断道:“行了皇子,说正事吧。”   伽邪单替他二人分别斟了杯茶,叹了声:“当真无趣得很,叶公子怎会喜欢你这种无趣之人。”   叶梓疑惑地眨眨眼,眼神在他二人身上来回逡巡:“你们”   顾晏扫了伽邪单一眼,解释道:“是我约了皇子在这里见面。”   伽邪单道:“叶公子,这下你明白了,我可不是那纨绔好色之徒。在下长这么大,从未踏足过这种地方。是王爷说,烟云馆三教九流甚多,方便掩人耳目,我才勉强答应他来此的。”   他停顿一下,意有所指道:“看王爷的模样,倒是对此地熟悉得很。”   顾晏冷声道:“伽邪单。”   伽邪单耸耸肩,闭上了嘴。   叶梓总算反应过来,看向顾晏:“也就是说,你不是来逛青楼的?”   顾晏摇摇头:“自然不是。”   “那你刚才”叶梓抿了下唇,低声道,“你怎么不告诉我实话呀。”   顾晏顿了下,道:“我原本是传信给伽邪单皇子,让他直接带你来见我。可谁知道,我如约在屋中等候,你们却迟迟不来。”   伽邪单轻咳一声,干笑道:“我这不是就想试试看,王爷与王妃究竟是否当真如传闻所言,心意相通,彼此信任。现在看来,倒是的确是如此。”   叶梓:“”   “所以你故意让我看见王爷在这里,想让我怀疑他?”叶梓难以置信地看他,“你这个人怎么――”   方才的事情被这人搅和了,叶梓心里本来就憋着火气。此刻得知真相,更是气得牙痒痒,恨不得将面前这人狠狠揍一顿出气。   伽邪单道:“叶公子,你身为王妃,不可随意出手伤人。”   顾晏按住叶梓的手背:“阿梓,正事要紧。”   伽邪单忙道:“对,正事要紧,正事要紧。”   顾晏平静道:“等说完了正事,再收拾他不迟。”   伽邪单脊背泛起一阵寒意,不等他说什么,便听顾晏问:“这些天皇子在长安城收获如何?”   伽邪单收了嬉闹之意,也正色道:“不太好。”   “靖和帝盯我盯得紧,我手底下的人不好行动。”伽邪单叹了口气,“幸好你们回来了,有王爷帮忙,进展应该会快一些。”   叶梓听了这话,心里已经隐约有了些猜测。他顿了顿,问道:“殿下,你来长安是为了什么?”   伽邪单像是迟疑一下,没有立即回答。   顾晏道:“告诉他也无妨。”   伽邪单笑了笑,坦诚道:“抱歉叶公子,在下无意隐瞒,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在下是担心你知道后会引来杀身之祸。不过既然王爷都说这么了,那便没什么好顾忌。”   “在下来此地,是为了调查朝中究竟何人在与北蛮私通。”   北蛮王共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乌藉勇武过人,早早被视作族中继承人培养。而伽邪单则因身体羸弱,又有一半中原血统,在族中声望远不如乌藉。   伽邪单道:“我兄长生性好战弑杀,此次与中原之争,便是他挑起的。我父王近年旧伤复发,恐时日无多,乌藉是想用这次战争向他证明,他就是北蛮王的不二人选。可我了解他,他有勇无谋,若非中原军里有人接应,他不可能数战告捷,打得中原毫无还手之力。”   “我心中有猜测,却不敢确定,直到我收到了瑞王爷的传信。”   “王爷告诉我,朝中重臣中有人通敌叛国,在与乌藉私通。因此,我才来了这里。”伽邪单敛下眼,嗤笑一声,“你们不希望战事频发,牵连无辜百姓,而我不希望乌藉继承北蛮王之位,就是这么简单。”   “可是”   见叶梓面露疑惑,顾晏解释道:“先前我派司危去了趟北疆,现在驻守北疆的统帅沈老将军,曾是我父亲的亲信。沈老将军征战沙场多年,我稍提点了两句,他立即查出了军中奸细,这才反败为胜。”   “如此几番下来,北蛮军被挫了士气,才为伽邪单皇子争取来了和亲的机会。”   叶梓道:“所以和亲是假,取得有人通敌叛国的证据,切断中原与北蛮的联系才是真?”   “不错。”伽邪单抿了口茶,笑了,“等这件事一出,靖和帝怕是不会再有和亲的念头,那位德安公主也不需要远嫁北疆。更何况”   他朝叶梓轻浮一笑:“叶公子,在下早说过,我好男风。”   叶梓:“”   果然还是很想揍他一顿。   夜深,叶梓与顾晏回了王府。   叶梓还有些放心不下伽邪单的事,趁顾晏梳洗时,靠在床边问他:“你怎么知道朝中有人与北蛮私通?”   顾晏动作顿了顿,道:“我自然有我的法子。”   叶梓不肯罢休,继续问:“你既然知道有人在私通,为何不直接告诉伽邪单那人是谁?”   顾晏道:“若你是他,我直接将一切都告诉你,你会信么?”   叶梓顿了一下,摇头道:“不会。”   顾晏笑道:“伽邪单的母亲是中原人,他能在北蛮一族立足,甚至在我向他透露了私通一事后,便立即让北蛮王停手答应和亲,可见他的手段。”   “这样的人,不需要我告诉他,他也能自己查出来。我们只要静观其变就好。”   叶梓思索片刻,又问:“可你就没想过,万一伽邪单才是对方联系的人,那该怎么办?”   顾晏动作一顿,若有所思地敛下眼,眼中闪过一抹疑惑之色。很快,他收敛了神情,用丝帕擦净了手,走到床边。   顾晏伸手将叶梓圈在床头的方寸之地,指尖细细描摹对方轮廓姣好的嘴唇:“忘记我与你说过什么了?你再操心旁事,不怕奖赏被我扣光?”   叶梓耳根红了起来,低声道:“就会欺负人”   “我欺负你?”顾晏失笑,故意更凑近了些,“今日难道不是你在欺负我吗?”   顾晏拉过他的手,放到唇边,轻轻碰了下自己嘴唇上的伤口:“你咬得这么狠,我嘴唇上这道伤明日大概消不下去。你要让我明日早朝怎么办?旁人问我,这是怎么弄的,你想我怎么说?被自家养的小草咬了一口?”   提起这事,叶梓就羞赧得不敢见人。   明明只是个误会,明明只要细想一下就会明白,顾晏根本不是这样的人。可那会儿他不知被什么冲昏了脑子,什么也想不到,满脑子都是委屈,还   真是太丢人了。   叶梓好一会儿没说话,顾晏还想再说什么,忽然手里一轻。   白色光芒闪过后,一株小绿草蹲在衣物中央,将自己蜷成了一个小草团。   顾晏:“”   看来是时候再加一条规矩,随意变回原形,也得扣奖赏,多扣两天。   顾晏无奈地想着,却不敢再说话刺激这草团子。   再多说两句,这人恐怕连床也不睡,直接跑去睡花盆了。   顾晏熄了油灯,抱着他的小绿草躺上床。   屋内陷入黑暗,片刻后,叶梓从顾晏的掌心钻出来,蹲在他脸旁,盯着他看得出神。   长安城里有人在与北蛮私通,这他早就知道。可在他的记忆中,事情不是这样的。   他记得,是北蛮挑起战争,势如破竹,连年征战将中原逼得无力反抗,靖和帝只能提出休战联姻。   于是,伽邪单便以和亲名义,来到长安。   可那人到来后没多久,便被人揭露了与朝中重臣勾结叛乱之事。靖和帝一怒之下软禁伽邪单,并派大军出征北伐。   那次北伐的统帅,就是顾晏。   顾晏在北疆九死一生,花了三年时间才平定北蛮,诛杀北蛮王,逼得乌藉答应三十年内不侵中原边境。而伽邪单则在被押解回北蛮的途中,病重身亡。   顾晏在北伐中立下战功,成为三军统帅,这为他日后起兵造反,提供了最大的助力。   叶梓从回忆中回过神来。   他知道今日顾晏有意隐瞒,这人不想说,他也不想逼问。   过去,叶梓总以为这人是无所事事,什么也不在乎,可现在他发现,似乎并不是这样。   顾晏为了有今日的安宁,做了许多他不知道的事。   顾晏的谋划如今他只窥见了些许,这人在背后还做了些什么,叶梓浑然不知。但他大抵能看出,这人真的与他记忆中那个人,行为做事完全不同。   叶梓甚至隐约觉得,顾晏像是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似的,所以才选择规避了最糟糕的结果。   还有他曾说过,最悔恨的那件事。   先前叶梓不曾细想,现在想来才觉得疑惑不解。他在王府待了十年,这人也分明才及冠不久,他究竟经历过什么?   叶梓心里像是缠着一团乱麻,越想越是理不出任何线索,只能浅浅地叹了口气。   等有机会,他一定要将所有的疑惑都问个清楚。   倦意渐渐袭上来,小绿草舒展茎叶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左右巡了一圈,像是觉得怎么睡都不太舒服。   叶梓偏头想了想,片刻后,屋中闪过一道光芒。   变回人形的叶梓悄无声息地钻进顾晏怀里,拉过对方的胳膊搭在自己身上,看上去就像二人是相拥而眠。   顾晏睡得很沉,任由叶梓摆弄,没有醒来。   叶梓得意地偷笑一下,在顾晏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第37章   前世, 靖和帝下令顾晏率军北伐时, 他刚过了他二十五岁的生辰。   顾晏刚把前来传旨的太监送出王府, 转头便看见那人站在院中的树下等他。那人身形高挑,可他实在太过消瘦,被劲装包裹的身躯单薄得有些弱不禁风。   那人脸上没了往日的漫不经心,他嘴唇抖了抖, 低声问:“您真的要去吗?”   顾晏扬起手里的圣旨:“圣上有令,不可不从。”   “您可以不去的,去求圣上,去求太后,您”怀远深吸一口气, 偏过头,眼眶有些发红, “这场仗不可能赢,这这是个陷阱, 殿下,您看不出吗?”   北蛮与中原屡次交手, 中原节节败退,靖和帝被迫答应和亲休战。   负责和亲事宜的北蛮伽邪单皇子刚抵达长安不久,便被人揭穿其长期与朝中重臣私通, 这才使中原屡战屡败。   靖和帝一怒之下软禁伽邪单,派兵北伐。   顾晏整了整衣冠,淡淡一笑,带着怀远走进书房:“不错, 这是个陷阱。”   “有人一开始便没想停下这场战役,所谓的休战和亲,不过是将我逼上战场的幌子罢了。如今情势危及,朝中无人可用,靖和帝将我推上去是情势所逼。我现在不去,便是胆小怕事、将家国安危视作儿戏之辈。”   顾晏将圣旨随意丢在桌上,在桌案边坐下,抬眸看他:“我宁可死在北疆,也不愿被人在背后骂作缩头乌龟。”   “可是――”   “怀远,”顾晏打断他,“为什么你觉得我一定会输?”   为什么?   怀远垂在身旁的手轻颤一下。   因为顾晏从未领过兵,因为北蛮军连战告捷,中原士气已伤,因为连年征战,国库空虚,军中粮草不足。   他这一去,便不再有回头路。   可顾晏却说:“怀远,我会胜的。”   这句话里,不仅带着少年特有的轻狂意气,还有他收复疆土的决心。   仅从这一句话,怀远便明白,这人已经下定了决心,他无论说什么也不可能劝他回头。   怀远轻叹一声,没再说什么,而是伸手入怀,取出一个锦囊。那锦囊是用上好的锦缎缝制,绣着精细的祥云图案,原本是他这等身份的人不该有的东西。   顾晏眼中闪过一抹惊讶,随后笑问道:“这是什么?护身符么?”   怀远轻轻应了声,将东西递过去:“保您一路平安,百战百胜,凯旋而归。”   顾晏将东西收下,第二日,他便率军出了长安。   直到很久之后,顾晏无意间弄脏了那贴身携带的锦囊,将其拆下清洗时他才发现,那锦囊中根本没有什么护身符,只有一把泛着清香的种子。      顾晏睁开眼,久久没有回过神来。他已很久没有梦见这些旧事了,许是昨夜与伽邪单见了一面,才让他想起了当年率军北伐的经历。   从始至终,勾结朝中重臣的,都不是伽邪单,而是他的兄长乌藉。这件事,直到顾晏破了北蛮大营,擒获乌藉后,才得知了真相。   当初伽邪单来长安,目的原本也是受人提点,想调查乌藉与朝中重臣勾结的证据。只是他才刚来,便被人陷害,锒铛入狱。那让他来长安的人,从一开始便设下了陷阱。   那陷阱既是针对伽邪单的,也是针对顾晏的。   因此,顾晏此生才会提前与伽邪单联系,助他早完成此事,以免再次落到过去那个结局。   战场厮杀的场景历历在目,那一幕幕鲜血淋漓、支离破碎的画面在他脑中不断闪过,最终却定格在他孤坐军营当中,小心翼翼打开锦囊,倒出一捧花种的那一幕。   顾晏没见过那种花种,战事急迫,他也来不及找人询问那是什么。再到后来战事平定,他已将此事忘在脑后,没再过问。   那究竟是什么呢?   没等顾晏想明白,他身旁的人忽然轻轻动了一下。顾晏回过神来,掌心碰到了一具温软的躯体。   顾晏偏过头,叶梓枕着他的手臂,睡得正熟。   少年将头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小片白皙的后颈,泛着淡淡的光泽,仿若一块上好的暖玉。姣美的脖颈线条蜿蜒而下,将那柔软细腻肌理尽数藏在暗处,显然身上什么都没穿。   他的手搭在顾晏胸口,淡色的嘴唇微张,一副毫无防备之心的模样。   顾晏深吸一口气,闭上眼。   也不知该开心还是无奈,这人从在行宫偷吻过他一次后,就变得有恃无恐起来。每次临睡前假装变回原形,半夜总会偷偷变回来,钻进他怀里睡。等到顾晏醒来前,再变回原形,假装无事发生。   恐怕还觉得自己掩饰得很好。   可他不知道,顾晏睡眠浅,没有一次不被他的动静弄醒。   时辰还早,顾晏抱着自家小草多躺了一会儿,闭目养神。初晨的阳光渐渐照进屋子,叶梓在暖洋洋的光线中皱了皱眉,睁开眼睛。   叶梓没敢动,眼也不眨地盯着身旁的人看。顾晏像是仍睡得极沉,呼吸平顺绵长。叶梓眨眨眼,凑上去在顾晏唇边偷吻了一下。   屋内微光闪过,小绿草滚落到顾晏胸口。   叶梓舒展草叶伸了个懒腰,踩在顾晏的锁骨上,轻声唤道:“王爷,该起床啦,再不起要误早朝了。”   顾晏没动静,叶梓在他肩头蹦Q两下,伸出茎须戳了戳顾晏的脸:“王爷,王爷!”   叶梓戳得上瘾,一只手忽然从身后伸出来,掐住他的茎根把他拎起来。叶梓一抖,对上了顾晏平静的双眼。   叶梓被举在空中,心虚地收了茎须,傻乎乎地朝他笑了下。   “王爷早安。”   说完这话,叶梓一脚蹬开顾晏的手,一溜烟跑进了净房。   顾晏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   二人梳洗完毕,婢女端来早膳,二人用完后顾晏便要出门早朝。叶梓把婢女都挥退,拦在门口不让顾晏走。   叶梓仰头问他:“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昨日的奖赏被扣了,今日可没有,别想敷衍过去。   顾晏被他这斤斤计较的小模样逗笑了,温柔又强硬地将人按在门板上,好生奖赏了一番。叶梓被他吻得腿软,顾晏离开时还下意识扯着他的衣襟。   顾晏思忖着时间还有剩余,任由他黏着自己,低声问:“今日还出门么?”   叶梓晕乎乎地点头:“与伽邪单逛长安街,做做样子。”   顾晏有些吃味,啧了一声:“他说自己什么也查不出,怕不是为了拖延时间,借故与你亲近。你敷衍他一下便好,记得离他远点。”   叶梓道:“靖和帝既然下了令,多少得再陪那人玩个四五天。四五天后,他要再查不出,也与我无关了。”   顾晏轻声哄道:“嗯,委屈你了。”   叶梓扯着顾晏的衣襟,软着声音暗示:“是呀,可委屈了,我其实一点也不想去的。”   顾晏失笑,低头多赏了个吻,算作安抚。   几日时间很快过去,叶梓任劳任怨陪着伽邪单在长安城中招摇过市,对对方在暗地里做的小动作充耳不闻。第四日一大早,宫里便来了人,传叶梓进宫问话。   传话的小太监来时,叶梓正缠着顾晏陪他睡懒觉,迷迷糊糊听完家丁的传话,二人便已缕清发生了什么。   叶梓把头埋在枕头里,愤愤地嘟囔:“难得轮到休沐日,伽邪单就不能换一日出手吗?”   先前担心节外生枝,没敢好好把那人揍上一顿,现在天天给他找事。   顾晏坐起身,语气也不怎么和善:“多半是等不及了,到底是年轻人,性子急。”   家丁再三催促,叶梓只得爬起来,困倦得连穿衣服时都是闭着眼的。穿戴整齐后,他在堂屋看见了传信的小太监。   小太监迎上来,脸上带笑:“王妃,圣上传您进宫问话。”   顾晏搂着叶梓的肩膀,故意问:“何事如此着急?”   小太监没隐瞒,压低声音道:“听说昨日圣上收到封密函,说长安城中,有人与北蛮私通。此事事关重大,圣上这才急召瑞王妃入宫。”   叶梓眼眸微动,做出一副惊惧的模样,低声道:“怎么会这样?可可我什么都不知道,这”   顾晏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安抚道:“无妨,我陪你一块去,将你知道的告诉圣上便好。”   “这”小太监像是有些为难,“圣上只传了瑞王妃一人,王爷,您看”   顾晏眉头微微皱了下。   靖和帝下令的时候就预料到顾晏会跟着,所以一早便吩咐过传话太监,只能带叶梓一人走。此事本来就与他们无关,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惹靖和帝不悦,叶梓朝顾晏摇摇头,独自跟着小太监出了门。   叶梓上了靖和帝派来的轿子,顾晏目送那顶轿子离去,目光沉了下来。   轿子里摇摇晃晃,总算把叶梓的瞌睡给摇没了。他倚在轿子里,整了整衣冠,才发现里衣长了一大截。   ――又穿错顾晏的衣服了。   叶梓盯着长出来的那截衣袖,忽然想起自己头一次在瑞王府变作人形时,便偷穿了顾晏的衣服。那时候胆小,偷穿那人一件衣服都心惊胆战半天,哪像现在,都敢趁那人睡着偷摸钻进他怀里去了。   叶梓在轿子里不着边际地想着,一会儿想等事情结束后,定要好好揍伽邪单一顿出气,一会儿又想起出门太急,没来得及找顾晏讨要今日的奖赏。   不一会儿,轿子落地。   有人掀开轿帘将叶梓扶出来,叶梓下了轿,才惊觉此地并非皇宫。来传信那小太监不知何时没了踪影,轿子周围只剩下几名大内侍卫。   叶梓扫了眼四周,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落在面前那府邸的匾额上。   宗正寺。 第38章   宗正寺向来负责皇室宗亲事务, 若靖和帝怀疑叶梓掺和了这事, 将他押入宗正寺受审瑞王府也不敢有任何异议。可叶梓却没想到, 那人竟如此忌惮顾晏,居然打着将他召他进宫的名义,将他骗来了这地方。   叶梓心头无奈,乖乖随出来接他的寺丞进了宗正寺。   叶梓被带到一处牢狱内暂时关押。   牢狱内桌椅齐全, 还有张小榻,倒还算舒适。牢狱的门被铁链锁着,牢笼间隔不宽不窄,叶梓目测一下,若是再宽半分, 他就是不变回原形也能穿过去。   更不用说外面那几名狱卒和守卫,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叶梓叹息着本朝牢狱形同虚设, 在桌边坐下,一点不见外地吆喝外面的狱卒给他倒杯水。   按照现在这情形, 他多半暂时是见不到靖和帝的。既然进了宗正寺,提审他的担子定是要落在了宗正寺卿身上的。   叶梓抿了口水, 偏头想了下。   现在的宗正寺卿,应当是那位三皇子殿下,顾t。   等了不到一个时辰, 有人来传唤他。叶梓跟着人出了牢门,来到提审疑犯的正堂,抬眼便看见顾t坐在高位之上。   叶梓正要行礼,顾t率先道:“瑞王妃免礼。”   叶梓没和他客气, 静静站在原地,等待对方开口。   顾t偏头朝身边的寺丞吩咐了几句什么,寺丞应了声,捧起桌案上几封信函,来到叶梓面前:“瑞王妃请过目。”   叶梓没接也没翻,随意扫了一眼,问:“这是何物?”   “昨天夜里从鸿胪寺驿馆搜出的信函,还有一些在父皇那里。”顾t解释道,“这上面全是与北蛮的书信来往,其中涉及不少军中机密,瑞王妃见过这些东西么?”   叶梓如实道:“没有。”   顾t示意寺丞收了信函,又道:“听闻昨日你与伽邪单皇子去戏楼看戏了?还做了什么?”   叶梓想了想,将昨天做的事□□无巨细地说了:“看完戏后,伽邪单皇子说他身体不适,想回驿馆休息。我们没用晚膳,我将他送回驿馆便回王府了。你若不信,可以去问王爷。”   顾t顿了下,道:“说起瑞王爷,听闻先前曾有人看见你们从烟云馆里出来,伽邪单皇子也在场,可是确有此事?”   叶梓怔愣一下,立刻想明白他为何会被带到这里。   靖和帝不是怀疑他与北蛮有什么勾结,那人怀疑的是顾晏。现在看来,他们的一举一动恐怕都在靖和帝的监视之下。   叶梓闭了闭眼,低声道:“是。”   顾t眼眸微动:“你们去做什么?”   叶梓嗤笑一声,抬眸:“捉奸。”   顾t的脸色变了变,叶梓解释道:“烟云馆里有个小倌不知死活,勾引我家王爷,我让伽邪单皇子帮我出头,与我一同去将那对奸夫教训了一顿,就这么简单。”   “三殿下若是不信,大可去烟云馆探查一二。那晚我忌惮着王爷的面子,闹得不大,但烟云馆的老鸨小厮大抵都是知道些的。”   他说到这里,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谆谆教导道:“你别管我心狠,这种事男女都一样,总有些人喜欢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总想要玩点新鲜的,不教训不行。三殿下,你现在还不懂这些,待日后你成了婚,自然就明白了。”   “一起过日子,威严还是得立,不然等对方爬到你头上去,那就晚了。”   顾t:“”   谁也没想到审个私通的案子,能审出瑞亲王如此私密之事,在场的宗正寺少卿寺丞均是面面相觑,一个个垂着脑袋,恨不得今日没听见过这一段。   顾t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右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道:“先将瑞王妃带下去罢。”   众人求之不得,忙将叶梓请回了牢里。   叶梓躺在小榻上,思绪飞转。   顾晏敢在烟云馆与伽邪单见面,自然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这理由是他们一早商议过的,虽说传出去不太好听,但能确保万无一失。只是光凭这个,还不足以洗清顾晏的嫌疑。   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伽邪单找到确凿证据后,寻个时机将事情捅到靖和帝面前,便能顺势斩断北蛮与中原的联系。   因此听说靖和帝连夜搜查鸿胪寺驿馆,将伽邪单软禁时,叶梓原本还以为伽邪单已经拿到了证据。   可现在看来,那人分明什么也没查到。   所以他到底是如何被靖和帝发现的?   最重要的证据没到手,靖和帝纵使知道有人私通,却也不知究竟是谁,定然已经乱了套。加上顾晏曾与伽邪单私下见面,他这才病急乱投医,急匆匆将叶梓关进了宗正寺。   此事叶梓浑然是个局外人。靖和帝查到那书信来往持续数年,可那时候叶梓根本没进入王府,更不可能得知任何军中机密。   不过,顾晏却没有那么干净。   他虽没做出通敌叛国之事,但他与伽邪单是当真有所勾连的。甚至,他还插手了北疆驻军之事。   万一被人查出来,他百口莫辩。   叶梓越想越烦躁,甚至恨不得现在就杀去鸿胪寺驿馆,将那北蛮人的脑袋拆开,看看里面到底装了多少水。   这点小事都办不干净,他还想做北蛮王?   叶梓正胡乱想着,牢狱的门被人重新打开,顾t踏了进来。   叶梓连起身都免了,倚在小榻上朝他点头示意。   顾t温声道:“皇兄那边还不知道消息,但多半瞒不了多久。一会儿我吩咐人送些用品过来,事情还未查清前,皇嫂恐怕都要留在此地了。”   这倒不出叶梓所料,他不以为意地应了声:“应该的。”   叶梓顿了下,又问:“雀儿的伤势恢复得如何?”   提起小灰雀,顾t的神情柔和了些:“已经痊愈了。那小鸟有灵性得很,像是听懂了你被关入此地,死活要跟着我出来。我没办法,只得将它暂时锁在宫中。”   “那傻鸟”叶梓失笑,又道,“请帮我转告他,说我没事,很快就会出来,让他别到处乱跑。”   顾t眼中闪过一丝疑虑,却仍是点头道:“好。”   处理完提审案宗,顾t回了寝宫。刚一进门,便听见叽叽喳喳的鸟鸣声。   一个浅灰色的东西朝他正面飞来,顾t伸手一握,将那只准备逃出寝殿的小灰雀抓进手里。   小太监拎着金丝鸟笼从寝殿里匆匆跑出来:“殿下您可回来了,这小鸟非要出去,奴才根本拦不住啊。您看,这鸟笼的门都给撞成这样了。”   那金丝鸟笼的门上被撞出了个小小的豁口,笼底还落了不少浅灰色的羽毛。顾t眼神暗下来,吩咐道:“先下去吧。”   “是。”   小太监出了寝殿,顾t展开掌心,小灰雀重获自由,立即用鸟喙狠狠啄了下顾t的手。   顾t“嘶”了一声,食指立即泛起一小片红印。   顾t无奈道:“又不是我要下令将瑞王妃关起来,你拿我撒气做什么?”   小灰雀瞪了他一眼,转身背对他,羽毛轻轻抖动,像是气得不轻。   顾t叹息一声,伸手去摸他的脑袋:“撞这么狠,疼不疼?”   他手指刚碰到小灰雀的脑袋,小灰雀瑟缩一下,疼得直抽气。顾t脸色一变,钳住小灰雀的身子,认真检查片刻,果然发现小鸟后脑上起了个小小的鼓包。   顾t神情冷下来:“你不要命了?”   “不要你管,坏人!”小灰雀挥动翅膀拍开顾t的手,飞到房梁上背对顾t蹲下。   顾t站在原地,却是愣住了。过了许久,顾t才轻声开口:“你方才说了什么?”   刚才小灰雀发出的并不是如往日一般的鸟鸣声,而是脆生生、清亮干净的少年声音。   叶梓被留在了宗正寺内。   牢狱里没个窗户,叶梓看不出日夜,也不知自己到底待了多久。   宗正寺看守的犯人都是皇室宗亲,待遇比起刑部大牢好得不知千百倍,加上宗正寺卿亲自提点了要好生待他,叶梓在里面倒是不愁吃喝。   只是时间过得越长,他心里便越有些不安。   几个时辰,足以让顾晏知道他被关到这里的消息。   那人会如何应对?   是四处打点救他出去,还是猜到靖和帝是冲着他自己来的,在想办法洗脱嫌疑?   叶梓心里止不住地胡思乱想,一会儿分析局势,一会儿考虑应对之法,甚至想到若顾晏正被查出与伽邪单私下来往之事,他该如何替他认了这罪。   反正他是株草,就算沦落到最坏的结果,也是有办法脱身的。   叶梓想着想着,竟靠在墙边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牢狱的门锁撞击发出轻响,狱卒站在门外唤他:“瑞王妃,您可以出去了。”   叶梓意识还没彻底清醒,迷迷糊糊跟着狱卒出了牢门。外面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无星无月,黑云压城。   顾晏站在庭院内,院子里灯火稍暗,映得他脸色越发阴沉。一名宗正寺少卿战战兢兢候在他身边,大气也不敢出的模样。   叶梓朝他走过去,正想说些什么,却被顾晏一把拉住了手。   碰到叶梓的那只手冰凉得可怕,叶梓愣了下,立即清醒过来。他抬头朝顾晏看过去,可后者已经转过头,不由分说拉着他往外走。   瑞王府的马车就停在宗正寺外。   叶梓随顾晏上了马车,后者始终没放开他的手,紧紧攥着,像是在竭力克制着什么。   叶梓有点怕他这副模样,小心拉了拉他的衣袖,软声道:“王爷,你捏得我好疼。”   顾晏的手轻轻颤了下。 第39章   顾晏只觉得满目血色, 大脑浑浑噩噩, 无法思考。   早晨叶梓刚被带走后没多久, 靖和帝便派人将顾晏带入宫中,可原本被召见进宫的叶梓却不见踪影。顾晏当即意识到事情有变,偏偏靖和帝绝口不提叶梓的行踪,只旁敲侧击, 威逼利诱,问的全是有关北蛮之事。   顾晏勉强与那人周旋了好几个时辰,这才得知,叶梓被送到了宗正寺。   宗正寺,那个负责审讯皇室宗族的机构, 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来宗正寺的路上,他脑中不断闪过那些早该被他尘封在记忆中的画面。那些可怖的、不堪的、惨痛的记忆, 化作一块块破碎的琉璃碎片,狠狠刺入他脑中, 尖锐的痛苦几乎要将人逼疯。   可他不敢疯,他竭力维持最后的神智, 直到打通层层关节,见到那个人。   顾晏敛下的双目中布满血丝,他的手攥得很紧, 就好像他一松手,身边这人便会再次消失一般。叶梓吃痛地抽了口气,低头看过去,对方毫无血色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将他的手腕勒出道道鲜红痕迹。   “王爷?”叶梓挣动一下,试探地轻唤一声,“你怎么”   顾晏怔愣一下,像是忽然清醒过来似的,一把将叶梓扯进怀里。叶梓还来不及看清顾晏的神情,便一下撞在顾晏的肩头,下巴磕得生疼。   他正想推开顾晏,动作却陡然停了。   他感觉到,顾晏的身体正在微不可察地颤抖。   叶梓心头重重地抽了一下。   他原本要推拒的手绕到顾晏身后,在对方脊背上轻抚几下。叶梓竭力放平了语气,低声道:“王爷,这是怎么了,不是圣上又难为你?还是伽邪单那边出了意外?我就说那北蛮人靠不住,他还在驿馆是不是,我教训他去,你你别不理我呀。”   顾晏脑中嗡鸣不断,头疼欲裂,根本听不清叶梓在说什么。他把头埋在叶梓颈间,嘶哑着声音道:“对不起”   叶梓愣了下,心头泛起一阵酸楚,揪得生疼:“你在说什么,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我进这里又不是因为你,你别这样”   “不,是我,都怪我。”顾晏闭上眼,低声呢喃。   顾晏抚摸着叶梓的头发,更加用力将他拥进怀里,崩溃似的颤声道:“我是疯了才会把你扯进来,我怎能让你再进这种地方,我我怎能再害你一次”   他怎么能再次将他推进这种地方。   他怎么能   顾晏像是意识不清,说出的话语无伦次,可叶梓却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些异样。   什么叫再害一次?   叶梓想不明白,也没功夫再想,顾晏抱住他的双臂极其用力,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叶梓有些耐不住,伸手轻轻推了他一下:“王爷,我要喘不过气了。”   顾晏没动,叶梓又安抚道:“别担心,你看,他们根本不敢对我做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好好的?”顾晏低声重复一遍,像是想要确认似的,手掌从叶梓的脊背上缓缓拂过。叶梓没有反抗,任由顾晏颤抖着双手将他浑身摸了个遍,最后,他握住了那只被他捏出了红痕的手腕。   纤细皓白的手腕上显出几条血痕,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   顾晏摩挲着那几道红痕,颤抖着唇在手腕处轻轻吻了下:“你好好的,你没事你没事了。”   片刻后,他睁开眼,眼中的血色褪去,已然恢复了清明。   叶梓小心观察他的神色,正欲开口,顾晏忽然抬起他的手,皱眉问:“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敢对你用刑?”   不等叶梓回答,顾晏怒道:“告诉我是谁干的,本王要扒了他的皮!”   叶梓:“”   姓顾,名晏,字子承,扒去呗。   叶梓自然不敢这么说,他抽出手,随口道:“没事,我自己不小心弄的。你、你方才”   顾晏闭了闭眼,抬手按在酸胀刺痛的太阳穴上,问:“方才怎么了?”   叶梓迟疑一下,没问出口。   他记得,顾晏在书中的确有过一段时间的神志不清。那段时日顾晏的意识鲜少清醒,性子越发弑杀暴虐,不允许任何人近身。   最疯狂的一次,他甚至执剑冲入刑部大牢,见人就杀,险些被当做劫狱当场处死。   靖和帝被他疯症吓坏了,生怕哪日这人犯起病来,举剑冲进他的御书房。斟酌之下,他这才赐了顾晏一块封地,将他打发到封地养病。   可那应当是许久之后的事情了。   叶梓还记得,那段时间,那人清醒的时候,的确是不记得犯病时的所作所为的。   叶梓扯下袖子挡住了手腕,又问:“事情处理得如何了?伽邪单那边他怎么会被人告密?”   “谁说他是被人告密?”顾晏道,“若我没猜错,应当他自己将事情泄露出去。”   叶梓愣了一下:“这”   顾晏解释道:“与北蛮私通之事,伽邪单调查多年,也只查出了几封密函,他来长安才几天,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将事情查清。”   叶梓回过神来:“所以他故意将事情泄露出去,想借靖和帝之手替他查?”   顾晏头疼未消,闭眼道:“这次,是我被他摆了一道。”   伽邪单接到顾晏传信,与他一同设计和亲,原本是为了来到长安后调查是何人再与北蛮私通。可到来之后他才发现,想要凭一己之力调查出事情真相,几乎难于登天。   所以,他选择了一个更为简便的法子。   他将事情泄露出去,假借靖和帝之手,替他调查。   “那个混蛋!”叶梓缕清其中关窍,气得手抖,“你好心帮他,他还反过头算计你,他我去教训教训他。”   “不必。”顾晏轻声道,“我亲自教训。”   叶梓疑惑地看他,顾晏解释道:“靖和帝已将此事交由我处理,他答应给我三日时间,查出究竟是何人在与北蛮私通。”   “我在他面前立了军令状,若三日后我还查不出真相,便让他夺去我这瑞亲王之位。”   叶梓一怔:“才三日?可是万一”   “没有万一,”顾晏打断他,“时间拖得越久,不过是越给了对方转移罪证的时间。此事从靖和帝下令搜查驿馆开始,时间便所剩不多了。”   叶梓还想说什么,顾晏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这事让别人来查或许毫无头绪,但我不同。”   长安城中有哪些人曾与北蛮有过联系,哪些人曾受过北蛮人的好处,泄露的机密又经过几人之手,这些事在前世时,靖和帝便已经替他调查得一清二楚了。   “既然没有证据,那便一个个抓回来审。”顾晏嘲弄一笑,“宁可杀错一千,不可放过一个,我那位皇叔可是最擅此道。”   他的目光偏向马车外,外面夜色阴沉,仿若一块化不开的浓墨。   二人乘坐的马车缓慢朝瑞王府驶去,与此同时,借着夜色掩盖,几队侍卫悄无声息冲入长安城内几处官员府邸。   马车停在瑞王府门前,叶梓扶着顾晏回了院子,一身黑袍的男子正等在院中。   司危见顾晏回来,立即迎上前来。   顾晏问:“都抓到了?”   “是。”司危回答,“还有几人不在家中,卑职已派人去追查。”   顾晏脸色泛白,低声吩咐:“都先关进牢里,我明日亲自去审。”   “是。”司危应了声,抬眼却见顾晏脸色欠佳,担心道,“您是又头疼吗?卑职去替您取药过来。”   顾晏点点头,随叶梓进了屋。   顾晏头疼依旧得厉害,叶梓将他扶上床躺着,自己坐在床头替他按摩太阳穴。叶梓一边按一边出神地想着什么,顾晏睁眼看他,轻笑:“怎么又是这副操心的模样,不都与你说了,不会有事。”   “我知道。”叶梓在对方的太阳穴徐徐按压,担忧道,“可北蛮这事本来就是个烂摊子,你何必牵扯进去呢,万一出了岔子”   顾晏没回答,叶梓盯着他毫无血色的嘴唇看了半晌,迟疑着问:“你是为了我吗?”   是因为不想让他留在那里,是担心他在牢狱中受苦吗?   顾晏忽然抬起手,拉住了叶梓的手腕。叶梓以为他想坐起来,连忙倾身去扶他,可顾晏却只是支起上身,用冰凉的嘴唇在叶梓唇边轻轻碰了一下。   顾晏倒回床上,笑着反问:“你觉得呢?”   叶梓僵愣在了原地。   顾晏实在头疼得厉害,不等他说什么,重新闭上眼,含糊道:“我先睡会儿,一会儿司危端药过来,你再叫我起来。”   叶梓神情恍惚道:“好好的。”   顾晏不再说话,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叶梓坐在床边怔怔地看他,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叶梓开了门,司危端着一碗汤药站在门口。   叶梓回眸看了眼熟睡的顾晏,低声问:“王爷已经睡下了,不能明日再喝吗?”   司危摇摇头:“他头疼起来若不喝药,明日还是会犯的。”   “他经常如此?”叶梓一怔,疑惑道,“为何我从来不知道?”   他在王府待了十年,从来不知道顾晏还有头疼这样的老毛病。   司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立即闭上了嘴。   叶梓眯起眼睛:“司危,你还瞒着我什么?”   司危眼神躲闪一下,声音细弱蚊蝇:“王爷不让卑职说”   叶梓皱了皱眉,眼眸一转,又道:“好司危,我有什么不能说的。你现在不说,我明日不还是得问王爷么?他对我这么好,怎么可能不愿告诉我。你现在与我说了,省得我再拿这些事烦他呀,你说对不对?”   “好像是这个道理。”娃娃脸的青年认真思索片刻,像是被说服一般,“那我告诉您吧,您听完后,一定得将王爷叫起来喝药。”   叶梓连连点头:“嗯,我保证。”   司危叹了口气,道:“王爷这是老毛病了,犯起病来头疼,做噩梦,认不得人,意识也不清醒,总说些胡话或许是怕太王妃担心吧,王爷每次犯病,就去城外的别庄住一宿,除了我之外,王府里没有别人知道。”   “裴大夫替王爷诊治过,说王爷这是因心中郁结,忧思成疾。他还说王爷或许是受过什么刺激,经年累月无法解脱,已成了心病。”   “心病只能心药医,这只能靠他自己解开。”   “不过,这都是早些年的事情。近一年内王爷心情好了许多,也不怎么犯病了。卑职还当他的心结已解,不知今日是怎么”   叶梓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打发走了司危,叶梓端着药进了屋。   心中郁结,忧思成疾。   这人才刚二十三岁,能有什么心结如此严重?   会与他犯病时说了那些话有关么?   叶梓心头有无数个疑问想问,可看见顾晏那张血色全无的脸,却什么也问不出了。叶梓把药碗放在床头,轻声唤道:“王爷,该喝药了。”   顾晏只是皱了皱眉,没有醒来。   叶梓推了推他的肩膀:“王爷?瑞王殿下?顾晏?”   依旧毫无反应。   叶梓看了一眼顾晏不怎么安稳的睡颜,又看了看床头的药碗,俯身下去,轻声道:“顾子承,是你自己不愿意醒的,到时候醒过来,可别说我占你便宜。”   随后,他端起药碗喝了一口,低下头,吻住了那片冰凉苍白的嘴唇,将一口汤药渡了过去。 第40章   苦涩的味道在叶梓口中蔓延开, 他轻轻撬开顾晏的唇齿, 缓慢将一口汤药渡了过去。顾晏在睡梦中皱了皱眉, 顺从地咽下汤药。   偶有洒出来的,叶梓便取出丝帕替他细致擦拭干净。   一小碗汤药足足喂了半柱香时间,才全部喂完。   喂完了药,叶梓放下药碗, 转头去院子里吩咐婢女备些热水。他靠在门边等待,心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胡思乱想。   司危说,顾晏是因为受了刺激,才会丛生心结。   可那心结究竟是什么?   顾晏周岁时父亲染了疫症去世,跟在先皇身边安安稳稳地长到十岁, 又遇先皇驾崩。靖和帝即位后,虽对顾晏有所忌惮, 可明面上该有的疼爱和偏护一点没少。更何况,还有太后处处维护。   叶梓闭上眼, 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这一生顺遂如此,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婢女很快端来了热水, 叶梓没让婢女进门,自己端着热水进了屋。他在床边坐下,迟疑一下, 弯腰解开了顾晏的上衣。   顾晏装病秧子装了许多年,身子又被药石搞得一团糟,乃至总给人一种他身形过于羸弱的错觉。可事实并非如此。这人身材匀称,自小的锦衣玉食将他养得矜贵, 恰到好处的肌理线条流畅,挑不出半分毛病。   叶梓耳根微微发烫,低头收敛心神,拧干丝帕,细细替顾晏擦身。   屋子里静悄悄的,叶梓一边替他擦身,一边忍不住轻声道:“你说你,年纪轻轻,又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副模样?”   “以前我可羡慕你了。你从出生起便不愁吃穿,地位尊贵,被长辈疼爱,受旁人倾慕。”   “可现在我才发现,似乎并不是这样。”叶梓牵过顾晏的手,仔细擦拭,“生在皇家,又遇皇位更迭,你一定过得十分不易。可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就连你难受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帮你。”   顾晏睡得不怎么安稳,口中梦呓似的呢喃一声,不知在说什么。   叶梓伸出手,轻轻抚平了对方紧蹙的眉峰:“我该怎么办啊”   自从在司危那里听闻顾晏的旧疾,他心里便闷得像是压了块石头,嘴里阵阵发苦。叶梓深吸一口气,从床头的果盘里取了一粒蜜饯含进嘴里。   随后,他低下头,将蜜饯喂进了对方口中。   清甜爽口的滋味立即驱散了口中的苦涩,叶梓着魔似的轻轻在顾晏嘴唇上舔吻着,直到那酸甜适口的味道在二人口中彻底化去。   他睁开眼,对上了顾晏的眼睛。   叶梓:“”   “王爷,你听我解释,我――”叶梓正要退出去,忽然被顾晏一把揽住了腰。   顾晏手臂用力,叶梓一下摔在他胸膛上,心下骇然。他下意识挣动一下,便听见顾晏梦呓般含糊开口:“别走”   叶梓一愣,仰头看向顾晏:“王爷?”   那双俊美的眼眸里带着几分往日见不到的迷惘,虽然是与他对视,但那双眼中分明没有聚焦。   似乎是被梦魇住了一般。   叶梓放心下来。   顾晏揽住他的手臂极其用力,叶梓挣扎两下,根本挣脱不开,只得耐着性子,轻声哄道:“王爷,我不走,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顾晏歪了歪头,像是没有听懂他的话。他有些不耐烦叶梓的挣扎,在对方身上不轻不重地捏了几下。   叶梓一下软了腰,红着脸气急道:“你这人――”   哪有在梦里还耍流氓的?!   “怀远”顾晏忽然轻声开口,“别走。”   叶梓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怔愣片刻,低声问道:“你在叫谁?”   可顾晏没再回答他。   那人闭上眼,呼吸渐渐变得平顺,像是重新睡熟了一般。   叶梓等了许久没等来回应,气恼地嘟囔了一句什么,将头埋在顾晏怀里,不一会儿也睡着了。   翌日,叶梓醒来时,顾晏已经穿戴完毕。   他揉了揉眼睛,声音困倦慵懒:“怎么起这么早呀”   顾晏正在外间小声朝身旁的侍从交代什么,听见叶梓的声音,他绕过屏风走到床边:“去牢里一趟,还要再去趟驿馆。昨日我行事急了些,一口气抓了不少人,不能没有个交代。”   顾晏弯下腰,轻轻摸了摸叶梓的头发:“时辰还早,你再睡一会儿。”   叶梓躺在松软的被子里,还没清醒过来,小猫似的用脸去蹭顾晏的手:“我的奖赏呢?”   顾晏瞥了一眼候在外间的几名侍从,稍稍侧身挡住外面的视线,低头在叶梓唇边吻了一下。   叶梓眯着眼睛,不乐意了:“不够。”   顾晏喜欢他黏着自己的模样,故意低声笑问:“怎么不够?”   叶梓支吾着说不出来,含糊道:“就是不够。”   顾晏失笑,重新低下头,将人按在床榻上,深深地吻了下去。   叶梓在这个吻里彻底清醒过来。   片刻后,顾晏放开了他。他直起身理了理被叶梓扯乱的衣襟,嘱咐道:“阿梓,你今日就乖乖待在家里,哪儿也别去。”   叶梓眨眨眼,乖乖地应了声:“好。”   “等我回来”顾晏轻轻抚摸叶梓由于呼吸不顺微微开合的嘴唇,心头一动,温声道,“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顾晏知道自己这毛病,犯起病来容易忘事,因此昨夜发生了什么,他大多都记不清了。   他昨晚意识不清,可叶梓口对口帮他喂药,替他按摩擦身,细致照顾他的事情,他还隐约记得。   都为他做到了这种程度,叶梓怎么可能对他无意。若不是今日他实在有事脱不开身,他甚至想现在便与这人将事情说个清楚。   可惜   顾晏心下无奈,只得按捺下这些念头,转头离开了屋子。   原先等在外间的侍从,早已识趣地退到院子里等候。顾晏轻手轻脚合上门扉,转过头来,又变回那个冷漠清冷的瑞亲王。   顾晏扫了他们一眼,淡声道:“走吧。”   顾晏带着侍从离开王府,可叶梓却没他想象中那么听话。   那人前脚刚离开王府,叶梓后脚便从床上爬起来。   顾晏不记得昨夜都发生了什么,他却是记得的。他记得,那人在临睡前,叫了一个令他从未听过的名字。   那名字似乎是叫怀远。   不明白为何,叶梓总觉得自己似乎对这名字格外熟悉,可他能够确定,自己从没有听过这个名字。而且,无论是书中还是他来到王府后这段时光,顾晏身边从没出现过一个叫怀远的人。   叶梓在口中缓缓呢喃着这个名字,眼眸微微敛下。   这个怀远,便是顾晏的心结么?   叶梓有心想找顾晏问个清楚,可若这人真是他的心结,贸然问他,是不是又会让他犯病。   想起昨夜顾晏犯病的模样,叶梓仍心有余悸。   那人被那般痛苦折磨的样子,他不想再看见第二次。   不能从顾晏那里入手,他只能自己去查。   叶梓忽然想起,昨夜司危说过,顾晏每次犯病都会去城外一座别庄住上一晚。   那里会有什么线索么?   叶梓下定了决心,连早膳都顾不得吃,起身简单洗漱后便想出府。他随意寻了个由头支开顾晏派来跟着他的侍从,没带婢女,堂而皇之地走出了院子。   叶梓现在身份不同往日,在府里走动没人再敢拦他。他信步闲庭般绕过回廊,刚走到前院,便看见庭院的正中央,躺着一团圆滚滚、毛茸茸的橘色毛团子,正睡得惬意。   叶梓:“”   夭寿哦,这蠢猫怎么又被放出来了???   叶梓顿时心凉了半截,而那橘猫像是听见了他的脚步声,耳朵轻轻动了动,睁开一双浑圆的猫眼,对上了叶梓的目光。   叶梓被它看得心底一颤,险些绷不住当场跳起来。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叶梓欲哭无泪,怀疑自己前世或许和这只猫有仇。   变回原形时被它追就罢了,就连变成人形也要受它欺负。   说来也怪,这橘猫往日虽然傲气霸道了点,可大部分时候在人面前都表现得温驯可亲,从没有主动攻击过别人。   唯独对叶梓格外“偏爱”。   叶梓甚至怀疑,这只猫会不会也已经成精了,这才能认出他的本体。   不过,就是给叶梓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去确认这事。   叶梓咽了咽口水,不着痕迹地后退了半步。他目光左右搜寻,试图找个下人帮他把猫抱走。可还没等他寻到人,橘猫忽然站了起来。   叶梓心跳都快吓得骤停了,可那橘猫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伸了个懒腰,转头跑进草丛不见了踪影。   ?   这蠢猫怎么忽然转性了?   叶梓顾不得多想,快步朝王府外走去。   他的身后,橘猫从草丛里钻出来,歪着脑袋看着叶梓的背影消失在王府大门前。它打了个哈欠,收回目光,重新把自己团成一团,继续耷拉着眼皮继续在院子里晒太阳。   叶梓担心被顾晏知道,不敢动用王府的马车,只能选择步行出城。还没等他离开王府多远,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叫住了他。   叶梓一怔,回头看过去。   是顾t。   叶梓迟疑片刻,走到他面前,平静问:“三殿下,是宗正寺还有什么需要我配合么?”   “不是。”顾t摇摇头,敛下眼。   叶梓这才发现,他气息稍有不稳,神情也没了往日的沉稳淡然,眼中甚至带着几分疲惫之色。   叶梓当即觉得不妙,还没等他问出口,顾t率先道:“是雀儿雀儿他不见了。” 第41章   顾t道:“他昨日从我的寝宫飞走, 直到现在都不见踪影。我已派人在宫内搜寻了一夜, 都并未找到, 这才想他会不会回了瑞王府。”   叶梓摇摇头:“我没有见过他。”   他停顿一下,又问:“雀儿以前从不会这样不告而别,是发生了什么吗?”   顾t迟疑片刻。   昨日他回到寝宫,小灰雀忽然口吐人言, 他还来不及多问,那小家伙却像是吓坏了似的,头也不回的飞出了寝殿。   他先前的确觉得那只小灰雀颇有灵性,却从没想过他竟能说人话。所以最初惊愕之余,竟忘记追赶出去。直到后来小灰雀迟迟不归, 他才终于开始担心。   一只会说话的小鸟,在外面到处乱跑, 会不会被人当做妖怪抓起来?   同样,他也不清楚叶梓知道此事后会是什么反应。   顾t心有疑虑, 不敢将真相说出来。他斟酌一下,淡淡道:“此番元晦前来只是为了确认雀儿是否回了王府, 既然他不在此处,我这就去别处搜寻,不叨扰皇嫂了。”   叶梓失笑。   这人衣着稍乱, 神情中难掩疲惫之色,显然是一夜未眠。难得见这位三皇子殿下失魂落魄的样子,偏偏还要在他面前装作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这人也太不坦率了。   不过叶梓没有戳穿, 只是轻轻应了声。   叶梓与顾t道别,却没急着离开。   那小鸟好端端的离家出走,定然是遇到了什么事情。顾t不肯坦诚交代,他到底放心不下。   叶梓在原地四处张望片刻。清晨的街道上人烟稀少,街边一处枝头上正停着几只叽叽喳喳的喜鹊。叶梓走到树下,抬头朝那几只喜鹊浅浅一笑:“姐姐们帮我个忙可好?”   片刻后,叶梓城中在一处废弃的庭院内找到了那只离家出走的小鸟。   他推门步入那荒芜的院落,一眼便看见蹲在墙角的小灰雀。小灰雀的头埋在脖子里,将自己团成个蓬松柔软小毛团子,身上还畏寒似的搭着几片落叶,睡得正熟。   叶梓蹲下身,轻轻戳了戳小灰雀的脑袋:“雀儿,小雀儿,快醒醒。”   小灰雀迷迷糊糊醒过来,见到叶梓先是眼前一亮,正要开口,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展开两片翅膀将自己鸟喙紧紧捂住。   叶梓疑惑地偏头,伸手去拉他的翅膀:“怎么了?是受伤了吗?快让我看看。”   小灰雀用力摇了摇脑袋,浑圆的眼珠紧盯着叶梓,不说话也不叫,眼里竟渐渐盛起了水雾。   叶梓道:“别哭啊,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顾t欺负你?”   听见这个名字,小灰雀终于绷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将胸前一小块羽毛都染湿了。叶梓将他捧在掌心里,温声道:“怎么了呀,快告诉我。要是顾t欺负你,我帮你教训回来,别哭了”   小灰雀呜咽一声,带着哭腔道:“他没有欺负我。”   “那是怎么了?”   小灰雀哭得打嗝,断断续续道:“我我说话了,小叶子,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在他面前说话,我”   “你在他面前说话?什么意思,你不是”叶梓的声音戛然而止,后知后觉才意识到小灰雀口中的“说话”指的是什么。   方才小灰雀发出的,并非往日的鸟鸣声,而是清朗干净的少年嗓音。   他是真的在说话。   “你”叶梓停顿片刻,低声问,“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会说话的?”   小灰雀抽抽搭搭道:“我不知道,昨天忽然就会了。我怎么办啊小叶子,我是不是会变成妖怪。话本里的妖怪都会被法师收走,没有好下场的,我不想做妖怪啊”   叶梓安抚地摸了摸他的羽毛,道:“所以你就因为这个跑了出来?你怕被人当做妖怪抓起来?”   “嗯”小灰雀委屈道,“而且,而且我好像把阿t吓到了他会不会不要我了呀。”   叶梓替他擦了擦眼泪,笑道:“你当然把他吓到了,他方才还来找我,看样子像是一夜没睡。”   “你要再不回去,他都快要担心死了。”   小灰雀坐在叶梓手心里,低下头:“我不回去,阿t要是知道我是妖怪,肯定讨厌死我了,我不要见他。”   叶梓捧起他的脸:“雀儿你看看我,我不也是妖怪,王爷并没有因为这样就讨厌我呀。”   小灰雀认真地偏头想了想,可只要一想到顾t听见他说话时的惊愕神情,就觉得心里难受得很。他固执道:“不一样的,我不要回去。”   叶梓无奈道:“那你怎么办,就在这里待着吗?”   他顿了顿,吓唬道:“这里又冷又阴,夜里可能还有野猫野狗来咬你,还会有别的鸟与你抢食。你真的要住在这里?”   小灰雀眸子瑟缩一下,梗着脖子道:“我以前也是住这种地方的。”   叶梓叹了口气,将他往手心里拢了拢:“真没办法,你跟我回王府吧。等回头你想清楚了,我再将你送回去,这样行了吧?”   小灰雀开心了些,欣然点头:“好。”   叶梓捧着小灰雀走出庭院。走出来的时候,他下意识朝身后的阴暗处望了一眼,没看见什么异样,转头继续朝前走。   叶梓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远处,两名黑衣人这才从原先的黑暗处现身。   一名黑衣人确认道:“我没有听错吧,他方才说他是妖怪?”   “你没看见他手上那只会说人话的鸟吗?他们肯定都是妖怪。”另一名黑衣人道,“主子让我们盯着瑞王妃果真没错,走,快回去禀报。”   叶梓没忘自己出来的原意,先带着小灰雀与他一同去了顾晏在城外的别庄。那庄子是瑞王府夏天时偶尔避暑散心所用,叶梓没费什么功夫便打听到了庄子的所在。   这庄子规模不大,隐于城外一片竹林当中,清净怡人。   顾晏只在庄子大门外留了两名看守,叶梓带着小灰雀绕过大门,从围墙翻身跃入庄内。   “小叶子,你来这里做什么呀?”庄内没有旁人,小灰雀这才敢开口说话。   没等叶梓回答,小灰雀惊愕道:“难不成王爷在这里偷人?”   叶梓:“”   小灰雀煞有其事道:“我在话本里看到过,有些富贵人家的老爷喜欢上别人,担心家中的主母生气,不敢将其娶进门,就会在外面寻个府邸养着。王爷不会也这样吧。”   叶梓原本还想反驳,可想起顾晏昨夜唤的那个名字,忽然又有些不确定了。   那位名叫怀远的,会是顾晏一直在心中惦念的人吗?   昨夜过后,叶梓觉得顾晏心里应当是有他的。   若不是这样,他为何会对他那么好,对他百般迁就不说,还为了救他,不惜在靖和帝面前立下军令状。   叶梓眼眸垂下来。   坦白而言,昨夜看见顾晏去牢里救他,又因为担心他的安危犯了病,他虽然心疼,可心里仍是甜的。   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心多久,便被迎头浇了一盆冷水。   来这里的路上,叶梓强迫自己在查清真相前不要胡思乱想,不要轻易怀疑顾晏。可真的进了这庄子,他心里忽然生出些恐惧来。   若顾晏真的喜欢那个叫怀远的人,那他算是什么?   他与顾晏相处的这几个月,每日相拥而眠,亲密无间,又算什么?   叶梓甚至不着边际地想,那人会是一开始的王妃么?   是不是其实顾晏原本是有王妃的,可那人出了什么意外,又恰好叶梓出现,才会阴差阳错成了瑞王妃。   别庄不大,叶梓心事重重地朝前走,很快来到了一个清幽的院子前。这里应当就是顾晏在别庄里的住处了。   叶梓在房门前呆立许久,直到小灰雀低声催促:“小叶子,快进去呀。你放心,若是顾晏真的对不起你,我帮你一起教训他。”   叶梓朝他笑了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房门。   别庄已许久无人居住,屋内仍被婢女打扫得很干净,纤尘不染,归置整齐,看不出任何端倪。叶梓在屋内搜寻一圈,什么也没发现。   没调查出任何东西,叶梓反倒松了口气。   叶梓如释重负唤道:“雀儿,走了。”   “小叶子,你等一下!”小灰雀的声音稍显沉闷,像是从某个密闭空间里发出的。   叶梓顺着小灰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桌案后方的一副水墨图画之后,鼓起一个小小的鼓包。   叶梓掀开画卷,果真看见小灰雀蹲在那里:“你在做什么?”   小灰雀鸟喙啄了啄墙面,道:“这里面有东西。”   叶梓这才发现,这副水墨画后的墙面,竟藏着一道暗门。   他心里狂跳一下,忽然有些后悔来这里,甚至想立刻制止小灰雀,带他离开这里。   可他没有。   神使鬼差地,叶梓伸出手,用力一推。   墙面内传来“咔嗒”一声,暗门在他们面前缓缓展开。   瑞亲王的卧房没人敢轻易踏足,因此顾晏并未在暗门上设立复杂的机关。暗门的内部,是一间黑暗的小室。   叶梓点亮了小室墙面上唯一一盏油灯,微微跳动的灯火照亮了里面的东西。   这小室没什么特别,里面只放置了一张小案和一把椅子。   小案上方及旁边的地面上,散落了许多宣纸,有些已被撕碎,有些又是揉做了一团。叶梓弯腰捡起,在桌案上展开。   那一张张宣纸上,写满了同一个名字。   怀远。   宣纸上的字迹凌乱无章,像是在意识不清时写下的,可细看之下,却不难看出执笔者特有的苍劲笔锋。   是顾晏的字迹。   透过这些字迹,叶梓甚至能想到,那人是如何将自己关在这一方小室中,在令人几欲发狂的痛苦和折磨中,疯狂写下那些名字。   叶梓眼眶忽然红了,他看得出神,直到小灰雀轻轻唤了他一声:“小叶子,那里”   叶梓抬起头,小灰雀正怔愣地盯着小室前方的墙面。   那一面墙上,挂了几幅画像。   画像内容各不相同,有执剑而立的,有骑马飞驰的,有树下小憩的   所有的画像里,都画着同一个人。   执笔者不再癫狂失控,他一笔一划,郑重地将记忆中的容颜刻画下来。   一颦一笑,细致入微。   那张脸,长得与叶梓一模一样。 第42章   叶梓浑浑噩噩离开了别庄。   街头人来人往, 叶梓缓步行走其中, 头一次生出了不知该往哪里去的感觉。   “小叶子, 这条不是往王府的路呀?”蹲在叶梓肩头的小灰雀疑惑道。   叶梓恍然回神,摇摇头:“我不想回去。”   小灰雀声音低了下去:“小叶子”   “我没事的。”叶梓轻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我就是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在那画像上看到的人,肯定就是那位名叫怀远的男子了。   他不知道顾晏与怀远之间发生过什么, 但他却能从那间小室中,感觉到顾晏的痛苦。一定是某些痛苦又不堪回首的过往,才会让那人成了他的心结。   叶梓心里又酸又涩,喃喃开口:“雀儿,我这样留在他身边, 是不是太不好了”   自他成了王妃,顾晏对他百般迁就, 几乎到了百依百顺的地步。他原本以为,顾晏或许是对他有意的, 可现在看来,他不过是因为长了和那人相似的一张脸。   若没有这张脸, 那人还会对他这么好么?   “小叶子,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呀?”小灰雀在他耳旁开口,“王爷将你留在身边, 自然是因为喜欢你,哪有什么好不好的。”   叶梓脚步一顿,眼神稍黯:“他喜欢我么?”   “当然了。”小灰雀扑腾两下翅膀,稍稍扬高了声音, “我昨日从宫里飞出来的时候,听见小太监说,王爷为了你在御书房和皇帝大吵一架,还说若你真的有罪,他愿意已命相抵。”   “他都愿意为你付出性命,这还不是喜欢吗?”   “我不知道。”叶梓敛下眼,“可他对怀远”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呀。”小灰雀道,“方才我是与你乱说的,王爷对你这么好,怎么可能在外面有人呢?而且你不都说过,王爷都一年多时间没有去过那里了。最近这段时间,陪在他身边的是你呀。”   小灰雀用脑袋蹭了蹭叶梓的脸:“我不太明白这些,但话本里那些公子小姐,一辈子也不只喜欢一个人的呀。难道说过去喜欢过人,现在就不能喜欢其他人了吗?”   叶梓一怔,下意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有点难受。”   他过去曾以为,顾晏从未把任何人或事放进心里,甚至在他说出要娶亲时还难以相信。可他现在才明白,这是因为那人心中早已装了一个人,满满当当,再也装不下其他。   那人用自己浑身力气,和一颗滚烫的真心,爱着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   这样的感情,顾晏会轻易放下吗?   叶梓正浑浑噩噩地想着,没留意到身后疾驰而来的马蹄声与惊呼声。直到那声音靠近,小灰雀惊叫出声,叶梓才后知后觉回头。   一匹高头棕马正朝他疾驰而来,马背上那人看见叶梓,不由变了脸色:“不要命了,快滚开!”   叶梓神情稍有恍惚,竟一时忘了反应,只呆呆地看着那匹马朝自己冲过来。眼看叶梓就要被卷入马蹄下,人群中忽然冲出一人,一把将叶梓扯到了身后,再朝那疾驰的马蹄上一脚踹去。   棕马嘶鸣一声,身子一歪,狠狠摔倒在地。   策马那人躲闪不及,狼狈地从马背上滚落下来。   叶梓回过神来,抬眼看清了拉了他一把的人,下意识后退半步:“多谢萧世子。”   萧珉局促地放开手,道:“你没事吧?”   “没事。”叶梓摇摇头,“这人”   几名家丁从人群之后跑出来,手忙脚乱扶起了方才策马那人。那人年纪不大,衣着精致,一看便是富贵人家出身。   他在家丁的搀扶下站起来,骂骂咧咧:“谁踢本少爷的马?”   萧珉冷笑一声:“我踢的。”   那人朝他们看过来,认出了面前这人:“原来是萧世子。”   他扫了一眼叶梓,笑道:“萧世子这是从哪里又寻来一位小美人?我还当是哪个不长眼的拦本少爷的路,既然是萧世子的人,那本少爷便不追究了。”   “你不追究,可我要追究。”萧珉冷声道,“根据当朝律令,闹市策马疾驰者,笞五十。来人,抓了,送官府去。”   几名誉王府侍从走上前来,将那人及其家丁团团围住。   那人一惊,怒道:“萧守瑜,你疯了不成!信不信我让我爹”   还没等说完,便被誉王府侍从堵了嘴,推搡带走了。   萧珉这才回过头来看向叶梓,问:“我记得你功夫不是挺厉害的么,方才在想什么?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就要受伤了。”   叶梓敛下眼,没答话。   萧珉又问:“子承今日怎么没陪你,你一个人出来,多危险啊。”   顾晏调查私通之事知晓的人并不多,叶梓没多解释:“他有事在身。”   “如此”萧珉斟酌一下,道,“你用过午膳了吗?我知道这附近有家酒楼味道还不错。若你不嫌弃”   没等他说完,叶梓点点头:“好。”   二人在酒楼的雅间内落座。   正值中午,酒楼内人声鼎沸,唯有雅间还算清净。萧珉仔细询问过叶梓的口味,轻车熟路地点了几道招牌小菜,打发走了店小二。   萧珉起身替叶梓倒酒,道:“先前怪我不懂事,冒犯了,一直想找机会给你当面道歉。他家的桂花酿是一绝,你可以尝尝,若是喜欢”   他话还没说完,立即回过神来,先前靖和帝设宴时,这人似乎说过是他不会饮酒的。   萧珉道:“瞧我这脑子,忘了你不能饮酒,我这就叫人把酒撤下去――”   “不必了。”叶梓拦住他,“喝一点没关系。”   萧珉还想再说什么,叶梓打断道:“方才那人是谁?”   “中书侍郎齐大人家的大公子。”萧珉不屑道,“纨绔子弟一个,听闻他已经不止一次在闹市策马,还不是仗着有他爹在,没人敢收拾他。”   叶梓道:“世子不该为我出头。”   “无妨,别人怕他,我不怕他。”萧珉道,“再说了,今日若是子承在,那姓齐的险些伤了你,下场可不是打五十大板这么简单了。”   听见这个名字,叶梓眼神稍稍暗下来。   萧珉没注意到他这反应,笑了笑:“实不相瞒,我与子承自小一起长大,一起读书识字被太傅打手心,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对旁人如此上心。”   叶梓的眼眸一动:“第一次?”   “是啊,怎么了?”   叶梓敛下眼:“我听说他心中似乎有过一人。”   “还有这事?”萧珉怔愣一下,声音都忍不住扬高了些。像是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他轻咳一声,道,“子承他往日性子闷得很,此事我真是一点不知。不过,除了你之外,我的确从未在他身边见过任何人。你是不知道,子承他啊”   萧珉极为健谈,喋喋不休地同叶梓讲了些与顾晏相识的旧事,可叶梓几乎都没怎么听进去。   先前他一直沉浸在低落的情绪里,竟忘了一件事,若真的顾晏与怀远当真曾在一起,那为何他在王府这十年间,从没有见过那人?   而且,就连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同窗,以及跟在他身边数年的影卫都不知道那人的存在。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叶梓心中藏着事,吃得没精打采,还忍不住在席间多饮了两杯酒。这桂花酿不似叶梓先前喝的那种酒,酒性不烈,饮后虽有些头晕,却并不觉得醉人。   用完午膳,萧珉有事要离开,提出先送叶梓回府,却被叶梓出言拒绝。   他告别萧珉,独自走上街头。   小灰雀飞回到他身边,立即闻到了些许酒味:“小叶子,你怎么喝酒了?”   他怕被人发现,不敢跟去酒楼,便独自留在街边的一棵树上等待,因此并不知道二人都说了些什么。   叶梓意识渐渐混沌,脚步也变得有些凌乱,他摇头轻笑:“没事,就喝了一点点。”   小灰雀担忧地看他。   片刻后,叶梓又问:“雀儿,你说我该去问他吗?”   “可是我能问他什么呢?问他心里是不是有人,是不是还放不下,忘不掉?”酒意袭了上来,叶梓脑中阵阵发晕,靠在一处围墙边稍作休息。   叶梓蹲下身,双臂环抱膝盖:“可若他说是,我又该怎么办?”   小灰雀落到叶梓肩头,道:“小叶子,我觉得你应当去问的。”   “你知道吗,话本里好多男女之间的误会,就是将事情隐瞒不说,最后越积越多,平白让自己心里难受。你别这样”   叶梓将头埋在手臂里,嘟囔一声,不知是在说什么。   “小叶子?”小灰雀唤了两声,没有回应。   他扑腾着翅膀钻进叶梓手臂里,却见那人眼眸紧闭,像是已经睡着了一样。   小灰雀在叶梓手臂上蹦Q两下,懊恼道:“你不能在这里睡呀,这样我要怎么才能把你弄回去?小叶子,小叶子!”   可任凭小灰雀怎么叫他,叶梓始终没有反应。   他们已经走出闹市区,此地往日没多少人往来。小灰雀叫不醒他,只好蹲在叶梓身边等他醒过来,不多时也睡着了。   不知过去多久,巷口忽然有脚步声传来。   来者是两名男子,一高一矮,衣着普通,那高个儿男子脸上,还带了条细长的刀疤。   矮个儿男子拎着个钱袋,掂量两下:“大哥真厉害,三言两语便将那丫头骗到了手。这下,我们好一阵不愁吃喝了。”   高个儿男子笑道:“你懂什么,我哪儿是骗。那些逃荒来的小丫头,饭都吃不起了,进了勾栏至少不会饿肚子。我是给她们寻了个活路。”   二人说着,看见了路边的叶梓。   叶梓蜷在围墙旁,华贵的衣着将消瘦身形包裹其中,只露出一小截纤细白皙的手腕和精致的侧脸轮廓。   矮个儿男子一时看得呆了,半晌才回过神道:“大哥,你看这人是喝多了?”   高个儿男子倾下身,伸手抬起叶梓的脸:“这张脸可真不错,卖去勾栏,定然比先前那些穷丫头赚得多。”   矮个儿男子有些迟疑:“卖了?我看这人衣着光鲜,不像是普通人家,万一是哪家有权有势的公子”   “你懂什么。”高个儿男子扫了他一眼,悠悠道:“管他是哪家公子,灌了药往城外一送,等他醒来时都不知在哪儿了,还怕他不成?”   矮个儿男子立即附和道:“大哥说的是。”   二人说话间吵醒了小灰雀,他睁开眼,恰好看见那高个儿男人的手还落在叶梓脸上。他来不及多想,蹭地飞起来,狠狠啄了一下那人的手。   高个儿男人吃痛地收回手,骂道:“哪里来的蠢鸟!”   小灰雀不依不挠,扑腾着翅膀狠啄了那人几下。那两人像是有些身手,小灰雀躲闪不及,被一掌拍落到围墙上。   小灰雀狠狠撞到围墙上,再滑落下来,摔得眼冒金星。   他甩了甩脑袋,抬眼却见那两人已经半搀半抱地将叶梓扶了起来。   小灰雀眼中忽然闪过一道妖光。   “你们放开他!” 第43章   两个小混混正欲将叶梓扶起来, 忽然发觉身侧闪过一道亮光。二人下意识回头看去, 那只通体浅灰的小麻雀浑身泛着诡谲的妖光, 直朝他们扑过来。   高个儿男子被一下撞飞出去,后脑磕在路边的砖石上,昏厥过去。   小灰雀又转头看向那矮个儿男子,眼中幽绿光芒一闪而过。   矮个儿男子大惊失色, 仓惶奔逃而去。   小灰雀正要追上去,可刚飞到半空,忽然身子一歪,从空中跌落下来。   空巷中传来扑通一声,光芒散去, 小灰雀落下的地方,只剩一个浑身不着寸缕的小少年。   少年十五六岁的模样, 圆脸上满是惊愕与迷惘之色,一双水润明亮的杏眼眨了眨, 茫然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我怎么”小灰雀醒过神来,连忙跑到叶梓身边, “小叶子,你醒醒啊!”   叶梓睡得很熟,没有丝毫反应。   小灰雀看了看熟睡中的叶梓, 又转头看了看被他打晕的高个儿男子,朝那男子伸出手去。   片刻后,小灰雀换上那人衣服,半扶半抱着叶梓从空巷中走出来。   小灰雀化形后比叶梓还要稍矮些, 加上叶梓此时脚步虚浮,身体的重心全压在小灰雀身上,二人跌跌撞撞向前走,引来无数路人侧目。   另一边,中午刚与叶梓告别的萧珉,正与顾t走在街头。   萧珉跟在顾t身后,喋喋不休揶揄道:“你啊,当初还和我说不养鸟,现在为了一只鸟这么着急。你母后瑜贵妃听说你一夜未归,急得满世界找你,你回去定然又免不了一通责罚。”   “喂,我与你说话呢,本世子推了所有事务出来陪你找鸟,你就这么报答我的?”   顾t没有回应,萧珉啧了一声:“不就是一只鸟吗,我回头买上十只八只送你,你至于”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远远看见叶梓在一名小少年的搀扶下摇摇晃晃走过来。   萧珉眉头一皱,大步走上前去,一把抓住那小少年的手腕。   萧珉睨了一眼小灰雀,冷道:“你是谁?”   小灰雀认出这人就是和叶梓喝酒的人,用力挣动一下:“你放开我!”   萧珉扬眉:“你还与我凶,知道我是谁吗?”   小灰雀甩开他的手,恶狠狠地瞪他一眼:“走开。”   他正欲拉着叶梓往前走,抬眼却看见了不远处的顾t。小灰雀一怔,立即仓惶移开视线,心虚地低下头。   顾t没留意到这些,只是远远见萧珉像是与人起了争执,缓步朝三人所在处走来。   小灰雀想带叶梓走,谁料萧珉一把拉住叶梓的手臂。叶梓眼眸紧闭,意识不清,被人当街拉扯也没有反抗,萧珉轻而易举将他扯了过去。   萧珉道:“知道这人是谁吗,你连瑞王府的人都敢动?信不信我把你送官府去?”   “我”眼看顾t越走越近,小灰雀不想与他纠缠,慌乱道,“你把他还给我!”   “还给你?”萧珉眯起眼睛打量他半晌,明白过来,“别当我不知道,你们这种人,专门诓骗那些无家可归的年轻男女,将人卖去青楼。看你长这么可爱,又年纪轻轻,怎么做那等下作的勾当。”   小灰雀气得一张圆脸涨得通红,怒道:“我才不是!我――”   顾t原本还未留意,听见熟悉的声音猛地抬起头,将目光落在了小灰雀身上。   萧珉一手揽着叶梓的腰,让叶梓倒在他肩头,另一只手用力擒住小灰雀的手腕,还在与他掰扯:“你说不是,那你与他什么关系?   别说你是瑞王府的人,我可没在瑞王府见过你。你要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人,我这就把你送去官府。”   小灰雀急得眼眶都红了,还没等他说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顾晏的目光在叶梓腰际的那只手上凝了片刻,回到萧珉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恼意,重复一句:“你们在做什么?”   萧珉咽了咽口水:“子承,瑞王妃他”   顾晏走过来,强硬地将叶梓扯进怀里,立即闻到了对方身上淡淡的酒香。他眯起眼睛:“你带他喝酒了?”   萧珉弱声道:“是。”   顾晏皮笑肉不笑:“你还当街与他搂搂抱抱?”   萧珉:“”   就在此时,叶梓终于醒了过来,迷迷糊糊睁开眼,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人:“王爷?”   顾晏低头看他:“你感觉如何?”   叶梓扯着他的衣襟,整个人黏在他身上,含糊道:“头晕”   顾晏深吸一口气,将叶梓打横抱起,扫了一眼萧珉,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萧珉目瞪口呆,转头看向顾t:“他他他――他这人怎么如此重色轻友,我帮了他,他还瞪我?要不是我,他就被这小混混带走了!”   说着,还抓住“小混混”的手腕晃了晃。   他力气极大,甚至将小灰雀纤细的手腕都掐出了几道红痕。   小灰雀瑟缩一下,委屈道:“疼”   顾t眼眸微动,上前一步,拉开了萧珉的手。   顾t将小灰雀扯到身后,道:“萧世子先前不是说还有事在身,此人就交给我处置吧。”   萧珉难以置信:“我不是来帮你找鸟的吗?你鸟不找了?”   顾t扫了小灰雀一眼,淡淡道:“不必了,萧世子自便吧。”   萧珉:“”   顾t说完这话,拉着小灰雀转头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很快上了马车。   萧珉站在原地呆愣许久,左右看看,好一会儿才自言自语般开口:“这两人都吃错什么药了,怎么最后反倒好像是我错了?真是岂有此理,不可理喻!”   小灰雀跟着顾t上了马车。   他缩在马车的角落,揉了揉自己被抓疼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他。后者面色沉静,自顾自低头饮茶。   片刻后,顾t道:“还不肯说你是什么人吗?”   小灰雀眸子瑟缩一下,低头不语。   顾t掀开马车帘朝外看了一眼,道:“前面不远,便是官府了。”   小灰雀一怔,便听顾t又道:“萧世子怀疑你对瑞王妃图谋不轨,你知道你若进了官府会如何么?”   顾t道:“官府不敢得罪瑞亲王,定不敢懈怠。若不认罪,他们会对你严刑逼供,屈打成招。而认罪之后,定是要严加惩处的。轻则在牢中关押数月,重则贬为奴仆。到那时,你想再恢复自由之身,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顾t语调平缓,听不出喜怒。可他每说一句,小灰雀就轻轻颤抖一下,竭力将自己蜷缩在马车的角落,恨不得立即变回那只圆滚滚的小绒团子。   顾t好整以暇地看他:“还不肯说?”   就在此时,马车忽然停了。   顾t轻叹一声,正欲起身,小灰雀忽然冲上前去,拦腰将他抱住。顾t没站稳,被小灰雀一下推回到座椅上,脊背撞上后面的软垫。   小灰雀把头埋在顾t胸前,带着哭腔道:“我说,我现在就说!我是雀儿呀,阿t,你别把我送进牢里,我没有要伤害小叶子。”   “你是雀儿?”顾t平静地看他,“可我的雀儿不是只小鸟吗,为何会成了人?”   “我真的是雀儿啊,没有骗你的。”小灰雀红着眼眶,低声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刚才我看见小叶子遇到危险,想救他,一着急就变成这样了。阿t,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坏人”   “知道了。”顾t嘴角稍稍弯起个弧度,拍了拍他的脊背,“走了,下车。”   小灰雀手脚并用按住顾t,不肯动:“我不下去,我不要去官府。”   “不是官府。”顾t伸手掀开帷帘,露出熟悉的寝宫一角,“回家了雀儿。”   另一边,叶梓一路不吵不闹,老实倚在顾晏怀里,被顾晏抱回王府。顾晏吩咐下人去准备醒酒茶,自己抱着叶梓进屋,将人放到床榻上。   叶梓一双眼直愣愣地盯着顾晏,顾晏在他的脸上轻捏了一把,故意板着脸道:“我早上出去前与你说过什么?”   叶梓还没醒酒,眨眨眼茫然道:“什么呀”   “你――”顾晏闭了闭眼,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与醉鬼讲道理。   二十多年没有认真处理过事务的瑞亲王,今日在刑部大牢审了一整天犯人,严刑逼供,软硬兼施,一口气逼得半数犯人认了罪。   他在牢里被那些人搞得头晕脑胀,原本还想着回家与自家小王妃亲近亲近,谁想到回府了才知,这人一大早就溜出了王府。   顾晏火急火燎出门去寻,这才看见了萧珉与叶梓当街拉拉扯扯那一幕。   而且,这人竟然还喝醉了酒。   顾晏气得恨不得当场与萧珉打上一架。   “王爷?”见顾晏许久没有回应,叶梓爬过来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软声问,“你生气啦?”   顾晏深吸一口气,温声道:“不生你的气。”   叶梓偏了偏头,认真问:“你为什么不生气呀?”   顾晏弯腰帮他脱去脏兮兮的外袍,轻笑一声:“怎么,要我气你骂你,你才开心?”   “也不开心。”叶梓跪在床上,展开手臂让顾晏帮他脱衣。顾晏靠得极近,熟悉的药香充盈着叶梓的鼻尖。   叶梓脑中昏沉沉的,身体猛地前扑,一把抱住了顾晏。   顾晏没有防备,被他扑得脚步踉跄一下,才勉强站稳身形:“别胡闹,当心摔了。”   叶梓把头埋在顾晏胸前,闷闷不乐道:“我不开心。”   顾晏动作一顿,便听叶梓又轻声道:“顾子承,我不开心了。” 第44章   顾晏是第一次听叶梓这么叫他。他没想太多, 伸手安抚地摸了摸叶梓的脊背, 柔声问:“这是怎么了, 谁惹我们阿梓生气了?”   叶梓意识混沌不清,靠在顾晏肩头,含糊答道:“你。”   顾晏愣了下,还当叶梓只是在与他撒娇, 衔着笑意道:“是不是因为今日我没有陪你,还不让你出门?”   “我是担心你的安危。”顾晏摸着叶梓的头发,眼眸稍稍敛下,“你若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办。”   叶梓抬头看他, 明亮水润的双眸中带着几分迷离:“为什么啊”   顾晏问:“什么?”   叶梓眉头微微皱起,一副还未完全清醒的模样:“为什么要担心我?”   顾晏没回答, 倒是轻笑了一声:“怎么忽然问起了这个?”   叶梓没再回应,顾晏担心他摔下床, 将他缓慢放回床榻上,顺手替他继续将外面的衣裤除去。叶梓乖巧地配合顾晏的动作, 眼也不眨地看着他,眼尾泛着不自然的红。   婢女很快将醒酒汤送来,顾晏坐在床边, 一勺一勺喂给叶梓喝。   叶梓乖乖喝完了醒酒汤,顾晏正要起身,却被叶梓伸手拉住:“别走”   顾晏只是起身将汤碗放在床边的矮桌上,又立刻坐回床上, 握住他的手:“嗯,我不走。”   屋内一时静谧,倦意逐渐袭了上来,叶梓揉了揉眼睛,仍固执地盯着顾晏看。   不知过去多久,顾晏忽然问:“阿梓,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叶梓如实道:“想看你。”   “为什么想看我?”   叶梓傻乎乎地笑了下:“你好看。”   顾晏轻叹一声,低头逼近了他:“除了这个呢?”   叶梓茫然地歪了歪脑袋,没听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顾晏的手轻轻从叶梓脸上划过,温声道:“阿梓,你方才问我为何要担心你,我的答案,与你此刻的答案是相同的。”   “阿梓,你在意我。”   “你心中有我,因此才会时时刻刻念着我,在意我的想法,因我而恼怒不悦。”顾晏的手摸索向下,与叶梓十指相扣,将他的手背放到唇边轻吻一下,“我不知道你清醒过后会不会忘记这些,若是忘了我便再说一遍。”   “阿梓,你爱上我了,对不对?”   叶梓怔怔看他,眼眶忽然红了。   比起先前,他意识清醒了些,却也不那么清醒。   他像是一脚踏入了虚空之中,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浑浑噩噩,混沌一片。这片虚无的空间中,唯有一处是清明光亮的。   那唯一的光明,姓顾名晏。   叶梓痴迷地望着那道光明,被酒意冲昏的大脑甚至冒出个冲动的念头。   他不介意顾晏心里还存了一个人,他想留在他身边。   就如小灰雀说的那样,人这一辈子,哪有那么多从一而终。只要顾晏肯从那颗真心中,分出一小块给他,他也甘之如饴。   叶梓的眼前渐渐变得模糊,他偏过头,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下去,隐于发间。   顾晏低头亲吻他的眼睛,语调中颇有无奈:“怎么哭了,你这般反应,倒让我觉得我是在逼迫于你。”   “我承认,一开始的确是我逼迫你留下。可我不后悔,若不是这样,你怎么能留在我身边。”他捧起叶梓的脸,温声道,“阿梓,我曾一度不知自己为何而活。我守不住故国,守不住百姓,也守不住心悦之人。”   “我日日夜夜被梦魇所扰,求不得,放不下。”   “可后来我明白,那是我所求的太多。”   顾晏俯身将叶梓拥进怀里,声音低浅:“你知道么,我的名和字,都是皇祖父取的,意为海晏河清,天下承平。他视我为皇储,要我在他百年之后,替他扛起这江山社稷。我允诺过他,也曾以此为目标。”   “可这太难了。”   “我为了他的心愿,险些搭上了一切,也失去了许多我珍视的东西。”顾晏闭上眼,低声道,“所以我告诉自己,余生所求,不过与心悦之人偏安一隅。至于其他的,我想,我该放下了。”   前世,他为了那天下承平的允诺,谋划一生,牺牲所有,还将自己逼至绝境。   上天给了他重活一世的机会,他自然要按照自己心意而活。   顾晏低下头,郑重又虔诚地在叶梓眉心落下一吻:“阿梓,我心悦你,你愿不愿意做我真正的瑞王妃?”   更多眼泪夺眶而出,叶梓咬着唇,身体微微抽动。   顾晏有些慌了神,连忙将人拥入怀中。察觉到怀中的身躯渐渐平静下来,顾晏才失笑道:“你这人怎么这样,我想了一路甜言蜜语,你不开心就罢了,何至于哭成这样?”   “我我不是”叶梓抽噎着开口。   顾晏伸手按在他唇边,轻声道:“没关系,你若是还没想好,不知该如何回答,可以慢慢考虑。但你答应我,等你考虑好了,一定要给我个答案,好么?”   叶梓把头埋在顾晏怀里,轻轻应了声。   顾晏问:“头还晕不晕?我陪你睡会儿?”   叶梓哭得头疼,点点头:“嗯。”   顾晏脱了外衣,揽着叶梓在榻上躺下。他侧身将叶梓圈在怀里,后者果真是累极了,不一会儿就睡熟了。   叶梓眼睫上还带着些湿意,眉头紧皱,睡得不甚安稳。   顾晏偏头看着他,眸光渐渐暗了下来。   这人今日不太正常。   顾晏了解他,叶梓顾全大局,行事分寸,若不是有别的缘故,是绝不会放任自己在外面喝醉酒。更别说方才顾晏与他说那席话时,他的反应。   实在不太像往日的他。   是在外面遇到了什么吗?还是因为昨夜的事情   顾晏记不清自己犯病时发生的事情,但大抵也知道,自己那会儿的模样定然是不怎么好看的。莫非是把他吓到了?   顾晏无声地叹了口气,忽然有些后悔今日对叶梓说这么多。   太仓促了。   叶梓再次醒来时已是深夜,窗外月色朦胧,透过树影照进屋内,在地面上洒下一片斑驳痕迹。   他睁开眼,只觉得头疼欲裂,浑身酸软得没什么力气。他身上的里衣已经换过,床边也放了一套干净的外衣,可原本在他身边的顾晏却不知所踪。   叶梓伸手摸了一下,身侧的床榻已经彻底凉下来。   内室点着一盏小油灯,叶梓爬起来,倚在床头,脑中又回想起先前顾晏与他说的话。   顾晏问他,愿不愿意成为真正的瑞王妃。   在他以为他已经失去顾晏的时候,那人忽然将真心捧给了他,那样毫无征兆,又像是顺理成章。   叶梓靠在床边发愣,房门忽然被推开,一阵浓郁扑鼻的食物香气顿时充盈满室。叶梓闻见这味道,顿时觉得腹中饥肠辘辘。   顾晏踏入房门,一眼便看见已经起身的叶梓,回头吩咐道:“放下吧。”   “是。”婢女将食盒放在桌边,没再多话,退出了屋子。   顾晏盛了碗粥,步入内室:“醒了?”   叶梓抬眼看向他,顾晏将粥碗放在床边的小案上,取了枕头给叶梓垫好,才重新端起碗。   顾晏道:“给你熬了些米粥,你中午刚饮了酒,喝点热粥暖暖胃。还有哪里难受么?”   叶梓摇摇头:“没有。”   顾晏应了声,舀了一勺粥放在口边吹凉,递到叶梓口边。   叶梓一愣,下意识伸手去接他手里的碗:“我自己来”   顾晏没给他,只是道:“我喂你。”   叶梓道:“王爷,我真的没事了,身上一点也不难受,我自己吃就好。”   顾晏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没事。”   “那”   顾晏打断他:“快喝,一会儿凉了。”   叶梓没有办法,只得依言咽下。   粥里放了小米和稻谷,火候恰到好处,熬得软烂可口,香甜爽滑。一口咽下,叶梓隐隐叫嚣的肠胃总算缓和了些。   喂叶梓喝了几口热粥,顾晏才小心翼翼问:“你觉得味道如何?”   米粥再怎么做也不会难吃到哪儿去,叶梓没想太多,如实回答:“还好。”   顾晏继续追问:“只是还好?与过去比如何?”   叶梓一怔,隐约意识到了什么:“这粥是你亲自熬的?”   顾晏应道:“嗯。”   “做了多久?”   顾晏估算一下:“前前后后,快三个时辰吧。”   叶梓沉默一下,试探问:“后厨还好么?”   “还好。”顾晏顿了下,平静道,“只是今日府上或许开不了饭了,我已派人去酒楼带些饭菜回来。”   叶梓:“”   顾晏想了想,为自己辩驳道:“这不能怨我。我所有步骤全是按照他们所说做的,是那锅底自己承受不住火力裂开,还险些将灶台烧起来。不过也好,那些烧坏的锅大多缺斤少两,让他们去换一批新的,免得日后再出这种事。”   他用瓷勺搅着粥,幽怨道:“若非如此,我早该回来了。”   叶梓语塞。   这人差点烧了厨房,还恶人先告状说是锅的不是。叶梓可以想见,在后厨做事的家丁是如何看着自家王爷火烧厨房,还敢怒不敢言的。   叶梓又好气又好笑,摇头道:“王爷,你不必如此的。”   顾晏抬头看他,正色道:“听说民间男子追求心上人,都得要费一番心思。若不亲力亲为的为心上人做点什么,只凭口头几句情话,心悦之人如何放心嫁给他们。我先前不知这些,但现在知道了,便不能再像过去那样。他们能做的,我也能做到。”   他放下粥碗,取出丝帕替叶梓擦了擦嘴角,温柔道:“我就想再对你好一些。” 第45章   这话听得叶梓心头一酸, 眼眶微微发热。他眨眨眼, 转移了话题:“今日审讯情况如何, 靖和帝那边有交代了吗?”   顾晏责怪地看了他一眼,道:“吃饭呢,说什么公事。”   叶梓只能乖乖闭嘴。   顾晏喂他喝完了粥,又让人来将粥碗收拾撤下, 才坐回到床前:“抓来的人大部分都已经招认,有几个嘴硬的,我猜至多抗不到明日晚上。根据供词,我派人搜出了些证据,准备三日后一同呈给靖和帝。”   叶梓思索一下, 道:“那伽邪单那边”   “我今日与他见了一面。”顾晏拿起外袍帮叶梓穿上,温声道, “伽邪单是使臣,也是北蛮皇子, 虽然暂时被软禁,但过得倒还不错, 没一点寄人篱下的样子。”   顾晏细致地替他系上衣扣:“我让人扣了他们的吃穿用度,三餐改做一餐,还在驿馆换了一批看守, 嘱咐下人好生‘照料’他们。”   “让他们多吃点苦头,免得靖和帝起疑。”   叶梓怔愣一下,立即回过神来。   这人哪里是怕靖和帝起疑,分明就是在报复先前伽邪单牵连他入狱的事情。   但听了顾晏这么说, 叶梓稍稍放心下来:“这样也好,至少算是有个交代。”   顾晏却摇了摇头:“还不够。”   叶梓疑惑地看向他。   顾晏道:“我现在能抓到的,大多都是些旁枝末节之人,他们虽然与此事有关,却都并非核心人物。”   顾晏道:“靖和帝不蠢,我拿几个小喽,是敷衍不了他的。”   叶梓立即反应过来。   在原书里,通敌叛国之事一经暴露,靖和帝立即派人着手调查。那时,负责调查的人是三皇子顾t。   不同的是,顾t调查时限宽裕。他花了整整三个月,才将所有涉及私通之事的官员尽数抓获。而且,同样为了抓住那位核心人物而伤筋动骨一番。   可顾晏现在只有三天时间。   叶梓斟酌一下,试探问:“你知道那人是谁吗?”   “知道。”顾晏替叶梓整理好了衣襟,坦诚道,“当朝御史中丞,裴远志。”   顾晏道:“裴远志是护国公温疏厚的旧部,也是军师。他跟随温疏厚征战沙场多年,后来温疏厚卸兵权,封公进爵,裴远志则进入御史台,成了中丞,至今已有二十余年。”   “裴远志野心勃勃,贪得无厌,不满足于御史台那点地位。”顾晏嗤笑一声,“北蛮人不过给了他点好处,那人便倒戈相向,卖国求荣,当真可笑至极。”   叶梓眉头皱起。   裴远志身居高位,就算是顾晏,也不能在毫无证据的情形下,将其先行关押,更不用说严刑逼供。   没有证据,没人能对他出手。   顾晏抬起手,轻轻抚平了叶梓的眉心:“不必担心,我已有主意。”   叶梓拉住他的手:“要怎么做?”   顾晏俯身过去,在叶梓耳边轻轻说了些什么。   叶梓一怔,迟疑道:“会不会太冒险了,万一出了什么岔子”   “阿梓,”顾晏低下头,深深看入他的眼中,“你在担心我。”   叶梓躲开他的目光。   顾晏伸手抬起他的脸,低声问:“阿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叶梓没有回答。   顾晏沉默片刻,轻叹一声:“也罢,你现在不愿说,我不逼你。待到你什么时候愿意说了,随时可以来找我。”   “我还有些供词和卷宗要整理,今夜应当就宿在书房了,你乖乖留在房中休息。待到此间事了,我再好好陪你。”   顾晏交代完,离开了卧房。   屋内重新沉寂下来,叶梓叹了一口气,仰头躺回了床榻上。   回来之前,他原本已经做好了质问顾晏的准备,要向他问清楚,他心中究竟是不是还存着另一个人,又将他当做了什么。可那些话临到了嘴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顾晏对他太好了,好到他甚至不敢再提这件事。   他不敢去想,若顾晏知道他已经知晓此事,会是什么反应?   叶梓觉得自己似乎走入了一个两相矛盾的境地,一头是对于过去的耿耿于怀,一头又是对于现在的贪恋不舍。   若他什么也不问,假装今日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与顾晏是不是就能永远这么下去。   顾晏是不是就会待他一如往昔,甚至比现在还要好。   叶梓脑中胡思乱想,抱着被子在床上打滚,哀嚎道:“啊啊啊怎么这么没出息,到底问还是不问啊!”   屋内一道光芒闪过,叶梓变回小绿草,从被子上滚落下来。叶梓仰躺在柔软的床榻上,怔然看着头顶上方的那一方木梁。   片刻后,他忽然坐起身。   小绿草坐在床榻上,浑身纤细的叶片舒展开,两条茎须从叶子下方延伸出来,轻轻拨动一下花穗边的那几片叶子。   每拨过一片,口中还自言自语道:“问他,不问他,问他,不问他”   另一边,顾晏回了书房,司危一早便等在里面。   顾晏合上房门,在桌案旁坐下:“说吧,查到什么了?”   司危道:“王妃今日行踪像是极为小心,只有人看见他与誉王世子萧珉一道去了酒楼用膳,其他的,暂时还未能查出。”   顾晏冷声道:“我让你们跟着他,你们跟丢了倒也罢,让你们去查他今日都去了哪里,也告诉我查不到,我要你们何用?”   司危单膝落地:“主子赎罪。”   “罢了。”顾晏闭了闭眼,吩咐道,“继续去查,我就不信诺大的长安城,没有一人看见他今日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司危沉默一下,低声应道:“是。”   顾晏扫了他一眼:“怎么,你办事不利,我骂你一句还委屈你了?”   司危咬了咬下唇,忍不住道:“主子,是您先前说让影卫别跟得太紧,免得被王妃发现,觉得您在监视他。可王妃武功高强,又对您身旁的影卫大多都很熟悉。既要不被发现,又要时时刻刻跟牢,这实在”   他顿了顿,支吾一声:“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顾晏一时语塞。   他轻咳一声,板着脸道:“不难我找你做什么?你手底下那么多人,总能寻出几个扛得住这差事的。今日的事我可以不追究,好好给我吩咐的事情查出来,此事办好了我有重赏,这该行了吧?”   司危欣然应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打发走了司危,顾晏这才展开卷宗细细看了起来。   三日时限很快到来。   这三日里,闲散数年的瑞亲王头一次使出雷霆手段,很快将所有涉案官员尽数捉拿归案,并将所有证据尽数呈给了靖和帝。   靖和帝龙颜大悦,对顾晏好生奖赏了一番,还破天荒将他留在宫中一同用膳。   事情看似就这样过去,唯有叶梓知道,真正通敌叛国之人还未抓到,这件事还没有完。这几日他都乖乖待在王府里,没有干涉顾晏查案,若他所料不错,今天夜里,就该是顾晏行动的时间了。   三日前,顾晏曾将计划告诉过他。   他们查不到那人私通叛国的证据,只能自己制造证据。   顾晏的法子,是安排北蛮人与裴远志联系,逼迫裴远志自己按捺不住,露出马脚。   顾晏这几日大张旗鼓调查私通叛国之事,又故意庭审涉案官员,威逼利诱,百般施压,为的都是让裴远志提心吊胆。他的弦崩得太久,等到顾晏将证据呈给靖和帝,了结此案时,定然会松懈下来。   此时,再让伽邪单故意安排一名北蛮人,伪装成传递消息之人。   一旦裴远志出面见他,顾晏立即安排手下将其抓获。   叶梓忐忑不安地等在王府,直至深夜,宫内才终于传来了消息。   顾晏受伤了。   叶梓顾不得其他,匆忙赶进宫里。顾晏已被引至一处偏殿。   叶梓随传信的太监进了大殿,靖和帝正坐在殿内,一群宫人立在两侧。内殿被层层帷帐挡着,叶梓往里张望一眼,只能看见地上丢了些许染血的布帛。   叶梓脸色发白,正要跪地向靖和帝行礼,靖和帝摆摆手,免了他的礼:“晏儿受伤,朕知道你肯定担心,这才派人找你过来。太医正在里面替晏儿诊治,放心,不会有事。”   叶梓眼眸微动一下,低声应道:“是。”   靖和帝像是受了些惊讶,疲惫道:“今日是朕大意了,不该执意亲审裴远志。朕没料到那人已经落网,却还拼着性命要与朕玉石俱焚。幸好有晏儿替朕挡了那一剑,否则”   他没再说下去,阖眼闭目养神。   片刻后,几名太医从内殿走出来。   靖和帝问:“瑞王如何了?”   其中一名太医道:“回陛下的话,瑞王殿下洪福齐天,那一剑虽然刺得深,但幸好并未伤及心脉。好生休养一些时日,应当并无大碍。”   靖和帝又细细问了太医一些休养的注意事项,下令顾晏这几个月都好好在王府养伤,并嘱咐叶梓好生照顾他。吩咐完后,靖和帝移驾回宫,叶梓总算能进入内殿。   内殿中,顾晏已经醒了过来。他腰腹处缠着绷带,偏头看了眼叶梓,像是想要坐起来。   叶梓连忙走上前去扶他:“你别乱动。”   顾晏苍白的脸上带了几分浅笑,不以为意道:“是他们小题大做,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别担心。”   叶梓没再说什么,取了外袍搭在顾晏身上,低声道:“我带你回府。”   叶梓扶着顾晏上了瑞王府的马车。   顾晏走动间牵扯了伤处,疼得面色发白,自嘲道:“这身子确实不如过去,就是条小口子,竟差点连路都走不了。”   叶梓倒了杯温水递给他,平静道:“裴远志不过是个文官,就算会几招功夫,与大内侍卫是没法比的,更不用说破开层层护卫,刺杀靖和帝。更何况,我不觉得有任何一名大内侍卫是你的对手。”   叶梓抬眼看他:“你是最近日子太清闲,非得被人捅上两剑才开心吗?” 第46章   顾晏沉默片刻, 试探道:“若我说, 当时我来不及反应, 这才没躲开那一剑,你会信吗?”   叶梓扫了他一眼,气得没说话,起身给顾晏拿了个软垫塞在他身后。   “好吧, 就知道你不会信。”顾晏捂着伤处倚在软垫上,嗤笑一声,“我这不是迫不得已么?”   顾晏道:“裴远志想与靖和帝玉石俱焚,那一剑来势汹汹,大内侍卫来不及阻拦, 我离靖和帝最近,倒是有机会拦他, 可这样一来,靖和帝不就看出我会武功了?”   “受这一剑, 总比被发现我欺君来得好。”   叶梓低头看向顾晏的伤处,伤口还未彻底愈合, 绷带内隐约渗出些许血色。他心头的火气消了些,眼神黯下:“那也不能拿性命开玩笑,若那一剑再刺得偏些”   顾晏悠悠道:“要再刺偏些, 大概就正好遂了靖和帝的意。”   靖和帝亲审嫌犯,竟会当场遭嫌犯刺杀,这么多大内侍卫抓不住一个文官,此事未免太不正常。   叶梓心中隐有猜测, 压低声音道:“他是有意如此?”   “谁知道呢。”顾晏顿了下,宽慰道,“其实,今日这一剑我不是非挡不可。不过,偶尔在靖和帝面前表现一下叔侄情谊,顺道还能回府修养清闲几个月,避避最近的风头,我求之不得。更何况”   顾晏抬眼看向叶梓,嘴角弯了弯:“答应过要好好陪你的,这下总算是有机会了不是么?受这一剑不亏。”   叶梓脸颊一热,局促道:“这、这算什么理由,哪有你这样的,你”   顾晏拉住他的手,温声道:“阿梓,别担心了,我没事的。”   叶梓本想挣脱出来,却没忍下心。由于失了血,顾晏脸色泛白,手指冰冷得可怕。叶梓沉默地低下头,一双手捧起顾晏的双手,用温热的掌心轻柔摩挲。   顾晏原本身体底子就不好,这下受了伤,又不知要何时才能好。   叶梓心里抽得生疼,嘟囔一句:“你一定是故意的。”   顾晏凑近了些,故意含笑道:“你说什么?”   “没有。”叶梓不由分说将他按回软垫上,偏过头,“受伤了便好生歇着吧,王爷。”   马车驶回瑞王府,瑞太妃得知顾晏出事,急得垂泪不止。顾晏与叶梓安抚了好一会儿,她才平复下来,被婢女扶下去休息。   叶梓将顾晏扶上床,又端来热水帮他擦身。顾晏偏头看着叶梓忙里忙外,低声唤道:“阿梓。”   叶梓走到床边:“怎么了?”   顾晏道:“那些事情让下人做便好。”   叶梓当了这么久王妃,仍不习惯使唤下人,能自己做的事情必然亲力亲为。   叶梓摇摇头:“没关系,我就要收拾好了,你快休息吧。”   “不行,”顾晏拉着他的衣袖,低声道,“要你陪我。”   叶梓顿了顿,轻声应道:“好。”   叶梓倾身替顾晏整理一下被子,随后跪坐在床边,偏头看着他。   这几日顾晏忙于调查私通的案子,每晚回府后都在书房整理罪证,忙得就连回房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他们已经许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安静地待在一起,说不想他是假的。   叶梓捏着顾晏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他的手指,忽然听见顾晏低声道:“你躺上来,地上凉。”   叶梓摇摇头:“不用,万一压到你的伤”   顾晏轻声打断他:“可我想抱着你。”   叶梓愣了一下,顾晏稍稍抬头,凑过去在他脸颊边轻吻了一下:“阿梓,我想抱抱你,太想你了。”   叶梓心头立刻软了。   一个小时前,他得知顾晏受伤,生死未卜时,他着急又心疼,恨不得立刻飞到他面前去。后来听完了前因后果,他又忍不住生气。气这人不拿身体当回事,气这人隐忍过了头。   可这件事前前后后算起来,顾晏是因为他被卷进去的,他又有什么立场责怪顾晏。   更何况,他还挨了那么深的一剑,流了这么多血。   叶梓脱了外衣,躺上床,牵过顾晏的手搭在自己腰上,尽量小心不碰到他的伤口。这动作与投怀送抱没有差别,叶梓耳尖泛红,低声问:“这样行吗?”   顾晏笑了笑:“行。”   叶梓被顾晏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忍不住偏过头去:“那你怎么还不睡”   顾晏没回答,没头没尾开口道:“阿梓,我受伤了。”   没等叶梓回答,顾晏继续道:“伤口很深,太医说我至少要在床上躺半个多月。”   “可这样一来,吃饭、更衣、沐浴,还有些别的大致都只能让人伺候了。”   叶梓不知想到了什么,耳廓莫名红了起来。   他局促道:“我、我明日再找两名婢女过来伺候。”   顾晏紧贴在他耳边,声音低浅,带着几分委屈的意味:“我不想让别人伺候,那些小丫头毛手毛脚的,什么都做不好。”   “我只想要你。”   顾晏贴得太近,叶梓下意识往后方挪了挪,几乎呼吸困难:“我也做不好”   “无妨。”顾晏不由分说伸手揽住他的腰,轻声道,“我可以教你。”   叶梓想躲开,可又怕碰到他的伤势,只得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好在顾晏没再多说什么,就着拥住叶梓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顾晏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叶梓盯着他熟睡的侧脸,不一会儿,也睡着了。   瑞亲王遇刺,与北蛮私通的案子也算有个了结。裴远志被关押,更从他家中搜出不少与北蛮私通的罪证。靖和帝以此威逼北蛮王给个交代,不然就撕毁合约,派兵攻入北蛮。   证据确凿,加上伽邪单还在靖和帝手中,北蛮王无奈之下,只得以通敌叛乱降罪乌藉,夺了他统帅之位,贬为平民。   此事之后,与北蛮的和亲也就此宣告破裂。半月后,靖和帝下令撤销伽邪单的禁令,令他即日离开长安,回到北蛮。   伽邪单出城那日,叶梓前去送行,与他在城外驿站短暂相见。   半个多月不见,伽邪单看着消瘦不少,但精神还算不错。他倚在窗前,回望远处长安城,怅然道:“长安城果真如传闻中那般繁盛,可惜,这次来得仓促,没能玩个尽兴。”   叶梓坐在桌边品茶,听言抬头看向他:“行了吧伽邪单殿下,你要再想尽兴,我和王爷都得被你玩进去。”   伽邪单回过头来,歉疚道:“实在对不住,此次的确是在下连累了叶公子和瑞王爷。”   叶梓敛下眼,没说什么。   伽邪单倾身凑到他身边:“叶公子,你好像有心事?”   叶梓眼眸微动一下,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些许。   伽邪单凝神看了他半晌,低声道:“其实,有时候我挺羡慕瑞王爷,能有如此佳人在侧。若我早来那么几个月,或许”   叶梓打断他:“殿下。”   伽邪单轻笑一声,直起身,神色已恢复如常:“也罢,知道你与瑞王爷情投意合,我可不做那毁人姻缘之事。”   二人说话间,伽邪单的手下已将车马备好,从窗外唤他。   伽邪单应了一声,转头朝门外走去。他像是又想到了什么,转头道:“不过,若你日后在瑞王爷那儿受了委屈,大可来北疆找我。我族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叶梓轻笑:“多谢,不过不必了。”   伽邪单摇摇头,颇为失望道:“你对旁人真是太冷漠了。”   说完,伽邪单离开了驿站。   北蛮的车马缓慢离开,叶梓饮完最后一杯茶,起身回了王府。   这半个月来,顾晏都留在瑞王府养伤,叶梓则紧跟在他身旁,寸步不离地照顾他。叶梓还没进王府,远远便看见瑞王府的家丁朝他跑来。   叶梓拉住那人:“怎么了?”   家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急道:“王妃,您快回去看看吧,王爷他出事了!”   叶梓怔然失色,不等家丁说完,立即抬步急匆匆朝王府内走去。   他很快回了二人居住的庭院,一把推开房门,急道:“王爷!”   卧房内,顾晏依靠在床边,正悠闲地捧着本书。见他进来,顾晏悠悠抬眼:“回来了?”   叶梓:“”   叶梓深吸一口气,忍着火气道:“你不是出事了?”   顾晏偏了偏头,一脸无辜:“有么?出了何事?”   “顾子承!”   “我在。”顾晏轻笑一声,朝他招了招手,“过来,喝口茶坐下歇歇,怎么跑得这么急。”   他说着,撑起上身去拿放在床榻边小案上的茶壶,却不小心牵扯到了伤处,疼得嘶了一声。   叶梓连忙走上去扶他:“我自己来,你别动。”   他刚碰到顾晏的手臂,却被后者反手一拽,用力拉进了怀里。叶梓正要挣扎,顾晏在他耳边轻声道:“别乱动,一会儿伤口该裂开了。”   叶梓立即不敢动了。   顾晏摸着他的头发,低声问:“伽邪单走了?”   叶梓应了声:“嗯。”   顾晏道:“他走前与你说什么?”   叶梓停顿一下,如实道:“他说我日后若受了委屈,可以去北疆寻他。”   顾晏手臂紧了紧,道:“不许去。”   叶梓终于绷不住,被他气笑了:“王爷,您是三岁的小孩子吗,这种醋也吃?”   不想让他与伽邪单在一块,就故意派家丁去找他,还骗他自己出了事,这个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幼稚了?   “是啊,我吃醋。”顾晏坦率道,“谁让本王的小仙草如此招人,若非我实在出不了门,才不会让你独自去见他。”   叶梓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转移话题道:“你方才在看什么呢?”   顾晏拿起被自己随手扔在一旁的书册,递了过去:“《王府艳记》出了第二卷 ,我刚让秋棠买回来的。”   叶梓:“”   进来添茶水的秋萝:“” 第47章   叶梓看清那熟悉的封面, 惊得目瞪口呆, 艰难问:“你怎么你怎么会知道这个?”   顾晏故作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道:“这话本是书阁晋江分类当月榜首,我怎么会不知?”   长安城书阁中的书籍种类颇多,各式杂言、曲艺、话本均有不同分类,“晋江”便是其中一种。晋江专从民间收罗讲述男女情爱的风月话本, 先前秋棠读的那些话本,大多是出自那里。   这本《王府艳记》从第一卷 起就深受听客喜爱,据说还有一位富家公子,花费千金重赏,要求作者尽快完成后面的内容。   因此第二卷 才得以这么快面世。   叶梓听得发懵, 恍惚问道:“王爷,那位一掷千金的公子, 不会就是你吧”   顾晏偏头一笑:“你怎么知道?”   外间“哐当”一声,像是秋萝砸碎了什么东西。   叶梓急忙转头去看:“秋萝, 你没事吧?”   透过云屏,秋萝的声音传来:“王爷王妃赎罪, 奴婢这就收拾好。”   她手忙脚乱收拾完破碎的瓷片,仓惶离开了。   叶梓偏头问:“你方才骂她了?”   顾晏道:“没有。”   叶梓纳闷:“这丫头最近不知是怎么了,总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精神也不怎么好,是夜里没休息好么”   “无妨,我一会儿吩咐下去,让她歇几天。”顾晏不以为意, 又将话题拉回话本上,笑了笑,“方才见你那么吃惊,怎么,你也读过这话本?”   叶梓嘴硬道:“当、当然没有!”   原先那话本他看完后立即扔出了王府,彻底毁尸灭迹,顾晏是不可能知晓的。   叶梓死活不认,顾晏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心虚的神情,道:“没关系,你可以与我一同看。”   “我才不看!”叶梓挣脱开顾晏的怀抱,气鼓鼓地走到一边坐下。   顾晏偏头看了看那人微微泛红的耳尖,悠悠翻开话本:“你若不看,那我可就自己看了?”   叶梓背对顾晏,一声不吭。   屋内寂静了半晌,叶梓耐不住,正想回头,却听顾晏忽然开口:“却说二人自行宫归来,小公子心系郎君,夜里辗转反侧”   他竟然还读出来!   叶梓难以置信地转头:“你在做什么?!”   顾晏眼也不抬:“我在读话本。”   “你”叶梓窘迫不已,质问道,“你看就看,需要读出来吗?”   顾晏正色:“可我看书就喜欢读出来,这样记得牢。”   叶梓咬着牙:“你记这东西做什么?”   顾晏义正言辞:“写得好,为何不记?”   叶梓正欲发作,顾晏却低低叹了一声:“这世上还有比本王更可怜的病人么?整日在床上躺着,也没个人说话,好不容易找来些消遣,我家王妃还这不许那不许的整日闷在屋里,就是没病也得憋出病来,我”   “别说了。”叶梓转开视线,也从桌案随手拿起一本书卷,随口道,“你要读便读吧。”   叶梓定了定心神,埋头看书,试图转移视线。   他随手拿起的是本前朝杂经,字句晦涩难懂,满篇繁体字看得叶梓头疼眼疼,没看几行就开始走神。   他这一走神,身后顾晏的声音直往他耳朵里钻。   顾晏声音低冽,时语调不疾不徐,抑扬顿挫恰到好处。叶梓忍不住转头看过去,那人闲适地倚在床边,侧脸轮廓依旧是那般清冷的模样,眉宇间带了几分闲散慵懒,不可不谓之赏心悦目。   ――如果他的内容,不是这么不堪入目的话。 第二卷 比起第一卷内容丰富了许多,不全是那档子事,增多了不少两人的甜蜜相处与动人情节。配上顾晏的声音,叶梓一时不由听得入迷。   可这毕竟是本风月话本,该来的迟早会来。   待那书中二人开始调起情来时,更比第一本有过之而无不及。   叶梓听得羞赧万分,终于在顾晏读到“小公子难耐万分,执起亲王的手,直朝身下探去”时,大步走到床边,伸手去夺他手里的话本。   “不许再读了!”   顾晏早有准备,叶梓没抢到,反被对方擒住的手腕。顾晏一手抓着叶梓的手腕,一手护着话本,道:“为何又不让读了,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叶梓被逼急了,不讲理道:“说不让就不让,你给我!”   顾晏躺在床上,想躲也躲不开,被叶梓抓住了话本一角。顾晏松了手,趁叶梓抢夺时不备,将他拽到床边坐下。   顾晏抱得美人归,笑道:“想看直说就好,何必如此。我这儿还有,你要不要?”   叶梓大惊失色:“你还有?”   顾晏道:“这话本第二卷 一共印售了五百册,我全买回来了。”   叶梓默然:“你买这么多做什么?”   顾晏从身后揽着叶梓的腰,头枕在他肩头,低声道:“这话本将你写得如此放浪,我怎么能让别人看见。”   叶梓心头一暖,侧脸微微红了。   顾晏喜欢他这模样,凑到他脖颈间轻轻吻了一下,恶意逗道:“若是按照那话本中来,你此刻就该去捉我的手,让我摸摸你。我不肯,你就在我面前百般祈求,说你想要我”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同为男子,又挨得这么近,顾晏立即察觉到怀中人的异样。   顾晏顿了顿,低声开口:“阿梓,你是不是”   叶梓耳朵红透了,偏头嘴硬道:“没有。”   “真没有?”顾晏说着就想往下探,被叶梓抓住了手腕。   顾晏暗笑,反手握住叶梓的手腕,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挠了两下,轻声道:“什么时候开始的,是我给你读话本,还是我这么抱着你?”   叶梓窘迫不已,目光不知该看向何处,呜咽一声:“你欺负人”   “不欺负你。”顾晏贴在他耳边轻声道,“阿梓乖,说实话,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我不知道。”叶梓难耐地蜷起腰,刚想变回原形,顾晏率先将手探入他的衣服里。   顾晏声音危险地低了几分,威胁道:“你若敢变回去,以后可不止这么欺负你。”   叶梓骨头酥了大半,他背靠在顾晏胸膛上,还担心他的伤势不敢用力挣扎,只得局促道:“王爷,你的伤”   “你不乱动,就不碍事。”顾晏说着,手不老实地往下滑了几分,另一只手扳过叶梓的下巴,轻柔吻了上去,“这几日忘了给你奖赏,今日一并补上。”   亏欠了快半个月的奖赏温柔又细致,叶梓呼吸急促,很快就连思考的力气都没了。   片刻后,顾晏将脏了的丝帕随手丢到一边,嘴角含笑:“这么快,忍太久了?”   叶梓呜咽一声,蜷在被子里,脸上熟透似的泛着红。   “好了,不逗你。”顾晏低头在他眉心轻吻一下,忽然有些遗憾。   若不是他拖着这副破身子,又伤势未愈   顾晏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温声道:“累了?我陪你躺会儿。”   “嗯。”叶梓被他一通欺负,倦得眼睛都睁不开,轻轻应了声,很快昏昏沉沉睡着了。   叶梓睡得很沉,像是坠入某个深远又迷离的梦境中。在梦里,被大雪覆盖的长安城灯火通明,他站在高阁之上,看着举城欢庆。   “怎么站在这里?”有人在身后唤他,他转过头去,看见了顾晏。   几年不见,那人容貌成熟了不少,眉宇间已隐隐显出几分帝王之气。原本矜贵张扬的气质,在尸山血海中淬炼得越发凌然内敛,不露锋芒。   叶梓怔愣一下,低下头:“殿下。”   顾晏用手中的酒杯碰了碰他的,声音懒散自若:“怎么不进去?”   叶梓低声回答:“有些闷”   顾晏轻笑一声,道:“靖和帝御赐的晚宴,大家都在饮酒作乐,欣赏歌舞,你却觉得闷。若是让旁人听见,怕是要惹祸上身的。”   叶梓眼神局促地躲闪一下,顾晏又道:“放心,有我在,没人敢动你。”   他倚在阁楼围栏上,远眺灯火辉煌的长安城,像是看向了很远的地方。片刻后,顾晏轻声开口:“怀远,这次北伐我遇到许多事情。”   “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无数老人孩童饿死街头,无人裹尸外面全是饥荒瘟疫,可我们在做什么?我们在喝酒,在歌舞,在庆祝打了胜仗。”   顾晏眼底映着万家灯火,满目尽是冷色:“这天下,完了。”   叶梓看着那人的背影,张了张口,正要说些什么,却忽然听得一声利刃划破长空的声响。叶梓下意识向前扑去,一支羽箭紧贴着顾晏的身后,刺入高阁之中。   高阁中顿时掀起阵阵惊呼。   紧接着,熊熊烈火自皇城某处燃起。   “有人逼宫!有人逼宫!”   不知从何处掀起的厮杀叫喊声,如一颗石子落入平静水面,荡开阵阵涟漪。一队训练有素的精兵鱼贯而入,与御林军厮杀一处。   人群四散奔逃,叶梓下意识去拉顾晏,却立即被人群冲开。   “殿下!”   叶梓耳旁尽是叫喊声、厮杀声,他逆着人群,不断寻找那熟悉的身影。   可他找不到。   他看见的每一张脸,或熟悉或陌生,可没有一人是顾晏。   “不要!”叶梓猛地惊醒,一把抓住了身旁那人的手腕。   熊熊火海与厮杀叫喊顿时远去,叶梓神情恍惚,好一会儿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直到,有人轻轻拥住了他。   顾晏从身后抱着叶梓,温声道:“怎么回事,又做噩梦了?”   叶梓偏头看向他,眼神带了几分茫然,呢喃开口:“殿下” 第48章   顾晏揽着叶梓的手臂忽然紧了紧, 再开口时, 声音已带上几分哑意:“你叫我什么?”   叶梓神情恍惚, 怔怔低下头:“我”   他方才做了个梦,在梦里,他唤顾晏殿下,顾晏唤他怀远。   刚才醒来时, 他竟恍惚间觉得自己就是怀远。   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么?   梦里的场景他并不陌生,顾晏北伐归来,靖和帝为庆贺北伐军凯旋,在皇城内大摆筵席,举城欢庆。整整三天三夜, 整个长安城一片笙歌,可最后一日的夜里, 却出了变故。   靖和帝的挥霍无度,几次削番, 终于逼反了顾晏的六皇叔,静王顾翊。   这是叶梓记忆中的内容, 可里面并没有怀远的存在。   到底为什么   “阿梓?”见叶梓许久没有回应,顾晏轻声唤他。   叶梓回过神来,摇摇头:“我没事, 就是做了个噩梦。”   顾晏用手掌轻抚他的脊背,耐心问:“梦见什么了?”   叶梓低下头,没有回答。   顾晏无声地叹了口气,道:“也罢, 既是噩梦那就别再想了,再陪我躺一会儿吧。”   叶梓点点头,顺从地被顾晏拥着重新躺回床上。   叶梓这一躺下,却没了睡意。被梦魇笼罩的情绪渐渐消散,他偏头看着闭目养神的顾晏,此刻才后知后觉地生出几分羞赧。   方才,顾晏帮他   叶梓把脸埋在顾晏怀里,耳尖悄然红了。   这半个月来,虽然是叶梓照顾他,但平心而论,顾晏待他亦是十足的温柔耐心。他果真按照他所说的那样,竭尽全力待叶梓好,就连在做那种事时,都温柔得令人难以抗拒。   他从来想不到,外表看上去那么冷漠孤傲的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温柔的一面。   叶梓看得一时失神,顾晏终于忍不住睁开眼,恼道:“你总看着我做什么?”   他原先就被叶梓挑起了火气,此刻好不容易消下去些,这人还这么直勾勾盯着他看。   是可忍孰不可忍。   叶梓心虚地躲开目光:“我、我没有看你”   顾晏的手掌移到叶梓侧腰处,危险地摩挲一下:“阿梓,是不是我最近待你太好,让你还学会撒谎了?”   叶梓不自在地扭动一下,可怎么也躲不开,被他逼急了,忍不住瞪他一眼:“王爷!”   顾晏含笑,正想再逗逗他,门外传来些许敲门声。   司危的声音传了进来:“主子。”   顾晏不让叶梓下床,放下床帐,应了声:“进来吧。”   这些时日顾晏行动不便,只能让司危那边替他多盯着些朝中动向,每日惯例向他禀报。早先叶梓还想回避,可顾晏丝毫没有瞒着他的意思,就连一些朝中大臣府上的探子传来密报,也从不避开叶梓。   有时候,他还会与叶梓讨论些局势,不过也仅限于此。   顾晏对长安城所有动向了如指掌,可从来没见过他有任何行动。他就像是屹立于这皇城之上,沉默地注视着所有人,却不干涉分毫。   司危推门进来,刚要向往常那样踏入内室,却听顾晏道:“你站在那里就好。”   后者脚步一顿,下意识越过云屏朝内室看了一眼。床榻被薄纱床帐遮着,看不真切。   顾晏往日从不避讳下人,更没有在大白天就放下床帐的习惯。司危眼神下移,看见床边多了一双锦靴,锦靴旁的地面上,还随意散落着一件外袍。   司危脸颊刷地红了,再不敢乱看,局促应道:“是。”   顾晏问:“今日朝中有什么事么?”   司危收敛心神,答道:“今日朝堂上,圣上对太子大发雷霆,还罚了太子回宫面壁思过三日。”   顾晏想了想,心下了然:“又是江南水患之事?”   “是。”司危道,“听闻江南水患久治不去,有几座城池还闹起了饥荒,这几日弹劾太子的折子多了不少,怀疑他中饱私囊,贪污受贿。”   顾晏轻笑一声:“借题发挥。”   “水患牵连甚广,江南大批良田桑亩牲畜皆受灾害,并非一两日可除。当初太子自己将赈灾一事揽过去,或许是想借此做出点成就来,可惜,此事并非人力所能及,就是个谁碰谁倒霉的烂摊子。”   顾晏道:“过不了多久,那群老东西该呈上去的,就是废太子的折子了,我们静观其变就好。”   司危应下来,又禀报了些朝中要闻与各方势力动向。顾晏听得意兴阑珊,藏在被子里的手不老实地调戏自家小王妃。叶梓被他逼得面红耳赤,又不敢发作,只能咬唇受着。   司危回禀完朝中的事,还想再说什么,却是迟疑了一下。   顾晏听出他的欲言又止,问:“还有何事?”   司危沉默片刻,道:“最近长安城中兴起了些奇怪的传言,属下不知是否是有意为之。”   顾晏来了些兴致:“什么传言?”   司危低声道:“说长安城中有妖魔作祟。”   叶梓一怔,顾晏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背心,又问:“鬼神之论自古有之,不过市井传言罢了。”   “可这次似乎没这么简单。”司危道,“近日靖和帝连着大病几次,有人说,正是因为妖魔为祸所致。而且,最近城中有不少人都曾目睹妖魔现身,这才使百姓人心惶惶。”   顾晏敛眸思索片刻,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   司危应了声,离开了卧房。   叶梓坐起身,困惑道:“难道真有妖怪?”   顾晏捏着他的手指把玩,轻笑:“有又如何,你不就是只小妖怪么?”   “我认真的。”叶梓道,“万一事情闹大,被靖和帝知道了该怎么办?要是真请了法师来收妖,我或许还能躲过去,可雀儿还住在宫里呢”   顾晏打断他:“人家三皇子都还没担心,你在担心什么?”   “王爷”   “好了,不与你说笑。”顾晏道,“此事的确蹊跷,我回头让司危去查一查是怎么回事。阿梓,你觉得城中真有妖魔作祟么?”   叶梓摇摇头:“我不知道。”   顾晏道:“我记得你说过,你能与草木鸟兽通灵。这城中若真的出现精怪妖物,你会感觉不到么?”   叶梓想了想,如实道:“这我说不好。我来这里之后,除了我和雀儿外,还没有见过别的妖怪。所以,我也不确定若对方能力在我之上,我是不是就感觉不到了。”   顾晏意有所指道:“可是,却有很多人说他们亲眼见过妖怪,你觉得这可能吗?”   叶梓立即明白了顾晏的意思:“你是说有人在装神弄鬼?”   顾晏倚在床头,悠悠道:“有没有妖怪我不知道,可在这个节骨眼上,将此事传得满城风雨,这其中没人推波助澜,我可一点也不信。”   与此同时,皇城中,一个太监打扮的娇小身躯鬼祟翻出宫墙。还没等他走出多远,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你要去哪里?”   小灰雀脚步一顿,心虚地转过头来:“阿t”   顾t从宫墙后绕过来,平静看他:“又准备逃出宫去?”   小灰雀后退半步,盯着自己的鞋子:“我没有,我我就是想去看小叶子,我已经半个多月没见过他了。”   “父皇有令,瑞王身受重伤,需要静养,不允许旁人去打搅,也不必探视。”顾t道,“你现在不能去瑞王府。”   小灰雀皱眉反驳:“那是你父皇的命令,我为什么要听啊。”   顾t拉过他的手腕,不容置疑道:“因为你现在是我宫中人。”   小灰雀愤愤地嘟囔一句什么,被顾t拉着往回走。就在此时,一架舆轿停在了宫苑门前。   顾t脚步微顿,放开小灰雀,走上前隔着纱帐朝舆轿行了一礼:“母妃。”   一只手掀开舆轿的纱帐,露出一张精致华贵的脸。瑜贵妃的目光在小灰雀身上停了一瞬,朝顾t伸出手。顾t连忙上前,将瑜贵妃扶下轿。   “进去说话。”瑜贵妃吩咐一句,在宫人的簇拥下朝主殿走去。   顾t落在后面,回头对小灰雀道:“先回去,改日有时间我带你出宫。”   小灰雀立刻眉开眼笑,凑上去在顾t的侧脸上亲了一口:“阿t最好了。”   随后,便蹦蹦跳跳地走了。   顾t在原地呆愣了片刻,摸了摸侧脸,低头敛下眼中笑意,转头朝殿内走去。   大殿内,瑜贵妃坐于主位上,抬眼看向顾t:“你身旁何时多出个小太监,本宫怎么没见过?”   顾t顿了下,道:“是儿臣从宫外遇见的,无父无母,见他可怜便带了回来。”   瑜贵妃抿了口茶,道:“别什么人都往身边带,指不定是什么人呢。罢了,最近功课做得如何,没有荒废吧。”   顾t道:“不敢,母妃吩咐的功课已经全部完成了。”   “如此便好。”瑜贵妃道,“t儿,本宫对你要求严厉是为你好。你应当知道,以你的身份,若想在这皇城之中活下去,必然要比常人付出更多。”   顾t敛下眼:“儿臣明白。”   瑜贵妃轻笑:“你既然明白,本宫就放心了。过来,我给你带了些点心,我们母子二人许久没有好好说说话了。”   “是,母妃。”顾t应了一声,走到瑜贵妃身旁坐下。   二人用了些茶点,瑜贵妃状似怅然道:“圣上前段时间受了些惊吓,这两日又受了风寒,大病一场,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顾t道:“早年父皇曾请来法师夜观天象,说父皇是洪福齐天,长寿安康之相,不会有事,母妃不必太过担心。”   瑜贵妃道:“说起这个,最近城中有不少妖邪作祟的传闻,也不知是从何而来。”   她停顿一下,又嘱咐道:“总之无风不起浪,这几日你若没事别总往宫外跑,免得真撞上些什么不干净的东西t儿,我在与你说话。”   顾t怔愣一下,回神道:“是,儿臣明白。”   瑜贵妃眼里闪过一丝不满,又很快掩饰起来。   “前些时日,我替你相了几名样貌家世都不错的女子。”瑜贵妃说着,从怀中取出本册子,递给顾t,“花名册给你备好了,你好生挑一挑,早日娶了皇妃,给圣上添个皇孙。想做储君,膝下无子可是不行的。”   顾t眼眸微动一下,不着痕迹地皱起了眉。   瑜贵妃问:“怎么了?”   “没有,”顾t摇摇头,接过花名册,温声道,“母妃费心了。”   瑜贵妃拉着顾t闲聊一会儿,用过晚膳才离开寝宫。顾t送瑜贵妃上了轿,站在宫闱前,目视瑜贵妃在簇拥下离去。   天色已经暗下来,道路两旁点着宫灯,将整座皇城映得灯火通明。   顾t伸手入怀,摸出那本薄册子。   他看都没看上一眼,径直走到宫灯旁,将那册子投了进去,很快烧了个干净。 第49章   用过晚膳, 叶梓给顾晏换了药。   那一剑刺入腰腹, 近乎贯穿, 好在顾晏武功底子还在,在紧急时避开了要害,这才没酿成大祸。   可就算这样,那道刚刚结痂的鲜红伤痕落在白瓷般的肌理上, 仍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叶梓指尖攥紧又松开,微微颤抖着帮顾晏换好药,重新裹好绷带,才抬头道:“伤口愈合得很好,这几日还需再小心, 别让伤口重新裂开。”   顾晏不以为意道:“其实早没事了,就是你们小题大做。”   叶梓一边帮他穿衣, 一边嗔怪道:“您这副破身子还怨太医?不多养两天,改明儿又想在外面晕过去么?”   顾晏没回答, 只是含笑看着他。   叶梓被他看得不自在,偏头问:“你看我做什么?”   顾晏调笑道:“就是觉得你说话的口气, 越来越有主母的风范了。不是么,瑞王妃?”   “别胡说了。”叶梓被他看得耳尖发烫,忙躲开他的目光, 埋头收拾换下来的纱布药膏。   顾晏好整以暇地倚在床头,道:“瑞王妃,本王想沐浴。”   顾晏伤口不能碰水,这段时间都是叶梓伺候他沐浴。   叶梓放好热水, 将他小心扶到净室里。   顾晏在病中没有束冠,只随手用发带束起。叶梓扶着顾晏在软榻上躺下,挑开发带,乌黑如瀑的长发顿时垂落下来。   顾晏病的这半个月削瘦不少,轮廓显得越发深邃,在净室温暖的灯火下,映得皮肤苍白,近乎透明。   叶梓看得呼吸一滞,忙低头收敛心神。   半晌,顾晏忽然道:“今日司危所说的事我已派人去调查源头,看看究竟是却有其事,还是有人刻意在散布谣言。”   叶梓舀起一瓢热水帮顾晏浸湿头发,抹上皂粉细细揉搓:“好。”   顾晏仰头看着叶梓的动作,温声道:“放心,有我在,没人敢动你。”   叶梓的动作顿了一下。   这是顾晏在梦中对他说过的话,准确来说,是对怀远   叶梓这片刻的异样没有躲过顾晏的眼神,他低声问:“阿梓,你有心事。”   叶梓怔愣一下,摇摇头:“没有”   顾晏轻叹一声,抬起手,替叶梓擦去不小心沾染在脸上的泡沫:“你知道你有多不会隐藏自己吗?”   顾晏用指腹轻轻拂过叶梓的脸颊,声音温和:“你这段时间每日都心事重重,就差把心情不好这几个字挂在脸上了。”   “阿梓,我不愿逼问你,可我也不想看着你一直这样下去,我心疼。”   叶梓鼻尖一酸,低声开口:“为什么”   “什么?”   叶梓深吸一口气,垂眸看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顾晏轻轻笑了:“我不都告诉过你吗,我心悦你。”   叶梓抿了抿唇,又不说话了。   他帮顾晏洗好了头发,又拧干帕子替他擦身。净室内一时沉默,顾晏忽然拉过他的手:“阿梓,我是第一次这么待人。”   顾晏抬眼看他,眼神中头一次显出几分局促来。他抿了抿唇,斟酌道:“我不知该怎么待人好,只能竭尽全力给你我认为最好的,可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对,才让你不开心。”   “若是什么地方冒犯了你,或是让你觉得不开心,你告诉我,我能改。我就是不想看你这样。”   叶梓哑声开口:“你第一次这么待人?”   顾晏点点头:“嗯。”   “那”叶梓闭了闭眼,强行压住了快要脱口而出的那个名字。他停顿一下,又问,“过去,你没有待人好过吗?”   “为何这么问?”   叶梓眼神躲闪一下,没再多言。   顾晏攥着叶梓的手腕,仰头看着净室顶端那方木梁,目光远眺:“很久以前,的确有一个人,他待我很好,好到甚至愿意为我付出生命。”   叶梓的手指颤了颤,从心头生出一阵凉意。   顾晏眼神敛下,轻声道:“可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把一切视作理所当然,堂而皇之地接受他的付出,却从未考虑过他的感受。我、我甚至不曾有一日待他好,一次也没有。”   “等我知道的时候,已经彻底失去了他。”   顾晏不知想到了什么,转开目光,眼中隐隐显出血色。他神情敛下,声音中带了几分哑意:“我不想再步那样的后尘,我再也不能忍受失去任何东西了。”   他的手不自觉用了些力道,攥得叶梓生疼。   叶梓低下头,轻柔地拥住他。   “不会的。”叶梓在他耳边轻声道,“王爷子承,你不会再失去任何东西,再也不会了。”   顾晏眼眸动了动:“你叫我什么,再叫一声。”   叶梓顿了一下,顺从开口:“子承。”   顾晏眼中的血色消退几分,他疲惫地倒在软榻上,轻轻笑了下:“扶我回去吧,我累了。”   叶梓帮顾晏擦净了身,穿好衣物,将他扶回了床上。他吩咐婢女取来炭火将屋子烘暖了,又找来干净的帕子帮顾晏擦头发。   顾晏阖眼倒在床榻上,头疼欲裂,胡乱抓住他的手:“别弄了,陪我躺会儿。”   叶梓顿了下,道:“不行,等头发干了再睡,不然明日会头疼的。”   “不会比现在更疼了。”顾晏竭力维持着神智,低声道。   叶梓想了想,将屋里炭火烧得更旺了些,合衣躺在顾晏身边。屋内被炭火烤得暖意洋洋,顾晏身上带了些温润潮气,混合着皂香与草药香,叶梓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   他轻轻帮顾晏按压着太阳穴,一边温声道:“王爷,你不必因此而愧疚的。”   顾晏眉头皱了皱,也不知是听见还是没听见。   叶梓轻声道:“若那人是我,我一定不会怨你。”   “人活一世,要怎么活,要待谁好,都是自己选的,与旁人无关。既然是一厢情愿,又怎能奢求回报。我想,他不会在乎的。”   顾晏眼眸紧闭,声音低哑:“你在骗我。”   叶梓动作一滞,回答:“我没有。”   “怎么没有。”顾晏睁开眼,眼底布满血丝,“你现在就是在骗我。”   他这模样看着有些可怖,叶梓瑟缩一下,还没等他回应,顾晏又道:“一厢情愿,不求回报?你以为你是那样的人?不,你自然不是你从来就不是。”   “没有人是没有私心的,你对我做的每一件事,无心或有心你是想让我永远记得你,让我忘不掉你,离不开你,对不对?”   “过去是我做错了,我不该那般忽视你的感受,所以你报复我。你走得干干净净,将我留在这世上,永远念着你,想着你”   “你成功了。”   他的声音又低又哑,几乎让叶梓透不过气来。   叶梓心里抽得生疼,眼眶慢慢红了:“王爷,你又犯病了,我去帮你煎药。”   “我不许你走。”顾晏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死死压在床榻上。   叶梓吓得挣动一下,又不敢用力,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腰腹处的绷带在动作中松动了些:“王爷,你的伤”   顾晏什么也听不见了,他双目红得可怕,阴郁得几乎能滴出血来。叶梓还想再说什么,可铺天盖地的吻顿时落在他脸上。顾晏的动作看似凶狠,但真当他碰到叶梓时,却仍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怜惜。   叶梓很快便沉溺在这过分温柔的亲吻当中,他挣扎的力道卸去,忍不住伸手去抓那人衣襟。   顾晏细密地吻他,轻声道:“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绝对不会。”   叶梓指尖一顿,像是被迎头浇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   叶梓睁眼看他,忽然轻声开口:“你在说谁?”   他声音发颤,喉头酸涩:“是我,还是怀远?”   顾晏意识混沌不清,他摸了摸叶梓的脸,凑上去轻吻他的眼睛,温柔道:“你就是怀远。”   叶梓僵住了,脑中嗡鸣不断,竟连反应都忘了。不知过去多久,顾晏力气耗尽,终于支撑不住,伏在叶梓身上昏睡过去。   叶梓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身上的人已经没了动静,他小心将人放到床榻上,起身一看,后者身上的绷带已经彻底松垮下来,隐隐血色浸染在白纱上,显得触目惊心。   叶梓沉默地帮顾晏将伤处重新包扎,再帮他擦干了濡湿的头发,盖好被子。   做完这些,叶梓跌坐在床头,怔怔看着顾晏熟睡的侧脸。   片刻后,屋内闪过一道白光,小绿草变回原形,缓慢地从衣物中爬出来。   他沉默地从窗户跳出卧房,爬进草丛里。   叶梓蜷在草丛中央,花穗低低地埋入叶片里,柔软纤细的茎叶随着夜风轻轻发颤。   窗外夜空无星无月,乌云笼罩着整座长安城,闷得叫人喘不过气。   顾晏第二天醒来时,只觉得头疼欲裂。他难耐地低吟一声,立即有人伸手将他扶起来。一碗水送到他面前,顾晏就着那人的手喝了一口,尝到满口苦涩。   顾晏皱眉道:“什么东西”   秋棠回答:“给您熬的汤药。”   顾晏睁开眼,神情立即冷了下来:“怎么是你,王妃呢?”   秋棠道:“您昨日伤口裂开,王妃一早便替您去寻大夫了。”   顾晏接过药碗,道:“要找大夫派个人去就好,他自己瞎跑什么?”   秋棠摇摇头:“奴婢不知。”   顾晏没再说什么,一口喝完了药,吩咐:“下去吧,让人将司危找来。”   秋棠应了声“是”,转头出了房门。顾晏倚在床头闭目养神,没过一会儿,听见房门轻轻被推开。   司危走进来:“主子,您找我?”   顾晏睁开眼,问:“先前让你查瑞王妃的事,查得如何了?”   司危神色迟疑一下,顾晏反问:“还没查到?”   司危低下头:“是。”   顾晏按压着太阳穴,轻叹一声:“城外别庄的事情,你告诉过他?” 第50章   片刻后, 司危离开卧房, 顾晏躺在床榻上, 头裂开似的疼。   昨夜后来发生的事,他记不太清,只依稀记得叶梓似乎向他提到了怀远。这个名字一出,顾晏很快缕清了前因后果, 叶梓应当是去过别庄了。   他应当也进了那间密室,看到了里面的东西。   叶梓没有那些记忆,他根本不会觉得那画中人是他自己。   难怪从那日开始,他便时常出神,像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顾晏胸口血气翻涌, 眼底隐隐显出血色。   若是这样,那他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 与那人而言根本不是浓情蜜意,而是一把把冰冷刺骨的尖刀, 与凌迟无异。   顾晏闭上眼,想起了他昨日最后对叶梓说的话。   “你在说谁是我, 还是怀远?”   “你就是怀远。”   顾晏不敢想,原本就对他有误会的叶梓,听到这话会有多难受。他多半以为, 顾晏只是将他当做了怀远的替代品吧。   他怎么能这样对他?   叶梓被他拿那些自以为是的甜言蜜语凌迟了这么久,他竟还在责怪对方不够坦率,怨他不肯将心事说出来。   他怎么能   顾晏脑中昏昏沉沉,一面想着自己怎么还是如此这么不长进, 明明发誓不能再伤害他,却仍害他难过。一面又想着他不能让叶梓再这么误会下去。   他得把真相说出来,就算叶梓知晓后怨他怪他,不相信他,他也不能仍由那人继续伤怀。   顾晏胸口闷得发疼,正要起身,不小心牵动了腹部的伤势。剧痛引得他喉头一阵腥甜,顾晏终于忍不住偏过头,猛地咳出一大口血来。   “王爷!”秋棠正领着裴戈走进来,恰好看见顾晏咳出了血,连忙走上前来。   顾晏满目血色,胡乱拉住身旁人的手,哑声道:“阿梓在哪里?”   秋棠眼眶都吓红了,忙道:“王、王妃还未回来,裴大夫来了,您先躺下,让裴大夫替您看看。”   顾晏怔愣一下,轻声问:“他没回来?”   “为何没回来?”   顾晏眼中鲜红似血,声音嘶哑:“他去哪里了?他”   顾晏话还没说完,秋棠身后的裴戈快速上前,在他肩头的穴道点了两下。顾晏身子一软,倒回了床榻上。   随后,裴戈转头对秋棠道:“姑娘先下去吧,这里有我在。”   秋棠迟疑一下,应了声“是”,转头出了门。   裴戈在床边坐下,伸手扣在顾晏的手腕上。片刻后,裴戈皱着眉松开了手。他从药箱中取出几枚银针,在顾晏手臂几个穴位扎了几针。   半晌,顾晏悠悠转醒。   裴戈撤了针,道:“王爷,您感觉如何?”   顾晏面色苍白,神色却已恢复清明,哑声问:“我这是怎么了?”   裴戈斟酌一下,答道:“您的伤势原本没有大碍,只是那一剑伤了元气,必须要平和心绪、静心调养,切忌思虑过深,否则气血攻心,恐怕”   顾晏头还疼着,皱眉道:“裴大夫直说吧。”   裴戈敛下眼:“在下先前与您说过,您经年累月服用那药,在体内积了余毒。这些余毒原先被您压在体内,现在元气大伤,正是病症趁虚而入的时候。”   顾晏道:“还能治吗?”   裴戈答道:“可治,也不可治。”   顾晏问:“何意?”   裴戈如实道:“那药出自在下之手,每次用药在下心里有数。只要对症下药,虽说费些功夫,但不是不能治。可王爷,恕在下直言,您若一直这般心疾难愈,情绪大悲大喜,就是用再好的药,在下也无能为力。”   顾晏淡淡一笑:“我明白了,裴大夫开药吧。”   裴戈应了一声,正要转头离开,顾晏突然开口:“方才你见到王妃,他怎么样?”   裴戈迟疑道:“王妃看上去精神欠佳,似是有些疲惫憔悴。”   顾晏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忍着头疼问:“他去了哪里?为何不与你一道回来?”   裴戈道:“他只让在下尽快赶来王府替您看病,并未告诉在下他要去何处。”   顾晏道:“我知道了,有劳裴大夫。”   裴戈开好药,又嘱咐了王府下人一些用药事项,才离开了王府。派人送走裴戈后,顾晏叫来秋棠:“派几个家丁出去,将王妃找回来,城里找不到就出城找,尽量不要惊动太多人。”   秋棠听言一惊:“王妃他”   顾晏没有多说,只是道:“去办吧。”   秋棠听命退下,顾晏倚靠在床头,苦笑一声:“这傻瓜”   从医馆出来,叶梓没有回王府,在街头漫无目的地朝前走着。   刚化成人形的时候,他很想离开,却被顾晏派人关在王府里。而后,他答应顾晏假扮王妃,顺理成章地留在了王府,再也没有想过离开的事。   后来,他有机会离开,却舍不得走,更不知该往哪里走。   原来没了顾晏之后,他在这个世界真的无处可去。   叶梓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依赖那个人。是从他对自己百般迁就,温柔对待,还是从他在外人面前对他义无反顾回护,又或者是从他对那株小草悉心照顾的十年开始。   十年前,叶梓来到这个世界,变成一株不能说话不能行走的植物。   刚来的时候,他很害怕。他甚至想过,若他不在王府,而是在某个风吹雨淋的深山中,他恐怕早就被不安和寂寞逼疯了。   在最不安的那段日子里,是顾晏每天在他身边,给他浇水除虫,陪他说话。是他让叶梓觉得,他仍有人陪伴,他不是孤身一人。   从十年前开始,顾晏就对他很好很好。   只是他那时什么也不懂而已。   叶梓浑浑噩噩朝前走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出了喧闹的街头,走出了城门。回过神来时,他已站在城外的官道上。   叶梓回望长安的方向,远处的城门已在绿树遮蔽中看不真切,他怔怔站在原地,心下踌躇。   他真的要就这么走了么?   上次知道他被关进牢里,顾晏都那么着急害怕,若是知道他走了,那人会不会又犯病?   他犯起病来那么难受   可不走又能如何,顾晏喜欢的不是他,就算那人现在能从他身上得到些许慰藉,迟早也会想清楚他们并非同一个人。   到那时,他该怎么办?   那人会把他赶出王府么?或者,将他留下,视他不存在,让他继续当一个假的瑞王妃。   无论哪一种,叶梓都无法忍受。   叶梓紧咬着下唇,久久无法继续向前。   这些他都明白,可他不想走。   他舍不得。   他求不得,却也放不下。   忽然,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在叶梓身后响起:“喂,少年人,你在这里发什么呆?”   叶梓转过头去,那是个须眉皆白的老者。   老者童颜鹤发,一身道袍洗得泛白,身后背了个同样洗得泛白的包袱。见叶梓朝自己看过来,朝他咧开个和善的微笑。   叶梓抹了抹眼睛,摇头道:“没、没事。”   老者捋着胡须走上前来,教训道:“年轻人就是年轻人,遇到点小事就哭哭啼啼,没见过大世面。”   叶梓平白被人训了一通,耐着脾气道:“您有什么事吗?”   “自然有事。”老者理直气壮道,“贫道云游四方,见你心事重重,特来开解一二。”   叶梓:“”   叶梓道:“多谢,不过不用了。”   叶梓正想离开,却被那老者一把抓住:“G,别急着走嘛。贫道看你我有缘,不忍看你伤心难过,你将心事与我聊聊,说不定就没事了呢。”   叶梓无奈道:“真不用。”   “用,当然用。”老者认真道,“实不相瞒,贫道是终南山得道仙人,此番来长安,是受一位故人所托,前来长安城收妖。”   叶梓一怔:“你是来收妖的?”   老者捋着胡须,得意洋洋:“正是。”   “那”你知道自己面前就站了个妖怪吗?   叶梓心情复杂,咽下了后半句话。   这位恐怕就是传闻中那种招摇撞骗的游方道士了。   老者毫无察觉,厚着脸皮吹嘘:“贫道不仅道法高强,且乐善好施,最喜欢替你们这种迷惘中的年轻人排忧解难,开解心事。我也不需你什么报酬,只要请贫道吃一顿饭便可,小公子觉得如何?”   叶梓隐约意识到什么,上下打量他片刻,试探问:“你几日没吃过东西了?”   老者叹道:“已有三日了。”   叶梓:“”   城外驿站,叶梓抿了口茶,扫了眼身旁大快朵颐的老者,将他面前的茶杯往前推了推:“吃慢点,小心噎着。”   老者顾不得答他,灌了一杯茶,又从桌上拿了个包子。   这老者名为广虚子,自称是从终南山得道,四处修行,声名远播。不久前,他接到长安城中一位大人物传信,说长安城中出了妖怪,让他前来收妖。   可他刚没出发多久,就在一家黑店遭了贼,浑身盘缠被洗劫一空,连马车钱都付不起。几经辗转,才到了长安城外。   叶梓忍了又忍,最终善良的没问他为何得道高人不能缩地千里,御空飞行。   一把年纪还出来招摇撞骗着实不易,就别戳穿了。   广虚子吃饱喝足,叶梓正想与他告别,却再次被那人拉住了。广虚子笑道:“叶小公子不让贫道替你排忧解难,贫道也不能吃白食。叶小公子家在何方,等贫道去长安收了妖,得了酬金,再登门道谢,将钱还给你。”   叶梓摇摇头,眼神暗下来:“不必了,我我没有家。”   广虚子还当他只是托词,宽慰道:“怎么会没有家,叶小公子别与我客气。实不相瞒,请贫道来捉妖的,是当今护国公家的大公子。这事要办成了,少不了奖赏的。”   叶梓一怔:“你说是谁?”   广虚子笑道:“温熠,温小将军。” 第51章   原先听说长安城有妖邪作祟, 叶梓与顾晏就怀疑有人在暗地里故弄玄虚。现在看来, 那人多半就是温熠。   不过, 那人为何要如此?   温熠因为常宁郡主的事情一直对顾晏和叶梓心怀不满,偏巧叶梓又正好是草木化形,这一切只是巧合么?   广虚子还在吹嘘自己收过多少妖,有多大能耐, 叶梓却已经没怎么留意。他思忖片刻,道:“道长不必客气,您若执意如此,可否答应在下一个请求。”   叶梓顿了下,认真道:“我想与您一道去除妖。”   广虚子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迟疑道:“这”   叶梓问:“不行么?”   广虚子道:“倒不是不行,只是那除妖是力气活, 有什么意思?”   叶梓诚恳道:“道长有所不知,在下自小对鬼神之说极感兴趣, 最敬佩您这等降妖除魔的法师。此番与您相遇着实有缘,因此想亲眼看看您降妖除魔的英姿, 还望道长圆我这个心愿。”   他这一番吹捧让广虚子极为受用,广虚子喜滋滋地捋着胡须,故作迟疑地斟酌半晌, 才道:“好,那贫道便破例允你跟着。”   叶梓连连道谢,又故作苦恼道:“只是在下不久前刚与温熠小将军闹过些矛盾,他若认出我来, 必然会给道长带来麻烦。我与您前去,恐怕得乔装打扮一番才可。”   广虚子摆摆手,道:“不必这么麻烦,贫道最善易容换貌之术,只要帮你稍加易容,保准让你至亲之人都认不出。”   他这话这倒让叶梓有些惊喜,连忙道:“那便多谢道长了。”   半日后,广虚子到达了护国公府。   广虚子向看门守卫说明来意,很快出来两名家丁,痛快地将他与跟在身后的小道童引入堂屋。家丁退下去寻温熠,广虚子这才回头看向身边的小道童。   广虚子得意道:“如何,我说得不错吧,没人会怀疑你。”   他身边这位小道童,就是叶梓假扮的。   广虚子替叶梓换的这张脸五官较为普通,唯有那双眼睛仍是清透明亮,一双桃花眼干净又漂亮。广虚子上下打量他片刻,直白道:“这张脸可比你自己的模样差多了,若你长这副模样,早晨我肯定不会与你答话。”   叶梓默然无语,只低头敷衍道:“师父,别说了。”   广虚子这才闭嘴。   二人没等多久,温熠很快与护国公温疏厚到了堂屋。叶梓垂下眼,不敢与二人对视,专心侍奉在广虚子身边,扮演自己的道童。   广虚子起身,朝二人行了个道家之礼:“贫道见过护国公、温小将军。”   温疏厚道:“道长不必多礼,请坐。”   众人在堂屋落座,温熠才笑道:“我半月前就派人给道长送信,等到今日您可算来了。长安城中近日妖邪肆虐,四处人心惶惶,就等着您来搭救。”   广虚子沉吟一声,捋着胡须道:“贫道进城以来,的确察觉到此地妖邪之气甚重。二位放心,既然贫道来了,自会尽力相帮。”   温疏厚眉头微皱,不动声色地抿了口茶。   叶梓心里暗叫不好。   若他所料不错,长安城中除了他和小灰雀之外,再没有别的妖怪,所谓妖邪作祟全是温家做出的假象。可广虚子不知这些,顺着温熠的话往下说,反倒会引起这二人的怀疑。   叶梓心头忐忑,果真听温疏厚道:“听闻广虚道长道术超群,可否向老夫演示一二?”   广虚子露出些许迟疑之色:“这”   见广虚子状似不愿,温熠圆场道:“广虚道长声名远播,家父对道长仰慕已久,今日难得一见,这才想一睹道长收妖的风姿。”   温熠停顿一下,又道:“道长来前,我曾上书今上,表示会请来一位得道高人替长安城驱除邪祟。道长明日便要随我们入宫面圣,到了圣上面前,也免不了展示您的高深道法,就当在我们这儿是提前演练一番罢。”   他这话说得客气,却隐隐有威胁之意。叶梓藏在袖中的手轻轻握紧,不由替身旁这江湖骗子捏了把汗。   广虚子若是不会什么道术,尽早说出来,大不了就是被赶出护国公府。但要到了靖和帝面前再说不会,恐怕是要惹来杀身之祸的。   可没想到广虚子长袖一展,起身爽快道:“如此,贫道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叶梓一怔,就看见广虚子袖袍一抖,落出几只容貌精细,神态惟妙惟肖的小纸人。那纸人以寻常宣纸剪裁而成,五官用颜料绘制,乍一看竟与真人形似。   几只小纸人轻飘飘落到地上,很快不再动了。   广虚子在纸人旁游走两圈,口中念诵几句咒文,拂尘一扫,低声喝道:“起!”   几只小纸人动了动,慢慢悠悠从地上爬起来,围绕在广虚子身边。   温熠父子俩眼中露出惊诧神色,广虚子得意道:“我这纸人灵性极高,可识妖邪鬼魅,往日我都靠他们明辨妖物,收妖捉鬼。不过,他们能做的还不止这些。”   叶梓手掌在袖中握紧,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谁能想到这江湖骗子真会捉妖啊!   不过,那几只纸人只是围绕在广虚子身边,偶有一两只朝叶梓看过来,也好似并未察觉到异样。   温疏厚问:“他们还能做什么?”   广虚子故作高深,笑而不答。正巧一名婢女进来给几人添茶,几名纸人一跃而起,直接跳入婢女手里的托盘中,婢女惊呼一声,将托盘摔到了地上。   可托盘中的水壶,却被几名小纸人托浮着,悬在了空中。   广虚子呵斥一声,吩咐道:“就知道吓唬人,还不过来给二位大人倒茶。”   小纸人托浮着茶壶,飞到温熠与温疏厚身边,向二人的茶杯里倒满了水,再将茶壶放在了案上。   温熠看了看手边的茶杯,没敢去碰,伸手想去捉那纸人。   只听广虚子急道一声:“收!”   小纸人顿时作鸟兽散,化作一张张寻常纸片,自动飞回广虚子身边,进了他的衣袖。   广虚子收了纸人,才不紧不慢解释道:“二位有所不知,这纸人身上附着了贫道炼化的恶鬼妖物,常人是碰不得的。”   温疏厚问:“道长的纸人查出妖邪在何方了么?”   广虚子像是早有准备,答道:“贫道方才问过他们,不过我们刚来此地,这纸人的探查范围也有限,要查出妖邪所在,恐怕还得一段时间。”   温熠抢先道:“可若迟迟查不到妖邪所在,那他跑了该怎么办?”   广虚子道:“将军要的不就是妖邪离开长安城,要是跑了,贫道就给城门施加一道符咒,让那妖怪不敢再进门不就好了?”   “不行。”温熠想也不想答道。   温疏厚警告地扫了他一眼,问道:“若我们知道妖邪住在何处,道长可否直接将其收服?”   广虚子思索片刻,道:“可以。”   温疏厚道:“那妖物现下就住在长安城的瑞王府中。”   叶梓手一颤,杯盖碰到杯沿发出一声脆响。   他们是冲他来的。   温熠这才注意到广虚子身后那名小道童,他疑惑地朝叶梓看过去,忽然听得门外传来一女子声音:“小姐,老爷和少爷正在见客,您不能进去。”   “我不管,我就要见兄长,他答应与我下棋的,兄长,兄长!”   温疏厚脸色一沉:“她又怎么了?”   温熠神情稍有不自在,忙道:“父亲莫怪,是我忘了答应过下午要陪她下棋,我这就让她――”   他话还没说完,堂屋的大门被人推开,一名女子冲了进来。   那女子着一身锦衣华服,可衣服上沾染了些许泥污,发饰也凌乱不堪。她跑到温熠身边,哭道:“兄长不要芷儿了吗?为何不来陪我,芷儿不要一个人被关起来。”   叶梓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神情复杂。   这人就是常宁郡主温芷。   温芷如今神色癫狂,目光飘忽,一点没有原先叶梓见她时那般文静怡人的模样。   若不是知道她是装的,恐怕当真会被她唬过去。   一个好端端的美人变成如今这模样,叶梓心下感慨,却听温疏厚已经不耐烦地拍桌而起:“你做什么,没看见这里有客人?还不快滚出去!”   温芷被他吓了一跳,忙躲进温熠身后:“兄长我怕,他是坏人。”   “我是你爹!”温疏厚怒喝一声,立即意识到自己失态,转头对婢女道,“快把小姐扶下去。”   “我不走!”温芷往地上一倒,疯道,“凭什么你们可以在外面,我就只能被关在屋子里,我就要待在这儿!”   温熠去拉她:“芷儿,我和父亲在陪客人。”   温芷不听:“我不管我不管,我就不走!”   “你――”温疏厚被气得呼吸不顺,正举起手想打她一巴掌,被温熠一把拉住。   温熠急道:“父亲,此事不能怪芷儿,她是被妖邪所害啊!”   温疏厚深吸一口气,低声道:“罢了,将她带下去吧。”   温熠连忙应道,扶着温芷出了门。   临走之前,叶梓抬头朝温芷看了一眼,后者恰好回眸看向他与广虚子。温芷眸光清明一片,只是那眼眸触到叶梓的目光时,立即又变得痴傻无名。   温熠带着温芷离开,温疏厚这才转头对广虚子道:“道长,您看见了,小女正是被瑞王府那妖邪所害,您一定要替老夫捉了那妖怪。”   叶梓默然,心道分明是温家逼“疯”了常宁郡主,这锅怎么就扣他头上了。   广虚子唏嘘叹惋,又表达了几句一定抓住妖邪,拯救郡主的决心。   温疏厚没再多说什么,吩咐下人呈上些银两给广虚子,嘱咐道:“道长今日先回客栈休息,明日一早老夫便带你进宫。到那时你只管对圣上说妖物在瑞王府便可,其余的交给老夫便好。”   广虚子一见赏钱眼神都亮了不少,丝毫未曾迟疑,当即一口答应下来。   温疏厚派人将二人送出护国公府。   叶梓跟着广虚子出了护国公府,心下还有些不安。他原本只是想跟着广虚子,探一探护国公府究竟在密谋些什么,却没想到他们的目标竟是瑞王府。   是他先前身份暴露了么?   叶梓一时想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可温疏厚和温熠如今想尽办法让广虚子前去瑞王府收妖,就是冲着他来的。   而且,多半是想借他报复顾晏害温芷犯了“疯病”的仇。   这位道长方才在府中展示的那两招看上去真有几分真材实料,可若他真的会除妖,为什么又没有发现他的身份?   叶梓正想着要不要稳妥起见,先寻个理由脱身,忽然看见广虚子背在身后的衣袖中,滑落出了些什么东西。   叶梓疑惑地走上前去,将那东西捡起来,原来是一根丝线。   广虚子收了赏银,心情正好,没有注意到身后发生了什么。叶梓轻轻勾起那丝线一拉,一只小纸人从广虚子的衣袖中落了出来。   叶梓:“”   他方才就是这么操纵纸人的? 第52章   那丝线分别系在纸人的四肢上, 是透明材质所制, 轻巧坚韧不易察觉, 若非叶梓此刻恰好跟在广虚子身后,根本不会察觉到。   叶梓曾经听闻过,某些走南闯北的手艺人都有自身绝不外传的独特技艺傍身,想来这位广虚子应当也是如此。   叶梓思忖一下, 没有声张,只是沉默地将那丝线纸人收好,默不作声跟上前去。   晚些时候,叶梓请广虚子在长安城中最好的酒楼用膳。   这道长也不知多久没吃过一顿好饭,食量大得惊人, 一人吃完了一大桌菜,似乎还并未吃饱。   这等食量, 要是不招摇撞骗,恐怕是活不下去的。叶梓怜悯地看着在自己身边大快朵颐的老人, 叫来店小二再添了些饭菜。   知道这人没什么真材实料,叶梓总算能放心地跟在他身边。   想来他既然敢接护国公府的活, 必然已想好应对之策,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温熠和温疏厚究竟还在背地里打着什么算盘。   顾晏知道是温家的人在背后搞鬼了么?   想到顾晏, 叶梓眼神黯下来。   他出来一整天了,也不知那人会不会担心着急,会不会派人出来找他。   像是注意到叶梓的情绪低落下去,广虚子放下筷子, 关切道:“叶小公子,怎么又愁眉苦脸了?”   叶梓没回答。   虽说广虚子是个江湖骗子,可他面相和蔼,不说话时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并不让人讨厌,反倒像是个慈祥和蔼的长辈。   广虚子斟了杯酒,仰头饮下,才道:“年轻人啊,有时候把事情憋在心里,只会适得其反。不妨试着说出来,或许反倒自然迎刃而解。”   叶梓摇摇头:“解不了的。”   广虚子问:“可是感情之事?”   叶梓一怔,抬起头:“您怎么知道?”   广虚子笑道:“像你这般富贵俊秀的公子,不愁吃喝,不愁生计,除了情爱之事,还能有什么让你哭得那般可怜的?”   叶梓窘迫地转开目光:“我没哭。”   “好,没哭,是被沙子迷了眼。”广虚子给叶梓面前的酒杯也斟了杯酒,问,“不提这个,你就告诉我,我说得对还是不对?”   叶梓沉默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广虚子道:“怎么了,你心悦之人不喜欢你?”   叶梓低声道:“他应当是喜欢的。”   “那又是为何?”广虚子道,“是父母长辈不愿?还是有人横刀夺爱?”   叶梓摇了摇头:“都没有。”   广虚子饮了口酒,下定论:“那便是你们之间有误会。”   叶梓眼眸微动一下:“误会?”   广虚子宽慰道:“小公子,你请贫道喝酒吃饭,贫道不能没有回报。贫道虽然是道门中人,但也略懂些情爱之事,你不妨将困扰告诉我,我替你分析分析,如何?”   叶梓迟疑片刻,终于将事情告知了广虚子。他说的时候隐去了大部分信息,没让广虚子察觉他与顾晏的身份。   广虚子听完,唏嘘道:“世间为情爱所扰的痴男怨女甚多,当真可怜呐”   叶梓沉默不答,广虚子又道:“小公子,我听你的意思,你那意中人应当对你真心一片,既是如此,你为何不亲自问一问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叶梓敛下眼:“我我不敢。”   “所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得不到就想得到,得到了就害怕失去,如此这般,怎能不为痛苦所扰。”广虚子摇头叹惋,捋着胡须道,“小公子,但贫道以为,与其像你这般忧思伤怀,勉强自己留在那人身边,倒不如痛快地将事情说个清楚,或许会有转机也不一定。”   “转机?”叶梓愣了愣,“您是说,真的是我误会他了?”   广虚子道:“贫道不敢妄下定论。可你也说了,那人对你体贴入微,甚至愿为你义无反顾。我想,若他真的只是将你当做另一个人,怎能做到这般地步?”   “而且,你不是也说,与他在一起那十年间,从未见过他身旁出现别人么?”   叶梓怔愣道:“道长的意思是”   广虚子浅笑不答。   叶梓隐约听出了他的意思,呢喃道:“怎么可能这根本不合常理,这”   “常理?”广虚子悠悠打断,“小公子,这世间不合常理的事多了,你就能保证,自己从未遇到过任何违背常理之事么?”   叶梓怔住了。   违背常理之事他怎么可能没遇到过。他从生活的现世来到这个地方,再从人变妖,这本来就是最不合常理的事情。   那在顾晏身上,就不会发生什么不合常理的事情么?   顾晏十岁那年重病,病中突然消失在王府,再次出现时,手中便握着那株小草。从那之后,顾晏性情大变,将往日的光芒尽数收敛起来,一心照顾叶梓。而叶梓化形后,他就设计将叶梓留在王府,百般照顾,一直到现在。   其实,顾晏身上不合常理的地方比起叶梓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不过他总过去将这些都忽视了。   叶梓思绪混乱,广虚子却不再多言,自己吆喝店小二再给他上几壶酒来。酒至半酣,广虚子一张脸喝得通红,意识混沌不明。   叶梓无奈,只得半搀半扶,将人跌跌撞撞扶回了客栈。   叶梓将广虚子放回客栈床上,后者喝得意识不清,还不让叶梓离开,伸手在自己的包袱里翻翻找找。   广虚子从包袱里取出一本书籍,递给叶梓。   叶梓不解:“这是何物?”   广虚子拉住叶梓,醉醺醺地朝他神秘一笑:“让你情路畅通无阻的制胜法宝。”   他这话说得暧昧,叶梓想到了什么,脸刷的一下红了。   叶梓试图推拒,可广虚子喝醉了酒,蛮不讲理,非要将那东西往他怀里塞。叶梓没有办法,只好接过来。   广虚子倒回床上,口中还在呢喃自语:“你帮了我,我也帮你一把,这东西你带回去好生端详,必然让你那意中人永远离不开你。”   叶梓不想再与这老不正经的假道士待在一块,连忙回了自己的房间。   回到卧房后,叶梓才低头看清手中那本书的名字。   ――《妖物志怪集》   叶梓:“”   这老道士又骗人!   叶梓懒得与醉鬼计较,坐下来,百无聊赖地翻看起那本志怪集。这书收集了许多民间志怪故事和传闻中的仙妖种类,叶梓随意地快速翻阅着,忽然,他的目光停在了其中一页上。   他读完那一页的内容,微微皱起眉头。   夜色渐深,瑞王府中灯火通明。   “还没找到人?”顾晏的声音透过纱帐传出来,晦暗嘶哑。   司危跪倒在屋中央,沉默地低下头。   顾晏吩咐:“再去找,他不可能走远。”   “是。”   顾晏躺回床榻上不再多言,可司危并未离开。   “还有什么事?”   司危道:“主子派属下调查的事情,已经查到了。属下找到几名散布妖邪谣言的百姓,他们已经承认,是有一名神秘人给了他们赏银,让他们将事情传出去。”   顾晏应道:“我知道了。”   司危停顿一下,又道:“护国公府那边传来消息,今日温家招待了一位懂得捉妖的得道高人。”   顾晏睁开眼:“他们准备做什么?”   “据说,明日护国公要将那位高人引荐给圣上,让圣上下令,捉住长安城中肆虐的妖魔。”司危道,“而且”   “而且什么?”   “他们说,妖邪就在瑞王府。”   “阿梓”顾晏刚想坐起身,却不小心牵扯到了伤势,咳嗽不止。   司危连忙上前扶他:“主子,属下定会将王妃找回来。您正在发热,不可起身。”   “你听我说。”顾晏眼中布满血丝,哑声道,“把所有人都派出去,找到他,但别让他回来。带他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   司危道:“是,属下这就去,可您的药”   “先放下吧。”   司危出了门,顾晏像是力气耗尽,颓然倒回床榻上,一时没了动静。   片刻后,一只纤细的茎根攀上了窗柩。   叶梓无声推开窗户,轻手轻脚地爬进屋子。顾晏躺在纱帐内,一动不动,床头放着碗冒着腾腾热气的汤药,像是没动过的模样。   顾晏本就不喜旁人接近,病中尤甚。除了叶梓之外,往日屋内从不留人。   叶梓隔着纱帐看着床上那人,不敢靠近,也不敢出声。   他原本不该回来,可又实在放心不下,这才化成原形,到瑞王府附近游荡,想探听一下情况。可这一探听,却从下人口中得知,顾晏从下午起就开始高烧不退,卧床不起。   这人怎么总能将自己搞成这副狼狈模样?   叶梓蹲在床边安静地看他,床边的汤药渐渐凉下来,可顾晏还没有醒来的意思。叶梓迟疑半晌,屋内划过一道白光,他在床边化成了人形。   叶梓屏住呼吸,小心观察着顾晏的模样。后者依旧昏睡不醒,没有任何反应。   叶梓悄悄从一旁的衣架上捡了件外袍披上,端起床头的汤药,掀开纱帐。   顾晏面色比早晨他走时还要难看,眉头紧皱着,叶梓伸手探了探,后者的额头滚烫灼人。   叶梓心里揪得生疼,跪坐在床边,轻声唤道:“王爷子承,快醒醒,先把药喝了。”   顾晏皱着眉,睁开了眼睛。   顾晏偏头看着他,神情带了几分茫然:“阿梓,你回来了?”   没等叶梓回应,顾晏轻笑一声,嘶哑着声音轻轻道:“我真是烧糊涂了,竟能看见你回来。”   叶梓眼眶顿时红了。 第53章   叶梓没说话, 沉默地取了个靠垫放在顾晏身后, 扶他坐起来, 用瓷勺舀了一勺汤药,吹凉了些,送到顾晏嘴边。   顾晏没张口,只是怔怔地看他, 神情迷茫,像是有些意识不清:“阿梓,真的是你吗?”   叶梓受不了他这副脆弱的模样,偏过头,忍着发颤的声音问:“病成这样, 怎么不找人来照顾你?”   屋内一时寂静,顾晏轻轻咳了几声, 故作轻松道:“你不是回来了吗?”   “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不管。”   叶梓的手颤了一下, 低声道:“万一,我真的走了呢?”   若早晨没有在城外遇到广虚子, 他或许现在早就离开了长安,更不会知道这人竟然病成了这样。   顾晏闭了闭眼,声音轻浅:“走了也好。”   “司危说温家请了除妖法师, 你若留在瑞王府,反倒会陷入危险。离开也好,只要你能好好的,自在的活着我就放心了。”   叶梓心里疼得浑身发颤, 几乎要握不住手里的瓷碗瓷勺。他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语气平静:“先喝药吧。”   顾晏没再说什么,顺从地喝下了药。   叶梓一勺接一勺,不紧不慢地将汤药全喂给顾晏,屋内一时只剩瓷勺触碰碗壁和喝药的声响。   一碗药喝完,叶梓扶着顾晏躺下,又取来帕子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   这汤药似乎有安神助眠的效用,顾晏闭眼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呢喃道:“阿梓,你不该现在回来。温家在城中散布妖邪为祸的谣言,又请了法师要来瑞王府捉妖,明摆着就是冲你来的”   叶梓给顾晏盖好被子,跪坐在床边,低声道:“我不回来,你要让自己病死在屋里么?”   顾晏嘴唇动了动,没发出任何声音。   叶梓心里又难受又生气,忍不住道:“你为什么要这样?我那么任性地说走就走,一点也没顾及你的感受,你为什么不怨我,反倒还在为我担心?你就一点也不在乎自己么?”   叶梓声音干涩,把头埋在顾晏的掌心里,闷声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呢”   顾晏的手动了动,用指腹轻轻拂过叶梓的脸,温柔道:“别难过,是我不对。”   叶梓眨了眨酸胀的眼,哑声道:“你没有哪里不对,都是我不好,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顾晏闭着眼,头阵阵发晕,仿佛置身睡梦当中,“你去过别院那间小屋了,我都知道。”   叶梓一怔,抬头看他。   顾晏声音低哑:“你觉得我心里有别人,又不敢来问我,将事情憋在心里,委屈了自己大半个月。你怎么这么傻”   叶梓咬唇不答,半晌,顾晏轻声道:“没有别人阿梓,我心里没有别人,只有你。”   叶梓心头狠狠抽了一下。   他正想说些什么,门外忽然传来响动。   “王爷,您在说话吗?”一名家丁的声音传来。   顾晏病重,又不许别人进屋服侍,瑞太妃只好多派了好些人在他院子里守着。他们方才说话声音大了些,不小心被耳尖的家丁听见了。   叶梓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等了一会儿,门外没了响动,原先说话那人像是已经离开。   叶梓松了口气,抬头朝顾晏看过去,后者呼吸平顺,睡着了似的,神情比原先看上去平静了许多。   “王爷?”叶梓轻轻唤了一声。   后者只是略微皱了皱眉,没有醒过来。   叶梓叹了口气,凝视着顾晏的脸,轻声道:“顾子承,我再信你一次,你不能骗我。”   他揉搓着对方冰冷的手指,眼眶微微泛着红:“你要是敢骗我,我真的会走的我会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见你。”   叶梓低下头,在对方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   屋内白光一闪,叶梓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翌日,叶梓扮回广虚子身边的小道童,陪着广虚子一道进了宫。广虚子在靖和帝面前故技重施,一套纸人戏法唬得靖和帝深信不疑。   广虚子按照与温疏厚事先说好的那样,在宫中假意大摆祭坛,探寻妖物所在,最终得出结论,妖物如今就藏在瑞王府里。   靖和帝当即下令,由温熠带着广虚子及几名侍卫,立即前往瑞王府捉妖。   叶梓跟在广虚子身边,一群人浩浩荡荡朝瑞王府行去。   叶梓一整天都在担心顾晏的病情,只希望广虚子能有好法子尽快敷衍过去,别影响那人休息才好。   一行人刚到瑞王府门口,却被瑞王府的家丁拦下了。   叶梓搀扶广虚子下了马车,王府门外,瑞王府的老管家带着一批家丁守着门口,毋庸置疑道:“王爷身体抱恙,这几日谢绝任何来客,温将军还是请回吧。”   温熠对此早有准备,轻笑一声:“我自然知道瑞王爷病重,若非如此,我怎会千里迢迢找来广虚道长,替王爷驱邪弊害呢?”   他说着,朝广虚子和叶梓的方向看了一眼:“广虚道长已经施法探查过,这些天为祸长安城的妖怪就藏在这瑞王府中,若不将妖物除去,王爷的旧疾如何才能根治?”   老管家死活不肯退让,双方对峙片刻,却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退下。”   人群从中分开,顾晏缓慢走了出来。   他穿戴整齐,步履平稳,神情清冷漠然,除了面色还有些苍白,全然看不出昨夜病得起不来床的模样。   温熠神情变了变,心头忽然有些不详的预感。   他们来之前明明听说顾晏这几天病情加重,都到了只能卧床不起的地步,可他没想到这人竟还能来门外见他们。   顾晏不好对付,若不是忌惮他,温家父子也不会挑顾晏重伤卧床的时间前来除妖。   顾晏像是全然没把温熠放在眼里,他的目光在瑞王府外的人群身上一一扫过,落到叶梓身上时,眼中却闪过一抹惊讶之色。   他脸上的冰冷神情瞬间柔和下来,眼中甚至溢出了几分温柔和煦的笑意。   叶梓隔着人群与他对视片刻,担心被人发现,率先低下头。   顾晏很快也收回了目光。   温熠没注意到这点小插曲,上前一步道:“王爷,叨扰了。圣上方才下令,让我带广虚道长来瑞王府除妖,希望王爷行个方便。”   顾晏淡淡道:“我倒是不知,温小将军竟如此有心,愿意为本王排忧解难。”   “王爷言重。”温熠笑道,“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凡妖怪魔物都是邪魔歪道之辈,自该除去。”   顾晏没接他的话,转头对家丁道:“都退下,温小将军是拿了圣旨来的,你们想抗旨不成?”   家丁们面面相觑,只得依言退了回去。   顾晏挥退了拦路的家丁,毫不客气道:“诸位请自便,本王身体抱恙,就不奉陪了。”   “等等。”温熠叫住他,“不知瑞王妃现下是否在府上?”   顾晏脚步一顿,淡声道:“他自然是在的。”   温熠追问:“往日王妃与王爷寸步不离,怎么今日没有一道出来见我们?”   顾晏沉默片刻,回答:“王妃昨夜彻夜照顾我,现在刚睡下,怎么,你们捉妖还需要他帮忙不成?”   还没等温熠回答,顾晏又道:“就是要他帮忙,我也不准。”   顾晏回头看了他一眼,冷声道:“王妃这几日十分操劳,你们谁敢去打扰他休息,大可试试,看我会不会让你们活着走出我的王府。”   顾晏说完这话,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王府。   温熠站立在原地,眼中闪过一抹恨意。   若不是为了那瑞王妃,顾晏就不会退了温芷的婚事,也不会害得她变成如今那副模样。   自温芷出事之后,他一直派人跟着叶梓。顾晏是瑞亲王,地位高贵,想对他下手很不容易,可那位来自民间的瑞王妃就不是如此了。   他派人跟踪那人,总算被他发现了那人的秘密。   堂堂瑞王妃竟然是只妖怪,这是件多么有意思的事情。   他要让顾晏也尝一尝,失去至亲的滋味。   温熠深吸一口气,收敛心神,转头对广虚子道:“余下就拜托道长了。”   广虚子在后院中央摆起了做法祭坛。   说是做法捉妖,广虚子却像是一点也不着急,自顾自寻了把躺椅在庭院里躺下,指挥着叶梓忙里忙外,在院中布下阵法。   温熠和他带来的那批侍卫也没闲着,被广虚子安排在庭院阵眼处守卫。   午后的日头渐渐毒了起来,温熠和几名侍卫被毒辣的太阳晒得大汗淋漓,却不敢挪动半步。   广虚子兀自躺在树影下纳凉,眯起眼睛看了看一旁忙碌的叶梓,轻声唤道:“乖徒儿。”   叶梓应了声,走到他身边:“师父怎么了?”   他额头上被晒得出了一层薄汗,脸颊红扑扑的,看上去煞是好看。   广虚子眼眸微阖:“准备得差不多了吧?”   叶梓道:“是,都按您的吩咐摆好了。”   广虚子点点头:“那就好,你先歇会儿吧。”   叶梓问:“您不是要捉妖吗?”   广虚子轻笑:“捉妖不也得讲究个天时地利么?总之时辰未到,你先去这王府里逛逛,等会儿我开始施法再叫你过来。”   叶梓没明白他为何忽然让他离开,广虚子又低声笑道:“还不走?你那位意中人怕是已经等急了,瑞王妃。”   叶梓一怔:“道长,您”   广虚子朝他眨眨眼,道:“放心,他们起码还得再晒上两个时辰,没人打搅你们。”   叶梓一头雾水,却顾不得多问,连忙谢过广虚子,匆忙离开了后院。广虚子看着他的背影,笑着摇摇头:“这孩子”   他停顿一下,看向庭院另一端罚站的那几人,扬声道:“温小将军,别睡着了,阵眼就是要您这等英武刚猛之人镇压。镇足两个时辰,保管那妖邪绝对逃不出这阵法。”   温熠顶着烈阳眼睛都睁不开,但一听广虚子说这对捉妖有帮助,立即朗声答道:“道长放心,我们决不偷懒。”   另一头,叶梓快速朝顾晏所住的庭院走去。他探头探脑踏进庭院,却发觉里面的婢女家丁早被撤走了,整个院子里空无一人。叶梓左右看看,走到门边轻轻敲了敲房门。   “王爷?”   他话音刚落,房门开了个缝隙,将叶梓一把拉了进去。   叶梓只觉天旋地转,回过神来时,他已被人压在门板上,狠狠吻住了唇瓣。   熟悉的吻少了几分过去的温柔耐心,顾晏凶狠地将人压在门上,撬开他的嘴唇,肆意掠夺。叶梓被吻得喘不过气来,渐渐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面前这人身上,烫得可怕。   叶梓伸手轻轻推拒一下,低声道:“王爷,你还在发烧”   顾晏动作松懈下来,将他紧紧拥进怀里,声音里透着些病态的气息不足:“等你好久了,该罚。” 第54章   叶梓将顾晏扶到桌边坐下。   顾晏摸了摸他的脸, 嫌弃道:“怎么扮成这副模样, 害我险些没认出来。”   叶梓偏头躲开, 取过茶杯给他倒了杯水:“哪有,你明明一眼就认出我了。道长原先还在我面前吹嘘,说他的易容术就连至亲之人都看不出,果真是骗人的。”   顾晏轻笑一声, 没有反驳,又问:“那道士是什么人?”   叶梓摇摇头:“我也不知,大概就是个招摇撞骗的游方道士吧。”   顾晏抿了口水,笑道:“招摇撞骗敢骗到当今圣上面前,那人胆量也未免太大了。”   叶梓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他原先未曾多想, 可现在细想下来,广虚子身上的确疑点重重。旁的不说, 就说他那操纵纸人的特技,仅凭几根丝线, 真能做到他展示的那些么?   但他若真的有法术,为什么没有看出叶梓的真身?   又或者, 他是看出了的,只是没有拆穿?   叶梓想得出神,顾晏没打扰他, 只是静静注视着他的脸。   这张脸易了容,又打扮成了道童的模样,与叶梓真实的模样一点也不像。唯独那双眼睛,一如既往地澄澈清亮, 令他着迷。   叶梓没注意到顾晏越发深邃的眼神,兀自自言自语道:“王爷,你说那位道长究竟是不是真的道士?他看出我的身份,还故意让我来找你,可他为什么要帮我们呀,道士不都该降妖除魔的吗?”   顾晏像是没怎么注意他的话,凑上前去,在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唇上轻吻了一下。   叶梓往后躲了一下,伸手去推他的肩膀:“王爷,我与你说正事呢。”   顾晏扣住他的手,将他一把拉到腿上坐下,细细亲吻:“你说你的,我在听。”   这要怎么说?   叶梓这姿势无法着力,又担心压到顾晏的伤势,更不知该如何躲开。他很快被吻得意乱情迷,彻底软了腰,乖乖被对方圈在怀里,肆意欺负。   道袍上的几颗盘扣被解开,顾晏在那小片白皙的脖颈上轻轻吻着,温柔得叶梓浑身战栗,讨饶道:“王爷,我一会儿还得回去呢”   顾晏动作顿了顿,将头埋在叶梓的脖颈间,却没再继续下去。   他还在发热,就连呼吸都比往常灼热许多,叶梓敏感地瑟缩一下,想躲开又不敢动。   顾晏抬眼看他,轻笑道:“放心,不碰你。”   他说着,伸手捏了捏叶梓的脸:“你这打扮,总让我觉得自己在欺负小孩子。”   叶梓这道童打扮格外可爱,穿上月白的道士服,还梳起了道童的双髻,又嫩又显小。叶梓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耳根一下红了,急忙就想站起身。   “别动。”顾晏在他耳边轻声道。   或许是还在发热,他没用多大力气,只是虚握着叶梓的腰,将头埋在叶梓脖颈间:“说了要惩罚你的,不许乱动。”   他声音虚浮,又低又哑,听得叶梓耳根酥麻,果真不再乱动了。   顾晏满意地在他耳垂上亲了一口,双手绕到他身前,开始给他系衣服的盘扣。   叶梓这下一点着力点都没有了,只得伸手揽着顾晏的脖子,免得摔下去。   顾晏动作不紧不慢,几颗扣子都要系上好半天,配上二人此时的姿势,平白带上了几分迤逦暧昧的味道。   他垂着眼,睫毛蜷曲纤长,在略显苍白的脸上投下小片阴影。叶梓原本就被他撩起了火气,这下更是耐不住,连呼吸都急促了些。   叶梓不自在地动了一下,顾晏抬起眼皮,训道:“让你别乱动。”   叶梓眼尾泛红,委屈地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顾晏一边帮他系扣,一边抬眼看他的样子:“瞧你这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叶梓嘟囔:“本来就是”   顾晏的手来到叶梓领口处的两颗盘扣旁,却没急着系上,而是探进衣领,指尖在叶梓的喉咙上轻轻摩挲:“再说一遍,是我欺负你么?”   叶梓不答,顾晏又道:“难道不是你借着除妖便利,偷偷来我房里么?难不成,还是我将你掳来的?”   叶梓张了张口,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顾晏摩挲着那一小片敏感细腻的肌理,轻笑:“圣上派你来我府上捉妖,妖没捉到,反倒混进了本王的屋里。小道长,你这修的是什么道,捉的是什么妖,还要脱衣服的?”   叶梓脸上火烧火燎,指尖都在发颤:“别别再说了。”   顾晏怕他受不住,没再多说什么,安抚地在他背上抚摸两下,很快帮他整理好衣服。   不过,还是不让叶梓离开。   顾晏靠在椅背上,将叶梓搂在怀里轻声道:“阿梓,我今天早晨醒来,还以为自己昨晚是在做梦。我还以为你真的走了。”   叶梓心里抽痛一下,把头埋在顾晏胸膛上,低声道:“我不是给你留了信么?”   他今日要跟着广虚子进宫,昨晚必须赶回客栈。   详细的情形来不及多说,叶梓就留了封信在顾晏床头,告诉他自己已经知道温家的计划,让顾晏在靖和帝派人来王府捉妖时不要阻拦。   昨天顾晏病成那样,叶梓原本还以为他今日该卧床不起的。没想到还没进瑞王府,就被这人撞见,还这么轻易被认了出来。   想到顾晏的病情,叶梓担忧道:“你现在感觉如何,还难受吗?”   叶梓伸手去探顾晏的额头,温度已经降下来不少,不像昨晚那么可怕。他稍稍放心了些,道:“我明明只离开了一日,你怎么会忽然病成这样,我不都让裴大夫来给你看病了吗?等等,还是说”   叶梓愣了一下,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   顾晏如实道:“是我让裴大夫给我开了几帖猛药。”   叶梓一怔:“什么?”   顾晏安抚地摸了摸叶梓的脊背,轻声道:“傻瓜,知道有人在暗地里谋划,甚至有可能威胁到你的安全,我怎么还能安心在床上躺下去。”   “这些年我体内积了余毒,这次受伤不小心将旧疾引发出来,若要慢慢根治,恐怕得要好几个月时间。我让裴大夫给我开了几帖药暂时压一压,烧个一夜,至少能换来好几日自如行动。”   叶梓心疼得眼眶都红了:“你又是为了我”   “不,这次是我的错。”顾晏道,“我过去总觉得,只要我足够能忍耐,等熬死靖和帝那个老东西,熬到新帝登基,我就能与你永远在一起。可现在想想,是我考虑得太简单。”   “长安城这几方势力日益强盛,我自己都无法完全独善其身,还贪心地想将你留在身边,好生护着。”顾晏轻叹一声,“是我想要的太多了”   “王爷”   “阿梓,我昨天是骗你的。”顾晏在叶梓额头轻吻一下,温声道,“我一点也不想你走,我受不了没有你的日子,我已经受够了。”   顾晏停顿一下,又道:“不过你放心,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叶梓问:“你原本的计划是什么?”   顾晏闭了闭眼,轻声道:“你们来之前,王府里已经布满了我的死士。那道士只要有任何对你不利的举动,我会立即将他灭口。也包括今日被派来王府的所有人。”   顾晏道:“我不知道会降妖除魔的得道高人能有多厉害,一人不够就十人,十人不够就百人,总能对付得了的。到时那老东西问起来,就说道长和温小将军已经与妖魔同归于尽了。”   顾晏语气淡淡,叶梓却从他的话中感觉到了令人不寒而栗的冷血狠辣,就好像记忆中那个顾晏。   几个小时前,他在瑞王府门口对温熠说,若有人打扰叶梓,他不会让任何人活着离开王府。   这并不是假的。   若非广虚子根本无心捉妖,恐怕瑞王府现在早已经血流成河了。   叶梓不敢再想下去,转移话题问:“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顾晏笑了笑:“这不该是那位广虚道长担心的事情么?”   叶梓怕出现变故,没敢与顾晏多待,先行回了后院。广虚子躺在树阴下打瞌睡,叶梓唤了两声没把人唤醒。他偏头朝院子一旁看去,温熠率领几名侍卫依旧站在日光最毒的方位,晒得满头大汗。   温熠不愧是自小在军营中南征北战长大的,站了快两个时辰,依旧面不改色。反观他后面那些侍卫,早就东倒西歪,有些甚至看着就要昏厥过去。   叶梓看不下去,端了壶凉茶和几个茶杯走过去:“将军,先喝点水歇歇吧。”   温熠看了他一眼,摇头:“多谢小道长,不过不用了。道长说了,要想抓住妖魔,就必须如此,不敢怠慢。”   叶梓无奈地撇撇嘴,试探道:“您就这么想抓住那妖怪?”   温熠道:“那是自然。”   叶梓问:“为什么?”   温熠正色道:“舍妹被妖魔所害,患了疯病,意识不清,我要救她。”   叶梓:“”   叶梓斟酌一下,又道:“您怎么能确定,她是被妖魔所害?”   “我怎么不能确定。”温熠声音忽然扬高了些,像是意识到自己失态,他脸色变了变,又道:“我与舍妹分开时还好好的,去了趟行宫,又是落水又是发热,最后还直接患了疯病,连太医都诊治不出是为了什么,不是妖魔害的还能是什么?”   叶梓有些头疼。   温熠这种人是最难对付的。   这人其实不坏,只是他武夫出身,神经又粗又固执,认定的事情谁也没法扭过来,与他说道理无异于对牛弹琴。这人自小跟着父母争战沙场,唯一在乎的也就是他那个年纪尚小的妹妹。   温芷现在成了这样,这人心头不好受的确能够理解。   叶梓还在思考该如何劝说温熠,身后忽然响起了广虚子的声音:“乖徒儿,快过来。”   叶梓应了一声,将茶盘放下,转头朝广虚子走过去。   广虚子伸了个懒腰,笑道:“如何,误会都解释清了吧?”   叶梓一怔,这才想起来自己光顾着眼前的事情,根本已经将那件事抛在脑后。   广虚子一见他这模样,急道:“还没解释清?这才多大点事啊,怎么就解释不清了?你跟我过来,我带你找他去。”   广虚子说着就要带叶梓去找顾晏,叶梓连忙拉住他:“师父,不是您想的那样”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道:“我们还是先把眼前的事解决了吧。”   广虚子却是反问:“眼前还有什么事?”   “捉妖呀。”   广虚子像是这时才想起来,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哦,那是小事,那我就先把妖捉了?”   广虚子站起身,扬声道:“温小将军,过来吧,可以收网了。”   温熠被晒得反应都迟缓了不少,许久才回过神来,率领侍卫朝二人所在的地方走过来。   温熠问:“道长预备如何收妖?”   广虚子捋着胡须,指了指祭坛后的空地:“我让我徒儿在这院中布下了八卦阵法,经由将军和各位的协助,此刻法阵的力量已经遍布整个王府,只要我念咒启动,阵法便会自动将妖物逼入这法阵核心,从此受我号令。”   温熠听言大喜,忙道:“道长开始吧。”   广虚子应了一声,懒洋洋地起身,走到祭坛前,抓了把米洒在空地上,口中念念有词。   庭院内寂静无声,半晌,树丛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   叶梓心头重重一跳,隐约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猫叫,一只浑圆的橘色毛团子从树丛中跳出来,直朝叶梓所在的方向扑过来。   叶梓吓得连逃都忘了,一时呆愣原地。可那只橘猫刚跑到空地上,地面忽然腾起几条绳索,将橘猫结结实实捆住了。   落下的地方,正是方才广虚子所言的阵法核心。   叶梓:“”   温熠:“” 第55章   变故来得太快, 橘猫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它在原地呆愣片刻, 浑圆的猫眼困惑地眨了眨, 才后知后觉开始用爪子去挠身上的绳索。它又咬又挠,可那绳索纹丝不动,反倒将它越捆越紧,彻底动弹不得。   广虚子走到橘猫身边, 弯腰摸了摸它的脑袋:“别动了,越动你越不好受。”   橘猫像是听懂了广虚子的话,抬头气恼地咬在广虚子手上。广虚子躲闪不及,手指被咬了一口咬,嘶了一声, 怒斥道:“畜生,还不老实?”   橘猫一点没害怕, 冲他喵喵直叫唤。广虚子也不甘示弱,戳着橘猫的脑袋训斥起来。   一人一猫在空地上越吵越来劲, 温熠忍无可忍,紧皱着眉头走上前去:“道长, 道长?”   广虚子被他唤回神,回头道:“怎么?”   温熠沉默一下,问:“这就是妖怪?”   广虚子点头:“正是。”   “这”温熠一言难尽地看了看橘猫, 又看了看广虚子,试探地问,“道长确定没弄错?”   广虚子笑道:“我的阵法自然不会弄错。”   温熠迟疑道:“可”   广虚子站起身,煞有其事地捋着胡须:“我这除妖阵法从未出错, 你看,方才我念诵咒语,这猫不就很快被我引出来了吗?再者说,这猫通人性得很,你以前见过这样的猫么?”   温熠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又仔细端详了那橘猫片刻,实在没看出这猫与寻常家养小猫有何不同。   温熠彻底懵了,瑞王妃妖怪这件事,是他派去的探子听见叶梓亲口说的,绝不会有错。   难不成这瑞王府里,其实不止叶梓一只妖怪?   温熠想了又想,不死心道:“那道长要不要再探查探查,这王府中还有没有别的妖怪?”   他说这话并非在怀疑广虚子。   这位广虚子道长是中原顶有名的除妖法师,声名在外,温熠早有耳闻。此番,他费了很大功夫才联系到这人,将人请来了长安城。   先前在护国公府,也是他父亲温疏厚心存疑虑,才迫不得已让广虚子展示一番自己的法术。单论温熠自己,对广虚子其实是深信不疑的。   “这就不必了。”广虚子摆摆手,“贫道方才已经仔仔细细探查过整个王府,就这一只妖怪,没有别的。”   温熠难以置信:“怎么可能?这就是只蠢猫,这”   橘猫像是听懂有人说它蠢,在地上艰难朝温熠龇牙咧嘴,亮出爪子。   广虚子笑了笑,道:“小将军,你有所不知,这妖怪乃是一只开了灵识的猫妖,在这王府里日夜吸收生人精气,这才修成了精怪。看着其貌不扬,实则再有个几年便能修成人形了。”   他说着,又像是有些纳闷:“不过奇怪的是,这妖怪身上灵力精纯,不像是做过恶的。看样子,在长安城作恶的妖邪,似乎是另有其人。小将军放心,贫道会继续调查,不将此事调查清楚,贫道不会离开。”   温熠哑口无言,广虚子又道:“这瑞王府已经扫清,就不必继续打扰人家了。这群侍卫官爷,也可放心回去复命。”   温熠不甘心:“可是”   广虚子皱了皱眉:“怎么,你不信我?”   “我不是――”   广虚子没等温熠把话说完,摇头叹息道:“我就知道就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还是对仙法道术等存有疑虑。你与我来,容贫道与你细细说来。”   说着,也不管温熠到底同不同意,拉着人往外走去。   广虚子一边走,还一边转头对叶梓道:“乖徒儿,这妖怪你先好好收着带回去,可千万别让它跑了。”   “啊?”叶梓一怔,还来不及说什么,广虚子已经拉着温熠离开了庭院。   他目光落到庭院中那被五花大绑的小猫身上,脊背阵阵发毛。   为什么非要让他来?!   庭院里人渐渐走光,叶梓看着那已经被激怒似的,在原地不停龇牙咧嘴的橘猫,哭丧着脸,连去找人来帮他都不敢。   橘猫躺的地方正好是离开的必经之路,旁人或许不怕,可叶梓这十年受着橘猫欺负的心理阴影太重,根本不敢靠近它半步。   叶梓与橘猫在庭院里僵持着,正想着要不要翻墙出去,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我说你怎么一直没出来,温熠和那道士都走了好久了,怎么这般胆小?”顾晏走进庭院,无奈地看着他。   叶梓神经紧绷了许久,乍然听见这个声音犹如天籁,待到顾晏走到他身边时,立即冲上前去将他一把抱住。   叶梓手软脚软地缩在顾晏身后,委屈道:“你怎么才来呀?”   顾晏摸了摸他的头发,无奈地笑了笑:“我还不是只能等人走了之后才过来?”   叶梓问:“他们都走了?”   “走了。”顾晏道,“那位道长果真不一般,我第一次看见温熠那般吃瘪的模样。”   广虚子如何叶梓已经没什么心情去关心,他指了指庭院里的小猫,哭丧着脸问:“它怎么办呀?”   顾晏早有打算:“我先让人把它送去客栈,回头我得和那位道长亲自见一面,害得要你帮忙。”   叶梓点点头:“好,要怎么做你告诉我。”   另一头,广虚子拉着温熠喋喋不休地讲着他那通降妖除魔的见解,他走南闯北口才本就不一般,说起话来口若悬河,格外唬人。   温熠晒了几个时辰太阳,此刻又听了广虚子这一通长篇大论,不由头昏脑涨,以还要去回禀靖和帝唯由,带着侍卫慌忙离开了。   广虚子看着那群人落荒而逃的背影,还在惋惜:“现在的年轻人啊,都这么没耐心。”   他轻叹着,回头看了眼瑞王府的大门,惦着自己除妖得的犒赏,头也不回地去街上浪荡去了。   广虚子一直浪到黄昏,才被叶梓拽回了客栈。叶梓找到他的时候,这人正在酒楼里饮酒、欣赏歌舞。被叶梓好说歹说劝回来时,还不乐意极了。   叶梓想不明白,一位看上去高深莫测的得道高人,怎么会这般沉迷享乐?   广虚子喝得微醺,不情不愿地跟随叶梓回了客栈。客栈卧房里,橘猫已经被用铁笼装着送到了他房里。同样留在他屋里等候的,还有顾晏。   广虚子朝顾晏行了个不怎么标准的道家之礼:“见过瑞王爷。”   顾晏坐在圆桌旁,笑了笑:“道长不必多礼,请坐。”   叶梓没跟进去,站在房门口对顾晏道:“你们尽快,我去外面帮你们看着点。”   叶梓合上房门离开,广虚子脸上不正经的神情褪去,身子也稍稍坐直了些。   顾晏注意到他这模样,道:“道长不必拘束,我让叶梓安排我们见一面,只是想问你些小问题。”   广虚子不自在地笑了笑:“这当然没问题,您尽管问。”   顾晏没急着开口,而是将手伸进铁笼,摸了摸橘猫的脑袋。橘猫在他面前乖巧得很,主动用头蹭他,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顾晏逗了一会儿猫,才问:“这只猫当真是妖怪?”   第一个问题就让广虚子有些难以回答,他沉默好一会儿,顾晏也不着急,只是悠悠道:“这猫我养了十年,感情颇深,道长只需回答我,是或者不是便好。”   广虚子抿了口茶,承认道:“不是。”   顾晏又问:“那请道长告诉我,王府里有妖么?”   广虚子却是摇摇头:“没有。”   顾晏眉头轻轻皱起来。   广虚子摇头叹息:“罢了,我说实话,今日是我骗了温小将军。”   顾晏问:“如何骗的?”   广虚子如实道:“那阵法是假,收妖也是假,将这小猫当做妖怪也是假。我也是被逼无奈,若不这样,今日这事该如何收场?”   顾晏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一眼:“道长应该知道我想问的是什么。”   广虚子闭了嘴。   他像是有些怕顾晏,被对方目光注视着,不由觉得如坐针毡,一点没有在叶梓面前的洒脱模样。   二人僵持半晌,广虚子终于败下阵来:“好,我都告诉你,我是看出了叶小公子的身份。不过,贫道先前没有说谎,他的确不是妖。”   顾晏眼眸微动:“那他”   “他是一株仙草。”广虚子捋着胡须,回忆道,“我在一本古籍中见过相关记载,传说那仙草原本只是颗凡间的种子,千万年前偶被下凡的上古天神带回神界,天神念其有仙缘,用日夜仙露灌溉滋养。仙草的种子受了天神福泽长成,是以拥有百毒不侵,可治百病的能力。”   “我第一眼见到叶小公子,就看出了他的原形,恰好与古籍中所言的仙草吻合。不过那都只是古书上的传闻,不可尽信。这世上是否真有神界还是未知,王爷不必太过在意,守护好眼前人才是正途。”   顾晏道:“道长所言甚是。”   广虚子点点头,又道:“我听叶小公子说,王爷与他像是有些误会。恕贫道直言,神界仙草沦落人间虽只是个传说,可他能与王爷在茫茫人海相遇,已是不易,还望王爷好生待他,莫要让他伤心才好。”   顾晏敛下眼:“我会的。”   他思索一下,又问:“道长修道多年,见多识广,不知是否听闻过有人死而复生,重活一世?”   “不曾。”广虚子顿了顿,又轻声笑道:“若真有如此机缘,贫道倒是想见识一下。人活一世遗憾甚多,有机会从头再来,弥补一些过去没有做到的事情,岂不美哉?”   顾晏没有回答,广虚子捋着胡须,叹道:“不过,万事万物有利也有弊,有时候太过沉溺于对过去的遗憾和愧疚,反而会迷失本心,顾此失彼。若真有这样的人,贫道倒希望他能冷静下来好生想想,究竟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又该如何去做到。” 第56章   顾晏与广虚子闲谈这一会儿, 天色渐暗, 叶梓在外面轻声敲门催促。顾晏不能久待, 这才起身与广虚子道别。   临别前,顾晏向广虚子道谢:“此番多谢道长相助,在下也会谨记道长的提点。”   广虚子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举手之劳,王爷客气。”   顾晏又问:“道长, 这只猫你打算如何处置?”   广虚子回头看了眼桌上的橘猫,思忖道:“这刚把它当妖捉了,自然不能这么快给还回去。这样吧,这小猫贫道代为照顾几日,待此间事了, 再还给王爷,如何?”   顾晏却道:“这猫若有仙缘, 日后就跟着道长也无妨。”   广虚子眨了眨眼,惊喜道:“当真?”   顾晏迟疑一下, 还是点点头。   养了这许多年,顾晏对这猫的确有点感情, 不过他一想到这猫要是回府,叶梓指不定又得怕成什么样,只能忍痛割爱。   广虚子大喜:“这感情好, 王爷放心,贫道定会好生照顾他的。”   橘猫似乎是听懂了他们的话,疯狂地用爪子挠起铁笼。   顾晏低头看它,温声道:“二宝别闹, 日后就乖乖跟着道长,明白吗?”   橘猫喵了两声,见顾晏心意已决,才放弃了破笼而出,乖乖地在笼子里坐好。顾晏摸了摸它的脑袋,转头离开了屋子。   顾晏合上门离开,广虚子迫不及待地将手伸进笼子,揉了一把橘猫的毛,笑眯眯道:“叫什么叫,没听见吗,他将你送给我了。以后乖乖跟着我,不会让你吃苦的。”   橘猫立即收了在顾晏面前乖巧的模样,一爪子拍开广虚子的手,在铁笼的门上拍了拍。   “你要我放你出来?”广虚子迟疑一下,嘱咐道,“放你出来可以,但你不能乱跑。你现在要跑了,我白天做的那一通戏就都白费了,明白没?”   他说完,才将铁笼的门打开。   橘猫优雅地踏出来,舒展四肢伸了个懒腰。   广虚子一点没在意,眼馋地看着橘猫那一身柔软又蓬松的皮毛,手心痒痒。他刚要伸手摸一摸,橘猫有所感应似的,转头怒瞪他一眼,广虚子心虚地缩回手。   广虚子撇撇嘴,嘟囔一声:“我帮了这么大忙,你一点不感激,还这么对我?”   橘猫没理他,跳下桌子,径直爬到床榻上,在正中间霸道地团成一团躺下,才抬起眼皮,朝广虚子看了一眼。   广虚子追上去:“傻猫,我不让你来背这个黑锅,叶小公子不就遭殃了?皇帝让我去捉妖,总得那只妖怪出来应付他一下,想来想去,就你最合适了。”   橘猫不冷不热地喵了一声,算作同意了他这说法。   广虚子走过去,在橘猫身边躺下,毫无形象地翘起腿,闭着眼抱怨道:“我又当道士,又当除妖师,还要充当帮人开解心事的红娘,你说我容易吗我”   橘猫从鼻腔里发出几声轻哼,合上眼没再理他。   屋内重归寂静。   另一头,叶梓在客栈里换回了原先的打扮,从后门离开了客栈。   华灯初上,夜晚的长安街上里繁盛热闹。二人这趟出来没让任何人知道,因此没带任何侍从,返程时也没有车轿。二人缓步行走在长街之上,街道上行人众多,往来间难免碰撞。   叶梓担心顾晏的伤势,将他拉到身后,问:“王爷,你的伤还好么,不然我去给你找顶轿子?”   顾晏道:“不必。”   “可是”   顾晏没等他说完,反手握住叶梓的手,紧紧握在掌心,低声道:“你若怕我有事,就把我抓紧些。”   叶梓低头看了看两人交握的双手,轻轻点了点头:“好。”   他换回了原本的容貌妆扮,俏丽的五官在灯火映照下更添了几分颜色,顾晏深深看过去,心里的庆幸头一次这般强烈。   他何德何能,获得了重活一世的机会,能与这人牵手漫步在街头。   叶梓的身份如何,他是仙也好,妖也罢,对顾晏来说并无不同,他根本不在意这些。   就像广虚子说的那样,神怪传说与他们相隔甚远,人活一世,顾好眼前人已是不容易。   他又何曾不想顾好眼前人,就因为他想,才会生出怨憎,恨恶,恐惧。他百般算计,谋划着该如何规避过去的遗憾,逃离那个结局,一边又被现实推着走了更多的弯路,走向或许是更黑暗的深渊。   说到底,这都是因为惧怕。   因为他再也无法忍耐自己失去任何东西。   顾晏脚步渐渐慢下来,皱着眉暗了暗太阳穴。叶梓注意到,连忙问:“王爷,你的脸色好差,又头疼了吗?”   “没有。”顾晏摇摇头,“裴戈那帖药下去,这几日我应当不会再有任何问题。”   叶梓却是皱起眉头:“你不能总这样啊”   “病症积压在身体里,越积越多,可怎么是好。”叶梓顿了下,又道,“不论如何,回去你不能再喝那个药了。让裴大夫给你换些调养身体的,这段时间好生修养。你这病要是再来这么几次,我真的”   顾晏轻轻应了声:“好,都听你的。”   二人没再说话,喧嚣的人群中,无人注意他们的存在。顾晏先前说让叶梓多护着他,可到头来分明是他护着叶梓多一些。顾晏借着身高优势,将他小心护在怀里,不让人群挤着他。   叶梓许久没有与他这样安静走在街上,不由有些贪恋,脚步一再放慢。   可就是走得再慢也总有到的时候,二人回了王府,顾晏去向太王妃解释今日发生的事情,让叶梓回屋等待。   知道今天靖和帝会派人来府里捉妖,顾晏提前想了个理由将太王妃支走,免得旁生枝节。   顾晏安抚好了太王妃,回到屋里时,叶梓正在案前捧了本书。见顾晏回来,问:“太王妃说什么了?”   顾晏合上门,笑道:“还能说什么,被靖和帝那老东西气坏了,怪他掳走了自己的猫。”   “那猫太王妃养了这么多年,感情肯定很深。”叶梓停顿一下,又道,“不然等此间事了,我们将二宝接回来?”   顾晏道:“你又不怕了?”   叶梓咬了咬唇,百般纠结,最终如实道:“怕”   “那还让我接回来?”   叶梓沉默片刻,低声道:“可不能因为我怕,就将人家赶走吧。二宝在府里生活了这么多年,现在被送走一定也会难过的。”   顾晏弯下腰,摸了摸他的头发,温声道:“你还是这么善良。”   叶梓偏开目光:“这和善不善良有什么关系。”   顾晏笑了笑,道:“这样吧,等事情妥善解决后,我们去见见二宝。它若愿意跟我们回来,我们就将它接回。他若想跟在广虚道长身边,也随它去。如何?”   叶梓点点头,放心了些。他想了想,又问:“温家那边不会这样善罢甘休的吧?也不知他们是从哪里得知我的身份,现在没把我抓到,他们会不会再去请别的道士?”   顾晏应了下,道:“温家那边的确是个麻烦,我已经与广虚道长商议过,这件事其实并不难解决。”   叶梓问:“怎么解决?”   顾晏道:“这件事不能由我出手,不方便。”   叶梓没听明白,又问:“那该让谁出手?”   顾晏却不再回答,只是道明日叶梓就知道了。   翌日晌午,果真有下人来禀告顾晏,说客人到了。   叶梓跟着顾晏去堂屋会客,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唤他一声。   “小叶子!”小灰雀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下扑到叶梓面前,将他抱了满怀。   叶梓猝不及防,匆忙将面前的小少年接住。   小灰雀跟着顾t进宫之后,曾与叶梓联系过,将他身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小灰雀变成人形那日,叶梓喝醉了酒,对此事只有个模糊的印象,此时乍一见到小灰雀的人形,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顾晏看着眼前霸占了自家王妃的小灰雀,眉头一皱正要发作,从小灰雀背后忽然伸出一只手,拎小鸡似的将小灰雀拎到了身后。   顾t神色自然地朝顾晏点点头:“堂兄,叨扰了。”   顾晏摇摇头:“先进屋。”   二人到来的时候正是午膳时间,顾晏一早就告知过后厨,多准备两人的饭菜,众人在别苑的小阁里用膳。   小灰雀变成人之后,还是没改叽叽喳喳的习惯,漫不经心扒拉两口饭,闲不住地缠着叶梓说话:“小叶子,你都不知道,我昨天听说有人要来捉妖,我都要吓死了,就怕那道士把我抓起来。后来,我听阿t说他们来了瑞王府,更加担心,当场就想来找你的。   他撇撇嘴,责怪地看了一眼顾t:“都怪阿t,非要把我关在宫里,就是不让我出来。”   顾t不动声色地抬眼,道:“你真来了能帮上什么忙?就不怕让人给抓去做烤麻雀?”   小灰雀缩了缩脖子,嘟囔一声:“干嘛烤我啊,我又不好吃。”   几人不再说话,席间,叶梓有意无意地打量着顾t,隐约明白过来顾晏昨日说要让别人出手的意思。   温家在妖怪一事上大做文章,担心的不只是顾晏和叶梓,顾t这边也不能独善其身。这小麻雀迷糊得很,若真请来个道法高强的法师,恐怕连小命都保不住。   这件事一开始就牵扯了瑞王府,顾晏自然不好出手,顾t却没有这个忌讳。   这位三皇子殿下,从来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叶梓还记得,顾t当初在夺嫡过程中,也扳倒了不少绊脚石,温家也是其中一位。温家属太子一脉,有太子和皇后在背后撑腰,温疏厚又是老臣,在朝中有不少亲信。可就是这样,仍被顾t抓住把柄,一举扳倒。   按照书中的说法,顾t前期一直收敛锋芒,不动声色地削弱了太子众多势力,而后再坐观太子与顾晏斗得你死我活,最后渔翁得利,成了最终赢家。   这样心思缜密的人,将事情交给他处理,是最合适不过的。   小灰雀被顾t瞪了一眼,乖乖地闭嘴吃饭,不再多言。几人用膳完毕,顾晏让叶梓先带小灰雀在王府里逛逛,自己与顾t钻进了书房议事。   叶梓在王府里待了多久,小灰雀就陪着他待了多久,对王府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哪里还需要逛。叶梓直接带着小灰雀回了庭院,屏退了下人。   小灰雀先前在吃饭时不敢多说,这时与叶梓独处才敢问道:“小叶子,你与王爷和好了?”   叶梓怔愣一下,低声道:“大致是吧”   “大致?”   叶梓给小灰雀倒了杯水,道:“我心里有些猜测,可还不敢问。其实这次的事情结束之后,我已经没那么在意这个了。”   小灰雀不明白:“怎么能不在意呢,他那别庄里”   叶梓摇摇头,没有多做解释。   这几日顾晏刚大病完一场,又马上忙于杂事,他不想那这些事来让他分心,因此没有多问。不过虽然是这样,可怀远是谁,他已经隐有猜测。   因为顾晏说过,他心里没有别人。   那个人能在人群中,一眼认出易容后的他,他的真心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   所以叶梓愿意等,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再让顾晏将所有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他。   小灰雀看出他不想解释,没再多问,而是神神秘秘地凑到叶梓身旁:“小叶子,我想问你个问题。”   叶梓道:“什么?”   小灰雀抬眼看向叶梓,一双眼亮晶晶的,认真问:“我要怎么做才能变成女子呀?” 第57章   叶梓被小灰雀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弄得怔愣了一下, 问:“为什么要变成女子?”   小灰雀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 支着下巴,愁眉苦脸道:“阿t的娘亲说, 只有女子才能做皇子妃。”   “瑜贵妃?”叶梓问,“她与你说什么了?”   小灰雀道:“她没与我说, 她是与阿t说的。”   “前些天,瑜贵妃找了好多貌美的女子到寝宫来, 让阿t选妃呢。阿t不肯, 与她争执了几句,被我听见了。”   叶梓立即明白过来。   瑜贵妃早年生育时难产,从此无法再生子,靖和帝因此将年幼的顾t过继给她,让她当做自己的孩子抚养。瑜贵妃没有绝了当太后的心思,自小教导顾t懂得争权夺位。   储君是不能没有妃嫔子嗣的。   小灰雀应当是听到了这些,才会有此念头。   叶梓心下叹息。从第一天知道小灰雀与顾t在一起时,他就开始担心会出这样的事,现在果真如他预想的那样。叶梓想了想,问:“雀儿, 你喜欢三皇子吗?”   小灰雀偏头看他:“自然是喜欢的呀。”   叶梓道:“我的意思是, 是想要与他永远呆在一起,永远不分开那种喜欢吗?”   小灰雀眨眨眼,认真的点点头:“嗯,我想与阿t永远在一起,就和话本里的书生与他娘子那样。”   他说到这里, 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黯淡下来:“可男子能做别人的娘子么”   叶梓道:“这倒是可以的,不过”   他们身处的这个时代不在历史当中,当朝律法规定,两名男子可以成婚,可娶亲那方必须先娶一名女子为正妻,而后嫁入的男子也只能作为妾室。   也正因为这样,当初顾晏执意让叶梓为正妃时,才会遭来众人反对。   古人以传宗接代为重,虽然不排斥男妻,但也不允许因为娶了男妻而断子绝孙。   像顾t这等身份尊贵的皇子更不可能娶一名男子为妃。   叶梓斟酌着开口:“雀儿,你想嫁给三皇子不是不可以,可他身为皇子,圣上和瑜贵妃都不可能允许他娶一名男子为正妻。若他听瑜贵妃的,娶一名皇子妃,或许还有希望将你纳入身旁。”   “这不行呀。”小灰雀睁大眼睛,连连摇头,“这样的话,那女子多可怜啊。我不能让阿t这么做。”   小灰雀叹了口气:“我要能变成个女子多好,这样阿t就不会为难了。”   叶梓摸了摸他的头发,正要劝说,小灰雀忽然抬起头来看他:“小叶子,你说若是我娶阿t不就好了吗?这样他就不会被逼着娶别的女子了。”   叶梓一时语塞,还没等他回话,忽然有一个声音传来:“你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小灰雀蹭地站起身,心虚地躲到叶梓身后。   顾t与顾晏走进庭院,神情颇为无奈。   小灰雀从叶梓身后探出头来,弱声道:“我没说什么阿t,你们这么快就谈完事情啦。”   顾t应了声,道:“走吧,别再打扰堂兄他们了。”   小灰雀不乐意了,抗拒道:“我不走,我才刚与小叶子说几句话。”   顾t走到他身边,道:“你不是一直念叨着要去茶楼听说书?我特意让人去订了座,再不去可就赶不上了。”   “哇,那我们得快去了!”小灰雀急匆匆拉过顾t的手就往外走,转头冲叶梓喊道,“小叶子我下次再来看你和王爷,我们先走啦。”   说完,拉着顾t风风火火离开了王府。 二人离开,顾晏这才朝叶梓走过去,笑道:“那小麻雀与你说什么呢,要娶顾t?”   叶梓哭笑不得。   敢这么对待这位三皇子的,也就只有小灰雀了。   小灰雀的困扰叶梓没再多说,跟着顾晏进了屋:“三皇子已经答应帮忙了?”   顾晏道:“嗯,他与我言明,这几日的确也很担忧那只小麻雀的安危。我这里有线索提供给他,他求之不得。”   叶梓问:“你们打算怎么做?”   顾晏回答:“我已将我知道的事情告诉给他,相信过不了几日,他就能查出究竟是何人在长安城中装神弄鬼,并呈到靖和帝面前。只要证实那些风言风语都是人为,温家就算再想动什么手脚,也就不那么容易了。”   叶梓歉疚道:“抱歉,这次都怪我不小心。”   顾晏不以为意:“想什么呢,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叶梓道:“这次我要不是被温家的人发现了我的身份,也不会引来这么多的麻烦。”   顾晏摇了摇头:“不怪你,是我失察。”   “当初我退了与常宁的婚事过后,就不该这么快松懈下来。他们暗杀不成,而后还逼‘疯’了常宁,我早该预想到温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叶梓一惊:“那次暗杀也是他们做的?”   “八九不离十吧,但我敢确定,温疏厚一定知情。”顾晏嗤笑一声,嘲弄道,“这位护国公从来就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还记得先前那个私通外敌的裴远志么?他是温疏厚的亲信,我不信温疏厚对他的所作所为当真一无所知。   “温疏厚这些年在背地里做了不少事,我已经一并告知给了顾t。有些事情我不方便出手,只好让三皇子代劳了。”   叶梓怔愣一下:“可你就不怕”   他的记忆中,顾t扳倒了温疏厚之后,太子却误以为是顾晏所为,将矛头彻底指向了他。   太子顾N算不上个聪明人物,可他背后还有个皇后。那位皇后心狠手辣,背地里给太子使了不少坏招。   顾晏现在主动将温疏厚的事情透露给顾t,会不会也走到那条道路上去?   叶梓有心想提点他,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顾晏忽然问:“阿梓,你是不是在担心顾t扳倒了护国公之后,下一个遭殃的就轮到我了?”   叶梓咬了咬唇,点点头。   “不必太担心,我心里有数。”顾晏道,“方才在书房中,我已与顾t开诚布公地谈过。他像要争权也好,夺位也罢,我都不会干涉,甚至还会在暗中帮他。”   “我只向他求了一样东西,那就是有朝一日他若登上帝位,就放我离开长安,与你寻个逍遥去处,再也不管这皇权之争。”   叶梓眼眶忽然一热:“王爷”   顾晏叹了口气,走上前去将人搂进怀里:“我的阿梓啊,你是不是还在怀疑我呢?”   叶梓摇摇头:“我没有”   “有也无妨。”顾晏打断他,“先前没与顾t谈妥,我总放心不下,现在事情既然已经解决了,也该来说一说我们的事情了。”   顾晏寻了辆马车,载着二人朝城外去。   叶梓原先来这里的时候,是步行前来,走了快两个时辰。这次换成乘车,不到半个时辰,便到达了顾晏在城外的别庄。   二人下了马车,别庄外的两名看守连忙朝二人行礼:“属下见过王爷,王妃。”   顾晏道:“我与王妃过来散散心,不必让人伺候,在外面守着就好。”   “是。”   顾晏这才拉着叶梓进了门。   别庄虽然没人居住,但一直定期有人打扫整理。如今正是晚春时节,院子里的花草都精心修剪过,繁盛怡人。可叶梓却没什么心情欣赏风景,全程一言不发,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叶梓说不清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心情,他大致能猜到顾晏会与他说些什么,但心里又隐隐有些畏惧。若非顾晏揽着他的肩膀,他或许此刻早就临阵脱逃了。   顾晏注意到他的异样,偏头笑道:“你的心跳声我隔这么远都能感觉到。”   叶梓怂道:“要不要不我们回去吧。”   顾晏道:“不想听我说前因后果了?”   叶梓咬着下唇。   这件事在他心里放了这么久,自然是想弄个清楚的,可是   叶梓好一会儿没答话,顾晏揽着他的手紧了紧,毋庸置疑道:“阿梓,今日就算你想走,我也不会让你走。你这性子哪里都好,就是喜欢把事情都闷在心里。”   顾晏低头看他,叹了口气,轻声道:“过去这样,现在也这样”   说完,也不管叶梓的想法,将他引入原先叶梓发现密室的那间小屋里。顾晏在叶梓面前推开暗室的门,将他拉进去,点亮了暗室里的灯火。   暗室还如同叶梓走的时候那般模样,原本散落在地上的纸张被叶梓整理过,正规整地放在桌上。   顾晏走上前去,手指从宣纸上划过:“我很少清醒的时候来这里。这些年,我每次来这里时都神志不清,浑浑噩噩,等到清醒过来后又觉得难以面对,匆忙逃走。”   他展开一卷书画,朝还站在门口的叶梓招了招手:“过来啊,在那儿发什么呆。”   叶梓走过去,顾晏正低头认真注视着面前的画卷。   许久后,他轻声道:“这里的东西,你都看过了?”   叶梓摇摇头:“没有全看完。”   顾晏轻笑一声:“这些字都是我不清醒时候写的,没什么可看的,这些画倒是可以看一看。”   他低头在书卷里翻找一下,手一扬,几卷画卷在桌案上依次展开。   经他这么一排序,叶梓才注意到,那画卷中的人年龄明显有些差异。从小到大,就像是有另一个人,用双眼和画笔记录下了一个人的一生。   叶梓心里重重地跳了一下,顾晏抬起头,认真看向他:“这些画上的内容,是我自小到大的切身经历。”   “画上的人不是别人,是你。” 第58章   叶梓心口鼓噪不停, 顾晏收回目光, 手指在那些画卷上划过:“这幅是你来刚我身边没多久,我那时不想学武, 你非要缠着我,教我练剑。”   “还有这幅, 我们去郊外骑马春游,我与你闹了些别扭, 故意骑马跑了, 你急得到处寻我。”   “这幅是我在太傅那里听课,你躺在书房外的那棵槐树上睡着了,还险些掉下来。”      叶梓没有插话,静静站在一旁认真听顾晏给他讲解。顾晏说的这些他不记得,可细细听来,每一个场景,都让他有些似曾相识。   说完最后一幅画的内容,顾晏转头看他,轻笑道:“你是不是都不怎么记得了?”   “我”   “无妨,想不起来不用勉强。”顾晏道, “其实很多事情我也不怎么记得, 时间过去得越久,那些记忆便越是模糊。我把它画下来,就是不想忘记。”   顾晏将画卷收好,道:“这里没什么可看的了,先出去吧。”   叶梓跟着顾晏出了屋子, 二人在屋中坐下。   顾晏斟酌着开口:“阿梓,方才与你说那些,你若真的想不起来,不必太在意。因为那已经是前世的事情了。”   叶梓眼眸微动:“你”   “轮回转世,时空穿梭,这些我过去从来不信,可它确确实实发生了。”顾晏抬头看着叶梓,一字一句缓慢道,“阿梓,我不知道接下来我说的这些你或许会很难相信,但请你明白,我绝不会骗你。”   “我活过两世。”   “前一世,我依旧是瑞王,而你是我的侍卫,你的名字叫怀远。”顾晏轻声道,“我告诉过你,过去我做了些错事,我与太子争权夺利,最终牵连了你,也害了自己。”   “我死后,魂魄四处飘荡,魂无所归。不知过去多久,我遇到了一个人。那人告诉我,他能带我回到过去,让我弥补自己那一世的遗憾。”   “我最大的遗憾,就是失去了你。”   顾晏看向叶梓,道:“那人说他将你也带了回来,并指引我找到了你。”   叶梓哑声道:“他将我也带了回来?”   “是。”顾晏道,“正因为这样我才能确定,你就是你,并非旁人。”   “可是”   可他分明还记得自己来这里之前的人生,他活在现代,有自己的家庭和朋友,他怎么会是真正的怀远,他明明是看过一本书   叶梓忽然愣住了。   那本书,他是从哪里看到的?   叫什么名字,又是谁写的?   他不记得,他明明清晰的记得那书里的内容,却丝毫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看过。   叶梓努力回想,可他脑中像是被蒙了一层看不清的白雾,将那些过往都裹在里面,看不清,也摸不到。一阵尖锐的刺痛忽然袭来,叶梓脸色一下变得惨白,眼前阵阵发黑。   “阿梓,想不起来就别想了。”顾晏将他扯进怀里,伸手在他的脑后轻抚了几下,“听话,别难为自己。”   叶梓缓了好一会儿,脑中那阵刺痛才渐渐消退。他在顾晏肩头,声音又低又闷:“你回到年幼时,将我带回王府照顾,等了我十年。可我把什么都忘了,一心只想着逃走,还怨你把我关起来。”   “你怕我逃了,才编出个谎言骗我,让我留下来假扮瑞王妃。”   顾晏闭了闭眼,低声道:“那场婚宴,原本就是为你准备的。你或许不记得,在前世,我答应过你的。”   叶梓的眼眶一下顿时红了:“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还怀疑你,不信任你。我、我怎么能这样”   顾晏温声道:“阿梓,我有私心的。我没有将事情告诉你,是因为我觉得我们能够重新开始。前世那些事情,于我而言痛苦远大于美好,我相信若你想起来,也会如此。”   “所以,我没有说。”   顾晏道:“我不知道你会发现这些,若早知今日,我一开始就不会隐瞒你。是我不对。”   叶梓紧咬着唇,眼泪无声地落下来,沾湿了顾晏一小片衣襟。   这个人到现在还在顾及他的感受,明明他才该是最不好受的那个。   叶梓不敢去想,那十年里顾晏是以怎样的心情照顾他,等待他化形。更不敢想,当顾晏发现他什么都不记得时,心里该有多难受。他要用多大的力气,才能平心静气地接受这一切,甚至若无其事地与他谈条件,骗他留下来。   叶梓身体微微发颤,心里疼得像是被某种尖锐利器刺进去,反复碾磨。   不知过去多久,叶梓轻声道:“对不起”   顾晏稍隔开些距离,低头看入那双通红的眼中:“别这样阿梓,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你什么都想不起来,设身处地,我也会做与你一样的选择。这种事情,哪有什么对错之分。”   叶梓声音哽咽:“我要是早问你就好了,还害得你生病难受”   顾晏伸手替他轻柔拂去脸上的眼泪,柔声道:“可你不仅没问我,还回到我身边。若不是那日我不小心又犯病,你是不是就不打算问我了?”   叶梓低下头,没有回答。   顾晏问:“你能告诉我,这半个月你是怎么想的吗?”   叶梓沉默一下,低声道:“我就想留在你身边。”   “我也有私心。”叶梓道,“你对我那么好,我舍不得离开,也担心把事情说清楚之后,你不会再留下我。所以我就想”   顾晏问:“就想这么若无其事的留在我身边,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你这样心里不难受么?”   “难受。”叶梓抿了抿唇,如实道,“可我一想起要是与你把事情说清,你不要我了怎么办?若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不能与你亲近,我更难受。”   叶梓把头埋在顾晏脖颈间,抓住他的衣角,委屈道:“我好没用的”   顾晏又心疼又觉得好笑,这人受了委屈,连与他生气都不敢,他先前竟还担心这人会不辞而别。   顾晏轻叹一声,无奈道:“你这性子啊,我早见识过了,这么多年了也没见改,该罚。”   叶梓嘟囔道:“我对旁人不这样的,我就是就是太喜欢你了。”   顾晏压低声音道:“你再说一遍。”   叶梓怔愣一下,偏过头不敢看他:“你不是早知道了吗?”   顾晏捧起叶梓的脸,认真道:“我想听你亲口说,阿梓乖,再说一遍。”   叶梓抬手握住顾晏的手,看向那张令他着迷的脸。   这人是天子骄子,从出生起便注定地位尊贵,可他也与寻常男子一样,对情爱之事如履薄冰,渴望听见心系之人一句喜欢。   叶梓过去从不相信什么天命,也不信这世上真有命中注定一说。可他分明已经忘却了前尘,被拉回这里后,仍不可避免地喜欢上了这个人。   除了天命如此,他想不到别的解释。   叶梓心里忽然有些遗憾,为何顾晏还记得,可他却把那些事情都给忘了。   平白少了许多与他在一起的回忆。   叶梓身体稍稍前倾,在顾晏嘴唇上轻吻了一下,低声道:“顾子承,我喜欢你。   ”   叶梓说完这话,觉得羞赧难当,正要躲开,却被顾晏拉住了。回应他的是顾晏温柔的亲吻,不带任何别的情.欲色彩,缓慢又细致地摩挲着。   叶梓最受不了他这样的温柔,立即被他挑起几分欲念。他伸手勾着顾晏的脖子,仰头乖乖分开嘴,方便顾晏亲他。   顾晏知道他喜欢这样,从善如流地加深了这个吻。   顾晏放开他的时候,叶梓已经呼吸不顺,伏在他身上直喘气。顾晏原本没想做什么,可受不了自家小王妃这般勾人的模样,正要牵过他的手,叶梓却理智地躲开了。   叶梓摇摇头,道:“不行。”   顾晏皱了皱眉:“怎么了?”   叶梓此刻倒是一点也不着急,理智道:“你身上有伤,病也没好,不可胡来。”   顾晏:“”   方才是谁在胡来?   叶梓偷了腥的小猫似的,舔唇回味片刻,才心满意足道:“我们该回去了吧?”   顾晏被他撩起了火气,又不敢对他发火,耐着性子问:“这么急做什么?”   叶梓认真道:“去请裴大夫来给你诊治。正好也当面提醒他,日后不许再给你开那些伤身的毒药。你想要也不行。”   顾晏无奈,只得按捺下别的心思,乖乖与他回府。   稍晚些时候,裴戈被请来了王府里。   叶梓将想法与裴戈说了,见顾晏没有反驳,裴戈果真停了给顾晏的药,换成了别的滋补药物。顾晏被压在床上,听着那二人在外间聊他的病情,心头无奈,可也只能乖乖听话。   他这副破身子这几年被他糟践得太厉害,现在从头调养,就是顺利,也得花上小半年时间。   这些倒不算什么,可唯独不怎么让顾晏顺心的是,裴戈开药的时候极认真地对二人嘱咐了一句:“调养期间禁房事。”   这就有些难熬了。   好不容易解开误会,自家小王妃也承认了自己的感情,却沦落得看得见吃不到的下场,任谁都不能忍。   偏偏叶梓还不以为意。   叶梓向来喜欢与顾晏亲近,顾晏明白他的喜好,往日予取予求,从不吝啬。   不过叶梓想要的也仅限于此。   早些时候顾晏还以为叶梓是羞赧,日子长了才回过神来,这人根本就没那方面的心思。   他喜欢顾晏的亲吻拥抱,可更深一层,却没什么想法。   这不由让顾晏深受折磨。   不过顾晏很快就没心思多想,只因这些时日,叶梓忽然变得越发困倦嗜睡。 第59章   自从二人误会解开后, 叶梓不再在顾晏面前变回原形, 二人每日同床共枕,可叶梓每每都要睡到午后才醒。   这日, 叶梓醒来时府里已经用过午膳,他打着哈欠走出内室, 一眼就看到坐在案前的顾晏。   叶梓困倦地朝他打了个招呼:“王爷早上好。”   顾晏扫了他一眼:“这还早,都中午了?”   叶梓嘟囔了句什么, 走到案边:“你在做什么?”   顾晏没打算隐瞒, 往旁边侧了侧身,让出一半椅子给叶梓,又展开手中的书信给他看。可叶梓瞧都没瞧上一眼,靠在他肩头,含糊道:“好困,不想看字,这是什么呀?”   顾晏无奈地摇摇头,道:“是你一直关心的事,顾t已经将在长安城中散布谣言的人找到了。”   叶梓登时清醒了些,抬头问:“靖和帝知道了吗?”   “嗯。”顾晏应了一声, 道, “顾t刚从宫里送来消息,他将那散布谣言的人送进官府,还写了折子呈给靖和帝。”   “那温家”   “护国公府没事。”顾晏道,“那人只承认了散布谣言,没人会将他与温家联系起来。”   叶梓怔愣一下:“可是这样, 他们会善罢甘休么?”   “正因为担心他们不会善罢甘休,我们才要这么做。”   叶梓睡得迷糊,茫然地偏了偏头,一时没听懂顾晏说的是什么意思。   顾晏耐着性子解释道:“顾t并非没有找到护国公府散布谣言的证据,而是故意隐瞒不报。”   叶梓反应过来:“他想把这作为把柄?”   “其一是把柄,其二也是怕将温家逼急了,狗急跳墙,再去御前告你一状。”顾晏道,“你是仙灵化形,就算靖和帝再找来道士做法,你也不怕。可那只小麻雀不是如此,那才是只真正的小妖怪。顾t比我们更怕温家出手。”   叶梓点点头:“两边各退一步,这样的确更加稳妥。”   他停顿一下,又道:“不过我原先真没想到,顾t会对雀儿这么上心。”   “我事先也没料到他对此事会考虑如此周全。”顾晏道,“我与我这个堂弟过去不怎么往来,也不够了解他。前世他虽取了我的性命,但那也是形势所逼,是我求仁得仁。我从来不知道,他还能这样将一个人放在心上。”   叶梓应了一声,却不由想起先前小灰雀与他说的事情。   瑜贵妃有意给顾t选妃,就算顾t现在没有同意,可日子长了,他能忤逆瑜贵妃多久?   再退一步说,那人迟早会称帝,身为一国之君,怎么可能没有妃嫔子嗣。   顾晏注意到身旁的人情绪忽然低落下来,偏头问:“怎么了?”   “没事。”叶梓拉过顾晏的手指把玩,轻声道,“子承,我真是太幸运了。”   何其有幸,他喜欢的人能为了他抛下一切,义无反顾。   顾晏轻笑:“爱妃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感性?”   叶梓摇摇头,没有多言。   叶梓拿起顾t的传信,细细读完,道:“顾t说,这次是温熠派人暗中跟着我,无意间发现了这个秘密。他这人,我又没害过他,整日盯着我做什么。”   顾晏起身走到的烛火旁,取下灯罩,将那书信投进去烧了个干净。   顾晏盯着燃烧的书信,叹道:“的确,温家这样总在背地里使坏,也不是个办法。”   叶梓道:“那就想个法子,让他不这么针对我们?”   顾晏转头与他对视,二人同时脱口而出:“常宁郡主。”   叶梓笑了笑:“想到一块了。”   顾晏走到叶梓身后,弯腰从背后搂住他:“这次的事情常宁郡主助我良多,她听说温熠请来了道士,立即给我传了消息。”   “原来你是这样知道的。”叶梓一惊,又有些哭笑不得,“温疏厚要是知道自家女儿胳膊肘这样朝外拐,不得气得晕过去。”   顾晏嗤笑一声:“他们将常宁逼得要投湖自尽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这些。若我是常宁,我才不会如此轻贱性命,定要偷偷给他们饭菜里下毒,鱼死网破才好。”   叶梓瞥了他一眼:“得了吧,谁还能逼您做不愿意做的事啊,只有您逼别人的份。”   顾晏只是笑笑,没答话。   叶梓想了想,又道:“上次我跟着广虚道长去护国公府,常宁郡主似乎过得不太好,所以我想”   “什么?”   叶梓斟酌一下,没继续说下去。他靠在顾晏身上,抱怨道:“我还是别想了,回头你又说我只顾着操心旁人的事。”   “我是不是最近太宠你,学会和我耍心眼了?”顾晏在他脸上轻捏了一把,道,“不就是想将她救出来,有什么不能直说的,还非得与我绕个圈子?”   “那就先替常宁郡主谢谢王爷了。”叶梓笑了笑,道,“这是你说的,可不是我要帮她。”   “你真是”顾晏无奈地摇摇头,道,“我就是有心要帮她,不也得她同意才好。这样吧,过两日我寻个机会,与她传个消息,看看她的想法。”   叶梓道:“不必麻烦,我去见她一面就好。”   顾晏想也没想地拒绝:“不许去。”   叶梓瞪他:“为什么呀?”   顾晏搂着他的手臂紧了紧,道:“就是让下人传个消息罢了,我需要你亲力亲为么?”   他这话说得酸溜溜的,叶梓一下就听出不对味来:“王爷,你怎么这种醋也吃啊?我与常宁郡主什么关系都没有,我又不喜欢女子。”   顾晏没答话,叶梓又道:“说真的,我从小就这样,对旁的女子一点兴致都没有。”   顾晏扬眉:“那对男子有兴致?”   “也没有。”叶梓想到了些什么,忍不住笑了笑,“我原先生活的那地方,比现在民风开放很多,男女之间忌讳也没有现在那么多。小的时候,我几个朋友时常约着去街上去看别的女孩,我每次都不去的。”   顾晏脸上的笑意却是收敛了些,垂眸看他:“你会怨我吗?”   “什么?”   顾晏道:“你原先明明过着很好的生活,都是因为我,你才来了这里。”   叶梓摇摇头:“自然不会。”   “我从小对男女情爱之事就没什么兴致,虽然生活得很好,可也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叶梓靠在顾晏怀里,“但我现在发现,或许是因为那个世界没有你。”   叶梓道:“刚来这里的时候,我真的很想回去。可过去这么久,这念头已经变得不那么强烈了。虽然偶尔也会想一想,怀念以前的生活,可人是不能这么贪心的,有舍有得,哪有这么多两全的事情。”   “我现在过得很好,若我的父母知道,一定也会为我开心的。”   他过去的确抱怨过命运,可他毕竟在这里已经过了十年,再有不甘与遗憾,也早在漫长的岁月中沉淀下去。   更何况,他现在身边有这么好的一个人。   叶梓仰着头,迎着顾晏的目光看过去,那双眼明亮澄澈,没有半分杂质。   顾晏心底一动,低头在他唇边印下一吻。   他一碰到叶梓,后者立即乖顺地分开双唇,任由他亲吻。   忽然,门外响起轻轻地敲门声。   婢女在门外轻声道:“王爷,王妃的午膳备好了。”   顾晏立即放开怀里的人。   叶梓不情不愿地看了他一眼,就听顾晏神色如常道:“进来吧。”   房门推开,婢女端着饭菜进了屋。   叶梓睡了一上午,刚才还不觉得,此刻闻到饭菜香气,顿时觉得饥肠辘辘。布好菜,顾晏没要人服侍,挥退了婢女,自己亲手给叶梓盛了碗汤。   顾晏道:“你一早都没吃东西,先喝点汤暖暖胃。”   叶梓乖乖接过来喝下去,叫嚣不断的肠胃总算松快了些,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王爷你真好,我错过了开饭时间,原本还想着一会儿去后厨找找有没有什么吃的呢。”   顾晏道:“想着你也快要醒了,特意吩咐人给你提前做好。你若现在再吩咐人去做,又得等上一阵。”   叶梓嘟囔了句什么,顾不上理他,专心埋头吃饭。   顾晏问:“你这是怎么回事,最近一日比一日醒得晚。”   叶梓动作停顿一下,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天气回暖了,所以贪睡了些吧。”   “骗我?”顾晏偏头看他,毫不留情地戳穿道,“不止贪睡,你最近吃得也多,比你过去能多吃一倍。”   叶梓没想到他这也能发现,心虚地不敢看他,扬高声音反驳道:“我多吃些不行吗,王府养不起我了是怎么的?”   “自然不是。”顾晏道,“我就是担心,不然我找人把裴戈请来,让他替你看看?”   叶梓抬头看他:“王爷,我又不是人,裴大夫医术再高超,能看出什么来?”   “总能看出些的。”   叶梓埋头吃饭,敷衍道:“不用了,我真没事。”   顾晏顿了顿,终于忍不住道:“阿梓,你知不知道你最近这般模样,让府里的人私下说了不少闲话。”   叶梓怔愣一下:“什么闲话?”   顾晏神色变了又变,难以启齿道:“说你有了身子。”   “――!”叶梓猝不及防被呛了一口,疯狂地咳起来。   这还没完,顾晏神色难看至极,咬牙切齿道:“王府艳记第三卷 也出了,说那小公子天赋异禀,给王爷怀了个双胞胎。”   “咳咳咳――”叶梓猛灌了一大口茶,才总算缓过来些,虚弱道,“王爷,你不会信了吧?我是男子,男子是不能生育的。”   顾晏抚摸着他的脊背给他顺气,道:“我当然明白。”   叶梓放心下来,恶狠狠道:“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将写王府艳记那个人揪出来,好生收拾一顿。他一定就在王府里!”   顾晏没答话,沉默一会儿,又道:“阿梓,你身体真没什么问题?”   “当然没有。”   顾晏抿了抿唇,斟酌道:“可我听说,花草到了春夏时节,都要传花授粉。你若有需要可以直接与我说。”   叶梓:“” 第60章   叶梓好说歹说, 才让顾晏相信他真的没事。用过午膳, 叶梓逼着顾晏回床上小睡半个时辰,自己去给他熬药。   这段时间, 虽说叶梓的作息成迷,却没耽误他督促顾晏早睡早起, 按时用膳。   顾晏每日都得用药,叶梓不想假手于人, 就在偏院整理了间空房出来, 每日亲自去熬药。确定顾晏入睡后,叶梓去了偏院。   关好屋门,叶梓熟练地捡出药材,将药砂锅中,倒入适量热水,放在炉火上。   备好了药材,叶梓却没急着点火。他走到窗边,左右张望一下,确定院子里没有别人,缓慢脱下外袍放在一边。   屋内闪过一道白光, 叶梓身上的衣物落地, 小绿草从里面爬出来。   小绿草顺着架子爬到药砂锅旁,伸出两只纤细的茎须,落在其中几片叶子上:“不疼的不疼的不疼的”   他轻声说着,茎须用力一拔,竟生生从身上拔下了一片叶子。   小绿草蜷在架子上, 茎叶疼得轻轻发颤。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总算缓过劲来,将那几片叶子投入药锅中。随后,叶梓变回人形,穿戴整齐,回到药砂锅旁,开始点火煎药。   这是他从广虚子给他的那本古籍里学到的法子。   古籍里说,仙草可治百病,茎叶皆可入药。因此,自从顾晏开始服药起,他每日摘下自己一片叶子混入他的药中。他不确定那里面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不过自从顾晏开始服食那汤药之后,不仅伤势飞快愈合,就连气色也好了不少。   叶梓的恢复能力强,损失一片叶子至多一夜便能长好,刚开始的时候倒还看不出异样。不过或许是他最近拔得太频繁,越发觉得体力消耗极大,整日都吃不饱睡不够。   当然,他定然不会将这件事告诉顾晏。   火炉上的药用文火缓慢煎着,叶梓打了个哈欠,倚在一旁的矮凳上打瞌睡。   约莫半个时辰后,叶梓端着熬好的汤药回了卧房,顾晏已经醒了。   他靠在床榻边看书,抬眼朝叶梓看过去,不由皱了皱眉:“你这脸色怎么回事,熬个药怎么跟干了什么累活似的,哪里不舒服么?”   叶梓怔愣一下,摇摇头:“没有,方才煎熬时坐着睡着了,睡得不太舒服别说了,快趁热把药喝了。”   顾晏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端起药碗将汤药喝了个干净。   叶梓将药碗放到一旁,取了一颗蜜饯喂给他。   顾晏轻笑:“我哪有这么金贵,更何况,这药一点也不苦。”   叶梓眨眨眼:“真的不苦?”   “是啊,还有些清甜香气,与以前的药都不相同。”顾晏问,“你是不是偷偷往里加了什么?”   叶梓心虚地转开目光:“没、没有啊,裴大夫开的药,我哪敢乱放别的东西进去。”   顾晏原本只是说笑,看他这副模样,反倒留了几分疑心。他没再多问,又道:“方才司危来过了,我让他派人试着去联系常宁。”   叶梓迟疑一下,道:“别让他去了吧。”   “怎么?”   叶梓道:“护国公府哪里是这么容易进的,何况常宁郡主现在正患着病,更是不容易接近。原先你们通消息已冒着极大的风险,现在温家刚被识破了计划,这个节骨眼上,绝不能出任何差错,还是让我去吧。”   “不行。”顾晏想也不想地拒绝,将人扯过来,“你这脸色还想到处乱跑?乖乖留在王府里休息,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   叶梓挣扎一下没挣脱,讨好地凑上去在对方唇角轻轻吻了一下:“我真没事,再睡下去,晚上就睡不着了。”   顾晏还想再说什么,没等他开口,怀中忽然一轻。叶梓在他怀里直接变回了原形。   小绿草灵活地从衣物里爬出来,像是怕顾晏抓他似的,一溜烟躲了好远。叶梓跳上窗台,笑道:“放心吧王爷,我去给常宁送个消息,马上就回来。”   说完,他从窗户跳出去,很快消失在院子里。   顾晏气急,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小混蛋”   叶梓小心避开行人,一路轻巧地越过屋檐,很快来到了护国公府。他跳进护国公府的院子,正蹲在花丛里藏匿身形。   原先来的那一次,他与广虚子只在堂屋小坐了片刻,根本不知道常宁郡主会住在哪里。   忽然,两名婢女端着汤药急匆匆从他身旁走过。   叶梓偏头想了想,跟了上去。   婢女们进了一个院落,叶梓还未走进去,立即听见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不要喝药,为什么要喝药啊,坏人,走开!”   “芷儿,喝完药病才能好,乖乖听话。”   叶梓攀上屋檐,探头朝里看去,果真是温芷和温熠。   温熠面对他这妹妹时的温柔又耐心,全然没有往日那般刻薄模样。他劝说许久,终于哄得温芷喝完了药。温芷喝完药就说自己要歇着了,温熠这才带人离开。   待到屋里没了人,叶梓才小心翼翼从窗户爬了进去。   温芷已经在床上躺下了。   听见响动,温芷抬起头,恰好看到跑到她床边的叶梓。她眼中的懵懂痴傻尽数褪去,双眼立刻亮起来:“小草仙,终于又见到你啦!”   叶梓轻声道:“嘘,小声一点。”   温芷点点头,坐起身。   叶梓站在床榻边,还没等他开口,温芷率先道:“是瑞王让你过来的?”   叶梓应了一声,向温芷说明了来意向。   温芷像是早预料到这一切,平静道:“能离开这里,我定然是愿意的。”   “先前瑞王曾托人给我送了一瓶丹药,服下后几个时辰内气息尽绝,一日后才会苏醒。从那时候,我已经明白他意思,这的确是我唯一的脱身之法。”   此事顾晏向叶梓提过,他低声道:“你若愿意,我就回去告诉王爷,只要护国公府一传出你身陨的消息,就立刻派人将你偷运出来。”   温芷低下头,眼神中流露出些许迟疑之色。   叶梓问:“怎么了?”   温芷抬眼看向窗外,怔然道:“离开这里,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可我有些放心不下兄长。”   “他自小就对我很好,这次我装病,他日夜守着我,不管我怎么胡闹发疯,他都从不离弃。我若就此离开,他一定会很难过。”   这倒在叶梓的预料之中。   生而为人,在这世间必然有割舍不下的事情。当初温芷在绝望中投湖,虽然并未成功,可死过一次后,她只会更加珍惜眼前的事物。   这些都是人之常情,作为局外人,叶梓不能左右她的想法。   叶梓道:“郡主不必这么快做决定。今日我来只是替王爷传个信,你若想好服下那药,后面的事情王爷自会替你安排。可你若不愿,我们也不会勉强。”   “多谢。”温芷顿了下,又笑道,“我总算是知道,为何瑞王当初说什么都不愿应下与我的婚事。”   叶梓愣了一下,没有回答。   温芷偏头看他,眼中浮现出许久未见的灵动:“小草仙,或者该叫你瑞王妃?”   叶梓问:“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温芷道:“原先只觉得你的声音耳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后来我知道兄长请了捉妖法师,还在我面前说瑞王妃是妖怪,是他害了我之后,立即就将两件事联系起来。”   “还有今日,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替瑞王爷来传信的吧?”   叶梓没有继续隐瞒,温声道:“郡主果真聪慧过人。”   温芷摇摇头:“这次的事情,是我兄长不对,我代他替你道歉。”   “兄长本质不坏,他只是关心则乱,对你们有些误会。”温芷道,“我不求你们原谅他,但我真的很庆幸这次没造成什么祸事,不然,我就是死也不会安心。”   “王爷的建议我会考虑,请再给我几天时间,好好与兄长道别。毕竟,他或许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叶梓应道:“好。”   将话带到,叶梓正欲道别离开,温芷却道:“我听闻兄长这几日又偷偷寻了其他会降妖除魔的法师,你离开的时候,稍注意一些。”   叶梓点点头:“多谢提醒,我会小心。”   他说完,从原路爬出了温芷的卧房。   护国公府的院子不小,叶梓先前是跟着婢女进来的,此刻自己寻路出去,却怎么也找不到该往那里去。他在院子里绕了好一会儿,远远看见有两人朝自己走过来。   温熠信步闲庭般走在回廊中,身后还跟了名白衣配剑的修士。那修士看上去不过而立之年,五官俊朗,身形修长,远远看去便觉气度不凡。   这人还真找别人来捉他了?   这位看上去可比广虚子靠谱得多。   叶梓忐忑地藏匿在路旁的花草丛中,那二人逐渐走进,叶梓听清了他二人的对话。   那修士道:“将军放心,本尊云游四海多年,降妖除魔无数。莫说是只小妖怪,就是再来个十只八只,也不在话下。”   叶梓:“”   这吹嘘自己的语气,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叶梓忍不住探头朝那修士看过去,却见那修士恰好低头,对上了他的目光。片刻后,修士若无其事地移开眼,继续向温熠吹嘘自己的能耐起来。   温熠将修士送出府,叶梓默不作声地跟在他们身后,直到二人分别,叶梓才敢跳出花丛,从围墙翻出了院子。   叶梓刚落地,被人一把捞了个正着。   他转头,原先那名仙气飘飘的白衣修士,正笑眯眯地打量自己:“哪里来的小草,在本尊面前也敢造次?”   叶梓被专门降妖除魔的修士握在手里,却一点也不怕,只是无奈道:“道长,您还没玩够?”   修士收了笑意,嫌弃道:“无聊,和你那相好的一样无聊。”   虽然叶梓内心很不想将那两人联系起来,可他在听到这人说话的第一时间,仍不可避免地猜出了这人身份。   广虚子。   广虚子将叶梓握在手里,神色如常地朝前走去,低声教训道:“不是我说你,你胆子也未免太大了,温熠那小子对你敌意都大成这样,你还敢出现在他家里?”   叶梓简单解释了来意,又道:“那道长您呢,这是又扮作哪家仙尊了?温熠知道他联系上的除妖法师都是您一人扮的吗?”   广虚子嘿嘿一笑,道:“你不知道,护国公府大方着呢。有钱赚的买卖,傻子才不来。”   叶梓受不了他用这副俊朗无双的脸露出这种财迷表情,头疼道:“道长,您不然先去把这张脸换回来?”   广虚子挑眉看他:“换什么换,本尊本来就长这样。” 第61章   叶梓离开王府后, 顾晏也出了趟门。   永春堂医馆内, 顾晏静静坐在厢房品茶,不多时, 裴戈疾步而来。   顾晏将茶盏放下,抬眼看他:“查出来了?”   “是。”裴戈脚步稍显急促, 眸中带着几分难以抑制的喜色,顾晏与他认识这么久, 还从没见过这位遇事处变不惊的医者如此模样。   像是意识到自己失态, 裴戈略微整理衣着,朝顾晏行了一礼:“王爷,在下已将您送来的药渣仔细查验过,其中的确有一味药不在我开的药方里。”   顾晏倒是一点也不奇怪,只是问:“能查出那一味药是什么吗?”   “问题就在这里。”裴戈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在下行医多年,可此种草药在下闻所未闻,实在看不出是什么。不过”   “不过什么?”   裴戈迟疑一下,却道:“在下可否先为王爷诊脉?”   顾晏应了声。   裴戈坐到顾晏身边, 细细替他诊脉。片刻后, 他放下顾晏的手,起身:“这草药下在汤药里,对药效并无任何不利,反倒令药效更好发挥出来。”   顾晏点点头:“我的确觉得最近身体舒畅许多,你是说, 都是这草药的作用?”   裴戈道:“在下给王爷开的是滋补调理的汤药,原本需要经年累月服用才可见效。可如今有了这味草药,再多服用几日,王爷身体恐怕便可彻底痊愈了。”   顾晏若有所思地低下头,神情中却没有多少喜色,反倒微微皱起眉头。   裴戈注意到顾晏的反应,试探道:“王爷,不知是在下可否多嘴问一句,此药是何人为王爷所开?”   顾晏没有回答。   裴戈审时度势,忙道:“王爷莫怪,王爷会拿药渣来找在下验药,心里应该已有所猜测。在下只能说,下药之人并非要对王爷不利,王爷自可放心服用。”   顾晏淡声道:“我知道了。”   裴戈张了张口,像是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顾晏没错过他这反应,看向他:“你想说什么?”   裴戈道:“王爷原先让在下调查疫症的破解之法,今日见了王爷带来的药渣,在下觉得应该有了些眉目。”   顾晏眼眸微动:“你是说那味草药?”   “是。”裴戈道。   顾晏抿了口茶,问:“那草药的药效有这么厉害?”   裴戈解释道:“在下先前查出,那疫症并非简单的病症,患者是某种不易察觉的奇毒。虽说具体的毒性与来源在下暂时未能查清,不过既然是毒,那就一定会有解药。”   “从王爷带来的药渣看,加在您汤药中的那味草药似乎有解百毒的功效。所以在下就想着,可否让给王爷下药之人,将那草药给在下研究一二。”   顾晏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行。”   “王爷”   顾晏道:“别的东西,你想要什么本王都能给你,唯独这个不行。”   他说完,不等裴戈再说什么,起身道:“这件事到此为止,有关于这味草药,还请裴大夫莫要向旁人提及。”   裴戈迟疑一下,像是想说什么,却只是朝顾晏行了一礼,低声应道:“是。”   另一头,广虚子与叶梓坐在第一次相遇的驿站内。广虚子神色自如兀自饮茶,叶梓却浑身僵硬,细看之下,手指都在微微发颤。   他的面前,那只橘色的毛团子大咧咧地躺在长凳上,翻出柔软的肚皮让广虚子给他撸毛。   广虚子一边撸猫,一边看向叶梓,嘲笑道:“叶小公子胆子怎么这么小,这猫如此可爱,有什么可怕的。”   叶梓瞪他一眼,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几分,心道你若从小被这猫追到大,一言不合就咬你一口,一定也不会再觉得他可爱了。   广虚子见他这模样,也不再多言,而是道:“我在此地待了已有不少时日,等到此间事了,也该离开了。”   叶梓一怔:“道长,您要走了?”   广虚子笑道:“是该走了,再不走恐怕就要让温家看出端倪来了,那温小将军虽然是个武夫,可也不是无脑之辈,被我骗了几次,该有所防范了。”   叶梓低声腹诽一句,又道:“那道长您什么时候走,我和王爷来与您践行。”   广虚子眼眸躲闪一下,像是不怎么想见顾晏。他轻咳一声,道:“那就不必了,你们行事多有不便,万一被外人看见,又要旁生枝节。今日我们在这里小坐,便算作与叶小公子道别吧。”   叶梓见他心意已决,也没再坚持,举杯道:“今日以茶代酒,替道长践行。还望道长此去一切平安顺遂。这次多亏有道长相助,改日若有机会,定然好生报答道长的恩情。”   广虚子笑了笑,不以为意道:“报答就不必了,以后我们总会再见,希望到那时,叶小公子还记得本尊就好。”   “一定会的。”   二人举杯共饮,广虚子放下茶杯,又道:“还有一事,就是这猫”   广虚子的目光落到橘猫身上,橘猫仰躺在长凳上,四只爪子微微蜷曲,一颤一颤,舒服得快要睡着了一般。   广虚子道:“叶小公子,先前王爷倒是与本尊说过,有意将这猫留在本尊身边。现在风头已过,本尊也不是夺人所爱之人,叶小公子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是否要将这猫接回王府?”   橘猫像是听懂了他们说的话,猛地睁开眼。   它一爪子拍开广虚子的手,跳上桌,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片刻。   叶梓还是第一次如此心平气和地与橘猫对视,用了不知多少力气,才强迫自己不要落荒而逃。他放在桌下的手攥紧了衣摆,颤声道:“这个二宝,你想回王府吗?”   橘猫一双浑圆的猫眼睨着他,忽然走上前来。   ――!!!   叶梓紧张得心跳几乎要骤停,恍惚间脑子里全是要被猫咬了,要被猫咬了,救命   可橘猫只是凑上前来,在叶梓脸上亲昵地蹭了蹭。随后,跳回到广虚子身边,倚在他身侧躺下了。   广虚子笑道:“看来,这小东西还挺喜欢本尊。”   叶梓背上出了一层冷汗,恐惧感却消下去几分,道:“如此,道长就将它带走吧。”   橘猫做了决定,叶梓总算松了口气。要让他自己把这猫抱回家,他不是被吓死在半道上,就是被这猫连茎带叶吃个干净。   二人又小坐片刻,叶梓向广虚子道别,慢悠悠回了王府。   叶梓踏进院子,顾晏已经先他一步回来了,正坐在案前看书。叶梓走进去,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包糕点。   叶梓殷勤道:“翠苑阁的桂花糕,你最爱吃的。”   顾晏放下书本,笑道:“这么久才回来,就是去买这个了?”   叶梓大咧咧地在桌案上坐下,打开油纸包,捡了一块喂给顾晏:“也不是,恰好遇见广虚道长,与他闲谈了几句。他这几日就要离开长安了。”   叶梓自己也塞了一块进嘴里,含糊道:“你都不知道,原来广虚道长是个模样顶好看的年轻男子,看惯了他扮作老道士的模样,还真有些不习惯。”   顾晏细嚼慢咽地咽下糕点,才道:“是么,有多好看?”   叶梓偏了偏头,没急着回答。顾晏也不催促,只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平静无波。   叶梓表面像是在认真思索,实则偷瞄着顾晏的神色,心里暗叫不好。   这人怎么看上去心情不大好?   叶梓扪心自问一下,他今日也没做错什么啊,难不成他方才没经过顾晏允许就偷跑出去,这人气到现在还没消?   叶梓忽然后悔给顾晏提到广虚子样貌的事,顾晏醋意这么大,这下不就更生气了么?   叶梓抿了抿唇,从桌案上跳下来,勾着顾晏的脖子在他腿上坐下,凑上去吻了吻他的唇,讨好道:“比你差远了。”   叶梓的主动投怀送抱让顾晏心头的火气消下去几分,可他依旧没回应,只是平静问:“常宁郡主那边如何了?”   叶梓连忙回答:“已经将我们的打算与她说了,她还要考虑两日,若她考虑好了,就立刻服药。”   顾晏淡淡应了声,没再说什么。   叶梓被他看得脊背发毛,凑上去在顾晏脖颈间小猫似的蹭了蹭:“子承,你是不是生我气了?我都给你买桂花糕赔罪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顾晏闭了闭眼,心底最后的火气也被叶梓弄得尽数散去。   他伸手揽住叶梓的腰,低声道:“方才我出王府了。”   叶梓就怕他对自己生气,连忙点头应道:“嗯嗯,去哪里了?”   顾晏道:“永春堂医馆。”   叶梓:“”   叶梓心头忽然浮现出一丝不好的预感,他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半分,被顾晏勾住腰身拉回来。   叶梓干笑一声:“你是哪里不舒服吗?现在好些了吗?”   顾晏道:“没有,只是觉得最近裴大夫给我开的汤药效用极好,想找他问问是为什么?”   一股凉意从叶梓的背后腾起,他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为什么?”   顾晏淡淡道:“裴大夫说,因为我喝的药里,被加入了一种新的药材。”   叶梓故作惊讶:“什么,还有这事?”   “这些药都是秋棠和秋萝那两个丫头按着裴大夫的方子抓回来的,竟然会多了一味药出来?不行,我得去问问她们是怎么回事。”   他说着,就要起身,却被顾晏一把拉住。   顾晏擒住叶梓的手腕反钳到身后,似笑非笑道:“那药每天都是你亲自熬的,你想问谁去?”   这姿势太具压迫性,叶梓忍不住挣动一下,可怜兮兮唤道:“王爷。”   他身体向后扬,恰好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脖颈。   顾晏凑上去,在那小片肌肤上轻轻咬了一口:“还不承认?”   “阿梓,你若迫不及待想把自己送给我吃,不需要用这种法子的。” 第62章   顾晏这话一出, 叶梓当即明白自己暴露了。他想也不想就要变回原形, 顾晏率先在他耳边恶狠狠威胁道:“你若敢变回原形,我做个小笼子把你关起来, 像过去那样,每日只给你浇水施肥, 叫你想变也变不回来。”   叶梓浑身一抖,委屈地看他:“你怎么这样”   顾晏没回答。   叶梓脖颈间被咬过的地方很快泛起一小片红痕, 顾晏低头在那小块区域细细舔舐。温热的呼吸洒在叶梓脖子上, 他敏感地瑟缩一下,低声讨饶:“子承我错了。”   顾晏动作顿了顿,松开手,将他搂进怀里:“这几日你如此疲惫,还总是嗜睡就是因为这个?”   叶梓被他收拾得老实了,不敢再骗他,乖乖点了点头:“嗯。”   怕顾晏生气,叶梓又补充道:“我恢复得快,只要好好睡一觉,缺的叶子第二天就能长好了, 一点问题都没有。”   叶梓没有胡说。   他恢复能力一向很快, 原先他还需要回到土壤里吸收养分,可最近他能感觉自己体内的力量在渐渐增强,不再依赖土壤和水分了。   只要睡得充足,就不会再有任何问题。   顾晏不置可否,摸了摸叶梓的头发, 轻叹一声:“傻瓜,把自己叶子拔下来,你不疼么?”   叶梓眼神躲闪一下,心虚地低下头:“不疼的呀,一点也不疼。”   “还骗我?”顾晏眉头微皱,毫不留情戳穿道,“以前二宝咬你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说不疼?”   叶梓咬着嘴唇,没敢再回答。   顾晏沉默片刻,道:“总之,日后熬药的事都交给下人去做,你不许再插手了。还有,若再让我发现你用这种伤身的法子来帮我”   他伸手不轻不重地在叶梓侧腰捏了一把,威胁道:“我保证你会后悔。”   叶梓不安地扭动一下,忙转移话题道:“对了,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的?”   顾晏觉得生气又好笑,道:“我将你今日熬药的药渣带去给裴戈验过了,他说那汤药中加入了一种他未曾见过的草药,我的药只有你经手过,要说到你能找到什么新奇的草药,除了你这株小仙草,我想不到别的。”   叶梓可算找到了把柄,扭头瞪他:“你居然不信任我,还找人验药渣?”   这倒打一耙来得猝不及防,顾晏扫了他一眼:“你这几日这般嗜睡,而且每次给我熬完药回来,都是一副疲惫不堪、精神不济的模样,你觉得这样我都看不出什么吗?其实我早有猜测,只是让人验上一验,免得你死不承认,说我冤枉你。”   叶梓抿了抿唇,低声反驳:“我明明很小心了”   顾晏盯着他没说话,叶梓认了怂,凑上去讨好地搂住他:“子承,我担心你嘛。看你身子一直不好,就想着能帮你一点算一点。我从广虚道长给我的书里看到过,仙草的茎叶可治百病,解百毒。”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这么大的功效,但试一下总不会有问题的。看你现在好多了,我也能放心。别生气了好不好,我以后不敢了,我保证。”   顾晏神情缓和了些,轻声道:“你啊,就不能多想想自己么?”   “你往日要是有个小病小伤,我都得心疼,更不用说让你替我入药。茎叶于你一如血肉于人,就算你能很快愈合,每日让你伤筋动骨地疼那一下,我也受不了。”   顾晏怜惜地吻了吻叶梓的眼睛,温声道:“听话,日后不许再这样了。”   叶梓乖乖点头,不再多言。   接下来几日,顾晏果真如他所说,不再允许叶梓插手煎药,并且还把人看得更紧了,就怕他又想出什么歪主意损害身体。   被顾晏好生照料几日,叶梓精神逐渐恢复。   几日后的一天早晨,护国公府传来消息,常宁郡主昨晚忽然殒身房中。   消息传来时,顾晏与叶梓正在用午膳。   来传消息的,是府里一名小侍从,哆哆嗦嗦把知道的说了出来:“听护国公府的人说,昨天夜里常宁郡主忽然清醒了过来,拉着温熠将军说了半宿话。直到后半夜才说自己疲了,温熠将军留她房中歇息,今日一大早就去请太医给常宁郡主诊治。可”   “可谁知道,常宁郡主到巳时都还未醒,让丫头进屋一看,人人已经没了。”   顾晏问:“太医诊治过了?”   小侍从道:“是,当下就诊治了,脉象全无,的确已经没气了。府里人都说,说郡主昨夜那是回光返照。”   “知道了,下去吧。”顾晏神色如常地打发了来传消息的下人,回头看向叶梓,在后者眼中看见了如释重负的神情。   “那丫头可算是下定决心了。”叶梓叹息一声,笑道,“得了,这下温熠怕是又要怪在我头上,说是我害的。”   顾晏给叶梓夹菜,不动声色道:“准确来说,的确与你脱不了干系。”   “王爷”   顾晏垂眸收敛了笑意,道:“行了,不与你说笑。待到护国公府将常宁的尸身下葬,再寻个时机与温熠说清就好。”   叶梓点点头,又道:“她未来的去处,你已经想好了么?”   顾晏回答:“我准备在城外给她寻间别院先住下。且不说现在外面情势不稳,留在长安反倒安全。就说护国公府那边我们或许还用得着她。”   叶梓一怔,问道:“你不会真要帮顾t扳倒护国公吧?”   顾晏扫了他一眼:“我看着像在说笑么?”   叶梓沉默一下,伸手按在顾晏的手背上:“王爷,可是你这样”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顾晏打断他,“你担心我陷入夺嫡之争,会落入先前那般下场。不过你可以放心,这次我心中已有打算。”   “一会儿吃过饭我便出去。”顾晏道,“按例,郡主出殡前,要在府中停灵三日。我早吩咐过司危,去寻一具与常宁体貌年龄相似的女子尸身。今夜我便让人将那尸身扮作常宁的模样,去将她换出来便是。”   叶梓轻轻应了声,又道:“郡主停灵,我们明日得去祭拜才是吧?”   顾晏稍顿一下,道:“按理说是如此,不过,你若不想见到温家那两父子,我们也可以不去。反正对外我还在养病,就算不去,旁人也不会多说什么。”   “还是去一去吧。”叶梓道,“若是不去,温家还当我心虚呢。”   顾晏笑了笑:“你是怕护国公那边借此来找我茬吧。”   叶梓被他看穿,笑道:“是啊,何必给人递把柄。”   顾晏道:“你就不怕温熠和你打起来?他从小争战沙场,身手可不比你差。”   “不怕。”叶梓想也不想地说,“就算我打不过,不是还有你在吗?”   顾晏当日夜里便安排了人悄然潜入护国公府,狸猫换太子,将温芷的“尸身”盗了出来。翌日,二人换上素色衣袍,准备前往护国公府悼念。   护国公府一改往日模样,挂上白绸灯笼,远看就见一片凄哀之景。   护国公温疏厚是老臣,朝中不少大臣都是他的亲信,因此前来悼念的人不少。叶梓与顾晏随着管事下人进了府,灵堂外的院子站满了人,可进了灵堂之后,却清净了不少。   常宁郡主的灵堂就设在前院,温疏厚没在灵堂,据说是因为伤怀过度,在得知消息当天就卧床不起了。诺大的灵堂内,只有温熠跪坐在灵前,披麻戴孝,面色阴郁,神情除了稍显疲惫外,看不出什么异样。   二人走进去,正要在灵前跪拜上香,温熠忽然起身,一把擒住了叶梓的手臂。   守在灵堂里的下人均是一惊,有心阻拦,却又不敢轻易上前。   顾晏挡在叶梓面前,皱眉道:“温小将军这是做什么?”   温熠的双眼布满血丝,嗤笑一声:“你们将我妹妹害成这样,还有脸来这里?”   叶梓眼神敛下。   至亲之人死在眼前,任谁心里都不好受。何况温熠此刻面容憔悴,双眼通红,狼狈不复原先俊朗洒脱的模样,他实在也狠不下心再怪他污蔑自己。   叶梓在身后拉了拉顾晏的衣袖,朝他摇摇头,示意他不用担心。   顾晏看了他一眼,依言退了半步,叶梓才对温熠道:“温小将军,我知道你对我有误会,常宁郡主有今天的遭遇我也很难过。今日一来,只是想悼念祭拜一番,尽个心意,希望她日后海阔天空,再不受过往束缚。”   “不必在这里假装好心。”温熠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别以为我现在没有证据,就不敢动你。”   顾晏皱眉道:“温熠,你当真要在常宁的灵前如此出言不逊么?”   温熠眼眸微动,他闭了闭眼,松开了叶梓,回到原位:“上了香快滚,这里不欢迎你们。”   叶梓没再说什么,按照礼节在灵前跪拜上香。   上香时,叶梓不动声色地朝面前的棺椁中扫了一眼。   顾晏派来的人做事干净,早将真正的常宁郡主偷偷送了出去,如今留在这儿的,只是具不知名的女子尸身。   就连温熠也没有察觉出任何异样。   二人出了护国公府,乘上马车回府。   马车行至半道,忽然听得前方马儿嘶鸣一声,车身猛地一震,停下了。   顾晏下意识搂了叶梓一把,扬声问:“怎么了?”   马夫声音发颤:“回王爷话,是是”   他话还没说完,马车前方的车帘被人掀开,温熠正阴沉着脸站在他们面前:“是我。” 第63章   温熠手里执了把银白长.枪, 用枪尖挑开马车的车帘, 眸光阴沉得过分:“方才在灵堂内我怕惊扰了芷儿的亡灵,如今离了府, 总该到了我们算总账的时候。”   叶梓眼眸敛下。   温熠比他想象中疯得更厉害。   他与顾晏对视一眼,二人一同下了马车。   温熠如今这模样, 叶梓心中是有些不忍的。可这个时辰,温芷尚未醒来, 许多东西很难与他解释得清。   叶梓道:“温小将军, 我已经说过了,郡主的死与我没有关系,你为何要苦苦相逼。”   “没有关系?”温熠手中的长.枪一展,指向叶梓咽喉,“你以为我会信?”   还没等叶梓说什么,顾晏一把将他拉到身后,“温熠,你不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温熠声音嘶哑,忽然忍不住笑了出来,“有意思, 难道一开始不是你们瑞王府欺人太甚么?瑞王殿下, 你敢说我妹妹沦落到今日的结局,与你,与你身边这位瑞王妃,没有半点关系么?”   他转头看向叶梓,冷声道:“我不知你是何方神圣, 既然我请来的法师降不住你,那我便亲自来取你性命。”   温熠说完,突然挥动手中长.枪朝叶梓袭来。叶梓想也不想地将顾晏推开,侧身躲开对方一击。   二人当街过了几招,叶梓没有出手,只是一昧忍让。   温熠厉声道:“为何不动手?当初在围猎场时,你不是身手极好吗?现在怎么不敢与我打了?”   叶梓不想再与他纠缠,道:“温将军收手吧,我不会与你打的。”   “那就受死吧!”   “温熠。”顾晏忽然开口,“你不是想知道常宁身上都发生了什么吗,你现在收手,我可以告诉你。”   温熠动作顿了一下,叶梓看准时机,闪身上前将他的长.枪夺下。   叶梓偏头看他:“王爷,你”   顾晏朝他摇摇头,转头看向温熠:“你觉得如何?”   马车缓慢驶出了城,车内,顾晏拉过叶梓的双手,仔仔细细检查一遍:“没事吧?”   叶梓抽出手,轻笑:“这算什么,又没受伤,能有什么事?”   “那也不行。”顾晏道,“你原先胡闹伤了元气,今日不该随便出手。”   叶梓低声嘟囔:“我哪有这么娇弱。”   顾晏平静地抬眼看他。   叶梓心虚,立即乖乖认怂:“我错了还不行么,下次不敢了。”   温熠坐在二人面前,一忍再忍,终于忍无可忍道:“你们俩有完没完?”   叶梓像是这时才意识到身旁还有个外人在,连忙往旁侧挪了挪,与顾晏隔开距离。见他这反映,温熠反倒不自在起来。   他转头掀开马车帷帘,朝外看了一眼,生硬问:“你们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叶梓笑了笑:“自然是带你去见你心中想见之人。”   温熠眉头皱了皱,隐约从叶梓的话中意识到了什么。   马车停在了城外一处竹林前。   几人下车步入竹林,不多时,远远看见一处院落。那小院隐于林中,溪流从院外蜿蜒而下,溪边花草繁茂,格外清净怡人。   叶梓还是第一次到这里来,看见眼前的景象,不由惊叹:“你是从哪里寻到这样的好地方?”   顾晏偏头问他:“喜欢么?”   叶梓点头:“喜欢。”   顾晏笑了笑,温声道:“你若喜欢,日后我帮你盖一间更好的。”   温熠走在二人身后,将二人的对话全听了去。   他与顾晏做同僚多年,还是第一次听见瑞亲王用这种温柔语气说话,忍不住浑身打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温熠不耐烦道:“你们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叶梓回头道:“小将军着什么急,你进去不就知道了?”   三人步入院落,院子里却已经坐了个人。   裴戈见他们到来,起身道:“王爷,王妃,这位是”   顾晏道:“温熠小将军。”   裴戈听过他的名号,朝温熠行了一礼:“见过温将军。”   顾晏问:“现在情况如何?”   裴戈不紧不慢答道:“舍妹正守在里面,不过如今药效未过,还未曾醒来。王爷现在要进去看看么?”   顾晏还没回应,温熠率先上前一步,哑声问:“这里面的是谁?”   顾晏扫了他一眼,淡声道:“温小将军想知道,不妨自己进去看看?”   温熠道:“你们到底――”   “兄长,那位小姐姐醒了!”竹屋的房门忽然被推开,裴婉儿从里面踏了出来。   她看见院中这么多人,吓了一跳,连忙走过来:“见过王爷王妃,民女不知道您二位来了,请王爷莫怪。”   顾晏摇摇头:“无妨。婉儿姑娘方才说人已经醒了?”   裴婉儿应了一声,道:“是啊,刚醒过来,只是还不能起身。”   温熠自打裴婉儿出现后,就一直神情恍惚地盯着竹屋内,像是根本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叶梓偏头看了看他,低声笑道:“人都醒了,温将军不进去么?”   温熠恍然清醒,顾不得许多,三两步冲上前去,一把推开了竹屋的门。   房门被重新合上,裴婉儿偏头看了看房门的方向,低声问裴戈:“兄长,那人是谁呀,怎么看着傻乎乎的。”   裴戈抬手在她额头上轻敲一下,道:“十七岁就挂帅出征的少年英雄温熠,温小将军,你说人家傻?”   他说着,转头看向顾晏:“王爷先前还不肯告诉在下那女子的身份,现在想来,那位应当就是昨日刚传出消息,已然香消玉殒的常宁郡主了吧?”   顾晏未置可否。   四人在院子里稍坐片刻,饮完一壶茶的功夫,竹屋的房门被重新打开。   温熠脸上的神情仍有些憔悴,但精神却显然已经好了不少。他合上房门走到几人身旁,叶梓朝他笑笑,道:“如何温将军,我与王爷没有骗你吧?”   温熠站在叶梓身边,没头没尾道:“我想与你单独聊聊。”   叶梓一怔,身旁顾晏的脸色阴沉下来。温熠根本没在乎这些,说完这话,自顾自地走出了院子。   叶梓举棋不定,又不敢贸然跟出去,只得转头看向顾晏:“王爷”   顾晏叹了一口气,淡淡道:“去吧,快去快回。”   “嗯。”叶梓点点头,连忙跟了出去。   温熠坐在溪水边的青石上,盯着眼前澄澈湍急的溪水,目光沉沉。   叶梓走到他身边,温熠忽然开口:“对不起。”   叶梓愣了一下:“啊?”   温熠回眸看他一眼,声音扬高了几分,重复道:“我说对不起,再听不见算了。”   “听见了听见了,”叶梓被他这别扭的模样逗得哭笑不得,忍不住笑道,“你找我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温熠转头难以置信的看他:“要不然我要当着这么多人面说吗?”   像是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温熠转开目光,语气缓和了几分:“芷儿将事情都与我说了,你们一直在帮他,是我误会了你。大丈夫能屈能伸,错了就要认错,总之,我向你道歉。”   让他这样一位少年将军说出这种话,已是很不容易,叶梓适时给了台阶,温声道:“好了温将军,不必因此歉疚,我接受你的道歉。”   “还有,”温熠沉默片刻,又道,“芷儿会遇到这些事,是我这个做兄长的失职。你当初在她最危难的时候帮了她,现在又助她彻底摆脱了这些。”   “谢谢。”   “举手之劳罢了。”叶梓道,“常宁郡主能有今日,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温熠目光看向远处,声音低了几分:“只是我从来没想过,父亲和姑姑竟会这样逼她。”   叶梓问:“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温熠道:“全长安城都知道常宁郡主已死,守灵下葬,我必须亲力亲为。这段时日,我也会找机会来这里陪陪她。她服了那假死的药,恐怕要修养一段时间。”   “等到她彻底好了,我会回到西北。圣上原先就曾有意让我回去统军,我一直担心芷儿的病情,不敢离开。如今知道她没事,我也能放心走了。”   叶梓点点头:“这样也好。”   二人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温熠转头看去,恰好对上了顾晏的目光。他的神情顿时变得有些一言难尽,急道:“我先回去看看芷儿,你们聊。”   说完,不再理会叶梓,快步走向了竹屋。   叶梓:“”   顾晏朝叶梓走过来,叶梓无奈道:“这人啊,性子这么风风火火,与常宁郡主完全不同,竟然是亲兄妹。”   顾晏面无表情道:“他分明只是不想见我。”   “不,我觉得他是不想见我们在一块。”叶梓看向竹屋的方向,同情道,“他恐怕从没见过你在我面前时候的模样吧。”   顾晏终于压不住嘴角,露出几分笑意。   “可算笑了,”叶梓站在一块较高的青石上,恰好比顾晏高了几分,低头看他,“王爷,您这每日吃飞醋的频率,我可有些消受不来呀。”   顾晏搂住他,理直气壮道:“可我忍不住。”   他身体贴近了些,仰头认真道:“我不想你与任何人说话,也不想你被别人瞧见。我恨不得将你锁起来,只给我自己一个人看,只有我知道你有多好。”   顾晏的声音又低又浅,叶梓被他这一席话说得四肢发软,偏头道:“王爷,您就不能注意些场合么?这光天化日的,你害不害臊?”   顾晏认真地想了想,道:“那我带你去个地方。”   顾晏带着叶梓走向竹林更深处。   竹林中小径清幽,越往里走,道路便越狭窄难行,二人步行了大约一炷香时间,眼前的视野骤然开阔起来。   这里是一处湖泊。   今日恰好是个艳阳高照的晴天,湖泊水面湛蓝如洗,被微风荡起些许浅淡的涟漪,远处有人泛舟垂钓,一派祥和宁静的景象。   叶梓一时看得痴了,顾晏解释道:“我先前偶然发现了这里。湖泊的那头就是长安城郊,许多渔民会在那里捕鱼,许多世家公子也喜欢在这湖上泛舟垂钓。不过,这个岸边却很少有人踏足。”   “如何,爱妃可还满意此处?”   叶梓只顾着欣赏风光,一时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满意什么?”   顾晏笑道:“在这里,总不怕被人看见了吧?”   叶梓听懂了他的意思,脸颊顿时红了:“不、不行,这里也是光天化日。”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温熠转开目光,语气缓和了几分:“芷儿将事情都与我说了,你们一直在帮他,是我误会了你。大丈夫能屈能伸,错了就要认错,总之,我向你道歉。”   让他这样一位少年将军说出这种话,已是很不容易,叶梓适时给了台阶,温声道:“好了温将军,不必因此歉疚,我接受你的道歉。”   “还有,”温熠沉默片刻,又道,“芷儿会遇到这些事,是我这个做兄长的失职。你当初在她最危难的时候帮了她,现在又助她彻底摆脱了这些。”   “谢谢。”   “举手之劳罢了。”叶梓道,“常宁郡主能有今日,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温熠目光看向远处,声音低了几分:“只是我从来没想过,父亲和姑姑竟会这样逼她。”   叶梓问:“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温熠道:“全长安城都知道常宁郡主已死,守灵下葬,我必须亲力亲为。这段时日,我也会找机会来这里陪陪她。她服了那假死的药,恐怕要修养一段时间。”   “等到她彻底好了,我会回到西北。圣上原先就曾有意让我回去统军,我一直担心芷儿的病情,不敢离开。如今知道她没事,我也能放心走了。”   叶梓点点头:“这样也好。”   二人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温熠转头看去,恰好对上了顾晏的目光。他的神情顿时变得有些一言难尽,急道:“我先回去看看芷儿,你们聊。”   说完,不再理会叶梓,快步走向了竹屋。   叶梓:“”   顾晏朝叶梓走过来,叶梓无奈道:“这人啊,性子这么风风火火,与常宁郡主完全不同,竟然是亲兄妹。”   顾晏面无表情道:“他分明只是不想见我。”   “不,我觉得他是不想见我们在一块。”叶梓看向竹屋的方向,同情道,“他恐怕从没见过你在我面前时候的模样吧。”   顾晏终于压不住嘴角,露出几分笑意。   “可算笑了,”叶梓站在一块较高的青石上,恰好比顾晏高了几分,低头看他,“王爷,您这每日吃飞醋的频率,我可有些消受不来呀。”   顾晏搂住他,理直气壮道:“可我忍不住。”   他身体贴近了些,仰头认真道:“我不想你与任何人说话,也不想你被别人瞧见。我恨不得将你锁起来,只给我自己一个人看,只有我知道你有多好。”   顾晏的声音又低又浅,叶梓被他这一席话说得四肢发软,偏头道:“王爷,您就不能注意些场合么?这光天化日的,你害不害臊?”   顾晏认真地想了想,道:“那我带你去个地方。”   顾晏带着叶梓走向竹林更深处。   竹林中小径清幽,越往里走,道路便越狭窄难行,二人步行了大约一炷香时间,眼前的视野骤然开阔起来。   这里是一处湖泊。   今日恰好是个艳阳高照的晴天,湖泊水面湛蓝如洗,被微风荡起些许浅淡的涟漪,远处有人泛舟垂钓,一派祥和宁静的景象。   叶梓一时看得痴了,顾晏解释道:“我先前偶然发现了这里。湖泊的那头就是长安城郊,许多渔民会在那里捕鱼,许多世家公子也喜欢在这湖上泛舟垂钓。不过,这个岸边却很少有人踏足。”   “如何,爱妃可还满意此处?”   叶梓只顾着欣赏风光,一时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满意什么?”   顾晏笑道:“在这里,总不怕被人看见了吧?”   叶梓听懂了他的意思,脸颊顿时红了:“不、不行,这里也是光天化日。” 第64章   落水的地方离他们不远不近, 叶梓仰头朝那边张望一下, 看不太清,只隐约看到一叶小舟在湖面上飘摇, 像是已经四分五裂。   看来是舟沉了。   扑腾的水花渐渐小了些,隐约有惊叫声和哭声传来, 叶梓迟疑地问:“不是又有人投湖吧?”   顾晏搂着他,动也没动一下:“不知道。”   顾晏不是个喜欢管闲事的性子, 更何况这次与他当真半分关系也没有, 就是真有人在他面前溺死,他应当也是不会看上一眼的。   可叶梓却是见不得这些,他迟疑一下,转头问:“不救么?”   顾晏摇摇头,指了指前方:“有人去救了。”   他顺着顾晏指的方向看过去,湖面上好几艘小船都已朝那个方向驶去。   叶梓估算了一下距离。皱着眉道:“隔得这么远,等他们赶到,恐怕人早已溺死了吧?”   顾晏道:“那就是他们没用。”   叶梓从顾晏这语气里听出了点什么,问:“你知道那落水的人是谁?”   顾晏停顿一下,如实道:“大致能猜到。”   叶梓问:“是谁?”   顾晏指了指岸边, 隐约可见那里停了不少车马:“看见那架舆轿了么?那等规格的舆轿, 只有四妃级别才能用。”   顾晏道:“妃嫔出游,身边定会有侍卫和太监随行。但眼前那些车马显然已经超过妃嫔出游的规格,不过,若再加上个小皇子,就正好了。”   “小皇子?”叶梓怔愣一下。   当今圣上就三个皇子, 今日并非休沐日,太子与三皇子应当都要上朝面圣。剩下的,就是那位还未满十岁的五皇子,顾旭。   顾旭乃淑妃之子,由于年岁太小,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与顾晏都没什么交集,叶梓对他更是不了解。   叶梓一惊:“落水的不会是五皇子吧?”   顾晏嗤笑一声:“若真是他,这么一大群人看不好一个小孩子,当真是废物。”   叶梓沉默下来,没有答话。   他们说话间,那挣扎的水花越发小了,可其他的小船却还未赶到。   小皇子今年才刚满七岁,若真的就这样溺水身亡,那也太――   形势紧迫,叶梓顾不得多想,挣开顾晏的手掠出小舟。他足尖轻踏水面,很快来到有人落水的地方,一名衣着华贵的男童紧闭着眼睛,仰头勉强撑在水面,像是已经失去了意识。   叶梓在那已然四分五裂小舟上轻踩一下,伸手入水用力一拽,试图将那男童从水里拽起来。   他施力时,还隐约能感觉到水下有什么东西阻碍了他一下。不过叶梓动作只是一顿,手下发力,轻巧地将男童拉出了水面。   接着,他抱起男童,腾身回到了原先的小舟上。   顾晏已经起身,伸手扶了他一把。   二人平稳落到小舟上,叶梓让男童坐起来,低头轻轻拍了拍男童的背。男童猛地咳了几声,呕出一大口水,总算恢复了意识,也没看清眼前的人是谁,抱住叶梓就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叶梓:“”   叶梓被他这反应吓得懵了,求助地看向顾晏:“王爷”   顾晏好整以暇地坐在旁边,唇角浅浅勾起,静静欣赏叶梓手足无措的模样。   方才叶梓救人时那一套轻功行云流水,是顾晏许久不曾见过的飒飒英姿。不得不说,顾晏的确是有些想念这样的他。   但无论是那个能独当一面的叶梓,还是这个万分依赖他的叶梓,都让他喜欢得难以自控。   顾晏打定主意袖手旁观,叶梓只得手忙脚乱地安抚着怀里的男童,不多时,前来救援的船只总算是到了。   那船上是名小太监,一眼认出了顾晏和叶梓,忙朝二人行礼:“没想到竟是瑞王爷和王妃,奴才见过二位主子,多亏您二位救了五皇子。”   顾晏应了一声,拎起男童的后衣领,轻巧地将他从叶梓怀里拎了出来,丢给了那小太监。   顾晏冷声道:“公公日后注意些,若五皇子出了什么差池,你们可都要掉脑袋的。”   说完,顾晏摇动船桨,调转船头,将小舟朝来时的方向驶回。   叶梓这一通折腾,前襟湿了大半,黏在身上不怎么好受,别湖面上的微风一吹,隐约有些凉意。顾晏拉着他下了船,取出丝帕替他擦了擦脸和脖子:“外衣先脱了吧,里面湿了没?”   “有一点。”   那浑身湿漉漉的男童往叶梓怀里一钻,就是原本没有弄湿,现在也湿得差不多了。   叶梓将外袍脱下,随意拧了拧:“也不算太湿,今天暖和,一会儿就能干了,没关系的。”   顾晏沉默一下,道:“哪有这么容易,这林子里阴得很,别着凉了。”   他说着,解开外袍想搭在叶梓身上。   “不用了,我不冷――”叶梓正要往旁边躲,顾晏抬眼看了他一眼。   叶梓当下认怂,没敢再躲。   顾晏解开他里衣两颗盘扣,替他擦了擦脖子,道:“现在满意了,见义勇为的叶少侠?”   听出他这语气里的笑话之意,叶梓抿了抿唇,小声替自己辩解:“那只是个小孩子,我若不救,当真要看他淹死不成?”   顾晏淡淡道:“没说你救的不对,我爱妃心善,见不得小孩受罪,我明白。”   叶梓嘟囔一句:“总觉得你在挖苦我”   顾晏没说什么,替他擦净了脸和脖子,又用外袍把叶梓裹紧了些,拉着他往回走:“先回竹屋,生个火暖一暖,你先前伤了元气,若今日为了救人,我才是真会与你生气的。”   叶梓不敢再说什么,点点头,乖顺地被他拉着往回走。   他们走了一会儿,叶梓被冷风一吹,脑子清醒了些,才后知后觉地品出些不对味来:“既然是淑妃出游,应该有不少大内侍卫跟着吧,怎么连个小孩子都救不起来?”   顾晏回头看他,眼底带了几分无奈地笑意:“小傻子,总算反应过来了?”   叶梓一怔:“那舆轿里的”   顾晏道:“应当不是淑妃。”   叶梓沉默片刻,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低声道:“他们疯了吗,这么小的孩子也害”   “我记得当初四皇子病故的时候,也是这个年纪。”顾晏道,“大皇子和四皇子相继离世,这么多年除了个五皇子,别的妃嫔均无所出,你以为只是个巧合?”   叶梓低下头。   后宫争斗他不是不知道,只是知道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另一回事。   顾晏道:“淑妃来自民间,自进宫以来就格外受宠。靖和帝对她宝贝得很,得知她有了身孕,不仅直接封为淑妃,还派人悉心照料衣食起居,这才保住了五皇子。”   “五皇子出生后,靖和帝却对其没那么上心,没过多久他便重病缠身,眼看着活不过几年了。”   “靖和帝若在此时驾崩,年幼的五皇子不能成为储君,夺嫡的焦点自然落在太子与三皇子身上。这些年,五皇子和淑妃倒是过了几年安生日子,不过,靖和帝这一口气掉了这许多年,始终也散不去。加上最近朝中逐渐出了些废太子的议论,有人着急了吧。”   叶梓道:“你是说太子,又或者是皇后?”   “没有证据,现在还不敢妄下定论,不过,无论是皇后一方,还是瑜贵妃一方,那小皇子的未来,恐怕都有些堪忧了。”   叶梓眼眸暗下来,却是想到了些别的事情:“难怪你今日不想让我救他,我们这样,是不是又得罪皇后了?我是不是又添乱了。”   顾晏偏过头,轻轻在叶梓脸上捏了一把:“别胡思乱想,我没有在怪你。更何况,我得罪皇后的次数还少么?她若真想对我动手,早就出手了,不差这一次。”   “我是担心你。”顾晏轻叹一声,“你这总怜悯旁人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过来,你今日救了那孩子一命,日后他若在夺嫡中殒命,你不得难受么?”   叶梓心头一暖。   顾晏实在是对他太好了。他从没有想到,竟会有一个人如此在意他的感受,事事为他着想。这世上有一个人,用了所有的力气在爱着他,宠着他,而且这个人同样也是他无比珍视爱慕的。   他何德何能,能遇到这么好的一个人。   叶梓的神情柔软下来,顾晏垂眸看他,轻笑道:“怎么了,有这么感动?”   叶梓迎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二人刚走出绿竹林,阳光透过毫无阻碍地洒下来,像是给顾晏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暖光。叶梓心里软得不像话,踮起脚在对方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叶梓稍稍隔开一些距离,声音温软:“子承,怎么办,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   顾晏心底一动,托起叶梓的后脑,低头吻下去。   “操!”   一个声音忽然从二人身后响起,二人不约而同看过去。温熠衣袖挽起,手里还拎了个木桶,正站在院子外,也不知是要出去还是刚回来。   他脸上涨得通红,咬牙切齿道:“你们做什么去了?”   叶梓怔愣一下,转头看向顾晏,无声地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这人好端端的又发什么疯?   顾晏耸耸肩,显然也是一头雾水。   温熠在原地迟疑了好一会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才恶狠狠道:“穿好衣服再进来,里面还有女子!”   说完,头也不回地进了院子。   叶梓:“”   他这才低头看了看他与顾晏如今的模样。   他自己的外袍沾了水,正拿在手里,而顾晏的外袍,如今松松垮垮披在自己身上,偏偏他里衣的衣襟也解开了几颗。   怎么看都像是在外面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叶梓的脸刷地红了。 第65章   二人此刻这样容易让人想歪的妆扮, 偏偏刚才还被温熠看见正在亲吻。   叶梓羞愧难当, 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手忙脚乱地想把衣服解下来还给顾晏,却被后者拉住手腕拦下了。   叶梓红着脸道:“你你先把衣服穿上, 让人家误会了。”   “误会就误会。”从温熠说出那句话起,顾晏就意识到那人想到了什么。不过他向来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何况一会儿二人进去将事情一说,误会自然迎刃而解。   可看见叶梓害羞的模样, 顾晏忍不住逗他:“我们已经成婚了, 阿梓,夫妻之间做那些事,不是很正常么?”   叶梓登时反驳道:“那也不能在光天化日那也太、太不应该了!”   说到了这里,顾晏连忙顺杆爬:“也就是说,回家就可以么?”   叶梓听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一直从脸红到了耳朵,艰难道:“那那也不行。”   顾晏垂眸看他,逼问:“为何不行?”   “因为因为”叶梓羞得脑子发懵,已经不怎么运转了,他吞吞吐吐半晌, 混沌的大脑终于恢复了几分理智, “因为你还在喝药,大夫不让!”   顾晏:“”   还以为能顺势忽悠过去,没想到还是失败了。   顾晏没再说什么,拉着叶梓进了院子。   刚走进去,就听见裴婉儿恨铁不成钢的声音传来:“哎呀, 说了只放三钱,你那都五钱了不对不对,你这样会把火弄太大的,轻点扇算了算了,还是让我来吧,笨手笨脚的。”   温熠正在为温芷煎药。   他出生起就是护国公之子,何时被人这般低看过。他侧身躲了下,避开裴婉儿的手,喝道:“我来,不就是煎药罢了,本将军还要你教吗?”   裴婉儿瞪了他一眼,道:“谁管你会不会了,我是怕你把药煎坏了,温姐姐吃不上药。”   温熠动作顿了顿,将手中的扇子递给她:“你来。”   裴婉儿在炉火前坐下,扬眉道:“好好学着点。”   温熠憋了一肚子火气没处发,转头就看到顾晏与叶梓走进来,还是那副衣冠不整的模样。   他正要发作,顾晏率先道:“方才我与阿梓游湖,遇见有人落水,他救人将衣服弄湿了。”   他没将五皇子的事情说出来。虽然现在温熠已与他们和解,可那人毕竟是护国公之子,与他们不是一条心。   得知真相,温熠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支支吾吾说了句什么,转头逃进温芷屋里。   “喂,你不看我煎药啦?”裴婉儿在身后叫他,温熠跟没听见似的,嘭的一声合上了门。   裴婉儿嘟囔一句:“这什么将军啊,冒冒失失笨手笨脚的”   顾晏将叶梓压在炉火边烘干衣服,问:“婉儿姑娘,裴大夫已经走了?”   裴婉儿点点头:“兄长医馆还有事,就先回去了。这几日都有我来照顾温姐姐,王爷不必担心。”   顾晏道:“如此也好,那就多谢婉儿姑娘费心了。”   “不费心不费心,温姐姐人好,长得又漂亮,我喜欢与她待在一块。就是这温将军”裴婉儿嫌弃地朝竹屋方向看了一眼,“什么都不会,还凶巴巴的。方才让他挑水干点活,刚出去就回来了,桶里一滴水也没有。”   顾晏与叶梓对视一眼,没再说什么。   竹屋内没有换洗衣物,叶梓借炉火烤干了衣服,便要与顾晏离开。原本温熠也该与他们一道回去,可他死活不肯与二人同行,说着要再多陪温芷一会儿,打发二人赶紧离开。   常宁郡主的“尸身”在护国公副停灵三日,靖和帝特许她以公主之礼下葬。自此,常宁郡主就算是彻底消失在这个世上。   温芷的事情妥善解决,温熠对叶梓的误会也已经解开,并答应了会帮他隐瞒他身份的秘密,二人总算是过上了几天安生日子。   五皇子落水的事情很快从宫里传了出来。   据说那日是贤妃与德妃去城外郊游,淑妃往日与贤妃关系要好,郊游这日淑妃恰好有事务在身,出不了宫。五皇子又极想去外面外,淑妃只得托贤妃照顾五皇子。   五皇子拉着个小太监去湖心钓鱼,没想到二人乘坐的小舟忽然漏水破裂,小太监拉着五皇子跳了湖,当场溺毙。五皇子命大,恰好遇见游湖的瑞王与瑞王妃,被瑞王妃救了下来。   淑妃得知消息,当场吓得晕了过去。好在五皇子只是略感风寒,病了小半个月,并未有任何损伤。   这日早晨,叶梓正在帮顾晏整理朝服。   顾晏先前病了一个月,又装病了几个月,对外一直宣称卧床不起。可在城外游湖顺道救了五皇子一经传出来,顾晏也不好再继续装病下去,那件事过了几天就照常上朝了。   叶梓送顾晏出府,独自回到房里。   他最近有些心事。   说起来,他的确许久没与顾晏亲近过。   他们之间最亲近的一次,应当是那日在行宫,顾晏以为他中了情药,想要帮他。   回想起那日的事情,叶梓像是还能感觉到到那人贴在自己身上,那般急切又凶狠的模样。他那时被顾晏吓坏了,根本顾不得其他,现在细想才觉得,那时虽然有些害怕,但也没有那么反感。   因此,在那日顾晏拐弯抹角向他提了一句之后,叶梓就将这事放进了心里。   叶梓以前曾听人说过,夫妇婚后若许久不亲近,感情就会慢慢变淡。双方由于房中空虚,还可能会去外面偷人。   后者叶梓倒不怎么担心,就是这前者   顾晏一直待他很好,可是若他们始终这样下去,顾晏会不会对他有所微词?   再往后,会不会觉得他不解风情,就没那么喜欢他了呢?   秋棠和秋萝两小丫头进来奉茶,见叶梓支着下巴在桌案边发呆,秋棠笑道:“王妃这又是怎么了,王爷前脚才刚走,便又惦记上了?”   秋萝给叶梓添了茶水,也道:“王妃定然是不习惯了。前几个月王爷天天待在家里,没怎么离开过,可现在每日得上早朝,还得去宗府处理事务,下午才能回来。”   叶梓摇了摇头:“这倒是没有。我就是有些担心”   秋棠问:“担心什么?”   叶梓没头没尾道:“担心他不喜欢我了。”   “怎么可能!”秋棠道,“王爷那么喜欢您呢,您怎么会这么想?”   秋萝也道:“是呀,王妃与王爷恩爱不移,心意相通,羡煞了好多人呢。”   叶梓抬眼看她们,低声道:“可人家不都说,夫妻间的感情总会淡下来么?而且”   他抿了抿唇,不好将这种事情与两个小丫头提起,没再说下去。   秋棠道:“我看话本里说,夫妻间感情是会淡下来,所以需要些惊喜与刺激,让日子过得有滋味些。王妃要不要试一试?”   叶梓一时没听明白她话中的深意,问道:“应该怎么做?”   秋棠看了看叶梓,有些不好意思地压低声音道:“先前王爷生着病,王爷与王妃已经许久没有行房了吧。”   叶梓沉默一下,心道不是许久没有,是从来没有。   见叶梓不说话,秋棠又道:“这些事情得要的呀,这样才能让王爷越来越喜欢您,越来越离不开您。”   叶梓不知想到了什么,脸颊微红:“可可他还在喝药,大夫不让他那样”   一直没插话的秋萝终于忍不住提点道:“王妃,有时候做亲近之事,可以不用对方出力的,您不然试着主动些?”   秋棠点点头,立即接话道:“就是,主动些不就好了?”   叶梓瞠目结舌:“怎、怎么主动?”   这俩丫头都才十多岁的年纪,只会纸上谈兵,说不上什么经验,更没法向叶梓提建议。   秋棠思索一下,遗憾道:“先前不是有本王府艳记么,只可惜那本从第二册 起就一直买不到,不然或许还能参考参考呢。”   秋萝手一抖,故作镇定道:“你也知道那是话本,话本中的东西,怎么能当真呢?”   秋棠迟疑道:“可我觉着写得挺好呀,不能当真的么?”   “当然不能!”   叶梓支着下巴出神地想着什么,没再注意听她们的对话。   王府艳记自第二册 起,每次售出时,顾晏都会派人将所有的书册都买回来。所以现在市面上,这本书早已供不应求,极难见到了。   在外人看来,这话本在外已成了绝世孤本,千金难求。   可只有叶梓知道,顾晏将那些话本买回来后,该销毁的销毁,只留下了几本,现在就放在书房里。   叶梓打发走了两名婢女,内心挣扎许久,终于下定决心,悄无声息地摸进了书房。   顾晏喜欢用那话本逗叶梓玩,从没隐瞒过他藏话本的位置,叶梓踮起脚,在书架深处寻觅一会儿,很快就从书架深处掏出了那几本薄册子。   叶梓深吸一口气,本着学习的心态,翻开其中一本,认真起来。   他一边读着,一边支起耳朵注意着门外的动静。   那话本里的描写大胆又放肆,叶梓很快读得面红耳赤。也不知过去多久,他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他好端端的,去书房做什么?”   “婢女不知,王妃今日在书房待一下午了”   听见熟悉的声音,叶梓蹭地站起身,手忙脚乱地就想将话本塞回了书架里。他起身的时候不小心绊到了桌角,一个没站稳,肩膀狠狠撞在书架上撞了一下。   顾晏推开门,恰好听见咚的一声。   随着一声惊呼,书架上的书籍纷纷砸下来,一下将书架下的人埋成了座小书山。 第66章   秋棠惊呼一声, 正想进去把叶梓扶起来, 顾晏却拦住他,摇摇头:“我来就好, 下去吧。”   打发走秋棠,顾晏合上书房的门, 走到书架旁,伸手拨开堆积成山的书本。   书本之下, 小绿草晕乎乎地躺在衣物下方。刚才那些书本落下来时, 叶梓本能地变回原形,在衣物下蜷缩成一团,这才没受什么伤。   顾晏把他捧到手心里,无奈道:“爱妃是对我的书房有什么不满吗?”   小绿草像是被砸懵了似的,伸出用叶片抱住顾晏的手指,委屈道:“好晕”   “被这么多书砸下来,能不晕吗?”顾晏摸了摸他的小花穗,温声道,“怎么不知道小心些,想看什么书让人帮你拿就好, 冒冒失失的, 受伤了怎么办?”   叶梓没回答,躺在顾晏掌心不动了。   顾晏扫了一眼散落在地上的书籍,问:“你方才在看什么,我帮你找出来。”   “没、没看什么!”叶梓心虚道,“就是随便看看而已, 我在家待着无聊嘛。”   顾晏狐疑地看他,叶梓甩了甩花穗儿,恢复了些力气,跳下他的掌心:“我们回去吧,这里我晚一些找人来收拾就好。”   “不用,”顾晏没再深究,而是道,“下人不清楚我的摆放习惯,掉下来的书不算多,我自己来就好。”   叶梓想了想,没再坚持。   反正方才书架倒得时候,已将那几本话本压在了其他书本之下。顾晏就是看见了,也不会想到他正在看那个。   叶梓坐在桌案边看着顾晏整理书本,后者从书山下抽出叶梓的衣服,放到桌上:“快换过来吧。”   叶梓没动。   这书房内又没有隔间,他现在变回人形,不得被顾晏全看见么?他们同床共枕几个月,倒也不是没有看过,可叶梓刚看完那种话本,满脑子都是些污秽不堪的画面,这时候让他再在顾晏面前换衣服,他断然不能接受。   叶梓脸上火烧火燎,好在他变回原形,顾晏根本看不出来。叶梓站起身,道:“我不在这里换。”   顾晏偏头看他,没明白他又怎么了:“那你要去哪里换?”   叶梓道:“我回屋去换。”   顾晏皱了皱眉:“你要这么出去?”   叶梓认真道:“对,就这么出去。”   反正二宝已经送走,他在王府里再没有畏惧的东西,无论人形还是草形,随便乱跑一点也不怕。   叶梓想到这里,不再理会顾晏,跳下桌案,蹦蹦跳跳地跑向了窗户:“我先回屋等你啦。”   “你――”顾晏的话还没说出口,那人已经跳出窗户,不见了踪影。   顾晏轻轻磨了一下牙。   这小混蛋,看来不收拾是不行了。   顾晏收回目光,继续任劳任怨收拾书房。他拾起几本书本,忽然在下方看见两本熟悉的封面。顾晏动作微顿一下,抬头看向书架。   担心打扫的婢女看见,他将这几本话本藏在了几本书后面。可如今,那几本书并没有倒下来,而这两本话本却落到了地上。   顾晏若有所思地偏了偏头,嘴角勾起些浅浅的笑意。   他不动声色地将话本放回原处,继续整理书架。   另一头,叶梓离开书房,一路小心避开府中下人,信步闲庭般在府中溜达。左右顾晏还要收拾一阵,他也不用急着回去,正好在院子里散心消消火气。   回想到方才看到的东西,脸上热度未消。   那话本中的用词太过大胆,叶梓看到后面都只是大致扫过,根本不敢细看,许多细节都记不太清楚。不过,从话本里的描写来看,那样做,对方应该会很开心的。   可若真这么做了,顾晏会不会觉得他放浪?   他原先是说过,那话本写得太放浪了。   但如果不这样做,万一顾晏真的对他厌倦了,那又该怎么办?   叶梓蹲在草丛边,困扰地叹了口气。   看样子,还是得再去看一次,看看那话本里有没有别的法子,又是怎么做的。   叶梓出神的想着,没留意身后有人接近,待他回过神来时,已被人一把抓进手里。   他下意识挣动一下,立即感觉到抓住他的那只手稚嫩娇小,俨然还是个孩童。   顾旭低头惊奇地看着手中的小绿草,还伸手轻轻拨弄了一下他的叶片。   叶梓察觉到他并无恶意,放心地打量起这孩子来。   救他那日,这孩子刚落了水,狼狈不堪,看不清模样。现在看来才发现,这孩子长得粉雕玉琢,一双眼睛明亮清透,格外漂亮。   就在此时,顾旭身后忽然有尖细的声音传来:“哟,五殿下,您这是在做什么呢,当心着点,可别摔了。”   顾旭将叶梓藏进衣袖里,转头道:“没什么,我堂兄和堂嫂呢,他们在何处?”   两名王府家丁走上来,道:“王爷和王妃现下正在书房,您不妨去堂屋等候如何?”   顾旭偏头想了想,道:“不,我去找他们,我要见堂嫂。”   “五殿下,五殿下!”   顾旭三两步跑远了,小太监朝家丁赔了个不是,追了上来。   顾旭跑得晃晃悠悠,叶梓在他手里也跟着晃晃悠悠,没一会儿就给晃晕了。   顾晏收拾完书房,刚要回屋,远远便听见有人叫他:“堂兄!”   顾晏转头看过去,就看见一个孩子朝他跑过来,一下扑进了他的怀里:“堂兄,我可见到你啦。”   顾晏一怔。   他没与顾旭接触过,更没有什么带孩子的经验,谁想到这五皇子一点也不认生,一来就往人怀里扑。顾晏活了两世,都没经历过如此情形,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推开他也不是,不推开也不是。   顾晏定了定心神,问:“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你和堂嫂。”顾旭道,“母妃都告诉我了,当时是堂嫂救了我。我本来早就想来向堂嫂道谢的,可没想到回去受了些风寒,母妃不让我出宫,一直到今日病好透了才肯让我出来呢。”   他说着,又想到了什么,将手里的小绿草高高举起,献宝似的给顾晏看:“堂兄,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叶梓被死死掐着根茎,无辜地扬起花穗看顾晏。   顾晏:“”   顾旭没注意到他的异样,自顾自道:“这是我方才在花坛里发现的,竟然没有种进土里,反倒立在草丛边。我还从没有见过这么奇特的草呢,而且闻起来也好香,我要把它送给堂嫂。”   他说着,还晃了晃手里的小绿草,将叶梓晃得头晕眼花。   叶梓欲哭无泪,心道你若再不放手,你堂嫂就要被你晃死了。   顾晏也看出叶梓有些难受,深吸一口气,道:“五殿下,将这小草给我吧,我去转交给王妃。”   顾旭迟疑地偏了偏头,道:“可我想亲手交给他。”   顾晏道:“他现在不方便。”   顾旭睁大眼睛看他,懵懂地问:“为什么不方便呀?”   顾晏耐着性子道:“王妃现在在休息,五殿下去前院等我,我一会儿叫他来见你可好?”   顾旭还想在说什么,他身后那小太监总算赶到了,忙朝顾晏行礼:“王爷赎罪,五殿下年纪小,又见您心切,这才私闯王府后院,您莫要怪罪。”   顾晏摇摇头:“无妨,先带五殿下下去吧。”   顾旭没有办法,只得将手中的小绿草交给顾晏,还一本正经嘱咐道:“你一定要亲手交给堂嫂啊。”   顾晏回答:“嗯,我会的。”   顾旭这才放下心来,跟着小太监离开了后院。   顾晏张开掌心,叶梓蔫哒哒地趴在他手心,抱怨道:“这熊孩子我都快被晃吐了。”   顾晏失笑,带着叶梓回了屋。   一炷香后,叶梓在堂屋再次见到了那熊孩子。   堂屋的椅子对七岁的小孩来说略微高了些,顾旭坐在上面,一双腿踩不到地,随意地在空中晃动着。   他与顾t是同胞兄弟,可二人长相不怎么相似,应当是继承了淑妃的容貌。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已能依稀看出俊秀的五官,长大后,恐怕又是个祸国殃民的小美人。   叶梓看了他一会儿,又转头看了看自家王爷,心里略微对比一下。   嗯,还是顾晏小时候好看一些。   顾旭一见叶梓进来,立即跳下椅子,朝他跑过来。这小孩也不知有什么癖好,没事就爱往人怀里扑。   叶梓见他跑得跌跌撞撞,怕他跌倒,连忙上前两步将他搂进怀里:“五殿下,当心啊。”   顾旭攀着叶梓的胳膊,脆生生道:“堂嫂,我终于见到你啦。”   这孩子乖巧又懂事,长得还好看,叶梓心头的火气一下消下去,温声道:“这么想见我么?”   “想呀。”顾旭仰头看着叶梓,崇拜道,“我还记得那日你救我的时候呢。你好厉害呀,竟然能飞过那么远的湖,把我从水里捞起来。母妃说救我的是堂嫂,我就立刻想来看你的。”   顾旭落水那时已经吓坏了,灌了好几口水之后,甚至意识都不怎么清醒。不过,他仍依稀记得,有人在他最绝望的时候,踏水而来,将他抱出了冰凉的湖水,救了他的性命。   在他那还未完全成型的意识小世界中,叶梓就是他遇到过最厉害的人了。   叶梓被他的乖巧模样萌得七荤八素,揉了一把他的头发,问:“用过晚膳了么?”   顾旭摇摇头:“还没有。”   叶梓乐得与他多呆一会儿,便道:“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就留在府里用晚膳吧。”   用晚膳时,顾旭坐在叶梓身旁,缠着叶梓叽里呱啦不停说话。   顾晏扫了他好几眼,厉声道:“五殿下,食不言。”   顾旭畏惧地看了看顾晏,乖乖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他原先对他这位堂兄并不了解,可几个时辰接触下来,他才明白,原来这位堂兄不像堂嫂那么温柔,反倒严厉得让他有些害怕。   叶梓瞧他那可怜模样,心有不忍,低声对顾晏道:“王爷,你别这么凶,吓到阿旭了。”   顾晏心里火气更盛,转头看他,毫不留情道:“你也一样,食不言。”   叶梓:“”   叶梓认了怂,轻轻“哦”了一声,也乖乖低头吃饭。   用过晚膳,顾旭还缠着叶梓陪他玩,不肯回宫。眼看顾晏脸色愈发阴沉,叶梓只得无奈道:“阿旭,时候不早了,你是不是该回宫了呀?”   顾旭玩得正兴起,一点也没有回去的意思。   他看了看身边的小太监,祈求地小声问:“我不能多呆一会儿吗?”   小太监审时度势,见瑞王府这两位主人都已有逐客之意,遂劝道:“五殿下,您看外面天都黑了,要再不回去,淑妃娘娘会担心的。”   顾旭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的确如小太监说的那样,只得低落道:“那我们回去吧,不能让母妃担心。”   小魔王发话,屋里所有人都松了口气。顾旭还没走出门,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头问叶梓:“堂嫂,我能不能与你学功夫呀?”   叶梓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顾旭一双眼亮晶晶的,期待道:“母妃先前就想帮我寻一位教导武艺的师父呢,可我觉得,那些人都没有你厉害,我能不能跟着你学呀?”   叶梓还没答话,憋了一肚子火的顾晏终于忍无可忍开口:“不行。” 第67章   最终, 顾旭被耐心耗尽的顾晏直接拎着后领扔出了王府。   可怜的小顾旭不敢怒也不敢言, 一步三回头,一双眼睛委屈巴巴地看着叶梓。看着那孩子委屈的小模样, 叶梓心里有些不忍,答应他改日还能来找他玩。   顾旭这才开心了些, 乖乖被小太监抱上了马车。   不过顾晏见状,心里的火气顿时更盛了些。   直到回了屋, 顾晏都没与叶梓说话。   叶梓偷瞄着顾晏的神色, 凑到他身边,试探道:“王爷,你生气了?”   顾晏扫了他一眼,脱下外袍搭在一旁的衣架上,没理人。   叶梓抿了抿唇,伸手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别生气啦,我又没答应阿旭教他功夫。”   顾晏瞪他:“你还想答应?”   “你果然生气了。”叶梓低头看着在床榻边坐下的顾晏,两只手在他脸上轻轻捏了一下,“顾子承,你有没有出息, 阿旭只有七岁!”   顾晏沉默一下, 道:“当初遇见你时,我也只有七岁。”   叶梓一怔。   顾晏一伸手便勾着叶梓的腰拉过来,扣在怀里:“七岁怎么了,你以为七岁的孩子当真什么也不懂?他懂得很。”   叶梓靠在他的怀里,仍由他抱着, 嘟囔道:“酸溜溜的,丢人。”   顾晏没再回答,静静抱着自家小王妃。顾晏的发冠已经解开,叶梓把玩着顾晏垂在胸前的一缕碎发,渐渐从他方才那句话中品出些什么独特的意味来。   叶梓抬头看他:“这么说,你七岁就对我有意了?”   顾晏眼眸微动,转开目光:“自然没有,你胡思乱想些什么?”   “那你见阿旭黏着我,为何如此敏感?”叶梓笑嘻嘻地说,“你莫不是怕他走上你过去的老路吧。”   顾晏被他气得急了,将人推开,兀自走进净房梳洗。叶梓一点不避讳,跟进去:“是不是嘛,到底是不是嘛?”   顾晏不松口:“不是。”   叶梓倚在净房门口看他:“你就承认吧,没什么丢人的,我不笑你。告诉我吧,你是不是从那时起就看上我了?你是不是觉得我那会儿特别的好,非常仰慕我?”   顾晏捧着清水洗了把脸,抬起头,轻声道:“你当初的确很好。”   水珠从他俊秀的眉骨滑落下来,顾晏取下一旁的帕子细致擦干,淡声道:“洒脱俊逸,傲然而立,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顾晏转头看他:“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好。”   当初的怀远,就像是凛冽寒冬中一束和煦温暖的阳光,冲破层层黑暗,消融冰雪,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他记不住自己究竟是何时开始在意起身边这个人,但不可否认的是,早在初次见面时,他便被这人身上的光芒吸引。   只是他当初不肯承认,也不愿相信。   顾晏这话说得太过直白,叶梓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偏头局促道:“只、只是过去吗?现在就不好了?”   “现在自然也好。”顾晏走出净房,牵过叶梓的手腕,温声道,“只是后来我发现,这人原来并非我想象中那样。这个傻瓜并非无坚不摧,他心软善良,会恐惧逃避,也会固执己见,只是许多时候,他不敢将这些表现出来。毕竟,他是来保护我的。”   “我若早些发现就好了,这样,就能早一些换我来护着他。”   叶梓心里抽动一下,酸楚又暖心。   他轻轻笑了笑,若无其事道:“好可惜啊,当初不知道你的想法,不然,不到十岁的小王爷欺负起来一定很有意思。”   顾晏扬了扬眉:“还想欺负我?”   叶梓被他看得心里发毛,顿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强撑道:“怎么了,就准你欺负我,不准我欺负你?”   “自然不是。”顾晏嘴角缓慢扬起一抹笑意,轻声道,“你若不提起这个,我还没想起来。先前我是不是说过,你若再敢在我面前变回原形私自跑掉,我会狠狠惩罚你。”   叶梓手指颤了颤,下意识想把手抽出来。可顾晏早准备,把他另一只手也抓紧,顺势将人压在净房外的墙面上。叶梓被顾晏困在方寸之间,彻底动弹不得。   逃也逃不掉,叶梓抬眼看他,可怜兮兮地认怂:“王爷我再也不敢了,你放过我这一次吧。”   顾晏眯着眼睛,贴在他耳边道:“放过你这一次?你若是初犯,我还能信你,可你自己算一算,这都多少次了?”   叶梓腿都软了,站也站不稳,脊背抵在冰凉的墙面上竭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知道今日恐怕彻底躲不过去了,叶梓自暴自弃道:“顾子承,你别逼我。”   听他这话,顾晏反倒来了些兴头,反问道:“逼你又如何?”   “你要敢逼我,我、我就”叶梓豁出去了,威胁道,“我就变回原形,我住外面去,再也不变回来,让你守活寡!”   顾晏平静地看他,眼中并无恼意。   叶梓道:“我真变了啊!”   叶梓闭上眼心一横,身上渐渐泛起一层淡淡的白芒。   与此同时,顾晏忽然伸手入怀,取出一样什么东西,往叶梓的手腕上一扣。只听一声清脆的铃音,叶梓身上的白芒褪去,仍是人形模样。   叶梓怔愣一下:“你对我做了什么?”   顾晏笑了笑,轻轻拨动一下叶梓手腕上的东西。   那是一枚小巧精致的银铃,用一根极细的红绳系着,扣在叶梓手腕上时自动收紧,落在叶梓纤细的手腕上,将他手腕衬得越发白皙。   顾晏解释道:“广虚道长走的时候留给我的小玩意,说是能增进我们的感情。戴上这个之后,你无法变回原形。而且,除非我同意,否则你无法将其摘下。”   叶梓:“”   增进感情??   那个满嘴跑火车的道长是故意整他的吧。   叶梓原本都想好了,变回原形藏起来,好生吓顾晏几天,逼他答应答应以后再不能欺负他,否则决不变回来。可谁能想到广虚子人都走了,还给他挖了一个坑。   叶梓顿时欲哭无泪。   最后的逃生之路也被堵死,叶梓彻底怂了,低声唤道:“子承,我错了。”   顾晏软硬不吃:“这会儿知道认错了,方才威胁我时,不还很能耐么?”   叶梓不敢接这茬,连忙转移话题道:“你先放开我好不好,你捏得我好疼啊。”   顾晏看了他一眼,将他放开。叶梓假意揉着手腕,不动声色地拽了拽手腕上的红绳,果真纹丝不动。他动作间,手腕上的银铃摇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顾晏玩味一笑:“这银铃与你很是相配,戴着好看。”   叶梓敢怒不敢言,小声嘟囔了句什么,却没敢再多与顾晏顶嘴。   谁知道广虚子还给顾晏留了多少整他的东西。   夜色渐深,顾晏揽着叶梓躺上床,按照惯例赏了个长长的睡前晚安吻。   叶梓被他吻得脸颊发烫,又想起先前在话本中看到的东西。他难耐地扭动一下,可顾晏却没再做什么,只是单纯地拥住他,闭上了眼睛。   叶梓半点睡意也没有,过了一会儿,他轻声唤道:“子承?”   顾晏睁开眼:“怎么了?”   叶梓抿了抿唇,不敢说:“没事。”   顾晏道:“没事就快休息,我明日还要早起上朝。”   叶梓“哦”了一声,想起今日的确时辰不早,若是再做些什么,顾晏明日肯定得误了早朝。他心中莫名有些失落,却不敢再多想,低低地道了声:“晚安。”   片刻后,叶梓的呼吸渐渐平顺下来,顾晏睁开眼,无奈地笑了笑,将人搂得更紧了些。   余下几日,叶梓待顾晏越发殷勤,百依百顺,不敢有半点忤逆。顾晏知道他在想什么,若无其事将他待自己的好安心收下,没提任何别的事情。   这日顾晏去上早朝,叶梓没安心在家待着,自己叫了辆马车,一早跑去宫门口等他。   这几日趁着顾晏忙于事务,叶梓又溜进书房几次,将那话本仔仔细细看了许多遍,还找秋棠给自己找了些旁的。叶梓忍着羞耻,阅览群书,自信自己现在已经能够出师,且经验丰富,决定找机会实践一番。   明日恰好休沐,顾晏没什么事务,上完早朝就能回府。叶梓在马车里耐心地等着,不一会儿就生出几分困意。   他这段时间被顾晏照料得好,原先伤了的元气基本补回来,不过仍有点容易犯困。   叶梓饮下两杯茶,压了压困意,就听见有人在马车外唤他。   来找他的人是靖和帝身边的太监,叶梓见过两次,还有些印象。他心里暗道不知那老东西又有什么事,下了马车。   太监道:“圣上刚下了早朝,听闻瑞王妃在宫门口等了许久,想让您进去说说话。”   叶梓应道:“那便劳烦公公带路。”   靖和帝传召没人敢不去,叶梓只得交代跟着他的家丁,转告顾晏他去了靖和帝那儿,自己跟着那太监去了。   靖和帝下了早朝,正在御书房里看折子。   太监将叶梓引到御书房门口,替他推开门,便不再进去了。叶梓脚步顿了下,踏进屋。   御书房内烧着暖香,桌上的香炉吐着袅袅青烟,靖和帝坐在桌案后方,静静翻看奏折。叶梓走到御前跪下,朝靖和帝行礼:“给陛下请安。”   靖和帝放下奏折,抬头看他:“起来吧。”   “是。”叶梓起身,低头等待靖和帝接下来的话。   靖和帝眯起眼睛看他,道:“听闻你前段时间身子不大好?”   叶梓顿时想起他用叶片给顾晏入药那短时间,王府内外将他怀有身孕的事情传得煞有其事,靖和帝多半是听到了些风言风语。   叶梓定了定心神,道:“前几日有些操劳,小病了一场,现下已经痊愈了,谢陛下关心。”   靖和帝点点头:“那便好,你和晏儿接连生病,尤其是晏儿,受伤了不说,还引出了旧疾。朕心头实在担心得很。前段时日一直想找机会去看看他,可又怕他正在病中,反倒惊扰了他养病。”   他在叶梓面前,倒是将这慈爱皇叔的模样扮演得淋漓尽致。   叶梓顿了顿,低声道:“托陛下的福,王爷他也已经好多了,听大夫的,再吃两贴药,应当就能痊愈。”   靖和帝叹息一声:“他那孩子固执得很,放着太医不看,偏要信那民间开医馆的。那民间的大夫,哪里有宫里的好?”   叶梓眼眸动了动,没说什么。   靖和帝端详着他的神色,继续道:“不过听闻你们先前还去城外游湖,恰好救了小五,应当身子是没事了。说到这个,朕还没谢你救了五皇子,想要什么赏赐,你尽可说来。”   叶梓屈膝跪下,道:“我与王爷去郊外散心,恰遇有人落水,才出手施救,不敢要什么赏赐。”   “该赏还是要赏的。”靖和帝道,“你既然不肯主动提,那不如这样,回头朕让人去捡捡,看有什么新鲜玩意,朕做个主给你挑些送去王府。这你该不会不收了吧?”   “多谢陛下。”   靖和帝没再说话,他随手翻了两本折子,忽然笑道:“说到小五,朕三个儿子里,他年纪最小,却最懂事。”   叶梓没回应,靖和帝又道:“朕还记得他小时候刚会说话时就叫了父皇,刚会走远些的路,就自己跌跌撞撞地走到了朕的御书房来。他前些日是不是还去你府上了?说是要给你登门道谢。明明也没人教他这么做,他自己就懂。”   叶梓道:“五殿下聪慧。”   “是啊,他太聪慧了。”靖和帝轻叹一声,“我一看见他,就会想起小时候的晏儿,那孩子过去也曾这么聪明懂事。”   靖和帝道:“听闻小五想让你教他功夫,习武强身还可自保,朕觉得是件好事。你意下如何?” 第68章   叶梓沉默了好一会儿, 才迟疑地回答:“我我武艺不精, 怕耽误了五殿下。宫中高手众多,陛下何愁找不到人教导五殿下。”   靖和帝笑道:“瑞王妃何必自谦, 你的功夫朕见识过,不必大内高手差。更何况, 像小五这年纪的孩子,最怕逼得太紧。他既然这么喜欢你, 在你手底下也能学得更用心。”   靖和帝将话说到了这份上, 叶梓不好再反驳,只得应了下来。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靖和帝道:“晏儿方才被我叫去与几名大臣商议些事务,现在应当已经出来了,你去吧,别让他等久了。”   叶梓朝靖和帝行了礼,退出了御书房。   刚出门,便看见顾晏在不远处的回廊中等他。见他出来,拧紧地眉头才松了些。   叶梓走过去,顾晏一点没顾忌御书房外一众太监宫人, 伸手把叶梓拥进怀里。   顾晏在叶梓耳边道:“你要再不出来, 我就要闯进去找你了。”   叶梓轻笑一声:“放过我吧王爷,还嫌旁人说我魅惑你,说得不够多?”   顾晏温声道:“对,我就是嫌他们说得不够多。我就要让他们看见我有多宝贝你,免得总有人从你身上动心思。”   叶梓心里暖洋洋的, 被顾晏牵着出了宫门。   二人上了马车,叶梓道:“靖和帝让我教阿旭功夫,你说他这又是玩的哪出?”   顾晏倒了两杯茶,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才道:“果真是靖和帝的行事作风,他在替五皇子找靠山。教就教吧,那老东西都开口了,总不能抗旨。”   叶梓一怔:“这要这么说来,他这么做,是想借我们保护阿旭?他知道有人在害阿旭?”   “应当是知道的。”顾晏道,“这次与五皇子去郊游的贤妃与德妃,分别扣了半年的份例,在场的太监侍卫宫人尽数处死,可就算是这样,靖和帝仍不可能放下心来。他找不出证据,也查不到究竟是谁要害他儿子。”   叶梓道:“所以,他只能找个人来保护阿旭。”   “不错。”顾晏道,“朝中如今分为三派,太子一党以护国公为首,三皇子那边也有一系亲王侯伯撑腰,剩下的便是些我父亲的旧部。现在有人要将五皇子拖入这夺嫡的浑水里,靖和帝想保他这小儿子,自然要想些别的出路。”   “这朝中除了我们,他恐怕已找不到旁人了。恰好你先前救了五皇子,五皇子又亲近你,他正好顺水推舟。”   叶梓忽然有些哭笑不得:“他算计来算计去,防了你大半辈子,最终却要仰仗你保护他儿子,这真是”   “还不止如此。”顾晏嗤笑一声,“你知道今日朝会上发生了什么吗?”   “什么?”   顾晏道:“方才在朝会上,靖和帝旧事重提,问及太子赈灾进程。太子支支吾吾答不出什么,靖和帝勃然大怒,正式废了太子的赈灾御史一职。”   “这”   顾晏道:“废了一个赈灾御史,便要补上一个。而且,靖和帝这次预备再多派遣一位督查御史,一同前往江南赈灾。”   “方才朝会后,靖和帝将我留了一下,就是说这件事。”顾晏停顿一下,道,“那老东西打算让我去。”   “不行,”叶梓想也不想道,“你不能去。”   叶梓脊背发凉,总算想明白靖和帝这是想做什么。   靖和帝将顾晏派去江南,留下叶梓在京中教导顾旭武艺。叶梓整日与顾旭在一起,不仅保护了顾旭的安危,另一方面,靖和帝也可借叶梓控制远在南边的顾晏。   而去了江南赈灾的顾晏,要是顺利解决灾害倒还好,可若出了什么岔子,靖和帝正好可以借题发挥。   顾晏轻叹一声,抚摸着叶梓的脊背:“别担心,这件事我早有预料,而且早已有所准备。”   “什么?”   顾晏道:“算一算时日,前世这个时候,我正好被派去北疆争战。我还记得,这段时日江南因为灾害久治不退,掀起了一场瘟疫。”   叶梓怔愣一下。   他还记得这件事。   江南那场瘟疫,与长安曾经掀起的那场症状格外相似。患了瘟疫之人,咳嗽不止,浑身发热,不消七日就会去世。当初,顾晏的父亲,前太子也是因为患了这瘟疫,先帝给他用上了有最好的汤药续命,也不过多撑了半月有余。   而江南这场瘟疫同样如此,一经爆发,左右不过一个多月,便殃及好几座城池。   最后,负责赈灾的大臣得了圣谕,将所有患了瘟疫的城池封锁,将城里所有百姓,患病的没患病的,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出这事的时候顾晏分身乏术,等他知道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虽然他不曾说过,但顾晏心中应当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着。   叶梓轻声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顾晏道:“我一直在命裴戈暗中寻找治疗那瘟疫的法子,就是在等这一天。虽然他还没完全研制出解药,可至少能延缓那疫病发作的时间。这次南下我准备带他一起去,我就不信,我几座城池的性命,我救不回来。”   叶梓抿了抿唇,被顾晏拥进怀里。   顾晏已经有了决断,他再说什么也没用。更何况,他了解顾晏,若他明知可以救下那些人,却什么也不去做,他心中定然不会好受。   叶梓停顿许久,低声问:“什么时候走呀?”   顾晏道:“过两日吧,我方才与靖和帝说了,有些事情得再安排一下。而且,江南赈灾的卷宗,我也要先看过才是。”   叶梓轻轻应了一声,伸手环住顾晏的腰,将他搂得更紧了些。   顾晏敢应下靖和帝的差事,定然对如何治灾,以及接下来如何该治疗疫症有所计划。原先叶梓还担心他会被靖和帝算计,但现在看来,南下赈灾也有顾晏自己的意愿。   唯一让叶梓不怎么开心的是,他们得分开好久。   顾晏轻笑道:“怎么了,这么舍不得我?”   “是呀。”叶梓咬着唇,声音低落,“你这一去,少则三月,多则半年,我得这么久见不到你呢。”   顾晏轻抚着身旁这人的脊背,低声笑了笑:“你与过去当真不一样了,以前我出征时,你若能这样抱着我不让我走,我定然就不会舍得离开了。”   叶梓把头埋在顾晏怀里,闷声道:“你怎么知道我当初不想。”   知道要分开半年时间,他已经难受成这个样子,若真的要让他们分开几年时间,他心里肯定更加难过。   顾晏眼眸微动一下,神情暗下来:“抱歉。”   叶梓道:“你不用对我说这些,我都明白的反正就是半年时间,我等你就是了。”   马车很快到了王府,二人回府稍作休息。   晚些时候,顾旭来了王府。   顾旭一下扑到叶梓怀里,兴奋道:“堂嫂,我听父皇说啦,你可以教我习武了对不对?”   叶梓想起这事还不怎么开心,勉强笑了笑:“是呀。”   顾旭听出他声音不太对,抬头睁着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看他:“堂嫂,你不开心么?”   叶梓一怔,摇摇头:“没有。”   “你就是不开心了。”顾旭神情顿时失落下来,懂事道,“对不起呀堂嫂,我把这件事说出去的,就是那天跟着我的吴公公,他回去将事情告诉我母妃了。母妃应当又告诉了父皇。”   “我不知道父皇会直接下旨,我回去告诉他,我不要你教了,你别不开心”   叶梓心里一软,温声道:“不是你的原因,我也不是因为这个心情不好。”   顾旭偏头看他,懵懂地问:“那是因为什么呀?”   叶梓迟疑道:“因为”   顾旭想了想,明白过来:“我知道了,是因为晏堂兄要走了是不是?”   “堂嫂别难过,有阿旭陪着你呢,不让你无聊的。”   正巧走到院中,听到顾旭这话的顾晏:“”   他轻轻磨了下牙,恶狠狠瞪了顾旭一眼。   这混蛋。   顾旭注意到顾晏到来,局促地放开了叶梓,乖乖唤了声:“堂兄。”   顾晏冷哼一声,就算做是回应了。   他走到院中,扬手一抛,将手中一柄长剑扔给了叶梓。   叶梓抬手接过,熟悉的重量与触感让他心底一颤。   叶梓怔愣看他:“这把剑”   顾晏道:“派人特意帮你打的,应当与你过去用的一样。”   叶梓伸手轻轻拂过剑身,剑身上雕刻的每一处花纹、轮廓,都与他记忆完美契合。虽然是第一次拿到这把剑,却像是早已对其非常熟悉。   顾晏道:“这把剑我找人铸了许久,总觉得还缺了些什么。直到现在才勉强是与你过去那把相近了些,你先用着,若有哪里不对,我再找人替你改。”   叶梓握住剑柄拔出两寸,铮然一声,银白剑光映照在他脸上,平添几分凌然寒意。   叶梓心头一暖,这人总能在这些不经意的时候,让他察觉到他的那一片赤子情谊。   叶梓将剑收了回去,道:“已经足够了,谢谢。”   顾晏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顾旭在一旁看了半晌,扬起两只手挥了挥:“我有吗?我有吗?我也想要剑!”   “你?”顾晏嘲弄一笑,指了指叶梓手里的剑,“那把剑你若举得起来,我就找人再帮你铸一把。”   顾旭眨眨眼,立即上前想拿叶梓的剑。   叶梓连忙往后躲了一下,责怪道:“王爷,别教孩子拿这么危险的东西。”   顾晏悠悠道:“顾家在马背上打下的天下,先帝九岁就能跟着骑马掠阵,上阵杀敌,他都七岁了,还在娇气什么?”   顾旭道:“就是就是!”   “别听他胡说八道。”叶梓转头进屋将那把长剑放好,走到树下折了两支树枝,递了一支给顾旭,“就用这个,练好了再想别的。”   顾旭接过树枝,不情不愿道:“好吧,谢谢师父。”   叶梓失笑:“你叫我什么?”   顾旭眨眨眼:“民间不都将传授自己武艺之人叫做师父的吗?”   虽是如此,但叶梓仍有些不习惯这说法,还没等他回应,顾晏走上来,从叶梓手里夺过了另一支树枝。   他轻轻挥动一下树枝,看向叶梓:“我们是不是还没有好好比试过一场?”   叶梓一愣。   他先前曾有机会与顾晏过了几招,那人对他所有武功路数了解得一清二楚,他毫无胜算。不过,那时他也并未使出全力,若全力以赴,结果如何还说不准。   他亲手教出来的弟子,他若真打不过,那可有些丢人了。   叶梓咧嘴一笑:“好呀,那不妨来比一场?”   “正有此意。”   叶梓转头看向顾旭:“阿旭,将树枝借我一下。”   顾晏静静等着叶梓从顾旭手里取过枝条,再嘱咐让那人躲远些,悠悠道:“不压点什么彩头?”   叶梓眼眸转了转,道:“王爷,你决定吧。”   顾晏道:“那就按照惯例,谁赢了就要无条件答应对方一个要求,如何?”   叶梓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银铃。   这银铃顾晏说到做到,好几日没帮他取下来,害他走到哪儿都铃音四起,也没办法变回原形。   叶梓思忖一下,道:“可以。”   顾晏嘴角勾起,手中枝条一展,率先朝叶梓迎面刺来。叶梓不紧不慢,那树枝快要接近他时,才挑开对方攻势,闪身躲开。   叶梓的武艺剑术,是当初先帝特意派人以杀手标准特意教导培训过的,所学每一招每一式,均狠辣凌冽,毫不留情。可偏偏他是个温软善良的性子,原本狠辣的剑招在他手里,多了几分从容忍让,以退为进。   顾晏最基础的武艺剑术都是叶梓所教,却半点没继承他这风格,反倒像极了当初教导叶梓剑招的那位师父。顾晏攻势极猛,加上又对叶梓的武功路数和应敌之策极为熟悉,竟让叶梓一时落了下风。   “师父加油!别输呀!”顾旭在一旁看得兴起,忍不住高喊道。   顾晏勾唇一笑,轻声道:“听见没,让你专心点,可别输了,师父。”   叶梓手一抖,险些没拿稳手中的树枝。   这人在这个节骨眼这么叫他,实在太犯规了。   叶梓憋了一肚子火气,渐渐开始认真起来。他这一认真,顾晏顿时觉得有些吃力。   这些年,顾晏身子不好,疏于练功,二人比试时间越长,他就越力不从心。   果真,片刻后,叶梓挥动枝条打在顾晏手背上,顾晏的手吃痛一松,枝条被生生打了出去。   叶梓胜了。   “哇,师父好棒!”顾旭蹦蹦跳跳跑过来,抱住叶梓的手臂,“师父太厉害了。”   顾晏走过来,笑道:“是啊,师父可真厉害。”   叶梓受不了他这么叫自己,脸颊微微发烫,偏头道:“你别这么叫我。”   顾旭不知所以,挡在叶梓面前,仰头一本正经道:“就是,堂兄不能这么叫堂嫂,只有我能叫。”   顾晏故作不解道:“哦,那我应该怎么叫?”   顾旭想了想,认真道:“应该要叫娘子才对。”   叶梓簇然红了耳根。   叶梓不敢再让顾晏待在这儿,将他赶去书房,自己留在后院教顾旭基本功。   靖和帝没有说错,顾旭果真天资聪颖,一点即透,才两个时辰,就将叶梓教的东西全部融会贯通。   用完晚膳,叶梓送走了顾旭,去书房寻顾晏。顾晏在书房待了一整个下午,连晚膳都没顾得上吃,叶梓让后厨准备了些粥菜,亲自端去了书房。   推开书房的门,顾晏眉头紧锁,正在翻阅江南水患的卷宗。   叶梓把东西放下,笑道:“瑞亲王何故如此勤于政务,连饭都不吃了?”   顾晏将手中的卷宗一丢,按了按酸胀的眉心:“顾N那个蠢货,行事也太胡闹了。”   顾N,就是当今太子的名讳。   “不想看就先不看了,吃点东西。”叶梓盛了碗粥递给他。   顾晏却没接,摇摇头:“不用。”   “不行。”叶梓道,“你身子刚养好一些,不是拿来给你这么糟践的。”   叶梓道:“你这样,我可不放心你一个人出门。回头我定要叮嘱司危,让他盯紧你用膳喝药。”   “好了,我吃还不行吗?”顾晏把面前的卷宗往旁边挪了挪,接过粥碗,一口一口缓慢喝起来。   叶梓俯身扫了几眼桌上的卷宗,这些事情他不怎么明白,不过也能看出事情的确不太乐观。   顾晏却没再提这些,而是道:“那混小子走了?”   叶梓道:“早走了,今日被我累得够呛,还不知明日敢不敢来。”   顾晏嗤笑一声:“他若吃这点苦头就打了退堂鼓,长大也没什么出息。”   叶梓却是敛下眼,像是欲言又止。   顾晏注意到他的神情,问:“你想说什么?”   “阿旭这孩子”叶梓沉默一下,缓慢道,“我好像有点明白靖和帝为什么想保他了,他是不是想”   顾晏道:“你猜得没错。”   “靖和帝想立顾旭为储。”   叶梓眼神暗了暗,若真是这样,太子和顾t会让他安稳地活着么?   顾晏道:“如今这三个皇子里,顾N虽为太子,可他才华权谋皆弱,空有一身武艺,说白了就是废物一个。顾t虽然才华出众,可他心思太重,且因为他生母之事,一直与靖和帝的关系不冷不热,靖和帝信不过他。”   “唯有顾旭,他天资聪颖,只要好生教导,日后必成大器。”   叶梓道:“可他还这么小”   “小么?”顾晏轻笑一声,“别忘了,我被先帝带在身边,当做未来储君教导时,可比他还小。”   叶梓敛下眼,不知在想什么。   顾晏将粥碗放下,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好了,干嘛这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太子那边对付顾t都自顾不暇,顾t身边有那只小麻雀在,更不会动我们。靖和帝既然把顾旭交给你,你就好生护着他,我们坐山观虎斗,说不定,你还能做未来太傅。”   “王爷”叶梓轻声打断,“我不想做太傅。”   顾晏往旁边让了让,让出一半座椅让叶梓坐下:“我明白,你不想卷入这些,也不想看那孩子卷入这些。可他生在宫廷,这些是他注定要面对的,你改变不了。”   叶梓轻轻应了声。   与顾旭相处的很多时候,他都能从那孩子身上,看到顾晏过去的模样。   他没有过去的记忆,不知道当初被先帝好生护在身边的小顾晏,是如何挺过巨变,从那样一个单纯无争的性子,变作现在这般,可以冷眼旁观他人百般算计的模样。   他私心地不希望顾旭也经历这些事情。   不过顾晏说得对,他再杞人忧天,也没办法改变这些。   顾晏的手桌面上,叶梓低头扫了一眼,在他手背上看见一条淡淡的红痕。   是他下午比试时打伤的。   叶梓蹭地站起身:“都肿起来了,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顾晏不以为意地笑笑:“就这么点伤,明日就消下去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抱歉,我那会儿下手太重了,我去给你找药膏敷一敷。”   说完,叶梓立即出了门,很快就取了药膏和冷水回来。   叶梓用冷水浸湿帕子,敷在顾晏的手背上,责备道:“你怎么这么傻的,受伤了也不说,早涂点药哪会肿成这样。”   顾晏温声道:“真没事,一点也不疼,我自己也没注意。”   这显然是只说来哄叶梓宽心的,叶梓懒得与他理论,冷敷了一会儿后,才用手指沾了些药膏,轻柔地涂抹上去。   顾晏见他这焦急又专注的模样,心里一动,低声逗道:“而且,就算是疼也不能说。在顾旭那个小混蛋面前,我不得留点面子?”   “是吧,师父?”   叶梓手一抖,将药膏抹歪了。   叶梓愤愤:“顾子承!”   顾晏语调从容不迫:“在呢,师父。”   叶梓瞪他:“不、不许这么叫我。”   顾晏含笑道:“为何?你不就是我师父么?你今日还赢了我呢。”   这称呼被顾晏叫出来拿腔拿调,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禁忌感。叶梓被他叫得面红耳赤,深吸一口气:“你就是报复我是不是?你见我答应教顾旭功夫,所以生气吃醋是不是?”   顾晏毫不隐瞒:“没错。”   “你――”   叶梓气得脸都红了,也不知该怎么发泄,拉过顾晏的衣领,对着那人的唇狠狠咬了上去。   在二人亲近时,叶梓鲜少作为主动的一方。   他喜欢顾晏亲吻他时候的模样,温柔得让他沉沦,又强势得让他害怕。   就算每次由叶梓先挑起来,顾晏也总会很快夺回主动权。可唯独这次,顾晏一动也不动,仍由叶梓发狠地吻他。   不知过去多久,叶梓放开他,二人呼吸都有些不顺。   叶梓喘息两下,正要说什么,却被顾晏一把拉过去,坐到他腿上。   二人的距离贴得太近,叶梓一下便感觉到身下传来的某些异样的触感。 第69章   叶梓脸上簇然腾起红晕。   “王、王爷”叶梓紧张得舌头都在打结, 下意识想起身, 却被顾晏搂得更紧了。   顾晏埋在他颈间,低声道:“别动, 我就想抱抱你。”   对于即将来临的分别,不只是叶梓心里不好受, 顾晏更是。他用了这么大的力气,才换来与他家小王妃这么短时间的相处, 让他现在离开, 他心头的不舍不比叶梓少。   叶梓意识到这些,挣动的动作停了下来。   不过顾晏当真没再对他做什么,专心致志继续看起了桌案上卷宗。治灾治了大半年,所有郡县资料、灾害与救治过程、还有当地过去曾经受灾的情况,方方面面,顾晏都必须在这两日内看完。   瑞亲王闲散了许多年,头一次这么事务繁忙。   叶梓红着脸乖乖被人搂在怀里,一动也不敢动。   方才那个吻让他也有些动情,但看了顾晏这副模样,他不敢再打扰他。   顾晏表面岿然不动, 细致地在卷宗上标注, 可只有叶梓才知道,他身下感受到的那热度一直未曾消下去。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待到顾晏标注完第三本卷宗,叶梓终于有些耐不住了。   叶梓轻轻动了下腰,立即被顾晏瞪了一眼:“别乱动。”   叶梓眼底起了层水汽, 觉得自己都要被那热度烫熟了。都到了这个地步,叶梓哪里还看不出这人就是在欺负他。   叶梓沉默一会儿,轻声道:“子承,今日我们比武的约定,可还算数?”   他们今日比武前有过约定,谁若是胜了,就能向另一方提出一个要求,另一方不可不答应。   顾晏低头看他,笑道:“自然算数。怎么,你想好要什么了?”   叶梓羞赧地低下头。   他想了想自己在话本里看到的东西,心一横,伸手直接按在了那让他局促不安的地方。   顾晏呼吸一滞。   顾晏本意只想逗一逗叶梓,没想到他能做到这个地步。这还不止,叶梓观察着他的反应,见他并未表现出恼怒,颤抖的手指轻轻动了几下。   顾晏彻底耐不住了,他拉过叶梓的手,警告地看他:“阿梓,别胡闹。”   叶梓等的就是这时候。借着顾晏松懈的时机,叶梓从他怀中滑了出去。不过叶梓并未趁机逃开,而是低头掀开铺在桌案上的绸布,弯腰躲了进去。   叶梓跪坐在顾晏面前,掀起绸布仰头看他,紧张得手指颤抖:“那你答应我,一会儿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许乱动。”   顾晏神情彻底变了。   夜色已深,书房的烛火渐渐暗了下来。守院的婢女取来灯油,敲响了书房的门。说明来意,她候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顾晏压低的声音:“进来。”   自家王爷的声音带了几分哑意,婢女疑惑地偏了偏头,推门进去。   屋内只有顾晏一个人。婢女走到桌案前添灯油,借着晦暗的灯火观察那人的神色,问道:“王爷是身子不舒服么,可需要奴婢去请大夫?”   顾晏闭了闭眼,低声道:“不必,下去吧。”   婢女应了声,不再多言,转头合上门出去了。踏出房门时她才恍然想起,先前瑞王妃不是进了书房么,是何时离开的,怎么她没看见?   书房内重归寂静,顾晏忽然道:“人都走了,还不快出来。”   桌案下的绸布动了动,叶梓面红耳赤地爬了出来。他眼底的水汽尚未消散,嘴唇红得有些不自然,唇角像是还磨破了些。   叶梓缓慢爬到顾晏怀里,把头抵在顾晏胸膛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委屈道:“你好过分。”   他声音沙哑得过分,气若游丝。   顾晏难耐地深吸一口气,伸手在他的嘴唇上摩挲一下,沉声道:“方才是谁比较过分?”   叶梓偏头躲了一下,抿了抿磨破的嘴唇,委屈得说不出话来。   在书房做这种事,的确很难为情。   可他事先哪里知道会有人突然进来,听见敲门声时他吓得都快心脏骤停了。更让他没想到的是,顾晏竟让那婢女进了门。   这万一要是被人发现――   叶梓脸上更热了几分,不敢再想下去,埋在顾晏怀里低声道:“嗓子疼。”   听他这么说,顾晏心里的邪火更甚。但想到自己方才待他的确有些恶劣,不敢再对这人做什么,耐着性子给他倒了杯茶:“喝点茶,润润喉。”   叶梓轻轻应了声,就着顾晏的手喝了一口。   茶水温度适宜,可叶梓嗓子疼得厉害,热茶入喉更是觉得火烧火燎,一口下去就不肯再喝。   顾晏把人搂在怀里,察觉到怀中人气息慢慢平复下来,才质问道:“你哪里学来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   他话音一出,顿时想起前不久叶梓在书房被他发现偷看话本的事情。   那时他还当叶梓有些想做那档子事,却不好意思向他开口,这才去偷看话本。   这些时日,顾晏故意晾着他,就是为了逼他耐不住,主动来找他。   可谁知道,这人竟是为了   “别问了”叶梓眼中氤氲着水汽,像是累极了,有气无力抱怨道,“我若早知道这事这么累,我才不与你做。明明那上面说很舒服的”   顾晏故意问:“哪里说的?”   叶梓又不说话了。   顾晏懒得再与他装下去,直接道:“明日我便将那些话本全扔了,你以后不许再看。”   叶梓一怔:“你怎么知道?”   他话音刚落,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   顾晏低头看他,似笑非笑:“不打自招了?”   叶梓不敢再多说什么,搂紧了顾晏,在他脖颈间讨好地蹭了蹭。   顾晏轻轻抚摸着他的脊背,问:“说吧,为何要这样?”   叶梓支吾半天,才如实道:“寻常人家的夫妻,若长期不行房事,感情必然会不好。我就是怕”   他话未说完,顾晏低声问:“怕我对你的感情不如过去?所以你就找来话本,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用来讨好我?”   叶梓难为情地把头闷在顾晏胸口,半晌,轻轻点了点头。   “你真是”顾晏又心疼又好笑,将人一把从怀里拎出来,不由分说吻上去。   顾晏把叶梓困在怀里,温柔细致地亲吻。叶梓被吻得餍足,连带着嗓子都没这么疼了。   半晌,顾晏放开他。   二人距离仍隔得很近,近到只要一张口就能碰到对方。顾晏在叶梓唇边轻啄着,道:“阿梓,我过去说要罚你,大多只是为了吓唬你,从没有真的对你做过什么。”   叶梓从他的语气里感觉到了几分危险的意味,下意识想躲,却被人强硬地拉回来。   顾晏在他唇边泄愤地轻咬了一下,继续道:“你再这样,我真的会罚你,狠狠地罚你。”   叶梓浑身颤了颤。   顾晏退后几分,无奈地看他,叹息一声:“是不是要让我狠狠地罚你一次,罚到你哭出来,你才能相信我对你的心意?”   叶梓被他逼问得说不出话来。   他并非不相信顾晏的心意,只是他太喜欢这个人了,喜欢得小心翼翼,患得患失。正因为这样,他才会担心,顾晏有一天会没那么喜欢他了,那份感情哪怕损失一分一毫,他也受不了。   说到底,他觉得自己与顾晏之间的付出是不平等的。   顾晏为了他,实在付出得太多了。   重活一世,顾晏要用多大的力气才能支撑着自己等到现在,与他重新相爱。   而他呢?   他将他们之间的过往忘得一干二净,没心没肺的活到现在,到现在还在毫无愧疚地接受这人对他的好。   叶梓停顿许久,忽然道:“子承,你误会我了。”   “我没有不相信你,一点也没有。”叶梓拥住顾晏,缓慢道,“我是怕你感觉不到我对你的喜欢。我什么也不能为你做,而你却为了做了太多事,我就是想着要怎么补偿你。你先前说,想待我再好一些,我也一样。”   叶梓闭上眼,轻声道:“你先前说我有私心,我的确是有的。而且,我不仅有私心,我还贪心极了。我想要你永远念着我,忘不掉我的好,我想要你的心里永远只有我,任何旁的事物都进不去。”   顾晏心口快速跳了两下,他难耐地闭了闭眼,克制道:“好了,别再说下去了。”   叶梓抬头看他:“什么?”   顾晏的手在叶梓腰间徐徐摩挲,道:“你再说下去,我真的”   他稍稍停顿一下,笑道:“若今夜再对你做点什么,你还受得住么?”   叶梓听懂了他的意思,脸上一热,局促道:“我、我哪有这么弱不禁风。”   顾晏无奈地叹了声:“就是你受得住,我也受不住。”   “阿梓,我就要走了,你怎么偏巧要在这时候招我呢?”顾晏在他额头轻轻吻了一下,无比怅然道,“若真与你做些什么,我哪里还舍得离开你。”   食髓知味,尝过了世间至美滋味的他,怎么还能安心地丢下这人,去那么远的地方。   叶梓赧然,吞吞吐吐道:“那那我等你回来,回来我们再”   顾晏眼神亮了亮:“这是你说的?”   叶梓点点头:“嗯”   顾晏满意地摸了摸他的头发,道:“好了,时辰已经不早,快回去歇着吧。”   叶梓不肯走,坚持道:“我留在这里陪你。”   顾晏也想再与他多待会儿,没有拒绝。   二人不再说话,屋内一时只剩书页翻动的声音。   叶梓靠在顾晏肩头,陪他一起整理卷宗。二人之间不再有任何旖旎的气氛,只是静静待在一起,享受这最后的相处时光。   两日后,顾晏随靖和帝新派遣的赈灾御史一道,离开长安,前往江南。   叶梓虽百般不舍,却只能留在长安,每日靠教导顾旭武艺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转眼十多天过去,叶梓总算受到了来自顾晏的传信。   顾晏一行走了水路,仍在路上花费了十日才到达江南。   顾晏传来的信件一改往日利落的性子,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沿途见闻,又事无巨细地询问了叶梓的近况,字里行间全是相思之意。   叶梓小心翼翼地将那书信仔仔细细看了数遍,越看心头越不好受。   这种感觉,比他过去预想得更加难捱。   可更难捱的是,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收到顾晏那边的传信。   “堂嫂,你怎么又走神了呀?”稚嫩的童音在叶梓身旁响起。   叶梓恍然回神,摇摇头:“没事。”   原本顾旭要叫叶梓师父,虽然有些不合礼数,但叶梓也没觉得有太多不妥。可自从顾晏那么一闹之后,叶梓听见这两个字就浑身不自在,从第二日起就勒令顾旭不许这样叫他。   叶梓坐在院中的石桌旁,抬起头,顾旭拎着把木剑,朝他跑过来。   这半个多月来,顾旭进步神速,已将叶梓教给他的基本功法全部学会了,还多学了一套基础剑招。顾旭缠着他想学新的,可叶梓怕他急功冒进,传授完最基础的那套剑招后,就没再继续教下去。   为了安抚顾旭,叶梓只好亲手帮他削了把木剑,让他平时能挥着玩。   顾旭蹲在叶梓身边,仰头看他:“堂嫂是不是在想堂兄呀?”   叶梓戳了一下他的额头:“人小鬼大,你懂什么?”   顾旭摸了摸额头,笑道:“我懂的呀,往日母妃独自在宫中时,就是这般思念父皇的。阿旭观察过,母妃每次思念父皇时,总叹气。一盏茶的功夫,能叹七八次气。堂嫂方才更多,足有十多次呢。”   叶梓哭笑不得,板着脸教训道:“让你去好好练剑,你却在这里数我叹了多少次气。阿旭,你是不是又想被罚倒立了?”   顾旭缩了缩脖子,道:“不想,堂嫂别罚我。”   顾旭又道:“可我已经把堂嫂教的东西全学会啦,堂嫂真的不能教我些新的么?”   叶梓摇摇头:“学武最忌急功近利,尤其是你如今正在学最基础的身法武学,更是半点懈怠不得。习武就是这样,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反复练习,枯燥得很。怎么,现在后悔了?”   顾旭道:“怎么可能后悔,练就练,我一定会练好的。”   二人正说着话,家丁领着两人走进了院子。   是顾t和小灰雀。   叶梓一怔,打发走了家丁,才道:“雀儿,好久不见啦。”   小灰雀走到叶梓面前,毫不客气地坐在他身边:“是啊是啊。都怪阿t,这么久不让我出一次宫,今日还是我和他生气,他才愿意带我出来的。”   顾t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朝叶梓打了个招呼:“堂嫂,近来可好。”   叶梓点点头,就听小灰雀又道:“咦,这就是阿t的弟弟吗,长得与阿t一点也不像嘛。”   顾旭怯生生地躲在叶梓身后,先乖巧地唤了声“三皇兄”,而后又懵懂问道:“这位是皇嫂吗?”   叶梓语塞,小灰雀却一本正经道:“我不是皇嫂,我是阿t的相公。咦,可是这样的话,你应该怎么叫我呢”   叶梓:“”   顾t:“”   顾t扶额:“雀儿,别胡说八道。”   小灰雀难以置信地看他,不依道:“方才在宫里,你明明答应我当你相公的,你还叫了我好几次,你怎么能耍赖呢!”   顾t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精彩。   叶梓忙清了清嗓子,打断道:“好了雀儿,你难得来看我一次,别说这些了。三殿下请坐吧。”   小灰雀瞪着顾t,愤愤道:“回去再收拾你。”   顾t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一眼,平静道:“好,回去再说。”   叶梓将二人这互动看在心里,不由为小灰雀捏了把汗。   可怜这小傻鸟,还不知道自己即将大难临头。   几人坐在院中品茶。   半晌,顾t忽然问:“堂嫂这几日,可有堂兄的消息?”   叶梓摇摇头,如实道:“前段时间还收到过他的传信,这几日却没有了,或许是那边事务繁多吧。怎么?”   顾t敛下眼,眉宇间带了几分愁色:“这两日从江南传来消息,不少郡县掀起了某种难以根治的疫症,堂嫂知道这件事么?”   自从顾晏离开后,叶梓每日都老实待在王府里,不怎么打听外面的消息。   不过江南会有瘟疫传播的事情,顾晏先前就与叶梓提过,因此他也并未太过惊讶,只是道:“我不知道。”   顾t又道:“我听说,有瘟疫传播的某一处城池,恰好与赈灾使一行落榻之处相距不远,堂兄带了人进去,想设法救那里的百姓。”   叶梓心里咯噔一下,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叶梓哑声问:“然后呢?”   顾t轻叹一声,摇头道:“我也不知消息来源是否准确,听他们说,堂兄似乎也被染上了瘟疫。”   叶梓手一抖,杯中滚烫的茶水洒出来,溅在他手背上。   “小叶子!你当心一点啊。”小灰雀连忙夺过他手里的茶杯,用衣袖给他擦了擦手上的茶水。   白皙的肌肤很快泛起一小片红痕,可叶梓却像一点也感觉不到疼似的,怔然道:“不会的,他带了那么多人过去,身边还有大夫,没道理防不住疫症的。”   顾t应了声,忙安抚道:“是啊,堂嫂也不必太担心。天高路远,或许是消息传错了也不一定,我回去再让人打听打听,有了新的消息,会立即来告诉堂嫂。”   叶梓垂眸道:“好。”   众人又小坐了一会儿,可叶梓却已经没什么心思招待他们。顾t看出他的心事,率先拉着小灰雀向他道别。   临走前,顾t对叶梓道:“我明白堂嫂担忧堂兄安危,也知晓父皇将堂嫂留在长安的深意。先前堂兄帮了我不少,若堂嫂有需要,只要堂嫂信得过我,我都会尽力相帮。”   顾t走时,将顾旭也带回了宫里。   将他们送走后,叶梓在王府里坐立难安许久,终于忍不住,叫人备了辆马车出城。   叶梓下车步行片刻,见到了那竹林深处的小院。裴婉儿正在院里晒制草药。   见叶梓来了,裴婉儿连忙迎上来:“瑞王妃今日怎么来了,是来见温姐姐的?她正在午睡,要我去叫她吗?”   叶梓面色泛白,摇了摇头:“不必,我是来找婉儿姑娘的。”   裴婉儿忙引着叶梓在院中坐下,瞧着他的脸色,担忧地问:“王妃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差成这样?”   叶梓灌了一口茶水,才稍稍平复下来:“我来,是想问婉儿姑娘一件事。”   裴婉儿道:“您问,小女一定知无不言。”   叶梓深吸一口气,道:“我听王爷说,他先前拜托裴大夫研制过治疗二十年前长安城疫症的解药。”   裴婉儿脸色变了变,苦恼道:“这件事啊,兄长不让我说的。”   叶梓道:“王爷与我说过一些,不算是婉儿姑娘泄密,不过,这其中有些事情,我想找婉儿姑娘核实一下。”   叶梓停顿一下,又问:“裴大夫到底研制出解药了么?”   裴婉儿咬了咬唇,像是有些迟疑。   叶梓急切道:“这件事对我很重要,希望婉儿姑娘如实告知。”   裴婉儿沉默许久,才道:“其实,兄长的确有些进展,但又没有。”   “有又没有何意?”   “也罢,兄长原本不让我说出来,可既然是王妃要问,应当也不算是外人。”裴婉儿道,“我与兄长十年前被王爷救下,安顿在长安城中。从那时起,王爷便托我兄长调查过去那疫症的根源,以及如何治疗。我兄长研究十载,虽有些成效,但仍未能真正找到解法。   直到不久前,王爷带来了一些药渣。”   “我兄长在药渣中发现了一味奇特的药材,他不知道那药材是什么,却能看出,那是一味能解百毒的草药。兄长说那或许是根治疫症唯一方法。”   “可是王爷不同意。”   裴婉儿拨楞着手中的药材,纳闷道:“那药材分明是王爷带来的,可我兄长与他说了这些,想让他再给我们一些那种草药之后,他却不同意了。王爷不仅并未告诉兄长那草药是什么,也不许他再提这件事。”   “我与兄长一直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明明只是一味药而已”   裴戈兄妹想不明白,可叶梓却明白这是为什么。   因为那味药不是别的,是叶梓自己。   叶梓嘴唇颤了颤,哑声道:“也就是说,裴大夫至今,还未研制出如何根治那疫症对么?”   裴婉儿头一次见叶梓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下疑惑,却还是如实道:“兄长研制出了些缓和病情的药物,或许可以延缓病发,争取一些时间。”   “能有多少时间?”   裴婉儿斟酌一下,道:“不会超过一个月。” 第70章   叶梓浑浑噩噩回了瑞王府。   天色已经暗下来, 瑞王府内灯火通明。   已然入夏, 天气燥热得有些发闷,就算是在夜里也没有多少凉爽之意。可叶梓仍旧通体生寒, 四肢冰冷得可怕。   叶梓呆坐在院中,心头全是悔意。   他竟然真的顺从了那老皇帝的意愿, 留在这冰冷的皇城中,放任顾晏独自去那千山万水外, 那么危险重重的地方。   他怎么会答应顾晏去独自涉险, 还云淡风轻地说,要在这里等他回来。   不行,他不能让顾晏独自在那个地方。   他得去找他。   叶梓脑中昏昏沉沉,下意识朝院外走去,守在院子里的秋棠和秋萝连忙跟过来:“王妃,这么晚了,您这是要去哪里?”   叶梓恍惚道:“我要出城,不我要先进宫一趟。”   秋萝与秋棠对视一眼,秋萝低声道:“王妃,现下宫门已关, 您您有什么急事么?”   叶梓恍然回神, 沉默片刻,道:“没事了,你们先下去吧,我回屋。”   说完,他转头朝屋内走去, 合上了房门。   三皇子寝宫内。   顾t照往常一样起了个大早,手臂一伸,却触到了个温软的躯体。他转过头去,小少年正躺在他身旁,睡得正香。   小灰雀眼尾泛着殷红,像是哭过似的,还有些轻微红肿。他身上的丝被随着顾t起身而滑落几分,露出小片光洁白皙的肩膀。从脖颈到肩膀的肌肤上,残存着几个暧昧的红痕。   顾t呼吸一滞,不自在转过眼,不敢再多看。   殿外的门被轻轻敲了两下,顾t下意识拉起丝被将小灰雀裹好,自己披着衣服起身。殿门打开,来者是顾t宫里的小太监。   顾t问:“怎么了?”   小太监道:“瑞王妃找您,现下就在宫门口。”   顾t点点头:“嗯,我换身衣服就去。”   他正要进门,忽然脚步微顿,转头吩咐道:“让御膳房做些清淡的早膳,多做一些,送到我寝宫来。”   小太监应了下来,踌躇地朝殿内望了一眼:“三殿下,里面那位”   顾t脸色一沉。   小太监惊觉自己说错话,忙低头道:“奴才说错了,三殿下寝宫里没有旁人。”   顾t没再说什么,合上了殿门。   一炷香后,顾t在宫门口见到了叶梓。   那人面色苍白,眼神中难掩疲惫,像是一夜没睡的模样。   叶梓的确一夜没睡。   他昨夜从竹屋回来后便一直忧心忡忡,根本无法入睡,恨不得立刻出城去江南寻顾晏。可他又想起自己长安城里还有许多未尽之事。   他原本是该留在长安照料顾旭的,若他就这么走了,那孩子该怎么办?   无论如何,那孩子是无辜的。   叶梓想起顾t前一日对他所言,若有需要可以来找他。因此,叶梓熬了一夜,顾不得天还没完全亮,一早就跑来宫门口等着。   不等顾t开口,叶梓率先道:“我要离开这里。”   顾t眼眸稍稍敛下,问:“堂嫂已经决定了?父皇那边”   叶梓淡淡道:“我管他做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   靖和帝那老东西最好祈祷顾晏没事,否则他就是死,也要让那老东西付出代价。   叶梓自然不敢在顾t面前说这些,只是道:“我唯独放心不下的,就是五皇子。”   他顿了顿,又道:“三殿下,我知道你与王爷有过协定,他答应帮你对付太子一脉,扶你坐上皇位。我现在也能答应,阿旭绝不会干涉你夺位,你”   叶梓已将话摊开,顾t也没再遮掩。他轻笑一声,道:“堂嫂多虑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小五还是个孩子,元晦从未想过要对他动手。”   “不仅如此,他是我的同胞兄弟,我自然会照顾好他。”   叶梓抬眼看向顾t,像是在确认他这话究竟是真还是假。   在叶梓的记忆中,顾旭从未卷进过皇权争夺。那时候,顾晏与太子斗得你死我活,顾t渔翁得利。五皇子始终安稳长大,直到顾t称帝,将他封作亲王,遣去封地,做了一世闲散王爷。   顾t对他这弟弟的确算是仁至义尽。   叶梓稍稍放心下来,才道:“如此,便多谢了。”   叶梓又道:“对了,我离开之后,还要劳烦三殿下多照顾照顾雀儿。他性子单纯,不懂这些勾心斗角之事,三殿下多费心。”   想到那人,顾t嘴角弯了弯,温声道:“应该的。”   叶梓这才道别顾t离开,上了瑞王府的马车。马车扬长而去,顾t若有所思地盯着叶梓离开的方向,浅浅的叹息了一声。   顾t回到寝殿,桌案上已经按照他的吩咐摆满了早膳。顾t目不斜视,走进内室。床榻上,原本安稳睡着的人已经完全蜷进了丝被里,盖得严严实实,只落了几缕发丝在外面。   薄薄的丝被鼓起一个小包,顾t走到床边:“醒了还不起?”   小鼓包轻轻动了下,小灰雀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不出来,你是坏人。”   顾t声音放柔下来:“你生气了?”   “我当然生气了。”那声音中还带了几分沙哑,委屈道,“说话不算话,明明说好我是相公的。”   顾t默然,只得迁就道:“以后再让你当相公好不好,先出来吃点东西。”   小灰雀沉默片刻,道:“这是你说的,不许耍赖。”   顾t弯了弯嘴角,无声地摇了摇头,嘴上仍应道:“嗯,不耍赖。”   叶梓回到瑞王府稍作收拾,他要带的东西不多,只简单整理了些细碎银两和衣物。   收拾完毕后,叶梓又叫来秋棠与秋萝,将自己要离开的事情告诉了她们。叶梓没说怀疑顾晏患病之事,两个丫头还当他只是惦记顾晏,没有多做怀疑。   刚叮嘱完两个丫头,顾旭就到了王府。   叶梓没多说什么,如同往常一样指导他练剑。还没练多久,顾旭忽然停了下来。他转头试探地看了一眼叶梓,道:“堂嫂,阿旭有点饿了。”   叶梓道:“阿旭想吃什么,我让人帮你做。”   顾旭想了想,道:“我想吃西街口卖的糖糕,堂嫂陪我去买好不好?”   街市上,叶梓牵着顾旭缓慢走在人群中。顾旭另一只手拿着一块热腾腾的糖糕,美滋滋地吃着。叶梓一路上都在想该怎么想顾旭解释自己要离开的事情,二人刚走到离王府不远处,顾旭忽然拉住了他。   叶梓回头看他:“怎么了?”   顾旭拿起一块糖糕,抬手递给叶梓:“堂嫂,你也尝一尝呀,很好吃的。”   叶梓摇摇头:“不用,你自己吃就好。”   顾旭煞有其事认真道:“母妃说了,人不开心的时候,吃点甜的东西心情就会好起来。堂嫂若吃了这个,就不会不开心了。”   叶梓一愣:“你是因为这样,才要让我陪你来买糖糕的。”   “是啊。”顾旭仰头看他,“堂嫂这几日心情不好,阿旭看着也跟着不开心,就想着怎么能让堂嫂开心些。”   叶梓心头一暖,揉了一把他的脑袋:“你这嘴从哪儿学得这么甜,日后长大了,不知得将多少女子迷得神魂颠倒。”   顾旭歪了歪脑袋:“迷得神魂颠倒是喜欢阿旭的意思吗?阿旭不在乎这些,只要堂嫂喜欢阿旭就够了。”   叶梓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你这孩子”   顾旭很快又想到了什么,低下头:“其实阿旭心里都知道,是父皇让堂嫂留在这里教导我剑术,所以堂嫂才没办法跟着堂兄一起走。都怪阿旭不好。”   “没有。”叶梓道,“你还小,许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顾旭道:“可我知道,堂嫂一定很想去找堂兄吧。”   叶梓怔愣一下,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些。他摸了摸顾旭的脑袋,轻声道:“我很担心他。”   顾旭认真道:“那堂嫂就去找他吧。”   叶梓道:“若我走了,谁来教你功夫?”   顾旭懂事道:“我可以自己练习呀。我已经会得差不多了,可以自己练了。”   “也不是想让堂嫂走,其实我可舍不得堂嫂了。但是堂嫂总这么不开心,阿旭看着心里也不开心。一会儿回了王府,阿旭就带着人回宫,堂嫂趁这个时间走吧,我会替堂嫂保密。还有,明日我向母妃告假,不来王府,又能省出一日时间。等到他们发现堂嫂不见时,就再追不上堂嫂了。”   叶梓摸了摸他的脑袋,温声道:“谢谢你,阿旭。”   顾旭偏头想了想,道:“堂嫂若是想谢我,下次回来时还要给我买糖糕呀。”   叶梓点点头:“好。”   二人回了王府,顾旭果真如约定般所说,带着人回了宫。叶梓没有多作停留,立即带着行囊出了城。他选择没乘马车,而是直接买了匹马,策马南下。   叶梓从陆路换到水路,再从水路换到陆路,累死了好几匹马,日夜兼程,不消五日便到达了广陵城。   裴婉儿说得了疫症,就算有裴戈的汤药续命,也只有一个月的时间。   他不知道顾晏患病的消息花了几日才传到了顾t耳中,因此他一日都不敢耽搁。   叶梓跑了一整日,身下的棕马终于受不住,到了城门口便怎么也不肯再往前走。叶梓索性放了缰绳,让棕马自如离开,到了这里,他已不需要再赶路了。   广陵城外,随处可见逃荒而来的难民以及往来商旅行人。城内限制人员进入,查验关卡极严,众多人围聚在城门口,嘈杂拥挤。   朝廷派下来的御史原先本都是住在广陵城的,在这里打探顾晏的下落最为方便。叶梓往城门口走去,正想找官差打听些消息,忽然看见在他前方不远处,有个打扮褴褛的少年,正鬼鬼祟祟在人群中穿梭,顺手在一名富家公子打扮的男子身上,取下了一个荷包。   叶梓眉头一凝,不动声色走上前去。   他拍了拍那少年的肩膀,道:“你拿了什么,交出来。”   少年被他吓了一跳,却很快反应过来,回身与他过了两招。少年自是打不过叶梓,反被他扣住了手臂。少年顾不得许多,将手中的荷包往叶梓手里一塞,猛地推他一把,扭头就逃。   叶梓没有防备,向后踉跄一下,险些跌倒。   一只手从旁侧伸出,把他扶稳了。   “多谢。”叶梓抬起头,对上一双深邃的眸子。   那人五官俊朗,应当已过而立之年,举手投足尽显丰神俊逸,儒雅温顿,气质沉稳不惊。   正是方才被偷了钱包那人。   他开口,声音低而不洌,语调不疾不徐:“应当是我道谢才是,多谢小公子替我追回钱财。”   叶梓摇摇头,将荷包递回去:“无妨,举手之劳罢了。”   那人身边还跟了两名侍从,无论是气度还是打扮都像是富贵人家出身,在这人群庞杂的城外,显得格外出众。   其中一名侍从道:“王不,公子,我们还是尽快进城吧。”   “不急。”那人上下打量一番叶梓,问道,“小公子是哪里人士?看你穿着打扮不差,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叶梓怔愣一下,后知后觉才意识到,对方或许是将他当做逃难而来的难民了。   这不能怪他,叶梓这几日里日夜兼程地赶路,莫说打扮整理自己,就连饭也顾不上吃,若他只是个寻常人,恐怕早就撑不下去了。这般模样,恐怕比逃荒之人好不到哪里去。   叶梓没有隐瞒,如实道:“我从长安来,是来此地寻亲的。”   “寻亲?”那人思忖片刻,问,“不知小公子的亲人现在何处?”   叶梓道:“在宜安。”   宜安县,正是顾t告诉他最先掀起瘟疫之地,根据他得到的消息,顾晏得知宜安出现瘟疫后,立即派人封锁了整个县城,并带人进入其中,至今还未回来。   那人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之色,摇头道:“听闻宜安如今起了瘟疫,官府已将那里彻底封锁,不许任何人随意进去,更不许里面的人出来。小公子如今怕是进不去了。”   叶梓在来时路上已经得知了这个消息,因此他才会先改道来了广陵,再另想进城的法子。   叶梓没有多言,只是道:“我很重要的人在那里,我一定要去。”   那人端详着叶梓的神情,道:“今日与小公子相识也算有缘。实不相瞒,我也正是要往宜安去的。我与那里的官府有些往来,由我带路,他们定可通融一番,让小公子顺利进城。”   叶梓眼神亮了亮:“真的?”   “自然。”   叶梓急切道:“那我们现在――”   那人却是不紧不慢地回答:“不过今日天色已晚,我们就在城中先行歇息一夜,明日再去吧。”   “可是”   没等叶梓说完话,那人打断道:“就算宜安没有发生瘟疫,夜里也是不容外人进城的。”   叶梓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下来,与那人一道进了广陵城。   双方互通了姓名,这人名叫黎翊,自称是位四处行商的商旅,这次到广陵也是为了做生意而来。   一行人在客栈住下。   自从叶梓离开长安后,还是第一次住在客栈。他简单清洗整理,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躺在床上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一日没见到顾晏,他心里就一日无法平静下来。   此时,客栈内的另一间房中,侍从斟了杯茶,给桌边的人递了过去:“王爷,请用茶。”   他身旁那人欲接过茶杯的手一顿,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说了多少遍,在外面别这么叫我。”   侍从连忙道:“是,公子。”   这位就是先皇亲封的静王殿下,顾晏的六皇叔,顾翊。   顾翊抿了口茶水,他身旁的另一名侍从忍不住问:“王爷,我们为何要带那小子上路?那人来历我们都不清楚,万一”   顾翊平静道:“你们今日难道没看见那人帮我夺回荷包时候的情形?他这么小的年纪就有这样的身手,你们俩加起来,恐怕都不是他的对手。”   两名侍从对视一眼,道:“您的意思是说想让他为我们所用?”   顾翊摇摇头,垂眸不语。   叶梓几乎一夜没睡,翌日天刚明,就催促着顾翊一行人尽快上路。   顾翊叫了辆马车,一行人从官道朝宜安县行去。   叶梓心急如焚,却又不好催促,只得耐着性子等待。顾翊看出了他急切的心思,温声询问:“不知那宜安里的,是小公子家的何人,竟能得小公子如此挂心?让我猜一猜,莫非是心系之人?”   叶梓没有隐瞒:“是。”   “果真如此。”顾翊眼眸敛下,没再说什么。   叶梓时不时往马车外张望一眼,将坐立难安表现得淋漓尽致。顾翊端坐在马车里静静品茶,瞧着叶梓的神色,眼中透出几分深意来。   昨日在广陵城外的惊鸿一瞥,他只注意到了这人不凡的身手。原本想着既然恰好同路,不妨多相处些时间,若是可以,还能将这人收为己用。直到今日叶梓梳洗换衣后,他才注意到这人的容貌。   这是撞了什么大运,随便在城外捡到个小少年,真容竟如此标致。   只是可惜,这少年是个有主的。   顾翊心下叹惋,叶梓忽然道:“我们好像要到了。”   顾翊收了心里那些念头,掀开车帘朝外扫了一眼,果真已能远远看见宜安的城门。   他收回目光,对叶梓道:“对了,一会儿进城时,还烦请小公子扮作我的侍从,免得引来些不必要的麻烦。”   这不是什么难事,叶梓立即应道:“好。”   马车悠悠驶到城门外,果真被人拦下来。   叶梓扶着顾翊下车,没跟上去,与其他几人站在马车旁,认真扮演侍从。顾翊在不远处对守门的侍卫说了些什么,距离太远叶梓听不太清,只见那原先还趾高气昂的侍卫仓促朝顾翊行了一礼,转头推开了城门。   顾翊则是转头,朝马车所在的方向走来。   叶梓隐约意识到了什么,问:“黎公子,你”   顾翊朝他摇摇头,道:“已经与看守的官爷说过了,我们可以进城,不过不能乘马车,只能步行进入。走吧。”   他说话间,开门那侍卫已经走上前来,叶梓没敢再多问,低头跟了上去。   侍卫将他们引进城,却并未离开,而是一直领着他们朝前走。   城内各家各户门扉紧闭,街上空无一人,空气中蔓延着极为压抑的气息,宛如一座死城。   顾翊忽然问:“城中患了瘟疫的人,现下都安放在何处?”   “都在城西的禅空寺中。”那侍卫叹了口气,回答,“患瘟疫的人越来越多,现下没有治疗之法,说是将病患留在禅空寺医治,说白了就是让他们在那里等死。唉,可就算是这样,每日也还有不少被感染之人出现。”   “再这样下去,整个宜安恐怕都保不住了。”   顾翊眉头微微皱起:“情势竟已经如此严峻了么?”   侍卫摇了摇头,不再回答。   叶梓走在二人身后,听了二人对话,终于忍不住伸手拍了拍顾翊的肩膀。   顾翊脚步稍顿,回眸看他:“怎么?”   叶梓压低声音问:“我们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顾翊道:“你既想寻亲,我托官府帮你,不是更加方便?到时你将想找之人的姓名告知,自有人帮你去寻。”   叶梓眼神暗了几分。   顾晏是以督查御史的身份来这里,官府自然会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可叶梓是私自从长安城跑出来,还不知靖和帝那边对此会作何反应。   他要是贸然暴露身份,会不会给顾晏惹来麻烦?   他原先只想着有办法能进来着宜安县,却没想到这位黎公子竟如此能耐,还能直接使唤官府的人。他猜到这人身份恐怕不一般,可现在的情形根本由不得他考虑这些。   若一会儿真问起他要找的是谁,他是答还是不答,又该怎么回答?   走到现在这一步,他当真是有些进退两难了。   叶梓跟在顾翊身后胡思乱想,侍卫已经将他们领到了县衙门口。叶梓心里越发着急,正想着该如何寻个理由脱身,忽然有几人从县衙里走出来。   “王爷放心,您吩咐的事下官会尽早安排,您不必太过担心。”走在前头那人已是年过半百,身穿官服,笑容几近谄媚,应当就是宜安知县。   他身旁那人只是淡淡点头:“如此便好。”   叶梓听见熟悉的声音,怔然抬头。从县衙里走出那人也恰好转头过来,一下就对上了他的目光。   顾晏神情稍凝一下,像是没看见他似的,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他的目光落到了叶梓身边那人身上,却是露出几分惊讶之色。   顾晏很快收敛了神情,走到顾翊面前,朝他行了一礼:“原来是六皇叔,久违了。” 第71章   叶梓自从顾晏出现后就一直神情恍惚, 他怔怔地看着顾晏, 甚至没注意身旁这几人后来又说了些什么。   他以为顾晏被传染了瘟疫,这才紧赶慢赶来到这里。   可顾晏气色红润, 看上去精神比他都好,哪里像是重病缠身的模样?   叶梓一时间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直到顾翊偏头唤了他一声,他才恍然回神。   一行人随知县葛大人去了他的府邸。   自从宜安掀起瘟疫之后, 客栈酒楼这等人员密集的地方都已闭门谢客, 顾晏来了宜安这么些天,都是住在葛大人在城中的一处别苑里。   葛大人如今已年过半百,在宜安做了几十年知县,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大人物。先前来了个瑞王已经让他仓惶不已,如今还来了位辈分更高的静亲王。   葛大人连忙将两位王爷请回府中,拿出府里最好的茶水招待二人,不可不谓之殷勤。   三人在堂屋小坐,叶梓跟在顾翊身后,混乱的思绪渐渐清晰过来。眼下情形由不得他胡思乱想,不论先前的消息出了什么差错, 至少顾晏还好好的, 那便足够。   如今更棘手的,是他遇到的这位黎公子。   黎翊,顾翊。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在广陵城外遇到的这人,竟然会是顾翊。   顾翊是先皇的六皇子, 也是先皇最小的儿子,年纪比顾晏大不了几岁,至今尚未成婚。自靖和帝登基后,静王顾翊就与他几名兄长一样,前往封地,安稳度日。   可叶梓还记得,这位静王殿下,在未来是要谋反作乱的。   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叶梓想得一时失神,却听顾翊忽然道:“对了,我身旁这仆役有位亲人也在宜安,此番带他过来,也有替他寻亲之意。小叶儿,还不将你要寻的亲人姓名告诉葛大人,让大人替你寻来?”   顾晏在一旁静坐饮茶,只在听见顾翊对叶梓称呼时眉头微皱了一下外,除此之外没露出半分异样,像是漠不关心。   叶梓心虚地看向顾晏,又很快低下头,怯懦道:“不敢劳烦大人。”   葛大人却立即回答:“不麻烦,怎么会麻烦。”   能让顾翊特意提出此事,这少年在静王身边应当颇受宠爱。   葛大人自觉看明白了顾翊的态度,心下已有打算,对叶梓殷勤道:“小公子不必客气,大可将亲人的姓名告诉下官。下官这宜安县中,共一万四千八百余口,家家户户都有名册在案,每一户人家下官都了如指掌。小公子尽管说来,下官必定能将人找到。”   见他如此殷切,叶梓不知该如何拒绝,支支吾吾半晌,才硬编出个名字:“我要找的那人姓刘,叫刘生。”   葛大人没听过这名字,面露几分难色。可他方才将话说得太满,此刻难免有些下不来台,只得搪塞道:“这刘生下官记得县中有好几位叫这名字的,不然下官将他们请来,小公子再看其中有没有你想找之人?”   叶梓正想拒绝,顾翊又道:“也好,那就麻烦葛大人了。”   葛大人连忙摆手:“不麻烦不麻烦,举手之劳罢了。对了,静王殿下路途劳顿,是否要下官先带您去歇着?”   顾翊点点头:“有劳。”   始终未曾开口的顾晏忽然道:“葛大人事务繁忙,还是本王带六皇叔过去吧。”   “这”   顾翊道:“也好,恰好我与子承叔侄二人许久未曾见面,正想单独说说话。”   葛大人听他这么说,也不再坚持,毕恭毕敬地将二人送出了堂屋。顾晏带着顾翊与叶梓二人朝内院走去。   顾翊的其他侍从都早被打发去整理行囊,叶梓原本也想找机会溜走,可顾翊偏不让他如愿,硬是要将他留在身边。先前在堂屋中有葛大人在还好,如今只剩他们三人,叶梓忐忑不安地跟在二人身后,脊背阵阵发凉。   他原先以为顾晏患病,根本来不及传信问他,就迫不及待地赶来了这里。遇上顾翊纯属意外,可顾晏并不知道实情。   那人在他的事情上小气又爱吃醋,还不知会生气成什么样。   不过顾晏倒看上去没什么异样,云淡风轻地关切了几句顾翊的近况,二人随意聊了两句家常,就走到了葛大人安排给静王及随从的院落中。   顾晏道:“六皇叔舟车劳顿,侄儿就不打扰了。”   顾翊应了声:“好。”   顾晏朝顾翊行了一礼,转头离开了院子,从始至终,没有看叶梓一眼。   叶梓眼里不由露出几分失落来。   这人就算是装的对他毫不在乎,未免也装得太好了吧。   顾翊带着叶梓进了屋。   合上门,顾翊忽然转头看向叶梓:“你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   叶梓迟疑片刻,道:“没想到您的身份竟是静王殿下,草民先前多有冒犯,还请王爷莫要怪罪。”   顾翊不以为意:“你哪有冒犯,而且若不是你,我在广陵城外就要损失钱财了。是你帮了我,我答应帮你进城寻亲,算是报答。”   叶梓抿了抿唇,没说话。   顾翊的目光若有所思地在他脸上巡了一圈,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你若不问我,我可是要问你了。”   “你要寻那亲人,究竟是谁?”   这位静亲王外表看着温文尔雅,书生气极重,给人他亲切和善的感觉。可他此刻如此逼问,却无意识透露出一股压迫感,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或许皇室一族,天生就带有这样让他人不由臣服的能力。   叶梓定了定心神,道:“我方才已经告诉知县大人了。”   顾翊紧盯着他,勾了勾唇角:“不,本王是想问,那人是你什么人?”   “我的”叶梓闭了闭眼,如实道,“是我心中所爱之人。”   “心中所爱?”顾翊轻轻重复一遍,又逼问道,“你与他认识了多久,为何如此倾心于他,他对你也是如此么?”   这人接连问话让叶梓有些难以应对,偏过头语气生硬道:“王爷,这些与您似乎没什么关系。”   顾翊眼中闪过几分惊讶,随后竟露出了点笑意。   他后退半步,转头在桌边坐下,好整以暇道:“怎么没关系,本王看上的人,多打听两句,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叶梓一怔,道:“王爷,您别开玩笑了。”   “逗你的。”顾翊道,“快去歇着吧,你一路从长安赶过来,应当许久没有好好休息了吧?”   叶梓没再说什么,得了应允,立即逃似的离开了顾翊的卧房。这别苑中院落不少,叶梓有心去找顾晏,可他不知道那人住在哪里,又担心会被顾翊发觉,只得暂时放弃。   叶梓没精打采地回了屋,刚合上门,忽然被人从身后拉了一把。   熟悉的草药香气顷刻间袭了上来,叶梓后退半步,脊背撞上了门板。   压住他的那双手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地微微发颤,叶梓恍惚一下,被对方狠狠吻住了嘴唇。   那吻急切又强势,没什么章法,却强硬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叶梓被吻得昏昏沉沉,一时忘了呼吸。   半晌,顾晏才放开他。   顾晏深吸一口气,平复下过分躁动的心跳,抵着叶梓的额头,轻声道:“这么想我,还追到这里来了?”   分别一月有余,顾晏对自家小王妃的思念半点不比叶梓少。   他一点也想不起来在叶梓没有从仙草化形之前,他是如何忍耐过那些没有这人的时光的。   天知道他方才在县衙外看见这人时,要用多大的毅力才能强迫自己不要看他,强迫自己不要立即将他抱在怀里。   叶梓被顾晏紧紧拥住,对方急促有力的心跳透过胸腔传递过来。叶梓张了张口,眼前忽然模糊一片:“子承”   那声音里,是带了些哭腔的。   顾晏一怔,连忙放开他:“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哭什么?是在长安城受委屈了?乖,别哭,好好与我说。”   叶梓偏头抹了一把脸,摇摇头:“没有,没有受委屈,就是看见你开心的。”   顾晏将他拉到床边坐下,轻柔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泪珠:“开心得哭成这样,你当我是七岁小孩子这么好骗?”   “真是开心的。”叶梓拉住顾晏的手,轻声道,“看见你没事,我真的很开心。”   顾晏敏锐地从他的话中察觉到了什么,问:“什么叫看见我没事?”   叶梓抿了抿唇,没再答话。   顾晏不动声色地替他擦完了眼泪,没再逼问,而是换了个话题:“你怎么会与我六皇叔一道过来?”   叶梓将广陵城外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   顾晏听完,沉吟片刻,教训道:“出门在外,你就这么轻信于人?回头被人家骗了,是不是还要倒帮别人数钱?”   叶梓抿了抿唇,低声反驳:“我当时没有办法进来嘛,他说可以帮我,我就信了。反正他又打不过我。”   顾晏哭笑不得:“你以为武功高就够了?他是静亲王,他就算是不亲自出手,也有无数法子能让你吃亏。”   “我不是”叶梓拽着顾晏的衣袖,解释道,“我知道会有危险,我也警惕着。可除了这个,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来找你了,我太着急了,担心你出事,没时间寻别的法子”   顾晏眼眸微动:“担心我出事?”   叶梓顿了顿,咬唇不答。   顾晏给他擦净了脸,倒了杯水递给他,不紧不慢逼问道:“你觉得我会出什么事?谁告诉你的?”   叶梓小口地啜着茶水,眼神飘忽。顾晏平静地看向他,静静等待他回答。   叶梓扛不住他这审视的模样,只得自暴自弃道:“好我说,是我自己蠢。三皇子告诉我,他接到消息,说江南发生了瘟疫,你带人进了宜安,就再也没出去。还说还说你也被染上了瘟疫。”   顾晏立即明白了前因后果,叹声道:“所以你才急匆匆从长安赶过来?”   叶梓点点头。   “傻子,我敢带人进入此地,自然有所防备。若这点事情都做不好,我不是太没用了?”顾晏摸了摸叶梓的头发,低声道,“你怎么这么傻,旁人说什么都信。””   叶梓低下头,委屈道:“我没办法啊,婉儿姑娘说,若真患上那瘟疫,最多也就一个月光景。我哪里等得及”   “你还问了婉儿姑娘?”顾晏眉头微皱一下,问,“她都与你说什么了?”   叶梓不敢看他,小声道:“全全都说了。”   顾晏深吸一口气,被叶梓弄得彻底没脾气了。既然裴婉儿全都告诉了他,那他应当也知道他的叶片能够入药之事了。   顾晏想了想,提醒道:“治疗瘟疫的药,裴戈现在正在想办法,你别胡来。”   叶梓连忙讨好地说:“不会胡来的。那么多人呢,我得拔多少叶子才够啊若是叶子被我拔没了,你就该不喜欢我了。”   顾晏轻笑一声:“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   他将叶梓抱紧了些,道:“不过一码事归一码事,我没有将那件事告诉你,就是怕你犯傻。那些人我是想救,也会尽力去救,但我绝不允许你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明白吗?”   叶梓乖乖点头:“明白了。”   叶梓倚在顾晏怀里,紧绷的精神一旦松懈下来后,疲惫困倦忽然铺天盖地袭来。察觉到怀中的人渐渐安静下来,顾晏低头问:“怎么了?”   叶梓眼睛都睁不开,迷糊道:“子承,我好累啊”   顾晏道:“方才见你时就觉得你脸色不太对,你都几日没好好休息过了?”   叶梓想起之前那些犯傻的举动就觉得丢人,不想说,将头埋在顾晏胸口,试图含混过去:“不记得了。”   顾晏心底抽动一下,问:“别告诉我,从长安城出来到现在,你从没睡过觉?”   叶梓打定主意不回答,闭着眼轻声道:“我没事的,睡一下就好。你管我了,万一别被静王发现”   顾晏心里一下起了火气,又生气又心疼,可看见叶梓这模样,舍不得真向他发火,耐着性子道:“你以为我那皇叔是什么容易应付的人物?他恐怕早就看出端倪了。”   叶梓彻底没再回应,顾晏低头一看,后者已经呼吸平顺,在他怀中安稳地睡着了。   方才不曾察觉,顾晏这才注意到,这人比一个月前瘦了不止一圈。   叶梓唇色稍稍有些发白,先前被顾晏好吃好喝照顾,身上好不容易养出的那点肉掉得一干二净,腰身纤细得不堪一握。   以前叶梓总教训顾晏糟践自己身子,这人糟践起身体来,比他过火得多。   顾晏心疼得深吸几口气,闭了闭眼,轻柔将人抱起来。   叶梓这副模样,顾晏怎么可能还放任他自己在这儿。   顾晏轻轻推开门,抱着叶梓出了屋,一眼就看见顾翊正坐在院子里。石桌上煨着一壶茶,顾翊把玩着手中一把折扇,也不知已经在哪儿坐了多久。   顾晏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径直将叶梓抱出了院子。   顾晏将叶梓放回自己卧房的床榻上,轻柔替他除去鞋袜外衣,盖好被子,低头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才转头出门。   顾晏回到院子里,顾翊抬头看他,伸手给他倒了杯茶:“坐吧。”   “谢皇叔。”   顾翊笑了笑,问:“子承从我院子里把人抱走,眼里还有我这个皇叔在?”   顾晏淡淡道:“皇叔莫要打趣我了。”   顾翊道:“还是头一次见你如此关切一个人。可我听闻,你前不久刚娶了王妃,对其宠爱有加。长安那边还有传闻,说你那瑞王妃是吃人不吐骨头小妖怪,将你勾得魂都没了。”   他顿了顿,又道:“怎么,这刚离开两天,就又看上新的了?这俗话说先来后到,这小美人是我从广陵城外捡来的,你可不能横刀夺爱。”   顾晏眉头皱了皱,笑道:“皇叔心里早有推断,就别在这里故意与子承开玩笑了。他的确是我的王妃,此番多谢皇叔替我照顾他。”   “应该的。”顾翊点点头,“这小公子心地善良,在广陵城外帮了我一把。我见他武艺高强,本想留做己用,却没想到早有人捷足先登。”   顾晏敛下眼,没答话。   顾翊立即道:“开个玩笑,我从不夺人所爱,何况他还是我侄媳。”   顾晏不想再与他谈论此事,岔开话题道:“不说这些。六皇叔先前传信与我,说能助我根治此间瘟疫,不知您有什么法子?”   顾翊道:“这里的瘟疫并非病症,而是西域一种名为‘芫兰’的花草。芜兰盛开之际,会散布一种清香扑鼻的花粉,这种花粉一旦溶于水中,就变得无色无味,让吃下的人患上重病。此病与往常的伤寒极为相似,可又有所不同。这种病极易传染,轻则咳嗽不止,重则心悸发热,呼吸困难,不出七日就会丧命。”   “我听闻你带了大夫进入宜安,试图根治这种顽疾,这才过来帮你一把。”顾翊从袖中取出一支细长的小木匣,递给顾晏,“这是我从西域找到的一种草药研磨成的粉末,你将此物交给你身边那位大夫,以此入药,便可治愈此地瘟疫。”   顾晏低头看了看那木匣,却没伸手去接,而是问:“六皇叔为何要忽然帮我?”   顾翊不以为意地笑笑:“普天下的百姓都是我朝子民,我不是在帮你,而是在帮他们。”   “那我换一个问法。”顾晏道,“六皇叔不惜舍身犯险前来此地,只是为了将这味药送到我面前么?”   叶梓这一觉足足睡了一天一夜,顾晏急得把裴戈找来好几次,反复替叶梓把脉,不过每次的结论都是,王妃只是疲劳过度,这才昏睡不醒。   直到第二日的午后,叶梓才悠悠转醒。   他这一觉睡得太长,醒来时只觉得身体更疲惫了些,浑身酸疼得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叶梓花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自己如今身在何方,他偏过头,看见了近在咫尺的顾晏。   顾晏用手支着额头,靠在床边,正在小憩。   叶梓怔怔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舍不得转开目光。   原先在一起时,他都恨不得时时刻刻与这人腻在一块,现在许久不见,更是一眼都舍不得移开。   实在太想他了。   顾晏心有所感似的,皱了皱眉,睁开了眼睛。他对上叶梓的目光,眼中流露出柔和之色:“可算是醒了,现在感觉如何?”   叶梓轻声开口:“好饿。”   “睡了一天一夜,能不饿吗?”顾晏给叶梓倒了杯温水,将人扶起来喂他喝了口水,才道,“我让人给你熬了些粥,先喝点。”   叶梓点点头:“好。”   顾晏转头出门,向院外的下人吩咐了几句,很快端着一小锅米粥进了屋。   米粥熬得香糯软烂,应当是用一直小火煨着,温热适口。顾晏将叶梓扶起来,取了个软垫放在他身后,从锅中盛了一碗粥,一勺一勺喂给他。   叶梓几日没怎么好好吃东西,被饿得狠了,一连喝了两碗,还想要,顾晏却不给了。他眼巴巴地看着顾晏把剩下的米粥端走,又眼巴巴地看着那人空手回来,委屈得要命。   顾晏拿出丝帕细致地帮叶梓擦了擦嘴,没好气道:“你险些将自己饿死,现在又要将自己撑死么?”   叶梓抿了抿唇,不敢与他顶嘴。   顾晏见不得他这委屈样,才解释道:“吃太多你肠胃受不住,先忍一忍,等回过劲来,我再让人给你做些别的。”   叶梓没再坚持,道:“好吧。”   顾晏扶着他躺下:“再躺会儿吧,你这次真的太胡闹了,五日从长安赶到这里,你不要命了吗?”   叶梓半张脸藏在被子里,弱声道:“可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还要命做什么呀。”   顾晏心头的火气一下散了,弯下腰,温柔地在他嘴唇上印下一吻。   须臾,顾晏放开叶梓,柔声问:“我陪你躺会儿?”   叶梓求之不得,忙往旁边让了让。顾晏合衣在他身边躺下。   叶梓轻声问:“你怎么将我带回屋里了,静王那边”   “原本还想多瞒两日,免得发现的人多了,惹出些麻烦。”顾晏叹了一声,“可谁让某个小傻子一看见我,眼珠子都快落我身上了,瞒也瞒不住,索性就向他招了。”   叶梓弱声反驳:“我没有”   顾晏扬眉:“没有?”   叶梓缩了缩脖子,悻悻道:“有。”   叶梓又问:“那现在该怎么办?长安那边有什么动向么?”   顾晏淡淡道:“听说靖和帝知道你丢下顾旭跑了,气得够呛,要把你抓回去治你的欺君之罪。瑞王妃,你这次闯祸闯得有些厉害,你说,现下该如何是好?”   叶梓把头埋在顾晏怀里,破罐破摔道:“随便吧,怎么办都好,反正我决不离开你半步,打死我我也不走。” 第72章   从长安城跑出来的时候, 叶梓就已经考虑过后果。   他接了靖和帝的圣谕, 答应留在京中教导五皇子,如今私逃离开, 的确是他的不对。可当时他实在顾不得这些。   顾晏生死未卜,他哪里顾得上自己是不是在抗旨。   而且, 若能赶到顾晏病入膏肓之前,救了他的性命, 不管之后靖和帝是不是要将他关入大牢, 要作何惩罚,他都没有怨言。   顾晏轻声叹了口气,浅笑:“吓唬你的,靖和帝没下旨。”   叶梓抬起头看他:“啊?”   顾晏揉了一把他的头发,道:“傻瓜,你这才刚来多久,我怎么会知道长安的消息?我已经派人回去打探了,最快的探子从这里赶到长安,来回也得十多日时间。耐心等着吧,但我猜, 靖和帝不会做什么, 至少不会大张旗鼓地问你的罪。”   叶梓问:“为何?”   顾晏道:“他没必要。此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你心中惦念我,千里迢迢来寻我。等此间事了,你与我一道回去, 他不痛不痒的说你两句不懂规矩,事情也就过去。可他要是治你的罪,除了逼急我之外,得不到什么。他现在内忧外患,应当还不想与我撕破脸。”   叶梓点点头,想明白了顾晏的意思。   他沉默片刻,又觉得不对:“那你是如何知晓我花了五日赶到这里?”   顾晏笑了笑:“某个人很热心,你前脚刚离开长安,后脚就派人给我送了消息,说给我准备了份大礼。可他没想到,派来送消息的信使,竟比你还晚到了一日。”   叶梓一惊:“三皇子?”   “嗯。”顾晏点点头,冷哼一声,“这家伙说什么谎不好,偏要说我患病,害得你吃这么多苦头。”   叶梓想不明白:“他为何要骗我?”   顾晏道:“详细的情形他没有与我多说,但我猜,他多半是想出手了。靖和帝身子一天比一天差,太子那边等不及,顾t应当比他还着急。此刻让你远离皇城,或许是想让你免受牵连吧,也算作是我先前帮了他回报。”   “好了,赶紧歇着,问这么多做什么?”见叶梓还想再问什么,顾晏道,“现在又不累了?”   叶梓摇摇头:“睡了这么久,早睡够了。”   睡了一天一夜,叶梓先前醒来时还觉得有些疲惫。可方才那两碗热粥下肚,他现在精神已经完全恢复过来,一点困意也不再有。   叶梓捏着顾晏的手指把玩,就想再多听他说会儿话。   他想了想,低声问:“宜安现在的情形如何了?”   顾晏道:“瘟疫伊始至今,城中已丧命多人,受感染的已逾千人,如今都安放在禅空寺中。裴戈用药物暂缓了病症,如今正在想办法根治,可方法尚不明确,不过”   叶梓轻声问:“不过什么?”   顾晏搂紧了他,低声道:“我六皇叔带来了解药。”   叶梓一怔:“解药?”   “他说这瘟疫并非疾病,而是一种花草之毒。”顾晏道,“这倒是与裴戈先前与我所言相似。六皇叔给了我一味草药,告诉我那药物可解此毒。我昨日已将此物交给裴戈,相信他很快就能查出结论。”   叶梓却皱了皱眉,若有所思问:“他应当不只是为了救百姓的性命吧”   顾晏笑道:“你与我的想法一样。”   顾晏道:“他若只是想送药拯救这城中百姓,他大可去到广陵,将解药公之于众,让知州直接派人送药进来。何必费尽心思避人耳目,偷摸着进宜安,再将药亲手给我。”   叶梓应道:“的确,他这样做不合常理。”   顾晏点点头:“我几日我虽未出城,但听闻外面已将这里的情况传得不容乐观,若非我写信回广陵安抚了赈灾使,那家伙都险些要派人冲进来救我出去了。”   “外面将此地视作有来无回的龙潭虎穴,可我六皇叔偏在这个节骨眼进来这里,就算他真有解药,可其中风险依旧不小。”顾晏顿了下,道,“我就是想不明白,他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为的是什么?”   叶梓迟疑片刻,问:“他送来那药会不会有问题?”   顾晏道:“现在还说不好。”   “三天前我收到了他的传信,说他他听说了这附近发生瘟疫之事,他有根治瘟疫的法子,近期会过来一趟。”他叹了一声,“我六皇叔这性子,看似温文和善,可事实上并非如此。出身帝王家,从小耳濡目染,怎会没有几分手段。只是他的目的我现在还看不透,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叶梓勾住顾晏的手,浅笑道:“别担心,现在我过来了,无论如何,都有我与你一起面对。”   顾晏轻笑一声,正要说什么,门外忽然有人敲门。   已经临近晚膳时间,知县葛大人在前厅设了宴,请顾晏过去用膳。   顾晏打发了传消息的家丁,转头一看,叶梓还躺在床上,没有起身。   顾晏道:“不是不想歇着了吗,还躺着?”   叶梓眨眨眼,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我也去?”   顾晏笑道:“你方才不是没吃饱,有得吃还不去么?”   叶梓顿了下,道:“可那葛大人设宴,是邀请你与静王的呀,我去不合适吧。”   顾晏从一旁的衣架上取下叶梓的衣服,走到床榻边:“你现在是静王身边受宠的小厮,去宴席上侍奉他,不是很正常么?”   叶梓想了想,的确如此,起身穿衣。   顾晏一边帮他穿衣,一边嘱咐道:“说到这个,去了葛大人面前,你还要继续扮演我皇叔的随从,别总盯着我看,省得露馅。葛大人虽没有我皇叔敏锐,但好歹为官几十年,眼力是有一些的,自己谨慎着点。”   “知道了知道了。”叶梓撇撇嘴,“先前就是太担心你,也太久没见你,才一时没有警觉。我平时不这样的。”   顾晏含笑,没再多说什么。   叶梓穿戴完毕,顾晏领着他回了顾翊的院子。刚走进院子,叶梓就听见没有人在叫他。   顾翊依靠在门边,手中折扇轻摇,故意道:“小叶儿,你这一夜未归,跑哪儿去了?”   叶梓脚步微顿,下意识看了顾晏一眼。   顾晏直到现在依旧不习惯且不喜欢这称呼,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随后,他不动声色地拉着叶梓转头:“原来是六皇叔,还不去给六皇叔行礼。”   叶梓乖乖地走上前朝顾翊行了一礼:“见过六皇叔。”   顾翊眼底笑意更甚:“可算说真话了,瑞王妃。”   叶梓垂眸不答,顾晏道:“先前阿梓怕给我惹麻烦,不敢与皇叔相认,还望皇叔莫要怪罪他。”   “无妨,谨慎点是好事。”顾翊道,“你放心,这几日我会帮你们隐瞒身份。”   叶梓道:“多谢皇叔。”   顾翊的目光落在顾晏脸上,像是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半晌,他道:“瑞王妃先回去修整一下吧,一会儿该去前厅了。”   “好。”   将叶梓送到了地方,顾晏转头回了屋。叶梓简单整理一番,等了一会儿,才与顾翊出了院子。二人达到前厅时,顾晏已经先他们到了。   前厅两侧分设了小案,中间铺上红绸,显然是精心布置了一番。见顾翊过来,顾晏与葛大人都从席位起身,朝顾翊行了一礼。顾翊点点头,领着叶梓走到另一头的小案后落座。   坐下时,叶梓忍不住抬眼朝顾晏看过去。   到了众人面前,他又恢复成了那清冷出尘的瑞亲王,半点看不出在叶梓面前时的模样。叶梓莫名有些喜欢这时候的顾晏,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被顾翊用折扇敲了下手背。   顾翊扫了他一眼:“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本王倒酒。”   趁旁人不注意,顾翊凑到叶梓耳旁,轻声道:“瑞王妃,你再这么看下去,葛大人就该发现些什么了。”   叶梓自知理亏,低下头不敢乱看,乖乖给顾翊倒酒布菜。   见他老实了,顾翊没再使唤他,还特意准他在一旁用膳。叶梓几日未曾好好吃过东西,原先喝的那两碗粥实在顶不住什么,刚进前厅闻见饭菜香气时就已经饿了。   如今顾翊发话,他不再推辞,坐在他身边规规矩矩吃起来。   这宴席葛大人准备得周到,准备的尽是些往日难得一见的山珍海味,美酒佳肴。   席间,还有歌舞助兴。   葛大人请来了乐师奏曲,几名容貌姣好、身材曼妙的舞女身着白纱舞衣,在宴厅中央随乐曲舞动。叶梓的眉头不着痕迹地皱起来。   宜安县中已经如此水深火热,这葛大人还在自家府中饮酒作乐,这实在是   他下意识朝顾晏看了一眼,后者的脸色果真已经沉了下来。   不过,坐在叶梓身旁的顾翊,看得倒是兴致盎然。   乐曲奏至激昂处,忽然,一名红衣少年悠悠从天而降,落在舞女中央。白衣舞女不约而同朝四周散开,如同鲜花盛开,露出里面娇嫩的花蕊。   那少年身形娇小,肤色白皙,长了张娃娃脸,看着才十多岁的年纪。他身上裹着件红绸袍子,半遮半掩,露出半截精致姣好的锁骨。   少年神情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静静与舞女一道完成了这支舞。   众人跪倒在红绸之上,葛大人笑道:“二位王爷,此舞是特意献给您的,二位可还满意?”   “满意,自然满意。”顾翊道,“一直听闻江南水乡美人众多,今日一见,果真非同一般。”   葛大人一听,脸上笑容更甚,忙道:“听见了吗,静王爷夸你们,还不快去给王爷斟酒?”   “是。”几名舞女起身,朝顾翊的方向走过来,跪坐在他身旁。   隔得近了,叶梓甚至闻到了她们身上过分浓烈的脂粉香气。   叶梓被这香气熏得有些头晕,不着痕迹地朝身后退了几分,几名舞女倒是毫不客气,立即占了叶梓的位置,殷勤地给顾翊夹菜倒酒。   顾翊转头看了一眼叶梓,没说什么,一一心安理得受了。   叶梓候在旁边,腹诽一句这位知县大人为了这两位王爷,当真无所不用其极。他抬眼一看,前厅中央只剩下那名红衣少年还跪在地上。   叶梓一怔,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葛大人清了清嗓子,少年身体颤了一下,缓慢爬起来。他抿了抿唇,朝顾晏的方向走过去。   少年端起顾晏桌案上的酒壶,低声道:“王爷,草民草民给您斟酒。”   叶梓气得手抖。   这这这――这葛大人安的什么心思?!竟还知道因地制宜,投其所好?   整个中原都知道,顾晏好男风,娶了位男子做正妃。所以巴结他时,葛大人不免想从这上面入手。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那位传闻中的瑞王妃,如今竟然在座。   红衣少年给顾晏倒上了酒,还举起酒杯朝前伸了伸,像是想喂给他。   叶梓恨得几乎要将那两人盯出个窟窿。   顾晏今天若敢碰那杯酒,他他就立即回长安,说到做到!   但顾晏只是沉着脸稍稍侧身,躲开了红衣少年喂过来的酒。   见顾晏没有回应,红衣少年眼中露出几分仓惶之色,跪坐在原地,紧张得双手颤抖,不知该如何是好。葛大人见状,心头着急,又轻轻咳了两声。   少年受到了提醒,站起身,走到顾晏身边,几乎要紧贴上去。   少年贴上来时,顾晏的脸色顿时更阴沉了几分。   他没让那人碰到自己,霍然起身冷声道:“葛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葛大人一惊,连忙站起身,解释道:“这小孩是刚买进府里的,都怪下官教导无方,冒犯了王爷。愣着做什么,还不给王爷磕头。”   少年抿了抿唇,以头伏地,低声道:“请王爷赎罪。”   顾晏看也没看那少年,冷哼一声道:“这宜安县中,有多少百姓现在身患重疾,无药可医。有多少百姓闭门不出,整日惶恐难安。大人非但不体恤民情,反倒是大摆筵席,欣赏歌舞。抱歉了,本王实在没大人这雅兴,就不奉陪了。”   他说完,转头出了门。   葛大人被他训了这一通,脸上有些挂不住,不由看向顾翊:“王爷,这”   顾翊浅笑一声,道:“子承这脾气倒是从小到大一直没变。葛大人,这件事,本王倒可以指点你一二。”   葛大人连忙道:“求王爷明示。”   顾翊道:“你若想讨好瑞王其实并不难,好好按照他所说的做,将此间瘟疫尽快解决,让百姓过上安生日子,子承自然会对你另眼相待。但你若只想用美酒美人讨好他,恕我直言,子承并非那等只会寻欢作乐的肤浅之人。”   顾翊饮了口酒,抬眼淡淡道:“同样,本王也不是。”   宴席不欢而散,叶梓独自离开顾翊,去顾晏所住的院落寻他。可顾晏并没在那里,叶梓寻了一圈,在后院的凉亭找到了他。   叶梓走上前去,牵过他的手:“还生气呢?干嘛与那葛大人一般见识。”   顾晏反手握住他的手,轻叹道:“没有,不是生气,我只是想到了些别的事情。”   叶梓轻轻问:“什么?”   “我在想,这天下是不是真的该易主了。”顾晏道,“上下官员收受贿赂,朝廷当中官官相护,而那位高高在上的君主却将这些视而不见,反倒整日耽于声色,沉迷享乐。”   叶梓听得心惊肉跳。   他还记得,上一世的顾晏最后是怎么送命的。   叶梓劝道:“王爷,你别胡思乱想。靖和帝有时候的确荒废政务,可他年事已高,没有几年可活。顾t这次若能顺利成为太子,日后他一定会是个明君,你你别冲动。”   顾晏笑了笑:“你怕我做傻事?”   他仰头看向天边,今夜天色昏沉,无星无月。   “你或许不记得,前世,六皇叔最后谋反了。”顾晏闭了闭眼,“是我亲手将他缉拿,也是我,亲自给在牢中的他送上了那杯毒酒。”   顾晏说的这件事,叶梓是知道的。   他至今没有向顾晏说过他知晓部分前世之事。早先他对自己穿书的想法深信不疑,可听了顾晏的经历后,他觉得或许没有那么简单。   这些事他至今没能想个明白,因此也没敢说出来让顾晏跟着困扰。   顾晏不知道叶梓的想法,自顾自道:“我亲眼看见他饮下那杯毒酒,我还记得,他当时对我说了最后那一席话。”   “你到底是在为昏君做事,还是在为这天下?”   “你现在这么护着他,总有一日会后悔。”   “别忘了父皇临终前对你的交代。”   “王爷。”叶梓拉过顾晏的手,拉着他在凉亭旁的美人靠坐下,“这些与你无关的啊。那种时候,你除了帮禁卫军镇压反贼,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不,你不明白。”顾晏摇摇头,“我后悔了,阿梓,我很快就后悔了。我当时就应当与他一道反了,若是这样,就不会再有之后的”   叶梓问:“之后的什么?”   顾晏抬头看了他一眼,声音隐隐有些低哑:“静亲王被一杯毒酒赐死,可这件事并没有结束。六皇叔密谋造反时日已久,靖和帝查出,他在皇城中或许有人接应。”   “他怀疑是我。”   顾晏淡淡道:“那时恰好我与太子明争暗斗,我一时不查,被他摆了一道。”   叶梓一怔:“这”   这些事情,他根本就不记得。   在他的记忆中,顾晏自从静亲王谋反后,便一直郁郁寡欢,没过多久就患了疯病,被靖和帝遣送到封地修养。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么?   顾晏许久没有继续往下说,叶梓抿了抿唇,低声问:“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顾晏轻声开口,声音已变得有些嘶哑,“太子或者说是皇后,他们将证据做得天衣无缝,栽赃我就是勾结静王之人。我百口莫辩,靖和帝要将我当做谋逆之人下狱处死。”   他眼底渐渐泛起血色:“有个傻子,替我将事情全揽了过去。”   叶梓心里猛地抽动一下。   他忽然全都明白了。   怀远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太子做的证据移花接木地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代替顾晏受了这场牢狱之灾。不,那不仅仅是牢狱之灾,那是罪无可赦的谋逆死罪。   难怪顾晏上次听说他入狱,会着急成那般模样。   难怪他会说他对不起怀远。   顾晏只觉满目血色,意识渐渐混沌,可对于过往的记忆却逐渐清晰起来。   怀远入狱后,他被靖和帝以避嫌的名义软禁在瑞王府。他焦急如焚,想了无数法子,都不能查到怀远的消息,更没办法离开瑞王府。   直到一个月后,太子的人找到了他。   传信那人说,事情已经水落石出,怀远罪名已定,靖和帝已下令将他隔日处死。   在临死前,靖和帝允许顾晏去见他一面。   顾晏知道那是太子的挑衅,可他还是去了。   一个月,他想象不到他们是如何折磨他,而那人又是如何在那种折磨下,坚持谋逆的是自己,把顾晏从整件事里完全撇清。   顾晏头疼欲裂,像是又回到了那个阴暗潮湿,血色遍布的牢狱当中。   叶梓紧紧拥住顾晏,柔声安抚:“别想了,子承,别再想了。我没事,我没事的。”   顾晏深深吸了几口气,夜里带着清爽湿润的空气让他头疼稍稍缓解了些。   顾晏抬手回抱着叶梓,好一会儿,才哑声道:“抱歉,我只要想起这些,总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是啊,你已经没事了,我还想这些做什么?”   叶梓鼻尖一酸,他眨眨眼,枕在顾晏肩头,低声道:“子承,你没有做错。”   “在那种情形下,你做了自己能做的最好选择。”叶梓道,“至于旁人,他们做了什么,那错不在你,你也改变不了。子承,别再和自己过不去了,见你这样,我心里难受。”   顾晏身体微微颤动一下,没有答话。   叶梓放开他,抬眼盯着那张血色尽褪的脸,凑上前去,轻柔地吻住了那双冰冷的嘴唇。   就像顾晏无数次安抚他时做的那样,叶梓在那双微微颤抖的唇瓣上舔舐摩挲,动作极近温柔。   在他细致耐心的安抚下,顾晏总算平静下来。   忽然,二人身后响起一声微不可察地惊呼。   顾晏猛地清醒过来,下意识将叶梓拉到身后。二人不约而同朝声响传来的那处看去,方才宴席上那名红衣少年正仓惶地站在那里,满脸都是撞破别人秘密的局促和尴尬。 第73章   红衣少年发出那声惊呼后, 白皙的脸刷地红起来,连忙跪倒在地:“王、王爷赎罪, 草民不是有意的,草民不知道您在这里在这里”   顾晏看清了眼前的人, 紧绷的神情稍稍放松下来。   他没有理会红衣少年,转头看向叶梓, 温声道:“没事吧。”   被人撞见与心系之人亲近,叶梓觉得有些难为情,他藏在顾晏身后摇摇头, 迟疑道:“他”   “我来。”顾晏轻声安抚了他,起身走到红衣少年身边,问,“是葛大人让你来的?”   红衣少年瑟缩一下, 没有回答。   顾晏眼神冷下来:“说。”   红衣少年眼眸中泛起一层水雾, 轻声道:“是的。”   宜安的夜里有些凉,他身上仍穿着那层薄薄的红绸舞衣, 跪倒在冰冷的石阶上,身子轻微战栗着。   顾晏眼底冷意更甚,道:“今日之事我可以不追究, 你也不许将你看到的事说出去,否则,本王保证让你后悔。滚。”   红衣少年浑身颤抖,却没有动。   顾晏皱了皱眉:“还不走?”   红衣少年开口,声音细弱蚊蝇:“我草民草民不能走。”   顾晏问:“为何不能走?”   红衣少年沉默片刻, 低声道:“葛大人说,若不能不能讨得王爷的欢心,就不要回去见他。”   顾晏眼底难得带上了几分温怒:“你――”   “王爷。”叶梓忽然开口打断他,低声道,“别生气,把事情弄清楚再说。”   他走上前,对红衣少年道:“地上凉,先起来再说话。”   红衣少年不敢动,抬头看了一眼顾晏。   顾晏烦躁道:“让你起来就起来。”   红衣少年这才站起身。   叶梓问:“你是什么人,知县大人为何派你来此?”   红衣少年回答:“草民是宜安人士,自小被葛大人买入府中做仆役。葛大人看重了我的样貌,派人教我歌舞乐律。他他听闻广陵的知州大人喜好男风,原本想将我献过去,可恰巧王爷到此,所以”   叶梓失笑:“所以他就让你来勾引我家王爷?”   红衣少年眼眸微动一下,没敢回答。   他方才在宴席上见过叶梓,这人分别是跟在静亲王身边的。但现在看来,这人又与瑞亲王关系不菲。少年一时想不明白,他知道这位瑞王爷喜好男风,还娶了一名男子做正妃,可那瑞王妃远在长安,眼前这位又是什么人?   难不成,这人是瑞亲王刚看上的   叶梓眼眸一转,走到顾晏身边,牵起他的手:“小家伙,我可告诉你,凡事要有个先来后到。王爷现在身边已经有我,你就别来凑热闹了。”   顾晏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下,正要说什么,却被叶梓轻捏了一下手。   叶梓转头看着红衣少年,笑道:“所以,你回去告诉葛大人,别再往我家王爷身上动念头,没戏。”   红衣少年抿着唇,低下了头:“我知道了。”   顾晏扯了叶梓一下,轻声道:“你在胡闹什么?”   叶梓弯了弯唇角,故意凑到顾晏耳边,笑道:“我哪里胡闹了,王爷,难道我说得不对?”   顾晏心头无奈。   叶梓是瑞王妃的事现在不能暴露出去,他又不希望旁人再打顾晏的主意。因此,他将方才的话说得暧昧不明,让旁人听来,根本不会觉得他是真正的瑞王妃。   他那席话,反倒容易让人觉得,他是被顾晏留在身边的男宠。   这人未免也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太低了。   顾晏摇摇头,没有说什么。他将叶梓搂在身边,看向红衣少年:“你都听清楚了,还不快走?”   红衣少年垂着头,须臾,竟从眼中落下几滴泪来。   叶梓怔愣一下,就见红衣少年跪倒在地,哑声道:“王爷,草民愿为奴为婢,愿为您做任何事,只要您别赶我走”   叶梓隐约意识到了什么,问:“你到底有什么隐情?”   红衣少年沉默半晌,哽咽着声音道:“我母亲患了瘟疫。”   “葛大人说,王爷正在寻救治之法,可那法子不能救所有人。到时候,恐怕只有城中有权有势的才能先拿到药王爷,我真的没有别的法子,葛大人说只有这样他才会帮我”   顾晏的手在身侧收紧,眼眸危险地眯起:“他当真这么说?”   “是。”红衣少年低声应道:“他还说”   “还说什么?”   红衣少年颤声道:“还说草民若不能留在王爷身边,他便将我母亲赶出禅空寺。”   顾晏嗤笑一声:“他倒是敢?”   红衣少年在地上瑟缩一下,轻声道:“禅空寺内如今病患众多,侍卫又都是葛大人的部下,派人将其中一人伪装成病逝丢出寺外,不会有人知晓,而且不消半日恐怕就会没命。王爷,草民不敢不听葛大人的话。”   叶梓眉头轻皱,难以置信道:“知县是地方父母官,怎么能做这样的事,王爷,这”   “那狗官”顾晏沉吟片刻,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红衣少年回答:“阿楚。”   顾晏道:“好,我知道了。今夜你先回去,我保证不会让你母亲出事,去吧。”   阿楚沉默片刻,点点头,转头离开了凉亭。   叶梓叹息一声:“以强权欺压百姓,收受权贵贿赂,这也太可恶了。”   “今天天色不早,先回去歇着吧。”顾晏道,“明日我带你去趟禅空寺,也不知裴戈那边如何了。”   叶梓点点头:“好。”   二人朝后院走去,顾晏将叶梓送到顾翊住的院落前,正要进去,叶梓忽然拉住了他。   顾晏回头问:“怎么?”   叶梓抿了抿唇,低声问:“为什么要来这里?”   顾晏道:“我送你回屋。”   见顾晏一点没听懂自己的暗示,叶梓急道:“我不住这里。”   顾晏故意问:“那你想住哪儿?”   “我”叶梓张了张口,不知该怎么说。   他方才故意在阿楚面前这么说,也是为了让大家知道他已经跟了顾晏,就能名正言顺赖在顾晏身边。这么久没见过他,他根本一刻都不想离开他身边。   可现在这算怎么回事?   叶梓踌躇许久,抬眼却见顾晏正似笑非笑地看他,恼道:“顾子承,你耍我是不是?”   顾晏轻笑一声,没再与他闹,将人带回了卧房。   天色不早,二人早早洗漱完毕躺上床。可叶梓早先睡了一天一夜,现在根本一点睡意也无。   而且心心念念的人就躺在身边,他怎么无动于衷的继续睡下去?   叶梓借着窗外月色,偏头看着顾晏的侧脸,忍不住低声唤道:“王爷”   顾晏没理他。   叶梓顿了下,往顾晏身旁挪了挪,轻声道:“王爷,顾晏,顾子承”   顾晏还是没理,像是睡着了。   叶梓眨眨眼,白日被压抑下去那点色心蹭蹭往外冒。他悄悄伸出手,手指贴着顾晏的衣襟滑进去,触到了紧实细腻的肌理。叶梓紧盯着顾晏的反应,后者一动不动,像是毫无察觉。   叶梓占足了便宜,大着胆子将手指缓慢下移,还没等他碰到什么,手腕忽然一沉。   叶梓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回过神来时,已被顾晏压进了床榻里。   顾晏居高临下地俯身看他,敞着一半被叶梓扯开的衣襟,皱眉质问道:“你不好生歇着,招惹我做什么?”   叶梓脸颊滚烫,仓惶地转开视线:“你不是睡着了吗?”   “我若睡着了,你想做什么?”顾晏勾唇一笑,“爱妃,你现在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竟还敢趁本王睡着,占我便宜?”   这不是叶梓第一次做这种事,过去顾晏或多或少发现过,可都没有声张。   在叶梓意识里,这是顾晏头一回发现他的小动作。   叶梓把半张脸埋在枕头里,紧闭着眼睛,羞愧欲死。动作间,衣襟乱了几分,露出脖颈上小片光洁的肌肤。   顾晏眼神沉了几分,低下头,在他脖颈间轻轻吻了一下。   叶梓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顾晏见他这样,忽然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他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板着脸严肃道:“你倒是提醒了我一事,瑞王妃,你可知错?”   叶梓的心跳飞快,他睁开眼,低声问:“我怎么了?”   “你毁坏了本王的声誉。”顾晏理直气壮道,“本王如此洁身自好,让你今天这么一说,不让人觉得我是个纨绔子弟,花花公子?”   叶梓默然,不由内心腹诽。顾晏在外面的形象何时好过,就算没有他这么说,外人看他不也是个纨绔子弟,花花公子的形象么?   他抿了抿唇,没与顾晏顶嘴,认怂道:“王爷想要如何?”   “既然做错了事,就要小施惩戒。”顾晏偏头一笑,“两罪并罚,爱妃认不认罚?”   叶梓眼睫发颤,有点耐不住顾晏这样的撩拨。他闭上眼,往旁侧让了让,讨饶道:“子承,我”   顾晏轻叹一声。   他松开手,将叶梓揽进怀里:“就让你别胡乱招惹我了。”   顾晏轻轻抚摸着叶梓的唇瓣,声音里带着些轻哑低沉:“阿梓,我不是不想,可我心疼你。这里如此简陋,我又什么都没备好,要真对你做点什么,你受得住么?更何况”   顾晏顿了下,轻柔地揉捏着叶梓的手。   先前未曾察觉,直到昨天傍晚帮他换衣时,顾晏才发现,这人手上全是细密的小口子,多半是牵缰绳时被粗粝的绳索勒出来的。   一夜过去那些伤痕淡了不少,可顾晏想起仍有些心疼,训道:“你刚遭了这么多罪,好生养几天,不许胡闹,听懂了吗?”   叶梓点点头,红着脸靠在顾晏的肩头,没再说什么。   翌日,顾晏带着叶梓先去了禅空寺旁的一处别院,是裴戈的住所。来到宜安后,顾晏特意让知县替裴戈寻了这处住所,方便他配药与医治病患。   二人踏入院子,立即闻见了浓郁的药香。   院中的数个炉火上都煎着汤药,许多侍从进进出出,端着煎好的汤药去送给病患。裴戈却没在院子里。   见顾晏进门,侍从们停下脚步,朝他行礼。   顾晏随意抓过一人问:“裴大夫人呢?”   侍从答:“裴大夫昨夜便进了屋里翻看医书,至今还未曾出来。”   顾晏点点头,让侍从退下,自己拉着叶梓走到门边,轻轻敲了两下门。   没有回应。   顾晏与叶梓对视一眼,推开门走进去。   内室中,裴戈正专心致志地翻看着医书,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进了门。他面前的桌案上堆积着厚厚的医书,不下数十本。   顾晏无奈地摇摇头,清了清嗓子:“裴戈。”   裴戈恍然回神,恍惚一下,看见了顾晏,才起身道:“草民一时不查,没留意二位来了,裴戈见过王爷、王妃。”   顾晏扫了眼桌上已经凉透的早饭,轻笑一声:“裴大夫,我知道你心中焦急。可你这不吃不喝,再过不了几天,恐怕还没将此间的瘟疫治好,你就已经病倒了。”   裴戈“啊”了一声,笑着摇摇头:“王爷教训的是,我这就吃。”   顾晏拦了他一下:“凉了,吃什么吃,我一会儿派人给你送些别的来。说说吧,进展如何?”   裴戈道:“王爷先前送来的那些粉末,草民已经查验过了,从药性上而言,的确对此间瘟疫的病症有抑制之效。不过是否真能根治,恐怕还得找人来试上一试。”   “你说要找人试药?”顾晏迟疑一下,道,“可现在那药效未明,若随意找百姓试药,恐怕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裴戈摇摇头:“别无他法。”   顾晏沉吟片刻,又道:“那粉末究竟是什么药,查出来了吗?”   “查到一些。”   顾晏皱眉:“一些?”   裴戈从几卷医书的下方翻出一张宣纸,递给顾晏:“那粉末是由多种草药的根研磨而成,而并非一种,在下寻了一夜,寻出了这几种,请王爷过目。”   顾晏接过来,扫了一眼,问:“那”   裴戈知道他要说什么,答道:“都不是我们要找的。”   裴戈道:“这粉末中混合了多种药材,我现在找出的这些大多有益气安神之用,也就是补药。这些补药混合在粉末中,不会对该有的药效产生任何影响,但草民发现,就算没有这些补药,这粉末的药效一样不会受到影响。”   顾晏若有所思:“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有人不希望我们查出这粉末中究竟是哪一味药起了作用。”   叶梓怔愣一下,转头看向顾晏:“这”   顾晏摇摇头,嗤笑道:“皇叔当真是煞费苦心了。”   裴戈斟酌片刻,道:“还有一事,王爷先前向我说起瘟疫的源头或许是一种名为‘芜兰’的花粉之毒,可我翻遍了医书典籍,并未找到与之相关的资料。”   顾晏眉头微微皱起来。   裴戈低头道:“抱歉,是在下才疏学浅。”   顾晏道:“裴大夫不必如此,这次若不是你,情形只会更加严重。试药之事我会尽快想办法,你不用担心。”   “好。”   二人离开别院,朝禅空寺的方向走去。   叶梓低头沉默一路,顾晏偏头看了看他的神情,笑道:“瞧你愁眉苦脸的模样,别担心了,有我在。”   叶梓叹了一声:“能不担心么。你说,六皇叔究竟为何要这么做?”   “他告诉你那是一种花粉之毒,却又隐瞒了那花草真正的名字。他明明给了你解药,却又用几种草药混合,让你看不出那究竟是什么。这么做到底”   顾晏道:“我也不明白,我这位皇叔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或许有他自己的理由吧。等裴戈配出真正的解药,应当就会知晓了。”   叶梓脚步微顿:“你真想找人试药?”   顾晏眼眸敛下,没有回答。   二人已经走到禅空寺旁,阵阵空灵钟声回荡在山野间,听来令人心神平静。在那钟声的掩盖下,隐约能听见百姓的咳嗽呻吟之声从寺中传出来。   叶梓听得心下不忍,忍不住道:“王爷,我”   顾晏回头看他:“你想做什么?”   叶梓被他看得心虚,转开了视线。   顾晏却不让他躲,稍稍逼近了两步,认真道:“阿梓,别犯傻。我之前说过了,你若敢做任何伤害自己的事,我现在就派人把你送走。”   叶梓低下头,轻轻“哦”了一声,没再敢说什么。   禅空寺内的病患有专人照拂,寺外也有专人把守,一般不让旁人进出。顾晏没让叶梓进门,戴上裴戈特制的防护罩,进去巡视了一圈。   叶梓独自一人在寺外等候,闲得无聊四处走动,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吵闹声响。   此处看上去像是禅空寺偏门,人烟稀少,只有两名守卫在外看守。   那两名守卫一胖一瘦,他们的面前,有一名少年跪坐在地上,他怀中抱着一名妇人。少年肩膀颤抖,啜泣哀求:“求求你们,你们让我母亲进去喝药吧,她今日若不喝药,她她就撑不下去了。”   这声音听上去格外熟悉。   叶梓怔愣一下,立即回过神来。   这不就是昨夜在宴会上遇到的那位红衣少年,阿楚么?   阿楚抱着妇人想进入禅空寺,可那两名守卫没有半分心软,拦着门死活不让进。见阿楚不肯离去,瘦高的那名守卫一脚踢在他肩头,将他踢倒在地。   瘦守卫走上前去,笑道:“阿楚公子,你不会还以为自己现在是知县大人面前的红人吧?知县大人都说了,你办事不利,已被驱逐出府,你母亲也绝不可能再踏入禅空寺半步。想喝药啊,去找瑞王爷,看他会不会怜惜你,帮帮你?”   阿楚疼得蜷缩在地,抬眼怒视那二人:“你们――瑞王爷先前分明说过,所有患上瘟疫的百姓,都可以进入禅空寺医治,你们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另一位体形较胖的守卫道:“还在与他废话什么,这老太婆就要死了,还不赶紧让他滚。赶紧死远点,免得回头传染了我们。”   “说得有理。”瘦守卫道,“阿楚公子,你若再不滚,我真对你不客气了。看你这弱不禁风的小身子骨,我要是不小心把你给打死了,不是可惜你这张脸了吗?”   阿楚收回目光,道:“我不走。”   瘦守卫骂道:“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   他右手握拳正要落在阿楚身上,忽然有一只手从旁侧伸出,擒住了他的手腕。   叶梓抬眼,冷笑一声:“欺负个小孩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来与我打。”   阿楚一怔,立即认出了叶梓,忙道:“公子,公子救救我娘,我娘快要不行了。”   瘦守卫挣动一下,竟没能挣得开,怒道:“你是什么人,敢来管官爷的事?”   “官爷?”叶梓偏了偏头,笑道,“你这官服穿在身上,是用来欺凌无辜百姓的么?你这副模样,也配在县衙当差?”   “哪里来的臭小子,如此大言不惭。”瘦守卫啐了一声,“给我打!”   他话音落下,身后的胖守卫立即抽出腰间配刀,直朝叶梓砍过来。   叶梓轻巧地侧身躲过,抬脚一踢,将身边这瘦守卫一脚踢开,并快速抽出了他腰间的配刀。他挥刀朝朝面前的那胖守卫迎面击去,对方躲闪不及,下意识举刀挡了一下。   金属相击的响声在空地激荡开,胖守卫只觉手臂酸麻不已,忍不住松开手,配刀被震飞出去,落到地上。   叶梓适时补上一脚,将此人也踢到一边,与瘦守卫倒作一团。   二人正要起身,叶梓配刀轻轻一挥,不偏不倚地恰好落在二人脖颈间。   他们方才打斗的响动引来了寺中其他守卫的注意,一队巡视守卫从禅空寺中冲出来,将三人团团围住。   瘦守卫一见情势逆转,当即喝道:“这不要命的小子,竟敢在官府看守重地袭击官差,你们快把他拿下。”   巡视侍卫正要动手,叶梓却忽然开口道:“喂,你们怎么都不问问我为何打他,你们就是这么办事的?”   瘦守卫冷笑:“小子,怕了吧?”   “我当然不怕了,才这么点人,有什么可怕的。”叶梓歪着脑袋,目光扫过周围群人,惋惜道,“我就是觉得你们颠倒黑白,不过也难怪,连你这样的人都能进官府,旁的应该好不到哪儿去。”   “你――”瘦守卫气急,忙道,“你们还不动手?!”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忽然从寺庙中传出来:“都在这里做什么?”   顾晏缓慢步出禅空寺,揭开防护罩,目光落到叶梓身上。   叶梓眨眨眼,立即把手里的刀一丢,可怜兮兮地软声道:“他们要打我。” 第74章   被叶梓用配刀架在脖子上半晌的两人愣住了, 围在叶梓身边正欲将他抓捕的守卫也愣住了。   这人方才还气势汹汹,试图以一当十, 现在这是在做什么?   撒娇?   对方还是这位地位高贵,冷得叫人不敢目视的瑞王爷?   众人心中震惊不已, 一时不敢贸然上前。   所有目光都落在了顾晏身上。   顾晏闭了闭眼,在心里叹了一声。   这段时间他大致真是对叶梓太好了, 才让这人胆子越来越大,成日变着法作死。   不过到了这一步,除了配合他别无选择。   顾晏走到叶梓面前, 将他拉到身边,温声问:“他们为何要打你?”   他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周遭的人都听到。   叶梓抿了抿唇,缩到顾晏身后, 只露出个脑袋, 委委屈屈地解释:“他们欺负这位公子,我想帮忙, 他们就要与我动手,还找来这么多人帮忙。这么多人欺负我一个,他们好过分”   顾晏平静地听完, 还没说话,先前被叶梓一脚踹到地上的那名瘦守卫跪倒在顾晏面前,道:“王爷,是个误会。我们是奉命行事,谁知这小公子上来不问青红皂白就与我们动手, 这才引来了巡逻队的人。”   顾晏回眸看向叶梓:“是他说的这样么?”   叶梓眨眨眼,没有答话。   顾晏平静道:“在官府重地与官差私斗,是触犯律法的。”   瘦守卫神情刚放松几分,又听顾晏道:“不过,此地没再禅空寺内,不算你违规。”   “这――”胖守卫忍不住开口,“王爷,可是他”   顾晏回过头来,眼神冷冷扫过那两人,又道:“此事暂且不提。能不能有人先来向我解释一下,是谁准你们擅自将病患赶出禅空寺?”   两名守卫面面相觑,瘦守卫道:“王爷,您听小人解释,实在是因为这老太婆”   “我不需要听这些。”顾晏打断他的话,“你们只需要告诉我,是谁让你们这么做的?”   时辰还不到正午,知县葛大人正在府邸的卧房中,搂着妾室小憩。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接着,有人开始急促地敲起门来。   葛大人被这动静吵醒,不耐烦地骂了声:“有事就说,敲什么敲,哪个不长眼的。”   房门被人猛地推开,几名侍从闯了进来。   葛大人惊愕,连忙坐起身:“你们要做什么?”   人群的背后,顾晏悠悠走进来:“除了本王,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打扰葛大人休息?”   顾晏带了不少人来,里里外外将院子为了个透彻。叶梓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既没跟着顾晏进屋,也没在院子里。阿楚独自坐在院中,没过一会儿就听见屋内传来葛大人的哭声,以及沉闷的责打与讨饶声。   阿楚听得坐立难安,身旁忽然有人唤他:“想什么呢,想这么出神?”   阿楚回过头去,叶梓大咧咧在他身边坐下,阿楚张了张口,没说什么。   卧房内的哭声愈发大起来,阿楚有些听不下去,忍不住道:“王爷这不会出什么事吧?”   叶梓支着下巴,不以为意:“教训一顿罢了,能出什么事?”   “可”阿楚迟疑一下,问,“一没过堂,二没审问,王爷这不算是私刑么?”   叶梓沉吟片刻,道:“应当是算的。”   阿楚想要说什么,叶梓却打断他,笑道:“管他的,私刑就私刑,好生教训一顿,让那狗官日后不敢再为非作歹,草菅人命。”   阿楚没再答话,叶梓偏头看着他的脸,半晌,试探道:“对了阿楚,我与你商量一件事吧。”   阿楚道:“公子请说。”   叶梓单刀直入道:“王爷现在找到了一味药,或许可以医治宜安的瘟疫。可大夫仍需要在一位病患身上先行试药,观察药效,以便用此法配药。我想”   “公子是想,用我母亲试药?”阿楚问。   叶梓点点头:“是。”   阿楚沉默片刻,迟疑道:“可试药会有风险吧。”   叶梓如实道:“的确。”   阿楚眼神暗下来,许久没有答话。   叶梓知道他在想什么。   按照现在的情形,阿楚母亲继续服用顾晏给的药,还能延续几日寿命,若这期间解药成功研制出来,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可若参与试药,眼前就只剩两条路,要么成功活下去,要么很快会没命。   为人子,根本不可能做得了这个决断。   这是人之常情,正因为这样,顾晏才迟迟下不了决心。那试药之人不管是谁,总是得承担一定的风险,除非   叶梓敛眸思索,对阿楚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他说完起身离开了庭院。   阿楚在原地稍待片刻,叶梓很快回到了院子里。不过不知为何,他此刻的脸色显得有几分苍白,气色比原先差了不少。   叶梓没急着说话,晃了晃桌上空了的水壶,转头吩咐院里的侍从给他端壶水上来。   阿楚看了他一会儿,低声问:“公子,你没事吧?”   侍从很快将温水送上来,叶梓两杯水下肚,气色回转了些,淡淡一笑:“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阿楚还想再说什么,叶梓却道:“如果我说,我这里有别的法子,可以保证能救回你母亲的性命,你愿意答应试药吗?”   阿楚怔愣一下,道:“真的吗”   叶梓偏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卧房,里面动静还没停,应当还要再持续一段时间。他伸手入怀,取出几片清香扑鼻、玲珑剔透的绿叶。   叶梓把叶片交给阿楚,道:“这就是能救你母亲的法子。你将这东西收好,若到时试药失败,你将这东西交给裴大夫,让他用这救你母亲。”   阿楚没急着去接,疑惑道:“此物真能救我母亲?”   叶梓道:“你若不信,可以将这东西拿去问裴大夫。不过,你不能将此物的来历告诉任何人。”   阿楚再次沉默下来。他斟酌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接过了叶梓手中的叶片,低声道:“好,我答应。”   叶梓松了口气,又嘱咐道,“你千万要答应我,不能告诉任何人此物是怎么来的。而且除了裴大夫,也不能让任何人看见它,尤其不可让瑞王爷知道,明白吗?”   阿楚点点头,小心收好了那东西:“我知道了,我绝对不告诉王爷。”   “绝对不告诉我什么?”一个声音忽然在二人身后响起。   阿楚浑身一抖,仓惶站起身。叶梓受到的惊吓不比他少,忐忑地干笑两声:“王爷,你的事情都办完了?”   “嗯。”顾晏应了声,又道,“方才在说什么?”   叶梓不动声色地朝阿楚使了个眼色,起身走到他身边,去拉他的衣袖:“我方才与阿楚公子说”   “不是在问你。”顾晏板着脸打断他,道,“知道你鬼主意多,我问的是他。”   随后,他转头看向阿楚,问:“你刚才说绝对不告诉我什么?”   阿楚畏惧地低着头,不敢与顾晏对视,手指绞紧了衣袖:“草、草民方才说,绝对不告诉王爷不告诉王爷是叶公子说服我,让我母亲参与试药。”   顾晏紧皱的眉头松开,他看了看叶梓,又回头对阿楚道:“你真的愿意让你母亲试药?你可知那其中的风险?”   阿楚松了口气,道:“愿意的。若非王爷来到此地,我们或许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现在既然有办法可治,草民自然愿意配合。就算有什么闪失草民也愿自己承担这后果。”   顾晏垂眸思索片刻,点点头:“好。你母亲方才已经送回了禅空寺,我这就安排人将她转送去裴大夫那里,这几日,你就去那别院帮忙,也能有个照应。”   阿楚连忙道:“多谢王爷。”   顾晏应道:“下去吧。”   阿楚跟着顾晏的侍从离开,顾晏这才回眸看向叶梓,狐疑地眯起眼睛:“你当真没再打什么鬼主意?”   “我当然没有,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呢。”叶梓见他已经不怀疑,眉头轻蹙,倒打一耙道,“我方才就是与阿楚公子商议这事,我想让他自己向你提出来,以免你为难。我一心为你好,你竟这样怀疑我?!”   叶梓冷哼一声,转头往院子外走去。   院里院外还留了不少顾晏带来的侍从,跟了一路,这些侍从就算不识得叶梓的身份,也知道顾晏对他的态度。此刻见他给顾晏甩了脸色,纷纷眼观鼻口观心,假装什么也没看到。   顾晏无奈地摇摇头,叫来一人简单吩咐几句试药之事,就立刻追了出去。叶梓没有走远,此刻正在院外一处花廊下坐着,背对顾晏方向,像是在生闷气。   顾晏走到他身后,轻声道:“真生气了?”   叶梓没有转头,没好气地回答:“怎敢与王爷您生气。”   顾晏从身后搂住他,牵过叶梓的手,眉头微微一皱:“手怎么这么冷,昨夜受凉了?有哪儿难受么?”   他说着,抬手探了探叶梓的额头,倒是并不热。   “我哪会受凉,就是方才走回来太热,去用冷水洗了把脸。”叶梓目光局促地躲闪一下,又笑道,“我方才就是与你说笑的,没生气。”   顾晏若有所思地看他,绕到叶梓面前,低头问道:“真的没事?”   “没事。”叶梓道,“对了,我们接下来还要做什么?”   “试药之事交给裴戈就好,此事我们帮不上什么忙。”顾晏顿了顿,又道,“不过,有件事我倒有些在意。”   “什么?”   顾晏道:“六皇叔先前说,那芜兰花是西域之毒,而且那花粉必须溶于水中,才会形成毒。且不论他说的这花究竟是真是假,是否存在,但我的确一直怀疑,此间瘟疫恐怕并非意外。”   叶梓压低声音道:“你是说,有人故意给江南的百姓下毒?”   “是。”   顾晏从怀中掏出一张卷起的牛皮纸,在石桌上展开,是一张地图。地图上用朱笔圈出了几处区域,叶梓低头看了看,问:“这些都是目前发生瘟疫的地区?”   “对。”顾晏解释道,“这几日我虽然留在宜安,但外界瘟疫还在继续蔓延,下面这几处,是这两日新出现瘟疫之地,而上方有两三处郡县,却是先前与宜安一同爆发瘟疫之地。你发现什么了吗?”   叶梓认真端详片刻,道:“的确很奇怪。”   “哪里奇怪?”   叶梓道:“瘟疫的起因若是病症形成,那也该是受水患灾害最严重的沿河两岸。可不管是宜安县,还是其他几处区域,都是地处内陆,并不临近河边,受水患灾害也并不严重。”   顾晏笑了笑,道:“不错,这也是我怀疑的原因。不过还有一点,你看这里。”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的几个区域上划过,道:“这几处是与宜安几乎同时爆发瘟疫之地,他们看似没什么联系,可以已找人打听过,这几座郡县中所用的井水,全都来自距离此地不远的一处山中。”   叶梓一怔:“你是说有人在井水中投毒?”   顾晏点点头:“早先我就有此猜测。不过,我找人测过城中几处井水,都没什么收获,只得暂且放下疑虑。可先前我听六皇叔这么一说,心里不免又开始有些怀疑。会不会有人朝井水中投毒,在瘟疫散布后,再将水中的毒解开?”   叶梓思忖一下,道:“的确有可能,不过若真是投毒了又解开,我们很难查到证据。”   顾晏道:“所以我想,或许我们能去山中水源之处查探一番,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那还等什么,快走吧。”叶梓一听这话,立即拉着顾晏起身。   顾晏不紧不慢,上下打量他片刻:“你真的没事,我怎么感觉”   叶梓道:“自然没事,你还想不想查出真相了?快走吧。”   顾晏还想再说什么,可无奈犟不过他,只得答应即刻出发。为掩人耳目,顾晏没带随从,偷偷带着叶梓出了城,二人很快进了山。   进山的路不好走,二人沿着山道走了一个多时辰,仍没有走到目的地。日头渐渐升起来,不过山中有树荫遮蔽,倒不觉得温度有多高。只是就算是这样,叶梓额间仍出了一层薄汗。   顾晏注意到他的异样,连忙拉住他:“累了就直说,在这儿硬撑什么?”   被太阳一晒,叶梓白皙的脸上泛起一小片红晕。他喘息一下,摇头道:“我没事,我们快走吧,再不到天黑都回不去了。”   “不急。”顾晏目光在四处巡了一圈,捡了块较为干净的地方,拉着叶梓过去坐下,又取出丝帕给他擦了擦脸,“怪我,不该带你出来。你原先赶来这里就累坏过一次,不可再胡闹了。”   叶梓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他先前消耗的体力早就好了,今日若不是拔了几片叶子给阿楚,他也不会总觉得体力不支。不过,这事他不敢告诉顾晏。   裴戈需要有人试药,可顾晏不想拿普通百姓的性命做赌注,两相权宜之下,叶梓只能想到这个法子。   没人愿意看着自己至亲之人涉险,若不是叶梓的叶片能够保障试药之人的安全,他也无法狠下心,劝说阿楚接受试药。   叶梓没再说什么,依靠在树边小憩片刻。头顶茂密的树冠将阳光挡在外面,微风徐徐,格外怡人。叶梓抬头看着头顶茂密的树木,忽然一怔:“咦,这树”   顾晏道:“怎么了?”   叶梓笑道:“这是梓树呀,你不认识吗?”   顾晏先前并未注意身旁都是些什么树,此刻被叶梓提醒过后,才回过神来,会心一笑:“的确。”   叶梓站起身,围绕着身后那棵梓树走了一圈:“这棵树好大啊,一定长了许多年,我先前从没见过这么粗的梓树呢。”   顾晏问:“你倒是与梓树很有缘。”   “是呀。以前我家院子外面就种了一棵梓树,我父母也是因为这个才给我起了这名字。”叶梓道,“听说,以前的人若要长期离开故乡,就会带上一捧梓树花种,将其种在院子里,以此来怀念远方的亲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顾晏接话道:“维桑与梓,必恭敬止。”   “对,就是这个。”叶梓应了声,低头在树下翻翻找找。   顾晏眼神微微敛下,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我找到了。”叶梓转过头来,朝顾晏伸出手,掌心里躺着几粒花种。   他笑了笑,道:“你看,我先前都忘了,应当你走之前给你揣上一把种子才对。这样不管你走到哪里,只要看见它,就会想起我。”   顾晏低头看向叶梓的掌心,忽然觉得喉头有些干涩:“这是梓树花种?”   叶梓歪了歪头:“是呀,我肯定不会认错的。”   那种子没有及时播种,已经有些干涸。可这丝毫不妨碍顾晏看出,这与当初怀远给他送行时,送他的那捧花种一模一样。   顾晏没去接那种子,而是一把将叶梓扯了过来。叶梓没有防备就被人抱了个满怀,花种被尽数洒落在地上。   还没等叶梓说什么,顾晏在他耳边轻声开口:“阿梓”   叶梓怔愣一下,笑了笑:“这是怎么了?”   顾晏也轻声笑笑,道:“没事,就是忽然想起了些旧事。”   顾晏闭上眼,耳畔依稀响起那人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过往传来。   顾晏一直都知道,怀远不是那人的真名。   他们初遇时,对方就曾告诉他:“我从小被父母遗弃,哪来的名字。我师父给我起名怀远,你也跟着这么唤就是。”   可当那人替他扛了罪,被官差从王府押走时,却对他说:“其实我以前对你撒谎了,我有名字的。等我回来,回来之后我一定告诉你。”   但直到死,他也不知那人究竟唤作什么名字。   他现在才知道,原来那人早将他的真名,以及一片真心,放入了那小小的荷包中,交给了他。   只是当时他看不出其中含义,也没有将此放在心上。   顾晏许久没有说话,叶梓伸手摸了摸顾晏的脊背,轻声唤道:“子承?”   “没事了。”顾晏轻叹一声,松开叶梓,“休息得如何?我们继续赶路吧。”   叶梓应了声,没有再多问。   二人又走了小半个时辰,总算走到了深山中的一处泉眼旁。泉眼附近有些许脚印,顾晏蹲下身,端详片刻:“脚印应当是不久前留下的,只是前两日下过些小雨,已冲刷得看不太清了。”   叶梓道:“这里地处偏僻,往日不会有村民来此地才对。”   顾晏点点头:“就在这附近找找吧,看还有没有其他的线索。”   “好。”   叶梓与顾晏分头在泉眼附近搜寻片刻,可除了方才那几个脚印外,根本没有什么别的线索。   他走了一会儿又开始有些体力不支,扶着一旁的树干稍作歇息。忽然,二人身侧传来树叶攒动之声。叶梓敏锐地抬起头,一支羽箭从树林深处射出来。   “子承小心!”   他离顾晏距离不算近,只来得及开口提醒一句。好在顾晏反应极为灵敏,察觉到异样后,立即侧身躲开了来势汹汹的那一箭。   叶梓刚松了一口气,林中再次响起锐器刺破空气的声响。这次是冲着叶梓来的。他虽然有所察觉,可他体力透支太多,身上实在使不出什么力气,反应都迟缓了不少,根本来不及躲开。   就在这时,顾晏猛地将他扑到一边。二人滚落到草丛中,才躲开了这一箭。   顾晏小心将叶梓护在怀里,轻笑:“笨蛋,在发什么呆?”   “我”   “走!”叶梓的话还没说完,身后羽箭再次朝二人直刺而来,顾晏一把拉过叶梓,闪身躲开。   二人在林中左躲右闪,叶梓脸色隐隐泛白,手心不由出了一层薄汗,渐渐有些跟不上顾晏的脚步。   顾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脚步一顿,回头才发现身旁的人脸色差得可怕。   他顾不得许多,忙低声唤道:“司危。”   顾晏话音刚落,几名黑影从暗处现身,将险些刺向他们的羽箭尽数击落。随后,林中只听得几声惨叫,伴随着某种重物落地,重归寂静。   几名黑影朝顾晏行了一礼,如同来时一般,很快消失无影。   司危从林中步出,单膝落地跪在顾晏面前:“主子。”   顾晏扫了眼叶梓的脸色,问:“如何,人都抓到了吗?”   司危停顿一下,道:“先前主子引诱他们时,属下已将大部分藏于暗处的杀手位置找到。不过,或许还有些漏网之鱼,属下已经派人去追了。”   顾晏道:“留几个活口,抓回去审。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是。”司危应了声,转头消失在林中。   叶梓靠在树干旁,喘息两下,眼前阵阵发黑。   顾晏回头看他,眉头皱起:“你到底做了什么?” 第75章   叶梓没答话, 扶着树干的手指紧了紧,眼神若无其事地飘向一边, 就是不敢看顾晏。   顾晏被他气得头疼。   要是搁以前,他或许还看不出叶梓这是怎么了。   可自从上次叶梓私自拔下叶片给他煎药, 持续大半个月精神不振后,他哪里还看不出叶梓这副伤了元气的模样。   这人把他当做傻子吗?   叶梓的恢复能力极佳, 就算是五天五夜未合眼,只要睡上一觉,也可恢复得七七八八。可伤了元气之后就不是如此。   当初叶梓损伤元气精神不振, 顾晏找了许多补药灌给他,压着叶梓在王府休养了半个月才恢复精神。   “叶梓。”顾晏声音沉下来,语气里头一次带上几分怒气,“我先前与你说过什么?”   叶梓自知理亏, 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小腿忽然传来一阵尖锐刺痛。他嘶了一声,扶稳树干才勉强没有摔倒。   顾晏一怔, 顾不得与他生气,急步走上前来:“怎么了?”   “疼”叶梓低声开口,掀开衣摆, 他裤腿上的布料已经被染红了一大片。   顾晏呼吸一滞,小心扶着他坐下。揭开布料,纤细白皙的小腿上被尖锐的羽箭划破,留下一道又长又深的血痕。   这应当是方才躲闪之时不小心弄伤的,只是先前叶梓的精神过于紧绷, 没有注意到。直到这时放松下来,才觉得疼痛难忍。   顾晏眼神暗了暗,低声道:“帮你清理一下伤口,可能有点疼,忍一忍。”   叶梓点点头,顾晏撕下一小片衣服布料,从随身的水壶中沾了清水帮他清洗伤口。叶梓疼得瑟缩一下,不敢乱动,眼中泛起了一层水雾。   顾晏抬眼看他,动作放柔了些:“现在知道疼了?谁叫你要你若没事,以你的身手,会躲不开那几支箭?”   见顾晏这次是真动怒了,叶梓抿了抿唇,乖乖认错:“子承,我错了,你别生气。”   顾晏细细替他擦拭伤口,冷道:“你这样,我怎么可能不生气?”   叶梓揪着自己衣摆,低声解释道:“我只是想帮你。我知道你心中有顾忌,万一六皇叔给的药有问题,或者裴大夫在配药时出现什么闪失,让试药的病人陷入危险,你心中一定难以释怀。所以我”   顾晏道:“所以你就将自己的叶子给了阿楚?”   叶梓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你――”   见顾晏又要发火,叶梓忙道:“我这不也是担心他不同意吗?我给了他救治之法,就算到时有什么问题,他也可救回母亲的性命。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安心接受试药呀。”   顾晏将那伤口附近洗净,又撕下一小片衣摆,细致替他包扎:“就算你与他这样说,他也不会相信那叶子有多珍贵,你何苦如此。”   “相不相信在他,可有没有这样做,在我。”叶梓垂眸看着他的动作,弯了弯嘴角,“我知道,若换做是你,一定也会这样做的。”   顾晏动作一顿,按捺下心中怒意,声音放柔了些:“阿梓,我告诉过你多少遍,这里的事情交给我就好。我明白你在为我担心,可你该知道,无论如何,我最不希望的就是你受到伤害。”   叶梓低声反驳一句:“我这也不算是受了什么伤害吧,这点小伤,至多明日就能好了,我”   顾晏抬头瞪他。   叶梓被他看得心虚,到嘴边的话硬生生转了话头:“我脚好疼,走不动了。王爷,你可不可以”   他话没说完,朝顾晏抬起两只胳膊,讨好地朝他笑了笑。   要抱。   叶梓长相本就是可爱讨巧的那一类,就是绷着脸也看不出有多严肃,故意装出这副乖顺的模样时,更是叫人看得心软。   顾晏满腔怒火一下被这笑容扑灭下去,瞬间烟消云散。   他认命地将那人揽过来,小心不碰到他的伤口,将人背起。   泉水附近查不到什么线索,顾晏背着叶梓往回走。他顾及叶梓的身体,一路走得极慢极稳。叶梓趴在顾晏背上,倦意渐渐袭上来,开始昏昏欲睡。   叶梓揉了揉眼睛,不敢合眼。   顾晏知道他伤了元气后嗜睡,偏头温声道:“累了就睡会儿,今日天黑前恐怕到不了。”   叶梓困倦不已,仍强撑道:“我不睡。”   顾晏叹息着摇摇头,没再与他多说什么。林中一时寂静,只闻些许鸟儿低鸣与微风穿林之音,叶梓困得睁不开眼,含糊唤道:“王爷”   “什么?”   叶梓软声道:“王爷,你别生我气。”   顾晏眼眸微动,轻叹道:“你若能学会顾及自己的身体,我也不会总与你置气。”   叶梓顿时清醒了几分:“所以你真的还在生气?”   顾晏脚步顿了一下,继续朝前走,没有回答。   叶梓把头埋在顾晏肩膀上,撒娇般蹭了蹭,轻声道:“子承,你别生气好不好?”   “这是最后一次,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向你保证。”   “你若还是生气,就骂我几句好了,别把我赶走我不想走。”   叶梓的声音越来越轻,顾晏回眸问他:“你怕我把你赶走?”   “嗯。”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顾晏无奈地笑笑,道,“难道我还会趁你睡着,将你偷偷丢下不管么?”   叶梓缩了缩脖子,低声自言自语:“谁知道你会不会啊,你这么小气”   顾晏没听清,问:“你说什么?”   叶梓嘟囔:“没什么。”   顾晏摇了摇头,哄道:“我不生气了好不好,你放心睡,我不会将你丢在半路的。”   叶梓确认道:“真的,那你也不会派人将我送走?”   顾晏耐着性子道:“不会。”   叶梓嘴角咧开个笑容,凑上去在顾晏侧脸吻了一下:“就知道你对我最好,这下我可放心了。”   这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哪里还有困倦之意。   顾晏扬眉:“合着方才就是故意装出来讨我心疼的?”   叶梓眼神躲闪一下,心虚道:“我我才没有,我好累啊,想睡一下。”   “你这个人”顾晏被他气得没脾气,没再说什么,只将人背得更稳了些。   将顾晏哄得不生气后,叶梓放下心事,才觉身上疲惫极了。他不再作妖,彻底安静下来,没一会儿,头朝旁侧一歪,陷入沉睡。   待他再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下来。   耳畔隐隐传来流水叮咚的声响,呼吸间尽是潮湿水汽,叶梓迷迷糊糊睁开眼,发觉眼前并非熟悉的卧房,而是一个山洞?   他躺在铺着一层稻草石板上,身上盖着顾晏的外袍,眼前的空地上点起一堆柴火,跳动的火光将山洞照亮。   叶梓蹭地坐起身。   他这是在哪里?   顾晏人呢?   “醒了?”熟悉的声音从洞外方向传来,顾晏不紧不慢地走进来。   叶梓正要站起身,右腿忽然传来钻心的疼,叶梓腿一软,重新坐回了石板上。   “别乱动。”顾晏三两步走到他面前,道,“方才给你找来些草药重新包扎过了,现在不可下地。”   叶梓乖乖在石台上坐好,问:“我们这是在什么地方?”   “还在山中。”顾晏道,“你睡着后没多久,山里忽然下起雨来。我见这雨势一时难以停下,就寻了个山洞暂且落脚。现在雨势虽然减弱,不过天色已晚,我们就在这山洞中住一夜,明日再下山。”   顾晏在他身边坐下,从怀中取出几个果子放在叶梓身边。   顾晏穿的外袍如今正搭在叶梓身上,身上只剩下件单薄的里衣。应当是在林中穿梭久了,身上带了不少潮气,连衣摆都被打湿。   瑞亲王如此狼狈的模样着实罕见,叶梓目不转睛地看他,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顾晏扬眉:“你笑什么?”   “笑你呀。”叶梓眼睛弯了弯,用手背替顾晏擦了擦脸上的水珠,“堂堂瑞亲王,谁能想到你竟会被困在这样个破山洞里,还搞得这般狼狈?”   顾晏:“这都怪谁?”   “怪我,都怪我。”叶梓毫不含糊地承认错误,随手抄起个果子,一口咬下,满口留香。   能在这刚下过雨的深山里找到这么好吃的果子,也不知这人在外头走了多少路。   顾晏生来就是天潢贵胄,自小娇生惯养,无人敢忤逆他的想法。可他与叶梓在一起时,叶梓却觉得自己反倒是更娇惯的那个。   也不知前世究竟积了多少福分,才能遇见他。   叶梓又咬了一口,只觉得那清甜爽口的滋味一直蔓延进了心里,甜滋滋的。   “发什么愣,不好吃吗?”见他握着果子出神许久,顾晏偏头问他。   叶梓忙摇摇头:“没有,很好吃的。”   顾晏应了声,没再说什么。   叶梓又道:“对了,方才遇到的那些会是给水中下毒之人派来的吗?”   “多半是了。”顾晏沉吟片刻,道:“我猜那幕后黑手应当早就派了人留在那里,预备对追查此事的人动手。”   叶梓叹道:“可惜我们还是没查出什么线索。”   “不,收获还是有的。”顾晏道,“至少我们可以确定,的确有人在暗中搞鬼。至于接下来该如何行事,先等到裴戈试药结束,瘟疫遏制下来再另想办法。”   叶梓点点头,几个果子下肚,又开始困倦起来。   叶梓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顾晏道:“再睡一会儿吧,等天稍亮些,我就带你下山。你中那羽箭也不知带不带毒,还得带去给裴戈看看。你虽然不惧凡间的毒药,但那到底对身体有所损伤,不可大意。”   叶梓没再坚持,被顾晏扶着在石台上躺下,很快昏睡过去。   翌日,叶梓睡得迷迷糊糊,被顾晏背下了山。   顾晏背着叶梓到了裴戈住的别院。阿楚正坐在院子里煎药,一见二人这般狼狈的模样,连忙迎上去:“王爷,您这是怎么了?叶公子他”   顾晏没有多言,只是问:“裴大夫在什么地方?”   阿楚忙道:“裴大夫在屋里,我带您过去。”   阿楚帮顾晏推开门,裴戈正在桌案边忙碌着。见顾晏进来,裴戈走过来:“王爷,这是怎么了?”   顾晏扫了眼身旁的阿楚,阿楚怔愣一下,连忙低头退了出去,将房门合上。   屋内只剩下他们三人,顾晏扶着叶梓躺在榻上:“我与阿梓去山上调查水源,遇到刺客,阿梓受了些箭伤,你快替他看看。”   顾晏说完,退后了些,让裴戈上前,小心褪下包裹在叶梓小腿上的布帛。   “”   裴戈许久没有动作,顾晏看不清前方的情形,问:“如何?伤得严重么?伤中带不带毒?”   “这伤”裴戈迟疑片刻,艰难道,“多亏王爷来得早,若是再晚些”   顾晏一怔,忙问:“再晚些会如何,他”   裴戈扯下叶梓小腿上的布帛,起身,转头看向顾晏:“若是再晚些,这伤恐怕就要彻底好了。”   叶梓小腿的伤患处已愈合得七七八八,光滑白皙的小腿上,如今只留下一条淡淡的红痕。 第76章   顾晏把叶梓带回卧房, 轻手轻脚地放回床上,帮他除去鞋袜外衣。   叶梓在梦中被惊扰, 含糊不清地低呓了一句什么,半睁开眼。他扫了顾晏一眼, 又没心没肺地合上眼继续睡过去,仍由顾晏摆弄。   顾晏帮叶梓换好衣物, 扶着他躺好,才在床边坐下。   叶梓睡得雷打不动,像是累极了似的。   顾晏盯着叶梓熟睡的侧脸, 满心无奈。   亏他还为这小迷糊担心这么久,这自愈能力实在惊人,也难怪此人总对自己的身体这么有恃无恐。   叶梓这一觉足睡到了下午才醒,他迷迷糊糊睁开眼, 隐约听见有人声从门外传来。叶梓脑中昏昏沉沉, 听不清外面在说什么,半晌, 门外的说话声停了。   顾晏端着一碗汤药推门而入,叶梓忙闭上眼,转头拉过被子盖住大半张脸。   顾晏脚步微顿一下, 假装没有看见那人多此一举的动作。   叶梓背对着顾晏,听见那人缓慢走到了床边,拉过床边的矮桌,将手中的药碗放了上去。叶梓大气都不敢出,闭眼装睡。   可偏偏顾晏给足了耐心, 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眸光沉静地看着叶梓。   叶梓被盯得脑后发毛,浑身爬满了蚂蚁似的,难耐得要命。他终于忍无可忍,佯装伸了个懒腰,转过身来。   顾晏唇角勾了勾:“醒了?”   “醒醒了。”叶梓心虚地应了声,身子不自觉往里缩了缩,“我还困,我还要再睡一下。”   顾晏没理会他,而是端起了床边的药碗,探了探温度:“喝了药再睡,此时温度刚好。”   叶梓的脸立即皱起来:“能不能不喝?”   顾晏扫了他一眼,淡淡道:“不能。”   叶梓弱声反抗:“我都没事了”   那药又苦又涩,比原先他还无法化形时,顾晏灌给他的补药更加难闻。上次他被顾晏发现用叶片给他煎药,就被顾晏压着喝了半个多月那汤药,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闻见那味都让他想吐。   “可你伤了元气。”顾晏取了个靠枕垫在叶梓身后,扶着他坐起来,端起药碗递给他,“快把药喝了,否则”   叶梓眨眨眼:“否则什么?”   顾晏沉默片刻,忽然抬起药碗喝了一小口,倾身凑到叶梓面前,吻住了他的唇。苦涩的汤药被渡入叶梓口中,叶梓挣脱不开,只得乖乖吞了。可顾晏并没有放开他,反倒在他口中越发放肆,直将叶梓吻得喘不过气来。   顾晏直起身,神色淡淡:“喝不喝药?”   叶梓受不住顾晏忽然这样对他,红着脸喘息几下,低声道:“我我喝还不行吗?”   “嗯。”顾晏应了一声,重新扶着叶梓坐好,盯着他乖乖将那碗汤药喝完。   叶梓愁眉苦脸喝完了药,顾晏接过药碗放到一边,从怀中取出一小包饴糖,喂给叶梓一颗。   叶梓含着糖缓和口中苦涩的味道,问:“方才你在与谁说话?”   “裴戈派来的人。”顾晏道,“早晨的时候,阿楚的母亲已经服过药,目前症状已得到缓解,再观察一夜,若明日不出什么差错,应当就证明那药没有问题。”   “那太好了。”叶梓道,“这样的话,不是很快就能将药分发给百姓?”   顾晏点点头:“应当是如此。”   叶梓看着顾晏的脸色,问:“可你看上去好像并不是很开心,怎么了吗?”   顾晏敛下眼,帮叶梓整了整被子,低声道:“或许是我杞人忧天,我总觉得,这次的事情有些过于顺利了。”   叶梓沉默片刻,牵过顾晏的手:“别担心,有我在呢。不管出什么事,我陪你一起面对。”   顾晏拢了拢叶梓垂在身前的长发,轻笑:“好。”   “再多躺会儿,别起来。”   “可我睡了一整天”   “”   “好吧,我睡就是了。”   翌日一早,顾晏去了裴戈那里,询问试药进度。叶梓在床上躺了一整天,总算得以下地活动。不过宜安现在全城禁严,没有顾晏在身边,叶梓哪里也去不成,只能留在屋内翻阅这几日顾晏调查的卷宗。   不知过去多久,忽然有人敲响了门。   叶梓元气还未完全恢复,正看卷宗看得昏昏欲睡。他揉了揉眼睛,扬声道:“进来。”   房门被推开,是阿楚。   阿楚看见叶梓坐在顾晏的桌案前,还翻阅着机密卷宗,眼中不免流露出几分惊讶之色。   他很快收敛了神情,走上前来:“公子。”   叶梓抬眼看他,笑了笑:“是阿楚公子啊,有什么事吗?”   阿楚走到桌案前,将一捧被素白丝绢包裹着的东西放在叶梓面前。丝绢薄而轻,隐约可以看见里面透出的嫩绿之色,应当就是叶梓当日给他的那几片绿叶。   已过去好几天,那绿叶的颜色依旧鲜活如初,仿佛刚被采摘下来。   叶梓看见这几片叶子就浑身发疼,不过他多少猜到了阿楚来这里的意图。叶梓沉默片刻,笑道:“阿楚公子这是做什么?”   阿楚道:“裴大夫方才说,我母亲已经脱离危险,不日便可痊愈。”   叶梓点点头:“如此,就要恭喜阿楚公子了。”   “多谢。”阿楚弯了弯嘴角,低声道,“既然母亲已经痊愈,那此物我也不再需要,还请公子收回去吧。”   叶梓思忖一下,没再多说什么,将那丝绢收了回来。   阿楚看了看那些叶片,神情踌躇片刻,像是想说什么。叶梓注意到他像是有话要说,问:“怎么了?”   阿楚抿了抿唇,低声问:“不知公子这些草药,是从何处寻来的?”   叶梓不以为意地笑笑,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只是有些好奇。”阿楚道,“这应当是极为珍贵之物,公子一次给我这么多,让阿楚有些惶恐。”   叶梓偏头想了想,随口编了个谎:“是王爷赏给我的,说是什么外域进贡过来的滋补草药,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这草药一共没多少,没办法救所有人的性命。”   阿楚点点头,若有所思道:“王爷他对你可真好。”   叶梓怔愣一下,才后知后觉回过神来。   这人不知他的身份,还当他只不过是跟在顾晏身边的男宠。顾晏这几日对他的好有目共睹,的确已远超寻常人。叶梓歪了歪脑袋,心里想着或许该提醒顾晏在外头注意些。   不过,他没有纠正阿楚的想法,只是点了点头:“王爷的确待我不薄。”   阿楚敛下眼,轻声道:“真羡慕你啊”   叶梓迟疑道:“阿楚公子,你”   “抱歉,我就是忽然想起了些旧事。”阿楚抬眼看他,叶梓这才发现,这人长了一双格外勾人的双眼,眼睫纤长,眼尾上挑,眉目流转间有股浑然天成的媚意。   难怪葛大人会把他养在府里,还想将他当做礼物送出去。   阿楚道:“叶公子或许不知,我自小就因为家中贫困,被卖到葛大人身边。他派人悉心教导我,待我还算是不错。可我明白这一切的代价是什么,他待我好,只是为了日后能将我当做礼物送出去,我的未来,逃不开成为一个玩物。”   “阿楚,你别这么想。”叶梓抬眼看他,道,“现在葛大人已经不敢再对你做什么,你若还放心不下,我可以让王爷帮你把卖身契赎出来,让你恢复自由之身,这样你就可以免遭这样的命运。”   阿楚一怔,低下头:“公子真是心善,难怪能得王爷的倾心。”   他顿了一下,又道:“我能看出,王爷真的很喜欢你。其实那日从宴席上我就觉得有些奇怪。王爷就算当真对我没有半点心思,在那种场合也不该如此抗拒,连碰都不愿碰我一下。直到后来我在院中撞见你们,我才回过神来,原来是因为有你在场。”   叶梓的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阿楚,你到底想说什么?”   阿楚沉默片刻,如实道:“我只是想知道,我到底输在了何处?”   他低声开口:“我自小被教导如何取得男子欢心,可头一次出手,就被打得晕头转向。我不明白,到底是我哪里做得不对”   叶梓心头忽然泛起一阵悲悯,他轻叹一声,绕到这小少年身边,低头道:“你没有哪里做得不对,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那天夜里,不是葛大人派你来,而是你自己跟过来的,对不对?”   阿楚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低下头没有答话。   见他这反映,叶梓就知道自己定然是猜对了。   叶梓道:“葛大人在宴席上被王爷甩了脸色,怎么还敢让你去接近他。你是故意出现在那里,讨巧地在我与王爷面前作出那副被逼迫的可怜模样,是不是还想着让王爷收下你?”   “我”阿楚眼前蒙起一层水雾,声音里带了几分哽咽:“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葛大人要将我母亲赶出禅空寺,我只能我只能去接近王爷。抱歉”   叶梓叹道:“没人不想自己能过得更好,你这么做我能够理解。你利用我们向葛大人施压,现在也算是达成了自己的目的。答应你的事我不会忘,我一会儿就与王爷说,让他想办法把你的卖身契赎出来,至于接下来要怎么活,就看你自己了。”   阿楚仓惶地抬头看他:“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才好,我”   “报答就不必了。”叶梓抬起他的脸,轻轻替他擦去脸上的泪珠,“阿楚公子,我并非大度之人,不可能对你在王爷面前耍的那些小心思毫无芥蒂。”   叶梓顿了顿,淡淡道:“我念在你事出有因,可以原谅你一次。但请你记住,若你再敢对我的人动什么念头,我不会放过你。”   阿楚一怔:“你你的人”   叶梓眼角弯了弯,笑道:“他可不就是我的人么?”   阿楚低下头,轻轻应道:“我明白了。”   叶梓没再说什么,阿楚向叶梓告别,转头出了门。离开叶梓住的庭院,叹息一声,从袖中取出一片绿叶。叶梓给他的那几片绿叶,他没有全部还给他。   先前那么一闹,就算他母亲的病治好,阿楚也没办法继续留在这里。   为了给母亲治病,他家所剩不多的银两都已用光,接下来该怎么活下去?   阿楚低头看着手心那片晶莹剔透的小绿叶,神色复杂。   若此物当真像叶梓说的那样,是外域的奇药,寻个地方变卖,或许还能得些银两。   ――他原本是那么想的。   可他没想到,那人如此心善,竟还愿意帮他赎出卖身契。   相比之下,他的行为当真不堪极了。   可他不敢将事情说出来。若他现在说了,那人会不会对他心有芥蒂,不再愿意帮他了?   看那人这般满不在乎的模样,或许不会发觉绿叶有所缺失。   阿楚捏紧了手中的绿叶,心事重重地穿过庭院,一时不察,狠狠撞到了迎面而来的一人身上。   阿楚没有防备,后退几步摔倒在地上,抬眼看见了自己面前的人。阿楚连忙跪倒在地:“静王爷赎罪。”   顾翊却并没有看他。   他弯下腰,拾起那片恰好落在自己脚边的绿叶。   顾翊将叶子衔在指尖,细细端详片刻,饶有兴致问:“小家伙,你这东西从哪里来的?”   叶梓送走了阿楚,继续回到桌案边翻看卷宗。不过这次,他心头却怎么都静不下来。   人生来就心怀悲悯,但有时候,悲悯恰巧是最无用的东西。叶梓明白这一点,却怎么也改不掉那坏习惯。   叶梓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阿楚的事情,不知过去多久,房门重新被推开。   是顾晏。   顾晏端着食盒走进屋:“饿了吧,找人给你做了些吃的。”   他说着,掀开食盒,不紧不慢地把里面的饭菜端出来。几道简单精致的小菜摆了满桌,都是叶梓爱吃的。   叶梓原先还不觉得饿,此刻一闻见饭菜香气,立即觉得饥肠辘辘,连忙丢下手头的东西,飞快蹭到桌边。   顾晏盛了碗汤递给他,问:“我听守卫说,方才有人来过?”   “是阿楚,他来告诉我他母亲已经脱离危险,想把叶子还给我。”叶梓指了指桌上连打都没打开过的丝绢,“喏,就在那里。”   顾晏眉头皱了皱,道:“是应当拿回来。你知道你那身上的叶片摘下来,就是世间罕见、百毒不侵的良药。这么珍贵的东西,也只有你会这么随随便便送人。”   叶梓咬着筷子,含糊道:“只是几片叶子而已,很快就能长出来了,不信你看。”   他说着,眼眸一转,头顶发间缓慢长出几片青翠欲滴的小绿叶。   那几片小绿叶含羞带怯地藏在发间,随着叶梓的话音轻轻发颤:“你看,我说过它长得很快吧,前两天刚拔掉,这么快就长出来了。”   顾晏没答话,他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头顶的绿叶,伸出手去轻轻碰了下娇嫩的叶尖。   那叶尖震颤一下,叶梓的神色顿时变了变。   顾晏见那绿叶的反应,更加来了兴致,忍不住用指腹勾过叶片,还轻轻摩挲几下。   叶梓的脸上泛起红晕,忍了好一会儿,忍无可忍拉过顾晏的手:“你、你别再碰了”   顾晏怔愣一下,这才注意到叶梓的反常。   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试探道:“阿梓,你这里”   顾晏没将话说完,变本加厉地用手指戳弄那几片叶子。   叶梓呜咽一下,从脊柱到后脑腾起一阵酥麻,腰都酥了,坐也坐不住。   他只是想向顾晏展示一下自己刚发现的新技能而已,哪里知道那几片叶子会敏感成那样。   叶梓自暴自弃地把脑袋埋在桌上,欲哭无泪,脖子都红透了。   丢、丢死人了。   顾晏见他真有些受不住,只得不情不愿地收回手。叶梓被他撩拨得狠了,头顶的几片叶子在空气里轻轻颤动,趴在桌上缓了好一阵,才终于艰难地将那几片叶子收了回去。   叶梓把脸埋在胳膊里,偏头看着顾晏,愤愤指责:“你好过分”   顾晏哭笑不得:“明明是你自己要给我看的。”   叶梓委屈:“我让你摸了吗?”   “好,是我不对,我错了好不好?”顾晏安抚地摸了摸叶梓的脊背,道,“先起来,好好吃饭。”   叶梓应了声,故作镇定地重新执起筷子,不再想方才发生的事。   顾晏的眼神时不时朝叶梓头顶打量一下,叶梓被他看得脊背发麻,忙转移话题道:“对了,你怎么现在回来,禅空寺那边如何了?”   这话题转移得不可不谓之生硬,顾晏不想把叶梓逼得狠了,顺着他的话道:“那边有裴戈看着,没有大碍,不过我一会儿应当还要再去看看。你现在不是王妃身份,下人难免对你不上心,我回来陪你吃饭。”   他这话说得窝心,叶梓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绪顿时又鼓噪起来。他定了定心神,不再胡思乱想,又问:“药方配好了吗?什么时候分发给百姓?”   顾晏给叶梓夹菜,道:“已经与裴戈商议过,若不出意外,明日应当就能分发给禅空寺的百姓服用。只不过”   叶梓问:“只不过什么?”   顾晏沉默片刻,像是在斟酌。   叶梓追问道:“到底怎么了?”   顾晏摇摇头,如实道:“先前六皇叔赠与我一盒药粉,我今日问过裴戈,那些药粉全部入药,应当能够救回所有宜安百姓。”   叶梓一时没听明白他话中深意,道:“能救回宜安所有百姓,那不很好吗,有什么”   他说到这里,话音忽然戛然而止,意识到了什么。   叶梓抬眼看向顾晏,从他眼中看到了与自己相同的担忧。   顾晏叹道:“可受瘟疫之扰的,并非宜安一处。”   叶梓抿了抿唇,轻声道:“静王他”   “他的目的恐怕就在这里。”   他们查不出顾翊给的那药究竟是什么,救回了宜安百姓后,必然会再次陷入之前的困境中。想要继续救人,只能去求顾翊施药。   叶梓心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他伸手按在顾晏手背上,道:“静王他会不会”   顾晏拍了拍叶梓的手,摇摇头:“无论如何,待此间事了,我必须得去见他一面。”   叶梓想也不想地说:“我陪你去。”   “你不能去。”顾晏断然道,“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不想把你卷进去。”   用过午膳,顾晏还要回禅空寺继续忙碌,叶梓闲来无事,陪他一道去帮忙。接下来的时间,顾晏没再提去找顾翊之事。翌日,裴戈正式给出了根治瘟疫的方子,众人按照方子煎药,分发给禅空寺的病患服用。   不出两日,所有病患都不约而同有所好转。   瘟疫已经有了抑制之法的消息在城中不胫而走,加上病患逐渐痊愈,离开禅空寺,宜安城中很快恢复了昔日的热闹。   百姓们自发张灯结彩,庆贺病症痊愈。城中一改往日死寂的模样,一时间热闹非凡。   顾晏坐在城中一处酒楼的雅间里,垂眸看着街道上的人群,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子承如今是宜安的大英雄,救了不知多少人的性命,何必叹气呢?”顾翊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顾晏回过头去,那人折扇轻摇,缓慢走到他面前。   顾晏连忙起身,朝顾翊行了一礼:“六皇叔。”   顾翊连忙扶他:“今日不是咱们叔侄二人的家宴么,何必多礼。”   顾晏眼眸微动一下,没再说什么。   二人在桌边坐下。   二人头顶上方的屋檐上,一只纤细的茎叶小心翼翼地勾着横梁,娇小的花穗朝外探了探。叶梓将自己缩在屋檐下方的阴影中,探出脑袋朝二人看了一眼。   顾晏执意不肯带他来,叶梓拗不过他,只得遂了他的意,没敢跟过来。   不过要他乖乖留在屋中等他,他定然做不到。斟酌之下,叶梓只得变作原形,偷摸地跟了出来。   好在顾晏离开长安前,为防止他遇到什么意外,早将他手腕上那银铃取了下来。否则别说变作原形跟出来,就是离顾晏稍近一些,都不免被人听见他身上叮叮当当的银铃声响。   雅间内,顾晏给顾翊倒了杯酒:“听闻此酒是宜安本地酿造,极有特色,皇叔尝尝如何?”   二人举杯碰了碰,顾翊饮下一杯,道:“果真是好酒,名不虚传。”   顾晏道:“皇叔若是喜欢,侄儿改日派人给您府上送上几坛。”   顾翊笑道:“子承,有什么事你直说就好。你忽然变得这般殷切,都有些不像你了。”   顾晏轻叹一声,放下酒杯:“我想要什么,皇叔看不出来么?”   “侄儿恳请皇叔赐药,拯救此地仍被瘟疫所害的百姓。”   雅间内一时沉默,顾翊道:“我还当是什么事,不就是药用完了吗?实不相瞒,我这次出门得急,身上只带了先前那么多。子承若是还想要,等离开宜安,我再派人取来就是。”   顾晏道:“那便多谢皇叔。”   “不用谢,应该的。”顾翊把玩着手上的酒杯,轻笑,“不过子承,我帮你这个忙,你可否也帮皇叔一个忙?”   这并不在顾晏的预料之外,他停顿一下,温声道:“皇叔请讲。”   顾翊抬眼看他,声音低而清晰:“我要你帮我反了靖和帝。” 第77章   顾翊的声音不高, 可一点也不妨碍藏在屋檐下的叶梓听见这句话。他心里重重地颤了下,枝叶无意识蜷缩起来。   果真如此。   一开始他得知顾翊给赠予顾晏的解药不足时, 他就猜到这人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与顾晏前世经历得一样,这人心里果真还是想反的。   顾翊会有此想法并不难预料。   靖和帝继位后, 将所有宗族兄弟都封了王,派遣封地。原本双方相安无事, 可近几年,靖和帝屡次削番,其他几位亲王肯忍气吞声, 可顾翊却不是如此。   这人年轻气盛,又心怀天下,早就不满靖和帝的行事。   屋内沉默的时间与原先更久,叶梓探出头去朝雅间内那两人看了看。顾翊说完那话之后, 便收回了目光, 自顾自饮酒,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在他面前, 顾晏坐在原地,眼眸敛下,看不清神情。   顾晏会作何决定, 叶梓现在一点也猜不到。   他早先就曾向叶梓提起过,恨不得与顾翊一道反了。   可那话毕竟只是说说,若不是迫于无奈,谁会去做那鱼死网破之事。   这步棋一旦踏出,不是生就是死, 再无回旋的余地。   那二人许久未曾说话,顾翊终于有些坐不住,低声劝道:“子承,这个问题你需要考虑这么久吗?你若答应,我现在就让人去取解药,三日内定能助你将此间瘟疫彻底治愈。事到如今,百姓的安危可全都系在你一人身上了,你当真不肯?”   顾晏眼眸微动一下,轻笑道:“皇叔这是在威胁我啊。”   顾翊抿了口酒,循循善诱:“子承,你不能这么想。坦白而言,你答应了我,于你有什么坏处?”   “这天下你也看到了,饥荒灾害四起,贪官污吏,沆瀣一气,父皇留下的基业,早被那昏君糟蹋得千疮百孔。你就不想为这天下做些什么吗?”   顾晏不答,顾翊又道:“我听闻最近我那皇兄身体欠佳,诸位皇子间的夺嫡之争已然展开。你继续留在那长安城中,难免受到波及。加上靖和帝始终对你心存芥蒂,到那时,不但你会被卷入进去,瑞王妃亦不能幸免。你就算不考虑自己,也不为心上人考虑考虑么?”   顾晏动作一顿。   顾翊看出顾晏像是有些动摇,继续道:“皇叔不需要你做太多的事,只要你回到长安后,与我配合一二。待到我起兵时,适时地与我里应外合,破了那皇城便可。”   房檐下的叶梓听着听着,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   顾晏一言不发,顾翊又道:“待到破了皇城,生擒靖和帝,你与我叔侄二人同登帝位,一同治理这天下。到那时,你便可将自己想要的,尽数握在手里,不需再看旁人脸色,岂不美哉?”   “里应外合?攻破皇城?”顾晏轻声重复一遍,道,“看来皇叔是早已有所计划,成竹在胸了。”   顾翊皱了皱眉,仍是道:“若非有所打算,也不会前来与你相商。”   顾晏忽然轻笑一声,抬眼问:“这么说来,其实是谁并不重要,对么?”   顾翊没听明白:“你这是何意?”   “难道我说得不对?”顾晏道,“皇叔要的只是个方便在皇城中走动,能帮你互通消息,里应外合的帮手,不是么?”   “这”   顾晏敛下眼,垂在桌下的手不着痕迹地颤抖一下,沉声道:“也就是说,若换了别人来江南,你也照样会来找他。”   顾翊眉头轻粥,困惑道:“子承,你说这话是何意?现在是你来了江南,并非他人,你这样问我,要叫我如何回答?”   顾晏摇摇头:“不,皇叔不必回答,我全都明白了。”   脑中又开始隐隐作痛,顾晏深吸一口气,像是在竭力遏制自己某些情绪。半晌,顾晏站起身,轻声道:“子承今日身体不适,先行告退,皇叔请自便。”   “顾子承!”顾翊开口唤住他,“你这是在拒绝我么?”   “是又如何?”顾晏忍着头疼,回头看他,“你看似关心百姓疾苦,可却用百姓的性命做赌注,逼我与你一道谋反。你说你是为这天下,却没想过起兵造反会毁去不知多少城池。我来此地只为救人,不为害人,皇叔还是另寻他人吧。”   “妇人之仁。”顾翊霍然起身,道,“早先我听长安传来的消息,说你耽于声色,一蹶不振,我还不相信。你自小被父皇带在身边教导,又是大皇兄的独生子,你怎么会连他二人万分之一的魄力都未曾学到?”   顾晏按了按眉心,不想再与他多做争执:“若我执意如此呢?”   顾翊道:“我会让你后悔。”   顾晏脚步一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雅间。叶梓紧随其后,也从屋檐爬了出去。   顾翊重重地叹息一声,跌坐回踏上。半晌,跟在他身旁的侍从推门进来。   “王爷,要回去了么?”   顾翊应了声,将桌上的酒一饮而尽,神情已恢复往日的沉稳不惊:“走吧。”   他抬步朝外走去,忽然问:“原先吩咐你的事查得如何?”   那侍从顿了顿,迟疑道:“您送去的那草药已派人查过,的确的确有些发现,不过”   顾翊回头扫了他一眼:“有发现就说,吞吞吐吐做什么。”   侍从道:“卑职卑职说不清,您还是亲自与那位见一面的好。”   另一头,顾晏离开酒楼就上了马车,叶梓跌跌撞撞跟上去,伸出茎须恰好攀住了马车后檐。可还没等他爬上去,马车已经朝前走去,叶梓吊在马车后跌跌撞撞,待到他爬上去时,整株草已经累得头晕眼花,浑身发软。   叶梓攀在马车窗户边朝里探去,顾晏正坐在车里闭目养神。   发现那人没事,叶梓正欲退出来,马车车身忽然震了一下。叶梓一个没抓稳,“啊”了一声,滚落进了马车里,恰好落在一双温柔的掌心里。   叶梓抬起头,恰好对上顾晏沉沉的眸光。   叶梓身上的叶片瑟缩一下,不着痕迹地往后挪了几分,被顾晏轻而易举捏住茎根,动弹不得。   顾晏平静道:“我与你说过什么?”   叶梓迟疑片刻,如实回答:“乖乖待在家里。”   顾晏问:“还有呢?”   叶梓回答:“不可偷偷跟着你出来。”   “继续。”   叶梓浑身轻轻发颤,心虚地低声道:“否则就就”   他实在说不出来。   今日顾晏离开前,明令禁止叶梓跟着他出来,否则就要叶梓再帮他含一次。   叶梓原本只偷偷出来,只要在顾晏回房之前,先于他回去,根本不会被发现。   可谁想到   或许是叶梓往日翻车的次数太多,连带着翻车的速度也越发快了。   叶梓心中叹息一声,蜷在顾晏掌心里,不肯再说话。   酒楼与二人现在住的别苑隔得不远,没一会儿马车就到了地方。   顾晏捧着叶梓回了屋。   一炷香后,叶梓满脸通红的伏在顾晏身上,眼尾挑起一抹红晕,眼中蒙起一层薄薄的水雾,格外惹眼。顾晏身上的衣衫凌乱,气息略有不顺,垂眸深深地看着他。   叶梓受不了他这直白的眼神,低头将脸埋在他平坦的腹间,哑着嗓子道:“别看了”   顾晏不让他躲,伸手勾起叶梓的下巴逼他抬头,手指在红得反常的嘴唇边摩挲:“别挡着,我想看你。”   瑞亲王恶趣味得厉害,做事前还特地找人在屋里多点了几盏灯,将整间卧房照得亮如白日。   叶梓推开他的力气都不剩,闭着眼呜咽一声,任由那人的手指在他脸上轻轻拂过,随后饶有深意的在咽喉处轻抚了两下。   顾晏轻声道:“以后还敢不敢?”   叶梓被顾晏收拾得服服帖帖,忙道:“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顾晏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显然是对他这话存疑。   叶梓往前爬了些,将头埋在顾晏的脖颈间,委屈地蹭了蹭:“你这人在床上这么凶,我都有些怕你了。”   顾晏眼神暗了几分,手掌缓慢落在了叶梓后腰上:“你现在还敢与我这样说,证明我还不够凶你没见识过更凶的时候。”   叶梓瑟缩一下,红着脸问:“还能怎么凶?”   任谁都能听出他这话中的深意。而顾晏只是低头扫了他一眼,摇摇头:“行了,就你现在这元气大伤的模样,非得招惹我做什么?”   叶梓抿了抿唇,手指把玩着顾晏落在脖颈间的长发:“我早好了。”   顾晏轻轻勾起唇角,翻身将他压在柔软的床榻里,试探地问:“当真?”   叶梓脸上热度更胜了几分,强忍住想逃开的念头,硬着头皮点点头:“嗯。”   顾晏手指从叶梓脸上缓慢滑下来,指尖轻巧地挑开松散的衣襟,一双眼紧盯着叶梓,没错过他任何反应。   屋内那几盏油灯一照,什么都藏不住。   叶梓羞耻得脖子都红了,忍不住推了推顾晏:“能不能把灯熄了?”   顾晏深深地看他,点点头:“好。”   随后,他起身,将屋内的灯火尽数熄灭。   叶梓躺在黑暗中,心跳快得几乎就要破胸而出。随着衣物摩擦的声音,他听见顾晏走回了床边,弯腰将他抱在了怀里。   “阿梓,别胡闹了。”顾晏躺回床上,只是静静地将叶梓抱住,没再做什么,“我知道你担心我,我没事,你不必如此。”   叶梓不自在地偏过头:“我、我没有”   “怎么没有。”顾晏毫不留情地戳穿,叹道,“你现在是什么模样我不知道么?你元气尚未恢复,真对你做什么,你受得住么?”   顾晏都说到这份上,叶梓不敢再隐瞒,低声道:“我就是想,让你做点别的什么别胡思乱想。”   叶梓今日听到了顾晏与顾翊的谈话,自然也明白顾晏为何会心情不佳。   顾翊要一个能与他里应外合的帮手,这一世是顾晏来了江南,因此顾翊选择了他。而上一世,来此地的是太子。   虽然事情真相已经无法查证,但叶梓大抵能够想到是如何。   前世,太子顾N与顾晏、顾t,三人争夺皇位,你死我活。顾N面临太子被废的危机,走投无路之下,答应了顾翊的要求,成为他的内应。   可静王的谋反最终未能成功,顾翊入狱,被一杯毒酒赐死,而太子作为那个内应,亦是举步维艰。   所以,他想了个法子,将事情推到顾晏头上。   这才有了接下来的事情。   叶梓担心顾晏知道这些又要犯病,所以从回来开始,一直粘在他身边,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顾晏怜惜地摸了摸叶梓的头发,温声道:“别担心,我真的没事。”   “其实,今日我自己也有些惊讶。在得知这些事后,我竟然能很快平和下来。若是以前,我恐怕又要变作那副浑浑噩噩的模样了。可今日我没有,尤其是看见你在我身边,更是觉得心绪平静,似乎这些已经不再重要。”   顾晏道:“阿梓,你说得对,或许我真的该放下那些事情,也放过我自己。能顾好眼前事已经很不容易,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叶梓倚在顾晏怀里,低声道:“你能这么想,我很开心,方才在雅间听见你们说话,我真的”   顾晏轻笑:“你是不是还在担心我,是否会答应我皇叔的要求,与他一道谋反?”   叶梓低下头,没有答话。   顾晏道:“虽然靖和帝是做了不少糊涂事,为此我也的确说过些气话,可我从来没想过要以那样的方式推翻他。阿梓,前世我经历过战争的残酷,为权者,总有无数理由挑起战争,他们打着正义的旗号,看似正义凛然,可事实上,无外乎都是为了一己私欲,争权夺利罢了。”   “战争下的牺牲品,永远只有无辜百姓。”   叶梓眼眸轻颤,低低地应了声:“我明白。”   顾晏在他额间亲吻了一下,笑道:“而且,无论如何,谋逆就是谋逆,永远都变不成正道。以那种方法换取想要的东西,我还不屑于这么做。”   叶梓抬眼看他,忽然觉得在顾晏的眼中,看见了某些似曾相识的东西。   那是他从未在这个顾晏身上见过,却又像是与生俱来,从未改变过的铮铮傲骨。   叶梓一时看得痴了,顾晏抬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怎么了,怎么忽然这么看我?”   叶梓回过神来,凑上去在顾晏唇边吻了吻:“就是想看,怎么都看不够,恨不得把你藏在屋里,只让我一个人看。”   顾晏扬眉:“我怎么不知,爱妃竟然如此小家子气?”   叶梓道:“是啊,我可小家子气了。如何,你后悔是不是让我当瑞王妃了?”   “我哪敢”   “你后悔也没用。”叶梓毋庸置疑道,“瑞王爷,你这辈子是栽我手里了,没有回头路可选。”   顾晏抚摸着叶梓的脊背,浅笑道:“是,你说得对。”   已是深夜,月华透过窗户照入屋中,为屋内渡上一层冷色。二人相拥而眠,难得静谧。   翌日,叶梓跟随顾晏离开了宜安。与他们一道离开的,还有顾翊和阿楚。   游说顾晏失败,顾翊并未离开宜安,而是继续跟在他们身边,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如今这人不但要与他们一道去广陵,还顺道捎上了个阿楚。   叶梓实在想不透,他究竟还有什么意图。   不过,看见阿楚上了顾翊的马车,叶梓心中惊讶之余,却也多了几分叹息。   按照先前与阿楚说好的那样,他请顾晏去找葛大人,将阿楚的卖身契赎出来。可顾晏找到葛大人的时候,却得知阿楚的卖身契已经先一步被顾翊赎走。   这也就意味着,那人现在已经是顾翊的人了。   叶梓心中一时五味杂陈,但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他无法左右旁人的选择。   两位王爷加上随行侍从的马车,车队一行从宜安出发,不消两个时辰,便到了广陵城外。   知州一早就派人在城外迎接,可此时的城外比原先叶梓来时围聚的人群更多。城门口人群拥挤不堪,车队只得暂缓脚步,等待知州派去的侍卫疏通道路。   那些侍卫也不知对百姓说了什么,城门口围聚的人群纷纷跪倒在地,有些还想冲上前来,所有人口中都吵吵嚷嚷,顾晏与叶梓二人坐在马车里,隔得距离稍远,听不清他们究竟在念叨些什么。   叶梓刚要掀开马车朝外面看,忽然有人突破了侍卫的阻拦,一下扑到马车前方。   “王爷,您救救我们救救我的丈夫孩子”那是一名妇人,看着不过三十左右的模样,穿着破旧,形容憔悴。   侍卫很快将那妇人拉回了人群中,叶梓转头与顾晏对视一眼,在他眼中看见了同样的无奈之色。   由于百姓的阻拦,马车一时进不了城,顾晏只好叫来一名侍卫询问。   这一问才知,原来这城门口的并非是难民,而是等待顾晏回来的各郡县百姓。   自从某些郡县爆发瘟疫后,为防止疫情蔓延,各个出现瘟疫的城池均不再允许百姓进出。某些出外探亲,或是有亲人住在那些郡县里的百姓,整日为自己的亲人提心吊胆。   顾晏在宜安治愈了瘟疫之后,消息不胫而走。这些得知了消息的百姓纷纷赶来广陵城外,希望这位瑞王爷能早日驱除瘟疫,救他们的亲人于水火之中。   顾晏打发走那侍卫,坐在马车内许久无言。半晌,他忽然苦笑一声:“照这情形,我若真说我没有救治之法,就算我那六皇叔不逼我,这城外的百姓一人一口,也能将我活吞了。”   叶梓按住顾晏的手背,低声道:“别担心,会有办法的。”   “嗯。”顾晏只是笑了笑,看上去却不是多么担心的模样:“难怪今日皇叔一定要与我们一道来广陵,现在指不定在后头等着看我的笑话呢。”   走在后方的马车内,阿楚跪坐在马车里,给顾翊斟了杯茶。   阿楚道:“王爷请用茶。”   顾翊饶有兴致地看着窗外,淡淡道:“不用,放下吧。”   “是。”阿楚默默将茶盏放下,斟酌许久,开口问,“王爷,您真的不愿再赠药么?”   顾翊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怎么,你也学起那瑞咳,学起顾晏身边那小家伙,开始悲天悯人起来了?”   阿楚低下头,咬着下唇:“叶公子与瑞王爷都待我有恩,我”   “他们待你有恩,本王对你就没有恩么?”顾翊身子稍稍前倾,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凑过去轻声道,“阿楚,你原先都答应过本王什么,你不记得了?”   阿楚畏惧般轻颤一下,低声道:“阿楚没有忘,阿楚会永远侍奉在王爷身边,绝无二心。”   “你记得就好。”顾翊放开他,把玩着手中的折扇,又道,“放心,我了解顾晏,他若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就不会是如今的瑞亲王。你可别忘了,他是被谁教出来的。”   车队在城外被堵了半个时辰才得以进城。   城内与外面仅仅隔了一扇城门,环境却是天差地别,仿若两个世界。   广陵素来是江南地区交通枢纽之处,商贸繁盛,不比寻常。且广陵城内尚未发现瘟疫,因此就算这周遭郡县均受饥荒瘟疫所扰,此处也一如往昔,丝毫未受影响。   马车缓慢行在街道上,街上人来人往,道路两旁尽是商贾小贩,甚是热闹。   众人在城中的驿馆落榻,还没歇多久,就有人过来传消息。   知州与赈灾御史为二人准备了接风宴,请二位王爷前去赴宴。顾翊没心没肺地拉着阿楚去赴宴,顾晏则以身体不适,想留在驿馆歇息为由推脱过去。   叶梓帮顾晏宽衣,将外袍搭在一旁的衣架上,脑中止不住思索着眼前的局势。   比起顾翊谋反,眼下最棘手的,仍是瘟疫之事。   顾晏在宜安找到治愈瘟疫的法子,这件事比他想象中传播得更快。他们如今回到广陵,面对的将是众多郡县的病患。   仅宜安一处,患病的就有近千人,叶梓不敢去想,其他郡县的病患加起来,会是多少人。   这种情形,叶梓就是有心帮忙,也着实无能为力。   ――他就算把浑身的叶子都拔下来,也不够一个县里的病患分。   可偏偏现在,所有人都对顾晏抱有希望,他们不知道,顾晏已经拿不出救治瘟疫的解药了。   当务之急,还是要寻到解药。   叶梓越想越不放心,转头看向在桌边坐下的顾晏:“子承,你想好如何寻找到瘟疫的解药了么?”   顾晏思忖一下,如实道:“有。”   “是什么?”   顾晏支着下巴看他,含着笑意道:“此事恐怕要你帮点小忙,我的爱妃。” 第78章   翌日一早, 知州就派人来驿馆请顾晏,要与他商议治疗瘟疫之事。顾晏打发了来传信的小厮, 悄然走进内室。叶梓还蜷在被子里,浑身上下包得严实, 只露出个柔软蓬松的后脑。   听见响动,叶梓迷迷糊糊睁开眼, 转过头来:“怎么了呀?”   顾晏取过外衣披上,俯身在叶梓额头上吻了吻:“知州来见我,我去一趟。现在时辰还早, 你再睡会儿。”   叶梓从鼻腔里发出小兽般的低哼声,没再说什么,重新闭上眼。   顾晏揉了一把他的头发,转头离开了卧房。   屋内一时静谧, 顾晏走后, 叶梓也没了多少睡意,他揉了揉眼睛坐起身, 在床榻上稍有发愣。顾晏这一去就去了有小半个时辰,叶梓在屋内左等右等没等到人,终于等不住, 起身披件衣服出了门。   走动间,浅浅的银铃声响在屋内荡开。   叶梓抬手看了看腕上用那枚红绳系起的银铃,无奈地叹了口气。   为了防止他再变作原形到处乱跑,顾晏再次将这东西套在了他手腕上,无论叶梓怎么求他都不肯给他解开, 害得叶梓现在不管走哪儿都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叶梓将银铃藏在袖中,正欲下楼找人问问顾晏的下落,身旁的房门忽然打开。   顾翊从里面走了出来。   叶梓下意识后退了半步,顾翊却只是倚在门边,轻笑道:“听见银铃声就知道是你,小叶儿,这么早打算要去何处?哦,我知道了,是想去寻子承对么?”   叶梓看了看他,点点头:“嗯。”   顾翊笑了笑,道:“早晨我看见知州的人来寻子承,或许此时他们应当在府衙,你可以去找找。”   “多谢皇”叶梓的话没有说完,他下意识朝屋内望了眼,改口道,“多谢静王爷。”   顾翊知道他想说什么,解释道:“放心,我屋里没人。我虽对美人感兴趣,可也只是远观罢了。更何况,有小叶儿这般模样的美人在眼前,哪还有工夫去看别人。”   顾翊话音刚落,叶梓身后的走廊上忽然传来些许响动,叶梓回过头去,阿楚正站在楼梯口,神情像是有些难堪。   叶梓看了他一眼就移开目光,低声道:“静王爷别胡说了。”   顾翊自然也看见了阿楚,他直起身,走出卧房:“原来阿楚来了,还不快过来。”   他转头看向叶梓,又道:“小叶儿,方才就是与你说笑罢了,恰好我有事要去寻知州,陪你一道去吧,权当给你带路。”   叶梓下意识摇摇头:“不必,我”   顾翊打断他:“怎么不必,你现在出来不就是为了寻子承去么?广陵城这么大,你要自己找多不容易。有我带路,正好省了些麻烦。”   “我”叶梓沉默一下。   顾翊究竟想做什么,他始终猜不透。就像现在,他也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要执意带他去寻顾晏。叶梓本能觉得有些不对劲,正欲开口拒绝,却见顾翊眼中的笑意淡去。   顾翊淡淡道:“怎么,跟了子承之后,连我的话也不放在眼里了?小叶儿,你别忘了,就算是子承站在这儿,也不敢忤逆我的想法。”   顾翊与顾晏虽然都是亲王,可顾翊毕竟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辈分高于顾晏。就是顾晏也不敢不听他的话,更何况叶梓只是顾晏的王妃。   叶梓心下无奈,只能道:“那就多谢静王爷了。”   顾翊带着叶梓、阿楚走在街头。顾翊转头对二人道:“对了,这几日广陵城里外人多,不怎么太平。你们可要跟紧了我,若出了什么事,别到处乱跑。”   阿楚忙应了声“是”,叶梓却不着痕迹地皱起眉头。   今日恰逢赶集,道路两旁挤满了商贩,顾翊鲜少遇见这样热闹的景象,脚步一慢再慢,饶有兴致地左看右看。   叶梓与阿楚跟在他身后,均是一言不发。   长街上人越发多起来,人群拥挤,一不留神就将他们冲散了。叶梓回过头来时,身边已不再有顾翊与阿楚的身影。   “王”叶梓正欲开口唤一声,忽觉身后有异动袭来。   叶梓下意识侧身躲开,一把擒住那人的手:“你是谁?”   那人只是普通平民打扮,甚至连功夫也不怎么样。叶梓眯起眼睛,正要再问,身旁忽然又有人朝他偷袭。   他们如今正处于人群之中,叶梓怕伤及无辜,不敢轻易还手。他一边躲闪,一边观察附近的情形,心里预估一下。对他出手的约莫有四五人,都不是什么高手,只是藏匿于人群中,颇为棘手。   叶梓与这几人周旋片刻,终于寻到个空档,闪身出了人群。   他走进一旁的巷道中,还没等松口气,忽然有人迎面朝他洒来些许白色的粉末。   叶梓没有防备,一时间吸入了不少。   粉尘散去,叶梓也终于看清了眼前那人。   同样是个平民打扮,一看就没什么经验,洒完粉末后,竟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盯着叶梓,神情还有些局促与期待。叶梓被迎头浇了一脸白粉,正迷茫着,就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洒药那人一见有人过来,立即急道:“王大哥,他怎么不倒啊?”   叶梓:“”   忘了,凡间的药对他没用。   叶梓思忖一下,没再反抗,身子一软佯装跌倒,被身后那人接了个正着。   洒药那人如释重负:“总算倒了,这药迷倒一头牛都不在话下,我还以为没效果呢。”   叶梓身旁那人道:“别说了,快来扶一把,当心被发现。”   “G!”   叶梓闭着眼,被人手忙脚乱扛起来,送进了一架马车内。刚进马车,叶梓就被人用麻绳绑住手腕,眼睛上也蒙上了一块黑布。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觉到马车正朝前走去。   叶梓闭着眼倒在马车里,听见绑架他这几人围着他小声交流。   这几人说的都是江陵地区特有的吴语,说得慢了叶梓倒还能听懂一两句,可这一说快,叶梓就完全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了。   那几人围着叶梓叽里呱啦说了一堆话,叶梓越听越头晕,困意渐渐袭了上来。凡间这些迷药对他起不了多大作用,可效果还是有的。叶梓渐渐觉得身体有些发软,遂不再与自己过不去,闭目养神起来。   他不确定自己被绑架的事是不是与顾翊有关,但看那人这般殷切要带他出门的模样,应当是脱不开关系的。   可叶梓又想不明白,若真的是顾翊动的手,为何会找来这般半吊子的绑匪,这业务能力也太堪忧了。   叶梓被手腕被粗粝的麻绳刺得有些疼,轻轻挣动一下,还不敢太用力。   ――这种绑人的法子,他稍稍用点力道,恐怕就能挣脱出来。   叶梓正这么想着,马车忽然一震,停了下来。叶梓被人扛下了车。   这里应当是一处废弃已久的院子,刚进去,一股腐朽的味道便迎面扑来。叶梓被人扛进屋里,粗暴地丢在了地上。叶梓的肩膀磕在地上,撞得生疼,忍不住轻轻动了下。   好在绑他来那些人像是没有意识到叶梓的异样,转头出了屋,留下叶梓一人在屋内。   不,不止他一人在。   叶梓屏住呼吸,明显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低低的喘息声,和刻意压低的咳嗽声。   叶梓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绑架他的那几人在外间不知正吵闹着什么,一点没在意内室的情况。   叶梓终于忍无可忍,故意低吟了一声,佯装刚刚醒来。   他挣动一下却发觉自己动弹不得,仓惶地缩在墙角,对着方才咳嗽传来的地方问:“是谁在哪里,你们带我来做什么?”   半晌,一个憔悴的声音响起:“小公子醒了?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   那人说的是官话,虽然带着些吴语特有的口音,但好歹交流不成问题。他听声音年纪并不算大,应当不过而立之年,不过他声音嘶哑憔悴得厉害,像是重疾缠身。   叶梓装出一副害怕的模样,颤声道:“你们要做什么,我我是瑞王爷的人,你们就不怕他找来吗?”   “找来?我们都快要活不下去了,找来不正好吗?”接话的是另一个声音,同样嘶哑不堪。   叶梓这才回过神来,这屋内藏着的人,远比他想象的更多。经历过宜安的事情之后,他哪里还听不出来,这些人都已患上瘟疫。   可先前不是说,广陵城内没有发现瘟疫的痕迹么?   叶梓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原先说话那人压低声音轻咳了两声,才道:“小公子别怕,我们找你来只是想让你帮个忙。咳,相信你也看出来了,我们这几个藏在这破庄子内的人都已患了疫病,命不久矣,我们只是想要活下去罢了。”   叶梓沉默片刻,道:“你们若想活下去,大可以去找官府施以援手,官府自然会救你们,你们抓我来做什么?”   “官府?”那人哑声轻笑,道,“官府不会救我们,我们若落在官府手中,只剩一个死。”   叶梓眉头皱了皱:“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人不再多言,就在这时,外间一人走了进来,不由分说从叶梓身上扯下了块玉佩,转头对那重病之人道:“大哥,我们已将信写好,这就送到驿馆去了,让瑞王爷派人送药过来换人。”   “好。”那人又轻轻咳了两声,像是精神不济,不再多言。   叶梓依靠在墙边,低垂着头,心头有些哭笑不得。   送药来换人,他现在更担心顾晏接到了信后,会直接率人踏平了这地方。不过现在看来,要是真发现了这里,倒也不算坏事。   人群进进出出,也不知过去多久,有人走到叶梓身边,将他扶起来。   叶梓下意识挣动一下,那人道:“别怕,我扶你去椅子上坐,地上凉。”   叶梓一下就听出来,这就是先前向他洒迷药的那人。他的官话带着很重的口音,说得不怎么利索,叶梓听得有些费劲。   叶梓没再挣扎,顺从地被他扶着坐在一旁的木椅上。叶梓维持原先的姿势久了,双臂被绑在身后因为血脉不通而有些发麻,他难耐地动了动,察觉到那人像是想过来扶他,却又止住了动作,只是静静地站在他身边,一言不发。   叶梓眼睛上蒙着黑布,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能感觉到那人身上的局促。   叶梓忽然轻笑一声,道:“我被你们捆成这样,逃不掉的,你不用这样守着我。”   那人局促道:“不、不行,大哥他们说了,得守着你,万一你逃了,一切都白费了。”   叶梓还没见过这般心虚又胆小的绑匪,他停顿一下,又问:“你们都是什么人?为何会躲在这里?”   那人沉默了半晌,才道:“我们是一个多月前从各地逃荒来广陵谋生的。”   “既是如此,你们为何会群居于此,又是为何患了疫症?”   那人回答:“这是因为”   “阿青,闭嘴。”先前与叶梓说过话的那病患开口喝止道。   被唤作阿青的男子局促的“嗯”了一声,不敢再多说。   叶梓思索片刻,道:“其实王爷此番回到广陵,本意就是查清这疫症的来源,以及根治受疫症所害的百姓。你们大可以将遇到的事情告诉我,这样,我也好在王爷身边帮帮你们。”   那人嗤笑道:“小公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可官府我们信不过,抱歉。”   叶梓见从这人口中问不出什么,想了想,转过话头道:“我很好奇,我与王爷昨日刚到了广陵,怎么你们这么快就查清了我与王爷的关系,还动手将我擒来?是有人在暗中帮你们么?”   “这是自然,不然我们怎么可能知道你会从那里经过,我们”   “阿青!”   阿青沉默片刻,试探问:“这也不能说?”   回应他的是对方重重的咳嗽声。   阿青急道:“对不起大哥,你别急啊,我再也不说了大哥,你咳血了!我这就给你找药――”   他说完,立即在屋里翻找起来。   叶梓隐约意识到不对,问:“找药?”   阿青动作一滞,不再多言,自顾自翻出了药喂给那人。那人向阿青吩咐了什么,阿青应了声,转头出了门。   屋内重归寂静,叶梓忽然问:“你这样多久了?”   那人咳嗽了几声,嘶哑道:“一个多月了。”   “你”   那人低声道:“我恐怕撑不过今晚。”   仅是这片刻的时间,他的声音仿佛又苍老了好几岁。   “我不是第一个,希望能是最后一个吧。”那人道,“我们家乡闹了洪灾,整个村子只活下来不到三十人。现在来了广陵病的病,死的死,就只剩我们这不到十个人了。”   叶梓心里不是滋味,低声问:“是有人给你们下毒了吗?”   那人沉默下来,没有说话。   叶梓知道自己或许是猜对了,又问:“下毒的人与官府有关?你们的药又是从何而来?”   那人仍没有回答,叶梓还想再问些什么,忽然听得门外传来一声巨大的响动。紧随其后的,就是零散的脚步声,叶梓侧耳听去,估摸着来的人应当不低于百人。   叶梓正欲起身,忽然被人按住肩膀,脖颈间立即传来一阵凉意。   一把锋利的匕首正落在他咽喉处。   顾晏走进内室时,恰好看见这一幕。他眼神募地一沉,叶梓忽然开口道:“子承,你别――”   擒住叶梓那名中年男子消瘦不已,面色惨白如纸,嘴角还挂着些许血痕。他将匕首抵在叶梓咽喉处,手指微微发颤,像是只要一不小心,就会划破那里娇嫩的皮肤。   顾晏目光在叶梓身上凝了片刻,后退了半步,耐着性子道:“你要什么都好商量,先放开他。”   那人道:“王爷,我们要什么,送去的信里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我知道。”顾晏扫过屋内,昏暗的室内挤着好几名病患,均是面色苍白,憔悴不堪。他收回目光,平静道:“你想要能治愈疫症的药。”   “把药给我!”那人哑声道,“不然我就杀了他!”   说话间,他的手抖得更厉害,叶梓只觉得传来些微刺痛,应当是皮肉被匕首割破了。   顾晏眼中簇然闪过一抹狠戾,没等那人回过神来,他忽然闪身上前,一脚踢在那人肩头。   叶梓只觉耳畔忽然传来呼啸风声,随后就是重物落地的声响。他知道顾晏定然是被激怒了,急忙道:“子承,你别杀他!”   回应他的,是轻柔落在他脖颈间的手指。顾晏用指腹轻轻碰了碰他的伤处,像是在确认伤势严重与否。随后,顾晏弯下腰解开了叶梓伸手的束缚,又一把扯下叶梓眼上的黑布。   叶梓正要睁眼,却听顾晏道:“你许久未见光,先别睁眼,我带你回去。”   “可”   顾晏道:“放心,没杀他,只是晕过去了。”   叶梓“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闭眼把头埋在顾晏怀里,仍由顾晏将他抱出门。   院子中里里外外站满了人,叶梓眯起眼睛朝院中看了眼,几名平民模样打扮的人被侍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其余人则是站在原地,等候顾晏发话。   顾晏甚至看也没看上一眼,径直将叶梓抱上了马车。   外面已经是下午,阳光正烈,光线晃得叶梓的眼睛有些刺痛。他闭眼依靠在马车里,仍由顾晏帮他在脖子上的伤口上抹了些伤药。   好一会儿,叶梓才恢复了目视能力,他眨眨眼,看清了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顾晏垂眸看他,问:“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没有。”叶梓摇摇头,揉了揉因被绑得太久而酸软的手臂,“你怎么来得这么早,再晚些我就能套出话来了。”   “等不及。”顾晏拉过他的胳膊,轻轻揉捏,“你都快急死我了。”   叶梓抿了抿唇,道:“你不是派人跟着我吗,有什么可着急的。”   在这种地方,顾晏根本不敢让叶梓单独行动。因此,今天早晨离开时,他留了不少暗卫保护叶梓的安危。   就算知道叶梓没有危险,可他仍不放心他独自被困在这种地方。   叶梓凑上去讨好地吻了吻顾晏的唇,双唇一触即分,顾晏却不让他躲,一把擒住叶梓的腰将他拉回来,压在柔软的靠垫上吻了个够本。   叶梓被他吻得呼吸不顺,偏过头喘息几下:“王爷,你别还有正事要办呢。”   顾晏深深地看他,像是有些不满他扫兴。   叶梓咬着下唇,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顾晏眼神一暗,叶梓连忙推开他,侧脸微微发烫:“好了,说正事,不许再乱动了。”   顾晏唇角勾起个笑意,放开他:“好,说正事。”   顾晏起身,给叶梓倒了杯茶递过去,才道:“你都打探到什么了,那些是什么人?”   叶梓抿了一口茶水,将方才在那几名绑匪口中得知的事情,以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顾晏。   顾晏思索片刻,道:“你是说,那些人是被人下毒?”   叶梓点点头:“他们没有直接承认,但看他们的反应,应当就是如此。”   顾晏道:“依你所说,那些人病了一月有余,可按照瘟疫的症状而言,若无缓和之药,不出七日就会丧命。被下毒,可又寻到了缓和之药,这是为何?”   叶梓没有回答。   顾晏道:“无妨,我已让人将那些人尽数关押在牢里,一会儿我就去审,相信总能审出些什么。”   叶梓应了一声,又道:“还有,先前我们一直忽视了一些问题,那瘟疫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为何会与二十年前在长安发生的那场瘟疫如此相似。还有为什么六皇叔会对这些事知晓得如此清楚。”   顾晏道:“只有一点能解释得通,那就是六皇叔知道当年瘟疫的来龙去脉,并有心寻求解法。这些年我不断想寻找那瘟疫的解法,但我不知那瘟疫的起因,因此进展不多。可若六皇叔一早就知道那毒是什么,提前找到解毒之法也不是不可能。”   “可他为什么”叶梓停顿一下,没再说下去。   从始至终,顾翊的行事都太奇怪。   今日分明是顾翊将叶梓引诱出了驿馆,而根据阿青所言,叶梓几乎能断定,绑架他找顾晏换药,一定是顾翊给那群难民出的主意。   看上去像是他在引导他们发现这群难民,发现有人在暗中给难民下毒之事。   顾晏思索片刻,忽然道:“等等,你方才说,他们中毒是什么时候?”   叶梓答:“一个多月前。”   “一个多月前。”顾晏沉吟一声,道,“那可比宜安发生瘟疫,还早了几日啊。” 第79章   另一头, 广陵知州岳益川与赈灾使冯逸海正站在驿馆门口等候顾晏归来。岳益川年纪稍长一些,已是头发花白。而冯逸海比他年纪稍轻一些, 但应当也已过不惑之年。   岳益川愁云惨淡地叹息一声:“眼下情势如此危及,您说瑞王爷他何苦何苦为了个小厮这般劳师动众。”   “那哪里是小厮。”冯逸海捋着胡须, 轻嘲道,“听闻在宜安时, 瑞王爷便与他身旁这位公子同进同出,他们什么关系,明眼人谁看不出来?”   岳益川一怔:“您是说”   他迟疑了片刻, 又道:“可我听闻,瑞王爷前不久刚娶了王妃,二人恩爱得很呐。”   “岳大人,你问我我该问谁去?”冯逸海道, “在长安时我曾有幸见过那瑞王妃一面, 虽是远观,但也的确看见了王爷与王妃恩爱不移的模样。不过王公贵族哪里有专情一人的, 瑞王爷又是这般风流才俊,纳一两个妾室,也实属寻常。”   岳益川叹息一声, 道:“若是搁往常,瑞王爷想要多少美人下官都能替他找来,可现在这节骨眼上唉。”   冯逸海笑道:“要不怎么说,红颜祸水呢。”   他话音刚落,身后传来车辙滚动之声。二人不约而同转头望去, 顾晏乘坐的马车缓缓朝他们驶来。   马车在驿馆门口停下,二人走上前去,替顾晏掀开车帘,随后便看见顾晏抱着那位传闻中的“红颜祸水”下了马车。   叶梓脖子上的那道伤口不深,已然止了血,顾晏仍放心不下,给他上完药后又用了纱布包好,看上去倒是副十分严重的模样。   冯逸海立即收了方才的模样,殷切上前,骇然道:“公子受伤了?那贼人好大的胆子,竟连王爷身旁的人也敢伤。”   岳益川看他这翻脸如翻书的模样,一时无言,站在原地一言不发。顾晏丝毫没看二人,径直朝驿馆里走去。二人在他身后对视一眼,连忙跟上去。   顾晏一直抱着叶梓进了屋,他把叶梓放到床上,这才扫了一眼立在门口那两尊神,无奈道:“你等我一下。”   叶梓点点头,顾晏转头出了内室。   顾晏走到二人面前,道:“二位大人还有何事?”   岳益川迟疑片刻,道:“王爷,那瘟疫”   顾晏淡淡打断他:“我不都说了么,先前在宜安治愈瘟疫实属偶然,没有药方,我也拿不出药来根治其他地区的百姓。”   “这”岳益川顿了顿,叹道,“可眼看那瘟疫传播一日比一日广,再这样下去这可怎么是好啊。”   顾晏扫了他一眼,道:“二位大人有何高见?”   那二人对视片刻,岳益川如实道:“连您都没有法子,下官就更没有法子了。不如还是您拿个主意?”   顾晏不耐烦地按了按眉心。   今日他被请去这位知州府上,三人就这问题抛皮球一般吵了一早晨,害得他迟迟不能回来,险些让叶梓遇到危险。   现在又来。   冯逸海却道:“王爷,下官倒有个主意,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   “你说。”   冯逸海没急着开口,而是下意识看了看四周。   几人如今正站在驿馆的走廊上,着实不适合谈论这些事情。顾晏心下了然,侧身让了让:“二位大人请进吧。”   三人在卧房外间落座,冯逸海见顾晏没有避讳内室那人的意思,遂道:“其实,以前也有过类似的例子。若我们迟迟找不到根治瘟疫的法子,不妨效仿前人。”   顾晏眼眸敛下:“冯大人的意思是让本王效仿二十年前长安那场瘟疫?”   二十年前长安那场瘟疫,负责处理此事的人正是当今天子,那时还是二皇子的靖和帝。   当时,靖和帝下令将所有病患赶到郊外,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这才遏制了瘟疫继续蔓延。   这也是顾晏前世,这场瘟疫最终的落点。   岳益川一时骇然,忙道:“冯大人,这万万不可,如今已有五六座郡县处于危急当中,这样一来”   “可若不这样,难道要任由瘟疫蔓延下去,害更多的人吗?”冯逸海捋了捋胡须,劝道,“王爷,您千万不可因小失大啊。”   顾晏沉默片刻,道:“兹事体大,本王不敢擅作主张。这样吧,我写个折子递给圣上,圣上若是同意,就依冯大人所言。”   “可是――”   岳益川还想再说什么,冯逸海却笑道:“王爷所言甚是。”   他从怀中取出一份奏折,放在顾晏面前:“下官早已拟好了奏折一封,将此间情形以及应对之策写在里面,还请王爷过目。若王爷觉得没有问题,下官现在就能派人将其送往长安,呈到御前。”   顾晏翻开那奏折,快速扫过一遍,笑道:“冯大人真是准备得妥当,就这样送去吧。”   冯逸海应道:“是。”   “不可!”岳益川气得满脸通红,拍案而起,“王爷,您可知若是放火毁城,会害死多少无辜人的性命,江南的百姓早已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您当真还要这么做么?”   顾晏淡淡看他:“若是不这样,岳大人可有什么别的法子?”   “我你、你们――”   岳益川气得说不出话来,冯逸海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岳大人,放宽心,王爷这么做也是为了百姓的安危。牺牲少数人的性命,总比害了大多数人来得好。”   他说着,又转头看向顾晏:“下官就不打扰王爷歇息,先行告退。”   顾晏点点头:“好。”   冯逸海拉着岳益川出门,顾晏忽然开口道:“对了岳大人,先前那群绑匪我已将他们捉来,就关在府衙的大牢里。先让他们在你那里关几日,等本王”   顾晏的目光朝内室看了一眼,道:“等本王处理好了私事,过两日再去亲审。”   岳益川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冷哼一声,转头出了门。   “岳大人性子直,王爷莫怪,我劝劝他去。”冯逸海压低声音对顾晏说着,退出卧房,帮他们合上了房门。   屋内重归寂静,叶梓走出内室,愤愤地看向门的方向:“那狗官”   顾晏不以为意地笑笑,朝他招了招手:“过来。”   叶梓走到他身边坐下,道:“他这不是逼你放火烧城吗,还奏折都备好了,他――”   “好了,”顾晏摸了摸他的头发,温声道,“放心,我一会儿就让司危派人跑一趟,那折子到不了靖和帝面前。”   叶梓稍放心了些,道:“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就这样等着吗?”   “饵已经撒出,我们静等收网便好。”顾晏道,“累不累,我陪你进去躺一会儿?”   “好。”   夜幕降下,广陵城内一片平静。   府衙大牢内,隐隐传来咳嗽喘息之声。阿青跪坐在牢狱中,扶着身旁咳血不止的男子,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大哥,大哥你再撑一下,会有办法的。”   就在此时,大牢的门忽然被打开,有人走了进来。   阿青连忙爬到牢门边,朝外唤道:“大人,大人您救救我大哥吧,他快要不行了,您――”   脚步声逐渐走进,墙面上的烛光跳动着,照亮了黑暗中的那张脸。   阿青的声音戛然而止。   来人稍稍弯下腰,朝阿青浅笑道:“救自然是要救的,我们这不就来救他了吗?”   他话音落下,身旁的侍卫走上前来,将一个食盒放在地上。食盒打开,里面是几碗清水。同时,有人上前打开了牢门。   阿青瞳孔微缩,下意识往后躲去:“你、你们别过来别过来!”   “你们私自绑了瑞王爷身边的人,本就该死,如今患了疫症而病死在牢中,应当也不会有旁人怀疑。”那人顿了顿,吩咐道,“动手吧。”   “不、不要,不要!”阿青急忙朝后逃,却被侍卫抓住,拽住头发拉起来。   侍卫正要将那碗清水喂到阿青口中,忽然从暗处飞出个什么,击打在灌药的侍卫手臂上。那侍卫吃痛放手,药碗落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谁?”那人神情一变,有人从阴暗处走出来。   顾晏抬眼看他,唇角略微勾起:“是谁派你来的,这么晚了还来此地亲审犯人,当真是尽职尽责啊。”   城中一处别庄内,一个身躯悄无声息地掠过围墙,跳入了院子。已近午夜,别庄内依旧灯火通明,可院子里却格外昏暗,一盏灯也没有。   叶梓站在围墙下方,他肩头停了只燕子,正扑腾着翅膀在他身边叽叽喳喳说着什么。   “就是那个对吧,我知道了。”叶梓摸了摸它的羽毛,压低声音笑道,“别担心,不会有事,你们鸟儿话都这么多吗?”   小燕子在他手指上轻啄了一下,像是在表达对此话的不满。   叶梓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他的目光看向燕子方才指的地方,不远处,有几名仆役正在刨土。   叶梓大咧咧走上前去,问道:“这位大哥,你们做什么呢?”   那人没抬头,道:“冯大人吩咐,说这院子里的花草不好看,让我们植些别的花草种上,旧的这些挖出来扔了。我们都干了一下午了,你怎么还不知道――”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抬起头来,对上了叶梓含笑的脸。   那人惊愕片刻,正要喊人,被叶梓抬手敲在对方后颈上。他身旁几人见此变故,还来不及反应,很快被叶梓以同样方式制伏。   将几人放倒在一边,叶梓这才弯下腰去,细细观察片刻。这院子的花圃里种满了各式花草,乍一看倒是花团锦簇,但细看之下,花草种得密集又凌乱,毫无章法。   寻常人家,可不会这么种花。   叶梓歪头想了想,蹲下身去,在土壤里翻找起来。   庄子的前院,冯逸海在书房中来回踱步,一副焦急万分的模样。门外隐约传来吵闹之声,听得冯逸海越发心烦。   他忍无可忍朝门外喊了一声:“来人,外面在吵什么?”   房门被很快推开,有人走进来。来人正是守在冯逸海书房外的家仆,他此刻面色苍白,神情局促不安。   冯逸海皱眉道:“说话,问你外面怎么了?”   “外面没怎么,只不过本王替冯大人教训了几个不懂事的手下。”顾晏慢悠悠踏入房门,原先那家仆腿一软,跪倒在地。   家仆颤声道:“大人,王爷忽然带人闯进来,我、我们拦也拦不住啊”   冯逸海眼眸微缩一下,强作镇定道:“王爷,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顾晏笑了笑,道:“本王方才夜巡大牢,发现有人准备对犯人下毒,审过之后才知,原来那人竟是冯大人派去的。这是误会么?”   “这这自然是误会。”冯逸海道,“下什么毒,下官什么都不知道。”   顾晏眼中的笑意敛下,道:“那不知冯大人可否能让本王在你府中搜寻一番?”   冯逸海道:“这是自然,王爷请。”   顾晏带着冯逸海在院中信步闲庭般走着,问道:“这院子是冯大人前段时间来广陵刚置的吧,倒是不错。”   “是、是啊,下官想着要在此地多待些日子,便置了这处院子。”   顾晏应了声,没答话。   二人朝后院走去,顾晏皱眉看着院中像是刚被人翻动过的泥土,问:“冯大人,您这后院是怎么回事?”   冯逸海道:“这不是刚置了院子,找人来翻修一番。还没来得及将花草种上,这才显得有些荒芜。王爷,院子里乱得很,您不妨先去别处”   “去什么别处啊,东西不都在这儿吗?”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二人抬眼看去,叶梓蹲在房瓦上,正歪着头看向二人。   他纵身一跃跳下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又指了指不远处的花圃:“王爷请过目,东西我都找到了。”   那一小片花圃的土地上,堆满了同一种植物。那花朵白中透粉,花蕊浅黄,正是叶梓方才刚从许多种花草中挖出来的。   那花朵,就是造成这次疫症的根源。   这世间但凡行事便不可能没有留下痕迹,只是光凭借人力难以发现。叶梓能与花鸟交流,在拜托广陵城中所有开了灵识的花鸟经过几番搜寻后,果真发现了些痕迹。   冯逸海高声道:“你为何会在此地,那花我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你凭什么说是我下的毒!”   叶梓眨眨眼,无辜道:“我只说我找到了东西,没说是你下毒啊。”   “你――”   他走到二人面前,对冯逸海道:“不过嘛,既然东西在你这儿,你也脱不了干系。冯大人,你可否告诉我和王爷,为何这种只存在于西域的毒花,会在你院子里种下,你又为何要连夜将它挖走呢?”   “我――”   冯逸海百口莫辩,叶梓没等他回答,又道:“你刚来广陵就买下了这间院子,将你从长安带来的毒花种在院子里。你不确定这药的药效,因此寻找了一批逃难而来的百姓试药。试药成功后,你开始在各地投毒,导致瘟疫盛行,我说得可对?”   冯逸海道:“胡说八道,我为何要这么做?”   “你当然要这么做。”叶梓道,“你与我家王爷一道被派来此地赈灾,结果灾祸未平又起瘟疫,这里出的乱子越滚越大,圣上迟早会问责于王爷。到那时,你再想办法将此地瘟疫治好,功劳就全在你身上了,我说得可对?”   “满口胡言,你有何证据!”   “没有。”叶梓耸耸肩,道,“不过这种事嘛,审一审就知道了,是吧王爷?”   顾晏垂眸看着叶梓,轻笑着摇摇头,转头叫来侍从。   “关入大牢,将这些花草一道,交于岳大人处理。”顾晏吩咐完,淡淡道,“是谁给了你这花,又是谁给你出的下毒这主意,去牢里好生交代吧。”   顾晏将事情安排完毕,拉着叶梓离开了庄子。   上了马车,叶梓还有些不放心:“王爷,你不去盯着吗,万一那个知州大人动什么手脚”   顾晏扫了他一眼,道:“我要怎么去,带着你一道么?”   叶梓纳闷:“那又如何,我不能去吗?”   顾晏深深看他,忽然轻笑一声,伸出手在叶梓脸上蹭了一下。叶梓怔愣一下,低头看过去,顾晏的指腹上出现一小块浅浅的污渍。   方才为了翻找那花朵,叶梓在花圃里爬来爬去,脸上身上无一幸免。尤其是那张白皙的脸上,如今满是泥污,顶着个大花脸,跟只小花猫没两样。   叶梓“啊”了一声,立即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什么状态,连忙用衣袖擦脸,崩溃道:“你你你――你怎么不与我说呀,我方才还在那狗官面前说那么多话,丢死人了我”   顾晏忍着笑,取出丝帕沾了些温水帮他擦脸,安慰道:“无妨,方才天色暗,看不清的。而且那冯大人自身难保,哪有功夫注意你是什么模样?”   叶梓低下头,任由顾晏帮他擦净了脸,委屈道:“还以为我难得能帅气一次,怎么这样啊”   这种当场证据确凿,抓住犯人的经典场景,主人公不都该是帅气出场,再帅气地将人拿下吗?   为什么到了他这儿就不太对味了?   顾晏无奈道:“好了,先回去沐浴更衣,早些歇着吧,接下来有你累的。”   叶梓眨眨眼,谈起了条件:“那我要你伺候我沐浴。”   过去,二人之间的误会还没解开时,顾晏没少借着各种机会故意欺负叶梓,逼叶梓伺候他。可自从二人将事情说开后,叶梓越发不怕顾晏,蹬鼻子上脸,总爱使唤高高在上的瑞王爷替他做这做那,偏偏顾晏还乐在其中。   净房内水汽氤氲,叶梓眯起眼睛依靠在浴桶中,舒服得昏昏欲睡。   顾晏耐心帮他洗去身上泥污,既没多看别的地方,也没乱摸,活脱脱一个处变不惊。叶梓不满地皱起眉头,偏头打量着他。   最近,顾晏对他总是如此。   前些时日说他身子不好,后来又是事务繁忙,每次叶梓想与他多亲近些的时候,那人就总是找各种理由推脱。虽然他们整日相拥而眠,但已经很久没有真的亲近过了。   叶梓越想越觉得不满,忍不住唤道:“子承”   顾晏抬眼看他:“怎么,弄疼你了?”   “没有。”叶梓抿了抿唇,到嘴边的话仍是说不出口。   若是直接问他,是不是也太不矜持了些?   叶梓想了想,换了个话题:“子承,我记得你先前与广虚道长传信,他是不是说了仙露的事来着?还说了些什么我有些忘记了。”   顾晏沉默片刻,道:“他说你的仙露可解百毒,让我将其加在治疗瘟疫汤药中,一滴便可足够一座城的人使用。除此之外”   叶梓追问道:“除此之外什么?”   顾晏看了他一眼,如实回答:“除此之外,他嘱咐我,失去仙露后你元气会有所损伤,让我多关照你。”   叶梓侧脸被水汽熏得发红,缓慢问道:“怎么个关照法?”   说到了这里,顾晏哪里还不懂他想说的到底是什么。顾晏弯下腰,笑道:“广虚道长说,道家有双修之法,可助元气恢复。你是仙草,采阴补阳之法对你元气会大有帮助。你就想听这个,对不对?”   叶梓的脸红得更厉害了些,吞吞吐吐道:“我没有,我就是就是确定一下。子承,你会照他说的做吗?”   “那也要等你真的用仙露救人了才是。”顾晏道,“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你用这种伤身的法子。明日我再去与皇叔见一面,若实在不行,我们再再商议也不迟。”   叶梓失落地“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临睡前,有人敲响了二人卧房的门。顾晏前去开门,门外站着的,却是顾翊。   已是深夜,顾翊却是穿戴整齐,一副将要出门的模样。顾晏上下打量他一眼,侧身让他进屋。   顾翊毫不客气地进了屋,笑道:“抱歉打扰二位休息,不过我马上要离开广陵,再不来找二位,恐怕就没机会见面了。” 第80章   顾翊这话让二人都有些猝不及防, 叶梓从内室走出来,与顾晏对视一眼。顾晏微不可察地朝他摇摇头, 对顾翊道:“皇叔请坐。”   三人在桌边落座,顾晏又道:“皇叔为何这么快就要离开?”   顾翊笑了笑:“在这里待了这许多时日, 玩够了自然也该离开。我要再不回封地,皇兄该对我有意见了。”   靖和帝让顾晏南下, 暗中定然紧盯着顾晏的动向。顾翊来到广陵的消息,靖和帝一定已经知晓。   叶梓忽然问:“皇叔应当已经在广陵待了不少时日了吧?”   顾翊沉默片刻,道:“为何这么问?”   叶梓道:“若非如此, 皇叔怎么可能救得了被抓去试药的那群无辜难民,还指引我们找到他们?”   顾翊抿了口茶,没有隐瞒:“你说得不错,是我救了他们。让他们绑了你, 也的确是我的主意。”   顾晏问:“皇叔一早就知道是冯大人在搞鬼?”   顾翊抬眼看他:“从长安来的人除了你就是他, 不是他在搞鬼,难不成是你?”   顾晏若有所思道:“这么说来, 冯大人这么做,果真是有皇城中大人物授意?”   “我可没这么说。”顾翊道,“本王还想再多活几年, 这种话我可不敢乱说。”   “子承明白。”顾晏道,“只是我有个疑惑,想向皇叔求个解答。”   “那所谓的西域毒花,究竟是何物?”   顾翊的动作一滞,垂眸不语。半晌, 他才轻叹一声,道:“那不是什么西域毒花。”   “二十年前,中原曾出了一位医药奇才。那人被请到长安,秘密培植了一种毒花。那毒花看似与往常花朵并无不同,唯独花粉溶于水后,会形成一种奇毒。中毒者的病症与寻常伤风发热相似,只是传染性甚高,感染过后大多活不过七日。”   顾晏眉头微皱:“这毒花竟是被培育而成?这究竟是何人所为?又为何要这么做?”   “这”顾翊迟疑片刻,看向顾晏道,“子承,其实这个问题,你应当心里有所计较。”   顾翊长叹一声,像是陷入某种极为久远的回忆当中:“当初身为太子的大皇兄奉命西征,荡平蛮夷,凯旋归来后迎娶太子妃,第二年便生下了你。那时我年纪还小,但也没有忘记大皇兄当年的风姿。那时候,无论是父皇还是朝中大臣,都相信他会是下一个带领天下走向盛世安康的明君。”   “在那种情形下,他是当之无愧的储君人选。”   “你觉得,谁最不希望看到这一点。”   当年太子威望远超其他皇子,除非他出了什么变故,否则绝不可能更换储君。而在那种情形下,一旦太子出事,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就是二皇子。   顾晏眼眸微阖,放在桌面上的手缓慢收紧。   顾翊停顿片刻,又道:“你出生后没多久,长安就掀起了瘟疫。那场瘟疫来势迅猛,致使许多百姓受害。皇城内防范森严,可众人都没料到,首当其中的,竟是住在太子府的大皇兄。”   顾晏低声道:“太子府防范不该比皇城来得弱。”   “不错。”顾翊道,“据我所知,当初父皇也曾想过要调查此事,不过,还未等他调查出什么,大皇兄就撑不住了。”   “大皇兄死后,父皇悲伤过度,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余下的事,你应该知晓。”   顾晏问:“皇叔是如何知道这一切的?”   顾翊沉默片刻,轻声道:“子承,你或许不知道,你的父亲是一个极好的人。他在世时待人亲和,父皇常说,他是真正有君子之风的人。我虽与他并非同母所出,可他仍待我极好,在我心中,他是世上最好的兄长。”   “大皇兄去世后,我从没放弃过追查此事,后来,果真被我发现了些端倪。”   “什么?”   “那位医药奇才。”顾翊道,“他培育出这毒花后不久就被人灭口。不过他仍留下了些残卷记载,被我找到了。那些残卷中,不但记载了这毒花是如何培育而来,也记载了该如何解毒。”   顾晏与叶梓对视一眼,顾翊笑道:“总算说回到正题上来。子承,现在皇叔已经将所有事情告诉了你,我再最后问你一遍,你愿不愿与我一道,反了靖和帝。”   “将他从你父亲手里夺去的江山再夺回来。”   顾晏没有回答。   屋内一时寂静无声,针落可闻。叶梓偏头看向顾晏,等待着他的答案。   这个人,原本该在父母的庇护下安稳长大,被当做储君培养,最终变成与他父亲、祖父一样的明君。可就因为当初那场瘟疫,让他的生活天翻地覆。   前世,他费尽心思想要夺回自己的一切,却输给命运,最终一败涂地。如今,他想尽办法逃避皇权之争,将自己折腾得千疮百孔。   此间种种,皆因了如今安稳坐在皇位上那个人。   弑父之仇,夺位之恨,就连叶梓心中都气愤不已。   只要顾晏肯点头,他会陪他一起,义无反顾。   可顾晏只是轻轻叹了一声,低声道:“抱歉。”   顾翊的眼神顿时沉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忽然嗤笑出声:“顾子承啊顾子承,我真是看错你了。我原本以为就算你表现得再窝囊没用,也不该失了该有的气节。好,很好,既然你不肯答应,我也不再逼你。”   顾翊站起身,从容整了整衣襟,垂眸看向顾晏,淡淡道:“解此间瘟疫的药方我放在了屋中,你将其拿走,好生把此地的瘟疫治好,好向靖和帝邀功,继续回长安做他身边的一条狗。顺便,也让靖和帝那老东西做好准备,下次见面,我们就是兵戎相见了。”   顾翊说完这话,转身离开了卧房。   顾翊果真如他所言,连夜离开了广陵。翌日,顾晏与叶梓在他卧房中找到了一张方子。上面只有一句话:“芜兰花,以花蕊入水是为毒,以花根入药是为解。”   先前顾翊交给顾晏的粉末里,裴戈迟迟查不出的那一味药,正是芜兰花的根。   顾晏当即将这消息告诉了裴戈,并立即安排人手,着手准备熬制治疗疫病的汤药。汤药被分派至各地,病患饮下后,疫情很快控制下来。   而那位赈灾御史冯大人,入狱后没多久便将所有罪行招认,承认是他因一己私欲,向百姓下毒,意图构陷顾晏。不过有关于这毒花是从何来,他却丝毫不肯透露。   招认罪行后的第二天,冯逸海便自刎于牢狱中,死无对证。   叶梓端着一壶茶水走进屋,顾晏正在桌案边伏案书写。   冯逸海死于狱中后,顾晏将此间发生的事情,隐去顾翊不提,其他的如实禀明了靖和帝。瘟疫成功遏制,靖和帝在传来的圣旨中对顾晏大加赞扬,并将顾晏封为赈灾御史,继续留在广陵治理水患。   江南所受的水患灾害也在一天天好转,可顾晏仍没有要回长安的意思。   叶梓把茶水放在桌边,倒了一杯给顾晏递过去,偏头问:“在写什么?”   “给靖和帝的折子。”顾晏道,“又有好几日没给他递折子了,我自觉一些,省得他疑神疑鬼。”   叶梓应了声,将茶盏摆在顾晏面前,在他身旁坐下,没多说什么。   顾晏很快写完了折子,找来侍从将折子送出去,这才回过头来看叶梓:“怎么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没有。”叶梓摇摇头,靠在顾晏肩头,“我就是在想,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呀?”   顾晏笑道:“想回去了?”   “倒也不是。”叶梓道,“只是我有些想雀儿了,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三皇子他”   “根据从长安传来的消息,三皇子最近应当是做了些什么,太子在靖和帝那里越发失宠,靖和帝已经有废太子改立三皇子的意思。”顾晏道,“顾t果真没让我失望。”   叶梓笑了笑:“有你在暗中帮他,他若连个太子都扳不倒,不是太没用了么?”   “这可不好说。”顾晏倚在椅背上,轻轻抚摸着叶梓的头发,“我听说,靖和帝最近有意给顾t指一门亲事。”   叶梓怔愣一下,直起身:“他――”   “放心,他拒绝了。”顾晏安抚道,“我听说他头一次当众顶撞了靖和帝,把那老东西气得够呛,罚他在藏书阁里面壁了好几日。”   虽然是这样,可叶梓依旧放心不下,担忧道:“可他这样又撑得了多久?”   顾晏道:“顾t房中迟迟没有正妃子嗣,而且,顾t藏了这么大个人在他宫里,我不信靖和帝和瑜贵妃会对此毫不知情。靖和帝多半是怕顾t走上我的老路,想立那只小麻雀为妃,所以才急匆匆给他指妃吧。”   他说到这里,轻笑一声:“我娶谁靖和帝根本不在乎,但换做了他儿子,可就不是这样了。若他有意将顾t立为太子,这妃子顾t是非娶不可的。”   叶梓眼神暗下来:“可是这样一来,雀儿他”   顾晏忽然打断他:“阿梓,此事你帮不上忙。”   顾晏道:“这世上原本就难有两全之事,早在顾t下定决心要争夺皇位起,他就注定要舍弃一些东西。既然他现在已经出手,就证明他已此需要付出的代价做好的准备。”   “这是他们的命。”   叶梓许久没有答话。他靠在顾晏的怀里,忽然轻声问道:“那你呢?你做出选择了吗?”   顾晏动作一滞。   叶梓道:“子承,我方才在想,若是换做面对这些的是我们,我该怎么办。”   顾晏垂眸看向他,声音温柔:“你会怎么办?”   叶梓抿了抿唇,认真道:“我会成全你。”   顾晏忽然轻笑出声:“所以,这就是你这段时日一直心事重重的原因?你怎么这么傻。”   叶梓眉头轻皱,反驳道:“我哪里傻了,我就是――”   “你哪里不傻了。”顾晏悠悠打断他,道,“行了小傻子,别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我听岳大人说今日是广陵一年一度的花灯节,走,带你玩玩去。”   夜幕落下,广陵城内灯火通明。长街之上,道路两旁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将城中映得仿若白日。   顾晏拉着叶梓走在街头。二人只着寻常百姓打扮,未带侍从,低调穿行在人群当中。广陵百姓如今都知道瑞亲王住在城中,不过往日鲜少得见瑞亲王真容,因此就算见了二人,也无法认出来。   但就算二人的身份没人认出,仍不妨碍他们在街头引人侧目。   尤其是顾晏那张脸,就是放在美人遍地的江南,容貌仍然是数一数二。二人在灯会上穿行没多久,顾晏就已经收到好几位女子抛掷来的花枝,还有人拦路问他姓名家事如何。   江南地区的民风开放叶梓是第一次见,气鼓鼓地朝那女子丢下一句“这是我的人”,便拉着顾晏快步离开。   二人穿过街头拥挤的人群,在一处石桥上稍作休息。   石桥下流水潺潺,汇入远处的长河当中。百姓站在岸边将花灯投入河中,盏盏河灯在河面上缓缓飘远,河岸边,几艘画舫一字排开,船头悬挂着鲜红的灯笼,透着喜庆热闹。   叶梓凝望着远处的河灯,不知在想什么。   顾晏偏头看他,轻笑道:“爱妃,生气了?”   叶梓道:“没有。”   “那就是吃醋了。”顾晏笑了笑,故意道,“怎么,只有我收到花枝,没人给你,你就不开心了?”   “我哪有――”   叶梓皱眉看他,正要发作,顾晏立即讨饶道:“没有没有,我只是与你说笑。”   叶梓低下头不再理会他。   顾晏思索片刻,忽然道:“想不想放花灯?我去买来。”   叶梓道:“我与你一起――”   “不必。”顾晏打断他,道,“下面人太多,你就在这里等我就好。”   顾晏说完这话,下了桥,很快消失在人群中。叶梓看向他离开的方向,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每当面对顾晏的事情,他总是有些患得患失。担心那人会为了别的事情将他抛下,也担心那人为他舍弃一切,日后会后悔。   可就像三皇子与小灰雀那样,有些事情总是无法两全,他们总要做出些选择。   或许是顾晏在他面前始终表现得游刃有余,让他觉得,那人不会有任何解决不了的麻烦。可他却忘记,那人也只不过是个寻常人罢了。   那人同样逃不开命运的操控,同样只能为了某些东西,而舍弃另一些。   可是就算顾晏是愿意的,他难道真的要用自己禁锢着他,让他为自己放弃这么多吗?   石桥上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叶梓朝顾晏离开的方向张望,却始终没有见到那熟悉的身影。叶梓眉头微皱,正想着要不要去寻人,忽然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角。   叶梓低下头,身旁是一名六七岁的小姑娘。   叶梓问:“有什么事吗?”   小姑娘怯生生道:“有个大哥哥让我过来传个话,下了桥往河岸边走,有人在等你。”   多半是顾晏买了河灯后,却发觉往来行人太多,才找来个小姑娘帮他传话。   叶梓没想太多,点点头:“好,我这就去。”   叶梓按着小姑娘的话下了石桥,朝河岸边走去。河岸边百姓甚多,叶梓废了好些功夫才挤过去,站在河岸上左右张望片刻,仍没有看见顾晏的身影。   就在这时,有人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叶梓转过头去,是一位正值妙龄的娇俏女子。女子手上捧着一块细长的红绸,有些难为情地问:“是叶公子吗?”   叶梓点点头:“是我。”   女子道:“有位公子让小女子将此物转交给公子,还请公子将此物蒙住眼睛。”   叶梓被搞得一头雾水,失笑道:“他现在在何处,为何要让我这么做?”   女子轻咬嘴唇,低声道:“小女子不知,但那位公子说了,若叶公子不戴此物,就不能带你去找他。”   叶梓默然。   也不知顾晏到底在搞什么花样。   他接过那红绸蒙在眼睛上,还没等他说什么,身旁又有人给他递来了一块绸布。那绸布像是极长,叶梓刚一握住,就有人牵着绸布的另一端,指引他往前走。   叶梓彻底被顾晏弄得没脾气,耐着性子配合,看他究竟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可很快,他身旁便有人轻声道:“公子,不可再往前走了。”   这声音方才递绸布给他的人声音并不相同,应当已经换了人。不知为何,那声音听上去有几分压抑,像是正忍着笑意。   叶梓乖乖地站在原地,耳畔听见了河水拍打堤岸的水声。忽然,有人从身后推了他一把。叶梓一时没站稳,朝前方踉跄几步,落到了一个怀抱中。   身后响起几名女子的嬉笑声,叶梓动作间,戴在眼睛上的红绸松动落下。率先映入他眼前的,却是铺上了红绸的地面。   他们正站在一艘画舫的船头。   这画舫比他们原先在石桥上看见的大上许多,画舫上红绸铺地,珠玉金箔点缀,格外别致。船头悬挂一个同样艳红的灯笼,随着微微夜风缓慢飘摇,上面正贴着个大红的肿帧   叶梓的眼前顿时蒙了一层红。   “子、子承”   叶梓怔怔地抬起头,顾晏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一件鲜红的袍子,衬得眉目越发俊朗。   还没等顾晏说话,忽然有人用力推动他们脚下的画舫。船身轻晃一下,顾晏连忙收紧手臂,将叶梓抱得更牢了些。   摇摇晃晃地顺着河水飘摇而去,远远还能听见河岸边姑娘的高喊:“祝二位公子举案齐眉,百年好合。说好了一人十两,改明儿找公子要去!”   叶梓脑中混沌不已,河岸边嘻笑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周遭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混沌世界中,只剩下紧紧揽着他的这个人。   画舫随波飘摇,河岸边的嘈杂声渐渐远去,顾晏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头,道:“先、先进去吧。”   叶梓点点头,乖顺地被顾晏牵着走进了画舫。   画舫内同样张贴着肿郑桌案上放着鲜红花烛,金箔洒在铺了红绸的地面上,正是洞房花烛夜的布置。一旁的木衣架上,还挂了一件与顾晏身上所穿相似的喜袍。   顾晏走过去取下喜袍,解开叶梓的外袍,替他换上。   顾晏细致地替叶梓穿衣,声音稍有局促:“这这是我问了当地几位年轻女子后,她们给我出的主意,不知道有没有吓到你。”   “我”叶梓眼框微微发热,他眨眨眼,轻笑道,“你干嘛这样我们明明早就成婚了,我当瑞王妃都当了这么久,还玩这套做什么。”   “那不一样。”顾晏垂眸看他,目光柔和,“先前在长安那次,我们有些误会,婚宴也只落得个草草收场。”   顾晏替他换上喜袍,整理妥帖,深吸一口气,温声道:“阿梓,我没有办法像寻常人家那样,三媒六聘,宴请宾客,郑重地将你迎娶进门。但除此之外,我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   “所以我一直想着,不能让你这么糊里糊涂地跟了我,得找机会补偿给你。”   泪水顺着叶梓的脸颊滑落下来,叶梓偏过头,声音颤抖:“你不用对我这么好的,你这样,我”   顾晏拉着他走到床榻边坐下,温柔地替他拭去眼泪:“阿梓,别害怕。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当我以为自己失去了你的时候,我几乎要将自己逼疯。是你把我拉了回来。若没有你,我兴许早就你信我,我做的这一切都是出自我的本心,你不用为此感到不安。”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王妃,有天地为证。”   叶梓肩膀抖得厉害,他把头抵在顾晏肩头,半晌才溢出几声小小的呜咽。   顾晏无奈地笑了笑,将人扶起来,轻声责备道:“你这人怎么每次都这样,明明往日不爱哭,偏偏每次遇到这样的情形,就要掉几滴眼泪来扫兴。”   叶梓抹了一把眼睛,咬了咬下唇:“我、我才没有。”   他四下扫了一眼,转移话题道:“不是要成婚吗,你这屋里怎么连杯酒都没备。”   顾晏失笑:“喝了酒,又想像上次那样睡死过去?”   他凑上前,在叶梓的眼睛上轻轻吻了一下,贴近对方耳畔,轻声道:“瑞王妃,你以为还我会再给你这个机会?”   叶梓从他的话中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想往后躲开。   顾晏轻而易举擒住对方手腕,翻身将人压入了铺着深红色锦缎的柔软床榻中。层层纱帐落下,隐去红帐内交叠的身影。 第81章   顾晏温柔地解下叶梓的发冠, 长发铺了顿时满床。   叶梓陷在柔软的床榻里,他双眼定定地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 心跳鼓噪着,胸口由于紧张微微起伏。   顾晏往日鲜少穿这般鲜艳的色彩, 大红的喜袍衬得他肤色越发白皙通透,丰神俊朗。他眼眸垂下, 由上自下看入叶梓眼中,丝丝缕缕的情愫不加掩饰地倾泻而出。   叶梓从没见过他这般模样,一时间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顾晏伸手抚摸那双泛着水光的眼睛, 手指顺着叶梓的侧脸滑下,在心口处轻轻按了按:“心跳得这么快,害怕吗?”   “我”   叶梓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紧张得指尖都在发颤, 下意识攥紧了顾晏的袖口, 却被对方缓慢掰开,十指紧扣抵在床面上。   顾晏低头深深吻他, 半晌,轻声笑道:“呼吸,小傻子。你不是就喜欢这样吗, 怎么这么紧张?”   叶梓局促地偏过头:“我、我才没有”   顾晏一口咬在他的咽喉上,恶意地用齿尖轻轻碾过:“没有什么,你不喜欢吗?”   叶梓闭上眼,呢喃道:“喜欢”   顾晏舔了舔被咬得发红的那小片皮肤,头也不抬:“喜欢什么, 阿梓,说清楚些。”   叶梓被他逼得浑身战栗,呜咽一声,才小声地吐出了几个字。   那声音细弱蚊蝇,顾晏眼神一沉,手指挑开本就系得不算太紧的腰带,安抚地吻了吻他的眼睛:“这可是你说的。”   画舫在水中随波飘摇,不多时就已远离河岸,停在了河中央。远处,几蔟烟花在天空中炸开,一朵接着一朵。点点细碎的低泣从船身中溢出,很快便被烟火声彻底掩盖。   叶梓的意识很快变得混沌不清,恍惚间觉得自己又变回了风雨飘摇中的一株小草。   风雨毫不怜惜地碾过娇嫩的叶片,失控感铺天盖地袭来,叶尖怕得发颤,忍不住蜷缩起来。   可原本呼啸的风雨却在此时变换作绵绵细雨,像是一双温柔的手,几近怜惜,诱惑着枝叶颤颤巍巍张开。纤弱的枝叶很快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气,只能仍由雨露击打,予取予求。   船头鲜红的灯笼摇晃得越发欢快,在漫漫长河上留下斑驳的光影。   到最后,叶梓直接被累得昏睡过去。   他的意识飘忽不定,沉入了一个又一个仿佛遥不可及,而又叫人万分熟悉的梦境中。   他像是被包裹在什么酥软的事物当中,眼前满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忽然,清甜的甘露透过黑暗落到他身上,叶梓贪婪地抬头吸食,他竭力向上攀爬,想要汲取更多。   一丝光芒出现在他眼前。   叶梓左右张望着,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又变回了小绿草的模样,周遭尽是温暖朦胧的水汽,什么都看不真切。   忽然,一只手轻轻落在了他的叶片上。   叶片瑟缩一下,而后又怯生生地纠缠上去,讨好地向对方露出了最娇嫩的蕊心。   那只手动作顿了顿,身旁立即有陌生的声音传来:“神君费了这么多仙露灌溉,这种子可算是破土了。一出来就知道向您示好,这小东西”   抚摸着叶片的男子声音淡淡,一如古井般平静无波:“仙草有灵,可通人性。”   叶梓仰头朝他看过去,那人的容貌仿佛隐藏在水雾当中,叫人看不清也摸不透,只余一个模糊的轮廓。   “你在看我?”男子轻声开口,像是带了点柔和温意,“你看不到的。”   上古天神之貌,哪里是它这样一株刚出生的小草能够窥视的。   仙草在那片氤氲的水汽中住下,可大部分时候,他只能独自待着,唯有几名侍奉神君的仙童偶尔坐在院子里,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仙草每日最期待的,就是神君给他灌溉仙露的时候。   神君每日都会亲自来给他浇灌仙露,摸一摸他的叶子,再与他说上一两句话。   仙草听得懵懵懂懂,可仍然十分爱听。   他觉得,那是世上最好听的声音。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神君没有再来。   浇灌仙露的换做了神君身边的仙童,一样的细致入微,可到底是欠缺了些什么。仙草等了很久很久,仍没有等来想见的那个人,连叶子都变得没精打采。   仙童在院子里闲聊的时间比原先更长,仙草日夜听着仙童说话,能听懂的句子越来越多。仙草竭力听着,从字里行间中,听出了几个熟悉的字眼。   “下凡历劫,归期不定。”   叶梓身旁的景象忽地变换,他在无边无际的混沌中沉浮,被搅得头晕眼花。光与影的交接越发清晰,叶梓猛地睁开眼,自己正被一名妇人牵着走在繁杂的街市上。   他偏着头,竟一点也想不起方才看见了什么。   “小梓,娘去给你买糖葫芦,你在这里乖乖等着,别哭也别闹,好不好?”妇人的声音温柔,三四岁的孩童歪着脑袋看她,懵懂地点了点头。   他看见自己的娘亲走到街角,一个不曾他见不过人将一锭银子放在她手里。随后,妇人远远看了他一眼,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他想提醒娘亲,卖糖葫芦的不在那边,可还没等他往前走,忽然被人从身后拉住。   那只手力气很大,攥得他手腕生疼。   他眼睁睁看着妇人渐行渐远,没哭也没闹。   娘亲嘱咐过他不能哭闹。   随后,他被人带到了很远的地方,与许多同他一般年纪的孩子关在一处。他们整日被逼着习武练剑,在那个暗无天日、仿若牢狱的地方互相拼杀。   因为有人告诉他们,不胜,就只有死。   后来,他成为了最后活下来的那个人,他以为他终于能离开那个牢笼,可不曾想,他只是被带去了另一个牢笼。   恢弘气派的皇城里,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抚摸着他的头,与他说了很多话。   那人告诉他,从今日起,跟在他身边,护着他,哪怕付出你的性命。   他被人领着走过长长的宫闱,穿过带着花窗的游廊,来到一处种满花草的院落。恰遇一个少年,从断裂的枝头摔落下来。   那张脸变得稚嫩又陌生,他早认不出那人是谁,他只知道,那是他一生都要守护的人。   叶梓醒来时,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红绸软帐将外头遮得严丝合缝,一点光都透不进来。他浑身像是被打碎又拼接起来似的,酸软得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不剩。   记忆如洪涛般卷进他脑中,叶梓轻声呢喃一声,睁开眼,眼前映出那张熟悉的脸庞。   隔着漫长的时光,他终于看清了那人的模样。纵使几经轮回变换,那张脸仍可仍然俊朗依旧,那是世间最精细的工笔都雕刻不出、无法复制的容颜。   叶梓怔愣地盯着那张脸,后者却忽然睁开眼,对上了他的目光。   视线交汇的瞬间,混沌烦乱的思绪立即被搅得一干二净,只余下昨夜疯狂的记忆。叶梓脸刷地红了,下意识往后一躲,身后某处却传来难以言喻的酸软,疼得他皱了皱眉。   顾晏神情稍变,轻声问:“还疼么?”   “怎么不疼,可疼了。”   想起昨夜的事,叶梓就委屈。   面前这人在床上跟变了个人似的,霸道又强硬,翻来覆去折腾了他大半宿。叶梓刚开始还有些力气,后来却被过剩的快感逼得浑身发软,连反抗都做不到,只能任由那人索取。   叶梓红着眼睛指责,那双眼哭得有些红肿,还泛着水汽,浑身上下都是被欺负狠了的可怜样。   顾晏眼神暗了暗,险些被他这模样又勾起了兴致。   他闭眼定了定心神,在心中提醒自己昨夜已经将人折腾得够狠了,不可再胡来。   顾晏心中叹息一声,手掌缓慢探到叶梓身后,安抚地轻揉两下后,顺着肌理滑下去。叶梓浑身战栗一下,僵硬得动也不敢动。   顾晏只是摸了摸,便没再碰他,低声道:“像是有些肿了,我给你上点药。”   “不用了。”叶梓轻轻摇了摇头。   寻常药膏对他的作用并不大,更何况,这点小伤不出半日就能好。   顾晏心头有些愧疚:“抱歉,我该更小心些才是。”   “没事”叶梓抬眼看他,有些难为情地轻声道,“我就喜欢你这样。”   顾晏的呼吸陡然重了几分,他颇为无奈地低下头,在怀中人的脸上捏了一把:“昨晚没受够,大早上招我做什么?”   叶梓把头埋在顾晏胸口,贪婪地吸着他身上淡淡的草药香气,半晌,他闭上眼,低声道:“我就是没想到我们还会有这么一天,我的殿下。”   顾晏搂着他的手臂顿时收紧了些,轻声道:“你叫我什么?”   叶梓直起上身,双手支撑在顾晏身侧,低头看入那双眼里,朝他轻轻笑了下。一如那年二人初遇,叶梓纵身接住从树上落下的顾晏。惊鸿一瞥,从此眼中只剩下他一人,再无其他。   叶梓虔诚地在顾晏唇边印下一吻,声音低而清晰:“殿下。”   顾晏的声音中带了几分颤抖:“你都想起来了?”   叶梓松了力道,躺回顾晏怀里,勾着他的头发把玩。他没有回答,只是道:“子承,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没有等顾晏回答,叶梓自顾自道:“很久以前,有一位帝王,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可那时候适合做储君的,只有他那位年纪还不到十岁的皇孙。他已经等不了那么久了。他最得意的儿子被人害死,为了不让自己的孙儿也走上这条路,他想了个法子。”   “皇帝在民间搜寻有根骨的孩子,将他们训练成了听话的武器,千百人之中,只出了那么一位。”叶梓闭上眼,停顿片刻,继续道,“武器炼成之时,皇帝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为了保全自己的孙儿,他不得不将皇位传给了自己另一个儿子,再将孙儿封作亲王,并给武器留下了一个秘密任务。”   “皇帝给他的任务是,让小主人靠自己的力量,夺回皇位。”   顾晏的手臂紧了紧,轻轻叹息一声:“后来呢?”   叶梓把头埋在顾晏怀里,声音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平静:“皇帝在驾崩前制定了很完备的计划,武器全都一一照做。”   “他教导小主人武艺,让小主人在王公贵族中出尽了风头,也让小主人看见了许多新帝执政的弊端。他在明里暗里做了不少事,小主人与新帝的矛盾日益加重。”   “渐渐地,小主人果真起了反心。”   “那位小主人,在武器的推波助澜下,按照先帝的计划,活成了他心中最想要的模样。”   顾晏手指微微发颤,低声打断:“阿梓,别再说了。”   “让我说完。”叶梓抿了抿唇,轻声道,“可很快,武器犯了个致命的错误。他爱上了他的小主人,他舍不得再让小主人继续这样受人操控。”   “他太自大了,他以为自己可以改变这一切。可从他偏离先帝的第一个步骤开始,就一步错,步步错。”   “最终害人害己。”   叶梓眼前蒙上一层水雾,他把头抵在顾晏肩头,肩膀抑制不住地颤抖着:“对不起”   那些让顾晏念念不忘的回忆,不过是一个漫长而美好的骗局。前世的他带着任务而来,按照先帝拟下的剧本,一步步将那人引入圈套,却没有能力将他带出去。   顾晏深吸一口气,无声地揽住那具颤动不停的身躯。   半晌,顾晏轻声道:“不是你的错。”   叶梓动作一滞,顾晏轻柔地抬起他的头。叶梓的眼睫上还挂着一滴泪珠,欲落不落,看上去格外脆弱。   顾晏怜惜地吻去他脸上的泪痕,心里针刺似的发疼。   “傻瓜,这哪里是你的错。”顾晏叹息道,“你原本就不该卷入皇权之争,若不是我,你怎么会遇到这些。你觉得你控制了我的人生,你又何尝不是被别人控制着,活成了另一个人?”   “我们谁也没有错,谁也没有。”   他们被命运卷着纠缠了两世,孰是孰非早在漫长的时间长河中消磨干净,留下的,只有镌刻入彼此心中的一往情深。   叶梓哭得累了,很快昏昏沉沉睡过去。待他再次醒来时,床帐内只剩了他一个人。身旁的一半床榻里还残余了些温热,叶梓盯着空了一半的枕头发愣,不一会儿,帐外有脚步声传来。   顾晏掀开床帐,坐在他身边:“可算醒了,快起来。”   叶梓点点头,仍由顾晏将他拉起来,替他穿衣。顾晏照顾他时向来细致,今日更是比往常动作更加小心,像是在弥补昨日的过错。   叶梓知道他为什么这样,抿了抿唇,有些难为情道:“我已经没事了。”   顾晏动作顿了顿,笑道:“那就好。”   虽是这么说,可细致耐心的动作却没有改变半分。顾晏帮叶梓穿好了衣服,拉着他走出船舱。   外面的景象已经与叶梓昨日看见的全然不同。   他们已经驶离了广陵城,画舫在群山之间缓慢飘摇着,朝前方驶去。在他们前方的不远处,隐约可见有一座邻水而建的小宅院。   叶梓怔然道:“这里是”   顾晏没有回答,而是熟练划动船桨,驱使画舫在小院前方的码头停下。   顾晏扶着叶梓下了船。   这宅子三面环山,一面是水,屹立于在山水之间,格外静谧。   “此处距离广陵不远,山水宜人,居住在此是最好不过。我挑选了许久,才定下这里。”顾晏道:“我派人在这里建了这座水榭宅院,此间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我亲手制定。我觉得你或许会喜欢。”   顾晏垂眸看他,温声道:“夫人可喜欢这聘礼?”   顾晏曾答应他,要帮他盖一间屋子。   他允诺过的事情,全都记在心里,没有半分忘记。   叶梓眼眶忽地一热,点点头:“喜欢。”   顾晏如释重负地笑了笑,道:“喜欢便好,来,我带你在里面四处走走,你看还有没有需要改动之地。”   “好。”   二人就在这里住下。   余下几日,顾晏甚至将广陵的事务都搬来了此地,整日陪着叶梓。   没过多久,水患灾害在顾晏的治理下渐渐好转,顾晏本该功成身退,可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却一点也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靖和帝那边放心不下,一连发了好几封书函,催促顾晏处理完手头的事务,尽早回到长安。顾晏索性祭出自己装病的本事,假意卧床不起,无法经受长途颠簸。   顾晏装病的功夫已是炉火纯青,无论是当地来看他的官员,还是靖和帝从京中派来的使官,皆被他唬得深信不疑,渐渐甚至传出了瑞亲王在江南操劳过度,旧疾复发,已然命不久矣的传闻。   顾晏没打算澄清,甚至还暗中推波助澜了一番,让谣言俞传俞烈。   外头风言风语,那本该已经病入膏肓的瑞亲王,此刻却将自家小王妃抵在温泉中,肆意欺负。温泉四周水汽氤氲,一只苍白纤细的手攀着温泉旁的石阶,手腕上银铃发出一连串细碎的轻响。   顾晏昨日又将叶梓欺负狠了,叶梓与他闹别扭,索性变成草躲进山里,死活不肯出来。山中野草遍地,小绿草气鼓鼓地把自己往草地里一种,任由顾晏怎么找也找不到。   叶梓的气来得快消得也快,僵持了还不到半天,自个儿先耐不住,偷摸溜回来,被正在气头上的顾晏抓了个正着。   于是便有了此刻的惩罚。   银铃限制了叶梓变回原形,他躲不开也逃不掉,只能被人圈在温热的泉水里,任由对方惩罚。   叶梓在顾晏的动作中浑身通红发颤,没几下就受不了,抽抽搭搭要求饶。可对方非但没有放过他,动作反倒更强势了些,直将人逼出了哭腔。   不知过去多久,那银铃响声才消退下去。   顾晏抱着体力耗尽,昏昏欲睡的叶梓回了卧房。   他一改方才在温泉中的模样,动作轻柔地把叶梓放回床上,仔仔细细盖好被子,才披上件外袍走到外间。   顾晏在桌边坐下,道:“出来吧。”   司危局促地从门外踏进来。   他藏在黑袍下的耳朵微微发红,见顾晏的目光朝他淡淡扫过来,连忙扬声道:“主子放心,方才属下躲得很远,什么都没听到。”   司危踏入水榭时,四处都没见到顾晏的身影。按照往日的规矩,他本该在屋内等候,但今日实在有些急事,他才忍不住到处寻人。   他寻遍了前院后院,都没见着人,才大着胆子继续往里走。后院有一条清幽小径,直通山中温泉。可还没等他走进温泉,敏锐的耳力率先听见了那清脆的银铃之声,以及丝毫未曾压抑的哭求声与呻.吟。   小影卫古板又正经,哪里听过这些,顿时闹了个大红脸,连自己要禀告什么急事都不顾上,忙不迭逃远了。   顾晏收回目光,抿了口茶水:“无妨,说吧,有什么事?”   “是长安传来的消息”司危正色道,“属下刚接到消息,太子被废,暂时软禁东宫。靖和帝已起草诏书,不日将立三皇子为太子。”   顾晏动作顿了顿,轻轻笑了一声:“顾t的动作倒是比我想象中更快一些。”   他停顿一下,又问:“只是这一件事,你还不至于这么着急找我,还有什么事?”   “还有”司危迟疑片刻,道,“听闻,三皇子即将迎娶皇子妃。”   内室里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顾晏连忙走进去。   叶梓方才并未完全睡着,自然也听见了司危的话。他急得刚想起身,可双脚一沾地面就觉得酸软无力,扶着床沿才勉强没有跌倒。   顾晏扶着他在床上坐下,给他取了两个枕头放在身后靠上,正义凛然地教训道:“别乱动,方才是谁说不行了,这会儿又不觉得累了?”   他这样是谁害的???   叶梓气鼓鼓地瞪了这位始作俑者一眼,没理会他,转头问司危:“那雀儿怎么样了?”   司危道:“不知所踪。”   叶梓怔愣一下,哑声问:“什么叫不知所踪?”   司危道:“王妃先前吩咐过后,属下便派人留意过那位名叫雀儿的太监。”   “在此不久前,三皇子宫中的所有宫人太监均被人换了一批,那些宫人太监大多驱逐出宫,或是派往别处。可唯独那位雀儿,始终没有任何消息。”   “但长安隐有传闻,说三皇子身旁有人迷惑于他,被瑜贵妃与圣上发觉,已暗中处死了。” 第82章   顾晏将司危打发离开, 脱下外衣,搂着叶梓躺回了床上。   叶梓此刻心里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几次欲言又止。可他刚被顾晏收拾老实了,这会儿不敢轻易开口, 只能眼巴巴盯着顾晏看。   顾晏被他看得无奈,笑道:“想说什么就说, 做出这副模样做什么?”   叶梓抿了抿唇,轻声道:“雀儿他我有些担心。”   顾晏没有回答。   他的手掌落在叶梓后腰上,徐徐按捏, 力道恰到好处。   叶梓没有动,小心地拉了拉顾晏的衣角:“子承,我觉得雀儿没死。”   顾晏的动作一顿,道:“那只小麻雀性子单纯, 但他不傻, 纵使皇城凶险,但他自保应当不难。更何况, 一只成了精的妖怪,若真被处死了,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透出来。”   叶梓应了声, 又安静下来。   他今日被顾晏折腾得太厉害,浑身上下都是餍足后的慵懒疲惫,眼皮重得挣不开,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叶梓打了个哈欠,被顾晏揉得有些发困。   顾晏看了他一眼, 拉过薄被给他盖好:“累了就睡,别硬撑。”   叶梓张了张口,还想再说什么,却到底没说出来。顾晏将人按在怀里,温声在他耳边道:“阿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过两日吧,我安排一下,我们回长安。”   叶梓拉住他:“子承”   顾晏笑道:“怎么,连两日都等不及了?”   叶梓咬着下唇,低声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们在此地转眼已住了一月有余,顾晏早已解决完此地的事务,却一点也没提过要离开的事。他放任外界将他传得病入膏肓、命不久矣,打发了好几批来请他回长安的使臣,为的不就是安心与叶梓留在这里。   若是现在回去,顾晏的用心不就全都白费了?   而且这次回去,他们还能再离开吗?   叶梓低下头,在顾晏肩头蹭了蹭:“对不起”   顾晏摸了摸叶梓的头发,轻叹一声:“阿梓,你怎么还不明白呢。”   “永远不用对我说这些,也没有必要觉得愧疚。”顾晏道,“为了你,我做什么都是甘心的。别说只是回一趟长安,就是刀山火海,我陪你闯了就是了。可是你呢?”   顾晏抬起叶梓的脸,逼他直视自己:“告诉我,你是不是还放不下?”   叶梓眼眸微动,仓惶地躲开了顾晏的视线:“我没”   “别骗我。”顾晏用指腹在他略微红肿的唇边轻轻拂过,低声道,“若早知道你想起来会是这个结果,我宁愿你永远什么也不知道。”   叶梓心里一抽,下意识道歉:“对不起,我”   “阿梓。”顾晏忽然翻身压在他身上,把他压入了柔软的床榻中。他眼神稍暗,指尖危险地滑落到叶梓的领口,“我若再在你口中听到这三个字,我一定会狠狠罚你。”   叶梓浑身轻颤一下:“我”   “应该怎么罚你呢?”顾晏目光在他身上逡巡片刻,缓慢道,“我会把你衣服扒光,将你绑在床头,双腿分开,合也合不拢。然后,我要找东西把你前面绑住,不管你怎么求我都不给解开,让你”   “子、子承!”叶梓满脸通红,眼眶红了一圈,局促道,“别再说了,我再也不敢了”   见识过顾晏在情.事上的手段,叶梓现在一点也不怀疑他说的这些。他咽了咽口水,委委屈屈地凑上去吻对方的嘴唇,讨好道:“我真的不敢了,别这么对我。你现在这样,我都快被你折腾死了   ”   顾晏笑了笑,低头将人吻了个够本。   “你若真的不行,就不会变着法来招惹我了。”顾晏毫不留情地戳穿道。   叶梓怕疼,也耐不住撩拨,稍对他过火些就哭着喊着说自己不行。顾晏原先还会觉得愧疚,自省是不是自己真的做得过分了。   可最近他才算是看明白,这人只是嘴上这么说罢了。   真到做什么的时候,叶梓怂得比谁都快,可仗着他那惊人的自愈能力,事后每每不出半日就又活蹦乱跳。好了伤疤忘了疼,变着法撩拨顾晏那般对他。   他喜欢顾晏那么对他。   叶梓被顾晏戳穿了心事,不敢再装,抿了抿唇道:“那你记得稍微轻点。”   顾晏:“”   顾晏按了按眉心,低声道:“阿梓。”   叶梓抬眼看他,轻声应道:“在。”   顾晏叹了口气,将人搂进怀里:“我不与你说笑,以后不许再向我道歉,不管是因为什么。”   叶梓低低地应了一声。   顾晏顿了顿,又道:“你原先劝我放过我自己,别再沉于过往,如今我已放下,可你怎么就放不下呢?更何况,那些原本不是你的错。”   叶梓轻咬嘴唇,没有答话。   顾晏说的这些他自然明白,可明白是一回事,能不能真的毫无芥蒂,又是另一回事。   他敢确信,若前世顾晏就知道了真相,一定会恨透了他,再也不想见到他。   甚至到了现在,顾晏知道了这些,当真就如他表现出的那样,一点也不在意吗?   叶梓不敢细想这些。   他接受不了顾晏对他心怀芥蒂,哪怕一点点都接受不了。   屋内一时寂静,顾晏沉默片刻,低声道:“阿梓,我明白你还需要时间。过去发生的那些事情,对你而言一定万分痛苦。不过没关系,我会陪着你慢慢走出来,就像过去你陪着我那样。”   “我们过去都做过一些错事,你没有怪我,我也从没有怪过你。我们都学着把这些事情放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好么?”   叶梓点点头:“嗯。”   顾晏在他额间轻轻吻了一下,笑道:“好了小傻子,快闭上眼歇会儿,你若真的不累,我不介意再来”   “不要!”叶梓往旁侧一缩,后背抵着墙面,可怜兮兮道,“再来一次我会死的,真的会死的。”   顾晏笑了笑,凑上前去,将人抱进怀里:“放心,我什么也不做,行了吧?快休息吧。”   两日后,二人坐上了回长安的马车。   顾晏对外还装着病,二人不敢走快,走走停停了小半个月才到达长安。这段时间,瑞亲王在江南病得快死的消息传得满城风雨,得知顾晏即将回京,不少人来城门口相迎。   毕竟,顾晏现在也算是治理水患的功臣。   距离城门还有段距离,叶梓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眼,回头道:“靖和帝像是派人来接你了,他倒是对你上心。”   顾晏倚在车内,神色恹恹地“嗯”了一声,没说话。   叶梓偏头看了看他,取过桌上一盒脂粉,补了补唇上的颜色:“这样应当就可以了,一会儿你别开口,让人隔着马车看一眼,不会被发现的。”   顾晏轻笑一声,道:“我早说了,让裴戈给我煎副汤药,一碗喝下去保准旁人看不出破绽,哪还用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不行,你想都别想。”叶梓断然拒绝,“好不容易把身子调养过来,一帖药下去,不全都毁了吗?我可不让你乱来。”   顾晏抿了抿唇,闭眼道:“好,都听爱妃的,不乱来。”   马车很快到了城门口,靖和帝果真派了身旁的管事太监来接顾晏。叶梓下车敷衍了他几句,又说王爷这病不能见生人,只让那太监在车下探望了一眼。   距离稍远,那太监看不出什么端倪,没再说什么,护送他们回了王府。   叶梓扶着顾晏下了马车,缓缓走进王府。从叶梓离开瑞王府,到如今再回来,已经过去快三月。转眼已是初秋的天气,长安城中秋意正浓,王府中亦是一派秋色。   瑞太妃自从知道顾晏生病后,就一直放心不下。顾晏几次写信安抚,才断了她要去江南探望的念头。可此刻,瑞太妃一看顾晏这病恹恹的模样,只当原先顾晏在信中所说都是在骗她,一时间又是气恼又是心疼。   叶梓不得不安抚了瑞太妃好一会儿,连带被追究了一通照顾不周的罪责,才给放了回来。   秋日的夜里微风徐徐,叶梓甩了甩被训得头昏脑涨的脑袋,推门进屋,抬眼就看见那罪魁祸首已经卸了那副病容,闲适地倚在床边,手边还泡了壶安神花茶。   见他回来,顾晏朝他招了招手:“怎么,被我母亲骂了?”   “可不是。”叶梓愁眉苦脸地走过去,“太王妃那张嘴是越发厉害了,说十句我也接不上一句。”   顾晏将人搂过来,自然地亲了他一口:“委屈你了。”   叶梓摇摇头:“不委屈,为父母的,自然该担心自己儿女。这件事原本就是我们做得不对,不该骗她。”   “嗯,等此间事了,我亲自与她解释清原委,向她赔罪。”顾晏道,“方才那太监与你说什么,说这么久。”   叶梓沉默片刻,道:“他告诉我,七日后三皇子娶妃,靖和帝要在同日发布诏书,将他册封为太子,讨个彩头。让我们到时记得去参加太子婚宴。”   顾晏抿了口茶水,淡淡道:“我们倒是回来得正是时候。”   “是啊。”叶梓心事重重,担忧道,“我方才在外面找了几只小鸟,让它们帮我去寻雀儿。不过,它们似乎也很久没有见到过雀儿的踪影了。我有些担心,子承,你说他到底会不会”   顾晏揉了揉叶梓的头发,安抚道:“别担心,等再过两日,我带你去宫里给靖和帝请安,顺便见一见顾t。那小麻雀下落如何,见了顾t就知道了。”   “好。”   叶梓靠在顾晏怀里,脑袋在他肩头蹭了蹭,没一会儿,手就开始不老实。顾晏捉住他的手腕,放在唇边轻轻咬了一口。叶梓轻颤一下,却没躲开。   顾晏嘴角微微勾起,故意问:“爱妃这是怎么了?”   叶梓抿了抿唇,再开口时声音都软了几分:“子承,我”   后面的话,他实在说不出来。   自上路一来,天天在马车上颠簸,顾晏担心叶梓吃不消,硬是没碰过他一下。   二人原先住在水榭时,日夜黏在一块,食髓知味,怎么可能不想?   顾晏像是一点也没明白叶梓的意思,甚至索性将人放开,起身脱下外袍挂在衣架上,正色道:“若没有别的事,就早些歇着吧。赶了一天路,你应当也累了。”   叶梓气鼓鼓道:“我不累,不想睡。”   顾晏状似不经意回答:“哦,那爱妃想做什么?”   “我”叶梓“我”了半天,什么也说不出来,气得眼睛都红了,“顾子承,你故意的!”   顾晏没理会他,去熄了外间的灯火,走回到床边,垂眸看着叶梓:“爱妃在说什么,本王怎么听不懂?”   内室里只在床头留了一盏小油灯,映得顾晏的侧脸轮廓越发深邃。   叶梓看得情动,勾着顾晏的手将他拉过来。顾晏没动也没反抗,任由叶梓把自己压进床榻里,低头生涩地亲吻。   他们之间向来是顾晏主导,可偏偏顾晏现在一动也不动,叶梓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   他伏在顾晏身上,难耐地偏过头:“子承,你别欺负我了”   顾晏伸手用指腹在叶梓脸上摩挲,温柔的声音带了几分蛊惑的味道:“阿梓,想要什么就自己来取,总依赖别人怎么行。”   叶梓听明白顾晏的意思,顿时脖子都红透了:“我、我不会”   顾晏温声道:“不会没关系,我教你。”   月色爬上枝头,王府中静谧无声,唯有瑞亲王的卧房内,时不时传出几声压抑的低吟声。   “别轻点,院子里还有人”   “今晚院子里没人,早被我撤走了。”   “你又骗我呜,慢、慢点”   “是你该慢点才是,这么心急么?”   瑞亲王回到长安,又在府中休养了几日,才进宫面见靖和帝。还未到冬日,靖和帝的暖阁里烧着炭火,气色看上去比装病的顾晏好不到哪儿去。   顾晏进门要拜,靖和帝率先开口免了他的礼,让人给他赐座。   数月不见,那声音变得嘶哑苍老至极。   顾晏迟疑一下,谢恩坐下。   靖和帝抬眼看着眼前的人,叹息道:“朕近日身子也一天不如一天,听闻你在江南病倒,朕都有些担心,朕这把老骨头,怕是活不到见你回来了。”   顾晏轻咳一声,低声道:“陛下洪福齐天,莫要说这些丧气话。”   靖和帝面色苍白,笑了笑:“前两日t儿来看我时,也是这么说的。你们话是这么说,但心里都明白,朕已经没有多少时日可活了。朕现在就想着,t儿能早日担起这大统,朕也好放心的去。”   “陛下”   靖和帝摆摆手,打断他的话,又道:“朕听闻,你在广陵见到静王了?”   顾晏敛下眼,道:“是。”   靖和帝关切道:“他现在可好?自从上次一别,朕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他了。不过,他从小就不喜欢朕,他喜欢你父亲,非常喜欢。”   顾晏眼神暗了暗,藏在袖中的手缓慢收紧。   靖和帝的目光飘远,像是陷入回忆当中:“朕还记得我们几兄弟小时候,老六最喜欢跟在大皇兄身后,恨不得天天粘着。一日不让他见大皇兄,他能从寝宫一直哭闹到太子府上去。”   “大皇兄患了疫症去世时,老六一连哭了好几日,大病了半个月才能下床。”   靖和帝说到这里,抬眼看了看顾晏:“你与大皇兄长得越发相像了,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他见着你,应当心中能有些安慰。等你回头病好些了,我将老六召回长安,咱们再好生聚上一聚。”   顾晏应道:“好。”   靖和帝停顿片刻,道:“对了,有关于那瘟疫之事,在折子里讲得不甚清晰。晏儿,你实话告诉朕,那根治瘟疫的法子,究竟是如何找到的?”   暖阁外,叶梓没与顾晏一道进暖阁,独自在外等候。他百无聊赖地站在原地,不多时,听见身后有个声音传来。   “殿下,陛下现下正在与瑞王见面,您”   叶梓转过头去,果真看见顾t缓步朝他走来。   几个月不见,顾t瘦了不少,气色看上去也不算好,他眉宇间比原先多了几分显而易见的阴鸷,远远看着竟觉得有些可怖。   顾t没理会那太监,走到叶梓身边,道:“原来是堂嫂回来了。”   叶梓应了声,道:“三殿下近日可好?”   顾t定定地看着他,半晌,轻声道:“好,自然是好的。”   顾t身边的小太监急得都快哭出来,道:“三殿下,奴才与您说了,陛下现在正与瑞王殿下见面,不让旁人打扰,您真不能进去”   叶梓看了眼那太监,对顾t道:“陛下如今正在与我家王爷说话,殿下一时恐怕是见不到陛下的。我与殿下许久未见,恰好想叙叙旧。若没什么事,殿下可否陪我去外面走一走?”   顾t看了他一眼,又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暖阁,淡淡应了声:“可以。”   说完,转头出了门。   小太监一脸如释重负,叶梓心中却越发不安,急忙跟了出去。   走出宫闱大门,叶梓叫住顾t:“三殿下,雀儿到底在哪里?”   顾t脚步一顿,再开口时,声音哑了几分:“我也想知道,他究竟在哪里”   叶梓心中重重地颤了下,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t没有转过来,他垂在身旁的手紧紧握住,哑声道:“是我的错。我母妃发现了雀儿的存在,她借着父皇的名义,趁我忙于事务,遣散了我宫里的所有宫人,等我得到消息回来时,雀儿已经不见了。我找遍了所有地方,都找不到他”   他声音微微发颤,像是压抑着某种痛苦的情绪。   “怎么会”叶梓难以置信,“雀儿会法术的呀,他应该能逃掉才对,他应当不会”   “不,他没有死。”顾t闭了闭眼,道,“母妃说,只要我按照她的想法做,雀儿就不会出事。”   叶梓怔愣一下:“雀儿在瑜贵妃手里?”   顾t转过头来,平静道:“我按照母妃的心愿,扳倒了太子,迎娶皇子妃。等我成婚之后,瑜贵妃就会将雀儿放出来。待到那日,你便带他走吧。”   “我带他走,那你呢?”   “我?”顾t嗤笑一声,仰头看向天际,“我哪里还有脸见他。”   “鸟儿,本就该在外面自由自在的飞,而不是被我一辈子困在深宫里。”   顾晏从暖阁中出来时,叶梓正站在院子里发呆。他走过去,问:“发生什么了?”   叶梓恍然回神,摇摇头,与顾晏一道出了宫苑。   二人没急着出宫,在御花园中闲庭漫步,叶梓始终一言不发。顾晏偏头看他,低声问:“到底怎么了?”   叶梓道:“方才,我遇见三皇子了。”   他将刚才顾t与他说的事情告诉了顾晏,顾晏沉默片刻,轻声安抚道:“至少我们现在知道,那只小麻雀还活着,这就够了。”   “可是”叶梓眼神黯下,“真的没有别的回旋余地了吗?”   顾晏没有回答。   他揽着叶梓的手紧了几分,神情中难得露出点迟疑之色,像是在斟酌着什么。   “阿梓,你听我说――”   顾晏正要对叶梓说些什么,二人身后忽然传来了女子的声音:“小姐,小姐,您不能在这里乱跑的,小姐”   两名宫女追逐着一位妙龄少女,从不远处跑过来。那女子穿着宫装,走路不怎么稳,没两步就被宫女抓了个正着。   女子甩开两人的手,祈求道:“两位姐姐,我就去看一眼,我保证,看完我就回来。你们就行行好,当作没有见过我,行吗?”   两名宫女面露疑色:“小姐,不行的,新人婚前是不可见面的。而且,三殿下事务繁忙,您这样过去,会打扰到他的。”   “不会的,我就想看看他,看一眼就够了,绝对不打搅到他,你们让我去吧――”   “在这里吵什么?”顾晏揽着叶梓走过去,几人皆被吓了一跳,不约而同转过头来。   两名宫女齐声道:“见过王爷,王妃。”   那女子也转过头来,看见二人,她一双杏眼大睁,一副万分惊讶的模样。   还没等她开口,身后的宫女连忙拉过她,低声道:“小姐,这是瑞王和瑞王妃,还不赶紧行礼。”   女子回过神来,忙朝二人行了个略显生涩的宫礼:“民女见过王爷王妃。”   叶梓偏头看了看那女子,问:“这位是”   一名宫女道:“回瑞王妃,这位景家小姐是未来的皇子妃,前两日才刚入宫。” 第83章   叶梓沉默不语。   那位景姑娘眉目清秀, 一双杏眼透着神采,身形玲珑, 娇俏可人。面前这人他分明从来没见过,可不知为何, 这姑娘眉宇间透出的神态,却像是似曾相识。   叶梓迟疑片刻, 道:“景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景姑娘受惊般浑身轻颤一下,手指局促地攥紧了自己的衣袖, 紧张道:“没、没有啊,我们没有见过!”   她说着,还心虚地抬头看了眼叶梓,见后者还盯着她, 连忙垂下头去, 鹌鹑似的垂着脑袋,不敢再乱动。   就差把“她在撒谎”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叶梓:“”   没等叶梓开口, 顾晏率先道:“过两日就是婚宴,姑娘还是莫要到处乱跑的好。撞见我们也就罢了,万一若出什么乱子, 可就麻烦了。”   景姑娘顿时泄了气,没精打采道:“哦,我知道了。”   还从没人敢在瑞亲王面前用这种口气说话,景姑娘身旁的两名宫女吓得险些跪下,忙道:“王爷赎罪, 小姐刚进宫,还不懂规矩,王爷莫要怪罪她。”   顾晏摇摇头,道:“无妨,带她回去吧。”   “是。”   两名宫女带着那位未来太子妃离开,叶梓盯着那人的背影看了半晌,转头看向顾晏,还没等他问出口,顾晏率先道:“先回府吧。”   叶梓眉头皱了皱,没说什么,顺从地跟着顾晏出了宫门。   二人坐上回王府的马车,叶梓还惦记着方才遇到的那位景姑娘。他正想开口询问,顾晏忽然道:“对了,方才靖和帝问了我有关江南瘟疫的事。”   这话题转得可以说是非常生硬。   叶梓默然片刻,道:“他说什么了?”   顾晏道:“他问我是如何查出那瘟疫的来源,抓住下毒的冯逸海,又是如何找到解药。”   叶梓一怔:“你怎么说的?”   “实话实说。”顾晏道,“我告诉他,是六皇叔帮了我。”   叶梓骇然:“那他”   顾晏想起方才靖和帝的样子就觉得心头畅快,嘴角微微勾起:“他气得险些背过气去,话都说不出,只得打发我走了。”   叶梓听得心惊,低声道:“子承,你这样也太危险了,万一他怀疑你知道了二十年前的真相”   “无妨。”顾晏摇摇头,“他今日在我面前提这事,就是想试探我究竟知不知道过去的事情。无论我怎么说,他都会怀疑。其实,他怀疑我与否并不重要,有六皇叔在前面挡着,他暂时还动不了我。”   “太子如今册封在即,他可不敢贸然做什么。”   叶梓若有所思:“子承,我总觉得这件事没这么简单。”   “若那毒花真是靖和帝交给冯逸海的,他为何要让冯逸海在江南散布瘟疫,只是为了害你么?还是说另有其人。”   顾晏取了两个软垫放在叶梓身后,将他搂进怀里:“六皇叔当初可没说过那位医者是靖和帝请来长安的。”   叶梓怔愣一下:“你是说”   顾晏目光飘向窗外,淡淡道:“当年那件事的确是靖和帝所为,但我猜,知道这件事的人,却不一定只有他。”   叶梓低声道:“那还会是谁”   顾晏道:“虽然如今是我去了江南,但你还记得,前世去江南的是太子。前世江南同样发生了瘟疫,这样来看,那人似乎并非只是想让我栽跟头,对方也不希望太子太过顺利。你还记得前世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吗?”   叶梓想了想,道:“太子回到长安,因为治理水患瘟疫不当,被靖和帝治罪。满朝文武对他越发不满,没过多久”   顾晏道:“没过多久,靖和帝就下旨废太子,改立顾t为储君。”   “顾t”叶梓思索片刻,抬眼看他,“你是想说是瑜贵妃做的?”   “阿梓,你还不明白吗,那人是谁与我们而言其实并不重要,也很难查证。”顾晏道,“重要的是,当瘟疫被我治好的那一刻开始,靖和帝头上就悬上了一把看不见的利刃,所有与这件事有关的、知情的人都将成为那利刃的一部分。”   顾晏嘴角缓慢勾起一个笑意:“他会每日坐立不安,难以入睡,时时担忧当年的事情被揭露。”   叶梓定定地看着他。   他实在有些不明白,顾晏心中究竟有如何打算。顾晏从不吝于在叶梓面前表现对靖和帝的恨意,可除此之外,他又并无任何真心想推翻那人的行为。   相反,他暗中帮着顾t夺权,也帮顾翊隐瞒反心,他将自己搅和进去,却又像是游离在这些纷乱之外。   这长安如今还是一派平静,可或许过不了多久,就该变得血雨腥风起来。   叶梓想到这里,心中忽然起了个念头。   难道这就是顾晏的目的吗?   没等叶梓想明白,马车很快行至王府外不远处,叶梓远远看见王府大门,下意识从顾晏怀中脱离了出来。   顾晏皱了皱眉,斜睨着他:“你这是做什么?”   叶梓缩到马车的另一头坐下,心虚地不敢看他:“没什么。”   顾晏根本不信,他起身凑到叶梓身边,从身后将他搂住:“爱妃忽然与我闹什么别扭呢?”   低哑的气音恶意地顺着叶梓的耳廓往里钻,叶梓瑟缩一下,推了推他的手:“别闹,快要到了。”   “到了又如何。”顾晏道,“我在自家王府里抱我的王妃,有人敢管我不成?”   抱还不止,他这么说着,手指隔着单薄的衣袍,使坏地在叶梓摩挲,像是想沿着衣摆下方往里滑。   叶梓局促地拉住他的手腕,声音颤抖:“子承,别”   顾晏不再动了,却仍维持着擒住他的姿势,道:“那就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叶梓抿了抿唇,支吾半晌,才道:“昨日太王妃说”   “说什么?”   叶梓耳尖微微红了,小声道:“说你身体欠佳,让我让我别老缠着你”   顾晏:“”   顾晏深吸一口气,还没等他说什么,马车车身轻轻震了一下,停了下来。叶梓连忙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率先下了马车,朝他伸出一只手,像是要扶他。   顾晏被他面上那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表情气得心痒痒,可无奈在场这么多人看着,只得强忍下心头的火气,伸手握住了叶梓的手,被他扶下马车。   此时的瑜贵妃寝宫内,靖和帝面带怒气,嘶哑着声音喝道:“当年的事你不是都处理妥当了吗,为何静王会知道?”   瑜贵妃跪倒在他面前,垂眸道:“臣妾的确按照陛下的要求,将那位大夫处死。而且,与之有关的人臣妾都已灭口,臣妾、臣妾实在不知”   “你不知”靖和帝声音暗哑,“朕早告诉过你,那花不许再私自培育,可你竟然――”   靖和帝剧烈的咳嗽了两声,面色涨得通红。   “陛下!”瑜贵妃跪着朝前走了两步,伸手攀在他的龙袍下摆,“陛下请保重龙体,臣妾臣妾现在就去查,一定将事情查个清楚!”   靖和帝喘息片刻,才总算回过劲来,沉声道:“对,去查,当年知晓芜兰花存在的人,他们的亲眷,儿女,全都给我查清,一个也不能留。”   瑜贵妃低下头,应道:“是。”   靖和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勉力稳住气息,道:“瑜妃,你这个位置是怎么来的,你心头应当明白。当初若非你向朕献上了芜兰花,你也不会有今天。我将t儿封为储君,这天下迟早是他的,你若安安分分,你这太后的位置也当能够稳坐,可你若不安分”   靖和帝弯下腰,在她耳边轻声道:“就单单下毒谋害前太子这一条罪名,就够朕诛你九族。”   靖和帝说完这话,颤颤巍巍站起身,朝殿外走去。瑜贵妃怔然跪坐在地,眼眸轻颤,畏寒似的蜷在地上。许久,一个轻浅的脚步声缓慢走入殿中。   有人从身后轻轻扶起了她。   瑜贵妃挣动一下,对方轻声开口:“母妃,是我。”   “t儿”   顾t将瑜贵妃扶到座椅边坐下,给她倒了杯茶水:“母妃别怕,万事有我在。”   瑜贵妃手指颤了颤:“你都听见了?”   “是。”   瑜贵妃垂下头没再说什么,顾t继续道:“今日之事儿臣不会告诉任何人,请母妃放心。至于父皇想要的东西,若母妃愿意将当年的事情告诉我,我愿意为母妃分忧。”   瑜贵妃连连摇头:“不行,此事不能将你牵扯进来,这”   “母妃还不明白吗?”顾t淡淡打断道,“这件事若不给父皇一个交代,我们都不会好过。”   瑜贵妃沉默许久,低声道:“好,我都告诉你。”   偌大的寝殿中屏退了宫人,瑜贵妃声音低浅,将当初的事情徐徐告诉了顾t。   当初,她从民间寻觅高人,将那人带到长安,让他暗中替她研制一种毒花。芜兰花研制成功后,她将此花献给当时还是二皇子的靖和帝,最终害得长安瘟疫四起,也害了太子的性命。   事情结束后,她按照靖和帝的命令,将那医者灭口,并将相关人员清除干净。   时隔多年,她以为这世间不该有人知道此事,这才敢重新培育出那芜兰花。   可她却没想到,竟还有别人知晓这件事。   顾t静静听着,偶尔会向瑜贵妃确认一些细节。他嘴角勾起几分浅淡的弧度,却并无笑意,反倒显得眉宇阴沉之气更重。   只是瑜贵妃如今神情恍惚,并未注意到他的反常。   “事情就是如此,t儿,你一定要帮帮我”瑜贵妃说完,哀求地看向她这抚养了多年的养子。   顾t只是敛下眼,淡淡道:“这是自然,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先见一个人,还请母妃行个方便。”      “那真是雀儿?”叶梓惊愕地看向顾晏。   上午他在御花园中见到那位景家姑娘之后,就始终觉得奇怪。可那会儿被顾晏岔开了话题,随后回了府上,他就将此事忘在了脑后。   直到此刻才想起来。   顾晏点点头,道:“的确,那位景姑娘,就是那只小麻雀。”   “可”叶梓难以置信,问道,“他怎么会怎么会变成那副样子?”   “他原本就是妖,而非人,学会变换之术变作旁人的模样,很奇怪么?”顾晏笑了笑,道,“也就只有你,都说你是株仙草,可偏偏什么法术也不会,至多只能被人当做药材吃下去。”   叶梓皱眉看他,气鼓鼓道:“你嫌弃我了是不是?”   叶梓挣脱开顾晏的怀抱,走到床边坐下:“不然你去找会法术的好了,这世间这么大,多的不是妖怪,干嘛非要黏在我身边?”   顾晏摇摇头,凑上前去温声哄道:“这世间多的是妖怪,可我只贪恋一株小草,你说这可怎么是好?”   叶梓一听他这么说,紧抿的嘴唇绷不住,露出了点笑意。   他爱极了顾晏这些甜言蜜语,虽知道那人只是再哄他开心,可还是怎么听也听不够。   这段时间相处,顾晏摸清了叶梓的喜好,对付他越发熟练。   叶梓被他哄得刚消了气,又立即想到了些别的事,狐疑道:“等等,你是何时知道那是雀儿的?”   顾晏难得语塞,偏过头没有答话。   叶梓一见他这模样就知道不对,质问道:“你不会一开始就知道了吧?”   顾晏沉默片刻,轻轻应了声:“对。”   “那你――”   “你听我说。”顾晏解释道,“我知道你一直对那小麻雀放心不下,所以我让司危派人盯着他。瑜贵妃那日将他带出宫去,本想当场将他杀死。我让人动了手脚,移花接木地救下了雀儿。”   顾晏道:“随后,我联系了广虚道长,让他教会了雀儿一招变换之术。那小麻雀看着傻,天赋倒是不错,练了几日就融会贯通。我索性让他变作女子模样,又安排了一个富贾景家,让他作为景家的小女儿,参与皇子选妃。”   “原来是这样,”叶梓应了一声,责备道,“这样说来,你分明一早就知道他没事,干嘛不告诉我,害我提心吊胆了一路!”   “抱歉。”顾晏揉了一把他的头发,解释道,“我原先将雀儿送进宫选妃时,还不确定他能不能顺利脱颖而出,不敢告诉你,以免你空欢喜一场。后来后来太子妃定下后,我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说,是我不对。”   叶梓撇撇嘴,算是勉强应允了他这解释。他想了想,又问:“三皇子不知道此事吗?”   顾晏摇摇头:“他还没有见过‘景姑娘’,应当不知。”   叶梓轻叹一声:“我近日见他那模样,倒的确像是一点也不知情的样子。你真是,干嘛不先将事情与他说清楚。要换做是我,你被人带走生死未卜,我一定会疯的”   顾晏敛下眼:“我自然有我的理由。”   叶梓怔愣一下:“你的计划是什么?”   顾晏笑了笑,道:“这就要看,顾t能为那只小麻雀做到什么地步了。”   听了顾晏这话,叶梓心里的疑惑又起。他斟酌许久,忍不住开口问道:“子承,你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顾晏偏头看他:“你是指什么?”   叶梓嘴唇轻抿,低声道:“靖和帝他害了你的父亲,也害了你,可你为什么”   “为什么不答应六皇叔谋反?”顾晏补足了他的话,淡淡道:“阿梓,这件事你当初在广陵就问过我了,那你呢,你觉得我为何不答应?”   叶梓迟疑片刻,试探道:“是因为你担心他最终逃不开前世那个结局么?”   “当然不。”顾晏笑了笑,道,“前世六皇叔失败,是因为我的阻拦。若今世我答应帮他,这天下非我们莫属。”   “那为什么”   “可是阿梓,我拿天下来做什么?”顾晏搂住叶梓的手臂紧了紧,呢喃自语般低声道,“我只是想让那些人,付出应有的代价罢了。”   顾晏最终只说了这句话,余下的无论叶梓怎么问都不肯再说。几日时间很快过去,很快到了太子册封大典与娶妃婚宴当日。   这日,皇城内悬挂红绸,从里到外透着热闹喜气。一座稍偏远的宫苑内,一道绿色的影子从墙上一跃而过。守门的太监偏头朝那方向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见着,纳闷地皱了皱眉。   另一边,叶梓贴着墙面,将自己藏在草丛当中,长吁一口气。   几名宫人正在忙里忙外,叶梓略微判断一下方向,朝寝殿的方向走去。   寝殿内,隐约传来些许争执之声。   “我不涂这个行不行呀,涂成这模样,脸都花了,他该认不出我了。”正是那位“景姑娘”的声音。   她身旁一位宫女道:“不行的小姐,出嫁怎么能不上妆,放心,奴婢会将您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可是”她还想再说什么,却抵不过几名宫女的坚持,只得乖乖坐在梳妆镜前,被上好了妆。   叶梓蹲在窗边静静等待,待到几名宫女替她上好了妆,盖上红盖头,推门离开后,才从窗户悄声爬进了屋。   那身形娇俏的女子坐在床榻上,口中止不住的碎碎念叨着什么,连有东西靠近都没注意。   叶梓晃晃悠悠走到她身边,伸出茎须拽了拽那喜袍的衣摆:“喂。”   小灰雀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掀开盖头一看,却见自己脚边蹲了一株小绿草,忍不住脱口而出:“小”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小灰雀像是想到了什么,抿了抿唇,极其画蛇添足地故作惊讶道:“你、你是什么人?”   叶梓:“”   叶梓爬上床榻,毫不客气地在床上坐下,才开口道:“雀儿,别装了。”   小灰雀怔了一下,眨眨眼,好奇地问:“你怎么看出是我的?”   叶梓道:“顾晏告诉我的。”   小灰雀“哦”了一声,又愤愤道:“王爷他真是说话不算话,先前分明说不能将我的身份说出去,结果他居然自己告诉了你。”   叶梓摇摇头,两只小草根闲适地在床沿边晃啊晃,没说什么。   小灰雀忽然弯下腰,用掌心将他环住,那双与过去极为相似的杏眼闪着亮晶晶的光芒:“不过,小叶子你能来看我,我好开心啊。”   他停顿一下,委屈道:“你都不知道,这段时间我都快要无聊死了。广虚道长说我灵力不够,不让我随便变换模样。那些人也不让我去见阿t,我想偷偷看他一眼都不行。你又不在这里”   叶梓伸出茎须拍了拍他的手,笑道:“我这不就回来了吗?”   小灰雀戳了戳叶梓的叶尖,道:“是啊,你可算回来了。我都以为你与王爷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就再也不回来了。”   “不会的。”叶梓笑了笑,“我怎么会丢下你呢。”   “这样就最好了。”小灰雀毫无形象的躺在床榻上,道,“我这幅模样好不习惯,不知道一会儿阿t看见我会是什么反应。”   他设想了一下那人的反应,不知想到了什么,傻乎乎地笑了下:“你说他发现太子妃其实是我,会不会被吓到啊。”   叶梓偏头看着他,心里不知为何闪过些不太好的预感。   应该是说,从那日见过顾t开始,他心里就始终平静不下来。就算知道了小灰雀没有出事,心底那丝不安一样没有消退。   正因为这样,他才会趁着册封大典还未开始,来找小灰雀一趟。   不亲眼见到这个人,他心里总放心不下。   而他今天向顾晏表达了放心不下,想来与小灰雀见一面后,顾晏并没有反对。   叶梓学着小灰雀的模样,一人一草并排躺在床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不知过去多久,门外忽然有人急匆匆地敲响了房门。   “景姑娘,景姑娘,事情不好了!”   几名宫女推门而入,叶梓连忙躲进床底,小灰雀站起身,看向她们:“怎么了?”   那几名宫女跪倒在地,着急道:“刚从太和殿那儿传来的消息,陛下、陛下他忽然病倒了!”   小灰雀歪了歪脑袋,一副状况外的模样:“忽然?他不是一直病着吗?”   宫女急得眼泪直往下落,哽咽道:“不是,陛下昨天夜里有些发热,太医给他服过药后便睡下了,可今日一早迟迟起不来床。方才太医又去看了,说那病症那病症”   “到底怎么了?”   宫女道:“太医说那病症,与先前在江南发生的瘟疫一模一样!” 第84章   眼看册封大典即将开始, 靖和帝却在此刻病倒,顾t当机立断, 暂停册封大典,原本定在册封大典之后的婚宴也同样延后。   小灰雀一听这消息, 急得眼眶通红,当下就想去找顾t, 可宫女说什么也不让他走。   双方僵持不下,叶梓只好在床下扯了扯小灰雀的衣摆,示意他冷静。   小灰雀稍冷静了些, 挥退宫女,叶梓才从床底爬出来。   “小叶子”小灰雀哭丧着脸,看上去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别急,”叶梓安抚道, “外面现在肯定乱得一团糟, 我先出去看看,你好好的在寝宫等着, 不可乱来。”   小灰雀张了张口,像是还想说什么,却最终只得无奈地点点头:“嗯。”   叶梓安抚好了小灰雀, 离开他住的寝殿,从原路返回,在一处僻静的院落里换回了衣服。   叶梓刚走出宫苑,远远就看见顾晏在那里等他。   见叶梓走出来,顾晏笑着朝他伸出手:“过来。”   叶梓走到他面前, 试探问:“这不会也在你的计划之内吧。”   顾晏动作自然地搂过叶梓,唇角微微上扬:“爱妃何出此言,那老东西昨晚就不行了,这几日我可是天天与你待在一起的,哪有功夫给他下毒?”   他话虽是这么说,可嘴角的笑意却出卖了他的真实内心。顾晏看上去心情极佳,步履悠闲地拉着叶梓往回走。   叶梓想了想,忽然问:“靖和帝身上的毒,不是你下的吧?”   “自然不是我。”顾晏淡淡道,“弑君之罪,我还担不起。”   叶梓轻叹一声,敛下眼:“那就是顾t你把事情都告诉他了?”   顾晏并未隐瞒:“在江南的时候,我留了一包芜兰花的花粉,前几日派人将其送给了顾t。”   叶梓默然:“你是为了这个,才不让顾t知道雀儿还活着的,对吗?”   “不错。”顾晏弯了弯唇角,“我帮了顾t一个忙,让他也帮我个忙,这样才算两清。不过,我也没想到顾t竟然如此配合,这么快就对靖和帝动手了。”   “看来这位三皇子,哦不对,现在应当是太子殿下,对靖和帝那老东西的恨意,也并不轻。”   叶梓下意识咬了咬下唇。   顾t恨靖和帝,自然是有理由的。   当初他生母在冷宫病逝,他被送到瑜贵妃的宫中抚养,如今,又因为这二人要被逼迎娶别人。他不知道太子妃是雀儿,心中自然对那两人怀有恨意。   而且,给靖和帝下毒,也是唯一能够推迟婚宴的法子。   叶梓心中忽然有些哭笑不得,若是顾t知道,他即将迎娶的人并不是什么富家小姐,而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不知会不会后悔今日的兵行险着。   顾晏没再说什么,静静搂着叶梓往前走。   叶梓偏头看着他的侧脸,若有所思。   他已许久没有见过顾晏如此开怀的模样了。   叶梓早预料到顾晏不会什么也不做,却没想到这人竟能做得这般决绝。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顾晏说要让那些人付出该有的代价是什么意思。   靖和帝当初散布瘟疫,如今自身也受芜兰花毒所扰,这的确是再好不过的报复了。   二人穿过御花园,叶梓却发觉他们走的这条路并不是去靖和帝寝宫的方向,遂问:“这是去哪里?靖和帝现在应当在到处找你吧,你不去见见?”   顾晏伸手在叶梓侧脸轻轻捏了捏,笑道:“急什么,让他们找去就是。我要先带你去个地方。”   靖和帝越着急,顾晏心中就越快意,他还想让这份快意维持得更久一些,怎么会现在就送上门去。   叶梓明白他的意思,没再多言,顺从地跟着顾晏往前走。   顾晏带着叶梓走过宫闱院墙,来到一处镂空雕花的游廊。叶梓看着熟悉的游廊,心里重重的颤了一下。从游廊尽头右拐穿过院门,是一个僻静的小院子,院中花草繁盛,一株高高的榕树屹立其中。   叶梓抬眼看着那繁茂的树冠,眼神柔和下来。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顾晏的地方。   那时候,年幼的顾晏爬上了树,却不知该如何下来,还险些从上面摔下来。   是叶梓救了他。   顾晏走上前去,抚摸着那株榕树的树干,温声道:“还记得我小时候,总爱到这里来。”   “那时候我被皇祖父接进宫里,但事实上能与我作伴的人不多。皇祖父待我很好,可他忙于朝政,不能时时刻刻陪着我,身旁那些小太监又只把我当主子,很多时候,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顾晏说到这里,轻轻叹息一声,转身看向叶梓,弯了弯嘴角:“所以无论如何,我很感谢他将你送到了我身边。”   “子承”   顾晏道:“或许我不该这么说,可是阿梓,若不是因为这样,我们怎么会有今日。”   “有时候,想起过去种种,心中的确仍会不甘、怨愤、憎恶。可我明白,若不是过去那些经历,我们走不到今天这一步。”顾晏深深地看向叶梓,语气平静,眸光柔和,“若过去那一切,只是为了今天,我觉得值得。”   叶梓眼眸微动,怔怔看着眼前的人,明白了顾晏今日为何要带他来这里。   顾晏在外人面前总是一副生人莫近的模样,旁人说他难以接近,说他不解风情,可只有叶梓见过这人温柔的一面。他将自己心里最柔软的部分藏了起来,从始至终,只在一人面前展现过。   在叶梓心中萦绕不去的不安与怀疑,忽然尽数消散开来。   直到这时叶梓才回过神来,他这些时日始终走不出过去的阴霾,担忧顾晏会不会对他心怀芥蒂。可相反,他这样对顾晏又何尝不是一种不信任。   顾晏定然是看出了他的想法,不过他没有明说,却是带他来这里旁敲侧击地开导他。   这人在对待叶梓的事上,永远温柔妥帖得让人心疼。   叶梓心头又酸又软,抓紧了顾晏的手,局促道:“子承,我”   顾晏嘴角弯了弯,伸手按在他唇边,压低声音道:“我说过了,若你还想对我道歉,我会狠狠地罚你。”   “那我说些别的。”叶梓抿了抿唇,抬眼看向顾晏,踮起脚在他的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子承,我真的好喜欢你。”   阳光透过树影照射在二人身上,留下斑驳的光影。叶梓朝前走了半步,攥紧了顾晏的衣领,轻轻将他推得背部抵上树干,重新吻了上去。   顾晏嘴唇带了几分冰凉,叶梓细细描摹着那两片唇瓣,郑重又虔诚。   直到片刻后,远处传来“哎哟”一声。   叶梓一怔,下意识后退半步,却被顾晏揽住腰身,拉得更近了些。顾晏还想问他,却被叶梓偏头躲开:“有人”   他局促地回过头去,两名太监站在院落外,神情尴尬,一时间竟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顾晏眉头皱起,显然是在不满被人打搅。   叶梓从顾晏怀里挣脱出来,心虚地整理一下身上的衣袍,站在原地垂头不语。   那两名太监此时才恍然清醒,急匆匆走上前来,跪倒在顾晏面前:“王爷,可算是找到您了,圣上与太子殿下正派人四处找您呢。”   虽说册封大典被中断,但诏书已发,顾t已是当朝太子。   顾晏不紧不慢地整了整衣襟,眼底的不满未消:“本王见时辰还早,与爱妃在宫中四处走走,出什么事了这么着急?”   太监道:“陛下病倒了!”   顾晏脸上未见惊讶之色,不痛不痒道:“既是病了,寻太医便是,找我做什么?我又不会医治。”   太监神情焦急,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是道:“详情奴才不敢多说,还请您先去一趟陛下寝宫吧。”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顾晏也不好在推脱,只得应了下来。   二人被太监领着往靖和帝的寝宫走去。   寝宫外已经围满了人,那瘟疫的传染性极高,为避免感染,太医只留了小部分宫人在寝宫内,大部分都被赶了出来。   一众宫人太监在殿外跪了一片,一时人心惶惶。   二十年前长安发生疫症时,这些人大抵都还小或是并未出生,可就算这样,他们仍听说过那曾害了长安小半数人以及前太子性命的可怕瘟疫。   说来也怪,前不久顾晏刚在江南治愈了瘟疫,怎么好端端的,竟又传回到皇城里来了?   顾晏与叶梓很快被两名太监领到寝宫外,两名太监不能入内,替二人推开门,便不再往前。   二人踏入寝宫。   比起外面,寝宫内格外安静,平静得有些死气沉沉。唯有内室之中,隐隐传来咳嗽之声。   二人走进内室,靖和帝正躺在床榻上,身旁围了一群太医,正在替他细细检查。顾t安静地站在人群之后,平静地看着这一切,神情几近漠然。   见二人进来,顾t朝他们淡淡点了点头:“堂兄,堂嫂。”   几名太医这才注意到了顾晏的到来,纷纷转头朝二人行礼。靖和帝听见响动,瘦骨嶙峋的手抬了抬,喉头发出嘶哑的声音:“是晏儿吗?”   顾晏眼底显露出一丝厌恶,但很快收敛下来,走上前去握住了靖和帝的手。   顾晏唤道:“陛下,是我。”   靖和帝眼珠动了动,重重地咳了几声,艰难道:“让让他们先下去。”   “是。”顾晏轻声应下,转头看向顾t,“太子殿下,你与太医们先出去吧。”   顾t点点头,示意太医与他出门。叶梓迟疑一下,顾晏朝他使了个眼色,他便也跟着顾t离开了。   寝殿内一时间只剩下靖和帝与顾晏两人。   顾晏低头看了他半晌,低声道:“陛下,人都走了,您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靖和帝抬起眼皮,像是在从他脸上确认什么。可顾晏神情淡淡,没有半分破绽。靖和帝什么也看不出,半晌,他闭眼轻声道:“解药。”   顾晏道:“没了。”   靖和帝的手骤然收紧。   病来如山倒,中毒后的这一夜像是抽干了他所有的气力,比起前几日顾晏见他时的模样,更加憔悴不堪。他既是用尽全身力气抓紧顾晏,仍一点不妨碍顾晏轻而易举挣脱出来。   不过顾晏没有挣开。   靖和帝手指颤动不已,嘶声质问道:“只有你、只有你接触过芜兰花,你以为朕会信?”   顾晏轻笑一声,淡淡道:“陛下该不会以为,是侄儿给您下的毒吧?”   靖和帝瞳孔微缩。   察觉自己中毒之后,靖和帝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顾晏。除了这个人,现在还有谁有可能接触到芜兰花的花粉?   顾晏道:“陛下,您也不想想,正是因为侄儿刚医治完这疫症,更不可能转头就用同样的法子害你。更何况,好端端的,侄儿为何要给您下毒?”   自然是因为他用这种法子害了前太子。   靖和帝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知道自己那弟弟,静王顾翊有多崇敬前太子。那份崇敬有多重,对他的恨意就有多深。   所以,顾翊到底有没有将事情告诉顾晏,靖和帝不敢确定。   他迟迟不敢对顾晏下手,就是担心万一他已经知道了,贸然出手,反倒会使得这件事会被公之于众。他游移不定了许久,在他还没下定决心如何处理顾晏的时候,自己却先倒下了。   芜兰花,这种曾经帮他夺得过皇位的毒花,如今倒戈相向,扼住了他的咽喉。   若说下毒之人,顾晏首当其冲。可事到如今,靖和帝最不敢动的就是顾晏。   因为这个人,或许是这世上唯独拥有解药的人。   顾晏扫了一眼被对方紧紧攥住的手,平静道:“我在广陵查出冯逸海培植毒花,用毒花的根做解药,解了江南百姓的病症后,那些花根已没有剩下。至于那些毒花,陛下当时不愿节外生枝,我便暗中将其全部烧毁,一株不留。”   在查处了冯逸海后,顾晏曾上书靖和帝,将冯逸海给百姓下毒伪造成瘟疫的事情告诉靖和帝。可当时靖和帝的回复却是,未免节外生枝,让顾晏就将此事当做寻常瘟疫处理,并将毒花尽数销毁,莫要在任何地方提及下毒之事。   顾晏顿了顿,温声道:“这些事情,我都是按照陛下的吩咐做的。”   “你――”靖和帝勉力坐起身,像是想说什么,却只是呼吸急促,引得一阵剧烈的咳嗽。   顾晏偏头躲了一下,伸手在靖和帝身后轻抚了几下,淡淡道:“陛下还请保重龙体,虽说解药没有了,但侄儿那里还有可以缓和这病症的药方。若陛下同意,侄儿可将我身边那位大夫请来宫中,为陛下医治。”   靖和帝抬眼瞪他,许久没有说话。   时隔多年,他身边早就没有芜兰花。而原先瑜贵妃也只是将几粒芜兰花的花种交给了冯逸海,让他培植后取花粉下毒。   就算瑜贵妃那里还有剩余的芜兰花种,现在培育根本不可能在七日内得到花根解药。   靖和帝心底忽然一阵悲凉。他万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竟会将性命依附到自己忌惮了一辈子的顾晏身上。   顾晏坐在靖和帝身边,神情平静,像是在等他的回答。   靖和帝无可奈何,只得点了点头:“好。”   顾晏嘴角泛起淡淡笑意,细致妥帖地扶着靖和帝躺下,起身道:“如此,侄儿便去传陛下旨意,从明日起,太医就不必来了,换做侄儿身边的大夫。陛下放心,那汤药侄儿在江南时已经试验过,少说也能保陛下性命一月有余,说不定在此期间,陛下就找着解药了也不一定。”   靖和帝眼眸微动一下,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颓然地闭上了眼睛。   顾晏静静看着床榻上那面带病容的老人,险些要抑制不住心中快意。他爱极了靖和帝这副任人揉捏的模样,不过这还不够,他要续着这人的性命,让他看到更多好戏。   前世今生,他被这人怀疑、算计了多少次,如今终于到了回报的时候。   顾晏在心中嗤笑一声,转头离开了内室。   他推开寝殿的门,将方才靖和帝答应的事情转告给了靖和帝身边的贴身太监。交代完毕,他却发觉顾t与叶梓已经不见了踪影。   在距离靖和帝寝宫不远处的一个僻静宫苑中,叶梓立在原地,看着不远处那人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的脸,眼中带了几分尴尬和局促。   他的肩头,变回原形的小灰雀扒着他的衣服,浑圆的眼珠紧盯着同样的方向,蓬松的羽毛畏惧似的瑟瑟发抖。   方才离开靖和帝寝殿,叶梓担心顾t着急,本想将事情向顾t解释一番。   他避开宫人,把顾t叫到此地,还没想好怎么开口,一个毛茸茸的灰色小圆球从天而降,砸在了顾t的头顶。   顾t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精彩。   顾t紧盯着那只圆滚滚的小麻雀,咬牙道:“你这段时间去哪儿了?”   小灰雀缩了缩脖子,有些怕他这副模样,小声地诚实道:“我我等你来娶我啊。”   “你在说什――”顾t话音戛然而止,他眼神眯起,朝前走了一步,“是你?”   小灰雀躲在叶梓身后不敢出来,低声道:“阿t,你在说什么呀我就是我啊。”   顾t定了定心神,心头快速将这段时间的事情过了一遍,问:“太子妃是你?”   小灰雀几乎将头埋进羽毛里:“是。”   “你”顾t眼神顿时更阴沉了些,“你既然没事为何不与我说,我还以为你――”   他深吸一口气,稍稍缓和了失态的神情。   没人知道他这几日是怎么过来的。   那日他以芜兰花的秘密相威胁,想逼迫瑜贵妃将雀儿还给他,却被告知那人已经死在大内侍卫的刀下。瑜贵妃向他百般道歉,可顾t什么都听不下去,一心只想为雀儿报仇。   他为了报仇,故意装作并不在意的模样,骗得瑜贵妃信任,并偷偷在瑜贵妃送给靖和帝的燕窝中下了芜兰花粉。   下毒的瑜贵妃逃不过死路一条,而靖和帝也会因为无药可医而死于芜兰花毒。   他甚至已经想好,就算拼得鱼死网破,也要拉那两人陪葬。   可现在,这只鸟居然自己飞回来,还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   顾t面容阴郁,叶梓被夹在他们中间难受至极,忍不住道:“三殿下不是,太子殿下,此事有些误会,你听我解释。”   顾t扫了他一眼,忽然又意识到了什么。   他本就聪慧至极,冷静下来后,很快将事情缕清。   雀儿原本早该被瑜贵妃下令处死,却不仅活了下来,还扮作秀女入宫,成了太子妃。这其中,没有任何一件事是这种傻鸟自己做得到的。   顾t心中有所计较,问叶梓:“是堂兄救了雀儿?”   叶梓眼神飘忽一下,忽然有些后悔。他就算想解释也该等着顾晏到了之后,那样也就不用直面这位刚刚册封的太子殿下的怒火。   他下意识朝靖和帝寝宫的方向望了一眼,那寝宫的大门依旧紧闭着,也不知顾晏到底出没出来。   叶梓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将顾晏救雀儿的事情说了出来。   顾t眼眸微微眯起,好一会儿,眼中的戾色才平复下来。叶梓没敢说顾晏利用了他的事情,可顾t不傻,立即就听出了叶梓的言下之意。   他稍稍平复心绪,转眼又变回了过去那个沉稳不惊的三皇子:“今日种种,不管怎么说,元晦都要多谢堂兄的救命之恩。还望堂嫂带我转告堂兄,元晦必当谨记他的恩情,改日定当相报。”   叶梓支支吾吾应了下来,顾t像是不想与他多说,目光落在小灰雀身上:“还不快过来。”   小灰雀浑身的羽毛抖了抖,道:“你不打我,我就过去。”   顾t被气得头疼,耐着性子道:“不打你,快过来。”   小灰雀这才放心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飞到顾t身边,试探地用鸟喙在他嘴唇上轻啄一下,落到他掌心里。   顾t神情缓和了些,对叶梓道:“堂嫂,我先告辞了,父皇那边,恐怕要堂兄多多费心。”   言下之意,就是不想再管靖和帝的死活。   叶梓连忙点头,目视着那二人离开。   顾t捧着小灰雀走出宫苑,远远还能听见二人对话。   “你要带我去哪里呀?”   “寝宫。”   “不行的,我得回去,我偷偷跑出来,她们一定很着急。”   “无妨,一会儿我派人去告诉她们,说婚宴暂时取消,我直接将你接回了寝宫。”   “哦。”   “你现在还不能变回来么?”   “不能,没力气了。”   “”   “怎么了呀?”   “没事,等你变回来再说。” 第85章   见顾t与小灰雀走远, 叶梓松了口气往回走,远远看见顾晏朝他走过来。   顾晏走到近前, 问:“顾t走了?”   叶梓点点头,想起顾t方才那要吃人的模样还心有余悸:“我本想与三皇子解释的, 谁知道方才雀儿自己变回原形跑来,没把他气个半死。”   顾晏笑了笑, 道:“谁叫你不等我的,要是我在,他就是有气, 也不敢对你发。”   “谁知道雀儿会突然出来打岔。”叶梓小声嘟囔一句,又问,“靖和帝那边如何了?”   顾晏嗤笑一声:“身中芜兰花毒,还能如何?靖和帝已经同意, 从明日起换做裴戈来替他医治。”   叶梓一怔:“那他不就”   裴戈一旦进宫, 顾晏就相当于掌控了靖和帝的性命。这样一来,不就间接将朝政交到了顾晏手里么?   顾晏神情淡淡:“除此之外, 他还有别的选择么?”   叶梓敛下眼,一时没有回答。   顾晏不知想到了什么,摇摇头, 道:“走吧,先去一趟医馆,我擅自替裴大夫答应了这事,总得亲自向他解释一番才好。”   另一头,顾t抱着小灰雀回了寝宫。   他刚踏进寝殿,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t儿,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解释的吗?”   顾t脚步微顿一下,掌心稍稍合拢挡住小灰雀,转过头去:“母妃,您怎么来了。”   他的身后,瑜贵妃泛着血丝,她身上的衣着妆扮一如往昔精致,可神情却憔悴疲惫至极。   瑜贵妃双目通红:“是你做的,对不对?”   顾t眼眸微敛,低声道:“隔墙有耳,母妃还是进屋说话吧。”   顾t领着瑜贵妃进了屋,将小灰雀小心放在特意为他定制的银制鸟架上。松手时,小灰雀在他手指上轻轻蹭了下,像是有些担心。   顾t温柔地摸了摸小灰雀的脑袋,微不可察地朝他摇了摇头,转头回到外间。   瑜贵妃坐在座椅上,神情稍有恍惚。   顾t走到她身边坐下,伸手替她倒了杯茶,递过去。瑜贵妃看了那茶水一眼,却没敢接。   顾t笑了笑:“母妃放心,这里面没有毒。”   瑜贵妃眼眸颤了颤,忽然抓紧了顾t的手腕。茶水从杯子里溅出来,瑜贵妃恍若未闻,质问道:“真是你做的,你是疯了吗?我让你帮我处理此事,你就是这么处理的?你可知谋害圣上是多大的罪责?”   顾t轻轻掰开瑜贵妃的手,取出丝帕不紧不慢地擦了擦沾染到手上的茶水,平静道:“母妃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就算要查,那碗燕窝粥可是您亲自送去的。”   瑜贵妃呆愣原地。   顾t这几日帮了她不少忙,二十年前与芜兰花有关的人被他全部找到,尽数处死。她昨晚亲手替靖和帝熬了一碗燕窝粥送去,也是为了去向靖和帝回禀此事。   那碗燕窝,原本是她想用来缓和与靖和帝的关系。   可谁能想到,那东西竟会被人动了手脚。   芜兰花粉溶于水中,无色无味,更无法察觉,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下了毒。   瑜贵妃指尖轻轻颤抖,难以置信道:“你疯了吗我养育你多年,换来的就是这样的后果?你为了什么,就为了之前被我处死那个小太监?”   顾t的目光下意识朝内室看了眼,隔着纱帐云屏,可以看见那小圆球还乖乖站在鸟架上。   他神情稍柔和了些,笑道:“母妃说你养育我?那你可有一日将我当做你的儿子?你没有。你不过是将我当做你争权夺利的工具罢了,而且,我的生母是怎么死的,母妃难道忘记了?”   瑜贵妃眼眸微颤,没有答话。   顾t又道:“那年云嫔进宫,还是昭仪的你主动与她交好。借着她受宠,你也很快得到靖和帝青睐。后来,你与云嫔几乎同时有孕,可她却被人陷害,打入冷宫,这里面当真没有你半分作为么?”   瑜贵妃声音扬高:“你胡说,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做的?”   “母妃别急,让我说完。”顾t淡淡道,“你本以为没了云嫔之后,再无人会与你争宠,可没想到你身子太差,竟不慎没了孩子。太医告诉你,你将永远不得生育。”   “你知道没有子嗣的妃嫔在后宫举步维艰,所以你又盯上了云嫔。”   “你告诉靖和帝不能让皇室血脉在冷宫里长大,让靖和帝将那还不足一个月的孩子从云嫔身边夺走。没了孩子之后云嫔彻底丧失了生的希望,没多久便撒手人寰。”   “你怕事情败露,将与之相关的人尽数封口。可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我辛苦寻觅,终于被我找到了一位曾在云嫔身边侍奉,后来被遣散出宫的侍婢。”   瑜贵妃颓然倒在靠椅上,面色惨白。   顾t偏头看她,神情几近悲悯:“母妃现在还觉得,我是疯了吗?”   瑜贵妃嘴唇颤动一下,她稍稍平静下来,劝道:“是当初是我做错,可是t儿,自从将你接到我身边后,我一直将你当做亲生儿子那般教导。若不是我,你哪会有今日的地位?”   “地位?”顾t嘴角弯了弯,温声道,“是啊,要多谢母妃的栽培,若不是你教会了如何与旁人争抢,我定然没有今日。所以母妃放心,若父皇怪罪下来,我会替母妃求情。”   瑜贵妃怔怔抬头。   顾t又道:“现在朝堂内外,都以为父皇只是不知从何处染了瘟疫,而并非中毒。我想,父皇也应当不想让他这是中了芜兰花之毒的消息传扬出去。因为一旦所谓瘟疫被爆出其实是芜兰花之毒,二十年前的旧案也会因此被翻出来,现在最好的法子,就是大事化小。”   “只要母妃不讲此事到处宣扬,我想父皇应当也不会太过于追究此事。”   “你的意思是”   顾t却不再多言,只是淡淡道:“言尽于此,儿臣送母妃回宫吧。”   “不必。”瑜贵妃站起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自己走。”   瑜贵妃说完,快步朝殿外走去。顾t轻叹一声,身后,小灰雀轻巧地落到他肩头。   “阿t”   顾t偏过头去,摸了摸他的脑袋:“怎么,吓到你了?”   “没有。”小灰雀在顾t脖颈边蹭了蹭,道,“这样放瑜贵妃走真的可以吗?万一皇帝追究她,她将你下毒的事情说出去怎么办?”   “不会。”顾t将小灰雀攥在手心里,轻轻抚摸他背上的羽毛,“雀儿,你知道这世上什么人不会把秘密说出去吗?”   “什么”   顾t抬眼朝殿外看去,淡淡道:“一是死人,二是疯子。”   小灰雀懵懂地眨眨眼,没太明白他忽然这么说的意思。他站在顾t手心里,仰头看着他:“不管怎么说,只要我能和阿t在一起就好啦。”   顾t温声问:“只要与我一起,无论是什么身份,你都接受么?”   小灰雀道:“那是自然。”   顾t眼眸敛下,唇边带上点笑意:“好。”   永春堂医馆,顾晏与叶梓踏进去,里面比过往更加人满为患。   二人在医馆大堂站定,叶梓看着眼前拥挤的人群,无奈笑道:“这裴大夫的生意倒是越做越好了,竟然这么多人?”   “小公子有所不知,”他身旁,一位前来看病的老者悠悠道,“这儿的大夫妙手回春,先前还与王爷去了江南,一举将那边肆虐的瘟疫治好。坊间都说他是位神医啊!”   正是因为裴戈在广陵根治瘟疫,救了无数人的性命的事情传回了长安,众多百姓慕名而来,这才使得永春堂的生意越发好了起来。   叶梓与顾晏对视一眼,还不等他们说什么,前方有人朝他们走过来。那人着了一身简单素衣,虽是一副普通百姓打扮,但仍能看出气质雅致,不同寻常。   是温芷。   温芷远远看见顾晏与叶梓站在医馆门口,连忙迎了上来,脱口唤道:“王”   “姑娘。”顾晏率先打断道,“我们是来找裴大夫的。”   温芷立即了然,点了点头:“请随我来吧。”   温芷将二人引到了医馆后方的厢房中。   合上厢房的门,叶梓道:“没想到郡主竟留在了永春堂。”   “别叫我郡主了,我早已不是什么郡主。”温芷笑了笑,道,“裴大夫先前与王爷去江南医治疫症,我就与婉儿一同打理医馆,日子久了倒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这才留在这里,与裴大夫学些医理,也好治病救人。”   叶梓会心一笑:“你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便是最好的。”   温芷道:“这要多谢谢你呀,小草仙。若不是你,恐怕就没有我今日了。”   顾晏皱了皱眉,声音沉了下来:“你叫他什么?”   温芷正要回答,叶梓一见情势不对,当即打断道:“郡主,还是快些请裴大夫过来吧,我们找他有些急事。”   温芷纳闷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顾晏,没再说什么,应了一声,转头出门寻裴戈去了。   叶梓刚松了口气,就觉得有人从身后将自己搂住。   顾晏恶意地在他耳尖轻咬了一口,低声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么可爱的名字,嗯?小草仙?”   这话里的醋味酸得叶梓牙疼。叶梓不适地瑟缩一下,无奈道:“王爷,你这又是喝的哪门子飞醋呀。”   顾晏手臂紧了紧,在他耳后敏感的区域轻吻着,没有答话。   叶梓受不住他这样撩拨,不自在地挣动道:“你别一会儿再被人看见。”   顾晏还是没理他,嘴唇缓慢下移,在叶梓脖子上轻轻咬了一口。   “嘶”叶梓吃痛一下,道,“顾子承!”   “我在。”顾晏轻吻舔舐着被他咬了一口的那片区域,满意地看见那小块白皙的皮肤上带上了一丝暧昧的红痕。   由于叶梓这超常的恢复能力,顾晏无论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第二天总是消失无痕。   这在叶梓看来是件好事,但顾晏却不这么觉得。   往日处变不惊的瑞亲王也不知是被这事触到了哪根神经,每每亲近的时候,总爱固执地在他身上留下些痕迹,乐此不疲,偏执又霸道。   顾晏放开叶梓,指尖在那块红痕上细细摩挲,像是在回味。   叶梓打掉他的手,捂住脖子,愤愤道:“你是属狗的吗?就知道咬人。”   “这是惩罚。”顾晏义正言辞道,“如何,瑞王妃,你可知错?”   “你――”叶梓正要说什么,房门忽然被人轻轻敲了两下。   裴戈推开门,面色稍稍有些不自在:“虽然实在不忍心打搅二位,但在下的医馆现下实在有些忙碌。二人若要培养感情,可否等会儿再继续?”   叶梓:“”   叶梓脸刷地红了,窜到一边坐下,不再理会顾晏。   顾晏也立即收起了那副不正经的神情,道:“裴大夫请进吧。”   裴戈在他二人面前落座,顾晏很快将来意告知。   裴戈听完,竟许久未曾回答。   顾晏观察着他的神色,劝说道:“裴大夫放心,虽然本王让你进宫守在陛下身边,但你并不需真的替他费心。你只要按照先前所做,替他熬制缓和毒性的汤药即可。”   “无论最终陛下病情如何,本王可以保证,你绝不会有性命之危。”   裴戈笑了笑,答道:“王爷多虑了,在下并非贪生怕死之人。只是在下不明白,王爷若只是想要缓和毒性,您那里本就有药方,只需要将其交给太医就是,何必来找在下?”   顾晏敛下眼,语调平和:“太医毕竟是外人,总不如自己身边的人用着放心。更何况,裴大夫难道就不想把握住这个进宫的机会?对于寻常人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裴戈神情稍滞,抬眼看向顾晏,像是在从他脸上确认什么。   半晌,裴戈忽然轻笑出声,道:“好,既然王爷亲自开口,在下必然从命。不过,王爷还请给我一日时间,处理好医馆之事。明日一早,我自然进宫。”   顾晏想了想,问道:“说到这个,怎么不见婉儿姑娘?只剩下你一人与一个初学医术的常宁,难怪你们会忙成这副模样。”   提起这事,裴戈忍不住轻叹了一声,道:“还说呢,那丫头在我回来的第二日就走了。”   “去了何处?”   裴戈道:“西北大营。”   叶梓一愣,惊讶道:“好端端的,她去那地方做什――”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他还记得,当初温熠曾经说过,料理完常宁郡主的事情之后,要带兵前往西北驻扎。   叶梓眨眨眼,试探地问道:“她该不会是”   “女大不中留了。”裴戈笑了一声,无奈道,“那丫头死活说西北战士镇守边关艰辛,随军的大夫也没几个好的,非要去那地方给人家做军医,你说这事弄的”   叶梓难以置信:“温熠竟然同意让她一小姑娘跟着去吃沙子?”   “应当是不同意的吧。”裴戈道,“听温姑娘说,婉儿与温小将军留在竹屋照顾她时,日日吵架,就连温小将军离开前夜,还吵得不得安宁,似乎就是在争执婉儿想跟着去西北之事。”   裴戈叹道:“我与婉儿其实并非亲兄妹。我们都是自幼父母双亡,跟在师父身边长大。后来师父因故离世,我与婉儿相依为命,才流落来了长安。”   “我将婉儿当做亲妹妹照顾,她这些年许是被我惯得太厉害,性子越发骄纵,无法无天。让她去西北吃些苦头也好。”   顾晏轻笑一声,道:“你们觉得是苦头,人家可不一定这么想。裴大夫,恭喜啊,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能成皇亲国戚了。”   裴戈摇头不语,没再多言。   三人闲聊几句,裴戈还要忙于医馆的事务,二人也不好叨扰太久,很快就离开了医馆。   顾晏与叶梓没有乘车,二人步行在街头,难得闲适。   长安城如今一片秋意盎然,落叶纷纷扬扬洒在地面上,带了几分萧瑟之感。街市上一如往常般祥和热闹,却仿若暴风雨前的宁静。   叶梓忽然问:“子承,芜兰花的根当真已经没有了吗?”   “是。”顾晏道,“所有的芜兰花都已在广陵被销毁,我也只留了那一小包花粉以备不时之需。”   叶梓抿了抿唇,迟疑道:“那靖和帝那边”   顾晏笑了笑:“虽然花根没有了,可花种应当还是有的。”   这就是叶梓在担心的事情。   叶梓道:“若他手中还有剩余的芜兰花种,并以此种出芜兰花,得到根须的解药,会不会”   “那又如何?”顾晏淡淡道:“他尽管种便是,我等着。”   叶梓心中还有疑虑,不过也没再多问。二人行至街市一处热闹的门第前,叶梓好奇地朝内张望了一眼:“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这么热闹?”   顾晏拉了拉他的衣服,抬眼指了指叶梓头顶上方。   二人头顶的红木匾额上,大大的镌刻着几个字。   ――“长安书阁”   那书阁叶梓听说了好几次,可先前没有机会,一次都没有踏足过。他一时好奇心更重了些,问:“这就是秋棠他们买话本的地方?我们可不可以”   他话还没说完,顾晏直接牵起他的手,踏入了书阁内。   书阁内人声鼎沸,共分为三层,各类书籍分门别类,可谓是琳琅满目。穿透大堂,书阁内部与一座茶楼相连,大部分人如今都围聚在那茶楼之内。   二人一问才知,原来今日是一月一度的流行话本品鉴日,书阁请来了当地最有名的说书先生,评讲当季最受欢迎的话本。   叶梓一听就来了兴致,缠着顾晏要听说书。顾晏无奈,只得花重金包下个茶楼雅间。   雅间在二楼,视野极好,叶梓一边吃着瓜果茶点,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说书人,仔细地听着。   果不其然,说的正是王府艳记。   他们几个月没回来,那本王府艳记已经写到了第五册 ,小公子千里寻夫,却发觉王爷移情别恋,暗自神伤。   叶梓一听这开头就觉得不对味,皱着眉继续听下去。   也不知是那作者现在收敛了,还是说书人不好将书中的风月之事展现出来,这一册王府艳记内容极为正经,非但几乎见不到那档子风月之事,内容也变得沉重起来。   这一册说的是王爷奉命南下,小公子在王府中耐不住寂寞,一路追到了江南。可追去之后才发现,王爷非但没有如他想象那样惦记着他,反倒移情别恋,喜欢上了别人。小公子伤心欲绝,不由使出众多手段,试图挽回王爷。   听到这里,叶梓彻底听不下去了。   他将茶盏往桌面上一放,怒道:“这都什么东西?”   顾晏伸手在他手背上拍了拍,温声道:“话本罢了,不用在意。”   “那也不行,我――”   还没等叶梓说完,台下忽然起了些争执之声。   说书人的讲述中断,叶梓探头看过去,发生争执的地方恰好被人群挡住,一时看不清究竟是何情形。   顾晏也偏头顺着叶梓的目光看过去,道:“下去看看?”   “好。”   二人下了楼,很快来到发生争执之处,正在与书阁管事争执那人,却是个熟识之人。   秋萝被气得面红耳赤,怒道:“你们怎能随意篡改坞芳先生的作品,那段原本的内容不是这样。”   管事道:“姑娘,这书是我们的,要怎么改都是我们说了算,你瞎操什么心?”   “不行,你们不能这样做。”秋萝道,“我我看过第五册 ,内容明明是小公子去到江南,与王爷重修旧好。到了你们这里,怎么成了移情别恋?”   管事义正言辞道:“你懂什么,原先那般顺顺利利,怎么足够吸引人?我们将它改做现在这样,不照样受欢迎?”   叶梓:“”   他以前怎么不知道,秋萝竟这么喜欢看这话本?   不过听她这意思,这第五册 的内容,应当是被人改过了。叶梓偏头看了顾晏一眼,在后者眼中看见了同样的无奈。   顾晏摇了摇头,走出人群,稍稍扬高声音道:“别再吵了。”   秋萝听见这熟悉的声音,转过头来,脸上满是惊愕之色。 第86章   顾晏这一出声, 原先吵作一团的众人都被这声音吸引,朝二人所在的方向看过来。秋萝一时惊愕原地, 立即回过神来,跪地行礼:“奴婢见过王爷王妃。”   周遭百姓也总算意识到眼前的人是谁, 纷纷朝二人行礼拜见。   “都起来吧。”顾晏应了声,问秋萝, “你在此地做什么?”   秋萝神情闪躲,吞吞吐吐道:“我奴婢今日外出采买,顺道来替秋棠买话本。”   “买话本?”顾晏狐疑地看她, 却没再说什么。   顾晏转头看向原先与秋萝争吵的老板,道:“本王与王妃路过此地,正想听听说书,你们吵吵嚷嚷在做什么?”   那老板神情躲闪一下, 赔着笑道:“王爷有所不知, 原本讲得好好的,这姑娘非要过来拦着, 这才”   “你――”   顾晏扫了一眼秋萝,秋萝悻悻闭嘴。顾晏又道:“这丫头是我府上的人,我带下去好生管教, 店家莫要与她一个小丫头计较。”   “这是自然”   “不过本王以为,店家既是开门做话本生意,私自篡改乃有失诚信。更何况,”顾晏抬眼看他,眼神中流露出些许冷意, 淡淡道,“尔等演出这般名不副实的话本,就不怕本王治你个污蔑亲王之罪?”   老板一听这话,吓得跪倒在地:“王爷赎罪,草民万万不敢如此。”   顾晏冷着脸没说话,叶梓看不下去,扯了扯顾晏的衣袖,适时给了台阶:“好了王爷,别动怒。也没多大的事,让他们改回来就是。”   那老板听见叶梓这么说,连忙道:“是,草民这就命人改回来,这就改。”   听见老板的答复,秋萝显然松了口气,嘴角也微微弯了起来。顾晏偏头看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这么一闹,叶梓也没心情再听什么说书,拉着顾晏回了王府。   翌日,顾晏派人将裴戈接进了宫中,并撤下了靖和帝身旁所有的太医,以担心疫症传染为由,不允许任何人探视。   靖和帝不能离开寝宫,除此之外一切事务照旧,不过这其中,自然免不了顾晏的干涉。   所有奏折每日都要由专人递送到顾晏手中,确认无误后,才会呈到靖和帝面前。一时间,顾晏竟是将所有朝政无形中握在了手里。   裴戈按照顾晏的吩咐,日夜给靖和帝熬制缓和毒性的汤药,靖和帝的病症的确渐渐控制下来。不过找不到解药,这依旧只能治标不治本。   现如今,手中可能会有解药的只有一人,那就是瑜贵妃。   可还没等靖和帝派人传出消息,逼瑜贵妃交出芜兰花种,一个消息传来。   瑜贵妃突然犯了疯病,思绪混沌,甚至无法口吐人言。   靖和帝在病中听见这个消息,急火攻心吐了一口黑血,裴戈连着给他灌了好几碗汤药,才勉强拉回了一条性命。   顾晏立在床头,看着那几天之内迅速衰老瘦弱下去的垂垂老人,目光无波无澜:“陛下如今身患重病,请保重身体,切不可情绪大悲大喜。”   靖和帝喘息着看他,目光中带着不难察觉地恨意:“瑜贵妃是你害了她?”   “陛下在说什么胡话?”顾晏微微一笑,“我与瑜贵妃无冤无仇,我怎么会害她。”   靖和帝道:“你你是想害朕。”   “时辰不早了,陛下还是早些休息吧,以免病情再度恶化。”顾晏道,“瑜贵妃现下正被留在寝宫中养病,若病情有所好转,我会立即派人告知陛下。”   “你――”   顾晏淡淡看了他一眼,道:“裴大夫虽然医术高超,可到底不是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若陛下始终这样忧虑过重,恐怕就是天神下凡,也难以救您的性命。”   顾晏说完这话就想离开,靖和帝忽然扬高声音唤了他一声。   “顾子承!”靖和帝勉强坐起身,声音嘶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这几日你操纵朝野内外,将不服你的人替换一空,你想做什么?谋逆篡位吗?!”   顾晏脚步微顿一下,笑道:“陛下多虑了,我让那几位大人调离原职,不过是因为他们疏于职守,身居高位而毫无作为。证据我已经呈到了陛下面前,陛下若是没看得清楚,我再去替您寻一寻?”   “你不必做出这副模样。”靖和帝道,“我知道,你这样吊着朕的性命,就是想得到皇位罢了。”   “朕告诉你,你做梦。朕无论如何也不会将皇位传给你,这皇位只会给太子,有本事你就来与他争抢,让天下都知道,堂堂瑞亲王竟是结党营私,谋逆叛乱之人。”   顾晏道:“陛下像是还不明白,我若当真想夺得皇位,这天下或许早就易主了。”   “那你究竟想做什么?”   顾晏回眸看他:“很快你就会知道了,不急,慢慢等着便好。”   顾晏说完这话,推门离开了靖和帝的寝宫。天边月色正好,几颗繁星点缀在夜空当中,映得月色更加清亮如练。   这几日天气渐渐凉了下来,顾晏刚走出寝殿,立即有太监给他送上狐裘披风。顾晏裹紧了素白的披风,缓慢步出宫门,远远就看见瑞王府的马车正停在门口。   顾晏掀开车帘,叶梓正蜷在马车内的座椅上,睡得正熟。   马车内没点暖香,白日还不觉得,等到夜里就有些寒冷了。叶梓只穿了件单薄的外袍,畏寒似的蜷缩在靠垫上,睡得却是雷打不动。   顾晏轻手轻脚地走上去,脱下披风盖在他身上。   这几日顾晏忙于朝政事务,对叶梓不由有些疏于关心。好在这人最近也不知自己寻到了什么乐子,每日顾晏离开王府后,也就拉着两名婢女出门,通常要到傍晚才会回来。   忙碌得与顾晏不相上下。   顾晏现在对叶梓毫无怀疑,只要他不遇到什么危险,就仍由他在外面浪。   马车晃晃悠悠往回走,没一会儿,就将叶梓晃醒了。   顾晏正坐在桌边,一边饮茶一边欣赏自家小王妃的睡颜,见他醒了,朝他笑了笑:“就要到家了,回屋再睡。”   叶梓像是睡迷糊了,懵懂地眨眨眼,神情茫然,好一会儿没醒过神来。   顾晏被他这可爱模样勾得兴起,凑过去在对方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爱妃,你若还不清醒过来,我可就要趁人之危了。”   叶梓眼神渐渐恢复清明,刚想起身,却被顾晏按住了披风两端,压在柔软的座椅上。   叶梓顿时动弹不得,张了张口:“子承,你做什”   “嘘。”顾晏心头意动,低头深深地吻住了他。   叶梓很快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来,无力地推了推顾晏的胸膛。   顾晏放开他,轻笑道:“都这么久了,怎么还不会呼吸?”   叶梓被他吻得脸颊泛红,半张脸缩回到披风里,愤愤道:“我好心来接你回府,你怎么恩将仇报,还笑话我。”   顾晏扬眉看他:“哪里是恩将仇报,这难道不是在赏赐?”   他一说这话,叶梓不知想到了什么,耳尖更红了几分。   当初他还未确定顾晏心意之前,就曾用这个法子骗顾晏吻他,每日缠着他要赏赐,一次还不满足,有时还要变着法找他要好几次。   叶梓那时还曾沾沾自喜,现在想来,满心都是悔不当初。   顾晏用披风将人裹在怀里,束缚着叶梓的手脚不让他逃,有一搭没一搭在他脸上轻啄:“今日怎么想起来宫门外接我,天气这么冷,也不知道多穿些。”   他这么一说,叶梓才想起来正事,忙道:“我是来找你的呀,可侍卫总管说你在靖和帝那儿,我进不去,就只能在外面等了。”   “找我?”顾晏问,“出了什么事吗?”   叶梓正要回答,二人乘坐的马车轻轻颤动一下,停了下来。   瑞王府到了。   叶梓忙趁顾晏不察觉,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拉着顾晏下了马车。叶梓一路将顾晏拉回了二人居住的院落,刚踏入院子,顾晏却是一怔。   院子里显然经过了一番精心布置,藤蔓在墙面缠绕出别致的花纹,院中那株桃树像是一夜间被风吹开,结出本不属于这个季节的淡粉小花。几只鸟儿停在枝头,清脆的鸣叫。   所有不该在此刻出现的春意,竟奇迹般的重现在了这普通的庭院当中。   “这”   顾晏难得一时失神,叶梓将他拉到桃树下,树下的石桌上,摆满了一桌佳肴。   叶梓得意道:“怎么样,喜不喜欢?”   顾晏稍稍平定心神,问:“这些都是你做的?”   “是呀。”叶梓抿了抿唇,笑道,“子承,你是不是不记得了,今日是你的生辰啊。”   生辰一词,距离顾晏太过遥远。   在很小的时候,先皇每年总会给他庆生,为他端来一碗长寿面。可后来先皇逝世,顾晏渐渐不再庆祝生辰,到了这一世,更是没怎么在意过这些。   却没想到,这人竟然记得。   叶梓牵过顾晏的手,拉着他在石桌边坐下:“我就知道你已经不记得了,你这个人啊,整日就忙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务,能不能稍微对自己上点心。”   顾晏轻笑着摇摇头,道:“爱妃教训的是。”   叶梓将桌上的长寿面推到他面前,道:“快尝尝味道如何,我学了好久的。”   顾晏依言尝了一口,抬眼看他:“这段时日你总早出晚归,就是在准备这些?”   “是啊,这些是我特意去找人学的,学了好几日,就想着要给你个惊喜。味道如何?”叶梓一脸期待地看他,若他身后有根尾巴,此时定然疯狂摇晃。   顾晏故意缓慢回味片刻,若有所思道:“大抵就比我好一些吧。”   “只比你好一些?”叶梓皱了眉,“王爷,不是我说,就凭你那熬个粥都能把整个厨房毁了的水准,竟然敢说我只比你好一些?教我的大厨都说我有天赋,想收我做学徒呢。”   “那可不行。”顾晏扬眉,一本正经道,“是哪个大厨这么大胆,竟然打瑞王妃的主意?你做的东西只能给我,不许给别人。”   叶梓撇撇嘴。   顾晏这话虽然是玩笑之意,可其中的醋意却一点没见少。与他相处这么久,叶梓早摸清他这随时随地吃飞醋的天赋技能,一见情势不对,立即闭嘴不再多言。   二人没再说话,坐下安静用膳。   夜风吹拂着桃花纷纷扬扬落下,顾晏抬头看他,一片桃花恰好落在叶梓发间。他抬手将那片花瓣衔在指尖,问:“你这是怎么做到的?”   叶梓抿了口茶水,笑道:“我厉害吧。”   “其实我原本就只是想尝试一下,没想到这么顺利,几滴仙露灌下去,当真被我给催开了花。”   叶梓站起身,抚摸着那桃树的树干:“不过就算催开了花,也只能留存一夜,它明日就会恢复原状。”   顾晏起身走过去,从身后搂住他:“你那仙露那么珍贵,干嘛为了我如此耗费?”   叶梓偏头,眼中带着盈盈笑意:“我以前听说过,古人以桃枝相赠,以此寄予情意。子承,你对我太好了,你给了我这么多,我都不知道该给你什么”   “我送你这么多桃花,你就永远忘不掉我,会永远念着我的好。而且”叶梓停顿一下,偏头在顾晏侧脸上吻了吻,“仙露而已,哪有你珍贵呀。”   顾晏嘴角微微扬起,心头像是被人灌入了蜜,又甜又暖。   他忍不住将叶梓的头抬起,深深地吻了下去。叶梓很快被他吻得站不住,转过身来,背靠在桃树的树干下喘息几声:“子、子承”   顾晏动作顿了顿,稍隔开些距离,像是想到了什么:“所以你今日等我到睡着,是因为仙露损耗过多?”   叶梓被他吻得头晕目眩,一时没明白顾晏怎么忽然提到了这个,诚实应道:“是啊,怎么――”   他话还没说完,顾晏忽然将他打横抱起。   顾晏推开卧房的门,将叶梓轻柔放到床上,欺身压上去:“既是如此,为夫替你补一补?”   翌日清晨,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屋中,叶梓畏光似的低低呢喃一声,毛茸茸的脑袋往顾晏怀里缩了缩。   房门忽然被人轻轻敲了一下,顾晏猛地睁开眼。   他没打扰叶梓,小心翼翼地起身,披了件外袍出了门。   庭院内,司危正站在院中,神情像是有些焦急。   清晨的风带了些寒意,顾晏拢了拢领口,问:“怎么了?”   司危道:“静王反了。”   昨夜的桃花果真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满院金黄的落叶。顾晏盯着那满地落叶,神情淡淡,像是并不惊讶:“我知道了。”   司危眼中难得带了几分急躁:“主子,您还不动手?若让静王打来,那天下就――”   “还不是时候。”   “可是”   “司危。”顾晏抬眼看他,道,“你心中有怨恨,靖和帝毁了你的家,让你失去至亲,你恨他,这些我都明白。不过,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忍过这么久,何必急在这一时。”   “你想要的东西,我何时让你失望过?”   听了他这话,司危眼中的焦急骤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惊诧与欣喜的情绪。   司危问:“主子,您的意思是说”   顾晏没再多言,只平静道:“先下去吧,我心中有数。”   “是。”   司危离开庭院,顾晏轻叹一声,转头回了屋内。他脱下外袍放在衣架上,刚要回到床边,却见叶梓已经睁开了眼睛。   顾晏在床边坐下:“是我吵醒你了?”   “没有。”叶梓摇摇头,“你出去做什么,方才谁来了?”   “是司危。”顾晏道,“他来与我传消息,六皇叔他昨夜起兵了。”   叶梓怔愣一下:“这么快”   顾晏笑了笑:“是啊,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快。我前几日刚命人四处散布靖和帝病危的消息,算来,传到六皇叔的封地,大抵不超过两天。他倒是一点也没让我失望。”   叶梓翻了个身滚到床边,搂紧了顾晏的腰:“靖和帝那边作何反应?”   “他应当还不知道。”顾晏道,“司危给我传来消息向来快上一些,或许要过几个时辰,消息才会传遍长安城和朝野上下。一会儿我进宫一趟,先将军心稳定下来。”   叶梓轻笑一声,道:“你可别再刺激靖和帝了,若他真的就此被气死”   顾晏接话道:“让他这么死,不就是太便宜他了?”   叶梓沉默片刻,又问:“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暂时静观其变。”顾晏道,“这几日我插手朝政,才发觉事情远比我想象中棘手。靖和帝再无用也是一国之君,他没那么容易被拖垮。”   “那”   顾晏弯了弯嘴角:“所以,皇叔来得真是太及时了。”   他没再多说,搂着叶梓重新躺下,慵懒道:“再陪我躺会儿吧,出了这么大的事,一会儿宫里指不定多乱。”   叶梓轻轻应了声,依靠着顾晏躺下,却没了多少睡意,一双眼奕奕有神地盯着顾晏看。   顾晏捏了把他的脸,笑道:“你不累了?还是大清早的就还想再来一次?”   叶梓想起昨晚还觉得有些难以接受,他浑身抖了抖,闷声道:“不要,你昨晚快要弄死我了。”   顾晏故意道:“昨夜是谁说要将自己当做礼物送给我,说让我怎么对你都行?”   叶梓藏在被子下的耳根悄然红了起来,局促道:“床上说的话,怎么能当真呢。”   顾晏的手在叶梓腰间摩挲一下,危险地问:“所以你是骗我的?”   叶梓瑟缩一下,没敢再接话,乖乖躺在他怀里闭着眼装睡。   晚些时候,顾晏进了宫。   朝堂上果真因为静王谋反的事情乱作一团,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却一时拿不出个妥善的应对之策。顾晏听得烦了,忍无可忍出言喝止。就在众人都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太子顾t却站了出来。   顾t要自请率军出战。   自太子继位后,靖和帝就卧床不起,大部分朝政又把持在顾晏手里,顾t并没有多少机会出头。而顾t对此始终是不以为意的态度,两耳不闻窗外事,丝毫不觉得顾晏把持了朝政有什么不妥。   太子没存在感了大半个月,乍然提出这等要求,不由让满朝文武惊讶不已。   散朝后,顾t在瑞亲王的肯允之下,见到了靖和帝。   顾t在寝宫里只待了一炷香时间,寝宫内空无一人,没人知道他们在寝宫内发生了什么。只是顾t推门离开寝宫时,手中已拿着靖和帝亲笔所写的圣旨。   命令太子三日后率兵出征,缉拿叛军。   出征期限的最后一日前夜,叶梓在瑞王府见到了顾t和小灰雀。   原先小灰雀的变幻之术像是耗尽了它所有的灵力,变回原形后,竟迟迟没能再变回人形。它拖着越发圆润的身子,趴在叶梓肩头直掉眼泪。   “小叶子我好舍不得你呀”小灰雀抽抽搭搭地哭着,倒让叶梓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叶梓抿了抿唇,劝道:“雀儿,你别这样,我们又不是见不到了。”   小灰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可是阿t说阿t说打仗要去很久时间,我舍不得离开你这么久。”   叶梓无奈:“这”   这边叶梓百般哄着小灰雀,另一头,顾t与顾晏站在庭院内,回眸看向那二人的方向。   顾晏道:“太子殿下,当真已经决定好了?”   “是。”顾t道,“明日我便带兵出战,在此期间,长安城的事务,就要劳烦堂兄了。”   “这是自然。”   顾t点点头,见那小灰雀还缠着叶梓不肯走,忍不住皱了皱眉。他三两步走过去,将那小圆球抓紧掌心里:“好了,该回宫了。”   小灰雀被他两根手指擒住动弹不得,小小的爪子蹬动几下:“我还没和小叶子说完话,我”   “有什么可说的,你是只鸟,你若真的想他,随时飞回来不就好了?”   “好像是这样那我可以每七日飞回来一次吗?”   “不能。”   “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哪有你这样对相公的!”   “”   一人一鸟争执着出了王府,叶梓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二人的背影,疑惑道:“朝中又不是没武将可用,实在不行从西北调派也可,太子为何要亲自领兵出战?”   顾晏轻叹一声,若有所思道:“我猜”   他的话没有说完。   翌日,太子顾t领兵出战,一路南下。   十日后,太子率领的军队与静王正式交锋,一举挫伤静王锐气,战事陷入胶着。   半月后,太子军队落入静王设下埋伏,全军覆没,太子下落不明。 第87章   小灰雀是被颠簸震醒的。他躺在一块柔软温暖的软垫中央, 越发圆润的身子稍稍陷下去,蓬松的羽毛随着呼吸起伏, 轻微的抖动着。   小灰雀睁开眼,浑圆的眼珠眨了眨, 看见了坐在自己身边的顾t。   “阿t我们这是在哪里呀?”他们正身处一辆马车内,这马车不同于太子銮驾, 没有精细柔软的椅垫,也没有配备精致的清茶点心,内里略显简陋, 正是寻常百姓常用的那种。   顾t没有回答,伸手将小灰雀捧在掌心,用指尖帮他梳了梳软毛。   小灰雀渐渐清醒过来,疑惑问:“我们之前不是在军营里吗, 这是要去哪里, 不打仗了?”   顾t垂眸看他,应道:“嗯, 不打仗了。”   “我们回长安吗?”   顾t像是有些迟疑,他停顿片刻,试探地问:“若我说我们不回长安”   小灰雀仰头看他:“不回长安, 我们要去哪里?”   顾t道:“去一个青山秀水之地。”   小灰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那我们何时回长安去?”   顾t道:“近期或许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不会回去。”   小灰雀低下头,想了想,道:“好吧, 不回去就不回去。”   顾t松了口气,道:“你又不想瑞王妃了?”   “我想呀,可你不都说了吗,我要是想他,可以随时飞回去看他的。”小灰雀又思索一下,保证道,“不过你放心,我不会经常离开的。”   小灰雀一本正经道:“话本里常有这样的故事,相公出远门之后,留娘子一人在家独守空闺,饱受相思之苦,我舍不得让你也这样。”   顾t:“”   顾t闭了闭眼,低声道:“你若当真不想我如此,还不如早些变回来。”   小灰雀问:“你说什么?”   “没事。”   “还说没事呢,我都听到了。”小灰雀气鼓鼓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这副模样?你以前还夸我好看呢,都是骗人的。”   “我没――”   “怎么没有。”小灰雀翅膀展开,朝顾t扬了扬,“你最近喂我吃这么多,是不是就想我早日变回来。可吃东西一点用也没有,反而害我胖得都快飞不起来了,根本就变不回来。”   顾t看着自己手里那团脖子都快看不见的小圆球,嘴角忍不住稍扬了扬:“你不胖。”   “那你笑什么?”   “我没有。”   “怎么没有,你就是笑了!”   “”   太子全军覆没,失去踪迹的消息传回长安时,天还没完全亮。从宫里来传信的太监哭着说完了这消息,被顾晏忍着起床气,好声好气反过来将人安抚一通,派家仆把人送出了王府。   顾晏回到卧房,叶梓抱着被子睡得迷迷糊糊。   他们方才是在院中说的这事,那太监哭得直抽气,正介于旁人能听见人声,却听不清内容的程度。察觉到顾晏回来,叶梓往里让了让,含糊地抱怨一句:“大早上的谁在号丧啊”   顾晏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轻声哄道:“没谁,睡吧。”   “嗯。”叶梓等顾晏躺下,闭着眼往他怀里钻,找到个舒服的姿势重新睡熟了。   顾晏却没多少睡意,搂着叶梓兀自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到叶梓睡醒,天已经大亮。   他餍足地伸了个懒腰,在顾晏怀里蹭了蹭,睁开眼,顾晏正温柔地垂眸看着他。   “子承早安。”叶梓凑上去在顾晏脸颊旁吻了吻,问,“今日宫中没有事务要处理吗?”   顾晏道:“有。”   叶梓偏头看他:“那你怎么还在这里?”   顾晏捋了捋他乱糟糟的头发,坐起身:“看你睡得熟,不想把你吵起来。”   “你呀”叶梓道,“幸好你现在只是个亲王,若你当真成了这天下之主,你这般行事,我恐怕要被人指着脊梁骨骂祸国殃民的妖孽了。”   顾晏也笑道:“谁敢骂你,我治他的罪。”   叶梓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翻身下床,去净房打了水洗脸。叶梓捧起清水在脸上拍了拍,清醒了些,后知后觉想起了什么:“早晨是不是宫里来人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顾晏正推门吩咐婢女准备早膳,他听言,合上门转过头来:“是出事了,说昨日顾t率领一支精兵试图偷袭敌营,入了陷阱,全军覆没。”   叶梓一怔,手中的帕子掉进了水盆里。   他脸上的水珠顺着下巴滑落下去,神情呆愣,眼神中带了几分懵懂茫然。   顾晏爱极了他这可爱模样,伸手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水珠:“阿梓,怎么,吓傻了?”   叶梓抓住顾晏的手腕,急得声音都在发颤:“这顾t死了?那那――那雀儿他”   “别急,你听我说完。”顾晏将他脸上的水珠擦拭干净,将人拉出来,去了把木梳给他梳发,“顾t前不久曾派人给我送个封信,他将他的打算与我说了。”   叶梓抬头看他:“他的打算?你是说”   顾晏嘴角扬起个弧度,无奈道:“他啊,这是摆了我一道。”   顾晏道:“靖和帝时日无多,这天下不能一日无君,顾t迟早是要登上帝位的。照理说,他若想江山稳固,靖和帝病危这段时日,正是他表现的时候。”   “他将靖和帝的性命交到了我手里,并对我的所作所为不闻不问。我原本以为他是为了报答我原先对他的帮助,可现在我才明白,他或许早就有了脱身的打算。”   顾晏细致地帮叶梓冠发,低声笑道:“那家伙,丢了个烂摊子给我,自己带着心上人逍遥去了。”   听了顾晏的话,叶梓才明白过来:“所以他是假死?”   顾晏点点头:“是。”   “原先瑜贵妃在寝宫忽然犯了疯病其实也并非巧合,那药还是顾t拜托我,找裴戈寻来的。”顾晏道,“顾t借瑜贵妃之手给靖和帝下了毒,又故技重施将瑜贵妃下药逼疯,正好毁灭证据,走得干净。”   叶梓想不明白:“顾t他费了这么多心思,好不容易登上太子之位,就这么轻易放弃了?”   顾晏帮他冠好发,放下木梳:“阿梓还记得我先前与你说的吗,这世上本就难有两全之事,顾t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   “那”叶梓抿了抿唇,问,“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前太子被贬,顾t又抛下这一切走了,靖和帝时日无多,这”   “所以我说,顾t这是在报复我啊。”顾晏笑了笑,“他怕是还记恨着先前我利用他给靖和帝下毒的事,这才将这棘手的烂摊子丢给我。”   “子承,你”叶梓怔愣一下,隐约明白了顾晏的意思。   顾晏没再多言,只是道:“先不多说了,我去趟宫里。靖和帝那老东西这几日情况越发恶化,他要是这个节骨眼被气死,这天下就真乱套了。”   顾晏顿了顿,低声道:“起码,得让他把诏书留下再死。”   叶梓道:“我与你一起去。”   顾晏本想拒绝,叶梓又道:“我在外面等你就好,离你近些,我能放心点。”   此刻的长安城内,已是一派萧瑟之景。   长安像是一夜之间入了冬,寒风在街头巷尾萧瑟地徘徊,街上没什么人,透着股沉闷寂静。   叶梓放下马车的车帘,浅浅地叹了一口气。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江山早已风雨飘摇,静王这次出兵是有所准备,军队势如破竹。原先有顾t的阻挡,或许还能拖延些时日。   可事到如今,或许不出五日,静王就该打到长安来了。   瑞王府的马车到了宫外,二人下了马车,朝靖和帝的寝宫走去。走到寝宫门前,顾晏脚步稍顿一下,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叶梓注意到他的异常,偏头问:“怎么了?”   顾晏微不可察地摇摇头,没说什么。   靖和帝寝殿外的看守早已换上了顾晏的人,他看向门外看守的侍卫,问:“陛下知道消息了吗?”   “还不知道。”侍卫回答,“陛下昨晚睡得早,今日精神一直不佳。今晨喝过药之后便躺下了,不允许任何人进去打扰。方才属下让人进去看了,像是还睡着,不敢打扰。”   顾晏眼底疑虑更甚,他正要推门而入,叶梓忽然道:“我与你一块进去。”   顾晏点点头,二人一同步入其中。   寝殿内室里,靖和帝躺在床上,背对外面,看上去睡得正熟。寝殿里寂静无声,二人对视一眼,悄无声息地朝床榻走去。   顾晏一把掀开床帐,眼前忽地银光一闪。   一把长剑从床帐中朝顾晏迎面刺来。   “子承!”叶梓惊呼一声,一把将顾晏推开,闪身上前,越过剑锋,一把擒住了执剑那人的手。床帐在二人争执间落下,叶梓这才看清,眼前这人根本不是靖和帝。   这人身穿靖和帝的龙袍,面容年轻,身手矫健,显然是卖命的刺客。他手腕翻转,挣开叶梓的手,剑锋一转就要继续朝叶梓刺过来。   叶梓没有带配剑,赤手空拳与对方打斗,却丝毫不显下风。顾晏只看了一眼,已能看出那人不是叶梓的对手,没有上前帮忙,只静静地环抱双臂在原地等候。   他思绪飞转,像是正思索着什么。   那人渐渐落了下风,叶梓趁其不备,一举夺下那人的配剑,刺向对方咽喉。   殿内的打斗声引起了外面守卫的注意,寝宫大门被推开,一队守卫冲了进来。见殿内如此情形,侍卫们纷纷抽出配刀,将那刺客团团围住。   叶梓恍若未闻,偏头问:“你是谁?陛下如今身在何处?”   那人见大势已去,一把擒住叶梓的剑锋,猛地朝自己脖间刺去。   “你――”   随着一声利刃刺破皮肉的响动,叶梓还没来得及抽出手,那人已经用剑锋割破了自己的咽喉。他身体缓慢倒地,鲜血染红了身上的龙袍。   叶梓扔了剑,抬眼看向顾晏:“是死士。”   顾晏应了一声,吩咐那侍卫头领:“将消息传出去,陛下被人劫持,生死未卜。立即派人去皇城内外搜寻,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地方。还有,从此刻起皇城内外禁严,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遵命。”侍卫领命,又看向寝殿中央那具逐渐冷却的尸体,“那这”   顾晏扫了眼那尸体,淡淡道:“拖下去,查一查他是从哪儿来的。”   他顿了顿,又道:“这么大的活人混进宫里,还闯进了陛下的寝宫,你们竟一点未曾察觉陛下若有任何闪失,你们全都要去陪葬。”   “是。”   与此同时,皇城一处僻静寝殿内,靖和帝轻咳两声坐起身,身边立即有人送上一碗温水。靖和帝就着那人的手饮了口水,摆摆手。   皇后的脸上未施粉黛,神情中带着几分不舍哀色:“陛下,这才刚几日,您怎么病成了这副模样。”   靖和帝看了她一眼,摇摇头:“这病本就是这样,朕能活到现在,已经不易了。”   皇后眼中泛起泪光:“陛下”   靖和帝对她这副模样不以为意,问:“你先前说,N儿拿到了治愈这病症法子?”   “是的,陛下。”皇后回答道,又转头看向外间,“N儿,你父皇醒了,还不快进来。”   她话音落下,前太子顾N方才走入殿内。   顾N与顾晏同龄,不过他长相偏硬朗些,眉宇间带了几分英气,身形也是几个兄弟当中最为高大的。可惜此时他神情萎靡,甚至不敢与靖和帝对视,看上去士气不足,倒有几分窝囊怕事。   顾N在好几年前就被封为太子,可一直被诟病中庸无能,难当大任。前不久,顾N被人检举,说他中饱私囊,行为不端,终于触怒了靖和帝,将其废除太子之位,留在寝宫面壁思过。   从那之后,他已经许久没有在人前露过面了。   他走到靖和帝身边,朝靖和帝行了一礼,道:“儿臣给父皇请安。”   靖和帝冷哼一声,道:“抬起头来说话。”   “是。”顾N抬起头来,先是看了看靖和帝身旁的皇后,又将目光落在靖和帝身上,才缓慢道,“父皇,儿臣的确已经找到了治愈您疾病的法子,只要用了那药,不仅能让您身上这瘟疫治愈,还可治好您所有的经年旧疾。”   靖和帝问:“是什么药,竟有如此奇效?”   顾N正要回答,皇后率先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方才在陛下睡着时,臣妾已经喂过陛下一碗,陛下现在可感觉身体舒适了些?”   听她这么说,靖和帝才觉得自己身体的确轻快舒畅了不少,就连发热也有所消退。   靖和帝眼中流露出几分惊讶,问:“当真是那汤药所致?”   “正是。”皇后点点头,笑道,“那药方是N儿无意间得来的,据说可解百毒,治百病。若不是我们得了此药,怎敢冒着风险,偷偷将陛下从寝宫运出来?”   靖和帝像是想到了什么,神情稍稍敛下。   皇后又道:“陛下,瑞亲王狼子野心,名义上将您留在寝宫医治,实则与软禁无异。为了将您救出来,可耗费了我与N儿好大的力气。”   靖和帝淡淡道:“朕知道你们为了治疗朕的病症耗费了心血,等朕康复之后,自然会赏赐于你们。”   皇后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很快收敛好了神情,平和道:“是,谢陛下。”   她停顿一下,又道:“只是陛下这病,想要完全治好,恐怕还没这么容易。”   靖和帝偏头看她,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后眼眸敛下,低声道:“给陛下服用的那碗虽是解药,可药效还不足以彻底解开您身上的毒。若想彻底解毒,还得再服用几帖才是。”   靖和帝隐约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嘴角弯了弯,问:“你想要什么?”   皇后像是早有准备,她示意顾N走到一旁的桌案边,取过了一样东西。顾N将那东西呈到靖和帝面前,靖和帝扫了一眼,那是一张空白的圣旨。   靖和帝淡淡道:“皇后这是何意?”   皇后起身接过顾N手里的圣旨,朝靖和帝笑了笑:“只要陛下愿意在这圣旨上立一道诏书,自愿退位,让N儿继任大统,臣妾定然会将解药亲手奉上,为陛下根治旧疾。”   靖和帝忽然嗤笑出声,他再开口时,声音已然带了几分嘶哑:“我不写又如何?”   皇后的神情变了变,强稳住声音劝道:“陛下,您为何不愿?您想一想,事到如今,若您不立N儿为储君,您的江山就要被瑞亲王或是静亲王夺走了。您甘心将天下这样拱手让人吗?”   “我温氏一脉虽然力薄,但也不愿江山沦落到谋逆反贼手中。若您答应,我们一定倾尽全力,救天下于水火之中。”   靖和帝哑声笑道:“好一个救天下于水火,说到底,你不过就是想得到那天下,想做皇太后吗?”   “你们温家势力滔天,你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你以为朕当真是个任人宰割的废物么?”   皇后神情彻底冷下来:“陛下,您当真不愿?”   靖和帝闭上眼,没有回答。   半晌,皇后道:“我知道陛下为何不愿了。因为陛下已经新立了太子,就算陛下现在驾崩,皇位也非太子莫属,对么?”   皇后嘴角缓慢勾起,轻声道:“陛下还不知道吧,太子殿下昨夜突袭敌营,落入陷阱,如今已经死无全尸了。”   靖和帝猛地睁开眼,怔然道:“你说什么?”   天色渐暗,皇城内却一片灯火通明。   当今天子忽然在寝宫失去踪影,打了所有人一个搓手不及,所有大内侍卫都被派遣到各处搜寻,却迟迟没有搜寻到靖和帝的下落。   叶梓站在高阁之上,看着脚下被火把照得宛如白日的皇城,一时间竟觉得恍如隔世。   前世,他也曾站在这里,眼睁睁看着敌军打进皇城,火光将恢弘的宫殿烧成一座废墟。   “在这里做什么?”   顾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叶梓回过头,朝他笑了笑:“等你呀。”   顾晏走过去,将他圈进怀里,温声道:“你在担心么?”   “有一点。”叶梓如实道,“靖和帝至今还没找到,静王又在外面虎视眈眈,我心里总有些平静不下来。”   顾晏将人搂紧了些,道:“不必担心,困兽之争罢了。”   叶梓沉默片刻,低声道:“子承,你是不是还没有下定决心?”   顾晏动作顿了顿,微微阖上眼。   “我都明白。”叶梓道:“你先前说,世间难有双全事,所以想要得到一样,就必须舍弃另一样。其实,你面前早已摆了一条最正确的路,只是你迟迟未能下定决心,所以不愿走上去。”   叶梓停顿一下,又道:“其实你不必顾忌我,我理解你想做什么,也支持你的想法。别说是你,就是要我放下这一切,我也放不下的。”   他曾与叶梓说过,这一世不想在与皇权扯上关系,更不在意这天下的死活。可临到危局之时,他们没有一个人放得下。   顾晏指尖微颤一下,低声道:“阿梓,我”   他的话还未说完,身后忽然有侍卫的声音传来:“王爷,有发现,我们”   那侍卫的话说到一半,才发觉面前这两人是什么姿势,登时脸颊涨红,到嘴边的话也说不清了:“那个我们发现、发现”   顾晏眉头一皱,正欲开口,叶梓拉住了他的衣袖,垫脚在他唇边轻吻了一下:“先过去看看吧,其他的事情,等到安定下来再说也不迟。”   顾晏神情缓和些许,点头道:“等我回来。”   另一边,靖和帝悠悠睁开眼,只觉脑中嗡嗡作响。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听见那消息后,竟一时气急攻心昏厥过去。   在他身旁,皇后又是给他灌水又是顺气,神情难得焦急。   见他醒了,皇后正要说什么,却被靖和帝摆手打断。   他喘息两下,沉声道:“扶朕起来吧。”   “陛下?”   靖和帝勉力抬眼看她,道:“诏书去桌上写。”   皇后脸上显出一丝笑意,将靖和帝扶起,朝桌案走去。这段时间以来,靖和帝老态尽显,已然形销骨立。仅是从床榻走到书桌旁的动作,就已让他气喘吁吁。   皇后在他身旁执笔研磨,靖和帝摊开圣旨,颤颤巍巍拿起笔,在纸上缓慢写起来。靖和帝写得很慢,皇后凝神看着,神情渐渐缓和下来。   忽然,门外传来一声嘈杂响动。   皇后脸色一变:“难不成是瑞亲王的人找来了?”   顾N一下慌了神,忙道:“母后,这该如何是好?我我出去拦他们。”   “不,让我去。”皇后很快镇定下来,转头对靖和帝道,“陛下,温氏一族现下就等在皇城外,只要臣妾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冲入皇城,保护陛下安危。臣妾出去先替您挡着,您快些将这诏书写完,瑞亲王根本不足为惧。”   “好,你去吧。”靖和帝头也不抬,悠悠答道。   皇后张了张口,像是还想在说什么,却到底没说出口,只吩咐了顾N在此等着,转头出去应付侍卫。   寝殿内一时只剩下顾N与靖和帝,顾N神情中带着不安,低垂着头站在桌案前,连看都不敢看靖和帝一眼。   靖和帝像是精神不济,稍稍停笔,抬头看向他:“N儿,你将头抬起来,朕想与你说说话。”   顾N眼神闪躲一下,缓慢地抬起头。   靖和帝勉力笑了笑,声音低哑:“温氏一族世代出武将,朕的皇后是温家大小姐,气魄手段不输男子。可你你怎么一点也没有继承你母后的谋略?” 第88章   昏暗的寝殿内, 一时寂静无声。   靖和帝静静地审视着自己这个最不争气的儿子,苍白的面容上, 唯独那双眼睛中带着仿若能看穿人心的能力。就算他已经千疮百孔,病得爬都爬不起来, 他仍带着帝王的威严,叫人不敢目视。   顾N被他说得脸热, 局促道:“父、父皇,儿臣”   “罢了,你不用回答。”靖和帝收回目光, 垂眸看向自己面前的诏书,道,“N儿,你想要皇位, 朕可以给你, 可你觉得你坐得稳吗?”   顾N一怔,没有答话。   “帝王更替, 是最容易被人趁虚而入的时候。”靖和帝语调平缓,“如今长安城外有静王虎视眈眈,皇城内瑞王权倾朝野, 就连朕都无力回天,你可以吗?”   “我儿臣,温家”   “温家?”靖和帝轻笑一声,“温家不过是将你当做一颗棋子,一个傀儡罢了。”   顾N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 声音低了些:“父皇还是快些将诏书写完吧。”   “写,朕自然要写。”靖和帝不紧不慢重新执笔,一边写,一边悠悠道,“不过N儿,父皇要提醒你,有时候想要得太多,反倒会得不偿失。”   顾N垂眸不答,片刻后,靖和帝终于放下手中的笔。他用形同枯槁的手指轻轻抚摸面前的圣旨,将其缓慢卷好,轻轻一抛,丢到了顾N脚边。   随后,靖和帝依靠在椅背上,缓缓地舒了一口气。   顾N忙弯腰将圣旨捡起来,眼中流露出几分狂喜之色。他正要将圣旨展开,靖和帝忽然道:“你给朕服用的那药,是静王给你的吧?”   顾N动作一滞,怔然抬眼,下意识张了张口,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靖和帝一见他这反应,便知道自己所料不错。   “N儿,朕方才说错了,你并非不会算计。”他哑声轻笑,“你被皇后以及她身后温家的势力把持着,就算你登基,也只能永远在他们的操纵之下。这一点你太清楚不过了。”   “所以你找到静王合作。”   “你给静王递了消息,让他一路畅通无阻,打到长安。静王则给了你可以救治朕体内病症的药,让你用这个威胁朕换取皇位。他还答应了你什么?帮你铲除温家,与你平分天下,对么?”   顾N声音颤动:“你”   他话还未说出口,寝殿的房门被人撞开,一队侍卫冲了进来。侍卫冲进内室,将顾N团团围住。人群之后,顾晏带着被押解的皇后缓步走进来。   顾晏朝靖和帝行了一礼,问:“陛下,您没事吧?”   靖和帝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顾晏直起身,转头对侍卫吩咐道:“皇后与二皇子劫持圣上,意图不轨,将他们拿下。”   “住手!”顾N大喝一声,举起手中的圣旨,“父皇已经下了诏书,将皇位传于我,你们谁敢动?”   众侍卫听言,顿时不敢乱动,下意识看向了顾晏。   顾晏微不可察地皱起眉头,走到顾N面前,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圣旨。顾晏缓缓展开圣旨,垂眸细细。   片刻后,顾晏深吸一口气,淡淡道:“抓起来。”   顾N脸上的笑意凝固,喝道:“你们谁敢!顾晏,这诏书就在眼前,你要抗旨谋反不成?”   顾晏抬眼看他,将那圣旨安稳地摆在桌案上,徐徐展开:“这的确是一封诏书不错,可也不看看,这上面有你的名字么?”   听见顾晏这么说,顾N猛地扑到那圣旨前。   圣旨的内容的确是靖和帝有意退位,另立储君。可本该写上继任皇位的储君名字的那一行,却是空白一片。   顾N浑身发颤,抬起头来看向靖和帝,双目红得几乎泛起血丝,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你耍我?”   靖和帝平静地与他对视,神色淡淡,未置一词。   顾N眼中的血色更甚,他忽然发难,夺下身旁侍卫手中的长剑,猛地朝靖和帝刺去。靖和帝脸色一变,却已来不及躲开。   忽然,他眼前银光一闪,顾晏不知从何处拔出一把匕首,轻巧地挑开了顾N的剑锋。   瑞亲王从未在人前展露过任何功夫,而顾N的身手武艺在皇子中却是公认最好的。在众人的惊愕之中,二人快速过了几招,片刻后,顾N手中的长剑被击落在地。   而顾晏手执的匕首,则稳稳地落在了顾N的脖颈间。   顾晏偏了偏头,低声道:“谋害圣上,罪加一等,二殿下还是束手就擒吧。”   “顾晏!”皇后忽然开口,高声道,“你别得意得太早,温家不会放过你,我要你们――”   她话还未说完,一个慵懒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要我们怎么样?”   皇后怔愣一下,叶梓带着一队精兵踏入寝殿,走到顾晏面前:“王爷,按照你的吩咐,逆贼已经全都抓到了。此乃信物。”   他说着,将一块银制腰牌递给了顾晏。   那腰牌上,正刻着一个“温”字。   皇后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在顾晏到处寻找靖和帝的同时,叶梓通过花鸟传来的消息,一早发现有行踪诡异的人埋伏在皇城外。因此,二人分头行动,顾晏前来寻找靖和帝,而他则带着一队精兵,去围剿了温家的埋伏。   叶梓抓了温家逆贼,又急匆匆从宫门外赶回来报信,就算是在秋冬交际的夜里,额间仍不可避免出了一层薄汗。   顾晏抬手替他擦了擦脸,温声道:“辛苦了。”   “这有什么,小事一桩。”叶梓道,“倒是那温家果真不怎么好对付,费了好大功夫,才将人全部抓到。”   皇后听了他这话,怔然收回目光,不再多言。顾N跪坐在地,眼中尽是茫然绝望之色。   顾晏扫了一眼这母子二人,将腰牌接过来,对侍卫吩咐道:“皇后与二皇子联合温家,意图谋反,证据确凿,将一干人等尽数关入天牢。”   众侍卫领命:“是。”   顾晏迟疑片刻,目光看向一旁的靖和帝。后者像是耗尽了所有气力,躺在靠椅上闭目养神,面容惨白。   叶梓看出他的顾虑,道:“子承,你去查温家吧,陛下这边,我护送他回去。”   顾晏点点头:“好。”   顾晏点了几个侍卫跟着叶梓,几名侍卫走上前来,将靖和帝扶着离开寝殿,上了御驾。   寝殿内一下去了大半人,顾晏正要离开,却偶然瞥见内室的床榻边,放着一碗喝完的汤药。   顾晏走上前去,端起那药碗闻了闻。   碗中只剩下一点淡淡的药底,颜色与寻常的汤药并无不同,可闻来却有一股熟悉的淡淡的清香。   顾晏的眉头微微皱起。   靖和帝寝宫内,叶梓扶着靖和帝躺下,将那封未完成的诏书放在靖和帝枕边,平静道:“陛下今日惊吓过度,还请好生歇着,保重身体。”   叶梓说完这话就想离开,靖和帝忽然道:“你等等。”   叶梓脚步一顿。   靖和帝抬手抚摸着诏书,低声问:“这封诏书,你们不想要吗?”   叶梓沉默片刻,转过头来,道:“若我说不想,陛下也不会信吧。”   “至高无上的皇位,没人不想要。”靖和帝轻咳两声,气若游丝道,“如今N儿被你们关进大牢,t儿又这封诏书朕迟早是要给晏儿的。”   叶梓眼眸微暗,本能觉得靖和帝又在算计什么。   靖和帝道:“其实这天下本就该是晏儿的。当年若不是他父亲去世得早,他现在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虽然往日里他并未表现出来,但他心中不可能不想要这皇位,朕说得对吗?”   叶梓道:“陛下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靖和帝偏头看向叶梓,笑道:“其实我现在就能在这诏书上写下晏儿的名字,让他成为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叶梓沉默片刻,道:“那就多谢陛下成全。”   “不急,朕这儿还有一样东西。”靖和帝勉力在枕下摸索片刻,抽出另一封信帖,递给叶梓,“此物你拿着,若你同意,朕马上将诏书也交予顾晏。”   叶梓眉头皱了皱,展开那封信帖,低头快速扫过,脸色却是一变。   叶梓手指微不可察地颤抖着,缓慢抬眼看向靖和帝,咬牙:“你”   靖和帝低声道:“其实你知道,这是唯一的出路。这段时日,朕想得很清楚。朕这把老骨头无论如何是活不下去了,这天下不能后继无人。”   “不论朕与顾晏有多大的恩怨,可这天下人是无辜的。朕相信他也不想看着这天下沦落到如今的地步,你与他如此恩爱不移,不可能不知道他的想法。”   “你拿着这个,好生想一想,朕等你的决定。”   叶梓浑浑噩噩离开了靖和帝的寝殿。   靖和帝给他的那份信帖被他揣在怀里,原本轻薄的纸张却像是凝结了冰霜,隔着衣物紧贴皮肤,令他透骨生寒。   叶梓心事重重地朝天牢的方向走去,忽然,有个太监走到他面前,朝叶梓行了一礼:“见过瑞王妃。”   那太监看着面生,叶梓被他从思绪中唤醒,问:“公公何事?”   那太监伸手入怀,取出一封信递给叶梓:“有人让奴才将这信交给瑞王妃,还请您亲自过目。”   叶梓接过来。   那信密封完整,叶梓三两下拆开,半片绿色的叶子从信封中抖落出来。叶梓动作一顿,缓慢展开里面的信纸。   叶梓快速扫过信纸里的内容,眼眸微阖,思索了许久。   半晌,叶梓淡淡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太监道了声“是”,转头正要离开,忽觉胸前一凉。   一把细长的银剑穿透了他的心口。   那太监脚步踉跄一下,摔倒在地。叶梓面无表情地抽出长剑,在太监的衣服上擦了擦,收剑入鞘。他走到路旁的宫灯处,将那封信及里面的半片叶子一道投了进去,很快焚烧殆尽。   做完这些,叶梓拢了拢衣着,重新回到原先的道路上去。   顾晏从天牢内出来时,一眼就看见叶梓抱着剑,倚在护栏边发呆。他的眉头不着痕迹地微微皱起,像是心事重重。   那神情,竟与过去的怀远一模一样。   自从叶梓恢复记忆后,行为举止与怀远越发相似。虽说他心里知道他们本就是同一个人,但顾晏私心里,却不希望叶梓与怀远这么像。   前世,怀远经历了太多事情,他身上背负着沉重的过往,一生几乎少有清闲自在的时刻。   可今世的叶梓不同,从他的只言片语中,顾晏能感受到,叶梓这一生平安顺遂,遇见他之前一直过得无忧无虑。   这也是顾晏希望看到的。   顾晏无声地叹了口气,走到叶梓身边:“在想什么?”   叶梓恍然回神,脸上的神情顿时收敛起来。他抬起头,一双明眸弯了弯,软声道:“子承,我在等你呀。”   顾晏却是稍稍皱眉,问:“你怎么了?”   “没事。”叶梓摇摇头,牵过顾晏的手,拉着他往外走。   或许是在夜风里吹得太久,叶梓的手冰得可怕。   顾晏将叶梓的手放在掌心暖着,责备道:“外面这么冷,干嘛在这里等我,回马车不就好了?”   “我不。”叶梓低头看着地面,道,“在这里等,你一出来我就能看见。”   顾晏笑了笑:“你回车里等不一样么,我还能跑了不成?”   “不一样。”叶梓小声道,“在这里能多看你一会儿。”   顾晏心底轻颤,没再回答,而是温声问:“你冷吗?”   叶梓顿了顿,如实道:“冷。”   顾晏展开披风,将叶梓整个人裹进了披风里,半搂半抱带着人往外走:“这样还冷吗?”   宽厚的披风将叶梓完全裹住,叶梓依偎在顾晏怀里,声音温软:“不冷啦。”   皇城内重归寂静,二人相携走在寒风中,半晌,叶梓轻声开口:“子承”   “怎么了?”   叶梓抿了抿唇,低声道:“你对我真好。”   顾晏揽着他的手臂收紧了些:“这就叫对你好了?我还能对你更好。”   叶梓偏过头去,看着顾晏的侧脸轮廓,轻轻应了声。   余下几日,长安城内更加人心惶惶。   静王的大军一路压进,势如破竹,无人可敌。沿途某些城池索性直接大开城门放行,以求休战。静王仁厚,从始至终未伤任何无辜百姓的性命,一时间,拥护静王的百姓渐渐多了起来。   探子将静王大军扎营长安城外的消息传来时,顾晏与叶梓刚刚准备歇下。   顾晏打发走了来禀报消息的探子,叶梓倒了杯花茶,递给顾晏:“子承,先喝点茶。”   “嗯。”顾晏点点头,接过茶杯抿了口茶水,“今天我进宫,裴戈说靖和帝那老东西估计撑不了几日了。”   叶梓问:“诏书他还是没签?”   “没签。”顾晏淡淡道,“不过到了现在,他或许也不知诏书该怎么写了吧。顾N进了大牢,顾t假死离开,他这皇位,眼下还能给谁?给那刚满七岁的顾旭么?”   叶梓眼眸微动,低声道:“听静王的意思,只要三日内靖和帝愿意主动退位,将皇位让给他,他便同意撤军。否则,三日后,他便打入长安。”   “是啊。”顾晏抚摸着茶杯的杯沿,不以为意道,“要我说,将皇位给六皇叔也无妨,他总不会做得比靖和帝更差了。”   “可是”   叶梓心有疑虑。   他们原先在江南与顾翊接触过,那人看似温润可亲,可实则行事果敢,性情难以捉摸。顾晏先前曾拒绝过他共同谋反的提议,那人若真成了皇帝,会放过顾晏吗?   更何况   叶梓敛下眼,掩下眼中一丝忧色。   如今已临近深夜,顾晏搂着叶梓躺回床上,打了个哈欠:“你给我喝的那是什么茶,喝了这么困。”   叶梓枕在他手臂上,抬头眼也不眨地看着他,低声道:“找裴大夫开的安神花茶,你最近太过操劳,喝点这花茶能睡得好些。”   顾晏含糊地应了声,闭上眼,呼吸很快平稳下来。   叶梓又等了一会儿,缓慢爬起来,跪坐在顾晏身边,低声唤道:“子承?”   顾晏一动不动,像是已经睡熟了。   叶梓小心翼翼地翻身下床,在桌案旁的隐秘处翻翻找找,翻出了一张信帖。正是先前靖和帝交给他的东西,从拿回来到现在,叶梓一直将东西藏在这里。   叶梓将信帖收入怀中,回到床边,低头在顾晏唇瓣上轻轻吻了一下:“子承,我真是太喜欢你了。”   他深深地看着顾晏,仿若自言自语般轻声道:“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和你永远在一起,我多想自私地把你留在身边,让你把这些事情全都抛下,天涯海角,就我们两个人。”   “可好像不行。”   “你有许多想做的事情,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你对我这么好,我也想待你更好些。”   “别担心,等明日你醒过来,一切都会好。我保证。”   说完这话,叶梓从墙上取下顾晏给他打造的那把银剑,推门离开了卧房。   夜里的皇城死一般的寂静,一道黑影敏捷避开巡视的大内守卫,悄无声息地逼近了靖和帝的寝宫。   寝殿里静得出奇,叶梓走到床榻前,躺在床上那人形容枯槁,像是已经被耗尽所有的生命力。   靖和帝睁开眼,一眼便看见立在自己床前那道仿若鬼魅的身影。   可他却好像并不惊讶,勉力地扯了扯嘴角,声音嘶哑:“我就知道你会来”   叶梓没有多言,直接将怀中一样东西丢到了靖和帝身上。   信帖摔在靖和帝身上,滚落展开,露出里面的文字。   ――“和离书”。   靖和帝那日交给叶梓的,就是此物。   当初瑞亲王与王妃成婚,是靖和帝亲自下旨赐婚,而若二人想要和离,也必须经由圣上同意。   在这封和离书的最后,有叶梓刚刚印上的指纹。   叶梓道:“我已照你的要求做了,诏书呢?”   靖和帝没有回答,而是问:“你来这里,他不知道吧。”   叶梓冷声反问:“与你何干?”   靖和帝像是稍稍恢复了些精神,他勉强坐起身,眼神落在眼前那封和离书上:“其实朕落到顾晏手里的第一日,他就可以逼朕在诏书上写下他的名字。可他没有,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他是为了你。”   “顾晏这些年在朕面前的确装得很好,好到我几乎要以为,他当真已是个难登大雅之堂的废物。”靖和帝道,“你或许不知道,这么多年,他第一次顶撞朕,就是为了娶你。”   “娶一名男子做正妃,滑天下之大稽。”   叶梓打断道:“你闭嘴。”   靖和帝嗤笑一声,幽幽道:“怎么,朕说中你的痛处了?”   “是啊,现在的情形太有趣了。”靖和帝偏头看他,眼中流露出些许报复的快意,“朕膝下后继无人,眼前只有两条路可选。这皇位要么给顾晏,要么就给静王。”   “静王打下这天下不易,他若得偿所愿,第一个要杀的,就是顾晏。可若顾晏当了皇帝,你又该如何?”   “世间不会容忍一名男子成为皇后,更不会容忍一名没有子嗣的君主。所以就算朕不逼你签下这和离书,他也坐不稳这皇位。你的选择是正确的。”   叶梓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发颤,下意识握紧成拳。   叶梓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靖和帝:“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诏书呢?”   靖和帝深深地看向他,他的手在枕下摸索,取出一道黄绸包裹的圣旨,递给叶梓:“诏书朕早就拟好了,明日天一亮,将这两样东西一同公之于众,顾晏就是这一国之主了。”   叶梓接过那诏书,展开,低头看了看,果真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叶梓的手指缓慢拂过圣旨上那两个字,心里抽得生疼。   明天天一亮,顾晏就是皇帝了。   前世今生,浪费了这么多时光,那人终于完成了自己最初的夙愿。   叶梓眼眸轻颤,轻声道:“多谢。”   他话音刚落,寝殿大门忽地被人推开,顾晏阴沉着脸踏进寝殿。   顾晏神情阴郁,声音中前所未有地带上了怒意:“我是不是也该谢谢你?” 第89章 (完结)   叶梓心头重重颤了一下, 下意识将圣旨藏在身后:“子、子承,你怎么会来”   “还问我怎么会来?”顾晏勾了勾唇, 缓步朝叶梓走过来。   他脸色阴沉得可怕,叶梓还是第一次见他在自己面前做出这副模样, 畏惧地一步步往后退。   叶梓往后退了几步,身后触到了寝殿内室的书案, 避无可避。   顾晏走到他面前,一把擒住他的手腕。他力气用得极大,叶梓吃痛一下, 被顾晏夺下手中的圣旨。   床榻上,靖和帝勉力道:“晏儿,你冷静一点”   “你闭嘴!”顾晏头也不回地斥了一声,抬眼看向叶梓。   他将夺来的圣旨放到书案上, 把叶梓拉到身前, 声音放柔了些:“阿梓,你想做什么?”   叶梓浑身颤了一下, 用力挣动,试图挣开顾晏的束缚。顾晏将他的手反拧在身后,让二人的距离更靠近了些。   叶梓挣脱不得, 低声道:“子承,我们回去再说好不好?”   “不好。”顾晏深深看他,眼底显出几分阴鸷,声音却是温柔无比,“告诉我, 你想做什么?”   叶梓偏过头,还是不回答。   顾晏眼神暗了暗,强硬地掰过叶梓的下巴,狠狠吻了上去。   这个吻来得霸道又强硬,带了些泄愤的味道,叶梓一时不查,被对方长驱直入。顾晏凶狠地在叶梓口中肆虐,不一会儿就将人吻得喘不过来气。   放开他时,叶梓已经眼尾发红,呼吸急促。   顾晏神情未改,平静地垂眸看他:“说话,想做什么?”   叶梓被他吻得七荤八素,低声开口:“子承,你先放开”   他这话还没说完,回应他的又是一个绵长而霸道的亲吻。   片刻后,顾晏放开了他。   叶梓这下浑身都软了,站也站不住,无力地靠在书案边,轻轻喘息。   顾晏低头看入那双眼中,终于无奈地叹了一声,轻声问:“你不想要我了,是不是?”   叶梓的眼眶顿时红了:“我没有”   顾晏道:“那你告诉我,你想做什么?”   “我”叶梓低下头,咬了咬下唇,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顾晏凝神看了他半晌,忽然轻笑出声:“叶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他松开手,重新执起桌案上的圣旨,转头走回床榻边,伸手去取那封和离书。   靖和帝伸手按在和离书上,顾晏抬眼看他,眼中露出一丝戾气。   “晏儿,你何苦如此?”靖和帝与他对视,平静道,“签了和离书,他不过就是做不了正妃罢了。等你继位后,只要你愿意,你随时可将他重新纳入后宫。与现在有什么差别?”   “你问我有什么差别”顾晏嗤笑一声,淡淡道,“陛下,和离书都准备好了,你以为我还不知道你的打算?你是不是已替我挑好了皇后人选,之后呢,还要我乖乖为了皇家开枝散叶?”   靖和帝紧盯着他,忽然觉得呼吸急促,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今天夜里精神一直出奇地好,可此刻听了顾晏这话,他那点气力好像渐渐抽空一般。靖和帝力竭地喘息两下,开口:“晏儿,你”   顾晏没打算让他说完话。   他掰开靖和帝的手,将两份圣旨规整的抚平,放进怀里。随后,顾晏站起身,整了整衣襟,漠然地看向靖和帝:“这皇位,我不要也罢。”   他说完这话,拉过叶梓的手往外走。   “顾子承!”靖和帝低斥一声,嘶声道,“你不接皇位,难道你要仍由静王打进长安,血洗皇城不成?你可知道这皇城中还有多少无辜人!”   顾晏脚步微顿,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顾”靖和帝一口气没喘得上来,竟身子一歪,哗地吐出一口血来。   宫人不知是受了顾晏的吩咐,还是听见动静,一大批人冲进寝殿。混乱当中,有人七手八脚将靖和帝扶起来。   可靖和帝像是耗尽了所有气力,眼神涣散,气息微弱至极。   殿外,顾晏吩咐了人去请裴戈,拉着叶梓沉默地朝外走。   叶梓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什么话也不敢说。   走到人烟僻静之处,顾晏才停下脚步,转头看他。叶梓的嘴唇被他吻得狠了,嘴唇上破了条细细的口子,红得有些不正常。   顾晏伸手轻轻抚摸着那道伤痕,温声问:“疼么?”   叶梓摇摇头:“不疼。”   顾晏叹息一声,道:“现在没外人了,能与我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吗?”   叶梓抿了抿唇,低声道:“静王的态度我们还摸不清,不能贸然让他攻入长安。五皇子年纪还小,无法担起大任。二皇子废了,太子逃了,现下能够继承大统的,只有你了。”   条理清晰,无比清醒。   顾晏按捺住心头的火气,耐着性子道:“继续。”   叶梓不怎么敢看他,低着头缓缓道:“这个朝代的根基已毁,此番经历争战,更是千疮百孔。但我想,若是由你来,不出十年,一定能够修复。”   “五皇子顾旭年纪小,但才华秉性都不差,仔细教导几年,应当能成大任。”   “他听我的话,我好生教导他,等他长大成人,你可顺理成章将皇位交给他,功成身退。到那时我们再”   叶梓顿了顿,又道:“子承,没必要为了我丢了皇位。那不过是个名分而已,没了它,我还是可以留在你身边。我不在乎的。”   顾晏低头看他,轻声问:“你真的不在乎么?”   叶梓眼眸轻颤一下,喉头忽然有些干涩。   顾晏道:“方才在靖和帝面前,我是故意气他的。如今的情形,是他来求我继承皇位,他想给我指皇后,我大可以不认,没人敢说什么。”   “可你该怎么办?”   顾晏又生气又心疼,恨不得现在就将人狠狠教训一顿。他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和些,道:“你没名没分地留在宫里,你想让旁人怎么说你?日子长了,万一我真被逼着立后娶妃,你又怎么办?”   “阿梓,我受不了这样委屈你,别说是十年,就是几个月,一两日,我都受不了。”   顾晏将叶梓揽入怀里,像是拥住什么极为珍惜易碎之物:“阿梓,别折腾自己了,好么?”   叶梓浑身轻颤一下,把头抵在顾晏怀里,半晌,终于颤抖着声音应了一声。   顾晏无奈叹息,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这般珍视的人,为何偏偏总不知道爱惜自己。   他这破毛病,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纠得过来。   不过好在,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很快,有太监快步朝二人走过来,跪倒在地:“王爷。”   顾晏侧身挡住了叶梓,偏头问:“怎么?”   那太监没敢抬头,哆哆嗦嗦道:“裴大夫已替陛下诊治过了,他说,若再找不到医治疫症的药,陛下恐怕恐怕撑不到明日。”   顾晏沉吟片刻,应道:“暂时封锁消息,但做好准备吧。”   “是。”太监向顾晏磕了个头,从来时路回去了。   待人走远了,叶梓才从顾晏怀里挣脱出来。   顾晏低头看那人通红的眼睛,道:“好了,将你这幅神情收收,我又没骂你。而且,不是还有要紧事要做么?”   叶梓抬眼看他:“你怎么知道?”   顾晏轻声笑笑,在他脸上捏了一把:“我也很想知道,为何你每次有什么秘密,总瞒不过我。或许是因为,我是你相公吧。”   夜深人静,长安城门悄然打开一条裂缝,两匹高头棕马飞驰而出。棕马脚步不停,直朝南方行去。   长安城门以三百里处,静王大军正在此地安营扎寨。   两匹棕马刚踏入营地范围,黑暗处忽然亮起层层火光,无数士兵从暗处涌出,将两匹马以及马上的人团团围住。   火把的光亮照亮了两人的面容,叶梓偏头与顾晏对视一眼,二人纷纷下马。   原先,顾翊就曾派人将一封信函送给叶梓,说想与叶梓单独见一见。   随那信函附上的,还有他的半片叶子。   那片叶子会是谁给他的,答案显而易见。   这件事当初是叶梓轻信于人,他今日本想找靖和帝换取诏书后,就独自来见顾翊,看他究竟想做什么。   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他的第一步计划还没完成,就被某人逮了个正着。   底层士兵不认得两人的身份,问道:“你们是何人?”   顾晏正要开口,人群之后,忽然有人喝了一声:“都让开。”   人群朝两旁让开一道缝隙,一名身穿铠甲的将军走了出来。那人叶梓见过,正是在广陵时,跟在顾翊身边的侍从。   那人朝二人行了一礼,道:“我家王爷已经等待多时了,二位请吧。”   二人被引入主帅营帐当中。   营帐内,顾翊坐在桌案前,面前还摆着两只酒杯。   他抬眼一看,却是不满地皱了眉:“本王分明只邀请了小叶儿一人来此,顾子承,你有这么担心他么,非得跟过来?”   顾晏也不客气,淡淡道:“皇叔深夜约我的王妃见面,本王自然要小心些。”   顾翊啧了一声,吩咐侍从道:“去,再添个杯子来。”   “不必了。”顾晏道,“城中还有要事,我们不便久留。”   顾翊沉默片刻,偏头朝身旁的侍从吩咐了句什么。侍从应了一声,起身离开营帐。   顾翊对二人道:“先坐吧。”   顾晏拉着叶梓在桌案旁坐下。   顾翊给二人面前的杯子斟了杯酒,笑道:“军营当中没什么好招待的,还望见谅。”   顾晏没去接,只是道:“皇叔就别绕圈子了,您想说什么,直说吧。”   顾翊轻笑:“所以我不希望你跟来,与你说话,一点意思都没有。”   顾晏抬眼看向他,道:“靖和帝活不到明早了。”   顾翊动作一顿,顾晏继续道:“离开长安之前,我接了他的诏书。”   顾翊脸上的笑意彻底敛了下来。他的手指抚摸着杯沿,似笑非笑道:“原来如此,那我就先恭喜子承,总算得偿所愿。”   “皇叔,我们开门见山吧。”顾晏道,“你究竟要如何才肯退兵?”   顾翊抿了口酒,道:“我一路从封地打到这里,你说退兵我就退兵,我不是很没有面子?”   顾晏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函,交给顾翊。   顾翊接过信函,随意扫了一眼,就听顾晏又道:“这里面是我可以承诺给皇叔的东西,若皇叔同意,我愿以新帝的名义,与你休战。”   顾翊将那信函的内容看完,将其放到一边,淡声道:“瑞王殿下果真诚意十足。”   叶梓皱了皱眉。   顾翊又道:“可瑞亲王也不想想,我现在兵临城下,几万将士只等我一声令下,就将攻进长安。到那时候,我就能坐拥天下,你给的这些好处,我能拿到比这多千百倍。”   顾晏像是早预料到他会这么说,道:“皇叔就这么自信,你能攻下长安?”   “实不相瞒,我早就已将周遭所有兵力调回长安。长安城内如今固若金汤,皇叔想攻下长安,或许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而且,远在西北的驻军,早在皇叔起兵时便收到了我的消息。算算日子,援军这两日应当就能到达长安。”   顾晏抬眼看他,平静道:“到时前后夹击,皇叔觉得是你的胜算大,还是我的更大一些?”   顾翊眉头微微皱起。   顾晏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了另一样东西,不紧不慢道:“还有此物,我想皇叔应当会有些兴趣。”   顾翊这次连看都没看,问:“这是什么?”   顾晏道:“二十年前,靖和帝联合瑜妃,在长安城中散布瘟疫,谋害前太子的罪证。”   顾翊脸色变了变。   顾晏道:“皇叔,你若同意撤军,我会派人彻查此事,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并将其公之于众。我父亲,还有当年被卷入此事的百姓,我不会让他们枉死。”   顾翊眼眸微阖,许久没有答话。   就在此时,营帐被人掀开,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   几人转过头去,一名老者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缓缓进了营帐。   那老者白发苍苍,身形消瘦不堪,精神倒是尚佳。老者停在众人面前,他看向顾翊,低声道:“王爷,老朽方才都听见了,您就答应吧。”   顾翊还是没有答话,顾晏却道:“这位应当就是传闻中那位妙手回春的医药天才吧?”   那老者摇摇头:“一把老骨头了,担不起如此谬赞。老朽方才在外面不小心听见了几位的话,还望瑞王爷赎罪。”   顾晏道:“无妨,先生不必如此。”   老者顿了顿,又道:“老朽二十年前识人不清,做了错事,好在上天垂涎,捡回一条性命。这些年多亏了静王照拂,才安稳活到现在。”   “王爷多年来一直殚精竭虑。可老朽心里明白,王爷只是想查清前太子殿下的死,推翻昏君统治,至于皇位”   老者笑道:“王爷啊,你若真想做皇帝,当初还找瑞王爷合作做什么?”   顾翊长吁一口气,忽然往后一仰,没骨头似的靠在椅背上,睨了那老者一眼:“葛先生,你今日的话也太多了,本王待你这么好,也不知给本王留些面子。”   老者连忙认罪:“草民之罪,还请王爷赎罪。”   顾翊摆摆手:“也罢,既然事情都说到这里,那便依瑞亲王的条件办吧。不过,瑞亲王还请牢记你今天的承诺,莫要言而无信。否则”   他的目光在叶梓身上凝了片刻,笑道:“本王手里,可还抓着你的把柄呢。”   二人从营地离开时,天色已经渐亮。天边像是裹着一层淡色的绸缎,冷冽的风从山林中呼啸而过,仿若百兽呼嚎。   二人信步闲庭地骑马回城,刚入城门,便有人急匆匆赶来。   “王爷,您可算回来了,陛下他陛下他不行了!”   没人知道靖和帝这一夜是怎么过来的。   昨夜他那短暂的精神恢复就像是回光返照,从那之后,就是不断衰竭。甚至很快,他浑身上下动也动不了,神智时而清醒时而混沌。   顾晏和叶梓连夜离开皇城的消息没有隐瞒任何人,靖和帝躺在床上,听着身旁的人小声议论,陷入前所未有的绝望当中。   顾晏刚拒接了他的诏书,而后又拉着叶梓出了城。   他做什么去了?   投奔静王么?   不只是他,所有人都在担心,都在怀疑。   不知是谁起了先,说顾晏是临阵倒戈,即将与静王攻入皇城。妃嫔宫人开始收拾细软,取走自己能带走的所有东西,匆匆忙忙往皇城外逃。   皇城内一时间众人仓惶奔逃,再无任何秩序可言。   靖和帝寝殿的大门敞着,靖和帝孤身一人躺在空荡荡床榻上,周遭乱作一团。他浑浑噩噩,耳畔仿佛已经传来叛军攻破皇城的厮杀声。   忽然,有浅浅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顾晏带着人踏入了寝殿。   他从城门口接到消息,一路赶回皇城,稳住了皇城内的骚乱,这才带着一批太监宫人赶来了靖和帝寝殿。   靖和帝已经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他感觉到有人靠近,勉力睁开眼:“是你”   宫人在殿内殿外跪了一片,顾晏跪坐在靖和帝身边,问:“陛下,您还有什么话要说?”   靖和帝眼神涣散,半晌,他气若游丝道:“孩子保住这天下,其余的按你的想法”   他的声音太小,除了顾晏之外,没有旁人听得见靖和帝究竟在说什么。   顾晏伸手握住了那只苍老的手,温声道:“陛下放心。”   他话音落下,靖和帝眼中的光彩彻底散去,呼出了最后一口气。   这位一代帝王,在被病痛折磨一月有余,又在痛苦和绝望中挣扎了一整夜后,总算是得以解脱。   没人知道靖和帝在死前曾留下过两封圣旨,更不知他早已拟下过诏书。最终,由最后见到靖和帝的顾晏,代为传了靖和帝的口谕。   ――靖和帝要将皇位传于五皇子顾旭。   但念在五皇子年幼,尚不能担起大统,遂另瑞亲王暂代皇位,顾旭封为太子。待到太子能够独当一面时,瑞亲王再将皇位传于他。   顾晏把持朝政这一个月,明里暗里清除了不少忤逆他的大臣,因此,这封口谕出现后,虽有人怀疑,却无人敢反驳。   靖和帝驾崩的第二日,静王退兵,长安城的危机彻底解除。   顾晏既没按照靖和帝的想法接了诏书当皇帝,也没直接放弃皇位,而是挑选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身为“代皇帝”,他只需要在意如何代替顾旭治理好天下,至于什么开枝散叶,保住皇家血脉的事,交给那位太子殿下就好。   顾晏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但皇位新旧交替,要处理的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顾晏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叶梓也竭尽全力帮他分担。   这日,叶梓处理完顾晏吩咐的事务,往回赶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天上纷纷扬扬飘着雪花,叶梓还没走回王府,远远就看见一名侍从模样的人朝自己跑来,急匆匆道:“王妃,王爷他,他”   顾晏还未继位,所有人仍沿用旧称。   叶梓一见这侍从的模样,还当是顾晏出了事。   明日就是继位大典,顾晏若在此事出了事,后果不堪设想。叶梓来不及多问,拉着他往回赶。可他刚一转身,这侍从忽然迎面朝他喷洒了一捧白色药粉。   叶梓没有防备,吸了个正着。   那药粉应当是专为对付他调制的,叶梓刚一吸入,很快失去了意识。   待到叶梓再醒来时,正躺在某个十分柔软的地方。他动了动手指,才发觉自己浑身被绸布似的东西捆着,动弹不得,眼睛上也蒙了一块同样材质的绸布。   而更令叶梓惊诧的是,他身上除了那裹得严严实实的绸布之外,竟未着寸缕。   叶梓挣动一下,挣脱不开,只得耐着性子等着。   又过了一会儿,不远处传来门扉被推开的响动,轻浅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叶梓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紧绷的情绪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更加不安了些。他丰润晶莹的嘴唇不自在地抿着,有些不难察觉的紧张。   身旁许久没有动静,叶梓偏了偏头,试探地低声唤道:“子承?”   他话音刚落,一只手落在了他赤.裸的肩头。   顾晏刚从外面回来,指尖冰凉,激得叶梓瑟缩一下,却躲不开。那只手顺着他的肩颈,逐渐向上,拂过他的脸颊,落在他蒙着眼睛的那块红绸上。   叶梓不知是兴奋还是紧张得浑身微微发颤,忍不住道:“子承,你放开我。”   顾晏没有答话,那只手重新滑了下去,不知碰了什么地方,叶梓只觉得身上的绸布松了几分。那双手灵巧地拂过叶梓身上的绸布,仿若剥礼物一般,将他缓慢从束缚中剥了出来。   最后,顾晏揭开了他脸上的红绸。   叶梓眼尾泛着水光,抬眼看着头顶的纱帐穹顶,总算意识到了自己身在何方。   这几日,顾晏已经安排好了继位事宜,此处应当就是新帝的寝宫。按照宫中的规矩,妃嫔侍寝时,的确是要用绸布捆好,放在皇帝的龙床上的。   意识到这一点,叶梓脸颊刷地红了。   叶梓往后缩了缩,道:“你、你要做什么呀?”   顾晏听了他的话,眼中带上笑意:“将你弄成这样,还不懂我要做什么?”   新帝贴在叶梓耳边,一字一顿低声道:“朕要你侍寝。”   雪下了一夜,翌日清晨,叶梓从酸疼中醒过来,入眼却是陌生的纱帐。他恍惚地眨眨眼,半晌才回过神来自己现在身在何方。   一只手落在他额头上。   顾晏摸了摸他的头发,温声道:“你醒了?”   叶梓偏头看过去,后者已经换上了一件金丝云龙纹的袍子,勾勒得他的身形修长挺拔,气派轩昂。   顾晏含着笑将人拉起来,取了件外袍给他披上:“发什么愣,你再不起,继位大殿就要开始了。”   叶梓一愣,才后知后觉想起,今日该是顾晏的继位大典了。叶梓连忙起身,动作间牵扯到酸疼的肌理,嘟囔道:“明知今日还有要事,昨晚还那么折腾我,陛下精力真够好的。”   “谁让你原先犯了错。”顾晏理直气壮,“先前事务繁忙,来不及罚你,但也不能就这么放过你。”   说的当然是当初背着他签和离书的事。   新帝不仅精力好,且记仇。   顾晏帮叶梓穿戴完毕,朝他伸出手去:“走吧,与我一道去看看,新的天下。”   二人步出寝殿。   日头升起,照耀在被积雪覆盖的皇城之上,一片静谧。 第90章 番外一   靖和帝驾崩一个月后, “代皇帝”顾晏继位。   新帝登基后,先料理了朝中对他颇有微词的大臣, 再处置了意图谋反的温家。一番动作下来,原本就千疮百孔的江山, 顿时更加岌岌可危起来。   然不破不立,新帝于继位的第二年推行新政, 出台一系列约束官员的律法。不出半年,便从上至下,将整个天下彻底换了一副面貌。   新政推行得如火如荼, 顾晏在民间的声望迅速提升,一时无两。   除新政外,这位新帝做的第二件事,便是遣散后宫。   原本的瑞王妃被封作皇妃, 除此之外, 将宫里所有宫人女眷尽数遣散出宫,皇后之位空悬。   开国至今还从无空悬后位的做法, 顾晏此举又引起了不少争论。有人直言劝谏,可所有逼婚的,都被顾晏以“代皇帝”的三个字怼了回来, 让他们去找那位真正的储君。   大臣再怎么着急,也不可能去向那不足十岁的小太子逼婚。渐渐地,也就无人敢去触这个眉头。   成了皇妃后的叶梓没让自己闲着,有事没事就去太子的东宫,教顾旭识文习武, 督促他功课。   顾旭自小就早熟,在经历了权势纷争、朝代更迭后,比过去更加懂事了些。他每日刻苦读书,熟悉朝政,连带着教导督促他的叶梓,也跟着忙碌起来。   靖和帝留下了个摇摇欲坠的天下,百废待兴,想将这已经腐朽的根基重塑,其中要耗费的心血可以想见。自从顾晏成了皇帝,每日忙于政务,叶梓能帮上忙的事情不多,顾晏也不想他太过操劳,叶梓只能自己找事情做。   早日将顾旭教导得独当一面,也能更早从顾晏手中接下这江山。   叶梓是这么想的,可顾晏那边却不是如此。   自家皇妃跑太子东宫,比跑自己寝宫还要勤快,是个男人就忍不了。   这日顾晏早早将政务处理完,赶去皇妃寝宫,却没见到人。找人一问,叶梓果然又在太子那里。顾晏忍着火气,摆驾东宫。   还没进宫门,远远就听见武器相击的声响。   寝宫外的一小片空地上,两道身影你来我往,打得正酣。   身旁的内侍太监正要通传,顾晏摆了摆手,拦住了他。他环抱手臂站在宫墙旁静静等待,神情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顾旭的身后在叶梓的亲手教导下可谓是突飞猛进,刚满十岁的年纪,却已能用剑与叶梓真刀实剑地打上几个回合。   不过他再是进步神速,与叶梓相比都不值一提。   叶梓游刃有余地引导顾旭过招,余光却瞥到了个熟悉的身影。叶梓怔愣一下,转过头去,恰好对上顾晏的目光。   要说叶梓一点也不想黏在顾晏身边,那是不可能的。   若换做他的想法,恨不得每天十二个时辰,时时刻刻与顾晏黏在一起。可顾晏刚刚继位,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叶梓体谅他忙碌,不愿打扰到他。   他近日忙于教导顾旭,多少带了点转移自己注意力的想法。   往日叶梓强迫自己不去想顾晏,将那份心思藏在心里,尽量别去给顾晏添麻烦。可这种念头哪里是能够压住的,就算能止住,也不过是越积越深。   因此叶梓这时乍然看见顾晏,脑中立即变得一片空白,满眼除了那颀长清冷的身影,再容不下任何东西。   比武之中最忌走神,就算他面前不过是个初学者。   顾旭如今的剑术还不熟练,就算注意到叶梓分神,一时也停不下手底的动作。   锋利的剑锋失控地朝叶梓直刺过去,叶梓还来不及反应,顾晏率先闪身上前,轻巧地揽过他的腰身,带着他急退几步,躲开了那一剑。   叶梓落入熟悉的怀抱当中,心脏在胸腔激烈跳动几下。他被顾晏搂在怀里,还没开口,就听顾晏低声叹道:“你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省点心?”   叶梓自知理亏,却也不想服软,顶嘴道:“分明是你忽然过来,害我分神了。”   普天之下,敢和顾晏这么说话的,也只剩他了。   当朝天子却不恼怒,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淡淡道:“既是如此,那朕便先走了?”   说着,佯装要转身离开。   “别。”叶梓连忙拉住他龙袍的袖子,又觉得自己不该在晚辈面前做出这副模样,悻悻松了手,软声道,“别走。”   顾晏一听他这声音心就软了大半,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他转过头,看向顾旭。   方才那变故,两位正主倒不觉得有什么,还在气定神闲说话,可在场的其他人却是被吓破了胆。宫闱里里外外跪倒了一片,顾旭站在人群前方,同样跪地行礼。   察觉到顾晏看向他,顾旭吞吞吐吐道:“陛下赎罪,臣臣”   顾旭自小就有些怕他这堂兄,如今顾晏当了皇帝,他们之间关系更是拘谨。不过,他若知道顾晏待他一直格外严苛的缘故,是气恼他与皇妃独处的时间比他还长,在顾晏或许就不会再这般紧张。   顾晏看见顾旭就神情复杂,偏偏还没法真的教训他,只得作罢:“无碍,只是刀剑无眼,日后要多当心。”   顾旭:“是。”   顾晏说完,拉着叶梓就要往外走。叶梓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直愣愣地道:“我还在教阿旭剑法呢。”   顾晏忍着火气,转头平静道:“那你是要继续教,还是与我走?”   叶梓一秒怂,想也不想道:“跟你走。”   二人出了太子东宫。   顾晏挥退了内侍太监,也没叫御驾,将叶梓拉进御花园的凉亭里,压在凉亭的靠椅上不由分说吻上去,好生“教训”了一番。   半晌,叶梓被吻得呼吸急促,从脸到脖子红了个透顶。   可就算这样,被顾晏松开时,叶梓仍犹不满足地拉着对方的衣襟追逐上去。   顾晏将他扯开些距离,笑道:“怎么如此心急,就这么想我?”   “就是想你啊。”叶梓靠在顾晏胸膛上,听着对方有力的心跳,声音温软,透着深深的依恋,“好想你。”   顾晏摸了摸他的头发,故意道:“想我不知道来找我,往顾旭那儿跑?”   叶梓抬眼看他,诧异道:“你怎么还在吃阿旭的醋呀?”   顾晏看着他不说话,叶梓撇撇嘴,只得如实交代:“我这不是不想打扰到你嘛”   顾晏温声道:“你来见我,哪有什么打不打扰的。我看见你,开心还来不及。”   “真的呀?”   顾晏点点头:“自然。”   叶梓被他三言两语哄得心里跟吃了蜜似的甜,忍不住又要凑上去亲他。   顾晏这次却是躲开了。   叶梓不满地皱了皱眉,还没等他说话,顾晏率先道:“天都快黑了,你若还在这里继续耽搁,还想不想出宫玩了?”   叶梓一愣:“出宫?”   顾晏捏了一把他的脸,道:“不然你以为,朕今日早早将所有事务处理完,四处找你是为了什么?特意去看你教太子练剑么?”   叶梓还是没反应过来:“可为什么这么突然,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顾晏懒得与他多说,道:“你去是不去?”   “当然去!”   二人换了民间寻常服饰,在天黑前出了宫门。   长街上张灯结彩,一派热闹喜庆。   直到这时,叶梓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原来今日是民间的七夕佳节。   街上大多是成群结伴的百姓,顾晏拉着叶梓穿行在人群当中,人多时就小心将他护在怀里,以免被人挤着碰着。   忽然,一个叫卖声传到了二人耳中:“公子,要买花冠吗?”   叶梓的目光很快被吸引过去,卖花的是个头发花白的太婆婆,手上拿了一个用花束编成的花冠。   那花冠被灵巧地编织而成,几朵小花点缀在花冠上,格外好看。   若是顾晏戴上   叶梓稍稍试想了一下,心里那点小心思越发雀跃,抓心挠肝想看顾晏戴上,忍不住停了下来。   顾晏见他停了脚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问道:“女儿家的东西你也想要?”   “谁说那是女儿家的东西了”叶梓不敢直说想买给顾晏,只得支吾地嘟囔一声。   顾晏无奈地摇摇头,拉着他往那摊位走去。   那婆婆生意极好,花冠刚摆出来就吸引了不少人来买,摊位前拥挤不已。二人挤到那摊位前时,已经只剩下最后一个。   顾晏正要开口,从旁侧忽然插进来一个大嗓门,抢先道:“这束花冠替我包上。”   顾晏:“”   叶梓:“”   夭寿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敢和当今圣上抢东西?   不过这声音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二人不约而同朝那方向看过去,一身形高挑的男子仗着身高优势挤过人群,将大部分人挡在了后面。那人面容俊朗,眉宇间英气十足,只是神情中带了几分摄人煞气,不像是来买东西,反倒像是来打家劫舍的。   竟然是温熠。   温家势力自顾晏继位时起,就顾晏连根拔起。温家人按罪责论处,该杀的杀,该发配的发配,该革职的革职,但对于并无反心之人,顾晏一贯予以厚待。   温熠镇守边疆有功,忠义仁厚,不仅没有受到牵连,反倒被顾晏晋封了骠骑大将军。   叶梓苦笑不得,顾晏却一点没客气,走上前去,温雅开口:“店家,这束花冠我要了。”   温熠一听这声音,下意识朝顾晏看过去,顿时僵在原地。   “皇皇”温熠惊愕地张了张口,到底没敢将那称呼喊出来。   买花冠的老婆婆看了看温熠,又看了看顾晏,为难道:“只剩最后一束了,二位究竟谁要?”   温熠神情复杂,没敢开口。   顾晏抬眼朝他看过去,淡淡道:“这位公子,在下内子极喜欢这花冠,还请公子割爱。”   温熠嘴唇动了动,像是有些不甘心,又不敢与当朝天子相争。   还没等他开口,人群外有个女声传了进来:“温公子,你到底能不能行,再买不到我走了啊!”   那声音,叶梓和顾晏是再熟悉不过。   “别,你等等――”温熠忙回应了一句,回头为难地对顾晏道,“那个,皇不是,这位公子,我我朋友也极喜欢这个,公子可否行个方便?”   见他这般模样,叶梓忽然来了兴致,故意道:“公子,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方才你是插队进来的,按照顺序,这花冠理当是我们的才对呀?”   温熠神色变了变,一时间进退两难起来。   就在三人僵持不休时,从旁侧伸出一只手,将一锭银两放在了那小摊上:“店家,这花冠我买下了。”   他说完这话,伸出手轻飘飘地从三人面前取走了花冠。   “”   三人没料到有这变故,转头朝那方向看过去。裴戈顺手将花冠套在了裴婉儿头上,道:“这下该开心了吧。”   “谢谢兄长。”   裴婉儿眉开眼笑,拽着温芷往前走去。温芷下意识回头看了裴戈一眼,随裴婉儿一起消失在人群里。   温熠顾不得其他,忙转头追了过去:“婉儿,婉儿,你等等我――”   顾晏与叶梓走到裴戈身边,顾晏似笑非笑:“裴大夫,与朕抢东西,你好大的胆子。”   裴戈向顾晏拱手行礼:“陛下莫怪。”   他顿了顿,不紧不慢道:“在这市井之中,就算是陛下与大将军降临,也得遵循规矩。草民先付了银两,那东西自然就是我的了。”   “歪理”顾晏摇摇头,却没再多说什么。   只是一束花冠而已,他与叶梓都不至于当真。二人向裴戈道别,继续朝前走。   叶梓早已不在乎那花冠如何,心头仍想着温熠的事,忍不住笑道:“那温熠怎么回事,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没把人追到手?”   顾晏看了他一眼:“那二人郎有情妾有意,只是没捅破那层窗户纸罢了,不需操心。”   叶梓偏头想了想,道:“要我说,不然你索性做个好人,下旨赐婚得了。趁温熠这段时间还在长安,早些将亲事办了,省得回头又回了西北去,白白耽搁人家姑娘。”   顾晏点点头:“好。”   二人渐渐走出人群,来到河岸边。   河岸边种着一排杨柳,长长的柳枝垂到河面上,随风轻轻飘摇。   叶梓朝那排杨柳看了看,对顾晏道:“在这里等我。”   顾晏应了一声,叶梓三两步走到河岸边,随手折了几枝柳条。   二人在石桥上坐下,叶梓手指灵巧,很快将手中的柳条编织成了个简单的草环。   顾晏有些意外:“你还会这个?”   叶梓得意道:“这算什么,我会的东西可多了。”   叶梓编好了草环,将那草环往顾晏头上一套,满意地笑笑:“虽然不如那老婆婆做的好看,但没关系,谁让我家夫君长得好看呢?”   说着,还伸手往顾晏的脸上轻浮地捏了一把。   顾晏眼神稍暗了些,抓住他的手腕,低声道:“你再叫一声。”   叶梓还没回答,远处忽然放起了烟火。绚丽的烟火在夜空中炸开,将黑暗映得仿若百日。   叶梓眼眸转了转,起身就走:“我要看烟火去了。”   顾晏上前两步拦住他的去路,将人困在怀里,温声哄道:“乖阿梓,再叫一声。”   叶梓不吃他这套:“你让开,再拦着我,烟火要放完了。”   顾晏道:“你若想看,改明我找人买回来,在皇城内放一整夜。”   叶梓哭笑不得:“陛下,你不怕旁人说你耽于声色了?”   “不怕。”顾晏低头看他,温柔道,“爱妃,方才叫我什么,再叫一声。”   叶梓被他的神情看得晃了眼,摇摇头,恨铁不成钢道:“没情趣,这种话怎么能现在说呢,当然是要”   叶梓凑上前去,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个字。   顾晏一怔,叶梓刚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却被顾晏反手扣住。顾晏将人搂在怀中,体贴道:“好,都听你的。”   “回床上,我们慢慢说。”   二人相携走远,远处烟火绚烂,长安城中,一派歌舞升平。      自从顾晏对叶梓说过可以随时去找他后,叶梓再无后顾之忧,有事没事就往顾晏寝宫、御书房、议事阁跑。最早的时候他还能厚着脸皮去,可次数多了,叶梓怕宫人说闲话,总是逼自己寻个理由去见顾晏。   而他想出来的理由,大多都是又学会了某道新菜,要让顾晏亲自品尝。   短短半个月,叶梓的厨艺倒是进步飞快,却险些给顾晏喂得积了食。   顾晏忍无可忍,禁止叶梓再进御膳房。   做饭的理由没了,叶梓又想不到别的法子,不得不另辟蹊径。   午后,炙热的阳光将地面烤得发烫。御书房外看守的太监被晒得昏昏欲睡,一晃眼,恍惚看见眼前有一道绿色的东西飞了过去。   小太监左右看了看,什么也没找到,只得作罢。   他的头顶上方,一株小绿草攀着雕花横梁,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这就是叶梓想出来的妙招。   既然不能以人形的模样去找顾晏,变回原形总该没事,只要不被人察觉到就好。小绿草顺着房梁的缝隙爬进了御书房,顾晏端坐在书案前,正在专心致志地批折子,没有注意到叶梓到来。   叶梓见他在忙,不敢打扰。他爬到顾晏身后,顺着墙面悄无声息地滑下来,摸索着溜到顾晏的龙椅下方,蹲在地上仰着头看他,没有出声。   约莫一个时辰左右,顾晏看完了手边的折子,按了按眉心,依靠在椅背上歇息。   他刚松懈下来,竟觉得有什么东西轻轻拽了一下自己的裤脚。   顾晏眉头皱了皱,低头看过去,什么也没有。   顾晏没想太多,自顾自地倒了杯茶,又叫来门外的太监,让他给自己送些茶点过来。几名太监很快端着茶点进了御书房,顾晏靠在桌椅上等着他们将精致的茶点摆上桌,忽然觉得身下又被人扯了一下。   这下感觉更清晰了些。   叶梓将身子紧贴在桌案下方,收回作死的茎须,小心翼翼地听着桌上的动静。见顾晏没什么反应,叶梓再次把茎须往前伸出去。   纤细的茎须顺着顾晏的裤腿往里钻,紧贴着布料往上缓慢攀爬,直至将要触到某个地方。   顾晏忽然开口:“皇妃今日在做什么?”   太监回答:“皇妃今日像是一直在宫里歇着,没去其他地方。”   顾晏的声音停顿一下,又道:“知道了,下去吧。”   “是。”   些许脚步声响起,太监走了出去,御书房的门被重新合上。   顾晏像是没有察觉什么一样,气定神闲地抿了口茶。   叶梓在心里偷笑,再次朝顾晏伸出茎须。只是这次,还没等他碰到顾晏,一只手从桌案上伸出,不偏不倚地将他的茎须抓在了手里。   小绿草吓得轻颤一下,就被强劲的力道拽出了桌底。   顾晏把瑟瑟发抖的小绿草放在桌案上,眼神稍暗:“你又在做什么?”   叶梓心虚地蜷成一团,不敢看他:“我我来找你呀。”   顾晏都快要被他气笑了,无奈道:“你想找我不能正大光明来?这样是在做什么,躲在桌下占我便宜?”   “我没有。”叶梓连忙反驳,心里悔不当初,“我我方才来的时候你还在忙,我就躲在下面等你。可可就是一时没忍住。”   他说完又觉得这话听上去有些过于放浪了,忙找补道:“我不是忍不住,就是看你太累,想帮你放松放松。”   放松放松。   顾晏听了他这句话,非但没觉得放松,心头更是平白窜起一阵邪火。他眼神暗了暗,声音也哑了几分:“你想怎么放松?”   叶梓把自己蜷得更紧了些,没再答话。   顾晏凑上前去,轻轻掰开他的枝条,手指轻柔拂过他的叶片:“阿梓,你这样是帮不了我的。”   他的声音哑得惊人,小绿草叶尖轻颤,下意识想躲。   顾晏不让他逃,轻声开口,声音几近蛊惑:“阿梓,你变回来,我教你该怎么做。”      那日之后,叶梓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想再踏足御书房,尤其不敢看见御书房那张龙椅,一见就腿软。 第91章 番外二   南部海滨有一处小镇, 名为临云镇。临云镇临海,但并非港口, 当地人多以捕鱼为生,大多自给自足, 日子过得平淡且逍遥。   清晨,一只鸟儿停在海边一块礁石上, 蓬松的羽毛被海风吹得乱糟糟。   小灰雀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珠紧盯着远处蔚蓝的海面,直愣愣地出神。   他已经两日没见到顾t了。   二人三年前来了这临云镇,隐姓埋名在这里住下, 日子还算安稳。   临云镇地方小,鲜少有外乡人踏足,因而他们到来时,还引起了不少的骚动。   不过这地方倒也不排外, 很快就容纳了他们这两位外乡人常住。可没等安定多久, 说亲的媒婆就找上了门。   顾t与小灰雀,一位英俊沉稳, 一位俊俏可爱,刚来就勾走了不少姑娘的心神。   他二人刚来此地时,中原局势还不稳, 未免节外生枝,顾t没将二人的真实关系告知旁人。遇到媒婆上门,顾t只回了暂且没有成婚意愿,客客气气将媒婆送走。   本以为这只是个不大不小的插曲,却没想到, 还没过几个月,另一家又找来了。   短短三年时间,来说亲的人就没断过。   非但如此,往日里刻意借着由头来接近顾t的也不算少数。两日前,小灰雀因为这事和顾t闹了些别扭。   那时,顾t恰好有事出门,一位女子忽然造访二人家中,说是答应了顾t给他送些炒制好的海米来。在这里住下后,顾t开了间私塾教导当地的孩子读书,偶尔还会跟着当地人出海捕鱼。那姑娘就是时常带顾t出海的渔民家的小女儿,名为茯苓。   沿海而居的渔民没有那么多规矩忌讳,茯苓年纪轻轻就随渔民到处捕鱼,从小被当男孩养,对顾t与小灰雀都极有好感。   这些年顾t和小灰雀同吃同住,当地人都将他们当做兄弟俩。茯苓同样如此。她见小灰雀一人在家无聊,拉着他与他说起出海时的趣事,言语中还忍不住夸赞了顾t的为人。   可小灰雀听着听着,却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感情顾t在外面与旁的女子这么亲近?   小灰雀越听越生气,忍着火气将人送走,气鼓鼓地变作原形飞出了家门。   按照常理,顾t回家后不见小灰雀,定然是要出来寻他的,可小灰雀一直等到天黑,那人都没来找他。回家一看,顾t给他留了个纸条,说是随渔民出海捕鱼去了。   ――气得小灰雀又飞出了家门。   “笨蛋顾t。”小灰雀盯着远处的海面,愤愤道。   忽然,不远处有说话的声音响起。   小灰雀被吓了一跳,扑棱着翅膀跳下礁石,躲在石缝中朝外探出头去。两名女子抱着几张渔网走过来,应当是准备晒网。   其中一名女子熟练地将渔网在沙滩上铺开,转头问:“阿岚,你相公还是那副老样子?整日在家什么也不做?”   阿岚唉声叹气:“可不是,自从成婚之后那死鬼整日只知吃喝玩乐,什么活也不干。真羡慕你相公,勤劳能干,多体贴。”   身旁的女子笑了笑,道:“那不一样,我相公是入赘,可不敢不干活。他若是不干活惹我爹生气,是会被赶出家门的。”   两人将渔网在沙滩上铺开,又跪坐在地,从怀中取出鱼线缝补破损的渔网。   阿岚熟练地干着活,又抱怨道:“不干活就算了,还整日与我置气,嫌这嫌那,一点也不体谅我在外辛苦。哪有他这样做相公的?”   另一名女子也道:“那可不行,你得好好与他说说。若我相公要这么做,我早不要他了。”   二人很快干完了活,留下一滩铺好的渔网,离开了沙滩。   小灰雀从礁石背后飞出来,若有所思地盯着落在地上的那些渔网。   方才那两人的话他都听见了。   小灰雀把头埋在胸膛里,梳了梳胸前乱蓬蓬的羽毛,原本苦闷的心事里带上了些自省。   他与顾t在一起这段时日,他从来没有干过任何一点活。   二人其实不缺钱财,住到这临云镇,就算不像百姓那样干活,一样能活得自在。但离开了长安,生活到底是不一样的。   他们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也没有人再帮他们做饭洗衣,样样都得自己亲力亲为。   可顾t从没有让他沾手过任何事,就算来了这里,小灰雀依旧每日该吃吃该玩玩,理所应当地享受着顾t给他的照顾。   好像还不如方才那名叫阿岚的女子,口中的那位相公。   会不会就是因为这样,顾t才不想要他,去寻别人了。   清晨的海风带着咸咸的湿意,将小灰雀的羽毛吹得乱糟糟的。他梳也梳不顺,仰面倒在礁石上,一副自暴自弃的模样。   往日顾t出海,总会告诉他一声何时走何时归,从没有像这次那样走得那么急。   他不会真不回来了吧?   小灰雀越想心里越没底,他忽然从礁石上跳起来,挥动着翅膀,飞向了蔚蓝的海面。   天色渐暗,海面上掀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浪,天上乌云密布,像是大雨将至。一艘渔船拴在海岸边,在海水的拍打下摇摇晃晃。   海岸边燃起一团篝火,顾t坐在礁石上,凝望着远方波涛汹涌的海面。   他穿了身寻常百姓服饰,可周身气度仍然与旁人不同,在一群渔民当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天边的光亮渐渐沉了下去,顾t遥望远方,心中浅浅叹了一声。   不知为何,从今天早晨到现在,他心中一直有些不安。可偏偏今日海上天气不好,船队无法继续行驶,被迫在距临云镇还有一段距离的海岛上暂歇。   他这么久没回去,也不知那只傻鸟会不会担心。   “陆大哥,喝点水吧。”一个女声在他身后响起。顾t转过头去,茯苓朝他递来一个水壶。   来到这里后,为了掩人耳目,顾t化名为陆t。   顾t接过水壶:“多谢。”   茯苓才刚过及笄的年纪,却没有往常闺中女子那般拘束的规矩。她大咧咧在顾t身边坐下,道:“我爹说明日一早就可返航,陆大哥不必担心。”   “好。”   茯苓还再想说什么,却看见海面上有一团黑漆漆的东西朝他们所在的方向飞过来。   那东西在风雨中摇摇晃晃,像是没什么力气似的,还没飞到二人近前,就从半空跌落下来。茯苓还来不及作何反应,顾t忽然起身朝前一扑,在那小东西即将撞到礁石上时,稳稳地将人接到了掌心里。   “陆大哥!”   顾t扑得急,一个没站稳,竟从礁石上滑落下去。   幸好那礁石不算高,顾t在礁石上滚了两圈,摔到了一旁的沙地里。素白的衣袍沾染上了不少泥沙,可他根本顾不得许多,小心翼翼地张开手心。   一只灰色的小鸟肚皮朝天,躺在他掌心里,胸口浅浅地起伏着,像是累坏了的模样。   小灰雀仰头盯着顾t的脸,他在海面上飞了太久,浅灰色的羽毛沾染了水汽后,颜色变得有些深,黏糊糊的贴在身上,让他身形显得前所未有的娇小,仿佛在水里滚了一圈又捞起来。   但他精神还是很好,黝黑的眼珠眨了眨,声音里还带了点愉悦:“阿t,我终于找到你啦。”   顾t见他这模样,心里先是担心,而后立即又起来火气。他正要发作,沙滩上的渔民听见动静,纷纷跑到他身边。   茯苓也从礁石上跳下来,惊呼道:“陆大哥,你的手!”   顾t这才后知后觉发现,他手臂上的衣服已被粗粝的石头划破了个口子,些许血迹渗透出来,很快将衣袖染上小片血色。   “呀,阿t――”小灰雀也发现顾t受伤,正要说话,对方忽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小灰雀到嘴边的话生生转了种腔调,顿时变作叽叽喳喳的麻雀叫声。   渔民只顾着关心顾t的伤势,没有注意到小灰雀的异样。   顾t随渔民回了篝火旁,很快有人帮他从船上取来了伤药。随行的人里只有茯苓一位是女子,包扎伤处的事自然交给了她。   茯苓取了清水帮顾t清洗了伤口,又细致地给伤处伤药。   小灰雀蹲在顾t手心里,看见对方手臂上那条细长可怖的伤口,眼中的神采暗了几分。小灰雀低低地鸣叫两声,小脑袋在顾t的手指上轻轻蹭了蹭。   茯苓注意到顾t手里的小灰雀,笑着问:“这小鸟可真可爱,像是知道陆大哥是为了救它受伤似的。”   顾t空闲的手摸了摸小灰雀的脑袋,眼神也随即柔和下来:“可爱是可爱,就是有点傻。”   他哪里傻了?!   小灰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低头泄愤地在顾t手指上啄了一下。   顾t见他这样,非但不生气,嘴角反倒忍不住勾起了点点笑意。茯苓包扎的途中抬头看了眼顾t的神情,纳闷地歪了歪脑袋。   不就是只鸟,至于露出这种温柔的眼神吗?   像是在看自家媳妇似的。   茯苓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忽然觉得自己的存在格外碍眼,简单帮顾t包扎完毕,寻了个由头离开了篝火旁。   夜色已深,众渔民在营地宿下,篝火旁很快就只剩顾t与小灰雀。   顾t将篝火挑得旺了些,将被海风吹得瑟瑟发抖的小灰雀捧到火边,让他烘干羽毛。   顾t垂眸看着小灰雀可怜兮兮的模样,教训道:“现在知道冷了?飞这么远来找我,你不要命了?”   小灰雀冷得浑身直打颤,断断续续委屈道:“我也不知道有这么远啊”   他其实并不清楚顾t出海是去了哪里,但他与顾t待得久了,多少能感觉到这人的气息。他顺着那股微弱的气息一直往前飞,飞到半途时,才发觉海岸线逐渐离他远去,周遭都是海水,就是想回去也回不去了。   他只能一直朝前,飞了整整一日,才终于找到了顾t。   幸好小灰雀现在是妖,若只是只寻常的小鸟,或许早就没命了。   顾t深深地叹息一声,不想再与他争论这个问题,又问:“所以你到底来找我做什么?”   小灰雀顿了顿,仰头道:“我就是想见你呀,你这么就没回来,我担心嘛。”   顾t被他这模样看得心头软了一片,他揉了揉小灰雀的脑袋,道:“我出来前不是给你留信了吗,你没看见?”   小灰雀迟疑一下。   想到今天早上遇到的那两名渔女,小灰雀忽然不想让顾t知道自己瞎吃醋,单方面和顾t闹别扭的事情。   他躲开顾t的眼神,低声道:“我看见了。”   顾t皱了皱眉,问:“那你到底来找我做什么?”   小灰雀不回答,他飞到火堆旁,抖了抖依旧濡湿的羽毛。顾t眯起眼睛,敏锐地察觉到他有所隐瞒,不过却没再多问。   夜里海风越发大了起来,湿透的羽毛黏在小灰雀身上,冷得刺骨。他不自觉往火堆里靠近,火星险些溅在他身上。顾t连忙将他从火堆边捞起来。   顾t心有余悸,斥责道:“你想把自己烤了?”   小灰雀也吓了一跳,他坐在顾t手心里,往他袖口里钻:“我不想的,可是真的好冷啊。”   顾t沉默片刻,道:“还有个法子”   小灰雀的动作停了下来:“什么呀?”   顾t道:“你变回人形,将身子擦干就不会冷了。”   “是哦。”小灰雀眨眨眼,环顾四周,“可是这旁边还有人,会不会被别人看见?”   顾t站起身,带着小灰雀往营地的方向走去。   渔船上常年带着帐篷,顾t不喜与人来往太近,有意将自己的帐篷支得远些。顾t抱着小灰雀进了帐篷,还没等开口,小灰雀就已经从他手上飞出去,圆滚滚的身子滚落到帐内的简易床榻上。   帐篷内一道光芒闪过,一个浑身赤.裸的少年跪坐在床榻上,朝顾t笑弯了眼睛:“真的诶,这样就没那么冷了。”   顾t的动作一滞。   他不动声色的转身,将帐篷严严实实挡好,取了块帕子走到床榻边,坐下替小灰雀擦身。   顺便在擦身时,拿出宗正寺卿的手段,详细“拷问”了一下小灰雀究竟在瞒着他什么。      在顾t的威逼下,小灰雀很快将真话招了,可就是这样,顾t还是不肯放过他。   二人宿在营地,小灰雀担心被人听见些什么,不敢出声,被折腾得越发厉害。顾t折腾了他大半宿,小灰雀睡着时已是后半夜。   睡着之后,小灰雀迷迷糊糊陷入了个奇怪的梦境。   小灰雀在偌大的空间扑腾着翅膀,周遭尽是漆黑一片,他高声呼喊着顾t的名字,却收不到任何回应。忽然,前方不远处亮起点点光芒,小灰雀眨眨眼,朝那光芒所在之处飞过去。   光芒之后,是一座熟悉的寝殿。   他看见身着太子婚服的顾t站在寝殿内,而他面前的床榻边,坐着一名同样身穿婚服的女子。   顾t走上前去,将那女子的红盖头缓缓揭开,那是一张陌生的脸。   那不是小灰雀。   小灰雀站在屏风后面,看着顾t与那女子饮了合卺酒,看着顾t缓慢除去身上的婚袍,手指搭上了那女子的衣扣   “阿t!”小灰雀忍无可忍地开口,他走上前去,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变回了人形模样。小灰雀顾不了这么多,一把抓住顾t的手腕,质问道,“阿t,你怎么可以娶别人呢?”   顾t偏过头不看他,声音里像是抑制着什么:“雀儿,你不该来这儿。”   “你你不是阿t”   这分明是同一张脸,可他却觉得顾t这模样格外陌生,陌生得让他有些害怕。   这认知让小灰雀忍不住后退了半步,可顾t却是紧跟上来,反手扣住他的手腕:“雀儿,你想去哪里?”   这声音忽然变得空灵,小灰雀只觉自己像是一脚踩空,坠落入比原先更深不见底的虚空当中。   待到坠落感彻底消失的时候,小灰雀睁开眼,他正身处于一个小屋当中。   屋内陈设简单,没有窗户,墙面上的烛火影影绰绰地跳动着。小灰雀坐起身,却激起一阵金属碰撞的清脆响动。   他纤细的手腕上,被系上了一根小巧的金链子,衬得皮肤更加白皙。   金链的一头系在床榻一角上,恰好能容纳他在这小屋中活动。   小灰雀这才注意到,这小屋的墙面都镀着一层薄薄的金色,就像过去在皇宫里,顾t曾用来关他的金丝笼一样。   门外响起O@的铁链声,小屋的门被打开,顾t走进来,神情阴沉。   小灰雀抿了抿唇,扯着自己手上的金链子:“阿t,你把我放开呀,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   听见他的声音,顾t的神情更加阴郁了些。他缓慢走上前来,温柔地扣住小灰雀的手腕,放到唇边轻吻了一下:“你不许走。”   小灰雀不适地动了动,低声道:“阿t,你在说什么呀,放开我好不好?”   “不可能。”顾t眼底泛着血丝,他将纤瘦的少年强硬压回床榻上,声音暗哑,“让我放开你,你想去找谁?连你要背叛我是不是?”   小灰雀肩头的衣服被一下撕破,随着布帛碎裂之声,顾t的声音轻轻响起:“你哪儿也不能去,你只能留在我身边,只能在我身边”   “不要,不要――”小灰雀猛地坐起身,眼前是略显简陋的帐篷。   没有华丽的宫殿,也没有镀金的小屋,他闻着帐篷内淡淡海水的味道,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忽然,有人从身后拥住了他。   熟悉的气息覆盖上来,一个慵懒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做噩梦了?”   小灰雀转过头去,顾t垂眸看他,神情是一贯的温柔。   “阿t”小灰雀鼻尖一酸,埋进顾t怀里,声音都带了几分哭腔。   顾t稍愣一下,在小灰雀脊背抚摸两下:“只是做梦而已,怎么吓成这副模样?与我说说,梦见什么了?”   小灰雀低声道:“梦见你。”   顾t失笑:“梦见我将你吓成这样?”   他自认待小灰雀一直还算温柔,就是在床上也时时顾及对方感受,昨夜虽然为了逼问小灰雀,是用了点强硬的手段,但应当也在这人能忍受的范围内。   怎么就将人吓得做噩梦了?   小灰雀稍冷静了些,但梦的内容还是让他越想越委屈,小灰雀靠在顾t怀里,指责道:“我梦见你娶了别人做太子妃。”   “这都哪年的陈年旧事了?”顾t默然,“且不说我那婚宴被我自己搅混了,就是真娶太子妃,娶的不也是你吗?”   “可梦里不是我。”小灰雀嘟囔道,“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小妖精。”   顾t无奈笑笑,道:“还梦见什么了?”   小灰雀缩了缩脖子,像是还心有余悸:“梦见你把我关起来,用金链子把我的手捆着,还欺负我弄得我可难受了。”   顾t听不下去,抬手在小灰雀额头上敲了一下:“你整日胡思乱想什么?我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小灰雀吃痛地捂着额头,小声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种梦啊或许是担心你不要我了吧。”   顾t皱眉问:“乱说什么,我为何不要你?”   小灰雀道:“我不会干活,吃得有多,还总与你生气。我听见渔女说了,她相公若是这副模样,她早就不要她相公了。所以我就担心”   “傻鸟。”顾t揉了一把小灰雀的头发,温声道,“我与她们不一样,与你梦里的那个人也不一样,我不会不要你。”   “真的吗?”   “当然。”顾t搂着他躺回床榻上,道,“你若还不放心,等回去之后我们办个婚宴,按照当地的习俗,我们再成一次婚。”   “好”小灰雀点点头,又想到了什么,补充道,“你放心,我回去就学着做家务,学着捕鱼晒网,一定要好好照顾你。”   顾t道:“你不必”   “怎么不必,我是你相公,当然得做这些。”   “好,你是相公。”   天色还早,帐篷内重归寂静。小灰雀听着帐外的海水拍打礁石的响声,仍有些后怕,低声问:“你真的不会拿金链子把我锁起来吗?”   顾t沉默片刻,道:“若是你想要,也不是不可以。”   “不想。”小灰雀连忙摇头,“你都不知道,你在梦里可凶了,我怕得都要哭了。”   想起那些梦境,小灰雀瑟缩一下,往顾t的怀里钻了钻:“你不许那么对我。”   “放心,我不会。”   “永远都不能。”   “嗯,永远。” 第92章 番外三   仲春时节, 长安世家公子相约骑马郊游。   这群纨绔子弟向来不学无术,更谈不上什么风雅之事, 说是郊游,不过是换个风景秀丽的去处继续饮酒作乐。   世家公子们带着随从一早从长安骑马出发, 临近午后时,便到了一处风光秀丽的山涧。随从在水边支起桌案, 众人纷纷下马。   怡然自得的气氛中,唯有一人骑马落到最后,神情冷然, 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河边有一片桃林,顾晏信马由缰走在桃林中,目光扫向不远处的人群,眼中鄙夷之色愈深。   “殿下, 在想什么呢?”一个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唤回了顾晏的思绪。   顾晏偏头看过去,唤他的少年一袭深色劲装, 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头发简单用一根黑色头绳系在脑后,眼中带着点点笑意。   “没事。”顾晏淡淡回答。   “你这哪是没事的模样?”少年道, “旁人出来玩都高高兴兴,殿下一直这样,恐怕会扫了大家的兴啊。”   顾晏收回目光,道:“若非你百般求我,我也不稀得来此。无聊。”   “殿下往日总关在王府里, 没几个说得上话的朋友,能与世家公子结交游玩是好事,殿下何必如此?”少年思索一下,又道,“而且我在王府呆久了也闷得慌,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殿下就当陪我出来玩。”   少年说着,抬手从枝头折下一枝桃花,递到顾晏面前,“殿下,送给你,别不开心了。”   “怀远。”顾晏没伸手接,只是抬眼看他,冷声道,“别将你哄姑娘那套用在我身上。”   他丢下这句话,策马朝前走去。   被他落在后面的少年看着手里那枝桃花,小声嘟囔一句:“我从来不用这些哄姑娘啊”   顾晏策马去了河边,很快有人唤他过去。顾晏下了马匹,随方才唤他那人一道在河岸边坐下。   此次做东的是定安侯家的小公子,钟贺。   钟贺比顾晏年纪稍长几岁,他吆喝着让人端来了酒,众人举杯畅饮,好不自在。   顾晏却没什么兴致,抬眼看着不远处,怀远牵着他二人方才骑的马匹到河边饮水。   怀远背对着他,微微弯腰抚摸着马匹的鬃发,深色紧束的腰封将他衬得越发身形高挑,腰细腿长,纤细的腰肢仿若一只手就能揽过来。   像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怀远直起身转过头来,朝顾晏的方向张望一下。   触及顾晏的目光,怀远弯了弯嘴角,露出个浅浅的笑容。   顾晏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方才在看什么,脸上刷地一热,局促地低下头,端起面前的酒杯饮了一口。这酒极烈,辛辣的味道冲入咽喉,顾晏猛地呛了一口,咳嗽不止。   片刻后,一只手抚上他的脊背,轻轻拍了几下,另一只手送了杯温水到他口边。   顾晏就着那人的手喝了口水,才止住咳嗽。   顾晏抬起头,恰好对上怀远担忧的目光:“殿下没事吧?”   顾晏噎了一下,险些又被呛到,一张脸涨得通红,转过头去不敢看他。   “子承可还好?”小侯爷钟贺坐在顾晏对面,开口关切道。   见顾晏没事,钟贺笑了笑,道:“这酒是从西域进贡而来,酒性甚烈,子承还是莫要喝得太急为好。”   顾晏点了点头,没有回答。   钟贺目光在怀远身上停顿片刻,收回目光,继续与身旁的人交谈。怀远跪坐在顾晏身边,取了帕子帮顾晏擦脸,顾晏偏头躲了一下,低声道:“我自己来,你别做这些。”   说完,不等怀远作何反应,顾晏直接从他手里夺过丝帕,抹了把脸。   怀远抬眼看他,眼中流露出些许黯色。他低下头,安静地坐在一旁,不再多说什么。   顾晏出行不喜欢带太多侍从,身旁常年只有个怀远跟着。怀远虽然是奉了先帝的命令跟在顾晏身边,与他同进同出,但他一直以下人身份自居,从不逾越。   可他越是这样,顾晏就越不悦。   年少时的欢喜与恨意都来得极为莫名,顾晏也说不清他对怀远究竟是抱着一种怎样的感情,他只知道,那种在意和失控感,是他不想体会到的。   因此,他只能以对那人不冷不热的态度来掩盖某些真实的情感。   众人在河边饮酒闲聊一会儿,有人结伴去山中打猎,有人带了舞女前来表演,宴席上热闹万分,唯有顾晏与怀远所在的位置相对冷清。   忽然,二人身侧有人走过来,顾晏抬眼一看,正是钟贺。   钟贺端着一壶酒放在顾晏面前的几案上,笑道:“子承,这酒没有先前那酒烈,但滋味清冽醇香,回味悠长。你试一试,若是喜欢,改明儿我亲自送几坛到你府上去。”   他说着,弯腰帮顾晏斟酒。   顾晏面色泠然,淡淡道:“多谢。”   “这有什么可谢的,瑞王爷肯赏脸与我们出来,是本少爷的荣幸。”钟贺将酒杯递给他,半开玩笑道。   顾晏没与他多说,接过酒杯,与钟贺一道饮下。   钟贺观察着顾晏的神色,问:“如何?”   顾晏道:“的确不错。”   “喜欢就好。”钟贺道,“等回去之后,我便派人给你送去。”   顾晏应了声,没有多言。   钟贺送完了酒,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转头看向顾晏身边的怀远:“怀远公子要喝一杯吗?”   怀远坐在原地兀自出神,猛地被点到姓名,怔愣一下,摇了摇头:“谢小侯爷好意,属下不会喝酒。”   钟贺却不肯作罢,盛情道:“这酒不醉人,怀远公子就当给我个面子,尝一口?”   顾晏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心中隐隐有些不快。   怀远为难地看了看顾晏,可后者只是静静地坐在原地,没有要帮他解围的意思。怀远嘴唇轻抿,只得接过了钟贺手中的杯子,举起来抿了一小口。   就是再平和的酒,对他而言都有些过于辛辣。怀远眉头紧皱,被酒味刺激得一下就红了眼眶。   钟贺见他这副反应,连忙拉住怀远的手腕,劝阻道:“好了好了,实在不会喝就别勉强了,跟我在欺负你似的。”   怀远不着痕迹地挣开钟贺的手,将酒杯放回案上,歉疚道:“抱歉小侯爷,属下实在不会饮酒,就不扫您的兴了。”   “这有什么,不必介怀。”钟贺想了想,又道,“我府上还有些茶叶,都是今年刚到的新茶,改明儿和酒一块送去,给怀远公子尝尝。”   对方表现得如此殷切,怀远不好拒绝,只能道:“多谢小侯爷。”   钟贺还想在说什么,顾晏忽然开口道:“怀远。”   怀远应道:“殿下?”   顾晏敛下眼,吩咐道:“我方才来时看见不远处有片草地,你把那两匹马牵去喂一喂,顺便放放风。”   钟贺脸色稍变一下,低声道:“子承,放马的事交给下人做就好,不必――”   顾晏打断道:“他不该帮我做这些事吗?”   怀远眼眸微动,怔然看向顾晏。   半晌,他弯了弯嘴角,轻声应道:“是,殿下,我这就去。”   说完,怀远站起身,转头离开。   怀远牵着两匹马离开了营地,钟贺目光紧盯着那纤长消瘦的身形消失在视野中,叹息道:“子承啊子承,你放着这么个小美人在身边,不好好珍惜,却使唤人家做这做那,你不心疼,我都心疼。”   顾晏心头莫名被挑起了火气,他抿了口酒,道:“本王的人,要怎么使唤都是我的事,不劳小侯爷费心。”   钟贺听出顾晏语气中的不满,没再说什么,继续拉着顾晏饮酒。   又过了一会儿,钟贺终于忍不下去,开口道:“子承,我想与你商量个事。”   “小侯爷请讲。”   “就是这怀远公子”钟贺神情稍有局促,斟酌道,“实不相瞒,我早对他有意,子承若觉得他在你面前碍眼,不然就让给我吧。”   顾晏皱眉:“让给你?”   “或者你想要什么,我与你换。”钟贺怕他不答应,又劝道:“我知道,怀远是先帝赐给你的人,可我看你像是不怎么喜欢他。毕竟就是个下人,你若不喜欢,将他送给我也无伤大雅,不是么?”   顾晏半晌没有回答,钟贺还想再劝,后者忽然将酒杯往桌上一放,毋庸置疑道:“不可能。”   “子承,你当真不再考虑考虑?”钟贺顿了顿,迟疑道,“还是说,你已与他”   顾晏一时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转头疑惑地看他。   怀远是先帝赐给顾晏的人,又长得好看,整日与顾晏同进同出,长安中有不少人传言,怀远是顾晏的侍宠。   钟贺自然也听过这个传言,一见顾晏这反映,心头更是印证了些。他心头有些惋惜,仍是道:“若真是那样也无妨,我不在意。这样吧子承,我替你再寻几个美人过来,你想要什么样的都行,我拿人与你换。子承,你就答应我吧。”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顾晏哪里还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顾晏气得血气全往上涌,豁然起身,冷声道:“小侯爷今日要失望了。我瑞王府从没有往外送人的规矩,小侯爷身边要什么人没有,何必盯着我的人?”   “你――”   “没什么好说的。”顾晏道,“此处太吵,本王自己到处走走,就不奉陪了。”   顾晏说完,丢下脸色一阵白一阵红的钟贺,大步离开了河岸边。   重新步入那片桃林,顾晏闻着清新怡人的桃花香气,好一会儿才终于平复下来心头的怒气。他已许久没有这般动怒过了,可不知道为何,听见钟贺那么说了之后,他气得恨不得当场与那人打上一场。   达官贵族之中,互相赠送金银器具、美酒美人,在这个时代并不少见,瑞王府也不是从没做过这样的事。   可怀远是不一样的。   顾晏深吸一口气,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   可他到底哪里不一样?那人不就是先帝送给他的一个护卫吗?   到底为什么,他听到钟贺将那人说成个可随意被人转让赠送的物件时,心头会那样生气。   顾晏心烦意乱地在桃林里四处走着,忽然,余光瞥见些熟悉的事物。   他转过头去,远远看见两匹马站在远处的一棵树下。   这桃林极大,此处已到了桃林的尽头,已经完全看不见河岸边世家公子的玩乐声。两匹马被拴在一棵桃树上,正不耐烦地打着响鼻。   正是瑞王府的两匹马。   顾晏皱眉走上前去,两匹马的身后,黑衣的少年依靠在树下,睡得正熟。   顾晏:“”   让他来放马,竟敢在这里偷懒?   顾晏气得头疼,正想将人叫醒,却忽然瞥见怀远有些反常的脸色。   那人面色有些不正常地泛红,眼尾氤氲了些水汽,就算是在睡梦中,仍紧皱着眉头,像是睡得不怎么舒服。顾晏蹲在他身边看了一会儿,得出了结论。   ――多半是喝酒害的。   他知道怀远不会喝酒,可他没想到,那人竟不会到这种地步。   就喝了那一小口,也会难受成这样么?   顾晏心里的火气顿时消得七七八八,他耐着性子,轻声唤道:“怀远,别在这儿睡,会着凉的。”   怀远轻轻呢喃一声,没有回答。   山中时而有风吹拂,还未入夏,山中凉爽,但对于饮过酒醉倒的人,却是有些偏寒了。怀远不自觉地环起手臂,将自己抱得紧了些,显得身形越发瘦弱。   酒醉之人若是受风,醒来后必然更加难受。顾晏低头看了他一会儿,面无表情地脱下身上的披风,搭在对方身上。   搭完之后,顾晏又迟疑片刻,伸出手去理了理披风,将人裹在披风里,一点缝隙也透不出来。   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此刻的动作竟前所未有的温柔细致。   做完了这些,顾晏在怀远身边坐下。像是感觉到身旁有个温暖的事物接近,怀远毫无防备心地朝他的方向挪了挪,脑袋一歪,靠在了顾晏肩头。   “你――”顾晏鲜少与旁人这般亲近过,一时间竟不知该推开还是任由他靠上来。   偏偏那人像是丝毫不察,靠在顾晏的肩头上之后,还亲昵地蹭了一下。顾晏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可他这一退,怀远一下失去了依靠之处。他不满地呢喃一声,继续朝前追逐过去,最后索性整个人都躺进了顾晏怀中。   顾晏低下头,怀远的脑袋恰好枕在他的大腿上,仰面朝上,睡得安静又乖巧。他纤长的睫羽轻轻颤动,丰润晶莹的嘴唇微微张开些许,依稀能够看见里面洁白的皓齿及更深处,一点点淡粉的舌尖。   顾晏呼吸顿时重了几分。   几乎是同时,他感觉到一股热流直达下腹。   顾晏浑身僵得连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十多岁的少年,不可能对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一点也不知晓。不过知晓是一回事,当真遇到又是另一回事。顾晏往日沉心在读书习武之上,从未在意过有关情.欲的事情,更是从未起过这样的反应。   谁能想到这头一遭,竟会发生在这种情境下。   顾晏有心将人推开,可又怕叫醒了这人后,被他发现些端倪。他浑身僵做一块石板,动也不敢动,僵硬地靠坐在桃树下,搂着怀中睡得正熟的少年。   对方像是喜欢被顾晏抱在怀里的感觉,一个劲往顾晏怀里钻,顾晏只得将人抱得更紧了些。不过怀远像是对发生的事情浑然未觉,而且躺在顾晏怀中后,眉头不再皱起,像是睡得更加安稳。   顾晏松了一口气。   可紧张的情绪过去后,某些别的念头开始不受控制地往外冒。   因为担心怀远从他身上摔下去,顾晏伸手将人浅浅地搂住。怀远身形纤瘦,安安静静睡着时,显得格外娇小脆弱。他的手隔着披风虚搭在怀远的腰际,稍稍收紧了些,竟有种将人完全抱在怀里的感觉。   他身上没什么肉,抱起来却也不觉得硌手,反倒让人感觉柔软适中。   顾晏低着头,怔怔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心头有某些情绪开始不受控制地肆意生长。   他忽然想起市井传言,那些传言中说,这人是他的侍宠。   事实上,顾晏若是想那样,怀远根本不能拒绝。   怀远究竟从何而来,顾晏并不清楚,但既然这人是先帝赐给他的,那就说明这人的一切都是属于顾晏的。   自然也包括这副身子。   这个认知使得顾晏心头的迤逦更甚了几分,他神使鬼差地低下头,含住了那片温润的唇瓣。   比预想中更加柔软的触感让顾晏一下就沉溺其中,他轻轻舔舐那两片唇瓣,尝够了滋味后,又忍不住用舌尖撬开对方的唇齿,试探地探入进去。   顾晏的呼吸渐渐变得深重起来,他伸手稍稍抬起怀远的后脑,不由分说长驱直入,在他口中肆意掠夺。   直到怀远难耐地低吟一声,顾晏才恍然清醒。   他猛地抬起头来,后者仍是闭着眼睛,呼吸却有些不太顺畅,面色也比先前更红了几分。   回过神来自己方才做了什么,顾晏满脸通红,四肢僵硬地搂着怀中那人,再也不敢乱动。又过了大约两个时辰,怀远才悠悠醒过来。   他按了按隐隐刺痛的太阳穴,缓慢睁开眼睛。   他知道自己不会喝酒,所以平日里从不饮酒,今日他只是抿了那一小口,很快就觉得头晕脑胀。他忍着不适去放马,可还没等走出这片桃林,就再也止不住头疼,将马随手往某棵树上一栓,靠在树下就睡着了。   怀远睁开眼,抬头却看见顾晏近在咫尺地侧脸。   他立即吓清醒了,他惊愕地高喊一声,连滚带爬从对方怀里滚了出来,跪倒在地:“殿下赎罪,属下属下方才喝醉了,我不是有意”   “没事。”顾晏抱着披风站起身,背对怀远将披风系上,淡淡道,“不会喝酒以后就不要喝,耽误事。”   “是。”   回去的路途上,顾晏全程将披风裹得严丝合缝,一点风都透不进。怀远几次想询问,都没敢开口。他下意识碰了碰自己的嘴唇,嘴边残留着些许不适的感觉,还稍稍有些红肿。   怀远想不明白,难不成喝酒还能引起这样的副作用?   但自从那日起,顾晏对他的态度,变得好了不少。      顾晏睁开眼,怀中的人睡得正熟。   天子御榻自然不可能小,可叶梓偏偏放着自己那边大半的床铺不睡,非得将自己蜷成一团,恨不得整个人都塞进顾晏怀里去。   原来这习惯,从前世起就是这样了。   想起方才在梦中回想起的事情,顾晏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当年他还不懂什么情爱,性子更是正直无比。竟在那桃花林中,忍着身体上的反应,除了原先那个吻外,硬是半分便宜都不敢占,任由那人在自己怀里睡了几个时辰。   现在就不是这样了。   顾晏看向窗外,见时辰差不多,低下头,在叶梓的唇边印下一个吻。怀中的少年难耐地低吟一声,被他硬生生吻醒了。   “你做什么呀”叶梓声音还有些哑,透着不难察觉的倦意。   顾晏贴在他耳边,轻声道:“该起床了。”   叶梓嘟囔一声,枕在顾晏怀中不再说话。顾晏又是亲又是抱,折腾了又一炷香时间,叶梓才勉强坐起身。   他揉了揉眼睛,仍由顾晏帮他穿衣:“子承,我昨晚做了个梦。”   顾晏道:“什么?”   “我梦见以前的事了。”叶梓歪着脑袋回想,缓慢道,“我梦见我们去郊游,你那会儿对我好凶,还使唤我去给你放马。”   顾晏动作顿了顿,又问:“还梦见什么?”   叶梓思索片刻,道:“我好像喝酒了,然后寻了个地方睡觉,醒过来的时候,竟然躺在你的怀里。”   他支着下巴回想,傻笑一下,颇有些遗憾道:“真是可惜,我那时怎么没趁机占你点便宜呢?刚满十六岁的顾子承,又鲜又嫩,还打不过我,多好的机会啊。”   顾晏笑着摇摇头,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这傻瓜,注定只有被人占便宜的命。 第93章 番外四   耳畔陌生又刺耳的滴滴声将叶梓吵醒。   他不耐烦地低哼两声, 睁开眼,目光却触及了一片白墙。   他仰面躺在床上, 怔然看着头顶上方刷了白漆的墙面。床头的仪器刺耳的转动着,呼吸间尽是某种刺鼻的消毒水气味, 额头上包着纱布,隐隐传来刺痛。   叶梓动了动手指, 只觉浑身酥软发麻,像是许久没有活动过的模样。   恍惚间,有人走了进来。   那些人拿着仪器来到叶梓身边, 叶梓躺在床上仍由他们摆弄,意识逐渐回笼。   他原本应当是与顾晏在一起的。   顾晏在位十年,终于将那满目疮痍的天下拉回正轨。顾晏完成了自己“代皇帝”的使命,将皇位传给顾旭, 带着叶梓离开了长安。   二人四处游玩, 游遍了所有名山大川,走过许多地方。   顾旭没有让他们失望, 他接过顾晏手中的重担,成了一代明君。   待到天下彻底安定后,二人寻了个无人知晓的山林, 隐居下来,度过了几年平静的时光。   可为什么,他一觉醒来竟到了这里?   身旁有人在小声与叶梓说些什么,大抵是问他的一些基本情况。叶梓敷衍着回答了,才从他们口中得知, 上午的时候,他忽然晕倒在了路边,是好心的路人将他送到了这里。   他头上的伤,也是晕倒时不小心磕在了路边的花坛上。   叶梓被送来到现在,身体机能完全正常,可就是醒不过来。他醒来时太阳还没落山,换句话说,他从晕倒到醒过来,只过去了不到半天时间而已。   叶梓检查完一切正常,被医生当做睡眠不足和低血糖训了半天,才给办理完手续出院。   他浑浑噩噩出了医院,还没等他想好要往哪里去,忽然被人从身后锤了一下。叶梓一怔,回过头去,眼前是一张有些陌生的脸。   “干嘛这表情,半天不见就不认识我了?”来人年纪与他现在的模样一般大小,剪着干净利落的短发,一副大学生的模样。   那人见叶梓这副神情,焦急地凑到他面前,想去揽他的肩膀:“叶子,你不会真傻了吧?”   叶梓皱了皱眉,下意识朝后躲了一下,敏锐地躲过了男人的手。同时,大脑终于从记忆深处响起了一个名字:“晓丰?”   这是他大学四年的同学兼舍友。   吴晓丰没在意叶梓的反应,只是长吁一口气,后怕道:“幸好,还认识人,没把头摔傻。”   叶梓不答,吴晓丰又问:“叶子,你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晕倒在路边了?医院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都吓了一跳。今儿可是我们第一天上班,我还当你第一天就敢翘班不来。”   叶梓恍惚一下,才想起来他离开这里前,的确是刚入职了一家公司。现在正是他大四的实习期,他与吴晓丰进了同一家公司实习。   叶梓还没回过劲来,一直神情恍惚着,吴晓丰不满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我说叶子,你到底怎么了?”   “我我没事。”   “没事就好。”吴晓丰推着叶梓往外走,道,“你今天可得谢谢我,知道你住院之后,我立马就帮你给公司请假了。你知道我们公司有多难进的,你第一天实习就请假,总监那儿肯定印象不好。还有,他们说明天董事长会过来视察,你可千万不能再不去了,你要再不去”   “晓丰。”叶梓脑子一团乱,根本顾不上听吴晓丰在他耳边说什么,忍不住打断道,“我头有点疼,先回去了。”   “也行,你好好回去歇着。”吴晓丰道,“还记得家在哪儿吗,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不用。”叶梓摇摇头,打发走了吴晓丰,自己回了家。   叶梓实习期没有住校,在距离公司不远的地方租了个小小的一居室。他推门走进逼仄的出租屋,曾经熟悉的屋子现在看上去却格外陌生。   虽然在这里只过去了半天时间,但他在那个世界,已经确确实实生活了二十多年。   叶梓仰面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怔然看着头顶的吊灯,一行眼泪毫无征兆地从眼眶里滑落下来。   刚去那个世界的时候,他曾无数次地想回来,可现在他回来了,他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为什么要在他已经习惯那里的生活之后,又让他回来?   他回来了,可顾晏呢?   叶梓将自己蜷缩在床上,双臂环抱在身前,空荡荡地屋子里,回荡起些许浅浅地,微弱得难以听清的啜泣声。   “子承”   忽然,屋内一道白色光芒闪过,叶梓身上的衣物尽数落在床上。衣物中央鼓起一个小鼓包,半晌,一棵小绿草从里面爬了出来。   绿草的叶片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他在床边坐下,呆呆地看着自己落了一摊的衣服,半晌没有动作。就算是草的形态,也能看出他脸上的惊愕和呆愣的神情。   叶梓连伤心都顾不上了,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茎叶,一头雾水。   这是在搞什么?   为什么都回到了这里,他还能变成草?   在现世活了二十多年,他从来没遇到过任何超自然的情况。叶梓敢确定,自己肯定是货真价实的人类。   可现在又是为什么   叶梓重新仰面倒在床上,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满脑子都是疑惑。   他仰头看见了放在窗台上的盆栽,里面的植物因为叶梓不常打理,已经彻底干枯,蔫哒哒地栽在土里。   叶梓盯着那花盆看了半晌,慢腾腾爬过去,茎须伸到土里用力一拔,将原本的绿植拔了出来,自己跳进了花盆里。   叶梓埋好土,又用茎须勾起窗台边的小水壶,给干燥的土壤浇了点水。   做完这些,小绿草恹恹地趴在花盆里,不再动了。   第二天一早,是手机震动的声音将叶梓震醒的。   是吴晓丰打来的电话,说是今天有董事长来视察,让他上班别再迟到。   叶梓变回人形,随意找了件衣服套上,洗了把脸。镜子里那人面容苍白消瘦,眼眶发红泛着水汽,一看就是哭过的模样。他的头发已经很久没打理过,不安分地支棱着,稍有些凌乱。   真是再狼狈不过的模样。   不过叶梓一点也不在意这些。   因为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再有让他在意的人。   叶梓最终还是迟到了。   与这个世界脱节太久,所有东西都要重新熟悉,等他不熟练地挤着拥挤的人群下了地铁,踏进公司门的时候,恰好比规定的上班时间晚了十分钟。   他被总监拉去办公室好一顿训斥,叶梓听得头晕脑胀,忽然,有人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门被推开,一个男人在簇拥下走进来。   男人穿着熨烫得服帖的西装,勾勒得身形高大挺拔,从头到脚一丝不苟。那张英俊的脸上没什么多余的神情,神情冷淡,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叶梓的眼眶顿时红了。   那张脸与顾晏长得一模一样。   叶梓怔愣地看着突然闯进来的男人,紧盯着那张熟悉的脸,甚至根本没听清他说了些什么。他试图从那张脸上看出些许自己熟悉的神情,可惜什么都没有,男人从头至尾没看叶梓一眼。   仿若一个陌生人。   男人就是先前吴晓丰与他提过的那位来视察的董事长,他交代完事情,与来时一般干脆利落地转身大步离开。   叶梓下意识就要跟上去,却被人拦住。   总监还在不依不挠地训斥着叶梓,可叶梓什么也听不进去,只隐约听见那人让他明天不用再来。   好不容易摆脱了总监,叶梓出了办公室,随手拉住了一个人:“刚才那个人董事长,他去哪里了?”   “你说顾总啊,他刚下了停车场,应该已经走了吧。”   顾总   叶梓心头默念这个名字,连忙朝停车场赶去。停车场内空无一人,叶梓在一排排轿车前找过去,什么人也没看见。   他颓然地靠在墙边,忽然,身后一个声音响起。   “你在找我?”那人站在阴暗的光线当中,精致的面容完全隐藏在黑暗里,只能隐约一个轮廓。   那是叶梓最熟悉不过的声音。   叶梓怔怔地看着他,张了张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男人缓慢走到他面前,借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看他,眼神微微眯起:“实习生?”   他不认识他。   这个认知让叶梓仿若被迎头浇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他竭力维持着面上的神情,勉强地勾了勾嘴角:“你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抱歉,我可能认错人了。”   男人眼中流露出几分难以捉摸地神色,半晌,他轻笑道:“这搭讪方式真是老土。”   叶梓受不了顾晏用这种陌生的眼神看他,他低下头,吸了吸鼻子:“对不起顾总,我这就走。”   他正要转身离开,忽然感觉头晕眼花,浑身发软得站不起来,勉强扶住了墙壁才没有摔倒。   温热的气息紧贴上来,男人伸手扶了他一把:“你这怎么回事,没吃东西?”   “我”叶梓唇色发白,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胃部隐隐传来刺痛。   他从昨天到今天,根本什么东西也没吃过。   男人叹了口气:“上车。”   车是叶梓叫不上名字的豪车,内部空间极宽,坐垫柔软适中,格外舒适。男人仔细询问了叶梓家的所在,叶梓简单答了,男人发动引擎。   叶梓靠在副驾驶上,偏头看着男人的侧脸,怔怔出神。   他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这么相似的两个人,眼前这人从长相到声音再到气质都与顾晏一模一样,还是说,顾晏也转世了?   男人脱了西装外套,衬衫挽起,露出一截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臂。他的头发是精心修剪过的,从头到尾透着精致贵气,将叶梓衬得越发狼狈。   就算这人真的是顾晏,他们也依旧是两个世界的人。   叶梓家距离公司不算远,男人很快就将他送到了家门口。叶梓开了门,正要向男人道谢,后者却直接大咧咧地踏了进去。   “你就住在这里?”男人四下审视着这间不到四十平的一居室,皱着眉摇摇头,“也太小了。”   叶梓眼底泛着水雾,他抿了抿唇,不想让这男人看见自己更多狼狈的模样。   “这里是厨房?家里有食材吗?”男人像是浑然未觉叶梓的异样,毫不见外的钻进厨房,半晌,探出头来对叶梓道,“你先歇会儿,我给你弄点吃的。”   随后,厨房响起些许水声,像是那人真的开始做饭了。   叶梓迟疑半晌,最终没有去阻拦那个人。不管对方是不是顾晏,他的确很想再多与对方待一段时间。   他在客厅的小沙发上坐下,听着厨房传来的些许响动,眼皮越来越沉。   不知过去多久,叶梓在一股食物香气中醒来。   男人端着一碗粥走到他身边。   空气中泛着点点诡异的糊味,可这粥看上去倒没什么问题。叶梓迟疑半晌,试探问:“这是你做的?”   男人他摸了摸鼻子,含糊道:“不是,外卖。”   “那你刚才”   男人脸上终于露出几分难堪的神色,他顿了顿,如实承认:“我把你厨房烧了,对不起。”   叶梓:“”   叶梓没再说什么,端起面前的粥碗喝了两口。这么久没吃东西,他的确有些饿了。   男人在他身边坐下,诚恳道:“我会赔你的。”   叶梓动作顿了一下,道:“不用了。”   “我弄坏的,就得我赔。”男人认真道,“我在市中心还有套房子,你要不嫌弃,随时可以过去。”   叶梓眼眶一热,埋头不看他,低声道:“我说了不用。”   男人沉默片刻,又道:“刚才我给公司打了电话,听说市场部总监觉得你工作态度不好,准备把你辞退。”   “老实说,你这种情况,想继续留在公司的确不大容易。”男人抬眼看他,嘴角轻轻勾起来,“或者我们换个思路,我觉得你来当董事长夫人或许会更合适。”   叶梓的手抖了一下,再也装不下去了。   眼泪无声地从他脸上滑落下来,顾晏神情变了变,连忙凑上去将人搂住:“别哭啊,我错了还不行吗,阿梓乖,别哭”   叶梓的头靠在顾晏胸前,肩膀抖动不已,很快就将对方的衬衫濡湿一片。   “顾晏你混蛋,你、你怎么能骗我呢,我以为你不认识我了,你”叶梓哭得喘不上气,声音断断续续。   顾晏摸了摸他的头发,低声道:“我不是有意骗你,我我也是刚想起来。”   叶梓一愣:“刚想起来?”   顾晏凑上去吻了吻叶梓的眼睛,温柔地吻掉他的眼泪,温声道:“神识回体再来找你,中间得耽误一会儿工夫,所以比你晚了一日,我真不是故意的。”   叶梓眨眨眼,完全没明白他在说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晏的手指在叶梓脸上轻轻滑过,轻笑道:“你答应我别再哭,我就告诉你是怎么回事。”   叶梓连忙点了点头。   “嗯,与我来吧。”顾晏搂着叶梓站起身。   身旁的空间在他起身的瞬间忽然变得扭曲,二人像是置身于一片虚无空间当中,四周竟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真切。   在这片虚无的尽头,隐约可看出是一片亭台楼阁。   顾晏拉着叶梓缓步朝那片亭台楼阁走去,那里像极了凡间古代的宫廷,却比宫廷更加富丽堂皇。白玉雕砌的宫殿像是被云朵支撑,悬于半空当中。   二人踏上回廊,身旁偶有人经过,朝顾晏行了一礼:“神君。”   叶梓一怔,下意识回过头去看向顾晏。   可他眼前却忽然想被蒙上了一层白雾,竟连顾晏的模样也看不真切起来。若非他的手还被顾晏紧握在掌心,他甚至会觉得自己身边没有人。   叶梓慌乱地拉紧他:“子承”   “咦?”顾晏恍然醒悟,笑着摇摇头,“抱歉,忘了在这里你看不见。”   他话音刚落,叶梓觉得某个温凉的触感落到了自己眉心。他的五感顿时变得清晰起来,眼前的白雾消退下去,顾晏的轮廓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顾晏在叶梓的眉心吻了一下,放开他:“现在看得见了吗?”   叶梓点点头,眼神中却仍是茫然:“你这里到底是”   “这里,凡人称之为神域。”顾晏道,“神域自天地初开时便存在,用你能明白的话说,是个独立于你生活的那个世界的另一个空间。”   顾晏牵着叶梓的手穿过雾气弥漫的回廊,来到一处宫殿。宫殿前亭台水榭,皆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花园中,种着不少花草。   顾晏带着叶梓在一处花坛前方站定,偏头看他:“还想不起来?”   叶梓的目光落在面前的花坛上。   比起其他地方整齐的花草,眼前的花坛上显然空出了一小片区域,泥土上留着个浅浅的土坑,像是什么东西被挖走了似的。   叶梓盯着那小土坑出神,某些记忆终于渐渐复苏过来:“这是我”   顾晏笑道:“你原本是长在这里的。”   他拉着叶梓在花园的凉亭中坐下,解释道:“许多年前某一次,我前往凡间处理些事务,回来时却发现有一枚小小的种子,落到我衣服里,被我一道带回了神域。”   “我觉得那种子或许与我有缘,就将它种在了院子里。种子太过娇弱,我便以仙露灌溉,过了许多年,它才终于发了芽。”   “那原本来自凡间的花种,被我以仙露日夜灌溉,生生养成了一株仙草。”   叶梓怔然道:“这些这些不是”   “我知道,你从广虚子给你的那本《妖物志怪集》里读到过。”顾晏嗤笑一声,道,“那本书尽是瞎编,只有关于你的这一条,是真的。”   “可”   “听我说完。”顾晏道,“在那之后不久,天道让我去凡间历劫。我将你托付给殿内的仙童照顾,离开了神域。”   “但我历劫时出了些岔子,我在凡间历经了许多世,仍迟迟无法突破,回到神域。”   “我在神域的心腹,一位神官算出,那是因为我命中缺了一样东西。”   “你。”   顾晏道:“星盘所指,我们二人命中会有纠葛,你将对我的历劫产生不小的影响。也就是说,若你也下到凡间,我或许能更快历劫回归。神官算出了这个,为图省事,他将你从这里挖出去,投到了凡间。”   “你去了凡间后果真与我纠葛,可直到这时,神官才终于破解了星盘中的真正含义。”   “你给我的影响并非只代表了助力的一方,也可能成为我的阻碍。”   “可那时木已成舟,他什么也阻止不了。”顾晏道,“这就是我们在凡间的第一世。”   叶梓敛下眼:“所以我阻碍你了吗?”   “不,别这么想。”顾晏牵过叶梓的手,温柔道,“我更愿意相信,这是宿命。”   “总之,那一世我失败了。更糟糕的是,那一世我的执念太深,导致我的魂魄暂时留在了凡间,甚至无法再去轮回。”顾晏笑了笑,道,“可你不一样。你一旦入了凡尘,就变回了凡胎,会一次次进入轮回。”   “神官心急如焚,可他用了很多法子都无法将我拉回来。所以,他又想了个馊主意。”顾晏道,“他找到我的魂魄,动用了禁术,将我的魂魄带回令我执念深重的那一世起始的位置。并且,他找到了你的转世,把那第一世的内容刻入你的脑海中,也把你拉回了那个时候。”   “只有消弭我的执念,才能让我有机会结束历劫,重回神域。”顾晏敛下眼,温柔地看向叶梓,“说到底,你不过是被牵扯其中罢了。”   顾晏顿了顿,又道:“当然,这一次维保稳妥,他没有置身事外。那位神官同样去了那里。”   叶梓一愣,惊愕道:“难道是广虚子?”   “或者,你也可以叫他玄虚君。”顾晏无奈地摇摇头,笑道,“我一手将他提拔到如今的地位,他倒好,给我搞出这么多麻烦事。”   顾晏又道:“不过我已替你报了仇,那蠢货搞砸了这么多事,几个时辰前就已经被我丢去人间思过去了。算算时辰,你暂时恐怕见不到他。”   叶梓听得云里雾里,脑中思绪混乱不已。   就在此时,他周遭景象忽然飞速变换,转眼间,二人已经回到了那逼仄的出租屋中。   顾晏与叶梓是同时脱离那个世界的。   历劫结束后,叶梓回到了他在现世中的肉身,而顾晏则元神归位,回了神域。回到神体的瞬间,顾晏立即想起了前尘重重,只来得及一脚把坏事的玄虚君踢下凡尘,就急忙来寻找叶梓。   结果他只是离开了这人不到一天时间,这人又将自己搞得这副狼狈的模样。   叶梓一日间经历了顾晏身份几经变化,一时间实在难以接受,他呆愣许久,呆呆问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顾晏捏了一把他的脸,轻笑道:“你先前被玄虚君强行将魂魄拉离了原身,如今你这个肉身的寿数未尽,我没有办法将你直接带回神域,所以,只好暂时留在这里陪你了。”   顾晏下凡得急,没时间自己重塑肉身。只能寻了个能接近叶梓、且寿数已尽的肉身。   这具身体原本会在今日早晨死于车祸,由于顾晏的到来,改变了他的命数。这人的魂魄寿数已尽,顺理成章入了轮回,而顾晏则进了这人的身体。   不过由于魂魄相融需要时间,这才让叶梓先前虚惊一场。   但现在仔细想来,这个身份应当还不错。   “所以,方才的提议你考虑得如何,董事长夫人?” 第94章 番外五   顾晏有心让叶梓当他的董事长夫人, 叶梓自然不会轻易答应。   那人仗着自己神君的身份,一点不把凡间的事物放在眼里。在他看来, 无论是人间的金钱还是地位,都于他毫无作用。   可叶梓却不是如此。   到了这里, 他不能再像以前一般,只能跟在顾晏身边让他庇护, 他想用自己的实力站在顾晏身边。   顾晏理解他的想法,最终二人各退一步,顾晏动用了点手段, 直接留在叶梓实习的分公司做他的董事长,而叶梓则以董事长实习秘书的身份留在公司。   叶梓这个退让,倒给了顾晏不少便利。   董事长办公室内,单向的落地玻璃窗透着外面的车水马龙, 真皮沙发上, 隐约可见两个交叠的人影。   “不、不行,子承呜, 顾总”叶梓声音里带着哭腔,几乎陷进了柔软的沙发里。他的手不自觉收紧,指节崩得发白, 在华贵的沙发表面留下一道道斑驳的痕迹。   叶梓受不住,呜咽着在对方耳边求饶,却换来更加放肆的欺负。   半晌,身上的男人终于放松了力道。顾晏温柔地拥住他,在他脸上轻柔亲吻。叶梓眼中氤氲着水汽, 额间出了一小层薄汗,许久未从过剩的快感中回过神来。   顾晏搂着叶梓躺在沙发上,指尖在沙发上的几道抓痕上划过,这是刚才被叶梓抓出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养了只小猫,将沙发抓成这副模样。”   叶梓侧脸发红,局促地偏过头去,低声道:“我下午去买个新的。”   顾晏紧贴着叶梓的耳朵,轻声道:“不用,我爱看。”   他的手收回来,那几道抓痕上像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很快归于无痕。叶梓知道,顾晏已经在这上面施了障眼法,除了他们俩之外,别人应当都看不见。   叶梓有些难为情地偏过头,茶几上的电子小钟映出现在的时间。   叶梓一愣,连忙推了推顾晏:“时间快来不及了,你还有个会要开唔”   他的话还没说完,又被顾晏按在沙发上结结实实吻了一通。顾晏吻了个够本,餍足一笑,才慢悠悠爬起来,从地上捡起揉皱了的西装。   “放心,迟不了。”   叶梓依靠在沙发上,正大光明地欣赏顾晏穿衣服。   顾晏对现代社会的生活熟悉得比叶梓想象中更快,他穿衣的动作不紧不慢,无论何时何地都透着股优雅从容。   他身形高挑,腿长腰细,却丝毫不显瘦弱,动作间显出流畅的肌肉线条,看得叶梓有些心猿意马。   顾晏套上衬衫,转头看见叶梓看自己的眼神,弯腰凑到他面前,弯了弯唇角:“阿梓,你再这么看我,我不介意动用点神力让时间暂停。”   叶梓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脸颊红了红,轻轻推了对方一把:“不行,神力是给你随便乱用的吗?”   顾晏笑了笑,没答话。   就算是贵为神君,下到凡间神力也会大打折扣,不能随意浪费。这是他告诉过叶梓的话。   顾晏不紧不慢地扣上纽扣,掌心从衣服褶皱的部分不经意划过,原本的褶皱顿时消失无痕,仿佛是精心熨烫过一般。   叶梓闭眼装瞎,假装没有看见他又乱用神力。   二人穿戴完毕,叶梓想跟顾晏一起去开会,顾晏却不同意。   顾晏毋庸置疑道:“就一个例行会议,有什么可跟的。你好好在这儿休息,别胡闹。”   叶梓挣扎道:“可一会儿不是还有个代言要谈?”   “那个早就谈妥了,就是见一面签个合同罢了,你不用跟着。”顾晏在叶梓额头上吻了吻,低声道:“我很快回来,先想想晚上要吃什么,一会儿带你去。”   叶梓拗不过他,只得答应:“好。”   顾晏离开了办公室,叶梓没有闲着,回到办公桌前继续整理工作文件。   叶梓从不因为顾晏宠他而疏于工作。   他先前受到过顾晏太多优待,在那个身不由己的时代,叶梓几乎离不开顾晏的庇佑。可回到了这里,他不想再那样。   他想真正变得优秀和成熟起来,早日以自己的能力与那人并肩。   无论是在凡间的工作,还是日后飞升神域。   旁人能做到的,他也要靠自己做到。   顾晏明白他的心思,因此往日除了这种无伤大雅的会议,顾晏会让他稍稍偷闲外,大部分时候,顾晏对他并不格外优待。   叶梓很快将文件资料整理完毕,他揉了揉眼睛,倚在柔软适中的椅背上伸了个懒腰。   忽然,窗外传来些许轻轻地异响。   叶梓眯起眼睛朝声响传来的方向看过去,一团模糊不清的灰影悬空停在巨大的落地窗外。   叶梓一怔,快步走到落地窗前。   那是一只灰色的小麻雀,正用小小的鸟喙敲击着玻璃窗。叶梓连忙打开窗户,一个蓬松浑圆的灰色小圆球飞了进来,滚落到松软的地毯上。   叶梓惊愕道:“雀儿?!”   小灰雀在地毯上爬起来,甩了甩摔懵了的脑袋,仰头朝叶梓张了张翅膀:“小叶子,我终于找到你了。”   叶梓将小灰雀抱回桌边,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灰雀没有回答,他脑袋左右看看,问:“小叶子,你有没有吃的呀?”   叶梓想了想,从顾晏的办公桌里找到些坚果放在他面前。   小灰雀像是饿极了,顾不得多说,连忙啄食起来。叶梓怕他噎着,又倒了杯水给他。小灰雀吃饱喝足,抱着圆溜溜肚子在桌上坐下,委屈道:“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我原本是与阿t在一块的,可是有一天我醒来的时候,就忽然到了这里。我找了你们好久啊”   叶梓一听他这么说,多少猜到,小灰雀应该是与他和顾晏一样,从原先那个世界脱离了出来。   可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被玄虚君将魂魄拉到前世,是为了帮助顾晏历劫。他与顾晏的魂魄都是外来者,历劫结束之后,自然应当离开那个世界。   可小灰雀却是实实在在的生活在那个世界的,他为何也会被拉到这里来?   叶梓想不明白这其中关窍,只能等顾晏回来问问他,可小灰雀却跳到他的手上:“小叶子,你得帮我个忙,阿t他”   “顾t?”叶梓一怔,“顾t也来了这里?”   “对啊,不、不对,他是一直生活在这里的。他和以前那个阿t不一样,可我知道他还是阿t,他是生活在这里的阿t,他”小灰雀急得语无伦次,说也说不明白,一把拉过叶梓的衣袖,道,“你跟我走,我带你去找阿t。”   叶梓迟疑一下,跟着小灰雀出了公司。   可小灰雀却没有将他带去别处,他拉着叶梓走到公司楼下的十字路口,扑腾两下翅膀,道:“你看,阿t在那里。”   叶梓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马路对面商场上的悬挂着一张巨幅海报,海报上那人只露出了半张侧脸,轮廓深邃,神情清冷淡漠。   那张脸,的确就是顾t。   这几天叶梓经过了这里好多次,却一次都没有注意过马路对面的那张海报。他眯起眼睛,看清了那海报上的名字。   ――陆执轩。   并非顾t。   叶梓抿了抿唇,试探问:“雀儿,你确定那就是顾t吗?”   “嗯,我认得出来,他就是阿t。”小灰雀站在叶梓肩头,眼神暗了几分,“可他已经认不出我了。”   叶梓问:“你见过他了?”   “见过了呀。”小灰雀道,“我去了他家里,他喂了我吃的,然后就把我赶出来了。”   小灰雀愤愤道:“他还说自己不养鸟,语气和以前的阿t一模一样!”   叶梓:“”   叶梓沉默片刻,将小灰雀捧到手掌中,缓慢往回走。他斟酌片刻,道:“雀儿,我不知你到底为何会到这里,但相信你已经对这里有所了解,这个地方,是你原先生活那个世界的许多许多年之后。”   小灰雀惊愕地瞪大了眼睛:“许多年后?”   “没错。”叶梓道,“所以,你看到的那个顾t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他。我想,陆执轩应该是顾t的转世。”   小灰雀眼中露出几分困惑的神情,像是很难一时间理解叶梓的话:“可他就是阿t啊,我感觉得到”   “他的确是顾t不错,可他已经失去了所有过去的记忆,重新轮回转世过。”叶梓道,“所以,他忘记了你们之间发生的所有事情,你明白吗?”   “他忘了”   小灰雀垂下头,眼中的光彩暗了几分。可片刻后,他重新仰起头,似是下定决心道:“忘了也没关系吧,只要他还是阿t就好,我还记得,我能说给他听。”   “雀儿”叶梓的神情变得柔和起来。   他不知道小灰雀内心是不是当真如他表现的那样从容淡然,可他这小小的身躯中,的确潜藏着让叶梓望尘莫及的勇气。若是换成叶梓,他一定做不到这么云淡风轻地接受这些。   叶梓点点头,道:“雀儿你放心,我会帮你的。”   “真的吗,小叶子你太好了!”小灰雀飞到叶梓面前,吧唧一下亲在他脸上。   一人一鸟此刻恰好走进公司大厅,迎面撞见从电梯里走出来的顾晏。   顾晏:“”   叶梓:“”   顾晏在开会期间就感觉到叶梓离开了公司,但好在察觉到那人走得不算远,没急着去找。此刻恰好开会结束,顾晏就找了个由头,送合作方下楼,顺道去找自家小秘书。   可谁知他刚一下楼,就看见叶梓被一团熟悉的毛茸茸小圆球占了便宜。   这小麻雀怎么阴魂不散的。   顾晏的神情顿时变得格外阴沉,叶梓触及到他的目光,一下僵在了原地。顾晏的身后,一个身形高挑的男人走了出来。   男人带着墨镜,挡住了大半张脸,开口时声音透着清朗温润:“顾总,送到这里就好,我的司机就在外面。”   正是陆执轩。   叶梓这才想起,今天顾晏要见的代言人,的确就是陆执轩。   陆执轩演员出道,出道五年,一举拿下三金影帝,是国内鲜有的演技与人气共存的艺人。公司为了请他来代言,费了不少功夫。   不过叶梓原先并不参与这部分工作,因此了解得不多。   小灰雀一见陆执轩,连忙飞到他面前去,可他又不敢在人前口吐人言,只能围着陆执轩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陆执轩墨镜后的眉头微微皱起,偏了偏头:“又是你?”   是我呀,是我呀。小灰雀展了展翅膀,欢快地叫了两声。   顾晏偏头看着那一人一鸟,嘴角微微勾起:“小陆,这是你养的鸟?看上去倒是很喜欢你。”   “不”陆执轩下意识要反驳,可小灰雀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紧盯着他,看得他心中竟浅浅地抽动了一下。   他不是第一次看见小灰雀,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只鸟总是在他身边转悠,被他发现时又慌慌张张飞走。这分明只是一只鸟,可陆执轩却觉得那双眼睛看上去格外眼熟,像是似曾相识。   神使鬼差地,陆执轩摊开手掌,小灰雀立即飞落到他掌心里,仰着头看他。   他对上那双澄澈的目光,弯了弯嘴角:“是啊,我养的鸟。”   顾晏笑了笑,朝陆执轩伸出手:“我现在还有事,就不奉陪了,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陆执轩回握一下顾晏的手,捧着小灰雀出了门。   叶梓目送他们离开,刚松了一口气,就察觉到从身后传来的冰冷目光。顾晏大步走到他面前,似笑非笑地低头看他:“阿梓,你不打算解释一下方才的事情?”   解释自然是要解释的,不过解释的地点,就得仍由顾晏定了。   淅淅沥沥的水声从浴室里传出来,浴室内氤氲着热腾腾的水汽,一只手无力地攀着浴缸边沿,被折腾得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叶梓仰头看着头顶的吊灯,细碎的光洒在他身上,身体被不断汹涌的快.感逼得不自觉发颤。   自从来了这里,顾晏仗着自己恢复了神籍,对待叶梓越发放肆起来。   若非叶梓恢复能力超群,恐怕早就受不住了。   但不得不说,叶梓喜欢这样的顾晏。   非常喜欢。   片刻后,水声暂歇,叶梓半阖着眼靠在顾晏身上,仍由那人帮他清理。   他舒服地眯起眼睛,道:“这么说来,小灰雀也被提了仙籍?”   “不错。”顾晏在他光洁的肩膀上轻吻一下,解释道,“他原本就有根骨,误食你的仙露后化形成人,早已位列半仙。虽然只算是神域中最下等的存在,但好歹也算从这个世间超脱出来。”   他浅笑一声,道:“那小麻雀又傻又呆,仙缘倒是不错。”   叶梓敏锐的察觉到了异样:“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还有顾t的转世不会是你将雀儿带来的吧?”   “是我做的。”顾晏沉默片刻,如实交代,“他因你而化形,你已离开了那个世界,为维持那个世界的秩序不变,他自然不能在那里久留。于是,我派人将他也拉到了这里。”   叶梓皱了皱眉:“可他与顾t好不容易能在一起,现在这样”   顾晏在叶梓身上轻抚两下,温声道:“你又怎么知道,顾t没与他一道来?”   叶梓一怔:“顾t他――”   顾晏在他头上轻敲一下,道:“在你眼中,我就是那样一个冷血无情、毁人姻缘之人?”   叶梓捂着额头,弱声反驳:“当然不是”   顾晏道:“这次的事情说到底都因我而起,无论是你,还是那只小麻雀,又或是顾t,他们都因我而被改变了原本的命数。命数已改不可挽回,既然事情已经变成这样,我为何不做个顺水推舟的好人,让他们得偿所愿?”   “就当是,感谢当初他们在历劫时对我的恩情了。”   叶梓还是没明白,疑惑问:“要是陆执轩就是顾t,可他为什么会不记得雀儿呢?”   顾晏道:“凡人想穿透时间,原本就是件损耗极大的事情。你去到过去,不也被打回原形,花费了整整十年才恢复过来吗?”   “这么说,雀儿不是还要再等很久?”   “等?”顾晏嗤笑道:“你没见今日那两人的模样么,陆执轩都已经将那傻鸟带回家了,他们哪里还需要再等多久?”   “说的也是”叶梓沉吟片刻,道,“希望雀儿早日让陆执轩想起来。”   顾晏垂眸看他,眼眸皱了皱:“阿梓。”   叶梓抬眼,对上了对方幽深的目光。   顾晏摸了摸他的脸,声音几近轻柔:“我难道没有告诉过你,在我怀里想其他的男人,是要被我狠狠惩罚的吗?”   叶梓本能察觉不妙,正欲往外逃,却被对方抓住腰身狠狠压入了水中。   顾晏紧贴在叶梓耳边,轻声道:“阿梓,你说,我该如何罚你?”   叶梓用尚且能动的手在水里扑腾着,挣扎道:“顾子承,你现在已经不是皇帝了,你不能这么对我唔”   顾晏没等他把话说完,不由分说吻了上去,直将人吻得喘不过气来。   片刻后,顾晏松开他,笑得狡猾:“可我现在是你的上司,小秘书,有句话你没听过吗,叫做有事秘书干,没事”   他的话没有说完,话音彻底隐在哗啦啦的水声当中。   意识丧失前,叶梓无力地攀着顾晏的肩膀,欲哭无泪地意识到,自己似乎又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自那日起,陆执轩出席各类活动时,身边总会跟着一只圆滚滚的小麻雀。叽叽喳喳,随叫随到。   叶梓在公司的秘书工作也逐渐步入正轨,他学习能力快,帮顾晏将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过,也正因为这样,公司中出了不少风言风语。   无一例外,都在怀疑他与顾晏的真实关系。   谣言传到最后,就连叶梓的舍友吴晓丰都开始动摇。   不过他不明白的是,这个从小到大从没谈过恋爱,迟钝得几乎性冷淡的人,到底是如何攀上了董事长的高枝。   众人不敢多问,可吴晓丰与叶梓多年的交情,本着不能让这人踏入火坑的态度和责任心,他趁着下班时间,将叶梓拉到没人的角落。   吴晓丰严肃问:“你到底怎么回事?”   叶梓被他这没头没脑的问话弄得一头雾水,反问道:“什么怎么回事?”   吴晓丰问:“顾总,你和他什么关系?”   叶梓不太好意思对自己朋友说这些,难为情道:“哪有什么关系,我就是秘书嘛”   “只是秘书?”   “对啊。”叶梓煞有其事地点头,“只是秘书。”   吴晓丰松了口气,道:“那就好,我还以为”   他没说完,改口道:“算了算了,总之你自己小心着点,他们这种大老板不好惹的,你回头被他骗了都不知道。”   叶梓倒的确没少被顾晏骗,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抿着唇笑道:“他要是骗我,我是看不出来。”   吴晓丰没注意他的表情,只是点点头:“是吧,所以得小心着点,你啊”   叶梓轻声道:“没关系,我乐意让他骗。”   吴晓丰没听清:“什么玩意?”   “没、没事。”   吴晓丰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继续道:“还有,下班后他要是约你,你千万别去。单纯的吃饭也不行,酒店就更不行了。”   听到这里,叶梓总算明白了吴晓丰神神秘秘找自己的原因。   他顿了顿,回答道:“我们不去酒店。”   “嗯,那就好――”   叶梓道:“我们都直接回家。”   吴晓丰:“”   他这次可算是听清了叶梓的话,却又好像感觉自己是幻听了。吴晓丰呆愣地看着叶梓的脸,半晌才怔然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你和顾总到底”   叶梓抬眼看他,正要回答,眸光忽然一凝。   吴晓丰身后的不远处,顾晏不知何时依靠在墙边,静静地看着他。   夕阳斜晖透过玻璃窗映在顾晏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   顾晏逆着光,叶梓看不清他的脸,可这一点也不妨碍他感觉到那人眼中缱绻缠绵的深情。   就像叶梓眼中的那样。   叶梓目光在顾晏身上凝了片刻,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笑意。   “他是我要珍视一生的人。”   不止一生,要生生世世,一如既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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