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新奇书网(   《眠山书院(女尊)》作者:莫惹是非   文案:   山长夫郎心善,特许眠山下少年男儿入书院识文断字,卫章去林子里打了一头鹿几只兔子上集市卖了凑够一两银子束,包袱款款上山进书院追妻主(划掉)念书去了。   有一个人,我要予他平安喜乐,同他携手白头。   为他破棘而生,为他只身赴死,为他斩尽一路险恶人心,为他挡却世间所有尘霜。   1VS1甜宠,女主阴鹜戾气重,但还是会被章章小可爱治愈融化。   一句话简介:古代校园文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卫章,霍宴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桃花阵   过了惊蛰,天气转暖,眠山脚下的桃花树开始一簇簇的开花,等到了春分,满桃林的桃树进入盛开期,远看来像是一片粉色烟海,每次西南风一吹,就下起一阵桃花雨。   这几十亩桃林都是眠山书院的学田,佃给了山下农户栽种,土质并不适合种植粮食作物,但却很适合桃树的生长。这里一共种了有近十种桃树,等到入了夏,早熟桃、中熟桃、晚熟桃一波波采摘,汁多味甜,皮薄肉厚,是安阳县的特产之一。   到了那时节,每天都能见到运河码头来来去去的船只上码放着一筐筐鲜桃,走水路运往附近州县。   这天清晨飘了些蒙蒙细雨,后来雨散云开,倒是出太阳了,桃树上残留的雨丝在日光的照射下很快就干透了。桃林中,几颗陈年老桃树环绕的一片空草地上,用桃花瓣堆在一起,摆出了一个巨大的圆形,圆形之中,是同样用桃花瓣堆出来的一个不伦不类的八卦图案。   这巨大的桃花瓣圆形图案周围,有六七个年纪不大的男孩子,有两两结伴的,也有一个人站着的,视线都注视着旁边一个晃着头念念有词的小个子女人。   这女人叫刘仁,经常在山脚下这一带贩货,做小本买卖,她这会闭眼念着,“…在此大摆桃花阵,唤桃花仙显灵,喝!”她像模像样大喝了一声,把手里那些捏成一团的纸团扔进了地面上的桃花瓣圆形图案中。   她又点了一支香烛,将那些纸团点燃,嘴里还不停,拖着调子念,“桃花阵一出,姻缘天定。三月问媒五月定亲,一年生娃三年抱两…”   纸团很快烧完,刘仁站起身来,对那些男孩道,“好了,桃花阵已经成了,有桃花大仙法力加持,你们写在纸上的心上人很快就会对你们喜欢的死去活来,娶你们回家。来,每人诚惠两文钱,刚才让我代写名字的额外再加一文钱。”   刘仁收好钱,等那些男孩走后,她收拾了一下自己放在旁边的一辆贩货车,嘴里还在自言自语嘀咕,“小男孩的钱就是好骗,几个代写的名字还一样,顾允书…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估计是山上书院里的俊俏书生,招了这么些小男孩的春心,啧啧啧…”   每到年节前那段时间,眠山书院都会有学生下山来给附近村镇的农户免费写春联写福字,她们三三两两分头行动,也有去县城里发福字的,生得俊俏脾气又特别好的学生最容易引起围观,这些男孩指不定就是那时候见到的人听来的名字。   “这些小男孩眼光都还挺高,啧啧啧…”   刘仁收拾完一个扭头,就看见一个男孩站在前面不远处,眼神看过来落在她身上,显然把她刚才的自言自语全都听进去了。   刘仁一眼就认出来,这也是刚才给了她两文钱的男孩之一,他是自己在纸上写的名字,刘仁对他印象深刻的原因很简单,刚才那些男孩大多相貌普通,唯独这个男孩,站在那里,格外挑眼。   男孩穿着样式简单的布衣,鞋面洗得泛白,看着显然也只是乡下普通人家的男孩,他的头发用丝络在脑后束起,丝络上挂着压邪用的一枚铜钱,束得不太好有些碎头发丝跑了出来,乍眼给人一脑袋毛绒绒的感觉。   这一带的乡下男孩在出阁前大多都作这种发型打扮,家境地位足够好的才会有更复杂的打扮和发饰。但刘仁自认走过不少地方,附近州县都是熟门熟路,也从运河坐船去过更远更繁华的地方,眼前男孩的这种程度的好看,还真得是不多见。   这种好看,不需要粉装华衣的堆砌修饰,也不需要深闺里养出的柔软白皙,而是一种纯然野生、朝气蓬勃的好看。   不过刘仁并不喜欢这种十多岁的少年,她一向更好成熟风韵那口,眼下她更怕的是男孩闹起来把其他那些男孩也都招来一起问她把钱要回去,所以她就只当没看见,拔腿就要溜。   一只手拽住了她的胳膊,刘仁觉得自己就像被烙铁箍住了一样,胳膊上传来的力道让她觉得自己快要脱臼了,“诶诶快放手放手放手…断了断了要断了…”   男孩松了手,刘仁摸着胳膊上下打量他,“你这力气是不是大得也忒不正常了点?”   男孩没理,问道,“桃花阵没有用?”   刘仁矢口否认,“当然不是。我不是说了吗?这桃花阵是百试百灵的姻缘阵法,有桃花大仙坐镇,那名字一烧,你两的姻缘就跑不掉了,很快会有结果,会…”   男孩用一种“你怕不是个傻子”的表情回视她,刘仁编不下去了,“你不相信?”   男孩理所当然道,“洒点桃花瓣写个名字烧了就能让人喜欢你,傻子才会信吧。”   刘仁抓狂道,“那你花什么两文钱?”   男孩奇怪道,“这和你去月老庙添油上香,去花神祠挂符纸不是一个道理吗?求姻缘…本来也只是一个念想罢了。”他有些遗憾的视线落在那已经被风吹得没有维持住原来图案的桃花瓣上,“我以为多少能有点灵验,比如能偶遇一下什么的,毕竟这是桃花不是吗?不然为什么要叫桃花运不叫李花运梅花运呢?”   刘仁无言以对,她居然还觉得好像有点道理,所以不然为什么要叫桃花运而不是其他什么花运呢?   桃花瓣中,纸灰也都被吹散的差不多了,那些纸是揉成了纸团一起烧的,有一个被揉得特别紧的纸团没烧完,但是火苗吞了小半张纸,热度让纸张伸展开来,又被风吹到了离他脚边不远的地方,从男孩的角度,可以辨认出那上面是属于他自己的字迹,歪歪扭扭地写着两个字,霍、宴。   卫章离开桃林后,直接就往县城里去了。安阳县的县城不大,县里大部分的人口都住在眠山脚下散落的村镇里。穿流而过的京华运河让这一带有不少码头,也是靠着运河水路交通的便捷,这里与运河沿岸的许多州县都有货物往来。   眠山归属于安阳县,位于平州境内,附近其实有眠山、卧牛山、不左山三座山。卧牛山是因为远看形似卧牛,不左山得名则是因为这座山山道崎岖,地势复杂,据说进山以后遇到岔道不能左转,不然就会迷路。至于眠山这个名字的由来,则是因为一段野史。   相传,前朝战乱年间,有一位人称鸿烈居士的高人在此隐居,此人上通天文下通地理,有不世奇才,她出山助开国皇帝打下江山后,又回到这里隐居,任皇帝怎么请她入朝为官她也不为所动,还对皇帝派来的人说自己要长眠于此。结果,那天晚上她饮了三坛清酒,第二天就真的一醉不醒,长眠于此山之中了。   自那之后,这山便被叫做眠山了。   这三座山之中,眠山也是风景最秀丽的一座,光是有单独名字的峰头就有大小十多座,还有清音洞、洗剑池、月竹林许多洞天福地,山脚下的桃林也能拎出来算一个景致。到了近些年间,已故大儒看中眠山风景秀致在这里建了书院,现在又有了谢光这个当世大儒做山长,眠山书院名声在外,眠山的名气远远盖过了另外两座山,比安阳县本身也要大得多,这三座山和周围一带就都被称为眠山了。   卫章不是土生土长的安阳县人,不过住了这么些年对这一带也算是熟门熟路,他来到县城后本是要去找人,结果半道上先听见了几耳朵闲话。   “诶,我跟你说,眠山书院现在收男学生了,过几天就开山门。你家小四年纪差不多,要不要去试试?”   “开玩笑的吧,男人又不能考科举,招男学生干什么?”   “不开玩笑,说是山长夫郎心善,发现这眠山脚下许多男孩连字都不识一个,让他们进书院是要教他们识字。”   “真的?你听谁说的?”   “县衙前面布告栏那里贴告示了啊。”   卫章掉头就往县衙的方向走去,布告栏前围了不少人,老百姓里不识字的人居多,还有人在问,有人在解释,卫章倒不用去听旁人解释,他自己认字,那张最新帖的告示上果然清清楚楚写着,今春起,书院招收眠山脚下少年男儿入书院识文断字,由山长夫郎亲自授学。   五日后,眠山书院会在农历三月初十这天收受男学生入院,进书院后要服从书院管教,不得随意上下山。   卫章看到最后写着要上交束一两银,但这问题不大,他总能想办法去凑出来。他抠了抠手上刚才在桃林写名字时沾到的一点墨迹,心想,桃花阵…桃花…果然还是有点用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不该周五开文,因为周末时间都已被娃包场没空码字,但今天对我来说是个特殊日子,我还是决定凑一凑。   四舍五入这大概算一篇古代校园文? 第2章 常科试   眠山书院山长谢光的夫郎叶晗是京都人士,出身名门,他嫁给谢光那会,谢光已经在京都文坛小有了一些名气,但家世悬殊仍然算得上是下嫁。后来谢光到眠山书院当山长,他跟着谢光一起来了安阳县,作为她的家眷住在书院中。   叶晗自来了安阳县,时不时去县城,也去过更偏僻些的村镇,见过了太多不通文墨思想腐旧的男人,尤其是那些少年男儿,和他儿子差不多的年纪,但在他们的眼中,世界不过这安阳一县,日子不过田间巷尾、柴米油盐,除了嫁人生女,伺候妻主,生活中的调剂最多也就是和邻居攀比和侍夫争宠。   大梁如今盛世光景,安阳县又是水路通畅交通便捷之地,许多老百姓的生活并不拮据,他们并非穷苦困顿到除了劳作无法有其他时间精力的人,只是环境如此,没有人觉得男人也需要懂文墨,有思想。   叶晗一直为此扼腕不已,好几年前就起了教男孩认字的念头,而且他想得更多,既然要教,就不光单单是识字了。   他联系京都旧友,试图找到人过来帮他,一起当这些男孩的夫子。除了整理授课内容,还要在书院规划日常起居的住处,上课的学堂,最关键的,是要说服谢光。   结果他才刚提了一嘴想要收男孩念书,都还没说他的具体计划,谢光就连连摇头,“不行不行。”   叶晗的脾气顿时上来了,“我还没说我的计划,怎么就不行了?谢老四,你现在是不是也和张道年那些人一样变成了一个老顽固老迂腐,觉得男人就只是女人的附庸、附属物,这辈子除了嫁人生女就不能有其他想法了?”   谢光在家排行第四,叶晗一般不这么叫她,通常这个称呼一出来,就是吵架的前奏了。   谢光几次试图打断他都没能插上嘴,叶晗越说越来劲,“那个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张道年那伙人提出那套敬慎卑诫玩意的时候,你不是反对地很厉害吗?”   叶晗所说之事是十几年前在京都发生过的一次足以载入史书的议礼之争,他口中的张道年是比谢光还要长一辈的京都大儒,文坛巨擘。   京都有男子学堂,其中不乏才华横溢者,在一些名门公子的牵头下成立了文斋、诗社,尤其是诗社,他们时不时聚会,还有诗集成册流传,张道年觉得此种风气不应助长而应该压制。   在张道年和她的支持者提出的卑诫论中,强调了男人地位的卑下,对男人作出了极大限制,核心思想包括三从四德以及由此引申出的一系列严苛要求。   卑诫论认为男人应谨守持家,相妻教女,尤其不得抛头露面,男人随意外出行走的权利应被剥夺。其中还有男女当六岁不同席七岁不同堂的思想,强调贞节重于生死,丧妻需守节终身不得再嫁。   卑诫论中也不赞同男人读太多书,认为除了《敬顺》、《曲从》、《夫德》一类男人应当熟读的诫训之书,不应当再去学习其他,比如诗词歌赋,因此京都的男子学堂、诗社都要一并取缔。   女尊男卑是大势,但往常也从未至于到张道年这套卑诫论中这种程度的限制,何况她还将卑诫论送禀圣上,希望能作为国策上行下效,从京都开始向外推行出去。   张道年的卑诫论一提出来,就在京都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不光京都那些名门公子一个个将张道年视作眼中钉肉中刺,诗社出了许多讽刺张道年的诗作,京都文坛那些叫得出名字的文士也全都卷入了其中,支持者不少,反对者也众多,谢光就是其中旗帜鲜明的反对者,她还放话说,“如果世间男子都变成张大人希望的那样,我倒不如娶块木头回家。”   叶晗表情痛心,“谢老四,你当年的血性呢?”   谢光:“…”   议礼之争最终以反对派的胜利告终,圣上并未采纳张道年的卑诫论,京都的男子学堂、诗社也依然欣欣向荣,谢光在这其□□不可没。但这次,在叶晗的步步紧逼之下,谢光没了招架之力。   谢光觉得书院招男学生进来不成体统,但这个理由显然说服不了叶晗。   叶晗说,“书院既然落在眠山就该为当地带来一些福祉,造福一方百姓不也是你们读书人抱负所在?”他话锋一转,又逼问道,“还是你觉得对象是男人就不能算造福百姓?”   谢光如果真的铁了心不允叶晗的打算肯定还是没法走下去,但谢光看了他写下的那满满三册书的教学计划,实在硬不下这个心肠。   眠山书院开始动土,新辟了一块平地建起了厢房,还有一座模仿见悟堂建造的讲堂,见悟堂是书院学生平日里上课的地方,叶晗给这小了许多的讲堂取名为明志堂。   明志堂快落成时,叶晗催着谢光写了“明志堂”三个字去刻字做牌匾。   明志堂牌匾挂上新讲堂这天,书院的另一位夫子看见谢光手里举着一把铜镜正在努力观察自己的发顶。   “山长,这是怎么了?”   谢光叹气,她最近一直在操心叶晗这事,既怕他做不好丢下一个大烂摊子,又怕他做的好了野心变大折腾出更多花样来,每天早上看见枕上的落发,都深深为自己的发顶担忧。   十多天前她已修书送往京都太学府,太学府负责科举制度,平日里也承担着管理各地官办书院的职责。   谢光写这封书信主要是为了解决叶晗要招进来那些男学生的身份问题。男学生不能参加科举,算是书院的编外学生。   好在京都就有男子书院,男学生在其他地方也曾有过先例,此举并不算惊世骇俗。   不过京都的男子书院和眠山书院这种在册的官办书院并不一样,官办书院学生的花名册都是在太学府登记过的,这与大梁的科考制度息息相关,入了书院学生名册才算是取得生徒资格,才能参加常科考试。私办书院的学生是没有生徒资格的,所以即使是许多个人创办的私办书院,最后也会在官府登记成为官办书院。   大梁的六科常科试,包括考查经义的经字科;考查律令的法字科;考查礼法的礼字科,其中又以朝拜、祭祀、征伐一类的官礼为主;考查诗赋文才的赋字科;以《九章算术》《算经》为主要考试内容的算字科;以及以武入仕的射字科。   六科常科试的举行周期和举行时间并不相同,近几朝因为皇帝偏好,又以经字科与赋字科为重,基本上每年举行,其他科目则两年、三年、五年不等。   六科常科试只需六中其一,便可参加终试,又称金殿选试,选试的内容和形式并不一定,要看圣上当年决断,但通常考查的都是时务策论,也就是治国方略治民见解。其中通过射字科进入选试之人,在选试时对于他策论的要求会低一些。   因为常科试只需六中其一的特点,再加上朝廷对经字科、赋字科的偏重,大部分传统官学都是只重经赋而对其余科目采取听之任之,甚至完全不设课业的态度。不过有一脉书院,承袭了已故大儒董昭文的遗志,认为偏于经、赋并不足以让一名学生有完整的大局观,最终难成国之栋梁。   所以法、礼、算、射诸科就算不参加常科考试也应当有所涉猎,并且不局限于六科常科试考校的内容,眼界足够开阔方可治国利民。   这一脉书院被统称为董派书院,比起传统官学书院来说,数量十分之少。   眠山书院就不属于传统官学,而是董派书院,所以书院之中,六科俱齐,还设有董派书院所特有的情境演练。情境演练一般每季一次,可能是骑射对抗,沙盘对抗一类的分组赛,也可能是由山长亲自出题设定的疑难场景,需要处理解决。   谢光虽是大儒,但也教习不了所有科目,这会问她话的夫子程献就是算字科的夫子。   谢光和程献说了几句话,这里是书院的最北侧,坐落着几个门户不大的小院,后方一条山路沿着径直走到最高处,就是眠山十多个有名字的峰头之一的景云峰。这一片的小院是谢光和书院夫子的日常起居处,谢光和她的家眷就住在其中最靠外侧一个小院中。   谢光回到她居住的小院中,正好迎面遇到一个少年。   那少年十五六岁的年纪,眉目清秀,神情看起来十分沉稳。   他对着谢光喊了一声阿娘,谢光冲他招了招手,“云瓷啊,正好,来帮我看看,我的头发还好吗?”   谢云瓷走到谢光跟前,谢光叹气,“我这头发早晚都要因为你爹掉光。”   谢云瓷仰头看了他娘的脑门一眼,“和阿爹没什么关系。”他说,“主要是名字没取好。” 第3章 束   告示已经贴上了县衙前的布告栏,最后那条一两银的束是谢光唯一的坚持。   书院的收入来源一部分是官衙拨款,一部分是学生束,还有一部分则是学田的收入。   董派书院的一大特点就是烧钱,六科俱齐相对应的藏书用具、设施场地都要跟上,自然费钱。夫子请的多费钱,护养骑射场地费钱,饲养马匹费钱,情境演练更是费钱,眠山书院这些年虽然不至于入不敷出但也只是刚刚好相抵,所以叶晗之前动土都是用了自己的私钱。   这些男学生招了进来,日常起居、读书习字也都要花钱,没道理挪用原来学生们的开销来填补这块窟窿,毕竟那些是正经要考科举的学生,所以谢光坚持他们必须自己出束,考虑到他们基本也只是念念书练练字,不用多,只要原来书院学生束的零头,一两银。   叶晗答应地很爽快,不过他心里想着,到时候来的男孩但凡有拿不出束的,他借出来不就行了,至于什么时候还,谢光又管不着。   卫章并不知道这位山长夫郎打着束皆可赊账的主意,他正在想办法凑那一两银子束。   卫章离开县衙布告栏后,又折回了之前的路,在石板路上走了有小半个时辰,来到巷口一座大宅前,大宅紧闭的正门两侧圆形抱鼓石上雕着一些花饰图案,门楣甚高,卫章绕过大门进了大宅旁边的巷子,敲响了巷中一扇侧门。   这大宅的主人家姓郑,是安阳县首屈一指的富户,现在当家的人是原来老当家的大女儿郑冲,郑家人丁兴旺,郑冲还有个同父的胞弟,嫁给了安阳县县丞。   卫章敲了几下门就吱呀一声被打开了,开门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小侍,很客气地喊了卫章一声小卫公子,示意他进门,卫章摇头,“我不进去了,你帮我喊下我…哥,我找他有点事。”   小侍应道,“好,我这就去通知卫侍夫,小卫公子稍等。”   小侍转身进去,卫章站在侧门边,等的无聊便拿脚踢了踢侧门门槛。   四年多前,卫念刚嫁给郑冲当侍夫,卫章曾经跟着他在郑家住过两年,对卫章来说那实在不算一段多么好的回忆,所以如非必要,他宁可在门边上找卫念说话,也不想踏进郑家。   不一会刚才那小侍就带着一个男人来到了侧门前,那男人的长相和卫章有几分相似,只不过比他成熟许多,也没有卫章那股子野生劲,看着更为娇气,因为保养得当倒不是很看得出年纪。   小侍离开后,只剩下了卫章与那男人,卫章念叨着那一两银,上来就道,“爹…”   卫念在他半个音节刚出来的时候就瞪了过来一眼,卫章直接在嘴边转了音,“哥,有钱不?”   卫念没先问他要钱派什么用处,“要多少?”   “一两银。”   卫念皱了皱眉,卫章倒是对他的拮据并不意外。郑冲的正夫把持府内中馈,几个侍夫院中每月应有的份银都不是用现银结的,而是折成了物什,卫念在郑家吃穿用度不愁,但基本上攒不下什么银两,有时候急用钱还得卫章反过来凑钱贴补。   卫念道,“你要早些日子来,一两银总还是有的。二月底郑冲他爹寿辰设宴,我不能两手空空,只能硬着头皮把底掏空了。”   卫章道,“那我想其他办法。”   卫念问他,“要一两银做什么?”   卫章道,“眠山书院招男学生了,我要去念书,这是束钱。”   卫念狐疑道,“你要去念书?你什么时候喜欢念书了?小时候想让你安安静静坐下来练个字打断的棍子都够起个灶烧一个月,你看看你那一手|狗爬…”   卫章忙不迭打断了他,“哥我走了,过些天再来看你。”   卫念没再继续数落,喊道,“回来。什么时候要?”   卫章道,“这几天就要。”   “行吧,这几天等郑冲来我院里的时候,我想办法吹吹枕头风要点钱来。”   两天过去,卫念那里还是没能有什么进展,郑冲最近夜里都歇在今年年初才纳进门的一个白姓侍夫那里,尚且新鲜着,卫念都不太见得到她的人。   卫章算算时间觉得不能等下去了,这天一大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他背上了一把弓一筒箭,提着一把砍刀,带了饮水干粮,用身上仅剩下的几十文钱,租了一辆驴车,等太阳出来的时候,他已经驱赶着驴车来到了不左山的山脚下。   不左山因为人迹罕至,林木旺盛,野兽最多,卫章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他把驴车系在一个隐蔽的位置,背着弓箭提着砍刀,进了山。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卫章走出了山林,他肩上挑扁担一样扛着一根长木杆,是现砍现劈的树枝干,那上面倒挂着一只四条腿被绑在一起的鹿,后面还有一串兔子。   砰一声,卫章把鹿和兔子都甩上了驴车。   这鹿没有鹿角,价值大打折扣,但鹿肉也算是稀罕物,好好卖还是能卖出些价钱。不过卫章只想凑够他的束钱,也不要价,连鹿带兔子一口价一两银,天还没黑透就赶着晚市的最后一点时间,把钱拿到了手。   卫章握着手心里已经被他捏热的银子重重舒了口气,手背上还有几道在山里被树枝划破的口子,血迹和兔子血一起干透了沾在手上面,斑斑驳驳也不分不清哪些是他自己的血了。   三月初九下午,一艘船停靠在离眠山最近的横塘渡码头边,船上先下来了一个男人,又下来了几个下人打扮的人,有男有女,搬了些行李箱子下来。   今日江上风大,男人戴着帷帽,透过纱帘一眼就看到了正在码头上等待的人。   男人摘了帷帽,对那个等着的人笑道,“阿晗,好久不见。”   叶晗已经在码头等了有些时候,刚才见这男人下船的架势就一直在注意,不过男人带着帷幔挡住了脸他没敢认,这会立时上前和那男人拥抱了一下,也笑道,“有阿司来帮我,我心里的最后一块大石头总算是落地了。”   叶晗招手喊身后几步外和他一起来码头接人的谢云瓷,“云瓷来,这是你温叔叔。”   这男人姓温名司兰,是叶晗在京都时的好友,叶晗早先一个个联系京都旧友想找人过来帮他一起授课,他那些朋友都与他年纪相仿,就算不是当家主夫,膝下也有孩子需要教养,没人走得开,只除了温司兰,因为他丧妻多年,也没有生育过孩子。   温司兰跟着叶晗上了眠山书院,那些下人搬好行李就都被他打发回去了,只留了一个贴身伺候的小侍,因为温司兰有偏头痛的毛病,而这小侍按头是一把好手。   温司兰对叶晗解释道,“按说书院不兴人伺候,不过我头痛起来不太离得了他,他年纪也不大,无事时便让他也一起去念念书吧。” 第4章 虚箭   叶晗之前将开山门收男学生的日子定在三月初十就是因为和温司兰在书信中确认了他从京都出发的时间,按这时节运河水路的行程速度,差不多就会在初八初九这两天到达安阳县。   山门从天不亮时就开启,大开了一天,到下午未时过后,陆陆续续要来的都来了,已经没什么人上山了。算上温司兰那个名叫温宁的小侍一共有十九人,不算多也不算少,比叶晗预计得要少一些,但也在意料之中。读书不是男人该做的事对许多人甚至男子自己来说都是根深蒂固的思想,并非一朝一夕可以转变。   这些男孩里不全是安阳县人士,还有从临县过来的,也有几个确实拿不出束,叶晗便如他计划那般给赊了账。   叶晗带着一众男孩去拜了先贤祠,又去拜了山长谢光,然后来到书院内最高的一座四层阁楼前,阁楼有十楹门,通常只开中间四楹门,叶晗带他们在阁楼门外短暂停留了片刻,解释道,“这是养性阁,也是书院的藏书阁,对书院所有学生都开放,在阁内藏书可随意取阅,不过如果要把藏书带出养性阁,就需要问谢山长要个条,并且按期归还藏书。   我现在还不是太清楚你们各自的情况,不过从刚才我简单问过的一些来看你们中有不少人以前都没有机会念书,要从识字从头开始,到能看阁内藏书的程度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倒也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   叶晗打算带他们熟悉一下书院环境,不过这么多人一起走不是太方便,走在后面的人容易听不清他说的话,叶晗想了想打算分头行动,温司兰自己都还摸不清路,叶晗便让谢云瓷带了六七个男孩往一个方向走,自己带着其他人往另一个方向走,最后到厢房汇合,正好分房间。   卫章是跟着谢云瓷那六七个人中间一个,从养性阁往南,谢云瓷带着他们经过了新落成的明志堂,见悟堂,然后是最南侧的骑射场,他们停在骑射场外侧,前方就是马厩,此刻那里停着几十匹高头大马,书院雇有专门护养马匹的人,有几个正在马厩里忙碌。   谢云瓷说,“这是上射字科课程的地方,这个点应该已经下课了。”   不过话虽如此,骑射场上明显还有骑着马的人在,有一骑马冲着他们跑过来到了骑射场边上,走在卫章后面一个圆脸男孩冲着马背上的女人开心地喊了声,“阿姐。”   马背上的女人生着一张看不出年纪的娃娃脸,她把马骑回马厩又小跑了过来,摸了摸那圆脸男孩的头。   圆脸男孩叫唐h,他对其他男孩主要是谢云瓷道,“这是我姐姐唐瑜。”   山长和夫子们的住所距离书院其他主要场地有相当一段距离,需要上下爬坡不少的山道石阶,谢云瓷和叶晗的性子并不相像,他不爱出门,一个人关房内一整天都不会觉得闷,所以他平日里其实很少来书院,唐瑜并不认得他,他也基本不怎么认得书院里那些学生,只听过几个在谢光口中出现次数最多的名字,但也对不上人。   唐h在问他姐姐,“你们下课了?”   “对,天色不早了。”   “那里怎么还有人?”   骑射场上还有跑马的人,离得近了才发现那是一骑马在追赶一个人,人不可能跑得过马,但马背上的女人每次都在马蹄快踩到地上跑着那女人时提缰放慢速度,猫捉耗子一样遛着人玩。   那逃跑的女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突然一个绊倒,打了几个滚趴伏在地,后面的马也停了下来。   马背上的女人和唐瑜还有被她欺倒在地的女人一样都穿着书院统一的月白色衣袍,但同样的书生袍穿在她身上,就愣是穿不出一点书生气,反而有一种让人望而生畏的阴狠。这张脸若是单独拿出来本来应该十分招男孩喜欢,只是气场太凶,会让人忽略了她的五官,眉梢眼角只余戾气。   卫章眯了眯眼,是霍宴。   她从马背上挂着的箭筒里抓了一支箭出来,满弓拉箭,对准了地上的女人,像是真的要置人于死地。   射字科所用弓箭都是能打对穿木靶那种,箭尖明显泛着锋利的金属冷光,有胆小的男孩已经叫了出来,唐瑜看起来也有些不敢置信,瞪了眼盯着那里,就见那女人的弓已经拉到了最满,地上的女人爬起来跪在了马前,“霍少,霍少你饶了我,我错了,我就是鬼迷了心窍,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扑一声,弓弦弹出箭矢破空的声音突兀响起,地上那女人只看到一根泛着银光的箭尖,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霍宴嗤了一声,居高临下神情阴郁又讽刺,那支离了弦的箭,正夹在她食指中指之间。   她丢了箭,掉转马头,没再多看地上的女人一眼。   霍宴出了骑射场,下了马,倒是没了先前的戾气,但也没有明朗多少,神情散漫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模样,给人一种十分喜怒无常的感觉。   她这人收了阴郁戾气就是玩世不恭一派散漫,凤眼薄唇,生得就是一张薄情寡辛的脸。   霍宴把马扔回马厩,那一通遛人拉弓的操作显然把人吓得不轻,她出来时虽然没往他们这边走也没看一眼,但有几个男孩还是往后缩了缩,唐h都躲到他姐姐背后去了,刚才那足够能把人射对穿的箭可是真的离了弦,虽然被她用两指夹住了没有飞出去,但也是就差一点点了,只要她一个没夹住,地上那女人就已经没命了。   她走远后,圆脸男孩在问他姐姐,“那是谁呀?好吓人。”   唐瑜确定霍宴的身影已经走远了才道,“那是霍宴,是我们眠山书院一霸,她这人向来阴晴不定,别看书院里大家都穿着一样的书生袍,其实身份差的远了,我们谢山长声望高,这里有不少据说是州府甚至京都里来的官家大少们,这就是其中一个。总之,你以后在书院但凡遇到她,千万千万千万绕着走,有多远逃多远。”   “至于地上那人,叫尤思鸿,她以前一直想跟霍宴混,不过霍宴看不上她,从来不带她玩,上个月月底我们的情境演练是骑射对抗,就是大家分了队伍比赛,她和霍宴抽签抽在一个队伍,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故意拖后腿让霍宴输了,已经被霍宴盯着整了三天了。”   “我也是不明白,她到底哪来的自信觉得霍宴会看不出来她是故意的,这不自找的吗?惹谁不好要去惹霍大少。”   有个男孩在旁边问,“山长和夫子都不管的吗?”   唐瑜道,“这都下课了,自由活动时间,夫子们怎么可能事无巨细什么都来管?除非有人去告状,但谁敢去告霍大少的状,这不是嫌自己命太长吗?”   作者有话要说:  长篇写这种女主我挺紧张的,但是我私心觉得这种反派性格的女主后面写感情线更带感。姓霍的现在拽得二五八万,后期大概会是:为他生为他死,卫章是我命根子 第5章 木剑   谢云瓷带着一行几人来到厢房时,叶晗和其他人已经等在那里了,这厢房是这次动土新建,正门门楣上挂着一块牌匾写着两个言简意赅的字:息夜。   这两个字是叶晗自己写的,他管这处厢房叫息夜轩,正门晚上会上锁,推进去偌大一个房间摆着桌椅,并非卧房,倒更像一个议事厅,穿过去是一个回字小院,绕着这四方小院一圈共有十多间卧房,从壹开始编号,东北角上则是茅房水房浴堂一类。   谢云瓷也会住在息夜轩,叶晗一直觉得他平日里没什么和同龄男孩相处的机会,在外面性子过于沉闷,这次正好想让他既一起当学生又当半个夫子,而且他和这些男孩年纪相仿比起自己和温司兰来说应该与他们更好相处。   这些卧房按两人一间准备了两张窄床,库房里有多余的床,若是挤一些一个房间能塞进四张床,原想着不够添床,如今倒还绰绰有余。   房间充裕,叶晗虽然让谢云瓷住在这里但也怕他不习惯,一开始是想让他一个人住一间房,不过谢云瓷自己说没有关系,一样就行,正好昨晚给温司兰接风洗尘的席上见过了他带来的那个小侍温宁,想着这个倒不全算是个陌生人了,便让他二人住在壹号房。   其他人就要抽签分房间了,叶晗拿出了一个事先准备好的签筒,“来,过来抽签,两个人一间房,抽到同样数字的一个房间,那个数字就是房间旁边挂着的编号。”   轮到卫章时,筒内竹签已经不多,他拿起来一看,签面上是一个柒。   柒号房在东南角上,从房间的窗户看出来正好能看到院中栽种的枇杷树,卫章走进去时房间里另一个人已经在里面了,是先前一起走的圆脸少年唐h,唐h也认出了他,“哎呀我们一间房。”   唐h的视线在卫章脸上落下了好一会,收回视线后忍不住又看一眼,刚才一起走的时候他就觉得卫章生得好看,不过大家都还不熟悉他没好意思当面说。   进门是一张长书案,书案后有两张椅子,两张床一张靠窗一张靠墙,唐h问卫章,“我能睡里面这张吗?”   卫章点头,他走到靠窗的床边,拉出床底的箱子把带来的衣服杂物都塞了进去,他本来以为书院里要穿自己的衣服,特地把他不多的几身新衣都带了过来,不过这会看到床上一身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袍,和先前看到的霍宴她们穿的书生袍一个颜色。   叶晗还在小院里道,“这身衣服赶得及,一会都试一试,尺寸先尽量凑合一下,过阵子给你们重新量身再做。”   叶晗又交代了些事,走之前道,“云瓷锁门。”   谢云瓷将正门用一把黄铜锁在里面反锁了起来。   许多男孩都是第一次离家,兴奋紧张想家各种念头纷杂而至,天色很晚了还有一些房间的烛火燃着,在说着话。卫章不认床,他往日一向沾床就着,不过这会躺在床上抬眼看着窗外在云层间时隐时现的昏暗月色,听着旁边唐h沉重的呼吸声,难得有些无法入睡。   脑海里一直是傍晚在骑射场看到的画面,很像是霍宴会做出来的事,并不奇怪,只是在想自己心中妄念,实在任重道远。   一早叶晗就过来带着他们去书院食堂用了早膳,“以后我就不过来带你们了,自己过来用膳便可以,牌上有三餐时间,不要错过,错过了可不一定有饭了。”   书院那些女学生的作息比他们要严苛许多,她们卯时便有晨课,这会已经都用完早膳离开了。叶晗陪他们用完早膳就带着他们去了明志堂,温司兰已经等在那里了,讲堂内设了三十多张书案,男孩们按高矮落了座,空落落坐了前排那些书案。   叶晗道,“这是温夫子,昨日你们也见过了,以后便是我与温夫子来教习你们,有什么不明白的都可以来问我二人,也可以直接问谢云瓷。”   他又说了一些作息规矩,书院每十天会有一天旬假,可以下山,但在宵禁前必须回来,山门关闭前不回要受罚,节令假另行通知,最长的自然是年节,从腊八开始歇年,上元节过后复课。   这天余下的时间里,叶晗和温司兰花功夫摸清了这些男孩的底子,有少数识字的,但大部分都是完全不通文墨,授课内容肯定是从最浅显的开始,像是幼年蒙学所用《千字文》、《对韵》一类,主要是先认字习字,那些识字的便跟着一起温故知新,叶晗考虑后面会给那些有基础的男孩另外加一些课,但这会还没准备好。   傍晚去书院食堂,卫章在经过那些女学生用饭的长桌时找了几眼,没看见霍宴。   叶晗觉得那些女学生里有些人吃的比猪还多,要是伙食不分开来他怕到时候来得晚的男孩都没饭吃,所以打饭和吃饭的地方都分了开来,当中用屏风隔断了一下,书院里一下子来了这么些少年,有些女学生坐不住想来看新鲜,不过顾忌着叶晗和温司兰这会也在一起用饭没敢明目张胆过来看,只是屏风上时不时冒出来些脑袋。   卫章和唐h一起坐在离屏风最近的位置上,吃到一半,屏风那边的长桌似乎也坐下了几个人,那些女学生嗓门不小,仔细听都能听见她们在聊什么。   “刚才晌午那会,霍宴和顾允书在骑射场约私斗,好像还下赌约了,你们有人看见吗?”   卫章听见了霍宴的名字,支棱起了耳朵。   “没,睡午觉呢,你也不叫我。”   “我也没看见,听唐瑜说的。”   “顾允书怎么会去惹霍宴,难道是帮尤思鸿出头?”   “不像啊,她和尤思鸿又没交情,怎么会帮尤思鸿出头?”   “这么直接和霍宴对上,不像她的脾气啊?”   顾允书这人乍一相处会觉得她特别平易近人,这也是她在外给人的一贯感觉,温文雅正,再加上生得俊俏,所以前两年年节那会在县城写春联发福字引了许多围观。但这些学生和她相处的日子久了,就发现顾允书的好脾气只不过是层面具罢了,那更像是从小受的教养使然,不过她确实行事内敛,一向避着霍宴,井水不犯河水的,这么直接和霍宴对上完全不像是她会做出来的事。   “谁赢了?”   “没分出输赢,被山长发现了,两个一起带走了。”   第二天下午,习字课过后,叶晗把男孩们带到了明志堂前的空地上,那里摆着几个大竹篓,卫章探身一看,里面是一把把木剑。   “对,这也是你们的课程之一,一人一把拿在手里,然后列队站好。”   射字科重骑术和射箭,剑术也在其中,但因为战场上攻击性弱,属于末流,倒是在京都公子圈里十分流行,当年最风靡的那段时间,人人都把腰侧佩剑当成最上一等的饰物。   叶晗一直觉得当饰物这事太过,但击剑术本身却还是能让人受用的。   “教你们这个,一是为了强身健体,二是作防身之用。击剑术讲究巧劲,四两拨千斤,以小力胜大力。”   最基础的招式教了两天,一般都是两人一组对练,这天练到一半,叶晗道,“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在遇到力气数倍于自己的对手时更能体现出来,我和温夫子的力量不够,我找了人来给你们示范一下。有没有练得好的,想上前来给大家示范一下?”   男孩中出现了一些骚动,卫章本来在比划手中木剑,听见叶晗的话他一抬头,就看见有两个女人一前一后走了过来,走在前面的女人文质清俊,卫章认出来这就是那个据说在安阳县城引起过围观的顾允书,这两天在食堂用饭时唐h指给他看过。   而后面那个臭着脸的,居然是霍宴。   叶晗想让他们体会一下四两拨千斤的巧劲该怎么发力,只是不管是温司兰还是叶晗自己,手上力气可能还不如这里一些男孩,叶晗便去问谢光说要临时借两个陪练。   霍宴和顾允书私下约战,虽然不是斗殴是斗骑射,但她两人真弓真箭的上,一个不慎就容易受重伤,仍然是书院规矩明令禁止的,谢光这两天正在想着要罚霍宴和顾允书什么,还没想好,叶晗过来一问,她想正好,就这俩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更新――   如果下午五点前还没有,那可能是晚上很晚或者这天就没有了,毕竟我的夜晚是从哄娃睡着后才开始的,而且很可能先把自己哄睡着 第6章 院霸   霍宴会和顾允书在骑射场私下约战其实和旁人都没什么关系,上个月的骑射对抗因为尤思鸿的故意拖后腿,霍宴输给了对手那一队,顾允书正是那一队的主心骨。   私斗是霍宴挑起的事,顾允书本不答应,她在书院里是出了名的好学生,不论课业等级还是操行评定都是上等、上上等,没道理因为霍宴的挑衅拿自己的操行评定冒险。   操行评定由山长定夺,和课业等级一样分上上等,上等,中上等,中等,中下等,下等,下下等,评定为下等和下下等者接下来的三年会被取消生徒资格不得参加任何一科常科试。   但是个人都有三分火气,更何况顾允书也没她表面上看起来这么好脾气,霍宴的挑事本领绝对一流,把她骨子里的傲气激了起来。   “好,中午课后,骑射场见。”   结果还没比出输赢来,就被黑着脸的谢光两个一起带走了。   叶晗在找人上去对练示范,对方是顾允书的时候,下面举了好些手起来,等到了霍宴,她从竹篓内剩下的木剑中随意提了一把接在手里,嘴上还道,“我这人下手向来没轻重。书院里那个半碗水大夫,看个头疼脑热还行,折个骨断个腿她可治不了。”   霍宴的院霸名声本就已经在这些男孩中传了开来,叶晗听着她的话连连皱眉,就她这种恐吓人的态度,会有人敢上来对练才有鬼,但他眼角一扫,却看到有一只手像是怕人看不见一样,举得高高的。   “卫章?”   叶晗用的是问句,他正在心里埋汰谢光,他说随便找两个,她倒还真随便,居然把霍宴这家伙发了过来,他不知道卫章举手是不是因为不知道霍宴为人,霍宴任意妄为惯了,叶晗觉得她什么干不出来,就刚才那些阴恻恻的话,他还真不敢让卫章对上霍宴。   但卫章显然不明白叶晗的心理,一听见他喊自己的名字就提着木剑跑了上来。   卫章站定在霍宴跟前,用叶晗教的抱剑礼冲霍宴浅浅鞠了一躬,还没抬头就听见霍宴哼了一声,“胆儿挺肥。”   卫章抬起头来,正好对上霍宴的视线,他心里咯噔一跳,脑中糊成一团。   霍宴很快就收了视线,叶晗正在交代她和顾允书,“力气可以多放一点,不需要出什么复杂的剑招,只是配合陪练,点到即止。”   顾允书点头应下,至于霍宴有没有听进去,叶晗实在是不抱希望。   叶晗让霍宴和卫章先去旁边等候,先把空地让出来给顾允书和他从好些举起的手里点上来的一个男孩。   叶晗点了这些男孩里个头最高的一个,那男孩姓宋,叫宋小小,名字叫小小,人却生得很高,叶晗看他之前对练的动作姿势都很标准,就喊了他上来。   宋小小很紧张,原本已经十分熟练的动作这会做的有些僵硬,但顾允书是个好陪练,她如叶晗所说,并未出什么剑招,只是或挡或直刺,宋小小一开始动作不顺被她挑落了手里的木剑掉在了地上,顾允书弯腰捡了木剑,虽是木剑也习惯性地反手剑柄朝外,递还过去,“没事,再来。”   叶晗在旁边指点了宋小小几下,宋小小渐渐上了手也没那么紧张了,和顾允书互相攻击了几个来回,虽然是顾允书刻意让出来的来回,但叶晗也看得点头,力量悬殊,宋小小几个巧劲都用的不错。   再一偏头看见旁边的霍宴,叶晗特别希望她站着的地方突然就变成了另一个顾允书。   卫章正在偷眼打量霍宴,霍宴突然一个偏头看过来,他立马收回视线,目视前方一眼不眨看着那边顾允书和宋小小对练。   卫章的耳后根其实微微有些发红,不过没人发现。   片刻后顾允书和宋小小退下来,叶晗便喊霍宴和卫章,卫章经过叶晗身边的时候,听见叶晗小声道,“别逞强,不行就喊停,不用怕。”   卫章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道,“怕什么?”   叶晗的话被噎了回去不知道该怎么说,一愣神的功夫卫章已经在霍宴跟前跨步提剑,摆出了攻击姿势。   叶晗的悄悄话和卫章的回话霍宴都听见了,卫章已经摆出了攻击的架势,她仍然没有动作,而是对卫章道,“你是真胆肥。”   卫章摸不准这话算不算是讽刺,虽然按霍宴的脾气,大概是。   霍宴说那些骨折断腿话不过是不爽谢光发派她过来,想让叶晗打消了让她陪练的念头,倒不至于真的伤人,不过…她看了眼跟前的小胳膊小腿,还想四两拨千斤用巧劲?照样让你练不起来。   霍宴轻敌托大,手下根本没上力,差点被卫章一击震飞了手中木剑,往后退了一步才握剑站稳。   四两拨千斤?这特么是四两的劲吗? 第7章 夜游   对卫章来说,其实会不会用巧劲并不重要,他别的没有,就是天生力气奇大,霍宴接了他两招攻击也已经发现了这一点,心道难怪胆肥。   叶晗在旁边看得胆战心惊,就怕霍宴真的没分寸伤了人,他也发现了卫章力道不小,但毕竟只是力气大,卫章刚学剑两天技巧有限,仗着力气和霍宴过了几招,再继续下去在霍宴手里还是不可能占得了上风。   等霍宴把卫章手里的木剑打落,叶晗反倒松了口气,上前道,“好了时候不早了,今天的课就到这里了。”   卫章也没指望霍宴能和顾允书一样把木剑捡起来说再来,老老实实捡了自己的木剑退回了队列中,目送着霍宴和顾允书前后脚离开。   过了一天再上击剑术的课,卫章练剑时无数次抬头望眼欲穿,还是没再看到昨日那条霍宴走过来的道上有人出现。   先前头几天,一来这些男孩的人和名字不能全都对上,二来授课的内容、进度还在摸索,叶晗和温司兰基本都是同时在讲堂内,现在逐渐上了手人也都能认清了便分了工,通常是温司兰开蒙学,叶晗教习字,击剑术的户外课程是两人轮流进行,不过击剑术不是每天都上,得看天气。霍宴成功凭一己之力让叶晗对陪练这件事产生了心理阴影,再也没去问谢光借过人。   不过叶晗把霍宴恐吓他这些男学生的事告诉了谢光,还顺带埋怨了谢光一通。   叶晗走后,谢光叹着气,“霍宴啊霍宴。”   受罚还不老实,显然还得重新罚过,谢光便让霍宴去养性阁抄夜书。   这种事对霍宴来说可以用驾轻就熟来形容,她的课业等级并不低,射字科向来是上上等,经字科也能到上等,只是时不时明知故犯书院禁令而受罚,她的操行评定总是徘徊在中等甚至更往下,去年就是一个危险边缘的中下等。   霍宴去养性阁抄书都是入夜之后,卫章并不知道,他现在每天一早和大家一起上蒙学之后还有另一门小课。叶晗和温司兰商量下来,给几个有底子的男孩加了课,教骈句对偶,有时找算字科的夫子程楠来教一些简单的算术。   住在一个小院里的男孩们渐渐熟悉起来,有像唐h这样性格外向和谁都能聊上几句的,也有内敛寡言除了上课时间就闷在房内不爱与人交流的,谢云瓷看着清冷倒是意外地好相处,许多男孩初识文墨,遇到不懂的地方不敢去问两个夫子都喜欢问谢云瓷。   卫章没唐h那么外向,也不像谢云瓷能解答别人的疑问,但他在许多男孩之中人缘意外的好,有时候去食堂用饭都喜欢拉着他一起,因为自打那日和霍宴对练发现他力道大之后,叶晗试了试他的力气,被惊得不轻,现在练击剑术时不管是叶晗还是温司兰都喜欢拿他当陪练用。   卫章不介意和谁一起去吃饭,他比较关心吃饭时候坐的位置,他每次去书院食堂用饭都喜欢坐在紧挨着屏风的那个位置,不为别的,就为了听壁脚。霍宴不在的时候,她的名字总是很容易出现在其他女学生的谈话中。   前几天都没听到什么,倒是今天,卫章耳朵尖地捉到了那个他格外关注的名字。   “尤思鸿这两天尾巴又翘起来了,霍宴好像没再整她了?”   “估计在霍宴那里这事翻篇了吧。”   “早上听晁远说霍宴这几天都没回来睡,被山长罚去养性阁抄夜书,今晚还有最后一夜。”   “能还是霍宴能,操行评定完全不放在眼里。”   晁远是霍宴的同屋,其实不管是霍宴还是顾允书,都从未自报过家世,但一直被书院内其他女学生认为是京都官家女,一方面因为她们说大梁官话字正腔圆带着明显的京都腔,还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晁远。   晁远是安阳县县丞晁显的侄女,母亲是平州府府台,她本来也是嚣张跋扈的性子,刚来那会被霍宴收拾过一顿,后来就彻底老实了,霍宴说往东她绝不敢往西。但是按晁远的脾气,若非霍宴背景压过了她,就算是打不过,她也得仗势欺人一把,就这么当了鹌鹑,肯定是后来知道了一些关于霍宴身世的事,能压得过府台之女的出身,可不得是京官了。   顾允书倒是没收拾过晁远,但晁远对她也是一直客客气气的。   卫章不知这其中弯绕,他耳朵里只抓了一句话,霍宴夜里在养性阁抄书,今晚是最后一夜了。   他暗戳戳里有了一个计划。   入夜,卫章合着眼数时间,直到旁边床榻唐h的翻身动作停了下来,卫章轻唤了一声确认他已经睡熟了,从床上爬起来,透过窗户逡巡了一圈,等到每个房间的烛火都熄了,他轻手轻脚开门出去,再带上门,爬上了小院中栽的那颗枇杷树。   这枇杷树是从书院其他地方迁种过来的,已经上了年头,枝繁叶茂亭亭如盖,枝头挨着屋脊,卫章便踩着枝头手脚并用攀上屋檐,刚上脚时没轻重,瓦片发出了哐啷一声动静,吓得他连忙趴伏下身子,等了会看院内并未有什么动静,才继续一步步翻过屋檐,用手挂在屋檐边上让身体先垂落,然后一个松手,落在地上。   卫章来到养性阁前,透过窗能看到养性阁一楼亮着烛光,门也没合上。   卫章自来了书院还没进过养性阁,不熟悉里头的构造,一进门只看见一排排他踮脚都够不到最高处的书架,卫章数了数,书架有五层高,每一层的架子上书册一本本摞放起来,大概四摞一个隔断,每排目测都有七八隔,除了书,也有一些堆叠着卷轴。   每排书架在第三层的角上都有灯盏,这灯盏也不知是什么质地,放置于宽口瓷盏中,盏内盛水,灯罩就浮于水上,若是烛火被不慎打翻,正好翻在水中,不至于点着旁边的书册,显是考虑到这里的诸多藏书,为了辟火所设。   此刻灯盏内的烛火全都燃着,卫章尽可能放轻了动作,但这里太安静,走动时还是免不得引起了一点悉悉索索的动静。   卫章穿过了好几排书架,突然他听到里头传来了另一道脚步声,而且还有在靠近的趋势。   脚步声越来越近,卫章紧张极了,转头从身旁书架抓了手边一摞书最上面摆着的一本,片刻后,霍宴的身影果然出现在了两排书架中间过道的尽头,她的视线落在卫章身上,“我说养性阁哪来的耗子。”   卫章怕她轰人,强行给自己找留下来的理由,“我…就看书。”   霍宴没再管他,也没轰他,转身往回走,卫章一下子就看不到她了,跟着从书架当中跑了出去。   卫章踩着霍宴的路往里走,里头的烛火光源更亮,卫章这才发现这里摆着好些矮几,其中一张上面堆叠着写到一半的宣纸,旁边吸饱墨的笔搁置在笔山上,霍宴在那张案几后席地坐下,卫章便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也找了张案几坐下,把那本随手抓的书册放在案上打开,这才看清这是本什么书。   他坐定,就听见霍宴道,“大晚上不睡觉,在这看什么禁|书?”   霍宴的口吻惯常就没有和善二字,换个人指不定都能被她吓跑。   卫章乖乖递上书给她检查,霍宴从他手里把书抽过来一看,发现是一本规规矩矩的《梁律疏义第三卷》。 第8章 吃鸡   霍宴把书扔了回来,卫章接过来放回案上,低头装出了看书的样子。   但他又不是真的来看书的,何况手上还是最枯燥的律疏,翻了一页心思就飞了,又想说话又怕一说话霍宴觉得他烦人留在这里的机会都没了。   不睡觉本就容易饿,卫章又是爬树翻墙的,这会腹中渐渐起了饥饿感,他想着霍宴一整晚这么抄书,肯定也该饿了,这么一想他便坐不住了,于是蹭蹭爬起来,跑出了养性阁。   过了起码一个多时辰,霍宴闻到一股香味由远及近而来,抬眼就见到那个也不知生了几个胆子的少年又跑了回来,她眯了眯眼,不太确定地看了两遍,才确认不是自己看错,是他手里确实还提着一只热气腾腾的烤鸡。   卫章来到霍宴跟前问她,“你饿吗?吃鸡吗?”   深更半夜,卫章耐着性子控制着火候,先是用大火烧烤,再控制着整鸡与火焰的距离用灼烫的热气慢烘,循环多次,表面一点不见焦黑,鸡油随着火焰的烘烤渗透表皮跑了出来,反而呈现出一种酥皮的质感,霍宴本来不饿,现在他站在跟前,扑鼻而来的香味窜进鼻子里,倒是觉得饿了。   卫章问她话的时候,自己已经提着一只鸡翅膀连着那一块鸡胸撕了小半只下来,把剩下一大半连着两只鸡腿一起递给霍宴,“给。”   这香味实在太勾人食欲,霍宴便也不和他客气,接过大半只鸡,从案几上抓了她正在写的那张宣纸往地上一铺,几口下去,那纸上便多了两根骨头。   卫章只在鸡身上抹了把盐,没有其他调料,反而让鸡肉自身的香味更好地体现出来,这鸡的肉质还格外好,烘烤出来的外皮酥脆鲜香,鸡肉软嫩多汁,好吃到让霍宴很是意外。   卫章蹲在旁边啃手里那一点,霍宴先把两只鸡腿解决了,突然道,“食堂养的鸡?”   “不是,这不是家鸡,是野鸡,尾巴又花又长,在家鸡鸡圈旁溜达,可能是从后山溜过来偷苞米吃的。”卫章心想我好歹也是时常打猎的人,这点还能分不清。   霍宴又吐了根鸡骨头,“书院食堂养了几只野鸡,就混在家鸡里头,掌勺那厨子宝贝得很,有山长、夫子生病时才宰一只给她们煮汤喝。”   卫章身体一僵,艰难地把嘴里一口肉咽了下去,“书院养、养的?山长、夫子生病才吃的?”   叶晗老是担心书院的女学生太能吃他的男学生们会饿肚子,即便后来他想了招把打饭吃饭的地方都分了开来,还是交代他们若是真不小心错过了饭点或是去了食堂发现没饭吃,可以去厨房找大厨给烙个饼吃,第一天带他们去食堂时就特地指了食堂后厨的位置给他们看。   卫章本来跑出去也就是想去食堂后厨找些面粉生个火做两个简单的烙饼,没想到会在鸡圈旁发现一只野鸡,他只当是外头跑来的野鸡撞自己手里,还想着今晚运气真好。   结果现在霍宴对他说,这其实是书院养的野鸡。   明天肯定会被发现丢了鸡,说不定还会顺藤摸瓜发现他半夜爬树翻墙偷鸡,发现他从一开始上书院的目的就不单纯,他就不是为了念书来的。   卫章甚至已经开始想象他被赶出书院的画面。   霍宴完全不能感同身受卫章的悲伤,还在吐骨头,吃完还特别难得夸了句,“这鸡烤得不错。”   片刻后霍宴吃完了鸡,又抓了张没写过字的白宣擦手,卫章把地上那张纸连着里头的鸡骨头一起包起来,还示意霍宴把她擦过手的纸一起扔进去。   卫章捧着那一包鸡骨头一个转身就要往门外走,没走两步背后突然传来霍宴的声音,“你叫什么?”   若是没有鸡的事,卫章一定会受宠若惊,会好好和霍宴说一下卫章的卫是哪个卫,卫章的章是哪个章,不过现在他满脑子只想去销毁证据,脚下不停道,“卫章,我叫卫章。”   卫章出去找了个隐蔽的树丛把鸡骨头埋了,又回了趟食堂后厨确认他刚才烤鸡留下的痕迹都清理干净了,回息夜轩的时候天边已经隐隐透出了白光。他知道谢云瓷差不多每天卯时不到就会起来开锁,便在门外候着,等小院里头的人一个个起来,水房外许多人进进出出,他找机会溜进了小院假装也是才起来的样子。   卫章回到自己房间坐在床榻上,唐h悠悠醒来打着哈欠,坐在床沿上问卫章,“今天是不是要上算数课了?”   “对。”   唐h也是那几个有底子的男孩之一,他与他姐姐唐瑜关系十分亲近,唐瑜幼时上蒙学他跟着一起学过一些,后来唐瑜来了书院,旬假回家时也会教他些简单的内容。不过算字科的内容对于所有男孩甚至包括谢云瓷来说都是陌生的,他们平时能接触到的与之相关的最多就是加减,而这在算字科中实在连皮毛都不算。   对面壹号房内,谢云瓷刚从水房回来,温宁突然叫住他问道,“云瓷,你昨晚有没有听到院子里有奇怪的声音?”   温宁一开始喊谢云瓷谢公子,还让谢云瓷有什么事随时吩咐,谢云瓷和他说书院不兴人伺候这件事,他们如今是同窗关系,直呼名字即可,温宁这才换了称呼。   谢云瓷摇头,“没有。”   温宁便没再说什么,他给温司兰做小侍其实也不过一年多的时间,他那一手按摩功夫学的最初目的可不是为了给温司兰缓解头痛,那是床上伺候人的功夫。他被人送给了温司兰的二姐,这才有了温宁这个名字,温司兰的二姐见他一手按摩功夫十分了得,想着自家弟弟那偏头痛的毛病,便又把他送给了温司兰。   他说话总喜欢说一半留一半,永远像是藏着谁也不知道的心思,谢云瓷总觉得和他相处起来有些累,若是可以,谢云瓷倒是更愿意和卫章唐h他们,甚至是嘴上木讷的宋小小住一个房间。   不过性情使然,谢云瓷也做不出去和叶晗告状要换房间的事。   卫章胆战心惊地去食堂用早膳,好在一早上都风平浪静,结果中午他刚吃完饭出来,就听见书院食堂那掌勺大厨子的大嗓门从后头鸡圈那里传出来,“我的野鸡怎么少了一只?哪个兔崽子干的好事?”   卫章心虚,拿手挡了挡靠那边的脸,他溜得急,没注意到不远处的霍宴,当然也没注意到霍宴的脚步缓了缓,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跟在旁边的晁远听见她很低地哼笑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会慢慢来,会有很多相处的过程,从开始注意到一点点双箭头出来再双箭头不断加深   当然也不会特别慢 第9章 赔鸡   没几天卫章就迎来了他来书院后的第一个旬假日,家就在安阳县的许多学生都下山回家了,小院里也走了一大半,唐h一早就和他姐姐一起下山了,还问卫章要不要一起走。   卫章摇头,他今天还有事要留下来做。   小院里一下子空了下来,卫章也出了门,往骑射场的方向走去。他问过谢云瓷了,那些女学生上骑射课用的弓箭都收在骑射场边上的器物房内,那器物房专门用来堆放骑射课上会用到的用具,平日里都不上锁。   卫章找到器物房推门进去,发现里头比他想象中还要来得大,靠里的地上整整齐齐堆叠着大件的马匹用具、骑射靶子,还有许多卫章叫不上名字的兵刃和各种护具,包括他们上课用的木剑也都堆放在其中,弓箭都在近处的架子上,架子前有一张台面,卫章打量了一眼,发现那里除了有磨石,还摆放着好些不同的弓箭箭头,有最常见的锥形箭头,细锥箭头,还有三棱箭头,倒刺箭头,有的卫章也说不上是什么形状,尚且是半成品,像是曾有人坐在这里打磨箭头。   卫章没多想,抓了一把弓一筒箭就出了器物房,然后一个人背着弓箭往眠山深处的峰头走去。   卫章往日打猎都是去的不左山,眠山还是头一回,不过好在野鸡这种禽类十分常见,走了一段路后卫章在低处的树梢间发现了扑腾着翅膀飞不高的野鸡。   两个时辰后,卫章偷偷摸摸将一只花尾巴野鸡放进了食堂后的鸡圈。   放完野鸡,卫章回器物房还弓箭,他推门而入的时候根本没料到这个时候的器物房内会有人在,一抬眼正好和听见推门动静也抬眼的霍宴四目相对,对视了个正着。   啪嗒一声,卫章把他手里的弓箭掉在了地上。   谢光为了换着法子罚霍宴也是费尽了心思,抄过书、挑过水、劈过柴、喂过鸡、洗过马,还让她磨过书院骑射课用的所有弓箭箭头,谁想霍宴倒是喜欢上了这件事,后来不仅时常自己过来磨箭头,还琢磨着做出了其他样式的箭头。   射字科所用箭矢支支锋利透靶,绝对都是霍宴的功劳。   就连书院教习射字科的夫子司马昀都说,自打霍宴来了书院,这器物房就快姓霍了。   箭筒里的箭全都散落了出来,卫章一支支捡起来,霍宴一眼就看到其中一支箭的箭头上沾着的一点点血迹,“干什么去了?”   卫章老实道,“打野鸡赔给食堂。”卫章也看见了那点血迹,肯定是他在林子里用箭射野鸡翅膀把野鸡钉树干上时射伤野鸡翅膀留下的,刚才没注意,这会他在衣服上用力擦了擦,整理好弓箭放回架子上。   霍宴手上继续着之前的动作,箭头在磨石上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刺耳声音,边磨边道,“照你这么说,我也得赔?”   “不不不。”卫章忙道,“鸡是我宰的,毛是我拔的,肉是我烤的,你最多就是…帮我毁尸灭迹了一下。”   卫章似乎听到霍宴短促地笑了一声,但声音很低,她又低着头看不清下半张脸,他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霍宴不轰人,卫章便在器物房内多磨蹭了一会,他问霍宴,“为什么要把箭头都磨得这么锋利?”   霍宴用两指捏住了她正在打磨的那个箭头举到眼前,卫章看到,那是一个比普通锥形箭头更加细长更加尖锐的箭头,可以想见如果安上箭去射击,一定穿透力更强。   霍宴勾了下唇角,唇角弧度一如她往日阴戾,仿佛透过那支箭头看到了旁的什么一样,“穿肉透骨的感觉,岂不妙?”   卫章总觉得霍宴说这话时带着他看不懂也摸不到的情绪,可惜他没有那个资格去过问,更没有资格靠近她抹去她眸中阴郁,唇边戾气。   霍、宴,卫章离开器物房时在心底念着这个名字,似乎越是遇见越是相处,心中那总将他搅成一团乱麻的妄念就越是强烈。   自打那日去器物房还箭无意撞上了霍宴后,卫章有了点意外收获,他发现霍宴隔三差五的就会出现在器物房,通常是中午无课,旁人大多在午歇时,而且顺带着发现霍宴有时候还会出现在旁边马厩,亲自刷洗一匹毛色暗红的马匹。   后来他私底下去问过马厩里书院雇来负责专门饲养马匹的长工,书院里其他女学生骑射时用的都是书院统一提供的马匹,但霍宴那匹不是书院的马,是她自己带来的。   卫章便凑着时间往马厩、器物房去转上一圈,他给自己找了个理由说想试试能不能找到适合往水里射鱼的箭,霍宴让他试了一次,结果他把箭头磨歪了被霍宴轰出了器物房。   入了四月,天气越发温暖起来,吹过的风也越发和煦。叶晗找人上书院来给男孩们量了身又重新做了两身书生服,有正当时节适合春秋穿的,也有夏装,考虑到他们有些人还是长身体的时候,没做冬装,怕到时候上身嫌小。   最近一直都是无雨的晴天,这天中午更是天朗无云,日头旺盛,卫章找到霍宴的时候,她正在马厩内给她的马刷拭马毛,卫章走到她对面,当中隔了一道马槽,“你在这里啊,我能不能请教你一个问题?”   霍宴头也没抬,卫章已经习惯了她这种态度,知道霍宴只要不轰人不骂人不恐吓人,就证明她这会心情并不差,自己可以随意继续。   “程夫子前些日子教了加减乘除,还有算筹、算盘的用法,说这些都是基础。程夫子还说过几日会教我们方田术,今日先留了一道算题让我们自己琢磨。”卫章掏了张纸出来,上头是他自己抄下来的算题,写了三四列。   霍宴的衣袖翻到了手肘以上,手上胳膊上都是水,卫章便将那纸举在她眼前,霍宴一眼扫过,没先看算题,注意力倒是落在了卫章的笔迹上,“你这字倒挺飘逸。”   卫章深知自己的字写得别说风骨连基本的结构都没有,卫念说他一手|狗爬字不是没有道理,霍宴这飘逸二字明显是故意的,他有点脸红,问她,“我琢磨了但还是不会,你能教我吗?”   那算题的名字叫梁人种薯:梁人张三,有一田地,四四方方,广十六步,从十五步,张三欲在田地内种薯,若每一尺距内可种薯一株,请问张三此田共可种薯多少株?附:六尺为一步。   霍宴没直接告诉卫章答案,只是告诉了他,“在方田术中,算方形之积,只需要广从步数相乘。”   卫章一点就通,“那我知道怎么算了,我回去拿算筹算。”   他收了纸还站在原地,霍宴拿眼斜他,“还不走?”   卫章试探道,“我帮你刷另外那边的马毛吧?”   霍宴没让他刷马另外一侧身上的毛,她把手里的板刷扔给卫章,差使他刷完了整匹马。   两天后在几人小课上,程楠开始教方田术,教了如何算方形之积、三角之积,结束时又给他们留了一道题,依然是梁人种薯。   梁人张三,有一梯形田地,一头广二十步,一头广三十步,正从四十步,张三欲在田地内种薯,若每一平方步田地内可收薯三十斤,请问张三此田共可收薯多少石?附:三十斤为一钧,四钧为一石。   唐h发出了一声干嚎,“这个张三除了种红薯就不能干点别的事吗?” 第10章 摘桃   卫章这次没跑去找霍宴问她如何算题,他抄完程楠留的这题便有了点想法,自己在纸上涂了一梯形,从左上边角往右下边角连了一条线,程夫子教了如何算三角之积,如此分成正从相等的两个三角,他便会算了,再一推想,便知道梯形之积应当如何来算。   之后在程楠的梁人种薯算题中,张三又种了弧田、圆田、环田,还有反过来的算题,已知张三所种各形薯地之积,求其广从弧径步数。   小课每日教习的内容并不相同,主要是教骈句对偶和算数,偶尔也讲经义,讲律疏。   唐h对张三恨得牙痒痒,他更喜欢温司兰来教骈句,不过卫章就觉得算题很有意思,他找小院里针线活最好的男孩帮他缝了一个布袋,经常就挂在腰侧,里头是书院发的算筹,宝贝得很。   来书院一个多半月后,卫章突然就有些明白了头一天来书院时叶晗说的那些话,明白了他的用心良苦。   他说这世道待男子多苛刻,女人念书为的是出将入仕、功名利禄,你们念书考不得科举求不得功名,看似无用,但我会尽我所能教你们我所会的一切,只希望你们能找到一点心头好,将来,或能嫁得知己良人赌书泼茶共听风雨,或能在碌碌岁月中心有所寄偷得浮生半日闲,若往后难逃世事颠沛,也能有一技傍身。   如今白昼日长,入了夏令,书院女学生的晨课提早了半个时辰,午后天热,练字往往练到汗流浃背,叶晗便把习字课提到了一早。   晌午饭点,卫章和唐h几个人一起在大木桶前等着盛饭,打好饭坐下,就见到先是有两个女人越过屏风坐到了他们隔壁的桌上,其中一人还扬起手召唤,“霍少,这里。”   这些女学生大多都没娶夫郎,又正是容易想着温香软玉的年纪,上前来搭个讪说个话算是常事,若是叶晗和温司兰不在,就会有胆子大的直接就越过屏风坐到了男孩们那边吃饭,不过大多并无恶意,就算有一些心思不正的,顾忌着书院操行评定,也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卫章被那一声霍少呛了一口饭,霍宴看了冲她招手的晁远一眼,人也越过了屏风,眼角余光正好看到习惯性坐在挨着屏风那个位置的卫章。坐下后就看到他在咳嗽,还看见随着他的动作,露出袖子外的一截手腕上,有一圈明显的红痕,像是被勒出来的那种红痕。   卫章那手字实在让人一言难尽,叶晗给他找了许多字帖临摹,但他的狗爬字实在过于根深蒂固,怎么临摹写到后来都是他自己的笔迹。   为了让卫章的手能稳下来,叶晗在他练字时往他手腕上绑了一个沙袋,奈何那点分量对卫章来说根本就可以忽略不计,他挂着沙袋照样能笔走游蛇,写出一手异常飘逸的狗爬字出来。   卫章手腕那圈红痕就是挂沙袋挂出来的,其他人挂了感到吃不消时自然会取下来,卫章从头到尾就没什么感觉,发现的时候已经被勒出了深深红痕,一时半会估计是消不下去了。   那边先坐下两个女人的话题便在书院这次招的男学生身上,没说几句晁远很有眼力见地发现霍宴沉着脸在吃饭,也不说话,忙推了另一个女人一把,“不说了不说了,我们霍少在京都什么样的大家公子没见过,就这种小地方出来的男人,怎么能入得了她的眼。”   卫章已经连着好些天都没能在马厩和器物房撞上霍宴,他见到霍宴很快用完饭离开后,便也狼吞虎咽扒完了饭,跑到器物房一看,霍宴果然在里头。   霍宴看起来对他的出现并不意外,抬头看了他一眼便又敛了眉眼,“又想来磨箭头了?”   她的口气听起来特别凉薄,卫章琢磨不透她的心思,小心翼翼问道,“可以吗?”   “再让你毁几个箭头?”   卫章抓了抓头,霍宴的视线状似不经意地扫过卫章手腕上的红痕,“怎么弄出来的?”   “啊?什么?”卫章疑惑地看她,过了会才反应过来她在指自己手腕上的红痕,“练字绑沙袋挂出来的,叶夫子觉得我写字稳不住,不过好像绑了也没什么用。”   霍宴哼了一声,“就你这手字,绑什么都没用,就只能歪一笔敲一戒尺,等你手肿成馒头时,字便能写稳了。”   卫章下意识把自己的手藏到了背后,嘀咕了声,“幸亏我的夫子不是你。”   芒种过后,眠山脚下学田桃林内的第一波早熟桃开始成熟,这些早熟桃有许多需要走水路运往临近县城,未全熟透就得采摘。这时节正是播种农忙时,山下农户往往顾此失彼,旬假时,书院的女学生都会往桃林去帮着采摘。   卫章听说这是眠山书院一贯流传下来的做法,而且摘桃一事并非全靠学生们自觉,就同年节前往山下村镇写春联一样,都是会纳入操行评定考量的,所以不管是不是发自内心的愿意,她们都会去帮忙摘桃,除了霍宴。   往年便是如此,学生们一早下山,农户那里会给她们每人两个半人高的竹筐,旁人忙着摘桃,霍宴只在桃林酣睡,傍晚时还了两个空竹筐,悠闲上山。谢光罚不好她,也拿她没办法,这件事一到了摘桃前夕就被人拿出来说,还有羡慕霍宴不干活的,只是没人也有这个胆量。   卫章听谢云瓷说过书院的操行评定,知道一旦得了下等下下等的操行评定是会考不了科举的,于是到了旬假日这天,他也去了桃林。   几十亩桃林占地广袤,不同品种的桃树间杂而种,霍宴倚在树下打了个长盹,醒来时日照西斜,她看到不远处树下那两个本该仍然空荡荡的竹筐之中,满是刚采摘下来的鲜桃。   霍宴走近前端详,这些竹筐都是山下农户用竹篾编织而成,竹篾色泽不都相同,这不是她之前的竹筐,有人用两满筐桃换走了她的空筐。   这波早熟桃的品种大多是春雪和胭脂,这两个竹筐里采的都是春雪,春雪的表皮色泽白中透粉,个头大,这么满满两筐当然也很重。   霍宴拿起一个桃在手里抛了抛,眼神晦暗不明。   作者有话要说:  将来手把手教他磨箭头教他练字的时候希望你还记得今天自己说过的话 第11章 卫虎头   学田的桃林进入了采摘季,基本上每隔一阵就会有一种或是几种桃进入成熟期,书院食堂内也经常能看见一筐筐的鲜桃送进去,除了直接食用,大多被腌渍成了果脯,有用蜂蜜和糖腌制的甜口蜜饯,也有咸口的盐渍桃脯。   卫章在用早膳时看见两个食堂的长工搬了许多桃去后厨,于是这天上午他向叶晗告了半天假,在后厨忙活了半天,中午的饭菜中出现了一款桃酥点心。   此桃酥非彼桃酥,更确切的应该叫桃子酥饼,是用桃肉做馅的酥饼,这本是卫念别出心裁的拿手点心,后来卫念教给了卫章,青出于蓝,卫念也自认做不出卫章那般酥到掉渣的口感,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卫章揉面那手劲,油酥包入面团后反复拉伸折叠,折了真真有千层,常人难以企及。   “大厨这手艺今天上天了啊。”   “这也太好吃了吧,我来书院这么久还从来没吃过这么香这么酥的饼。”   卫章听到许多旁的人都对这酥饼的口感赞不绝口,但他发现霍宴一口没动,卫章犹豫了一下,午饭后还是没忍住用油纸包了两块,摸到器物房去找她,可惜没人在。   卫章蔫头蔫脑退出来,自己坐在门槛上准备把两块酥饼都吃了,结果他低着头,才吃了一块,便听到有脚步声靠近,伴着霍宴嫌弃的声音,“你是准备把耗子招来这里?”   卫章看了眼自己不小心掉在地上的酥渣,站起身拿脚在地上蹭了几下,碎屑抹没了,把油纸包里还有一块酥饼递到霍宴眼前,“你吃吗?”   霍宴看也没看一眼,“我不吃甜点。”   霍宴往器物房里去,卫章跟在她身后,还是忍不住道,“这是我上午在后厨做的,不是特别甜,大家都说挺好吃的。”他没好意思说,你就大发慈悲尝一口吧,做那么多都是顺便是幌子,其实就是想做给你吃。   卫章说“这是我做的”时,霍宴突然停下来,卫章只顾着念叨差点往她后背撞上去,他刹住了脚,霍宴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往前走。   卫章最后也只能把油纸包和剩下一块馅饼留在了台面上。   卫章走后,霍宴一直没动,她盯着那块酥饼,仿佛那是一块和她有什么深仇大恨的酥饼,脑中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他半夜那只烤鸡的滋味,过了好一会,抬手拿起那块酥饼皱着眉咬了一口。   眉峰因为讶然松了开来,卫章那句大家都说挺好吃说的还真是足够谦虚了。   一口下去能看到酥皮那层层分明的无数层次,酥到入口即化,馅料也并不甜腻,一块饼吃完,霍宴伸手往油纸里摸,摸了个空。   霍宴回到卧房内,踢了旁边床上正在打盹午睡的人一脚。   “哪个找死的踢你奶奶…啊不是,奶奶您随便踢我。”晁远看清了人,立马改了口,坐起身问道,“霍少怎么是你?”   “你去食堂。”   晁远觉得有点摸不着头脑,“这个点去食堂?”   “中午那个酥饼,还有多少都给我拿来。”   虽然搞不清状况,但晁远还是跑了一趟,结果两手空空回来告诉霍宴,“没有了,都被搜刮吃光了,不过不是我说,今天大厨这个点心手艺真的是开光了…”   霍宴的脸色沉了下来,没听晁远继续说下去,转身便走了,不过她向来喜怒无常,晁远也没觉得奇怪。   卫章并不知道他离开器物房后发生了什么。几天后的旬假日,一大早就有个郑家的小侍跑到书院山门外来找卫章。卫章出来一看,发现是在郑家跟着卫念的小侍,“我…哥找我?”   小侍点头,“卫侍夫请小卫公子今日上午到郑家去一趟。”   卫章上书院前去和卫念说了自己凑够了束要去念书的事,后来书院的旬假日他一直没去安阳县城,有阵子没见过卫念了,这会问那小侍也不知道卫念找他有什么事,他和那小侍一起下了山,到了山脚下发现卫念居然还准备了辆驴车。   这显然是嫌走过去太慢要让他坐驴车过去,卫章爬上驴车坐下念叨了句“这么急?”,他不太放心地问那小侍,“他没生病吧?”   小侍摇头说没有,卫侍夫身体一切安好,卫章放心了,坐着驴车一路来到县城。驴车停在了郑家大门外,放下卫章和那小侍后那赶车的妇人径自驾车走了,卫章从边巷走进去,到了侧门外对那小侍道,“你去喊他。”   不多时卫念来到门边,对卫章道,“来帮我做桃酥。”   卫章愣了下神,“你火急火燎找我就为这事?”   卫念道,“晁县丞有从京都来的贵客,中午在郑家设宴,郑冲点名要那桃馅酥饼来做冷盘点心招待贵客。”   安阳县丞晁显是郑冲的弟妻,晁显有时候有一些贵客来安阳县要招待便会借郑家的地设宴,一来郑家家富,饮宴厅堂比晁显府上更气派,二来也是给郑冲引见人脉。   卫章嘀咕了声,“郑冲要酥饼做冷盘关我什么事?”   卫念皱眉,“卫章。”   卫章还在道,“郑冲她算什么…”   “卫虎头。”   虎头是卫章小时候的诨名,一来因为他属虎,二来因为他从小力大无比,做什么事都带着股虎气。长大后卫章嫌这个诨名不好听,不让卫念这么叫,卫念只有生气时才会这般叫他。   卫念口气有些重,卫章梗着脖子道,“你现在又不是我爹了,我干嘛要听你的。”   卫念气得关了侧门,卫章踢了脚门槛,转身低着头从边巷往外走,没走几步一个抬头,就看见那巷口抱臂站着一个人,脸上挂着看好戏的闲凉神情,语带促狭,“卫虎头?”   卫章被她吓了一跳,舌头打结道,“霍、霍…”   霍宴打断了他,“我可不叫霍霍。”   “你怎么会在这里?”   “有点事。”霍宴没细说,“只是走过这边就听到有个人的大嗓门。”   “我嗓门才不大。”卫章一边说一边在心里觉得这诨名被霍宴听了去准没好事,果然他才起了这个念头就听见霍宴又喊了一遍,“卫虎头。”   她说,“这名儿挺配你。”   “不过我倒是有点奇怪,什么叫‘你现在又不是我爹’?难不成,以前是?” 第12章 往事   卫念原本不叫卫念,他本姓章,单名一个悦字,他也不是卫章的兄长,而是卫章的亲生父亲。   卫章母亲离世那一年,章悦大病了一场,大夫说他很可能熬不过这个坎,后来病好后说他以后都需要好生将养,不能干重活不能劳累,吃食也要精细。   小卫章刚没了娘,特别怕爹也一起没了,趴在他爹床头说,“爹你别再干活了,以后都我养你,我去哪都带着你,养你一辈子。”   章悦骂他,“那你这辈子还嫁得出去吗?”   卫章不说话,但是自己生得是个什么倔强玩意章悦自己清楚,那场病大好后他便带着卫章背井离乡,最后来到了安阳县,在这里安顿了下来。   他对卫章说,“从今往后,我便是你哥,我姓卫名…念。”   卫章一开始哪里肯改口,他一喊爹就被打,卫章力气再大也不敢还他爹的手,被打了就抱着卫念的大腿哭,“你明明就是我爹,凭什么我要叫你哥。”   也不知道被打了多少回,卫章才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喊出了那声哥。   卫念生卫章生得早,那时也才二十六七岁,他的面相不显年纪,说是二十出头没人会怀疑。后来,卫念瞒下年龄,瞒下真名身世,瞒下自己成过亲生过孩子的事实,只当是一个因为照顾幼弟耽误了嫁杏之期的未婚男人,又生了一张足够好看的脸,来了安阳县没多久,他就把自己嫁给了郑冲做侍夫。   生产过的男人大多腹上会有娠纹,腹沟一条线颜色会变深,但并非所有男人都会发生这样的变化,卫章生下来时个头小份量轻,卫念腹上就一点纹都没长,腹沟也没有颜色加深,光洁如初完全不像是生过孩子的样。洞房夜再动一些手脚瞒个女人不在话下,只要不是让有经验的大夫或是接产公专门来检查,都不会发现异样。   卫念想得清楚,若非犯事,不会有人去揪根刨底地查他的户籍出身,他只要在郑家太君主夫面前都安分守己不要惹了谁的眼,不要再生产,就不会被人发现真相。   就算卫章有时候会喊漏嘴,他也只说他和卫章幼年丧母丧父,相依为命,卫章幼年想念父亲老是这么喊自己喊顺口了。   卫章无数次问过他为什么。   “我喜欢郑冲。”卫念说,“我这下辈子从此有了依靠,你该替我高兴。”   卫章仍然记得小时候,聚少离多的母亲每次回到家,哪怕不是春花开的季节,卫念也会拿出罐底酿好的桃花馅,给她做桃花酥饼吃,他曾对卫章说,“桃花是这世间最多情的花,章章以后有了喜欢的人,也做这桃花酥饼与她吃。”   后来卫念在郑家做这酥饼,卫章还为此发了通脾气被卫念打了一顿,最后卫念在做第二炉酥饼,他含着眼泪鼻涕泡泡一个人坐在旁边小板凳上抱着酥饼啃,边吃边对卫念道,“这个馅不一样。”   卫念说,“桃肉馅更好吃。”   卫章没什么多的想法,他一边吃一边觉得好像确实是桃肉馅的酥饼更好吃。   这会突然被霍宴说破,卫章愣了一下的功夫,就听见霍宴道,“郑冲一定想不到,她还有这么大一个便宜儿子,你说,我要不要去和她聊一聊?”   卫章的双眼猛然瞪圆,“不是,那是我哥,亲哥。”   霍宴啧了一声,“随便找个有点经验的大夫来,你觉得你们还瞒得住?”   卫章这会脑中全是卫念那句曾让他气得牙痒的‘我喜欢郑冲’,他实在没法想象郑冲如果知道真相卫念该怎么办,伸手一把拽住了霍宴的衣摆,“不要。”   霍宴看了眼他因为用力绷紧而显出了青筋的手背,本来还想吓唬他的话在嘴里绕了个弯,还是咽了回去,“不说也行。”   霍宴微微低头凑近了一些,招数是威胁的路子,口吻是威胁的味道,就是威胁的内容有点不伦不类,“乖乖去做酥饼,我就当什么都没听见。”   卫章大概是从未经历过这般温柔的威胁,不太确定地问霍宴,“就…这样?”   “那我还是去和郑冲聊一聊她喜得便宜儿子的事。”   卫章拽着霍宴衣摆的手本来就没松开,这会他忙说了声“我做”,手上不免更用力拽了一下,只听呲一声,一截衣摆就此和霍宴那身衣服分道扬镳了。   今天是旬假日,霍宴没穿书生服,卫章捧着那截像是锦缎的布料送到霍宴眼前,特别抱歉,“对不起,回书院我帮你缝起来吧。”   霍宴没好气地拿着那截缎子往他右侧脑门上啪得拍了下,“老虎爪子挺锋利啊你。”   霍宴走后,卫章敲响了侧门,他进了郑家门,找到卫念和他说,“我来做桃酥。”   郑冲将今日宴上的冷盘都交给了卫念准备操办,卫章做好酥饼,便有传菜的小侍送到宴厅。   宴厅内,晁显正在介绍一个中年女人和郑冲互相认识,“这位就是秦郁秦大人,这是郑家当家郑冲,郑家算得上是我们安阳县首富之家,在整个平州府也能排的上号。”   郑冲口中说着哪里哪里,久仰久仰,迎着秦郁往主位坐,下手还有其他几个郑家人作陪,秦郁嘴上客套道,“今日叨扰晁大人和郑当家了。”   “秦大人能赏脸来我这府上,我可是蓬荜生辉了。”   几人互相说了几句违心的恭维话,秦郁却没往主位落座,而是将主位空着留了出来。   “不瞒几位说,我这次来安阳县其实是受霍宰执所托,专程来了解霍大人府上小辈在书院的课业情况。”   晁显惊讶不已,“霍宰执府上竟有小辈在眠山书院?”   秦郁对晁显的反应也有些奇怪,“晁大人不知?看来霍少来安阳县后不曾报过自己的出身。”   “秦大人口中的霍少难道是…”   “正是霍宰执膝下嫡长女,单名一个宴字,我一到安阳县便已着下人去书院邀她赴今日之席,想来也该快到了。”   郑冲因为一些缘故其实认得霍宴,但并不清楚她的出身,此刻连忙吩咐了下人去门口候着。晁显看着秦郁让出来的主位,在心里暗自骂了她姐姐晁昱和侄女晁远一顿。谢光文人清正,不外传书院学生的出身还能理解,但晁远就在书院,对这件事不可能没数,肯定是故意瞒着自己,就怕自己仗着地利攀上了当朝宰执霍中廷这颗如日中天的大树,威胁到晁昱的府台之位。   晁显心里还在想着事,就听见秦郁喊了声霍少,一抬眼见到小侍迎着一个面色并不和善的年轻女人进了宴厅,席上几人起身招呼,霍宴并不搭理人,看着乖张阴郁难相处极了。   霍宴不客气地在主位坐下,桌上还未起热菜,霍宴的视线落在那道冷盘点心上,执起筷子精准地夹起了一个酥饼。   郑冲吩咐下人起菜,席上开始推杯换盏,霍宴只是埋头吃饼,秦郁对她道,“霍大人十分挂心你的课业,时时忧思,特地吩咐我来了解一下你在书院的情况。”   霍宴讥诮道,“她是知道我去年的操行评定居然不是下等,心急坐不住了吧。”   秦郁面露尴尬,“霍少说笑了。”   说话间霍宴已经解决了两个酥饼,今日此席,若非有这道桃酥点心,可真是全然令人厌恶,要不是为了探一探霍中廷到底派了哪个走狗过来,她还真懒得走这一趟。   但这个酥掉渣的滋味卷过唇齿下了肚,霍宴倒是有心情接了郑冲和晁显敬的酒,还对秦郁道,“看来霍大人也是没想到这位身清气正与她素来不对付的谢大儒会对我如此手下留情。”   秦郁嘴上说着霍宴惯会说笑,移了话题说起了安阳风土,夸了路上来时见到的桃林景致,晁显几人也附和她,席上谈话渐渐变成了风花雪月之事。   一顿饭算上饭后饮茶的时间用了足有两个时辰,结束时已是下午,霍宴自顾自一个人离开了,秦郁知道她的脾气也没凑上去。   冷盘上完,卫章便跟着卫念回了他院中,他刚在厨房做酥饼时蹭饱了肚子,这会一直在想但也想不明白霍宴让他做酥饼的缘由,难道和那位京都来的贵客有关?   他问卫念,“京都来的贵客是什么人?”   “我哪知道。”   后来前头传来消息说宴厅席散了,贵客和晁县丞都走了,卫章便也从侧门离开,想着顺便能看一眼究竟,结果贵客没见着,只见到了霍宴。   霍宴见他探头探脑,“看什么呢?”   “你怎么会从正门出来?你认得那贵客?”   霍宴冷笑,“一个惯会溜须拍马的走狗罢了。”   卫章心想着这看来不光是认识,还有仇,就听霍宴道,“你操这闲心做什么,过几天,她会摔断腿横着被抬回去。”   卫章奇怪道,“你怎么知道过几天的事?”   霍宴敛了一下眼皮,眼梢带出让人胆寒的狠戾,“我说会,便会。”   霍宴抬步就走,卫章跟了上去,回书院的路上会经过县城市集,这会午市已歇晚市又尚未开始,市集上的摊贩和人潮看着都不多,卫章刚才从卫念那里拿了点碎钱,此刻身上有几十文钱,他顺手买了根糖葫芦,拿在手里先舔了两口。   霍宴突然道,“你就只买你自己的?”   卫章嘴里叼着一颗裹了糖的山楂含糊不清道,“啊?你不是说你不吃甜食的吗?”   霍宴哼了一声,卫章眼角余光扫到不远处一个小摊,对霍宴道,“你等我一下。”   霍宴觉得自己真是中了邪,看着他拍拍屁股跑远了,还真的在这市集之地等他。她一边跟自己说,走了,等他作甚,一边脚却和在地上扎了根一样,愣是一步没挪。   不多时卫章便跑了回来,手里捏着一个花花绿绿的玩意往霍宴手里一递,“虽然没给你买糖葫芦但我给你买了这个!”   霍宴低头看了眼手里捏着的东西,细竹签上是一个插旗穿戏袍的黑脸小人,“这是什么?”   卫章惊讶道,“你居然不知道面人?”   霍宴问,“面粉捏的?”   卫章点头,“对,什么生肖,动物,神话里的人物,戏本上的人物,都能捏。”   霍宴提起那面人眯着眼看了会,“你怎么不给我捏只老虎回来。”   “你想要老虎的?”卫章刚才也没挑,一眼见着那小摊上插着这么个黑脸将军,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只是觉得这凶巴巴黑着脸的模样像霍宴,就直接拿了这个现成的。   霍宴没回他,说了声,“走了。”   她大步离开了这市集之地,日头正在一点点往西倒,在地上拉出了歪斜的影子,卫章追上去走在她身后离她半肩的距离,一下下踩着她的影子。   到眠山脚下去往书院的山道时已是傍晚,卫章突然问霍宴,“你真的会去告诉郑冲吗?我是说,如果我惹你生气了,如果我没照你说的话做…”   霍宴打断了他,“不会。”   卫章的心情一下子就飞了起来,他停在原地好一会都没有动,霍宴走出去了一大段路没听到他跟上的脚步声,她回过了身,卫章便看着她。   霍宴还是那副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散漫模样,但卫章能感觉到她的视线穿过夏日傍晚的薄雾,停留在他身上,他有种感觉,觉得霍宴想要对他说什么,他能听到自己鼓噪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直击耳畔。   “卫虎头。”霍宴喊他,“你还不走,是想错过宵禁被关在山门外头吗?”   作者有话要说:  霍.气氛终结者.宴 第13章 徇私   卫章快步跑到了霍宴身边,逐渐升起的月色在山道上拉出了两人的影子,一高一矮,仿佛挨在了一起。   书院的山门就在眼前,霍宴突然道,“那天两筐桃,是你摘的吧。”   霍宴没用问句,卫章也没反驳,霍宴停下脚步侧过身,卫章也停了下来,抬起头看她。   霍宴的手落在他的头顶,拍小狗一样拍了两下,“你说,你招惹谁不好偏要来招惹我,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就来招,嫌自己命太硬吗?”   卫章道,“你是霍宴啊。”   霍宴收回了手,她摇了下头,卫章听见她发出了一声低到像是气音一样的笑,没再说什么,转身进了书院山门。   过了小暑便入了盛夏,天气炎热,眠山书院坐落在眠山的山林之间,山上的气温比起县城其他地方要阴凉一些,但正午前后日头当空的时候还是热,书院开始歇夏,倒不是完全放假了,只不过午时前后一天里头最热那几个时辰都休憩,早上和傍晚天凉快些的时候才有课。   入了夜,越发互相熟悉起来的男孩们会在锁起了门的小院里听着山林间蛙声蝉鸣纳凉聊天,就是山上多虫蚁,房间里的床榻上都挂起了纱帐,但这小院里避不开,虽然燃了艾草熏赶,还是时不时会被叮咬。   宋小小生得个高,看着粗手粗脚,却十分心灵手巧,针线活尤其好,卫章那放算筹的布袋也是央了他缝制的,这些天歇了夏午后无事,他便做了许多香囊,里头放上藿香、紫苏、薄荷、香茅一类驱赶蚊虫的药材,送给小院里的其他男孩。   这些香囊只是普通的三角香包,主要是用来驱蚊,宋小小又一下子做了这么多,上头自然没有绣什么漂亮的花样,但很实用,男孩们大多都乐呵呵地收下并挂了起来,就卫章没收,因为他天生不招蚊子,大家在一起蚊子就是围着其他人叮不叮他,拿了没用所以让出来给其他人用。   然而这天宋小小去茅房,却在秽物中发现了一只香囊的一角。   虽然已经脏污,但仍然能辨认出香囊原本的颜色。宋小小做这些香囊大多是花花绿绿大红大紫的颜色,就一只是很浅的素色,宋小小觉得温宁向来喜静,不爱与其他人凑在一起,特地把这一只素色香囊给了他。   宋小小从茅房走出来时看着心情有些低落,正好被也要来上茅房的唐h看到,便问他怎么了,宋小小说温宁把他送的香囊扔了。   唐h素来心大,无所谓道,“丢便丢了,你垮着脸做什么,你那天给卫章他不也不要,也没见你难过。”   宋小小低声道,“那不一样。”   但至于怎么个不一样法,宋小小不善言辞表达不出来,让他仔细分辨的话,大概就是卫章是没有收,而且他不要只是因为香囊对他没用,而温宁却是收下了又看不上,随手丢弃了。   大家本来都是同窗,真要论出身,谢云瓷是大儒山长之子,不是更高,但他也素来与大家同吃同住待人没有半分不同,温宁却除了谢云瓷之外不愿多与其他人相处交谈,总有一种看不上他们其他人的优越感。   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心意被人如此糟践,换了谁都不会好受,宋小小心思敏感,有一次还无意听见温宁用乡下人指代他们,免不得多想。   宋小小的感觉其实并不是他胡思乱想,温宁往日在京都也是惯常能见到达官贵女,在到温司兰身边伺候替他按摩缓解头痛前,他存的都是攀上高枝夫凭女贵的心气儿。温家是京都官门大户,温司兰虽然丧了妻主,但仍然有温家嫡子的身份在,妻家也不敢轻待,哪怕只是在温司兰跟前伺候的下人,他对书院里这些平民男孩,也确实带着一分高高在上的轻慢。   时间长了,如唐h那般心大的,或是卫章那般心思都放到别处去的察觉不出来,像谢云瓷和宋小小这般心细的总会发现一些端倪。   谢云瓷有次对温宁说,“在书院,不兴人伺候,也不兴门户高下之见,我等均为同窗,先贤圣人有言,有教无类,一视同仁。”温宁只当谢云瓷是在回应自己之前对他说有什么事尽管吩咐的话,却没意识到谢云瓷其实是在委婉提醒他对其他男孩的态度。   谢云瓷提醒了两次见温宁无动于衷,便也随他去了。   卫章对小院里的暗流全然不知,他正在和他的算筹较劲,程楠教完方田术准备接下来教他们衰分术。程楠给女学生们上算字科,考虑到常科试的偏向,算题更多与赋税、徭役等内容相关,给男学生们的算题就要生活化多了。   这回,张三终于不种红薯了,她开始养牲口了。   程楠给他们留了题,说梁人张三养有一牛一马一驴,每日喂粮十四斗,若驴食半马,马食半牛,问,牛、马、驴每日各食粮多少?   题还没算出来,这天上午的小课后,叶晗把他还有谢云瓷、温宁、唐h几人叫了过去,叶晗看起来心情很好,“你们谢山长,居然低头来问我借人了。”   算算时候,差不多又该进行这一季的情境演练了,上一次是骑射对抗,这一次谢光一直在想用是什么形式来考查,前阵子她同另一董派书院的山长修书往来,听了对方最近用的形式,觉得不错,打算借鉴一二。   这形式说起来也简单,就是弄一个假公堂,让这些女学生轮流当断案官,来处理谢光事先安排好的案子。有案子自然要有苦主,有犯事的人,若是让女学生自己来扮就怕她们互通有无,失了演练意义,于是谢光这天突然想到了叶晗那边的男学生。   叶晗带着人去见了谢光,卫章几人对这种演练感到十分新奇,对他们来说,就是扮好谢光给他们安排的身份,背好谢光给的与身份有关的内容,以应对演练时女学生的问话。   案子共有三个,谢云瓷是第一个,他扮了一个隐瞒家中人口的农户,这一案需要用到算字科和法字科的内容,算出这户人家这些年隐瞒人口而少缴的税赋,再根据律疏判罚。   常科试是一科一科分开考试,考试时互相之间并无关联,传统书院也都是分而习之,也就只有董派书院才会出现这种将多个科目结合起来的考查。   卫章和温宁则是第三个案子,分别是两个互相指摘的邻人,一人养鸡一人养牛,养牛的每天从鸡窝顺走一枚蛋,养鸡的每天从牛圈偷偷挤走一碗奶。   叶晗听完这三个案子,问谢光,“头两个我大概知道如何来断,但这第三个邻里纠纷,可大可小,你看如何断算是对?”   谢光道,“无所谓对错,只要说出理来都可,我正好想看看她们每个人的行事风格。”   几天后,书院的女学生们开始一个个依次进行这一季的情境演练,谢光在旁观看全程,卫章也一次次以他所扮的身份被带上“公堂”。   这第三个案子,如谢光所说,断法不一,有说远亲不如近邻还是以和为贵让两人握手言和的,有问了两人顺手牵羊的日子按鸡蛋和奶的市价算了价值,低价一方赔偿另一方的,也有不少人,包括顾允书,是不偏不倚将两人都判罚了的。总之,都能说出个理来。   直到卫章再一次被带上“公堂”,遇到霍宴。   霍宴听完两人陈述,不由分说,“养鸡的打二十个板子,养牛的…无罪开释。”   养牛的卫章抬起头,看见果然连旁边的谢光都震惊了,完全不明白霍宴这算是个什么操作?   谢光问霍宴,“如何解释?”   霍宴回了她两字,“徇私。”   作者有话要说:  谢光:这令人头秃的操作。   快过年放假了,我要进入7*24小时无缝隙带娃模式,提前请个假,更新会进入不定期不定时不定量模式(主要看她给我留多少血条),假期结束恢复。 第14章 阵雨   谢光被霍宴给噎住了,愣是半天都没说出一个字来,好一会才让卫章和温宁先行下去,人走后对霍宴道,“你该清楚,情境演练于我董派书院而言并非儿戏,你如此公然藐视律疏的回答,我会在你今年操行评定时记上一笔。”   霍宴反问道,“山长觉得我是在乎操行评定的人?”   霍宴看着漫不经心,唇边掀起一抹嘲讽,又敛了下去,“我为何会千里迢迢来这里,表面上说是慕你谢大儒名声,但京都弘文、崇文书院哪个没有大儒坐镇,更是宫城脚下、权力中心,旁人看不穿,难道通透如谢大儒也会看不懂其中关窍?”   谢光叹了口气,“你或许有各种身不由己,只是前程是你自己的,人总要为了自己而活。”   “我知道山长一直对我手下留情,心领了,但大可不必。”   谢光半生清正,后又长居书院,从未染指过那些不可言说的阴暗龌龊,霍宴不欲再细说什么,背对着谢光,缓步往外走去,“山长不必多想,虽然我向来不在乎自己的操行评定,但这次,确实没什么旁的心思。不过是顺应心意…想徇私而已。”   情境演练过后,叶晗又听见谢光在念叨,“霍宴啊霍宴。”   叶晗一直都不太喜欢霍宴,倒不光光是因为当时木剑陪练的事,主要是霍宴脾气臭性子差,如果让叶晗用给儿子挑妻主的眼光来看书院所有这些女学生,不管她出身如何,第一个出局的绝对是霍宴。所以叶晗不明白地问谢光,“你怎么又在念叨霍宴了?”   “有些可惜。”谢光道,“我总觉得,她自入了书院就在故意作贱自己的操行评定,下等操行三年不得参加常科试,你说,霍家这算是个什么路数?着实让人看不懂。”   谢光只当霍宴在情境演练时的行为又是她作贱操行评定的手段,毕竟她是惯犯,根本没把她口中的徇私往当时在“公堂”上扮事主的男孩身上联想。   叶晗不以为然,“你想也知道,正常的人家会养出霍宴这种厌世脾性吗?”   叶晗没法感同身受谢光对霍宴的惋惜,说了几句他便出去找温司兰,想同温司兰商量关于授课内容的事。   因为天热的原因,击剑术已经停了一阵,除了另上小课的几个男孩,其他男孩目前只是在上午练字,习蒙学,叶晗觉得他们能在书院呆的时日想来毕竟有限,指不定家里什么时候就会让回去嫁人,总想在有限的时日内多教一些,又怕自己太心急反而事倍功半,害得他们什么也没学好,他打不定主意,找温司兰一起来商量。   说了几句,叶晗看温司兰精神不是太好,问他怎么了。   “头痛病有点犯。”温司兰摆了摆手,“没什么事,一会让温宁来帮我按一按。不过这两日的天气总让人觉得有些闷。”   “估计是要下雨了,夏日里的雷阵雨,说来就来,来前总是格外闷热。”叶晗看他不自觉皱眉,也不再继续和他商量事了,往外边走边道,“我帮你去喊人过来。”   温宁很快过来,在房间里点上了宁神的熏香,站在温司兰身后替他按头。温宁伺候了这么久对温司兰的头痛老毛病也算十分了解,知道按压什么穴位能让他缓解,温宁按了一会,力道适中手法娴熟,温司兰舒了口气,面容放松下来,便与温宁聊了几句。   温宁在温司兰面前一向乖巧,温司兰也当小辈一样疼他,不然也不会让他一起去念书,“谢山长让你们在情境演练上扮人物,可有意思?”   “挺有意思,听那些女学生断案也能学到不少,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我和卫章扮的那个案子,明明两人都有过错,有个学生却不问缘由说要打我二十板子,却把卫章无罪开释,我可多冤啊。”   温司兰笑道,“什么人这么不讲道理?”   温宁道,“就是那个大家私底下都说她是院霸的霍宴。”   “霍宴啊。”   温宁听温司兰的口气似乎有些不同寻常,不像只是单纯知道或是听过这个名字,便道,“主子认得她?”   “听叶晗提过,这霍宴也是京都人士,官门姊娣,京都姓霍的官宦人家,你想想是哪个?”   “霍…”温宁一怔,面色震惊,温司兰继续道,“除了霍宴,还有顾允书,也是京都来的官家女,京都的顾姓官宦人家也就那一家。”   若只是家中出了一个小官吏显然还不足以被称为官宦人家,那起码也得是手握权柄的重臣,或是家中几代为官,温司兰随意闲聊,却不知道这些消息在温宁心里掀起了如何的波浪,他万万没想到在这小县城的书院里,还会有这样身份的女学生。   温宁惊愕之下,手里一时顿住没用上力,不过温司兰这会也没注意,外头响起了阵阵雷鸣,天际还能见到一闪而过的电光,温司兰望着窗外道,“看来真就要下大雨了。”   不多时,瓢泼大雨便落了下来,随着这场雷阵雨落下,接下来几日都是阵雨天气。书院建在山间,有些地面未铺青砖,直接就是泥地,夏日雨大,浸泡了雨水的地面变得泥泞不堪,都铺上了蓑草编的草席来防滑。   而且这雨下得断断续续,急来急停,也没个征兆,学生们有时候从讲堂出来就发现外头突然下起了雨。从讲堂到住处或是食堂也有不算太短的一段路,所以去上课还得带着把油纸伞,有时风大雨斜油纸伞遮挡不住还容易被刮歪,不少人都选择了穿戴斗笠蓑衣来遮雨。   这天上午天气放晴,小课过后卫章去了趟养性阁。   程楠教了几堂课的衰分术,发现除了第一次接触时略有艰涩,后面掌握了方法后卫章每次都能很快算出她给的算题,程楠见他似乎对此很有兴趣,便对他道,“你可以自己去养性阁借阅《九章算术》之类的算术书,我课上所教有限,只是择取了其中比较简单的一些。”   卫章记得叶晗曾说过从养性阁往外借阅藏书是需要得到山长同意的,他一般见不到谢光便去问叶晗,叶晗告诉他,若是没有特殊情况,白日里书院那几位夫子会按各自没有课程的时点轮流在养性阁巡查并整理藏书,有几个时点谢光通常会在养性阁,所以卫章凑着时间过来了。   卫章找到谢光,说了自己想借阅《九章算术》的想法,谢光答应了,还替他指了算字科相关藏书的位置。   那日晚上来不曾注意,这会白昼敞亮卫章才发现书架上都按着天干地支编了号,他照着谢光所说找到那排丙子编号的书架,每排书架内的每一层每个隔断又用数字编号,但谢光说的丙子十一在最高那层,有点超出了卫章探手能取到的范围。   卫章踮着脚去摸摞在架板上的书,手指尖能碰到,但是拿不下来,卫章摸得专心,没注意到身后有人走到了两排书架中间,停在他侧后方,抬手把他正在努力够的书拿了下来。   卫章转过身,一册蓝封书就递了过来,差点戳他眼睛上。卫章把书抓在手里,看见霍宴转身就要走另一只手急忙一把揪住了她的衣摆,那天情境演练后他都没机会碰到霍宴,想问的话憋了几天了哪里这么容易让她走掉。   霍宴低头看了眼他拽着衣摆的手,“又想废我件衣服?”   “不是。”卫章松了手,“就是、就是你那天说徇私,是什么意思?”   “包庇你偷鸡蛋的意思,不用太感谢我。”   卫章心说那明明是谢山长给的身份,又不是我。说话间霍宴已经从书架间走了出去,卫章也放弃了从她嘴里撬出更多话来的打算,他见到最里头的几排案几那里坐着不少女学生,谢光又在,也不确定这是不是她们在养性阁集体看藏书,没多做停留,带着书出了养性阁大门。   一出去才发现来的时候还晴空万里,这一会日头没完全被遮住,豆大的雨点已经砸了下来,而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卫章没带雨具,怕淋湿了书,站着屋檐下把书塞进怀里按了按衣服藏好,正犹豫着要不要等等看雨会不会变小,一只斗笠从他头上盖了下来,按得太往前倾把卫章视线都给挡了,只觉得眼前突然黑了一下。   卫章扶稳斗笠,不是特别意外地扭头看见霍宴没好气地把蓑衣也扔了过来。   卫章接过蓑衣,问她,“那你怎么回去?”   霍宴看起来很不耐烦,“我一个女人还怕淋点雨?”她轰人一样朝卫章挥手,“走走走。”   等卫章回到息夜轩,放好了书,打着伞把斗笠蓑衣送回养性阁,发现霍宴已经离开了。   霍宴湿透了全身回到住处,晁远正裹着被子靠在床上,一会一个喷嚏,手里抓着块帕子时不时醒下鼻子,“霍少,我感染风寒了。”   霍宴送了她两字,“弱鸡。”   结果第二天早上起来,霍宴发现她鼻塞喉痛,出口的声音都变得哑了。   晁远对霍宴道,“霍少,谢谢你屈尊降贵来陪我,一会一起去找钟太夫抓把药吧。”   “抓个屁的……阿嚏。”   作者有话要说:  小区里据说确诊了1例,人心惶惶。   希望逆行者平安归来,希望大家都平安度过。 第15章 探病   眠山书院的坐诊大夫叫做钟楹,这钟大夫虽然常年在书院替夫子学生们看个头痛脑热,她的月钱却不需要书院负担,属于吃官粮的大夫。   大梁官制,京都太医院之下,州府设济安院,县内有济安坊,私人医馆药坊也能开,不过如官办书院这样的地方,坐诊大夫是由县内济安坊直接派了人过来的。   书院医庐位于先贤祠后的一个小坡上,一早霍宴和晁远到了医庐,钟楹替她二人看完诊便道,“没什么大问题,年轻力壮的,不用吃药,过几天自然就好了。”   晁远狐疑道,“你不是懒得替我们下山去抓药才故意这么说的吧?”   书院医庐不比山下,整个书院就这么多人,药材备多了纯属浪费,时间长了不是虫咬霉变就是弱了疗效,这季节也就解暑气的药材会备多一些,其他情况用药通常都得钟楹自己下山去济安坊抓。   晁远觉得她这头晕乏力咽喉肿痛的状态,怎么也不像是不吃药就会自己好的样子,“医者仁心啊钟大夫,我不吃药病重出来怎么办?”   钟楹劝她道,“别这么胆小,你看霍宴说什么了?”   晁远连打了几个喷嚏,吸了下鼻子,才道,“你不懂了吧,我们霍少是在嫌自己这会说出口的声音带着鼻音粘粘糊糊毫无威慑力,特别掉她脸,所以一个字都不肯说。”   霍宴懒得理她二人,她早上起来便觉得头重脚轻,整个人有些昏沉沉的,晁远还在同钟楹说话,霍宴走过几步,占了窗边那张看起来最舒适的竹榻就躺了下来。   为了安抚晁姓学生紧张的心情,钟楹最后还是下山去抓药了,她让霍宴和晁远在医庐休息,暂时不要去讲堂,她走的时候替两人去和山长告了假。   上午授课前叶晗特地提醒了男孩们一声要当心身体,“这些日子都是阵雨天气,记得随时带好雨具。还有,山上昼夜温差大,不要因为暑热就贪凉,淋了雨一定要及时换上干衣服,喝上一碗姜汤。”   叶晗又道,“那些女学生里就有不止一个染了风寒,你们也要注意。”   卫章没把叶晗的提醒联想到霍宴身上,直到中午在食堂用饭时,他才知道那不止一个染了风寒的人就是霍宴和她的同屋。   昨天才把斗笠蓑衣给了他用,今天就染了风寒,卫章撇着嘴心想着早知道昨天还不如他自己淋着雨跑回去,转头就去了医庐。   卫章自来了书院还没来过这里,这医庐占地不大,前后两进的平房掩在茂密林木间,此时正门紧闭,倒是侧面的窗户虚掩留了些缝隙。   卫章来到窗边往里一看就看到了竹榻上合着眼的霍宴,他脑门不小心顶了窗户棱一下,发出了一点轻微的动静,但霍宴只是闭眼休息并未睡熟,听到响动睁开双眼就看到了窗缝间那个脑袋,她一下子从榻上坐了起来。   卫章没多想霍宴怎么突然坐起来又站了起来,他看霍宴也没在睡觉,挪到了正门要推开门进去。   结果他才推了一下,刚开出一条缝那门就被里面一股力道一下给阖上了,卫章没太用力地上手推了一推,门背后大概还被人压住了,推不动。   卫章不解道,“你干嘛压着门?”   门背后没人说话,卫章于是手上用力,手掌贴门一推,门连着门背后的人一起被推了开去。   门推了半开,卫章停了下来,因为霍宴正站在那半开的门边黑着脸低头看他,面无表情眼神}人。   卫章试图想迈一条腿进去,但他没能在霍宴和门框之间找到能挤进去落脚的地方,只能站在门外仰着头对着霍宴一股脑问道,“你还好吗?我把你的雨具带来了,你别再淋雨了。我看你中午都没去吃饭,饿了吗?要给你去弄点吃的吗?你想吃什么?”   霍宴一边摇头一边对他做了个挥手赶他走的手势,但卫章不仅没走还大惊道,“你嗓子都哑到不能说话了这么严重?大夫怎么说?”   霍宴的脸更黑了,她按着卫章的肩膀,上手把他扭转了身体,让他变成背对着自己,又在他后背推了一把。   卫章一开始没提防被霍宴往外推了出去几步,但很快霍宴就发现眼前这家伙的脚就像是坠有千斤重,自己根本推不动。   霍宴拿手按住了额头,觉得自己头更疼了。   其实晁远猜的不差,按霍宴的脾气,是万不会愿意在人前示弱的。不管是此刻略显糟糕的脸色还是那听来沙哑瓮重的声音,都不是霍宴愿意被卫章看见的一面,偏他还在一个劲追问,“你怎么了?”   霍宴放下手,就看到卫章又站回了她跟前,触及视线那一刻,霍宴看到了他眼神中那显而易见的紧张,这种冲着她而来的紧张,与惧怕无关,那如有实质的关切,让霍宴觉得很新鲜。   她顶着霍中廷嫡长女这个身份在霍家过了二十年,当了二十年靶子,明枪暗箭,受过的伤,流过的血,哪一次不是自己一个人扛下来的,第一次被人这么明目张胆地紧张,居然是因为一次无关痛痒的风寒。   霍宴突然不是很想轰他走了,她不自觉地微微放低身子凑近了一些,想把他脸上的神情看得更清楚一些。她看到卫章皱了皱眉,发现他皱眉的时候,眉峰弓起,鼻梁那里会皱出几条褶子,霍宴的视线落在那里,觉得那几道皱出来的褶子隐隐约约像是挤出了一个“王”字,就像是老虎头上的那个……   卫章还没弄明白眼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就听见霍宴发出了一声笑。   她的声音已经哑了,音量也大不起来,低哑中带着瓮瓮的鼻音,闷声闷气的,这会离得又近,沙哑的低笑落在耳边,卫章觉得自己有点腿软耳朵痒。   “霍、霍宴,”卫章空咽了一下,“你…”   霍宴打断了他,“我饿了。”   卫章觉得他腿更软了,强撑着问道,“你、你想吃什么?”   “随便。”   卫章连着应了两声,然后转头从来路脚步不太稳地跑走了。   卫章的背影消失在了视线中,霍宴回到医庐内带上了门,她回身时,两进深的医庐内外连通那道门的门帘被人掀了开来。   霍宴占了外间唯一那张竹榻,晁远便去里头另外找了地方休息,她粗手粗脚边掀门帘走出来边道,“什么动静?钟大夫回来了?”   晁远人还没走出来就先看到了霍宴脸上还未收敛的笑意,她平日里见到霍宴笑要不是嘲讽讥诮的皮笑肉不笑,就是让人不寒而栗的冷笑,但晁远觉得所有那些通通都不如眼前这一笑来的可怕,霍宴那双眼还是带着戾气睥睨看人更让人习惯,这种眼角飞扬的表情实在是太惊悚了。   于是这一眼就惊得晁远手一放,门帘那些竹片落下来劈劈啪啪砸了一脸,其中鼻梁上那一下更是砸得眼泪鼻涕全都控制不住了。   霍宴不知道晁远是被她的笑吓成这样,她用看蠢货的眼神看着晁远捂着脸又缩了回去。   卫章来到食堂后厨,找到些中午剩下来的饭和玉米,他切了一小段腊肠剁成细丁,抓着玉米从上往下一撸,整根玉米的玉米粒扑落落全都进了碗里,再生好火在锅底化了一勺猪油,打了两个蛋,和剩饭、玉米、腊肠丁一起炒了一锅简单的炒饭。   后厨有食盒,卫章记得中午听到那些女学生提到的是霍宴和她的同屋都病了在医庐,于是装了两碗,怕时间久了饭凉下来,他一路都是跑着过去的。   这次医庐内没有人压着门不让他进去,卫章放下食盒,揭开盖在碗上的碟子,把碗和筷子一起拿给霍宴,“我就想这个做起来快一点,你饿了。”   霍宴没说什么,从他手里接过碗,吃了没几口,卫章就听到侧面门帘挡着的地方传来了脚步声。   晁远从里头走了出来,这次她小心翼翼掀了门帘,出来后视线在卫章身上落了一下最后停在了打开的食盒内另一碗炒饭上,“我说哪来的饭香。”   晁远边说话手已经摸上了饭碗,霍宴提起食盒盖子扔过来,要不是晁远手缩回得快,直接就得被打在手背上,“不是,霍少,你也吃不下两碗吧?”   猪油炒出来的饭香让本来没什么胃口的人都觉得腹中饥肠辘辘,晁远咽了口口水,还是卫章替她打开被霍宴扔上的食盒盖拿出了另一碗饭,晁远用眼角看了霍宴一眼,发现这次霍宴头也没抬,她便接过来扒了一大口,还问卫章,“这是食堂给我们准备的病号饭?炒饭手艺不错嘛,比平日里的厨艺长进不少。”   卫章没否认,他等两人吃完就收了碗筷提着食盒走了,晁远等他带上门走远后道,“这位卫章小同窗居然敢来给我们送病号饭,霍少,你说是谁让他来的?”   晁远也没指望霍宴会回答她,不过一扭头正对上霍宴意味不明的眼神,不解道,“怎么了,霍少?”   霍宴眯了眯眼,“你知道他的名字?”   晁远不以为然道,“我当然知道,嘿,我们书院里新收这些男学生,歪瓜裂枣不少,但也有那么几颗好果子,这不就是一颗特别水灵的,你说这要是好好打扮收拾一下…诶,霍少,霍少,有话好好说啊…”   霍宴一拳把晁远逼到靠墙两指横压在了她喉间,霍宴是真的很会找下手地方,那地方被稍稍一按,都不用多大力气晁远就喘不上气来了,霍宴的脸上也终于变成了她十分熟悉的那种阴鹜表情,晁远掰着霍宴的手使劲想挣脱,突然门被推开,“哟哟哟,干嘛呢?病了不好好歇着还干起架来了?”   是钟楹抓药回来了,霍宴松开了手,钟楹也没问她们打架的事,径自给她们熬药去了。   钟楹的身影消失在门帘后面,晁远双手挡在身前,霍宴看着她冷声道,“收起你那些龌龊念头。”   “这是书院啊,谢山长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敢有什么龌龊念头,真没有。”   霍宴没再动手,晁远松了口气,突觉自己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晁远以己度人,觉得霍宴怎么看也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那种女人,霍宴心血来潮想在书院里找点乐子,卫章可能就是她看上的猎物,她向霍宴保证道,“你放心,霍少,这事肯定就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我嘴多紧呢,你看你的身份我一个人都没说过吧,就我姨,你见过的,安阳县县丞,我都没告诉她。”   霍宴心说你知道个屁,但眼下这嗓音她本来就不想多开口,也懒得再多说什么,只是躺回竹榻一合上眼,脑海中就全是先前卫章满眼紧张望着自己的模样。   霍宴睁眼合眼无数次,终于又坐起了身来,低声自语,“还真是和你本人一样烦人,赶都赶不走。” 第16章 防涝   接下来两天卫章没再给霍宴送过饭,如钟楹所说,霍宴到底年轻,身体底子在那里,抓回来的药喝了三帖,休息好了第二天就明显松快了许多,如平日照常上课、用饭,几天后已然大好。   倒是晁远拖久了几日还未完全恢复,没等她全好,女学生那边开始歇课,卫章一开始听叶晗说的时候还觉得十分奇怪,叶晗再一解释,才知道她们临时歇课却是因为最近的天气。   旱涝蝗三大灾,安阳县史上没发生过大旱、蝗灾,但是河涝之灾,却时有发生。   今年的雨季格外长,京华运河水位漫涨,安阳县和附近的黎平、昌平数县都属于运河沿途的易涝点,眼见雨季未结束,运河水位已经超过了前几年的峰值,县丞忙着防汛防涝,每日派人定点守涨,监测水位,加固堤防,危险的洼地低田地段还要疏散附近农户,县衙里人手不够,书院里的女学生都被拉去帮忙了。   按谢光的一贯风格,这肯定也是要和操行评定挂钩的。   又是操行评定,卫章想起来夏初他偷偷帮霍宴摘桃,就是因为霍宴总不把谢山长这些评定放在眼里。但这次,卫章却觉得霍宴会去,与操行评定无关,只是她会去做。   在卫章心里,霍宴确实并非什么良善之辈,但在大事上也绝不是不分轻重缓急是非对错的人,她不去摘桃不去写春联发福字,但一定不会不去防涝。   这天傍晚,陆续有几个女学生回到书院。运河守涨是轮班进行的,她们分散在不同的渡口河段,负责的时段也不相同,这是正好换班下来回书院休息的几个人,一回来就直奔食堂去了。   因为女学生歇课防涝的关系,有时候她们换防回来的时间不在饭点,书院食堂最近基本一直都开着,随时留着饭菜温在炉灶内。   今日这个点倒正好是饭点,男学生们还是照常在上课,卫章和唐h谢云瓷几人上完傍晚的小课,也刚在食堂坐下,隔着屏风听见刚回来那几个女学生讨论山下的事。吃到一半,卫章扒饭的动作顿了一顿,食堂里比平时少了很多用饭的人,安静的环境下屏风那边的声音直接传入了耳中。   “话说霍宴难道也下山去防涝了吗?我这两天都没见到过她。”   “去了啊,她在金蟾河谷那段,再过去就是黎平县了,离得远所以不回书院换防下来就近安置了。”   “我还以为霍宴不会去呢,毕竟她从来不把操行评定放在眼里。”   “金蟾河谷?就是那段…怎么说的来着…安阳十涝,九涝在金蟾。”   “是了,那一带是片洼地,地势很低,偏偏淤地土肥,农户还不少,霍宴和顾允书都在金蟾河谷,能者多劳呗。”   “明天好像是旬假日了。”   “别想了,雨季结束前你还指望能有旬假?”   …   第二天,卫章一大早就去了县城郑家,本就是想看下卫念顺便提醒两句让他最近别往运河沿岸渡口去,没打算进门,但开侧门的小侍说卫侍夫还没起,卫章算了算时辰觉得这个点卫念还未起有些不对劲,莫不要是病了,便急匆匆进了门。   卫章在卫念这院里素来是没讲究的,他径直进了卫念的房间,走到床边才停下,卫念也醒了,睁开眼就看见卫章站在他床尾,“你怎么来了?”   卫章端详着卫念,除了看着有点倦意其他倒是一切如常,“你的小侍说你这个点还在睡,我觉得奇怪,所以来看看。”   卫念不以为然,“能有什么奇怪的,天气闷热,有些困乏罢了。”   卫念起身用早饭,卫章和他聊了一会,安阳县县丞晁显是郑家的常客,卫念也知道县里正在加急防涝,说到晁显便提到了那日在郑家宴请的贵客,卫念道,“听郑冲说,那贵客本来要在安阳逗留一阵,但是没几日便在骑马出行时不慎摔断了腿,嫌我们这里的大夫不顶事,连夜坐船回京都了。”   卫念摇头道,“都摔断腿了还对大夫嫌东嫌西,要我看,老实躺着养伤才是真的,这么舟车劳顿的,到了京都也未必就比在这里养着好。”他说着话,扭头见卫章睁圆了眼目露讶然的模样,“你这是什么德性?对了,你在书院念了这么多天书,学了点什么?字练好了没有?写来我看看。”   卫章转头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他那一下惊讶只是想起那日和霍宴回书院的路上,她那般笃定地说那位贵客过几天就会摔断腿被抬回去,这显然不是什么未卜先知,而是霍宴在其中动了手脚。   卫章猜不透霍宴和那位贵客之间到底是何纠葛,就好像他有时候看着霍宴在器物房磨箭头,总觉得她身上藏着许多不可言说的心事,是他无法触及的过去甚至将来,那种感觉总会让他很心慌。   他没太多去想过将来,刚进书院那会,他对自己说,要让霍宴正眼看他一眼,让她记住他的名字,等霍宴一次又一次正眼看过他喊过他的名字后,他又怎么还能满足于此。   卫章没和卫念说过他上书院的真正目的,他仍清楚记得他初见霍宴过后,曾半真半假问过卫念,若有一天,他对一个女人念念不忘该怎么办?   卫念没把他说的话当真,只不过卫章一头莽劲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卫念便惯常给他泼冷水,卫念说,“年少时的爱恋,大多都会无疾而终。”   卫章离开郑家,天又开始下雨,他撑起伞,看着雨滴从伞沿如线般落下,喃喃道,“可我想和你寿终正寝。” 第17章 决堤   卫章从郑家出来本来就想往金蟾河谷去,只不过金蟾河谷位于安阳黎平交界处,离县城着实有些远,若是步行,还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卫章犹豫了一下,还是折了回去,问卫念郑家有没有空闲不用的马可以借他。   卫念微微皱了下眉,郑家自然是养着不少马匹的,或当坐骑或拉马车,只不过他一个侍夫不能直接动用,要借马匹肯定要请求到主掌府内中馈的主夫那里去。   若无大事,卫念一向不会让自己往郑家主夫跟前去碍眼,免得惹了人的眼去刨他根底,他名字是假的,身份是假的,实在经不起追根究底的查。   卫章见卫念面露难色,转眼间明白了卫念的顾虑,“没事,我走着也一样。”   卫章转身要走,卫念喊住了他,“等会,马动不了,动头驴还是可以的。”   片刻后,卫章身穿斗笠蓑衣跨着一头驴哒哒骑在路上,溅起地上泛泥水花点点,这些驴大多都是用来拉车驮货的,骑行速度自然比不上马,不过比起步行还是好很多。   卫章没去过金蟾河谷,只知道顺着运河流向往黎平县的方向走就没错了。雨势渐大,路上行人不算多,接近晌午时分,卫章见到一行身披蓑衣的人,背上全都扛着装满了沙土的革囊皮袋,匆匆走过。   卫章知道这是紧急加固河堤最常用的革囊皮袋,他往金蟾河谷去也是想去帮忙,他看这些女人大多都是一个人肩扛一袋革囊,偶尔有一个扛两袋的,心想自己提二扛二肯定都不成问题。   卫章骑着驴就要过去,刚好看到那一行人中走在最后扛着两袋革囊那女人脚下打滑,两袋革囊砰砰落地,前面的人已经走出去一段,没人搭手她一时没法将两袋革囊全都重新抬上肩。   那女人正无措间,就见到一个戴着斗笠的人走到近处,两手一抓一提,轻轻松松将两袋装满沙土快将她肩膀压垮的革囊皮袋提了起来。   卫章见那女人发着愣也不矮身接过去,大喊了一声喂,那女人才回过神接过来扛回肩上。   卫章戴着斗笠,不过雨势太大,头发丝被打湿了粘在脸上,隔着雨幕那女人也看不太清他的脸,只是听出来是个男人声音,被他的力道吓得不轻,她见卫章骑回驴背上还要往前行去,便提醒他道,“别再往前去了,金蟾河谷决堤了。”   卫章一惊,“你是说金蟾河谷?”   “早上报汛马就往县里去了,这不是正在紧急加固下游河堤。”   她不说还好,一说卫章更是拍着驴屁股往前赶路一刻也不愿耽搁了。   金蟾河谷在凌晨寅时前后突然决堤,漫涨的运河水从缺口奔涌而出一泻千里,不过庆幸的是冲垮的河堤只是一小段,前段日子河谷一带也已经疏散了不少人,不至于造成汹涌洪灾直接把人全都冲走丧命的惨剧。   到晌午这会河堤已经堵住,被困的农户也都救了出来,只是首当其冲的百亩农田全都被大水浸淹,今秋难逃颗粒无收的结局,就有几个被救出的农户悲恸过度,当场昏死了过去。   午后,下了一上午的雨渐渐变小停了下来,河堤口现在全都用革囊皮袋堵着,附近未退的洪水淹过了成年女子的腿弯,霍宴站在水里,穿了蓑衣也基本从头到脚全都湿透了,她一直在看那段凌晨被冲垮的河堤,脸色不是很好。   县丞大人还没有亲自到决堤河谷指挥的魄力,县衙那些衙役差人没有决断,乱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一上午都是霍宴和顾允书带着她们和这些日子就近征用的青壮女人分头堵河堤、疏散救人。平日里她们未必会听两个书院学生的话,但危急关头,总会下意识追随能站出来振臂挑担的人。   顾允书也回到了河堤边,她缓步走到霍宴身后,出声道,“你也觉得这堤决得蹊跷?”   霍宴没说话,算是默认了。夜里守涨受视野影响,不能直观地观测到水位变化,值夜那两人说昨夜前半夜都没有雨,后半夜才开始下的雨,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寅时不到就要换班前,突然毫无预兆地听到堤崩水涌的声音。但是昨晚换班前她查看过水则碑上的水位,就算算上下了一晚上雨的水量,也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突然决堤。   顾允书又道,“治水中确有掘堤泄洪一说,但金蟾河谷的情形还不到要走这下下策的时候,就算要走,也不该选择这段决口。”   顾允书这话就差没有直接说这场洪水是人为掘堤造成的了,立秋过后雨季就该要结束了,如今还远没有到千钧一发的时候,再撑些日子本可以毫发无损地收工,如今虽说未伤人命,但对于那些全年生计都仰仗在这片田地上的农户来说,和要了她们的命也是无甚差别了。   霍宴其实也是这个看法,不过她倒是没想到在她看来一向没原则没脾气眼里只有自己操行评定和课业等级的顾允书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来,这次正待要说什么,结果还没开口,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中气十足地大喊她的名字。   “霍宴。”   这声音让霍宴整个身子都颤了一下,她有些麻木地缓缓转身,根本没抱是自己听错的希望,果然回过头就看见卫章着能淹到他大腿的水,有些艰难地一步步在朝她走过来。   霍宴一言难尽地看着他走近,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老老实实呆在书院对你来说就这么难?”   卫章一到附近看见这里的情形已经松了口气,路上听见决堤两个字他脑海中就浮现出来狂涌而出的洪水把河堤外的人全都卷走的画面,如今见霍宴完好无损在这里,他悬着的心也彻底放了下来,“哦,我就想来帮忙搬那些革囊皮袋,我刚才掂过分量了,扛个五六袋没问题。”   霍宴想起那些自己每次最多扛两袋的革囊皮袋,觉得有点心塞,她没再和卫章纠缠扛革囊皮袋的问题,问他道,“你怎么过来的?”   卫章道,“我有坐骑。”他指了指远处,“我不知道这里水多深,留在那边没被淹的地方了。”   霍宴听他说坐骑只当他有马,便道,“借我。”   卫章道,“那我去拉过来。”他又水走了,没多久,霍宴就看到他一步步踩过积水走来,手里牵着…一头驴。   作者有话要说:  霍宴:卫虎头就是生来克我的 第18章 铁锹   卫章牵着驴,积水漫过他的腿,也漫过了毛驴的腿,他走得有些慢,每走一步,霍宴就觉得自己更心塞一分,直到卫章走到近前把牵在手里的驴缰绳递给她,“喏。”   霍宴没接,她扭头给了顾允书一个你怎么还不滚的眼神。顾允书内心有些遗憾,不过怕霍宴那阴晴不定的脾气随时发作,她还是走开了,不然还真想看看霍宴骑上小毛驴这么千载难逢的画面。   霍宴对卫章道,“跟我来。”   卫章不明所以地牵着驴跟着霍宴,走了一段路后离开了地势洼地,脚下积水退尽只有薄薄一层水迹,霍宴示意卫章骑上驴,对他道,“老实点,回书院去。   卫章直接忽略了她这句话,问她道,“你不是说把驴借你骑?”   霍宴嗤了一声,“就你这小毛驴水走的速度还不如我两条腿。”   霍宴说完就走,卫章自然不会听她的回书院,牵着驴就跟了上去,霍宴也没管他,走出去一段后卫章见到了横跨过运河两岸的一座桥,桥头刻着平安二字,没来过这里卫章也知道平安桥是安阳黎平两县的分界线,再过去就是黎平县了。   因为金蟾河谷决堤泄洪,运河这一段河域的水位看起来比昨日降了不少,这里离最近的渡口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河岸附近都是农田,霍宴走过平安桥,不曾被决堤洪水波及的田地内长着她认不出来的作物,她问卫章,“认得?”   卫章仔细看了看,摇头,“不像是粮食植株。”   金蟾河谷有人掘堤泄洪,这是晁显该操心的事,霍宴本来打算快马驰往县衙,但是卫章给她牵了头驴过来,她改了主意,先来附近查看一下情况。   卫章把驴留在了田埂上,跟着霍宴下了田间,十几亩地里都是这种认不出来的作物,生得郁郁葱葱长势喜人,远处有一个青瓦白墙的庄子,看着不像是普通农户人家。如郑家那样的富户除了县城的高门府邸多少都会在县郊外有几个这样的庄子和附近的大片田地,并不奇怪。   连日的雨水让田梗间都是纵横交错的沟渠,地上泥泞不堪,霍宴在田间转了几圈,在一口井旁发现了一捆用草席卷起来的东西。   霍宴掀开了卷起的草席,里面的几把铁锹摔出来,这田间都是接近黑色的深色泥土,铁锹头上沾着的泥却全是暗黄色,是运河河堤的土色。   铁锹砸在一起的哐啷声引来了庄子里的人,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女人隔了老远就在大声喝问,“你们是什么人?这是私宅私地,还不快滚出去。”   那女人带了两个穿着粗衣的下人,沿着田间的路走过来。霍宴这么一上午下来衣服早就废了,小腿往下沾了许多的泥,那女人显然是个先敬罗衣的主,吊着眼梢道,“哪里来的泥腿子,肖家别庄是你们能随便闯进来的地方吗?”   霍宴冷哼了一声,“黎平县肖家,很好。”   霍宴说这话时是惯常的眉目阴狠,那女人此刻视线移到了霍宴的脸上,心里咯噔了一下,但看她穿着和那一脚的泥,只觉得还就是在故作深沉。   霍宴可不管那女人在想什么,她继续道,“私掘河堤泄洪,看来肖家拿主意的人想要去尝一尝牢饭的滋味了。”   那女人的神色不自然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空口白牙,你这泥腿子倒还真敢说,你知道我们家主是什么人吗?”她作了一脸恐吓人的表情,只是不甚高明,反倒有些像在奸笑,“是能要了你狗命的人。”   卫章在旁边听明白了,敢情金蟾河谷溃堤不是被洪水冲垮的,而是被这些人掘了河堤,用金蟾河谷来泄洪水,保了她这里的地不会受到洪水威胁。   他脑子倒是转得快,抄起旁边那些铁锹,“这些铁锹就是你们的作案工具,看这上面的泥,根本就不是你这地里的泥,颜色都对不上。”   卫章将四五把铁锹往那女人脚底下一扔,那女人退了一步,低声质问左手边那下人,“我不是让你全都扔河底去吗?”   旁边那下人支支吾吾,显然凌晨掘堤后那女人让人将这些铁锹毁尸灭迹,但那下人舍不得这些铁锹,没去沉河底,就用草席裹了藏在田间,想着回头自己还能拿去卖钱。   那女人看了地上的铁锹也并未露出紧张之色,不屑道,“掘了又怎么样?你们知道这地里种的是什么吗?这是云香草,一两黄金一两云香,你们这些泥腿子根本不知道云香是什么,这二十亩地的云香草价值多少是你们根本不能想象的数字。”   霍宴不认得生在地里的云香草,但云香这东西她却很清楚,云香草其实是一种烟叶,只有香味最浓郁那一段嫩芽尖炮制出来的粉末才会被称为云香,云香作为一种特殊香料,通常是放在香炉中熏蒸,或是直接放在鼻烟壶中吸取,在京都某些权贵圈里就很是风靡,不少人说云香能让人心情愉悦忘却烦恼,有还魂香之称。   云香草成熟在盛夏,眼下正是要采收的季节,这肖家人怕被日日见涨的运河水淹了这二十亩摇钱草,动了脑筋去掘了旁边金蟾河谷的河堤,想着反正金蟾河谷向来最容易出涝情,决堤水淹也不会有人怀疑。   那女人还在放话,“金蟾河谷那些贱民贱田,淹了又怎么样,淹死了也不过一条不值钱的贱命。”   霍宴哪里容得下有人在她面前如此大放厥词,卫章见她脸色一沉,脚下抬步,拳头捏得骨节作响,知道她这是下一刻就要动手揍人的节奏。   “不要。”卫章跑到霍宴跟前拦下她,霍宴皱眉,突然没来由地烦躁,对着卫章口气很冲,“我这人就是这样,看不惯就滚远点。”   “不是。”卫章摇着头,“你的手是用来考科举的,不值得为了这种人脏了自己的手。”   霍宴一怔,反应过来时只看到卫章的后脑勺,看到他挡在自己跟前,听见他说,“我来。” 第19章 面人   被霍宴揍和被卫章揍到底哪个更惨一点还真得很难说,霍宴下手更阴损,卫章倒是直来直往,打也打在明面上,但架不住力气太大,打得三个一开始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还想反过来教训他的女人倒在地上爬不起身了。   卫章动静太大,惹得庄子里的人都跑了出来,一个年长些的女人见着倒地上的人大喊着扑过来,卫章听见她管先前大放厥词那女人叫什么小姐,不过那年长女人大呼小叫的他也没太听清,只听见她后来火急火燎地让人去济安坊请大夫,还嚷嚷着要报官把她们抓走。   这段时日附近一带的运河河堤都有人巡防守涨,那年长女人支出去的下人没跑多远就遇到了巡防的衙差,不一会引着几个衙差来到了田间,几人都穿着差服打头一个腰间还有佩刀,过来便道,“打人的在哪儿呢?”   那年长女人便指着霍宴和卫章道,“就是这两个恶徒,青天白日闯进来还把我们家表小姐打成这样,你看看这脸上都打成什么样了,话都说不出来了。我们家主同县丞大人可是交情不浅,这事等家主知道了,一定也得去县衙让县丞大人来评评理…”   几个衙差进来时那一身身差服看得卫章心头一凛,他想起那时他问谢云瓷关于操行评定的事,谢云瓷还说过,操行评定事关能否参加常科试,而等过了常科试,金殿选试前还会一次身世的彻查,像是在官府有过案底的人,就算真的过了常科试,也没资格参加金殿选试。   此刻听那年长女人三句不离她们肖家家主与黎平县丞交情匪浅,卫章心里一急,不等她话说完便大声指着霍宴道,“我一个人打的,我不认识她,她就是来看热闹的。”   霍宴被他这操作噎得一句话憋在嗓子眼里都愣是没说出来。   卫章又道,“我打她们,但是她们私掘河堤在先,这些铁锹就是证据。”   打头那衙差道,“这事我们可做不了主,得禀了大人决断。”她一挥手,示意后面两个衙差上前去押卫章,“把他带走。”   不等那几个衙差有动作,霍宴的手落在卫章肩头把他推开了出去,“看热闹的少插嘴。”她的视线扫过地上那三个出气儿比进气儿多的女人,对那几个衙差嘲讽道,“一个男人能把人打成这样?你们也信?”   打头那衙差此刻细看了地上那三人的状况,也确实不信了,便把注意力放到了霍宴身上,后面两个衙差上前来要押她,被霍宴一脚踹开,打头那衙差拔了腰刀喝道,“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几招交手,霍宴空手夺了她的白刃,打头那衙差看着换了方向顶在自己喉间的刀锋,哆嗦着咽了口口水道,“这事我们确实判不了,需要去县衙由大人来定夺。”   “我今天哪里也不想去。”霍宴对后面几个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的衙差道,“去安阳县衙把那位晁大人请过来,说是我霍宴请她过来。”至于黎平县县丞,不用霍宴说,这些衙差也必然会分头去禀告,估计来的比晁显更快。霍宴用腰刀刀刃的侧面拍了拍打头那衙差的脸,“为免她们不听话,你就不用去了。”   后面几个衙差跑走后,霍宴对卫章道,“看热闹的现在也可以走了。”   卫章确实走了,他觉得自己身负使命得去搬救兵来,他骑上驴,打着驴屁股哒哒骑出了逃命的速度,他没去安阳县衙,而是折返了书院,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去找谢光,毕竟在他眼里山长比县丞可靠多了。   今天是旬假日,卫章也不知道谢光人在哪里,好在谢云瓷在息夜轩,卫章找他说有事十万火急要找谢光,谢云瓷便带着他去了夫子们的住处找到了谢光。   谢光让卫章详说了始末,一听霍宴指明了要晁显过去就知道霍宴在这事上的考量,且先不说晁显知不知道霍宴的身世,洪水淹了金蟾河谷,是在安阳县内河域失守,便是晁显守涨不力,如今能把责任扔到黎平县去,事关她自己的乌纱帽和日后升迁,晁显也必然不遗余力。不管如何,霍宴终归是霍家出来的人,这点场面她自己完全可以应付。   但是卫章不懂背后那些弯弯绕绕,更不知道霍宴的身世,他只是觉得若是霍宴真的在府衙留了案底,她多少年的苦读岂不全都白费了。   谢光觉得霍宴自己可以应付,不过她还是打算下山去看一看,她对卫章道,“我都知道了,这就下山,你回去休息吧。”   卫章明面上不敢说不,但是谢光前脚刚走,他后脚也下了山。   一来一往天色已然昏黄,卫章也不知道过了这么久霍宴还在不在白日那地方,会不会被带回县衙也不知道是会往安阳县衙还是黎平县衙去,毕竟这都不是一个方向,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往白日那地的方向骑,半道发现市集内晚市已开,因着雨季的关系,摊位比平日里稀散了不少。   卫章心绪纷乱,加上天色关系,三丈开外看人就只见轮廓看不清脸,他没看见远处迎面走来那人,到了近前才发现那人就这么迎着他的驴走来也不闪避,卫章用力一拉缰绳,小毛驴四蹄停了下来。   那人还哼了一声,“老远就听到驴蹄,我就说还有谁会骑头毛驴满街乱窜,果然还就是你。”   卫章急了半天,突然看见霍宴听见她这自带嘲讽的声音,心头一松不知怎么反而红了眼眶。   卫章已经许久不曾哭过了,他娘死的时候哭过,爹病的时候哭过,后来卫念嫁给郑冲的时候哭过,再后来,他已经很久没有掉过眼泪了。   他从驴背上下来走到霍宴跟前,那红眼眶和眼眶内要落未落的眼泪让霍宴整个人都又不自在又不舒服,她的右手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抬起,但瞬间又反应过来强压了下去,卫章没发现霍宴的小动作,他自己拿手用力抹了两把眼睛,吸溜了下鼻子,问霍宴,“你没事了吧?那掘堤的人…”   “这是晁县丞的事,你操这心做什么?”霍宴暗自握了下右手,拇指擦过食指的指腹,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就鬼使神差地想去擦他眼眶里的眼泪。   卫章没再骑驴,骑了大半天这驴耐力虽好本来也已经疲乏,他牵着驴走在霍宴身边,就听见霍宴开始算前账,“看热闹?不认识我?你可真能耐啊。”   卫章强行辩解,“我这明明是急中生智。”   霍宴冷笑,“还急中生智?你可真能给自己贴金。”   卫章道,“万一县丞和那人有勾连,发落了你留案底了怎么办?”   霍宴斜了他一眼,“你可真能操闲心,先是操行评定,又是案底,我怎么觉得我的操行评定,我留不留案底,你比我还紧张?”   霍宴一口一个你可真能啊,怎么听都是嘲讽,卫章半分不觉得自己做的有问题,“本来就是事实,明明就是我打的…”   霍宴打断了他,“我今天很郑重地告诉你,卫虎头,你胆太肥了。你是真觉得仗着自己力气大就什么都不怕了?什么都敢顶上,你知道自己一个男人要是进了县衙大牢会有什么后果吗?”   卫章呛了回去,“我怕什么,不就掰断牢房几根围栏的事,总比你进去留案底的好。”   霍宴的脸色沉了下来,那双斜飞凤眼微微眯起,寒意骤生,“我是不是一直对你太好说话了?还敢这么大呼小叫,惯的你。”   卫章这次没说话,他只是盯着霍宴,一眼不眨地盯着,霍宴突然就如临大敌,“你又要哭?”   卫章心说你才又要哭,我明明是在瞪你。   前面就是市集,夏令白昼长,晚市结束的时辰也会晚一些,霍宴的视线扫过市集,对卫章道,“在这儿别动。”   阵雨说来就要来,市集上摊贩不多,霍宴很快就找到了她要找的那个捏面人的摊位,大概是考虑到下雨撤摊,摊上现成捏好的面人不多,不过霍宴倒是看见了和卫章那日买的背后插旗的黑脸将军一样的面人,她问摊位后那老妇,“这个是什么人?”   老妇道,“这是黑面神,凶名赫赫能止小儿夜啼的煞神,会买它的通常都是家里有哭嚎不止的婴孩,回去挂床头希望止夜啼的。你要这个?”   止夜啼,止哭…霍宴按下了自己格外想拿下这个面人的念头,努力让自己不要去想卫章到底知不知道这个黑脸面人的来历和他那日给自己这个面人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不要。”她拿了摊上唯一一只棕色的细犬,这细犬身长腿长,老妇说是哮天犬,霍宴丢下两文钱拿着面人离开了市集。   卫章还在原地等她,霍宴走到他跟前递过来那细犬面人,凶巴巴道,“不许哭。”   卫章看着有点不敢相信,还有点受宠若惊,“给我的?”   卫章一手拿着面人,一手牵着驴,一直到上了山路还有点没明白霍宴为什么会突然送面人给他,是因为他上次也给了她一个,礼尚往来?   接近书院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因为最近防涝的关系,书院暂时撤了宵禁,否则这会霍宴和卫章怕是都进不了书院的大门。   卫章本来因为面人心情大好,霍宴之前嘲讽他喊他诨名他也一点不计较了,但是临进书院前,霍宴又训斥他胆太肥,卫章没理,霍宴皱眉道,“你在不在听,卫虎头?”   卫章突然抬起头来问她,“你是哪一年生人?”   霍宴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不过还是道,“承乾七年。”   卫章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承乾七年是庚戌年,那就是属狗。   他低声咕哝了一句什么,但是霍宴和他离得近,周遭又一片寂静,那句咕哝清清楚楚进了霍宴的耳朵,他说,“你才霍狗头。”   作者有话要说:  虚假同情霍狗头三秒钟 第20章 七夕   卫章回到息夜轩躺床上的时候有点后悔自己刚才不该逞嘴上痛快,霍宴看起来气得不轻,直到两人进了书院因为住处不同方向分道扬镳她都冷着脸没再理他。   息夜轩小院里各个房间内的烛火都已经熄了,今夜是个多云的夜晚,看不到月光,卫章的手摸到他放在床头枕边的面人,回想起霍宴把面人给他时那句凶巴巴的“不许哭”。他那会沉浸在霍宴送他面人的震惊中,没分太多注意力在她说的话上,反应迟钝到这会才意识到,霍宴给他这个面人算不算是拿面人哄他让他不要哭?   卫章把自己蒙在了被子里,心里的情绪被搅得翻江倒海,虽然他也怀疑这是他过度臆想美化的结果,毕竟霍宴当时那口气凶得很,说是哄人实在太牵强,但这不妨碍他听到自己一下比一下更重的心跳声。   黑暗中,他张嘴无声地念了两个字,“霍宴。”   无疾而终?怎能甘心。   霍宴回书院歇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又往金蟾河谷去了,卫章要上课,接着好些天都没机会见到霍宴。又几日后便是立秋,待到立秋过后,今年格外长的雨季终于结束了,歇课也结束了,书院里那些女学生都恢复了正常的作息。   卫章去郑家还驴的时候听卫念说起了金蟾河谷掘堤泄洪一事的后续。肖家把那位挨了卫章一顿胖揍的表小姐推了出来,上下一口咬定掘堤一事是她的主意,本来养云香草的田地别庄又确实是那表小姐在管事,最后那表小姐自己也认了罪,进了大牢。   卫念是从郑冲那里听来的,因为这件事,晁县丞能撇了守涨不力的责任,她是郑家府上的常客,某日来时便和郑冲提到这事。肖家家底比不得郑家,但在这一带也是叫得出名字的大户,郑冲和那肖家主曾经打过交道,但没什么生意往来,纯当看好戏说给卫念听了。   卫念道,“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没有肖家主首肯,她府上那表小姐怎么就敢自己拿主意掘堤泄洪了,这显然是弃卒保帅,舍了那表小姐了。”   卫章皱眉,“这不是便宜了那个肖家主。”   “听说书院山长施压,肖家那些云香草收成后赚的收入都要赔偿给金蟾河谷被淹百亩田地的农户,何况那表小姐一舍,和外家指不定也得反目成仇,偷鸡不成蚀把米,说得就是她了,私下里现在指不定怎么呕呢。”   卫念和他说了这么些话,停下来连打了两个哈欠,卫章问道,“你为什么看着很困?上次来的时候也是…”他盯着卫念的脸注意到他眼眶下面略有些发青,“你为什么有黑眼圈了?”   “你哪来这么多为什么?”卫念冲他挥手,“走走走,驴还了你可以走了。”   卫章没进门,还是在边巷那侧门外,卫念轰了他作势要关门,被卫章一把按住了门,他那手劲一使上力,卫念哪里还能关上门。卫念拿他没办法,知道今天不和他说清楚这一根筋的家伙不会撒手,只得没好气道,“兔崽子,我和你的关系你让我怎么和你说,说郑冲前阵子一直睡的那个白姓侍夫最近怀孕了,她夜里来我这里来得勤所以我犯困?”   卫章松开了手,门合上后过了好久,他靠墙站着拿脑袋在墙上砸了好几下,好在他不是真生气就是矛盾情绪无处发泄,没用力,只是脑门上略微有些发红。   卫章慢吞吞离开了边巷,路上经过市集,见到有好几个摊位都摆着巴掌大小的木盒在卖,有些手工粗糙毛刺都没磨干净,也有精雕细琢还带着刻花的,相同的是这些打开的木盒里都养着一只蜘蛛。   算算日子,就快要到七夕了,这是男孩乞巧的节令,其中一个风俗就是蛛丝乞巧,隔天夜里将蜘蛛放在木盒中,第二天晨起看盒中蜘蛛织出来的蛛网疏密来定巧拙,蛛网细密便是乞到巧了。蜘蛛自己捉一只也不难,但有些心思机巧的人发现有些品种的蜘蛛织出来的蛛网本来就比较细密,每年都会有这些摊贩贩卖木盒蜘蛛,每个都号称自己的蜘蛛织出来的蛛网最是细密。   不过卫章对蛛丝乞巧没有太大热情,他想当然觉得这天书院应该会放节令假,他想要等入夜后去花神祠挂符纸。   花神祠的花神符,又叫姻缘符,是用桃花瓣碾汁造纸做出来的粉色符纸,外覆红封,挂符纸时在红封下角写上求姻缘之人的名字,而红封内符纸上写的可以是心里头那人的名字,更多则是留白,留白不具名,求的是良人是大好姻缘。   本来花神祠和七夕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但因着七夕背后关于天上织云仙子的爱情传说,除了乞巧,又生出了求姻缘的附带风俗。   这天入了夜,月老庙才是最热闹的地方,花神祠要稍逊一筹,但比起去月老庙添油上香求签,对卫章来说,他更想要去花神祠挂上那可以让他写下某个名字的符纸。   可等卫章回到书院,他才发现,七夕这天书院是不放节令假的。其实仔细一想也不奇怪,七夕更多其实是属于男子的节令,风俗都与男人有关,书院本来都是些女学生,放什么七夕节令假。   叶晗说他们可以在息夜轩的院内乞巧,他会帮忙准备乞巧用品和瓜果糕点。不过光光乞巧显然不能满足男孩们对于七夕的期待,想去挂花神符的也不止卫章一个人。   谢云瓷带着男孩们的一众诉求去和叶晗说,他们想要挂花神符,叶晗自己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很能理解他们的心情,一口便答应了,还提前和温司兰一起去花神祠添油钱换了二十封花神符回来。   叶晗带着花神符回来的事不是什么秘密,唐h还把这件事告诉了他姐姐,很快书院里的女学生也全都知道了,就七夕这天中午在食堂用饭时她们还说起了这事。   晁远拿筷子一敲桌面,“我赌这里头起码有三成会写着‘顾允书’,虽然我不是太想承认,但这家伙人模狗样确实最能招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我要是有这条件我…”她啧了一下倒是还要脸,没把话说完。   “我觉得不会,我哥出嫁前也曾去花神祠挂过花神符,一般都是留白,不写名字,就是求一个好姻缘。”   “我不管,赌不赌?”   “赌毛啊,说得好像你能看见那些符纸一样,叶夫子多宝贝他那些男学生呢,能让你瞄见他们写了什么?”   霍宴突然问,“什么花神符?”   晁远和她解释了一通,霍宴听完看着毫无兴趣,吃完饭她去了器物房,有些日子没来,她磨箭头的台面居然没积灰,霍宴挑下了眉,除了取用骑射课用具的时候,这地方除了她基本没人会来,真要再算有一个,就只有…   霍宴刚这么想着,门外就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霍宴低低哼笑了一声,卫章就走了进来,他没话找话地说了几句废话后突然冒了句对不起出来,“我那天不该喊你那什么,你以后不喊我卫虎头,我也不喊你那什么,行不行?”   霍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她反过来问卫章,“还想磨箭头吗?”   卫章点了点头,霍宴道,“你发个誓,以后再有那日的情形,不许冲前头不许顶责,我就教你。”   卫章想了想,凛然正气地拒绝了,“我不能做昧着良心的事。”   霍宴真被他气得不轻,“卫虎头!”   卫章想,这互不喊诨名的协议算是彻底谈崩了。   霍宴离开器物房回到住处,没回自己房间而是直接去了顾允书的房间,顾允书的同屋一见她就跑了,顾允书放下指间正在看的一卷书册,看向霍宴。   霍宴开门见山道,“和你谈个交易。”   顾允书皱眉,不待她问霍宴便继续道,“山长夫郎今晚会找人送一些东西下山去花神祠,他不会找男学生去,因为回来太晚他会担心路上不安全,而女学生的话,他只会找他绝对信得过人,比如说我们顾少这种操行评定上上等的好学生。”   顾允书依然皱着眉,“我没明白你的意思。”   霍宴道,“意思就是,等会山长夫郎找你下山送东西时,你应下来再找个理由和我同去,作为交易,接下来三个月里我保证不影响到你任何的课业等级以及操行评定。”   顾允书听到后半句话,微微眯眼盯着霍宴,神色不善,霍宴冷笑了一声,威胁的意味很明显,“你若不答应,如上次约战的事就还会有下次,下下次…”   本来金蟾河谷防涝期间顾允书对霍宴改观了不少,结果改观还没多久,霍宴就来用操行评定威胁她。   顾允书没松口,霍宴退了一步,“明年春天常科试开考前,我和你井水不犯河水,绝不影响到你操行评定。”   顾允书开始犹豫,她虽然觉得自己现在有把握不再受霍宴激将去和她私下约斗,但霍宴这人素来不按常理出牌,谁能知道她还有什么歪招,今天拒了她若是被她盯着整,实在防不胜防。   顾允书问道,“这事于你有什么好处?”   霍宴道,“与你无关,反正既不伤天害理也不损你操行评定,你答应就行。”   那天傍晚课后,叶晗果然找了顾允书。叶晗既然答应了男孩们,自然不止是带了花神符回来,也会把他们写好的花神符送去花神祠挂上,他要找一个会好好把花神符送到并且绝不会打开看的人,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顾允书。   顾允书答应下来后道,“今夜是七夕,我怕山下人潮拥挤有所纰漏,不如我再找一人同行。”   顾允书这人做事素来滴水不漏的,叶晗并没怀疑。今日不是旬假日,山门不开没有宵禁之说,若没有山长或夫子首肯都出不了山门,叶晗知会了门岗晚上给顾允书和另一学生放行,晚饭后没多久便将花神符都交给了顾允书。   这期间叶晗还耽搁了一点功夫,他收归好所有男孩的花神符后,忍了好几次还是没忍住找出了谢云瓷那封花神符,将红封打开抽出了塞里面的符纸,不是很意外地看到一张留白符,他偷看了亲儿子的花神符,有点心虚地重新把所有花神符叠好打了个包裹。   顾允书和等在山门口的霍宴汇合后一起下山,出了山门没多久霍宴就冲顾允书伸手,“拿来。”   顾允书不明所以,看到霍宴从那一包花神符里看着红封上的名字一个个翻找,然后掏了一封出来,她突然琢磨出味道来了,“你大费周折就是为了看一个人的花神符?是那天来金蟾河谷那个…”   霍宴面无表情盯过来,顾允书往旁边走了几步,挪开视线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会看。   霍宴手里拿着一封花神符,外覆红封下角的名字昭示着这封花神符出自谁人之手,霍宴的视线在那写歪的卫章二字上停了片刻,抬手打开了红封。   卫章的心思有时候看来实在是昭然若揭,但不是亲眼所见,终究不同。   霍宴从红封中掏出了那张符纸,她摸出来时看到的是符纸的背面,这符纸不薄,透过纸背的痕迹不是太清楚,卫章的狗爬字从正面看都考验人的眼力何况背后反过来的模糊字迹,但她看不清字,却能分辨出来那符纸上,清清楚楚写有三个字。   霍宴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盯着那张符纸的眼神冷得像是淬了冰渣,心头涌出的暴戾根本掩不下去,捏着那张符纸的手指用力攥紧,手背上的青筋全都凸了起来。   霍宴用着像是要把那张符纸捏成粉末的力道将它翻了过来,就看到那符纸上,卫章用他那一手龙飞凤舞的狗爬字,写了三个字:霍、狗、头。   作者有话要说:  就问霍狗头你开心吗? 第21章 长个   霍宴把卫章那封花神符放回了其他花神符一起,顾允书和她没熟到问她看到了什么的份上,只是一路上都觉得霍宴的神情有点复杂。   既不像是看到了不想看到的内容而暴怒,也不像是看到了想看到的内容而窃喜,神情莫测,实在难以形容。   两人一路无话来到了花神祠,天色已黑,花神祠依然灯火璀然,里头本来都是一些来挂花神符的年轻男子,霍宴和顾允书两个身高腿长相貌出众的女人突然走进来,顿时引了绝大多数的注意力,原本略有些嘈杂的声音都滞了一下。   花神祠的花神符需要添香油钱来换取,两面墙上都是满满的木钉,轻轻一按就能将花神符连着红封一起挂上墙,此刻那两面墙看过去满眼都是一片红色,尤其是靠下一些的位置全都已经挂满了花神符红封,倒是最高处因为男人大多够不到还比较空。   顾允书走到墙边打开包裹,她也没指望霍宴会帮忙,伸手就要先抽了最边上一封花神符挂上去,突然一只手在她前面抽走了那封花神符,在最高处的一枚木钉上一按,那花神符稳稳挂上了墙。   顾允书真当霍宴突然良心发现决定一起帮忙了,结果霍宴挂完那一封就往边上一站,袖手旁观再不动了。   顾允书反应过来了,那一封花神符正是霍宴刚才翻出去偷窥又放回来的一封。她内心觉得真是见了鬼了,心说今天算是长见识了,霍大少让人一言难尽的仪式感。   霍宴自己都没注意到她抬手将那封花神符挂上最高处的时候,收敛了满身戾气与散漫,仿佛带着某种虔诚。   她两人就这么在墙边挂花神符,身侧身后都是偷眼打量的视线,便有一个男子靠近了小声道,“我、那个我够不到高处的木钉,能麻烦你们帮我挂一下吗?”   顾允书眼角余光看到霍宴眉头一皱显出了十二分不耐,怕她下一刻就要说出什么惨绝人寰的话来,让这男子从此对花神祠留下难以磨灭的阴影,于是伸手将那男孩手里的花神符接了过来,“我来吧。”   顾允书那眉眼五官本就生得无一不俊秀,她穿着书生服,温文蕴藉,在灯火下手执花神符的模样,几乎就是慕艾少年梦中所想的良人,只看得那男孩面色潮红,眼神朦胧,走开后好一会还没缓过神来。   霍宴发出了一声轻嗤,“整天当老好人不嫌累?”   顾允书道,“不是每个人都和霍少一样有肆意妄为的本钱。”   霍宴的眼中露出了一丝嘲讽,莫说是顾允书,旧时在京都,所有人不都是这么想的吗?以她的身份,再怎么肆意妄为,照样会有人替她铺平前途,让她踩着磨平压实的路拾级而上,谁又会相信她曾经那些活在荆棘黑暗下的日子,谁又会知道她这个嫡长女,对霍中廷,对霍家来说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霍宴那生人勿近的阴鹜气场又全回来了,惹得旁边本来也想学之前那人一样来求挂花神符的男子全都却了步没再有人敢靠近。   回到书院的时候,门岗给两人放了行,两人在路上几乎都不说话,但在快接近住处的时候,顾允书突然道,“你为什么会来眠山书院?”   谢光声名在外不假,但京都那么多官宦人家的小辈,有多少真的会放弃了京都崇文、弘文书院的人脉便利,千里迢迢来这个远离了京都权利圈的书院。   霍宴不答反问,“你又是为什么会来?”   一直到各自回房前,两人互相都没有回答对方。   处暑过后,天气开始渐渐转凉,书院里新做了一批春秋季穿的书生常服,卫章试了试新衣,这是新量了尺寸裁做的,十分合身,他又把先前春天的书生服也翻了出来准备替换着穿。   结果旧衣一上身,卫章发现原本还挺合身的衣服短了一小截,这说明什么,说明这半年里头他长高了。虽然看着估计也就是蹿高了一点点,但卫章还是挺高兴,他有几次离霍宴很近的时候发现自己的个头还没过她的肩膀,总想着要是自己再高一些就好了,就好像那样子自己就也离她更近了些一样。   这天清早不少男孩都换上了新的书生服,卫章和唐h还有几个男孩走在一起,唐h盯着走在他们侧前方不远处的温宁和谢云瓷,小声道,“我怎么总觉得温宁的书生服和我们的不太一样,比我们的好看。”   卫章也看了两眼,“一样的。”   “不问你,问你你也看不出来。”唐h转头让宋小小看,宋小小观察了一会道,“他应该是在腰线那里自己收了一下,书生服都是宽松常服不显身形,所以收了一下你会觉得好看,你想要的话我也可以帮你收。”   “别,别。”唐h连连摇头,“没那腰,收了也不会好看。”   中午前的小课温司兰拖了会堂,等他们往食堂去的时候,正好遇到不少女学生用完饭往外走出来,卫章一下子就看见了霍宴,他刚看了霍宴一眼,就听见身边唐h突然道,“诶,他怎么了?”   卫章扭过头,发现唐h在说突然绕道跑开的温宁,“他怎么跟见了鬼一样?不吃饭了吗?”   谢云瓷原本就在温宁旁边,也摇头道,“不知道怎么了,他好像突然看见了什么一下子变得很害怕,就跑开了。”谢云瓷抬眉看了眼刚从他们旁边不远处走过去的几人,其中就有霍宴,小声道,“是不是因为看见…”   谢云瓷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是不是因为看见院霸给害怕的。   “又不是第一次遇上,他之前也没这样子啊。”   卫章猜道,“也许是突然肚子痛,去茅房的?”   几人也没多去想温宁突然跑开的原因,晚些时候温宁回了食堂用饭,问他怎么回事他也就说是腹痛,只是眼神有些游移,别说谢云瓷心细如发连卫章都看得出来他肯定没说真话,但是看破不说破,没再追问。   午后卫章摸去了器物房,没推开门他就听见了里头金属在磨石上打磨发出的声音,他进去的时候霍宴继续着手里的动作没抬头,卫章搬了个骑射时用的实木障碍栏过来当椅子坐在台面旁边看着她磨箭头。   霍宴忍了会还是没忍住,“你这么坐就不硌得慌?”   卫章见她的视线往自己屁股上落,摇着头耳朵根都红了,霍宴心想往花神符上写霍狗头的时候你倒是不烧耳朵?但花神符是她偷看的,花神符上那三个字的账她也没法算。   卫章总觉得霍宴今天磨箭头的时候手上格外用力,不过他今天抱着点别的心思,只是这么个念头一闪而过就没再多想,等霍宴起身往后面的架子上拿箭杆的时候,他跟了上去,霍宴一回头就看见他在自己背后站得笔直,一只手在头顶像是在比划什么。   霍宴怀疑的视线看了他二回,他才道,“我今天发现春天的衣服嫌短了,我长高了。”   霍宴眯眼,“你当我量尺用?”   “我就想看看我现在站着到你哪儿了。”卫章撇了下嘴,还是没过肩。   霍宴道,“这书生服洗多了缩水。”   “啊?”   “所以不是你长高,只是衣服缩水了。”   卫章不相信,一直到霍宴准备离开器物房的时候,他跟着走出去嘴里还嘀咕了一声,“我就是长高了。”   霍宴突然伸手整个手掌按压在了他头顶上,卫章身体一僵,霍宴不是在拍或者摸他头顶,而是扎扎实实按着,卫章能感觉到发顶传来属于她手掌心的热度,动都不敢动一下,“干、干嘛?”   “确定个高度基准。”霍宴按在他发顶,指尖正好碰到卫章束得松垮垮的发髻,她手指勾了一下,就把他束发带上拴的那枚铜钱从他头发里勾了出来,“这是什么?”   “发、发带啊。”   “我说这枚铜钱。”   “就是拴发带上,辟邪的。”   霍宴的手指尖还勾着发带,她微微侧头,看见这枚铜钱不是承乾通宝,而是先帝的国号,是一枚隆乾通宝,看着已经有了年头,表面已经形成了光泽的包浆。   霍宴松了手,卫章愣了愣没反应过来,霍宴走出去了好一段路他才想到追上去问,“确定高度基准是什么意思?”   “以后就知道你到底是长个还是衣服缩水了。”   那天晚上,唐h和卫章在一起吃饭,他先打了饭菜落座,卫章在他后面走过来坐下,他看见卫章端着的饭盆,诧异道,“你有这么饿?”   卫章语重心长,“多吃才能长高。”   “就我们这个年纪,吃再多也长高不了多少了吧?”唐h和卫章是同年,而且他觉得卫章现在这个头刚刚好,不理解他怎么就这么想长个子了,“现在这个头不是挺好,我才不想再往上长了,你看宋小小他那高个头,他做梦都想自己的骨头能短一截。”   你不懂,卫章心道,否则他用什么理由找霍宴去“量身高”。   作者有话要说:  不用怀疑,卫章的祖传铜钱早晚要被这败家娃扯下来给霍宴辟邪 第22章 撞见   没两天卫章饭盆里的饭菜量就恢复了正常,实在是撑着了腹中难受,而且他转念一想,再这么下去,个头长不长不知道,体重是肯定得长,岂不是得不偿失。   这天晚饭时卫章只打了他往常一贯的饭菜量,倒是唐h的饭盆堆了老高,而且他的饭盆里连饭都没有打,满满的全是羊肉,卫章问道,“你这么吃行吗?”   “有什么不行?”唐h凑上去深吸了一口气,圆脸上露出了陶醉的满足,要不是有不少男孩嫌羊肉有膻味不爱碰,那盛菜的帮厨还不肯给他这么多,“一个月都吃不到一回,我最爱的白切羊肉。再说了,你前两天往肚子里那么塞都没事,我多吃点羊肉怎么会不行?”   用完晚饭正要离开时,卫章闻到了从后厨方向飘来的一股香味,吸了吸鼻子,觉得是鸡汤的味道,但今天的伙食里并没有鸡,正好一个帮厨的老妇提着一篮子卷心菜经过,卫章便问了声后厨是在熬鸡汤吗?   那帮厨笑道,“鼻子还真灵,里头是在熬鸡丝粥。”   帮厨说那一大锅鸡丝粥是给夜里读书的学生们当宵夜的。   女学生们的住处本来也不像息夜轩一样会反锁,八月的书院大考在即,最近养性阁内经常通宵达旦亮着烛火,谢光便让食堂准备了些宵夜。   每年常科试都在开春后举行,具体时点不一定,但通常是在二月底三月初的样子,所以又被称作春试、春闱,学生们就把这一年一度的书院大考戏称为小秋闱,若是小秋闱出来的结果不尽如人意,山长和夫子通常都不建议第二年去参加常科试,火候未到,仍需苦读。   唐h道,“难怪我姐姐以前回来总说谢山长人好,换了别的书院哪有挑灯夜读还给准备宵夜的。”   卫章深以为然。   夜深人静,息夜轩内,卫章被一些动静给吵醒了过来,他迷迷糊糊睁眼发现好像是唐h推门跑了出去。   唐h出去又进来两回,卫章在他第二次进来的时候爬起来问他,“你没事吧?”   “抱歉吵醒你了啊,我有点拉肚子。”唐h躺回床上,“我刚才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太黑了没看清,不管了,困死了。”   卫章也躺了回去,结果合上眼睛没多久,他听见唐h又爬起来了,而且这次好久都没回来,卫章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唐h他别是掉茅坑里去了。   卫章摸着黑往茅房过去,在茅房前看到一团模模糊糊的人影,走近了发现是唐h摸着墙在走路,他驼着背弯着腰走得很慢,卫章过去扶着他,他颤声道,“拉得腿有点软。”   “你再这么拉下去不行啊,我带你去医庐。”   卫章找了盏烛灯提在手里,扶着唐h往外走,靠近大门时才想到门是反锁的,得去问谢云瓷拿钥匙才行。   但是卫章一眼扫过去觉得那铜锁的样子有些不对劲,他提着灯定睛一看,才发现那铜锁虽然挂在门上,却并没有锁上,卫章奇怪道,“云瓷今晚忘了锁门了?”   不过此刻也顾不上这么多,唐h看着越发走不动,卫章干脆把他背了起来,提着灯跑到医庐敲门把钟楹给敲了起来。   “大晚上的这是怎么了?”   卫章背着唐h走了一路,倒也没太喘粗气,回答道,“他腹泻了好几回,腿软没力气。”   “进来吧,把他放那边榻上,白天吃什么了?”   卫章想了想,“他晚饭吃了很多很多很多羊肉。”   钟楹听见卫章那三个很多,看了眼在榻上捂着腹部哼唧哎哟的男孩,无奈地摇了摇头,“得亏消食的药材这里还有点,不然这个点我也没地给你抓药去。”   怕他拉多了脱水,钟楹让唐h暂时留在了医庐,卫章离开医庐提着灯往回走,他往养性阁那里去绕了个圈,果然老远就见到养性阁的一楼二楼都亮着灯火。   卫章估摸着现在肯定已经过了子时,心想着也不知道霍宴是在睡觉还是在养性阁挑灯夜读,他打了个哈欠,觉得自己该回去睡觉了。   养性阁边上有一片林子,卫章走得心不在焉,突然听到前面挨着林木的小径上传来一道女声,“公子,请自重。”   那声音很有辨识度,而且背对着他的女人也察觉到了卫章手里灯盏的亮光,微微侧头,卫章看见了她的脸,还看到了她对面应该有一个男人。   卫章认出了顾允书,但他没看见那个男人是谁,他只看到了衣服和半个裸肩,本着非礼勿视的想法,他立刻就撇开眼退了两步后转身跑了。   后来卫章还想,牛还是那人牛,打死他也不敢对霍宴投怀送抱。他没想太多,觉得那人肯定是心悦顾允书,情难自禁,就是接近方式着实激进了一些,顾允书倒是个君子。   卫章跑开后,在昏暗的林边小径上,顾允书看着眼前这个将她堵在回住处的路上没说两句话就衣襟半解的男子,叹了口气。   “你叫温宁是吧,几天前我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我相信你也听清楚了。”   几天前温宁就曾拦着顾允书送过一块手帕,手帕上面还绣着两行情诗和他的名字,意思十分明显,顾允书当时婉拒了他,说自己现下只想科举入仕并无其他心思。   书院里有时候也会有一个两个男孩红着脸找机会跑来和自己说话,这种事对顾允书来说算得上习以为常,她婉拒后对他说了几句劝慰的话,也可能就是因为说太多了,给了人怜香惜玉的感觉,今夜居然对她做出了解衣投怀的事来。   入了秋,虽然天气还不算凉,不过夜风吹来还是有些冷,顾允书看温宁只穿着内衫,低头咬着唇,裸露的肩膀在夜风吹来时瑟缩了一下,她弯腰捡起了他扔在地上的书生服,本是要递给他,但一个小纸包从衣服里滚落了出来。   顾允书伸手捡起那个小纸包,凑近就能闻到里头隐约的药味,她挡住了温宁想来拿的手,打开那纸包看到了里头两颗暗黄色的药丸。   温宁小声道,“这是我养气血的药丸。”   顾允书将那两颗暗黄色的药丸凑到鼻下闻了闻,抬眼看向温宁,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养气血的?”   别的药丸她可能不认得,但就眼前手里这个,她还真认得。   爬床、以色侍人、夫凭女贵,这些深宅后院惯常会发生的一切,在顾家几乎每天都在上演,而这药丸分明就是那些削尖了脑袋往主子床上爬的男人会用到的坐胎药。   坐胎药本是保胎安胎药,孕夫才会用,而且是煎服的多,后来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有一些人认为不曾受孕过的男子在房事前服用坐胎药可以提升受孕几率,便有人将药材磨粉制成了这种坐胎药丸,可以随身携带更方便在某些特殊的时候可以及时服下。   一个正常人家出来的男儿是不会有这种东西的,他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而是知道了她的身世,这些举动,都是冲着她背后的顾家而来。   顾允书的脸色已经彻底冷了下来,她将那几颗药丸在手里捏成了粉末,手一松,粉末簌簌落下时她没什么起伏的声音一起响起,“今夜之事我只当从未发生过,你且好自为之。”   第二天一早,卫章去医庐看唐h,钟楹下山去抓药了,走之前让唐h这两天少食多餐,尤其是今天中午,喝点粥就行了。   中午卫章去后厨给唐h熬了点粥送去医庐,等收拾完回到息夜轩,他一走进自己的房间就发现进门那张书案上的东西似乎换了位置,他自己没动过,唐h一上午都在医庐没回来过,谁会来动书案上的东西?   卫章总觉得不太对劲,翻了一遍他发现不妙,他放在书案上那本从养性阁借的《九章算术》不见了。   卫章把整个房间翻了个底朝天,还怕是自己记错把书带去了讲堂,跑了趟明志堂,依然没能找到。   小院里知道他从养性阁借过书的人不少,但是谁会一声不吭故意来拿走他的书?   山长那般爱书之人,但凡要从养性阁借书都要她亲自点头,可见她对养性阁藏书的重视。那些正儿八经有学籍的女学生若是恶意毁损弄丢养性阁藏书,操行评定肯定得来个下下等,像他这样的,怕是会被逐出书院。   卫章想不通谁会来针对他,但他清楚,如果真的是有人故意要害他,这书现在只怕已经被毁尸灭迹灰都找不到了。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卫章想去找山长坦白,但他真进了养性阁见到了谢光后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开口,又走了出来。   他现在有口说不清,旁人只能看到是他借了书又弄丢了书,山长肯定觉得是他丢了书还找借口,要把他赶出书院怎么办?   卫章心里想着事,没注意到他从养性阁出来后背后有人也从里头走出来,走近了他。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他头顶上方传来,“干什么呢魂不守舍的?”   卫章回头看了霍宴一眼,又看左右无人,才小声道,“你知不知道,弄丢了从养性阁借的书会怎么样?”   霍宴微微扬眉,“你弄丢什么书了?”   卫章的声音更小了,“《九章算术》。”顿了顿他又道,“其实也不是我弄丢的,我觉得是被人拿走了,但我证明不了而且毫无头绪,你说,山长会把我赶下山吗?”   霍宴故意吓唬他道,“会。”   不过转眼看卫章整个人蔫了下来,她没再继续吓唬他,而是道,“养性阁的《九章算术》都是前朝张寿昌的增补修订版,坊间有售卖的也是这个版本。”   卫章还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霍宴继续道,“一般在这样的县城里不太会有卖科考用书的书坊,不过你运气不错,可能因为书院的关系,安阳县县城里有这么一家书坊会售卖一些与常科试有关的书。”   卫章眼睛一亮,“我可以买一本《九章算术》填补回去。”他忙不迭问霍宴,“那书坊在哪里?要怎么走?”   他仰头盯着霍宴,霍宴的视线落在他脸上,他因为刚说完话嘴唇微张隙开的一点唇缝间露出了一点白白的牙尖,尤其是下门牙旁那两颗牙还真的有一点点带尖儿,鼻子因为兴奋不自觉的耸了耸,那双圆润杏眼像是有光落了进去,霍宴话到嘴边就变了,“那地方不好找,告诉你怎么走你也不见得能找到。”   霍宴转头离开前丢了句话过来,“后天旬假日,辰时在山门口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  卫章:约、约、约…会? 第23章 书坊   旬假日这天,天还没亮,卫章就睡不着了,他在床上来回翻了几个身,干脆爬了起来。   霍宴来到山门口的时候,就见卫章已经望眼欲穿地等在那里,看见她时双眸被募然点亮的表情太明显,霍宴从他身边走过,顺手一样在他脑袋上一带而过地拍了一下,就这么脚下不停地从他身边走过去,“走了。”   卫章忙跟了上去。   眠山上的许多林木陆续开始落叶,山路上铺着一层落叶,踩上去会发出索索的声响,到了山脚若是回头远眺,就会看见山上林木的颜色由绿转黄、转红,深浅不一,层林尽染,已是满满的秋意。   不过霍宴和卫章都没注意回头去看山林的色彩变化,卫章正在问霍宴,“你觉得山长会不会发现我还回去的书不是原来那本?”   霍宴还没说什么,他又担心道,“万一那书坊没有《九章算术》这本书售卖怎么办?”   “我手抄一本能表明我知错就改的诚恳态度吗?”   霍宴终于在卫章连珠炮一样的问题中找到空隙回答了他,“诚不诚恳我不知道,但你亲手抄的话,谢光一定会看到眼瞎,放过她吧。”   卫章扁了扁嘴,心说喊你狗头这件事果然就不怪我。   不多时到了县城,霍宴带着卫章来到了她所说的书坊,这书坊的门招上写的是清蒙书斋,占了两个门面,缩在沿街的不少铺子中,并不起眼。   这一带的路卫章都还挺熟悉,往西拐个弯有一个市口,那是他从郑家往书院去的必经之路,到了中午和傍晚就会有商贩推着货车,铺席摆摊,或是用叫卖或是用奇货来吸引人驻足,霍宴和他都买过的面人就是在这市集上买的。   卫章觉得这地方明明就一点都不难找,他进了那书坊,靠门有一张长案,看着像是掌柜的中年女人正点着一个客人刚拿来的几本书给她结账,里面放书的搁架和书院养性阁内有一些像,但要矮一些,只有三层搁板,线装的书册一摞摞摆放在上面。   卫章往前面的搁架上看了看,都是些烟粉、传奇话本,他转头看霍宴,霍宴便问那掌柜,掌柜的忙着结账没空领她们去,只是道,“有,有,往里走,最里头那搁架上,第二层。”   这两个门面的书坊最里头的搁架一排上也不止一个,卫章直冲冲就往角落里去了,最角落里那搁架看着倒是比其他还要窄一些,每一摞只有两三本,摞着的书也不是其他那种线装书,外面居然还包着一层缎面,显得格外讲究。   卫章已经看见了第二层搁架上那缎面书的名字,和科考没什么关系,叫《白玉案》,看着也是外头那种说故事的话本,卫章从未见过这种锦缎封面的书,一个好奇便随手翻开了一本。   “…李益喂那玉公子吃了一盅酒,笑道,‘心肝,说好的连战三场,这才刚第二战,你可不能鸣金收兵。’说罢便捏着那玉公子一只玉足往他腰下垫了一个软枕…”卫章扫到随手翻开那页当中几行字,啪得合上了那缎面书。   霍宴走的慢慢吞吞,到旁边时正看到卫章合书的动作,这些书坊都喜欢这么陈设摆放,进门是最受欢迎的各类话本,角落里藏着卖高价的香艳□□,就卫章这会那小表情,她都不用问,也知道这是翻到了什么内容。   但知道并不代表她就会放过这个逗弄卫章的机会,她走到卫章旁边停下来,状似随意问道,“看什么呢?”   卫章本来就在那角落里的搁架前,旁边就是墙,霍宴往他旁边这么一站,就把卫章困在了墙面和前后搁架之间。   卫章抓了抓有些发烫的耳朵,脑子里晃过刚才看见那连战三场,鸣金收兵的字眼,也不知道怎么就脱口而出,“兵书。”   霍宴啧了一声,“好看吗?”   卫章义正严辞,“不好看。”   霍宴看着他头顶的发旋,俯身放低了声音问他,“这兵书讲的是哪里的战事?”不等卫章说什么,她便在离他耳朵不过一两寸的地方用更低的声音道,“床上吗?”   卫章差点一头往后撞墙上去,这次不止耳朵,脸也快烧起来了。霍宴看他快跳脚了,见好就收不再逗他,退了开来,走到最后一排另一个搁架前看了眼,示意卫章过来,“这里。”   卫章找到了他想买的《九章算术》,找掌柜去付了钱,出了书坊。   他这会有点不敢看霍宴,又不太舍得就这么回去,摸了摸身上买完书还剩不多的铜板,小声道,“我请你去吃馄饨吧,市集口的绉纱小馄饨,很好吃。” 第24章 面具   卫章把书揣在怀里,和霍宴一前一后走着,来到了市集口。   这会午市刚刚开始,人还不算多,卫章怕霍宴吃不饱,给她要了两份小馄饨的量装在一个汤碗里,馄饨送上来后霍宴尝了一口,卫章问她,“好吃吗?”   霍宴生平头一次坐在这种小摊上吃东西,这小馄饨摊上只有两张八仙桌和桌旁的窄凳,霍宴身高腿长的坐下来后双腿有些无处安放,总有种挤得慌的感觉。   不过馄饨味道不错,薄如纸的馄饨皮口感尤其爽滑,肉骨头熬了一夜的高汤自带鲜香,霍宴咽下嘴里的馄饨,听见卫章问她随口回道,“还行。”   卫章琢磨着还行两个字在霍宴这里大概已经是很不错的意思了,他吃着馄饨的时候觑眼看霍宴,书坊里她说话时呼吸吐在耳边的温热气息仿佛还缭绕在那里,像是有小火苗一下一下在心头燎,把他的心绪燎成一团乱麻,问了句好吃吗之后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便没再开口说话,只顾闷头吃馄饨。   霍宴吃完的时候卫章还在喝碗里的汤,霍宴看他一副要把汤也喝干净的模样,便道,“怎么,比你自己做的还好吃不成?”   “我试着自己做过,不过我总是做不好绉纱皮。”卫章吃完馄饨又喝了光了汤,放下汤碗,这会已经从刚才的脸热中缓了过来,边比划边道,“我每次擀馄饨皮,想着再擀薄一点,就会把皮擀破。”   卫章说话的功夫里,一个摊贩推着一辆货车从霍宴背后经过,货车上挂着许多彩绘的面具,有一根绳可以系在脑后把面具戴在脸上。   这卖面具的货车往常不怎么出现在午市上,霍宴见卫章的视线一直往她背后落,便回头去看,看了一眼转回头来问卫章,“想要?”   卫章小声道,“吃馄饨把钱都用完了。”   霍宴哼笑了一声,她从那挤脚的桌边站起来,卫章起身跟了上去,正好那卖面具的货车找好地方停了下来,霍宴站定在那货车前对卫章道,“拿吧,礼尚往来。”   卫章探手取了一个青面獠牙特别狰狞的,霍宴看着对他的审美观感到很无奈,“你就非得挑一个最丑的?”   卫章用手指戳了戳那面具,“这面具对我有特别的意义。”   卫章微微一抬眼就和霍宴四目相对,他以前总觉得霍宴和这最是烟火气的地方格格不入,但今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吃饱喝足,她那些寒凉带刺的棱角暂时还沉睡着,整个人都变得像是可以抬手触摸了一样。   卫章原本并没有想要说出口的话就这么毫无准备地说出了口,“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戴着一个这样的面具。”   霍宴一愣,好半晌才道,“你来书院前…见过我?”   “见过。”卫章将那青面獠牙的面具戴在脸上,回身看向霍宴,举起的一只手伸手指了指自己从面具的眼洞中露出来的一双眼,“就这样见过。”   在卫章小时候,他娘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次家,他爹没空管他的时候,他经常跑去家附近的茶肆听一个老妇说各种从话本里剥出来的故事。   那老妇总爱讲一些寒门女的故事,故事里的主角不是得了灵怪报恩,就是得了贵人指引,结局不是平步青云成就了一方霸业,就是得了灵怪化身的美男子枕侧添香,女孩特别喜欢听,有一次卫章和几个男孩问她能不能说一个主角是男孩的故事。   老妇便依他们的要求说了一个主角是男孩的故事,故事里的男孩每次遇到麻烦时,都会有一个神仙姐姐踩着七彩祥云从天而降,救他免于危险。   老妇纯粹是为了哄孩子信口胡诌,但这个不着调的故事却给卫章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后来他娘死了,他爹重病卧床,那段时间,他不得不扛起了家里所有的事,替他娘收殓,替他爹看病,有一个晚上他爹高烧昏迷,他用自己不过堪堪十岁出头的肩膀扛着他爹跑遍了城中所有医馆。   他身上带着手头所有能攒到的钱,料峭初春深夜的路上,遇上了几个游手好闲的下流混混,盯上了他身上的救命钱,还盯上了他和父亲的身体。   其中一个混混对另一个看着卫章垂涎三尺的混混道,“小的那个给你,我对幼|齿的不感兴趣,我就想尝尝昏迷不醒的病美人是个什么滋味。”   卫章将他爹放下来靠在路边的草垛上,握紧了拳头,在那个色|欲熏心的混混靠近时一拳揍晕了她。   卫章从小就知道自己力气大,但从未试过极限到底在哪里,这几个混混终于让他知道他原来还可以更厉害,他对自己说,老天给了他这天生的神力就是在告诉他,不会有什么神仙姐姐来救你,你能靠的,只有你自己。   后来,卫章和改名换姓的卫念一起来到安阳县,在卫念嫁给郑冲后一起住在了郑家,他这几年颠沛惯了,对寄人篱下本也没有太大的排斥,但他在郑家遇到了一个人模狗样的衣冠禽兽。   那人叫郑淳,是郑冲的庶妹,郑淳皮相生得不差,乍眼一看文质彬彬,内里却不比那夜遇到的混混来的干净多少。   郑冲当家后和她几个庶姐妹全都分了家,她把持了九成的家业,分了些地和不怎么挣钱的铺子出去,郑淳原本也在书院念过书,但实在不是那块料,谢山长抓课业抓操行评定抓得厉害,她受不了就离开了书院。   郑淳和郑冲关系还行,分家后也有来往,郑淳离了书院后一直央着郑冲在生意上提携她,时不时就往郑家来,有一次来时见到了卫章,见色起意动了心思。   郑淳想要睡什么人向来不管什么你情我愿,卫章顾忌着卫念要在郑家过下去,没告诉卫念这件事,也没一上来就把郑淳打趴下,以至于没让郑淳充分认识到他的拳头到底有多硬,郑淳只当他比一般男子稍微多会了点拳脚功夫,反倒勾起了更强烈的征服欲。   郑冲一直不太看得上郑淳的纨绔行径,郑淳有求于她,在郑家时还算收敛,后来卫章离开了郑家,她变本加厉,堵在路上威胁他,“你若是乖乖从了我,我还能许你个侍夫的位置。”   “别以为你会点拳脚我就拿你没办法了,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若是再不识抬举,我就带几个打手来把你五花大绑抬回去,到时候,等我睡爽了,就卖你花街柳巷去。”   卫章用看残废的眼神目送她离开,一个转身便去买回来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戴上后揽了铜镜自照,确定现在别说是郑淳连卫念都认不出他来,自言自语道,“看我这次不揍你个半身不遂。”   卫章决定主动攻击,他怕影响卫念,不敢让郑淳认出他,戴着那面具掩在郑家附近,在郑淳离开郑家后尾随着她,看她进了一家酒肆。郑淳进去了也不找地方坐下,就在离柜台不远的地方和一个二十来岁的瘦女人交头接耳。   酒肆饭庄人多嘈杂,三教九流皆有,卫章戴着面具进去也没人管,他便在离郑淳不远处假意看挂在墙上的竹牌,竹牌上写着一些酒名菜名。   郑淳说话的声音也没有多避忌,都没压低,她问那瘦女人,“弄到没?”   “当然。”那瘦女人从袖管里掏出一个纸包来,给郑淳展示里面白色的粉末。   郑淳又问,“多少钱?”   “十两银子。”   郑淳道,“这么贵?”   “好货当然贵,你只要让他吸进去一点点,再贞烈的男人都会变成荡|夫。”   “行。”郑淳拿银子换回了那一包粉末,脸上露出了一丝淫|邪笑意。   卫章气得拳头痒,他还没来及有什么动作,一个原本要走出去的人影经过郑淳身后,正好听到瘦女人的话,停下脚步从背后搭上了郑淳的肩膀,郑淳回头见她,似乎惊了一下,“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女人穿着眠山书院的书生服,但比起旁边的衣冠禽兽郑淳,她看着反而更不像是一个书生,整个人自带着令人望而生畏的狠戾气场,让靠近的人不自觉地生出一丝悚然惧怕来,她此刻没有温度的视线落在郑淳手上,“你还真是比我想的更加下三滥。”   郑淳看起来有些怕她,色厉内荏强撑道,“你少多管闲事,霍宴,回书院念你的书,别来…”   郑淳还没说完,手腕就被霍宴扣住一扭,她卡着脉门郑淳使不上力来,被她折了腕关节,郑淳嗷嗷惨叫,手里的那包粉末散落在地,霍宴一脚就踩散了那些粉末。   郑淳提着脱臼发抖的手腕,喘着粗气道,“霍宴,你别以为我怕了你,你等着,看我不找人来收拾了你。”   霍宴提起一脚把郑淳踢了出去,郑淳后背重重撞在墙上,半天都没能爬起来,酒肆里从原来的嘈杂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霍宴拍了拍书生服下摆沾到的灰,神情散漫,语调嘲弄,根本就没把郑淳放的狠话放在眼里,“行啊,我随时恭候。”   卫章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捂住了自己的胸口,那里狂跳的心脏根本就停不下来,面具后,他甚至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些发酸。   他所期待的就不该是什么神仙姐姐,而是以暴制暴的恶魔姐姐。   一棵树将树根扎进地底深处要数年数十年,情根在心头扎下去,却只要一瞬。   作者有话要说:  卫章:帅到腿软 第25章 一首诗   郑淳离开眠山书院那会,霍宴刚来了书院没多少时日,郑淳认得她也大概了解她为人脾气,但还是了解得不够透彻。   郑淳养了两个多月伤,没好透就迫不及待联系了书院里原来同她关系还不错的两人,想要找霍宴算账。   结果郑淳才刚提了一嘴,那两人便劝她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要自寻死路,“晁远都不敢惹她,快成她跟班了,你有晁远的后台硬?”   郑淳欺软怕硬,听她两人说了半天确实有些怂了,但又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她想了个损招,她跑去找谢光告黑状。   郑淳当然没说前因后果,反正口说无凭如果霍宴把药粉的事捅出来她就抵死不认,倒是当众动手这种事很像是霍宴的行为,本想着谢光会落了霍宴的操行评定让她考不得常科试,只是郑淳没料到一来霍宴根本不把操行评定放在眼里,她连解释都不耐烦,二来谢山长这人脑回路清奇,她出面在县城内找了家酒楼订了一席,想要让郑淳和霍宴两人握手言和。   郑冲知道后自然不愿放过这个可以结交大儒的机会,主动揽了过来做东。   霍宴嫌谢光唠叨但对她并无恶感,虽然不情愿还是被她拉了去,郑淳自己都想不通告个黑状怎么就能变成一顿言和酒,酒席过后谢光一离开,她就被霍宴拖到茅房又狠揍了一顿。   郑淳回去抱着郑冲大腿求她帮忙出头,郑冲总觉得这不像是无缘无故结的仇,逼问下郑淳说出了药粉的事,她没提卫章只说是外头随便看上的农家子,郑冲最是看不上她这些下流行径,又怕她再惹出大祸来,等她伤一养好就把她手里的铺子田地都收了回来,安排了人盯着她,不惹事每个月才给发银子用。   后来发生的事卫章并不清楚,他只知道那次过后郑淳这个禽兽就在他眼前消失了,简直让人神清气爽。   这会卫章戴上了那青面獠牙的面具,和霍宴穿过市集,路上将郑淳和那日的事简略同她说了,当然没提恶魔姐姐和他自己一瞬心动的事。   说的时候他见霍宴露出了一个略有些残忍的切牙表情,不禁问道,“怎么?”   “当时打轻了。”霍宴道,“就该废了她。”她说着话,手抬起来拉了一下卫章脑后面具的系带,带子被她扯开,面具落在了霍宴手里,卫章不解道,“你不是送我了吗?干嘛拿我面具?”   霍宴微微偏头,视线落在卫章脸上,“按道理来说会被强抢的都是美人,我一直没能和你这张脸对上,再来看一眼。”   卫章气鼓鼓地从霍宴手里把面具抢了回来,嘴里还嘀咕,“肤浅。”   霍宴奇道,“我怎么就成了肤浅的人了?”   卫章这辈子都没把自己往美人这两个字上靠过,虽然从小到大说他生得好看的人不少,他的长相随了卫念居多,卫念那张脸要是不够招人,郑冲这般家业也不至于会娶一个过了嫁杏之龄好些年的老男人,但谁能把力能扛鼎、力顶千斤这些字眼往美人身上想,而显然这些字眼才是最独属于他卫章的特质。   卫章把面具戴回脸上,不理她,不过等回到住处,还是把那面具和上次那已经风干的面人一起,珍而又重地收了起来。   就算是礼尚往来,也是霍宴亲手送他的。   因为不知道到底是谁在暗中针对他,卫章怕夜长梦多书又丢,把买回来的《九章算术》还去了养性阁,谢光不至于对养性阁内每本书都记得一清二楚,没发现有什么区别。   自打天转凉后,没了夏令时的长时间午憩,叶晗对课程的安排又重新密集起来,原先那些没有基础的男孩在小半年的开蒙后识的字也多了出来,同时他们用来练字的时间也变长了。   他们每次在明志堂一起练字过后会有许多写过的宣纸需要收拾,本来课后收拾清理这事是大家轮流来做,前阵子温宁主动请命担起了这个责任,课后都是他在收拾那些写过的宣纸。   好纸金贵,他们练字用的都是最便宜粗糙的那种,没有人会去关注温宁究竟是怎么处理了那些写过的纸。   八月初,书院小秋闱连考了几日,夫子们还在审阅,如经字科赋字科最后都得谢光逐一再阅卷,速度很慢,几天里也出不了结果来。   这些日子女学生们的课业会安排的比较松散,这天一早,她们陆续来到见悟堂,堂内位置都是固定不变,多数人桌案上都堆放着文房四宝、印章、书册之类,相熟的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门外还有人在进来,突然有一个人大声咦啊了一声。   那人声音太大,旁边就有人扔了本书过去砸她,“尤思鸿你鬼叫什么呢?”   尤思鸿没理她,她手里拿着一张巴掌大小的纸笺,早上一来就在她案头印章下面压着,如今这么拿起来一看,她脸上就起了十分难以形容的笑容来,真要形容,大概就是三分不敢置信加上七分荡漾。   旁边那人又砸她,“什么东西看你笑的那个淫虻囱?”   尤思鸿还在一脸荡漾地看那纸笺,旁边那人忍不住过来抢了看,没一会,周围几人全都传阅了一遍,边传边还在嚷嚷,“你这逼货怎么就落上如此天降的艳福了,论长相你还不如我呢?”   “就是,顾允书都没收过,怎么倒是轮到你了?”   “你怎么知道顾允书没收到过,也许是人家不屑地往外说。”   “卫章,是那些男学生里一个吧?”   “这我知道啊,经常和唐瑜她弟同进同出那个,小美人一个,没想到居然这么胆大,就是眼瞎?”   霍宴不在见悟堂内,倒是晁远和顾允书全都听到了一耳朵这个名字。   晁远几步从讲堂另一边冲过来,一手缠住了手里举着纸笺那人的脖子,往那纸上看去,字是真不咋的,但仔细辨认还是能看得出来写了什么。   巫山帐中娇喘息,香闺绣阁共拂衣;   等闲云雨便偷期,莫待良缘逐水逝。   是一首十足的艳诗,整首诗都满是勾人偷情的意味,晁远的视线落在了艳诗下面的署名上面,用一种看坟头的眼神看向此刻在众人话语中越发得意起来的尤思鸿,“明年今日,我会为你上香的。”   除了顾允书,没人明白晁远的意思,晁远心道,霍大少看上的人,就算是她找乐子的猎物,能容你沾一根手指头?   顾允书坐在桌案后,听着她们越来越不着调的话,一抬眼正好看见霍宴走入讲堂,饶是她不是个八卦的人,也想知道霍宴会是个什么反应。   霍宴在见悟堂的桌案位置很靠后,不过她还没走到自己桌案前,就听到前头那些人吵吵嚷嚷,先是尤思鸿正在大言不惭的吹嘘自己,还说道,“都邀请到这份上了,不睡我还是个女人吗?”其他人时不时蹦出几个艳福之类的字眼,最关键是还冒出了卫章的名字。   霍宴转头就走了过去,原本挤在尤思鸿身边的人一见她就鹌鹑一样坐回了自己桌案前,那已经有些被捏皱的纸笺轻飘飘落在地上,就落在了霍宴脚前。   她不用太细看,只一眼扫过,都会发现这字迹十分眼熟。   作者有话要说:  相信霍少,温宁一章下线   估计周日或者周一入V 第26章 试试   尤思鸿见了霍宴就想起自己被她马蹄撵在地上滚的日子,习惯性犯怵,但她生平第一次遇到男人给她写艳诗,还是难得一见的水灵小美人,这会实在太得意,在霍宴跟前都没能把那股得意荡漾劲彻底压下去。   霍宴将地上那张纸捡了起来,夹在指间,没什么表情地问道,“你要睡哪个?”   尤思鸿摸不准霍宴是个什么意思,她和晁远一样总觉得按霍宴的脾性怎么的也是赏遍男人香的个中老手,但霍宴确实从不会讨论这种事,连说起都没有过,印象中就没见霍宴在其他人讨论起男人的时候表现出任何兴致来。   尤思鸿转念之间更加觉得霍宴历经千帆根本就瞧不上这些书院里的男学生,但她显然也不爱听这些事,于是到了嘴边的下流话全都咽了回去,陪笑道,“没有没有,没想睡哪个,我哪能在书院睡男人。”   尤思鸿低伏作小,只是刚才已经得意了半天,嘴上说着没想睡哪个脸上那带着点春意的笑却收不住,霍宴抬手砰得一声就把她卡着脖子重重砸在了旁边桌案上,尤思鸿脸上那点淫|思春意随着她煞白的脸色褪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了惧意,霍宴手用力一甩,尤思鸿后背砸着旁边的椅子又顺势落地,整个人骨头散了架一样痛得根本爬不起身来。   霍宴单手把尤思鸿揍翻了,那张纸仍在她另一手的指间,她举起那只夹着纸的手,话是对尤思鸿和旁边所有人说的,“再让我听到一个字,骑射场见。”   霍宴带着那张纸离开了见悟堂,好半天才有人道,“她这是公然揍了人又逃课?”   虽然霍宴走了,但也没人敢再提那首艳诗的事。尤思鸿哎哟哟开始叫痛,晁远上前在她脑门上扇了一巴掌,“知足吧,你刚才那句话保下了你的狗命。”   卫章吃完了早饭正要往明志堂去,他今天起晚了一些,没和唐h一起走,这会一个人从食堂出来,冷不丁看见霍宴突然出现在他跟前。   卫章奇怪道,“你们不是应该已经在上晨课了吗?”   女学生们卯时便有晨课,比他们起身要早许多,不过最近书院大考刚结束,晨课暂时停了些日子,卫章不知道。   霍宴对他道,“跟我来。”   “可是我得去明志堂上课。”   “晚点再去,跟我来。”霍宴把卫章带去了养性阁,正是上课的时候,这会养性阁里没有其他人,霍宴走到里头在一张书案前铺下纸笔,对卫章道,“我说你写。”   卫章一头雾水地执起了笔,霍宴这会看起来气压很低,心情不太好的样子,眼角都含着乖张戾气,虽然气看着不是冲他来的,但整个人还是显得特别凶狠。   卫章自己磨了墨,等着听霍宴让他写什么,然后就听见霍宴说,“你写,等闲云雨便偷期。”   卫章啪一声把笔掉在了地上,他手忙脚乱捡起了笔,“你、你、你怎么让我写这种…”   艳诗两个字卫章没好意思说出口,他的耳朵又烧了死来,他一手拿着捡起来的笔,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抓着耳朵,眼神飘忽不敢看霍宴,嘴上道,“我不写。”   霍宴放低了一点声音,“听话。”   这两个字说出来,卫章的耳朵比刚才还红,他整个人晕陶陶的,等他意识到自己居然把霍宴念出来那四句艳诗都写了下来的时候,他感到十分唾弃自己。   他问霍宴,“你要我写这个干嘛?”   霍宴等他刚写下那张纸上的墨迹晾干就把那张纸收了起来,“回头再告诉你。”   明志堂里一早是温司兰在上课,卫章依然一头雾水地回去上课了,霍宴却带着两张纸找上了叶晗。   叶晗正不解霍宴怎么会来找他,霍宴就把那两张纸拍在了他面前,叶晗看了一眼就整个人愣住了,“卫章…怎么会?”   卫章的字迹十分容易辨认,叶晗对他的狗爬字也是记忆犹新,这字看着确是卫章所写,但叶晗又不太相信他是会写出这种艳诗来的人。   霍宴这会说话又带上了点嘲讽,“你仔细点看看就看不出区别吗?”   她拿出了其中一张纸,“这是我刚刚让卫章亲笔写下来的。”又指了另一张,“这是临摹着他的字迹写的,转角生硬,撇捺的地方尤其刻意。”   叶晗仔细一看还真是这么回事,“这张纸是何处得来?”   “有人临摹卫章的笔迹写了这首艳诗,一早被压在了见悟堂的桌案上,能临摹得如此相像,显然不会是什么刚开始习字的新手,我想叶夫子只要稍稍费心就能把人找出来。”   不等叶晗来得及说什么,霍宴就道,“一天时间,我等着看叶夫子和…温夫子的处理结果,若是一天下来的结果不如人意,就按我的方式来办。”   叶晗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霍宴牵着鼻子在走,他想驳斥她,但还是顺着她的话问,“你什么方式?”   霍宴冷哼,“比如让写下这个的人再也没有手可以写字。”顿了顿,她又道,“不过我相信叶夫子会处理好这件事,毕竟,叶夫子也不想书院见血是不是?”   霍宴来了就走,把那两张纸留在了叶晗那里,叶晗仔仔细细看了许多遍,不得不承认确实如霍宴所说,那张临摹的笔迹有许多不自然的地方,乍眼一看发现不了,但却经不起细细推敲。   叶晗出身高门,他不屑于耍心机手段却不代表他看不懂,这临摹笔迹所写的艳诗表面上看是要毁了卫章的清誉,但那些女学生哪里会认得卫章的笔迹,署个名字就足够糊弄,此人算计至此专门模仿了笔迹显然是想等事情闹大后给自己看的,是想让他相信这是卫章亲笔所写,借他的手将卫章赶出书院。   书院所有那些男学生里,有这底子能临摹出如此相像笔迹的就没几个,再一想这些日子都是谁在收拾练字用过的纸,那个人到底是谁,呼之欲出。   明志堂一下课,叶晗就找温司兰说了这事,温宁是温司兰的人,终究要他来处理。   温司兰又惊又怒,直接把温宁叫到了房里,温宁说什么都不肯承认,温司兰整个人都觉得很疲惫,“我知道你原来呆的地方都是教什么的,我一直以为你出污泥不染,却原来不过是在我面前演的戏。”   “主子你相信我,这不是我写的。”温宁跪在温司兰脚边哭诉,心里又急又恨,他那日趁谢云瓷睡着后偷拿了谢云瓷的钥匙出去堵顾允书,却被卫章给撞见了,他怕卫章哪天把事情捅出来温司兰不再留他在身边,总想着赶走了卫章才能安心。   先前烧了卫章从养性阁拿的书没成事也就算了,今日这艳诗本该万无一失,这首诗拼凑而成就是为了从卫章写过的字里临摹,就算字迹上有细微差异也根本就不可能会有人发现,怎么就反而会引火烧了自己?   “你若不肯承认我也拿你没办法,但有件事我要提醒你,先前霍宴同你们叶夫子说,要等着看他和我的处理结果,不如她的意就要按她的意思来办。若只是任何其他人,叶夫子就能处理了,为什么就偏偏要提我?因为她已经知道是你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知道为什么会插手管这件事,但你想清楚了,是你死不承认,落在她手里,还是由我来发落?”   温宁整个人瘫软在了地上,一想到霍宴就止不住打了个哆嗦,转而抱住了温司兰的大腿,“不要,主子,不要把我交给她,我认,是我,是我写的。”   温司兰叹气,“为什么要针对卫章?”   温宁现在只指望着温司兰保他,若是落在霍宴手里,不见血根本就不可能翻篇,他把卫章撞破他勾引顾允书的事说了出来,温司兰闭眼捏了捏鼻梁,想起当初二姐将温宁转送给自己时就说过,这是旁人送给她暖床的美人,据说一手按摩功夫出神入化,二姐说可能对你头疼病有点用,就送你罢。   温宁原本就不是被养来当小侍的,所以他识得字,还会按摩。而这按摩,本来也是固宠爬床的手段,只是没想到温司兰这二姐听见他会按摩的第一反应不是自己享受,而是送给自己弟弟。   温宁在温司兰跟前素来乖巧,温司兰一直以为他之前被送给二姐暖床是身不由己,如今看来,才发现那其实才是他的本心。   温司兰觉得心寒,他受这偏头痛的老毛病困扰多年,确实有些依赖温宁的按摩,温宁在他跟前又素来贴心,温司兰寡居无子,待温宁到底与旁的小侍不同,让他在书院念书,还想着以后替他找个清白人家,却不想对方只当他是个爬上贵女床的踏板,“明天我就安排人遣你回京都。”   温宁心下一松正想着温司兰果然还是心软了,只是回京都而已,想来也是,他的头疼病根本离不得自己,等他回了京都,自己照样能近身伺候,能接触到其他权贵之女。   然而温司兰的话还没说完,“我身边留不得你这般心大的侍从,回了京都你就往净乐场去吧。”   净乐场…温宁整个人都彻底瘫在了地上,他知道那个位于京都郊外的场子是个什么地方,那本就是个乱葬岗,那些买不起棺椁的穷人,被打杀的下人,法场上下来无人收尸的犯人都会堆弃在那里,后来有位大人觉得这样的地方脏乱不提还容易引起瘟疫,便建了净乐场,凡是那些无人收殓的尸体都会被送去净乐场焚尸,在那地方做活的人走在路上旁人都会退避三舍,去了那地方,他整个人在旁人眼里就和一个晦气缠身的阴鬼无异,温司兰是要彻彻底底放逐了他。   “主子,不要,我错了,我鬼迷了心窍,我知道错了,不要赶我走,我走了谁来给你按摩?我要是不在你身边你头痛起来该有多难熬?”   温司兰冷笑,“你是真觉得我离了你就不行了是吗?”   不管温宁如何哭泣求饶,他还是被温司兰遣送走了。   叶晗在告诉霍宴温宁已经被温司兰逐去京都净乐场后在整个书院澄清了那首艳诗的事,说是温宁与卫章不对付专门写来抹黑他的,温宁也已经被逐出了书院。   趁着霍宴还没来,见悟堂内便有人道,“我那天早上就觉得不对劲了,要说这诗是出现在顾允书桌案上还能信是真的,出现在尤思鸿桌案上这事本身就说明问题了。”   “不过这男人使起手段来可真是令人咋舌,圣人诚不欺我,唯男子与小人难养也。”   卫章身为中心人物,结果他大概是最后知道这件事的人,这么想来当时拿走他《九章算术》的人也是温宁了,卫章觉得他和温宁虽然不熟但也没仇,不明白对方怎么就非得赶走自己不可。   那天中午卫章在器物房坐在台面旁边看霍宴磨箭头,他没注意这器物房里什么时候多了张椅子出来,直接搬了过来坐下。无端端被人针对,他整个人看着有点蔫,看了半天一直也不说话。   霍宴转头看了眼他,指腹摩挲了一下手里尚且粗钝的箭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本来该收拾了那温宁替你出气,但叶晗和温司兰出面处理对你会更好,如果是我,旁人嘴上信了心里却依然会有那些龌龊心思。”   卫章明白霍宴的意思,若是霍宴把人收拾了,旁人还当是温宁被霍宴屈打成招才认了下来,迫于霍宴淫威不敢说什么,心里却未必相信,叶晗和温司兰出面则不同,才是真正还了他清白。   但让卫章觉得诧异的是,这般细致的考量实在不像是霍宴会做出来的事,而且听霍宴话里的意思,在叶夫子温夫子出面之前,她就知道是温宁了?   霍宴这时站起了身往门口走去,午憩的时间现在变短了,刚才又已经磨了那么久的箭头,她对卫章道,“该走了。”   “不是,你找叶夫子之前就知道是温宁了?”卫章越想越觉得奇怪,追到她身后紧跟着问道,“你怎么会知道?你让我写那首诗就是为了给叶夫子看笔迹不同…你怎么会一眼就知道不是我写的?”   霍宴心道,不是认出了笔迹,是因为相信那绝不会是你做的事。不过她避开了这个问题没回答,而是道,“他既然能脱衣解带勾引人,自然也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勾引?”卫章灵光一闪,“我知道温宁为什么要针对我了,那天对顾允书投怀送抱的人…是他。”   温宁不知道自己其实根本就没有看见他,才这么挖空心思想要赶走自己。不过卫章依然觉得奇怪,“可你怎么会知道他对顾允书投怀送抱了?”   霍宴哼了一声,“我不知道他对顾允书投怀送抱了。”   “那你…”卫章瞪圆了眼,“难不成他对你也投怀送抱过?”   霍宴没反驳,显然是默认了。卫章心想,所以温宁觉得霍宴和顾允书不会往外说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不敢拿她们怎么样,柿子挑软的捏,自己就是温宁眼里那个软柿子?   不过现在他更想知道的是,“你、你怎么回应他的?”   霍宴回身低头看向卫章显而易见的紧张神情,明目张胆地看了他好一会才在卫章越来越紧张的视线中道,“投怀送抱的人分两种,若是不喜欢的,自然是扔出去,不吓到他以后看见我就退避三舍都算我输。”   卫章想起前些日子温宁远远看见霍宴见了鬼一样逃开的模样,心下倒是松了口气,但那口气才松了一瞬就又被吊了起来,他听见霍宴说,“若是喜欢的…”   霍宴偏过头,身子渐渐俯低,声音也变缓了,呼吸离卫章的耳朵越来越近,“不如你来试试?” 第27章 月饼   喜欢的…你来试试…   卫章被霍宴近在咫尺的灼热呼吸弄得整个人都思绪紊乱反应迟钝,直到霍宴退开来走出了门去,他才有空仔细品了品她那句话,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为什么喜欢的要他来试,反过来的意思不就是他是…喜欢的…   卫章拔腿就追了出去,在霍宴身后喊她,“霍宴。”   霍宴没回头,卫章拿手拽住了她腰侧的衣服,“你、你是什、什么意思?”   霍宴停了下来,声音听着有些漫不经心,“你觉得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   她偏头看见了卫章揪住她腰侧衣服的手,还有露在书生服衣袖外一截细细的手腕,很难想象这样的手腕怎么就能有那么大的力气了,“你这就算投怀送抱了?”   霍宴啧了一声,“你这投怀送抱的段位是不是低了点?”   卫章仍然拽着她的衣服,好一会,霍宴感觉到他的身体前倾了一点,用额头在她后背轻轻靠了一下,时间短得刚感觉到她隔着衣服透出来的体温,他就撒手跑了。   霍宴好半天都没有动,卫章没有能看到她看着自己跑走的背影时笑的那一下,如果看见,他大概会腿软到直至第二天都爬不起来。   温宁的离开并没有给书院带来什么变化,谢光还没有批阅完小秋闱的所有卷子,她这会对着一份经字科的卷子已经看了许久,然后感慨道,“霍宴这次经字科的等级我可以给她上上等,她往常的课业也不差,但总少了些什么,对,少了些锋芒,少了些立根定意的观点,每次出来的文章总让人觉得就是差了那么一点,若她能保持下去,明年春天下场该能稳了。”   叶晗就在旁边,没接话,谢光继续道,“我总觉得她原先就是刻意的,这次她终于肯改了。”   叶晗没忍住道,“所以你觉得她为什么突然就改了?”   谢光欣慰道,“想来是把我上次同她说的话听进去了?”   叶晗问她,“你说什么了?”   “我和她说前程是自己的,不要糟践,人要为了自己活。”   叶晗干笑了一声,“我觉得你太看得起自己了,她有所变化显然不是因为你说的话。”   谢光不解,“怎么说?”   “我算是发现了。”叶晗摇头道,“当年成亲前你邀我去踏青,大概已经花光了你这辈子在风花雪月上的所有造诣。”   就温宁惹出来那事,霍宴护着卫章的架势太明显,大概也就只有谢光会觉得这是因为霍宴天生看不得这样的腌H事。但能让霍宴变得像个人,让谢光少操这份闲心,叶晗觉得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谢光还是没听懂,不过叶晗懒得再同谢光解释,心想就让她当成是自己感化了霍宴吧。   没等谢光公布小秋闱的结果,八月十五就要到了,中秋是个大节,书院会连放三日的节令假,附近一带的学生都会回家与家人团聚,远的则留在书院内。霍宴、顾允书还有晁远都属于后者,晁远走水路倒是来得及回州府,但她嫌太赶,不乐意。   女学生那里毕竟各地来的都有,还留了不少人,男学生们则绝大部分都是安阳县和临县人士,到了这天,息夜轩走得只剩下了谢云瓷和卫章。   郑家每年都有中秋家宴,分家出去的各房都会回去赴宴,卫念自然要在郑家过中秋,而且这几天还会很忙碌,要陪着郑家主夫一起打点家宴事宜,所以中秋这两天卫章通常都不会去找他。   谢云瓷敲了卫章的房门喊他道,“走吧,爹说要和温夫子带我们一起做月饼。”   自从来了安阳县,每年中秋叶晗都会自己做一些月饼,在八月十五夜里祭月用,祭月过后给书院里的学生们一起分食。   卫章和谢云瓷一起来到食堂后厨,长台上堆叠着许多月饼模,这些月饼模都是沙梨木所制,有圆形,也有鱼形、梅花形、莲藕形、桃形,甚至元宝、福袋的形状,内里刻着些文字花样,也有复杂些的诸如玉兔捣药、蟾宫折桂一类的雕花,到时候用月饼模按压出来的月饼上也会有这种吉祥寓意的图案。   叶晗已经做好了用来做月饼馅料的糖酥油,在其中拌了桃仁之类的果仁,揉好面后他们就将馅料包进面里,再用月饼模按压,一个成型的月饼就出来了。   卫章没用过月饼模,新奇的很,按压了一个又一个,最后出来的月饼一半都是他压的。   这些月饼等上炉烘烤过后,就是可以食用的月饼了。   月饼还在炉灶上,卫章从后厨出来,洗干净了手,但是身上还有很多沾到的面粉,他想回住处换身干净衣裳然后去找霍宴,结果还没回到息夜轩倒是先在路上遇到了霍宴。   卫章有点奇怪霍宴怎么会在息夜轩附近,不过也没细想,霍宴的视线扫过他身上沾到的面粉,挑了下眉梢问他,“你钻哪个狗洞里把自己弄成这样?”   卫章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我本来就要去换衣服。”   “换好了出来。”   卫章抬眉,似乎在疑惑出来干嘛,霍宴言简意赅,“下山。”   卫章的眼睛都亮了,“你要带我去玩吗?”   “趁放假,决定下山去遛个老虎。”   到县城时天色已有些暗了下来,本来各种庆中秋的赏月玩月活动也得等到天黑月出之后,这其中最多的便是登楼赏月饮宴,伴上笙箫歌舞助兴。市集买卖今夜能至通宵,还有许多已婚男子相信八月十五的月浴能有助孕得胎的作用,会在运河沿岸地势高处沐浴月光。   霍宴和卫章在市集转悠了一圈,来到了离眠山不远的横塘渡附近,卫章的身上挂着一只头插金翎身披甲胄的三寸兔人,抬眼望向天际夜幕下星星点点升空的天灯,“我爹以前说,天灯是用来向天祈愿的。”   霍宴道,“天灯是早年间战场上传讯息以及探风向用的。”   卫章扭头盯着她,霍宴和他四目相对,卫章丝毫不肯让,好半晌后,霍宴道,“祈愿的。”   横塘渡这里地势最为开阔,放天灯的人也最多,旁边好几个摊贩在卖做好的天灯,卫章提了一红一白两盏天灯,指着摊贩那里准备好的笔墨,示意霍宴可以往纸糊的灯面上写字,“祈求的心愿就写在这上面,再把天灯放上天去。”   霍宴摇头不要写,卫章自己在一盏天灯的灯面上写了点字,他没给霍宴看他写了什么,把那盏天灯点燃,天灯在夜空中摇摇晃晃地缓缓飞了上去。   那盏天灯越飞越高,慢慢就和夜空中的其他天灯混在一起,分不清是哪个是哪个了。   霍宴看卫章还对着飞到上空的天灯闭眼合掌了一会,灯火映照之下,能看到他的长眼睫在脸上投下的小片阴影,很快卫章睁开了眼,举首戴目,望向天际的视线还带着没有散去的殷切,霍宴没忍住问他道,“你写什么了?”   卫章道,“我写了,寿终正寝。”   霍宴哼笑道,“你这心愿还真是够朴实的。”   过了会,卫章低头拨弄着另一盏天灯,抿了下唇,慢慢道,“是…和你一起寿终正寝。”   霍宴呼吸一窒,心里漫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砸在了心头,又酸又疼。   跟前卫章还在问,“你不放天灯吗?”   霍宴摸起笔在另一盏天灯上写了几个字,放飞了天灯,她写字点灯的速度太快,卫章都没能瞄到她写了什么。   书院照例有宵禁,她们没再在山下多做逗留,放完天灯就踏上了回去的路,路上,卫章问她,“你刚刚在天灯上写什么了?”   霍宴给了他一个你别想的眼神,“不告诉你。”   卫章嘀嘀咕咕,“不说就不说。”顿了顿,他又道,“不说我也猜得到。”   卫章蹭蹭走快了几步,走到霍宴前面回过身,霍宴被他挡得不得不停下了脚步,就听他道,“你的心愿,自然是先过常科试,再过金殿选试。”   霍宴斜挑着眉眼看他,“我怎么觉着这是你的心愿?”   “没有啊,这不应该是书院所有学生共同的心愿吗?苦读多年难道不就是等最后金殿高中那一刻吗?”   卫章自觉自己猜的不错,到了书院两人要分道的地方,他捏着那个三寸兔人,小声对霍宴道,“谢谢。”   “不用,我还挺喜欢…”霍宴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卫章心头一紧,她停了那一口气继续道,“…遛老虎的。”   卫章一时恶从胸中来,抬起一只脚飞快地踩了霍宴一脚,他转头就要跑,结果被霍宴按住了肩膀,“每次干了坏事就要逃,你这是什么恶习?”   卫章头也不回道,“踩了狗脚不逃会被咬的。”   霍宴被他气笑了,“有你求着我咬的时候。”   卫章没听懂,霍宴松开了按着他肩膀的手,轻轻拍了下他的背,“回去吧。”   书院里,食堂前摆出来祭月的长案还没有撤下去,卫章回到息夜轩发现谢云瓷不在,循着亮光来到食堂,就看到了长案充当的祭月台,有几个女学生也在,谢云瓷冲他招手,“我们刚刚在猜灯谜,你去哪儿了?”   卫章道,“下山去玩了。”   不多时祭月结束,祭月台上的月饼、菱角以及瓜果照例会由大家一起分食,叶晗对其中一个女学生道,“你去住处把还在书院的人都叫来吧。”   霍宴过来的时候,卫章手里正端着一只木碗,碗里面是两个月饼。   卫章对霍宴喊他虎头、老虎的气性从来就持续不了多久,他看其他人都在长案边上没人注意后面,跑到霍宴跟前把那木碗递给她,碗里两个月饼,一个圆形一个鱼形,霍宴对这种东西一向兴致缺缺,随口问了句,“你做的?”   卫章点头,霍宴想起早先的桃肉酥,把那句我不喜欢吃甜食咽了下去,她拈起一个圆形月饼,卫章注视着她把月饼送到嘴边,道,“里头的馅料除了甜酥油,还加了松仁和桃仁。”   霍宴咬了一口,难以形容的味道在她唇齿间炸了开来,甜腻又…难吃。   霍宴艰难地咽下了那一口月饼,皱眉道,“真的是你做的?”   卫章道,“对啊,我把调好的馅料包进面里,揉成团再用月饼模按出月饼的形状来。”   霍宴捕捉到了关键,“调好的馅料,你调的?”   “哦,那不是,那是叶夫子做的。”   霍宴心道,上当了,难怪这么难吃。   作者有话要说:  叶夫子表示他很想锤爆你的狗头 第28章 山火   书院放了八月十五至十七三天的节令假,到十七这天,卫章估摸着卫念已经忙完了家宴的事,郑家的亲属也应该都走了,他下山去郑家看卫念,还用油纸包了两个月饼。   叶晗做的月饼馅料偏甜,女学生里爱吃的人比较少,卫章早上看见仍然剩了一些。不过这些月饼放不了太久,这两天再吃不完就该坏了。   卫念在侧门外和卫章说了会话,拿手扶了下腰,“每次都要和你站在门边说话,你就不能进来?”   卫章不怎么愿意进郑家大门是因为住这里时那些不太好的回忆,里面又有一半是因为郑淳,而且他还没法和任何人说这件事,卫念尤其不能。   不过自从那日和霍宴说过郑淳的事后,终于有人能理解他想要把这个衣冠禽兽揍到半身不遂的感觉了。   卫章看卫念似乎站的累了,便跟着卫念进了他的小院,坐在桌边继续说话。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怕卫念担心,卫章没说起温宁,卫念提起了前阵子雨季在金蟾河谷掘堤泄洪的肖家。   卫念道,“听说肖家的云香被劫了。”   “就是那个据说很昂贵的云香?”   卫念点头,“肖家在黎平县里有个作坊,等云香草收成了就在那作坊里炮制云香,听说都已经完工了,第二天就要装船运往京都去,结果隔天夜里作坊就被洗劫一空。”   卫章道,“真奇怪,不劫金银,反倒劫香料。”   这件事毕竟和两人关系不大,卫念也只是一提而过,又说了会别的,卫念突然道,“我怎么总觉得你有点不对劲?”   卫章奇怪道,“我哪里不对劲了,你才不对劲。”   卫念盯着卫章的脸,目露狐疑。   卫章那天问霍宴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没正面回答他,卫章知道她不是会把这种话挂在嘴边的人,问也问不出再更直白的来。但有些事,相处的时候其实都能感觉到,霍宴带他逛中秋夜市,给他买兔人,陪他放天灯,还有之前温宁针对他时替他出头,卫章觉得霍宴就是待他不同,哪怕只是一点点喜欢,那也是喜欢。   他当初凭着一头莽劲一股冲动上了书院,围着霍宴打转的时候,都没敢想还有这样的时候。   旁人可能看不出来他心态的变化,但卫念毕竟是生他养他的人,总觉得他有时候说着话不知道想到什么都会抿一下嘴角,明显是藏了什么让他开心至极的事在心里。   卫念没能问出什么来,他再要问卫章就跑了,卫念拿他没办法也只能随他去了。   节令假过后,谢光终于宣布了书院大考的结果。按董派书院的风格,每次大考都是六科具考,不过毕竟常科试是一中即中,每个学子多少都有自己更擅长的一科两科,基于天家偏好,就算是六科具重的董派书院,在小秋闱是也会对经字科更为偏重一些。   谢光本来就是她们经字科的夫子,大考结束后,她除了宣布每个人的课业等级,还会在讲堂内让所有学生传阅其他人的卷子,主要是评为上上等和上等的卷子,也是为了让她们能看到其他人的立意,博采众长,有所增进。   不管是常科试还是书院的考核,经字科共分三个部分,第一个部分是单纯的贴经,靠死记硬背,第二个部分是释义,这两个部分都比较基础,真要能过常科试的卷子,这两个部分都不会失手,定等的关键在第三个部分论经,也就是谢光总强调立根定意的是文章。   这次大考第三部 分论经的题目是“赦宥”。   不论是前朝还是今朝,皇帝登基、改元、甚至立凤君、立太女之时往往都会大赦天下,宽恕除了犯下谋反罪之外所有的犯人,对所有已经犯下的罪行既往不咎。这次论经论的都是此举。   霍宴看了几份其他人的卷子,立意大多推举赦宥,认为此举给人重新开始的机会,宽民意得民心,是利国之举。   直到眼前这份,通篇虽然用词委婉,表达了对于大赦天下来安民心,为太平盛世造势需要的理解,但核心思想很明确,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把赦宥认为是小惠,而且大赦之后,奸邪根本不会姑息,还会再犯,于民有害,于国无利。   近年来经字科论经越来越多与治世相关,论经立意并无对错之分,但却最能看得出一个人于政见上的看法。   霍宴挑了下眉,看了下卷上的名字,是顾允书。霍宴抬眉往顾允书的位置看了眼,这倒是有些出人意料了,老好人顾允书居然不走仁义轻刑路线。   顾允书没注意到霍宴的视线,她手里拿的正是霍宴那份卷子,她的诧异并不比霍宴来的少,霍宴比她直白许多,一上来便说赦宥于治无益,纵大过,赦有罪,不过粉饰太平,是得不偿失。但在赦宥上的看法,根本上却和她是一样的。   传阅完卷子,按谢光的惯例,会让得了上上等的学生两个一组互相评价对方的论经文章。   毕竟小秋闱的上上等是书院夫子打出来的课业等级,常科试时审阅一份卷子尤其是经字科起码要经五个考官的手,过程大有不同,书院大考相比起来阅卷时依赖于某个人的主观性评判更强,比如经字科就主要是谢光的评判,谢光也是想听听她们各自的看法。   上上等一共也没几个,一上来谢光就点了霍宴和顾允书的名字。   这两个名字出来,底下那些学生就全都开始摆上了看好戏的脸。   谁不知道霍宴和顾允书不对付,说是针锋相对一点不为过,让她们两人互相评价对方还不得往死里贬斥对方的文章。   顾允书手里捏着霍宴的卷子,憋了好一会,她说,“善。”   霍宴倒是比她爽快许多,她有些懒散地抖了抖手里那份卷子,啧了一声,一副嫌弃的表情,嘴上却道,“大善。”   晁远对她右手边隔了过道那人道,“我觉得她两今天一起撞邪了。”   小秋闱过后,谢光单独找所有学生逐一聊过,对她们明年是否适合下场给出她的看法和建议。   明年的春闱是个难得一见的大年,因为经字科、赋字科年年开考,而其他四科有的隔年考,有的三四年开考一次都不一定,没准数,大年之所以难得,是因为正好撞上六科俱开,十几年都碰不上一次。   秋风吹得越来越凉,叶晗已经开始着手给男孩们做冬衣,冬天的书生服其实是棉服,布料颜色同原先一样,但内里夹棉,看着很厚实。   这天下午,卫章和其他人一起从明志堂上完课出来,就见到前面一行好多女学生嚷嚷着往书院后山的方向跑。   隐约听到她们在说什么起烟,山火之类的字眼,唐h在其中看见了唐瑜,大声喊住了她,“阿姐。”   唐瑜几步过来,唐h问她,“怎么了?”   唐瑜道,“远处峰头好像起火了,那烟冒的在见悟堂都能看见了,我们准备往高处去看。”   卫章他们也跟了过去,爬坡到了高处的山道上,挑开了挡住视线的枝干树丛,果然能见到远处山麓间正在不断腾空的浓烟,还有树丛间的火焰,隐隐冒着红光。   起火的地方离书院很远,当中还隔了悬崖山涧,书院建造选址时第一考量的就是辟火,地势风向周遭水源等等,那火烧不到这里,但这么看着还是怵目惊心。   “我去,这烟也太吓人了。”   “这得烧到什么时候去啊?”   不多时谢光也来到了山道上,一行人起此彼伏喊着山长,谢光望向远处的面色有些凝重,旁边有人问她,“山长,这火能扑灭吗?”   “人力根本无法扑灭山火,唯一的办法就是将周围的树全都砍走,减少可以燃烧的源头,但是山火蔓延的速度极快,去做这件事等于去…送死。”谢光叹道,“除了听天由命等火自己熄灭,别无他法。”   幸而今日无风,一个多时辰后,在夜幕降临前山火渐熄,烟也散了开来。第二天谢光带了霍宴和另外几个女学生一道去那边山麓查看,大片林木被烧成了炭色,还有许多没来得及逃走的动物在大火中被烧成了焦黑的尸体。   谢光道,“隆乾十四年,凉川境内白马山山火烧了半月不熄,山麓山脚千余户百姓死伤无数。   此次大幸,山火没有蔓延开来,但不是每次都有这样的运气,入秋后天干物燥,这满山漫道铺满了干燥的落叶,一点火星都能点着。”   霍宴听着谢光的话,总觉得她在琢磨什么事,果然没两天后的上午,谢光把书院里所有学生叫到了养性阁前,这次不光是女学生们,叶晗那些男学生也全都被一起招来了。   谢光重提了山火的危险,然后道,“山脚下那些猎户和入山砍柴采摘的农户,她们没有防火意识,经常会在入山时生火,今日我们暂时歇一天课,你们逐户去告诫她们山火的危险,提醒她们入山时不要点火。”   有人问谢光,“她们会愿意听我们唠叨这个?”   谢光显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她拿出了厚厚几摞红纸来,“这是我这两天亲笔写下的送吉字,你们挨家挨户去送,送的时候她们自然会愿意听你们说话。”   谢光跟前几个学生凑上去一看,就见一摞写着镇宅化恶,一摞写着天赐平安,一摞写着化灾解难,有一摞居然写着麒麟送女。   谢光道,“我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听得进去,但总要先给她们这种意识。”   谢光交代完,点了十多个她觉得能力强一些的女学生,“你们一人带上七八个人,分别负责一片地方。”她又拿了签筒让其他所有人抽签,“一号签跟着霍宴,二号签跟着顾允书,三号签跟着唐瑜,四号签跟着晁远…”   送吉字顺便提醒防火和河堤防涝不一样,没什么危险,又有人带着,谢光想着多一个人多一份力,便让男学生们也一起过来了。   卫章上去抽了一根签,签上头是一个贰字。   顾允书旁边已经有了几个人,卫章也站了过去,刚站定就听到有人叫他,“卫虎头。”   霍宴在卫章抽完签走到顾允书那里去的时候就眯起了眼,卫章听见声音看过去,就见霍宴冲他勾了勾手指,卫章左右看了看,朝她跑过去。   霍宴抽走了他手里那根二号签,又从自己旁边一个女学生手里拿了她的一号签塞到卫章手里,再把二号签给那女学生,偏了下头示意顾允书那个方向,那女学生先是愣了下,然后反应过来忙不迭跑到了顾允书那里。   卫章目瞪口呆,还能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谢光:又来了,这令人头秃的操作 第29章 脏眼   众目睽睽之下,霍宴就这么把卫章换到了她身边,虽然大家忙着从签筒里抽签、去谢光那里领送吉字没多少人看见这一幕,但看见的人还是免不得咋舌。嘴上不敢说她什么,心下道,果然不愧是霍宴,如此明目张胆。   抽签全都抽完,每个人都带着一摞送吉字,谢光便让她们出发。   谢云瓷去拿送吉字的时候有些担心地看了眼谢光的头,两天就写了这么多,肯定是连夜写的,他极小声对谢光道,“阿娘,我听人说不睡觉会掉头发的。”   谢云瓷说完也没看谢光的反应就抱着送吉字走了,他是最后几个去抽签的,抽的时候签筒里已经不剩几根,抽出来一根二号签,这会便跟在顾允书那组人最后面下了山。   眠山本就山势连绵迭起,地域广阔,地势平坦的山麓上有住户,周边山脚下更多,谢光让十多人带头负责一片地方,到了那里还得再分头行动。   霍宴让其他人也都两个三个一起分头去行事,约好了回来碰头的时辰,自己带着卫章往一个村子里走。   谢山长在这一带声名在外,普通老百姓都听过她的大名,一看见穿着书生服的人说来派发谢山长亲笔写的送吉字,原本有些戒备的都会敞开大门。   有不少在外翻晒稻谷晒肉干的直接见着人就送了,田间劳作的也都去送了,还有不少屋子都没人在家,卫章道,“估计都出去干活了,傍晚可以再来一趟。”   卫章递了送吉字出去便兢兢业业传达谢山长交代的防火大计,告诫人们天干物燥一定要小心火烛,尤其是山里,都是落叶和林木,进山千万不要点火,万一烧起来整个山头和山下的村子可能就都被烧没了。   有人不信他便唠叨旧年间山火烧死很多人的例子,霍宴总是门神一样杵在后面也不说话,走了大半个村子后,卫章怀疑道,“你拉我和你一起走就是为了偷懒。”   霍宴看了他一眼,到下一户的时候她便没让卫章上前,她自己上前去敲门,屋里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自己一个人在家,他本来听见敲门声过来开了半道门,一眼看见站在门外面无表情的霍宴,他又把门给关上了。   霍宴回身朝卫章摊了摊手,“怪我?”   卫章道,“你笑一笑啊,黑着脸吓到人家了。”   霍宴拒绝卖笑,卫章没办法,只能继续自己上,他说多了话有些口干,霍宴递过来一个皮囊水壶,卫章高兴地接了过来,“咦,你还带水了。”   他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水,把水壶还给霍宴,霍宴接过来没塞上塞子,而是顺手递到嘴边自己也喝了一口。   霍宴收起水壶,偏头见卫章瞪圆了眼看着她,“看我干嘛?”   卫章转回了头,满脑子都是刚才霍宴就着他喝过水的地方直接又喝水的画面。   两人穿过田间巷陌,手里的送吉字已经越来越少,卫章指着前方一间进深不大的屋子,“那里还有一户。”   他走上前去敲门,没人回应,但里头似乎有悉悉索索的动静,他回头对霍宴道,“没人开门,但屋里好像有人在。”   霍宴走过来站在门前也敲了几下,这次屋里传来了女人骂骂咧咧略有些不耐烦的声音,“来了。”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霍宴正对门站着,卫章就挨在她旁边,身子微微朝霍宴那边侧站着,这会听见门打开的时候,卫章自觉接下来送吉字告诫防火都是他的事情,因为门开出来的方向在离他较远的另外一边,他侧身对着霍宴想要走上前去,一只脚刚踏出去一步,冷不防后脑勺突然被一只手一揽一压。   卫章什么都还没看清楚就被霍宴按着后脑压在了她肩窝的位置,霍宴动作太快,卫章的脸几乎是往她肩窝处撞了上去,不过她动作快却不重,卫章没撞疼,就是被她那一下被彻底撞懵了。   然后听见霍宴没什么起伏的声音道,“这是眠山书院谢山长亲笔写的送吉字。”   “天干物燥,进山不要点火…”   卫章已经不太听得进去霍宴在说什么,霍宴的手还在他脑后压着,如果不是侧过了一点身,他的脸此刻埋在肩窝而不是胸前,他整个人看起来简直就像是被她困在了怀里。   他能闻到霍宴身上干爽的气息,感觉到她透过衣服传来的体温,他伸出手,揪住了她腰侧的衣服。   过了会,那扇门又吱呀一声关上了,霍宴松开了手,低声道,“她没穿好衣服…脏眼。”   刚才和那女人说话时屋里隐约还有男人的声音,那女人身上只披了件未系拢的外衣,袒胸露|乳,还能看见指甲抓出来的红痕,霍宴猜得到她们敲门前屋里在做什么,但却不可能让卫章看见这样一幕。   卫章还揪着霍宴的衣服没放,霍宴低头看见,发出了一声气音的笑,“你是真喜欢揪我衣服?”   卫章慢吞吞松开了手,脸上的依依不舍太明显,霍宴逗他道,“这么喜欢,回头送你一件?”   霍宴说送衣服本来就是在逗他,卫章却想起了刚在埋在她肩窝时闻到的气息,她穿过的衣服…若是抱着把脸埋进去,是不是和刚才一样还能闻到她的气息和味道?   卫章越想脸越红,霍宴已经走出去了几步,听卫章没跟上一回头就见他出了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霍宴也不出声,就在原地看着他,卫章明显回神的时候才道,“太阳下山了,再去刚才没有人的人家看看,一会我们回去和其他人碰头。”   快到约好的时辰前,霍宴和卫章回到了先前的地方,不多时其他人也陆续回来,送吉字送得不剩多少,能提醒能告诫的也都说了,霍宴决定打道回府。   回去时其中一人道,“我刚才遇到徐煜了,她急匆匆回书院说有要紧事要去通知山长,不过她跑的太急也没和我细说,就好像说是有人被兽夹夹住了。”   徐煜就是刚才被霍宴和卫章换签换去顾允书那里的女学生,顾允书负责的那一带猎户比较多,霍宴一行人回到书院时,谢光正在山门口焦急地等着,徐煜也在旁边,一问才知道被兽夹夹伤的人是谢云瓷,顾允书已经带他去济安坊了,兽夹当时是很快就被掰开了,就是不知道伤势如何。   谢光怕下山和人错开,只能在这里等着。   天擦黑的时候,顾允书终于回来了,背上还背着一个人,脚腕处包扎着白花花的细棉布,谢光上前把人接了过来,谢云瓷看着倒是很平静,“没事,去济安坊看过了,没伤到骨头,就是皮肉伤…”   顾允书打断了他,“是伤了筋,大夫说了,这两个月里都别走路了。”   谢云瓷伤在左脚,暂时不能走路,但真要一直卧床又不至于,叶晗去给他弄回来一张轮椅坐着,平时就自己推着轮椅进出、上课,就是遇到门槛的地方他自己推不过去有些麻烦。   息夜轩的门槛就不矮,谢云瓷的轮椅停在门边,旁边几个男孩正在商量怎么帮他进去,“我们两个扶着他,你们其他人一起把轮椅抬进去。”   卫章道,“哪用得着?”他走上前两只手一起一抬一搬,把轮椅和坐在轮椅上的谢云瓷,一起搬过了门槛。   谢云瓷和其他人:“…”   叶晗本来是想让谢云瓷这些日子住回去,自己方便照顾他一些,不过谢云瓷觉得在息夜轩和大家住在一起更有意思,他也没到生活不能自理的地步,而且,“你们又不能把我和轮椅一起搬过门槛。”   叶晗无言以对。   这些天秋高气爽的日头一直很旺盛,晌午时候卫章找到霍宴时她正在马厩刷她的马,卫章抓了把草料喂马,那马凑上去吃草料,身子歪了歪,霍宴手里一下刷了个空。   “别捣乱。”   卫章道,“我没有。”   霍宴一只手搭在马背上另一只手冲他勾手指,卫章将信将疑走过去,霍宴作势用那只沾满水的手靠近他的后脖子往他脖子里滴水。   卫章没来得及闪,他只能等着水滴顺脖子流下去,想着反正一点点虽多凉一下应该也不至于要去换衣服,不过他没等到水滴进脖子里,倒是有一点温热轻轻擦过他后颈,一触即离,他意识到那是霍宴的手指指腹,但为什么是干的?   卫章狐疑地伸手摸着自己后脖子,再去看霍宴,她转头回去刷马了,只不过衣服上明显有刚才擦过手的水迹。   卫章帮霍宴一起刷完马,收拾了水桶刷子,走回去的路上和霍宴说起了谢云瓷的轮椅,“我今天搬了好几次云瓷。”   霍宴总觉得这句话说不出的奇怪,只是哼了声,“你倒是对他够好。”   “云瓷是我的朋友。”卫章想了想,小声道,“以后你万一生病受伤,我也是可以抱…背你的。”   霍宴被他噎了一下,扣起手指往他脑门上敲了一下,“你就不能指望我点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万字完毕,感谢支持 第30章 沙盘   霍宴指节那一下叩得没用什么力气,卫章只觉得不痛不痒被敲了一下,心道人吃五谷哪有不生病的,“你这叫讳疾忌医。”   霍宴懒得纠正他讳疾忌医不是这么用的,斜了他一眼,“你这叫乌鸦嘴。”   卫章扯了下她的衣袖,霍宴道,“你是在提醒我送你衣服吗?”   “虽然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   霍宴挑眉等着他的但是,卫章低下头这次扯了下自己的袖子,“但是你给我的话,我可以帮你洗?”   霍宴被他弄得没脾气,半晌才道,“你该去上课了。”   进了九月,谢光就一直在考虑接下来的情境演练考查什么内容,董派书院的情境演练每季一次,通常都是年节前一次,剩下三次分别在三月、六月和九月。   没等谢光打定主意,山下出了件大事,黎平县肖家一位公子被人给劫持了,按这一带的民风来说,偷盗难免会有,但这种当街劫持的事却是好多年都不会发生一次。   先是云香作坊被洗劫,又是自家公子被劫持勒索,有知道肖家当时在金蟾河谷掘堤泄洪之事的人说,肖家这看着是掘堤把自家运势都给掘破了。   这事本来还没传到书院里,只是这天一大清早,就有两个衙差打扮的人匆匆上山求见谢光。   肖家公子是昨天下午带着小侍出门时被劫持的,那伙歹人蒙脸持刀,将肖家公子劫到了渡口一艘船上,放话要肖家来人拿五百两银换,否则就让肖家公子沉河。   五百两银子不至于动摇了肖家的根基,但也绝不是个小数目,肖家家主虽然不舍得但毕竟事关亲生儿子还是肯拿钱出来,只是怕就怕丢了银子人还救不回来,立时报了官。   黎平县县丞当了几年县丞还没经历过这种阵仗,那渡口又在安阳县境内,于是请了晁显过来一同商议对策。   两人商议下来先派了一个善于辞令能说会道的主簿出面稳住那伙歹人,再趁机把肖家公子解救出来。入夜后,晁显趁着夜黑找了几个会水的差役下到河里,想摸上船去,没想到那伙歹人水性都极佳,结果不仅没成功反倒打草惊了蛇。   那伙歹人有备而来,特地选了渡口这个地方显然是已经想好了退路,一拿到钱只怕就会将那肖家公子扔进运河,趁乱从水路逃走。   双方僵持了一夜,天还没亮晁显就让两个衙差上眠山书院,说是想问谢山长借些身手好的学生。   其实晁显不止想要借身手好的,她想着书院这些学生总有善于谋略的,她这会黔驴技穷还想要人帮她出主意,只是不好明说,便说要身手好的。   这事多少有些危险,谢光叫了些女学生来,问过她们自己的意愿,同意的才跟着那两衙差下了山。   这事谢光没声张,叶晗一开始都不知道,卫章直到中午在食堂发现霍宴还有顾允书和其他好几个人都不在,才听说了山下的劫持事件,知道她们是被晁县丞借去了。   在安阳县土生土长的好些男孩都很震惊,“我们这里还会发生劫持事件?”   有人道,“以前觉得出门很安全,现在有点害怕。”   唐h安慰他道,“你看你一没钱二没貌,不会有眼瞎的来劫持的,不用担心这个。”   那人被他这么一安慰,觉得更心塞了。   霍宴她们已经下山了有半天,学生们陆续吃完饭离开食堂,就听见前面有人在喊,“她们回来了。”   还有人老远在问,“怎么样?人抓住了没?”   “那当然,一网打尽。”   晁县丞忙着审问那些被抓住的劫匪,也不管饭,那几个女学生回来就往食堂来了,其他人围着要听经过,晁远扒了几口饭缓解了一下饥饿就把吃饭桌子当说书案台,拍了筷子道,“我和你们说,当时那些劫匪就把那…姓什么来着,反正就把那人质靠船沿提着,还在人腿上绑了石头,威胁再不给银子就直接沉河。”   “老娘当时就一挥手,指使我那二姨说,给她们,把银子扔过去。”   书院里的人都知道晁显是晁远的二姨,没和她细究她到底能不能指使得动晁县丞,只是道,“给劫匪送银子你还给出功勋来了?”   “你们倒是听完啊。”晁远又拍了下筷子,“送银子不过是引君入瓮的计谋,我早就运筹帷幄,事先吩咐我二姨临时征用沿河货船,上下游渡口都派了船出发,还在河底布下了天罗地网。   那伙劫匪拿了钱,把那人质往河里一扔,趁衙差忙着救人她们就开船往下游逃窜,其实这早就在我意料之中。她们的船没开出去多远,就被事先在我交代下安排的几艘船给半道截了,那些人还想跳河逃,但这我也料到了,在河下已经布满了渔网,最后可不就是一网打尽。”   旁边人听了纷纷恭维她,顾允书一直没说话,这会吃完了饭她放下筷子,对晁远道,“你确定是你想的主意?”   晁远道,“怎么不是?我说,你不能因为嫉妒我就来抹黑我。”   顾允书也不戳穿她,这时有人问,“怎么不见霍宴?她不是也去了吗?”   晁远心虚了一下,道,“一进山门就遇到山长,把霍宴拉走了,估计也是要听经过。”   晁显知道霍宴的身份后一直对她恭敬的很,见了霍宴便问她可有办法应对,不仅要保下肖家公子的性命,关键怎么把那伙歹人一网打尽,否则就怕有铤而走险的人效仿,成了歪风。   主意都是霍宴想的,后来人救了回来,劫匪也都抓了,晁远知道霍宴不在乎这些功劳,回来路上就和霍宴说等回了书院让她风光一把,还交代其他人不许把真相说出去,霍宴无所谓,她才敢在刚才大肆吹嘘了自己一把。   霍宴被谢光拉走和她说完话来到食堂的时候,人都已经散了,负责打饭菜的帮厨也走了,不过听刚才那些学生说还有个人要来吃饭,留了份饭菜在锅里温着,霍宴去后厨取了回来坐下,没吃两口,就看到门口探出来又缩回去的一个脑袋。   她哼笑了一声,“躲什么躲,你以为我没看见。”   卫章偷瞄了一眼确定只有霍宴一个人在,立马跑了进去,坐下便问,“你没受伤吧?”   “你是有多巴不得我给你机会…背我去看病?”   卫章觉得她纯属在歪曲自己的话,脱口而出,“我明明是担心你受伤。”   他说的太理所当然,霍宴想起了那日在医庐,他因为一个小风寒而让她这辈子头一次知道有人紧张关切自己究竟是种什么滋味,没忍住伸出了手,本来想摸头的手鬼使神差地在他眼睛那里往下顺了一下他的眼睫。   卫章吓了一跳,身体都往后缩了一下,呆愣愣眨了两下眼,霍宴轻笑了一声,收回手后漫不经心道,“这点破事,怎么至于会受伤。”   几天后,谢光终于定下了这一季情境演练的内容,一早,她就带着学生们上了养性阁的四楼。   养性阁最高的这一层楼平时不常开,女学生们倒大多不是第一次去,男学生们却都从未上去过,叶晗这天问他们想不想看看,说上面有一件谢山长的宝贝。   除了谢云瓷见过,其他男孩当然都想看极了,叶晗便带着他们去了,路上还道,“你们谢山长除了会授课,其实还是个手艺人,这宝贝,是她花了近十年时间亲手所做。”   一上养性阁的四楼,男孩们就对眼前看到的一幕一个个惊呼出声,就见那整层楼空空荡荡,只于正中处放了一件东西,那是一个庞大的沙盘,远看来气势恢宏,近看来又精巧不可言传,那沙盘像是一座城的缩影,城外有山有水,城内是鳞次栉比的房屋楼阁,宫殿庭院,通衢大街,阡陌小巷,内河上的桥梁都不下十余座,牌坊牌楼更是不计其数。   山是胶泥,水则是赤汞,房屋全都是木料雕刻,如此大的量,难怪叶晗说这个沙盘,谢光做了要近十年。   叶晗道,“这个沙盘,是按着京都城内排布所制,不过是二十年前的京都,现在的京都,要更加繁盛。”   谢光早年也曾当过京官,做了好些年的工部尚书,不过她在文坛的成就显然远远超过她的官途,她的性子又实在不耐与人虚与委蛇,后来干脆就辞了官,在京都崇文书院呆了几年后就举家来到安阳县,当了眠山书院的山长。   这沙盘是她当工部尚书时就想做的,那时觉得可以用于安排京都布防,只是当时的京都禁军统领和时任兵部尚书的霍中廷都不屑于她这个想法,她只是走遍京都大街小巷画下了图纸并没有真正付诸实际,来了安阳县后才一点点按着当时的图纸打磨出了这个沙盘,现在的用处大概就是在一些情境演练时做一个场景了。   叶晗带着男孩们开过眼界便离开了,女学生们则要接下来进行她们的情境演练。   谢光就地取材,受了前些日子的劫匪启发,把她们抽签分了六组人,每两组分别作一贼一兵对抗,只不过地方换成了沙盘上的京都缩影,环境复杂了十倍不止。   一组人作为劫匪,一组人作为官兵,就在沙盘内演练,有点像是下棋,官兵采取行动,劫匪可以对官兵的行动作出应对。沙盘上做出的行为也不一定就是真的,也可能是在诱敌深入,个中好手往往会想到好几步之后,猜到对方的想法作出诱骗行为,最后有一方想不出招架之法,就像下象棋被将军一样,避无可避,便算是输了。   抽签分完组,她们自己内部决定谁来带头,然后便开始对抗。   不过书院的学生水平参差不齐,往年谢光也在情境演练时用过沙盘对抗,经常会出现一方势如破竹的碾压局势,或者是两方都是菜鸡互相送死的。   只是没想到这次抽签抽得巧了些,一上来这两组,一组有霍宴、唐瑜,另一组有顾允书、晁远,这一局沙盘演练,除了中午吃饭,从一早到天黑,居然都没能决出胜负来。   晁远便对谢光提议道,“不如明天我们来真的。”   谢光这人不会随便打落学生的想法,问她,“怎么说?”   晁远道,“照样一方贼,一方兵,下山来真的。我们可以各自在身上带一样东西,那样东西被对方取走就算‘死’了。”   谢光想了想,觉得可以试一试,就算最后不了了之也没关系。   不过她把劫匪这个情境改了下,取了前朝大成朝开元帝的一段历史故事。   当时登基的开元帝本非先帝立旨定下的太女,她发动了凤阙门政变,杀了自己的太女长姐后逼宫夺位,太女在凤阙门出事后,太女正君在太女心腹的掩护下带着刚出世没多久的女儿逃出了宫,逃到了一个名为稽商的小县城内,躲藏其中。   开元帝当时虽然发动了凤阙门政变,但为了安天下民心,这件事仅限在前朝作为一个大家心知肚明却不能提起的秘密,对外对天下百姓而言她是名正言顺的登基,所以她不能大张旗鼓去缉拿太女留下的血脉,便也派了心腹手下,扮作百姓,暗中去稽商捉拿,而且为了让太女一脉的余孽现身,开元帝拿那孩子有用,下令务必要活捉。   谢光觉得这段情境正好适用,顾允书那一组作为太女心腹,带着太女正君和太女的血脉躲藏县城内,霍宴那一组作为开元帝派去的人,至于结果,就与历史无关,看她们两组人对抗下来的结果了。   其他女学生还要继续进行沙盘对抗,谢光去问叶晗要了两个人充当顾允书那组人需要保护的太女正君和太女血脉。   叶晗听了都一惊,“你就任由她们玩这么大的吗?”   谢光道,“暂且试一试也无妨,比起沙盘可能更能让她们放手互相斗智斗勇,若成效不错,倒也可以考虑作为董派书院情境演练的一种形式。”   叶晗从上小课的学生里找了两个,谢云瓷腿上有伤,他点了卫章和唐h。   叶晗解释了一下始末,卫章听叶晗讲完假设的情境,还听他说了对抗的双方都是些什么人,问,“我要做什么?”   叶晗道,“当个摆设就行了,你还想要做什么?”   卫章摇头,心下道,我可能会想…投敌?   作者有话要说:  唐h:“我也要投敌,我阿姐在那边。”   顾允书:“……”   p.s.劫持确实事出原因后面会写,不过没有什么肖家公子以身相许的戏码,所以我连名字都懒得取,就是为了给谢山长找点灵感 第31章 不臣   县城城郊没什么人烟的林边,草叶枯黄,地上铺满了落叶,有七八个穿着月白书生服的女人围坐在一起,她们的袖子上全都绑着一块红绸,无一例外。   其中一个女人正在帮另一人袖子上的红绸打死结,这块红绸现在代表她们的“命”,一旦红绸被扯下来,就算是“阵亡”了。   那女人打完死结忍不住抱怨道,“晁远想的什么馊主意,山长也竟然会答应。再说了,她们只要藏起来,我们却要从这偌大一个县城里找人,这县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怎么找?难不成真要挨家挨户去搜?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难度级别。”   “你就庆幸吧,这亏是没把眠山脚下所有那些村镇都算进来,不然那才叫完蛋。”   唐瑜听见后道,“山长应该是想让我们自由发挥,看看最后会是一个什么结果。我在想,对面是顾允书带队,按她的性子,肯定不会为了区区一次演练去扰民,所以我们不需要挨家挨户去搜。”她转头问霍宴,“霍少,什么打算?”   先前沙盘对抗分组抽完签时她们就认了霍宴是她们这组人的主心骨,书院里的女人大多怕她,但也服她,因而唐瑜这一问,所有人都在等霍宴拿主意。   霍宴缓缓道,“如果我是顾允书,我不会选择藏起来。”   好些人不解,“山长给的时限是一天,这一天我们要是不能找到那两男孩,不就算是我们输了?”   “不过一次演练,若不正面交锋,就这么藏一天又有什么意思?”霍宴站起了身,拍了拍衣摆上的枯草叶,“如果是我,就设个埋伏诱敌全歼,这才能称得上是赢。”   与此同时,县城内的城隍庙里,顾允书同庙祝商量过后,庙祝同意她们占用了正殿后的院子。这院子两侧的厢房内也供奉着一些小鬼,不过受香火的通常只有正殿城隍以及两侧的判官、无常,这些小鬼塑像没什么人会来供奉,房间里看着积了灰,左后厢一间房则是一间杂物间,堆了些破损的塑像、烛台和装满了城隍签的签筒。   那七八个女人进了那个杂物房间关上了门在商量着什么,唐h和卫章在院子里无聊得蹲在水缸边上看里头游动的鱼,好久都没见她们出来,卫章走上前凑到门边上听了听。   唐h问他,“她们在商量什么?”   卫章听了会又走了回来,摇头道,“听不太清。”   两人正说话间,里头的门被推了开来,晁远对他两人道,“之前定下来的是谁扮太女正君,谁扮太女血脉来着?”   卫章指指自己,“我扮太女正君。”   晁远脸上堆着笑对他道,“你看,在山长给的这个情境里,我们是对太女忠心耿耿的心腹手下对不对?作为太女心腹,我们拼死要保下的是太女仅剩的唯一血脉,至于太女正君…快晌午了,不如去买个饭?”   一早下山到了晌午大家都已经腹中饥饿,演练也得吃饭,卫章原本没多想以为她们是真的为了买饭,但那两个带他出来的女人走了一家酒楼两个饭庄,比起买饭,倒更像是在到处转悠故意让人发现她们。   顾允书确实和霍宴想到了一处,就这么躲藏一天没被找到也是胜之不武,山长没给任何提示或是限制,又要在一天内结束,显然并不只是想看到她们两组人一组躲了一天另一组找了一天没找到人,所以想在城隍庙内设个埋伏。   顾允书本来就想派两个女学生出去诱人过来,不过顾允书觉得不太能摸得准霍宴的心思,怕她不上当,干脆加大了一点筹码,让卫章一起出去当诱饵。   不多时那两个女人带着卫章离开一个饭庄,走了一段路经过了一座废弃的屋宅,那屋宅的围墙大多已经倒塌,有一面墙塌了一半,还剩了半堵比正常成年女人高了两个头的矮墙,旁边的砖墙塌得参差不齐,倒是像个台阶一样可以攀爬。   三人刚走到矮墙旁,旁边巷子拐角处冲了两个人出来,一样的月白书生服,那两个女人作势逃跑,身上掉了半支签下来,她们从那砖墙台阶跑上矮墙,往另一边一跳,一回头见卫章蹲在那矮墙上一动不动,喊他道,“快走啊。”   “不走就‘死’定了。”   这矮墙实在不高,就是男孩随便一跳也没问题,但卫章还是没动,那两女人只能扔下他跑了。   唐瑜弯腰捡了那半支签,签断了前半截,但后半截签尾的记号很清楚能看得出来,这是一支城隍签,“徐煜那个鬼东西,我都看见她故意掏出来往地上扔的动作了。”她把那半支签递给后面走过来的霍宴看,“怕我们不追过去,还故意给留了点痕迹,顾允书还真是就怕我们找不到她们。”   霍宴没回答唐瑜,她的视线落在那矮墙上,唐瑜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见了正蹲在那矮墙上的男孩。   唐瑜认得卫章,这是她弟弟的好友,她本想着他一个男孩这么被当成诱饵现在又被扔了下来落在这里,还想上去招呼一下让他等会跟着她们,晚点一起回书院。   结果她刚迈出去一步,就看见霍宴已经走上前,停在那墙边,双手扣着卫章的腰把他从那矮墙上提了下来。   唐瑜:“…”   卫章其实已经打算往这边跳下来了,没想到霍宴会突然伸手,把他抱下来的过程中,他听到霍宴低声问,“怎么不跑?”   卫章总觉得她的口气带着明知故问的促狭,咕哝道,“反正我也是诱饵,跑不跑回去都一样。”   霍宴等卫章双脚落地就松开了手,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手上总像是还残留着刚才的触感,整天穿着书生服倒是看不出来,那么一截细腰。   这个诱饵,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诱谁,是她在局中扮的人,还是…   卫章的说话声打断了霍宴的出神,“她们说话都防着不给我听,是不是怕我万一落在你手里,偷偷告诉你?”   霍宴挑了下眉,心想顾允书倒确实有可能防着这一手。   卫章朝霍宴伸出胳膊,他和唐h在胳膊上也系有红绸,他现在对这个情境算是了解了,不管是太女心腹还是开元帝的人马,目标都是太女血脉,太女心腹要保的的是太女血脉,开元帝要抓活的也是要太女血脉,至于他扮的这个太女正君,对太女心腹来说是个诱饵,到了开元帝的人马这里,就只有一个被当场击杀的下场。   卫章觉得自己已经看清局势了,知道这真人演练大概是怎么玩了,“我现在扮的是那太女正君,你把我这个扯了,这样我就‘死’了。”   霍宴没理他,而是越过他朝唐瑜伸出手。   唐瑜把那半支签递给她,“城隍庙的城隍签。”   早先她们商量下来,觉得顾允书大面会设局,分头在县城中心一带转悠,唐瑜和霍宴在饭庄发现了顾允书那组人的行迹,尾随到这废宅,眼下要去找其他人,唐瑜看了眼卫章,自觉十分识趣道,“我去叫上其他人,城隍庙外有一个十里坡,不如就在那里碰头?”   霍宴点头,唐瑜走后,卫章小声道,“你这样不对,你应该扯了我这个红绸。”   霍宴突然就起了逗他的心思,偏头问他,“你看过凤阙门政变这段历史吗?”   卫章摇头,霍宴道,“我这是在尊重史实。”   她慢悠悠道,“开元帝当时派出的那些人马里,那个头领对那太女正君早就存了不臣之心、非分之想,觊觎久矣…”   卫章整个人都震惊了,眼睛渐渐瞪圆,偏霍宴还在继续,她边说话边一点点靠近卫章耳侧,最后几个字更是放慢了速度一字一顿,“她早就盼着这个机会把人占为己有,后来,就把人带了回去,锁在房里,日日欺负。”   这些话实在露骨,霍宴又离他那么近,卫章听得耳朵都全染红了,心想着话本上都不敢这么写,正史居然比话本子还要刺激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卫章:我觉得你在驴我 第32章 来信   午后的阳光驱散了深秋西风打在身上带来的一丝寒意,卫章走在霍宴身侧,一边走路一边正在念叨,“城隍庙的正殿正位供奉的是城隍,左右两侧分别是判官和无常,后厢那里供奉的是城隍座下十八鬼差,不过城隍庙现在香火不行,后厢更没人去上香,那些塑像破的破扔的扔,十八个鬼差都凑不齐…”   霍宴时不时回他一个没情绪的气音算是在听,卫章又道,“城隍庙旁边还有一个后来建的府君祠。”   霍宴这次出声问他,“府君祠是什么?”   卫章反问她,“你没听过城隍娶亲的故事吗?”   他解释道,“城隍娶了夫,人称城隍府君,府君祠就是供奉城隍府君的,前面有放生池,我以前还在里面放生过一只老鳖。”   霍宴道,“老虎放王八,真有意思。”   卫章又想踩她了。   卫章脚步慢了慢,霍宴已经走了出去几步,不过他马上发现霍宴眼瞅着要拐错弯,忙不迭追上去,“去城隍庙往这里走,你去哪儿呢?那边绕远路了。”   “我去找点东西。”   卫章奇怪她要找什么,霍宴说要纸笔,不过她没找到卖文房四宝的铺子,倒是沿街有一个帮人测字的摊位,霍宴在那摊位前坐下来,对面那老妇便神叨叨两指并拢往前面的空白宣纸上一落,“客人想测个什么字?”   霍宴扔了几个铜板出来,“不测,借你纸笔用用。”   卫章站在她身边,就见她饱墨提笔,在那纸上写了两列字,“是岁九月十五酉时三刻,时值阴门开,城隍庙内鬼差走门,附灵于凡人书生,藏身殿内,身负驱鬼红绸,触之可祛祟辟邪。”   卫章歪着头看完,心想,九月十五酉时三刻,不就是今天傍晚?   霍宴拿起纸问他,“如何?”   卫章又看了一遍,真心实意道,“特别损。”   任顾允书千算万算,肯定也想不到霍宴会出这种招。世人多信鬼神之说,只要看看中秋夜里月浴求得胎的人就有多少,多写上些找个人流密集的地方发出去,再找人宣扬一下,总会有不少人本着宁可信其有的念头想去摸一摸那祛祟辟邪的红绸,甚至是取了那红绸。   卫章内心觉得虽然损是损了点,但也可以算是不战而胜了,也就霍宴能想到这种损招了,如果身份对调换了顾允书肯定想不到,他补充道,“顾允书肯定不会用这么损的办法。”   然而下一刻,霍宴在卫章面前将那纸捏成了皱巴巴一团。   卫章惊讶道,“干嘛要扔掉?不用了吗?”   “没什么。”霍宴站起了身来,“突然不想这么干了。”   一个多时辰后,霍宴那组的人全都聚集在了十里坡,唐瑜和几个安阳县人士对城隍庙内地形也都十分了解,唐瑜道,“庙祝不会让她们在正殿埋伏,我想了想,基本上能藏人的就两个地方,后厢那些没窗的小鬼房,还有同隔壁府君祠之间的深弄,但还是小鬼房可能性更大,那地方又暗又小,我们不可能都进去,分散开来了更适合伏击。”   时候已经不早,一方守株待兔,一方有备而来,也不好说哪方占优势,倒真变成了一场硬碰硬的正面交锋。   卫章站在旁边看她们摩拳擦掌已经迫不及待结束这场演练,在她们往城隍庙去的时候,他也跟了上去,霍宴回头道,“老实在这呆着。”   “我去帮你。”   霍宴哼笑,“你这算是叛变?”前头唐瑜她们已经走了出去一段,霍宴落在最后,压低了点声音,“俘虏转头要帮敌方头领,是被锁房里日日欺负出来的感情?”   卫章的脸皮实在没厚到那地步,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还好霍宴良心发现放过了他,伸手在他头顶按了一下,“你去属于作弊,在这等我。”   霍宴没让卫章进城隍庙,卫章也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什么了,只看见最后一个个人出来胳膊上的红绸不是没了就是全都成了破烂的碎布,包括霍宴和顾允书也是,一个都没留。   唐h的红绸也被他亲姐姐给扯了下来,最后“活”着的人只剩下了卫章,太女血脉没活,徒留了一个太女正君,谢光都不知道该怎么判这场输赢,最后还是定了平局。   不过唐瑜一直对此耿耿于怀,她觉得是因为自己这方本来抽签抽出来的人整体武力值偏弱,顾允书和晁远最后对上霍宴二对一,三个人同归于尽了,否则怎么也不应该是个平局。   第二天上午课后,谢光单独问了顾允书觉得这样的真人情境演练如何,顾允书想了想道,“我感觉不是太有可行性。”   “怎么说?”   顾允书扔下了一句,“太挑对手。”   谢光没明白,顾允书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你出招,总也得对方接招,如果是其他人,可能昨天一整天大家互相连面都碰不上,我们直接躺赢,山长觉得这能算演练吗?我想赢也不是这种赢法。”   “整个书院,我只认一个对手。”   谢光这回明白了,顾允书走之前谢光对她道,“对了,你去把那位对手叫来,我有点事找她。”   霍宴过来的时候,谢光没再提情境演练的事,她拿了一封信出来,“昨日驿站信差送来的。”   霍宴皱眉接过,“我的?”   谢光道,“京都送来的信。”   霍宴拆开了那信封上的火漆蜡,抽出了里面的信纸,果然是霍中廷的笔迹。   信中说当今圣上会于十二月初前往东川平野山冬狩,东川离平州不远,运河水路三日可达,让霍宴届时提前往东川去,代表霍家随侍御驾狩猎。   就算高门贵女,未授功名前也只是白身,少有面圣的机会,但狩猎时是个例外,虽然只能当个陪同狩猎的侍卫,但那是在皇帝跟前露脸的机会,是个足以让人抢破头的差事。   所以这事就更蹊跷了,霍中廷怎么可能让她来露这个脸,事出反常必有妖,反常至此,这怕是有刀子在里头掺着了。   谢光见霍宴看完信脸色阴沉,便问了一句,霍宴不防她,把信纸递了过去。   谢光扫过后道,“几日前与京都旧友通信,我也听说了。前阵子东川境内出现了麒兽踪迹,圣上在位二十七年,素来勤政,从未有过如此大张旗鼓的离京狩猎之举,倒是为了这瑞兽之兆破例了。”   谢光又道,“不过你明年春闱若能过了常科试,便要金殿选试,此番若能在圣上面前留下个名字,倒也不是坏事。”她想了想道,“届时我许你个假。”   “没说要去。”   谢光有些诧异,“可这是你母亲…”   霍宴打断了谢光,“可我现在,惜命。”   霍宴在谢光那里的时候,卫章正在养性阁,今日是教算字科的程楠程夫子在养性阁内巡查、整理藏书,她时常给上小课的男孩上算术课,卫章对她十分熟悉,上前问她,“程夫子,我想看前朝凤阙门政变那段历史,你知不知道应该找什么书看?”   程楠替他指了《旧成史》的位置,卫章循着去了,这书在最底下一层的架子上,卫章蹲下身找到书,就这么蹲着翻出来找到了开元年间的历史,凤阙门政变这样的大事件自然有不少笔墨详述。   史书上记载,当时开元帝的人马在稽商抓到了太女留下的血脉,带回去交给了开元帝,开元帝以此逼出了不少太女余党,斩草除根后倒是没杀了太女的血脉,只是彻底养废了她,后来太女那血脉成年后知道了当年的真相试图找开元帝复仇,只是没折腾出一点水花就被开元帝按了下去,丢了性命。   至于太女正君,早在稽商就和那些太女心腹一起,被开元帝派去的人马当场击杀。   卫章合上了那本书,嘀咕道,“我就知道…”   什么不臣之心,什么日日欺负,果然就是在唬我。 第33章 手把手   卫章从养性阁出来就往器物房去了,还没推门进去就听见今日里面箭头在磨石上打磨发出的刺耳声音似乎特别响。   卫章走进去的时候霍宴头也没抬,卫章在旁边看了会,觉得霍宴这会心情很差。   虽然霍宴的心情变化从脸上很难辨别,但卫章现在大概能察觉出来,昨天编故事唬他的时候心情就挺好的,怎么过了一天突然就一落千丈了?   刺耳的摩擦声不绝于耳,霍宴今天手下磨箭头时格外用力,卫章看了眼那个已经锋利到闪出了寒光的箭头,视线回到了霍宴脸上,她盯着箭头的眉梢眼角都是化不开的阴郁,身上往外散着的戾气如有实质,他在旁边又站了会,没忍住伸出了手。   那带着点凉意的手指尖落在她眼角的时候,霍宴的手握着箭头一滑,在磨石上发出了极长的一道金石摩擦声,她刚才一直低着头,这会才掀眉看向了卫章。   早好几个月之前,卫章就有好多次都想着能伸手抹了她眼角的戾气,只是从没敢真的这么做过,现在敢大概是因为开始有点有恃无恐,因为他已经发现霍宴就算真生气了也不会拿他怎么样,就像霍宴那天说的,惯的他。   没有了刺耳摩擦声的器物房内变得一片寂静,霍宴抬手把卫章的手指抓了下来,把那几根微凉的手指轻轻在掌心握了一下,“想戳瞎我?”   霍宴的手心很热,她松开手的时候,卫章觉得自己的手指都被捏热了,他微微收拢了自己的手,“想…安慰你。”   霍宴发出了一声低笑,突然站起身道,“给你看样东西。”   卫章看到她从后面的架子上拿下来了一支箭,箭杆乌中发黑的颜色比书院里常用的箭颜色要更深,没有箭翎尾羽,而是拖着一根很长的麻绳,再看箭头,箭尖两侧是两根后掀的锋利倒刺。   卫章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他那时候说想要试试能不能找到适合往水里射鱼的箭,这带着勾刺的箭就是用来猎鱼的箭。   卫章接过箭空手比划了一下,这倒生的勾刺可以卡住射中的鱼不至于顺水滑走,绳子一头留在身上,若是射中了鱼就可以直接将鱼拉起来,还能免了下水的麻烦。   卫章拿着那支箭前后翻看,惊讶极了。他那时说要试着磨能射鱼的箭头主要是为了找理由留在器物房,不过也有部分原因是因为他虽然打猎一把好手却是个捉鱼废,所以才会一下子想了这么个理由,只是怎么都没想到霍宴真的会做出这么一支箭来。   前阵子书院大考过后免了晨课那段时间,霍宴照旧天不亮便早起,清早那段时间就在器物房磨箭头,削箭杆嵌箭做了这支猎鱼箭,有时候午后磨箭头的时候卫章也在,不过他不怎么注意她手里磨的箭头是什么模样,一直都没发现。   卫章问霍宴,“我哪天能拿去试试吗?”   “送你的。”   霍宴对于送男人礼物这件事两眼一抹黑,之前的面人面具只能算是顺路付了个钱,这第一次正儿八经送了样东西,却是送了一支箭,她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眼下看卫章那亮闪闪仿佛透着光点的眼神,更是没意识送这礼物有哪里不对劲,觉得本就该如此。   卫章摸着箭杆正在问她,“这箭没有尾羽的吗?”   “你要用箭捕鱼,肯定是在岸边近距离射击,尾羽是为了保持空中飞行的稳定,这种情况下不需要。”霍宴拿了另一支书院骑射课常用的翎羽箭,给卫章看箭尾的尾羽,“书院用的大多是鹅羽和雁羽,无风时还好,风大的时候很容易飞斜,不怎么稳定,最好是用鹰羽、雕羽。”   卫章没想到还有这么许多讲究,问她道,“那箭头呢?我看见你台面上有各种形状的箭头。”   “最普通最常见的自然是这种箭头。”霍宴说着放下了书院里最常见的那种箭头呈扁平锐三角的翎羽箭,拿起了台面上另一个更为细长尖锐的三翼锥形箭头,“这是破甲箭头。”   霍宴在桌上排了五种箭头,“破甲锥、凿子锥、荞麦棱、柳叶锥、月牙铲。撇去报信用的鸣镝响箭不提,这是大梁武备中最常用的五种箭头。”   卫章近前低着头细看,又指了指还有一些其他形状的箭头,“那这些呢?”   霍宴道,“有些箭头只有记载并无实物传世,是我按书中描述试着磨出来的,你指的那个应该叫蛇矛锥。”   卫章仔细端详了一下,惊奇道,“还真像是蛇,弯弯曲曲的,这么奇怪的形状能用吗?”   “这箭,在拔出时会带来更大的伤害。”   卫章想象了一下那蛇矛箭头拔出时会带出的血肉,啧啧着摇了下头,他看了这么些样式的箭头手痒痒,问霍宴,“我能磨吗?”   霍宴给了他一个半成品的三翼锥形箭头,他握住箭头占了霍宴的位置坐在台面后,一点点在磨石上摩擦起来。   这事看起来容易磨起来却一点也不容易,卫章还特别容易用力过猛,一坏就彻底坏了,救都救不回来。夏天前他说想试试打磨射鱼的箭头后霍宴给他磨过一次,弄坏了两个箭头被霍宴轰走后也就再没有试过,现在他觉得自己看多了又能来试一试了,结果还是不行。   霍宴站在他侧身后,抱臂倚着架子看他折腾,卫章回了两次头想求助,回第三次头仰着脑袋看她的时候她终于离开倚身的地方往前站了点,松开了抱在胸前的双臂,“你随意点,给你磨的箭头就准备好尸骨无存了。”   这话正着听反着听都不像是在宽慰人,卫章细声哼了一下,霍宴挑眉,“怎么?这么大个人了还要我手把手教你?”   卫章觉得他应该有骨气一点拒绝她,但在骨气和让霍宴手把手教他磨箭头之间,他不带犹豫地选了后者。   他回过头,因为坐着的姿势不得不仰头看着霍宴,眼睛里除了她的倒影再无其他,“可、可以吗?”   霍宴感觉到自己胸腔中的心脏重重一跳后像是漏了一拍,觉得自己早晚得被他给逼疯。   用这种表情这种语气问她可不可以,这世上还有她能说出不可以的事来吗?   霍宴走到卫章身后,俯身握住了他的右手,教他手指用力的方式,“等大体形状出来后,细节的地方要配合着磨刀来用。”   卫章只看了一眼台面上堆放的各种尺寸的磨刀,他的注意力实在是集中不太起来,他的手背被细细包裹住,后背上似有若无不经意间时不时的碰触,她说话时落在发间的温热呼吸,每一个地方,都让他浑身颤栗。   卫章觉得他现在幸亏是坐着,不然他肯定腿软到站都站不住。   霍宴松开手站直了身,“你再试试。”   卫章试着拿起了磨刀,一手捏着箭头,另一手用刀头去磨棱脊旁边应该凹下去的位置,霍宴看了几眼,摇了下头,这次探身握住了他两只手。   这个姿势,让霍宴比刚才离他更近,就像是从背后俯身拥着他,下颌擦过发顶时,卫章缩了下脖子。   霍宴看见了他这个动作,这次教完他松开他的手时,霍宴没立刻收回手,而是用手背挡开了头发在他后脖子那里捏了一下。   卫章被吓了一大跳,整个人都往后回了大半个身子,拿手捂上了自己的后颈。   霍宴刚才想起了京都有许多男人喜欢养的狸奴,有些皮毛类虎,她曾见人抓狸奴似乎就是提着脖颈里的软肉。   卫章的眼神在问她捏他脖子干嘛,霍宴心想,提一只小老虎,不过她没说出来,而是收了一下台面上的东西,越过了这事,对卫章道,“不早了,该走了。”   两人出了器物房,卫章这才想起了他本来是想来就他在养性阁看到的内容质问霍宴编故事唬他这件事,结果见她情绪阴郁一被打岔,把这事都给忘了,“我刚才去看了《旧成史》。”   霍宴无动于衷,一点没有谎话被戳破的紧张,她好整以暇地反问卫章,“然后呢?”   卫章道,“你不去写话本真是可惜了。”   “是吗?”霍宴挑眉斜觑他,“我以为按我的思路,那应该是本‘兵书’。”   卫章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霍宴的意思是在说他那日在书坊无意翻开看到后还假装说是兵书的香艳禁|书。   卫章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你…”   “你说得对,那不是敌方头领想对那太女正君做的事…”霍宴停顿了一下,卫章不是头一回被她占嘴上便宜,猜到她下一刻肯定没正经话出来,伸手想去捂她嘴,霍宴微微往后仰了一下,“那是我想对我的俘虏做的事…”   卫章涨红了耳根一片,他就在霍宴身前,捂不住她的嘴,就着刚才的动作两手落下时顺手揪住了她的衣服,就听见霍宴接下去道,“房里关着,床上养着,研读‘兵书’,你说,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说真的,虽然嘴上骚话连篇,但是后面你们会发现狗头其实非常非常隐忍克制 第34章 堆果   霍宴那没正经的话说出来,卫章脑海中就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一些让他面红耳赤的画面来,以至于手下力道没了分寸,他本来就揪着霍宴身侧的衣服,一没分寸就听到刺拉的布料撕扯声,卫章心道,不好,这下完了。   卫章松开了手,霍宴两边腰侧的外衣已经被撕裂,破布一样耷拉着,两人一时都没说话,卫章率先打破了这片沉寂,诚恳道,“对不起。”   霍宴低头看了眼,确定这件书生服已经没救了,她一言难尽地看着卫章,“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要撕我衣服吗?”   “对不起。”   “你自己说,这是第几件了?”   卫章瞬间回答了她,“第二件。”   霍宴摇了下头,时辰不早,她得先回住处去换身衣服,便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走前又在卫章后脖子里摸了一下,指腹停留的时候,她把卫章往自己身前压近了一点,对他道,“下次记得看着点场合再撕衣服。”   卫章把那句我没想撕你衣服咽了下去。   霍宴换了衣服到见悟堂的时候,晁远正拿着桌案当说书台和其他人讲她们昨日在县城里真人演练的事,这会已经说到了最后,她管那叫“决战城隍庙”。   只不过她说起来主观性太强,这会又在说自己这方已经在后厢小鬼房分头埋伏在塑像龛台下,对方那组上了当,自己这方就等着瓮中捉鳖了。   唐瑜几次要打断都被她给按下了,在旁听的实在有个人忍不住也问她,“瓮中捉鳖你们怎么还平局了?”   “谦让懂吗?大家都是同窗,平局皆大欢喜…”晁远一句话没说完正好看到霍宴进门,立马改了口,“这当然只是我们的设想,事实是霍少有先见之明,已经预料到了这是一个局,我们没能杀她们一个措手不及,最后正面一番交手互相扯了红绸,可不就成平局了。”   说话间程楠也已经进了门,这天下午先是算字科的课程,书院里专攻算字科的学生不多,程楠最近在教女学生们四元术,四元术是天元术的衍生,四元分别是天元、地元、人元、物元,解题时立未知数为天元,未知数不止一个时则推至地元、人元、物元,根据题意列出等式求解。   四元术的关键在于消元,在算字科中属于难度很高的内容,这些女学生里大多也掌握不了,常科试中的考题通常也只会涉及天、地二元,只有钻研于此的人才会深入推敲演算。   上午给几个男孩上小课的时候,程楠也教了一点天元术的内容,当然目前只有天元一元,讲完那几个男孩基本全都一脸茫然,只除了卫章,他不仅听懂了还举一反三以此类推,问程楠如果未知数不止一个该怎么办,是不是还有二元术三元术?   温宁离开后,卫章想着不会再有人打他书的主意,趁着谢山长在时去养性阁又把《九章算术》借了回来,不过天元术并不是《九章算术》中的内容,程楠难得见到一个男孩居然在算术上又有天赋又有兴趣,讲课时要考虑其他人她不好讲的太深,便时不时单独给他留一些题目,还给他又推荐了一些难度更高的算术书,以及四元自乘演段图等等一些珍藏于养性阁三楼的孤本演段图。   九月下旬过了立冬,天气越发转凉,学生们有许多已经换上了冬衣,也有不怕冷的还穿着秋季的书生服,但也大多在内里多衬了件里衣。   这天傍晚,卫章在息夜轩房间内的书案后坐着,案上堆满了各种算筹,他正在算六万二千五百的平方根,开平方、开立方是四元术的根基,他闲来无事便在房内演算,算到一半听到小院里传来闹哄哄的说话声,等这个平方根算完,他便收了算筹出去看他们在聊什么。   起因是宋小小的家人今日特地上山给他递了个口信,说是家里替他相看好了一户人家,对方今年二十有二,年纪轻轻已经在县城的酒楼做掌柜,生得白净端正,人也端正,没什么不良嗜好,而且据说个儿很高,所以不介意男方的个头。   宋小小家里人还和他说,那家人家家风不错,翁公和善姐妹友爱没什么糟心事,所以最近刚漏了口风要给女儿娶夫,就有好几家家里有适龄男孩的人家盯上了,你这竹竿子一样的个头实在没竞争力,但是咱手巧,这针线活拿出去整个安阳县也找不到几个更好的。   所以让宋小小最近用心做样东西,家里会给他找机会送过去,争取曲线救国靠内涵取胜。   宋小小听到说不介意个头的时候也有点心动,他这会拿不准主意应该做什么,就向小院里的男孩们求助,他们刚才就在讨论应该做什么合适,有说衣服有说鞋的,但很快被推翻了,因为根本不知道尺寸。   唐h出主意道,“香囊啊,你上次给我们做的香囊不就挺好?”   谢云瓷仍然坐在轮椅上,他摇头觉得香囊不行,“男人送女人香囊的意思太明显了,毕竟这事成不成还不好说,还是普通点没什么特殊意义的东西比较好。”   最后他们商量下来觉得钱袋不错,卫章出来的时候他们又开始讨论钱袋上应该绣什么图案。   卫章一耳朵听到,便道,“钱袋还能绣什么?元宝啊。”   他一说立刻被其他人一面倒的推翻了,“当然得绣一个又能体现出绣功又能体现出内在的图案,元宝怎么能行?”   卫章被嫌弃了审美,夺走了发言权,他心说一个图案还能看出内在?元宝哪里不美好了?不过他突然想到霍宴好像身上也没有钱袋,他之前看她拿铜板出来都是从腰带夹层里摸的,于是在宋小小动手缝钱袋后问他讨了点多余的布料绣线,决定也来缝一个钱袋给霍宴。   毕竟霍宴那天还送了一支猎鱼箭给他,他也该回个礼才行。   卫章怀着雄心壮志动了手,结果缝到一半就想去找宋小小代缝,后来想想这是要给霍宴带在身上用的,还是熬了下来,晚睡了好些天终于折腾出来一个藏青色的钱袋。   缝完这天中午,卫章就迫不及待找到霍宴,把钱袋拿给了她,“送你。”   霍宴抬手接了过来,看了眼钱袋上的图案,“你做的?”   卫章点头,霍宴道,“你怎么不给我在上面缝只老虎?”   卫章心想你还挑三拣四,我哪有那个绣老虎的水平,他正要说什么就听见霍宴又道,“这个月亮怎么肚子还鼓起来?”   卫章气鼓鼓道,“你才月亮。”   “好好说话。”   “这是元宝。”   霍宴哦了一声,没再评价为什么元宝的两侧会弯成这么个弧度,将那钱袋随手挂在了腰侧。   卫章这回开心了,他送完钱袋,想起来点其他事,对霍宴道,“对了,程夫子给我留了道题,我昨晚想了一宿还是不会。”   卫章从怀里掏了一张纸出来,题上说,秋天到了,张三在地里收果,收完的果子堆成了垛,最下方二十颗果子一排,共计堆了二十排,按此堆积法往上堆至最高处,问张三一共收了多少颗果子?   卫章苦恼道,“我知道这是一个四角方形垛,每往上堆一层每排依次会少一颗,最下面是二十颗一排二十排共四百颗,上一层就是十九颗一排十九排共计三百六十一颗,以此类推,直到最顶端是一颗果子,一个个数字硬加起来也能算出结果。但是程夫子说题不是这么做的。应该是有式子算的,不管最下面是多少颗果子一排都可以代入算的式子。可我推演不出来。”   他仰头希冀地看着霍宴,“你能教我吗?”   霍宴:“…”   作者有话要说:  数列求和   1+4+9+16+25+…n的平方   霍宴:…… 第35章 糖味   对于书院里绝大多数女学生来说,算字科都是学而不精的一科,在六科常科试之中,这也是开考频率最低的一科,往往五六年才会有一次。   如果卫章问的是以前的方田术衰分术,乃至天元术,霍宴都能回答他,但他问的偏偏是垛积术中的方形垛积求和式,算字科本来就不是霍宴的强项,她自己都没接触过垛积术,哪里还能教得了卫章这道题怎么解。   偏卫章一无所觉,站在霍宴跟前仰首期盼,仿佛笃定了她可以教他一样。   霍宴默不作声地将他递过来那张抄了算题的纸接在手里,又看了两眼,才道,“一时半会说不清,回去写给你。”   卫章不疑有他,天元术那些算题也是每次算起来摆算筹都得摊满桌,在纸上下笔演算更是得费上版宣几大张,他觉得光这么说着估计是说不清,“好。”   那天下午,霍宴难得没卡着夫子前后脚的时辰来到见悟堂,她提早来到见悟堂,走到了徐煜的桌案前,扔下来一张纸。   徐煜没有什么和霍宴单独相处的经验,上一次近距离接触还是分组抽签被霍宴换签换去了顾允书那里的时候,这会见霍宴就这么把她前面位置上那人的椅子拖过来坐在了自己案前,被吓得不轻,屁股像是坐到了针毡,声音都结巴了,“霍、霍少,有,有什么吩咐?”   书院里专攻算字科的学生极少,但也有那么一两个,徐煜就是一个,她已经在眠山书院读了好几年,前几年的常科试都没有算字科开考,她也一直都没有下场过。   霍宴指了指她放在桌案上那张纸,言简意赅,“怎么解?”   徐煜低头一看,发现是一道垛积术的算题,程夫子在课上一般不会讲到这个程度,不过像她这样专攻算字科的学生,私底下肯定向夫子请教过,虽然不解霍宴为什么会来问这个,但还是半结巴着给霍宴讲了算式。   “下方计数加一,下方计数加半,与下方计数三者相乘,分三取一。”   霍宴皱眉,“我不要现成的算式,怎么推演出来的?”   徐煜就差给她跪下了,“对、对不起,霍少,我课业不精,没、没这个水平。”   这题是程楠留给卫章的,霍宴没想着去找程楠,她也没再为难徐煜,拿回纸便走了。   徐煜缓过气来没忍住和她后面那人低声谈论道,“你说霍宴一个经字科能在山长手里拿上上等的人怎么突然想不开要改攻算字科了?”   “你怎么不说她还从来不把操行评定放在眼里,不然她怎么是霍宴呢?”   霍宴过了两天也没给他答复,卫章也不急,他闲下来时手里还有其他算题在琢磨,他越来越能明白叶夫子曾经那些话,因为接触越多,越是觉得算字一术,远远不是他曾经想当然的以为就是拿着算盘加减算账,其中精妙,他怕是一辈子都钻研不透。   宋小小这天向叶晗告假下了趟山,他那钱袋后来一面绣了图案,另一面绣了两行六字散句,不算工整,但是家里之前和他说了对方的名字,他花了点心思嵌了进去。   钱袋做完后就捎回家里给送去了,似乎很合对方心意,对方家里提出来想让两人相看一下,也不用刻意,就让宋小小和家人去对方当掌柜的酒楼吃顿饭,期间互相见上一面。   这年头盲婚哑嫁听凭媒人一张嘴的不少,像这样订亲前互相先见一见面的会更多一些,宋小小下山去了一天,回来的时候看他那样子似乎这事是成了。   果然没几天,宋小小就在息夜轩的小院里和其他男孩说他要离开书院了,虽然接下来三书六礼到成亲还有不少时日,但他也有许多事需要准备,没法再留在书院了。   宋小小去向叶晗辞别的时候叶晗并不算意外,年龄关系,他已经料到这些男孩随时有可能因为嫁人之类的原因而离开。   宋小小走之前给和他关系好的几个男孩都送了他亲手做的礼物,送卫章的是一个给他放算筹的袋子,比原先帮卫章做过的那个更厚实也更漂亮,卫章收到后就换了过来。   虽然离别让人不舍,但宋小小看着对要嫁的女人很有好感,他们还是更为他感到高兴。   九月眼瞅着就要过去,叶晗这天和谢光说他想挑个日子,再开一次山门,收些男学生。   谢光一愣,“还收?”   叶晗道,“最近有好几次有人来书院打听是不是还会再开山门收男学生,我想着息夜轩空房间还不少,见悟堂也还空着许多书案,干脆再开一次山门。说起来,这件事我还得谢谢你。”   谢光不解,“谢我什么?”   “你那天不是让他们一起下山送吉字,提醒人防山火?那么些男孩子穿着书生服,很多人都看到了。我当时在县衙前贴了公告,但还是有很多人并不知道这件事,你这么帮我一宣扬,倒是更多人知道眠山书院现在收男学生了。”   叶晗看谢光听完一脸懵,还是和她说了实话,他说的事不算是主要原因,会来打听的人其实主要和宋小小有关。   宋小小家里相看的那个酒楼掌柜确实是个香饽饽,好些媒人和家里有适龄男孩的人家都盯着,宋小小不管是个头长相还是其他在外人眼里看来都不算出众,也不知道怎么就入了人的眼,后来有人去打听下来,说主要是因为宋小小能识文断字。   那女人年纪轻轻能当上掌柜,肚子里自然也是有些文墨的,之前也相看过几个男人,但都没能成,直到遇上宋小小。宋小小不仅手巧脾气好,钱袋上嵌了她名字的绣字就让她十分惊喜,一见面说起话来还能接得上她的思路,能聊得来,那女人当场就看上了人。   这世上觉得男人不该读什么书不该有自己的思想就应该以妻为天的女人占了多数,不然当年张道年的卑诫论也不会有那么多拥簇者,但希望自己的男人不是应声虫的女人也不少,只能说宋小小遇上的就是后者。   这事传了开去,有些人家听说了就想着不如也让家里男儿来书院学些书墨。   谢光叹气,“你看,我当初反对你收男学生就是这个原因,我知道你本意并非如此,但不管你付出了多少努力,最后这也不过只是变成一种嫁人的筹码。”   叶晗一笑,“我已经不是年轻时会钻牛角尖的性子了,就算只是成了嫁人的筹码,能让他们嫁得好些也没什么不好。”他微微抬眸看向了窗外,“我只求什么时候能开一次恩科试,哪怕只是一次,也一定可以最大程度地改变世人的想法。”   叶晗回忆起了往事,眼眶略有些发红,他想起了当年他和温司兰和京都那么多旧友,他们写了许许多多的文章,拿了往年常科试的试题来做,借着家中人脉往上呈,付出了无数努力,只希望圣上能开一次恩科,一次专为天下男子所设的恩科试,只是终究还是败了。卑诫论没能推行都靠了谢光和其他那些反对者,还指望什么恩科试。   可能有生之年,他都无法看得到。   谢光想安慰他又无从安慰起,只能默许了他再开山门招男学生的行为。   叶晗又写了一张开山门收男学生的告示,卫章想着明天旬假日他正好顺便去郑家看下卫念,自告奋勇接了去贴告示的活。   县衙前的告示栏不是想贴就能贴上去的,两个守在旁边的衙差检查了卫章拿来那告示上眠山书院的印鉴,才给他贴了上去。   贴完告示便有不少人凑上来看,看完不免讨论,卫章走出去的时候好些人都在谈论眠山书院又要开山门一事,不过他听见有两个人在说别的事,提到了劫匪的字眼,他拐到了一耳朵,听见其中一人感慨,“也是可怜人,做什么不好非要铤而走险,眼下没个十几二十年的是出不来了。”   卫章没再能听到其他,他去郑家看卫念的时候问了一句,是不是前些日子劫持肖家公子的案子已结有了结果,卫念倒是清楚,和他讲了前因后果。   当日那些劫匪审问下来发现都是金蟾河谷人士,这种巧合本就不寻常,牵扯下去,就发现肖家的云香被劫原只是一出戏,当时谢光施压,两县县丞首肯,要肖家将云香草收成全都赔给金蟾河谷无妄受了捞灾的百姓,肖家不愿出这笔赔偿,动了歪脑筋,上演了一出云香被劫的戏。   而那些云香,早就暗地里混在肖家的其他货物中,运往京都去了。   金蟾河谷的百姓上门要赔偿时,肖家便耍赖,说当初定的是用云香草收成来赔偿,如今肖家云香被劫一事人尽皆知,云香草并无收成,那自然也没有赔偿一说。   金蟾河谷属于安阳县境内,告官自然是告上安阳县县衙,晁显同肖家并无交情,倒不至于有什么偏私,只是当时掘堤一事肖家已经推了那表小姐出来伏法,案子已结,赔偿一事说白了是谢光施压后才有的,当时立下的字据也确实写明是用云香草的收成。   只是谁都清楚谢光的本意只是要肖家赔偿,因为赔偿总得有个具体数目,当时肖家掘堤既然是为了云香草就说了用云香草的收成,谁想肖家故意玩文字游戏偷换概念,肖家又是黎平县人士,不归晁显管,晁显也拿她没有办法。但晁显也确实怠政,没有再积极同黎平县县丞去商议此事。   导致金蟾河谷那些百姓觉得状告无门,便有偏激的一起劫了肖家公子,逼着肖家拿钱来赎人。   “那现在呢?”   “肖家赔了钱,劫匪进了牢,尘埃落定,还能怎么样?”卫念叹道,“虽然可怜,但偏要选了这么一条路,若不重罚,世人效仿岂不乱了套了。”   卫章听了也叹息,他想这大概就是书院法字科夫子偶尔给他们上小课时所说的法与情理的矛盾冲突了吧。   卫念用前些日子采的桂花做了些松子糖,卫章在他那里吃了一嘴桂花甜味,回了书院往器物房和马厩去都没找到霍宴,想着现在天色还早不如去趟养性阁,那日程夫子说的三楼孤本演段图都不能往外借,干脆去临摹抄录下来,回去慢慢看。   卫章往养性阁三楼去了,今天是旬假日,养性阁里人不多,一楼还有些人在书案那里读书,三楼都是些孤本藏本,这会一个人也没有,卫章便去找了演段图,在书案后盘腿坐下,一点点抄录。   卫章不知道他进了养性阁没多久,霍宴也走了进来,她在楼下呆了好一会,翻了几本算术书,垛积术中关于各形垛积的求和算式倒是有,但没有能看出来到底是如何推演出来的过程。   霍宴想了想,抬步上了楼,想看看能不能在三楼的藏本中找到答案。   霍宴走上三楼的时候,卫章刚抄录完一张演段图,他正在书架中间的过道里,蹲在那里从底层搁板上拿了一份卷轴打开。   他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回头一看,刚好霍宴走到过道的尽头,一眼看见卫章蹲着的背影,停在了那里。   卫章惊喜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卫章和她隔着过道四目相对,突然就想起了半年前的有天夜里,霍宴被谢光罚在养性阁抄夜书,他过来找她,也是这样在书架中间的过道尽头看见了霍宴,只是心情大不一样。   霍宴看见卫章就知道她今天来找答案的计划算是泡汤了,她走到卫章身后,低头看他手里打开的卷轴,“看什么呢?”   卫章起身递给她看,霍宴靠近看了眼,突然吸了下鼻子,“什么味道?”   卫章低头嗅了嗅自己身上,“没有什么味道啊。”   霍宴凑到他颈边嗅了嗅,啧了一声,“一股甜味。”   “要么是在我爹那里吃的桂花松子糖的味道?”卫章说完放下卷轴张嘴往自己手心呼了口气,“不过都这么会了还会有味道?”   霍宴看着他的动作,突然几不可见地勾了下嘴角,低声道,“我闻闻。”   卫章把手心递给她,但是霍宴按下了他的手,她俯身平视着卫章,两人的脸近得只剩一指的距离,互相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卫章已经反应过来她说的闻是要闻他嘴里的糖味,他呐呐了两声,视线不由自主落在了霍宴的嘴唇上。   霍宴唇色浅淡,而且有些薄,卫章想到很多人都说薄唇的人薄情,心里也不知道怎么就生了恶胆出来,凑上去在那嘴角咬了一下。   咬完他就后悔了,转头撒腿就要跑,不过霍宴不想让他跑走的时候,他通常都逃不掉,他被霍宴扣着腰往回一带,压在了背后的书架上。   “我都还没尝出味道来,你就想跑?” 第36章 脱靶   卫章被霍宴困在了她和书架之间,霍宴一只手扣着他的腰,一只手用食指卷着卫章耳侧的头发,还故意贴着他的耳垂用询问的口气对他道,“我尝尝?”   卫章下意识合上了双眼,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下重得像是要蹦出胸腔来,不过他很快就无暇再顾及自己过速的心跳,他感觉到霍宴的呼吸落在他人中的位置,温热的唇瓣覆上他因为过于紧张有些发干的嘴唇,轻轻厮磨。   霍宴的动作一点也不像她的为人,舌尖舔着他的唇缝,温柔地不可思议,卫章怕自己站不住,把自己身体的份量都靠在了她身上,微微仰起头,隙开双唇任由霍宴舔过他的牙龈牙尖,毫不设防。   霍宴显然没什么经验可言,但在这件事上她有的是耐心,她逡巡完领地,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刚才时不时碰到的小舌头上,她勾缠着那条又软又甜的小舌头,直到对方学会了回应她。   卫章抬手揪着霍宴胸前的衣服,他这会全身发软,一点力气也没有,全身所有的感知都在唇舌之间,这种感觉太舒服,舒服到他根本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直到霍宴退出去安抚一般亲他面颊和耳根的时候,他才感觉到自己的舌根都有些酸麻。卫章耳根处的皮肤特别敏感,霍宴一亲他就瑟缩了一下,霍宴附耳对他说话,也不知道在说他嘴里的糖味还是别的什么,“真甜。”   卫章一直没动,他脚麻腿软,还是靠着霍宴在稳住自己的身体,整个人就像是趴在了霍宴怀里,过了好一会,他才喊了一声,“霍宴。”   霍宴一直站着没动,承受着卫章的份量让他揪着她的衣服把自己埋进她怀里,“嗯?”   过了会,霍宴感觉到卫章把脸往她怀里埋得更深了一些,倒是莫名有种在害臊的感觉,传出来的声音也闷闷的,“霍姐姐。”   霍宴发出了一声短促的轻笑,她低头贴在卫章耳边,说话时候嘴唇时不时碰到他的耳垂,“不用这么见外,口水都吃过了,叫情姐姐吧。”   卫章没理她,他又喊了声宴姐姐,像是要把他能想到的亲密称呼全都喊一遍一样,然后,他又喊,“霍、狗头。”   霍宴被他气笑了,按着他的肩膀把人从怀里推出来,卫章的嘴唇被她亲得充了血,红得厉害,眼角也泛着一点生理性的红,霍宴用食指的指腹摩擦了一下他的嘴唇,威胁道,“再敢这么喊,我就让你说不出话来。”   卫章品了一下霍宴话里的意思,这种时候这种动作说让他说不出话来的意思不就是,用嘴堵住他的嘴?   于是他试探着又喊了声,“霍狗头?”   霍宴愣了一下,随即把卫章按回身上低头靠着他的脖子发出了难以抑制的笑声,卫章感觉到她胸腔的起伏,体会到她此刻发自内心的愉悦,正想再说什么,就被霍宴凑过来含着舌头又亲了会,这次结束的时候,他嘴唇发麻都快没了知觉。   卫章缓了好一会才重新拿起卷轴走到了书案后坐下,霍宴坐在他对面撑着额头看他下笔,看了会,她没忍住道,“你在…画什么?”   卫章道,“这是梯法七乘方图,《九章算术》中的开方本源图是五乘方,这是七乘方。”   他又给霍宴看了他之前抄录的几张演段图,还有他在抄录时自己冒出来的想法,他说这些时双眸发亮,眼中都像是有光在闪烁。   霍宴突然就有些释然地笑了,她从怀里掏出了那张卫章给她的垛积术算题,背面写了几笔,但是只有算式,并没有推演的过程,霍宴将纸递到了卫章面前,“我等你教我。”   她喜欢卫章看向自己时眼中容不下其他的专注,也喜欢此刻他说起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时眼中的光,那是属于他自己的光,耀眼夺目,和他一样满是生机与活力。   她愿意让那道光变得越来越耀眼,永远也不会熄灭。   傍晚,卫章抱着他自己抄录的纸和霍宴一起下楼离开养性阁,卫章和她不往一个方向走,走之前,霍宴突然道,“如果有人问…你就说今天下山吃了辣椒。”   卫章一开始没明白,直到他回到息夜轩遇到谢云瓷,谢云瓷看了他两眼奇怪道,“你的嘴怎么看着有点红肿?”   卫章摸了下嘴唇,他就觉得有些发麻,没想到居然都发肿了,他想起了霍宴的话,硬着头皮道,“吃、吃辣椒吃的。”   好在谢云瓷不懂,也没纠结这个问题,他对卫章道,“过几天书院开山门招新学生,那天不上课,爹喊我们去帮忙。”   “需要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可能就记记名字收收束之类吧。”   几天后,到了告示上所说开山门的日子,叶晗带着谢云瓷和卫章在山门口收人,这次一天下来来了十几人,和上回差不多的时候,叶晗关了山门,照例带着新来的学生拜了先贤祠,便让谢云瓷和卫章带着他们在书院熟悉一下各个地方,最后回息夜轩抽签分房间。   谢云瓷坐了一个多月轮椅,只要不是门槛台阶,他可以自己推着轮椅行动自如,不过这会卫章在他身后帮他推着轮椅,带着新来的男孩一一走过养性阁、见悟堂、明志堂、食堂、医庐等地方,大部分时候都是谢云瓷在讲,最后来到了骑射场。   这会正是骑射课的时候,场上许多靶子还没有撤下来,马背上的女人全都穿着书生服,只有一个穿的衣服不同,谢云瓷道,“那是射字科的司马夫子。”   他们在场边看了会,有个新来的男孩问,“她们的射字科考的到底是射箭还是骑马?”   卫章道,“射字科包括了步射和马射,不过开考时大部分项目都是马射相关,对于马射来说,骑射不分家,骑术考查项目包括平地驰逐、障碍穿行等等,马射的项目也有很多,除了常规的射靶,还有移动靶、射铁帘…”   谢云瓷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像是在问,你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毕竟射字科是和男孩们最没什么关系的一科,不会有射字科夫子来给他们上小课,自然也不会有人和他们提到这些内容。   卫章会知道当然是因为他曾问过霍宴,他解释完,这些新来的男孩互相都还很生疏,也没再多问什么,卫章推着谢云瓷的轮椅,正准备离开,骑射场上突然传来好几声暴喝,“小心。”   “快跑。”   一支射偏的箭朝着男孩们的方向飞来,惊叫声中那些男孩们如鸟兽四散。卫章在第一时间老远就看到了那支脱靶飞来的箭矢,他估计按这个飞行路线箭不会射到他,但安稳起见,电光火石间他抬着轮椅和谢云瓷往反方向冲了两步。   其他男孩都跑散了,离骑射场最近的地方就剩了卫章和谢云瓷。   不过那支箭还没飞出场外就被另外两支箭矢截断了路,箭头撞击互相卸了力落在地上,那两支箭几乎是同时追过来,为了追上前面那支脱靶的箭,射箭之人用足了力气,这两支箭飞行速度极快,发出了响亮的破空声。   霍宴手中的弓还没有放下,旁边马背上一个女人已经滑下马背抱住了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霍少,我一个走神手滑了,真不是故意的。”   霍宴从箭袋里又抽了两支箭出来,对准那女人拉满了弓,在那女人惊恐的眼神中,嗖嗖两声,一支贴着脚尖射在那女人脚前地上,一支从她腿间飞了过去。   霍宴这回放下了弓,面无表情道,“手滑。”   霍宴知道那女人没说谎,大庭广众之下,她没胆子也没动机故意往场边人群处射箭,骑射场边上通常都不会有人,这些射术不精的人脱靶是常有的事,刚才她让那女人自己体会了一下利箭临门的感觉,看她双腿筛糠委顿在地,本来不再打算追究。   旁边顾允书缓缓放下了手里的弓,她不像霍宴从小就是惯常不得不演武动手的命,刚才那一箭用力过度有些勉强,她的右手臂这会在袖子里还有些抖,她对地上那女人道,“你的对不起应该去那边说。”   作者有话要说:  霍宴:有你什么事你凑热闹几个意思? 第37章 六钧社   那三支箭撞击落地的时候,卫章和谢云瓷一起看了过去,谢云瓷感慨道,“看来以后这个时辰不能来骑射场。”   卫章点头觉得确实如此,如果这些女学生里多几个射术这种水平的,这时辰这地方还真是不能来。   随着危机解除,那些跑散的男孩又回到了两人身后,有的拍着胸脯想起早先一幕还是惊魂未定,好些人大概从此都对骑射场产生了心理阴影。   一行人正要离开这里,就听到有人喊了两声,“等等,等一下。”   一个穿着书生服的年轻女人踉跄着跑过来,为刚才走神脱靶惊吓到他们的事连连道歉,她一边说话一边低头作揖的模样诚恳到都快冲他们合掌跪拜了,谢云瓷见后面的男孩们都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摆了摆手表示没伤到人便算了。   这会骑射课差不多也要散了,场上的女学生陆续或骑着马或牵着马在出来,见着一群男孩还有人停步调侃,“哟,又来新人了。”   “叶夫子怎么也不搞一场接风宴。”   顾允书也骑着马来到了骑射场外,下马的时候她似乎还朝这边看了一眼,不过很快就往马厩去了。   谢云瓷对其他人道,“我们走吧。”   后面那些男孩里不知道谁小声念叨了一句,“刚才我好像看到了…顾允书?她还朝我们这看了一眼。”   顾允书的大名对于安阳县的部分年轻男孩来说一点都不陌生,听过的不止一个,之前在息夜轩的小院里也有人谈论过,这会便有人在说,“年节前她连着几天来我们那发福字,没两天大家都知道来了个特别俊的书生,脾气还特别好,会写各种字体的福字,好多人都故意带着红纸去找她帮忙写福字写春联,其实就是为了去看她。”   还有人问卫章和谢云瓷,“她真的脾气很好吗?”   卫章心说我又没和她打过交道我哪儿知道,他听见谢云瓷道,“不熟,不知道。”   他们开始陆陆续续转身往回走,时不时有人小声地说着话,“后面那个生得也很俊,不过好凶啊,我都不敢再看第二眼。”   旁边还有好几人附和,“是有点吓人。”   卫章本来已经推着谢云瓷的轮椅掉转了头,这会又回了下头,看到不远处霍宴在最后面牵着她的马进了马厩,她在外面素来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自带着吓退人的阴冷气场,卫章看着她这会一点多余的眼神都没分过来,想起了她把他困在怀里亲到站不住脚只能靠在她身上时在他耳边说的那些没正经的话,耳根不免有点热,收了视线转回头伸出一只手去抓了抓。   一行人离开骑射场来到了息夜轩,叶晗已经等着给他们抽签分房间。   接下来叶晗花了几天时间重新调整了一下男孩们的课程,一早起来温司兰给新收那些男孩里毫无基础的一些开蒙,其他人还是所有人在明志堂的大讲堂内一起读经念诗学韵律,再练上一个时辰的字,习字程度不同字帖内容繁易也有所区别。   下午午憩过后,新来那些里有基础的和之前学了大半年接受比较好的几个男孩会开始和谢云瓷他们一起上小课,叶晗给他们增加了小课的时间,基本都是找了书院里教女学生的夫子来讲课,除了射字科之外的五科均有涉及。有时也会花上半个时辰在户外学击剑术健体防身。   山上的气温一日比一日更低,尤其是早晚的时候,清晨的草叶上总是都蒙着一层寒霜,卫章已经换上了冬衣,一早和几个男孩一起迈进食堂,双手端着碗感受到属于热粥的温度,一个个都发出了满足的喟叹。   这天一早,谢光用完早饭刚来到见悟堂,就前后脚收了两封信笺,一封盖着官印,用的是大梁官方书信惯常用的红口封,纸面涂抹着防水层,在日光底下看会有一点反光。另一封也有漆蜡封着封口,但底下署着的“六钧社“三个字谢光有点陌生,她先拆了那封盖官印的信笺,又拆了第二封,全都看完后一直凝着眉,上午课后叫了其他夫子一起谈了许久,又单独留下司马浚聊了足有小半个时辰。   回到住处,谢光和叶晗说了清早收到信笺的事,“太学府来信,下个月会有巡检官过来。”   太学府掌管各地官办书院,每年十月十一月间都会抽几家书院派员巡检,叶晗乍一听不以为然,“检查便检查呗,好些年没抽中过了,也该轮到了。”   巡检时从夫子的授课内容到书院的学习风气都会被关注,叶晗不觉得眠山书院在任何方面会被针对,不过谢光盯着他看,他反应了一下,犹豫道,“你是说…我的学生?你不是替我在太学府报备过而且她们也同意了吗?”   时至今日,京都仍然有不少文士推崇当年没能成行的卑诫论,太学府同样如此,如果这次来的人是卑诫论的推崇者,怕是会生出些麻烦事来。谢光本来是想和叶晗商量这件事,不过她这会想了想还是打算先修书往京都去打听一下今年太学府派出的巡检官到底是谁,就没往下细说,转而说起了另一封来自六钧社的信。   叶晗不曾听过这个名字,下意识重复了一遍,“六钧社?难道是弓箭社?”   对韵中有一句“三尺剑,六钧弓”,四钧为一石,六钧为大部分弓的开合之力,历史上有名将能开二石、三石之弓,都是普通人力所不能及的开合力。   谢光点头,“我问了司马夫子,这是一个在平州境内很有些根底的民间弓箭社,上个月,她们找上凉川白马山的白马书院,同书院学生约战射术,还赢了。”   叶晗了然,“所以这次是上门挑战来了。”   谢光道,“我本来准备拒了,但是…”谢光叹了声,“司马夫子说这些女学生大多在血气盛的年纪,这种找上门来的约战拒了在她们看来估计就像是当了回缩头乌龟,这事总归瞒不住,那六钧社又在平州境内,若是传出去被人说我们连一个民间弓箭社都不敢迎战,还谈什么以武入仕。我想了想觉得这考量也有道理。”   “明年有射字科开考,你怕影响士气?”叶晗问她,“你了解过那六钧社的底细了吗?万一要是真输了岂不是更影响士气?”   “司马夫子说有霍宴几人在应当不会输,不过…”   叶晗蹙眉瞪她,“你今天怎么老是说一半留一半,不过什么不过,又和我有关系了?”   “那信里面说,六钧社内有男子习箭,听说眠山书院也有男学生,所以这次约战的对象也包括…”   谢光没说完叶晗就打断了她,“让她们边上凉快去,我招这些男学生来是教他们念书的,又没教他们射箭,想什么呢?”   午饭后,谢云瓷撇了轮椅慢吞吞在恢复下肢的行动能力,他坐了一个半月的轮椅,脚上的伤基本都长好了,每天开始由短渐长的起身走一段时间路,走回家里听叶晗说起六钧社约战一事,对叶晗道,“卫章应该会。”   “会射术?”   “我听他说过以前经常会去山里打猎,应该差不多吧。”   叶晗于是在下午找了卫章来问,卫章说没射过靶子只打过猎,能打中天上飞的雁林子里跑的兔那种水平。   与六钧社的对战约在了十月底,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这种民间弓箭社一般不会有场地和条件蓄养大量的马匹来练习马射,所以她们来挑战比的是步射,马射要让卫章临时练起来难度太大,但步射倒是区别不大可以一试。   叶晗把六钧社的事告诉了卫章,问他愿不愿意去比试,就是这半个多月要每天牺牲午憩的时间到骑射场和司马夫子练习射箭,毕竟这和他打猎还是有区别,虽然他有底子还是得临时训练一番。   这事听起来事关眠山书院的颜面,卫章自然答应了下来,第二天中午在器物房问霍宴,“月底你们是不是要和六钧社比射术?”   霍宴也才知道这件事没多久,她看了眼卫章道,“你倒是消息灵通。”   卫章道,“因为我也要比。叶夫子说六钧社内有不少男子习射术,下战书的时候特地指明了也要和书院的男学生比。”   卫章拉了拉霍宴的衣袖小声道,“就是我接下来每天中午要去和司马夫子练射箭,不能来找你了。”   卫章觉得除了中午这点时间,平日里上课他和霍宴也没有其他可以独处的时候,接下来大半个月没这机会,他这会说这话本来就存了点想亲近的意味,结果霍宴特别绝情,就嗯了一声,一直到两人离开器物房时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卫章在门口从背后拽住了霍宴,嘴里喊了声,“霍狗头…”   霍宴脚步顿了顿,他便松开手又低声连喊了几遍,可霍宴没理他,径直就离开了。   卫章看着她的背影重重哼了一声,“说话不算话。”   那天傍晚骑射课结束,其他人都离开了骑射场,霍宴喊住了司马浚,“六钧社挑起的步射比试,还包括了男人?”   司马浚点头,“书院里有个男孩有打猎的底子,据说准头还不错,回头我再来带着他训练一下。”   “我来教他。”   司马浚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霍宴重复了一遍,“我来教他。”   司马浚犹豫了一下,她在眠山书院教习骑射,但她更擅长的是骑术,是马背功夫,论射术尤其是步射,理论很强,手上功夫确实不如霍宴。   对面霍宴还在皱眉道,“你教不行,你太好说话,他不会有压力好好练习,我不能让他一个人拖了书院的后腿。”   司马浚看她一皱眉就面色冷冽,怕被男人拖后腿这种事确实像是霍宴的性子,只是…“不行。”司马浚摇头,“就你这样,教人还是吓人呢?人男孩子不得被你吓跑?”   “不会。”霍宴道,“吓不跑。”   接下来这天中午,卫章按着时辰来到骑射场,结果没看到司马夫子,只看到了…霍宴?   他奇怪道,“你怎么在这里?夫子呢?”   场上在远处立着三个靶,霍宴扔了一把弓过来,卫章伸手接了,他听见霍宴道,“司马夫子不想来,我就勉为其难来教一下你。”   卫章睁圆了眼,没忍住弯了下嘴角。   霍宴对他道,“开下弓,我看看姿势。”   霍宴手里提着箭袋,等卫章摆好姿势便抽了一支箭给他,示意前方的靶,“试试。”   卫章拉满了弓,瞄准了中间那个靶,一个松弦,箭矢破空而出。砰一声,箭上了靶,没中红心倒也相距不远,只是那靶子应声倒在了地上。   卫章:“唔。”   霍宴又抽了一支箭,“收点力,再来一次。”   卫章试着收了力,这次箭没上靶,在离靶还有几步远的地方都落了地。   卫章又试了几次,已经有两个靶子没能幸免于倒地的命运,卫章摊手问她拿箭,霍宴抽了一支箭拿在手里却不给他,看了眼倒地的靶子和地上横七竖八散落的箭,又看了眼卫章,缓缓道,“我怎么就想不开了要来教你。”   卫章闻言气呼呼道,“臭狗头。”   霍宴眯了下眼,“算上昨天喊的一共六声,我都记着呢,为免你下午上课见不了人,都先帮你欠着了。”她倒过来拿着手里那支箭的箭杆轻轻碰了碰卫章的头发,“等找个没课的日子,这笔账…我们慢慢算。” 第38章 练箭   霍宴走过去将倒地的靶子重新扶起,拔了靶子上的箭,走回来的时候又把地上的箭也都捡回了箭袋。   她回到卫章旁边,卫章正抓着弓看着她问,“我…继续试?”   霍宴手里抓了一支箭,随手把箭袋扔在了地上,她走到卫章身后,以一个从背后环住他的姿势握上了他的双手,带着他架上箭拉开弓弦,待卫章稳住后松手退开。   “你体会一下这个力道,再试试。”   卫章按着她说的试了试,不过他没瞄准,箭没上靶,霍宴又提了支箭回到他身后,这么来回几次,卫章射出去的箭都没能碰到靶子,霍宴挑了下眉对他道,“故意的?”   “不是。”卫章否认道,“你松了手我没敢动,就没瞄准。”   卫章说的是实话,虽然他是挺喜欢被霍宴这么手把手地教,但不至于故意射不中,他还是很希望自己可以射中靶子的。霍宴走到他身后再次带着他满弓拉箭,“不用紧张,一会我松了手,你自己调整一下方向,瞄准了再松手。”   卫章依言试了试,这次箭上了靶,虽然离正中红心还有段距离,但好歹靶没倒下去。   霍宴问他,“找到点感觉了吗?”   卫章不太确定道,“好像有点。”   霍宴让他调整了一下和靶子之间的距离,带着他分别又练习了许多次,卫章有以前打猎的底子在,他的准头其实很好,唯一的问题就是控制不好自己的力道,总是用力过猛,打猎的时候用力过猛也没什么问题,这会射靶子就有点麻烦,时不时就把靶子给射倒了。   看时辰差不多了,霍宴和卫章说今天就到这里了,明日继续,“你现在的问题,除了多练习没有其他办法,等你的肌肉形成了记忆,你可以随心所欲控制自己手上力道的时候,你就会发现这件事和吃饭喝水也差不多。”   卫章练了好几日,一开始还是摸不到门路,射箭的结果时好时坏,霍宴虽然嘴上说着想不开才过来带他练箭,但却是一直认真地在教他,很难想象她一个脾气看起来那么差那么没耐心的人居然会这样不厌其烦地一点点引导他,让他领会究竟该如何来控制自己的力道。   这天霍宴还没到,卫章自己先来了骑射场练习,他连着上靶了好多次,最后更是接连中了两次红心,突然就像是开窍了一样,隐约琢磨到了一点霍宴说的随心所欲控制力道的感觉。   他生来便有正常人难以企及的神力,但其实他一直不是太会控制,小时候为此敲坏家门拆了家具的事情也不少,长大了好了些,但还远远达不到称得上随心所欲的地步。   霍宴来到骑射场的时候,卫章刚从箭袋里抽了一支箭出来,他将箭架上弓弦,微微偏过了一点头,眯眼瞄准了靶子红心。   讲究一点,步射和马射用的弓其实有所区别,马射更适合用的是反曲弓,不过这种更适合在实战时的体现会强烈一些,在书院练习骑射时大同小异,器物房也有反曲弓,但用的人不多,大部分学生不管步射马射都用的是普通长弓。   卫章在练习步射,现在这把弓自然就是普通长弓,他拉弓的手肘朝后用力,手背紧绷,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霍宴一起呆久了,松手时的神态竟带出了几分睥睨,嗖一声箭矢飞出,在半空划出了一个弧度,正中了靶心。   卫章没注意到霍宴已经来到了骑射场边,她也没出声,就这么看着他。她从来没觉得卫章是未琢之玉,在她看来,小老虎现在就耀眼的很,但也不得不承认他总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给她更多惊喜。   朝阳似火的少年郎,眉间神色,有时如一汪春水,有时又如锋刃开鞘,带着一往无前的意气。   见之难忘,思之,如狂。   旬假日的前一天,练箭结束时,卫章问霍宴,“你明天做什么?”   霍宴的视线落在他脸上,“下山遛老虎。”   卫章想起她那天说没课的时候要好好和他算账的话,脸上有些燥,心里偏又其实隐隐期待,都没记得和她计较这个遛老虎的说辞。   卫章这些天一直练箭,霍宴想让他趁着旬假日多睡会,约在山门口的时辰比较晚,到县城时已经快中午了,霍宴带着卫章进了一家沿街的酒楼,进门便有个小二迎上来,这些跑堂小二惯会看人,一见霍宴便问要不要上二楼雅间。   说是雅间,其实也就只是用木墙隔出来的单间,她和卫章只两个人,自然也不是容纳十多座圆桌的大间,只是一个小单间,窗户没打开,中间是一张方桌,靠墙架子上摆着两件瓷器装饰,陈设倒是很清净。   那小二带她们在单间落了座,本来是要先去取了茶水来,但是霍宴打发了那小二先下去,说一会要菜会再叫她。   小二带上门离开后卫章问霍宴,“就算不叫菜,不先喝点茶水吗?”   霍宴走到了他跟前,“不急,先喂你吃点别的。”   她低头在卫章唇上轻轻碰了碰,动作特别温柔,嘴里说的话却特别不正经,拜她之前在养性阁书架前的调|情话所赐,卫章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脸也跟着红了,能是什么别的,还不就是在说口水。   霍宴扣着卫章的腰把他提起来让他坐在了桌沿,卫章双脚离地,倒是刚好和霍宴站在一般高了,他双手按在桌面上,霍宴的手一左一右覆在他两只手上。   卫章在她身体逼近时没忍住舔了舔嘴唇,不过霍宴没有直接亲上去,她偏过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含住了他的耳垂。   霍宴上次就发现卫章耳根这里特别敏感,果然这会她含着耳垂舔吻,卫章的身体就明显颤了一下,舔了几下后她放过耳垂亲他耳根处的皮肤,间隙中还凑到他耳边低声哄着问他,“喜欢我亲这里吗?”   喜欢,卫章心说怎么可能不喜欢,但他这会说不出话来,只在嘴里发出了两声似有若无的哼哼,那声音像是羽毛搔在霍宴心头,她有些忍不住,凑过来含住了他的嘴唇,吮了两下,还没等她用舌头去顶开他的唇缝,卫章倒是已经热情地分开双唇送上了自己的小舌头。   霍宴喉咙口发出了一声闷笑,勾住他胡乱舔舐的小舌头交缠在一起,她腾出一只手像是要奖励他一样沿着脊柱线抚着他的背,又用手背撩起了头发在他后颈处抚摸,最后手掌托在那里让他可以微微仰头靠在她掌上借力。   哪怕外面很吵,卫章也能听到近在耳边的暧昧水渍声,他有点沉迷于这种唇舌交融温暖又湿润的感觉,以至于霍宴放开了他的舌头双唇分开时,他下意识往前追了过去,半身前倾,整个人从桌上落下扑在霍宴怀里,胳膊勾住了脖子,就像是挂在了她身上。   霍宴抱着他缓了会,呼吸慢慢平复下来,就在这时,卫章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发出了咕噜声,霍宴低眉看着他勾了下嘴角,卫章总觉得她在坏笑。   霍宴把他放下了地去,卫章看她抬步往门边走忙道,“你去哪里?”   霍宴听见他的话扭头看过来,伸出手用食指指腹擦过卫章的唇角下方,那里沾着一点点不明水渍,“光吃口水可喂不饱你,该吃饭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替狗头翻译一下思之如狂的这个思:馋 第39章 冻山楂   霍宴打开门把那小二叫了过来,问卫章想吃什么,卫章说他不挑食随便都行,霍宴便自己要了菜。   那小二又问,“店里前两日刚开了坛五年陈的花雕,要不要给二位烫一壶喝着取个暖?”   霍宴点了头,不多时菜没上酒先送了上来,细口壶温在红泥炉内,炭火慢烧,炉内烫酒的水翻出细密水泡,往上冒着白烟。   霍宴问卫章,“能喝吗?”   卫章摇头,“不知道,没喝过这个。”   霍宴不知他酒量深浅怕他喝多了腹中难受,只给他尝了两口,卫章砸吧了下嘴觉得也不多好喝,反正是没有桂花甜酿味道好。   冬天的幼笋正是鲜嫩的时候,卫章刚才没细听霍宴要了些什么菜,这会吃着头一道送上来的嫩笋,看着后面一道道上的全是些肉菜,猪牛羊禽一个没少,“怎么要了这么多肉?”   霍宴理所当然道,“喂老虎不得多些肉?”   卫章确实饿了,嘀咕了声“吃的完吗你?”就开始大口吃菜,倒是霍宴动筷不多,她一手虚握手背撑在脸侧,偏头一直看着卫章。   卫章注意到她的视线,抬眼看她,“干嘛老看我?”   “看你下酒。”   卫章总觉得霍宴现在的样子看着有几分懒散,眼神里带着些模糊的波澜,他不确定道,“你是不是喝醉了啊?”   “不至于。”   卫章凑过来了一点对她道,“你不用硬撑,真醉了我可以背你回去的。”   霍宴放下了撑着脸的手,在卫章凑近的脸上刮了下他的鼻梁,没好气道,“你是有多想背我?别想。”   卫章吃饱喝足,放下了筷子,天气冷了外面也没什么地方特别适合去,这酒楼环境在县城里算得上好,下午不是饭点也经常有些人会来二楼这些单间对酌谈天,霍宴让小二将桌上残羹收拾掉后,只留下了茶水和那红泥炉,不过没再要酒,换了一盅甜羹温在热水中。   冬日的午后难得闲散,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霍宴到底不嗜甜食,被卫章用勺子喂了两口还喝了好些茶水来冲走嘴里的甜腻味,剩下的甜羹都进了卫章的肚子。   卫章汤水吃多了就想跑茅房,结果没想到上完茅房回单间时经过二楼的楼梯口,刚好遇到几个女人走上来,和其中一人打了个照面,那人脱口就喊了他的名字,“卫章。”   卫章没想到今天这么倒霉就会碰到郑淳,不过他倒不是怕,莫说他自己就能把郑淳掀翻,更何况他今天还有靠山在这里。   郑淳许久不曾见过卫章,眼下这么一看他的眉眼比以前更长开了些,尤其那唇色红得撩人就像是被人刚蹂|躏过一样,让她心里格外痒痒,只是被郑冲约束着不敢胡来,没敢动手但嘴上不老实,说着什么大家老朋友一场见面即是缘分不如来叙叙旧。   郑淳身边那三两个狐朋狗友见状便也起哄,卫章被她们挡住了回单间的路,他转念一想便抬高声音喊道,“霍宴。”   郑淳听着这名字就哆嗦了一下,她还没反应过来卫章怎么会突然喊出这个名字来,听见身后过道旁一个单间的门吱呀被打开下意识回了下头,就看见那个煞神迈出两步朝这里看了过来。   卫章又喊了声霍宴,郑淳一个激灵撒腿转身就溜,三步两步并一步地下楼梯,她那些朋友不明所以只能也跟着她跑走,霍宴走到卫章身边的时候,只能看见一楼楼梯口郑淳一闪而过的后脑勺。   霍宴没太看清人,“郑淳?”   卫章点头,霍宴露出了点可惜的神色,“她倒是溜得快。”   “怕被你揍呗。”   霍宴抬手压在他头顶,“今天很乖,没有自己逞强动手,知道喊我了。”   卫章微微抬了下头,因为天冷今天又有风,单间里的窗一直没开,光线不算特别好,这会外面的光线明显要亮一些,卫章那一下抬头,霍宴的视线便落在了他的嘴唇上,她心里忍不住在琢磨,没有上次红得厉害,不用多久应该就能消了痕迹,看来可以再来一次…   霍宴收回手,卫章跟着她回到那单间内,边走还边强调,“我就算动手也不叫逞强,我那叫轻而易举,轻描淡…”   霍宴回身把他压在刚带上的门背后低头封住了他喋喋不休的嘴,卫章猝不及防嘴唇都没合拢就被长驱直入,尝到了一点她口中刚喝下的茶水味,这酒楼的茶水也不知是用什么茶泡的,没有涩味倒是带着一股麦香。   卫章背后靠着硬梆梆的木门,他觉得后背硌得不舒服,一边被亲吻一边往霍宴身上拱,霍宴被他拱得差点站不稳,干脆把他又抱到了桌上,卫章被抱上去的时候小声道,“你不是算完账了吗?”   “这是乖孩子的奖励。”   卫章被她亲得晕晕乎乎,压根没考虑这到底是给了谁奖励。   和霍宴一起离开酒楼的时候,他觉得身上都被那红泥炉内的炭火熏烫了。   过几天是大雪节气,再过后就是冬至,即将进入最冷的寒冬,市集上已经有摊贩在售卖九九消寒图,书院的食堂近来晚上经常会做五熟釜,三十多个男孩共食两三个五熟釜差不多,不同滋味的汤底在分格内热气腾腾地翻滚,能将整天喊冷的人吃出一身热汗来。   卫章仍然每日中午都在练箭,随着他越来越能熟练控制自己的力道,射起各个距离角度的靶子来都已经不成问题。   十天过得很快,等明天旬假日一过,就要到月底和六钧社约好对战的日子了。   对战的场地其实选在自己地盘上肯定更有利,但书院不太方便让太多外人入内,所以对战的地方还是落在了六钧社。   六钧社位于平州境内的若水县,离安阳县不远,几个时辰的水路后再换坐马车,通常不用一天就能到。   要去六钧社对战的人包括霍宴、顾允书在内共有六七个女学生,男学生本来只有卫章要去比试,不过叶晗担心就他一个男孩子路上没人互相照应想着找个男孩陪他,正好谢云瓷脚伤已好他也很想去看,便央了叶晗让他同去。   旬假日过后的头一天,也就是后天,她们就会从横塘渡动身出发。   这天一早,卫章是被唐h给摇醒的,“快起来,下雪了。”   卫章透过窗外一看,果然屋顶树顶已经积起了一片皑皑白雪,小院内的石桌上也不知道谁早早起来堆了一个小雪人,头上还戴了顶毡帽。   安阳县的冬天并不经常下雪,有时候还经常夹着雨丝,下了也堆积不起来,这次倒是下了整夜大雪,堆出了满山玉砌。   骑射场的雪一早就被女学生们清理到了两侧,卫章中午过来练箭的时候发现场上已经没有了积雪,倒是场边堆着好多雪堆。   练完箭卫章对霍宴道,“后天就出发了,我明天上午去趟山上,下午再来练会箭吧。”   霍宴蹙眉,“下雪天去什么山上?”   “去取一点梅上雪,不远的,我上次去找野鸡的时候看到过,从书院后面上去只要过一个峰头,在清音洞前面有一片腊梅树。”   霍宴问他,“取了做什么?”   卫章道,“熬粥。”   霍宴哼了声,“别人取梅上雪是为了烹茶,你倒好,为了熬粥。”   “等我取来封罐子里,来年春天开出来,用这些水熬出来的粥特别稠,还有股冷香。”顿了顿,卫章继续道,“再取了春天的嫩笋尖泡了盐水晒干剁碎,和肉末一起炒了佐粥,又鲜又香。”   卫章说得倒也没多诱人,但霍宴对他的厨艺有着莫名信任,还是不免生出了点期待来,便道,“我陪你去。”   第二天一早卫章带着一个问食堂大厨讨来的陶罐等在了山道口,他腰上还挂了个袋子,鼓鼓囊囊的。   不多时霍宴就出现在了眼前,她今日没穿书生服,里头的衣服看着也不厚实,不过外头披了件长至膝盖的大氅。   两人在积雪上留下了两道脚印,走了片刻来到了卫章说的腊梅林,腊梅开得正好,枝头落满了雪。   卫章也不急着取雪,先从他那鼓鼓囊囊的袋子里掏了好些红果子出来,找了一处干净完整的雪地,挖了个坑把红果埋进去,再用雪压实,边埋边对霍宴道,“我埋点山楂,冻太久了牙齿受不了,回头取完雪挖出来吃刚好,口感特别好。”   霍宴看得好笑,总觉得他刨雪地的动作越看越像是只小老虎。   埋好山楂卫章便开始取雪,霍宴替他拉低枝桠,他把梅花上的雪拨进罐子里,偶尔有些花瓣也一起落入,雪落入罐内便积不成雪,很快就化成了水。   等装满陶罐封好口,卫章去把冻山楂挖了出来,他挖山楂的时候感觉有凉凉的水珠落在脸上,还当是树上落下来的雪水,等他挖好起身,才发现又下雪了。   雪不大,但夹着冰凉的雨滴,现在回去肯定得被淋湿,两人避到了清音洞里躲这场雨夹雪,准备等停了再回去。   卫章把陶罐放在地上,冻山楂装回了袋子里,这清音洞里大暑天都能感觉到凉意,这会进来自然也能感觉到深处传来的寒气,卫章瑟缩了一下,眼角见到霍宴解大氅领口系带的动作,忙道,“你别脱给我穿,你会着凉的。”   霍宴挑起了眉梢,“谁说我要脱给你穿了?”   卫章自作多情了一把,低头哦了一声,没等他不好意思,霍宴已经解开了大氅,拉开来对他道,“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剧情很慢,太久没写过腻腻歪歪的戏码了,很想写…接下来不会有这么多了   五点左右没有就差不多这个点了 第40章 奖励   卫章愣愣看着,一时没有反应,霍宴走上前面对面把他包了进来。大氅披在外衣的外头穿着本来就宽大,卫章的身体都被霍宴环抱着裹进了大氅里,只剩了脑袋还露在外面,顿时感觉到了一股暖意袭来,不管是皮毛挡住了风还是霍宴身上传来的温度,都让他觉得暖和极了。   霍宴低头问他,“还冷吗?”   卫章摇头,看到她发梢上还沾着刚才在外面落到的雪屑,垂下的眉眼正凝视着自己。   外面是凛冽的风雪,卫章感受着身上的暖意,格外贪恋她此刻的温柔,他伸出双手回抱住她,刚挖过雪带着冰凉寒意的双手贴在她的后腰,此时此地,鼻尖全是霍宴身上的气息,耳边只听得到她的心跳声,卫章有种错觉,仿佛眼前的人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只属于他。   卫章手下忍不住收紧,侧过脸在她身上蹭了蹭,霍宴要用大氅把卫章裹住抱着,双手不得空,一低头下颌擦过他发顶,“你是在冲我撒娇吗?”   卫章很低地嗯了一声,周遭太安静,霍宴听到了他那带着鼻音的应声,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怎么就能有人一个动作一个声音,就让人疼进心尖骨血,恨不能把所有的一切都送到他跟前。   卫章在霍宴怀里安安静静呆了会,偏头看了眼洞外面,雨雪还没有停,他腾出一只手从挂在身上的袋子里摸了一颗冻山楂出来,他整个人就挨在霍宴身上,一抬手就能送到她嘴边,“尝尝吗?”   霍宴一看山楂就觉得酸,摇头拒绝,卫章于是送进了自己嘴里咬了半颗,酸酸甜甜冰沙一样的果肉让他满足地眯起了眼,若非下雪天可吃不到这样难得的口感,他咽下去后把剩下半颗也塞进了嘴里,吃完还舔了舔嘴角。   然后他听见霍宴问他,“你确定要在我这么抱着你的时候舔嘴唇吗?”   卫章看进她的眼里,忍不住小声问她,“我舔嘴唇你会想、想亲我吗?”   “不止。”霍宴低笑了一声,“是什么让你觉得我是个这么纯情的人?以后你就会知道,我想对你做很多事,想让你红着眼睛带着哭腔…求我。”   “所以,小虎头,别把我当一个好人。”   雨雪停后,两人离开清音洞回到了书院,霍宴帮卫章拿着装满水的陶罐送他到了息夜轩不远处,“明天早上就要出发,今天天气不好,下午不要去练箭了,好好休息一下。”   她把陶罐给他后解了身上大氅扔给了他,卫章一手抱着陶罐一手拥着衣服,脸都被挡了半张,“你干嘛脱衣服,会冷啊,你…”   “湖上风大,你这冬衣挡不住,给你明天穿。”   卫章还要说什么,霍宴已经转身走了,他只能抱着衣服和陶罐回了房间。   那天晚上,也不知道是因为霍宴白天说过的话还是因为他把残留有她气息的大氅叠在了枕边,卫章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梦里有一座白雾缭绕的仙山,山上的花海盛开着属于各个季节的繁花,老人说山上有最擅长蛊惑人心的恶魔,上了山就会落入恶魔的迷阵,再也离不开了。   他光着脚在花海中不断行走,被那山上的恶魔绑到了身边,那恶魔分明就生着霍宴的脸,在那花海中一遍遍地抚摸亲吻他,他攀着她的脖子哑声哽咽,“情姐姐,求你…”   然后卫章就猛地醒了过来,只看见漆黑的屋子和窗外月色倒映在树梢积雪上的一点亮光,刚才做过的梦还记得清清楚楚。   卫章想不通他怎么就会突然醒过来,这又不是噩梦会被突然吓醒,他闭着眼试图让自己把那个梦继续做下去,奈何断掉的梦怎么也接不上了,就算接也变成了他自己的幻想,不会再像之前的梦境那样虚幻又真实。   第二天早上,卫章和谢云瓷背着包袱,和另外六名女学生一起来到了横塘渡,船只已经等在渡口,司马浚送的她们,上船前还对她们说,“胜负没那么重要,射字科中有时也有分组比试的项目,你们可以看成一次提前的演练。”   司马浚向来好说话,比起教射字科倒更像是个教经赋的夫子,以至于不少学生对她说话都很随意,晁远听见后就嗤了一声,“这种场面话往外面说说就算了,就我们自己人还这么说?要不是为了让她们掂量清楚自己,把那战书甩回人脸上去,我们去干嘛?友好交流?”   司马浚道,“总之,还是不要轻敌。”她又交代了几句,船娘开了船。   平州这一带的气候,最冷的时候湖面也不至于像北方那样结冰,只不过开船时湖面上的冷风窜入领口袖口还是能让人冷到直哆嗦,女学生们把吹不进风的船舱让给了卫章和谢云瓷,几人坐在外面说话。   “话说霍少,你对这种民间弓箭社了解吗?”   霍宴倚着船舷,漫不经心道,“这得问顾少了。”   顾允书看了她一眼,不过还是道,“这种民间弓箭社在承乾六年之前,在很多地方都很常见,但在承乾六年时出了一件事,或者说是一件大案。”   其他人都十分好奇她口中所说的大案,连连问她,顾允书道,“那是一件军需武备掉包案,具体细节我并不清楚,只知道这个大案后来被称为‘钝箭案’,牵连了当时离京都不远的云州境内,一个规模十分大的弓箭社震天社,这个弓箭社的创立者就叫杜震天,据说此人箭术超群可百步穿杨,钝箭案后,她被斩首了。   当时的傅宰执傅大人认为民间弓箭社盛行不利于社稷安宁,怕有人借着弓箭社的名义养私兵,在那一两年间取缔了大部分的弓箭社,只留下了一些不成气候的。   现今也有一些民间弓箭社,但大多缺少场地马匹不成规模,若是真有上了规模的,容易被官府盯上。”   晁远道,“承乾六年,我才刚出生啊,难怪从没听说过,顾少可真是见多识广。”   顾允书敛眉笑了一下,“这件事,霍少应该比我清楚多了,毕竟这位曾经的老宰执傅大人…”   霍宴斜眼看过来,顾允书没再往下说,其他人自然也没敢多问,揭过了这篇讨论起了六钧社和接下来的对战。   中午一行人在船上用了些干粮,申时前后船只停靠在了若水县的青岩渡口,船舱里不算冷卫章没把霍宴那件大氅穿在身上,这会出来冷风一吹他便把衣服裹上了身,这大氅在霍宴身上不到膝盖到了他身上就长到了脚踝,宽落落披在身上,让他整个人都看小了几分,谢云瓷也比他好不了多少,穿着件兔毛领的厚袄,臃肿到根本看不出原来纤细的身形。   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在渡口见着几人下船便迎了上来,“几位是眠山书院来的吧,我是六钧社的常禄。”   常禄和几个女学生交换了名字,见霍宴明显像是这些人里带头的那个,便对她道,“马车已经雇好了就在后头,各位且随我来吧。”   说话时常禄用眼角余光打量了下后面下船的两个男孩,按之前议定的说法,书院里会有男学生来比试,就应该是这两个男孩或者其中一个了。   只是这两人,一个眉目清秀看着沉静淡然,完全给人的就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感觉,另一个倒是眉眼张扬稍微像一些,只是…常禄的视线扫过卫章的脸,这也太干净漂亮了一点,这两人实在是怎么看都更像是带出来游玩的公子哥儿。   常禄心里这么想,面上没露出什么来着,带着一行人上了马车,驶了大半个时辰,来到一座庄子前。   常禄对她们介绍道,“这就是我们六钧社了,这庄子和地都是我们的主事人杜老大的,她已经在里头等着了,我们这就进去吧。”   常禄口中的杜老大叫杜麒,看着比常禄还要年轻上几岁,她在堂内招待了几人,喝了片刻茶水寒暄过后,便带着她们参观庄子,边走边道,“我这地不大,前面是起居住人的地方,往后面走就是练箭场了。”   迎面遇到几人都叫了声杜老大,霍宴问她,“你这社里的人,都住你这儿?”   “当然不是,我这六钧社里大部分都是附近县镇的人,有许多都有其他生计,空闲下来才时不时来我这里,只有像常禄她们,是我这庄子里的人,才常住这里。”   杜麒这人看着十分热情,话还特别多,引着她们去看了后面的练箭场,“维持这么一个弓箭社不容易,还好我有些家业,六钧社的花销主要都靠我那些佃出去的地。”   “我先带你们去住处,一会我安排了接风宴给你们接风洗尘,放心,知道明天我们还有比试,不会打主意灌醉你们,我们到时候以茶代酒。”   杜麒给她们安排了一个独立的小院,卫章和谢云瓷住在最里头那间,天色暗下来便差了人来请她们赴接风宴。   宴上摆了两桌,六钧社的女人年纪大的有四十多岁,年纪最小的才十多岁,还有几个男人,据杜麒所说并不是她们的家眷,也是社中成员,还说他们射术不输女子。   杜麒一直在居中介绍,试图让接风宴热闹起来,但还是不怎么见效。   归根结底,主要还是坏在了霍宴身上,六钧社的人觉得她明显是眠山书院这边带头的人,她这人坐着不动执起茶杯的模样都能让人看着生出一丝胆寒来,有她这么一镇,什么场子都热不起来。   菜都上齐了,杜麒终于说到了正题,“明天的比试我已经宣传出去了,届时会有许多县内百姓来观看。”   这一点霍宴几人之前在船上都已经猜到了,这六钧社从下战书开始就是有备而来,自然想要大张旗鼓,否则先前六钧社胜了白马书院的事也不会传得人尽皆知。   杜麒又开始扯别的,霍宴放下手里的茶杯打断了她,“杜老大。”   杜麒听书院其他人喊她霍少,便也跟着喊了声,“霍少有何吩咐?”   “时候不早了,我们该来聊一聊比试项目的事了。”   “当然,当然。先前我们和白马书院比试,比了三个项目,三局两胜,各位看仍然如此怎么样?”   晁远插嘴道,“哪三个项目?”   杜麒道,“一个你们定,一个我们定,若是平局就赛第三场,双方各出一个项目抽签,抽到哪个就是哪个。双方各自定的项目事先不揭晓,明日比赛前再公开。”   这事定下后,接风宴没多久便散了,霍宴几人回了住处一起碰了头商议比试项目的事,顾允书道,“她们应该会根据我们定的第一个项目和比试结果随时调整后面的计划,对方明显准备充分,我们不可轻敌。”   有一人道,“那杜老大看着倒是没什么城府。”   坐她旁边的人立刻反驳了她,“也可能是城府太深,先是白马书院,紧接着是我们,你觉得她只是心血来潮吗?”   “不管如何,先把明日比试拿下来再说。”   “所以我们第一个项目比什么比较稳?”那人问完没人接话便看向霍宴,“霍少?”   霍宴的视线落在卫章脸上,他和谢云瓷也被一起叫过来旁听,不过一天舟车劳顿,昨夜因为那个梦又没太睡好,他明显有点犯困,心不在焉。   霍宴突然道,“去睡觉。”   问她那人一愣神,“啊?”   霍宴这次喊了卫章的名字,“去睡觉。”   卫章觉得他只要负责射箭,决定比试项目的事和他没什么关系,霍宴这么一说,他本来也在犯困,便和谢云瓷一起回房睡觉去了。   熄灭烛火后,谢云瓷问卫章,“你紧张吗?”   卫章说,“还好。”他把霍宴那件大氅盖在了被子上,这会拖了些过来脑袋枕在上面,原本略有些紧张的心情也松了下来,在皮毛上蹭了蹭,很快就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卫章就去了练箭场试弓箭手感,她们带了些自己的弓箭过来,六钧社这里也有许多弓箭,杜麒说她们尽可以挑了用。   谢云瓷这会一个人正从外头往她们住的小院里走,这小院不止一个出入口,正面走的话会经过一间堂屋,堂屋后有一道长廊,直穿过去就是院子和三面厢房,长廊弯到尽头处有一个梅花形门洞,也能从外面进出。   谢云瓷早上听见其他人都去试弓箭了,还以为小院里没人,没想到刚迈进堂屋就看见霍宴居然在长廊里,他犹豫了一下正想退外面去,突然见到卫章从长廊那头的门洞跑过来停在霍宴跟前和她说了什么,霍宴抬手捏了下他的鼻子,谢云瓷还没来得及惊讶这过于亲昵的动作,就看到霍宴伸手按在卫章颈后把他压向她,嘴对嘴亲了一下。   谢云瓷差点就惊呼出声,一只手从后面捂住了他的嘴把他拉了出去。   谢云瓷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顾允书一松开手他就道,“霍宴她在轻薄卫章?”说完他又觉得不对,就卫章那力气,霍宴真要是在轻薄他,应该早被他掀翻了。   “所以她们…”谢云瓷慢吞吞地眨了两下眼,神情很快恢复了平静,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对顾允书点了下头算是打了招呼便走了。   卫章去练箭场试完弓箭,回去正好看到霍宴,跑到她跟前道,“我今天手感超级好,你一会等着看我大杀四方。”他凑近了些又道,“我…能不能提前支个奖励?”   霍宴挑眉捏了下他的鼻子,“奖励还有提前支的?”   卫章摇了下头躲开了她的手,霍宴问他,“你要什么奖励?”   “就、就随便什么。”   霍宴把他压向自己,呼吸相闻之间相距不足一寸的距离,她低声道,“自己来拿,你的奖…”话没说话,卫章就凑了上来,他就碰了碰亲了一下,亲完转身就跑了,霍宴没去拉他,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勾起了嘴角。   只有在这时,那双总是被阴冷戾气填满的双眼才会坚冰消融,尽剩一池春水,漾出心底全部温柔。 第41章 铁叶   辰时三刻过后,六钧社那庄子敞开的大门口就有人在陆陆续续进来。   晁远站在离练箭场不远的地方手里抓了一大把海棠果在吃,边吃边啧声,“她们是把整个县里的闲人都弄了过来吗?”   晁远身边还有另一个女学生,她看着练箭场旁越来越多的围观人群也感到诧异,“找这么多人来是真觉得自己赢定了?”   这次过来这六个女学生,除了霍宴和顾允书,另外四人都是其他五科的水平不足以下场基本上要考射字科的,这女学生叫杭睿,年纪在这几人里还比较轻,才十八岁,她这会有些担心道,“她们既然敢找这么多人来围观,看来是真有两下子?”   晁远啃了口果子,含糊不清道,“我刚才找人打听了下,她们平时偶尔自己也会搞个表演赛,弄些花里胡哨的项目,喜欢来看的人似乎还不少。”   “什么项目?”   晁远把一个没咬过的海棠果往她头顶一放,抬手做了个拉弓瞄准她头顶上的动作,“比如这种。”   两人正说话间,霍宴和其他人也来到了她们身后,几人一起走到练箭场内,又说起六钧社平时的这种表演性质大过实战用处的项目,“等会比试的时候她们会不会也来个这种?”   晁远一边啃她的海棠果一边连连点头,“我看很有可能。”她拿手指了指还在增加的围观人群,“而且你必须承认,那要比单纯射靶子更吸引大家的眼球。”   卫章在后面听着她们说话,倒没太操心比试项目的事,他把衣袖用绑带扎紧了起来以免一会碍事,过了会谢云瓷来到他身边,卫章觉得谢云瓷的视线总是不经意落在自己脸上,还是嘴唇的位置,他不解地拿手擦了下,“我脸上沾到东西了吗?”   谢云瓷内心欲言又止,还是摇了摇头,收回了视线。   不多时杜麒和她那边的人也来到了练箭场上,寒暄过后杜麒向围观的人群重新解释了一下霍宴一行人的身份,以及接下来比试三局两胜的规矩。   六钧社先前已经在若水县内宣传过会和眠山书院的学生比试射术一事,杜麒虽然年纪不大但在这里看起来挺有些声望,她说完后围观人群里有不少人喊着杜老大给六钧社加油打气。   等人群的声音安静下来,杜麒便上前问霍宴道,“不知几位商议下来我们这头一个项目比试什么内容?”   霍宴道,“我们这边六人,你们也出六人,轮流上场,每人三箭,射中靶心多的一方胜出。”   这项目倒是中规中矩纯粹考验平地步射的水平了,杜麒有些意外,她在心里过了一遍自己这边的人手,很快有了想法,折身回去安排上场的人。   对方下战书时专门强调了社内有男人擅长射术,要和书院里的男学生一较高下,这后面极有可能有一个项目就是针对卫章的,所以昨夜几人商量下来觉得头一局比试先不要暴露了他的深浅,只她们六人上场。   练箭场上一字排开了十几个靶子,她们在箭尾涂了不同颜色的蜡漆以示区分,六钧社用的箭涂了棕色,眠山书院用的则是黑色。   杭睿第一个上了场,射中靶心指的是射在靶子中心一寸左右的红色圆径内,这种最常规的近距离射靶对她们来说没有太大难度,长期练箭已经到了摸到弓箭胳膊肌肉就自己有了记忆会拉弓的程度,不过她略有点紧张,三支箭飞了一支,两支中了靶心。   接下来六钧社第一个就是杜麒上场,三支箭稳稳当当挨在一起全都正中靶心,围观的人群里顿时响起了许多喊着杜老大的叫好声。   卫章手掌心里捏了把汗,紧跟着上场是晁远,好在晁远的射术不像她为人一样吊儿郎当,也是三支中了靶心。   卫章在旁边暗自计着数,六钧社接下来那人射中了两支,自己这边紧跟着上的是顾允书又是一个三连中,对方下一个只射中了一支,这下领先两支箭了,卫章觉得暂时能松口气了,毕竟后面霍宴还没射,按他对霍宴的了解肯定也是三连中的节奏。   两边都各上场了三个人,接下来又轮到眠山书院这边出人,射中了两支箭。   她们上去都是一人射一个靶,这也是正常比试的规矩,互不干扰,但是对面六钧社这次出来的一个穿红色冬衣的女人却没有瞄准一个新靶,而是拉弓瞄准了之前杭睿射过的靶,用她的箭擦着杭睿的箭射进靶子,挤掉了杭睿的一支箭,现在靶上变成了一支棕漆尾箭和一支黑漆尾箭。   围观人群只看得到红衣女人射术惊人,发出了惊呼叫好声。   杭睿怒道,“你懂不懂比试的规矩?你这是犯规。”   那红衣女人刚才就一直站在杜麒身边,顾允书射完后两人还凑在一起说了会话,她摊了摊手,“不是你们定的项目吗?最后哪一方留在靶心的箭多就是哪一方获胜,又没说不能挤掉其他人的箭,你们有这本事的话,你们也可以啊。”   那红衣女人面露得色,第二支箭射出去又挤掉了一支黑漆尾的箭,第三支差了一点,没能挤掉黑漆尾的箭,但也射中了靶心,这么一来眠山书院丢了两支箭,六钧社却中了三支,局势顿时反转。   眠山书院这边还有两人没上场,接下来要上场那人对霍宴道,“霍少,怎么办?她们明显专门这么练过,我要不要也试试,但我没练过…”   霍宴的视线扫过杜麒,她虽然控制得很好,但还是不能完全藏住眉宇间和那红衣女人一样的得逞之意,霍宴收回视线对她旁边的女学生道,“你只管正常射靶。”   但这女学生的情绪还是受到了影响,只射中了一支箭,另外两支都没在靶心红色圆径内。   这样的心态影响显然也在对方的算计之中,她们有意将射术最好的两人安排在了这个时候上场,六钧社接下来上场那人故技重施,又挤走了一支属于眠山书院的黑漆尾箭,并且三支箭全中了靶心。   卫章双手握紧了拳头,落后四支箭了,双方都只剩最后一个人了,就算霍宴三连中,对方全部脱靶,也追不上了。   不止卫章这么想,六钧社的人也都是这么想的,她们的脸上已经提前露出了获胜的喜色,围观的人群中也有算着箭数的人道,“那书院来的人输定了吧,差了四支箭了。”   霍宴抓着弓朝着射箭位走过去,她的神情并没有太大变化,完全没有杭睿几人那样的义愤填膺,她经过杜麒身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对杜麒道,“我给过你堂堂正正比试的机会了。”   杜麒心中一凛,偏头去看她,正好对上霍宴没有温度的眼神,看到了她嘴角的一抹嘲弄,但她很快就擦身走过去了,不知道怎么的,杜麒原本胜券在握的心情中莫名夹杂进了一点心慌。   霍宴站定后抬手抽箭,拉满了弓弦,那个位置,正对着杜麒刚才射中三箭的靶子。   箭矢在破空声中飞了出去,在半空中旋转着划出了一个弧度,从杜麒那箭头挨在一起插在靶上的三支箭中间强行入靶,随着箭头入靶的重击声,杜麒那三支箭全都砰砰落在了地上。   四周一片鸦雀无声,卫章率先跳着脚大喊了一声好,眠山书院的人紧跟着喝了彩,连原先都站六钧社的围观人群也因为这过于惊人的一幕此起彼伏发出惊呼,还有人叫起了好,杜麒的脸色难看了起来。   霍宴显然不介意让杜麒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一些,她射出了三支箭,把六钧社头三人射中靶心的所有箭震了个一干二净,全都变成了一支箭头没入靶心的黑漆尾箭。   要不是后来红衣女人和另一人射的箭散在不同靶子上,靶子上留下来的棕尾箭还能变得更少一些。   卫章一手揪着自己胸口的衣服,脸色激动得发红,谢云瓷偏头见他这副模样,好奇心又涌到了喉咙口,不过想到他接下来还要比试,怕影响他情绪,还是咽了下去没问。   除非六钧社最后上场那人有霍宴一样一箭震三箭的射术,否则这场比试的胜负已经显而易见,而她显然并没有,霍宴冲着杜麒远远抬了下手,“承让。”   突如其来的变数让杜麒始料不及,她和身边几人低声商量下一局的项目,一人道,“还和之前打算的那样让三郎和那边男学生比射海棠果吗?”   她说话时示意了一下她们旁边一个男人,那男人有二十七八的年纪,脸上有着日晒的痕迹,看着身手利索,此起卫章来怎么看都更像是一个能射箭的男人。   杜麒还没接话,就有一人从练箭场外跑过来,挤到她们之中气喘吁吁地对杜麒道,“杜老大,我放在小佛堂供台上的海棠果都没了,我刚准备去拿过来,见那果盆是空的。”   另一人皱眉道,“哪个傻子吃饱了撑的会去搜刮供果吃?”   杜麒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安静,“我本来也打算要改一下计划,我没在其他书院见过有这种射术的学生,那个男学生到底什么水平目前看来也不好说,这一局我们将本来在第三局备用的项目提上来。”   杜麒走上前,对霍宴道,“我们第二局的比试很简单,只需要双方各出一人…”   杜麒说话时身后有两人抬了一把弓上来,杜麒继续道,“用我六钧社这把镇社用的三石弓,射铁叶靶。”   晁远一听见就骂了句脏话,“你特么六钧社六钧白叫的?你怎么不叫十二钧社呢你?”   三石合十二钧,这把三石弓顾名思义,开合之力比寻常的弓要重一倍,常人根本无法拉开弓,更别说拿来射箭。   铁叶靶打入了土中固定,这铁叶靶用一片片芭蕉扇形的铁叶烙在一起,烙了整整五层,能在铁叶靶上留下些痕迹就算射力大的,能穿入一层的都是凤毛麟角,六钧社那边上场了一个刚才没出现过的女人,这女人身壮臂粗,晁远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正想说大不了扔了这局,还有下一局,没想到居然听见霍宴发出了一声笑,“打瞌睡还有人巴巴地来送枕头。”   “看来这一局结束,我们就可以回书院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的神力小可爱已等候多时 第42章 荆棘   杜麒以为眠山书院那边会是霍宴站出来应战,虽然她根本不觉得她们之中有人可以拉开这把三石弓,但既然对谁而言都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怎么也该是霍宴这个带头的人挺身而出。   然后她看见霍宴冲身后招了下手,那个看着不过十六七岁的男孩跑了出来,他生着对于练箭场这样的地方来说过于纤细的身形和一张过于好看的脸,他走过霍宴身边跑到射箭位上活动了一下手脚,然后偏头冲杜麒做了一个他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开始比试的动作,眉眼间毫不见惧意,反倒是凝着一股迫不及待的战意。   杜麒现在可以确定一件事,这伙人根本就不按常理出牌。   杜麒身边一人道,“这是反正都拉不开弓,干脆推了一个男人出来,免得丢女人的脸。”   杜麒内心也这么想,但不知道怎么的,她从刚才霍宴擦身而过时涌起的心慌一直都没有平歇下来,哪怕再怎么告诉自己这一局一定稳赢,心头总是坠着一点不安。   第二局比试六钧社先手,那个体形壮硕的女人率先举起了三石弓,旁边两人在她脚跟前垫了几块板砖,她把弓的底部搁在板砖上借力,双手开弓拉箭,她咬紧了牙关,额际青筋暴涨,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她胳膊上偾起的肌肉,看得人都替她觉得累,终于,她拉开三石弓,对准铁叶靶将那支三棱破甲箭射了出去。   射铁叶靶的关键在于射力,不讲究准头,只要上靶就行,这支箭射上铁叶靶发出了刺耳的金属撞击声,箭没有落下,而是插在了铁叶靶上,从侧面看箭头竟是穿透了铁叶靶的第一层。   六钧社的人连声喝好,围观的人群也再次发出了惊呼,卫章等那壮硕女人享受够了这些惊呼叫好声,走上前道,“到我了吧?”   说完他也没真等人回答,便抬手举起了那把三石弓。   卫章觉得跟前那些板砖碍事,用脚踢开了那几块板砖,一手抓着弓,一手拿起那支也在箭尾涂了黑色蜡漆的破甲箭,比起刚才那个壮硕女人拉弓时的状态,他的样子实在有点过于举重若轻。   杜麒旁边已经有人在嘀咕,“不太对劲啊,那弓本身就挺沉的,他这么单手拿着是不是有点不太正常?”   卫章根本没去管她们怎么想,他就像平时正常射箭那样慢慢拉满了弓弦,这把弓所需的开合之力对他来说也不过就是多花些力气,远还没有到他的极限,他眯了下眼,对准铁叶靶射出了手里的箭。   杜麒从看见卫章拉弓开始就一直盯着他,面色一分分变得凝重,他松开手箭矢飞射出去那一瞬间,杜麒仿佛在眼前看见了寒光出鞘的画面,心情一下子像是落入了冰窖。   每一个围观的人都能感觉到那支箭飞出去撞上铁叶靶的感觉势如千钧,带着让人心生恐惧的力量,插入铁叶靶发出了振聋发聩的重击声。   还没有看到铁叶靶上的结果,杜麒的脸色就已经难看至极,候在铁叶靶旁边一人凑上去看了眼,咽了口口水,声音都打着哆嗦,“穿、穿透靶子了。”   那壮硕女人喝问道,“什么意思?”   “五,五层,全穿透了。”   别说六钧社的人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就算是眠山书院这边除了霍宴也都是一个个张开嘴惊讶得像个傻子,谢云瓷知道卫章力气大但也没想到竟到了如此地步,人群安静了好一会才开始从不敢置信的窃窃私语变成更大声的讨论。   卫章学着刚才霍宴的动作,微微抬起了下巴对着杜麒道,“承让。”   霍宴看见他的动作,发出了一声低笑,卫章跑到她跟前翘首期待明显在等表扬的样子,霍宴抬手揉了下他的脑袋,“我看到了,大杀四方,特别厉害。”   碾压式的两局胜利让这次比试的结果尘埃落定,六钧社之前叫了这么多的围观人群,眼下却要自己承受败局被传扬出去的后果。   杜麒的脸色已经快挂不住了,不过还是强忍着上前恭喜了霍宴几人,嘴上说着心服口服之类的客套话,让她们安心再住一晚明早她会安排好马车送她们去渡口。   这会已经过了午时,立刻收拾出发去渡口天黑前也来不及赶回书院,霍宴应了下来,准备明早再出发。   若水县前几天也下了场大雪,这两天太阳一出来,屋顶上的雪已经化去了大半,长廊的脊角处一直滴滴答答朝下流淌着融化的雪水,夜色降临后周围安静下来那一滴一滴雪水落地的声响反而越发清晰起来。   卫章已经收拾好了包袱,只等再睡一晚明天一早就出发回书院了。   不过他这会有点坐不住,得了空脑海中就想起白天看霍宴射箭力挽狂澜反败为胜时心热腿软的感觉,他走出房间一直往外走,外面已经漆黑一片,只有长廊上还挂着两三盏灯笼透出昏黄的光线。   卫章踏上长廊,拐过转角一抬眼看见在其中一盏灯下面的长廊边上坐着一个人。   卫章在霍宴的视线注视下走到她身边,“你怎么在这里?”   “猜你会出来找我。”   卫章又往前走了一点,他低着头,在地上蹭了蹭鞋尖,“所以你是在等我吗?”   霍宴把他拉到了腿上坐着,侧脸下颌碰到他的耳朵和鬓角,卫章觉得有些痒,伸手摸了摸,小声道,“我是想来找你,我想要…奖励。”   霍宴被他这小声勾得心都快化了,胸口涌起一股让人头皮发麻的热意,她抬起手用拇指的指腹擦过他的嘴唇,随着卫章张嘴说话,他嘴唇张合摩擦着她的指腹,霍宴的注意力全在那上面,过了会才反应过来卫章在说,“我想要听故事。”   霍宴简直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不可思议地挑了下眉梢,“你要我给你讲故事听?”   卫章点头,那天那个梦里有着仙山花海和迷人心的恶魔,让他回忆起了小时候听过的那些神怪妖仙的故事,他记得自己那时特别爱听故事,那个总在茶肆讲各种话本故事的老妇不再去茶肆后他就一直没地方听。   他那时字还认不全,自己不会看,卫念又没空给他讲,他有次跟着两个年纪大些的男孩玩,听见他们说到嫁人、妻主这样的字眼,他那时只知道男孩长大了都要嫁人,嫁的那人就叫妻主,他不懂男人和妻主之间究竟是种什么样的关系,还问那两个男孩,妻主会给讲故事听吗?   那两个男孩敷衍他,说会,于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在卫章想听故事又听不到的那些日子里,他都一直以为以后嫁了人,妻主是会给他讲故事听的。   直到再长大一些,他可以自己看书,不再需要旁人给他讲故事听了,也知道了那两个男孩就是在逗他。   那就像是他幼年时的一点遗憾,其实并不多深刻,只是偶然会想起,要不因为那天做的那个梦,他也未必会想起来。   霍宴在外面的样子和两人独处时的反差总是让他心里痒痒,白天看她射箭时卫章就情绪激荡,完全压不下自己喜欢她喜欢得快要发狂的心情。   偏霍宴总是嘴上打压他,其实细想想又什么都纵着他,毫无底线地纵着他,让他忍不住就想更得寸进尺一点。   他点完头就听见霍宴嗤了一声,“这么大个人了,有点符合你年纪的追求不好吗?你怎么不说要我讲故事哄你睡觉呢?”   卫章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侧过来坐在她腿上靠在她肩窝处,一副已经准备好听故事的模样。   霍宴把脸凑近他的脖子深吸了口气,“你这个麻烦精。”   霍宴哪里会讲什么故事,不过她低眉看着卫章,倒是随口就来,“从前,有一只叫章章的老虎精…”   “你这是胡编乱造。”   霍宴斥道,“别吵,听就好好听。”   霍宴完全就在信口胡诌,老虎精一会还在山上作威作福,一会就变成人去找恩人报恩了,报着报着就把自己报恩人床上去了。   霍宴还说那恩人姓霍,卫章心说是叫霍宴吧。   黑暗中昏黄的光线并不足以在他合上眼时带来和黑夜不一样的感觉,卫章靠在霍宴身上,一只手揪着她的衣服,隐隐感觉到一阵睡意袭来。   霍宴在说老虎精生了两只小老虎精,卫章迷迷糊糊想,她果真是什么都纵着自己。   霍宴已经山穷水尽再也编不下去了,她感觉卫章一直没动不太对劲,垂眼一看,这家伙挨在自己肩窝处睡着了。   霍宴无奈地摇了下头,抄着他的腿弯把他抱了起来,朝他的房间走去。   房间里亮着烛火还有另一个人的动静,霍宴停在门口道,“卫章睡着了,我送他回来。”   谢云瓷穿上外衣过来开了门,看着霍宴把卫章抱到床上放下,给他除鞋袜。   谢云瓷本想说这他可以来,不过他看了眼霍宴,见她丝毫没有要掩饰的意思,干脆坐到自己床上,托着腮看稀奇一样看霍宴给卫章脱了外衣,掖好被子,这才离开。   第二天卫章醒过来捂着额头还在回想他昨天是怎么到床上来的,他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就听到谢云瓷道,“霍宴脱的。”   卫章这会反应了过来,他昨天直接在霍宴怀里睡着了,肯定是她把自己送回来还给自己脱到只剩下了这身里衣。   卫章第一反应先是摸了摸自己的腰,又摸了摸小腹,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希望霍宴只是单纯给他除了外衣,还是期待霍宴不是光光只脱衣服,还顺手摸了些别的,奈何摸自己摸不出手感好坏,他也不知道霍宴究竟顺手了没有,又满意与否。   谢云瓷托着腮,还是昨晚那副看稀奇的表情,“你和霍宴暗度陈仓了吗?”   “我的意思是,你们谈婚论嫁了吗?”   卫章想了想,“没有说过这个。”他总是更在乎霍宴的喜欢和霍宴的感情,还真没和霍宴讨论过这个问题,不过他低声道,“我觉得她会娶我的。”   毕竟是要靠自己凭本事追回来的妻主,这辈子不死不休,他一定不会放手。   谢云瓷想起昨晚从自己这个角度看过去,霍宴最后走之前看着卫章的侧脸,她当时的神情和平时判若两人,难以形容,如果一定要形容,大概就是一个人看着她此生最珍重的东西才会有的眼神,他点头道,“我也觉得。”   这天下午,一行人回到了眠山书院,晁远憋了一路还没来得及和书院其他人大肆渲染一波对战的激烈程度,就在山门口遇到人对她们道,“巡检官到了,就在书院里。”   众所周知,太学府的巡检官除了会检查书院的各种设施,夫子的授课情况,也会评判学生的操行评定,巡检官在书院这段时间,如果她觉得某个学生的操行评定不应该是上等,完全可以提出来要给人降等。   所以巡检官一来,女学生们全都绷紧了皮,晁远一听也没敢再去吹牛,这时那女学生又道,“对了霍少,那巡检官带了一个人同路从京都过来,说是来找你的。”   霍宴皱起了眉,一听见这句话身上就平添了几分戾气,那女学生没敢再说什么,突然前方传来了一道声音,“听说你回来了。”   卫章循着那声音看过去,发现是一个和霍宴年纪相仿的女人,锦袍宽袖玉身长立,周身贵气逼人。   她走上前了两步,“好久不见了,霍宴。”   卫章敏锐地发现霍宴周身的气息都变了,他极少在霍宴身上感觉到这种如有实质的敌意,顿时对那个看着风流俊秀的女人也涌起了最大的敌意。   霍宴很快收敛了身上的敌意,抬步往前走,经过那女人身边时对她道,“跟我来。”   两人离开后,卫章问道,“那是谁?”   先前的女学生摇头道,“和巡检官同来的人,是什么人就不知道了。”   “霍宸。”   卫章看向突然开口的顾允书,她又说了一遍,“那人叫霍宸。”   霍宴把霍宸带到了一个无人的地方,直截了当道,“说吧,你来做什么?”   霍宴问的直接,霍宸也没再废话,“月前那封着你随侍御驾冬狩的信你应该收到了,大姨让我走这趟,交代你务必前往东川。名单已上报天听,不去就是欺君罔上藐视皇恩,没人担待的起,你不考虑霍家,总不能不考虑自己。”   说罢,霍宸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笺,“这是大姨给你的。”   信上属于霍中廷的笔迹写着,过往种种,为母再三思虑确行事欠妥,大感愧疚,此次东川狩猎可在圣前露脸机会难得,此行过后,不论你如何行事,霍家再不干涉,往后种种,皆由你自行决断。   霍宴折起那封信,盯着霍宸的脸,沉声道,“那里到底有什么?东川平野山,霍中廷为何非要我去那里不可?”   霍宸在她淬了阴冷冰霜的视线中恍惚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堂妹多虑了,难得可以在陛下跟前露脸的机会,大姨自然想给了堂妹,若能入了陛下的眼,往后平步青云不在话下,毕竟,你可是我们霍家的长房嫡女。”   长房嫡女四个字让霍宴发出了一声讽刺的冷笑。   这四个字,从头到尾,就是缠在她身上倒刺横生的一片荆棘。   幼年时,霍中廷曾想养废了她,没有成功后发现了她更好用的地方,一个可以给霍宸,给霍家挡下明枪暗箭的靶子,直到霍宴年纪越长,霍中廷发现她变得日益难以控制。   明面上,她仍是霍家,是霍中廷最重视的嫡长女,霍中廷仍然需要她背着这个身份,所以要打着是冲谢光谢大儒不世之才而来的名义将她送来眠山书院,让她远离京都权贵圈,为的不过是怕她羽翼渐丰,怕越发无法控制她。   若非踏尽遍地寒凉,又怎么会被逼出如今厌世孤戾的性子。   霍宴也没真指望霍宸说出什么实话来,她清楚霍中廷越是非她去不可,这一行的问题就越大,一个最怕她羽翼丰满的人怎么可能会想让她去圣上跟前露脸,但她终究避不开走这一趟。   霍宴担不起欺君的责任,也想要脱离霍家的这份自由,不管霍中廷能否说到做到,但她知道这个诱惑对霍宴来说足够大,大到在纸上看见都能让她心悸。   威逼加上利诱,霍中廷不愧是玩弄人心的个中好手,招招打在她七寸上。   作者有话要说:  四舍五入我觉得我双更了 第43章 屠马   霍宸没在书院内多留,隔天就从渡口离开了安阳,有些话没有办法让外人来传达,霍宴此次东川之行又万不可有闪失,霍中廷才会让霍宸走了这趟。   这些日子有巡检官在书院内,卫章中午都没敢去器物房找霍宴,怕被神出鬼没的巡检官撞见,平白给霍宴添麻烦。   这天上午课后,卫章和谢云瓷、唐h还有其他几个男孩都收到了一份红封报喜帖,是宋小小送来的请帖,他的喜宴就定在了这个月里,特地给书院里关系好的男孩们和两位夫子都送了请帖。   卫章想着既然是喜宴总不能空手而去,他囊中羞涩也拿不出多大的礼来,便打算去刻一对印章。   帖上就有新人的名字,不过刻章需要拓字,他知道自己字丑拿不出去,打算找霍宴帮忙写几个字。   这天他见巡检官和谢光一起进了见悟堂谈事,想来一时半会也不会出来,便顶风作案,找了霍宴去养性阁三楼写名字。   三楼没有其他人,卫章伺候着霍宴坐在书案后给她磨墨,嘴上道,“写要刻在印章上的那种回文字,从右往左‘宋小小印’这样子,就按这个帖上的名字写。”   卫章一边磨着墨,视线落在请帖上并列的那两个名字上,眼中不自觉带上了几分欣羡。   报喜帖有很多种,宋小小这封是十分正式的那种,若是娶侧纳小显然是不会用这种正式报喜帖的,不过一笔带过点出叫客赴宴之意,便是许多娶正夫时的报喜帖也未必会如此郑重的将夫郎的名字写在上面。   卫章刚看了没两眼,突然眼前一黑,霍宴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卫章不解地微微抬头,霍宴没太合拢的指缝中渗透进来了一些光,不过还是什么都看不见,只听见她说,“不用羡慕。”   卫章还没反应过来,“什么?”   霍宴收回了手,看着他道,“别人有的,你都会有。”   卫章一怔,手里磨墨的动作顿在了那里,霍宴抬起笔,在纸上写下了卫章要的那两个回文名字,然后将笔架回笔山,还是用刚才那种没什么波动的语气,说出口的话却让卫章伸手狠狠揪住了自己心口的衣服,“别人没有的,你也会有。”   “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卫章鼻腔一酸,声音都带上了颤意,他一点点靠近霍宴,“你知道我想要什么的。”   霍宴低低笑了一声,她用手指轻触卫章的面颊,下一句话说出口时,心口竟是难以抑制地一震,有些承诺太沉太重,她从不敢轻易许下,此时才发现自己内心的渴望希冀究竟有多深,“一起寿终正寝,可好?”   卫章这会压根顾不上会不会有巡检官突然出现在楼梯口了,他把自己扑进霍宴怀里抱着她的脖子,用力点头,吸着鼻子蹭在她肩头,声音带上了哽咽。   霍宴没想到会把他招哭,凑在他耳边逗他道,“我在想,你穿上嫁衣那天夜里,我要怎么剥了那件衣服。”   卫章埋着脸,好一会闷闷道,“那我就撕了你的衣服。”   霍宴的手在他颈侧抚摸着,闻言失笑,“我等着。”   卫章缓了好一会终于压下了鼻间的涩意,他正想要从霍宴怀里出来,就听见她说,“我要离开一阵,不会太久,年前就回来。”   霍宴向谢光告了假,离开前一天,她告诉了卫章她第二天走,但没告诉他具体的时辰,本来是不想和他面对面的道别,结果天没亮透她离开时就在山门口见到了也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的卫章,霍宴伸手一摸,果然手和脸都是冰凉的。   若非霍宴不肯松口,他怕是都想跟着走。   霍宴心疼又无奈,替卫章捂热了手,拢了拢他身上披着的那件本来属于她的大氅,问他,“你会去郑家过年吗?”   卫章摇头,霍宴道,“我会回来陪你,给你红封压岁,陪你守岁。”   霍宴低头吻在他眉心,“等我回来。”   卫章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突然没来由地心慌,他撒腿追了上去,喊着霍宴,抬手用力扯断了自己束发带上的那根红绳,在霍宴回头时,将那枚有了年份的包浆铜板放到了她手里。   他说,“我等你回来。”   霍宴走了半个月,巡检官也离开了,卫章刻好了一对印章装在盒子里,这天正好是个旬假日,他和其他男孩一起带着两位夫子的一份贺礼,去县城赴宋小小的喜宴。   宴到一半,卫章突然一阵心悸,手下一个没分寸捏碎了一只杯盏,碎瓷嵌进了手掌心的肉里,艳红的鲜血顿时大滴大滴落在了桌上。   东川平野山,浓烈的烟雾正从林间和发红的火光一起腾空,今日西北风大作,山林间的地面上铺满了干燥易燃的落叶,山火蔓延起来的速度快得像是被点燃的引线,如巨兽一般吞噬着山林间的一切。   承乾帝此次离京冬狩是冲着麒兽而来,轻装简行,没有带后宫君卿和成年皇女同行,只有侍卫和数名臣子,连当地的地方官都没有惊动。   此时随她入林二十多个身着猎装的侍卫,除了霍宴和其他几个随行陪驾的官家女,都是宫内功夫最顶尖的禁军侍卫,时时贴身护驾。   但是再一等一的高手,脚程再快的骏马,也跑不过在狂风大作中一起席卷而来的山火。   在那样漫天蔽日的火光和浓烟中,哪怕是九五之尊,也无法不心生恐惧,叹人渺小而无力。   霍宴想起那日眠山起火时谢光说过的话,人力根本无法扑灭山火,人被困于山火中,所能做的,只有听天由命。   她们坐下的马匹也感觉到了危险,开始焦躁地抬蹄嘶鸣,霍宴突然翻身下马,在承乾帝跟前单膝跪地,“陛下,事态紧急,得罪了。”   她扶了承乾帝下马,拔出腰际侍卫猎装的佩刀,一刀斩向了马脖子。   那匹高大的骏马发出了一道刺耳的长声嘶鸣,倒下地去抽搐了一下再也不动了,周围的禁军侍卫接连拔刀对准了霍宴,被承乾帝抬手阻了,霍宴仍然紧握着那把刀,一刀插进马肚子,剖开了马腹,她的脸上身上都溅满了鲜血,扭头看向承乾帝,“陛下。”   承乾帝在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也不废话,脱下身上此时显得累赘的猎装,伏进了马腹。   其他侍卫见状,也全都屠马掏了马腹躲进了马腹中,这些马都是战马的品种,高大身长,才能堪堪伏进一个成年女人,片刻之间满地伏尸血流成河,地上都是丢弃的猎装和从马腹中掏出的内脏。   山火已经近在咫尺,一个正要躲进马腹的侍卫见霍宴还没动,高声喊她,“你还在等什么?”   霍宴手里那匹马听见周围一声声的惨烈嘶鸣,一直都想要挣脱被她拉住的缰绳逃走,霍宴合了下眼,一刀断了马脖子。   她蜷缩起身体伏在马腹之中,身上没有一个地方不是沾满了血污,从山火开始烧起到现在也不过片刻功夫,耳边已经能听到林木被燃烧的炸裂声,霍宴在一个瞬间,串起了所有因果。   这场山火不可能是一个意外,麒兽乃盛世之兆,获麒之君,足以名震青史千秋,承乾帝被这个麒兽之局骗来了平野山,所以才有了这场山火。   承乾帝最后是生是死,霍中廷都会是其中的得利者。   若死,则新帝上位,霍中廷得了她的从凤之功。   若生,则帝心生疑,势必清扫朝堂。但不论承乾帝如何生疑,谁都可能是那个幕后黑手,只有霍家不可能,因为霍中廷唯一的嫡女,霍家唯一的长房嫡女都在大火里面,身为宰执又毫无嫌疑的霍中廷必然会被委任彻查此事,还能趁此机会拔了几个眼中钉。   霍宴一直都知道自己只是霍家的一枚弃子,却没想到,她竟被放弃地如此彻底。   连命,都压根没打算给她留下。   大火烧过了这满地马尸,哪怕伏于马腹中逃过了火烧,也挡不住浑身仿佛置于火中被灼烧带来的强烈窒息和晕眩。   霍宴的脸上全是无法分辨的汗水和血污,她伸手扯下了她挂在脖子里的那枚铜钱,紧紧握在手里。   她想起了那天横塘渡前少年合掌望着天灯的模样,也想起了自己写在天灯上的心愿。   他说,我想和你一起寿终正寝。   霍宴将那枚铜钱死死压在手掌心里,她用了太大的力气,以至于铜钱那么圆钝的边都在她手掌心里压出了血来。   身体发肤,血脉亲缘,她改变不了她是霍家人这个事实,她在一个死局之中,进也是死,退也是死,若是没有遇上过卫章,也许,她根本不会想去破开这个死局。   她这辈子没有渴求过什么,唯有一个人,是她骨血深处魂魄都在叫嚣的渴求。   荆棘缠身要拉她下地狱,那便破棘而生。   我的心愿,是你心想事成。   作者有话要说:  屠马伏腹取了唐朝徐敬业的典故   终于写到文案里那句话了,为他破棘而生。火候未到羽翼未丰暂时还解决不了渣娘,不过总会解决的。下一章就回去亲亲抱抱举高高了,预定一个伤疤亲 第44章 刀削面   腊八过后,书院基本就歇课了,学生们下山发春联送福字,过后便各自回家,元宵过后才会恢复上课。   因为明年春闱是个六科常科试齐考的大年,许多学生都要下场,往年到了腊月十五这几天书院里的人基本都要走空了,今年还留了些学生尚未回家,想要再加把劲,毕竟谢光总是在书院内,就算歇课了,作了文章去找她,她还是会一个个悉心指导。   叶晗本来没让男学生们也去送福字,腊八过后就给他们放假回家了,不过卫章没走,便也带着春联福字下山往山脚下的村镇去派发,连着发了几日。   腊月十六这天,县城的土地庙有今年最后一次祭土地的尾祭,山野间一些小土地庙前也会有人奉上供品,往书院去的山道边上就有一个用红瓦青砖堆砌出来的小土地庙,只有半人高,供着一个小小的土地神塑像。   卫章带着些团糕放在小土地庙前,点了一炷香,他蹲在土地庙前,冷不丁听见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你这是在装蘑菇呢?”   卫章猛地回头,就见霍宴站在不远处的山道上,停下了脚步看着他,这些日子一直惴惴不安的心一下子就落回了原位,卫章起身朝她跑过去,因为太兴奋,他跑得飞快,扑过去抱着脖子跳到了她身上,“你回来啦。”   霍宴被他冲过来的劲头扑得脚往后踩了一步才稳住了身体,伸手托住了他的屁股,哼笑道,“这个投怀送抱倒是像点样了。”   卫章两只手紧紧抱着霍宴的脖子,“你回来了。”   霍宴被他勒得气闷,一只手在他屁股上轻轻拍了下,“下来。”   卫章瞬间拒绝,还抱得更紧了些,“我不。”   “一个月不见,你倒是会耍赖了?”   卫章小声道,“我想你了。”   霍宴呼吸一滞,心口发烫,卫章没看见她双眸中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尽是缱绻,但是听到了她慢慢地说,“我也…想你。”   生死之间,想的是你,博取生路,求的也是你。   不出意料,山火过去后,承乾帝不仅震怒,而且起了疑心,当天就折返京都,看那架势必然要彻查此事。   霍宴没有随行返回京都,也什么都没有说,现在的她还没有能力来与霍中廷抗衡,甚至,如果霍中廷败露,她这个嫡长女自己也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   霍中廷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哪怕霍宴与她离心至此,哪怕霍宴可能会对她的筹谋有所发现,她也不担心霍宴会把事情捅出去,又或许就算捅了出去,霍中廷她也有办法来应付。   霍宴合了下眼,掩下了复杂的心绪。   卫章终于抱够了,从她身上滑了下来,扯着她的袖子往书院走。   霍宴走之前没告诉他自己离开是去做什么,她不想说,卫章也没追问,霍宴一路听着他絮絮叨叨说话,心里反倒静了下来。   进了书院,霍宴说要去找趟谢山长。   卫章问她,“你吃过东西了吗?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好,一会过来食堂找你。”   谢光不在见悟堂,霍宴去了养性阁,一楼有两个女学生在作文章,说山长在四楼,霍宴走上去,见谢光正在修补沙盘。   谢光抬头看了她一眼,“回来了。”   霍宴走到沙盘边上,视线落在谢光手里正在修补的一座重檐宫殿上,“我走之前你问我的事…”   霍宴顿了顿,继续道,“我想好了。”   常科试在开春后举行,一出年节,各地官办书院就会将操行评定合格的考生名册上报太学府,所以在年节假之前,谢光就会将明年要下场应考的学生名册分科整理出来。   谢光认为霍宴明年完全可以下场,在她走之前问她打算考哪一科,霍宴最拿手的是经字科和射字科这两科,谢光觉得总归是在这两科之中选一科。   常科试的科目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算得上是考生的出身,射字科出身的考生过了金殿选试大多会先被分进禁军,经字科毕竟是当今圣上最看重的正统,霍宴在这一科上的造诣不输于她的射术水平,谢光自然还是更建议她考经字科。   可霍宴说的想好,却是想两科同考。   谢光不赞同道,“你应该知道,书院小秋闱的卷子是缩减了篇幅的,就拿经字科来说,贴经、释义内容都有所减少,论经也只有一个题目,正式的常科试论经却有三小一大四个议题,考试极耗体力和精力,各科考试时间又接近,你这样,反而有可能两科都考不好。”   但霍宴坚持,“我有分寸。”   谢光便也不再劝她,而是道,“按你现在的水平,正常发挥通过常科试不成问题,可以一起准备明年的金殿选试。”   如果说常科试是百中取一,金殿选试就更是优中择优,只取其尖。   大殿之上皇帝只会挑出让她记忆最深刻的几人并亲自指派官职,如谢光和霍中廷,就都是她们应考那年在金殿选试上被钦点出来的人,那时承乾帝登基不久,朝臣青黄不接,破格提了不少年轻臣子。   其他人出了大殿会有十多名当年的考官共同决定录取与否,很多时候那不光光是学识修养的考较,更涉及各方派系之间的博弈。   这些人之中又有七成以上会被派往地方,不到三成会留在京都,填补底层的空缺官职。这些任命承乾帝不会亲力亲为,而是由吏部拟定后报给承乾帝过目,御笔批复后正式生效任命。   许多人过了常科试后长居京都,数次甚至十数次过不了金殿选试的也大有人在,这些人往往会投纸自荐或是找人引荐成为权臣门下客卿,霍中廷就养了许多这样的客卿。   霍宴听见谢光这么说,只是道,“等名册送到了太学府,我先保证自己不缺胳膊断腿地活着进了考场再说。”   离开书院之前,霍宴没给谢光答复,是因为她根本还没决定要不要走这一趟。   霍中廷利用她,防她,不会容她踏入常科试的考场。   京都官场各方派系势力交织,承乾帝是当了近三十年皇帝大权在握的成熟帝王,霍中廷势力再大也不可能一手遮天。   当初选择将她送来眠山书院,未尝没有出于谢光这人特别在乎操行评定不向有些书院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考虑,霍中廷觉得以自己和谢光之间的不对付,再加上霍宴这脾性,她根本就不可能拿到除了下等以外的操行评定。   所以才会在发现谢光居然没有给霍宴下等操行时派了人过来打探情况。   谢光没听明白,但霍宴谢过她,就转身下了楼。   食堂的大厨和好几个帮厨都回家过年了,后厨没什么现成能吃的东西,卫章拿了半只笋和一把咸菜,揉了一个面团,打算给霍宴削一碗刀削面。   霍宴来到后厨的时候,他已经揉好了面团,生好了火,锅里的水开了,他正一手面团一手刀,一刀刀飞快地将面片削入沸腾的水中。   霍宴在旁边看着,只觉得那刀一下下都在她眼前形成了虚影。   卫章削完面,盖上了锅盖,对霍宴道,“一会就好了。”   卫章生火时在脸上蹭到了炭灰,黑乎乎一团,霍宴抬手擦了一下,倒是给他把灰抹得更开了。   卫章没发现自己脸上有灰,他用讨好的口气对霍宴道,“霍姐姐…”   霍宴斜眼看过去,他仰着脑袋用更加讨好的口气道,“你以后出远门,能不能带上我?”   霍宴打量了他一眼,“我带这么大个行李做什么用?”   卫章道,“陪你说话,给你做饭,替你磨墨?”   霍宴低头凑到他眼前,“你要对自己的地位有足够清醒的认识,再给你一次机会,重新说。”   卫章于是试探着道,“给、给你亲?”   他看进霍宴浮起了笑意的眼中,问她,“所以你答应了?”   霍宴不答反问,“你就这么不想和我分开?”   卫章老实点头,“我会担心。”   霍宴叹息了一声,她抓过卫章的手捏了捏,却在掌心摸到了一点不平整,拉起来一看,发现是一块结好的痂,从大小来看,伤口还不浅,“怎么弄的?”   “那天在喜宴上突然心慌不小心捏碎了一只杯子,被碎瓷划的,没事,都快长好了。”   霍宴帮卫章写那两个回文印章字的时候看到过那封报喜帖,也还记得喜宴的日子,是那天…   霍宴心里突然抽痛了一下,她握了下自己的另一只手,差不多同样的位置,那里也有一道结了痂的伤疤。   也许这世上,当真有心有灵犀。   霍宴托起他的手,低头吻在他掌心伤疤处。   作者有话要说:  把这段过渡掉,我要好好甜一阵…… 第45章 米酒   卫章觉得手掌心里被亲得痒痒的,他能感觉到霍宴的珍而又重,她甚至一根根亲吻过他的指尖,但这种动作比直接亲脸还让他起臊,动了动嘴嗫嚅着,“我揉了面没洗手。”   霍宴拽着手把他拉到近前靠在自己身上,手指刮过他脸上的炭灰,“还没洗脸。”   霍宴低头含着他的嘴角轻轻碰触,她没有伸舌探进他嘴里,只是落在唇上细细密密若即若离地啄吻,反复地触压厮磨,卫章拢了拢那只被她亲过的手,从尾椎骨一直麻到了后脑,不管是之前又欲又强势的唇舌交缠,还是这样温柔到心底的缠绵,霍宴总像是能抓住他所有的命脉。   要不是锅里沸腾的水声越来越大,热气冲出来顶得锅盖动弹了一下,卫章都快忘了他锅里还煮着刀削面,又怕面煮过头想去看又想继续被亲的样子纠结得耸皱了眉心,霍宴发现了他的不专心,轻轻地用牙尖在他唇上咬了一下,放过了他。   卫章揭开盖子用锅勺翻了几下,见差不多了便把刀削面盛进了汤碗,也没端去外面,就放在后厨用来择菜配菜的桌上,霍宴坐下来稍稍吹凉喝了口热汤,她这几天在水路上吃得都是干粮,这么一口热汤下去,顿时觉得暖到了四肢百骸,咸菜和笋丝煮出来的鲜味更是勾起了强烈的饥饿感。   霍宴吃完了满满一大碗刀削面,汤也喝了个干净,卫章一直在旁边看着她,心说这都饿成啥样了,他对霍宴说,“你看,你特别有必要带上我这个大行李,带着我你肯定不能这么饿。”   霍宴看了他一眼,“不,我会更饿。”   卫章没跟上她的思路,“我可以给你做吃的啊,怎么会更饿?”   霍宴勾了下嘴角,卫章觉得她此时的样子看着有那么几分不怀好意,“肚子也许不会饿,但其他…会更饿。”   卫章估计要是在认识霍宴之前,他基本上应该是理解不了这句话的含义的,但现在他居然听懂了。   他觉得自己真是被霍宴带的越来越色|气了,他丢下霍宴过去清理做饭的痕迹,收拾好从背后推着她走了出去。   书院里已经没多少人,两人沿着食堂前的路走出去,在路上遇到晁远,她老远看见霍宴,喊了声霍少,走上前说了几句话。   霍宴问她,“你怎么还没走?”   晁远指了指骑射场的方向,“再练练,本来想试试学你那招一箭震三箭的,不行,我放弃了,明天下午就走了。”   晁远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霍宴,“你今年又不回去?要不去我那儿?”她一想觉得这主意还真不错,“再过两天这县城里的铺子基本都关门了,冷清的很,平州府虽然比不上京都,但总比这安阳县里热闹繁华的多,年节里活动也不少,怎么样?也让我有机会尽一尽地主之谊。”   霍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晁远走后卫章一脸紧张地盯着霍宴,好像她就要被人拐走了,“你说过陪我守岁的。”   霍宴问他,“你想去州府吗?”   卫章一怔,“可是你去她家做客。”他觉得霍宴住人家里做客自己跟着去总是不太好,霍宴道,“不住她家,酒楼客栈州府内多的是,陪你…过年。”   第二天一早,卫章来到郑家和卫念说他要和同窗一起去平州府,卫念狐疑的视线在他脸上转了一圈,“女人?”   卫章心说你果然是我爹,他支支吾吾道,“就、就书院同窗。”这就默认确实是女人了,卫念想起前阵子就觉得他有时候的神情有点奇怪,倒是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卫念自从嫁进了郑家,但凡这些节令日子,就连过年的时候都不能陪着卫章,心里总是含着愧意,他这次没像以前一样给卫章泼冷水,一面觉得既然是眠山书院里的学生总是已经胜过了许多女人,一面又怕卫章被人骗要吃亏。   卫念问他,“你这个同窗,对你如何?”   “她对我很好很好很好。”卫章看着卫念认真道,“我们以后肯定要死在一起的。”   卫念被他气得不轻,捂着他的嘴呸呸了好几声,连着念叨,“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卫念松开捂着他嘴的手没好气道,“会不会说话,什么叫死在一起,呸――”   卫章奇怪道,“我的意思是,嫁给她,白头到老,死在一起,有什么问题吗?”   卫念觉得心累,他也管不住卫章的腿,交代了卫章十几遍不管怎么样绝对不可以失身便让他走了。   到了下午,卫章和霍宴、晁远一起在横塘渡码头上了一艘客船,这船不是舢板小船,而是一艘有四五丈长的楼船,甲板之下的底舱内有划桨的舵手,甲板之上有两层船舱,桅杆也有数丈高,运河里的大型船只以货船居多,但也时不时有这种往来运送客人的客船,年节前来往人流增加,客船在运河沿岸来回的次数会更多。   这艘客船便是往平州府去的,第二层的船舱内有十几个房间,第一层的前半段安着炉灶和贮水仓,后半段是朝船尾方向开门的客舱,可以容纳几十人入座。   去往平州府要在船上过夜,这一层座位的舒适度完全不能和第二层的舱房相比,晁远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自然掏银子要第二层的舱房,不过她不太确定地和霍宴窃窃私语,“你要一个还是两个舱房?”   “两个。”   晁远的眼神颇意味深长,不过霍宴和她完全没默契,压根没看明白她在意味深长个什么鬼。   三人从舷梯上到第二层的船舱,三间房间是挨着的,卫章进了他那间舱房,船上的房间自然大不到哪里去,睡觉的地方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床,而是一个地铺,一来节省空间,二来在船上起风颠簸起来睡床不太|安全。   卫章把包袱放在地上四下看了看,窗户可以往外撑开,不过现在天冷,他也没打开,正看着,门上传来了两声叩门声,卫章想也不想就去开了门。   霍宴走进来就训他,“不要随随便便开门,如果不是我怎么办?”   卫章哦了一声,心说除了你还有谁会来敲我房门。   霍宴带了一副象棋过来,卫章刚才上舷梯时就听见船家在和其他客人说这客船上备了些象棋弹棋双陆五木之类的棋具供第二层舱房的客人消遣,他不会下象棋,之前聊天时偶然和霍宴说过想学,他自己都快忘了,没想到霍宴居然还记得。   傍晚,船家起炉灶给舱房的客人备了热汤饭,还有一小瓷瓶甜米酒。   霍宴仍是在卫章房里和他一起吃了这顿晚饭,卫章端起那瓶只比他手掌稍高的瓷瓶尝了一口,随即弯了弯眼,“甜的,比你那花雕好喝多了。”   这味道就像是酒酿,卫章觉得甜滋滋好喝极了,咕嘟嘟喝光了他那一瓷瓶甜米酒,霍宴倒是有些诧异,以为他当真酒量可以,指了指她那瓶甜米酒,“这瓶也给你喝。”   卫章伸手想去拿,却没拿起来,被霍宴按住了瓶口,卫章抬眼看向她,“不是说给我喝吗?”   霍宴拿手指摩挲了一下瓶口,“没说这么给你喝。”   她缓缓执起那瓷瓶喝了一口,放下瓶敛了眼中暗色看着他。   卫章心领神会,几乎是内心雀跃着迎了上去,一只手攀在霍宴肩上,微张的小嘴被霍宴含着喂进了那一口甜酒,霍宴舔了舔他下门牙边上那两颗略有些尖的小犬齿,贴在他唇边问他,“还要喝吗?”   卫章面色酡红,也不知是因为酒还是别的,他小幅度点了下头,霍宴一手抚过他的鬓角,捏了捏他也有些发红的耳朵,嘴唇擦过他的面颊,还在问他,“喝什么?”   卫章小声道,“甜酒。”   霍宴的低笑声带上了又让卫章开始脊背发麻的喑哑,“你确定你喝下去的都是甜酒吗?”   卫章身子都软了,霍宴已经沿着面颊亲到了他脖子里,在最脆弱的咽喉处轻舔,卫章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他这么一咽,霍宴的嘴唇就贴在他咽喉处,轻易就能感觉到他咽口水的动作,她回到他耳边用越发低的声音问他,“还想要?”   卫章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回答了她,“要、要。”   霍宴觉得她的心口已经快要炸开来了,她捏紧的指节都在发颤,但她仍然用尽了她身上所有的克制,用尽了她这辈子所有的温柔,亲吻他,“真乖。”   最后那瓶甜米酒,除了唇舌相缠间说不清到底进了谁肚子的那些,基本都被卫章喝了下去。   卫章从脸到脖子全都一片潮红,霍宴只当他是被亲的,过了好一会才觉得有点不对劲,说他醉,他又像是清醒着,说他没醉,但明显因为这两瓶甜米酒整个人的状态都有点变了。   卫章平时也黏霍宴,但还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因为那一点微醺的醉意,彻底腻在霍宴身上不肯下来了。   他指着地铺嘴里嘀咕着,“我睡这里。”   “你本来就睡这里。”   卫章抬眼看她,“你也睡这里。”   霍宴挑了下眉,就听见他说,“我不是你的行李吗?不应该在一间房里吗?”   霍宴问他,“你觉得这么点地方睡得下两个人吗?”   卫章想了想道,“我可以睡你身上。”   霍宴叹了口气,“我已经很饿了,行行好,饶了我吧。”   卫章皱着眉头,似乎有些费劲地在理解她这句话。   这时客船放慢速度停靠在了一个渡口,天色已经昏黄,从渡口上来了几个客人,过了会船开了,舷梯处却传来了些争执声。   好些舱房里的客人都打开了门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卫章也推了门出去张望。   却原来是刚上船来的客人里有一个头戴帷帽幂篱的男子,身边还跟着一老一少两个下人,这男子不想在底下客舱同许多人坐在一起,但第二层舱房已满,他便说愿意出双倍银两,让舱房里的人把舱房让出来。   船家正为难着,突然听到一道声音说,“我们多了一间舱房。”   卫章带着那帷帽男子来到原来霍宴那舱房前,把霍宴的包袱取走放到他自己房里,“好了。”   霍宴又好气又好笑,看他这醉醺醺的样子,也不放心他一个人睡,把他拉回舱房内,一关上门就欺身把人压在了船舱壁上,卫章的两只手都被霍宴压在身侧的船舱壁上,掌心相对,他突然咦了一声,拉起了霍宴的一只手。   霍宴一直注意着没让卫章看到自己手心的伤痂,这会看他半醉不醒的一时疏忽忘记,却是被他发现了。   卫章抓着霍宴的手,用自己那只也有伤疤的手覆上去,还比了比位置,然后学着她那天一样,低头亲了亲那道疤,嘴里还小声说着,“我亲亲你就不痛了。”   霍宴觉得她今天晚上大概会憋出内伤来。   作者有话要说:  J不 第46章 黏人   夜幕将行驶在运河上的客船笼罩在黑暗中,灯盏摇曳的光线让整间舱房浸润成了一片暖黄色。   卫章把自己的下半张脸埋在霍宴的掌心蹭了蹭,抬起眼时无意看见她手臂上透出袖子来的地方有一点不太正常的红,他抓着霍宴的手想用另一只手去往上撩她的袖子。   霍宴扣住他那只手拉了下来,卫章被她压在船舱壁上,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全都绵软无力,他到底有了醉意,虽然大体神智还算清醒,但总觉得整个人有点晕乎乎的,做起事来全凭本能,也不考虑旁的其他,他把双手勾在霍宴脖子里,抬腿做了一个想要往她身上缠的动作,“要抱。”   霍宴顺着他的意把他抱到了地铺上俯身将人放下来,卫章后背着了床铺,但不肯撒手,霍宴维持着一条胳膊撑在他身侧的动作,伏于他上方,用另一只手去拉后脖子里缠着的手,“乖,松手。”   卫章的两只手被霍宴拉了下来,她直起上半身坐在了他身边,卫章翻了个身又爬起来挤进了她怀里,在她怀里拱了几下,仰起头用那双因为醉意而含着水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霍姐姐…”   他喊了声又低下了头,声音含糊,“我的,我一个人的。”   霍宴心口一烫一个恍神,没注意卫章在扒拉自己的袖子,衣袖被他往上撸了起来,卫章怔怔地看着发红的瘀痕从手腕一直蔓延到了上臂,光是看着,他都觉得心里一抽一抽地痛。   那日伏在马腹中避火,这条胳膊靠在切口缝隙处,被烈焰的热气给烫伤了。霍宴觉得不过是没什么大不了的烫伤,也没去管,一开始疼了几日,现在红肿的痕迹退了许多,也已经没太大感觉了。   但卫章心疼极了,抱着霍宴的胳膊,眼泪在发红的眼眶里滚了两滚,霍宴内心叹息了一声,俯身亲了亲他的眼角,“我不疼。”   卫章哽咽了一声,霍宴把他按回了地铺上,顺了顺他的头发,“睡吧,你累了,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卫章往内侧蜷缩了进去,贴着船舱壁,一双眼睛期待地看着她,霍宴很容易就读懂了他的意思,剩下一半位置,留给你。   霍宴对他这个样子毫无招架之力,上一瞬间还想着同床共枕太难捱别试图挑战自己的极限了,这会已经和衣在另外一半的地铺上躺了下来,卫章凑过来眯着眼睛把脑袋枕在她肩窝里,蹭了好几下,才满足地老实下来。   霍宴的手隔着衣服沿着他的腰线抚过,一寸一寸就像是用手在丈量他的尺寸,卫章在这样的抚摸下感觉自己的身体起了些令人羞于启齿的反应,如果在平时,确实是羞于启齿,但他这会半醉半醒,没这个念头,只知道顺从身体的本能,他往霍宴身上蹭了蹭,还拉着她的手往身下去,声音呜呜咽咽,“要摸这里。”   霍宴头皮发麻,一个瞬间汹涌而来的灭顶情|欲几乎要让她失去理智,但她终究舍不得,不能是这里,更不能是这个时候。   她会拿命拿一切来博答应他的寿终正寝,与共白头,但她内心清楚,她不是神,若是行差踏错,她甚至有可能会失信于他。   这是她爱进了骨血的卫章,她不能在这种时候不管不顾地侵占他。   霍宴抬手重重掐在自己被烫伤未愈合的瘀痕上,剧烈的疼痛让欲望暂退,她深吸了口气,额头上甚至有了细密的汗珠。   卫章不安地挪动着身体,霍宴按下了心头的躁动,在他后背轻拍抚摸,卫章又呜咽了一声,他想起了自己那个光怪陆离的梦境,把脸挨着霍宴的脖子,“情姐姐…”   霍宴一下下安抚着他,低声哄他,“乖,对不起,是我不好,讲故事哄你睡觉好不好?”   卫章用鼻音说了声好,然后讨价还价,“不要老虎精。”   霍宴这会对他有求必应,“好。”   客船在晨光破晓时进入了平州府境内,这里的河道比安阳县宽阔了不少,河面上船只熙攘,船舱内也时不时有走动声说话声传来,卫章睁开眼,他发现自己和霍宴挤在一个地铺上,身体紧挨在一起,他的手还搭在霍宴身上。   他昨晚被酒意影响了思绪行为,但记忆没出问题,想起自己把霍宴的舱房让出去非要睡她身上还要她…摸那里的壮举,他觉得自己还是继续装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  后半章我觉得感觉不对我要重写,放明天的一起吧 第47章 沉鱼   卫章闭着眼睛假装自己还没醒,只是他的呼吸和微颤的睫毛都出卖了他,霍宴坐起身捏了捏他的下颌,“还不起来。”   卫章睁开一只眼,见霍宴神色如常,他慢吞吞坐起来,恶人先告状,“你昨晚把我灌醉了。”   霍宴昨晚和衣而卧,只是衣襟被卫章睡着的时候乱扯,全都散了,这会正理着衣服,听见他的话斜眼看过来,声音听着像是在嘲弄,“我怎么觉得你就算没醉,也会是这副模样。”   不过卫章心知她只是天生口气如此,他细想了想,他昨晚连情姐姐都喊出口了,若非被霍宴打断,他接下来就真的要和梦境中那般说出“求你”的话来了。虽是仗着酒意胆大妄为,但就算没这三分醉意,若是被撩拨狠了,他还真得不能保证自己是不是也会做出那般求欢的动作来。   霍宴总是什么都纵容他,卫章有恃无恐,便也没否认,讨饶一般靠过来,脸上到底因为自己昨夜的胡闹有几分羞意,耳朵根红通通的,他两手抓着霍宴腰侧的衣服,跪坐在地铺上,额头顶在她肩上。   霍宴想起他昨夜眼中带着朦胧醉意和情|欲时哑着小嗓子喊的那一声,突然问他,“我是你什么人?”   卫章愣了愣,不过还是闷声道,“心、心上人。”   “别的呢?”   卫章没明白,霍宴低头贴在他耳边问,“昨晚喊我什么了,再喊一次?”   卫章于是喊她,“霍姐姐。”   “还有呢?”   卫章懂了她的意思,耳朵根发烫,“是、是…”   霍宴偏头咬了咬他的耳垂,“是什么?”   卫章缩了下脖子,小声道,“是我的…情姐姐。”   他听见了霍宴的低笑声,仰起了脑袋迎着她的视线问她,“那我是你什么人?”   霍宴的眼中仍带着笑意,在卫章等待的眼神中带着无尽珍视亲了亲他的额头,“心肝宝贝。”   昨天后半夜起了风,顺流而下的客船不到辰时就抵达了平州府境内的渡口,霍宴三人下了船,渡口有不少等着接人的人,晁远家里知道她今日一早会到平州府,一下去便有一个侍从打扮的人迎上来,喊了声二少。   晁远在家中排行第二,上头还有一个出嫁了的兄长,她指了指霍宴和卫章对那侍从道,“这是我的客人,霍少,卫公子。”   那侍从称呼了两人,对晁远道,“二少,马车就在前头。”   几人正要动身,突然身后此起彼伏传来了几道惊呼声,原来渡口风大,将那正在下船的帷帽男子的幂篱吹开了,露出了里面一张眉目宛然的美人脸。   这男子要是一开始就没戴帷帽露出了脸,可能会让有些女人忍不住多看两眼,但还不至于这么惊呼。卫章要不是旁边有霍宴这个一看就不好惹的煞神跟着,也会有人忍不住多瞄几眼,只是眼下那帷帽男子幂篱被风掀起带上了几分窥视美人的朦胧美感,便惹来了那几道惊叹。   有两人还在谈论,“估计也是冲着沉鱼井来的。”   “我看也是了。”   那帷帽男子拉下幂篱带着身边两个下人离开了,晁远听见了旁人的谈论声,问那侍从,“什么沉鱼井,怎么我都没听过?”   几人往停在渡口边的马车走去,那侍从边走边解释道,“是清晖园内的一口古井,前些日子井内出现了一条罕见的金背银尾锦鲤,沈府那位美名在外的芝兰公子低头照井时锦鲤沉了下去,沈公子得了沉鱼美人的称号,后来就有传言说这金背银尾锦鲤通灵,见着美人就会忘了游水,沉下井去。   这事传得挺广的,最近时不时会有一些男子到井边照井,看能不能也得了这沉鱼美人的称号,这口古井便被大家称为沉鱼井了。”   几人走到了马车边上了马车,霍宴来之前就和晁远说了会住在客栈,这会马车将她和卫章送到了城中离晁府不远的一家前面酒楼后面住店门楣甚是气派的客栈前,放了两人下去。   霍宴和卫章下了马车后,晁远心血来潮想去那沉鱼井看看是不是真有美人公子在那照井,那侍从对她道,“清晖园从昨日开始就闭门了,往年每至年节清晖园都有游园庙会,今年这庙会被称为沉鱼会,届时清晖园开门,应当会有不少这些日子慕名而来的美人公子往沉鱼井前照井。”   晁远嗤了一声,“这鱼难不成比女人还会看美人不成?”   那侍从压低了点声音道,“二少说的是,鱼不过一个引人来的幌子,这看美人的自然不是鱼,而是女人。”   “怎么,是老晁搞得这出?她这是打算以权谋私扩充一下后院?”   那侍从连连摇头,“这沉鱼会虽是大人出面,但并非大人的意思,据说是替一位大人物搜寻民间美人,具体我就不清楚了。”   霍宴和卫章下马车后进了那客栈说要住店,掌柜的说这几日外乡来住店的人不少,有些还带着下人侍从的一要就是几间房,赶巧就剩角落里对门的两间玄字号客房了。   霍宴要了那两间房,掌柜的叫了个伙计来带她们上楼,嘴里还嘀咕着今年年节居然生意爆满。   平州府作为平州的府城,就像晁远说的,虽不及京城,但繁华远非安阳县可比,霍宴带卫章来这里也只是想趁着常科试前带卫章出来玩哄他开心。   下午两人去戏园子听了两场年节前后时常会排的戏,一场叫《金榜题名》,讲一个书生被鱼肉百姓的贪官找名目强夺了家里田产,定了亲的未婚夫郎弃了她跟了贪官女儿作小,后来这书生寒窗苦读在常科试上得了考官推荐,又在金殿选试上得了圣上钦点,尚了郡主衣锦还乡收拾了贪官令当初的未婚夫郎悔不当初的故事。   第二场戏会更讨男人喜欢,叫《红鸾喜事》,讲了一对阴差阳错互相喜欢又互相不知道对方身份的有情人,各自迫于家族压力不得不答应与陌生人成亲,没想到新婚夜发现对方竟是自己意中人的老掉牙大团圆戏码。   卫章看得很开心,晚上赖在霍宴房里,歪缠着亲亲抱抱睡着了才被霍宴抱去了对面房间。   第二天一早,霍宴正和卫章在前面酒楼用早饭的时候,晁远找了过来,愁眉苦脸唉声叹气,“霍少,你得救我。”   霍宴没理她,晁远又道,“看在我们同吃同住同睡的份上,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晁远说同睡的时候,卫章睁圆着眼睛看了过来,霍宴斜了晁远一眼,晁远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同屋一场,你得帮帮我。”   晁远等她二人吃完早饭,跟着上楼进了客房,手里拿着一个木盒子,“我昨天一回去,我的亲娘,莫说欢迎我回家了,一声不吭就先送了我一条死鱼。”   晁远说着话打开那木盒子,里头果然是一条已经翻肚皮的死鱼,凑近了散发着一股腥臭味,这鱼通体橘红,身上有杂彩色,混杂得十分罕见,脊背上是一指宽的金线,尾巴又是银白色,“沉鱼井里的通灵锦鲤死了个透。”   晁远说了沉鱼会的事,“那古井下一潭死水,我估计不是闷死就是给饿死的,金背银尾锦鲤的名声已经传了出去,现在也没法找其他鱼代替,我娘要我去找条一模一样的鱼回来,我派人找遍了府城鱼市,也没找到这种金背银尾的锦鲤。”   霍宴嫌那死鱼散发着臭味,甩手盖上了木盒的盖子,“你找不到鱼找我有什么用?”   “我现在唯一的希望就在城西杨府那个老妇身上,那老妇的女儿在京都为官,虽说不是什么大官,但总归是京官,我娘平时也要礼让她三分。她在府中养了一池锦鲤,专养一些千奇百怪的杂彩鱼,我琢磨着她那里可能会有这种金背银尾的,但她为人古怪,脾气孤僻,我娘的面子都不给,还喜欢拿一根檀木拐杖抽人,霍少你陪我走一趟?”   三人从客栈出来便有两个侍从在外头马车旁等着,其中一个正是昨日来渡口接人那个。   几人上了马车往城西而去,不多时来到那杨府门外,晁远让侍从去递了帖子说明了来意,说是愿出重金想求一尾锦鲤。   那侍从很快回来报,“二少,那去报信的人回来说,她们家主说了,锦鲤不卖。不过她也说了,若能替她解了近日思虑的难题,可让你去锦鲤池自己挑一尾锦鲤送你。”   杨府下人出来迎了几人进门,在堂屋里见到了那位六十多岁的杨府家主,她单名一个濯字,腿脚不是太好,拄着一根黑檀拐杖,脸色看着就不是什么慈眉善目的老人,目光如炬地看过来,“你们想要我的锦鲤?”   晁远冲她作揖,“确切来说,我们需要一条背上有金线,鱼尾银色的橘红锦鲤。”   杨濯拄着拐杖往里走,“我刚才已经说了,能解了我的难题就送你锦鲤,否则,你就是搬座金山来也别想碰到一片鱼鳞片。”   杨濯带着她们来到后院花园,园子很大,假山边有大片的湖面,湖内生着一丛丛芦苇,杨濯停在湖边,双手扶在拐杖上,“我想知道,这片湖水深多少。”   晁远一愣,“就这样?”   杨濯偏头看过来,“听起来你有办法?”   绳尺不能入水测量,但可以用竹竿先探至水底,再拿出来丈量,晁远立刻让她两个侍从去找竹竿子,结果能找来的最长的竹竿都探不到湖底,她丢了竹竿,“娘的这湖水居然这么深。”   霍宴道,“在那芦苇齐水面处做个记号,拔了那芦苇出来量,自然可以知道。”   杨濯哼了一声,“芦苇在湖底泥下尚有根茎深扎,你拔了出来如何区分?”   晁远抱着头皱眉哀嚎了一声,“你要知道了水深做什么?这湖水这么深,鬼知道它有多深。”   杨濯拿拐杖敲了敲地,“既然解不了我难题,那便送客。”   晁远还在试图劝说杨濯卖她锦鲤,卫章刚才一直在看着湖面,他拉了拉霍宴的衣袖,小声道,“我可以试试。”   他对霍宴说了几句话,霍宴问杨濯,“府上可有船篮能下水?”   杨濯道,“有一小舟,是下人清理池藻时所用。”   杨濯让下人抬了小舟出来,霍宴不放心让卫章下水,自己上了那小舟狭窄的船板,摇撸的下人应她要求将船摇到了芦苇丛处,霍宴按着卫章所说,拉着一丛芦苇往湖岸带。   晁远看不明白这是在做什么,下人又将船摇回湖岸,来回试了好几次,终于找到一根芦苇,拉过来刚刚好触及湖岸,一分不长一分不短。   芦苇丛韧劲惊人,拉过来后一松开手就又直挺挺立在湖中,有风吹过时左右摆动,霍宴用绳尺量了那根芦苇出水的那段长度,对卫章道,“一尺。”   她又把绳尺扔给岸上的卫章,拉直后量出了那根芦苇到湖岸边的直线距离,“五尺。”   卫章在心里默默算了算,对杨濯道,“水深用勾股术可解,应该是深一丈二尺。”   一个多时辰后,晁远小心翼翼抱着一个水桶,半桶水里面游弋着她刚才在杨府锦鲤池千挑万选才找到的那一尾背上有金线,尾巴是亮银色的红色锦鲤。   她对卫章道,“卫章小同窗,我宣布,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亲弟弟了。”   话刚说完她就感觉到自己后衣领被霍宴拎住了,她一个激灵突然意识到这三个字要了命的谐音,“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她福至心灵,脱口而出,“姐夫。”   作者有话要说:  设水深x   5平方+x平方=(x+1)平方   x=12   水深一丈二尺 第48章 画舫   霍宴松开了晁远的后衣领,晁远压根没有她其实还比霍宴要大上一岁的心理压力,抱着装有锦鲤的水桶,那声姐夫喊得可谓真心实意。   晁远不放心让侍从把这条来之不易的锦鲤带回去,决定自己把水桶抱回去,她对霍宴道,“今晚我安排场子给你接风,本来昨晚就该安排上了,结果被这鱼的事给耽搁了,都来我的地盘了,怎么也得让我好好招待一番,喝酒游湖听曲儿逛…逛庙会,回头我都给安排上。”   她本想说喝酒游湖听曲儿逛风月楼一条龙服务,但想起来霍宴对卫章护眼珠子一样的态度,把最后那几个字咽了回去,她之前总觉得卫章对霍宴而言是在找乐子,眼下情形又实在让人有点琢磨不透。   晁远自去了眠山书院一年到头也不回平州府几次,对如今平州府内吃喝玩乐的行情不是太了解,便找了几个朋友帮忙安排。   晁远这些朋友基本都是平州府内的富家女,晁远自己就不是省油的灯,和她玩一处的自然也都不会是什么内敛含蓄的性子,年少时风流肆意行事嚣张在旁人眼里说不好听点就是纨绔,往前推个几年更是玩得开,如今有的收了心承了家业,也有仍然玩乐度日的。   这些女人,都是风月场上男人眼中的贵客,家世一流舍得撒钱又惯会花言巧言哄人,平州府内有不少年轻男子一边表面上看不起她们纨绔风流,一边又以能接到她们设宴游湖时的邀请而虚荣得意。   晁远找了个她觉得比较靠谱的人帮忙去安排,那人好奇是什么人能让晁二少如此费心招待,晁远也没说霍宴的身份,只是道,“反正是你惹不起的人。”   “风月楼不行?”   晁远断然拒绝,“不行。”   “那就去东湖租个画舫。”   晁远怀疑道,“这么冷的天?”   “放心,画舫冬天也得做生意,炭炉烧到你嫌热。”   晁远于是都交给了她去办,还特地交代了环境要干净点,她觉得自己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干净点不要弄得淫淫|靡靡的。   结果等傍晚她接了霍宴和卫章到东湖,没等走上湖边停着那艘最高最精致的画舫,就听见画舫上传出来的《金风玉露》曲,和支起的窗棂下那个脸熟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良家夫男的男人。   晁远几个大跨步上了甲板扯了其中一个身穿藏青色锦袍的女人压低了声音骂道,“我特么没交代你弄干净点的?干净点听不懂?唱曲儿的也就罢了,你给我弄一船倌儿找死呢?”   那女人和晁远打小玩到大,也不把她的威胁当回事,“怎么不是干净点的?你自己看看,风月楼身价最高的几个没开|苞的清倌儿我都给你弄来了,而且这是一船倌儿吗?还有几个哪个不是清白人家出身,听说是你晁二少回来安排的场子才肯来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以前上风月楼不就喜欢又艳又浪的,怎么现在改口味了?”   晁远一把推开了她,回头去看霍宴,霍宴的脾气时好时坏喜怒无常的,晁远就怕她觉得这种场合要带坏卫章当场翻脸。   卫章一边走上甲板一边正在打量这画舫,因为天冷,船舱的门窗后都挂着内衬厚棉的锦缎,若是天热时则会换成纱帘,这种船中看不中用,经不起风浪,下不了江也下不了运河,只能在这种内湖供游湖玩乐用。他没见过这种船舱内壁都雕花的画舫,眼中带着好奇,霍宴虽然没什么表情但倒也没有不悦的样子,晁远这才放心下来。   这画舫上只有一层船舱,靠船头是画舫上伺候人的下人备酒备茶点的地方,旁边还有几个独立的小隔间,剩余大部分空间都是客人休憩玩乐的正舱。   里头点了四五个炭炉,走进去就感觉周身一热,画舫上免不得有博戏赌具,这舱内的桌上就堆着五木戏的木质掷具,还有各色筹码。   晁远和霍宴一一介绍过舱内另外四五个女人,得空还压低了声音让那几个女人绷紧了皮收敛点,至于还有那七八个男人,晁远除了两张风月楼的熟脸,其他自己都认不清,自然也不可能去介绍,只是招呼着人都围坐下来掷五木。   霍宴看了眼,漫不经心道,“不会。”   那几个女人包括晁远均是一愣,尤以晁远最是诧异,她总觉得以霍宴的家世和她这一看就不是循规蹈矩的性子,在京都肯定过的也是鲜衣怒马的日子,各种博戏手到擒来的那种,但她居然连五木戏这种各个玩乐场合上都最常见的博戏都说不会。   若是来个旁的人说不会五木戏,这几个女人指不定得怎么嘲笑,但眼下没人敢多说什么,只有一人说容易得很,霍少你看两局就能上手了。   她们一口一个霍少喊得顺溜,一来因为晁远的态度,二来霍宴实在气场太强,她就那么一手搭桌神情散漫地坐着,都让人觉得这人不好惹也惹不起。   这五木戏卫章也不会,就坐霍宴旁边看着其他人玩。五木戏走了一局下来,舱内气氛渐渐热络了起来,那几个女人也不会因为晁远一句话就真的能收敛起来,时不时同座上的男子戏言,还有一个已经直接将一个清倌儿揽到了身边。   几个原本还很拘束的男子也慢慢放得开了起来,时不时说话谈笑,一个刚才一局五木戏赢了不少筹码的男子突然对霍宴笑道,“霍少,都看了一局了,不如下一局一起玩啊。”   这时正好画舫上的下人在送温好的酒上来,酒送到卫章那里,他才看了一眼他跟前那杯酒,就被霍宴抬手压住了杯口,“你不许喝。”   霍宴喊住了那下人,“这船上还有什么喝的?”   那下人道,“清酒、花雕,还有备着等会给各位贵客醒酒养腹用的牛乳。”   霍宴道,“温一杯牛乳来。”   不多时那下人便将牛乳送了过来,晁远在边上看着,总觉得霍宴简直把卫章当儿子在养。   霍宴半个眼神都没给之前喊她那人,那男子此时面上不免有些挂不住,讪笑了下,忍不住偷眼打量卫章。   能让那几个女人邀来的男子自然没有不好看的,他也不觉得卫章就有多突出,见卫章喝着牛乳没心没肺的样子,正想不通,就看到坐在卫章旁边的霍宴抬手伸过来用手指擦了下他嘴角沾到的一点牛乳,一直像是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神情此时才有了一点变化,一点…笑意。   霍宴对着卫章眉眼一带笑整个人都会软化下来,她本就生的清俊,只是气场太阴冷让人不会放太多注意力在她的五官上,这会微一弯唇,那男子看得都恍了神,回过神来心里止不住生了些嫉妒出来。   晁远明显都奉霍宴在上手,连州府大人家二少都要捧着的贵人,目中无人偏眼里只看得到一个人,怎能不让人心生嫉妒。不过到底霍宴给人的感觉太不好惹,他也只是自个儿嫉妒,并不敢生出太多旁的心思来。   霍宴看了两局便同她们一起玩起了五木戏,卫章不是太想玩,他一直听到贴着正舱的外头时不时有琴筝乐音传来,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拉了下霍宴的手附在她耳边道,“我去溜达一下,就回来。”   卫章走出去就发现乐音是从挨着正舱的隔间传来的,里头有一个男人,他刚抚完一曲琴正在休息,抬眼见卫章在门口探了半个脑袋,“有事?”   卫章道,“没,我就是好奇怎么会有乐音。”他问那男人,“我能进来吗?”   那男人道,“你不去正舱呆着,来这里做什么?”   见他不反对,卫章便走了进去,他看这男人身上穿的衣服和之前正舱里一个风月楼的清倌儿很像便猜到了他的身份,不过没说什么,倒是那男人道,“你进来做什么?你们这些良家夫男不都最是看不上我们这些床上伺候女人的?”   卫章奇怪道,“你不是清倌儿吗?”   那男人一笑,“你以为清倌儿就不伺候女人了吗?不破身是因为这样身价更高,要知道,就算不破身可有照样有法子能让她们舒爽?”   卫章惊讶道,“还能这样?什么法子?”   那男人看着有些诧异又有些好笑,“你这人可真有意思,旁的男人听我这么说,只会鄙夷,你倒是还真挺想知道?”   “所以是什么法子?”   那男人冲他勾手,卫章走近了些,听他说了好一会,听得面色发红,后来坐回了霍宴旁边还一直有些走神。   夜色渐深,卫章打了两个哈欠,霍宴看了他一眼,同晁远道,“我先走了。”   今日这场子本就是给她安排的,她要走,晁远便说都散了。   一行人陆续出了舱房,霍宴在甲板上蹲下了身对卫章道,“上来。”   “啊?”   “啊什么啊,眼皮都在打架了,困不早和我说,上来,背你回去。”   卫章于是跳到了她背上,勾住了她脖子,霍宴背着他同晁远又说了几句话,便下了画舫。   甲板上还站着好些人,这回不止是先前那心生了嫉妒的男子,好几个都目露了艳羡出来。   卫章在半路就睡着了,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他这天老是想着昨天那男人说的话,因为他记得霍宴不止一次说过她“饿”。   这天晚上卫章没赖在霍宴的客房里,早早就回了自己的房间,霍宴已经脱了外衣准备睡觉,突然门上传来敲门声,霍宴并不意外,还哼笑了一声,只当他又来讨睡觉前的亲吻。   他像是刚沐浴过,脸上红扑扑的,一进门就推着霍宴往床边走。   霍宴坐在床边把他拉到自己腿上抱着亲了会,又在被碾压红的唇上安抚地轻轻舔了舔,“该睡了。”   卫章却把她往床上推,推下去了他就爬过来坐在她身上,眼睛像是含着水,脸越来越红,然后整个人往后移,一点点往下趴伏。   霍宴伸手扣住了他的肩膀,把他拉到了怀里,蹙眉问他,“你去哪里看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卫章垂首不语,一直从耳根红到了脖子里,霍宴摸着他的头发,“嗯?”   卫章不敢看她的眼睛,声音含含糊糊,“别人说的,就算不能…也有其他办法能让、让女人舒、舒服…”   他全身都因为羞意快烧了起来,把脸深深埋进了她怀里,只感觉到霍宴抚着他的头发听见她说,“不用如此。”   卫章怔了怔,抬起头来,“可我愿意,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霍宴用手指点在他唇上,看着他的双眼缓声道,“可我舍不得。”   卫章还在发怔,他从未想过会得到这样的答案,那男人说这世上的女人哪个都不会拒绝自己喜欢的男人为她做这些,他也觉得是如此,压根没想过霍宴竟会拒绝。   直白点说,她更在乎卫章的感受,在乎他是不是能够得到同样的快乐,而不是让他忍着自己身体的反应,来让她一个人得到纾解。   霍宴的手指在他后颈处一下下来回摩挲,哑声道,“不急,等以后,早晚让你试你的其他办法。你若是喜欢这种不常规的,我可以一个个陪你试各种姿势,或是在奇奇怪怪的地方…”   她越说越不像话,卫章拿手捂住了她的嘴,眼眶却不受控制地有些热,他抬手环着霍宴的脖子紧紧抱住了她。   卫章从来没有那般庆幸自己当初因为太喜欢她不顾后果地追上书院,也从未被她阴晴不定的脾气和总是挂在嘴边的嘲讽吓退过一步。   旁人只看见她厌世孤戾令人退避三舍,只有他才知道,在那满身阴寒之下,究竟藏着怎样的温柔。 第49章 守岁   平州府清晖园的庙会通常都在腊月二十四、五左右开始,会一直持续三天。   清晖园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园内一座清晖观,这是一座道观,庙会的前身原本也是道观年节前的斋醮。   大梁朝重佛轻道,道观没落,多数道观的斋醮科仪远没有佛庙水陆道场的规模,清晖园的庙会也是一年不如一年热闹,今年因为有了沉鱼会这个由头,反倒是吸引了不少的人流。   那口古井就位于清晖观前,二十四这天一早清晖园园门一开便陆续有人来到了沉鱼井前,许多男子自知算不得什么美人,更多都是怀着好奇的心情过来看那井里的锦鲤,看是不是真的有人能让锦鲤沉井。   其中也不乏确有抱着想要得了那沉鱼美名念头的男子,还有听闻消息从其他地方特地过来的,这沉鱼会已经大张旗鼓宣扬了有些日子,据说还会给能让锦鲤沉井的沉鱼美人画像留名,这样的美名传播出去,对于男子来说,最重要的得利自然是在婚嫁上能有更多更好的选择。   井内那条从杨府得来后重新放下去的金背银尾锦鲤是被人养惯了的,听见人的动静就以为有人来喂食,一直浮在水面上游弋。这天上午来了许多男子照井,但都没见锦鲤沉过井,还有人在议论,“我就说鱼怎么可能真因为看到人太美忘了游水,真要这样,那男人岂不得美成妖孽了?”   “不是说当时沈府的沈芝兰照井时沉过?”   “谁说不能是碰巧呢?”   直到晌午过后,一个身穿白色绣锦纹长袄的男人带着两个小侍打扮的少年出现在清晖园内,他往沉鱼井走去时便惹了许多在附近逗留的人驻足议论,“这不是平州府的人吧,这看着怕是比沈芝兰还要美,从没听说过平州府里有这么一号美人。”   “我听说最近州府许多客栈都生意兴旺,有不少美人公子冲着沉鱼会从外地来了平州府。”   “跟去看看,这个要是不沉井,上次肯定就是碰巧。”   片刻后那白衣男子已经来到了沉鱼井前。   摆供的斋坛就在不远处的清晖观前,几个身穿银线道袍的道士在坛场内手持法器念咒诵经,其中一个持剑的道士踏着步子口中念念有词,念到关键处手中挥剑一剑斩向供台上的金钟。   金属相撞发出了让人耳膜嗡鸣的响声,不算特别大的声音,但特别尖细,在一个瞬间刺得近处的人耳膜一震,井内的水面上都被震出了波纹。   旁边传来一道高声惊呼,“沉井了!锦鲤沉井了!”   围观的人都挤过去看井内沉下了水去的锦鲤,那白衣男子已经被请入了道观内,里面有画师会为他画像。   深知内情的晁远在旁边全程看到这一幕,对她身边那侍从道,“见着大美人就用声音用把鱼吓沉,可要脸不?”   她们站的地方离沉鱼井有段距离,身边倒是没什么人会听到二人说话,不过晁远这话问得那侍从没法接话,晁远也不指望她会回答,这次像是在自言自语,“老晁都没弄清楚这些美人画像最后会被送去给谁,就巴巴地配合着搞这出,真是想升官想疯了。”   清晖园内就属清晖观沉鱼井这里人最多,庙会自然少不了市集,杂耍猴戏的摊位前也围拢了不少人,喧哗不断,黄昏后舞龙舞狮的队伍在各处点亮挂起的灯笼中绕园行走,卫章对那沉鱼会没什么兴趣,她们住的客栈离清晖园不算远,傍晚才和霍宴走过来看舞龙舞狮。   满园高挂的灯笼与龙灯交相辉映,舞龙舞狮的队伍在锣鼓声中离开后,卫章突然问霍宴,“京都的年节是不是更热闹?”   霍宴一直没说过她家里的事,但她和顾允书都是京都人士是整个眠山书院人人心知肚明的事。   霍宴看了他一眼没回答,卫章道,“云瓷说他小时候有一次在他京都外祖家过年,见识了京都城里的年节、上元节,才知道什么叫做火树银花不夜天。”   霍宴摸了摸他的头,“以后带你去。”   因为清晖观的关系,庙会市集上的一些吃食也取了些充满道教色彩的名字,什么“太极丸子”、“八卦糕”、“五行粥”,卫章觉得既然来了总要尝点什么,他停在一个摊前问那摊贩,“这是什么?”   那摊贩将串成了糖葫芦模样的一串串丸子下了油锅,大声回答道,“太极丸子。”   “这个丸子是什么做的?”   “炸肉丸。”那摊贩一边炸一边信口开河,“但是这肉里头搅了豆腐,荤素搭配,阴阳相和,所以称之为太极。”’   卫章要了一串接过来,他一时忘了这炸丸子刚从油锅里出来,一口咬上去,被烫得直接吐了出来。   霍宴刚把几个铜板给了那摊贩,一扭头就见卫章狗吐舌头一样发出嘶嘶的声音,“烫、烫。”   霍宴问旁边卖粥的摊贩要了小半碗冷水给他,“含一会。”   卫章含了会把那口冷水咽了下去,只觉得舌头火辣辣的发麻,丸子也不想吃了,拿在手里全喂到了霍宴嘴里。   平州府的庙会到底还没有灯火不夜天的热闹,亥时过后,清晖园内渐渐冷清了下来,有些灯笼内的烛火已经燃尽,忽明忽暗后募然闪灭,显出几分阑珊之意。   自从那天被霍宴从画舫背回来以后,卫章一直挺怀念趴她背上的感觉,白天大庭广众的要是这么背着肯定会惹来很多人注目他不太好意思,现在天色暗下来后没了顾虑,出了清晖园就往霍宴背上趴,要她背。   走了一小段路,他又担心霍宴觉得累,“会不会腰酸?你放我下来吧。”   霍宴停顿了一下,“…我腰很好。”   卫章:好好的一句话你为什么要说的这么意味深长。   他环在霍宴脖子里的手紧了紧,脸贴过去靠在她脖颈处蹭了蹭,霍宴哼了一声,“整天就知道撒娇。”   卫章学着她也哼了一声,“你喜欢。”   霍宴没忍住笑,拖长了声音道,“行,我喜欢。”   霍宴一直把他背回了客栈,回到他自己的客房里把他放下后回身低头看着他,卫章正想说话,就听见她说,“来,我喜欢的。”   卫章没反应过来霍宴的本意是在指刚才他说霍宴喜欢他冲她撒娇的话,他只当她说的“我喜欢的”是指他,开开心心扑进了她怀里。   霍宴低下头,抵着他的额头,靠近着蹭了蹭鼻尖,微微侧头覆上双唇,温存地摩擦了几下后卫章张开双唇熟练地送上了已经习惯了被她唇舌抚慰的小舌头,霍宴含着他的舌头刚吮了一下,卫章就不受控制地嘶了一声。   霍宴放开了他,卫章看着有点委屈巴巴,“…痛。”   “我看看。”   卫章张开嘴吐出了舌头,霍宴凑过来很轻地用舌尖碰了碰他刚才被烫到的地方,卫章还是道,“痛。”他自己用舌头抵着牙龈试了试,“碰到就痛。”   “看来这几天你要戒肉了。”   卫章奇怪道,“烫伤了舌头不能沾荤腥的吗?”他一边说一边又忍不住拿食指去摸了摸自己舌头发痛的地方,霍宴捉了他那只手,含住了他刚才摸自己舌头的指尖,舌尖卷着手指舔过,卫章双眼圆睁,手指拿出来的时候还残留着刚才被她舔舐过的触感,霍宴擒着他的指尖亲了亲,“我说的是这个。”   卫章缩回了手,嘟囔道,“我以前也没吃过你舌头。”他心说就算含过吸过舔过那也不叫吃,不过在舌头好之前不能用力亲吻倒是真的。   三天后,卫章早上醒来发现舌头终于全好了,他穿好衣服就跑去对面房间,对霍宴道,“我舌头好了。”   霍宴给他开门时正在穿衣服,边走回房里边道,“你在暗示我什么?谗了?”   卫章奇怪道,“什么谗了?”   霍宴偏头凑近故意对着他耳朵吹了口气,“谗肉了?”   和上次的“饿”一样,卫章再次在一个瞬间就听懂了,他对霍宴道,“我现在深刻地体会到了一句话。”   “什么?”   “近墨者黑。”   这天傍晚,晁远来找霍宴问她有没有空喝一杯聊聊,晁远看着没有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样子,倒是有几分凝重,霍宴便同她去了客栈前的酒楼,在二楼一个靠里的隔间坐下就着花生和佐酒冷盘温了几壶花雕。   晁远几杯酒下肚就和霍宴说了沉鱼会的来龙去脉,“我娘也不清楚这些美人画像究竟是要送去给哪位大人物,只知道那位来找她商议这事的大人是一位太医院的医监,姓秦。”   姓秦的医监…霍宴的眼神闪了闪,太医院姓秦的医监只有一个,看来这位被她在安阳县阴断了一条腿的秦郁秦大人的腿脚已经彻底好了。   霍中廷处处防着霍宴,但她终归是霍家人,很多事情旁人不知道,霍宴却清楚,秦郁当年过了常科试后在霍中廷门下当了三年客卿,后来靠着祖母是个郎中硬生生凑出一个医药世家的出身被霍中廷运作进了太医院,太医院掌管州府县城各济安院、济安坊,医监不需行医,负责各地济安院、济安坊正常运转,随时有理由可以离京,是霍中廷手下一个经常替她离京跑腿的走狗。   霍中廷为人谨慎,通常都不会留下可能让人抓住把柄的书信证据,比起书信,她更喜欢用人。   “如今画像备好,秦大人那里却毫无消息,我娘一打听,才知道京都前阵子出了大事,好像说是陛下遇险怀疑有人谋逆,朝堂震荡人人自危,想来根本顾不上这些闲杂风月事了。”   晁远叹气,“那位秦大人应该是许诺了我娘什么升迁去往京都的好处,她一心想攀上那位身份都不清楚的大人物,也不想想这种事是随便能掺合的吗?”   晁远捏着花生壳又喝干了一杯酒,“你说是不是?”   霍宴看了她一眼,倒是难得说了句真心话,“这两年京都不会太平,与其去谋京官,不如安稳守在州府,反倒是件福事。”   霍宴在手指间摩着花生衣,这么看的话,这些画像极可能就是为霍中廷暗中扶持的那位主子所搜罗。   沉鱼井之说已经传了不少时日,从时间上来看,秦郁往平州府行沉鱼之计还要在平野山山火之前,那位恨不能把承乾帝烧死在平野山山火中的太女殿下,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登基上位,甚至都等不到山火烧就开始搜罗民间美人了。   如今光是平野山山火的失利就够让霍中廷疲于应对了,自然顾不上这样的小事。   腊月二十七、八过后,平州府城内的大部分铺子也关门歇业了,卫章一天天掰着手指倒数,大年三十这天早上就没忍住对霍宴道,“你说给我压岁红封的,你没忘吧?”   霍宴看着有些无奈,还是掏出了红封递到他手上,卫章捏了捏,里头是小小圆圆硬邦邦一枚东西,“铜板?”   他将红封里的东西倒在了手里,惊讶地发现是一枚系着红绳的白玉平安扣。   霍宴拿起那枚平安扣,抬手给他束发,自从那日卫章扯下铜板后,他的束发带下就一直没有了辟邪垂饰。   霍宴松开手时,红绳白玉落在他发间,说不出的好看。 第50章 谢谢   卫章特别适合束这种红色的发带,他整个人总是带着一股意气勃发的生机,红色不仅衬白,更衬他的气质,他本就不是什么沉稳娴静的性子,周身气质也和他的行事风格一样带着几分莽劲,如今因为霍宴的偏爱和纵容,越发张扬起来。   卫章伸手往脑后摸了摸那枚垂落在他发间的白玉平安扣,那点玉色随着他的动作在发间若隐若现,烛火灯光下的皮肤仿佛透出了和白玉相似的莹润质感,有一种相得益彰的感觉。   他的五官比起大半年前总像是更精致了一些,不明显,仔细端详才会发现是眉眼略微长开了一些,那双瞳眸清澈的杏眼带着光看过来的模样让霍宴的呼吸有些发沉,她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道,“很好看。”   卫章疑惑道,“你不是说我和好看对不上的吗?”   霍宴不认账,“我什么时候说过?”   “你说过,就那次我和你说郑淳的事情,你说被抢的都该是美人,和我这张脸怎么也对不上号。”   霍宴理所当然道,“那时候是那时候,现在你长开了。”   卫章对她的强词夺理叹为观止,不过他倒是想到了另一件事,兴致勃勃地问道,“那我长高了吗?”   霍宴把他拢在怀里,一只手按在他的发顶压着,“看起来是没有,不过现在这样刚刚好。”刚刚好可以把整个人嵌在怀里,也嵌在心里。   入了夜,客栈里有不少没能回家过年的客人,厨子全都回去过年了,只有备好的菜,在五熟釜里用清汤或是辣汤煮着,热气腾腾不断添水,能吃上整晚。   卫章说要守岁就要熬年,一整夜都不能睡,霍宴无所谓熬夜,卫章自己倒是开始犯困,过了子时眼神就有些发直,还不肯去睡。   霍宴已经发现卫章夜里不经熬,好几次没到半夜眼皮就开始耷拉,霍宴问他,“你那时候夜里来养性阁找我倒是不困?”   卫章困顿顿地掀了掀眼皮,这会反应迟缓什么话都往外吐,“不困?困啊,不是要给你烤鸡吃吗?我就拿手摸了摸火把自己烫醒了。”   “傻不傻?”   “不傻,我想让你记住我。”卫章眯眼笑了一下,“你那天不还问我名字了吗?”   他的话勾起了霍宴某些还不算遥远的回忆,她勾起了嘴角,似乎就是从那夜开始,她的生活里多了一抹鲜活的颜色,热烈而灿烂,总是时不时出现在她跟前,用他的小老虎爪子一点点挠下她的心防,直至再也忘不掉、放不下。   卫章透过从五熟釜里冒出来的白色热气看向霍宴,她此刻的神情让他忍不住想多说些什么,“我那天和你说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其实我没说实话…”   “那天我心都快停跳了,回去以后我总是想着你,我不甘心就这么算了。”   “我、我来书院就是想来找你。”   霍宴觉得这锅的火烧得太旺了一些,热气太大,熏得她眼睛都有点热。   如果卫章没有来找她,如果他没有这么勇敢,那她们根本就不会遇上,她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   只是一想到这种可能,霍宴就觉得被什么攥着心脏拉扯,一阵阵地抽痛。   霍宴强行把他抱回了房里让他睡觉,卫章倚靠在她身上,听见她说了声,“谢谢你。”   卫章微微仰头,看起来有些不解,霍宴低头一下下亲吻过他的额头、眉心、眼睛,划过鼻梁,落在唇上,无比珍惜的亲吻,不带任何情|欲,“谢谢你来找我。”   卫章和霍宴在平州府的客栈内度过了这个年节,卫章听了好几场大团圆的戏,毕竟大过年的都唱这种,也看了皮影戏傀儡戏,逛了园子游了湖,最重要的是霍宴一直在他身边,他觉得很是满足。   初五这天天未亮就有不少行商人家摆起了迎财神的祭桌,供上香烛糕团瓜果,讲究的富户还会备有牲畜,焚香祝祷,恭迎财神。卫章一早起来就见那客栈的天井内也摆了一张祭桌,原本供在中堂的财神像被请到了祭桌上,旁边还有一只翠玉貔貅,一起受着香火供果。   初五迎财神过后,一些歇市的商铺会陆续开门,运河里的货船、客船也重新变多起来。   书院在正月十五过后正式开山门恢复上课,晁远打算到十四、十五那两天再回安阳,霍宴这次没同她一起走,提前几天和卫章在渡口坐上了从平州府往安阳县去的客船。   第二天上午到安阳县后霍宴先带着两个人的包袱回了书院,卫章去了趟郑家,正好快到饭点,卫念给他煮了一盘饺子,看着他吃完揉肚子,突然就抬手来抓他衣带。   卫章惊悚地扣住了他的手腕,还好他记得这是他亲爹,没用力,不然卫念的手腕非得被扭断不可,“你干嘛?”   卫念眯眼,“裤子扒了给我看。”   卫章瞪圆了眼,“不,你这是耍流氓。”   屋里的下人已经被卫念打发走了,这会只有他两人卫念说起话来也没顾虑,“你都是我生出来的,哪里不能给我看。”   卫章今天没穿书生服,穿了件右开襟的翻领长袍,束着根编织腰带,腰侧还挂着个装算筹的布袋,长袍下面是裤装和回来前刚在平州府里新买的小皮靴,裤腿塞进了靴子里,利落极了。   为了行动方便卫章就算不穿书生服也很少穿襦裙,要不就是上下分开短衫裤装,要不就是像书生服和现在这样在深衣长衫下穿着裤装但不露裤,这会他抓着腰带誓死捍卫着自己的裤子,“不。”   卫章在卫念的视线下退了两步,“我没有,我们一直都住两间房间,连客船上都是两间舱房。”   “…我怎么听着你还挺怨念?”   卫章还是一脸警惕,卫念冲他招了招手,“过来吧,不扒了,知道你没有。”   卫章不太放心地靠近了过去,见卫念确实不再有动作才坐到了他旁边,又忍不住好奇,小声道,“爹,你以前不是说第一次的时候容易出血,你这会光用看的就能看出来?”   在卫章离开郑家要一个人住的时候,卫念就和他灌输过这些事让他保护好自己的身体,但那会他觉得卫章还小,没说那么详细,只强调了一下贞洁对男人的重要性,这会便全和他说了,“出血是因为那处皮肤嫩,第一次摩擦时容易受伤流血,但也不是绝对,如果对方是个足够温柔耐心的女人,也不一定会流血。”   “真正能分辨一个男人是不是处子的,是第一次房事过后在脐下两寸会生出来的落情痣。”   卫章犹豫了一下,问道,“那你当时…郑冲她没发现?”   卫念随意道,“我剜了它。”   卫章被吓成了结巴,“剜、剜…剜?”   “等落了痂就看不出来了。”卫念道,“嫁给郑冲后我在那里点了用彩矿石磨的不褪色颜料冒充落情痣。” 第51章 行李   卫念不想再多说关于他剜了自己落情痣的事,他问卫章,“你那个书院女学生,是哪里人?家里做什么的?”   “她家在京都,做什么我不知道。”   卫念皱了下眉,京都虽远,但运河水路畅通,客船往来并不是难事,如果那女人待卫章够好,卫念觉得莫说是京都,更远的地方他都可以接受,让他更在意的是后半句话,“不知道?”   卫章拿脚尖踢了踢桌腿,“我感觉她和家里关系不好,她不想提,我就没问过。”   “真是能被你气死。”   卫章道,“她今年会去京都考常科试,我也想跟着去,到时候可能就会知道了,不过知道不知道都无所谓,我知道她喜欢我就行了,她答应过我会和我一起寿终正寝的。”   卫念觉得每次和卫章说完话自己都得缓三天,他一边操心卫章被人骗,一边又知道自己生的这个玩意是什么脾气,别说十头牛,一草原牛也拉不回来。   卫章不知道他爹在想什么,他自己一直在想着卫念剜落情痣的事,怀着满腹心事离开了郑家,说实话,就从卫念以往的态度来看,除了卫念自己曾经说过他喜欢郑冲的话,卫章是真看不出来他对郑冲有多深的感情。   但卫念居然能下得去手用刀剜了自己的落情痣。   卫念瞒了年龄,郑冲其实连三十岁都还没到,可能就二十六七岁,看着和霍宴也就是同辈人。郑冲虽然和绝大多数女人一样三心二意喜欢美人,但她为人不坏,当初娶了卫念当侍夫还肯一并收留卫章这个拖油瓶弟弟,年纪轻轻就能撑起郑家偌大家业自然也不是什么纨绔。   卫章对郑冲的观感向来复杂,但他内心清楚自己不得不感谢她,卫念当年重病伤了身体底子受不得累,如果不是身在郑家,卫念根本不可能过上如今随时有人伺候的精细日子,身体也不可能被养得这般好。   就冲这一点,虽然不能让郑冲知道并且他总是自我心理调适失败,卫章也努力在将郑冲看成一个“继母”。   过了上元节,书院复课,谢光将今年要参加常科试的学生名册送去了太学府,到了一月下旬,太学府宣布了今年春闱常科试的具体开考时间,首科考经字科,从三月初一开始。   今年六科齐开,下场的学生很多,谢光打算亲自带着人去京都,她算了算日子,觉得今年二月初就得出发,否则去得晚了怕是抢不到弄墨台位置好条件好的客栈住宿了。   京都城域辽阔,从养性阁四楼那个根据十几二十年前的京都城域格局打造的沙盘就能窥得一二。入城过了五凤牌楼的大街横着都能并排十辆马车,琳琅满目的街市有许多都聚集着相同类型的铺子,比如东关街是一条古玩街,旁边的东门道则大多都是贩卖金翠珠玉首饰的铺子。   弄墨台比较特殊,它不是一条街的名字,而是范围更广的一片包括崇文书院、弘文书院在内的街坊,这里又被成为文人街,坐落着无数书坊墨肆,还有许多文士聚集的诗社、文苑,到了常科试开考前后,更是汇聚着各地而来的考生,时不时会有才高气傲的考生出来斗诗论经。   本来以谢光的名声和她在京都的人脉,给书院的学生在弄墨台留一些住宿的房间不成问题,但今年情况特殊,过段时间京都的考生数量肯定是十几年之最,谢光便打算提前一些带着学生们启程。   这天晚上男孩们在息夜轩的小院内说起过些日子许多女学生和谢山长会一起出发前往京都应考的事,卫章心不在焉走着神,谢云瓷在他旁边看他神游天外,喊了他一声,“想什么呢?”   卫章下意识道,“想怎么把自己打包成行李。”   谢云瓷:“?”   卫章第二天中午吃过饭去器物房找上了霍宴,毕竟他想把自己打包也得带行李的人愿意带才行。   进了器物房就发现霍宴在收拾箭头,满满两个箭袋装满了各种安上她所磨箭头的箭矢,还有几个长木匣,一个个形制罕见的箭头依次摆在里面,卫章看得奇怪,“你要把这些都带在身上?你去考试你带这么多箭干嘛?”   霍宴随意道,“有备无患。”   卫章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他想要一起去的念头倒是越发强烈了,他从霍宴背后扯住她的衣服,“你带上你的大件行李行不行?”   霍宴没说话,卫章靠在她背上,“你要去那么久,而且要是考中了,是不是就直接留在京都了?”   他小声道,“我舍不得你。”   霍宴自己又何尝舍得,她这一去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等霍中廷发现她的名字出现常科试的名册上,一定会出手阻止她应考,前路险阻,哪怕过了常科试过了金殿选试,也不知道究竟何时才能彻底破开那些缠身荆棘,才能抛却后顾之忧真正对他做到那一句“从今以往,只你共白头。”   可若带他同行,便难免陷他入险境,卫章也许不在乎,霍宴甚至能猜到他还会信誓旦旦地说,“我保护你。”   但霍宴不愿意让他有任何危险,权谋制衡牵扯下的争斗,不是他一力可破。   霍宴内心天人交战,她素来行事果决这次却难得犹豫,一直到两人离开器物房时也没能下定决心。   直到这天下午,霍宴从谢光那里得知叶晗这次也会同行。   叶晗好多年未回京都,正好这次谢光亲自带学生去应考,他便打算带着谢云瓷一起回趟叶家,一来带谢云瓷看望外祖,二来谢云瓷的年纪到了也该开始考虑终身大事的时候,叶晗心疼儿子,自然更愿意从自家知根知底的小辈里挑好的,虽然最后也还是要看谢云瓷自己的心意,但接触一下总是不妨碍什么。   霍宴找上叶晗的时候,他正在和温司兰说话,“过段时间要辛苦你了。”   温司兰表示无妨,正好这时霍宴过来找叶晗,叶晗虽然不解还是到明志堂外同她说了不少时候的话,霍宴走后,叶晗回到屋子里,神情看着还有些恍惚,温司兰问他,“怎么了?”   叶晗突然问道,“你觉得霍宴是个什么样的人?”   温司兰道,“要说脾气的话,阴晴不定、厌世散漫,还有些深不可测,书院里这么些女学生,就属她最让人看不透,怎么了?”   叶晗又问,“你觉得她是个风流性子吗?”   温司兰想了想道,“风流不见得,但就她这样的女人,怎么看也是薄情无情的性子。”他奇怪道,“她同你说什么了?”   叶晗叹了声,“这次你看人怕是不准了,我之前就觉得她待卫章不同,没想到竟到了这地步。”   卫章很奇怪都傍晚了叶夫子怎么会突然找他,他过去来到叶晗跟前喊了声叶夫子,叶晗招手问他,“你想去京都吗?”   卫章一惊,心说他的心思都已经明显到连夫子都能看出来了吗?   叶晗看着他的神情忍不住笑道,“霍宴下午来找我了。”   小院那些男孩子里,叶晗一直都挺喜欢卫章,聪明但从来不会把聪明用在歪出,纯粹又干净,何况谢云瓷被兽夹夹伤脚筋那段时候,整天说卫章可以把他连轮椅带人一起搬。   叶晗对卫章道,“破天荒头一次能听到霍宴开口求人…你可以开始收拾行李了,等到了京都,你就跟着我和云瓷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换地图过渡章 第52章 青枣   二月初,谢光带着二十多个女学生,加上叶晗、谢云瓷和卫章三人,启程从横塘渡坐客船前往京都。   往年人不多的时候都是搭乘去往京都的客船,今年人多,谢光直接问沿河船行连船带人一起租用了一艘客船,专程送她们。   这艘客船比先前卫章和霍宴去平州府坐的客船稍小一些,也有两层船舱,两人一间舱房,卫章和谢云瓷一起住在第二层最靠边上一间,旁边就是谢光和叶晗的舱房。   入春后的天气已经明显回暖,过几天就是惊蛰,客船行过运河沿岸已经能看见抽条的杨柳,和泥地里随处可见的嫩草野花。   客船上的炉灶虽然难免简陋,但一日三餐的热汤饭不曾断过,两天后,客船抵达汴西,停靠在渡口需要上岸补给饮水和米粮蔬肉。   谢光在甲板上对那些女学生们道,“我们会在这里停两个时辰,你们可以上岸去走走,活动一下腿脚,不过别走远了。”   霍宴没有要下船的意思,卫章和谢云瓷一起去离渡口不远的街市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搬了几箩筐青枣,上了船洗净后拿到甲板上给大家分食,“这青枣很甜。”   谢光拿了一颗在手里端详,“这时节,确实正是汴西特产的青枣成熟的季节。”   谢云瓷站在她身边,递过来一个一手高的小陶罐,“阿娘,我在街市发现了这个。”   谢光问他,“是什么?”   “首乌和芝麻磨的粉,据说每天和水搅成糊糊吃一碗可以补气生发。”谢云瓷特别真心实意道,“我觉得你会喜欢这个。”   谢光默然了片刻,接过那陶罐抱在手里,“我儿有心了,我会记得吃。”   卫章提着一小筐青枣走到了霍宴跟前,霍宴看了他一眼,“不吃。”   卫章拿了一颗递给她,“水分很足还很甜,尝尝?”   霍宴抬手接过来的时候食指的指甲不轻不重地在他掌心刮了一下,又痒又麻,甲板上都是人,谢光就在旁边,卫章心头猛地重跳差点腿一软,抬眼见她神色如常,心里嘀咕了一句假正经。   霍宴几口吃完那颗青枣,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后抬步往船舱里走,卫章琢磨着她的那个眼神,过了会也进了船舱,找到霍宴住的那间舱房敲了敲。   舱门打开,卫章被霍宴拉进去压在了船舱壁上,卫章不得不承认他走过来的时候内心就在期待这种姿势,这会霍宴偏头靠过来,他一颗心又不争气地鼓噪起来。   霍宴多数亲吻他的时候都很有耐心,今天却有些急切暴躁,在他口中肆意入侵,用力吮吸着他的舌头,好半天才放过了他,卫章喘息的时候,霍宴舔过他的耳根含着他的耳垂轻咬,语气听着像在冷哼,“和多少人说了很甜?嗯?”   卫章觉得稀里糊涂,“我就在甲板上和大家说了一声青枣很甜。”   “除了我,不许对其他人说这两个字。”   卫章问她为什么,霍宴回到他唇上探进去挑逗着他的舌尖来回交缠,退开时意有所指道,“很甜。”   霍宴摸了摸他的脸,“你就是一颗最水灵最甜的青枣,还敢和人说青枣很甜?”   卫章嘀咕了一声,“除了你谁会有这种不正经的联想。”   霍宴斜了他一眼,又抱着温存了会,走过去从包袱里掏了一个红封给他。   “你不是给过我压岁红封了吗?这是什么?”卫章奇怪地打开这个红封,发现里面居然是好几张银票。   “按这个速度,过两天就会到京都了,这段时日我可能没法经常来看你,你可以和谢云瓷一起出去玩,想吃什么想买什么,别委屈了自己。”   顿了顿,霍宴又道,“叶家家风清正,但这京都城里多得是仗势欺人的货色,记得把你的老虎爪子磨利了,别被人欺负了去。”   两天后,客船停靠在了京都最大的渡口边,因着走水路的关系,她们没有经过京都入城处那条极为宽阔气派五凤大街,但沿岸能看到高耸的牌楼林立,鳞次栉比的屋阁井然有序,街市上店招飘扬,人潮熙攘,仍然让许多第一次来京都的人体会到了这座城的繁华。   上了岸,客船自原路折返,谢光便带着一行女学生们前往弄墨台。   卫章则跟着叶晗和谢云瓷坐上了一辆马车,马车一角的挂饰上有一个“叶”字标识。   这会正是晌午时分,天晴气爽,路上途径东门桥下的午市,行人如织,马车几乎无法通行。   莫说卫章头回来京都看什么都好奇,谢云瓷自小生活在书院,上一回来这里的记忆也已经十分久远,两个小乡巴佬对着这样的景象一人哇了一声。   马车最后停在了城东一座高门大宅前,这一带住的多都是大官富户,宅院幽深,卫章难免有些拘束,跟着叶晗拜会了叶家长辈,还得了两颗小银果子的见面礼。   叶晗介绍起卫章时都说是他的学生,好不容易终于见完人,便有小侍拿过了他们的包袱将人送到已经收拾干净的小院。   这小院是叶晗出嫁前的住处,一直都还给他留着,平时只有扫洒的粗侍过一阵来清扫一下,叶晗这一回来,这小院里便被多派了些下人过来。   小院里有自己的小厨房,除了初一十五,叶家人都是在自己院内解决三餐,卫章就住在谢云瓷隔壁,他在到安阳县前跟着卫念到处颠沛惯了,向来不挑床,舟车劳顿本也已经困乏,这里又是高床软枕的,晚上倒是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一早,便有人送了好几身男孩的衣物过来,叶晗昨日在马车里见京都城里男孩时兴的穿着打扮与其他地方不太一样,他考虑的多,怕他们如今的打扮出去惹了不好听的眼神话语,昨天就安排了人去采买成衣,这一早便送了来。   这几身衣服有儒裙也有衫袍裤装,卫章穿了件和书生服颜色差不多的锦袍,这锦袍的衣襟袖口都镶了红色的边,腰带也是红色,穿上后和他的红发带交相辉印,更是衬得人面如玉,眉眼间朝气勃发。   谢云瓷仍是一贯的清雅色打扮,在小院里用完早饭,便有下人来通传,说是二小姐来了。   叶府如今鼎力门庭的是叶晗的嫡亲长姐,这位二小姐便是叶晗姐姐的女儿叶雨陶,她在崇文书院念书,今年也要下场考常科试。   弄墨台近来应考气氛浓厚,还时不时会有学生之间的各种切磋交流,就算是许多京都人士,也会选择住到弄墨台去,叶雨陶所在的崇文书院本就在弄墨台,她今日是听说小舅舅和表弟回来了,才特地回了趟家。   叶雨陶还记得谢云瓷幼年时住在京都时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跑的模样,软乎乎白嫩嫩的小肉团子,偏还总做出一副老成相,她没有嫡亲的弟弟,庶弟关系平淡,倒是对这个小表弟天然有几分亲近。   叶雨陶一进小院便见到两个气质迥然的漂亮少年,一个沉静清冷,一个意气张扬,有如一水一火,哪怕自认也算见过京都不少美人,叶雨陶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气质很难得,她踏进来时就感到眼前骤然一亮。   叶雨陶很快认出来那个气质沉静的就是她的小表弟谢云瓷,见面寒暄过后,又同叶晗说了会话,叶晗便让她带着谢云瓷和卫章出去逛一逛。   叶雨陶带着他们去了几条京都公子哥儿喜欢去的街市,这里林立着许多胭脂水粉衣物首饰铺子,也有许多消遣玩意,像是棋具和九连环一类的益智玩具,快中午时,叶雨陶带他们来到东门桥不远处一座门庭雅致的酒楼。   “这百味楼的菜精致但量少,不太能吃饱,不过许多男子喜欢来,我带你们去试试。”   叶雨陶正要带他们进门,突然有人喊她,“叶二。”   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女人从不远处走近过来,“你怎么没去弄墨台?我正打算赶去。”   叶雨陶奇道,“出什么事了?”   那女人道,“昨天新来了一家书院的学生住进了弄墨台。”   “这不挺正常,最近每天都有各地书院的学生过来。”   那女人道,“这是一家董派书院,而且是董派书院之中名声最大那家,眠山书院。”   叶雨陶心说她当然知道,她小舅舅可不就是昨日到的。   那女人继续道,“董派书院素来自诩六科具精,昨天傍晚也不知道谁起的头,不少人说要讨教董派书院的六科具精到底是怎么个精通法。”   叶雨陶道,“其他书院虽然专攻经赋二科为主,但总也有精于其他科的人,这是下战书了?”   “差不多吧,反正这个点我估计是已经在开战了,我本来打算过两天再住到弄墨台去,今天早上一听说这不就准备赶去了。”   叶雨陶也心痒痒想去观摩,但随即想到她还要照顾两个男孩,视线往谢云瓷和卫章身上落去。她那同窗这时顺着她的视线看见她身后两个少年,冲叶雨陶做了个你艳福不浅的表情,叶雨陶连连摆手,“这是我表弟和他好友。”   谢云瓷这时喊了声二表姐问道,“我们可以去弄墨台吗?”   叶雨陶道,“当然可以,你们也感兴趣?那正好,我们这就过去。”   几人赶到弄墨台其中一条此时围聚了最多人的街上,叶雨陶抓了个熟人问,“现在什么情况了?”   “在比算字科,互相出题对方回答,现在是弘文书院的宋之冉出了一道四元术的题,那边还没答出来,我反正是连题目都没看懂。”   卫章已经看见了眠山书院一众好几人,她们都在前面一座楼阁大门前的台阶上,弄墨台这里这种比试司空见惯,比的多了,都已经有了专门的大幅竖版,此时挂着的纸上写了一道算题。   台阶前聚满了人,二楼和旁边其他楼阁的楼上也都站满了人,眠山书院专攻算字科的学生里头课业最好的就属徐煜,但这道四元术题本就难,她又过于紧张脑中一片空白。   徐煜紧张到额际冒汗,旁边已经有人开始喊,“行不行啊?这就是所谓的六科具精?”   霍宴站在台阶高处,从上往下能将下面的人群一览无遗,这会一抬眼就看见了人群后方的卫章。   霍宴太了解他,这种跃跃欲试眼神发亮的样子,显然是有了思路把题解出来了。   霍宴的视线扫过斜对角那座楼二楼窗口时不时露出脸那个头发斑白的老妇,太学府有一正二副三个府监,下面还有许多学监、学正、文修等等,这老妇正是那两个副府监之一,人称算痴的赵永清。   卫章也在看霍宴,这会视线对上,他见霍宴冲他偏了下头,那眼神像是鼓励他站出来的样子。   卫章愣了愣,又看了眼霍宴确认自己没看错,于是他挤开人群,一步步走上台阶,也不管下面如何议论纷纷,抬手拿起了竖版旁边的笔,饱了墨,在空白处一步步演段。   这题太复杂,卫章算了不少时候,那出题的女学生宋之冉在旁边看着,越看越惊,等他消元完成,便知这题已被他解出,不禁脱口而出,“我们在比试,你来凑什么热闹?你又是什么人?”   卫章放下笔,微微抬了点下巴,谢云瓷在后面看着总觉得他这会的表情有点眼熟,再一想,这散漫中带着点目中无人的样,可不就是学了霍宴。   卫章便用着这种表情,缓缓道,“眠山书院,卫章。” 第53章 鸭屁股   如果霍宴不在这里,卫章胆子再肥也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跑出来答这道算题。   但是现在霍宴就在旁边,她看着自己的神情一如既往地纵容,眼中带着显而易见的鼓励意味,卫章就觉得自己无所畏惧。   卫章刚才听见了叶雨陶问旁人的话,知道比试规矩是要互相出题让对方答,于是他对宋之冉道,“现在换我们出题了。”   这种比试在弄墨台隔三差五就会出现,学生们之间的切磋谢光不好掺和,但她也在旁边楼阁上和几个其他书院的山长、夫子一起围观。卫章自报家门后就有人去向谢光求证,这会回来说已经去问过了眠山书院的山长谢光谢大儒,眠山书院确实收男学生。   虽然男学生不能参加科考,但这不过是比试切磋,确实也没什么理由阻止他作为眠山书院的学生站出来比试。   京都早年间的男子学堂现在已经发展成了一个男子书院,就在离崇文书院不远的地方,弄墨台还有他们的文斋、诗社,这里的女学生对于男子同样舞文弄墨并不惊讶,但那都是诗词歌赋为主,偶有见识深湛擅于作文章论经的,精于算字科的着实是少见到根本就没有。   卫章并不知道这些,他这会只想着要出算题,刚才解那道题主要在画演段图,要写的字不算太多,这会出题不免要写不少字,卫章想起来自己的狗爬字,觉得太掉气势,干脆没上手写,他问宋之冉,“你会玩五木戏吗?”   宋之冉道,“自然,但这和算题有什么关系?”   五木掷子是五枚两头尖锐中间扁平的木质掷具,两面扁平处一面涂黑,一面涂白,其中三枚掷子只有黑白的颜色,另外两枚除了涂有黑白色,上面还有图案,黑色一面上是牛,白色一面上是鸡。   五木抛掷出去,朝上一面摊落在桌上,五种纯色面或是带图案面的组合一共可以排出十二种,被称为十二采,其中又以五枚掷子均是全黑一面朝上为最贵,采名称为“卢”。   卫章便问,“五木十二采,每一种出现的几率是多少?”   算字科之中如四元术、垛积术、招差术等是公认的难度巅峰,但凡有人想以算题比试,题目大多与之相关,卫章问的这种几率问题是他自己琢磨的,各类算术书中都未有提及,他冷不丁神来一笔,宋之冉直接一脸懵逼。   霍宴的眼中不可抑制地浮起了一点笑意,那天画舫上看了半宿五木戏,结果琢磨的是这个?   围观的人群少有不知五木戏的,但都没听说没考虑过每种采还有固定出现几率的,一时间议论纷纷。   斜对角的楼阁二楼上,赵永清旁边一人正在问她,“赵府监,这题能算?”   赵永清没回答,饶有兴致地从窗口往下看。   宋之冉道,“不可能,我遍读算经十书,从未见说过你这种类型的算题,五木戏乃赌术,看的是运气,哪有什么固定的几率可言?”   卫章道,“为何不可能?五枚掷具,每一枚皆有黑白两种可能,如果不考虑重复的组合,五枚掷具一共可以投出的组合就是二的五次方共计三十二种,拿‘卢’采来说,五枚掷具都是黑面朝上,三十二种组合之中只可能出现一次,所以出现的几率那就是三十二之一。   再比方说,投出的五面分别是一枚白鸡一枚黑牛还有三枚纯黑,因为黑牛白鸡那两枚可以互换,三十二种组合之中有两种组合都可能出现的是这种采,所以出现的几率是三十二之二。以此类推,每种采都有特定的出现几率。”   宋之冉愣神片刻,问道,“这是你从何处看来?”   卫章道,“没有何处,看五木戏的时候我自己琢磨的。”   宋之冉哼了声,“算经书中从未有过类似你这种的算题,只是你自己瞎琢磨,如何证明你说的就是对的。”   卫章一时语滞,一道身影缓步走到他身侧挡了他半个身子直视着宋之冉,“如果我没记错,但凡算字科的对题比试,除非答题人能明确挑出错处来,否则对错答案皆以出题人给出为准。”   卫章顿时又来劲了,从霍宴身侧歪出小半个脑袋,对宋之冉道,“对,这就是我的答案。”   宋之冉一时找不到反驳他这个答案的点,就听见有人喊了声,“那不是赵府监?”   一时周围的人此起彼伏作揖行礼,响起许多赵大人、赵府监的称呼声。   还有人小声议论,“赵府监来了,她今日怎么也在这里?“   “赵府监有算痴之名,这会突然露面,怕是冲着这算题来的。“   赵永清抬手止了学生们的行礼,她走到台阶上,一直走到霍宴跟前才道,“你为何会想到这样的算法?“   赵永清问的是霍宴身后的卫章,卫章想了想道,“赌术赌运,运气不就是几率,几率既然存在,就能算。”   赵永清大笑道,“好,说得好。可惜啊,你若是个女学生,我定要收来做个关门弟子。“   赵永清听卫章把十二种采出现的几率逐一详述,又说了三声好才离开,她这么一来等于是给卫章那道另辟蹊径的算题盖棺定了论,自然不会再有人怀疑他这答案的对错。   几个站出来质疑董派书院所谓六科俱精名不副实的女学生们挑了六门常科试中更冷门的礼、法、算三科,出了三人来比试,这已经是第三场比试,早在卫章他们过来前,一上午已经比过了礼字科和法字科,都是常规比法,各有胜负,最后这局算字科正是决定输赢的比试。   徐煜在旁边对卫章说了声谢,要不是他出来救场,今天这脸就丢大了,关键还丢眠山书院丢谢山长的脸。   卫章摆了摆手表示不用,他的视线追着霍宴看,求夸奖的眼神十分显而易见,霍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声响亮的咕噜声倒是突兀地响了起来。   卫章低头看了眼自己发出这个声音的肚子,又抬起眼,这会正好之前提出比试的几个女学生走过来说话,卫章就没再继续盯着霍宴。   霍宴不曾下场比试,但她站在眠山书院众人间身上就自带着“这里我说了算”的气场,那几个女学生便找上了她,说的却是吃饭的事。   弄墨台不成文的规矩,但凡这种切磋比试,结束后会由赢的一方做东一起吃一顿言和饭,不过有时候输的一方未必会愿意吃这顿饭,这几个女学生基本都来自崇文、弘文书院,除了宋之冉还有点在钻牛角尖,比试完人就不见了,其他人倒不是输不起的性子,反而有些不打不相识的意思。   这会过了饭点大家比试了一上午都还饿着肚子,那几个女学生提议一同去旁边天香居用饭。   霍宴很爽快地点了头,表示这顿饭她来做东。   眠山书院的女学生不都在这里,有人愿意切磋交友,自然也有不少学生更愿意闭门苦读,准备接下来的常科试,不过也有十来个人,另一边宋之冉走后主要都是崇文书院的学生,有六七个,又叫上了几个相熟的同窗,也有近十个人。   其他人先行走后,霍宴斜了卫章一眼,“肚子都打雷了,走了,去喂饱你。”   卫章没想到这顿饭还带着自己,能和霍宴一起他自然开心,惊喜道,“我也去?”他忙喊了谢云瓷过来,“云瓷,我们去吃饭吧。”   谢云瓷点了点头,不过他说,“能喊我二表姐一起吗?”顿了顿,他补充道,“她也是崇文书院的。”   谢云瓷在问霍宴,没注意到旁边因为他过来而放慢了脚步还没走开的人,顾允书背对着他,素来温和的脸色沉下来了两分。   叶雨陶和那些比试的女学生不是同一个圈子的人,认识但不相熟,她的出身摆在那里,相熟的人喊叶二,不熟的都客气地喊一声叶二少。她本想看完比试就带着谢云瓷和卫章去吃饭,没想到一眨眼功夫两人全跑到眠山书院那些人那去了,还要一起去吃饭,这会小表弟出声喊她,她也不好拒绝,干脆就一起去了。   弄墨台这里客栈多,吃饭的地方也不少,最近入了春,水暖鸭肥,天香居有个招牌菜叫做一鸭三吃,鸭子入焖炉烤熟后,分别吃鸭皮蘸糖、片肉裹饼和鸭骨架炖汤。   一行人林林总总有二十多个,占了天香居最大一处饮宴厅,两张长桌一横一竖成一个拐角放置,每张长桌两侧都能坐七八个人。这会落座时她们自发分散了开来,崇文书院的几人都坐在了一起,卫章就盯着霍宴一入座,立马占了她身边的位置。   谢云瓷坐在了卫章旁边,叶雨陶本想着要照顾小表弟和他朋友,正想走两步过去坐他旁边,却有一人在她之前坐上了那张凳子。   那人还十分好心地指了指另一侧的长桌,“你的同窗都在那边。”   叶雨陶看她神色诚恳,只当她是真的觉得自己想要和同窗坐一起,再看谢云瓷并没什么不愉快的样子,大概毕竟都是眠山书院的人互相都熟悉,人家都落座了叶雨陶她也不好意思赶人,便去了旁边。   叶雨陶前脚刚走开,谢云瓷偏头看了顾允书一眼,“我二表姐本想坐这里的。”   顾允书道,“崇文书院的学生都在那边,她们坐一起会更自在。”   谢云瓷没再说什么,顾允书突然道,“她是叶家人?”   谢云瓷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过还是道,“是,我二表姐叫叶雨陶。”   她两人说话没压低声音,卫章突然插嘴道,“云瓷,我刚发现,云对雨,瓷对陶…原来你和你表姐的名字还有这个意思?”   谢云瓷诧异道,“你不说我还没发现,是挺巧的。”   顾允书道,“瓷对陶并不工整。”   “青瓷对红陶,我觉得挺工整的。”谢云瓷一脸认真探讨的表情,“那你觉得瓷对什么更工整?”   顾允书舌头抵在牙龈上,差点就把那个书字说了出来,这时大家全都落座,酒菜陆续上来,善于活跃气氛的人接连起坐斟酒敬酒,她没再说什么。   卫章的肚子已经咕噜了好几声,他面前就是一大锅老鸭汤,虽说一鸭三吃指的是鸭骨架汤,但如果客人愿意多出价钱,这也可以是整只鸭的炖汤。   卫章抬手盛了一碗汤,他也没细看,一锅勺下去随便舀到一块肉,便一起盛了出来。   鸭肉块切的大,卫章才发现他盛到了一大块鸭屁股,连着腹腔一段肉,居然还带着两颗豆状的鸭卵子。   卫章看着自己盛到的这块肉皱了皱眉头,正好霍宴侧头看了他一眼,看到他正像是有仇一样盯着这块肉。   她微微颔首低声说了句话,在满桌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的喧哗声中,她的声音低到几不可闻,但卫章近在咫尺,还是捕捉到了她的声音。   她说,“吃吧,以根补根。”   这句话槽点多到简直无从吐起,卫章一口气噎在了嗓子眼里,心说我又没用过补什么补。他在桌子下抬起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伸过去踩了霍宴一脚,又趁着没人注意,飞快地把那块鸭屁股扔到了霍宴面前的碟子里。   卫章一鼓作气踩了脚扔完肉,低头喝汤,耳朵边听到那边一个崇文书院的学生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喝高了,正在同对面几个眠山书院的学生高谈阔论,“听我一言,眼下最重要的自然是先要能过了常科试,等过了常科试,就要考虑找人引荐,或是自荐去投靠某位大人,我这是肺腑之言,除非你有旷世之才那另当别论,否则这地方对我们这些没有背景的寒门学子并没有那么友好。”   卫章走神听这几句话的功夫,他发现自己碗里多出来了一只鸭腿,谁给夹的不言而喻,他想起自己刚才踩脚的行为有点不好意思,他左手边挨着霍宴,右手仍握着勺子,左手伸到桌下扯了扯霍宴的衣摆。   霍宴手里端着酒杯,对面刚有人敬了她一杯酒,她喝完后又替她满上了酒杯,她这会放下酒杯,右手顺势落到桌下捏了捏卫章的手,捏了两下翻过他的掌心,故技重施,用指甲又慢又轻刮着他的手掌心。   卫章痒得整条胳膊一阵酥麻,另一只手都软了一下,勺子啪一声落在碗里。   卫章又想踩她了。 第54章 诗社   霍宴没用多少力气捏住他的手,卫章不用费任何劲其实就能挣开,但就算被一下下刮得酥痒难耐他显然也没动过抽回手的念头。   甚至还在霍宴停下动作时用手指勾了下她的手指。   卫章的心思一向直接,霍宴觉得自己都能从他这些勾勾缠缠的小动作里读懂他的意思,若非场合不合适,他大概更想勾的是脖子,整个人抱上来说着想你了。   然后,还会缠着她要刚才那场比试的奖励。   霍宴的眸色暗下了几分,她放开了卫章的手,神色如常地执起酒杯,迎着两个向她敬酒的女学生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   那天下午晚些时候,叶雨陶把谢云瓷和卫章送回叶家后回了书院,卫章因着今日弄墨台那场算字科比试又有了些新的念头,回房摆弄算筹去了。   叶晗叫了谢云瓷到跟前问他,“今日玩得如何?”   谢云瓷看了叶晗一眼,“二表姐她把我当弟弟照顾,我也只把他当姐姐。”   叶晗被他噎了个透心凉,本来还想委婉着问,结果谢云瓷回答得太直接,他接下来想问的话全都没了用武之地,谢云瓷看他没反应,强调道,“是亲姐姐那种姐姐,不是情姐姐那种姐姐。”   谢云瓷加重了音调,叶晗扶了下额,“你哪里学来的…这种话不能挂嘴边。”   谢云瓷心说,客船上睡一间舱房,听卫章夜里说梦话时说的。不过他没和叶晗说,只是点了点头,“知道了。”   叶晗眯了眯眼,“你老实和爹说,是不是心里有人了?”   谢云瓷脑海里浮现出一道人影,半年前他在眠山脚下被猎户的捕兽夹夹断了脚筋,顾允书咬牙掰开兽夹一路背着他跑去济安坊,又把他背回书院,伏在她背上看着她额际微汗,十六七岁的少男心,要说毫无触动,那是假的。   但顾允书一向对所有人都是这样的温和性子,书院里的男孩们不都说了,年节前女学生们下山送福字时去央她写春联写福字就没有被拒绝的时候,谢云瓷从未多想过什么,偶有的照拂他也只当她对旁人都是如此。   只是中午在天香居,她的表现着实有些奇怪又有些明显。   卫章没心没肺说什么瓷对陶,谢云瓷干脆顺势问了声瓷应该对什么,不过她什么也没说。   如今默默无闻不过是因为这几年远居安阳一县之地,谢云瓷就听见谢光私底下同叶晗说过,她眠山书院今年下场的学生里,若无意外,霍宴、顾允书二人不论文才韬略,都是足以在金殿上直接被承乾帝钦点的水平。   等常科试、金殿选试一过,顾允书那样的样貌性情,必然会惹来京都无数公子哥儿心旌神往。   如她这般对所有人都温柔怜惜不会拒绝的…谢云瓷在心内摇了下头,他或许也曾心旌动摇过,但真要说放在了心上念念不忘,确实还谈不上,所以他很认真地回答了叶晗,“没有。”   常科试开考的日子一天天在推近,卫章知道这些日子对霍宴来说很重要,怕打扰了她没想着去弄墨台找她,不过他也确实没得闲,那天弄墨台的过后没两天就有两封帖子送到了叶家,确切来说,是两封送给谢云瓷和卫章的请帖。   叶晗当年出嫁前在京都贵公子圈里绝对称得上是风云人物,哪怕二十年过去,那些仍然记得他的人提起来仍然要说一句才满京都,一个是他和谢大儒所生的儿子,一个是他的学生,还在弄墨台得了赵府监的亲口夸赞,会得了人的关注也不足为奇。   卫章和谢云瓷脑袋挨在一起在看那两封请帖,第一封用的是色泽鲜艳还带着花香的桃花笺,邀请的内容洋洋洒洒写了整页,用词十分热情,第二封相比起来就简陋了许多,只是再普通不过一封帖子,干巴巴两句话请他们在这个月的二十一那天去春晖园一聚,怎么看怎么冷淡。   京都的男子们有许多自己的小圈子,这两封帖子上的环佩诗社和春晖斋就是其中两个属于喜好舞文弄墨的男子们的小圈子,他们都有自己平时聚会的地方,聚会的日子通常都在每个月的初一、十一、二十一,因着有不少未出阁的男子会上男子书院,这几天一般都是书院放旬假的日子。   之前来京都的路上叶晗就提过京都这不少诗社文斋,还说若有人邀请大可以去看看,交些同龄的朋友没什么坏处。   两人不知道该去哪一个,捧着帖子去问叶晗,叶晗的视线落在春晖斋那封帖子上时眼中明显闪过几分复杂的情绪,不过他没多说什么,而是道,“这事我没法替你们决定,这得看你们自己。”   两人没得到指点,干脆决定两个都去看一看,毕竟帖子都送到了,不去有些太不给人面子。   不过这些诗社文斋的存在不是什么秘密,不用花多少功夫就能打听到一些消息,没等到二十一那天,卫章和谢云瓷就听说了许多关于环佩诗社和春晖斋的事。   环佩诗社是如今京都所有这些男子诗社、文斋里头最富盛名的一个诗社,几个领头的人都是家世显赫的贵公子,才名在外,颇有堪比当年叶晗温司兰几人的风头,诗社里成员不少,不管是高门大户还是小门户的男子都以能加入环佩诗社为荣。   相比起来,春晖斋就有些名不见经传,这个文斋似乎规模很小,莫说同环佩诗社比,就是和其他诗社文斋也不能比,一共也没几个人,所占的春晖园也是一个年久失修的老园子。   就这么来看,明眼人都知道应该如何选择,卫章和谢云瓷倒没有因为这些听来的消息做什么打算,只不过因为环佩诗社离得更近,那封帖子也更热情,两人在二十一这天一早,先坐上马车去了环佩诗社。   弄墨台的范围很广泛,也没有一个很明确的边界,环佩诗社所用的这个园子虽然离弄墨台的中心地段有点距离,但仍然能算在弄墨台内。   园子很大,园内亭台楼阁、假山湖泊无一不雅致,初春未开的花骨朵含苞在枝头,地面上铺了一层细腻柔软的草色,卫章和谢云瓷进门递上帖子,就有人带路将他们带到了园内一座亭子里。   这座十六角亭很大,亭内坐着几个衣饰华丽的年轻男子,园内还有许多其他人,但显然这几个人才是诗社里说了算的人物。   从他们的话里,卫章才知道,环佩诗社里的成员还有不同等级之分,小门户出来的平民男子是最外围的成员,若非那日得了赵府监的夸奖,就按他的出身,都没有进亭子的资格。   他们还提到了赏诗会,等常科试过后,环佩诗社会办一场规模盛大的赏诗会,这种或大或小的赏诗会是环佩诗社时常会办的聚会,尤其是春日时节,邀请的对象不光是诗社成员,因为这里许多贵公子的身份,还会邀请到京都许多官宦人家的主君,以及官门姊娣。   京都众多男子想要加入环佩诗社,这也是重要原因之一,希望在这样的赏诗会上显露才名。   卫章和谢云瓷在环佩诗社坐了一个多时辰,离开后坐在马车里,谢云瓷问卫章,“你还想来这里吗?”   卫章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谢云瓷笑道,“那我们去春晖斋看看。”   马车行了片刻,两人来到了那座春晖园,这地方果然如传言中一般有了年岁,门庭不过两楹,缩在旁边高耸壮丽的楼阁之间,一眼看过去很容易就会被人忽略。   进门穿过一条不算长的过道,两侧墙面上稀稀拉拉垂落着一些没花朵的藤条,进到园子里也看不见多少绿色,显出几分萧条。   两人一走进去,就听到里头传来一道跳脱的男声,“来了,我就说你不用紧张,那位叶公子教出来的人,怎么可能被环佩诗社迷了眼。”   另一道声线冷淡的男声道,“我什么时候紧张了?”   “你是没紧张,就是一上午不停杯地喝了三壶茶水…而已。”   说话间一个身量不高的少年来到了卫章和谢云瓷跟前,他穿了件黄色襦裙,跑过来时上蹿下跳的看着很是激动,还没来得及和两人说什么,背后那道冷淡的男声又道,“题呢?拿上来。”   那黄衫少年回头道,“姜哥哥,你都等了人一上午了,怎么还要给人下马威,把人吓跑了怎么办?”   卫章这时才看见了他口中那个姜哥哥,这园子靠里有几间屋子,屋前有几张石桌,其中一张圆桌前坐着一个身穿蓝色长衫的男子,看着比他们要大上一些,不过也可能只是因为气质老成,毕竟这个年纪的年轻男子差个几岁并不都能看出来区别。   这男子的容貌算不得多出众,但胜在气韵,蕴藉内敛,风骨天成。   他身边另一个男子走上来冲卫章和谢云瓷笑了笑,带着两人来到旁边另一张铺着纸笔的桌前。   卫章和谢云瓷进来前这园子里一共也就他们三人,他介绍自己叫宋稚,那穿黄衫儒裙的男子也过来自报了姓名叫苏有思,顺带说了那蓝衫男子名叫姜韫。   宋稚指了指石桌上摊开的纸,“这是春晖斋一贯的规矩,还请两位…作答。”   卫章低头看了眼,惊讶地发现这还真是要他们做题。   谢云瓷拿到的是以“观乎人文,以化天下”为韵,作一篇格律赋。   这并非什么普通的诗赋,完全就是常科试赋字科的要求。   赋字科的考查包括格律诗和格律赋,格律诗通常以五言六韵十二句为主,难度更大的是格律赋,就拿这题来说,“观乎人文,以化天下”是八个限韵字,全篇按此顺序押韵,还要讲究用词、切题。   卫章拿到的则是三道算题,一道勾股测望,一道用衰分术解赋税摊派问题,一道用招差术解招兵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没猜错,隐藏主线就是开男子恩科   以及,我发现我漏写了一段情节,本来出发前虎头应该要用冬天取的雪水给狗头煮一次“及第粥”,忘写了,不过也没什么影响,回头我修一修补进去。 第55章 恩科   前两道算题对卫章来说都不算难,难的是最后招差术那题,他取出了算筹,坐在桌前边算边写,投入地没再管旁边其他人。   谢云瓷在认真作赋,这题出得有些大,不是男儿家惯常作诗赋会写的内容,不过他是谢光从小亲自开蒙教出来的,比起风花雪月,反倒是这样的题更得心顺手。   园子里安静地只剩下了风声,宋稚同姜韫对视了一眼,姜韫嘴硬,但宋稚能从他眼里看到发自内心的愉悦,以及一点仍没有消散的紧张。   等卫章将三道算题全都解出来,谢云瓷的《人文天下赋》基本也作完了,姜韫起身走过来,先走到了卫章做完的算题前,缓缓看完,对他道,“这是辛丑年常科试算字科的部分考题,我不懂算术,但答案显然没有问题。”   姜韫又看完了谢云瓷那篇赋,赋字科不同经字科,用韵比立意更重要,格律赋的难点在韵上,韵脚一旦出错,根本不可能通过常科试,谢云瓷这篇赋词藻宏丽大气,对仗和调工整,姜韫细细看过,韵脚更是一个不差。   姜韫放下手里的纸,对两人解释道,“我不是想要给你们下马威,只是想让你们更清楚地知道春晖斋存在的意义。”顿了顿,他对谢云瓷道,“不过你爹可能同你说过…”   “没有。”谢云瓷有点诧异,“他没提过。”   姜韫莞尔一笑,“那你知道春晖斋是谁创立的吗?”   谢云瓷问,“难不成是我爹?”   姜韫道,“叶公子是其中之一,他们当年之所以成立春晖斋,就是为了证明女人能作的文章,能解的题,男人也能做到;为了能让今上开一次恩科试,一次向天下男子开放的恩科试。”   卫章和谢云瓷不约而同地惊呼了一声,“恩科试?”   姜韫道,“对,恩科试,为什么不能呢?”他的指尖落在桌上,敲了两下,眼中的自信和傲气让他原本并不出众的容貌多了几分格外耐看的光彩,“这样的文章,这样的算题,就算放在常科试之中,也没有不过的道理,凭什么,就因为我们生而为男人,就注定要被折了羽翼拘在后院之中?”   姜韫对卫章和谢云瓷认真道,“我能理解叶公子为什么没有告诉你们这些,他想让你们自己来做这个选择,而不是为了什么他的未尽之愿。所以,你们愿意加入春晖斋吗?   不是为了求什么莫须有的才名,也不指望能得到出将入仕的功名,但只有这样,卑诫论才不会卷土重来,天下男人才不会成为女人彻彻底底的附庸。”   卫章和谢云瓷对试了一眼,同时点了头,苏有思在旁边欢呼了一声,拿了两根青丝络递过来,“这是春晖斋的身份标识。”他抓了抓头,“虽然和环佩书院的玉石禁步不能比。”   禁步是男子挂在腰间的配饰,环佩书院的身份标识就是禁步,不过因为给成员分了等,禁步材质也大有区别。   卫章和谢云瓷接过了青丝络,姜韫又道,“你们也看到了,春晖斋如今的处境完全和叶公子他们当年不能比,甚至不及环佩诗社的一成。整个春晖斋如今只剩下了我们三人,在我们这里也确实无法带来什么有实际意义的益处。   我不反对环佩诗社的赏诗会,也不反对以此来求一段好的姻缘,我只是不喜欢他们将人分三六九等,想要嫁良人同我们的追求并不矛盾,但是…”   宋稚在姜韫的叹息声中道,“其实我们原本不止这几个人,只是你们知道,一旦嫁了人,基本就同这一切告别了,姜哥哥…他就是因为这个耽误了…”他没把话说完,但意思很明显,姜韫就是因此生生错过了嫁杏之龄。   卫章将青丝络系在了自己放算筹的袋子上,后面的接触让他对春晖斋的其他人有了更多的了解,姜韫在经字科上造诣深厚,宋稚则更精于法字科,苏有思谈不上特别擅长什么,他主要是喜欢跟着姜韫,也会跟着姜韫学习。   姜韫说,两年前他们还有其他诗书才气过人的同伴,只是嫁人后就逐渐淡出了,“若只是偶尔吟诗作对,他们的妻主并不会过分反对排斥,但我们所作所求远非仅此。   她们并不懂,我们的生活并不只是后宅内院那一亩三分地,在她们眼中,伺候妻主生女育儿就应该是我们全部,她们不会也不愿意去理解,我们也有自己内心真正热爱的事。”   卫章听姜韫说了很多这样的例子,也接触到了京都其他诗社文斋的男子。   越是听得多看得多了,才知道霍宴对他的好到底有多难得,不止是所有的纵容宠爱,她懂他的热爱,鼓励他做自己所热爱的事,无时无刻不让他更相信更坚信自己还可以做到更多。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个题外话,看了篇现代女尊长篇,觉得很带感   我本来觉得现代文自己现在更好正常背景女强男弱这一口,比如身高腿长超a小姐姐/女总裁,×又野又撩小狼狗/小奶狗什么的   然后看了这个女高男矮女上男下男生子正儿八经现代女尊就…真香   我觉得你们可能都看过,叫《妻主拒绝离婚》by桀然错 第56章 夜访   自从那天弄墨台分开后,卫章一直没见过霍宴,有时候夜深人静想着她入睡,睡着后就容易做一些有她的梦境。   白日里卫章和谢云瓷经常会去春晖园,他二人虽然有底子在,但对真正的常科试考核还是不怎么了解,都靠姜韫逐一讲解,并拿出一些往年考核的试题来给他们熟悉,这些资料放到弄墨台去都能惹得一众女学生争相抢破头,也难为姜韫竟能弄来。   他们也时常会聊到即将到来的常科试,姜韫对常科试包括大梁的官制都很了解,他的母亲是文昌台的令官,他的长姐也女承母志,都是赋字科出身,偏生这个儿子,反倒是在经字科上格外精湛。   大梁官制,以文昌台总领百官,正相宰执,左右副丞,并称文昌台三相,下面又有十几个负责起草诏令的令官,这些令官大多是常科试赋字科出身,早年间赋字科不如经字科兴盛,数年一开,导致有那么几年承乾帝总觉得送上来的草拟诏令不顺眼,开始着重选赋字科出身的学生,年年开赋字科,并延续至今。   具体政务诏令大多由六部执行,六部之下有二十四司,每一部下设四司,又有太学府等官署分掌其他各权,兵部掌管武官兵籍的选用,以及武备车舆军械,不过京都布防由禁军直接负责,不归兵部所辖,禁军统领直接听命于承乾帝。   对于常科试的六科考试以前一直流传着一种说法,叫做经字封侯,射字拜将,其他如算字科、法字科、礼字科的开考除了有基本的几年一开的频率,有时候也看朝中官位的空缺,比如遇上外邦使臣来朝之类的大事,礼部主客司紧缺人手的时候,那一年可能会加开礼字科。   今年不仅六科同开考生人数十几年之最,据说朝中官位的空缺也是历年之最,这些男子包括姜韫都不知道为什么今年朝中会有这许多缺位,卫章自然也不会知道,但霍宴却很清楚,这一切的根源,正是几个月前平野山那场山火。   承乾帝震怒之下起了疑心,朝野动荡,许多争斗都从暗地里摆到了明面上,互相攻击之中各自都有折了人马。   承乾帝已过知天命之年,几个成年皇女却都年近而立正是春秋鼎盛之年,暗流涌动已经变成了半明半暗的争锋,是机会也是凶险,有人从中看到了平步青云的可能,也有人为了保全自己自请外放,几个月交锋下来的结果便是朝中多了这许多空缺出来。   就连常科试前的弄墨台,如今都充满着一种格外风雨欲来的味道。   这天傍晚,天色阴沉下起了小雨,霍宴站在客栈二楼房间内的窗前,凝神听见不远处传来的奔跑声。   一道道落脚踩在地面积水上溅起水花的声响,蓑衣在奔跑中发出的摩擦声和时不时刀柄碰触刀鞘发出的轻微金属声一样,若非特地去关注,只会随着风一起淹没在雨声之中。   霍中廷藏的极深,莫说是承乾帝不知,朝中也根本没什么人发现她早已站到了太女背后,平野山那件事霍中廷虽然把自己摘了个干净,但也不可避免地折了些人手,伤到了元气,可能还有所暴露,最近除了时不时找人来让霍宴回霍家倒是没功夫来折腾她更多。   前几天有人往霍宴在弄墨台住的房间里藏了一个衣衫半解的美艳男人勾引她,她入了夜前脚回房间后脚就有几个人假装醉酒走错房间要进来,试图在德行败坏上给她作文章。   这种不直接的手段倒不像是霍中廷自己的手笔,更像是霍宸的自作聪明。   霍宴厌恶极了这种下作手段,根本不想花时间周旋,她放了那几人进房间,没给她们声张的机会就将那几个人和那个男人一起打晕用被子捆了扔去茅房,正好遇到在弄墨台负责运送夜香的婆子来客栈收夜香,干脆给钱让那婆子用运夜香的板车把人丢到了城外,至于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她没去管也懒得管。   夜幕下的雨逐渐变大,霍宴能看见近十个戴着斗笠身穿蓑衣的黑影从斜对角两座楼阁之间的巷道间奔跑而来。   霍宴有点怀疑这些人是冲着她来的,她在靴子上绑了把匕首,背上弓,提上了一个装满箭矢的箭袋,箭袋里的箭全都是当日在书院器物房给卫章看过的那种让中箭之人痛到生不如死的蛇矛锥箭头。   但很快,霍宴发现她想错了,这些人不是冲着她来的,她们借着夜色掩藏在狭窄的巷道之中,像是在埋伏等什么人。   直到月上中天,有一个人乘着夜色走回客栈,走过巷道口,霍宴借着积水的反光看见了那人的侧脸,因为很熟悉,她一下就认出了人,眯了眯眼。   顾允书经过巷道口时就听见了侧面传来的动静,她闪身避开了从侧面挥来的刀刃,夺了那把刀将最前面那人砍翻在地,眼见着幽深的巷道里头还有更多人前仆后继,电光火石间意识到了什么。   今日约她出去之人是幼时教授她蒙学的夫子,授业恩师她根本不曾设防,没想到对方竟也已经被人买通,借着与她探讨几道前两年经字科的论经题把她留到了入夜。   刚才一直劝她喝的酒只怕也有问题,她虽不曾怀疑夫子但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碰酒,一招不成,才有了现在的埋伏。   顾允书手里夺了刀,但对方人多,四面一起围攻,眼见着一刀就要挥落在她后背,嗖嗖两支箭从高处破空而出,穿透了她背后两人的胸口。   霍宴手里动作没有停,她占了地利,一箭又一箭从窗口|射下去,剩下几个人见势不妙,转身从巷道里跑走了。   顾允书抬起眼,看见了二楼窗口霍宴面无表情的脸。   顾允书收拾掉了地上几具尸体,身上沾染了不少血迹,换了衣服走到了霍宴的房门前敲了敲门。   顾允书走进门将那几支擦干净的箭还给了霍宴,“谢了。”   霍宴接过来扔回了箭袋里,哼笑了声,“大晚上的,顾少去哪里风流了?竟惹了这么大的债?”   顾允书没回答,霍宴本也只是随口调侃,不以为意,但下一句话她却收敛了玩笑之意,缓声道,“记得,你欠了我一条命的人情。”   顾允书点头,“救命之恩,这是自然。”   顾允书只当霍宴是随口一说,没有特指什么,但是霍宴继续道,“也许常科试过后,我就会来要回这个人情。”   这句话意有所指,顾允书微微蹙眉,“你…”   霍宴道,“那日在天香居不是有人说了吗?等常科试过后,想要找人引荐的,就要考虑起来了。”   霍宴这话说的本就离谱,当日那人是在说寒门学子,她堂堂霍府门上当朝文昌台正相宰执之女,谈什么引荐,但顾允书听懂了她真正的意思,所以才更不知道说什么好,“你…”   霍宴问了她曾经问过顾允书的同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去眠山书院?”   顾允书看了她一眼,“你现在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若原先只是猜测,今日这场蓄谋的暗杀就是证明了猜测,顾允书出身的顾家,是四皇女的外家,天生的四皇女党,无心相争就不会惹来忌惮,也没必要早早将最出息的小辈大老远送去眠山书院,若是在京都崇文、弘文书院,怕是等不到她展露锋芒,就会迎来“意外”。   去眠山书院是为了韬光养晦,是为了保全她。   但这并不是霍宴对顾允书说那句话的原因,等承乾帝作古太女继位,她就更不可能再有同霍中廷抗衡的机会,她如履薄冰,前后皆是死路,破局之路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顾家的选择是顾家的选择,而顾允书的选择是顾允书的选择。   霍宴和顾允书在书院争锋相对了这么久,情境演练交手了这么多次,在书院其他学生眼中本该是水火不容的两人,论经题的立意却总是殊途同归。   有时候惺惺相惜的对手才会最了解对方。   若四皇女是个酒囊饭袋,或是残暴无良卸磨杀驴之辈,哪怕顾家一意扶持,顾允书也不会跟着顾家的选择白白赔上自己。   霍宴觉得,她可以相信一下顾允书的眼光。   顾允书叹气,“你何苦来趟这趟浑水?”   霍宴不知道在想什么,眼中竟一晃而过一点亮光,就在顾允书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低声道,“为了…寿终正寝。”   常科试的日子开始倒数,这些日子的抱佛脚已经起不到太多作用,对很多学生来说,此时养精蓄锐保持心态反而更重要。   二月下旬持续七八天的时间是京都的花朝节,春分过后越来越多的花朵从含苞待放到盛放,花神祠每日门庭若市,这天上午,谢光在弄墨台遇到了来找她的霍宴。   为了随时解答指导学生们,谢光这些天一直都宿在弄墨台,除了眠山书院的学生,也有许多其他书院的学生慕才名来求教,谢光来者不拒,根本没时间去叶府看叶晗。   霍宴对她道,“山长,花朝节了。”   谢光对霍宴的开场白感到摸不着头脑,“花朝节?”   霍宴道,“古时花朝节有赠花心悦之人为其簪花的风俗,山长同叶夫子多日未见,若能为他备上件礼物送他,他定然高兴。”   谢光被霍宴这么一绕,倒是想起了许多年前,她第一次约叶晗出去踏青的时候好像就是在二月下旬,春分前后,这么一想,一晃二十年过去,叶晗跟着自己远离京都,堂堂叶家公子在书院过着事事亲力亲为无人伺候的日子,还真的有些如霍宴所说准备礼物的意动。   这么会说话的功夫,就有人在不远处等候着,看神色就知道显然是求上门来有问题要请教谢光的,谢光一时犹豫,就听霍宴道,“山长走不开也无妨,所谓弟子服其劳,我可以代劳。”   霍宴带着谢光送给她夫郎的花朝节礼物来到叶家,正好在叶府门口遇到回家来的叶雨陶,她那日在天香居和叶雨陶喝了两杯水酒,也算有了点头之交,叶雨陶听见她的来意,直接带她去了叶晗的院子。   霍宴将谢光准备的那个木匣交给了叶晗,她面色冷淡,视线扫过院墙,又扫过院内几间厢房紧闭的房门,叶晗打开木匣看了眼,这会抬眼对她道,“别看了,人不在,和云瓷一起出门去了。”   叶晗端详了下霍宴,不过并未从她脸上看到什么失望之色,好像她真的就是为了替谢光来送一趟礼物而已。   霍宴很快告辞,卫章回来的时候听说霍宴今日来过叶府,脸色明显垮了垮。   入了夜,卫章沐浴完晾干了头发,穿着中衣坐在窗下的椅子上,他在想,霍宴白天过来是不是想顺便来看他的,没看到的话她明日还会再来吗?   坐了会,卫章起身往床边走去,他背对着窗户,听到一道轻微的声响,卫章神色一凛,是有人跃窗落地的声音。   一只手从背后捂住了他的嘴,熟悉的气息在靠近时卫章就有所察觉,让他都没来得及做出防御的动作,他欣喜地转身扑进了她怀里,连着小声喊了好几遍霍姐姐。   霍宴对他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带上窗后一手枕在他脑后倾身把他压在墙上,二话不说偏头凑近,细密的亲吻就落了下来,带着显而易见的急不可耐,脸上唇上的碰触变成了交换唾液的深吻,霍宴揽在他腰上那只手隔着衣服来回抚摸,唇舌用力时掐在了他腰上,不曾用力,只是掌心灼热的厉害。   卫章闭着眼睛睫毛轻颤,热情又认真地回应着她,每次被扫过舌根时甚至会发出舒服的小声哼哼,刺激地霍宴头皮根发麻,好一会从他口中退出去后也没有彻底放开他,含着他的下唇有一下没一下舔着,时不时碰到他的牙尖,也没有做什么更多的动作,只是耳鬓厮磨颈首交缠,不想分开。   霍宴这样子,分明就是想他想得狠了,卫章在霍宴终于不再把他压在墙上身体退开时追上去抱住了她,仰头看着她,低声说话带着点撒娇的尾音,“霍姐姐你是不是特别想我?”   随便撩人总得受些教训,霍宴用行动让卫章知道了自己到底有多想他,卫章站立不稳只能靠在她身上,眼角泛红眼里含着些水雾,喉口吞咽了一下,舌头发麻根本说不出话来。   霍宴知道自己今天晚上把人按着亲狠了,只是等常科试结束接下去的处境更加凶险,又不知道会有多久见不到他,卫章没说错,她确实是特别、特别想他。   同时也有些不太放心,这地方卫章毕竟人生地不熟,虽然他适应力强得很,但霍宴还是想过来看看他这些日子过得是不是开心。   霍宴抱着他坐到桌边,桌上有茶水,不过已经凉了,霍宴在嘴里含温后贴着唇喂了他两口,卫章的舌头才慢慢缓了过来,他抱着霍宴的脖子还是不想放过之前的问题,不过换了种问法,“你这会来是因为白天没看到我吗?”   霍宴用脸侧碰了碰他的鬓角,“不是,白天找借口过来本就是想探个路,好方便今天夜里来…欺负你。”   被欺负的人显然很乐意被这么欺负,霍宴问他,“这些天在做什么?”   卫章和她说了春晖斋的事,他问霍宴,“如果有一天真能开男子恩科,你说我能考上吗?”   霍宴想起卫章那日在弄墨台站出来比试算字科的时候,她喜欢极了他眼中有光侃侃而谈的模样,她想给他这世间最好的一切,也希望在她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他能有自己的一方天地,她亲了亲卫章的额头,无比笃定道,“一定能。”   两人说了会话,霍宴起身准备离开,卫章从背后抱住了她的腰,霍宴伸手覆在他的手上,“乖,不撒娇了,我得走了。”   卫章虽然不舍,还是松开了手,霍宴回过身,用指腹摩挲了一下他的脸,“要是睡不着,就多想想我。”   霍宴显然不打算在临走前让卫章心情平和,凑近了在他耳边道,“想想新婚夜要怎么撕了我的衣服,要用什么姿势…”   卫章拿脚尖踢了她的腿弯一下,霍宴浑然不觉,走之前还有脸训他,“窗户也不反锁,一点警惕心都没有。”   卫章等她离开后好一会才慢吞吞爬上了床榻。   霍宴那句新婚夜如蛊惑人心的咒语一般在他脑海中徘徊不去,他想起自己去过的喜宴,想象着如果霍宴穿上那么一身鲜艳如火的红色,身高腿长,俊颜逼人,覆身而来。   卫章知道新婚夜会发生什么,但要说各种姿势,他的知识储备还想不了这么多。   但这不妨碍他在心内一遍遍描摹着霍宴的脸,想她的乌发垂落在大红嫁衣上,想她眸生暗色|情|欲潮涌的神情,想她长腿迈动时的气势,想她曾暗示他自己腰很好的劲瘦腰身,想埋在她怀里时能感觉到的坚|挺又柔软的触感,想她一次次吐在耳边潮湿温热的呼吸,想她届时一定会抚摸遍自己全身的手,卫章把自己蒙在被子里蜷起了身体,只是用想的,他就意乱情迷,眼里都沁出了水光。 第57章 赏诗会   三月初一,常科试经字科开考,这是六科之中最先开考的一科,也是参考人数最多的一科。   考试时间会持续到初二傍晚,两天一夜,考生在考场内吃住。   几朝皇帝之前,经字科的考试还维持在一天之内不过夜,当时除了贴经、释义,论经考一小一大两个议题,因为时间太紧,很多考生甚至都写不完最后的大论经题,更别说来得及先梳理草稿再誊写到正卷上,所以卷面常有涂改,让批卷人也苦不堪言。   后来考试就改为了两天一夜,加了两道小论经题,时间更为充裕,但对考生的体力、心态也有了更高的要求。   除了射字科,其他五科常科试的考试地点都位于离太学府不远的昭文馆内,昭文馆占地辽阔,可容纳数千名考生同时应考。   以前的昭文馆没这么大,有些年考生数量多的时候不得不分两场考试,出不同的考题,因着考题的区别,容易惹来落榜考生对考题难易的争议,这才有了后来昭文馆的多次扩建。   卫章从昨天晚上就开始坐立不安地紧张起来,好像要上考场的人是他一样,今天早早起身来到了昭文馆,这天早上昭文馆前有许多送考的人,男子也不少,他在其中倒是不显突兀。   卫章等了会,远远看见谢光和眠山书院一众考经字科的学生过来,他在谢光身后找了一圈,却发现里面并没有霍宴。   谢光和不少书院的山长、夫子一样,把书院的学生送进了昭文馆,但谢光从昨天傍晚开始就没在客栈见到霍宴,本以为霍宴是回了霍家自己过来昭文馆了,但直到这会考生陆续搜身进场也还是没见到她的人影。   卫章心里越发不安宁起来,霍宴平白无故不可能不过来昭文馆,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才会这个点都没有出现。   考生们已经全都进入了昭文馆内,卫章走到离谢光不远的地方,喊了声山长。   谢光冲他点了下头,卫章忍不住道,“山长你看见霍宴了吗?”   谢光摇头,就在卫章快忍不住想要去满京都找人在思考该先从哪里开始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那道让他翘首期盼的人影。   卫章松了口气,霍宴走到了他和谢光这里,谢光对她道,“快进去吧,昭文馆就要闭馆关门了。”   霍宴点了头,她看了眼卫章,卫章下意识朝她走近了一步,靠的近了,卫章觉得他似乎闻到了一点血腥味。   但这会不是说话的时候,霍宴再不走就要错过经字科开考的时间,卫章一直目送着她,霍宴似有所觉,走出去一段后突然回过头看着他,卫章看见她从脖子里拉了一根红绳出来,红绳上挂着他给她的那枚铜板,她将铜板捏在掌心握拳放在唇边碰了碰。   明明一点都不过火的动作,卫章却被撩到了,刷得一下红了耳根。   一直到霍宴的身影消失在昭文馆的大门后,他耳根后那片红才慢慢褪去。   昭文馆的大门轰然合上,霍宴在她那个隔间的桌案前坐下后,抬手捂了一下左肩,草草止血包扎的伤口免不了疼痛,但霍宴从小就受惯了伤,这点痛还能忍。   霍中廷果然不会让她安安稳稳进入到常科试的考场上,憋到了最后一刻才动手,想让她错过考试。   承乾帝当了近三十年的皇帝,不可能对朝堂上的各个派系一无所知,她重视常科试的选拔,不会让常科试的批卷考官有明显的派系偏向,她们之间互相掣肘,更有太学府三个从不站队一心向学将常科试视作天下头等神圣之事的府监盯着,一旦进了考场,最后的结果,就不是霍中廷可以一手遮天所掌控的了。   霍宴花了半天时间做完了前两部分的贴经、释义,午饭过后她开始看那三小一大四道论经题。   前三道小论经题都中规中矩,但这最后一题,却有些超出了一般论经题的范围。   “奸不自招,忠不自辩,何所察也?”   这道题,似乎是问出了承乾帝近来的心声,她可以容忍朝上党派斗争,也可以容忍不伤大局的贪念,毕竟水至清则无鱼,但身为一个帝王,她却绝不可能容忍有人觊觎她的位置甚至想要了她的命。   承乾帝近来默许了各派系之间的明争暗斗,让她们互折人手,未尝没有想要给朝堂换血的意思。   虽人无完人,但瑕不掩瑜,承乾帝算得上一个明君,只是投向承乾帝做一个忠于帝王的纯臣对于霍宴来说,却仍是一条死路。   太女是承乾帝一手教出来并且寄予厚望的储君,不搅入夺嫡之争,不能拉太女下马,等承乾帝驾崩,太女顺其自然登基,她还是逃不开死局。   承乾帝出了名的勤政,太女没有得到过监国的机会,但承乾帝在她成年后就让她在朝中为官理政,这么些年政绩不俗,在世人眼中文武兼备,为人宽和,但就是这个“宽和”的太女,因为等不及想要大权在握,不惜制造意外杀死对她素来不薄的帝王。   霍宴没有花时间想太多与考试无关的事,她身上带伤,入夜后很早就在隔间的床铺上睡了一觉,第二天下午时作完了所有的论经文章。   当天晚上,封订好的卷宗就会送至太学府,批卷考官这段时间会吃住在太学府,严禁与外界沟通。   贴经、释义部分会由太学府几十名文修来批阅,每人专门负责一至两题,批阅速度很快。   贴经、释义是基础,这两部分都错漏百出的卷宗会被直接排除在外,而起决定性因素的则是第三部 分论经题。   常科试对论经文章的要求很高,论经题要求立意清晰,言之有物,初审达到要求的卷子会被单独拎出来,每一份卷宗起码经过五六名考官之手,最终选出其中立意独到有深度,又能层层递进以理彰显立意的文章。   经字科过后,依次会在昭文馆开考赋字科、法字科、礼字科、算字科,射字科不在昭文馆内进行,而是用了禁军操练的地方。   常科试上很少出现两科同考的人,但是几天后,霍宴穿着一身深色衣服来到了射字科的考场上。   不出意外地,在高强度的骑射下,她的伤口崩裂了,血迹渗出,在深色衣服上看不出来,霍宴面不改色地完成了射字科的所有项目,离开时从左肩往下,半身衣服已经全都被血迹浸湿。   射字科的结果是最早就能出来的,不过并不会提前发布,会和其他五科一起放榜。   放榜的地方在太学府南面围墙外,那里专门起了一堵丈余高的墙,被称为放榜墙,到了放榜之日,通过考生的名字会被写于六张黄纸张挂在放榜墙上,这黄纸便是读书人口中最梦寐以求的“金榜”。   放榜日这天,卫章打算去看榜,谢云瓷看起来也想去看,同他一起来到太学府南墙外,那里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两人根本到不了放榜墙近前,只等到前面哭哭笑笑异常喧哗的人群逐渐散去,才挤到了前面。   经字科的黄纸贴在最显眼的地方,考生名字从上至下的次序是按考官评出的文章优劣,经字科百中取一,今年由于朝中空位多的原因已经比往年多取了一些,但也只有二十余人。   卫章一眼就看见了霍宴的名字,就在那张黄纸的最上方,他心里一直觉得霍宴厉害,但也没想到竟到了这程度,微张着嘴还没震惊完,就听见旁边有人在问,“这是同名吗?射字科和经字科的头名怎么是一个名字?”   有人回她,“肯定不是,金榜上所出现同名考生会在旁边小注籍贯以示区分的,这就是同一个人。”   “这也太厉害了,经字科射字科双头名,大梁史上都没出过,这等到了金殿选试上根本不会有落选的意外,肯定会被圣上直接点官。”   卫章顺着看过去,果然在射字科那张黄纸上,看见了同样位于最上面的熟悉名字。   卫章心怀激荡,好一会才又看了看那几张黄纸,发现了其他几个眠山书院的学生,经字科上顾允书的名字就在霍宴下面紧挨着,他刚才就顾着找霍宴的名字了居然没发现,射字科的黄纸上有晁远的名字,赋字科上有唐h他姐姐,虽然靠后,但那也是过了常科试。   出现在许多人讨论中的本尊却没来看榜,弄墨台的客栈有收钱跑腿的小厮可以帮忙去看榜,她们会天不亮就去占位置,一放榜就能回来告知结果。   所以这会霍宴已经知道了常科试的结果,她听到结果时并没有太大的反应,那跑腿的小厮看着都比她激动,毕竟对霍宴来说,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这天下午,顾允书找到霍宴递给她一张帖子,帖子最后落下的印章不是字,而是一个禁步的图案。   顾允书道,“这是环佩诗社赏诗会的帖子。”   环佩诗社的赏诗会今年格外盛大,不仅邀请了其他男子诗社、书斋的成员,许多官家主君,官宦姊娣,还邀请了所有刚刚通过今年常科试的明生。   通过常科试的这些考生都被称为明生,具体细分还有明经、明赋、明算等称呼,这些人过了金殿选试就会被正式授官,在京都众多适龄男子眼中,这些明生的吸引力可是一点都不输于京都城里的官宦姊娣,毕竟官宦姊娣中还有不少纨绔,这些明生却离仕途只有一步之遥了。   霍宴接过了帖子,顾允书对她道,“四殿下会过来,若你真的想好了,我带你见她。”   今年的赏诗会表面上是赏诗会,其实却有不少朝中势力从中周旋,这才有了邀请所有明生的结果。   朝上空缺之位中有一些虽官位不高却很重要的位置,承乾帝因为平野山之事对不少近臣都不若原先信任,摆明了想换血,在金殿选试之前,这是最佳的拉拢时机。   春晖斋也收到了环佩诗社的帖子,到了这天,卫章和谢云瓷跟着姜韫一起来到了环佩诗社的园子。   正是春花盛放的时节,环佩园内本就景致灿烂,刻意装点下更是美不胜收,园内各处都摆放了不少桌案,上设笔墨纸砚,这会赏诗会尚未正式开始,已经有不少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作诗。   姜韫对卫章说环佩诗社的赏诗会办的素来不错,会不会作诗不要紧,就当过来涨涨见识。   卫章四下张望,正好看到假山旁一条卵石路上有两道人影走过来,他的眼睛募地亮了。   霍宴和顾允书本也不是冲着赏诗会本身而来,她二人一大早人流稀少时就来了环佩园,刚刚在后面厢房见过便装出行的四皇女。   大梁国姓为褚,皇女皇子分别序齿,皇女都以朝字为名,太女名褚朝弈,四皇女名褚朝辞,顾家出身的贤贵君所出。   今日不止一个皇女出现在了环佩园,借了参加赏诗会的名义,私底下显然都是冲着那些新明生而来。   环佩园内人流渐多,三人未再继续交谈,霍宴和顾允书从假山后面来到园内,霍宴也看见了卫章,她抬步往他那处走去,这里人多嘴杂,她没多做停留,卫章也知道这种场合众目睽睽之下她们不可能有什么亲密接触,只是擦肩经过时衣摆相触的瞬间,霍宴感觉到他用手背碰了碰她。   霍宴和顾允书走过去站在了园内一角,她二人身高腿长的气质就不同于常人,顾允书本就不消说,霍宴这会想着卫章刚才的小动作,身上阴寒全无,嘴角不自觉浮起一点笑意,两人站在这里,不知招惹了多少目光凝眸。   顾允书突然对霍宴道,“帮我个忙。”   霍宴分神给了她一眼,顾允书的视线落在不远处,谢云瓷总是对她身体力行着到底什么叫做点头之交,包括刚才,顾允书都快对那冷淡的一点头产生阴影了。   霍宴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挑了下眉梢,“我能帮什么忙?你可以去找谢光,她挺喜欢你,说不定会答应你的提亲?”   顾允书苦笑道,“我怎么可能在他心意不明的情况下做这种先斩后奏的事,再说,眼下这种时候,我们自己都前路不明,也不合适。我只是…叶夫子似乎有意撮合他与叶家小辈…”   霍宴没耐心听她的心事,“说重点。”   顾允书道,“你不是有经验,你…教我?”   霍宴不留情面地立刻拒绝了她,“教不了。”   霍宴知道顾允书什么意思,但她确实教不了顾允书什么,毕竟从一开始就是卫章在追着她跑,不过这种事她自己心里清楚,却不会告诉旁人,她对顾允书道,“我这是天赋异凛,你学不来。” 第58章 樱花   顾允书心说她刚才真是脑子进了水,怎么就想不通了要问霍宴这种问题。   不过霍宴看在现在和她是一根绳上盟友的份上,想了想,问她,“给你画叶府地图?”   顾允书不敢置信道,“为什么会需要叶府地图?你都干了什么?”   霍宴觉得她和顾允书虽然政见相合,但在这种事上显然没法沟通。   不过她们也没机会再继续说这个话题,她二人站在这里本就引人注意,各自身份又不是什么秘密,很快被人认出来就是今年常科试经字科排在第一第二位的两个明经,陆续有拉拢结交的人靠近攀谈。   不少眼前一亮的官家主君、闺阁公子都在明里暗里打听,知道两人都尚未娶亲时免不了会有人意动。   只是这会人一多,没有卫章在旁边,霍宴阴晴不定的臭脸脾气又上来了。   今日来赏诗会之前,在确认了霍宴铁了心要下来趟这趟浑水后,顾允书已经见过褚朝辞一回,她问了一声,“今年的新明生之中,殿下可有觉得可以拉拢的?”   “经字科压了你一头那人,莫说是我,怕是人人都盯着,放榜那日母皇亲口称赞过,金殿选试上钦点授官肯定跑不了,而且很可能是母皇最近迟迟不愿意填人上去的关键位置,可惜,她是霍家人。”褚朝辞与顾允书自幼相识,又有血脉亲缘,说话间不免随意,“这位霍宰执藏得可谓够深,这么些年我真当她是个纯臣,若非这段时间斗得狠了露了马脚,还真没发现她已经是东宫的人。”   顾允书道,“她同霍家有隙,几日后环佩诗社的赏诗会,我可以带她来见殿下。”   天上突然砸个馅饼下来,褚朝辞不免怀疑,怀疑这是霍家安插的奸细,她问顾允书,“你可信她?”   顾允书点头,“我同她在书院亦敌亦友了这么些年,交手无数次,清楚她的为人,殿下放心,我可…以性命担保。”   两人刚才在后厢和褚朝辞没来得及说太多,但初步有了共识,顾允书身为顾家人,年少时还给褚朝辞当过几年伴读,身上打着四皇女党标记,瞒也瞒不下,干脆直接过明路,霍宴则不然,承乾帝鬼门关走了一趟现在疑心重,她倒不如表面上就当个孤臣,换取承乾帝的信任。   所以一来她脾性天生如此,二来她也没必要刻意收敛。   卫章和谢云瓷同姜韫几人站在一起,谢云瓷也注意到了霍宴、顾允书身边聚拢的人,再看周围,有多少男子的视线都在往那里落,他心里一哂,觉得这一切本也在意料之中,就说她二人样貌出身在这里本就已经鹤立鸡群,还有明经的身份,怎么能不让在场许多男儿心底暗暗怀上那似有若无的春意。   谢云瓷偏头看了卫章一眼,发现他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谢云瓷低声问他,“你不担心吗?”   卫章没反应过来,“担心什么?”   谢云瓷用眼神示意那边,意有所指道,“有人打你…的主意。”他省去了当中的字没说,卫章回他的时候也略去了那两个字,“我凭本事追回来的…谁也抢不走。”   谢云瓷看着卫章的神情没忍住笑了一下,要多信任才会如此有恃无恐,或者说,要对方给了多少偏爱才能让他信任至此。但想到那日在六钧社见过的霍宴看卫章的眼神,他又觉得也确实理所当然,霍宴的眼中,根本就容不下其他人。   容不下其他人的霍宴阴下了脸,她往边上走了两步,摆明了不想搭理人,周围的人没敢再上去同她搭话,全都盯上了顾允书。   姜韫没注意到卫章和谢云瓷的小声议论,这会环佩诗社几个领头的贵公子都来到了园内,姜韫提醒两人道,“赏诗会应该快要开始了。”   虽然这场赏诗会掺杂了许多其他因素,但作为环佩诗社的赏诗会,仍然会由环佩诗社带头那几位贵公子来掌持,以往的赏诗会,重头是作诗和赏诗,男子们作诗,邀在场众人一起赏诗。但今年这场春日赏诗会办得盛大,邀请了京都其他男子诗社、文斋,又有这许多新明生和权贵姊娣,环佩诗社并未同往年一样选择依次作诗赏诗,而是改了流程。   不再是单纯的作诗,而是斗诗。   卫章见他那日来环佩诗社时见过的一个气质清贵的年轻公子说了今日将会斗诗,苏有思在旁边哼了一声,像是不太喜欢他,卫章和谢云瓷都问他怎么了,苏有思说,“你们认得他吗?方季夏,环佩诗社带头的几个贵公子之一,号称京都男子之中诗赋第一人,姜哥哥曾经…”   苏有思看了姜韫一眼,见他不以为意,便继续道,“方季夏在诗赋上确实造诣很高,姜哥哥曾经求他加入春晖斋,他拒绝也就罢了,还当面羞辱姜哥哥嫁不出去,说…说一入春晖斋,嫁杏再无期。”   苏有思小声说话的话音刚落,就听得方季夏说今日赏诗会,特地邀请京都其他各个男子诗社、文斋一同过来,便是为了斗诗,环佩诗社作为掌持方,先来邀请一家友社斗诗。   这样的斗诗显然比单纯的赏诗来的更有意思更吸引人,在场的那些明生和权贵姊娣一个个全都兴致盎然。   姜韫心内觉得不太妙,果然就听方季夏道,“春晖斋几位成员皆是才高八斗,听闻他们自诩不输女子,这第一场斗诗,我环佩诗社便邀请春晖斋来一较高下。”   方季夏都找上门来了,姜韫也不可能往后缩,他站出来对上方季夏道,“那便提议设限,你先来。”   这是斗诗的规矩,双方可以各提一个限制要求,比如限定作诗是五言还是七言,四句还是六句,是否限韵等等。   方季夏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方设限,必须互相由对方来选人出战。”   姜韫微微皱眉,这是想要挑软柿子捏了,他们近来接触过许多其他诗社、文斋的人,卫章和谢云瓷各自擅长的领域不是什么秘密,卫章精于算字科,在诗书上却没什么太大的天赋和兴趣,就像他自己说过的那样,学过韵但没能耐作诗赋,最多来两句五言打油诗。   姜韫已经猜到方季夏那边会盯着卫章选,他想了想,只能设限将作诗类型限为最简单的,“五言四句不限韵。”   果不其然,在双方都提议设限后,方季夏那边就选了卫章出来,卫章对姜韫道,“我来选他们那边的人行吗?”   姜韫对环佩诗社中多数人都不怎么熟悉,正在思索环佩诗社中有什么不太会作诗的人,听卫章这么说便问他,“你要选谁?”   卫章一指方季夏,“就他了。”   卫章一抬下巴,“我可以输了斗诗,但不能输了气势。”   姜韫失笑,便依他的意选了方季夏出战。   方季夏请了场上一位颇有身份的官家主君来出题,那主君想了想道,“这园内樱桃花开得正盛,多数都为绯色,唯有那一株白色樱桃花十分特别,便以那株白色樱桃花为题吧。”   作诗限时一炷香,方季夏和卫章都在思考,顾允书已经撇开了身边的人来到霍宴旁边,看她眯着眼看向正在斗诗的亭前,脸色不是怎么好看。   一炷香燃尽前,方季夏挥笔在亭前桌案铺开的纸上写下了四句五言诗:   晓觉笼烟重,春深染雪轻;   静应留得蝶,繁欲不胜莺。   他最后一笔刚落下,近处就有几人喊了声好,等写有这首诗的纸被挂起展示,便有更多人看了都点头称善。   笼烟重、染雪轻几字,点出了花色纯白皎洁,后两句又以蝶、莺一动一静写出了樱桃树宁静、繁茂的特点,更是前后对仗工整,意境绵长,绝对是一首上上之作。   香马上就要燃尽,卫章觉得自己字丑,拉了谢云瓷一下,谢云瓷懂了他的意思,同他走到桌案前,卫章说一句谢云瓷写一句,斗诗不斗字,代写并不突兀,很快四句诗成,纸被挂在了刚才方季夏那首旁边:   昨日雪如花,今日花如雪;   樱桃千万枝,怒放一树白。   姜韫和谢云瓷都清楚,对卫章来说,能写出这么一首诗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他这一首,基本只着重写了白色这一个特点,先不说词藻、对仗问题,意境就比方季夏那首先缺了三分。   方季夏对站了不少明生的人群道,“就请赋字科的头名来替我们做个评判吧。”   有人道,“赋字科的头名今日应该没有过来。”   赋字科的头名是一个老明生,今日没有来赏诗会,方季夏正要说请赋字科第二名,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道女声,“我来。”   一个穿着深色锦衣的年轻女人走到了近前,俊眉修目,上扬的凤眼眼角带着三分散漫三分不羁,一双长腿迈过来时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凌厉,和场上绝大多数文人明生的气质迥然不同。   旁边有认出了她的人道,“既然赋字科头名不在,让经字科头名来评判确实也一样。”   方季夏看着霍宴道,“那便请霍明经来做这个评判。”   霍宴走到了那两首诗跟前,看了会,最终停在了卫章那首诗跟前,用没什么起伏的冷淡语气缓缓道,“此诗用词简单,全篇皆为平常语,但隽永非凡,让人记忆深刻。所谓大道至简,越是简单的语言,越是考验功力,能用平实之语写出如此意境实属难得,我判…此诗胜出。”   卫章听得一愣一愣,心说要不是清楚你又在徇私我,我都快信了。   姜韫虽然很愿意看到春晖斋拿下这一局,但他还是有些没看懂这个情形,他小声对谢云瓷道,“乍一听像这么回事,但斗诗斗得不就是诗本身,用得着上升到大道至简的程度吗?”   作者有话要说:  别问,问就是狗头正常操作 第59章 白纸   谢云瓷听着姜韫的问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又不好说那是卫章他情姐姐过来护短来了,只能含糊带过。   霍宴那些话虽然经不起推敲,不过乍一听很是能唬人,她又有经字科头名的光环在,那些明生里还有不少人在议论,说不然人家怎么能是头名呢,思考的深度就和一般人不一样。这次不用霍宴开口,她们自己都能发散想下去,那些艰涩之语天下百姓大多无法听懂看懂,若能用平实之语讲出大道理,教化百姓,可不是天大的治绩。   卫章写这首诗的时候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因为没水平写华丽辞藻而写出来的这四句平实简朴的诗句,还能被上升到这种高度。   方季夏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既然霍明经都这么说了,这一局,我认输。”   方季夏说完这句话突然话锋一转,“但因我一人之失,输的却是我环佩诗社的名声,诗社上下恐怕不能服气,姜公子,我想同你春晖斋再斗诗一场,还请…赏个脸。”   姜韫已经发现今日方季夏在针对春晖斋,或者说针对他,他沉声道,“若方公子当真要穷追不舍,我春晖斋愿文斗三场奉陪。”   文斗,是弄墨台内女学生们时常会上演的一种比试,比试内容并没有明确的限制,包括诗、赋、骈文、散句、作对甚至比字、比画等等,也不拘于是引经据典还是当场创作。   文斗通常三场或者五场,三局两胜或是五局三胜,方季夏只要斗诗一场,姜韫却直接要文斗三场,而且他继续道,“光文斗未免单调,来加个彩头如何?”   方季夏皱了下眉,问他,“什么彩头?”   姜韫道,“若你输了,你退出环佩诗社加入我春晖斋。”   方季夏的表情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在做梦吗?”   苏有思在姜韫旁边伸手扯他,“干嘛要他加入?”   姜韫没有理会苏有思,而是对方季夏道,“方公子不敢吗?还是你觉得你会输?”   方季夏一甩袖,“我岂会不敢,但姜公子若输了,我环佩诗社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姜韫淡淡一笑,“你可以要求其他彩头,比如让我做一些能让我难堪的事。”   苏有思忍不住喊出了声,“姜哥哥。”   卫章却若有所思地盯着姜韫的背影看,刚才苏有思说过,方季夏曾经羞辱过姜韫嫁不出去,虽然姜韫不是真的嫁不出去只是因为不愿失了自由被拘在后院而不愿意嫁,但嫁杏无期这种话对一个年轻男子来说不可谓不诛心。   可姜韫却仍然想要方季夏加入春晖斋。   姜韫说方季夏在诗赋上造诣很高,他也曾说春晖斋如今势单力薄人员稀少,想要达到最终的目标还远远不够。所以对姜韫来说,方季夏羞辱过他不重要,输了文斗他会被再次羞辱也不重要,若能有机会收服方季夏,他不在乎方季夏同他的私怨,也心甘情愿来冒这个险。   卫章想起那日第一次在春晖园见到姜韫的情景,那时他就觉得,这个男人一身风骨气韵非凡,此时更是觉得他果然没有看错。   毕生所求,不过开恩科,入仕途,让卑诫论再无卷土重来的可能,姜韫他胸怀之间,抱得是天下男子的地位和将来。   姜韫仍在等着方季夏回答。   方季夏被人捧得高了,自视也甚高,有些爱慕虚荣,但并不是什么恶毒之人,能玩的最深的心机也就是想通过挑软柿子斗诗来赢了春晖斋,他同环佩诗社其他几个带头的公子哥私下商量了一下,同意了姜韫的文斗要求,但是他单方面放弃彩头要求双方三局比试中途不能换人,必须由同一人来完成。   姜韫答应了,他们商议好第一局春晖斋定比试内容,第二局环佩诗社定,如果还要比第三局,便由一位有声望的官家主君来定。   姜韫对谢云瓷道,“云瓷,这次要辛苦你了。”   姜韫对方季夏很是了解,知道他更擅长的是诗,而谢云瓷相比之下其实更擅长作赋,尤其是限韵的那种,所以他也不和对方客气,第一局比试的内容就是作赋,给出了四个限韵字,一炷香时间内作一篇短赋。   赋成后照例要请人评判,霍宴突然拿胳膊肘碰了顾允书一下,顾允书收回视线偏头看她,“怎么?”   霍宴眼角微斜,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正在文斗的地方,“给你打过样了。”   “什么?”   顾允书问霍宴什么的功夫,那边已经请了赋字科的第二名出来当了评判,论起这种限韵的格律赋,谢云瓷就是去考常科试都没问题,并没有什么意外地赢了方季夏。   霍宴呵了一声,顾允书这会已经反应过来了她的意思,便道,“用不着我,他自己就能赢。”   霍宴又给了她一声冷笑。   第二局比试的内容由环佩诗社来定,其实早在之前商议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决定好了,“比作画吧,春晖斋那几个人里,诗赋最厉害就是新来那个,肯定会派他出来,他是当年叶晗叶公子的儿子,诗赋造诣怕是不低,但我曾听人说,那位叶公子诗书一绝,却在作画上毫无天赋,画作犹如稚子涂鸦,他既然是那位叶公子教出来的,很可能也不会作画。”   他们这一把赌得确实不差,谢云瓷和他爹一样没有作画天赋。   作画时间同样是一炷香,画环佩园一角的景致,方季夏的画工炉火纯青,虽然谈不上出神入化,但也是一幅上佳之作,谢云瓷这边却笔触杂乱,像是一个幼童画出来的作品。   谢云瓷知道自己这局输定了,方季夏说要找人评判的时候他甚至在想,这还要什么评判,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要不他直接认输得了,不过他还没开口,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女声传来,“这一局,由我来评判吧。”   谢云瓷惊讶地看着顾允书走近,停在他不远处。   刚才经字科的头名和赋字科的第二名都当过了评判,再来一个经字科第二名的评判确属正常,一切妥当就等顾允书开口评判时她道,“既然是文斗,光一幅画不免单薄,不如两位各自为画题一首诗,诗画相合,更显文斗意义。”   谢云瓷没什么异议,方季夏也没有,他作诗本就厉害,这两幅画更是高下立见没什么悬念,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优劣,想来也不会因为配上诗而有所改变。   方季夏作了一首写景的诗,是他正常的水平,用词华丽,对仗工整,并且写出了环佩园春色盎然的意境,谢云瓷花了更久一些时间,然后他提笔,在他那幅犹如幼童笔法的画上落笔写下了一首诗。   诗的意境同景致本身毫无关系,而更像是讲了一个故事,故事里的幼童尚未长成,不识人间滋味却想着模仿大人行事,偷偷穿了大人的衣服拿了大人的文房四宝,装模作样,闲弄笔墨。   谢云瓷的笔力功底,这诗自然写得上佳,全诗落下便让人感觉到有活灵活现的画面感,仿佛能透过诗看到一个幼童趴伏在桌上抓握着笔试图学大人作画时讨人喜欢的可爱模样。   这诗一出来,旁边围观的明赋中就有人没忍住说了声,“妙哉。”   原本简直不能入目的画作,突然就与诗相得益彰起来,扑面的童真童趣跃然纸上。   不过谢云瓷这边是取巧,方季夏那边却是实打实的诗画俱佳,真要说谢云瓷就能赢,也不见得。   顾允书在两幅画作前停留了不少时候,先停在了方季夏那幅画前,“这幅画能看出作画人的功底,诗作也是上佳,但诗画全都中规中矩,少了些惊喜…”   她又走到了谢云瓷那幅画跟前,“这幅却是给了人十分的惊喜,难得的是写出了幼童模仿大人作画的意境,让原本的画作显得充满了灵气,诗画看似南辕北辙毫无关联,却相辅相承各自成就,所以我认为此画作胜出。”   谢云瓷整个人像是发了呆一样站在原地没动,他想起来自己刚才还在内心腹诽卫章他情姐姐过来护短,这会看顾允书这明显也在护短的行为,一时心神都有些慌乱起来。   不过谢云瓷觉得顾允书在护短,周围围观的人倒有不少觉得她说的十分在理,这首诗确实写得妙,一下子就让画作的感觉反转了,给了人莫大的惊喜。   议论声中,姜韫对方季夏道,“方公子,怎么说?”   方季夏和刚才同卫章斗诗时一样憋屈,他心里不服,偏生这评判听起来还确实有理,让人找不出能一下子反驳的点来,他又不能说那两个明经一样眼瞎,咬牙切齿道,“下月初一,我来春晖园找你。”   姜韫示意了下旁边的苏有思,苏有思不情不愿,还是上前拿出了一根青丝络,方季夏比他还不情愿地取下了腰侧的玉质禁步,系上了那根青丝络。   环佩诗社同青晖斋这几场比试持续了近两时辰,接下来又有不少诗社、文斋的男子出来斗诗,到了下午,环佩园内的人已经散去了一些。   褚朝辞并未在环佩园多做停留,她今日来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见一见霍宴,她来这里本也是掩藏了行踪而来,自然不可能露面,没多久便离开了。   这会有不少冲着拉拢结交新明生而来的人也离开了,环佩园里显得年轻男子更多,大半天斗诗下来,气氛正高涨,不少明生也下场作诗,在这样热烈的氛围下,有不少怀着些绮思的男子便越发将注意力放在了几个怎么看都鹤立鸡群格外出众的女人身上。   谢云瓷下意识往霍宴和顾允书那边看去,自打霍宴臭着脸差点把一个试图靠近她的男子吓哭后,就根本没什么人还在打她的主意,但顾允书不一样,她生得就俊逸温文,浅笑时更是光风霁月,不说话时仿佛用她那双温柔的双眼在凝视着你,简直就是在场半数男子怀春时在心里勾勒出来的模样。   这会便有一个男子鼓起勇气拿着一首写好的诗走到了顾允书跟前,红着脸问道,“顾明经,能否帮我看一看我写的这首诗?”   顾允书没有接那张纸,她的声音听着温和但却没有转圜的余地,“我并不擅诗赋,那边有许多明赋擅长于此,公子可以去找她们帮忙看。”   谢云瓷控制不住自己往她那边看的双眼,她刚才文斗时站出来的举动到底是何意?   他的脑海中杂乱无章地闪过许多画面,最终停留在那一日他受伤时,她将他背到济安坊,蹲在他身边,在大夫替他检查清理伤口时扶着他的脚免他因为疼痛而乱动,轻声安抚他,“不怕,一会就好了,我检查过了,兽夹上没有铁锈,没事的。”   谢云瓷当时就想问她,“你对谁都这么温柔吗?”   又有一个男子往顾允书那里走去,谢云瓷突然走到园内今日摆着的许多桌案其中一处,从桌上拿了一张纸。   他拿着那张纸走到了顾允书不远处,就听见顾允书对那男子道,“我并不擅诗赋,那边有许多明赋擅长于此,公子可以去找她们帮忙看。”   那男子走开后,顾允书偏头看见了谢云瓷,她心头一跳,很怕他点个头又走了,就听见他说,“本来想请顾明经帮我看一首诗,既然你不擅诗赋,那便…”   算了两个字谢云瓷还没说出来口,就被顾允书打断了,“可以。”   谢云瓷抿了下唇,“你不是说自己不擅诗赋吗?”   “若是你问,那我便…擅于此…”她伸手拿过谢云瓷手里那张纸,却发现那是一张白纸,上面一个字也没有写。   作者有话要说:  顾允书:感谢霍少打样   顾谢有单独番外,之前有独处的也没写,和主线带一起的就还是写了。 第60章 禁军   顾允书看着手里那张一字未落的白纸,讶然之中夹杂着一丝不敢置信,谢云瓷在试探她?   她抬起眼,跟前的少年也在看着她,眉眼清冷,白色的樱桃花在一阵风中簌簌飘散,飘得最远的几片花瓣落在他身上,像是有雪花落在他发梢肩头,一如当年她初至眠山,在冬日初雪中初见他那时。   为何要试探,又是在试探什么?顾允书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知从何时起,她就没有了随心所欲的权利,韬光养晦四个字时刻高悬在头顶,她藏惯了也躲惯了,不管是锋芒是情绪还是其他,但这一回,却突然想豁出去试一次。   “你那日问我,瓷应该对什么…书中自有酌X瓷,酒不醉人人自醉。你觉得,瓷对书,可好?”   谢云瓷没有回答她,他说,“书中还有黄金屋,还有颜如玉。”   顾允书愣了愣,她其实没太懂谢云瓷这句话的意思,只是下意识道,“这本书中,只有酌X瓷。”   谢云瓷微微低下头抿了下嘴角,顾允书心里七上八下的也没敢再追问,谢云瓷从她身边走过去,擦身而过的时候她听见他低声道,“一点都不工整。”   没等她一颗心坠下去,他又补了一句,“但我喜欢这个对仗。”   赏诗会后来发生了什么,斗了哪些诗,顾允书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这一刻就像是在做梦一样,要不是晚上要和霍宴商议正事,她只想拉着霍宴去找地方痛饮大醉一场。   常科试尘埃落定,谢光和书院其他落榜的学生不日就要踏上回程。书院里有那么多男学生需要授课,不可能一直让温司兰一人撑着,叶晗自然也要回去。   他这次回京都一开始确实有意撮合谢云瓷和叶雨陶,但两人之间互相都没什么超越了姐弟情之外的意思,叶晗也不可能强求。但京都毕竟是才俊齐聚之地,真要考虑婚嫁之事,留在京都肯定胜过安阳偏隅一县之地。   叶晗问过谢云瓷和卫章两人也是要留在京都的意思,便把他二人交托给了叶府的当家主君,自己则打算先回安阳,过段时间再来京都。   叶晗看着他二人身上的青丝络,心下不免感慨万千,他从未和他们说过春晖斋一事,但谢云瓷和卫章仍然加入了他当年和旧友创立的春晖斋,走上了他当年的旧路,冥冥之中,可能自有天意。   叶晗和谢光一起回了眠山书院,此时已经过了立夏,天气越发转暖,京都城里的男子们有许多都穿上了各式襦裙,上衫有直领、交领,有紧窄小袖也有阔大水袖,下裙的样式更多,齐腰、高腰、落膝、曳地、多幅、深褶,腰间系带,挂着各种各样的配饰,还有一些特殊的裙式,像是裙角缀铃的响铃裙,走动时会有清脆的铃铛声一下下作响。   叶府的当家主君是叶雨陶的父亲,他本就为人宽厚,再加上当年嫁入叶家时叶晗还未出嫁,两人感情不错,对待谢云瓷和卫章自然也上心,过了立夏就有绣坊的人上门来给两人裁衣做了几身襦裙,其中还有一身正是如今京都城里十分流行的响铃裙。   卫章还是不太习惯穿襦裙,他每日除了和谢云瓷一起偶尔逛街市、庙会、节气活动,便是去春晖斋。   方季夏整天对他们冷嘲热讽,和苏有思对呛,他自诩出身权贵,习惯了环佩诗社把成员分三六九等那一套,所以最是看不上卫章。   自打在春晖斋见卫章算题后他就拿来了一本鲜少有印刷或是抄录版本传世的古法算经修订增补本,这是藏于太学府的孤本,方季夏大姨是太学府正府监,方家府上才会有抄录版本,方季夏拿了这书来便是为了刁难卫章,整天拿书上的算题考他。   几天过后方季夏发现卫章压根没觉得这是刁难,每天望眼欲穿就等着他出题,蔫蔫地把那本书送给了卫章,后来的态度倒是好了很多。   四月中旬,新旧明生入朝参加金殿选试,各科明生分批入殿考查时务策论。   经字科是第一批入殿的,到了那天傍晚,许多朝臣都得了消息,承乾帝居然在经字科的明生之中钦点了一个禁军副统领。   再一细打听,就会知道,正是那个经、射二科的双头名,射字科入禁军是常规,但从来没有过直接空降成副统领的。   禁军军衙位于京都城北面,离北城门牌楼不远,被称为北衙,下面分了十六支队伍,又被称为北门十六军、十六卫。   禁军统领带着其中四军负责皇宫内外的守卫,另外两个副统领则负责京都城内布防,以东西向的五凤大道为分界线,分别带领六军负责南北半城的布防,按月轮换,包括守卫治安,日间、夜间巡防,执行禁令,缉捕,救火等等。   往年金殿钦点射字科入仕也最多就是上任十六卫之一的队长、副队长。   没几天就陆续有许多折子送到承乾帝跟前,认为禁军掌京都布防,副统领一职兹事体大,实在不应该让一个新明生来担此重任。   霍中廷更是在承乾帝跟前长跪不起,口口声声折煞微臣,小女难堪此大任。   这些后续霍宴都猜得到,不过她并未放在心上,承乾帝不是能被轻易说服朝令夕改的帝王,她能在金殿上作出这个决定就说明是早就已经打定的主意。   且不说别的,因着霍宴在平野山救过驾,承乾帝对她比旁人多了一份天然的信任,山火之事交给了霍中廷彻查,一直没查出什么结果来,承乾帝未对霍中廷起疑,很大的原因也正是因为她那次救驾。   所以霍宴一直都知道,拜霍中廷当日弃了她这条命的图谋所赐,对她来说,要得到承乾帝的信任不难,可惜对她而言这远远不够,只有彻底扳倒太女,她才有生路。   平野山的山火来得蹊跷,其实早在霍宴投诚之前,褚朝辞那边就怀疑过太女,只是无凭无据以此攻诘太女,反而只会招来承乾帝的反感。   褚朝辞已经暗中派了人前往平野山试图找到一些痕迹,不过以霍中廷一贯的谨慎,她们未必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承乾帝不清楚霍中廷与霍宴母女嫌隙,还安抚了霍中廷几句,说虎母无犬女,让她无需多虑。   霍宴在金殿选试过后的第二天就领了官服去禁军军衙报道,她的上司禁军统领马巍是承乾帝的心腹,看着是个直肠子的粗人,其实粗中有细,否则承乾帝也不会放心让她负责京畿重地的守卫。   前阵子朝上争锋相斗后禁军两个副统领有了一个缺位,都是马巍兼顾,同时由六卫队长中资历最老的两个共同负责半城布防。   霍宴突然空降,她年纪又轻,底下自然许多不服。对霍宴来说,玩谋略可以,以武服人也可以,在北衙的环境下,后者相比起来自然会更容易,都不用耗太多时间,不到半个月她就把底下六卫收拾了个服服帖帖。   她也不回霍家,直接就住在北衙,马巍忙起来也经常住北衙,有时候遇上了两人会一起出去喝上一杯。   马巍喝高时拍着她的肩膀感慨,也不知是真醉了还是在试探,“禁军从未出过这么年轻的副统领,陛下看重你,你只要一心忠于陛下,前途不可限量啊。”   这天马巍喝得不多,倒是没提前途不前途,而是交代霍宴,“马上就是端午了,届时街市庙会,人潮混杂,一定要多安排人手各处巡防。”   但凡城内有节令活动的时候,禁军布防总是最忙碌的时候。   今年五月初五端午节这天正好是夏至,往年也总是在夏至前后,天气潮热,又多毒虫,人们容易生病,大梁崇佛,端午于佛教而言是一个重要节令,这天往往会大行法事祈福,驱邪祟,防百病。   京都圣慈寺在端午这天一早,就在寺前的圣慈河会有一个大型的放生仪式,会有许多信客带着鱼虾龟鳖之类过来放生,之后行法事,派素斋,晚上会有端午庙会。   因着端午法事主要是为了驱鬼,驱邪祟,这天入夜后的庙会上很多人都会带上鬼怪面具,回家前将鬼怪面具毁去,取驱除了百鬼邪祟之意。   响铃也有驱祟之意,所以这天许多男子都会穿上响铃裙,庙会上此起彼伏的清脆金铃声叮当作响,是道难得一见的景象。   卫章和谢云瓷一起去了庙会,他带着青面獠牙的小鬼面具,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和下颌,身上也顺应习俗穿上了响铃裙。   这两身响铃裙用的都是京都城里如今正流行的透染布料,从领口向下,色彩由浅至深渐变,上襦竖领斜襟,水袖阔大,裙角缀着十二枚细小的黄铜铃铛,响铃裙质地垂坠,倒是和长衫下半身的感觉区别不太大,卫章在里头穿了条纱裤,还算不别扭。   卫章和谢云瓷刚在摊前看完一场木偶戏,正从那摊前离开往前走去,他没看见,有一个穿着禁军红黑色戎服的女人从不远处几步走到了他身后。   庙会附近时常能看到夜间巡防的禁军兵丁,并不奇怪,这女人走过来时惹眼是因为她穿着戎服长腿迈步时气势凌人,面无表情的俊颜显得冷酷又禁欲,导致周围面具下的一双双眼睛都把视线落在了她身上。   她从背后喊住了正一无所觉往前走的卫章,“这位公子…”   卫章听见这声音就回过了头,面具挡去了他的神情,让人看不到他脸上的惊喜。   “…你刚才丢的东西已经找到了,我带你去取。”   谢云瓷推了卫章一下,“快去吧,我就在这边附近逛逛。”   卫章跟着她穿过人潮涌动的街市,拐了几个弯,来到一条灯火阑珊铺门紧闭的冷清街道上,她一停下脚步侧身卫章就揪着她的腰带仰头道,“我丢了什么?”   霍宴俯身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我。”   霍宴其实不用亲自巡防,不过她有意更了解京畿布防,这些日子都亲力亲为出来巡防,这会正好换防下来。   她刚才不经意看见一道背景,身形和走路姿势都特别像卫章,但却穿着响铃裙,她没敢一下子确认,再细看之下就觉得实在太像,发间垂落着红绳白玉平安扣,偏头和身边人讲话时更能看到那个面具,就是他曾说他第一次见到她时带的那个青面獠牙的面具。   所以霍宴快步追上去叫住了他。   霍宴抬手把他的面具推了上去,就那么松垮垮带在头上,她按着卫章的肩膀把他在自己跟前转了一个圈,在铃铛的叮当声中突然发出了一声笑。   卫章被转了一圈,站定后不解地看向她,她没再笑出声,但脸上仍然带着笑意,卫章问她,“你笑什么?”   霍宴没说话,视线落在他身上,卫章低下头看了眼自己,“这么穿是不是很奇怪?”   霍宴又低笑了一声,慢慢道,“我想…脱了它。”   卫章唔了一声,“你也觉得很奇怪啊,我也有点不习惯,不过铃铛的声音还挺好听。”   霍宴抬起手像是想摸他的头,不过面具挂在头上,她的手顺势落在他脸上,掌心覆在他脸侧,指腹在他眼睛下面摩挲了两下,“不奇怪,不过真要不习惯就不用穿了,你喜欢穿什么就穿什么。”顿了顿,她又道,“反正早晚都要脱了。”   卫章突然反应过来,霍宴嘴里说的脱了它压根就不会是什么正经话,她根本就不是在说这衣服适合不适合他,她就是在说想扒光他。   卫章特别想踩她,只是多日未见,到底还是想念占了上风,他扑进怀里抱住了她的腰,本想叫霍姐姐,话到嘴边变成了,“霍、狗头。”   霍宴捏了下他的耳朵,“我惹你了?”   卫章闷声道,“没。”   霍宴捏他耳朵的手往下抚过他侧脸下颌处的肌肤,用指尖轻轻刮弄,酥痒得卫章颤了一下。   霍宴放轻了声音,“那就是想被堵嘴了?”   卫章把脸埋得更用力更深了一些没说话,默认的意思很明显,霍宴每次都被他这些勾人的小动作小心思弄得心里软成一团,恨不能把他彻彻底底揉进身体里。   她在心底叹息了一声,握着他的肩膀低头极尽温柔地亲吻他。   霍宴穿着这身戎服不好在这里停留太久,片刻温存后把卫章送回了之前的地方,卫章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潮中,眼神复杂,心里酸甜交杂。   霍宴的的隐忍他不可能一无所觉,自从来了京都只要是大庭广众之下她就避着同他接近,偶尔的亲近都如同偷情一般,除了怕她的靠近会给他带来危险再没有其他解释。   她总是什么都不告诉他,一个人扛着所有,只让他不要压抑了自己,不要委屈了自己,要开心,做自己想做的事。   卫章把手伸到面具后面擦了擦眼睛,他其实特别想对霍宴说,你告诉我,我什么都不怕,我只想和你站在一起,想保护你。   但他有种感觉,霍宴隐忍的原因,不是他平时所能想象到的任何事,是他远远无法触及到的程度,他更怕自己给她拖后题,给她带来危险。   过了夏至昼长夜短,天亮的很早,禁军的换防时辰也有所调整,这天凌晨,霍宴回到北衙换下戎服穿上自己的衣服后又离开了北衙,天亮的时候,她来到了弄墨台。   弄墨台如今没有常科试之前那般热闹,不过这里仍然有不少未能通过金殿选试的明生,以及来京都求学打算备考明年常科试的学生。   霍宴进了天香居二楼一个靠角落的小隔间,半个时辰后,顾允书也出现在了这个隔间里。   桌上只有茶水和花生,顾允书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喝干后道,“昨天大朝会一直参你那个监察院的石大人是四殿下的人,不过她对外一直是这种六亲不认的风格,而且陛下金殿选试上破格授官,你最近处在风口浪尖,与其让别人来针对,不如自己人上。”   禁军的正副统领品级不低,但不同于其他官职,她们只有每个月初一十五的大朝会才上朝,平日里并不上朝,若有紧急事件,皇帝会单独亲自召见。   霍宴看起来并不意外,“猜到了。”   “这你也能猜到?”   霍宴道,“参了半天没一条真能让陛下发落我的,气势汹涌其实全是废话,她要不是个蠢的就是故意的。”   顾允书闻言一笑,霍宴道,“找你来并不是为了这件事。”   “那是为何事?”   “几天前我白日在城中巡防时,见到了一个让我十分意外的人。”   顾允书听她的意思,这人似乎两人都认得,“是谁?”   “杜麒。”   “六钧社那个杜麒?”   霍宴点头,“我总觉得这人城府很深,她出现在京都让我觉得并非偶然,我找人跟了她,接下来几天里,她去了两个地方,一个是这京都城里的民间弓箭社,和她的六钧社差不多,规模不大,所以在被允许存在的范畴内,没有被官府盯上。另一个,是南郊那五个官署作坊。”   顾允书一惊,“兵部军备司下面的军备作坊。”   “所以我觉得蹊跷,我已经派人潜入了那个弓箭社,目前还没什么消息,我的人不方便出京都,我想你派个人去平州,查一查这个杜麒的身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居然爆手速了   我虎头当然会是制胜关键 第61章 生辰   顾允书动作很快,半个月后,她和霍宴在一个傍晚换了个饭馆碰头。   这会正是晚饭的点,饭馆进出人流不少,顾允书走进那隔间的时候,霍宴正在吃饭,桌上有几盘家常小菜,她见霍宴吃得很快,调侃道,“怎么,北衙的伙食不太行?”   霍宴吃完了最后几口饭,才道,“吃过了最好的,就哪里都不行了。”   顾允书不解道,“什么最好的?”   霍宴没回答她,而是道,“我倒是希望那边来点大动作,大逆不道的动作。”   若能早些尘埃落定,不仅能吃到最好的伙食,卫章亲手做的那种,而且,不管是肚子还是其他,她就哪里都不会再饿了。   顾允书道,“她既能筹谋平野山之祸,就说明已经忍耐到了极点,等不及了,最近可能会消停一阵,但肯定不会一直等下去。”   两人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霍宴道,“说正事,你找我是平州那边有消息了?”   顾允书点头,“是关于杜麒的消息,如你所想,她的身份确实没那么简单,她的母亲,就是二十年前‘钝箭案’中被处死的震天社老大杜震天。   杜麒出生在当时震天社所在的云州,幼年时举家迁往平州,算算年头,应该就是杜震天死后。   她在平州除了创立了六钧社,并没有什么其他太多值得关注的行为,但是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京都,还会去兵部军备司,暂时还没什么头绪。”   霍宴沉吟了一下,“看来最近确实有必要盯一盯她。”   顾允书问她,“当年的‘钝箭案’是你外祖傅老宰执审理,你了解多少?”   霍宴摇头,“并不比你更多。”她缓缓道,“承乾六年…是霍中廷求娶我父亲的那一年。”   顾允书已经对她直呼母亲名讳的行为见怪不怪,“傅老宰执死后,傅家后辈中没有能顶立门庭的人,没几年傅家败落了,真要算起来,倒是她的儿媳,继承了她的衣钵。”   霍宴冷哼一声,她对早亡的父亲并没有太多记忆,同傅家也没什么感情,不过她的父亲倒是给她留下了一些铺子和银财之物。   十岁之后,在霍宴知道自己于霍家,霍家于她意味着什么之后,她就知道要把这些牢牢抓在自己手里。   钱财确乃身外之物,但又确乃不可或缺之物。   霍宴在顾允书离开后过了一阵也出了这饭馆,她没直接回北衙,而是上了一条卖杂货的街市,买了一个材质坚硬的木匣子,又来到了一个铁匠铺,掏了张图纸给那铁匠,“照这个给我打一把锁。”   那中年女人接过图纸仔细看了两眼,奇怪道,“客人你这锁眼设计得颇有些奇怪,是派什么用途?”   霍宴像是想到了什么令她心情愉悦的事,嘴角弯了一下,“以防被人掰开。”   五月就快要过去,卫章晚上睡觉的时候已经听到了外面小院里的蝉鸣,他掰着手指数了数,就快到他的生辰了。   卫章的生辰其实在闰六月初一,但他如果真要过闰六月的生辰,好些年都过不着一回,所以都是过六月初一的生辰。   这天白天,他上那日初来京都时叶雨陶带他和谢云瓷去过的酒楼吃了碗长寿面。   这酒楼点心景致,长寿面在外头也颇有些名头,洒上了芝麻的素油汤底熬得比荤汤还要香,一碗一根面条从头到尾不断,面条筋道,配上鲜香的素浇头,卫章吃的十分满足,就是如果不是他一个人吃就更好了。   卫章心想,毕竟重要的不是长寿,而是和谁一起长寿。   那天入了夜,卫章坐在房间里,一边和自己说霍宴白天要巡防晚上要巡夜,忙得脚不着地,一边又不愿意去睡觉,看着窗户也不知道在等着什么。   窗外又想起了蝉鸣,紧接着是窗户上的剥啄声,霍宴推开窗的时候,卫章已经扑到了窗边,脸上的惊喜如有实质。   霍宴单手撑着窗沿跃了进来,她轻巧落地,将手里一个木匣子递给了卫章。   卫章接过来,发现这木匣还上着锁。   霍宴说这是生辰礼物,卫章问她,“可是礼物为什么要上锁?”   “因为我现在不想给你钥匙,你扔床底下就行了。”   卫章撇了撇嘴,不过他也没太纠结这个木匣子,霍宴的出现对他来说已经胜过了一切。   卫章抱着她的腰在她怀着腻了会,霍宴问他,“今天夜色很好,带你去看星星要不要?”   卫章重重点头,小院里静悄悄地只有蝉鸣,他和谢云瓷都不习惯被人跟在身边伺候,所以也没有守夜的小侍,霍宴带着他上了房顶,并肩坐在屋脊上,夏夜的晚风吹过,带来一阵舒爽。   卫章抱着她的胳膊把脑袋挨在她身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小声说着话,他时不时指着天上的星星讲以前听过的神仙故事,快有些犯困的时候,霍宴亲了亲他的额头,拿出了一个锦袋递给他,“这个才是生辰礼物。”   卫章打开来一看,发现竟是一套完整的象牙算筹,他惊讶不已又爱不释手,抱着锦袋怔愣愣地对霍宴说谢谢。   霍宴说,“我喜欢实质性一点的感谢。”   卫章不明白什么是实质性的感谢,霍宴指了指自己的脸,卫章立马顿悟,嘟着小嘴凑了上去,不过没够的着,亲在了她下颌处。   霍宴把他抱回了床上,等他睡着后才离开了叶府。   卫章在入睡前隐隐约约听见她说,希望那个木匣永远不会被你打开。   不知道为什么,陷入沉睡的卫章牢牢记住了这句话,第二天起来还记得,他没忍住把床底下的木匣子翻出来,想了想,试图用力去把锁掰开来,   他以前其实也试过掰其他锁,足够用力的话,他是可以掰开的,但这把锁却很奇怪,任他怎么用力就是纹丝不动。   卫章只得把木匣又扔回了床底下。   自从这天生辰后,卫章又开始见不到霍宴了,他有时候会在京都的街道上乱转,希望能刚巧撞上巡防的霍宴,但偌大的京都城,撞上的几率实在太小。   去春晖斋的时候,卫章听见姜韫和方季夏提起,听家中母亲回府时忧心忡忡说近来朝上局势紧张。   姜韫说,对他们而言,如今并非合适去争取恩科的时候。   姜韫还说,反正都等了这么久了,也不差再继续等了,没必要在这种时候让自己身陷险境。   卫章不太懂这些,他问姜韫,姜韫说是承乾帝膝下皇女之间的争锋,神仙打架,与他们并没什么关系。   卫章隐约觉得自己摸到了一些什么,他心神不宁,这天晚上,他做了一个诡异又可怕的梦境,梦里的霍宴受了重伤,弥留之际,居然给了他一把钥匙。   “不要。”卫章被吓醒了过来,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卫章没了睡意,点了烛火爬下床,又把那个硬木匣子从床底下翻了出来,使出了吃奶的劲,还是没能掰开那把锁。   他想了想,沿着匣子开口的缝隙摸了一圈,然后不再和那把锁较劲,试着从后面连接卡口的地方使力。   片刻后,就听咔嚓一声,那木匣子被他从另一边掰断了连接卡口,打开了盖子。   霍宴防着他掰锁,没想到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他会从反面直接废了匣子。   匣子里装着一些涂有防水层的硬纸纸笺,卫章看见了好些张盖着红印的地契,还有金额令他咋舌的银票,他心说,霍宴这是要让他保管值钱的东西?   在地契和银票的最下面,压着一个封面上没有写字的信封,卫章撕开漆印打开了那个信封,抽出了里面折起来的纸,打开来一眼扫过就知道是霍宴的笔迹,他就这么蹲在床边,举着纸看了下去。   “章章,我希望你能永远都不要看见我接下来要说的这些话,如果你看见了,如果我留给你钥匙来打开这个匣子,一定是我自知凶多吉少的时候。   你一直没有问我,我也没有告诉过你,因为我更希望等一切有了结果的时候,我能把这一切当一个故事一样说给你听。   但你看到了这封信,我大概是讲不了让人开心的故事了。   如今告诉你,是希望你不要恨我食言。   我的母亲,是当朝文昌台的正相宰执,然而她容不下我,随时会弃了我这条命,若让她得势,让她所扶持的太女得势,我根本不可能无病无灾按着自己的心意活下去。   择枝投主扳倒太女扳倒她是我唯一的生路,我选了四皇女,然而夺嫡之路如履薄冰,没有人有把握可以笑到最后。   答应你的一起寿终正寝,我终究是要对你食言了。   你只要知道,你对我而言胜过这世间一切,你值得一切,也值得我豁出一切。   我也不求你忘了我,因为我知道你做不到,但你必须给我好好活下去,别让我死也不能瞑目。   章章,对不起。   还有,我爱你,很爱很爱很爱…”   卫章只看了个开头眼眶就红了,看到一半时眼泪像是断了线一样一滴滴往纸上砸,这会,他已经完全克制不住自己的哭声,他蹲在床边,手里紧紧攥着这张纸,把自己的脸埋在膝间,任由滚烫的眼泪一滴滴落在地上。   匣子里这些地契银票,是霍宴所能攒下的全部身家,卫章不知道,但看着银票上的数额,他猜得到霍宴把所有都留给了他。   卫章已经哭得视线模糊,但他想得却格外清晰,如果太女得势她的母亲得势,若霍宴愿意低伏,她们未必就还会要一枚弃子的命,只是这样,莫说是决定自己的婚事,霍宴会失去她所有的自由,无法和他在一起,给他答应过的,别人有的、没有的,而他都会有的一切。   说什么唯一生路,明明是为了给他一起寿终正寝的承诺才要走这条最险的路。   如果四皇女失败,霍宴也无法全身而退,她不娶他,不碰他,给他留清白的名声清白的身子,所有的一切,就是为了给他留后路。   博前途是为他,铺后路也是为他。   他不知道霍宴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写下这封信,给他留下这一切。   “霍宴、霍宴…霍宴。”   卫章压抑着哭声一声声低喊着她的名字。   她自己一步步踏着遍地寒凉荆棘,却给了他这世间所有、所有的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里我觉得女主的人设就算完整了,我就想写一个阴冷厌世,喜怒无常,看似凉薄无情却用情至深的女主,隐忍克制的深情。 第62章 半钧弓   霍宴给卫章这个木匣子是为了以防万一留后手,毕竟就像她在信上所写的那样,没有人可以有十成十的把握笑到最后。   但在霍宴内心来说,事在人为,她抱着的是绝不让他有机会打开这个匣子看见这封信的决心,甚至想好了届时就毁了这封信,压根没料到这封绝笔一样的信已经被卫章从头到尾看了个遍。   这天夜里,卫章最后是哭累了才陷入了沉睡,第二天起来的时候眼睛都肿了。   卫章肿着眼泡下眼睑发红,本来打算今天不出门了,不过没想到早饭过后姜韫会亲自上叶府来找他和谢云瓷。   姜韫一见卫章就问,“眼睛怎么了?”   卫章一早起来已经被谢云瓷问过同样的问题,支吾道,“做噩梦哭了。”   好在姜韫没纠结卫章眼睛的问题,他来找两人是因为收到了一个来自雅集文斋的邀请。   姜韫一直想给春晖斋吸收更多人进来,他听说这个雅集文斋聚会时都会行古礼,格外讲究礼法,他春晖斋还没有擅长礼字科的人,一定要去会一会。   宋稚和苏有思今日家中不得空,方季夏那个脾气觉得他方公子不可能屈尊降贵去莅临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文斋,不肯去,姜韫便过来看看卫章和谢云瓷有没有时间与他同去。   片刻后,三人一起出了门。   霍宴此时正在北衙,和马巍一起站在一个刚打出边缘轮廓的庞大沙盘前。   霍宴进了禁军没多久,就向马巍提议做一个沙盘,谢光在眠山书院养性阁的那种沙盘。马巍听下来觉得确实有助于日后城内布防,在征得承乾帝同意后连同工部一起在京都和附近城镇征集了几十个手工匠人,前些日子都分区域在城内丈量细化图纸,这几日开始正式打造沙盘。   看了会,马巍被承乾帝召去了皇宫,霍宴从安置沙盘的房间出来,也不离开北衙,像是在等着什么。   一个多时辰后,马巍回到北衙,一见霍宴就喊她,“点上两支队伍,我们去南郊。”   霍宴低头应了下声,掩去了眼中毫无意外的了然。   几天前,霍宴在月前安排进杜麒经常出入的那个弓箭社的人给她传了点消息。   那个弓箭社叫做“千钧社”,规模比起平州的六钧社要大一些,有一片不小的场地,时常会有一些男子过来,不过他们骑马、习射术,玩乐的性质更强一些。   二十年前击剑术在京都公子圈里风靡一时,如今却很少有人佩剑击剑,最受男孩们欢迎的是骑马,也有不少会喜欢射箭,城内一些街市庙会活动上就时常会有一些射彩的游戏。   千钧社给这些男子用的是特制的弓,开合力只需要普通弓的二三成甚至更少,这种弓被称为半钧弓,射出来的箭自然也没什么威力可言。   霍宴现在手下带的禁军六卫在十六卫中的编号分别是四至七卫,十一、十二卫,一段时间下来她也有了些用着更为顺手的人手,她安排进千钧社去的小个子女人叫做李尧,头脑灵活一点就通,属于十一卫下面一个普通士兵,就是其中一个。   李尧说最近有不少硕大的硬木箱子陆陆续续被抬进了千钧社,有成年女人膝盖高,比马车车厢还要长,就安置在通常给来千钧社的男子们射箭的场地上,千钧社的人说里面是给男子用的半钧弓,她也看到她们打开过其中一个箱子,里面确实满满一箱弓。   然而李尧找机会偷偷试了试,里头的弓开合力正常,绝不是给男子用的半钧弓。   霍宴怀疑这些箱子里全都是从军备司弄来的军备用品,如果真的是借着弓箭社的名义私藏武备,背后一定有更多不轨的图谋。   霍中廷曾经当了那么多年的兵部尚书,底下四司有不少人都是她一手提拔上来的,兵部说是霍中廷的大本营也不为过,这件事是太女那边手笔的可能性最大,霍宴想尽快扳倒她,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线索。   不过怕打草惊蛇,她没有直接上门去搜,而是让顾允书知会褚朝辞,找人在朝上参了军备司一本,理由用得冠冕堂皇,说在城内见有些巡防禁军的戎服不合体,露着脚踝,还有胸甲背甲脱落的,有失禁军颜面,也不利于城内治安守卫,显然是军备司备军服不力所致。   承乾帝找马巍去自然是为了这件事,其实禁军里头有些年纪小的底层兵丁招进来时还在长身体的时候,戎服变小是难免的事,时间长了胸背甲脱落也是正常情况,只是马巍虽然确实忠于承乾帝,却不会白白放过这个也许可以改善禁军军备的机会,说严重了两分。   承乾帝这段时间疑心重,便让她带人去查一查军备司。   霍宴很快点齐人和马巍一起离开了北衙,不消多久,禁军二卫出现在了南郊。   晌午的气温有些燥热,树梢上的蝉鸣时叫时停,霍宴扯开了一点衣领,马巍抬起的右手朝前挥了一下,戎服佩刀的两支禁军队伍井然有序地分头进入了兵部军备司下面的几个军备作坊。   军备作坊每个月乃至每一天的出货量都有明细的记录,这道记录要经过很多人的手,很难作假,只是因为经手的人多了,笔迹不同记录方式不同,看起来有些杂乱,通常不会有人来查看。   在霍宴的提醒下,马巍特地去太学府请了两个文修来帮忙整理近些日子的记录,到了这天下午,还没整理完,就已经发现了不对劲。   戎服军甲、佩刀、角弓、破甲箭,军备作坊近来的产能和送往禁军北衙,以及运往边境的军备数量一比,全都有所出入,只是每次相差的数量都不大,所以没有引起注意,但日积月累下来,也已经能达到一个十分可观的数目。   马巍快马入宫禀报了承乾帝,承乾帝怒不可遏,立时下了全城禁令,十六卫全部出动,搜查这批军备。   此时太阳已经西斜,城内各条大道上一阵又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放眼望去大片的红黑色戎服让许多铺子都提前关了门,不知缘由的百姓见状更是早早回了家,闭门不出。   卫章和谢云瓷、姜韫上午见了雅集文斋的人,聊得还算愉快,用过午饭后,雅集文斋几名男子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去射箭。   姜韫奇怪道,“射箭?”   “对啊,我们经常会去一个弓箭社射箭,还可以骑马,京都城里现在对男子来说最流行的运动就是骑马射箭了,我听人说,是因为这可以让人看起来变得更漂亮,骑马可以美化腿型,射箭可以让身形变得挺拔。”   在几人的盛情邀请下,卫章三人来到了千钧社,霍宴带着一支禁军搜上千钧社的时候,卫章正在千钧社给男子射箭的场地上。   外面传来的动静让这里的不少男子都有些不安,这时又有被主子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小侍会来说,城里下了禁令,进出城的货车货船全都要盘查,禁军十六卫还在城内搜查,这会就有一支上门来了。   千钧社的人在禁令下来时也得了消息,只是现在根本没法再把那么多箱子往外运,只能藏了起来。   禁军搜查整个千钧社的时候,霍宴看见了不远处正不错眼盯着她的卫章,她的视线落在他仍有些红肿的眼睛上,皱了下眉脸色沉了下来,跟在她旁边一个千钧社的人本就心虚,这会一个腿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霍宴铁了心要把这里翻个底朝天,又有李尧内应,很快就找到了那些藏起来的箱子,打开来里面满满的弓箭、刀剑、铠甲。   卫章知道霍宴在办正事,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打扰她,最多就是多看了两眼,这会也就是忍不住上了个茅房,结果出来时就被人带到了旁边墙角处。   禁军正在外面给箱子一箱箱贴封条,霍宴倾身站在他跟前,抬手摸了摸他下眼处的红肿,“怎么回事?”   卫章不想告诉她自己看见了那封信,他现在只要想起那封信心口就一抽一抽地痛,于是他又用同样的理由糊弄霍宴,“做噩梦吓哭了。”   霍宴明显不信,狐疑道,“就你这肥胆还能被噩梦吓哭?”   卫章想着那还有什么原因哭,第一反应就想起了那日霍宴对他说会让他红着眼睛带着哭腔求她的话,再加上他确实做过这种梦境,不过脑子张口就道,“就是做哭着求你的梦了。”   看着霍宴微挑的眉梢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霍宴哼笑道,“你确定这是噩梦?”她的指腹擦过他眼下,眼中带着缱绻,放低的嗓音在他耳边徘徊,“还做过什么梦?别急,以后我都帮你变成真的。”   若是往常,听她说这种话,卫章的反应大概会是期待中又带着几分羞躁,但今日,只要一想到那封信,再听她说以后,他心里就酸酸胀胀,带着快要溢出来的情绪,眼泪差点又要决堤。   好在霍宴没时间多留,外头已经贴好封条传来了抬箱子的动静,霍宴按着他的脑袋在自己肩头靠了靠,亲了亲他的发顶就折身走了出去。   千钧社几个负责人被送进了大牢连夜开审,就在其他禁军在城内搜军备的时候,马巍带着人上了军备司侍郎府上。   府内书房反锁,马巍破门而入,抬眼就见到悬梁而死的女人断了气却依然还温热的身体。   桌上留下了一封笔墨未干的遗书,书信上她对自己私吞军备的行为供认不讳,说是因为俸禄养不起满府夫侍家眷,才动了不该有的歪念,挪用了军备高价出卖。   书信最后,她反咬了褚朝辞一口,说重金买下这批军备的,是四皇女府上一名幕僚。 第63章 圣慈寺   马巍在第一时间将这封遗书送到了承乾帝手里,承乾帝看完后沉默了片刻,这次没有像先前知道有人挪用私藏军备时那般震怒,她问马巍,“你怎么看?”   “陛下,臣一介武夫…”   “问你就说。”   马巍犹豫了下,“臣觉得,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故意混淆视听,只是死无对证,无法核实。”   承乾帝挥退马巍后,旁边近身伺候的女使发现她拿出了几封有些陈旧的书信,一张张纸慢慢在指间翻过。   宫内的女使都行过割礼,房中之事对她们而言不仅不会带来任何快感反而会痛不欲生,因而去了人欲,可以在深宫内伺候后宫君侍,不过外表上并看不出什么变化,承乾帝这个近身女使生得十分高大,她无意瞄到了一眼承乾帝正在看的书信内容,心下惊诧。   这几封书信,竟然是好多年前几位序齿靠前的皇女尚且年幼时,在陛下离京时所写的为数不多几封家书,幼童的语调笔触,内容无外乎就是问安,说自己近来完成功课没有偷懒,说御膳房今日新做的糕点味道很好就是父君不让多吃…   片刻后,承乾帝将那几封信靠近了燃烧的烛火,看着火舌将已经有些发黄的信纸烧成了灰烬,面上无悲无喜,在旁边女使心惊肉跳的情绪中叹了一声,“母女亲情,姐妹友爱,身在皇家,终究都是妄念。”   女使在旁边低着头不敢言语,这天晚上,承乾帝没翻谁的牌子,宿在她平时批奏章的凤阙殿内,只合眼了两三个时辰。   第二天尚未上朝,就收到了刑部传来的消息,昨日那几人在大牢被连夜审到了五更天,还没审出什么有用的结果来,审问的人也疲乏了,准备收押白日再审。   结果就在凌晨,几人在牢内接连撞墙自尽了。   千钧社已经被封,封之前又搜出来几本接收军备的账簿,和军备司短缺的数量一对确能对拢,但和搜出来的那多箱军备一比却是大有来去,这些军备只是近段时间私吞的数量,还有之前那些仍然不知所踪。   除了军备司侍郎和千钧社几个负责人,这个案子里还牵扯出了其他一些军备司和千钧社的人,但这些都是底下办事的人,只听上头人吩咐行事,并不了解更多关于背后主谋的信息。   人一死,线索全断了,承乾帝没有发落谁,也未在朝上提及遗书的事,只是将褚朝辞禁足在了四皇女府上,又免去了太女和其他几个皇女手里各自的一些差事,动作颇让人琢磨不透。   朝堂上的动作并不影响城内许多官宦人家的内眷像往年一样前往寺庙中小住,礼佛吃斋,顺便避暑消夏。   叶府主君通常也会在每年的七月初带着府内男眷去圣慈寺小住几日,今年又多带上了卫章和谢云瓷一起。   圣慈寺是京都城内香火最旺的佛庙,分了北寺和南寺,通常说圣慈寺,指的都是北寺,这里修行的都是女僧,先前在端午行法事的也是北寺女僧,而在圣慈南寺内修行的则是男僧,又称和尚,年轻刚出家的则被称作沙弥。   圣慈南寺和圣慈寺之间隔了一条圣慈河,叶府主君带他们去小住的便是圣慈南寺。   礼佛讲究要清苦、去欲,每日清晨卫章他们都会和寺内沙弥一起做早课,早课结束后沿着圣慈河走上一段路到上游打水。   卫章念不进早课,昏昏欲睡强撑了两天后,为了免去早课,自告奋勇说他一个人来打满几个水缸。   于是每天早上,他都会到圣慈河的上游打水。   这天一早,顾允书约了霍宴在一家茶馆碰头,见到霍宴就叹了口气,“听说军备司侍郎死前留下了一封遗书,在其中反咬了四殿下一口。陛下并未将这封遗书的内容公开,看起来并未全信,倒像是对每个皇女都有所怀疑,只是我们也没得什么好,这次怕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了。”   霍宴看了她一眼,“谁告诉你这事结束了?”   “相关的人全死光了,还能怎么往下查?”   霍宴问她,“你还记得你那天告诉我杜麒的身份时,问我对当年的‘钝箭案’了解多少?”   顾允书点头,霍宴给自己的茶杯中满上了一杯茶水,茶叶末从壶口被冲入杯中,从杯底一点点浮起来,透出了水面,“那天抄了军备司和千钧社之后,我一直在想几件事,同样发生在兵部军备司的钝箭案,明明牵扯了军备司当年被处死的主谋却是一个弓箭社老大,时任兵部尚书的霍中廷在同一年求娶了主审此案的傅老宰执的嫡子…还有杜麒,一个母亲是当年‘钝箭案’牺牲品的女人,为什么又会掺合进这件事里,这恐怕不会是巧合。”   霍宴抬起眼,缓缓道,“我一直以为霍中廷娶我父亲的虚情假意是冲着当时傅家的权势,如今看来,倒未必全是如此。”   顾允书略有些不解,“你为什么这么笃定你母…霍中廷同当年的‘钝箭案’有关?”   顾允书还在等着霍宴回答,霍宴突然话锋一转,“你可能并不知道,我那位堂姐霍宸,其实并不是我的堂姐。”   顾允书一怔,霍宴却开始说这件看似毫无关联的事,“那时候,霍中廷的二妹霍中昕得了重病,已经命不久矣,霍家却给她娶了亲,成完亲没几天就死了,就这样还给她留下了一个遗腹女…你琢磨一下,一个已经昏迷不醒时日无多就差回光返照的女人,留下了一个遗腹女。”   “是…霍中廷的女儿。”顾允书没用问句,霍宴继续道,“以傅家的家风,绝不会让嫡子嫁给一个已经有庶长女的女人,于是,霍中廷就让自己的长女变成了自己的侄女。   为了确认这件事,这两天,我去问了傅家当年伺候过我父亲的几个家生奴,关于霍中廷开始频繁登门傅家的时间。”   霍宴顿了顿,“…还趁马统领喝高的时候让她签了张条子,上刑部架阁库查了二十年前的卷宗,然后我发现,这个时间,就在‘钝箭案’败露之后。”   六部的架阁库是各部的案卷存放处,借阅卷宗需要各官署正职长官的批条,对霍宴来说,就是马巍的批条。   顾允书不知道说她什么好,霍宴道,“这个案子,在杜震天认罪后,没有再继续查下去,而是直接结了案。”   当年,霍中廷对傅家嫡子情根深种这件事,满京都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以霍中廷年轻时的皮相文才,她若是愿意花上十二分的心思,对于一个养在深闺的男子来说,他根本不可能有抵抗力,只对她从此死心塌地,甚至求着母亲放过她一马。   二十年前,怕是为财,二十年后,又是为权。   当年霍中廷和谢光一样,都是在承乾初年朝堂青黄不接的时候被破格提拔的臣子,又确实能力出众,没几年时间就升至高位,但是对于对权势汲汲以求的人来说,这样旁人眼中的平步青云还远远不够。   哪怕如今已经位至正相宰执,但文昌台三相分权,互相牵制,承乾帝又不是一个好糊弄的帝王,对霍中廷而言,这样的权势,仍然不够。   霍宴想起好些年前,有一次无意中听见霍中廷和她心腹客卿的对话。   霍中廷说,“秦郁虽然能力上差了点,但胜在听话,当个跑腿的足够,可以大用。   无才不可怕,怕的是有才却不能为我所用。不能驯服的人,才德彰显便更要打压,不得已时甚至诛杀,否则有朝一日让她得了势,必坏我大事。”   那时她过于年幼,还没有太能懂出霍中廷话中的意思,她甚至天真地相信过霍中廷说她所受的所有伤痛苦楚,都是苦其心志饿其体肤的磨砺,是她身为霍家嫡长女必须经历的磨砺。   后来,从她发现霍宸这个二姨遗腹女的真实身份,发现霍中廷当年上傅家精诚所至的求娶不过是一场处心积虑的图谋,发现霍中廷乃至整个霍家都在不遗余力地想要养废自己后,霍宴终于明白,在霍中廷眼中,自己也是这么一个不能驯服的人。   如今,她才知道那一场处心积虑的图谋比她曾经以为的更加机关算尽,也就明白了为什么霍中廷会用这种态度对待她,她对霍中廷而言,不光光是不能驯服,更是她曾经无法掌控自己人生的耻辱印记。   杯中的茶水已经凉透,顾允书叹了口气,问霍宴,“你的意思,是要重翻当年‘钝箭案’?”   霍宴连着杯底茶叶末一起喝干了那杯凉透的茶水,“你刚才说相关的人都死光了,其实并不见得。”   “杜麒?”   霍宴点头,杜麒并不是千钧社的人,前些日子并未被牵连。霍宴摸不透杜麒的立场,怕抓了她也来个鱼死网破,暂时没动她,不过千钧社被封后,除了原先盯她那人,霍宴又派了李尧和其他几个人盯着她。   霍宴和顾允书分开后回了北衙,刚进门没多久,李尧就冲进北衙找到霍宴,告诉她有人在跟踪杜麒,对方人不少而且看起来都是好手,提刀执剑,像是要灭口的样子,其他几人还在暗中跟着,她特地赶回来求援。   霍宴起身点了人马就往外走,“在什么地方?”   “往圣慈河方向去了。”   卫章今天打水打得有些晚,圣慈河上游这里的河滩上都是卵石,还散落有一些比人更高大的巨石,更远一些则是或密或疏的树林,卫章每只手提着三四只水桶,来到河边,放下全部水桶后一只桶一只桶轮流浸入河内装满水,装好的水桶就摆在身边。   等全部装满他准备提着水桶离开时,隐约听到前面树林里传来了一些越来越近的动静。   有人喘粗气说话,似乎还有打斗和金属碰撞的声音,不等卫章细听,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跌出了树林,不多时其他正在打斗的人也从树林里来到了河滩上。   卫章躲到了旁边巨石后,那个浑身是血的女人爬了起来,朝前跑了过来,她在离卫章不远处摔倒在地,又爬起来,卫章看见她的脸,吃了一惊,这不是当时在若水县和她们比试射术那个六钧社的杜老大吗?   杜麒也看见了卫章,她盯着卫章,听着身后的打斗声,突然口中喃喃说了句,“眠山书院…谢光,没办法了…”   杜麒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从怀里掏出一本比普通书册大了一圈的蓝封书册,“帮我把这个交给谢光,告诉她这里面有二十年前的真相,还有她在各地弓箭社养私兵的名册…”她气息不稳说得不清不楚,把书册往卫章手里一塞,往另一个方向跑了出去。   卫章莫名其妙地翻了翻那本沾了点血迹的书册,他拿过来时反面朝上,于是倒着往前在翻,就看到后半本上密密麻麻基本都是些人名,再往前又像是账簿,卫章一翻而过都没细看,直到最前面那页,写着好几列字,他一眼就瞄到了其中一个名字,一个让他双眼瞬间圆睁的名字。   霍中廷,霍宴一心要扳倒的母亲。   卫章草草看了两眼,这几列字大概在说什么霍中廷才是当年钝箭案的主谋,杜震天受她蒙骗与她合谋行了武备掉包之事,后来又被推出来当了替罪羔羊,后面有当年查案时官府一直没能找到的所有账目,请求翻案重审。   卫章猛地合上书册,拉开胸前衣服把书册藏了进去,心跳重得快要从胸口蹦出来。   所以刚才杜麒说什么养私兵的也是霍中廷,后面他刚才看见的就是名册。   若是有了这个,霍宴就可以扳倒她母亲了。   卫章转身就要跑,那边的打斗声已经停歇下来,地上倒了好些人,杜麒也倒在卵石滩上生死不明。   剩下的几个女人提着刀,朝着巨石走了过来。   河滩上遮挡太少,刚才打斗时其中一个女人就分神注意到杜麒在巨石那里停留了不少时候,这会在杜麒身上摸不到东西,全都围拢走了过来。   卫章用力一脚踢上那比他还高的巨石,巨石朝那几个女人滚去,在她们闪避的时候,他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沿着河滩跑回了寺里。   巨石滚进河中溅起了巨大的水花,一个执刀的女人急着要追,另一人哼了一声,“急什么,把圣慈南寺包围起来,进去让所有那些借住的男眷全都出来,我看见他的脸了。”   卫章冲进寺里,来到后院,靠门喘着粗气,刚才他和其中一个女人对视到了,她看见了自己的脸,一定会进来找他,躲哪里都不保险,那些看着就是杀人不眨眼的人,万一被她们找到就完蛋了,她们肯定会抢了东西杀了自己。   卫章伸手按在胸口,这本东西,他一定要拿给霍宴。   但是他现在要怎么躲过那些女人?   “施主,你没事吧?”旁边一个沙弥经过见他神色慌乱,喊了他一声,卫章的视线落在他的脑袋上,突然福至心灵。   那些女人已经来到了寺内,手里拿着刚才从保护杜麒那几个禁军身上摸来的禁军腰牌,对住持说她们是追着一名男逃犯来到了这里,看见他逃进了寺里,请住持让所有借住寺内的男眷都到前头来。   这些借住的男眷不少都身份不低,住持迟疑了一下,那女人道,“这个逃犯穷凶极恶,身上背了好几条人命,这也是为了各位的安全考虑,让他混进来,各位都会有生命危险。”   不多时,所有人都知道有逃犯混进了寺里,谢云瓷跟着叶府主君一起来到正殿上,他觉得有些奇怪,按理卫章早该回来了,但到处都看不见他,还有这些女人,若真是禁军在缉捕逃犯,会不穿戎服吗?   这个突如其来的搜查,实在有些蹊跷。   那女人的视线扫过正殿上所有人,皱起了眉头,“所有人都在这里了吗?”   叶府主君看了眼身边,正想说什么,被谢云瓷拉住摇了摇头。   那女人哼了一声,“看来是躲起来了。”   几个女人将整座圣慈南寺找了个底朝天,其中一个女人进最边上的柴房找了一圈,出来时遇上先前正殿那女人,问她,“没有?”   “没有,只有一个和尚。”   “他到底躲哪里去了?”   “会不会已经不在庙里了,虽然我们守住了门,但这庙指不定有个狗洞什么的,就跑了?”   “一个男人,他跑不远。”   两个女人从柴房前快步离开,柴房里,一个从背影看光着脑袋的沙弥正在假装低头劈柴,就在旁边被柴火挡住的地方,堆着还没清理的水盆、皂角、刀片,还有散落了一地的头发。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唯一仅有的一个虐点,就是我虎头给自己剃了一个秃瓢,很快就长回来了,还会有一段时期的漂亮短发少年。   我们来聊点开心的,比如成亲倒计时,霍宴立过多少flag,什么求着咬、撕衣服、哭腔喊情姐姐、床上研读“兵书”、不常规的各种姿势、在奇奇怪怪的地方、春梦成真…   回头让她把自己立的flag一个个扶起来,当然只能意识流,其实我现在觉得意识流也行,半遮半掩反而挺欲的 第64章 小和尚   卫章放下了手里假装劈柴的斧头,听着门外那两个女人走远,紧张的情绪稍微缓了缓,抬手按了按藏在胸口衣服里那本书册,深深呼出了一口气。   片刻后,他偏头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走到柴房角落里那口水缸前,低下头,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   刚才赶时间又太紧张,有些地方还带着没有刮干净的发茬,还割破了一点头皮,有点火辣辣的刺痛,卫章擦去那点血迹,看着自己没了头发的光脑门,忍不住在想,霍宴要是知道自己来了趟庙里把头发都给剃光了,会是个什么反应?   圣慈河边,霍宴带着人马正在查看倒地几个禁军的情况,受伤失血昏迷,但还有呼吸,禁军戎服的胸背甲护住了要害,那几个女人赶着去找东西,没有回来补刀,相比之下,杜麒的状况反而最惨。   河边有一块露出了一角的巨石,也不知道怎么会滚进河里,除了几个禁军和杜麒,河滩上也倒着好几个对方的人,霍宴分了十几个人出来将她们全都送去救治。   杜麒被搬上了马背,霍宴问李尧,“她这两天见过什么人吗?”   李尧想了想道,“没见过什么人,就在她住的客栈里也没怎么出来过,我们在外头盯着,偶尔见她下来几次感觉她的精神状态不太好,很紧绷的样子,现在想想,她好像猜到千钧社出了事会有人来对付她。”   那些人冲着杜麒而来,却没对她下死手,倒在地上了也没补刀杀透就急着走了,看来目标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她身上的什么东西。霍宴看着河滩上有一点不太清晰的血迹一路朝着远处一座庙宇延伸而去,“那是圣慈寺?”   “是圣慈南寺,圣慈寺在河对岸。”   “过去看看。”   那几个女人在附近找不到卫章的踪迹,又回到了圣慈南寺搜查,这会在正殿上想要去搜金身佛像底下的佛龛,住持拦着不让,正僵持间,一个和尚跑进来道,“住持,又来了好多禁军。”   他话音刚落,几个女人面色一变,想要走但已经晚了,身着红黑色戎服的禁军已经鱼贯而入。   打斗声和男人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地响起,后厢借住的男眷听见了全都心慌地躲在房内,卫章也听见了,他从柴房出来,看见几个年轻的和尚不知所措地站在一起,干脆混在了他们里面,这些个和尚都被外面的动静吓到了,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剃了光头却没有戒疤的男孩不像是寺里的和尚,也没多问什么。   不多时,外面的打斗动静平息了下来,一个和尚问,“住持他们还在外面,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几人犹豫了下还是不敢出去,直到外面传来了说话声,“是住持的声音,应该没事了。”   正在几人决定要出去的时候,他们发现那个没有戒疤的男孩突然间飞快地往外奔跑了出去。   卫章听见了霍宴的声音,他跑得差点绊倒自己,一进正殿果然看见了那道穿着禁军戎服的熟悉身影,冷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几个已经被控制住的女人。   霍宴没从这几个女人身上搜出什么东西来,旁边一个手下在问她人是先带回北衙还是往刑部送,她正要说什么,眼角余光看见一个光头小和尚朝着自己跑过来,虽然只是余光一眼,她整个人都像是被五雷轰顶了一样。   她看见了一个姓卫名章的小光头?   直到那个光头小和尚出现在自己跟前,霍宴才确认自己真的没看错,他那一头乌黑发亮,柔软又蓬松,经常会不听话地翘着些绒毛的头发不见了,只余下了头皮根青黑色的发茬,成了个彻彻底底的小光头。   卫章揪着霍宴的衣服,咽了口气喘着气道,“我有东西给你,很重要的东西。”他拉开自己的衣领,想要掏出那本书册,边道,“你还记得那个六钧社吗?是那个杜老大,她被人追杀,让我把这个交给谢山长的。”   霍宴没说话,那被反背着双手押住的一个女人看见了卫章,突然间恍然大悟,猛地挣脱了反制住她的两个禁军,朝着卫章冲过来,霍宴一手抱住卫章转了半圈,另一手抽出腰间佩刀,反手就给了那女人一刀。   温热的鲜血洒在地上,那女人倒下地去,被几个禁军过来拖到了一边。   霍宴缓缓放开了抱着卫章的那只手,下颌擦过他的头顶,毛刺刺的发茬带来轻微刺痛的触感,这种刺痛在心头被不断放大,她颤着手想去摸他的脑袋,又不敢伸手。   卫章刚才掏书掏到一半被打断,这会终于掏了出来,交到霍宴手里,他注意到霍宴的视线一直盯着自己的头顶,他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她们看见了我,进来搜人,我只能剃了头发假装和尚蒙混过去。”顿了顿,他小声问,“变好丑是不是?”   其实卫章头型圆润,脸又小,真要是和寺里其他和尚站在一起,那也是个能让人第一眼看见的漂亮小和尚,只是和长发时比起来让人有些不习惯,卫章自己看水里倒影的时候就很不习惯。   霍宴的手里紧紧攥着那本书册,攥得书册皱起,她能想象得到他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得到了这本书册,还来不及害怕,就要面临更危险的境地,就在这样事关生死的关头,还能想到办法保住自己,保住手里的证据。   是啊,她的卫章,一直都是这么勇敢又聪明。   可她一点都不想要他展现这样的勇敢聪明,她只想要他平安喜乐。   霍宴把他压进了自己怀里,不想让他看见她此刻的神情和她发热的眼眶,她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听起来不在乎一些,不那么沉重一些,“还好你不是真的想出家了。”   她的一只手终于抬起落在了他的头顶,漫无际野的后怕和心疼比她曾经受过的任何外伤都要更痛,痛到心口痉挛,撕裂又窒息。   那天日头落下的时候,霍宴孤身一人进了宫,一个时辰过后天擦黑时,她陪着承乾帝出现在了太医院。   过两天就是七夕,城内不少地方都在连夜搭建灯楼,夜深后的大街小巷一如既往地安静,没有人能料到,就在这个看起来丝毫不特别的夜晚,朝野内外接下来会发生那样的巨变。   太医院用最上等的药材吊住了杜麒的一口气,她自知已是回光返照,用最后的时间交代了所有事情。   二十年前,杜震天死后,杜家举家搬往平州,杜麒从小听父亲说她母亲是一个可以百步穿杨的神射手,因而也十分热衷于射术,还创立了弓箭社,她为人大方,与许多其他地方的弓箭社都有交情。   “两年前,有个人来六钧社找到我,她说替我们不值,说弓箭社许多人的射术明明不输那些书院学生,但她们可以考常科试射字科,可以当官,我们却完全没有这样的机会。   她说她是当朝宰执霍中廷的手下,说霍宰执觉得选人才应当不拘一格,不拘于书院生徒资格。   我被她说服了,甚至热血沸腾地憧憬她所描绘的将来,改变必须要书院生徒资格才能考射字科的律法,那一年多的时间里,我招了许多人进弓箭社。”   杜麒艰难地喘了口气,看向霍宴,“所以那时,我会找书院约战射术。”   “我通常不会将弓箭社的事情带回家,那日比试输给你们后,我心情不好,回家时被父亲问起,提到了霍中廷的名字,父亲突然像是魔怔了一样,哭哭笑笑,就是在那时,父亲告诉了我当年母亲身死的真相。   我母亲杜震天,在二十年前‘钝箭案’中被处死,但她并非主谋,她被蒙骗又被拉出来顶罪,真正的主谋,就是当时的兵部尚书,如今的正相宰执霍中廷。   父亲拿出了母亲留下的那些账目证据,他自知无力与权势抗争,本想将这些真相带进坟墓中,如今看我要走上母亲旧路,才不得不全都拿了出来。   我又恨又悔,只是对方如今权势滔天,我知道哪怕握着这些证据也根本无力报仇。   所以我假意投靠誓死效忠,霍中廷那个手下也终于向我透露了真相,除了我,她们还接触了其他一些弓箭社,有的地方则直接自己创立弓箭社养私兵,和我弓箭社这些人一样,都是她们养的私兵库,时机一到便会许以重利,带入京城。   我从她那里看到了各地所有这些私兵的名册,我将名册和二十年‘钝箭案’的账目全都抄录在了一起。   两个月前,我离开平州来到京都,千钧社那几个负责人都是霍中廷的心腹,她们知道更多关于私兵和军备的事,我一边从她们那里打听消息,一边等待机会揭破霍中廷的阴谋,为我母亲报仇。   她们知道我手里有名册,千钧社出事后要杀我灭口。我当时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将那本书册给了一个眠山书院的男孩,让他交给眠山书院的山长谢光。”   那本书册霍宴已经交给承乾帝看过,这会杜麒的声音已经越来越低,细听才能听清,她撑着一口气想把话说完,“名册上的有些人,在过去一段时间里已经陆陆续续以各种身份入了京,你们一查就能查到。   如果可以,还请饶她们一死,她们并非十恶不赦之人,很多本身都是穷苦之人,只是想要…出人头地。   还有那些找不到的军备…藏在圣慈寺,最高的几尊佛像内里中空藏着军备,寺内女僧并不知情,是趁着半年前圣慈寺闭寺修整时藏…”   杜麒往圣慈寺去,就是听说千钧社那几个负责人全都死了,猜到霍中廷也不会放过自己这个知道太多的人,想趁着白天圣慈寺人多时让所有人都看见佛像中藏着的军备,不过半路人还没到圣慈寺就被盯上了。   霍中廷想杀她灭口是为了她手里的私兵名册,却不知道她还有二十年前‘钝箭案’的真相等着被揭开。   杜麒的声音已经低到无法听闻,气若游丝,承乾帝让太医院不要怜惜用药,不管用什么办法,尽可能吊住她的命。   承乾帝突然对霍宴道,“你如此大义灭亲,就没有因为她是你的母亲而犹豫过?”   霍宴道,“陛下觉得,她让我去平野山的时候又可曾犹豫过?”   承乾帝深深看了霍宴一眼没再说什么,她转身往外走,“从现在起,特许你调动禁军全部十六卫的权利,全权负责皇宫布防。”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原本设想的比现在要虐,大致是霍宴重伤昏迷卫章背着她躲避追兵,逃进庙里剃了个秃瓢。后来觉得那样走有点不太顺我就给改了(虽然现在也强行凑巧),就是之前留的卫章立过不止一次的要背霍宴的flag不能对应上了 第65章 小字   这天就在杜麒被送入太医院没多久后,城东一条高门大宅林立的街道上,一个行色匆匆的女人骑马停在了其中一座大宅门前,用力敲响了大门,门开后冲进去,几乎是飞跑着来到了一间房间内。   “大人,不好了…太、参见太女殿下。”秦郁一眼看见主座上穿着便装的女人就要下跪行礼,那女人不耐烦道,“快说正事,都什么时候了。”   “杜麒被禁军送进了太医院,好像是大、大少的人。”   秦郁说完话就去看座位上一个四五十岁中年女人的脸色,那中年女人虽面色凝重但看着仍然冷静,倒是褚朝弈怒拍座位扶手站起了身,对着霍中廷急躁道,“你不是说那个杜麒手里有名册,现在名册肯定已经到了我那位母皇御书案上了,你生的好女儿!”   霍中廷生着一双冷冽无情的凤眼,若是卫章在这里,一定会惊讶,她和霍宴的眉眼,细看来竟如此相像,她对褚朝弈沉声道,“如今看来,我们已经等不到中秋宫宴了。”   “等不到?拿什么来动手?本来还有一个半月把人全都运进来,中秋夜满城庙会灯展还能分走大半禁军,如今禁军十六卫都在皇宫附近待命状态,我们就这么点人马,拿什么和禁军打?”   霍中廷站起身来,“我知道殿下的顾虑,但这已经不是选择,而是不得不。前些日子入京的人里,有几个身手好的行了割礼送进了东宫,名册既然已经丢了,那么所有这些,统统都瞒不住。”   褚朝弈胸口起伏,踢倒了两张椅子,她问霍中廷,“你有几成把握?”   霍中廷看了她一眼,“不到五成。”   褚朝弈骂了声脏话,霍中廷道,“否则,就是坐以待毙,全无胜算。”   天色将晚,夜幕降临,京都城内人口最密集的一角突然间火光冲天而起,大火照亮了夜幕,尖叫哭喊声不绝于耳。   几乎是相去不远的同一时间,又有三四个地方同时起火,不多时,一支支身着戎服的禁军队伍疾驰而来,救人灭火。   三更天的深夜,京都城却像是陷入了一种不正常的喧闹,一支有数百人组成的队伍出现在了宫门外,她们身着铠甲手持佩刀或是弓箭,像是士兵又没有士兵的纪律,队形松散,但全副武装,其中几人拉弓射箭,一箭箭直接射中了守宫门的侍卫,命中率竟是极高。   一行人势如破竹地攻入了宫门,一支破甲重箭突然从远处破空而来,霍中廷不在队伍最前面,那个位置太暴露太危险,她身前有人,但那支箭的箭头却并非普通破甲锥,三翼十字开刃,锋利到穿透她身前那人的铠甲,穿透她的身体,就这么挂着被射对穿的人撞上霍中廷。   箭头直接穿透了霍中廷的铠甲,射中了她左胸偏上离肩不远的位置。   巨大的冲击力让她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像是受到了重创,一口血喷了出来。   埋伏好的禁军出现在了前方,拼杀打斗的声音在寂静的夜幕下格外明显,城内大火调虎离山,此时宫内的禁军数量并不算多,然而旁边还未来得及受过足够训练的人马眼见主帅重伤,顿时兵荒马乱,在禁军的攻击下节节败退。   霍中廷合了下眼,知道今夜的五成胜算,已经去了。   霍中廷凝神看向弓箭射过来的方向,前方不远处是宫门望楼,在此时灯火通明的望楼之上,她看见了并没有太出乎她意料的人。   霍宴走到了霍中廷跟前,她二人站在一起时,眉眼的相似会更明显,霍中廷推开了被同一支弓箭射中撞在她身上的人,她又吐了口血,“常科试前没能除了你,我就知道,若让你有机会出头,必要坏我大事。”   霍中廷叹了一声,“可惜,我还是不够心狠,当初,就该将你掐死在襁褓之中。”   霍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所以,今日这支箭,我射偏了三寸,还你二十年前不杀之恩。”   天边逐渐破晓,城内大火已经全部扑灭,宫门前,彻夜无眠的禁军正在收拾残局。   天越来越亮,有些朝臣已经得了消息,还有的在上朝时看到宫门口还没完全清理干净的血迹,震惊未过,就听说了昨夜宫变的消息。   在朝上听见太女被废黜时,便拼凑出了始末。   接下来一个月里,承乾帝大刀阔斧剪了前太女的党羽,如今褚朝弈大势已去,自然有人反水,有人招供,当初平野山山火的真相也一起水落石出,承乾帝看着无动于衷,然而就在她下旨将前太女圈禁的那天,她就像是憋了太久的气一下子全涌了出来,气急攻心,大病了一场。   承乾帝缠绵病榻的时候,她召了几个成年皇女一一到榻前,问了她们同样的一个问题。   褚朝辞是最后一个入宫的,承乾帝看着精神不是太好,她让褚朝辞扶着自己靠坐起来,冷不丁突然问她,“老四,你想坐朕的位置吗?”   褚朝辞惊得跪在了地上,“母皇?”   承乾帝摆了摆手让她起来,“你想当储君,想当皇帝吗?”   褚朝辞没起来,她还是跪在地上,片刻过后,她决定赌一把,咬了下牙,“想。”   承乾帝似乎有些意外,前面召来几个女儿,不管真心还是假意,都回答说不想,说母皇正在盛世之年,一定可以长命百岁。   褚朝辞跪在床榻前,看着承乾帝道,“我想当储君,想发扬您创下的盛世基业,想千载过后能同您的国号一起被后世人称一声千秋盛世。”   承乾帝哼笑了一声,“你这马屁拍得倒是不错。”   承乾帝缓了口气问她,“所以在你眼中,何为盛世?”   褚朝辞几乎没有思考就回答了这个问题,那些话是说给承乾帝听的,但人间盛世却也是她真心所求,“山河无恙,万民皆安。”   她说完,听见承乾帝似乎笑了一声,褚朝辞放松了些下来,“母皇,您只教过大皇姐治世之道,她不知珍惜,您…教我可好?”   承乾帝那天没回答褚朝辞,她也没立太女,但在她大病的那段日子里,她让四皇女褚朝辞代为监国。   这是曾经的太女都没有过的待遇,承乾帝的态度,已经十分明显。原本朝上最能和太女党分庭抗礼的就是四皇女党,如今太女彻底失势,其他人更是没了相争之力。   中秋将近,承乾帝今年没心情大办宫宴,不过城内庙会灯展每年都不会少,禁军北衙的沙盘已经完工,安排起布防来事半功倍,霍宴时不时还能抽出空带卫章出来跑马遛个弯。   霍宴最近去叶家不用再在夜里翻墙,她都是白天直接走正门。   霍宴自己都不知道她如今在京都已经成了不少当家主君甚至闺阁公子眼里的香饽饽。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不管是承乾帝还是基本铁板钉钉的新任储君都十分器重她,霍中廷倒台霍家败落她都丝毫未受影响,年纪轻轻前途不可限量,身边又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明里暗里便被人惦记上了。   虽然叶府主君没有嫡子,但叶家年纪刚好的庶子和隔房嫡子也有几个,如今霍宴这么不收敛地往叶家跑,便有人向叶府主君打听,问说那位年轻的禁军副统领,是不是有意同你叶家结亲?   叶府主君倒是知道缘由,霍宴第一次白天上门的时候就备礼来谢过他,说是多谢叶家这段日子对卫章的照顾,等她修整好宅邸就会来把人接走。   叶府主君当初是受了叶晗的嘱托照顾谢云瓷和卫章,如今霍宴不仅来备礼道谢,她还想要把卫章这段日子在叶家的所有开销加倍补给他,叶主君莫名有种被人当成钱庄寄存了宝贝的感觉,内心一言难尽,这会被人问起觉得也不想解释,推说没有,就把人打发了。   这天霍宴带着卫章出门时正好遇上马巍和另一个副统领,开玩笑说她从哪来骗得这么个漂亮的小和尚为她动了凡心。   卫章出门时有时候会带上帏帽,有时候干脆就光着脑袋,这天便是光着脑袋被人给看见了,虽然发茬已经长出来不少,但在所有其他人都是长发的环境里他这样短的头发在人眼里还就是个小和尚。   霍宴心情好,离开前开玩笑道,“对,他为我还俗了。”   霍宴今日带卫章出来,是特地为了接他去一个地方。   下马后霍宴在他身后捂住他的眼睛,带他跨过门槛,进了一处宅子。   霍宴松开手,卫章入眼看见一个空无一人的宅子,穿过正堂就是一个很大的园子,可能因为一直没人住,园子有些荒芜,但能看得出原本布局中的匠心,咫尺之间移步易景,十分难得,卫章觉得很是喜欢,就是奇怪霍宴带他来这里做什么,“这是哪里?”   霍宴最近养成了一个喜欢来回摸他发茬的习惯,这会又顺了几下,才道,“还需要修整一下,不过这里…”顿了顿,她俯身看着他的眼睛道,“你那么喜欢奇奇怪怪的地方的话,这里的每个地方,应该都是你可以撕我衣服的地方。”   卫章撇嘴,“我才没有喜欢奇奇怪怪的地方,明明都是你在乱说。”但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撕衣服?“你是说,说…”   霍宴打断了他,没让他先说出口这句话,“章章…”   霍宴很少喊他的小名,不是逗他喊着虎头,就是直接动手动嘴代替喊他,这会这声章章喊得格外温柔,卫章大概猜到她要说什么,平日里他能挂在嘴边,这会真到时候了反倒有些害羞,把脸埋进了她怀里,听见她说,“我忍了够久了,你该嫁了。”   “回了京都我就想置办一座宅子以后娶你用,不用多大,只需要够我们住就行,那天见了这个园子我就觉得你会喜欢,不过后来也没时间修整,买下来后就一直扔着没动。   我最近会抓紧找人来修整这里,过了中秋,我就派人去安阳接你爹过来,好不好?”   卫章在她怀里用力点头,抱住她腰的手紧了紧。   霍宴拍了拍他的背,有些不自然道,“你生辰那天晚上给你那个木匣子,你…回头…得拿给我一下。”   卫章想起那匣子里满满的银票,突然反应过来,霍宴这是把钱全给了他然后…没钱修整宅子了。   他忍不住扑哧了一下,然后便越发忍不住,笑得双肩颤动,被霍宴按着双肩推开来,挑眉看他的眼神有些狐疑。   卫章想起那个被他毁掉的木匣子,知道瞒不住,小声道,“我打开了那个木匣子,我都看见了,那封信。”   霍宴没想到都特制了锁他还能把匣子打开,她叹了口气,“所以那天我见你肿了眼,不是做春梦,是看信哭的。”   卫章点了点头,随即他又道,“你说等事情过去了把这一切都当个故事讲给我听,现在你可以给我讲故事了吗?”   霍宴知道卫章是故意避而不谈当时他看见这封绝笔一样的信时是什么感觉,她也知道那一定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回忆,就好像当日她怀着无法形容的心情写下这封信时那种揪心刺骨的感觉,内心只希望它永远都见不得天日。   所以她从善如流地回答了卫章的问题,“好,等有时间了,慢慢全都讲给你听。”   中秋将近,霍宴忙于禁军事务,又要兼顾宅邸的修葺,没什么时间再去找卫章,偶尔见一面也呆不了太久,不过最难熬的日子都已经过去了,如今的些许等待已经是云开月明后的求之不易。   这天卫章去春晖斋,正好雅集文斋的几个男子也在,自从那日在千钧社一起亲眼见证了私藏军备被搜出来的一幕,他们倒是经常有了往来。   聊天时说到许多古礼如今已经少有行,其中便包括了定亲礼,雅集文斋一个男子道,“大梁开朝以来定亲行的都是书聘礼,合八字交换庚帖,真要说起来,几朝以前,在大周朝文人之中盛行一时的结缨礼更显风流诗意。”   其他人都很好奇,问他结缨礼是什么样。   “结缨礼中,男子许嫁时,未婚妻主会亲自为他取一个小字,这个小字,往往代表着未婚妻主对男子的印象,只在妻夫之间称呼,十分亲密。   除此之外,男子会剪一缕青丝赠与未婚妻主,取情思之意,同时男子腰间会系上彩色罗缨,系上罗缨的意思就是指这名男子已经有主了。”   卫章道,“不给女人也系罗缨吗?意思是这个女人有主了。”   几人笑他,从来只有说男人是女人的所有物,何况世间女人可以三夫四侍,哪来的女人有主之说。   他们很快就聊起了其他,不过卫章倒是一直对这个结缨礼念念不忘,见到霍宴时就对她说,“霍姐姐你给我取个小字吧。”   霍宴听他说了结缨礼,“小字…虎头?”   卫章瞪眼道,“我认真的。”   想了片刻后,霍宴对他道,“倒确实有一个很适合你。”   卫章一脸期待,“是什么?”   “七曜。”霍宴拉着他的手,在他掌心里写下了那两个字。   卫章开心道,“是什么意思?”   霍宴摸了把他的脑门,“小光头亮堂堂。”   卫章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霍宴看他都快哭出来了,不再逗他,低头亲了下他的发顶,“天有日月五星,是为七曜,意思是…你是所有的光。”   你是我,所有的光。 第66章 射彩   卫章觉得他霍姐姐真是越来越会哄人了,反正他觉得自己被这个小字哄到了,晚上睡觉前都忍不住反反复复念着这两个字。   只属于霍宴的小字七曜,只属于霍宴的卫七曜。   第二天谢云瓷起床就见到卫章在小院里编彩色丝线,他惊讶了一下好笑道,“你这是打算给霍宴系上罗缨?”   卫章一边编一边道,“对,本来就是我一个人的,怎么就不能有主了?”   卫章的罗缨还没有编完,很快就到了八月十五这天,每月初一十五例行有大朝会,霍宴下朝出来正好遇上顾允书,一起走出宫门,顾允书知道她暂时仍然住在禁军北衙,但看她这会离开的方向不是往北衙去,便随口问了声她去哪儿。   霍宴道,“春晖园。”   这个地方冷僻到换个人都未必听说过,但顾允书恰好是那个知道的,她停顿了一下后道,“…我与你同去。”   卫章不是每天都会去春晖园,不过除了初一、十一、二十一,每个月月半也通常是他们会正式聚会的日子,没什么意外都会过去,霍宴听他说过,所以这天下朝便直接去了春晖园。   卫章他们也差不多快散了,霍宴和顾允书过来接人,其他人还没来得及惊讶,方季夏看见她二人,先气得肝疼,他就知道,什么大道至简,什么诗画相成,根本就是偏袒、徇私,他就说他怎么可能会输!   她们一走方季夏就对着姜韫秋后算账起来,“那个赌注根本就不能算,你自己说这算什么?这公平吗?”   姜韫看了他一眼,“那你取下来换回禁步吧。”   姜韫在说代表青晖斋身份的青丝络,方季夏看着气鼓鼓的,但最终也没把青丝络取下来。   他以前看不上青晖斋看不上姜韫是觉得姜韫不可理喻,一个男人居然功利心这么强,还想要考科举入朝为官,如今才明白姜韫所做的一切,并不是因为他自己想要什么功名,而是为了天下男人的地位。   就像姜韫所说的那样,只有如此,才能彻底提升世间男人的地位,才能让卑诫论永无出头之日,若让卑诫论成了真,以后所有这些诗社文斋、男子书院全都会成为历史,如今他这种可以念书识字学自己喜欢的东西,可以随意外出抛头露面的日子,全都会成为不可能。   卫章刚才看着顾允书带走了谢云瓷,还沉浸在惊讶之中,“真没想到,顾允书她居然是云瓷的情姐姐。”   霍宴陪他一起吃了顿午饭,分开时对他道,“我傍晚要去参加宫宴,辰时过后应该就能结束,你在哪里等我?我来找你。”   承乾帝今年没心情,中秋宫宴一切从简,也没有什么助兴的舞乐戏目,因而很早就会结束,她知道中秋夜卫章肯定不会闷在屋里,所以直接这么问他。   卫章想了想道,“天门街吧。”   他听人说,京都城的中秋夜许多街市灯展都很热闹,但最热闹还要属天门街和五凤大道。   天门街前的天门牌楼和城内许多牌楼一样,平日里二楼的城楼都是封闭的,只有官府征来作宣告消息、禁令时用,但是中秋夜里牌楼会开放,谁都可以走到城楼上去。   正对着天门牌楼就是天门街,街道两侧会在这天夜里拉起绳索,整条街高悬灯笼,放眼望去仿佛铺满灯幕,真真将这中秋夜变成了不夜天。   等过了巳时,五凤大道上会在某一个点齐放天灯,上千盏天灯同时升空,将夜幕点得亮如白昼,最后化成夜空中无数星光,蔚为壮观。   傍晚卫章和谢云瓷一起出了门,路上遇到方季夏和他两个小侍,方季夏还记着自己当日强行被判输的事,没事故意找事对卫章道,“你就不能戴个帏帽?头发这么短多难看?”   卫章的头发长得很快,已经盖到了耳朵上方,他自己用剪刀修了一下,没了长发落在脸侧,五官都显出了另一种味道的精致,今日他又穿上了小靴子,裤腿塞进了靴子里,带着分说不出来的飒爽,虽然短发乍眼看着有些奇怪,但要说难看,真的是昧了良心。   卫章知道方季夏是个什么脾气,也故意道,“我就不,你要拿我怎么样?”   他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对呛着,几个人一起来到了天门街,夜幕降临,灯幕已经全部点亮,亮得能看清街市上每一个人的神色。   街市上有许多射彩游戏,射中了就会有彩灯、兔人一类的彩头礼物,此时卫章几人往聚集了最多人的地方走去,发现那也是在射彩,不过比普通的射彩要难得多。   数丈高的高台上有一盏走马灯,足有二十多面灯面,每一面上都有一幅美人图,台下聚集了许多女人大声喧哗,走近了才知道,这是云雨阁的走马灯射彩台。   云雨阁是京都城里出了名的倌馆,阁内不少出了名的美人,是城内许多富家女官家女一掷千金的对象,走马灯灯面上那些美人图,正是云雨阁内的倌儿,今夜云雨阁设下这个射彩台,射中哪一幅美人图,就可与那幅美人图上的美人春宵一度。   而这盏走马灯上,居然还有一个一直没有开|苞过的清倌儿,这清倌儿叫做水如意,在京都城内素有艳名,这会便有许多女人起哄一个正拿了箭射向走马灯的女人,说让她看好了要射中那个清倌儿的画像。   走马灯一直在转动,射起来就像是活动靶,又在那么远的高处,真要射中哪有这么容易,好半天许多女人都在试,但一个人也没有射中过其中任何一幅美人图,更别提专门射中那个清倌儿那幅。   谢云瓷大概约了人,看了会便走了,方季夏也往别处去了,卫章觉得这地方人多最好找,便在这里等霍宴来找他。   他那一头短发格外引人注意,时不时有经过的女人在回头看他,不过中秋夜各个街市都有禁军到处巡夜,倒也没人敢做出什么当街调戏的事出来。   卫章看她们在射彩台下乱射一通,一个也没射中,心说要是我霍姐姐在还不是指哪儿射哪儿,想要中哪幅图就是哪幅图,不过是她不会来射这种射彩台就是了。   看了会,卫章听见旁边不远处传来一阵很大声的喧哗,熙攘程度甚至要超过了这边,两边离得不远,这会有两个人刚才那边走过来,卫章听见她们在说,“…有这水平怎么不来射云雨阁这个射彩台,就换一匹布料有什么意思?”   “是啊,都是走马灯射彩台,能射中那边二十多个灯面里头专门的一个,这边来射水如意的美人图不也手到擒来。”   卫章好奇,便走了过去。   那里也是一个差不多的走马灯射彩台,不过和云雨阁这个走马灯灯面上都是美人图不一样,那边的走马灯上都是些普通的花卉图样。   这个射彩台属于城内一家布庄,拿出了一些稀有的绸缎布料来做彩头,尤其是其中唯一一个不是花卉而是画有一轮圆月的灯面,对应了这座射彩台最大的彩头月华锦,月色的布料上仿佛有一层莹白色的月华光晕,丝质细腻如水,好几年都做不出一匹。   布庄老板借这个机会想让人记住自己布庄的名字和布料来揽生意,压根没想到真的会有人把她的月华锦射了去,取出来时心都在滴血。   卫章走到这个射彩台下时一眼就看见了霍宴,也正好看到那个布庄老板颤抖着双手将一匹莹润细腻的布料交给了霍宴。   他正要走过去,就看到一个男子拦住了霍宴,似乎在说什么。   “小姐,能否将这匹月华锦割爱?我家公子愿出重金酬谢。”   那小侍听了自家公子的要求也没细看就闷头拦住了霍宴,这会说完话一抬眼看见她的脸,就被她的脸色和气场给吓到了,差点就一个哆嗦想跑了,突然见她原本阴沉的脸色像是在一个瞬间春暖花开了一样,清俊的眉眼没了那份阴冷,让人看得差点就挪不开眼,他内心想,这肯定是看见身后他家公子了,就和那些追着他家公子跑的女人一样,平时里高高在上的权贵姊娣,还不也是变着法子讨好。   霍宴哪里会去管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在想什么,她快步走到了卫章身边,长臂一捞就把他拉到了自己身前,摸了把他的头发。   卫章问她,“你去射彩了?”   “刚好路过,见这匹布料还行。”霍宴靠近了些对他低声道,“可以给你做睡觉用的衬衣。”   卫章接过那匹月华锦,触感果真不是一般的细腻,那仿佛带着月华光晕的色泽更是生平未见,他正想说这样的布料给他做睡觉用的衬衣岂不暴殄天物,就听见霍宴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的话,带着点促狭的语气,潮热的呼吸落进了他的耳廓,“做短一些,盖过屁股就行了,下面什么都不穿,好不好?” 第67章 妆靥   卫章听着霍宴的话,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浮现出了自己在霍宴跟前只穿着一件斜开襟白色上衫,底下光着腿什么都没穿的画面。   在这样的场景中,霍宴自然不可能只是看着不动手,卫章越想画面越发活色生香不可收拾起来,他涨红了耳根,身体习惯性反应,脚尖已经往霍宴脚上踩了过去。   虽然霍宴凑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说的话只有她们两个人听得见,但也不能改变现在正在大街上的事实。   不过卫章到底没踩实,碰了下就缩回了脚,他也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对她道,“你怎么老是什么都说得出来?”   霍宴低笑道。“没办法,看见你就不自觉地想说,怪谁?”   卫章瞪她,“难道怪我?”   霍宴居然还点头,“是你太招人。”   卫章没再和她继续歪缠这个问题,他扯着霍宴的衣袖拉着她想往旁边走,“我想去五凤大道看天灯。”   两人正要离开,一道人影突然出现拦在了霍宴身前,却是刚才那个想从霍宴手里买月华锦的小侍没能成事,他身后那位公子亲自走上前来,“小姐,这匹月华锦,只要你开个价,多少我都可以接受。”   霍宴被拦了两次已经有些不耐烦,卫章知道她的脾气,替她回答道,“抱歉,这个我们不卖。”   那个华服公子将视线挪到了卫章身上,扫过他的裤装靴子,在他那一头短发上停留了一下,对他道,“这位公子,这匹月华锦只有做成裙裾,尤其是舞裙,裙摆飞舞时才能体现出布料上月华光晕的美,否则只是浪费了这匹千金不换的月华锦。”   霍宴把卫章拉回了自己身侧,“他就是想用来做踩脚布也好,和你有什么关系?”   霍宴这会和刚才同卫章说话时完全就是判若两人,满脸的冷厉不耐,那华服公子下意识退了两步,看着两人离开都没敢再开口。   霍宴带着卫章来到五凤大道上,等了会,就等来了天灯齐放的壮观一幕,卫章仰头惊叹,叹完后两眼亮晶晶地看着霍宴,“你还记得去年这时候,我们一起放过天灯?”   霍宴摸了摸他鬓角的碎发,“记得。”   卫章对她道,“你一直没告诉我你到底写了什么心愿,是金榜题名吗?现在已经实现了。”他又喜滋滋道,“我的心愿现在也能实现了。”   霍宴抬眼望着越升越高的无数天灯,“不是,不过,确实也能实现了。”   卫章偏过头看她,眼神都像是在问到底是什么,霍宴逗他,“你猜?”   “和我有关吗?”卫章见霍宴点头,突然心头一动,“是,是和我一样的心愿吗?”   “差不多吧,只要你的心愿能实现,我的心愿便也能实现。”   霍宴说得轻描淡写,卫章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滋味,他许个心愿,许个寿终正寝的祈愿不过是在天灯上落下一笔,霍宴却是博了命去换来了他这个心愿。   卫章在有如漫天星幕的夜空下把自己埋进了她怀里,他想告诉霍宴自己有多爱她,却发现说什么都不够,任何语言都过于苍白无力,说不出其中一分。   中秋过后,霍宴派人走了趟安阳,将卫念接来京都商量婚事,她本就打算接卫念一个人,卫章也是这么想的,没想到这天他等在渡口,居然会看见和卫念一起下船的郑冲。   卫章双眼圆睁,心说卫念这难道是和郑冲摊牌了,他真的要有一个继母来送他出嫁了?   不过卫念显然不可能和郑冲摊牌,是霍宴派去的人和卫念说话时被郑冲听见了,在安阳时郑冲就知道霍宴的身份,眼下听说卫章这要嫁的居然就是霍宴,而且她已经入朝为仕,自然不想放过这个结交机会,想过来看看有没有可能发展些京都的生意。   卫念并不太在乎郑冲过来有什么打算,他其实不放心的是听郑冲说卫章要嫁的这个女人家世惊人,结果一来就先发现卫章变成了一头短毛,后来听卫章和他说了近来发生的事卫念更是心惊肉跳,惊讶完更担心了,一个如此文韬武略以后指不定就要位极人臣的女人,真能好好待卫章吗?   虽然卫章口口声声他霍姐姐对他特别特别好,把她说得天上有地上无,卫念还是不太放心,不过霍宴很快就自己找到卫念,没人时恭恭敬敬喊他爹,与他长谈了一次。   卫念看得出来她明显不是什么能低伏的性子,但为了卫章却在自己跟前放低了姿态,真心实意喊他爹,任他差遣,她提起卫章时的神情作不得假,到后来卫念甚至有些想不通自己一根筋的傻儿子怎么就把人吃得如此死死的。   在卫念的帮忙操持下,这场大婚在一个多月后如期而至,不过没人知道,就在新婚夜的前几天,霍宴抽空去了趟太医院。   不管是太医院还是各地下设的济安院、济安坊,都会收一些男学徒,出师后可以专门给男人看一些女大夫不方便看的病症。   太医院的男医更多给后宫君侍和权贵人家的男眷看诊,京都人口密集,在城内还有一座济安院和其他私人医馆,霍宴从太医院出来又去了济安院,找到了其中一个男大夫。   那位上了年纪的男大夫刚送走一个病患,没想到会突然有一个年轻女人找他,还问了他一些让他有点不知如何作答的问题。   不过他还是斟酌了一下措辞回答了她,“男人初次行房事确实会疼痛流血,在所难免,但也不是什么大事,头几次免不了都会有些疼痛,过后就不会了。”   “多久能不痛?这,这也不好说,毕竟每个人体质不一样,真要说的话,通常大概也就是两三次吧。”   “怎么能不流血?这我哪知道…不不不,和姿势没有关系,若是先慢着些足够温柔些自然…自然会好受些,应该也就不一定会流血了。”   “不过这样子的话,女人应该是不能满足的,所以便有了男人初夜都会流血的说法,还有许多人以此来辨别男人是不是初次,其实真正能判断一个男人是不是初次的办法应该是看男人初夜过后就会生出来的落情痣。”   那男大夫在霍宴离开后松了口气,心说这奇奇怪怪难以回答的问题也不知问了做什么用。   卫章一天天倒数着日子迎来了把自己嫁出去的这天,霍宴本来也觉得让他从叶府出嫁不是太好,正好郑冲的到来倒是解决了这个问题。   郑冲不太想住在客栈,便租了个带院落的宅子,带着卫念住里头,正好让霍宴可以从这里迎娶卫章,将他接去她已经修葺好的宅邸。   这座刚修整好没多久的宅邸如今放眼看去都是满目的鲜艳大红色,每扇门上都贴着双喜字,廊厅下全都挂满了红色的喜稠,卫章坐在床头听喜爹念叨着吉祥话,难得老老实实坐着没动,他隐约还能听到外头传来的吵闹喧哗声,霍宴如今在承乾帝和四皇女跟前都很得眼,这场喜宴来的人自然不会少。   卫章以为他还得等很久,没想到没一会门就被推开,熟悉的脚步声迈进来,外头的喧闹声似乎也渐渐淡去了。   霍宴挥手让旁边的喜爹喜侍全都下去了,卫章听到了门被带上的声音,他听着霍宴一步步走到床前,他顶着红盖头仰起了脑袋,看不见她的脸,只能看见她被大红嫁衣勾勒出的修长身形,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曾经幻想过她穿上这身红色的模样,注意力停留在她束着红色刺绣腰带的劲瘦腰身上,自己下意识说了什么话都没太注意到,“已经结束了?”   霍宴挑开了他的红盖头,卫章那一头细碎的短发不能做什么挽发戴冠的装束,无法盛装打扮所以脸上也基本未施脂粉,只在右侧眼梢用红色胭脂点染了两道斜飞妆靥。   今日为卫章点妆的喜爹确实是个经验丰富的好手,知道他如今的短发不适合过于复杂的打扮,于是就只是这么两道简单的妆靥,在红色嫁衣衬得他比平时多了几分嚣张艳色,透过衣领露出了一截和脸颊一样温润瓷白的皮肤,霍宴喉口一紧,沉声道,“都轰了,别耽误我正事。”   卫章一想到她说的正事是什么,低头绞了绞手指,霍宴走到桌边倒了两杯酒过来,递给卫章一杯,卫章作势要喝,霍宴按住了他手里那只鎏金彩瓷的细口酒盅,“交杯酒不是这么喝的。”   卫章抬眼不解地看着她,霍宴抬手慢吞吞地解了他领口两颗盘扣,扯松了些他的领口,直到肩线锁骨全都暴露在她眼前她才停了手,声音都有些暗哑,“你得喂我。”   卫章将那一口本就不多的酒水含在自己口中,放下酒杯哼哼着示意霍宴坐到他身边,他挪动了下坐的位置,一手抓着霍宴的衣服一手攀着她的肩,循着唇贴上去,只是不太会喂,起码有一半进了自己的肚子。   卫章的嘴唇被吮吸得充了血,没上口脂的唇色倒是比上了还要鲜艳,他贴在霍宴唇边,距离近到几乎不需要动作就能碰到彼此,他咽了口口水,小声道,“那你也要喂我。”   霍宴用拇指擦了擦他嘴角那点也不知是酒水还是唾液的水渍,眸光中带着情|欲与温柔交织在一起的暗色,将那一点交杯酒含进嘴里喂给了他,唇舌沿着颈线往下,埋在刚才被她拉开的领口内亲吻,一只手从衣摆下面探了进去,片刻后,卫章原本白皙的颈间已经带上了与红色嫁衣交相辉印的颜色。   霍宴一点点解开了他那身繁复的嫁衣,每一颗扣子,每一个襟结,每一层布料,她亲手脱去了这一身为她而穿的嫁衣。   霍宴抱着卫章让他躺倒在床榻红色的锦被上,如玉般的肤色陷在大片锦被鲜艳的红色之中,强烈的视觉冲击让她呼吸发沉,眸光中的暗色越发浓郁幽深。   霍宴俯身用一只手撑着悬在他上方,另一只手抓起卫章的手靠近自己,“不是一直想撕衣服?”   卫章小幅度摇着头,“没、没力气。”他顺着霍宴的动作揪着她胸前的衣服,只是手指完全使不出一点力来,他那只手试图改成去勾霍宴的脖子,两只手都缠了上去,小声道,“全身都软了。”   霍宴被他双手一缠,身体又压低了一些,她凑上前舔着他的耳根,间隙说话时带着点笑意,“你确定自己真的全身都软了吗?”   卫章听懂了霍宴的意有所指,张嘴吐出的声音带着些黏连的鼻音,他霍姐姐情姐姐的乱喊了一通,霍宴拉开他缠在后颈处的双手,抽走腰带解开了自己的衣服,凑过去含着他的双唇亲吻,哑到不像样的声音已经克制到了极点,“乖,抱着我。”   快|感从尾椎骨一路窜到每一处发根,卫章喘着气发出了一声声腻人的哼哼,舒服到极点的时候眼角都沁出了泪水,他紧紧缠着霍宴的脖子,用颤抖的声音努力告诉她,“我最爱…最爱霍姐姐了。”   “…我的情姐姐…妻主…”   那带着哭腔的妻主两个字从卫章嘴里喊出来,霍宴觉得自己已经疯了。   霍宴知道卫章一向直白,却没想到他在床上都能甜成这样,她不舍得卫章经历任何一点疼痛,哪怕在其他所有人眼里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一步,她的动作小心温柔到额际颈间的青筋都在极度的克制下清晰可见,明明欲望尚未真正得到纾解,但精神上却像是已经得到了一切。   只是因为他的一句话,她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每个地方都像是疯魔了一般满足地快要炸裂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嘴上骚断腿,但霍姐姐一直是那个对卫章温柔到骨子里的霍姐姐呀 第68章 机会   九月下旬入夜后的天气已经有些凉,不过还没到要用炭火的地步,京都城里富户宅邸内主人家的卧房都是椒泥房,墙壁的防寒效果很好,起码在这个季节,屋内还感受不到外头夜凉如水的一点寒意。   霍宴翻了个身让卫章趴在她身上,卫章还在余韵中没彻底缓过来,他枕在霍宴胸口,贴在她身上也分不清此时听到的心跳和喘息到底是自己的还是她的。   霍宴拉起被子搭在他身上,指腹划过他眼梢那两道妆靥,他刚刚眼角沁出来的一点泪光早已经渗入了耳边发间,只是眼眶边缘还透着点红,雾蒙蒙的眼神迷离又…勾人,霍宴收回了视线没敢再仔细看他,指尖滑进他的耳中轻轻沿着耳廓线刮过,低声说话时的声线依然喑哑,“舒服吗?”   耳廓上的触感让他酥痒得不行,那根手指不再刮耳廓,而是伸进了耳道里,卫章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他就着趴伏的姿势微微抬起眼,看着她的下颌线,总觉得耳朵里作怪的手指不像是在做什么正经动作。   卫章小声问她,“你…你在干嘛?你别…痒…”   “你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呢小虎头,我只是给你挖一挖耳朵。”   霍宴不说话卫章还觉得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一说话他肯定她就是故意的,挪了挪身子凑上去在她下颌上咬了口,霍宴低笑着收回了手,抚着他的后背又问他,“乖,告诉我刚才舒服吗?”   卫章点头,抱住她的脖子脑袋挨在肩窝处滚了滚,“很舒服。”他也不知道怎么就鬼使神差地紧跟着说了声谢谢,霍宴似乎愣了一下,随即没忍住笑出了声来,“不用…这是情姐姐的本分。”   霍宴抱着他侧过身让他躺到了床上,就着这个环抱的姿势在他额头上落下几个亲吻,“睡吧。”   第二天早上卫章是被身上一点像是羽毛扫过一样的碰触给痒醒的,他睁开眼发现霍宴居然已经起身,甚至穿上了禁军戎服,就坐在床边俯身低头亲吻他身上昨夜新长出来的那颗落情痣。   卫章看着她身上的衣服惊道,“你不是有婚假的吗?”   朝内命官不论品级本人的婚假都是九天,当然仅指迎娶正夫的大婚,若是娶侍纳小,最多只有一至三天不等的假。   就算这九天的假成亲前为了安排迎娶事宜用了几日,也没道理在婚后第二天就得往北衙去,卫章揪着那件红黑色戎服的腰带,那里还系着他前些日子编好后给她系上去的罗缨,那天他边系边说,“这就是有主了的意思。”   霍宴当时挑了下眉梢,“你的。”   卫章对她的觉悟感到十分满意,“对。”   这会霍宴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还有几日婚假,我往后…放了放。”   卫章没多想,他还当霍宴这两天事务太多走不开,所以婚假都往后挪了。   卫章上午没其他事,干脆去了郑冲租住的宅子里找卫念,卫念一见他活蹦乱跳的样子就面露惊讶,有些狐疑的视线扫过他的腿,卫章后背一凉,觉得他爹的视线和上次他从平州府回来要扒他裤子时的视线一模一样。   卫念心说他那妻主怎么看也不像是不太行的样子,难道是这小崽子天生神力,所以某些其他方面也异于常人?   卫章得亏是不知道卫念在想什么,虽然他也有些意外他霍姐姐在床笫间居然会这么温柔,毕竟她以前撩拨他就撩拨的实在不算少,让他产生了一种新婚夜会被她按在床上疼爱到哭的错觉,但不管是什么样子的霍宴,他都喜欢。   卫章问卫念,“郑冲不在吗?”   卫念摇头,“她来京都就是为了做生意,怎么会在这里呆着。”   郑冲经商很有天分,郑家这种在整个平州都排的上前几的富户,就算在京都,也能算得上有钱人。郑冲来了京都这么一个多月时间里,霍宴看在卫章他爹的份上,默许了她打着自己妯娌的名号出去谈生意,一来二去的还真让她找到了点门路。   卫念道,“她要在这里做成了生意,以后郑家就会经常有货船往返京都和安阳,这倒也好。”   卫章看着卫念,犹豫了没忍住下问他,“爹,你在郑家过得开心吗?”   卫念瞥了他一眼,看他问得小心翼翼,伸手揉乱了他那一头短发,“我很自在,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   卫章还是没太能明白他爹的想法,其实霍宴那天也问过卫念,她喊他爹,问他要不要离开郑家陪卫章一起留在京都,和她们一起生活;或者他要留在郑家的话,需不需要她想办法让郑冲把他扶成正夫。   卫念也回了她同样的话,“不用,这就足够了。”   几天后正好是二十一,春晖斋按惯例会聚会的日子,卫章出现在春晖园的时候,姜韫都难得露出了惊讶之色,怔愣愣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   卫章之前给他们全都送了报喜帖,姜韫祝福他的同时其实内心有些难过,觉得卫章会和之前那些男人一样,在成亲后被困在后院,与他们渐行渐远,也丢弃了他原本明明不输于任何女人的才能。   卫章对姜韫的惊讶也觉得奇怪,“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我成了亲还是会过来的,我…妻主说我想做什么都行,她还送了我象牙算筹,不过我没舍得拿出来用,她说如果以后开恩科试我一定会考中的。”   卫章第一次当着别人的面说出我妻主几个字,说完恨不得再多说几次。   姜韫道,“我以为那是你自己异想天开。”他随即笑道,“你来了正好,我有件事要同你们说。”   “我听我娘说,因为前太女的事,朝上如今又多了些空缺出来,下个月可能会增开一场金殿选试,从以前的明生中选一些可用之人出来,陛下让四皇女来负责这件事。”   这件事的前因卫章倒是知道一些,霍宴同他说过,这两个多月时间里前太女谋逆案牵连出来的人基本都被处理了。   梁律中有连坐之罪,包括客卿连坐、亲属连坐,霍中廷倒台被处斩后,她门下那些掺和进来的客卿也都相应获了罪。   若是在酷吏治世的帝王手里,这都是要刑了三族的罪。承乾帝宽政治世,甚少行连坐刑族之罪,只有参与筹谋的本人被治了罪,抄没家产后饶了其他亲属,但下旨其亲属族人不得为受刑之人奔丧守孝,不得立碑供奉。霍宴与霍家本来也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就算没有承乾帝的旨意,她也不会替霍中廷守孝。   这些牵连的人都被处理后,便有了如今朝上的空缺,姜韫继续道,“我听说,这场增开的选试同以前的金殿选试不同,很可能不在大殿举行,而会在弄墨台进行。”   卫章心念一动,总觉得姜韫话中有话,其他人也这么觉得,都看着姜韫,他抬手在半空中虚握了一下,“我们等这样的机会太久了,哪怕只是一点微弱的希望,我也不想放过。”   卫章被姜韫的话激起了一腔热血,还没等他怀着这满腔热血做点什么,刚回到家就有一个人跑上来对他喊了声主君,说今日有绣庄的人送了许多成衣过来。   卫章不喜欢被人跟屁股后面伺候,如今这府里也没有什么贴身伺候人的小侍,除了几个负责扫洒的小侍,就是负责照看修整园子的花匠,厨房的采买、厨子,还有杂役,人是卫念挑的,霍宴也没空管,这些天下来看着倒是都挺老实。   卫章这两天每次被人喊主君都还反应不过来,不过他倒是记着自己如今的责任,要管这府上的账目,还有霍宴交给他那些地契铺子。   他算术天赋高,对数字本就敏感,招差术天元术都没带怕过,这种程度的账目对他来说再简单不过。   霍宴回来时就听见卫章一个人在自言自语,“我可真是大材小用。”   霍宴走进房内,正好看见窗边带藤屉的春凳上堆放着白日里绣坊送来那些成衣。   这些成衣,是霍宴之前将那匹月华锦送去裁做的衣裳。一匹布能做不少衣服,除了好几身按她心意所做的长度只够到卫章臀部的衬衣,其实也做了正常长度的中衣,还做了一身襦裙,月华锦颜色素雅不适合太复杂的刺绣,所以只用银丝线在领口衣襟处绣了些简单雅致的图案。   霍宴挑起其中一件上衫,问卫章,“试过了吗?”   卫章看见那件衣服就想起中秋夜霍宴在大街上在他耳边说的话,他抓了抓耳朵,“你不在怎么试?”   霍宴关上房门,走到他身后,双手从他腋下抄抱过去,低头亲他,“怎么就这么能撒娇,试衣服都要我来脱?”   卫章被她从背后环抱着舔耳垂亲面颊,骨头都软了,小声哼了下,“就要。”   霍宴抱着他又亲了会,就这么让他背靠在她怀里抬手解他的衣带。   她脱去卫章的衣服,又替他穿回了这件衬衣,斜开襟的上衫在腰侧系带,襟带在霍宴在纤长的指间被一个个系上,这布料并不透,襟带全都系上后上半身穿得一丝不苟,下半身却如她所想那般什么都没有穿,轻轻掀起一角就能看见腰线弧度。   上半身是禁欲,下半身是纵情。   霍宴把他压在自己怀里,卫章光着脚踩在她鞋面上,拉了拉上衫的衣摆,霍宴拉着他那只手放到自己后腰上,低头含着唇舌深吻,好半响放开他时道,“明天我开始歇剩下的婚假。”   卫章被她亲的眼神迷蒙,霍宴抱着他把他放到了床上,蹲在床边捏着他的一只脚,眸中是浓到化不开的情与欲,“昨晚我试着用力了些,看你已经适应了,我想,我可以开吃了。”   她看着他并在一起的两只白嫩脚丫,又捏了下,“这几天,你这两只脚就别想着地了。”   卫章反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震惊道,“那对你来说前几天晚上我们在干嘛?”   霍宴想了想,低声笑道,“大概就是…让你蹭了蹭。”   作者有话要说:  蹭蹭还被锁了一天。   前一章的内容我不想全删,我觉得那是体现人物性格的必要内容,而不是交通工具,所以改了好多次。 第69章 明志   天色还未全暗,天际铺着最后一抹快要消失的绛紫色晚霞,一轮不甚明亮的弯月已经挂上了树梢。   卫章微张着嘴,整个人呆愣愣的,圆睁着眼睛,不敢置信的模样,所以这才是他会觉得霍宴在床上格外温柔的原因吗?   霍宴的手握在他脚踝处,倾身过来,卫章伸手抱住了她的腰身,仰起脑袋问她,“所以你前几天都没…没舒服吗?为什么?”   霍宴的舌尖从他微张的唇缝间探进去,勾着小舌头黏黏糊糊缠了好一会,用力在他上颚舔了几下才退出去道,“怕你痛。”   卫章小声嘀咕,“我又不怕。”   霍宴揉了揉他的短发,又在他唇上轻啄了下,“舍不得。”   两人都还没用过晚饭,霍宴出去了一趟,回来时端着两个木托盘将饭菜放到了桌上,卫章发现霍宴说不让他脚着地是真的不打算让他双脚着地了,吃饭都抱着他,吃完又把他抱回了床上。   等霍宴把托盘拿出去,再次回来的时候就见到卫章盘腿坐在床沿,他底下什么都没穿,这样的姿势坐着肯定会春光外泄,所以他用力把那件衬衣往下拉,包住了自己盘起来的腿脚,   她走过去拉了下被撑到紧绷的衬衣,让松垮垮的衣摆回到腰际,也让她想看到的春光出现在眼前。   卫章换了个坐姿,并拢了双腿直腿坐着,霍宴在床边坐下来,他就拿脚掌蹭她的腿,“白天不下地我呆在哪里?”   霍宴理所当然道,“床上,我身上…身体里也行。”   卫章拿脚蹬她,被霍宴拉起来抵在了自己腰腹上,她衣服还没换下来,卫章在外头见过她几次,穿着这身红黑色戎服都是冷酷到不近人情的模样,再看她如今满目纵容情|欲暗生的样子他就身体发烫,想要被她四肢交缠着疼爱。   不过他这会有点其他需求得先去解决一下,他想要下床,被霍宴给按住了,“做什么?”   “想尿尿。”   “我抱你去。”   卫章拒绝了她,霍宴挑眉道,“那我就去找个尿壶来给你接,自己选。”   卫章无赖不过她,只能被她抱着去了净房。   这宅邸不算很大,还有一半被园景和环廊占了,在原本的布局中,中轴线上是正堂和宴厅,以及原本女主人的起居之所,环廊连接着独立门洞的小院内各有几间厢房供后院的男人居住,是三夫四侍的富户人家通常会用的构造。   之前修整的时候卧房这里就动的最多,原本女主人起居的卧房书房之类基本被全部打通,以门相隔,连着同样用椒泥涂墙防寒的浴房和净房。   原本的后院厢房反而改成了书房、茶室,卫章也有他自己的书房,长书案上如今就摆满了他的算筹、规尺、演段图纸。   浴房后面有一眼井,排了铜管接到烧水房,白天府上的杂役会在水房烧热水装满贮水池,几个时辰下来还不至于冷却。   卫章双腿缠在霍宴腰上被她正面托抱着进了净房里,不透光的窗下有几个木盆,里面装满了用来祛除异味的香木木屑,走进去就是一股清爽的木屑味,他本来以为到了这里霍宴会放他下来,结果她只是把他反转了个方向,让他背靠着自己,手还来勾他膝弯,卫章被吓到了,“你干嘛?”   “你不是要尿尿吗?”   卫章心说那也不是要你抱着把尿,“你放我下来。”   “你光着脚会冷。”   庭院里的地面上都是青石板,屋里通常会铺光滑的青砖,但是浴房由于湿热,会铺木板以便通风透气,这净房地面也都是楠木板,踩上去并不会多冷,卫章觉得她这纯属睁眼说瞎话,而且被她抱着尿尿这个姿势实在过于羞耻,他哼哼唧唧道,“我要站着尿。”   霍宴这才放下了他,不过就站在他身后,灼热的呼吸落在他耳鬓处,卫章总觉得她时不时会低下头,鼻尖碰到他耳侧,不用回头也知道她在看什么。   卫章被她看得差点就尿歪掉,尿完的时候习惯性地抖了抖,结果他就听见耳后传来低哑的闷笑声。   卫章回头瞪她,“你笑什么?”   霍宴的声音还是带着笑意,“我在想,你在我里面的时候,最后也会一抖一抖…”   卫章义正言辞地打断了她,“我没有。”   “你有。”霍宴在他脸侧亲了亲,“很可爱。”   卫章不想脚着地了,转过身往她身上攀着要她抱。   卫章这两天就没出过卧房的大门,除了睡觉其他大部分时候真的就在霍宴身上,两只脚基本就没下过地,被她抱着吃饭喝水,抱着去浴房沐浴,抱着靠躺在窗边那张带藤屉的藤编春凳上,几身月华锦的衬衣全都沾上了斑驳的痕迹,褶皱得不像样,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洗得干净。   卫章已经分不清这种感觉到底是从哪里开始蔓延,每一次碰触都会带来不亚于他前几天在最后体会到的那种感觉,就像是一波又一波的浪打过来,汇聚成了最后的决堤,那一刻他甚至产生了强烈的眩晕。   霍宴的动作停了下来,伏在他身上亲吻他眼角止不住涌出来的泪水,卫章攀着霍宴的肩膀,发软的声音无力又颤抖,“…情姐姐…我、我…不要…”   霍宴的神色中此刻终于有了餍足,她到底心疼卫章,这两天要他要得狠了,这会听他说不要,心里已经打算放过他,“不要了?”   卫章扁了扁嘴,“我…不要出来。”   霍宴头皮根一阵发麻,觉得他上辈子一定是一只能把人吸干的老虎精。   这天下午,城东顾府的大门前停了一辆马车,自从四皇女基本已经笃定是下任储君后,作为四皇女外家的顾家跟着水涨船高,几乎天天都有上门送拜帖的,门房都不得不多添了几个人手。   顾允书正在书房内,外头一个小厮过来说有位姓叶的主君要见她,姓叶…顾允书忙出去一看,还真的是看着风尘仆仆的叶晗,她不免惊讶道,“叶夫子,你怎么来了?”   “求亲书都送到你们山长手里了,你说我能不来吗?”叶晗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以前在书院的时候我怎么没发现呢?”   顾允书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没等她回答,叶晗又道,“我这才回京都没多久也已经听说了,顾三少顾大人如今可是这京都城里有适龄公子的各家眼中的金饽饽,来探口风的人都能踩破顾家的门槛,顾少不再多考虑考虑?”   顾允书冲叶晗一揖作到了底,“叶夫子,我是真心求娶云瓷,绝无半点虚情假意。”   顾允书是顾家最有出息的小辈,明显是顾家将来会顶立门庭的人,顾家是个枝繁叶茂的大家族,后宅内各房小姐的侍夫通房就不知道有多少,顾允书倒是出淤泥而不染,但是谢云瓷从小生活在书院,根本就没经历过这种关系复杂的深宅后院。   叶晗叹了口气,其实和顾允书的求亲书前后脚送到书院的,还有一封谢云瓷的亲笔信,叶晗不可能因为这点担心就罔顾他自己的心意,“书院内即将小秋闱大考,大考过后,谢光会过来…同你母亲商议这件事。”   卫章过了没羞没躁的几天,这天霍宴婚假结束,早上要离开的时候他一下子还有点不习惯。   霍宴已经穿戴整齐,倚着床柱坐在床边,卫章爬过去趴进她怀里,声音带着刚睡醒的鼻音,“霍姐姐。”   霍宴把他往上提了提抱着,“你今天打算做什么?”   “可能会去找姜韫他们,上次他说下个月四皇女会在弄墨台增开选试,是我们难得的机会,不过还没细说。”   霍宴同他说了会话,离开前对他道,“出门记得穿竖领的衣裳。”   卫章一开始还没明白,直到他在铜镜中看见自己脖子里大片的红印。   今天不是惯例聚会的日子,春晖园内只有姜韫和谢云瓷两人在,卫章见姜韫面色有些凝重,问他怎么了?   姜韫道,“我算了算,我们春晖斋自己这些人,算上同我们交好的雅集文斋几人,方季夏说他可以说动环佩诗社里的几个人,但我总觉得仍有些势单力薄。”   姜韫边说边摇头,“总觉得不够,我们此次要在天家跟前公然请求同那些明生一战,如若败了,那么前功尽弃,甚至会成为一场笑话,所有人都会觉得男人果然就不可能有能力考科举,有生之年我们都不会再有机会。”   谢云瓷突然道,“那再多找一些有能力同那些明生一较高下的人呢?”   姜韫道,“哪那么容易,京都这些诗社文斋的人我大多都接触过,有这样能力的人我肯定会想办法拉拢过来,方季夏我当初就去请过他不止一次。”   谢云瓷摇了好几下头,卫章突然懂了他的意思,“我想云瓷的意思是,曾经春晖斋的人,创立了春晖斋的人。”   姜韫一怔,谢云瓷道,“我爹现在就在京都,我想,他会愿意帮忙去联系说服其他人的。”   姜韫迟疑了下,“叶公子,当真也还会愿意站出来吗?”   谢云瓷道,“他若真的死心了,就不会在眠山书院大收男学生了。”   卫章紧跟着道,“还管讲堂叫明志堂。”   他二人对视了一眼互相都笑了,姜韫的心里,突然就生出了一种志在必得的决心和希望。 第70章 添翼   谢云瓷这天回到叶府,正想同叶晗说春晖斋的事,还没开口,叶晗先冲他招了招手,“过几天,淮海县侯府上老太君七十大寿,我年轻时同那县侯府的主君有些交情,他知道我在京都也给我送了张帖子,到时你与我同去。”   侯爵之位不同于朝堂上的正式官职,有些侯门没有了可以顶立门户的实权高官,只余下一具光鲜亮丽的空壳,荣誉远大过于实权。承乾帝继位后就没有封过侯,如今京都城内几个县侯之家都是先帝时世袭下来的侯爵府邸,封地都是虚领,并没有真正意义上可以统领御下的封地,大多有名无权大不如前。   不过淮海县侯膝下有一嫡子,嫁给了四皇女褚朝辞当侧君,一年前还给她生下了长女,如今形势之下,将来四皇女登基后一个贵君之位跑不掉,淮海县侯府这次太君大寿,想来也会门庭若市。   谢云瓷皱了下眉,“能不去吗?我不怎么喜欢这种场合。”   前阵子叶主君就带着谢云瓷去过一两场家宴,没给谢云瓷留下多好的印象,所以这会下意识地就想拒绝。   叶晗反问他,“为什么不喜欢?”   谢云瓷想了想,“就他们都在说一些后宅之事,我也听不懂,有些…无聊。”   叶晗这次很认真地看着他,“我知道你不喜欢,但你要嫁给顾允书,以后要做顾家的当家主君,这淮海县侯与顾家一样,都与四皇女有亲,日后免不得打交道,何况顾家深宅大院,这种事只会多不会少,路是你自己选的,你必须习惯。”   谢云瓷低头不语,叶晗故意道,“那你别嫁了,就什么事都没了。”   谢云瓷抬眼,“那我去。”   叶晗哼了一声,“谁当初和我说心里没人的?”   谢云瓷有些心虚,拉了下叶晗,“爹,你想念以前的春晖斋吗?”   “做什么突然问这个?”   谢云瓷同叶晗说了他们打算在弄墨台选试时请战的打算,叶晗愣了愣,摇着头道,“你们还真敢做,就算当年春晖斋最鼎盛的时候,我们也没有如此背水一战过…不过,我倒是对你们那位姜公子十分好奇,有胆有谋,有魄力还知道取巧,难得。”   谢云瓷不解道,“取什么巧?”   “这次弄墨台选试看似聚集了往年大量明生,但每年常科试中最厉害的那些明生其实通常来说在当年的金殿选试中已经被点了官,他挑这个绝无仅有的时机,既是最能被世人看到的时候,又避开了最强的那些对手…”   叶晗说着说着叹了一声,“只是难呐,莫说这么多明生到底都是多年书院读出来的个中佼佼者你们对上了能不能赢,就是你们的请战,天家能不能允都是一个问题。”   谢云瓷道,“所以爹你回来吗?回春晖斋,和我们一起求这个绝无仅有的机会。”   叶晗看了他一眼,好一会,他起身往屋里走去,“我去给你温叔叔写信,让他暂时给书院里的男学生们歇个假,回一趟京都。”   卫章这天回家后也收到了淮海县侯府寿宴的帖子,现在京都城里提起霍家、霍府,说的已经不是原来的霍家,而是如今位于京都城东北角上的这座宅邸,霍宴前阵子还是许多当家主君乃至闺阁公子眼里的香饽饽,结果人冷不丁就突然大婚,让很多人都十分好奇这位霍主君到底是何许人也。   卫章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现在也是会被人喊主君的身份了,他托腮盯着那封帖子看了半天还是没打定主意要不要去,问霍宴想也知道问不出什么来,肯定让他自己随意,想去便去,不想去便不用去。   不过最后卫章还是决定走一趟,既然都被人叫霍主君了,他也应该承担起当家主君应当处理的人情世故。   卫章不懂去这种寿宴要不要备什么贺礼,第二天他去叶府本想问问谢云瓷,正赶上叶晗在和谢云瓷说这些寿宴家宴的一些入席规矩,他便一起跟着听了,午后和谢云瓷一起出了买了两份贺礼。   几天后,卫章来到了淮海县侯府,他送上礼后便有小侍将他带到了内眷聚集的地方。   县侯府的饮宴厅就设在花园的边上,厅堂不小,一张张方桌案以围绕厅堂的次序依次排列,主位和贵客位上的桌案明显会更大一些。   此刻尚未到入席的时候,来回穿走的小侍正在桌案上布下瓜果酒水,内眷们都在花园一角休憩,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赏景聊天。   叶晗带着谢云瓷在厅堂内同淮海县侯主君叙旧,不在这里,卫章倒是在几个男人中间见到了姜韫,朝他走过去和他打了个招呼。   姜韫旁边一个年轻男人问道,“这位是…”   姜韫替卫章回答道,“这是禁军副统领霍大人府上主君。”   另一个年长些的男人接话道,“原来是霍主君,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他的视线不免落在卫章那头短发上,不过好奇更多倒没什么恶意,他又道,“霍大人如今是朝上新贵,大梁史上头一个经射二科双头名,年纪轻轻就已身居要位,早先可是有不少家都盯上过她,她突然大婚的时候不少人都在猜究竟是娶了哪家公子。”   卫章不太知道该怎么来接这话,不过好在他们很快带过了这个话题说起了其他,这里许多男人互相都认得,时不时有人会走动打招呼,很快卫章就以霍主君的身份被介绍给了许多人,里面夹杂着一些打量探究的视线,其中免不了也有不怎么和善的。   就像先前那个男人说的那样,先不说霍宴这个人如何,就是她双头名的明生出身和官位前程,之前就被不少当家主君或是闺阁公子盯上了,没等接触人就先被人捷足先登了,这打量的视线自然不会多么友善。   卫章并不怎么把这些不太友善的视线当回事,霍宴给他的纵容偏爱和安全感实在太强烈,强烈他向来有恃无恐。   不过卫章这会察觉到不远处一道格外明显带着些敌意的视线,他看过去发现这人他有些眼熟,不免多看了两眼,他拉了拉姜韫的衣服,小声问他,“你认得前面那个穿绯色衣服的公子吗?”   姜韫抬眼看过去,卫章发现他在看见那男人的时候面色有些沉,虽然姜韫一向面色冷淡,但这么直接的不喜还是很少见,方季夏以前说他嫁不出去,在两人握手言和前他在看见方季夏的时候也没有过这种不喜。   “认得。”姜韫道,“礼部祠祭司赵侍郎府上公子,名叫赵星瑶。”他突然低低笑了一声,“这人,是卑诫论的推崇者。”   卫章刚想起来这人就是中秋夜里想问霍宴买月华锦的男子,听见姜韫的话时愣了一下,他还是头一次听到有男人推崇卑诫论的,毕竟卑诫论从头到尾都是对男人的打压,限制他们的自由,只能成为女人的附属所有物。   姜韫的眼里带着些复杂的情绪,“很奇怪是不是?不用奇怪,京都城里推崇卑诫论的女人不少,男人更不少,赵星瑶只是其中格外出名的一个。”   卫章还是不明白,“可是为什么?”   姜韫道,“因为这可以给他带来虚荣和盛名,让很多女人觉得他宜家宜室,是谨守三从四德真正矜贵的闺阁公子。这位赵公子,就因此而有不少仰慕者。”   姜韫叹气,“只是他根本不明白一旦卑诫论真的推行,对天下男人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他更不知道自己如今可以抛头露面的自由日子,也是当年议礼之争中无数人求之不易才换来的。”   卫章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赵星瑶倒是走了过来,来到两人跟前,他认得姜韫,看见卫章身上和他相同的青丝络,便道,“没想到霍主君也是春晖斋的人。”   赵星瑶的视线在卫章的身上扫过,卫章今日要来这寿宴,穿了一身很正式的锦缎长衫,赵星瑶撇了下嘴角继续道,“我听闻京都城里有个说法,说娶亲最忌讳娶春晖斋的男人,因为他们身为男人却不安于室,霍大人倒是好胆量。”   姜韫已经起了些怒气,卫章打断了赵星瑶的话,“我们确实不安于室,谁规定男人就只能活在女人的后院,让我们埋头于这些琐事之中那是大材小用,是天下人的损失。”   卫章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了一道笑声。快到了入席的时辰,原本在前厅的不少女人都陆续进了花园,其中一个穿着锦袍的女人挽发束着金冠,冠上有明显的凤纹,刚才笑的便是她,旁边人见她出现全都行礼道,“四殿下。”   “见过四殿下。”   褚朝辞摆手止了其他人没完没了的行礼,她对走在她身后一个女人道,“你家主君倒是口气不小。”   霍宴眯了眯眼,“他也没说错。”   “怎么,你也觉得他在你的后院是大材小用了?”   霍宴的视线落在卫章身上,“确实,殿下让今年常科试明算前三甲出来,怕是都不能同他一战。”   褚朝辞扬了下眉梢,“你在开玩笑吗?”   “是不是开玩笑,试一下不就知道?殿下不是说此次弄墨台选试要不拘一格降人才,既然不拘一格,又何必拘于是否是男子之身,殿下觉得呢?”   姜韫弯了下嘴角,眼中划过一丝欣慰,突然就明白了卫章成亲前说就算嫁了人也不影响他继续来春晖斋的底气究竟从何而来。   他庆幸的是,这世间终究还是有这样的女人,懂他们的抱负和追求,不会觉得男人就当卑诫顺从,就只该守着后院那一亩三分地伺候妻女,不会因为她的男人有了世人眼中男人不该有的野心就折去他的羽翼让他只能守在自己脚边。   卫章的眼中氤氲起了一片热意。   霍宴说让他放手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   她亲手为他添翼披甲,与他整片天空。 第71章 谢礼   褚朝辞看向霍宴试图在她脸上找到玩笑的神色,但霍宴的眼中只有笃定。   褚朝辞诧异道,“你真不是开玩笑?”   霍宴看向前方不远处一个年长女人,“关于这件事,殿下可以问赵府监。”   霍宴和褚朝辞说话声音不小,周围人又关注,附近不少人都听见了两人的对话,赵永清同淮海县侯有交情,今日也来赴这寿宴,她不敢等褚朝辞亲自喊她,已经主动折步回来行礼道,“见过四殿下。”   褚朝辞知道这个太学府的副府监素有算痴之名,便问赵永清霍宴说今年明算前三在算字科上都赢不过她这小夫郎可是真的。   赵永清刚才已经看到了卫章,她对褚朝辞道,“回殿下,谁能胜过谁臣无法断言,不过这男…这位霍主君在算字科上确有造诣。   半年前,他在弄墨台一次比试中胜过了弘文书院的宋之冉,宋之冉是弘文书院少有的精于算字科的学生,若臣没记错的话,在今年常科试算字科的考中的名单里,宋之冉的位置应该有在前三。”   顿了顿,赵永清又道,“当日这位霍主君解了宋之冉一道四元术难题,他所出的赌局几率问题前所未见,但又十分精妙,此等算术天赋臣已多年不曾见过,若非他是男儿身,臣当时确实动了想要收徒的念头。”   褚朝辞对霍宴道,“看来你还真不是开玩笑。”   霍宴随意道,“想知道输赢很容易,下个月弄墨台不是要增开选试,那么多明算在场,届时一试便知。”   这会已经过了入席的时辰,两人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前后入了饮宴厅。   一个县侯府太君的寿宴本来还不至于能让已经坐稳了储君位置的皇女亲自赴宴出席,哪怕这是她侧君的娘家。不过这位年事已高的老太君是先帝在位时亲封的诰命,是如今朝上为数不多的一位诰命老封君,褚朝辞亲自出现在这里,霍宴带着承乾帝赐下的一份贺礼出现在这里,是承乾帝给没有实权的侯门府邸全的虚名体面。   卫章不知道后来霍宴又同褚朝辞说了什么,他只知道,没几天,宫里传了消息出来,弄墨台选试上,会让他同那些明算比上一场。   这件事传出来后,有人对此不满觉得堂堂明算为什么要同一个男子来比试,也有人觉得这可能是四皇女暗藏玄机的选人方式,众说纷纭。   但卫章心绪澎湃,激动不已,他们原本最担心的事就是人也凑齐了,准备都做足了,结果到了那时却根本连比试的机会都得不到。   如今机会已经唾手可得,只要他能拿下这场开局,那么后面一鼓作气由春晖斋顺势请战挑战其他各科明生,被允战的几率极大。   赢下这一场,改变天家改变世人成见,让所有人都知道,若有机会,男人上了常科试的考场,也能金榜题名。   卫章想好好同霍宴说一声谢谢,谢谢她懂他所求,为他们创造了这一个破局的机会。   这天傍晚,霍宴从北衙回来的有些晚,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月牙挂在屋脊尖角,点点星子在夜幕中闪烁。   霍宴推开卧房的门,房里没有人,她看见桌上放着一本书册,也没多想,卫章最近整天在书房研究算术,只当是他把他的算术书带到了这里。   不过她走近两步,余光见到那书册封面包着一层锦缎,不太像是一本正经算术书会有的书封,抬手一翻,就发现这是一本折页书,拉出来十几张折页被拉成了一张长卷轴,每一张折页上都是一幅画。   霍宴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这时卧房侧面那扇隔门被打开,卫章从里头走了出来,他刚沐浴完,身上穿着那件月华锦的过膝中衣,霍宴抬手捏着那本书册晃了晃,看着他道,“哪弄来的?”   卫章扭过了视线不看她,“书坊里…我戴了帷帽挡了脸去买的。”   霍宴走到他身前,他的身上带着热腾腾的水汽,脸颊上带着点粉意,头发擦了擦还没完全干透,不过因为短,干的很快,这会霍宴抬手拨弄着在他的短发间穿过,半干半湿的微凉触感格外顺滑。   霍宴把他提抱起来,走到床边坐下,让他面对着她跨坐在她腿上,顾不上那本折页书,先抱着好好亲了一会,然后把他放在床上,起身解腰带和外衣。   卫章看她解衣服都把自己看得身上起燥,霍宴除了外衣坐上床从背后拥着他让他坐在自己盘起的腿弯上,手里带上了那本折页书,“看过了?”   “没…没细看。”   霍宴在卫章身前拉开了折页,卫章下意识抬手捂眼睛,又从指缝里偷眼瞄,然后他听见霍宴哼笑,“好看吗?”   折页上的春O宫画并不露骨,甚至称得上含蓄,室内室外的景致全都画的精巧,人物穿着色彩绮丽的衣物,只是身体以各种姿势交缠在一起。   霍宴拉下卫章捂眼睛的手,卫章偏过头把脸埋在她肩窝里,小声道,“所、所以,你挑一个…你喜欢哪个?”   霍宴低头舔着卫章的耳垂耳廓,断断续续问他,“你记得,我以前说过,要和你一起在床上研读‘兵书’?”   卫章点头,霍宴又问,“我挑一个姿势你陪我试?”   卫章已经把整张脸都埋到看不见了,不过霍宴能感觉到他的脑袋贴着自己点了点头。   霍宴继续问他,“我为什么要挑一个?”   卫章这次抬起了脑袋,脸上看着有些失落,“你不挑吗?”   霍宴哑声轻笑,低头一下下在他脸上唇上亲吻,边亲边道,“我不挑,我要我的老虎精章章陪我把每一个姿势都试一遍。”   昏黄的烛火让纸页上的画多了两分靡色,卫章在她嘴角咬了下,“你才老虎精。”   霍宴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脑袋往前扭回去看那些画,“来,告诉妻主,你想先试哪个?”   卫章随手指了一个,霍宴看了眼便将那折页书扔在了一边,“乖,既然挑了这种想在上面的姿势,那就再主动点,你自己来。”   颜色相近的中衣被丢下来堆叠在床边的地上。   卫章跪在她腿间,试了两次都没成功,手搭在她曲起的膝盖上,委屈巴巴地哼哼了两声,叫了声霍姐姐。   霍宴最是听不得他这种小声,被他腰腹间的小动作可爱到心尖发颤,把他拉到身上亲了一下,声音低哑,“我来。”   …   霍宴很喜欢在事后让卫章趴在自己身上,享受惊涛骇浪过后的温存,喜欢他这样嵌在她怀里,感受落在身上这点令她安心的份量。   霍宴摸了摸他的头发,问他,“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卫章认真道,“是谢礼,我想感谢世上最好的情姐姐。”   霍宴心说这谢礼可真是实在又满是诚意。   卫章撑起双臂,低头看着霍宴的眼睛道,“谢谢你,霍姐姐,谢谢你懂我,谢谢你…爱我。”   霍宴抬手将他压回了怀里,“该说谢谢的人,一直都是我。”   谢谢你,出现在我原本黑暗又无望的生命里。   赐我与生。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应该是拉到身上抱住了小pipi,没敢写 正文完结倒计时,其实也挺明显的了。本来成亲过后到最后一点剧情当中应该有很多腻歪戏,因为老是翻车我砍了不少,你们要是有兴趣看的话回头放番外再写点。 第72章 敬酒   弄墨台选试定在十月末,等选试过后,今年十一月下旬冬至日这天,承乾帝会在离皇宫不远处的祀坛进行隆重的祭天仪式,朝上有了些风声,祭天过后,承乾帝会正式立太女。   但在这之前,京都城里的头等大事,仍是弄墨台选试,不止是今年没能通过金殿选试的明生,许多前几年通过常科试的老明生也在最近陆续入京。   这天霍宴抽空在弄墨台天香居同昨天刚回到京都的晁远喝了一杯。   晁远早先常科试时过了射字科,虽然排名靠后但也金榜有名,不过选试过后没被授予官职,回了平州府,她听进去了霍宴曾在平州府同她说过的话,没让她母亲晁昱掺和进前阵子的皇女党争。   等京都传来前太女被废霍中廷被处斩的消息时,晁昱是既后怕又庆幸,她先前没搞清楚背后的大人物到底是谁就替秦郁做那沉鱼美人之谋,如今听说这位医监秦郁是霍中廷的心腹也已经伏法,这真要掺合了进去,眼下只怕也落不得善终。   晁远提及旧事不免感慨,随即又道,“听我娘的意思,这些美人画像很快估计还能派上用处,据说不少其他州府也有在选人,若是那些画像上的男人本人和家里有这个意思,过段时间画像指不定就要送进宫去。”   朝上近来确实有朝臣提及选秀一事,承乾帝已经好几年不曾大选过,如今会被提出来,一来是因为前段时间废太女牵连了众多人,承乾帝的情绪一直不怎么高,让朝堂上的氛围难免有些压抑,便想以此来缓和一下。   二来则是因为褚朝辞,早些年大选时,除了选人进后宫,承乾帝也会给作为储君的太女赐人。不过褚朝辞那时只是皇女,通常不会轮到她,有也只是一个两个,她的皇女府后院人不多,在接连得过两个儿子后,如今也只得了一个长女,作为一名储君,子嗣未免过于单薄,这大选,更多也有是给她选人的意思。   不过真要选,也肯定得是年节过后的事情了。   最近京都城渡口来往客船较往日更为频繁,霍宴同晁远喝酒聊天这会,顾允书正在渡口等着接人。   等了约莫有一个时辰,终于等来了一艘四五丈长的大客船,她在一个女人下船时迎了上去,躬身作揖行礼,“山长。”   谢光看着自己这个得意学生,一想到她的求亲书,心情有些难以形容的微妙,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点头应了一声。   谢光到了京都,顾允书自然将她的提亲计划提上了日程,她母亲健在,顾家主君虽是续弦非她生父,但毕竟是顾家主君,这种事免不得要请她们出面。   早在往安阳寄求亲书时,顾允书便同她母亲户部尚书顾林飞说了她要求娶谢云瓷的事。   顾允书心里清楚她母亲门户之见颇重,若非贤贵君所出的皇子年纪太小,顾林飞甚至还真想亲上加亲让顾允书尚个皇子。   顾家后宅人口众多,不说其他各房,就是顾林飞这里,庶妹庶弟顾允书就有好几个,顾允书管不着她母亲一个又一个侍夫进门,却不代表她会让她母亲插手包揽她的亲事。   不过顾林飞一听顾允书说她想要求娶的人,心下一思量倒是觉得比她早前有意结亲的人家更让她满意。   且不说谢光的大儒盛名,如今前宰执霍中廷倒台,原来的文昌台副相叶映升官成了叶宰执,叶映没有嫡子,叶晗是叶映同父的嫡亲弟弟,谢云瓷是她嫡亲外甥,在叶家的身份比叶映自己的庶子还要高些,顾林飞自然满口应下,谢光人未到京都时就让顾家主君准备起了提亲事宜,眼下谢光人到了京都,她立刻上门议亲。   不过这天书聘礼刚下,顾家主君就来找顾允书,他是顾允书生父顾林飞原配正夫的堂弟,与顾允书关系还算亲厚,上来就对她说了正事,“允书,明年的生肖冲你,你和谢公子最好能在今年年内大婚,我找人看了看,接下来这三个月里,同你和谢公子八字最和的吉日,在这个月里。”   顾允书微微皱眉,“这个月会不会太赶了?”她倒是想早点把谢云瓷娶进门,但也不能在大婚仪式委屈了他。   顾家主君道,“在十月下旬,时间上稍稍是赶了些,我会多请几家经验丰富的媒人馆,仪式宴席上不会有什么纰漏,这个你不用担心。”   顾允书同谢云瓷大婚的日子最终还是定在了十月下旬,顾家这场亲事虽然筹备的急了些,但规模仍然办得很大,宾客盈门,府上能腾出来的厅堂全都用来设宴,正厅上一张张桌案座席依次在两侧从堂前排到了门外,空出了中间的位置给新人行拜堂礼,今日天朗气清,连厅外廊内也物尽其用排上了座席。   顾允书安排给霍宴同卫章的座席就在正厅内,这会拜堂礼行完,谢云瓷已经被人送进新房去了,顾允书还在正厅内敬酒,被劝酒,一时半会看来是进不了新房了。   霍宴被她抓去一起敬酒了,卫章自己坐在两人席次的桌案前,一个个小侍鱼贯而入送酒送菜,这刚送上来的果酒里带着股桃汁的甜香味,卫章一向喜欢甜酒的滋味,尝了口顿时眼神一亮。   他正想尝刚送上来的一道菜色,不过这会有从其他宴厅内过来敬酒的人走到了他跟前,客客气气喊了声霍主君。   卫章抬眼看过去,却是一个四十上下的中年男人带着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年轻公子过来与他敬酒。   顾林飞是户部尚书,今日她嫡女大婚,户部上下官员携眷来了不少,这男人便是户部下四司之一度支司内一名六品书令的夫眷,这书令年纪不轻但官位品级不及霍宴,所以这中年男人对卫章十分客气,连敬了两杯酒,还让身边儿子也敬了一杯,敬完也不走,对卫章道,“霍大人年轻有为,又有如此品貌才华,霍主君真是好福气。”   卫章不太会应付这种客套话,只能随口谦虚了两句,那中年男人将他身边的儿子往前推了推,又道,“我这儿子与霍主君年纪相仿,也上过两年书院,同霍主君应该能聊得来,以后还想请霍主君多多提携。”   卫章第一反应还觉得是因为他们知道了他在弄墨台选试时要与在场所有明算对战比试的事,觉得这年轻男子是主动想来加入他们,他颇有几分激动地问那年轻男子,“你想加入我们春晖斋?”   那年轻男子和中年男人都一愣,那中年男人不禁问道,“什么春晖斋?”   卫章抓了抓头发,正好这会顾允书在对面桌案前被人拉着不放,一杯杯劝酒,霍宴也在,他见那年轻男子的眼神朝那边瞟过去,他顿时懂了,也顿时不想搭理人了。   卫章的视线也看向了前方,霍宴今日穿了件蓝色锦袍,斜襟处两道白色翻边,腰带也是白色,用蓝色绣线绣着纹饰图案。她本就身高腿长,那腰带一束,更是显得腰是腰,腿是腿的。   今日是顾允书的喜宴,霍宴也没冷着脸,这会顾允书一个劲朝她招手求救,也不知道她两人说了什么,她还不怀好意地笑了下。   三杯酒下肚,卫章那点等于没有的酒量已经见了底,他的视线跟着霍宴挪了挪,落在她胸前被隐约勾勒出的轮廓上,觉得脑门有些发沉,思绪已经跑到了不知哪里。   锦袍外能看见的隐约轮廓其实很不清晰,但架不住卫章在脑海里想那衣服下他捧过握过枕过埋过的地方,挺拔又柔韧,每次他含着叼着或亲或舔,甚至用牙尖厮磨轻扯的时候,她总是会喘息发沉,身下动作都会重上两分。   那中年男人还在说什么,哪里知道卫章压根没把他说的话听进去,只顾着在心里想他霍姐姐脱光了衣服的模样。   卫章也不知道那中年男人和年轻男子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觉得自己的意识还是清醒的,只是头有点沉,脚有点飘,霍宴坐回来的时候,他抬眼冲她笑了一下,霍宴看他眼神发懵,拿起他的空杯嗅了嗅,“喝了多少?”   卫章冲她比了三根手指,霍宴掀袍坐下来后,卫章就在桌案下勾她手,有人来敬酒霍宴放开他的手去拿酒杯的时候他还不开心,霍宴被他勾手指抓手心挠得心里也痒痒的。反正顾允书这会已经脱了身,霍宴也不打算再多留,便带着卫章提前离了席。   霍宴替他拢上披风抱着他上马在自己跟前安顿好,一路上他老是在念叨着什么不对,回到家,一进卧房门,霍宴就被卫章反过来压在了门背后,她后背靠着门板,身前是挤进她怀里的卫章,他在她胸前蹭了蹭,突然又嘀咕了一声,“不对。”   卫章连着小声说了好几遍不对,从她怀里抬起了头来,眼里漫着侵染了醉意的水光,“不是这个感觉。”   霍宴挑了下眼梢,还是没明白他这一路都在不对什么。   卫章直勾勾盯着她胸前的衣服,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两只手揪住她上身的衣服分别往两侧用力一个拉扯。   卫章扯了好几下,就听刺啦刺啦接连数声,霍宴胸前的衣服被他扯了个稀烂,不止外衣,连里衣束胸衣也全都被撕破了,只有腰带往下还幸存完好。卫章扔了手里被他直接扯下来的布料,靠回霍宴怀里,感受到直接相触的温热肌理,他叹息了一声,“这次对了。”   霍宴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哼笑,揽着他的腰托抱住他,逗他道,“我现在抱着的是小醉鬼还是小色鬼?”   卫章这会醉醺醺的反应迟钝,不过还是很认真地想了想,摇头道,“都不是,是卫七曜,霍姐姐的卫七曜。”   霍宴低头想要亲他吸他的小舌头,不过卫章今天一点都不配合,歪过了头,霍宴亲在了他嘴角面颊,他还沉浸在刚才的问题里没出来,继续道,“…是霍姐姐最爱的卫七曜,是情姐姐的心肝宝贝!”   霍宴被他甜到心头酥软了一片,又热又烫,真真觉得怎么爱他都不够,恨不能把一切都给了他。   卫章说完等不到霍宴回应,又拿脸在她怀里蹭她,“是不是嘛?”   霍宴深吸了一口气,混杂着喘息的声音对他道,“是。”   卫章笑了起来,软乎乎透着点憨劲,他挣开了霍宴托着他和扣在他腰上把他往她身上压的手,双脚都着了地,往后退了点距离,带着点醉意的视线落在霍宴因为被他撕开了衣服而敞露的腰腹上。   那里劲瘦紧实没有一丝赘肉,腹部两侧直立的两条肌线往下没入腰带的边缘,卫章伸手从那被撕坏的衣服里探进去,两只手一起摸了上去。   霍宴被他摸得眯了下眼,低下头哑声问他,“摸够了没?”   卫章没回答她,只是嘴里哼哼唧唧闹个不停,一会拉着霍宴的手往身下带要她摸自己,一会往她怀里拱说要进去。   霍宴不得不又深吸了口气,一边顺着他的意摸弄一边哄他,“乖,把自己衣服也撕了,撕给我看。”   作者有话要说:  犹豫来犹豫去我还是没舍得删写了这段 撕衣服flag√   卫章:日常馋情姐姐的腰 第73章 请战   卫章早上睡醒过来的时候酒已经全醒了,然后他便想起来他昨天晚上从里到外废了自己和霍宴好几身衣服。   霍宴的胳膊还圈在他腰上,卫章一动她便醒了,卫章睁开眼看着满地狼藉的残衣布料,清清楚楚地记得到后面不止是其他衣物,连亵裤他都是用了撕的。   霍宴昨晚看他醉醺醺的故意逗他,非让他自己来,这要是刚成亲那两天一开始的时候,卫章可能也就觉得舒服了,但现在卫章的胃口已经被她养刁了,不满足地搂着她脖子,情姐姐不知道喊了多少遍,来回撒娇,“求你了…”   卫章已经不想去回想他昨晚还说了多少没底线的话,霍宴从他背后咬了咬他的耳垂,在耳根亲了几下,“醒了?”   卫章唔了一声,他问霍宴,“我如果说,我昨晚干了什么我都忘了你信吗?”   霍宴闷笑了一声,“真要忘了,我可以帮你一起来回忆一下。”她搂着卫章翻了个身让他趴在了自己身上,“你昨晚连脱亵裤都等不及,非要撕,后来还不停地求我…”   卫章伏起身拿手捂住了她的嘴,瞪着双眼,霍宴拉下他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下,“好,不说了。不过我倒是想知道,你是真醉了还是在借酒行凶?”   “我用的着借酒行凶吗?”卫章坐起身往后挪了挪,手往她腰腹上摸去,“我现在就可以行凶。”   霍宴看他大早上的这么精神,一个翻身把他压在了身下,卫章喜欢偶尔在上面,更喜欢被他情姐姐压在身下跟着她的节奏,他抬手缠上了她的后腰,突然想到了什么,“你今天不用去北衙吗?”   “我今天休沐,专心点。”   大梁朝廷命官的休沐也就是旬假,每十日一休,不过禁军和其他朝臣不同,她们轮班安排歇假,时间不太一定,还要看那段时间京都城里有没有大事发生,忙起来如马巍霍宴这般的正副统领根本别想休息,夜里都不一定能回来。   若在平时,霍宴难得歇假休息,卫章肯定会拉着她出门,不过弄墨台选试在即,卫章最近一直在琢磨算题,除了早晨和霍宴在房里胡闹了会,基本还是在书房里度过了这天。   十月二十九前夕,弄墨台已经聚集了大量往年的明生,就等着第二天的选试,承乾帝可能是吸取了前太女的教训不再事事抓在手里不给储君监国理政的机会,也因为上次大病一场后身体到底大不如前,这次选试她全部放权给了褚朝辞。   弄墨台附近从昨夜开始就增加了一倍人手的布防,不到辰时,褚朝辞就带着人出现在了弄墨台。   包括太学府正副府监,各学监、学正,吏部尚书,下设清吏司侍郎、书令,以及其他各部一些官员。   这两日为了选试,大殿上连续罢朝,除了随褚朝辞来选试的命官,也有许多自己过来旁观的官员。   选试设在弄墨台中心地带一座气势恢宏的楼阁前,这楼阁是弄墨台内最高一座楼,叫做文轩楼,在场的明生此刻都在楼内楼前附近等候休憩。   文轩楼前大片空地往日也时不时会上演一些文斗比试的场面,此时从一楼正厅一直到楼前空地上布下了许多桌案以及文房四宝,周围四面八方平地之上乃至各处建筑高处更加满是围观之人。   到了辰时,往文轩楼前过来的几条路上都被堵得水泄不通,这种人流过度聚集的地方需要禁军安排布防维持秩序以免突发骚乱,霍宴干脆亲自带了一队人马过来盯着。   褚朝辞今日身着绣有金凤展翅的正式皇女朝服,玉冠朝珠,华丽无比,她登上了文轩楼二楼,视线四望凭栏而立,在喧闹声骤然平息的寂静中朗声宣布今日选试将从明算开始。   消息早先已经传了不少时日,大多数人都知道了今日会有一名男子对上在场起码三十余名历年的明算,比试算字科内容。   虽然会有许多明算对此不理解不屑一顾,但在选试之中,也不得不低头迎战。   赵永清抓着一份长卷轴站在文轩楼前,对在场三十余名明算道,“我这里有十道算题,每一题都是常科试算字科试题中最高难度的程度,是我与太学府几位学监多年研读算经十书心血所在。”   “今日比试,在场明算可依次出十人,分别解这十道算题,而另一方,因其要挑战在场所有明算,所以,他需得以一敌十,一人完成所有十道算题。”   赵永清朝着一个方向问道,“霍主君,你可准备好了确定要应战?   赵永清话音刚落,一道声音突然道,“卫章。”   赵永清循声看去,有些不解道,“霍大人?”   “卫章。”霍宴慢慢一字一顿道,“他今日,应以此名应战,而非霍主君这个依附于我的身份。”   卫章本来正要接赵永清的问题,这会突然听见霍宴的话,整个人都愣了一下,随即心头一烫,原本那点紧张的情绪全都被涌起的一腔沸腾热血给盖了下去,他觉得自己此刻一往无前,无所畏惧。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个年轻男子走到了文轩楼前,他一头短发未及颈侧,生得五官精致,眉眼间意气张扬,他走到那些明生对面的一张桌案前,执笔的动作竟有几分利刃出鞘的锋芒。   不远处楼阁之上有十多个男人正全神贯注地关注着卫章的一举一动,叶晗这会看着他摇头轻笑,“他真的是越来越像霍宴了。”   文轩楼前,赵永清拉开那张长卷轴,一一展露上面十道算题。   第一题物不知数;   第二题勾股测望;   第三题三率究圆;   第四题果垛叠藏;   第五题是赋税摊派的计算问题;   第六题是建造仓廪的施工计算问题;   第七题是筑堤开渠、河道治水的计算问题;   第八题是军队招兵、供应给养的计算问题;   第九题是求望月、朔月夜半月赤纬角度的天文历法计算问题;   第十题无尽元问题,四元术的衍生,在天、地、人、物四元之外,增加未知数的个数,直至极限。   在场那么多明生,就算不是精于算字科的,有一些对算字科也有所涉猎了解,这十道算题一出来,便不住有人议论,“这也太难了。”   “一人解这十道算题,还是一个男人,过于强人所难了,这压根就是不给他任何机会的意思。”   就连那些明算都觉得这场比试有点欺负人,她们可以依次安排人轮流上去解更拿手的算题,这男人却要一人战十人,车轮战解所有这十道算题。   卫章并没管其他人在想什么,他看完第一道题便提起了笔,他今日第一次拿出了霍宴送他那套象牙算筹出来用,那些明算中也出了一人,在他对面的桌案前提笔解题。   两人几乎是同时解完了题,赵永清同几个学监一起看两人解出的答案,当场宣布道,“都正确,平手。”   对面一个又一个换人上来,卫章埋头解题没有停过,随着赵永清一次次报平手出来,人群中已经不断有人惊呼,“他真的一个人全解出来了?”   一个刚做完一道题的明算都忍不住道,“我虽能解之前做的那道题,但这所有十道算题中,有半数算题我怕是无法解出答案。”   十月底的天气很凉,今日弄墨台这里还有些起风,但卫章的额头上已经在冒汗,霍宴远远看见,任谁也没看出来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心疼,不过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卫章。   第八道题,第九道题,第十道题…最后那个明算解到第六元,摇头放下了笔,卫章没有停笔,哪怕还没有看到他解的题,包括赵永清和场上所有人,内心都已经对这场比试的最终胜负有了答案。   就连他那过于飘散的字迹,此刻在所有人眼里,都像是带上了一种世外高人草书的狂放。   天、地、人、物四元之外,是仙、明、霄、汉,卫章解到第九元才搁下了笔,赵永清这会一直就站在他旁边,出声感慨道,“我曾说,你若是女儿身,我定要收你做个徒弟,如今看来,我都未必能教的了你。此等算术上的灵窍天赋实属生平未见,哪怕你是男子之身,在算术上,我也要说声服气。”   赵永清扬声道,“今日这场算字科的比试,胜出的是…卫章。”   不是霍主君,是卫章,这两个字从赵永清嘴里出来的时候,卫章心头一震,更清晰地明白了霍宴之前为什么要打断赵永清说那句话。   她要今日过后,这场足以史书留名的比试请战过后,所有人记住的是他卫章之名,而不是霍主君这个她的附属所有物。   卫章忍着眼中酸涩,突然朝着文轩楼跪下地去。   近二十名男人走到了他身后,一个又一个跪在地上,有的依然年轻,有的脸上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   众目睽睽之下,在所有人还没有从卫章真的车轮战一敌十赢下了场上所有明算的惊愕中缓过神来时,就听那些男人开了口,字字铿锵,明明是男人温软的嗓音,话中内容却声如惊雷。   “我等生而为男子之身,亦有感怀天下之情,同心同德,愿为山河盛世,略尽一分绵薄之力。”   “天下万民不论阴阳皆为天家子民,皆可俯首为臣,女人可为之事,男子亦可为之。”   “今日我等斗胆在此请战,不拘经赋礼法算任一科,求与在场所有明生,一战高下。” 第74章 不夜   卫章其实很累,先前放下笔的那一刻他整个人就像是虚脱了一样,额头和后背上全部都是汗。   刚才做那十道算题时他根本不敢分一点心,因为他知道,只有赢下比试震住了在场所有人他们才能有最大的把握顺势请战成功,所有的希望全押在他身上,他容不得自己出一点差池。   不过姜韫最后那声请战说出口的时候,卫章心情激荡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恨不能再去杀上十个回合。   “今日我等在此请战,不拘经赋礼法算任一科,只求能与在场所有明生,一战高下。”   请战的话姜韫已经说了三遍,他在等,等褚朝辞的决断。   若是放在以往,他们一个个说出这样的话,在场的大多数女人一定会说一句这是痴人说梦,说他们不安于室,说简直无稽之谈,可卫章刚才啪啪打在所有明算脸上的巴掌还历历在目,这么多明生竟是没一个人敢托大说出嘲讽不屑的话来。   褚朝辞在文轩楼的二楼,周围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像是屏息在等她的反应。   其实那日在淮海县侯府的寿宴过后,在决定让卫章在弄墨台选试时与所有明算比试前,褚朝辞单独见过霍宴和顾允书,言谈中提起了春晖斋。   春晖斋的动静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出现过,后来沉寂了好些年,直到姜韫成人重新承继起了春晖斋当年创立时的目标,才重新开始有了动静,他们所作所为并不是什么隐密的动作,褚朝辞真要去查,不难查到些什么。   “科举、朝堂,在自古都被女人统治的领域,你们当真觉得,男人可以有一席之地?”她问霍宴,“此事并非儿戏,他当真如你所说,常科试下这么多千挑万选出来的明算,竟都不能敌?”   霍宴还是那句话,“一试便知。”   顾允书道,“听起来或许是离谱了些,但殿下若是愿意给他们一个机会,就会发现,他们在很多方面的造诣,并不输我等。”   褚朝辞的视线落在跪地那近二十名男人身上,许久之后,她说,“准。”   叶晗不受控制地捂住了嘴,他的眼中已经全是眼泪,二十年了,他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可能了。   跪在地上那近二十名男人,有春晖斋的人,有方季夏从环佩诗社拉来的人,有雅集文斋那几人,有姜韫从其他文斋拉过来愿意与他们同赴此战的人,有叶晗,有几天前刚回到京都的温司兰,有叶晗从高门后院一个个找回来的人。   吏部尚书这会的脸色青红交加十分复杂,因为她的主君就跪在了文轩楼前。   叶晗曾经那些旧友,曾经一起在春晖斋努力过的男人,大多已经不再愿意像年轻时那样去争取什么,他们要顾忌妻主的态度,有些也早已经荒废了当年才华无法再像曾经那样落笔,叶晗很理解他们的选择,但也有几人,不计后果地出现在了这里。   两代人的努力,终于觑见了希望,终于有了开花结果的可能。   褚朝辞示意太学府三位府监和其他学监学正,“你们商量下,出题。”   算字科已经比过,因为接下来先是礼字科、法字科,用的是议礼辩法的对战方式,这种当面的言语争锋需要极其扎实的基础,才能引据礼法,援引律令,信手拈来。   然后是赋字科,限时内作限韵字严苛的格律诗格律赋。   最后是经字科,论经策问,治世言政。   在场的明生也好,前来为选试做评判的一众官员也罢,还是围观的众人,都觉得今日所见所闻,比不可思议更加匪夷所思。   任谁能想到,就是这些男人,议礼辩法能旗鼓相当丝毫不落下风,诗赋上对韵脚的把握更是到了令人惊叹的地步,韵随意谴,浑然天成。   因为时间紧张,在常科试上许多已经算得上佳作的格律诗格律赋,在用韵上难免也会犯下凑韵、倒韵的问题,可就在这一个作诗一个作赋的两名年轻男子手里,竟是完全看不到这种问题。   方季夏和谢云瓷前后脚落了笔,三名府监分别看过他们与对面数名明赋的诗赋,在所有人面前扬声颂读了所有的诗赋,那出自男人之手的诗作词藻宏丽意境深远,赋作行云流水气势磅礴,颂读之下,更是高低立见。   天色已经越来越暗,但没有人觉得这场比试到了这个点上可以停的下来,褚朝辞开口道,“点灯,今日通宵不夜。”   文轩楼前的灯火将这里照得亮如白昼,以文轩楼为中心,满街楼阁一座座亮起。   附近不明所以的百姓都在翘首询问,“弄墨台今天怎么回事?竟是要彻夜选试吗?”   “你们没听说吗?是一群男人公然请战要和弄墨台所有明生比试科考内容。”   “这群男人想干什么?难道也想考科举?”   越来越多的人试图涌入围观,弄墨台内一条条街道都在逐渐被灯火所点亮。   府监出的论经题在常人眼里看来根本就不是一个男人会思考的问题,“政宽则民慢,政猛则民残,何以相济?”   施政过于宽厚百姓会轻慢,施政过于严苛百姓又会受到伤害,仁慈会让人得寸进尺,残暴会招来反抗,因而施政不可过宽不可过猛,但要如何把握其中尺度?   这论经题的核心思想是中庸之道,因为立意上基本不可能有新意,若是对朝政对世情没有足够深厚的理解,写起来特别容易言之无物,是非常难把握的题目。   就在文轩楼对面的一座楼内,谢光一早也来到了这里,这时身边一个与她相熟的朝廷命官忍不住出声问她,“你家主君经字科造诣如何?”   谢光的视线穿过烛火落在叶晗身上,她今天一直忍不住在回忆往昔,回忆起叶晗年轻时信誓旦旦说总有一天会证明男人若能考科举照样也能金榜题名,也不知道何时起,他不再说这句话,而是会叹息,说有生之年怕是都看不到开男子恩科试的这一天。   这会听到旁边人的问话,谢光道,“可与我,不相上下。”   那人大惊,谢光是谁,盛名在外的当世大儒,她现在竟然说叶晗在经字科上造诣与她不相上下,那这场比试的输赢,还有悬念吗?   谢光说这话其实带了点主观感受,叶晗与她妻夫这么多年,多少受她影响,他如今在论经策问上的许多认识可以说是她亲手教出来的,因而叶晗在写论经文章时的立意、笔法都与她很像,所以她说不相上下。   但能让她说出不相上下的话,在对上场上明经时,带来的几乎是碾压式的结果。   在经字科还未比试前,这就像是场上那些不愿接受这些男人真的有能力与场上明生一较高下这个事实的女人们的最后一层遮羞布。   论经策问重时务,论的是家国天下,是治世经纬,在绝大多数女人的刻板印象中,这无疑是男人最不能理解不可能擅长的内容。   但不论是叶晗,还是姜韫、温司兰,最拿手的,偏偏就是经字科。   天光初晓时,这场请战的结果已经尘埃落定,不管在场多少女人觉得这一天一夜发生的事恍若梦境,这些男人都身体力行地证明了他们有与明生一较高下,有考过常科试的能力,只要有一个机会,他们就能证明哪怕是在这个从来都被女人统治的领域,他们也有能力占据一席之地。   褚朝辞已经从二楼下来走到了文轩楼门口,她问那些男人,“你们所求为何?”   “求一个同样的机会,求天家开男子科考,如昨日所说,为这盛世山河,尽绵薄之力。” 第75章 正文完   褚朝辞没有在弄墨台直接给他们答复,姜韫也没指望能当场得到肯定的结果,兹事体大,显然褚朝辞需要回去上禀承乾帝,才能作出决断。   姜韫选在这个时点请战有很多原因,其中有一点原因,就是因为这次弄墨台选试做主的人是褚朝辞,而非承乾帝。   褚朝辞年纪轻,对很多事情的接纳性要远高于承乾帝,眼下正是她想要大展拳脚的时候,坐稳了储君的位置,将来再坐上帝位,她不是一个只想守基业的帝王,她会想要这样前无古人的变革,这是天下男人的机会,也是她的机会,因为这可能会开创一个时代,为她攒下盛世帝王青史留名的政绩。   哪怕眼下承乾帝不会答应,姜韫相信,等褚朝辞坐上帝位的那一天,就会是他们目的达到的那一天。   弄墨台选试上发生的这一切让无数人始料未及,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件事都是上至命官朝臣下至平民百姓挂在嘴边的谈资。   这场请战过后进行的选试授官反倒都没了人关注,虽然这才是这次弄墨台选试的原本目的。   走到哪里都能听到有人在讨论,一群男人竟然在常科试的科考内容上赢了众多明生是多么不可思议,更好奇的是天家是不是真的会同意男人参加科考。   弄墨台选试一结束,褚朝辞顾不上其他,就先直接去求见了承乾帝,承乾帝早也已经得到了消息,并不意外她带来的那些文章,她一张张纸看完,问坐在下手位的人,“你想做什么?”   “我想先在明年春闱后单独加开一次恩科试,以常科试同样的要求进行考查,若出来的结果证明这样的男人还有更多,这些文章并非偶然,那么以后官办书院对男人开放,男人同样能以生徒资格参加常科试。”   承乾帝沉默了片刻,“你考虑过这么做的后果吗?”   “我知道,给男人科考、入仕的机会,长此以往,男人的地位会不可避免地被抬高。”   褚朝辞的视线落在承乾帝手里那些文章上,这是先前比试时那几个男人所写下的诗赋、论经文章,“但是母皇,如果不知道这些文章出自男人之手,您会觉得写出这样文章的人,没资格金榜题名,入朝为官吗?”   “我承认,我在弄墨台被震撼到了。”褚朝辞继续道,“不过我不是因为被震撼到才想要做这件事。几朝前周□□推翻世官制度察举制度,开创了科考制度,给了天下寒门学生入朝为仕的机会,给朝廷选出了多少治世之才,在当年,此举也曾被许多人反对过。这又何尝不是一次震慑今人但会在后世被无数人称颂的变革,能为盛世基业添砖加瓦之人,我不在乎她是女是男。”   承乾帝看了她一眼,没说行或不行,倒是突然道,“你和老大的野心,倒是截然不同。”   褚朝辞许久没听承乾帝提过被废黜圈禁的前太女,愣了愣,“母皇?”   承乾帝叹道,“她的野心,是朕这张皇位,是无上的权柄,你的野心,是以盛世山河名垂青史。”顿了顿,她道,“这倒是适合做皇帝的野心。”   弄墨台选试过后第二天上朝时,吏部尚书上了道折子,正是关于开男子科考先河这件事。   她那天在弄墨台被自家主君惊得不轻,后来见他在议礼对辩之时举重若轻侃侃而谈,引经据典收放自如,回去后一直在思考,自己多年前听她那个来京都探亲的远房表弟作了首打油诗就觉得他颇有才气还纳作侍夫受宠了好些年这件事到底是有多眼瞎?   也不知道是因为愧疚、后悔,还是别的什么心理,吏部尚书很快就接受了男人科考这件事,而一旦接受了这个前提,她就能抛开往常对男人的成见来看待这件事,倒是觉得这还真能解决一些问题。   吏部主管天下官员的选封升降调动一应事宜,在她的折子里,她提出了好些原因支持开男子科考。   一个是近年来选试时除了特别拔尖的少数,其他经常都是在矮个里挑高个子,有能力的人才自然是多多益善。   再者男人思考问题与女人角度不同,有些事上更为细致,可成帮补,于政有益。   再加上这次弄墨台选试没能挑出足够的人来填补前段时间因为皇女党争导致的官职空缺,加开男子科考选更多人出来倒或许可以解决这个燃眉之急。   吏部尚书不是唯一一个上了关于这件事的折子的朝臣,事实上这天过后,源源不断的折子递了上来,关于男子科考一事引起了比当年卑诫论更为广泛和激烈的争论。   支持者反对者都众多,支持者之中有发自内心觉得此举有益天下的,也有一些是因为褚朝辞的态度,一朝天子一朝臣,未来的帝王显然有意推动男子科考,自然有人愿意跟着她的意思走。   卫章这些天都没怎么有空关注这些后续,因为那天弄墨台选试请战回来,他病了一场。   那天回来后夜里霍宴睡到一半就突然醒了过来,因为她感觉到挨着她睡觉的人身上烫得有些不正常,探手一摸他额头,果然烧得很烫。   她们住的宅邸离济安院比太医院更近,霍宴派人连夜去济安院请了大夫过来,一诊之下,说是染了风寒。   卫章那天精神紧绷了太久,后来出了汗吹着冷风,又连夜比试彻夜未眠,再加上情绪波动过大,结果就病了。   大夫给他抓了几副药,让在家静养着。   卫章平日里莽劲十足身体要多好有多好,霍宴见惯了他精力旺盛的模样,难得见他蔫头耷脑,心疼坏了,她上北衙告了几天假,把后面轮流的休沐挪过来用了,每天等他捧着碗喝完药都要吻住他伸舌在他口中扫荡半天,像是恨不得要把他嘴里的苦味舔干净。   卫章心说你怕我苦给我吃点蜜饯甜糕什么的不就行了,不过他到底还是没说,毕竟比起蜜饯甜糕,他还是觉得他霍姐姐的亲吻更甜。   可能因为他极少生病,卫章这场病来得急,去得倒是很慢,等他彻底病好的时候,朝上沸沸扬扬的争论已经持续了很久,一直持续到了冬至日祭天过后。   祀坛万众瞩目的祭天仪式过后,如之前许多朝臣预料的那般,承乾帝正式立了四皇女褚朝辞为太女。   与立太女的圣旨一起下的,还有另一道旨意,这道旨意,代表着这一个月来一封封折子一次次上奏朝野内外无数人争论不休的男子科考一事,终于有了定论。   明年春闱过后,将开男子恩科,与常科试一样,会开经赋礼法算射六科,与常科试同样的考查难度,同样的评判标准,天下男子不拘年龄不拘婚否不拘户籍何地,皆可应考。   旨意从京都下达至各州各县,惊了天下人,到了年节过后,报名应考的名册基本已经出来,其他地方男子读书的环境远不能和京都相比,但也会有极少数凤毛麟角的人物,这么一个个加起来,最终报名应考的竟也有百余人之多。   可想而知,等以后官办书院对男人开放,等男子科考成为惯例,等长此以往,这个数字定然还会不断增加。   旨意下来的那天,姜韫在春晖斋内哭得泪流满面,苏有思在旁边安慰他,“别哭啊姜哥哥,你应该高兴才对。”   “是高兴。”姜韫在落泪中弯起了双唇,“这是喜极而泣。”   春闱过后,恩科试开考在即,在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东川府两个原本身世画像都已经送到京都要参加大选的男子希望能退出大选,因为他们想要考恩科试,被恩准过后,这件事在京都传得很广,有人半开玩笑地感慨,“这后宫对男人的吸引力居然也会有不如朝堂的时候。”   这天早上,霍宴把卫章送到了昭文馆门外,卫章的头发已经长到了肩膀处,可以束发了,他也束回了他的红绳白玉平安扣,他在踏进昭文馆的大门前回过身,看着霍宴,突然拉过发间那枚平安扣捏在掌心,握拳放在唇边亲了一下。   霍宴笑着摇了下头,无奈又纵容,那时她考经字科时在进昭文馆前,也握着他送她那枚铜钱对他做过同样的动作。   卫章做完这动作就转头跑进了昭文馆的大门,霍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一直等昭文馆的大门缓缓合上,她都没有动。   男子科考有了终局的结果,但对卫章来说,这只是一个开始。   雏鹰振翅,长空起飞。   她的卫章,她的七曜,她的小虎头,总有一天,会和她一起站在朝堂上,他眼中的光会越来越耀眼,就像他自己一样,出现在她的生命里,成为她眼中唯一的光,照亮她一生的光,永不会熄灭的光。   有一个人,我要予他平安喜乐,同他携手白头。   为他破棘而生,为他只身赴死,为他斩尽一路险恶人心,为他挡却世间所有尘霜。   纵他一世意气风发,许他此生寿终正寝。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前面他们的目标一直都是开恩科,正文就写到开恩科试,后面还有不少番外,以及车库我今天造好了(微博:晋江莫惹是非),第一辆的提取码Nqyv   觉得前面那种不露骨的隐晦感觉可以了的就不要看这个啦,我们保留一点朦胧的美感 第76章 顾谢(一)   顾允书是在那一年小寒过后从京都启程来到了安阳县,抵达的那天,安阳正在下雪,这里并不是每年都会下雪,但这年的雪下的很大,鹅毛一般飘飘洒洒从天际落下。   顾允书没带多少行李,在渡口就让几个随行护送她过来的侍从折返了,自己一个人上了眠山。   山道上积了雪,她走得很慢,无意抬眼眺望时,突然看到不远处山道前的一株枯木下,有一个披着白色裘袄的少年,宽松的裘袄下显出他瘦削纤细的身形,整个人清冷淡漠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眉眼清雅隽秀得就像是初雪中被勾勒出来的一幅画。   雪花落在他的发梢肩头,他一手环抱着一只冻僵的刺猬,用裘袄的一角包着,缓缓转过了身。   顾允书盯着他的背影愣了好一会,她下意识觉得自己眼前出现了幻觉,抬手捂住眼睛,还捂了好一会,再睁眼看过去的时候,果然没有人了。   她迈步走到了那少年刚才站的枯木下,雪下的很大,地上的脚印痕迹很快就被新落下来的雪给覆盖了,这会低头看去,就只见地面上洁白平坦一片皑皑雪色,完全不像片刻前曾有人站在这里过的样子。   她这是按着自己喜欢的模样气质在漫天飞雪中幻想出了一个少年?   活了近二十年,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这种癔症?   顾允书进了眠山书院,在接下来的很长时间里,她都没有在书院附近再见过那个少年,埋首课业中的间隙,偶尔她也忍不住会想,所以那果然真的是她癔想出来的人吗?   冬去春来,随后又是一年冬去,这年霍宴来了书院,虽然两人互不对付,就霍宴那般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厌世脾性,顾允书也不可能和她有什么交情,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自打霍宴来了书院,每季的情境演练对她来说,才算有了挑战,有了旗鼓相当的交手应该有的感觉。   又是一年春来之时,这年的春闱她依然没有回京赴考,因为时机未到,不是她应考的时机未到,而是京都那边属于四皇女褚朝辞的时机未到。   三月初,山长夫郎从年前就开始动土的明志堂和息夜轩内终于来了人,那二十个男孩初来书院这天中午,在书院食堂用饭时,不少女学生都蠢蠢欲动地想去屏风的另一头张望。   顾允书这天中午被霍宴约去骑射场私斗,压根没来食堂,直到傍晚时,她往食堂过去的路上,正好遇到几个男孩刚从食堂出来,不经意的一眼间,她看到了那个穿着月白色书生服的少年。   那一刻,她真的有种如遭雷击的感觉。   他比那年冬日见到时长开了一些,身量也高了一些,顾允书这才发现,那日初雪中的一眼,她竟然记得这般清楚,清楚到过了这么久,还依然历历在目。   谢云瓷和温宁还有另外两个男孩从食堂出来要往息夜轩去,其中一个男孩突然看着前方不远处,压低的声音中带着不可错认的激动,“顾、是顾允书。”   谢云瓷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前方路边不知道为何停下了脚步的女人,她身边的人似乎在喊她,她这才沿着路往食堂的方向走去。   后来几天里,谢云瓷不止在一个人口中听到过顾允书这个名字,还听说,安阳县内自打年节时见过她后心心念念将她当作梦中良人的年轻男人还不知有多少。   谢云瓷想起那天在食堂外路上见到的长身而立的人影,如玉般温润的气质,蕴藉风流,姿容卓绝,心说难怪下山送个春联写个福字都能被这么多人惦记上。   他并不知道,那个被无数人惦记的女人在那天过后终于确认了一件事,原来这不是什么她按着自己心意癔想出来的少年,这是山长谢光和她夫郎叶晗的独子,谢云瓷。   夫子们的住处离书院有段距离,谢云瓷平时很少来书院,偶尔来的时候偌大个书院顾允书也从未撞见过,她倒是听说过谢山长有一子,但从未将两者联系在一起过。   立夏过后,雨水渐多,这天旬假日,顾允书在养性阁内温书,晌午后下了一阵瓢泼大雨,许久都没有要停的意思。   这天养性阁内人本就不多,午前去用饭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这会这么一阵大雨下来,也没人回来。   顾允书不觉得饿就没走,她坐在案前低头看书,听到前面有很轻的脚步声走进来也没抬头,直到好一会过后,她终于觉得腹中饥饿想要离开的时候,她发现原本只有她一个人坐着的这一片案几在角落位置多了一个人。   他的案几上摊放着一张纸,正在提笔写着什么,写了会又蹙眉盯着看,反复几次,他起身往书架间走去,不多时带了本书回来。   顾允书在他走去书架间的时候,没忍住走过去几步,看到纸上写着一首七言四句,她扫了一眼,就知道他刚才为什么要蹙眉了。   七言四句的第三句是不用韵的白脚,他这首诗白脚的地方用了与韵脚同韵母的仄声字,整句重心又落在这个字上,和第四句连在一起读起来有几分不通顺的艰涩。   在格律诗中,这叫撞韵,会导致整首诗缺少朗朗上口的通顺感,破坏整首诗韵律上的美感。   谢云瓷找了本韵律书走出来时就看到他的案几边上站了一个人,“你…”   顾允书有些后悔刚才怎么就会鬼使神差走了过来,她抿了下唇,“抱歉,没经你允许看了你的诗。”   谢云瓷摇头道,“无妨。”他坐回案几后,翻开了那本韵律书,顾允书已经往回走了两步,结果还是又折回了他案几边,“撞韵并非一定会毁了整首诗的韵律,你这首诗后三句的重心都在最后一个字,成了死韵,所以读来难免涩口,若是第三句不好改,你可以试着将第二句或是第四句的重心字落在前面,死韵做成活韵,可解撞韵弊病。”   谢云瓷被她一语点破好些日子的困扰,素来清冷的脸上也难免露出了一点欣喜之色,他抬眼看向顾允书,目光清亮,认真无比地冲她道谢,“谢谢。”   顾允书拒绝过太多男人的情意,也见识过欲擒故纵欲拒还迎种种手段,她知道这样清亮的眼神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自己对他而言,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特别,不过她面上还是那副对谁都不变的温润模样,“不用谢。”   阵雨越来越多,雨季彻底来临,运河水位上涨,书院里的学生都歇了课下山在运河沿岸防涝,接下来的日子里发生了不少事,顾允书没再在养性阁或是书院的其他地方单独遇到过谢云瓷。   渐渐夏去秋来,一场山火过后,谢光让她们所有人分了十多个队伍下山去提醒山下的农户猎户注意防范山火。   谢云瓷抽到了一支二号签,谢光刚才说了,二号签跟着顾允书。   一行人下了山,挨家挨户上门送上谢光亲笔写的送吉字,顺便提醒她们山火的危险程度,告诫她们入山时注意不要点火。   谢云瓷知道这一带猎户多,但他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倒霉,一脚就踩中了茂密草丛间的一只捕兽夹,剧烈的疼痛让他一下子瘫倒在地。   谢云瓷无意识那一声痛呼喊出口,走在最前面离他最远的顾允书却是第一个飞奔来到了他身边,她蹲下身去扶住了他的身体,看见他被兽夹夹住的脚踝,鲜血从被铁齿夹住的伤口处汩汩流出,他没哭喊出声,但唇色咬得发白,痛得身体都在瑟缩。   其他学生也全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道,“这得先把兽夹掰开来才行。”   “万一掰到一半没掰开来又落回去岂不是还要被铁齿夹一回?”   “骨头不会断吧?血流得很厉害啊。”   顾允书没听她们的讨论,她调整了一下谢云瓷的姿势,让他侧身靠在自己肩膀上,双手用力,咬着牙一点点掰开了兽夹。   顾允书扔了兽夹,撕了衣服在他伤口上方的小腿处扎紧止血,她掰兽夹用尽了力气,这会包扎的时候手腕不自然地有些轻颤,但她强行控制着胳膊肌肉压了下来。   谢云瓷伤口处的流血缓了下来,顾允书让其他人帮忙把谢云瓷安放到她背上,“我带他去济安坊,徐煜,你回去通知山长。”   作者有话要说:  顾允书初雪遇见提及在60章,谢云瓷开始动心的兽夹事件提及在29章、54章、59章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新奇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