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新奇书网(   《继承亿万家产后她爆红了整个娱乐圈》作者:楚扬灵   文案一:高中毕业的暑假,晏歌加入了当红综艺,和圈里最神秘的顶流大佬容绰同台营业。   一开始,得知节目里有素人嘉宾,众人:“……”   肯定,就,平平无奇呗。   直至镜头直怼人脸,眉作远山眸如点珠,那般温柔典丽模样,堪堪是一张美人面,众人:“……”   什么时候出道,我第一个赶来打榜!   后来,众人惊讶发现:   这位书香美人,她不只长得美,更拥有被天使亲吻过的歌喉,一曲清歌旋即登顶维也纳音乐大厅,引爆国内国外微博油管。   然后她还会弹琴!   然后她还会下棋!   然后她还会书法!   然后她还会绘画!   众人:“……”   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朕不知道的.jpg。   本文文案二:综艺首秀即爆红,圈内不乏暗戳戳的diss,认为晏歌背后定然有人。   最初,晏歌和娱乐集团巨富总裁同框被目击,黑粉:“他们关系肯定不一般!”   总裁:“我是她爸爸。”   然后,晏歌和最年轻院士、新秀科学家交谈被偷拍,黑粉:“他们关系肯定不一般。”   科学家:“我是她哥哥。”   最后,晏歌和TOP顶流合影流出,镜头里,男人气质极其疏懒,双目亦如井水中藏,唯与女孩垂首低语时,才生了三分波澜。   黑粉:“……”   关系不一般这句话,我已经说累了。   然在次日,众人便见晏歌从剧组下戏时分,众目睽睽之下,容绰长腿跨下劳斯莱斯,对着镜头拥人入怀,肆无忌惮。   “我和我太太的关系,的确很不一般。”   黑粉:“???”   成熟期顶流X成长期顶流   隐形豪门X隐形豪门   双C双初恋,苏爽甜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娱乐圈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晏歌,容绰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们的征程是苏爽甜的星辰大海! 立意:好好学习,努力工作,实现人生理想。 第1章 合欢 朝她走来。   2019年7月,北京,清漪园别墅区。   坐落在畅春园、圆明园、清漪园交界的中心位置,背靠燕山一脉,西邻昆明湖,依山而傍水,风景秀丽极致。   坐落在别墅区西南角里,极低调而富丽的一处,是中式官宅外观的一栋小楼。小楼呈传统四合院建制,新中式的装修,暗红色、琉璃黄、玉脂白、木原色交织错落,亦随处可见屏风、灯笼、铜镜等传统元素,古风古韵,旁逸斜出。   7月的北京,时属盛夏,正是日头最为毒辣的时候,那充足的光照从葳蕤如云的树冠间穿行而过,被枝枝叶叶滤去了大半的光,穿堂而入室,洒落在红木地板,便是碎如金斑的光影摇晃。   落地的窗隔开了外与内,室内冷气开得很足。迎光处是一方横置的电脑桌,桌上是纤薄的笔记本,笔记本旁是只玻璃糖盒,装了清一色的红豆味大白兔,满满当当。   而在桌前,有纤细身形正独坐,乌发铺落在肩在背,色若云墨的一把,过了腰,流动浅浅光华。   “咔。”   是单击鼠标的声音。   电脑屏幕亮起在网站页面。随着鼠标点击的声音,页面不时切换。   Bilibili:【前方高能舔屏向!容绰发布会颁奖礼镜头混剪prprpr】   微博热搜排行榜:【1:偶遇容绰[星星眼]】   豆瓣八组:“今天的热搜鹅们看了吗?路人偶遇容老师的那个瞬间也太苏了吧我的妈,瞬间理解掷果盈车这个词了[点赞]”   知乎:“如何评价容绰的演技?”   是不同APP的推送。   关系着同一个姓名。   坐在电脑前,晏歌逐一地点开那些推送,按先后顺序看了下去。   通篇土拨鼠尖叫。   楼主是土拨鼠尖叫,层主也是土拨鼠尖叫。   题主是土拨鼠尖叫,答主也是土拨鼠尖叫。   在微博和字母站的各大榜单,均是毋庸置疑的第一。   在豆瓣八组,仅用了不到半天的时间,帖子就被堆出了五十楼开外。   在知乎,仅一个关联问题下,回答共计三十万,关注数更是超五十万!   一个姓名,将诸多社交APP热门尽数包揽。   仔仔细细地刷过了知乎和豆瓣,晏歌再度回到微博。   晏歌有两个微博账号,一个是追星号,一个是生活号。用追星号打过榜后,她切换到了另一个账号,个人页面里消息提示弹出。   【@我的】999+   晏歌的生活号叫“晏小歌”,只用来看新闻,一般不点赞,不评论,也没有几个粉丝。平时显示消息通知,都是微博管理员发来的公告。   怀疑是自己看错,晏歌揉了揉眼睛。   【@我的】999+   还是999+,没有变。   动了动指尖,晏歌点进了这条微博。   这999+的@,大多都产生在同一条博的转评里。   新浪娱乐的抽奖公告。   @新浪娱乐V:【恭喜@晏小歌V1名用户获得[《娱乐圈直播指南》第一季参与机会]。微博官方唯一抽奖工具@微博抽奖平台对本次抽奖进行监督,结果公正有效。公示链接:微博抽奖平台】   晏歌:“……”   《娱乐圈直播指南》第一季参与机会。   第一季参与机会。   参与机会。   反复看了三遍,晏歌才确定,自己真的被抽中,成了《娱乐圈直播指南》的MC之一。   一石激起千层浪,浪娱发布这条微博不过半小时,点赞已经过了十万,登上了热搜,在热搜排行榜上还有大幅度向前的趋势。   该条微博下,网友艳羡如潮。   @容老师的棉花糖V:【她可以上直播指南了[柠檬]】   @容老师就是坠棒的:【啊,啊这,为什么我没有这等欧气[流泪][流泪][流泪]】   @秋天的第二杯奶茶:【蹭蹭锦鲤】   与此同时,“晏小歌”的微博粉丝也激增到了五万人,亦有很多网友涌入她那条抽奖博下方,有拜考试通过的有拜一夜暴富的,还有拜早日找到男(女)朋友尽快脱单的……总之就是各种拜,也是各种瑞思拜。   毕竟,浪娱官方先前发布的那条抽奖微博,赞转可都是百万体量的数据。因为活动过于火爆,刚发博就直接引爆了热搜。   几百万赞转的体量,只抽取其中之一。   这是什么概率?   这手气,这运气,欧皇也不过如此。   不得不服。   当然,能引起这么多的注意,也充分说明了《娱乐圈直播指南》绝不是一档平平无奇的综艺。   即便是平平无奇,那也是杨过那种平平无奇。   《娱乐圈直播指南》。   定位:主题互动真人秀。   出品公司:启悦天华娱乐。   播出平台:橙子直播首播,咸布丁视频APP与果冻TVAPP次播。   背靠着亚洲财富体量的娱乐制作公司,还未录制,适才公布了嘉宾名单,就被网播视频三巨头买下了播出权,其中的橙子直播更是以天价买下了首播权。   这是顶配的制作与宣发。   至于说,嘉宾?   主题一如姓名,既涉娱乐圈,那么,除却唯一一位靠抽奖产生的素人嘉宾外,其余的嘉宾便全是圈内人。   且是,方方面面的圈内人。   嘉宾名额共有六,此前官宣有五,其中有制作人、经纪人、歌手、模特,以及演员――且俱是业内的拔尖人物,甚至不乏行业天花板般的存在。   如斯之高的配置,引了众人热切关注,也是自然而然。   六名嘉宾,前述五个便是策划公司自行组织,余下一人则由微博抽奖平台产生。   结果已出,便是晏歌。   ……   看到中奖消息的同时,晏歌亦看到了一条私信,是《娱乐圈直播指南》的官博发来的,主要是询问晏歌的真实姓名、联系方式与常住地址,晏歌依言发过去后,对方便说了签合同的事情。   因双方都在北京,启悦天华的动作又很快,当日联系上了人,当日就邀了晏歌去签合同。公司派车来了清漪园,接到晏歌,司机师傅一边开着黑色SUV掉了头,一边跟晏歌随口搭话,“小姑娘,在这里当家教啊?”   这师傅压根没觉得晏歌是住在清漪园里的。   毕竟北京城,皇城根脚底下,寸土寸金之地。   毕竟这清漪园,是寸土寸金里头的寸土寸金。   所住,既富,且贵。   时是苦夏,日头仍盛,因而出门前晏歌喷了防晒喷雾,又戴了帽子和口罩,撑了伞,杏色裙颜色浅淡,是很落落大方的装扮,却无豪奢之气。   虽看不清外貌,但看衣着打扮,举手投足,斯斯文文,像是还在读书的模样――司机师傅才有如此猜测。   晏歌出了声,谈吐是和风细雨的,却是否认,“不是。”   她不喜撒谎,却更不习多言。因而否定之后,没有更多的解释。   皇城根底下的司机师傅,个顶个儿的人精,一眼瞥见那后座的小姑娘明显是不愿多言的样子,因而也没有再刨根究底地问。脚一下去,一踩油门,SUV直奔启悦天华而去。   启悦天华总部落在北京西二旗,此外在上海、广州、杭州等地也有分部。西二旗办公企业鳞次栉比而成群,启悦天华单独成栋,玻璃墙面泛冷调光泽,建筑呈弧形弯曲,设计颇有现代感。   到了地方,有助理模样的女人来接,晏歌随着她过大厅,进电梯,而后上楼,公司里随处可见各路当红明星和偶像的应援物――当然,全是启悦天华名下的。   在项目负责人办公室门前,助理停下脚步。   里头隐有电话交谈,只是听不清具体在说什么。   待那交谈声毕了,助理才抬手敲了敲门,“梁总。”   被称作梁总的,便是《娱乐圈直播指南》的主要负责人,也是启悦天华的中层管理之一,梁宝月。   梁宝月年四十余,妆容不丽,却极得体妥帖。她显然保养良好,一张脸唯眼尾有些轻微纹路,身量也未曾走形,包裹在浅棕色巴宝莉风衣显得不紧不迫,气度从容。   此时闻见外面人声,梁宝月稍揉了揉额,才放声道:“进来吧。”   助理适才开了门,让晏歌先进,自己才走入。   梁宝月这么无心一抬眼,来人入了眼帘,她也稍怔了怔。   见那华灯耀目下有裙裾微动,有一人身姿窈窕,软鞋迈着步伐,从明朗光照处舒舒缓缓地走过来。   水杏的裙,盘花的扣,式样是温柔典丽。而她身量娇小,却很亭亭。   举手投足所到之处,便是《诗三百》里的句子。   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对开琵琶襟上是节细洁的颈,再往上,是轻点浅绯的唇,细珍珠的发卡横梳在了耳鬓,半挽了乌发,露出张鹅蛋般明净脸容来。   肤白冷调,薄施粉黛,远山黛眉,眼珠明亮而生辉。   只一眼,梁宝月在心里便有了定论。   是个美人。   还是个古风古韵的美人。   当然美人在圈子里常见不鲜,然而像她这般的,浑身上下都透着古风韵致的,浑似从唐风宋雨里走出的――梁宝月稍想了想,没有。   倒是株好苗子,梁宝月暗想。   毕竟圈子里最怕的不是不美,而是美,却无特色。   这时代网民益发挑剔,对流水线上统一包装产出的美人不感兴趣了,偏要有个人特色的才能吸睛。   倒应了那一句话――   宁可要丑得突出,也不要美得雷同。   启悦天华每年都签新,晏歌一走入,梁宝月只当她是谁新签的艺人,便抬了声去问:“你的经纪人呢?怎么没跟你一道来?”   那女助理一听这话,便知梁宝月是错解了,于是抢在晏歌前头答了:“梁总,这是在新浪娱乐抽奖产生的《娱乐圈学习指南》的素人嘉宾,晏歌小姐。”   梁宝月:“……”素人嘉宾。   微怔,梁宝月便又打量了来人两眼。   这次抽奖出来的素人小姑娘,倒是比她见过的不少全妆打扮的女明星还要漂亮,还要有有记忆点。   然而知道认错了人,梁宝月反应也快,沏茶待客,随即拿了合同给晏歌看过。   《娱乐圈学习指南》第一季,暂定六集。   一集百万,六集便是六百万。且合同后附有补充备注,若第一季的时间有所延长,后续还会再重签合同。   对于纯粹的素人而言,这样的价格已经是算是非常优渥。   待看完合同,确认没有问题,双方签毕合同。末了梁宝月让晏歌稍等,道是晚上在一家私房餐厅设了局,主要是节目制作人员和嘉宾们碰个头,彼此熟悉熟悉。   梁宝月说这话的时候,时间已经是四点多快五点了。临近晚高峰,路上车多,西二旗又是大型企业集群办公的地方,车从启悦天华开到那家私房餐厅足足花了一个多小时――这还算是快的。   夏季的天说变便变了,晚时如临大雨,远处天野阴得厉害,乌云密压压的郁结在一起,低压铺天盖地的。隔着道车窗玻璃,晏歌望向窗外,只觉铅云致密若卷,直如要压上人的脸上来。   到了地儿,侍者帮着泊了车。梁宝月带着晏歌进了包厢。   悄悄,晏歌环顾了一圈。   没有她最熟悉的那张脸。   人来了大半,除却节目嘉宾外,还来了几个总字辈儿人物,此时有四人正坐着打扑克,另有两个站着在看,见梁宝月来了,坐着的人便要让位给梁宝月,口上殷勤道:“来,梁总打一牌。”   梁宝月笑着推辞,“刘总,你们打你们的,不用管我。”   她既如是说,打牌的几人便不再客气,只那被唤作刘总的中年人眼风往梁宝月身后飘了飘,眯着眸打量了番,又问:“梁总,这小姑娘是最近签的?”   很显然,发言的那位也如梁宝月适才般,把晏歌错当成了启悦天华新签的艺人。   他这般发了问,其余人视线也一并向着晏歌的方向。   转来,稍怔。   见她裙衫落落,唇点绛红,眉弯秋月,形容极典丽。   舒缓走来时,也若是仕女图被点了睛,缓步下了画卷去,从此步入芸芸众生。   梁宝月摇摇头否认了,一手延揽过晏歌,向众人道:“介绍一下,这就是咱们直播指南的最后一位嘉宾,晏歌。”   得知这美人不是启悦艺人,而是那位抽奖产生的素人嘉宾,众人神情一时又是惊诧。   旁的不说,在场的心里都是门儿清的:这次抽奖没有内幕隐情,说是抽奖抽素人,那便是抽素人。   这与启悦天华对这档综艺最初的策划有关。   家大业大如启悦天华,起了心思要做综艺,要做便要做最好。不是爆款,人家真是看不上的。   所以采取的形式很创新,是直播而非录播。请的嘉宾亦用心,那五名圈内人士尽是行业内顶拔尖的人物,甚至不乏行业天花板。   素人也是货真价实的素人。   毕竟,平常综艺里节目组找的那些个素人,与其说是素人,倒不如说是有些粉丝基础的网红――这种素人观众见得多了,也便没意思了。   太平淡。   须知综艺节目不怕去撕逼,就怕没话题。没话题,那便是红黑俱灭,糊了。   是而启悦天华在新浪微博平台发起的这回抽奖,是真半点水分都没有,指着抽一个rio素人出来,然后引爆话题。   当然,从千万级的赞转和微博爆了的热搜来看,启悦天华的目的达到了。   只是这个rio素人嘛――   不约而同地,现场众人心里都有了想法。   这位比近几年选秀出来的爱豆团颜担还漂亮的素人,很不rio啊。   在场都是在圈子里各行业有些建树的人,心里想是一回事,面上说不说就是另一回事了。当下梁宝月介绍过了,互相友善打了招呼,然后面对面加了微信群。   也有人按捺不住的――便是《娱乐圈学习指南》嘉宾之一,傅B。她是启悦天华里的金牌经纪人,手下带出了两三个流量,梁宝月是她的上级领导,彼此平日里关系不错,此时难免好奇,凑上前去压低声问了句:“梁总,这真是抽奖抽出来的?”   开什么玩笑,这要是素人平均颜值,那全国都是团体爱豆了。   梁宝月:“……”   这话她也想问。   晏歌跟众人打过了招呼,添加了微信工作群,一通电话打了过来。   走出包厢,到一楼回廊下,她接了电话,是高中时的班长今晚组织了同学聚会,邀她参加。   晏歌今年六月刚高考完,八月底就要入学了。   不在一个地方,晏歌在电话里婉拒了,而后通话结束,退出界面,亮起的屏便切换至年轻男人手握奖杯的场景。   万众瞩目,流彩华光。   是时暴雨已至,夜如墨,雨似泼。那颗颗雨珠儿如黄豆般的,击落在地面与屋顶时哔啵有声。   无风,是而廊檐一道隔绝雨帘,只那檐下青莲图案砖石被泼了半圆的湿痕,深深浅浅,深色映衬了浅色,深色处,若足下朵朵莲花盛开。   立在廊下,晏歌无意识地转向廊外。   夜与雨共同织了浓密的绢布,而世界仿若礼物,被这杳无边际的雨带裹在其中。   雨雾致密,投射在视野便是如团暗色,浓密而难以化开。   却忽而有强光像箭,笔直地将雨的幕布刺破了。而光从孔隙漏出,摇晃灯影幢幢。   光芒刺目,晏歌抬起手,将那光稍稍遮挡了些。   见那光路的尽头,是一辆低调的卡宴缓缓驶入了大门。   而后车停,车门打开。   是被包在西裤里的长腿踩鞋落地,衬衫灰蓝如此时夜色一般,在这漫漫雨夜里显得冷肃。再往上,是男人的手握在了伞柄,骨节随握伞的手势绷紧。   自然而然,目光沿金属质感的伞柄而上。   骨相是天生优越,三庭五眼的长相,气质却极疏懒,唇线无波澜,双目亦如井水中藏,是方平静深潭,秋月一剪,不可见里。   与手机壁纸一般无二的,模样。   此时双闪暗去,浸没男人身形在暗影。不甚分明,她却看得清明。   他在,朝她走来。   一步,一步,   由远而至近,   他朝她走来。   他从深重的雨幕里走出,   也,向着她与明灯走来。 第2章 合欢 她的爱豆。   晏歌有夜盲症。   是天生带来的疾病,入夜时,或是在光线暗处,她的视力便会减弱,甚至接近于无。   可在此时,在廊下,目睹了男人由远至近走来全程,却如明镜倒映,也如电影最为细致的镜头――   无一不是清晰。   从颗颗的致密的雨,到他走来的每一步,再到衣襟与裤脚随动作的拂动,与地面浅水坑里溅起的水珠弧度。   雨中的一切,都似是被最大限度地放慢放缓了。   只见他身影从雨夜中来,见他过廊下时步伐稍缓,见他收了手中的大伞,而再不得伞面遮蔽后,光便从暗到明洒落在轮廓外形,阴影显得深刻而富有层次感。   侍者乖觉,已从男人的手将伞柄接过。   只停了那一步,再不曾停更多。   行经晏歌身边时,他亦未有半秒的停步。   她的目光却不觉地留住。   直至那暗色的影渐行渐远在了视域,反应过来,晏歌才抬步过去。   ……   包厢内原是打牌的打牌,看牌的看牌,氛围一团和气。然此时门动声响,众人本能地循声去看――一时之间愣住,那摸牌的忘记摸了,理牌的也不再理了。   入了眼帘,是张疏淡形容,顶流脸孔。   是时下人气TOP断层第一。   内娱各平台各榜单的榜首。   三年即封金奥斯卡的影帝。   然后,也是――   在圆桌畔,余光如烟旁逸出了一缕,晏歌悄悄打量着。   打量着,坐在主位上的那个人。   从她的手机屏保里,到她的眼前来的人――   是她的爱豆。   容绰。   随他入场,包厢内诸人经过了初时两秒的愣神过后,随即放了手中的牌,站起招呼纷纷,“……容老师。”“容老师。”   还有老总模样的人抬手理了理为数不多的头发,以示恭敬,“容老师。”   没回应,容绰两手落进裤兜里,不紧不慢,他踏着一地明朗灯光走来,落座,折腿,仪态疏懒之极。   细打量,灯耀下是副极佳骨相。   五官自是如从漫画里走出的无可挑剔,最为精致是双疏淡眼睛,潋潋的如蕴了春波,眼尾上翘着天然弧度。他眼色很淡,透着骨子里渗出的不羁和散漫。   如是随性,如是慵懒。   唯转向人时郁郁沉沉,铅云将倾,而威压欲来。   是天生的上位者姿态。   看他坐定了,众人亦随着落了座。恰在此时,余下那两位没到的也来齐了。   人来齐了,于是上菜。   因是谈工作而来,饭局上并不劝酒,只是那先前几个围了一桌打牌的老总带头叫了酒,先往主座上的男人那儿看,“容老师,喝一点?”   容绰眉头也没抬,两个字撂下,“不喝。”   老总们:“……”   干净利落,连敷衍都懒得敷衍的。   可偏偏,这位是当今毫无争议的顶流,内娱里炙手可热的新贵。   是二十一世纪内娱演员的天花板,令一整个国际电影圈都为之侧目的名字。   容绰。   二十岁出演第一部 电影《风化城》,豆瓣评分9.3,IMDB评分9.2,豆瓣TOP20电影,横扫各大A类电影节奖项,奥斯卡最佳男演员提名。   二十二岁,第二部 电影《悄无声息》,奥斯卡二度提名――最终也金奖披身。   二十五岁,第三部 电影《孤岩》开拍在即。   官宣奥斯卡那日,CCTV6一天时间里反复循环播放《风化城》与《悄无声息》,并冠以专题。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莫过如此。   ……   骨相顶流,影帝演技。   这二者哪怕只占其一,都足以在内娱横着走了。   至于说,两者兼具――   那还能怎么办,当然先捧为敬了。   老总们遂默默拿了分酒器自斟,几番推杯换盏,气氛很快热络起来。   这便是中国酒桌文化、饭局文化为数不多的一点好处。管他素昧平生还是两不对付,但凡上了桌,几杯白酒下了肚,桌上诸位都成了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亲姐妹。   固然,这是上了桌的效果。   若是下了桌,回了家,天一亮,酒一醒――谁还认得谁是谁。   《娱乐圈直播指南》嘉宾共有六人,除了容绰与晏歌,尚还有制作人柯文宇、选秀歌手毛可意、红牌经纪人傅B、国际男模顾如归。   这一波里头,姑娘家里头也有喝酒的,便是七年前《天选之女》冠军出道的歌手毛可意。   为自己斟了酒,毛可意起身离了座位,抬脚款款走到最尊位边上。她今日穿着件露脐装,一片腰肢露在外头,行动处香风涌动。   至容绰身边,毛可意一抬手,莞尔道:“容老师,我敬您一杯。”   当下桌上就有人起了哄,正是那几个老总,“说了一杯可就是一杯啊。”“可不能反悔啊。”   捉着口误不放是酒桌常事,毛可意也不反驳,唇角噙着浅笑,眼风扫了一圈儿,起哄的老总们登时就酥了骨头。   方才听她软声道:“好,一杯就一杯。”   说完了那话,毛可意又往前走了半步,到容绰身前,她一手拿着自个儿的杯子,一手作势又要为他斟茶,有意无意,手背的肤便相触在了一起。   “咚”一声响,是玻璃掷在了桌面,撞击清脆有声。   未能如愿以偿地斟上茶,年轻女人的笑倏而僵在了唇边。   与那动作相反,眸敛在明朗灯照下,容绰脸色仍然疏淡,手定了那杯子,容绰垂眸:“离我远点。”像在陈述着什么不甚重要的事情,他散散漫漫地开着腔,排斥却写在了字里行间:   “我对香水过敏。”   这话甫一出口,他取出一包消毒湿巾,打开,取一张去擦手,又取一张擦杯子――都是适才被毛可意碰到的地方。   反复若干,只若无其事,容绰将那两张湿巾丢进一边的垃圾桶。   这一下,莫说再往前进了,毛可意连手上的杯子都快端不住了。   留座下众人面面相觑:“……”   这当今内娱的头号顶流,四九城的容影帝啊,皮相好看固然是出了名的,刻薄洁癖、难以亲近则更是鼎鼎大名,扬声在外。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嗯……说名不虚传,似乎都不足以形容了。   那就,超乎想象吧。   不过,既然豁得出去做那些小动作,毛可意固然也会拉下脸自找台阶下,而后她仍是笑,又说什么自罚一杯,此事便算是过了。   座上俱热热闹闹吃着菜,像是根本没刚才那回事般的。   而项目负责人梁宝月游走在宴席当中,便成了极好的调和剂。把这位引荐给那位,又把那位引荐给这位,当然,主要还是引荐给那最尊座上的人。   在座的明面上儿尊着,心里头也是再心知肚明不过了:这节目里头,其余几个嘉宾虽然也优秀,但他才是真正的行业天花板,更遑论那断层第一的粉丝与热度。   他来了,节目就稳了。   节目稳了,大家就能恰饭了。   说来也是极其难得,这位容影帝出道也有四年了,微博那么多粉丝嗷嗷待哺求着投喂,然而莫说是上综艺节目,就连采访和见面会都是媒体求着见也难见一面。这回也不知是缘何,竟然纡尊加入了启悦天华的综艺。   ……   都是圈内人,桌上人互相都认识,梁宝月便着意介绍晏歌,对着尊位上头的男人笑道:“容老师,这是晏歌,这次节目的素人嘉宾。”   晏歌的手原落在裙上,闻见自己的名字被点到,一寸的裙摆便不自觉地拢在了指节。   她……被介绍给了她的爱豆。   是介绍引见,因而总有个先后顺序,尊卑长幼。诚然现在这社会,没了这么多讲究――但也仍只跟两个人相关。   介绍的,被介绍的。   然未及晏歌发声,也不待容绰出言,毛可意却先抢了话头来,像是丝毫没为先前的事情感到尴尬,她仍是语笑嫣然的,“就是海晏河清的晏,歌舞升平的歌。”   如昼灯下,容绰原把玩着一只酒杯。敛眉,轮廓浸在了明光三分漫漶,手上动作脸上神色都如不甚经心地,却从那句话后停了。   稍抬了对眸,男人往毛可意的方向瞥了一眼。   容色未变,唇却微掀,不疾而不徐地,他出了声。   “你叫晏歌?” 第3章 合欢 重拳出击。   毛可意:“……”   话一出掷地有声,只在顷刻间,毛可意脸遂僵住了。   梁宝月不动声色,心里却松快。   原本她正介绍着人呢,毛可意却偏趁着这时候插话――这不知情不识趣的样子,哪里像是出道七年了,便是出道七天的新人也断不会如此。   这句过后,毛可意固然是哑口无言,桌上众人面面相觑了眼,复又容色如常了,各吃各菜,各敬各酒。   浑如没这回事般的。   有人的地方便有圈子,有圈子的地方便有江湖。   跟红顶白、捧高踩低,这现象在哪个圈子都不同程度地存在,在娱乐圈则尤甚之。   一个是千禧年后内娱公认的第一家天花板,一个是靠公司营销炒作维持热度的流量歌手――孰轻而孰重,一目了然而已。   更何况,毛可意这作态是真不漂亮。   梁宝月清清嗓子,还是按流程来了,目光往晏歌面上一转,“晏歌。”   是让叫人的意思。   再度被CUE,晏歌一开口,心绪就像团棉花堵进了嗓子里,出声卡顿,“……容绰,”   容绰:“嗯。”   晏歌:“……”   她话还没有说完。   还有先生二字,她没来得及说。   然而毕竟只是些小插曲,在此之后,饭局又继续了下去。   推杯换盏,酒酣耳热。   在略微喧嚣的一团热闹里,晏歌坐在一端,从她的角度,刚刚好可以看到他的侧影,连带那手上的动作亦是分明。   刚才取湿巾的那只手平直,指节很长,指甲边缘修得整齐,底端有月牙轻展。此时执筷,动作慢条斯理,像不怎么经心般的。   动筷,落筷,停筷。   重光如剪影,令他双手明晰。   明晰,倒映在她眼底。   ……   饭局过半,氛围正好时分,梁宝月接了通电话,而后行色匆匆地提前离了席。   她儿子急性阑尾炎,才被120送去医院。   梁宝月考虑得全面,纵是事发突然,到底也没忘记晏歌。临走时,便私下跟同公司的傅B打了招呼,让她照看着些晏歌,等局结束了再把人送回家去。   如此这般,筵席至尾,杯盘狼藉。到饭局结束时,暴雨已停,而众人散去。   晏歌家里有车来接,司机师傅姓杨,是个靠谱的中年人。   从清漪园出发,杨师傅发了条定位。而后到了半路被堵,杨师傅再发了条定位兼消息。   杨师傅:“小姐,路上堵车,会稍晚些到。”   晏歌亦工工整整地回:“好的。”   回了消息,手机落锁。一辆白色宝马七系先行开了过来,车窗摇落露出人面,正是启悦天华家的热门经纪人,傅B。   “晏歌,”见晏歌一个人,傅B自然邀道:“你家在哪里?要我送吗?”   对她的好意,晏歌道了谢,然后婉拒了,“不必了,傅小姐。我已经叫了车。”   饭局持续时间并不长,总共不过一个小时多点,此时八点刚过,时间尚早,私房餐厅又地处繁华地段。是而晏歌如是说,傅B也没有强求。   夏时雨是强对流,来得快去得也快。急雨适才散去,华灯初上车流来往,喧声不时掠耳。落了一场雨的晚间,空气清新微凉。掺杂七八月之交的合欢甜香,浅浅淡淡藏了风里,随风潜入夜,沁物是无声。   夜色中,行道旁,晚风里,晏歌袖手而立。   行道两侧都种植着羽扇合欢,交叉而生,枝叶葳蕤而茂密,与路灯并立在一起,被充沛光线点亮通明。   时是花季,若有风动,摇晃了树影婆娑,晕染了浅粉颜色,落地如扇而如羽。   光线遂愈发昏淡起来。   眼睑稍敛,晏歌低着头,视线定格在脚尖。   思维也定格在包厢情景。   今天,她见到她的爱豆了。   而且她和他还一起吃饭了。   而且她和他还说话了。   而且还有,   突兀的,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击在地,一声一声,有节律地,直接乱了她原本思绪。   自然而然地,晏歌抬了眸。   一瞬,停滞。   唯有风行经在树梢的声音。   难以置信。   夜晚的华泽散落了星屑在她眼睛,倒映了来人形容。   那不明朗的光如墨一般,晕染了他身形轮廓。   侧颜安静,双目深如井水中藏,落在她眼底,很清晰。   未有波动,不起波澜。   眼风只扫了一次过去,他收了眼光。   没说半个字,他与她并肩而立,相距约一米。   说是并肩,可站在一侧,晏歌一米六的身高甚至不到他的肩。   他比她要高出很多,影子也比她长很多。   站在他身边,她也像是站在他的影子里面。   那无形的压力像张网,将她无声无形收紧。   压力莫名。   他怎么还在这里?   他怎么还没有走?   ……   落在裙幅的手便攥紧,那丝绸的料子却是凉且滑,握不紧的。   握紧,再松开。   关于见到爱豆的情景,在此之前,晏歌想过很多种,也想了很多次。   比如,见到之后,她要说什么话,怎么向他表达她对他拍的那些电影的喜欢。   但是想象,和现实的差距似乎有点大。   有那么,亿点点大。   想象里,她重拳出击。   现实中,她唯唯诺诺。   叫他。   叫他,叫他,叫他。   她在心里为自己打着气。   随后勇气冲出喉咙,在高强压下发出了声。   “容绰先生。”   晏歌:“……”   虽然这次说全了称呼,但是――   是她自己都听不清的音量。   有那么两秒钟,晏歌以为,他是没有听到的。   为自己的唯唯诺诺感到丧气,她垂了头。   可下一时,她却听到他应了声,音调很平,“嗯。”   晏歌:“……”   她抬了眼睛,“您听到我说话了吗?”   “没有。”   “……”   但她知道,他听到了。   有一,就有二。说出了第一句,所以也有了第二句。   晏歌抿抿唇,手重新将裙裾握在了掌心,“我……很喜欢您的电影。”   “哦。”   “……”   旁逸了些余光,容绰往边上瞥了眼,入眼是圆圆一枚发旋。   这个名字不错的小姑娘,原来还是他的小粉丝。   他的反应很言简意赅,仿佛多一个字都嫌浪费。   缘于窘迫,她的手攥紧在裙摆。   可有一就有二,若说第一次地主动搭讪是缘于勇气,那么第二次,则开始倚靠着惯性与自然。   晏歌启唇如千钧,“……我最喜欢的是《悄无声息》。”   如书被风吹开一页,容绰眉梢稍抬,形容仍是疏淡。   《悄无声息》。   他的第二部 电影。   包括奥斯卡评委在内,说喜欢的人很多。   然而这一次,容绰偏首,如无意地开腔问:“为什么喜欢?”   晏歌:“……”   爱豆跟她说话了。   那问句很淡,却也形同是一只充气泵,将她内心的勇气打起来了,晏歌只稍怔,旋即婉婉地开口:“我最喜欢的是电影里的台词,比如……57分43秒那里,薛知北说的那一句。”清了清嗓,她模仿着男人的语气:“‘如果我非要强求呢?’”   薛知北便是《悄无声息》的主角,也是她爱豆的角色。   一位从事特殊教育的留守老师。   接受教育的、他的学生们,世界里没有色彩与声音。   晏歌:“其次是71分20秒那里的对白:‘那您求什么呢?’‘我求……无愧于心。’”   到这里,她没停,还在继续:“还有80分17秒那里,薛知北对记者说的话:‘不是不敢,而是不想;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   “82分5秒那里的台词,”晏歌仍要往下说,就被容绰撂下的声打断了,像水渍般的浅淡,“你都背下来了?”   “没有背,”晏歌实话实说:“只是看了很多遍,所以自然而然地记住了。”   是时起了风,微凉容绰侧首,眉目如片羽,从小姑娘的脸容笔直地刷过去:“105分8秒的台词是什么?”   晏歌只怔了半秒钟,“‘能和你再见……’”稍微停顿,她仰眸,望向身侧:“‘我很高兴。’”   “……”   水渍般寡淡的容色里,第一次浮起了其余的情绪。   说喜欢《悄无声息》的人有很多,不过,能把台词和时间线完全背出来的,她还是第一个。   “这些台词写得很好,不过更关键的,”到这里,晏歌停了停,抬首,她遂迎上他的视线,真诚地对他倾诉着她的见解:“还是您演得好。”   “……”   容绰扯了唇,开嗓散漫,“看不出来,你还挺会说话的。”   晏歌谦虚:“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   鲜少波澜的脸色起了松动,容绰多瞧了身旁那小发旋几眼。   交谈至了此时,却忽有强光直射而来。   是那辆卡宴打着双闪从不远处驶来,一路缓慢降速,而后靠在路边停下了。   驾驶位就靠着晏歌这边,车窗落着,司机很恭敬,“容少,油加满了。”   从那话间,晏歌明白了:是他的车刚才去了加油站,所以他才会和她一起在这里等。   所以,现在,他要走了。   于是晏歌不再继续先前的话题,望向他,她跟他道别:“再见,容绰先生。”   “……”   那司机也瞧见了男人边上的小姑娘,从不远处开车过来,瞧着两个人还在说着话,司机心底里头还纳罕着,心道什么时候自家这位爷都能跟人小姑娘谈笑风生了。   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车到跟前,容绰也未停步,三两步笔直向前,开了门坐进去,那厢,另一侧车门却未是未关。   风动了,叶舞簌簌,喧嚣了几秒钟。   晏歌在树影里目送了她爱豆几秒钟。   而司机在驾驶位等发动等了几秒钟。   几秒钟后,门仍未关,车也未走。   司机从后视镜里瞥着男人形容,心里登时就涌起了个大胆猜想。   不是吧?   不会吧?   不可能吧?   得知道,这车就没载过雇主之外的旁人。   此外,若不开便是一天清洗消毒两次,若是开了则开一次洗一次。   洁癖到这个地步,不载人是情理中事。   但饶是猜想,上级没发言,下级哪有代服其劳的道理。   因而司机只等着人发话。   而那车停半晌,却没有要开走的意思。晏歌不觉疑惑了,稍敛了视线,向前望去。   不知缘何而来的默契,他恰也在看她。   当她看向他。   唯独视线匿在暗处,因而也像微光般的不明朗。   对视之间,如在真空里玻璃杯的相撞,无声无息地沟通着。   晏歌:“?”   容绰:“。”   晏歌:“?”   容绰:“……”   很显然,沟通不畅。   晏歌正欲发言,一道男声便阻在了前,声息如薄雾般地落了,“过来。”   晏歌:“……?”   简单的两个字,发生得却突然,尤其是被她爱豆一说。她怔了会儿,有些后知后觉,“什么?”   “……”不温不火,从暗静空间里,容绰朝她瞥了一眼。   眼眸沉静,如井水里藏,不可见底,而他唇稍掀,吐字疏淡散漫。   “你不过来,那我就走了。” 第4章 合欢 素人嘉宾。   跟爱豆见面了。   跟爱豆吃饭了。   跟爱豆说话了。   跟爱豆……一起回家了(?)。   ……   只是其中一件都足够让人难以想象了,但是偏偏,这四件事情一起发生了。   就在今天。   上了车,前排司机连问了两声去哪里,晏歌才反应过来,回答了:“新世纪国际学校,谢谢。”   新世纪国际学校是所私立学校,就紧挨着清漪园别墅区的南门入口。   清漪园区管理严格,户主家车辆均登记在案,如非登记在册,则需户主亲自打招呼,才能放陌生车辆进来。   便是在北京城里,清漪园区物业之严密安全,也是出了名的数一不数二。   也因此,晏歌没有说清漪园,而是新世纪学校。   司机闻言,爽朗应声:“不客气。”   只心里头诧异,司机不免从前视镜里多瞟了几眼。   他给容少开车足有五年了,这位爷是什么脾气什么秉性,他当然是了解的。至于说车里载人,那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堪比铁树开花的稀奇。   绕开了拥堵路段,一路风驰电掣。而直至被那台卡宴送到了新世纪国际学校的门口,而后打了很亮的手机电筒,照明着路步行回家,晏歌都觉得,这一天有一些,过于的,不可思议了。   像在梦里一样。   不真实得过分。   在玄关换过鞋,自楼下拾级而上,感应灯一路亮起,直到卧室,晏歌才反应过来。   她还没有跟他道谢。   被他送回了家,她应该跟他说声谢谢的。   被帮了忙不道谢,不是淑女的品格。   晏歌不由得轻微懊恼起来。   但是很快,她想起了什么。   她加了《娱乐圈直播指南》的微信工作群。   然后他也在群里。   晏歌:“……”   她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说做就做,晏歌点开工作群,顺利找到了微信。   头像是空白,昵称也简简单单,R。   是姓氏的首字母。   只看了那头像一眼,却也像是犯了什么了不得的思想罪,心房加速,如是乒乓球初初挨上乒乓球拍,而下一时便要被拍飞出去。   怦怦,怦怦。   声音与情绪一同逼近了喉咙。   对着那头像,晏歌深深呼吸,吸入了空气,也宛如吸入了勇气。   她只是想说声谢谢而已。   没关系的……应该。   深呼吸再三,终于,积聚了足量勇气,晏歌指尖落下,点击了添加好友。   提示:【由于对方的隐私设置,你无法通过群聊将其添加至通讯录】   晏歌:“……”   折戟沉沙,想法未能付诸实践,她感到了一阵挫败。   然而屏幕忽亮,是一条验证消息横幅弹了出来。   新的朋友:R   没有验证消息。   可是,看昵称,头像,还有账号――   就是她爱豆。   来来回回,她核对了几次,无误。   她爱豆加她好友了。   晏歌:“……”   对她而言,被爱豆加好友,这还是人生第一次。   是首次,所以难免紧张。   连带着心跳原本是起跳,现在也变成了起震,从怦怦、怦怦怦,变成了咚咚、咚咚咚。   然后咚咚咚咚。   晏歌摊手按在左心房,试图让它平复一些。   冷静,晏歌。   晏歌,冷静。   按捺着情绪,反应过来,晏歌通过了好友验证。   【你已添加了R,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在二十四格输入法里,晏歌微动了指尖。   “我”   删掉。   “您”   删掉。   “谢”   删掉。   晏歌:“……”   他的验证消息来得突然,她一时失去了语言组织能力。   她稍抿了唇角。   从清漪园折返,京城夜晚浸没在了红灯绿酒里。许是新雨后的缘故,都市晚灯被滤了三成光泽,无端也漫漶。   卡宴之内,容绰下颌敛在上衣尖领,而光是至晦而极暗,唯行过街灯时才得光照。   得了光,领上金属纽扣折过一轮的光。   此时此刻,他垂了眼睛,落在了车内唯一光源的屏幕,眉目散漫的。   对方正在输入中…   对方正在输入中…   对方正在输入中…   眼见整整输入了五分钟,半个字也没输过来。   容绰抬眉。   她在输入四大名著?   ……   编辑了,删掉了。   删掉了,再编辑。   再要编辑,消息带着震动传来。   R:【到家了】   简简单单三个字,连问号都没有。   平铺直叙的语气,很像是他口吻。   愣了下,晏歌顺着他的话回复过去了。   【我到家了。】   【谢谢您,容绰先生。】   这样回复了两句,晏歌又觉得她的回复过于生硬,于是选择了一个礼貌而不失友善的表情发了过去,表达对她爱豆的谢意。   做完这一切,晏歌发现,她还没有给他打备注。   嗯,备注。   点击个人页面,点击备注栏,对着那栏空白,晏歌动了动指,准备要输入备注了。   嗯。   光标不断跳动,晏歌陷入了思考,沉吟了几分钟,她敲定了她对他的备注。   三个字的,言简意赅的。   我爱豆。   ……   屏幕上消息连弹两条,半明不暗的车内光线里,容绰垂了眸,扫过那两行循规蹈矩的道谢。   微震,她发了第三条来。   晏小歌没有歌:【[微笑]】   “……”   对着那表情,容绰扯了扯唇。   年纪不大,聊天语气倒像个中年人。   触及消息过后的两秒,薄屏的光渐变黯淡了,于是自下颌起,屏幕便映出男人鲜少波澜的一张脸来。   却是微动的指腹,点亮了屏幕,也敲下了备注。   小粉丝。   -   六位嘉宾全数尘埃落定,《娱乐圈直播指南》遂官宣定档,第一期在7月14日,星期日早八点半。   原本按照节目规划,定了嘉宾与档期后,就该发第一期的外宣海报了。   海报也确是发了。   只是,为了确保新鲜感,节目组宣发的第一期海报上没有正脸照,仅有六人的阴影轮廓图。   这旋即引发了各嘉宾粉丝的不满。   拍个综艺而已,神神秘秘的,又不是古时候结婚,洞房花烛还蒙个盖头。   且《直播指南》本来就是靠着多元顶配的嘉宾人设未播先火的,现在可好了,连人脸都看不着,饥饿营销很有意思?   别家粉丝在官博评论区里开始骂骂咧咧。   说起来,这圈内嘉宾里头,最少营业的当数顶流了。这男人上次发微博还是去年十月,还是新浪设置的生日自动微博。这遭还是头一回上综艺――原本,各家粉丝以为,容家的粉丝意见该是最大的。   岂料转评里,绒花们的画风是别具一格的清奇。   @容老师的偶像包袱V:【容老师的剪影,我可以了![星星眼]】   @十里八乡第一美绒花回复@容老师的偶像包袱V:【没用的东西[愤怒的小鸟]】   @我容赛高!回复@容老师的偶像包袱V:【没西[愤怒的小鸟]】   @某不知名绒花子V:【不愧是容老师,连影子都是盛世美影[色][色][色]】   @内娱绝绝子V回复@某不知名绒花子V:【真的[流泪]容老师的影子真的好美噢[流泪]好修长,好分明,好精致,好美丽[流泪][流泪][流泪]】   其余家粉丝:“……”   啊这。   面对区区的剪影海报,顶流的粉丝都能甘之若饴吹彩虹屁的吗。   这是何等的追星境界!   别家粉丝毕竟是别家粉丝,虽对容绰行事作风略知一二,但对其下粉圈就没什么了解了。   所以不知道,因为长期不出面营业,更不存在有养粉、宠粉、媚粉或虐粉这类行为,顶流影帝的粉丝,心态早已变得佛系。   爱豆不营业又如何,他们和爱豆晒的是同一片阳光啊;   爱豆不发博又怎样,他们和爱豆呼吸的是同一种空气啊;   心之所在,爱豆之所在。   固然,其他家粉丝不了解,只是不明觉厉,觉得对这心态非常瑞思拜。此时不由得感到汗颜,并纷纷退出了评论区。   粉丝离开评论区后,新增的评论就多是路人粉和路人观众了。众人多是被顶流的综艺首秀吸引过来的,也有的是被节目的设定和高配的嘉宾吸引而来的。   网友在那条博下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地议论起节目来。   议论来议论去,也有人就这么议论到了晏歌身上。   【其余嘉宾不用发海报也知道长相,就是不知道这个素人嘉宾长什么样了。】   【素人嘉宾素人嘉宾,你看字面意思就是很素人啊……想啥呢】   【这又不是选秀节目,素人就真的是平平无奇像我们一样的素人吧(没有说是杨过那种平平无奇的意思)】   【……】   -   三天后,2019年7月14日,早八点半。   橙子直播平台上,《娱乐圈直播指南》直播间甫一开放,热度立时飙升至五千万人。几乎在直播开放的一瞬间,《娱乐圈学习指南》就冲上了橙子直播的热门第一。   为节目拍摄需要,本期节目专门在通州区辖区村庄内搭建了上世纪七十年代布景,摄像对准了早晨村头场景,广角镜头下,晨空如雾般泛白,六时许的村庄是安静人间,除却偶一两声鸡鸣,再无其他声息。   直播开启,屏幕亦直接被弹幕刷爆。   【大家早[笔芯]】   【早,大家都吃了吗】   正在是时,镜头由远而拉近,最终定格在村边一家小卖部。   门开,弹幕的密度立时厚了数倍,都是在召唤自家爱豆的。   【容老师!!!】   【恭迎容老师![摇动应援棒]】   【!@容老师@容老师@容老师】   【如归如归[爱心]】   【可可豆子是你吗!!!】   【……】   然后随即,从开了的门内探出张脸来,领边别着麦,手里拿着卡牌――正是节目总导演余裕。   直播间观众:“……”   总导演一眼洞穿观众心思,笑,“大家现在是不是有一点点失望?”   【是有亿点点失望[吃瓜]】   在满直播间的“亿点点失望”里,总导演一脸自在地介绍起来:“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来到《娱乐圈直播指南》,我是节目总导演余裕。本期节目的主题是‘重回1978-学习改变命运’,在这一期,我们的六位知青将重回1978,也就是刚刚恢复高考的那一年,参加高考,通过学习改变命运。”   几乎就在他话音刚落时,一辆颇带了些年代色彩的解放卡车驶入村口来,而后缓速慢停。那半开放的卡车后座围栏很高,看不见其中的人,但弹幕已经刷起了嘉宾的名字。   夏天天亮得早,太阳也升起得早。在那蟹壳青底般的天色里,日头像只初初破壳的鸡子,从雾白的云的碎片里射出浅金的光彩。   卡车停定,镜头对准,便见那逆光的耀目里,男人站直了起身,的确良的白衬衫,袖口随意卷了,而下摆束在熨烫整齐的烟灰色西裤里,包裹着两条笔直长腿,身姿玉立。   因是仿知青款式,那套衣服形制难免松垮。然而落在他身,却如是顺着他身材骨骼剪裁而出,意料之外的合衬。   三两步,下了车,落在地。曦光里侧颜骨相突出,轮廓一径清明,深浅衣裤身影疏淡。   垂眸,抬眸,他双目慵懒晕染,迎上镜头那一幕时,弹幕却尽数炸裂。   【容老师!容老师!容老师!】   【啊啊啊啊啊啊容老师!!!活的容老师!!!】   【你们都少发一点弹幕挡着我看容老师了!!!算了,既然打不过你们,那我就来加入你们好了[摇动应援棒]】   弹幕完全挡住了屏幕,只从男人身形被镜头捕捉的那一刻起,直播间观众数就翻了两番!   这也就意味着,观看节目的观众里面,至少有四分之三是专门为了他来的。   这热度既可怕,也确在情理之中。   一则,这一位既是封金影帝,又是内娱顶流,常年占据着各大平台榜单的断层第一。   二则,身为顶流,这男人却没有身为顶流的自觉,一年到头出面营业的次数少得可怜。   别的流量在参加综艺曝光,他在可可西里无人区拍电影;   别的流量靠公司运营隔三差五上热搜排行,他则是粉丝隔三差五自发组织刷tag上热搜结果屡次三番被撤――以至于粉丝虚构出了一个花钱付费黑热搜的对家形象,直接开撕浪娱官方怒问“容老师究竟是挡了谁的路”,当日集体撕逼事件霸占了热一第一,最终止于爱豆本人的官方回应。   @容绰V:“热搜是我撤的。”   粉丝:“?”   在此之前,容绰上条微博还是去年生日的新浪自动微博,星饭团里他六个月才上一次线――营业次数之少,以至于粉丝乍一看见他被炸出了回复,还以为是哪里冒出来蹭热度的高仿号。   仔细一看是爱豆本豆无疑,先前还在手撕官方的粉丝立刻停战,如潮水涌入到容导微博评论里来。   @为顶流容老师提鞋V:【就……为什么啊,容老师[可怜]】   这一次,他回复了。   @容绰V回复@为顶流容老师提鞋V:【不喜欢。】   粉丝:“……”哦。   有业绩的男人,就是这么的狂炫酷拽!   营业如此之少,甚至还主动撤热搜。这回破天荒来了个综艺首秀,不论原因是什么,顶流的粉丝们都是一本满足,开始敲锣打鼓过大年了。   爱豆他!终于!营业了!   ……   这一波的弹幕狂欢持续下去,直到其余几名嘉宾依次出场:制作人柯文宇、经纪人傅B、男模顾如归、歌手毛可意。   五人均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打扮,然而因为颜值平均水平不低,衣靠人装,那些颇有年代感的衣服穿在这几人身上也不难看。   倒数第二个下车的是毛可意,一身印蓝的粗布衣裳,扎了两条蜈蚣辫。出场粉丝就是一通夸。   【啊啊啊啊可可豆子可可豆子!!!】   【果然好看的人披麻袋都是时尚[点赞]】   随着毛可意下了车,粉丝在直播间里一径地尖叫,而在镜头拍摄里,一双素面的软鞋落在台阶。清新月白色落定在眼底,上绣了三角梅,枝枝蔓蔓,梅深雪里,式样清冷秀丽得紧。   那裤管笔直,袖管却宽。在她走下旧式卡车时,发束肩背,成浓墨色,而月白色衣在猎猎风里明动,飘飘然而翩翩然,一若春风夜晚十里月圆,行将乘风踏月而归。   浑是典雅清丽之姿。   这一身儿,只单看那背影,不看正脸,也觉是位妥妥的雅致美人。   毛可意粉丝:“……”   鬼使神差,毛可意家粉丝集体失声。   但其他家粉和路人观众却开始激动起来。   【这个仙女妹妹是谁???】   【这就是那个抽奖产生的素人吗,气质好仙啊!!!】   【666,就是不知道正脸长什么样了,搞不好是背影杀手也说不定[笑哭]】   【……】   却如是福至心灵,当步伐落在地面,晏歌转身时分,一张脸容倏而入镜,也猝然而无防备地、便入了众人眼帘。   逆光处,自成明晰一线。   若廊腰缦回檐牙高啄,若十里远山翠微明灭,   若江南春景烟雨空鳎是一张舒窈窈美人面。   遥遥地瞥,遥遥地见。   如此时不是现世,而是轻狂书卷漫卷间,仕女图被马良的神笔点了眼睛,蒲松龄的书被风揭开了残页。   她是,那般古典的美人。 第5章 合欢 在她身前。   弹幕:【………………】   约有半秒钟的静寂后,满屏尽是感叹号。   【!这是真实存在的素人吗!我看选秀出道位长得也就这么回事啊!!!】   【前面的,出道位的根本没有这么好看好吗,话说现场嘉宾里不就有一个冠军出道位的吗←_←】   【好家伙,我他妈直接好家伙】   很快,凭借着观众搜索的自然热度,“娱乐圈直播指南,仙女素人”直接登顶热搜第一。   截图一出,5G冲浪众皆惊!   这是素人该有的颜值吗?!   这模样身段气质,不夸张地说,无论放在太古里还是三里屯,都是整条街上最亮眼的崽了!   @catti被我预订了V:【啊这,就这张脸,放在哪个团都是颜担了叭】   @间歇性踌躇满志:【@所有喜欢搞些奇形怪状偶像的经纪公司这才是爱豆应该有的水平,懂?】   @月荼V:【就,现在做素人的门槛已经这么高了吗……[坐地苦笑]】   上热搜的同一时刻,直播综艺仍在继续。   随着晏歌入队,六名嘉宾到齐,总导演余裕开始宣读节目的任务与规则。   这一期的主线任务是通过任务赚取工分,赢得高考机会。六位嘉宾通过组队完成任务,共分三队,二人一队。   “组队的方式是抓阄。”余裕说着,手指指向了桌上的抽签箱:“抽到同色号卡片的嘉宾为一队,组队后,同队队员赚取的工分平分。大家有什么疑问吗?”   毛可意笑着说了句没有了,遂开始抽签,颜色是红、蓝、绿三组,傅B与毛可意是红,柯文宇与顾如归是蓝。   前四位嘉宾在抽签时,晏歌便在旁不出声地看着:一组红一组蓝,四个人正好组成了两组。   而她手心里的卡片,是绿色的。   所以――   抓阄已定,余裕笑盈盈地宣布了最后一组的分组结果:“恭喜你们,是绿色。”   直播间网友:“……”   【容老师:倒也不必】   【虽然但是,为什么只恭喜绿色不恭喜红色和蓝色,是红色蓝色不配吗,气抖冷,红蓝什么时候能站起来】   抓阄完毕,确定分组。余裕宣读了第一项任务:与本村村长取得联系,最先完成本项任务的队伍,两个队员将分别获得五分。   为了便于各个嘉宾走动,余裕提供了村庄的地图。   随着嘉宾分头行动,《娱乐圈直播指南》也切换出三个同时进行的直播间来。   傅B与毛可意所在的一号直播间里,她们刚进村口不久,便遇上了正要求田里除草的村民一号,村民一号表示,只要傅B与毛可意帮他把田里的草除完,她就可以带她们去见村长。   接着是柯文宇与顾如归所在的二号直播间,同样进村口不久,二人见到了正在帮村民一号除草的傅B与毛可意,隔着段距离,顾如归朗声问了句:“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傅B与毛可意便把手头的活停下,跟顾如归说了缘由。   顾如归:“……”   听完了,顾如归压低声去征询柯文宇的意见,“柯老师,那我们就在这先等着,一会儿等她们除完草了,我们不就能见到村长了吗?”   柯文宇:“……”   【小顾计划通,瑞思拜】   【柯文宇:高人竟在我身边】   柯文宇却皱了皱眉,有些不认同地道:“……应该还有其他方法。”   调侃归调侃,直播间网友还是倾向于柯文宇的观点:【对的,毕竟综艺节目需要多思考,光靠蛮力解决不了问题。】   然前面柯文宇话音刚落,后面就来了个大婶,脸上人中位置还被人点了个滑稽的媒婆痣,她一来,目光便逮着顾如归上下打量了个遍,一边问道:“小伙子,来找人的啊?”   柯文宇在旁边看着没说话,顾如归却没多想,露出如遇救星的表情,“对对对,阿姨,您知道村长在哪儿吗?”   “村长啊――”大婶拉长了音,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我跟村长很熟的,我知道他在哪里。不过,”大婶说着,便朝顾如归摆了摆手,神神秘秘地示意他靠近:“……这样,我有个侄女,年龄跟你刚好相仿。如果小伙子你跟她见一面,我就告诉你村长的位置。”   “不了不了,”顾如归毕竟是超模,靠身材吃饭的,颜值还算周正,工作又是TOP级别,可以想见生活中也不乏七大姑八大姨帮忙介绍相亲。是以一听这话,也不及去想什么任务不任务,顾如归的本能反应就是一口回绝,“阿姨,不必了。”   然而这阿姨却是个很合格的NPC,并未因为顾如归这一句拒绝就结束台词,只愣了半秒钟,便在PLAN-A失败后再接再厉地给出了PLAN-B:“我还有个侄子,年龄也跟你正好相仿……”   顾如归:“……”   阿姨,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阿姨好懂[牛]】   【小顾艺能感[可]】   一号与二号直播间的任务都在进行中,相较之下,三号直播间里的画面则相当平静。   村口设置有大指示牌,其下标记了往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不同地点。与导演余裕分发的地图一一对应,这些指示牌分别标记了不同地点所在的位置,如学校、池塘、图书室、播音站等。   在林林总总的指示牌前,晏歌抬了眸。   太阳渐高,微晒,泛着灼意的日光披落了人身,那疏淡的形容也便若上好的澄心堂纸上落了水珠,瞬时吸收淹没,原本泼洒的墨亦晕染开来了。   她看向她爱豆。   她爱豆没看她。   步伐迈开向前,容绰径直走了。   晏歌:“……”   但她看了,他正要去的方向,也是她要去的。   这说明……他们的想法是一样的。   晏歌稍收了下颌,抬步跟过去了。   这一路走来,同样有充当NPC作用的村民试图搭讪,但是并未被二人理睬。   一时半刻间,直播间网友表示不能理解。   【这个叫晏歌的是挺好看的,可是上了综艺怎么什么都不说也不做啊,我们是等着看你干划水的吗???】   【小顾那组都去相亲了……这组怎么还一点动静都没有。】   【再等等吧,容老师不是也一起吗?他们是不是商量好了办法?】   【再等等+1 容老师对工作责任心还是很强的。之前为了拍风化城,他一去可可西里就是半年,现在几个流量能做到这样】   在直播间弹幕吵吵嚷嚷的时候,到一处二层建筑前,晏歌停下了脚步。   那建筑的门头同样也映在了镜头里:播音站。   直播间观众至此如梦初醒。   是哦。   的确,1978年没有手机,固话都很少有――   但是,乡村大喇叭可是比比皆是啊。   都是5G网的时代了,有了微信电话和语音连麦,不少人甚至连手机都不常打。至于播音站这种古早的联络方式,则更不在众人的考虑范畴了。   是而节目观众适才并没想到此节,至此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难怪我看刚刚在路标那里的时候,容老师和晏歌都停了一下,原来在那个时候就想到这么做了】   于是,就在傅B毛可意二人组在毒日头底下拔草拔得热火朝天、顾如归和村民大婶侄女痛苦相亲的时候,一痕女声在全村庄的上空响起,音质柔美,字正腔圆。   “村长您好,请您来播音站一趟,这里有人在找您。”   这条播音一出,四人表情全数怔住,整整齐齐。   ……还能有这种操作?   三号直播间里,弹幕画风至此触底反弹般的为之一变。   【这个叫晏歌的妹妹声音好好听鸭!!!】   【真的诶,字正腔圆的,我自己就是播音专业的,感觉都没有她发音标准[捂脸]】   不通过其他NPC做任务找村长,而是直接用播音站广而告之,这显然是一条捷径。   也应当是这一环节的正解。   因为广播发出后,不过半分钟,村长旋即出现在了播音站。   村长发白了大半,年约六旬余,是个精神不错的老年人。受到了召唤,村长不疾不徐踱步过来,也不急着宣布加分,只是往晏歌二人身上多看了几眼,末了摸了摸不存在的胡须,嘀咕感叹:“现在的年轻人是吃什么长大的……一个二个都这么俊。”   这句话戳在了直播间网友的心尖尖。   【倒也不是,起码我就不俊(。】   【原是我不配做现在的年轻人,告辞[抱拳]】   既然村长出面了,接下来便是公布各组任务。按照与村长见面的先后顺序决定任务,晏歌与容绰被分到的是捡柴砍柴;柯文宇和顾如归第二个来,被分到的任务是从有二十只鸡和二十只鹅的家禽群里捉出二十只鹅并将鹅赶往指定地点;傅B与毛可意最后一个到,任务也最繁重,是帮忙一户农家抢收麦子。   任务繁重程度不同,但工分是一样的。   村里有块小土坡,上面长着天然小树林。被分配到任务后,村长给了晏歌二人一只筐。想到她爱豆有洁癖这件事情,晏歌把竹筐转手递了过去,“容绰先生。”   一个动作,也明确了二人分工。   她来捡,他来背。   瞥了瞥她,容绰没说话,指节取过了竹筐。   随后爬上了小土坡,晏歌负责捡拾,捡完之后放进男人手中那只小竹筐里。   一个捡一个接,场面莫名和谐。   直播间里,网友一边看捡柴直播,一边惯性吐起槽来。   【仙女捡柴,顶流背柴[bushi]】   晏歌动作很利索,三两下就捡了不少。   节目观众里亦有做过农活的,当下就看出来了:   【晏歌挺会捡柴的,捡的都是桑柴啊】   许多人则不解:   【什么是桑柴?】   【捡柴还有讲究的吗?我以为就随便捡捡树枝?[捂脸]】   于是又有人来科普:   【从小在农村干活的人来解释一下:柴禾分硬柴和软柴,软柴主要是大麦、小麦、菜花杆,早稻、晚稻柴和豆花梗,硬柴就是桑柴、毛豆梗柴还有其他杂树柴这些。桑柴是最好的硬柴,火力大还耐烧,以前人家都不舍得烧的,只有办婚丧喜事酒宴的时候才会烧桑柴。】   被知情网友科普了一通,直播间网友表示很涨知识。   【所以这个仙女妹妹还会做农活啊!】   【望着我一天到晚喝肥宅水开黑的妹妹,[拳头]硬了】   直播间里议论喧嚣,却难传到屏幕以外的地方。   确如那些网友所猜测的那般,晏歌从前做过农活。是而,不说是捡柴,即使是村长发布的其他任务,比如捉鹅,比如抢收稻子,对她而言,都并非难事。   捡了一枝,她便放一枝在后方的小竹筐里。然后弯腰,欲再捡拾时,另只手便落在了前头。   指甲干净,底生月牙,骨节是精致且漂亮的。   那是男人的手。   晏歌仰眸,视域里,容绰下颌骨线清朗,他只用了两指捏住那桑枝。垂目,而薄薄唇线抿住,半个字没说,眉结却已经完全蹙起――看样子很是嫌弃。   晏歌:“……”   她是知道的,也是见到的。   她的爱豆,有洁癖。   所以她刻意地把小竹筐留给他了。   所以她也没有想过,他会去碰那些树枝。   然而如有一便有二,在她稍怔的时刻,七八枝柴禾先继落入了竹筐里。而他手上动作是轻快利落,容色亦复如初,眸是沉潭静水般的,疏落而散漫至极了。   因有两个人配合着,只三两下的工夫,竹筐余下的空间便被装满了。   捡完收完,是时日头已爬得高了,从小山包顶一路向下,炎光是烈烈的。   按照节目组的要求,捡完了柴,还要再去附近一户农家把这一筐柴砍掉,才算是完成任务。   农家就在山坡下不远处,下了山几步路的距离就到了。不远处见是院门掩着,大抵是觉察到了生人,犬吠便益发激烈地叫起来。   “汪!汪!汪!!!”   与城市养犬不同,农家的狗带着看家护院的使命,因而格外认生护主些。   到了地方,晏歌正欲却敲门,不意手背才落上门,下一时,一道黑影便从门缝里蹿了出来。   是只黑色的田园犬,提醒高而且大,脖子上尚拴着颈圈与绳子,只是不知缘何,绳子另一端被挣脱了,黑狗此时便处于无所束缚的状态。   这是在那犬只扑来的瞬间,晏歌的全部观察。   随那道影在瞳孔深处迅速地放大,从一个点,放大至整个瞳孔的表面。   心如悬了跳――   在,那一秒。   宛如是对垒的乒乓球被打回,堪堪地落在了自家的球拍。   是静止,却赋予了原动力。   放纵下去,如是到下一时下一刻,心脏就要跃出胸腔里来。   那般剧烈。   出于人类最原始也最本能的反应,晏歌闭了眼。   一、二。   ……三。   若干秒过去,预感的疼痛没有发生,却有犬只的呜咽声随风入耳,隐隐约约。   眼皮微动,晏歌睁了眼。   一道长影映了眼帘,在逆光处立定成了光耀。疏懒而不经的,单手持了长枝,男人便这般地站在她眼前。   也,这般地――   挡在了她身前。 第6章 合欢 白兔奶糖。   想扑人却被长条的桑枝抽到了鼻子,那只黑狗一时吃痛,嗓间呜咽呜咽,狗也没了先前的气势,夹了尾巴便灰溜溜地往内院跑去了。   晏歌身量不高,一米六封顶的个子,站在男人身后,也像是站在了他的影子里面。   一片阴翳落下,一口气也松了。   烈日灼火,瞳仁倒映了那道身形。后知后觉,如被太阳所灼了,她眨动了眼睛。   ……是他站在她身前了。   直播间内,观众与晏歌的反应别无二致。   【刚刚看往晏歌那个方向扑的时候我真的吓到了不敢看,还好有容老师在[流泪]】   【这么大的狗怎么也不拴好】   【看项圈和绳子主人应该是拴了狗,但是没注意被狗跑出去了吧。】   【……】   这家的主人很快闻声赶到,看见自家的狗跑出,她也是惊骇,说事先是拴了的,只是狗不知怎么弄开了绳子,反应过来又再三赔礼道歉。   节目还在拍摄,且是虚惊一场,因而晏歌没有计较。   那女主人跟他们千道歉万道歉地完了,转手拴狗去了,做好了这一切,才递了一把砍柴刀过来。   自然而然,容绰伸手要去接。   刀柄却被人先一步地接过了。   “……”   他侧首瞟了她一眼,那抢刀的人却低着头,浑然没半点自觉的样子。一手扶了柴,她一手执着刀柄,小个子小发旋的,手起刀落,柴分两半。   “……”   【容老师内心直呼内行】   【容老师的表情=此刻我的表情】   【这个叫晏歌的素人妹妹真蛮讨喜的,长得美还一点不娇气,什么活都能干点。】   女主人也没想见,这身量小小形容端庄的小姑娘,做起农活来竟然一套一套的,惊讶之余不由得夸赞了句,“小姑娘刀法还挺专业的。”她自然问:“以前砍过柴吗?”   晏歌螓首微垂,笑时温婉,如一线春风动,语中温柔地应了:“是的。”   说话间又是一刀。   女主人:“……”   看着是温温柔柔的,一刀下去就是两半。   好家伙,这是温柔一刀啊。   砍柴刀有两柄,女主人递了一把给晏歌,接着也递了把给。   这般,她和他就成了最快完成任务的一组。   完成了任务,因而无事。女主人为人又热情,此前自家的看门狗又险些把人家扑了,心里大抵更过意不去,于是端了茶水糖果一类来招待二人。   晏歌接了那两杯茶,放下了一杯,转手要递去一杯,然她转过身,便见那苦楝树的影下,光影斑驳人身,低了眉目,而眉结稍皱了,容绰拿着消毒液的喷瓶,对了两只手一手喷一次,用纸巾擦拭过,仔仔细细,反复两次。   晏歌:“……”   观众:“……”   虽则,因为很少营业的缘故,容绰的新闻其实不多,甚至可以说是很少。   但是诚然,洁癖是出了圈的。   任何场合都不与人握手,消毒液不离手是常态。据剧组工作人员传闻,去可可西里拍摄第一部 电影时,这男人仅凭一己之力,就挽救了当地一家生产酒精的小型工业企业。   传闻固然是夸张,但也足见,顶流的癖性是如何的出圈。   自然,晏歌与启悦天华签合同那日,时有暴雨的那一度晚宴,供给他的餐具也比旁人多消毒了一遍,当着众人的面前。   因而默默,晏歌将茶杯放下。   放下,晏歌仍朝那个方向看去了,出声,“容绰先生。”   她叫他时,指间有一枚糖果:“要吃糖吗?”   就站在院落里那棵苦楝树下,午时光穿树而来,落了满地的碎金光斑。   闻声时,容绰眉目稍转,在那指尖糖上停了停。   红豆味大白兔。   “我不吃糖。”   晏歌:“……”   他不吃吗?   对她而言,这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无笔也无纸,不过在心里,晏歌默默地记下来了。   她的爱豆,不爱吃糖。   他不吃糖,她却喜欢甜食,所以晏歌拆了那枚红豆大白兔,入口,奶香味和红豆味交替掺杂。   很甜,也很和谐。   可惜,他不喜欢。   ……   与此同时,相形之下,其他两个直播间呈现出的景象就没那么轻松了。傅B与毛可意是热火朝天不用说,柯文宇那组也是鸡飞鸭跳,狼狈得很。   【三号直播间:度假模式,一号&二号直播间:地狱模式】   【看容老师和仙女妹妹那边,再看看柯文宇傅B他们,我险些以为这不是一个节目[笑哭]】   最终三组嘉宾任务全部完成,按照完成度,晏歌与容绰得分25,傅B与毛可意亦是25,而柯文宇和顾如归则因为捉鹅工夫不到家,时长最长,得分也最低,是15分。   余裕的任务继续发布:下一步,众嘉宾要去寻找散落在村里各个角落的复习资料,按照一本复习资料5分的规则计算得分。   在这时,地图和指示牌的作用便体现得淋漓尽致了。   按照任务要求,众嘉宾跑遍全村,四处去寻复习资料,费了上好一番工夫。   最终工分排名得出:晏歌所在组共50分,柯文宇顾如归组共30分,傅B与毛可意组共30分。   按照各组工分30及以上分数的知青可参加高考的规则,六人均可参加高考。   围绕着复习与考试,一系列情节接续展开,结局是皆大欢喜:众人均完成了高考,节目也至此结束。   一上午的直播结束,众人坐着启悦天华的SUV车返程。大约是受了直播组队的影响,走的时候仍是按最初抓阄的顺序,柯文宇和顾如归走在前头,在他们之后的是傅B与毛可意,两两而成组。   然后落座。   七座的SUV,因为余裕和另四人已经先一步地坐定,便只剩了两个位置。   所以顺其自然,晏歌和身边的人坐在了一起。   有意无意抬眼,可见他侧脸弧线,车厢薄明晦暗的光如雾似纱笼了人面,他一贯疏淡气质平白却多了柔和出来。   所以,现在――   她和她的爱豆,离得这么近了。   ……   从屏幕到屏幕的遥远;   到如今,在此刻的触手可及。   是他的铁粉,晏歌当然知道,他日常深居简出,根本不出面营业,偶尔几次露面,次数两只手就能数得出来――且还都是为了电影宣传必要。   如果没有电影发布,大概从年初到年末,他都不会发一条微博。   但现在,他和她上同一档综艺了。   综艺的直播时间是每周日,一共六期。   所以,接下来的六个周日,她都可以看到他了。   真的,活的。   一边看着人,一边微微出了神。再回神时,晏歌才觉察了回望而来的视线,像暗夜深海里的漩涡,深而细探,带了浅淡的质询意味。   晏歌:“……”   收好眼光,晏歌两手摆在膝上,不再往身畔看。   大半天的节目拍摄下来,人均微信都是两万步了,困倦如缠藤生出,随着车的行驶摇晃,晏歌的眼皮越发地沉重。   意识也如是落在了渊薮,深深浅浅的模糊着。   是潜意识。   也是浅梦。   混乱,嘈杂,喧嚣。   碎石瓦砾之下,光是很暗很暗的。   对夜盲的她而言,更是聊同于无。   “大家不要慌张,不要慌张。先确认一下身边同学都在不在,人都到齐没有?!”   “……老师,晏歌不在!”   “晏歌人呢?……你们谁看到晏歌了??”   “……”   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她看不见光,却听得见声,也感知得到有液体粘稠从额发间流出来了,慢慢的,触在唇上时散发着甜腥的气息。   视野是深黑的,意识也漫漶了。   但是,有人的步伐声响起来了。   一声,一声的。   落在她耳脉,清晰而且可辨的。   朝她走来了。   ……   手机屏亮着,显示的是presentation的一页,文字图表做得均精致漂亮,指间折着张蓝白色糖纸,而指腹自上而下一页页地划过去:那是橙子直播、咸布丁视频、果冻视频二季度的运营情况。   这三家也正是《娱乐圈直播指南》的播出平台,只是首播权在橙子直播,二次播放在咸布丁与果冻视频的区别。   深色窗过滤了光,充裕的空间内,光线是晦暗,容绰垂眸,对着屏上的数字及表格,眼底如潭静水,不见波澜。   一页一页,直至划到了底端,下有小字,是微软黑体的五号字。   【F.S.拟于本年年末收购。】   看到了尾,亦退出了,再欲点开下一文档时,他抬了眼睑。   是右肩突然被重量压上来。   侧目过去,一张睡颜入眼。   她肤色白,脸也小,闭着眼,睫毛搭落着,长而密,随起伏呼吸颤动微微。   在那张脸上,他稍停了两秒眼色。   继而挪到肩――   此时此刻,熟睡的人尚不知道,她是拿什么当枕头枕着。   眉间折痕皱起,容绰的手落在口袋,触及了中性笔的微凉质地。   没有犹豫,他将笔取出来。   ……   明明是一场浅梦,却也像麻乱成了一团,纠结着难以解开。   却是忽然,在梦里,晏歌被树枝戳了脸颊。   那树枝像是非常嫌弃她一样,一直戳在她左边的脸,力气不大,也不痛,但有一些些凉。   锲而不舍地,树枝戳着她的脸。   也如针刺进了致密的气球,浅淡的睡意裂开了。   眼皮微动,晏歌睁开了眼睛,梦初醒后环顾身旁――当然没有树枝,也没有针。   很显然,只是她做了个梦而已。   不过。   晏歌仰眸,转向邻座的人,“……容绰先生。”   容绰偏首。   “你刚才吃糖了吗?”   她闻到了大白兔奶糖的味道。   不是红豆味大白兔,就是普通的大白兔奶糖。   “没有。”   他没看她,但否定得干脆利落。   “……”哦。   晏歌略停了停,说:“可是我闻到味道了。”   阴影剪裁了轮廓弧线,容绰偏首,悠悠看她一眼,出声如尘埃落定,“你的错觉。”   “……”也是。   晏歌想,他既然说他不吃甜,那他怎么会吃糖的。   一定是她闻错了。   面无表情,容绰折好了手心蓝白的纸,送回口袋,那纸也便与刚才在人家梦里一直充当树枝的中性笔躺到了一起。   从上衣的口袋,纸却露了一角出来。   大白兔奶糖。   原味。 第7章 合欢 首因效应。   晏歌是回家后才打开的微博。   登陆“晏小歌”这个账号,消息弹出,点赞、回复和@全破了999+。   微博粉丝也涨到了三十万。   晏歌:“……”   在晏歌转发官V概念海报的那条博下,涌入新评论无数。   @今天也是不想上学的一天:【巡逻美女微博[亲亲][亲亲][亲亲]】   @我爱茶颜悦色V:【仙女妹妹出道吗???[星星眼]我第一个pick你!!![愤怒的小鸟]】   @考试靠突击做对凭运气:【我不只第一个pick你我还买奶打榜送你出道[愤怒的小鸟]】   ……   还有人嚷着怎么没有自拍照的。   虽然涌入大量评论,但网友的口吻基本都很友善。是而晏歌一条条地看过评论,评论太多,她挑了一些回复――然后那些留评的网友发现自己被翻牌,又回复了晏歌的回复。   这般,只是回复网友的热评,便花了晏歌半个多小时的时间。   -   同一日,稍晚些时候。   朝阳区华艺写字楼,第五十七层,云想衣裳工作室。   云想衣裳工作室是近些年起家的汉服工作室,这几年把握了风口发展得不错,现在名下包括工作室、网商与工厂在一块共三百来员工。在汉服界,云想衣裳算是后起之秀。   越了全透明的玻璃门往里望,大平层的办公室装修偏北欧风,简洁大方。只是与普通的公司不同,在这里,缝纫机的数量比电脑还要多。披着半成品汉服的人体模型随处可见,地上亦多零星碎布,堆堆叠叠,几近看不出地板原本的颜色来。   平日里,这是设计师们工作的地方。不过在此时,一排排工位上均是无人。再往深里看,才见众人从里到外地站了三排,眼前是片长方形的空地――大抵是作仿T台之用。因下一时,便有身量高挑的模特全妆款步而来。   她着的款式颇朴素简单,上襦下裙,质地是素极的本色,只是边边角角均绣满了湘妃竹。裙面生纹,那素意也如诞育了涟漪与e纹般的,淡极始知花更艳。   外披的是孔雀绿的褂,衣宽而垂坠,随模特台步走来时,裙角有风,那外褂却动也不动。   是非常质朴斯文的款式。   人群正中央是leader的位置,此时站着的是个女人,短发方脸,额头光洁,五官并不突出,较为扁平的一张脸上双目炯炯。对着“T台”所在的方向,她唇紧抿,眉目恍然而若有所思。   这一位名唤申蓝,是云想衣裳工作室的创始人。   申蓝身侧还站了个小个子女孩,是助理苏巧巧,见这位模特走了一个来回,她仰头去瞥申蓝脸色。   没看苏巧巧,申蓝却兀自是摇了摇头。   失望之情难掩,苏巧巧唇边垮塌了些微弧度。   ……还是不行吗?   在申蓝身后,还站着一众的设计师们,眼见了这副情状,脸色亦与那助理女孩一般无二,彼此面面相觑两眼,无声无息地摇了头。目光虽然无声,却满满全是不解。   真是不明白他们家老板,要求那么高干什么?   离走秀就只有一周不到了,到现在连打头阵的模特都没确定。   就这,还是在连续试了五六十号模特的结果。   组织举办模特大赛呢这是?   做事情追求完美全面,这可以理解;但追求着追求着追进了死胡同,那可不就是钻牛角尖?   心中感到不解,在场众人无声息地摇头。   是了,今天这场模特预演,便是为了走秀。   确切地说,是为了不久后,在京举办的首届中国汉服文化节上的汉服走秀。   近年来,汉服普及率日益增加,街头巷尾汉服上街的也早是常态了。就在这样的大背景下,首届中国汉服文化节应运而生。   且是北京市文旅体局牵头,官方举办官方宣传,对诸多汉服商家和爱好者而言,都是一次绝无仅有的好机会。   毕竟首届,最是引人瞩目,重要性则不言而喻。   而这重中之重的龙头环节,便是当日的汉服走秀。   是以众商家无不是铆足了劲暗地里准备着,设计师则绞尽脑汁地加班,为的就是出个头彩。   申蓝反反复复地试换模特,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细究起来,申蓝今日试换的,不是一般模特,而是开场模特。   什么是开场模特?   普通的一场走秀里,有上百套的服装与造型,由数十位模特轮流走T台――这其中,第一个模特就是开场模特。   而除却设计师与造型师的因素外,一场秀里,便要数开场模特最为关键。   心理学上有一专业名词“首因效应”,由美国心理学家洛钦斯率先提出,也被称作是优先效应、首次效应、第一印象效应。意指在人际交往过程中,交往两方形成的初次印象对今后关系起着至关重要的印象,而这便是“先入为主”的作用。   在人际交往中如此,在秀场上亦如是。   第一面的印象决定了观众对秀的兴趣有几分,起着先声夺人、先发制人的作用。   也正是出于这样的原因,申蓝才执意要一试再试,想要试出最满意的开场模特。   ……   然而试了一个白天,也没试出什么结果。   直至晚间,华灯初上时分,整个工作室几乎都走空了,这一天的挑选模特才算暂时告停。   是暂时告停:所以,人选并未确定。   彼时工作室内只剩了申蓝与助理苏巧巧二人,又是饭点,因而便去写字楼边上一家苏菜餐厅去吃工作餐。   到了餐厅,二人分别落座,正对面的位置就是面电视大屏。   大屏上投影了橙子直播,进度条从零开始,“娱乐圈直播指南”七个大字赫然在上。   这是《娱乐圈直播指南》第一期的回放。   当是时,服务员上了ipad,示意申蓝与苏巧巧点餐,申蓝则让苏巧巧先选,苏巧巧依言选完了,抬起眼睛,入眼屏幕正切到男人下车时场景,光影里身形是疏疏落落,眼色是天然冷淡。   原是那般的不经心,不经意。   如是草原上的野兽,收敛了闲庭散步,疏懒散漫的样子,几乎教人忘了那爪牙的尖利。   汉服文化节即将到来,近些日子正是最忙的时候,从早到晚的没空闲,苏巧巧并未来得及看首轮直播,这回甫一瞧见这般场景,人还在餐厅里呢便不由得出了声,“容老师!!!”   这时间是周日晚上,餐厅里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虽然过了饭点,餐厅里大半座位都是满的。理所当然,苏巧巧这一声叫,倏而也便招来了众人的围观。   申蓝好笑地看她一眼,苏巧巧自觉不好意思,尬笑了一下。   女服务员却很能get到地道:“容老师综艺首秀表现很奈斯的。”   “是啊,而且跟容老师搭档的那个晏歌也很不错。”餐厅里一位不知名客人说道。   另一位不知名客人表示同意:“对的,小姑娘人漂亮,气质也独特。怎么说呢……古典美?”   “对对对,我也觉得是。”   话题一打开,大家谈天谈地便没所顾忌起来。因为都看了同一期节目,有着相同的话题,餐厅诸位不知名客人相谈甚欢,有的谈着谈着就加了微信,相约下次一起追星。   身是容绰的粉丝,苏巧巧对节目有所关注,自然也知晏歌是抽奖产生的素人嘉宾,这会儿她从旁人的话里头听见自家爱豆和晏歌搭档成组的消息,便好奇地去问女服务员,“……容老师和晏歌组队了吗?”   “嗯嗯,”服务员表示肯定地点头,余光瞥见墙上屏幕,伸手一指:“喏,待待会儿导演就要让她抽签了。”   平心而论,苏巧巧内心是很柠檬的。   同样是素人,有的人只能隔着屏幕看容老师,有的人却已然在综艺里和容老师组队做任务了。   叫人怎能不伤悲TAT。   这么一想,苏巧巧便循着那手指,朝屏幕望去了。   撞见镜头的瞬间,苏巧巧:“……”   苏巧巧点完了菜在与服务员闲聊,那厢申蓝点着菜,末了发现苏巧巧未选主食,没抬头,问苏巧巧:“巧巧,你还要不要主食?”   过了整几秒,苏巧巧那处却没回话。申蓝觉得奇怪,便从pad前抬了头,见对方目光全然是专注,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的所在。   见是双素面的软鞋落在台阶,绣了三角梅的纹路,枝枝蔓蔓间,红梅深雪里。而她发束肩背成浓墨色,而月白色衣便在猎猎风里动,飘飘然亦翩翩然的,如行将乘风踏月而归。   再往上作张望,便是张舒窈窈的美人面。   眉作远山翠微青黛,眼如千金万金宝珠。   目生波,眼儿悄,   流转间、自成生辉。   如是身披了唐风宋雨,她行步款款,款款、款款而终至镜头中央来。   那般端方大雅,如斯意趣至臻。   视域触及的一瞬,惊鸿而至的一生。   一顾倾人城。   申蓝不由怔住。   事实上,在瞥见屏幕的顷刻间,申蓝的眼前跃出一个大字:美。   两个大字:很美。   三个大字:“……太美了。”   三魂七魄未全回,却是苏巧巧从胸腔发出由衷的一声叹来。   申蓝补充道:“是古典美。”   被申蓝这一声唤得彻底醒神,苏巧巧回望过来,忙不迭地认同点头:“对对对……就是古典美。”她说着,又不自禁往宽大的曲面电视屏上瞥,再度由衷感叹:“这气质,绝绝子啊。”   服务员亦笑道:“我也这么觉得,我之前追了几个选秀综艺,感觉那些成团出道的都没有她好看。”   这般,点完了餐。二人的目光却迟迟不能从屏幕上挪开,边看着节目回放,申蓝蓦然出了声,“巧巧。”   “?”苏巧巧转头:“怎么了,老板?”   “你觉不觉得……”便在说话的时间,申蓝的眼睛也未离开大屏,只缓慢地道出自己的见解:“……她很适合穿汉服。”   苏巧巧:“……”   这么一听,苏巧巧再这么一看,心里又这么一琢磨。   ……嗯。   是哦。   这样想着,她转头,不偏不倚,便与自个儿老板的视线隔空相遇。刹那间,一切不言自明。   苏巧巧登时会意,同时向老板作出担保。   “五分钟内,我会找到这个女孩的全部资料。”   “……”   -   于是,就在下节目的当天晚间,晏歌收到了云想衣裳工作室的邀约。   在微博的私信里,云想衣裳工作室向晏歌说明了来意:首届中国汉服文化节将至,对方想要邀请她去做开场模特。   晏歌也买过两件云想衣裳的衣服,用料和剪裁都很舒服,她也很喜欢。   但得知对方的来意,晏歌有些迟疑。   迟疑的主要原因是,她没有做过模特。   此外,她个子不高,在一米六的边缘横跳,做模特可能不太够格。   因而在微博里,晏歌如实地跟对方交流了自己的想法。   没有拒绝的话,但是是拒绝的意思。   然而官微锲而不舍,发了好几条段落颇长的消息过来,言辞恳切至极。只说让她来试试,试完了再说行与不行。   天生性格原因,对于好言好语的人,晏歌不太擅长拒绝。因而最终双方约定,先在工作室见一面,至于适不适合、签不签合同,那是之后的事情了。   这样,双方见面的日子便定在了次日的早晨,在写字楼下的咖啡馆。   约的时间是七点半,然而晏歌七点十五乘车过来时,申蓝与苏巧巧已经在厅内了。   因为是见人,晏歌将长发梳起来了,穿搭也比以往要正式了些,风琴褶的连衣裙,黑白简洁,缀了小颗的珍珠在裙摆,除此之外,她周身便再无其他装饰。   初初见到人,申蓝:“……”   苏巧巧:“……”   默契天然,申蓝与苏巧巧对望一眼,讶异之情难掩。   原真是有比照片、比视频还要好看的人。   且那通身的古典书香,离了镜头与妆容,素颜亦是别无二致。   真真是古风古韵的美人。   大北京通勤耗时长,上班时间多便定在了晨九点。这会儿才七点出头,咖啡馆里还没什么人。因而遥遥见了申蓝这边站起,晏歌便稍微加快了步速,朝对方莞尔:“您好。”   如春风动。   申蓝与苏巧巧亦回了招呼,点了咖啡,然后落座。   对着晏歌,申蓝先是开门见山地介绍,先说了品牌历史沿革一类,一笔带过,才说了本次汉服文化节的事情。   这一次,云想衣裳的主题是返璞归真。   拿了手机在手,一边滑动屏幕展现画面,申蓝一边说着,不时苏巧巧也会穿插几句:因为是首届,所以云想衣裳想要呈现的,是汉服作为一种服饰最基础最实用,也是最本质的美。   在这一系列里,汉服不再是需要化了全妆、做了发型、配好鞋子穿出去才好看的“观赏性大于实用性”的服饰,而是素面朝天即可穿了上街,去social也毫无压力的常服。   这也是返璞归真的题中应有之义。   所以在这个系列里,云想衣裳的设计师选择的都是上襦下裙的基础款式,配色也是简洁大方,并不过于明丽。   从这个角度而言,它无疑是质朴而实用的。   但这并不意味着,为了质朴而实用,云想衣裳便放弃了美观。   没有。   只是这一次,云想衣裳把美观这一设计元素更多地融入到了细节上。譬如首套里,袖口裙角飞针走线的湘妃竹,外搭的孔雀绿褂,也如第二套里腰间所配的细珍珠香囊,第三套里下裙偏纱质的材料……诸如此类。   申蓝是汉服工作室的老板,也是把兴趣爱好当工作在做。云想衣裳工作室里,一件衣服从设计、打版、投产到出售,她参与了全过程。在同晏歌说出这番话时,语态也是不加作伪的真诚。   “晏歌,”申蓝说:“我能理解你担心做不好的心情,所以我今天约你过来,我们先试一试,然后再做决定,好吗?”   紧随其后,申蓝抛出了一句通用语:“你看,来都来了。”   来都来了,这是个万能句。   其实也不必申蓝再说,晏歌性格比较持重,若是想一口回绝,今天就不会来了。   随着申蓝与苏巧巧,晏歌拿了首套的汉服,转而去试衣间。   进了试衣间,而汉服在她手中展开。   上襦下裙,素极底色。   湘妃竹的刺绣,孔雀绿的外褂。   淡极。   她抬手,指腹点在了裙面,绸面触手柔润微凉。   ……   八点过,华艺写字楼五十七层,电梯上数字层层地往上跳动了。   五十四……五十五……五十六。   五十七。   “叮。”   几名设计师并了排走入工作室。   然而才走入,余光一瞥,分毫不出意外地,申蓝那间半透明的独立办公室里,灯早亮起来了。   众人两两对视,在心中暗暗把自家老板评选为汉服界第一名媛。   因为,爱拼才会赢。   这几人还没到工位上呢,独立办公室门动,却是苏巧巧从门后走了出来。你来我往,双方刚好碰上面儿,苏巧巧脸色登时生动起来了,对着来人道:“我跟你们说,我和申蓝姐找到了开场模特!”   众设计师:“……”   众设计师:“哦。”   然后几人分别走到各自工位,放下背包,坐定,吃早点的吃早点,看设计图的看设计图,还有一个没坐下,就着人体模特开始改衣服了。   苏巧巧:“……”   被如此冷待,苏巧巧略有不满,清了清嗓,试图引起大家的重视:“现在就在申蓝姐的办公室,你们要不要来看一下?”   当中那个正在改衣服的停了手上活计,抬眉往苏巧巧一看,道:“是昨天的哪一个?”   他显然会错了意,以为最终定下的是昨天试衣的几十名模特中的一个。   苏巧巧摇头否认:“不是昨天的,是后来另找的。”   吃早点的便停了咀嚼,问:“另找的谁?”   这一位也会错了意,以为另找的是汉服圈里模特。   苏巧巧一想,先解释了:“另找的……她本职不是模特。”   几人反应便益发冷淡了,又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没发话,但对申蓝的做法均感到不解。   昨天试装试了大几十个业内优秀模特,她一个都看不上,姑且就说是追求完美吧。   那怎么最后定,还定了个圈外的?   甚至,对方连模特都不是?   一片沉寂里,门再度动了。   苏巧巧回眸望,而后声息如尘埃落地,“就是她。”   随着这一声,众人不过半是敷衍地嗯一声,心中却没有太多期待。   毕竟是圈外的,就是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业余的能比得过专业的?   这不是说笑吗。   再者,因为昨天瞧着申蓝在那儿试了几十个成衣模特,反反复复来来回回穿的都说这一件,多少也有些审美疲劳了。   便如此,没有带太多期待,众人只象征性地抬了眼睛,手里的早餐图纸剪刀一个没落。就等着这象征性的一眼结束了,还能接着各干各的事情。   一眼瞟过,自上,视线降落。   整十秒钟内,现场竟未有半点声息。   十秒后,“啪”一声的响了。   是早餐从人手里落下了。   “嗒”一声的响了。   是图纸从人手里飘落了。   “咚”一声的响了。   是剪刀重而有声地摔在地板上了。   掉的东西不同,但众人面上神情却是相同。   是难以置信,是瞠目结舌。   啊这,这。   申蓝是从哪里搬来的救兵!!! 第8章 合欢 还挺乖巧。   炎夏冗长如无尽头,接下来的几天里,除有一日的午后落了澍雨――然那是来得快去得更快的,余下的日子便是连日的高温炙烤。   艳阳,白云,高而阔的蓝天。风过处,象征和平的白鸽展翼划过天野。   这是七月的北京。   高考结束后的暑假,学校已经明确了录取院系专业,只是通知书暂未寄出。长夏无事,晏歌的生活里便格外简单。几日以来,除却去华艺写字楼做文化节前准备之外,在家便是练琴练字,此外每天还会在各个平台打榜――当然是为了她的爱豆。   晏歌有两个微博号,生活号是“晏小歌”,另有一个账号是“不唱歌”,是她的追星号,专门用来打榜的。   日常打榜,日常分享了微博外链到朋友圈,以增加榜单积分。   不过这一次,她忘记了设置分组可见。   小粉丝:【我在#亚洲明星势力榜#上向@容绰V送上了999朵浓情玫瑰!哥哥哥哥撒浪嘿呦,迷妹笔芯只属于你,快和我一起来微博,为爱豆助力打榜吧~】   容绰:“……”   落座在室内光影当中,触及那条奇奇怪怪的分享,他眉角稍抬。   指腹停了停,在二十四格输入法里编辑了消息。   点击,发出。   ……   做数据是追星女孩的日常,因而把微博分享到朋友圈后,晏歌也没有特别留心。还是过了会儿,因为手机震动,而班级群的消息弹出,晏歌才重新打开了微信。   因而也发现了朋友圈的消息提醒。   点入,一排点赞列表下,评论的第一条,是她既陌生又熟悉的头像。   我爱豆:【不要打榜】   晏歌:“……”   打榜被爱豆捉包了。   在饭圈里,打榜其实是基操。流量与财富彼此兑换的时代,流量就是热度,而热度高了,收益也就来了。   也很正常。   但是晏歌知道,她爱豆说过,他不需要打榜。   所以这时候,打榜被捉包,她是有些尴尬的。   稍抿了下唇,晏歌回复过去。   小粉丝:【好的,容绰先生。】   小粉丝:【[OK]】   态度倒挺乖觉。   瞟着那回复,容绰眼色是淡静,回:【好好学习】   打出了这四个字,他脑内稍稍浮现出了她的样子。   高中?大学?   没区别,反正还在上学。   回过去,那边秒回。   小粉丝:【好的。】   小粉丝:【[微笑]】   “……”   对着那表情,容绰眼尾的弧便展开了。   小粉丝的年龄,老干部的语气。   那条打榜的朋友圈没有删,但,接下来几日,有人便陆陆续续地发了若干条朋友圈。   小粉丝:【精读英文外刊第X天:每天工作20小时,你还羡慕网红博主吗?】   小粉丝:【第X天速记长单词打卡:我今天完成了150个单词】   小粉丝:【知乎专栏:芝士就是力量】   小粉丝:【#网课在线打卡#《Python基础教程:从入门到放弃》】   “……”   视线在手机屏微凝,不甚经意,容绰扯了扯唇。如井水中藏的眼眸,于此时却起了e纹。   他这小粉丝――   还挺乖巧。   -   鸣蝉声里,时间轮转,转眼便到了7月20日,星期六。   首届中国汉服文化节由中国汉服文化协会主办,本地文旅部门承办,主会场落在朝阳区北京国家会议中心。   7月20日始,7月24日止,为期共计五天。   开放时间是早八点,然而观众热情极其高昂,不到六点钟,天光才蒙蒙亮起,众人便已在会场外排成了一条长龙。   来参加文化节的观众多着汉服而来,自前往后一眼望去,排队区尽数是广袖合欢襦长裾连理带,珠琅环随风而动。场地亦被布置成了中式风格,屏风、花瓶、灯笼、团扇,古典元素造景处处可见。   队伍长龙中,有或锦衣华裳、或便装素服的女孩子们站到了一块儿,因时是七月烈夏,早晨亦蒸腾暑热。女孩子们便一边摇动了手中的扇子,一边聊着天。   这般,直至七点四十五,安检开放,众人才得以依次按序而入。   本次汉服节活动共涵盖有汉服嘉年华走秀、铠甲展、汉服娃娃展、古典妆容授课、国学课堂、古风市集等多种形式多种类别的活动。当然,作为最能展现当代汉服的一环,在首日举行的汉服嘉年华走秀,是本次汉服文化节的重中之重。   入馆,众人落座,到八点整,一男一女两位主持人着汉服上台,开幕式拉开帷幕。   因为开幕式和走秀相连,不便占据太多时长,是而用一小时的时间简单掠过后,开幕式终止,商家摇签决定走秀顺序,工作人员则开始搭建布置秀场舞台。   都是同行业的,报上名号,彼此都算是熟稔。现场商家边抽着签,边便互相沟通交流起签号来。“诶你几啊?”“我十,你呢?”“我十四。”   这般说着,有人扭眼瞧着了申蓝,也不甘人后地问:“申老板多少?”   申蓝亮了手里的木质签给他看:一。   那人怔了怔,反应过来些微底气不足地笑:“那好啊,先声夺人。”   申蓝笑笑算是回应。   云想衣裳工作室是近几年的后起之秀,现场的既是同行又是竞争者,难免眼红申蓝,当着面固然是说些好听的话,然等她前脚刚走,众商家后脚便交头接耳地嚼起八卦来。   “诶诶,你们听说了没有?申蓝这一次……”   知情人士这便将申蓝如何挑剔开场模特,最后竟选了一个圈外模特的事情爆出。   众人闻之,大吃一惊。   这是什么节日?这可是中国首届汉服文化节啊!   官方主办,官方承办,官媒宣传,举办地点在国家会议中心――这是多高的规格。   所以听前面说,申蓝是如何如何挑剔开场走秀,他们是很能理解的,精益求精,精心准备嘛。   但是……选了个圈外的?还对外保密???   能来汉服文化节上走秀的都是大商家,事先提前个把月就开始设计新款式,选定模特并进行集训,从里面优中选优,就为了今天一鸣惊人、一举夺魁。   是而,闻见申蓝挑选了位圈外人士,还是来走开场,众商家均是极难理解。   于他们想来,圈外就是业余,业余就是失败。   而选择了圈外人做开场模特的申蓝,在众商家眼里看来,属实便是魔怔了。   ……   工作人员手脚利索,分分钟即将T台陈设布置好。   八点五十五,秀场灯暗,音乐就位。   台下观众坐得席满。观众分类别坐了几排,依次是商家、媒体、VIP票观众、普通票观众。   因本次是首届汉服节,能参与T台走秀的都是大体量的汉服商家,拿出来走秀的又尽数是新品――此前尚未发布过的。   是而,对这一次走秀,来现场的汉服同袍固然是期待非常。   此时闻见音乐声动,是时下正当红古风歌手苏子所唱的《寒蝉赋》的纯音乐,后两排凭票入场的观众出于激动,自发地碎语起来。   “我听说这次走秀的衣服都是商家独立设计的,店铺上还没有出售,不知道长什么样,好想康康啊!”   “谁第一个走秀?”   “云想衣裳吧。”   “哦哦,他家款式和质量都很好,我买过两件。”   “啊我也买过!就是它家仕女襦裙那一期!好期待啊!!!”   “……”   那细碎交谈声落了其余走秀商家的耳里,商家们面面相觑了眼,尽是不置可否的情绪。   业余的有什么可期待的?   等着失望吧。   ……   与此同时,秀场后台。   因是第一个上台,因而在幕后处,晏歌也同样是第一个等候。   此前她没有做过模特,此时临了要上台,情绪不免如弦些微绷起了。   走秀所配纯音乐里有鼓声,若雨点若惊雷,敲在了外放音箱,也如敲在了人的心脏。   咚、咚。   ……咚。   是鼓声或心跳,很难分明。   晏歌摊手,解锁,手机薄屏霍然而亮,露出一张单人特写来。   背景是两年前的奥斯卡舞台,华彩流光,万人如海,是令整个世界瞩目的场合。   因是颁奖礼的场合,是而在那张特写照上,他穿得比往常正式,帝国领的衬衣,三粒扣双排扣的正装外套,按西式礼仪,最下一颗散落了不系。西裤裹着两条长腿,玉立,一双疏淡眼睛迎镜头无数。   明明是最正式的场合,明明是最正式的装束,却尚留有三分不羁。   天生是,野性难驯。   这是她爱豆凭借《悄无声息》里薛知北一角,摘得奥斯卡最佳男主角时的场景。   也是在绒花们手机屏保里出镜率最高的一张照片。   因为显然,这张特写定格了爱豆事业的巅峰。是而,绒花们在将这张照片作为屏保的同时,也添加了很多正能量的励志话语,借以鼓励自己。   比如――   【加油,打工人!】   【加油,上学人!】   【加油,尾款人!】   ……   诸如此类。   虽然晏歌没有在屏保上加字,但看到了她爱豆的领奖照,看到了领奖照上的她爱豆,心底的弦也若是缓慢地舒张了,积蓄起力量。   饭随爱豆。   她可以的。   ……   于是,在舞台灯光与配乐声里,九点整,汉服嘉年华走秀揭开了序幕。   媒体扛炮,观众举手机,按照主办方要求,走秀时不能开闪光灯,于是现场瞬时成了哑光镜头的海洋。   T台做了效果,云雾蒸腾有如仙境。那雾气很浓,在台上若有如无地氤氲开了,模糊了大半的空间。   也模糊了来人的身形。   从那致密的云雾里面,只瞥见她鞋尖落在了台面,若从九重碧落取一重色的天青,窈窈款步走来时,也若是自那千年瓷上复生的一只蝴蝶。   翩翩然地、飘飘然地。   犹抱琵琶半遮面,最是吸引。   举了手里的镜头大炮,观众席上众人便是一顿狂拍。   鼓风机吹了缕缕发丝微扬,步子再前,一把如墨而垂落的发入了眼帘。   发未挽成鬓,因显几分娇憨容色。在明媚灯耀下,那发润养着极丰盛的光泽,混如是从母蚌里历经千百磨难才终吐露出的珍珠,在秀场充足的光线里流动了弧光浅浅。   没有任何花哨的纹路,是最简单的上襦下裙,汉服里的入门款式。那裙是素极了的色,边边角角却飞针细绣着湘妃竹的图样,素面生花,因而再不显得寡淡了。   外搭了孔雀绿的襟,那颜色原是过亮而稍嫌老气,然落在她平直的肩,与那素面绣竹的裙交相映衬,竟只显得温柔典丽而至极。   身姿窈然,一把的腰如不能握。   从那雾气深处走来了,便是这般纤纤的影子。   再往前,便走出了雾,进入了观众的视域。   一张的美人面,螓首蛾眉,额点花黄,眉染黛色,眸如藏星屑。明月垂耳,在顾盼之间,流转而生辉。   宛如那仕女图被马良笔点了睛,蒲松龄说遍花妖狐精故事,终提笔而落墨。   原是书香的美人,走下了画卷,走出了经典。   也,就此走入、大千世界。 第9章 合欢 一种错觉。   现场观众:“……”   汉服商家:“……”   啊,啊这。   其实云想衣裳这一套是上襦下裙的简单款式,并不流丽浮夸,而是端庄之至,也近日常的素丽常服。   偏于这一分这一秒这一时这一刻,它得幸近美人身,因而也如镀了光施了障,让人再难挪开视线。   原来,那美是最直接而震撼,一瞥即惊鸿,铺天盖地而来。   出场惊艳。   足尖轻点,那素衫孔雀绿的影子终是在秀台尽头停了步。   对了观众的方向,晏歌唇角轻展,而后清浅一笑。   端方大雅,窈窕生姿。   是温柔典丽的美人了。   众人:“……”   因是秀场,交谈不合时宜。现场的汉服女孩便用手机打了字,彼此用屏幕交流起来。   “!”   “!!!”   “云想衣裳这是从哪里找的PLMM???”   “这个PLMM怎么看着还有点眼熟”   “这个妹妹我见过的!!!”   这句话一打在屏幕,其余人便纷纷向发言人投去质询视线。偏偏此时不能出声交流,打出这行字的那人遂以手为笔,在二十四格键盘上飞快打起字来。   “《娱乐圈直播指南》,晏歌!”   “……”   秀场如战场,战场上,最难打莫过于头阵。   头阵已是不能更惊艳,再往下,云想衣裳固然是锁定了现场所有人的注意。   珠玉在前,其他商家再难逾越。因而愈是往后,观众便愈是意兴阑珊。现场大半座席上,观众都开了手机刷起微博,在汉服节广场的实时动态里津津乐道于云想衣裳里晏歌的走秀。   有人指路了晏歌微博:晏小歌。   有人指路了综艺节目:《娱乐圈直播指南》。   瞬间引来马克无数。   不意出此变故,其余汉服商家心头固然是心头滴血,然而花了钱出了走秀费用,再心头滴血也得笑着走下去。   搜索破了热度,就在当天上午,晏歌随着汉服文化节和云想衣裳工作室一起上了热搜。   @美人兮迟暮:【当时我看节目的时候就觉得晏歌超级适合汉服那挂了!果然!![色][色][色]】   @秋天的第一杯奶茶:【啊啊啊啊啊为什么这件汉服看起来那么普通却被她穿得那么漂亮???请问是哪家店我也想搞一件!!!】   @逢考必胜回复@秋天的第一杯奶茶:【我也[。】   @TIMId回复@秋天的第一杯奶茶:【我也】   @宇宙刑警露露子V回复@秋天的第一杯奶茶:【虽然知道自己穿就是买家秀,但还是算我1个】   走秀达到甚至远超了预期,作为云想衣裳工作室的老板,申蓝当然是最高兴不过了。等中午休息时分,申蓝给电商那边发了上货的消息,便组了局,请晏歌在内的所有工作室人员一起吃饭。   然而从申蓝发消息到开车去餐厅,还没到第一个红绿灯,电商那里的负责人就打来电话了,“申总,货,货它……”   一听电商要说的事和货有关,申蓝当即提了三分精神,把车靠路边停了,这才仔细地问:“货怎么了?”   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了两口气,电商接着道:“货,货卖光了!”   申蓝:“……”   申蓝一笑:“‘本真’卖完了?卖完那就再补啊,安排下工厂和电商公司的加班加产。”   “本真”系列便是云想衣裳工作室参与走秀的系列汉服,而,不到一分钟之前,申蓝才通知电商运营人员上货。   对于“本真”刚上架就卖空的消息,申蓝虽也惊讶,但远没有到电商公司负责人的程度。   毕竟,在申蓝看来,“本真”系列在走秀环节博了媒体和观众的瞩目,后来又上了微博热搜第一,有这样大的纯天然流量做广告,一分钟卖空并不夸张。   最关键的是,保守起见,“本真”的成衣并不多,只有五百件。   卖空诚然很好,但并不算非常夸张。   然而电商公司负责人却是一径否认了:“不,不是,申总,不只是‘本真’!”   申蓝眉结稍皱,“……不只是‘本真’?”   电话那头,电商公司负责人的无措近乎要冲出音量来:“不只是‘本真’!申总,我们店铺里所有货……所有货都卖空了!”   申蓝:“……”   默了默,申蓝开口:“所有衣服?”   “是,所有衣服。”   “那先付订金的……?”   “都拍了上万件!”也不知是激动的还是讶异的,抑或是二者皆而有之,负责人的音量非常高:“根本来不及做!!!”   申蓝:“……”   “……现在能拍的都被拍没了。”负责人语速很快:“首饰、鞋子、配件、香水……咱们店里所有能拍的东西全都售空下架了。……哦对了,申总,那个展示工作室实景的99999元非卖勿拍链接也被二十七个人误拍了。”   申蓝:“……”   申蓝沉默了。   说实话,在最初定下晏歌来走开场时,她隐约便有种自信,觉得这小姑娘穿着她家衣服的模样百分之一百能带来流量。   虽然,但是。   这未免……   然申蓝毕竟是工作室的leader,震惊之余,还是要提出解决办法。   电商那边能发货的要先发掉,不能发货的让客服联系顾客解释说明;此外申蓝联系了工厂方面,让对方先招一批小时工裁缝,加班加点把这批给做掉,后面具体要不要再招常工则再看。   挂断了电话,申蓝开始考虑另一个问题。   她确定以及肯定了一件事情。   要跟晏歌签长约。   ……   文化节走秀圆满结束,就在京郊一家餐厅饭桌上,申蓝向晏歌提了长期合作的想法。   晏歌从前买过云想衣裳的衣服,对云家观感很好。这一次甲乙方身份转换,观感同样如此。   晏歌无异议,尘埃便落定。   -   因导演余裕事先在群里通知了,《直播指南》第二期要去千里之外的江南徽州,周六当晚便要集合出发。因而从文化节回来,稍作休整,傍晚时晏歌便乘车去了机场。   是时五点刚过,而下班放学的时间节点将至,高架上车流变得密集。赶在晚高峰前,那台奥迪A8把晏歌送到了机场。   远没到航站楼,晏歌遥遥便瞧见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墙。隔窗而望,那些人中大半手里是拿着各色的灯牌和手幅,她爱豆的最多,也有拿的是顾如归与毛可意的――   她眼一晃,似还看到了自己的。   应该是错觉,她想。   一目了然,这一批是直播节目各嘉宾的粉丝。   人群致密,航站楼通往出发大厅的门前几乎全是人,开车过去难免危险。司机杨师傅见了这情状,便提了要将晏歌送过人群,送到安检口。   下车步行不远,加之在场粉丝并不是冲她而来,因而晏歌直言了不用,但说了谢谢。   小姑娘年纪小,却是雇主无误。因而晏歌拒绝,杨师傅也没有再坚持,唯和煦地应,“好的,小姐。”   晏歌抬手,开车门后,裙幅轻拂,足尖落地。   动作舒展,言语温文。娇养在豪门,明明是正经八百的千金大小姐,却没有一分半点的骄矜气质。   举手投足,写的都是教养二字。   尽管受雇才一月余,对这雇主家的小姐,司机杨师傅却很是欣赏。   在想想放学回家就窝家里开黑上分的自家女儿,杨师傅:“……”   谁还不是个心累的老父亲。   按晏歌的想法,那些粉丝都是冲着她爱豆和其他嘉宾去的,所以她从他们中间穿过去,应当不会引起过多的注意。   这样想着,她护住随身的贝壳包,意图从人群中穿行过去。   那些粉丝本也不是无理取闹,守在这儿也就为了看爱豆一眼,只是人多了,聚又聚在了一块儿,想不造成拥堵都很难。因而一时半会间,才造成了这般的局面。   这会儿看到了有路人过来,大家很配合地让了条小道出来。自然而然,偏首往来人方向望去――   见她着了半袖的上衫,百褶的裙子,天青的底如瓷器写意在衣,收腰,纤极,不盈一握。一套的式样典丽,颜色温柔。   自那袖口处,一节小臂伸出了,挽了玉镯,皓腕如凝霜雪。   再往上,是张姣好美人面。螓首微垂,五官亦如蕊珠星子拢在将绽未绽的两瓣,若现,而又若隐。   众人:“……”   没有察觉两旁的视线,晏歌微微垂首,宛如路人般地走过。   一步,两步,三步。   人群中忽然有人朗声,“是晏歌!”“晏小歌!!!”   这一声出,才如唤醒了众人神识,原本为真路人让出来的路立时封堵住了,而假路人晏歌被团团围住。   出于从众心理,其中有人随大流堵过去,其实根本不明情况,此时还在左顾右盼地找人:“晏歌在哪里???”   有好心人做好事不留名地指出了:“在那里,就穿蓝衣服的那一个。”   “卧槽好美,怎么感觉比毛可意好看多了。”   “你小声亿点,当心被她家粉丝听见现场出警,到时候我可不会救你。”   “……”   晏歌:“……”   没有想过自己会被堵住,然而前后左右都是人,出去无路,她就这么被阻在了人群中间。   人一围过来,常规操作就是举着手机一通拍了。   然后是接二连三的问题。   “晏歌晏歌,现场跟容老师搭档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好?!”   提问的这位显然是容绰粉丝。   晏歌闻言稍怔。   感觉怎么样?   他是她的爱豆,她是他的粉丝。   作为粉丝,能够和爱豆组队搭档,感觉当然是很好的。   因而晏歌点了头。   又有人问了:“这期节目是去哪里啊?能不能说下这次的主题?”   直播节目的最大卖点就是实时性和不确定性,也因如此,在最初签订合同时,启悦天华在条款里明文规定了对外保密,不能提前泄露节目组的主题与策划。是而,这个问题,晏歌没有回答。   是时有一波女孩子千辛万苦挤到了前头,打头阵的女孩子当即兴奋地啊了两声,一副见到同好的激动难掩,“晏小歌,云想衣裳‘本真’系列真的太好看了!!!”   这是为汉服文化节而来的。   随着她说话,手里不时还晃着印着晏歌的手幅:正是文化节上晏歌着“本真”时模样,襦裙落落,孔雀绿沉。   对着那条印有自己的手幅,晏歌稍怔了下:原来刚才不是她眼错。   反应过来,晏歌仰首对她笑了笑,婉如春风:“我也觉得。”   然在那激动出声的女孩身旁,另一同样举着晏歌手幅的女孩便不甚赞同地道:“明明是晏小歌穿得好看好嘛。”   “嗯嗯,也是。”那女孩立刻照单全收立行立改:“我要是长这样,我就是套个麻袋都好看。”   又有女孩认真矫正补充,“人和衣服都好看。”   “人和衣服相得益彰。”   “人比硬照好看多了。”   说到这里,女孩子们便想起了什么,转而问晏歌,“晏小歌,《出道吧202》现在开始报名了,你有没有参加的打算?”   “你出道我就买奶!”   晏歌:“……”   热情不减,前面堵的人不散,后面聚的人则越来越多。正是七月中旬,北京城最炎热的时候,虽时已是日落黄昏,天气却燥热依旧。   况是人群里外三层地围着,别说是人,连风都吹不进去。   密压压的不透气。   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抛出,四面八方都是人影,五花八门都是声音。   发声的瞬间,声音立时便如一颗水珠,融入了无尽的洪流里面。   无法被听见。   ……   卡宴至深而低调,下高架驶向机场离港平台,光线微暗,尘埃上下飞舞勾画出光的通路,亦轻易绘出男人侧脸。从额鼻至唇的一线,是如天工造物般的无可挑剔,骨相精致完美。   眼波是平的,似沉潭静水,任春深而无波澜。   双腿交折而落座,纯黑的衬衫长裤,一色如与那暗融在了一起般的,和谐疏懒,却透着难掩的气场。   抿唇,容绰目光向前。因而遥遥,那里外围了若干层的人墙便映在了眼。   那些横幅或灯牌倒是清楚,只其中围着的人是谁――却看不出。   静静中,他的声音撂下来,“停车。”   司机亦看到了车窗外的场景,会了意,也没问话,径直下了车,拽了围观群众问了个仔细:……哦,原是被容少上次送回家的小姑娘。   问清了是谁,司机便上车去跟人汇报了:“容少,是之前被您送回家的那个小姑娘。他们把她围住……”   话还没说完呢,“啪”一声,车门都被关上了。   司机:“……”   行吧。   这时候里圈的人忙不迭地提着问,中间的人拼了命地想往里头挤,外圈的人心知是挤不进了,索性踮起了脚尖,试图能站得更高些。   一位站在最外圈的女孩正要踮脚时分,被身后疏淡声息打断了。   是男声说:“让一让。”   女孩踮脚的动作便停了。   第一反应是,这男人声音好苏。   微低,很轻,像风与羽毛的轻飘。   第二反应是……   这男人声音好熟。   像是在哪里听过的。   这般想着,女孩子往身侧让了让,无意亦无心地,她抬起了眼睑。   也让对方的身形落了眼睛。   暮光如火成焰,立在逆光处是颀长的影。而昼色照耀在他深色的上衣,袖扣未扣,松散懒漫地散开了,反射着金属的光泽冷冰。   领口未散,往上漫了一节脖颈,匿了光影,也灼了人眼。   原是那般气场,慵懒独立,像雄狮闲庭信步在草原――   天生是,难驯野性。   那脸容映在眼底的瞬时,女孩子便怔在了原地,嗫嚅了唇,心底的震惊压制了全数的情绪,在现场的吵闹喧嚣里却发不出太大声音,“容,容……”   眸侧而过,容绰瞟她一眼,如无特别情绪,眼色疏淡。   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那一种疏淡。   只一眼,女孩子自觉而不自觉地噤了声息。   此时日落金边,人头攒动,晏歌身量本就不高,此时展目去望,入目尽数是密匝匝的人,从里望不到外。   人挤着人,氛围无疑是窒闷到了极致。虫声黏在风声里,而暑热不散,被包围在拥堵的人群中,问题重重,晏歌自觉透不过气来。   “晏歌……”   “晏歌……”   一声声,眩晕而焦灼。   却被蓦然的一声所阻断。   “晏歌。”   有声如山雾般地落,似笔墨山水,淡到了极致,初听闻时,只让人疑心那是一种错觉。   但是,不是。   因她仰眸,撞见同样一双淡静眼,而声音的主人独立在三尺外,正看着她。   于那如潮的人海之中,他看着她。   “出来。” 第10章 合欢 还要上班。   那一声的呼唤,仿佛就是开端。   循声望去时,那自成疏落的影子映在了眼光里。   不设防,他却出现在了她的视野。   晏歌微怔。   那疏淡身形立定,手落在兜,容绰踩了一地的影,轮廓尽数浸没在明暗未定的弧光里。如披一身淡漠光泽,衬衫与长裤落落。   容绰身形未动,只立定在原地,眉梢生了几许的折痕。   万人如海,他望向她。   没有说话。   却如梦初醒般,神思转圜后,晏歌抬步朝他走去。   一步,一步。   无人去拦,确切地说,是那一道影现后。瞬时之间,众人尽数怔愣在了原地。   然从反应不过来到反应不过来,也就过了半秒。   不,或许连半秒都不到。   当那疏疏落落的身影倒映了视域,也如灼热的铁丝放入了满瓶的纯氧,开盖的可乐里不当心落了曼妥思的一粒。   爆了。   “啊啊啊啊啊是容老师是容老师!”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容老师!!!”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现场虽是各家粉丝欢聚一堂,但,毋庸置疑,其中大多数仍是容唯。是而,在容绰步入日落光影的一瞬,人墙瞬时也化作了土拨鼠的海洋。尖叫与表白齐飞,手幅与灯牌共舞,场面一时间十分混乱。   而此时,晏歌才堪堪走到男人身边来。   若无意般,他上前一步,她遂被留在了他身后影子里,不偏不倚。   在尖叫声的3D环绕中央,容绰一眼扫过人群。   他半个字没说,看人时眼色极淡,较之衣上陈年的水渍,如还要淡去了三分。   然也不知是什么作用,偏在这般寡淡的目光前,现场大几百号人如被按下了隐形的暂停键,竟就这样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说起来,其实这样场面并非是容家粉丝――绒花们的追星常态。   不如说,恰恰相反,在饭圈,绒花的行事风格是以佛系著称的。   固然,也不是从最开始就这么佛系。   曾几何时,容绰第一部 电影刷新豆瓣TOP,也横扫国内国际各大A类电影节的时候,绒花战斗力也厉害得惊人。涉及他的新闻,下方热评前百全部被绒花控评;吃饭喝水开车,只要被拍照入镜,绒花就必定会靠人工送上热搜;至于说衣裤鞋帽,但凡被他穿过一次,便会吸引千万绒花而来,往往是上一秒街拍机拍才发,下一秒相关商品就直接售罄下架了。   这样的场面持续了大约一月余,直至绒花发现热搜再也刷不上去了,而爱豆本人亲自下场,坦诚是他撤的热搜,原因很简单,是因为不喜欢。而在这之后,容绰的工作室也联系了各大站子,明示不打榜、不集资、不应援,专注生活,理性追星,反复再三强调,加之各大个站引导,绒花的作风才逐渐有了转变,慢慢变得佛系。   但,尽管如此,再不营业,爱豆仍是爱豆;再佛系,粉丝也仍是粉丝。   爱豆和粉丝间是什么关系?   当然是追星关系了。   好不容易,万年不营业的爱豆营业了;好不容易,黄牛捕捉到一条爱豆的行程消息了――这样大好的追星机会,错过一次,还要再等多少年?   因而佛系如绒花,这一次也暴走了。   暴走过后,也确如愿,在航站楼前见到了爱豆本人。   见到了爱豆本人之后……   想起什么,在场的绒花均噤了声。   他们的偶像……不喜欢打榜集资应援。   绒花:“……”   互联网是有记忆的。   自知理亏,一时间,绒花齐闭麦。   而,又因为现场各家粉丝里头,绒花一家便占了近九成。绒花一闭麦,余下别家也不自觉随之关了麦。   一时间,乌泱泱大几百号人是鸦雀无声。   站在人群前端,容绰眯了眯眸,瞥一眼,停在眼前一个背着书包的女孩,声线下落,很淡,“暑假作业写完了?”   女孩:“……”   暑假两个月,才过去了一半不到,所以她的作业的确没有写完。   背书包的女孩自觉理亏失言的时候,却有另一道声跃然而出,“回容老师的话,我暑假作业写完了!!!”   声音里是满当当的骄傲。   背书包的女孩气鼓鼓朝说话的男孩望去:“?”写完暑假作业了不起哦。   说话的男孩理直气壮回望向背书包的女孩:“。”不好意思,写完暑假作业就是了不起。   这种场合,出声就是出挑。是以年轻男孩一说完,在场众人纷纷循声往那方向望,容绰亦然。望了眼,他唇半掀:“全做对了?”   男孩:“……”   啊这,怎么还有追加提问。   这题超纲了啊。   需要做暑假作业的上学人铩羽而归,着装精干的打工人遂请求出战,“我不用做暑假作业!我已经上班了!!!”   “我也工作了!我们都工作了!!”   对比起不能支配财务的学生而言,打工人自己赚自己花,经济命脉把握在自己手中,追星时底气也足一些。   视线往前稍扫,容绰:“今天不上班?”   打工人们便齐刷刷摇头,“不用。”“不用的。”“今天是礼拜天。”   《娱乐圈直播指南》的拍摄定在周日,即使是九九六福报,周末总还有一天假,所以现场已经上班的粉丝会如是说。   这么说着,他们望向自家爱豆的眼睛里便冒出星星来。   悖平时累死累活做社畜,这都休息日了,还不能来追个星愉悦一下自我吗?   可以说是非常合理的需求了。   然下一时,他们却听得男人应了一声,开腔声音是寡淡,入耳却有声。   “我还要上班。” 第11章 合欢 晚风抚过。   众人:“……”   是哦。   今天是周日他们放假不假,但爱豆又没放假,爱豆可还要打工呢。   不知是谁先后退了两步,继而在场的粉丝们均默契后退,好让爱豆的打工之路更加丝滑。   于是乎,向着爱豆远去的背影,绒花们面面相觑,握拳励志。   加油,打工人!   ……   就在众嘉宾上了飞机的同时,机场那一幕也顺其自然地上了热搜。   从晏歌被堵到二人离开,全过程都被拍成了视频发出。   自然引发了一波热议。   @如果我要吃绒花V:【容老师真的很会处理了,用机智的话语疏散了上学人和打工人们[摇动应援棒]也希望大家理性追星,不要给容老师和晏歌妹妹添加不必要的困扰[爱心]】   @绒绒绒绒绒_:【容老师自觉把人护在了身后,容老师[流泪]我没有酸我没有[柠檬][柠檬][柠檬]】   那护住的一幕,粉丝看见了,路人也看见了。   部分路人当即表示,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唯粉当前,要说大胆的想法――   还有什么想法,会比在唯粉控评的评论区里拉郎组CP更加大胆呢?   @娱乐圈真路人V:【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守口如瓶bot回复@娱乐圈真路人V:【[惊讶][耳朵]】   @上学使我快乐回复@娱乐圈真路人V:【[话筒]】   @你不对劲回复@娱乐圈真路人V:【WIFI已连,电量100,我在听。】   @娱乐圈真路人V回复@你不对劲:【[狗头]】   当然也有老实人,当着那高赞上甚多的唯粉的面,直抒胸臆了这个大胆的想法。   @总是说大实话:【啊他们无论身高还是长相都好有CP感啊!名字都很搭,容晏,CP的名字可以叫容颜!】   而与路人的想象相悖,对“爱豆的CP增加了!”一事,绒花们反应平淡,并未怒火滔天。   毕竟顶流,有CP粉是很正常的。   况且圈子大了,现今的容家是什么粉都有,唯粉毒唯泥塑水仙及各类CP门派大乱炖,绒花们早已见多不怪。   再多一个CP也是无妨。   -   登了机,晏歌打开手机。而微博里,因为机场那一幕,她的追星号“不唱歌”加的几个粉丝群却都炸开了。   @容老师的芒果碎冰冰V:【容老师也太会聊天了叭,绝绝子[摇动应援棒]】   有在现场的粉丝出来附和。   @请问你要来点绒花吗V:【我当时也在现场,觉得容老师真是冷淡又温柔[流泪]路被我们堵了还没生气,反而跟我们好好说话开导我们,我好i[流泪]】   @你说绒易不绒易V:【而且容老师还主动地把晏歌妹妹护住了,忍不住去想要是被容老师护住的人是我我会是什么感受[委屈]虽然我在想桃子吃但是……肯定很有安全感吧[流泪][流泪][流泪]】   自上而下,一路到最新的那一条回复,晏歌目光稍停。   ……肯定很有安全感吧。   凝在最后一行字上,整整的数秒钟。晏歌轻点了指尖,编辑。   @不唱歌:【@你说绒易不绒易V】   @不唱歌:【是的。】   ……   下机是三个小时后的事情。   到江南省徽州市,而后再转车去徽州行政区划下的歙县――也是第二期节目的拍摄地点,长街摇曳灯影,夜已染过半深。   车在当地一家名唤徽风的茶楼前停下,而茶楼主人,一位年约六旬的清癯老人便出门来迎。   导演余裕先与老人打了个照面,转过身来再介绍:老爷子姓沈名穆清,是土生土长的歙县人,也是明天开场介绍任务的NPC。   沈老爷子这茶楼说是茶楼,其实集茶楼、饭馆、民宿于一体,功能多样,经营得也有声有色。   夜未过半,有约而来,客随主便,众人便由着沈老爷子招待了一顿徽菜。   徽菜有三重:重油、重色、重火功。以臭鳜鱼、山粉圆子、徽州毛豆腐为代表的特色徽菜,在当晚均见诸餐桌。   一路奔波过来,晏歌亦饿了,等沈老爷子动了筷,她便随众人落了筷,夹一块豆腐,而圆桌一侧,容绰手上动作清明:消毒液,餐具,纸巾。   不疾不徐,反复再二。   沈老爷子对此投来疑惑的视线。   那厢余裕见状忙岔了话题,笑道:“好久没过来,您家的山粉圆子还是这个味道,一点都没变。”   沈老爷子被转移了注意,而余裕这话显然是戳中了老人家的得意之处。谈及此,他的话匣子便开了:“不是我跟你吹,小余,山粉圆子、臭鳜鱼,我家这两道菜,就是放在整个徽州那都是有名的。不信你去外面问问,歙县老沈的名号有谁不知道?……”   余裕在旁便一径笑了陪聊。   顾如归是模特,职业原因要控制饮食,晚餐便没加入,先去了沈老爷子的民宿下榻了。   余下人等则是吃过了这一餐才回去。   沈穆清的茶楼是前店后院的格局,从茶楼后方出,过院即是民宿。因老爷子是土生土长的徽州人士,茶楼民宿亦开在徽州,因而过了进落,进了后院,入目,便是全徽派的建筑设计。   黑白主调,马头墙,铜绿锁,檐头挂着铁马叮叮。前方回廊曲折错落,沿廊则安置临水美人靠。绕一方池塘,热风过处,一一风荷举,却也清新可爱。   徽风皖韵,迎面而来。   众人一并往前走,晏歌亦随其后。在是时,云层忽而层层叠起了阴翳,月晕而风。强风鼓起了,如手潜入夜,随手便噼里啪啦地关了一片窗,又孩子心性地转手,乒乒乓乓开了一片,四下里都是窗棂撞击的声音。   天也暗透了。   回廊里也置着人造灯,只是大约出自与造景协调的缘故。那灯裹在琉璃风灯的造型里,光唯是朦朦胧胧的,纵是常人看来,也是如萤火般的微弱。   在晏歌看来,则近似于无。   她夜盲严重,夜视力极差,若是入夜,或是在光线不足处,双眼可见度便会大幅度地减弱,甚至趋同于零。   是而,众人往前走的时候,晏歌便没有迈步,只手去拉开手提包的拉链,伸手,想要摸出手机。仅凭感觉,她将随身的那一只贝壳包翻遍,终于触及金属外壳的微凉质感,晏歌握住,想要将手机取出来。   打开电筒,她就能看清路了。   只是,包的空间很大,里面也放了一些日常用品。拿取手机出包的时候,手被挎了下,五指下意识地松了,那极薄的机身便也随其后地滑出了掌心,“咚”一声地落了地。   手机掉了。   她却看不见手机掉的位置在哪里,只能小心弯下腰,也试探了,伸出手在地上摸索着――然反复了几遍,触手却只有木地板打过蜡后平滑温润的质感。   没有找到手机。   在视觉被削弱的前提下,听觉则变得敏锐。于是,在是时,晏歌闻见了脚步声在靠近。   一步步,由远而至近,步伐踩在中空的地板,如许平稳和有力――   在靠近。   先前同行的节目组一行已经并肩走远了,因而晏歌以为,那是路过的游人,或是民宿的工作人员。   不管来人是谁,有人来就是好的。   所以她站直了身,转往对方所在的方向,也向他求助:“您好,可以帮我……”   话只说了一半,但金属质感的冰凉已触在了手背的肤。   指腹触及在手机的薄屏,随着感应,屏幕便亮起。   亮了她屏保里的华彩流光与傲慢男人,   也,点亮了她眼前的世界。   十里徽州,晚风抚过。   抚过云间藏匿的月,抚过周折弯曲的廊,抚过了一池的清荷抚过了裙幅的百褶,过檐头绕铁马,叮叮而有声。   那风抚过了天上,抚过了人间。   也,抚过了面前一双疏淡的眼。   风来,风灯摇晃,灯影是幢幢。   望向她,容绰亦惫懒地启了唇:   “你看不见?” 第12章 合欢 手指相牵。   不怎么能置信,晏歌微眨了眼睫。   但确认无误。   无论眼之所见,或者耳之所闻,都不是什么旁人。   而是,她的爱豆本人。   门窗哔啵敲击,风仍强劲,吹弯了池荷,摇晃了灯影,此时九曲回廊再无旁人。   是寂静,也是幽暗。   反应过来,晏歌应了一声:“……我夜盲,晚上视力会变差。所以要开灯。”   她说着,同时打开了手电。   以手电的光为半径,视域径直明亮了一圈。   光线雪白,明亮刺眼,却也让她感觉安全。   从那光上横扫而过,半秒钟,容绰身形未动,浸在那半明不暗的地界里,淡得如层薄翳。   他问:“好了?”   晏歌:“嗯。”   于是再无停留,他折身要走。   她赶紧地跟上前,力求跟她爱豆的步伐保持一致。   边向前走,晏歌边便向她爱豆多解释了一句,“开了灯,我就能看见了。”   话音刚落,“咚”一声:她撞上了迎面的柱子。   晏歌:“……”   是她走得太急了,灯光没跟着打上来,没有照到那根柱子,所以她也没有看见。   晏歌抬手揉了揉额,又向她爱豆解释:“……刚才是意外。”   “……”   容绰驻足,步伐停在晚风,侧目瞥她。   晏歌一手揉着额,另一只打着灯的手却不敢松懈,仍在兢兢业业地往前照着。   然一晃眼,便在下一时刻,手机的灯照亮了面前的手。   骨节很长,指甲修剪干净,底生月牙一痕。   在如雪明光里,清晰异常。   那是男人的手。   是不曾偏不曾倚,也是刚刚好正正巧。   他把手递到她跟前来了。   晏歌垂了眼睑,如那热风化成丝线缠卷上了耳,温度渐渐地升起来了。   他……是要她牵他的手吗?   她这样想他,也想这样问他。   可是,她又不敢问他。   在那只伸来的手前,她的心理活动变成了两个人的博弈。   一个重拳出击,大胆对线,说牵啊牵啊牵吧牵吧。   一个唯唯诺诺,止步不前,提醒她是个淑女,要记得淑女的品格。   是淑女,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跟男人牵手了。   纠结的时刻,时间也如是胶着了,只堪堪几秒钟的时间,却被心理活动拖延成了数个世纪般的久远。   直至,在她视域里,那只手握起,唯独留了食指向她,男声亦随之如薄雾地降落,如释放了隆重的许可,“牵吧。”   晏歌:“……”   悄悄,她仰起脸,想要看他,身高差却只让她看到了他下颌的骨线。   所以,他不是要她牵他的手。   他是要她牵他的手指。   轻抿了唇,晏歌伸出手,将他的食指牵住了。   牵住,然后再往院落深里走。   是夜风大,夜愈深愈沉,风也愈发的不能消减。他的指与她的手相牵,之后的路饶是曲折,终然安稳。   行经了弯腰的荷,行经了檐下铁马,行经了开开关关的窗――   行经了,这夏夜晚风里的一切。   手指相牵。   晏歌低首,而风如手,有意无意拨开了鬓发,露出了脸颊。   胧胧光里,有弧度轻展在唇,被她抿住了,也克制住了。   其实,她不想要笑的。   只是今夜的风太大了。   风太大,所以才会吹走了云中的弦月;   所以,才会将那月的弦――   送到了、她的唇边。   -   便是次日,7月21日早八点半,在沈穆清老爷子的茶楼内,《娱乐圈直播指南》第二期拉开了序幕。   这一期的开局风格是不疾不徐,迎了嘉宾落座长桌一侧,沈老爷子则坐在另一侧,桌上有紫砂壶、公道杯、品茗杯、茶宠等――显然,这是方泡茶品茶的桌子。   待人坐定,沈老爷子便烧起水来。   以壶煮水,公道分茶,沏在品杯。   沈穆清泡的是红茶,茶汤落在甜白釉白瓷杯里,瓷白衬出金黄颜色,热雾逸散花香,是武夷肉桂的味道。   众人品茶,沈老爷子随即CUE出本期节目主题与流程。   “文房四宝-新时代新文创”。   文房四宝,即笔墨纸砚,是中国书画工具的统称。   其名起始自南北朝,历朝历代所指均有不同。南唐一朝,四宝特指宣城诸葛笔、徽州李廷圭墨、徽州澄心堂纸、徽州婺源龙尾砚;自宋往后,四宝则指宣城宣笔、徽州歙县徽墨、宣城宣纸、徽州歙县歙砚台。   总而言之,文房四宝历来便与徽州有着不浅的因缘。   这也是本期节目选址在此的缘故。   而在本期,六位嘉宾需进行分成四组,分头拜师,开店营业,销售额多者取胜。   六个人分四组,每组最多两人,最少一人。   推敲之下,这也即是说,两组是两人一组,两组是一人一组。   与上一期不同,上期是六人三组,每组刚好两人;这期却是六人四组,不能平均分配。   所以――怎么分组?   针对这个问题,直播间热烈讨论起来。   【是要自己选组吗?还是抓阄?】   【笔墨纸砚……感觉哪一个制作工艺都不简单啊。我觉得这一期的重点不在选组,而在合作,哪一组人多哪一组就容易取胜。】   【所以接下来要看嘉宾抱团了吗[笑哭]】   【……】   就在直播间网友热议的同时,沈穆清老爷子宣布了分组方式:由笔墨纸砚四位传统工艺传承人上前,和嘉宾协商自行成组。   沈老爷子话音刚落,那四位继承人便上来了。性别比例均匀,两男两女,年龄均在四十岁上下,正是干事创业的好年纪。   然后沈老爷子让各位传承人分别介绍一下自己。   传承人1号:“!@#¥%&*^”   传承人2号:“*&……%¥#”   传承人3号:“+@#%&+=-=*”   传承人4号:“………#@#*”   众人:“?”   网友:“?”   情况显然:这四个人说的都是当地方言。   且还是非常难懂的方言。   【???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有没有徽州本地人出来解释一下[惊讶]】   然而徽州本地人表示:他们也听不懂。   【徽州本地人表示一脸懵逼】   【难道我是假的徽州人??】   【哈哈哈哈我听懂了,这是我们镇上老一辈的土话,现在年轻人已经不说了,听不懂很正常[捂脸]红衣服的大叔是做笔的,高个的阿姨是做砚台的,矮个的阿姨做墨的,然后黑衣服的叔叔是做纸的。】   【感谢弹幕翻译官[抱拳]】   【高人竟在我身边!】   其实这也不奇怪,方言文化渊远流深,每个地方都有各自的方言。如江南省徽州市,自古坐落皖南山区,丘陵比之平原,交通自然多有不便,而村落隔绝,长久下来语言流延变革,即使是镇与镇、村与村之间,方言也有差异,更不必提市里与村镇了。   诚然,随着普通话的推广,现今年轻人里说方言的愈发得少,彼此间交流也无甚障碍。只是于惯用地方土话的上一辈人而言,市县的时有听不懂村镇的,村镇彼此间有时候也不畅通――这都是常事。   节目组邀请了四位说方言的技艺传承人过来,便是存心刁难要晏歌一行人。   弹幕虽有翻译官,但现场并没有,手脚比划着也表意不清,沟通困难,选组便只能靠运气。   毛可意先拽了顾如归加入其中一组,傅B与柯文宇也在同一男一女两名传承人比划着什么。余下那位小身量的阿姨便来了晏歌身边,指了指晏歌,又指了指晏歌身旁的男人,“@#¥%&*!”   晏歌:“……”   却听得一声如雾悄然,是容绰浅淡而如无意地应。   “可以。” 第13章 合欢 测试环节。   循着声,晏歌上抬了眼睛,目光朝声源转去。   他……听懂了吗?   疑惑着,晏歌没有问。   却是顾如归听见了这边动静,偏首望去,把晏歌心中困惑诉之于口:“容老师,您听懂了吗?”   容绰没看他,“没听。”   顾如归:“……”   然他侧目,往顾如归面上扫了眼,“找你说话的那个黑衣服,你是不是要去他那一组?”   顾如归:“……”   还真是。   要说为什么――   那当然是因为,那个黑衣服的大哥,主动跟他搭话了。   顾如归:“……”   是哦。   主动过来搭话,那不就是要自己加入对方那组的意思吗?   这道理,不用听都能懂啊!   顾如归顿觉大脑2G网延迟了。   直播间观众也很能get到。   【容老师:?我不用听就能懂】   【小顾内心直呼好家伙】   【@刚才的弹幕翻译官,不过这个阿姨刚才到底说了什么啊?感觉跟另外三个传承人跟小顾他们聊天时候的表情不太一样诶,就笑眯眯的,看着容老师和晏小歌很高兴的亚子[?]】   弹幕翻译官也应约而至,并表示。   【阿姨说的是:你俩长得最好看,我选你们[捂脸]】   直播间网友:“……”   【阿姨宛如选秀pick妹妹的我[愤怒的小鸟]】   【原来阿姨也是颜控】   屏幕之外,嘉宾们均不解这四位传承人说话含义,但并不妨碍最终选组。   于是,最终选组结果确定,选项分配亦揭晓:纸一组是毛可意与顾如归,笔一组是傅B,砚一组则是柯文宇。   至于晏歌二人,则跟那位小身量的阿姨去了墨一组。   四组分车行动,晏歌所乘的那辆SUV沿城东而行,最终在一处厂房缓缓停定。   下车,抬首,可见厂房上鎏金字正楷书写“老徽墨厂”六字,外植有两株玉兰树,冠盖葳蕤,天然葱郁。   这便是老徽墨厂,亦是徽墨里响当当的老字号。   《墨史》有载,“新安制墨旧矣。”徽墨素有“拈来轻,磨来清,嗅来馨,坚如玉,研无声,一点如漆,万载存真”的美誉,又因其主产地在歙县,是以自古以来,歙县便有“墨乡”、“墨都”的称呼。   老徽墨厂历史悠久,上可追溯至清同治年间,迄今已有二百余年的历史。其制墨所用模具技艺均由古法传承而来,且炼烟、和料、制作、晾干、描金等诸多工序均由人工完成,在全国都是响当当的老字号。   晏歌甫一踏入墨坊,墨所独有的香气扑面而来。再定睛看,是保留了上世纪八十年代风貌的厂房内景。二人步入的同时,传承人也结束了任务,由一位脸色黧黑的刘姓师傅上前接待,并主动担负起讲解员的角色。一边走,一边介绍着。   当然,这一次用的是普通话。   制墨流程繁冗,共需耗费制墨模坯、雕刻墨模、炼烟、成坯、烘蒸、捶打、称重、定形、晾墨、打磨、描金等十余道工序,工时复杂。从材料的甄选到程序的执行都极度严苛挑剔,因而才益显老徽墨厂之高名美誉。   末了,刘师傅关门见山地道:“今天时间比较短,所以我就教给你们里面最简单的一道手续――描金。”   描金,是制墨十余道工序里较为轻松的一道工序,也同样是最后一道工序。当墨块成型后,以金粉绘出墨块上的图文,为的是增强墨块的观赏性。一般而言,经过描金这道工序后,再晾干十二个小时,若是质检无问题,墨便可以出厂售卖了。   刘师傅先是给了晏歌与容绰一人一枚墨块、一支金粉笔,并落座在台前,为他们亲手描金演绎,又让二人去尝试,一边道:“描金这一道工艺,和其他的工艺相比,不怎么要求技术,但是要细心。我们墨厂的新学徒第一次描金的时候,经常不是这里金粉涂多了,就是那里金粉涂少了,把握不好量和度。”   言及此,刘师傅便偏首去看右侧二人手中墨块:金粉不多不少,刚好绘出墨块上图案文字,又全然不旁逸斜出,显得赘余――若只看这手上动作与速度,说是熟练工也有人信。   刘师傅:“……”   【刘师傅:明天来厂里上班】   【容老师晏小歌:offer get√】   【哈哈哈哈虽然但是,他们俩看起来真的很专业,那么细的线都能描得那么稳,换我肯定要手抖了。】   那刘师傅本来还想嘱咐一下描金的技巧和注意事项之类,然而看身边二人手快且稳,他准备说话的时候,一块已经涂完了。   刘师傅:“……”   很显然,没有嘱咐的必要了。   如是这般,约一刻钟的时间过去后,晏歌与容绰分别涂了三块和四块,刘师傅宣布,要对二人进行一项测试,测试成功即算是学成出师。   他先是将二人引至一张工作台前,台上放置约数百枚的墨块,在台面堆成了一个整整齐齐的大正方形。这些墨块全被描过了金,已然是成品的墨,远看几乎无异,细看才知描金图案各不相同,琴棋诗画诗酒花柴米油盐酱醋茶,国画的油画的简笔的漫画的,应有尽有,千变万幻间,别显一番趣味。   墨块在目下,晏歌细数过了行数与列数。   二十行,二十列,不多不少,共计四百块。   此时手指了桌上堆成正方形的墨块,刘师傅道:“现在,这个工作台上有20行20列共计四百块墨,其中有七块是你们两个人先前描金的。”他说着,便抬头望过来:“我的测试题是,要在其中找到你们先前描金过的那七块墨,找对一块加一分,找错一块扣一分,测试时限一分钟――开始!”   与此同时,其他三个直播间也进入了测试环节。   “我的测试题是,请问这支直径3毫米的紫玉狼毫笔所用的狼毫有多少根?A、300~350根 B、351~400根 C、401~450根 D、451~500根。”   “我的测试题是,请问这一堆里共有多少张澄心堂纸?A、300~350张 B、351~400张 C、401~450张 D、451张~500张。”   “我的测试题是,请在五百块砚台中找出绘有袁枚花鸟图的十块砚台……”   测试的问答各有不同,有的是选择题,有的是操作题,然无一例外,难度都非常变态。   时间短,难度大,任务重,即使是二人一组的队伍都极难完成,更不用说那些一人一组的了。   直播间观众不由得直呼好家伙。   在刘师傅报出开始二字后,秒表随之开始计时,不及想更多,晏歌欲要去看桌上墨块,目光在空中无意转过,却无意落了双疏淡眼帘里。那对视宛如是真空里的碰杯,当杯共举,而杯沿碰在了杯沿,轻轻。   仿佛有形,却无声息。   声息若薄雾的,容绰开了腔:“我数左边。”   晏歌垂眸,没犹豫地应了她爱豆,“好的。”   然而,对于这样一项任务,大多数观众并不看好。   【四百块里找七块,将近六十分之一的概率啊,还只给一分钟的时间。今年江苏省数学题就由你来出。】   【关键这看过去都是金灿灿的一模一样,不仔细看根本区分不出来好吗。】   【根本没留心刚才他们描金的图案,我要是参加综艺大概第一个就要被淘汰……】   便于弹幕热火朝天的时候,容绰上半身稍俯,眸凝定在那成排墨块,没有犹豫,指节伸出,而后便轻点在了一块。   刘师傅:“加一分。”   直播间观众:“……”   这么快的吗???   于是直播间观众从怀疑两个人转而成怀疑一个人。   【本粉丝丝毫不觉得惊讶,这种比赛对记忆力好的人基本没难度吧。李肃导演不是说过吗,容老师台词全是一遍过。倒是晏歌妹子可能大概似乎仿佛要拖点后腿。】   【前面的说得对,可能容老师自己一个人一组比两个人一组还要好点】   也有人出面为晏歌挽尊的。   【晏歌妹妹算挺好的了,长得美综艺感强,人无完人,总不能要求人家尽善尽美。大家嘴下留情吧。】   【加油,晏小歌!】   便在弹幕不断的同时,屏幕之外,晏歌的指尖落在了一枚描金墨块。   刘师傅实时反馈:“加一分。”   直播间网友:“……”   嗯??? 第14章 合欢 伴唱比赛。   其后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质疑声彻底消弭。取而代之的是刘师傅的声音,掷地有声的:“加一分。”“加一分。”“加一分。”“……加一分。”   刘师傅:“……”   刘师傅对此发出锐评:“你们进度也太快了。”   【我现在就师傅这个表情,太强了这两位。不只记得自己画的,还记得对方画的[牛]】   【啊这,刚刚去看了别的组,除了毛可意那组答对通过了,其余两组都被淘汰了】   亦有容颜的CP粉小幅度地刷起屏来。   【容老师和晏小歌都好棒啊!】   【容颜赛高!!!yyds!!![摇动应援棒]】   然对比起容家唯粉,CP粉体量小得多,再加之唯粉CP粉天然不对付――因而绒花们加速刷屏,那少量CP粉言论旋即被淹没在了弹幕的海洋里面。   一轮测试过去,除晏歌一组外,便是毛可意与顾如归留下了。   单人组的傅B和柯文宇未能通过,因而提前出局。   但此时直播尚未结束,傅B与柯文宇虽则失败,却也不能离开直播间,于是将败就败地继续跟着做笔与做砚的老师傅进行观摩和学习,对此,直播间观众也意外地买单,表示很长知识,很满意。   分出了输赢,也有了淘汰。这标志着拜师学艺的环节已过,转而进入开店经营的下一环节。   再度回到茶楼,导演余裕现场举麦宣读规则,“纸组墨组的四位嘉宾好,经过刚才一轮学习,笔组砚组的两位嘉宾已经被淘汰,下面进入比赛的决胜环节:开店营业。现在,请工作人员为四位嘉宾呈上选店地图。”   工作人员同步递上一张地图,晏歌接过道谢,自然摊开,余了大半边地儿空去,让旁边的人看。   容绰低眸,眼光从那小发旋上无声踱过,而后落在那张地图。   余裕仍在继续:“大家可以看见,这张地图上绘制了本地客流量较大的几家商场作为推荐的开店点。这里面,最近的一家商场距离徽风茶楼一公里,最远的距离约十公里,此外,距这里五公里和七公里处还有两家商场――一共有四家商场可用于开店。从现在开始计时,一小时内,销售额高的一组取胜。”   “现在,请各位嘉宾把握好时间,选择合适商场开店经营。”   ……   按余裕所言,共有四家商场可用于开店,而它们距徽风茶楼依次是一公里、五公里、七公里、十公里,距离差异巨大。   一公里单程半分钟不到,十公里单程却要十分钟甚至更多。而,在销售时间只有一个小时的背景下,当然是距离越近,越早到达,获胜概率越大。   是以,双方的首选都是一公里那家。   驰声购物商场。   是时正值周日上午,正是一周内购物中心人流量的高峰。抵达驰声商场,下车,晏歌一眼望去,广场外地上停车场里,露天机动车与非机动车位尽数被停满,而来来往往,均是各路行人。   两组几乎同时抵达,进入大门,是时商场里大约在举办什么活动,在一楼大厅里搭建了一方舞台,音箱没有外放音乐,却有一群中年阿姨在舞台上翩翩起舞。   再往前走,镜头拉近,舞台外悬一道红底横幅:【这里有广场舞大赛,第一季】   与此同时,商场的负责人也随之出现了,并朝晏歌一行人走来。负责人年龄约四十上下,秃顶,身材微微发福,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那类中年男人。   但又与大街上的中年男人不同,他的脑门上贴了一张A4纸,A4纸上书黑体加粗九个大字:驰声购物商场负责人。   可以说是非常一目了然,特别易于辨认。   节目NPC出现了。   毛可意第一个上前,主动向负责人挑起了话头:“你好,负责人先生……”   娓娓道来,她说出了开店经营的要求。   负责人闻言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明确地道:“我们购物中心还有一个门面是空的。可以倒是可以给你们用,也不用付租金,就是有件事情得请你们帮个忙。”他说着,手一指向“这里有广场舞大赛”的比赛舞台:“我这里今天有个比赛,有首歌拷错了,拷成了纯音乐――你们有谁会唱歌的,来伴唱一下?”   话里行间,是任务。   唱歌!   顾如归第一个反应过来了,往毛可意面上看过去,爽朗而笑:“毛老师,这任务适合你啊。”   毛可意本就是从七年前选秀节目冠军位出道的歌手,是以顾如归会如是说。   毛可意闻见任务也是一怔,反应过来,眉目间便上涌了些喜意,对商场负责人自告奋勇地道:“我可以伴唱。”顿一顿,她问:“是什么歌?”   负责人便拿出了为节目组冠名的贴牌手机,屏幕上正放着歌曲:“这首会吗?”   那屏幕入了毛可意的眼,也随之进入了直播间观众的视线。   是苏子的《不知秋》!   观众:“……”   啊这。   苏子何人?   是国内著名古风圈TOP级的歌手,一代古典仙侠ACG粉丝心中的大手子。为人低调,然歌火热,凡一出歌,必定要在各大音乐APP热一屠榜,因而人赐外号“热热子”。   苏子之歌,以音域高旷、音色空灵著称,代表作有《出尘》、《寒蝉》、《风花雪夜》、《不知秋》――固然,音域高,难度亦随之水涨船高。   因而,苏子的粉丝虽然对苏子的歌追得狂热,却没几个人敢翻唱她的歌。而在B站音乐区,敢于翻唱苏子的歌的UP主无一不惨遭翻车。几次三番翻车下来,敢翻唱的人便更是了。   这一首《不知秋》是苏子今夏新出的EP,是标准的苏式唱腔,音域更是极高,即使在苏子的歌里也是少有。   换而言之,翻唱《不知秋》,也意味着地狱级的难度!   是而,触及这一首歌时,毛可意瞬时脸色稍凝了会儿。   这样的火歌,出圈到大街小巷抖音快手到处都是的程度,她自然没有理由不会唱。   只是苏子的歌难度确是极高……她的翻唱肯定是不如原唱了。   不过,这并不丢人。   毕竟当今流行歌坛里,就要数苏子的歌最难唱。   因而毛可意也只犹豫了一秒,继而道:“……我会。”   得到了她肯定的答复,负责人继而便把目光扫向晏歌这侧,问:“你们也是要过来开店的吧?”   晏歌颔首,轻言慢语,“是的。”   “但是商场只剩一间店铺了……”负责人作犹豫思考状,继而一拍板,道:“这样吧,你们每组派一个人来唱这首歌,谁唱得好,我就把这间铺子租给谁――怎么样?”   而至此时,直播间却几乎已经认定了门面归属是毛可意。   【这局没悬念了吧,晏歌妹妹和容老师是不是要抓紧时间去下个地点了】   【期待可可豆子的翻唱[摇动应援棒][摇动应援棒][摇动应援棒]】   【……】   未直接去回负责人的话,晏歌偏首,仰首向身边的男人。是时夏日过午,烈火如同三花聚顶,炙烤大地灼灼。灼烫日头下,立定了一道身形,在向阳处耀目,容绰散漫的眼色也宛如是水上风行的影子,过处无痕。   四目相对。 第15章 合欢 输赢谁定。   迎了目光,男人双目仍如山涧里水般,潋潋平淡,不甚起波澜。   过半秒,他向她颔首。   得到了爱豆的鼓励,晏歌便回眸,向负责人道:“可以让我试一试吗?”   既是比赛,自然没什么不可以。   只是,闻见晏歌也要加入,毛可意脸色是不加掩饰的惊诧。   比唱歌,她是选秀节目出身的歌手,出过唱片――所以,六名嘉宾中,她是专业的那一个。   何况翻的还是苏子的歌,音域极高,难度极大。   她唱尚且不能保证全在调上,况且是一介普通素人???   事实上,不只毛可意这样觉得,直播间的大多数观众也是这样认为的。   【虽然毛可意好几年没出新砖了,但毕竟是专业歌手吧。晏歌真的要跟毛可意比唱功???还是苏子的歌???本苏粉真的不想说什么。】   【晏歌妹妹精神可嘉,但是怎么说呢……mky可能在歌手里也就是普通水平,但是吊打我们这种业余人士还不是绰绰有余。特别这还是苏子的歌啊……我犹然记得B站UP主全部翻车的场景[笑哭]】   对于这场比赛,路人最多不过是质疑,毛可意家的粉丝却有些情绪激愤了。   【这个晏歌是怎么回事?看着我们家可意脾气好所以可劲地拉踩是吗??上一期颜值拉踩就不说了,这一期连做音乐类任务也要来插一脚???你怕是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微笑]】   【@所有可可粉,大家冷静一点不要出口喷脏,毕竟和可可拼音乐任务,最后谁会被打脸一目了然】   直播间弹幕群嘲时分,工作人员则搬上了专业设备。   一边上设备,商场负责人亦同时解说道:“这是音准测试仪,一会儿在你们唱歌的时候会测试音准度,音准高者获胜。”话音撂下,负责人眼光扫过晏歌与毛可意:“二位,请。”   先上台的是毛可意。   随着她站定,下一秒,《不知秋》的前奏徐徐地响起了。旋律清灵优美,间或透着哀婉气氛,如草木摇落兮变衰,而美人迟暮,音乐甫奏,哀景如栩栩复现眼前。   《不知秋》歌名源自成语,叶落知秋。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意指见微知著,从片叶落而推此即彼,知天上人间秋将至。   但歌词里的主人公却全然不知秋之将至。   只因,他心念的人不曾回来。   四季轮舞,而他独立思念的荒野,察觉不到季节的变迁――抑或是,每一季节对主人公都是秋天,是孤寂的秋,零落的秋,只因他所思所念的人不在场。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   所以不知秋,   所以只知愁。   这便是《不知秋》歌名由来。   《不知秋》前奏只二十二秒,诉尽了主人公内心悲婉,明明不长,却显漫长。   弹幕中,直播间的网友仍在不断强调着翻唱苏子的难度,毛可意的粉丝则一边为毛可意打着CALL,一边内涵着晏歌,与此同时,《不知秋》的前奏如潺潺溪水奔流。   到二十二秒,毛可意掐准节奏,启唇。   “草木摇落暮渐稠,年岁再到秋。”   “蝉鸣草衰君不见,君不见我不知秋。”   “……”   而后有条不紊地,毛可意唱完了这首歌。   音落,而音准测试仪给出了评分。   90分,超过了全国98%的人!   舞台封锁线外,围观的观众闻声而来,将现场围堵至于水泄不通。   而在直播间里,毛可意家的粉丝是清一色的狂欢,已然在提前庆祝胜利了。   【秀儿可可子!!![摇动应援棒][摇动应援棒][摇动应援棒]】   【美女厉害[亲亲][亲亲]又有颜又会唱歌,不像有些人,除了有个花瓶长相什么都没有[偷笑]】   【……】   但在观众当中,也有专业人士指出了美中不足。   【不知秋》的最高音是E调高音5吧,毛可意只唱到了E调的4。……当然能把苏子的歌翻唱到这个程度,已经很厉害了。】   不过专业人士究竟只占极少数,因毛可意全程基本在调,没有跑音――虽然不能与原唱相比,但无论是粉是路,对此都表示已经很好。   毛可意演唱完毕,这般,就到了晏歌的PART。   节目观众原就不看好这场比赛,有毛可意版本的翻唱在前,直播间里更是唱衰声成片。   【啊这,比赛还有悬念吗?】   【唉,晏小歌其实挺好的,就是为什么想不开要跟mky同台打擂,还要唱这么难的歌……不行,我这替人尴尬的老毛病又犯了。】   待晏歌走上舞台,后台一侧,顾如归便摇了摇头,随口道:“这……输赢已定了吧。”   绝对的实力碾压面前,强出头就是被吊打,还有什么比赛的必要?   顾如归说了,下意识便偏头欲与身旁人交流。然容绰眸光温浅扫来,如沉潭静水,瞧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很静,亦深,不可究其根底。   平静而潜藏了威压,那是天生上位者的姿态。   无自觉地,顾如归噤了声,避开那视线。   下一时,却听了一道男声落下,声息如雾般,寡淡天然。   “比赛没结束,谁定的输赢?” 第16章 合欢 是她随他。   自知这话惹人不痛快, 顾如归忙闭了麦,心里登时就开始反思自我了。   就是再怎么输赢已定,怎么能当着人队友面说出来呢?   ……夺笋呐这是。   一方还未出场, 所以, 比赛还没有结束。   比赛还在继续。   上舞台,晏歌站定麦前,哀戚旋律如约而至。   她静心去听, 而曲调有声却无形, 凝神谛听时也如是一支画笔, 徐徐地在耳脉勾画出弧线与纹路。   闻得节奏如鼓点,在她耳边声声敲击,各有快慢轻重, 亦如流水河道,自成高低缓急。   她屏息, 也静听。   二十秒。   二十一秒。   ……   二十二秒!   节点已到,晏歌抬了眼睑, 循着那一道旋律,启声。   “草木摇落暮渐稠,年岁再到秋……”   出嗓,只一句,定调高音。   与原唱苏子相类,那歌喉清亮,音高, 若桐花万里丹山, 有雏凤清鸣而来!   只这一句,毛可意的脸色僵滞在顷刻间。   歌声入耳,她心中尽是不可置信。   这首《不知秋》起调便是极高, 毛可意自己先前唱时都有些许中气不足。一般人听不出,但,专业歌者一闻即知。可现在却被人不疾不徐唱出,淡然自若,分毫不觉气不足……最关键,这还是一个素人唱的!   这怎么可能?   这不可能!   对于音乐,直播间观众固然不如毛可意敏感。但他们也能感受出来:这歌,唱着是有苏子内味的。   毛可意的粉丝不出警了。   各种属性的路人闭麦了。   弹幕从喧嚣变得安静了。   屏幕之外,晏歌浑然却不觉,循着那哀婉曲伤心词,她徐徐慢慢地,舒展着歌喉,将曲中意诉尽。   “蝉鸣草衰君不见,君不见我不知秋。”   “君不见我不知秋,君岂知我不知秋。”   “……”   慢慢,从第二句歌词开始,有整整几秒钟的时间,直播间如同断网,没有一条新弹幕弹出。   无他,甚至于也与比赛输赢胜负无关,只因那歌声婉转,一词一句一声歌,若要将秋日哀思歌尽也道尽。   感染力太强了!   而在台上,若对这一切无知也无觉般地,低低徐徐地,与那旋律声相附和,晏歌在唱着。   “君不见我不知秋,君岂知我不知秋。”   “不知秋,不知秋……”   “不知秋,只知愁。”   《不知秋》初时是低吟,一如辗转夜晚,清寒侧侧难眠,至副歌时方骤转清越、高昂。情感酝酿于秋时,却如银针尖细欲刺,饱满跃然将出,生生要将那秋的皮囊撕裂扯破!   一唱,三叹,神凄楚。   反复再二,到终了,直播间内弹幕一片安静。   舞台边缘,那些围上前凑热闹的游客也是一片安静。   但见那先前还一脸兴高采烈围观拍摄现场的游客们,此时脸上神色表情均是不约而同地凝滞了。因过分的惊讶与沉浸,有人甚至不自觉微张了嘴成O型,实力颜艺目瞪口呆四个字。   啊这,这?   这真的是素人唱出来的水准吗??   能唱出这个水准的素人真的存在吗???   歌尽十数秒,现场众人还未能从那歌声中彻底醒转过来,彼此间面面相觑,颜色均讶异难掩――   好听!真的好听!   这首翻唱,不说和毛可意比了,就是跟苏子同台打擂,那都是不相上下啊!   其实原本,若无这一首翻唱,那么,无论是直播间观众或者是现场围观群众都会觉得,毛可意能翻唱到这个程度,已经是很不错。   但现在,珠玉在后。   有了对比就有了突出,所谓不怕不如人,就怕人比人。两相比较之下,优劣先后,一看便知。   直播间里,毛可意的粉丝齐齐失声。   而在现场,镜头无法顾及到的角落里,毛可意面上喜色全然褪去,下唇微咬了,阴晴不定。   也在是时,旋律结束,而音准测试仪作出评分,机械的女声字正腔圆。   “您的得分:100分。”   “恭喜您,超过了全国99.99%的人!”   落地有声。   亦是这一声,就如一只手般的,将在场众人的思绪拉扯回来。   回过神来,掌声如海,不间断的良久时间里,现场满是欢呼与喝彩。   循着掌声所在的方向,晏歌鞠躬致谢。   而在靠近后台处,顾如归更是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脑内浮现出许多的问号。   有那么一瞬间,顾如归感觉自己不是在拍直播综艺,而是在《出道吧202》里的battle现场。   不是,这晏歌妹妹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长相优越就不说了,唱歌还比毛可意更专业――这搁女团选秀不是分分钟C位出道吗???   迷惑,太迷惑了。   ……   因为音准度赢过了毛可意,驰声购物商场门店的经营权也随之尘埃落定。   而自然而然,那先前现场的围观游客也被引流到了购物中心的门面。   爆款综艺,顶流首秀,流量与热度不必提。因而刚才围观时分,大多数游客也认出了:这是《娱乐圈直播指南》的拍摄现场。   各大榜单实时第一的综艺;   从不营业的顶流首秀;   业务能力比女团C位更强的素人妹妹。   众人:“……”   这大场面,看到就是赚到,不看就是亏本啊!   再一看这门店经营:哦,是卖墨的。   墨块滞销,帮帮他们!   于是:“我要买一块。”“我也要买一块。”“我也要。”   又有人财大气粗地发声,“我要买十块。”“我要三十块。”“我要五十个,谢谢。”   不到三分钟的时间,门店销售一空。   而此时,距离比赛开始,不过才过去了一刻钟的时间。   ……   -   老制墨厂内。   歙县的制墨厂沿袭的全是古法手工,所有流程工序均需人去亲力亲为。又因歙县以文化旅游为主要产业,游客流量大,墨卖得红火,平日里制墨厂颇忙,尤其是法定节假日前加班加点,更是忙碌得几乎脚不点地。   今天也是因为节目组联系过要来拍节目,是而制墨厂的师傅们才能偷来浮生半日闲,短暂地歇上一歇。   坐在厂前门卫室里头,冷气开着,几个师傅围坐了一桌儿――其中一位脸色黧黑,短打衫露着结实臂膀的,便是先前教晏歌描金工艺的那一位刘师傅。   每人身前的茶都添得满满的,这样,一边吹空调,一边喝着茶,师傅们一边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来。   “老刘,”其中一位叫了个名儿,人便望向刘师傅:“你刚刚都教了啥?”   想到刚才那二人极快的上手速度,刘师傅眉毛皱了又展,开腔,声是常年浸泡在烟草里的干哑:“教了描金,那俩年轻娃娃学得还挺快。”喝了口茶水润嗓,他说:“比我们那几个徒弟学得快多了。”   听了这话,其他师傅就不信了。   “真的假的哦。”   “我怎么就不信你这话呢?”   刘师傅瞪了那几个师傅一眼,“不信,不信拉倒。”   “悖大家就说说闲话,你哪来这么大的脾气啊。”   有人又问:“刚才我看他们带了一车墨走了,是要做啥?”   刘师傅:“拿去卖的。”   这般,刘师傅便把节目组要开一小时的店来卖墨的事情跟那些师傅说了。   那几个师傅听了,脸上便露出不思议的神情来。   “那都有我们一个礼拜做的量了。”   “就是说啊,一个钟头能卖多少?”   “带个三四十块都不一定卖得掉。”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刘师傅虽然没发话,内心其实也认同。   他一开始也没打算让带这么多墨走,不过余裕导演跟他说,带多了有备无患――墨又不是吃的东西,卖不掉再收回来就是了。   刘师傅一听这话,就随他去了。   不过想想――怎么可能?   他们一个礼拜的量,就是放在十一黄金周,也要整个两三个小时才能卖完。况且今天还不是黄金周,只是个普通周末,游客量也远远不如。   这般想着,放大了数倍的手机铃却从刘师傅上衣袋里响起了。   刘师傅把手机从兜里摸出来,往来电显示这么一看:是个陌生电话。   刘师傅动了拇指,摁下接听,那端响起个温静声音――先前那个斯文的小姑娘。   “您好,刘师傅。”   “嗯,你好。”小姑娘年岁小,人温文尔雅的,且做事颇麻利,刘师傅对她印象很是不错,接电话的语气也和蔼:“怎么了,小晏?”   电话那端,让刘师傅印象很不错的小晏三言两语间将事情交待清楚,其余在场的师父故而是听不清,但刘师傅的手机听筒就对着耳,因而是听得再清明不过了。   在在场众制墨师傅的眼里,俨然是这般场景:不知那小晏说了什么,也没见那老刘对此发了什么评价,却只见他蹙了眉关,眉峰尽处愈锁也愈发紧绷――共事几十年,诸位师傅彼此都是顶熟悉的老伙计了,上回见他脸色这般严峻,那还是七八年前嫁女儿的时候。   少见老伙计这般脸色情景,那几个师傅心里纳罕得紧。原本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喝茶闲谈,至此是茶也不喝了,天也不聊了,全扭了头齐刷刷去看刘师傅的脸色去了。   等刘师傅挂了电话,立时便有人按不住好奇地问了:“咋了老刘?啥情况??”   便只见刘师傅那因常年日晒而发红泛黑的面上,此时流淌着讶然神色,直至那问话落地过了几秒,他才堪堪地收了些神思,嗫嚅着嘴唇开口,“卖,卖完了……”   卖完,售罄,补货。   这回补货时,足足追加了两个月的份――不多不少,临到比赛结束时,刚刚好告罄了。   与此同时,在距离初始地点五公里处的商场,毛可意与顾如归完成了一项极限蹦极任务后,也同样取得了商场内一家门店一小时的经营权。当然,因为最终只剩下二十分钟的时间来销售商品,毛可意一组最终只售出了第一批商品的四分之一。   最终胜利落在谁家,至此已无悬念。   ……   接近午时,节目结束。连线直播被切断,两组分别返程。   外界炎蒸暑热,而玻璃如无物却厚重,隔开了商场内外两个世界,成为了难耐与酷暑的分野。   节目结束了,现场游客热情却不散,乌泱泱的一路随到了车前,直至晏歌上车,车门关上了。那热闹声息才被屏蔽了七分。   车窗外有游客在朝晏歌招手,晏歌亦招手示意回去――尽管她也知道,隔了层单向透视膜,外面的人并不能看见里面。   她却还是招了手,直至那辆SUV发动了。   “表现不错。”   这一声轻飘得像风,明明没有重量,却轻易让刚才还招着的手停摆了。   自车窗表面,晏歌转了脸。   与她对视,容绰唇是半掀,语气与目光般的寡淡,“刚才表现不错。”   随他的话,停摆的手微蜷了。   慢慢,晏歌将手放下,在直视过来的视线前前,她安静垂眸:“……里面也有您的功劳。”   那声音不大,在咫尺的距离间听来却明晰。容绰眉角稍抬,反问:“我有什么功劳?”   晏歌抿了抿唇。   “饭随爱豆的功劳。”   “……”   眼风从小发旋上掠过去,容绰唇角微扯。   吹捧。   但也没反驳。   面对吹捧,不否认,那就是承认了。   晏歌两手摆在裙幅,因为有意吹捧了爱豆,心底羞涩横生,十指便纠结了裙。连带着,那百褶裙上开得正艳的一枝西府海棠也如要被压进了缎面里去。   亦如裙上的花,唇角的弧被极力地压了下去。   心里有欢喜,所以唇轻轻抿。   是。   是饭随爱豆。   是粉随蒸煮。   ……   是她,随他。 第17章 合欢 签下小姐。   第二期节目正式结束。   但, 在微博,在豆瓣,在兔区――在所有社交媒体的娱乐版块, 热议与沸腾才刚刚开始。   微博热搜里, 《娱乐圈直播指南》一档节目便包揽了前三条。   热搜位1:【翻唱,不知秋[星星眼]】   热搜位2:【晏歌[爱心]】   热搜位3:【娱乐圈直播指南[摇动应援棒]】   这热搜属实是一丝水分都无,靠的就是全天然的热度。   毕竟《娱乐圈直播指南》的实时观众人数早已破千万, 累积则更是破亿万, 观众观看基数也在那里。   且那首《不知秋》翻唱得也确是惊艳, 而原作者苏子又是古风圈里最出圈的歌手,在时下流行乐坛知名度是极高,各大音乐APP排行榜上均有一席之地, 其副歌部分更是短视频最常见的配乐之一。   《娱乐圈直播指南》,最新爆款综艺, 火。   苏子,古风圈歌手大手子, 火。   火上加火。   火炎焱D。   只是,苏子的歌虽是火,但难唱程度也是全网皆知的。   在B站音乐区,凡翻唱,必翻车。   而在这一次的《娱乐圈直播指南》里,苏子难度系数极高的那首《不知秋》就这么直截了当地被翻唱了。   甚至于还被人翻唱出了满分的高分!   节目观众震撼了。   节目观众把词条刷上热搜了。   而没看过节目的纯路人点开词条,原本准备收获一条翻唱翻车好笑视频。   听完后, 纯路人:“……”   纯路人觉得非常好家伙!   这般, 节目观众与纯路人手牵手助力热搜,节目相关词条热度居高不下。   而但凡录屏了晏歌翻唱的微博底下,满屏均是卧槽牛逼。   @打扰我学习我就和你们一起玩:【晏小歌这翻唱[牛][啤酒]@晏小歌V】   @初恋一斤:【人如其名, 人美歌甜!话说是专业学过音乐的吗???唱功怎么可以这么好啊!!!】   @愿你追星半生归来仍是路人:【说起专业,节目里面另一位才是真正专业的吧……比赛前在那yygq地内涵别人,结果比人家差远了emm。】   这条评论其实是名副其实的拉踩,然而毛可意家的粉丝却再没跳出来了。   毕竟,比赛双方和结果明晃晃摆在那里:出道的输给了没出道的,选秀歌手输给了素人……这着实是太丢面子。   在这会儿上蹿下跳显然不是明智之举,粉丝越是跳,路人就越是嘲。是而,这一时半会间,毛可意的绝大多数粉丝都沉默了。   而根据嘉宾分组情况,《娱乐圈直播指南》是分直播间直播的。余裕的导演风格也很实在:输了就是输了,没资格再参加比赛,但,还可以继续参加节目。   于是从节目中途到结束,各组嘉宾的直播间呈现出了截然不同的状态。   晏歌与毛可意同台竞争第一个店铺位的同时,柯文宇与傅B却悠闲地品茗,跟着师傅学习,甚至彼此间还串了个门聊了会儿天。   在这样的隔绝模式之下,直至节目终了,二人也一不知节目结果,二不知网上风雨。   等到节目结束,傅B回了车上,拿到了自己的背包,取出手机,入目便是梁宝月发来的消息横幅。   梁宝月:【[图片]】   梁宝月:【[图片]】   梁宝月:【[图片]】   ……   从前往后,梁宝月一共发了十来张图片,傅B从上而下粗略扫了一眼:无一例外,全部是截图。   梁宝月是启悦天华的中层管理,而傅B是启悦天华的经纪人。在节目中,二人是嘉宾与节目方的关系;出了节目,则是妥妥的上下级。   是而,初初看见梁宝月发来的消息,傅B便出于惯性地立刻点开第一张图,粗粗往上这么一瞧。   微博热搜前三,明晃晃就在眼前了。   全部跟这期节目有关。   ……这什么情况?   这般想着,傅B手动去微博搜索了番。   是而她这才知道,原来剩下来的任务里,为了争夺最近的店铺位,另两位女嘉宾展开了翻唱《不知秋》的battle。   傅B:“……”   傅B自然知晓,那《不知秋》,正是苏子的歌。   苏子的歌本就难唱,况且这battle的一方――毛可意,那还是选秀第一出道的歌手。   这battle……难道不是输赢已定?   心里是这样的想法,然而未知全貌不予置评,因而傅B点开了热搜词条里双方同台的短视频。   插上蓝牙耳机。   先是毛可意的翻唱――比起苏子是要差些,傅B虽不是专业人士,亦能明显听出,在高音处,毛可意明显是气短了,唱不上去。   但总体仍算是差强人意,若以流行歌手论之的话,大约,中等偏上的水平。   然后再去听其后晏歌的。   听歌的过程中,傅B人便靠在座椅上,闭目小憩,那《不知秋》前奏旋律,二十二秒哀戚婉转,未曾有言,秋意之深秋思之浓,却是扑面而来。   二十、二十一、二十二。   第一声启唱。   “草木摇落暮渐稠,年岁再到秋……”   只一句,定调高音,傅B竟听得浑身一激灵,登时睁开了眼眸。   与那乐音一道流延,入耳歌声音高极高、音质清亮,若桐花路里雏凤清鸣而至。犹如国画大师落墨山水写意,第一笔便力透纸背!   而在她震撼的心绪里,时间分分秒秒流逝,而歌声与乐音相互追随,初是低吟,后转高昂,情感更是如弦欲裂如纸将崩,如穹庐四方碧落九重顷刻间倾塌,颓圮残垣断壁里,再寻觅不得一丝一毫一分一厘完好之地!   纸上思念写不出,浑然跃入曲中来!   长歌当哭!   歌声已尽,视频至尾,开始自动切换到下一个视频。   傅B却全然忘记了退出,只怔愣在了原地。   她彻底明白了,缘何这翻唱会招来这么大的热议。   是因为……反差。   与包括她在内的、几乎全部观众的预期相违背――   比赛的赢家与输家,是反过来的。   且是毫无疑义的碾压。   良久,如若大梦初醒般的,傅B终于从那首《不知秋》里醒转过来,看见了梁宝月后发的一条文字消息。   梁宝月:【傅B,你怎么想?】   ……   节目结束是正午,离返航仍有时间,因而理所当然,众人便在徽风茶楼用的午餐。   毛可意人没来,向余裕请了假,道是身体不适。   饭桌上闻见余裕如此说,氛围便静了一时。   任谁都看得出来,也任谁都不曾说穿。   身体不适?   怕是得失心太重了,自以为唱歌上十拿九稳,结果却输给了素人小姑娘,所以心理不适才对吧。   然而彼此虽非至交好友,亦非血海深仇。虽不必维护,亦无需说穿。   是而贯穿了饭桌间,仍是团和气氛围。   ……   -   与此同时,北京西二旗,启悦天华总部大楼。   自大厅而望,所见之处均是清一色的《娱乐圈直播指南》里嘉宾的应援物,涵盖了海报、立牌与手幅等,装饰布置遍及明里暗里的角落。   这也是直接明了的风向标――   这综艺,爆了。   楼层往上,七层是策划部启悦天华的策划部。大平层集体办公室外,走廊里,梁宝月踩着小方跟,妆容装束均是得体,对着身前人稍微躬身,絮絮地说着:“……所以,我想把她签下来。”她如是玩笑,也如是征询地问对方的意见:“齐助,您觉得怎么样?”   被梁宝月点到了名,那被称作齐助的中年人却只微微笑,并不予以置评。   对方不语,然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在启悦天华,齐敬是董事长曾城的助理,更是随在曾城身边多年的老人。据传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齐敬便跟着曾城南下北上地打拼,是启悦天华的元老级人物了。   齐敬是挂着助理的头衔不假,职务却比梁宝月高了一阶――至于说实际的职权则更不必提。在启悦天华,便是那些个股东老总来了,见了齐敬,总也得尊句齐助,抬人三分薄面。   因而,齐敬来过问了直播综艺的事儿,梁宝月自然没有隐瞒,把节目开播以来的概况与未来规划一并和盘托出了。   包括想要签下晏歌的事情。   实在无法,这小姑娘委实是过于耀目了。   原本梁宝月以为,她只是容相美,气质又是圈里独一份的温柔典丽。同她一比,那些个年轻漂亮的像花园里千娇百艳的春花儿般的女孩儿们都逊了三分颜色。   诚然,那些女孩未必就是鱼目――   但她是绝对的珍珠。   所以突出。   所以耀目。   只是容貌气度也便罢了,偏偏第一期里,她表现得还机灵,还聪明,还能吃苦――这是多好,多吸粉的人设啊。   若非直播指南与出道202档期上撞了,梁宝月是立刻重金推她出道的心都有了。   结果现在第二期又来了。   《不知秋》的翻唱又出了。   全靠自然热度的热搜也上了。   梁宝月:“……”   现在,梁宝月觉得,这小姑娘不只可以出道,还能当女团ACE。   因而才有了与齐敬的这番对话。   然在梁宝月说话的全程,齐敬既未说可,也未说不可,只是听着,末了一通电话打来,齐敬便先走了。   乘电梯而上,顶层是董事会的办公地点。沿走廊到底,在一间独立办公室前,齐敬停下脚步,敲门而后入。   时值下午,日光最是充沛。且启悦天华的落地窗是斜面设计,采光则更好,办公室里光线是不能更充足。   一方红木长桌后,落座了秩序谨然的中年男人。室内光充沛,亦如工笔勾线出他坐姿形容,端正而且笔挺。   启悦天华董事长,曾城。   曾城不过四十出头,不老亦不显老,望之不过三十许人,且因外形缘故,多少人在与他见第一面时均难以置信,这一位便是启悦天华的掌事人。   从一手在南方深市创立启悦天华至如今,不过是短短二十年的时间。   二十年,一整个娱乐帝国,如囊探物,尽在掌中。   齐敬在门口稍稍驻足,抬脚便向那红木桌走去,到桌前,站定,手上将梁宝月先前递给自己的书面材料转交出,微微垂首,态度严谨而恭敬:“曾董,这是《直播指南》项目组梁宝月的材料。”   曾城应了声,手掀开,眉宇落在纸上,不紧不慢从头翻到了尾。这时间是安静,灰尘在光的通路里飞舞而无声,除纸页翻动而有声外,便再没了其余声息。   良久,一把的声才撂了,“让公关看着点。”曾城说话风格是儒雅,话里话外却无拖沓:“有负面新闻就压下去。”   齐敬应了,汇报一样一样儿地来:“曾董,梁宝月还说了别的事情。”   “她说……”   “她准备,签下小姐。” 第18章 合欢 带来了光。   从徽州返京未久, 就在同一天的晚间,晏歌接到了梁宝月的电话。   说来,原本梁宝月是《娱乐圈直播指南》的项目负责人, 并非具体经办人员, 只在其中起着打点周旋的作用。若非事关紧要,她是不会亲自出面的。   这一通电话,是为了签约。   让晏歌, 签约启悦天华。   显然, 这不是一件能在电话里就能说清楚的事情。而彼时天色亦晚, 再约谈正事也很不合时宜了,因而梁宝月约了晏歌次日早晨再见。   地点就在启悦天华总部边的茶餐厅。   晏歌是按时来的,而梁宝月是提前来的。因而晏歌来时, 她大抵已经在位置上等了会儿,见到了人便站起了身, 迎面是得体笑意。   傅B也在,同样站起, 主动而热络地招待晏歌落座。   侍者上茶,白桃乌龙雾气氤氲在桌,而餐厅透明花房内,蔷薇盛放正当时,红白交织着攀援在铁艺的栅栏,丛丛如火如荼。   玻璃花房是全封闭式,因而过滤了温度, 却于花蔓扶疏间留了适度的日光。冷气开得足, 因而也完全屏蔽了暑时高热的温度。   昼色自枝枝叶叶穿行而过,投掷下落,便是一地的光斑随影。   景色是美景。   谈话却正式。   如所有甲方乙方的谈话内容, 梁宝月有条不紊地介绍,从公司的创始、规模、分支,到艺人签约的培养、规划、安排,其中重之又重描绘了的,则莫过于对晏歌前景的展望。   若换了别家公司,那不必说,这就是在画饼。   可是,启悦天华――   娱乐业巨擘可不只是说说而已。   “……可以说,在现在的娱乐业界,启悦天华的资本与实力都是比较雄厚的。”絮絮说了许多,梁宝月静了静,再度开腔:“所以,晏歌,如果你有从事这方面的打算。我们希望,你能优先考虑我们。”   梁宝月话音方落,傅B便似笑非笑地打了句茬,“‘比较雄厚’?国内难道还有比我家更雄厚的吗,梁总?”   梁宝月没接话,单只乜了她一眼。   一个唱.红一个唱白,两个人这是合起伙来搭台唱戏了。   便是唱给这唯一的观众听的。   梁宝月毕竟是管理层,坐到这位置上,有些话到底是不便直说,必得要往谦虚保守里讲,再搭了傅B那句似非而是的疑问,话里话外的意思才补全了。   话说全了,于梁宝月而言,事情也就十拿九稳了。   除非这小姑娘是不打算进娱乐圈了,否则,没有拒绝启悦天华的理由。   毕竟,从千禧年以来,启悦天华就是娱乐业里的标的与龙头了。   从那时而至如今,整有二十年的如晦风雨,潮气又潮落,人物来来去去,唯启悦天华屹立如初。港股上了市,资金链遍及娱乐产业的方方面面,净资产亦是国内集团企业里的头排兵――说它是常青树,那是名副其实。   在启悦天华面前,其余家娱乐公司可不就跟草台班子小作坊似的吗?   绝对的实力铸就了绝对的自信。   也因如此,虽给了晏歌合同,梁宝月却也宽宥了时间,只说是节目结束之前回复即可。   六期直播,7月14日始,8月18日止,尚还有一月的时间。   唇畔挽弧,梁宝月只是笑言:“你想好了再回复,我们不急。”   ……   带着合同,晏歌折回了清漪园。   清漪园是极静的所在,在夏季长日光阴里尤为如此。落地玻璃隔绝了温度,而午后蝉嘶鸣声声,世界极安宁而静谧。   是风初静,人却不定。   那A4一沓的合同放在了桌,晏歌立在一畔,垂眸在纸页,没有揭开。   刚才在梁宝月与傅B的当面,她已经看得很清楚了。   对方也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晏歌知道,如果和启悦天华签合约,那么,从此后起,她就和他站在同一个地方了。   就和三年前杨林镇上,那个曾经给过她一颗糖的男人……   站在同一个地方了。   垂眸顷刻间,她视线偏在了桌上糖盒,玻璃质的透明,里面装的是同一种糖,清一色。   红豆味,大白兔。   开了盖,晏歌取走了一颗。   味道熟稔,奶香味和红豆味掺杂。   很甜,也很和谐。   不久以前,有人曾经对她说了,说他是不吃糖的。   可是,在三年前,也是同一个人,给了她一颗糖。   红豆味,大白兔。   在废墟里瓦砾里断壁残垣里,在天日不可见的至晦至暗至深里。   他给了她糖。   也带来了光。 第19章 合欢 大道长生。   梁宝月要的是考虑, 而非即刻回复。因而在交合同之后,梁宝月那边便没了声音。   倒是傅B在微信上找了晏歌几次,却非正事, 只是闲聊, 更像是套近。   此外便无更多。   也如梁宝月所言,离节目结束还有四期,四整周, 一个月的时间――而合约一签就是五年。   晏歌生性持重, 何况事涉未来五年, 她打算再考虑一下。   在此期间,申蓝那边却打了通电话过来。   开门不见山,申蓝先是夸了晏歌唱的那首《不知秋》, 也不像是甲方乙方的关系,却是浑如知交旧友般的寒暄几句, 话术圆滑迂回,而后才切入正题。   合作。   此前云想衣裳和晏歌签了一年的合作协议, 协议里规定了一年里,晏歌在平面、音频、微视频及线下活动的宣传推广次数。   申蓝这次联系晏歌,便是为了一次线下活动。   7月27日星期六,北京国际会展中心,流光ACG动漫展。   但是,不是为了云想衣裳。   “……这是现场的展位分布图。B6区的展位是《长生游》,这是一款古风修仙类的游戏, 制作方是玄念科技, 才开服半个多月。”在申蓝的办公桌一侧,二人对坐,办公桌上则摊着若干的册子与图纸, 有动漫展的,有展位分布图,还有那款名为《长生游》的修仙网游宣传图。   晏歌稍稍垂眸。   长生游。   鎏金华光,笔画稳妥而不旁逸斜出,持中守正,是瘦金体风采。   而那封页之上,有一人青衣若素,九重碧落之上独坐抚琴,衣衫翩跹云外,形容宛若谪仙。   一旁的篆体小字标出了人名:蘼芜。   这是游戏女主。   待晏歌仔细地看了半晌,申蓝才不甚着急地出言,道是展会当天,会让晏歌以如是装扮,现场演唱《长生游》的主题曲,《大道长生》。   当然,服化道是出自云想衣裳工作室的。   双方有合约在先,是而晏歌没有异议。   ……   待晏歌走出工作室,申蓝这才解锁了手机,下拉联系人名单,指腹停在了“北航裴杰”的名字上,径直拨了出去。   心底不无几分安慰。   裴杰是申蓝的大学同学,双方这么多年都保持着联系,且都很巧,二人皆是自己当老板的创业人。只是申蓝在北京,做的是汉服;裴杰则在深圳,做的是游戏。   也是不久前,裴杰曾跟申蓝婉转提过一次,说是公司内部资金周转出了问题,现在游戏开了服,后续宣发却跟不上,致使注册玩家寥寥无几。   他问申蓝,能否帮忙找些性价比较高的推广。   多年同学,有了难处开口,且申蓝是个热心肠的人,能力范围内没有不帮一把的道理。   更何况,后来从别处,申蓝了解到了裴杰不曾言明的内情。   原是《长生游》项目的最大投资方小路风投偷税漏税,欠了巨额税款无法偿还,被起诉吃了牢饭,而此时《长生游》已经快要完工。   项目快要出成果了,上游资金链却断了。   裴杰便在这等情况下,卖了自家两套房子,强撑着到项目完工,游戏开服。   而这期间,公司场地的房租、员工工资、运维费用――几乎全是裴杰自掏腰包。   人生难免起落,申蓝有心要帮老同学一把,给了可靠的推广不说,还动用了手头的人脉资源,在这回的漫展上为《长生游》争取到了一个展位。   又因彼时,云想衣裳工作室与晏歌签了为期一年的合作协议,申蓝便起了邀晏歌过来的心思。   毕竟是古风仙侠的游戏,毕竟是古风韵致的美人。   原本按申蓝的意思,现场就仿照着游戏封页场景布置,而晏歌着蘼芜的服化道,横坐在琴旁,假弹假唱一下游戏主题曲就算过去了。   直至在《娱乐圈直播指南》的第二期里,申蓝听了那首翻唱的《不知秋》。   申蓝:“……”   高人竟在她身边。   这回的漫展由流光文化主办,举办地在北京国际会展中心,漫展规模不小,前期宣传力度也大,距开展还有四五天,线上报名人数已有几十万之数。   而来ACG展的,无疑问都是二次元众,是而,没有比在漫展上开展位做宣传更加精准的广告投放。   对因为缺乏资金而致使后期宣发跟不上的《长生游》而言,这诚然是个很好的机会。   争取了现场展位,确定了活动形式,尘埃落定,因而申蓝第一件事便是打电话给裴杰,把流光动漫展的事情在电话里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想让老同学高兴高兴。   裴杰听着似是极高兴的样子,电话里一连感谢申蓝的帮忙,末了话锋却稍稍偏了偏,说:“……这次这事儿不管能不能成,我都谢谢你。谢谢你,老同学。”   申蓝:“……”   凭着女人和创业者这双重身份的直觉,申蓝隐约觉得不对,怔了怔,便先笑道:“怎么能不成?你等等,我再想办法拉几个推广……等关注度上来了,资金回笼就是迟早的事情。”言及此,申蓝稍顿,迟疑着道:“需不需要我帮……”   “申蓝,”那头裴杰却是打了岔子,语气舒缓开来,甚至轻松打趣了句:“我没你想的那么糟,都已经撑了三个月了,还在乎这两天吗?总之,谢谢你。”   “……”申蓝便笑一笑,没再多言什么。   对方不愿说,她也不再坚持。   成年人的分寸,止于唇齿。   -   同一时刻,深圳,高新科技园北区内,某甲级写字楼第十七层。   玄念网络科技文化有限公司。   “总之,谢谢你。”   说这一句时,裴杰眉目尚松了松。等蓝牙耳机里传出嘟一声的响,而电话挂断,他的眉峰才重新折出了深重的痕迹。   论年龄,裴杰与申蓝是大学同学,其实差不多岁数。可大抵是劳心者劳力,工作又不顺遂,他看着比申蓝的年纪倒要大上好些。   眉结愁思,挂了电话未几,裴杰的脑内却仍回荡着申蓝的话。   先前,申蓝的话确是被打断了,然申蓝话里话外的意思,其实却清明。   她是在问,需不需要资金上的援助。   不自觉,裴杰摇头苦笑。   怎么会不需要?   一方面是上游断裂的资金链巨额的债务,另一方面则是下半年的办公房租,员工工资,外包支出,运营费用――粗略算来,没个千万根本兜不住。   先前他卖了房子撑了段时间,后来拆了东墙补西墙,公司能支撑到游戏开服已经是个奇迹。   再往后,实在是走不动了。   之所以拒绝申蓝,也是因为,以老同学的那点支援,属实只能算杯水车薪。投入了公司债务深坑里,连声响都不会有的。   现下这种境况,若非有力的资本做援,根本没有翻盘的可能。   除非有资方愿意注资,帮着公司还债,同时接下公司后续的运营――可小路风投吃牢饭的恶名在外,无缘无故,人家何必要帮忙收拾这烂摊子,充这个老好人?   没必要。   心事渐重,裴杰想要从兜里去摸烟,摸了烟盒打开,里头却是空空如也。   对了十七层高空的重重云朵,裴杰无声轻叹。   -   如沙流逝指间,转眼即是7月27日,流光ACG动漫展。   动漫展上午便开始了,但申蓝跟晏歌约的活动时间是下午,晏歌也是下午才去的漫展。   出来迎她的是申蓝的助理,苏巧巧。   不知缘何,虽然是《长生游》活动,但现场却没有《长生游》那边的工作人员,现场的调度安排也是由苏巧巧来负责现场。   苏巧巧先是热情异常地打过了招呼,把女主蘼芜的那套衣裙递给晏歌,继而引导她往更衣室方向,又指明一侧的化妆室位置,说是化妆师已经在里面等了。   衣服换过,妆也上过,晏歌从化妆室转出。而此时,B6的《长生游》展位一侧寥寥无人,堪称是门可罗雀。   却也正常。   毕竟制作公司玄念科技资金短缺,《长生游》虽然勉强开服,但是缺乏有力的营销策划、后期宣发,甚至连知晓这款游戏的人都不多,更不必提下载注册游戏了。从七月初开服至今,游戏玩家不过才千余人。以网络游戏的规模而论,数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没有知名度,没有玩家,自然也没有游客。   相形之下,隔壁B5区《梦之妆》的展位则是热闹异常。里三层外三层,人群将《梦之妆》的参展区域围得水泄不通。   围观的多是女孩儿,年岁稍长的看着二十多快三十,年岁小些的则只十来岁的模样,看着像是还在上初中。   但,不论年龄大小,她们的动作与神态都是一致。手里拿着应援横幅和灯牌,浑然如粉丝应援爱豆的架势,口中一边喊着“屏大屏大”之类的话,涨红了脸孔,也拼着喉咙声嘶力竭地喊着。   在那人群的簇拥之中,站着个男人。年龄约三十许,脸容干净,肤白,五官生得亦很斯文,粗略地看,形容尚算俊朗。   这便是那些女孩子应援的对象,CV陈却屏,粉丝称呼为“屏大”。   也是《梦之妆》人气最高的男性角色慕念的幕后CV。   《梦之妆》是款女性向逆后宫恋爱手游,游戏背景是娱乐圈,女主是化妆师,而男主则涵盖有霸总、爱豆、歌手、演员、编剧、刑警、外交官七种职业的男性――当然也对应着七条恋爱线。   因女主姓白,所以,该游戏又被玩家戏称作“白雪公主和七个狗男人”,并把攻略七名男性角色的过程称作是“集齐七龙珠”。   纸片人老公也是老公,七个男性角色里角色人气亦不相同。至于说,人气最高的角色――   霸道总裁,永远的神。   而霸总的CV,便是陈却屏。   陈却屏本就是声优圈里的手子,加之外形不错,也跟娱乐圈小偶像似的圈了一波粉丝。   而在今天的流光ACG漫展上,陈却屏便作为主CV参加《梦之妆》的展位活动。这会儿陈却屏一手拿了话筒,一边跟台下互动,下方的氪金女孩就挥舞了手幅灯牌,挥舞应援。   隔壁展区喧嚣热闹成片的同时,这边《长生游》活动场地也终于布置完毕。   场地中心最大程度被腾空,置琴桌琴凳,琴桌上是把七弦瑶琴,那是游戏女主蘼芜的武器,随身不离。   琴是真琴,不过按照申蓝的要求,无需真弹。   一般人哪会弹什么古琴?   这是申蓝的想法。   因此不必真弹,真唱即可。   工作人员道布置好了,可以开始了。于是不疾不徐,晏歌行至那张琴后,落座,抬手,从弦虚抚而过。   她自幼学琴,因为时时练习,所以未曾荒废。在漫展前也做了准备,练了数遍,对《大道长生》的曲谱烂熟于心。   见着晏歌落座,苏巧巧如想到了什么,偏首便去看工作人员,低声问道:“……音乐开了吗?”   申蓝那边想的是假弹真唱,当然是要放音乐的。   那两个工作人员便面面相觑了眼。   开……了……吗……?   似乎,好像,仿佛……   没开吧。   不约而同,二人便折步返身,欲去打开配乐。   然也在同一秒,晏歌凝眸,目光下落,聚焦在了手下的琴。   顺着那琴弦流延而过,琴弦鸣一声轻音,起调!   那厢正要去开配乐的工作人员怔住了,两个人互相望了一眼,均有些发蒙:他们这还没开音响呢,怎么就有声了?   但很快,工作人员就自我解释通了:应该是对方之前开了,结果忘记了。   不然怎么会有配乐声的?   只是……   闻者那琴音如水,汩汩自弦上流泻而出,如久旱而甘霖忽至,二人不由自主地细细谛听起来。   怎么感觉……比自己刚刚私下调试那会儿,配乐要好听了很多?   工作人员有些些困惑。   ……应该是错觉吧。   边这样想着,工作人员边调了个边儿,侧身去看那张琴与琴后人。   因是活动需要,晏歌今日换了件游戏女主的常服。   云霓广袖留仙裙。   裙身是百重轮纹,亦如其名,用的是蜀锦至品流光锦的面料。粗看是素淡颜色,在灯色下流转反射,却若春风忽来千树万树繁花怒放,而百色骤生。   既是盛装,也是淡妆。   宜修美人,发髻半挽,通身只发鬓一支簪,除此以外,再无其他装饰。   低眉垂眸,颌微敛,颈项秀美。   而一节的腕滑出,皑若山雪皎如云月,自那云霓千百色的广袖。   当她,抚琴。   第一声从弦而发,如箭般突兀,如金玉相击般清越,澎湃着如同潮水,也如清圆月下有僧来敲――   直扣心扉!   鼓风机吹了的风撩了裙角掀了长袖,衣是栩栩然,若蝴蝶;而身是飘飘然,形同谪仙。   虽知那是假弹,可眼见了抚琴一幕,并苏巧巧在内,三人还是怔然而立在了原地。   真是……美啊。   美的是容相,却不只是容相,还有音乐。   美的是音乐,却不只是音乐,还有意境。   总而言之,容、音、意,均是至臻极美。   美的是――   眼前,这一切。   ……   现场众人也因那一声鸣琴而惊觉。   正边走边刷微博的年轻男生被乐音惊醒,抬头,不自觉往琴音望去。   正在围着《梦之妆》展台边的女孩被乐音惊醒,转眸,下意识循音而望。   手里牵着只气球、正闹脾气爆哭让母亲手足无措的熊孩子听了这一声,蓦然止了眼泪,从母亲肩膀上探出头来,好奇地往《长生游》的展台看去。   便见视野的中央,有一人着盛装,玉容淡抹,素手落琴弦,徐徐轻拂之。   低眉信手,可若存若续。   广袖翩然,却余音绕梁。   那压抑的,隐忍的,极平静的,从她指间流泻而出的,   也,如山雨欲来风满楼的,   正是《长生游》主题曲――《大道长生》!   《大道长生》的前奏共四十七秒,作为歌曲其实极长,然来回激荡在那琴弦三尺地上,令人闻之只如痴如醉,却丝毫不觉冗长疲累。   启、承、转、合。   先是泉眼无声,再是涓涓细流,复是湍急入海流,百川奔入海再也不复归――   却忽而的,安静了。   而众人驻足,凝神谛听,至此安静时,竟是控制不住动作般地,不约而同向《长生游》的展位边走去了。   走去了,走近了,站定了。   昂首踮足地,全神贯注地。   唯恐错落过了哪一枚音符。   却见下一时,那琴后的美人袖手长抚琴,而唇轻启了,喃喃而念说般的,也便如珠如玉击落在盘,清听醒耳。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我从凡间来,到此觅长生!”   一字一句,音量不大,入耳却如惊雷。歌词也如是作画,随她既弹且唱,音符亦如画卷般徐徐舒展而开,如琼楼瑶池,碧落梵天,云雾至深处,有人影翩跹,遗世独立!   仙人寂寞,大道长生!   现场漫展游客听得无不是虎躯一震。   好听!太好听了!   震撼!太震撼了!   就如三千六百个毛细孔被倏然打开,而机体的每一个细胞都有了生命,在血液里不住地叫嚣起来。   OMG!我的天呐!   这也太好听了吧!   听它!听它!听它! 第20章 合欢 我来接她。   歌喉未完待续, 而往B6区《长生游》展位聚集的人则愈来愈多。   隔壁《梦之妆》展位的氪金玩家被吸引过去了。   其他展位的路人游客被吸引过去了。   就连不少展位的工作人员都离开了自己的场地,纷纷而来。   只是,虽然人群密集, 众人却都默契安静, 没有半声的人语。   氛围上了头,有人自发地打开了手机灯光当作应援棒摇晃,先是一个, 两个……展会便汇成了灯光的海洋。   宛如演唱会的现场。   直至, 旋律至尾, 晏歌抚弦轻拨,鸣金收兵,在场众人仍如深陷在洞天福地, 品味着乐音余韵,久久而不能回神。   而人群中, 先前跟母亲爆哭取闹的熊孩子也如其余人一般,睁着双大眼睛, 满脸怔愣的表情,任手松了、而手中气球飞走也浑然不觉。   寂静,寂静。   寂静是2019年7月27日的流光ACG漫展现场。   只是忽然,一连串清脆的掌声打破了这份沉寂。   原是那先前还为了气球哭闹不休的熊孩子,此时率先地鼓起掌来了。此前流泪时候冒出的鼻涕泡泡还挂着,六七岁的小男孩表情也仍半愣不愣的,鼓掌却极认真用力。   这一连声的鼓掌唤得其余人纷纷醒转, 面面相觑彼此交视, 众人这才彻底从那乐音里醒转,亦随着男孩掌声一道,为晏歌鼓起掌来。   一边鼓掌, 一边交口称赞。   “好听!”“太好听了!!”“如听仙乐耳暂明!!!”   然后有人认出了晏歌:“我的天!是晏歌!!”   有人表示不认识晏歌:“晏歌是谁?”   有人喜欢为人做科普:“晏歌就是《娱乐圈直播指南》里的素人嘉宾……《娱乐圈直播指南》是一档综艺……在《娱乐圈直播指南》里晏歌唱了……所以晏歌……”   交谈和睦,偏这时有人像刺儿头般地冒出来,“再来一首!”   这一声却是正中红心,戳在了众人点上,当即现场认识晏歌的也不叫晏歌了,不认识晏歌的也不问晏歌是谁了,喜欢科普的也不科普了,都齐刷刷地往那中间方向看,一边喊麦式地出声:“对,再来一首!”“晏歌再来一首!!!”   而,就在隔壁B5,《梦之妆》的展位上,侧首向那侧展区上的喧嚣,陈却屏稍稍敛眉,目光定格在了少女垂首容色,神情若有所思。   ……   原本说定的活动便是唱歌,此时现场游客热情难却,更是与活动不谋而合。   苏巧巧则立刻联系了申蓝。   申蓝对此略感意外,然有上次汉服节活动搬空了整个仓库的前例在先,她到底是很快反应了过来,当即从工作室里又分出了人去现场,新加了与游戏相关的互动环节。   一时之间,《长生游》成了流光漫展上最热门的展位。   逆风翻盘!   -   当天活动结束,受了申蓝委托,苏巧巧邀晏歌近日有空出来聚餐。也便于展览中心的安检口前,双方道别。   活动结束,两位工作人员协助苏巧巧去收拾那展位,物料陆陆续续收拾好了,二人准备要去关配乐收音频机器,却不觉齐齐是一怔――   配乐根本就没开!   两名工作人员面面相觑,目光中流露出不可置信的情绪。   那刚才的古琴配乐……   是从哪里来的?   ……   晏歌走下展览中心的台阶时,正是黄昏,炎日却仍是浓烈。手中撑了把伞,她走到人行道与机动车道的岔口,驻足,从斜挎包里取了手机,打算在打车平台叫车。   因为女儿今天结婚,杨师傅告假了一天。   解锁了屏,才点开软件,却是一辆白色宝马在她跟前徐徐地停了下来。车窗降落,露出张白皙俊朗的脸来――来人正是《梦之妆》的主CV,陈却屏。   对着晏歌,陈却屏唇角微展:“你好,晏歌。”没有拖泥带水,他开门见山地介绍了自己,“我是陈却屏,刚才在你隔壁展位。”   展位就在隔壁,因而,晏歌虽不认识这个人,却知道这个名字。   彼此不熟,她客套地打着招呼,“您好,陈先生。”   陈却屏冲她笑笑:“你歌唱得很好听。”   “谢谢。”   是很大方、很守礼,也很疏离的态度,不过,陈却屏也不甚以为意,只沉在自己思绪里。   《梦之妆》与《长生游》就在相邻位置,是以先前,他也听了那唱歌的全程。   毋庸置疑,歌声很美,很惊艳。   这小姑娘生得一把好嗓子,是天生的CV底子。   而且――   眸光兜兜转转一圈,从容相到身量,再到纤细一把而不盈握的腰肢。   陈却屏眼底意味便渐深起来。   她还是,天生的美人坯子。   ……   这样想着,陈却屏下了车,两步到晏歌身前,“你歌唱得不错,嗓音功底也好……我觉得,你很适合做CV这一行。”静了静,他望向晏歌,眼有征询:“有兴趣聊聊吗?”   “……”   -   百米之隔,东珠大厦超甲级写字楼。   落座在朝阳区CBD核心区Z15地块,东珠大厦是北京市的地标性建筑,也同样是北京第一高楼。   其建筑总高535米,面积45.5万平方米。地下七层,塔楼地下五层,地上一零八层,涵盖了写字楼、商业、会议、商场及诸多配套服务于一身,也因此,几年前大厦尚在草图落成的时候,便吸引了诸多世界五百强企与国际金融机构入驻。   在此时,东珠大厦八十七层。   多媒体大会议室内,一方长桌,两侧分坐,席卡依次摆放,其中一侧是橙子直播、果冻TV与咸布丁视频――也是承载了《娱乐圈直播指南》的三家播出平台。   橙子直播买的是首轮播放权,果冻TV与咸布丁买的是次播。   在国内,这三家视频平台也是三巨头,占据了市场八成以上的份额。   三巨头里固然是谁也不服谁,但又是谁都没有本事彻底吃了谁。三家关系微妙,平时多是相望而不相闻。   像今日聚在一起,更是少之又少见的。   而在长桌另一侧,对应的席卡便只有一枚。   F.S.资本。   成立迄今不满五年,然在投资业界,已经是难以忽视的名字。   F.S.做过领投,做过天使投资人,做过融资,但凡出手,几若是百发百中,盈利不可计数。到近两年,F.S.的触角甚至伸到了并购收购领域,成功案例数不胜数――   失败案例,0。   成绩耀眼过分,想让人不注意都很难。   最开始,也的确是有不少人去扒F.S.的。   然出人意料,F.S.背景清白干净,没有靠山,人脉也是后来才积累起来的。这也就是说,从注册资金才过亿的公司到项目现金流万亿级别的大手笔,一路都是靠自力更生出来的。   几年之内,资本之巅。   想让人不钦佩,都是很困难的。   固然,成功的集体离不开高效的运转,高效的运转背后则必然是不群的领导。   无须怀疑,F.S.的首席执行官既有过人的魄力,亦有过硬的能力。   放着Presentation,F.S.资本的工作人员仍然在讲解着庞大的规划。包括年底如何启动平台间的重组,重组后股权与经营权的分配,收购之后的运作方式等。   是了。   今天,F.S.资本和视频三巨头的会面,便是为了重组收购而来。   F.S.一家,要独吞巨头三家。   三家视频平台在视频软件里均是一骑绝尘,累计市占率过了八成。这种情况下,原本换了谁来说,要重组收购三家,三家怕都是呵呵一笑了之。   做春秋大梦呢吧。   但对方是F.S.。   有野心更有能力的F.S.。   行事前准备周密,在甲乙双方初次见面时就能抛出一整套佐证可行性材料的F.S.。   就是看着F.S.的名号上,三家也少不得要见上一见。   一见过后,就是说服。   再到今天,双方开过这一次会后,资产重组与收购的流程也将启动。   ……嗯。   因是双方最高负责人参与的高层会议,三家视频平台出面的都是一把手。自然,相应的,F.S那边派出的也是首席执行官。   首席执行官……   思及此,不约而同,三个视频平台的老总去望落座对面的男人。   因在放Pre,会议室内的大灯是全关,独留了成排的小灯,幽暗不明。   落在灯下,男人偏首向Pre的展示屏,颌骨上抬了十度,侧脸如笼薄雾,衬他双目如沉潭静水,风动而不起e纹。此时正对了屏幕,唇线是些微抿起。   天生骨相,潋潋如风行水上,过处无痕。   如是疏淡,如是散漫。   却也像是丛林里行走的雄狮。   一言甚或一瞥,有风雨暗藏。   在他身前位置,同样摆着对应了F.S.的席卡。   【F.S.首席执行官,容绰】   所以,内娱时下顶流,封金奥斯卡的影帝――   也是,F.S.的首席。   三位老总:“……”   可可怕怕。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了,但,第一次见时的那种震撼却如过电,时隔日久,历久弥新。   三人做的都是广义的视频行业,涵盖了电视电影、直播综艺、短视频一类,都是一只脚踩进娱乐圈里的人。对这张脸孔这个男人,固然是知情,并且熟悉。   内娱顶流,天生演员,甚少营业。坦白说来,三家视频都曾或多或少地通过各种渠道找上这位,想要让对方加入自家平台的电视或是节目。至于价钱,那都好说。   但无一例外,得到的全是拒绝。   甚至连见一面都是很难。   却不意真见上了面,便是在F.S.和三家平台商谈收购案的会场了。   三位老总:“……”   嗯,这时候倒是能理解,这位平常为什么不出面了。   能在五年内把F.S.经营到这个高度,那确实是没什么空闲时间在娱乐圈打工啊。   至于说《娱乐圈直播指南》这档节目――从策划到这一位的加入,也同样是双方协商过的结果。   因为F.S.想看三家平台联合运营的效果,所以直播指南应运而生。   所以首席执行官会加入其中。   与其说是顶流参加综艺,不如说是领导视察工作。   至尾,F.S.资本与视频平台签订了协议,会议也正式结束。   ……   驶离了地下车库,那辆惯常用于代步的卡宴便并入了车流之中。   是时晚间,况是北京寸土寸金的CBD地带,车道上行车更是致密拥堵。前是车后也是车,被堵在中间,几近于寸步难行,是插翅难飞。   正是堵车时候,开不了车,司机老方手还搁在方向盘上头,视线却往外扫,因而也发现了熟悉的影子,不觉就去跟后边儿打汇报,“容少,路边上有熟人。”言及此,他话稍停,半眯了眼,确认无误:“……是小晏姑娘。”   打上回那次,从没载过旁人的车载了这小晏姑娘,老方就对对方有了很深刻的印象。   而且,这小晏姑娘真是个不错的小姑娘。   温文尔雅规规矩矩的,跟人说话轻言慢语的,三句不离一个谢字,看着就是礼貌,大方,懂事。   也不知道什么人家能养出这么好的女儿。   没出声,也无声,循了老方言下所指,容绰稍稍侧目。   撑伞在烈日下,倒映了在瞳孔成影子一道,小小。   长发在腰。   是小粉丝。   他看了她两秒,自然而然,在她一畔,另一道身影也落在了视域。   是个男人。   ……   “你歌唱得不错,嗓音功底也好……我觉得,你很适合做CV这一行。有兴趣聊聊吗?”   “……”   在陈却屏直视过来的目光前,晏歌后退了一步。   站定,晏歌袖手而立,挽挽唇,“不好意思,陈先生。”她说:“我想,我大概没有兴趣。”   的确是没有兴趣,也没有时间――八月底就要大学开学了。   此外,她对这个无缘无故凑上前的人也没有好感。   三者综述,是言简意赅的拒绝。   陈却屏:“……”   是真半个字的犹豫都没有。   然陈却屏却没被劝退,只是望了望她,企图分辨出什么,忽然却岔开了话题:“你今年高几?高一?高二?”   她看着是还在读书的样子,像是高中生。   是担心过不了父母那关吧?   陈却屏以为自己看穿了小姑娘家心事,一副浑然如过来人的口吻,“还在读书没关系啊,我们工作室也有几个年纪小的,还有一个正在读高三。他们父母开始也是不同意,还都是我到人家里去劝的――结果现在看小孩学业也没耽搁,还领了份工资,都没意见了。”   晏歌却不接话,因而陈却屏便成了自说自话,他却也分毫没尴尬,只是若语重心长地道:“……总之,你可以再考虑考虑。多少人想要进我的工作室,我都没答应。”   言下之意,找你是看得起你――   别不识抬举。   先抑后扬,末了,陈却屏退开半步,扬起笑意,如很和煦,“你这是要回家吧?用不用我送?”   唇微动,婉拒的话已在唇间。   “不用了。”   那一声息轻飘而落,若晨时雾,若薄窗纱,若夜月里潮汐反射的银色,是陈衣上一痕的水渍,很平很淡,痕迹捉摸不住。   是拒绝。   但是,不是她的拒绝。   微怔,而捏在伞柄的指骨悄无声息地收紧,晏歌抬首,因而与彼端走来的身影不期而遇。   他像是从什么正式的场合出来:长裤笔直而落落,衬衫纯黑,自下而上每一颗纽扣都系得整齐。领口间有领针穿过,未系领带,那领针在昼色下便反射了金属冷质的光泽,连带着他整个人都比平时肃然了几许。   眼色撞进她眼底,容绰瞥了瞥她,唇半掀开腔,话是对着陈却屏说的。   “我来接她。” 第21章 合欢 我是例外。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陈却屏先是莫名其妙;待撞见了来人那一张脸,径直就愣住:“容,容……”整三秒的工夫, 他才把舌头捋直了:“容老师。” 第一部 电影就破了A类电影节得奖记录, 第二部电影随即奥斯卡封金。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莫过于此。   放眼千禧年后整个华语以至于国际电影界, 无能出其右者。   也是从此, 这男人便成了二十一世纪的电影圈避不开的辉煌名字。   条条大路通罗马, 有的人生来就在罗马;而有的人,一手即可缔造起罗马。   如后者,他是天生演员。   影帝名头如冠在身, 手上那两部电影叫好叫座,亦被官媒点名表扬过。鼎鼎的声名, 纵然陈却屏不是娱乐圈中人,却如何不曾听过, 是而触及了来人的即刻,他也直接被震在了原地。   遮阳伞在头顶,却像是突然间失了效,未能屏蔽掉日色,因而灼了人眼。   晏歌微眨眼睫。   这样从天而降的感觉,很像是一种幻觉。   但不是幻觉――   因他已经走到她身边来了。   三两步过来,站定了身, 容绰侧目, 望向陈却屏,回应是慢半拍的懒散,“找她有事?”   四个字的音落, 陈却屏脸面上便有些挂不住了。   虽不知这二人是什么关系,但想来,既是上了同一档综艺的,多少是认识的熟人。想通了此节,陈却屏缓过神思,勉强笑了下,“……也没什么事,就是我下午的时候听晏歌唱得不错,想邀请她加入我们工作室。”   容绰没落声,低眸,眼风扫过去,问晏歌:“你愿意?”   晏歌摇头:“我不愿意。”   他应一声,嗓音如从喉骨里的漫漶,继而转向陈却屏。   陈却屏:“……”   都这样了,还能怎样。   先前他哪怕是有一百个一千个想拉人入伙,现下这男人有心护着,他是不得不断了这念头。   那厢陈却屏走了,氛围也松快了。晏歌舒了一口气,向着她爱豆仰起了脸,“容绰先生。”   “嗯。”   她睫毛稍微忽闪,“……你怎么在这里?”   “我路过。”   “……”   所以,是他路过,顺便替她解了个围。   晏歌小声说了谢谢。   男人没理她。   然后她视线飘了飘,看见了那台熟悉的卡宴就停在路边,深黑的流线型。   车窗降落了,司机老方在车里招呼人,“容少,小晏姑娘。”   “小晏姑娘”也朝老方和和气气地打回招呼:“您好,方师傅。”   老方登时就乐呵了。   多有礼貌一孩子呀。   半个多月前他也就随口提了一嘴了自己姓氏,这孩子就记得这么清了。   和自家这位爷比起来,那可真是一个天一个地,一个冬一个春。   才和方师傅打过招呼,却在转眼之间,先前还立定身前的影折身便走了,四合暮色里衬衫西裤笔挺落落的,双腿径直向前,徒留了背影在视域里清晰。不知是否天生气质使然,那一身原是正式,穿在他身,便如蒙了薄翳般的疏淡了。   凝着那身影,晏歌也只怔了半秒钟。   伞柄捏紧了在手心,而她迈开步伐――   追上了他。   ……   小姑娘上车,而雇主大爷很沉默――   这个时候沉默,可不就是默认了吗?   晚高峰,京城哪里都在堵车,老方也不急着开车,偏了头去问晏歌,“还是去新世纪吧?”   晏歌点头,启唇,语如带春风,“您记忆力真好。”   记忆力好是司机师傅的绝活儿,何况在这皇城根底下开车的,记忆力不好能行吗?虽然如此,听了这话,方师傅还是不免美滋滋起来,连开车都比平时有劲儿了。   一句话惹人跳,一句话惹人笑――可不就是这个理吗?   说起来,今日容少谈成了这一单合作,原是要回江家同江老爷子报备一声的。现下接了小姑娘,先送人去清漪园那儿,可就是要绕大半圈的路了。   但这小晏姑娘言行举止均得人欢喜,老方也丝毫不以为烦。   唯独堵车,不如人意。   从五点多上的车,往清漪园那一路上行行停停的,路遇堵车和追尾事故,到六点还在半路上。又是凑巧,那夏时的天气是极蛮横而不讲道理,晏歌出会展中心时,傍晚仍暑热难耐,此时乌云翻卷着变了天,晚风凉爽鼓噪,连带着裹挟了噼里啪啦的水珠儿,暴雨终哗哗然地下下来了。   雨珠由风吹刮而来,在车窗黏成了线。绿酒红灯往雨帘里一滤,霎时便成了隐约的光影。穿行了车流或人影,如纸上被水晕染透了的字节,模糊而不明。   是怎么看也看不清的了。   看不清外面,晏歌便将目光收回。   侧目,向内,她轻轻瞥。   见他折了两腿而坐,双目平视了前方,像是在看什么,眼色寡淡。   又像是――什么都没在看。   窒闷而密闭的空间里,落针能闻,她开口亦入耳有声。   “容绰先生。”   没有回应,但他听见了。   因为她出声的下一时,容绰看向了她的眼。   猝然的对视如真空里的碰杯,唐突了的一下。   无声也有实质的,像一枚透明顿号,阻在了要说的话前。   稍顿,晏歌才将原本酝酿了的话问出口来,“……我想知道,《孤岩》什么时候开拍?”   外界传了很久,说她爱豆会演这部电影,又因为原著作者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导演也是奥斯卡摘了金的。所以,对于容影帝要来演《孤岩》这件事,虽未官宣,但绒花却都很信服。   旁的不提:这样的顶配班底,就是放眼全中国,也找不出第二个更合适的人来出演了。   没有更合适,唯有最合适。   只是,传闻传来传去,一传就是大半年,却既没有官宣消息,更没有开机消息――绒花们便不免感到着急。   爱豆不想营业,他们可还想追星哒!   鼓起勇气,晏歌终于将这一困扰了千万绒花的问题问出了口。   问出口,她遂两手交叠在膝,安静等待回答。   相对两秒,容绰收回视线,话撂下。   “不知道。”   “……”   却在不知不觉间,车流渐变通畅起来,清漪园到了。   此时雨却仍未歇,恰恰相反,雨帘致密而如瀑,大风卷雨雾哗然,趋势是越下越大。   如澍暴雨里,路灯虽是通明,亦是模糊。   晏歌先开了手机电筒,取走折伞,她同落座在后的男人与前排的方师傅依次道过别,而后才撑了伞,折了身,往前走去了。   这般如晦风雨里,她仍是淑女仪态。   温柔持重,端方大雅。   手打着灯,光却在雨幕里发散,幢幢不明。   自她身后,容绰直视着那道影子,眼色微暗。   而司机老方落在驾驶座上,看着在雨里茕茕行走的身影,心里多少是有些不放心。   跟自家孩子年岁是差不多大,又是小姑娘家家的,又是这么晚上了,看着就让人不放心。   这般想着,老方便想征询一下雇主意见,他下车多走几步路送人小晏姑娘回去。   于是老方转首,动了唇才要说话,“容少,”   车门“啪”一声关了。   老方:“……”   然后老方又一拍脑袋。   下午看着太阳好,他把车里的伞全拿去消毒了,后来保险公司一通电话打了岔,他把这事儿给忘在了脑后,那些伞因而也没收回到车里头。   坏事了。   ……   也是向前走了两步,等那双皮鞋倒映了她的视域之内,晏歌才发觉――她的爱豆也跟过来了。   见男人没撑伞,晏歌便自觉地抬手,把手里的遮阳伞举高了,勉力遮盖过他发顶。雨声喧嚣,因而她与他说话时,音量向上抬了几度,“……你怎么过来了?”   惊讶轻微,令她跳过了称呼的繁文缛节。   容绰侧目,瞥她,启唇,“我来散步。”   晏歌:“……”   所以她知道了,他来这漫天雨里,是为了送她。   雨大,她那一把遮阳伞却小巧,一人用堪堪足够,两个人则不能兼顾。何况那把伞大半都被匀到了男人那半边去,余光随意地瞥,便是她湿透了大半的肩。   容绰收回视线。   “晏歌。”   听见他唤,晏歌循声望过去了。   “离我远点,”他的语气平铺直叙,像是在陈述着客观事实:“我有洁癖。”   “……”嗯。   她爱豆是有洁癖来着。   想到这一节,晏歌握着伞柄的手旋即一怔,而后稍稍地将伞收回一点点。   过几秒,那把伞又悄悄地朝男人递过去亿点点。   “……”   清漪园区有岗亭,不过安保均脸熟晏歌,便也没拦小姑娘身边的男人。   新世纪学校毗邻清漪园的南门入口,而晏歌家在别墅区最西南角。   四合院的建制,新中式的装修。而琉璃黄、玉脂白、木原色交相错落,浸润在暴雨世界的中央,也如蒙了层深浅纱帐,笼罩色彩是几许失真。   目的地到了。   撞见终点的瞬间,也是知晓分别的时间。   在小楼前,晏歌站定了,在干燥的空间里转身,在伞下,目光上抬,“……我到了。”   那栋楼虽不华丽招摇,亦可轻易得知价格不菲。容绰只看了一眼,俯视,下落在伞下那枚小发旋。   绕着头发,很弯很卷。   有着很弯很卷的小发旋的人却又想起了那套礼节,动了唇,要说话,盈于齿时,被落落的声息抢了先,“外面的男人是没安好心,所以才说要送你。”   比如刚才跟她搭讪的那个老白脸。   “……”   晏歌小小地哦了一声。   她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下午的事情。   不过――   外面的男人……   想到了什么,晏歌小幅度地抬起眸。   却偏那么不巧地,容绰也正朝她看来。   朦胧雨雾里,对视的之间,男人鲜见弧度的唇如是浅勾了,而吐字是轻慢和傲慢,也是极散漫。   “当然,”他说。   “我是例外。” 第22章 合欢 好听到家。   这晚间澍雨突如其来, 而比之来得更快的,则是流光ACG动漫展的相关热搜。   从周六下午起,凭借着自然热度, “北京, 流光动漫展”的词条上了热搜,并在热搜上攀榜一路向上,直至第一。   这条热搜第一没有写清事件, 是以, 众人初初看到, 都有些一头雾水。   流光动漫展怎么了?   点进去再一看:是条短视频。   因为短视频是现场观众持手机所拍摄,因而像素并不太高,加之手拍略抖, 视频播放的全程都摇摇晃晃的――但,即便如此, 也能看出,漫展当场, 几乎全场的人都围到了一个展位前方。   ……嗯?所以什么情况?   富坚义博恢复更新了??   名侦探柯南完结了???   不明情况,网友从一头雾水进化到两头雾水,遂点入评论看看有无了解情况的大佬展开说说。便见热评第一的大佬如斯评价道:   “快开声音!”   网友:“……”   习惯了静音,一时没开外放。   于是依言,打开外放。   一秒后,视频里琴鸣铮然一声响,也若是凤舞碧落歌在星河, 清音悦耳, 澎湃心脾。   网线另一端,网友们听了下去。   整整的四分钟,是一个视频的时间, 也是一首歌的时间。   听完,网友:“……”   久久,直至视频播完切换到下一个,下一个又播完切换到下下一个,如是再三,许多网友才从那缥缈游梦中的歌声醒转过来。   啊。   啊这,这。   这可真是,好听他妈给好听开门――   好听到家了!   于是不多时,“晏歌,大道长生”“太好听了”取代了“北京,流光动漫展”的tag,登上了热搜位。   虽然晏歌翻唱苏子《不知秋》就在几天前的综艺第二期,虽然彼时听见也是颇为惊艳。但,这并不妨碍诸网友在闻见晏歌唱这首《大道长生》时,再度感到叹服和震撼。   @不吃饱就没有力气减肥:【好听!(该评价虽只有两字,却言简意赅地表达了作者对这首歌的赞美,辅之以感叹号的语气,生动形象地将作者震撼的情绪抒发得淋漓尽致)】   @收藏了很多健身视频却一条没做:【晏小歌就是最[牛]的!!!@晏小歌V有没有出道计划???[星星眼][星星眼]】   因这首《大道长生》的现场直拍里,晏歌是且弹且唱的。于是自然,在那条热门微博下方,有人在问,这是真弹还是假弹。   @齐齐想要暴富:【所以这是真弹还是假弹啊?晏歌还会古琴吗?看着好专业的亚子啊[星星眼]】   @溜溜yoyo回复齐齐想要暴富:【专业古琴八级的来答一波,视频拍得太远,看不清她的弹琴指法,所以看不出真假。不过这支曲子的曲谱我看了,很难,我学的话估计得一年半载才能弹得出来。……然后刚刚我把这个视频转发给我古琴老师看了,老师说演奏者至少有二十年以上的琴艺功底!嗯,所以……】   @齐齐想要暴富回复@溜溜yoyo:【哦哦,那肯定是假弹了。晏歌只有十六七岁吧,哪来二十年的功底】   @溜溜yoyo回复@齐齐想要暴富:【嗯……不过我老师也说了,晏歌的唱功非常了得。以她这个年纪能唱到这个水平,可以说就是祖师爷赏饭吃的天才。】   虽然认定了古琴是假弹,网友还是宽容理解地表示:假弹没关系,因为歌是真唱,而且还rio好听啊!   毕竟金无赤足,人无完人。天生一副这样的好嗓子,还要什么自行车呢?   ……   除却对晏歌的关注,亦有相当部分的网友,被《大道长生》这首歌引流到了游戏《长生游》。   人类的好奇心是薛定谔的猫,潘多拉的盒,无穷无尽。   有着神仙主题曲的游戏……是什么亚子?   RWKK!   点开应用商店,搜索《长生游》,下载游戏,加载运行。   半小时后,新手鸿运区官服内。   【哈哈哈哈,我的鲲已经九百九十九级了!】   【是姐妹就来砍我!】   游戏体验总结起来就是――   【介系一款船新游戏!几需体验一番钟,里造会像我一样,爱像介款游戏!】   《长生游》之所以会受到这波年轻网友的喜爱,最重要的固然是流光ACG漫展上那首《大道长生》引了流,除此之外,便是游戏制作的缘故。   《长生游》制作团队都是年轻人,平均年龄三十不到,最年轻的员工是零零后。团队年轻化,会玩梗,在追逐精美画面和精致配乐的同时,也注重严肃和活泼的统一。   因此,《长生游》固然是体系严谨的修仙游戏,却也涵盖了诸多段子,很有梗,很有趣,很戳时下年轻网友的点。   这般,在各大手机应用软件下载平台,《长生游》的下载量均一路飙升,从三位数飙涨至五位、六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增幅不但没有放缓,甚至还急速上升!   《长生游》热度狂飙,而这时,距离ACG漫展上晏歌唱出那首《大道长生》,也才堪堪过去了一个下午而已。   -   当天稍晚时候,深圳,玄念网络科技文化有限公司。   大会议室内,窗帘拉满,质感厚重而不能通光。在这样的暗地里,连时间的流逝都被拭去了痕迹。   哒,哒……哒。   钟表走针的声响在有限的空间里是分明。   墙缘挂钟上,时针俨然已经指向了八点。   极静至于能闻钟表针响,几乎要让人错觉,这是一间闲置的会议室。   但是,恰恰与之相反――   没有一个位置是空的,会议室里坐满了人。   一张会议室长桌,两端落座着男男女女,无一例外,他们都非常年轻,头发也都很少,一看就是程序猿和程序媛。   声息安静,而气氛沉重。   这场会从下午两点一直开到了晚间八点,中途没有休息,也没有员工要求休息。   因为,老总裴杰说了,这是他们开的最后一次会了。   散伙会。   唯当潮水褪去时,才能看见谁在裸泳。而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没有谁比创业者本人更加明白,自己的团队是什么情况。   大家都明白:从小路风投的负责人被起诉坐牢后,公司的财务状况就已经不行了。哪怕众人都默契地没跟裴杰提工资的事情,哪怕裴杰甚至为此卖了房子――但,于巨额的租房、水电、人工、运营成本而言,那都是杯水车薪,塞牙缝都不能的。   心知肚明是一回事,此时听到了团队leader亲自告知,那又是另一回事。   从下午两点到晚间八点,在这场持续了整整六个小时的长会上,对着自己的团队,裴杰依次明确了几件事情。   一是团队解散,他来支付“N+1”的补偿工资。   二是公司破产,他来承担债务上的连带责任。   三是……   “我会替《长生游》找一个更好的下家,”坐在会议桌最上的位置,裴杰的声音听来有久泡烟草的干涩,言辞听来也苦涩:“我的创业是失败了,但我们的《长生游》没有失败。……它是一部成功的作品,只是缺少一个表演的舞台。”   公司破产,团队解散,数年的心血付之一炬,在座众人无不是发自内心地感到难受。   一个人能年轻几回?而他们最年轻岁月,最黄金的二十岁、三十岁,全都贡献给了《长生游》。   现在,几年的心血,说没就没了。   此时在座众人脸色均不甚好看,有人抿了嘴唇,有人皱了眉头,甚至座席当中隐有啜泣传来――那是心理素质不好的,已经抽噎起来了。   有人虽未哭,却不甘心而明知故问:   “真的没办法了吗?游戏都已经开服了啊!”   余下人也附和着:“是啊!就差最后一步推广了!”   “裴总,真的不能再撑一撑吗?”   “……”   面对着此起彼伏的请求与反问,裴杰什么都没有说,只苦笑着摇了摇头,静静道出三个字:“对不起。”   三个字,尘埃落定。   众人闻言,脸色灰败黯然。   投资人入狱,资金链断裂,负债千万元――但凡其中一项拎出来,对于一个创业团队而言,都是致命的打击。   而现在,却是这三座大山,一齐压在了裴杰的头顶。   虽然齐齐反问,但其实在座众人都明白,裴杰是真的撑不住了。   事实上,考虑到这样的背景,裴杰凭一人之力苦苦支撑三个月,已经是一场奇迹。   可惜奇迹,却没有发生到底。   作为公司CEO,也作为团队leader,裴杰对项目的感情之深,绝不亚于,甚至是远超在座的众人。这般说着,他也不由得红了眼。动了动唇,正欲说话时分,一通电话却蓦然打了进来。   来电提示是申蓝。   虽然在开会,但对方是劳心劳力帮着自己的老同学,没有不客气些的道理。因而裴杰走出会议室,按了接听,申蓝二话没说,开门见山就是一句,“恭喜你,裴杰!”   裴杰:“……”   前面还在开着商议破产的长会,后面申蓝一通电话过来就是恭喜。两相对比,听来尤其刺耳。   唇角是苦涩的笑,裴杰在心底叹气。   恭喜,恭喜什么?   恭喜他快要破产了?   恭喜他背上了千万债务?   然电话彼端,那一句后,申蓝却没停顿,径直说了下去,言简意赅,激动却溢于言表:“《长生游》火了!”   裴杰:“……”   根本没信申蓝的话,裴杰无奈道:“《长生游》怎么就火了?”   “《长生游》上热搜之后,很多网友都自发下载了……”言及此,申蓝倏而一停,意识到什么,反问裴杰:“裴杰,你看微博了吗?”   听了这句,裴杰也有些后知后觉地屏眉:“……没有。”   “那你快去看。”申蓝一听就懂了:敢情这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以为自己在拿他寻开心呢。顿了顿,她真心实意地说:“恭喜你,裴杰。你要苦尽甘来了。”   裴杰:“……”   挂了电话,裴杰尚还有些发怔。   上热搜?   苦尽甘来?   虽然听得似懂非懂的,但他和申蓝在北航时就是老同学,认识有十年了,申蓝的性格他也了解。说一不二的,她说有,那事情就是十拿十稳了。   因而虽有疑惑,退出通话页面,指腹翻到主页,裴杰旋即打开了微博。   点开热搜,自上而下,望向屏幕。   一眼即怔住。   1:【晏歌,大道长生[摇动应援棒]】   2:【长生游[星星眼]】   3:【太好听了】   3:【确实好玩】   三四是什么意思暂且不论,然那最顶端两条热搜,两条都与《长生游》相关。   热搜的《大道长生》是《长生游》的游戏主题曲,至于说热二,则更是直接把长生游三个大字挂在了上头。   喉头滚了滚,一副黑框眼镜背后,裴杰的眼睛无声息地瞪大了。   这……   他想说,这怎么可能?   只是,耳闻为虚,眼见为实――亲眼看到的热搜,还有可能有假?   干瞪着眼,裴杰打开了热搜第一位。   晏歌,他是从申蓝那里知道的,申蓝说是最近一个叫什么直播指南的节目里走红的小姑娘,唱歌很是好听。申蓝也说了,这一次的北京流光漫展上,她请了这小姑娘来唱《大道长生》。   裴杰是男人,又是游戏宅,对娱乐圈那点事情压根就不关注。至于说申蓝所说的什么节目,他听都没听过,更不用说看了。因而申蓝说晏歌云云,裴杰也只当是个小网红要来帮着做宣传。   一个小网红,能起多大作用?   实话实说,裴杰初听闻时,心里其实没太当回事。   然在此时,晏歌这个名字,却是与《大道长生》相连的。   不知道热搜里会是怎样的新闻,指尖颤颤巍巍着,裴杰点开了热一。   @新浪娱乐V:【7月27日下午两点半,在北京国际会展中心的流光ACG动漫展上,#娱乐圈直播指南#的嘉宾晏歌@晏小歌V亮相网络游戏《长生游》展台,并献唱该游戏主题曲《大道长生》,现场引发众人围观,场面宛如巡回演唱会。小浪听了表示好好听[摇动应援棒][摇动应援棒][摇动应援棒],大家是什么感觉?】   新浪这条微博附带了短视频,点开时分,短视频也旋即播出声来。   外放乐音从弦出,一声铮铮然清鸣,霍然而发人清听。   裴杰便见,在那张古琴后,遗世而独坐一人,发挽只簪形容典丽,云霓纹广袖留仙裙翩跹,沿风处舞,翩翩而扬。   因是手机镜头拍摄,视频不免摇晃,然音调却清明不减,前奏若水般汩汩从弦上流放。在这浮躁世代里,那曲目有如静水流深,令人闻之而六根清净。   未闻歌声,先听琴曲,已然足够澎湃心脾。   听着听着,裴杰的内心却流出些许疑惑出来。   《大道长生》这首歌是资金链尚未断时制作的,制作与演唱团队均不错。而诚然,作为游戏团队负责人,这首歌,裴杰也听过不只一回。   只是――   怎么感觉,比起他记忆里《大道长生》的前奏要好听了许多?   难道是……现场弹奏的?   这一念头甫现,裴杰旋即在脑内否认了。   关于漫展现场布置的事情,申蓝是跟他说过的。   因《长生游》女主蘼芜是器灵化生,原形便是一把古琴,因而《长生游》展位上也会放置一把琴。   只是,琴是真的,弹琴则是假的。   毕竟七弦琴难弹,而在制作《大道长生》时,制作团队也曾跟裴杰沟通过,说是他们的曲目是练琴几十年的古琴大师所编所弹,所以弹奏难度很大,至少也得有八年十年的功底,才能勉勉强强驾驭住这首曲子。   至于说要弹好,则更要二十年,三十年的时间!   小姑娘瞧着年纪也就十六七,哪来二三十年的时间练琴?   裴杰想,应当是太久没听主题曲了,所以产生了陌生感。   只是――   这琴声,当真是上达天听,波澜壮阔啊。   音弦撩拨,乐曲也如画卷徐徐舒展,静听静思,便直如身置了琼楼玉宇,目睹了云雾缭绕,而仙人腾云驾雾,不见踪影……亦不知那瑶宫深处,今夕是何年。   前奏止息,歌词方启。   是女声在唱,清亮的,缥缈的,空灵的。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画卷展开,裴杰若见那凡间修士,顺天阶三叩而九拜,一步步登顶那云间。凄风苦雨又何惧,为求大道,逆天而行!   大道长生!   字字句句,宛如暮鼓晨钟,百年鼎鼎,直扣心扉,也振聋发聩!   自觉而不自觉地,裴杰心绪尽数便沉浸在了这一支歌里,周身毛细孔全部舒展,人再不觉除了歌声以外的世界。   直至一曲终了,心思尚久久而不能平静。   在这之前,他听过很多次《大道长生》,也听不止一个人唱过《大道长生》,往后,他应当也还会一再去听这首歌――毕竟是自己花了身家心血去做的项目,是有感情的。   但是――   他从来没有听过这样好听的《大道长生》!   想到申蓝评价小姑娘歌喉时说的那句“很好听”,裴杰无意识摇了摇头,不甚认同。   这是很好听吗?   这分明是非常好听!特别好听!   不出意外,裴杰再往下下拉,去看评论区,评论区也如他听完的感受一般,清一色的震撼与赞美。   @请管好你自己:【妈妈问我为什么要跪着听歌】   @呦呦鹿鸣:【……就,想到小学的时候学的诗了[坐地苦笑],“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以前我一直觉得这话好夸张来着……今天终于亲身体会到了……[坐地苦笑]】   乐音已尽,却如清歌绕梁三日不散,几乎不由自主地,裴杰的神思沉浸了顷刻,而后才再点开第二个热搜,指尖是颤巍巍的。   目之所及,却是一致的赞美。   那些新玩家显然是被热搜吸引而来,玩了两把却觉得有趣,因而一边玩了下去,一边就在微博上分享起经验与资源。   而夸赞《长生游》的人里,不乏有专业的网游博主。   @网游测评专用V:【看到热搜好奇去看看,长生游真是良心之作了,对本子配置要求不高,但是4D特效逼真,主线剧情不错,人物塑造丰满,小角落里最不起眼的NPC也可以触发任务剧情。对氪金的要求也不高。推荐。】   亦有不少网友,通过这首《大道长生》了解到《长生游》这款游戏后,挖掘出了游戏背后的故事,知道了主创团队是在怎样艰难的处境下做出了游戏,也知道为什么这款游戏少为人知――因为无人做宣发啊。   美惨强人设最惹人怜爱,因而全然出于自发地,网友做起了自来水,奔走相告这款游戏。   有网友这样评价:【卖房子都要把游戏做完,还能做出这样的质量。在这个浮躁的年代,这样的坚持很难得,这样的精神也让人钦佩。】   触及这条评论,裴杰不由得微热了眼眶。   这般,从出会议室到一一将热搜看过。不知不觉,墙上的挂钟走过了半个钟,裴杰刷微博的手却怎么也停不下。仍在刷微博时,会议室的门却霍然被打开了,有员工身影如风般地冲出来,手里还高高扬着手机。   “裴总,裴总”先冲出来的员工一脸是喜色,对着裴杰,他不住挥舞着手中的手机,欢喜出声:“我们游戏在安卓全平台下载量冲到第一了!”   裴杰:“……”   口型微张,一时半会间,裴杰如是没有听清般的反问:“……你说什么?”   不及那员工回答,却又有一名员工随之冲出会议室,同样带着一脸迫不及待的喜悦:“裴总!我们在Apple Store上下载量也在第一了!”   裴杰怔在了原地。   惊喜的花瓣盛放了,露出的花蕊是不可置信。   一瞬之间,裴杰只觉得,那两名员工,他们说的话,单是每个字他都认识,连在一起他却听不懂了。   在安卓全平台下载量冲到第一?   Apple Store上下载量也在第一?   下载量……第一?   一时半刻反应不过来,裴杰仍在消化着那两句话。这一时刻,却是第三名员工拿着手机冲了出来。   这员工是裴杰的文秘。   与先前那两个报捷的员工不同,裴杰的文秘冲出,却把手机听筒捂住了,极力要压低语气,可又忍不住那满当当的喜悦,“老板!吴总打电话过来了!”   今天一下午发生的事情委实过多,远远超出了许可所能接受的范畴。以至于听到了这一句,裴杰甚至反应不过来吴总是谁。   文秘如何不知裴杰是什么感受,当即贴心提示道:“领众金融,吴双吴总!”   裴杰:“……”   文秘这么一说,裴杰方才彻底醒转了神。   先前小路风投的负责人才坐牢时,他曾四处找路子,只想着有哪一家资方能看上这个项目,能够追投一些,解燃眉之急。   但那时,无一例外,不论规模大小,那些融资公司和天使投资人尽数拒绝了。   一来,小路风投跑路,现在注资则要为玄念的债务做担保,这风险便大了。   二来,裴杰的人脉关系也还不够硬,不足以让这些相熟而交浅的老总们为之涉险。   而这领众金融的吴双吴总便是许可求助对象里咖位最大的一位。   当然,对着许可,吴双当时的态度也是拒绝。   这时候,吴双打电话来了打电话……   裴杰仍被冲击着回不过神来,文秘的反应却快,在他怔愣这会儿,已经把手机递到裴杰耳朵边上去了。神情稍缓,裴杰从文秘的手中接过手机,出声:“吴总?”   “嗯,你好,小裴。”不知是裴杰耳错还是如何,电话彼端,吴双的口吻像是比之前要温和了许多。也不说更多客气话,吴双开门见山,直接挑明了来意:“是这样的,我想问问你:你上次说的,想让我在《长生游》上注资――这句话还作数吗?”   “如果还作数的话,我想――”   “这个项目,我投了。” 第23章 合欢 想坐就坐。   《大道长生》火了。   《长生游》红了。   游戏带着主题曲一起, 一把子就出圈了。   流量的红利如浪潮翻滚,一时间,B站音乐区是《大道长生》的各种版本:电音的, 翻唱的, 空弹的;抖音快手则上新了《大道长生》DJ版,十条短视频里十条都是《大道长生》的配乐;各大音乐APP上,晏歌版《大道长生》挤占第一, 连苏子的歌都被压制到了其后。   至于说各大直播平台游戏区则更不必提:几乎就成了《长生游》的独家宣传栏。   资本逐利。游戏一火, 各路投资人熙熙攘攘而来。曾经为了钱而发愁的裴杰, 也终于摆脱了钱的烦恼。   当然,无论是主题曲也好,或者是游戏也好, 虽是出圈,但出圈的程度, 却还比不上那两个字的名字――   晏歌!   事实上,从在直播综艺第一期亮相开始, 晏歌微博粉丝就是一路飞涨,等亮嗓了那首《不知秋》后更是激增过了百万。   而到流光漫展结束,而《大道长生》的热搜在微博整整住了半天,粉丝数翻倍再翻倍,直接过了四百万。   也是从这次漫展开始,晏歌的粉丝开始形成集体,称作“绕梁”。   一曲清歌, 三日绕梁!   两个星期, 十四天,四百万。   还全是活粉。   还不是营销所致――   毕竟,这么短的时间内, 一个爆点接着一个爆点,即使是炒作老手如启悦天华也做不出这样精准的营销。   爆了,无误。   而流量就是关注度,关注度就是潜在收益。自然而然,在那场周六的流光ACG漫展后,各路商家闻风而动,争先恐后想要跟这天生歌手的小姑娘谈合作签合约。   但这时,问题就来了。   晏歌没有签经纪公司,这些商家想要联系晏歌,还真就只能通过《娱乐圈直播指南》的出品公司来联系人家――也就是启悦天华了。   于是,就从漫展结束的当天下午起直至深夜,梁宝月的电话就没有断过。邮箱更是瞬间就被挤爆成了99+。   梁宝月便充了消息中转站的作用,把那些商家的诉求原封不动地转给了晏歌。   梁宝月:“……”   实话实说,到此时,梁宝月心里是有些悔意的。   悔就悔在,把合同递给人小姑娘的时候,她就该一并划定了反馈期限:当初就该让她在二十四小时内给个回复,最迟不能超过三天。   答应不答应,都给句明白话。到时她和傅B在看情况决定下一步怎么做。   现在可好了,这还没签公司呢,这小姑娘现下都已经是十足势不可挡――势头这么猛,再往下,若是有了更好的出路,签约的事儿可不就该打水漂了吗?   梁宝月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一贯引以为傲的谨慎把稳,也并非完全有利无弊。   然而她毕竟是启悦天华的总字辈人物,说出了话也如泼出了水,收是不可能收回了。   最多最多,也就让傅B套套近,吹吹风。   -   流光ACG漫展的时间在周六,而周日,便是启悦天华出品、视频三巨头联合运营的爆款综艺――《娱乐圈直播指南》的首播日。   前两期已经顺利播出,这次是第三期。   在《直播指南》的前两期,主题分别涉及“高考”与“非遗”,也是由节目制作组单方面策划与输出。   但到了第三期,主题的选定方式又不同些――这一期,靠的是观众投票。   就在上一期节目播出后,《娱乐圈直播指南》的新浪官V发起了主题投票,选项由四项构成:支教,旅游,竞技,逃生。投票的起自周一凌晨零点,截止至周五晚间二十四点。   初看之下,后三项里,无论是旅游、竞技还是逃生,似乎都比第一项的支教更有话题度。但到了最后,偏偏是支教对应的A选项胜出,以超出其他三个选项总和的票数。   至于说,为什么是A选项胜出――   因为顶流粉,绒花全投了这一项。   而绒花为什么全投了这一项――   因为薛知北。   薛知北是电影《悄无声息》的男主角,一位从事特殊教育的老师。   《悄无声息》里,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薛知北从北师毕业后,来到了千里之外的西南边陲县城,安和县,也开始了自己作为一名特殊教育教师的支教历程。   世界是如圆月的完满,但在他课堂的那些孩子们,他们所能触及到的却只是世界的一部分,如弦月的残缺。   他们有的目不能视物,有的耳不能闻声,有的说不出口,有的发不了声。   是师亦长,薛知北教人以知,也授人以识。   所以,从此黑暗有了颜色,文字有了声音,说不出的话书写在了纸变成了字。那些生活在不完满世界里的孩子,他们世界里如弦月的残缺也被补齐了。   如春风,不曾带来实质,却润养了万物的种子。   也如岩石,千磨万击坚韧,任尔东西南北。   他这一来,就是一生。   ……   也因为薛知北这个角色,在《娱乐圈直播指南》放出了投票选项,而支教俨然涵盖其中时,绒花的票数自然全数压在了这一项。   大家的想法是不约而同――   想让容老师再当一回老师!   -   2019年7月28日,《娱乐圈直播指南》第三期。   主题:支教之路-点亮星星的灯。   这一次,六名嘉宾要去的地方是北京邻省最偏远的山村,壬辰村。   壬辰村就位于北京市与相邻省份的交接地带,二者直线距离并不远,但要抵达壬辰村却颇费时间。   这是壬辰村天然地理区位所致。   壬辰村建在海拔千米之高的壬辰山上,长久以来,因为海拔高地势陡,山路难行,交通不便,壬辰村久与外界隔绝。直至几年前盘山公路完工通车,情况才有了较大的改善。   此时天初初亮,此时距离直播开始尚有几个小时。嘉宾们已先行在山底乘车出发,预备沿盘山公路上山的场景。   乌云蔽日,天是蟹壳青的颜色,今日是罕见无阳的凉爽天气。光裹薄翳,淡淡一层如纱落,落定在座位最后排的男人,折着腿,衣裤一径的浅,眉眼稍敛在那晨时淡光里,漫漶了轮廓是三分。   这时间众人陆陆续续落了座,等顾如归上车时候,就只剩下后排一左一右两个座。一边是柯文宇旁边的,至于说,另一边――   顾如归在心里掂量了一下。   在嘉宾六人里,除了晏歌,便是顾如归资历最浅――然而晏歌又是圈外人。   资历浅,是而,于顾如归而言,参加综艺不只是为了刷脸,攒好观众缘,如此也好拼商业资源,亦是为了和几位嘉宾大佬打好关系。混个脸面熟,日后好相见。   顾如归为人尚算活络,这两期节目下来,也和另几位嘉宾都混了个半生不熟。唯独这一位――   四九城里容影帝,名声名号属实是响当当在外了。   是骨相优越天生演员,也是刻薄傲慢洁癖成性。   拒人于千里,极难亲近,无论男女。   顾如归:“……”嗯。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抱着这样的想法,顾如归两步到容绰身侧,也不知怎的,随着那距离的拉近,压强也如瞬时陡增了。他勉力一笑,出口莫名艰难,“容老师,”   三两秒间,对方恍若未闻。   如慢半拍,容绰眼风从顾如归面上刮过,反问清晰,“你有事?”   顾如归:“……我没事,容老师。”   几乎是逃跑般的,顾如归立时坐回了柯文宇身旁。   晏歌在队伍最末,是在顾如归之后上的车。此时顾如归坐定了,她也只剩了一个位置可以坐下――她爱豆身边的位置。   她朝他望了过去,带着礼貌的征询。   光线里尘埃涌动,容绰循声抬眸,瞳仁倒映她头顶弯绕绕的小发旋,无意地靠近。   唇半掀,他声息如室光般落地,质感寡淡而有声:“想坐就坐。”   “……”于是侧身走入,晏歌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下。落座在位,她偏首,淑女仪态地道谢:“谢谢。”   男人没理她。   不过她爱豆平时就不太理人,她也都适应了,所以不觉得奇怪。   晨光熹微,两人并排而坐。   另一侧的顾如归:“???”   怎么刚刚还是你有事,现在就成了想坐就坐???   迷惑,太迷惑了。 第24章 合欢 是容老师。   盘山公路难走, 颠簸曲折抵达壬辰村时,时间已至八点。   距离直播间开放还有一定时间,众人稍事歇息, 导演余裕则去了壬辰村中心小学, 跟当地校长和老师做开播前的沟通交流工作。   八时半,整。   橙子直播平台一开放,千万数计的实时观众争相涌入刷屏。若是开了弹幕, 那此时的屏幕几至于要被致密的弹幕完全地遮蔽住。   各路粉丝都有, 不过, 其中刷得最厉害的,当属容唯绒花了。   曾经演过薛老师的容老师,今天又要在节目里当老师了!   喜大普奔!   直播间开放, 机位给的镜头是六名嘉宾走入壬辰村中心小学时背影模样。而照例,在节目正式开始前, 由余裕宣读节目任务及规则。   对着机位,余裕说过了开场欢迎词, 而后单刀直入:“这一期,六位嘉宾的节目任务只有一个,就是教书。我们为每一个嘉宾安排了相应的班级,在即将到来的半天时间里,嘉宾们将担任这一班级的全科老师,负责教授今天上午的全部课程。……大家有问题吗?”   顾如归立刻举手,“余导。”   余裕点头, “如归, 你说。”   顾如归:“我只会上体育课。”   余裕:“……那你可以上四节体育课。”   顾如归:“……”   节目尚未开始,顾如归与余裕间的对话已经是综艺感爆棚。   哈哈哈哈顿时在直播间里刷了屏。   【哈哈哈哈小顾被余导反套路了】   【余导:用魔法打败魔法(●―●)】   【……】   资源总是由教育欠发达的地区流向教育发达地区,生源亦如是, 从村镇到县城到市到省会,越是上一级的行政区划,招生规模也越是逐步扩大,而越是基层的地方,生源也越发容易萎缩。   壬辰村中心小学便是后者的代表。   生源萎缩,一个年级只有一个班,多的二十来人,少的则十来人。师资力量则更不容乐观:算上校长等行政人员在内,一个学校只有十名教职员。   一到六年级,正好对应了六个嘉宾。这次节目组没有让众人选组或抓阄,而是直接将六个班级分给了六人。   安排下了任务,六位嘉宾分别去往年级所在楼层。摄像也随之跟上,自然,直播间分成了六个房间,人气各有高低。   望着众人远去的背影,站在余裕身边的中年女性校长露出了少许担忧的表情,他嘴唇动了几下,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试探着开口去叫余裕,“……余裕导演。”   余裕转头,“怎么了,张校长?”   张校长斟酌着把自己内心的隐忧说出:“我们一年级的孩子最皮,特别那几个刺儿头。我担心……”   余裕爽朗一笑,安慰道:“容老师在就不会有事,你放心,张校长。”   张校长听得似懂非懂。   诚然,那位影帝嘉宾的国民度极高,微博粉丝基数过了亿,据央六公主可靠数据统计,超七成的中国人都看过他的电影。是而张校长亦知晓这号人物:外貌出众,演技过人,是国内最年轻的奥斯卡影帝。无可否认是成就斐然,鲜花着锦――但,这和能应付一年级的孩子有什么关系?   只是,张校长虽然不解,却没有再问更多。   毕竟拍节目是事前说好的,这会儿再说东说西,倒显得对人家不尊重了。   ……   此时此刻,壬辰村中心小学,一年级教室里。   “孙子轩,你的拼音订正了没,订正了借我抄抄。”   “我才不借。”   “切,小气。……吴楚涵,你写了没?”   “写了,你接好了!”   “啪”的一声――是丢书而后击中的声音。   但没击中手,而是击中了讲台,清脆而又有声地。   教室里学生数目不多,粗数也就十来人。男孩却多,因而是喧闹一团,触及这一幕,则更是哄然大笑起来。   喧嚣、笑声、光与影。   交织在一起,如黑白五线谱上的音符,共同织就了一支的交响乐。   却忽然地停。   因为下一时,小学生们触及了那门前一道影。   浸没了那半明不暗的一隅,也形同是山水画里信笔落墨,男人身躯站定,一痕衣色干净,形容如是散漫,而不羁跃然。   小学生们:“……”   而此时步伐稍顿后,容绰抬步朝讲台径自走去,亦在三尺之地停下。没看那本订正本,眼风却自小学生的面上一一地扫了过去。   他眼色沉静,潋潋如井水中,平波不生澜。掠过整间教室时似有锐意,一如刀匕折在光下的表面,隐约而透着冷芒。   一年级的孩子,又是在这样偏僻的山里头,尚还没怎么接触过娱乐明星网上热闻,因而也认不得来人。   只是,虽然不认得人,却更未曾见过这阵仗――小学生们当下就被镇住了。   没人回答。   更为确切地说,是没人敢回答。   教室里一时便是静极,如能闻针落般的,再无一丝半点的声音。   也衬得那下一声问益发清晰寡淡:   “谁丢的?” 第25章 合欢 卡林巴琴。   如被抽走了空气, 一年级的教室从此陷落在了真空的环境里。   从那三个字的落地。   直播间里,弹幕却热闹起来。   【孩子都要被吓哭了哈哈哈】   【容老师,不要惩罚孩子们[可怜]要惩罚就来惩罚我吧[可怜]】   【前面的, 你不对劲???】   【……】   小孩子禁不起吓, 一吓就容易逼出了真话。等反应过来了,十几双眼睛便不觉齐刷刷转了方向,同时向一个人望――   是个黑瘦黑瘦的小豆丁, 就是丢订正本让人抄的那个了。   这小豆丁本名本姓李骏, 在张校长与余裕提及的一年级“刺儿头”里, 他便是杰出代表。   李骏:“……”   被那么多双眼睛同时出卖,李骏是想不站出来也得站出来了。他遂站起身,起初动作还是吊儿郎当的悠闲, 然而一抬头,隔着空档跟讲台上的男人对视了, 李骏:“……”   一目疏淡,却也如一根针刺入气球, 登时就令人泄气了三分。   李骏开口就磕绊了,“是,是我丢的。”   “嗯,”容绰没看他,话出口,嗓音轻飘得跟阵风一样:“拿回去。”   也没说要惩罚。   话里话外他很平静,那平静却如风雨欲来, 对上了眼, 就全受威压。   天生上位,散漫只是作伪。   才一对视,李骏人就怂了。他松松腿再往讲台迈步, 全过程便是低着个头,纵然没抬眼,也总觉得脑袋上有道笔直视线跟把利剑似的悬在头顶。   李骏:“……”   他才七岁,他心好累。   一来一回区区的十步路,李骏却整整走了小半分钟。等回了座位,重新在位置上坐下,安全感才终于回来了半截。   李骏:“……”   张校长昨天是跟他们说了,今天会有新的老师过来,张校长还提醒他们,要好好表现。   听张校长这样说的时候,李骏是没什么感觉的。   在一年级里,李骏是孩子王,除了张校长,还没有哪个老师能治得住他。而一年级的孩子又缺乏基本的判断力,一个人疯起来,一个班就跟着疯起来了――这也就导致,虽然在一到六年级里,一年级的小学生年纪是最小,但论闹腾的程度也是最高。   但,就是这样的孩子王,在此时此刻也意识到了威胁与危险。   李骏偷摸摸看讲台。   直觉告诉这位壬辰村中心小学的孩子王――   这个男人,实力很强!   ……   晏歌被分配到的是四年级。   与一年级不同,四年级的孩子年龄稍长,比之一年级当然要成熟些。且班里又没有李骏那样的刺儿头,因而没那么吵闹,虽然孩子们有些怯生,但对晏歌的态度很友好。   四年级的课表依次是语文,体育,英语。   因为是暑期支教,教的内容故而与平日不同。语文课也并不上人教教材上的内容,而是波兰诗人辛波斯卡的诗集《万物静默如谜》。   是日天公不晴朗,天正阴翳,如要落雨模样。低气压下难免窒闷,唯独孩童书声琅琅如清风一线,掠过了室飞出了窗,将那难耐低压驱散了几分。   “……”   “叶提,我们这儿有星期三,”   “ABC,面包,”   “还有二乘二等于四,”   “还有雪融。”   “玫瑰是红的,紫罗兰是蓝的,”   “糖是甜的,你也是。”   和睦,和谐,和气。   此情此景,与一年级教室里的紧绷氛围形成了鲜明对比。   一年级的教室里,正在进行着击鼓传花的游戏。   当然鼓不是真鼓,花也不是真花,只是讲台上的男人领着讲台下的小学生做奥数题,从第一组到最后一组,从第一排到最后一排,一个也不落下。   站定在三尺的讲台,容绰目光落在课本一页,嗓音散落,“孙捷,下一题。”   轮到答题的叫孙捷的男孩子犹犹豫豫地站起来了,视线仍在书上黏着,嘴唇动动,犹犹豫豫地给了个选项,“……A,A。”   “A?”   但那声反问打翻了孙捷的心理建设,他抬头,自以为对地改了答案,“B,是B。”   未置可否,容绰抬眸,眼风扫过孙捷。   孙捷:“……C?”   然而正确选项是D。   【这完美避开正确选项的模样,宛如考CPA时的我……】   【容老师给了三次机会他一次都没猜对啊哈哈】   没有说对,也没有说不对,容绰唇轻启,“不会做,就说不会。”   孙捷这次反应倒是干脆了,举手坦诚:“容老师,我不会。”   容绰便开了嗓,就着黑板板书过了:一年级的数学题,对成年人固然不难,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要把个中的道理跟小学生说明白,那就不是易事了。   他声息很平,也淡,衣上水渍般的,但不疾不徐逐一道来,也显得浅如深出,很好理解。   孩子们不觉听得认真,直播间亦点赞刷屏。   【我自己就是小学数学老师,容老师这解法就是这一题最简单的解法,容老师为什么会这么专业啊!瑞思拜!!!】   【啊我带着一年级的外甥女正看综艺呢,她刚刚跟我说她听懂了[捂脸]】   听得认真的教室里,唯独一人是例外。   就是刚刚靠猜题完美避开正确选项的孙捷本人。   说来,一年级里头,先前丢作业本儿的李骏是赫赫有名的孩子王,也是让张校长等一众老师头疼不已的刺儿头。   而除了李骏外,让中心小学的老师们第二倍觉棘手的,便是孙捷了。   李骏是吊儿郎当无法无天,家长管不着,老师管不住,三天两头就上房揭瓦地惹事,属于明刀明枪的皮。   但孙捷却不一样。   他上课,听也听了,虽然是听不进去;写作业,做也做了,虽然是十题九错;被老师揪着错了,认错态度也很好,但等认完了错,照例是该干什么干什么,瞬间就故态复萌了。   简而言之――   糊弄学带师。   这时候讲台上正讲着那道正确答案是D的题,但孙捷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一会儿挠挠后脑想想头发,一会儿望望窗外大树想想小鸟,一会儿肚子有点饿,又想想中午回去奶奶做什么菜吃。东想西想,想了这么多事情,就没一件是和题目有关的。   神思正游荡天外呢,一声把孙捷给拉回来了,“孙捷。”   孙捷立刻恢复运作,很老实地憨笑答应,“容,容老师。”   容绰看他,问:“听懂了?”   “嗯嗯。”   孙捷一边点头,一边露出了顾客走出餐厅饱腹而归的满意笑容。   孙捷知道,一般来说,当自己给出这样的反馈后,老师就不会再细究,而是直接跳过去到下一题了。   但这一次,孙捷如法炮制后,却听那男声再撂下来:“那你复述一遍。”   孙捷:“……?”   变故突如其来,孙捷的笑容僵滞在了唇角。   -   同一时刻,四年级。   无风无浪地上过了第一节 课后,到第二节课,晏歌便领着一班的学生去操场上体育课了。   先是热身,再跑四百米。一圈两百,共要跑两圈。   晏歌带队在前,小学生们则在后,场面很和谐,只是――   【晏小歌的速度是不是有亿点慢啊[笑哭]】   【这不叫跑步了,这叫散步……】   【虽然但是,这也划水划太猛了吧,乌鱼子。仗着自己歌唱得还行就光明正大地划水了是吧,这么会划水,你怎么不去游泳?】   【前面的,开麦前先把mky铁粉的牌子摘了叭:)】   【……】   但是有眼尖的观众很快就发现了不对。   【前面吐槽晏小歌跑得慢划水的仔细看看吧!队伍后面有个女孩子的腿脚不方便,晏小歌和班上同学是为了等她才故意跑慢的!!!你们人不在现场不知道全情,就不能晚点再敲键盘???】   事实就是如此。   在队伍的中后排,有个身量高高瘦瘦的女孩子,眼睛明亮,头发在脑后梳成一根马尾辫,整个人拾掇得干净清爽。只是,她有一条腿却显然是不利索,略带着瘸跛。此前随众人走路时尚不很能看出,此时大步跑开了,看着就明显起来了。   直播间观众:“……”   而后便再没人提跑步像散步的事情了。   恰巧顾如归带的五年级这一节也是体育,也在操场上跑道,等晏歌这一班人跑过了第一圈,顾如归的五年纪已经快要跑到终点了。顾如归和晏歌打了照面,他不知道晏歌这一班跑慢得内情,开起玩笑来也没什么顾忌。便一边倒着跑步,一边对晏歌道:“晏歌,我这倒着跑都比你顺着跑要快。”   话音才落,“咚”的一声,顾如归就撞上了操场边的香樟树。   顾如归:“……”   晏歌:“……”   直播间观众:“……”   【三期节目下来,小顾始终是稳定的搞笑担当啊HHHH】   顾如归读书时人在体校,做运动很有一套,跑完操就带着小学生们做有氧无氧组合运动去了,俨然把小学体育课变成了健身房私教课程。晏歌这边则是男生打篮球,女生组了队来跳绳。   晏歌往女孩的队伍里看了看,也无声默数过去――   少了一个人。   她问身边的女孩,温声如酒,“唐然没有跟你们一起吗?”   唐然便是先前腿略有跛瘸的那个女孩。   站在晏歌身旁的女孩子与她的同伴面面相觑了眼,犹豫着跟晏歌说了:“唐然……她从来不和我们一起上体育课的。……刚才应该是你叫她,她才过来的。”   女孩的同伴亦利利索索地道:“是啊,老师。唐然她腿不好,以前都不来体育课的,老师也不怎么管她。”   话茬打开了,便也有人说了不太好听的直话,“老师,唐然没有爸爸妈妈,她平时都是和爷爷奶奶在一起住,也不跟我们玩。”   【哎】   【可怜的小女孩,节目组能提供捐款链接吗?钱不多,略尽绵薄之力。】   【晏歌妹妹自己今年也才高中毕业吧,遇到这种情况也确实棘手。听到了不管又不合适,要管吧――要怎么管?】   晏歌闻言,微敛了下颌,对着学生们道:“我回班里一趟。”   那几个学生愣住了。   四年级的学生与一年级就很不同了,因为家长留了手机做沟通联系之用的缘故,学生们几乎人手一部手机。   有了手机,就有了抖音快手。   有了手机,就有了微博微信。   当然也就有了橙子直播平台这类的视频APP。   所以这批三年级的孩子里,很多人是看过《娱乐圈直播指南》的,也认得晏歌。   等屏幕里的人走到现实来了,晏歌行事作风温柔持重,很得孩子的欢喜,因而这短短一节多课的时间里,学生们已经是发自内心地认可她了。   这时体育课还在上着,老师却走了。立时间,打篮球的男孩也不打篮球了,跳绳的女孩也不跳绳了,双方聚到了一块,交流起来。   “老师怎么走了啊?”   “老师去找唐然了。”   “唐然不是一直都不上体育课的吗?老师去找她干什么?”   “……”   当中便有人提议,“不然我们去看看吧。”   大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点头,认同了这个建议。   ……   三年级教室内。   壬辰村中心小学的教学楼有两栋,一栋矮楼供一二年级上课,一栋高楼则供三至六年级。   三年级的教室就在最底下一层。   铅灰的乌云成卷将太阳收卷,窗开而风不透,教室里气氛窒闷。   却有音符如玻璃珠清脆,三不五时地落地,却是断断续续而不成章法的。   “哆。”“……咪。”“唆。”“唆。”   唐然正侧枕在课桌上,手里正拿着什么小型的乐器,状如百无聊赖,不时地拨出一声清脆的音节来。   晏歌来到教室时,看到的便是这般场景。   她脚步稍停,隔着一段距离,“唐然。”   唐然听了声音,隔半秒钟,却是倏而地站起来,眼睛里是不加掩饰的讶异,“……老师?你怎么来了?”   晏歌挽挽唇,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却看向藏在她手中的乐器。   木质原色的琴身,中心镂空,其上分布了十七根钢片,从D2到E3的音调。   晏歌认出了:那是一把拇指琴。   别名卡林巴琴,原是非洲民族乐器,因需拇指拨动薄片发声而得名,常被用来伴唱,在演奏拇指琴时,演奏者需要手持琴身,用拇指弹奏,当拇指按下薄片后放开时,薄片便会振动发声。   拇指琴的特点是体积小,便于携带,琴音空灵通透,音质接近八音盒。   在从前的非洲大陆,部落长途跋涉迁徙时分,每当日落黄昏,旅人们便会围坐在一块,用它来作讲故事或唱歌伴唱之用。   目光从琴上移开,晏歌问唐然:“这是你的拇指琴吗?”   疑问的语气,但却是肯定句。   果然唐然听了,情不自禁地流露了些诧异,像是不意晏歌能认出那把琴来,“嗯,这把琴是我妈送我的,”言及此,她挠了挠后脑,露了些尴尬出来:“不过放得太久了,琴也有点坏了。”   晏歌便问:“可以让我看一下吗?”   当然是没什么不可以,因而唐然把琴递过,晏歌也接过。   看到晏歌与唐然的互动,直播间网友热议起来。   【晏歌妹妹和唐然同学这一段互动好暖!】   【晏小歌好博学……我不看这期综艺都不知道还有这种琴。】   【所以唐同学说琴坏了,晏小歌说要看一下是要修琴的意思吗?】   【怎么可能是修琴啊233,我家就是开琴行的,修琴都是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什么人都要修琴,那琴行不是要失业了。233333333】 第26章 合欢 让她上来。   屏幕内网友畅所欲言, 而在屏幕外,接过了唐然的拇指琴,晏歌仔细地看了起来。   拇指琴, 或者卡林巴琴。   她知道这种乐器, 是因为妈妈。   晏歌的母亲是上个世纪末从音乐学院毕业的大学生,毕业后回了江西省的老家,在杨林镇上做一名初中音乐老师。她是真心喜爱音乐, 掌握的乐器也多, 西式的如钢琴、萨克斯、吉他, 中式的如笛与箫、葫芦丝,不说精通,起码都略懂一二。   拇指琴也是其中之一。   此时看着唐然的琴, 晏歌信手拨了拨薄片,再松开, 果然音调稍跑,音色不正。反复几次, 她察觉到是薄片与琴体相连接处松了――那是梅花型的螺帽。   手上没有梅花起子,她遂拔了鬓边挽发的一枚银色发卡,尖端的一头插入螺帽中端,旋转而后拧成适当的松紧度,再往后十六根薄片如法炮制。做完这一切,晏歌再用手指轻拨:这一次,拇指琴的音色正了。   直播间观众:“……”   打脸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所以这就修好了吗???】   【怎么感觉晏小歌什么都会一点[捂脸]】   先前说专业人做专业事的家里开琴行人士态度则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泻药, 刚刚把家里的琴行关了。】   晏歌抬眸, 向唐然示意,“琴修好了。”   唐然也惊讶,惊讶完了又有些惊喜, “老师,你会修琴吗?”   晏歌颔首,话语却略停顿,“我妈妈是音乐老师……她以前教过我拇指琴。”   【难怪了,难怪晏歌妹妹歌唱得好还会修琴,原来是家里耳濡目染啊。】   【妈妈肯定也是美人了!想看妈妈!】   唐然闻言,稍有赧然,“可是我不会弹,”她看向晏歌,眼底又闪烁了期待:“老师可以弹一首吗?”   弹幕也跟着就刷起了“弹一首”“期待”之类的词眼。   唐然发声时,教室里原还是一片安静。等她这一声出,却有崭新而清脆的声音接过了话。   “对对,老师弹一首!”   “弹一首!弹一首!”   循声而望:原来是那些本该在操场上体育课的学生,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教室,这时候一边起了哄,一边就鼓起掌来。   唐然微怔,“你们怎么来了?”   有男生便大咧地道:“没办法啊,唐然你不去操场,我们只好来教室找你了。”   又有女生道:“唐然,其实我也不喜欢运动。下次你要是来体育课,我们可以一起偷懒。”   还有女生补充:“对对对,一起看《娱乐圈直播指南》。”   唐然:“……”   晏歌:“……”   直播间观众:“……”   【余导:谢谢您嘞,给我打广告】   【虽然但是,大家都好暖噢T T】   唐然动动唇,欲言又止,半晌也没把想说的话说出口,却倏而望向晏歌,也转移了话题,“……老师。”   晏歌了然,对她笑了笑,“好。”   于是那哄声与碎语戛然而止,晏歌两只手握住木色的琴,垂眸静静。   蓦然,手指按在了那钢制的薄片。   轻按了,再松开。   动作是平凡,也若是不经心,而只一拨,音符便从薄片与琴身的共鸣间溢出!   清明,空灵。   这是拇指琴标志性的音质。   像是八音盒,却比八音盒更通透,也更加具有穿透力。   第五个音符起音,那音调并不显活泼,而是极静,也极绵长而悠远。像那日落西山时刻,长亭外古道边,岸芷汀兰碧草连天。   此景宁静,此曲亦然。   随她落指在琴,也如画家巨擘徒手取色自梵高油画,信笔泼洒色彩浓烈,一笔一泼,跃然纸上;一涂一定,如在眼前。   音出,画成。   是夕阳西下,寒塘渐晚,暮色落满了苍山。   是一人一马一剑,行走过了天涯。   他来时,带来了一身薄寒。   他走时,亦打包了一生的孤寂。   孤寂,孤寂。   曲中道尽,琴外之音。   拇指琴上音招人神往,现场小学生虽不能十分理解那份孤独,却也隐约而有所体味:这是一首哀伤的曲子。   虽然他们也不知道,作曲人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哀伤。   小学生听不出,但直播间观众多是成年人,晏歌弹的又是名曲。因而,在听头两节的时候,直播间观众已经有听出曲子的。   【《友谊地久天长》!】   【用拇指琴就能弹出这个水平的《友谊地久天长》,音乐生表示[牛]】   【@晏小歌V不知道的惊喜增加了!】   《友谊地久天长》原是首苏格兰语短诗,原意是逝去已久的岁月,后来被谱成了乐曲,又被《魂断蓝桥》、《风云人物》等经典电影争相引用。在中国则普遍被称作是《友谊地久天长》。   歌是名歌,曲是名曲。音调一出来,不少人就能听出,甚至是随旋律而哼唱。   这就是它的魅力。   好的音乐能够通感,它能打通人的五感,赋予眼睛以画面,甚至能将耳与心相连,给人的灵魂以会心一击。   静静,而乐如珠,从晏歌指间掌心徐徐而发,亦如大珠小珠玉盘直落。   清脆,舒缓,绵延,悠长。   现场的小学生们听了,觉得不知为什么,他们十岁的心灵开始变得感伤。   直播间里的观众听了,开始追忆过去,几十岁的心灵也逐渐变得柔软。   【听了这支曲子,我想起来我高三时候了。那时候冬天我下晚自习,很冷,我爸爸每天骑电瓶车送我回家,不知道街上哪个店就总会放《友谊地久天长》。……现在我已经从大学毕业五年了,自己也做了爸爸,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我高中毕业的时候全班合唱了这首歌,当时我们班主任,一个一米九的东北大汉,当场就失声痛哭了T_T。不过没人笑他,因为我们也哭成狗了】   还有人在弹幕里圈出自己以前的同学、朋友的。   【曾佳乐,还记得我们一起表演这首歌的场景。不知道你现在在哪里】   【何彦,你现在还好吗】   【唐菀,我们复合吧。】   【???艾特朋友的也就算了,怎么还有人艾特前任???不知道这首歌叫《友谊地久天长》吗???[疑惑]】   无可否认,好听是好听的。   只是好听之外,未免也失之哀伤了。   屏幕内外,一时均是默契地沉默缅怀。   在那音乐,也在那回忆。   而晏歌垂首,窒闷空气里一线风至,鬓边银色发卡未戴,一缕发便自然而然地落了耳下来。   指腹轻敲,放缓,音乐舒展。   却是忽然,她加速了拇指动作,开合间速度则更甚此前两倍――   那琴声也便有如珍珠断线,节奏陡然地加快!   四年级小学生们:“???”   直播间观众:“???”   节奏变得致密,音符生出欢快,只在瞬时,也在她弹指之间,忧郁孤独的情绪一扫而空!乐曲的主基调为之一变!   同样是长亭古道,同样是芳草连天。   同样是寒塘鹤影,同样是一人一马――   不。   有马蹄声踏草急急而来,像是生怕耽搁了一分一秒般的迅速而来。那马上只身一人的剑客闻音束马缰,回身,白马嘶鸣而扬蹄,一回眸,却见三五人驭马而来,视线交接间,彼此相对不言,却已胜过千言。   是啊。   既是分别,却非永别。   此去经年,同望天边一轮满月,良辰好景亦不虚设!   斜阳仍如油画泼洒,却失了血色的苍凉,而如融入了梵高笔下色彩,寄生成一株画中的向日葵――永远生长,也永远向阳。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漫天!   四年级小学生们:“……”   直播间观众:“……”   大家都在静默听琴曲,唐然身边的女生小幅度地戳了戳她的胳膊,小声:“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现在有力气做一百道数学题。”   唐然:“……”   而在直播间里,追忆往事的气氛也戛然而止。   【刚刚听的时候还觉得自己马上要学林黛玉去小区楼下葬花了,现在听了又觉得自己可以去小区楼下倒拔垂杨柳EMMM。】   【我决定了,今晚就去蹦迪!】   还有人收回了刚才在直播间里的言论。   【唐菀对不起,我和老婆过得很幸福,刚才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亦随那音乐一同,听众的情绪为之一转――   而这一切,只发生在弹指之间。   ……   与此同时,其他几个班级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柯文宇带的六年级最省事,就跟普通的老师带学生上课没有两样;傅B带三年级时时充当着知心大姐姐形象,卖人设卖得成功和孩子们打成了一片。   毛可意则有些麻烦,她分配到的班级是二年级,低年级孩子小,不怎么服管教,因此很是闹腾了会儿,最后还是几个摄影师帮着忙才算是成功磨合了。   ……   同一时刻,校长办公室。   随着节目进度,张校长益发显得忧心忡忡。短短一个小时的时间里,手里的中性笔就摔了七次。余裕本在旁喝茶看书,到这儿也实在是没忍住,便道:“张校长,不然我们去一年级看看?”   余裕知道张校长在担心什么事情。说到底,她无非就是觉得一年级那几个孩子脾气倔,不好管教,怕让嘉宾为难了;又怕嘉宾被孩子惹毛了,会说出或者是做出一些伤害孩子的话和事来。   说实话,如果是别的嘉宾,那余裕在听到这班级有“几个刺儿头”的时候,怕也是要替人捏一把汗的。   但这可不是别的嘉宾啊。   这是容老师。   以容老师的性格,容老师的能力,还会协调不了几个刺儿头?   怎么可能。   ……   只在登时,张校长那拿笔的手就是一停――   这话正合了她的意。   但毕竟拍节目是校方和节目组事先商量好的事情,因此张校长不好表现得过于热络,以免表现出对节目组做事的质疑,是而她先是推诿了一下,“那怎么好意思?你们这还在拍节目呢。”   余裕笑,“再拍节目您也还是校长,去看看孩子们怎么就不行了?”   张校长立刻站起,“那我们现在就过去。”   余裕:“……”   壬辰村中心小学教学楼有二,而张校长的办公室在较高那栋楼的最底层,从办公室走去一年级只需短短的一分钟。   但就这一分钟的时间里,张校长内心是既敲锣又打鼓的。   ……也不知道那几个孩子表现得怎么样。   特别是李骏和孙捷。   别人就算了,就他俩最让她不放心。   李骏是带着班上同学一起闹腾,孙捷是能糊弄则糊弄,不过两个人有一点是相同的――没在学习上下什么心思。   这般想着,也在不知不觉间,张校长走近了一年级的窗边。隔着扇窗,她的状态迅速切入成了暗中观察模式。   那双眼睛也被直播间观众敏锐地捕捉到,并吐槽。   【是谁的眼神锁定我.jpg】   【妈耶我刚刚在喝水,看到校长这个我真的吓得水都喷出来了……跟我高中班主任一模一样[捂脸]】   然而,锁定了班级,张校长预料中的事情却没有发生。   李骏没有闹腾,一改从前,李骏居然在读单词!   李骏:“A-P-P-L-E-APPLE-苹果。”   孙捷没有糊弄,恰恰相反,孙捷居然举手提问了!   孙捷:“容老师,我哥哥昨天跟我说APPLE12发布了,这个APPLE就是那个APPLE吗?”   张校长:“……”   张校长瞳孔地震。   虽然孙捷问的问题还是那么的不着边际――但是这孩子愿意提问,愿意思考,没再糊弄事情了,张校长觉得,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凡事不能一蹴而就,孩子的教育尤为如此。   触及这一幕,再看向那讲台上的身形时,张校长的眼里就油然而生了一分的敬意。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中心小学两大刺儿头收拾得服服帖帖――   这个男人,很不简单!   ……   天气预报今天早晨有雨。果然,在节目进行到一半时,雨也如期而至。   雷声自云层轰隆隐约,而狂风卷了乌云入怀,如带了蛮力的手般,信手去推了门关了窗,一扇一扇,噼啪而又有声。   于风声里,先有雷鸣电闪水汽澎湃,而后雨如惊涛骇浪地来。   这场雨雨势颇大,从早晨十点下起,到中午也迟迟而无退意。而壬辰村海拔又有千米之高,保险起见,节目组决定酌情,等雨停了再折返。   直播综艺到中午便结束了,然因雨势连绵,节目组一行没有离校,中午也是在中心小学里吃的午饭。节目组及教职工与孩子们一起在食堂吃的,菜色很好,荤素肉蛋奶都是全的。   夏时雨是不定,午饭时稍削弱了些,午饭后却又訇然而至。   饭毕而杯盘狼藉,透着食堂的窗往外望,其外的世界如在风雨飘摇的中央。   对着此情此景,余裕便半是自言自语地说了句:“……这雨今天下午估计是停不了了。”   一语成谶。   将雨就雨,众人都离不开学校了,索性就接着回班上带孩子去了。   五年级的教室里。   顾如归:“同学们,想像我一样长到一米九的话,就再做一组健身操。”   同学们:“……”   可以说不想吗?   一年级的教室里。   李捷:“How are you?”   张骏:“I'm fine, thank you.”   至于说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则是四年级的教室了。   门窗紧闭,隔绝了暴雨,也一并隔绝了雨声低鸣。   只留了琴音空灵一线横亘在教室上空,声音质感清越,如同八音盒被人拉满了发条,乐音共振摇散,从盒内飘向盒外。   断断续续,并不流畅。   向内而望,原来是小学生们接替着弹琴。此时,那把拇指琴正从一个孩子的手传递到另一个孩子的手中。接过了琴,那孩子便往黑板上看:粉笔字书写着极简的乐谱,黑底白字的分明。于是,一边看着黑板简谱,拿琴的孩子一边便轻拨了指间的薄片。   虽不完美,亦成曲调。   ……   这场雨至傍晚方停,也因暴雨缘故,明明是北半球夏日,今天的夜晚却来得极早。不到六点钟,壬辰山上天便黑透了。   余裕在工作群发了消息,说是今晚要在山上的民宿过夜,明天一早再下山。   意料之中,情理之中。   这壬辰山风景尚算秀丽,可一来没有特色景观,二来没有人文底蕴,除了风景尚可便无其他,在当地,旅游业并未得到很好的发展。   旅游业不发达,壬辰山上总共就只有一间民宿。   好巧不巧,民宿是李骏家开的。   民宿离壬辰村小学还有一段儿路,高德地图显示1.3千米。张校长将众人一行送出学校,往下方那黑黢黢的方向一指,说:“沿着这条路一直往下走就是了。”   张校长身边的李骏自告奋勇:“张校长,我来带容老师去我家。”   张校长笑,“那你可不能把他们带迷路了啊。”   李骏非常自信:“那是我家,我怎么会把他们带迷路呢?”   但是他又很快转折,“除非我故意想让他们迷路。”   张校长:“……”   这话就不用说了。   得益于公共基础设施建设,虽是山间小径,亦是平整通达的硬化路面,道路两旁也安有路灯――只是此时,路灯却没一盏是亮的。   全熄灭了。   见状,张校长便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了句,“……应该是因为刚才打雷断电了,等明天我打电话找人上来修。”   张校长晚间还需带班值班,因而不能送更远。双方在校门口道别,余裕走在最先,其后是一队的嘉宾,李骏自然是跟着在自己班里教书的男人,不时手指遥遥地指着路,“容老师,我家就在那里。”   开着手机打着灯,晏歌走在队伍最末。   其实她也不是故意要走在最尾,只是山间不如城市,日落后,灯火便是城市的太阳;但在山里,除却集群居住的村庄,明亮的唯有穹顶的星光。   七月天里,行走在山间小径,虫声在耳,是此起而彼伏的默契嘶鸣。   花草树木,气味像融化在了风里,扑面清新。   此情此景本该美好,可路灯尽数暗灭,周围又没有一星半点的光。走路却看不清路,对天生夜盲的人而言便成了煎熬。   晏歌打着灯,另只手握着学生们送她的一束小花,她勉力去视物,亦小心地沿路往下走去。   手机光照将眼前景物打上了一层薄亮,倒映在她视域里如蒙薄纱,有隐约形状,却不够清楚明亮。   “啪”,一声轻响。   是她的鞋踩进了路旁的浅水坑里,溅了一裙摆的水来。   “咚”,一声闷响。   是她的小腿踢上了什么硬物,晏歌打了灯去看:原来是一截树桩。   晏歌:“……”   不远处,容绰旁逸了目色,稍停,“……”   不省心。   李骏是很活泼外向的性格,跟人打得稍熟些,话就多起来了,譬如此时,“容老师,等一下你去我家里吃饭。我让我爷给你烧菇子汤,我跟你说,那种菇子只有我们这里有,别的地方……”   没有回音,而身边已是空落。李骏不由回首,因而就看见他们的容老师步伐迈开,也朝前走去。   去的是截然相反的方向。   “……容老师?”   ……   踢过了那截木桩,晏歌再往前走时,就比先前更小心了。灯打着地上,泛出浅银的薄光。开着灯,照着路,她也向前走着。   猝然而然,是男人的鞋出现在视野。   晏歌稍怔。   自觉或如不自觉,她抬起了眼睑,是没有任何意外的相对。   他……怎么来了?   想要问,但是被先一步地打断,容绰瞥了瞥她,出言很平,“晏小歌。”   晏小歌。   那是她的微博名,也是她的小名。   而现在,他这样叫了她。   第一次。   他是第一次这样叫,她也是第一次这样听。   大约是夏风有热,当它吹拂而来时,脸颊也被赋予了温度。   “……嗯。”   垂眸,晏歌轻声地应了。   接下来发生的发展,则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因在手电的照射区域里,他转过去,颀长的身形如折了一半:是蹲下了,在她的眼前。   而他声息是一如既往的寡淡,也干脆,“上来。”   “……?”   上来?   有那么半秒钟,晏歌的思维彻底地宕了机。   他说……让她上来?   对着视域里笔直脊背,晏歌下唇轻抿,问得不确定,“你……要背我吗?”   惊讶的情绪让她忘记了尊称,但被问的男人显然也不甚在意。   因那音落入耳后,容绰侧了眼眸,望她,开腔嗓音是散漫,一字一句地,   “不是我背你,难道是你背我?” 第27章 合欢 就碰到了。   晏歌:“……”   是她多此一问了。   有些微赧然的情绪在漫漶, 像山间晚风里的草木香浅淡。   在面向她的那道身形前,晏歌停顿了两秒钟。   是来自她的心跳在计数,在, 她与他相对的时间。   砰……砰。   垂落在裙线侧的手无声在收紧。   不知是天生的夜盲抑或是其他原因驱使着她作出了决定, 离他只有一步的距离,她走上前,将手伸出, 也将手环绕过男人的肩。   身体的重量给予了他, 在瞬时之间, 距离陡然变得致密。   随之加快的,还有胸腔里的频率。   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砰。   紧张。   晏歌轻声说了谢谢。   如她所料, 他又没理她。   不过她的爱豆经常不怎么理人,她也都已经习惯了。   双手绕了过来, 容绰起身,感知着背上重量, 于无人处稍挑了边眉。   很轻。   她平时不吃饭的?   背着她,他步伐径直向前而去。而她轻伏在他背,感觉宽阔,彼此夏衣又单薄――   因而,被他背负的时分,她也像是在直接触碰着他的体温。   微热,微燥, 也带着些清新气, 像是柔顺剂的味道。   给人的感觉是很干净。   ……干净。   两个字的词眼像电流,迅速将某个记忆的开关激活了。   晏歌:“……”   稍稍抬头,她去叫他, “……容绰先生。”   许久没有这样叫他了,她自觉不太适应――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要问的事情,“你不是有洁癖吗?”   唇轻扯,容绰步履停驻,偏首,视线也就这么直接对上了。男人看着她,也问她:“你人都已经上来了,再问这些还有意义?”   “……没有。”   他将眼光收回,再往前走,四个字撂下来,“那就别问。”   人不让人省心,问题还多得不行。   叫什么小粉丝,干脆叫小麻烦得了。   “……好的。”   她这句答得乖巧老实,落在耳里,容绰松了松嗓,如随意问她:“你以前怎么走夜路的?”   她夜盲得厉害,要没他来背她,她还不知道要在路上踩多少坑,撞多少个树桩。   晏歌:“我以前不走夜路的。”   “……”   说这句话时,无意识地抿了下唇。   她说的是实话。   高中毕业前她都在江西杨林,镇上没有夜生活,八.九点就到处都黑了一片。路灯是有的,但路灯的那点光对她来说是聊胜于无,有跟没有区别也不很大。保险起见,到了晚上,她就不出门了。   天生夜盲,她走夜路不便,于是干脆不走夜路,从源头上解决问题。   后来到高考结束,晏歌来了北京。与杨林镇截然不同,在这里,入夜后也是灯火通明,加上有家里的杨师傅接送,她才渐渐开始在晚上出门。   今天还是因为来了山里,暴风雨后路灯断了电,所以她极少见地走了夜路。但也没走多久,因为很快,她的爱豆就从天而降,还说让她上来。   很是,不可思议。   夜晚是夜盲的克星,面对弱光与黑暗,天生夜盲的人难免会觉得不安。   但是今天晚上,这样的暗给了她一些很不一样的感觉。   可能是因为刚刚下过了很长一阵的暴雨,而空气过于清快。   可能是因为久阴的天气终于散去了,天上的星星也露出了眼睛。   可能是因为去民宿的这一条路只有一公里,距离很短,徒步几分钟就能走到了。   还有可能――   是因为她就这样被他背着了。   因为彼此间的距离,是从未有过的近。   晏歌眼睑微垂。   手机的灯已经被关掉了,乡野的花束却还被她握在手掌心里――那是四年级的学生们送给她的。   花是不知名的野花,颜色却很漂亮,有冷色调的蓝紫,也有暖色调的橙红,色彩掺杂着绑在一起,很鲜艳,也很有生命力。   此时浸没在黑夜里,她看不见那些花,更不能辨别花朵引以为傲的色彩。   唯能感觉到凉薄光滑的质感,外表稍有起伏结节,从指腹拭过――那是植物的根茎。   将那束小花紧握在手心,自然而然,她想起了今天上午读过的那些句子。   辛波斯卡的《未进行的喜马拉雅之旅》。   “玫瑰是红的,”   她也有红的花。   “紫罗兰是蓝的,”   她也有蓝的花,然后,她还有紫的。   “糖是甜的,”   从口袋里,她拿一颗红豆味的大白兔,糖衣剥开,奶味与红豆味混杂。   ……嗯。   是甜的。   无声也无息的,像在此时此刻,他与她同在这片星野下。   而回忆却有声,伴随了书声琅琅的,是最后一句话――   “你也是。”   “……”   悄悄,她的手环住了他。   -   一行人先后到了民宿,民宿是上下二层,仿木制结构。面积小,游客亦不很多,收拾得却干净整齐。   是李骏家的民宿,因而是李骏家里人来迎的余裕。店里总共是三人在打理,两位老人做的是后勤,前面接待管账的则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年轻女人。   老人便是李骏的祖父母,至于说那老板娘――余裕等原以为那是李骏的母亲。后来双方稍微一聊,才知原来不是。余裕的父母南下在广深一带打工去了,这年轻女人是李骏父亲的妹妹,也就是李骏的小姑。   说是民宿,其实李骏家这间民宿还带着开开饭店。毕竟,壬辰村海拔高,且无特色景点,平时游客不多。若是光靠开民宿维持生计,怕是早就要关门大吉了。   今晚节目组一行来,民宿亦热闹起来,李骏的爷爷奶奶先去了后厨忙碌,李家的小姑则在跟着众人忙前忙后。   农家一顿待客的饭,正经做起来也得有二十道菜了,当中大荤的硬菜占比也大,因而颇耗时长。   等还要等上大半个小时,李骏姑姑便先帮着众人办理了入住。   节目组一行人的房间均在二楼。   民宿小楼依山而建,装修简朴,造型装饰多用壬辰山上的本地翠竹。小楼呈回环结构,中间镂空,正对了地面凹陷处。这样,若是天阴有雨,雨水便尽数汇入了这处凹陷,形成一方天然池塘。   指尖捏在钥匙尾端,插入锁眼,转动,容绰抬腿步入房间,顺手开了玄关的灯。   灯光一闪,光线充满了整个房间。   他驻足,眼风横扫过去。   床,桌,柜,椅。   静了静,叮的清脆的响,是钥匙随手被撂在了玄关边的柜上。而男人的手落进了兜,将七十五度的酒精消毒液取出,依次按序,从手到钥匙到灯的开关,再到桌到床到椅,消毒精确到了每一个角落里。   垃圾桶也没放过。   直至那一瓶的喷雾耗尽,容绰却不疾不徐从另一边的裤袋里再取出一瓶,最后喷了喷手机。目光下落在薄外套的衣角,他天生的扬眉便起了折痕。   这件衣服,被小粉丝碰过了。   需要消毒。   手要去动作,一通来电不期而至。   他低眉,自“郁寒”的来电提示上一扫而过,一秒钟的犹豫都无,他抬手掐断了。   然而对方也没有任何停顿,被掐断的下一秒,又立刻马不停蹄地打入。   再挂断,再打。   “……”   容绰的眉皱得很深,手指按下去,入耳是道略显轻佻的声,“哟,六少,你在啊。”电话彼端的人道:“我说你这么久不接电话,还当你――”   “有事说事,”容绰打断他:“别问在不在。”   郁寒:“……”   行吧。   像是相熟的关系,郁寒的声音收敛了笑意,单刀直入道:“得嘞。下周不是江家祭祖礼吗?我爸让我也过去。你看看,我给江老带什么见面礼比较合适?”   “我怎么知道。”   “……”   蓝牙耳机塞在耳蜗里头,眼前是午后的塞纳河。雅典娜广场酒店就落在香榭丽舍与塞纳河畔,在北京万余公里之外,巴黎的下午温和散漫,蓝天与白鸽相望,而阳光沉落在河,如泼了一池的油画颜料,金光粼粼。汽船驶过,鸣笛悠长。   相对美景如斯,窝在套房矮脚沙发上头的,是正在打电话的年轻男人。   郁寒。   他皮肤偏白,生着双狭长目,唇薄而鼻挺,五官可说是风流漂亮。   身段也高,长手长脚地舒展着。卡其色裤装笔挺,上身落着件骚粉衬衫,V领的,下摆不规则。   粗看细看,都是挺帅一男的。   ……嗯。   骚是骚了点。   此时此地,听着电话里的回复,郁寒脸色是微僵,流露无语。   左不过这位爷一贯是这德行,相处久了,郁寒也见怪不怪,直言不讳,“江老这什么都不缺,我要是送得不对,还不如不送……所以来问问你。”   那边没声儿了。   窝在矮脚沙发上头,郁寒也不急,更不催,抬了手要去触吧台上放着的马提尼,然而对面声息传来――“他最近看上了张大千的画。”   郁寒的手一停:“……还有便宜点的没。”   这随随便便就是五千万人民币往上的价格,买的还就是一副画儿――搁哪儿的二世祖也没轻易出手的道理。   那边声音寡淡,“没了。”   郁寒:“……”   行,他富他有理。   手一抬,郁寒恢复了先前动作,修长手背碰到了那一杯的鸡尾酒。擎了酒杯,他浅啜了口,悠悠然开嗓,“莫璃这次也要来吧?”空着的手心翻过,而手背在沙发的皮面轻扣,郁寒道:“虽然她那妈和江老没什么血缘关系,到底名义上还是义女。”   “没事挂了。”   郁寒:“……”   简直冷漠无情!特别薄情寡义!   好歹这两家同在京都,后来又都去了斯坦福,再怎么说也是半个发小,怎么着也得有点塑料兄弟情吧?   事实证明,这可能只是他单方面的想法。   人六少才不care。   喝喝。   从沙发上坐直起身,郁寒收了嗓,“六少,我提醒你一句,这事儿可跟你有关系。莫璃那妈就不是盏省油的灯――你得知道,这女的一心想把她女儿变成江家的亲外孙媳妇。”   那厢静了静,容绰的声音清晰:“我对女人没有兴趣。”   郁寒:“……”   郁寒吊儿郎当地提醒:“话可别说太早,也别说太满,六少。你又不知道哪天你就碰到了――”   “嘟,嘟,嘟……”   话还没说完呢,电话就被挂断了。   郁寒:“……”   能不能有点礼貌!能不能听他讲完!   ……   一万公里之外,壬辰村民宿。   “……砰!”   风如手般,过处猛推了窗。容绰循声未动,独立灯影下,对了手机平淡叙述:“我对女人没有兴趣。”   郁寒说话是一贯的风格,着调又不着调的絮叨,“话可别说太早,也别说太满,六少。你又不知道哪天你就碰到了――”   容绰将通话按断。   窗未关紧,于是被风推开了又关,噼啪有声的。他抬腿,三两步到窗边,要关窗时,视线也自然飘向外。   银月风动。   一扇窗开了,另一扇窗也开了。一在此而一在彼,便这么两两相对着。   一扇窗里的景,落入了另一扇窗里的眼睛。   未绾的发落在腰,站在窗台,她身量是小小。   没留心自己成了旁人眼里风景,她只专注在台子上那只窄口的粗陶花瓶。手握着花,将根束拢后插进了陶瓶。   两扇窗相对了敞开,所以此时此刻,一瞥之间,原是不期而遇。   就这样地――   碰到了。 第28章 合欢 谅你不敢。   夏时天气没个定数。第一日尚是暴雨阴云, 第二日就彻头彻尾地换了天。艳阳高挂在了壬辰山顶,金光驱走了薄雾浓白。   是个无风无雨的好天气。   天公作美,余裕遂在工作群里发了通知, 吃过早饭便走。   早饭是李骏姑姑自做的, 牛肉汤配着自家擀的玉米面馍。手擀的玉米面劲道,牛肉汤里如辣椒油、胡椒面、盐等作料又放得极重,牛骨棒、牛肉、牛杂混下, 辅以高山生长的菌菇, 慢火熬炖了一夜, 到第二日时,汤盅尚未开,香味却已从厨房四散了, 大厅楼上均是汤香散漫。   节目组一行人陆续下了楼,围桌落座, 而后李骏姑姑端汤上桌,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转身去叫李骏出来。   人未到齐,便没动筷。   晏歌幼承庭训,此时便自然起身,挨着个地端碗替人盛汤。   说起来,饭桌上为人盛汤盛饭,遵循的是由长及幼、由尊及卑、由主及客的次序。   只是行业的圈子总是要特殊些,娱乐圈则尤为如是。   没有先来后到的说法, 也不常以长幼论尊卑, 看的纯然是咖位。   第一碗时,晏歌舀了舀,一勺下去, 便舀上来了不少泛着红褐色的长物。   她不知那是什么,不过,既然舀上来了,也没有再放回去的道理。因而晏歌又再舀了牛骨棒和少许牛肉,就着上手座的尊位,第一碗汤给了她爱豆。   而后依次如法炮制,她为每人都盛了汤。   此时李骏也从房间出来了,大老远闻了牛肉喷香,逐味而来,小短腿跑得还快。傅B看那滚沸热汤就在前头,生怕他跑跌跤了危险,手臂拦在人前头,将人硬生生地就这么接下了。   汤汁熬得通白,白雾随着热意漫散,容绰眸稍敛,触及汤底里,“……”   恰好这时李骏爷爷走过了,老人家人不老,也才六十边上的年纪,眼睛则更尖,直接就触及了容绰面前那一碗汤,说:“这一碗牛鞭很多哪。”   “……”   晏歌:“……”   众人:“……”   看了看碗,老大爷又往容绰面上扫去了,表示点赞,“以形补形,小伙子,你可真会吃啊。”   “……”   晏歌:“……”   那两个字落了耳,也如带着热意,在耳根慢火细炖地燃烧起来。   牛,鞭?   晏歌想起刚才盛她爱豆那一碗汤时,被她舀起来的红褐色物体。   所以,那个是……牛鞭。   这碗牛肉汤里,原是牛骨棒、牛肉、牛杂三者混杂炖煮。只是她打第一碗汤时舀上来太多的牛鞭,基本便把那碗汤里的牛鞭全给捞走了。   偏偏李骏孩子心性,性格也皮,坐在了男人边上,边吃了汤,边还不忘往人家碗里张望。然后又指着碗里问:“容老师,为什么你碗里有这个,我碗里没有这个啊?”   容绰没理他。   但孩童的好奇心无穷无尽,并不会因为大人拒绝回答就受挫,李骏又继续追问:“容老师,这是什么啊?”   容绰:“不要说话。”   李骏:“……哦。”   于是李骏埋头,默默喝汤。过了会儿,想起什么,又去追问:“不是容老师你说的,不懂就问吗?”   “……”   晏歌:“……”   于是接下来,在众人早饭的全程,晏歌都低垂着头,如坐针毡。   她爱豆那边是什么表情,她也不敢看。   因早饭过后便要下山,顾虑着晕车,众人没有吃得太多太饱。大致喝完汤垫垫肚子,余裕去付账,节目组一行便起了身。   有意无意,晏歌扫过那碗汤。   干干净净,看得见粗瓷的碗底。   牛鞭……不见了。   她的脸也热了。   这时间余裕结过了账,节目组一行人陆陆续续从里往外走。晏歌微怔的时刻里,熟悉的身形亦从她面前掠去了。   她想要叫他来着,“容,”   但傅B也跟着走过来了。   晏歌噤了声。   然后她又想要叫他,“容,”   然后顾如归又走过去了。   晏歌:“……”   后面不是毛可意走来,就是李骏姑姑跟过来了。   没有跟他单独说话的机会,于是那话又尽数落回了嗓里。   毕竟她要说的事情……牛鞭。   ……嗯。   尴尬且窘迫,还有悔意。随众人而出,她落在了队伍的后排,随人鱼贯而出。   却听到了顾如归的声音:“容老师不走吗?”   听见了熟悉的名字,晏歌微怔,无意识,她抬了眼睑。   灿烂的阳信手地洒,容绰站在光里,侧立如镀金边,而唇稍开合,他寡淡地回了两个字:“等人。”   有了上一次坐座位的经验,顾如归当然不会再问是等谁了。   顾如归乖觉走过,容绰也自然偏首。   四目相对,是几秒钟的无言。   他将安静打破,“不是找我?”   晏歌:“……”   晏歌垂眸,轻咬嘴唇,堪堪几下。然后松开齿关,她抬眼:“对不起。”她语速很快地说了下去:“我不是故意要给你……的。”   “……”   话刚说完,她又迅速地向爱豆势力低头。   她没有看他的勇气了。   相对的安静里面,时间的流速也失去了本来的质感。像是过去了几秒,或者半分钟,或者更长的一段时间。   直至风声里传来了比风还轻飘的笑。   很轻,听起来就像是她错觉。   但是,不是错觉。   因为下一时,她听见了同一道的男声开了嗓,浅淡松快,愉悦隐约。   “谅你也不敢。”   他这样说。 第29章 合欢 小晏姑娘。   毫不意外, 第三期结束,拇指琴弹奏的词条也上了热搜。   一同上热搜的,还有那首《友谊地久天长》。   看过当期直播的观众早已感受到了这支曲子先抑后扬的魅力, 但于一些没有看过当期节目的网友而言, 观感就很新奇了。   固然,一首《不知秋》,一首《大道长生》后, 没人会再质疑晏歌的唱功。只是――她还会弹拇指琴?   有网友未点开视频, 亦不知全貌, 但大胆予以锐评。   @日常巡逻时刻出警:【这个琴看着就跟玩具一样,感觉没什么技术含量啊……这也能上热搜?启悦天华不愧是靠营销发家的[就你马离谱]】   手指点击发送,而后这位名叫“日常巡逻时刻出警”的网友一手捏了块小马卡龙, 一手随随便便地点开了视频。   就听听被启悦天华营销出一朵花的是什么玩意。   边这样想着,该网友边要将马卡龙送入口中。   却闻八音盒般的音质, 从视频里流泻而出。   一、二、三。   画面写意眼前展开,夕阳西下小桥流水, 独行的人御马天涯。   长亭外,古道边。   晚风拂,笛声残。   拿马卡龙的手一停,张嘴的动作亦然滞住。   琴声却未曾止歇。   于是那曲如倾诉,一如斜阳泣血,离别哀婉到了极致。   回环,回环, 情绪随乐声不散。   “日常巡逻随时出警”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自己的前男友, 想到对方在分手时说的那一句“你很好,只是我们不合适”,眼眶有热意上涌。   那是她的初恋啊。   然而, 却在此时,曲调倏而为之一转!   是金光驱散了浓雾,是长雨迎来了朝日,是久候等来了相约的人――   春风来时,万物生长!   琴音一转,曲子的基调亦瞬时调了个弯,令人心生澎湃,心绪亦不自主地随着那上扬的曲调而振发起来!   “日常巡逻随时出警”的眼睛稍稍睁大了,如才从刚才的低落中初初醒转,她就着手,咬了一口猫山王榴莲马卡龙――一大口,然后用力咀嚼。   边咀嚼着榴莲味儿的马卡龙,该网友思绪亦百转千回。   不合适,不合适还能跟她谈五年?   分了之后还立马就无缝对接找下家?   好笑!装模作样!   狗男人!   ……   @日常巡逻随时出警回复@日常巡逻随时出警:【听完了,好听!先前是我不知全貌,不该予以置评,在这里祝@晏小歌V 晏歌小姐星途似锦[玫瑰]】   也有专业的音乐博主未开视频,但予以辣评。   @音乐家V:【#娱乐圈直播指南#里的这种琴叫拇指琴,别名也叫卡林巴琴。以前是种非洲乐器,用来伴唱或是讲故事配乐的,音质空灵通透。不需要太多演奏技巧,大概也是因为这个,节目组才安排了晏歌表演[吃瓜]】   五分钟后。   @音乐家V:【已编辑】【#娱乐圈直播指南#里的这种琴叫拇指琴……尽管不需要太多的演奏技巧,节目嘉宾晏歌却展现出了高超的演奏水平,大和弦饱满,双音、震音和颤音都细致可闻,我给这段五星[点赞]】   网友:“……”   互联网是有记忆,微博也有编辑记录,望周知。   而新入股晏歌的几百万粉丝绕梁们,则更是群情激动。   @喜欢喜欢喜欢唱歌:【[不知道的惊喜增加了!]晏小歌!棒棒子!】   @晏小歌的歌V:【一开始以为自己粉的是妹妹的颜,后来发现妹妹歌喉也很[可],现在妹妹又爆出新技能,我只想说太[可]了!!!入股妹妹不亏!!!】   @愿你追星半生归来仍是路人:【晏歌妹妹!入股不亏![摇动应援棒][摇动应援棒][摇动应援棒]】   总之,对于这一首《友谊地久天长》,网友的反响很热烈。   开始以为是平平无奇,结果没想到竟是杨过的那种平平无奇。   失算,失算。   ……   也是在当天返程时,晏歌收到了一则工作通知。   是手机厂商sugars的联系人发来的。   流光漫展后,很多厂商通过梁宝月联系到了她,都表达了合作意愿,sugars也是其中一家。   sugars的主营业务是手机与电脑,合作意愿是众商家里最紧迫也最强烈的――原因是,sugars的代言人就是苏子。   而就在上一周,晏歌刚刚才翻唱过苏子的《不知秋》。   又恰好,这周sugars的新品,10X的广告就要开拍了。   原本,10X的广告仍是由代言人苏子本人献唱与拍摄。但现下放着这么好的热点和热度,对商家而言,那真是天降的大饼,不吃白不吃。因而sugars是力邀晏歌加入,要求有二:一是露脸,二是和苏子和声,两个人唱一首歌。   原唱翻唱齐聚一堂,想想就是俩个字――   妙啊。   最初,sugars方面联系晏歌时,明确了广告会于两周内启动拍摄。因为大学还未开学,晏歌的时间很空闲,也就答应下来了。   这一回,sugars的工作人员再发消息,则是明确了广告的拍摄日期。   就在8月2号,星期五早上。   具体时间与地点则另行通知。   ……   结束了拍摄,便在启悦天华总部楼前,杨师傅接了晏歌回了清漪园。   穿着夏裙,上车时,晏歌顺手挽了裙摆。与此同时,有些突然地,她听见杨师傅蓦然地道:“曾董今天中午也在。”   那捞裙的动作便稍微停了停。   再而后,晏歌落座后排,整理着裙摆,声音温文,“我知道了,杨师傅。”   杨师傅从前视镜里往后瞧了一眼,见小姑娘容色温静,如同平常――   不,还是比平常要漠然了些。   这是听他提了曾董之后的反应。   杨师傅受雇并不久,来清漪园也只一二个月而已。被雇来也不是为了做别的,就是做雇主家小姐的专职司机。   受雇之初,杨师傅看这雇主家的小姑娘,那举止真是落落大方,温文尔雅,就是长辈喜欢的那款晚辈类型。彼时杨师傅还在想,这曾董做生意厉害,教女也有方,是个有福气的人。   只是,这对父女在一块儿的时候,相互间几乎无话。偶尔有话,也是曾董在问,小晏姑娘在答。父女关系瞧着冷冷清清的,半点亲近的氛围也无。   最开始,杨师傅还想着,大概这豪门里头的人真就是不一样,待着家里人也混像是待外人般的生分客气。反观自家那个闺女,是一回家就对着他指手画脚的,一会儿说要吃聚宝源的点心,一会儿又说要吃牛街的荷叶甑糕。麻烦是真挺麻烦的,可当爹妈的就这么一个孩子,可不得当眼珠子般地疼着吗?   然近来拐弯抹角,从清漪园那些保姆家佣偶一两次闲谈,杨师傅才听出了些不对劲――   原来,小晏姑娘也是今夏才来了清漪园的。   而在此前,所有人都并不知晓,董事长竟还有一个女儿。   如今饶是人住了进来,对着背后故事,众人均讳莫如深。   ……   车辆载着人驶入了官宅小楼,杨师傅要去停车,晏歌便先下了车。   时属盛夏,正值中午,纵然清漪园区内花木成荫,烈日灼光却仍无孔而不入。滚滚的热浪里空气都显得扭曲,蝉声如黏定,冗长绵延。   晏歌撑着阳伞漫过楼前小径,不规则的鹅卵石嵌在其上,走起来质感是凹凸不平,有些硌人。然而她步履安稳平静,一路窈窈地走来,也如履平地。   恰逢一周来两次的绿化在作业,电动的剪草机轰隆而鸣着。做绿化的老师傅瞧着了人,便扬手去跟人打招呼,“晏小姐。”   晏歌颔首,浅笑大方,“您好。”   老师傅便含着笑,目送着人背影渐远了。   ……   清漪园这间小楼面积并不特别富裕,但五脏六腑齐全,功能布局一应俱全。   到门前,上台阶,从玄关而过,左手走廊第一间是用餐的地方。   门已经开了。   平日里,到了饭点,多是晏歌一个人来这里。   不过今天――   脚步在门畔稍缓,晏歌展望向前,餐桌的另一端,也在逆光处,此时已坐定了一道身影。模样轮廓浸润在光,稍微漫漶了些,然仍能看出他周身儒雅,气度不凡。   余光瞥见门边的影子,曾城却如不见,目光仍落在电子邮件,唯独下一时的命令式证明他看见了晏歌:“张萍,可以上菜了。”   张萍是家中做饭的阿姨。   张萍原在擦桌椅上的浮灰,得了雇主的话,便折身去准备上菜了。她走出,而晏歌走入,到餐桌的另一端,她开了口:“父亲。”   不常称呼的称呼,称呼起来难免生硬。   但曾城如也不以为意,应一声,“坐。”   她依言地坐下。   而后又是无言。   在沉默中,菜依次上来,并无什么山珍海味,除却一盅燕窝粥外,便净是些家常菜。少荤多素,颜色亦多本色,映在白瓷的碟上,菜色是极素淡。   曾城先动筷,而后晏歌扶了筷。未几,她听见对面问:“拍节目怎么样?”   “还好。”   “有什么需要可以和齐敬说。”曾城的谈吐是徐徐的:“和他说,和我说是一回事。”   “……嗯。”   一餐饭下来,父女二人总共也就这么几句话。   只过了半晌,也是有些突然,曾城道:“过阵子,我准备回杨林一趟。”   这一声入耳,晏歌执筷的手稍停了。   她没有抬头,也没有往对面看,只听见曾城说话字句入耳有声:   “去拜祭你母亲。” 第30章 合欢 全部歌曲。   sugars厂商最终敲定的时间是周五早上九点, 地点就在东珠大厦七十七层的广告公司。   广告用的是苏子今年刚出的另一支EP,《风花雪夜》。在广告里,这支歌将由晏歌与苏子合唱。   虽然此前听过了这首歌, 但拍摄在即, 练嗓是一种必须。   这是这周晏歌主要在忙的事情。   此外也还有另一件事,是她最近重点关注的。   是与她爱豆相关的事。   【和Kuma姐就是上次生日见面会见的,一晃都已经一年啦~!周年粗卡呀!】   【[亲亲][亲亲]小沫宝贝!!!】   【场地都已经布置好了, 就等下周三家人们一起过来玩了!蛋糕订的是九层特大尺寸, 上面雕了一百零八朵花, 保证人人都有份[狗头]】   【啊这,我们是绒花我们又不是绒猪。】   【好家伙,Kuma你怎么想的。一零八朵, 是吃完蛋糕就要跟容老师一起上梁山吗???】   【……】   切换到自己的追星号“不唱歌”,晏歌打开了微博粉丝群。虽然是周一的早晨, 群内却比周六日要更加热闹。   原因是,爱豆生日将至。   就在下个周三, 8月7日。   狮子座的生日。   名目上是叫生日见面会不假,然这场见面会上实质只有粉丝,没有爱豆。   固然,深居简出如她爱豆那样,平常连正经的媒体采访都极少参加,更不要提这些偏私人性质的营业了。   粉上一个不爱营业的爱豆,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露脸。绒花们办的这生日见面会其实也就相当于网友线下面基会。   顶流当然有牌面, 从北上广深到二线乃至三线城市, 在这一天都会举办生日见面会,网上的熟人线下见见,同粉一个人, 共同话题也多。且绒花里女粉虽占了多数,但亦有很大一部分的男粉。于是几场生日见面会下来,有的人成了朋友,有的人成了情侣,还有的人成了夫妻,到第二年来生日见面会现场,夫妻俩手牵着手过来,怀里还带着一只人类幼崽,场面非常和谐。   也因此,虽然生日见面会上并无爱豆本人,但绒花办生日会的热情却不减。且特别凑巧,今年的8月7日正好是七夕,爱豆生日和东方情人节赶一块儿去了,双节并办,岂不美哉。   因此大站站姐们比前几次组织得更为精心了。   晏歌因为此前都在杨林,镇上是小地方,当然没有这些活动。且她那时还在读高中,学业较重,所以一直没有机会参加她爱豆的生日见面会。   但是今年,她就可以了。   晏歌报名了当天的生日见面会。   不过,考虑到《直播指南》的原因,她肯定要稍微乔装一下再过去。   ……   也在同时,苏子工作室。   手上拿着只U盘过来,苏子的小助理敲门而后走入了办公室,对着调音器前的身影,很恭敬:“苏哥,东西我拷好了。”   是了,此时此刻坐在调音器前的,就是苏子本子。   一头小卷毛乱蓬蓬的,染了奶茶色,衬着脸和脖子的皮肤很白。鼻梁挺拔,但在男性中间又偏小巧,侧脸来看,他的五官生得很有少年气,也偏精巧。   与本人所唱的那些曲目古风不同,苏子的扮相很现代,模样也清俊。放哪个男团里,都能轻松做个颜担。   坐在调音器前头,苏子本来正垂着眼皮。此时听见小助理出声,才抬了眸子,站起,抬腿走来,边走,一边就伸手抓了抓头发,唇一张一合:“……烦死了。”   小助理:“……”   小助理没说话,苏子看着也不像是很需要他回应般的,走过来取走了小助理手掌心里的U盘,继续自言自语地吐槽:“唱得没我好听,还要跟我合唱,烦。”   小助理:“……”   苏子,姓苏名子,男,二十四岁,非音乐科班生,也是时下流行乐坛才俊。   尚在大学读书时已凭借《出尘》、《寒蝉》、《星月夜》等歌大红,以一人之力承包各大音乐APP榜首。抖音微博快手里头短视频,每逢配乐,十首里头就有九首是苏子的。   数据而言,是实红了。   作为古风圈子里最出圈的歌手,也作为时下流行歌手里的头号人物,无需质疑,苏子的歌是很好听。且他天然音域高,唱功无需训练便已然足够优越,是祖师爷要赏饭吃的一把好嗓子。   但,与他的歌相对的――   苏子的人,就很……嗯。   说眼高于顶也好,说恃才傲物也罢,总之当今流行乐歌坛里,苏子就没把自己以外的旁人放进过眼里。   偏人家实红呢,长得也还很不赖,事业和颜两开花儿的。有了红气,就有了底气,那些跟苏子谈合作的厂商多少也是要抬他三分薄面的,也基本遵从苏子本人的意愿,鲜少让苏子与人合作。   而这一次,sugars坚持要苏子与人合唱。   双方签了约法三章的合同,苏子虽不乐意也得答应,否则就是违约了。   当然,答应归答应,但叨叨还是要叨叨几句的。   又是什么唱得不好听啦,又是什么合唱肯定要拖他后腿了,总之就是很烦。   虽然苏子也没听过这个即将要一同合唱的人的歌,但这并不妨碍他下这样的论断――   时下流行乐坛都拉不出一个能跟他同台打擂的,这突然来个不知道名号的,水平可想而知了。   苏子本人没听过晏歌的歌,但他的小助理却是听过的。   这会儿听着自家老板叨叨叨的,小助理是第一次觉得,他说得不对。   若说以前和老板合作的那些人唱得不好听,或者唱得没有老板好听,这他是认的。   但是,这一位――   不是。   苏子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扑在事业上的性格,所以最近的大热综艺《娱乐圈直播指南》他也没看,更加不知道晏歌这号人物。   但小助理是看了的,从第一期到第三期。   当然也包括去徽州歙县的第二期。   第二期里,在驰声商场处,当商场负责人说出由翻唱苏子那首《不知秋》时,小助理都惊呆了――不是这里有广场舞大赛吗?怎么挑他老板的歌来唱了?   什么《酒醉的蝴蝶》,《千年等一回DJ版》不是更合适?   还有,毛可意接下了挑战就算了,毕竟小助理也知道,毛可意是选秀歌手出的道,也是科班毕业的,虽然有几年不出新砖了,但底子还在那里,想来也不会翻唱得太离谱――但那个素人嘉宾也要翻唱是几个意思?   这是当他们老板的歌是《小星星》还是《粉刷匠》哪。   抱着一种看热闹的态度,在彼时,小助理先是听完了毛可意版本的《不知秋》。   中规中矩,没有跑调,但是高音部分没唱上来。   比之原唱,毛可意的翻唱固然是被压了一头。因而这翻唱绝对说不上出彩,但也没有出丑就是了。   原本,后头那位再来唱时,小助理是做好了看笑话的准备了。   听之前,小助理:“。”   喝喝,坐等翻车。   听之后,小助理:“?”“???”“!”“!!!”   OMG!他的天呐!   这翻唱是真实存在的吗?   这翻唱的水平,根本就不亚于他老板啊!   甚至于,小助理隐隐感觉到了――   在音域的宽广度上,在情绪的饱满上,是这叫晏歌的小姑娘更胜!   ……   当然,拿人手软吃人嘴短,此时虽不认同苏子对晏歌的评价,但小助理也不会将心中所想直抒胸臆,只是婉转地表达了他的看法,“苏哥,其实这次这小姑娘唱得……没那么差。”   没那么差。   这是相当委婉的表达了。   然而,一个平常半个字反对都无的人,突然委婉地表示了一下不认同,这就很让人纳罕了。   况且做着歌手助手的小助理本人,也是正儿八经的音乐学院毕业,乐感是在那里的。   觉得稀奇,苏子不由多打量了小助理一眼,眼神带着探询。   小助理:“……”   小助理自知说了不太该说的话,心里有点发虚,看见了苏子那古怪神色也当没看见似的,态度照常,“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苏哥。”   苏子:“……嗯。”   小助理遂退出了办公室,自觉掩门。“咔”一声,门被带上了。   门关,苏子的视线自然从小助理的身影转到了桌上的银色U盘。   U盘里不是别的,正是他这次的合作对象――那个叫晏歌的唱的《不知秋》。   还是苏子让小助理拷进来的。   苏子这人虽心气高,脾气大,对待工作却认真严谨。偶尔逢与人合作唱歌,他也总是要在事前听几首对方的歌,了解一下合作对象的唱歌方式与大致功底,以便在不久后的合作中去配合。   虽然最后总少不了批判一番。   “低音下不去高音上不来,唱的什么东西。”   “第二小节跑调了。”   “修音太过。”   以及,在评价旁人歌声时,苏子最常用的两个字――   “难听。”   以往他说这些时,小助理都只是听,偶尔说两句也是附和。至于说反驳,那还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这样想着,苏子眉梢稍挑,上前一步,他拿起了U盘。   落座在椅,插入端口,打开U盘,选中文件,戴好耳机,点击播放。   动作一气呵成,从耳麦里流出的是《不知秋》的前奏。那旋律是苏子非常熟稔的,因听得多也练得多,他早已将整个曲谱牢记在了心中。   从第一秒到第二十二秒没有歌词,是纯音乐伴奏。   ――也有可能,是这份拷贝里最好听的部分。   边悠闲地听着伴奏,苏子边这样想着。   手边上有杯白水,他看到了便拿起,随意浅啜一口,手中杯子将放而放――然却在此时,前二十二秒的纯音乐伴奏从此止,第一声的歌唱也从此始!   “草木摇落暮渐稠,年岁再到秋……”   一句出嗓,高音定调。一瞬之间,竟如桐花落满了丹山路,一声清歌,引得雏凤来仪,万国朝拜!   是意料之中的歌词,却是意料之外的演唱。霎时的冲击令苏子喉咙一哽,那口白水就这么卡在了嗓子眼里,上不去、下不来。   “咳咳咳咳咳……”   瞳孔放大,他双眼流露了不可置信的情绪。   这分明是他的歌。   也分明是别人在翻唱。   可是,这一首歌,这一个翻唱――   比起他这个原唱,甚至还要更胜!   这怎么可能?   不,他不信!   然而歌声还在继续,且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蝉鸣草衰君不见,君不见我不知秋。”   “君不见我不知秋,君岂知我不知秋。”   “……”   喉间那口水仍未平复,再闻歌声,又因情绪上的激动而再咳出声来。   “咳咳咳咳咳……”   “君不见我不知秋,君岂知我不知秋。”   “不知秋,不知秋……”   “不知秋,只知愁!”   “咳咳咳咳咳……”   小助理:“……”   小助理办公的地方就在苏子这间外头,一线之隔,且窗开着,自家老板这连续的咳嗽声便显得格外醒耳。   这唱歌的人,嗓子是最金贵了,况且这马上再过几天,sugars就要拍广告了。此时听着苏子这样咳,小助理便上了心,从座位起身,开了苏子那间的门,想去问人要不要吃点枇杷膏――   话未问出口,因为苏子抬手示意噤声。   示意过后,苏子再度闭目,任心绪沉浸在歌与曲的港湾。   是时歌已经过了中段,此时是第二遍的回环,但给人的惊艳却分毫未减。   不,不是分毫未减。   是有增无减!   因那歌哀婉,因那词凄凉,也因在歌声曲调的流逝之间,情绪也在不断地推演。若潮汐蓄积在良辰月夜,此时此地是潜伏无声,却也要从下一刻起,行将扬波澎湃而来!   “不知秋,不知秋……”   “不知秋,只知愁!”   极致的音乐也是极致的享受。纵然是自己熟悉到可以背下来的曲谱,纵然是自己演唱了百遍千遍的歌词,但在此时,在此刻,苏子仍不由得微微闭目,沉浸在那歌声与音乐的海洋。   若是最开始,有人来告诉他苏子,这世上会有翻唱比他这个原唱唱得还好,苏子可能会让他爬。   但到了这一时,耳听即是真实。美丽悦耳动听……想要极力描摹那歌声,想到自己的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怎样表述都是词不达意,遂作罢。   从开始的不信,到最后的不得不信。   因苏子是戴着耳麦的,听到的是《不知秋》的翻唱,此歌此曲固然是一种享受。   但小助理是没有戴耳麦的,那翻唱也传不到他耳朵里来。于是在苏子听歌的全程,小助理听到的都是――   “咳咳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   小助理:“……”   小助理觉得,哪怕是冒着老板发火的危险,他待会儿也还是要提醒一下保护嗓子。   《不知秋》有多长?   作为原唱,苏子当然知道这个问题的客观答案:四分十七秒。   但,听完了U盘里的拷贝件后,苏子却由衷地觉得:太短了!   这么短,是认真的吗?   还想再多来几个币的交易!   完全听不够!   意犹未尽时,苏子的目光触及了不远处的小助理,想起了什么,他叫人,“方浩。”   被CUE到,小助理没有犹豫,五秒钟之内,他大步走到了苏子的工作台前,沉声,“我在。”   苏子将耳麦摘下,丢上了桌。音乐止息,嗓间咳嗽也彻底平复,苏子抓了抓颅顶一把卷发,往小助理脸上望,眼光炯炯。   “五分钟之内,我要这个女人唱过的全部歌曲。” 第31章 合欢 要吃西餐。   转眼即是8月2日, 星期五,也是sugars手机敲定的录制广告的日子。   广告录制地点就在东珠大厦七十七层,光与影影视广告公司。   大概是sugars方面消息流出, 等晏歌到地方时, 已经有大批新入坑的粉丝守在大厦楼下了。烈日聚顶,粉丝却宛如自带冷气般的,就站在那大太阳旁边, 手中或拿手幅, 或拿灯牌, 或几人一起拉了横幅,粉籍属性一望即知。   因为横幅上宋体初号加粗大字,映入眼帘是醒目异常。   【一曲清歌, 绕梁不散!】   【小歌放心飞,绕梁永相随!】   【TO晏小歌: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朕不知道的.jpg。】   晏歌:“……”   《直播指南》并不提倡接机送机, 且自第二期在首都机场航站楼的拥堵事件后,节目组更是加大了行程保密强度。而启悦天华家大业大, 一整个法务团队都是业内大手子,在这事之后跟着就把几个出挑的黄牛给告上法庭了,杀鸡而儆猴,其余黄牛自然收敛了。   而在晏歌住着的清漪园区,安保一贯严密,在整个北京都是排得上名号的。别墅区内基本公共服务一应俱全,除非要出门逛街, 否则平时里, 晏歌也不是很有出门的需要。   节目组那边基本禁止了接机,而晏歌夏日里又不常出门,此外还未签公司, 没有公司组织安排双方的见面――   三管齐下,所以,虽在微博上,晏歌的粉丝涨到了五百多万;但在现实生活中,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的粉丝。   她没怎么见过粉丝,粉丝也没怎么见过她。   说起来,这还是双方的第一次见面。   现场绕梁来了近百来号人,原就在翘首以待,也做好了可能会落空见不到人的心理准备――只是看错了方向,他们看的是东,杨师傅的车却是从西边儿过来的。   这会儿也不知道是谁眼睛尖,蓦地瞥见了从黑色奥迪上下来的姑娘,尖声出挑,“晏小歌!”   自然而然,众人遂循着那人所指所望看去。   是新入坑的蒸煮!   真的!活的!新鲜的!   惊喜超出了预期,顷刻间,现场欢声涌起,音浪翻滚,最后就演变成了众人现场一起麦,“晏小歌!晏小歌!……晏小歌!”   然后又有理智粉举起了高音喇叭,友情提醒:“各位绕梁:大家先停一停,小歌等下还要去录sugars的广告。”   绕梁:“……”   粉丝遂有默契地安静下来,与晏歌面面相对。   向着不远处的晏歌,那位理智粉手中话筒未放,声音洪亮:“我们有较强的自我管理意识。”   晏歌:“……”   晏歌自小受的教育便是极讲礼数与规矩,况且,眼前这些自称绕梁的粉丝是喜欢她的人。所以对着他们,在客气之外,她还要多一分的亲近。   同粉丝们打过了招呼也合了影,晏歌再笑了笑,温声如酒:“我还有事情,先失陪了。”   绕梁:“……”   那一言一行,一举一止,皆如淑女垂范。以至于她说要跟你再见,你都不好意思说拒绝。   因而,心里虽然觉得很不够,但绕梁们还是答应了下来,“……嗯嗯。”   目送着人离去,其中有人旋即想起,在这一次的sugars 10X广告录制里,晏歌需要与苏子合唱,而苏子眼高于顶、恃才傲物的大名也是远扬在外的――   想到此节,众人便互相间交头接耳起来:“……我听说苏子很不好相处,也不知道小歌等下能不能招架得住。”   “我也听说了,上次元旦晚会苏子和PEARLS团的许蓁蓁同台,后来下了台娱记拍到苏子跟许蓁蓁说了什么,许蓁蓁当时就被说哭了。”   “虽然但是,那次元旦晚会我也看了……许蓁蓁开麦之后的声音真的不能听,好歹还是ACE呢,这水平真是EMMM。”   “就是唱得再差,把人说哭也过分了吧。”   “……”   说着说着,绕梁们面面相觑一眼,又默契天然地往逐渐远去的纤细身影上望去了。   在节目上也好,下了节目也罢,她均温文尔雅,仪态端方。如诗三百,一言蔽之,是思无邪。   淑女如斯,马上却要跟苏子合作了。   绕梁:“……”   不约而同,众人心里替新入坑的蒸煮捏了把汗。   加油,晏小歌!   -   同一时刻,东珠大厦七十七层,光与影影视广告公司。   广告拍摄现场,sugars手机与影视广告公司的工作人员彼此相对,场面忙碌中而又有一丝尴尬。   忙碌的原因是,现在是一点钟,还有一个小时广告就要开录了。录音在即,许多临场工作需要他们去做,当中包括设备的调试,人员的调度等。   至于说,尴尬的原因――   默契天然地,众人眼光投向了场地中间的年轻男人。   强灯照耀令他白皙肤色益发通透,他的下颌偏尖,五官亦显小巧而挺拔,一头标志性的奶茶色小卷发。一人独处的时候,会无意抬手抓上两把头发。   正是苏子本子了。   说起来,sugars 10X这次的广告里,需要露脸的是晏歌。而苏子不需出面,只需跟晏歌完成合唱即可。   广告的策划内容里,晏歌所扮演的广告女主将手持sugars 10X的樱花粉款,依次漫步过春日花园、草原星野、冰川极光三个场景――诚然,这样浪漫而极具差距性的场景不是实拍,而是动用了绿幕+剪辑的方式,做出伪一镜到底的效果。   而在走过这三个场景的同时,广告女主将作势一边听歌,一边随着手机轻轻附和而唱。   而所听、所唱的歌,便是需要晏歌与苏子现场录制的。   因为晏歌与苏子都需要录歌,所以,广告录制的顺序是先录歌,再拍广告的正片。若今天下午正片拍不完,需要推迟到第二天再拍――到时苏子就不需再来,只要晏歌来就可以了。   而原本,几方约定的录制时间是今天下午两点。因为是先录歌,化妆与正片拍摄都在录歌之后,所以,两位来拍广告的嘉宾也不需要来得太早。sugars的厂商跟两方打的招呼,都是提前半小时到即可。   但十二点还没到,录音设备也才刚开,拍广告用的绿幕也才刚刚搭建起来,苏子就来了。   众人:“……”   来这么早干什么,又不是iphone新款发售,也不是复联4首映。   只是既然人来了,礼节性的东西还是要做到位。于是该上咖啡上咖啡,该上盒饭上盒饭,工作人员招待得一一妥当。却见苏子是咖啡也不喝,盒饭也不吃,只蓝牙耳机始终塞在耳蜗里没拔过,不时还皱着眉角,若有所思――应该是还在练习这次的广告插曲《风花雪夜》吧。   工作人员便感慨:不愧是现在流行乐坛的第一名,虽然年纪轻,听说还挺傲的,但人对唱歌事业是真的认真。   只是工作人员却不知,那耳机一塞音量开满,乐音不能为外人闻――放的却不是什么《风花雪夜》,而是人且弹且歌,仙乐缥缈,如置云端!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   听着歌垂着眼,睫毛下落像柄扇子遮蔽了眼帘。由于接连几天的睡眠匮乏,苏子眼皮下泛着淡淡的乌青颜色,衬着他一脸冷白调的肤,对比清晰。   边听着歌,苏子一边伸手抓了把奶茶色的发,眉间有褶痕如结深陷。   从星期一到现在,这首《大道长生》,他已经循环了八百七十五次。   从第一次听这首歌开始,他就产生了一个疑问,而到现在,在循环了八百七十五次之后,这个疑问也没有得到解答――   这首歌怎么能唱得这么好听?   怎么会有人唱歌唱得比他还好听?   比他唱歌还好听的人究竟是怎么唱歌的?   抱着这若干的疑问,就在这五天时间里,苏子不止听了《大道长生》八百七十五次,也反复唱了近百次。   苏子自认,已经唱出了自己所能发挥的最好水平。   但是,不行。   苏子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即使是他唱功的天花板,也达不到这一版《大道长生》的下限。   太强了,实在是太强了!   耳机里循环着第八百七十六次,苏子心里有了一个想法。   ……   乘电梯到七十七层,晏歌到光与影影视广告公司时,墙上的指针指向了一点整。   录制时间是两点,但才一点,两位主角都已经到了。   工作人员:“……”   来都来了,那就录呗。   sugars和光与影双方正准备上去说几句客套话呢,那边看着奶茶色的影一掠而过,三两步的时间,苏子就走到了晏歌面前。   从旁人的角度看,苏子是在逼视着人家。   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感到一阵紧张。   原因是苏子此前的“劣迹斑斑”――   比如半年前的元旦晚会,苏子与PEARLS的ACE许蓁蓁合唱,下台后不知其与许蓁蓁说了什么,但见许蓁蓁下台就是一阵痛哭。   比如三个月前海豹星卫视的春季歌会,苏子与《出道吧202》彼时的人气圈TOP合唱,人气圈TOP因不开麦假唱,歌会结束后直接被苏子工作室在微博点名道姓地挂出来了。   比如不久前《圈内吐槽大会》的综艺上,当主持人问及苏子对同台一位新晋RAPPER是什么评价,苏子就给了两个字,一般。   当时主持人和那位RAPRER脸色就很不好看了,但主持人需hold住全场,当即反应过来想要挽救一二,便笑着问苏子,有无意见与建议。   苏子就说了一句话。   “不会唱歌,就不要唱歌了。”   ……   比如……   总之,不胜枚举。   因而,此时看着苏子往晏歌那边走,sugars与光与影的工作人员均提起了一颗心。   光与影的负责人往sugars的负责人面上看了一眼,“?”   不是……吧?   sugars的负责人回之一眼,“。”   嗯。   这广告还没录呢,可不能出什么纰漏。   要出纰漏,那也得等广告录完再说。   sugars的负责人和光与影的负责人对视了一眼:“!”   保护我方队友!   这样想着,二人齐刷刷往晏歌的方向走去,然才走了一步,便听苏子开了腔,“你好。”   苏子的歌极出圈,晏歌都听过,也都会唱。此时听苏子主动招呼,她也笑了笑,“你好。”   sugars负责人:“……”   光与影负责人:“……”   就,还挺心平气和的。   然后,下一刻,两个人又听苏子接着道:“晏歌老师。”   晏歌:“……”   sugars负责人:“?”   光与影负责人:“?”   双方负责人互相对视一眼,“?”   晏,歌,老,师??   所以,这是什么走向???   以sugars负责人和光与影负责人看来,眼前的走向已经足够离奇。   但他们没有料到接下来的走向――   “晏歌老师,你喝水喝茶?”   “晏歌老师,坐。”   “晏歌老师,你看我这么唱可以吗?”   “晏歌老师,……”   包括sugars负责人和光与影负责人在内的众人:“……”   这真的是苏子本人吗???   苏子是不是被夺舍了???   震惊!   ……   从录音到拍片,当天的流程走得相当顺利,不到六点,广告就拍完了。   当天唯一的例外就是苏子。   从头到尾,苏子都表现得非常,特别,尤其,配合。全程围着那直播综艺出来的小姑娘转,就跟星星围着太阳转是一样一样的,哪还有半点恃才傲物的才子样子,整个就一迷弟追爱豆。   好家伙,在场众人直呼好家伙。   ……   -   同一时刻,东珠大厦第八十七层。   从F.S.正式启动了对三家视频的收购案后,例会就暂时是一周一度地开着。橙子咸布丁果冻三家老总也从最开始对顶流就是F.S.创始人的震惊转变得……更加震惊。   嗯。   看他上镜演电影,就觉得,这奥斯卡影帝真就是奥斯卡影帝,所以会有天赋级别的演技。   但到了F.S.的会议现场,到了与F.S.谈判协商的时候,听这男人带着的团队将企划道来,他们又觉得――   以他的资本和能耐,不经商也属实是可惜。   这般,到会议结束。一行人陆续地走出,几个总字辈儿地陪着人F.S.家掌事的进了电梯,数字下跳,无人开腔,电梯间内便是一片的安静。   最后还是橙子直播的老总耐不住,主动搭话了,“……容先生。”他问:“您以后还拍不拍电影了?”   这一问是问在了症结上,这么一问,其余两双眼睛也都转了过去。   在电梯明耀的空间里站定成影,容绰唇是半掀,“不拍了。”   橙子直播老总:“……哦。”   也是。三位老总在心里这么一合计。   人的精力很有限,眼下F.S.做得这么风生水起,的确没理由舍大为小,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就是遗憾。   也不知道这娱乐圈还得再过多少年,才能再出一位现象级的影帝了。   ……   六点不到,广告拍完,晏歌收了工。sugars和光与影的负责人都想留人吃饭,只是眼见着苏子跟了上去――   双方负责人:“……”   算了,不跟他抢。   关键也抢不过。   边跟着晏歌出了门,苏子边继续询问了唱歌方面的事宜,末了又问:“晏歌老师,晚上吃中餐行吗?”   毕竟不太熟,晏歌的个性又偏稳重保守,她婉拒了苏子,“不用了,谢谢你,苏先生。”   也便于此时,叮一声的轻响,电梯无声而开。   苏子偏首向小助理,“方浩,晏歌老师说她晚上要吃西餐,你来安排。”   晏歌:“……”   小助理:“……”虽然但是,你确定她是这个意思?   晏歌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因而她抬眸,欲要跟对方说明,也却在下一时,便极猝然而无防备地撞了双眼睛里去。   双眸潋潋,如井水中藏。   不期而遇,容绰对上她视线,唇如生了毂纹。出言,他问:   “晚上要吃西餐?” 第32章 合欢 两副刀叉。   晏歌:“……”   眼皮稍稍跳了跳。   在陌生的地方看见了熟悉的人。   她爱豆。   她爱豆……怎么来了。   对着来人, 晏歌眼睑往上抬了抬。想说话时,却被对方先截了胡。是容绰手按着电梯的开关键,看着她, 他将先前的话再问了一遍, “晚上吃西餐?”   并不是。   苏子是那样建议了,但她没有答应。   因而晏歌想要否认,但苏子却再自然不过地应了, “是。”   苏子身量算是中等, 约有一米八一米八一的样子, 但他盘条偏于清俊,往那电梯里的男人身前一站,无形间就被衬矮了一截儿。   苏子往人面上稍微辨识了半秒钟, “……你容绰吧。”他说:“晏歌老师不吃中餐,所以要跟我一起吃西餐。”   苏子在那儿说的全程, 容绰就没拿正眼打量他。直到末了,苏子说完了, 他方垂眸,如无意地反问:“我问你了?”   苏子:“……”   电梯间里,三家视频的老总们我看看你,你看看我,彼此间面面相觑着。没说话,彼此间的信息靠眼神传递。   这氛围……   很剑拔弩张啊。   虽不明,但觉厉。   要换成了旁人, 那句我问你了一出口, 就是没被噎得根本忘了要说什么,也要被堵上个好半天说不出话。偏偏苏子与众不同,听见那轻飘又噎死人不偿命, 那少年气重的一张脸上也只怔了两秒。   两秒后,苏子:“你问晏歌老师也是一样。”他直言不讳:“她晚上跟我约好了一起吃饭。”   小助理:“……”   她,晚,上,跟,你,约,好,了?   你们什么时候约好的?梦里约的吗?   你那叫约人吗?你那叫单方面强买强卖!   小助理恨不能手动打出一个捂脸的微信表情。   明耀灯盏亮着,也若水般不要钱地洒着。宛若泼墨山水痕迹,疏落几笔晕染身形成影,容绰闻言眼睫微动,抬目,眼风遂往晏歌面上扫去了。对上她眼,他唇稍启,音落地,“是吗?”他一字一句:“晏歌老师?”   晏歌:“……”   晏歌想说不是。   苏子:“是。”   小助理:“……”   所以你回个鸡蛋煎饼……人家又没问你。   小助理为老板的情商感到深深的担忧。   说话的那十几秒里,按键被人手按着,那电梯上不去也下不来,就这么虚虚地停在了七十七层。   灯光明亮,无风无雨。容绰眼睑收敛,没有笑意,唇角却有弧度浮出。   “刚好。”他开腔,声息寡淡:“我也还没吃饭。”   ……   一方桌,三个人坐。   晏歌坐在了中间位置,左手边是个男人,右手边也是个男人。   晏歌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的走向会变成这样。   起初是她来录sugars的广告,结果苏子待她是意外的热情,甚至要请她吃饭。当然,晏歌是拒绝了的,只是被苏子曲解了。   然后她想要再解释,她爱豆就突然出现了。   突然出现之后,她又被她爱豆曲解了。   而曲解了她的她爱豆和同样曲解了她的苏子说了几句话,最后就变成了眼下的情况――   一起吃饭。   定的是西餐厅里的雅间,落座后侍应生遂来招待。年轻的女侍应生拿着三只ipad走入,有些漫不经心地例行招呼:“您好,这是我们餐厅的――”   话还没有说完,也便如鲠在喉般地,那句话就直接卡在了喉咙里面。   在视线触及来人的瞬间。   由于惊讶,女侍应生唇齿不由微张。   这是容,容,容……   容老师!   是年纪轻轻两部电影刷新无数记录的容老师!   是微博几百年也不更新一次的容老师!   是她的梦中情师容老师!   啊啊啊啊啊啊啊!!!   容老师!!!   碍于职业,女侍应生心里虽是激动,清了清嗓,面上却仍若无其事,“这是我们餐厅的菜单。”   言罢,她将第一个pad递给了最近的男人。随着那一递一接,从她的心尖里止不住地涌起了颤栗。   啊啊啊啊啊啊啊她给容老师递ipad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容老师接了她递的ipad了!!   SOS!救命!HELP!FBI Warning!!!   她竟然和容老师发生了如此亲密的接触!!!   当然,还是因为职业因素,心里再怎么土拨鼠尖叫,她到底没在脸上表现出来。极力地憋住了狂喜而难以自禁的心情,女侍应生将第二个ipad递了过去。   顺其自然,她偏首看向男人身旁座位。   女侍应生:“!”   配合着小野丽莎的慵懒嗓音,西餐厅里灯线是柔和的,映照了那张侧颜,颌骨精巧,发鬓被枚棉花珍珠的卡子挽起了。肩与背漫着乌云般的发,浓如点墨,堆累得漂亮如雾般的,在那灯下流动着浅浅的光华。   这一时这一刻,侍应生犹然愣住的时刻,她却已经轻点了下颌,伸手接过ipad,露出指节素白,如凝霜雪。   女侍应生:“……”   晏,晏歌???   晏歌怎么会和容老师一起来吃饭的?   今天不是周五吗???   作为一朵绒花,《娱乐圈直播指南》的每一期女侍应生都没落下,她当然知道,《直播指南》的首播是在周日上午。因而,要说是因为工作原因打交道的话――那总也得在周日才对。   不是工作原因见面,那……难道是私会?   这个想法一掠而过,女侍应生却又突然想起,主管让她带了三台ipad进来――   也就是说,三个人。   视线稍微偏了偏,女侍应生就这么偏向了长桌的角落里面。   奶茶色的卷,少年气的脸,皮肤是冷白的调子,睫毛很长。   那副形容模样,俨然是古风音乐圈当红.歌手,各大音乐榜单收割人:苏子本子了。   女侍应生:“???”   苏子怎么也在这里???   难道这三人都认识???   疑惑在心里,工作在手上。   抱着这样的困惑,女侍应生仍然尽职尽责地把工作做到了位,端了饮料与小食,也递了餐具刀叉上来。   餐具一共四副,多出的那一副是用于备用。   出于两边方便取用的考虑,女侍应生便一边给了两副。   晏歌就在中间,等那边的侍应生上了刀叉,她也准备了要去接。抬眸见餐具时,晏歌稍稍怔住。   只因为,此时在她视野出现的,是两副包装的刀叉――   也是由两个男人,分别递到了她眼前。 第33章 合欢 什么地方。   无意识, 或者只出自于下意识的反应,当两副餐具于同一时刻递来,再自然不过地, 晏歌接过了左边的那一副。   接过, 她对她爱豆说了谢谢。   容绰没理她,散漫着脸色,而长手落进兜, 他有条不紊地去取出酒精消毒液与纸巾, 擦拭了自己手中餐具。   对她爱豆不爱理人这件事情, 晏歌已经适应得非常好了。所以他不理她的时候,她又转头去跟苏子说了谢谢。   接是只接了一个人的,但谢谢要说两遍。   那指腹原按在消毒液的喷头上, 随着那声谢稍稍停了停。但很快,视域范围内的小发旋又坐正了, 于是指节按下。   无声,酒精薄雾喷洒。   而此时, 招待工作已经做好,虽然很想再展开看看,女侍应生最终还是颇为遗憾地走出了包厢。   轻手轻脚,将门带上。   走出的瞬时,女侍应生单手比了个victory。   接着迅速发起微博。   @没错我就是在想桃子吃:【啊啊啊刚刚看到容老师和晏歌一起吃饭了!苏子也在!他们好像都挺熟的亚子!容老师和苏子还同时给晏歌妹妹递了刀叉!![柠檬][柠檬][柠檬]】   此条微博没有带tag,但因为提及了各家蒸煮的大名,很快便引起了巡逻广场的粉丝注意。   首先是绒花。   @容老师的小绒花V:【[无语]啊这, 嗑CP就嗑CP, 能不能不带大名舞啊?[疑惑]懂不懂圈地自萌???】   @没错我就是在想桃子吃回复@容老师的小绒花:【什么嗑CP?我不是啊??】   @容老师的小绒花V回复@没错我就是在想桃子吃:【……你不是嗑CP,你会在微博里幻想容老师和晏歌妹妹一起吃饭?话说回来你是容颜粉也没事,容老师的CP很多也不多这一个了……就是麻烦你别把蒸煮大名写出来, 真的很尬的[汗]。】   @没错我就是在想桃子吃回复@容老师的小绒花V:【不是啊?我不是容颜粉……我是说真的,我真的看见容老师和晏歌,还有苏子在一起吃饭了。】   @容老师的小绒花V回复@没错我就是在想桃子吃:【……懒得理你。】   然后是容颜粉。   @容颜真的很可以回复@容老师的小绒花V:【集美,这位“没错我就是在想桃子吃”没有关注容颜的超话,应该不是容颜粉,很可能是属性不明的披皮黑来挑事,望周知[玫瑰]】   @容老师的小绒花V回复@容颜真的很可以:【[握手][握手]】   @容颜真的很可以回复@容老师的小绒花V:【我们容颜粉一直圈地自萌,从来不到正主面前舞[玫瑰]】   @容老师的小绒花V回复@容颜真的很可以:【[点赞][点赞]】   再然后是绕梁。   @清歌绕良辰V回复@没错我就是在想桃子吃:【人如ID[微笑]】   @绕梁燕婉回复@没错我就是在想桃子吃:【??这是小歌和苏子要合作拍广告了挡了谁的路吗???怎么下午广告才拍完晚上就有乱七八糟的微博了???】   当然还有苏子的粉,昵称是酥糖。   @我是一颗小酥糖V回复@没错我就是在想桃子吃:【勿CUE我苏,我苏独美[玫瑰]】   女侍应生:“……”   对着手机屏幕上的回复,女侍应生陷入了深深的困惑。   她说的就是她亲眼看到的,怎么就没人信呢?   不止没人信,还把她打成了CP粉和披皮黑??   她才不是CP粉和披皮黑!她是货真价实的绒花啊!!   ……   餐尚未上,一桌三人。从女侍应生走后开始,气氛便如那天花壁灯投落的暗影,光斑浮动着,暗影诡谲。   晏歌:“……”   是有一点尴尬。   气氛微妙,但苏子像是没怎么察觉,只是偏首与晏歌交谈:“晏歌老师,”男人态度恭恭敬敬:“《不知秋》副歌部分的高音,你是怎么唱的?”   晏歌稍作回想,娓娓地道:“我用了胸腹联合呼吸法。”   苏子是一怔。   ……胸腹联合呼吸法。   虽非音乐科班生,但毕竟做了几年的音乐从业者。是而,对于这一音乐术语,他也是听过的。   胸腹联合呼吸法是一种演唱技巧,指在歌者唱歌呼吸进气时,让气息沉落至肺与腹,胸腔与小腹扩张,从而使横隔膜下降,两肋肌肉往外侧扩张。   但是,这是美声唱法。   而苏子唱的是流行乐,跟美声并无干系。所以,虽然知道有这种技巧,但苏子本人并未尝试过。   是而,听到晏歌这样回答,苏子是明显愣住了。   在流行乐里……用美声唱法?   何况还是这样融会贯通,毫无违和感。   那岂不是说――   对美声唱法,她也非常精通?   再看向桌边落座娴静的影,苏子尊敬的目光里便不由得多了些复杂情绪。   晏歌老师,你究竟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   而后苏子陆续地再问了些问题,无一例外,全数是与演唱技巧相关。   晏歌性格是细心耐心,虽然与苏子不过才见了一面,但是他的问题都在她了解的领域,所以苏子有问,她便有答,有时还会稍微展开论述。   然在此时,手机铃声响,是苏子那边的电话。说是再版发行的电子EP母带出了问题,要苏子这就回去。   这一通电话过来,苏子当即眉间就起了折痕,挂断了电话,脸色不悦。   ……烦。   早不出问题晚不出问题,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出问题。   他还有很多的演唱技巧,没有跟晏歌老师逐一探讨。   但母带出了故障,苏子既是原唱,还是工作室的老板,没有不管的道理,于是只能先走。   临走前,苏子还不忘跟晏歌:“晏歌老师,下次再一起吃饭。”   苏子:“晏歌老师,我还没有你的微信。”   晏歌:“……”   然后苏子又现场加了微信。   加过了微信,出了包厢,苏子先去的收银台。   跟晏歌老师一起吃饭,当然没有让晏歌老师付账的道理。   况且刚才的交流里,晏歌老师字字千金,他也受益匪浅。可以说是听君一席话,胜唱十年歌。   晏歌老师的单,他是一定要买的。   那边收银员见是苏子,也是唬了一跳,而后更加热情地接待了。   苏子报了包厢数字,随意落落:“我买单。”   听了包厢的号码,收银员笑着道:“苏先生,那一桌已经被买过单了。”   苏子:“……”   想也不用想,苏子就知道晏歌老师的单被谁买了。   ――是那个姓容的。   想到下午在电梯撞见,自己说要请晏歌老师吃饭的时候,当时那个姓容的就不太情愿的样子。顿时,苏子的心里有了推测。   那个姓容的,应该也和他一样,是晏歌老师的粉丝,被晏歌老师高超的歌声所折服。   苏子的眉结皱起:看来,比起那个姓容的,在招待晏歌老师这件事情上,他还是不够周到。   ……   雅间里。   等这唯一一个说话的人走了,暗灯遍洒,氛围便益发安静了。晏歌侧眸瞟了瞟,见他两手拿着刀与叉,下颌稍收,容色疏淡至极,像缺月照疏桐的影子。   三个人的饭局,此前只有苏子在主动说话。此时苏子走了,没有人说话,那一点尴尬,也就变成了亿点尴尬。   晏歌清了清嗓子,想着能和她爱豆说什么话。   “……”   晏歌再清了清嗓子,在脑内默默组织起语言。   “……”   晏歌正要开口,容绰却掀了眼帘,目光向她,“感冒了就吃药。”   晏歌:“……”   她没有感冒。   不过,他这一句话也像破了冰。在这句之后,她问了她想问的话:“容绰先生,你怎么会来那里的?”   他一言以蔽之,“有事。”   “……哦。”   晏歌想了想,像是信口闲聊,她主动跟他交待了:“我是去和苏先生拍广告。”   “嗯,”手中动作稍停,容绰侧过眸来瞥她,声息疏淡:“拍完再一起吃饭。”   “……”   “西餐。”   “……”   对此,晏歌稍微解释了一下:“苏先生应该是要问我演唱技巧方面的问题,所以才说晚上要请我吃饭。”   而且她一开始没打算答应的。   毕竟是第一次见面的人,又是异性,这样就单独吃饭本来就不妥当。   她那解释一落在耳里,容绰随意扯扯唇。   唱歌技巧方面的问题?   说是这么说,谁知道揣着什么心。   他这小粉丝怎么什么都信。   小傻子。   “晏小歌。”   晏歌望向他,见男人唇是半掀,平声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质问,“我说我有事问你,晚上约你去什么地方单独见面,你也去?”   觉察出她爱豆语气不善,晏歌沉默了几秒。   然后,她小小声地问他:   “什么地方?” 第34章 合欢 糖都给你。   “……”   视线对上, 于无声处,容绰唇稍生了弧度。   他将目光撇开,“小傻子。”   “……”晏歌为自己辩解:“我不是。”   她不是什么小傻子, 而且这种词汇一听就很没有格调, 她不喜欢被这样叫。   哪怕是她爱豆也不行。   容绰看也不看她,但气很定神很闲,板上钉钉:“我说你是, 你就是。”   晏歌:“……”   她不高兴了。   她不高兴, 所以她的脸转过去, 既不看他,也不跟他说话了。   然后晏歌象征性地吃了几口,把手上餐具放回去。   容绰问她:“吃好了?”   她没理他。   男人眉目收敛, 往那个方向定格了几秒。   小粉丝,小麻烦, 小傻子。叫小什么,不都是她。   一个称呼而已, 就这还跟他生上气了。   他唇稍弯。   但椅脚却和大理石地面摩擦起声,继而是影子霍然站起了。她身量小,穿着鞋才到一米六,就是完全站直了,往那从容落座的男人旁边一比较,都显得玲珑娇小。   毫无气势。   站起身,晏歌平视向前:“我先走了, 容绰先生。”   自幼家教良好, 她言行举止都透着教养二字。就是此时生了气也没一走了之,还跟人有模有样地说了再见。   不过说完她就走了,没有看他, 没有等他,也没理他,她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身黑白调千百褶的小裙子,看样子是要多淑女有多淑女,步子走快了些,那裙尾就在她身后扬啊扬的。   像纸片做的蝴蝶,在风里扬啊,扬啊的。   也就这么直愣愣地,扬到人眼里去了。   看着看着,容绰唇边浮了弧度,几许浅淡,跟衣上的水痕似的,不怎么能看得出来。   小傻子。   ……   出了雅间,风声雨声遂从四面八方入了人耳。   暴雨忽至。   外面是风雨瓢泼交加,致密而豆大的雨珠如帘,贯穿着要将天地相连。   天气恶劣,除了收银员和保洁阿姨,前厅里便没了旁人。   落地外窗爬满了溪流蜿蜒。一窗之隔的距离,室内是干燥清洁,室外是风雨世界。   这场雨来得并不突然,天气预报事先预了警,晏歌出门也带了伞。只是这会儿雨势大,撑着伞等于没撑,而且外面――   很黑,伸手不见五指。   一场雨澎湃汹涌,如将整座城市的灯光尽数地淹没了。   视力变得微弱,晏歌伸手去探挎包,凭借触觉取出手机。灯光未开,但人声掷地,“晏小歌。”   她的手只停一下,而后打开了灯,往漆黑的雨幕里照。   脚步声整齐平稳,步步到她身边,容绰四个字撂下来,“在这等我。”   “我不要你送。”晏歌一口地回绝,想了想:“谢谢。”   “嗯,不要我送,”顺着她的话,他自然地反问一句,声息悠然:“那我想送你,行不行?”   “不行。”   “……”   稍微侧了身,于那暗处,容绰多打量了几眼低矮处的小发旋。   嘴里斩钉截铁,头上发旋卷卷。   大概是夜盲的缘故,她虽然看着一个方向,眼睛却没有聚焦,显得无神。   弯了弯唇,他手落进兜。   OO@@。   视力被削弱的时候,其他感官也随之变得敏锐。晏歌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能听见声音,是手掀动了塑料纸的声。   ……不知道是什么。   但是下一时,那塑料纸的质感旋即被送到了她的手心。两边被包装起来,中间是硬质的触感,不规则的圆柱――也是,她很熟悉的触感。   是她几乎每天都会拿起的东西。   大白兔奶糖。   晏歌稍怔的时刻,那几颗奶糖却已经从他的指间递进了她的手心。肌肤相触了少许,有微热的意味抵在掌间肤上,只是分秒,一触即离。   可是那颗糖,已经躺在她掌心里了。   随其后,男人轻而平的陈述也像阵风般的,在这风雨夜的晚上,就这么飘进了她的耳朵里。   “糖都给你。”他说。   “别生我的气。” 第35章 合欢 她都知道。   手指稍微蜷缩, 那几枚的奶糖也被安稳地握在手心。   指节紧了紧,晏歌把挎包打开,摸索着拉链拉开, 把那几颗大白兔奶糖小心地放进带拉链的口袋, 和她的身份证一起放好,再将拉链拉了起来。   但她还留了一颗糖果在手上。   就着手,晏歌将糖衣拆开, 硬糖入口, 奶味是很浓的, 红豆味是很香的。牛奶和红豆在一起,味蕾触及了熟悉的滋味。   甜的。   在下着暴雨的夜晚,尝一颗很甜的大白兔奶糖。   那么甜, 那么香。   甜蜜取悦了心情,晏歌觉得, 她没有之前那么不高兴了。   那微小的变化投映过来,也像是被放大了般的分明。   男人看着她。   吃了颗糖, 不高兴的小发旋瞬间就变成高兴的小发旋了。   还说不傻。   浮思淡淡,容绰的唇角有浅弧浮出,开嗓问:“不生气了?”   晏歌闻声仰眸,在弱光里,他的样子很模糊。而她对着他摇头,想了下,“你以后不能再这样叫我。”   “……”容绰应了声。   她又补充:“也不能这样想。”   答应了主要条款, 他也不介意再答应一下附加条款, 应了,“行。”   嗯,尝着红豆味和牛奶香, 晏歌想起什么,扬起手里的糖纸,“你不是说,你不吃糖吗?”   撇开对视的视线,容绰随便找了个理由:“给亲戚小孩的。”   “……哦。”   虽然答应了,但她当然没有相信他的话。   她要相信,那她才真的是小傻子。   不过――   下唇抿住了,也压住了想弯起的弧度。晏歌抬起眼睑,仰视着眼前站着的人。虽然夜盲,虽然光弱,虽然她看得也不是很清楚。   但她还是看着他,开了口:   “我现在不生气了。”   ……   所以,2019年8月2日的星期五,在一个暴雨很大的夜里,晏歌知道了一个很小的秘密。   关于她爱豆的秘密。   秘密一。   虽然她爱豆对外宣称不吃糖,但她爱豆其实是吃糖的。   秘密二。   她爱豆喜欢吃的糖,是红豆味大白兔奶糖。   ……嗯。   就在清漪园的官宅小楼,也在一方的红木桌前,在柔和灯下,晏歌收笔,笔尖停在纸面毫米之处。已有句子成行落在洁白纸张,笔画勾连,笔迹落落,端方大雅。   稍停,她再度提笔。   笔尖于纸上轻触,油墨便浸成言。   一笔一画。   秘密三。   关于秘密二……   她和他,是一样。   -   周五过一天是周六,周六再过一天是周日。   也就在周六一天,虽然无事,晏歌却再上了热搜。   这一次上热搜的原因是苏子。   因为周六一早,苏子就关注了晏歌。   而众所周知,在《直播指南》的第二期里,晏歌曾翻唱过苏子今夏发布的《不知秋》。   所以,原唱关注了翻唱――   吃瓜群众的注意力立刻被锁定。   就在苏子关注晏歌的几分钟之内,“#苏子关注晏歌[惊讶]#”的tag就登上了热搜位第一。   原本,对于各种属性的广大网友而言,苏子关注晏歌这件事情,已经足够离奇了。   毕竟,苏子曾经两句话就让PEARLS的ACE许蓁蓁掩面痛哭。   毕竟,苏子工作室曾经直接把《出道吧202》人气圈第一名给挂了,并直言不讳对方假唱。   毕竟……   总之,太多毕竟。   这么多的前例,原本,在众人的设想中,即使是苏子晏歌同上热搜,也应当是以以下这些词条的内容。   “#晏歌哭了#”   “#苏子对晏歌说别唱了#”   “#苏子评价晏歌难听#”   ……诸如此类。   但出人意料,在sugars 10X的广告录制结束后,并没有出现以上相关热搜。   恰恰相反,苏子竟然关注晏歌了!   而接下来,苏子的一系列操作,更是让众网友直呼魔幻――   苏子点赞晏歌的第一条微博了!   苏子点赞晏歌的第二条微博了!   苏子点赞晏歌的第三条微博了!   ……   苏子点赞晏歌的第N条微博了!   那天,肉眼可见的,苏子把晏歌的微博从上到下依次点了一遍赞,包括晏歌之前随手转发的天气预报、转发抽奖、心灵鸡汤,一条都没有遗漏。   众人:“……”   这波操作猝不及防,众网友看得目瞪口呆。   大家边看边想:这微博的赞都点完了,总该没别的了吧。   是的,赞是点完了,所以也确是无赞可点了。   所以接下来,苏子没有再点赞晏歌的微博,而是自己发了一条微博!   @苏子:【@晏小歌V认识一下,我偶像,晏歌老师。】   众人:“……”   啊这,啊这,啊这。   苏子是被盗号了吗???   一波操作猛如虎,苏子与晏歌的相关词条相继滚动上了热搜。   “#苏子关注晏歌[惊讶]#”   “#苏子点赞晏歌微博[惊讶]#”   “#苏子我偶像晏歌老师[惊讶]#”   事实上,对于苏子这一天的微博,不只纯路人感到迷惑,苏子的粉丝酥糖们则更是感觉摸不着头脑。   @酥糖糖V:【……哥,为啥这样说?[疑惑]】   @苏子V回复@酥糖糖V:【因为晏歌老师唱得好。】   @我是一枚小酥糖:【哥你在干什么[惊恐][惊恐]】   @苏子V回复@我是一枚小酥糖:【追星。】   @我是一枚小酥糖回复@苏子V:【……】   苏子的流行乐top第一已经数年无可撼动,作品的出圈程度摆在那里,苏子的实力与人气两旺。这一天又是点赞又是发微博直言偶像的下来,也不知是等同于做了多少钱的宣发。   到第二天,也即周日上午,节目组在启悦天华总部前集合时,傅B见了晏歌便笑,“苏子都说你唱得好听了。”她话说得极漂亮:“果然有实力就是有底气。”   晏歌尚未发话,就落座在二人后的毛可意却是轻哼一声,将头转向了窗外。   那一声是轻,可因双方距离近,入耳也听得分明,然傅B也不以为意。   一则嘛,这晏歌小姑娘如今是走花路的大势,毛可意虽说是选秀冠军,但那都是七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了。明明是歌手出身,却放着本职业务不锻炼,不要说新砖,连EP都没个影子,天天这综艺上上那电视剧串串的,糊相已经不能更明显。   二则,她和梁宝月是想签了小姑娘的。虽尚未进自家门,但傅B也好,梁宝月也罢,均把小姑娘当作了半个自家人来待着。至于说,毛可意――   谁管她啊?   想到此节,傅B便想起了合同的事情,自然是想问。   然此时恰逢余裕上了车,手合拢放嘴边作喇叭状,“各位嘉宾大家好,我要告诉大家一个消息――”   随着余裕上车说话,下意识地,晏歌两手按住了自己的背包。在受到按压的瞬间,背包也O@着发出了声。   环顾一眼,晏歌视线停顿。   没有见到她熟悉的人。   在以往,当所有嘉宾都上了车之后,余裕才会依次地上车,跟车上嘉宾大致说明本期节目主题和流程走向。   但是今天,位置尚未坐满,余裕却已经上了车。   ……她爱豆呢?   没有望见人,晏歌落在双肩背包的手不觉轻了些。   也就在此时,余裕把要通知众人的消息补齐了――   “因为个人原因,容老师缺席本期节目。”   “……”   缺席?   余裕遗憾,众人也遗憾。   这遗憾不是装腔作势,而是真情实感。   毕竟,虽说在最初启悦天华的策划里,《直播指南》的新颖之处就在于不同成分的嘉宾,但众人其实都明白,这档节目最大的看点,就是那位鲜少露脸从不营业的顶流。   顶流开张,影帝首秀,这就是节目的爆点。   也如人所料,在节目的第一期,粗略统计,上千万的实时观众里,便有四分之三的比例是为了那男人而来。   然在彼时,谁也没料到的是,那个靠抽奖入组的小姑娘能忽然走了花路,不是出道却胜似出道――   但,即便如此,顶流仍然是顶流,号召力与影响力再不必多说。   顶流一走,节目的收视率……   作为利益的直接相关者,余裕是最头疼的。   其余嘉宾也有同感。   手落在包上,晏歌亦沉默了。   这一期,他不来了。   那她――   “也不知道容老师是碰到什么事了,”却是傅B的攀谈声恰好打断了思绪,见晏歌循声望来,傅B便对她笑笑:“能让容老师这么敬业的人请假,那肯定是十万火急的事情。”   晏歌轻轻应了声。   傅B继续说了下去:“我在拍直播指南之前,也跟容老师打过一两次交道。对容老师算是有一点点了解,容老师啊,是要么不答应,一旦答应了什么工作,就一定会把它做到最顶尖。”   提及此节,傅B稍稍停顿,也像是想起了什么:“你可能不知道,晏歌,就在几年前,大概三年前吧?那个时候容老师在《悄无声息》组里,剧组去江西取景……那个地方叫杨什么……反正就在江西的一个镇上。当时地震了,可取景的教学楼质量不过关塌了。容老师当时人在现场,也受了伤,两处骨折。……就这样,还一天假没请,就按原定计划《悄无声息》在江西的戏给拍完了。”   说到最后,傅B脸色有些迟疑,“是江西哪里?……就记得一个杨了。”   她一个人说了许久,意识到晏歌还在旁,又对她笑,“一说就说多了――这些事情,你应该不知道吧?”   “……”   晏歌挽了挽唇,垂眸。   她知道。   她都知道。   她知道是江西杨林。   知道他曾来过这里。   知道在610杨林7.8级地震中他受伤了,手臂有两处骨折。   以及,知道他是因为折返那栋不合格的教学楼才会受伤――   为了救她。 第36章 合欢 隐世贵族。   第四期的节目设在了北京当地的AI密室逃生大楼。   都说北京的密室逃脱开发得齐全, 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全过程都在下暴雨得穿两件雨衣的,逃生大楼三四层楼高得往下跳的, 自带直升飞机的, 有水路必须会划船的――应有尽有。   这栋AI密逃大楼也是其中之一。   大楼大名“Black Mirror”,直译黑镜,与此前NetFlix出品的英剧同名。同样重合的是二者的主题:英剧《黑镜》的主题是对科技与人性的反思;而在“Black Mirror”这栋密室逃生大楼里, 参与游戏的人类将要挑战AI的智慧, 团结彼此战胜AI, 从而闯关逃生。   因为难度较大,本期又少了一位嘉宾,本期没有分组, 是由五位嘉宾合作完成的。   五名嘉宾依次完成了AI学园,AI医院, 以及人工智能击剑比赛与深蓝博弈馆的相关任务。   而出乎节目组的预料,虽然本期顶流缺席, 但绒花却没有从直播间离开,反而将弹幕刷得飞起。   【容老师不在的第七天,想他_(:з」∠)_】   【坐等容老师回归】   【容老师这是要去拍孤岩了吗?!期待!】   【@前面的,等官宣,不要随意给容老师溜饼】   【……】   初次之外,出现频率最高的弹幕则是――   【晏小歌这期没有唱歌诶】   【想听晏歌妹妹唱歌!弹琴也是可以的!】   【这是直播综艺又不是音乐综艺,怎么会期期都唱歌啊……所以@晏小歌有出EP的计划没?[星星眼]】   【……】   在这一期的“Black Mirror”密室逃生大楼里, 闯关项目考验智力也考验体力, 中间有输有赢,最后的结果则皆大欢喜:人类如愿战胜AI,夺回了大楼的管控权。   ……   稍晚些时候, 启悦天华,顶层办公室。   打通了的平层,落地玻璃明净如无物,室内大灯未开,而晚霞如泼洒,一径在那深红而偏褐的木地板上。颜料被打翻,淹没而无声地流入了地板孔隙,也往上泼,最易上色的画布便是洁白墙壁。   “……恭喜各位顺利逃出深蓝博弈馆!深蓝博弈馆是密室逃生的最后一关,通过这一关,也就代表着,我们的五位嘉宾战胜了AI,取得了人类的胜利……”   投影回放着直播节目,在屏幕上,是余裕正在宣读着第四期的比赛结果。   适时地,按铃声猝然插入――而齐敬从门后走入。   但齐敬就停在了门边,不再往里走,只是提醒,“曾董,时间已经到了。”   指腹稍移,视频被按下了暂停。一片安静里,曾城出声是分外的明晰,“知道了。”   然后又问:“江老先生那边,你联系了吗?”   齐敬颔首,“联系过了。”   “……”   启悦天华的总部下设了两层的地下车库,其中划着片区,专门用来停启悦天华当家人的座驾。   其中不乏有千万量级的超跑,但启悦天华的员工皆知,那些车开得不经常,若非有人时常清洗打理,恐怕早就要落灰了。而他们的董事长常开的车就两台:一台奥迪A8,一台迈巴赫S680。   深黑,雅致,低调。   当日下午五点,那台京A开头的迈巴赫载着曾城驶离启悦天华大楼。而在此时,就在大楼第五层的公关部,工位仍然是全满的状态。   公关,顾名思义,公共关系。处理的是公共关系,讲究的是先发制人。自然,消息的迅速、灵通与准确,就成了最重要的事情。   就对着电脑工位,有人懔艘簧,叹道:“……好大的排场。”   和他正坐隔壁的同事听了,便问:“怎么了?什么好大的排场?”   那人从工位后稍挪座位,探了头道:“我说的是江世应江家……排场可真大。一个祭祖礼而已,过得跟春节一样儿热闹,我听说啊,半个北京城的老总政要都过去了,娱乐圈那些明星还挤破了头想去呢。”   “都有谁啊?你有名单没有?”   “那我哪能有,江家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对着媒体一直捂得严严实实的――不过依我看,其实也没这个必要,就是真被拍了,有人敢发吗?”   他同事听了,认同地点了点头,“那可不?……毕竟是江家。”   毕竟是江家。   五个字的背后,是一家的隐世贵族。   皇城根底,天子脚下,四九城历来不乏传奇。从古到今,多少的家族林立了,盛极了,而后又转衰了――真是数都数不过来的。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偏这江家是个例外。   从晚清而至近,江家绵延了数百年,子弟若兰玉生庭阶,优秀辈出。   从重臣,巨贾,至于连中三元的学子名士,均不乏其人。   至近代,江家则有上沙场抵抗外侮的,留美后回国建设的――这是出了满门的好儿女。   每提及贵族,必定便少不了江家的名号。   贵在财富,亦贵气节。   江家人对外不事浮夸,千禧年时,江老先生江世应退了二线,主事人的位置则让给了幺女江和月坐。至如今,每逢与外交道,便是这江和月从中周旋转圜。   其余人等轻易不露面。   历史悠久,底蕴深厚,做派低调,甚少宣传。   让人想不好奇都难。   是而,话题转到了这一节,先前那个主动提及的人便起了兴,“就是不知道江家这会儿是什么样儿,”又叹:“要是这辈子还有机会进去参观参观就好了。”   他同事笑,“您呐,想桃子吃吧!”   “……”   无声无息,暮色四合。行将入夜,天色未暗,都市的灯火却已接续着亮起。   日月交替,灯光不熄,它们将整座城点亮成辉煌,不分昼夜。   深色迈巴赫驰过了暮色,也驰过了高架桥上如洪的车流中间。   车灯未开,偏暗而沉寂的空间里,刺目是手机薄屏的一道冷光。   屏亮着,也点亮了屏保里的年轻女人:那照片显然是有些年头了,像素都变得漫漶不清,下方虽有时间的标注,亦因照片犄角的折痕而变得模糊,只能看出大致的年代。   199……年。   照片是陈旧,却难渐年轻女人清甜的笑靥。   长裙长发,杏眼温婉,形容秀丽,衬在背景春时一丛柳里,也如要融入了那江南三春盛景里去。   对着照片外的曾城,照片里的女人在笑着。   在那时,她是那样年轻,那样无虑,不知悲伤。   照片将时间定格在了上个世纪,而她,则被永远地留在了死亡之地。   阴阳分离。   凝视了那照片良久,曾城抬起手,徐徐触上了屏。在晦暗处,目光也一径地沉落了下去。   采O。   ……   江宅离西二旗尚远。   五点离开的启悦天华,要到近六点时,车辆才终于驶入了江宅大门。   江宅是偏沪式洋房的别墅,据说始建于上个世纪中叶。固然,后来又经历了若干次的修葺与重建,到而今,已经是第三代的模样。   原本,以江氏的富贵满门,房地产也不过是积木玩具,要多少便有多少。便是江家义女名目底下的不动产,也是高楼林立。   不过,饶是有不动产若干,这江宅却仍是江家人的大本营。   毕竟有江世应在。   江世应便是江家现谱上辈分最高的,八十余,是祖父辈的人物。外人若唤,便唤一声“江老先生”或是“江老”。老爷子年轻时是个人物,叱咤了半生的风云,虽在2000年时便把家主的位置让给了幺女,也早不怎么管事了,但在江家的地位声望,仍无人可以撼动。   说来,今天主持祭祖礼的,便是江老先生。   既是祭祖,是一家之事,与旁人无关。江家今天早间便办结了,只是晚时借着这名头,设了晚宴,事先亦发函邀请各界。   虹膜识别了来宾,车辆被侍者泊去,江宅的管家则指引曾城入内。   华彩星屑,灯火辉煌,来的都是各界名流。   “曾城。”   曾城初初站定,便闻有人声,他侧身望去。   来的是个衣装优雅的女人,一身清贵珠宝气,大概因在富贵之家,环境优渥而保养得宜,让人并不是很能看出她的年龄。   曾城颔首,算是应了,“江翡。”   也是江家人。   江老夫人前几年走的,现今江家辈分最高便是江世应江老先生。江老先生膝下有二男一女,长房江和禄,二房江和祺,幺女江和月。   这是亲的。   此外也还有姑表的,堂的,远的――总之,富在深山有远亲。   富贵名流之如江家,是个人都想来攀个亲。   再此外,江世应还有个义女,也便是江老夫人生前认下来的。   便是江翡了。   江翡显然与曾城相熟,见了面,略略说了几句话,曾城则有一无一地应着。正说着话,江翡瞥见一隅,便唤,“莫璃,”她叫着角落里的女孩儿:“快来见过你曾叔叔。”   那叫莫璃的女孩儿是江翡独女,穿了一身玻璃糖纸般的小香裙,闷青长卷,原拢了双腿站在一隅,十足名媛的仪态。只目光微微向外,不知顾盼了什么。是时听见江翡在叫,她便收了视线,踩着细跟的鞋向母亲走去。见了人,叫:“曾叔。”   曾城朝她点头,而江翡在笑,说:“时间过得真快,好像就一眨眼,璃璃都二十了。”江翡说:“她读戏剧学院,最近也面试了几个角色,想以后去拍电视电影。”   莫璃嗔怪,“妈!”   曾城眼睑微收,淡淡说:“年轻人还是多读点书好。”   江翡似叹非叹,“还不是江家的规矩?孩子到了二十就要自立门户。”她说着,便又看了眼莫璃,笑:“也好,这丫头是从小享福享惯了,受受挫不是坏事。”   江翡说的确是江家的规矩。   这还是从江家第一代定居了京城时定下的:江家晚辈及弱冠后便须独立门户,自力更生。表现最优者,则可继承家门全部基业。   固然,从前是封建社会,有继承权的只是男人。现在是新时代,男女平等是基本国策,家规对江家的女人们便也是同样――毕竟,江家现今的主事人,便是江世应的小女儿。   这大抵也是江氏可在京屹立百年不倒的原因:江家,信奉的是丛林法则。   在江家,继承者可以有很多个,但最终的上位者,只能有一个。   便是自立门户后,表现傲视其余人的那一个。   一代有一代的竞争,在上一代,这个人是江老先生的幺女,江和月。   而在这一代――   对母亲和曾城说的话,莫璃显然毫无兴趣,有意无意,她将目光转向外。   薄光褪去,夜已渐深。   因而当卡宴打着双闪而来,笔直的光也如从弦而发的箭,直直刺入人的眼帘。   莫璃抬手,将扎眼的光稍稍地遮,等那一阵儿的光过去了,她定住眼,触及车牌的瞬时,眸子便亮了。   车灯关闭,而车门打开。   是挺阔西裤包裹了长腿踩着皮鞋在地,身形亦出,灰蓝色衬衫笔挺落落,颜色如融在了天野穹庐的背景。而他下颌稍收,一张脸映入眼帘,天生骨相无可挑剔。向前望时,双目潋潋无波,如井水中藏,不起e纹。   下了车,容绰一步步地走来。   眼神凝定了,莫璃的瞳孔里流出难掩的悦色。也不等人走来了,她便小心踩着细跟鞋,往前几步张望,欢欢喜喜地叫人。   “六哥。” 第37章 合欢 这等好事。   从浅淡的夜色里走来, 由远而至近,甚至也不等人完全地走来,莫璃就小心盯着台阶, 小步小步地走下去了, 一边忙不迭唤人:“六哥。”   容绰偏首看了她眼,“嗯。”   言辞过简得像按字卖价,但已经算是搭理了她。   他态度寡淡, 对着句亲戚间的称呼, 反应也像是陌生人。莫璃却显然是习以为常, 也并没因此就打消了热情。眼见着男人没停步地走过去,她作势就跟过去,“六哥。”叫着人, 莫璃也问:“你晚上怎么过来了?”   江家的祭祖礼在早晨,是江世应作主持的, 家谱里的直系与旁支近亲都来了。自然,老先生的外孙要在场。   他也是要在场的。   只是祭祖礼上人多眼杂, 场合又正式,莫璃虽好久没机会见上人了,却也不敢在这种场合找人说话。   然后,等那祠堂里头礼节结束,老先生留着同宗的几个老兄弟吃饭说话――那人也便直接没了影。   她还以为,她最近又要见不着他了呢。   明明同在北京,但她在校, 他又不常回江家, 回来便是逢年过节的时候了。想见他一面,总也得隔着一两个月。   很久了。   莫璃这句问出口,容绰步履不停, 唇微掀,“我去看外公。”   他不缓步,她就加快步伐地跟上去,一边说:“外公就在楼上书房,我刚刚看到的。”   莫璃全程是亦步亦趋,直至身影闪入了楼梯拐角的盲区。看着这场景,江翡稍稍定睛,而后收了目光,向曾城浅笑,“璃璃跟老六倒是很亲。”   曾城未置可否。   然这一幕可太招惹旁人的眼睛了。只在霎时间,有意或者无意地,众人的视线便齐刷刷往这二人身上转,直至不见。   容绰,江和月独子。   在江家排行老六,所以外人称一句六少。   在上一代,江和月是最拔尖的那一个,在离开江家的那五年,江和月结识了丈夫容长舟,夫妻双双北上创业去了。二人做的是能源行业,起步维艰,可一旦步入正轨,持续发力便是极强。迄今,不提继承了的江家的那些产业,单只江、容夫妻一手所创的重启能源,在美股上的市,市值早逾了千亿的美金。   江世应膝下三个儿女,算上义女便是四个。江家的儿女就没有孬种,但若说最拔尖的那个,还得属江和月了――因而也最讨老先生的喜欢。   自然,江家主事人的位置便这般地许了她。   而在这一辈,便是容六,容绰。   随的是父姓容,排的是江家的辈分六,所以是容六。   往上数还有五个,江五姑娘是先天的胎里不足,心脏内膜缺损,没出生两月便早夭了――所以实际则是四个。   往下则是江翡的女儿,莫璃。虽说亲疏有别,但外人称起来,还是要说一句七小姐。   原本,到了二十岁这年纪,江家的年轻人都是要被放逐一次。   银行卡信用卡都冻结就不说了,江家的人脉资源也一概是不给用的。若真是要用,继承权可就打水漂了。   也不是没有过先例――反正江家也容不下废物。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丛林法则。   江家的年轻人,除了真是不想好的,哪个是没点真本事在身上的?虽没了家族庇护,养活自己总非难事。白马过隙,几年时光倥偬而过,个个都在行业内混出了些模样,衣锦还家了。   也是意料中事。   意料之外的,是容六。   七八岁的时候就收到了门萨协会的邀请,到二十岁那会儿,这位正在旧金山湾区斯坦福里读ph.D。故而后面大家也满心以为,他也要走上江家其余子弟的路子,毕业就去华尔街割韭菜去了。   但是,没有。   容六去拍电影了。   江家人:“???” 第一部 电影,就是《风化城》。出来就是大爆,口碑和票房是双丰收,豆瓣9.3、IMDB9.2,评分爆棚;人气亦高,上映一周,豆瓣评分人数就超了三十万,直接就打破了中国电影的票房纪录――第一名。那阵子,连带着电影出品公司的股票都跟着大涨了六成,投资人数钱数到手抽筋。 第一部 电影就拿了奥斯卡最佳男演员提名,同年的稍晚些时候,六大蓝血品牌高奢代言尽数到手了。也就在那一年,粗粗略略地算,收入也早过了九位数,堪比一个中型企业一年的营收了。   从古而今,创业最难的都是第一桶金。资本的圈地运动完成了,后面滚雪球就快了。   后来也就有了F.S.资本,以及往后的一系列商业运作。   据传,彼时江老先生知道了电影这事,第一反应就是哈哈大笑,而后下了评价是,“管它黑猫白猫呢,能抓着老鼠不就是好猫?”   江世应的意思很明白:只要赚得合法合规,谁管你钱是怎么来的?   能赚钱就行了。   ……   既是奥斯卡摘了金的影帝,还是F.S.资本的首席执行。一重的身份已足够瞩目了,况是身负两重。   只是不曾为外人道,常人亦接触不到F.S.这个段位的合作,所以对此知之甚少而已。   别的不说,就连视频三巨头的那三个主要负责人,可不也是得到了开始谈框架合作的时候,才真正见到了首席执行官本人吗?   总之。在江家这一辈,容六是最年轻最英俊的商业传奇。   因而出现在江家当夜的晚宴时,自然而然,也尽将诸人的目光吸引了去。   包括紧随其后的莫璃。   众人看了,眼光里的意味可就深了。   江家这位七小姐,和六少倒是想走得近些。   说来也是可以理解。   毕竟,这七小姐是江家义女所出。   又没有血缘关系。   ……   上楼梯,容绰步履在阶,至二楼平台,穿走廊而过,这最末一间,便是江世应的书房了。   跟到了二楼,莫璃究竟是知情识趣,大概也是顾忌着老先生的缘故,没再跟上前。而此时,门是虚掩。从那敞开的一道空间里头,依稀可见轮椅上落座的老者,面向着壁上的书架,以背示外。   银发满头,背影却仍坐得笔直端正。衣料讲究,熨烫亦极平整,一眼望之,便知不是寻常出身的老人。   站定了半秒,容绰唇半掀,“外公。”   书房里的老人径自撂声,“进来。”   丢了话,江世应才手摆着轮椅转了身,看着他这辈儿唯一的外孙走来。在自己身前停步,半个字的废话都没有,单刀直入地说了F.S.吞并三家视频平台的事情。   江世应:“……”   除了很好,他也没有更多的评价了。   工作汇报得倒是清晰明白,不过,对自家老六的能力,江世应向来没有任何担心。   他担心的是另一件事情――   老六,二十五了。   二十五这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二十五就得结婚生子未免夸张了些。但二十五了也没见着有个对象――老先生难免心焦。   心焦,但江老先生又是名流之后,早年还留过洋求过学,虽是富贵满门,亦是绅士风度。   老派绅士的风度,自矜极了。   让江老先生去做催婚这等粗鄙之事,他是做不出的。   但做不出,不代表就不着急。   譬如此时,认真听了那汇报至尾,江老先生抬起手,略清了清嗓,矜持评价:“还需戒骄戒躁。”   容绰没理他。   在江世应内心里,却是另一番活动――   这个老六,什么时候才能带个对象回来?   江世应又说:“除了这个,还有别的事吗?”   这个别的事,当然就是老六什么时候能带个对象回来这件事了。   但是,“没有。”   江世应:“……”   几分心焦,几分忧虑,却因老派绅士的自矜而难以直抒胸臆,江老先生沉沉地叹一口气,说:“我最近有些累,老六,你先下去吧。”   累了,心累。   不过,江世应想,若是老六能问一下自己为何累了――那自然而然,自己便可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   非要别人作筏子自己才肯说话,这便是老一辈文化人的作风了。   然而,“走了。”   江世应:“……”   在那一瞬间,老先生觉得自己离中风只有一步之遥了。   不过他到底是想起了什么,问:“维生的儿子是下周办喜酒吧?老六,你去把维生叫来,我有事跟他说。”   江老先生口中的维生是方维生,就是常年开那台卡宴的司机师傅。   容绰应声,抬腿走出书房。   那身影离去,而门被掩上,于无人处,江世应有声地叹一口气。   这个老六,也是个老六。   不多时,敲门声接续地响起,来的正是方维生方师傅。得了允进来了,对着江老先生,方师傅态度很尊敬,“江老,您找我。”   江老先生脸色是极温和,指了一把太师椅道坐,看人落了座,这才舒缓地开腔,“维生啊,听说骏捷好事将近,下周就要办酒了?”   方师傅笑道:“劳您老人家惦记了,犬子的婚礼就在下周六晚上。”看着那把轮椅,方师傅动了动唇,邀请的话就在嘴边上,最后又硬生生给咽回去了。   老先生今年八十有五了,年初时候又摔跤了。虽是轻度骨折,医治后再补钙已无碍,但因那时恰逢老夫人去世,老先生心理消沉。自那之后,即便双腿痊愈,老先生也再没站起来过。   当着老先生的面,也没人敢提这茬。   老先生还坐着轮椅,这时邀人去儿子的婚礼,总归是怕出岔子。   江世应不疑有他,只从手中取出一枚红包,虽不知其中张数,但看红包的厚度,大几万怕是少不了的。方师傅一看便要推辞,然而老先生却板了脸,严肃,“让你收着你就收着!”   江世应道:“这是你应该拿的,维生。别的不说,给老六开车,就是比旁人费心些。现在还是一天洗四次吧?”   这四九城里,谁不知道他家老六是洁癖成性的。   方师傅才想要答,想起什么,却道:“……现在要好些了。”他说:“这阵子,容少还让我载了两次人。”   老先生当前,说话固然不能掐头去尾,而后方师傅便把这前后始末说分明了:包括第一次是怎么送人回去的,第二次因为下雨,就不只是送人回去,还把人送到了家,第三次,也就是在前天,在东珠大厦偶遇了人家,甚至还一起吃了个饭。   江世应:“……”   江老先生头一遭觉得:这维生的话,拆开来他每个字都听得明白,可这所有的字句挤到了一块儿,他就都听不明白了。   老六把人小姑娘送回家了?   老六不只把人小姑娘送回家了,甚至还把人送到家门口了??   还一起吃了个饭???   饶是见多识广如江世应,这一刻也不禁感到大开眼界。因为震惊,老先生双目不由得微瞪,反应了几秒,他才转而看向方师傅,沉声地发问。   “还有这等好事?” 第38章 合欢 生日礼物。   跟方师傅确认过了, 确有此等好事。也从方师傅口中,江世应知道了小姑娘的名字――   晏歌。   海晏河清,歌舞升平, 是个好名字。   因老先生问, 方师傅也在江世应的手机上操作了一番,找出了小晏姑娘的相关表现视频,供老先生稍作了解。   第一条便是B站音乐区的剪辑视频。   《全篇剪辑!晏小歌歌声与拇指琴单曲循环, 学习工作必备》   江世应看着第一条视频, 思绪稍沉。   维生确实是说了, 这个姓晏的小姑娘唱歌好听,很有音乐才能。   既然如此,那就听一听吧。   这样想着, 江世应点开了这条视频。抱着欣赏的态度,静静谛听。   入耳即是前奏, 整整二十一秒,凄凉哀婉, 乐音从弦上来,也如支笔落墨,徐徐将秋意秋思涂抹在纸。   二十一秒后,有声如雏凤清鸣,越千山暮雪而来!   “草木摇落暮渐稠,年岁再到秋……”   安静地,也平静地, 江世应听完了这首《不知秋》。   是不好听吗?   当然不是。   恰恰相反, 江老先生出身名流,虽说不上琴棋书画精通,却也有一定的音乐造诣――是以听得出, 这位小晏姑娘的歌喉天然,唱功亦好,情绪充沛,很能感染人。   但对着一位八十五岁的老人,这份感染力能起的作用就有限了。   耄耋高龄,阅尽千帆,老年人的经验固然比年轻人来得老道,感情却远不如后者丰沛。   人的感情就像一根琴弦。初初打磨时,能察觉到每一丝细微的颤动。时间久了,则慢慢归于麻木――至于有朝一日,也许弦崩了,人也毫无察觉。   说衰老,其实不只是指年龄上的,也还指心态上的。   譬如此时此刻,听了这一首《不知秋》,老先生也只觉得是好听,但若说受触动――那是没有的。   B站的剪辑里包括晏歌的两首歌、一支曲子,一首播完,江世应未按暂停,便这么径直地听了下去。   第二首,是古风修仙类游戏《长生游》的主题曲,《大道长生》。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我从凡间来,到此求长生!”   用的是李白的诗,诗仙歌亦仙。闻之一句,思绪亦如沉浸其中,随那缥缈乐音一并飘扬至了碧落之上。但见那九重天外,仙凡路上,有仙人抚顶,为人求长生!   仙乐飘飘到处闻!   江老先生不觉颔首微微。   歌唱得好,意蕴也精巧。   以小晏姑娘这十七八的年龄而论,能有这样的歌喉,能唱出这样的底蕴――   高,真的是高!   妙,实在是妙!   原本至此,对着这尚未谋面的小姑娘,江世应已经是非常欣赏。只是他自觉身至行将就木的年龄,见了太多世面,亦经历了太多风雨。是而,对着这般歌喉,是欣赏,也仅仅是欣赏而已,若说被打动――那是谈不上的。   而在此时,第二首歌曲已毕,接下来便是第三首了。   不是歌,而是曲。   当指尖拨动在琴身薄片,拇指琴亦随之共鸣而共振。华章流泻空灵,如雾;清明,如溪。曲调如是八音盒上满了发条,却比八音盒的乐声更为通透。   轻拨,清鸣。   悲伤如浮在室内的尘埃,在曲谱横线无形间流动了,如微不可查,却亦无处不在。   是时,江世应的轮椅就向着飘窗之外,江家老宅的一畔,天光彻底地暗灭,入目是一片星野。   天地辽阔,人却寂寞。   往来之间,皆是古今。   一声声,一句句,如叹如息,如慕如念,如泣如诉,如哀如婉。那来自卡林巴琴的乐音也如一把的短匕,刀尖在听众心绪间翩翩起舞,似要将人的伪饰生生地割裂、扯破!   乐曲流动时,岁月如是定格了,一秒钟就是一个世纪。也像是在快进了,莫名,往事幕幕重重均从江世应眼前闪现。   年少的,年轻的,无忧无虑的;青年的,中年的,兵荒马乱的。   爱过的,恨过的,接受过的,原谅过的。   转瞬成空。   眼眸微阖,而热意从眼底泛起,不知不觉间,江世应已经完全沉浸在了乐曲中。   他当然知道这一首的曲目:《友谊地久天长》。   但,于此时聆听,却令他想到了更多的回忆。   往事如烟啊。   老先生闭目,任心绪完全浸溺在乐海里去。   却不意,恰于此时,节奏倏而加快了一拍,曲风亦随之一转!   金光来时,浓雾尽散;春回大地,万物生长!   说不出的轻快从江世应心里漫出,就像是寒冬结束,第一线的春风漫过了秦岭淮河,直直向北而来!   不自觉地,江世应睁开眼。   飘窗之外,星垂遍野。天地辽阔如无边际,却有一丛忍冬花,在窗角攀援而盛放,月白香动。   不必再去扣循事物的本质,花开便是意义!   不必再去追索过去的岁月,当下即是人生!   默默,似有力量盈于身,竟是情不自禁地,江老先生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往飘窗走去。   音乐已停,但心久久沉浸。   从老伴去世,而他腿摔折坐上轮椅后,江世应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今天之前,他一度消沉,迟迟难以接受老伴去世的事实。即使知道腿已经痊愈,却也失去了从轮椅上站起来的意志。   一条腿都踏进棺材板里的人了,死就死了吧。   但,在此刻,像迷雾尽拨,江世应由衷觉得――   他还可以再活五百年!   “……”当然,这是一种夸张的说法。   大概还可以再活十五年,或者五年吧。   江世应在听音乐的时刻,楼下晚宴却已开始,而江老先生未至,家里的管事便来楼上书房请人,“江……”   才说出一个字,后面的话便尽数梗在了喉咙。   当她触及那窗边立定的影,银发皆白,但脊背笔直。   “啪”的一声,管事手中的菜单掉落在地。   管家是跟着管事一块过来的,这下见管事失了态,便轻斥了句:“怎么做事的?”这般说着,管家弯腰捡起了菜单,起身要去叫老人家,见那窗边身影时,目光却径直是一怔。   一时之间,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底尽是不可置信――   站起来了!   江老先生,站起来了!   ……   -   因为第四期节目时,她爱豆没有来,所以自然地,晏歌参加节目时藏在背包里的那一盒红豆味巧克力最终也没能成功送出。   第四期节目在星期日,之后再过三天,也就是在下个周三,就是她爱豆的生日了。   8月7日。   准备好的礼物没有送出,因而晏歌决定,要在参加生日见面会的时候把巧克力送出去。   因为工作室提倡不打榜不集资不应援,更不会收礼物,所以,每年的8月7日,绒花们虽然会准备礼物,也会带到生日见面会上来,但最后都是粉丝之间互相交换礼物盲盒,并不会送给爱豆本人。   晏歌约了平时微博联系比较多的女孩一起去,也与她加了微信。在周二晚间,晏歌联系了对方,想要确定一下见面的地点。   那女孩的微信与微博昵称同样,都是“莴是小绒花”。   晏歌翻的是W开头的好友。   手指点入,她编辑消息,发了过去:“你好[微笑],请问明天在图书城站见可以吗?”   发送了消息,有那么两秒钟,晏歌无意瞥见了对方的头像。   一片空白。   视线上抬,看到了备注。   我爱豆。   晏歌:“……”   莴是小绒花。   我爱豆。   开头都是W,首字拼音也一致。所以她发错人了。   好在发现及时,她的消息发出不到一分钟,还可以撤回。   轻舒一口气,晏歌指尖按定,选中撤回。   你撤回了一条消息,重新编辑。   对方正在输入中…   七个字,三个标点。   晏歌微怔。   但他的回复已经发过来了。   “可以。” 第39章 合欢 生日快乐。   晏歌:“……”   晏歌斟酌着措辞, 指尖编辑着二十四格键,发出消息。   小粉丝:【容绰先生,刚刚我是发错消息了, 不好意思。】   小粉丝:【其实我约的是别人[微笑]】   “……”   在屏幕的那一侧, 坐落在北京市中心的大平层里,卧室灯全暗了,双层的窗帘拉起了大半, 因而那窗外的浮光多被滤去了, 过窗而入室时, 便只剩了晦暗的影。   床上四件套折叠得过分整齐,边角像是用量角器矫正般的直。颜色也是暗而深的蓝,透过小片未被遮蔽的窗, 与其外的夜景是一色,如从夜幕剪裁而出。   床是空的, 床边却站着道影子。黯淡,模糊, 烟灰黑浴袍包裹身躯笔挺,湿漉发尾犹然在往下滴水。   却未顾及这些。   垂眸在亮起的屏,暗与亮的对比之下,映衬他双目在这夜里是格外的深邃,像一口望不见底的深井。非要细探,才能寻得其中倒映的一两颗星。   又纯,又野。   此时此刻, 对着屏上两行文字消息, 容绰眉间起了折痕。   看着消息,也像看着难解的哥德巴赫猜想。   刚刚是我发错消息了。   其实我要约的是别人。   还有那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表情。   如果发消息的不是她,那他确实会认为:这个女人是在装模作样, 以引起他的注意。   不过是他的小粉丝――   指节稍停,容绰简短地回复。   我爱豆:【谁?】   一个字,一个问号,简单而直接。   很有她爱豆的风格。   只是,晏歌没意料到她爱豆会追问,所以微怔了怔。   很讲礼貌的她,是有问有答的。   所以她索性把事情的始末讲清楚了,包括生日见面会的事情,她报名参加的事情,以及她和“莴是小绒花”约好了明天一起去的事情,最后是发错消息发给他本人的事情。   事无巨细,她都和他说清了。   于是那边没消息了,也没有正在输入中的提示了。   应该是不问了。   捧着手机,晏歌等了等,没见到有新消息,要把手机放下来时,语音通话便猝然地打乱了动作――“啪”!   一个没拿稳,手机就打在了桌面。   而在桌上,来电提示的页面仍在亮着。   头像空白。   她爱豆……给她打电话了。   停了半秒,晏歌试着将手机拿起,伸出指尖,她按在了接听。   松开,通话时间00:00。   听筒未在耳边,于是男人的声音遂从扬声器外放了出来,轻飘得像阵风一样,“晏小歌。”   晏歌:“……嗯。”   “明天去生日见面会?”   他话就这么疏疏淡淡地问着,像是事情跟他全无关系般的。   晏歌轻轻应了,“对的。”   “时间地点?”   晏歌如实回答了。   时间是明天上午九点,地点是北京朝阳区的宝格丽酒店。有一个厅被绒花们包了一上午,专门用来办生日见面会的。   电话那端的男人浅淡地应一声。   滴答,滴答……滴答。   是墙上的挂表在有声地走动,在这夜渐深沉的静谧中。   而那声过去,一时间也听不出是什么意味。有那么两秒钟,相对间沉默,晏歌能听见自己的呼吸轻微。   余下便没了声息。   像盛夏里被冰镇过的碳酸软饮,有气泡从亮色液体的底扶摇直上,欢快着发出了呲呲的声音,再往后,便逐渐而又缓慢地归于沉寂了。   心里有什么情绪也随之沉寂。   晏歌轻咬了唇。   她爱豆是肯定不会来的。   毕竟,谁都知道,他基本不营业,连官方的采访都极少参加。   所以,她也不该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   刚才,他是因为觉得她找他有什么事情,所以才回了可以――肯定是这样的。   ……   出自下意识地,晏歌偏首,朝桌面上包装得正正方方的盒子望去。   那是她给他准备的生日礼物。   她自己做的,红豆味的松露巧克力。   是她跟着微博上的教程做的,重复做了三四次,最终才做出了可以送人的成品。   本来是打算第四期节目的时候送给他的,结果他没来。   而明天的生日见面会,他又不会来――   有些遗憾,晏歌将视线从礼物盒上移开。   送不出去了。   抿了抿唇,晏歌慢慢开口:“……那,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一句话入耳,容绰唇线浮出些微浅淡的弧度。   生日快乐还能提前?   不应该是在当天?   但在黯淡沉落的房间里,他只是半掀了唇,浑如无意地回答。   “知道了。”   朝阳区宝格丽。   明天九点。 第40章 合欢 是给我的。   到了第二天一早, 晏歌戴了口罩和平光眼镜,一贯垂落的长发也绑起来,扎成花苞头。对着镜子照, 她觉得不太能看得出来是自己的模样, 而后上车的时候杨师傅也是一怔,试探了出声,“……小姐?”   于是晏歌确定, 这样的装束是可行的。   本来, 在没有加入《直播指南》之前, 她可以很随意很自在地追星;但是上过了几期节目,她微博里有了几百万的粉丝,参加追星活动当然也要隐蔽一些。   到了北京图书城的地铁站, 晏歌和“莴是小绒花”见了面。“莴是小绒花”身材高挑,妆容也精致成熟, 看着比晏歌要长几岁。   二人碰了头,“莴是小绒花”也自然而然地打量起晏歌, “不唱歌,”她叫着晏歌的追星ID:“你还是上学人吧?”   晏歌颔首。   “莴是小绒花”:“我是打工人q(s^t)r”   图书城这一站离举办生日会的宝格丽酒店很近,步行百来米的距离,“莴是小绒花”和晏歌便一路走,一路随口地攀谈起来:“怎么大热天的,你还戴着口罩啊?”   晏歌给出了早就想好的解释,“我最近皮肤过敏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莴是小绒花”很能理解地点了点头:“哦哦。”   不过点过了头, “莴是小绒花”又往晏歌面上多瞧了几眼。   虽然但是,这个妹妹口罩外面的皮肤好白好通透哦。   眼睛也好明亮――虽然戴了副眼镜。   要是摘了眼镜和口罩,肯定是个大美女。   “莴是小绒花”暗戳戳地想着。   ……   因为北京市绒花基数庞大, 所以这一次的生日见面会,绒花们包下了宝格丽二层的宴会厅。   晏歌和“莴是小绒花”来得算早,到时尚不到八点,宴会厅外却已经排成了花山花海。不过,绒花虽多,但活动组织者统筹得当,人多而不乱,都在乖乖地排队入场,次序分毫不乱。   队伍流动得快,前方也有充当着工作人员的绒花在指路。等了没多久,晏歌便和“莴是小绒花”便领取了各自的号码牌,走进宴会厅。   宝格丽的宴会厅极其宽敞,占地520平米,挑高6米,还配备设有两间董事会议室和一条独立的商务酒廊,举办这一次生日会的活动也颇为合适。   彩带、气球、鲜切花,手幅、横幅、灯牌、人形立牌,各类布置一应俱全,现场庆生氛围浓厚。   当然,最为打眼的,还要属悬在最前的蝴蝶结彩带横幅。   【容老师8月7日生日快乐!――全体绒花贺】   【容老师一路花路,绒花花一路相随!】   【TO全世界最好的容老师:生日快乐!】   作为内娱TOP家的粉丝,绒花的粉丝基数庞大,组织力、凝聚力、战斗力亦强――固然,爱豆也曾亲自下场引导过,现在,除非是对家先撩者贱,否则绒花也不会出警战斗。   但组织力和凝聚力还在,且不可小觑。   就说这么个生日见面会,虽然因为爱豆本人不出场,所以生日见面会惨变网友线下见面交流会,但生日会的流程安排还是十分规整。   首先是对当地粉丝工作过去一年的小结,包括宣发爱豆、社会活动、慈善公益等等,这一部分所占时间比例不太长,大约半个小时左右;其次是若干节目游戏,中间还会穿插有抽奖环节,用于活跃现场气氛;接着粉丝代表上台发言,粉丝交换礼物盲盒;最后则是分切分发蛋糕。   这中间值得一提的是交换礼物盲盒这一环节。   因为工作室再三强调了不收礼物,不接纳应援,是而,绒花们虽然会准备礼物,但这礼物并不往工作室寄,而是直接带来生日会现场,由粉丝内部消化掉了。   在生日会开始前,礼物会被统一收集,等到盲盒环节的时候再分发回来。   宴会厅入口处设置了金属高架:那便是统一收集、摆放礼物的地方。为免人群密集,发生踩踏事故,礼物架前亦有两名绒花来义务充当工作人员,负责做好礼物的登记和秩序的维护等。   来放礼物的粉丝源源不断,工作人员是抬头看人,低头登记。目光触及深色长裤包裹着两条长腿,落落地走近,看着是位男人,自然便抬了眼睛,“你好兄dei……”   话都说不完了,当视线触碰了来人的脸。   天生骨相,双目如井,潋潋,却亦显得深邃,任风过而不起e纹。   有那么一两秒钟,这位工作人员以为自己是昨晚暖暖抽卡熬夜熬太晚,所以产生了幻觉。   但是,她揉了揉眼――人还在。   不是幻觉!   两眼瞪大,工作人员不由嗫嚅着唇,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容,容,容……   礼物架这儿是两位绒花在负责,另一人见那边没动静了,觉着奇怪,再往人脸上一看,啧,一脸的目瞪口呆,另一位工作人员便觉好笑,“你怎么了啊?那么惊讶,简直跟看到容老师了似的。”   说着,另一位工作人员便循着她的视线,亦上抬而望去――   只是瞬间,她的笑容便凝滞在了嘴角。   唇颤抖着,发不出声。   容……容老师!   是活的容老师!真的容老师!   OMG子!   ……   晏歌虽是与“莴是小绒花”一起进的宴会厅,但厅内人群拥挤,人挤着人,不知不觉间,晏歌二人便直接被挤散了。   人没找到,微信也没联系上,晏歌便决定,先去把礼物放到礼物架那边,再去找人。   她的礼物,就是那盒手作的红豆味松露巧克力。   宴会厅其实宽敞,但架不住人多,路就显得窄了。费了些工夫,晏歌才终于走到了礼物架处,在工作人员那里登记过,她朝里径直走去。   问题却来了。   礼物架很高,分了数层,由低到高的,底层已经全部被礼物堆满淹没了,高层倒是还留有空位,但是太高了。   对身高擦线一米六的人来说,非常的不友好。   晏歌踮起了脚尖,将巧克力的礼物盒高高地举起来,尝试着要够架子――但够不到。   失败。   再试,再败。   她不气馁地要试第三次,手举起了,巧克力盒亦高举着,但怎么够,她也够不着那架子。   脚尖也踮不了更高了。   在这个时刻,几分莫名,晏歌想起了她的爱豆。   她爱豆很高的,没有一米九,也离一米九很近了。   如果,她爱豆在这里的话――   这个念头才掠过去,却是蓦然地,她手里的重量空了。   循着那空落的重量,晏歌抬眸,见是只长手,轻而易举便将她的礼物抽走了。   一、二、三。   眼睑再往上抬三度,她对上了一双眼眸,平澜无波。   不偏不倚,是对视。   在上下颠倒的视域里,她看见男人一手轻巧取走了那盒红豆味巧克力,俯视向她,声息寡淡悠然:   “这个,是给我的?” 第41章 合欢 一八八号。   视野是倒错的。   晏歌仰着头时, 容绰正俯下身来。上下颠倒着对视,他温淡的容色盛满了她的眼底。   是猝不及防,也是防不胜防。   像是一颗的流星――   就这样地、坠入了她的眼睛。   晏歌:“……”   瞬间的失措, 不知是想后退抑或是前进, 总之,目光与脚尖同时地收起了。脊背落进了胸膛,也像是她的整个人都落在了他的怀里。   三、二、一。   从她看见他, 到她反应过来彼此间过分的亲近, 很快地往旁边撤开了。晏歌有些讪讪, “……容绰,”   尊称没出口就被打断,容绰应, “嗯。”   四个字的尊称,他听不惯。   一声不吭就取走人家女孩子的礼物, 放手里自然不过地揣着,容绰垂下双目, 稍微打量了下手中的礼物盒。   正正方方,深棕的包装,上面系着结,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看外观,倒是很有小粉丝的作风。   晏歌继续问:“你怎么来了?”   容绰就疏疏散散地反问:“怎么,我不能来?”   他的生日会,他想来就来。   “……”她回忆着她和他昨晚的通话内容, 说:“可你昨晚没说你要来。”   “那我说了我不来?”   晏歌:“……”   事实是, 他既没说他会来,也没说他不会来。   他是薛定谔的来。   拿了女孩子家家的礼物,再把人家怼到哑口无言, 男人的心情是说不出的舒泰。自然而然,视线一偏,便移到了面前人的身上。   口罩,眼镜,头发绑成一个小团子,衣服上标着号码牌:一八八号。   打扮奇奇怪怪。   目光稍停,容绰随意地提问:“怎么弄成这样?”   爱豆提问了,晏歌也回答了:“担心被认出来。”   他侧目瞥她,“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   晏歌:“……”   他这样说,也有一定的道理。   只是――   礼物架这边的动静已经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等大家循声而望,看见了那存在手机屏保里的男人忽然变现在眼前。   众人:“………………”   有那么半秒钟,现场氛围是死一般的静寂。   曼妥思扔进了可乐的那半秒,滚烫熔岩刚刚漫过庞贝的地表。   静寂,然后。   “容老师!!!”X999+   “啊啊啊!!!”X999+   “啊啊啊容老师!!!”X999+   欢声,尖叫,欢喜刺耳。   想想也确实不能更激动了:从来不营业的爱豆,从天而降在了生日见面会的现场,没有任何预兆!   呜。   没有亿点点防备。   音浪一阵高过了一阵,人群中隐隐有躁动,队伍后的人有些想往前来。但拥挤不算厉害,且有穿员工制服的安保人员在维护,因而秩序并未被破坏。   晏歌注意到:在她刚开始来的时候,宴会厅里是没有安保的。   这场生日见面会毕竟是粉丝而非官方组织,顾虑当然也没有官方组织来得周全。   直至他出现。   对着身前笔挺的影,她稍动了眼睫。   她爱豆……是一个很细心的人。   人潮人海前,也迎着拍照的闪光灯,容绰只身站定成影,衣裤是落落休闲的款式,但被穿在身材比例极好的男人身上,也若是未摘吊牌的新衣被套在模特身上,而橱窗打满了灯光般的,极其打眼。   长手仍拿着那只礼物盒,他抬起手,向正在尖叫的粉丝比了暂停的手势。   眸光如井,平波不起。   说来也奇怪,明明是520平的宴会厅,明明是有着近五百人参加的生日会,明明这五百人的音量都快要掀翻宝格丽挑高6米的顶,直直往天上蹿去了。   但在此刻,随着他一个简单的动作,那音浪却迅疾地削弱了,直至彻底消失。   后排的绒花站得远,看不到动作,有的还不明所以地啊啊啊着,便有前排的绒花回首严肃提醒:“容老师让你别叫了。”   后排绒花:“啊啊啊啊……哦。”   从极静到喧嚣,从喧嚣到极静。   通通都只用了半秒。   五百余平的空间,五百余人的房间,在霎时间,静而能闻针落。   因而下一时,掷地的男声也是分外分明,“安静一点。”   绒花:“……”   容老师说安静一点,绒花们就安静了亿点。   嗯,粉随蒸煮实锤了。   眉目从前一扫而过,容绰,“排好队。”   绒花们遂乖乖地排好队伍。   “别挡路。”   挡路的绒花自觉地规避到了两边。   就这么三句话,粉丝的秩序顷刻间被理得极顺,看得现场安保是目瞪口呆:“……”   这就行了?   这男人的话是带着什么魔法吗???   走道被让出,容绰抬腿从人群中踱步而出,单手落在裤兜,步伐散漫而疏懒。容色也是不甚经心的,宛如犬科动物里的草原霸主,天生上位,如非狩猎,便是蜷在领地午睡。   慵懒,强势,傲慢。   从人海里稳步而来的男人,像头年轻的雄狮。   直视向前,走来的全程,容绰目光无偏。走上临时舞台,将礼物盒放在桌,他拿过了话筒,开麦,“这就是生日见面会?”   绒花们忙不迭地点头,疯狂称是。   “是的!!!”“是的容老师!!!”“啊啊啊容老师生日快乐!!!”   以及,猝然一声高音跃出:“容老师我要嫁给你!!!”   众人:“……”   Big胆!竟然用这种方法吸引容老师的注意力!   有人循着声音focus到了那位表白的女生,当即斥责,“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有人附和,“就是,你嫁给容老师,那我们嫁给谁?”   有人高度赞同,“做人不能太自私只想着自己!有时候也要为别人想想!”   表白的女生:“……”   千花所指,女生有些怯怯地认错,“对,对不起。”她说:“我太激动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容老师……活的容老师。”   虽有些语无伦次,但绒花们均get到了女生要表达的意思,也很宽容大度地选择了原谅。   有人安慰她,“知错就改还是好绒花!”   也有人拍肩,对她的想法表示一定程度地理解,“没事,你只是犯了全天下绒花都会犯的错误而已!”   容家的饭圈是如此的温暖宽容,表白的女生不觉眼眶微热。   太亲切了家人们,呜呜呜。   然也在此时,一道男声撂下来,淡而清晰:“我拒绝。”   表白的女生:“……”   众人:“……”   就,真的好冷酷一男人啊。   瞬时间,众人由对先前女生Big胆的羡慕嫉妒转变成了“幸好我没做”的庆幸心理。   ……   总之,从爱豆本人在见面会亮相后,经历了初时的短暂混乱后,现场很快恢复了秩序,活动也按原先的安排进行。容绰全程在旁,但并不参与其中,而众绒花虽然有心想邀爱豆加入游戏,但也是有贼心没贼胆。   就这样,直至切蛋糕――也是生日会的最后一个环节,众人耐不住,怂恿了本次生日会的组织者Kuma去向台上的男人提意见,尝试着问,能不能安排少数粉丝上台,爱豆和粉丝共同分切蛋糕……活跃一下气氛。   说实话,组织者虽然这么说,也就真的只是说说而已。   如果是换作别的爱豆可能是会答应但是……   他们家的爱豆,是不营业的。   能来一次生日见面会,已经是中华上下五千年的奇迹。   大概是不会答应的。Kuma这样想着。   但是下一刻,“可以。”   Kuma:“……?”   Kuma上台时,晏歌与“莴是小绒花”就在台下十排的位置上相邻着坐着。看见Kuma走近去跟男人说着什么,“莴是小绒花”便略带艳羡地道:“之前在群里看照片就觉得Kuma漂亮,现在看到了真人,觉得Kuma比照片上看起来还要漂亮。”   映在晏歌眼里,那个叫Kuma的女孩子顶着头烫染过的短发,雾面蓝质感柔润,在宴会厅的灯下散着光。而她五官小巧姣好,身材比例匀称――确实很漂亮。   而且,Kuma看起来还很高。   她站在她爱豆身边的时候,勉勉强强才能到他胸膛的位置。但是现在,Kuma和她爱豆并肩而立,是比肩膀还要过去一些的。   她看她爱豆的时候,总是要仰着颈子。但是Kuma不需要,她只用稍抬下巴,就可以和她爱豆平视着说话了。   Kuma和她爱豆站在一起,也一起说着话,看起来――   “……很和谐啊。”“莴是小绒花”看着台上的场景,一边随口叹道:“果然长得好看的人站一块儿就是赏心悦目。”   很和谐。   赏心悦目。   “莴是小绒花”话说得无心,十几个字一句话像阵风,轻飘飘地吹了过来。   而在台上,Kuma和她爱豆仍然很和谐,也很赏心悦目地站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落座在下的绒花忽然就齐齐地欢呼起来。   但晏歌垂了眸。   ……她不想看。   ……   切蛋糕是最后环节,所以当组织了这次生日会的人过来提建议的时候,容绰也答应了。   消息宣布,全场沸腾。   沸腾过后,音量却旋即陡然降低了。   为便开展活动,参加生日见面会的粉丝都被发放了号码牌――   而现在,爱豆也将通过CUE号码牌的方式挑选上台的粉丝。   谁会被选中爱的号码牌呢?   我能脱非入欧吗?   绒花们焦灼地等待着。   于人声悄然时,容绰站在台上,任明灯耀目成影,而他眼光从那一排排的座位扫过。从第一排起,依次而过,二、三、四……六、七、八……十。   第十排的位置上,顶着一个小团子。   本来她是卷卷的小发旋,但离这么远,大概也很难看清。   但今天她不是小发旋,是小团子了。   很好辨认。   小团子,眼镜,口罩――号码牌。   数字一掠而过,目凝在了人群里的小团子,容绰启唇,温淡而有声:“一八八号。”   “上来。” 第42章 合欢 他说很甜。   “一八八号, 上来。”   掷地有声。   都在等待自己的号码牌被CUE,所以全场安静。等这一声出来,绒花们的表情便当场空落了, 亦不由在心内长叹。   非酋, 非酋实锤了!   然后,不约而同地,众人四下张望着――   RWKK, 神奇欧皇在哪里。   然而几秒过去, 那个欧皇还没有主动认领爱的号码牌。   视线从行列穿过, 容绰凝定在第十排的位置。   顶着个小团子,她低着头,看样子像是在玩手机。   来他的生日会, 然后玩手机?   她很可以。   容绰眉弓微抬,唇线亦抿起了, “一八八号。”   小团子抬都不抬一下。   “一八八。”   “……”   转眼间,轻沉的男声已经把同一个数字重复了三遍。而那位一八八号的神秘欧皇, 却仍然查无此人,没有应答。   就像是石头丢进了深不见底的渊谷,半晌没有回音。   第十排的座位上,听到那被反复重复的一八八号,“莴是小绒花”不由得又是羡慕又是好奇,边转向晏歌攀谈道:“怎么听到了也不答应?也不知道那个一八八号是谁……”   这么说着,“莴是小绒花”就触及了晏歌衣上的号码牌。   初号宋体字加黑醒目, 一八八。   “莴是小绒花”:“……”   “莴是小绒花”不觉惊叫出声:“不唱歌, 你就是一八八号啊!”   先前Kuma在台上,晏歌只顾垂首看手机照片,一时没有太留心舞台上发生了什么事情。被“莴是小绒花”一叫, 晏歌自然看了看自己的号牌,点头答应,“……是的。”   于是“莴是小绒花”迅速捉住晏歌手腕,当即高举,嗓音上抬八度,“容老师!一八八号在这里!一八八号就在我旁边!”   晏歌:“……”   未及晏歌彻底地反应过来,但四周目光聚焦,声音亦四起催促着。   “上台吧,一八八号。”   “一八八号,快上去啊。”   “一八八号,容老师在等你呢!别干坐着发愣了!”   其余人在催,就与晏歌邻座的“莴是小绒花”则催得更厉害,“不唱歌,上!”   晏歌:“……”   就在众人的催促声与目光相送中,晏歌眼睑上抬,隔了近十排的距离,隔了如潮的人海,隔了台上与台下的差距,也隔了那些为人庆生的气球,鲜花与彩带――   流泻的白光,像为那一道的身躯镀上银边的影。   而他看着她,目光不明。   顺手锁屏了手机,晏歌从十排站起,也从靠椅与长桌形成的逼仄走廊穿过,走出了廊,也走过了过道,走上了台阶。   一步步地,走到了他的身边。   在男人一畔,晏歌站住也站定,算上花苞头的高度在内,她的身高也才堪堪地与男人的胸膛齐平。   身高差距悬殊。   “莴是小绒花”看着看着,无知无觉又发出无心之语,“不唱歌跟容老师站着身高差害挺萌。”   “莴是小绒花”:“看着比Kuma和容老师还赏心悦目啊。”   ……   当然,此时相距甚远,“莴是小绒花”发表的实时评论,晏歌是听不见了。只是,她看到了被小车推到舞台上来的九层生日蛋糕,也看到了蛋糕旁的透明刀叉――所以晏歌大致猜到了,这应该是要她上来切蛋糕的。   也确实如她所猜的那样,先前Kuma的提议便是,由她爱豆指定一名绒花来切蛋糕,再由她爱豆本人将蛋糕分发下去。   这被指定的一名绒花,就是被反复CUE了三次才上台的一八八号,微博账号“不唱歌”。   是她自己。   自然而然,走上了舞台,丝毫不能避免,晏・一八八号・不唱歌・歌与CUE了她三次的男人对上了眼。   男声便懒懒开嗓,有意无意地问,声息轻飘像阵青烟:“手机好玩吗?”   晏歌:“……”   刚才他和Kuma说话的时候,她的确一直在看手机。   大概是被她爱豆发现了,晏歌想。   她实事求是:“还好。”   “……”不想跟小粉丝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容绰丢了个命令式下来:“帮我切蛋糕。”   晏歌应声。   说话的全过程,容绰都没拿话筒,跟女孩子家家说了些什么话,底下坐着的众人也听不到,难免心生好奇。   “容老师跟一八八号在说什么啊?”   “我猜肯定是在教育一八八号,毕竟容老师叫了三次她都没答应。”   “……”   答应了要切蛋糕,晏歌遂从小推车上取起切刀,转过身,对着推车里的大蛋糕,她的手稍稍收住。   眼前的蛋糕共分九层,总高齐了她的肩膀,面积也有一张圆形婴儿床大小。上方图层用淡奶油雕出了钻石糖与鲜切花的图样,中间放置着翻糖巧克力做的人形立牌,是正装谨然的男人,而男人手里捧着金色的奖杯――很显然,对应的就是她爱豆了。   蛋糕设计师是从法国蓝带学院毕的业,在整个四九城里都是尊享大名,不少明星名流庆生时,都会请这一位来做生日蛋糕。   作品也确实担得起名气:虽则蛋糕体积庞大,且分成九层,但每一层均做出了不同的效果与图样,并不重复。且在细节上也方方面面都兼顾到了,整体非常精致漂亮。   是让人难以下刀的那种,精致漂亮。   这一场生日见面会事前准备充分,舞台上灯光、话筒、音响一应俱全,还有投影仪和摄影设备,摄影是与投影实时相连的。机位就对着舞台,也原封不动地将九层蛋糕的甜美模样投映到舞台前的巨型幕布上。   在蛋糕前,晏歌握住刀柄,暂未下手。   现场几百号的绒花小声地交头接耳起来。   “这个蛋糕太漂亮了叭!跟艺术品一样啊。”   “容老师的立牌也可可爱爱!”   “这么漂亮的蛋糕怎么切啊?一八八号估计没法下手吧,哈哈。”   “我猜也是,哈哈哈哈。”   然后,大家一起,“哈哈哈哈哈哈。”   也在同时,投影在巨幕上的那双手手切刀落,只在瞬间,第一层的蛋糕便一分为二了。   众人:“……”   手执刀柄的人看着身量小巧,冲破了头也就一米六,模样气质也是温温柔柔的样子――   但是,一刀下去,就是两半。   仔细看,她刀工是又快又好,虽然下刀没有犹豫,但刀身一则没有切到那一百零八朵花里的任何一朵,二则,也完美地避开了蛋糕中间的人形立牌――捧着奥斯卡小金杯的男人毫发无损。   精准,高效,快捷,没有分毫犹豫。   一刀下去,又是一刀。   横竖各两刀切就了井字形,四刀过后,安插在蛋糕正中的人形立牌被完整地切割下来,被稳妥放在了蛋糕碟里,晏歌转手,朝今天过生日的人端去。   “……”扫了那块插着立牌的蛋糕,容绰唇是半掀:“你拿着。”   他说:“我不吃甜。”   晏歌眼睫微动。   他不吃甜这句话,他跟她说了有两遍了。   但红豆味大白兔,他也同样给了她两回。   ……嗯。   不过,既然他这样宣称,配合他的表演她也不会视而不见。所以,晏歌将手里的蛋糕碟放下来,放进推车上附送的蛋糕分装盒里放好。晏歌继续拿起刀,横横竖竖地切开第一层的蛋糕。   切分着蛋糕,灯如支笔晕染在人眉梢,侧颜是极温婉极娴静。然刀法却利落而干脆,同步展现在台前屏幕上,众人并不能看得很清那动作,唯见手起刀落,蛋糕就变成了一块块的正方形状,规规整整。   众人:“……”   啊这。   您就是传说中的温柔一刀吗?   ……   蛋糕切分完毕,生日见面会也随之圆满结束。   晏歌是与“莴是小绒花”结伴来的,因而也是一起回去的。末了“莴是小绒花”还依依不舍地约,下一次同赴爱豆活动。   “莴是小绒花”:“正好你下次不过敏了,我们来正式面个基。”   晏歌:“……”   生日会的时间并不算长,九点正式开始,结束时十一点尚且不到。   时间虽不长,但对于来到现场的几百号绒花而言,这注定是令人激动的一个上午。   见到了爱豆本人,真的,活的。   吃上了爱豆本人发的生日蛋糕。   呜呜,真香!   理所当然,不出意料,也在微博上掀起了风浪。   宝格丽的宴会厅里信号很好,就在宴会厅内生日见面会同步进行的时候,男人来现场的消息也不胫而走,并因主角在内娱的特殊地位而迅速爆到了第一。   等到这场生日会结束,微博热搜前十里,十条都和这场生日会相关。   【1:容老师来了[惊讶][爆]】   【2:一八八号[捂脸]】   【3:朝阳区宝格丽,生日会[星星眼]】   【4:容老师生日[爱心]】   【……】   事无巨细,所有和生日见面会相关的内容都上了热搜,热度狂欢。   因事件主人公天生性格傲慢骄矜,难对付的程度更是享誉全北京。虽然是来了生日会,但他全程也就没怎么参与过粉丝的游戏与活动。唯一那一点互动,都发生在切蛋糕的时候。   于是,反复叫了三遍一八八号的视频成了生日TAG下赞转评最高的一条。   “一八八号,上来。”   “一八八号。”   “一八八。”   网友:“……”   好一个big胆,竟不响应顶流的召唤!   真有你的,一八八号!   这条视频槽点太多,引发了微博众的广泛热议。   @今日宜吃瓜V:【刘备三顾茅庐,容老师三CUE一八八号】   @来生还做学习人:【一八八号,危,速逃。】   待看到被三CUE的一八八号终于出面上台,身量形容均显小巧,但是――   在镜头里,对着那装裱甜美的九层蛋糕,没有犹豫就是一刀。   然后是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刀。   动作快,刀工还漂亮,每一刀下去,都像是西点房里切出的小蛋糕,下一刻就可以摆进橱窗里来卖了。   网友:“……”   妈耶。   那机位从执刀的手上一转,转到了男人容色,凝视了人切蛋糕的模样,眸光是定格。看起来,心理活动很是有戏。   网友:“……”   有网友补全当事人心理活动:【容老师:高人竟在我身边】   有网友表示惊讶:【这个戴口罩的一八八号绒花妹妹看着年纪很小,怎么刀工这么好啊!】   有粉丝表示羡慕:【555好羡慕一八八号,容老师把人形立牌给她了,她肯定吃容老师吃得很香吧[委屈]】   晏歌:“……”她没有。   目光从微博热评上移开,自然而然下落在桌面。六面透明的包装盒里,俨然放着一块切得规整的小蛋糕。   小蛋糕上是人形立牌,翻糖巧克力雕刻着男人摘奖的一幕,万人如海,华彩流光,宛如站在世界的中央。   一如她手机屏保模样。   无论是蛋糕上还是屏保里,他都很好看。   他这么好看,她不舍得吃掉。   思绪稍凝,机身却一颤,消息横幅从主屏页面弹出。   我爱豆:【蛋糕怎么样】   平淡语气像是隔着屏幕都能闻见,一句话发过来,连句末的问号都没有加。   晏歌:“……”   她没有吃那块蛋糕,所以也不知道蛋糕怎么样。   不过,对着他,她说了个小小的谎。   小粉丝:【很甜。】   小粉丝:【巧克力怎么样?[微笑]】   “……”   对着那个微笑表情,容绰唇角稍扯,有浅淡的弧从唇角漫出。而在他之畔,车内深色的真皮座椅上,礼物盒的蝴蝶结已经被拆开了:十六宫格的巧克力,右上角已经空出了一格。   展眉,指节敲定了二十四格,发送。   我爱豆:【我没吃】   晏歌:“……”   ……他没吃啊。   那十六块巧克力她做了很久,也做了几遍才做出成品的。   考虑到他给她的大白兔都是红豆味,她还特意做了红豆味的。   ……   她以为,他会吃的。   半分钟内,手机没有操作,薄屏的光便暗了些,心里有什么东西像是也稍沉了。   却也在此时,第二条消息随其后而来。   我爱豆:【亲戚小孩吃了】   对方正在输入中…   我爱豆:【他说很甜】 第43章 合欢 科研之星。   北纬46.5°-49°, 东经9°-17.2°   坐落在多瑙河畔,东南西北依次与八个国度相接壤的中欧国家。   奥地利。   《娱乐圈直播指南》前四期地点辐射虽广,但到底都在国内, 到了第五期时, 目的地却跳出了亚洲,直接定标在欧陆的奥地利。   确切地说,是奥地利的首都, 维也纳。   音乐之都。   长久以来, 维也纳出过诸多享誉世界的音乐家:莫扎特、舒伯特、约翰・施特劳斯, 贝多芬虽是德国人,但常年在维也纳生活。   在这里,与音乐相关的活动与场所不胜枚举:萨尔斯堡音乐节, 维也纳新年音乐会,皇家歌剧院, 维也纳爱乐乐团。   总之,无愧音乐之都的美称。   北京在东八区, 维也纳在东一区,北京时间比维也纳快了七个小时。北京的早晨八点半对应的是维也纳的凌晨一点半――正是当地的午夜,进行直播固然不便,所以官博提前发了通知,直播的时间往后推了七小时。   也即在维也纳时间的8月10日上午八点半,北京时间的当天下午三点半,进行第五期的直播。   一方面是七小时的时差, 另一方面是近万公里的直线距离, 从首都国际机场到维也纳国际机场,即使直飞亦需逾十小时的航程。因而,节目组一行是提前一天抵达的维也纳。   只是, 与第四期在黑镜密逃大楼时一样,这一次从首都国际机场出发时,嘉宾同样只有五人。   没有瞥见熟悉的影子,在机场通亮的光照里,晏歌的眼睑稍微收敛。   难道――   “容老师是又不来了吗?”   一道声大喇喇地出来,是顾如归问的余裕。   余裕摇首,“不是不来,容老师是临时有事,所以要晚点到。”   顾如归哦一声表示知道。   那一问一答结束,晏歌垂了眸。没来由地,心情也变得轻松。   他不是不来……   他是临时有事。   问号接续着冒出来。   临时……有什么事?   她很想知道。   指尖滑动着,解开了锁屏,点进了微信。   对着空白的头像,二十四宫格编辑成句子。   “听说”   “听余导说”   “我听余导说”   一个开头就编辑了三次,等她把完整的一句话发过去,已经是三分钟之后的事情。   她问得慢,对方却回得快。   我爱豆:【你想知道?】   小粉丝:【[嗯嗯]】   跳在屏幕上的是个表情包,兔子嗯嗯地点着头――视线凝着,容绰颌骨微敛,平澜的眸底似生了动静。   这次倒是不怎么老干部了。   对方正在输入中…   晏歌目不转睛。   我爱豆:【不告诉你】   晏歌:“……”   顺手锁了屏,把手机丢到界面。容绰目光上抬向前,容色是温淡一痕,但唇角扯出的浅弧不言自明。   在微信聊天里把比自己小七岁的女孩子家怼了一通,有人的心情是说不出的舒畅。   她想知道,他就要告诉她?   他又没这个义务。   真那么想知道,至少也得给他打个电话。   ……   撂了手机在绛红桌面,整间会议室里,长方形环桌座无虚席。灯关着,投影仪将屏幕打亮,有人手握着笔,正在做着pre。会议席卡标注着参会者的身份,有的是重启能源董事高管,有的是挂在重启能源名下的重启慈善基金会的管理人员。   重启能源,就是江和月、容长舟夫妻一手打下来的江山。   重启慈善隶属在重启能源名下,集团年收入的0.3%都要划拨给基金会用做公益基金,基金会则需一季度向董事会做一次报告。   集团是那两位的不假,但他在里面也有二成的股。羊毛出在羊身上,基金会薅的都是集团的羊毛,自己的钱砸到了哪条河里,又砸出了多大的水花――他总该知道。   眼风从屏幕上一扫而过,对着那pre,基金方面的负责人仍在侃侃而谈,“……根据《民间非营利组织会计制度》、《基金会管理条例》、《关于慈善组织开展慈善活动年度支出和管理费用的规定》有关文件精神,现对第二季度决算作出说明,收入构成中,二季度总收入1.431亿,捐赠收入1.171亿,占比81.703%。捐赠收入中,1.023亿来自重启能源……”   唇微张合,雾般的声息撂下,“ 81.831。”   讲到唾沫横飞时,pre却倏而被打断,那负责人有些没反应过来,但落座在位上的男人又补充重复了一遍:“捐赠占比,是81.831%。”   负责人刚想解释说数据都是表格直统,不会出错。然而想到了什么,脸色直接就变了――是的,本来预决算的表格都是直统,是二季度最后一天做的全部统计。   但是极凑巧,就在当天晚间,之前拜访过他们,也提及要向基金会捐款的一家地方烟草协会往账面上捐了一个一百万。一百万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最起码,以亿为计量单位的表格上,直接就要加上一个0.01了。   其他渠道的收入原本是0.138,现在则变成了0.148。   捐赠收入原本是1.161,现在则成了1.171。   总收入也要加上一个0.01。   其他渠道捐赠收入数字一变,捐赠收入、总收入以及收入比例这几项势必也要跟着变了。而此时直统表与文字材料定稿已经生成报了过来,为免麻烦,他没让行政人员再操作,直接就着直统表,手改了收入相关的几个数字。   但中间有什么人来基金会拜访,数字没修改完,他又过去接待――   这么一来二去,就遗漏了其中一项收入的比例没改过来。   捐赠收入占总收入的比例。   疏忽了。   工作出错,还是这样的低级错误。财务上的事情,一个小数点的失误就能谬以千里。更何况,这还是他上台成为重启慈善基金会负责人后第一次汇报工作。   初次汇报,就出了这样的失误。   一时之间,负责人不由得汗如雨下。   心里却极纳罕。   因为汇报内容多,语速快,基本一掠而过,说到捐赠收入总额及占比那里,大概也就一秒多钟,不到两秒的时间。   就是这两秒钟的时间,已经足够他心算出小数点后三位了吗?   况且他关于二季度决算及三季度预算的报告里,除了必要的概念说明,剩下的就全是数字,还都精确到了小数点后三位――这得需要多集中的注意力,才能做到当场注意到,并且指出他的失误?   负责人难免感到心惊。   ……   在同一时刻,北京首都国际机场。   登机时间已至,登了机,过了近十余个小时。在维也纳当地时间的 ,飞机停稳在维也纳国际机场。   出了机场,节目组一行事先安排了车辆来接,直达嘉宾下榻的酒店。   多瑙河畔的希尔顿。   第二天的直播节目要求嘉宾穷游,用有限的经费完成相应任务,但是启悦天华安排的住宿条件却是极好:希尔顿的豪华滨水客房,配备全景大窗,透窗便是多瑙河开阔景观。   才到酒店,晏歌刚刚放下行李箱,忽而的,手机铃响起――晏歌欲开箱的手便停顿,自然循声而望,她看见了来电提示。   按下接通,晏歌开了口,“哥。”   那边的人如是说了些什么,她静静听着,并不打断,只在对方问话的档口才给出相应的回复,“我很好。……你不用来接我的。”   回答着对方的提问,晏歌也询问着他:“哥,你什么时候回国?”她说:“外公很想你。”   那边再回,她便垂了眼睑,一排的睫毛亦如羽扇低垂:“好,我知道了。”   “再见。”   “……”   同一时刻,斯坦福计算机科学院大楼。   银月与窗交相映,走廊薄窗正对着室外,棕榈树郁郁青青,在晚风里随意招摇着。   身形在窗半倚,是个穿着休闲常服的男人。他很年轻,从外形来估算,大约是二十三四的年纪。五官亦生得高挺俊逸,鼻梁上架了副眼镜,镜片极薄;而他衣衫洁白,当立月下时,如被天边的弦月还要舒展三分。   如墨一痕泼洒成山水画中写意,气质斯文,雅人深致。   素白指尖仍停在屏幕,而通话页面适才终止而已。   “Yan.”身后有人声传来,说的是伦敦的英语,口音纯正:“你怎么来这里了?”   说话的是位棕发女孩儿,眼睛亦是同色系的棕,身上穿着件短T,勾勒身材玲珑有致,也曲线分明。与男人对视时,她满目是不加掩饰的热切。   她知道他的名字。   Yan是姓氏,Ci是名字。这个中国男人的本名本姓,叫做Yan Ci。   一个极端聪明的男人。   起码,他们教授就曾经评价过,即使在拥有着八十三位诺奖得主的斯坦福,Yan也同样是天才,可能几十年,或者上百年才能遇到一个。   名副其实。   毕竟,Yan16岁就收到了斯坦福计算机科学系的offer,一年内即完成了ph.D的学业。   同龄人需要七八年,甚至十余年才能完成的学业,他一年就做到了。   理所当然,毕业即留校。在当时,他是计算机系最年轻的助教。   然后就成了最年轻的讲师,最年轻的教授。   一颗,冉冉升起的,科研之星。   听闻人唤,晏词回望过来,温如和风至,他唇线微弯:“Lessig教授有事找我,小姐。”   “所以我来了。” 第44章 合欢 弄坏我赔。   维也纳时间, 8月10日上午八点半,对应北京时间下午三点半。   《直播指南》的第五期开播了。   入镜是希尔顿露台场景,登高望远, 这里视域辽阔, 多瑙河上景观唾手可得。太阳未出,今天是个阴天,铅云淡抹了蓝天, 气压偏低, 时有白鸽从哥特教堂的标致尖顶穿行而过, 身形迅捷矫健,于云层中时隐时现,如一支支雪白而笔直的弓箭。   在橙子直播平台, 当直播间打开,蹲守在直播间的观众入眼便是这样带着异域风情的美景。   此时露台尚无人, 大家也暂无心去欣赏这样的美景。   因为。   【容老师![震声]】   【系统提示:[一位平平无奇的八十五岁老人]投放劳斯莱斯999辆!附带消息:无。】   【终于又见到容老师,感觉没有容老师的两周好漫长啊】   【系统提示:[一位平平无奇的八十五岁老人]投放大别野999栋!附带消息:无。】   【我就不一样了, 我刚刚在生日会上看到容老师了[害羞][害羞][害羞]】   【系统提示:[一位平平无奇的八十五岁老人]投放波音747飞机999架!附带消息:无。】   众人:“……”   因为是直播平台上首播的综艺,所以《娱乐圈直播指南》播出时,确实会有很多粉丝打赏,还有土豪竞争榜一的位置。   但在土豪榜上,这个ID此前还没出现过。   一位平平无奇的八十五岁老人……EMMM。   导演还没到,六位嘉宾也是一个都没见着,弹幕的注意力遂成功被这位节目刚开始就疯狂打赏的网友转移了。   【平平无奇的八十五岁老人……这是谁家粉丝啊??】   【不管哪家粉丝, 真就好有钱啊!!!刚才那一下已经砸出一百万了吧!】   【这世上有钱的人那么多, 为什么不能再加我一个[流泪][流泪]】   【系统提示:[一位平平无奇的八十五岁老人]投放劳斯莱斯999辆!附带消息:我支持小晏!】   众人:“……”   原来是晏歌的粉丝啊。   U1S1,晏小歌的这个粉丝也太有钱了吧!   还有,能随随便便砸那么多钱, 一点都不平平无奇的好吗?   当然,如果是杨过的那种平平无奇那就……嗯,还挺符合的。   ……   就在弹幕热议的时分,嘉宾上场,余裕出现,一如从前的流程,对着嘉宾,也对着屏幕前观众,介绍起这一期的节目主题与目标任务。   “亲爱的六位嘉宾,亲爱的观众朋友们大家好,虽迟但到,欢迎大家来到第五期《娱乐圈直播指南》。本期,我们来到了世界音乐之都维也纳。那么,既然是来到了音乐之都,所以当然――”言及此,余裕稍停了停:“我们要做的,也是和音乐有关的任务。”   【啊,所以这期节目是为晏歌量身定做的吗?】   【也不能这么说吧,mky不还是音乐科班毕业的吗?再说真是为了晏小歌量身定做也无可厚非,毕竟从开播到现在,晏小歌走红有目共睹,微博粉丝都快破千万了吧。】   然而很快,这个所谓“量身定做”的猜测就被推翻了。   因为余裕打了响指,工作人员遂将本期节目道具呈上,并在众人面前一一陈列开来。   一共六类,全是乐器。   且全是古典乐器。   丝竹管弦:从看似最普通最民间的葫芦丝,到笛与箫,再到古琴、琵琶、箜篌――一共是六类乐器。   其中,古琴、琵琶、箜篌各一张,而葫芦丝、笛和箫则堆成了一堆,前方贴着数字标签显示:数量各有五十支。   余裕:“很高兴地告诉各位嘉宾,在本期,你们的目标任务就是将这些乐器全部售出。什么时候售空,什么时候回国。”   众人:“……”   所以,虽然是音乐类任务,但并不需要嘉宾自带什么音乐技能,而只是卖卖乐器?   好吧,其实也说得过去。   只是――什么时候售空,什么时候回国???   别的不说,那三把弦乐器,也即古琴、古筝、箜篌,价格贴牌可就明晃晃地贴在琴上:是一把比一把贵,最便宜的那把古筝也破了人民币的六位数。无缘无故,哪个歪果仁会买这么贵的琴?   至于说葫芦丝和笛箫倒是不贵,单支价格在百元到几百元不等,折换成当地货币就是一二十欧。想来卖个几支也不难,但问题跟着就来了――这几样总共可有一百五十支啊。   卖贵不易,卖多也不易。听了余裕这话,一时之间,直播间网友竟不知道哪个选项要更难一些。   【嘉宾:我很高兴,我真的很高兴】   【我刚刚看到小顾对余导翻了个白眼233】   然而余裕的话还没说完,“此外,”   余裕显然很懂抖包袱的技巧,说完一句,恰到好处地停住,不再往下说保留了玄念,因而益发引人细听。   【卧槽,还有附加条件吗??余裕好魔鬼!!这是根本不想这六个人回来了吧!!】   【我刚刚看到小顾又对余导翻了个白眼23333】   在炸裂的弹幕中,余裕看向嘉宾,也对向机位,不疾不徐地说:“同时,你们还需要打卡五个维也纳的地标性景点。我已经将十个地标性景点发到六位嘉宾的sugars 9pro手机里,各位只需要打卡其中五个景点即可。”   在这六人里面,顾如归性子最外向而大咧,听完余裕这一番话,当时人看着就不太好了。而傅B与柯文宇虽是圈内的老人,在节目里的一贯表现沉稳,闻言脸色亦是一僵。   什么时候售空,什么时候回国……?   只需要打卡其中五个景点即可……?   看着眼前摆放整齐、造型精致,却等同于沉重负担的传统乐器,听着余裕轻描淡写说出的任务,众人是想吐槽都不知道从哪里吐起。   槽点太多了。   然而做事情宜快不宜慢,宜早不宜迟,余裕将任务分派下来,众人槽了两句后,即刻便开始准备了。   首先是分配乐器。   在维也纳的全程,节目组都不提供交通工具,只分别给每人发放了一张24小时的交通通票。24小时之内,只要出示这张通票,嘉宾便可以乘坐市区任意公共交通工具,在维也纳市内通行无阻。   当然,因为不提供交通工具,所以这些乐器只能由人随身背着。   顾如归是体校毕业的,看到有体力活直接就往自己身上担,先把那一百五十支的葫芦丝、笛子、竹箫给背上了。   余下较重的古筝与箜篌也由另两个男嘉宾背上了,这样分配下来,还剩了把古琴下来,柯文宇正打算跟旁边那位商量是轮流背还是怎么样,但有人主动请缨了,“柯先生,我可以背。”   柯文宇闻言便往前望,见是小个子小晏姑娘主动上前了一步。他心下有些好笑:那把琴竖起都跟她人差不多高了,而且那把琴还是这堆乐器里最贵的,单价过了人民币的七位数。   一百零七万。   人小女孩是出自好意不假,但柯文宇怕琴被摔坏了也是真。   毕竟一百零七万,搁哪里都不是笔小数目。   这样想着,柯文宇当时就要回绝了,然也在此时,耳边便降落了男人的询问,语调很平,很寡淡:“晏小歌,你背得动?”   然后是小姑娘的答,“背得动。”   再然后是男人的应,“那就你来。”   最后是小姑娘的回:“好的。”   柯文宇:“………………”   柯文宇一偏首,便见男人手提着双肩琴包,眼色示意小姑娘张开手臂――她也很能领会他的意思一样的,背过身,乖乖巧巧张开手臂,他便把双肩包的背带套到她胳膊上去了。   那动作流程之熟悉连贯,跟人小学生家长给小学生背书包是一样一样的。   末了又叮嘱:“背好了。”   晏歌点头:“我知道。”   她自小练琴,背琴于她而言也非难事。何况身上这把琴并不重,她感觉,它只有她家里那把绿绮琴重量的二分之一。   乐器分配尘埃落定,而实质上,对背琴一事感到不放心的,并不只是柯文宇一个,还有直播间的网友们。   【非杠,但是这把琴跟晏歌妹妹本人看着都差不多高了。虽然知道妹妹是好意但是,是不是有点太勉强了……】   【琴挺贵的吧,一百零七万,我算了下其他几样加起来都没它贵。这么贵重的琴,让容老师或者顾如归背不是更稳妥吗?(就事论事,没有说晏歌不好的意思)】   当然也有反驳的。   【啊本绒花表示,容老师都认可晏小歌可以背,那就是可以,我相信我爱豆![摇动应援棒]】   【相信容老师,别的不说,他们在现场,我们又不在。具体什么情况,容老师他们肯定比我们要清楚啊……】   为节目做赞助的sugars 9pro里存了十个维也纳名胜景点的照片:美泉宫、市政大厅、霍夫堡宫、斯蒂芬大教堂、多瑙河、艺术史博物馆、美景宫、英雄广场、奥地利国会大厦、城市公园。   因下榻的希尔顿就在玛瑙河畔,自然而然,众人的第一选择就是多瑙河。   短短一段距离,六人和摄影步行前往。柯文宇一边走着,一边也看着,看那双肩琴包背在人小女孩背上,显得极沉极重的――看着看着,柯文宇到底是不放心,朝身边的摄像使了个眼色,摄像也会了意,当即转了机位去拍不远处的多瑙河去了。   柯文宇便将麦挪开,转首向一侧,直言不讳:“容老师,让晏歌背琴没问题吗?”   阴天铅云如卷,衬着容绰脸色是极寡淡,如下一时就要滴出水来。柯文宇出言后两秒,他才投来视线,摘开麦,悠悠闲闲地反问:“为什么会有问题?”   柯文宇:“……”   柯文宇解释着,“那把琴太重,小晏可能背不动。”   容绰瞥他,“我刚刚问了,她说她可以。”   眼见委婉地说像是不起作用,柯文宇索性挑明了:“……容老师,那把琴一百零七万。我是担心小晏万一背不动,不小心把琴磕着碰着了――”   言尽于此。   扯扯唇,容绰散漫地开了腔,“多大点事情。”   他吐字很淡,烟笼雾般的没什么实感,字里行间却写满了不以为意的情绪。   “真弄坏了,我赔。” 第45章 合欢 说得不对。   柯文宇:“……”   都这么说了, 柯文宇固然也不能再说什么,只能由着人去了。   节目组一行打卡的首站是多瑙河。   多瑙河流经市区,中间经过河道整改, 现在仍能行船的部分被称为新多瑙河;另一段水域则被称为老多瑙河。   六人登上多瑙河西岸的游船码头, 价格是35欧一人,行船依次经过玛格丽特桥、链子桥、伊丽莎白大桥等地标性的十座大桥。碧波柔软,沿途两岸随意可见从上个世纪留存至今的建筑, 尖顶耸立, 直向云端竖立。   “风景挺美。”对着此情此景, 顾如归如是评价:“不用做任务会更美。”   直播间网友:“……”   【你想得最美】   【哈哈哈哈,为什么小顾这么擅长吐槽啊!!!】   奥地利的官方语言是德语,不过大概是考虑到他们是外国游客的缘故, 开游轮的中年船夫跟节目组一行交流时用的是英语,“你们来的不是时候, ”嘴里咬着烟,船夫道:“到晚上再来, 看到的风景会更迷人。”   众人:“……”   他说的倒是实情,不过,还是算了吧。   要拖到晚上,那岂不是代表到了那时候还没把东西卖出手?   大可不必。   晏歌是第一次来这里,这边的夏日体感温度适宜,扶栏外望,满目是花木扶疏风景。   蓝天, 钟声, 花香。   乘船沿多瑙河顺流而下时,能感受到全感官的美。   目光静静向前,一痕的声便撂在了耳边。   “你喜欢这里?”   “嗯。”晏歌应一声, 转首向身侧,慢慢地说:“我觉得河上的风景很好,特别是刚才经过的链子桥,很漂亮。”   一如既往,他没理她。   一个真情实感地说了很多,一个真情实感地不搭理人。对比鲜明,此情此景被直播间网友捕捉,直播间当即就被各种各样的哈哈哈刷了屏。   【哈哈哈哈哈哈】   【hhhhhhhhhhhh】   【233333333333】   【晏小歌真・说了个寂寞】   但是这一次,晏歌反问了回去,“你觉得呢?”   容绰看了看她,两秒,唇微张合,“我觉得一般。”   晏歌:“……”   网友:“……”   路人网友第一次直击顶流话术,不由得直呼好家伙。   【容老师怎么这么话题终结者啊[笑哭]】   【SOS!救命!!我已经替晏歌妹妹社死了!!!】   绒花网友已经见怪不怪,是而反应非常淡定。   【啊……我觉得还好?】   【这个还好啦,要说尴尬还是前几天生日会的时候有女生跟容老师表白说要嫁给容老师结果容老师说,我拒绝???那个比较尴尬……额。】   弹幕里吵吵嚷嚷热火朝天,弹幕外航船安静,晨时清风一线里,有萨克斯的声音隐隐随风而来,不知源于何处。   好巧不巧,吹的曲目正是东方名曲,《茉莉花》。   《茉莉花》曲调静谧,而萨克斯的音色浑厚优雅,两相搭配,就像是历尽沧桑的中年人在哼唱童谣,也别有一番韵味。   伴随着那支若存若续的《茉莉花》,观光游轮往返一趟结束。游轮停靠在码头后,众人也排队依次从码头下,是时亦有其他游客下船,便这么刚巧地碰上了。   那是位年轻的外国小哥,看年龄大概二十上下,棕发碧眼高高瘦瘦,手里还拿着柄萨克斯――很显然,刚才的那首《茉莉花》便是源自于此。   双方碰了面。   不期而遇,原本是世上再寻常不过的事情。碰面的时候,走在最先的顾如归自觉节目组人多,有心要让小哥先下船去;偏偏这位外国小哥跟顾如归想到一块儿去了,侧着身也想让节目组一行先走――这么一来二去,两人在维也纳做出了桐城六尺巷的效果,结果是双方谁都没走成,就这么直接僵持在了甲板。   看见这场面,顾如归直抒胸臆,“You first.”   那外国小哥摇摇头,正要说些什么,视线无意一偏,倏而触及了队伍末尾的东方男人,笔直身形站定成了影,瞳孔瞬时地震,要说的话也直接堵在了嗓子眼里,半晌没能出声。   三、二、一。   大概三秒的时间,小哥神色稍缓,余光里散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嘴唇亦嗫嚅着,反复几次,“Herr…Herr Rong!”   几步路,他走到容绰身前,“Sind Sie Herr Rong?”   众人:“???”   直播间观众:“???”   容绰瞟他一眼,淡然应,“Ja.”   外国小哥如碰到了什么神迹般的,当即言表激动之情,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通话――和先前的中年船夫不同,小哥说的是纯德语,对于绝大多数的直播间观众而言,几与天书无异。   直播间里,大部分人非常困惑。   【这说的是德语吧?容老师为什么会德语啊???[惊讶]】   【容老师以前不是Stanford毕业的吗?我之前查过,这个院系里有个叫穆勒的德国籍教授,而且还是指导容老师论文的……所以大概可能也许,容老师就是从他那里学的吧。】   【容老师斯国一呜呜我老师还是以前北京的高考状元怎么我没有从他那里学到一点】   有人试图求助。   【所以有没有带翻译师来翻译亿下[愤怒的小鸟]】   有人给出解答。   【二外是德语,我听懂了点……小哥问是不是容先生,容老师说是。然后小哥说我很喜欢您的电影,拍得很好……】   【日耳曼文学专业的来帮忙解释下,这个奥地利的小哥哥是容老师的粉丝,他先是说了很长一段话赞美容老师的演技,说他最喜欢的是风化城。他看了之后觉得特别感动……此处有八百字的夸人小作文。最后小哥问容老师,他们背着的是什么东西,看起来很像是乐器。容老师就说了是乐器,要拿去卖的。小哥说正好我爸妈就是音乐之友协会的经营者,我可以跟他们商量一下,把你们带的全部乐器给买下来……卧槽!】   直播间观众:“……”   这什么走向啊???   也太魔幻了吧!!!   实话实说,虽然节目组发布的任务难度系数很高,直播间观众们初闻时也直呼魔鬼,但众人心里其实多少也有点数:像这种高难度的综艺任务,真要亲力亲为,节目组嘉宾多半无法做到――但节目组兜个底意意粒最终总能皆大欢喜,如期结束。   否则,要真是卖不完就回不了国,那节目岂不翻车了?   想想也知道,这不可能。   综艺的目的从来就不在于输赢,综艺里的输赢也不意味着成败。在节目里,规则定了,谁胜出谁就赢了;可出了节目,谁能通过节目收割最多的流量、谁又能将这些流量最大程度地转化为红利――谁就是笑到最后的赢家。   早几年、十几年前,综艺节目才在内娱兴起的时候,刚接触这些的观众不知内情,察觉过来节目有台本还大加抨击。后来看得久了见得多了,观众们慢慢地也就见怪不怪了:管它台本不台本呢,好看不就行了?   看别的综艺是这样的心态,看《直播指南》固然也是。   余裕刚发布任务的时候,观众们想象中的场面大约是:节目嘉宾辛辛苦苦找场地,辛辛苦苦铺货,铺货过程中导演组再来安插一些明显是工作人员充当的路人,再发布一些任务,最后任务被完成,本期节目结束。   但,大家万万没有想到――   节目才开始不到一小时,就有容老师的歪果仁粉丝说可以把全部乐器了全买下了???   这要真被全买了,那后面还播什么啊?   真就播六个人在各种景点打卡……?   迷惑,太迷惑了。   ……   屏幕之外,外国小哥却是说到做到,直接把一行人带去了音乐之友协会的根据地――音乐之友协会大厦。   本着活跃气氛的原则,前往音乐之友协会大厦的一路上,顾如归开始侃侃而谈,介绍起音乐之友协会大厦来。   音乐之友协会大厦,本名Wiener Musikvereins。   对大多数人而言,音乐之友协会大厦是个陌生的名字,但若提及维也纳金.色大厅、爱乐乐团这些,则基本略有耳闻――而鲜少为人知悉的是,金.色大厅并非独立的建筑,它正是音乐协会大厦的一部分。   音乐协会之友大厦与查理教堂隔街而望,始建于1867至1869年,是丹麦设计师主持修建。大厦外墙由米黄、灰色、浅桔红三色撞色相间,外观若古希腊神庙,正立面为三尊女神像所支撑,造型古典别致。内部共有六个主要音乐厅,金.色大厅则是其中最著名的,也是面积最大的一间,可同时容纳2000名听众,也是维也纳爱乐乐团的固定演出地点。   而金.色大厅与莱比锡布商大厦音乐厅、波士顿交响乐大厅、柏林爱乐音乐厅、阿姆斯特丹音乐厅齐名,是世界五大音乐厅之一。   维也纳爱乐乐团又是举世闻名的乐团。   所以,简单点说,在奥地利,乃至在全球音乐业界,音乐之友协会大厦的地位都很不一般。   而《直播指南》第五期刚开始,嘉宾们就碰上了音乐之友协会负责人……的儿子。   然后,音乐之友协会负责人的儿子又是容老师的粉丝。   直播间观众:“……”   【这进展……就真开了挂啊[捂脸]】   【其实也说得过去,毕竟容老师拿的不只是A类,还有小金人啊,容老师推上不都有几千万的海外粉丝吗?】   【……】   外国小哥姓Koenig名Thomas,性格活泼开朗,一路都在用母语絮叨聊天,被直播间的日耳曼文学专业翻译带师同声传译。那其中的溢美之词堪比粉丝界莎士比亚,直接把国内的绒花看呆眼了都――原来还可以这么吹彩虹屁的吗?   学废了,谢谢。   等到了协会大厦处, Koenig小哥在前引路,在一间办公室前停步,目光朝众人示意,边道:“Warten Sie doch mal!”   【请稍等。】   而后他抬手,敲门,进去约半分钟,一位中年外国男人随他走出。同款的棕发碧眼,一望即知这是对父子。   不过,比起Koenig小哥来, Koenig先生将军肚已经挺了小半,身材微微发福。透着副眼镜,初老的一双眼睛是炯炯的,开嗓,声音也是不同于Koenig小哥的沉稳沧桑:“你们好。”   节目组嘉宾:“……”   直播间观众:“……”   他说的是中文。   且有平仄有起伏,没有外国人常见的生硬口音,是极纯正也极流利的,与母语学习者几无区别。   直播间观众也不住惊叹。   【这个叔叔说中文说得好流利!普通话比我都标准[捂脸]】   尚未从震撼的心绪里回神,Koenig先生却再度出声,语调舒畅,措辞流利,“Thomas说,你们想要出售一些中国本土乐器。刚好,我们协会最近计划成立一个东方音乐乐团,需要用到这些乐器,我愿意按标价全部买下。”   他说到这里时,直播间里已经是议论纷纷了。   【所以这就卖完了吗???】   【天啊!这么顺利的吗?那接下来节目的流程怎么走啊?】   【好奇节目走向】   也在弹幕议论纷纭之时,Koenig先生却再度开腔,“但是――”   转折来了。   正在看节目的观众心被一提。   但是什么?   Koenig先生道:“一百零七万人民币的古琴除外。”   Koenig先生外形肃然,说话风格亦是严谨,在表示不买这把古琴后,他又解释了原因:“中国的古琴只有七根琴弦构成,音域较宽,音色也比较单调平淡,很难让人产生共鸣。所以,我们并不打算邀请古琴表演家加入新乐团。”   他言尽于此,但弦外之音尽出。   不邀请古琴表演家加入,那当然也不需要买琴了。   平地起波折,虽然遗憾,但直播间观众还是表示了理解。   【这个叔叔真挺好的,一点不还价不说,后面不买还解释了一大堆。其实我觉得大家都能理解的,毕竟这琴是太贵了[笑哭]】   【悖我就是音专的,古琴八级,觉得他说得没毛病。古琴就七根弦,音域是四个八度零两个音,散音、泛音、按音都太安静了……太安静,所以听起来就显得平,不说钢琴小提琴什么了,就连三个八度的古筝都比它好听。】   【啊这,所以接下来就专门找土豪买家来买一百零七万的琴吗?】   【……】   Koenig先生对着节目组一行说这番话时,双方就站在办公室外的走廊上。红色柱廊支撑,金色顶棚装饰,此时壁灯散光,大厦装潢便显出带着年代感的华美气味。   考虑到协会大厦常年办音乐演出,大厦内部厅与厅之间均用了特质的金属板隔开。是而,走廊的杂音不能入内,厅内乐声也不能飘散到外面来。当Koenig先生不再说话时,横亘在众人之间的便唯有静谧极致。   也就衬托了那一痕声落地,明明是鸿羽般的轻,在此刻却也如墨落纸般的,清晰至极。   “Koenig先生。”   “我认为,您说得不对。” 第46章 合欢 你可以吗。   音量虽不大, 在密闭空间里,却是掷地有声。   容绰偏首而望,看见女孩子侧对着他站着, 脊背站得笔直, 发旋卷卷的尽收眼底。   站在音乐之都的土地,对着音乐协会的权威。   这声反对,需要一定勇气。   其余人等也均循了声音望去, 包括那位身材稍微走形的Koenig先生。   看见说出这话的是六个人当中年纪最小的女孩, 和他上高中的小女儿差不多大――这样想着, 再开口时,Koenig先生嗓音柔和里带着微笑,“小姑娘, 请问――我是哪里说得不对?”   此时对着晏歌,Koenig先生刻意摆出了长辈的温和姿态, 然大抵因他常年经营着音乐之友协会,出入维也纳都是音乐权威的缘故, 即使此时刻意压低姿态作势温和,一出口,照样有如风雨欲来的沉沉气场。   在那气场前,晏歌上前走一步,回望向Koenig先生,亦回答他的提问:“我认为,您对古琴的评价不对。”   Koenig先生笑了笑, 带着敷衍年轻人的意味:“愿闻其详。”   不曾回避地, 晏歌直视着Koenig先生:“的确和您说的一样,古琴只有七根琴弦,按五声音阶定弦时, 它的音域是四个八度零一个大二度,音域较宽,音色安静――但那不是平淡。”   Koenig先生未置可否,但面上笑意微收。晏歌则徐徐缓缓地道来:“古琴空弦时音高不定,随弹奏乐曲而定,调式有35种,一琴三声,共有七个散音、九十一个泛音、一百四十七个按音。”顿了顿,她盖棺定论:“所以,我认为,您说它平淡,是不对的。”   一通下来,现场静如能闻针落,而Koenig先生笑意收敛,容色变得板正。两秒后,他开了口:“小姑娘,你说的这些,从理论角度来说没错。但在我们音乐之友协会,有这样一句话,你大概没有听过――”   “More practice,less theory。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说就是,行胜于言。”稍稍停顿,Koenig先生开口,一字一句:“三流的表演家也比一流的评论家强。也许就像你说的,古琴一琴三声――古时候的中国人把这称作是一器具三籁,天地人三籁,是吗?”   显然不以为然,也根本不认同地,Koenig先生笑笑:“至少,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听过哪一位古琴演奏家可以演奏出这样的水平。”   看向晏歌,Koenig先生十分轻巧地反问着她:“或许,你可以吗?”   那四个字的反问,也形同于三分的挑衅。而二人这间这番对话,虽无明火,却有暗流,堪称针锋相对。   双方各执一词,且均有各自的立场。一个是从理论上来说的,一个是从实践角度说的。粗略听来,好像也不好说是谁对谁错。   说晏歌是对的吧,可是……古琴那个调调,上过初高中音乐课的人都听过,很低很沉很平,就跟反复重复一个单音节似的。听人弹弹,真感觉能直接进入梦乡。   说Koenig先生是对的吧,但是晏歌的从理论书本角度又没说错,而且――   什么叫,或许,你可以吗?   这态度,未免挑衅过头了吧?   让人听着就不舒服。   道理上其实不好站队,但在感情偏向上,直播间观众都倾向于晏歌。   【晏小歌没说错,我们的国家非遗音乐没什么不好的,只是他不懂欣赏而已[愤怒的小鸟]】   【晏歌妹妹怼得好!】   因为提及古琴,顺其自然地,也有观众想起了半月前的流光ACG漫展。   当时那一首《大道长生》,不就是辅以古琴,边弹边唱的吗?   【想想这个外国大叔说得也不对啊,之前晏歌在漫展上唱的《长生游》主题曲,原曲不就是纯古琴演奏的吗……?那个弹得很仙很high啊……?还是我记错了?】   【对对对,我也记得那个《大道长生》,当时还有音乐博主说,弹琴的人是有三四十年演奏功底的高手!!!当时听了就觉得歌好听曲也好听,神仙配配子wwwww】   【确实,那个古琴配乐听起来一点也不平,超有感染力的!可惜节目组没把那个高手请来,不然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光靠晏歌妹妹一个人在说也没什么说服力啊……。】   【……】   那把琴仍背在肩背,双肩的琴包在身,而晏歌垂眸,在纯黑的背带上稍凝,而后眼睑上抬,她望向Koenig先生,声音安稳平定,“我不一定可以。”   晏歌说:“但我愿意试试。”   眯着碧绿色的眼眸,Koenig先生打量着面前来自东方的小姑娘,目光里带着审视的意味。   即使表达反对,她的态度亦温和知礼,大大方方,是典型的东方淑女。   态度却极明确:分毫不让。   这二人交流的全是专业术语,其余人等非专业人士,故而不好插话。而一旁的Koenig小哥虽是行内人士,但因听不懂中文,小哥也不知道Koenig先生和晏歌对话的具体内容,只能在旁边干着急。看这眼前气氛架势越来越不对了,小哥刚要往前走一步,试图劝一劝自己父亲,却被Koenig先生摆摆手拦下了。   摆手示意儿子不用上前,Koenig先生转头,哈哈大笑出声。笑完,问:“所以,你会弹古琴,是吗?”   晏歌没有否认,“我学过一些。”   直播间网友震惊了!   【所以晏歌妹妹是会弹琴的吗??那,那之前漫展的《大道长生》难道是晏歌自己弹的??我屮HU!!!】   【《大道长生》不是自己弹的吧,我身边的老二刺螈去了漫展现场,当时问的主办方,主办方说是假弹真唱。而且后面不是有音乐博主说了,什么那个曲子弹奏水平要几十年的水平吗……这,应该不能吧。晏歌才高中毕业啊?】   【晕晕子,不用想都知道《大道长生》肯定不是晏小歌弹的啊,没听她说自己是学过一些吗?只是学过一些的话,能达到《大道长生》古琴配乐那个水平?】   【……】   哦,果然是学过一些。   大概是真心热爱这门乐器,所以才会反驳自己了。   这样想着,Koenig先生冲晏歌比了个拇指,“小姑娘,我不认可你的想法,但我钦佩你的勇气。这样吧,”稍作思考状,他说:“大楼前有一片广场空地,我会为你配备琴桌琴凳和扩音设备,你可以现场弹奏一首证明你说的那些话。”   “如果一首曲子结束时,你能吸引一百个游客,那我就买了这把琴。”   “当然,失败了也有惩罚。”对着和自己高中女儿差不多岁数的东方小姑娘,Koenig先生放缓了口吻,略作和蔼地开了个玩笑道:“这条街上有家英国餐厅,如果你没能吸引到一百个游客,那今天中午,就由我来请各位去哪里吃一顿午餐,怎么样?”   众人:“……”   观众:“……”   【英国菜风评被害233】   【觉得这个Koenig大叔其实人还好,还有这谈不上英国菜风评被害,因为英国菜是真不好吃……】   维也纳时间,2019年8月10日上午十点;音乐之友协会大厦前广场。   白鸽在广场起起落落,查理教堂尖顶入云。天是微阴,铅云里看不见太阳,欲雨而未雨。   琴桌,琴凳,琴。   只身坐定在琴凳,晏歌垂首,眉睫与目光停定在七弦之上。   虽是周日,但时候尚早,这会儿协会大厦音乐厅里也无演出,因而大厦前行人不多,不过三三两两地走过。偶尔瞥见这一琴一人,眼皮却是抬也不抬的,直接就从晏歌身旁走过去了。   原因无他,只因这里是奥地利维也纳,是世界范围内都享有鼎鼎大名的音乐之城。   在这儿街头卖艺的,不说一千,总也有八百了。   要放在欧美其他国度,街头摆个东方古琴,看着很古色古香的样子,歪果仁哪怕听不懂,多少也要往上多看几眼,瞧个热闹。但在奥地利,音乐底蕴养刁了人的耳朵,如非绝世仙乐,人家真就没有听的兴趣。   看着这场景,现场众人则神色各异。   毛可意脸色淡然:反正出头的人不是她,真要翻车了她也不尴尬。   顾如归则顶着满头问号:怎么回事,晏歌还会弹古琴的吗??   据他目前已知的情况:晏歌长得什么样大家有目共睹,就不用多说了。此外嗓音唱功远胜出绝大多数专业歌手,后来甚至连苏子本人都下场鉴定。然后在支教的第三期里,还现场表演了一段拇指琴。再然后,现在――她说,她还学过一些古琴???   顾如归:“……”   内心太过震撼,顾如归不由去看柯文宇,并征求对方的共鸣,“柯老师,小晏歌怎么还会弹古琴?”   柯文宇:“……我怎么知道,她怎么会弹古琴。”   顾如归:“……”禁止套娃!   事实上,感到深受震撼的,并不只是顾如归,还有直播间里的各位观众。   【虽然小顾和柯制作人的对话有点搞笑不过……我的想法和小顾一样的】   【颜能打歌好听,多才多艺还会弹琴,悖不出道我都替晏小歌着急。】   有看好的人,当然也有不看好的人。   【虽然但是,以晏歌的年龄来说,就是真学古琴最多也就十年的时间,来这里表演有些……嗯。(但没有说晏歌不好的意思)】   而在屏幕之外,Koenig先生就站在一畔,侧目向那琴前的人,五官凸显的西方脸孔上,写满了不以为意。   广场尚且无人,周围十分安静。   乌云,阴天,广场。   这是2019年8月10日早的维也纳。   当晏歌抬手,抚动第一根琴弦时――   天尚未雨。 第47章 合欢 上帝之手。   晏歌将手落在弦, 轻拢而慢捻,乐声舒放缓慢,渐渐从那七弦上流泻而出。   在弦之上, 她眉微凝。   一、二、三。   三个节拍过去, 古琴三声之一的散音流泻,低沉,旷远, 令人如身置高谷山巅。一张、一望, 山下情景, 便尽在掌控。   沉沉七弦,静听松风。   是高大的巍峨的,是庄严的森冷的;   是身负万物、背载众生的――   高山。   倏而, 散音收,泛音开, 弦音清泠,如山涧流经溪谷;又转而急促, 如九重天下银河瀑布。时慢而时急,忽缓而忽猝,琴前人低眉信手断续弹拨,那乐音也便若断了线的珍珠,从珠链坠落、从弦歌迸发。   是快的是慢的,是纤细的是澎湃的;   是源远流长、润物无声的――   流水。   Koenig小哥与Koenig先生都是业界内行,对世界名曲亦有涉猎, 闻及此, 彼此对视一眼,满目均是了然。   《高山流水》!   《高山流水》,中国古琴名曲, 亦属中国十大古曲之列。因其后有先秦时期伯牙子期一段佳话故事,是以,高山流水也代指知音。   《高山流水》原是一曲,然从唐代后,《高山》与《流水》便各自独立出来,成为两首单独的琴曲。到近现代,二曲中的《流水》得到了更多的发展,也更为人所熟知。   听着琴音,Koenig先生视线在抚琴双手上稍稍凝滞。   这位东方小姑娘所演奏的,是完整的《高山流水》。   一个音高,两首曲目,演奏《高山流水》的难度当然比演奏单纯一曲的《高山》或者《流水》要来得更高。而她技巧非常娴熟,动作神态也显得放松――显然,弹一曲完整的《高山流水》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以Koenig先生多年积累的音乐素养,此时此刻,他听得出:这位小姑娘的古琴技艺很精,并不只是她刚才所说的“学过一些”――大概,十年以上?   Koenig先生这样估计着。   就十几岁的年龄来说,能将《高山流水》演奏成这样的精湛,已经算是很有天分。   虽面不改色,对着这位来自东方的小姑娘,Koenig先生心中却已生出些许欣赏。   不过――   还是平了。   高山是平,流水也是平。   作为古琴琴声不平淡的论证,这支曲子缺乏说服力。   Koenig先生是音乐权威,听觉感官极度敏锐,音乐品位极高,所以会有这般观感。但,于直播间观众听来,这样的琴声已经足够惊艳。   【又安静又好听!感觉很适合做大作业的时候单曲循环诶!】   【很[可]!所以有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曲子?】   【是名曲《高山流水》……好残酷,我是古琴八级的,怎么感觉我弹得远远比不上晏歌妹妹乌乌】   【……】   弹幕发得密集,而在屏幕外,亦有三五成群的歪果仁闻乐上前,不时掩口悄声交流一二。   “嘿老兄,那个亚洲女孩儿是在弹琴吗?”   “啊好像是。”   “Ummm这歌听着不错,就是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不然我回去可以下载一首,用来当摇篮曲哄我家的trouble 2。”   “……”   手落在琴,晏歌看不见弹幕,亦无暇顾及四周,仍是垂首,全神专注七弦。   古琴有“一琴三声”的说法,也即散音,泛音与按音这三音。三音当中,散音低沉空旷,泛音清泠空明,按音则不拘一格,共有一百四十七个,极富变化。   先前的《高山流水》,她在演奏高山部分时多用散音,流水部分则多用泛音――按音虽也用上了,但与主旋律相比,并不显得突出。   散音收,而高山远。   泛音尽,则流水止。   高山流水皆不见,晏歌抬手,徐徐地,将指腹按在弦上。   静,止,停。   曲没了声息。   Koenig先生流露出松弛之意,也在同时,直播间里观众纷纷问询。   【这就没了?】   【有点可惜,我还想再听的[愤怒的小鸟]】   【感觉这个吧……老实说听着还行,不过完全就应了那个姓K的大叔的评价,就是很平淡啊。不要说说服这个外国大叔了,连我都没法说服EMMM】   【……】   这就停了吗?   Koenig先生收回目光,直播间观众表示遗憾,现场听众则抬脚要转身离开。   也就在此时,一声清越动地起,也若山林风啸,从四面八方疾驰而来!   Koenig先生的目光再度投向那琴与人,直播间里则被感叹号刷了屏,而那风声入耳,原欲离开的外国听众不觉驻足,彼此间大眼瞪着小眼。   “我好像听到了风的声音?”   “我也【。】”   外国听众不由面面相觑:可今天的维也纳风力极小,又是快要下雨的阴天,哪来那么大的风声?   于是,不觉地,众人转首,朝着那声源望去。   一琴,一人,一抚弦。   也便于随意撩拨之中,风啸已如笔直利箭,大大小小,尽数从弦的弓上拉满,而后飞出!   众人:“……”   所以,那不是风声,而是琴声?   这是怎么做到的?   一时之间,现场的歪果仁均怔在了原地。   至此,琴声仍未停歇!   它如风,有柔亦有刚,有温风如酒,亦有狂风漫卷。也像雨,有淅淅沥沥润物无声,有暴雨哗然洗刷大地。亦似细密霜雪,在黑云银月背景里散漫,拂面是极度深寒。   风声,雨声,霜雪声。   声声入耳。   似风霜雨雪,而非风霜雨雪;   似曲,也非曲。   因它是风霜雨雪的声,却由一双人手弹就!   Koenig先生:“……”   从风到雨,从霜到雪,Koenig先生面上的悠闲自得早就没了,满目凝重取而代之――且,随着那乐曲推演,那凝重神色呈现有增无减的趋势。   她所弹就的,已经不是音乐意义上的曲目了。   而是仿声,是乱弹,是完完全全地炫技!   弹风就能像风,弹雨就能成雨,弹霜弹雪,就能让人感觉身在落着霜雪的夜。   声临其境。   不知是出于怎样的心绪,或许是吃惊,或许是震撼,又或许二者兼而有之――耳濡着那阵阵琴声,Koenig先生情不自禁地闭上了双目,用心去感受。   是真的像,也是真的好听。   还是真的……   并不平淡。   那古琴三音,散音泛音按音相互交缠,若透明的丝线流动在她指尖。流转之间,自成乐章!   《娱乐圈直播指南》沸腾了。   音乐之友协会大厦前,听众闻声蜂拥而来,渐渐形成致密的包围圈,交头接耳议论纷纭。   “我的上帝,这是什么曲子?怎么我感觉弹出了风雨声?”   “难道这就是古老东方的神秘魔法??”   “噢等等……我先来发个推。”   “……”   乐无歇。   ……   同一时刻,同在广场。   “亲爱的听众朋友们,现在,我就在查理教堂对街,音乐之友协会大厦前的广场。那么就在今晚,维也纳爱乐乐团将在这里举办今年第八次演出。这一次的演出主题为何?和上一次又有什么区别呢?现在,我将去大厦里采访协会的负责人Koenig先生,从他那里了解一些信息。”   说完台词,《维也纳之声》的女播音员便抬腿朝前走去,身后几位负责录音收音的工作人员则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然而没走几步,女播音员便触及了Koenig先生的身影,亦于同时触及了Koenig先生身旁里三圈外三圈的致密人群。   播音员微微一愣。   什么情况?   不明所以,她却好奇,因而回头,对随行的工作人员使了个眼色,一行人快步往前。   到稍近处,播音员方听见了那一线的声,如三四月多瑙河畔的夜晚,春风和煦,百草生香,闻之令人沉醉。   只是,这是什么声音?   是音响外放吗?   播音员稍稍向前探出身,自然而然望去,因而也见到了那风声的来源。   不是音响,而是琴……看样式是东方的乐曲,抚琴之人也是东方脸孔的少女。   一时半刻间,播音员的脑回路没能成功地转过来。   琴声=风声?   这是怎么做到的?   作为土生土长的维也纳人,身在音乐之城,对音乐耳濡目染,每年亦会定期来协会大厦的几大音乐厅,买票欣赏音乐――播音员是有些音乐素养在身上的。   但听着那古琴发出的声,音乐素养却分毫不起作用了。   因为在下一时下一刻,她还听到了雨落,听到了霜雪阵阵,听到了鸟鸣啁啾,听到了山崩壮烈,听到了浪潮将至,而海水呼啸!   有湿咸气息扑面而来,而人身置在深海灯塔,目之所及,是漩涡狂卷的浪潮!   如要将人淹没的窒息感,兜头兜脑。   那么像,那么逼真――   如果闭上眼,就是身临其境。   听着那琴弦声声,播音员瞪大了双目,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这……这真的是,人间存在的音乐吗?   这应该是上帝之手才能弹出的吧?   天呐!   ……   女播音员震惊的同时,那七弦琴上声也通过了收音仪器,通过无线电广播,传递到了奥地利各地公路。   “亲爱的,外面是起风了吗?”   红灯亮起,驾驶位上的丈夫看了副驾上低头刷手机的妻子一眼,顺手摇落了车窗――窗外风平。丈夫的神色便古怪起来,“……没有啊。”   “Judith,是不是下雨了啊?我们的小狗还在院子里,这下肯定得淋惨了。”   “我看看……唔,我没看见?”   “宝贝,你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   “嗯妈妈,外面是不是下雪了?可是现在才八月……”   “……”   当然,很快,这些乘车的夫妻、兄妹、母女就会发现,他们所听到的风霜雨雪,并不来源于自然界,而是来自正在播放的广播――   《维也纳之声》。 第48章 合欢 看什么看。   然后, 等这些对夫妻、兄妹、母女反应过来,他们所听到的声音,并非来自外界, 而是来自电台时, 不由得有了很多个问号。   这什么情况?   电台不是正在播维也纳早晨新闻节目《维也纳之声》吗??   怎么突然切换到了天气预报???   也不对啊……维也纳现在也没有下雪啊。   还有就是天气预报里为什么会有海浪的声音???   实在捉摸不透是什么情况,却在此时,众人听见了《维也纳之声》女播音员熟悉的声, 声线起伏, 隐隐带着些激动的情绪, “各位听众朋友们,刚才大家所听到的是音乐协会大厦前一位东方少女的琴声。从中我们可以听出对风霜雨雪等声音的拟声……”   众人:“?!”   所以他们听到的,不是真正的风声雨声, 而是琴声在模仿风声雨声?!   不是吧。   不会吧。   不可能吧。   这般想着,开着车的人当即也没心思开车了, 直接降速停靠在路边,凝神细听――   众人:“……”   这怎么听怎么是自然声, 怎么听也听不出是琴声啊?   难道播音主持是在跟他们开玩笑?可今天也不是愚人节啊?   这不对劲,很不对劲。   于是,在同一时刻的维也纳各街区公路,在电台正播放着《维也纳之声》的所有私家车内,大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拿定了主意。   不是说是在音乐协会大厦吗?   那就去那里看个究竟。   ……   风声, 雨声, 霜雪,海浪,惊雷。   从弦上发出, 亦从弦上收尾。   当两手按在七弦,而素腕如凝霜雪。   晏歌不急不缓,亦不疾不徐,而双手从弦上流过。   衬衫与裙,风姿典丽。   浑身上下像写满了淑女二字,若说起来,唯一有些露馅的,还是头顶那枚发旋。   很小,很圆,很卷。   很吸引人的注意力。   侧立在畔,有意无意,容绰眸光疏疏散散地落过去。   身边,身前,身后――全都站满了人。   放眼望去,整个广场都被挤满。   围观的人,围堵的车。   万人如海的场合。   但在此时,被注视着的人无暇顾及其他,只是凝着眉目,全神贯注。   她的风景,是手下琴。   云却低了,天也阴了,有雨珠从云层向下坠落,小颗小颗的。   围观的人里,有人带了伞,此刻觉察下雨,便“噌”“噌”“噌”地撑起伞来。   也有人没带伞,却不舍离开那琴声,仍站在小雨里静默地等待。   雨珠细,亦极轻,滴落弦上时,若无声息。   但毕竟映入了男人的眼睛。   容绰眼光稍转,触及了顾如归手中的折叠伞――   他抬步走去。   雨忽然地下了,顾如归便由衷感到提前做行程攻略的好处了。   查了天气预报,知道这两天维也纳是阴雨天气,所以带了伞,下雨就能用上。   顾如归心里不免还有点美滋滋的:眼前自来水听众这么多,甚至都把广场给堵起来了,肯定是远远超出了Koenig先生说的“一百个听众”的标准。这局胜负已定,这期也都是晏歌个人slay全场――现在没他什么事儿了,他就负责撑起伞听人表演完,跟着再去打卡四个景点就行了。   这般想着,顾如归将手中的折叠伞撑开。   接下来,下一秒,伞柄就被人抽走了。   顾如归:“???”   容绰远去身形笔直,步伐却疏落而散漫,手心还握着把伞――正是顾如归先前撑开的那一把。   望着那背影,顾如归下意识就出了声,“容,容老师?”   他微微回眸,透着探询:“你有事?”   顾如归:“……”   顾如归强颜欢笑:“哈哈哈,没有。”   有也不敢有,乌乌。   ……   “铮!”   那铮铮然从弦上出的,是最后一声。   鸣金,收兵!   晏歌自幼练琴,彼时便屡屡被教育:在习琴初期,讲究的是技巧的熟悉与精准。但,越是到后来,对技巧的提及则越少,对情绪的要求则逐渐居上。   这不是说,技巧就不再重要了。而是说,越到最后,演奏者的技与情便越是水乳相融,不可分割。技在情中,而情也不出技外――这是弹琴的最高境界。   彼时的演奏,是纯粹沉浸式的。   眼之所见是琴,耳之所闻是琴,手之所触是琴。而,即使闭上双眼,不再聆听,剥夺触觉,心中的所感,也唯独是琴而已。   手上动作停了,晏歌心绪亦随之止息。终于,她从七弦上抬起双目,直对人潮如海。   西方的脸庞,棕蓝绿的眼睛。   像是维也纳被抽走了空气,真空里声音失去介质,自然也不能再做传递。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明明人潮人海,却也寂静至极。   此时若有针落,入耳也当分明。   三、二、一。   三秒的时间过去,众人相觑几眼,似才能从那惟妙惟肖的琴声里醒转过来。稍怔,而后不知是谁先带头鼓了掌,一带便带起了訇然如雷的一片,若排山倒海,压覆而来!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噢耶稣啊,这也太令人难以置信了!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是上帝之手!这是上帝之手!”   “……”   直播间亦不用提了,满屏的配置都是卧槽牛逼外加三百字小论文长评。   【京中有擅琴技者,晏小歌[牛][点赞]】   【讲真,本来听前面那个高山流水我还没觉得有什么,到后面各种拟自然声我才直呼好家伙!这是真一点都不平淡了!!!】   【大家快去看微博!之前流光漫展B6区长生游的工作人员发声了!说大道长生的配乐就是晏歌妹妹弹的!!!】   【所以大道长生是晏歌边弹边唱的吗?难怪今天能表现得这么厉害!】   【……】   惊诧于那逼真琴声,歪果仁们边鼓掌边赞叹不已。晏歌则从琴凳上起身,向众人鞠一躬――然后她才觉察到,她正站在伞下的阴影。   迎面的风带着濡湿的气息,人群中有人执伞而立。一首琴的时间,维也纳已经下起了雨。   她将眼睑上抬,入目是握伞的手,肤偏白,手指长而净,骨节在弯曲处凸出,指底有月牙横生。   再往上,便迎了双眼,平波无澜,如秋月一剪。   晏歌:“……”   是她爱豆在替她撑伞。   她弹琴时全神贯注,察觉不到时间流逝,也并不关注外界的变化。   所以,她也不知道,她弹了多久的琴,他又撑了多久的伞。   脑海滚过这样的想法,晏歌不由得多看了她爱豆几眼。   但容绰偏首,不看她,唇一掀,措辞散散漫漫的:“看什么看。”   “没看过男人打伞?” 第49章 合欢 外孙媳妇。   晏歌:“……”   看当然是看过的。   这又不是多罕见的事情。   但是像她爱豆这样, 打伞打得这么好看的,就很少见了。   而且还是为了她打的……   晏歌感觉,有弦月要从她的唇角漫出来了。   抿住, 压制, 把那枚弯月牙藏起来。   喜怒不形于色,是淑女的礼节。   这时间,Koenig先生也便鼓着掌, 一边向晏歌走来, 到她身前一步站定。这一次, Koenig先生面上的不以为意已如烟云散尽,取而代之的是几许严肃与钦佩。   “小姑娘,我输了。愿赌服输, 我愿意以一百零七万人民币的价格买下这把古琴。”言及此,Koenig先生顿了顿, 碧绿的眼睛向晏歌直视,郑重开口:“与此同时, 我有一个请求。”   “如果你愿意的话――”   “加入我会新成立的东方夜古典乐团,如何?”   【晏小歌:offer get√】   【从节目开播到现在,我已经不记得晏歌拿到了多少offer了[笑哭]……】   Koenig先生诚意十足,在那番邀请后,他还提及了乐团将给她的待遇、机会等等,并直接表示,如若她愿答应, 双方可以立即签订合作协议。   但晏歌还是选择了拒绝。   因为学业。   晏歌虽然自小练琴, 一直至今未曾生疏过,但是她并没有考级,也不是艺术生, 大学专业也不是音专,而是创意写作。   先前录取通知书亦有通知,录用她的大学八月中下旬就要开学――也就是半月之后。   她还有学业在身,所以不能答应对方。   对启悦天华也一样。   晏歌的想法是,在下周日前,也就是在《娱乐圈直播指南》收官之前,正式跟梁宝月说这件事情。   Koenig先生教养极好,即使提议被拒,也并不形于颜色。但却执着,在反复劝说几次未果后,他才似是稍觉无奈地选择了放弃,然仍表示,未来如有可能,希望还有继续合作的机会。   此外,Koenig先生还表示,虽然晏歌赢了,但他中午愿请节目组一行共进午餐。   当然,进餐地点不是在大厦同一条街的英国餐馆,而是在维也纳本地有名的米其林餐厅:Silvio Nickol Gourmet Restaurant。   ……   至此,丝竹管弦,四个门类,六种乐器一次性售空。接下来,众人便只剩了打卡景点的任务。   时间不算宽裕,六人选择了彼此间距最近的四个景点。打卡结束时,时间不多不少,刚好卡在了维也纳时间的午十二点半。   任务完成,节目结束,配合完美。   值得一提的一个小插曲是,在第五期直播结束时,前四期的打赏榜榜一已经被取而代之:现在的榜一是“一位平平无奇的八十五岁老人”。   这也就是说,仅仅在这一期节目里,“一位平平无奇的八十五岁老人”的打赏金额就已经超过了原打赏榜榜一前五期的累计打赏金额!   直播间观众:“……”   平平无奇的八十五岁老人,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算了,不管你是谁――   麻烦让我也像你一样平平无奇,谢谢。   ……   同一时刻,一万公里之外,花园洋房,庭中草木葱郁,廊下风铃高悬。风过时,树影婆娑,风铃响动了轻轻。   过走廊,转楼梯,至末尾。书房门是虚掩,留了道缝隙在外,可见江世应于红木桌后独立,戴了副老花镜,脸上表情是聚精会神……对着手上的手机。   手机上放着段视频回播,是咸布丁APP上的:是身量小小的小姑娘独坐在琴凳前,仪态端方,眉目专注,一抬手,一抚琴,便可知时节轮舞,自然万物。   妙,妙啊。   对着那视频,江世应微微颔首。正欲再像刚才一样送出999栋大别野,却发现录播平台与直播平台不同,只能观看,不能打赏。   罢了。下期节目再打赏就是。   江老先生看着录播视频,方师傅就垂手立在侧,是时不由出声道:“这小晏姑娘是真人不露相啊,”他颇为感叹道:“看着个子小小的,是挺乖巧挺讨巧一小姑娘,没想到这么多才多艺。”   哪家父母不想要这样的闺女啊?   耳畔落了方师傅的话,江老先生想的却是别的事情,一边附和道:“我这外孙媳妇确实不错。”   方师傅:“……”   江老先生:“……”   反应过来说露馅了,江世应却也不尴不尬,只如没事人般的清清嗓,复道:“我是说,维生,这个小晏确实不错。”   方师傅:“……”   似乎……好像……仿佛……您刚才……   说的,不是,这个,吧? 第50章 合欢 要勤洗头。   《维也纳午间新闻》:“……下面为您转播实时路况:贝森多夫大街音乐之友协会大厦附近发生大规模堵车, 现场堵车队伍超两百米,建议您绕道通行。据悉,本次堵车是由于大厦前广场一位中国少女弹琴所致……”   浏览器新闻:【震惊!《娱乐圈直播指南》第五期在维也纳录制时出现交通拥堵, 原因竟然是……】   @新浪娱乐:【8月11日, 第五期#娱乐圈直播指南#在维也纳开播,本期节目里,晏歌@晏小歌V在维也纳著名的音乐之友协会大厦前弹奏古琴, 直接推动节目组完成任务, 因为围观听众过多, 现场一度交通堵塞[惊讶]。小浪表示很好很强大,你怎么看?[思考]】   推特热门趋势:#Wiener Musikvereins YanGe#   ……   直播虽然结束了,但在国内外各大社交媒体板块上, 余震仍在持续。   外国网友很震惊。   艺术无国界,歌也好, 曲也好,谁没听过?   特别如奥地利, 意大利之类的欧陆国家,国民普遍音乐素养不错,定期还会西装革履去参加音乐会。轮到才艺表演时,这个吹吹萨克斯,那个拉拉手风琴的,时不时还能亮个嗓来个美声唱法――当然,对音乐也有一些审美。   可即使如此, 点开这条推特热门时, 无论有没有音乐底蕴,无论音乐素养如何――总之,点开的外国网友都惊呆了!   这, 确定这是琴声?   听着明明就是自然界的各种声音,风雨,雷鸣,海浪……之类的。   可看视频里音乐协会大厦前,看那东方少女手上动作:那些声音,分明不是来自外界,而是发自她这琴上弓弦。   外国网友:“……”   七根弦而已,就能奏出这么丰沛的声音吗??   确定这是音乐,而不是来自古老东方的神秘魔法???   外国网友迷惑了。   @Vicky1995:【噢我的天啊,她是在表演魔术吗?呃,我是说,为什么她的琴声这么像大自然的声音?】   @Cilia_iiii:【点开视频时我开了外放,我八十五岁的祖母听到了喊我去收衣服,她以为外面下雨了[笑哭]】   @Jadereal:【我个人认为,伯克利应该考虑录取这位中国女孩儿】   ……   外国网友很震惊,中国网友也很震惊。   原本,从节目开播而今,晏歌的热度就呈次方倍地增长。别的不说,就说微博粉丝,在未签经纪公司、也几乎没有人为营销的情况下,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关注粉丝从相当于零的零星几个涨到了千万级别,已经是属于爆的范畴。   但流量的飙涨,没有上限。   随着第五期节目的播出,在各个搜索引擎里,晏歌的搜索指数又增长了逾600%;同一时刻,在知乎微博微信公众号等社交媒体上均喜提热搜,而在鹅组兔区步行街等论坛上,鹅们、兔头、步行街直男们则给了全板块刷屏的排面。   这样大的排面,也从侧面反映出网友们震惊的心情。   只是,与外国网友不知事情全貌、仅对这一曲琴声感到震惊不同,中国网友的震惊是全方位的。   第一期初亮相,大家都以为素人颜不能打,结果____。   后来第二期,和毛可意打擂,大家都以为必输无疑,结果____。   再后来就是刚刚和音乐之友协会负责人,Koenig先生的争辩,大家都……,结果____。   众人:“……”   结果后的空格填什么,是一道送分题。   当然是:结果很(被)惊(打)喜(脸)啦。   网友们由衷想问晏歌一句――   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   惊喜之中,网友们又想起晏歌还没有签经纪公司,虽然搜索指数确已达近期顶流位,但按身份来说还是素人,便纷纷如老母亲般的操心起晏歌事业来。   有人激情喊麦出道。   @好想吃芒果雪媚娘:【@晏小歌V妹妹真的不出道嘛![色][色]我还是第一次想搞内[鱼]爱豆[色][色]】   有人在线CUE出道节目。   @薄荷味奶绿:【@出道吧202官方微博V在?女团ACE的苗子不出道岂不可惜??不考虑补录一个名额?】   出道节目竟然也回应了!   @出道吧202官方微博V:【大家莫慌,你们想要的,小2都安排上!已经加急联络@晏小歌V,妹妹,你是要来小2的舞台弹琴,还是要在小2心里弹琴?[害羞]】   至于期待出道的相关词条,例如#晏歌出道#、#出道吧晏歌#、#网友喊麦晏歌出道#则不胜枚举,在热搜位前排挂了整整一天排名也愣是没掉下来。   ……   北京西二旗,启悦天华的独立办公室里,看着这些数而不胜数的热门搜索、头条新闻,梁宝月脸色是凝滞的。   怎么会有人能红得这么快?   还是没有签公司,背后没有推手,营销又几乎为零的情况下――诚然,《娱乐圈直播指南》是有营销的,但因节目周期是一周一期,所以营销也是一周一次,远不算多。又因为节目组又六位嘉宾,节目营销同样是轮着来的。且咖位流量排前的,营销的力度也会更大――总而言之,节目方面的营销,在她走红的过程中几乎没起作用。   虽然,在《直播指南》第二期结束,她与傅B一起向晏歌递出橄榄枝时,就已隐约觉得这小姑娘未来可期。但却远远想不到,仅五期节目的时间,仅才过去一个月,小姑娘就已经登顶了女流量的位置。   想不到,真的想不到。   “嗡――”   沉浮的思绪被猝然的一声打断,随着振动声,手机在桌面微移。梁宝月循声而望:是声动音乐的股东之一,许慈。   有过几次成功的商业合作,梁宝月和许慈算是还熟。因而看见那来电提示,梁宝月没太犹豫,伸指按下了接听:“许慈?”   “梁姐,”许慈很照顾地道:“方便接电话吧?”   梁宝月单刀直入,“怎么了?”   许慈笑笑:“是这样的,我们盛总他想跟晏歌聊聊。梁姐你看――你方便给个联系方式吗?”   梁宝月似反问也非反问:“只是聊聊?”   许慈敛了笑意,语气稍缓,“行,我就跟你直说了吧,盛总就是想签人家。梁姐?”   没有直言可,或者是不可,梁宝月话答得圆滑婉转:“等人回来了,我问问本人意见,她愿意我再给你。”她随口而淡淡地说:“他们现在还在飞机上呢。”   许慈却有些不依不饶的:“那不然,梁姐,你先把我的名片推给她――”   “许慈。”梁宝月打断了她的话,语气稍微严肃,却带着不容辩驳的意味:“晏歌才高中毕业。”   许慈:“……”   都是圈子里的人,平时关系也还好,许慈固然知道:梁宝月平时为人处世周到,谁都不愿得罪,也谁都不会得罪。但若较起真来,那就是磐石无转移,谁都不能让她改了主意。   几分讪讪,许慈不咸不淡说了几句,给自己找台阶下了,而后挂了电话。   梁宝月脸容平淡。   许慈这句话,她不会传达给晏歌。   倒不是怕人挥锄头挖墙脚――家大业大如启悦天华,什么时候怕过这个?   人无我有,人有我优,说的就是启悦天华。   稳坐内娱经纪公司的头把交椅,启悦天华的经济实力最雄厚,开出的待遇也是业内最高,没有之一。也因如此,启悦天华建章立制二十年,中间就没有过主动提解约的艺人。   开玩笑。   跟启悦天华闹解约?   那不就是和钱过不去吗?   所以梁宝月也根本不怕别家来抢人。   反正也抢不过。   在这一点上,梁宝月很自信:除非是不打算混迹娱乐圈,否则,晏歌根本没有不签启悦天华的道理。   但,怎么可能呢?   小姑娘现在多红火啊,被这么多粉丝追捧,有这么多快钱热钱可赚,为什么不签?   只要签了,立足于她天生的实力,也借助于启悦天华的后续资源,会有更多的粉丝被吸引而来,也会有更多的、由流量折换成的红利,源源不断地流向她的口袋。   梁宝月不担心许慈来挖人。   她担心的是别的事情――   声动音乐那个姓盛的老总,私生活混乱是圈子里出了名的。   人好好儿的姑娘家,十七八岁的年纪跟朵花儿一样的,她能做这种事?   她不能,也不会。   况且这位盛总还就爱吃窝边草,声动从前的、现在的几个女艺人,都跟他发生过男女关系。   其中最出名的,也就是七年前《天选之女》冠军位出道的那位了――   毛可意。   -   就在国内国外热度飙涨的时刻,节目组一行人从维也纳国际机场登了机,直航飞回了北京。   十个小时的飞行,行程是冗长至极。而东一区和东八区中间还隔着七小时的时差,等飞机在北京落了地,已经是北京时间的晨七时了。   约等于一夜没休息。   被启悦天华的房车接上了,众人均觉困倦,靠着椅背小憩上了。   从首都国际机场到西二旗,还有近四十公里的车程。   手落进了裤兜,容绰取了颗大白兔出来,糖纸印的兔子图样是枣红颜色,标注了小字:红豆味。   红豆味大白兔。   取了糖,他没立刻动作,目光往右侧偏了偏。   头顶长了小发旋的人眼睛闭紧紧的,睫毛也全垂着,呼吸安静平缓――睡着了。   没她的份了。   糖纸在手上拆开,轻飘落进垃圾桶里。红豆味很甜,容绰脸色很淡。   车上很脏,他也没有在车上睡觉的习惯。   但有忽然的重量从肩膀压过来,于是他侧目。   发丝柔软的乌黑的,在他肩上随意地铺洒着,小发旋也就这么直直地对着他,明目张胆。   “……”   与那圆圆的卷卷的小发旋对视两秒,男人也像是面临着什么世纪性的难题般的,容色肃然。   看起来,她的头发还算干净。   ……   舟车劳顿,下机上车后,晏歌小憩了会儿。几十分钟的浅睡里,她做了个短暂的梦。   是梦中梦。   在梦里,她枕着块石头睡着了,又冷又硬。   她一直睡着,石头也就一直被她当枕头枕着。   然后,等晏歌再睁眼时,眼见便是熟悉的景象――西二旗一带企业聚集办公,因而一目了然。   启悦天华也快到了。   从梦里醒转,意识还有些昏沉,一道声就撂过来了,疏疏淡淡:“睡得好吗?”   晏歌:“……”   晏歌偏首去看,男人也恰在看她。   不偏不倚,是对视。   她爱豆……怎么关心起她的睡眠质量来了。   感到莫名,也捉摸不清他的想法,但她还是答了,“……很好。”   “嗯。”容绰应一声。   然后没了。   全程枕着他肩膀,她能睡得不好吗?   小粉丝年纪不大,倒是挺会享受的。   话题来得快,结束得也快。晏歌还在想她爱豆话里的意思,第二个问句就又来了,“头发什么时候洗的?”   晏歌:“……?”   有那么一两秒钟,晏歌几乎要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听。   继询问她的睡眠质量之后,她爱豆又问她的洗头频率了。   但这不是幻听,所以她答了,“星期六洗的。”   “……”时长当即被算出,容绰侧目,眼底涌了些意味:“两天没洗了?”   晏歌应一声,想了想,改动了一下他的说法:“我两天洗一次。”   她的发质偏中性,不干不油,两天洗一次刚好。上节目前,她还会喷一点免洗喷雾,看着很清爽也很垂坠。   ……两天洗一次。   容绰眉间折痕骤起,宽肩亦微动。   察觉到那细微动作,晏歌心有疑惑:他肩膀不舒服吗?   但看他脸色仿佛不太对劲,她就没有问出口了。   她没有问,他却主动地开嗓,“晏小歌。”   不复平时的轻淡,这一次,他的嗓音是掷地有声的,细听还透着严肃的味道。   晏歌眼睫微眨,应了,“……嗯。”   望向她,男人目光深深,掀唇。   “以后,要勤洗头。” 第51章 合欢 你明白吗。   晏歌:“……”   要勤洗头。   她都两天洗一次了, 还不能叫勤洗头吗?   她觉得,她不是很懂她爱豆的意思。   所以晏歌重申了一下,强调, “我两天洗一次, 已经算很勤快了。”   在这个问题上,男人倒是难得有了些跟她深究的兴致。当下瞥着她,容绰反问, “两天一次, 还叫勤快?”   晏歌抿抿唇:“头发洗多了也不好。”   他不以为意问:“哪里不好?”   一天洗一次, 她就可以有个肩膀借去睡觉了。   稳赚不赔的交易还不好?   怎么想怎么好。   这一次,晏歌沉默了两秒,开口。   “头发洗多了……会秃头的。”   “……”   这场对话以他又不理她了而告终。   房车在启悦天华总部前停下, 而邻座的男人在编辑着手机,看起来像是还有事, 晏歌便先一步下了车。   车停,门开, 她才从车门探出身,便触及了大楼前的梁宝月。   北京与维也纳间时差错位了七小时,共同点是都过去了一晚上。一晚上过去,梁宝月也一晚上没回去――为的就是在这儿等人。   等到了想等的人,见了晏歌,她便笑:“好久不见,晏歌。”   晏歌朝她打了招呼, 温声如酒的, “梁小姐,您好。”   见了晏歌,梁宝月也连带着见了同行的节目组一行, 笑笑,亦客套道:“都吃过了吗?要没吃的话,我请大家去徐记吃早饭。”   徐记是家连锁粤式早茶店,就开在北京西二旗一带,口味好,生意也红火,很受西二旗BAT程序猿们的欢迎。只是一则,众人连轴转了一天,比起食物,更急需的是休息;二则嘛,梁宝月这大清早的就站在公司总部前等着了,又唯独跟晏歌一人单独打了招呼――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在等谁。   都是娱乐圈里混的,这点眼力见还能没有?对着梁宝月的邀请,几人打着哈哈,这个说自己不饿那个说自己想睡的,也同样客套着拒绝了,而后稍稍走远些回避了。   除了傅B。   傅B自己就是启悦天华家的,当然没那个避讳。   众人散开,都去停车场寻各自的车与司机去了。梁宝月便去看晏歌,见人衬衫与裙烫得平整,从头发丝到黑色小皮鞋的鞋面,从上到下都是端庄之至,是个十足的窈窕淑女。   举手投足也落落大方,温婉而文静――以她的年龄而论,能有这样的仪态教养属实是十分难得。   轻易就可以看出,她的家教非常好。   梁宝月是越看人越满意,打量了两秒,她开门见山道:“晏歌,你要没急事的话,不如,我们现在聊一聊?”   “聊什么?”   便如书签插进了书册,极猝然地,这一痕男声也就直接插了过来。   很寡淡。   梁宝月:“……”   她是注意到了,先前从那房车上下来的一行人里头,节目嘉宾就只有五个,少了咖位最高的那一位。梁宝月本以为这位是中途先下车走人了,没料想人是在车上没下来。   平整裤装包着两条腿,长腿跨下车,容绰仪态是疏疏懒懒的。一身衣裤均是深黑,与那蟹壳青的天色一衬,颜色深浅鲜明。他脸色却淡,眼眸低垂亦如井水中藏,平静而不见波澜。   出现突然,发声更突然。   虽然这一声来得突兀,可碍着说话人在当今内娱乃至国际影坛的地位,这话梁宝月不能不答。她想了想,也没避讳,对着一畔的男人笑笑,同时直接挑明了,“容老师,我是打算跟晏歌聊聊签约方面的事情。”   并未应声,但容绰视线稍偏,往晏歌面上看了看。   征询意味隐约。   晏歌颔首,肯定了梁宝月的说法:“我也有这样的打算。”   没理她,容绰唇角稍扯。   她也有这样的打算。   说得振振有词的。   他的小粉丝虽然两天才洗一次头,但是某些时候表现得还挺成熟。   行。   “晏小歌,”他叫她,也看她:“你先上去。”   是要支开人单独说话的意思,梁宝月向旁边的傅B一扬脸,傅B心领神会,当下就跟梁宝月假模假样地请示了,“那梁总,我先和晏歌上去了。”   梁宝月当然无不答应,“去吧。”   晏歌却稍微停了步,目光也停着,在那蟹壳青下的颀长身形。   他没看她,却也像是轻易就看透了她的想法,“你先上去。”将话重复了一遍,男人嗓音轻飘,隐隐却透了些不容辩驳的意思:“待会再跟梁总好好聊你的打算。”   晏歌:“……”   她明白了,他是还有话要说。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话,不过,既然她爱豆还有正事,那她就不打扰了。   这样想着,晏歌转身,随傅B离开了。   傅B:“……”   虽然离谱但是,刚刚有一瞬间,她觉得,容老师仿佛是晏歌的经纪人……然后梁总是对家。   隐隐约约,剑拔弩张的。   这样想着,傅B自己也觉得这想法过于离奇,不由幅度轻微地摇了摇头,轻微失笑。   事实上,感到离奇的不只是傅B,还有梁宝月。   内娱的顶流也是世界的影帝,在圈内是出了名的低调,不露面也不营业――启悦天华都请不动。   能来这一次的综艺,都是远在众人意料之外的。   而现在,他过问了晏歌的事情――   是真怎么想,怎么奇怪。   然容不得梁宝月想太多,因在此时,容绰温淡地开腔再问:“她答应了?”   梁宝月一怔,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晏歌签约的事情,她便委婉而实事求是地回:“还没有。”   不过,梁宝月觉得,这也就是十有八.九的事情了。   所以还要聊聊。   闻言,容绰应一声,脸色比适才敛了三分,声线亦离了唇:“聊聊可以,多聊无益。梁宝月,”望向梁宝月,他稍停顿:   “这个道理,你明白吗?” 第52章 合欢 什么正好。   都说到这份上了, 梁宝月就是再不明白也得明白了。   这话是在敲打。   目的是什么,也一目了然。   是把她梁宝月,把启悦天华当成吃小姑娘不吐骨头的洪水猛兽了。   只是――   从什么时候起, 容老师和晏歌变得这么熟了?   被敲打过了, 梁宝月回了公司,一边等电梯呢,一边就不由得开始往回想了:节目开始前, 还是她做了东, 请节目组所有人吃了饭。她记得, 在那个时候,还是她把把小姑娘介绍给男人认识的。   那时候,那反应, 分明还是陌生人。   这才一个月过去,都已经成了为了她可以敲打别人的关系吗?   梁宝月心里着实觉得纳罕。   然而纳罕的事情不只这一件。   就在单间办公室里头, 座对着座,面对着面, 梁宝月正准备动一番唇舌,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把人劝着签约了,然被先发制人:“梁小姐,”对着梁宝月,晏歌的态度守礼而客气,出言却是干脆的拒绝:“我来是想要告诉您,我不打算跟启悦天华签约。”   梁宝月:“……”   傅B:“……”   不意被拒, 更不意被拒得如此干脆利落, 反应过来,梁宝月神色稍缓,保持着管理者的处变不惊, “能告诉我,你的理由吗?”   但梁宝月扯着傅B在场,目的便是为了一个唱.红一个唱白。这会儿梁宝月问了,也不等晏歌回答,傅B便抢在了前头,对了晏歌又是一通劝,“晏歌,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启悦天华……”   总之就是夸耀自家实力。   虽是夸耀,也是实话。毕竟是启悦天华,毕竟是业内龙头老大。   没有打断,更无反驳,傅B说话的全过程,晏歌也安静在听着。但到最后,她还是拒绝了。   “抱歉。”   晏歌自知自己性格沉稳安静,并不适合进圈,娱乐圈也从来就不在她的职业规划范畴内。   况且,她来参加节目,本来就只是因为她爱豆。   ……   傅B反复劝说几次,毫无作用,仍不气馁还要再说时――梁宝月便以眼神打断了她。   刚才那位可敲打过她了:多聊无益。   无声无息,梁宝月在心里叹了口气。   大概是没那个缘分吧。   ……   虽未谈成,耗时却漫长:一场谈话便是三个小时。晏歌随傅B走入大楼时,天光方才敞亮,而在她将事情彻底办结,再度走出时,烈日已经灼灼高悬。   原本家里的杨师傅是来开车接她了,不过中间她有事,又不确定时间要持续多久,所以晏歌没让杨师傅等她。   她得打车回去。   正午的阳光很烈,晏歌取了阳伞撑开,再去拿手机,准备在打车平台叫车――也恰在此时,手机便在斜挎的贝壳包里震动起来了。   来电提示:我爱豆。   晏歌拿伞的动作便停了,转而去取手机,然后按下接听,“容绰,”   没让她把四字尊称叫出口,那边的人单刀直入:“聊得怎么样了?”   晏歌知道他的所指,毕竟,刚才梁宝月和她谈及签约时,她爱豆就在旁边站着。想了想,她言简意赅地答了:“我拒绝梁小姐了。”   容绰口吻很淡:“然后?”   “没有然后了。”   眉目敛在卡宴车内偏暗光线,容绰眉弓稍扬。   还行,看来梁宝月把话听进去了。   这会儿没人说话,电话里静悄悄的,指节扣在了薄屏,晏歌将手机收拢在掌心:“容绰先生。”   “去了先生。”   “去了先生。”   “……”指骨轻敲着方向盘,容绰掀唇,一字一句:“我是说,去了先生,单独叫我。”   晏歌:“……”   沉默。   “晏小歌?”   “嗯。”   他声音松淡,“叫声容绰听听。”   “……叫不出来。”   “……”   叫声名字都叫不出来?   又不是让她叫什么了不得的称呼。   晏歌也感到为难。   从她有记忆时起,外公和母亲教她,都是称呼人名必带称谓。晏歌这样做了很多年,后来也一直是这样称呼他――一时半会间让她改,她也改不过来。   那厢默了默,像有线笑意,但影影绰绰的,也不分明。   “算了。”她听见他这样说。   电话那端,容绰散漫地开腔,问:“你现在去哪里?”   “回家。”   “嗯,那正好。”   “……”晏歌有些莫名:“什么正好?”   薄屏贴在耳侧,听了这一句问,自然而然,容绰偏首:离车窗不过数米,小小的人影就站着,撑着伞拿着手机,一脸认真地打着电话。   一脸认真地打着电话,和他。   唇有弧度漫生,极浅,他伸手按下,车辆倏而一声鸣笛,在半空高分贝地扬声,分外醒耳。   也引人注意。   被那一声吸引,循着声,晏歌眼睑上抬。   所以看见了靠边停在不远处的那台卡宴。   所以看见车窗慢慢地摇下了。   所以看见了男人的脸。   车窗降落,没有阻碍,彼此视线交接。   她看见他,唇微动,声也萦在她的耳边。   “正好,我也是。” 第53章 合欢 乱七八糟。   从听到鸣笛起, 有那么几秒钟,晏歌没太反应过来。   ……他怎么还在这里?   《直播指南》的拍摄地点不固定,城市乡村、国内国外都有, 所以如无例外, 出发前,节目组嘉宾一般都是把车停在启悦天华的总部,等返回时也是先回启悦天华, 再从启悦天华把车开走。   这一期也是。   而现在, 离抵达启悦天华, 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那台卡宴却仍然停在那里,朝着她鸣笛。   简直就像是……一直等在这里一样。   撑着伞, 贴在掌心的手机也没有放下,晏歌朝车的方向走去。到旁边, 她很乖觉地打开车门。迎面的冷气猝然而强势,不自觉, 晏歌打了个小小的寒颤。   她走近,她走来,她上车,她打了个寒颤。   全过程倒映在容绰眼底,如平波无澜。   面无表情,但指腹按上了温度的加键。   晏歌:“容,”   然后她想起来了, 刚刚在电话里, 他让她不要叫他先生的事情。   虽然他是那么说了,但她暂时也做不到对他直呼姓名,所以晏歌回避了称呼, 下意识地发问:“你一直在这里等我吗?”   手打着方向盘后撤,容绰并不看她,口风慢条斯理:“我看着有那么闲?”   “……”晏歌实事求是:“没有。”   虽然她爱豆营业少,可是营业质量很高,所以她觉得,在不营业的那些天数里,他私底下肯定充了不少电。   他一定是在偷偷充电,然后惊艳所有人。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容绰眉弓微抬,“我只等了你三分钟。”他言辞寡淡,像是在陈述事实:“你再不出来,我就走了。”   晏歌:“……”   晏歌应一声,静了静,而后认真:“谢谢。”   “……”   她的反应让驾驶座上的男人余光分出一线,看见人安全带系着,手摆在膝盖上,坐姿端端正正,表情还挺严肃挺正经的――唇便稍扬了弧度。   他说什么她都信?   等人哪有只等三分钟的。   小傻子。   城里男人套路深:一边一直悄悄摸摸等人女孩子家家,一边当着人家面又咬定不认。又是什么我看着有那么闲,又是什么我只等了三分钟,字里行间甚至还掺着点过期的威胁,什么你不来我就走了,可以说很是嚣张、傲慢了。   口头一套行动一套,千层套路一套一套。把人家话都堵得没法说了,只能顺水推舟地信了男人的嘴说了谢谢,还被吐槽成是小傻子――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啊?   《今日说法》都说不清的离谱道理,《走近科学》都走近不了这男人的心。   双方一时无话,而车辆并入车流,容绰如无意地开腔,“我饿了。”   晏歌以为,他是在和她闲聊,所以她有一说一,“我还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直在跟人交流,注意力在对话上高度集中的缘故,虽然回国这一路晏歌也只吃了点小饼干垫胃,但是她觉得,她不太饿来着。   “嗯,”驾驶上的男人自然而然地应:“那我们先去吃饭。”   晏歌眼睫微眨:“……”   她说了,她还好的。   其实她不太饿。   但此时前方红灯骤亮,车亦缓缓停了,挺直身形微偏,容绰将视线投来,询问疏淡亦随之而落:“中餐西餐?”   “……”   她选了中餐。   他定了具体地点。   绿野菌踪,就在海淀区的大学城旁边。   照例是进的包厢,然后照例服务员上pad点单,然后,当服务员递上pad,瞬时抬眸,看见人后:“……”   似乎,仿佛,好像,因为熬夜修仙太晚,所以她出现幻觉了。   这幻觉还有点猛烈,连容老师都出现在她眼前了。   看来以后是真不能熬夜了。   悄悄地揉眼,服务员正打算定睛,再将眼前的人看清些――   然后,她便不只看到了衣裤落落的男人。   还看到了男人身畔端坐的小姑娘。   服务员:“……”   不是吧?   不会吧??   不可能吧???   但眼见为实,事实摆在那里,也由不得不信。   人前强行镇静,人后发出微博。   @随随便便取个名:【我天啊!容老师和YG妹妹在大学城一起恰饭!!什么情况子!!![惊讶][惊讶][流泪]】   本着职业素养,也为防止饭碗被弄丢,服务员并未提及餐厅名称。   这条微博其实内容不算多打眼,提及另一方姓名时还用了缩写,但因为带了“容老师”三字的关键词,且微博里提到的这二位在时下的流量都足以呼风唤雨,因而也很快就引发了其余绒花的高度关注。   @绒绒绒绒软绵绵_:【@绒花辟谣反黑站V 这里有披皮黑在造谣污蔑,速度。】   @随随便便取个名回复@绒绒绒绒软绵绵_:【我不是披皮黑,我就是个路人……算是容老师的路人粉吧。】   @绕梁之歌V:【CP粉装路人粉?做白日梦嗑糖还舞到正主超话广场???】   @随随便便取个名回复@绕梁之歌V:【我也不是CP粉啊……】   唯粉CUE了CP粉,评论区还真就有CP粉响应呼唤而来了。   @容颜第一高V:【本CP粉从来不带正主大名,不舞超话广场,结交的同好也是一样。[玫瑰]@绒绒绒绒软绵绵_@绕梁之歌V】   @绕梁之歌V回复容颜第一高V:【[点赞][点赞][点赞]】   @容颜第一高V回复@绕梁之歌V:【[握手][握手][握手]】   @绒绒绒绒软绵绵_回复@容颜第一高V:【[针不戳]】   @容颜第一高V回复@绒绒绒绒软绵绵_:【[可爱]】   这个“容颜第一高”姿态友好而不卑不亢,不只调停了和CP双方粉丝的战火,甚至还主动地劝解起“随随便便取个名”来,大概是把对方当成自家阵营里的了――   @容颜第一高V回复@容老师的小绒花V:【集美,以后写小作文就写小作文,不要带蒸煮大名哈,咱们圈地自萌就好,这样对人家不尊重[玫瑰]】   @随随便便取个名:“……”   双方唯粉也好,容颜CP粉也罢,立场不同,却都认定了她是在写白日梦小作文,是刚入坑,不懂圈地自萌规矩的萌新。   就没人觉得这微博里的事情是真的。   毕竟,那位国际影坛最年轻的摘金影帝,那男人的格调就摆在这里――   “容老师我要嫁给你!!!”   “我拒绝。”   ……嗯。   又毕竟,那位从直播综艺里迅速蹿红的妹妹,她的行事风格也摆在这里――   实力且低调,一夜蹿红流量暴增,然饶是有心人想挖黑料,挖穿了地心却也挖不出半条来。   干干净净。   真要说起来,这两人示外的风格都是标准的事业型。且前者又是出道五年零花边新闻――嗯,不要说是花边新闻,就连正经八百的新闻都是很少;后者又刚刚才高中毕业,年龄上还是个小姑娘。   比男人小七岁的小姑娘。   是以,容颜这CP,除了cp粉zqsg,就没有人信的。   所以“随随便便取个名”爆料说吃饭,也是没有人信的。   而且,还去人来人往的大学城吃饭???   怎么可能啊。   看见“随随便便取个名”这条微博,两方唯粉都发自内心地觉得――   CP粉是嗑CP嗑疯魔了,现实幻觉都分不清了吧。   #看了感觉真可怜#   ……   这家中餐厅名叫绿野菌踪,主打是野生菌类。因为餐厅定位独特,口味鲜美,大众点评分值可观。   餐厅总共分了一二层,一层是大厅,二层是包厢。然说是包厢,其实也不尽然全包。包厢与走廊是半隔断的形式,墙体并未全封起来,而是镂空成壁橱,其上搁着书籍与绿植。   外面看得到里面,里面也看得到外面――只是略有遮挡,因而也不那么一目了然罢了。   点过了单,服务员先上餐具。顺其自然,容绰将一副餐具取出,消毒液反复消毒过了两遍;又似随意代服其劳,对另一副餐具也如法炮制。做着这些,他开腔散漫:“你今年大一?”   “嗯。”晏歌说:“马上就要开学了。”   “什么时候?”   “八月二十六号。”   擦拭餐具的动作停了停。   也就十来天的时间。   很快。   动作是恢复如前了,眉结却没来由地起了折痕,连带着手里的碗筷被擦得铮亮跟镀了银似的也犹嫌不够。头也不抬地,容绰掀了唇,“到大学好好学习。”   挺严肃挺认真,一副长辈叮嘱晚辈的语气。   晚辈晏歌:“……好。”   长辈叮嘱着晚辈的时候,正巧隔壁包厢也来了人。晏歌背对着他们而坐,没看见人,但听他们的谈话内容,她猜测对方应该是研究生,只是不知是硕是博。   因为才一走入,菜都没点,女生的第一反应就是长叹一声,“去年花了整整一年时间才发了一篇A区的SCI……导师今年又让我再发一篇,哎。”   A区SCI。   本科生没有发论文的任务指标,所以只能是研究生。   男生很好脾气地安慰女生,“没事儿的宝宝,咱就当再把去年来一遍呗。再说了你还有我呢,到时候咱们一块想办法。”   女生听了,嘴上没说什么,人却还是丧丧地叹着气。   那男声轻轻地,又安慰道:“我在呢。”   然后就没了声音。   于是晏歌不只知道了他们的身份,还知道了他们的关系。   是情侣。   还是感情不错的情侣。   无意被动地听了墙角,晏歌再举眸,无意见对座的男人目光笔直向前,透着某种严肃的意味。   她爱豆看见什么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循着视线,晏歌也稍侧过身,偏眸。   触及场景的一瞬,她脸上的温度急速飙升。   旁若无人地,很投入也很热情――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对拥吻的男女。   只看了一眼,也不敢再多看第二眼,晏歌匆匆地就收回了眼,因为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她感觉自己,发热,发烫。   他们刚刚不是还在说话吗?   ……怎么突然就亲起来了。   而且这还是公共场合,这么多人都在看着。   起码她和她爱豆都看见了。   晏歌:“……”   一旦想到刚刚,她和她爱豆一起看到了,她就觉得,她已经有些社会性死亡了。   晚辈她悄悄看对座。   但长辈他此时却早不再看隔壁了,也不看她,垂眸淡然,吐出的声息亦如是。   如长辈般地,他叮嘱着她。   “除了学习,不要做乱七八糟的事情。” 第54章 合欢 场面工夫。   周日拍过了例行的节目后, 当天再没有其他的工作安排。回了北三环的小平层,毛可意把窗帘一拉,直接就开始补觉。   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   当天是周一, 按照惯例, 毛可意是要去声动音乐点个卯的――不过不急,起床洗漱过后,毛可意叫了餐素食沙拉的外卖, 吃过了, 时间已经跳到了两点半。她这才慢腾腾地提着钥匙下了楼, 驱车直往公司方向。   这是毛可意签声动音乐的第七年。   七年前,她从音乐学院毕业,参加《天选之女》的选秀, 然后又以冠军位出道。再然后,她和其余六名出道位的女孩子一起, 在节目结束后统一和声动音乐签了经纪约,组成了为期两年的限定团。   固然, 即使是同一个女团里的成员,也有热度高低、咖位大小之分,公司给的资源亦会明显倾斜。而当时,还在成团期间,资源最好的就是她这个冠军。   后来亦如是。   到两年后限定团解散,声动只续签了她一个人,其余六人各自劳燕分飞――脱团后都糊了, 到现在基本靠商演走穴为生, 在圈内查无此人。   只剩了她一个人在圈子里,死忠粉撑着,公司资源给着, 流量上也还能拼拼。   这回给的《娱乐圈直播指南》综艺,也是大饼一块。多少人惦着呢。   虽然,因为这几年唱片行业不景气的缘故,毛可意也有两年没发过新砖了,只是偶尔出张EP――与她歌手出道的身份似乎也不相称,但毛可意并不很有所谓。   她要生活,公司要生存,说来说去,无非就是为了一个钱字。   钱给到位了,什么都好说。   到了大楼里,正等电梯的时候,毛可意倏而和公司新推的练习生碰了面。就站在电梯前头,年轻的女孩儿正三三两两地扎着堆,说着什么玩笑话,不时还掩着唇齿,以免笑声溢出来。   十七八的年纪,跟刚结苞的花儿一样,人生才刚刚展开,鲜妍漂亮得不行。   只其中一个女孩儿瞥见了毛可意,当时就敛了三分的笑,乖巧巧地叫人,“可意姐。”   其余几个人循声而望,脸色也正经了,一齐叫了,“可意姐好。”   对方招呼打过来,毛可意自然也要将招呼打回去,她展颜一笑,“到练习室去?”   女孩们点头答应,整整齐齐的:“嗯嗯。”   是时电梯在一楼停靠了,一行人鱼贯而入。毛可意便先按了练习室的二十五层,而后才按的自己要去的三十三层――到底是自家公司的后辈,她心里虽没什么特别好感,场面工夫却还是要做足的。   手按着电梯的开关,直至人完全走入电梯才松开。等周全地做完了这些,毛可意转首去看身后,“三轮评级结束了?”   提及这个,几个女孩儿就来劲了,一个二个的都有点喜上眉梢的意思,“嗯,我们都拿了A。”   声动对练习生的评级分四个档次:S、A、B、C。从S到C,评价依次递减。不过,声动的导师打分手紧,一年也给不了两次S的评级,A已经相当不错。   也是因为这个,这帮女孩才露出这样的喜色。   毛可意红唇微动,出口俨然是前辈的架势:“这么厉害?”她作势不可置信地笑,又说:“那恭喜你们,看来马上就可以出道了。”   心里的不屑却到了顶峰。   评A如何?出道又如何?   七年前的《天选之女》还是开了内娱打榜选秀的潮流,当时谁不知谁不晓?可是几年一过,除了她以外,出道位上的那些人现在谁还有哪怕半点水花?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这般浮思涌起,毛可意唇畔亦扯出淡淡的笑。   评A不是本事,出道也不是――   长红才是。   那几个年轻女孩才入行不久,进声动之前都是家里娇宠的女儿父母的宝宝,哪知道公司前辈心里有这些弯弯绕绕?人家夸了好,女孩们就原封不动地收受了,心里只觉得这前辈格外亲切,嘴上谢谢连声地说着,不知不觉间,氛围也如破冰般地消融。有胆子大的就主动挑开话题,“可意姐,维也纳好玩吗?”   “容老师是不是本人比硬照还能打啊?”   “还有晏歌弹琴简直太厉害了!”   这最后一句出来,其余人当即就瞪了说话的人一眼。   晏歌弹琴厉害不假,唱歌也厉害――但问题是,当着可意姐的面,说这话合适吗?   毕竟第二期在歙县的时候……   总之book说。   无心之语说出,夸赞晏歌弹琴的女孩儿即刻间也意识到了自己失言,当下噤了声。   初闻那一句时,毛可意唇边的笑确是僵了半秒,只是很快便复原如常,几乎教人看不出变动的痕迹。她笑着去回答第一个问题:“还可以。”又友善道:“你们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们去一次。”   “啊谢谢可意姐!”“谢谢可意姐!”“……谢谢!”   一时半会间,年轻练习生的感谢声此起彼伏。   毛可意不由莞尔:“谢什么谢?我还等着你们大红大紫来提携我呢。”   说者有意,听者无心。女孩们听了这话,固然是又喜悦,又羞怯,隐约也自卑,但大体而言,还是怀揣着“我一定能大红大紫”的这种自信。   也因毛可意说的话正中红心,连带着她们对毛可意便是好感倍增。   那般复杂又简单的神情倒映在毛可意的眼底,唇仍挽着,只嘴上说的是一套,心里想的可就又是一套了。   年轻是真年轻,蠢也是真蠢。   这是没受过社会的毒打,所以才什么都当真呢。   苦日子可在后头。   ……   一番对话下来:一方是真心实意,一方是逢场作戏,双方全程就没在一个频道上头。   不过,也无所谓――   要都在一个频道上了,这些场面活还怎么好做?   练习室在二十五层,练习生们比毛可意更早到,因而也先出电梯。   唇角含着笑,毛可意目送着那群背影离去,两扇金属质感的门缓缓合拢,女人弯起的唇线亦慢慢地垮塌下去。   ……   与那群新进公司的练习生分开,毛可意去了三十三层。   声动公司的办公地点是租赁的,它与其他公司共享这栋甲级写字楼,从二十四到三十三,整整十层都是声动公司的。   三十三层是老总盛成锋的办公室。   声动的法人不是盛成锋,不过也姓盛,是盛成锋的亲哥哥。   这亲哥哥有商业头脑,白手起家的富翁,现今手下开了上十家公司,管辖不及,所以把声动和另一家传媒公司都交到了盛成锋手上。   做得好不如生得好,譬如盛成锋,有这么个好哥哥,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到了总经办前,毛可意也不敲门,直接刷指纹锁就进去了,身段衬着旗袍,聘聘婷婷的。   盛成锋就坐在里头,他年龄不过四十边上,严格意义而言是正当壮年。但常年累月的酗酒酗色令他身材走形,将军肚早早就挺起来了,两颊肌肉亦松弛,透着不自然的红色。   见着她,盛成锋手上动作便停下了。看女人由旗袍衬托而益显凹凸有致的身材,盛成锋眼底燃起了带着颜色的热望:“……你这都回来一天了,现在才想起来找我来了?”   毛可意先不答,腰肢摇着,走到盛成锋身边去了。有椅子也不坐,直接坐到人腿上去,扯了声细细地笑,“你都有莺莺燕燕陪了,我要真来找你――到时候我不尴尬,你还尴尬呢。”   说的莺莺燕燕,就是会所里那些莺莺燕燕了。   回国之后,她是问了盛成锋的秘书,知道人晚上有局所以才没打扰。   听了她这话,盛成锋真也就没尴尬,哈哈两声,那微发福而松弛的脸上笑意开了,“可意啊,我和外面那些女的也就是做做戏。”他稍稍思考,报出了几个老总的名字:“人家请客,我可不能驳人家的面子不是?”   是或不是无所谓,睁只眼闭着眼就能过去的事情,较真也没必要。反正是金钱交易的男女关系,各取所需而已。   她也不是没替他介绍过女人。   后面来了一发,五分钟。   没办法了,这就是不加锻炼而普通自信的中年男人:全身上下除了心是硬的,其他哪里都不硬。   后面两个人穿着各自的衣服。像是随口提了一嘴般的,盛成锋道:“和你一期节目的那个晏歌,你们关系怎么样?”   女人穿戴bra的手就这么停了。   停半秒,而后穿戴好,她回头看盛成锋,见对方稍避开目光,道:“我看她唱歌挺不错的,来我们公司刚好。”   毛可意也不知道他说的刚好是哪种刚好,是来公司工作的刚好呢,还是可以被他潜的那种刚好――不过哪种刚好,她都不是很想要。   《娱乐圈直播指南》,和顶流影帝同台互动的大饼啊。   消息刚放出,多少人想舔这块饼啊。   盛成锋后来把这块饼兑现了,她是发自内心地感到满足――哪怕后面有一晚她被盛成锋带了,另外还跟了三个男的,她也觉得值。   以为靠着这节目,还能重回七年前的顶流时期的。   她想要啊。   她想要粉丝,她想要鲜花,她想要掌声,想要站在最打眼的舞台上,想要被聚光灯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地环绕。   还想要钱,想要多得数都数不过来的钱,想要装都装不下的钱。   她想要啊,好想要啊。   都进了圈了,谁不想要啊?   说不想要的,都是想立牌坊的婊。   结果没想到,从第一期到第五期,她是处处被人压了一头。   唱歌也好,弹琴也好,一个人会是炫技,两个人会就是竞技。有了竞技,有了比较,也就有了突出。而她处于劣势。   晏歌。   这五期节目下来,毛可意记住了这个名字,也结下了这个梁子。   而现在――   盛成锋提了这名字。   看着盛成锋,毛可意想起什么,“启悦天华不是要签她?”她笑了笑,笑意里带着淡薄的嘲讽:“昨天早上回国,梁宝月找她私聊了。”   虽不知道梁宝月私聊的具体内容,不过,既然是私聊,想必就是伸橄榄枝的意思了。   回望了她一眼,盛成锋也笑,透着些微志得意满的味道。   “我在启悦天华的熟人说了,梁宝月是想签她,”他说:“人没答应。”   “……”   从三十三层走出,只在霎时,如光影构图的变幻,毛可意的脸色如镀阴影般的难看起来。   启悦天华签不签她,她管不着――但声动是她的地盘。她的利好,不容许旁人染指。   尤其是,晏歌。   有她没她。   毛可意了解盛成锋,盛成锋这人做事是三分钟热度,只想沾好不想沾坏的,出了问题也兜不住。   某种意义上而言,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皮带松耳朵软,从他身上捞钱简单。   这样想着,毛可意唇边便挽了线笑。   盛成锋不是觉得,晏歌很好,很想拉人入伙吗?   那她就把很好变成很不好就是了。   ……   想到的同时,毛可意便将手机滑开,翻动通讯录,在G字列一栏稍停。   公关,刘。 第55章 合欢 房塌同悲。   行风将晚, 盛夏的北京城里,蝉鸣声声而成聒噪,如张天罗大网, 将人没有任何孔隙地环绕。   路灯暖光昏黄, 而那光穿透了深色车窗,倒映在晏歌瞳仁,也如被筛具过滤了般的, 只余了晦暗不明的底色。   晏歌在副驾, 而驾驶上坐的是曾城, 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只坐了父女二人,空间其实敞亮, 气氛却显凝重。   大约是因为适才做完法事,刚刚才从寺庙回来的缘故。   这场法事, 是为了已经逝去的人做的。   晏采O。   于以采O?南涧之滨。   取字《诗经》,那是极温柔的名字。   拥有着这个名字的女人, 是一个女孩的母亲,也是一个男人事实意义上的妻。   而今,她被永远地留在了寂静之地,阴阳相隔。   牌位被高高地摆放着,在高阁庙宇被佛香敬奉着。僧侣手敲木鱼,闭目,语速很快地朗读着佛经。在挑高而寂寥的宝殿, 喃喃的音混杂在袅袅的香里, 如雾如幻。   黑白肖像里是年轻的女人,长发端庄,姿容秀丽, 笑容亦鲜妍。   除却颜色,宛然如生。   在僧侣低念佛经时,晏歌的眼睑亦微微地上抬了。   对着牌位上的肖像,止不住,她在想。   现在做的这一切,大概并不能安慰已经离去的人。   能安慰的,只有活着的人而已。   ……   从京郊的佛寺到清漪园,直至新中式装修的官宅小楼前,黑色奥迪终徐徐地停下。   车停,晏歌手便去解安全带,却听曾城蓦然道:“我今晚出差去首尔,两天后回。”   手上动作稍顿,晏歌答应:“好的。”   曾城语态温和:“有事情随时联系。”   晏歌仍是答应,而后将安全带解开,她再偏首向曾城:“我回去了。”   风很平,浪也很静。   但于父女而言,这就是到了极致的疏离。   心里有轻叹,在面上,曾城只微微颔首:“去吧。”   ……   人的眼睫微闪。   离清漪园稍远处,老式居民住宅楼的七层。高倍摄像机对向窗外,这副场景便原封不动地被捕捉。   卧槽???   卧槽!!!   “卧槽卧槽卧槽……”心中直呼卧槽,嘴上也紧随其后,正在偷窥的瘦子一边卧槽有声的,一边赶紧拿了专用的高倍照相机偷拍。   刺激!太刺激了!   被刘记派来定点拍人小姑娘才一天,就见了这么多的大世面――   一是,这最近蹿红的小姑娘年纪不大,住的却是北京城里价位最高的清漪园区。   家里什么条件啊?开金矿的?   二是,这小姑娘,刚才是从启悦天华老总的车上下来的。   车内贴着单向透视膜,外面是看不到里面。问题是那奥迪上车牌数字可敞亮着,京A跟着五个数――在娱乐业混的谁不知道,那就是曾城平日里的座驾?   疯狂地按着镜头,因为激动,瘦子的手都忍不住在微微颤抖。   就这一幕,一个新闻标题都不用取,直接放在网上就是舆论大爆炸啊。   老旧民宅里,除了这正在偷拍的瘦子,余下便是个高壮男性。此时见瘦子就跟磕了药似的,一会儿又是卧槽,一会儿又是狂按快门,那高壮的不觉微微诧异――但毕竟是在工作,他也不好干扰对方。   只是高壮的总觉得,他们这一遭,拍不到什么有效的内容。   高壮的叫李铁,瘦子则叫王正茂。二人都在同一家媒体工作,AMU传媒,简称A传媒。   与它道貌岸然的名称不同,A传媒做的都不是正经媒体的事儿,包括但不限于:偷拍,爆料,以及揭人老底。   所以,在娱乐业界,比起本名本姓,大家更习惯于称呼A传媒的别称――   A狗仔队。   这李铁和王正茂便都在A传媒工作。王正茂个头小,主要负责跟拍;李铁身材壮,负责兜底保镖。   李铁虽然姓名长相都粗犷,本质却是个追星女……不,追星男孩。   最近追的就是《娱乐圈直播指南》。   最近粉的本命就是@晏小歌V。   李铁既是颜粉,也是事业粉,还是微博铁粉。他的头像就是人在汉服嘉年华走秀时的特写,也总出没在微博评论里,为爱豆打CALL。   @绕梁之歌V:【嘤嘤嘤,哼唧唧,呜呜呜,怎么又只有一张照片,还不是自拍,QAQ】   @绕梁之歌V:【歌好好听嘤,这辈子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歌嘤】   @绕梁之歌V:【妹妹放心飞,绕梁永相随!妹妹花路![摇动应援棒]】   仅就微博而言,雌雄难辨。   ……   所以这一次,知道跟拍任务是自己本命后,虽然出于恰饭的需要,李铁不能拒绝工作。但他私心觉得,晏歌妹妹是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就算知道了晏歌妹妹住在住户非富即贵的清漪园区――咋滴,还不允许人家家里有钱了?   这会儿王正茂一顿狂拍,直等那裙摆曳进了房门,奥迪也调头离开了。王正茂这才放下了手中的相机,咂摸着嘴唇,面上还有点儿意犹未尽的那意思。蓦地触及一脸状况外的李铁牛,反应过来,王正茂立刻把刚刚的照片调出,示意他看,口中还啧啧有声的:“……这料厉害了。”   不信自己本命会出问题,李铁发自内心地觉得:……这王正茂莫不是在诓他。   但相机都递到眼前了――   李铁是不想看也得看。   于是下一时,李铁便看见了相机里的一幕。   深黑奥迪,京A车牌,五位数号码是每个娱记都能倒背如流的。   不为别的,就为车牌背后的归属。   启悦天华当家人,曾城。   李铁:“……”   李铁呆了。   李铁愣了。   啊,啊这。   救,救命。   呜呜呜,嘤嘤嘤,QAQ。   他房塌了!!!   ……   这般猛料,此时不爆,更待何时。   何况A传媒的老板刘复得到了准确消息,这时候曾城人正在飞去韩国的路上――正好爆他个措手不及。   于是,就在当天晚间七点。   @AMU传媒工作室V:【#晏歌,曾城#8月13日晚6时许,AMU传媒记者拍到近日直播综艺走红的素人@晏小歌V乘车回住处场景。其住处坐落在清漪园别墅区,保守估计市值过九位数。所乘奥迪车牌京A0XXXX,正是启悦天华董事长曾城的座驾。[思考]】   也确如王正茂和刘复的预料,消息才一放出,#晏歌,曾城#的tag瞬间冲上热一,又瞬间加了个爆字。   百万的点赞和转发,几十万的评论。   这是发出微博后半小时不到的数据。   消息劲爆,网友震惊。   没有恶语相向,几乎全是惋惜。   @黑糖芋圆啵啵奶茶V:【看起来那么年轻端庄的女孩子……哎。】   @吃瓜网友不会受伤:【为什么啊?我不懂,我真不懂??有颜有才不行,非要这样才行是吗???】   也有粉丝还勉强支撑排面。   @一曲清歌舞凤V:【不知全貌不予置评。】   @绕梁三日:【等你解释@晏小歌V】   @咯咯咯咯咯V:【相信你@晏小歌V】   毋庸置疑,粉丝这些状若理中客,实则维护爱豆的言论自然受到了路人一致的……怜爱。   其实,如果换成是别家爱豆,在同样的情况下,若是粉丝咬定不信,路人早该是清一色群嘲的,只是这一位情况特殊些――   在这条爆料之前,她很博路人好感。   是端方大雅的,也是落落大方的,只她一人一琴一曲,便道尽了《诗三百》里的温柔句子。   一言以蔽之,是思无邪。   那般言行举止,仪态作风,纵然不是粉丝,也由内而发生出一分好感。   此时房塌,全网同悲。   ……   同一时刻,北京海淀区,数十层高的大平层内。   窗明几净,身形陷落沙发,容绰手正接着电话,而灯如流质一般,散漫在他轮廓眉目,衬他骨相如工笔勾线明晰。   与之相反,神态却极致散漫。听着电话,他微敛的眼是潋潋的。   静默,对方字节隐隐可辨,直至被打断,“孙导,不用说了。”唇微张,几个字就撂下来了:“我拒绝。”   孙导:“……”   口干舌燥说了这么多,被人十个字就打发了,他不要面子的好伐?   要不是看在这男人真的很适合演《孤岩》的陆正平,他也不想这样。   一把年纪了,还拉着老脸在这求人。   打工不易啊!哎!   一声叹息,孙导仍在做最后的尝试,“容老师,片酬的话……我们还可以再往上开亿点。”   容绰:“我不缺钱。”   孙导:“……”   没有说话,但孙导的心理活动很丰富,像是有两个孙导在对话一般。   一个孙导怒火冲天:有钱又怎么样,有钱就能为所欲为啊!   一个孙导哭哭唧唧:对不起,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我怒了,我装的。   呜。   没有回旋余地,通话结束了。   新闻软件的推送却这么弹了出来。   【A传媒爆晏歌住所:据@AMU传媒工作室V消息,近日在热播综艺中走红的素人嘉宾@晏小歌V被爆家住北京头部级别墅,所乘京A车牌奥迪更是国内某知名娱乐公司董事长座驾。详细信息请看→→】   新闻在眼,指尖在屏。   此时此刻,与屏幕相对――   在男人如井水中藏的双目里,有e纹丛生。 第56章 合欢 开除粉籍。   爆料措手不及。   当晚的北京西二旗, 启悦天华总部里,已经忙成了一团乱麻。   最为慌乱的,莫过于公关部的一群人了。   启悦天华的公关和外宣一贯厉害, 向来是先发制人抢占舆论高地。在对外工作上, 从来就只有他们打压别人,没有别人打压他们的道理。   但是今天,AMU传媒的刘复老狗一爆料, 众人:“???”   晏歌妹妹, 曾董???   曾董, 晏歌妹妹???   一时半刻间,包括公关与外宣在内,启悦天华的员工们均感魔幻。   网友对曾城的了解大半来自于道听途说, 而不同于网友,员工们却或多或少与这位董事长接触过。为人如何, 风评如何,日久天长, 总也能知晓个中七分。   所以才会不可思议。   其实,一般而言,做到了这样的高层,酒色总归是要沾点儿的。这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那都是常态。   只要财产分割谈妥了,家里的那些贵太太们也看得开。   留不住男人的心就留他的荷包呗, 人民币可比男人靠谱多了。   还有的, 家里更乱点儿的,直接玩起了古时候那一套,什么大房二房的都来了, 一个二个的为了继承权都拼命地生儿子。人前个个都光鲜亮丽得很,至于说那些腌H事儿,都静悄悄发生在暗地里面,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但,在启悦天华诸员工的心目中――   自家这位董事长,是很不同的。   洁身自好,温和持重,儒商之风。   一手建立起内娱第一帝国,业务能力是如何出类拔萃更不必提。   单身多年,自然也不缺爱慕者追求者。但从青年到中年,曾城的态度都很明确:和气地回应,同时拒绝,不留余地。   正值盛年,对女人却态度冷淡;有人便一度疑心起这位当家的是否有点特别癖好――但是,不是。   因为无论男女,曾城在社交上都是持之有度,从无任何出格行径。   后来也不知怎的,便有人开始传了:说当年曾城早年父母不祥,彼时和江家的养女江翡在同一个社会福利院。说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是名副其实的青梅竹马,又说曾城早对江翡情愫暗生,可惜郎有情妾无意云云。   除却巫山不是云,后来江翡既嫁,女儿都出生了,也便是如今的江七小姐,莫璃。而曾城记挂着早年的白月光,纵然她已嫁与他人,他也不曾再另娶。   这段BE的爱情故事也不知是谁先传出,总之几次三番传来传去的,最后也就这么传开了。   而曾城其后数十年,不说娶妻,连女友都不曾有过――无形中便益发坐实了这个消息。   于此,启悦天华的员工虽不全信,但在他们心目中,这位当家的也就真不是会乱搞男女关系的那类人。   可眼下,A传媒的那张照片又确实锤得很实。   清清楚楚拍着董事长在清漪园的住处。   清清楚楚拍着奥迪京A五位数字。   清清楚楚拍着人晏歌妹妹的脸。   启悦天华的技术人员也做过检测了,确定照片无PS无合成,是实拍无误。   虽然没有拍到自家董事长的照片,但是,已经是实锤重击无疑。   坐的是董事长的日常座驾,去的是董事长在北京的常住地――   这说没关系,谁信啊?   偏偏这会儿曾城出差去了首尔,此时还在航班上头,人这一会儿联系不上,事情便益发显得棘手了。   领导本人没下批示,谁敢自作主张去处理领导的绯闻?   这边启悦天华的公关和外宣两部门召开了紧急会议,在十分钟的短会上,大家拿定了主意:先把热度稍微压一压,余下则按兵不动,等能联系上董事长再说。   同时尽快联系上另一位当事人,全面、真实地了解情况,以便作出最优决策。   ……   从拍照片到发照片,再到照片被爆上热搜,总时长不过1个小时。网友热议,舆论不断,而当事人深陷舆论漩涡。   顺着实锤照片,网友们顺理成章地质疑二人关系。   然后又自然而然地,思及《娱乐圈直播指南》最初确定素人嘉宾的方式。   抽奖。   既然一方是启悦天华的董事长,而两方的关系显然不一般,那么――   最开始的抽奖,百分百就是内定了吧?   以为人靠的是运气和实力,到头来,原来还是靠关系。   还是不正当的关系。   这样一想,房塌更甚。   ……   对着微博上这场景,毛可意拿着餐叉的手稍停,在餐厅柔和纯音与朦胧光线里,唇角便微微扬起。   本来她也只想让刘复随便拍拍,看能不能拍到什么小料,再找个路人甲乙丙丁黑上一黑,半真半假地去败坏名声。可却不成想,这才拍了两天,小料倒是没拍到,一拍就拍出个大料来了――   晏歌坐着曾城的车,回了曾城的常住地。   这怎么洗?   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况且A传媒常年累月做着偷拍发料这些事情而屹立不倒,就是因为背后的靠山,也是中国视频三巨头之一,在视频播放市场占据相当份额的橙子直播APP。   而这橙子直播,和启悦天华一直便不怎么对付。   确切地说,是橙子直播那位叫黄鑫的首席执行官和曾城不太对付。   双方商业合作倒是不断――也不奇怪,毕竟一方是直播界第一梯队,一方是头部娱乐公司,没合作才不正常。   但,归结到管理者个人层面,黄鑫和曾城是十分不睦。   不睦的原因是个谜,但总之不睦。大体表现在有曾城的会黄鑫便不参加,参加了也是冷目相对,商务峰会现场财经记者拍到零交流,黄鑫让手下的媒体阴阳怪气内涵启悦天华――然后过几天,橙子直播APP便因平台信息涉黄被关停一周限期整改。   此中例子,不胜枚举。   好容易这会逮着一个机会,黄鑫可不要可劲儿地打蛇随棍上吗?   AMU传媒敢发这条新闻,当然也是在大老板的直接授意之下。   总而言之,这一次A传媒的爆料,启悦天华怕是很难处理。曾城即使有心要摆平,也少不了要被剥层皮了。   一目逐一将评论扫过,毛可意唇际的弧便益深。   她是真没想过,刘复能拍出这样的猛料。   甚至于,她心中萌出隐隐的后悔――   要是早点让刘复去拍了,是不是也就没后面那些糟心事了?   可惜了。   这般想着,毛可意却敛了笑弧,作势如毫无预料般地轻呀了一声。落座在那一桌对面,盛成锋持刀叉的动作稍停,向对座的女人看去。视线相迎,毛可意轻蹙了双烟眉,将手机屏翻转过来,亦将舆论场上无硝烟的战火尽然展现在对方面前。一边给人看,她一边便轻轻而若与己无关地叹出声来:“……真是看不出来。”   盛成锋目光一扫而过,把最核心的物证――那张照片看清了,眼底便涌上了嫌恶之意:……看着倒是清白干净的小女孩,原来既不清白,也不干净。   想到这,盛成锋脸色就不觉冷了冷,道:“正常,知人知面不知心。”   毛可意嘴上唔了声,算在表达认同。不甚经心的,是对待茶余轶事的完美态度。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心里却跟块明镜似的,清明得很。   看他这态度,是已经打消了对晏歌的想法吧?   那她的目的就达成了。   ……   八月中的北京连日晴天,入夜便是明月遍披,清辉万里,那月色如风,穿行过朱门绮户,穿行过万家灯火,穿行过了四九城里角角落落,亦穿窗而入室洒落满地如碎银,在清漪园的官宅小楼。   有琴声自小楼来,音高不定,若存若续。不多时,如被生硬打断般的,铮然一声,戛然而止。   琴声止息,振动犹在。   指腹仍在琴上,落座在琴凳,晏歌偏首向书桌望去。   手机铃音响起,来电提示闪烁着姓名:梁宝月。   她看着,指节也微动,但最终还是未接。   于是在这通电话未被接通的三秒后,来电提示再度忽闪在屏,只是换了一个姓名:傅B。   再往后是余裕。   晏歌都没有接。   她知道这些电话是为了什么。   A传媒的那条微博,那些评论与私信,她都看到了。   她看到了。   但她解释不了。   一个在此前她十八年的人生里,从未出现过的人;   一个在母亲去世后的多年,才会去缅怀她的人;   她解释不了:这样的一个人,是她的父亲。   ……   晏歌生性端庄,也偏于内向,即使心里有事,也不会轻易宣之于口。   这件事则尤为如此。   所以那些评论没有回,那些电话没有接。   他们要问的问题,她给不了答案。   在那闪烁跳动终归沉寂的手机薄屏上,晏歌眉目稍凝。   于是,她看到,在下一秒,第四个来电提示出现了。   我爱豆。   晏歌:“……”   她爱豆给她打电话了。   无意识地,手从弦上离开了,然后向手机的方向伸出,但是又停顿。   万一,她想。   万一,她爱豆也要问同样的问题――   她要怎么回答?   思及此,而伸出的动作凝固,便这么不尴不尬地,那只手停在了半空。   而后慢慢下落。   直至响铃结束,通话未被接通。   说不出是什么情绪,轻轻,晏歌舒了一口气,却并未感觉到放松下来。   心仍如根弦般的绷紧。   却在此时,手机屏猝然又亮了。   仍然来自于“我爱豆”,只是这一次,不是来电提示,而是绿色横幅,微信消息。   我爱豆:【接我电话。】   我爱豆:【现在,马上。】   对方正在输入中…   我爱豆:【不然,开除粉籍。】 第57章 合欢 有人会管。   晏歌:“……”   开除粉籍。   明明气泡里的汉字是统一大小格式, 但在此刻,那四个字却宛如被加粗加黑般的被强调,让人一眼就能看到。   来电提示第二次地跳出来了。   姓名闪烁在眼内, 还有开除粉籍――   她按下接听。   那边似是没料到这么顺利, 声息稍停后来了句,“你不接我电话?”   晏歌:“……我刚刚在有事,没有听见。”   这声入耳, 男人平澜般的眉眼勾出一线好笑的意味。   她的话, 他不信。   但也没戳穿, 只是问:“现在没事了?”   “嗯,”先前抚弦的手此刻正稳握着手机,晏歌答:“我现在没事了。”   容绰:“我现在有事。”   晏歌:“……”   声息恢复了往常寡淡, 他说:“网上那些传闻,你暂时先别看。”   无声无息, 但晏歌的手在机身收紧。   “也不用管。”容绰说:“有人会管。”   “……”   语态散漫,话也没有说完。   她不用管, 他来管。   AMU传媒背靠的是橙子直播,撇开商业合作关系,黄鑫和曾城关系不睦已久。AMU传媒这回的爆料,少不了黄鑫在后面推波助澜。   但就在今年,橙子直播就要和另两个视频平台一起,被F.S.全盘接收了。   所以这件事,他来管最合适。   “我说完了。”   “……”   颌骨收着, 晏歌抿了抿下唇。   他……这就说完了吗?   他说完了, 但他没有挂断,所以抿住的唇线稍张,她问:“你不问我别的吗?”   “你想说吗?”   疏落的反问将原本想说的话堵住了, 晏歌听见他如信口般地道来:“你不想说,我就不问。”   掷地有声。   耳脉与听筒相贴,晏歌轻微地怔住。   他说,她不想说,他就不问。   这就好像是在间接地对她说:比起他想不想问,她想不想说,才是更重要的事情。   窗帘只拉了过半,而落地窗明净,隔绝了夏晚余热,但未隔开室外夜色。   时有风动,吹散了月旁镶边的云,若无形双手将玉盘擦得清洁,清辉益显。   “容绰……,”晏歌开了口。   也费很大劲才改了口。   通话的彼端,容绰回应一声。   稍稍停顿,她说:   “曾城,是我的父亲。”   ……   电话挂断,AMU传媒的总经办里,从男人身上辐射至整室的低气压也像是随着这一次的通话而烟消云散。   容绰眉目平淡。   网上舆论风向很一致,但他从来没那样想过。   别人不了解,他还能不了解他家小粉丝是什么样的人?   是他的小粉丝,可见她的审美品位不凡。至于曾城,年纪一大把,都能当她爸爸了――   结果真就是她爸爸。   行。   情况一了解清楚,解决起来就简单了。   男人在总经办的老板椅上坐着,AMU传媒的总经理刘复也就在旁不作声地瞥着。   身形疏落轮廓挑明,双眼潋潋如蕴平波,骨相天生,而极富辨识度。   对应的是内娱最年轻最英俊的传奇,没有之一。   那一通电话后,男人周遭氛围变得松快,连带着刘复紧绷的神经也不觉稍微松弛一些。   刘复最早是橙子直播的员工,在公司里做的就是公关,后来离开橙子直播,创立了AMU传媒――对外名义上是个老板,但究其根本,还是橙子直播的传声筒,是为橙子直播发声的。   所以,实际而言,黄鑫还是刘复的老板。   然后黄鑫上头还有老板。   老板的老板。   F.S.的首席执行官。   刘复初时从黄鑫处听说了顶头上司的名字,还以为是纯然巧合的重名。   毕竟,一个是资本市场的玩家,一个是娱乐行业的顶流――双方都在行业塔顶,都是行业内极罕见的佼佼者,而彼此间是不太沾边的关系。   等后来见到了人,刘复:“……”   所以,一切皆有可能。   黄总发话了,老板的老板又来了――刘复可不得看人脸色小心行事吗?   况且,看这位的态度,对这件事情真就挺上心的。   工作室是七点发的料,舆论则紧随其后地发酵。再往后,八点过一点,人家本尊就亲自到工作室来了。   当时就给了处理意见:由AMU传媒官号澄清致歉,说明照片是人为合成的,不是实拍,对当事人造成的伤害,愿意以物质形式赔偿。   照片是人为合成的吗?   当然不是。   实拍是真,合成是假。深究到真假层面,这通预计发出的澄清才是真正的造谣。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话语权在手的那个人,他想让什么成为真的。   等着这通电话打完了,他也不催,对方却也没让他等,挂断电话两秒,容绰偏首看向刘复:“按原先的来。”   那意思是说,就让AMU传媒官博致歉,承认图是P的。   黄总都要听命的人,他能有什么异议?刘复当即便一口答应下来。   以起底爆料为生,写通稿对AMU传媒的人是看家本领――只是,写黑通稿是家常便饭,写澄清通稿则还是第一次。   等采编写好了稿交上来,刘复审核过,最后再给老板椅上的男人看。反复修改过几遍,直至男人点了头,通稿才算是尘埃落定。   采编拿稿后走出,顺手将门带上。办公室便再度归于安静。   落座在椅上,容绰身形坐得没偏倚,透出的气场却疏散。刘复最宝贝的那一支古董百利金钢笔不知何时就跑到人手上去了,此时就在人指间转着,几次三番地,看着竟像是要摔下一般――好在最后还是停稳在虎口。   那支钢笔产自二十世纪初,是刘复从古玩市场收来的,也向来珍重,不要说别人,连刘复自己都舍不得多碰,就怕被碰坏了。就是偶尔取用,还是出于保养钢笔的目的。   看着自己视若珍宝的钢笔就被人当根狗尾巴草似的转着,一副不知何时就要从指间掉下来的样子,刘复心里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可一来他不敢提,二来也不敢催。一边看着,一边心理活动就跟在走钢索似的,提心吊胆的。   转了三转,那钢笔最终却终是放在了桌――刘复心中也倏而地轻了。   然在下时,他听见了男声落地,徐徐问:“让你们爆料的人,是谁?” 第58章 合欢 其女晏歌。   那厢采编拿了稿, 轻飘的一张纸在手,也如有千钧之重。拿着稿带上门,关上门的瞬间, 背对着总经理办公室, 她重重地舒出一口气。   可算改好了。   发黑通稿的时候可没这么麻烦过,一般看看没有错字病句,标题足够吸睛就可以了。   然后又感慨于今天发生的种种。   六点多拍到住宅照, 七点微博爆料引爆热搜, 八点发布澄清通稿, 向大家表示先前的图文都是自家公司的造谣并致歉。   采编:“……”   所以现在是……负负得正了?   这反转,简直比美剧还精彩。   职如其名,采编只管采编。眼下通稿已经由领导把过关了, 采编便登上官微账号,准备把这条澄清通稿发出去。   才登微博, 主页搜索栏上,一个“爆”字赫然在目。   但已经不是先前爆了的词条, 而是另一个――   #启悦天华发函#   启悦天华发函了?   对着这条爆了的词条,采编微感诧异。   毕竟照片是实锤铁证,料是他们AMU传媒爆的,他们自己推翻自己才有说服力。   但是,启悦天华?   就是启悦天华发函,又能澄清什么呢?   坐着男人的车,回了男人的家――这就是洗洁精变成人了, 怕是也洗不干净吧。   颇好奇地, 采编点开了那条爆。   第一条就是启悦天华官微发的,很好找。   启悦天华官微发的内容也是简简单单的,就一张图,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   图片加载出来,采编原是潦潦草草地扫过,一目十行地――在触及某个字眼时,她目光却倏而一滞,转而露出极茫然而不可置信的神态出来。   怔了怔,她转而再从头看起,只是这一次,她不复先前的随意,而是从第一个字看起,认认真真、逐字逐句地往后扫去。   @启悦天华官方V:   【函】   【近期,部分新闻媒体采取非常规拍摄手段,长时间跟拍我司董事长曾城先生及其女晏歌小姐,并将偷拍照上传至社交媒体,对曾城先生、晏歌小姐父女的名誉权、隐私权造成了极大伤害。对此,曾城先生表示强烈谴责,同时已联系律师团队,将运用法律手段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   【网络不是法外之地,请大家不造谣、不传谣、不信谣,共同营造风清气正的网络空间。】   【特此说明】   【北京市启悦天华影视娱乐股份有限公司】   【2019年8月13日】   采编:“……”   不可置信,不敢置信,难以置信――   但,不得不置信。   一遍遍地,几乎是出于机械式地动作,采编又来回看了几遍那封启悦天华的发函。   其女?   父女?   ???   好半天时间过去,采编也才勉强从这条新闻的震惊中回了些神。   是了。   坐男人的车,和男人回家――   不对劲,很不对劲。   坐爸爸的车,和爸爸回家――   天底下怕是没有比这更顺理成章的事情。   采编:“……”   做了这么久的新闻公关,在行业内也积累了不少的工作经验,但,这还是采编第一次亲身体会到了一个道理。   事实,就是最好的公关。   “陈采编,稿子发出去没有?”   门口传来问询的声:正是AMU传媒的老大刘复,好不容易把办公室里那尊大佛给送走了,这会儿才转过来跟进一下大佛交待的工作――发澄清通稿。   采编闻声,从工位转眸,喉头稍微动了动,出声艰涩,“老,老大,澄清稿不用发了。”   刘复不解,“‘不用发了’是什么意思?”但他很快想到了某种可能性:“是容老师说哪里还有不妥要改?”   采编连连摇头,大概是那篇函带来的震撼过了头,至于她说话都是微带磕绊的:“不是容老师,是曾城……曾城父女。”   刘复:“?”   什么曾城父女?   曾城有女儿吗?   据他所知,曾城从二十多到四十多,这二十来年的时间里,始终都是孤家寡人一个,不说成家了,连女朋友都没交过一个。   所以,从哪里来的女儿??   刘复边想,边就三两大步地走到采编的工位旁边去了,那采编也不废话,当时就把启悦天华发函的那张图加载了,示意刘复去看。   没太当回事,一如先前采编看到这篇函时的反应,刘复随随便便地一眼扫过去:【近期,部分新闻媒体采取非常规拍摄手段,】   才看两句,刘复不觉就笑了。   常规如何?非常规又如何?   他能批驳拍摄手段,他能反驳拍摄内容吗?   抱着不以为意的心态,刘复从中断处继续看下去:【……长时间跟拍我司董事长曾城先生及其女晏歌小姐,】   触及某个字眼,刘复视线定住。   其女晏歌。   刘复:“……”   应该是,看错了吧?   这样想着,刘复将那句话再看一遍。   其女晏歌。   又看一遍。   其女晏歌。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不是看错,而是真的。   刘复:“???” 第59章 合欢 一点小事。   六点拍照, 七点爆料,八点发函。   AMU传媒的料确实劲爆,然启悦天华的反应速度亦迅速。   但, 比反应速度更厉害的, 是发函的内容。   其女晏歌,四个字明晃晃的打在上面,是不容辩驳的。   什么照片、爆料、舆论, 全部不攻自破。   虽然此前网友已经震惊过多次, 但这一次, 网友再一次地震惊了!   所以,晏歌是曾城的女儿?   晏歌是曾城的女儿??   晏歌是曾城的女儿???   震惊的事情要说三遍!   ……   把父女身份填入这个爆料,一切就显得如此顺理成章了。   坐爸爸的车, 跟爸爸一起回家――有什么不对劲的?   再一细看,二人模样确实肖似, 又是一般的气度,大雅端方, 温和持重。   确是父女无误。   ……   启悦天华这位当家的显然是极重视女儿,明明出差在首尔,但为此事,一是安排了公司发函,二是联系了浪娱的官方记者于当日晚九点半进行线上采访。   如曾城这般身家人物,采访前双方对稿,确定大致方向和采访禁忌, 原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这一次,曾城和浪娱沟通时表明无忌――便是什么都可以问的意思。   采访对象都说没忌讳了,采访记者当然就放开了问。   事涉近期走红的顶流与内娱头把交椅的创始人, 从最初AMU传媒爆料起,这件事的热度便居高不下,在微博也一连催发了两个爆了的词条――到当日北京时间晚九点半,曾城接受浪娱采访时,第三个爆紧随而至。   #曾城,线上采访#   启悦天华的函说清了双方的父女关系,但还有诸多问题需要解释:比如为什么多年以来单身形象示人却已育有一女,比如晏歌最初被抽奖平台抽中成为《娱乐圈直播指南》的素人嘉宾是否有暗箱操作的因素,以及,众人最想知道的――   女儿在这里,那老婆在哪里?   人类的好奇心没有穷尽。   百问待解,但围观网友原本觉得,比起详解这些问题,曾城更可能的态度是敷衍了之。   但出乎意料,在浪娱的线上采访里,对着年轻自己一代的记者,启悦天华这位创始人、掌门人态度温和,纵然问题刁钻,也没有逃避地回答了。   说为什么从未公布家庭情况,解释是,女儿高三及以前都在母亲一方的老家生活,高中毕业才被接来他身边。   也是因此,所以随的是母姓。   年轻记者看着手卡,有点儿不敢问,到底还是颤巍巍问了:“那您太太……”   曾城敛了敛声,“我夫人已经过世了。”   年轻记者忙道了歉,又说:“请您节哀。”   说起亡妻时,曾城谈吐如常,唯从眼底眉间流出些情绪,如片羽从今滑落至昔,轻轻,也不着痕迹。   她走时悄无声息,也从未告诉过他孩子的事情。   而他寻得她时,女人的笑靥已然褪去了色彩,被印在了牌位。   采O。   听曾城如是说,众人的反应皆是:……是离婚吗?   但他说的是夫人,而非前妻。   那就是,两地分居?   总之也合情合理。   而后记者便问了《娱乐圈直播指南》抽奖一事,说有网友质疑,抽奖环节是否存在暗箱操作,晏歌的嘉宾名额是否为内定。   当然,采访记者出自浪娱,采访也自带属性,在问这个问题之前,自己先澄清了一波,说是微博抽奖平台官方已经发了声明,抽奖用的是固定系统,不存在人为作弊可能性,并有程序猿对此作出专门的技术性解释。   曾城没有直接否认,只是说:“晏歌事先没有跟我提节目的事情。”   又道:“如果她提了,我会多安排一个名额出来。”   曾城的意思很明白:他可以大大方方地给,他的孩子也可以大大方方地拿。   没必要做些弯弯绕绕的手脚。   采访记者:“……”   围观群众:“……”   也对哦。   娱乐圈里富二代星二代又不少,况且,人家爸爸都是启悦天华的老总了,真要送她出道,完全就是一句话的事情,敞敞亮亮地就办妥了,哪里还需要暗箱黑幕?   不需要。   这一遭采访过了,网友再无疑问了,甚至还对晏歌萌出一波好感。   家境这样优越,明明是朵人间富贵花儿,却没半点骄矜气质,唱歌弹琴还出众极了――   未免太拉好感。   先发函,再采访。启悦天华这波操作下来,AMU传媒的爆料也不攻自破。风向呈现一百八十度大转,AMU传媒出面致歉,并表示愿意承担所应承担的法律责任。   至此,事情大体尘埃落定。   余下便是各路营销号的狂欢。   营销号是看热闹唯嫌事不够大的群体,先前AMU传媒工作室发黑通稿,营销号便转发不迭;后面启悦天华动作后事件清明,营销号又开始狂蹭。有的甚至黑通稿都没来得及删,紧跟着就转发了启悦天华官微的函。   @鹅组兔区每日新鲜速递V:【AMU传媒工作室大翻车?晚上七点发的照片想锤晏歌和启悦天华董事长,八点就被启悦天华官微反锤了[吃瓜]你怎么看?】   @娱乐第一扒V:【锤人不成反被锤,启悦天华这波公关回应,谁看了不说一个[牛]字,刘姥姥这回要大出血了吧[吃瓜][图片]X9】   @兔区搬运第一线V:【反转!对偷拍照片并上传微博一事,AMU传媒正式致歉……】   ……   同一个世界,不同的时区。   北京时间比旧金山快了十六个小时。当北京的时针指向二十一点,夜已渐深,旧金山的天色却初绽光亮。   太阳还未升起,但快要升起。   办公室内有薄光洒入,落在书架成排的书上,题材从天文星体到量子物理,标签从A到Z,顺序整齐而一丝不苟。   书桌的对侧是张办公桌,其上同样搁着书,三五几本,按照体积从小到大的顺序,从上而下地堆放在左端。   书堆后是三支同色笔筒,分插不同种类的笔:左边放的是铅笔,中间是钢笔,右边是碳素笔。   有钢笔,当然也有墨水;墨水分蓝黑两种,二者平行地摆在笔筒后,蓝的在左,黑的在右。   有标本陈列在办公桌的中线位置:是只蓝色的大闪蝶,鳞翅目,学名Morpho menelaus,原产地在中美与南美;而此时,它高展着双翅,身体被钉在了旧金山一间办公室桌上的标本框内。   时间就此定格。   肉眼可见的,这间办公室里,从上到下,从里到外――   陈设有序,接近强迫。   可见背后的主人极其讲求秩序,甚至已经到了苛刻的地步。   而台灯是暗的,桌前也无人。   唯风动,在窗前。   将薄纱吹鼓扬起如少女微笑的腮,亦将人衣衫的角扬起。弦月与启明交接,世界薄光浮尘里,晏词侧身立在窗边,从上而下,轮廓里也如浸没了如水温润的痕。   清明如泼墨山水写意。   有如其名,望之成词。   晏词在窗一畔,而窗框上搁着ALIENWARE的笔记本。   屏幕亮着,他素净的指则在敲着。   只轻微响,接近无声。17.3寸的屏幕上,有一半的页面便被编程代码占据着。另一半则很违和――   是新浪微博的页面。   还是各种各样的营销号的博,无一例外,全与北京时间8月13日晚七时起的舆论风暴相关。   肆无忌惮地,如附骨之疽般地,分食着热度与流量。   货真价实的垃圾场。   页面的下方显示着关联微博的数目:百万级别。   镜片架起在鼻骨,追随男人指节的动作,不时折过些光,而他轻敲着代码,直至最后一行。   运行。   ENTER。   只在瞬间,宛如大风过境,再不见营销号与相关微博,页面是干干净净的。   收手,晏词安静垂眸。   若与己无关。   也在此时,门被敲响了,有微沙而显老的声随其后地响起,“Yan,我可以进来吗?”   是Lessig教授。   晏词眉目稍抬:“请进。”   得到了许可,Lessig教授便开门走入,一边说明了来意,“B组的学生在运行代码时出现了一些问题……你能过来一下吗,Yan?”   说出这句话,Lessig教授自己也若有所感。   感慨时间过得真快。   曾几何时,Yan还是受他指导的学生,但在此时,他已经是领域的新秀,计科院的领军。至于在专业领域的成就,更是早已超出自己的水平。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甚至,也许是远胜于蓝。   Lessig教授只觉得欣慰。   即使在拥有着八十三位诺贝尔奖得主的Stanford,在这样人才济济的高等学府,Yan也是毋庸置疑的天才。   夏历八月,本该是放暑假的季节。但因计科院的学生对接了微软,也接下了对方给的项目,教授们便需留校做相应指导。   Deadline就是今天。   旧金山时间的8月13日早晨。   今天就要交差,正因如此,一行人昨夜便留在了实验室里,彻夜未回。   Yan本也在实验室的,但在二十分钟前,他接到了一个电话――也在而后,Lessig教授便见一贯温润的男人脸色一变,将电话挂断,他转向了自己。   “抱歉,Lessig教授。”那时,Lessig教授听见他这样说:“我要去处理一些事情。”   “一刻钟内,我会回来。”   需要在这个时间处理的事情――应该是急事。   Lessig教授点了头。   原本一刻钟的界限未过,但项目程序忽然出现了严重问题。   运行后代码清零,程序全部崩盘。   而再过一会儿,三个小时后,他们就要把调试好的程序交给微软的运营官了。   事发突然,Lessig教授虽觉抱歉,但还是没有犹豫地敲响了标记着Yan的门牌。   “……你能过来一下吗,Yan?”   如春风至,晏词唇线微弯:“当然。”   Lessig教授便觉松了一口气。   天才的性格或多或少有些怪――也或许,那不是怪,只是常人无法理解,所以觉得怪。   但Yan的脾气极好。   他永远是乐观的,友善的,乐于助人的。   理所当然,这样的Yan很受大家喜欢,也被各种国籍的女孩们爱慕着。   二人一先一后,将要走出办公室时,Lessig教授便想起了刚才的事情,“Yan,”他问:“你刚刚是去做什么了?办好了吗?”   晏词挽把手的动作稍顿,瞬间又恢复。随“咔”一声的轻响,是齿合完美地嵌入。   “没什么,Lessig教授。”他答:“只是一点小事。”   听见是一点小事,听语气应该是处理完了,Lessig教授便不再往深里想。   当然,Lessig教授也不会知道――   数万个营销号。   数百万条微博。   数千亿的字节。   一刻钟内,将它们所涉的数据处理得干净彻底,即使在暗网也再找不到半点痕迹。   这就是,他所言的――   一点小事。 第60章 合欢 被雪藏了。   8月13日, 就在AMU传媒与启悦天华轮番上热搜的那一晚,一场看似无关的风暴将微博营销号席卷。   所有的娱乐类自媒体营销号都被炸号了,一夜之间。   无声也无息。   说是一夜也不确切, 大概就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吧。   因为有营销号皮下先还发微博发得好好的, 过了几分钟想再去编辑,遂发现了恐怖的事情――   他,号, 没, 了。   尽管当晚, AMU传媒与启悦天华这二者才是重头戏。但营销号被炸一事,还是引起了不少网友的关注。   饭圈女孩额手称庆。   毕竟营销号为冲KPI,日常工作就是带着各个明星的大名发投票链接或是引战微博, 极尽拉踩之能事,从而达到蹭热度恰饭的目的。   骂它也没用, 还正中了对方的意。因为骂它,也是给它流量。   现在可好, 营销号一被炸,各家广场都变干净了,连带着整个饭圈生态都清爽了不少――她们能不高兴吗?   ……   到第二日,事件没有出现更多反转,风浪也渐渐平息下来,然后《娱乐圈直播指南》第六期的官宣放出――却不是六人,而是五人。   毛可意不在其中。   节目组官微对此作出了解释, 说是因为档期冲突, 毛可意将缺席最后一期的拍摄。   听着很正常。   但紧跟着,另一档由毛可意任常驻MC的话题类晚间综艺――《今夜来胡说》则发布了声明。内容同样是毛可意将缺席拍摄,理由同样是档期冲突, 但《今夜来胡说》则说得委婉模糊得多。   官博只说是缺席,却未说明缺席的时长。   所以,可以是缺席一期两期,也可以是缺席八期九期……甚至可以是,这么一直缺席下去。   这就太不正常了。   毛可意手上没有接戏,也没有新歌,代言两只手能数过来,此外的行程便是两期综艺。一期是话题类综艺,《今夜来胡说》,毛可意在里面任常驻MC;另一起便是《直播指南》了。而两台综艺都是一周一期。   现在,两台综艺都发布了档期冲突、缺席拍摄的声明,但参照毛可意的行程,又是很松弛的状态――所以,究竟是哪里冲突了?   难道是和空气冲突了?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则随其后。   香水品牌“Rose Maiden”宣布解约。   运动品牌“跃鹿”宣布解约。   悬疑手游《你不知道的》宣布解约。   不一样的品牌,不一样的领域。   一样的是,解约对象。   毛可意。   最后,声动音乐官博发布声明,单方面正式宣布,与公司名下艺人毛可意解除经纪约。从今后起,毛可意的一切行为由其本人负责,与声动音乐无关。   一系列的动作,发生却极快。   八点《直播指南》发了官宣预告,八点半声动音乐就发了解约声明。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看起来……简直就像是被雪藏了一样。   还是毫无预告的雪藏。   这在微博、鹅组、兔区引发了一定关注。   因为前一天AMU传媒才发黑料,第二天毛可意就掉了一地鸡毛,众人便合情合理地猜测,即毛可意本人是否与这件事有关。   毛可意的粉丝当然是拒绝承认的。   【有些人真是可笑,你开天眼了?你就知道是谁做的了?空口无凭,那我是不是还可以说是你做的?[微笑]】   【真就微博升堂呗?有这么大本事警察咋不见你考呢?佛了[汗]】   【@首都网警V 转发五千条以上可以立案了吧。】   但不管毛可意的粉丝如何拒绝承认,节目没了,代言掉了,经纪约也解了――所有这些,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没空跟路人对线,粉丝们转而去撕声动音乐。   但这一撕就像拳头打在了棉花,使不出力,也没有意义。   约都解了,经纪关系也都不成立了,撕了有什么意义?   这是撕了个寂寞。   撕来撕去,连个结果都撕不出,到最后也只能无疾而终。   -   “妈,我的滑雪服你看见了吗?”   同是晨时,夏八月,八.九点的太阳已渐灼烈。打理良好的小花园里,龙沙宝石枝枝蔓蔓缠绕丛生,或合拢或盛开,花型饱满而明媚。   全透的窗将花园与客厅隔开,客厅不设隔断,地板铺着软毯,沙发围着小几展开。现代欧式的装修,整洁大方。   光线也敞亮。   唯一不太对的,是坐在沙发上的女人。   持手机在掌心,江翡正对着屏幕,那亮起薄屏上现着的,是娱乐频道的新闻。   【确系父女!启悦天华发布线上采访视频】   逐字逐字地,新闻标题在眼眸倒映。   也一寸寸地,江翡的脸色次第地冷了下去,如蒙淡薄的翳。   那新闻也配了照片,是正装儒雅的男人,纵然人至中年,气质却分毫不减,甚至于益发翩翩。   指便伸出,指腹亦轻轻从屏抚过。轻柔抚过那张照片,也如抚过情人的脸。温柔,亲密。   眸却渗着凉,定在那四个字上――   确系父女。   “妈?”   莫璃在唤着,然却得不到任何的回应。对着手机新闻与照片,沙发上的贵妇人也如身置在被抽去了空气的真空瓶里,再不能察觉到此外的声息。   ……人不在吗?   心感奇怪,年轻的女孩缓步走到客厅边来,见母亲正只身坐在沙发,对着手机屏,也不知是看什么,看得格外专注,莫璃便再度出声,“妈,我的滑雪服……”   未曾说完,却直接被打断:“不要问了。”   那语调很平,很生硬――也很凶。   完全不像是平时的样子。   莫璃不觉地怔住,而此时江翡脸色稍定,偏首望向女儿,舒缓了语气道:“你的滑雪服放在哪,我怎么会知道?都多大的人了,自己的东西也不知道收好。”冲莫璃笑笑,她如仍是平日里那个和善而爱女的母亲:“……没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去滑雪场的时候再买一件就是了。”   莫璃答应了,而后便转身,也挪开步子走了。   却仍有些些的困惑若烟雾,缥缈在心间。   怎么感觉刚刚……妈看起来不太对劲?   不过旋即,莫璃自我开解起来。   应该,不,肯定是她的错觉。   妈平时不是这样的。   ……   一心记挂着上午和朋友相约的滑雪,这点困惑很快被莫璃抛诸脑后。   因而也不知道,在她转身离开后,和善的笑便再度从自己母亲面上褪去了。   对着文字,以及照片,江翡眼中有冷意凝聚,渐渐森寒。   确系父女。   晏采O……   竟然还给他生了孩子。 第61章 合欢 一个口味。   经历了AMU传媒周一的黑料及其后的重大风浪, 8月19日,《娱乐圈直播指南》如期而至。   是第六期,也是最后一期。   本次节目主题与运动相关, 地点在北京市奥体中心。一如既往, 众人先在启悦天华处集合,再一并出发。   却与前五期不同,晏歌才上车, 便蓦地收割了一波目光。   余裕看着她。   顾如归看着她。   傅B看着她。   柯文宇看着她。   她爱豆……   嗯, 就她爱豆没在看她。   眉目收敛, 晏歌径自向里走去。   众人也克制了,不再去看这位初初官宣身份的、启悦天华家小姐。   内心的想法也各不相同。   余裕在想,圈里豪门也看了不少, 那些个豪门小姐是个顶个的骄矜娇气。可这启悦天华该是豪门里的豪门了,这小晏姑娘――?   比之出身豪门世家, 更似长自书香门第。   柯文宇与余裕想得大致相类,但多了些暗赞。   这样年纪的小女孩儿, 仪态温婉知书,其实是很难得的。再联想到这样出挑的出身,就益发显得可贵了。   顾如归在苦思冥想,平时有没有做得不对得罪到人的地方,有的话就趁早道歉。   嗯……好像没有。   再仔细想想。   而傅B见到了人,便想到了二期节目结束后,她与梁宝月想将人签下的事情。   傅B:“……”   现在知道了真实身份, 梁宝月也好, 傅B也罢,对自己当初的行为,都后知后觉地感到……嗯。   人家爸爸就是曾董, 曾董只这一个独女,那启悦天华未来可不就是人小姑娘的吗?   想进圈,想要资源,想登顶内娱,对启悦天华家的小姐而言,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不过当然,在这个身份曝光前,这小晏姑娘也已经大差不差地达成了这个目标。   虽未进圈,但实则已红出圈。五期的节目就是两千万的微博活粉,新注册的推特账号也在第五期节目结束后吸了大几百万的歪果仁粉丝。   热度在那儿,资源自来敲门。   至于说,登顶内娱――   以七月底到八月中旬这半个月的数据而论,其实也已经达到了。   想到这里,傅B不免若有所感,于心中无声轻叹。   无论如何,至少,她们当初的眼光还是很准的。   ……   晏歌排队在最末,也是最后一个上车的。另三人和余裕坐在一块,正好瓜分了整两排座位。于是她朝队末走去,她爱豆就坐在靠过道的位置,一身的墨色如深黑烟雾,自下而上地漫过,将男人的气场很好地衬托出来。   若风行水上,霎时e纹粼粼,后却无痕迹。   是那般疏懒而散漫的。   她走到他身边来,想让他让座。   但他没让,眸光如井般的深而静,像是没有注意到她的样子。   有些为难,晏歌开了口:“……容绰。”   她的声音不小,叫他名字时却不大。   太小,听不见。   容绰眉目不抬。   晏歌:“容绰。”   第二遍稍大了些。   但男人没有反应。   晏歌定了定嗓,“容绰。……!”   大概是半个感叹号的音量。   这一下,不只是被她叫着的男人,连带着车内所有人都听见了,且目光隐隐有偏移,向SUV的后排方向。   容绰眼帘稍抬,投来征询视线,而后一偏。   “小声一点,”叮嘱着她,他气很定神很闲:“我又不是听不见。”   晏歌:“……”   可他刚刚就是没有听见。   男人那奥斯卡封金的演技,真就全拿来对付人女孩子家了。又是听见了嫌人声音小装没听见,等人声音大了又说自己能听见小声一点。   装模作样。   前面坐着的众人不知后面情状,只能听见陡然一声加高的姓名。   还是容老师的姓名。   ……嗯。   视线一道道,纷至沓来。   晏歌:“……”   察觉到都在看她,晏歌有些窘迫,顶着张微热的脸,她就着他让出的小道走过去。坐上座位,两手理过裙摆,便搁在膝上了。   规规矩矩,坐姿淑女。   BIU。   什么东西击中她左手,自然而然,晏歌垂眸看:是红豆味大白兔奶糖了。   然后又,BIU,击中她右手。   男声适时响起,轻飘散落:“给家里小孩买的,不小心买多了。”   意思是叫她别多心,那糖不是专门给她买的。   晏歌:“……”   但她还是接下了,说了谢谢,拆糖吃了。   有意无意,不小心带糖的人的目光便游移上了正在吃糖的人的脸。   e自唇生。   “晏小歌。”   “嗯。”   容绰平调地问:“你喜欢什么糖。”   红豆的奶香弥散,晏歌没太思考:“……红豆味大白兔。”   三年前是他给的,所以是她喜欢的。   他眉弓便抬了几度上来。   所以他给的,就是她喜欢的。   这样想,容绰唇边半掀:“那正好。”他这样评价。   “我家的小孩,和你一个口味。” 第62章 合欢 书香门第。   《娱乐圈直播指南》第六期。   时间:2019年8月19日   主题:爱豆赛事-美学的运动会   第六期的主题是运动会。在第六期里, 节目组一行来到奥体中心,匹配运动项目,完成相应项目的比赛。   直播间才开, 嘉宾初亮相, 便迅速被弹幕刷了屏。   主要还是因为周一AMU传媒及其后的系列风波。   【虎摸晏小歌tat】   【晏小歌[拥抱][拥抱]】   【AMU终于被告了,希望刘复老狗能多唱几年铁窗泪。顺便有一说一,本来就觉得妹妹教养特别好, 还以为家里是教师家庭?结果是启悦天华???[捂脸]啊这】   弹幕议论一番, 直至余裕开始CUE本期节目流程, 才逐渐地回归到节目本身去。   一如既往,《直播指南》第六期流程明确:第一part是选项目,第二part是初测评, 第三part是培训,第四part则是终测评。按照量化评分的方式, 测试分最高者胜出。   “相信大家也注意到了,本期我们的主题里有‘美学’两个字。所以, 相应的,这一期我们的测试标准也只有一个,就是美,”拿着标志性的扩音喇叭,余裕正对着机位方向,一脸认真,甚至来了句英文:“beautiful。”   而后余裕对这个测试标准做了详细解读。   因为是美学.运动会, 所以比起寻常运动会而言, 它的比赛不设时间限制,但对动作的美感要求则很高。   以跑步为例,不求跑得快, 但一定要跑得漂亮。   从比赛评审团成员构成也足可看出:北京大学中国古代文学教授,中央美术学院国画专业教授,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教授,佛罗伦萨美术学院雕塑专业教授 ,巴黎时装工会学院服装设计专业教授。   古今中外,都齐活了。   唯一的评价标准是美。   运动会的主题不算新,但加了美学二字,节目的立意就焕然一新了。旧瓶装新酒的操作,当即也引发了不少观众的兴趣。   余裕将规则宣读出来:“下面是今天的第一part:开盲盒。”   “五位工作人员将呈上五个盲盒,一个盲盒都对应一个运动项目。项目之间的难度存在差异,请大家谨慎选择。”   余裕话音未落,已经有五名运动装束的工作人员呈上了盲盒。   无论外形、颜色、大小,五个盲盒均是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考验欧不欧的时刻又来了】   【非酋看见抽奖就害怕[哭泣][哭泣][哭泣]】   盲盒和抓阄没区别。没有提示,选择就全凭运气。五人各自靠手感选中了盒子,又逐一地揭晓项目:田径百米跑,自行车1公里,射箭,艺术体操,马术场地障碍赛。   五个项目,分属五个不同的大项,也分属不同的场地。   单看项目:射箭和马术对普通观众而言是较陌生的领域,艺术体操专业性较强也暂且不论,但百米跑、自行车赛,这些都是运动赛事的常见项目。多多少少,大部分观众应当都是看过的。   一百米田径,一公里的自行车赛。如余裕先前所言,在没有时间限制的前提下,这些项目并无什么难度。   但余裕又说,动作要有美感――   这就麻烦了。   跑步怎么才能跑出美感?骑自行车又怎么能骑出美感?   直播间观众觉得:很谜。   【跑步还能跑得美?反正我跑八百的时候被人抓拍过,一脸狰狞都可以去演鬼片了[笑哭]】   【跑步自行车就不说了,容老师的马术和晏歌妹妹的射箭真的可以吗???感觉小顾柯老师他们是普通难度,傅B的也不容易,但容晏这两组才是地狱难度。】   【说马术不可以的是没看过风化城吧……角色需要,容老师当时骑马骑得可六了,当地人看了都直呼内行的程度。】   而在屏幕之外,盲盒的结果已出,继而便是第二part,众人则前往不同的场地,按顺序开始初测评。   五位来自中外top级文艺类院校的专业教授则在奥体中心的一个单独房间,并不和五名嘉宾直接接触,而是与直播间的观众一般,依次观看五位嘉宾的初测评并打分。满分十分制,由低到高是一到十分。   顾如归开的盲盒是一公里自行车赛。入镜时,他已经换上了选手专用的赛服,头盔与墨镜齐全,自行车停在起点线上,顾如归身躯低伏,呈现出尽量避免摩擦的流线型。   架势专业。   而后裁判一声枪响――   如道闪电般地,顾如归出发了!   【小顾好快!!!】   【好快!根本看不清动作!感觉还挺英姿飒爽的,是不是能拿个高分?】   但是。   北京大学中国古代文学专业教授:“这位选手身手矫捷,但全程速度过快,导致动作模糊,不够清晰连贯,观赏性较差。综上,我给五分。”   直播间观众:“……”   动作模糊不够清晰,观赏性较差……   仔细想想,这么说其实不无道理。   毕竟这次的运动会主题是美学,不要求速度,但要求美感,最终也是以美感取胜。   所以顾如归把车骑得飞快,甚至连看都看不清了,人还怎么观摩动作美不美,怎么给你打高分?   在北大教授给出分数之后,其余四位教授也分别给出了得分。   “五分。”“七分。”“四分。”“五分。”   最高分和最低分保留,最后分值取平均值,顾如归最终得分五点二分。   ……   第二位进行初测评的是柯文宇,对应的项目是百米跑。   不知是不是跟刚进行完测评的顾如归交流过了,与刚刚顾如归的表现截然相反,柯文宇跑得非……常……慢。   一百米的跨栏,世界纪录是九秒五八,普通人跑二十来秒也就够了。而在今天的奥体中心,一段一百米的田径跑,柯文宇整整跑了四十秒。   跟走路也没区别了。   这回评价的是中央美院的教授,“手臂没有甩开,线条不够舒展。而且速度过慢,没有呈现出跑步所应有的运动状态。”   其余人和这位教授态度基本一致,柯文宇最后得分:四点四。   第三位是傅B,对应项目是艺术体操。大概是因为傅B是舞蹈专业毕业,有舞蹈功底的缘故,她的艺术体操是出乎意料的不错,也博得了评审团教授的认可,最后拿到了目前为止的最高分,八分。   到这里为止,直播间观众是完全get到了今天评审团五位教授的审美。   不要快速,要让人家看清楚动作。   不求精准,但一定要表现得优美。   嗯。   就很,契合主题。   傅B的初测评结束,镜头便切换到第四个场地:马术场馆。   场地宽阔,灯光遍洒明亮,为其后障碍赛设置的七道障碍也已经摆放有序。   而此时无人,因而再细微的声落在了此时,也纤毫毕现。   先有哒哒的马蹄声,从与屏幕相连的音响传来。   深浅一套的骑士服,被男人穿得挺阔妥帖,长靴深黑皮质踩落在镫,而他手勒缰绳,身姿英挺,眉目收敛,那衣料深色如染过了眼角眉梢,平白多了些肃然意味。   那一身簇新装束打扮,和他的气质很相衬。   策马徐徐而至时,他就像一头年轻的雄狮,目光懒散,神情傲慢。   缓缓地,丝毫不在意别人视线的,在踱步。   因为知道,足下都是他的领土。   既纯,又野。   五位的教授:“……”   直播间观众:“……”   教授们仍在蹙眉,直播间里却已经响起了土拨鼠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容老师!!!】   【容老师,不要再践踏土地了,来践踏我吧[害羞][害羞][害羞]】   【前面的,发烂!发臭!】   【……】   直播间热议如潮,但五位评审团教授则沉默着。   直至容绰手持绳,而骏马成功地跃过了第七道障碍,不快亦不慢地。   但――   中央美术学院国画专业教授:“优雅。”   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教授:“利落。”   佛罗伦萨美术学院雕塑专业教授:“好看。”然后这位歪果仁教授又用英文补充:“Rong的电影也很好看,我也很喜欢。”   巴黎时装工会学院服装设计专业教授比了个拇指,同时表示:“我们全家都是Rong的粉丝,他的电影非常不错。”   中戏的教授转而望过去,饶有兴致:“您喜欢的是哪一部?《风化城》还是《悄无声息》?”   巴黎时装工会学院的教授:“《风化城》当然很不错,但我最喜欢的还是《悄无声息》,当然没有说《风化城》就不好看的意思,只是……你懂的,就是略逊一筹,但也非常出色。”   然后就着这个话题,五位教授用英语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没有分毫障碍。   这场面,宛如国际粉丝交流会的现场。   直播间观众:“……”   没有悬念的,全十分。   前四的初测评已然结束,接下来便是最后一位了。   射箭。   射箭始自1896年的第一届雅典奥运会。世界范围内,射箭都算是较为小众的项目,关注度远不如传统的四大球的火热。在中国也同样如此。   只是,虽然并不了解这一项目,但只是扫一眼那靶架和起射线的距离――十米。   十米。   站在十米开外的地方,还要将箭射到靶上。   直播间观众:“……”   嗯。   【虽然但是,如果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话,就这么让晏歌妹妹去射箭,是不是有点太难了?】   【难也不要紧啊,比赛规则不是很清楚吗,好看就行了】   【就算好看就行了,但总得打到靶上吧?打不上靶那还叫射箭?那叫射空气叭】   【怎么都在吵架???没人跟我一起欣赏绑马尾的PLMM吗?[害羞]】   确是,在弹幕里你一言我一语时,那绑着高马尾的身影已然入镜。   长发被发圈束起了,焦糖色的简单款式。装束亦清简:藕荷上衣,窄袖,配着阔腿裙幅。   很日系,也很元气。   但走近机位时,下颌微抬起,双眼撞上,却仍是莞尔笑意,温风如酒。   舒窈纠兮,劳心悄兮。骨子里是淑女气。   主题是运动会,长发难免累赘。所以来之前,晏歌也一并将发挽起来了。   一手持弓,一手持箭,她步伐轻抬,缓步走到了起射线边,站定,而后将手中弓弦拉开,如满月拉满。   这一套动作下来,干净漂亮,没有赘余。   教授们不觉微微颔首。   但想到了什么,彼此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五位教授微不可觉地摇了摇头。   动作是好看,但是――   能打上靶吗?   如果打不上靶,射箭这一最基本的要求没有完成。那,便是动作做得再好看,也就是块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的。   思及此,教授们不再看向彼此,而是将目光投向屏幕――   小姑娘家家的。   能行吗?   不能吧。   也不是说歧视人年龄小怎么样,只是:若是之前没接触过射箭这行的,一上来就要射十米外的靶的话――十有八九,那都是打不到靶上的。   打个一环二环,那都是冲破了天了。   这样想着,众教授心里又稍稍可惜。   人动作是挺流畅漂亮的,可若打不上靶,也不好给高分。   只能给个及格分了――   在弓弦拉满,而晏歌未将箭射出时,教授们心里已经有了预判。   ……   同一时刻,某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课堂。   “刘淑,你来说一下,‘六艺’的名词解释。”   被点到了名,叫刘淑的大一女孩便站起来,脱口而出:“六艺有两种解释,一是指《诗》、《书》、《礼》、《乐》、《春秋》这六种儒家经书;二是指礼、乐、御、书、数六种技能。”   说完之后,刘淑:“……”   礼、乐、御、书、数。   这是五个,她还少说了一个。   只是,少了的哪个是哪一个?   刘淑极力思考着少了的那个,奈何越是焦急,人的记忆力就短路得越厉害,任她怎么想,这会儿都愣是想不出少了的是哪一个。   专业课老师见状,也懒得为难,摆摆手示意她坐下了,才慢慢开口,“礼、乐、御、书、数……射。”   “这六艺起自于公元前一千年的周王朝,礼指礼节,乐指六乐,御指驾车,书是书法,数是计算。射则指射箭技术,又有五射之说:白矢、剡注、参连、襄尺、井仪。”   言及此,专业课老师稍停,目光转向全班:“这就是古人常说的‘通五经贯六艺’的‘六艺’。它源自周王朝,在后来的朝代里被延续下来,逐渐成为名门世家教育子弟的一套标的。”   “对书香门第而言,掌握这些,是一种必须。” 第63章 合欢 不如选我。   执弓, 拉弦。   晏歌凝定在靶心。   箭已在弦,不能不发。   全神贯注的时刻,所有的注意力都像是赌徒最后的筹码, 被完全地压在了那一支箭。   他人与外界, 则完全不在押注的范围内。   有细微风声掠过耳畔,晏歌将箭尾稳持在手心,她眉目却轻动。   有风。   所以不可以。   所以还要等。   那风吹在射箭场, 却吹不到直播间里。因此, 晏歌此时的等待, 也就被直播间观众曲解成了另一番意味。   【感觉晏歌妹妹真的很紧张的亚子……其实也就是个综艺而已,没必要的,小顾期期都搞笑担当不也开开心心的吗[bushi]】   【我不太懂这个……不过放松些应该会更好?事在人为!晏小歌加油啊![摇动应援棒]】   【加油!加油!_(:з】   譬如评审团教授的耳语。   “射箭对初学者来说太难了。”   “依我看, 大概率会射偏,好一点也就是一两环。”   “……”   听不见那些话, 晏歌感知着风。   风来了,很轻。   云在青天小幅度地游移, 树冠里的薄叶摇摆而摩擦出声。衣摆也摇晃,轻轻,在风里。   倏而止息。   云不动,叶不动,衣亦不动。   扣紧在箭尾的手却微动了,松开而后再度收紧。   “咻――”   弦离,箭出!   在其余人毫无防备的时刻, 那支箭就如一道笔直闪电, 带着弓弦予它的始发动力径自向前飞去!   直至、击中了那赤红的靶心。   发箭之前的数十秒等待显得漫长,然从发箭时起又实在是太快。以至于,当箭射中靶心时, 屏幕前的观众还在输入着弹幕:“这怎么可能打中……”   然后无意一抬眼,就看到了正中红心的箭。   直播间观众:“……”   评审团的教授们也仍在聊着天,“怎么可能有二环?最多就是一环……”   然后忽然听见靶被击中的声响,从闲谈中抬头,便触及了正中红心的箭。   评审团教授:“……”   箭在靶心,而后专业裁判上前,确认过箭的位置后宣读成绩,“十环。”   直播间观众&评审团教授:“……”   打脸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   “十环。”   当靶心被击中,而电子音自动报出成绩。被握在年轻男人的却非弓弦,而是一把深黑短.枪。   这里是坐落在旧金山的Remind射击馆,提供射击用的场地与靶子,按时长计费。   射击如射箭,在瞬时间的爆发会使人的肾上腺素燃烧,足够刺激,因而也很受年轻人的欢迎。   当然,为保安全,射击馆内用的是仿真.枪,而非真枪。   将手收回,薄镜片后,晏词垂眸在手,眉宇温淡,若刚才那一发十环,以及那一发十环前的九发十环,都全然与己无关。   旁边的Lessig教授却看得暗暗心惊。   说起来,今天来射击馆,还是因为微软工程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是采纳了学生们的项目,并会在七个工作日内将款项打来。   无需质疑的好消息,也无愧于众人那阵子昼夜不分的加班加点。   所以Lessig主动提议,要带着大家出来“放松一下”,地点和项目则全由学生们来决定。   彼时Lessig教授对众人笑言道:“你们负责玩得尽兴,我负责付费买单。”   自然,在项目中帮了诸多忙的Yan,也在受邀之列。   只是,Lessig教授看着那靶子――   十发,十环。   Lessig教授:“……”   Lessig教授是德裔,在美茵河畔的法兰克福长大,后来是出于求学与工作的缘故,所以入了美籍。但,在他的青少年时期,Lessig教授曾跟着做猎人的祖父进山打猎,带上家养的比格犬一起猎兔,或者猎狐。   用过猎.枪,仿真.枪当然也不在话下。   所以先前,Lessig教授也打出了几发九环、十环的好成绩。   但是,十发十环……   Lessig教授不禁问:“Yan,你小时候学过枪吗?”   将那支枪盘玩在掌心,男人手颜色白净,指节也生得根与骨般的明晰:总之,是非常漂亮的手。   追随着在世界一流学府里教学的主人,这只手的日常是翻阅书籍,或者敲击键盘。将思想变现,进而兑换社会学意义的价值。   而在此时,手将枪支盘转,意犹未尽。   循着Lessig教授的问,晏词镜片后的眸轻抬,浅笑温和。   浑然是斯文雅人的模样――如果忽略了他手中的枪。   “Not gun,”他说着,吐辞浅淡。   不是枪。   “But arrow.”   是箭。   -   另一边,奥体中心。   射箭从动作到结果都是毋庸置疑的漂亮,没有任何异议地,五位教授给出了全十分的评价。   初测评后便是第三part,培训。   节目组请来做培训的运动员都是人物:不是现役的奥运冠军就是退役的奥运冠军,要不然就是被体育媒体认定为极有可能摘下奥冠的、预备役的奥运冠军――总之都围着这四个字打转。   既然是综艺,那么培训就不只是培训,也会穿插着些七七八八的插曲:譬如田径百米男子跑冠军和自行车赛冠军均对美学.运动会主题里的“美学”二字感到迷茫,譬如体操组的退役冠军脾气火爆,跟傅B甚至发生了些摩擦,譬如马术训练场的马并不服小冠军的管教,反而是被拿过奥斯卡影帝的男人驯得服服帖帖。   直播间观众:“……”   真・跨界影帝。   厉害了,容老师。   晏歌一组匹配的是在上一届奥运会上夺冠的射箭冠军,唐惊羽。   能从全世界的范畴内脱颖而出,每一位奥运冠军都不会是简单人物。但,即便在一溜的奥冠之中,唐惊羽的履历也仍是出类拔萃的漂亮。   相比起广为人知的田径项目、水上运动及四大球而言,射箭在我国属于较为小众的运动项目。而在世界范围内,射箭表现最突出的,男子队是美国,女子队是韩国。   因而可想而知,唐惊羽这一个桂冠有多引人注目。   何况本人又年轻。   十二岁进国家队,十六岁拿到奥冠。开局即巅峰,他人生的起点,是大多数人可望而不可即的顶点。   夺冠后过了两年,到今年,唐惊羽也才十八岁。   外形又尚可,因为从事运动,一身深而较贴身的运动服衬得他整个人气质干净挺拔。肤偏麦色,个高,笑起来眼睛发亮,有点甜野男孩那味道。   做事却细致。说起射箭来,能从历史渊源、器具选择、比赛规则一路说到比赛技巧,事无巨细,可以说是面面俱到。   态度敬业,直播间观众点赞了一波。   【唐惊羽[点赞]】   【唐惊羽真的好认真啊,感觉他是真的很热爱这个项目。[牛]】   【认真是认真……不过也说得太久了吧?】   确实是说得太久了。   三个半小时的直播节目,初测评用了一小时。再往后的培训环节里,大多数奥冠教练们都是简单介绍几句就开始了实操。而在其他嘉宾已经培训了大半个小时的时候,唐惊羽仍然在做着口头解说。   直播间观众:“……”   终于,在说了近一个小时没停后,唐惊羽:“现在,你来跟我实践一下。”   直播间观众:“……”   终于……说完……了……吗。   唐惊羽发话,晏歌也依言,手提弓弦,走到了起射线边。   从背后抽出箭,置于弦上,她将弦拉满。   唐惊羽在旁看着,微微颔首:发箭的手势算标准的,应该是他刚才的培训起了作用。   就是不知道这一箭能不能打到靶上。   尽管说了让晏歌试发一次,但就内心想法而言,唐惊羽并没有对这一箭抱有太大希望。   本来这次,队里让他来参加一期运动相关综艺时就提醒了他,综艺重视的是节目效果,比赛输赢在其次,不要太较真。   职业是运动员,唐惊羽的日常就是训练和参赛,不怎么看综艺,也没看过《直播指南》。   也不认识晏歌。   因为最近有场锦标赛,训练时间掐得紧,刚刚也是匆匆赶来,所以刚才的初测评也没有看。   所以也不知道晏歌一发十环的水平。   晏歌发箭时,唐惊羽也在心里评估了下:初学者的射箭水平可想而知,最差打不上靶,最好一环,两环都是天赋异禀――   然后,唐惊羽触及了正稳停在十环的箭。   唐惊羽,“……”   捕捉在镜头里,唐惊羽面上是不加掩饰的诧异:“???”   表情槽点多多,直播间弹幕激增。   【哈哈哈哈哈唐惊羽这个reaction xswl】   【唐惊羽一副见到世面的表情[捂脸]】   【今天是怎么了,先是容老师驯马,又是晏小歌让奥运冠军直呼专业233】   ……   因为唐惊羽先前介绍过多,挤占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所以,当唐惊羽与晏歌这组开始培训时,别组的培训均已至尾声。   “各位嘉宾,大家好。”   就在此时,五个组别对应的场地里,余裕的声音从外放喇叭里传出,“近朱者赤,经过奥运冠军的亲自培训,我们五位嘉宾的水平都更上一层楼了。而二十分钟后,就是我们终测评的时间。下面,由我来宣读规则。”   “一、终测评人数不限,各组嘉宾可以与教练合作,也可以与其他组嘉宾合作,但每次合作嘉宾最多不能超过两人。选择与其他嘉宾合作时,双方分值相同。如:一、二组合作得分8分,则一组二组得分均为8分。”   “二、终测评打分将采取线上线下综合打分制,线上线下所占加权分别为50%。打分链接见@娱乐圈直播指南V”   “三、没了。”   众人:“……”   没了你还说什么。   不过,合作?   听起来像是对嘉宾有利,但仔细想想,并非所有项目都适合合作。   比如百米跑,或者自行车赛。   如果选择与嘉宾合作,为求美观,双方则要保持同一个速度,甚至还要玩点什么花样出来――时间有限,是办不到的。   所以顾如归和柯文宇都选择了独立完成。   傅B选了和教练合作:她是艺术体操,原本就有双人表演的形式。时间紧迫,在确定最后的表演形式后,双方也没有耽误,立即就开始了彩排。   至于说,射箭――   “我们也一起吧?”   唐惊羽看向晏歌,征询她的意见。   晏歌觉得可以。   射箭时,人的形体形同静止,对动作配合的要求不高。所以她觉得,他的提议是可行的。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唐惊羽便示意她给自己一支箭。自然而然,晏歌从背筐抽出一支,向他递出。   但伸手到一半,阻力突如其来。递出的那只手再不能往前一些,她抬眉,因而触及了阻力的来源:是男人的手压住了箭尾。   再往上,她看见了他的脸。   视线交接,容绰半掀了唇。   “选他,不如选我。” 第64章 合欢 洁癖失踪。   “选他, 不如选我。”   听到这句话,看到说话的人,晏歌微怔, 反应过来又略微为难。   虽然他是她爱豆, 但她也不能为了他就对别人出尔反尔。   所以晏歌说:“我已经答应唐先生了。”   但是,也在同一秒,唐惊羽似信非信的声响起了:“……容老师?”   容绰稍稍偏眸。   触及来人面庞, 确认无误, 唐惊羽倏而便一激灵。因为激动, 连话都有几分语无伦次了:“可以,当然可以。”   晏歌:“……”   然而唐惊羽的话还未完待续:“容老师……可以给我签个名吗?我是您的粉丝。”   这场面猝不及防,却也非常正常。   毕竟粉丝基数在那儿呢。   对着颇为戏剧性的奥运冠军追星现场, 直播间观众是喜闻乐见的。   【奥运冠军追星顶流影帝场面[有]】   【哈哈哈哈刚刚我还以为他要说我有个朋友】   闻声,容绰淡看唐惊羽一眼, 言简意赅,“纸。”   唐惊羽忙去背包里翻纸, 手忙脚乱框里哐当好半天才翻出来个本子,就一只手那么大,他又慌慌张张地递过去。   容绰没接,“笔。”   唐惊羽:“……”   然后唐惊羽又翻了半天,终于翻出了一支笔来,很恭敬地双手奉上了。   接过纸笔,容绰眉目稍垂, 提笔勾连三两, 姓名便跃然在纸上,行云流水般的,是一手漂亮行楷。   唐惊羽在旁边, 站姿神态是与先前大不相同的拘谨,动作间也透着些小心气息。等那一只手将纸笔与签名还回,他便小心翼翼地将有签名的纸撕下,又从背包里取出钱包,再拉开钱包的拉链,将签名对折放入隔层,再将拉链拉上、钱包放回,最后再把背包的外拉链拉上,将双肩包背好在肩上。   一系列动作下来,直播间观众:“……”   看出来了,不但是粉,还是真爱粉。   行叭。   一个签名把人打发走了,也不看身边的人,容绰长身站定,悠然发问:“现在能选我了?”   晏歌:“……”   悄悄地、偷偷地、暗暗地,晏歌将视线匀出去一些,暗中观察她爱豆。   她感觉……他的语气,有点像在埋怨她,没有选他,而是选了别人。   这样想着,她小声问他:“你生气了吗?”   他瞥她,不答反问:“我看着像是这么小气的人?”   晏歌:“……”   说着话,容绰稍偏了眉目,正对上眼的就是头顶一个小发旋。   小小,圆圆,卷卷。   还有点叛逆。   竟然拒绝他,还是为了别人。   她还要不要做他的小粉丝了。   他要开除她的粉籍。   洁白尖领,男人喉结微滚,如要出声。   但被打断,“容老师。”   是工作人员牵着枣红色马匹过来了。   那马先前就是配给男人的,年轻敏捷,是马术训练场里跑得最快的,因而得名“跑得快”。   可以说是马如其名了。   落上了鞍,居高临下地,容绰平澜般的目从小发旋一扫而过,“晏小歌。”他说:“上来。”   晏歌打量了下马镫的高度,试着去踩,“我上不来。”   “……”温淡地看她一眼,容绰没有说话,但显然意识到了她上不来的原因――因为下一刻,有只手便伸到她眼前来了。   是男人的手。   犹豫着,晏歌握住了他的……手指。   她一直都知道,她爱豆有洁癖的。   然后她还记得,之前有一次,因为她夜盲看不见路的时候,他给她牵的就是手指。   所以这次,她也只牵了手指。   无声息,但容绰眉弓上抬了些。   手把手反扣住,人被人拉上了马。   有点小,但有薄茧,在相触的瞬间。   可能是弹琴的原因。   女孩子很体贴地考虑到了男人有洁癖,特意只牵手指,怎么就想到男人这时候洁癖又神秘失踪,突然一下地就把人家的小手很主动地牵起来了。   难道说,洁癖变成蝴蝶飞走了?   一下有一下没的,这是什么洁癖。   薛定谔的洁癖吧。   本来被异性突如其来地牵手,是个女孩子都会有一点紧张和尴尬的。   对着爱豆时,也同样有亿点紧张、亿点尴尬。   晏歌脸热了。   但事出有因,而且她是借着他手上的力气才上的马,所以也不好松手,直到她坐上鞍――相牵的两只手也并没有随之松开。   晏歌:“……”   她提醒他,“我上来了。”   男声从身后传来,疏疏落落的,“坐稳了没。”   “……坐稳了。”   然后才松手。   精准无误地,这一幕也被直播间观众的目光锁定。   容颜的CP粉很快乐。   【啊啊啊啊啊牵手了容颜!容颜is rio!】   【别人都在比赛,只有容颜在认真谈恋爱!kswlkswl】   【而且容老师牵着晏歌妹妹的手上马后还迟迟不舍得松开[可怜]是妹妹的手太柔软让容老师流连忘返了吗[可怜][可怜][可怜]】   两家的唯粉很不快乐。   【?这不就容老师看晏歌上马困难扶了一把吗?感觉某些属性的粉丝未免也太……】   【勿脑补,晏小歌独自美丽哦,谢谢容老师帮忙[笔芯]】   CP粉和唯粉历来就不对付,何况两家还都是时下的大势流量。这下CP粉直呼嗑糖,唯粉看不惯就开撕,又因为绒花绕梁撕的都是容颜,两家默契天然,直接达成了线上合作,直播间里也撕得难舍难分。因而全然便没人注意到,就在这会儿,引发弹幕腥风血雨的那一双人直接骑马走人了。   两三分钟的线上开火后,橙子直播平台的管理员当即空降,对弹幕实行限流,同时对个别言论激烈的账号进行了禁言处理。如此,直播间又重新回归了风平浪静。   在此期间,摄像拍摄的二人只是远景,没有近景跟拍。   直播间这会儿没声音,只看到那二人的背影微远――大概是没有说话的原因。   恰如其名,《直播指南》多是近景跟拍直播,但有时出于节目效果的缘故,也会从远景处拍。   因而没人觉得不对。   ……   射箭场馆里,像是知道摄像没有跟过来,“跑得快”马蹄扬起来,小步走哒哒哒哒的很欢快。   手把持着缰绳,很稳。   绳与手构成了绝对封闭的界限,没有肢体的碰触,却将人直接圈在了身前。   有意无意,容绰微垂着眸:嗯,个子不高,发旋小小。   四个字蓦然跳出来:小鸟依人。   小粉丝依他。   浮思如水,而时有风行水面,平澜的眼底也生e纹。   相对静静,但男声忽然问:“刘复还有没有再为难你?”   刘复这个名字,晏歌是知道的。   确切点说,是周一晚之后知道的:发黑通稿的AMU传媒工作室老板,就叫刘复。   只是,这是不适合在公开场合说的事情。   未及回答他的问题,晏歌下意识去寻摄像的身影――但是此时,那几位跟拍摄像都站在了两百米开外的地方,隔得远远的。   晏歌:“……”   然后晏歌又低头去看戴在肩上的麦:……也不见了。   “你找这个?”   容绰伸手到她跟前,摊开:两枚麦就静静躺在男人的掌心。   “我摘了,”对着她,他轻描淡写地解释着:“不然不好说话。”   晏歌:“……”   周一晚上他去了趟AMU传媒,见到了刘复本人,稍微旁敲侧击了两句――刘复这人是靠着黄鑫靠久了,狐假虎威禁不住吓,没两下就交待了在背后动手脚的名字:毛可意。   斩草除根,是他做的。   很凑巧,紧跟着的第二天,在布鲁塞尔开会的江女士就病倒了,这之后,他去比利时接替江女士的位置直到昨天,北京时间傍晚七点才回了国。   电话里说不清,他也没时间当面问她。   刚刚车上倒是能说话,不过人多耳杂。   所以一直拖到现在才问。   她是他的小粉丝,关心她是他的义务,理所当然的事情。   给人看了两眼,他将麦拢在手心。   没有摄像,没有收音。   只有他和她两个人的场合。   没有更多的顾虑,晏歌回答:“没有了。”   他闻言,唇一弯。   也是,都是要吃牢饭的人了。自顾无暇,还能怎么为难她。   “跑得快”扬蹄步稳,哒哒地走着。静了静,容绰又问:“曾城呢?”   她看着跟曾城的关系也不是太好,所以他顺便问了。   晏歌:“……”   她沉默了有半晌的时间。而后一声轻轻嘶鸣,是男人的手将辔绳后拉,“跑得快”遂扬了扬前蹄,停驻在了原地,不再向前。   那意思是很明白的。   他在等她回答。   相对间静了静,晏歌实事求是地答:“……还好。”   对母亲而言,他不是个好丈夫。   因为母亲,她不能说他很好。   但对她来说,至少,对现在的她来说,他是个及格的父亲。   所以,她也不能说他不好。   所以是还好。   容绰应一声。   马蹄再不向前一步,而男声从身后轻飘,如散在了风里。半秒,他道:“要是他对你不好,那我――”   身高差决定视角,在男人停顿的时刻,自然而然,循着那声,晏歌上抬了眉角。 第65章 合欢 亲人的猫。   那他――   什么?   像黄道平面偏去赤道平面的23°26'的夹角, 以稍偏的角度仰起下颌,晏歌向身后的人望去。   她在等他的回答。   但也就在此时,“容老师――晏歌――”   是工作人员扯开了嗓子叫人:是余裕过来了。   余裕来了, 二人势必要折返。辔笼小幅度地后拽, “跑得快”轻嘶一声,同时扬起前蹄,调转了马头, 哒哒哒哒哒地又往场内跑回去。   马如其名, “跑得快”确实跑得很快。   但晏歌仍然没有等到未完的那一句话。   没有等到, 所以她主动地问了:“那你――?”   麦还没有戴,彼此的交流仍处在绝对安全的真空地带。而手持辔绳,容绰对上她征询的眼, 唇轻展,亦散散漫漫地开了腔。   “到时候再说。”   晏歌:“……”   节目有序进展, 不多时后就到了最后一part:终测评。   五个人,除却晏歌二人之外, 顾如归和柯文宇仍是单人一组,傅B和体操退役冠军组了队。   田径和自行车本是纯粹追求速度与极限的运动,但经过一段时间的培训,甚至是和两位奥运冠军的共同探索,柯文宇跑步的动作更显协调连贯,顾如归则在一公里的自行车赛上添加了诸多的动作,譬如双手放空、倒骑旋转等等, 为原本单一的自行车赛添了趣味和看点。   而傅B在初测评时成绩便不错, 后面和那位体操冠军充分磨合之后,在终测评时展现出了一段相当漂亮的表演。评审团的教授也慷慨打出了接近满分的好成绩。   至于说,那最后的一组――   当枣红色马绕场踏出盛装舞步, 姿容英挺的男人挽辔,藕荷的衣阔腿的裤,身量小巧的女孩就坐在他身前,温婉眉眼是专注,手拉弓弦如满月。只在刹那,箭离弦出!   眼疾手快,节目跟拍的摄像之一按下快门,将这精彩一幕尽数摄入。   “咔――”   此刻光影被永恒地定格。   枣红色马,盛装的舞步。   挽辔的他,与射箭的她。   2019年8月19日,北京奥体中心。   随着第六期拍摄结束,《娱乐圈直播指南》第一季也被划上了休止符。   正式收官。   ……   最后一期冠军花落谁家,已不必再问。   反正,在今晚,容颜这对诞生自爆款综艺的CP屠屏了所有娱乐相关版块。   又是骑马又是射箭的,还发发十环,就差没现场实拍个《射雕英雄传》了。   这铜矿这互动,未免也太强势了吧!   是时候展现写800字小作文的技术了!   ……   第一季的节目结束,第六次,也是最后一次地,节目组一行从奥体中心返回启悦天华。   顾如归和柯文宇并排,傅B和余裕坐着聊天,摄像也坐在一起。   等晏歌上车时,就只剩了后排座位了。   位置有得多,有空的,也有她爱豆邻座的。   所以理所当然地,她坐到了她爱豆旁边。   说起来也很奇怪,明明有六期节目,但是每次她都和她爱豆邻座。   可以说是很巧了。   才坐下,包内传来震动,晏歌便取出手机,低眉去看。   【后天我回杨林,你也一起。】   这是提前就说过的事。   所以晏歌回了:【好的。】   她也有一个多月没见外公了。   对方正在输入中…   下颌收敛,眉目也微垂,绑起来的发从一侧拂落。对着亮起的手机屏幕,侧脸专注。   侧目淡扫,容绰眉弓稍抬。   手机就那么好玩?   觉察到发尾扫在了颈间,绒绒痒痒的不太舒服,因而正在回复消息的人便抬起手,将那把发又尽数拨到了身后。   荷叶边领,宽松的,微大的。   其实谁都没有刻意。   只是她挽了发,他又瞧着她。   因而自然,荷叶领口边缘,那一痕玉色就这么莽莽撞撞地,闯入了旁边男人的眼。   带着栾谷的、起伏隐约。   “……”   “晏小歌。”   被问到外公的喜好,晏歌正在编辑着消息,得到了爱豆的一声唤,她从屏幕前抬起眼睛。   容绰没看她,但说:“你坐过去一点。”   晏歌:“……”   他这样说,她就很自然地低头,看了看他和她的座位:很宽敞,她完全没有占到他的位置。   才想要说话,晏歌蓦然就想起了上一次的事情。   ――要勤洗头。   上一次从维也纳回来的时候,他是这样跟她说过。   当时晏歌是有些莫名,不过没多久就反应过来了:她爱豆有洁癖的。   来回维也纳单程都是十多个小时,她当时的头发可能看起来有点脏了。   所以他才会问起她洗头的事情,又提醒她勤洗头,注意个人卫生。   现在他又让她往旁边坐――   轻轻地,晏歌抿住了下唇。   他是不是……觉得她又没洗头?   觉得她不讲卫生,所以才让她坐远一点。   但今天早上,她洗过头发了。   所以她不但没有坐远一点,甚至还坐近了一点,并且解释,“我今天早上洗头发了。”   他不看她,也不理她。   他让她坐过去一点,跟头发又没关系。   然后她又往他的方向坐近一点,补充说明:“我现在头发很干净。”   男人不为所动。   晏歌:“……”   他好像不是很相信她的话。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她不气馁,再往男人身边坐了坐,上半身绕到他身前来,再三重申,“不信的话,你可以摸摸。”   毫无防备,随着她的动作,那团团的玉就跃进了眼帘。   目光若有实质,触及了一眼,而眉心倏而起跳,容绰回避过去。视野离开,但那颜色与形状如仍在眼的鲜活。   闭了闭目,下一时,男人嗓音是如从喉骨蹦出般的鲜见偏沉,“坐远点。”语气隐约无奈,他安抚着她:“听话。”   别让他再看了。   晏歌:“……”   在这样异常的反应前,她终于察觉哪里有些不对。   只是是哪里不对,她又不知道,她又想问他。   绑高的发随动作而再度散落,再一次地,她将拂落的发挽起。   而后触及了荷叶的领,宽松的,微大的。   只在瞬间,她就明白了他让她坐远一点的原因。   晏歌:“……”   她连忙依言地坐远一点了。   意识到他看到了什么,一个念头开始在她脑海里翻来覆去。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   她……被他看到了。   她感觉,她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刚刚让女孩子坐远点的也不提让她坐远了,刚刚非要男人看头发干不干净的也不说让他看了――双方的交流好不容易归到了同一个频道,然后就没法交流了。   有好一会儿,二人间的氛围被沉默死死地把控着。   而后容绰开口,宛如在阐述一个事实,“我没看见。”   此地无银那意思就出来了。   顶着热热的脸,晏歌回:“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他侧目瞟她一眼:“……”   他是给她台阶下,怎么这都不明白。   小傻子。   ……   这么一回事情发生了,到启悦天华的一路上,两个人就都没怎么说话了。   然后各回各家,一个去了清漪园,一个去了江家的宅院。   江女士这周去了布鲁塞尔,为的就是跟欧陆几个能源巨头碰面,构建起欧亚范围内的合作框架。今天人回了国要见外公,也是为了这件事。   最后那几天是他接替的江女士,所以这趟少不了他。   就这一下午,京郊偏沪式风格的老宅里,功夫茶沏着武夷那几株的大红袍。祖孙三代往那儿一坐,看着很平平无奇的天伦之乐。可若让旁人看了去,必定是要再三侧目的。   京都百年的世家啊,开枝散叶,几乎都扎到了皇城红墙绿瓦根底里去。大家族子息繁盛,又都是出息孩子,真是王谢堂前的子孙,芝兰玉树生庭阶耳。   就不说江家了吧,就说江三小姐江和月这一人。她那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是能直接掀动中国经济界一阵风浪的。   优越的家族,出色的人物。   而江三小姐,她又不只是事业成功。   她还有个琴瑟和谐的老公。两个人是年轻创业那会儿就结伴的,夫妇感情很好,琴瑟和谐、鹣鲽情深。   这么说吧,三小姐指哪儿,三姑爷就打哪儿――就好到了这种程度。   羡煞了旁人。   和月回来了,长舟回来了,老六回来了。一家子齐活,老先生高兴,跟着就把老大老二小翡家的都叫了过来,叮嘱着能来的都过来,晚上一道在老宅吃晚饭。   老先生都发话了,哪还有不来的道理?当晚是能来的来了,不能来的也克服万难来了。晚饭遂好不热闹。   江家虽是三小姐当家,没儿子的份儿。但长房二房的哥哥们有乃父之风,一个是大学教书的,一个是做专科医生的,都是气质谦谦的文化人,并不因此而对这亲妹妹有意见甚或是怨怼,子侄们对着姑母姑父也敬重。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江家的氛围是很好的。   人都在,江世应兴头好,也喝了两杯葡萄酒。后来老先生再要来,江家晚辈们就不敢再给了,千哄万哄着换了果汁。又说着趣话去敬老先生的酒――场面一时热闹极了。   江翡坐在二房媳妇下手,是时见缝插针地端杯要敬江世应。然好巧不巧,恰在此时,江和月也落落地站起来了,说话谈吐都是大方:“爸爸,我敬您。”   江翡脸色微讪,指骨扣紧了杯子,下意识便要往下坐。   江和月却看见了她动作,极自然地道:“小翡,我们一起吧。”   小翡。   打从她来江家开始,江和月就这么叫她,真跟多亲热似的。   明明也没有血缘关系。   心中并不以为意,江翡脸色却不改,对着这户口本上的姐姐,甚至还盈了三分笑意出来。   “好,我们一起。”她说着,对江和月笑了笑:“人多也热闹些。”   ……   家族聚餐结束,月已上了中宵。   得知排行第六的那位要留宿,家里做卫生打扫的早早的就把房间里外打扫了,又消毒了,从床单到窗帘都重换了遍。   到房间里,容绰眸光淡扫上下。   还算干净。   淋浴过了,换了睡袍出来,打开手机就瞥见了新闻――小粉丝射箭上了推特热门。   背倚在床,男人湿发未干,湿漉漉的盈着水滴,而其下眉眼漆黑,对着屏上那些外国人的赞叹,眼底便如风行水上,有e纹丛生。   大惊小怪。   像他,早就知道了小粉丝的厉害。   然后那痕玉色便蓦地跳出来,团团的。   “……”   手机被丢在一边,“啪”的一声,感应灯全熄了。   屏幕看不到了,眼睛也看不到了。   入了梦,她却还在。   她看着他,对他强调她的头发是今天洗的,很干净。   还要他摸摸。   小手从被子里揭了条缝过来了,人很主动地钻进被窝里,细细的两条腿纠缠着男人。   要摸摸啊。   头发要摸摸。   脸也要摸摸。   脖子也要摸摸。   脖子以下也要摸摸。   这里也要摸摸,那里也要摸摸。   一个都不能漏掉的――她都要摸摸。   像亲人的猫,要他的抱。   小手小脚都往他身上摆了,枝枝蔓蔓跟他缠着难舍难分的――最后被压住钉住了,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就这么纠缠了彻夜。   ……   次日晨,清醒过来,容绰:“……”   床单被单枕巾,全折起来被丢了。   江世应起得早,晨练回来碰见这幕,“……”   也不敢问,也不敢说,说了也没用。   好赖老六这洁癖,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   只是,床单睡一次就丢――   对着那远去身影,老先生悠悠一叹。   倒也不必。 第66章 合欢 好久不见。   早饭也是一家人围桌吃的。   江翡指点着女儿去打下手, 被江老先生制止了,“小翡,”江世应说:“吃个饭而已, 孩子坐着就行了。”   这莫璃生养在江家, 从来自视地位要比旁人高上一等,遑论是江家家里的佣人。她本就不愿意打这个下手,这时得了江世应这声允, 当场就撂下了手里头的碟子盘子。又走过来坐下, 一偏头向江世应笑, 清清脆脆地道:“谢谢外公。”   江翡微微一笑,却也婉转地表意,“璃璃是晚辈, 多做点事情也是应该的。”   江世应略叹了叹,说:“这么些年, 你养璃璃也不容易。”   江翡结过一次婚,也离过一次婚, 莫璃便是那场失败婚姻的产物。   前夫叫莫致远,家里是做船舶生意的,家境不错。考虑到江翡养女的身份,其实算是门当户对,没什么问题。   有问题的是那个姓莫的男人。   品行不端,纨绔膏粱――所以在最开始,老先生和老太太都极力反对这桩婚事。   江翡是养女不假, 进了江家的本儿也是真。二老对对方的家世家底倒没太大要求:真要说起来, 那江三姑爷不是三姑爷时还是白手起家的穷小子,论家境殷实,离这姓莫的一家差得远了去了。   对家世家底没要求, 令老先生老太太最反感的,还是这姓莫的为人做派。   结了婚搭了伙,那就是要过一辈子的日子,今后是要朝夕相处的――怎么能是这么个人?   但那会儿的江家养女就跟着了魔障似的,铁了心要嫁那姓莫的。加之江老太太染了咳疾,彼时身体欠佳,江世应忙着照顾夫人,也无力十分顾及,最后便允了。   左右是儿女的人生,为人父母的,可为之计深远,但不可能时时事事都代服其劳。   罢了吧。   然后不出六月,莫璃出世了。   足月生产,所以――   未婚先孕。   到这时,二老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然一则江翡从不曾提过,二则木已成舟。婚结了,孩子也生了,于是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结果莫璃出世没几年,大约是刚上幼儿园那时候,江翡就离婚了。   听说是结婚后,莫致远越发不像话,毒和赌都沾大了,赌钱都往大了赌,单个筹码都是数十万起计,一局下来,输赢都是千万千万的。   什么家底啊,禁得起这样的赌法?   后来果然,江翡前面刚离婚,后面莫致远就把家业整得半垮不垮,又转手卖了旁人――再往后就不知道了。   这样的丈夫,要了是祸害,离了是福分。   生父不可靠,孩子当然也是留身边养着才放心。   因莫璃父亲这一节,自然,平日里,老先生对莫璃也多疼着些。   -   为庆《娱乐圈直播指南》收官,第六期结束的第二天,也是周一的晚间,出品方的启悦天华做东设了个宴,请的是节目组一行。地点就在上林苑公馆,邻着天坛公园的地界。   曾城也来。   晏歌是随那辆京A的奥迪一同来的,也随曾城步入了公馆。   落在北京城里,且是代表性的会所公馆,上林苑的装修也是清一色的新中式,端方大气。整间公馆的构图格局便是呈中轴对称的,包厢则亦然,房梁挑得高,配合灯光柔和明亮,空间显得通明宽敞。   贵有贵的道理。   局上的众人也是差不多时候到的,晏歌微微定睛,看见男人在柔光里站定成影。偏正式的场合,他穿了尖领的灰蓝衬衫,衣领标着两枚浅银的纽扣,在灯下泛动冷光,西裤被熨烫得料面平直。   穿着正装的他,像一头年轻的狮子。   笔挺而漂亮。   与晏歌一般,曾城也看见了人群中央的人。   奥斯卡影帝。   F.S.创始人。   江家的六少。   一般人只知道这第一重的影帝,第二重第三重则不得而知――然已足够震撼。   两部电影就摘了小金人,这是什么概念?   国际电影界都要给他让路的。   至于曾城,知道后面两重,是而往中央方向而去时,步伐便不觉地加速了。到了那边上,他先是同那一位寒暄过了,再依了潜在的次序跟人逐一招呼过了。   名利场上的事情,寒暄也要论资排辈。   接着要落座,曾城坐定了,举眸去望不远处的女儿,准备将人唤来自己身边坐着。   但视域所及,小姑娘已经随着那一位坐下了。她坐下,左顾右盼了下,像是在找什么――然后男人的手将手机递过来,放到她跟前去,又对着她说了些什么。他说话的全过程,她便看着他,眼睛落了灯影,闪动微微。   动作,神态,语言,所有这些。   均如是日日做惯了般的,自然而然。   曾城要唤的声便止在了喉间。与此同时,心中却有浮思在无声地上浮。   看起来……容六和小歌很熟。   但曾城很快又自我开解开来。   应当是一同拍了六期节目的缘故。他想。   而后陆续地上菜,   说起来,梁宝月是《直播指南》的负责人,这样的场合她出面也就足够了。众人也都明白,启悦天华的董事长之所以会主动来组这个局,是出自亲生女儿的缘故。   设了个饭局,往后彼此便是多担待。   对方是启悦天华当家的,曾城的面子,众人当然要给。   添酒回灯,场面热闹。后面传菜员上了菜,伸手要将污了的盘取下来。做完这些回撤,她往后撤,臂弯便碰上了高脚的杯――   没碰到,却有零星几点番石榴汁从中溅出,跟着溅到了晏歌的袖边。   弄脏了顾客的衣服,还是在这样规格的公馆,来的都是有头有面的人物。传菜员一时便慌了神,忙不迭地道歉。   对方不是故意,晏歌便说了没事,起身出了包厢,打算去洗手间处理一下。   洗手间就在隔壁,是独立的,也是专门配着这间包厢的。只是公馆讲究,觉得饭局宴宾的包厢里开个洗手间不好,是而必须从外面绕道走。   洗手间内无人,晏歌开了门走入,两步路到盥洗室边。镜子明晃,灯光漫漫暖黄,完全地倒映出她此时的样子。   “咔――”   清晰的一声,是齿合与锁眼相扣的声。   循着那声,晏歌从镜面前挪开眼,望向了声源。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毛可意的脸。   视线交接,毛可意唇尾微勾,漫漫出声:   “好久不见了,晏歌。” 第67章 合欢 圈进包围。   “好久不见了, 晏歌。”   触及来人而话音落地的瞬间,晏歌微怔。   不及她答,毛可意兀自思考着答了:“……嗯, 我说错了, 也没有好久,大概就一星期吧。”   虽然就一星期,不过, 在这一个星期的时间里, 可是发生了很多事情。   她工作没了, 就是其中之一。   没有回应,晏歌看着毛可意。   一周没见,她形容间却显得憔悴了许多, 妆发也不服帖。但比起她手中提着的汽油桶,这些都不算什么。   锁门, 汽油。   觉察到危险,晏歌稍稍向后撤了一些。本能地想要去拿手机, 手却只探到了空。   手机被丢在了桌上。   彼此相距不远,她的举动被全然捕捉在毛可意的眼底。毛可意见状扬唇,边提着汽油桶朝前走去,一边笑问:“你手机没带吗?”却不待晏歌回答,她已经自顾自地应了:“也是,谁上洗手间还带手机啊?”   包厢的洗手间是独立的,空间也有限, 再往后便是退无可退, 反而会把自己逼进死角。   晏歌索性站住了,不再后退。   洗手间安的是天窗,很高, 不能作为逃生通道。   这里隔音效果很好,即使她求救,外界也听不到。   ……   都没有用。   只能尽量拖延时间。   这些想法都发生在分秒间,想了想,晏歌开口,却不是回答毛可意先前的问题:“你为什么要让AMU传媒跟拍我?”   晏歌知道,AMU传媒跟拍爆料她,是受毛可意在背后支使。   起初只是猜想。   《娱乐圈直播指南》第五期结束后,她的照片被AMU传媒爆料,澄清后事件渐渐平息。   而在这同时,毛可意的代言与合作掉了,甚至经纪约也解了。   理所当然,第六期的节目,毛可意也缺席了没能参加。   两件事情接连发生,晏歌便隐约觉得,这两者间或许存在什么关系。   在当时,她曾为了这件事情去求证父亲,得到的答复是肯定。   是毛可意在先,AMU传媒在后。   相关的人证物证都齐全。   只是晏歌不明白,毛可意这样做的缘由是什么。   如果说是因为节目里无意发生的龃龉:那也只有在徽州的时候,她们同样翻唱了苏子的歌,并分出了输赢。   但那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情。   再往后……就没有了。   只是为了那件事的话,毛可意根本不必拖到现在,第二期结束后就可以这么做了。   而这个暑假,晏歌始终住在清漪园,坐那台奥迪也远不止一次。要想拍到,其实也很轻易。   晏歌想不出原因。   听了这句话,毛可意却如听到了多好笑的笑话般,咯咯地笑了两声,她望向晏歌:“看你碍眼,这个理由行不行?”   就是看她碍眼,从第一眼起就是的。   看她比她年轻比她干净,碍眼,   看她轻松就能胜过她十年的歌喉,碍眼,   看她随随便便就能圈揽那么多的喜欢,那么多的注意……碍眼。   碍眼,碍眼,碍眼。   碍眼极了。   本来只是单纯觉得碍眼,可后来连盛成锋都动了签她的念头――她就不能坐视不管了。   声动音乐是她的发财树啊。   到把盛成锋的皮扒下来为止,她是不会走的。   所以才去找了刘复,想出点真真假假的黑料。名声弄坏了,盛成锋那点心思就没了。   最开始,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刘复说,拍到的是对方和曾城进出场面的时候,毛可意还暗自高兴了好一会儿。   包养二字,足够压得一个人无法翻身了。   但启悦天华反应那么快,曾城的澄清又那么及时:是亲生女儿,是父女关系。   解释简简单单,却也不容辩驳,所有的负面.消息随之烟消云散。   原来启悦天华的董事长是她父亲啊。   这么说,她什么都不用做,想要什么,直接跟爸爸撒个娇,都能轻轻松松、干干净净地得到了。   与生俱来,得天独厚。   自己呢?   机关算尽到了今天,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事业,就因为走错了这一步,惹到了不该惹的人,一子落错后满盘皆输,她什么都没了。   甚至还在前几天,收到了法院的函。   启悦天华要告她。   冷冽的意味浮出,毛可意松了提桶的手,“咚――!”   桶落了地,而汽油从地面流出,漫出了扇形的痕迹。不多不少,那些黏腻刺鼻的液体将晏歌的路全部封堵。   毛可意的意图很明确,她却没有逃生的办法。   望着那摊汽油,晏歌感到有什么东西,从胸腔里缓缓地沉了下去。   没有退路,也没有进路――   她该怎么办?   她能怎么办?   然在此时,毛可意已徐徐抬眸,对晏歌露出笑意。   “以前我是看你碍眼,不过现在,”顿了顿,她说着,一字一句,近乎咬牙切齿:   “我是想死,顺便拉你垫背。”   话音落下,“啪”一声的轻响。   是打火机也点燃了汽油,而后蹭的一下,火焰熊熊丛生――   迅速地,将晏歌圈进包围。 第68章 合欢 就是现在。   炙热如烤的高温里, 连空气都变得扭曲。那跳动的火光打在毛可意面上,为她脸孔添了分诡异的艳色。   年轻干净如何。   唱歌天赋又如何。   就算曾城是她亲生父亲――到最后,还不是要跟她死在一个地方。   这个世界啊, 大家的出生是不平等的, 活着也是不平等的,只有到死的时候,才能真正被一视同仁。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啊。   什么都没了。   火光跃动成影, 斑斑驳驳地打亮了女人的脸, 恰如明镜一般地, 照出几分缥缈恍惚的意味来。   那桶汽油数升,泼洒在地面便是大片,一时半会间越烧越大。火势带着高温炙热, 晏歌本能地后退,但刺鼻呛人的浓烟紧随其后, 她抬手捂住口鼻――空间密闭,用处不大。   燃着的油消耗着氧, 有限空间内的不完全燃烧放出一氧化碳和水。无色也无味。   但是,是有毒的。   很亮,很热。   炙烫的高温如游丝和软线,丝丝缕缕织成一张天罗大网,从四面八方而来,一分一寸由松而紧地将人笼罩。   而意识是网中之物,渐成游离一线的模糊。   慢慢地, 慢慢地,   被网笼罩了。   四肢发软而无力维继,手扶着冰凉光滑的墙面砖,晏歌缓慢地坐了下去。   缺氧的时刻, 思维也被拉扯了割裂了,成了断开的字节。   隔音上佳的墙。   忘在桌上的手机。   正在燃烧的油。   还有,她会不会,在这里――   “砰!”   訇然的巨响裹挟着气流而来,是来自外界的风。   追循着那一声的响,晏歌勉力地抬了双眼。   她是天生的夜盲,暗处视力欠佳。况且此时烟雾弥散,光是如尘般的晦暗。即使睁了眼,景物倒映在瞳孔也是漫漶,像水珠泼洒在纸,而先前的笔迹迅速晕染开来――   聊同于无。   但在这一时,她分明看见了,浮灰火光里,有人在向她走来。   一步一步。   在她的人生里,曾见过两次这样的场景。   第一次是三年前的江西杨林,7.8级的地震后,教学楼的危房将塌而未塌。老师和同学都慌张地逃了出去,但她看不见,所以寸步难移。唯在暗中听见人的步伐响起,向着她而来,她抬眸,而男人的形容逐渐被描摹在她的视域:衣裤,轮廓,身形……直至脸庞。   她看见他眼睛沉静,如藏深井。   也看见他到她跟前,一只手向她伸出,唇角半掀。   ――吓傻了?   第二次是一个多月前,在夏晚的一场暴雨里。   一道隔绝雨帘,而她在廊檐。眼前是片暴雨世界,雨珠豆大连贯,亦如缀珠帘,将天与地笔直地连接。足下青莲图案砖石被泼了湿痕,半圆深浅相映,如若朵朵莲在盛开。   通亮的光亦如笔直的箭,猝然地刺入了双眼。   是台卡宴停了下来,灰蓝的衬衫深黑的伞,倏而跃入了眼帘。   他从深重的雨幕中走出,也向着她与明灯走来。   于他而言的初见,也是她单方面的再见。   是在茫茫人海里,在芸芸世界中的、   再一次相见。   这是晏歌记得非常清楚的,第一次和第二次。   然后,第三次――   就是现在。 第69章 合欢 想尝一尝。   当晚, 北京消防和东城区公安官号发布的一则通报上了热搜,内容涉及上林苑公馆的一场火灾:人为纵火,幸未造成伤亡, 目前犯罪嫌疑人已被警方控制, 事件仍在进一步的调查中。   这场火灾引发了大规模的关注度。   原因是,纵火的人是毛可意。   而在当时,与她同处一室的人, 是晏歌。   当然, 官方通报稿里没有人名全称, 但涉事人姓氏却是赫然在目。且事情闹得这样大,公馆里又有那么多双眼睛、那么多张嘴巴,小道消息很快不胫而走。舆论哗然。   娱乐圈修罗场常见, 有的当面撕逼,有的告上法庭, 或阴阳怪气,或明枪暗箭――应有尽有。   但是闹到刑法这一步, 就极其少见了。   本来大家撕来撕去,也无非是为了一个钱字,真要闹成你死我活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何苦来哉?   一则,是少见。   二则, 是涉事当事人的话题度。   都是《娱乐圈直播指南》的嘉宾。纵火的是刚刚被雪藏的歌手, 此外的二位则一位是多年的内娱断层top,一位是综艺后爆红的顶流。   别的不说,后面那两位的粉丝加一块, 就够顶娱乐圈的半壁江山了。   庞大的粉丝基数带来了惊人的关注度,在#上林苑公馆,火灾#这条tag挂上热一没多久,词条后就标了个爆。   因为官方微博里写明了纵火方,毛可意的粉丝再没有出面蹿跳的了。而在实时微博里,众人是既不明所以,又关心担心。   有人在问询情况。   【#上林苑公馆,火灾#这是什么情况???有没有知情的人啊???】   有人在保佑爱豆。   【容老师[双手合十]晏歌妹妹[双手合十]】   有人在事发现场。   【我刚刚从上林苑回来!!!我吃饭的包厢离容老师他们的包厢还很近,但是上林苑的隔音效果太好了所以我当时完全没感觉到哪里不对,还是服务员推门进来疏散人,我才知道外面着火了。我出来的时候看到了容老师,抱着晏歌妹妹走得很快,现在也不知道人怎么样了[双手合十]】   还有为数不少的粉丝在呼吁静等官方调查结果,在此之前,不要造谣传谣信谣,也不要传播小道渠道消息。   ……   同仁医院,住院部独立病房里。   通体的白墙洒着冷光,呼吸机开着葡萄糖吊着,便于一氧化碳中毒后的恢复。守在病床边,梁宝月叹了口气。   有心疼,也有不理解。   心疼是心疼这好好一个小姑娘,知书达理的,竟然碰上了这样的危险――若非容老师察觉了不对,以今晚推杯换盏的热烈,等反应过来怕是就晚了。   至于不理解,那是对着毛可意的。   梁宝月是启悦天华的管理层,上周刘复那事背后是谁支使的,她当然也知悉。   指派刘复来偷拍编排黑料也就罢了,毕竟是圈内常见伎俩,见多也不怪。至于说误打误撞地得罪了曾董,那就是纯粹活该――做错了事惹错了人,没别的办法,就是该立正挨打。   百果皆有因。   只是经过了今晚这一茬,梁宝月真就想不通透了。   这是多大的仇,多深的恨啊。   就非得把一个刚成年的小女孩逼到死路上去不可?   那雪藏了封杀了是自讨苦吃不说,断送的也只是几年事业,于其他并无影响。   断送了几年事业,就要拿人家的命来偿?   这未免也太可怕了。   这般想着,一通电话蓦然打入,来电提示上标着董事长。   先前事发突然,是容老师抱着人来的医院。曾董也来了医院,得知人无碍后才跟着去了公安分局料理后续,她则被他安排了去医院照顾。   人还在昏睡,梁宝月也怕电话惊扰了,便先未接,起身向外走去,开门关门均是小心翼翼,转身,视线便触及了侧立墙缘的男人。   在灯影下无声无息,影子被深夜的暗灯拉得漫长。   梁宝月一怔。   的确是眼前的男人送人来的不假……只是男女有别,先前小姑娘做全检要换衣服,男人留下欠妥,那时他便出了病房的门――梁宝月还以为,他早就走了。   没想到还在。   此时电话铃断,需稍后回拨,因而梁宝月打了个招呼:“容老师。”   容绰冷冷清清瞟她一眼,简单地问:“她还在睡?”   梁宝月颔首,应:“嗯,睡得很熟。”   “那你就别进去了,”他说:“免得把她吵醒。”   说罢,他抬腿走了进去。   梁宝月:“……”   说实话,若是换了旁人,梁宝月是真没法就这样放任对方就这么大喇喇地进小姑娘单人病房。   何况是个男人。   但这位,刚刚是救了人的,曾董也当面感谢了――   不一样的。   思虑到这些,梁宝月没有拦。   ……   戴着呼吸机,插着输液针,病房的灯暗灭着。今夜无月,入室唯有城市灯火散光,稀稀落落。   落在熟睡的人身上,也映在走来的人眼底。   病房能有多大,三两步的距离,他就走到了她的身边去。   站定了,容绰垂眸。   顶着熟悉的小发旋,床上是已经入梦的小粉丝。   她看起来睡得不好,眉头是皱着的,露在外输液的一只手也微颤着,手指舒展后蜷缩,反复再三。   没犹豫,他捉住她的手,在掌心轻拿轻放。   冰凉。   但她的睡眠质量显然并没有因此得到改善,远山的眉反而越皱越紧越皱越深――然后,在男人的注视之下,一颗与输液管里同样透明的液体,倏而滚落了眼眶。   先是一颗。   然后两颗。   断断续续地,那些水迹从她的眼尾滑过,无声息地消失在发间与耳廓。   容绰看着那一颗一颗的透明水珠滑落,隔着呼吸机的罩,她的唇张合着,像是在说着什么。   没有声音,但辨得出字形。   Ma Ma。   妈妈。   人类最原始的呼喊。   想要回到母亲的怀里去啊。   妈妈。   江西的杨林,只有母亲的家庭。幼儿园时,每天的快乐是被妈妈接回家里,听妈妈弹卡林巴琴。   后来也有小提琴,钢琴,手风琴……很多琴。   到了更大一点的时候,这样的时光就没有了。   从卡林巴琴的音乐,到三四月山上的鲜花。   妈妈。   妈妈。   梦里的呼唤没有声音。   反反复复被默读的,只有唇形而已。   后来手无意碰到了身边人的衣袖,以为是找到了妈妈,所以想要紧紧地扣住他。   在梦里,她可能是真的找见了妈妈。皱了的结解开了,但那些液体还在从眼眶流出,大颗大颗地,源源不断地。被拭去了旧的,还会流出来新的。   但现实里,被她扣住的,只有守在她身边的男人。   微凝在她的眉目,一室黯淡里,颀长身形站定。   从站直,到俯身。   人类的悲欢可以共通吗?   也许可以,也许不可以。   但无可否认,无论可否,总有人在尝试。   尝试分享快乐,也尝试分担痛苦。   就譬如,在此刻。   当俯身的影子洒落,而一个人的唇印上了一个人眼尾,辗转在泪。   他是想尝一尝的。   想尝一尝她的泪,   也想尝一尝――   她的悲。 第70章 合欢 请一百次。   北京的时钟初初跨越过午夜的边界, 夜渐深沉。   而在旧金山湾以南,帕罗奥多市,朝阳才是初升。   “…please accept my resignation as benefits…”   Resignation.   那封信是全手写而就, 花体连写, 干净、流畅又漂亮,形同字体艺术――只是,在此刻, Stanford的计算机科学院系主任却全然没了欣赏的意思。   因为那个单词。   Resignation.   辞呈。   更因为递交辞呈的对象――   将老花镜摘下, 白发苍苍的院系主任抬起眼, 望向眼前玉立风轻的男人:从十六岁入读开始,他就是他们院系,乃至于整个Stanford的重点培养对象。   而他也确实不负众望。   从最年轻的ph.D, 到讲师、助教、教授。   Stanford如今最年轻最闪耀的科研之星。   Yan。   辞职?   院系主任既不理解,也不愿意轻易答应:流失了他一个, 他们还要再花多大的时间、精力、金钱和心血去等待和培养第二个?   这样想着,院系主任的第一反应便是劝阻:“Yan, 你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吗?是生活上的,或者工作上的,或者人际社交――”因为激动,院系主任的话有些语无伦次至于卡顿:“不管是哪一种,我们都可以谈谈,Yan。”   “Boaler先生,”晏词唇微展:“我没有遇到任何困难。”   “遇到困难的, 是我的家人。”   薄镜片后, 他的眸沉静收敛。   看起来,那个从前无法保护妻子的男人,如今也仍然不能保护好他的女儿。   既然如此――   那就换他来。   -   同一时刻, 同仁医院单间的病房里安静成片。   夜色已深,入室唯有华灯斑驳的影,间或游移,却无声无息。   在这样的静夜里,晏歌做了一个梦。   她清楚地知道,那只是她的梦。   因为她见到妈妈了。   见到妈妈了,所以是梦。   妈妈仍然是她记忆里的妈妈,脾气很好的,永远微笑的,会弹琴给她听的……没有任何变化。   虽然,她已经很久没有再见过妈妈了。   除了照片,除了梦里面。   久别重逢,所以有眼泪。   也有手的抚触,拭过了眼角,很轻。没有缘由,却让她觉得安心。   都在梦里。   ……   微光朦胧,对初醒来的人而言却刺目。出自本能,晏歌稍抬起手,却也在下一时被宽热手掌握住,“小歌。”他握住她的手腕,第一时间地问她:“……怎么样?还好吗?”   熟悉的声音。   要抬起的动作被强行地暂停,在浮动光影里,晏歌眼睫微眨,而后定睛:往日装束均体面的中年男人,此时下颌却有胡茬,眼底也生了乌青。   仅仅一夜过去。   一瞬不瞬地,曾城凝视着女儿的脸庞。   明明是商场上兵不血刃的人,吞并或者抄底,亿万计的流水从账面过,眉毛也不会动一下的。示外是永远的温润儒雅,翩翩风度,喜怒不形于色。   在此时,紧绷的情绪却显而易见。   乱了分寸。   这样的曾城,是晏歌不曾见过的。   她稍怔,然后摇首,“我还好。”   曾城多看了她几秒,眉目方微展,“饿不饿?”但他也不像是征询的意思,这一句过后便拿了手机:“我叫人送份粥来。”   “……”晏歌其实不太饿。   轻中毒后还留有残存的反应,她有轻微的头晕和反胃,现在不是很想吃东西。   但那疲色近在眼前,是清晰的,显见的,也是不能忽视的。   所以回绝的话,也堵在了喉间。   电话拨通了,曾城偏首,“想吃什么粥?”   晏歌抿抿唇,“银耳红枣。”   曾城温和笑了,“好。”   女儿要了银耳红枣,做爸爸的就报了银耳红枣。   后面医生做了检查,护士来拉了窗,银耳红枣粥也被配送员送来了。医生检查是没有问题,再吊个半天的葡萄糖调养调养也就好了。   热腾腾的粥飘散着红枣的香,黑米煮得粘稠,而银耳出了胶,勺子舀了又往下掉――这碗粥火候恰在时宜。   刚出锅的粥滚烫,密密地舀在粥里,要吹上好几口才能变得温凉。   反复数次,晏歌喝粥便用了半小时。   粥没了,盛粥的环保纸杯也空了,曾城顺手接过丢进垃圾桶,转手纸巾又递过来,仍问:“还饿不饿?”   晏歌摇摇头,这次回了否定:“不饿。”   “要不要喝水?”   “……”其实也不要。刚刚她喝了一碗粥,也等于是喝了半杯水。   但对上视线,她点了头。   输液瓶里,葡萄糖的点滴无声滴落。从瓶到管,一滴,两滴,融入无痕。   喝过了水,秒针在挂钟的表盘里走着。   滴答,滴答。   时针指向十点,早就过了启悦天华的上班时间。   何况,身边的这个人,一贯是早出晚归。   晏歌看了看时间,然后看了看曾城。   “我这两天不去公司。”曾城说。   不去公司的原因是什么,他没有说,但已经很明白。   晏歌应一声。   父女相处安静,而半天的点滴打过,也没有留下观察的必要。因而当天下午,晏歌就出了院。   在此期间,她也了解清楚了纵火案的前因后果。   毛可意是声动音乐的。   声动音乐想要签自己。   利益的蛋糕被触动了,所以才会有后来的跟拍黑料。   至于再后来的事情,她都知道了。   黑料被反击,毛可意被雪藏,几年事业毁于朝夕。性格使然,她走了极端。   所以拿了汽油,在8月20号这天的晚上,走进了上林苑公馆。   而晏歌被堵在了独立洗手间,火势渐大而氧气殆尽。那时候包厢内推杯换盏场面热闹,没有人察觉到她离开了多久――   除了他。   她爱豆是第一个找到她的人。   晏歌的手机先前留在包厢的餐桌,后来则被曾城带到了车上,等出了院回了清漪园,才得以物归原主。   一开屏,无数的消息便炸过来。   有同节目的嘉宾的,有她小学和初高中同班同学的,有合作过的人,比如申蓝、苏巧巧、裴杰和苏子,发来的都是关心和担心。   还有哥哥的。   哥哥只发了一句话。   【病历拍照发我。】   晏歌:“……”   哥哥还是和从前一样,虽然关心她,但不会说好听的话。   按他说的,晏歌把病历单翻出,拍照后发了过去。   那边便没回复了。   从下而上,晏歌逐一地看过消息,也逐一地回复了。再往上,到置顶的位置――   我爱豆:2。   我爱豆:【好点了没】   我爱豆:【醒了回复】   晏歌:“……”   可是,她要是没醒的话,也不可能在梦里回复他啊。   小粉丝:【好点了】   就在下一秒,一通语音电话倏而就打了进来。   晏歌按下了接听,“容绰。”   手机听筒传来软声,容绰眉弓稍抬几度,唇掀散漫:“好点了?”   她应一声,“我已经出院了。”然后又真心实意:“昨天谢谢你。”   虽然不是故意,但她的确给他添了麻烦。   彼端静了几秒,之后有笑声传来,低沉沉地响落,“然后呢?”   晏歌不解,“然后?”   “怎么谢我?”顿了顿,他好整以暇的:“昨晚火挺大的。”   晏歌:“……”   “抱你出来的时候,我也被烧到了。”   闻见这句,晏歌的手指便紧扣在了机身:“你被烧到哪里了?”   “衣服。”   “……”   “我衬衫是高定,七万八。”   “……”   虽然有些失语,不过听到只是衣服,一颗心就慢慢地松了。握在机身的手也跟着松了些,晏歌问:“支付宝还是微信?”然后又说:“银行卡也可以。”   “赔就算了,”容绰:“我又不缺钱。”   理解不了男人,晏歌下唇轻咬。   说了衬衫被烧,赔钱他又不要。   ……那他是什么意思。   另一端,容绰徐徐开腔,说的事情如是与先前的话题全然无关:“石景山新开了家私房菜。”   还是江西菜。厨子也都是江西人。   她也是江西人。   想必会喜欢。   蓦然听他这样说,她似懂非懂的,没反应过来:“什么?”   有轻淡的男声,就这么倏而从听筒里扬了出来,疏疏落落:“我缺个人,请客吃饭。”   “……”他挑明了,所以话里的潜台词,她也听出来了。   他是要她请客吃饭。   他们一起吃饭也不是第一次了,昨天他又帮了她,她请他吃饭也是理所应该。这样想着,晏歌问:“什么时候?”   “我定。”   说着这样专断独行的话的人,当然是一个专断独行的男人。   可是偏偏,这个专断独行的男人,既是她的爱豆,还是她的英雄。   三年前在杨林是,三年后在北京也是。   英雄要她请客吃饭。   英雄又说时间他定。   ……   可以的,这位英雄。   握住了手机,晏歌说好。   但是他又,“这次先这样,下次的再说。”   晏歌眉眼稍滞,“下次的?”   他们不是只约了这一餐吗?   指节在手机轻敲,在电话的彼端,容绰唇一弯,笑意无声从唇边漫出。喉间微动,他清明反问:“七万八,你一顿饭就想抵掉?”   晏歌:“……”   又说衣服被烧了七万八高定可贵可贵了,人家提了赔偿又说不要。又说你爱豆不缺钱荷包鼓得很不必小粉丝操心,又说虽然不缺钱但缺个人请客吃饭――   说来说去,其实就是想缠着女孩子吃饭。   直到这会儿把小七岁的女孩子家怼得哑口无言了,男人心情方才呈现出上扬趋势,接着就开始摆事实讲道理了,“七万八,以一餐均价七百八算――”   “你也要请我,一百次。”   “……”   结果如何,一目了然。   不过丢了电话,男人眉目从手机屏前抬起,面向面前的律师团――那是为江家常年聘用的律师,从刑法到婚姻法无不涉猎――先前那些上扬了的情绪便尽数收敛,容绰掀唇:   “说吧,”对着律师,他吐辞寡淡:“纵火罪怎么往高了判?” 第71章 合欢 什么大学。   案件性质并不复杂, 从“8.20上林苑公馆纵火”发生不过一日,东城区警方就已在两微一端上发布了完整的官方通报。   偏暗的蓝色北京里,四方宋体字将事件说明。   通报稿不长, 所述内容也简洁, 近似梗概:是毛姓艺人放火无误,目前已被刑事拘留,案件仍在进一步的侦办中。   一锤定音。   官方定了调子, 紧随其后的, 涉事的两家娱乐公司也都发布了相关声明。   与警方的言简意赅不同, 启悦天华也好,声动音乐也罢,阐明论述则是极尽详细全面之能事。   启悦天华直接就把先前刘复的事情给抖擞出来了, 指名道姓是毛可意所为。而声动音乐则更有意思,一篇行文从头到尾写满了“撇清”二字, 对毛可意做的事模糊而论甚至略过不言,通览下来, 整篇文章就一个意思:艺人行为,与公司无关――何况还是已经解约了的艺人。   嗯,就是前艺人了。   双方声明是差不多时候发的,都是警方通报前脚刚发出,后脚声明就发布了。也可看出是两家公关提前校好的稿子,就等着官方给这件事儿盖过章定了性,自家再来做相应的补充说明。   只是, 同样是公关稿, 公众对启悦天华和声动音乐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一边倒地捧和踩。   捧就是捧的启悦天华,将事件的前因后果、前后始末说得分明。如是,众网友也终于明白了, 为何在《娱乐圈直播指南》第五期播出后,毛可意遭到雪藏――原来百因必有果,百果皆有因。   做错是因,受罚是果。   踩便踩的是声动音乐了。   官方通稿里都板上钉钉的事儿了,自家声明里头却还秉着家丑不外扬的态度,遮遮掩掩含糊其辞的;一方面却又竭力澄清事情是艺人所为与公司无关,加之这艺人又是解了约的艺人,因而是无关又无关。   无不无关另说,这做派唯唯诺诺的,着实是不太好看。   网友是爱吃瓜,可也不是傻的。   艺人赚钱了当红了,你公司就腆着脸拿着大笔分红毫不手软;艺人犯错了乃至犯罪了,你公司就恨不得从里到外从头到脚撇得一干二净――   这毛可意从出道到今七年时间,可都在声动音乐待着。   就算狗仔纵火这些声动音乐是真不知情,可现下放着七年的时间在这儿,她今天闹出了这一遭,公司就不可能完全撇清关系。   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因这档子事不光彩,纵然声动的评论区完全沦陷,对着网友的群嘲,声动音乐也是一声不吭。只是后来被骂得很了,大抵是觉得面上难看,声动的官微便把评论区给关了。   而从此刻起,舆论场清一色站在了晏歌这一方。   粉丝心疼,路人心疼,但凡长点心的人都心疼。晏歌出院当天发的报平安博,在二十四小时内,点赞过了百万,评论也过了二十万。   ……   至此,事情已尘埃落定。   人为纵火。   刑事案件。   依法行政,从公安机关移交到司法机关要走流程,也尚需时日,但事情定了性,毛可意是牢饭难免了。   尚待商榷的,便是如何量刑。   就此,有媒体从业者隐约透露,说这回亲生女儿遇险,启悦天华那位以儒雅从商而闻名的当家的是动了真格,启悦天华整个法务团队都上阵了不说,还请了江家的外援来――那一个二个的可是业界大名鼎鼎的大状来,法庭之上从无败诉,甚至还有的一状出圈,直接推动了法律的修改与完善。   哪个江家?   四九城里,还能有哪个江家。   矗立了百余年的豪门,低调隐世的贵族,遍寻了这北京城,也不就只有那一个吗?   京都江氏。   ……   大学报到的日子在周一,8月26日。   在清漪园休息了几天,晏歌觉得无碍。因而便按原定计划,在正式报到前,晏歌随曾城一起回了杨林,看了外公外婆。   纵火案闹得满城风雨,晏家二位外祖固也知悉。是日晏歌才到,二老便将晏歌上上下下打量了通,老太太又把人小姑娘手手脸脸都看过了,确定了外孙女都还好好的,又是一顿依依的心疼。   顾过了外孙女,然后才是兴师问罪。这一见曾城,晏歌的外公晏平生便板了张脸,火气也就上来了:“曾城,你就是这么照顾孩子的?”   晏平生年纪不过六旬出头,精神亦极好,横眉冷对时有些不怒自威的意思。   曾城将指责原封不动地认领下来:“是我没有照顾好小歌。”   老爷子忿忿未消,一个你字出口,指责呼之欲出,老太太却于此时清了嗓。   晏平生便冷哼了声。脸色虽仍不好看,到底没再往下说了,只是道:“你跟我过来一下。”   毕竟翁婿,曾城应了,转而又去看主座上的老太太:“妈,我先过去了。”   晏歌的外婆姓何,名星若,再往前数半个世纪,也是大方之家的女儿。如今虽年数大了,一身却收拾得利索漂亮:半白的发好好地盘成了髻,靛蓝的衣裳绣着三角梅的花儿,通身雅致端方。   不同于暴脾气的丈夫,对着这实存名不存的女婿,老太太的态度却温和,点头道:“去吧。”   而后又偏首去看晏歌,眉梢眼角,那细细纹路里头便有情绪流出,“小歌,”她婉婉地问:“他对你好吗?”   ……   晏歌生在杨林,也长在杨林。   小学之前随母亲,后来母亲早逝,她便随着外公外婆一起生活。   晏平生与何星若夫妇还有一个长子,便是晏歌的舅舅,晏承宇。   舅舅舅母均在家乡,一个是中学老师,一个是基层公务人员。唯一的儿子却赴了重洋,至今留美多年。   名唤晏词。   ……   与北京不同,杨林的生活节奏偏向于慢。   年轻人大多去了县里市里,也有的出了省去珠三角和江浙打工的,留下来的便只有年迈的老人与年幼的孩子。   镇上的生活简单,到了五六点,太阳落了山,大家伙便各回各家,洗衣做饭。   晏歌的外婆年轻时是大家闺秀,后来嫁了人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近半个世纪的时间过去,烧火做饭的人始终是晏平生。   此时曾城回来了,便是晏平生做饭,曾城则在厨房打下手。   不做粗活、累活、重活、脏活,在家里,何星若唯一做的家务就是浇浇苗圃里的花――此时随着晏歌回来了,这唯一的家务也不必做了。   待吃过了晚饭,太阳的余温也彻底消散,晏歌才提了水壶,绕道到苗圃浇水。   提壶,倒壶,浇水。   第一茬插杆月季刚刚浇透,水也还没有完全渗入,微信提示音响起了。   因而晏歌放下壶,取出手机,低眸去看。   我爱豆:【出来。】   她回:“今天不行,我回老家了。”   然后她凝着屏幕数秒,毫无动静。   晏歌:“……”   他又不理她了。   不过他经常不理她,她也已经很习惯了,因而也没有太在意。放下手机,她又去浇他的花了。   第二天,晏歌才从葡萄架上摘下一颗葡萄――   我爱豆:【出来?】   将摘下的葡萄放进果盘,晏歌回:“今天不行,我还在老家,要过两天才能回去。”   这里的“过两天”不是精确的时间状语,和日常用语里的“改天”是一个意思。   因为她也没有问具体的回京日期。   然后,“等我回去找你,行不行?”   晏歌凝着屏幕整半分钟,直至光暗自动锁屏,而那条发出去的消息如石沉大海,再也没了声息。   晏歌:“……”   一如既往,他没有理她。   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   反正他是天天不理她的。   嗯,就这样吧。她想。   上一条的“出来?”是8月23日的中午11:59,到8月25日的11:59,她爱豆的消息异常准时地发了过来。   无比精确,过了整两天,四十八小时。   半个汉字都没有,他只发了个标点符号过来。   我爱豆:【?】   晏歌:“……”   明天是8月26号报到,所以今天中午一过,晏歌确是要随曾城一同回京了。   想了想,晏歌庄重其事地回复了。   先是说了她还没有回北京,再说了明天开学报到的事情,然后说明天晚上应该可以,最后说明天可以的话,她会再联系他的。   长长一条消息,几乎占据了大半的手机屏幕。然而说来道去,也没有说清行或不行。   对着那一行行的绿框字节,容绰眉眼微敛,e纹隐约而生。   她已经鸽了他两次,现在看,还有鸽他第三次的趋势。   她究竟是小粉丝还是小鸽子。   目光从上而下地再扫,淡若无痕地,终停在那四个字上:明天报到。   四字在眼,有意无意地,他眉结才稍稍舒展。   算了。   约不到,他也能找到。   -   对晏歌而言,在杨林的几天风平浪静。而对晏歌的粉丝绕梁来说,则略有惆怅。   惆怅的原因是,《直播指南》结束了。   而爱豆她没有签经纪公司,是名正言顺的圈外人。   参加《直播指南》时是,离开《直播指南》亦然。   与寻常素人走红后旋即逐梦演艺圈的道路不同,她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在圈外,不以娱乐为职业,也不以此盈利。现在《直播指南》第一季又收官了,就是第二季,也不一定就是原班人马配置了。   那,往后她们该怎么追星?   绕梁们感觉很惆怅。   明明入坑的本命是六礼拜就爆红,坐拥三千万微博活粉的顶流。   明明圈揽的微博热搜和推特热门数不胜数,几乎到了住在上面的程度。   明明业务能力也是一等一的强,先后被苏子与维也纳音乐之友协会负责人的Koenig先生盖章认定不凡,亿万网友也均深表赞同――这并非夸张,视频播放量和好评度都摆在那里。一目了然,肉眼可见。   内娱女明星势力榜单的第一位,各项数据把第二名的九五小花第三名的女团ACE按在地板摩擦。   但偏偏,她是圈外人。   众人:“……”   气抖冷,内娱这是怎么了。   一个顶流不营业,一个顶流圈外人。   能不能务一务正业,能不能想一想恰饭。   你们不想恰饭,我们还想嗑物料呢TAT。   ……   气抖冷归气抖冷,但爱豆选择了这样的人生道路,粉丝也干涉不了。   且粉丝都知道,晏歌是高三毕业暑假的空档参加的节目,这都八月底了,应该马上就要开学了吧。   因而在此期间,晏歌微博评论区及私信里,众人纷纷问,晏歌是什么时候开学。   晏歌看到了,也挑了一条回复:下周。   又有人问,是哪里的学校。   晏歌也回了:是北京的学校。   众人遂恍然:啊,是北京的大学啊。   然而北京是首都,学校也多,光是海淀区的大学城里就大几十所了。算上专科院校,不夸张地说,北京的高等院校怎么着也有百来所,很多也都是这两周开学,所以――   是北京的什么大学?   众人均很想问,但基本都没有问。   原因很简单:虽然数据吊打内娱其他女明星但是,人家是素人。   是素人,所以和明星不一样,不必要,也不需要向大众交待自己的生活。   在这件事情上,绕梁们保持了较为一致的默契。   偶尔有不识趣问出口的,还被其他粉丝给反驳回去了。   【晏小歌不进圈,就是普普通通一个素人。大家就不要刨根究底了,给她留下一些个人空间吧。】   【都别问了,让孩子安心上大学[愤怒的小鸟]】   流量的风吹草动都是流量,就在这番互动发生的不多时,旋即被截屏搬运,在微博和各类论坛上引发热议。   有人说这太凡了。   【晏歌的粉丝都是凡学家吗?普普通通一素人,平平无奇古天乐?还挺押韵的???】   有人说这不是凡。   【也不能叫凡吧……我觉得他们挺实话实说的了,晏歌没进圈没签公司没有经纪人,这确实就是素人……虽然但是这个素人数据非常能打,甚至已经霸内娱女明星榜一快一个月了……啊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捂脸]】   还有不少同样是“北京的大学”的大一新生期待起了偶遇。   【啊啊啊啊北语大一新僧表示我也是下周入学!】   【北航也是下周!我能遇见@晏小歌V吗!!!】   【北外也是!】   【……】   眼看着#普普通通一素人[捂脸]#的tag又被刷上了热一,众网友发出了好奇的声音。   所以,到底是什么大学?   ……   一夜过去,日历后拨一天,新的一周随之到来。   2019年8月26日,星期一。   北京大学,邱德拔体育馆。 第72章 合欢 两个都要。   五时许, 天光尚未大亮,远处高空呈现出蟹壳青的底色,如笼薄雾般的不甚清晰。那淡漠的光披洒在邱德拔体育馆环形构造上, 也便像颜色灰淡的纱织蒙上了雕塑品, 为静立的场馆添了三分肃穆庄严的美感。   时候尚早,馆内却已闻得人语响。   这里是邱德拔体育馆,也是北京大学迎新的场所。   为了一年一度的迎新工作, 北大做了充分的准备。早晨五点多不到六点的时候, 志愿迎新的高年级生就到了体育馆, 着手搭建布置各色物料。   偌大的环形体育馆被不同院系划分成数十个区域,每个区域都由各个院系自行布置,竭力体现各个专业的特色与魅力。   志愿者们来得早, 布置得也利落,完成各项工作时, 时间才刚过七点。   离开始报到的八点半还远着,新生们也都没来。因而做完了活, 众人要么自拍了发微博朋友圈,要么就是三三两两地坐在一块儿打着农药,或者聊着天。   坐落在体育馆的西北角,是汉语言文学院的区域。与其他院系一般,文学院的布置亦很用心,四周被翠竹环绕,展板、座椅、棚区等用的也用了素净成套的颜色, 甚至还摆着小型的山水喷泉――乍一看, 有点林下之风那意思。   既好看,也实用:一侧设了智慧迎新的立牌,上面放着官方APP的二维码和简要使用方式。迎新处的桌上也摆了书:一堆是2018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奥尔加・托卡尔丘克的小说 《云游》, 一堆是新生入学手册。   可以说,这一通的布置,是相当体贴、周到和漂亮。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左右无事,文学院的几个女孩儿就坐成了团,边刷着手机,边闲闲地聊起天来。   一个女生道:“你听说了没?林校长刚刚说今天开学仪式上会有公众人物过来设立奖学金??那是谁啊?”   另个女生接:“可能是哪位院士吧。”   “可是林校长说了,不是学术界的,是演艺圈的。还说是位优秀的演员,我们见到了一定会很激动?”   “……”   几个女生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容老师?”   不约而同,女生们说出了同一个名字。   反应过了,大家却又都笑了出来。   “怎么可能啊。”   “不可能是容老师的。”   还有人放出狠话:“要真能亲自见到容老师一眼,信女愿从此荤素搭配,了却一生。”   女孩们闻言就嬉笑成了一团,但谁都没当真。   毕竟那位顶流影帝,是出了圈的不营业。   能上一次综艺那都是石破天惊了。   众人笑着,又聊到了暑期那档热播综艺,自然而然地,话题就归结到了那位顶流圈外人身上   “咦,我看之前晏歌微博,好像她也考的北京的大学,也是这个礼拜开学?”   “我也看到了,就是不知道是哪个学校,好奇。”   “你们说,有没有可能是我们学校啊?”   团坐的女生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这会儿一道声就冷硬地撂下来,“怎么可能是我们学校。”   声源是先前在旁边独坐,并未参与聊天的男生。   文史哲大类,通通都是女多男少,阴盛阳衰。汉语言不外如此。听见男生这样说,那几个正在聊天的女孩便纷纷转了头往那侧看,而男生则不疾不徐,继续往下道:“戏子而已,怎么可能考得上?”   男生没看综艺,但不可能不上网,因而也确实注意到了:在最近的新闻头条里,这个名字反反复复地出现。频率极高,甚至一日数次。   晏歌。   新瓶旧酒,估计又是哪里蹿红的戏子吧。   戏子当道,娱乐至死啊。   看容貌风度,确是淑女窈窕。不过腹中空空,除却皮囊再无他物,就是再漂亮,也不过是个花瓶美人。   空心的。   那些女孩听不惯男生论断,直接反驳了回去。   “晏歌不是戏子,她没进娱乐圈。”   “她只是现在流量和热度比较高。”   “我觉得她的实力担得起这个热度,我和我爸妈都很喜欢听她的歌,就是可惜她不进圈,我已经来来回回循环那两首快一个月了……”   “我爷爷奶奶也很喜欢听她的曲子,晨练的时候在小公园放。结果那一圈的老头老太太都不晨练了,就凑过来听曲子,还问曲子在哪才能找到哈哈。”   “我弟弟也是,一边循环她的歌一边写作业,学得如痴如醉,半个月名次就上升了二十名!”   说的都是差不多的事情,但听到最后一位的弟弟,众人还是不由得把目光转向说话的姐姐,目光里,一切尽在不言中――   还有这等好事?   偏偏那男生听了,还是不以为意,只是顺着女同学的话继续道:“就按你们说的,她唱功好,音乐素养高――高考考音乐吗?”缓一缓,他稍作补充:“北大又没有音乐系。”   那几个女生原先多少有些不服,但听了他这话,却都噤声不再反驳了。   因为高考,确实不考音乐。   除非是艺术生,除非进音乐类院校。   但北大没有音乐系,所以,即便音乐素养再好,光靠这一点,都进不了北大的门槛。   就是自招,好赖也得过本一线的。   见说服了女生们,男生也不再往下争辩。只是此时有人影窈窈走近,亦温声如酒:“你好,”她说:“我是来报到的。”   是新生来报到了。   “你好。”头也没抬,男生下意识地应了,继而打开了新生花名册:“麻烦先来签到,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晏歌。”   “哦,晏歌。”初听二字时,男生平淡地重复了一遍,手指仍滑动在册。   一、二、三。   三秒过去,他的指尖停在了纸页。   晏歌……   晏歌???   不可能吧?   听错了吧?   是谐音吧?   那种花瓶美人,怎么可能进得了他们学校――   这样想着,男生便抬起头来,视线随之上仰,“……”   那边一群围坐着的女孩儿听见这边有人报到,却半天没个动静,正欲问同班的男同学发生了什么,然后齐刷刷一偏首:“……”   整整两秒钟,迎新区内是如能闻针落的寂静。愣着的人如泥胎木偶般的怔愣,等反应过来了,彼此间面面相觑,均在对方的眼里触碰到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这是……   晏歌???   又默契天成地,他们再度抬首,为去确认方才是否自己眼错。   然后:“……”   是晏歌!   是真的晏歌!!   OMG!我的天呐!!!   ……   于是当日,当北京大学2019届迎新活动在体育馆如常开展时,一条热搜也迅速刷爆了微博。   #晏歌,北京大学#   啊,这什么情况?   晏歌和北京大学,这两者在词条里摆在了一起,感觉就像是广东人和羽绒服一样,风牛马不相及。   抱着这样的态度,众网友点进了热搜位第一。   哦,原来不是风牛马不相及啊。   原来晏歌是北京大学的啊。   网友:“。”   北京大学。   网友:“?”   北京大学?   网友:“!”   北京大学!   网友也好,粉丝也罢,都又双一次地震惊了!   虽然先前在粉丝询问时,晏歌确是回复了,是北京的大学,但众人谁都没往北大上想了去。   PKU,TSU,在国内并肩的两所高等学府,含金量不言而喻,多难考也不言自明。   失之毫厘,差以千里。就差了一个字,可北京的大学和北京大学中间的差别,那就远了去了。   嗯。   @我爱倒装句:【什么情况啊这,她说的是北京的大学吧我记得,所以是北京大学而不是北京的大学吗现在】   @绕梁三日V:【[不知道的惊喜增加了!]】   @清歌知我心V:【我菜了呜呜还以为能和我歌在大学偶遇的[流泪]】   而后也有在场的人发来了新鲜出炉的照片与文字报道:照片中众人已经围成了里外三层的圈,密压压的不透风。被簇拥的人形容亦被完全遮挡,只留了个小发旋是对外的,圆圆的,卷卷的。   普通网友:“……”   虽然但是,光看这一个头倒也看不出是晏歌啊。   这消息来源可不可靠啊。   与普通网友对比明显的,则是晏歌粉丝的反应。   【啊真的是晏小歌!这个头发真的太好认了!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普通网友:“?”头发好认?   【哈哈哈哈这也太明显了吧这个头顶】   普通网友:“???”头顶明显???   虽然但是,既然粉丝都认领了,那应该就是蒸煮了吧。   当然,随着更多现场照的流出,正脸和侧脸照都逐一佐证:确是晏歌无误。   众网友:“……”   内娱顶流。   北京大学。   怎么说呢,倒也不是说瞧不起娱乐从业者学历低……但这就是事实。   货真价实的本一在圈里都是数一数二的学霸了,因此,娱乐圈的圈内人平均受教育程度如何,也是可想而知。   而现在……晏歌……是北大。   魔幻,魔幻。   ……   同时同刻,体育馆内。   晏歌所在的文学院区,早就被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   此情此景,一言以蔽之――《综艺走红后,她来北大报到上学了》。   这标题,看着就有噱头和热度。   但偏偏,这不是话题,而是真的。   众人是震惊中带着点好奇,好奇中又带着点热切,热切中还带着点激动:毕竟晏歌微博活粉有三千万,好感路不少,围观群众不少都是绕梁本梁,直接就土拨鼠尖叫起来了。   尖叫完了,又:“可以合个影吗?”   合影完了,又:“可以签个字吗?”   签完字了,又:“啊啊啊啊啊啊!”   老追星人了。   ……   “容先生,感谢您对北大的关注与支持。”从馆内侧门并排走入,校长林永生稍稍侧身,表达感谢时,他的语态满是文人风骨,平静谦和而进退有据。然后,他话锋一转:“请问可以签个名吗?我很喜欢您的电影。”   站定他身侧是穿着井然的年轻男人,身姿在正装中映衬英挺。未置可否,但在纸笔前面,他没犹豫地提笔落字,笔画勾连,是一手的漂亮行楷。   容绰。   小心翼翼,林校长将本子合拢,放回随身的公文包。继而又,“请问,可以合个影吗?”   “……”   自无不允,于是林校长取出手机和自拍杆,动手比划,“茄――子――”   “……”   一路而来,容绰眉目是疏落,直至触及了密集人群包围的影,才如平澜风动,e纹骤生。   小粉丝,小发旋,人群里很显眼。   一眼就能看见。   ……   “可以签一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吗?”   得到的答复当然是可以。   也不知是谁先带的头,围观成了排队,现场则瞬间从迎新会变成了见面会。   不少人求完合影签字,还问别的事情,比如――   “什么时候再唱歌啊?直播也可以啊!”   “我想听新曲子!”   “有出专辑的打算吗,晏小歌?”   “……”   热热闹闹,吵吵嚷嚷。   为上一位签完了字,下一位方踱步而来。却与先前排队众人不同,那影子沉默着,也不说话,却也奇怪,先前那些吵嚷的声就这么无端静了下来。   在这瞬时。   等不到对方开口,晏歌主动去问,亦自然抬眸:“您是要签字还是要……”   合影。   两个字,单音节,从声带振动到出口,可能只需要一两秒的时间。   可能都不到。   但在此刻,却就这么被卡在了喉咙。   当,上抬的眼遭遇了俯视的目光。   视线无声交汇。   抓住一只小鸽子。   对上她眼,容绰唇稍稍弯,如是认真,也如随意地应了。   “两个都要。” 第73章 合欢 失去重心。   晏歌:“……”   她的爱豆, 突然上线了。   捂住嘴巴努力不让自己叫出来的众人:“……”   好想叫出来!容老师!!啊啊啊是容老师!!!   但想到刚才走来时,从男人唇间蹦出来一句轻飘飘的嘱咐。   “别叫。”   然后是轻飘飘的威胁。   “出声就开除粉籍。”   众人:“……”   好可怕的威胁啊!   土拨鼠尖叫叫不出了,围过来的人先看看不营业的顶流, 再看看不进圈的顶流, 目光反复徘徊再三,彼此对视间,眼含激动。   不戳, 针不戳。   万万没有想到, 竟然能在一天之内看到当今内娱的两位顶流碰头。   还是在学校的体育馆。   这哪是什么迎新仪式啊, 这分明就是追星仪式吧?   ……   那厢见人愣住了,容绰眉弓抬了抬,出言催促:“签名。”   晏歌:“……”   虽然不解, 但她还是提笔落字。   晏歌。   手起手落,他视线相随。   钢笔勾画笔致, 端方而持重。那一笔与一画,便紧跟动作地印染在了纸上。   书写二字的全过程, 她低颌,也垂目,发铺洒过背落在腰,遮掩着眉目形容,如荷苞外的瓣,将花无声地收拢。   亦无声息地,他注视着她。   时间如漫长。   然而――   滴答, 滴答……滴答。   其实也长不过两秒。   直至那张纸被一双素手递来, 容绰信手接过了,看着那字,也如在评价那字, 他淡言:“很漂亮。”   被爱豆夸了,晏歌微有赧然,但男人于此时好心提醒,“还有合影。”   晏歌:“……”   有些微妙,此时此刻,她和他的关系调转了边。   就好像,他是粉丝,而她才是爱豆一样。   晏歌抿了抿唇。   是合影,所以是肯定要站在一起的。   站在一起,问题就来了。   身高差。   她个子不高,也不算矮,浮动在一米六左右。但往他身边一站,算上头发的高度都到不了他的胸膛,视觉效果立刻就变成了依人的小鸟了。   这样的话,自拍起来就很麻烦。   晏歌没带自拍杆,拍摄的范围也有限:拍到了她,他就不见了;或者拍到了他,她人也没有了。   先前要求合影的基本都是女孩子,少数几个男生也没有他这么高。身高上彼此差距不大,一个前置摄像头完全拍得下。   但是现在,她和他的身高差距太悬殊了。   ……他好高啊。   他是吃什么长这么高的?   红豆味大白兔便在脑海跃然而出。   晏歌:“……”   说起来,她也吃了三年的大白兔,怎么她就没有长高。   不过,现在的问题不是这个。   “我没带自拍杆,”上抬了眼,晏歌为难地道:“前置摄像头照不全。”   但是,也就在此时――   “我有自拍杆!”   “我也有自拍杆!!”   “用我的!我有!”   还有女生主动请缨,从晏歌掌中接过手机,豪气云天:“那么麻烦干什么!我直接帮你们拍吧!”   晏歌:“……”   盛情难却。   于是那主动接过手机的女生便往后退了几步,而后站定了,双手将手机横拿对准二人,自觉担负起摄影师的职务。   肉眼可见的,距离太远。   两人中间少说可以再塞进去一个人――还是体重两百斤的那种。   女生便凝着屏幕,一边道:“小歌,你往容老师那里站一点。”   晏歌依言稍挪,向身旁的人站近了些。   看着相机屏幕,女生:“……”   这回距离是近了点,中间也塞不下两百斤的人了,但还可以塞进去一个一百斤的。   还是不够近。   因而女生又清了清嗓,“小歌,你再站近点哈。”   晏歌又挪步。   女生同步指挥动作,“再近一点。”   “再近点。”   “再,”惯性地说了个再,而女生端详着屏幕场景,觉得现在镜头里的二人并立一起,此时合影刚好,因而话到唇边一转:“可以了。”   但她先前说了太多遍的“再”。   是以,在听到这一句的瞬时,全然无意识地,晏歌仍是往左站了站。   踩到的却不是平地,而是某个障碍物。随之发生的,便是整个身体的重心偏移――   堪堪地、要往身畔倒去。   而,就在同一时刻,充当摄影师的女生却已经开始报起拍照的倒数来:   “三,二……一。”   “咔。”   快门闪动的声落地,而情景在这一时定格。   照片生成,是北京时间的8月26日8时37分47秒。   没有多一秒,也没有少一秒。   而就在,这一时、这一分、这一秒。   失去重心的她――   就这样地、投入了他的怀抱。 第74章 合欢 有点健忘。   宽阔, 紧实,有力。   是男人的胸膛。   这个想法跳出的同时,晏歌迅速后退一步, 亦后知后觉她先前踩到的障碍物是什么――   她爱豆的鞋。   她……怎么靠到他身上去了。   念及此, 她不觉轻咬了下唇,几分讪讪。   彼此间近三十公分的身高差,令容绰轻而易举地居高临下, 也将女孩子的反应尽收在眼帘里――   她那是什么反应。   他的胸膛, 有多少女人前仆后继地想要靠。   怎么她靠都靠过了, 还一副吃了大亏的样子。   感到不悦,男人眉结拧起。   而在此时。   拍照女生:“……”   围观众人:“……”   这,这是免费可以看的吗?   我该V谁50元?   ……   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大家先后表态,“我什么都没看到。”“我也什么都没看到。”“我也。”   帮晏歌拍合影的女生则表示:“我刚刚拍下来了。”   众人:“……”   于是, 就在同一天的稍晚些时候,第二个微博热搜紧随而至。   取代了先前热一的, 是新的tag:【容绰,北京大学】   网友:“……”   怎么刚才是晏歌和北大,今天又是容老师和北大了。   晏歌是北大新生,去北大报到,上了热搜――容老师又怎么北大了?   难不成,容老师也是北大的?   也不对啊。   毕竟热知识在这里:容老师早从斯坦福毕业了,跟北大毫无瓜葛。   抱着好奇心态, 众人点进了这条tag。   @新浪娱乐V:【8月26日上午, 继晏歌妹妹@晏小歌V出现在北京大学新生报到现场后,容老师@容绰V也紧随其后出现。据悉,容老师此次现身北大, 是因为与北京大学签订了奖学金资助计划,将于今天下午的迎新典礼上举行现场签订仪式。对此,你想说____】   【A.羡慕,我好想变成北大学子】   【B.不羡慕,我就是北大学子】   【C.其他】   网友:“……”   所以,现在,容老师,和晏歌――   都在北大?   顶!流!碰!头!   好家伙,这等大场面,错过一次,还要再等多少年。   众网友纷纷表示:我也要康康!   然而很快,他们得知:现在北大戒严,只允许本校生持卡出入,外来人员非预约不得进。   网友:“……”   @歌尽桃花V:【啊这,这年头追星门槛都这么高了吗……没有个北大学历都追不了星了[哭泣][哭泣][哭泣]】   @容老师的小绒花V:【什么都不说了,已连夜下单五三。明年今日,容老师等我!!!】   @容颜就是最好的:【退网学习,列表可双删。】   而在其后的几天里,有关北大的网络舆论持续发酵,甚至掀起了一阵学习狂潮!   辅导资料生产厂家惊奇发现,五三销量比上年度同时段增长了二十个百分点!   家长们惊喜发现,原本熬夜打农药的孩子不打农药了,熬夜抽卡的也不抽卡了,熬夜等更新的也不等更新了――转而开始熬夜夜读五三。走近她(他)的桌边,还能看到台灯旁贴着这样一张纸条,上面工工整整地写了五个大字:我要去北大。   看着这五个字,家长不由得热泪盈眶。   孩子,长大了!   对此,各大官媒也先后发布评论文章,予以肯定与赞许。   《从综艺到北大,这才是追星的正确打开方式!》   《晏歌北大报到有感:真正的追星,就是积极向上》   固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   上午是报到注册,下午是迎新典礼。   迎新典礼上,随着新奖学金正式设立,年轻骄矜的男人亲手剪彩,其下座位掌声雷动,快门声争先恐后。   最后林永生校长讲完一番话,想要寻先前的那一位,设个招待性质的工作餐――   结果没找到人。   那边迎新典礼结束,文学院的高年级志愿者也开始组织起新入学的同学聚餐,但没找着晏歌――   结果也没找到人。   所以,人呢?   ……   石景山区,江枫渔火。   江枫渔火不是诗,而是这家私房餐厅的名字。   餐厅位置隐蔽,不设停车场,那台卡宴就停在了餐厅外的计时停车场。   到餐厅时正是饭点,按理也是餐厅饭馆最忙碌的时候,然江枫渔火里五六个座儿却都是空的。   待坐定了,晏歌有些好奇:“容绰。”   “嗯。”   她小小声问:“这里怎么没有其他客人?”   容绰轻描淡写:“可能是生意不好。”   听见这一句的店家:“……”   为什么没有其他客人……不是因为老板您包了场吗?   他家生意很好的好伐,预约至少都提前一周的。   但是,顾客就是上帝,顾客大于天,因而店家也只敢在心里吐槽,明面上并不敢声张。   只默默递上了菜单。   晏歌道谢,接过菜单,目光亦扫过:四星望月,荷包红鲤,庐山石鸡,三杯鸡――   名称各异,但全是赣菜。   她从菜单前抬眉,往店家面上望去:“您是江西人吗?”   “是啊。”店家笑笑:“我家专做江西菜的,要不怎么叫‘江枫渔火’呢――那个‘江’就是江西的意思。”   晏歌亦挽唇。   她也是江西人。   而这里是江西菜的私房餐厅。   这家餐厅,是她爱豆定的。   她望向对座,男人亦回望过来,平平淡淡出言,“这么巧?”他说:“我随便定的。”   “……”哦。   一旁的店家:“……”   随,便,定,的?   那一周前预约包场的人是谁。   一周前询问他江西人口味和特色江西菜的人又是谁。   这一刻,江枫渔火的店家发自内心地觉得――   这位老板,有点健忘。 第75章 合欢 只要他想。   所以, 餐厅是随便定的江西餐厅,菜也是随便定的江西菜――听男人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很随便的, 是凑巧定到而已。   嗯, 提前一周就开始准备的那种随便。   可以说是很随便了。   晏歌家在江西,生于斯长于斯,习惯了江西菜偏辣而重口的特点, 初来北京时, 她还有些水土不服。后来时间长了, 才逐渐有所好转。   这位店家自己便是厨子,听他自述,他做厨师这行已经有二十来年了。除了九江的本店之外, 在北京、上海、广州、南京等地均有分店,且生意都很红火。   毕竟国人的胃不挑, 中式西式或者五大菜系,除了不好吃的, 什么都吃。   上了菜单,点好了菜。而后那店家又给了两张粉色便签来,继而指着四周的墙,询问可否帮忙写两张心愿的便利贴上墙。   事实上,晏歌在来时就注意到了四周墙上:贴满了各种色彩的便签,是不同的人用不同笔迹写着不同的愿望。   有希望考试顺利的,有希望恋爱成功的, 众人愿望形形色色。   这是餐厅的墙, 也是顾客们的心愿墙。   等待间无事,晏歌想了想,往对座悄悄一瞥, 提起中性笔,在纸上落字。   “想看,”   笔触在纸面停顿,她向对座再悄悄瞥,正迎上一道寡淡视线。   偷瞥被抓包,晏歌下意识用手掩住便签。   那动作太过明显,多少透着点防备的意味。容绰眉弓抬几度,掀唇:“你放心,”他说:“我对你写的东西既没兴趣,也不会偷看。”   晏歌:“……”   也是,她想,她爱豆不是会偷看的人。   所以她将遮掩便签的手放开,继续写下去:“我爱豆……”   写完了,晏歌站起,将粉色便签贴在了高处。   凝着那背影,容绰眉间折痕浮现。   她写的什么。   为什么这么害怕他看。   想到一种可能性,那折痕便深了几许。   难道她在上面写了他的坏话。   “……”   紧盯女孩子的小手,记住了那张粉色便签贴着的方位,容绰复如无事地敛眸。   贴好了便签,晏歌转身,然后再度落座。   就像是为了佐证他说的“既没兴趣”“也不会偷看”般的,坐在她对面的男人目无偏倚,一张骨相明晰的脸淡如平澜,是毫无兴趣的模样了。   晏歌:“……”   而后一刻钟的时间内,菜上齐了。   一张桌,两个人,统共上了七八道菜。就份量而言,其实是有些多的。   但她每道菜都尝过了。   动筷最多的是三杯鸡,最少的是小炒鱼。但即使是最少的小炒鱼,她也探了两次筷子。   隔桌而望,容绰目光扫过。   他想得没错。   她的确喜欢。   按先前说的,她要请他一百次饭,来抵他那件七万八的高定。于是饭毕,晏歌要去跟店家结账,但店家则感到茫然:“买单?”他道:“钱已经从这位老板的卡里扣过了。”   对此,“这位老板”则轻描淡写地解释:“我刚好有卡。”   晏歌:“……”   明明就是想缠着女孩子吃饭又男人本位主义地不想她付账,多简单的事情啊,一句话就能说明白。偏偏这位老板他非要拐弯抹角,一会儿又是随便定的,一会儿又是刚好有卡,把人听得是一头雾水。   眼睛在二人当中徘徊来去,这店家也有些不明所以,不过还是打了个哈哈调解道:“小姑娘,不是我说啊,这小年轻出来搞对象,哪有让女孩子家买单的道理?”   晏歌:“……”   那三个字落了耳,也像是星星的火,四处燎原。   搞对象。   她和他不是搞对象,只是先前约好了吃饭,也说好了是她请他。   晏歌刚想否认,但容绰轻淡出言:“走了。”   没给她开口的时间,他边说着,边留了个背影给她。小臂垂在长裤的中线,手落在兜,在走廊晦暗处,显得疏疏落落的。   站定了,在等她。   因为他在等她,晏歌也不好再花时间澄清她和他没有搞对象的事情,而是直接朝着男人的所在走去了。光暗,她留意着脚下,小心走到他身边去。   往下看,是层层转转的楼梯。   江枫渔火地处偏僻,是栋独立的三层小楼。只有楼梯,没有电梯。   天色已晚,壁灯也昏暗。对常人而言足够的光亮,于晏歌而言,却是一片的影影幢幢。   但也在此刻,男人发了话:“手。”   就一个字,言简意赅地。但也随之,为难的情绪烟消云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轻微的赧然。   伸过去,牵起来。他牵着她走下楼。   就这两位包场的,餐厅店家少不得在后送了送,看着那相牵的影子,心里啧啧的感叹。   这小年轻搞对象真是如胶似漆,走个路都把手牵紧紧的。   年轻就是好啊。   ……   到了停车场,上了车,发动机也都打燃了。但她爱豆的手机丢在了江枫渔火,于是又折回去取。   晏歌夜视力不好,就没有跟着一起,只是坐着等他。   从停车场到餐厅也就几分钟的工夫,不多时手机取来了,那台卡宴便风驰电掣把人送回了学校,又过了大门,最后停在了宿舍楼前。   畅春新园到了。   分别的时候也到了。   解开了安全带,晏歌侧目,见那黯淡如薄雾笼在男人轮廓形容。在暗中,她不是很能看清他的脸。   但她跟他说了再见,“……那我先回去了。”   他应了声。   打开车门,晏歌又想起什么,下车动作稍缓,“还有一百次。”   她还要再请他吃一百次饭。   本来今天应该算一次,但是,是他买的单,所以这一次也不能算在内了。   看她说那一百次时的庄重模样,容绰掀了掀唇,答,“知道。”   车熄,目送着女孩子离去的身影,他眉目凝定。   他的小粉丝不明白,当一个男人想见一个女人的时候,可以有一千种理由,和一万种借口。   请客吃饭,只是其中之一。   随她离去,那骨节清明的一只手便慢慢地展开了。   随之映入眼帘的,是掌中那张便利贴。   【想看我爱豆演的《孤岩》】   九个字,一句话,端方而富有笔锋的,是出自他的小粉丝无误。   所以啊,那众人眼中向来最难被取悦的男人,到了这一时这一刻,在女孩子小小的愿望面前,也终于弯起了唇角。   心愿墙不能实现她的心愿,他能。   只要他想。 第76章 合欢 素白的手。   第二天, 一条官宣消息放出,几在顷刻间,便迅速引爆了热搜。   【容绰确定出演《孤岩》】   绒花:“……”   网友:“……”   消息放出, 众人的第一个反应是不可置信。   确实, 很早就有风声放出来,说是《孤岩》的资方有意向与容绰合作――然后就再没了下文。   《孤岩》拿过国内最高文学奖项,作者是先锋文学大师方时节, 此前连续被诺奖提名三年――同样, 配置的制片、编剧、导演亦是业界top。   无需质疑, 资源是好资源。只可惜没有官宣,小道消息再多也是溜饼行为。绒花们虽然期待,却也无奈。   蒸煮不认, 谁敢认?   万一到时候官宣不是,那岂不是自家打自家的脸?   此时距离最初风声传出已过了半年, 这半年时间里愣是没点动静。结果这会儿没有一点点防备,官宣从天而降, 一时间便砸懵了众人。   但正主微博已写得分明。   @容绰V:【《孤岩》见。】   消息一出,全网沸腾了!   时隔了整整两年的空窗期――   顶流影帝,他终于,接戏了!   @绒绒绒绒绒V:【啊啊啊啊啊呜呜呜呜呜嘤嘤嘤嘤嘤哼哼哼哼哼】   @绒花朵朵开:【容老师!!!您终于想起微博密码了!!![流泪][流泪][流泪]】   @一朵小绒花:【恭迎影帝容老师回归!!!】   全网同庆,就连央六公主也发了博。   @CCTV6电影频道V:【幸福来得太突然!@容绰V】   万物互联,风浪从微博漫出,也吹卷向了现实的海洋。   北京大学, 军训休息间隙。   一上午都站在炎炎烈阳下, 疲倦与困乏是难免的,此时能够休息,大一新生们便边取水来喝, 边刷起了手机。   顷刻间的安静里,一声唐突跃然而出:“容老师要演《孤岩》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一声过后,便是此起彼伏。   有人好奇:“容老师要演《孤岩》了?!”   “嗯嗯!”   也有人不以为意:“这不是之前就在传了吗……?一直在传,说是容老师演,这都半年了也没见官宣啊???”   “今天就是官宣!容老师发微博了!”   “啊???”   不约而同,众人均翻动起手机,待看完了正主微博,纷纷:“卧槽!”“OMG!”“我的天呐!”   官!宣!无!误!   神隐了两年不拍戏的顶流影帝,即将要回归了!   此时此刻,众人的心情与央视六频道官微发的微博一致――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   触及认领电影的那条微博,晏歌怔了怔。   她爱豆……要去拍《孤岩》了。   而在昨晚,她才刚刚写下了这个愿望。   顶流的国民度便体现在这里:当晏歌看到那条新闻时,坐她旁边的女生也在看着,兴奋地土拨鼠尖叫过了,她又疑惑地自言自语:“……好奇怪,这个消息之前不是传了半年也没动静吗?怎么突然一下就官宣了?”   晏歌抿起唇,没有回答。   是不是……有些过分巧合了。   却在此时,有男生走过她身畔,无意而不觉地碰倒了她的水杯。骨碌碌的,那只透明水杯从阴影里滚出,滚动几圈后,最终停在烈阳浇洒的地方。   晏歌起身走了两步,想要将它捡起来――   但有一只手,已先她一步的动作。   素白而明晰的,也带着薄茧。   是男人的手。   他将它捡起,也将它递来。接过了杯子,自然而然,晏歌要去道谢。   却也稍愣,当视线交接。   “哥?” 第77章 合欢 没有问题。   夏光漫了过来, 将晏词轮廓勾出线条,晕染光圈,他站得笔挺。   衫是洁白的颜色, 像广场白鸽飞羽, 扑棱着翅向苍穹而去时掠过了纯色弧光。从上而下,纽扣颗颗不漏地系得严谨,却往上卷了一寸, 露出男人精瘦的腕骨。而其下, 递来水杯的指纤长。   午时太阳浇洒着, 折过他薄镜弧度。在对视之间,晏词神情未明。   人在眼前,肉眼可见地瘦了, 可见那个男人没有悉心待她。   对着蓦然出现的哥哥,晏歌失语少顷:“……哥, 你怎么回来了?”   从十六岁高中毕业起,哥哥就一直在美国, 先是读书,然后是教书。除非年节,平时是不回来的。   上一次回国,则是在三个月前。   为了和曾城谈她的归属。   这次他回来,事先没有通知,所以晏歌毫不知情。   晏词颦眉。   怎么回来了。   才把她交给那个人多久,她就接二连三地出事情。   再不回来――   但这些都没能成为宣之于口的话, 当着妹妹的面, 晏词仅是道:“我辞职了。”   四个不能更少的汉字,跟阵风一样地吹进耳朵里,轻飘飘的一句话。   可即便只是旁观者, 也知道这四个字背后的份量。   那是什么学校,那是排行榜上的头部学府啊,诞生了八十来个的诺奖得主――总之,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去的地方。   男人任职的计算机科学系,那栋教学大楼还是Bill Gates捐的呢。   况且是悉心培养的Yan。   从最年轻的讲师,到最年轻的教授。   全美公认的科研新星,在西方的世界冉冉地升起。   然后就……“我辞职了。”   近八年的时间,四个字的一句话。   辞职的消息突如其来的,晏歌有些跟不上他的节奏,因而问:“那舅舅和舅妈……”   “我晚点再联系他们。”   “……”哦。   从男人的言辞谈吐观之,如何同父母交待辞了名校offer这件事,于他而言实非难事。   事实也确是如此。   兄妹之间年龄差了六岁,年幼时又同在一起长大。虽非同父同母的嫡亲兄妹,其实与嫡亲的也无异。   对自己的哥哥,晏歌是很了解的。   对杨林其他父母而言,哥哥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只做过第一,没做过后面的名次。十六岁的生日刚过就接到了Stanford的offer,一年时间拿到了ph.D,然后留校。   从优秀的少年,到精英的男人。   就连她高考,哥哥也在里面帮了忙的:整理印刷了十几本的重点梗概,按文科九门分门别类整理好,设置了目录清晰明白。晏歌的高中班主任看见了那些笔记,直接就怔在原地,继而视若珍宝。   也是在复习过哥哥的笔记之后,晏歌的最终成绩比三次模考平均高了十分,排名也往前进了数十位。   不论如何时移世易,世界仍然是强者的世界,而强大是宇宙运行的不二法门。   对着这样的哥哥,舅舅舅妈从未操心,也极少插手干预。   戴着薄款眼镜,晏词形容清隽,气度温润雅致。早已吸引了军训方队中的众人注意――尤其是女生。   哪里来的优质男人。   扣子扣得那么严那么紧那么实,衣领皎白得宛如鸽羽,镜片腕表佩戴得斯文干净,如不惹尘。在外露出的唯有颈项喉结,是男性第二性征的凸起。   对比鲜明,所以招惹女人的目光、前赴后继地靠近。   越是禁欲,也就越是迷人。   而他,与晏歌并立。   是那位综艺爆红,歌与琴艺出众,却不进圈,反而进了北大的女孩。   此时此刻此地,二人并肩的身形投落在众人眼底,给人直观的印象便是:男貌女貌,极其登对。   只是,同晏歌站在一起的这男人……   也在同一刻,觉察到了众人视线,晏词眉目稍收,接着便走到了同样在旁边休息的教官身边。与教官低语几句,方阵内其余人便清楚明晰地看见:随着男人耳语的那几句,教官神情渐变得严肃,而后颔首,末了又与男人握手,表情庄重。   再然后,教官宣布早上的任务到此结束,下午两点再行集合,大家伙也眼见着先前的男人带着女孩子离去了。   众人:“……”   所以,那男人是……?   ……   屏退了其余人,沿着校园小径往前,晏词:“小歌。”他温言:“手给我。”   晏歌依言伸出手。   于是有硬质的金属落在了手中,微凉的,有些硌人:是把钥匙。   看了看钥匙,晏歌再抬眸,望向将钥匙给她的人,眼带征询。   “云珠国际7栋1302。”回望向她,晏词道:“我给你买的房子。”   “……”   “下午我们一起去办.证,顺便录你的指纹。”   “……”   与亲妹妹说话,晏词的语气轻柔,也不疾不徐的,温然如春风至。但细听之下,其实语态强势。   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男人考量得清楚:有了房子就有了容身之所,云珠国际就在大学旁边,她以后要是不想住宿舍或者不想回清漪园,或者在哪里受委屈了,可以直接到这里来住,没人能再为难她。   此外这里地段好,要是她以后毕了业,不想要房子了,转手变现也容易。   有利无弊的事情。   那金属的钥匙落在手心,很轻,此时也显得沉甸甸的。晏歌垂目几秒,手心摊开了,往男人眼前送了送,视线迎上,“……这个我不能要。”   晏词没有接也没有看,只是问:“为什么?”   “太贵了。”晏歌抿了抿唇,对着朝夕相处着长大的哥哥,罕见地直抒胸臆:“你会变穷的,哥。”   北京一套房子,还是在这样的地段,晏歌估量着,房价大概要过千万。   她是不知道哥哥有多少积蓄,可是她觉得,就是再多,去掉这一笔支出,大概也就所剩无几了。   而且他才刚回国,需要用钱的地方很多。   再然后……现在她手上有钱。如果她想要买房子,可以自己给自己买。   但是哥哥这样做是出于对她关心,而且这套房可能花了他大半的积蓄――所以,虽然这些都是事实,但她不能说出来。   晏词看出了她的心思,唇一弯,笑了。   他却也没解释,只将右手伸出,不是去拿钥匙,而是将摊着钥匙的那只手合拢,说:“放心。”他说。   “哥哥再穷,养你总还没有问题。” 第78章 合欢 惊喜惊吓。   《孤岩》此前传了半年的主角却无动静, 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但为人所不知的是,这传闻并非溜饼,而是《孤岩》制片方的一意孤行。   《孤岩》什么都定好了。无论制片、导演、出品、发行, 也和其他主要演员约了大致档期。   万事俱备, 而只欠东风。   东风就是所有人一致通过的主角江平竹的人选,也即两部电影拿了小金人的那一位。   只是这东风――真就好难说话一东风。   孙导最开始求人求了多少次,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 可奈何那男人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软硬不吃, 你说片酬随你开, 他说他不缺钱。这天就这么被聊死了。   有钱可以为所欲为啊?   对不起,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本来已经等了半年,资方虽觉得和这位谈不拢非常可惜, 但项目拖一天就费一天的钱,不能再往后拖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 最近影方已经组织开展了主角试镜。只是心中已有珠玉在先,后面制片和导演孙智再试其他演员的镜, 总觉得不是这里欠缺,就是那里不足,总之怎么看怎么欠了点儿。   再一想,大家伙觉得,这还是因为先前心里已经把江平竹这角色给内定了,一边试镜,一边就在心里头不知不觉地比较上了:拿人和两部电影就摘金奥斯卡的天赋派比, 这不是欺负人呢吗?   多少是有点曾经沧海难为水那意思。   这边试镜进展不佳, 然在那边,那位又忽然联系上了影方,说愿意出演。   此前被拒绝了多次的孙导:“……”   孙导内心:昨天的我你爱答不理, 今天的我你高攀不起!   孙导开口:“那容老师,请问您什么时间有空,方便来把合同签了?……我吗?我每天都有空见您,哈哈哈哈。”   《孤岩》影方本就是只欠东风,这会儿东风到了,万事都齐活了。一周内就可以开拍了。   《孤岩》故事发生的背景在上世纪初至中叶,讲的是川蜀世家子弟江平竹弃笔从戎的故事。主要拍摄地有二,一是在四川,二是在北京。   影方安排是,先去四川。   ……   东珠大厦的地下停车场,保时捷卡宴从车位徐徐驶出。   方维生在前面开着车,容绰落坐在后排,靠着真皮的座椅,两条笔直长腿交折,眼眸微阖着,都市灯红酒绿在俊脸尽数泼洒,明暗而且不定,无端慵懒。   端坐在一旁,F.S.的男秘书便有条不紊地汇报着工作。手上项目是还有,不过大的项目已经办结了,余下的都不算要紧,几个经理就可以做掉。   男人看着是像在小憩,但偶尔也会说一两句。秘书并不敢大意。   直至男秘书做完了汇报,此时近五时许了,正是下班的晚高峰,高架堵得厉害,整半小时过去,车挪了不到两百米。   堵车面前众生平等,管你是五菱宏光还是保时捷,便宜的贵的,都得给我等着。   等车无聊,秘书无意瞥到了男人沉沉脸色:“……”   做行政内勤这行的,势必有颗七巧玲珑心。秘书便想到,今天的目的地是国内top2的学府:北大。   然后,前两天,自家老板他,刚刚在北大设了个奖学金名目。   也在当天,老板他又和那个北大报到的晏歌吃了饭。   之前,两个人还曾经上过一个综艺,同台五期。   今天又是要去北大。   秘书:“……”   这样想着,男秘书搜索了下北京堵车情况,自觉贴心地道:“前面刚刚是车祸拥堵,现在车已经被拖走了,交通部门预计十分钟内能恢复正常。您别着急。”   容绰反问冷清:“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着急了?”   秘书:“……”   好的好的,不着急,不着急。   后来秘书在中程下了车,方维生则一路开到了北大,进了校门到了地儿,去找停车位去了。   下了车,容绰迈开长腿,人往畅春新园的方向走。边走着,女孩子那写了小心愿的便利贴也折好了放在上衣口袋,安安稳稳稳稳妥妥的。   轻拿轻放,女孩子的愿望就被男人这么保存起来了。   她心想,他事成。   想必她会很惊喜。   他是这样想的。   可惜没事先通知,惊喜这玩意很容易就变成惊吓。   譬如此刻,当视域定格了不远处的景――   路灯昏黄下,站着成对成双的人影。   女孩子背的是斜挎的贝壳包,乌发在腰,发旋醒目。而她正同另一个男人说着什么,面对着面,一个抬头,一个俯视,彼此视线交接着。   亲昵亲近。 第79章 合欢 已经印上。   “……我先回去了。”   八月底时节里, 鸣蝉黏着炙热晚风,声声如线亦如网地缠绕。   这一句撂在了暗地,晏词眉动。   十米之外, 站着一个年轻男人。   刚好, 他认识。   蜚声国际影坛的影帝,业界神话F.S.的实际控制人,投资人称的上帝之手。   命运的神摇动了骰子, 男人与之博弈, 十发十中, 几无失手。   所以是上帝之手。   只不过,为众人所知的是前者,而后者则鲜为人知。   他知道, 也是因对方与他唯一的妹妹过从亲密。上了心,而后费功夫去查了。   而现在, 又出现在了这里。   一目了然,意图不轨。   雄性的视线交接, 带着明显的试探与征询。暗流无声,却织成了密不透风的磁场网络,对峙紧绷。   在其位谋其政,做哥哥的轻拍了妹妹的肩,“小歌,你先上楼。”晏词的手落在女孩乌发,指如寒玉, 颜色对比突出。那动作温柔天然, 偏偏人女孩子也承接住了,点了头,说哥明天见――她今天才知道了, 哥哥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就在这里入职,以后可以天天见的。   但也在同时,另道男声便落了,“晏小歌。”   很熟悉,但有点沉。晏歌刚要上楼的步伐便停驻,旋即回眸:不意外而又很意外地,她看到了她爱豆。   在昏光中,很模糊的,她爱豆。   行道两旁树冠交叉葳蕤成云,掷地是遮挡灯光的鬼魅般的影子。容绰手插在兜,修长劲瘦的两条腿迈开,踩着成团的暗影,由远至近地走来。   眉目似夜半平澜,无端的晦暗。   晏歌夜视力差,适逢晚间,他走来全程在她眼里都是模模糊糊。然后就见一团影子三两步很快走过来,和哥哥的一团影子相对地站着――中间隔了一个她。   但对于没有夜盲的路人甲乙丙丁而言,眼前这副场景可就是既精彩又刺激了。   诚然男人们都是背对向外,女孩子形容也被完全地遮挡住,站在路灯朦胧昏光里,三个人都看不清正脸,但是不要紧,最核心的元素已经有了。   两个男人,一个女孩子。   修罗场本场啊这是。   况且那两位身高腿长,背影挺拔,从上而下行头不菲。近一米九的身材,女孩子往边上一站,立刻就衬出小鸟依人那味儿了。   只是不知道依的是哪个人。   这会儿畅春新园前人来人往人进人出,而这幕吸引着众人的注意力。无论是走过来的还是走过去的,经过这时难免就多留了只眼睛。还有女孩子看着看着,顺手把那背影一拍,发到寝室群里,几个女孩霎时间就嘤成一片。   怎么有的女人二十了还是牡丹,有的女人一人就可以占着两个了。   虽没看见正脸,可光看背影气场都是足足的了。   乌乌,人跟人的差距未免也太大了叭。   虽然但是,脚踏两只船当然是错误的。   这种行为应该好好被批判一番!   几个室友见色起意,因而就撺掇着那拍照的女孩去闪身拍正脸,女孩就哒哒哒敲着键回复了:“你们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去[小纠结]”   一米九的两男人,这么高大一修罗场呢,谁上赶着凑这个热闹啊。   旁观者看是一回事,当事人看则是另一回事。   譬如这时候,晏歌眼里两团影子几秒不言,而后却向彼此伸出了手。   “晏词。”   两个字,也姓晏。   因而容绰眉目比方才舒缓不少,“容绰。”   两个男人握了手,真就跟生意场上谈判似的,光报名字都是明枪暗箭。语气倒是平静,但那平静也有点山雨欲来的意思,直至这手握完了,紧绷的气氛也才舒张了三分。   晏歌看不见,从男人们平淡的声线里也听不出情绪。她的所在就是暴风眼,被狂卷气流包围却异常寂静。   只是两方碰见了,自然而然地,她便先向着其中一团影子,“容绰先生,这是我哥。”   然后又转向另外一团影子:“哥,这是容绰先生。”   这就算介绍二人认识了。   简单一字的称呼,直接把里外关系挑明了。   坐实了男人先前的猜测:是兄长与亲人。   这样的对峙也随之失去了意义,何况后面暴风眼她本人也发了话,说这位容绰先生是有事要跟她说。做哥哥的可以不给外人台阶,但不能不给妹妹台阶,所以又轻摸了妹妹的头,说话秘而不宣的:“早去早回。”   然后做妹妹的又想到了什么事情:就是三年前地震的事,哥哥还不知情。所以手稍稍掩唇,她跟他说了,说待会回来要告诉他一件事。   这位先生不是一般的先生的。   是她的英雄,从三年前开始。   兄妹两个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说话的时候嘀嘀咕咕唧哔唧哔的很小声,声波加密不外传,把旁边的男人撂着快要跟阴影融二为一了。   很不悦。   所以在女孩子跟自家哥哥说完了话,转过来向着他――没半秒犹豫或停顿地,容绰把绵绵的小手立刻捉住了。   柔柔,软软,绵绵,单带着弹琴的薄茧。   一个习惯了捉小手,一个习惯了被另一个捉。这一时半刻的,两个人都觉得再正常不过了。   这都9102年了,又不是封建社会。   男人和女孩子无缘无故有事没事地牵着小手,多正常的事情啊。   嗯,很正常。   ……   正常个鬼。   但不管正不正常,反正手是牵起来了。于是在围观了的众人眼里,先前制造出修罗场的暴风眼也在这瞬间就成了小鸟雀,亦步亦趋地跟着其中一个身后走了。步伐迈得快,背影就透着点欢。   牵着手往前走了,晏歌才想起要问的事情:他来这里找她有什么事。   她问了他,然后她听见他反问:“没事就不能找你了?”   晏歌:“……”   顿了顿,她诚实地答:“当然可以。”   他什么时候来找她都可以的。   “……”   容绰看过去,视域里正对着枚小发旋,唇弯起,手牵紧几分。   她的诚实取悦了他。   两个人牵着手走着,这会儿才七点多八点不到,上课的还在上课,在图书馆的还在图书馆里,不在上课不在图书馆的基本就都蹲在宿舍吹空调了。   这大热天的晚上,又闷又热的,谁在外面没事干瞎溜达。   有倒也有:就是一对对牵手乱逛的情侣。   此外就是她和他了。   时近八月尾,而今夜无云,月光清朗。这一路走,一路的月与灯都是朦朦胧胧,所以也一路地牵着手。因为牵得太紧,中间晏歌的手出了汗,考虑到有洁癖的人应当难以忍受,指节便动着想要抽出来――结果反被握得更紧了。   紧紧的,就怕人家跑掉了样的。   他解释:“这里暗,你看不见。”   那挣着想抽出的手就这么停了动作。   这里的确暗,她也的确看不见。   他的理由可以说是特别顺理成章,非常自然而然了。   但是,“你不是有洁癖吗?”   “最近刚痊愈。”   “怎么痊愈的?”   “不治而愈。”   “……”   在那清朗月下,容绰停步,凝着眼前的人:“我要进组了。”他说。   他停下来,晏歌亦随之停步,俯视仰视,目光交接。   她知道,正如他众多的粉丝也知道的:他要去拍《孤岩》了。   “什么时候?”   “明早。”   “……”这么快。   那她……要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了。   一部电影,制作周期最少也要小半年。而从明天起,他进组,她上学,就此失去了交点,于是曾短暂交汇过的两条直线向不同方向疾驰而去,彼此间渐行渐远。   曾经的交点是共同参加的节目。而在那时,是命运的手摇动了骰盅,把她安放在了他能看见的地方。   但现在,综艺收官了。   她又没有进娱乐圈。   所以,出了节目,她还是她,他也还是他。生活失去了共同的集合,再见面的可能性――   晏歌倏而抬眸:“我还有一百顿饭没请你。”   他那件衣服七万八,很贵的,她要请客一百次才能抵掉。现在他们才吃了一次饭,还是他付的钱,所以这一次不算,他们之间还有一百顿饭要吃呢。   “……”容绰弯着唇,应了:“是还有一百次。”不止。   然后男人就看见女孩子去翻自己的贝壳包,翻来翻去翻出一颗球形的巧克力,被玻璃糖纸包装得漂漂亮亮的,上面还绑了酒红色的蝴蝶结――跟上次他生日她送的红豆巧克力外包装一模一样。   然后球形巧克力被举到男人眼前了,“给你……你家小孩子的。”她顿了下:“蔓越莓巧克力。”   她新做的。   本来就是要给他的,但没想到他走得这么急。她原来想的是,等军训结束了,她再做一盒送给他。   因为是新口味,她做得不多,现在身上就只剩这一颗了。   只剩一颗,她也想给他……他家的小孩子。   站在面前,与他对视。   女孩子的手心里躺着一颗巧克力,杏眼里是他的倒影,专注明晰。   喉结在颈间滚动,容绰长指将巧克力取走。然后,在她微显不可思议的目光里,他有条不紊地剥了糖纸,尝了那一颗。   蔓越莓,有点酸。   但他望向她,给出截然相反的反馈:“太甜。”   “……”   “可能两个人吃会好一点。”   “……”   但是,只有一颗巧克力啊。   而且已经被他吃了。   不可能两个人吃的。   还有,她觉得蔓越莓巧克力并不甜。她尝过的――起码没有红豆味大白兔甜。   ……   她是这样想的,也想这样告诉他。   当她抬头,当她看他,当她想要跟他说这些。   可是怎么办呢,那个傲慢又骄矜的他,偏偏就不遂她的愿。   在她抬头,没有看他,也还没有来得及开口的时候――   吻就已经,印上了唇间。 第80章 合欢 你的男人。   蔓越莓是酸的, 巧克力是甜的。   唇是薄的,力是轻的。   酸、甜、薄、轻,味蕾与触觉交织繁复, 在她唇轻轻地印着, 也慢慢地辗转着的,是第一次的亲亲。   轻轻的亲啊。   亲人的当事人动作很流畅自然,可能在心里已经彩排过不止一次。悄悄地练习了, 然后惊艳所有人。   嗯, 起码是惊艳了, 或者说惊讶了被亲的当事人。   晏歌:“……”   他……亲她了。   他亲她了。   他为什么要亲她?   ……?   可能是霸道总裁附体了,这会儿男人一声招呼不打就突然开亲,把女孩子亲出了九霄云外, 整个人都有点恍惚的亚子。内心活动就跟那二十一世纪初那则经典广告里台词似的,“为什么要亲我”――   她又没有急支糖浆。   广告里危机四伏, 那匹豹子在女郎身后穷追不舍,迅捷如同闪电;而现实风平浪静, 八月末的晚间,校园曲径里,没有什么豹子。   自始至终,追逐着她的,就只有男人的唇。   她在……和他亲亲。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瞬间,颤栗从脊椎漫起,电流滚遍了全身。   而亲亲轻轻, 却也像施加了法术或咒语, 将她就此定格在了这里。   直至唇离开了唇。   有片刻的对视,她从他眼底里看见了自己,以及他看她时的笑意。   晏歌:“……”   因为过度的震惊, 彼此亲亲的一秒,心脏也直呼好家伙般地停了跳。这时不亲了,反应过来了,又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地再跳起来,跟周日早上睡懒觉时楼上装修的电钻一样吵。   杂乱无章的。   思绪和心,是一样一样的。   什么思维啊,逻辑啊,理智啊,经验啊,在这亲亲面前都四大皆空了。   一亲毁所有了。   ……   二人间沉默了几秒。   亲人的正等着被亲的给个回应呢,最好是脸红心跳慌张失措小拳拳捶他胸口,嘴上娇嗔男人好坏然后一把被抱个满怀,爱豆和粉丝的关系就此得到了原地升华。   但是没有。   在容绰的视域里,顶着小发旋的人轻抿了下唇,抿了松开,给了个很客观的阐述,“你亲我。”   “嗯,”小手还紧紧地牵着,他好心情地应了:“是亲了。”   态度坦然真诚,可以说是敢亲敢当。   晏歌:“……”   后面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像是在玩什么木头人的游戏,谁先说话谁就输了――晏歌忍不住抬眸,问了:“……为什么。”   是句傻话。   幼儿园里过家家除外,在这个世上,男人亲女人就只能有一个原因。   目光迎着,容绰半掀了唇。嗓音比往常低,也更有耐心:“因为,我不想做你的爱豆了。”   他无意中瞥见过的,她对他的微信备注。   我爱豆。   和他给她的“小粉丝”相映成趣,三个字点明了彼此的身份:她是小粉丝,他是她爱豆。   从前真也就是那么回事。   海晏河清的晏,歌舞升平的歌。   晏歌。   到这里还没留心。   之所以注意到,是因她能背出他电影里的所有台词,跟时间线一字不漏地对上。   说喜欢他电影的人不少,不过在她之前,还没一个能做到这样。   她是第一个。   所以有了小粉丝的称号。   注意到了第一眼,然后是第二眼第三眼,又有了后来的很多眼。有意或者无意,自觉与不自觉。   公馆火光里瘫软下去的影,病房睡梦里的一滴泪。   确实是没法再做她的爱豆了。   ……   但这时话一出,听在人耳里就变了味儿:什么叫亲她是因为不想做她的爱豆了?   这意思,听着跟要被开除粉籍似的――开除前来个goodbye kiss告别之吻。   眼前的人当即就微睁了双杏眼,隐约流露出困惑,也被容绰原封不动地捕捉。   他唇微弯,笑了。   因为,我不想做你的爱豆了――   那句话之后,他继续说:   “我想做你的男人。” 第81章 合欢 卖给我吗。   不想做你的爱豆。   想做你的男人。   不想做你的爱豆。   想做你的男人。   不想……   先前那个亲亲还没让人慌了手脚, 这会儿简单两句话就彻底让人方寸大乱了。究竟差了七岁的年龄,阅历和经验都短缺在那里。再怎么幼承庭训端庄持重,跟男人一比也就是个小女孩。这时候人家存心使坏, 不守吻德又突然告白, 把人心玩弄得扑通扑通小鹿乱撞的,真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何况这告白的对象,还是她的英雄呢。   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墙头, 是她心尖尖上的爱豆。   所以, 一点办法都没有。   ……   两个人手也拉了, 亲也亲了,告白也其中一方完整发起了,现在就等着另一方接收了。   可能信号不太好, 接收方半晌也没个反应,人怔怔的。容绰就把软绵绵小手和整个人拉过来, 问人家愿不愿意,愿意的话就给个话。   然后人家没给话, 但人家点了头,很认真的。   所以他反过来又问,愿意的话就点个头。   “……愿意。”   “……”   虽然接收方反应是有点颠三倒四,不过意思是到了。   她愿意让他做她的男人。   这就成了。   相牵的手稍稍松开,变成了一个怀抱。说是拥抱,不过有那将近三十公分的身高差,小发旋的顶也才堪堪和男人胸膛平齐而已。   这么一抱, 就把人抱了个满怀去。   就这样, 在今晚的北大校园,我爱豆和小粉丝的感情顺利地完成了升华。   上一秒刚确定了关系,紧随其后, 金属的冰凉质感就落在了手心。循着那触感,晏歌望去:是枚钥匙。   情节有些熟悉,于是她又去看他。   容绰言简意赅的:“送你的,云珠国际19栋1702。”   云珠国际的整体楼层过高,采光不充裕,阳台面积也不够大,实事求是地说,那里的房子,他看不上。   但也不是一无是处。   唯一的是处是,离她的学校近。   之所以买下来,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晏歌:“……”   怎么都喜欢买房子啊。   哥哥也是,他也是。   这钥匙太贵重,以他们刚确定的恋爱关系而言,她觉得收下并不妥当,所以问他:“可以不要吗?”   出乎意料,男人答应得利落,“可以。”他说:“不想要就卖掉。”   “……”她不是这个意思。   容绰便侧目,瞥了她一眼,勾唇轻笑。   “但送你的东西,我不会收回。”   -   一条人行道直通畅春新园,两旁植有成排的悬铃木。枝桠修长,叶形如枫,是时花季已去,枝枝叶叶间便探出花青果实,圆圆的一颗两颗,沿晚风所向而轻轻地摇摆着。   两侧树冠如云丛生,也如向彼此伸出了手臂,要往同类身上相互地偎依。   原是无星无云的夜,良月在天。但此时有风动,云动,叶也动了,簌簌。   因而满轮清光被屏蔽,摇晃悬铃木树影婆娑,嫩绿如能掐出汁来的叶在风中如蝶翩跹。   天色不晚,七八点而已。   暑热,来往人不多,只是三三两两的,经过一处时,目光有意无意地便停驻了。   捧着包装好的鲜切花在手,沿路走来的是素裙的纤细身形。   虽有长裙遮挡,但从走路时的不自然中亦不难看出:她是跛足。   究竟是top级的学府,学子素质在那里,虽则都注意到了,但大家也只是多看了一眼,其余则无更多表示。   有时候,忽视也是一种尊重。   夏时很热,贴着臂的花枝却是凉的,枝与茎的触感是凹凸不平。抱着那束鲜切花,姜知晓一边向前走,一边从裙子口袋里拿出了手机,按照快送APP上的号码,她将电话拨了出去。   “嘟……嘟……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是拒接。   于是她再拨,也仍然如此。   反复再三,终于接通了,她拨了拨黏在额间的碎发,要例行惯例地说:“您好,您在香气袭人订的永恒系列鲜切花已经到了,请问”   “我不要了!”   还没说完,便被那边四个字恶声恶气地打断了。而后对方补充:“已经分手了,花不用了,退给你们。”   ……   畅春新园楼下,看着身影离去,晏词从口袋里取出了一支烟。卡在食指中指之间,宛如艺术品般修长漂亮的手按下了火机。   蹭,幽蓝火焰骤生。   “我不要了!……”   虽非外放,但电话那端音量高,听来亦是有声。   燃烟的动作随之终止。   循着声,晏词偏首。   悬铃木下,素裙的人抱着花,打着电话,无意识走几步时,缺陷也尽数地暴露。   薄镜片后,蓝火跃动在他的瞳,眼色却不明朗。   “咔。”   拇指松开,盖子再度扣回,而火光熄灭。   ……   蓦然对方说不要,姜知晓愣了愣,“您,”   “嘟,嘟,嘟……”   更加急促的忙音响起,是对方将电话挂断了。   接通电话的手停滞了几秒钟,而后小臂稍稍垂落,一分地一寸地。   屏幕的光亦黯了下去。   如同慢镜头地流逝,这一系列的动作放缓,而后速度复原,姜知晓将手机放回了裙子的口袋。   这束花是到付。   顾客拒付,她要把花退回给店家。   将花束收拢,姜知晓转身往回走。银月有动,这一时风如人手,微微加大了力度。   吹卷丛云遮蔽了月,树枝压弯了腰,而不知何处的门与窗不曾关好,因而便噼噼啪啪的响成了片。   也抚过了,她怀里的花。   三枝的蝴蝶兰,纯白如不染纤尘,风力里四散在地。   由近而远,她俯身捡拾。   第一枝。   第二枝。   捡到了一枝,便插回去一枝。   最后是第三枝。   她弯腰时,风却又来了。卷着花枝滚动了向前,而蝴蝶兰在茎上盛开,比月色更甚的洁白。   风不动,花亦不动。   就这样停在了一双纯黑牛津皮鞋边,三接头,缝线规整。   在她眼前,步伐停驻,素白纤长的指将花拾起。   而后放在了摊开手掌。   伸过来,向她。   “……谢谢。”   回过神,姜知晓接过了花,再抬头,瞳仁映出身形。   洁白衬衫银色腕表,熨烫平整得不见分毫折痕,纽扣从上而下地颗颗地系了。   严谨与规整,优雅与斯文。   雅人深致。   视线交接隔了道镜片,其后晏词目光偏深,望向了她手中花束,温言。   “你的花,可以卖给我吗?” 第82章 合欢 我男朋友。   亲也亲了, 关系也定了,房也送了。后来晏歌回了宿舍,就听见同宿的三个女生在议论着什么。   室友与晏歌都在同一院系:陶橘, 陈如蓝, 王郁郁。其中陶橘是北京本地人,此时放着嗓聊天,是口典型的京腔, 说话时儿化音挺重:“诶, 你们听说了没?就刚刚咱这楼儿底下, 有一女的脚踏两只船被捉包了!”   陈如蓝啊了一声,很是惊讶。王郁郁则表示:“建议展开说说。”   那陶橘其实并没看到实景,纯粹是看校园墙上人家道听途说的, 然而说起来却是绘声绘色添油加醋,直如身临其境一般。什么俩男的个儿都挺高的看背影还都个顶个的帅, 什么把脚踏两船的女孩子夹击中间让她左右为男,听得另两个女孩子面上目瞪口呆, 心里直呼好家伙――   这可真是男上加男啊。   然而正讲到精彩处,陶橘手却一摊,表示后面的事她也一无所知了。   陈如蓝、王郁郁:“……”   就这???   恰好此时门开,陶橘见是晏歌进来,于是自然而然地问晏歌,刚才她出宿舍楼,有没有看到脚踏两条船结果被捉包的三位当事人。   几个室友初见晏歌时还有些拘谨:毕竟人家虽摆明不进圈, 是个圈外人, 但实则比圈里的还红火。还有人家那个爸爸,启悦天华董事长呢。启悦天华是什么地儿啊,四个字以蔽之内娱标杆, 最佳造星工厂。   众人就理所当然觉着,这启悦天华家的小姐,是不是多少有点难相处啊。   结果是没有。   这是个端庄淑女,端方大雅的,也不摆什么架子,倒是旁人瞧她,总觉得举手投足透着点大家闺秀的气场。   也不提启悦天华什么的,父亲什么的。   前阵子曾城的事爆了几次热搜,众人也不是傻的。事涉人家家庭私隐,晏歌不提,她们也不问。但是会问些无关痛痒的事情,比如《直播指南》有没有台本,比如容老师性格,诸如此类。   这时陶橘发了话,晏歌也想了想,“没有。”   她在楼下站得不久,先跟哥哥说了几句,后面她爱豆来了,她就跟他走了。然后他就……她了……   总之她没有看见陶橘所说的那一幕。   都是闲聊,大家也都没太在意。而军训还未完,明天还要早起,众人遂洗漱过了,早早地上床,然后刷起了手机。   随着《孤岩》主角敲定,开机消息放出,就这几天的时间里,从微博到各大论坛,都是清一色地被屠版。此时网上5G冲浪,看到的娱乐新闻十条里也总有九条与其相关。   关了灯在暗中,陈如蓝刷着手机,叹说:“容老师真好康!”   陶橘、王郁郁:“对对对!”“嗯嗯嗯!”   晏歌也附和了一声:“嗯。”   他是很好看。   王郁郁:“也不知道容老师会找什么样的女朋友哦。”   陈如蓝表示这个问题难以想象:“确实,感觉容老师的眼光挺高的。”   然后,陶橘:“我觉得吧,容老师个儿高,怎么着也得找个一米七的才般配吧。”   陈如蓝、王郁郁:“嗯嗯。”   陶橘:“容老师应该喜欢利落点儿的女生,盲狙一个短头发。”   陈如蓝、王郁郁:“嗯……”   陶橘:“单眼皮。”   陈如蓝、王郁郁:“……”   王郁郁:“你这说的是你寄己吧。”   晏・一米六・长头发・双眼皮・歌:“……”   陶橘:“说我自己怎么了,毛遂自荐不成吗?”这么说着,陶橘就转向了晏歌:“诶,晏歌,你跟容老师不是同期了六次,嗯五次节目嘛。他有没有跟你透露过这个,就是喜欢什么类型啊。”   晏歌否认了。   关于这一点,他确实没有跟她提过。   陈如蓝:“无缘无故地,容老师也不会跟晏歌提这个啊。”   王郁郁表示认同。   好吧,于是陶橘表示:“我就问问。”   又说:“真好奇容老师女朋友是什么样儿。”   晏歌:“……”   冷气开得足,热度被屏蔽在外。大家不再说话了,夜遂安静了,空调送风细微入耳。与天花板相对几秒钟,晏歌轻轻闭上了眼。   今天之前,她也很好奇这个问题。   ……   这天晚上梦境很甜,像爱丽丝的梦境,兔子在树林穿梭,挂钟在童话世界里指向时间,红桃皇后引导在前。整个世界都像是一种助力――   当她,想要见他。   梦醒有痕,从微熹的光里醒来,晏歌还记得梦的内容。   因而,就在两三天后的晚间,一首歌曲的demo在发布瞬间,旋即挂了热搜,又在半小时内先后屠版了各大音乐软件,成为实时搜索第一名。   一首,一分钟二十秒的歌曲demo。   歌名:恋曲   作者:晏歌   与以往唱的那些歌不同,这一首是晏歌的原创,词作曲都是一人操刀。   而众所周知,原创对创作者的要求很高。   有的人会唱歌,但不会写歌。   有的人会写歌,但作曲不行。   会写歌会作曲的,往往都是写给别人的,自己并不会唱。   音乐也是艺术的一种,而艺术创作都需要天赋。所以,于一般人而言,能在唱歌、写歌、作曲三个领域中的任一领域出类拔萃,已经是上天赏了饭碗。   如果说,能在三个方面都面面俱到――   这是吃了几粒花生米啊?   因而,对着这首原创的《恋曲》,众人的本能反应是:可能,大概,也许,不会,那么,好吧。   不把话说死,以防被打脸。   毕竟在《直播指南》里,大家是怎么被打脸的,那简直是历历在目,还特别刻骨铭心。   开始大家以为,她是平平无奇的素人。   然后大家以为,她唱功肯定不如毛可意。   再然后又以为,她在维也纳时的表现会不尽如人意。   再再然后,无一例外,这些以为,全部被当场打脸,原地反击。   众人:“……”   乌乌妈妈我再也不敢在互联网上随便说话了!   ……   马哲基本原理: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谨慎起见,对着这首歌,网友们持保留意见,没有先开麦,而是先听歌。   在互联网上,听一首歌需要三步。   开手机。   戴耳机。   开播放。   十秒后,众人:“……”   嗯嗯挺甜,不错子。   二十秒后,众人瞳孔地震:“……”   这,这是……这是什么感觉?   三十秒,四十秒,五十秒……无声无息,不觉时间流逝,八十秒后,众人:“……”   这期间音符在字里行间跳动跃出,那音乐宛如电流,从耳机线顺流而上,经过耳膜直抵中枢神经。   直至八十秒,音乐止息。   在那demo播放的全过程,因为心绪沉浸,戴着耳机的众人也不自觉地闭上了眼,完全浸没在歌声的世界。   而此时,歌停,大家也不约而同霍然睁眼,垂死歌中惊坐起!   如同电流滚遍全身,这,这种感觉是……   触电!   爱的魔力,转圈圈!   呜呜妈妈,好甜啊!   ……   听着歌,出于情绪的起伏震动,大家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只是站的地方又有所不同。   有人在书房里站了起来,无人看见,safe。   有人在机舱里站了起来,旁边的大叔:“小伙几,里别着急,还有一小时才到地内。”   “……”   有人在大学课堂里站了起来,讲台上正愁没人回答问题的选修课教授眼前一亮:“很好,有同学主动请缨了。那就请你回答一下,鲍德里亚在《论消费社会》中主要阐述了哪些观点。”   “???”   鲍德里亚是谁???   就在那个demo发布的晚上,不少地方的本地新闻里都播报了意外事故。   有的是走路撞树上的。   有的是走路撞电线杆上的。   有的是走路撞人身上的。   撞的地方各异,但相同的是,他们撞的时候,耳里都戴着耳机。   因为走路戴耳机频出意外事故,以至于交通部门甚至在官V里发布微博提醒――配图却是《恋曲》的封面:【回家听,才安全。[狗头]】   苏子的赞转评固然是标配了,与晏歌相熟的圈内人如傅B之流也帮着转发做宣传。此外,竟还有都市小甜剧的策划人艾特了晏歌,直接表示demo如果有完整版的话,想买下版权做主题曲。   艾特晏歌的人不只一个,表达的意思也相似:都是想买版权做商用。   Offer迅如闪电,广大网友表示瑞思拜。   @绕梁之歌V:【小歌发个微博就有这么多offer了[牛]】   @草莓一斤四十块:【呜呜球球了马上的秋招我也想有这样的好运!!!】   后来转评越来越夸张,甚至变成了“转发这个晏歌你就能获得1个好offer”、“转发这首恋曲你就能变成offer锦鲤”,营销号一看:这现成的热度不蹭白不蹭,几家营销公司联动转发,还有比较上心的做了整理,是张从晏歌上节目以来收到offer的一览表。往表上扫一眼,从《直播指南》第一期开始,几乎是上一期节目就收一个offer,有几次还拒绝了――简直offer界锦鲤。   《恋曲》一发,微博地震。晏歌在校园内的关注度达到顶峰。从操场到食堂,三不五时就有人过来搭讪,也有要签名和合照的,还有试探性地询问能不能来一首,应接不暇。   对此,陶橘表示:“晏歌,你有没有开演唱会的打算?”   陈如蓝和王郁郁也说很可,还预测了下晏歌开演唱会大致的上座人数,顺带把场馆、时间、宣发、场务都做了计划,安排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晏歌:“……”   晏歌才要说话,然而凑巧,一通电话便见缝插针地打进来了。   来电提示跳跃着,只是这一次,不再是我爱豆了。   是:我男朋友。 第83章 合欢 非常娇弱。   晏歌向陶橘她们示意过了, 走到一隅,按下接听。才接通,两个人一声招呼还没打呢, 那边男声发话了, “二十五秒整。”   她没太反应过来,“什么?”   “等你接电话的时间。”   “……”   隔着上千公里的距离,男人与生俱来的傲慢和骄矜不减:“下次要控制在五秒以内。”   “……”   晏歌将下唇轻轻咬住。   她又不是故意的。   不过, 这些都不是重点了。她问他:“你拍戏还顺利吗?”   小声带着黏, 像白巧克力刚点上味蕾舌尖的恋恋。   软软, 甜甜。   他了解她,年纪不大人挺稳重,很少流露出这样依赖的情怀。这依赖昭示着他对于她而言是不同的――这样的认知传递到中枢神经来, 无声息,一层悦色就如薄雾般地, 笼上了男人骨相明晰的脸。   休息棚区,日光明朗。容绰折着双腿靠在椅, 指骨扣在手机,坐姿显得随意散漫得很,跟平时不同的是,他唇角有弧,肉眼可见的心情很好。   剧组众人三不五时地经过,此时瞥见男人容色,暗暗都有些心惊。   咳咳, 李智导演几次三番地求着这位长达半年, 那诚意堪比现代版的三顾茅庐程门立雪了,好家伙好家伙,他年史书工笔, 电影史上必有李智导演的姓名啊。   本来半年没动静,大家伙就顺理成章觉着这事儿是打了水漂,然而出人意表的,居然成了。   事成,开机,那传闻中演技天赋性格棘手的影帝来了,演技是挺天赋的,场场几乎都一条过;性格也确实是很棘手的,出了戏到现实里,对着人那是没半点笑脸。   所以这时候看见他面上有一点笑意,大家心里都有亿点吃惊。   接到了小姑娘的问询,容绰:“不太顺利。”   “……”他不太顺利,所以晏歌压低了声:“哪里不太顺利?”   “他们跟不上我进度,所以不太顺利。”   “……”   她沉默了。   是女孩子,又是恋爱的女孩子,跟自己男朋友打电话心思肯定细腻。之前听人家说不顺利,心里都脑补出九十九种可能性了:什么他是不是吃不好睡不好水土不服了,什么他是不是拍戏进展不太好了,什么他是不是这个是不是那个的。结果搞了半天,对方原来不是不顺利,而是非常顺利,特别顺利,顺利过了头,在跟她打电话的时候故意先抑后扬,展露出非凡的凡尔赛文学功底。   可以说是挺坏一男的。   挺坏一男的成功让小七岁的女朋友闭了麦,自己却又徐徐开腔,道:“我听到你的新歌了。”他说:“很好听。”   说这句时,容绰眉目收敛。   话只说了一半。   其实还打算问她,用不用把歌做成单曲发行。毕竟他听她这首歌只有一分二十秒,普通曲目的二分之一都不到。   电话里说不清,等见了面再说。   先逗人家,逗完了又哄。偏偏被逗被哄的人心里有他,听见这话就受用,说了句谢谢,而后冷不丁就听听筒里男声说:“等明天见面了,唱给我听。”   晏歌:“……?”   他这是,要她过去探班的意思吗?   她其实也准备探班来着,不过那得到十月份放国庆假,时间宽裕。否则换了平时,周六周日两天,刚过去就要回来了,时间绷得太紧。   但是她明天还有军训呢。半个月的时长,到现在才过了一半不到。   所以晏歌:“我明天还有军训。”   容绰声线里如有笑,“我帮你请过假了。”   “……”   半个月的军训,如非必要不能请假,请假了也是要有名目的。   他帮她请什么假了……?   如能听见她心中所想般,是容绰风轻云淡的答。   “探亲假。”   -   假请好了,票也订好了,甚至还有剧组方面给出的缘由:《孤岩》的男主角江平竹出身川渝名门望族,琴棋书画精通,电影里有弹琴的特写,月色之下,是翩翩君子抚琴闲坐,对着孤竹与梅花。   然后,说到弹琴,几乎是自动联想的姓名――   晏歌。   影方向晏歌抛出的橄榄枝远非如此,与此同时也表示:希望电影的同名主题曲能由晏歌来演唱。   工作上的事,况且父女关系适才修复不久,因而曾城未说反对,只是跟《孤岩》影方打了招呼,说是要麻烦对方多担待,稍微看顾一下自己的女儿。   接了启悦天华当家的的电话,影方当然是好的好的没问题没问题不麻烦不麻烦地答应下来。   挂了电话,影方:“……”   曾董可别开这个玩笑了……谁敢欺负启悦天华的小姐……我们还想在圈子里混的好吗……   曾城人前是有儒商风致得很,但到底是商场上混迹了多年的人,惯用了兵不血刃的伎俩。这会儿敲打起人来,口吻是客客气气的,但掷地有声,《孤岩》剧组那边的负责人一听,当下就提了三百六十个心。   就这样,这年九月的第一个周末,晏歌来到了四川成都。   有曾城那个招呼,剧组早就安排了专车专人在机场候着接着了。人接上了也一秒不停顿,直接往片场送了。   晏歌到片场的时候,摄影灯光收音全开――是正在拍戏。   拍的是男主人公江平竹人生的转折点,丢了书生笔,了却平生意。国破山河,他自觉不能再囿于一隅,而应走出去戎马疆场,与祖国共存亡。   从小富养的子弟,富贵而悠闲。原本的生活是琴棋书画诗酒花,全然不曾有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苦恼烦闷。此时却转了性,立下了大宏愿、大抱负,为此背井离乡,踏上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   对这一幕,《孤岩》原著里这般地写――   “是年,1937。”   “不到十二月,蜀郡的冬来得却极早,雪悠悠扬扬片片落。江平竹执辔绳,拴马鞍,鞭策那高头大马扬蹄,自此一路向东,远离这片生活了近二十载的土地。”   “马蹄有痕,但雪更紧密,人形过处,雪很快地掩埋了那痕迹。”   晏歌到时,看到的便是这样场景。   人工造雪纷纷扬扬,男人身着军校服制,益发衬托身姿英挺,军帽下眉目深重,展现出与往常的疏落截然不同的神态。从雪地里,他策马而去,神情比室外漫天的飞雪还要冷冽三分。   此去经年,不问归期。   是一镜到底的特写,却没有一句的台词,纯然靠演员举止与仪态来演绎,此外则无更多。   此时安静,此景寂寥,此情萧索。   含括了演员、场务、助理及各色人等,片场是大几十号人。大热天里乌泱泱的,一眼望去人头攒动。但在此刻,对着这开拍一幕,片场却鸦雀无声。   明知此时不是夏日,明知此时不是1937,明知眼前的男人是演员,而非历史上那位真正征战半生的将军。   却还是不自觉被带入了那样一个情景中。   因晏歌来了组里,接她的那位场务跟着就要去叫导演李智,但被晏歌制止了。   对上场务微显迷惑的眼光,她极轻声地解释:“还在拍戏。”   场务遂了然地点头,退后静待。   这会儿李智人就在监视器后,目光一路追随长镜头而去,神情凝肃。   直至场记再出声:“CUT!”   这一声也如是剪刀一把,将沉浸的思绪剪开了。现场众人这才如大梦方醒:“……”   好康!太好康了!   不约而同的,众人内心感慨起来:不愧是奥斯卡封金的影帝,捧着小金人的演技,真就是不一样。   比起参加《孤岩》试镜的那些个演员,那简直是活脱脱是把人按在地板上摩多摩多了。摩多摩多完了人家还得说一句前辈影帝阿里阿朵呢。   没办法,绝对的实力差意味着绝对的碾压。   然后,有着这样演技的男人,还生着那样一副形容。   众人:“……”   不得不说,这就是老天爷赏饭吃。   虽然人不营业,但是人有任性的资本啊。   这场戏结束了,助理忙不迭上前,先是送水,又是等在旁边,等男人喝完水接外套来着。   影片里是飞雪寒冬不假,可现实里,这时候才是九月初,成都热得太阳都快融化了。今天也是赶巧碰上了一个阴天,剧组才快马加鞭地拍了这场雪地戏。   但还是热,三十四五度的天。又闷得很,气压低得都快贴到人脸上去了。   何况穿着一套的戎装。   虽然男人脸色不改,但是,不热是不可能的。   因而看见他从助理手中接了水,晏歌没有出声叫人。   她想等他喝完水再叫他。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容绰接过水杯的瞬时,目光无意转过,因而也扫见了人群中的影子。头发编了辫子,裙子漫过脚踝,专注看他。   他眉弓抬了抬:……也不知道叫他。   杯盖未拧,长腿便迈开步伐。   四目相对,而军靴踏地有声,晏歌看着看着。看两三步路的时间里,容绰已经走到了她眼前。   没有太阳,却耀目得晃眼。   到她面前来,他也带来了阴影一片,低声同时笼罩下来:“怎么不叫我?”   晏歌目光示意他手中的水杯,“我想等你喝完水。”   容绰眼眸便凝着那枚小发旋,唇微勾了。   她这么体贴,他没理由不如她的愿。   一只长手遂将水杯递过去,她不解,但他直言不讳:“帮我拧开。”   晏歌:“……”   围观群众:“……”   今日奇闻!   一米九的男人宣称拧不开瓶盖,竟求助于一米六的小姑娘!   真的是非常娇弱的男人了。   触及了帽檐与额相接位置轻微薄汗的痕,晏歌抿了唇,还是从他手中接过水杯,拧了瓶盖再递回去――   容绰没接,只定定地看着她,唇掀。   “我要你喂。” 第84章 合欢 真话假话。   我要你喂。   像风卷了几片的残叶, 四个字节吹进了耳,轻轻。   语不传他人的。   片场这么多人在,这么多双眼睛看着, 虽然距离隔得远, 他们也听不见他说的话。可他的水杯还在她手里,人也站在她身前,一边直视着她, 一边又说了那样的话。   喂他。   今天的成都是阴天, 没有太阳, 此时却像是有温度打在了脸上。微微热着,晏歌理所当然地拒绝了,说了理由:“会被人看到。”   他还是公众人物, 也有挺多人认识她的,然后他们的关系也还没有公开, 公开场合喂来喂去的,属实是不太合适。很有可能前一秒刚喂男人吨吨吨喝完了, 后一秒就热搜预订了,连tag都是现成的:“容绰晏歌,吨吨吨”。   闻见这一句,容绰眉尾抬了抬,反问的语调很疏落:“不被人看到就行了?”   晏歌:“……”   虽然但是……倒也没错。   结束了一场雪地戏,《孤岩》导演组的一把手李智正对着监视器校对刚拍的那一幕呢,这会儿场务就过来了, 一脸慌慌张张的, 先是说启悦天华的小姐过来了,又说启悦天华的小姐被容老师带走了――   带走了?被容老师?   李智便从屏前抬了眼,然这会儿当事二人早不见了踪影, 于是他转首问场务:“带到哪里去了?”   场务:“化妆间。”   李智哦了一声,心里觉得场务真是大惊小怪、少见多怪,问道:“容老师今天下午不没戏了吗?去化妆间卸个妆不是很正常?”   场务弱弱地反驳:“那也不用带着晏小姐一起啊……”   启悦天华家的大小姐呢,曾董的女儿,二十岁都不到的姑娘家,跟着比自己大好几岁的男人进了化妆间,门“啪”一声地被带上,外面又看不到里面什么情况――多引人遐想啊。   李智:“曾董女儿不是来教容老师弹琴的吗?两个人提前在化妆间沟通一下不是很正常?”说到这儿,李智还瞟了眼场务,意有所指:“你啊,别一天到晚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场务:“……”   李大导的意思很明白:这凡事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ghs者见ghs。   大白天的,别什么事情都往颜色方面想。   男人把女孩子带到化妆间很正常,两个人在化妆间里沟通一番很正常――甚至于,让她吨吨吨地喂自己喝水也很正常。   很正常,一切都很正常。   雪地戏后是容绰的空档,正好就见缝插针地安排了弹琴的培训。   说是培训,其实也就是教教基础的指法。一张长琴凳,学琴的坐一边,教琴的坐一边。两个人在角落里进行秘密教学,剧组其余人内心也好奇,但没胆量明着旁观,就在休息的间隙时偷摸摸瞄几眼。   然后就见教琴的一脸严肃地以指拨弦,演示完了再去看一看学琴的,示意他也跟着自己一起来,那学琴的男人手一上弦,很巧一偏,女孩子便摇头说位置不对,又上手演示。他再来跟着模仿,手又很巧一偏,于是位置又不对。   一改了往常示人的寡淡容色,弹是弹得不对,但对着女孩子,男人的态度是相当的好。说自己学不会,让人多教教他。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   他摸不准弦,就把手递给她的小手,小手揣了手按在弦上――如有神助般的,刚才几次三番都错了的人,现在瞬间就记住了位置。   男人表示这办法不错,可以继续多来几次。   喜欢您来,喜欢您再来。   围观群众:“……”   哎呀呀。   也是看不出来,容老师乐感原来这么差的吗?   当然也有可能是古琴难弹的原因就是了。   不过有一说一,容老师敬业是真的:区区一个弹琴的镜头而已,一般演员也就拍个远景,近景则是专业替身上。这次李导本也是这么打算的,但这一位主动提出了近景弹琴也用实拍,李导一听,当时就热泪盈眶了――真不愧他程门立雪三顾茅庐啊。   这之后,这件事在剧组里传开,众人听闻,也是打心眼的钦佩不已。   这位明明已经是头部演员里的头部了,巅峰中的巅峰,还这样的严于律己,力求尽善尽美。可以说无论是职业素养还是职业道德,真就没办法挑剔来着。   宣发需要,而后片场弹琴教琴的这一幕就被《孤岩》的官博传上了网,新浪娱乐官方也发了通稿。   @新浪娱乐V:【据@孤岩电影官方V消息,今天晏歌妹妹@晏小歌V空降现场,更手把手教容老师@容绰V弹奏古琴,教得认真,学得敬业[点赞]】   事涉两位流量界top,自然而然,评论竞相涌入。   两方唯粉先是各夸各的,一方夸教得好很敬业,一方夸学得认真很敬业。两家关系不错,夸完了还不忘为对方点赞,互相客套地礼赞一番。   而,在这二位的CP粉看来,那俨然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毕竟,在唯粉的世界里,一切皆可吹;而在CP粉的世界里,一切皆可嗑。   譬如这一幕。   @容颜is rioV:【容老师其实早就学会了,是为了让晏歌妹妹多教几遍,所以才装成自己是个小笨蛋的亚子。还在妹妹那里演得惟妙惟肖的,奥斯卡演技全用在妹妹一个人身上了[流泪][流泪][流泪]】   @容颜szdV:【拍戏从来都是一条过的男人,弹琴就这也记不住那也记不住了,还要晏歌妹妹手把手教学[摇动应援棒]说不是故意要泡晏小歌谁信啊???[色][色]】   容颜的CP粉是在《娱乐圈直播指南》里诞生的,初时只是绒花家众多CP之一,后来随着CP里另一位的热度与关注度持续上升,容颜也晋升成绒花家第一大CP,同时也是内娱大势CP的top1。   毕竟这二位在一块儿,就是挺有话题度的存在。   一则外形实力登对,二则双方都是时下流量的断层top,三则还有上林苑公馆那一出。   这事固然是个事故,但在当时的事故现场,也是一个进了火海,才把另一个给救出来的。   无缘无故,也非亲非故――本不必犯这个险的。   不必做却做了,不可为也为了。   凡此种种,容颜粉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嗑起来了,在眼下还有扩大版图的趋势。   而众所周知,唯粉和CP粉是水火不容的。特别在CP双方实力悬殊的情况下,CP粉更会被唯粉视为大敌。只因为,不论是官方有意捆绑或是粉丝自发嗑糖,CP一旦捆绑就会成为利益共同体,强的倒贴弱的――这就是粉圈所言的吸血行为。   唯粉对CP粉的排斥也源于此。   是而,虽然容颜粉是在自家广场里玩,但绒花和绕梁两家瞥见了容颜粉微博,内心觉得不大舒服,于是回来就在个人微博里吐槽起来了。   @小小小小小绒花V:【#晏歌教容老师弹琴#有些人是不是恋爱脑啊??[抠鼻]看谁都像谈恋爱都想拉郎,人家同事之间很正常教个琴也??[困惑]】   @绒花似锦回复@小小小小小绒花V:【+1,什么都能扯上去,那什么粉的脑回路跟正常人真的不一样,佛了佛了。】   @歌歌歌歌歌V回复@小小小小小绒花V:【容老师和小歌都是出于工作需要才合作,都是敬业的人。集美,不要气那些拉郎的,我们做好自己就行了[拥抱][拥抱]】   @小小小小小绒花V回复@歌歌歌歌歌V:【[握手][握手][握手]】   ……   Alienware的笔记本开着,亮起的屏幕在微博界面,镜片与之相对时,有冷光折过,晏词扫视过这条新闻,触及评论里一排排的夸赞,他唇间轻呵了声。   162进门萨的智商,却需要翻来覆去地学弹琴指法。   从这一点来说,确实是当之无愧的奥斯卡影帝。   ……   而在微博外的线下,成都九月的阴天,手手互揣教了几次之后,学习进度才想是驴子拉磨般磨磨唧唧地前进。往常都是他牵她的手,现在成了她捉他的手,换着来也有点意思。   小发旋教得认真,容绰凝着身畔的人,上身俯去人耳廓边说话:“再教一遍,晏老师。”他声线染笑:“我还没完全学会。”   术业有专攻,他是影帝,也做投资,但不是专业的音乐从业者。   学弹琴学得慢,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这一回,教琴的老师就有点不配合了――在他说出这番话后的数秒钟,小发旋都一动不动的。   他捏了捏她的小手,以表催促。   这才教他多久,就消极怠工起来了。   不是说饭随爱豆粉随蒸煮,对待工作要像他一样认真才是。   手被人反手捏捏,晏歌仰首,望向男人的目光多少带着点怀疑,半晌,“你是真不会,还是假不会?”   她现在有点反应过来了。   轻轻松松名校毕业的人,怎么连几个指法都学不会了……还要她反复地教他。   小女朋友的怀疑得有些晚,反应也有点慢。容绰唇角轻展,开腔语调随意散漫:   “你是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 第85章 合欢 这种电影。   晏歌:“……”   想听真话, 还是想听假话。   这话都出来了,那句不会还有可能是真的吗。   她又不是傻的。   教琴的老师当即撂挑子不干了,学琴的学生也就原地出师了。围观群众在旁看得心生敬意:看, 这就是奥斯卡的影帝, 多么的严于律己,精益求精。   被指出了那么多次位置不对也没有任何脸色,仍然一副温温和和的样子就配合着女孩子一起学习。   围观群众表示, 不得不服。   这个, 人家虽然对外人态度冰冰凉, 但是对工作就是认真严谨不带情绪。   心底里跟着就总结了一发鸡汤文学:看来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成功,容老师他也是悄悄练习了很多次,然后才惊艳所有人的。   嗯嗯。   启悦天华家的小姐来了, 剧组便少不了隆重对待,早就把夜戏时间给调整了, 当晚的时间也空出来,专门在锦里那带的餐厅包场设宴, 替人接风洗尘顺带陪玩。   内娱龙头集团的大小姐,谁不想讨好讨好,指不定人家卖个情转头去曾董那里美言两句,从此就能得上启悦天华三分照拂了。   当然也不敢逼这位晏小姐的酒。给人上的是果汁,敬酒也客客气气恭恭敬敬的:我干了,您就随意。   因为有意地捧,这个局是其乐融融。   李智看看主位上的小姑娘, 再看看身边那一位, 想起此前这二人同上一档直播综艺的事儿,心里头活泛起来,主动挑了话头, “小晏姑娘和容老师今天也是熟人再见了吧,哈哈。”   可不是熟人再见吗?   之前同是节目里的嘉宾,现在又同在一个片场教琴弹琴的,的确是熟人再见。   后面李智就借着这茬,要一次性敬人家两个。敬过了酒再落座,晏歌觉得一滴果汁沾到了唇,于是想取纸巾擦掉。但看了看:纸巾在桌子的另一端,此时圆桌尚未完全转过来。她打算等一等。   但也不及她再等。   下颌倏而就被人手捉住了,目光相迎,容绰神色平淡得很,做的却是很亲密的事情:捏着她的下巴,另一只手就用纸巾拭去了唇尾的果汁,雪白纸面晕染开了蔓越莓紫红的印痕,稍显妖冶与暧昧。   做着这些,男人脸上若无其事,也是自然而然,宛如天天做惯了般的熟稔。   晏歌:“……”   众人:“……”   那桌上个个都是人精,看着这一幕,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彼此交换了个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男人擦女人的唇,多亲近亲昵的动作。就这简简单单的一下,跟雄性圈出了领地似的,透露出潜台词一目了然。   所以,这不是什么熟人再见,这是情人再见啊。   真了不得。这二位在一起,可是个大新闻,要被AMU工作室拍到了发微博上,那个爆字大概是要挂上个三天三夜都下不去了,想想就可怕。   当然,因为先前无意招惹了曾董和曾董独女,刘复一时半会间是官司缠身的状态,大概是不敢也不会来掺和这事儿了。   瞧见这一幕,众人虽心思各异,面上也少不得压下去。看见了只当没看见,但心里多了个提醒――   原来容老师和小晏姑娘是一对儿啊。   只是,这样一来,在锦里的这顿饭后,原定的众人打卡成都的环节也就发生了变化。   这个说自己身体不适需要休息,那个说自己晚上临时有事不能前往,另一个又说自己还要再看看台词找找感觉――但总结起来就是突然有事。   一个二个争相退出后,之前迎晏歌来片场的场务还没反应过来,颇为呆头呆脑道:“我晚上没有事情,可以陪晏小姐去。”   众人:“……”   这孩子怎么就这么缺心眼呢?   现放着人男朋友在呢,人家要你陪?   李智转头对场务道:“一会跟我回去整理视频。”   场务:“……”   好的,他现在有事了。   大家伙交换了个眼神,然后就散了散了。   得给恋爱的年轻人留点私人空间。   打卡行程就剩了两个人。容绰眼风一偏,两个字丢下来:“走吧。”   言罢就抬腿往停车场方向,手也跟着就牵扯上了。晏歌跟在人身后,一边就问出来了,刚刚为什么要那样。   桌上好多人都在看着的。   她的问题得到的是他轻飘飘的反问:“你嘴脏了,我不能帮你擦擦?”   语气是轻飘飘的,但字里行间不满是很明显的。   本来就是洁癖很重的男人,这会放下身段纡尊降贵地主动帮小女朋友擦嘴了,要求人家感激涕零可能有点夸张,要一个投怀送抱总不过分吧。   她倒好,还嫌弃。   察觉到男人语气欠佳,人就解释起来了,说也不是不能帮她擦,就是大庭广众的被人看着不好。   容绰稍稍缓步,侧目瞟了牵着手的人一眼。   小嘴叭叭的。   就她会说话。   他看她是欠亲了。   男人在心里衡量了一下,觉得今晚就是个不错的时机。   他没说话,望过来的眼色却透着些有些深的意味。晏歌被看得莫名脸热,挽着人手,不自觉地就低下头了。   擦嘴的话题就此终止,成都的打卡则从此开始。   川渝一带以闲适闻名,直辖市的重庆是山城,但成都却是四川盆地里的平原。城市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一台车开得容易,才开上一公里不到,已经有三家火锅店,两家茶馆,一家麻将馆了。   后面两个人按次序打卡了宽窄巷子,太古里和IFS国际金融中心,这么短的时间里,玩当然也不能玩得特别尽兴。十点多的时候,晏歌想到了明早还要拍戏的事情,所以就提议回去了。   回去,当然是回酒店去。   至于说她,他帮她请的探亲假是三天,从今天到后天,有两天的晚上她都要在成都过夜。   过夜,当然是在酒店过夜。   剧组一行住的是成都的香格里拉,折回了酒店,晏歌想要订一间房自己住――话说回来,可能是百密一疏,他替她探亲假都请了,机票也都代订了,剧组这边也安排了人去机场接,就是没记得替她订房间。   也能理解的,人家有工作在身,是个忙碌的社会人,又不可能什么事情都面面俱到不是。   但问题就来了。   五星级的酒店,大堂明亮,水晶灯华彩流泻,映照酒店前台小姐微笑也几分灿然,虽然说出口的是委婉的否定,“不好意思,我们今晚的客房已经全部订完了。”   “……”   其实很正常。   九月十月,成都的暑热慢慢褪去,不热不凉,正是旅游旺季。到了中秋国庆那时候,从四面八方来的游客更是把各个旅游景点塞得满满当当。旺季的酒店,不提前个两三天订,都是不太稳妥的。   容绰低着头,身高差的优势让她的脸色尽收在他的眼底。他唇角勾了勾,俯身到她耳廓边去:“不如,跟我一起?”   晏歌:“……”   热意突如其来喷洒上耳,一激灵就是浑身的颤栗。更何况男声里低沉还带着磁性,“我是套房,卧室有三间。”   “……”   “你睡一间,我睡一间。”   “……”   女孩子一句话还没说呢,男人就把她的住处安排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见她没搭理,他循循善诱了两句,先是说套房之大一个人住不下;再说三间卧室总有两间没人住,她来了住进去一间也是物尽其用;最后又说他一个人在外赚钱很不容易,少订间房也是节省一笔开支,作为他的小女朋友,她是不是理当支持一下。   晏歌听着,抬了抬眼,声音很小像蚊子哼唧,“你是不是想我跟你一起住。”   眉目对视着,容绰唇角轻弯:“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晏歌:“……”   纠结是纠结了一会儿的。心里知道跟着男人住酒店的可能后果,但是掂量了一下,她觉得,如果对象是他的话,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小指伸出,勾住了另一双手,轻轻。   简单的动作,是同意的意思。   随着那动作,容绰脸色便散漫出闲适愉悦。   也将那手倒扣了,五指分开,彼此交扣着,姿态亲昵地坐着电梯上了楼层。   套房挺大一间,主卧次卧客厅两卫,甚至还配备了厨房。到套房里,男人又对房间进行了再分配,让她睡主卧,他睡次卧。晚上各睡各的,房间反锁谁都不爱。   分配好了,然后就是洗漱。   但是很奇怪,算上次卧,总套里卧室一共有三间,但浴室就只有主卧里有,这也就是说:睡在哪里,都要先来主卧的浴室里洗过澡来再去。   对此,睡在次卧里的人表示:“你洗过了,我再洗。”   平常睡的地方被鸠占鹊巢了,要换普通人早该苦哈哈笑着活下去了,偏这位还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甚至让出了先洗澡的位置,可以说是很大度,很有男人的气概了。   但是。   她洗过了……他再洗……   晏歌联想了一下,觉得那场面未免有点微妙,遂谦让道:“……还是你先。”   往她面上深深瞧了两眼,容绰应了:“好。”   男人在洗澡,水声哗啦哗啦地响起来,晏歌就在外面客厅的长沙发上坐着,听了那声音时断时续的,思绪不知怎的有些飘忽,为了转移注意力,她顺手开了电视,随便点开一部电影。 第一部 电影里,浴室里也有水声,不过很快终止,走出来一个上身半赤的男人,镜头切换到床上衣衫不整的女人。自然而然,火辣热吻。   晏歌:“……”   她又调到第二部 电影。   男人跟着按住女人的手,女人一手揪着床单,两人火辣热吻。   晏歌:“……”   这时水声停了,但电影里的男人和女人还在忘情地吻着,镜头很少儿不宜。她赶紧拿起遥控器准备关掉。但大概是按键的动作太频繁,按了半天也没有反应,电影反而直接卡在了热吻。   晏歌:“……”   再怎么按,电视都没有反应。反倒是身后,有步伐声踏地响起,入耳清晰。   走出的男人刚洗完澡,乌发湿漉,其下的眸也像浸润了水,自然而然向前扫去。   扫到了正在卡顿中的电视,男人女人床上热吻一幕,下方字幕是:“宝贝,你今晚让我难以自持。”   “……”   看了两眼电视宽屏,他目光渐变复杂。   她喜欢看这种电影? 第86章 合欢 翡翠手镯。   人声响动来了, 电视偏偏又卡了。无暇顾及身后,晏歌匆忙起身,三两步跑到墙边, 关掉屏幕显示, 画面亦随之终止。   轻舒一口气,她转眸,与刚出来的人视线相对:“……”   社, 死, 现, 场。   然后,好巧不巧地,先前卡了的电影在此时又神奇地恢复了播放, 因为屏幕关了看不见视频,流出来的便只有声音。欧美的电影和台词, 中式的翻译和配音,听起来不是太搭调, 有些陌生化的效果。   “噢我的上帝,噢我的甜心小宝贝儿。”   “噢你真棒……麦克。”   没了画面,但电影里正在发生什么不言而喻。女人的轻吟和男人的低喘若交响乐般洒了一室,被包裹在昏黄暖光里四处游走,益显暧昧迷离。   晏歌:“……”   发烫、发热。   大眼瞪小眼地瞪了半秒钟,两人对峙,暗流涌动。   继而就见女孩子先低头, 哒哒哒哒几步走回沙发边上, 动作透着点僵硬机械,她把遥控器拿了,对着电视按断, 男女喘息瞬时被掐断。   原本充盈着声的房间没声了,衬得客厅空旷。容绰目光没有偏倚,于是就看着人关掉了电视,又哒哒哒哒几步往他这个方向走。试图跃过他这道关隘,但是未果。几乎才到男人身边去,人家撩撩眉手臂一扯,她就被轻巧带到人胸膛里头了,隔着纯黑的睡衣,这个怀抱结实紧绷,动作突然得让人心跟着失据地砰砰跳。   眸子凝在怀里一枚小发旋,圆圆卷卷的,容绰微动唇,“怎么不看了?”   晏歌:“……”   她仰视过来,解释说:“我是按错了,不小心看到的。”   容绰没接话,但眼神带着些意味,打量着她。   说实话,今天之前,他确实没想过她有这种兴趣爱好。   但也没什么要紧。只是有件事,他需要提醒她一下。   “下次带上我。”   “……”   后面她还要说话,想说热吻电影不是她的兴趣爱好来着。就被男人自然而然地搂着腰走了,一边岔开了话题,说有个东西要送给她。   说有个东西,没说是什么东西,摆明是在留悬念了。她问是什么东西,他就指了指自己擦了还没吹的发,开腔冷感。   “帮我吹干,我就告诉你。”   晏歌微眨了两下眼:说句话而已,还有附加条件的。   明明是自己要送人礼物,现在反倒谈起条件了。   好在人脾气好,也不跟使小性子的男人计较,两个人就到沙发旁边去了,一个躺着做小公举被吹头,一个端着小公举的头在那吹。   她做事情仔细,帮人边吹还边梳梳,头吹干了发质蓬松柔软,关了电吹风一看,觉得满意,又从化妆包里掏了面小镜子举起到男人面前,容小公举眼皮一抬,往镜子里一瞟,下颌很官方地点了下,表示服务不错子。   跟着也没废话,直接把人空着的一只手捉过来,冰凉凉的触感套上了腕骨,晏歌低眉去看:碧绿颜色,通透晶莹,是只翡翠镯子。   这就是他说的要送给她的东西了。   容绰斜靠着沙发,也顺势将人搂进怀里,唇贴着耳地问,“喜不喜欢?”说着眼睛就往人脸上瞧,其实根本也没看那只手镯,直接不知全貌予以置评:“我看挺适合你。”   吃人的嘴软,拿人的嘴也软。况且女孩子嘛,blingbling闪闪亮亮的东西,谁不喜欢啊。   何况还是男朋友送的。   怀里的人眼睑上抬着,波光流转,答了喜欢的,把唇凑上去亲了口他脸颊,触感绵绵的,撩得男人眉毛直往上扬。正计划着你来我往一次,就听见人发了问,问他镯子贵不贵了。   “不贵,”目光迎着,容绰随口答了个她接受范围内的数字:“也就五万。”   后面抹掉了三个零之后是五万。   这个价格在晏歌的承受范围内,于是她收下了手镯,然后说她也有要送他的。这样说着,她走到角落里,从行李箱里取出包装好的礼物盒,递给他手拆开:上面的大概是蔓越莓巧克力,球型缎带,四乘四一共十六颗;下面则是阿玛尼的衬衫,贴着标带着发.票,写明了八万七的价格。   “……”   容绰唇尾轻勾。   还记着那场火烧了他衣服的事。烧了他一件七万八的,所以赔他一件八万七的。   礼物送到了跟前,当然没有不收的道理。他坦坦荡荡地收下了,“明天就穿。”   礼物都送过了,那首《恋曲》也单独听过了,又缠着人说了好一会儿话,到后面就是约好的各睡各的房门反锁谁都不爱的环节了。但男人说情侣之间要互帮互助,刚才是她帮他吹头,现在就是他帮她吹。   女孩子头发又长又多,尾端与腰平齐,从上到下吹半个多小时才彻底干了。等吹头发那工夫,头早跟小鸡啄米似的点起来了,点着点着,点到人臂膀,就被他抱了个满怀。   那一下的磕碰让她睁了眸,在暗暗的朦朦的有点儿游离的光影里,望向他时,眼神清明。   半晌闭上。手臂也环了过来。   是要抱抱了。   不过他给了她比抱抱更多的东西。   暗灯投落,交织着影子裹在一起,是很长很长的。入夜了,一整间的房间都是安静,偶尔有人语,是男声偏低的命令句:“张嘴。”   黏连的水声就跟着O@地响动,时无而时有,时轻而时重的。听着就知道这里正在进行脸红心跳的成人娱乐,十分非礼勿视,特别少儿不宜。   少儿不宜的成人娱乐里,不时还插播其中一方呼吸不平的埋怨:“……你咬到我了。”   后又是另一方沉沉的答:“再来一次。”他低语安抚:“熟能生巧。”   这技术都被人投诉咬人了,还要再来一次,还要熟能生巧――等他生出巧之前,人家恐怕都要被咬出PTSD了。   中间虽然又挨了几次投诉说被咬了,男人也没停地再接再厉,后面不知道是投诉无效放弃了还是怎么,声音消弭无痕了。一时之间,客厅的空间是空落落的,除却水声婉转绵延。   大概是真的,熟能生巧了。   舌卷着小舌纠结共舞,开始是侧对地吻着,后来十指紧扣深陷在沙发的表面,奇妙的感觉像电流从脊椎骨蔓生。在深深黏黏的热吻里面,失去依托的腰肢变得绵软,晏歌觉得失力。   不过是下意识地伸臂,小手攀上了宽阔肩背,如雀攀附于乔木般地,她攀附着他。   是初尝情爱的雀鸟啊。   追随着地心引力,碧绿玉镯落下奶白手臂,没有声息。   因而也打扰不了,那一室的春意。   ……   千里之外,北京江宅。   三杯茶,三人相对而坐。   主位上的是江世应江老先生,对座则是江三小姐妇夫,江和月与容长舟。三人静坐,茶桌上鹅梨帐中香燃,紫砂壶、公道、品杯安放有序,旁边的水壶还在响声地烧着水。不多时水开,江世应便冲泡了紫砂壶,茶水分离倒入公道,最后匀在品杯,替自己和女儿女婿依次斟上了。   九月北京,晚有蝉鸣,声声相依。   江老先生斟毕那茶,兀自便是一声轻叹,不说原因。   江和月、容长舟:“……”   江容二人对视一眼,夫妻多年形成的默契让一切尽在不言中。   如今江家诸事顺遂,作为依托的家族企业也顺风顺水,可说是家和万事兴。那么,老爷子今天单独找他们两个,又卖了半天关子不说话,就只能是――   “和月,长舟啊。”夫妇两个正在寻思正解的时候,江世应却正巧出了声。江容二人赶紧不再想,转向了老先生。但见他眉间微拧,表情隐有不豫,清清嗓开口道:“老六他最近怎么样?”   江和月、容长舟:“……”   江容妇夫再对视一眼,挪开视线,内心不住摇头。   就知道老爷子要问这个!   说怪却也不怪。毕竟他家这个老六,这件事情上属实是不让人放心。从小到大洁癖成性,别说是谈恋爱,就连女孩子的手都没见拉过一次。老爷子明里暗里介绍过去的那些姑娘家,哪个不是无功而返?   一来二去,现在都是二十五的人了,再过五年就是三十而立了。立是立业,这个他手下有F.S.风投倒是不愁;立也是成家――可连对象都没呢,跟谁成家去?跟空气成?   为此,江容甚至一度怀疑过,如果老六他不喜欢跟女人来往,那是不是――?   但这个猜测旋即被二人否定了。   他是不喜欢跟女人来往,但也没见他多喜欢跟男人来往。   结交的发小也不多:郁家那个小寒勉强算上一个,其余就是周家的磊磊,再其余……就没有了。   论婚姻大事上的着急,江和月与容长舟虽比不上江世应操心程度,但也有三分的急。   只是,急归急,总归是孩子大了,父母也管不到。这时候听老爷子提,容长舟便主动接了话,笑说:“还不是那副老样子。”   江世应便又是一叹。   先前七八月的时候,老先生看着自家老六接送了那小晏姑娘几次,还捉摸着是不是能有所期待呢。结果如今小姑娘人去读大学了,老六又去拍戏了――期待就这么不攻自破了。   老人家已经是奔九的人,年岁大了,又在几年前失了半生缘分的妻,在女儿女婿面前就不自禁开了话匣。说老太太临走前给未来的外孙媳妇留了块翡翠镯子,就指着能见到老六媳妇呢,结果老太太没见到,现在他也快被熬走了。   江和月与容长舟固然也知此事。   那镯子是帝王绿的,纵然在富贵如江家也是不凡的稀品。前两年有珠宝师评估过,一环价值五千万,也就是半个亿。   那半个亿的镯子,被江世应存在江家的保险柜里。这时候说到了这一节,老先生就有点要借景抒情的意思,当着江容二人的面打开了保险柜,取出了盛镯的红丝绒盒,一边顾影自怜地道:“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看到它被送走――”   话到一半,蓦然停了。   因为打开的丝绒盒里,空无一物。   江世应:“……?”   江和月、容长舟:“……??”   手镯呢??? 第87章 合欢 尖锋淬冷。   说好的你一间我一间失效了, 说好的要让卧室物尽其用当然也是没有的。在沙发上搞来搞去,在沙发上搞去搞来,最后也是在沙发上睡的觉。   第二夜也是。   有情饮水饱, 有情沙发好。   不约而同形成默契, 也可能是因为那个字眼太暧昧了,所以他与她都没有提及。   床。   众所周知,睡床的男人是会变身的。   当然是变身成迪迦奥特曼还是别的什么这个因人而异。对此, 晏歌虽然做了一点心理建设, 但还没有完全做好准备。所以他没有提, 她就装作不太知情。   如果他提了……   那就等他提了再说。   两夜过去,无事发生。猎人放虎归山,男人放歌归校。   放歌归校时, 主角戏份刚好过去,容绰把人一路送到机场。单向透视的深玻璃膜, 从外望不见里,也闻不见其中的声音。   但在车内, 男声在徐徐叮嘱着。   “回学校了,没事不要跟男同学来往。”   “……嗯。”   “有事也不要跟男同学来往。”   “……”   两个集合并成合集,一语以蔽之就是不要跟男同学来往。   晏歌轻轻应了。而后手被挽起来,修长的指扣着她的,她便抬首,撞入对方视线微深,听见他道:“第二件事, 替我打榜。”   晏歌不解, 同时三分欲试,“打什么榜?”   他一直都不让粉丝打榜的,之前她还只是他的粉丝的时候, 不小心分享了一个打榜链接给他,还被他教育了一通来着。   到后来她听了他的话,没有再打榜。但是当然,从心底而言,她当然还是特别愿意为他打榜的。   况且现在他不只是她的爱豆,还是她的男朋友了。   瞟见人有些些好奇,又有些些跃跃欲试的神情,容绰摆摆手,示意她过来。   要跟她说悄悄话呢。   对着身兼爱豆和男朋友两职的男人,谁能扛得住这诱惑啊,当时她就靠过去了,目光一个交接,就跟对上了暗号似的,点点头表示现在可以说了。   他唇轻勾。   “想我的榜。”   “……”   “每天打一百次。”   “……”   说这话的时候,说话的就把听话的那个搂胸膛里了,贴着耳朵低低喃喃说着私房话呢,说是一百次就是一百次,一次都不能少,他要定期检查她的打榜成果。多的不退,少的要补。   “……”   可以说是特别霸道,非常蛮横,十分恃宠而骄。   怀里的人闷声听着,半晌罕见地来了句反对意见。   “你怎么不说每天打一千次呢……”   他稍作思考,“也不是不行。”   “……”   后面考虑到她要登机,时间还要放宽点。他就把人从怀抱里放走了,车门也不关,就目送着那小身板哒哒哒哒哒走了,走完了一停,一转头又哒哒哒哒哒走回来了。走回来了,大眼瞪着小眼,容绰微动了唇,“忘东西了?”   晏歌不答,抿唇,然后朝他招了招手,有样学样如法炮制。   “……”   眉弓抬起,上身亦稍偏,然后――   “啾。”   在脸颊一触即离,声音还挺响亮的。   都亲出音效来了。   再一抬眼,视域里人早哒哒哒哒哒走远了,可能是觉得自己此举不太光明正大,这会儿就只顾着朝前快走,头都不回一下地。   亲完就跑,真刺激。   指腹从脸畔拭过,像余温还残存,两三秒的敛眸微怔,后排的男人轻笑了声。   胆子挺大,都敢偷亲他了。   不过,也还不够大。   怎么亲了一口就跑了。   -   三天假后回校,晏歌还有近两周的军训。   回来便得知:哥哥确定下来,要在九月末入职北大了。   确切地说,是作为高级人才被学校引进。   中间需要走行政审批流程,因而正式的录用公告还要晚些才会在官网公布,但在编在职的待遇已经到位了,而后便只等通知开课。   虽则一人是教书,一人是读书,但到底兄妹二人是在同一学校了。   因而也会时不时地聚个餐。   @我在北大打豆豆V:【我今天看到晏歌了啊啊啊啊!就在云生海楼!是个很有书卷气的PLMM,还有好帅一男的在她身边陪着她呜呜呜呜三分钟内我要这个男人的全部资料[图片]X9】   在这位账号名“我在北大打豆豆”的爆料中,虽然配有九宫格图,图中也确是一男一女不假,但仅拍到了女孩子温柔侧脸,九张图里的男人却都只是以背影示人,白衫灰裤,干净得像一痕飞空的鸽羽,不染半分的尘。   气质是卓然的。   当然也会时不时散个步。   @无情读书机器:【刚在体育馆碰到晏歌了,还跟我打招呼了,感觉真人比节目上的脾气还要好~然后她身边还有一个男生应该是她男朋友吧,帅得让人睁不开眼[柠檬][柠檬]】   先前那位“我在北大打豆豆”的网友好歹还配了张背影照,这位“无情读书机器”的网友则干脆什么图都没配,就发了条文字博。   评论区内,互关的同校好友不免疑惑:【图呢?[困惑]没图你说个……?[困惑]】   @无情读书机器恢复@无情写论文机器:【……我都睁不开眼了,还怎么拍图[吃瓜]】   偶遇,目击,发博。   虽然范围都局限在校内,但因其中一方的热度,这些微博触发了前所未有的关注。   因偶遇次数较多,网友顺其自然地猜测:这可能是晏歌的男朋友。   这个猜测得到了绕梁们的抵制。   @不歌不歌我是小歌V:【不是吧不是吧,同学一起吃个饭聚个餐就被鉴恋爱啦?你们都开天眼啦??[惊讶]】   @清歌一曲V:【就无语子,传来传去就只有一个背影,这就盖章也未免太[困惑][困惑]】   然而,就在粉丝坚称不是的时候,北大读书人再爆新料!   这次的爆料很简单,没有文字,只有配图,浸没在光芒敞亮地方,他只身而立,轮廓被光晕染成弧。镜片纤薄,其后长睫安静,形容气度清洁如兰,干净而优雅至极。   袖口腕表露出,掌心贴着眼前人的发顶。   安抚的动作,透露着亲近。   绕梁:“……”   求,锤,得,锤。   虽然求锤得锤但是,由于多数网友本质颜狗,是而这波雷神之锤下来,不只没有招黑,甚至还招了一波柠檬。   毕竟一来,晏歌不是爱豆,甚至都不是圈内人,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粉丝所说的“普普通通一素人”的说法也没有错,谈恋爱也是无可非议的。   二来则是因为男人照片里的那张正脸。   不戳不戳,针不戳。   这么一来,微博上一片祝福之声。那声音顺着5G网络到达各地,也传入了正在成都拍戏的男人耳里。   一通电话拨过去,接通了也不等人说话,直接就问是怎么把控的网络舆情。   电话那边负责浪娱的公关小小辩解了一句,说是因为现在是正面舆论一边倒,所以才没急着处理。   男人道很好,既然能自己给自己做决定,那要不要也试试自己给自己发工资?   公关:“……”   公关:“我这就去办。”   马不停蹄地,公关一是联络了学校,二是联络了浪娱,三方共同研究制定对策。   于是,距离那张正面照发出不过一小时,事件再度发生了反转。   因为北大正式发布了录用公告。   晏词。   Stanford。   计算机科学系。   绕梁&网友:“……”啊。   晏,词?   一如公关事先所预料,有人在这条公告下方发问了:这位晏教授和时下的圈外顶流晏歌是亲戚吗?听名字仿佛还是兄妹?   北大官微就回了一个字:【是。】   所有流言传闻,至此不攻自破。   但与此同时,仍有大批量的流言如江海般地涌入,千言万语可汇成一句话――   哥哥,我可以!!!   ……   公告一出,开课随其后而至。   计科新教授上任第一天,教室从前往后十数排座位全部爆满。坐不下就站着,教室里挤不进就在教室外,盛况空前。   其中又以女生为主。   这哪是来听课的啊?   分明是为了看传闻中那位哥哥。   爆满的教室里喧声不断,直至门外身形动,一双看起来就十足昂贵的牛津皮鞋踏上教室的大理石地面。身材颀长,衬衫纽扣一颗不曾漏去。灯光漫过镜片,与其后收敛眉宇。   手拿花名册,他走上讲台,一身禁欲。   面对满室喧哗,晏词也平淡如对无物。但也在此一刻,随他而至,教室里的杂谈与碎语便戛然而止。   他不为喧哗所动,喧哗却因他而止。   从闹转静,不过分秒。   ……   “……我以为Yan会和我一样,留在美国。”帕罗奥多市的午后,风和日丽,硅谷园区边一家露天咖啡厅内,是德裔教授Lessig坐在阳伞下的小桌旁,在侍者端上咖啡时稍停,而后才与桌边几位同僚继续交流:“没有想到,他最后还是要回中国教书。”   虽任职于不同院系,然晏词年纪极轻即崭露头角,因而一时之间,众人皆有所叹。   唯在角落里,一位中年女士面上是轻微的恍然。   有人瞥见她失神,半关切半闲聊地问:“Celia,你这是怎么了?Celia?”   叫了两声,那名叫Celia的中年女士才如梦方醒般地反应过来:“没什么……只是最近有点失眠。”   那人便笑:“你们心理医生难道不能自医吗?”   Celia笑笑,闲谈几句敷衍过去。   但心里一清二楚。   不是的。   不是因为失眠。   是因为那个名字。   那一个,既属于Stanford乃至全美学术界所公认的天才,也属于她登记在册的病人的名字。   姓名:Yan   年龄:24   病名:极端共情缺陷障碍   病症:患者智商极高,但完全缺失共情……难以跳出自我视角,体会他者的冲突、情绪与渴望。患者不能理解利他行为……综上,患者患有极端共情缺陷障碍。   疗程:第一阶段(2019年1月~3月,已结束),第二阶段(2019年5月~7月,已结束),第三阶段(2019年?月~?月,尚未开展)   ……   Celia医生回忆着她与这位智商极高、也极特别的病人的初遇。在她为他做量表的全过程里,男人是如此的冷静与镇定,甚至还对她作出提醒:你的钢笔漏墨了。他问她:你在紧张吗?   在彼时,她正说到他是极端共情缺陷的诊断结果。从医数十年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病例,紧绷的情绪令她握笔的手不由得转动起来,墨汁便从笔尖甩了出去。   落在衣襟与白纸,瞬间晕染成深色斑点。   看似温和谦逊,但那只是示外的皮囊而已。   极端缺失共情的高智商人群,他们精密而精准,如同一把刀上最锋利的刃。指向他者时,不会有哪怕一分的情绪。   尖锋淬冷。   而Yan,就是那样的人。   ……   间隔了十六个时区,大学课堂上,灯光明照。   走上讲台,晏词站定,手掀开花名册,骨指白皙如玉,唇线微启:   “现在,开始点名。” 第88章 合欢 把婚结了。   计科新教授开课第一天是9月12日, 这时新生军训适才结束,晏歌所在班级也已经开班。   只不过,与彼处的喧嚣不同, 晏歌所在课堂里很安静, 因而衬托说话女声是掷地清晰。   “二十号慈善演出的地点就在云浮艺术展览馆,你们系也要出个节目。”指尖随意一指,教室中, 身材高挑的女孩子指向晏歌的位置, 下巴也微扬着:“晏歌, 你不是唱歌挺好的吗?就你了吧。”   众人:“……”   众人下意识便看向了晏歌,眼光里掺着复杂情绪。   说话的这位是校学生会副主席唐乐水,也是二十号校级慈善演出“爱之光”的主要负责人。   唐乐水出身帝都富贵人家, 爸爸是地产开发商,现在商学院二年级就读。属于原生家庭条件不错, 个人资质也很好的类型。   只是从小顺风顺水,一路一帆风顺, 脾性就养成了骄矜。待人说话时端的是开放性面试里leader位的架势,明明大家都是平起平坐的同学,从她那字里行间却可听出上级对下级的命令语气――更不必提,这一次慈善演出的场地,就是从唐乐水父亲的人脉而来。   那一句话丢下来,系里的辅导员也跟着就往晏歌的方向望,莞尔道:“那就辛苦你这一阵了, 晏歌。”   这是辅导员的安排, 因而晏歌应下了。   其余人则收回视线,面面相觑。   辅导员说这话的语气委婉客气,但细听是告知安排而非商量意见, 足可见没太多回旋余地――除非被安排的那个人明表反对,一杠到底。   但,谁会为了这点事跟人一杠到底?   说白了,唱首歌的事情而已。   后面唐乐水跟辅导员去一旁交流去了,坐晏歌右手边的陶橘就转了头,横眉拧着,轻怨了声,“……什么态度。”   王郁郁若有所思道:“不过我听说这次慈善晚会本来根本找不到场地愿意办……最后还是唐的爸爸搞定的。”   一如其名,“爱之光”慈善演出兼有慈善与演出两重性质,由北大学生会主办,通过演出的形式做企业家专场慈善募捐,全部所得将用于教育扶贫项目。   陶橘闻言,不满却无减:“她爸爸找场地是去做慈善,又不是给晏歌开演唱会,凭什么那么使唤人啊?”   陶橘是地道的北京大妞,儿化音重,嗓门亮。这会儿虽然没刻意扬声,但几句话的工夫,已经惹得四周同学纷纷侧目。陈如蓝当即悄声提醒:“橘姐小点声,别被听见了。”   陶橘虽不乐意,但陈如蓝说得在理,她遂也噤声,只是拍了拍晏歌手背,目光也朝晏歌望来,无声却透着怜爱。   晏歌:“……”   “橘姐说得对。”却在此时,坐后一排的男生发了话,表情有点儿义愤填膺:“有钱了不起吗?再说了,晏歌家里不比她好?”   陶橘一听,这话很是知己啊,当即就扭了头,对身后男生道:“就是,也没见晏歌这么跟人颐指气使儿的。”又道:“还是你三观正,邱栩。”   名唤邱栩的男生便扯了唇,“什么三观正不正的,橘姐,我这叫实话实说。”他说着,视线往晏歌面上一转:“晏歌,他们都是晚上去排练。你要是去排练没时间吃饭,你就把我叫上,我来给你送饭去。”   这话一出,晏歌同寝的几个女孩儿脸色便微妙起来。几人对视一眼,想法不约而同。   俗语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虽然话说得重了些,但男女之间,哪里有无缘无故的好啊?   只是这当事人未表态,她们这些个外人就更加不好说什么。因而三人皆是默默,甚至陶橘脸上还有些兴奋容色。   晏歌笑了笑,出言却是婉拒:“这点小事就不麻烦了。谢谢你,邱栩。”   毕竟……言犹在耳了。   没事不要跟男同学来往。   有事也不要跟男同学来往。   虽然事实上,即使他不这样说,她也是会这样做的。   就像从前和苏子一样,认识不久,还是异性,私下交往注意分寸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虽说后来她和苏子熟了不少,也聚过餐,但都还有其他人在场。   对她来说,不用注意分寸的异性就只有一个。   想到这里,眸便微垂。   绿镯碧于天。   纵被拒绝,邱栩倒也不见尴尬,一来一回应对自如,“悖大家都是同学,互帮互助的,麻烦什么啊?你也说了是小事。”然后又不动声色地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了:“有事要帮忙,随时找我哈。”   晏歌挽挽唇,没应。   态度一目了然。陶橘等人互看一眼,眼神交流间,彼此便知是没戏了。   很巧,邱栩话了时,下课铃亦不偏不倚地响起了――这是第四节 课的下课铃。   放学了,晏歌要先去图书馆一趟,和陶橘她们不是一条道。顺侧边楼梯而下,从后门出。这条小径从教学楼间的小花园穿过,不是主道,因而人流不多。   也正因此,晏歌一眼就望见了小径上坐轮椅的老人。   发尽银白,看年龄比她的外公要稍长,但中山装严肃利落,坐姿端正笔直。手扶着轮椅,半晌也不见动静。   这是晏歌的视角。   视角更换,“轮椅老人”佩戴的隐形蓝牙耳机里,有人在实时汇报。   “江老先生,晏小姐已经下楼了。”   “江老先生,晏小姐走的是侧门。”   “江老先生,晏小姐离您直线距离十五米。”   “江老先生……”   以及。   “江老先生,晏小姐就在您身后。”   惯性地清了清嗓,江世应推着轮椅转身,触及眼前的小姑娘,开始扮演迷路轮椅老人的人设,“小同学,你好。我想请问一下――从这里怎么出去?”江老先生微沉吟着,说清了迷路的前后始末:“我一个人过来晃晃,结果晃远了,不认得路了。”   迷路老人,在线求助。   对着和外公年龄相仿的爷爷,晏歌想了想,便直接道:“我送您出去吧。”   江老先生作势拒绝:“那怎么好意思……”那简直太好不过了。   但是人小姑娘说了:“正好我也要去校外,我们顺路。”   江世应:“那就麻烦你了。”   转口风的的速度堪比和谐号动车组。   “不麻烦。”   婉婉说着,轮椅便被扶上,继而调转了方向。   与此同时,老先生心中,对未来外孙媳妇的第一印象形成了。   乐于助人,具有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   江世应微微颔首。   不错,不错。   然后无意一扫,瞥见小姑娘腕上绿镯。   帝王绿是翡翠里的极品,江家这一环更是珍藏了多年的宝贝,是稀品里的稀品。   也因而,在再见的第一眼,老先生就辨认出了那手镯。   江世应:“……”   这个老六,看着不声不响,动作倒是挺快的。   要不是管家说之前还有谁动了保险柜,他差点就以为家里遭贼了。   视线在镯上停留了几秒,江世应要再开口,一痕偏尖偏细的女声倏而抢在了前头,“……晏歌!”   晏歌停步,江世应亦于同时回首。   是唐乐水。   “你怎么走那么快啊??我还有事跟你说呢。”唐乐水边说话边快步走来,妆饰过的平眉拧成了结,表情和语气都不怎么愉快:“今晚第一次排练,就在活动中心,七点准时到,不要迟到。”   晏歌平淡以对:“我不会迟到的。”   唐乐水潦草答应:“那是最好。”末了,她眼光便从江老先生身上一扫而过,不太解亦不太屑:“这位是……?”   江老先生从头到尾保持人设不崩:“我一个人来学校里走走,不认得路了回不去。还好有这个小同学好心送我。”   “那行,你们先走吧。”眼睛挪开,唐乐水轻飘飘道:“爷爷,不是我说,你年纪这么大了。没家里人陪,平时还是尽量少出门吧。这次是有同学好心帮你,下次没人帮你怎么办?”   江老先生亦客客气气地回:“可以报警。”   唐乐水:“……”   见唐乐水微有悻悻地离开,江世应便转而去问晏歌:“小同学,这是你朋友?”   如果真的是的话,那他未来外孙媳妇交友的眼光可能有点问题。   但是小姑娘否认了:“不是的,只是认识而已。”   所以他未来外孙媳妇交友的眼光没有问题。   可以,可以。   ……   想到刚才那丫头说的话,江世应便如无意般地引出话题来了:“小同学,你这送我出去,不会打扰你排练吧?”   其实是故作此问:先前唐乐水虽语气不善,但也说清了,是晚上七点才开始排练。   因而自然而然,小姑娘也答不影响。   于是自然而然,老先生问是为了什么排练。   ……   一来一回间,江世应便明了了:是个校级的慈善演出晚会。   此时正逢小姑娘将他推出了校,小姑娘说要等到老先生家里人来接,老先生说他自己可以回去顺便还PS了一句是瞒着家里人悄悄出来的,世界那么大他想去看看。一老一小几次三番推辞来去,最后还是小的被说服了,不过留下了联系方式,让老先生有事随时联系。   注视着小姑娘离开身影,江老先生兀自沉吟了会儿。   未来外孙媳妇,一百昏,一百昏。   这样想着,老先生从轮椅上站起,人设瞬间崩塌,又从随身的Gu牌手包里取出手机来,拨通了独女的视频通话。   那边江和月还在开会呢,但父亲来电不能不接,于是撇下了一众的股东高管,她推门到走廊来,按下接听,倏而瞧见老先生身后背景,来来往往都是二十上下的学生,正当青春充满活力,她不由得怔住,眉宇流露出困惑:“爸,您这是在哪儿?”   江老先生表示,在哪里不是重点,重点是:“让老六回京。”   “把婚结了。”   “???” 第89章 合欢 一杯奶茶。   把婚结了?   虽则江和月也知, 那块存在保险柜里的帝王绿是被儿子取走了,却并不知那镯如今是戴在了谁的手腕。倒是自家老父亲瞬间一副了然模样,还带着三分欣慰五分感叹七分漫不经心, 现在更是放话让人回京立刻结婚――   难道, 爸爸他知道了那人是谁?   她心中暗猜。   很快,随着一则标注基本资料的文档发送过来,江和月的猜想被坐实。但与此同时, 当她一一细看这份文档, 触及其上的一寸照片, 江和月:“……”   这小姑娘成年没有啊?   看着比小翡家的璃璃还要小,像是在读高中的年纪,模样乖巧温柔得很。   再然后, 江和月便扫见了出生年月,五月份的生日, 同步折换成年龄,十八周岁又三个月。   所以是成年了。   但也才成年三个月。   江和月:“……”   后边儿, 江和月便一边往下看,一边听着老先生在彼端叨叨了。   叨叨内容大意如下:既然东西都送了关系也定了,总不能让人家家里的宝贝崽没名没分地跟着自个儿家里的坏崽,所以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拾掇拾掇上宝贝崽家里提亲吧。   安排的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江和月:“……”   江和月:“爸,我有一点意见。”   江世应:“你没有。”   江和月:“……”   老先生做了半辈子的体面人,说话做事都是有商有量。上梁既正, 下梁则不歪。在老先生的教育引导下, 江家虽是世家名流,家里的彼此相处却融洽,并不见寻常豪门里那些勾心斗角的腌H事情。   像这样的强硬态度, 是极少见的。   虽然,但是。   江和月:“我看了您给的资料,这个叫晏歌的小姑娘没满法定婚龄,不能结婚。”   江世应:“……”   完美假面,破碎。   -   排练在晚间七点的活动中心,众人都按时到了。而后唐乐水带着学生会成员开始安排统筹,临阵磨枪地做了演出实施方案,同时给出了活动流程:晏歌那一part被安排在演出的中后段。   但有了先后,也就有了次序。虽然演出性质是慈善不假,可也是个表现机会,日后无论是保研抑或是出国,都是社会实践上的加分项,重要性不低。   因而,在唐乐水公布了初定的方案之后,人群里立时便跃出了反对的声,“我不同意,我在太后面了。”“为什么把群舞放在最后?最后不应该是大合唱吗?”“既然是大家一起参与,那共同商量一下活动流程是不是更合适?”   你一言我一语,活动中心喧声成片。细听其中一两条:众人的反对意见多数还是合情合理的。但唐乐水表示,反对他们的反对。她拒绝调整活动流程,同时不作任何解释说明。   见到此情此景,晏歌身旁的女生,也是合唱节目的成员之一,此时便悄声道:“参加前几个节目的都是唐乐水的亲友……当然不会把你排前面啦。”   校园也是小社会。   那女生虽是悄声,其实是在跟晏歌搭话。但那声入耳,晏歌没有回应。   道听途说,所言未必是真。因为不了解,所以不评论。   女生未能得到想要的回应,也便讪讪地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而此时唐乐水与反对者这般来回几句,双方的情绪都渐有升温之势,唐乐水和亲友和其他人对线,争辩现场宛如战争双方,而语言是隐形的硝烟。   吵来吵去,后来大约是把唐乐水说生气了,直接便撂了猛话出来:“流程这样最合适,你们要是不愿意那就别来了!”   这一句撂出来,先前还在吵着说要反对的人却噤了声。   谁不知道,这一次演出的场地,就是唐乐水通过唐父的人脉资源谈妥的。实事求是地说,如果没有唐乐水,其他人纵是能谈成,也谈不到这么合适的场地来开展演出。   云浮艺术展览馆是今年夏刚剪彩开馆的,主要展出各类艺术作品,诸如达达主义、波普艺术之类。因是新开业,厅堂修饰华丽不说,配套的音响设施亦最齐全。对于学生会主办的校级慈善演出而言,云浮展馆已经是顶配了。   也正因此,唐乐水狠话一放,先前反对声重的人一时也动摇起来――   先前大家之所以对唐乐水的流程安排提出异议,当然也有觉得她的流程安排没有经过大家伙商议,程序不够民主的缘故;但就根本而言,发自内心而论,大多数反对的人其实争的还是演出顺序,想有更好的表演机会。   要真为了和唐乐水这点龃龉就退出演出,那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谁都没有再发话,密不透风的安静里,倏而有男声刺入,温和平煦,“不是排练吗?怎么都堵在这儿不说话?”   众人循声而望:那常服得体随意,唇挂淡笑脸容和蔼,此刻正朝他们走来的中年人,正是林平生林校长。   再有矛盾冲突那也是私底下的,不能摆在台面上,更不用说在林校长跟前。反应过来了,众人遂纷纷跟林平生打了招呼:“林校长。”“林校长。”“林校长好。”前一秒还忿忿的唐乐水这时脸色也为之一变,笑道:“林校长,我们刚刚排练过了,现在是休息时间,所以一起聊天呢。”   唐乐水那一句落地,林平生眉宇不动。   一起聊天?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刚刚他来的时候是亲眼所见:那样剑拔弩张的气氛,说是一起吵架还差不多。   只不过,矛盾冲突和解决办法也是年轻人社交的必修课。他们有他们的理念,老一辈掺和其中反而不美。因此林平生虽心里有数,但面上也只当是信了他们这一套说辞,继而话锋一转:“好了,不耽误大家时间。今天我来,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   既说了不耽误时间,林平生便开门见山:“国家会议中心决定将场地租借给我们办演出。”   众人:“???”   国家会议中心???   位于水立方与鸟巢之北,国家会议中心总面积达53万平方米,主要建筑面积达27万平方米,是全中国最新、最大的会议中心,也是2014年APEC亚太经合组织领导人非正式会议的主要场馆。   总而言之,作为活动场地,国家会议中心与云浮艺术展览馆根本就不在同一个Level上。   因此,倏而听到了这个消息时,在场众人均觉震撼。   要知道,学生会之前找遍了展览和会馆,结果是无一例外被拒绝。毕竟是慈善,毕竟是公益,在场地被借用却不盈利的大背景下,人家愿意借是情分,不愿意借是本分。   不过,大家想着,既然这件事情是林校长告诉他们的――   那应该是林校长谈拢的吧?   ……   但其实不是。   对国家会议中心主动来电,表示要提供场地一事,林平生的诧异不比学生们少。但既是做慈善公益,他也不好过分追究对方这样做的缘由,因而双方沟通好后,便将这件事情敲定下来。   除却提供场地之外,在电话里,国家会议中心还表示,将会配合与协助北大校学生会的工作,做好宣发物料与现场布置,同时在演出现场安排保安值守――总之,对方不只抛来了橄榄枝,还抛得诚意十足。   没有拒绝的道理。   场地从云浮艺术展览馆更迭到国家会议中心,林校长而后便自然去与唐乐水沟通。唐乐水的脸色是显然不太挂得住的:原本她那傲就傲在场地是用的父亲资源,现在直接被换掉了,她也失了得意的资本。   她失意了,众人也就乐意了。   毕竟唐乐水做组织者是嚣张跋扈得过分了,对别人的态度也是颐指气使居多,并不得人心。   自然,也因场地更迭,唐乐水对活动流程也失去了话语权。最终经过共同商议,新的流程得以确定。   是共同商议所出,所以众人再无异议。   在这份流程图上,晏歌的位次被排到了第一。对此,众人倒是议论得很热烈。   但引发议论的点并不是这个第一,而是:   “晏歌是上去唱歌吗?曲目选好了吗?”   “我觉得晏歌还是弹琴比较好,你看演出上算上大合唱已经有三个唱歌的节目了,容易造成审美疲劳。……弹琴它不香吗?”   “小孩子才做选择,我觉得晏歌可以边弹琴边唱歌。”   晏歌:“……”   从开始排练到最终演出有近两周时间,在此期间,除却晚上有课的情况,晏歌每晚都会来活动中心排练。   宿舍里关系尚可,另三个室友会主动帮忙。除此之外,隔三差五,邱栩也会跟着过来。   邱栩是个聪明人,跟文学院上上下下关系都处得不错:从同级到学长学姐,从学生到老师。出了本院系也同样如是,参加演出的人他大半都认识,一来活动中心,又是这个哥又是那个姐的,动辄带着奶茶和小点心分发人情,俨然是个社交小王子。   而邱栩的聪明之处就在于此。   他来活动中心时,并不给晏歌单独带什么,往往只是点了几十杯奶茶、几十块小蛋糕,“顺手”捎她一杯,“顺便”捎她一块而已。东西是给大家的,人人有份。你不收,反而显得不合群。   而邱栩在做完了这些人情过后,末了却还会单独找晏歌说两句,聊的也都是台面上的东西。比如排练怎么样了,或者是老师安排布置了什么作业,他找到了相关的论文资料,刚刚已经分享到班级群里了,等排练结束了,她可以进群文件看一下。   这样一来,众人便意识到了:他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那几十杯奶茶,大概也全都是看在晏歌的面子上。   论言行举止,邱栩是周到的、客气的,也是不逾矩的。因为做得滴水不漏,所以让人没有拒绝的余地。   怎么拒绝?   说你以后不要再带东西来看我了――他是来看大家的啊,又不是看你一个人。   说你以后不要再特意查资料分享――他是做作业顺手查的,而且是在班级群里分享给所有同学的,也不是就分享给你一个人。   说你以后不要再单独找我说话了――同班同学聊几句天不是很正常?聊的还都是稀松平常的话题,又不是看雪看星星看月亮。   在排练的这一阵,邱栩便始终保持着这样的做法。主动但不表态,贯彻落实的是温水煮青蛙的怀柔政策。   这让晏歌感到为难。   再到晚上排练的时候,邱栩神色自然地推门而入,有人见了他,当下就调侃道:“邱哥来了活动中心,简直就跟回了家一样。”   “哈哈,可不是。”邱栩也笑:“这里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我最喜欢这里了。”   那调侃他的也不废话,偏了头,眼风往一隅扫过――   屏幕冷光将脸容照亮,下颌弧度柔美,那是正在打电话的人。   全过程就听见女孩子细细碎碎的声音,细听能听出“没有课”“排练”“吃过了”的字样,以及最后一声问。   “那你……来不来?”   区分于对待常人的端庄冷感,对着电话彼端的人说话时,是略显黏腻的口吻。   与众不同。   调侃邱栩的又转回脸,小声提醒:“……她应该是谈了。”   否则哪要事无巨细地往上汇报啊,从上课到吃饭都要一一跟人家交待清楚,就差没说吃了几荤几素几两米饭几百克水果了。   邱栩也不废话,把其他放下,但只拎了一杯奶茶,而后便朝着女孩子所在方向大步地走过去了。   凝着屏幕,晏歌眼睫稍眨了下。入镜也入眼,前置摄像头里映出通话对象一张脸,天生骨相,五官线条明晰而寡淡,一如男人说话的语气,“没时间就不来。”   晏歌:“……”   她要说些什么,一道声便撂在了耳边,“晏歌。”边递出奶茶,邱栩边稍微俯身,直至余光瞥见自己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才对着人温和一笑:“来,我给你买的。”   晏歌尚未去接,邱栩却如刚发觉她打电话般的,抱歉道:“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在打电话,打扰你了吧。”   “……”   那张脸被前置摄像头完整捕捉,也投映在容绰眼底。无声无息,情绪聚焦。   在,那一杯奶茶。 第90章 合欢 不错不错。   说是说打扰到了, 然说完那一句后,邱栩也没有即刻离开。递奶茶的手不动,见一时半会间晏歌不接, 他也不显得着急或尴尬, 只笑笑道:“我带的是茉莉奶盖,你最喜欢喝的。”   这话并非凭空捏造,而是有凭有据:他观察过, 其他种类的她只喝二分之一到三分之一, 但是茉莉奶盖能全部喝完。   有充分的数据做支撑, 这个论断很可靠。   区区一杯奶茶,背后竟钻研了这样多的学问,可以说是很茶艺大师了。   何况这几句下来, 看似无声无息,其实步步紧逼。   接了尴尬, 不接更尴尬。   看邱栩大有不接就不走的架势,晏歌只能接了, 说了句谢谢。邱栩又流畅自然地接下来了:“悖”他道:“辛苦的是你,为系里演出争光,我只是做了点微不足道的小事。”   “……”   “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   一转身,邱栩面上和善笑意不减。   手里提着茉莉奶盖,眼前是目色沉沉的男人,晏歌:“……”   她觉得, 她拎着的不是茉莉奶盖, 而是定时.炸弹。   但他的反应比她想象中要镇静得多:“是你最喜欢喝的?”   “……不是的。”   然后人家就开始跟男人解释了,捡重点先说,说了每次人来买就买几十杯她是那几十分之一不好回绝, 然后又说她其实最喜欢喝的不是茉莉奶盖。   “那是?”   “茉香奶绿。”   “……”   都是茉什么奶什么的,要男人从二者中间找出分别,就像是要他区分淡水珍珠和海水珍珠有什么区别,是不太可能的。   她把实情都交待得很清楚了,追根究底,人女孩子才是受委屈的一方。虽然自己男人不在家里陪着不在身边看着,但她可坚定可洁身自好了,每天都跟唐僧念咒似的在心里默念歌词呢路边的野花不要采路边的野花不要采。问题是现在这年代野花都成精了,她不采,野花就连夜扛着火车轨来找她了――可该怎么办啊?   人很为难的。   人虽然很为难,但还是体谅自己男人的心情,当下就把那杯茉莉奶盖放下了,一副大义凛然的亚子,“我不喝了。”   “……”   “你喝你的。”   “我不喝了。”   “……”   她说她不喝,他也没有多劝。后面容绰将这一页揭过去,二人再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只是,因为有茉莉奶盖这一出,通话质量或多或少地受到了影响。   打个比方,邱栩没出现前是“绰绰,饿饿,饭饭”,邱栩出现后就是“你吃了没”“我吃了”。   电话挂断,晏歌也没有再去碰那杯奶。还是邱栩主动走过来,状若无意而关心地问起:“怎么了,晏歌?”他作势打量着她:“不是因为刚才的事情,你男朋友跟你闹脾气了吧?”   晏歌没有看邱栩,但否定了:“没有。”   “没有就好,”邱栩说着,又轻淡地一笑:“不过,如果为了这种事就跟女朋友生气,那也未免太小肚鸡肠了。”   他的话,她没接。   邱栩却玩得转,转头就去跟其他人侃大山去了。没过十几二十分钟呢,穿着袋鼠黄衣服的小哥送货上门来着,“晏小歌,您男朋友点的外卖到了,是您最爱喝的茉香奶绿。”   晏歌:“……”   众人:“……”   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活动中心的大厅一片静寂。   晏歌男朋友???   谁啊???   这边倒是有一个想当晏歌男朋友的,隔三差五买这买那费力在人面前刷存在感,但是目前看来似乎效果不是太好,倒是其余人跟着沾了光,最近都有点幸福肥了。   听到小哥说这话后,大家伙在聊天的也不聊了,在排练的也不排了,彼此面面相觑,末了都往晏歌面上瞟。   所以,晏歌……   是有男朋友的吗?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众人内心直呼好家伙。   须知她是名副其实的圈外顶流,人是在圈外不假,但各个榜单数据都是把人按地板摩擦。在浪娱发起的“你想让晏歌出专辑/开演唱会吗?”的投票点赞里,选择“想”的人数更是超过了千万。   就这个流量这个热度,要真组织开演唱会,那都是一年起步全国巡回啊。   所以,这样一个圈外顶流,被曝光有男朋友――   EMMM。   众人在内心想了下:微博肯定要爆了吧,鹅和兔肯定要跟着刷屏了吧。那场面之热闹,几乎闭着眼都能想见了。要说能与之相提并论的,大概也就容老师恋情曝光了。   前段时间晏教授和晏歌铜矿几次,不就分分钟霸了当日热一吗?当然后来被辟了谣二人是血亲兄妹,流言也随之止息。倒是冒出一波沉迷晏教授的,校内有校外也有,天天刷着什么哥哥我可以什么哥哥大人我爱你的,晏教授的课堂也跟着爆满。一时间大家争相学习Python,唯恐落后于人,只为从中获取一线接近欧噶桑麻的机会。   现在就不知道……晏歌男朋友是谁了。   ……   众人沉默的一时半刻间,没人认领这个称呼,小哥就又重复几声,“晏小歌,您男朋友点的外卖到了,是您最爱喝的茉香奶绿。”“晏小歌,您男朋友的……”   晏歌主动道:“是我的。”   外卖小哥便从上而下地扫了小姑娘一眼,确认了下“你是晏小歌?”   “……嗯。”   小哥就笑了,又道:“男朋友不错啊,你喜欢喝什么都记着,还特意打了备注让我喊出来。”   晏歌:“……”   小电驴滴溜溜地来了,晏歌男朋友送了一杯茉香奶绿,同时送了几十杯奶茶全套。使命送达,“祝您用餐愉快”,小电驴又滴溜溜地走了,在场众人:“……”   大家悄咪咪望向邱栩。   都能来北大,那脑子就没不好使的。先是邱栩送奶茶,再是晏歌男朋友送奶茶。邱栩那意思大家都明白,现再一看晏歌男朋友这做法――莫不是,发现有人在挥锄头撬墙角了?   不论如何,这一回之后,晏歌亮了家里的正宫,邱栩再来做这做那,那就是男小三行径,不合适了。   啧啧啧。   一个是茉莉奶盖,一个是茉香奶绿。看起来差别不大,都是茉什么奶什么。但这一局,茉香奶绿显然茶高一着。   茉莉奶盖,终究是错付了。   -   半个月的时间流逝飞速,九月二十日,“爱之光”慈善演出晚会转眼即至。   晚会地点在国家会议中心内容积最大的会议厅:容量可达六千人之多。   起初,包括参演者的众人都觉得,这六千人的会议厅是不是有些大而无用了。   毕竟校学生会也不是第一次办类似演出了,一般而言,租借的场地座席都只有大几百人,不会超过千人。   演出规模就那么大,演出观众也就这么多。除却与学生会有合作的赞助商家代表外,其余多是本校和其他校的在校学生,或者是毕业了的校友。   所以这一次,在拿到六千人厅的演出场地时,学生会本级着实担心了会儿:票是不是会卖不掉?   算了算了,卖不掉就卖不掉吧。   能去APEC的主场馆办一场演出,就当开眼界了也是好的。   抱着这样的心态,学生会工作人员开放了购票链接――当然,因为是公益演出,所以票价为0,是全免费的。   上传链接后三秒,眼看着页面提示上传成功,工作人员仍想确认一下,遂点击刷新。   【啊哦,本场演出已售空~】   工作人员:“???”   难以置信自己的所见,握鼠标的手亦不由得微微颤抖,工作人员再度点击左键刷新。   【502Not Found】   工作人员:“……”   六千张票,一抢而空。   也在当日,“抢到了”成为微博热词,抢票的粉丝和路人各半,场面热闹宛如演唱会抢票,甚至还出现黄牛炒票现象,一张票被炒到了六位数――最后被国家会议中心和北京大学双方出声明呼吁叫停。   就这样,真到了二十一号,远不到晚上,从大早上九点钟开始,各种与这场演出的词条就竞相登上热一:“晏歌,慈善演出”,“晏歌,爱之光”,“国家会议中心”,诸如此类,轮番上阵。   线上红火,线下也爆满。演出是七点整,而从下午两三点开始,便陆续有观众前往会议中心排队,越接近时间则越多得越多,人数也呈几何倍次地增长。虽说观众席是6000人,但现场实际来的人数大概是这个数字的十倍还多,国家会议中心和北京大学的安保加一块都百来人了,也才堪堪应付而已。   因活动是学生会主办,负责检票安检的也是学生会工作人员。   票分赞助席和普通席,赞助席是专给赞助商坐的,位次在前几排,其余则全是普通席。   赞助商多和学生会形成了稳定的合作关系,多年下来来来去去都是那几个。因而负责赞助席安检的工作人员也没有特别上心,等晚六点十五开放的时候,有人走入,工作人员抬首换上微笑:“您好……”   第一句话就怔住了。   因为他看到的是橙子直播的老总。   工作人员:“……”   不是。   橙子直播什么时候成了学生会的赞助商了?   然而这样的大佬,他固然是得罪不起的,工作人员便一边冲另一名同样震惊不已的工作人员使了个眼色,让她去请示校领导,一边仍微笑着做好服务。   而后校领导给了反馈,说这些个都是事先联系增补的嘉宾观众。安保那里有人员名单,不在名单上的人不会放进来,让他放心――工作人员遂继续做起了安检。   然而。   启悦天华的董事长。   云珠房地产开发的行政总裁。   微软中国总裁。   闪电快送CEO。   重启能源的董事会全体成员。   ……   一个人对应着一个名字,而出现在这里的每一个人,单是跺跺脚,其所在的行业领域都是要震上三震的。   直至最后一位,这一位却有些面生:是位八旬的银发老人,但中山装全套利索,手里提着的包还是prada的,被林平生林校长搀着手走过安检口。那工作人员便知了:虽然不认识,但这位也是大佬。   总之,来的全是大佬。   就在今夜,就在国家会议中心。   大佬云集。   ……   大佬们依次入场,待最后一位的江老先生被林平生虚扶着入了场,各位佬们就纷纷起身示意。   帝都江氏啊,百年的世家,跟皇城根的脉是绑在一起的。   屹立了百年不倒的家族,用西方人话术来说,那就是old money。   然而人家子辈尚有一个重启能源,孙辈又有一个F.S.资本,家大业大,在场哪个new money能打得过啊?   无论从何角度而言,都是要示三分敬的。   老先生地位高,却也随和,并不端架子,人还没走过来呢,就摆摆手示意众人不必再salute了。   而后安检做完,观众进场,席位摇晃灯牌天青色灿烂如海――那是绕梁为晏歌定的应援色。   天青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七点一到,一男一女两位主持上台,例行地说了开场白。演出正式开始――事实上,几乎是主持人才说进下一part,现场就扬起了一阵音浪。数十秒的等待中,音量一浪高过一浪,等到衬衫半裙的影上台,观众席的音高直逼喜马拉雅山脉珠穆朗玛峰,近乎要把天花板给掀开了去。   琴桌,琴凳,抚琴的人。   因为是正式演出,晏歌将发挽起了,翻领衬衫与半身裙,简单的黑白二色,遥遥而看如山水画笔写意。   江老先生边颔首边道:“不错,不错。”   临场不乱,大将风范。外孙媳妇不错子。   在今晚,老先生就是赞助席里的C位,他一发话,其他赞助商就云集响应:“是啊真不错。”“哈哈我也是这么觉得。”“嗯,确实很不错。”   然而内心是:什么不错?还让人老爷子连说两遍???   算了,不管什么不错,先附和了再说啊。   旁边人都在不错不错,那云珠地产的没太留心,这会儿正看着台上,自言自语直抒胸臆了:“这小女孩个子好像不高啊。”   江世应侧目望他,面带笑意:“你说什么?”   众位赞助商:“……”   云珠地产商:“……”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触及老先生核善微笑,云珠地产商立时就意识到了说错了话,当即知错就改亡羊补牢,想着刚才众人的口风,瞬间福至心灵,速度直逼嫦娥五号登月般地改了口。   “我是说……这小女孩不错,真不错。” 第91章 合欢 晏歌的歌。   座次安排得微妙, 江和月与容长舟就坐在曾城与江世应中间。这会儿老先生不错不错,其他人没怎么反应过来,江容二人却知他意有所指, 因而多往台上方向看了几眼。   温婉也端方, 不卑而不亢。   应当是第一次演出,然对着台下乌泱泱人头攒动,亦是十足持重自若。面对着如潮的掌声与欢声, 她微微躬身示意过, 而雀跃欢呼随着这动作攀上了峰值, 而后才如退潮般慢慢回落。   摇动天青色的灯牌,绕梁的应援汇集成成片青海。欢声停止,粉丝们只静静地摇手中灯牌, 全神贯注在舞台之上衬衫与裙的身影。   在音乐到来之前,屏住呼吸。   全场安静, 晏歌亦垂首,手腕搁于琴侧, 不见那碧于天的绿镯。那是因为今晚要弹琴,所以她提前摘下的。   十指撩动,琴弦慢拨。   情绪如百川到海地汇合到七弦之上,而在晏歌跟前安置着一支话筒――这意味着,这个节目,既弹且唱。   曲目是:《万家灯火》。   《万家灯火》和《感恩的心》是一个性质,它是首公益性质的歌曲, 在“爱之光”这样的公益演出上表演也相得益彰。   不过, 碍于曲风限制,《万家灯火》的旋律较为单一,音高过高, 既不朗朗上口,也不易于传唱,虽然歌词动情,但因唱出来代入感不强,强行抒情反而显得尴尬。   但是,唱这首歌的人是晏歌。   对晏歌的唱功,现场绝大多数人心里有数,即使是这样略显尴尬的选曲,他们心中也抱有期待,摇晃灯牌安静等待。   但也不乏有人是迫于工作需要不得不来,本身对演出歌曲这些没有任何兴趣。甚至有人是边漫不经心地听着演出,边还聚精会神地回着手机微信。   比如站在会议厅内一隅的北大某男讲师,和座席上的观众不同,他是工作人员,负责和学生会成员一起维持现场秩序,应对突发情况。   在琴声落地的此时,手机震动传来,横幅提示是儿子。   儿子:【爸,回来给我带烤串,我要三十根羊肉三十根五花十根鸡胗两根韭菜一根玉米。】   男讲师:“……”   那你要不要上天?   男讲师一边想着,一边开始编辑长消息数落儿子:【跟你说过多次,路边的烧烤多用劣质油、地沟油,炭火烘焙更易产生致癌物丙烯酰胺。此外,央视曾经报道过,烧烤原材料……】   然在此时,琴声响起了。   一声音起,音调并不繁复,音质也是极轻,如田家院落晚时炊烟几许,从平地袅袅升起。一声响动入耳,人的心绪便平白变得宁静。   一声,两声,继而三四声。   不自觉亦无意地,男讲师为那前奏所吸引,停下了正在编辑的微信。   比如座次在前排的某女赞助商,此时正冷着眉眼,跟家里老公网上对线。   亲亲老公:【中午问你你说回来,晚上我才做了一桌菜。】   亲亲老公:【现在你又说你不回来。】   女赞助商:【我是因为工作临时加班】   女赞助商:【黄总晚上临时出差,安排我来顶她的位置,到会议中心看演出来了】   亲亲老公:【今年一月十五,十五周年结婚纪念日,我提醒过你晚上去绿野菌踪吃饭,你也没去。】   女赞助商:【那不是特例吗?项目资金出了漏洞,陈总安排我做牵头责任人去调查的】   亲亲老公:【电话也不接,微信也不回。】   女赞助商:【我那天是事发突然,从办公室走的时候忘带手机了,不是故意溜号】   亲亲老公:【。】   女赞助商:“……”   从屏幕前抬起眼,女赞助商又是烦恼又是无语。   她知道他生气,也能理解他生气――但相应地,她就不能理解理解他吗?   一生气,女赞助商就开始编辑微信了:【总是让我迁就你,你就不能迁就迁就我吗?我辛苦工作不也是为了这个家吗?昌平的房贷月供还有十年,小宝国际幼儿园一个月就要两万五,只凭你一个人的工资够吗?你能不能不要再无理取闹了???】   通篇的抱怨下来,糟糕的心情却未能有所改善。反而越是到后就越是激动。   无论是亲人,爱人,抑或是友人之间,人际关系一旦出现矛盾,人的情绪难免就会被激化。而为激化情绪所驱使,人又更易发出或作出不理性的言行,进而加剧人际矛盾。   打完了这些,女赞助商手指一扬,正欲戳在发送键上发出,然因气急败坏,几次都没点中。反倒是此时,有歌声随清乐入耳了。   “今夜云在水,今夜月在天;”   “万家灯火清明。”   “夜深云不见,天阴月有缺;”   “万家灯火人间。”   “心与心相连,手与手相牵;”   “……”   一句,两句。   不自觉而无意地,女赞助商停下了要发送长微信的手。凝神谛听,只觉那曲宁,那歌静,款款的曲声声的歌,也如是工笔画写意,将那歌曲画面原封不动地呈现在人的面前。   能说她这一首歌唱得多么波澜壮阔吗?   不能。   原版《万家灯火》就是和谐单一的曲风,被原版女歌手高音一唱,更是阳春白雪味满满。端着架子,带着高高在上的距离感。   但此刻,台上人抚琴且歌时,用的是极其委婉低柔的女低音。   她是在唱歌,这固然不假。   但那般的低吟浅唱,也像是在细语,在闲谈,在与人娓娓道来。   你看那漫天星野,看那田地炊烟,看那万家灯火,看春风吹拂林间,看白马将山河踏遍――   你看,那烟火人间。   一曲的歌,也如一支的笔。而徐徐漫卷在眼前的,是浮世的长绘。   琴弦如拨动心弦,歌声如唱出心声。毫无防备的,人心被深深感染,也随着那歌那曲同步流转,心绪也慢慢沉静了下来。某一时刻,听众们的确与歌曲的主旨达成了共鸣――   人生很美好,人生也短暂。   人间有真情,人间有大爱。   所以,要珍惜人生。   所以,要活在当下。   整首曲目不过三分多钟,但歌曲既尽,一时半刻间,会议厅内还是静悄悄的,似仍被那清歌所笼罩。   真情大爱的光,照在了大地上。   “啪、啪、啪。”   猝然有声响起,却是江世应带头在前排鼓起了掌。边鼓着掌,边不加掩饰地流露出赞许之情。   众人这堪堪睡醒般地鼓起掌来,青海晃动,而掌声踊跃,直至晏歌向三个方向分别鞠躬示意过良久,那掌声才逐渐走向了止息。   醒转过来,男讲师:“……”   看着那些个不健康的羊肉猪肉鸡胗韭菜玉米串串,男讲师轻叹一声。   算了。   偶尔吃一回,也不是什么大事。   男讲师:【回去买】   儿子:【[爸爸啾咪]】   男讲师:“……”   醒转过来,女赞助商:“……”   看着他发来的结婚纪念日她爽约的那段文字,女赞助商抿了抿唇,指腹微动,却不是要发送那长长一段的指责。恰恰相反,她把那一长段话删掉了。   只发了一个表情包过去。   女赞助商:【[老公么么哒]】   对方正在输入中…   对方正在输入中…   亲亲老公:【洗干净了,床上等你。】   女赞助商:“……”   人间,很值得!   ……   弹唱过这首《万家灯火》,而后晏歌下台,女主持上台,开始CUE起下个流程来。   募捐。   “爱之光”公益慈善演出采用的是一节目一捐的模式,有点类似于慈善拍卖会,在每一节目结束过后,主持人都将逐一CUE募捐环节。只是与拍卖会又不同,演出的卖点不是实物,而是表演。   捐款有线上与线下两种方式。线下只针对赞助商们,在现场能出大手笔,其余人也能看个热闹;线上则针对所有人,捐款链接发布在微博慈善里,人人都可以捐款。   此时晏歌下台,曾城在赞助商席上朝她招手,她也自然而然地走到父亲身边去。曾城正装儒雅,一贯温和的眉目此时染上浅浅笑意,“唱得不错。”   “谢谢,”在那个称呼前,晏歌微微卡顿,不过还是说出口了:“……爸爸。”   那浅笑便稍稍转浓了些,曾城道:“爸爸支持你一下。”   而后曾城目光转向主持人,手按下了座椅边的募捐按钮,亦举起话筒:“我捐一个亿。”   主持人:“……”   众人:“……”   虽然知道这位曾董是演出者的父亲但是……   这也,未免,太壕,了吧?   江和月、容长舟夫妻就坐在曾城与江世应之间,此时曾城这一个亿一捐,老先生便拼命朝江容二人使眼色,那意思很明白的:是时候展现真正的实力了!   江和月、容长舟:“……”   江容妇夫对视一眼,朝彼此颔首,而后江和月按下按钮,举起话筒:“我捐一个亿。”   珠玉在前,前头有两个捐一个亿的了,其中一人还是京都江氏,old money中的old money,也是今晚赞助席里的绝对C位。在场的或多或少,都想往江家身上沾点亲带点故的。这会儿亲眼看着江老先生示意江容妇夫捐的这笔款,便也少不得自割腿肉了,这个捐三千万那个捐五千万的,只在瞬间,公益演出的现场就演变成了善款的海洋。   那主持人也是校学生会的,哪体会过这阵势。须知往常消极慈善募捐总额都捐不到千万,但在今晚,千万也就堪堪入了这堆大佬的门槛而已。   主持人:“……”   刺激,真的刺激。   刺激得她快要昏古七了。   女主持正头晕目眩时,忽然男主持送上手卡。女主持一眼扫过去:又是一个亿……不。   不只是一个亿。   瞳孔地震几秒,女主持还是爱岗敬业地将手卡内容照本宣读出来,只是因为难以置信,读出来时难免磕绊:“F.S.资本CEO捐款一个亿,并表示,将同时于今日设立专项教育慈善基金,每年定投公司盈利进行运营。”   “备注信息是:为晏歌的歌。”   “……”   国家会议中心的后台,独立休息室里,容绰对镜而坐,衣衫熨烫笔挺,看不出分毫从成都奔波至京的疲惫痕迹。   有敲门声动,是F.S.本部的秘书进来了。   闻见声响,他眉目不动,掀唇淡问。   “都办好了?”   秘书给出肯定的答:“都办好了,容少。”   “茉莉奶盖呢?”   “……”   虽不知自家老板为何要给人家取这个外号,但单看男人字里行间这意思,是对茉莉奶盖很是苦大仇深了,所以秘书也很贴心地表示,已经支使茉莉奶盖去做外场维.稳了,没空调吹的,就在人群堆里挤着的那种,还要拿着个大喇叭声嘶力竭疏散人群呢。   末了秘书还表示,要是他想,自己还可以让茉莉奶盖的锻炼更加艰苦一点。   男人轻飘飘丢了个眼神过来:“我像是这么无聊的人?”   秘书:“……”   秘书赶忙说了,这哪是无聊啊,这分明是助力花朵成长,让花朵一样娇弱的男孩尽快成长成为大树般茁壮的男人呢。这般用心良苦,给人知道了得做个锦旗送来的:技高育人、德高业精之类的。   等秘书絮絮说了许多有的没的,容绰才撂了话,应的是秘书问的要不要让茉莉奶盖的锻炼更艰苦点的请示:“可以。”   秘书:“……”   茉莉奶盖。   今夜,我为你伤悲。 第92章 合欢 我回来了。   线下大佬们洒洒水地千万起步, 线上的募捐额也从《万家灯火》结束这刻开始飙涨。甚至还不到第二个节目开始,演出募集善款就已经逾十亿之巨。   一笔笔款项就跟雪花片似的飘飞入账,也以次方倍的数额显示在银行账目中。直面着显示屏, 一端负责统计总额的会计已经目瞪口呆――活这么大第一次看见这么多钱, 见了世面,也被世面吓到了。   十分钟,十个亿。   这是什么概念?   不要说是校级的捐款, 就算是市一级、省一级, 甚至是声名在外的INTRO慈善拍卖会, 都根本做不到的。   一只蝴蝶在亚马逊丛林里微扇双翅,诱发了两周后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   而那一首歌,就是一只蝴蝶。   只是, 它所扇动的,不是自然界的气流, 而是人类社会的舆论场。   网友5G网速冲浪,转瞬之间, 有关《万家灯火》与十亿募捐的讨论屠版了各大娱乐社交板块。   【听晏歌唱《万家灯火》,感觉跟原版就不是一首歌……从没想过我居然会有单曲循环《万家灯火》的这一天】   【李涛:晏歌唱完歌到现在募捐额已经过十亿了,这是什么水平?】   而在知乎上,与本场公益慈善演出的体温竞相涌出,回答亦层出不穷,不同答主就晏歌二字的商业价值究竟几何展开了激烈辩论,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以晏歌如今的水平, 足以接下六大蓝血中的任意一块饼――且不是大使头衔, 而是代言人。   这不是夸赞,更非吹嘘,而是知乎er实事求是的一种肯定。   毕竟这一位, 虽说年纪轻轻不假,但无论热度、业务抑或号召力,都已经攀到了顶。   ……   此刻,国家会议中心。   因募捐人数众多,第二个节目尚未开始。江和月、容长舟在与曾城攀谈着,双方老早就认识,前不久江氏祭祖礼时,曾城人还去了江家老宅。   是而江容二人不遗余力夸起晏歌来,曾城也只作是社交场面应付。然大抵是今晚气氛过于和睦,令他忽视了一点――以江容妇夫如今在商场的身份地位,即使是社交应付,又何须应付得这般卖力?   没必要的。   晏歌则坐到了江世应的身旁。手里捧着束纯白蝴蝶兰,哥哥送的。   刚下台不久,她才听曾城说几句话,视线便触及了旁边的老人家。   ……轮椅老爷爷。   “轮椅老爷爷”今天没坐轮椅了,但大概是为了维持前后人设一致,座椅旁靠着支金丝楠木的拐杖。此时目光迎上了,“轮椅老爷爷”就朝着人小姑娘挥挥,说好巧咱们就又碰上了。   嗯嗯,是很巧了。   很巧就出现在赞助席,还是席上C位出道,还刚刚让自己的幺女捐了一个亿出去呢。   可以说是非常巧,特别巧,以及超级巧了。   小姑娘说了句爷爷好,被叫爷爷的就开口让人到自己边上坐。等人坐下了,就开门见山地主动跟人交待起了自己:八十五了,腿脚不便,是北京市里平平无奇的一位老爷爷。   叫小姑娘过来呢,也是有点事情要跟小姑娘求助。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情,就是他有一个关系很好的朋友的孙女要结婚了,要备份礼送过去――都是小姑娘,能不能帮着参考一下?   举手之劳的事情,晏歌答应下来。   然后就见老先生从prada的手包里取了水果机出来,指纹解锁后翻页给她看图片:左边一套是羊脂白玉头面,右边一套是湛蓝色系的宝石头面,看完问她,是玉的好看,还是宝石的好看?   晏歌手指了右边。   老先生却道,右边的很好,不过他觉得左边的也不错。   于是拍板,“那就两个都要吧。”   晏歌:“……”   敲定了外孙媳妇的见面礼,江老先生感到满意。   那边曾城看着那厢如爷孙般友好交流一幕,心中些许疑窦生出:   老先生认识小歌?   看眼下这一幕,不只是认识,甚至还是相熟。   当着人前,疑虑也不便问,曾城也只按下不提。   ……   “……妈,外公认识那个晏歌吗?”赞助席更侧些位置,瞥见这边景象,莫璃好奇去问江翡:“怎么他们看着这么熟?”   莫璃自己也没留心,但那话里话外,分明有歆羡旁逸。   养的终归不如亲的。倒不是什么门第森严的缘故,而是因为人心有所偏倚。   有所偏倚,有所轻重,所以也不可能做到一碗水端平。   对着亲生儿女,父母尚做不到一碗水端平。何况一方是亲女,一方是养女呢?   从一开始,天平就已经向其中一方倾斜了。   所以江和月能随同坐在老爷子身边,而她不能。   募捐数字出,第二个节目开始,魔术表演配合着游弋冷光,打落在莫璃身边贵妇人身上。耳与肩颈缀同款大溪地黑珍珠,妆容严丝合缝,从容典丽得像一张漂亮面具,那蓝与白的光交织成冷调,为江翡姣好脸容平添三分诡谲来。   其实不必莫璃问,江翡的眼光早就偏了过去。   偏了过去,也停在了那里。   停在了那一张,与晏采O极其肖似的脸上。   江翡几分晃神。   曾几何时,晏采O在的时候,她以为,只要晏采O走了,她就是那个赢家了。   后来如她所愿,晏采O走了;甚至也超乎她所愿,晏采O死了。   却留了个女儿,悄悄在乡下偏僻地方养着,还就那么巧地被男人找到了。愧疚掺杂着爱意,在松香中凝固成了亘古不变的琥珀。   算来算去,算不到人心。   人还活着,所以爱可能成为不爱,真心可能成为变心。但是,晏采O她,死了啊。   死了,见不到更得不到,而得不到便是最好,从此就成了窗前白月光心上朱砂痣,铭刻得再深也不能够。   活着的人,要拿什么跟死人拼啊。   想不到的,怎么想得到――   晏采O活着的时候,她要跟晏采O争。   现在晏采O死了,她还要跟一个死人去争。   去争,同一个男人。   ……   江老先生左手边,等老先生和小姑娘友好交流过了,江和月才稍侧身,悄声去征询老先生的意思,“爸,要不要叫小翡过来?”   她话未挑明,然而父女默契,意在言外,江世应听得明白。   放着亲女在边上养女在一旁,平白的让人家看了,理所当然就觉着老爷子那是心里偏颇了。   江三小姐事业有成,在人际社交上也别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对这异父异母的收养姐妹并没偏见,不如说是多有偏袒。虽说不是嫡亲,可上了户口入了族谱的,便是当一家人对待。   江老先生未答,余光侧过向身畔小姑娘,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等这件事定了……也好断了璃璃那丫头对老六的念想。”   江和月福至心灵。   若是让小翡过来,璃璃势必也要过来,而璃璃对着阿绰是什么念头――   老先生现就想着把曾城家这小女孩搁红本本上敲定成外孙媳妇,若这事让璃璃知道了,以那孩子的性子,可不得有的没的闹一通?   罢了。   江和月如是想。   ……   晏歌先前表演化了舞台的妆,挽起来的发也别了七八枚碎钻卡子,那卡子别得紧,掐着头皮有些疼。现在下了台,回过了江老先生的话,她便去了洗手间,对镜自照,把那几枚卡子一枚枚地摘了下来。   先前为了定住发,那七八枚横卡别得很紧。此时一一取下,只觉头发都变轻了不少。晏歌轻舒一口气。   才出洗手间,手机便震动了。   我男朋友:【我回来了。】   ……他回来了?   她想的是,他在返程路上,或者是正准备回来了。   所以晏歌垂眸,编辑起消息:【什么时候?】   对话框里静静,没有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示。   但是有声,在她身后落了地。   “现在。”   “……”   微怔,过两秒,她转过身,也看见了声源的男人。走廊暖色调的壁灯如海漫过他眉眼,一半站在光一半站在影,目如平澜,此时却骤生了e纹。   当瞳仁,映入了人影。   安静横亘彼此之间,有那么十几秒,两个人是山不就我,我也不就山的状态。   容绰掀了掀唇,“还不过来。”   听着是陈述,细听其实是催促。   本来远在川蜀的人,就这发了个信息的工夫就从天而降了跟闪电侠似的,放谁身上谁不得大吃一惊啊。   晏歌眨眨睫毛,确定真人无误,挪开步子走过来。到男人跟前,她站住,问:“你不是说,你不过来了吗?”   他乜她一眼,悠悠然反问:“你不想我过来?”   “……没有。”   “那是想我过来?”   “……”   是个非此即彼的判断题,不是对就是错。   晏歌静了静,嗯了一声,脸一埋,就地碰瓷男人的怀:“……想。”   她是很想他来的。   虽然是场公益性质的表演,但也是她的第一次公开演出,所以是很想。   之前也问了,不过容小公举表示自己日理万机忙得很呢,不一定有时间抽空北巡来小女朋友的演出现场的。   所以碰瓷在紧实胸膛,她问他,前几天问的时候,他不是说没时间不来吗?   容绰一听,眉弓就往上抬了抬。   还说。   那茉莉奶盖墙角都挖到家里了,他还不来?   再不来大概得开个挖掘机把他房子给推了。   当然这些话也没必要跟小女朋友说,把人小腰一搂,他就准备说点别的,比如在云珠国际的房子刚加装了全套的人工智能系统,是被F.S.投资过A轮的项目,但也在这时,余光一瞟,容绰目光沉了下去。   茉莉奶盖。   手就这么扶在了腰肢,步伐也不再向前一步。被搂着腰的那个没太反应过来,仰着眸视线交汇,凝视着双杏眼,男人唇轻启。   “吻我。” 第93章 合欢 茉香奶绿。   吻我。   ……?   这要求突如其来, 还火辣得很,听的晏歌眨眨眼皮,没太明白他这样是几个意思。   小别半月, 话都没说两句, 就开始索吻了。   一米九的身高,肩宽平直流畅,彼此身高差了不只一点。先前搂着小腰走的时候, 一个的脑袋就搁在另一个的胸膛。等晏歌抬眸, 眼睛对着眼睛, 视域就完全被遮挡了完全。   除了眼前男人,什么都看不见。   包括一隅的邱栩。   这会儿邱栩得空回来了,人顺着廊道由外往里走, 不偏不倚地,就这么撞上了。   撞上了那富贵自矜的男人, 以及被裹在男人怀里的女孩。   乌发云鬓全数地挽起,不饰珠翠, 光洁的脸露出来,妆正合宜。翻领的衬衫,颜色皎白得跟痕弦月般的,配着钢琴褶的半身裙。看起来很清新很淑女。   是淑女,也偎依着男人。男女仪态亲近,普通人但凡瞧上一眼,脑子都不用转一下的, 就该知道两人是什么关系了。   邱栩微怔。   就之前视频电话里撞见的, 当时他触及了那张脸,确实有些震惊。   年纪轻轻,事业有成。   十四亿中国人, 打了折扣,总也有七亿人知道他的名字,看过他的电影。   这还是央六公主统计出的不完全数据。   不过在彼时,邱栩也只震动了几秒而已。   那男人在圈内已久,又比晏歌大了七八岁,见过了娱乐圈那些光怪陆离,哪里会正经八百地跟一个小女孩谈恋爱啊?   怎么可能。   最多就是玩玩而已。   但在这一时刻,倒映在他眼底,那一把的美人腰,也是稳稳地停在男人的掌心。平和安静地依靠,像只归了巢的鸟儿。   一道不愉的光投过来,来自雄性的四目交汇,机锋隐约。   视线被阻,晏歌对此没有察觉,但觉逆光很暗,薄翳般地覆落在眼前人面上,没来由显得有点不善――不过,应该是她的错觉。   毕竟刚刚还好好地说着话,跟她介绍新买的家庭助管AI多么好来着。   于是她扯了扯他的袖,问回去行不行。   “不行。”   “……”   “就在这里,立刻马上。”   “……”   好的,遵容小公举懿旨。   差了三十厘米的个子,她攀着他的肩,手臂高举微显吃力,三四厘米的方跟鞋踮着,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去完成任务了,主观能动性非常强烈。   但是很遗憾,客观条件限制了。   “啾。”   轻轻的一亲,还是亲在了下巴上。有洁癖的男人,胡茬刮得干净,还浸染着须后水的广藿香。但贴上去的是软唇,相对而言难免还是粗糙,触感也刺刺的微痒。   “……”   踮高的脚尖也就这么收了回去。   答应了要吻的,结果就只亲了口,还不是亲嘴唇,就普普通通地在人下巴印了那么一下。   言出未行,可不是淑女的做派。晏歌跟着就对人抱歉地笑,但也在那瞬间,不及她去看他的反应,阴影像阵风样的,就直接吹上了脸来。   山不就我,我便就山。   她不吻他,他来吻她。   是一样的。   懵懂的齿关被抵开,去寻那香软的小舌,轻勾细连,从浅入深的绵绵。   来得仓促,攻势也汹汹,有些难以支撑。   但也没有推拒,手就搭牢在宽肩上。扶腰,玲珑身段也快被揉进了人怀,从邱栩的角度看,女孩子就露了张巴掌大小的脸蛋在外,上抬了承受着半带强势的亲吻,因为呼吸不畅,肤也生出些好看的绯色来。   但也不推开,被亲得狠了还默默在人心口偎着,手手从肩移到了颈,乖巧巧地同人接着吻,就怕人家丢下她不亲了一样的。   那么小意而柔顺地,在男人怀里承欢。   是毫无抗拒的柔软。   -   男人从蜀返京,说是剧组那边调了他的戏份,但明天还得回去。   “可以调戏份吗?”   “可以。”   事实是他带资进组,从他决定演《孤岩》开始,他就注资进去了,现在自己就是全片最大资方。   自己演自己的电影。   李智彼时听了不知道多happy,就觉得自己当初那程门立雪三顾茅庐的委屈一扫而空,整个人都洋溢着快活的氛围。   人间很值得。   人不远千里风尘仆仆回来,目的为何一目了然,还有云珠国际那套房,新装了智能A等着女主人来看――他说得这么诚恳,简直盛情难却。   于是晏歌对曾城说了回校,而后又跟陶橘三人说今晚回家,就不回学校了。   其实呢。   其实是撒了谎,两边都没回去。   淑女她,要跟男人过夜了。   不过跟男人过夜也不是第一次了,凡事熟能生巧,淑女也没觉得哪里不对,或者是特别紧张什么的。就很自然地去了云珠国际那套房,刷指纹锁门开了,进门就是撒花礼炮,砰砰砰的,倒是把人吓了一跳,再定睛看,眼前是半个小人高的机器人,模样有点类似皮克斯动画电影里的EVA,不过是在地面行走的,那花炮声也是从机器人处传来。   放完花炮,机器人再出声。刻意带了平仄,声音显得没那么机械。   “欢迎回家,晏歌主人。”   “……”   “很高兴为您提供服务,您可以称呼我为:‘茉香奶绿’。”   “……”   这个名字是谁取的,一听即知。   容绰唇角噙着笑,轻松自在地把人带了进去,在她面前演示了下茉香奶绿的使用方法。   也很简单。   茉香奶绿和洗浴、厨房、电脑各种系统是全关联的,想要做什么也不用动手,喊一声就行。   他说着,举例地说了句吃饭。   茉香奶绿:“厨房模式,turn on。”   晏歌:“……”   煎炸煮烹,菜系和口味都录入在系统,甚至到饭后的洗碗环节也被全包了。可以说,对家庭主妇煮夫而言,这款家庭用机器人是解放双手的存在。   非常实用。   演示完了,茉香奶绿不忘邀功:“晏歌主人,我目前的基础功能已展示完毕,更多功能团队正在开发中,您对我的表现还满意吗?”   茉香奶绿:“A.很满意 B.非常满意 C.特别满意”   晏歌:“……”   晏歌:“没有不满意的选项吗?”   机器人的蓝色眼睛眨了眨,转变成红色叉叉,又变成了两道竖线的哭泣,“晏歌主人不满意的话,我就会被容老板解雇的。”   晏歌:“那可不可以换个称呼?”   茉香奶绿沉默三秒,蓦然:“您就是我的master吗?”   晏歌:“……”   一双手臂就从背后抱了过来,男声耳边轻笑,“满不满意?”他咬字清晰:“……我的晏歌主人。”   晏歌:“……”   他怎么也跟着这么叫她了……奇奇怪怪的。   茉香奶绿:“主仆情趣,羞羞哒;主仆情趣,羞羞哒。”   “……”   容绰往机器人那处扫一眼,“闭嘴。”   茉香奶绿瞬间四肢缩回,陷入休眠状态:“茉香奶绿,当前状态【已闭麦】。”   “……”   下了演出回房都九点多快十点了,常规流程就该洗洗睡了。   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那首《万家灯火》亦如是,演唱时间只有三分多钟,但在演出之前,她也排练了近两周的时间,事先唱了不下百遍。   今晚一件事结束,她觉得倦怠,进浴室里泡了澡出来。茉香奶绿还很有少女心地放粉色沐浴泡泡,放完洒红色玫瑰花瓣瓣,洒完出浴室,茉香奶绿把门带上,然后,“守卫模式,turn on。”   “发现人类男性一名,当前距离五米。”   “身份【容老板】。”   “据观察,容老板的目的地是阳台。”   “当前距离七米。”   “当前距离十米。”   “……”   “当前距离三十米。”   “容老板已抵达目的地,危机解除。”   晏歌:“……”   浴室有两间,也不用分先后顺序了。晏歌先泡过了,穿了成套的观察了下主卧和三间次卧,就主卧里放了张床,其余三个房间是空空如也。   一张床,一套被子,暗蓝的调。   她之前来过这里一次,那时候就是只有一张床了。那时候晏歌想平时不用来住,也不太有所谓,所以就没有管其他三间没有床的卧室是怎么回事了。   不过,今晚。   踩着橡皮粉兔子拖鞋,晏歌哒哒哒跑另间浴室外了,“阿绰。”   毛玻璃门滤过,应答声也是偏低,但透着愉快:他还是第一次听她叫得这么亲切:“嗯?”   “这里还有没有多余的被子?”   “……”   短发被浸湿了,容绰眉眼也如蒙了层水雾。想也不想,他答。   “没有。”有。   但都睡一张床了,哪还有盖两条被子的道理。   “……哦。”   听说了没有,她应了一声,踩着兔子拖鞋哒哒哒远去了,听声音似还有点无奈。   后面男人从浴室出来了,除却唇角微勾,其他还是往常那样,看着是情绪寡淡得很。   然水都没擦干,就直接往主卧方向走了。   门一开,灯亮着,空调开了,小女朋友在床上躺着。身上裹着一床被子,严严实实就露了只眼睛宛如毛毛虫的cosplay,旁边第二床被子虚席以待――显然是他的。   “……”   看见他来了,她就说起了被子的故事,多少也有点小怀疑:“衣帽间里还有换洗的被子,我找到了。”   容绰眉毛都不抬一下,神情纹丝不动:“有吗?”   毛毛虫晏歌:“……”   奥斯卡演技,谁能与之对戏。   起码,床上这位是不能的。   吱呀一声,他先坐上了床沿,再慢条斯理跟她解释,说他也不记得了,毕竟他们在一起有一个月了,所以这房子买了也有一个月了。而他又是如此的日理万机,哪有空去记一套房子里放了几床被子是不是。最后男人又夸奖她,说她聪明,有一双善于探索发现的眼睛。   就是在不该聪明的地方聪明了――这话他没说。   男人的话有理有据,毛毛虫晏歌想了想,选择了相信他。   总之一张床,两套被子。另一个人的重量加入,柔软的垫往下深陷了一块。   知道她有夜盲,灯熄了就瞧不见,容绰偏首看了看被裹成毛毛虫形态的人,“要不要关灯?”   她点点头。   手一拍,灯关了。   不是在沙发,而是初次同床共枕。   虽然一个是正常形态,一个是毛毛虫形态,还不在一床被子里。   总的来讲,离真正的同床共枕还差了那么点意思。   但还是怦怦从心而动,心跳不平则鸣。   相对半晌,谁都没说话,一室安静,也就衬得茉香奶绿的声音格外清晰。   “茉香奶绿,温馨提示:晏歌主人,当前您的状态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床】,风险等级【极高】,应对措施【没有】,防范措施【避孕套】。”   “请问您要来一个吗?” 第94章 合欢 晏河容界。   请问您要来一个吗?   “……”   八个字, 一个问号,简简单单的疑问句。被茉香奶绿微带平仄的机械音说出,伴着今晚薄月洒落在地。一声落, 半晌没有声息。   容绰侧目, 往身边的毛毛虫看过去。就见刚才还露着张脸蛋的毛毛虫完全缩了进去了,就露了个圆圆卷卷的小发旋在外。就跟真毛毛虫一样的,把自己包成一只茧, 等着明早上破茧变成小蝴蝶呢。   “……”   而门外, 没有等到回应的茉香奶绿再接再厉, 为自己强行找存在感,“或许您要来两个?”   “……”   “还是三个?”   “……”   再而后,茉香奶绿沉默了几秒, 有些大惊失色的意味:“难道,您要来四个?”   “……”   可不得了了, 床上的毛毛虫越是往后听,越是耳朵发烧心砰砰跳, 可能是要从绿毛虫进化成巴大蝴了也说不定。   茉香奶绿这款家庭助管机器人的巧妙之处在于,它实行一主一机终身制,只认一个主人――也就是激活机器时录入的第一个人。   作为家用型机器人,它对所有家庭成员的态度都非常友好,但只会把主人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而很显然,在茉香奶绿被激活时,录入的第一个名字是晏歌。   因而才会在先前洗浴时开启守卫模式, 对方圆三十米以内的异性保持戒备。也因此, 在主人面临所谓孤男寡女共处一床的情况时,茉香奶绿迅速开启数据库分析,综合现实、书本、影综、论文等多方面信息得出结论:主人她, 需要避孕。   再三询问后,茉香奶绿得到了回答。   “再说话就把你扔废品站。”   “……”   “茉香奶绿,当前状态【濒危】,风险等级【极高】,应对方法【闭麦】,防范措施【跑路】。”   “……”   茉香奶绿走了,但脸红的还红,烫的还烫,毛毛虫还没进化呢,就听见男声叫她了:“晏小歌。”   晏歌睁着眼,但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像知晓她心思般的,下一时灯就亮了。亮光猝然,适应了从暗转明后,视域恢复,她见男人招招手,“过来。”   毛毛虫晏歌挪了挪。   “再过来点。”   犹豫了一下,毛毛虫晏歌又往另一侧挪了挪。   “……”   看着是挪了两下,不过这两下大概连两厘米都不到。   懒于再开腔,容绰索性手一伸,温香软……毛毛虫就被抱了个满怀。动作唐突了没反应过来,人应激地颤了颤,察觉是被他抱了也没太挣扎,就静静地看了他几秒。   然后脸缩进小被子里了。   然后眼睛也缩进去了。   然后人也不见了。   就留了个小发旋在外面,圆圆的卷卷的顶在脑袋上。   “……”   手就着小发旋揉揉,他问她:“你害怕我?”   毛毛虫晏歌把头摇摇。   容绰就沉着把嗓子,展露出难得的耐心,“那把脸露出来。”   毛毛虫晏歌纹丝不动。   “……”   脸埋在了被褥里,空气不流通,感觉窒闷。   ……也不是害怕他。   就是从成都回来也有半个月了,但某方面的准备她还是没做好,再听茉香奶绿说要不要来一个的时候就更加了。   然后还想着,万一他跟她提了怎么办。   后面的事情,她想都不敢想。   正闷着脸想着这些,就感觉有怀抱拥了过来。头顶被亲了,亲了也不离开,就抵着小发旋,像对着树洞似的说话呢。   说他是个好男人――是的,虽然在成都的时候他忘记帮她订酒店了,今天又忘记房里有几床被子,但他仍然是个好男人。   然后让她别怕。   都把他当爱豆那么久了,信不过男人,还信不过爱豆吗。   还有就是,他要今晚就想做点让她害怕的事情,刚刚那茉什么奶什么问的时候,他怎么会说再说话就送废品站呢?那肯定叫人马上就送越快越好,是不是。   总而言之,那字里行间透露出的就一个意思:他很安全。   所以在他身边,她也不会有危险。   说话的时候,他也不逼着她回应,手就隔着床被子在人背上轻拍,长辈哄小孩似的,半晌毛毛虫被哄出了一张脸来。大眼瞪小眼,她在男人脸上响亮地啵了口。   可能是觉得安全了,这次亲完脸蛋也没缩回去。反而眨巴眨巴看人,大胆征求意见,问能不能暂时就这样。   容绰懒懒问:“哪样?”   “就这样。”人家边说着,手无意识地探出来比划着。他不动声色把她手一指一指地交扣住了,也听懂了她话里话外的大致意思:她是要跟他划定晏河容界,睡床要睡两床被。然后他们要一起恪守床德,不越界限。   床德床德,外瑞古德。   “……”   他听得眉毛直跳,但并没说反对,就嗯了声,态度上其实是未置可否的。但就被她当答应了,觉得两个人有口头协议了,她可以把他对她提那种要求的时间稍微往后顺延一点。   听他应就安心了,抱了会睡眼惺忪的,他就抚顺着她脊背,问能不能关灯。   回答是可以,所以灯关了,毛毛虫形态的人和正常形态的人搂搂抱抱睡觉觉了。   一段时间的排练和演出,人显然是累到了。这时没有了“那方面”的顾虑,沾着枕头就睡着了。还睡得挺甜,嘴角都挂着笑。   在暗中,容绰凝了会儿怀里的人。指腹追着视线游移,从额,眉,目,到脸颊,到唇。指定了定,在软唇有一无一地摩挲着。   想到刚才怕他怕成那样,也失笑。   还是个小朋友。   ……   同一轮月挂在室内飘窗,也挂在会所外穹顶的天空,墨蓝如洗。   演出是个由头,演出后的社交才是重头。   地址是早就定好了的,三环里一家高级会所里觥筹交错。   江老先生上了岁数,也疲于社交,便是江和月妇夫与江翡在。   两个江家的,其中一个还是江家正当时的掌事人,江三小姐。众人交际的全程也便众心捧月般地跟着江和月走,江翡也跟着喝了不少酒。酒桌上时间不觉流逝,等局快结束时月却已上中梢了。   临了江翡去洗手间补妆,出来时就撞见了一隅的影。就在窗边位置,手里擒着支烟,雾云淡抹,在墨蓝天空背景里像幅儒雅画卷。   乍一看,仿佛二十年光阴不曾失去,今日也如昨日般在眼前。   一如往昔。   “阿城。”她叫他。   那声音将静止画面打破,曾城转身,触及来人时眉不可觉地轻拧,“江翡。”   旧称没换来旧称。江翡唇边微滞,脸上笑还撑得漂亮,“弹琴唱歌都很出挑,晏歌很优秀。”   曾城淡淡接了:“很像她的母亲。”   这一句出来,直接就把酝酿好的措辞堵了个完全。   他显然不欲与她多言,话点到了没留余地,转身也就走了。烟掐熄了插在香烟台上,兀自飘扬了几许袅袅。见男人背影次第远去,江翡蓦然地出了声,音高扬起八度:“当年的事,你还在怨我,是不是?”她强调:“阿城,那只是一个意外――”   “那是一个意外。”但话如同笔般地,被曾城接过。男声很淡,也清晰有力:“也是一个错误。”   “所以,以后不要再提了。”   “江翡。”   ……   夏时的晨来得早,六七点而已,蟹壳般的青天就被晴光刺破了。机器人没有休息的概念,晏歌醒来的时候,就见茉香奶绿伸臂在擦高层的窗玻璃,看见她走出,茉香奶绿动作不停,但打了个招呼,“晏歌主人,早安。”   宝石蓝的双眼微眨,茉香奶绿忽然放起了节目:“茉香奶绿母婴小课堂开课啦!专为备孕妈妈和准妈妈服务一万年,大家听了都说好。下面开始播放第一期:在排卵期受孕的好处有哪些?众所周知,排卵期指的是女性两次经期之间的……”   晏歌:“……”   而后容绰两条长腿走出,一身纯黑浴衣如乌羽,姿容闲适。   茉香奶绿:“茉香奶绿,当前状态【已闭麦】。”   “……”   再怎么智能,怎么处在开发前沿,人工智能也终究是人工智能,只能根据录入的数据库行事。所以在昨晚主动要求提供避孕措施被拒后,茉香奶绿转而自动切换成了助孕模式。   茉香奶绿,见风使舵。   茉香奶绿当然不知道了,昨晚就跟狼人杀里的平安夜一样无事发生。不只没有闹出人命,绿毛虫更加没有进化成巴大蝴,安安稳稳地在自己造的茧里睡了一晚上,到今天早上才抖着翅膀从男人怀里飞出来了呢。   看来那什么河什么界的很是有效,可以长期坚持,形成常态化机制。   睡醒了也洗漱过了,容绰是快中午的飞机。这会儿时间尚还算宽裕。晏歌就提议去小区旁边的一家红豆烧饼饼店去吃早饭。   那家店主打就是红豆味,卖得最好的是红豆饼和红豆糊。份量也足,饼有人脸那么大,糊也是结结实实的一海碗。同时点两样的话,晏歌就不能全部吃掉。   所以拖家带口过去吃了。   提到红豆饼饼店就语气上扬,连小发旋都一跳一跳的。看着那副雀跃样子,容绰唇角微勾,手伸出就着发旋揉揉。没说话,但是答应了。   然后就听小女朋友小嘴叭叭地说接下来的计划了:先去饼饼店,去完饼饼店再送他去机场,最后她自己回学校。   说到最后,人还有点不太好意思,小声承诺说:“……我会每天都打榜的。”   这是半个月前两个人约好的事了,要打的榜是想他的榜,每天要打榜一百次,多的不退,少的要补,粉丝要随时等待爱豆检阅打榜成果。   爱他,就做他的榜一。   说话的时候,就无意识地拉着他衣裳下摆,垂着双睫毛扑闪闪的。没习惯说这个甜言蜜语,突然说起来了还有些小羞涩。   不过她大概是不知道,那含了羞带了怯说了情话然后咬起的唇,对男人有着很致命的吸引力。   吸引着人,去亲吻。   容绰喉微动,指节顺着颌骨自然摩挲了去,轻抬起,视线便相迎。意识到什么,男人扫了一眼角落里的机器人。   茉香奶绿:“……”   机器人的蓝眼睛转了转,机器手臂举起,做了个捂眼睛的手势。   “茉香奶绿,当前状态【不看不看,王八念经】。”   “心情【嘿嘿嘿,嘿嘿嘿】。” 第95章 合欢 红豆烧饼。   早餐要去吃楼下的红豆饼和红豆糊, 两个人就手挽着手进了电梯。小手被攥在掌心,有什么东西触感冷硬地硌在掌心――容绰低眉瞟一眼,是枚小戒指, 戴在左手小指上。   对他的视线晏歌有所察觉, 索性扬了手,大大方方地跟男人分享起戒指来由:“哥哥送我的。”   哥哥是教授更是科学家,是讲究科学和实用的人, 当然不会平白无故地送她戒指。所以这枚戒指也不是一般的戒指, 而是和全国报警系统联网的:可以实现定位追踪和声控报警, 很方便。   容绰就在旁听着,也不发表什么意见。   定位追踪。   声控报警。   她那哥哥送这戒指的目的何在,又是在防谁, 简直一目了然。   那边人还处于跟男票分享哥哥礼物的快乐中呢,说的正在兴头上, 想起什么,还神秘兮兮要跟他演示一下其他功能。她沉着一张脸, 严肃道:“拔剑。”   就听“咻”的一声,一柄极迷你的剑从戒指叠层弹出,刀锋在电梯间光照下反射锐利冷光。   “……”   拔剑那位还觉得自己圆了武林大侠梦是个酷girl,边介绍道,说哥哥说了,别看它小,但是它用了特殊的合金材料做成的, 硬度很高, 也很尖锐,必要时可以刺破人的大动脉血管。   “……”   人家很高兴地介绍着科学家哥哥的发明创造,根本就没意识到这话里话外, 在男人听来,透露着极大的恶意。   这是科学家哥哥在敲山震虎。   今天你不遵守晏河容界,明天就在你坟头蹦迪。   没法在你坟头蹦迪,也能对你连夜出警。   很好,很不错。   晏歌才做完了产品简介,这会儿兴致褪了些,莫名就觉得电梯里温度下沉几度,再看身边的男人脸色紧绷,丝毫没有被她的快乐打动:“……”   心念电转,她很快意识到了原因。   然后眨了眨眼。   “这个只是用来防身的……不是用来防你的。”   容绰应了声,神态寡淡:也就是没信的意思。   也知道凡事先来后到,她前十八年的人生里,他不在,但她那个哥哥却无时无刻地陪着。份量几何,不言而喻。   他要真计较这个,他的小女朋友就该为难了。   见他沉默不语,晏歌就拽着人衣袖摇摇,信誓旦旦的:“你信我。”   容绰眉目偏转向她,唇一弯:“我信了。”   他装的。   而后电梯叮一声响,楼层就到了,话题也自然转移开了。两个戴着口罩的人挽手走入了红豆烧饼店,这时候店里人不多,有堂食的座位。晏歌就牵着男人走到了最后排隐蔽的位置,她先没坐,而是自觉拿了餐巾纸,在桌椅上仔仔细细擦几遍。再取出七十五度的酒精喷雾,喷了再擦,反复几次,表示恭迎容小公举銮驾。   容绰眼风一扫,坐定了。   然后两个人点了一个红豆烧饼,一碗红豆糊糊。红豆烧饼是现烤的,红豆糊也是现煮,都热且烫。端上桌来,在冷气很足的店内热雾扬起。   饼和糊糊都一点未动呢,但这会儿两个人相对而坐,在晨光里共享一块饼饼一碗糊糊,很有点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意思。唇角也止不住往上翘翘。   嗯。   有情饮水饱,有情恰饼好。   ……   “老先生,这就是云珠国际。”   黑色系奥迪停靠路边,车窗徐徐降落,江世应目光向着高层建筑,边听着身旁的管家说话:“六少新买的一套房就在这里,除去公摊面积,一共113个平方。不过这套房买下不久就转赠给了晏歌小姐,现在也挂在晏歌小姐名下。”   江老先生听着这话,半白的眉就蹙了蹙,“113个平方?”   管家确认:“是的。”   老先生眉头就皱得更紧了。   113个平方,据说是老六给宝贝崽买的房子。   房倒是买得挺早。   但是太小了。   买来给宝贝崽住的房子,怎么也不买大一点。宝贝崽跟着亲爹的时候还住在清漪园区的别墅里头,上下两层小一千平,现在跟坏崽在一起,消费直线降级,住进了113平的房里。   望着那耸入云中的高层,老先生眉目不善。   人家都是金屋藏娇,他倒好,整了个小屋藏宝贝崽。   也不知道宝贝崽跟着坏崽受委屈了没有。   江世应夫妻是极其温柔敦厚的那类老人家,从未苛待过两个儿媳,对着女婿倒要挑剔些――然也在正常范围内,绝非吹毛求疵的刻薄人。   江家不曾苛待,甚至可说是分外厚待过门媳妇,家族企业的股权,不动产的名字,都是嫁者有份,并不拿媳妇当本家的外人。对着这内心已认定的外孙媳妇,老先生内心也是同样态度。   也因如此,对百平房子的事情,江老先生心里很有芥蒂。觉得坏崽此举扣扣搜搜,有些丢江家颜面。   九月里北京,秋老虎还盛行着。七八时日头高了,太阳从穹顶铺天盖地洒下。管家怕老先生晒着了,毕竟八旬高龄,冷热交替容易生病,便好心提示道,说虽然这是六少给晏歌小姐买的房子,但并不常住,晏歌小姐现在还是住学校和清漪园那里住得多――所以,他们应该可以先回去了。   管家话方毕,就见一双人影挽着手出来了。当中的男人身姿挺拔,衬着一旁香槟银裙的女孩身量小小的,一眼即知是谁与谁。   管家:“……”   打脸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人都出来了,这一时半刻的当然也就不急着走了。老先生示意司机跟着开过去,也跟到了一个烧饼店门口。是街边小店,吊顶的电风扇积了灰,地板砖看着也油腻腻的。店门口牌子上写着店名,因为年久缘故,“烧”字掉了一半:红豆火饼店。   江世应:“……”   老板是个中年男人,上身就搭着件白背心,头上扎着个毛巾,正热火朝天地擀着面做着饼。不时有汗顺脸庞滑落,就直接从旁边挂钩上拿了毛巾擦手,末了手也不洗,接着就去擀面去了。   管家坐在一旁,亲眼目睹着老先生面色渐沉下去。心里了然原因,某种程度上也挺能理解。   不说什么高级餐厅吧,就是放在北京城街边小店里,这个店的环境卫生都是十分堪忧的。   北京城,大帝都。普通小店都意恋每沙亮可干净了,哪像这,那风扇叶都不知道多久没洗了,积的灰就跟冬天雪地里一样厚,那空调都发黄了,还有地板砖,这里一块不明黑色物体,那里一块不明黄色污渍的。老板就穿着个背心在那擀面,头上冒着油还冒着汗――管家暗自咋舌。   这别说是老先生了,连他都不会来的。   还有些话不适宜说出口,就搁心里头想着:这六少也是奇怪,未来要继承江家的人,手上还养着个投资集团,不说带人去什么均几千上万的地方吃饭吧,也不至于来这儿啊?   这时候管家看见老爷子颇为不悦,也不敢催,更不敢发话,就暗自在那瞅着。而后就见人小姑娘家家认真仔细地把桌椅擦好了,用酒精消毒了,再示意男人去坐――是知道他有严重洁癖,已经提前替他考虑了呢。   管家不由在心中叹:真乖巧真讨喜一姑娘家。   可惜名花有主,不然让自家小崽子认识认识,否则能娶到家里多好。   管家在心中暗想的这一时,那厢江世应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他就带她来这种地方吃早饭?   此时那单穿了个背心的中年老板已经将那二人的早饭端上来,江老先生也定睛一看:就一碗红豆糊糊,一块红豆饼饼。   江世应眉结拧得更深。   怎么就一碗糊,一块饼?   这么点东西,宝贝崽吃得饱吗?   正当老先生这般想着的时候,就见女孩子拿了一只小碗过来,把糊糊往小碗里舀满了,又掰了小半块的红豆饼饼,然后把小碗和小半块饼饼放到自己这边,把大碗和大半块饼饼放到男人面前。   俨然是孔融让梨的意思。   江老先生,瞳孔地震。   就这么一碗糊,一块饼,还分了一大半出去?   这样一来,江老先生不免对女孩子对面那位怒目而视起来。   就不能多点一碗糊,一块饼吗?   非要抢宝贝崽碗里的吃?   小家子气!   ……   而在店里,等那红豆糊红豆饼被分配好了,容绰也开腔问:“不多来一份?”   晏歌摇摇头。   她就是因为吃不掉一份才带他来的。   当然也有这里的红豆馅很正宗的原因。   等到结账的时候,他要付钱,不过被她抢了先,拍拍肩膀,意思大家都是一起睡过觉的亲密同志了,不用那么客气。容绰也不抢,唇角噙着点笑,任由她去了。   红豆饼十块,红豆糊五块。   “支付宝收款,十五元。”   那付款动作映在眼帘,付款语音也落在耳里,直至那二人身影消失在红豆火饼店,而管家去了趟饼店,回来给老先生汇报,说小姑娘是常客,就爱吃这家的饼和糊,江老先生才再度开腔,“刘哲。”   被叫到名,管家应:“老先生。”   “今天开始,这家店被我承包了。” 第96章 合欢 等你恋曲。   云珠国际小区门口的红豆火饼店就这样易了主, 而大早上才吃完红豆饼饼和糊糊的人对此则毫无察觉。等把人送去上成都的私人飞机了,回校上了一个多礼拜的课,再去这家店的时候, 第一眼看过去, 晏歌甚至就没认出来那是记忆里的红豆火饼店――   从里到外,从装修到电器,整个店都被尽数翻新。门楣也变了, 原先“红豆火饼”里缺了一部分的字被补齐, 前面又加了“亮堂堂”三个字, 成了“亮堂堂红豆烧饼店”。   就连那位中年老板也焕然一新,没再一件背心走天下扎好毛巾谁都不怕了。而是换了身潮牌T潮牌裤,看着fashion得很, 俨然已经是走在时代潮头的弄潮儿了。   总而言之,这家烧饼店已不再是从前的烧饼店了;现在的它, 是亮堂堂・烧饼店。   对着彻底整修过的店铺,一时半刻间, 晏歌稍怔,迈步的动作也稍稍停滞。那边老板瞧见了她,却是眼睛一亮,精神也为之一振:来了来了!   承包了这家店的老老板亲自嘱咐过要特别对待的小女孩总算是来了,烧饼店的老板登时上前,也亲自迎接,并给出了内心盘算出多次的说辞:因为她是店内今天第88位顾客, 所以这一单免单。在小女孩点过饼饼和糊糊之后, 拿了特大海碗装糊糊,再摊了特大块面粉做饼。   最后笑意盈盈端上,态度满分, “慢用啊。”   而对着比平时更大碗的糊糊,更大块的饼饼,晏歌:“……”   多了吃不掉,她可能要打包带回去。   中年老板则丝毫不觉得苦恼,甚至还乐呵呵地拨了电话出去:就在一周前,也是这个电话号码的主人突然上了门,提出以高价买下这间饼店,彻底翻修整新,人手可以不换,但要意恋酶删缓每础   此外唯一的要求,是对着刚刚来店的小姑娘――言毕又把人照片给他看了。店老板一瞧:嘿,这不是常来他这的小顾客吗?   可斯文可秀气的一小女孩,他有些印象。   那高价买店的老先生说是唯一的要求,但也没什么特别的要求,也就是多想点由头,不收人小女孩的钱;再然后要把饼饼做大大的,糊糊装满满的,让孩子吃饱。   老板:“???”   中年老板初听这要求还有些一脸茫然,毕竟他这份量大、口味好在整个海淀区都是出了名的。胃口小的女孩子要结个伴来吃,工地上做工的随便点一点也是吃饱饱的――怎么会吃不饱?   虽然要求奇怪,但那位老人家开价开得很高,且说了是买店而非换人。对上有老下有小需要养家糊口的店老板而言,几乎就没有拒绝的理由。是而,店铺在当日就易了主,装修队伍也在当日就进驻了饼饼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完成了装修。用的是全环保材料,通风三天后甲醛指数就达了标,然后开业,然后等人上门。之后又等了几天,今天才总算是把人等到了。   “嘟――嘟――嘟――”   三声长响,电话接通。老板就对着那端的老先生汇报起来了,说人开业以后才来了一次,就是刚刚,也说给人免单了。   那端的老先生沉吟:“吃饱了吗?”   老板一叠声地应:“饱了饱了,肯定吃饱了。”他给的份量是工地干活的两倍了。这要还不饱,那就可以去参加大胃王比赛了。   吃饱了――   江世应这便放下心来。   那店子卫生条件是差了点,不过宝贝崽喜欢,那老爷子就把店盘下来,找人意意粒好让宝贝崽吃得开心、吃得放心、吃得安心。   不然跟着坏崽住也住不好,吃也吃不好的,哪天就挥挥手跑路了可怎么办。   -   除了常去的红豆烧饼店翻新外,这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内,还发生了其他两件事情。   一是上次公益慈善演出后,晏歌收到了两笔七位数的奖金,一笔是F.S.资本的,一笔则是重启能源名下慈善基金会下发的。   二是她此前发的demo《恋曲》更新了完整版,商业版权也被卖了出去。   有晏歌的热度与实绩做打底,《恋曲》是愁买不愁卖,正式版一发布,跃跃欲试要来对接的剧方影方乃至游戏方多如过江之鲫,也争相竞价。   因晏歌没有经纪公司,却是曾城的女儿,那些竞价的便全然找到了梁宝月这里。有因要买歌的人数实在太多,大八.九十人,已接近于三位数,梁宝月一对一谈价的原计划只能取消,最后在启悦天华某间大会议室里召集全员来开了个会,现场跟这将近一百号人同时谈价格。   场内氛围就跟拍卖会似的,我一百万你两百万,价格水涨船高。终于,等某电视剧抬到八百万的时候,全员噤了声。   一首歌,八百万。   真就想都不敢想的。   这年头是爱豆、流量与偶像的时代,华语乐坛式微,除了塔顶王者尚能吸纳资源,其余歌手则连口肉汤都喝不到,只能靠走走穴做做商演来维持基本营业。   多少曾经拿金曲奖的得主如今都十分沉寂了,就连时下还霸着各大音乐排行榜的苏子,一首歌也万万卖不出这样的价格。   只是,卖出八百万的这一位,她是圈外顶流啊。   八百万真就是买那一首歌吗?   其实也不是,大家伙真正看中的,是歌背后的商业价值。   事实上,从《恋曲》上线到今,从此音乐APP到彼音乐APP,从国内到亚洲别国,从亚洲再辐射到其他国家和地区。所到之处,真就如秋风扫落叶、镰刀割麦子般地,收获了数也数不清的榜单第一。   日本轻摇滚天后小岛月里在推上打CALL。   美国流行乐TOP1歌手Jas Ray为其站台。   推上网友转赞热评。   更不必提,各种的奖项与荣誉,在其后接踵而来。   所以值得。   但再怎么值得,一首歌八百万怎么说也封了顶。是而,当喊到这个数时,会议室内众人都齐齐失声,也面面相觑。   但是,也在同一时刻,有人喊出了千万的价格。   一首歌,一千万。   尘埃落定。   卖的是书改IP的一部文艺电影――《等你》,主要内容是上世纪一位北京女知青在“上山下乡”时发生故事,有些意识流色彩。   巧的是,在《等你》中,女主角也同样就读于北大。大约也是出于这样的原因,《等你》的影方饶是花费千万也要把歌买下来。   是出于舆论造势需要。   只是以往那些红.歌手为电视剧电影唱主题曲、配曲的时候,最多也就是剧未播歌先火;到了《恋曲》和《等你》这里则成了电影未拍,歌先爆了。自然而然,主题曲为电影带来的热度非同小可。最直观的体现是,从买下《恋曲》的商业使用权后,《等你》在各大搜索引擎的搜索指数呈次方倍增长,增幅超百分之五百。而在微博,电影官方微博的粉丝数也从原先的五万余增长到了六十万。   仅就宣发效果而言,一千万不亏。   而后九月底,电影正式开机,宣发方顺利成章地借着北大造起了势:电影女主蒋兰生是北大人,主题曲唱作人也是北大人,开机第一场戏又是在北大未名湖畔拍的。三重北大在其中,的确吸睛。   开机微博底下,除了绕梁,就是电影女主的粉丝。   【期待璃璃[加油]期待蒋兰生[加油]@莫璃V】   【她有她的勇敢,独立,聪颖;也曾迷茫,失落,徘徊。她是上世纪的蒋兰生,也是新时代的莫璃。你好,蒋兰生;你好,莫璃。】   是了。   电影的女主,也是电影事实上的唯一主角,第一番位――   是莫璃。   -   “所以,你要走吗?”   “CUT!”   电影开拍第一场戏结束,导演招着手示意先前对戏的两位演员来监视器边来。一边指着监视器上屏幕,一边比划着动作说着戏。   才开机,一切都还在磨合阶段:演员和剧本需要磨合,演员和演员需要磨合,演员和导演也需要磨合。   都需要磨合,入戏也没那么快。   《等你》是多场地拍摄,第一站就在北京大学校园内部。开机第一天正值国庆前一天,又是下午,因而便见不少学生拖着行李箱骨碌碌从校内走过。只是未名湖畔的学生见多了这场面,因而多见不怪,行经时并不多看,也不出声,最多匆匆瞟个两眼也就走过了。   临时片场秩序井然,一片安静,因而当现场传来一道声时,入耳也格外清晰分明。   “快看!晏歌!”   像石子投湖,将平静水面打破。只在登时,走道拖行李箱的也不拖了,片场坐着刷手机的也不刷了,连在监视器前听导演讲戏的也悄摸摸地偏了头过去:晏歌?晏歌在哪里???   然后就有片场的剧务遥遥地一指:人还在两百米开外的地方,正和几个同学并肩往这边走着呢。   指完剧务就跑了,边跑边撂了远声下来:“……我去要个to签!”   众人:“……”   这下是不言则已,一言则惊醒梦中人。一时之间,除了还在听导演说戏的男女配,片场无一不拔腿就跑。场面颇为壮观,可能在外人眼里会觉得北大正在举办社会人跑步大赛。   正在听导演说戏的男女配:“……”   看到别人争先恐后去要to签,自己却因为工作不能要。类比起来,这种感觉就像是读书时候的体育课,别的同学已经去操场放风了,自己却被老师留下罚站。   一言以蔽之:惨。   导演则闻风不动,全程稳若泰山,甚至还端起手边上的小茶杯,不疾不徐地抿了口,最后再抬起双小眼睛,往二人面上瞟瞟,“你们不去要个to签?”   男女配对视一眼,女孩子先委婉开口:“要是可以……”   人话还没说完呢,导演就点了头:“可以。”又说:“去吧。”   男女配:“……”   幸,福,来,得,太,突,然。   然而导演又:“记得也帮我带一个,to楠楠宝贝。”   男女配:“……”   楠楠是导演的女儿。   片场众人一跑而空,百米开外,红色法拉利刚停进了车位里。一声轻响,车门开了,洁白小腿迈下车,身是与车身略浅些的番茄红裙,面上还戴着墨镜――正是莫璃。   下了车,莫璃就杵车门那儿,直至小助理撑着阳伞过来了,才抬腿往前走去。腰肢摇摆步态,聘聘婷婷的。   没走两步,目光却忽的一滞:剧组里的人都冲着她的方向跑过来。   莫璃眸底浮出一线狐疑来。   这是干什么?往她这儿跑是几个意思?   一旁撑伞的小助理也觉得奇怪,但打工人给老板说话那当然都是往好了说,小助理就说是不是看到您了激动的,所以都朝您跑过来了。   莫璃倒没特别飘飘然,轻斥了句:“怎么可能。”   她跟剧组的人总共也没见过几面,没熟到那地步,所以不至于。   看到眼熟的女配演员跑来时,莫璃便试图把人拦下来问问情况。然而人看都不看她的,直接就往前一溜地跑,边跑边叫:“等等……晏歌!”   晏歌。   那只原本要拦人的手臂虚悬在半空,终凝成了一个不尴不尬的姿势。站在助理伞下,阴影遮蔽,而莫璃沿着那道声,偏转过脸去。自然而然地,也就于人群中触及了、那一位圈外顶流。   晏歌……吗。 第97章 合欢 除非你当。   就这样巧之又巧地, 《等你》剧组和主题曲《恋曲》唱作者在校园里头碰上面了。   理所当然,吃顿便饭。   不过按资方和出品方原定计划,开机第一天, 剧组和主题曲作者又都在学校这边, 是而他们本就打算要请曾董家这位小姑娘一餐的。只是联系方式梁宝月秘而不宣,大家伙想联系上这位都是有心无力。本来想着那就算了吧,没成想赶早不如赶巧, 这么大一个学校, 说碰竟然也就碰到了。   碰上面了, 那再往后的就是顺其自然顺理成章了。毕竟来都来了,是中国人的万能句。   来都来了,吃个饭吧。   晏歌生养在杨林外公身边, 幼承庭训,心里看重面子上的礼节。此时碰上了剧组盛情相邀, 她自觉不好当场驳人脸面,因而答应了下来。   二话没说, 《等你》剧务当即订了二十公里外的一家米其林中餐厅,人均餐标也迅速由一天一百的盒饭升格成了人均过千的高档中餐。   下午还有戏要拍,因而饭桌上并不上酒,上的是鲜榨果汁。众人目标也明确,就是作陪请启悦天华家大小姐这一餐。   目标明确,言行也就随之明确。在座的早都是圈内老油条了,怎么说怎么做心里头再清楚不过。别看你一言我一语仿佛随意和谐, 然而动辄这一句那一句就CUE上了晏歌, 明里暗里地唱起赞歌来――毕竟,这一位才是今天这局的核心人物。   莫璃坐在桌上稍下手位置,拿余光瞥着这和乐融融的氛围, 并不参与其中。她手扶着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菜,边就从喉咙声意味不明地冷哼了声。   一群看人下菜的老东西,谁信谁傻。   众人相聚的场合也就像是繁复的交响乐,个别一枚两枚弹出错不和谐的音符则被淹没在音乐的洪流里面。并不出挑,因而也不易被察觉。   众乐乐的气氛里时间流逝无声,没了推杯换盏称兄道弟那些环节,局比平常带酒的结束得要稍早一些。饭局尾声,杯盘狼藉。   晏歌去了趟洗手间,出来时,一痕番茄红就猝然跳跃进了眼。   是莫璃在对镜补妆,小羊皮口红管身在她指间。洗手间里暖光流泻,洒落在那抬起的手与腕上,反射得一颗粉钻方戒在细指上光明璀璨,格外惹目。手肘处挎着的也是同样调调的铂金包,闪着光bling bling的。   一面之交,晏歌与莫璃并不相熟,甚至可说是不相识。   因而触及一眼,她要迈步走过。   然一步过去,莫璃出了声:“晏歌。”说话时,她已经停下了补口红的手,但没回眸,只凝着镜中的人影,细眉稍往上扬着。自矜自持地,莫璃红唇微张,徐徐问:“你认识容绰吧。”   外人当前,莫璃并不叫那一声六哥,只直呼其名。   六哥,看着听着都是家人称呼,时时刻刻提醒要恪守本分,不能僭越。所以在江家,她是那样叫他,也只能是那样叫他。   纵然她厌恶那样一种叫法。   凭什么啊。明明就没有血缘关系的,简单点说其实就是两家人,只是因为妈妈是爷爷的养女,他们才有了家族关系上的羁绊。   那声六哥,她是不想叫的。   此时莫璃这一句问出了口,而答案过分得显而易见:经历了那一季六期的大爆综艺,还有谁不知道的?两个都是第一季常驻MC,互相之间怎么可能不认识?   除非综艺也能绿幕抠图。   她这是明知故问,所以晏歌没有接话。   气势汹汹的碰上只言不发的,也就像是杠杆失去了着力点,力气打在了棉花上。静默尴尬,莫璃换了个问法:“你和他熟不熟?”   晏歌没否认,应了一声。   他和她当然是很熟了的。   同一个熟字,二人理解却不相同。落在莫璃耳里,觉得熟的意思大概是说过两句话,加了联系方式,再在十几人都在的局里一起吃过饭。却也没想过,人家的话说得很实在,熟也是真熟,都晚上躺一张床上睡觉那种,时不时还伴着点成人娱乐项目。   当然人家是淑女,性格端庄,偏向保守,也不会把私房事拿出来跟别人分享。这些事情就像私密文档似的加了密,密码是他和她共有,别人不知道,也不可能会知道。   那一个熟字入耳,莫璃眉毛拧了些纹路。在镜中,她的下巴微抬,戴了隐形的眼波光流动。确认过补的唇红分毫不差,莫璃才稍稍侧首,直勾勾望向晏歌,“那他应该跟你说过了吧?”   视线逼视,她一字一句:“我是他的未婚妻。”   这样的手段,她用了也不止一次了。   反正外人皆知,六少天生的重洁癖,性子则比那身洁癖还棘手。常用来代步的那辆保时捷卡宴一天就要洗上好几次不说,另有传闻,说那台车上除了司机和六少,就没有再坐过旁人。   没坐过旁的男人,也没坐过旁的女人。   做得滴水不漏,想自荐枕席也没机会。更不必提,若是察觉到了近日有谁着意接近,还有莫璃这号人物时不时地过来敲打恐吓,开门见山就跟那些借机亲近的女的亮明“身份”了:“我是他的未婚妻。”   不得了,不得了。   是未婚妻啊,是正宫啊。   那些女的本来就动机不纯,听见未婚妻三个字就头皮麻麻的了。再一看人家戴的钻背的包展示的聊天记录什么的,也不及去求证――事实上也没地方可求证,往往当下就怂了,连声说对不起不知道然后退避三舍,从此无影无踪。   屡试不爽。   对眼前这位,莫璃其实倒没捕捉到人家要自荐枕席的证据。但是想到两人一起上过节目,甚至还组了个大势CP叫容颜,心里多少不爽利,现在既见到面了,也就故技重施,跟对往常那些女的一样的:“那他应该跟你说过了吧?我是他的未婚妻。”   按常理,这句话一抛,心里有鬼的肯定就果咩纳塞比亚内了不是,心里没鬼的就羡慕恭维两句呗。莫璃原本以为,自己这话往这一撂,对方应该大差不差就这两种反应,近似于二选一的选择题。   然而。   晏歌:“他没有跟我说过。”   莫璃:“……”   没了支点,杠杆也无处可杠。但莫璃不甘在话头上落了下风,牵起红唇强答道:“那我现在跟你说了,你就知道了。”   晏歌:“嗯。”   莫璃:“……”   既没心虚,也没恭维。对方的反应介乎二者以外,反应相当平淡。莫璃自觉讨了个没趣,嘁了声,跟着就收了口红锁了包,迈着小步出去了。   在昏淡光下,晏歌眉目低垂。   未婚妻。   的确,刚刚莫璃是说了,她是他的未婚妻。   但那只是她的一面之词。   因而待莫璃走后,晏歌也随之走出了走廊,一边就去问另一面了:【你有未婚妻吗?】   “……”   宋体字跳跃入眼,容绰眼色稍滞。   他什么时候有未婚妻的。   他怎么不知道。   原则性问题不能回避,转眼对方就正在输入中了。   【没有。】   两个字一句话,简单轻松地就把传闻中的未婚妻给否定了。晏歌看着,不觉地点了点头。   但在这时,对方又正在输入中了。   【除非你当。】   晏歌:“……”   他的意思是,现在没有,她当的话那就有了。   人先前还莫名其妙地和天降未婚妻展开了一次无声battle,虽然心里觉得99.99%大概可能也许是假的,是骗人的,但flag不能立太早,不然容易倒,何况还有0.01%的可能是真的。所以结束完这场battle,立刻就来找男人网聊了。   网络一线牵,相逢就是缘。   你有未婚妻?有就886――   发消息的时候,大概就是这么个心理活动。   等听清了回答是没有,心情就好转起来了。   等对方像HR面员工似的表态招募未婚妻仅限一名欲来从速,心情就比和谐动车组还要快地飞速上扬了。   无缘无故,小女朋友不可能问起什么未婚妻不未婚妻的。容绰起了点心思,指腹一动拨了通电话过去,疏淡开腔,“怎么突然问这个?”   男朋友问呢,这端的人就一五一十竹筒倒豆子地把事情都交待了,跟小学生告状似的,故事六要素交待得可清楚了:时间地点人物,起因发展结果。一听莫璃那二字,他抬抬眉,多的没说,就说了个知道了。   知道了,翻译一下:会处理。   而后看似全无关联的,容绰徐徐道:“后天我回来,到时候我去学校接你。”   “……?”晏歌不解,问接她干什么。   云珠国际就在学校对面,很近的。   “带你回家。”   “……”   男人有男人的行事风格,譬如比起电话里跟她解释莫璃那些,他确实认为,带她去一次老宅会更直截了当。   何况还是老爷子生日,带她回家再合适不过。   ……   “璃姐,电话。”   “……”拍戏休息间隙,莫璃正敷着张面膜。此时见小助理拿了手机过来,被薄膜覆盖的脸隐有不耐,然视线下移,倏而瞥见了来电提示,她眉目一滞,立时抢过手机站起,连面膜松垮也全然不以为意。按下接听,听筒凑入耳边,“六,六哥?”   他怎么给她打电话了……   平时他都不打电话给她的。   ……是有什么事吗?   与听筒这一处的紧张不同,那一处男声落下,清冷意味显而易见:   “你还知道叫人?” 第98章 合欢 快快有请。   你还知道叫人?   六个字轻飘飘的, 确实是跟她说话时一贯的语气。但与平时不同,在今天话里话外,斥责显见。   一声入耳, 莫璃唇角扬起的弧就僵住了, “……怎么了六哥?出了什么事吗?”   电话彼端,容绰没有直接回答的问题,开腔声线冷感, “这句话该我问你。”   “……”   脸上尚敷着层蚕丝膜, 年轻女人不知不觉绷起容色来――什么叫, 该他问她?   她做了什么不该做的吗……?   仔细在脑内过了遍:因为电影开机,她最近几天都在记台词,也就中午才跟剧组一起聚了一餐。   聚了一餐。   也就在瞬时间, 莫璃反应过来了,“六哥, 是不是那个晏歌跟你说什么了?”   “她跟我说什么了?”   “……”   明明是不疾不徐的反问,莫璃却好半晌如鲠在喉般的, 被噎到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   因为她在背后用的那些小伎俩,都是既上不了台面、也不够光彩的东西,若是被捅出来了捅到当事人这里,听听都要让人笑掉大牙了。   我是他的未婚妻?   上赶着送上赶着贴,甚至自己认领了个未婚妻称号在外招摇撞骗。然而男人分明是认都不认,甚至闻所未闻,丢不丢人。   还是她私心爱慕的男人呢。   究竟是女孩子, 再怎么虚荣自矜, 待谈到了情爱二字,总难免要皮薄三分。   然莫璃也的确没有想过,自己跟那个晏歌说的话, 她竟然就转头告诉了本人。   本人偏偏也听进去了――若是不然,也就不会有这通电话了。   他们就那么熟的吗?   如有碳酸软饮在心内打翻,气泡迸发,滋啦啦的声冒出来,酸辛的味从心口悠悠荡荡地漫了出来。   混乱酸涩,莫璃动了动唇,要为自己辩两句:“六哥,”   “莫璃。”指腹轻敲在机身,容绰眸光低垂,凝在花纹斑驳的大理石地面,散漫如没有焦点。在打断莫璃之后,他低徐徐地开腔,说的却是闲谈,问她还记不记得,她初中时有一次打架,把同桌男孩子脑袋给打破了,最后还是他去见的班主任。   不知男人突然提及这节是什么意思,但忆及往事,莫璃神色松弛少许,低低应一声,“记得。”   怎么不记得。   那是因为同桌的男生说了她赌鬼生父,十几岁的年纪青春叛逆,浑身上下长满痛点。别人碰都不能碰的,但那男生越了界,所以一触即发。   她抡了椅子打人,而那男的文弱,也没防备,脑袋被打成了轻微脑震荡。   读的是私立学校中的私立学校,学生的父母辈都是有头脸的人物。出了这档子事,对方父母要求找家长,而她不敢告诉示她严肃的母亲――   所以喊来了他。   独生子被打伤,同桌男生的父母固然生气至极。但他来了,只身坐定,先表示医药费可以补偿,但对方家长拼死不认,说不缺钱,但儿子不能白挨这一顿打,他们的要求只有一个:就是让女孩子退学。   这是要把小事闹大的意思。   莫璃也在场,听见退学两个字,心下当时就慌成了团线。但她视线所及,端坐椅上的人形容平静仍然,如同随意地说着:监控他看了,是男生先找的人;后座前座同学他也都问了,是男生先说了侮辱性质的内容。具体说了些什么,如果他们有兴趣的话,待会他可以叫那几个学生过来。   事实上,也就在男人陈述这些事实的时候,那夫妻二人脸色已经微滞。毕竟,这几句话看似寥寥,但也是在变相地说明:人证物证,他都掌握了。   证据确凿,是他们的独生子先惹的祸。   但那说话的人如对二人神情变化全无察觉,语调不紧不慢地往后说着,说他们想让莫璃退学也不是不可以,多大点事,反正学校多的是,这所不行换一所就是了。不过北京知名中学闹出这样的事情,应该很快会吸引记者过来采访报道了吧,到时候事情登了报上了网,闹得满城风雨的,他们的生活和工作可能多少都要受点影响。   听听。   多好心的人,自己亲戚都要被闹退学了,还在替别人考虑。   听到这儿,夫妻二人那气势也就跟泄了气的气球似的,自上而下地瘪到了底。   心有不甘,又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   主动招惹人犯事儿的是谁啊?   他们儿子。   闹大了形成舆情了,公众会站谁啊?   一目了然。   另有一层考虑,来自夫妻中的女方。女人是服装设计师,认得出眼前人一身的行头,从衣到鞋,到腕上表,一套下来,七位数起步。   能随便花出七位数的男人,想必言行一致对他而言也不会太难。   于是最后不只没再提退学,医药费也没要了,甚至莫璃还得到了同桌男生的一个道歉。回去路上,斜阳将并肩影子拉扯很长,莫璃低垂着头,就问,刚才他说要请记者报道那事是不是真的。   他弯弯唇,而光让五官轮廓漫漶,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彼时她仰了脸,也让夕阳镶嵌金边的光坠入了眼。   是玫瑰色的。   ……   怎么会不记得,不会不记得。   不如说,那是她永志不忘的。   电话那头,容绰闲闲再问:“知道我为什么出面?”   他说:“因为你叫我,六哥。”   “……”   下午的片场,校园栾木枝干笔挺,树冠葳蕤如丛云,蔽去了大半的天光。站在高树阴影之下,莫璃握着手机贴在耳畔,指尖轻颤,不可察觉。   因为你叫我,六哥。   潜台词是,他认她是亲人,即使她是养女的女儿。   也只认她是亲人。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出了那声六哥,对他而言,她也什么都不是。   一句是玫瑰色的夕阳;一句是刀身上最锋利的冷芒。   刀刃寸寸抵入,也一下下地、割开往事里温馨的地方。   因为她叫他,六哥啊。   -   而后再过几天,说要回来的人依言回来了,也按口头约定的到学校里来接人了。再然后接人上了副驾,调头离开,晏歌想着今天要去的地方,拘谨感油然而生。   他要带她见家里人了。   她要见他家里人了。   对她而言,这是挺严肃,挺正式,也挺令人紧张的一个事。   谁都知道,恋爱和结婚是两码事情。譬如一个男人可以先后谈几个女朋友,一个女人也能前后交往几个男人,但不会是每一个男女朋友都会往家里带的。   往家里带,给家里人看,就像是为这段关系加固了一层地基。而有基础的爱情,总要比没基础的来得牢固。   当然,这也不是说,见过了父母就能固若金汤坚不可摧了,毕竟结婚都还能离婚呢不是。只能说见了家长,公之于天下的恋情,是比悄摸摸藏着,连个朋友圈都不敢发的恋情要稳定的。   上了副驾,卡宴往并不熟悉的方向开着,晏歌的拘谨感没有分毫减弱,反而随着时间流逝而益发增加起来。   人一紧张,就会多想。   比如说,他家人不喜欢她怎么办。   然后比如他家人不喜欢她怎么办。   最后比如他家人不喜欢她怎么办。   “……”   事实上,就这一个问题,就已经能让她思考挺长一段时间的了。   因而当车到了红绿灯前面,也停稳在车流里面的时候,容绰视线无意抬举,触及前视镜里的人,脸色凝重,不知是在想些什么,但肯定是在想什么不太好的事情。   晏歌正一心一意钻研思考男票家人不喜欢自己的可能性有多大,甚至想拿手机上知乎搜个问答,就感觉绿松石耳坠子晃了两晃,一偏头,看见是男人伸手过来拨的它。四目迎上,他问:“想什么?”   她抿抿唇,回答了,说也没想什么,就是在想万一他家里人要是不喜欢她……   “没有这种万一。”   “……”   红跳绿前,容绰最后看了她一眼,唇半掀。   “我喜欢你,我家人就会喜欢你。”   “……”   他话里的逻辑,是一种因果关系,也透着一种肯定。   换言之,是他的态度在决定其他人的态度,而非他被别人所左右。   只是那两个字被这么轻巧巧地说出来,在女孩子听来多少是有点不知羞,当时就偏过头去,跟只小鹌鹑样的假装无事地四处看风景去了。   容绰扯唇轻笑。   晏歌手机里消息竞相跳出,是同系同学在微信群聊作业,说陈教授分享了一条链接在朋友圈用做参考借鉴。自然而然,晏歌点入了朋友圈。   入目就是三条分享。   江爷爷:【分享链接:26套现代风格别墅,你钟意哪一款?】   江爷爷:【分享链接:在路边小店吃了这一食物后,他竟患上了这种病……】   江爷爷:【分享链接:蒙格斯智库:夫妻相差七岁,婚姻最幸福】   晏歌:“……”   这位江爷爷就是上次她在学校里碰到的那位迷路老爷爷,后来在公益演出又凑巧碰到了,所以就交换了微信。   看分享链接,晏歌觉得,这位爷爷涉猎的新闻挺广泛的。   还有就是……   她目光下移到最后一条分享。   夫妻相差七岁,婚姻最幸福。   “……”   看着那条分享标题,晏歌下唇轻咬。   ……相差七岁。   他和她,刚刚好。   -   同一时刻的江家老宅,灯火如星,衣香鬓影。   江世应八十六的寿辰,以江姓在京城里的声势地位,结交的人脉资源,多少圈子里的顶层精英都来了。就这样,能不能跟老人家见一面、聊聊天,那也是要看运气的――毕竟老先生岁数大了,又疲于社交。   一如此刻老宅厅堂,江世应才跟几个稍相熟的打过了招呼,就致了句歉说大家好吃好玩,老爷子身子骨老扛不住,就先休息了。   正要上楼呢,管家悄悄走来,跟老先生耳语,说六少来了。   江世应:“哦。”   外孙的到来显然不能改变一位年迈老人想要碎觉的心意,老先生边应,边便往上一级台阶,步履不停。   管家:“……”   管家:“晏歌小姐也在。”   江世应:“……”   瞳孔地震,老先生脚步蓦地一顿,倏而回眸向管家。   “快快有请。” 第99章 合欢 您不能进。   十月初天将凉些, 晏歌踩着双轻轻软鞋进了江家厅堂,人声正鼎沸着,这会儿见是个小姑娘进来了, 半臂的天青短衫, 织金的[干式马面裙中轴对称,发半挽着在肩侧,两颗绿松石坠子在耳垂摇晃晃, 杏眼温柔, 往那儿一站, 十足温婉端庄的样,就真跟画片里走出来的淑女似的。   还是启悦天华那个曾城的闺女呢,样貌气度都是个顶个的好。学历也好, 还有才艺傍身,弹琴唱歌都是万里挑一的水准――现场诸人财富积累都到了一定境界, 也喜欢发掘些琴棋书画方面的爱好,故而结交了些音乐方面的大手, 因此知道曾城家的小女孩很不一般。   说来那曾城也是有点意思,半辈子不婚不育的,也没见身边有关系热络的恋人,圈子里都说这人是铁打的丁克,没成想连女儿都这么大了。   可能这就是闷声干大事吧。   父亲是个温润儒雅的,小姑娘也有乃父之风,步步走来不紧不慢地, 身边还随行了个年轻男人:嗯, 是江家的六少。   众人:“……”   江家的六少???   就不怪大家伙惊讶,这位在同龄里确实是极其拔尖,但秉性也傲慢自矜, 配上那扬名四九城的洁癖毒舌。寻常谁能近一近身啊?   应该就只有七十五度的酒精消毒液吧。   所以,可能,大概,也许……只是凑巧碰到了走在一块。   想想两人不是还合拍了个什么节目吗,总共一个多月两个月的。所以有多熟不好说,但认识肯定是认识,见了面说不定还能聊两句天:“你好”“你也好”,“吃过了吗”“我吃过了你呢”,类似这种的。   嗯嗯,一定是这样的。   大家伙正暗自揣摩着呢,就看见没走两步路,容绰手一揽,相当随意地就把人小腰搁怀里搂起,简简单单的动作,也像雄性轻而易举地圈占了领地。   众人:“……”   啊,这。   于是原先的推测被彻底推翻:腰都搂上了,还这么自然而然日日做熟了般,还能是问吃了没有的关系吗?   肯定不是了。   或许得把吃这个字换上一换。   比方讲,睡。   启悦天华晚上也来了人,曾城有事,来的就是齐敬。此时站在一隅,瞧见这幕诧异难免,顺手就拍了照片下来。   ……   江老先生原说倦了要歇下,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后来又折返回来了。是江家的老爷子,还是今天的寿星,理所应当的中心位。场上的一个二个到江世应面前说送寿礼说趣话,也都很有眼力见,这会儿看见老人家的外孙过来了,纷纷告了辞。   老爷子则抬眸远望,看着坏崽挽着宝贝崽过来了,一时满意欣慰百感交集,连连地颔首。   出息了,我的坏崽!   这边二人走到跟上来了,按例行的,既是男人把小女朋友带回家了,也该由他来做介绍,刚准备跟老爷子说话呢。然此刻外公见了小姑娘,小姑娘也见了外公,大眼瞪小眼的,女孩子主动就叫了人,“爷爷。”   江世应:“哎!”   “……”   容绰看着那两人就跟葫芦娃喊爷爷似的,一个叫一个应的可亲近了。特别老先生低眸往下一瞧,看见宝贝崽手上还挂着那块翡翠,心里就更美滋滋了。   小女朋友一时半刻还没摸清楚情况呢,以为就是来男票家里遇到了熟人老爷爷,还转过头想跟男人来个反客为主地介绍,说这爷爷姓江,之前在学校里迷了路被她送着走出去了,心里大概是觉着他有可能不认识这位爷爷之类的。   但是,“他是我外公。”   晏歌:“……”   江世应抬眼瞪人,“叫什么外公。”转脸对着小姑娘又变了笑脸,“就叫爷爷。”   “……”   容绰眸光稍扫。   小女朋友对着迷路老爷爷没留心眼,但在他这里,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巧合。老爷子出个门那都是保镖相送司机相随的,怎么能迷路,甚至还迷到了几十公里外的学校里面。   但无论是巧合抑或有意为之,老先生想结识宝贝崽的心愿毕竟是得偿了。至于坏崽,那就是用来认识宝贝崽的工具人罢了。   双方都认识,也见过不止一次面了,甚至还加了微信联系方式。晏歌的拘谨遂减了大半,而后一老一少就把工具人丢在了一边,彼此聊起天来。先是少的那个问爷爷你的腿是痊愈了吗,老的那个就答腿是好的,只是岁数大了腿脚不便,所以走远路要坐轮椅,但走近路就不用。   然后老爷子又动作熟练地掏出水果机,点开微信,打开了刚才分享的其中一条链接,也就是26套现代风格别墅你最钟意哪款那个,又来问小姑娘同样的问题了。   “我有一个朋友的孙女……”   熟悉的开头,熟悉的求助。   就说他一个朋友的孙女已经结婚了,现在正选新房呢,看看北京这26块别墅里哪套好,他那朋友准备送孙女一套,让小姑娘跟着参谋参谋。   等人参谋完了,老爷子就霸气表示:“那就先来套这个。”“再来套这个。”“还有这套。”   彩礼+3。   一老一少正嘀嘀咕咕着,管家适时地上来了,说楼上桥牌三缺一等您等得很着急――那三位是江老先生旧友,都是老一代文化人儿,一位是国家博物馆原馆长,一位是离了休的文化.部部长,最年轻那位是从清华园退下来的校长,也是古董界的收藏鉴定家,主玩金石玉器的。   先前老先生说要告辞上楼休息,其实也不是休息,就是要跟几位老友玩牌。只是后来看见宝贝崽来了,什么坏崽啊老友啊三缺一啊都抛诸脑后了。这时候管家提了这事,江世应就问了小姑娘,说几个普普通通的爷爷奶奶在楼上打牌,缺个人在旁边记分,问她愿不愿意做那个记分使者。   言及此,老先生言辞委婉地说,不愿意那就算了。然后开始卖惨,说都是些七老八十的老头子老太婆了,年轻人应该都不喜欢跟他们说话了。那姿态一放低了,字里行间密密麻麻写满了一个惨字。   这么一说,即使是真不想去的多半也被说动了。况且对方还是熟悉的爷爷,还是男票的外公呢――晏歌就回眸,目光征询意见。   容绰言简意赅:“等会我去接你。”   江老先生补了一句,“接你在我们家住下。”   “……”   明明人就不是那意思,结果被曲解了。然男人也没去修正:她和他家人免不了要打交道,熟悉点也不是坏事。他能看得出,老爷子挺喜欢她。   如此,晏歌随着江老先生上楼。书房里门开着,檀香静燃袅袅,三个老人家正围坐在桌,三缺一正等得急,这一时就看见老伙计终于来了,正想打趣几句,就看见了亦步亦趋的小姑娘,踱步而来,眉目温婉,是很温静很斯文的样子。   三人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了――   这是谁啊?   不约而同地想着,几人便面面相觑了眼。   和江世应玩了也有几十年了,他们怎么不记得,江家还有这号小女孩呢?   都是老文化人了,也不怎么关心娱乐圈这个那个的,不认得人也是正常。这厢江世应带着小姑娘过来,顺口也介绍了,说是启悦天华老总的女儿,叫晏歌。   江世应又招着手把在座几人介绍给晏歌认识:“唐奶奶。”唐馆长。“何爷爷。”何部长。“方奶奶。”方校长。   江老先生表示,在座都是些平平无奇的爷爷奶奶,就和他本人一样。   等老爷子两边都介绍完了,小姑娘就规规矩矩地叫了人,其余三人便又往小姑娘身上多打量了几眼:名字和人一样秀气,是个清丝丝的女儿家。   是时管家泡了茶过来,晏歌瞧见了,自然走过去帮忙取茶。隔了扇明清花鸟图屏风,唐馆长先开口了:“这孩子看着倒不大。”   江世应:“我们小歌今年刚读大学。”   我们小歌。   这表述划清了边界,俨然是把人当自己人的意思。   偏偏在座那三个没在此节多想,都各想各的去了,先是方校长开了口:“我有个堂侄也在北大,今年应该是大三。”到这里,她挽挽唇笑了:“要有机会,可以介绍他们两个认识一下。”   何部长也沉吟,“我也有个外甥……”   对着知交多年的老朋友,江老先生却凛了张脸,先是看方校长,直截了当,“没机会。”   方校长:“……”   江老先生又去看何部长,“你也是。”   何部长:“……”   江世应:“小歌已经定了人家。”   方校长、何部长、唐馆长:“???”   虽说先下手为强,但人才刚读大学呢,怎么这么早就定了终身啊?   唐馆长好奇,就压低了声,语不传六耳地问:“定了谁家?”   “我家。”   “……”   -   普普通通的老人家们在打着桥牌,晏歌则在旁记分。这期间楼下在摆宴席,楼上则上了清粥小菜,点心果子一类。普普通通的老人家自己玩桥牌,还不忘分出注意,提醒小姑娘尝一下这个,尝一口那个什么的。   一口两口地尝下来,等牌局到了尾声,晏歌也有些撑了。敲门声恰在此时,打开门扉的是面色寡淡的男人,跟桌上四人示了意,“我来接晏歌。”   江老先生颔首,说房间安排好了,就在二楼最里面一间。   结束了记分员的任务,小女朋友看见了男人,也就跟鸟雀看见了巢似的,扑棱扑棱翅膀奔过去了,很雀跃的小模样。到他身边,小手牵起来,十指扣住了,她跟他分享了一下今晚的见闻,说他外公对她很好,也说其他三位普通老人也对她很好。   总之都对她很好。   容绰停步不走,侧目淡扫。   晏歌眼睫眨了下,两秒后反应过来了,“……你也对我很好。”   他看着她,问得轻飘,“然后呢?”   “……”   那还能是什么然后。   然后就是一声响亮的啵了。   里外一大家子,她却在这里响亮地啵人,那肯定是有点不好意思的。一路低头牵手下楼,到二楼最里面的房间,管家就在外等着,手里还拿着把钥匙,见到人了,也便把钥匙交到了晏歌手中。   开了门,晏歌先走入了。容绰随其后要进,管家就往前一步,客客气气地把人拦住了,“六少,江老吩咐过了,这是为晏歌小姐单独准备的房间。”   “您不能进。” 第100章 合欢 不过很美。   老先生有自己的考量:两只崽毕竟还没结婚也没订婚, 两方家长都还没碰面呢。况且人家家崽还比自己家崽小了一截,所以理当是坏崽让着宝贝崽,断没有宝贝崽让坏崽的道理。   天高坏崽远。坏崽在外面做的那些坏事他是管不到了:比如买一百平小房子藏宝贝崽, 比如带宝贝崽吃个十五块钱的早饭还吃完就擦擦嘴跑路了不买单。但至少在老爷子自己家里, 肯定是要让宝贝崽吃好睡好的。   我的宝贝崽,就由我来守护!   所以这会儿把宝贝崽领回来了,也就安排了宝贝崽一人一间, 门牌上还贴着块隐形牌牌:宝贝重地, 坏崽勿入。   家里辈分最大的那个发了话, 哪怕是对着六少,管家也把人恭恭敬敬地请在了外面。一边请着,一边心里也暗自几分好笑:六少是三小姐独子, 在同龄人中又是一等一的出挑,想当初――其实也就是月余前, 江老对六少是多私心偏爱来着。结果这晏歌小姐才出现多久啊,就讨老先生喜欢讨得不行了。现请人在家住一夜, 还单独辟了块闺房出来,整得六少一副外人竟是我自己的模样。   被拦在了自家房门外,容绰容色多少不豫,这时小指头被人勾勾。他低眸看过去,就看见小女朋友摇摇手机,意思是房间隔绝了距离但剪不断感情,5G的网络可以让我们重聚在一起。   “……”行。   而后晏歌进了房, 环顾房间, 从装修到摆设都简朴雅致,是和清漪园格调一致的新中式。换洗用品一应俱全,连洗护用品都分成了干混油几种肤质摆的, 可见思虑之用心。   那是当然了。   虽然不知宝贝崽何时大驾光临,但从确定了镯子落定在宝贝崽那里,老先生就着人来单独布置出一间闺房了――而今也终于派上了用场。   晏歌先洗漱过了,出来手机正亮了:嗯,是被拦在外面的男人发过来的。喊她出来玩,也不说什么事情,还带着点神秘色彩,“我在花园。”整个就跟戏本台词一样的,待月西厢下移墙花影开,再搭个台来个红娘就可以唱上一出西厢记了。   虽然没说什么事情,但男票拍电影难得抽时间回来一次,接到了约会信号的人当然也就立刻回复了收到,长头发吹到了半干,晏歌就踩了拖鞋噔噔噔下楼了。   一层是大平层,客厅有三面墙是落地式的玻璃,台阶直通庭院花园。此时晚间,天光暗透,庭院里亮着太阳能灯,光照充沛。晏歌看得清,因而无顾虑地走下台阶,然后就见从暗处走出一只花黑相间的大狗,大耳朵贴服两侧,边走边狂摇尾巴,模样既亲热又友好。   走到晏歌跟前时,大耳朵狗本能要支棱起前腿,想要搭人的腿以示友好――“史努比。”   是男声冷肃的制止。   大耳朵狗看着很含糊男人的样子,听到这话当即前腿一撂,狗头也调转了个方向,转向了庭院的深处:颀长的身形落地汇聚成影,容绰从光暗处缓步而来,五官半敛,手中是牵引绳,牵引绳的另一端则在大耳朵狗的脖子上固定着。   一目了然,名讳史努比的大耳朵狗的主人是谁。   这是他养的狗,晏歌也是第一次见。   容绰把狗牵过来,见她在看,随口提了句,“这是比格,猎兔犬。”又说:“是史努比的原型。”   像是听得懂人话般的,史努比:“汪!”   晏歌多看了几眼:确实和漫画有些相似,特别是那双很招风的大耳朵。   难怪叫史努比了。   “不过不好养。”他说。   史努比:“汪!”   “运动量大,驯服性差,不适合做陪伴犬。”   史努比:“汪!汪!”   晏歌问:“那你为什么会养?”   他侧目,视线幽深投射而来,唇半掀:“我养的时候不知道。”   晏歌:“……”   史努比:“汪!汪!汪!”   史努比叫声响亮,音高且破,称得上是破锣嗓子,在入夜而寂静的别墅区显得极其刺耳。   容绰便俯下身,手探过去,拍了拍狗头,边低声对招风大耳朵道。   “再叫,把你做成狗肉汤。”   “……”   史努比夹起尾巴,一声不汪了。   哥哥凶凶,小比怕怕。   那一声压得很低,在场的另外一个也没听清楚是在说什么,看见相貌俊美的男人俯身去跟狗勾耳语,边笑摸狗头,一副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样子,定格在相机里跟风景画似的,也不知道是恶魔低语说要威胁做狗肉汤呢。   月色尚好,两人一狗沿庭院走了会儿,后来在荷池边停了。时节已是秋月,满池的荷已经萎败过半,晚风拂过有簌簌声。池边修建亭台楼阁,是出自苏氏园林设计师的手笔。亭外高树如云,亭内设临水美人靠,二人坐下,史努比也停步。   才坐下没两秒,男人不知怎的开始翻起旧账,问茉莉奶盖最近有没有出没了。   晏歌回答说没有。   茉莉奶盖没有出没,倒是茉香奶绿来过一次学校,还是因为她把作业丢在了云珠国际。中途茉香奶绿扶了一个老爷爷过马路,帮水果摊主捡掉了一地的山竹,在坏了的红绿灯口还协助指挥了交通,末了交警想表示下谢意,就问机器人先生尊姓大名。   “在下茉香奶绿,有何贵干。”   “……”   因此登上了当天的央视头条,网友惊呼“我也想涌有一个茉香奶绿!”同时就扒出了茉香奶绿背后的创业公司,当日创业公司官博涨粉百万。运营官微的小编乍一看涨粉,还以为是号被盗了惊出一身冷汗,再一看新闻和网友反馈,又感动得涕泗横流,在热门从上而下回复谢谢支持我们会继续努力云云。   “那有没有其他奶盖?”   “……”   男人问话也是事出有因,毕竟除了茉莉奶盖,还有芝士奶盖,草莓奶盖,海盐奶盖。奶盖种类繁多,防不胜防,小心为上。   晏歌摇摇头,“没有。”   就从上次在活动中心的时候,外卖小哥送了茉香奶绿过来,边喊麦似的说您男朋友点的茉香奶绿来了,她有男朋友的消息就不胫而走了。此后邱栩就没怎么着过她了。   陶橘她们好奇,也来问过她男票的事情,但晏歌没有直说出姓名。   关系公开,毕竟是两个人的事情。   就被抱坐在男人胸膛,听他这个奶盖那个奶盖的问完了,她想着都是她被问,好像不太公平,所以也来问问他了:“……那你有没有?”   容绰瞟她,“我有什么?”   “有没有人……送你奶盖。”   对此,容小公举表示:“我不喝奶茶。”   晏歌:“……”   亭台边俱是高树,从新中国成立前就长在这儿了,树龄百年往上,冠盖葳蕤如同云生。微风过处,摇晃了树影,婆娑斑驳而生姿,也撩动了衣襟,如手推开门扉般的,无声轻轻地敞开了小半。   灯笼袖的睡衣,交领的款式,是要束腰带的。刚刚出来夜会西厢的时候绑得好好的,就是被人搂着腰揉怀里亲昵地聊了会儿奶盖相关,抱也没个抱相,交领就有些散开了,风一吹开得更大,就跟此刻天边夜景般的,衣襟里露了两痕月出来。   相当打眼,尤其他们身高差明显,容绰居高临上,轻易一眼便扫见了。   可爱,想看。   不动声息地凝着,怀抱也慢慢慢慢收紧了,被抱的人直观体感到了什么,抬眸看他看她,眼眸不移,然后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晏歌:“……”   察觉到他是在看她什么,她开始发烫、发热。心底里的道德小人同时开始谴责,说坐在男人怀里就算了,还衣衫不整的,衣衫不整也就算了,还给男人看那个了,可以说是不守淑女德,并建议立刻开除淑女籍。   然后看她老半天还没反应过来,道德小人第二波谴责,问她怎么还不行动起来,是不是故意想多给男人看一下那个,借此吸引男人的注意力讨他欢心。   “……”不是不是。   脸烫得很,她赶紧行动起来了,想要坐直把衣领整理一下。但不知道衣摆绊到了牵引绳的哪里,那一下她没坐起来,反而全扑进人怀里了,还把纯白的领口又往外牵扯了三分。那是多漂亮的风景啊,像皎白弦月展在穹野,含羞带怯的水润润的脸。   就这么全部地、都送入他的眼。   男人眼色往下压了又压。   想要遮掩,结果适得其反,她捂住了自己的脸,支吾了声,“……你不要再看了。”   “……”   容绰唇角轻勾,有些好笑。   让他别看,她把自己的眼睛捂起来了。这算什么,掩耳盗铃吗?   可女孩子家比他小得多呢,再傲慢骄矜的男人,也得哄着家里的女朋友啊。   风吹过,乌云就镶边了银月,而他上身弯折一些弧度,将唇印在她耳骨,“我什么也没看见。”   信誓旦旦的,说得就跟真的一样,明明到现在眉眼还流连。   “……”   说的那个在说假的,听的那个也没当真的。就是被哄着听他说没看见,心里道德小人的谴责就微弱了点。   但他唇还在她耳边,低语也未止息。   “不过很美。” 第101章 合欢 很好朋友。   一边说什么也没看见, 一边就美美哒地夸起来了。这话说的,跟掩耳盗铃本身也没什么区别。   夸的那个是脸不红心不跳的,被夸的那个就没那么强大的心脏了, 脸也红心也跳的。躺男人怀抱里面, 跟块草莓夹心小饼干似的,从耳直直烧红到了脸。   是块小饼干淑女呢。   扭一扭,抱一抱, 还没泡。   到底是女孩子, 脸皮薄着, 那声夸是夸,但对她来说也是十足的流氓话。听完了,发热发烫发呆了两秒, 就忽然没一点点防备地往男人怀里暴冲过去。   羞愤过度,小饼干投怀自泡!   可不得了。   大耳朵狗史努比黑眼珠子看着这一幕, 甩了甩狗头,看模样似乎还有点疑惑。跟着狗头又凑过来, 猎犬本能地嗅嗅女孩的手,又讨好地想伸舌舔舔,但是――“史努比。”   “……”   史努比打了个响鼻,摇头晃脑地走开了。   草莓夹心小饼干在怀,前面被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地遮起来,这会是真什么都看不见了。   看把小饼干羞的。   容绰唇边噙着丝笑,手搁人背上轻轻地拍。知道她是羞极了, 动作也规规矩矩地没造次, 就轻着声,慢慢地说着哄着。   “羞什么?”   “是被我看见了,又不是被别人。”   看看, 正宫小公举说的话就是硬气。   孤打下的江山,孤看一眼怎么了。   堂,堂,正,正。   哄了两句,夹心小饼干纹丝不动。他面上未见不耐,手持续拍着,也继续说下去,说她这么好看,又是被他看,所以一点都不吃亏,让她不要有心理负担。   “……”   出身富贵的天之骄子,平日是被众人星捧月般地捧着的男人。哄人这回事,本来是不存在在他人生的字典的。这一时谈了恋爱坠入爱河了,抱着他的小饼干宝贝得很。就差现场来首童歌了,小饼干乖乖把门开开什么的。   好话说遍了,被抱怀里的小饼干终于探了个脑袋出来。被闷久了脸有点红,声音有点瓮,四目交视,她用瓮声对他颐指气使,“你把眼睛闭上。”   “……”   天黑了,请闭眼。   天亮了,请睁眼。   今夜安然无恙。   晏歌把衣带束好,晚风微凉抚过,衬着脸益发热热的。   出了这档子事,她当然再无心跟他遛弯了。而后各回各房,她做了一晚上的梦,就梦见有人在她身后追着,边追嘴里边振振有词,跟念经似的。   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   一夜过去,等晏歌再睁开眼时,已经是次日的早晨了。   洗漱过下楼时,隔着一层的高度,楼下餐桌旁已经围了不少人。江老先生耳聪目明,第一时间捕捉了宝贝崽的身影,手抬起直往上招的:“小歌,饿了吧?”也不等人回答呢,老先生就直抒了胸臆,“快来吃早饭。”   莫璃坐在餐桌末处,本扶着银色调羹在喝粥,这时听见江世应这声唤,脸色为之一变。神情往下压了又压,攥紧而发白的指骨却将真实心情彻底暴露。   怎么会是她。   为什么会是她。   江老先生做事稳妥,虽然暗中操持了不少事情,但究竟没有在明面上去插手两只崽的恋爱。就怕宝贝崽觉得他们家有点历史规矩多了,又是什么门第森严的,把人给吓跑路了。   直到昨天,也是亲外孙把人给带回家了。老爷子这才不再藏着掖着,把这件事彻底公开在整个家族。   原本,除却老先生本人,就只有江三小姐妇夫是知情的――毕竟是以后的公婆,不知情也不像话。其余人则一概被蒙在了鼓里,更不必提江翡母女。   对莫璃而言,昨天尚是爷爷八十六的寿辰,一家子热热闹闹欢欢喜喜的;一觉醒来,却得知了这样一道晴天霹雳。   她看着心上的人数年如一日地不曾有过男女关系,以为从前如此,以后也会如是。单恋的人心中有痴迷的愿,总觉得自己的身份是能伴他最久的。   所以她等得起。   等潮水褪去,其他女人疲倦退场,而她仍在原地。到这时候,他一定就能看见她了。   只要她跑赢了时间,最后就能入他的眼。   莫璃一直这样以为。   只是她不知,凡事皆有例外――   而世间情爱,尤为如此。   江翡就坐在莫璃身侧,痴长的数十年岁,她并不如女儿那般地将喜怒尽数宣泄于色。脸容是淡的,扶筷动作亦不疾不徐,如周遭的事情全然与己无关般的。   但内心亦有不满。   老六这事,老爷子摆明了早就知道,江和月与容长舟看着也是知情,不告诉其余人也便罢了――毕竟老六未来娶妻娶谁,和他们并没有关系。   但是她,她家的璃璃。   璃璃那孩子私心钦慕老六已久,眼里心里也只有老六。想当初,为了璃璃的事情,她还去求过老爷子一回。   既然老六并无十分感兴趣的对象,那么娶了璃璃、亲上加亲,总也不算是下策。   但人言依稀在耳,是不曾多考虑哪怕一秒钟的回绝。   “强扭的瓜不甜,小翡。”   好。就算是强扭的瓜不甜,但老六在外面交往了其他女人,老爷子对此又不是不知情――   那怎么着,也该跟她们母女知会一声吧?哪怕是象征性的也好。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声不吭地,任老六把女朋友带回了家,带上了桌,惊雷般的消息丢下来。   甚至还是晏采O的女儿!   这是要打谁的脸啊?   对着面前碗里银耳甜汤,江翡眼色一径地下沉。   还是说――   外人,终究是外人。   ……   踩着拖鞋,晏歌下了楼。视线触及一隅的莫璃时,她眉目稍怔。   这一张脸,她不久前才刚刚见过。   是《等你》女主角蒋兰生的演员,莫璃。   也是到她跟前来,自称是他未婚妻的那一位。   眼见着宝贝崽来了,江世应遂开腔介绍起家庭构造来,也很简单:老爷子共二子二女,孙辈六人,不过在身边的就这两个:“一个是老六,一个是璃璃。”老先生如是说。   晏歌了然过来:所以,莫璃是他的妹妹。   也在瞬时一并了然了他带自己回家的原因。   男女处事风格有异,比起口头解释,他更倾向于用行动说明。   只是,也有想不明白的。   比如莫璃,明明是他的妹妹,为什么要对外宣称那样的话……   时间不容她思考太多,就在这数秒间,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些微刺耳的声音:是江老先生将椅子拉开,示意她过来坐。而那位置安排得巧,右边是爷爷,左边是男票,对面是男票的父母――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   彼此见过,老先生与三小姐无声交换了视线,江和月便偏首向莫璃,也如无意般地随口提及,笑意婉婉的,“璃璃,小歌和你差不多大,以后有空可以多交流交流。”   莫璃舀粥的手便倏而一停,但长辈嘱咐,不好不回,垂着眸仍应下来了,“是。”   江翡如何又听不出,这哪里是交流,这分明是在敲打。她看着晏采O那女儿腕上已戴了翡翠的镯,那样漂亮的飘花、充足的水头,分明就是老太太指准了要留给幺孙媳妇的那一块。所以这是老爷子认准了,要把晏采O这女儿作外孙媳妇来待。也因此,才让江和月对她女儿说了那样的话。   跟她女儿说了,不也就等于是在跟她说吗?   就像彼时一句“强扭的瓜不甜”般的,那是在告诫她们:不要痴心妄想。   江翡心中牵出凉笑。   ……   放着宝贝崽在旁边,江老先生的重心就完全不在吃饭上了,尽数转移到了监督崽吃上头去。一会儿是崽吃这个,一会儿是崽吃那个。那边桌上有个烤小份红豆派,晏歌尝了一块,老先生就把那一整盘全提溜过来了――仿佛全然忘记了,那是因为坏崽喜欢吃红豆,所以家里厨子在坏崽回家时特意做的点心,本来是坏崽专属点心的。   所以爱是会消失的,对吗?   也不是。   起码老爷子提溜走那一盘点心过后,还给坏崽使了个眼神,表示这次你就让着宝贝崽,下次多做点,把你的份也算进去。   “……”   但有人还记着那红豆味的喜好呢,看着一整盘红豆派被端到自己跟前来了。人就拿着公筷夹了两块红豆派出来,放进男人跟前的小碟子里,底下小手指勾勾牵牵,意思是小公举请慢用。   触及碟子里多出的那两块,容绰弯弯唇,手在桌下把小手一指指地反扣住了,也附耳轻语了句,“真乖。”   是他的草莓夹心小饼干无误了。   上座几人的注意力都被转移了过去,那做爷爷的做爸爸妈妈的各个都和小姑娘亲近得很。但人心各异,和谐中也有暗流涌动。譬如那端同样年轻的女孩,始终只舀着调羹,而碗中粥米粒不少,分毫未动。   与之相比,江翡要镇定得多。   如对眼前景象无知无觉般的,她将那花胶银耳的甜汤舀毕喝净。以纸巾拭了唇,这才抬眸向晏歌,唇角带笑,亦不紧不慢地道:“说起来也巧,小歌,我和你父母都认识。”   “二十年前,我,采O,还有曾城。”   “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第102章 合欢 不想好了。   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一声过去, 晏歌眉眼微凝。   对母亲的记忆止于七岁,对父亲的印象始自这个夏天。中间的十年,是一长段的空白。   当然也是有人陪的。   外公外婆在, 舅舅舅母在, 还有哥哥。   只是没有父母。   教室窗外面阴翳了,雨丝细细密密密密细细地落了。沉闷的空气濡湿的板砖,鞋子在地踩出泥水交织的花纹。人走过来也走过去, 来时收了伞, 去时撑开伞, 大的怀里搂着个小的,书包被大人扛在肩膀上,边走边问着。   “今天老师布置什么作业了?”   “又打架!又罚站!气死老子你就快活了, 是不是?”   还有父女的对话,欢欣跳跃。   “哟考一百了!走, 爸带你去吃肯德基。”   “……爸,可是妈不让吃, 说有激素。”   “那有什么。”揽着女儿的父亲,用的是大男人随意散漫而无所畏惧的口吻:“你不说我不说,你妈怎么会知道?”   “……”   校服是蓝白相间的颜色,罩在身上宽松宽大的。被包裹在其中,也像是寄居蟹缩进了它的外壳。   一扇窗外,那是窒闷欲雨的世界。   而她是她的茧。   直至平整衣角闯入视域,声息亦不期而遇在耳边, “小歌。”   那一只寄居蟹, 才终于从蓝白杂间的外壳中探出了脸。   “哥哥。”   一把伞倾斜了大半偏向身侧,执伞的少年身影干净,眉眼晕染在饔晁, 如宣纸染墨般的深与安静。   那是年少时的晏词,在妹妹身边撑着伞,行走在杨林天街小雨。   连锁快餐的包装袋,红印白底的颜色,在前面女孩的手心里摇摆来去的。   她看着,开了口。   “哥哥。”   晏词侧目。   十分钟后,她手中多了一模一样的包装袋。   摇来晃去,在江南三月的雨。   而那也是晏歌每每往回想,在往事里记得最深的景象。   关于父亲的事情,母亲在时从未提起。或许也提了,只是她记不清。其他人对此则闭口不提。   父亲。   是其余家庭活生生的成员,也是所有人都对她三缄其口的秘密。   后来有一天,大约是高考刚结束的某一天。晏歌浇完外婆的花回来,看见客厅站着一道西装革履的身形。   他似乎在打量着这里的居住环境:旧沙发上摊着一把蒲扇,一盘切好的西瓜摆在茶几;此外就是书,《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还有装订成册的读书笔记,这表示,这个家里住着一个刚过高考的学生。   老式电风扇在吊顶转着,吱呀吱呀的。   那个人就看着这些,脊背如同定格,在盛夏黏腻热风里纹丝不动。   但也在她走近时,突然而极巧合的,他转过了身。   四目相对,她看见了他的脸。   不认识,却又熟悉得莫名。   所以她问:“请问,您是哪位?”   您是哪位?   那是她和父亲的初遇。   ……   后来的事情就成了理所应当。   但即使是回了北京,也回到了父亲身边。但是同样,对过去的事情,曾城提得并不多。大多数时候,只是一笔带过。   当年一段过去已被尘封,更不必提活在过去里的人。   譬如说,江翡。   所以在此时餐桌上,当江翡说出这一句时,晏歌手执的筷子也稍稍停驻。   她所说的那些事情,她并没有听说过。   而江翡穿戴整齐,从妆容至装束,仪表均无懈可击。眉目与女孩对视着,唇际挂满盈盈的笑意,温和之至,就如长辈对晚辈最普通最和蔼的关切。   她仍然在说着。   “那个时候,我和采O还有曾城,我们都在一个学校读书――就是北师。曾城和我认识得还要更早一点,我,”   “四姨。”   “小翡。”   两道声同时地落,来自晏歌的左与右。江世应与自家外孙对视了眼,转而去看江翡,语气持重,也如不甚经意:“上次你让银匠打的如意放哪里了?”老先生闲闲道:“你找一下,何部长孙女周岁,我正好送给他。”   唇边的笑收敛,江翡颔首:“知道了,爸爸。”   在六之前,江家孙辈还有四位,老大江琪、老二江瑜是长房所出,三姑娘江华年、老四江弦是对龙凤胎,是二房的儿女。五姑娘早夭不算其中,但也列了牌位,故而江家孙辈有六,但轮次排辈则以七计数。   老大老二都在家族企业的上海分部工作。三姑娘是个后现代画家,常年满世界跑,老四与他那同胎生的姐姐脾性相类,是职业电竞选手,也是成日不着家的性子。昨日老先生寿辰,四人都给足面子回来了,此时也都还在,那老大老二是眉头稍动,但没说话,老四则全然未有反应。偏是三姑娘江华年一连声轻笑了,“四姨好奇怪。”   江华年边拿了纸巾在唇边擦拭,边望向江翡:“好好的提什么过去的事情,把我都听懵了。”   她五官深刻,形容艳丽,眉梢眼角扬着恣肆风情。看似潇洒不羁,实际藏着颗七窍的玲珑心。   谁不知道,这老六领回家的女朋友,就是启悦天华那董事长刚认不久的女儿。   刚认不久,还是姑娘家,母亲早早地去世了。父女关系指不定还没修复好呢――这会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这些,不是当场揭人伤疤吗?   江翡笑笑以对,“我是想到了,顺便说说而已。”   风平浪静,也针锋以对。但老先生才刚过完八十六的寿辰,第二天就闹成一团未免不好,因而此番话毕,那江家的二房儿媳,也即三姑娘江华年的生母便瞅着老先生脸色,开了嗓,轻轻一声:“华年。”   江华年如是置若罔闻,望向晏歌,手比了个V:“小歌妹妹,你的唱功真的很不错子。”   然后话锋一转:“你和老六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拍综艺的时候吗?是第几期?直播指南我都追了。”   晏歌:“……”   小手拉拉,容绰声撂下来:“不用理她。”   江华年:“……”   江华年哼了声,“我问你了吗老六?我问的是小歌妹妹。”   容绰脸色淡然:“我也没跟你说话。”   江华年:“……”   江华年朝对面招招手,亮了下微信二维码,意思是网络一线牵待会再聊天。   那早饭的全过程,江华年那同胎弟弟江弦便全程状况外,喝了杯牛奶便起身走了,手插卫衣兜里打了个哈欠,看样子是又要去补觉。江华年看着自家弟弟的背影,明晃晃地diss:“吃了睡,睡了吃。”   从远处撂来江弦散漫的声:“你对自己的评价很准确,姐。”   江华年:“……”   还能不能再愉快地一起玩耍了!   姐弟一对线,江老先生就乐呵了。连带着旁边的管家都掩唇偷笑起来。   二房这对龙凤胎姐弟,可是一对活宝。   龃龉微小如不可觉,早饭过了,晏歌当天有课,而后便被送回了学校。   这送回学校,人家想着是不是今日一别又是数月什么的,心底里还暗戳戳有点小感伤,孰料被对方一句话封住了,说他这两天没戏份,今明两天还留在北京。   “等你放学,我再来接你。”   “……”   那点暗戳戳小感伤烟消云散了,情绪就跟股票似的绿转红了。后来近现代文学专业课老师点名让她朗读诗歌,读着读着,老师就打断了她,皱着眉,“晏歌,你读得不对。”   众人:“……”   那声音不只唱歌得宜,连阅读都是字正腔圆,富于流转波折,极具代入感。大家这会儿正听得甜甜蜜蜜的呢,就听见老师两个字不对打断,心里还疑惑着――怎么就不对了?   老师:“你的朗读过于欢快甜蜜了。”   众人:“……”所以有什么问题吗。   老师:“但这首诗是《弃妇》。”   众人:“……”啊这。   在座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着心里都挺惊讶:因为刚刚听的时候,他们不自觉就被那声音带着走……然后就完全忘记了这是首弃妇诗来着。   老师沉吟了会儿:“如果换个诗名叫《恋爱中的少女》,你的朗读就相得益彰了。”   众人:“……”   晏歌:“……”   上了一天的课,下午最后两节是体育。晏歌和三个室友选到的是羽毛球,巧或不巧,邱栩也选的是同一天同一节。   不过从活动中心那件事后,邱栩就没再做那些有的没的了。只是都从体育场馆回畅春新园这块,是一个方向。是而一前一后,彼此间距并不远。   晏歌正和陶橘她们往回走着,手机一震,她低眸瞟屏幕一眼,立刻就跟室友说晚上回家吃饭回家睡觉了。接着人就先走了,朝着角落里的卡宴小步过去了。陶橘三人在后面看着,就猜测说那大概是人爸来接人回去吃饭了。   晏小歌,你爸爸喊你回家吃饭。   邱栩离陶橘几人不过几步路,但角度刁钻,几个女生在闲聊着,邱栩却看见了,那车窗降落后,露出来的侧脸明晰。   什么回家吃饭,明摆着就私会男人去了。   还是个老男人。   ……   就这一个月间,茉香奶绿的程序再度更新,单是厨房系统就新增了不少项目。主人难得在云珠国际过个夜,茉香奶绿当然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大展厨艺,厨艺水平大概是开餐厅能让人排队到法国的程度。   展示完了厨艺,茉香奶绿就洗刷刷洗刷刷洗刷刷……嗯,边洗刷刷,边动动蓝眼睛,用数据库思考起问题。   比如今晚要不要再问一下,需不需要来一个避孕设备。   但是,言犹在耳。   闭嘴。   再说话就把你扔废品站。   茉香奶绿:“……”   茉香奶绿,决定放弃。   放弃避孕模式的同时,茉香奶绿自觉调整到了助孕模式,并本着男女平权的原则,在播放过一期母婴课堂后,又滴溜溜转到水声正响的浴室前,为男人播放起父婴课堂来。   “茉香奶绿父婴小课堂开课啦!专为准爸爸服务一万年,容老板听了也说好。下面开始播放第一期:孕吐一般发生在哪个阶段?孕吐的护理方式有哪些?”   “……”   “众所周知,”   “废品站。”   茉香奶绿:“……”   我零岁,我心累。   晏歌晚间还有篇paper要写,微信就挂在电脑上,忽然响动起来,是邱栩发来的链接。   邱栩:【年龄对男性性功能影响的Meta分析】   晏歌:“……”   消息过了界,晏歌一字未回。   然而过了会,邱栩却发了个双手合十的表情过来。   邱栩:【抱歉,生科朋友拿我知网账号查资料,不小心转发到你微信上了。】   邱栩:【收到请忽略,谢谢![双手合十]】   晏歌本没想回,只想把聊天框关掉,但小本微卡,光标不知怎的挪到了那链接,也自然点开了那篇论文。   晏歌:“……”   晏歌想要关掉,但电脑恰在此时卡住,而卧室门开,裹着身烟灰浴袍的男模出来了,胸腹身材精瘦紧致,脖颈还在向下滴水。两件事发生在了同一时刻,她莫名生了些心虚慌乱出来,还没等人看见了,先自行交待了,“你,你别看。”   “……?”   容绰淡瞥她一眼,“别看什么?”   “……”   草莓夹心小饼干心虚,就说不出话来了,只知道站起来把小本挡住,一副此地无银的样子。   “……”他唇往上勾了勾:那他就更要看了。   虽然整个人都挡在那,但是很遗憾,小饼干就是小饼干,人家管你是草莓夹心还是红豆夹心呢。三两步走到跟前来,男人手轻而易举把两只小手捉住了,跟押解犯人似的反扣在怀,气息灼热贴近,眼风跟着就往笔记本屏幕上飘了。   【年龄对男性性功能影响的Meta分析】   “……”   以及光标点中的位置。   【折线图显示,25岁是男性性功能的关键转折点。在25岁后,87.88%受访男性性功能有所下降,其中57.54%严重下降,时间缩短……】   “……”   十八加七等于几,是一年级学生也能做得出的算术题。   有那么几秒钟,主宰房间的是一片寂静。   再然后,反扣着小手,容绰俯下身,唇贴耳侧轻语。   “晏小歌。”   “你是不是,不想好了?” 第103章 合欢 大受震撼。   你是不是, 不想好了?   风般轻飘的语气,包藏着不太友好,不, 是十分不友好的气息。   “……”   毫无疑问, 无需质疑,是有人生气了。   毕竟就在前一天,草莓夹心小饼干还因为那个被看到了而羞愤自泡, 结果过了一天, 人家就开始在心里暗戳戳质疑男人那方面的问题了。   目光上抬, 容绰瞟见了上方知网的标识。   “……”   小饼干不愧是名校出身,做事风格还挺富有学术气息,知道凡事要大胆猜测, 小心求证。这会儿找了篇论文,就津津有味地拜读起来了。   《年龄对男性性功能影响的Meta分析》。   他问了一句, 但也没等她回答般的,就自顾自把那只转椅抽出坐下, 也把被押解的小饼干逮捕归案。拉着人放怀里坐着,一边指着电脑屏幕展开审讯,说现在人证物证都齐全了,问人认不认罪。   小饼干对此供认不讳,但也作出了辩解,说不是自己主动在知网搜的,是同学发给她的。   问题就来了:“哪个同学?”   晏歌:“……”   然后晏歌想起来, 他对邱栩很抵触, 态度可以说是相当不善。   但是这下是自己先做了错事,虽然是无意为之,而且她和邱栩私下里也没有任何往来, 所以就不等男人问,关掉网页,主动向他展示了一番聊天记录。   怀里搂着人,容绰一眼扫过去,熟悉的姓名跃入眼帘。对方发来了知网的链接,小饼干没回,过一会又发来了两句话,说发错人了。   眸色稍微下沉,男人的手臂线条跟着收紧,把自己正搂着人这事抛诸脑后了。但力气一紧再紧,被搂的那个感觉到了不舒服,跟只扭蛋样的扭扭,扭扭之后反而就被抱更紧了。   晏歌仰起眸。彼此对视,容绰唇微掀。   “我没有。”   “……?”   这句来得莫名,但紧跟着,她看见他指向了屏幕段落:【在25岁后,87.88%受访男性性功能有所下降,其中57.54%严重下降,时间缩短……】   晏歌:“……”   她这就知道说的是哪方面没有了:87.88%有所下降,那不是还剩下12.12%吗?   容小公举表示:很凑巧,你的男人就是那12.12%之一。   和我相遇,很幸运。   逼视而来的眼神当前,人眼睑微微下垂,心里是羞得紧:一来,这篇文章是邱栩发过来的,她只是误触点开,本来并没想看的。二来就是――   她怎么知道……他没有。   都说实践出真知,但他和她并没有实践。   然后实践……   这时候一个坐在另一个怀里,沐浴露散着香橼浅淡尾调,拥抱亲密距离也贴近。温度随香风袭面,晏歌热了张脸,目光不自然地闪避。   ……实践。   对人家内心想着什么实践不实践的小九九,男人一无所知,黑眸觑视,见老半天没个回话,先低声盖了个戳,“你不相信?”   晏歌:“……”   这误会就大了。虽然是第一次谈恋爱不假,但人也不是傻的。男票说他没毛病,你回个sorry I dont believe it,多伤人自尊心不是。所以听了这话,她立刻摆摆手,说没有没有,信了信了。就是说话的时候,眉睫下眼神有些飘忽闪躲。   但实话实说,其实是既没有相信,也没有不相信。所以她的相信是一只猫,被藏在了薛定谔的盒子里。   原因就还是那两个字:实践。   “……”   在杨林外公外婆身边长大,幼承庭训温婉守礼的淑女,后天教养不会说谎,连直视着人眼睛把话说全的勇气都没有。因而也太容易被识破。   一句话过去,半晌也没听见回应,耳边却有细微的声响起来。晏歌循声偏首,就看见一条腰带已经从浴袍里被抽了出来,衣襟微微敞开,露出结实肌理,腰身绷紧而壁垒分明,人鱼线向下蔓延依稀可辨。   倏而如触电,晏歌回避了眼不再看,但闹了个大红脸,心如捣鼓般咚咚咚跳着热烈。   他……怎么好好脱起衣服来了。   不敢再看,她唇颤着,说不出完整字节,“你,”   他磊落地应,“我,”   “我。”   “你。”   晏歌:“……”   静了静,将混乱思绪捋顺,她抿唇再问:“你在干什么?”   “脱衣服。”   “……”她当然知道他在脱衣服。   问题是……脱衣服干什么。   像羚羊凭借天生本能感知到了狩猎者的靠近,此时卧室封闭,笔记本还开着。发散亮光前一个人在上演脱衣play,但另一人并没有老铁支持一下双击六六六,反而心慌意乱得不行,后撤了些许想从人怀里跳下去,但被人手扶住不容回撤。她闭着眼,感觉男声贴在耳边,轻言慢语的。   “你要是不信,那就睁眼看看。”   “……”   还睁眼看看呢。   人本来就天黑请闭眼了,此刻听这话一出,那眼睛就闭得更紧更紧,恨不得加把锁挂眼皮上面。   但恋爱中的男人都个顶个地会哄人,平时跟嗑毒药似的毒舌嘴巴,对着小女朋友就抹了油甜如蜜。   循循善诱。   你不看不验货,万一他就是那87.88%,就指着她年纪比他矮一截好哄好骗呢?到时候结了婚要过夜生活了,成天一到晚上灯一黑,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想着当时被茉莉奶盖提醒的时候该对男人验验货就好了,是不是。   所以要看看,确定他是12.12%的同时还能见见世面,开开眼界,可以说是一举多得的好事情。   说了若干,总体可概括成一句话――   她看不了吃亏,也看不了上当。   被喜欢的人抱着哄着,再铁石心肠的人都会动摇,更不要说区区一块草莓夹心小饼干了。他只用了三言两语,就把她眼皮挂着的那把无形的锁给解开了。后面眉睫微动,蝴蝶翅膀般颤颤的,被唇轻亲了口,说睁眼。她没睁,那唇就再印了印,低声重复先前的话,像古老巫术里的某种蛊惑。   “睁眼。”   蝴蝶墨色的翅颤了两颤,从中透出丝清明的天光来,瞳仁稍转,悄悄向下。   向下。   向下。   向下的同时,脸颊热度攀升,心跳也在加速――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听他的话,她睁了眼。   然后就,看到了。   晏歌:“……”   时长总共只有半秒,但在这一时,时间的相对论发挥作用,也像是过去了整整一个世纪。   大概这就是,一眼万年吧。   容绰横目扫过去,看她瞪着双眼睛,神情呆住,像是受到了莫大震撼――无疑,女朋友这样的反应极大地取悦了男人的虚荣及自尊。将她的手腕捉起,软绵手手搭着脖颈,他俯下身,唇轻勾着问,“感觉怎么样?”   他轻声出嗓,她听来却不啻惊雷,提醒着她刚刚是看到了怎样不得了的东西。   而从生物书上的图到实物,也像是电商网络上的卖家秀到买家秀。这中间的差距,堪称是令人大开眼界。   虽然看不懂,但是她,大受震撼。   世界观破碎了。   人生观坍塌了。   价值观重塑了。   三观都裂开了,偏偏人就结结实实被抱怀里,跑也跑不开。抱着她的是洗浴后的男人,黑发柔软在眉睫,凑过来像大型犬只跟主人撒娇,黏人得很,要长了尾巴的话就该摇成影子了,边黏还边问什么感受。   想得到什么回答也很明白,就是想听小饼干夸夸她男人呢。   用点雄性喜欢听的词,高大威猛什么的。   但她这时受到冲击思绪混乱,哪猜得透男人心啊。其实都不想讲话的,想缩进壳里,想埋进地缝里,想消失在空气里,就羞到了那个程度,想像水蒸气一样蒸发了一个人冷静一下。但挨不住大型犬只黏过来黏过去,躲都躲不掉,只能把脸埋男人肩窝里去,半天憋出四个字:“……有一点丑。”   “……”   这可不是雄性喜欢听的词,相反倒是挺能打击雄性的。于是那些暧昧啊,旖旎啊,可能还有点点香艳的肥皂泡沫,就随着她这三个字的评价,啪啦啪啦地碎了一地了。   那玩意又不是什么糖果,美美甜甜漂漂亮亮。而且小公举很有洁癖很注意打理,每天都翻来覆去洗白白洗香香的,可爱干净了。   大型犬只也不黏了,隐形尾巴也不摇了,但小公举永不认输,表示跟别的男人比起来,自己的已经是非常好看的了。做个选秀节目的话,就是C位出道的水平。   但换回来支吾的一句,“我没看过……别人的。”   容绰一听,沉了眼色反问,“你还想看别人的?”   晏歌:“……”   看看,明明是自己先提的这茬,说自己是男人中的南波湾呢,是门面担当,结果稍微被小女朋友质疑了下,雄性脆弱的自尊心就支撑不住了。   手一松,也不抱怀里那块小饼干了。   管你是草莓夹心小饼干还是红豆夹心小饼干。   容小公举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男人心海底针,何况小饼干现下还脸热心跳得厉害着,根本没察觉刚刚那句话有多严重。受了很大震撼,这时候有些话像箭在弦上似的,不得不发,也不吐不快。   手圈着他脖子,她支支吾吾地动唇,发表了最后一点感受。   “还有……”   “也太大了。” 第104章 合欢 我男朋友。   大。   就这一句话, 事实上,就这一个字过去,容绰容色便由阴转霁地彻底放晴了。唇也舒展着, 带着上扬弧度。   男人嘛, 比起表面,更重要的是里子。不然外表再好看,那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她说了, 丑是丑了点, 但是够大, 所以瑕不掩瑜。   所以她很喜欢,很满意。   小女朋友长着一双慧眼,看问题的时候, 很擅长透过现象看本质。   对此,容小公举点了99个赞。   隐形尾巴摇得热烈, 大型犬把小饼干抱紧紧在胸膛。   他心如海底针,跟春夏之交的六月天气一样时晴时雨的。彼此明明亲密无间, 但对着那些心理变化,晏歌完全没察觉,一直就顶着张红脸坐人怀里,脸热着心绪也混乱。过了会儿电脑上挂着微信一声响,她梦初醒般地醒转:她还有作业要写。   上学人可没有时间沉溺在这些情情爱爱。   先前跟男人甜甜蜜蜜黏黏腻腻你侬我侬的,现在要写作业了,就想要把这恋爱工具人一脚踢开了。一脚踢开前, 她还稍微回想了下刚才冲击性很强的景象, 也做了心理准备,准备要再看那么一到两眼――   然而腰带已在她无知无觉时束紧,迎着双瞳仁秋水淡静, 容绰衣衫完好整齐。就像是先前那些旖旎暧昧香艳泡泡全都不存在般的,紧实怀抱里抱着块草莓夹心小饼干,一副坐怀不乱的样子,看着可绅士可正人君子了。   可能这就是真正的好男人吧。   收,放,自,如。   晏歌:“……”   就是收得太快了点,没想到小饼干还想再来个几眼呢。   再来几眼,展开看看。   -   在京滞留了两天,而后该拍戏的去拍戏了,该上学的也去上学了。上学人那里来了个消息,说是孔子学院向19届的新生递出了橄榄枝:准备在西非某国新建一所学院,要晏歌的班级里推荐一位同学去做一年的汉语老师。   班里推选了邱栩,邱栩本人点头同意。而鉴于邱栩平时的好人缘好口碑,对这个结果,其他同学也都表示了一致的认可。   毕竟,去西非的孔子学院看似是个苦差事,交流的这一年更相当于停学状态,回国后还要从大学一年级开始读起,但磨砺也是种激励,这份经历在简历里是突出亮点。今后邱栩无论是从政从教,对他都大有裨益。   当事情尘埃落定,系里的导员拍了拍邱栩肩膀,语重心长说了句,年轻人的成长,固然要靠自己的努力,但也离不开社会的磨砺。   班上同学就接:“加油,邱小栩!”   大家哈哈大笑。   那边学院是急招,所以人选敲定的同时,机票也就定了下来。就在当周,邱栩就办妥了离校手续,即将奔赴鲜少现代化基建,却富有草原与勃勃生机的西非土地。   一走一年,临走前邱栩给晏歌发了消息,说想单独见一面,晏歌没回可否,回的是四字平淡祝福。   一路顺风。   -   “那我……走了。”   风骤起,乡村里屋破败背景,群鹅正鹅鹅鹅地叫唤着,一只接一只地从泥地跳进池塘。顶着红冠抖着翅膀,游来游去欢快无比。   身后是麦田,风吹麦浪滚滚如金。大片如同单色颜料盘被打翻,入目时,整个世界都是那样浓烈的色彩。   垄头上,是相对的年轻男女。老式的衬衫配工装裤,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流行款式。只是,一方衬衫的材质是的确良,另一方却是粗布。   衣料之差,也是身份之差。   穿的确良的是女人,是下乡的知青;而穿粗布的男人,则是村里大队的队员,是普通的农民。   上山下乡结束了,告别的是女人,被告别的则是男人。   粗布衣裳的汉子身材壮实,肤色偏黧黑,对着说要走要再见的女人,两只手在衣摆处拧巴成了结。微干裂的唇瓣上下磋磨着,像是要说什么,然而磋磨了老半天也没有磋磨出一个答案,紧绷而机械的动作不知持续了多久,女人也耐心地等待着,直至他说。   “那,那你走吧。”   正午日头是最晒,当女人抬眸去看男人时,狭长双眼也不觉微微眯起,就像是顶不住头顶艳阳般的。   想要被挽留的人,碰上了不会挽留人的人。   她第二次开口,也第二次发问。   “那……我走了?”   “嗯。”汉子应了声,绞在下摆的手松开,随着重力自然地下垂,指节覆着老茧,掌心手背的粗糙纹路皆清晰可辨――很显然,这双手属于一个长年累月在田间地头劳作的人。   手垂下,他望向她。   “你走吧。”   “停!”   戏没拍完,是导演先喊了停:这戏NG了。   喊完停,导演叫来了莫璃,对着监视器导起戏,说这戏里你情绪不对,蒋兰生是要回城里了不假,但是因为要回城,所以要跟对象分手也是真。这种时候,人的情绪是既复杂又矛盾的,想走也不想走,想留也不想留。   “蒋兰生对金水时不自觉流露出的内心纠葛,那种含蓄委婉的不舍,你没有表现出来。”   这是导演针对莫璃这场表现所作出的论断。   莫璃似在认真听着,然对导演提出的批评,多少也有点心不在焉。   NG了几次,反复重拍了五六遍,这场告别戏才终于是过了。莫璃今天的戏份也结束了,卸了妆换了衣服,她在片场棚区里休息,顺便点了外卖。等外卖到了,便差遣小助理出片场去拿。   拍戏的地点就在河北一带的农村,但造景是剧组临时搭的。现实里农村并不破败,家家户户都是自建瓦房,但荒凉少人是真的,青壮年劳动力都外出务工去了,村里余下便是祖父母辈,膝下带着孙儿孙女,院子前多拴着条田园犬,脾气凶得很,见到人就龇牙咧嘴的。   论交通购物便捷,比起城市当然也差得远,更不用提相比于北京了。   舒服躺倒在懒人椅上,莫璃正等着小助理把外送咖啡取来。也在此时,一道阴翳倏而覆落在眼。以为是助理回来了,她本能地掀了眼皮,“怎么这么快就回……爸,你怎么来了?”   倒映在她视域的,是头戴鸭舌帽的男人。银白发尾溢出了帽沿,粗糙偏蜡黄的肤上,皱纹如沟壑纵横――比起莫璃这一声爸,看起来是要苍老许多。   然这声称呼,又是确凿无误。   这位就是莫璃的父亲,莫致远,亦是江翡前夫。只是现下,这对曾经的夫妻彼此悬殊:一个是如藤本植物般寄生江家的贵妇,出入上流社会,富贵悠闲;一位则是落破户的后代,众人眼中无药可救的赌徒。   这天渊地别的二人,曾几何时却是正经八百的夫妻。知晓此一事的人就没有不感到惊讶的。   就算莫致远与江翡婚配时家境不错,家族运营的船舶公司一年也能盈利十数亿。但,与江家庞大的财富体量相比,这点营收便不过是毛毛小雨――配不上的。   纵然婚配的另一方是养女,也不配。   诸人对这一段往事不甚理解,对江翡离婚一事却很能理解。   本来两家差距就大,听说那莫致远还好赌,钱就跟流水样地七八位数往外送。就是家里开矿的,也早晚能被掏空――后来果然便被掏空了。   船舶公司破产,从前那无忧无虑公子日子也再回不去了。令人唏嘘之余,众人也感慨,觉得这江翡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厉害,虽然结婚时认人不清,离婚时却果断干脆,可说是及时止损。   何况当时还带着个女儿呢,一点点大,便是莫璃。   莫璃自幼随母亲一起,生长在江家。与这唯一的生父并不很熟,此前莫致远找过她几次,是为了要钱――那时候她没独立,依附着江老先生生活,手里头宽裕。因而对方要了多少,她也就给了多少,权当是救济了。   反正她跟着江家,一年到头都要捐不少钱出去的。做慈善嘛,博好名声。   江翡对此并不知情。   “璃璃,”对着女儿,莫致远微浊眼珠转动,唇无意地舔了舔:“能不能再给五十万给爸?爸有事,急着要用。”   “……我上个礼拜不是才给你钱了吗?”莫璃面露不耐:“现在爷爷不给我钱了,我手上钱也不多。”   莫璃所言非虚:江家规矩在那里,到了年龄独立出去,家里的财路就断了。而她刚出道,片酬不高,且因电影才开拍的缘故,更是被压下大半。虽然入账也有七位数起步,但对于过惯了锦衣玉食生活、随便一只铂金包都直逼百万的人而言,这点钱是远远不够的。   莫致远却执着:“璃璃,就五十万。五十万,等爸赢回来就还你。”   莫璃摆摆手:“五十万也没有。”   赌徒说的话,能当回事吗?   十赌九输,所以赌到最后,都是一无所有。   莫璃态度强硬,莫致远却一眼瞟见了她腕上镶钻的卡地亚手镯,伸手就要过来抢夺,“璃璃,你这个手镯能给爸不?爸真的急着用钱……”   “不行!”莫璃被弄烦了,伸手想把人推开,男女体力差距却大。那镯子生生被莫致远往下抠着,划过肌肤时,镯上的纹路便撕扯出了轻微的血痕。那厢剧务察觉不对,虽不知来人是谁,但吼了声,“干什么呢,干什么这是?!光天化日抢劫啊?!”   “给我停手!”   那几个剧务一边说,一边便往莫璃这侧走来。片场众人也纷纷循声而望,手仍抠着那镯子,中年男人环顾四周,见围过来的目光越来越多,这才悻悻然地跑开了。   -   同一时刻,清漪园区。   昏光浮散,阔大的窗不时掠过成群的鸦,振翅时有低哑的鸣。   周五的傍晚,父女聚餐渐成习惯。   但扶着筷,曾城隐有浮思。   齐敬的话如在耳边。   董事长,昨天晚上,我在江家看到了小姐。   ……   齐敬说这话时是周一,所以话里的“昨天晚上”是上个周日,是江家老爷子的寿辰。   彼时他出差在沪,不能前去,所以托人去送一份礼。   于是就听到了这样一句话,以及照片:照片定格景象里,俨然是自家的女儿,以及轻易挽着女儿的男人。   江家的六少。   论理,二人同上过一档节目,彼此相识并不奇怪,只是这样的手势,于异性之间,难免过于亲密。   身为父亲,便不能不上心。   是而字斟句酌着,曾城便徐徐地开了腔,仿若无意提及:“小歌。你和容影帝熟悉吗?”   商圈谁不知道六少就是投资界圣手F.S.资本的实际掌控人,但那毕竟只是背后的一重身份。   更广为人知的,是那个在奥斯卡颁奖礼上,手捧小金人的男人。   影帝。   曾城原想着,这样询问未免唐突,父女关系修复未久,或许她不愿意回答――也很正常。   但未有分毫犹豫,对着提问,晏歌怔了半秒,旋即应了,“熟悉。”她说。   “他是我男朋友。” 第105章 合欢 小花蝴蝶。   我男朋友。   虽言简, 却意赅。然在话声入耳的瞬时,饶是儒雅淡然如曾城,也不由得微微一怔。   你和容影帝熟悉吗?   熟悉。他是我男朋友。   ……?   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 曾城只觉耳错。但究竟是久在商海沉浮的人, 很快,他便厘清了其中逻辑。   曾在节目里同台过六期,一个半月。年龄虽说差了些, 但也不能算差很多, 勉强尚在同龄人的范畴。所以因此发展成对象关系, 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很正常的事情。   曾城:“……”   并不是。   女儿他才认回不久,满打满算,不到半年时间。   父女关系, 也才刚刚有所好转而已。   在彼此此前人生里,父与女的角色都长期缺位。将人认回, 角色归位,从适应、接受到陪伴需要一个过程, 亲情的培养也同样需要时间。在曾城看来,这半年的时间只能算过了初步阶段。   不过女儿年岁还小,还在读大学,即使本科毕业就参加工作,那也还有四年的时间。若是选择深造,更有硕博的三五年。读书之后还有工作,虽然孩子是女孩, 但同样有必要经营出自己的一份事业――曾城对此要求不高, 也不需多么盈利,女儿喜欢就好。   然后,待工作尘埃落定了, 人也较为成熟了,再去考虑婚恋事宜。   在中国父母当中,曾城的想法并不鲜见,倒不如说相当普遍。   但是,现在。   在短短一句话前,这样的期待被轻易地打碎。   他是我男朋友。   “……”   才大一的孩子,何况是刚领回来不久的崽,在老父亲眼里那就跟只小鸡仔似的,还应该每天跟着老公鸡后边儿捡稻谷粒吃,乖巧巧在老公鸡翅膀底下让爸爸给自己遮风挡雨――怎么就扑棱着翅膀闹小鸡起义,要跟隔壁那屯那村那家的公鸡跑了。   做男人的男人和做父亲的男人,考虑的是完全不同的问题。   比如家里的小鸡仔跟了别家的公鸡以后,还有没有好谷粒吃了?刮风下雨的时候,别家公鸡会不会不给她挡风挡雨,会不会让她一只仔凄风苦雨?   自家的小鸡仔,自家的老公鸡会心疼,可别家公鸡就不一定了。   别家公鸡不只不心疼,说不定还要说些让小鸡仔伤心的话呢:其他鸡都能吃坏谷粒,就你一只小鸡仔不能吃,你是不是太娇气?其他鸡都能被雨淋着被风刮着闷不做声的,就你一只小鸡仔一淋雨就唧唧唧唧叫唤不停,你是不是太矫情?   然话也不能说得严厉,曾城毕竟身在管理层多年,心里清明,深谙物极必反的道理,话说过了,反而只会把自家的小鸡仔逼向别人家的鸡窝。   因而静一静,曾城开口,用的是最平静和缓的语气,“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一个多月了。”   一个多月,那也就是八月底九月初的事了。   《娱乐圈直播指南》第一季结束是八月中,也就是说,节目结束仅仅半月,小鸡仔就被别家公鸡拐跑了。   曾城内心无声一叹。   心里是想劝分开的。   一则年龄差大了些;二则身份也差了,对方是同龄中极出挑的年轻男人,背后还靠着个根深蒂固、枝繁叶茂的江家。   这会儿只做男女对象可能还不觉有什么,但真到了谈婚论嫁那一层,对着那样庞大的一个家族――   面上不语,但曾城心有隐忧。   看父亲问了,但此刻不语,晏歌微抿了唇,叫人:“爸爸。”   “嗯。”   “你是不是……不想同意。”   “……”是。   但抬眼,四目对视,小鸡仔就睁着双眼睛一移不移地看着老公鸡,眼里的光亮是期待,而亮与灭取决于老公鸡的回答。   好不容易修复一点的父女关系,一个答得不好,就会回到解放前。   又是一声叹息,眉目却不动分毫,曾城温和笑笑,回应。   “当然不是。”他解释着用意:“只是问问。”   做父亲的时间不长,权威确立不久,态度就不会、也不能硬气。   更何况,这份父爱里,还包含有两份亏欠。   一份给眼前的女儿,一份,则是给已故的妻。   采O。   身怀有孕也要离开的女人,是因为被伤透了心。   夕照的光落在曾城轮廓,晚霞光如红蔷薇的影,影绰莫名。映衬着这秋日万景,有浮思万千从心头起。   算起来,采O怀有身孕的时候,也是他事业的起步时期。   多年以后,每每商业、财经杂志采访,写通稿总夸启悦天华是娱乐业巨头,是业界说一不二的龙头领军,但并不知,后来的娱乐巨头,在初时,也只是类似草台班子的小小作坊而已。   公司是小作坊,老板也就是个小作坊主。谁看得上,谁瞧得起?   看不上,也瞧不起的啊。   商圈谈判,人家不带你玩的;投资合作自然也没你的份,可是饭局喝酒,人家又能把你往死里灌。   就把你当猴耍的。   他辛苦,她不愿,“曾城,不做这个了好不好?”   她总是这样说。   可是,不行的。   他想给她更好的生活。   因为是从福利院出身的孩子,没父没母的杳无依靠,就像歌词里唱的那样,“没妈的孩子像棵草”,像浮萍漂泊无根的,以为要只身一人,孑然一身了。   但是,遇到了采O。   她那么好,饭总会不小心多做一份,伞总会不小心多带一把,给哥哥买的新衣服总会不太合适。   望向他时,温柔杏眼总有期待在闪烁着。   “退也退不掉了,要不然你试试?”   就那么宝贝着男人的自尊,小心翼翼地捧着护着,不让它往下坠。   那是他的采O。   只是多说无益,所以她也不再多劝。他仍常常应酬烂醉,她也常常来接。   直至有一日,意识混沌的人,手指拨错了号码。   因而再醒来时,相对的便不再是采O的脸。   而是江翡。   -   日薄西山,而天色渐晚。一片夜笼罩了北京,也笼罩了河北乡村的田间地头。平整却偏窄的村道上,深黑的越野疾驰而过,不时惊了人家家里豢养的鸡鸭,因那钢铁的巨兽受了惊,呀呀呀地扑着翅膀往外飞。   车后排,莫璃坐在一边,江翡坐在另一边。   明天是男女配对戏,轮不到她的份,莫璃在这乡野也待不惯,因此事先便和江翡联系过了来接。   上车相对安静。虽在先前莫致远才来讨钱,但莫璃并不打算说出口。   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母亲一贯不悦她提及那个人的姓名,从小便是如此。   语文老师布置作文要写父亲,写完家长签字。她也写了篇,虽然她和那位父亲一年见不上两面,所以内容尽然是虚构――而后给母亲签字。   就在她眼前,妆容典丽的女人,亲手将那篇作文撕碎。也就在她眼前,她告诉她,不用担心,她会跟老师解释说明。   连女儿虚构父亲的一篇作文都容不下,就厌恶到了那个地步。   从那时起,莫璃就了然了这一点,也从不去触那逆鳞。   氛围沉默,莫璃随意刷着手机,另一道女声却蓦地响起,“手是怎么回事?”   莫璃垂眸去看,因为先前莫致远的拉扯,戴着镶钻手镯的左腕已浮现几痕刮痕,翻着血丝浅淡。   她闪烁其词,“我不小心刮到的。”   江翡眉头不动,俨然未起疑心。静了半晌,话锋蓦然转过:“莫致远没来找你吧?”一边说着,江翡一边便偏过首来:“他要是来找你,你就告诉我。”   莫璃应声,江翡转头,目光平视向前,口吻强势地嘱咐。   “别给他钱。”   “除非,这江七小姐,你是不想当了。”   -   到10月中旬,《孤岩》拍摄过半,影方一行也从川渝折返回京。   影片后半剧情全部在北京当地取景或造景,这也就意味着,某草莓夹心小饼干刚恋爱就异地的局面即将结束了。   要回来的那位当然是提前说了,登机前给人发了条微信,大意是小公举銮驾回京,尔等速速恭迎。   到飞机落地整有四个小时,小女朋友应该已经在云珠国际了,估计就在门口眼巴巴等着,望眼欲穿跟块望夫石一样的了――这样的想象,让男人心情极速上扬。   唇角勾着弧,指纹一按,门开了。外面站着个身材英挺的男人,里面茉香奶绿正哼哧哼哧做每日扫除,听闻动静,机器身体也来了个爱的魔力转圈圈,蓝眼睛四目对视着,打了个招呼,“欢迎回来,容老板。”   “……”   容绰没理,眼风扫一眼:别说是望夫石了,连个人影都没有。他开嗓问:“晏小歌呢?”   几个小时前就发了消息,没理由到现在还没看见。   眨巴眨巴蓝眼睛,茉香奶绿回答:“晏歌主人正在参加‘电竞之夜’活动。”   口说无凭,一边说,茉香奶绿一边就开了投影,投影上是B站和微博的同步直播。一曲歌毕,镜头给了圈外顶流一张特写,跟着扫到了那些迎上来献花求合影的电竞职业选手。全部为男,因为要上官方节目,那些个职业选手都上了妆做了造型,个个看起来还都像模像样的。   这时候小饼干唱完歌下台了,穿着身桃花仙女裙看着可小清新了,职业选手们就围上来,这个说我是您的粉丝绕梁,那个说我天天单曲循环您的歌曲入睡。主持人就在旁边采访着花絮,一会儿CUE这个选手,一会儿CUE晏歌,场面互动还有些小热烈。   穿上了桃花裙的小饼干也不像小饼干了,周旋在诸多男性选手之间,应对从容得体。   还望夫石呢。   都快跟花蝴蝶一样在花丛中飞舞翩翩了。   屏幕之外,容绰眼色微凝。   因为是直播,屏幕上的弹幕便没断过。而茉香奶绿也开启了语音模式,自动朗读起点赞数最多的弹幕,声音抑扬顿挫。   “晏小歌左拥右抱二三三三三三”   “小帅哥,快来玩呀!”   “……”   茉香奶绿正动情地朗诵着弹幕,觉察四周安静过分,蓝眼睛一转,就对上了男人视线沉沉。   茉香奶绿:“……”   茉香奶绿:“距云珠国际最近的废品回收站在香山南路,距离约12.3公里。下面即将开始为您导航。” 第106章 合欢 身体健康。   晏歌是下午赴的“电竞之夜”现场, 先前手机电量只剩了三格,充电宝又忘带。因此在来活动现场后未久,手机便自动关机了。再往后, 观众看见了晏歌, 涌现无比热情,纷纷上前索要合影和to签。一桩事接着另一桩事,她也完全没有顾及手机的闲暇。   而她会参加这次的活动, 也是事出有因。   原因就是江华年和江弦姐弟了。   说来也怪, 明明三姑娘和老四是一母同胎的姐弟, 性子上差得却远极。江弦散漫随性得很,像是什么都不上心,性情有些孤高;但江三姑娘却是个爱玩爱赶趣的, 世界各地到处办画展,结交了一打的朋友。   对着朋友都这么上心, 何况是,对着另个弟弟的女朋友呢?   所以这次的活动, 是江华年拉晏歌来入的伙。   没办法,三集美她爱凑热闹。   江弦是天才级的电竞职业选手,天赋中的天赋,做职业选手是十年前的事情。那时候职业电竞在国内还没发展成气候,人就是第一个吃螃蟹的,厉害得很,部分记录搁今天都没人能破。带着团队劈风破浪, 打出了亚洲, 打上了世冠的位置。业界尊称:弦神。   荣耀登顶后,慢慢地就从台前转了幕后。开了公司,培养了国内一二代的职业电竞选手, 一年账面流水也是几百亿地走,是个合格的霸道总裁了。   这场“电竞之夜”,也正是由其公司主办。   从下午连轴转到了晚上,直至九时许活动正式结束。那些个年轻的选手们怂着江华年和他们的弦神,以及“晏歌老师”一起去吃夜宵打牙祭去。都是年轻人,吃饭地方也不将就,就说我知道个地儿,烧烤一绝,乌泱泱一群人就过去了。   到了地儿,那烧烤师傅膀子是光的,那炭烤黑烟是冒的,那烧烤串串也就大喇喇摆路边上的――卫生条件十分堪忧。但大家伙也没太讲究,江弦好歹还把桌椅油渍擦了两把,三姑娘直接就往上一坐,那香奶奶的半身裙怕是今晚就要报废了。   人也不在乎,家大业大,一条裙子算什么。   晏歌也在旁落座,正逢生理期不适,坐下后她给自己倒了杯热水。而后才想起了失联数小时的手机,眼皮莫名跳了跳,朝在场一人借了充电器,就着店里的充电插口充上电了,长按开关键开机。   七通电话,七条微信。   除了两条信息是哥哥发的,问跟自己一起吃晚饭吗;其余则全来自她男票。   那五条微信,说得可清楚可明白了:什么时候登机的,什么时候落地的,意思清明得很,公举銮驾回京要召见一下女驸马呢。后面大概是知道了她来“电竞之夜”的事情,还问了一句,什么时候结束。   而,发第一条消息的时间,是在近十小时前。   这也就意味着,她把她男票晾了近十个小时。   晏歌:“……”   别说男票了,就是普通朋友,也断没有把人一晾就晾上十个小时的道理。被这么一晾,什么关系还不都得凉凉?所以她有错就改,所以她立刻将电话拨通了。   而在另一端,接到这通电话之前,指尖轻触在屏幕,冷光投映在骨相精致的脸上。与手机相对,容绰面色属实是不大好看。   原因在于,时隔数小时,甚至在活动结束后也迟迟联系不上小饼干的某位顶流影帝,在某问答平台上发起了问题。诚然人把具体信息略去了,就把自己的长相财富地位这些如实描述了下,说这种情况下被女朋友冷落,可能有哪些原因。   毕竟,从前的那个小公举早就不复存在了,那个小公举已经被小饼干消灭了。而现在的小公举,是热恋中・小公举。   热恋的小公举心系草莓夹心小饼干,一颗小心心都给了她。这会没被搭理,心理上还闹起了受害者有罪论,觉得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让小饼干不高兴跑路了。   对此,答主们回答很踊跃。   @北京市精神病专科医院副主任医师陶正龙V:【你好。】   @上海市第六精神病院主治医师曹为友V:【请问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北京大学附属医院泌尿男科冯蒙V:【您好,如果问题描述属实,建议您与我取得联系。我的联系方式如下:手机号1895568……】   “……”   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这问还没提多久,就在平台上冲上热门第一了。又出了圈到豆瓣和兔区,把八组鹅和兔头们乐得口合口合大笑,同时激情开麦。   【明明这么普通,却又那么自信[点赞]】   【长得可以是有多可以,有容老师那么可以吗?怕是连容老师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吧233】   【啊这,u1s1,要真有钱有颜女方还跟你闹,大概可能也许是不是该考虑下那个的问题……】   最后一条评论受到了广大女性网友的一致认同,大家纷纷表示:姐妹,真相了!   屏幕冷光由明转暗,一通电话打过来,触及了来电提示,男人面上的不愉才好转了些许。   清了清喉,按下接听。   对拨出电话的人而言,有了近十个小时不回复信息的案底,嘟声响起后每多一秒,也就是多一秒的煎熬。   好在很快接通了。   晏歌斟酌言辞,准备开口:毫无疑问,她有错在先,所以需要道歉。   态度要端正,认错要诚恳。   果咩。   果咩纳塞。   红豆泥,果咩纳塞。   公举殿下,在下有罪。   请恕在下,接驾来迟。   正准备开口呢,身后面男声来了,清清澈澈的小男生嗓音,“晏歌老师,你要酸奶还是椰奶?”   晏歌正是生理期前两天,身体不太舒服,生冷的都不能碰。酸奶椰奶也都不能喝――自己倒的那杯热水还在桌上。   所以她微微摇头,是都不要的意思,却被男生误解了,以为还要点别的,“那红枣豆奶行不?还是姜糖豆奶?晏歌老师?”   那声音入了她耳,也自然传至了另一端。   于是手机听筒里,同步有男声传来,轻轻淡淡。   “晏歌老师,在忙?”   “……”   电话彼端,容绰眉弓直往上抬。   从前就一个茉莉奶盖,等茉莉奶盖送到西非去了,现在又来了个选奶业务,酸奶椰奶豆奶都来了。   就这么跟奶有不解之缘,可以开个牛奶批发站了都。   语调平淡危机暗藏,她也不是听不出来。加上痛经,这会跟在座的打了个招呼,准备走人了。江华年看她要走,坚持自己开车把人送回去。   下车,上电梯,开了门,入目两道影:一个是身高腿长空巢老男人,一个是身矮腿短空巢机器人。相对无言,惟有泪千行。这时候听着门响动,眼光齐刷刷往玄关这儿转。   容绰一扬声,寡淡得很微妙,“回来了?”   那语气,活脱脱一个独守空房寂寞难耐无语泪目小娇妻。   屋里气氛不对,晏歌知道十小时没回人信息,惹人不快了,换了鞋走过来手一伸把人一抱,不得了,女驸马把小公举抱了个满怀。   软唇搁人耳朵边上贴贴,致以诚挚歉意。   “对不起。”   “我错了。”   怎么能把小公举金贵娇躯晾上十个小时呢。   简直罪大恶极,堪称罪无可恕。   男人听着,眉目纾解了点,轻描淡写说嘴上说说谁不会,关键还是要用行动证明,要言行一致,“明白?”   嗯嗯,谨遵小公举教诲。   所以就“啵”一声超响亮,亲了一边脸脸,容绰若无其事地转过另边脸来,又是“啵”一声超响亮。   啵完两边脸,他眼皮向上掀了掀,瞳仁还凝着人,没说话,但意思很明了:就这?   “……”   最后就给那张唇一个特大号的啵啵。   奶茶啵啵三块钱,她啵啵他不要钱。   这个道歉流程下来,容小公举表示满意,矛盾也得到解决了。晏歌想起微信消息里的内容,问他吃了没有,男人还没有发话呢,茉香奶绿立刻就接了:“没有。”   机器人蓝眼睛转转,转换成一个哭泣的内容,还不忘抬起机器臂装模作样拟人态擦擦眼泪,就抑扬顿挫开始抒情了,说十个小时没联系上您,男人茶不思饭不想,它极力劝他吃饭,但是被拒,说要等晏歌主人您回来,再一起进餐。   那老大一通抒情下来,等的那个面无表情,颔首表示就是这么回事;被等的那个可就心怀歉疚了,也不顾自己经期不适,就想给他亲自下厨好好弥补弥补。炒了道菜煮了个面,打了个蛋煎了,想起他一米九的个子,心里寻思一个蛋可能不够,就又给打了一个,还多捞了三把面进去。   容绰透着玻璃向里望,就看见小身板围着条小围裙在厨房忙前忙后的,末了拿海碗装了香喷喷一碗面出来,红萝卜黄瓜切丝,炸酱肉末铺了一层,摆着金灿灿两个煎蛋,色香诱人,一把不锈钢筷子洗干干净净地搁上面,转手递到男人跟前,就差没一筷筷地亲自去喂了。   他也不客气,扶起了筷,又停下来,侧目望过去:“你吃了没?”   一晚上不吃饭等人回来,还惦记着人吃了没有。晏歌摇摇头,说身体不舒服,“我不太想吃。”   就是痛经,但男人哪懂那些个隐晦的表达手法,还刨根问底呢,说哪不舒服,讳疾忌医可不行,要不要他带她去医院看看。她就热了张脸,招招手低下头,嘀嘀咕咕耳语一番,说清了是那个,一月一次的经期。   “……”   她说不舒服想休息,他也不好强让她吃。后面浴室水声响起又停,人穿着过膝的荷叶边睡裙出来了,面有倦色,抬着手打着哈欠,步伐漂移着,跟梦游似的进了卧室。手上动作停下,容绰凝了凝纯白的身影。   耳边响起茉香奶绿的声。   “其实,晏歌主人最近很疲惫。”   他循声向望去。机器人就把主人最近录入的行程安排给一一道来了:周五晚上跟爸爸吃饭,周六早上跟江老先生去钓鱼,周六下午是跟您母亲购物,光是爱马仕的包就买了四个;周日也就是今天,还要和三小姐四少一起参加活动。上周六也是,先是和江老先生去打猎,再是……   茉香奶绿口若悬河,侃侃而谈。   凭着这样密集的行程安排,茉香奶绿下了论断:很疲惫。同时表示,这样的疲惫,也在一定程度上损害了主人的身体健康。   “根据清洁模式统计,晏歌主人最近的掉发率提高了5个百分点。” 第107章 合欢 上不封顶。   拿出了数据支撑, 茉香奶绿的话份量很足。   而数据之外是人情,说白了,人为什么一会儿陪着老爷子钓鱼, 一会儿又江女士三姑娘做这做那的, 甚至头发都比以前掉得多了?   原因不言而喻。   还不是因为开始从长远考虑了这段关系,等两人以后走到谈婚论嫁那层,他外公就是她外公, 他母亲就是她母亲。彼此往后相处日子久得很, 所以她在他家人那里好好表现着。   小女朋友年纪不大, 思虑其实挺多的。   思及此,容绰沉了沉眉。   带人回家,介绍给家人, 在他这里本来是有利无弊的事情。何况她得外公欢喜,有老爷子和江女士庇护着, 跟江家人接触总非坏事。   就没曾想过适得其反,太讨人喜欢也不是好事。工作日是个上学人, 周一到周五全部满课,等到周六日还要腾出空闲到他家二日游,行程满当日理万机的,给人愁得头发与日俱减。要没机器人在这提醒了一嘴,恐怕马上就英年早秃了都。   容绰一早就洗过了,直身,灯下身影落落, 要往紧闭的房间走。茉香奶绿挡前头, 把人拦了一下,说容老板,待会见到主人的时候, 有一句话千万不要说。   “什么话。”   “多喝热水。”   “……”   毕竟是互联网票选出来的,“女性生理期最厌恶听到的话”排行榜上的,南波湾。   茉香奶绿,温馨提示。   进了卧室,两边夜灯都开着,打得空间通亮。   因有夜盲,入夜什么都瞧不见,因此夜灯都比普通夜灯要亮很多。这会儿秋渐深了,气候也转凉了,十几二十度的凉爽得很,也没开空调。眼一扫,人就毛毛虫样地把自己裹在小被子里,看不见脸也不知道睡了没有,推了门发出响动,膝压上床沿的沉重,她全无动静。   容绰手一伸,就相当轻松地把毛毛虫打捞过来。明灯下凝睇着张脸:眉毛不动眼也不动,看着就跟睡着了一样一样的,但胳膊环过来了,很自然地搭过他脖颈搂着,模样乖巧地贴过来,悄悄说了句你来了。   “来陪你睡觉。”   毛毛虫那被子就松开了,往男人身上裹裹,毛毛虫进化二合一大毛毛虫。那什么河什么界早已成为历史长河里被尘封的一页,就此揭过提也不提了。侧着脸睡人微热胸膛上,乌黑发丝散漫了片,眼也不睁开,反正就贴贴。   脸脸贴贴。   手手贴贴。   肚肚贴贴。   男人贴贴。   体表温度差异略大,她觉得他热,换种角度而言他就觉得她挺冷的,手凉脚凉肚肚凉,所以问:“冷不冷?”   晏歌摇头表示不冷,又说了,“有点疼。”   就,一点点疼。   一点点疼,也就是说,是他要不问,她也不会说的程度。   但是这会儿自己男人问了,看着还挺关心这一月一次的民生国计,所以就顺杆儿嘀咕嘀咕都交待了,说不止疼,还有点头晕,又说不止头晕,还有点倒胃。   一环套着一环,套娃似的。   说完了,一双眼就睁开了,杏眼弧度温柔,望向眼前人如天上星,亮晶晶的,眼底期待也没掩饰。贴贴的手手挪了位置,就搁小肚皮上,一边含羞带怯地,问了。   “阿绰。”   “能不能……帮我揉揉。”   “……”   容绰一手搂着人,一手依言做了。香橼味儿来回飘荡在彼此中间,夜灯散漫,洒落在怀抱里的人,肩与颈明净清晰。   以及,贴紧的彼此。   嗅觉,视觉,触觉,感官在刺激,不断撩动着神经。   琴弦在脑内逐渐绷紧。   他抱抱揉揉,她贴贴贴贴。来人怀里就跟回了家里一样,感觉不能更自在了。就是贴着贴着忽然发觉哪里不对,脸刷的一热,晏歌按住了那只手腕。   揉揉的动作就此停下,转换成怀抱。胸膛贴着耳,她听见他的心跳声,声声接连,入耳有力。   与那震动的心跳不同,滤去了灯光浮影,室内是一片空明的安静。   映衬人声清晰,是她问他。   “你是不是……”她把唇凑人耳朵边上去,悄声地问。   他听得眉弓上抬,也没否认,就嗯了声,说这是男人普遍的生理反应,就跟她会痛经一样,是很正常的事情。   小事一桩,无须在意。   “……”   一边在小被子里贴贴,一边还聊着这样的刺激话题。加上之前她还曾大受震撼过一回,这时候虽然没看见实物图,但多少有了点画面感。晏歌就觉着,挺不好意思的。   与此同时,心里还藏了另一层想法――   然后软唇又黏男人耳边上去了,“那你平时,”   就嘀咕嘀咕地问,床上密聊深夜火辣直播间,1V1外人误入那种。   FBI WARNING。   问完就有了悔意。   原因是:问男人之前是怎么处理这方面的问题,也就等于暗暗在问,他以前交没交往过其他女朋友。   他是她的初恋,但他的初恋是谁,她还没有明着问过。   没有明着问过,一方面是因为她性格持重保守,就觉着在她之前,他有几任女朋友,那都是人家的自由。人也不知道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丝顾虑她就这样出现,在此之前,他要是有过其他女朋友,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另一方面也是不想知道。   男人有过前女友很正常,她知道了会不舒服也很正常。   都很正常,所以不想知道。   所以就没问过。   这时候问出了口,不到两秒就想撤回了,但容绰已经出了声,“一直用手。”   晏歌:“……”   那四个字出来,当当当当一锤定音:容小公举,恪守举德。   在她之前,从未有过其他女驸马出现。   这话一听,先前那些“可能有过前女友”、“可能有过不止一个前女友”的猜测也就不攻自破了。   他的女朋友,有且只有过她一个。   一高兴,她一只手就悄悄地递过去,跟保密接头似的在他手背慢慢地贴起来,顶着个大红脸。   她没说话,但大约雄性在这种事情上一贯能无师自通。怀抱跟着裹紧了些,胸膛贴近,容绰的声如从喉骨发出。在静夜里,低沉沉的。   “要帮我?”   “……”   手都递过去了,不帮你难道还能帮空气?明知故问,就离谱。   被这么一问,草莓夹心小饼干都快红成蔓越莓夹心小饼干了,但还是缩在男人怀抱胸膛,点了点头。   她愿意的。   他遂笑了声,让她开始,上下其手。   一室之间,穿插交谈。   “你好了吗?”   “没有。”   再过了十分钟。   “好了吗?”   “没。”   又过了十分钟。   “……你还没好吗?”   “……”   他以唇封住了她的问。   ……   次日是周一,一早上就是四节专业课。老师学风正派而严厉,对学生的要求也严格,最后一节课布置了场小测,测的是一篇古文翻译,很长,同学们整整写了一节课。   晏歌提笔写字,手腕酸乏,中间不由甩了几次笔墨。被一旁的陶橘瞧见了,等小测结束,陶橘就凑过脸来,笑:“晏歌,你手也写酸了吧?”   晏歌:“……”   也不等她答,陶橘就自说自话地道:“我手也酸了。苏老师也是的,那么多字还只给一个小时,根本就来不及。”   这时王郁郁和陈如蓝上前说趣,成功转移了陶橘的注意力。而在一侧,因为陶橘先前的问,还有人脸暗自在热着。   那些片段就发生在昨天,这会想起来就跟电影拉片般的生动,放起来也像近在眼前。   主要内容就一个,就是昨天晚上的……上下其手。   持续了很久。   她问了三遍,后来没有再问了,不是不想问,是因为唇被断断续续地吻。   很亲密,也很黏腻。   没有距离的吻让氧气逐渐被抽离,渐渐地,她觉得有些无法呼吸。后来也不知过去多久,唇吻不再交接,第一次的亲密接触也随之划下了休止符。   然后他抱她去洗手,与生俱来的深度洁癖症患者,在处理被自己弄脏的手的时候也相当仔细和专业,一指一指地搓过去了,把小手洗得白白净净的,还涂匀了薰衣草味的护手霜,香香甜甜的。之后上了床,把手手的主人搂着,也把手手牵着放唇边上吻了吻,意思大概是同志辛苦了。叮咛在人耳边,说明天还来。   喜欢您来,喜欢您再来。   “……”   怀里那个没想过这事在男人这有一就有二,让人尝到了肉沫沫的滋味就不可能再吃素了,还以为就是偶尔为之,这时候听见男人喊她手手天天见就慌了神,“……我明天有课。”   他凝她,眉眼不动,“后天。”   “后天也有课。”   “……”   上学人什么时候没课啊?一周七天,除了法定周六日,哪天都有课。   上学人可没工夫陪恋爱工具人在这胡闹的。   眉结蹙了蹙,恋爱工具人到底没有打扰小女朋友的求学之路。搂着人,男人低言慢语的同时,作出了极其有限的让步。   “一周两次。”   “上不封顶。” 第108章 合欢 你猜错了。   断点连成了时间的线, 当时间缓步入十一月末,秋已至晚,《孤岩》的主角戏份也拍摄结束。诚然, 主角戏份结束了, 但电影拍摄仍未终止,还有若干的配角边角戏及补拍戏留待完成。   待全部拍摄结束后,还有后期制作剪辑、宣传发行等系列的流程。从拍摄到上映, 慢则数年, 最快也要大半年之久。   但绒花们热情不减――事实上, 从官宣定角开始,容家就烧起了熊熊的热情。从漫图、同人文到视频剪辑,产出物料质量之高, 令饭圈众惊呼“容粉皆大触”。声势之大,到了连官媒都专门专门为其点赞的程度:《点亮学习技能, 做高质量应援》。   在此期间,曾城与江世应两方见了一面。除了老先生之外, 江三姑娘全家也都来了。   这次碰面是家长碰面,因而无论是坏崽或者宝贝崽,都无从得知。在这个问题上,两方家长达成了共识――   我要悄悄地碰面,然后惊艳崽崽们。   两方在座,不说正主,就连给曾城打下手的齐敬都是如今商圈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此次是双方家长的首度碰面, 真正目的是为了儿女事, 但在明面上,正题却切入得极其缓慢,初时曾城与容长舟几人交谈笑言也全都围着中美时局, 美港沪深股市,经济下行走势之类大而宽泛的概念。   若让外人看了,便只会觉得这是贸易对象的谈判桌,哪里想得到这是未来亲家的初次会面。   闲谈一番,气氛热络许多,江世应也不再废工夫,清了清嗓,直接切入了正题,“小曾。”   曾城:“……”   常人眼里高高在上的启悦天华家董事长呢,身家千亿之巨,各路经济论坛晚宴典礼谁不尊尊敬敬地捧着,到老先生这里就简化成了俩字:小曾。   可人地位摆那儿,小曾他也就只能应一句:“您说。”   嗯。江世应微微颔首,“那我就直说了。”   江老先生说着,一偏首转过去,“你看,我们家什么时候上门提亲比较合适?”   曾城:“……”   众人:“……”   虽然,但是。   您这直说未免也,太,直,了,吧!   平常都说开门见山,江老先生这一说却不只是开门见山,应该是开门见山崩地裂了。那听的人个个都觉得挺压力山大的,齐敬余光瞟着自家董事长,第一次瞅见BOSS面上震惊中带着些无措的神情,心里还有点小惊奇。   曾城稍缓心绪,字斟句酌着道,说女儿还小,还没到法定婚龄――算是委婉地打了个太极,拒绝了。   这是很正常的,来自老父亲的反应。   先前是别家公鸡拐跑自家小鸡仔上演爱的迫降,小鸡仔心甘情愿跟人家跑路来个小鸡起义,做父亲的虽十分不愿意,但到底也不能强拦,毕竟物极必反,所以堵不如疏。但这会儿人全家都到自己窝里来抢小鸡仔了,还霸道总裁宣誓呢:从今天开始,我要告诉全世界,你这只小鸡仔被我家的鸡窝承包了。   就这,搁哪个爸爸身上能受得了啊?   怎么着也得把小鸡仔再护在羽翼下两年再说。   诚然对着江家这高门大户的,且是对着江氏的老爷子本人,曾城虽是婉拒了提亲,但没把话说死,只拎了法律条文出来,目的是堵得人心服口服。   孰料老爷子眉毛也不曾抬一下,跟着就接了,说小曾啊,你这一点我也想到了。说咱们都是清白人家,是良好市民,这违法犯罪的事情可不能干。所以现下这会儿,的确是不能结婚的。   齐敬在旁垂首恭立,听及此节,不由肃然起敬。   看看人老爷子这胸襟,这气度,这觉悟。   被晚辈打了太极婉拒了,也分毫不以为意,还有商有量、通情达理的,俨然有大将之姿啊。   然后就听江世应话锋一转。   “所以我觉得,可以先把婚订了。”   齐敬:“……”   众人:“……”   虽是两家见面,但最终约等于是老先生一锤定音。但曾城还是提了杨林二字,江老先生表示了然,择日会正式去杨林拜访,详细再议订婚事宜。   毕竟杨林,才是真正将宝贝崽养大的地方。   回去路上,江和月同老爷子婉转提了提,说咱们背着那坏崽来跟宝贝崽的父亲单独交涉,是不是不太合适?比如坏崽会不会对此有意见什么的。   后排座位,老爷子声跟阵风一样地飘过来,“他敢有意见?”   江和月:“……”说得也是。   这场见面实质上加强了双方长辈的联系,在这之后,江曾两方名下企业及资本展开了进一步的交流与合作。有的是初步意向,有的则迅速转换到了实操层面。不同领域的资本突然开启了强强融合,而背后原因莫名,这不免让金融及商圈业界众人猜忌纷纷,有几天甚至触发了股市几大相关板块的动荡。   对此,身担F.S.首席的那一位当然有所察觉。   人情社交可以隐瞒,但商业财经的合作是最直接也最直观的。尽管如此,对于这些,在小女朋友跟前,他都压下不谈了。   毕竟茉香奶绿都说了,主人最近社交过劳,掉发率提高5个百分点了都。还再提两家合作的事情,是嫌人头发掉得还不够多,要为人的英年早秃添砖加瓦吗?   因此没说。   顺便还帮着推了他家里老爷子江女士及老三的大部分邀请,理由是“学习很忙,没有时间”。   但三姑娘江华年分明就撞见了三次,一次在海淀大学城附近的电玩中心,一次在石景山的江枫渔火私房菜餐厅。一次在云珠国际前面的沃尔玛,就那么一小袋袋的菜,几根芹菜一斤牛肉那种,两个人还谦让来去的,我来拎吧累到你就不好了,不不不这么点重我拎得动,然后就见男人俯身附耳,也不知是说了些什么,女孩子瞬间脸色就不自然地泛红了。   回去三姑娘就跟亲亲外公吐槽了,说这个老六,跟我们说小姑娘要学习没时间跟我们玩是一个世纪末大骗局。事实是把我们赶走了,自己一天到晚悄悄找人玩不知道多happy。江老先生就沉吟着表示,这个小坏崽崽,着实是坏得很。   ……   也在11月的尾声,晏歌回了一趟杨林,容绰也随行。到人家家里去,晏外婆何星若倒还是温和娴静的一派模样,但晏外公晏平生就很不满意了:孙女刚被个大坏蛋领走,这会又来了个小坏蛋宣称要接大坏蛋的班。怎么的,他们姓晏的就这么容易招惹坏蛋吗?   晏外公当即感觉血压就有点飙涨,连着一次性吃了几粒速效救心丸。吃完了救心丸再来冷言冷语讽上几句。   晏平生:“演戏?这个工作我看不太稳定。”   何星若:“小容的那个《悄无声息》我看过,确实演得很不错。”   晏平生:“七岁都大一辈了,年龄差得有点多。”   何星若:“老头子你忘了?你还比我大八岁呢。”   晏平生:“……”   两人就跟唱戏似的,一个搭台一个拆台。晏外公就侧目而视,不满宣之于口,轻哼了一声。   何星若瞅着座上一对,略多看几眼,转首与晏平生交流:“小容这一表人才的,倒是跟老头子你年轻时很相似。”   晏平生清清嗓,挑挑眉,“是,是吗?”   何星若一笑,和煦如同春风,“是啊。”   “……”   老爷子这就闭麦了。   大概就是这么个理:世间万物,一物降一物。   ……   第一次上小女朋友家门,男人自然要好好挣表现的,先是洁癖不翼而飞,椅子没擦就坐了,碗筷也不用随身七十五度酒精消毒了,再是恭恭敬敬送上见面礼――对着杨林二老,机器人眨了眨蓝眼睛:“外公外婆你们好,我是茉香奶绿杨林分绿。”   晏外公、晏外婆:“……”   虽然是杨林分绿,但杨林分绿并不逊色于北京本绿,饭后十五分钟内收拾好了全部餐桌垃圾,杨林分绿还紧随时事,深入贯彻落实垃圾分类绿色环保理念,带头推行垃圾分类措施,将餐桌垃圾分成了三个种类。   “干垃圾。”   “湿垃圾。”   “厨余垃圾。”   隔壁家玳瑁色猫猫没见过这笨头笨脑大家伙,惊奇地踩着猫步绕到杨林分绿身边来,正巧就碰到杨林分绿整理好了厨余垃圾转过头来,机器手臂拍了拍惊奇猫猫头。   “不是垃圾,是小猫猫。”   “RUARUA猫猫,RUARUA猫猫。”   “……喵?”   北京的茉香奶绿正在家里充电睡大觉呢,杨林分绿就顶着只玳瑁猫猫到花园去了,左手挂壶和剪刀,右手挂小桶和肥料,浇水施肥修剪装饰点缀,把晏外婆那小花园修剪得跟微观颐和园似的。   礼物讨人欢心,这表示送礼物的人很贴心。   来了杨林,别人家的坏崽摇身一变成乖崽,放着杨林分绿在那做事情,自己也没闲着,收衣服叠衣服放衣服,搬桌子搬椅子搬凳子――要办个乖崽202的话,可以随时随地全网C位出道了。   杨林分绿正载着那玳瑁色猫猫在花园里飞奔芜湖,邻居家的猫不见了,邻居家六七岁的小男孩就来找。容绰一手把享受飞驰人生的猫猫捉走完猫归赵,末了取了颗巧克力出来,放手心有条不紊拆着。那糖纸颜色纷繁剥开有声,一下子就吸引了小孩子的目光。   高高帅帅的哥哥,奇奇怪怪的机器人,花花绿绿的糖纸。   一切都是新奇的,未知的,也是令小孩心生好奇的。   抱着猫猫,小男孩就主动跟高帅哥哥套起近来,“哥哥你知道吗?我妈妈跟我说了,这里面住着的姐姐,她爸爸不要她了。”   男人剥糖的手指一顿。   小男孩看他这个反应,还以为找对了话题,自作聪明地继续说:“我妈妈还说,她妈妈……”   “看。”容绰以一字打断他的话,一枚松露巧克力安静躺在糖纸包裹里,也一并摊在他掌心:“这是什么?”   邻居家小孩注意力瞬间被转移,动动唇有点馋意,“巧,巧克力。”   甜甜的,香香的。   是巧克力不错了。   看了看小孩,男人问句轻描淡写,“你猜,我会给你吃吗?”   小孩有什么心眼呢,听到这话就以为有糖吃了,跟被幼儿园老师提问似的举起手,“会!”   容绰唇角遂轻勾起,渗透愉悦意味。   “你猜错了。” 第109章 合欢 想看的话。   邻家小孩:“……”   十秒后, 小孩响亮通透的哭声贯穿了院内院外。   晏歌循声而来,就看见一大一小一猫猫杵在那儿,小的那个哇哇直哭, 被抱在男孩怀里的玳瑁色猫猫一脸困惑。大的那个则完全若无其事, 似这件事完全与己无关般的。余光瞥见小女朋友出来了,遂抬腿往回走,手一搭搂人腰上, 紧接着, 晏歌感到手心里被塞了颗小球:是颗球型巧克力。   就馋哭小孩的那种, 南奥巧克力工厂出品,贵得很,一颗要百来块。   然她到底没忘记有个小孩还在哭, 还是隔壁家的小孩,手接过巧克力, 跟着就抬眼去看身边,问:“裴诺怎么突然哭了?”   裴诺就是那小孩的大名。   容绰答得散漫, 又理所当然,“我又不是他,我怎么会知道。”   晏歌:“……”   然而事实上,男人不只是知道,甚至于还是馋哭小孩的那个罪魁祸首。   坏,崽,实, 锤。   外公外婆家是乡镇里常见的自建房, 三层的小楼,后院开辟了片小花园,欣欣向荣的――就是先前被杨林分绿浇灌修剪的那些花。为便于行动起居, 两位老人都住在一楼。   晏歌的卧室在三楼。   二楼是书房,安放了床,因而也可作客房用。步履初入,地板光洁如能映人面,而房间敞亮,窗明几净,足可见有人精心地拾掇过。容绰平眉扫过,书架上是成排的书,从传统老式的线装二十四史到新近的时政理论,年代间距悬殊,囊括种类也繁多。   一人在前,一人就在后,看见自己藏书被人瞟见了,感觉内心世界有所暴露,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就全程垂着头任其观赏了。容绰有条不紊看过去,直至书架的最后一列:没有放书,而是放着各式的奖状与照片。   满架奖状。   “授予晏歌同学:‘全国三好学生’荣誉称号。”   “晏歌同学:被评为2017-2018年度江西省级优秀学生。特发此证,以资鼓励。”   “……”   奖励从国家级到省市县镇都有,总共数十张直至初三,堆在架上显得满满当当。再往前的估计也不是没有,而是空间有限,没法放出来。   一张奖状,也就是一段过去。   他目光停留专注,被看的那个也追随过去。而奖状再往下是照片,两眼过去,晏歌微觉慌乱,人挡在前面,“……照片没什么好看的。”   这话一说,此地无银三百的意思就出来了。   容绰眼帘稍抬,眼中意味浮现。   没什么好看的?   那他就更要看了。   虽然草莓夹心小饼干极力挡在前了,但是很可惜,夹心小饼干就是夹心小饼干,想扭一扭泡一泡简直不要更简单。人在前头煞有介事地挡着,不意男人一手就捉着了两只手腕反剪背后,全程速度快得不及反应。于是,就这样地,小饼干再度被押解归案。   小饼干,你可以保持沉默,但你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现在,你有什么想说的?   对此,小饼干表示:“……真的没什么好看的。”   事到临头,小饼干还在狡辩。   没了任何阻碍,照片一览无余。容绰唇微弯――   果不其然,第一排就是他的特写。是电影发布会上的实拍,旁边还有签名,随手写就,笔锋斜出肆意。   他还给她签过名?   想问一句,然后既凑巧,而又在情理之中的,就触及了签名照旁边的纸条。   16年10月17日,3000元购入。   “……”   再去看小饼干,小饼干一副我没有我不是别瞎说的样子,左顾右盼的,浑然与己无关。男人遂移开视线,继续向右看,果然,自己的每张签名照旁都写着日期和购入价格。   17年5月19日,2800元购入。   18年2月27日,3400元购入。   ……   一张一张地看过去,这均价就了然了:顶流签名,黄牛卖价,均价一张3000块。   坦白而言,即便是顶流,这个签名价位也是过分高了――况且还不是to签。   一般而言,追星女孩要签名的渠道很多,有跟黄牛买签名的那个钱,倒不如再加点钱直接去参加个什么见面会商场站台之类的官方活动,既可以跟爱豆见面,还能名正言顺要to签要合影,岂不一举多得,名正言顺。   但偏偏这位是不同的。   央六都难请动的人,也更加不会自行举办什么签名合影活动。虽说私底下碰到了,绒花若是请求签名拍照之类也挺配合――但,私底下碰到的概率又能有多大?   一是顶流,二是不营业。签名价格也遵循市场经济的定律,物以稀为贵。   一牛有签百家求。   只是,容绰若有浮思:“那些黄牛不都被告了?”   他安排的。   且都是实打实的蹲局子,让媒体报道得声势浩大,一连几天霸着娱乐圈头条。杀鸡儆猴,自那之后,在容家的圈子里,就没有黄牛的存在了。也因此,绒花家被称作是内娱第一家消灭黄牛的饭圈,可谓是彪炳饭圈史册。   知道自己犯了错,毕竟他们撇开了男女票这层关系还有个追星关系不是,双担了女朋友和小粉丝两重身份的人就垂着头,小声表示:“我是在之前买的。”   “……”   她又表示:“是拿奖学金买的。”   “……”   意思很明确:没拿外公外婆的钱,用的是奖学金,是人家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得来的私房钱。是花自己的钱追自己的星,名很正言很顺的。   指不定人家还把这作为一种激励呢,挑灯读到深夜,睡觉之前握个拳:好好学习,为买更多更好看的签名照努力奋斗。   加油,晏小歌!   “……”   容绰淡瞟她一眼,没发表意见。就见被押解上法庭的小饼干脚尖并拢了,挪挪再挪挪,直到挪到了边边角角上,再悄悄几次抬眸看他,以为自己小动作可微不可觉不易发现了。孰料就一分不少地被人双目捕捉,欲盖弥彰得很。   于是接下来,小饼干就被提溜着双手,原地来了个爱的魔力转圈圈。转完之后,被草莓夹心小饼干几次三番此地无银不愿让他瞧见的东西也终于得见天日――同样是一张签名照片,同样是他的。   只是其上衣襟半敞,聊胜于无,露出线条绷紧胸膛,其下肌理壁垒分明。因为是剧照,妆后肤色偏深,为了拍摄效果更化出几道虬结疤痕,从胸膛凌乱蜿蜒至腹,截止于皮带的分割线。   是张半裸的非官方剧照,《风化城》的。   与其他的签名照一般,那张照片的旁边也贴着纸条备注。   18年8月18日,8888元购入。   “……”   8888,买一张照片?   扫一眼照片,容绰眼风逡巡向左,被捕小饼干目光就向右。   再然后他向右,被捕小饼干目光向左。   总之就是拒绝四目battle。   所以下一时,下颌就被捉住了。容绰一手押解着人两手,一手跟捉小肥啾似的捉着人小下巴,一个壁咚看着就有霸道总裁怒怼小娇妻那味儿了。这样的姿势让晏歌不得不抬头看他,大眼瞪着小眼呢,脸就慢腾腾地热了。   是的,这就是小饼干此地无银的那三百两,也是她不能说的那个秘密。   男人,高辣,照片,8888。   黑眸觑视着脸,容绰半掀了唇,审讯着人不疾不徐。   “你花8888买我裸.照?”   “……”   裸,裸.照。   四目相对不能回避,他的话让温度蹿升,但她还是抿了下唇,觉得很有必要地替自己辩解了一下,“是……半裸.照。”   “……”   这可不实话实说呢,要真是裸.照,皮带以下不也得暴露大庭广众之下吗。之前人第一次见就直呼震撼,那什么虽丑然大的。所以要是裸.照的话,指不定倒贴人8888再赠送个88VIP会员人都不肯带回家。   是吧。   什么裸.照半裸.照的,男人懒于揪那一个半字的差异,顺着她的话问下去:“你花8000多买我的半裸.照?”   事实明确,证据确凿,小饼干对此供认不讳。   但与此同时,人也表示了,不是因为知道是半裸.照所以才买的。是因为当时黄牛遮遮掩掩说了,是非常“珍稀”、特别“罕见”、绝对“物超所值”、极其具有“收藏价值”的照片,当时还有好多绒花在竞价,整得一张照片跟什么宝贝古董似的。   这些个绒花都清楚那照片是什么内容,竞价竞得凶,小饼干初见这场面不明觉厉,跟着也喊价,最后就以8888元价高者得了这张既“珍稀”又“罕见”,“物超所值”还有“收藏价值”的签名照了。   人还以为是什么绝世未公开大帅照呢,早读课上快递一到一拆就跟大半个裸男不期而遇,可不把可怜孩子给弄得脸红心跳的。悄悄一看同学都没什么反应才歇口气,赶紧把东西藏好,接着就跟大部队去操场跳《放飞理想》去了。   解释听到了最后,容绰声色未动,也没说信或不信,就一挑眉淡声定论,“以后不用再买了。”   ……?   晏歌不解,看他却弯唇,噙着笑俯下身来,耳畔低语了两句。   “想看的话――”   “我脱给你看。” 第110章 合欢 做件事情。   脱给你看。   入夜了天黑了, 窗外秋风忽然起,吹卷落叶打了个旋儿,后又悠悠然地飘落至地。   两人对视来回, 疏落望着被自己捉着手捏着下巴的人, 容绰唇噙着丝笑。   也在这时。   “咳、咳、咳。”   那咳嗽声就跟古早QQ消息加好友提示音似的,音色清晰清明,俨然属于晏平生:“怎么还不睡觉?”   也不知是有意或者无意, 晏外公人没进来, 就光站在门外边, 出声挺低沉庄重的。声音也不大,入晏歌耳时却如惊雷一道,轰隆隆地就直接从耳鼓炸到心房去了。   晏歌:“……”   外公都上门了, 还脱不脱,半裸全.裸呢。   被那雷声一打, 被捉手捏下巴壁咚那小娇妻赶紧宣布退出成人高辣火热群聊,用力一挣人就重获自由了, 匆忙忙说了几句,敷衍人都不带打草稿的。   “我去睡觉了。”   “你也早点睡。”   视线闪闪躲躲,她又来了句,“……你别胡思乱想。”   意思是叫人别满脑子成人在线精彩脱衣了,他脱了她也不会给她双击六六六关注加点赞,强制营销可没意思。   “……”   有大家长在外面撑着腰,那胆子就明显大到飞起了, 说完话也不等对方反应, 拖鞋底跟被加载了的嫦娥五号似的分分钟要离开地球表面。眼疾手快,容绰拉住了女孩子的腕。轻抱回来,他嘱咐一声。   “待会回房了, 给我打语音电话。”   “一起睡觉。”   “……”   别看男人年纪比她大,思想上还挺新潮,还知道连麦睡觉。   正说着,曲起的骨指就在怀里人的额间敲了敲,“听到了没?”   外公就在外面,再不出去就得出问题了。急着出去,她连连点头,于是被体贴而大度地放走,“去吧。”   “……”   黏人大狗勾。   手一松,那身影就哒哒哒踩着拖鞋哒哒有声一路跑远了,凝着那影子直至消失于门外,容绰眸稍敛。指节敲定在书架,敲击声富有节律地响起,他神情若有所思。   杨林。   说起来,三年前,他拍戏的时候来过这里。当时偶然碰到了地震,他还救了个小孩出来。   也不知那小孩现在怎么样了。   ……   晏歌在外公家呆了两天,走时何星若将家里晒的种的各种干货鲜货装满了后备箱,原本一天要洗两次车的卡宴车主也毫无意见,特别配合地跟茉香奶绿杨林分绿搬上搬下地照单全收,礼仪到位得不行。   重度洁癖?很难相处?   没有的,那是北京那只坏崽,不是眼前这只乖崽。   晏外婆心里可有着底,先前孙女被亲爸接到北京去生活,也考上了北京的大学的时候,知道人以后大半是要留在首都了。现在又谈了个北京本地的对象,留京的可能性就一涨再涨。思及此,她不觉眼角微热,轻微感伤,一面纸巾就被恰到好处地奉上眼前。顺纸巾望去,正是杨林分绿。   何星若接过纸巾,展眉笑了笑,“谢谢小绿。”   虽不如何星若那般伤感,但晏平生脸色也不好看,杨林分绿遂也伸臂,递了什么东西过去。   晏外公垂目一看:一瓶速效救心丸。   “……”   与外公外婆告别前,晏歌最后带走的是把琴,名唤绿绮。   坏了的绿绮。   她打包琴时,恰被男人看见,也被问了句。晏歌回了:“修不好了。”   是母亲的遗物,但是修不好,往后也不能再弹奏了。   原因在于琴弦。   绿绮的琴弦构造中有天蚕丝的成分,却不是一般的天蚕丝,而是生活在湘西的一种天蚕。对自然环境挑剔苛刻,亦不为人工驯养,因而珍稀难得。   若只是因为天蚕丝的缘故,倒还能修好,只是要费些时间和工夫。   真正难的,是用湘西天蚕丝制琴的工艺,天蚕织锦。   天蚕织锦出自湘派的制琴师傅,从明清时期一直流延至近现代,是独门独户间传承的非遗技术,亦于近十年间失落了。   和其他传统非遗技艺一般,天蚕织锦失落的原因也不外于几点:一是传承范围狭窄,技术不外流;二是技术市场需求量小,利润单薄,以至于后代的子孙看见钱上没奔头,也就懒于接下老祖宗的饭碗了。   事实上,为了修绿绮的琴弦,晏平生曾与湘西那边联络过,得到的答复是,仅剩下的那一位天蚕织锦传承人也已八十有五,双目视网膜脱落,与失明无异,已经不可能再行这门工艺了。   也因如此,这把琴今后也再无修复可能了。   晏歌一五一十解释,容绰也在旁听着,眉目凝在那把断弦的琴,直至收拢在盒,他俯下身,一并将琴盒携走了。   ……   回京后一切如常,再过半月的时间,两家人全部正式见过面,将婚事先订了下来。而后摆了个类似家宴的订婚仪式,规模不大,来的都是家里人。   主角是谁毋庸置疑,只是关照过了新订婚的坏崽和宝贝崽,触及那一隅的影,江世应眉头稍动,出声叫人,“璃璃。”   莫璃就坐在位上,两手间拢着支手机,垂眸在手机屏上,目光也出神得厉害。此时老先生开了口,她也全然未闻,只一心在想自己的事情。   “璃璃。”   在莫璃一侧,江翡如要端杯浅饮,手肘却暗地用力撞了莫璃一回。那厢的年轻女人才如大梦初醒般的,“……妈?”然后又在江翡的示意下偏过眸来:“外,外公。”   对她的出神,江世应浑若不觉,只朝她招了招手:“璃璃,你过来。”   “到外公这里来。”   莫璃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去,外公面前呢,少不得振作精神打起笑意来,“外公。”   江世应笑了笑,望向她满目和蔼,说话亦是温言,“老六人生大事一定,现在你就是我们家最小的了。要是有心仪的对象,随时带回来给我看看。”   在场的默默听着,面上不作表示,心底里念头却千回百转了遍。   谁听不出啊:这是老先生在敲打呢。   是养女的女儿,虽说都在一个户口本上不假,可根本没血缘关系的。这位所谓的七姑娘是什么心思,七姑娘的那位母亲又是什么心思,外面人或许不清楚,可自家人却是个顶个的清楚明白。   老爷子那话弯弯绕了几层,总结起来也无非是一个意思,就是让人死了这条心。   其他人能听出的,莫璃如何听不出,可当着老先生的面,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嘴上怎么说那就只能是另一回事了。   大家族出身,丢什么都不能丢了面儿。   因而莫璃抿了抿唇,勉强应道:“……我会的,外公。”   江世应微作颔首。   从走来到走回,莫璃面上始终强撑着笑,只那笑意委实过于勉强,因而也如张不服帖的面具般地,被人强行地扣在了脸上。   这些日子下来,晏歌亦知悉了江家结构。虽未有人与她提及,但从先前莫璃与她说过的话,以及刚刚江老先生说的那些,她心中隐约有所推断。随着此时莫璃远去,晏歌眉眼在那背影上多凝了几秒,然后蓦然,有热意包裹了手背。   男人的手。   晏歌偏过首来,四目交视,容绰唇启,“吃饭。”   她应一声,遂不再看。   中国人的饭局有诸多种类。婚宴家宴乔迁宴升学宴,细分起来,名目繁多。   但真正说来,其实只有两种:想去的,不想去的。   想去则不觉东方既白,不想去则坐如针毡度日如年。   于莫璃而言,这顿饭显然是后一种,因而时间便分外显得漫长而难捱。直至结束上车,她捂着脸,在角落里小声啜泣出来。   江翡才落座,手臂的包尚且没有放下,闻见一阵哭声从侧传来,秀眉径直一蹙,朝自己的女儿望去,开口即冷嘲,“现在知道哭了,刚才老爷子说你的时候,怎么跟个哑巴似的?”   莫璃如未闻见,兀自地低泣,一时车内氛围窒闷压抑,驾驶座上司机也不敢发一言,只闷着头在那开车。唯余了江翡一人,坐姿端正挺直,满脸却如布乌云般的,满布了烦躁与无奈。   两家订婚,木大半是要成舟了。可她没成想过,老爷子竟那样偏袒晏采O的女儿,就为了让人安心,非要逼她女儿到那样地步,甚至要她当着众人的面直言不讳。那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老爷子就是要借这一事划道楚河汉界,从前的事他一概不管不论,但从今往后,璃璃便再别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了。   打她女儿的脸,不就等于打她的脸吗?   晏采O。   反反复复,唇瓣蠕动无声的,是这三个字的姓名。   从前是晏采O不放过她,现在时过境迁,是晏采O的女儿不放过她的女儿了。   江翡唇微上勾,如同在笑,细探却满目森冷,并无半分笑意。   半晌,她唇弧收紧,从Hermès的尼罗鳄皮包里取出手机,一通电话就此拨了出去,嘟声后接通,听筒传来沙哑声音:“江夫人。”   没跟他客气,江翡直接切入主题。   “胡四,帮我做件事情。” 第111章 合欢 种进树林。   “谢谢您的惠顾。”   顾客行踪来去, 手落定在门把推开时,鱼骨风铃发出响动轻轻。再往上,是店铺门牌:昼暖花店。   昼暖花店就开在海淀大学城的附近, 店铺临街, 地段好,生意亦不错,节假日前尤为如此。临街门窗全玻璃, 门店外摆放着常见的景天科多肉、吊兰、君子兰等常见的办公室绿植, 店内则陈列着空运过来的鲜切花。玫瑰、三色堇、非洲菊、小苍兰, 紧簇的花团将花店环绕包围。花色绚丽,相形对比,反衬收银台前的影极其素净。   米黄针织外套与浅一号色系的长裙, 黑发齐在肩颈,半别在鬓, 明亮如雪的光线投落鹅蛋脸颊,她气质亦如衣, 像江南一笼烟雨,清浅空明。   外观上看,一切如常。   唯独脚步走动时,才能窥见那端倪:她的左腿,是跛的。   送走了一堆情侣顾客,姜知晓垂眸在电脑屏,准备录入账目。然指尖初初触上键盘, 摆在桌面的手机亦与此同时地震动起来。   来电提示:爸爸。   指尖一顿, 而手从键盘上端转过,最终落定在机身。绿色圆键上拨,她按下了接听键。几乎才在接听的同时, 中年男人急躁的声便从听筒里跃出,“你去哪里了?你姐姐后天就要做手术了,你知不知道?”   “刘医生跟我约了时间,是今天晚上去抽血。……我现在在店里。”姜知晓说着,也抿了抿唇:“爸。”   电话那端,被称作是父亲的男人情绪微有收敛,语气相较于先前的质问亦有所缓和,“知晓,宛转是你亲姐。她身体不好,爸希望你能对她多上点心。”说着说着,他的语气微有上扬:“早就跟你说过了,那个花店一年到头能赚几个钱。……上次给你打的十万花掉了吗?”   “……”   姜知晓上身倾倚在台面,追随着地心引力的作用,那别在耳后鬓边的发亦缕缕拂落,逐渐遮蔽了她的侧脸。   看不清表情地,轻声地,应了一句。   “好。”   -   订过婚,是双方家庭都承认的未婚夫妻。因而在所有人默许之下地,晏歌正式搬进了云珠国际的三居室。   一起接过来的,还有被寄养在江家的,那只名叫史努比的比格犬。   对三个室友,晏歌同样说清道明,是和男票搬出去住了。但因为男票娱乐圈职业的特殊性,她没有公开男票的更多信息。   都是成年人了,陶橘她们也都很理解。因为彼此关系不错,几个室友还帮着晏歌打包行李,跟着亲自送货上云珠国际那边。茉香奶绿的存在让室友们颇为震撼,而后待其亲自下厨做了一餐乔迁之宴后,三个女孩又对茉香奶绿的厨艺直呼好家伙。   对此,茉香奶绿鞠躬致谢,“It's my honor.”   大家边吃饭边聊天,气氛融洽。说着说着,陶橘想起什么,于是清清嗓子,手臂悄咪咪搡晏歌一下,表情神神道道:“晏歌,你注意一点哈。”   晏歌没反应过来陶橘的意思,问:“注意什么?”   陶橘挤挤眉毛:“就是……那个。”   晏歌仍然不解,王郁郁索性一语道破:“橘姐是想跟你说,做好措施,别搞出人命。”   陶橘表示认同地点点头。   晏歌:“……”   而事实是,现实与陶橘的温馨提示差距甚远,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   上班人和上学人的恋爱时间并不匹配,具体体现在:上班人闲着的时候,上学人还在上课;上学人放假的时候,上班人又要加班。   好在人自觉,加班出差都随时微信联系,登机前一个定位,下机后一个定位,到出差地点一个定位,到酒店一个定位。那架势,比九九六打工人给黑心资本家掐时掐点打卡都要积极得多。末了晚上洗漱完了再一通语音电话打来,新潮老男人,连麦睡觉觉。   总之就是,很自觉。   乔迁之夜也是,就晏歌和三个室友吃饭这一个多小时的工夫,她男票一连发了三条微信过来,前两条是汇报行程动态,发完半小时没回复,遂再发一条。   吃饭那会儿,四个人手机都大喇喇摆在桌上,其余三台手机都没动静呢,就那台响了再响的,陶橘她们无意循声一看。   我男朋友:【回话。】   三人:“……”   这般,陶橘、王郁郁、陈如蓝三个就面面相觑了眼,在彼此的目光里探询到了相同的意味。   好霸道的“我男朋友”。   而后晚饭结束,晏歌和陶橘她们告了别,和茉香奶绿一起收拾了厨房和饭厅。是时时间刚过八点,而她搬来第一天,还有些生活用品要买。因而收拾完备后,茉香奶绿将大耳朵花狗史努比牵出去,晏歌则关上了门,一人一机一狗,这独特的组合手携手向家门口沃尔玛方向齐齐进发。   茉香奶绿常在海淀区这里出没,平时也经常做些扶老奶奶过马路、还失主钱包拾金不昧、给考试学生送准考证之类的事情,因此没少上社会新闻头条,家里锦旗收了五六面,在警察叔叔跟前都混了个脸熟。   这会儿跟着主人出来,茉香奶绿也展现出了极强的社交本领。又是王阿姨又是李奶奶又是张叔叔的,走一路叫一路,小嘴抹油似的,真就甜得不行。那什么阿姨奶奶叔叔们又对他可亲热了,见着面就招呼,“哦,是小绿啊。”   茉香奶绿蓝眼睛露出个“^ ^”的表情,机器臂指向晏歌,开始了熟人间的introduction,“这是我的主人,晏歌。”指向大耳朵花狗,“这是我们家的狗,史努比。”   茉香奶绿,谈笑风生,应付自如。谈话结束时候,这个阿姨捎把葱,那个叔叔捎块羊腿骨,那个奶奶放小瓶农家自酿蜂蜜,连史努比都得到了鸭头骨一块。茉香奶绿出来逛这一圈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的,就跟逛了次农贸市场满载而归似的。   当然沃尔玛还是要去的。   周五晚上八点是超市人流高峰,沃尔玛上下各区人头攒动,部分区堪称人满为患。   人挤着人。   想要隐藏一棵树,最好的方法是什么?   答案是,种进树林。   同理,想跟踪别人又不被发现,那么,选择在这样密集而喧嚣的人流中,最合适不过。   人山人海,晏歌专心浏览货架。茉香奶绿则一手勤勤恳恳推手推车,不时对推车中商品整理一二;另一手用来牵史努比――史努比正狗头低垂,鼻子接近贴地,东闻闻西也闻闻。   任谁都没有发现。   在身后,有五短身材的中年男人一路尾随,灰夹克与长裤,五官平淡隐匿在众人当中,平平无奇。   但,与超市里那些个顾客们不同,顾客的注意力聚焦在各色商品;而这中年男人目光却笔直向前,并不旁视,以步履匆匆,“哗啦”一声,与迎面而来的顾客相撞时,便将人手里提的几袋糖给撞到地上去了。   撞完了也没任何表示,盯着那人影就要向前,结果被那被撞的女人强拉了手腕,是要评理的意思,“诶诶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撞了人连句对不起都没啊?”   五短身材的男人猛然回眸,瞳仁根底如渗寒意。甫一触及那视线,女人手霍然一松,他也没半分停留,抬腿径直逐前而去了。待他远去了,被撞的女人才撇撇嘴,小声嘀咕了句:“……神经病。”   在最热闹的地方,跟踪是悄无声息的。   等晏歌挑选完需要的东西,再买完单出超市,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个小时的时间。   冬天本就暗得早,九时许,苍穹如幕般地低垂,乌云涌动亦不见星月。唯人间灯火交替错落着,借以充当天上繁星的光。   晏歌所在单元前有条小径,路灯昏暗,茉香奶绿便亮了眼里的灯,眼睛跟X光扫描仪似的分外闪亮。那边史努比喜欢热闹不肯回家呢,茉香奶绿就紧牵狗绳,牢牢把控狗头方向。   有灰色的影,潜在夜色无声。   夜深人静,风不动。   骨碌碌。   却有极轻的声音响起在夜色里,男人闪身躲入楼道墙后,平淡五官暴露懊恼轻微:那声音来源于他的脚,刚刚踢中了一只路边的易拉罐。   茉香奶绿闻声,机械头调转360°。   视野扫射到的地带,是空空如也。而地面有只易拉罐在来回滚动――很显然,那即声音的源头。   茉香奶绿停住,史努比也不动。晏歌有所察觉,疑惑回首,“怎么了?”   茉香奶绿头又转了360°回来,左右摇摇,“没什么,只是风吹动了地上的可乐瓶。”   史努比像是在附和:“汪!汪!汪!”   茉香奶绿:“……”   但家庭助管机器人连接了实时天气预报,因而也知道,今晚的海淀区,风力近似零级。   接近于,无风。   所以也不可能吹动。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风吹动了地上的可乐瓶。”   听那机器人这样回复,躲在墙后的男人咧开嘴笑了笑,轻嘁了声:还以为多智能,原来也不过如此。   然在此时,蓝牙耳机传出了声:“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男人敛了笑,回。   “胡爷,我找到目标人物了。” 第112章 合欢 是谁说的。   上班人出差去了布鲁塞尔, 打的报备是一周。这周五去,下周五回。   这期间家中唯一一盆绿萝经茉香奶绿抢救无效去世,此后晏歌打算补上一些。于是再过几日, 到下周一放学的时候, 她去了校旁的花店。   昼暖花店。   叮铃铃。   推门的动作撩动了那门铃,晏歌开门,姜知晓循声而望, 稍怔, 而后客气地笑了笑:“你好, 晏小姐。”   姜知晓熟悉来人脸孔。   夏末以来在娱乐圈热度持续走高以至登顶的女孩,爆红出圈,最终却没有如寻常一夜爆红的那些素人般签约进圈, 而是入读进了北京大学。   “……”   当然,不进圈而进北大, 本身也是一件不寻常的事情。   这是她识得来人的主要原因。   另一个原因则是,她知道, 她是那个人的妹妹。   就在不久前的夏日晚间,她送花上门被无理由拒收时,是那个人买下了她的花。   牛津皮鞋停在她前,洁白的衬衫银色的腕表,纽扣从上而下地,一颗颗地系得齐整。   严谨与规整,优雅与斯文。   他是那般, 雅人深致。   而现在, 他的妹妹来了。   大北京秋转冬时多雨,夜色晦暗里,细雨是如丝般的空, 晏歌步入花店时,也一并合拢了折伞在掌中,弯腰放在伞桶。再抬眸,视线扫过了并不算宽敞的店内。   如其名,花与芬芳充盈着整间花店。此外,墙上也悬着几幅小尺寸的油画,画的内容同样是花,有郊外的油菜花,也有安插在瓶中的茉莉与葵,与店中的花相映成趣。   花团紧簇着纯白收银台,擦拭得干净整洁,不见浮灰。而台上摆着一体机式的电脑,电脑侧摆着本书,彩色封皮上写着书的作者与名字:东野圭吾,《红手指》。   台后站着卫衣长裙的女孩,形容素净,此时正向晏歌招呼微笑。   晏歌亦挽唇回:“你好。”   店内多的是各种品貌的鲜切花,那也同样是这家花店的主打。至于绿植,便只有摆放在店外台阶的寥寥几种。晏歌很快便挑好了小株的君子兰,打算要连盆一起打包带走。   待收银台处收了那君子兰的款,姜知晓又从身后打包了一束百合,纸包了送过去。担心对方不收,她添了一句:“这是赠品,每个顾客都有的。”   是赠品不假,但当然不是每个顾客都有。   晏歌便道谢,而后捧着君子兰与百合向外走去。侧目望向那身影与窗外一帘夜雨,姜知晓眉目滞了瞬,出声叫人,“等一下。”   晏歌站定,回眸。见收银台后的人几步路地朝她走来,“我来帮你拿吧。”姜知晓说:“外面下雨了,拿着花不好打伞。”   说着,她问:“你的车停在哪里?”   很显然,她以为晏歌是开车来的。   晏歌摇头说了不用,解释她要去的地方就是街对面的云珠国际,只有几步路的距离,她一个人走路过去即可――当然,抱着一盆君子兰一束百合,打伞的确不便。但此时雨势并不大,淋一时半刻也并无大碍。   推辞了几番,抵不过坚持。因而姜知晓锁了花店的门,二人一道走出。在路上,晏歌注意到了对方腿部的异样,没有提,却问起了店内挂着的那些画。   晏歌的本意是觉得画中花跃然纸上,盛放形态美丽,栩栩如生,如要跃出纸卷中来。要是知道在哪里购得,她也想要买几幅回家挂上墙。然而姜知晓闻言笑笑,应说:“那是我画的。如果你喜欢,我可以送你几幅。”   画漂亮归漂亮,但空手索取就不是淑女品格了。晏歌没有直言与否,只是道称赞说那些画很生动,几乎与真花无异。   姜知晓说,可能是因为开着花店,天天看见花的原因,时间一久,提笔画起来自然就像了。   去小区的一路,丝雨绵绵扑面,裹挟了一阵的凉意,是深秋初冬时的冷空气。   缠绵雨夜里,有车辆打着头灯驶来。两人向一侧避让,车辆遂驶入小区门禁,后视镜逐渐拉开了视域,从晏歌与姜知晓扫向其后:矮小身材的男人黑衣黑裤,颜色暗沉,藏匿在夜的阴影里。   隔了一段距离,男人跟在二人身后,不远亦不近。   蓝牙耳机在耳,他眉宇低垂,嘴唇蠕动微微。   “跟上了。”   “多了一个女的,不碍事。”   “嗯。”   “待会儿你堵前面,我堵后面。”   “……”   走在前的人对此无知无觉,直至经过单元前窄径,有瘦而高挑的男人站在前,身形被昏灯拉成了长影。晏歌二人向前走时,他亦随之相向而行。   彼此距离拉近,行将撞上,晏歌与姜知晓便向左避,高瘦的男人却也随其后地往左方堵住,不出声,不避让,只是看向二人,鸭舌帽下的脸面无表情。   撞见来人,晏歌握在伞柄的手收紧。   跟踪她的人,来了。   从上周五到今天,对方跟踪了她整整四天时间,虽然不明原因,但显然绝非善类。今晚终于现了形,心脏砰砰直跳着,晏歌侧目去看姜知晓,“不用管我了,你先走吧。”   视线相迎,姜知晓眉目微怔。   她先走?   在这种偏僻的地方堵人,神态和动作鬼祟,来者明显不是好人――   她不能先走。   姜知晓动唇欲拒,却被一道声拦在了前,在风中低沉地飘散过来:“往哪走?”   那声音来自后方,入耳瞬间,瞬时也如秋雨凉意,从尾椎一路攀爬向上,进而卷遍全身。   来了两个人。   执伞的手微颤着,在晏歌视域之内,戴鸭舌帽的人步步逼近,余光触及的身后,是身材短小的中年男人,五官平淡得像被水浸没过。   中年男人并不往前走,只站在原地,看起来是在等他鸭舌帽的同伴将人赶到自己的方向来。在夜色里,三方的距离一再被压缩。   随着距离逼近,晏歌在心中倒数着时间。   五,四,三,二,一……   咫尺之遥。   就在晏歌身后,五短身材的男人便似笑非笑了声,一边抬手欲去捉人,一边道:“你们都走不掉了。”   心中的倒数也走到了尽头。   零。   男人抬起的手没再能落下,因为也在举起的同时,那动作便被一只有力的手钳制住,再不能动弹分毫。   是轻飘而熟悉的男声,在晏歌耳边响落了。   “谁说的?” 第113章 合欢 你做的吗。   那声在耳, 晏歌顿觉松弛下来。而在下一时,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是不约而同的声。   “警察, 不许动!”   是等待在此的十数名便衣将两个男人团团围住也控制住, 他们蛰伏在巷口,只等晏歌后退到这个位置,恰到时机、也一鼓作气。   长腿迈步出众人, 那对外宣称出差中的男人三两步地走到晏歌身边来, 伸手就把人搂怀里了, 人也顺从地倚过去。烟灰色大衣上裹着雨珠的寒意,与脸颊相贴冰凉,却也让人安心。   手就搁背上, 长辈哄小孩般地拍了拍,容绰夸了句:“演技很好。”   得到了奥斯卡影帝的称赞。   晏词亦同时走来, 停在一步之遥的地方。眼风从男人怀抱里的妹妹身上一转而过,转向被警方控制的歹徒, 视线冷清如斯。   所以,这是一个局。   都以为跟踪悄无声息,但任谁也没料过,从跟踪的第一天起,就已经被被跟踪方察觉和发现。   “晏歌主人。”   “有一件事情我需要告诉您……事关重大,请您保持情绪上的镇定。”   发现了被跟,茉香奶绿先告知了晏歌, 再转告了还出差在外那位, 一并还通知了亲密的两位亲属。一个晚上,万事俱备。   只是对方跟踪而不行动,狐狸马脚不曾露出, 打草势必惊蛇,是而只能按下不动,等待时机一网打尽。   而今晚,就是那个时机。   起初是螳螂捕蝉,后来是黄雀在后,跟踪的成了被跟的,同时也一语成谶――“一个都走不掉”。   只是用在了自己身上。   到了海淀区的派出所,例行审讯,晏歌与姜知晓作为当事人也需到场。经历了刚才的事情,二人情绪均有波动。此时容绰与所长在攀谈,晏词玉立在侧,目光注意到大厅座椅上的两人,遂俯下身,轻拍了拍茉香奶绿,耳语了几句。   “晏歌主人,请用。”   茉香奶绿滴溜溜转到晏歌跟前,一杯奶茶递过去。转而又递一杯给旁边的姜知晓:“这位小姐,请用。”   奶茶应当是刚买的,捧在手心泛着微烫热意。姜知晓接过了,一边便上抬了眉目,扫见一隅长影,表情松动了稍稍。   是……他买的吗?   她复低眉,拆开了包装,吸管插入,奶香和芝士交融,三分糖甜而不腻。   刚刚好。   ……   案件性质简单:这二人与晏歌并无私下恩怨,是受人指使。也报出了受指使那人的名号:姓胡,因为家里排行第四,所以人称胡四,本名胡建忠,人尊胡爷。早前是个道上的头头,后来去了金三角那边,改换了国籍,但仍然插手国内的事情。   趁着这机会,警方便顺藤摸瓜,先将胡四在北京的窝给一锅端了,捉了二十几个进来。重点抓了其中负责财务的来询问,从银行流水里,轻易就对出了近日里与胡四交易的账号信息。   近日最大一笔款项是一百万,来自北京开户卡的打款。   触及那开户名,信息技术科的警察眉头震动。   ……   次日晚间,江宅。   江翡挽着挎包,从房间款款而出。相熟的一位贵太太女儿上了哈佛,相邀了宴席,因而少不得去做场面工夫。   没走两步路,却是电话响起。江翡取出手机一看,是本地号码,但没有备注。   指尖一顿,她接了。   那头声音微显急促,开门即见山:“江夫人,人我们抓到了……”   “我认识你吗?”江翡冷声打断他:“你打错电话了。”   这是江翡与胡建忠事先说定的事情。   先交钱,而后一切都由胡建忠安排,江翡不会干预分毫。   原因是,不想脏手。   不想脏了自己的手,所以选择了借别人的手。   借人之手,成己之事。   这样的反应始料未及,但对方很快反应过来:“江夫人,我们也不想打扰您的!可是胡爷他说您没把钱给我们,我们也很为难,您看……”   江翡颦了眉:“胡四这么说的?”   “是。”对方恭谨道:“他说您没把钱给他。要我们先把人抓了,他再跟您要钱……”   “胡说!”妆容齐整的女人眉目深蹙,低斥道:“钱我早就给他了!”   那厢静了,半秒后,听筒里传来电话挂断的声音。   “嘟……嘟……嘟……”   江翡表情益发不耐,打算上车后再与胡四联络。小步下了楼梯,过玄关开门,便与门外众人不期而遇。   眉眼顿滞。   警察押解着案犯,而案犯的耳边不远处,是一支手机。   一支,刚刚通过话的手机。   江老先生便站在警察一侧,由江和月搀扶着臂,望向自己养女时候,眼底涌动了诸多不知名的情绪:震惊,沉痛,不忍,以及……难以置信。   但到出言,那诸多情绪,最终便齐化作了一声沉重叹息。   “小翡,是你做的吗?” 第114章 合欢 我在骗你。   警方, 案犯,手机,以及, 来自于父亲的、最后那一声问。   凡此种种叠加在一起, 江翡只在瞬时就了然过来:这是挖好了坑,放好了水,而适才那一通电话, 就是最后一枚饵。   而她上了钩。   只是江翡无论如何也不曾想, 这个陷阱, 会是父亲同外人一并设下的。   她朝江世应望去,恨意与委屈交织辗转,“爸爸……”   “小翡。”江世应将她的话打断, 闭了闭目,平静声息里有一线不稳情绪。微颤抖着嘴唇, 老先生重复着,将先前的话又问了一遍:“是你做的吗?”   声音不大, 甚至可说很轻,可响落在江翡耳畔,也如惊雷一道,訇然贯穿耳膜,令人再难保持镇定。   是你做的吗?   是你做的吗?   是你……吗?   人证物证都齐全,也再无否认的必要。只是可惜,功亏一篑――命运形同一场轮回, 时间一转, 二十年光阴过去,她的女儿,终究还是败给了晏采O的女儿。   沉默的半晌间, 江翡轻轻地笑出声来。而后那笑意逐渐收起,她张了张唇。   “是。”   ……   一张银行卡,一通电话,三名犯罪嫌疑人。   人证物证齐全,因而就在当天,江翡即被逮捕归案。按照程序,先在看守所拘留,而后再从公安移交至司法部门,进行案件的进一步审理。   江家是高门大户,儿女众多,枝繁叶茂,且子弟多高才,在外界素来有兰玉生庭阶的美誉。纵然偶有歪苗蠹虫,也很快便被本家清理驱逐。总而言之,江门是极其洁身自好,也极其爱惜羽毛的家族。   能者上,庸者下,劣者汰,这是江家一贯推崇的、家族管理的法则。   因为驭下有方,家族中人亦团结。自千禧年而今近二十年,江家上下恰如巨船一艘劈波斩浪,家族发展也蒸蒸日上。江翡这般事,在近些年来,确实还是头一遭。   江翡被警方带走后,江世应在书房坐了许久。江和月不声响随侍在旁,午饭时间管家曾轻敲了门,大意是来请老先生去吃饭。然而江和月轻摇了头――   知父莫若女。江和月知道父亲在想什么。   毕竟儿女,虽则是认养而来不假,但彼此以父女名义相处多年,在父亲心底里,未必与亲生儿女有多少差别。   一直养在身边的女儿出了这样的事,虽非重罪,亦是此生难以洗脱的污点――况且受害的那一方,还是即将过门的外孙媳妇,也是实实在在的家里人。   枪响时,没有赢家。   知道父亲此时势必悔恨,大抵要自责养不教是父之过,江和月便在心里轻轻一声叹息。   虽有女儿在侧,江老先生却只是静坐在座,并不与江和月交谈些什么。面前鹅梨帐中香燃徐徐袅袅,而他手中摩挲着木质的相框:相框里是六年前的一张全家福,彼时老夫人尚且在世,一家人团团紧簇在二老身边。照片定格瞬间,美好而安静。   美好时光总是短暂。   直至许久,再有敲门声而来,管家在外出声,“老先生,七小姐来了。”   江老先生遂将相框放下,垂目未抬:“让她进来。”   门开,江和月默默退出。离开时便与急慌慌赶来的莫璃相遇,莫璃显然是刚刚哭过,眼圈上下都沾染红意,气息也不平定,江和月伸手关门时,便听见她怆然一声悲泣,“……外公!”   来到书桌一侧,莫璃仓惶地叫了人,而后便直言来意。因为情绪激动,她说话时气息尚不平定,几句话间也显得前言不搭后语,“外公,我妈怎么可能,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刚刚去了拘留所,他们不让我见她……”   “璃璃。”江世应抬眸望向外孙女,莫璃的骨相五官均与江翡肖似,一双丹凤目更如从同一模子刻出。那外貌的相似勾动情肠,江老先生宛如在叹:“你母亲做没做,做了多少,我们说了不算,法官说了才算。”   老爷子威信在哪里,一句话也跟封条般的,直接就贴死在莫璃的疑问上头。莫璃侧目,红着眼觑着外公脸色,到底还是不甘,“外公……我,我想去看我妈一眼。”   “开庭的时候会见到。”   一锤定音,再无反驳的可能性。莫璃诺诺,究竟年轻而压制不住情绪,一听这话,泪意瞬间便将眼眶蓄满了。却不敢放声去哭,只能兀自低头去小声啜泣。也在同时,她听见老先生道:“璃璃,电影已经拍完了吧?”   虽不知外公在此时提及这些是何意,莫璃还是压住了泪意,小心应下来:“……拍得差不多了。”   《等你》从开拍而今已有几月时间,主角戏份所剩无几,预计一月末便可全部杀青。   江世应闻言,应了声,随后抬起头来。   “外公替你联系了国外大学公共管理专业的教授,他同意接收你了。等电影拍摄结束了,你就去那里报到,去读读书,也散散心。”   听见这一句,原本自顾自小声啜泣的莫璃至此彻底将泪意抛诸脑后,一眼往江老先生面上瞟去,因为不可置信,她的声音陡然抬高了八度:“……您要赶我走?!”   老先生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轻言:“拍摄结束后,会帮你订好机票。”   作为曾经统筹江氏满门,如今亦威信不减的大家长,江世应有自己的考量。   生母犯了罪,若外孙女再留在京,即使明面上不被欺侮轻视,暗地里总难免为人背后指点――毕竟在这世上,从无不透风的墙。   驱逐也是一种保护。   然于莫璃听来,那声安排就全然是另一层意思了。随着声音入耳,原在眼眶里旋着打转儿的泪,这时就忍不住地掉了下来。   毋庸置疑,对着她,外公的言辞是温和的。   但也,不由分说。   老人家郑重其事的语气本身就是一种说明:这不是商量。   这是通知。   -   时间飞逝,转眼一周时间过去。虽则江家本着家丑不外扬的态度,对江翡一事不曾宣之于口,但江氏是多少年的高门大户,事情在明上虽未公布,暗里却已经在上流社会传开了。   传闻有鼻子有眼的,说江家的养女想将自己的女儿许给老爷子的六外孙,老爷子未允,不多时又主持给外孙订了亲。也因如此,江翡心生恨意,雇凶要去害那江家的外孙媳妇。   是传闻,但也与真相相差无几了。   众人听到这一则消息,心里唏嘘不解是占了多数:且不论一介养女能长在江家,养在老先生老夫人膝下是多大福分,单只论伦常关系,同样躺在一本户口本上,都是老先生的外孙外孙女,怎么就能结亲了?这不是胡闹是什么?   若是安分守己,在其位谋其政,那就是一辈子的富贵荣华,享也享不尽的。   反观如今,江老先生惯常对子女严格约束,势必不能再让一个犯人留在家门――可以说是丢了芝麻,也并没捡着西瓜。   真不值当啊。   江家威势在此,众人纵然议论亦不敢过于显见。且随着时间流去,议论声音逐渐消弭。   过了一周,到这周五晏歌放学去启悦天华,她在办公室的小桌写作业,而曾城在阅示OA文件。是时敲门声响起,齐敬推了门进来,“董事长,”   视线触及晏歌,话便只说了一半。   曾城直言:“有话就直说。”   得到了许可,齐敬应了声是,面露难色微微,最终还是说出了口:“是拘留所那位……想要见您。”   曾城头也不抬:“不见。”   老板这样的反应明显是意料之中:再如何幼时玩伴发小,福利院一同长大,从那女人想对小姐动手的一刻起,这段关系便没了可以转圜的余地。   因为小姐不只是小姐,是老板的独女,更是已逝的夫人留下来的唯一血脉。   人到中年跌打滚爬,周身棱角亦被一磨再磨,不复少年时锋芒毕露,但总有块逆鳞净土,不容抚触,更难忍踏足。   对老板而言,身边的小姐与逝去的夫人,都是他的逆鳞,触之者怒。   对于这个道理,齐敬心中不能更清明,只是有些话,他不能不交待到位。   “那位说,她要跟您说的事,与夫人有关。”   ……   “78号,跟我过来。”   丢下冷清而无感情的一句,女警引着江翡而出,直至与家属联系的见面室方停步,待江翡步入,门才被啪地关上了。   一扇玻璃隔绝内外,视线无声交汇。   曾城看着室内的女人,统一蓝白服制,素面无妆,形容憔悴萎败,再不复往日富贵典丽形象。   而其实,那上流社会贵妇形容,也非她最开始的模样。   在福利院时模样。   看一眼,曾城视线挪开,面目间神情疏冷起来。   进了见面室,江翡并不急于去打那电话,步履停在原地几秒,眉眼也凝在了玻璃墙外的人身上几秒。   贪婪地,像蜜蜂凝在了紫云英蕊。   虽然不曾给过她一个眼神,但他是,她追逐了半生的人啊。   定格凝视少顷,江翡缓步走过去,坐定,摘下电话,墙外男人也如是做。彼此对视,她出声,喉间因为许久不曾出声而变得干涩:“……曾城。”   他未应,但她知道他听见了。   她遂继续说下去:“最近几天……我常常梦见几十年前,我们在友光福利院时候的事情。你还记得吗?……”说到这里时,女人的眼中隐约闪动热切:“刚开始我和你不熟的……是后来那个姓刘的胖子欺负我,把我的小霸王抢走了,你揍了他,我们才……”   “原翡。”曾城打断了她的回忆,谈吐冷淡:“今天我来,不是为了跟你叙旧。”   若干年前,江翡未入江家时,本姓是原。   而今她犯了错亦犯了罪,往后江家不会再认她,更不会留她,那一个江字也将被从她姓名里剥去了。   汲汲以求数十年,到最后,半生所得仍是镜中花、水中月。   江翡,不,原翡一听这话,眉梢眼角倏而一顿,情绪凝结,良久才如自嘲般地,轻轻笑出了声来。   “你来,是为了晏采O,是吗?”   曾城眉起折痕,并不回答。   女人唇角却轻勾起,笑意不加掩饰地流出,“曾城,你应该知道,晏采O之所以离开你,是因为她觉得,你出轨了……”她看着他,唇微张:“和我。”   原翡说起这些的时候,眼前不免就浮现出了那个形象来。   素衣长裙,温和淑女如刻进了骨髓里。当初她假意忏悔酒后乱性去晏采O处痛哭流涕,本意只想让二人间产生缝隙,何曾想到她会决绝到那个地步,哪怕彼时已身怀有孕,也接受不了背叛自己的男人。   她想了想,也笑了笑。   “其实你没有,曾城。”   “你没有背叛过她。”   “我们也没有发生过关系。”   手握着电话,看着对面的男人,原翡一字一句地说出口来。   “因为这些,都是我在骗你。” 第115章 合欢 轻物压迫。   因为这些, 都是我在骗你。   最平淡的语气叙述着最简单的话,但也足以颠覆彼此默认多年的事实。   当年她并非不想让酒醉乱性成为事实,只是遗憾, 即使神志不清, 他也仍然认得清她是她,而不是晏采O。   但那也不要紧。   一个能让所有人都相信的谎言,就是真相。   他们信了就可以。   只是无论是晏采O抑或曾城, 他们的反应都超出了原翡的料想:其后晏采O出走他乡多年, 一如人间蒸发, 任男人挖地三尺也找不到;而曾城――   思及此,原翡近乎要将满口的银牙咬碎。   而曾城,情愿一直记挂着一个下落不明的女人, 也不愿意折回身,多看她哪怕一眼。   她无奈, 也无法。   明明彼时江和月已经与容长舟成婚有子,江家本家的女儿就剩了她一个, 明明曾城若愿娶了她,江家自会出力扶持,对事业是大有助益。   诸多利弊陈列在眼前,却都抵不过一句不愿。   婚姻不能强求,爱情更加如是。   也恰在彼时,莫致远追求热烈,乘虚而入, 让她有了莫璃后借此要挟上位。而江家不能接受未婚先孕, 她亦担心对方将事情闹大,所以只得暂时答应下这桩婚事。   好在她那前夫是烂泥一摊,根本扶不上墙的货色。随便找了些上流社会里的纨绔膏粱蛊毒, 那人就中了计跟风去大笔大笔地赌。凑巧的是,那几年造船业不景气,家业跟着萎缩,更经不起莫致远那样折腾,逐渐便成了一盘散沙。眼看他楼塌了,她便顺理成章地提了离婚,对方也再无拦住她的能力。   而这些,都是她做的。   所有,一切,全部。   都是她做的。   ……   颠覆了多年所谓的事实,原翡原本以为,在听到这句话后,她能从男人面上看出或震惊或诧异、或两者兼而有之的情绪。   但是,没有。   手握电话在耳,曾城只是看着她,面沉如井,不起波澜,似问非问了句,“是吗?”   原翡容色便益发收拢了三分,在见面室如海明灯里微显晦暗。唇瓣蠕动,也在试探,“你……不在意吗?是我骗了你,也骗了晏采O;是我离间了你们……”   也是她,让一个男人失去了妻,让一个父亲一度失去了自己的儿女。   她对他是以爱之名,但所做的一种种一桩桩,却俱是最残忍的事情。   那未尽的话柄,便被曾城接过了。   “原翡,采O已经走了。”玻璃墙内外两重空间,彼此对视,曾城平淡以应:“对我来说,计较当年真相,也没有任何意义。”   “……”   是这样啊。   人死不能复生,而他在乎的,说到底,只有那个死了多年的晏采O。   如果在意、责备、怨恨能让晏采O死而复生,他想必是不吝去做的――但是,不能。   所以,于他而言,计较这些,便没了意义。   唇角轻牵起弧度,原翡绽出几许自嘲笑意。   曾城平静视她,问:“说完了吗?”   “说完了,那我走了。”   他当真是没有一分的念旧,原翡微怔,在曾城行将要挂去电话的时候蓦然出声:“……等等!”   男人指尖一顿,而她直视着他,一瞬也不瞬,星点期待在闪烁:“阿城。”   “你能不能……再叫我一声,小翡?”   那是亲近的人才会唤的小名。来江家之前,来江家之后,这些年来来去去,有很多人这样叫她。   但她最想听的,是他的唤。   很多年前,他们在友光的时候,他就是这么叫她的。   小翡,给,你的小霸王。   小翡,你怎么又感冒了?   以及。   小翡,白老师说你要被领养了,是真的吗?   ……   小翡。   那要放电话的动作略顿了顿,悬停在半空,曾城向玻璃门外看来。看着那素服素容、无妆憔悴的女人,心底里生起一阵的怔忡,明明相识多年,到今天他竟也感觉,自己从未真正认识过她。   那个生病感冒会哭,被抢走小霸王会哭,被领养走分别会哭,印象里总是在哭的女孩,和面前戏人于鼓掌的女人――   她们,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问题无解,也或许有解,只是那解为何,与他无关。   因而曾城动作稍缓,在搁下电话前,他说了最后一句话。   不是小翡。   “再见。”   终此一生,再也不见。   ……   随着男人的离去,电话光滑的表面从原翡手掌缓缓落下直至彻底滑出,被自带弹性的绳索牵连,在半空忽高忽低地弹跳着。   凝着那背影,原翡终忍不住,泪下如雨。   -   到十二月末时,北京警方联合了缅甸警方,双方在金三角区将胡建忠逮捕归案。   也在十二月末,莫璃出了国,去的是大洋彼岸的纽泽西。未与任何人道别,她走时悄悄。   在此期间,茉香奶绿被交付给了晏词,从芯片到外壳都经历了一番彻底改造。对茉香奶绿而言,这显然是一次不怎么好的体验,身在曹营心在汉,在晏词家中时,茉香奶绿便常发微信消息给晏歌,内容惨淡,什么晏歌主人昨天我被您亲爱的哥哥撬开脑壳了什么今天我又被他开膛破肚了,乍一看像发生了什么命案,还怪吓人的。   但经晏词加工后,茉香奶绿的性能被大大提升。   首先体现在速度上,已经提升至350km/h,与复兴号动车组可以相形媲美。   其次是耐压性能,晏词将外壳材料全部更新过,用的是航天级合金材料,成分对外保密,耐压程度符合GJB/Z35-1993要求。   将茉香奶绿彻底革新过后,晏词将机器人交还给了妹妹,以及,妹妹的男人。   鼻梁架着副眼镜,薄镜片内外,视线无声交锋。   晏词视若无物,但说了句:“以后,小歌还要多麻烦你了。”   容绰淡淡以回,“照顾未婚妻是理所应当。”   “希望你言出必行。”晏词说。   “……”   二人此前并没怎么正经说过话,这回能勉强说上几句,还是因为之前捉胡四底下那两个喽的事情。那件事过后,两个男人对彼此都有了一些改观,做哥哥的那个对做男朋友的评分也到了及格线上方。   经过了晏词的改造后,茉香奶绿重返云珠国际,回来没几天就救下了一个从十一楼意外坠楼的一岁半婴儿。婴儿家长对茉香奶绿及晏歌本人都感激涕零,救人新闻从央视到微博轮流滚动了几天,末了茉香奶绿还被授予“北京市荣誉市民”称号。   厉害了,茉香奶绿。   随着茉香奶绿名声大振,原产茉香奶绿的科技公司股价再度上扬20%。看到新闻同时,公司负责人也大吃一斤:这这这这这……虽然但是,他们家机器人没有这么好的耐压性啊!   毕竟家庭助管机器人,又不用去战场上冲锋陷阵的,基本性能就做做饭扫扫地育育儿之类。   然后该公司就与晏歌取得了联系,从中得知是那位声名在外的科学家哥哥做的改造,公司负责人当下就想拉人家入伙入股呢,虽然对方没答应,但也上官博不遗余力地夸赞了对方一番――于是众人就明白了,哦,原来这机器人之所以这么厉害子,是因为被晏歌的哥哥改造过了。   再然后,结合哥哥的照片与履历,大家就。   【哥哥我可以我可以我真的可以!!!】   【哥哥,快别调.教机器人了,快来调.教调.教我[色][色][色]】   【都让开!让我身先士卒被哥哥改造[色]】   ……   在十二月的最后一天,电影《孤岩》杀青,主演一行接受了央视六频道的直播采访。   结合影片剧情,杀青采访安排了些小游戏环节,其中一环是让针灸理疗科的医生为各位演员捏骨,逐一说明几位演员筋骨毛病――之所以设置这一环游戏,是因为《孤岩》中有位关键配角便是老中医。   那针灸理疗科的医生捏骨捏得精准,报问题报得快准狠:这个是颈椎强直要注意休息,那个是半月板磨损严重要注意护膝,一报一个准。   等到了演员里落座center位的男人时,老中医按例行事,末了说没有大问题,就是肩膀有些僵直,便问:“是不是平时经常受到重物压迫?”   “……”   顶流难得上次节目,多少绒花都在屏幕前蹲守着呢,看到这一幕,心里没往别处想,就觉得爱豆他是不是拍电影期间肩膀受伤了,纷纷表示心疼加油抱走什么的。   为了蹭流量,各路娱乐媒体也跟在后面一通夸,一个二个传得神乎其神,鸡汤文学栩栩如生,就着这话把人传成娱乐圈标杆了都。   隔着张薄薄的手机屏幕,压迫人肩膀的那位重物正看着节目,心一虚,脸就开始红了。   可了不得。   重物小饼干夜夜压迫男人.avi,流出。   这会儿节目直播还在继续,就见镜头里男人唇微弯,透露心情愉悦隐约,唇也半掀,更正了句:“不是重物。”   “是轻物。” 第116章 合欢 能等到呢。   接受过了央六直播采访, 《孤岩》影方当日其他宣发活动安排仍在持续进行中。   而这边夜夜压迫男人的轻物看过了直播退了出去,随意转了条转发流星雨祝福来年万事顺利的微博,就锁了屏去忙正事了。   这年北大的考试周来得早, 十二月中下旬课就逐渐停了。晏歌当日无课, 但有两件正事要做。   一是替云想衣裳拍“岁除”系列的广宣图。二是替院系举办的晚间舞会做签到工作。   因为阳历旧岁将去,不久之后,农历新年也将到来, 云想衣裳工作室借机推出了新款的明制汉服, 系列名唤“岁除”, 蕴含有辞旧迎新之意。而在此前,云想衣裳的申蓝联系了晏歌,定的便是当天下午来拍新的试装照。   既是辞旧迎新, “岁除”系列便是极尽华丽繁复之能事。金丝银线双面绣之,示外以姚黄魏紫色, 内刺以清风凤尾,长衫琵琶生风, 裙是织金马面,衣襟起摆时俨然有林下之风。   那广宣照一拍再拍,这般便拍到了近傍晚时。申蓝与苏巧巧有心要留晏歌吃饭,但学校晚间舞会她还要去做工作,因而推辞没受。后面时间略赶,来不及去除那身妆发装束,也就这么去了举办舞会的礼堂, 负责入口处的签到及礼品分发。   本次学院安排的是是场联谊性质的舞会。虽然是本院系举办, 但参与者并不限年级、院系与专业。算是大半个社交场合,参与人数众多。   晏歌是工作人员。   本来外界就已经知道了,这届新生里有个圈外顶流, 古风韵致的美人,歌唱得好还会弹琴,推上都有几千万的粉――当晚不少人便是为这而来的。   原本那名字那人就足够打眼了,再着了身华彩织金的长衫配马面裙,往那儿一坐,真是佛靠金装饼干靠包装,人瞬间就又高大上了一层起来。打个比方,从前是草莓夹心小饼干,这会儿就升级成了至尊皇家草莓夹心小饼干。   可不得了。   摆了名头是联谊舞会,来的男的女的便起码都是单身的,有个别好事者见晏歌在此,遂结伴过来搭讪。言行举止倒是客客气气没逾规矩,就问要不要来挑个舞之类的。   晏歌低着眉,回了个不用,“我要做签到。”   那俩男的对视了眼,一个就笑:“悖这不都是小事儿吗?我来帮你守着就是了。”   另个先前主动邀请的就胸有成竹起来了:“现在可以了吗?”   二人一个捧哏一个逗哏,一个唱.红一个唱白,顽固得很。那逗哏的还不忘记助攻一发呢,“又不是有男朋友,不能跳……”   低沉沉的声跟着就落到了地,“谁说她没男朋友的?”   二人:“……”   都是TOP2,脑袋瓜都灵活得很,这时候听见这声心便道了一种植物:这flag还真不能乱立,否则就跟言出法随似的,说什么来什么。前脚刚说人没男票呢,后脚人男票就光速赶到了,这脸打得简直不能更疼。以及,还有,就是――   这个声音,怎么听着还很是耳熟?   不会是哪个系的熟人吧?   要真是哪个系的熟人,那就很了不得了。   这位学妹品貌便不必提了,是温婉端庄之至。此外人背后面还靠着个有钱爸爸,谁能捞着她,那就是捞到了一个大金窟,多少辈子都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啊。   这样想着,那二人便福至心灵,亦不约而同地,齐刷刷偏首而望。原本唇角眼梢多少还噙着丝打量意味,但等回转过眸,触及男人脸容时,也便一齐地怔住了。   但来人目的显然不在他,因而视线只撞了眼,容绰平波无澜地转过去,上下打量了包装精致复古的至尊皇家草莓夹心小饼干一眼,跟着手一捞,根本就不顾及被人看到了,就把人轻巧巧捞在怀里往外走。被抱的那个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微弱地挣了两下,说她签到表还没整理好呢,小礼物也没发完来着。   人就真挺有责任心的,哪怕男人从天而降来了个超梦幻公主抱,也并没被情情爱爱冲昏大脑,还很尽职尽责地惦着工作来着。   没去看怀里嘀咕嘀咕的那位,容绰简单阐述:“有人接手。”   有人接手,意思让她别再杞人忧天了。   至于是谁接手――   还能是谁。   F.S.的一秘,好歹也是毕业十几年年入近千万的成功人士,但这会就苦哈哈地蹲签到处用小学生看幼儿园生扮过家家的眼神看着来跳联谊舞的大学生们。   秘书:“……”   就,青春真好啊。   而,目送着那背影离去直至在转交彻底消失,过了良久,先前那捧哏逗哏的俩男生慢慢回神,彼此间面面相觑了眼,眼底流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刚才,那是,容老师?   这两个人,在一起了?   ……?   不是吧?   不会吧??   不可能吧???   在这二人震撼的时候,那厢小公举已经把女驸马给抱出了校门,也抱上了车门,迅疾身影扑过来摇着尾巴――不是大耳朵花狗史努比又是谁?然后再一看,一双湛蓝眼睛眨巴眨巴两下,正是茉香奶绿本绿无疑。   “晏歌主人,晚上好。”   “……”   史努比和茉香奶绿在一起,这并不奇怪。毕竟作为猎兔犬,比格犬精力旺盛,茉香奶绿早中晚都要分别遛狗一次。但,史努比和茉香奶绿,此时都上了男人的车――这就很不正常了。   毕竟洁癖,从之前到现在洗车都是每天两次起步。出一次门再加洗一次。不过现在确实是比从前要好上那么一点,从前还讲究得很,不能载人呢,现在有了小女朋友,不,已经是小未婚妻,也就没那么讲究了,成天滴溜溜接着未婚妻到处跑。   在晏歌印象里,让茉香奶绿和史努比上来,还是第一次。   但她没想多,单手里抱着热乎乎一只狗头,旁边还有个茉香奶绿在导航,前面开车的还是自己男票。2019年的最后一天,一家四口全部在线,安定感莫名而理所当然,无声却有形地,满当当填充了心房。   只是,本来晏歌以为司机携一机器人一狗是来接她回家的,这会儿就发现不对了,开过了云珠国际还没停,于是问人是不是还要往城市边缘开,容绰淡声答了句不是。   “今晚十一点半,有象限仪座流星雨。”   “……”   容小公举多的一句话没有,前言不搭后语来了个一起去看流星雨,女驸马她没太领会这道懿旨,正准备回个恕臣愚钝建议展开说说,结果福至心灵,蓦然就浮现了自己早上转发的微博。   @晏小歌V://@中文在线全球最大锦鲤子V:【转发这个流星雨,新的一年你将会好运连连[图片]X9】   晏歌:“……”   所以是因为她微博发了,他才特意带她来看的。   说到了一起去看流星雨,驾驶座上那位就皱皱眉,状似随意地攻击了句,说比起看什么求偶舞蹈,还是四处看风景能陶冶人的情操。   晏歌:“……”   去的是密云水库,从大学过去近百公里,因为离光污染源极远,石塘路上视野开阔,因而是极好的观景地点。   而后车行京密路,近两个小时后到了地点,是密云水库一畔的酒店。   到时刚过了十一点一刻,等办理过住宿,二人一机一狗便上了最高处的露台。   夜深光暗,何况晏歌有夜盲,此时视物是一团模糊。但手被男人牵着,茉香奶绿和史努比一左一右随行跟两大护法似的,就还挺有安全感的。   到了地方落了座,手机薄屏时间也不多不少,刚巧指向了十一点半。   这也是在天文预报里,象限仪流星雨开始的时间。   然而抬首看天空――   乌云遮蔽,深蓝如墨,不要说流星雨,就是星星都看不到。   “……”   “没那么准时。”容绰侧立晚风,眼光沉静,如同一切尽在掌握:“要等一等。”   晏歌颔首,表示她了解她明白。   那是流星雨,是自然景观,又不是银行账户进账,精确到秒的,哪能说来就来。   所以她很配合他地等了一等。   先等了十分钟,没来。   再等了十分钟,没来。   又等了十分钟,没来。   “……”   还等了十分钟……   冬夜风大,何况是水库边酒店露台,夜风裹着水汽,扑面即是凉意。晏歌连续咳了几声,茉香奶绿遂呈上一杯热气腾腾汤水:“晏歌主人,请用板蓝根。”   那边史努比像是也了解情况般地,双腿灵活一跳,跟着就安稳趴上了晏歌的膝盖。温暖狗头捂着手,如同暖宝宝般,在寒风中源源不断地传递热量。   大耳朵花狗边替晏歌捂怀,边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朝真正的主人看了看。那眼神细品蕴含内涵还挺丰富,又像白莲花,又像是绿茶。   哥哥,还,不,走,吗?   “……”   唇勾了丝冷笑,容绰俯身,手掌在狗头轻拍,如同随意:“想做狗肉汤了?”   史努比:“……”   人言人语,史努比固然是听不懂。但男人语气暗藏杀机,那大耳朵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史努比遂打了个响鼻,悻悻然地跳了下去。   大耳朵花狗离开,黏人大狗勾过来。   知道是自己获取信息出了错,没和未婚妻一起来看流星雨不说,还把人给弄咳嗽连连的,快感冒了都。把人搂怀里,容绰低语了句:“我不知道……会不准。”   晏歌微愣。   依那与生俱来傲慢骄矜的性子,这句话已经近似道歉了。况且说的也是事实,人还是出自好心,是看了她的转运微博才想带她来看流星雨的,本意可能是想制造点浪漫。就是事与愿违,流星雨迟迟未至,结果没制造出浪漫,反倒制造出了风寒。   所以他低了头,她怎么能不给他台阶下呢。   所以她说了,没关系,这不是他的问题。   预报不准是天文台的问题,流星雨不来是地心引力的问题,他们没等到流星是运气不好的问题。   是天文台的问题,是地心引力的问题,是运气不好的问题。   总而言之。   是谁的问题,都不是她未婚夫的问题。   那认真辩解样子倒映瞳孔,男人脸色有所纾解,同时提了征询意见,“不然,我们先回去?”   “我想再等一下。”晏歌说:“说不定……”   声音顿住,因此时有白光如离弦的箭,将静默夜空划破。   那未完的话,亦随之停在了喉间。   说不定……   能等到呢。 第117章 合欢【正文完】 吃不吃糖。   象限仪流星雨与双子座流星雨、英仙座流星雨齐名, 被称作“北半球三大流星雨”。象限仪流星雨中多火流星,质量大、尾迹长、速度快,与低层大气摩擦时会产生耀目光亮, 爆发醒目。   如此时、此地、此刻。   群星陨落成火焰, 点亮冬夜如昼般清明,而穹庐覆盖遍野,广阔天地就此交接。   长夜星火。   而余光若星屑, 一颗颗地, 坠入了眼眸。   欢欣闪烁。   说等到就等到了, 这样的运气当然让人感到喜悦。连带着下坠的星也如生热,将这冬时深夜寒意尽数驱散。   光滤万物而成影,若投影仪般的, 将露台情状完整无误地投映在地。   椅子坐着一人,拥着一人, 站着一机器人,蹲着一大耳朵狗。   共同守望这流星之夜。   在致密的流星雨前, 时间的流逝渐变悄无声息,直至有钟声沉重庄严,不知从何处的寺庙而来,借助空气的介质飞行,终于隐隐约约地传递至人的耳脉。   “铛――铛――铛――”   是旧年最后一天的二十四点,也是新年第一天的零点。   一道钟声也如一道分割线,泾渭分明地划开新年与旧年的边界。   2019已经结束, 2020已经到来。   史努比还是初次见流星, 好奇得紧,响亮地叫出声来,“汪!汪!汪!”   而流星的光打亮机器人一双蓝眼睛, 茉香奶绿转向身侧,喜气洋洋:“晏歌主人,容老板,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小绿。”   史努比不会说话,就摇着尾巴到椅子边摇尾巴撒欢,晏歌遂很配合地摸了头――于是史努比摇尾摇得更欢快了。   在那流星光耀里,也在暮钟沉沉里,晏歌偏首,双目对视,她也想对他说一句。   想说,新年快乐。   但没说。   因唇覆上了唇,而吻盖住了吻。   星火热烈,人影纠结。   史努比:“汪!”   茉香奶绿:“……”   茉香奶绿一手遮住自己的眼,一手遮住史努比的眼,嘴里还念念有词着。   茉香奶绿:“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茉香奶绿:“不看不看,乌龟下蛋。”   史努比:“汪?”   流星来时这一夜,像是世上的光都陨落在了密云的水里。   星在明,吻在暗。当唇分开,她听见了他的声,低若不闻,“第一年快乐。”   所以,这是所有人的新年。   也是,只有他与她分享的――   相恋的,第一年。   ……   在星光流泻的夜晚,在密云水畔的枕上,晏歌做了一个梦。   梦境是初夏杨林,她尚读初三时,鸣蝉聒噪热意黏腻。教室里有书声琅琅,透窗而来。   而地震突如其来地,将一切打碎。   先前的教室成了碎石与瓦砾,但是万幸,老师与同学都从中逃了出来――杨林在九江地震带上,不时会组织地震演习。因而逃生时,众人都格外井然有序。   她是例外。   是夜盲,所以当废墟将光封闭时,她也不能视物了。   “都出来了吧?”   “老师……晏歌不见了!晏歌没出来!”   “老师我去把晏歌带出来吧,教室还可以进去!”   “大家在原地不要动,等救援过来再……”原本要说的话未完,接续的是疑惑的问:“容老师?”   影影绰绰,隐隐约约。   是有脚步声,穿透了颓圮残垣,手机灯光打亮。   一步地,一步地。   向她的方向,走来了。   到她身边时戛然而止,步履停下几秒,俯下身,手伸出而摊开,回响在逼仄空间里的,是男人掷地有声的问:“吃不吃糖?”   她循声望去,于是触及那掌心。   安然躺在那里的,是一颗糖。   一颗――   红豆味,大白兔。   -正文完-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新奇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