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   落俗   作者:晏池池池池   简介:   -   《论成熟老男人们怎么谈复合》+《一点点带娃日常》   九年前,有人说了分手,有人远走他乡。   好像那年轻时候再轰轰烈烈的爱情,都会落入现实的俗套剧情,分道扬镳。   九年后,有人如约归来,等待他的是对方完整的家庭。   -   周肆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梦里想了几千个日夜的人会回到他身边。当然,他也没想过自己和自己的女儿会寄住到程一家。而程一会在有一天夜里,和身上醉眼迷离的自己说那么一句话。   “你可以当成是我先勾引的“有妇之夫”。”   周肆记得,程一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映着月光,和他。   是了,爱情会落入俗套,但浪漫会至死不渝。   观看指南:   现实向,三观不正,攻受不完美,也没有守身如玉。如有不适请及时退出,祝看文愉快   由“洗洗睡吧校对组”同步校对,特此鸣谢 第1章 楔子 如人饮水   四月二十三。c城国际机场。   一架架客机盘旋而下,停靠在停机坪里,鳞次栉比地排列在航站楼的透明落地窗外。   C城的t1航站楼里有一家咖啡厅窗户是正对着停机坪的,有些喜欢清净的旅客就会选择在这里落座,视野开阔,风景独好,能看到来来往往的飞机进港,出港,而且清净。   程一倒不是喜欢这种清净,只是喜欢在这样的候机室里多给几十块钱,坐上两个钟头,看着那些排队出港的飞机,和几年前他离开这里一样,那时他也是看着这些飞机,一个人数着时间,想着……另一个人。   当然,他不是一个人。还有个讨厌鬼,借着送机的旗号,蹭吃蹭喝,尤其是在国外,还要拉上他一起打望,对路过的游人简单地品头论足一番。   “G,程一,你真的要去参加这次同学会?”那人端着茶杯,“我可给你说,周肆他们这次听说都会去的。”   “嗯,我知道。”   “你可别嫌我唠叨,我只是再跟你确认一下。”   “去,别问了。问再多次,也是这个答案。”程一这次头都没抬。   对面的人却不死心地继续开口:“可我听说,他可是连孩子都有了。你跟他都分那么久了,有必要再见吗?说不定他根本就忘了你和他的约定呢?”   程一这下是抬眼了。他的眼里流露着一点动摇,但很快他移开目光,回答得很潦草:“那也没什么。那,就当让我断个念想吧,总不至于做个三儿吧……倒是你,卫恣!”   卫恣惊讶:“我怎么了,现在又有我的事了?”   程一嗔他一眼:“你早知道他有孩子了?”   “那不是,”卫恣摇了摇头,“才听说,昨天……才听说,”说着话,卫恣突然发现程一的目光看着窗外某个地方,一动不动,他下意识跟着看过去,“你在看什么?”   程一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绪,像被惊涛拍了岸,又像被风浪猛然撞了头,有点晕头转向了,但他的目光仍然锁定着那辆接人的摆渡车,看着那车靠近航站楼,最后被建筑遮挡,消失在视野里,他收回了目光。   程一有些哑然。   “周肆。”   但这两个字从他翕合的嘴里被艰难地吐出来。   “别神叨叨的,这么远,怎么看得清谁是谁!别逮着谁都是那人。”   “不,他就是。我不会认错的。”   程一没法解释自己是怎么认出那个人的,甚至有那么一刻他不敢认。但他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就是这个人――是周肆。   有些人的身形步伐,或者说回家上楼落脚的轻重都早就被熟悉的人刻进记忆里。   这,形容是形容不了的。   就像听到主人上楼,狗子会自觉地跑去门口迎接一样,记忆会告诉脑子,这就是那个人。   程一还沉浸在茫茫人海里看到周肆的那一分钟震惊里,他愣在原地,直到卫恣摇了他的胳膊:“广播通知登机了,快去吧。”   程一这才拿起手边的电脑,也懵懵懂懂地往不知道什么方向走去。   卫恣本来以为自己松了口气,看到了沙发旁边程一落下的外套和登机牌,他又赶紧两步追了出去。   走出休息室的程一早已经被人潮冲散了。卫恣抹了把额头的汗,四处望望,只好拿着东西,直接往登机口跑去。   -   另一边t2航站楼的托运行李领取处,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刚低头打开手机网络,就听到头顶的广播遥遥地传来年轻播音员的声音。   “下面插播一条消息,请程一先生,xxx,xx,三位旅客尽快前往登机口f2。您所乘坐的飞机Mx345即将结束登机,关闭舱门……”   那位西装革履的男人不禁皱了皱眉头,等语音播报再次重复的时候,他放掉了自己的行李,迈步快速走到了电子屏前,像无头苍蝇一般,在电子大屏上看了几个来回,才发现自己这边的电子屏,只能看到c城的抵达航班……   慌乱里他拿出了手机,查着刚刚从广播里听到的航班号,等他在好几个app里辗转找到航班信息的时候,时间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超过了起飞时间。   他握着手机的手渐渐收紧:“啊,又起飞了……”   他的目光转而停留在落地窗外,离开停靠港上跑道的飞机。   他看着渐行渐远的飞机,眼里的留恋与不舍盈满了眼眶,一如九年前。   --------------------   我捡起来了,我重新开始了   本来是想BE的一本后续,大概过了一年之后,又变了。   让我们从破镜重圆开始。   喜欢的宝可以点个收藏 谢谢大家的支持啦   # 重逢时 第2章 流苏花   清明之后,谷雨之前,满地的七里香都开了,小白花缀着在翠绿之中,和周肆家老院子里那株流苏树在盛夏开花的光景如出一辙。   日光落在斑驳的花影下,唯一不同的是,彼时流苏树下,两小儿不知愁,形影不离。   谁知,经年之后,两人南辕北辙,形单影只。   明前雨后的新茶才上,巷子里卖茶的小贩挑着自己扁担,吆喝着往各家送了新茶,还不懂事的小孩子跟着他后面,学人说话,咿咿呀呀,好不热闹。   和热闹一院之隔的屋内,分外清冷。坐在院子里的老人翻出了前阵子被人送来的茶罐。   “你这几年也不回来过年,总觉得缺了什么。”   “是是是,今年回来,应该不走了。就搁这儿,陪陪您和妈。”   和老人相对而坐的人笑着答完,就看着老人拿起不大的小茶勺在茶罐里舀了一勺,丢在紫砂茶壶里,嘴里念着。   “这话可得说到做到,别又一时兴起的,跟之前一样,说要出国,就要出国……”老人家的说教,历来是点到为止的,说完了,点到了,就把话风转了,“来,给你尝尝。这还是周肆前阵子从云南带回来的普洱。”   正好沸水走珠,与老人相对而坐的那人听见“周肆”这个名字,抬手提壶的动作停滞了一下。   “愣着干嘛,程一,掺水了。”老人嗔了那人一句。   “你让一一干什么活儿啊,”屋里的老妇人摘了围裙,小步走了过来,熟稔地接过程一手中的茶壶,故意阴阳怪气,“他跟外面洋玩意儿吃多了,早该忘了本了,这种事,哪儿做得好?还是让老婆子我来。”   程一腆然:“哪有啊,妈!”   “管你有没有。哦对了,你和周肆你们俩兄弟好多年没见了吧。我昨天还听周肆跟你爸打电话说这两天要再回来一趟。要不你去我那儿抄个电话,问问你肆哥今天回来不,要是回来,就问问他,晚上回来吃饭不?”   “不,不用了吧。”程一移开目光,眼里透露着慌张,打起了退堂鼓。   程母察觉到一点不寻常:“咋了,你俩不是从小就感情好?你这……吵架了?”   “没有。就是太久没联系了……”程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机,故作漫不经心,“对了他这几年,过得还好吧…”   “那可不,比你有良心多了,逢年过节,赚点钱就买东西回来了。这表啊,茶啊,可都是他送的。”程母显摆着手上的那块新表。   新表是周肆今年年初给她添的,那时候程一还在国外,程母在视频里已经显摆过不知道几遍。   “是是是,你儿最不孝。诶,不孝到都辞了国外的工作,回来陪您了嘛。”程一赔笑。   “我信你陪我的鬼话。不是说要在c城继续工作吗?”程母睨他一眼,“还有,你的媳妇呢?不是说找个媳妇儿吗?你这几年,在国外除了赚钱,别的还干了啥?”   “咳咳,”程一这一口茶刚到嘴边,就给自己母亲的数落呛了个干净,“赚钱不也是人生大事吗?”   程一说完,又赶在他妈噼里啪啦的话下来之前,先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时候不早了,我收拾收拾出门。高中同学会,应该要喝点儿,您不用给我留门,太晚了我住外面就行。”   “都回家了!还住外面,怎么行?”程母正要喋喋不休,就被程父打断了:“喝完这口再走。”   程父目光落在那杯茶上。程一老实地端起茶碗,喝了这口程父亲自泡的茶。   “如何?”程父问。   “挺香,但总觉得发苦。”   程母一听和自己品出的味道有出入,难以置信地又尝了一口:“有吗?发苦吗?”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相对而坐的老人看到程一心事重重的眉头后,没有追问下去,反而默默收回了他的茶盏,“去参加你的同学会吧。有空了,我们两爷子再喝杯,正好,你也给我讲讲外面的世界。”   程一和自己父亲的目光短暂地对上了一秒,就撤开了。   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程一心下承认。   -   程父在程一心里一直是洞晓世事的人。高三在程一选择复读以后,他给了程一很大的自由。   再后来大学,程一一意孤行放掉了帝都的好学校要和周肆去沿海,又一意孤行要孤身出国……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决定,他都没有反对或者干涉过。   哪怕是当初周肆在家里跪下来求他,他也没阻拦过程一的选择。   但尽管这样,程一还是怕和老头子谈心喝茶的那天。   他心虚得很。   至少对上周肆的事,心虚得很。   “听到没,你爸和你说话呢。”程母打破了沉寂。   程一支吾着说了声好,回楼上换完衣服出门。   半路遇到程母来叮嘱晚上少喝点,说是会给他留门,要程一记得回家的门,别走错了。   程一听到这话不禁摇头:“知道了,我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又不是三岁小孩。就算在国外待了那么几年,但回家的路还是走了十多二十年,闭着眼都记得。”   其实就算再不记得,这巷子尽头,周肆家的那棵树怎么也会指着他回家的。   这么想着,程一把目光投向了窗户,春末夏初的日光落在窗棂上,散漫下来的日光后面,是十年如一日的那棵树,和两家紧贴着的院墙,还有这些年爬满了花架的茉莉花。   只是那几年花架下帐幔里数花的少年们,都已不再年少。   只是那时炙热的情感,羞人的情话,在几经现实的敲打后,零落成泥,一拍两散。   只是,他们的爱情,落入俗套。   和大多小年轻的恋爱一样,一时头疼脑热地答应了彼此在一起,又一时头疼脑热地说了分手。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Hela   天各一方,唯一的联系是互相还没有屏蔽的朋友圈。里面时不时的会有些和朋友们聚餐的动态照片。   …   “哟,程一回来了!”   程一穿着休闲t恤和不起眼的运动裤坐在同学会约定好的餐厅大厅。没想到刚拿出去手机,还没打上两个字,就被点名了,抬头一看,是一浓妆艳抹的女士,攀了过来。   “前几天我看你朋友圈,还是在阿尔卑斯山看风景?”   程一礼貌地点点头,解释了句:“是去那边散了散心,昨天才回来。”   浓妆艳抹的女士递了酒杯给他,他却觉得有道目光炽热投向了自己。   “前几天我听说教导主任那儿子,卫恣也在阿尔卑斯山看风景,你俩没遇…”女士见程一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这里,特意把酒杯晃了晃,“你在找什么,程一?”   “哦,没事。”程一的目光迅速地浏览了一遍周遭,一无所获,“不好意思,你刚刚问什么?”   “我说你和卫恣前几天没有在那儿遇上?”   这次程一听完整了,他答:“哦,我们俩一起去的。”   话音刚落,他就听到了不远处传来一声“啪嗒”,是玻璃杯碎了的清脆声音,像是砸在了程一的心头,玻璃碎片利落地在程一心头不知名的地方,割了一下。   他循声望去,就看见了人群后掩映着的一个人…   --------------------   求求海星!求求赞!求求收藏。 第3章 蔓生   同学会是他们班十多年后的再聚首,本来毕业十年的时候开过一次,但当时有人缺席。   后来在班长的组织下每年都办了一次,只是之前几年都不如今年回来得齐全。   除了程一周肆这样的前学霸和前校霸名人,还有班长特别邀请来做客的几位高中老师,和一位还未透露的神秘嘉宾。   但程一酒量一直不太行,所以在这样的同学会里也都是意兴了了,当然更多来找他喝酒的人,目的也都不单纯是为了叙旧,程一疲于应付,索性借着上厕所的借口离席。   当他缓缓地移到洗手台前专注地洗手,突然听到的了耳边传来的熟悉声音和熟悉的称谓。   “程一一。”   程一为了逃酒,在卫生间里打发时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这个人。他开口回应:“肆哥。”   要说心绪没有一点起伏是不可能的。   他看着自己的手上的动作停滞,流水从手上浇淋过,冷静了两秒才抬眼,看到镜子里背对着他在另一边洗手的男人。   和之前他认识的周肆大相径庭――   之前的周肆是吊儿郎当却又过分自由的鸥;现在的周肆,衬衣西裤,那点自由又狂妄的心性似乎被一键删除了,只有一点商人的沧桑,和与程一记忆里不太相符的稳重。   “你,回来了?”那人寒暄问道。   “嗯。回来了,好久不见啊,肆哥。”程一没来得及撤开眼,恰好那人也抬眼看镜子,他们的目光恰好在镜中相接――   一面镜子里照的是周肆的沧桑,一面里照的是程一掩饰不了的慌张。   最后当然是慌张的人先败了阵。   “是好久没见了。”   周肆眼睛一觑将镜子那头的人打量了一遍,在程一没看到的时候,他的目光如一只游隼般,将程一窥探了一番,而后嘴角微微上扬,从容地感叹,“得有十年了吧,程一一。”   “九年。”程一的目光还是不肯回到镜子里,嘴里的答案,也如他的目光一般执拗。   时间和阅历本来带给了两个人不一样的成熟,只是有些约定俗成在骨子里的情感,在再次重逢的时候还是会回到最初的样子,程一掩藏不了。   最怕含情目含情,最怕故人遇旧情。   -   “本来刚刚在宴上看到你,想跟你打招呼,但我看你,好像很忙”周肆跟着程一的步子。   “嗯。”程一答,“他们都想混个脸熟,但我现在对记人不太擅长。”   “那我该庆幸你还记得我?”周肆调侃着。   程一没有他这么从容,却也知道以牙还牙:“是我该庆幸,周老板还记得我。”   “别人,我会忘,程一一,应该……很难忘。”   他们像两个老友,又好像比老友更亲密,亲密到直接跳过了好久不见的寒暄;却又比老友更尴尬,尴尬到程一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话题继续下去。   周肆的话轻浮又吊儿郎当,程一无心地听着,却不敢回以同样的情绪,两人就这样陷入了沉默。   两个男人并排走着,程一故作从容,周肆则把手揣进兜里,放慢了步调,等着程一。   “这次回来了还走吗,还要回国外?”周肆找了新的话题。   “不了。养老了。”   “三十几岁就开始养老?”周肆不以为意,甚至没把程一的话当真。   程一点点头:“嗯。”   “就住镇上了?”周肆没有带程一走之前最近的那条路回同学会的会场,相反,带他绕着场外走了一圈,不过幸好的是,程一并没有提出异议,也跟着周肆走下去。   “住C城,之前卫恣帮忙买了房,还有点工作。”程一的目光落在路过的庭院里,庭院里有一棵大榕树,榕树上挂着风铃,被夏日的风吹得泠泠作响,铃响却在周肆那里消失了,迟迟没有回应。   周肆听到这里,目光不由得一暗。   他揣在裤兜里的手攥紧了内里丝滑的面料,但没过两秒,他就被突然走过来的女伴拉住了。   这是给他当助理的女同学。   “老板,干嘛呢。兄弟情深可以放放,来来来,帮我喝两杯,我招架不住了……”   程一看着那个女人,时间仿佛在她的脸上停驻了,又或者说是很有气质的女人。   一字肩的衣服,让她媚而不俗,眼角微微上挑,抿嘴一笑时又风情万种。要是在生意场上,这样的姑娘和周肆,应该很相配。   程一遇上周肆投过来的目光,听到周肆开口说:“方晓,她叫我去喝两杯。”   程一还没回答,就看着周肆被那叫“方晓”的女人拉去席上,而他跟在他们后面,在进会场后就分道扬镳了。   他回到自己位置。   刚坐下就听到有人站在前面的台子上轻咳了两声,开始了发言。   “本来这个环节该我请来的神秘嘉宾卫恣来发言,但是他因为有事临时缺席了,所以他准备好的发言稿只有我来念了……”   这样形式化的发言稿,一般没什么人用心听,程一低头翻出手机,看到卫恣给他发来的消息。   zi:见到周肆了?   1:嗯,刚刚打了照面   zi:怎么样   1:什么怎么样?   程一装懵地回答完一句,卫恣的语音就接踵而至,话音里带着戏谑:“你不知道我在问什么吗?”   卫恣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程一还装傻就多少有点不真诚了。沉默了两秒的人苦笑着坦白:“不太好。你说,十年是不是太长了?”   程一最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十年会不会太长了。长到曾经的少年已经成了大人模样,长到两人都有了各自的身份牌,长到大家都只能用世俗且客气的话来面对重逢……   “那算了,早就给你说,让你不要回去参加同学会了。”卫恣叹了口气,“十年,变数太多了。”   “是啊。”   变数太多了。   周肆这十年的变化太大了。程一之前对他的那一点“道听途说”,仿佛是冰山一角。   程一还来不及细想,卫恣那边突然传来电钻的声音,直往程一脑子里钻,让程一紧皱眉头:“你那边在干嘛?”   “之前帮你打的店面啊,你不是让人重新装修,我今天空了,过来帮你看看。”   “这就是你的临时有事来不了?”程一听完哭笑不得。   卫恣:“对啊,我事务所的投资合伙人的事不是大事吗?不然还要我过来给你当男伴撑场子?”   “算了吧,卫律。”   程一和卫恣挂了语音,重新回到会场坐下,目光却突然和前面一桌突然回头的人相接。   含情目相抵,十年一梦。   程一忘了移开目光这回事,只记得那么一双眼。   沿着会场足够柔和的光线落进了他眼底,像极了五月飞落肩头的流苏花瓣,包含了整个夏日的温柔和愈渐馥郁的情愫。   和那年他仰躺在家里的茉莉花架下,与那人贴来,不期而遇的目光如出一辙。   那时,那人说:“一一。”   此刻,那人嘴唇翕合,说得仍是那两个字:“一一。”   程一这次没有移开目光,他的眼眸含着光,将那人的身影都映刻出来,留在眼里。   他看着周肆继续嘴唇动了,像在说:“晚上等我。”   事实上他并没有等周肆,在程母第三次打电话来问他什么时候到家的时候,他在“拿周肆当挡箭牌晚点回家”和“自己提前溜回家”之间,选择了后者。   他原本觉得出于礼貌,应该跟周肆说一声的,但在看见那几个浓妆艳抹的单身姑娘捧杯和周肆谈笑风生的时候,他毅然转头回家了。   “还说呢,人家左拥右抱的,都无暇听你叭叭叭。”   -   程一打车回家,跟要回房睡的程母说了两句。   “怎么样,今天去参加同学会开心吗?”   “开心啥啊,我们聚会又不像你和你的那些姐妹们聚会。”   “我们姐妹们聚会怎么了,你这小子!”程母嗔他。   程一对付程母,倒是已经游刃有余了:“我还不知道吗,就互相炫耀自己孩子呗。我这几年都在国外,还不给您长脸吗?”   “嗨哟,可别说。”程母轻轻拍了拍程一的背,“指望你这儿子多半是指望不上,好几次你爸去医院可都是你肆哥连夜赶回来送去的。你,还好意思说呢。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大学有好学校不去读,研究生之后非要出国去读,好不容易在国外混得有点起色了,又非要回国。搞不懂你们这些小辈子,周肆也是,三十二三了,天天就钻那钱眼子里……孩子都留城里,自己也不管。”   程一把程母往房里推的动作在母亲唠叨到周肆的时候,顿了顿:“他真有个孩子了?”   “那可不,小丫头,嘴甜得很。不像你,”程母回头看程一,面有不愉,“什么时候才能把女朋友带回来哟。”   “啊,您快去睡吧,睡太晚不好。”程一把程母哄去睡了,自己却无心睡眠了。   原来周肆已经有自己的生活了,一个没有他一样可以活下去的生活。没想到兜兜转转下来,还是他在痴心妄想了。   他苦笑着,在院里转了转,看着被夏夜的风吹得零落一地的茉莉花瓣,盛放之后,未及凋零,便被横生的祸风杀落下坠,偏偏落下之后,还不肯萎败,一点香味在荼靡之间挣扎着,真要形容,只有“怪造化弄人”。   程一拿着一朵顺手拣的茉莉花坐在下午和程父喝茶的那位置上,想将脱缰心绪拉回来安置好。他开了院子里的灯和驱蚊器,有样学样地泡起了茶。   蓦地,一阵人声打破院里的寂静。   程一将刚煮好的茶掺了一盏放在桌案,才分了注意力去听墙外的声音。   “G,G,肆哥,是这儿吗?”熟悉的女声响了起来。程一听过,在刚刚的同学会上他遇见过。   “嗯?不是……右边右边!敲门。”周肆大概是喝多了,话都说不太清楚了,但声音倒是不小,“今晚得住一一家,你敲门。emmm'…轻点敲轻点敲…”   周肆的话音刚落,还没等送他回来的那个女人敲门,程一家的铁门就被人从里打开。   程一站在门内看着那烂醉一滩烂泥般的人,自然地皱起眉头。   而门外眼神微醺的男人适时也抬起眼,酒气就这么蔓延烬了程一的眼底,让程一眼底的担忧显现无疑,他的嘴嗫嚅了一下。   似乎是在思考该说:“怎么喝了这么多”,还是该说“来我家干什么”,但最后这些话儿都被半道杀出的女声拦住了:“程一啊,正好你在,肆哥他喝得有点多,你看……”   周肆先入为主地伸手扶着门边,朝门内迈进一步,逼得程一退了半步给他让位,看他抓着门边,笨拙地稳着自己身形:“我没事,你回吧。叫司机慢点开。”   在程一还在愣神的时候,就看见那醉醺醺的人迈着蹒跚的步子,靠近他。   一步一步像踩着云朵,不真切,又格外真实地将他拢进怀里。   周肆整个人耷拉在程一身上,让程一差点没站住,趔趄了两下才稳住脚跟,正拧眉,准备破口开骂。   “程一一,我醉了。”他靠在程一耳边,轻声陈述。   霎时夜风停了,喧嚣的虫声也为这六个字静默下来。   万籁俱寂,情愫蔓生。   --------------------   来了来了! 第4章 for one   “嘶――”   周肆醒来,扶着头,逡巡了一圈四周。   “看来昨晚是真喝多了。”   他就记得自己压在程一一的肩头,闻到了程一身上的茉莉花香,整个人就陷入虚妄的境地。   以至于他连自己后来是怎么被程一拖上楼的,怎么睡在了程一的这张小床上,都忘得一干二净。   “醒了?”   老旧的木门发出一声吱呀,周肆抬头看到程母推门进来,手里还端了一盏茶。   周肆压着满身没散的酒气,掀开被子,起身要去接程母的好意,被程母盯了一眼,给制止了:“躺着吧。程一那小子说你昨晚喝了挺多,让我给你送杯茶醒醒。”   “谢谢伯母,”周肆接过程母递来的醒酒茶,解释了句,这么些年,他是真把程母当自己亲妈一样看待的,“他们那些人就爱灌酒。那不是高兴嘛,就多喝了两杯。”   “你,高兴啥啊。再高兴,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爱惜身体才是最重要的,还当自己跟二十几的愣头青一样?”程母这些年一直把周肆当亲儿子看,自然这唠叨声也没断过,程一是打小听惯了,周肆这跟着一起长大的也早就听惯了。   “是是是,我下次注意,保证一定少喝点。”周肆把喝干净的茶碗还给程母。   “你就敷衍给我老太婆听。”程母不以为然,反而打趣起来,“跟程一那小子一模一样,可恶得很。”   周肆整个人向后倚靠在床头,难得放松:“对了,程一呢,我怎么没见着他?”   “那肯定见不着,我也没见着。清晨走的。”程母重新替他掖好被子,“说是有什么事得回城里处理,着急得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也没跟我说,还是十点过那会儿给老爷子打的电话,顺便嘱咐说让给你煮杯茶。这小子没良心得很,到底心里都没念着人,打个电话,都没说要和亲妈说两句……”   “可不是嘛,”周肆听程母絮叨完,忍不住附和了句,“他心里都没念着过谁。”   -   “阿嚏――”   正赖在卫恣办公室的程一刚看了两份材料,就没忍住又打了喷嚏,让卫恣嫌弃了一句:“你得多招人恨啊,跟我这儿,老打喷嚏的。”   “滚。”程一在文件夹的材料底部落上自己的名字,“拿去,还有要补的吗?”   “目前没了,实在你想补的话,再补点资金给我吧,不走公账,给我花的那种。”卫恣坐在自己的老板椅上,看着一旁签文件的人,调侃道。   程一挑眉:“不走公账……可以啊,要多少,我都给。”   “是吗?”卫恣坐正,来了兴趣,“这么好说话了?不会是……”   “是什么?自信点,说出来我听听。”   “要感谢我资助你留学那几年的资金?”   “……”   “我都说了不用,是有金主赞助的,只是挂我的名而已。”   程一摇摇头:“你梦还没醒?”   “那难道是,要买我美色?那这可是另外的价钱了,程一。”   程一在国外磨练出的好脾气,让他努力克制着没把手边的文件一股脑砸向卫恣。   “做你的美梦去吧。还美色呢……我要是垂涎你,早在高中大学的时候,就跟你去北京了,读什么沿海啊。”   卫恣的手在桌上敲了敲:“那你啥条件?”   “利息多付我三个点,我就再补你一轮资金。”   这次轮到卫恣扔东西了。   他拿着笔的手都抬起来了,硬是被程一的笑眼压了下去。   “怎么,这可不是我私人商贷,你可以说是……,”程一想了想忍住了,他转了话锋,“其实真说起来,我这可比银行放贷便宜吧。”   卫恣眼见着要败下阵了,他咬咬牙,开始哪壶不开提哪壶了:“那你去给你的好哥哥放贷吧。昨天你不是说和你的好哥哥共度一晚,怎么样啊?”   程一的笑容立刻收敛下去:“还能怎么样,没看我清晨就回来了吗?”   “怎么,哥哥不行?”卫恣话里有话,揶揄着。   “关你什么事啊,”程一觑了卫恣一眼,“你这么凑热闹。”   “怪我瞎凑热闹?”卫恣啧了一声,倒是赶在程一的眼神逼迫来临前,见好就收,转了话题,“对了,那河边的那家咖啡馆,就是你的,按你的要求装了一楼,改了招牌。你喊我递给人的合作意向,我也递了。”   “楼下那家咖啡馆?”程一问。   卫恣点点头,起身往落地窗走去,入目就是那在高楼林立的中间穿过的一条景观河,河边伫立着一座看似与入云的高楼格格不入的平房小二楼建筑。建筑白色的外墙与落地玻璃门窗又和整个城市cbd的格调相辅相成。   程一跟着站起来的卫恣走到临街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熙攘的人群,听卫恣缓缓说道:“嗯,之前经营得挺好的,老板家里有事,想全款套现,我就垫了,你记得还我。还有一个月利息,你也知道,我们金融中心这里,寸土寸金,晚一天就要损失这个数……”   卫恣给程一比了个手势,程一无奈地笑了一下:“知道了,晚点让人打给你。我下去看看。”   “那可得赶早,我们这儿,寸土寸金……”卫恣在落地窗旁的落地书架上抽出了一个牛皮纸袋,赶在程一离开前,递给他,“所有手续,应该都在这里了,你看看缺啥,这部分助理交接的,我没盯着,你自己检查好。”   “知道了,今晚打给你。”   “那感情好。对了,那店子二楼是你的办公区,我跟店里人交代好了,你上二楼他们会知道你是谁。”   “嗯。”程一接过牛皮纸袋,带着卫恣的叮嘱下了楼,径直走向那个咖啡馆,脚步却突然在门前停止了。   他站在过往的人流里抬头看着那个自己不假思索给出的店名招牌,阳光将招牌照进了程一眼里,让他的目光跟着亮了起来,须臾之后,又暗了下去。   “欢迎光临,for one。”   程一推门而入,听店员问好,目光却将整个店面环顾了一圈,点了杯冰美式,端着咖啡上了二楼。   二楼大概是昨天卫恣来布置的,和他那性冷淡的办公室如出一辙,黑白的色调,冰凉的木质办公桌没有一点温度,唯一有点归属感的就是程一上次回国留他家的那台笔记本,现在还被他给搬到了这儿来了。   别的,实在是和程一想法南辕北辙。   所以程一在和店员简单的认识了一下之后,就花了整整一个下午,在网购app上下单了一堆装饰,来布置他这个小二楼。   等金乌西坠了,外面的世界逐渐喧嚣起来,他的工作才好像终于告一段落了。   他将目光投到了落地窗的另一边,那是一座和卫恣的事务所遥遥相望的大楼。反光玻璃将夕阳的黄穿过树影,折进了程一小二楼的窗口,落下一地光斑。   程一站在斑驳树影间,背手看着那静如深潭的景观河,和河上岸边那些下班的打工人。他们个个步履匆忙,或是为公事奔波完疲惫归来,或是潦草结束工作赶着回家的归人……这场景,程一早在国外见惯了,甚至说,他也是这些人其中的一个,当时碌碌于工作,还未觉得,但当他真正置身事外看这些人的时候,他又自然地多了点感慨。   “现实”这两个字,真的太难写了,但生活又总教人把这两字写下去。   程一就是。   他一个曾经被现实打败的人,却偏偏又被生活逼着活过来。   但他不是唯一一个,还有一个……还有一个!   他的目光突然追着河岸边一个穿着休闲装的男人走,那个人仍旧是寸头模样,电话贴着耳朵,在往来人潮里破开了一个口,径直走向程一对着的那座大楼。   程一皱起眉头,目光却始终没从那人后背撤下来。   就和昨晚在宴会前一样,尽管是那么匆匆一眼,尽管是一个身影,但他都能认出这么个人。   “周肆?”   但这个名字脱口而出之后,就被他否定的。   “他昨天喝多了,今天不可能马上就回来了?”程一觉得这不可能,至少他每次喝多了都会请一天的假,除了才工作的那一两年,他不肯请假,后面赚了点小钱之后,反而看开了许多――反正就那么点钱,随便他扣吧。   所以程一收回了目光,看了眼时间,看时差差不多到点了,就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打开了电脑,开始了今天的工作。   而刚刚走进大楼步履匆忙的西装人挂了电话,就回头望去。   “周总,在看什么?”   走下楼来接他的方晓看到他站定回头的动作,不禁好奇地问了句。   周肆在那些一脸麻木的人群里看了几转才抽回目光,那道刚才落在他后背炽热的目光仿佛在他回头的时候,消失得干干净净;让周肆有那么一刻有点后悔自己回头了。他皱起眉头,抿了抿嘴,收敛起心底翻涌上来的遗憾。   “没事,就是觉得有人在看我,可能是我多心了。走吧。”周肆把手机收起来,跟着方晓往电梯走,“对了,方晓,你继续跟我说说,财务那边怎么回事……这几天秋彤…”周肆的语气顿了顿,改口,“财务部长在休假,是要比平时麻烦一点。之前说过,有什么大问题,让他们副部长报给我。你也帮忙多盯着点儿。”   “这我知道,彤姐休假前给我打过招呼了的。这次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们本来有应急预案的。但是这人就是有人揪着不放…”   “嗯,上去说吧。”   --------------------   下一章 娃安排上进程 第5章 周先生   c城一直是个花花世界,这里融合了一个省的经济实力,和孩子手里的万花筒如出一辙,只需轻轻一转,几步路,总会看到百出的花样。   这里网红咖啡馆不算少数,老旧巷子里零零星星,新规划的商业大街里却比比皆是,大概七八步就能看到一间咖啡厅。   有人说快消时代,这种咖啡馆卖的只是个人气;烘焙手法,和味道,都不是顾客在意的。   这是每个店长都深谙的道理,程一也不例外――   “听说了吗,楼下的咖啡店出了新活动。”   “什么活动,说来听听!”   对街高楼里的女孩子们在茶水间里探讨起来。   “说是咖啡类可自选咖啡豆,每月供应咖啡豆都是不一样的;奶茶的小料随便加,免费的……”   “哦,我知道。我朋友圈都传遍了,就是那个叫’妄为‘的活动?”   周肆在茶水间的阳台上抽完烟,拉开门,就听到自己公司的小姑娘们在说什么妄为,他本来时对这些没有多少兴趣,只是每次都会礼貌地接一句,假装融入其间:“什么活动,给你们说的这么开心?”   “是楼下新开的咖啡馆,”新来的毕业生姑娘胆子大,直接答了老板的话,“for one。”   周肆下意识觉得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莫名的熟悉,但又始终没有印象:“好喝吗?好喝的话,下次叫方晓买一杯来尝尝。”   “那您可得去店里尝,可香了!”   “下次有机会,肯定去。”周肆本来还想多跟这些年轻人聊一两句,手机突然的振动催着他出来,出来了他才看到手机里显示来电是家里保姆的。   他眉头微皱,带着一点不耐:“喂。”   没想到电话那头冲出来的是一个女孩子奶声奶气的声音:“爸爸!”   “嗯?”比之刚才的冷漠,周肆的声音显得要柔和一点了,“怎么了,融融?”   “你,嗯,你怎么还不下来接我?”   周肆听到这里眉头拧了起来,眉宇里没有多少父女温存:“你在哪儿呢,小丫头?”   “在爸爸公司楼下的一个漂亮房子里,这里有个叔叔,他说请融融吃糖,但是妈妈之前说,融融不能吃别人给的糖,可融融觉得这个糖好好看,想吃。艳艳阿姨说她做不了主,融融就只有给你打电话。”   小孩子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好像也没把自己在哪儿说出来。   周肆捏了捏自己的鼻梁,一边往电梯走去,一边在电话里问道门槛:“那你把电话给艳艳阿姨。”   “艳艳阿姨,不在这里,她去给融融买水了。只有叔叔在这里。”   周肆声音冷了两分,人站在一楼大厅,四下望了望,没看见打电话的女孩子,心下一沉:“那你把电话给叔叔。”   “叔叔,爸爸要和你说话!”   小姑娘伸出手,掂了掂脚,要把手机递给站在她面前抓了一把糖的人。   那人顺势蹲了下来,让小姑娘把电话贴到了他耳边,他开口:“喂,您好。”   电话那头的周肆却在听到这声音后,明显愣住了好几秒,这熟悉的声音,如果不是前几天在同学会上听过,他都要以为是幻觉了。   因为周肆一直没有回应,程一只好把手里的糖都放到桌面,从小姑娘手里接过电话,看到联系人周先生,还在通话计时中,他又一次贴耳,温声:“喂,您好,周先生?”   “哦,你好。请问您和我女儿现在都在哪儿呢?”周肆压下嗓音,让程一也愣了两秒。大概是两人生活在一起太久了,所以很多下意识的反应都如出一辙。   “for one 咖啡厅。”   程一报完地址,就把电话还给了大眼睛水灵灵的小丫头。   他正思考着这个有点熟悉又不太一样的声音主人会是谁的时候,就看到一个穿着深色衬衣的寸头男人走了进来,眉眼和那晚醉醺时不太一样,眼前人的眉眼带着凌厉,看着的气势比整个咖啡馆里坐着的打工仔们要凛然。   周肆的脚步显然也在他推门看到点单台前站着的是程一的时候停了下来,他甚至忘了把门关回去,径直快步地走上前。   但又在整个人到程一面前的时候,尴尬地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渐渐没了动作。   这下连他的小女儿都比他大方了许多:“爸爸,这个是一一叔叔。他刚告诉我,他叫程一一。”   程一显然更惊异于这个他几秒前还觉得特别可爱的小姑娘,竟然是周肆女儿。   如果说周肆那是近乡情怯的愣住,那程一就是不知所措的克制。   他面前的父女,一个是他曾经的爱人,而另一个是爱人现在的后代。   他的眼神慢慢地渗进了难过,瞳孔的振动都不足以传达他心下掀起来的轩然大波。   直到周肆先开了口:“程一一。”   还是熟悉的味道,却恍如隔世。   有人恍然:“嗯?周先生。”   “周先生”三个字,带着程一后退的那半步,把两个人前几天在镇上勉强凑出来经年重逢,十年一梦一并打回原型。   现在,两人各归其位,距离仿佛一瞬间回到云端与地底。   小丫头不知道大人之间的那点旧事,只会天真地摇着周肆的袖子,指着程一放在台面的那一把散开来的糖,说:“爸爸,融融想吃一颗,可以吗?”   融融手里比了一个“1”小心翼翼地和拧起眉头的周肆讨价还价。   程一被融融这么一提醒连忙去把桌上四散开来的糖聚拢,没想到周肆也跟着伸手帮他捡糖,两人的手情理之中落在了最靠近 彼此的那颗糖上。   “这……”程一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一般,缩手回来。   周肆看了程一的反应,他脑子里下意识地向程一解释:“不好意思,我是想拿那颗糖。”   程一把手里的一捧糖都给了眼前的小丫头:“没事,都可以吃。”   小丫头朝自己父亲那里看了看,见周肆没有阻拦,就贪心地捧手去接:“谢谢一一叔叔。”   周肆伸手摸了摸融融的头:“那你拿着糖和艳艳阿姨玩会儿,爸爸和叔叔有几句话要说。”   程一目送着小丫头一蹦一跳,满脸开心地去找了当时跟她一起来的保姆,目光还没收回来,就被周肆迈进的半步挡了视线。   “程一一,我听说你们家店里的咖啡很好喝。不请我,喝一杯?”周肆觑着眼,提议道。   与其说是提议,倒不如说是威逼。   周肆那眼神无论过十年还是二十年,对着程一都是那么的炽热。程一不想在人前顶着炽热的目光,只好回身和店员交代了句,给周肆点了杯“花魁”,带着周肆去了河畔人少的桌前落座。   “我记得这家店是有二楼的,都不带我上去坐坐吗?”周肆坐下来,没话找话。   “楼上不待客了。”程一的目光看向潺潺的流水,“所以,周先生,有什么话要说吗?”   “有,但是,说来话长。”   周肆跟着程一的目光看过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就好像程一这十年的生活一样,在他的记忆里,是什么都没有。他心下有点忐忑,所以连说话的节奏都放慢了一下。   程一却不想跟周肆叙旧了,他心下千头万绪还没理清楚呢!他才证实了周肆真的有女儿,这让他比周肆,更不安。   他送客的想法急切得很:“那就长话短说?” 第6章 恻隐之心   “我,”周肆开口之后,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从裤兜里掏出了一根烟,叼嘴里,正准备点上,却见程一手微微抬起又放下了,”怎么了?“   程一撇撇嘴,解释了一句,他解释得很小声,大概是怕有人觉得自己在多管闲事:“抽烟对小孩子不好。”   “你,很喜欢她?”   周肆把烟拿下来丢桌上,回头看向了那个令自己格外头大的孩子。   小女孩大概也发现了周肆的目光,本来还跳着和保姆艳艳阿姨打闹的,一瞬间收敛了动作,站得规规矩矩的。周肆皱了皱眉头,不太喜欢这样一个当他面和不当他面时是两个样子的小姑娘。   和她母亲很像。   跟着周肆的动作看过去的程一也看到了同样一幕,他倒觉得这个小姑娘在周肆面前特别可爱。她会睁着那双大眼睛打量着周肆,又好奇地看看程一。   只是这样笨拙的讨好动作,应该得归咎于周肆没有给过小姑娘好脸色。   “喜欢。她可爱,机灵,也有主见,又能表达自己想要的。”程一笑眯眯,眼里带着欣w,“应该挺像她妈妈的吧。”   听了程一这么说,周肆才又把目光落在自己养了好几年的女儿身上:“也是,确实不像我。”   周肆说这话的时候,侧了头,看到程一的目光一黯,听到程一有些落寞地回道:“不过这样也挺好,周先生。”   你有一个美满的家庭,有一个惹人喜爱的女儿,应该也有个乖巧可人的妻子,也事业有成,有个公司,当了老板,比程一这样的九年奋斗,国外回来却宛如一事无成的人好多了。   要知道周肆只是个三本学校,而程一是那些读书人都羡慕的“985”“211”。   明明走着两条同样艰苦的路,却总有人比有人更辉煌一些。   “不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程一错觉,他好像听到周肆这么说了一句。   “什么?”程一不敢确定地回问。   周肆改口了,他说他没说什么。   程一把店员送来的花魁接过来,他特意选的3.0花魁,有点焦糖和奶油的味儿。这是程一在国外,在他的导师家里寄宿时最先爱上的味道。   和周肆之前拿兼职打零工挣的第一份工资给他买的那个蛋糕是一个味道。   当时他喝了之后,莫名开始掉眼泪,把导师和师母都吓了一跳,他还连连解释说,是自己之前的一个同学给买的蛋糕的味道。后来每次说起,他都要被导师笑几次。   当然,他也被导师问过:“那个同学,对你很重要吧”;他摇了摇头,在导师不以为然的时候,又点了点头。   可惜,周肆并没有喝上这杯花魁。   他在程一转身接咖啡的时候,接起了电话,和电话里的人厉声说了好几句,直到程一把咖啡都给他添进杯里了,他才挂掉电话:“又给我找麻烦了。”   程一挑挑眉,没探究周肆的“麻烦”,正准备开口叫他尝尝的时候,看着他并没有坐下来的意思,只是看着程一,等程一微微抬头,对上他的眼神。   他才舔了舔嘴,深呼吸了一下,压下了自己刚刚上涌的火气。   “我还有点事,得先上去了。那孩子,如果她玩够了,你就让保姆带她回去就行了。”周肆顿了顿,“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程一拿着的玻璃杯,因为周肆客气地那半句话磕在了桌案上,发出了一声“咯噔”,清脆的声音在程一的整个脑海回响。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他没想到有一天会是这样的回响。   他冷声,回以同样的客气:“不麻烦,周先生。”   周肆明显还想说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具体该先说什么。最后他只有抿抿嘴。   临到头了,他才憋出来一句:“这杯咖啡算我头上吧,我一会儿叫方晓下来结账。”   说完他就大步流星地上了楼,连和小姑娘道别的话都没有,直接上了楼。   那天之后,周肆似乎开始忙了,程一没怎么见到他,不过每天早上他都会叫方晓来买杯咖啡,那种时候程一多半没醒,有时下班八九点想起了,人来了,却被店员告知程一开车回家了。   直到c城的雨季来了,每天晚上都雷声源源的,有天雷像炸在了程一头顶一样,直接把程一家里那本就不堪一击的网络炸断了,逼得程一只有在卫恣公司寄宿借网,这才在深夜下楼在便利店买宵夜的时候,远远望见过才忙完的周肆。   周肆应该也有几天没回家了吧,那衬衣都带着皱,连下颔上的胡渣都冒了出来。   程一看着他坐在便利店提供的座位上按着眼角,跟店员买了一杯热牛奶,让店员送过去,自己却没和周肆打照面,径直举着一把红伞回了卫恣公司。   大概也因为没有回头,所以没注意到便利店里的人端着牛奶一直目送着他。   他没注意,不代表有人没看见。   刚和助理梳理完明天上庭材料的卫恣站在会议室的落地窗前,被楼下昏暗的街道上一把移动的红伞吸引了目光。没想到顺着伞看过去,是通明的711便利店。那便利店的橱窗后站着一个人,一直面向红伞人移动的方向。   没过多久,红伞消失在视线里,那橱窗后的男人也回了对面的楼。   卫恣饶有趣味地走到公司电梯前,等着电梯到达时从里面走出来的人。   “给我买了什么?”   “烤肠。”程一拉开塑料口袋。   卫恣半情不愿地伸手拿了:“都和你老情人会面了,我还是只有一根烤肠?”   “那不然呢,要我现在打开我的店给你兑杯浓缩美式加冰吗?”程一瞥他一眼。   “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也没说给我整个手磨?”   程一径直走进了卫恣的办公室,打开了自己的VPN:“谁跟你在一起了。你可别倒贴,我怕你的资产不够养我。”   “谁养得起你,我看只有便利店里那位吧。”卫恣把自己的另一台显示器搬给程一,“你昨天不是还要个屏幕盯数据?”   “你别瞎说啊。”程一抬眼,叮嘱,“我现在不想了。我自己过我自己的。”   卫恣连好了显示器,给自己泡了杯速溶,拉开凳子:“你真要想自己过自己的,你回国干嘛?你不想跟他好,你来c城干嘛?还千里迢迢递合作单……”   “G,卫恣,你不困就好好坐着别出声,困就赶紧去睡觉,我没工夫跟你掰扯。”程一似乎被卫恣抓小辫子抓出了脾气,“当初你说他有妻女,叫我放弃,我现在在思考要不要放弃了,你又要拱火了?”   “我只是刚刚看着他一直在店里目送你回来,”卫恣啧了一声,说了一句他作为律师一生都不会说的混账话,“法是法,伦理是伦理,但恻隐是恻隐。谁叫你是程一呢?!唉,算了,当我没说,睡觉去了。你别工作的太晚,我们公司水电可是很贵的!”   卫恣作为程一的朋友,当然可以这么随性地抛一句恻隐;但程一作为当局者――   “我怎么敢动这样的恻隐之心呢?”   程一推开面前的键盘,按灭电脑显示屏的光亮,也关了卫恣办公室的灯,整个人寄居在黑暗里。   要说卫恣问得不对,又每一句都是对的。   他回国,是为了周肆;来c城买房子也是为了周肆,投资卫恣,开for one 也是为了周肆,甚至还和他的前公司做了交换……这一切一切都是为了周肆――因为当年是他说的分手,他总觉得,再遇见的时候,他应该主动些。   主动地去见周肆,主动地请他喝一杯花魁,主动地说:“我赚了很多钱,多到能养你好几年了,肆哥。”   但好像事与愿违了。   当然,事与愿违的,还不止这一件。   c城的雨一连下了两周,这样阴雨霏霏的日子还在延续,天每天都阴着,乌云像是压在人肩头,教人喘不过气。唯一的一点新鲜气,就是这几栋高楼走出的那个地铁口前,会有老婆婆背着一筐筐的栀子花来卖。   程一这种中午才在卫恣休息室里醒过来的人本来是不会知道的。就有天点了饭,看到了卫恣公司的小姑娘手里捧了一捧,他整个人眼睛都开始放亮了,好像中学结束之后,他就没怎么见过栀子花了;每次家里种的栀子花开的时候,他都不在,也没见过。   等到晚上,他在自己店里忙完了,才说去买一束。   刚要出门就听店员说:“老板,外面要下雨了,你拿把伞?”   “不用,我就去地铁口那里买个东西,很快就回,淋不到的。”程一自信满满地出去,c城的雨说来就来。这来时风满楼,大雨直接倾盆而下,他刚拿上花,付款码都没扫完,雨就大颗大颗地砸下来了。   他赶紧帮老婆婆拉着筐到地铁口避雨。   “小心小心。”他提醒着老婆婆。   没想到那老婆婆的注意力都在自己那一背篓的花上,嘴里念着:“幸好,幸好!不然老头子又要说我糟蹋他大清早上给我摘的花。”   勉勉强强听清了整句话的程一嘴角不禁微微勾起。   人间情爱,多年相守,如此而已。   一人清晨摘花,一人整日卖花。   一人笑着嗔骂,一人暗然讪讪。   不像他,还是一个人;一个人买花,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赚钱,一个人挨骂,一个人喝酒,一个人生活。   他在凤凰城留学工作,做的事听起来是表面风光自由,其实说到底还是落寞的。   那么大个凤凰城,没有人分享悲欢,也没有人听他诉苦,更没有人会在下雨天举伞站在校门口等他,在看到他出来的时候,大声唤他一句。   “程一一!”   “程一一。” 第7章 糖纸   “程一一。”   周肆原本是在车上和方晓说着公司的事,司机开车进了辅道,被堵在了地铁出口那里。而他的目光也恰巧落在了地铁口,帮着老婆婆搬背篓的年轻人身上。   那人的身形他再熟悉不过了。   年轻的时候,食髓知味;再过十年,二十年,只要让他看看背影,他都能认出那人。   他问方晓要了把伞,径直下了车,撑伞朝地铁口走去。   在那人面前惯性地招了招手:“我送你过去?”   程一手里捧着一大束栀子花,是跟老婆婆那里买的,老婆婆给他算了十块钱3把。看着一把不多,没想到捧手里挺多的。   他也惯性的走到周肆面前,想显摆一下自己的花,但话到嘴边,又反而尴尬了起来,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周先生,怎么在这里?”   “看到下雨了,”周肆把自己的伞往程一那里偏,没注意自己的肩头正被雨淋着,“又看到你在那里。”   所以他就出现在了那里。   程一瞥开目光:“那,去我那儿坐坐?”   “好。”周肆的目光不由分说地一亮,人也往程一那边贴近了两步,“回来这些天,还适应吗?”   “嗯,没什么不适应的。之前不是回南天都经历过了,这里的雨季,跟那一比……”   “小巫见大巫了?!”周肆笑着接话,“也是,那时候我们还一起在家里窗口一起捉飞蚁呢。这么一想,时间过得真快。”   “是挺快的。”程一低着头,手里却攒劲握紧了那一捧花,他那双灵动的眼睛努力地眨巴了两下,像是把突然汹涌来的情绪都咽了回去一般,他才接着开口,“你不是都当爸爸了吗,还有个漂亮丫头。”   程一的话带着颤,也不知道是真心的还是故意的。   周肆倒是听出了那颤抖的意味,他不假思索地辩驳:“我不是……”   只是辩驳刚出口,就被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打散了。   “程一!”   “卫恣?”程一突然听见有人唤自己,循声看过去,就看到那带着金丝镜框的人穿着一身灰色西装,举着那把红伞,站在自己面前。   “我听你店员说,你没拿伞就出来了。”卫恣的目光和周肆陡然变得凌厉的目光一接,就讪讪地移开了,装作视而不见,“还不过来?不是说还有事找我?”   程一得益于卫恣这后半句话:“谢谢了,周先生。明天你叫方晓下来取咖啡吧,当我谢谢您今天的好意。”   说完他躲似的要往卫恣伞下跑,没想到周肆却抓住了程一的手腕。   程一一瞬间仿佛都能听见自己那像是被鹿蹄子猛踩了好几脚的心跳声,咚咚咚地,比他熬了几个通宵之后跳得还快。   他缓缓回头,故作镇定地看了眼周肆。   “程一一。”周肆像被程一看过来的充满希冀,又压抑下去变得冷然的目光给烫了一下。   是程一在拒绝?   可能是吧。   他这么想着,慢慢地松开了程一的手腕:“不好意思。”   程一手腕上的重量渐渐抽开,程一的心跳也跟着停了下来,不知道哪里来了一阵风,把他吹得整个人都跟着打了个寒战,惊得他回神,回到卫恣为他打开的雨伞下。   卫恣把自己打在手上的西装外套递到程一手上,又从他手里接过那捧花,等他拢好了自己的外套,才举着伞往前走。   跟在后面亦步亦趋的周肆仿佛还能听到程一给卫恣说,他只花了10块钱就买了这么大一捧栀子花,带着香的――这本来该是程一说给他听的内容吧。   程一很喜欢带着香味的花,之前是茉莉,栀子…后来他们在沿海的楚庭市读书的时候,是桂花。   当时他们还在租的顶楼养了一盆桂花,等到了夏夜,两个人就把凉席铺在地上,一边喂蚊子,一边闻着桂花香。兴致来时,就学了那牛郎织女,月下相贴,耳鬓厮磨;要是程一有作业要赶,周肆就躺他旁边,一边守着扑扇,一边和他谈天说地。   那时候两个人无话不说,不想现在,有了各自的生活,连怎么开口聊下去都不知道。   “请问程一,程老板在吗?”   程一刚从楼下拿着纸板下来,就听到有人问自己,他看过去,就看到了柜台前站着的方晓。   他走过去把人带到了一个挨着落地窗的位置,还叫店员端来了一盘意式奶冻,递给眼前的女士。   “来替周肆拿咖啡?”程一拉开椅子坐下来。   方晓很给面子的吃了一口蛋糕:“你想打听什么,学霸?”   程一很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不知道想到什么了,他突然抿嘴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很可爱,好久都没听见别人这么叫我了,挺怀念的。”   “你还挺念旧?”方晓舔了下勺,皱起眉头,说,“不过周肆也挺念旧的。现在办公桌上还摆着和好些人的合照呢。”   “念旧不好吗?”   “当然不好,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你不知道,那几只因为他念旧留下来的老蛀虫,早晚得把公司蛀空……哎,我说多了,你听过就过了。我得回去了,还有活儿要赶。”说完方晓放下了小叉子起身。   程一总觉得方晓的话,是说给的自己听的,但听到后面又好像是在说周肆:“咖啡在前台,刚刚我吩咐他们做了,你叫他们打包就行。”   “那账我一起结吧。”   程一:“不用,我还他的。”   方晓要离开的脚步却突然停了下来:“老板说,如果你说这话,那他也有要还你的。”   “还我什么?”程一来了兴趣,他完全不记得周肆什么时候欠了他东西。   方晓想了想:“好像是有天晚上的一杯牛奶,他是这么说的。算起来怎么都还不完的。如果,真要还,就晚上和他一起吃顿饭。”   传完话的方晓在前台付完钱之后,就径直上了楼,留程一一个人坐在原位回味那句“有天晚上的一杯牛奶”。   明明周肆应该什么都不知道的,但偏偏又好像什么都知道。   明明他们的情爱里面,一直敏感又谨小慎微的是程一呀,可偏偏周肆好像又比他在意得更多一点。   -   夏日的风微微醺人,醺的咖啡馆的人都昏昏欲睡,程一这几天因为国外货币行情不好,反而轻松下来,不用跟那几个国外的兄弟倒时差熬夜。   他看似悠闲地坐在咖啡馆里,拿起刚刚的那块纸板,和蜡笔,刚琢磨着怎么落笔,就被突然造访咖啡厅的小人儿打乱了节奏。   “一一叔叔!”还是前几天奶声奶气的声音。   程一抬头,看着小姑娘背着个小书包,出现在眼前,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才三点半,怎么也不是小孩子放学的时间。   “你怎么不上学呀,小丫头?”程一放下蜡笔走了过去,蹲下来问她。   那小姑娘身后跟来的保姆解释:“跟老师喊疼,真把她接回来了,病又好了。”   程一的眉头不禁拧了起来:“这样可不好。”   “谁说不是呢,但……到底不是自己的孩子,我也不敢说呀。”那保姆发着牢骚。   不过说的也是在理的。   程一摸了摸小姑娘的头,话确实问保姆的:“那她母亲呢,都不说什么吗?”   “忙着自己玩呢。”保姆叹了口气,话还没说完,就听融融插话:“我妈妈每个夏天都要去泰国,她不想看到融融。融融只有找爸爸。爸爸不太喜欢融融,但是要理融融,比妈妈好。”   程一不知道这小孩子说得话有几分真几分假,但无论真假,他都无法置喙别人的家事。只能对她付出那一丁半点,无济于事的怜悯:“爸爸妈妈怎么会不喜欢融融呢?你这么可爱。”   小孩子不以为然地怒着嘴摆着头:“那个叔叔,你还可以给融融一点糖吗?”   “嗯?”程一没想到小孩子的思维跳跃得这么快,“上次那种糖吗?”   小丫头点点头:“上次的糖被爸爸没收了,他说小孩子不能吃那么多糖,融融就只吃到了一个!”   程一从柜台那里抓了一把出来,就看到小姑娘不满地比了个“1”,他笑起来:“你爸爸说得没错,小孩子糖吃多了会长虫牙,然后整个牙齿都会被虫吃掉,怕不怕?”   “不怕,”小姑娘一脸神气,“要长虫牙也是爸爸先长!我在他衣柜里发现了一大盒糖纸!他背着融融,吃了糖!”   “糖纸?”   程一低头看着自己手里彩色糖纸包着的糖,咬着下唇,很早以前,他吃了糖,会把糖纸揣在周肆的衣兜里,后来他写了一盒糖纸的话,还被周肆看完了。再后来,他在楚庭过的最后一个生日,他给周肆留了一盒糖纸,却只在一张糖纸上写了字。   想到这里,他不经意地流了几颗泪出来。   融融见状弯着腰偏着头看程一,小心翼翼问道:“叔叔,你怎么哭啦?”   “没有,是沙子迷了眼睛。”程一把手里的糖都交到了融融手里,让她捧着到桌子前面坐着。   小姑娘坐着还是忍不住往程一脸上看:“真的吗?房子里面也会有沙子呀?那这个房子不行。”   程一被小孩子天真的话语逗笑了:“是不行了,这房子漏风,老有沙子迷眼睛。”   “那下次叫爸爸给你修修,他什么都会,无所不能。虽然每次融融想要什么的时候,他都说不给,但是融融睡一觉起来,愿望就会被爸爸实现。”夸虽然夸了,但小孩子总是记仇的,“除了叔叔的糖,爸爸没有还给融融,还自己把他吃了!”   “那不是他吃的。”程一剥了一颗糖给融融,自己把糖纸展开在面前,“就像这样,糖给了融融,糖纸却在叔叔这里。”   “那是说糖给了融融,糖纸却在爸爸那里?”融融总觉得哪里不对地歪了歪头,“可是融融一颗糖都没吃到啊,叔叔,你吃到了吗?”   程一给自己剥了一颗糖,笑眯眯的眼里掺着泪。   “现在吃到了。”   却好像,没那么甜了。   --------------------   糖纸这个剧情,之前《妄为》写过,没记错的话是这样,要是记错了,也就这样吧哈哈哈哈 第8章 马提尼   阴雨季节的云都没白净过,乌蒙蒙地笼罩在这座城市的穹顶之上,像是在酝酿着一场即将汹涌而来的大雨。   天色渐暗,周肆一行人从会议室里走出来。   “熬了几天,总算是把这事平息下去了。”方晓跟着舒了一口气。   他穿过办公室,被窗外暗下来的天色吓了一跳,他忙问身边的方晓:“几点了?”   方晓看了眼手机报时:“才五点半啊。”   “哦,那还来得及。”周肆说着快步走回办公室,拿水抹了把脸,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疲惫,喷了点香水,还特意打了个领带,颇为正式地问了进来放资料的方晓。   “我…这么穿没问题吧。”   方晓被周肆一句话问懵了,她抬头打量了一番:“没,没问题吧。您和程一那么亲近,吃个饭而已,不用搞这么隆重?还喷香水?等下,你走之前,把字签了再走。”   “那不一样。你不懂。”周肆拿笔在文件上签了两笔。   “我是不懂!”   “对了,让财务那边把报表送过来。这次的事情,晚点告诉王总,我要看看是哪颗老鼠屎来搅了一锅粥。”   “好。但是报表不是都那几天给吗,我们提前要的话,短时间也给不过来……”方晓提醒道,“而且副部又是您小舅子……”   “那给他三天补作业的时间。三天后崽给我。正好你和会议室那几个也休息休息。”   交代完的周肆扣好了自己的手表,拿好车钥匙,径直离开公司,去了FOR ONE。   For One 最近准备出新活动了,程一本来是想和店长商量一下,做个市调,但是被周肆家的小姑娘缠了半个下午――融融趴在纸板上,拿着程一递过来的油画棒,埋头认真地跟着程一的要求填色。   一边填色,她一边说:“叔叔,黑色不好看,可以不涂黑色吗?”   “你跟着这儿涂。”程一凑过去,手指给她圈了一下,“不能不涂哟。”   “可是这里为什么要涂黑色呀?”   “因为光照不到的地方,都是黑色的。”程一答。   “那叔叔的眼睛也是黑色的,叔叔的眼睛也是光照不到的地方吗?”融融歪头,正好对上程一的眼睛,所以抬手指着程一的眼睛,开口问道。   程一被小姑娘的“十万个为什么”给问得一愣。   幸好,有人来解救他了。   “周筱彤!”   出现在门口的人,看到融融这孩子整个趴在桌上,手指朝着程一,他下意识以为她在烦程一,所以情急之下直接叫了人大名。   融融很少被周肆叫大名。   她吓得一愣,然后赶紧连滚带跳地下了桌,小人儿站在桌子旁边,把背挺得笔直,小声地喊了句:“爸爸……”   程一连忙扶着小姑娘生怕她真摔了,等她站稳了之后,才看过去,就看着周肆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小孩子下意识地往程一的长腿后面靠了靠。   程一瞥了眼自己身后的小丫头,眼里露着笑,脱口而出:“肆哥……”   刚开口,就发现了有哪里不对味儿,正准备改口,就看到周肆的眼神都软了下来,人凑近来,眼里带着比程一更甚的笑意,明知故问:   aL怼澳憬形沂裁矗俊   程一不答,周肆反而一字一顿地唤他:“程、一、一?”   带着点危险的信号,不太妙。   程一忙把融融推出来:“你的女儿在我这儿托管半个下午了,记得结下账,周先生。”   周肆瞥了眼程一身边抓着程一裤边的融融:“艳艳阿姨呢?”   “艳艳阿姨被融融叫回家了。”小姑娘砸吧砸吧嘴。   周肆把小人儿牵回来,手在小姑娘身后未用劲地教训了一下:“厉害呀,小丫头,现在敢自己一个人待外面了?以后找不到爸爸妈妈,被坏人带走怎么办?”   “可是一一叔叔不是坏人呀。爸爸也认识呀。”融融抬头,“我喜欢一一叔叔,他要陪融融玩,还教融融画画!”   “爸爸认识的,也不一定都是好人。下次不许,艳艳阿姨要回家,你就跟着艳艳阿姨回家。”周肆一本正经地说着,话里根本没有哄人的意味。   融融下意识地往程一那儿看了一眼,程一跟她点了点暗示,她也跟着点了点头,声音弱弱的:“知道了…”   “那你现在回家去找艳艳阿姨吃晚饭,我叫司机把你送回去。”   说完周肆拿出了手机,忽略了小姑娘眼里的不情不愿,把人安排给了自己的司机。   程一等人走了之后,才自顾自地收起了画笔,把他和融融共同创作的那个纸板拿上了二楼,靠在自己工作台旁边的墙边。   他二楼的办公室在这几天断断续续地软装之后,终于看起来温馨了不少。就是还差点绿植,只有桌面上那一束被玻璃杯潦草装着的将萎的栀子干花还带着点聊胜于无的生机。   程一走过把萎蔫的栀子花拿来,正准备丢到楼梯口的垃圾桶里,就看到周肆。   大概是跟着他上来的,但出于礼貌,没有更进一步,只是站在楼梯口靠着墙等着他。   他偏头,听到周肆问:“怎么把花丢了?”   “蔫了,留着也不香了。”程一回答。   “那我明天让人送束新的来?”周肆随口说道。   程一挑眉:“周先生,什么意思”   周肆站正了,理了理衣服,将同样觑眼打趣的目光还回去,偷换概念:“等你吃饭呢,还能有什么意思。方晓没给你说?我晚上订了位置。”   说到这里,周肆特意顿了顿:“JW空中餐厅。”   程一却像被周肆的话烫在了喉头心口,明明全身暖洋洋的,却又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几年前,他们还在沿海上学的时候,周肆说过:   “程一一,等我以后赚了钱,我就请你去空中餐厅,我们吃一顿好的。”   “等你赚了钱还不知道要多久呢。还是等我赚了钱吧。”   “也不会太久吧。十年之内,怎么样?”   “那好,等你十年,那必须要点个大龙虾,把你吃穷。”   ……   好像这些话都还在耳边,好像眼前人和当时也没差别多大。   程一点了头,上了周肆的车,去了那个比承诺里晚到了三年的空中餐厅,任由周肆给他点了一只波士顿龙虾。他帮周肆补全了头盘,汤,甜点……   但等真的上了菜,两人相对举杯前,程一才恍然觉得,时过境迁,就是时过境迁了。   他没有了年少时的兴奋,周肆不像之前那么吊儿郎当,相反他们都穿着大人衣服,变作了大人模样,一餐饭吃得冷冷清清,曾经少年的气息都被这一身“成人气息”掩盖住了。   中间周肆找了几次话题,大多是问程一在国外的生活。   程一却无心回答,寥寥地回答了几句“挺好”,“不累”“赚了点钱吧”……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周肆眉眼上,周肆那眉头的疲倦一直延续到了眉尾,眼里的血丝浓重到把笑意都要掩盖了。   “要喝一杯吗?”程一问。   “可以,但……”周肆从沉默中抬头,“你不是酒精过敏?”   “你喝。”程一叫来服务员,给周肆要了杯Martini,“我喝气泡水陪你。”   周肆自觉地把车钥匙放在了桌面:“那,你可能要送我回家了。”   程一看了眼周肆,看着他微微上扬的眼角,算是默认一般把车钥匙收下来,等着Martini送上之后,才开场:“好喝吗?”   “还行。”周肆抿了一口,嘬嘬嘴品尝味道,“你喝过?”   “喝过,第一年跟导师去见参加一个宴会的时候,喝过。还喝了一杯多。”   “你不要命了?”周肆显然不太认同程一那个时候的举动。   程一还是笑着,不以为意地继续讲:“确实是不太想要命了。那天晚上就去医院了,折腾了一晚上,国外医院的护士姐姐一点都不温柔,那之后,我就不想进医院了。也得益于这一杯酒,后来他们就不让我去喝酒了。”   “嗯,再说说。”周肆放下刀叉。   “说什么?”程一抿抿嘴。   “什么都好,我想听听。”周肆见程一开了话匣子,跟着追问,“住哪里,吃什么,遇见什么,我都想听。”   只要是关于你的,我都想。   周肆的目光突然软了下来,不知道被服务员突然点起来的蜡烛光照着了,又或是被程一替他点的这杯酒醺着了。   深情款款,情愫绵长。   “那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值得说的。就是日复一日,加班,赚钱。”   程一故作云淡风轻,把国外那七年的委屈吞并在过去的日夜里,但在被周肆的目光包围时,他又动容了。   周肆的目光像是被一阵无名的浪潮包围,把他泅渡其间,兀自挣扎,努力给自己寻找一个不可能有的借口抽身。   “这样听起来,像是你又不想说了,那就算了。”   “那你想听什么?”程一问他。   周肆只是摇摇头没答,就好像周肆知道自己说了想听什么,程一也不会应一样。   “不如一会儿跟我讲讲,你和卫恣?”周肆擦了擦嘴,叫了人买单,走之前还故意看了眼程一,大概是想听程一好好辩解。   没想到程一白了他一眼。   “我真挺想听的。”   周肆扫完码付了钱,追上去。   “想听啥?想听我和他卿卿我我了?还是……” 第9章 惊雷   最后程一也没和周肆讲他和卫恣的事,在程一问了周肆家位置之后,这话题就给岔了过去。   “怎么住在公寓?”程一顺嘴一问。   “我家啊。”周肆想了想,懂了程一的意图,解释道,“我不和她们母女一起住。唉,这个高架每天都堵……”   城市的车水马龙在高架立交的回转中宛如一场走马灯,斡旋其间,红色车灯绵延了一长串。程一开的车也堵在高架上,程一多嘴说了融融逃学的事,周肆听完直说后面会叮嘱老师,也就没再说别的了。   等程一偏头看他的时候,才发现这人已经靠在安全带上,昏昏欲睡了。   程一伸手把他整个人扶了扶正,关小了车载音响的声音。   “终于知道累了。”   程一小声地嗔了句,把车速减慢了许多。   等程一终于慢摇慢摇地把周肆送到了他家楼下的停车场,周肆也渐渐醒盹。   “到了?”他嘴里的酒气散慢出来。   程一把车熄了火:“到了。你上去吧,车停这儿,我打个车就回去了。”   “那别,你……”周肆不知道是没醒还是刚喝的马提尼起了后劲,说话有些不太利落,“你,把车开回去。天气不好,今晚要下雨。”   程一看着他,等了他好一会儿,才听他把最后半句抖利索:“你开回去!明天,来,来公司还我。走了,走了,我走了。拜拜,别送,一定别送。”   驾驶室里的人无奈地笑了笑,看着周肆推开自己副驾驶的门,趔趄着下了地。又一脚深一脚浅的扶着墙柱往电梯间走。   “看来这酒是厉害。”程一目送着周肆,想等周肆上了电梯,再开车走,没想到周肆突然停了下来,在身上摸了半天,才从衣兜里拿出了手机,手机在手里来回颠了几下,“啪嗒”直接落了地。   这让在车里的程一看得一清二楚,他皱起眉头,叹了口气。   到底是心软了。   他熄了火,下车锁车,帮醉酒的人捡了手机,还拉着周肆的手环过自己脖颈,手揽过周肆的腰,将人架起来,带上了电梯。   他有些气喘地问:“你家几楼?”   殊不知背后的人,醉眼里毫无醉意,只是话里带着浓重的醉意:“十…十六楼。”   十六楼说高也不高,但不知道为什么周肆家的电梯就是走了几个世纪,程一听着周肆的呼吸响在耳边,他身上的马提尼酒气似乎也萦绕过来。   程一想,要是这电梯再不到,他可能就要醉酒了。   但他身后的人可不这么想,得益于这十六层楼,让他可以贴近程一,程一身上还是那种好闻的花香味,像茉莉又像栀子,又像夏日森林,总是让人心旷神怡。   和室外那雷电交加的模样大相径庭。   要说外间是将来的狂风暴雨,那这电梯里静默地相贴,就是避风港里宁静而暧昧的夜色。   但宁静总是短暂的。   程一架着人出去,两个大男人挤在周肆家门前,面面相觑。   程一指着周肆的密码门锁,问道:“密码。”   周肆歪了歪头,像是在反应程一的话,反应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那年……你许愿望的时候。”   程一刚准备问是哪年,话到嘴边,手倒是先有了动作。   他熟练地输入了:191115   门锁发出了输入正确的提示铃,程一拉开了门:“我去开灯,你站稳了,能站稳吗?”   “嗯。灯在进门左手。”周肆在黑暗里看着程一走进他家门,他跟着程一后脚进去。   程一左手压在灯开关上,周肆回身拉上门。   “砰――”程一开了灯应声回头,没想到看到的是周肆凑了过来。   周肆伸手覆在程一的左手上,带着他的手关了灯。程一被他突然的举动惊得缩回了手,周肆顺势压了过去,程一侧身连着退了几步,周肆大步压了过去。   他直接把程一逼得背抵在玄关前的左侧墙面,程一才微微抬头,去看眼前人。   恰逢其时的一道闪电的白芒落进屋内,照亮了整个室内,程一看到了眼前熟悉的眉眼。   哪里还有醉意?   又好像满是醉意……把他都熏染了。   黑暗里两簇微光骤然相遇,宛如暮霭沉沉的楚天里坠落的两颗陨石,电光石火间,轰轰烈烈地燃烧起来。   “周先生?”   程一不太确定地开口。   没成想他话音刚落,周肆就抬手掐住他的下颔,低头咬了下去。周肆含住程一的唇瓣不算温柔地探究着这九年未涉足的地域。   “或许该换个称呼了,程一一。”他循循善诱。   还是旧时的熟稔――主人慢慢放行,外来的在那一方世界里搅了个天翻地覆,把方圆每一寸的平静都打破了,像落入油锅的那滴清水,让整个看似无波无澜的地方炸开了锅。   程一那故作平静的呼吸都被他搅乱了。   他们的呼吸愈渐急促,周肆的目光也凌厉地像是要把程一剥衣见骨一般。他的手也愈渐下滑,从程一腰间顺着向下。   骤然一声惊雷轰隆隆响在屋外头顶近在咫尺的地方,程一睁开了眼,猛然抓住了周肆作乱的手,眼底里的迷离也被雷声拂了大半,他带着拒绝地意味拉来周肆的手。   声音却柔和如前:“肆哥……”   周肆从小就不是什么可以讲理的人,尤其是对程一一。   之前程一一也叫过他一声“周狗”,也叫过他一声“流氓”,所以周肆早对他的拒绝免疫,他直接贴过去,腿在程一的长腿之间,沉声:“这个称呼,不该用在拒绝我上。”   周肆微微弯腰,贴在程一耳畔。   “你说是吧,程一一。”   程一向后仰头,想错开周肆那宛如在他心头挠痒痒的撩人声音。   “……”   周肆见状,吻在程一的耳下:“九年了,程一一,九年,我每天都在想你。那天在同学会上,在洗手间那里,我恨不得就像现在这样,把你困在这里。”   “困在这里,从唇到耳,吻个遍……”   “你呢,你一点都不想吗?” 第10章 想你   无论过了多久,程一再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那档子事,他都觉得是自己鬼迷心窍了,才会答应跟周肆上船。周肆那晚像是要把之前九年欠下的债连本带利地要回来一般,起初还是温柔的,后来程一说了句“肆哥轻点儿”直接给周肆整破防了,发狠地弄他。   跟屋外的雷声一样,一下一下地,往他骨子里炸,逼得程一声音渐哑也没拼过那一声雷。   大雨绵延了一夜,直到清晨方歇。周肆忘了拉上的窗帘,一束天光照进了卧室,落在程一额头眉眼上,惊扰了梦中熟睡的人。   程一被那束偏爱他的光晃了眼,悠悠醒转。刚恢复了一点神志,就被昨夜放肆的结果折磨着。他仰躺着,一动也不敢动。   周肆在他身边佯寐,本想等等程一的动作,没想到程一比他沉得住气。   他自认自己败下阵来,整个人索性往程一那处贴了贴,在他耳畔低声问好。   “早上好,程一一。”   程一潦草地回了声好,就没有力气再搭理他了。周肆也难得地请了假,在程一旁边陪了一上午,他手落在程一的下腹,想看看昨晚摸到的那个纹身。   却被程一拍开了手:“别闹。”   周肆翻身起来,抓住程一的手,看向了他文在下腹的流苏花。流苏花不大,白白的一小朵,却在程一身上绵延了七八朵。   像极了之前两个人待在周肆老宅的那株流苏树下小憩时落了满身的花。   那时,周肆和程一刚复读完一年考完高考,要说起来算他们少年时候感情正浓的季节,每天周肆都怕程一会丢了他一样缠着程一。但在程一家有程母程父在,太过亲密,程一总是心有戚戚,于是两人就经常到周肆家院子里待着。   周肆的爸爸去世之后,周肆家就只有程一时不时陪周肆回去打扫打扫,打扫完两个人就跟院子里的流苏树下,摆张床睡个午觉。   周肆就把程一拢在怀里,让程一靠着他睡,程一有几次醒来,就看着白色的小花纷纷扬扬地落下,飘飘然,坠入他和周肆的怀抱了。   “怎么文了流苏花?”周肆问。   程一感受着周肆的指腹摸索过那八朵花:“有一年,是个夏天,在那树下;你抱着我,我抱着花。那时我就在想,要是有一天我们分开了,我就去文一朵。”   分开一年,文一朵,分开两年,就再文一朵……   这八朵花没想到,有一年竟然是为了记数。   “纹身,多疼啊,你还每年去文,多傻。”周肆说出口的话带着颤音,但眼里仍是不以为然的意味。   “怕忘了。”程一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又闭上了眼。   “所以你昨晚说,这是文的‘我’……”周肆俯身吻了下来,轻轻地啄吻过程一的唇,程一的鼻尖,程一的眼,和他的眼角――还有他眼角下顺着淌到耳根的一滴泪。   “嗯。”   是文的周肆。   是刻骨铭心,又永远热忱而真挚如那个夏日的周肆。   程一看着吻过他的周肆,他低声唤他:“肆哥。”   周肆看他神色恹恹的,大概也知道自己昨晚闹过了,索性躺下来,将人牢牢笼在怀里。   “嗯?”周肆亲昵。   “我,”程一顿了顿,才开口,“我们下次回去,去家里,看看流苏花吧。我有点想家里那株树了,有点想……”   想已经逝去的青春时光。   “我今年回去,家里上了锁,我也没看成,只在窗口望了望,花都不如之前繁了,你一定没找人好好照顾。该留把钥匙,让我爸去看顾着的。”程一的声音带着倦意,却叨叨不停。   周肆搂在他手臂上,轻拍了两下:“给了伯父的,他说是树老了,屋里又没有人气,自然就凋了,下次我带你回去,把那小床也修修。指不定我们回去住几天那树就繁茂了呢?!”   程一才不信周肆的鬼话,但面上只是笑了笑,没有驳他。   “等个假期吧。端午或者中秋,回去看看二老。”周肆任由程一的额头靠在自己胸口,“之前我回去的时候,他们还说,每次都是我自己回去,说你,好几年了也没说回去看看他们。你的孝我都帮你尽完了。”   “怎么,要我赔你?”程一仰头,眼里的笑意溢了出来,“我赚的钱,都投给卫恣了,你来晚了。”   周肆嗔他一眼:“不准再提他了,不然,今晚你也别下床……”   “嘶――”周肆的警告被程一的轻嘶打断,周肆立马收回了刚刚在程一屁‘股蛋子上打了一下的手,老老实实地放在程一腰上。   程一看到周肆难得的乖巧表情,偷笑了一下,又唤他:“肆哥。”   “嗯?”   “你,你可以……”程一犹豫了一下,把目光移开,才问出心底里的那句,“你可以给我讲讲融融母亲吗?”   周肆放在程一腰上的力道减了一半,他追着程一的目光:“你问她做什么?”   那语气不如之前那般亲昵,让程一的心跳蓦地慢了下来,语气也跟着眼神一起变得恹恹的:“那没事了。”   “程一一?”周肆感受到程一的不愉,他慌忙坐起来,一本正经地拧着眉措辞,“我,我重新说,我和她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给你解释。你可以不用在意她。我们只是各取所需的朋友,没有别的了。”   “可她……”程一呼之欲出的话又咽了下去。   她是周肆名义上的妻子,无论他们有名无实,还是怎么样,那个人都是周肆写在红本子上,法律认定的妻子,他们还有个女儿呢。   就算,再怎么恻隐,那个小姑娘善良天真的眼神,都在时时刻刻提醒程一,他是那个最不该出现的人。   哪怕他是先来的,哪怕那个素未谋面的女人是后来的……   他也没有办法改变。   “没事,这样也挺好。”   反正只有这么一昼一夜,就当是他的酒劲也没过,偶尔犯的错。程一开始诓骗自己。   “什么挺好?”周肆不解。   程一一反刚才的情绪:“醒来,能看到你,挺好。”   周肆低头正对上程一那自欺欺人的眼神。   四目相对,九年天堑,缝为一罅隙。   天与地原来真的有一天会接壤。   周肆的目光炽热如天上金乌,灼灼其华;程一的目光却柔和沉静如地下厚土,养万千情愫;而他养来的绵长情意正如春日蔓草狂生疯长,铺开在天地相接的空间里。   “我想。我很想你,肆哥。”   程一回应的,是昨晚周肆站在门口玄关问他的那句“程一一,你一点都不想吗”。   一句迟来的答案,是地上草木朝天上云端伸出的枝桠,那情愫,满地招摇着;而天上,那白云舒展,摇了东风回应。   “我也是,很想你。”   东风借力,将地上情愫尽数纳入眼底,霎时穹顶倾落,是他俯身低吻向他的“地”。   -   周肆和程一的温存被突然来的一通电话打断了。   周肆去接了电话回来,脸色不太好,给程一点了白粥,等程一吃完了,他才磨蹭着离开公寓,走之前还给程一留了钥匙。   “程一一,车钥匙和公寓钥匙,我放鞋柜上了。你要是要回咖啡馆就开我的车。”   周肆叮嘱完了,才走的。   屋里的人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又睡了过去。直到傍晚,他被热醒了。   他的手贴着额头:“发烧了?”   之前他和周肆做的时候也会这样,第二天有些低烧,他没往心里去,咬着牙下了地。   人在厕所里呆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洗漱完挪着步去了门口,看了眼周肆留在鞋柜上的钥匙,犹豫了几秒。   “带着又有什么用呢?”   都是成年人了,for one night 不是刚刚好?   原来for one 这个灵光一现的招牌,缺的不是一个“u”,而是一个夜晚。   一个“偷腥”的夜,一个带着“罪与恶”的放纵夜。   想到这里,程一什么都没拿,兀自走到楼下打了个车,离开了周肆家。   不知道程一已经离开的周肆在匆匆见完客户之后,推掉了方晓的饭局邀请,匆忙地赶回了家。路过楼下的时候遇到眼熟的卖卤菜的妇人,他还停了下来,特意买了点卤肉才满意地提溜着回去。   周肆没想到自己的满心欢喜会扑了个空,连他出门前留下来的两把钥匙都乖巧地躺在鞋架上落灰。   他快步地打开了房间的灯,不死心地每间房都看了一遍,甚至连自己那个小型的衣帽间都进去看了一遍,确定程一是走了。   他拿出手机,熟稔地点开置顶聊天的那个人。对话框里干干净净――是的,九年了,程一一直在他的置顶聊天里,只是他们一句消息也没有对彼此发过。   他按下了语音通话。   手机里传来寂寥的通话铃声,却没有人接起,他 又改打了视频,还是没人接起。   他不信邪地反复播了几通,都是无人应答。   “草!”   他向后靠在墙上,看着手机里密密麻麻的通讯录,却找不到一个叫“程一”的人。   那腿上像失了力,整个人颓丧地坐下去。   早上那句“我很想你,肆哥”骤然成了他的黄粱一梦。   他昨晚的全力以赴,以为抓住的人间大地,转眼却成了一败涂地。 第11章 金主   c城这天仿佛听到了周肆的心声一般,愣是让晴了三天之后,又飘起了小雨。   方晓看着自己这直属上司,昨天还请假旷工早退,一脸春光满面;今天就愁云惨淡,像风雨摧城一般。   “方姐,你要进去找周总签字吧,帮我把着带进去一起签了吧。“   整个总裁办的人都没谁敢上前去敲他的办公室门,文件在方晓的桌上堆了一摞,她点点头,抱着文件夹进去接受“检阅”。   但她没想到周肆什么都没说,或者说心思就不在这儿。   周肆接过文件,瞟了两眼合同内容,然后落笔连签了10分钟,还给她之后才开口问:“楼下的咖啡馆关门了吗?”   “啊?”方晓没想到周肆会问这个,她仰头想了想,“应该没关,我刚刚上来的时候还看到有人提着他们家的口袋。老板,你想喝他家咖啡了?我去买?”   “不用,你留着吧。”周肆走到门口,拿出手机看了眼,又回头交代了句,“你让小野花转达融融她妈一句,该回来了。别玩疯了。融融生日没几天了。”   说完周肆马不停蹄地下了楼。也没管方晓皱起眉头的抱怨:“你们俩夫妻的事,怎么年年都是我在传话啊!”   周肆穿过人潮,径直进了这家店,生意和程一在的时候差不多,店员也井然有序的工作,看起来不像程一走了的样子。   周肆暗暗松了口气,只是和他料想的也差不多,店员告诉他,程一昨天和今天都没有来店里。   他在靠着窗边又离收银台的地方坐下,这是上次程一带着融融画画的位置。又点了一杯花魁,是程一上次给他点的,只是咖啡豆这次是他自己选的。   “程一一。”周肆给自己倒了一小杯,抿了一下。   他眉头皱了起。   这咖啡,酸得很。   -   “欢迎光临,for one。”   “你们老板呢?”熟悉的声音突然传进了周肆的耳朵里。   周肆抽回看着高楼与人群发呆的目光:“卫恣?”   刚刚还没松开的眉头,这下拧得更紧了,他听到卫恣跟收银员有问有答。   “不知道,今天还没来呢。”   “还没来?那怪不得我打电话没人接,”卫恣收回了点单的手,“那行吧,你们继续,我去他那儿找找,说不定又是通宵赚外快去了。”   “啊,老板经常通宵吗?”前台收银的小姑娘搭了句话。   卫恣耸耸肩:“不知道,他经常跟我那儿通宵呢。你们下次也说说他。也不是小年轻了。”   卫恣说完并没注意到店里的人,接了个电话,就直接回办公室拿了钥匙去程一家。   程一家的房子资料都是他在国内帮忙操办的,只有设计师是程一请的,一室一厅带两个小阳台,程一很喜欢挨着客厅的小阳台,他改了改,安了落地窗,还做了榻榻米,放了书架。书是程一之前网购的,让卫恣帮忙搬上去,幸好的是电梯房,不然那几箱书,卫恣觉得能把自己直接搬进医院。   卫恣一开门换完鞋就看到程一躺在榻榻米上。   他走过去唤了句:“程一?”   “嗯?”程一浑浑噩噩的。   “你今早几点睡的?”卫恣坐过来,拉人,“去屋里睡,这儿被子什么都没有,你别着凉了。”   “嘶――”程一被他拉人扯到了,连忙挣脱开,“你别动我。疼。”   “怎么了?哪儿疼啊?”卫恣这才注意到他没什么血色的唇,关切了句,“你怎么脸色不太好,去医院看看,别熬夜熬出事了。”   没想到程一却忸怩了起来:“不。不用。没事儿。”   卫恣缺根筋地追问:“啊?哪儿疼啊,要不我给你看看?”   程一直接翻了个白眼:“没事,不用,就是做了那档子事儿,你把我桌上的消炎药拿来,我吃点,歇歇就好了。”   “那,那档子事儿?”卫恣起身去拿药,回味了一下这句话,他突然灵光乍现,好像懂了程一的话,凑过去,“你和周肆,睡了?”   程一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他说:“这么速度?搞成这样?周肆这么猛?”   程一懒得这人,他吃了药又呲着牙躺了下去。   卫恣听八卦的兴奋感过去得很快,他转瞬又正色起来:“程一,你俩,然后呢,就准备一直这样?”   “我不知道。”   “虽然法律没有规定,但是道德……”卫恣的话还没 说完,就被程一打断了:“知道了,我很累,在发烧,不要和我说话了。卫大律师,您要是肯大发慈悲,帮我买点退烧药,就更好了。”   卫恣看着躺在榻榻米上一脸病容个憔悴的人:“你确定,吃点退烧的,消炎的,就行了吗?”   “嗯。再帮我带点粥吧,我好饿。”程一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目送着卫恣出去买药。   他又忍着疼,翻了个身,牙齿放开紧咬的下唇,长吁了口气。   怎么想都觉得有点丢脸,他和周肆睡了一觉,整得自己都下不了床。   程一叹了口气,从枕头底下摸出了手机,一看日期,都又过了一天了,没想到他自己吃了个消炎药直接睡过了,要不是卫恣来,他还指不定要睡多久,手机消息都扎堆了。   置顶的周肆那30多条消息,直接把程一看懵了。   他点开看着20多条都是通话未接。刚准备回周肆一句没事,字还没打完,就被手机上闪进来的电话打断了。   “喂,Kevin”   “bro,我们过几天和老师要去泰国,你来吗?老师说他要见个人,让我们把你叫上,你是回中国了吗?过去应该很快吧。”   程一愣了愣,凯文是他在国外的好师兄了,之前他给程一的导师当助教,带过程一那一届。本来和程一没那么熟的,就是有个雨天,程一在地铁站口分了他半边伞带了他一程,他就对程一一直挺照顾的。   他说:“这用你们中文说,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所以很多名流会都是他和导师带程一去,以至于程一后来这几年混到银行工作拿高薪,也少不了他的一份帮衬。所以程一回国之后,这几次通宵都是在帮他操作。   以至于凯文提到的这次泰国之行,程一都怀疑可能是凯文和导师故意来这边给他搭的一条路子。   程一不好拂了他们的好意:“好。你把行程发我。我到时候定差不多的飞机过来。”   -   程一还在楼上忍着疼“奔波”赚钱,而另一边他家楼下,有些肇事者和被投资者却在楼下剑拔弩张。   周肆站在程一家单元楼楼下,等着买了饭和药回来的卫恣。   卫恣看清了站在门口的人,差点没一拳抡上去,他皮笑肉不笑开口:“肆哥?站这儿干嘛呢?”   “等人。”周肆的目光落在卫恣的手里提的粥和药上,他眼里的急切差点没收住。   卫恣反而不急,他的手放在密码锁前:“等谁?”   “等你。”周肆的目光突然变得阴鸷许多落在卫恣身上。   卫恣早习惯了这种眼神,他做律师这几年什么人没见过,周肆这点目光,他已经淡然了。   “等我做什么?”   “带我去见程一。”周肆冷声。   “你不怕万一程一不想见你呢?”卫恣这么一问,周肆反而噤声了,他眼里的凛然像是被戳了洞的气球,渐渐泄了气,“他和你可不一样。他是单身,你……不是还有个女人吗?”   “女人?”周肆疑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融融的母亲,秋彤,秋家三小姐。   “我和她只是合作伙伴。”周肆解释完还补了一句,“她女儿,也不是我的。”   卫恣开了单元门,把药和粥给了他。   “你这话留给程一说吧。需要帮忙再叫我。自己开门,程一身上不痛快,你别往枪口上撞。”   周肆看向了卫恣,他接过药和粥还有那把放到他手上的钥匙:“谢谢。”   卫恣走了两步,听到周肆嘴里吐露的这两个字,他颇为惊异,他挑了挑眉:“也不用这么客气,反正不是第一次了。   是。之前卫恣也帮过周肆和程一一次。   在程一缺钱问他借的时候,他还是个朝九晚九的公检法人,哪有钱借程一。   但他后来还是借了,只是那笔钱不是他的,是周肆的。   那时候周肆也才创业不久,说富应该富不起来,说穷,倒是有可能。不过周肆确实给他打了一笔钱,六位数。   至于周肆这笔钱怎么来的,他没问,只是按周肆说的,以卫恣的名义借给程一。   后来程一每次提起,他都说不是自己借的,是背后的金主借的,程一不信而已,还笑卫恣说:“你可别诓我了,你要是有金主就不会开个律师事务所还找我投钱。”   卫恣无从辩驳,但也没诓过程一。   --------------------   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小野花!   她来了! 第12章 纯涂药   周肆在程一生病这事上,可不像卫恣对程一的态度。   在卫恣那里,是程一说吃点药就好了,卫恣就买药;在周肆这里却是打着送饭的旗号进了程一的家门,看到榻榻米上躺着的脸色苍白的人之后,周肆整个人面色铁青,不好相与的样子把程一连拖带说地带去了医院。   大大小小一番折腾,总算是在夜幕降临的时候,让躺在那儿输着消炎液的程一吃上了口热粥――周肆才在楼下买的。   周肆端着粥准备喂程一,被程一制止了。之前交代病情的时候已经够让程一羞红脸了,还要在公众场合被人喂饭……   “周先生,我,输液输的左手,右手还是能让自己吃的……也没弱到那个地步吧,也就是你那晚太猛了。”程一话里把皮球踢过去。   周肆不情愿地把勺交给了程一,眼里仍然写着“很不放心”四个大字。   “医生说,你是熬夜和我们那晚上,那什么过度,才导致这么精神不济的。你,少往我身上赖啊,程一一?”周肆坐在他旁边,眼里有些没掩藏住的宠意。   程一装听不懂:“啊?这个粥好烫。”   “我就说我来吹吹吧,”周肆边说边伸手,被程一睨了一眼,缓缓地收回手,“不吹就不吹吧,那你说说,你熬的什么夜?之前不是你自己说的裸辞回来养老?”   程一的目光留在自己那碗没有一点色彩的白粥里:“混口饭吃,赚点外快。不然,我拿什么养老啊。”   “我养你啊!”   程一侧头,看向身边眼里带笑的人。那笑眼里是浓重的情谊,比屋外的乌云更浓,跟着那些陈年旧事一起乌压压地落在程一心头。   -   “要是我以后读完研究生,没有工作怎么办啊?”   “我养你啊!”   那时的话只能当做一句谑言,是真实又狂妄的,听起来总带了点不能当真的玩笑味道。   而现在,程一看着那微微扬起的眼角,是胸有成竹的笃定一般,是真实而又稳重的承诺,让程一不敢撤开目光,怕对不起这份郑重。   可,这样的郑重,放在现在,放在一个已婚男人的嘴里,又显得有点滑稽。   周肆盯着程一,在他那疲惫的眼下,叮嘱道:“熬夜不好,你少熬点夜。”   程一被周肆的话抽离出来:“大哥别说二哥!”   周肆歪头,反应了一会儿:“你给谁当哥?”   夜深了整个门诊输液室里,格外安静,让程一的低笑都被放大了无数倍,响在周肆耳畔:“我身份证可比你大三天呢,周肆。”   周肆哑火地看了程一两秒,放下了自己敲起来的二郎腿,拿出手机走出去打了个电话,让司机来医院接上输完液的程一回家。   刚到程一家没多久,周肆还没等来程一赶他走的信号,先等来了融融的电话。   那时他正忙着帮程一收拾外卖,听程一说是融融的电话,就叫程一开了免提。   刚接通小孩子奶声奶气的声音就迫不及待回响在程一这一室一厅的屋子里:“爸爸!今晚可以回家陪融融吗!?”   “嗯。”周肆把东西丢进了垃圾桶,走过来,不太温和地问道,“怎么了?”   估计是周肆的语气没那么有耐心,让融融的声音也跟着消下去许多:“爸爸,你在忙吗?”   “有点,”周肆看了一眼缓缓挪步去厕所的程一,他赶紧拿起手机跟过去,“你一一叔叔生病了,在看着他呢。”   程一没想到自己会成了周肆的挡箭牌,他侧身抬手指了指周肆,带着点警告的意味。   周肆讪讪地抬手握住了程一伸出来的手,把程一的警告都包裹在手心,眼里得瑟了下。   两人一番小动作后,他才听到小姑娘的声音:“啊?一一叔叔也在吗?”   “嗯。你一一叔叔才打了针。”   听到这里的小姑娘话里带着害怕,像是对程一打针感同身受了一样:“打针!打针好疼的!那要给叔叔呼呼一下!每次艳艳阿姨给融融呼呼了,融融就不疼了。融融也可以给叔叔呼呼。”   说完小姑娘在电话那头很认真地对着听筒“呼”了一下:“叔叔,不疼了吧!”   程一这才开口,话里带着周肆没感受过的温柔:“嗯,不疼了,融融真厉害!谢谢融融。”   小姑娘在那头满足地摇头晃脑起来:“爸爸还要记得给叔叔买糖,让叔叔开心哟!妈妈每次见了医生打了针回来,就会带好多瓶子回来。妈妈说,有一瓶是妈妈的药,然后她指着同样一瓶,又说那是妈妈的糖。”   周肆听完心头闪过一点不安,但他没有抓住这份不安,只是下意识地问了句:“什么药?什么糖?”   小姑娘这次很认真地想了想:“不知道,妈妈说那是妈妈的糖,不是融融的糖,不让融融吃;融融想吃,妈妈又说那是药,不是糖。融融也不知道。”   这下不只是周肆觉得不对了,连程一也听出了一点不正常的味道。   两人刚一对视,小姑娘就突然一惊一乍地开口:“啊呀!”   “怎么了,小融融?”这次是程一先开了口。   “融融不能说的!妈妈说不能告诉爸爸的……”小姑娘越说声音越小。   程一哭笑不得地哄着小姑娘:“你爸爸没有在听,现在只有叔叔在听,没事。”   “那叔叔要告诉爸爸,融融要过生日了,融融想见他和妈妈……”小姑娘说着就委屈起来,话音都带着颤,像是在话筒那头抽泣着,“融融今年的生日愿望是不和小伙伴一起过生日了,想和妈妈、爸爸一起过。”   程一听完看向了周肆,周肆却把目光移开了。   第一次程一的目光追不上周肆的目光了。   周肆在电话这头沉默下来,让小姑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但她又好像已经习惯了,所以再次开口的时候,语气里的失落没有程一想象的那么重。   “不对,那我换个愿望,我想爸爸可以给融融读故事书。想一一叔叔的病快快好起来,来吃融融的生日蛋糕,想……”小姑娘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再善良也还是会忍不住委屈,她的哭腔传到了程一屋子里,好像整个屋子里都装满了她的委屈,“我还是想,见见妈妈。融融好久都没见到妈妈了,今天欢欢的妈妈爸爸都去接欢欢放学了……呜呜呜。”   周肆其实并不太会哄人,尤其是小孩子,除了对程一以外,对其他人他都没有多少耐心,又听着小孩子哭甚至觉得烦。但程一不一样,他一直很有耐心。   他在电话这头安慰着小姑娘,安慰了好一会儿,还拉着周肆应和。   “你爸爸说,你过生日给你读一晚上故事书。”   “真的吗?那可以陪融融睡觉觉吗?别的小朋友都能有爸爸讲故事,还有爸爸送着上学,融融也想。”   程一冲周肆眨巴眨巴眼,点点头明示他。   周肆才冷冷憋出两个字:“好。”   两个人花了好一番工夫才把小姑娘的电话挂了。   程一趁着周肆挂手机电话的空档关上了厕所的门,把周肆也一并关在了门外。   “喂,程一。你干嘛?”   “我,上厕所啊。你没事就回家吧。”程一站在厕所里,看着医生给他开的软管消炎药,皱着眉头,尝试着自己涂药,就听到周肆在外面说道:“等会儿回,我给你把药上了,我再回家,那药不是要涂在那地方吗?药呢?”   程一一听,手都跟着抖了:“不用。”   他哪儿还敢找周肆给他上药啊,万一再擦枪走火的,他人不得交代在这儿?   “你把药拿进厕所了?你出来,我给你涂,我保证,只涂药。”   周肆站在厕所门外徒劳地扭了扭门锁,见程一不理他,他契而不舍地开口。   “程一,你手别着不好涂,我给你涂,很快,涂了我就走,行吧?”   程一将信将疑地用水冲了手上的药,开门和门外的人面对面:“你,只涂药。”   “嗯,只涂药。”周肆伸手接过程一的药膏,带着人进了屋。   至于融融刚刚提及的事,两人都各自心照不宣地压了下去。   一边是周肆的家事,程一不好插手;一边是说到底不是爱人,要处理,在周肆这里按顺位也是程一第一。   从始至终,一直都是。   “G,你轻点儿!”   “知道了,你别乱动了,程一一。”   ……   等周肆处理完程一的外伤,还在他的床上卖惨说不想开夜车,硬是在程一家里借住了一宿之后,他才在早晨上班的时候,给融融的母亲打了国际长途。   “喂。”   “小野花。”   --------------------   求点海星,求点收藏,求点plmm爱的关怀! 第13章 她,不是我的孩子   “这都能让你听出我的声音?”电话那头代接小野花惊诧问他。   周肆没接他的茬,而是开门见山地开口:“方晓给你说了吗?”   见周肆没有叙旧的意思,电话那头的女孩子嘴一瘪,收了吊儿郎当的兴致:“她说,她不想回来。”   “她人呢,”周肆站在自己办公桌前,看着方晓手下那批人报上来的转账记录里,躺着的名字,不耐地开口,“把电话给她。”   显然,小野花没有把电话给出去,她看了眼阳台外面的女人:“她在阳台泡汤呢。”   “那你问她,她那宝贝弟弟的烂摊子,谁来收拾?”   小野花推开了阳台的门,冲那个女人指了指自己耳边的电话,说道:“周肆,问你弟弟呢。”   那女人及其慵懒地将手臂从水池里伸出来撑在水池台子上:“随他。我和家里本来没有联系,他要不安分,就让他滚呗。”   小野花开着免提,周肆在电话这头听得清清楚楚,听完之后他就把文件夹合了起来:“那四天后,你女儿生日呢?你不回来?今年也不陪她过生日?”   很显然,等来的只有一阵寂静,小野花看着池子里摇了摇头躺下去的女人,独自拉着气氛:“对了,周肆,我过几天有演出,在c城,融融呢,到时候带出来让我看看,我好久都没见着这小姑娘了。”   “保姆带着呢,你要见,到时候自己去鹭山别墅见就行了。腾出空了再叫我,请你吃饭。”   鹭山别墅,周肆和融融母亲的婚房,融融母亲出的钱,周肆只过年和结婚的时候住过,后来都是融融和她妈住那里,偶尔小野花也去住住。   那地方,真说起来,小野花应该比周肆还熟悉。   小野花听完周肆这态度,似乎见怪不怪了,但还是忍不住说他一句:“你呀,融融好歹也是你养了五年的宝贝,你怎么越养越不上心了?你的心,都放哪儿去了?钱眼子里?”   周肆拿笔的动作一顿。   他的心,还能放在哪儿呢?   程一一回来,他的心都一个劲儿地往那儿扑了,哪儿还有空关心别的事。   “他,的老相好回来了吧。”那边的女人,突然插嘴,“昨天还有人在公司群里说呢。咖啡店的老板?”   周肆冷哼了一声:“秋桐,你少管我的事。”   “那你也别插手我的事!”电话那头的秋桐,遥声以应。   “我插手你的事?哦,是。怪我,我多管闲事了。”周肆把拿起的笔又掷回笔筒,“融融的亲生母亲都可以对她置之不顾,我这外人,还上什么心呢?”   这话是说给小野花的。   “姓周的,我劝你好好说话。我女儿,我想管就管,不想管,也没求着你管;你现在一而再,再而三的,说什么呢?我们当时签的合同是,我给你钱,你给我女儿当名义上的父亲,你不会当着当着,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吧。”   她语音刚落,周肆那边就传来了一声冷笑:“呵,蒙您提醒。我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说完他就挂了电话,对着空气狠狠骂了句:“草。”   -   骤雨方歇,大雾仍行。   程一今天是被周肆的车带来咖啡店的,他上了药又睡了一天之后已经没有那么羸弱了。连步子迈起来都比前两天矫健了许多。   他站在咖啡馆的屋檐下,刚把融融那小姑娘跟他一起画的那张新品小画报贴上。这画的色调是橙黄的,原因是小姑娘喜欢这颜色,因为她喜欢太阳。   至于为什么喜欢,她说,只有太阳才能赶走夜晚,夜晚是没有妈妈,没有爸爸的时间,这对她来说,并不算好时光。   “多好的小丫头。”   想到这里的程一不禁叹了口气,话音刚落,就被一个怒气冲冲的人走上来抓住他的腕,进了咖啡馆,要带他上二楼。   等他懵头蒙脑地发现这人的背影这么熟悉之后,他站定小声。   “周肆?”   “上楼。”这次是周肆在命令他,眼神微动,却又更像是乞求。   他满脸疑惑,但还是如周肆的愿望上了楼。   没想到跟着他上楼的人,直接将他抵在了楼梯口边上的小木桌上,周肆搂住程一的腰,唇顺势往熟悉的温软处吻去。   程一难得地配合他,他抬起手环,环抱着周肆,周肆的吻不是他想象中那样急促,相反,是断断续续,温温柔柔地吮吻着程一的唇瓣。   程一的手轻轻地拍着周肆的后背,仿佛在给家里的小狗顺毛一般,让周肆的林间里本来暴涨起来的一股子气焰在慢慢地被周肆自己努力寻求来的一场及时雨扑灭。   直到风声渐起,吹响了程一窗口的风铃,打破了二楼的静谧。   程一感受到周肆冷静下来,与他分离开,他才俏声开口,但不是直接问了周肆“怎么了”,而是笑着说:   “你抽烟了?”   “嗯。”周肆退了半步。   程一顺势脱离了周肆禁锢的范围,往自己书桌边走去:“你家里有小孩子,应该少抽烟的。”   周肆怕他要走,下意识伸手抓着程一的手腕。   “你那么关心融融?”周肆跟过去,觑眸,追问,“你喜欢那小丫头?”   程一睨了周肆一眼,把手腕挣脱出来,回到书桌前,解锁了电脑屏幕,目光落在邮箱有新邮件的弹窗上:“她不是你的女儿吗?可可爱爱的,让人很难讨厌。”   周肆手撑在程一的书桌上,不知道该把程一这句话的重点归在前半个问句里,还是该放在后面的陈述句上,但他更乐于是前者。因为是周肆的女儿,所以程一喜欢。   不过这样,就太自私了。   但他还是想确认一下:“如果,我说她不是我的女儿呢?”   程一回着邮件,键盘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直到周肆的话音落下有一阵了,程一也还在努力回复着邮件。   等他终于把邮件发出去了,他看着周肆仍然在他面前,耐心地等着他的答案。   他这才扣下电脑:“你想听我说什么?”   周肆拉开了书桌前的椅子,以退为进:“都可以。你想说什么,我就听什么。”   程一和周肆对视了一眼,确定他不是气话,这才拿了纸杯给他倒了水,端到面前,才开口。   “你和融融的母亲,是逢场作戏?”   周肆的背微微僵直。   “不过,大人怎么样,都不该让孩子来承受。你是最清楚的,对吗,肆哥?”   程一好久没有在这样的场合里,这么叫他一句“肆哥”了,周肆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但程一还是给了他反应的时间。   “这么说吧,一个孩子最后能长成什么样,除了天生的脾气性格,就是后天原生家庭的教养。你和融融母亲既然给她创造了家庭环境,却不敢给她与环境均等的爱意……这,不是很矛盾吗?”   “或者想想你自己。把你之前经历的,原封不动地赋予她这个小姑娘,怎么说,应该都不太合适。而且你在那个时间段,还有我父母帮衬着,但她,从一而终,就只有自己。她还那么小,还那么努力地在妈不疼爹不爱的环境里挣扎,和你如出一辙。”   如出一辙地倔强――周肆十六七岁,叛逆着不肯对父亲的喜怒无常的生活低头,是他的挣扎;小姑娘四五六岁努力地要求着父母那点零落的爱意,也是她的挣扎。   他们父女俩在这方面确实如出一辙。   “所以,你养她,爱她,也是你父亲这角色里理所应当。和血缘,毫无关系。”   “再退一万步说,就算你们没有血缘,你作为一个看着她长大的成年人,难道想看到后来她误入歧途的结局吗?”   显然答案是否定的,成年人肩上的责任本来就比想象的要多,哪怕是没有这样的义务,有些人,也会把它揽过来。毕竟善良的人,总是多于那些心思险恶的人。   周肆沉默地坐在程一面前。   程一的每一个问题都让他心头一哽,大道理谁不懂呢。   但是――“我只是她名义上的父亲。”   周肆的声音过分冷静,甚至带着些无奈,但快速的语调总让觉得他有一点庆幸,像是给自己找到了卸下责任的由头。   “你只是想做她名义上的父亲。”程一这次不是在问了,他很笃定。   笃定到,他想马上送周肆离开。   之前,他心里的周肆,不是这样的。   至少不会是一个连责任都不敢扛,甚至还有点庆幸要脱手累赘感觉的人。   “是,我在逃避。我教不好一个孩子,她的母亲也并不想让我插手在她们之间。这不正好?”周肆对上程一的眼神的时候,那个本来的他才仿佛又被拉了回来。   “远在天边的母亲,不想要近在咫尺的父亲赋予孩子爱意?”   程一独自喃了一句,确是和周肆胸口憋的那股子气差不了多少。   他目光仍然落在周肆的眉眼上,他顺从着给了周肆一开始来就想要听到的答案。   “那你就放手。”   话音刚落他看到周肆如释重负地展了眉头,仿佛把心底里的愧疚都舒展开去,但这眉眼本该拥有的是一种认同感带给他的欣然,可周肆的眉头上却没轻松多少。   “你真这么想?”周肆的语气里开始动摇了。   程一这次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径自下了楼,还不忘笑答:“咨询时间结束,后面的提问得是另外的价钱了。你有时间问我,不如问问你自己。”   问问你自己,是不是这么想。   但周肆不敢想,所以他才急切地来程一这里寻求答案。   其实程一给他答案自始至终都和他心底里藏着的答案是一样的,是否定的。   只是他不敢去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很多东西,经不起思考,一旦有了思考时间,那答案就不会是庆幸,而是愧疚,是对小孩子的善意表示而回应不了的愧疚。   这愧疚,可能早就已经在他心头落地生根了。   “我也没把自己当个人物。只是……”   只是融融那小丫头的眼睛太过通透,每次看向周肆的时候,都仿佛要看进周肆心里。   他,拒绝不了。 第14章 谈兴致   雨歇云霁,莫名来的一阵薰风把for one旁临岸的柳条撩动,不知道该算是今年的第几个太阳天。   这样的天气如果不是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应该能看到咖啡馆人满为患。不像for one 只有行色匆匆的打工人,匆匆地来买一杯美式,又匆匆地转身离开。   程一端了一杯自己新做的“dirty”倚坐在临岸的一方小桌前。   流水潺潺,晓风依依,柳枝清扬,而周遭,适逢熙攘,只有他这一隅安静如常。   程一瞥了眼手机里刚买好的机票,才将目光收回,落在这近乎浮生半日的悠闲景致上。这,像极了他在国外喝咖啡的那几个白天。那是每个项目才做完的空档期,他都会去公司楼下一间叫白日蔷薇的咖啡店坐坐,点一杯花魁。   好像对他来说,那时那种平淡又漂浮无依的白昼没有那么漫长了,就看人来人往就能把落日给看过去。   直到有一天有个黄种人端着一杯“dirty”出现在他面前。   那是一个小孩子,一个带着笑眼的小男孩,应该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很阳光,眼睛里都盛满了午后阳光的活力与青春。   “在笑什么呢?”一个男声突兀地响在程一耳畔。   程一回头,看到了消失三天的周肆。周肆那天从咖啡馆走后就没再联系过程一了,程一也没去问他,两人置顶的聊天都还保持在三天前。   程一是不急的。从他猜到周肆和融融的母亲只是捆绑之后,他反而不急了,好像他要东西早晚也会变得名正言顺一样,好像他给自己找了个很好的借口,来掩盖周肆和他“偷腥”的事实。   “没什么,你怎么来了?”程一仰头看着周肆,他指了指相对的位置,“坐会儿。喝点什么吗?”   说着程一要站起来帮他点单,没想到被周肆拿过面前的玻璃杯:“不用拿了,我喝你的。”   周肆就着程一的眼神,抿了一口那咖啡,苦得他快紧拧眉心了,也把他苦清醒了,话题又回到了刚才:“所以你在笑什么呢?”   程一对上周肆认真的眼神,大概是他今天不交代出来,周肆就不走的架势把他摄住了。他笑着开口:“没什么,想起了我在国外喝咖啡的一点旧事。”   周肆放在桌上,做好了倾听的姿态。   程一低头笑了一下:“是个小男孩,华裔。父母应该是在唐人街做餐厅生意的。”   提及别的男人,周肆的眉头不可控地皱了皱,程一被他的举动逗笑了:“还要听吗?”   周肆勉强地舒开眉头:“你继续。”   程一:“他在我经常去喝咖啡的店里打工。是个笑起来很有感染力的孩子。他和我说他打零工是为了给弟弟擦屁‘股。因为他们家有个顽皮的弟弟,弟弟是在父亲的餐饮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出生的,母亲在生下弟弟不久也加入了父亲的事业。这使得弟弟没有人教养,和他小时候经历不太一样。”   “所以他弟弟经常闯祸?”后来的事,周肆大概可以预见了,因为他好像也经历过。   程一点点头:“小孩子学好可能要花一整个童年,学坏,可能就要十秒――他说可能就是借个火机,点根香烟,拜个大哥,就让他弟弟自以为是这个唐人街可以横着走的崽子了。他弟弟每天都在闯祸,一开始还是谁家的玻璃被他砸碎了,后来是拆栅栏,再后来是打人,医药费什么的都是哥哥零工钱里出的。”   “再然后呢?”周肆对这样娇惯着弟弟的哥哥举动嗤之以鼻,不过成年人大多擅长把表面的不认同隐藏起来,“弟弟又闯了什么祸吗?”   程一拿回了自己面前这杯dirty,咖啡在慢慢向下渗透,让整个杯身都看起来脏脏的,他顿了顿才说道:“哥哥死了,死于找弟弟报仇的人的刀下,躺在一个不知名的后巷子里。”   “弟弟呢?”   “弟弟也死了,死于帮哥哥报仇的路上,也是那个不知名的后巷子里。”程一抿了一口咖啡,“不过,这事是后来我听咖啡厅店长说的,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了。”   “那不算一个好故事。”周肆跟着叹了口气。   程一晃了晃杯子,让深色的咖啡和奶色的基底混合起来:“哥哥说他最喜欢的咖啡,就是这杯了,dirty 像他弟弟。和他比起来是脏的,但是他有一天他身上的善意会感染弟弟,就像现在这样,深色里带点奶白色……这种善意,哪怕零星半点也是好的。”   周肆认同地点点头:“可惜,就是太苦了。”   程一回头跟路过的服务员点了一杯不苦的拿铁:“那,周先生今天下午又来找我做什么呢?”   周肆被程一这么一提醒,忙叫住服务员说不要了,然后拉着程一:“跟我去车库。”   程一跟着他,嘴里谑言:“怎么,突然来兴致了?”   谁知道他话音刚落,周肆停了下来,回头看他,那目光过于深情,骗得程一一愣:“对你,我天天都有兴致。”   说完周肆摇着程一的手,带着略胜一筹的愉快,大步往自己的车走去。   程一缓了缓,还击道:“那可得先说好,之前是喝多了没算钱,今天都清醒着,那就是另外的价钱了。”   周肆坐进驾驶室,示意副驾驶的程一安全带:“那你只有明天找那小丫头要了。她明天生日,你帮我参考参考给她送个什么礼物比较好?”   程一明显有些怔愣,但他没细问。可能是周肆想通了,想当一个称职的父亲,也可能,只是他一时兴起,因为程一说了,所以试试;又或者是有别的安排。   但周肆问了,他就老老实实地帮他:“之前送的什么啊?”   周肆目视前方:“没送过,她之前,不过生日。”顿了顿,周肆又解释了一句:“秋桐,就是她母亲,没给那小丫头过过生日。我,也没时间给她过。”   “那今天有时间了?”程一调侃。   “嗯,下午没别的会要开,就给自己放个假呗。”周肆等着红绿灯,“你说,送她洋娃娃好,还是什么比较好?”   程一想了想:“她缺洋娃娃吗?”   周肆摇摇头:“应该不缺。王野每次看她都给她买一堆洋娃娃。”   “王野?”程一觉得莫名耳熟。   周肆:“小野花。”   “哦~”程一恍然,“你们还有联系啊。”   周肆漫不经心地应了:“嗯,秋桐就是她朋友。不过她现在玩音乐,交集不是很多。她的心还年轻,我们这些早就老了。”   “老了?那我岂不得叫你一声周叔叔?”   周肆把车停好,睨他一眼,替他按了安全带扣,在程一幸灾乐祸的表情里低声补了一句:“叫爸爸,我更乐意。”   程一极不乐意地推开车门下车,嘴里嘟囔:“那你别问我意见了,自己去买礼物吧。”   周肆讪讪地走过去,贴了贴程一:“别别,程一一,你说我们买啥我们就买啥。”   程一那一点佯装出来的小脾气,瞬间就被周肆瓦解冰消了,他带着周肆上了商场二楼的书店,在一书架的绘本面前蹲了下来。   周肆跟着蹲了下里,随手拿了一本《大狼与白鹿》,翻了翻:“故事书?”   “嗯。”程一筛选了几本画风看着简洁明了的。   “啊?”周肆满头疑惑。“不是真要,真要我去给她读故事吧……”   “嗯。小姑娘不是说想你给她读故事?你买什么洋娃娃都不如读故事。”程一讲道理。   周肆不是很想讲道理,但迫于程一直接把书放到了他手上,还一本正经地宽慰他说:“融融有画画的天赋,我们咖啡厅的那个广告手绘板,是她和我一起画的,你不读,她自己也可以看。”   周肆懵头蒙脑地点点头,去把账结了,就和程一漫无目的地逛了起来。两个人从二楼逛到四楼,又从四楼逛到一楼,聊了些没头没脑的事,大概是程一这三天遇到了什么客人,周肆这三天听到的茶水间小八卦。   说到这,程一还笑他好好当总裁的人,却爱听些八卦。   周肆不以为然:“要不是偷听了这些妹妹的八卦,我也不知道你在公司楼下开了咖啡厅。”   程一被他说得哭笑不得。周肆带着人回到车库,说起了明天的安排:“你明天也要去的吧,我下了班来接你。”   程一经这么一问,才突然想起这茬:“我就不去了。”   周肆不解:“那小丫头可说了,你得去呢。”   程一咬了咬唇:“明天我飞曼谷,有点事,要不明天我定个蛋糕,你带过去?”   “那就提前过,今天,我俩去给她把生日过了。”说着周肆没等程一反对,就把在手机上翻了半天的融融幼儿园的地址输进导航里,载着人过去。   临近时程一看到了一家欧点店,还叫周肆临时停了下车,他赶鸭子上架地买了个现成的小蛋糕。   他提着蛋糕上车的时候,周肆瞥了一眼,上面是他不认识的什么动画人物:“这紫色兔子,她会喜欢吗?”   “不知道,老板说是卖得最好的。”程一把蛋糕放在腿上。   “早知道该让你在店里抓一把糖的。”周肆说到,“我看她挺喜欢的。”   程一摇摇头:“那不一定,她跟我说,你的衣柜里都是那样的糖纸。本来父母的喜好就会对孩子有影响。”   “什么意思?”周肆反应了一下,“你觉得是我对她潜移默化了?她不一定是喜欢,因为我喜欢,所以她也喜欢。”   这话说者无心,听者却不由得心下悸动。   “因为我喜欢……”   因为,周肆喜欢程一之前给他留下的糖纸……   “可能是吧。”程一缓了一会儿,才开口。   “那她喜欢你,也是因为我喜欢?”周肆顺势开口。   程一这下听出了他的戏谑语气,眄他一眼,无奈开口:“你,好好开车。”   “好的,程一一。”   --------------------   昨天晚上本来应该更新的,实在是吃了感冒药坚持不住了 只有今天早上更新了 不好意思了 第15章 馥郁   “是这个幼儿园吗?怎么没人啊?”周肆兀自嘟囔着,把车停稳在幼儿园门口的车位上,拿出手机对照了一下保姆覃艳发来的地址,和他车载导航上的地址,还不死地把自己的手机递给程一,“程一一,你看看你手机的地图上,这地址是这儿不?”   程一睨了他一眼,觉得没必要,连手都没抬,周肆就自己动手,想去摸他的手机。   爪子刚越界落在程一大腿上,就被程一拍开:“你自己女儿的幼儿园,你还不知道?”   “啧。”   程一一边数落着周肆,一边还是拿出手机,搜了搜,得出结论:“是这儿。”   “那怎么没人呢?”周肆有些苦恼,眉头紧锁着。   程一把手机收起来:“应该还没到时间,不是小孩子都五六点才放学?你别着急,没几分钟了。想好晚上给她讲哪个故事了吗?”   “哦。”周肆被程一这么一问,愣了愣,“想,想什么啊,拿到哪本是哪本吧,你怂恿着买了那么多本,说不定读到明年她上学都读不完。”   “又是我怂恿的了?”程一挑挑眉,对上周肆讪讪的笑意,“行吧,都是我怂恿的。毕竟,要是没有我,周先生也不会一时兴起来接孩子?”   程一故意戏谑的腔调,让周肆赧颜。   “是,我是没接过她,之前都是秋桐管她的。”   程一歪头,不解:“她母亲不是一直待在泰国,怎么管她?”   周肆听了程一的问题,没有立马回应,反而往后靠了靠,将程一上下打量了一番,才凑过来,语气里带着些莫名的得意:“我可没说过秋桐一直待在泰国。你……打听过她?”   周肆的眼珠子当着程一的面转了好几圈,似乎是在给程一打听秋桐的事找理由,但周肆找来找去,都觉得这个理由就是周肆他自己,怎么都绕不开。   那真要是这样,那就比程一当他面说喜欢他,还动人。   但,事与愿违。   程一云淡风轻:“融融说的,她说她很少见到爸爸妈妈。妈妈经常都不在国内,也不见她。”   周肆悻悻地收好自己的自作多情:“也不是,她半年住在国内,半年住在泰国。”   车外慢慢有家长聚集而来,程一将目光投向了窗外:“住在泰国?她在国外有房产?”   周肆点燃了一根烟,言简意赅:“有情人。”   程一回头就看见周肆吐出的那口烟,灰蒙蒙的,比他的话听着还惨淡;但程一却咧嘴笑起来,好像他那么久积攒的那些愧疚都烟消云散了。   人嘛,就是这样,知道自己不是唯一犯错的那个,就仿佛有了一种破罐破摔的“豁然开朗”   他调笑:“所以,你还先被带了绿帽子?”   周肆很少见程一这么丑的笑容,是一种有点牵强的快乐。   “也不算。我不爱他,她也不爱我,我们之间的婚姻关系本来就形同虚设。”这话是周肆重申给程一听的。   程一收敛了笑容:“嗯,我知道,你说过了。”   周肆凑近,认真地看了看程一的目光,如他所想,也如他所见,程一的眼里还是悲伤而遗憾的。这让周肆情不自禁地挑起了程一的下巴,吻了他一下,稍纵即离,只有一股子淡淡的烟草味弥留在程一的唇上。   “其实她和我们是同类人。”   “同类人?”   周肆把烟掐了,烟头丢在了烟缸里,才冲程一伸出了手指,在程一面前,挺得笔直的手指弯曲了下来,周肆才开口,应和着这个动作:“是这样的。”   程一学了他的动作把手指勾起来:“这样?拉拉?”   周肆顺势用自己的手指勾住程一的手指:“嗯,拉拉。”   程一更不解了:“那她的女儿……”   总不能是单性繁殖吧。   周肆摇摇头:“唉,一个不该来的意外。”   尤其是对于秋桐那样的家庭来说,如果不是她的外婆力保,可能秋桐和融融,都不会安稳的活到现在,不过这个中细节和程一无关,周肆也就没有细说。   程一跟着点了点头,都是成年人了,对这社会人情的啊N事总还是略知一二的。   “确实,意外。”   金乌西坠,车外的人潮涌动,来接孩子的父母陆陆续续地把车停在周遭空出来的车位上,心急的母亲早早下车围在了幼儿园门口,等待着陆续放学,从班级里出来的小孩子们。   马路对面是两三个举着的一大把气球的商贩,他们挨着卖玩具的摊位,等着那些童心满满的孩子们的光顾。   程一突然开口:“你下去站着,不然你的宝贝怎么发现你来接她了呢?”   周肆觉得程一说的有点道理,他开门下去,却又有些手足无措:“我得……站哪儿啊?”   程一抬手,指点迷津:“喏,那群父母站的位置,就那门口。”   周肆拍了拍自己的裤腿,理了理衬衣,照着程一的话,站在了靠近门口的人群里。周肆生得高壮,站在人群里也显得特别扎眼,以至于融融一出来,就看到了站在人群的那张熟悉面孔。   而周肆的目光刚被旁边冲出来的小孩子吸引过去,那个小女儿扎了个双马尾屁颠屁颠地跑向了面前蹲下来的一个男的面前,一个飞扑进了男人的怀抱,娇滴滴的声音从那人怀里传出来:“爸爸~!”   融融的眼里闪着光,是比镜子里反射出的霞光还要耀眼的光芒。她也学了自己同学的模样,欣喜地踏着小碎步跑上来,她张开了双手,周肆却不像别人的爸爸一样弯腰来接她,而是任由她撞上来。   融融嘟了嘟嘴,抱着周肆的腿,小声诺诺:“爸爸……”   “嗯。”周肆伸手将融融的手牵过来,“小丫头,放学了。”   融融还是冲周肆摇头晃脑了一下,表示着自己心底里的开心:“你怎么来啦!”   “来接你过生日。”   “真的吗?”   融融的眼睛眨了眨,想要牵着周肆去找自己的同学打招呼,给大家炫耀一下自己的爸爸是多么帅气又厉害的人,没想到她却被周肆的力气制止了,周肆领着她往车上走过去。   “嗯。”   “只有爸爸给融融过生日吗?”融融歪头。   “那肯定不止。车上有……”周肆的目光落在副驾驶,话还没说完,自己手里牵着的小丫头直接像火箭一样发射了出去。   融融冲到了刚打开的副驾驶门前,探头,兴高采烈又笃定地大喊了句:“妈妈!”   副驾驶的程一原本是看着周肆牵着融融过来了,准备下车去给融融开后座的门,没想到被小姑娘的热情当场给喝住了。   门外的小丫头也没想到她的笃定变成了一场尴尬,她那爸爸妈妈一起给她过生日的愿望还是没有实现。   她愣在了原地,缓了一会儿,退了两步,郁郁小声:“一一叔叔。”   程一护着她,下了车,有领着她开了后座的门,看到周肆从后备箱里拿出了儿童座椅递给他。   程一把儿童座椅摆放好,回身看了眼小姑娘,大概是怕她四脚并用的上车,整个人蹲了下来:“来,叔叔抱你坐上去。”   小姑娘有点忸怩地对程一张开了手,但还是顺从地让程一抱上了车。   周肆打开了后座另一边的车门,检查了一下小丫头的安全带,怕自己系太松,把锁扣收紧了一些。   小姑娘看着埋头在她面前的周肆,怯生生地开口:“谢谢爸爸。”   话里是过分得客气,听得程一微微皱眉,不知道这算好事,还是不好。   程一站在旁边轻声问了句:“安全带紧吗?叔叔给你放点儿?”   小姑娘看了眼自己的爸爸,摇了摇头,但在等周肆退出后座,回到驾驶室的时候,又冲给她拿零食的程一点了点头,让程一悄悄给她松了松安全带。   程一听到了小姑娘细若蚊蚋的一声:“谢谢一一叔叔,不要告诉爸爸。”   程一点点头,手指放在嘴前:“嘘――不说。”   周肆假装听不见地坐在驾驶室,等程一上车坐稳了,才若无其事地开口:“都坐好了吗,那我们出发回家了。”   “好耶好耶!”融融很配合气氛地在后排坐着拍了拍手。   周肆放慢了车速,开上高架:“融融,你一一叔叔,给你买了蛋糕。你一会儿记得谢谢叔叔。”   “谢谢叔叔!”融融在后排咧嘴笑着,“那爸爸呢?爸爸没有给融融准备生日礼物吗?”   “那肯定准备了。”程一搭话。   “是什么呀?”   周肆在红灯时停了车,在后视镜里看了看后排玩着手的小丫头:“融融你还记得你前几天要了什么生日礼物吗?”   “啊?”融融抬头,不假思索,“记得!爸爸妈妈一起给融融过生日!”   童言无忌,是不会管时间场合的;所以融融话音才落,车厢就安静了下来,周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地偷偷盯着程一,程一以为周肆要他解围,他只好开口:“另外一个呢。”   融融这次认真想了想,才一脸恍然大悟:“哦!爸爸要给融融讲故事?!”   “嗯,”周肆点了点头,“那融融开心吗?”   融融表现开心的方式很简单――她摇头晃脑地扭了扭:“开心!”   但是这样的开心没持续多久,她就反悔了,小眉毛跟着耷拉下来:“也不是很开心。”   “为什么呀?”程一回头。   “因为,我们都没有请小朋友,”融融不太满意地努努嘴,“他们都没见过我爸爸!之前我们做游戏,我说我爸爸是世上最最厉害的,他们都不信我,说我骗人。说我爸爸都不来接我……”   融融的声音越说越小,开心的劲儿也越来越少。   直到周肆开口:“下次,我们回别墅给你过生日,就请一堆小朋友。”   “那可以开红色的车车吗?之前瑞瑞说那是最厉害的人才开的。”   “红色的车车?”   “就是妈妈之前开过的,但是是黑色的那一辆。”   周肆想了想,突然对上了号:“哦!保时捷?那得找你一一叔叔,他有一辆。下次让他来接你。”   程一没想到自己会突然被cue:“我哪儿有啊……”   周肆眄他一眼:“你怎么没有,之前不是还发了朋友圈,赚的第一桶金?”   经周肆这么一提醒,程一想赖账都不行。   “那不是带不回来,就给卖了吗?”程一解释完,突然想起了什么,问到,“怎么我朋友圈,你记得那么清楚?”   问出来之后,程一就发现了自己的多此一举。   他的眼睛闪烁着,把话题带回来:“融融喜欢红色的车?那叔叔下次借你爸爸开来接你,怎么样?”   “好呀好呀!”   “那这次,我们就去你爸爸家里过。就先不请小朋友了,行吗?”程一轻哄。   小丫头似乎是知道周肆自己家的,她耷拉下去的眉尾又扬了回来:“真的吗?!可以去爸爸家了吗?!”   程一没想到周肆的家对融融有这么大的诱惑力,让她好像都忘了之前的难过了。   “那是不是可以看到小金和小黑了?”   周肆听到噗嗤一笑,引得程一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是之前他们送的鱼,”解释完的周肆,悄声给程一做了口型:“都死了”。   周肆把车停在楼下花园边,让一大一小两个人先下车。   程一呲了呲牙,把融融从车上抱下来:“那应该看不到了,小金小黑生病了,被叔叔带去别的地方养了。”   周肆迅速把车倒进车库,看着程一一手牵着小丫头缓缓地踩过花园的木板楼梯上,一手提着他们给小丫头选的蛋糕。   蛋糕透明的盒子上反射着c城今天的最后一抹夕阳,路灯缓缓亮起,补足了那点暖黄的光。   暖色的光落在眼前大人和小孩子身上,好像这座钢筋水泥造出来的城市都为此变得温柔了不少。周肆的眉眼里第一次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充盈了。   他第一次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好让他记住这样的光景。   花园林荫道下,有他的爱人,和他的小女儿。   他好像一瞬间懂了少年时候,程一的爸爸每天都坐在院子里等着程母接程一回来的缘由。   尤其是在那人回头时,眼里盛着夕阳的光和暮色的温柔――   而他手边的小丫头抬手冲周肆招了招,娇滴滴地开口:   “爸爸快来!”   “来了。”   周肆毫不犹豫地迈着步子上去,他的脚步飞快,飞快地奔向他短暂又真实的幸福深处。   林荫道外,不知道是谁家种得茉莉花也在这幸福深处悄然盛放,那馥郁的花香在夏夜里慢慢弥散开来。 第16章 生日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程一和周肆用五音不全的歌声给融融过生日,小丫头的笑容从嘴角咧到耳根,手上跟着眼前两位的歌声打着节拍。   周肆自觉地看了眼程一,看他眼里,烛光在闪烁着,看他眼里,倒映着小丫头弯弯的一双眼;看他眼里,被小丫头开心渲染出的快乐。   他也不自觉地勾起嘴角。   “吹蜡烛吧。”周肆口胡胡完了整首生日歌,主动在小丫头投目光过来的时候,主动cue流程。   没想到被程一“G”了一声,拦住了:“先许愿,融融。许个愿。”   “好!”融融双手合十举在胸前,闭上眼,奶声奶气:“我希望,爸爸能一直陪我过生日,明年也过,后面也过,大后年也过,要是可以的话,妈妈也给融融过一次生日就好了,明年也行,后年也行,大后年也行……”   童言从屋里出发,在在场的两个人耳边打了个转,又叫冷冷的一阵风吹散了。   融融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睁开眼的时候,气氛突然好像冷了。   她小心翼翼地跟程一求证:“叔叔,融融说了不对的话吗?”   “没有,吹蜡烛吧,再不吹蜡烛就要熔在蛋糕上了!”   “嗯!”融融倾身一口气吹灭了一盘蜡烛。   程一欢呼着,鼓着掌:“哇哦……”   他话音还没落,就看到周肆的手指孩子气地勾了一坨奶油,怼在融融右脸颊上。   “G,融融!”   程一刚准备去帮融融挡一下,就看到周肆另一只手勾了更大的一坨奶油直接放在程一鼻尖。   周肆的手指顺着向下,把指腹残留的奶油尽数落在程一唇上,封了他的唇。   周肆才看向融融:“小丫头,生日快乐啊!”   融融和程一眼神对了对,程一一挑眉把小丫头抱了起来,直接冲着周肆大刀阔斧地上了。   融融小半个巴掌都糊上了奶油,直直往周肆脸上招呼。   周肆佯装地往后躲了躲,到底没躲掉,让融融糊了半张脸的奶油。   小丫头脸上都洋溢着快乐的笑,一边哈哈哈笑着,一边拍手高呼:   “好玩好玩!叔叔,我们冲!”   “好,冲!”程一舔了自己嘴上的奶油,抱着小丫头追着周肆绕着饭桌跑了小两圈。   “哈哈哈,爸爸,眉毛上都是!”   “我要反击了,小丫头,快和你一一叔叔小心点!我真的要反击…唔!”   “爸爸!吃蛋糕!”小丫头抓了一块蛋糕,直接塞在了还在恐吓她和程一的周肆嘴里。   “干得好!宝贝!”程一欢呼道!   周肆咀嚼了几口嘴里的蛋糕,瞪了一眼程一。   “你们俩才是一家人。我这,”周肆吞下那口蛋糕,嘴里的委屈都带着甜味,“我才是外人。不玩了,我打不赢你俩。我认输。”   程一和融融相视一笑,他把融融放在凳子上。   从桌上扯了纸,正准备递给周肆擦擦脸上和额头上的奶油,就看到周肆拿着手机往餐桌对着的阳台走。   周肆看着屏幕上的视频邀请,皱了眉头,从裤兜里摸出卫生纸来把脸上的奶油潦草地擦了擦。   然后他接通了那通视频。   “周肆。”视频里是一个面容瘦削的女人,面上没什么精气神,黑眼圈很浓重。   周肆皱了皱眉:“秋桐?”   他看着秋桐在视频那边慢慢地上着妆。   “嗯,你在给融融过生日?”秋桐的目光瞥过屏幕,停留在他额头沾染着的奶油上。   “是。”   “那她今天一定很快乐。”秋桐勾了勾裂皮的嘴角。   周肆往阳台门上靠了靠,有点摸不清头脑:“你有什么事吗?”   “没有。 明天是她生日了,帮我给她说声吧。”   “说什么?”周肆问。   视频那边描眉的秋桐动作顿了顿。   “说,生日快乐吧。明天,小野花会把我给她准备的礼物带到。我,我也没给她过过生日,也没给她说过生日快乐,还是第一次。”秋桐一边说着,一边无奈地笑了起来。   周肆皱起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那你要不现在自己跟她说?”   说着周肆让了半身,让秋桐可以透过屏幕看到屋里的融融。   当然,秋桐还看到了站在椅子旁给自己女儿擦奶油的人。   那个男人穿着很休闲的一身t恤长裤,看着很年轻,他拿着湿巾。   “眼睛闭上,我把睫毛那里的给你擦擦。”程一说着,手带着湿巾落在仰着头闭着眼的融融脸上。   “融融今天开心吗?”程一问道。   “嗯嗯。”融融笑起来,嘴角下有个浅浅的梨涡,不仔细看还真不引人注目,“一一叔叔,你也这么给你女儿过生日吗?”   程一把湿巾叠起来:“叔叔没有女儿。”   “啊。那以后呢?”   “以后应该也不会有。”   听到这里的融融却出乎意料地拍了拍手:“那以后都来给融融过生日吧。”   “怎么,你想给你一一叔叔当女儿?”挂了电话的周肆走了回来,就听到一大一小在说的话。顺便插了句嘴。   “那不行。”融融摆了摆手。   “怎么不行?”周肆凑过去,故意揶揄:“给一一叔叔当女儿你就能坐红色车车了。不好吗?”   程一听完,忙扯了一张湿巾拍在周肆额头:“去,好好把你额头的奶油差了,别乱教孩子!”   当然周肆以看不到为由,让程一给他擦擦,谁知道程一直接把烫手山芋抛给了他那还并不亲近的女儿。   “融融,给你爸爸擦擦额头的奶油,可以吗?”   融融点了点头,周肆只有巴巴地凑到小丫头面前,不情不愿地半蹲下来让小丫头给他擦着额头的奶油。   后来周肆陪玩累了的小丫头进了主卧,开着门给小丫头,一板一眼地念着绘本上的话。   程一在门外收拾残局,偶尔听了周肆的念法,都憋着笑摇头。   也不知道为什么,融融偏偏能听睡着。   可能是真的玩累了。   周肆等融融睡了,没声儿了,才踩着昏暗出来。   刚出来,就看到收拾好垃圾,从门前走过来的程一。   他上前一步将绘本还给他,抱怨道。   “这《小鹿与大狼》的故事书也太拗口了。我都读不通,她怎么听得懂?真的没买错吗?”   程一接过来翻了翻:“你业务不熟练,还要怪硬件不行?这不太合适吧,周先生。”   周肆一直对这个称谓耿耿于怀,他挑起程一地下巴,凤眼一眯,透着威胁的光:“你叫我什么,程一一?”   这次,程一却没配合他出演。   程一偏开头,一手抓着周肆的手腕:“我得回去了,明天一早还要赶飞机。”   周肆一听,赶紧回握住程一:“睡我家吧,我明早送你。”   “不了,明天挺早的,我自己去就行。”   说完程一摸了摸自己的兜,仿佛在看是不是自己忘了什么,周肆赶紧拿上车钥匙:“那我送你回去。”   程一换着鞋回他:“别,小孩子睡得轻。你一关门,她可能就要找你了。你的保姆也不在,就别送我了,守着她就好。”   周肆刚准备开口,融融就像听到了程一说话一般。   没睡熟的孩子突然醒转,第一步都是找父母的。   当她发现周肆没在自己床边,只好在屋子里呜哇大哭起来。   这哭闹的声音从虚掩的门里传了出来。   “爸爸!―”   清晰听到了小孩子哭腔的程一,站在周肆相对着的位置,他冲周肆耸耸肩,目送着周肆进了房间哄那还没睡熟的小丫头。   --------------------   本来想码4000再发的。   但是因为有话要说,等不及了。   河南河北江苏的宝贝们都注意安全!!!!   一定注意安全!!!! 第17章 苏梅   午后的C城云层低压,天昏地暗。   这不算是一个好天气,C城的国际机场开始出现了延误,等小野花的那趟航班晚点落地时,周肆的车已经在的停车场停了有一会儿了。   周肆的手搭在摇下来的车窗窗沿上,蓝牙耳机里,方晓正在给他汇报今天开会宣布完撤销秋桐弟弟秋成云的副部长职务的决定,并且为了他面子好看,只是以泄露公司数据安全的名义劝退。   “没想到那泼皮竟然耍起赖来。”   “那就让上诉吧。让他法庭见。他要敢上庭,证明跟家里还没断干净。要是不敢上庭,那正好,让他噤声滚蛋。”周肆说着抽起了烟。   他这一包烟上周就拆了封了,还是第一次,耗了一周都没抽完。都是拜程一盯着,每次在融融面前拿出烟盒,程一就一眼盯过来,也不说话,就阴森森地笑一下,再不耐烦地“啧”一声。   周肆每次见眼色行事,当着程一的面,又把烟推进烟盒收了起来。   不过今天程一不在,程一赶了最早的一班航班去了泰国,说是见什么人。   周肆本来也想调个年假跟过去,但是处理秋桐弟弟卖数据的事刻不容缓,方晓和他悄悄组的团队这半个月都在熬夜整理,昨天秋桐打电话来,他又顺嘴跟秋桐提了,秋桐除了兴致寥寥地说了句:“落水狗早该痛打”以外,就没再对这个弟弟的事交代更多。   周肆今早就开了高层会,说了这事。   “那真要上庭,找我们的法务吗?”方晓问道。   周肆的手指在窗沿上扣了扣,沉默了两秒才开口:“我来找,别走公司,我现在信不过……另一位。”   当时周肆建这个公司的时候,是和另一位c城圈子都知道的女人王莹合伙的。但利益牵扯的东西,总没有长久的,尤其是上个月项目上突然出了问题,公司内部又有人嘴碎秋桐,这事,让周肆嗅到了不平常,他才和方晓私下养了团队做事。   “你帮我查查卫恣的资料,发我一下,我看看。”   “卫恣?”突然一个女声响在周肆耳边,他抬头看到小野花托着行李箱站在自己车门外。   周肆和方晓交代了两句,下车接过她的行李放到后备箱。   “你怎么不坐经纪人的车,一定让我接你。”   “我去看干女儿,我要是坐经纪人的车,还指不定明天被粉丝怎么说呢。”眼前扎了脏辫,穿了皮裤,戴了铆钉手环的丫头,就是周肆高中一直玩到现在的学姐。   和往年无异,仍然是一身反骨的样子,让人很难想象,将来她会和什么样的人组成家庭,或者用她自己的话说,她应该不会结婚,她喜欢一个人,足够自由的生活着。   她的唇钉银闪闪的,修长的眼线向上挑着,狭长的狐狸眼显得格外桀骜,而少了媚色。   周肆发动车子:“那我把你送去别墅。”   “行,对了,秋桐应该今年不回来。她说她要去苏梅岛上住几个月,她心情不太好。”   “她去泰国不就是散心?怎么散着散着,心情更不好了?”周肆轻嗤了一声。   小野花转着自己手指上的指环:“分手了。她的对象为了钱爬上了影后的床,被她知道了。就分了。把你烟给我抽根呢。”   周肆点燃了一根烟,把烟盒丢给小野花,小野花自如地掏出一根,听到周肆在前面驾驶座儿上叹了口气。   “又是为了钱。唉。”   “那不然呢?没有经济基础,这世上的情情爱爱,哪个能长长久久?”   周肆耸耸肩,无法反驳。   “也就秋桐,还相信真情真爱,要我是她,早花钱养个小白脸了,长不长久什么的哪有活着的时候让自己快乐重要。”   “你还活得多透彻了?”周肆挑眉,“一会儿下车别在屋里抽烟了,程一说对融融不好。”   小野花对他谑言啐了一口:“哦对,那还是不如你,人是透彻,遇到程一还要往上舔。他有什么好?在出国深造面前,他选过你吗?唉,卧槽,你能不能好好开车?”   “小野花,”周肆踩了急刹,停在红灯前,“我和程一之间的事,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解释清的。那时候,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那又怎样,结果呢,”小野花透过后视镜看着周肆,嘴上不饶人,“结果还不是在出国和你之间,选了出国。有什么差别吗?哦,也有差别,他现在回来,可以当你无偿炮友?让你这洁身自好好几年的人,释放释放?”   小野花在对程一的事,总是言辞犀利,要说利刃也不过如是。   “下车。”周肆眉头阴翳浓郁,他把车停在了路边,冷声命令着。   小野花愣了一下,才坐起身:“行啊。你爱听不听,你最好祈祷着他还会选你,选你这个有了孩子的已婚男人。如果他不觉得背德的话。”   “砰”的一声,小野花把门砸了回去,重重地一声响,砸在周肆的心口,发出无声的闷响,比头顶破长空的夏雷还要轰隆。   周肆捏紧了方向盘,手上因为过于使力而青筋暴起,但周肆却恍然未觉,他只是抬头漫无目的地看着前挡风玻璃外的大道尽头连着天的地方,瞬间而起的一道链状闪电在乌压压的浓云里驰掣,雷声轰然炸响在周肆耳边,像极了刚刚周肆心里陡然升起的那阵狂怒。   一阵要将世界都炸碎的怒气。   而一旁的人行道上脏辫姑娘迎着雷电,脚步坚定地向前走着,背影笔直,带着自成一派的狂野和凛然,又多了点不可名状的不顾一切,倒比游动云间的风驰电掣更吸引目光。   周肆反悔了,他轻踩油门,缓缓追上她。   又要摇下了车窗。   “上车。”   “上车。”   另一边晴空万里的泰国,程一站在酒店门口。   他的师兄Kevin把车停在了程一面前,程一看到副驾驶上的女孩,好像是刚刚谈事时,坐在末尾的,那个老板的女儿,如果没记错的话。   程一同她礼貌地问了好,才拉开后座门上了车。   刚坐上车,就听他师兄说道:“果然还是要有你,这笔合作才能谈成。导师说,给我们放两天假,到时候签合同的时候,你再到一次场,做个见证就行。”   “那我们现在是去?”   “去苏梅!是苏梅的岛呢。”说着师兄侧首瞥了眼身边穿着吊带的白皮美女。   这个小姑娘也大方得很:“yep,我的岛,你们玩儿就行,我请客。”   “所以,是女士请客,男士出钱吗?”程一补问一句,故意坑着自己师兄,“我记得Kevin钱挺多。”   “那你这记性不行,我已经穷得叮当响了。”说着kevin还翻出了自己沙滩裤的裤兜,很N瑟地展示着自己的穷。   “哦?”程一跟着翻了翻自己的口袋,没想到从自己的口袋里翻出了一块钱人民币,还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揣进去的。“那我帮你众筹1块钱。”   kevin从后视镜看到了这一块钱,哭笑不得地摆摆手:“算了。还是我来,偶尔一次,还是为美女付钱,我可以。”   一车欢声笑语,载着去了码头。   程一他们赶在天黑前落脚在苏梅的一家海边别墅。这里没有太靠近海滩,但视野极好。   远处的海浪拍打在礁石上,潮涨潮落,浪涛哗哗,时有时无地传来;霞光里温柔的风,在别墅前的回廊里来回穿梭。   程一坐在门口的小矮凳上,拍了一两张彼时的海边落日,刚要感叹这里的斑斓霞光,是多迷人,就看到自己的师兄牵着小姑娘的手出现在镜头前。   两人应该是安置好了房间下来的,连衣服都换成了泳衣。   “干嘛?”程一挥了挥手,示意这两人让一下。但两人仍然站在原地,这让程一不得不出声:“Kevin,你挡镜头了。”   后知后觉的人挪了步子退开来,等程一拍完,才开口。   “我们要去海滩边上玩水,你去吗?”   “你们?”程一没想到他们的进度这么快。   Kevin供认不讳:“嗯,我和我的缪斯。”   “我还没换衣服呢,你们先去,我一会儿来。”   “好,”Kevin一边说着一边把程一拉到一边交代,“老板跟我说,你房间对着的那栋别墅,昨天住进去了一个亚裔姑娘,你换衣服可得拉好窗帘哦,别吓着人家小姑娘了。”   程一没在国外说过自己的性向,所以都把他当直男看,大男孩之间的玩笑话也都没有什么禁忌。程一抡了一拳在Kevin胸口:“知道了,照顾好你的缪斯姑娘吧。”   kevin挑眉,小声:“临时,临时缪斯。”   “ok,”程一早知道自己的师兄是个“playboy”,不过这是人家的私事,他无权置喙,“快去吧。我换了衣服就来,帮我占个好位置。”   “没问题,给你找个女孩子多的地方。”   “让我去当妇女之友吗?”   “呸呸呸,你太不行了,哥们。”kevin失望地摇摇头,“要我是你,一定左拥右抱。”   程一瞥了一眼他身后站着的姑娘,学他:“要我是你,一定珍惜现在眼前的这个。”   “那我可没你这么纯良了。”Kevin惋惜道。   程一摊手:“那我也不像你想的那么纯良。”   “我听说过,你18就不是处了,还听说,你这次回国也是为了那个缪斯?”Kevin好奇地窃窃起来。   “那你听说的还挺多。”程一拍了拍他,转移话题地提醒着,“你再不去,你的缪斯要不耐烦了。”   “哦对。”Kevin眼里仍然透着八卦的光,“希望下次能见到你的那位缪斯,我得看看她有什么魅力,让我的哥们儿放弃银行高薪回国。”   “有缘的话,一定让你见见。”   程一目送着这两人离开才上楼,他在楼上发了照片,本来是发给周肆的,又觉得不太好,悉数撤回了,改发了朋友圈。 第18章 嗯 我在   西沉的落日打在海浪滩头,仿佛将海水染得血红,让人不敢涉足。   程一并不想去海边,之前他和周肆考去沿海之后,就是住在海边的。那时候的他们还是无惧海水的楞头少年。   但日子一久,就会发现,大海才是深渊,吞噬了他们之间的一腔热血,也吞并了两人之间引以为傲的情深意重。   大概有关于大海的回忆,对程一来说,都显得不是那么美好。   所以他畏惧海边,他只站在这海边别墅里,站在二楼的阳台上,观看海边的落日余晖,   直到他听到遥遥的一声问。   “嘿。你在看什么?”一个女声传来。   程一有些惊异地循声看过去。   这样的异国他乡,还能听见的中文,说不惊异是不可能的。   他的目光让他发现别墅隔壁阳台上,一个红发的女人正端着和她那发丝颜色如出一辙的一杯红酒看向他。   那一瞬间,亚洲人的面孔,让程一又没有那么惊异了,因为刚刚kavin好像跟他提起过,自己隔壁住了一个华裔。   “你……你好,女士。”程一不太习惯用中文和陌生人搭讪,他礼貌地开口。   “你好呀。你和我朋友认识的一个人很像。”那人咧咧嘴,甩了甩她那暗红的长发。   她是精致又富贵的女人,程一得出了结论。   她画得繁杂的指甲捏着高脚杯杯颈晃了晃,又用那一双柔媚的眼看了过来,礼貌地把话题带回原点,“不好意思,打扰你看海了?”   “有好多人都说我看着眼熟。”程一的手撑在阳台的栏杆上,“海么,也不打扰,我就随便看看。”   那人撑着自己的下巴,跟着看向遥远的海景,目光深远,却带着愁绪:“随便看看,能看到什么?”   程一偏头看着近点的红发女人,反问:“你觉得能看到什么?”   那女人抿了一口手里的葡萄酒,唇上沾染的葡萄酒在暗淡的夕阳里显得像吞入口中的鲜血。   “我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我太容易认真了,不知道这种随便地做事,会感受到什么。”   “那你眼里看到的是什么?”   她带着程一说不出来的怪异,似乎和这个岛屿格格不入――她浓妆艳抹,却又没有岛上度假的闲适与欣喜,她柔美大方,眼里却又找不到生机。   她就像一株老藤,失去了葳蕤的架势,有些枝枯叶黄。   恰如她开口所说:“是绝望。”   程一蹙了眉头,却又无力反驳;他是没有这个女人的经历,却又莫名有些感同身受。   大海也带给过他绝望,在几年前,在他和周肆分道扬镳以前,在他和周肆靠在一起的时候,在讨论完未来之后,一起在未来里划掉彼此名字的时候,他确定那时候,连腥咸的海风,都透露着绝望的气息。   “看来,你也感受过?”   那个红发女人默认程一的沉默是对她观点的认同,于是她侧首冲他一笑。   那笑是莫名的苦涩,如一把利刃,在程一的心口剜了一下;但那笑容里又莫名带了点释然,让程一刚起了探究的心思,又突然落了空。   “好了,我的酒喝完了。谢谢你。”   程一还没来得及开口劝慰这个交浅言深的陌生人,她就已经先回房间,关上落地窗。   锁扣发出了响动――是她锁上了可以观海景的这扇窗,像把她自己也关了进去。   只留下程一一个人站在自己别墅的窗口,看着对面那空荡荡的阳台,默默想着刚刚遇见的这个红发女人。   她明明一切正常,却又带着些不可名状的沉沉死气,又或者说是“怪异”……   直到第二天,程一才仿佛懂了她那不可名状的怪异是出自哪里。   光阴飞逝,昼夜更迭,翌日午后,程一和kavin从摩托艇上下来,缓缓往住处走。   本来苏梅是和他们一起在踩水,冲浪的,突然被她父亲的一通电话叫了回去,这才只剩俩师兄弟在这里度假。   程一拍了拍kavin。   ”怎么了?“kavin问道。   程一语重心长地提醒了句:“这次拿了真心吗?没拿的话,就趁早断了,那小姑娘可和你不一样。”   kavin拿了程一的鞋,取来程一换洗的衣服一股脑丢给他,不以为意地岔开话题:“你昨晚怎么没来?。”   程一皱起眉头,“和隔壁的女人聊了几句,困了,就睡了。”   “隔壁的那个华裔姑娘?你见过她了?”kavin突然来了精神,“她漂亮吗?”   程一一拳抡在kavin那健硕的膀子上:“我要说漂亮,那苏梅就是过去时了?”   “那不会,她是我目前金主的女儿,我还靠她吃饭。”kavin顿了顿,又补充道,“但我不会喜欢她,毕竟我更爱自己。我爱钱,爱自由,爱性与快乐。”   “我觉得她如果在,并不想听见这个。”程一话音刚落,就看到自己别墅那附近人满为患。   “G!”他还没反应过来,kavin第一时间拉着他冲到了人群前端凑热闹,但好像不是什么好事。   医护人员推出来的人被封存在黑暗的尸袋里,那红发还有几缕飘在停尸袋外,暗红的头发被风吹得飘散起来,比起昨晚血色的霞光,更让程一觉得骇人。   程一愣在了原地,在人声喧嚣里,看着那些人把那个精致的人儿潦草的裹在尸袋子里,那尸袋子跟着人前行的步伐而摇晃着,显得轻飘飘的,好像原来居住在里面的灵魂早就离去了一般。   程一从没想过,有这么一天――明明昨晚还活生生的人,转瞬就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外间是喧闹着,他却有那么一瞬的空荡。   为这个萍水相逢的女人而感到空荡荡。   显然Kavin没有这种一面之缘的经历,也不会对程一心底里升起的那股子情绪感同身受,相反他只是觉得遇见这种事并不算吉利。   于是他在喧闹里把程一拉离了。他带着晃神的程一按原计划退了房,离开了苏梅。   海浪还在拍打着不远处的礁石,有些东西却在这里陷入休眠,落入沉睡。   回了市区的程一总还是有些心不在焉,和导师的合作伙伴谈话也不如第一次流利了,刚才还不小心打翻了茶杯。 这让他不得不上楼换了身衣服。   其实他有给周肆打过一次电话,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要跟周肆说说,听听他声音才对,在国外好几年他也有过这样的冲动,但都没像现在这样直接打了过去。   但幸好的是,周肆没接,这也让他冷静了些。理智回笼之后,他也没再给周肆打过去了。大概是出于他心底里那别扭的定位,以为自己和周肆只是炮‘友兼兄弟的关系,他怕多打一个电话都是所谓的“道德沦丧”。   他将手机收了起来,就看到导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悠闲地端着茶,似乎是在等着他。   程一坐过去,听导师Daley开门见山地提起他心里恍惚的原因。   “我听kavin说了。”Daley分了程一一杯茶,这是他之前跟程一学的中式泡茶,“但我必须要告诉你,每个人一生中都会遇见很多陌生人,可能下一秒,他们就在你不知道地方死去。你要为每一个擦肩而过的人悲悯吗?”   程一被他问得一愣神:“我……”   “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但不该把善良放在对你来说毫无价值的事上。你是人,是人就要学会把目光放在未来,而不是沉湎今天。世上有那么多坏人,在为未来搏杀,善良的人却在停驻缅怀一个陌生人,那未来的世界……”   很难说,“善良”这两个字眼不会被除名。   “听起来尽管是歪理,但我还是希望你能醒醒。”Daley拍了拍程一的肩膀,他站起来要走出去时,又回头把桌上自己泡的那杯红茶喝完,又开口,“说起来,你之前给我看过你兄弟的照片。我刚刚上来的时候,好像看到他了 ,可能有点冒昧,但我还是想问下他是来找你的吗?”   程一抬头惊异地看着Daley,还在确定他口中的那个“兄弟”,和自己心里想的人是否是一个人。   Daley却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答道:“如果他来接你回去,那你可以先走,我们应该还要在这里待几天,等学校那边确认收到头笔款项了,才会折返。如果你们想一起再玩会儿的话,也没问题……”   程一却突然打断了导师的话,他先说了句“抱歉”,才继续问道:“您在哪儿看到他的?”   Daley虽然不开心地皱了皱眉,但还是回答了他:“一楼大厅,或许你可以去看看,不过我不确定他还在那里。”   程一听完连说了几个抱歉,还给Daley鞠了一躬,才回头拉开门冲似的出去了,但匆忙的脚步又在宽敞的走廊里,停了下来。   他站在走廊里,看到走廊尽头的电梯打开,从那上面下来的人一身西装革履,但走路姿势是他认识的。   那人越近而越清晰的面容是似曾相识的。   程一这下反而不急了,他在原地等着那人。   大概是因为程一挡了光线,那人才稍稍抬头,循着人影看过去。   是程一先开了口。   “肆哥。”   与他遥遥相对的周肆停在了几步路外的位置,他的眼里多番神色轮流登场,有憔悴,有疲累,有惊喜,有疑惑,最后都凝结成了一道愉悦。   他迈开步子,冲到程一面前,将程一整个人搂紧在怀抱里。   程一贴着他,声音被布料蒙着了,但还是传进了周肆耳朵里。   “哥。”   “嗯,我在。”周肆回应。   风声悄然,回响萦绕。 第19章 我的需求   大概因为这里的风不算少,所以酒店里的每间房阳台上都摆了风铃,风铃在落地窗外泠泠作响。   这是程一坐在周肆的房间里听到的第三阵风,伴随着风声而来的,是周肆在卫生间里洗澡的哗哗水声。周肆洗澡很快,程一低头回完导师的消息,他就出来了。   “程一一。”   “洗完了?”程一抬头,看着厕所门口头发还沾着水珠的人。   “嗯。”周肆拿着酒店的毛巾敷衍地擦了擦头,目光落在程一身上打量了一遭,这还是他第一次见程一穿这么正式的西装。   原来之前程一在美国,在他没见着的那个地方,都是这副模样,这副精神抖擞的贵公子样,好像并不再需要他,如果不是程一在走廊上看到他时,那双眼多了点软弱和委屈,他可能就认不出眼前人了。   “你怎么过来了,昨天融融才过完生日,你不陪陪融融?”程一问。   “因为想见你。”   周肆从自己的行李箱里翻出了一件黑色衬衫,囫囵套头穿上了,笑容却格外勉强,谑言反问,“你信吗?”   程一当然不认为周肆对他的想念会支持着他追随出来,要真是那样,就不用等九年了,可能前几年他们就在国外相遇了,而不是等到程一回来,回到周肆眼前。   但他还是嘴硬:“我信啊,爱嘛,总要相信它是有点浪漫的。不然荆棘鸟的故事,就不会存在了。”   “荆棘鸟?”周肆没听过这个词。   周肆穿好他的黑色衬衫,理了理袖子,就看到程一走了过来。   他衬衣上贴近脖子的两枚扣子被程一解开,这样看着年轻帅气。这几年周肆在c城养白了不少,黑衬衫套在他这一架子上,倒显得挺拔精悍了不少,比起之前见过的那一身过于沉稳的西装来说,要更有烟火气血,就是它黑得太沉,沉得像丧……   程一突然打住了自己的想法,这,不吉利。   “大概就是,有一种鸟一生只能唱一次歌,因为它们的歌声,是在荆棘刺穿心脏之后发出来的。而这样一只鸟,因为心爱的人想听,所以,他寻找到自己的那株荆棘树…给融融的生日绘本里,有它的故事,回去你再补补课?”   程一调侃,眼里却是成年人的无奈。   周肆和程一无奈的眼对上了,两秒又撤开,他突然动作起来,一边换裤子,一边不停地交代着,像是老夫老妻那般:“我还有事。也不能陪你,今晚可能也不能回来,这间房是开着放行李的。你……”   “你不用管我,我的事处理完了。”程一对上周肆的欲言又止,怕他分心,只好收好手机,又给周肆翻了翻皱起来的衬衫衣领,笑说着,“就是想着出都出来了,就玩几天。反正是放假。”   周肆原本在犹豫要不要把自己过来的缘由说给程一听,可话到了嘴边,听到了程一的“放假”,他又抿了抿嘴,总觉得说出来太过煞风景,于是改口:“度假啊,那也好。”   气氛在周肆的“也好”里骤转直下。   程一追着周肆的眼睛,歪头问去:“怎么了?”   周肆抓住那替自己整理好衣领,要退缩的两只手,勾了嘴角:“没事,你玩得开心。我得先走了,你一会儿走的话,把门带上。哦,对,这个手机你拿着,要是那小丫头打电话来,你帮我接下。”   “那小丫头?融融?”   周肆点点头:“我怕我太忙了。”   “好,知道了。但我接电话,有用吗?”   周肆的话,证明着他渐渐对自己的女儿上心了,起码对融融来说,这是好事。   “融融挺喜欢你的,应该有用。”   程一目送着周肆走到门边,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在行李箱里拿了牛皮纸袋。   “周肆。”程一叫住他。   “啊?”周肆这次确定自己没有忘带什么了,但还是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程一。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有需要我的地方,”程一顿了顿,想着要怎么措辞,又好像没有太多时间给他思考,他只能言简意赅,“你可以叫我。我也在,一直在。”   周肆回身将程一整个人揽进怀里,下颔贴在程一肩头,他深吸着来自程一身上莫名的味道,像一阵带着茉莉香的清风,让人格外安定。   程一的手缓缓地环上周肆的背,掌心紧贴着。   风铃摇响,惊了四周沉寂,也惊了安定下来的周肆,周肆微微退开,落吻在程一额心,像是还了程一刚刚那句话里的万千温柔情愫。   “照顾好自己,平平安安地回去,就是我对你……唯一的‘需要’。”   “你也是。”程一把手收了回去,推了推周肆,让他快走,别耽误了。   离开了房间的周肆在大厅等来了使馆的车带着他去料理接下来的事。程一则在屋里帮周肆把滑落地上的裤子折好放进行李箱,把他床上的衣服拿了起来。   蓦地――   一小坨黑色东西,从衣服里落到地上。   程一把衣服抱进怀里,弯腰去捡,动作却一顿。   “不至于吧。”   程一难以置信地眨眨眼,他甚至都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中了邪,刚刚看周肆的衬衣像丧服,现在看到周肆衣服里掉的东西,又觉得是不吉利的丧花胸针…   应该不会。   程一摇摇头,又定睛看了一遍,确定不是自己眼花,才伸手去捡了起来。   那是一朵黑色的丧花胸针,花是用绸子和蕾丝做的,精致又典雅,应该是使馆提供的。   这,不是一件好事。程一想到,至少,对于周肆来说。   程一不安地给卫恣发了微信,让他帮忙打听一下周肆过来的原因。   这是原因,其实他心下已经明了。什么事会让周肆一定要到国外来,八九不离十是因为他的妻子,秋桐。   至于到底是谁的丧事,程一不敢确定。他心里的揣测,也不敢说在明面上。   直到在卫恣给他打电话时,他才敢肯定自己心头陡然而生的那个猜测。   那时暮色四合,像极了昨天在苏梅的天色,阳光把白云染得血红,连绵了一大片。斑驳的霞光落进周肆的房间,在程一靠坐的地毯旁,如一滩暗红的鲜血,一点点向他靠近,包围他,吞并他。   在霞光即将成功的那刻,月升日落,地平线先一步吞并了太阳。   黑暗渐渐靠近,带着那寂寥的风铃声裹挟而来。   “秋桐走了。是自杀。方晓说是她给周肆订的机票,连夜过去的。按时间,这会儿9点过了,如果家属对死亡没有异议的话,应该搭好灵堂了。”   “我知道了。”程一声音低低的,带着些疲累。   卫恣有些不放心地开口:“程一,你突然问起这事,是不是你在那里遇到周肆了?”   “是,但他没跟我说。”程一拿手撑着额头。   可能这件事上周肆有他自己的顾虑,毕竟那是他的妻子,而程一,恰好只算是他的情人……   “他可能事多吧。但是也不用太担心,秋桐家里不简单,他爸是做买卖起家的,女儿死了,只有一个孙女儿,而且她弟也在周肆的公司,那可是秋家唯一的男孩儿,未来继承人也说不准,应该多少葬礼上还是会帮衬的。哪怕是在国外……”卫恣并没听懂程一语气里的无力,自顾自地安慰了一顿,“哦对,我听说秋桐的弟弟,也坐飞机过来了。应该也是诚心来送他姐姐一程的吧。”   “是吗?”程一半信半疑,但之前听周肆接电话,跟秋桐提起她弟的时候,好像俩人之间也没那么亲近,“但愿。”   “不过话说回来,我还是提醒你,别淌浑水。”   卫恣说道。   “什么意思?”程一皱眉。   卫恣的笔在桌子上敲了敲:“你和周肆的关系…合适吗?而且,我之前听说这个秋家的三小姐和家里的关系可不怎么好。真要遇上他们家有心挑事,可能周肆自身都难保,你再出现,你和周肆……”   程一的手紧捏成拳:“我可以帮他。”   “你怎么帮他,你自己在c城还没站住脚跟呢。”卫恣认真说道,“你最好忙完就回来,我带你走走场子,你先认识认识人。对了,你导师那边忙完了吗?”   “忙完了,可是……”   可是,程一前不久才给周肆说了,只要周肆需要,他就会在的。   现在要他明哲保身吗?   “嗯。我有点累了,先挂了,兄弟。”说完程一放下了手机。   --------------------   七夕诶 我努努力 能双更 所以有姐妹 可以送点海星星吗 第20章 荆棘鸟   程一手里还握着那朵丧花,心里却像是被昨晚苏梅岛上的海浪迟迟地浇了头。   他失力地靠坐在床角,把自己蒙在周肆的西装里,这衣服带着周肆风尘仆仆而来的味道,还带着一点香纸燃成灰烬时那熏人的味道,但这些都没覆盖去衣服上原本属于周肆的雪松香水味儿。   “周肆……”   程一轻轻地唤了一声,回应他的是一室沉默,和周肆衣服上属于他俩旧时回忆的味道。   那时他趁着暑假兼职,拿了一笔不菲的工资,于是他大手笔地送了周肆一瓶雪松香味的香水当礼物。   至于为什么选了那瓶香水,还不是当时听同桌的小姑娘忽悠的,说要送男朋友这个,男朋友都不会拒绝,他就送了。   几乎花光了他那一个月兼职的工资选的味道,没想到周肆一直沿用了这么些年;到现在,也还是这样。   这让程一的心怦怦然,就好像是他默认的一种程一给他留下的记号,也是他留在程一这里的记号。   当然,他留在程一身上的记号可不止这么点。   第一次的记号是在他们血肉交融的时候,周肆的父亲没撑过的那个高三暑假,周肆沉缅在程一家的小隔间整整一个月,后面才从p城报完复读班的程一也跟着陪了他半个月,等两个人不得不去复读学校报名的时候,周肆仿佛醒了,他拉着程一关上门在家里做了一场酣畅淋漓的xing事,带着对程一的炽热,带着程一的真挚,他吻在他脖颈鼻尖,一夜过去,上上下下,遍布红痕。   过了几天他在学校宿舍,程一脱衣洗澡的时候看到了那一身转为青紫的痕迹,还懊恼了一阵,许下狂言,下次让程一在上面;不过也就是说说。程一那时候还天真地说“不用”,甚至为了减少他的自责,还笑说:“这次是看在周叔的面子上,让你。”   毕竟,他没有在周肆父亲离世的那几天陪在他身边。   尽管程母说周肆当时一滴眼泪也没有留,可能对这个父亲的感情本来就没有多深――   “不是的。”   但两个已经紧紧相贴过的灵魂,怎么会看得和家长一般?当时的程一反驳了自己的母亲。   周肆对他父亲的情感,一早就藏在心底。   周肆会带程一去了他父亲的那一方小天地,跟他说他会像他父亲一样,一生,只爱一个人;会看着病床上不省人事的父亲,最后还是没有下手拔去他的呼吸机……   他怎么会对他的父亲没有感情呢?他只是没有述之于口,而是担在了心头,最后在他和程一悄悄发生的那场chuang事上爆发出来。   周肆和程一就把彼此当作彼此唯一能他泅渡的荇草,就算后来因为现实,他们俩没有以爱情之名没有走到现在,但周肆也都还在当程一的救命草。   就是这样的情感了,卫恣一句,要他不要趟浑水,他就真的能放下周肆,独自回国吗?   如果他真的走了,要周肆一个人在异国他乡,人生地不熟,甚至语言可能都不通的地方,承受这些……他还配站在周肆面前吗?   不过,话说回来,卫恣的警告,不是没有道理的,而这么现实的决定,确实是最适合他的。   毕竟,他和周肆不是第一次为现实而低头了。   ”叮咚――“   程一的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是卫恣的消息。   “周五,王莹回c城,她说她想见你一面,感谢你之前帮她理财。你知道,她是c城team one里的唯一女老板……你要真想赚更多的钱的话,就赶在周五以前回来。如果是为了周肆……”   “好。”   程一回完,锁了手机屏幕。   如果是为了周肆……那就别回来了。   卫恣的欲言又止,他都心知肚明。但,他回国来,说白了,就是为了周肆啊。   不然他为什么放弃银行高薪回来,赚个闲散钱,他是真的钱多到要在律所给卫恣当合伙人吗?说到底,还是因为他这么些年心心念念的人在这儿,还是因为他觉得他赚了足够的钱,足够到可以让他们克服现实贫穷的财富,能让他们从温饱幸福上升到真正的精神快乐的地步。   只是没想到他好像回来晚了。更没想到他成了后来的。   而周肆的正妻在这个时候离世了。   卫恣大概是见过太多离婚官司,他的前车之鉴,大概是怕最后闹起来,程一和那趁虚而入、插足其间的第三者上位,没什么差别;不过是冠以爱之名,显得冠冕堂皇,没那么下流而已。   这样说来,他确实回国更好。至少不会惹一身骚。   “嗡――”   突然一阵手机震动,惊醒了黑暗里的人,程一掀开衣服在黑暗里找到那部发出光亮的手机,是周肆留下来的那部手机的闹铃响了。   他拿过来看着屏幕上9点的闹铃写着:“备忘录写日程。”   程一划关了周肆的闹铃,才发现他的手机没有设密码,他看到了桌面上醒目的备忘录,情不自禁地点开看了一眼,没想到置顶的那一条,标题和第一二三行显示的内容是空白。   这样空白的一条备忘录却被置顶着。   程一不能免俗,他带着好奇心点开了。   第四行往后赫然写着。   希望不是做梦。   程一一,回来了。   又走了。   备忘录的更新时间是昨天晚上。   程一被这最后三个字看得哑然。   又走了,说的大概是程一出差的事,只是在现在看起来更讽刺了些。   “又走了,是啊,又要走了。”   程一苦笑着关了屏幕,仰头看着天花板,黑暗里被水汽氤氲导致的视线模糊好像也显得不那么明显了。   如果不是有滴泪砸在了程一手里的手机屏幕上,他或许还能自欺欺人一会儿。   程一的拇指擦着屏幕上的泪,划开了周肆的屏保,看到周肆的桌面,还是那年他过生日拉着周肆去打台球,周肆偷拍的那张照片。他穿着一件背心抱着赢来的扎啤,跟周肆炫耀,脸上的笑容周肆说比他见过的太阳还耀眼,唯一不好的就是脖子上还有个红点,他后来把那点瑕疵p掉了发给周肆,周肆还说他就喜欢原来那张,有他的味道。   以至于到今天,程一看到这张壁纸,还有周肆固执于此的“瑕疵”,都让他忍不住的颤抖。   周肆把对他的爱意藏在每个不起眼的角落,就像一把把飞射而来的暗器,不足以致命,却让人连着筋牵着骨地疼;相比起周肆,他还动摇了,甚至想回头的念头显得格外拙劣。   他破口骂了句:“草。”   他站起来走出去,顺便给卫恣发了消息。   “卫恣,你听过荆棘鸟的故事吗?”   卫恣显然事听过的,他秒回了他:“值得吗?”   程一的手飞速地打着字:“荆棘鸟不就是这样吗,胸前带着荆棘的棘刺,却仍然唱着自诩为世界上最婉转动听的曲子,相信这是整个世界都没听过的声音。”   所以即便明知道后面要面对什么样的谩骂,他还是坚定不移地往那根“棘刺”上靠近。   谁叫爱情这东西,本来就是生活在两个人之间制造的一段荆棘丛罢了,为了那一点被称作罗曼蒂克的东西,而让两个深陷其中的人忘记计算代价,并一遍遍给自己洗脑――“是值得的”。   毕竟,这一生,这么爱惨了的,也就这么一个人。   过了九年,过了十九年,过了二十九年……   还是这样。   唯有这么一个人在面前,那被穿刺的心脏好像才有了那么点生机,那独自高歌的鸟,高歌的声音才好像有了意义。   程一跟kavin借了车,又跟方晓问了地址,自己开着导航,把车开了过去。   星斗阑干,万家灯火在城市里闪烁,芸芸众生组成的大大小小的家庭都忙碌在这个城市的夜色里,只有程一,在默默奔赴,奔往他的荆棘丛,找那个肯陪他一同引吭高歌的人。   --------------------   七夕快乐!宝贝们! 第21章 月亮   月上枝头,在地上落下了一道斑驳的光,原本明亮的月光被房间里过于明亮的白炽灯掩盖了光芒;饶是这样的灯光也有找不到的地方。   门前墙角边的阴影了站着一个人。   那人倚靠在门边,听着电话里的女声:“老板,今天人事部长那边按您的意思给他发了解聘书,和您说的差不多他一开始没有签,在公司大闹,但是中午收到了夫人离世的消息,他就没闹了,自己走了,不过解聘书还是没签。”   “嗯,你一会儿给他发邮件,还是按之前我和人事谈的那样,赔偿他n+1,钱从我这儿出,这也是秋桐之前的意思,毕竟一家人,没必要闹得太难看。”周肆耳朵上挂着耳机,他低头看着手里的档案。   是刚才大使馆的人拿过来的,说是收集到的秋桐的遗物。   “好的,还有一件事。”   “你说。”原本准备回到灵堂大厅的周肆脚步顿住。   “王莹王老板周四到,周五摆宴,你要去吗。要不,我还是帮您推了?”方晓问道。   周肆:“等我回来再说吧,这两天在商量火化的事,我会尽快回来的。”   说完周肆挂了电话,带着那份档案袋进了灵堂。   他把档案袋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遗书,资产证明,还有一份没给周肆送过来的离婚协议……送过来的工作人员说,是在哪栋她自杀的别墅里找到的。   周肆一一看过之后,将手里的那张纸对折,从她灵前借了一把火,等火舌向上舔舐,燃尽了白纸上的黑字,周肆的手微微松开,那火光带着灰烬落进了铁盆,和其他香纸的灰烬融于一处。   火光未散,人声先起。   “姐夫,在烧什么呢?”音落,是一个穿着深色西装的男孩踩着一双锃光瓦亮的皮鞋带着点欢快地塌了进来。他的头发被向发胶固定的微微向上,精神又帅气,一双大眼睛显得多少有点人畜无害,嘴角一咧,眼睛一眯,又多了点阳光的气息,可惜,周肆早对这皮囊下的模样有所认知。   “哦,靳炎来了,”周肆回头看到来人。   秋成云,秋桐唯一的弟弟,当然,也是秋家这一代,唯一的男孩儿,可以说一出生可能就是秋氏资产的继承人,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少爷。   可惜也被赶出家门了,每天都指望他的三姐给他点小钱,让他混吃等死。   一开始大家都是这么以为的,连周肆都是这么以为的。   可是现在,周肆不这么认为了,他指着手边的一沓香纸冥币,冰冷地走着过场:“要烧点吗?”   秋成云自己取了三支香点燃,弯腰对堂前的人鞠了三躬,又接过周肆那沓纸币蹲下来在火盆钱烧了,才从兜里拿出手帕,擦了擦手,开口:“我姐没什么朋友,这堂也支得太冷清了些。”   “毕竟,家里人也没来看看,”周肆睨了秋成云一眼,“说起来,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我姐呗,”秋成云说得坦荡,人自然而然地落座,翘起了二郎腿,“不过她这走得可不是时候啊,我前不久才听说她投资赚了几十万,她之前还说奖我几万呢,现在怎么突然说走就走了呢?”   周肆抽了根烟出来,叼在嘴里,等火机搭了火才开口:“这你就要问她了。前几天还答应给融融过生日,却偏偏选在融融生日走。什么道理?”   秋成云抬眼看向周肆,恰好周肆吐了口烟,他在烟雾后没怎么看清周肆的眼神。而烟雾后的周肆却连眼皮都没抬,就好像已经懂了他的来意一般。   “这我要去哪里问,姐夫不是为难我?”秋成云也掏出了的烟盒,但他并没点燃那只烟只是鹦鹉学舌一般,将烟叼在嘴里。   “原来是我为难了小舅子?”周肆冷笑一声,“小舅子是不知道你在王总那里吃了一顿饭,反倒让你姐多为难呢。”   “会吗?”秋成云把烟拿在手里把玩,手指顺着牙印掐断了烟,“我不过是赚点小钱,这也会让我姐,和一个私吞我姐资产的姐夫为难?”   周肆蓦地啐了口唾沫:“私吞?话可不能这么说,资产继承可都是落在融融头上的。而且真要说起来,融融头上的应该也没有小舅子明着要得多吧。”   说着周肆从档案袋前散落的一堆资料里,捻了一份出来,丢给了秋成云。   “你姐留下来的账单,”周肆啧了一声,“没想到小舅子也会借这么多,就光是还账,你亲姐就给你平了50w。她亲女儿融融,长到现在都没花到这个数。”   “周肆……”   周肆打断了他:“带着你的账单早点滚,别让你姐死了才知道,自己这几年让了条什么样的白眼狼。”   秋成云怒目圆睁,周肆却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威胁道:“王总的恩惠,比自己亲姐的,还好吃吗?”   周肆话刚说完,就被秋成云一把推开:“关你屁事。你还不是靠她起家的?”   周肆笑了笑:“当然不关我的事。毕竟,我不靠她还钱。对了小舅子,解聘书别忘了。要知道裁一个副部长的事,光靠我个人想法公司是不可能同意的。”   “你,什么意思?”   秋成云拿着账单的手微微颤抖。   “我的意思,只是告诉你,你该走了。这件事是你姐和王总之前都默许了的。”周肆将散落在桌上的文件收回到档案袋里,“靳炎啊,要我说,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回那个家里讨饭。”   “那倒不用你提醒了。”秋成云提了一脚旁边的铁盆,“你真要关心,倒不如关心一下你的宝贝女儿,前几天我还听二姐说要把她接回秋家。”   哐啷的声音在整个空荡的灵堂回响,也哐啷地一下在周肆的心头发出闷响。   闷响萦绕在周肆的耳边,以致于他连秋成云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太清楚。而程一又是什么时候站到他身边的,他也记得不太清楚了。   只记得突然有人挡了光,而当他一抬头,就看到了这么一个人眉头紧蹙地盯着他看。   “程一一?”   周肆试探地开口。   “嗯。你……”   “要上柱香吗?”周肆站起来,替程一燃了香,递给他。   程一这才抬头看向了灵前挂着的遗照,他突然怔愣在原地,如遭雷击。心头的那一声惊雷轰隆一下将他整个人打得僵直在原地。   那似曾相识的眉眼,那过于精致的妆容,和昨日见过的那位因为一面之缘而让他感慨万千的女人毫无差别。   “秋桐?”程一不敢置信。   “嗯?怎么了?”周肆出声,这才将程一整个人拉了回来。   程一连连收回目光,朝灵前的人拜了三拜,缄口往灵堂门口的座位走   周肆跟着上来,看着有些灵魂出离的程一,神情突然紧张起来,他又问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程一这才想到了刚刚来的目的,他站在原地,深吸了口气,调整了状态,才从衣服兜里取出了那朵黑色的丧花,摊开手心,递到周肆眼前。   “我在屋里捡了个东西,我想,你可能需要,所以就来了。”   程一这话说得很慢,一语双关。   我想,你可能需要我,所以我就来了。   “真的来了?”周肆抬眼确认。   程一点点头,重复:“来了。”   周肆没有拿回那朵丧花,而是带着程一走出了灵堂,在灯光照不到的昏暗地带,将人搂进了怀里。   他倚靠在程一身上,带着疲惫的语调,开口:“程一一。”   “嗯。”   “程一一。”   “嗯。”   “程一一,你抱紧我一点。”   “好。”   周肆的下颔就落在程一的肩头,这次不是那样轻轻地靠着,而是整个人都耷在了程一身上,像是失力的玩偶。程一的手环过周肆,不同于下午的拥抱;而是他的掌心轻轻贴着周肆的背,悄悄地安抚着,轻拍着,无声却情长。   突然,程一感觉到了肩头的一点湿润。   周肆哭了?   他的后背僵直起来,只是一句话也不敢问。   要是哭了便哭了吧,人生三十年,不如意的事情,十有八九。没有人的心是铁打的,也没有人可以一直坚强。程一如是,周肆亦如是。   但这样的温存没有停留太久,周肆先从程一怀里脱离出来,他故作轻松地说:“幸好,这里没有光,没有人看到。”   程一却握住周肆的手捏了捏,抬头说道:“可是月亮看到了。”   “什么?”   程一扬了扬下巴示意周肆看过去――树梢头,一弯月。   月光刚刚就落在周肆的肩头,把程一和周肆的举动看得真切,而现在落在周肆成熟的面庞上,刚刚没有擦去的泪痕还在月光下反着光,显得格外晶莹。   程一从身上摸出一张纸,替周肆擦了泪痕。   “我说,月亮,看到了你刚刚那一面。”   “我刚刚那一面,也只有你看到了。这样说来,你该算,我的月亮?”   说着周肆回握了他的月亮。   程一听完,抿嘴苦笑,到底也没把周肆的这句话往心上放。   月亮,是黑暗里的一束光。   程一,九年前,就没成为周肆的那束光。   现在,哪里配呢?   他唯一能做到的,只是勉强站在周肆身边而已。   还是以最见不得光的“情人”名义。   --------------------   前面两章有点新内容修改了章节的,要是觉得这章有点跳跃,辛苦再翻回去看看哈~ 第22章 送命题   夏夜在人声凄少的地方,总会显得格外漫长。   程一和周肆一同坐在可以说是冷清的灵堂里,偶尔有几位神色匆匆前来吊唁的富家小姐,随了礼走完流程,也就走了。   周肆把人送了出去,程一留在堂内,他弯腰引火,续上新的蜡烛,还跟灵前的虚无说了两句悄悄话,算是他和她的约定。   等程一说完,回头时看到一位穿得格外华贵的夫人站在门口。她黑色的绸缎裙上藏着银丝暗纹,在灯光照射下,反而熠熠生辉,只是她带着黑色礼帽,显得格外低调。   程一没看到她的面容,只是直觉该是秋桐的什么人,他拿着一炷香朝那夫人走去。   那人却摆了摆手:“谢谢。我就这么看看就行了。”   程一不解,却又不敢多问。他放下香,来到门口抱着没递上的茶水,看着那位夫人。   而那位夫人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在堂前门外,看了堂上那遗照上笑得格外灿烂的姑娘――据周肆说,那是秋桐带融融第一次回娘家的时候,一家人一起照的,秋桐特意要了原片,截下来放在手机里。可能是前几天,又特意p成了黑白的,大概是早早就为自己准备了。   程一收回目光,正撞上那位夫人的手颤抖着从手提包里抽了一张手帕来,在脸上轻拭。   “夫人,要,进来坐坐吗?”程一待她收拾好面容后,才开口。   那位夫人这才微微扬头,看了程一一眼,微笑了一下,她的笑是极其端庄的,很大方,却又很疏离:“不用了,我就看看她就行了。”   “那要喝一杯茶吗?”程一递上纸杯。   那夫人愣了一下还是接过了:“你是桐桐的朋友?”   程一被问住了,朋友――真要算,大概是一面之缘的朋友;又或者说,情敌,更合适?   好一会儿他才心虚地点了点头。   不过他以什么身份站在这里,对眼前这位夫人来说,都不重要。那位夫人抿了一口茶,等苦涩的茶味都被自己咽了下去,才继续开口:“我有三个女儿,只有她,吃了最多的苦……不过现在也好,至少,不用这么苦着了。”   “岳母!”周肆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你来了,不进去坐坐吗?”   那夫人后背僵了一下,整个人更挺拔了些,她缓缓回身,笑说:“不用了。秋桐的父亲有事忙不开,我正好和朋友在这边旅游,也就过来看一眼。”   这话才落,周肆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但音调到底没变。   “嗯,好,那你晚上慢些,夜路不好走,而且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有叫司机跟着吗?”   那夫人将纸杯还回来,让程一接过了:“对了,融融那丫头还在别墅那里吗?”   周肆将手背在身后,反而开门见山:“周筱彤到底姓周,不会她的姐姐弟弟们连这么个侄女的主意也打吧。”   那夫人又回头看了眼遗照上的姑娘,叹了口气:“好像要开学了。正好给她换个地方住住吧。那么大个别墅,也不适合一个小丫头住。你公司旁边那个家,我看差不多,毕竟小孩子还是跟在身边的好。”   周肆的眼神骤然发生了变化,方才陡生的凛冽突然软了几分。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了眼前人。   那夫人却一脸了然,神态自若:“我也是个母亲,知道什么是对孩子好……”   她还嗫嚅了一句,只是周肆没有听清,但程一却听清了。   我也是个母亲,知道什么是对孩子好,只是,没做到。   所以她才会神情哀伤地站在门外一动不动,所以她才会潸然落泪,所以她才不敢走进灵堂。   “还有,刚刚站在这儿的人,不是秋夫人。”   她话音落下的时候,目光却像一把锋利的刀落在程一眼前,这句话是说给程一的。   周肆迈了一步,将程一挡在自己身后,也挡住了秋桐母亲视线里的锋利。他顺势虚扶上:“我知道,今夜,您只是母亲。我送您回去吧。”   最后周肆只把人送到了小门,那里有司机在等着,人悄悄地消失在夜色里,有些从未名状过的亲情也好像被压抑在了茫茫夜色里。   唯一头顶的一轮月,悄然看着暗夜里的人影。   周肆带着一肩月色回来,程一正坐在堂前,拿着手机搜索着这个让他觉得不简单的秋家,一时之间连周肆走到他身后都没有感觉。   周肆微微倾身:“在看什么?”   话音刚起,就把程一吓得人一激灵,等周肆问完他锁了屏幕:“没什么。你回来了。”   “嗯,”周肆在他旁边坐下,“你想了解秋家?”   程一侧头看向周肆:“你刚刚看到了?”   “无意间,瞥到了。”周肆解释了一句,拿出手机发了个短信。   “其实我更想了解秋桐,从陌生人来说。”程一看向了堂上被四四方方的镜框框住的女人。“她……我在来这里之前见过她。”   周肆的手机重重地落在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见过她?什么时候?她跟你说什么了?为难你了?”   程一看到了周肆眼里的神色:“别紧张,是萍水相逢的见面。”   “哪有那么多萍水相逢,世间凑巧。”周肆不以为然地嘟囔了句。   程一在他手背上拍了拍:“但确实是这样。那时我在苏梅,就住在她隔壁,她穿着红衣,画着艳丽的妆,精致又华丽,却说着绝望。后来我知道她死了,我就在想是什么样的经历才能让她这么从容的面对死亡。”   周肆抬眼看着程一,手指蹭过程一的掌心:“你想听?”   程一点点头,“嗯”了一声。   周肆的手从程一的掌中抽出来,他抱手坐好了,才慢慢开口:“她们家是c城土著,产业一直很大,但是到她爸爸那辈,她爸是单传,到她这辈,家里想要个儿子继承家业。她前面两个姐姐,到她是第三个女儿。所以她出生后,活与不活意义不大。她弟弟是在她三岁后出生的……”   这让她原本就岌岌可危的老小地位直接就没了,前面受到的宠爱不如两位姐姐,后面又被弟弟分去了父母所有的关心与注意。就这样她慢慢长大。   “那你和她,”程一看向了周肆,试探地开口,“怎么认识的?”   “程一一,”周肆眯眼,手指点了点程一,“原来你在这儿等我。我要答了,不是送命题?”   “我跟你讲正经的。”程一无奈,“你一天都在想什么?”   “在想你。”周肆抬眼看了秋桐的笑容,“想你会不会介意,介意我们之间多出来了一个秋桐,多出来了一个融融。”   程一跟着抬眼,答得正直:“不介意,相反我很感谢她。”   “感谢她什么?”周肆凑近问。   “让我再遇见你。”   周肆目光回到手机里的新信息上,格外自信:“没有她,我也会再遇见你的。”   “你也太笃定了吧,周先生。”   “不是吗?只要你还爱我……”周肆说着说着,突然皱起了眉头,不知道是因为短信内容,还是因为程一的话,“难道你不爱我了,程一一?”   程一笑了笑,“爱或者不爱”这话,他到底没敢当着秋桐的面说。   哪怕早知道周肆和她的婚姻是一场假戏。   而周肆正准备逼问句什么,却被程一那儿突然传出来的手机铃声打断了。   程一显然也听到了,只是他半天都没有动作,就盯着周肆,周肆也盯着他,好一会儿程一开口:“你的电话?不接?”   周肆点点头:“手机在你那儿,你拿来我接。”   被周肆这么提醒,程一恍然大悟,从自己衣服兜里摸出周肆留给他的那个手机。   “是融融。”他看了眼手机屏幕。   周肆接过来按了免提。   “喂,爸爸!”   “嗯,怎么了?”周肆开口,“这么晚还不睡?”   “你明天可以来接融融吗?今天有带墨镜的坏人要接融融,被花儿干妈驱逐了,可是干妈每次来接融融都会吓到小朋友,融融不想干妈来接融融,呜呜呜……”   周肆冷声:“那你想要什么?”   小丫头不怕死地接道:“想要爸爸!要爸爸开红色的车车来接融融。最好有融融喜欢的贝儿公主的气球,让他们都羡慕一下融融,嘿嘿,可以吗,爸爸?”   “不行……”周肆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程一用眼神吓住了,他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爸爸很忙,明天不能接融融,还是让干妈接接融融?”   “不!融融不想干妈接!干妈要带小尾巴,屋子外面就有坏人叔叔,但是干妈没发觉,融融发觉了!”   程一和周肆对了个眼神,在桌上写道:我明回国。   周肆犹豫了几秒才问道:“那明天让你一一叔叔来接融融可以吗?”   “啊?”   “让一一叔叔接你回爸爸家,爸爸要过几天才能回家,可以吗?”周肆这次是把目光投给了程一,更像是在征询程一的意见。   “那也行,那爸爸过几天一定要回来哟!拉勾!不许骗融融。”   “嗯,肯定回来,不骗你,小丫头。”   周肆耐着性子哄着电话那头的小姑娘,大概是周肆平时给的关怀不够多,让她不停黏着周肆絮絮叨叨了好久,直到周肆第三次告诉她该睡觉了,她才不情不愿地说了声“晚安”挂了电话。   瞬间一室寂静,只留下堂上的三位大人在各自的世界里,沉默。 第23章 秋桐   程一是赶的最早的那班飞机回的c城,凌晨走的时候,周肆把他送到宾馆,跟他简单地拥抱了一下,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也就算作告别。   之后周肆径直回自己房间收拾了一番,又独自回了灵堂那边守夜。   而程一在飞机落地之后,还没来得及睡上觉,就赶去了卫恣的办公室。   就是卫恣,没怎么给他什么好脸色。毕竟卫恣不希望他淌浑水。秋家和周肆的事不是简简单单的死了女儿,而是那个女儿在几乎和秋家断了关系以后依靠自己和周肆,在c城大赚了几笔,几乎可以算是只比c城那个女首富王莹略逊一筹的女人了。   现在这个还顶着秋家名字的女人死了,那藕断丝连的血亲里,想来分一杯血肉羹的自然不在少数。   但怎么说人家都是血亲,程一这样的外人要掺和进去,多少有点自触霉头。   卫恣见人进来,直接把一本牛皮纸的卷宗丢在了程一面前。   “喏,你要的档案。我走后门拿的。在我办公室看,看完了我还回去。”程一走过去拿去了那薄薄的牛皮纸袋,牛皮纸袋上赫然写着两个大字:秋桐。   “我是不明白,你要这几页纸,能看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卫恣躺到一边的沙发上,举着手机玩起了游戏,“说真的还不如直接问我,来得快。”   “你可不一定有这几页纸知道得多。”   卫恣轻哼了一声:“她二十几年时光,就这么几页纸,能记下什么东西?”   确实,这档案里并没有记下什么特别的东西,无非是一些学校记录证明,和出任职务的记录;档案下还压着一叠就诊记录。说是一叠,其实算起来有用的就几页纸,剩下的病历都是大同小异的――抑郁症诊断书。   程一没花两个小时,就把这摞纸看完了,妥帖地把它们装回牛皮纸袋,原封不动地归放回桌面。   “唉。”程一不禁叹了口气。   卫恣这才放下手机:“看完了?你有什么高见,一一同学?”   程一不耐地“啧”了一声,他最近很不喜欢卫恣用这样的口气叫他,总觉得有点不安好心,多少带点讽刺。   卫恣收到警告,收敛起来,讪笑挑眉,示意他赶紧说。   程一收回目光,捋了捋思绪:“一个大家小姐,上得却是c城一般的学校,手里每个月却拿着将近1w的零花钱,你不觉得有问题吗?”   卫恣不以为意:“正常啊。有钱人不都这样,他们秋家反正有钱。一个月一万也就洒洒水啦。”   “但是把时间放到我们上学的那个年代,你觉得呢?你爸会让你读个一般的学校,每个月给你打1w吗?”   “我爸?给我打1w?算了吧,他那点老师工资……更别说读一般学校了,没上国重,我的命就没了。”卫恣应了之后突然发现了问题,眉头突然皱了起来,“但每个人的家庭环境不一样,你不能拿她的家境来和咱们类比。”   “不,我不是单纯拿她来类比。只是按大家都知道的事实推测而已。她的两个姐姐都是上了c城的贵族学校的,连弟弟那么不成器都还有个211的毕业证。   只有她,不仅没有贵族学校,也没有大学,甚至在23岁的时候,就有了融融。”   “你想说什么?”   程一抿抿嘴,眼里带上了一点悲悯:“我觉得,她应该挺惨的。按这样解释的话,应该是小时候爹妈不爱……”   就像周肆说的那样――家里想要个男孩,但是生到她了,家里的第三个孩子,还是个女儿。本来收到的关注,就不如大姐二姐了。没想到人还没记事,她的弟弟出生了,那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男孩儿一瞬间成了家里的宝贝,要走了本来在她身上已经少得可怜的关注和宠爱。   这样的环境长大出来的姑娘,本来心理就不算健康了。   而父母真正能给她的宠爱,就只有物质上的那点金钱补偿。   这种聊胜于无的金钱补偿反而成了坏事的开端。有了和自己年龄不相称的金钱,谁不会学坏呢?   可能秋桐也学坏了,所以她做了一些不负责任的事,而融融就成了这件事的后果。   再过不久,这个后果也渐渐变成了她的恶果。   而周肆,大概算她和整个家族之间的一个妥协。家族里里不允许有未婚先孕的丑闻,而她恰好找了一个能接盘的人。这个人没名没钱,配一个不受宠的女儿,好像也算门当户对。   所以她和周肆结婚了。   本来这应该算万全之策了,但后面因为某些纸面没有书写的东西,让她渐渐陷入绝望,绝望到最后选择了死亡。   程一想到这里还是忍不住唏嘘。   他到现在还记得那个站在阳台上,被风吹乱了发的女人。她大方的摇着红酒杯,大胆地和程一交流,坦然自己的绝望。   但程一也和她一样,对绝望这件事,素手无策。   “所以……”卫恣开口。   “所以这一家人对秋桐的情感并不深。”   所以秋家人并没有去灵堂祭奠她,所以秋桐母亲去看她,也是以母亲的名义,而不是秋夫人……这一切好像又说得通了,所以秋桐母亲来提醒周肆保护好融融的女儿。   他们要融融,应该不是单纯的出于她是秋桐的女儿   而是她是秋桐的合法继承人。   如果周肆和秋桐真的貌合神离的话,那秋桐一定会把她这些年投资赚来的钱全部继承到融融头上。   那拥有融融,就是拥有了一把金库钥匙。   所以融融说的小尾巴,那些知道秋桐住处又最快知道秋桐死亡的人,其实可能是在秋家住着的最想要吞并秋桐财产的人。   ”岂止不深,她那个弟弟,看起来是想把她吃干榨净呢。他抢不过头上两个姐姐,一身纨绔性子,在家里只能被盯着打压;后来因为和他爸吵架,迫不得已搬出来,让秋桐收留他,每个月吃喝拉撒都是秋桐在帮他擦屁股。之前我听说他在海公馆一夜花了10w,这账都是秋桐帮他平的账。”卫恣无心地唠着这些坊间八卦。   程一却皱起眉头:“难怪。”   “什么难怪?”卫恣问。   还能是什么难怪,难怪这一家人的关系一直给程一一种说不上来怪怪的感觉;但现在又说得上来了,没什么怪的了,就是一条在原生家庭里牺牲掉的生命,发生在她身上的任何事,都能被理解,因为局外人看来,她本身就已经是“可怜”了。   程一搪塞过去,拿起手机给周肆报了个平安,跟着往卫恣对坐的沙发上一躺。   “没什么。把你那辆红法的钥匙借我下呗,下午用下,晚上还你。”   “哟!”卫恣一听来了精神,整个人盯着程一打量,“这是老孔雀开屏了?要开跑车?接妹妹?”   程一把手机收好,抱着臂闭眼小憩:“没有妹妹。接女儿。”   “哪个女儿,周肆的?你真准备给那孩子当妈?你可真行啊,程一。”卫恣突然惊坐起。   “……”程一看着对坐的卫恣:“我不会当她妈,也没想代替秋桐在她心里的地位,只是我觉得孩子还小。不想她成为下一个爹不疼妈不爱的小可怜。”   卫恣从柜子里勾了串钥匙,丢在桌子上:“随你,不用跟我解释。”   “那我眯会儿。”   “嗯。”卫恣站在窗口抽完了一根烟,看着那个枕着手臂假寐的人,交代了声,“自己定个闹钟,我还有事,今天约了0731娱乐的法务。”   程一把手撤回来,拿出手机定闹钟:“娱乐公司?赚快钱?”   “怎么叫赚快钱,这么难听?”卫恣抬脚轻轻地碰了碰程一悬在沙发那头的腿,“这叫积累资本。再顺便和明星妹妹们拍两张照。”   “算了吧,你那最多算赚钱。”程一看到了周肆回的消息,又多玩了会儿手机,“不如把钱给我吧,我帮你一年十万。”   卫恣凑到程一面前,程一关了手机屏幕看他:“怎么了?”   “我在想,你这几年不会就是这么骗外国人钱的吧。”   程一:“滚,我在外面穷到吃一周泡面的时候,你还没见过呢。赶紧去和你的明星妹妹拍照吧。”   卫恣挑挑眉,起来拍拍裤腿,摸出了墨镜带上,才悠闲地走出门。   程一问周肆要了保姆刘艳的电话,又合眼眯到了四点,下楼去开了车。   -   他在幼儿园门外的公路上和刘艳碰了下头,周肆应该已经给她交代过了,所以她也没多问,只是往程一开来的那辆红色车那里多瞟了两眼,才收回目光站在门口等着接融融放学。   程一则回到车上等她们,他的车停得离校门不远,后视镜正好可以看到园区大门到人行道着那一截的位置。   周肆大概是算好了时间,在这个时候给他打了电话。   “喂?”程一接起电话。   周肆那边的声音有些嘈杂:“到了吗?”   “嗯。”程一回道,“在等融融放学了。到时候就直接送她们去你家?”   “对。密码我换了,新的密码我发你了。你到时候开门就行。”   程一瞥了眼手机上的新消息:“收到了。”   “今天开得车去接融融吗?开的什么车?”   “你女儿最想看到的车。”程一话语里带着点神气。   周肆顿了顿,突然笑了起来:“这么厉害?行,好好和她相处,你开车注意安全吧,我得忙了。来人了。”   “好。那我挂了。”   周肆却突然叫住了程一,程一挑眉:“什么事?”   “你走之前我问的话你还没回答我呢。”   程一被周肆问得愣住了,他回想了一下,才想起,周肆当时和他抱了一下,手在他后背上拍了拍,问了一句――   “程一一,你会像这几年我等你一样,等着我吗?”   “你回来就知道了。”程一眼尾微微上挑,这次调皮的回答,让他的心情愉悦起来;末了,还补了一句:“平安回来。”   “好。”周肆的嗓音有些哑然,不知道是因为程一突然说的那句叮嘱,还是因为程一这个人,“挂了。”   “嗯。”这次程一等着周肆那边挂了,才挂掉电话,抬眸看着后视镜里刘艳正牵着小姑娘走过来。   他笑起来推开了门,回身正准备冲那小丫头招了招手。   原本明媚的笑眼却突然变了样――   --------------------   求点海星 第24章 没胆子   程一戴着的墨镜上倒映着四五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他们站在融融和刘艳的四周,一个不算远却也不算近的位置,只是因为周遭人多,所以站在中心的刘艳和融融并没有察觉,两人还在说着什么小话。仔细听听,大概是和什么父母有关。   而程一站在整个圈子外,一眼就看到了这群不用想也知道的是谁派来的虾兵蟹将。   “融融――!”程一的墨镜掩藏了眼镜下过于和善的眉眼。   他站在车前,厉声唤了一声。   和女孩子的目光一起看过来的,还有她周围望着的那几个虾兵蟹将和紧紧牵着她的刘艳。   车钥匙在他手里一转,他勾起嘴角压下心里陡生的不安,信步朝刘艳和那个循声看向他的小姑娘走去。在两三步远的位置,融融开口:“叔……哎。”   这个称谓还没出来,小姑娘被领着她的女人捏了捏手掌,她恍然,想起了刚刚刘艳跟她交代的。   融融的眼睛骤亮,声音格外伶俐:   “爸爸!”   程一显然也被这一出弄得有点怔愣,他下意识地回头瞟了一眼,看着人流皱了下眉头,听到刘艳对着他开口:“先生,今天有空来接小小姐了?”   程一和刘艳打了个对眼,刘艳不一定能看到程一的目光,但程一却在刘艳坚定的眼神下说服了自己。   他把车钥匙收了起来,大方地上前将小姑娘抱起来,像周肆一样开口:“小丫头,想爸爸没有?!”   融融一瞬间笑咧了嘴,对着程一的问话,故作忸怩地摇摇头,极小声地回答:“没有哦。”   程一皱了皱眉头,手在小丫头鼻头上轻轻一刮,自然而亲昵。   “真的没有吗?”程一和声问道,脚下的步子却迈得不小,“小机灵鬼?”   一旁看着的那几个“虾兵蟹将”要不是都在本家见过融融,差点都要信了眼前父女寒暄的情景了。   “有一点。”融融小声的回答被突然站在程一面前出声的男人盖住了。   “这位先生。”   那男人站得笔直,腿与肩齐平,手背在身后,像是个练家子,显然他应该是这群人的头头。 程一也跟着站定,却没把融融放下来。   融融被他稳稳地搂坐在怀里,他摘下墨镜,戴在小姑娘的发顶,听着他冷声:“怎么了?临停的牌牌下不让停车?”   “我们是奉命,接小小姐回去。”   程一的眼神骤变,狭长的眼微觑,落在那人身上打量了个来回,带着王蛇的凛然。   “小小姐?我的女儿,成了你们的小小姐?你们小小姐叫什么?”   旁边先有不耐的虾兵送分:“周小彤”   程一瞥了一眼还在自己怀里玩眼镜的姑娘,轻唤了一声:“程融融。”   “啊?”小姑娘把墨镜戴自己鼻子上,看着程一。   程一在她后背轻拍了拍,轻悄悄地夸了句:“好丫头。”   融融显然也很满意地笑了笑。   程一这才瞥向了那个“虾兵蟹将”的头头:“你们也看到了,我女儿,程融融。别认错了兄弟。走了。”   说完他就带着融融准备迈步绕过那人,还若无其事地问了句:“一会儿想吃什么,小丫头?”   “要吃肯德基,爸爸说的,要请我吃的。”   程一偏头,像小姑娘之前耍他一样,以牙还牙:“有说过吗?”   “程先生――”   “父女”俩短暂的亲昵又被打断了。   “又怎么了?”程一话音里带着不耐烦,“难道你想帮我开车?”   “如果您愿意坐我们的车,跟我一起回去的话。”   “先生!”一旁站着的刘艳突然不安的开口。   程一回头去冲她眨了眨眼,点了点头:“知道了,不带融融出去玩,就吃个饭就带她回去练琴。”说完还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把戏做全,“我老婆不是不在家吗,怎么还管着?走了,赶紧去吃,小丫头,吃完我们悄悄地去楼下超市玩半个小时。”   融融点头如捣蒜。   程一这才看向了那人。   “所以你们还有什么事吗,不要耽误我们丫头宝贵的时间了。”   那人估计被程一一口一个“我们丫头”搞得很无奈,他撇撇嘴正准备开口的时候,裤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也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跟他说了什么,他连连说了几句“是”“可是……”“好”,就挂了电话。然后跟程一说了句“不好意思认错人了”,就带着他那一队人上了面包车走了。   程一疑惑地皱起眉头,却也没空多想,把融融接上了车。   程一交代着:“这车没有儿童座位,你得和艳艳阿姨一起坐后面,系好安全带,可以吗?”   “嗯嗯。”   ――   另一边程一开了卫恣的车走后没多久,卫恣刚结束了和这个娱乐公司高层的商谈会议,就接到了一个越洋电话。   他接起来:“肆哥。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了?又需要我帮你打钱了?”   卫恣故意调侃了句,毕竟之前程一在国外有一段很难的时期,周肆不知道怎么知道了这件事,他就拖卫恣给程一打钱,算卫恣借的。不过这笔钱前年程一就连本带利地还完了。   卫恣还从中间抽了点利息钱,周肆也当不知道,就收了本金。   那之后两人就再没联系了。   直到两年后的今天,程一回国的第四个月,他又一次接到了周肆的电话。   原因还是那个人。   “卫恣,程一回来了。”   “周先生,程一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们都清楚,你不用浪费时间了,直接开门见山,不好吗?”卫恣回到自己车上。   “帮我放个消息出去。”   卫恣发动了车子,后视镜里的他微微挑眉:“什么消息?”   “秋桐的遗嘱在我这里。”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卫恣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   “是代写遗嘱。从你的手,遵循她的意见,在她死讯传出来的第二天给到我。”   卫恣听完就低骂了句:“草!”   周肆打得算盘叮当响。他把遗嘱给了周肆,他也脱不了干系,秋家真要秋桐那笔钱,周肆现在天高皇帝远,即便是烫手山芋,也一是烧不到周肆;但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直接就可以成为众矢之的。   他顿了顿,冷笑了一声:“姓周的,你想拖我下水?”   这次轮到周肆那边沉默了。   这个决定其实周肆想了很久,他需要一个人来把秋家落在融融身上的目光转移开来;而那个人,除了他自己别无他人。秋家一开始就没觉得秋桐会把遗产留给周肆,因为秋桐和周肆本就名存实亡,所以他们才会把目光落在有继承权的继承人周小彤的身上;而现在他只需要说秋桐的遗嘱在自己手上,那些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人的商人们就会把目光重新回到周肆身上。   不管周肆到底是块好肉还是烂肉,不管这个遗嘱到底写的是不是与周肆有关,他们都会默认周肆会更改遗嘱,而他们要抢在周肆回来公证遗嘱以前,拿到一份有利于自己的。   那这样这件事的中心就会从融融,换到周肆这里。   接下来,周肆还需要一个肯帮他放消息,他信得过,又能完全脱身出去的见证人。   那个人,只有卫恣。   周肆看了看桌面上的牛皮纸袋,把手里吸到烧手的烟头丢到了早已被烟头堆出小山的烟缸里,按灭。   “程一回国了,他去接秋桐的女儿了。”周肆的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发觉的颤抖,“他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我不在国内,帮不上忙。”   “我知道啊。”卫恣故作风凉,“可你一开始怎么就同意程一回来的呢?”   “程一好好的在东南亚跟他老师赚钱,你要让他回来,怎么现在又没胆子了?”卫恣接连发问。   “嗯,”周肆这次倒答得很坦然,“没胆子了。”   其实这个问题一个白天,周肆也问了自己无数次,为什么昨晚会同意程一回去?明明只要这两天他跟程一分道扬镳,他说句重话,把程一逼走,可能现在就不会坐立不安了。   “卫恣,你知道王总那边的人都怎么说你吗,他们说你是人手里的泥鳅。滑不溜秋,捉不住。”周肆意有所指,“在上位圈,你要想把自己摘出去很容易。程一不一样,他要是一脚踩进来了,就出不去了。这地方,吞人得很。我不想……”   卫恣冷哼一声:“早知现在,何必当初?”   既然知道C城的商人圈子就是摊污泥,自己早就在里面混浊了,又为什么要在开始的时候招惹程一呢?说什么旧情,说什么死灰复燃,无非是周肆自己自私,还非要打着爱的借口,举着罗曼蒂克的旗帜。   偏偏程一还不自知。   也幸好程一不知道。   如果程一知道那个虾兵蟹将接到本家电话,说的是遗嘱在周肆手里这件事的话,他可能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轻松地坐在周肆的公寓里,和融融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了。   “爸……”融融刚要开口,又被这个称谓咬住了舌。   “还是叫叔叔吧,融融。”程一坐在沙发上,等着刘艳放热水。   “叔叔,”融融也坐在沙发上,晃荡着脚丫,“你竟然真的开红车车来了。”   “嗯,喜欢吗?”程一拿着手机给周肆报了个平安。   “喜欢,我差点以为真的是爸爸开车来了。”融融吃了肯德基的后劲还没过,正开心得摇头晃脑,“不过叔叔,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啊?”   “应该快了,过几天就回来了。你和艳艳阿姨就住这里,明天早上上学的时候,我再来接你,不过明天可不能赖床,得早点起来。”程一听到刘艳说水放好了,叫融融去洗澡,他便站起来,将小丫头带过去,一边走一边交代着。   小丫头点了点头:“好。”   “那我先回去了,你们把门锁好。有问题再打我电话就行。”   这话是程一说给刘艳的。毕竟一个是周肆的宝贝女儿,一个是他们家的保姆,而他,到底在这两人眼里,还算个外人。   交代完离开了周肆家的程一把车开回了周肆公司这边,一是这里离周肆家近,真有什么事,他好赶过去,二是为了还车。   他食指转着车钥匙的扣,悠闲地走在灯火通明的律所,夜里八九点的时候,整个律所加班的人还真不少。   程一路过会议室,听到里面分析声此起彼伏,而再往深走,喧哗声反而渐渐消散了,通往卫恣办公室的走廊格外安静,旁边摆着的实习生位置上,翻书声,打字声此起彼伏。   程一放轻了步子走到卫恣办公室门前,听到了里面传出了一个不是卫恣的男声。   “这件事,是我不厚道,到时候法律顾问,我分两个点给你……”   程一莫名觉得这声音很耳熟,但他不敢认,他又多听了半句。   “哦对,这件事,也别让他知道了。”   这次程一闭上了眼,就算他不信也得信,这声音只属于一个人。   那个人叫,周肆。   但他不好问,也不敢问,是什么事要瞒着谁。   他只好装作无事地扣了扣卫恣办公室的门。   卫恣这才从屏幕上抬头:“进来。”   “这么晚,你的员工都不下班?”程一摇着钥匙进来。   卫恣看清来人,下意识地扣好了笔记本,程一把他的小动作收入眼底,听他说道:“这么晚,你女儿接完了?”   “嗯,”程一把钥匙抛给他,躺回了沙发上,“我歇会儿。”   “你回你自己家里歇,来我这里歇啥歇。我办公室又不是旅馆。”卫恣一边聊着一边将手边的文件笼统地收进了左手边的抽屉里。   “我一会儿看看盘,眯一会儿我下楼去抱电脑。”   “那要不我给你搁对面再开间办公室?”   程一仰躺着,手臂遮在自己额前,挡了一半天花板上日光灯那晃眼的光。   “不用,你这沙发挺适合我的。‘梯子’也很快。”程一是靠数据分析的势头投钱的,说白了就是赚时间差价,很累但眼睛辣的话,赚得也很多。   这条路子是他师兄kevin教他的。之前他在国外,就是直接拿钱,现在在国内受时效限制,都是他出主意拿抽成。   所以如果梯子越快,缩短时间成本,其实他们能赚更多,程一也抽得更多。不过程一不常做这活儿,因为这意味着他要在国内熬大夜熬一宿。只是最近,他需要一点外快钱,就接了个kevin的单。   “我看你就是馋我办公室的‘梯子’。”   “嗯。”程一悄悄地回了声,接着就像真睡了一样。卫恣怕打搅他,收拾完桌面,就轻手轻脚地走到办公室内间去给自己煮了杯咖啡。   他端着咖啡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这经济区的夜色,四周高可入云的写字楼挤在这逼仄的一块地上,明明每座楼都灯火通明,却看起来乌压压的一片,让身处在这里的每个人都紧绷着一根弦。   “唉。”卫恣轻轻叹了口气。   气声刚落,他就听到自己背后,传来一声问。   “卫恣,你和周肆,没有事情瞒着我吧?”   卫恣回头,看着那人已经从仰躺的姿势换成了靠坐。   他们的目光在偌大又安静的室内遥遥相接。卫恣的眼里带着意味不明的笑,程一的眼里确实不可名状的执拗。   “没有。”卫恣说。   --------------------   程一:草!妈!卫恣骗人!   池咕咕:嗯嗯嗯   程一:草!周肆,卫恣骗人!   周肆:嗯,我让他骗的   程一:……   求个海星呀!看在我这4000多字的面子上,赏点海星吧,姐妹们。 第25章 傻子   程一和卫恣俩人在办公室对视了一会儿,没有人打破这个僵局,也没有人退让。   程一没等到卫恣反水,卫恣也没想卖周肆。   他们最后只能以卫恣起身出去抽烟退出结束。   卫恣是没跟程一说实话,程一也没有自讨无趣地追问。   就像前几年卫恣突然拿出十多万接济他这件事一样。   卫恣不是周肆,也没在程一心头占着一个偏执的位置。而且卫恣是什么人,是他们三个中间最会打算盘的人――之前高中的时候,他们仨难得的一起出去,在抓娃娃机前程一都是花钱傻抓,周肆最多是要选一个有好位置能抓起来娃娃的机器。   至于卫某,他就不一样了。他会在旁边等着,等着哪个机器人抓的次数差不多了,他就过去,花几个币,换一个娃娃,还扬眉说:“这是魔法。”   当然,这种魔法在程一和周肆面前出现不是一次两次,以至于他和周肆一直以来都默认的一件事是:卫恣的魔法,总不会让卫恣自己吃亏的。   那么,就算卫恣和周肆之间真有什么交易,大概,也不会太过危险。毕竟,卫恣不会把自己放在危险地带。   想通了这一茬的程一,好像也跟着松了口气,也索性不在卫恣面前烦人。   他回到了for one的小二楼,这是他自己装饰过的小地方,也是周肆拖着他上楼亲吻的地方:楼梯口摆着那方小矮几还是他坐过,那时周肆低头俯身吻来,他心头的矛盾与伦理道德都被打成了一盘散沙。   现在,好像那道道德的高墙在被拆除,又好像它只是荒废在那里,只要没人提及,或许就可以一直这么下去。   一直以爱之名,荒谬下去。   “叮铃铃――”   二楼的座机响了,是周肆的电话打来了。   座机的号码是昨天程一给他的,因为程一熬夜熬得晚,睡前老忘了给手机充电,经常手机关机。   周肆老是找不到他,担心着找他要的座机号码。   程一笑着接起来:“你不忙了,周先生?”   “忙。”周肆声音里仍然带着疲惫,周遭也格外嘈杂,让程一不疑有他,“不过那些资料都快理完了。应该过几天就能回来了。你呢?”   “我?”程一靠坐在办公桌上,一手向后撑着桌,两条长腿交叠着晃了晃,“没什么事,在等时间,一会儿好去接你女儿。”   “是吗,听起来,这语气……”周肆故意顿了顿,“Emmmm…”   程一问:“这语气怎么了?”   “像我家太太。”   周肆朗声笑了起来,像是讨到了很大的便宜。   “什么事,让你心情这么好?”程一听着周肆的玩笑话,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其实是他不好提醒周肆一句“你太太在你头顶上挂着呢”……   周肆抿抿嘴:“听说那天你接融融的时候,说,你老婆不在这儿,也管着你?”   程一晃荡的脚突然收了回来,他没想到周肆提这一茬,站起来,有些局促地解释了一句:“当时,不是做戏吗?”   “是吗?”周肆清了清嗓子,压低声线,“我本来还想问问,你老婆是谁,什么时候带来让我见见?要知道我这个人,脾气很大,心眼很小,你身边的人,最好都让我好好检阅一下。可以吗,程一一?”   “你在威胁我,周先生?”   程一的语调仍然是轻快的,他有进无退地对上电话那头的人。   “那不是威胁,”周肆摇摇头,“我只是不在我家太太身边,怕我太太会拈花惹草。这不是一个正常人都会害怕的吗?”   “我还是头一天知道,还有你会害怕的?”程一故意嗔他。   “好啦,早点接那小丫头回家,今天我让人送了好吃的回家。你回去正好尝尝!”   交代完的周肆又跟程一闲聊了几句废话。等店长上来给程一送报表,程一才跟周肆挂了电话。   店长是留洋学了咖啡技艺的,但格外平易近人好说话,而且遇事不多问,这大概是卫恣当时帮程一打下这个店子的原因之一。   他把报表放在程一面前,并没有着急离开。   程一抬头问他:“有什么事吗?”   “早上的时候,有个人来找您,说是一个叫Kavin的人叫他寻着名片找来的。那名片上英文,店上的人没太看明白,拿到我这儿一看,是您的名片,就让他写了个联系方式在这名片上。喏,老板。”   店长把那个写了联系方式的名片放到了桌案上。程一拿起来,对他点头笑了笑:“好的,麻烦您了。”   “您客气了,我继续忙去了。”   等人下楼去了,程一才拿过名片,拍了张照片,发给他还在东南亚陪老师的师兄。   那人似乎早就在等着他了,秒回消息,说是要把自己的未来小舅子介绍给程一。   程一皱紧了眉头,听kavin在语音那头,兴致颇高地讲述了苏梅和他这几天来发生的愉快事迹,在程一要不耐烦之前,他终于把话题拐了回来,说介绍来的这个人,苏楠是苏梅的弟弟,在中国留学,学金融的,刚毕业,想跟着学点东西。   “学东西,找我做什么,我退休了,什么都教不了。”程一跟kavin扯掰着。   Kavin却故作神秘地说:“反正你会用上他的。”   程一显然没怎么把这人往心上放,要是他一早知道这个苏楠有那么大用处,可能也不会像现在一样,只是出于礼貌加了人家好友,就没管了。这,就是后话了。   当时的他,只顾着拿车钥匙,转头去接融融去了。   -   秋日的风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刮起来的。好像从程一一回来,这温度就在慢慢降下去了。   程一接过穿着白纱公主裙的小丫头,从她的小书包里拿出刘艳替她装好的粉红外套出来,给她穿好,才带她回家。   小丫头跟程一一起的时候,仿佛打开了话匣子,每天就接送她的这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要跟程一说无数的话,大概是“昨晚梦到了什么什么”,“今天中午老师给吃了慕斯蛋糕”,下午第一排的小男孩和第三排的小男孩在教室打架”,“刚刚等程一来接她的时候,她看到别的爸爸都给女儿带冰淇淋,她也想要吃冰淇淋”这样的话……   程一心想:你倒真是把我当爸爸了?   不过今天他并没有给融融当爸爸,也没有带小姑娘去买冰淇淋,因为刘艳给他发了消息,说秋天不能给小丫头再吃冰的了,不然会发烧。   在程一的理念里,小孩子发烧就是大事了,遭罪打针不说,要是在他手里病了,等周肆回来也不太好交代。   所以他的车径直开到了周肆家停车场,带着小丫头坐停车场的电梯上去了。   小丫头一开始还纳闷呢:“叔叔,我们今天不逛超市了吗?”   往常两天明明程一都要在小区门口的超市停停给她买点什么才去停车的。小公主的眉头一皱,对今天的安排很不满意。   “嗯,今天艳艳阿姨准备了好吃的,去超市就吃不上艳艳阿姨准备的好吃的了。”   “艳艳阿姨,准备了什么?”   程一在门外输了周肆前不久改的新密码打开门,他挪位让融融先进去,没想到小丫头立在门口没动。   程一一边好奇地问,一边从门后挪出来:“怎么不进门啊,宝……”   宝贝两个字还没喊全,他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等着他的那个男人。   “宝贝儿,不认识我了?”   周肆笑着蹲身将融融抱了起来,目光却落在程一身上,这话,也像是跟他说的:“欢迎回家。”   融融好不容易从爸爸就在眼前的震惊里反应过来。   她大声地喊了句“爸爸”,抱着周肆的脖子蹭了蹭。   周肆的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一下。   程一站在门口,看着父女亲昵,不禁挑眉指点了一句:“融融,把脸凑过去,让你爸爸亲你一下。”   周肆显然愣了一下,目光和程一的笑眼匆匆相接。   这是什么要求?周肆默默问程一。   程一使了眼色:你只管照做!   周肆眉头蹙了蹙,第一次和自己女儿这么亲昵的周肆一脸的不自在,却还是按程一说的话做了,笨拙地融融的脸上轻轻贴了贴。   小丫头满足地回礼,在他的脸颊下,噘嘴啵了一下空气。   “好了,去找你艳艳阿姨洗手吃饭吧。”   周肆把小姑娘放下地,让她去找刘艳洗手,自己则走到门口,将程一牵了进来,顺手把门关上了。   他听见程一在他旁边低声问道:“怎么回来了没提前说一声?”   “不好大张旗鼓,不然怎么有惊喜呢?”   话这么说着,周肆的手指却挂上程一的手指蹭了蹭,脸也越凑越近,在程一唇上短暂地停留了几秒,像是偷腥的猫一般。   程一睨他一眼,目光马上带着不安地往厨房那头望了望。   “你干嘛呢,周先生?还有人呢。”   程一退后了半步,故作若无其事。   周肆接过程一手里融融的小书包:“没干嘛,帮我女儿拿书包。对了,你一会儿留下来吧,程老板。”   “啊?”程一有些摸不清周肆这句话。   周肆把书包放进了融融的小房间:“我说,一会儿留下来,把饭吃了。”   程一给自己倒水的动作一顿:“嗯?留?下来?”   “水洒了!”周肆刚出来,走过来,就看到程一心不在焉地倒水,他赶紧从厨房要了毛巾过去。   他看到程一把水杯和水壶放回原位,才自然地蹲下来,收拾了一下,嘴里嘀咕着:“在想什么呢,程一一,只是单纯吃个饭,吃完了,我送你回去。”   程一低头看着那个蹲在地上给他收拾烂摊子的人,他没想到周肆这样的大老板了,还肯做这些事,就像在几年前的出租屋一样。   而眼前人的目光里带着十年如一日的深情。   “看着我干嘛?”   他笑说:   “肆哥,你真好。”   周肆手下的动作一顿,他仰首望去,那人眉眼如昨日,神情如昨日,情愫如昨日。   十年一瞬,记忆回笼,他还是旧日的那个模样,还带着旧日的款款深情。   周肆勾勾嘴角:“傻子。” 第26章 博弈   程一看着眼前的人,眼与眼交叠,年少的那些旧情似乎在缓缓流动,流入这九年的罅隙里――   那时的程一也是这样站在屋内,听着有周肆,这样说了一句。   “傻子。”   只是那时他浑身被大雨浇了个透,站在屋内身上还在滴水。   那是程一在沿海读大学的时候,屋子是周肆租在自己学校边的一个屋子,平时只有周肆自己住,一到周末他会去离家有那么十分钟车程的地铁站接程一,程一那几年不会骑自行车,都是周肆骑着车来接他。   那天是他中午的时候给周肆发了自己要提前放学的消息,周肆之前是和他说了自己有点发烧的事,程一问了他吃过药没,周肆说不用,那之后周肆就再没回过他的消息了。   程一担心他,连寝室都没回,直接借了同寝一兄弟的乘车卡,就赶回家了。   没想到刚出地铁站走了两步就下雨了,沿海的雨说来就来,没想到敲门的时候,程一已经成了这副狼狈模样。   幸好的是周肆因为口渴醒了,幸好的是周肆给他开了门。   幸好的是周肆没问他为什么淋得这么狼狈,只是笑了他一句傻子,把他推进了浴室。   又给他找好了换洗衣服。   等程一洗完了出来,看到周肆坐在沙发上裹着被子,才想起了自己回家的正事。   “我刚刚提回来的口袋呢?”   “在门口吧,我没动,你自己吹吹头发,我浑身难受,今天不给你吹了。”   程一哪还有心思吹头发啊,他随手抽了条干帕子,在自己头发上潦草地舞了舞,就肩搭着帕子,在门口的口袋里翻出了半路给周肆买的退烧药。   他挨近周肆,没了眼镜的人这才看清了周肆脸上的病色,和脸颊上的薄红。   “程一一,我虽然感冒了,但还是个正常人,你再这么看我……咳咳。”周肆的装腔作势被自己突然的咳嗽打断了。   程一也伸出手,贴在周肆额头,另一只手贴在自己额头上,感受着温差。   贴在周肆额头上有些冰凉的手背让周肆整人都怔愣住了,周肆僵在原地,感受着程一冰凉的手背,不知道为什么这心思就偏偏跟着听觉走了,听着听着,周肆才发现自己听到的都是自己的心跳声。   怦怦怦怦――   这声音愈来愈强,也愈来愈快;要是在林子里,这心跳声该惊了倦窝的鸟;要是在老屋院子里的流苏花树下,这心跳声只会让流苏花都多落几瓣下来,落在程一的眼里。   情如盛夏花,小香陡生,馥郁蔓延。   周肆握着程一贴着自己额头的手,凑上去吻了程一,没敢停留,就撤开了。   用周肆后来的话解释说,是怕传染给程一,所以都没敢往嘴里尝,只是在唇上印了个章。   而后一本正经地说:“我生病好得很快,不用吃药,你把感冒药吃了,才淋了雨,还有我这个病原体在,别生病了,一一。”   那时的程一性子可比现在犟太多了,周肆说的话,他每次只把他想听的听了,不想听的,就一意孤行了。   他烧好了开水,把他的“一意孤行”端到了周肆面前。   “你吃你的退烧药,我吃我的感冒药。”程一认真的安排着。   周肆看过去,正对着程一的侧脸,程一那像蝴蝶翅膀一样的睫毛在周肆那心口扇了扇,把有些不安又甜蜜的滋味挠了出来。   “快点!”程一侧首,横了他一眼,掰开了周肆的手,把药放在了周肆的掌心,又把周肆摊平的手掌往周肆面前推了推。   周肆勾着嘴角,把药吃了。   “好了吗?”   “嗯。”程一满意地点点头,起身吻在周肆鼻尖。   周肆拍了拍眼前人的后腰,重复那一句:“傻子。去卧室,把吹风机拿出来,我给你吹头发。”   “我自己会吹,不用你……”   “那我偏要给你吹吹。”   周肆嘴上说着,威胁着,人却还坐在沙发上,看着他迈着慌乱又细碎的脚步冲进屋里吹头发的背影。   而现在,一晃九年,还是那个背影,那看似需要他保护的个子,那不盈一握的腰,那温柔的人儿,却站在厨房的流理台前,陪着家里的小丫头洗手。   “来,擦擦手,融融。”程一把擦手的纸递过去,又伸手把小丫头抱下洗手池,“去问问你爸爸他做的虾还要蒸多久?”   融融听完屁颠屁颠地跑到了周肆面前,照猫画虎地给周肆复述了一遍,周肆扬声,说给厨房里的人听。   “还得十多分钟,你们回来前才上锅蒸的。”   说完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示意小丫头坐下,和自己一起等时间。   程一则站在厨房,帮刘艳洗了几个杯子和碗筷出来。   “先生,还从来没下过厨呢。”刘艳一开始知道周肆回来要做饭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太自在了。一是担心这个男主人什么都不会,只是一时兴起;二是他要做虾,生害怕做坏了菜,再坏了心情就更不好了。   没想到周肆不仅手法娴熟,而且连剔虾线的过程都一气呵成,一看就是下过厨的人才对,不过这细节她倒是没和程一分享。   “是吗,”程一把碗筷拾掇好,“他之前倒是下过厨房,我还有幸吃过。”   “程先生和我们先生是真的很要好了。”   “是啊,很要好了。”   要好到一个被子睡过,一条内裤穿过,连周肆手臂长了颗红痣他都知道。但还是分开了。   程一感叹了句,又半假半真道:“但也没用,我到现在也没从他手里学会怎么蒸大虾。”   “学这个做什么,”周肆走过来从冰箱里拿了瓶啤酒,“想吃叫我就行了呗。”   “你不是一会儿要开车?”程一提醒道。   周肆把啤酒放在了自己手边的位置:“你喝,我不喝。”   程一挑挑眉接受了周肆的安排,等周肆端来大虾,他在挨着周肆手边的位置坐下来,示意周肆夹了好几个虾到融融碗里,看着融融眉眼弯成了月牙,也跟着笑了起来。   难得的一顿其乐融融的饭,一直吃到了天黑。   融融大概也很少和自己父亲吃饭,所以吃得格外乖巧,表现奇佳;程一也高兴地喝完了周肆拿的啤酒,在小丫头要跟着刘艳去洗澡的时候,他才和周肆离开回家。   周肆手里没有拿车钥匙,径直带他去了车库。   那里的车上早坐好了司机等他们。   程一第一次见周肆的司机,有些懵然;他记得周肆平时都是自己开车的,很少有这样的做派。   周肆给他拉开了车门,解释了句:“上车吧。我最近不能开车。”   程一坐上去,周肆紧跟着坐了上来,本来程一以为只是两个人的饭后时间,没想到现在多梗了个司机在,好像许多到嘴边的话,又不是很好问了。   他索性往左边挪了一点,和周肆拉开了一点距离之后,拿出手机,正好看到之前那个苏楠发来的消息。   苏楠大概是个20多岁半大的小子,话多,表情包还用的特别搞笑;程一笑着回了个消息,拒绝了他的再一次邀约。   周肆看着程一对着亮起的屏幕勾了唇角,不耐地皱起眉头在黑暗里,伸手将他的手扣住,吸引着程一的注意力。   程一收了手机,看向他,递了眼神示意,仿佛在质问:你干嘛?有外人!   周肆挑了挑眉,手却和程一的手握得更紧了,手指还安抚似的在他手背抚了抚。   “王哥是自己人。之前给王莹当司机的。”   “王莹?”程一皱眉,这个名字他很熟悉,之前在卫恣关系网上的一个人,“C城富婆?”   “嗯。她很厉害,手下有C城商业的大半个版图,我妻子娘家都只能占到四分之一。”周肆没有看着程一,车窗外的路灯时不时照过他的眼,却并没给他深沉的眼里带来什么光,“还有四分之一,是做新媒体和电商起家的散户。”   程一侧目看着周肆,却什么端倪都没看出来,便把心思放在周肆说的话上,但周肆说的这些,他已经前前后后在卫恣那里听了好几遍了。   “和我说这些做什么?”程一试探。   周肆:“你不是想知道吗?”   程一突然心底生出一点不安,他从来没跟周肆说过自己在C城要做什么,也没透露过任何想法是关于C城上位圈的,周肆怎么知道他想知道什么?   “肆哥。”程一的声音也冷了一点,“能让王哥停车抽根烟吗?”   司机识趣地靠边停车,自己下去抽烟了。   程一这才回握了一下周肆的手:“你和卫恣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周肆低头看着程一回握的那双手,好像在确认这种握紧的感觉是真实的一般,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解释了一句,“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想知道的这些,可以直接问我的,我会帮你的,程一一。卫恣是后来的人,他,不算这里的人。”   “是吗?”程一抽回手,话也格外咄咄,“那我如果问了你,跟你说,我要站到上位圈,你也会帮我吗?”   “不会。”   周肆斩钉截铁。   “这不是好地方,程一。”周肆觉得自己可能说的太过冷漠,又补了一句,“我是说没必要挤着进来。但如果你一定要,有什么要做的事,就一定别瞒着我。”   “那你呢?”程一凑近,追上周肆那格外深邃的目光,深邃到仿佛吸纳了整个C城的夜色,“你也可以做到什么事都别瞒着我吗,肆哥?”   周肆在程一如炬的目光追来的时候,他的那眼里的一泓深潭起了涟漪,他闪烁着,心虚着,抽开来。   “程一,适可而止吧。这里不适合你。”周肆仍然咬着这个观点,他心里固执的以为着,这样总是对程一好的。毕竟金钱之下,人心总是可怖得多。   程一不以为然:“周先生,九年前,我们为什么分手,我希望你还记得。”   说完这话的程一推开了车门,踩着夏秋交际的夜风,裹紧了自己薄薄的外套,走上眼前人迹熙攘的大街,没有人为他停留,也没有人关注他从哪里来。   只有一双眼,在黑暗的夜色里,守着他的背影。   “我们为什么分手?”   周肆坐在车里,把自己刚刚还握着人的手摊开来看了一遍,又翻过手背看了一眼,反问了自己一句。   回应他的是一车沉默。   最后他手里抓了空,好像什么都没握住,无力地将目光看向窗外光怪陆离的街景。   --------------------   周肆:是我说的还不够真诚吗?   程一:是我,只听我想听的。公主脾气.jpg   求点海星,谢谢兄弟们。 第27章 大猫   程一和周肆那天散了之后,两人就没怎么再见了,可能是因为周肆有事要忙,也可能是因为程一太忙了。   他赶在周五之前见了一面Kavin介绍给他的那个小徒弟,苏楠。他们约在周四的午后,程一刚在卫恣的休息室里打了个盹儿醒来,听见卫恣还在外面和那个娱乐公司的明星小姑娘聊着视频,索性就没跟他打招呼,直接下楼去了for one。   苏楠早就在这里点好了一杯dirty。等他来落座的时候,楠m两个人简单的寒暄了几句。   程一先开门见山:“我是没想到苏老板的公子竟然来C城学本事了。”   苏楠年轻,眉眼都还盛着少年人的凌厉,又可能是拜家庭环境所赐,对话时眼睛里待着欣赏,话,却依旧说得从容。   “我也没想到凯文老师说的凤凰城里远近闻名的小狐狸,在c城,竟然只是个咖啡馆老板。”   “当个老板不好吗?”程一端起了店长送来的那杯平民美式喝了一口。   “之前我认识的一个做网红餐厅的小姐姐也这么说,我原本信了,可后来我发现她可没看着这么简单。”   “所以呢?”   苏楠却突然凑近,对程一挑了眉毛,机灵地打探了一句:“你也是。和她一样的人。”   程一放下咖啡,嘴边噙着笑,他不喜欢自己身边的人,是弯弯绕绕的,他喜欢像苏楠这个小孩子一样把话说在机灵处,但又不令人反感的。   他和苏楠坐在河边的位置,因为C城入秋了,太阳也不烈,河边的风景似乎是整个高新园区最消闲的。   程一看着眼前的朝气蓬勃的少年,和面前看似平静的水面,絮絮叨叨地和苏楠聊了一两个小时。   中间苏楠提到他也去凤凰城里呆过一年,所以两个人聊起外间轶事就开始滔滔不停了。   只是程一始终没发现河边的高楼上,有人端着一杯不知味的咖啡,静静地看着他和那个小男孩聊了许久,眉间愁云骤来,成了乌云。   “方晓,一会儿去打听打听,下面坐着的那个小男孩儿,是谁。”   周肆冷声安排了一句,就把百叶窗放了下来,整个人窝进了自己的沙发里,解锁了自己的私人手机,看着屏保上自己和程一10年前的那张自拍,那是一张程一生日留下来的自拍。   当时周肆让他来自拍一下,程一本来是搞怪,侧脸噘嘴假装亲周肆一下,周肆说时迟那时快,按了快门。   就这么一张屏保,程一当时还要他删掉。   ――“周肆,把这张照片删了,太丑了,我俩。”   ――“不丑,我觉得笑得挺好看的。明年你过生日,我们再拍一张,替换。”   ――“还要等一年啊,现在删了吧,我们重新拍。真的照得好傻呀。”   ――“不傻,以后它就是我的屏保了。”   ――“肆哥,你故意的。”   ――“嗯,我故意的。就这么一张是你要亲我的,删了可就没了,这是宝贝。不能删。”   周肆看着这张照片,不自觉地勾了勾嘴角。   -   天凉好个秋,C城东边的红叶山被秋风吹了个遍山火红。半山腰的草甸上搭建了十数个帐篷,帐篷旁边是一个临湖的五星级酒店。临湖的红枫将酒店掩映着,扒拉开眼前的枫叶,正好可以看见酒店醒目的招牌――红叶。   红叶酒店,是王莹每次回来C城宴请宾朋的地方。   她是个爱热闹的性子,所以每年春秋两季都会摆次宴,春季是以商家协会的发展洽谈为名义,每次都选在不同的地方;而秋天则是她自己做东,也就定在了她名下的酒店,红叶这里。   程一今天是搭的卫恣的人情,也就坐着卫恣的车来了这里。   门口泊车的侍者接过车钥匙,把他们带向了大堂。   大堂是特别布置过的,一边是铺了红毯,大概是留给要露脸的人过过瘾,一边则是卫恣带着他走的这条近路,俩人被侍者带上了楼中小平台。   程一刚站定,就看见了平台延伸出去的泳池边坐着一位风华正茂的女人。她有一头红发大波浪,却不像是化了妆的样子,裹着一件浴袍显得格外随性。   而她正和浴池里泡着的少年说着什么,说到兴头,咧嘴扬声笑了一下。   “你呀,只管着嘴甜。真要是为我来C城就好了。”   “我本来就是因为姐来C城的。不然……”   程一听见了泳池里那人的声音,不禁眨了眨眼睛,还没来得及和卫恣上去打招呼,先头皮一紧地被从水里起来的人扬声招呼了一下。   “诶!老师!”那少年的眉眼微弯,和昨天见到的眉眼如出一辙,只是不如昨天那样天真,反而写着点媚色。   当然也可能是程一在这样的场景里先入为主了,才觉得是媚,   “谁?是你老师?”即便是这么问着,王莹的目光还是自然地从卫恣身上挪到了程一身上,她本来只以为这是卫恣这左右逢源的小东西找到的一个傻金主,没想到是这么个青年人。   “程一,我的老师。”苏楠扬了扬下巴,接过浴袍把自己裹好,不掩饰亲和地冲程一眨了眨眼,“老师和卫先生过来坐?”   程一和卫恣对了个眼色,才摆了摆手:“不用了,只是来给王小姐问个好,没想到还打扰你们了。”   “不打扰。”王莹起身,沿着泳池边走了过来,走到程一和卫恣面前,将两人认真地打量一下,她拍了拍卫恣的背,“小卫老早就给我打了招呼了,只是和我想象中,有点差距,没想到小卫这次找的金主还是个青年才俊啊。早知道不该在这里见面了,该选在湖边,配美人。 ”   “不敢不敢。”程一摆出自己这两年来都习惯的公式化微笑。   王莹却站在他面前,和他的目光短短接了一秒,程一不避不让,凛然得很,然后她大方的伸出手:“欢迎新朋友,我是王莹。红叶酒店的小老板。”   “程一。卫恣律所的合伙人之一。”   程一和她的手轻轻一握。   王莹收回了手:“你这么说卫恣可得高兴坏了。”   “是吗?”   “毕竟他拉我当了合伙人之后,我可一次都没提过我这个身份呢。”说着她的目光故意落在了卫恣身上。   卫恣耸耸肩:“你只管拿我寒掺吧。”   说完倒是把王莹听笑了,边笑她还边说道:“那可不是拿你寒掺,是大钱都爱说小,低位才爱摆大。不知道程先生是什么位置呢?”   苏楠跟着端了一盘葡萄上来:“还能是什么位置,是我老师。喏,你那管家说这阳光玫瑰好吃,你尝尝,我老师也尝尝,卫先生也尝尝。”   “你呀。”王莹故意嗔了眼前和稀泥的人,还是接过了他手中的葡萄。   “我也没错啊,能当我老师的,一两句怎么说的清楚呢?得慢慢尝,慢慢来。”苏楠冲程一眨了眨眼,卖了个机灵,“不过你之前说你去凤凰城度假遇到了的那个人,或许可以让我老师给你讲讲。他在凤凰城有场子的。”   “哦?”这是王莹第二次打量程一,“不是只在C城开个咖啡店?还在凤凰城有场子?”   程一抿了抿嘴,硬着头皮开口:“渔民抓虾的海鲜市场罢了,摆不上台面。硬要说还不如C城咖啡店的小老板当得自在。”   王莹的目光明显一亮,她对程一来了兴趣,正准备开口再说句什么却被门外的侍者打断了。   侍者:“王小姐,周先生来了。”   王莹眼里的光并没有衰减,相反,嘴边勾了笑意。   “这人倒会赶时间,程小老板,小卫,你俩晚上就坐我们这桌,好聊聊,这会儿我得收拾收拾去见个兄弟了。不好意思了。”   “没事。”   “红叶二三楼还有些娱乐活动,让小卫带你玩玩,打发打发时间。”程一应了之后,让卫恣带着去了,苏楠等两人都走了,才一屁股坐回了浴池边的软床上。   “你养的大猫来了,我就不去见了。”   “怎么,还躲起猫猫来了?”   “那不是,上次不是玩高兴了,把他存你这的那瓶不值钱的酒给喝了吗,就那事。他当时不是说再见我,就要把我肋骨断几根给他下酒?我怕了,不去了。”   “他那酒,我记着呢,老情人送的。”王莹把葡萄皮吐了出来,“没事,他说到底也就是只猫,要伸伸爪子还有我挡着呢,怎么也抓不着你的。”   --------------------   10号入v啦 谢谢大家支持啦! 第28章 我是周肆   红叶是c城这两年靠网红效应推上去的酒店,如果不是今日红叶老板王莹大手笔包场,可能这时已经是游人如织了。   这一部分游人是为了打卡网红同款拍照地,而另一部分,是为了红叶这里的层林尽染,这里的秋日,湖畔红林,候鸟嬉戏,都是远近闻名的。   但程一却无心看风景,他跟卫恣把红叶酒店都转了个遍,回到二三楼的娱乐室。   娱乐室里人多,是最好分辨各人物关系的地方。但卫恣对这一堂莺莺燕燕是没什么兴趣的,没好一会儿他就走了,留下程一在这潭鱼龙混杂的塘子里凫游。   他先是在一旁站着,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堂的年轻人,这是他的老师一开始教他的。   室内的左手边一群吃着茶聊着闲话是小圈子里养起来的明星,右手边一坨押着注打着牌的是刚刚卫恣陪坐了几把的二代公子哥们,而中间拿着球杆打着斯诺克的又自成一派,身边作陪的“宠物”也多是有些脸面身段的网红。   远远看来,倒比达芬奇的画,更真实些。   只是在这群人中间,多了一点突兀――是个美人。   她扎着脏辫,穿着黑色吊带,配着皮裤长靴,要说这身行头,放在这晚宴上,该算是格格不入的。   但她却不以为怪地站在人群中,拿着一个长杆,叼着根烟跟球台上的人点了个头,开球。   “打一杆,来!”那个脏辫美人对着桌球边的男人一笑,“赢了让我讨点利回去买个新包呗,老吴。”   程一饶有兴趣地抱着臂看着这个人群中的脏辫美人,不多时那位美人似乎也有察觉,抬眼瞥了程一一眼,随后程一就看到一个侍者端着一杯香槟走来。   说是那脏辫美人送的,请他一杯酒。   “好。”   程一晃了晃酒杯,抿了一口,拿起了侍者托盘上的纸巾,擦了擦手,习惯性地和裤兜里掏出的一点小费放在侍者的托盘上,他礼貌地同侍者道谢,兀自走了过去。   待走近了,程一才觉得这人的面容总有些熟悉,只是他不太记得为什么熟悉了。这人当然也没给他细想的机会,只是把手里的烟掐灭在烟缸里,抬头侧目:“怎么了?”   “尝了美人一杯酒,帮美人赢一杆球。”   那人的眼里带着些程一没读懂地惊讶和疑惑,但不多时,她收敛情绪,递了球杆:“这话我记着了。好好打。但愿你能赢球。”   程一挽起袖子,和桌面上的人打了招呼:“那你就得好好看了。不过我赢了,可也得讨个利。”   “要什么?”那人干脆坐上了球桌,腿悬空晃了晃,随性得很,跟这场子是她家的一样。   如果说这样的人和王莹没什么关系的话,程一是不信的。   在凤凰城那几年,他当得住“小狐狸”的名头,这点看人的本事,还是有的。   “要美人名字。”程一弯腰,压杆对球。   “那不用等你赢了,现在都可以告诉你。”那人往程一那方向倾身,匐在桌上,对上程一的眼睛,“小野。”   程一对上这一双眼睛,是格外明亮的一双眼,他是见过的,只是他忘了。   “你呢?”   “程一。”程一答完勾了嘴角,掩盖着自己眼里的疑惑,“名字也知道了,那我这一杆,看来必须得打进了。”   这叫小野的姑娘似乎对程一到底会不会进这一杆没报太大兴趣,但还是丢了个眼神,示意他推杆。毕竟进了就赚,不进也无伤大雅。   程一就这么和小野还有她的桌球好友老吴打了半个下午的斯诺克,直到晚宴前,小野被王莹叫走,他们才散伙。   散伙之后,程一问了卫恣的位置,沿路下楼到红叶酒店挨着湖边的一个小院,小院里不同于其他地方的布置。   垂柳在院外伫立,是万红丛中少有的一点绿色。   这里早早有厨师和侍者在这里生火,长桌上的餐具都一一归置入位,席间已有寥寥几人落座。   秋夜的风才起,把对岸红叶吹得簌簌作响,也将湖畔这边的垂柳吹得相依摇曳,。   卫恣就在小院的后门外的银杏树下的秋千上坐着玩着手机,乍一看带着些滑稽感,仔细瞧了瞧,程一就看到卫恣低头对着屏幕抿嘴不正常地笑着。   他轻手轻脚地走上去,还没到人跟前,就被低头玩手机的卫恣看见了,卫恣收好手机:“你玩完了?开心了?”   “嗯。”   “和哪个妹妹玩这么开心?”卫恣随口一问。   程一挑眉,不答反问:“你呢,又和哪个妹妹聊得满面春风?”   “小野花。”卫恣不假思索地回答,“说实话没想到他们公司请我是给她当法律顾问。小野花你还记得吗?”   程一皱皱眉,认真回忆了下,如实道:“耳熟。”   但他确实怎么也没把这个周肆和她少年际遇里的人和现在的自己再牵连起来,直到卫恣解释了句。   “高中,和周肆耍过朋友的那个学姐。”   听到这个身份的时候,程一还是愣了愣,有些时过境迁的回忆才慢慢拉回来。   “哦。”   “哦?!”卫恣凑过来,“这么冷淡?不像你啊程一,之前你不是可热衷周肆的事吗?怎么,吵架了?”   “……”   程一像是被卫恣无心的话戳了脊梁骨,整个人僵直地站着。   实在要说起来,他们也不算吵架,只是程一不认为两个人要长久的在一起,就是靠情爱里两个人一时的头疼脑热。   他是爱着周肆,周肆也爱着他,但一起生活和谈恋爱本来就是两种世界。   他和周肆也经历过了现实的俗套剧情,因为没钱,因为压力太大,因为有些不可避免的原因,分手了。   他不想在八九年后,在又一次破镜重圆的时候,只是跟周肆谈个恋爱,然后重蹈之前的覆辙,也不想把两个人都可以面对的事,放给周肆一个人担着,所以他才问了那么一句――   “还记得我们是怎么分手的吗?”   但好像就是这句话,让两个人的关系从火热回到了冰点。   周肆看起来是没有破冰的想法,程一也同样倔强着。   “一会儿应该也会遇到周肆,他是王莹身前的红人。”   “他很厉害了?!”   “拜他老婆和他女儿所赐吧。”   “这话怎么说?”   程一偏头抬手理落在自己肩头的银杏叶的动作顿了顿。   对于秋桐身份的那个词,他还是有点介意。   “王莹和秋桐的关系很好,秋桐女儿出生的时候,王莹挥手送了一栋房,就是秋桐和她女儿现在住的鹭湖那个独栋别墅,连装修都是王莹替她盯着,安排好了,直接交钥匙和房产本到她母子手上的……”   说话间,冷清的席间已经被攒动的人头占据。   “走吧。时间差不多了,看来今晚的重头戏要开始了。”卫恣在程一肩头拍了拍。   程一拿手机屏幕照了照,又用手抓了抓自己额前的刘海,这才从裤兜里摸出自己的金丝边眼镜戴上:“那是得好好看看。”   卫恣睨了一眼,揶揄了一句:“戴个眼镜,就突然人模人样的了。你什么时候近视的来着?没听你说呢。”   程一苦笑了一下,掩饰着:“平光镜。”   “臭美。”卫恣皱皱眉头,没有追问,兀自走回院子里。   “我又没你卫律的姿色,还不能臭臭美?”   卫恣回头横了他一眼,程一讪讪笑了下,摆了摆手。   卫恣懒得和他深究,他就跟在卫恣后面踩着斑驳的树叶影子,路灯将院墙外湖边垂柳的影子也照进了院子里,夜风一吹,柳绦便纠缠在了一处,程一还没从影子里分辨出到底又几条柳绦,倒先被叫了名字。   “程一。”   是那个打斯诺克的小女孩子――小野。   “哟,这就是帮你赢了老吴他们球的那个新朋友吧。”   “嗯。”小野带了三四个女孩子过来,大概都是这个圈子里家里有点位置的公主们了。   程一自然地露了笑,带笑的眉眼被金丝边修饰地更显温文尔雅,惹得好几个人眼前一亮。   “是王姐的新欢,还是你的新朋友?”   “我瞧着苏楠可还没失宠呢?”   “苏楠也就仗着自己年轻而已。”   小姑娘在一处,最多的就是嘴碎,你一言她一句的,以色事主的秘辛倒是给编凑全了。   程一这话听多了,人是坦然得很。只是他不知道站在他身后听着这话的有些人却黑了脸。   “咳咳。”   是周肆咳了一声。   程一闻声回头,人怔愣在原地,脸上好像烧得慌。   但等到四目短暂相接,平光镜下他的目光比得上岸边的绿绦点水一般,涟漪泛泛然。   周肆却没有在程一的眼里停留太久,或者说他比程一更理性地收敛了自己的情绪,还毫不客气地瞪了程一一眼。   “热闹了,原来小卫和程老板都来了。”王莹也跟着出现在周肆身后,她的话里带着笑,热情地给两人引荐:“那正好,你俩认识一下。周哥,这是程一程老板。”   “我是周肆,肆意的肆。”周肆伸手,“程老板。”   “周先生。”   人前客套,到底是天凉了,秋风来,凉了眼底情愫,但又好像在周肆的话里捡着了那么点甜头。   --------------------   入V啦 谢谢姐妹们支持! 第29章 小野花   入席的人大多是按之前的位序坐,只一点不同,这次的主桌搬到了一楼室内,没有说原因,大概是红叶老板一时兴起。   就连程一,也是红叶老板一时兴起叫来主桌的。她把程一安排在了苏楠身边的位置,又独独把自己和周肆身边的位置空了出来。   那个位置原本是秋桐坐的,所以空了也就空了,没人敢无事找事的多置一词,也没人好开这个口问那空位。   直到菜都上齐之后,王莹才不紧不慢提及这件事。   “我们这儿空的位置,大家也知道,之前坐的是谁。今天是个好日子,本来该是我们见面的日子,可惜我的宝贝妹妹没有等着我回来。”王莹那暗红色的卷发倒和程一那晚在阳台上见过的秋桐有几分相似,但性格确实大相径庭,阳台上的红发下是绝望的挣扎,而晚宴上红发下,眉眼里是冷冽,“不过没关系,毕竟大家也知道秋桐和我们小野的位置,旁的人是替不了的。”   她说这话时,目光压在了周肆的肩头,周肆却安如泰山地玩着雪茄盒:“所以我今天给大家请来我们的小公主。”   听到这里,一桌子的人确实神色各异:有看戏的,如苏楠,目光熠熠然;有自危的,如小野身边的小姑娘们,目光闪烁;有身在其中的,如周肆,抬起头来,眉头紧皱;还有状况外的,如程一,目光本来无悲喜,但在看到来人之后,瞳孔还是大为震动的。   “我们的融融小公主。”   “大姨!”融融似乎见惯了这场面一般。   她不仅不怯场,还大方地小跑过来,对蹲身来抱她的王莹主动献上一吻。   “想我了吗?”王莹抱着小姑娘来到自己的位置前,等侍者撤去了秋桐位置的板凳,加上了儿童的安全椅,才把她放下。   “想。”小姑娘这话答得敷衍,目光却落在了周肆身上,她冲周肆摇了摇手:“爸爸!”   这次没有程一提点的周肆忘了把脸伸过去让融融亲亲,只是伸手抓住了小姑娘的手,不温不火:“嗯。”   融融环顾一周,还看到了更熟悉的人,刚想打招呼:“叔……”   话音刚出,就被周肆捏了捏手制止了。   “你数好有几天没见爸爸了吗?”   “嗯嗯,有四五六七八天没见爸爸了。”   在座的当然没几个人想看这种父女戏码,他们一心只关注着这顿饭局里暗里的波涛汹涌,王莹说了一句“动筷”之后,就把重心从融融身上挪开来。   毕竟融融在这场局里,只是一口钟,一口敲响在众人心头的警钟。   一响,是响在她身边,周肆的心头。秋桐的遗嘱还在周肆手上,融融还在的时候,周肆要是想吞并,到底还是要过王莹这一道坎;   二响,响在这一桌不够安分的人心头;   三响,是响在赴宴的这一桌心头,毕竟是红叶酒店的一场晚宴。   但程一没想到王莹这场宴的意图他刚揣摩了个大概,就被王莹端上了人前。   “话说回来,今天的晚宴还有个目的,欢迎我们的新朋友,程老板。”   说着王莹唤了侍者端上了杯酒,一杯玛格丽特。   这杯酒端上来的时候,不止周肆皱了眉头,连一旁一直翘着二郎腿悠闲自若的小野都坐直了起来。   “新朋友,这杯酒可是我们小野之前调的,配方我叫人记着呢,我听说你今天帮她赢了一下午球,那就拿我们小野的一点东西还你?”王莹脸上皮笑肉不笑,叫人看着也该觉得没什么好事,但她不自觉,自顾自说着,“小野调的酒,大家都知道,除了度数高点,口感和颜值都是不错的。”   是的,在座的都知道。   也都知道这杯酒,当然不只是度数高,除此外,还加了点别的料,别的摆不上台面的料。   上一次见它的时候,还是秋桐第一次把周肆带来的时候。   程一见状,自然知道这酒不是好东西,委婉道:“酒虽好,就是我酒精过敏,可能要拂了王老板的面子了。”   小野拍了桌站起来:“给我吧,他帮我赢了球,我帮他喝这台酒。”   王莹的刀叉落在了瓷盘边,清脆的响声惊得融融拿在手上的虾都落了地,还是周肆弯腰给她捡了起来丢在一边,拿了一只新的红虾换给融融。   但这一声脆响,很显然是小野的这个举动让王莹不满了。   不是怪小野拂她面子,而是她以为程一和小野只有一下午的缘分,却让小野现在为他站队了……在她眼里,程一应该没有她想得那么简单了。   苏楠见状把小野的手往回带了带:“还是我来吧。我师父的酒,我喝,情理之中吧。”   苏楠说着回头去端那杯玛格丽特,只是手在要到的时候,被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挡了一下:“诶,小野阿姨和小哥哥要喝什么,融融也想尝尝。”   “你还小,尝不了。”   王莹把刚刚周肆给融融的那个虾接了过来剥好给她。   “可是融融就想尝尝!”融融张嘴自然地咬过王莹喂过来的虾,包着嘴撒娇,一句话都没吐几个清晰的字。   周肆放下手边的刀叉,牵了桌面的餐巾纸,擦了擦嘴。   在众人的注目下,站起身开口:“端过来给我吧,我替我们小公主尝尝,也不算拂了王莹的面子。”   周肆后面的半句是问给王莹的,王莹当然乐于见到有个看得过眼的台阶给她下,免得真叫融融搅了这局,反而得不偿失了。   至于让程一差个人情给周肆这件事,对王莹来说,反而显得无关痛痒了。   “好。给周肆吧。”   周肆面色未变地接过这杯玛格丽特,仰首饮尽,喝完他拿着空酒杯对程一晃了晃,末了微微勾起嘴角,做了口型。   “你欠我了”。   在座的人都看了这个口型,似乎都没看出什么端倪,只有程一的拳头在袖子下捏了捏。   他还了周肆一句。   周肆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把空酒杯丢回了侍者的托盘。   这场大戏唱完,王莹就罢演了,她潦草地吃完了这场饭,周肆送她一起出去了,她在周肆的肩头拍了拍,低声说道:“我让人给你准备房间?”   “空房间就行,秋桐之外,我对别人没兴趣。”周肆侧头冷声,“谢谢。”   “好,融融我给你送回去?”   “她,跟在我身边就好。送走了反而不安心。”   两人互换了一个眼神,王莹点了点头,笑着揶揄了句:“那你可得把小融融安排妥当了,留给你的时间可不多了。”   “嗯。”周肆故作镇定地应了,等人走远了,他直接回了地下车库。   -   程一在主人都退场了之后,被小野叫住了。   他露出自己标志性的笑容:“怎么了,小野?”   小野叼着她那根烟:“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程一被小野这么一问,还是愣了一下,他知道小野这个面容眼熟,却又找不到一点端倪,等卫恣提及了记忆深处那个一晃而过的名字的时候,他又不太敢肯定,直到这个人和记忆里稚气的脸贴在一处,他好像有了那么一点印象。   那时周肆是有个女朋友,一个大他们一届的学姐。在程一的记忆里,她是一个很狂的女孩,叫小野花。   只是时过境迁,人的脾性都跟着时间和环境改变了,唯有这么一个人始终这么潇洒不羁,程一是不敢相信的,就好像这个世界磨平了他和周肆的锋利棱角,磨去了一腔热情,却好像从来没有改造眼前的女孩儿。   她还是那么自由潇洒,像极了她的名字,又继承他们曾经的少年气。   野蛮生长,肆意妄为,也就是眼前人。   怪不得程一觉得熟悉,却又记不清了。   怪不得下午才见面的时候,小野花是惊讶与疑惑。   大概惊得是能遇见程一,疑得又是程一变成了这样的程一。   其实这么几年过去,别说年少旧人了,就连他自己原本的模样,他都记不得了,在凤凰城里那么些个日日夜夜,他差点连自己该是什么样了。   但即便是这样,一到了夜深人静,还是把周肆这么个人记得格外清楚,想得不得了。   -   程一和小野花没聊上两句,小野花就接了一个电话,带着位置上的融融先走了。   融融显然和她比周肆更亲近。   程一没有多问,跟融融说了再见,在她手掌里留了电话,像前几天一样叮嘱了她一句“有事记得给叔叔打电话”,就看着小野花把融融带走。   戏这才唱罢,等他走出小院子,突然被一个侍者叫住了,他回头,跟着人来了地下车库。   等他走到车前,看清了车牌,脚步反而顿住了。   是周肆的车。   那天周肆也是开这车送他回家的。   车里的人似乎知道他来了,故意摇下了车窗,声音却不像刚刚开口那样中气十足,调里带着些喘。   “还在外面站着干嘛?”   程一被他这么一说,自觉主动灰溜溜地上车了。   等一上车,他发现开车的还是那个司机,而周肆的面上带着酡红,像是刚刚的酒精开始上头了。他眉头紧皱着,应该是不太好受。   “你还好吗,周先生?”   “开车。”周肆吩咐着司机。   程一偏头看着周肆,在黑暗里,那点眼底的晶莹闪烁着:“你……”   周肆伸手,遮了他的眼,色厉荏苒:“别说话,别看我。”   “……”   “那杯玛格丽特不是好东西。一会儿别理会我,把我锁在浴室就行。”   周肆解释完,要求完,就和程一拉开了距离,自己靠着另一边假寐。   --------------------   求点海星,求点评论 宝贝们 第30章 one night   程一偏头看向周肆,他的手却不着声色地贴近周肆,落在周肆捏成拳头手上,将周肆的拳头包裹住。   周肆眯眼觑了他一眼,抽开了自己的手,温声:“我没事。一会儿先送你回家。”   说完周肆就给司机报了程一家小区的地址。   “我不记得我家在哪栋了,还是去你家吧。”   程一嘴里找着拙劣的借口回绝了周肆的要求,手上也没按周肆的意愿,他也没有把自己的手收回来,甚至把手搭在了周肆翘着腿的大腿上。周肆按下车窗,车窗开了一处罅隙,一点冷风灌进了逐渐燥热的车厢。   他仍靠在另一边,一动不动;而程一默不作声地把目光从周肆酡红的脸颊上挪开,看向周肆那边窗外光怪陆离的夜色。   其实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周肆的要求,程一很少听进去,无论是好言相劝,还是厉声警告。这件事是程一在凤凰城待的那几年发现的,好像别人说什么,程一或多或少都会听进去,但,周肆说的什么话,程一都会以同样为他好的原因固执地坚持着。   那时的两个人,可能因为一件小事而各执一词,有各自坚持,到最后,妥协的纵容的,都是周肆。   好像就是这样久了,程一在周肆面前总会骄纵很多,会执拗很多。但也只有这样的程一,才让周肆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   周肆抓着他搭在自己腿上的手:“我之前没回来的时候放了消息说,秋桐的遗嘱在我身上,所以我不能回我家。”   “回我家?”程一捏了捏周肆,冲周肆摊手,“也行。那周老板得记得把住宿费结了。”   周肆看到程一要钱的财迷表情,眉头上的愁云也跟着消散了些,他抬手在程一的手掌心拍了下:“还要钱呢?你这杯玛格丽特我代喝的。”   “那你怎么不说你这么一喝,以后我和你就系一根绳了呢?!”   周肆这才睁大了眼睛,他上上下下把程一打量了一遍,大概是没想到程一把他在饭桌上的意图说得这么明了。程一作为这个圈子里王莹见了一面就敢捧上主桌的新贵,想要巴结的人肯定不少;他当着众人的面帮程一解围,可能看在知情的人眼里是情深意重,看在重利的商人圈子里,当然更多了一层意思,他要拉拢程一。   周肆还故意叫侍者来叫程一上车,就是故意做戏,让大家都知道程一将来就是站在上位圈子里也是带着他周肆一部分的。当然,好像这个小心思被程一看透了,还说得一点不隐晦。   所以周肆看向程一时,眼底里带着些惊讶,又带着些别的意味,譬如欣赏,或者说是赞赏。   车厢里的光线时明时暗,程一没把周肆的目光看太真切, 他也没追着看过去,只是适时地收回了目光,小声嘀咕了一句:“也不问问别人是不是想跟你当一根绳上的蚂蚱。”   周肆佯装皱眉,倾身压迫来,目光里的情愫似乎都被整个人沉下来的气场压了大半,他低声咬着程一耳朵问道:“你不想跟我一根绳上,还想和谁一根绳上?卫恣?”   程一懒得理他陡然的“疯病”,等司机停好车了,才扛着人上楼回家。程一住的是老小区,没有电梯的,程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周肆这个个子比他高的人挪上楼。   周肆那一杯应该上头挺快的,程一不知道他是多久开始的,只是感觉自己还在拿钥匙开门的时候,周肆的呼吸就不太一样了。他紧贴着程一的后背,喘息是贴着程一耳朵传来,程一还没好地气回头小声凶了周肆一句:“收敛一点,我钥匙打不开门了。”   “好……”   周肆整个人大概是想往后退一步,但没想到连退了好几步;程一赶紧回头把周肆拉住,倒被周肆一带,连着退了好几步,两个人正好撞在对门邻居家的门上,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   程一贴着周肆,感受到了周肆下面的异样,是那杯玛格丽特带来的症状。走廊声控的灯光因为刚刚的那声闷响被叫亮了,程一这才看到周肆不太好的脸色,有点迷离却带着挣扎的眼神,还有紧皱在一处的眉头,说不心疼,那是假的。   毕竟这样的难受,他在凤凰城,感受过,只是他从没和国内的这群身边人提起过。   程一的眼光软了下来,却骤然被邻居在屋里的一声“是谁啊,这么晚了”给拉回了现实。   “没事,没事,喝多了。找错门了。”他赶紧把周肆拉起来,连拉带驮地把人塞进了屋里,把门拉来关上。   周肆也不知道为什么对程一家格外熟络的样子,自觉地摸去了浴室,程一怕他在浴室磕着碰着,脱了西装外套随手丢了就挽起衬衣衣袖过去敲浴室门。   “周肆,开门。”   “周肆!”   “让我进去!”   ……   程一大概在浴室门外叫了三四声,在他以为周肆都要没命,他得撬锁破门的时候,周肆给他开了门。   周肆靠在墙边的瓷砖上,眉头仍然跟之前一样,紧皱着,领带被拉开,松垮地挂在脖颈儿上,衬衣领口大开着,带着凌乱的情・涩味,皮带与拉链同样解开了,程一老破小的浴室里,好巧不巧只有头顶一个简陋又昏黄的灯泡在燃烧着自己。   那昏黄的光落在周肆醺然的眼角鼻尖,像今天金乌西坠时,那个跟他介绍自己的周肆一样诱人。   那时周肆说:“我是周肆,肆意的肆。”   当初他们在可以妄为的年纪,存下来的那点关于情爱肆意的记忆,似乎都因为这么一句话,从记忆深处涌出来。当一个人人模人样地过了八九多年,就最怕当年情怀几个字,昨日种种再提及的时候,就是周肆跟程一妥协破冰的时候。   而现在眼前的人又开口,轻声唤他:“程一一。”   程一一,是肆意妄为的那个一。   程一看着眼前深情款款的人,要说之前kavin给他找的那个吉普赛鸭店的头牌,大概都不比过周肆无心地一抬眸一开口。   周肆的手边的淋浴都没打开,他就仅仅是看着进门的人:“程一一,别……”   “别什么别,”程一迈进来,越过周肆,取下花洒试水温,他怕水太凉冻了周肆和他的小宝贝,又怕水太热,解不了周肆的需求,嘴里还一本正经地解释着:“我都没怎么住这里,这浴缸也没用过,你别用了,用花洒冲冲试试……”   “不用了。”周肆低声,眉头却在慢慢舒展。   “什么?”程一回头,就撞到了近在眼前的人,他手上的花洒里的温水淋在了两人裤子上,周肆更进一步,湿漉漉的裤腿贴近在一处。   “是你自己要进来的。”   可不能怪我。   程一对上了周肆的一双眼,水汽氤氲,情深漫溢。   “肆哥……”   ……   他贴在程一的耳畔。   “我想你,程一一,想了你九年,你知道,九年有多长吗?”   他轻轻地在程一耳垂咬了一下。   “我……知道。”程一喘息着,呜咽了一声,“我也是。”   翌日,秋风将清晨早唱的莺儿吹回了暖巢,免得扰了床上两人清梦。   周肆醒过来已经是午后的事了,那时候程一还在自己手边触手可及的地方沉睡着,周肆将人揽进怀里,可能是动作太大扰了梦里人,让程一轻轻“嘶”了一声,周肆赶紧停了手,将他肩上滑下去的被子往肩上拉了拉,余光瞥到了程一身上的红痕。   他像是做贼心虚一般将被子捻好,将手收回到被子里,顺着程一的胸膛一路摸了下去,落在程一的小腹,贴着腰的地方。   那里是文着他的位置。   程一有次跟他说,外国人都喜欢纹身,他有次想周肆了,就去文了,说得轻飘飘的,就像他们才耍朋友的时候,周肆说要把程一文在心口一样,说得轻飘飘的。   只是又不太相同,程一到底是把周肆落在自己骨血里了,而周肆却把程一放出去,养了九年,只有在现在才能把人拥入怀里。   睡梦中的人感受到了周肆作祟的手,他一把抓住那手,哑着嗓子:“酒都醒了,还想趁醉装疯?”   “我昨晚可是真难受。”周肆在程一头顶笑着解释。   程一把周肆的手牵走放开:“我看你昨晚也挺快活。”   周肆撑起身,侧躺着,熟稔地在程一额心落下一吻,手又滑到了程一小腹的文身上摩挲着:“还疼吗?要我抱你去上厕所吗,程一一?”   程一睨他一眼:“你无聊的话,帮我拿下手机,点个外卖。”   周肆的目光因为程一这句话怔愣了一会儿,之前他和程一还住在沿海的出租屋的时候,每个周末中午周肆不想做饭,程一不想起床的时候,他就会这么使唤人,偏偏周肆一边笑他懒还要一边纵着他,下床给他拿。   “周老板,你愣着干嘛?”程一抬手在周肆面前晃了晃。   周肆早被他那句“周老板”给叫回神了,他给程一拢好被子,按程一说的去他脱下来的西装里摸出手机,还摸出了程一西装口袋里的一张小卡片。   卡片上赫然写着:苏楠。   周老板明显不悦地皱起眉头,将这个名片笑纳到了自己荷包里,听到程一在屋里问:“周肆,你在干嘛呀?”   周肆将名片藏进了自己的衣兜里,才遛着鸟走回去,把手机丢给程一,又从程一家里玄关上拿了之前留在程一家里的药。   是上次因为这种事受伤而留下来的药。   周肆趁着程一点外卖的时候,拱进被子里说自己不放心,要看看程一后面,给他上药。还疼着的程一哪拗得过精神正好的周肆,只好让他上药了。   等他上完药,程一看着外卖还没到,索性把周肆叫了过来。   周肆问他:“怎么了?”   程一把手机录指纹的页面放到了周肆面前。   “你录一个。”   周肆盯着程一看了许久,他没想到程一会主动把手机递给自己录指纹,那意味着程一要对自己毫无保留,给了周肆绝对信任,甚至高于恋人了。   “你不怕我明天就把你养老的钱都偷了?”周肆按了指纹,揶揄着。   程一看着周肆:“我那几个钱,你都看得上,那秋桐这笔遗产你早吞了。”   周肆凑近:“怎么说?”   程一把手机放到周肆手上:“你要想吞钱,应该不会正大光明告诉别人秋桐的遗嘱在你这里,把你自己放在众目睽睽下面吧,要是我想吞钱,会直接找个代理公司,资产变现,拿着钱跑路。说起来秋桐那笔遗产,在清算了吧。你想等清算完那天公布?”   周肆顺手把手机放在了床头:“嗯。没几天了。”   “都给融融吗?”   程一看着周肆,周肆同样也望着他,点了点头:“本来就是秋桐留给她的。”   “那是场恶仗了。你可是合法监护人呢,还不知道他们要怎么说你了。”   周肆钳住程一的下巴,微抬,他吻了一下:“那和你就没什么关系了。管好你自己。”   “怎么,要和我划界限了?”程一的手环过周肆的脖颈,“还是单纯劝我,独善其身?”   周肆挑挑眉,手撑在程一头两侧,一语双关:“是在警告你。”   “警告?我可没拈什么野花,”程一拿着他和小野花的前情新故事还击,“这警告的对象可不该是我吧。”   “可王莹说,她昨天认识了一个大佬,”周肆认真将身下人打量了一遍,手指将他的眉眼都勾勒了一遍,“她说他叫凤凰城――”   周肆俯身,在近在咫尺的位置,在四目相对之间,在春光骤停,情愫弥散的时候,周肆的喉头微动,眼底起澜,他声音沙哑,一字一顿地唤   “小、狐、狸?”   程一的眉眼瞬间弯作月牙,舌头轻轻舔过周肆的上唇,狡猾地笑了一下。   “那要重新认识一下吗,周老板?”   --------------------   有那么几百字吧不能放出来 嗯 凭缘分了宝贝们 第31章 小狐狸   程一在凤凰城当“小狐狸”这事还要从他的老师那年布置的学期作业说起。   那是程一留学的第三年,他的导师把他手下带的五六个人都叫到家里吃了顿便饭,发布了一个学期课题,是拿了一学期给他们,给了他们各3000美金的资金,要他们一学期结算的时候,交出答卷。   答卷的底线是――30w。   这中间无论是持股,投资,或是自己开店,只要不违法,不是从家里直接拿钱,就可以直接跳级。   当时在场的5个人听完之后都打着各自的算盘,在匆匆吃完饭之后,离开了老师家。   除了程一,他还在厨房慢条斯理地品尝师母做的甜品。这次做的不是师母喜欢的桃子慕斯,而是大众都爱的朗姆草莓的味道。可惜那些人没空吃,倒显得浪费了。   程一喝酒不行,这带着酒味的点心也吃不了多少,他的师母只给了他半块尝尝味道,他还是盛情讨来另外半块吃下去,还笑说:“不想美味的东西被浪费。”   后来听说他的同窗都陆陆续续接触上层了,只有他还在老师和师母的家里混饭。   他不急,他的老师自然也不急。   直到这么一个月后,他的师母先急了,在叫他来家里吃下午茶的时候,问道:“你怎么还不去完成作业?是?放弃了?”   他摇了摇头,把骑车路上用香蕉换来的桃子递给师母:“在做功课。功课没做好,怎么好去见别人呢?”   他这话要是说在自己家里,让程母听见只会拿起扫帚督促他速速开门出去,但讲在老师这里,他的老师只是在他的面前坐下来,问道:“你想怎么做?”   程一报了一个名字,一个让老师都大为惊讶的名字――Kavin。   是的,他的师兄,一个在他们家族很被看不起的继承人,甚至过得不如家族里的私生子风光。纵使他有再厉害的家世,大家在知道他的处境后都会自觉忽略他。   但是程一知道,他是上一届这个课题的黑马,也因为他的成绩过于优秀,远超后面的人,以至于这一场课题的成绩是私下由导师1对1发布的,大家都不知道各自的成绩,更没有流出的机会。   程一之所以知道,是他和师母一起修理花圃的时候,听那位妇人提了一嘴。   那之后,他就拜访了kavin。但是kavin并没有把他的方法告诉程一这个亚洲人。至少在他们没那么熟的时候,他并不想给予这个师弟一条捷径。   所以中间的策划,想法都是程一一人主导,kavin只是给与了他咨询的机会。   然后他在这一个月里敲定了他看中的投资板块。但他手里的资金却并没有全部投入,他拿了一小部分,去买基金。   用了剩下的一部分钱,去投他看好的板块。   饶是这样,他的计算里都还离底线差了一大截。   于是他问卫恣要了钱,一笔对于当时的卫恣来说,不算少的钱,当然按卫恣的话说,是另有金主出的钱,甚至给的比程一要的还多,程一要5000,那人直接给他拿了10w,让他花。这么大手笔,程一就算闭着眼睛不看,也知道是谁,但他没有拒绝,也装不知道一般用,那笔钱做了一身西服,是他和kavin去晚宴的铠甲。   kavin戴上了属于他的狼头胸针,他要程一选个领针。程一看了一圈,要了他收藏柜里,早束之高阁的狐狸领针。   那是kavin问他:“为什么选fox?”   他反问:“知道在群狼环伺的地方,有了头狼之后,还会缺什么吗?”   kavin想了想,皱着眉头,故作艰难地开口:“难道是头狼的伴侣?”   程一当即给了他一个白眼。他才认真答道:“猎物。”   程一跟着挑了挑眉:“这就是我选狐狸的原因。”   “当一个猎物?”   当一个猎物。是程一这一个月研究出来的是东西。他让KAVIN给他造了假身份,当了那场宴会里唯一的一个来自亚洲的黄种小少爷,他让晚宴上的阔太太为他投来好奇的目光。他将目光收拢,站在kavin这个投资界东风的身后,看似不露深色,却早让宴会上的人,对他留下印象了。   当然,借kavin的光,他还认识了城中圈的小王后,lisa。坐稳在城中圈文化事业第一把交椅上的女人。她每年的时装周发布会,必然在凤凰城轰动一时。   用kavin的话说,lisa想在投资界分一杯羹,她比别人更大胆,她要的不是稳重求胜,是闲钱多了,想赌一把运气,但她又怕自己运气不好,所以她要找个名不见经传的人,来帮她做决定。   如果赢了,这个人不会盖过她,如果输了,就是这个人从此消失而已,说到底,还是无伤大雅。   就是这样的境遇,程一抱着同样的赌徒心态,等着这个人。   lisa很满意kavin给她介绍的这个人。毕竟lisa输了也就是一顿晚饭没有龙虾而已,但这只小狐狸要是输了,就要在凤凰城一败涂地。   但程一表现给她的,自然是想赢。他故作初出茅庐一般,和lisa重申,他是不能输的人,这让lisa更确定了他赢不了的结果,索性在玩心大起的时候同意了要是赚了钱就分他3成。要是输了的话,便作罢。   程一陪lisa喝了两杯酒后,lisa才开口说:“哦,权当是可怜我们的亚裔弟弟了。谁让你戴了只‘迷人的狐狸’呢~”   在听到了这句之后的程一,直接倒在了宴会上,被kavin匆忙送进了急救室。   后来,同样的招数,他用在另外几个阔太太身上,只是那次不再是喝酒,而是在他老师的后花园BBQ时,要来的机会;他甚至从师母的朋友那里也带着他的狐狸领针,讨来了同样的字据。   但程一怎么会输呢。他在咨询kavin的时候就从他嘴里套出来kavin本身看好的板块,再和自己看好的重叠一下,才选出了那么几个不同的投资板块……每一个都是程一的精心研究。所以等到半年后,他和kavin找他们拿收益率兑现时,他们才发现了那个别着狐狸领针的男人给他们带来了。   是超162%的收益率。   而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才在盈利的喜悦里,想起了之前和戴狐狸领针的那个男人立的字据――一旦盈利,便在盈利总量里,让这只“小狐狸”抽3成盈利。   他们对猎物一时的施舍和可怜,最后反而让“小狐狸”空手套白狼,套出了整整90w,差一点,就超越kavin去年的成绩了。   也是这一战,让程一从名不见经传的亚裔,一跃而升,变成了和kavin并名“森林双子”的那只“小狐狸”。   -   程一跪坐在矮几前吃着外卖,把这个故事讲给了周肆听,周肆眼里却并没有什么替他自豪的神色,只是满眼心疼地看着他,看得周肆握着筷子的手都止不住颤抖,还是程一伸手覆在了周肆颤抖的手背上。   “怎么了,周先生?”   “lisa那次,是在医院住了半个月,差点从ICU出不来的那次吗?”周肆双目微红看着程一,他艰难地吐露着。   “啊?”程一没想到周肆会提起这件事。   “四年前,你进了一次ICU,酒精过敏,还发了病危。”周肆声音很轻,好像那是的担心还历历在目。“是那次吧。”   程一不敢回答,不敢点头,他怕点头说一个“是”字,周肆会立马把他从头到脚拆了卸了贴身安放。   但程一的沉默看在周肆这里就是无声的默认而已,周肆看着程一有些惊慌的眼神,抿了抿唇,欲言又止地握了握拳,又不耐地站起来。   程一急切:“你干嘛?”   “我去阳台抽根烟。”程一的家里有两个小阳台,有一个就在客厅旁边,挨着公路,周肆打开阳台的门站出去,自顾自地摸出了烟,打了火点燃,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程一挪着步子跟到了阳台门边。   程一扒着玻璃门前面的扶手,先主动地开口试探:“周先生。你生气了?”   周肆回头,手肘向后搭在扶手上,打量着门内的人,好一会儿,他才用自以为冷静下来的语气开篇。   “我当时在想,得是什么样的局,让你拼了命。”周肆顿了顿,胸腔里有一股气,跟着鼻腔里吐露出来的白烟一起翻涌出来,“结果就是为了90w,一沓钱,值得你当时连命都不要了吗,程一?!”   程一推开门,迈步进来,一步一步踩在周肆仍在余悸的心上:“都过去了,不是吗?我现在,完好无损地站在你面前呢,周先生。”   周肆掐了烟,将走到他面前的人一把拢进了怀里,下颌就放在程一的肩头,他闭着眼感受这真真切切在自己怀里的人:“可是当时呢?!你想过你要是没了,你爸妈,我……我们要怎么办吗?!”   “那你就带着我那份,给他们好好当儿……”程一故作云淡风轻的话还没说完,先被周肆抓住下颔。   周肆的眼里燃着火,炽热又愤然,程一被骇得一个字也不敢继续了,周肆勾着他的下颌贴近,唇齿不带温柔地咬了他一口。   “你再说这种话……”   程一踮脚,回礼啄吻了一下:“不会了。别气了,周先生。”   周肆的手抵在程一的后脑,还礼回去――   山盟无言,尽付唇齿。   --------------------   前面有些有BUG的地方在慢慢修改了 不好意思啦~ 第32章 养女儿   周肆这次没怎么往狠里闹程一,只是在吻过后两人凑到一处,他将程一整个拢进怀里,手搭在程一的腰间,时不时地撩一下程一腹部纹的那几朵流苏花。   程一抬手抓住周肆作乱的手:“该睡午觉了,别弄我了。”   周肆把手佯装乖巧地搭在程一腰间,等程一松了压在他手背上的力度之后,他又贴上去,熟稔地含着程一的耳垂,压低声线,像是怕吵着身边人一样:“困了?”   程一索性翻身,面对着周肆,手牵住周肆的手,十指交合,限制了周肆那不安分的手,又剜了周肆一眼,压住他祟祟的心思。   “睡会儿吧,昨晚闹那么晚,不累吗?”程一轻声劝了句。   周肆自然安静下来,程一把头往他胸口凑了凑,周肆索性将人搂进怀里,手轻轻拍着程一的后背,就像之前夏天在海边住那个破房子的时候一样,周肆也是这样将程一搂进怀里,手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给人摇着扇子。   直到程一的呼吸均匀起来,他才得了空隙将怀里人的模样认真看进眼里。好像和那时的模样相差无几,又好像早就大相径庭。   九年之间,他的程一,眼角都长皱纹了;他的程一,连眉眼都变得沉稳了,他的程一,只有睫毛还是那样浓黑,睡着时的模样,就像眠在伊甸深处的爱神,还是那样让人忍不住想要吻上一下,才好,   午后时光,风朗气清,秋日的萧瑟被日光驱逐。   周肆等了九年,才等到了日光入室的这一刻――   但这一刻却被骤然而起的手机震动打断了。   “嗡嗡”的振动声引得才陷入梦中的程一皱了眉头,周肆只好起身,他去客厅拿手机。   一看是小野花的,他挂电话的手停顿住。   之前是他让小野花把融融带回自己的公寓藏起来,毕竟在那样的聚会上,王莹的态度无疑是昭告天下,秋桐的所有遗产都在这个小东西的名下,也无疑是在告诉秋家,周筱彤才是那一块唐僧肉。   所以他得把这块“唐僧肉”藏好,藏在秋家人的视野外,而当小野花给他打来这通电话,想来也多少是遇着事了。   周肆接起电话,就听小野花在那头急匆匆地说:“你在哪儿,周肆?”   周肆看了眼卧室的方向,看人还在睡的样子,大概是怕打扰到程一睡觉,他走到程一家客厅连着的小阳台那里,才小声答:“在程一这儿。你那边怎么了?”   小野花:“我带她出来逛逛,但是他们派人来接她了。”   周肆皱起眉头:“现在融融呢?”   小野花:“幸好卫学弟也在这边喝茶,我让他带我们回了你家。”   卫学弟,就是卫恣,这个周肆是知道,之前因为遗嘱的事,他把卫恣介绍到了小野花面前,想着到时候如果有需要,好靠小野花跟卫恣演戏。   但是听到这里的周肆还是不免眉头紧皱,他心下有点不安升腾起来。   “你们回了我家,那些人没跟上来?”周肆问。   “有,一大窝跟屁虫,就在外边站着。卫学弟刚刚出去买水的时候看见了。你看……”   “唉。”周肆的不安被映证之后,他反而没那么不自在了。他沉默了两秒,才开口。   “把融融送到王姐那里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然呢?”周肆的手指在阳台栏杆上扣了扣,“秋家要要人的话,我们留不住。她是秋家的孙女。”   “那程一呢?”小野花追问。   “别把他算进来。”周肆的眉头紧锁起来,语气里带着些警告,“他和融融没关系。”   说着周肆又交代了两句,才挂了电话。   当他转身回去,正看到了打着赤脚站在客厅抱着水杯,等他打完电话的程一。   他先是愣了一下,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眉头舒开,温柔地问道:“醒了?”   程一点点头:“嗯,你有事要忙?”   “入秋了,地凉,记得穿鞋。”周肆先进了屋,关了阳台的落地窗,才回到程一刚刚的问题,“是小野花的电话”   “你等等,”程一低头看了看自己光着的脚,两步回到卧室,把拖鞋趿拉出来,跟周肆显摆了一下,“好了,穿上了。”   周肆被程一这么大个人还这么小孩子气的动作惹笑了:“你呀。这么大个人了。”   “也没多老吧。”程一小声嘀咕了句,一边把沙发上昨天随意丢下的衣物收到一处,一边说道,“哦,你继续说吧,怎么了?”   周肆陪着他收拾屋子的步伐走了一圈,边走边说:“她说她带融融出去玩,被人拦了一手。”   “那融融怎么样?受伤没有?”程一关切的问题确实和周肆不太一样。   周肆皱了眉头,他甚至觉得程一比他更像当父亲的人。   至少在这些问题上,周肆总没有程一想得那么细致。或者说他在乎的是,秋桐创造的东西,能不能存下来,而程一好像更关心融融这个小姑娘。   他耸耸肩,安抚了一句:“没事,那小丫头这几年这种场面见了不少,机灵着呢。而且卫恣正好撞见她们,把她们送回我家了。”   “送回你家了?”程一要不是这几年在国外养好了仪态,可能当场就要捏拳头了,“卫恣脑子是坏了吗?有人拦还回你家?那现在你家外面还能安全吗?”   周肆故作轻松地跟程一面前笔画了一下:“嗯,不安全了。我家外面现在养了一窝跟屁虫呢。”   程一深吸了口气权当冷静了,他按洗衣机的手也跟着顿了下:“那拦她们的人,是秋家?”   周肆挑了挑眉,不多辩驳,却也没明言:“想不出来还有谁会做这种事。”   “那现在呢。”程一靠在洗衣机上,抱臂问着。   周肆替他展了眉头:“别担心,不是还有我吗。”   程一挑眉,不以为然,嘴角不自觉地扬了扬:“是是是。所以周老板,要我配合什么吗?”   “倒也不用。我让小野花把融融带去王莹家。”   程一听到这话反而不安地对上周肆的眼睛,眼里带着疑惑,但他始终没把疑惑抛出来,不过他不说,不代表周肆不知道他要问什么。   周肆抬手遮了程一的眼睛,像是“一叶障目”,自欺欺人。   周肆声音压得很轻,是只说给程一听的音量:“舍不得孩子,怎么套狼呢?”   程一后背僵直地站在原地,他不认同周肆的想法,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年绅士文化的洗礼,反正他是不赞同利用妇人和孩子的。   何况这还是秋桐唯一的孩子。   “真的是套狼吗?”程一问。   周肆却迟迟没有回应。因为他也不确定自己这一步,究竟是套狼,还是被狼咬死。   程一也怕后者。   虽然周肆把孩子放在王莹身边,确实对于周肆的那个位置是最好的。   说白了是相当于他把秋桐和他这几年打拼下来的东西抵押了一半在王莹那里,王莹自然会庇护融融,如果王莹疼融融的话,也可以凭王莹和秋桐的情面,给融融一个很光明的未来。   前提是王莹没什么恶毒心思。不过对于坐稳C城首富交椅的王莹来说,这个前提近乎不成立。   如果再公布完周肆手里的这份遗嘱,王莹反手可以拿融融当把柄,对峙周肆。   到时候没有程一,或者程一不是那个凤凰城小狐狸,可能周肆只会更被动。   兜兜转转回来,这和古代质子寄人篱下又有什么区别?   程一抓开周肆那“障目”的手:“让小野花把孩子送我这儿来吧,周老板。”   “程一。”周肆迈进半步,警告着,“别浑水。”   “我们俩都是一根弦上的蚱蜢了,”程一退开半步,“你现在叫我别浑水?周老板,你不觉得已经晚了吗?”   周肆沉默地看着程一,但他没有妥协,他仍挡在程一面前。   程一没时间和他对峙耗耐性,他直截了当:“肆哥,你怎么走到这个位置,我没问,也没想了解。但是,话说重点就是,人再怎么,也该知道,虎毒不食子。”   周肆抿了抿嘴,侧身给程一让了位置,只是嘴里仍然坚持:“可她不是我的孩子,也不是你的孩子,程一一。”   程一抬头望向周肆,周肆想点醒他,他现在上赶着给人爱意,将来人家融融懂事了,可不一定认他这个没有血缘的叔叔,最后所有的好意,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只能当成是养了十年白眼狼罢了。   周肆没有说出口,但目光仍然坚定地望着他,又补了一句。   “这和资本,权力,都没关系,只是……”   只是要周肆单纯地在程一和周筱彤之间做抉择,他毅然决然选的是程一而已。   程一不会不明白,所以他的手在袖子下面捏成了拳。时间流逝,一秒,两秒,三秒……   他放开了拳头,踮脚在周肆冰凉的眼光里,落吻在周肆薄唇上,轻飘飘一下;但说出的话却重重地在周肆心口凿了一下。   “她也可以是我的孩子,如果你把她当孩子的话。”   然后程一从周肆给他留位置跨过去,像跨过了横亘在他和周肆眼前的一座山。   他走回客厅,摸出手机,递给后面跟来的周肆。周肆打了过去,开着免提,问了位置,目光睇向程一。程一顺势让司机把车停在王莹家附近,让小野花带融融在附近转会儿,但不必进王莹家。   小野花不明白程一的意思,但她知道周肆改变主意了。   “哟,又不卖女儿了?”她避开融融,下车阴阳了一句,听到程一那边传来了周肆的声音。   “按他说的做吧。”   --------------------   程一一要来帮周肆开疆拓土了。 第33章 威尔顿   秋日的寒气,来得匆匆,一夜之间让大多数人都换了长袖,周肆临出门之前,还让程一再拢了件外套。   程一抱着自己的外套,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摸出了另一个手机。他循着通讯录往下拉,拨通了电话。   “喂,kevin。”   在前排开车的司机通过后视镜看到程一挂上耳机,他熟练地关小了车载音乐的声音。   程一在耳机里听到了电话那头人声含糊的一句英文:“噢!~bro,想我了?”   程一没有时间跟他叙旧,开门见山地问道:“没空想你,有事要问你。那个你介绍的苏楠,他是个什么意思?”   kevin似乎才醒没多久,他在电话那头点了根烟,发起了牢骚:“太阳才过头顶,小家伙。你这一通越洋电话打过来,竟然是为了谈公事,怎么,有了男人,连哥哥都不要了?”   程一听完被他的揶揄逗笑了:“哥哥,苏梅知道你怀里的几个好妹妹吗?”   kevin轻咳了一声,小声地叮嘱了一句,让程一别瞎说,程一挑挑眉应他一句“那就要看我心情了”。   “苏楠啊,”Kevin在电话那头耸了耸肩,无奈开口,“他是老师的意思。老师说你这个项目难,关系复杂,他不忍心……”   “他不忍心,还是不放心?”程一轻嗤了一下。   “不好说,不过你自己也该清楚。”   “我要清楚什么……”   “你要走,就总会有下一个人要坐这个位置。”Kevin那边顿了顿,像是在措辞,“不过老师说了,凤凰城小狐狸在他只有一个。将来你想回来,他也欢迎。不过你跟他的账……”   “嗯。”程一知道kevin欲言又止的那半句要说什么,他打断了,“我记着的,挂了。”   挂了电话的程一手里握着这部联络外间的手机,目光却落在窗外向后倒退着的风景,看着因为桥上堵车而变得亲近的芸芸众生。   这桥头,有在寒风中推着小车叫卖的小贩,也有站在摊贩前买着帮孙子买着东西的父母,更有被父母牵着蹦跳着不知苦的小孩子们。   “也不知道周肆接到融融没有。”   程一小声嘀咕了一句。   嘀咕完他就拿之前手里的手机给周肆发了微信。   他和周肆是同时出发的,周肆开着程一的车直接去了小野花和融融在的商场,而程一则是由周肆的司机送去了王莹住处,这事是他出门的时候和周肆商量好的。   他不想让周肆在王莹那里难做。   周肆到底是王莹从沧海里拿出来的一粒粟,无论这粒粟最后能不能长成参天的模样,说到底还是要看王莹这个天,他再能耐,还是比不过王莹一只手的力量,蜉蝣憾树,本来就不可取。他可以把王莹看上的猎物,拿来看看,一口咬住,但他不能占有,也无法囫囵一口吞下。   所以周肆把程一从王莹那儿接走,当然也该把程一“还”回给王莹。   王莹大概在程一下车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点,以至于程一被管家领进来的时候,她面上脸色比起苏楠叫程一“老师”那天的脸色要柔和许多。   她就站在这间书房的门边,正对着一个向内嵌着的柜子。柜子上摆着她自以为重要的纪念品,如她所说,有些是她的好妹妹秋桐送的生日礼物,有些是她站到这位置的经历,比如那一枚酒瓶碎片,是周肆之前帮她扛的一场架,又比如那一瓶酒,是她和朋友拉投资的时候,把他和朋友都喝进医院的酒局。   这些小物件,或多或少在她的生命里留下过浓墨重彩的一笔。   所以当她带着程一看过去的时候,眼里都流露着一种哀伤的情绪,但这样的情绪没有维持多久,程一刚把目光从酒瓶碎片那里收回来,她已经整理好刚刚的情绪,独自拢上肩头的小毯,坐回宽大的沙发,宽大的小毯子整个打开来,也将沙发下的东西,一并掩盖住。   程一没探究那是什么东西,就听着王莹安排着,让保姆给程一上一杯茶,   这送茶的保姆,程一是见过的。   她是之前跟在融融身边的那个艳艳阿姨。她没对程一的到来有任何惊愕的表现,甚至装作不识一般,冷漠地把茶杯递放到他的手里,倒是程一多看了她一眼,还因此被王莹开口调笑了一番。   “怎么,程先生,看上了我这里的小保姆?”   程一的眼睛微觑,说:“怎么敢呢,只是觉得眼熟罢了。”   “她是之前融融的保姆,我那个妹妹秋桐啊,性子就不是能带好孩子的性子,她贪玩,不顾家,我那妹夫,偏爱工作,一周五六天都看不见人影的,我便叫了她去妹妹那里帮忙。”王莹品了口茶,佯装善解人意,“这么说起来,其实程先生眼熟是正常的,我还听说程先生之前帮我们周老板接了一次融融,是吧,说起来还没来得及感谢呢。”   程一和眼前的女人对视了一眼,她的眼里带着一道凛然,和他见过的阔太太不一样,或者说,她更像是山林子里守山的那一拨人,占着对着自己身后土地的霸道与威慑的意味。   程一没有反驳,顺着话:“您客气了,感谢这话说得太隆重了。”   “不隆重,”王莹挑挑眉,对程一的回答惊讶了一下,她又很快收拾了表情,“倒是程先生,根本不反驳?看来是早和我那妹夫认识了。”   “老同学。”程一跟着抿了一口茶,“我反驳不反驳,王总不也都查得到?!在您跟前反驳,还有意义吗?”   程一抛出这明知故问的问题后,两人都心领神会地笑了一声,程一继续道:“我们生意人,讲究的不就是个诚信吗?我如果今天瞒了你,你怎么放心以后和威尔顿做生意呢”   程一是有一笔生意,是要和王莹做的,也只能和王莹做的,他和他老师的账,只有这个人,有经济实力,能帮他平了。   “威尔顿,那个前不久要打开这个半球大陆市场的投行?这是你来c城的原因?”   “是。”   威尔顿,其实不仅是一个简单的投行,还是程一他老师的唯一产业。   老师没有子女,他的遗产将来是留给他的学生的,但只有每届优秀的学生可以在他的威尔顿任职,程一是,他的师兄也是。正是因为威尔顿从起步的时候养了这么一群人,才让威尔顿在短短十年里声名鹊起。   他们从一文不名到声名大噪,连凤凰城所属的m国金融圈都对这个奇迹般的应运而起的投行侧目。当时整个圈子只有一句话来形容威尔顿的地位――“谁不想被威尔顿青睐呢?”   今年威尔顿官方拟定了打开市场扩张版图的目标,整个半球大陆的市场都在等威尔顿的消息。   他们不知道谁会成为被威尔顿看好融资的产业人。但是当王莹这样的商人,一旦被威尔顿选中,要说不心动那都是假的。   “你的生意,之前卫恣来和我说过一次,但我不信他,你也知道,他这种法学人,最难对付了,面上看着恭恭敬敬,像是把刀,只是最后架在谁脖子上就不知道了。”王莹说的很直白,似乎是在把程一这块唐僧肉,归划到自己的圈子里,又没那么单纯,“那么程先生呢,比起你的生意,我更想知道你是什么?是一把刀吗?”   程一没有急着回王莹,他故意等着,等着手表上的秒针慢慢走过,等着王莹的座位边故意露出的文件一角展现在他眼前,他将茶盏的圈沿雕花看了一周,又不疾不徐地将碗盖盖上,归位,目光却毫不收敛地落在王莹放给他的“饵”上。   “我是,小狐狸。王总不是一早就知道了吗?”   程一起身,结果了王莹拿出来的那份文件,他随手翻了翻,英文文本用的是他之前就让卫恣递上的那份,尾页上牵着王莹的大名。看样子这是一份她早就签好名了的文件,无关乎这场谈话里程一突然提到的背后站着的公司。   程一合上了文件夹,好奇道:“王总肯信一只狐狸?”   王莹仍是刚才那副模样,神情慵懒,眸子里却闪着光,带着些威逼“狐狸,都会报恩的。你说是吧,程先生。”   “这,就要看是谁说的了。”程一得意地站起身。   王莹笑了一声:“周老板说的,他昨天下午来找我的时候,跟我说的,就坐在你刚刚的位置。”   站起身来的程一顺着王莹手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好像看到了昨天红叶酒店里,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周肆。   -   “你觉得他的生意能做吗?”站在窗台前的女人把所有人都支开了,只留下了周肆一个。   而那时日光过窗,周肆眼里倒映着层林尽染,嘴边沾着茶香,看似无状,又是有心。   “王总,你相信,狐狸会报恩吗?”   那时的王莹从光影里回头,看着孤坐在椅子上的人:“周肆,你说什么?”   “你不是说,你的新朋友,是只小狐狸吗?”周肆继续说道,“我想起前几天给融融讲的绘本里,有个故事,是会报恩的狐狸,只是还没讲到那一章。”   “那你呢,你会相信吗?”王莹直视着周肆,逼问。   周肆不避让:“我信。”   因为那只小狐狸,周肆认识,而且不止是认识,他们甚至早就在彼此的灵魂深处,交付过……   周肆还记得那人带他去给融融买绘本的样子,挑了四五六本,每本都不一样,却每本都有小狐狸的故事。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格外笃定,笃定到他要到王莹面前帮程一一次。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帮,就不止一次了。   --------------------   祝大家圣诞节快乐!   # 俗套事 第34章 父女寄住   程一昨天从王莹那里回来的时候,周肆已经把融融那个小丫头接回他那个小家了。   周肆不知道怎么和融融那小丫头讲的,反正这父女俩没有一点要回自己家的意思,大有直接跟这儿住下的势头。反正小丫头一个人睡程一家的主卧也挺舒服的,周肆拉着程一挤在程一那小小的一间书房,周肆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翌日清早,程一去for one咖啡厅逛一圈,又跟苏楠喝了一杯咖啡,说了点关于kevin和他的事,没想到就聊到了太阳下山的时候。   等程一回家开门进来,就见到小丫头刚从客厅沙发上爬起来,端正地坐着正看动画片呢,一系列动作十分熟练,而且还若无其事地偏头冲程一露齿笑了笑,乖巧地跟程一打招呼:“一一叔叔,你回来啦。”   “嗯。吃饭了吗,融融?”程一看见融融的头摇了摇。   “饿吗?”他换完鞋就径直走到储物柜,从柜子上拿了个零食罐子到小姑娘跟前:“来,这里有点吃的,你自己选选,看看有没有喜欢的?”说完,他摸了摸小丫头的头,问道,“你爸爸呢?”   零食罐子是程一给自己夜里开会或者盯数据而存的粮食,有的时候,也被他当早饭垫吧两口。零食大多是些小饼干。   “没有糖吗,一一叔叔?”   “没有。”   之前导师说吃糖的不准进他家门,所以程一就再没有糖罐子了。   融融埋头在罐子里挑选,还不忘回程一。   “爸爸在厨房呢。他说要给融融做汽水肉。”   程一听完一转头,就看到了那个靠在厨房门口,一边擦着手一边看着他和融融的周肆。   周肆脱下了他这些天出站在程一面前穿的西装,今天只拢了一件休闲的卫衣,居家得很。连他这几天长出来的头发都软软地服帖地垂着,一瞬间把距离感拉近了,这么看着,倒和几年前,在沿海他们那个小出租屋里给程一做饭的模样差不多。   ”融融,你先选着啊。”他起身走过去,挽起袖子:“周先生是在做饭?要我帮忙吗?”   “就等你了,”周肆似笑非笑地开口,然后他先程一半步进了厨房。   “那要我做什么?”程一跟着进厨房,刚把门半掩上,周肆的手落在程一手背帮他把厨房门合上,另一只手环过程一的腰,贴着程一的耳朵,老套又冠冕堂皇地悄声开口:“门得关好,不然油烟会散出去。”   “要你做的事可多了,程老板。”   程一熟稔地转过身,刚想问他一句“是不是九年多的精力没处使,憋着了”,还没等他问出来,周肆先低头吻在程一温软的唇上,但是很快就分开了,就像是圈地一样。   当他留恋地想再吻一下的时候,程一没给他第二次低头的机会,程一退了半步,推开周肆:“先做饭吧,我饿了,周先生。”   周肆被程一似有若无的一阵力气给推开了,他不可思议地挑了挑眉。像是在对程一的不解风情表示疑惑,程一不以为然地反瞪回去。   “融融还在呢!”程一小声。   周肆以为是程一故意找借口,没有继续拉着程一酿酿酱酱,回头将锅交给程一照料。   “那请程老板帮我看着点火,没事翻翻,我切个菜。”   “好。”   程一应着周肆,一边帮手一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把自己在王莹那儿见到融融那个保姆的事说给了周肆听,周肆似乎没什么惊讶的,他在案板前,把菜切完。他边切边跟程一解释。   “她本来就是王莹放在秋桐身边的,之前我和秋桐说过,但她不觉得王莹会害她们母女,就一直把她留在身边。秋桐去国外的时候,她就顺其自然跟着融融了。不然你以为那天融融怎么会出现在红叶酒店那个宴会上。不过王莹现在让她回去,打的主意就是知道我不会养融融,在等着我把融融送回给她。”说到这里周肆瞥了程一一眼,“你,真的想养着她?”   程一洗手的动作顿了顿,流水从他掌心指缝间淌过,他虚握了握,好像什么都没握住。他和周肆其实最怕的还是这个,融融不是周肆的亲生女儿,更和程一一点关系都没有,周肆因为程一的一意孤行把这小丫头养下来了,将来小姑娘长大了,懂事了,不接受程一或者是不接受他俩,那他们又要如何自处呢?   程一还没得出答案,厨房外小姑娘的一声“爸爸”,才让他感觉自己掌心好像抓住了什么。   “她才五岁,是需要爸爸的年纪,而且她很喜欢你的,周肆。”程一坚定地抬起一双眼看向了周肆。   他想,要是小丫头将来长大了不接受他的话,他就当个“坏叔叔”,怂恿周肆把她送出去读书,眼不见为净。   周肆和程一对视了一眼,回身突然打开厨房门:“怎么了?”   融融就坐在他们的厨房门口,并不像是才跑过来的模样,也不知道周肆和程一的对话她听了多少,但她都装作没听见一样,从地上爬起来,像个小大人一样拍了拍自己的膝盖。   “可以帮融融开一下吗?”融融弯腰捡起地上的饼干举在手里晃了晃,撒娇道,“融融撕了好久,都没打开。”   “那别吃了,要吃饭了。”周肆知道融融机灵着,他不太喜欢这样的小孩子,他垮着脸厉声对融融。   小丫头不为所动:“可是融融想吃。”   程一不知道融融还有耍小聪明的一面,所以他擦干手,走上前去:“那叔叔帮你?”   融融偏头越过程一去看了看周肆的眼色,确定周肆没有制止的意思,她才小心翼翼,试探着把饼干给到程一手里。程一撕了外包装袋把饼干递给小丫头,手又下意识在她头顶揉了揉。   等融融抱着饼干回到客厅继续去看她的动画片的时候,程一又在周肆旁边打起了下手,这让好多年没下厨的周肆手上动作也不免快了许多。等他俩把菜端上桌的时候,还收获了融融的掌声。   尤其是对程一的掌声,她说程一后来做的蛋包饭比艳艳阿姨做的饭还好看!   周肆生气地把自己用心做的汽水肉放到了融融面前,融融瞬间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改口说:“爸爸做的肉肉,也好吃!”   程一是没想到周肆有一天还会跟小孩子生气。他后面把融融哄睡了,又推开了书房的门,哄大人。   周肆似乎在忙着明天的股东大会,他和方晓还在视频里对着账单。   程一怕听了不太好,又合上了书房的门,自己在客厅坐着看了会儿kevin找人传给他的报表,等他都快翻完了,周肆才从书房走出来。   “在干什么呢,程老板?”周肆坐过去。   程一看了眼周肆,把手里的报表收起来:“机密。”   周肆只好和程一回到了之前的话题:“你真的想养融融吗?你想养她,那我那房子这两年都回不去了,我们父女俩可都得寄住你家了,程老板。”   周肆边说边把人捞进自己的怀里,拍了拍背安抚了一下。其实周肆的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程一才发现自己好像被周肆耍了。周肆好像设了个套给他,而他差点就给老板数钱了。   好家伙,刚刚说了那么多养不养融融的事,程一还担忧了半天,结果是都在“得寄住你家”这里等着他呢。   周肆想和程一同居,想睁眼就能看到程一,像原来他们住在出租屋那样。睡醒之后,就有阳光和爱人。   之前程一在周肆家睡觉的时候,周肆就提过一次,他觉得程一既然回来了,他们顺理成章地住在一起,也是理所应当的事。但是被程一晚上要盯数据,周肆家没有vpn为由拒绝了。   他没想到周肆还想着这茬。程一看了自己这一室一厅加个书房的小家。想找个不方便的理由拒绝,但是这父女俩都睡了两天,也没啥不方便的借口……这一问,让程一想不点头都难。虽然周肆话里说的是:“我们父女俩不会借住多久的,等她母亲的遗嘱走完流程,把持股人确定了,他就可以带着融融回他的公寓那里住。”   但程一总觉得周肆的话不可信,因为吃完晚饭,周肆就拉着他和融融去他们家不远的超市逛,还把父女俩的洗漱用品,拖鞋,睡衣都一并添置了,大包小包地往程一家提,最后周肆还叫上小野花从别墅那里把融融这几个月要穿的衣服都打包送过来……   这,怎么看,应该都不是短住了吧。   -   周肆公布遗嘱的时间选在了周三下午的股东大会上。   他很早就起来了,程一昨晚熬了半宿,才睡下没多久,他没敢打扰,只是在床上看了看身边人的睡眼,低头在他额心吻了一下,轻手轻脚地拿着程一昨天给他选好的衣服裤子出去了。   等程一被中午的闹钟叫醒的时候,屋里就只剩他一个人了。他揉了揉自己惺忪的睡眼,看了眼手机的新消息。   有一条是周肆的,他先点开来。   应该是周肆出门之后发给他的:【我送融融去幼儿园了。厨房里我做了早饭,你睡醒了记得吃。】   程一回了个:【好。】   然后他翻身下床洗漱了,看到卫恣给他发来的消息:【股东大会,在下午两点,你不要迟到。】   程一看了下时间,发现都一点了,都没有时间给他耽误了。   他把周肆给他留的早饭当午饭吃完了,潦草地收拾了两下就出门往会场赶了。 第35章 没有了   梧桐叶落入w大厦的中庭,秋的气息踩着衰黄的梧桐叶来了。   程一听着前面的给他领路的苏楠指着着飘零的梧桐说道:“这还是王姐专门给秋桐小姐修的中庭。可惜了,没想到最后竟用来分她的财产。”   “弱肉强食。一只山林里的大虫倒了,就会有更多的小虫想要去蚕食。”程一挑了挑眉,“不过,我的位置,将来你得站住。”   苏楠没接话,他走在程一身边,程一倒比他自若很多。   “程先生,我有句话,不知道可不可以问。”   “你说吧。”程一和他等着电梯,反正已经迟到,他连赶路的兴趣都没了。   “我听说你是在大老板那里背了赌,来c城的?”   程一侧目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为什么是c城?c城这里的圈子都定性了,你要在这里落脚……太难了。”   苏楠说的,确实是事实,秋家和王家,已经把这个圈子笼络完了,可以说是完全定性了,他要横插一脚,把水搅浑,无异于异想天开。但他还是选了这里,原因无他,就是一个周肆而已。   “难?能有多难,比周老板还难?”程一戏谑了一句。   没想到苏楠听到这名字却轻嗤了一声,一脸的不屑:“他,咎由自取,为了赚个美名,把自己搞得四面楚歌,资产要挂他女儿身上,要借王莹的人情,要看秋家的薄面。要我是他……”   说到这里的苏楠顿了一下,程一不以为意:“要是你,你会怎么样?带着钱回泰国,帮王莹做笔大买卖?还是……?”   程一没继续逼问下去,苏楠才22岁,年轻的很,骨子里是他们曾经那种燃不完用不尽的意气。和他和周肆这种三十多岁的人考虑得不尽相同,周肆走这一步,很简单,他不想破坏现在的平衡,也不想给这本来看似风平浪静的圈子,去造一个风浪,而且他还有个融融,所以注定他要束手束脚。   但程一哪忍心看他束手束脚。   程一问苏楠要过他手里的文件袋,在会议室门口站定,不慌不忙地扣了下门。   请他们进场的,是王莹,王莹热情地招呼苏楠和程一落座在她身边,苏楠自然地走了过去,而程一却礼节性地摆摆手,最后还是坐在了会场末尾一个不起眼的位置。饶是这样,他都还能感觉到一道炙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程一回头,对上了周肆带着惊讶的眼神,他撇撇嘴,耸耸肩,像是在告诉周肆出乎你意料的还有更多,周肆点了点自己的手机屏幕,示意程一看。   程一拿出手机就看到周肆发来的短信。   周肆:【你怎么来了?】   程一:【我是小狐狸,不该出席这种场面吗?】   回完消息的程一认真听着卫恣和秋桐的弟弟辩驳。   说是辩驳倒不如说是要钱和位置,听到最后给程一的耳朵都听出茧子了,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这一个举动瞬间让在场的人都把目光落在了他身上,那要钱不得的人正愁找不到发泄口,没想到就让程一给撞上了,他指着程一,问他是什么闲杂人等,竟然在这里落座。   程一难得在人前表现,他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冲那人伸了手。   “程一。一二三四的一。”   那人抬手打开了程一的手,一幅根本不屑和他握手模样,眉眼里都是傲慢。   “那我知道了,是爬上我姐夫床的那个男的吧。”他这一句倒让整个会场不知情的人都哗然起来,程一没开口理会,他就不依不饶,上纲上线起来,“怎么睡过一晚上的人都能站在股东大会了?”   程一拿起手边茶几上的牛皮纸袋,干等着他把戏唱完,没想到周肆冲他吼了一声:“闭嘴,”然后他起身走到程一面前,伸出了右手,“我家小舅子不会说话,冒犯了程先生,不好意思。”   程一瞥了眼远处的王莹,才慢慢地把手递给了周肆,和他贴手一握。这样的举动,让在场的人都以为他是给了王莹的面子。   而他刚把目光收回来,就看到近在咫尺的周肆瞪了他一眼,似乎再怪他胡闹,但他不以为然,将手收了回来:“周老板,客气了。既然这位先生都问了,我正好,也把这事说说吧。”   说着程一把牛皮纸袋里的文件拿出来递给了周肆。   “本来是想当个隐股人的,毕竟我手里的股份不算多,除去周先生与王小姐所持的,我也只占了些碎股的便宜,昨天结算了一下,不多不少有个百分之十三,大概算是能说上话了。苏先生邀请我来这里坐坐。”程一说的不情不愿,目光却锁在了秋桐的弟弟身上,他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到那人面前,皮鞋的声音在会场回响,更响在在座的人心头,他不慌不忙地抬手在了那人面前的桌上扣了扣,话却说的格外温和,“听说您在这里并不占股,唯一的亲缘关系是创始人之一的秋小姐,但秋小姐的资产第一顺位继承人,是她的女儿周筱彤,周筱彤据我所知是未成年,当由监护人周先生代管,那不知道您为何还站在这里呢?”   “你!”那人气上头了,抬手指着程一。   “我什么?”程一抬手打了他指人的手指,“哦对了,融融都知道,用手指人,是不礼貌的行为,您既然挂了秋家的姓,就要知道什么该做才对,不然说出去,别人该觉得名门望族堕成了没有教养的泼皮户。”   因为程一这一番口舌之劳,让他整个人像个被点了炮仗一样,抬手就要朝着程一挥拳,拳风凌厉地冲向程一的面颊,程一本来是想后仰躲开的,但临头了,他反而没动,就停在原地,生挨了一下,拳头打在他的唇角,让牙齿磕了点血出来。   在那人准备挥第二拳的时候,周肆抓住了他的腕子,重重向后一扔,看戏的王莹看到了程一手指沾过嘴角的殷红,当即站了起来,出声:“好了,还没丢够脸吗,秋先生?”   她问完就对身边的秘书说道:“你去让保安进来,把秋先生请出去吧。另外叫个医生来给程先生看看?”   周肆没听王莹安排了什么,只是手下捏着拳,强压着心里叫嚣着的气焰,从兜里摸出了一张方巾递给程一。   程一冲他一笑,咧嘴的时候扯了嘴角的疼处,笑容瞬间裂成了一声轻嘶,周肆索性把目光都撤开来不看他,像是赌气一般。程一倒不怕周肆生气,他对着长桌那头站着的女人礼貌性地开口示意不用医生,并说着反正事都说完了,就先离场自己先去处理一下就好了。   王莹没留他,相反很欣赏他点到为止的性格。这是苏楠告诉他的。   因为王莹和秋桐的关系远不止表面的一见如故这么简单,而且,王莹并没有相信程一,她把程一引为合作伙伴,和他做生意,送的见面礼却只有周肆这里百分之五的股份,剩下的,是kevin和卫恣帮他收来的碎股。   除此以外,王莹再没给过程一更多。但如果程一只要拿周肆这百分之五的盈利去拼他年底和导师的赌约,无异于螳臂当车。他还需要更多,来自王莹的信任。   -   程一没准备处理这个伤口,他甚至还想带着这个“彩”,过几天去王莹那里现现眼,所以他开车直接回家了。   不过他前脚到家没多久,没有钥匙的周肆后脚就在外面敲门了。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程一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周肆,眼里带着惊讶。   周肆跻身进来,将门一带,就把人挡在了门上,手毫不客气地钳住程一的下巴,程一抬手挥开他,周肆抓住了程一的手腕,箍在他腰间,手指微微抬起程一的下巴,迫着程一直视他的目光。   程一这才不得不撞进周肆双眼的怒气里,他的目光变得怯生生:“你干什么,周先生?你太严肃了,要不笑笑?”   周肆却根本笑不出来:“你刚刚明明可以躲的,你故意没躲,你在算计什么,程一一?”   知程一的,莫过于周肆。周肆的陈述让程一的后背一僵,程一的眼珠子在眼眶里打了个转,他故作轻松:“还能是什么,我在博你关心,没感觉出来吗,周先生?”   程一能感觉到周肆钳着他下巴的力度变大了,惹着他嘴角的疼,让他仰头向后躲着。   周肆却不以为意地加大手上力度,直到程一跟他求饶,压着疼地唤了一句:“肆哥……”,周肆怔愣了两秒,手捏成拳,差一点就往程一的脸上舞去,差一点程一就要新伤加旧伤了。   程一讪讪:“肆哥?”   “棉签那些放哪儿的,我给你擦擦。”周肆看到了程一嘴角的伤口因为他刚刚手上的力度又绷开来,嘴角溢了血出来,他心里一瞬间慌了,他把手撤回来,走到程一家放药品的电视柜旁边,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你和王莹做了买卖?”   “还没做上呢。”程一跟过去,翻了一包棉签和酒精,叮嘱着,“你轻点,我怕疼。”   “原来和我一起打架的时候没说怕疼,刚刚挨打的时候也没说疼,怎么,现在怕疼了?”周肆让程一坐着,手里的动作还是轻了许多,饶是这样程一都忍不住轻嘶了一声。   周肆没接他故作娇气的茬,人还攒着气地把话题掰了回来:“一定要和她做买卖?”   程一听到周肆这么问,他把周肆手里的棉签要了过来,自己把嘴角上的血痂潦草地沾了沾,看着干净了:“嗯。”   “没有别的要和我交代的?”   周肆站在程一身前,看着他倔强的动作,和之前他和自己说分手的时候,一模一样。周肆心里紧紧团起来的柔软,因为程一的一句话,又被打回了原型,打回了九年前的模样。   程一说:   “没有了。”   --------------------   下章走回忆线了 。顺便祝各位小可爱 新年快乐!求海星 求收藏 求评论捏! 第36章 旧事   九年前。   那时候还是一个金秋。沿海的秋天,暑气都还没被秋风吹散,周肆和程一在他们的屋顶小帐篷里躺着消食,顺便打着手机游戏。   屋顶是他们出租屋的屋顶,当时周肆租在顶楼,屋顶也就成了他俩的另一个小天地。帐篷是程一拿他那点研究生补贴买的。因为之前两个人在屋顶烧烤,吃饱喝足之后连个躺的地方都没有,程一觉得不舒服,就连夜网购了一个,周末程一放学回来,就搭起来用了。   当时两个人都还是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精力旺盛,周肆的出租屋隔音不好,程一就爱跟周肆在帐篷里做那档子勾当。程一总觉得在楼顶,要是有什么呜咽声,也都被屋顶风声盖过去,别人也听不见。   所以这帐篷使用率比床都高,周肆索性把被子和枕头都搬上来了一些,还从朋友那里扯了防潮垫和遮雨布。程一平时住校,这遮雨布就盖帐篷上,等他周末回来要上楼顶,再揭开放一边就行了。   “肆哥。”帐篷里的程一仰躺着,头枕在周肆的肚子上。   周肆的目光从手机移到了程一脸上:“怎么了?”   程一提起来抵着帐篷顶的腿晃了晃,踢得帐篷都跟这动了,他才抿嘴开口:“我不读博了。”   周肆抓着手机,发了会儿呆,似乎在消化程一的那句话。   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哦,就,直接出来找工作?”   周肆记得上周程一跟他说的还是“可能不往下读了”,不知道怎么一周过去,这个可能的字眼就被删掉了,直接变成了决定。   “嗯。”程一的腿突然放了下去,他翻身靠着周肆坐过去,眼里多了一丝兴奋,“我有个学长说,毕业了可以去他那里,价格好说。”程一天真地把手机里的聊天记录调了出来,跟身边的周肆得瑟,“我觉得去他那里,我一个月拿7k应该是不成问题的,你觉得呢?”   “那还是去他那里做学术实验?”   “那怎么可能,人家出钱投资,怎么会让你做学术,又不是慈善家。”程一无意地回嘴。   周肆瞟了一眼程一的手机屏幕,没有细看,倒是把自己的手机放下了。   “程一一。”   “啊?”   “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不继续读了吗?”   程一脸上的兴奋劲陡然散了,笑容在嘴角僵硬起来,他举起来的手机也无处安放。   “我……”   “我记得你保研那年的新年愿望,是顺利毕业读博。上次回去,给伯父说的规划,不也是读博吗?之前不是说做学术,是你最喜欢的?”周肆问。   程一移开目光,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可是……”   周肆在等着程一的下文,程一却迟迟没说出口。   “可是什么?”周肆牵过程一的手,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下程一前几天在视频里说的那个伤口,是他做实验不小心把手烫了一下,“还说没起泡,我去拿青草膏来。”   程一看着周肆蹦蹦跳跳地下楼去拿药,又看了看自己和周肆共同存款的那个账户余额,那里的的五位数,大部分都是周肆留下来的。程一没有什么补贴,只用来平常吃点好的,是够的。   但在偌大一个城里,程一又没跟家里要钱,穿的,住的,喝的,也都是周肆工作这两年来的工资。周肆是心甘情愿没说什么的,但程一却做不到这么心安理得了。   尤其是前几天他在实验室加完班出来,2点过了,宿管阿姨给他开门,他就在门口等的时候,没忍住给周肆打了电话,周肆说他还在加班写程序。周肆在视频里顶着一双满是红血丝的眼,一看就和期末考试之前熬了几天大夜的人差不多。程一不敢问他熬了几天夜,只装作知道了那天凌晨,周肆还在加班。   周肆还安慰他说:“马上完成了,没事。今天一会儿就能收工回家了,前几天还通宵过一次呢,这不算什么。”   他不睡觉地加班,赚的那么些钱,自己没用上多少,全给程一花了。这让程一每次花钱的时候,都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双满是红血丝的眼睛,他眼里的疲惫已经完全遮去了他每次看程一时的那点深情。   其实程一不想承认,但他不得不承认,周肆变了,变得和之前比起来温驯了许多,不是那种扛把子,也不会一言不合就高声骂人,相反,他低调了许多,像是被生活磨平了那点棱棱角角。   程一哪里舍得周肆这样,他心目中的周肆,是意气风发的。而不是现在这样,为了成就他意气风发,让自己变得快查无此人了。   所以在导师找他聊天,问他想不想送读博士的时候,他没有立马点头,而是说要考虑一下。   周肆很快拿了青草膏来,绕着程一手里的水泡轻轻涂抹,程一细皮嫩肉的,全身上下都白白净净的,就这一双手老是伤疤,还都是这几年做实验留下的。   “程一一,可是什么?”周肆跪坐在程一面前,问道。   程一咬了咬唇:“没事。”   周肆把青草膏盖子和上,手撑在地上凑到程一面前,四目相对,对上程一那不停转悠地像兔子一样的眼睛,他的喉头不禁动了动。   他低声问:“你没有什么要交代的了?”   程一的手抵在了周肆靠近的胸膛上,他轻轻地推了一下他:“没有了,”又嗔了他一眼,起身掀开帐篷帘子,“下楼吧,这上面风太大了,有点冷。”   周肆抓住了侧身要出去的程一,程一看向他的时候,他把人朝怀里拽了一把,将人拉近眼前,吻了一口。   “你不想跟我说?”周肆问。   程一把手腕从周肆手里抽了出来,:“没什么要说的。是我的问题。我累了,下去睡觉吧,肆哥。”   周肆站在程一身后:“程一一,你他妈什么意思!”   这一声骂,让程一找回了周肆曾经的样子,他回头:“我能有什么意思,就是不想读了,还不行?”   “不行。”周肆才不会相信程一的话,他差点就要把人抓过来,张嘴巴咬人了。   程一不可能不想读书的,周肆知道;但是程一脾气犟,他也知道。之前周肆高考没考好,程一自己申请了复读陪他一年,程父程母和老师都找程一说过,他还是坚持,跟周肆复读了一年。   想到这儿,周肆的怒气值又直线下降,他压着气,好声好气地说道:“程一,你别犟,你和我好好说说。”   “不用说,我的事,我自己做决定的权利还是有的吧。”程一咬死了不跟周肆谈,每次两人在一起,周肆说起这事让他再考虑一下,毕竟出来工作也不一定就是好事,能继续读书,不是更好吗?就这样,周肆和程一爆发了大大小小的争吵,几乎每周周末程一回家,两人都会因为这事开吵,两句之后,程一就保持沉默,不和周肆吵,也不松口。   直到有一天城里下起了秋雨,小雨绵绵的,那是周肆和程一吵得最凶的一次。   那天程一和几个读博的师兄们吃饭去了,周肆在他吃完上车的时候问了他什么时候回家,又怕他没伞,就一直等在小区门口,没想到等到他从人家师兄的车上下来,那当了司机的师兄还给程一举伞,程一带着人过了马路,脚步突然僵住了。   他看到了小区门口路灯下的人。   周肆的房子租在一个老式破旧的小区,小区里面都没几盏路灯,每晚都靠单元楼道暖黄的灯和行人的手电筒把路照亮。小区门外有唯一一盏路灯,把小区大门的过车道找亮。   大概是下雨的缘故,路上都没什么行人,路灯那格外明亮的光就正好落在周肆头顶。周肆撑开的伞是程一之前在学校门口711便利店买的一把透明伞,程一一看就认出了撑伞的人,是周肆。   周肆在等他。   他回头准备跟那个师兄说,不用送了,那师兄看程一停了下来,还以为是程一不舒服了,就礼貌地伸手扶了程一一下,程一的一句谢谢还没说出口,就猛地来了一阵风,刮着他的耳朵根子过去,咚地一声,程一看到自己的师兄倒在了地上,雨伞跟着落了地,溅起了一地水花,沾湿了程一的眼睛。   是周肆。   周肆的手里还捏了拳头,准备往他师兄的脸上砸去,程一一把拉住了捏拳头的人。   “周肆,你干嘛?!”他吼周肆。   “我干嘛?我他妈傻,怕你没带伞,怕你那身体淋雨了又要感冒,就连班也没加,就在楼下傻站着,吹着冷风等你。”周肆的拳头撤开来,把程一抓着他的手丢开,回嘴,“不像你,快快活活一顿饱饭,还被人开着奔驰送回来。”   “那你打什么人?!我们俩的问题,回家说不好吗?”   “回家,好啊,那就回家说!”周肆说完负气走了,程一把人扶了起来,问了问自己的师兄要不要送他去医院,又检查了一遍,看他除了唇角有点被牙齿磕破的血迹,也没什么伤口,想来应该是周肆故意在打的时候收了劲的。   那师兄脾气也还好,说没什么事,程一连着道了好几句歉,又说下次请他吃饭,目送人开车走了,才回小区。   “也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疯。”   程一小声抱怨了一句,往小区门口走,路过了一把伞,是周肆之前撑着的那把透明伞,他回头去把伞捡了起来,把接了半天的雨水都倒了出去,才径直上楼回家。   他开门的时候,周肆连灯都没开,像是不在家的样子。程一打开了廊灯,看见周肆就坐在客厅点了烟等他。他哪敢说话,就是烟味太浓,忍不住咳了两声才亦步亦趋地走过去。   周肆应该是看到他回来,就把烟掐了,烟都还没烧完,就放在茶几的烟缸里。   程一瞥了一眼,坐过去:“肆哥?醋了?还是生气了?” 第37章 旧事2   当时的程一大概怎么都没想过,等待他的是周肆突如其来的怒火,周肆从来没有这么跟他生过气,甚至有一刻程一觉得自己会死在周肆面前。   周肆当时一跃而起揪住了程一的衣领子,一双带着怒火的眼睛近在咫尺,压迫着,让程一有些呼吸不过来。   他听见周肆问:“师兄?价格好说的师兄?这就是你不读博的原因吗,程一?”   程一被他问得一懵,但他的手反握在周肆的手上,周肆抓着他衣领的力道却一点都没有放轻,程一也是因为这样才觉察到周肆不是单纯吃醋。   他也收敛了和周肆讲道理的念头,就跟他硬碰硬。   他喝他:“周肆,你在说什么?你他妈疯了吗?”   周肆本来是吃程一的话的,平时吵架程一好话说完,犟不过他,就气上头了一骂他,他就会收敛脾气,夹着尾巴。   今天却不知道周肆是哪根筋搭上了导火索,直接一点就着,他怒目圆睁地盯着程一,程一的厉声喝根本唬不住他。   情理之中。   “程一!”他在程一耳边轻唤了一声,怒不可遏里又带了一点颤抖。   程一的手在周肆的手背安抚般地轻轻拍了下。   周肆毕竟之前在高中就是扛把子,在家长眼里,他和野孩子无异,野孩子做事本来就没有章法,这是程一这几年和周肆一起生活感受得最深切的事。   当然,程一也知道,这么些年,因为程一,周肆已经渐渐收敛反骨,低调做人,但这不代表周肆的那点反骨会被消磨光。   被逼急的猫还会咬人呢。   更何况程一带着一身酒气里还混杂着他不熟悉的香水味儿站在他面前,这,不是第一次了。那香水味儿不是第一次混杂着酒气呛入周肆的鼻腔。   每次周肆都觉得这味儿,比他手里抽的烟还呛人,呛人到周肆想把它从自己的世界抹去。   这么想着,他的手第一次落在了程一那光滑白皙的脖子上,迟迟不敢使力。   他只是咬着牙:“我是疯了,程一。”   “我他妈早出晚归的加班通宵,我努力赚钱,我想让你好好去读你的,想你去做你喜欢的事,不要像复读的那年一样,被我牵住脚。你倒好,一个开着奔驰的师兄,一个能给你钱和位置的师兄,他一来,你连你自己想要的梦想都要放掉了?”   “你放开我,周肆!”程一被周肆这个动作骇住了,他没想到周肆会想要他的命。   “不是第一次了,程一,之前我在学校门口看到他了,那天送你回来的也是他,今天也是。这一股难闻的香水味,我他妈都要刻进脑子了!”   “周肆!我看你把疯字也刻进脑子了。”程一咬紧牙关,和周肆赌道。   “我是啊,我就是疯子。我他妈不疯会毕业了还在这儿陪你吗?我回那个破烂镇子守着我爸留给我的遗产,不好吗?要在这里听你讲什么‘淤泥里也能出星星’的童话?”   淤泥里的星星……   程一是和周肆说过这样的话,是在今年过年的时候,周肆让他许愿。   他说,希望能和他的星星,长长久久。   周肆那时候说自己是烂泥,不配做星星。程一却坚定不移,说他是淤泥里出来的星星,和别人,不一样。   他说得认真,只是周肆从来没相信过,一直把它当成人童话罢了。   后来周肆的手在程一的脖颈摩挲,他甚至觉得这不盈一握的脖颈,在诱惑着他发力──   “程一,你拖着我,也很累吧。那你可以放手,你跟我说我们分手,我马上回去了,你也能跟你那个师兄甜甜蜜蜜,迎接更好的生活,说不定那个师兄,还能让你又读书又赚钱。”   “周肆?!你有点无理取闹了。我和他,咳咳……你掐疼我了咳咳……”程一能感受到周肆的手上力度在增加,他能感受到的空气和周肆眼里的温度一样稀薄冰冷,程一连咳两声,   “不许说,不许说!”周肆的眸光抽开,也把他眼底里的挣扎藏了起来。   “肆哥……”程一抵着一口气唤他。   周肆到底是周肆,他太吃程一嘴里的这一声“肆哥”,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眼前,又或是将来。   周肆咬了咬牙,放开了手。   “你走吧,程一!离我远点。”周肆说完一阵腿软,就地坐了下去。   程一背抵着冰凉的墙壁,手向后扣着,他高仰着头汲取着潮湿空气里的新鲜氧气,眼前的昏黑才如浓雾见日,缓缓散去。但他的心猛跳着,人还没缓过来,就听周肆冲他吼了一声:“你快滚。”   程一在大脑给出指令以前,已经先遵从了周肆给出的建议,他绕开周肆,慌忙地扶过手边的墙面,鞋柜,和一些不知名的瓶瓶罐罐。他一脚深一脚浅地冲到了大门外,听到身后传来的那声“滚”,他毫不犹豫地关上了身后那扇门,又跌跌撞撞地下到一楼。   等他站在暖黄的路灯下,撑着路灯杆子蹲下去缓了不知道多久,等到大雨把他人都浇湿透了,等到他后背的冷汗都被豆大的雨滴洗涮掉了,他才好像找回了自己。   他呆坐在原地,仰头看着那个灯光大亮的家,傻笑了一下。   “程一啊,卫恣早说过,你要自食恶果的,你怎么就不信呢?”程一喃喃。   屋里的人却听不到雨里的这一声自嘲,他只能听到大雨打在雨棚上哗哗地声音此起彼伏。   但再大的雨声,都盖不过他刚刚冲程一吼的那一声“滚”,他心头甚至还在回响着那句没说出口的话──   不然我怕我拉着你一起死!   周肆想着想着,就抬手抱着头,捂住耳朵团成一处。他的手背青筋毕现,也不知道是在和谁较劲,但,仔细看去,又能看到他指缝里漏出来的泪眼。   -   那天之后,程一确实走了,走出他和周肆在海边的这个小平房,一连两个月都没再回过周肆和他租的那个房子。等他再站到周肆面前的时候,却是在医院里了。   因为酒精中毒。   程一当时看到手机屏幕显示的是医院的电话,他心都紧了,怕听到坏消息,犹豫了两秒,才接通。   接通的那一刻,就听到电话那头的女声问道,是周肆的家属吗?   “是我,我是他……”程一停顿了一下,转口说道,“是他哥哥。”   电话里女声跟他潦草地交代了两句,就让他来办手续,程一连说了几个好,就直接出校门拦车了,连跟一起做实验的博士师兄请假都忘了,等他快到医院了才想起这事,又匆忙去了电话请假,还被师兄骂了一句。   程一还没有空认真听师兄的骂词,一心都丢在了医院的急救室里,他在来的路上已经在心里做了三四种心理准备了──周肆进医院要么是车祸,要么是打架输了……但他没想到是因为酒精中毒。   等程一来来回回办完手续,又在医院走廊上等了半宿,才看到周肆被推进病房。那时的周肆安静的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医生说晚点就会醒过过来,程一想这样也好。   也好让他认真瞧瞧眼前还在沉睡的这人。   好久都没这么看过周肆了。上一次这么见他是什么时候呢?   程一想了想,没有结果。   但他的手不自觉地就伸了出去,划过周肆紧皱的眉头,手指将它轻轻舒开。   “之前早上我醒来的时候,你都醒了,我都快忘了你睡着的样子了,肆哥。”程一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到病床上的人一样。   “再之前,好像见过你睡着的样子,你应该不记得了,那天是我突然放假,就回来了,回来的时候,你就趴在电脑面前睡着呢,我给你盖了外套,不过你当时应该太累了,都没有察觉我回来了。后来我看时间不早,就出门买菜了,等我提着菜再进门的时候,你都醒了,又在工作了。”   “不过,那次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正面看到你睡着的模样,要说一模一样的,都还是高四的时候了,你来我家复习,复习完我们一起睡觉,那天你睡的很快,我却睡不着,我就着咱们镇子里格外皎洁的月光看你,也像现在一样,眉头紧皱,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不好的梦。”   那时的程一往周肆的怀里靠了靠,吻了周肆的额心,似乎是要将少年的一腔诚挚爱意都注入他的脑海,为他去恼人的驱逐梦魇。   而在医院的程一又“重施故技”,他和衣上了周肆那窄小的病床,将人紧搂在怀里,他的手彳亍了会儿,才环过去包裹住周肆已经冰凉的手,程一的掌心是暖的,就贴在周肆的手背上,就像往日冬天里周肆给他捂手那样,捂着,暖着……把心头的那点芥蒂,也捂热了,暖化了。   病房里夜深人静,程一听着周肆和缓均匀的呼吸,突然莫名的心安下来,他把人紧搂着,像是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珍馐,他抱着他从幼时就爱上的这个少年,蓦地,他听见怀中人一声呓语。   “程一一……”   程一抓握住怀中人的手,哑声答了句:“我在,肆哥。”   他的鬓角贴着周肆的耳廓,他流连其间,蹭了蹭周肆那柔软下来的耳朵根子。他听到周肆不断重复着。   “我错了,程一一,我错了,真的,是我错了……”   程一的后背紧绷起来,他眼底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蓄起了泪水,眼下这一眼框的水,悬在了大堤上,他抿着嘴忍了两秒:“我不想读书,只是因为你太累了,周肆,你哪有什么错啊……错在我,错在我还是个没有本事,只会花钱的废物学生。”   错在我拿着爱的名义,剥削了属于周肆的惬意生活,   这让他拿着一份工资,却要供两人开销,甚至为了留足够的钱给程一,他和程一仍租住在临海的这个老破小小区,吃一般的饭,加最多的班……   程一没敢再往下想,他抬手帮自己怀里的周肆捋开了额前碎发,俯身在他额心落了一吻。   “做个好梦吧,肆哥。”   --------------------   祝大家新年快乐!! 第38章 旧事3   后来周肆在医院醒来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床边会坐着程一,程一正老老实实地趴在他的床边,好像之前他迷迷糊糊地听到那句贴着他耳朵说的“做个好梦”真的是一个好梦。   周肆也怕现在看到的眼前人是梦,他伸手去碰了碰程一。   “肆哥?”程一本来是趴在周肆病床边小眯一会儿的,没想到周肆一有动作他就醒了。   “……”周肆的嘴唇动了动,程一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他把早准备好的温水,用棉签蘸了,沾在周肆嘴角。   等程一忙完这一趟动作,手贴在周肆手边,他低头小声说道。   “你可算醒了。”   “你来了。”   他和周肆同时开了口,他顿了顿,听懂了周肆说的什么后,又点了点头:“来了。”   程一答完,两个人就没了话头,好像那些冷战的气氛还在两人之间蔓延着。周肆沉默了一会儿,找了个话头:“耽误你上学了吧。我没事,你走吧。”   程一看了看自己被周肆刚刚牵住的那只手:“你才醒,就要赶我走?”   “不,不是。”周肆抿了抿唇,大概是在思考要怎么解释。   程一却早早帮他想好了:“我猜也是,你这手不还把我拉着的吗?”   周肆的目光瞥了瞥,更抓紧了程一的手。程一还笑他,说他傻。   但周肆心里门清,程一和他心里都有个结,有个关于那天晚上他的手掐在程一脖颈上的心结,所以他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往程一那白皙细腻的脖颈子上瞧了又瞧。   每次程一询问的眼光看过来的时候,他又悄悄收回目光。   一开始程一还好奇,直到有天周肆和他说起,他知道这个缘由。   那天是周肆整个人大好了,程一和周肆出院回了他们那个出租屋,出租屋倒是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和程一当时见到的那不修边幅的周肆简直是两个世界。   “家里收拾得这么干净,自己连胡子也不刮一下?”   “我怕你中途回来。”   怕程一回来看到一屋子狼藉。   怕程一回来踩到那些玻璃碴子。   怕程一回来又想起周肆那怒目圆睁的失控模样……   这不是程一第一见周肆这个模样了,也不是周肆第一次走在要人命的那条实线上。   很早以前,他们上高中的时候,周肆的爸爸躺在病床上半死不活的时候,周肆也……动过人命念头。那时候程一也在,在他爸爸的病房外。不过周肆最后还是打消了那个念头,所以程一没说起过,周肆也没提起过。   但不代表周肆骨子里没有这样的恶狠劲,只是在程一面前,他习惯收敛起来,只给程一看到他最想给程一看的一面。上大学以前,他中二的时候,他只想给程一看,自己拳头多硬。   上完大学以后,他的中二时代也过去了,他只想守好他和程一的家,就像他父亲一样,那个因为母亲死去而迁怒他的混蛋父亲没让他遗传什么好东西,就偏偏分了痴情的基因给他,让他就想这么跟程一一辈子,他赚钱,程一读书,然后他们就这么一生一世一双人。   程一跟着周肆进的厕所,周肆原本是想洗澡的,程一说他手上还有输液的针眼,不让他碰水。周肆把人拉住,拉到了镜子前,还没开口,程一就没给他开口的机会了。   程一去拿了那个电动剃须刀旁边的剃刀和泡沫,要让周肆先把胡子刮了。   剃刀是程父爱用的老物件,程一成年了就跟着程父用剃刀去须,周肆的爸爸死了,周肆也寄住在程一家,两个人都更习惯用剃刀。   周肆两手垂在身侧,扬了扬头,就地想起了自己是病号的事。他温声和面前人说道:“我输了液,程一一。”   “你输液又不是抬不了手,刚刚说要洗澡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自己才输完液呀?”   “这不是你提醒了,我就想起了吗?”周肆傻笑着弯了腰把脸凑到程一面前。   程一推了他一下:“你这么弯着腰不累吗?站直了,低头就行。”   “好的,程一一。”周肆配合着程一,程一专心把目光放在周肆的下颔,剃须小刀锋利的刀锋磨过那些冒出来的小刺,青色的胡茬被剔去,好像连周肆眼里的光也一并剔去了。   周肆缓缓搂上程一的腰,程一嗔他:“别动,一会儿给刮到皮,要疼。”   “能有多疼?”周肆反问着,手却落到了程一后颈。   程一不寒而栗,连手上的动作都停了。   周肆偏了偏头,眉头皱着:“这里还疼吗?”   程一悄悄吸了口气,他的手继续替周肆刮着脸颊的胡子,故作镇定地说:“不疼了,都过去了。”   “当时一定很疼。”周肆咬着唇,目光却落在了程一脖侧那还有点粉紫的地方,那是最后还没消失的掐痕,明明已经几不可见了,可看在周肆眼里就像庞然大物,他的拇指轻轻抚摸过那一点粉紫的痕迹,“我……是个混蛋。”   周肆咬着牙,把自己的手拿开了。   程一却伸手抓住了他从自己脖颈上掉下来的那只手:“那我打它一下吧,让它长个记性?”   周肆低头看着程一握着自己的手还沾着剃须泡沫,听着程一那故意哄人的语气不禁噗地笑出了声,周肆将怀里的人抱紧。他的下颔抵在眼前人的发顶,像敛住了什么绝世珍宝一般。   “程一一。”   “嗯?”   “让我抱会儿,就一会儿。”   “好。”   程一一安安静静地待在周肆怀里,周肆的双臂箍着程一,让程一靠着自己的胸口,听着自己从未慢下来的心跳。其实那个时候的周肆早就说不清自己和程一之间的爱情是什么样了。   有人总说爱情是一时的冲动,是想和另一个人朝朝暮暮,日日夜夜;就连最近他的新工作认识的那些人也对他说过这话,说情爱这东西就是热情,和新鲜使然。可能过个两三年,就什么爱情啊,心动啊,就都没有了。   但他和程一从知道彼此心意,到真正在一起这四五年,是有爱情的。   他的心脏仍然为程一悸动,有时是在他为自己刮胡子,刮到抬眸来看他的那一眼,有时是这样紧紧相拥时,程一回抱着他,在他怀里偏头蹭的那一下,甚至有时是程一脸色苍白额头青筋暴起时求他的那一声“肆哥”……   想到这里的周肆明显僵硬了一下,然后他就不敢再想了。   他可以沉溺于程一先爱上他的优越,可以兴奋于情爱里的荒唐颠倒,但他却怯懦于程一的抽离,也恐惧程一有一天从他爱意满溢的境地里消失。   所以当程一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回到他眼前的时候,他只想抱紧他,抱紧压在心头,哽在喉头的这份悸动。   “肆哥。”   “怎么了?我抱太紧了吗?”   “不是。”程一拍了拍周肆的背,他亲声问,“现在算和好了吗?”   周肆放开他,将程一眉眼里的喜悦都看尽眼里,这份快乐似乎感染了他,让他的眉宇间愁云也尽数散去,似雨后初霁。   周肆继承了更多他母亲的长相,精致的五官,即便是寸头也能并不影响他的阳光气。   何况他咧嘴一笑。   程一爱周肆,十年如一日,爱的就是这一道耀眼的光,爱的,就是周肆这一笑。   周肆点了点头。   “那你怎么都不肯亲我?”   程一嘴里这么问着,自己却主动地踮了脚吻在周肆的唇上,轻轻地一下,和他们高中时候那点浅尝辄止的撩拨,有近乎相同的意味。   周肆扣着程一的后脑勺,覆吻上去,情意在唇齿的濡沫交融里变得绵长,那些两人之间在客厅里爆发过的争执也在一墙之隔的厕所里化为了过往。   。这,算是他们在那次争吵之后的和好了吧。   周肆如是想。   至于这过去的两周,发生了什么,周肆为什么进了医院,程一一直没问,周肆也一直没讲。   -   C城,季秋   周肆在程一那里没有得到答案,第二天他就带着融融回了自己的公寓。   程一起初还不知道,以为是他带着融融回秋家了,后来有三四天这两父女都没来自己这老破小这儿打扰自己了,他还有点不习惯。   他给周肆打过两次电话,人周肆接是接了,嘴里两句还没说上,就说要开会,直接给挂了。   程一总觉得这人有点怪了。   正好他听苏楠说王莹约了周肆在C城电视塔的空中餐厅吃饭,他便跟人苏楠约在了同一处空中餐厅。   “老师。你到底是为了和我吃饭,还是为了谁呢?”苏楠在电话里问道。   程一挂着免提,人在FOR ONE咖啡店二楼,看到kavin给他的新消息,他挑了下眉,才回道。   “为了夜色,和男男女女。”他含糊其词。   苏楠啧了一声:“原来小狐狸说话是这样。顾左右,而言其他?”   “彼此彼此。”程一拿起了手机,他把免提关掉了,贴在耳朵上,低声地开口,“你跟王莹说了,你要扶另一个公司和周肆的公司做赌。”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片刻,干笑了两声,解释道:“良性竞争嘛,我这是为师父的军令状能达成,用心良苦呢。”   程一冷哼了一声。“确实用心良苦。”   脚还没站稳,已经想着飞了,程一在心里暗暗唾了他一口。   他却毫无所觉地继续道:“不过是我爸手下一个子公司而已,亏个百八十万也没问题。主要还是为了向老师讨教。不知道今晚老师可以好好教教我吗?”   程一没有在电话里回应他。其实程一并没有想好怎么带一个接班人,尤其是苏楠这样心思太重的接班人。   --------------------   情人节必须要甜甜的 祝大家情人节快乐! 第39章 他就是不喜欢融融   程一和苏楠原来约好晚上在那个空中餐厅见面,但程一打开门的时候,就看到有个扎着双马尾的融融抱着腿坐在他家门前的楼梯上,似乎是在等他开门。   “融融?”他轻唤了一声。   程一是真没想到融融这小丫头会坐在自己家门口,而且还一直没敲门,也不知道在门口等了多久。要是今天程一不开门出去,可能连她在门口待过都不知道呢。他正想问一句,怎么不敲门呢;小丫头先发作了。   她见到他开门出来,小嘴一瘪,眼泪跟着就淌下来:“一一叔叔!”   “你怎么在这儿啊,”程一蹲到她面前的台阶下,替融融擦眼泪,温柔道:“嗯,我在呢。怎么了,我的小公主?”   “没有事,叔叔。”融融擤了鼻涕,努力口齿清晰地说,“就是想你了。”   但应该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融融和程一认识统共也不过半年,这分开也就小一周而已,而且他们非亲非故……说起来,她这些天一直都很亲近的都是她的爸爸周肆,但现在却一个人在这里。   程一往楼下看了一样,没看到熟悉的人,周肆根本不在这里,应该是去那个空中餐厅见王莹了吧。那这小丫头――按早年程一他们的心性来说,多半是和家人生气,自己离家出走了。   于是程一先入为主。   “是不是跟爸爸生气了?要不先进屋吧,进去擦擦我们公主的小花脸?”程一张开怀抱,将小丫抱起来进屋。   融融趴在程一肩头,小声地抽泣着:“不是的,我没有惹爸爸生气,我就是想来叔叔家吃饭。艳艳阿姨不在,爸爸,又很忙,融融不想一个人吃饭。”   小丫头这话说得很迅速,像是早就打好了腹稿。   “嗯,那现在吃饭了吗?”程一抱着人把沙发上堆得乱七八糟的毛毯挪开,给融融腾了个位儿,“先坐会儿。”   毛毯是他晚上和Kavin通电话工作的时候临时拿的,挂了电话他就直接就着毛毯睡了。等后来早上被冷得半梦半醒,摸回床上,这毛毯就直接丢在客厅沙发了。   这会儿这毛毯显得有点挡事,被他抱着丢进卧室去,路上,融融跟着走过来,问道:“还没吃。叔叔叔叔,那融融可以点菜吗?”   “好啊。想吃什么?”程一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给苏楠发了消息说自己有事,可能要推迟了。   “嗯,融融想吃蒜薹炒肉,番茄炒蛋,还有虾虾。”小丫头手里拿着抽纸,眼里光芒大盛,撒娇道,“那个,融融还想喝个可乐。”   “蒜薹炒肉,番茄炒蛋,”程一看了眼冰箱,发现之前周肆买的菜还在冰箱里,拣出来看还没坏,又翻了翻冷藏柜,才开口说,“虾虾,就明天来吃吧,这会儿冰箱里没有虾虾了,给我们小公主做个别的裁可以吗?”   程一直接忽略了小公主要喝可乐的要求,拿着菜进了厨房,不多时他端着菜出来:“融融,让你爸……哦,你可以自己把手洗了吗?”   融融三下五除二地把手洗完,捧着湿漉漉的手,习惯性地使唤人:“叔叔,擦手。”   程一放下菜盘,走过去拿了擦手的纸,摊在小丫头面前,小丫头把她的手放进了程一掌心的纸上,程一给她擦了擦:“你坐过去。”   融融坐过去看着他摆饭,突然开口问道:“我想喝一杯可乐,叔叔?”   小丫头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比了个“1”。   周肆和秋彤两个人之前都没对融融上过心,艳艳阿姨对融融又是有求必应,融融要什么就给什么,融融说吃饭要喝饮料,艳艳阿姨就会给她拿饮料。   但程一并不认为小孩子喝可乐是好事,至少之前他在老师家寄宿的时候,师母就不会让自己的小孩喝饮料,更别说程母,那天在视频里听着说她的宝贝孙女边吃饭,边喝饮料,转头就把周肆劈头盖脸地说了一顿。   所以前几天父女俩住程一家里的时候,他把周肆拉到一边商量了这事。然后两个人就在饭桌上一个扮白脸一个扮黑脸地演了场戏,把融融的饮料没收了。   当然,扮黑脸的是周肆。周肆说:“不准喝。”   融融当场就单纯地把求助的眼神投给了程一,程一让周肆好好和融融说,不要吓着她了。   她就一直以为程一是向着她,所以今天一坐上桌了,她跟程一要可乐。程一一脸自己做不了主的为难表情,过了一会儿,又把手机直接递到了她面前:“要不问问你爸爸,他同意,你就可以喝。”   小丫头的手马上就收了回去背到身后,摇了摇头:“那……不用了,嘿嘿。”   “不打了?那就不能喝了哟。”程一故意吊她胃口。   “可是……”小丫头舔舔嘴。   “那就你自己打电话。”程一和她两人推拉起来,他能看到融融眼里挣扎着想要喝可乐的愿望,但融融明显不想打这个电话。这让程一觉得有点不应该。   周肆没收融融可乐的时候,也只是瞪了她一下,也没说重话,不至于因为喝可乐的事怕打电话。那这么一想,就又绕回来了。难道真的是父女俩吵架了?   “为什么不给爸爸打电话呢?怕和爸爸说话?不然我打了跟他说?”程一问她。   “不能给爸爸打电话!”没想到小丫头伸手就把程一的手机打翻在地上,那脸上刚刚还没风干的泪痕上又滑落了新的泪珠,“叔叔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呜呜,我是悄悄来找叔叔的,是不能给爸爸说的。我怕爸爸生气。”   这让程一弯腰捡手机的动作,顿住了。   为什么是悄悄?   周肆不想他见融融?还是周肆不想见他了?   这也是这几天他抽空给周肆打电话,周肆推脱要开会,匆匆挂掉电话的原因?   但是为什么呢?就因为他悄悄涉足了周肆的公司?   一连串的问题从程一的脑子里冒出来,他挨着融融坐下来:“那就不打。但是总要告诉你爸爸你去哪儿了,不然他担心呢?”   “他才不会担心融融,他都不回来陪融融吃饭的,饭都是方晓阿姨送来的!他也不给融融讲故事,融融说要找妈妈他也不让,融融说要找艳艳阿姨,他也不让,融融说要找叔叔,他也不带融融找叔叔…”说着说着小丫头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掉了,“他根本不爱融融,他和妈妈一样,不喜欢融融。”   “瞎说。”程一把小丫头抱坐在自己怀里,手在她背上轻拍着,“你爸爸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他就是不喜欢我!别人的爸爸都会带他们出去玩,会跟她们做游戏,会给她们讲故事,会在幼儿园门口等着她们放学。我的爸爸就没有,我的爸爸不怎么和我和我妈妈一起出门,也不和我们一起吃饭,他只在我过生日的时候,送我礼物……”   “原来是这样,那叔叔跟融融说,爸爸很爱融融,也很喜欢融融,就是每个爸爸对女儿都是不一样的。有的爸爸呢,喜欢变现出来,有的爸爸,却没有表现出来。”程一不以为然,他把小丫头放下来,拉开了冰箱的门,从上面取了一版养乐多,拿了一个给小丫头。   “你看,这喝的,就是爸爸买来放冰箱的,今天融融点的菜,也是爸爸之前买的;”他把人领到主卧,主卧还放着满床的玩具娃娃,程一怕小丫头还要回来睡觉,都还没收起来。   也幸好没收起来,才让她可以清楚明白地看到周肆对她的喜爱。   “喏,”程一指着床上的玩具,“小飞象是你爸爸去你们之前的别墅拿来的,粉色猪猪,是融融留在爸爸公寓的吧,他也给拿过来了;还有几个小狗狗玩具,融融还记得是哪儿吗?”   “是王阿姨家的。”   “嗯,你爸爸去给你要来了。”   还有他们洗漱室里的小毛巾,儿童牙刷,鞋柜里的儿童拖鞋……   本来程一说有些东西,就逛超市的时候添置,周肆说他们俩都不知道小孩儿的东西怎么买,怕融融不习惯,自己专门开去了鹭湖收拾打包过来的,那天拿来的时候,直接把程一这个老破小的家里填得满满当当。   周肆本来就不是一个会把爱放在嘴上的人,这十多二十年,程一比谁都体会得更深。他只会在程一身边,陪着他。但是这些都是程一和他分手之前才真真切切感受到的。他一个大人都等了那么久,才发现这个人原来爱他那么深,更何况一个孩子,尤其是融融这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公主。   没有那么明显的表达,她怎么感受得到的呢?   “那他怎么不亲亲融融,不抱抱融融,不跟融融举高高呢?”小丫头噘嘴,嘴硬着,“他就是不喜欢融融!”   程一捏了捏她的脸蛋:“融融说,有没有可能,爸爸还没太学会怎么做爸爸呢?你要给他一点时间?不然,你说他喜欢谁呢?”   小丫头的手纠着自己的裙子,好一会儿,都没说话,大概在想周肆会喜欢谁,想了一会儿她突然抬头看着程一。   “怎么了”程一问。   “爸爸喜欢的,是叔叔!”   程一整个人僵了僵,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被小丫头误打误撞,撞到他的亏心事上:“这话说给叔叔听可以,可不许再乱说给别人听了。”   融融吸了一口自己的乳酸菌:“为什么呀?可是爸爸就是喜欢叔叔呀,他会在叔叔叫他亲亲融融的时候,就亲亲融融;会陪叔叔一起给融融讲故事;会和叔叔一起给融融做饭;会跟叔叔说很多话,之前他和妈妈都不怎么说话的。”   “那是因为爸爸和叔叔是从小长大的朋友,你要是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你也会像爸爸一样。”   “是这样吗?”   或许,是吧……   --------------------   1:为什么融融会发现?   4(举手投降):我保证不是我说的   1(审视):你确定没乱说什么吗?   4(N瑟):只能说,我女儿天生聪明! 第40章 你可以当成是我勾引   周肆再次出现在程一面前,是那天深夜了。那时候混完饭的融融刚在程一家主卧睡下,程一给周肆发消息,告知了融融在自己家的事。   哪怕周肆无缘由地躲着自己,知道融融在这儿,应该还是会过来一趟吧。   “咚咚咚――”   “是谁啊?敲门轻点呀!”   程一家住在老小区,都是0零几年的房子,不隔音。一人上楼,整栋楼的声控灯都会亮起来,更别说这种手劲的敲门,没被楼上楼下的爷爷奶奶逮着骂都算好的了。   带着酒气的周肆哪管这些,他脾气不太好地砸着门。他和人王莹吃饭,吃着吃着听了个故事。听着听着,就叫了代驾直接来程一家。   至于程一给他发的消息,他确实还没看到,也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在程一这里。如果要是知道融融在家,可能他…不一定会一开始就跟人程一发酒疯了。   至于程一,刚和西半球到公司上班的Kavin连上语音,kavin和他谈起最近公司草拟的“凤凰”计划。他还没来得及接收文件,就听到一阵暴躁的敲门声。   他连忙挂掉视频,趿拉着拖鞋出来开门,因为来得匆忙,连鞋穿反了都没注意。   先注意到这事的,是站在门外一脸阴鸷的周肆。   “着急见我?”周肆带着酒气,目光落在程一穿反的拖鞋上,语气都变得轻佻。   周肆平常不会这么和程一说话,程一打量了他一遍,发现他脸上的酡红,和微醺的眉眼,知道他沾了酒,于是小声警告了句:“别发疯,你女儿……唔!”程一的话还没说完,周肆就直接跻身进门。   他搡着程一往鞋柜上一靠,程一屁股连着后腰撞在鞋柜上,发出一声闷响。   “草!你女儿在呢。”程一哪还有好脾气和酒鬼论,他直接低声骂了句。   周肆看着程一这人,酒气就上来了。那人在跟前,有再多隔阂误会,都得放放。这也是他这几天躲着程一的原因。   他不敢见程一,他对程一这人,没有自制力,就像融融看见手机一样。忍不住,放不下。   所以这屋里就算有天王老子在,对他来说也一样。他现在是疯了,真的疯。   他没理会程一嘴上的咒骂,追吻上去,程一的谩骂声确实被他猛然的攻势冲击了,甚至被他搞得不堪一击,脆弱无比。   唇齿辗转中,泄露出来的细碎嘤咛又在夜深宁静里升温,显得更带情欲。浓郁的酒气带着暧昧的色彩在这间房里发酵,到最后如烈口的老白干,尝起来,上头得很!程一也跟着周肆的磨蹭动作,渐渐举起白旗。   他推拒周肆的力道也在这里慢慢弥散……   “反正融融也睡了,应该听不见吧。”程一侥幸道。   如果融融的哭声没从房间里传出来的话,或许真的可以当作是侥幸。但是融融哭了,她光着小脚拉开了主卧的门,放声大哭起来。   她说她以为爸爸要打叔叔了,她害怕,但又不知道怎么替叔叔辩解――   “我也不想跟爸爸回家,我就想赖在叔叔这里,可以想吃什么吃什么,可以听叔叔讲睡前故事,可以给叔叔讲幼儿园的小朋友们……”   小家伙向着周肆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周肆则一动不动地坐在客厅,带着微醺的醉眼审度着眼前的小姑娘,眼底里甚至带着莫名的烦躁。   这不是融融今天第一次哭了。   程一见周肆根本就没有反应,像是不会共情的活死人一般,那他哪里还站得住?他直接弯腰去将融融抱起来,可能刚刚撞到鞋柜还是有点疼,他忍不住轻嘶了一口冷气,才把小丫头抱坐在怀。   他走到周肆面前的茶几前,扯了卫生纸来给融融擦了擦她脸蛋上的泪珠子,哄道:“好了,你爸爸喝多了。”   “喝多了,就要打叔叔吗?”   “他没有打叔叔,叔叔带你进去睡觉,咱不哭了,乖?”   “真的没有打吗?爸爸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嗯,酒喝多了的人是不讲道理的样子,所以,这种时候,我们也不理他就是了。”说着程一带着融融回了主卧。   他把周肆给她拿来的玩偶放在融融手里,又给融融掖好被角。融融却在被子下抓住了程一的手:“叔叔。”   程一看她的眼睛珠子圆溜溜的,特别可爱,凑过去,低声问了句:“怎么了,小公主?”   融融肉乎乎的小手捏了捏程一的大手,她声音糯糯软软的:“我爸爸脾气不好,叔叔你不要跟他打架。”   这么一听程一突然乐了,都说女儿是爸爸的贴心小棉袄,他现在信了:“知道了,你这小白眼狼,抱你进屋的是我,你呢,心里想着的还是你那爸爸呀?!”   “融融没有,融融只是不想你们打架。叔叔的嘴都被爸爸打破皮了,一定很疼吧。”   被融融这么一提醒,程一才恍然想起这事。哪有什么打破皮,都是周肆那混球刚刚发酒疯咬破的。   不过,这种细节好像没必要让融融知道,他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敷衍地说了句“疼”,然后又潦草地回答了小姑娘的几个小问题,就落荒逃了出来。   等合上门,他转身径直走向客厅,打算和周肆清算一下新账旧账。说说他为什么躲着自己,说说他为什么打架咬破嘴皮?!   没想到刚出去,他还没来得及对沙发上的人颐指气使,就看到那人靠着沙发埋着头,肩膀承受不了肩上压的疲惫,蔫耷着窝在沙发里,睡了过去。   他走过去,脚尖踢了下周肆小腿,叫醒那人:“周肆,醉了?那你自己回书房去睡,别搁这儿。”   周肆没有回应。   程一无奈又抬脚踢了下周肆:“G,醉鬼,跟你说话呢!”   周肆似乎醒了,低低传出一声“嗯”。   程一扶着后腰凑到周肆面前,低头看那人:“肆哥……”   他话音刚落,就被周肆连人带衣服一起压在沙发上,周肆不耐地压在他身上。程一的手一把挡在周肆要亲过来的唇上,警告道:“你女儿让我们不要打架。”   周肆挑了眉毛,拉下他的手,凑到他耳朵边:“她不是我女儿。”   这不是程一第一次听周肆讲这句话了。周肆不想让这个小家伙横梗在他们俩之间。   他明白,周肆也明白,这个小姑娘和周肆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周肆是她的监护人,法律认定的监护人,就是她的唯一父亲。哪怕程一和周肆真的在一起了,他程一也不会被小姑娘叫妈妈的吧。   “我要是不承认,她也可以不是我的女儿。”周肆的醉眼里带着凌厉,比冬日的窗外雪还凉人,有那么一刻程一甚至觉得周肆没醉,而且把程一看得透透的。但下一刻,周肆趴在程一胸口蹭了蹭,又让程一体会到了什么是错觉。   “我要不想养,可以把她丢出去……”   “你不会。”程一回应。   “你在逼我。”   周肆手撑在程一身侧,他拉开两人距离,有一种真要冲去把融融从主卧拎出来丢出去的架势。程一眼疾手快地抓住周肆的衣领,他把周肆整个人拉进,进到两双眼里只剩彼此的那个位置。   “你在发什么酒疯,周肆!”程一怕吵着屋里的人,所以低声怒骂。   周肆却笑了起来,他依旧在他的主场步步为营:“我没发疯。我就是觉得,我们俩真傻,程一一。”   “你在说什么?”程一抓崩了一颗周肆的衣领扣子,金属纽扣落在他的掌心,却不如周肆的一句话砸得重。   周肆看着程一装懵,心里却酸得很。他是真傻。   “我本来想,你不愿意告诉我,我就等等你,反正九年都等过来,我们俩也不急于这一时。是吧,程一一?”   程一和他的目光对视着:“所以这几天躲着我,是想等我开口?”   “我们分手不就是当年我没说实话吗?既然要重新开始,我,不想重蹈覆辙。毕竟,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对于一辈子的事,总不能像以前年轻的时候,靠一时势头疼脑热。”   一辈子的事。   程一被这五个字砸得晕头转向。但他仍然攒紧了周肆的衬衫领口。   “所以,现在又开始头疼脑热了?”程一突然勾唇笑了起来。   周肆咽了口水:“王莹约我吃饭,苏楠也来了,你猜他和我说了什么?”   这话如一盆冷水,淋得程一手上的力道都卸了。苏楠这人还能跟周肆说什么呢?无非是些听起来像苦肉计的故事,比如程一为了周肆来c城,签了和导师的军令状。KPI完不成就给导师卖身,回威尔顿再干10年;完成了,就放他走,但是他在c城的所有业绩要移交给苏楠。   差不多就是这些事吧,不用猜,程一都知道,所以周肆上次问的时候他没如实交代。   说白了,程一不想他们之间的情爱,再沾上什么物质。都是成年人了,做点彼此快乐的事,享受彼此赋予的罗曼蒂克,在程一看来,是他们最理想的生活。   但程一的选择确实也激怒了周肆,又或者说,周肆心疼他。   周肆拉住程一后脑勺的头发,迫使着程一仰头看他:“小狐狸,真好啊。国外大好的前程不要,要来C城开市场。这还不算,完成KPI还要把这个市场拱手送给别人。你他妈心里到底在打什么算盘,算成这样?你没有脑子吗,程一一?”   “……”   周肆压着怒气,沉声:“把宝都押在我这人这里,你这得是多么伟大的爱情啊?!你就可以这么相信一个人吗?你是情圣还是爱神?自己的前程,就靠我和你这丁点爱意,就足够了?要是我变心了呢?我和你逢场作戏呢?万一我他妈是个渣男,就只想睡你呢?”   程一的目光迥然明亮起来。他不是爱神,也不是情圣,没想过靠那终究会过去的爱生爱死来虚以度日。他是有个看起来大好的前程,但那和他跟周肆九年前的约定南辕北辙了。   他的目的,自始至终,不过一个。说通俗点,就是等自己有钱了,和周肆一起过日子而已。   “那就睡,你要是渣男,你就可以当之前是我勾引有妇之夫。”他看见周肆目光一黯。   在周肆欺身吻来之前,他的手推开了周肆:“不过今天不行,小丫头还在。” 第41章 我可以拘禁灵魂   周肆虽然到最后都没有吃到程一,但这个晚上他确实借着酒劲和程一说了很多。   很多关于他们分手那时候的事。   -   九年前。   沿海总有潮湿的回南天,这样的天里,家里墙壁地板到处都是水汽凝聚着,天空也雾蒙蒙的,压着人喘不过气。这是周肆从互联网公司离职的第七个月,是他新工作上班的第六天。他的新工作是之前的同事介绍的。   他在一家叫“饮哈”的会所里,做着调酒的工作,客人可以看酒点单,也可以看人点单,工资很不错,工作内容也简单,大家都是吃提成,干得好,老顾客多,就拿得多。但这“饮哈”,说白了,还是那种夜色深处暧昧糜乱的地方。但对的周肆来说,他处得这个会所环境即便人员错综纷繁,鱼龙混杂,也比在游戏公司夜以继日地顶着压力当码农要自由得多。   周肆一开始的调酒是高中的时候,和小野花的朋友学的。高四复读完的那年暑假,程一跟着他爸妈回老家报喜去了,本来是叫了他的,但他没去。等程一走了,他又觉得一个人待在镇上没意思,就和P城的高中同学们联系了一下,然后他回到p城,在那里过了几天没有声色犬马的日子。   那日子里没有程一,却有别的快活。   那几天的他就仿佛回到了自己还是学校扛把子的时候,能随心所欲地做事,能在夜里和小野花他们在城市的各个角落蹦迪,能让小野花带着他在酒吧街里跑场,跟着小野花他们的歌一起律动忘我;至于白天,他都是在小野花他们乐队租的那个小房子里昏睡到中午,午后再出去打打台球,听他们乐队排练,浑浑噩噩,日子就过去了。   有时候,周肆都在想,或者这样的生活才是他骨子里的生活。如果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不想起程一这人的话,就更好了。   但他知道,这不可能。他爱程一,从他们悄悄确定关系之后,他就一直爱着。   那些包裹在他骨架外的正直热血和体面皮囊,都是程一给的。所以在程一告诉他“旅行结束,要回来啦”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小野花邀请他在p城留下来的建议。   “你不是玩得很开心吗,周肆?”   “是,但我也必须说声‘抱歉’了,下次有空我会再来玩的,这你放心。”   “为什么要抱歉?你本来就是属于这里的,你的灵魂里一直都刻着这样的野性,你回去了,可能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嗯,我知道。”周肆可以赞同她说的每一个字,但也还是没留在P城,他拍了拍自己裤腿上的灰,从天台跳下楼梯,穿过横梁下的阴影,走到另一片阳光下,“但我也知道,我可以没有这骨子里的野蛮生活,也可以拘禁灵魂,但我不能失去一个人。他陪我从小到大,他陪我从晦暗不明的地方,到这样一片阳光下。我可以一辈子不过夜色里喧嚣沸腾的日子,但不能一辈子脚不沾地,我和你不一样,小野花。”   “我们有什么不一样?”小野花站在高处,玩着手指低头看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一个格外理性的人,和周肆不像,和周肆喜欢的那个人很像,她皱了皱眉头,移开目光。   周肆无所觉地仰望着她:“你的精神世界是五光十色的。我的精神世界是只有一个人。你身后,来自父母朋友的物质可以给你堆砌你的五光十色,你可以反馈给他们同等的缤纷;但我的身后,只有来自他和我之间的那些喜欢,我能反馈给他的,也只有同等的爱意。如果这都不想去做到,那我对他,应该也不算爱了。”   听完周肆的“爱情论”,小野花噗嗤笑出了声,她没有反驳,也没有干涉周肆的决定,她让周肆回去了。周肆也按着他想要的爱情跟着程一报考了沿海的大学,和程一一个城市,然后过上了一个常规的人生――毕业,在一家看起来还不错的游戏大厂上班,周中加班,周末等他的爱人回家,两人之间,粗茶淡饭,平淡又快活。   如果不是有一天,程一跟他说:“我不上学了,我想出来赚钱”,可能他不会再选择回到这么一条和他灵魂契合的路。   -   带着潮湿的水珠凝聚在玻璃窗上,乌压压的云又把光遮了,不够明亮的光线都在诓着人,街上走的行人每个都昏昏欲睡。   “喂。”下了夜班躺在床上补觉的周肆趴在枕头上,他的手在空荡的双人床上摸了半天,才摸到不停响的手机。   他带着不耐烦接起电话,却在电话那头的人出声之后,把起床气都收敛了。   “嗯,今天不上班,轮休,上二休一。”他带着浓重的鼻音回答道。   “你生病了吗,肆哥?”程一在电话那头问。   “没有。”   “那你的声音怎么了?怎么哑了,是不是又发烧了?我请假回来。”   自从上次周肆送医院的事后,程一每每听到周肆声音不对,就敏感得很。他过于关切的声音也逼得周肆赶紧坐起来:“有吗?咳咳。”清了清嗓子的周肆,硬着头皮否认道,“没有吧。可能是昨天喝了酒。”   “昨天喝了酒?”程一皱了皱眉头,“少喝点,病不是才好吗?!对了,你的头发别忘了去理理,上周我走的时候,你还没起,我就没给你说。”   “知道了。”周肆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上一次说要理发,还是和程一吵架那天,本来约好第二天程一陪他去理发的。但是那天晚上两个人吵完架就不欢而散了,那之后一直到今天,程一没提,周肆也都忘了去理发这事。他头发乱蓬蓬地顶在头上,顶了几个月了,他都快习惯了,被程一这么一提,才让他突然发现头发确实长长好多。   “是该理理了”他嘴上答应程一,转眼挂了电话,就因为困意给程一请假,并在聊天框里给程一打了个请假条:   请假条:   亲爱的,我困。昨天睡太晚,起…&%#@来,睡行一定去。晚安。   消息一发出去,周肆就丢开手机睡得不省人事了。他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午后,看到程一在几个小时前回了他一个无奈的表情,他笑着回了个“脸红”的狗狗表情包,又拿着手机在床上赖了半天,等天黑了起来觅食。   一来二往,就把剪头发这事给忘了,后来他去上班的时候,和一边调酒的同事付严说起了这事,那付言却让他别剪,说这半长发的样子肯定比他寸头好看。   “真的吗,付哥?”周肆捋了捋自己这半长的头发。   他旁边摇着壶的“付哥”点了点头:“嗯,谁寸头会好看啊。我跟你讲现在就属你们这种有脸蛋又好看的最吃香?你看那个王宇,每天面前多少个小姑娘,他笑一下都有人买账。”   周肆顺着这人的视线看过去,正好落在酒台那头递杯给一位富婆陪笑的男人。那男人漂着偏金的头发,眼线狭长,唇红齿白,嘴角一勾,更显媚色。   “他是王宇?”   “嗯,怎么样,是好看吧,那些小姑娘都觉得他好看呢。”   周肆认真看了看这个比他早来一个月已经声名大噪的的调酒师,就是他,天天都有富婆在跟前点酒,要说卖笑,确实还是只有王宇行。   周肆轻嗤了一声,心说这人也就只能卖个笑了。论好看,还是不比他们家程一一。   “你别不屑。”那付哥把自己手边的冰块递给周肆,“人家这一晚上赚多少,你,有人家零头吗?”   闻言周肆噤声。他确实没有。   “你长这么好看,你也学学人家努努力呗。”付哥挑眉怂恿。   周肆笑着摇摇头:“我没那么缺钱。”   “你没那么缺钱,你搁这儿工作?你图啥?图新鲜,还是图在这酒池肉林里找个真爱?”   “噗。”周肆直接被身边的人逗笑了。他连连摆手:“真爱倒不必了。我家里有人了。”   “有人你还来这儿?你家里人不生气?”问完付哥好像自己就得到了结果,“哦,一定是你们各玩各的,各自无关,跟火包友一样?你们这一代就爱这样瞎闹。”   周肆沉默了几秒,才摇头:“也不是。他不知道。”   “哟,不知道?看来是小子你不老实啊?”付哥听着这八卦突然来劲了,他把手里新调好的鸡尾酒摆上酒台,回头来揶揄他,“不打算跟你家里的人说?”   周肆放冰块的手顿了顿:“也不是。是他也没问,我俩时间又没碰到一块儿,所以就没说。”   “哦,没碰到一块儿啊,异地恋?”付哥分了一根烟给周肆。   周肆接过来叼着,没点。程一不喜欢他抽烟,他戒不掉,每次就叼着不点,全当骗过自己了。   “不是。同城的,但他……”周肆还想继续解释,却被付哥蓦地打断了。   付哥吸了几口烟,叹了口气,拍了拍周肆的手背:“G,懂了,貌合神离。”说着他往酒台上给客人准备的烟缸里掸了烟灰,像过来人一样语重心长,“你俩这样,我瞧着应该离分手不远了吧。”   周肆加糖浆的手抖了一下,看着整杯废了的鸡尾酒愣了半天,才拿了新杯子重头来过,调了一杯新的放上酒台。   后来付哥没单了,就提前下班了,只剩下周肆盯着自己废了的那杯糖浆加多了的鸡尾酒看了许久,最后还是自己把它一点一点喝掉了,和本来的酒没什么分别,就是甜的够多了,自然就苦了。   就像听在耳边的那句话一样。   ――你俩这样,离分手,不远了。   这话确实,一语成谶。   只是当时的周肆还不知道,他甚至还对自己和程一的未来充满期待,还满怀欣喜地上着夜班,程一呢,也还在为提前完成毕设,正常结业而努力。直到学期末的时候,程一的同学带着他来了饮哈。   这才是周肆和他相互凌迟的开始。   --------------------   哇,突然涨收藏了!我活了!   最近会努力更新,多谢各位姐妹的收藏和订阅!   顺便求评论 求海星 爱你们 第42章 哪种睡   城市洪流裹着人潮涌动,命运的齿轮悄然转动。周肆接到了程一的电话,说是今晚要给同学过生日所以离校了。   “嗯,别玩太晚,玩完早点回学校。”周肆温柔道。   程一压着暗喜:“但是今晚不回学校。”   周肆却突然皱眉:“不回学校?玩通宵?”   程一要玩通宵,还是和他的同学玩通宵?周肆突然感受到了暗藏在话语里的危机。他等不及程一那边解释,先开口:“程一一……”   “怎么了?”   周肆叫了程一之后,就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了。他和程一的关系才缓和不久,程一对他一直都那么好,就是他一次次地犯浑,搞得两个人关系不温不火的,现在要他跟程一说,不想他夜不归宿,也不希望他和别人共度一晚。但是周肆思忖了半天,只憋出两个字:”不行。”   程一带着笑,装懵:“什么?”   他一笑周肆就明白了,咬着后槽牙,故作恶狠狠的语气:“程一一,你在耍我?”   程一:“嗯?”   周肆叹了口气:“那你晚上去哪儿?”   程一跟着言归正传:“我晚上,还能去哪儿啊,肆哥?”   也是,程一还能去哪儿呢?他每回和同学请假出来,都是直接回周肆和他的那个出租屋。第二天再赶早班车回学校,后来周肆和他都觉得这样太累了,他就逢着周五早上请假出来,提前双休了。   周肆看了看手机,看到今天才周四,皱了皱眉头,但是程一故意压低声音,叫了周肆一声“肆哥”,一看就是没安好心。周肆在电话这头低骂了句脏话,程一还没听清是什么的时候,接着听见周肆又问道:“要我接你吗,一一?”   “好啊,”程一答应得爽快,“但是,你,不是在上班吗?”   “你晚点把定位发我。”周肆顿了顿,“应该可以悄悄地提前走。”   “那不用,万一扣钱呢,不划算。”   周肆努了努嘴:“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   扣点钱对周肆来说不算大事,他甚至心甘情愿。   周肆正准备和旁边的老付商量,让老付帮他守下台子,却听到程一说:“我应该要三四点结束。你多久下班,我来接你。”   “接我?”周肆第一次从程一嘴里听到这话,嘴角不自禁地扬了起来,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那你还得玩会儿了,我应该要天亮以前了。”   “天亮以前?”   “嗯。四,五点钟。”   “那我也等你。好难得明天不用回学校。可以陪你在家里睡一整天。”   “哪种睡?”周肆叼着烟,嘴里含糊不清,笑容却格外明媚,让坐他酒台对面的姑娘盯着看了好几眼,他感受到了莫名玩味的目光,溯源看过去,发现是一位风情的女士,对他举了举手里的高脚杯,他蓦地收敛笑容,听着程一在电话那头仍无察觉地说笑着:“你想是哪种就是哪种。”   “那可是你说的。”周肆看着那举杯的女士,起身冲他走了过来,把手悬在电话的挂断键上。   程一:“嗯,我说的。好了,挂了,你忙吧,我也进去和他们唱歌了,不然要罚酒了。”   “你不准喝酒,你过敏。”周肆挂电话前,紧着提醒了句。   程一坐在笑着应道:“知道啦,肆哥!真挂了。”   “嗯。玩得开心。”   “好。”在程一第三次说“挂了”以前,两人终于把电话挂掉了。周肆的目光落在端着空高脚杯走到他面前说要“续杯”的女士,他礼貌地接过那个空的高脚杯,公事公办地冷声问道:“续杯续什么?”   “你。”女士风情地撩了一把自己卷曲的秀发,似乎是这家酒吧的常客,她熟稔地对自己青眼有加的酒保散发魅力,至少她是这么以为的。   反倒是她眼前这位笑起来格外明媚的寸头小哥不太识趣地问了句:“什么?”   他的模样是动人的,可是处事多少是有点煞风景的。女士睨了他一眼,重新措辞道:“我说,按你的心意来。”   周肆收回了高脚杯,低头认真做了一杯不出错的薄荷莫吉托。   “我没有什么心意。这杯最近点的人多,我想您也会喜欢。”周肆中规中矩地开口,勉为其难地卖着自己的标准假笑。而那女士身旁不远的地方,有一桌没被会场的镁光灯照到的地方,抱臂坐着一个人,他手里端着一杯和整个酒吧的风格大相径庭的白开水。   他身边坐着一个戴眼镜的男人。   “G,程一,我们四五年没见,你就约我在这里??”那个男人还和高中的时候一模一样。程一下午才和他见面的时候,就看他人模人样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一身西装革履,整洁帅气,要不是知道他跟程一一样还在读研的话,程一都以为他是社会人士了。   不过这个“社会人士”还是很能适应环境的,他身上那深沉的西装外套是进门前脱的,白色衬衣那领口的两颗扣子也是为了配合这氛围,进门的现场解的。   “这里,你不喜欢吗?”   程一睨他一眼。   “G,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喜欢这里?”   “大胸,翘臀,姐姐……三个要素都有了,喏。”程一的目光落在了周肆的酒台前坐着的女人,那个女人有着成熟女人的魅力,一举一动里既是风情又是优雅,让周肆的嘴角都跟着扬了扬。   草!   程一本来准备在心头骂一句的,不知道怎么就骂出声了。   “怎么突然亢奋了?一一同学,”说着卫恣挑了下眉,“你也好这一口了?啧啧啧。”   程一一脸无语地看了眼身边毫无眼色的卫恣:“你是不是读个法学把自己读傻了,卫同学。”   “快了,你不知道,我们系上课天天跟苦行僧似的,哪能和你比,还能请假出来……”卫恣低头给自己倒了杯酒,“说起来,你来这里,肆哥那人不管你?”   “他管我?”程一对着那酒台上的人咬牙切齿。   他怒目圆睁,看着周肆的手被那个风情的女人握住了,周肆却丝毫没有抽回来的打算,而且还冲那女人笑了笑,这还不算,那女人还往前倾凑近了周肆,那距离都要赶上周肆喝了酒和他调情的那个距离了。   “他最好能管好自己!”   卫恣无所觉,只是皱了皱眉头:“怎么了,吵架了你俩?”   程一抽回目光:“没有。”   卫恣拿自己的玻璃口杯和程一的白开水杯碰了一下的,杯子里原本平静下来的水就像程一的心里一样,起了波澜。   “真吵架,你就把肆哥踢了,我,可以为你变弯。”卫恣仰头喝完自己的那一口小酒,将程一往自己怀里一搂,手在他肩头拍了拍。   程一没有拒绝,却也没有把卫恣的这话往心上放,他眼里从小到大,就只放下了那么一个人――周肆。他喜欢周肆,从少年,到青年。从盛夏,到凛冬;从内陆到沿海,从兄友弟恭,到离经叛道,他都没变过。别人觉得青春的爱情,就是分分合合的,但他和周肆的爱情却好像从一开始就越过了青春的线,炙热是炙热,却没经历过那些分分合合。   周肆怕离开他,他也怕自己生命里没有周肆的那天。   所以除了之前那次周肆想他死的那次他们分开了,那之前或是之后,程一都没有过这样的念头。   哪怕是今天他看到周肆和别的女人调情,他也只是生气。   还把气撒在了卫恣身上。   程一没好气地开口:“你还是爱你的漂亮姐姐吧,爱我做什么?”   卫恣嘬了口酒:“你,确实没什么好爱的,没胸,也没多好的脾气……算了,就算是惺惺相惜吧。对了,你的博士是准备留校继续读吗?”   “我不读了。”   卫恣偏头,以为是自己酒喝多了,听岔了,还特地看了一眼菜单上他要的那台酒的度数,看到确实才3%,算是饮品了,不是自己喝多了之后,又跟程一确认了一遍。   “你说你不读博士了?”   “嗯。”   “为啥?之前不是还说要申请学校?要不你来我们学校。”   “不去了。没意思。早点出来过过社畜生活,有意思。”   卫恣盯着程一看了半天,欲言又止了几次,最后大概是觉得可惜,又自己闷了两口酒,才开口:“你真这么想?”   “嗯。”   “那好。”   “你怎么不劝我?”   “我劝你有用的话,你一开始就不会复读那一年了,你就该跟我一起在首都的大学读研留博了。你这个人啊……”卫恣的话顿了顿,手在空中悬了悬,才堪堪憋出来一句,“仲永也。” 第43章 做你   仲永,伤仲永。   程一在语文课本里学过,还是他之前帮周肆抄的笔记。确实是说他,但又不完成是说他。和那个书本里的董仲永不一样的,是程一的路一直是他自己选的。   四年前他陪周肆复读那一年是这样;他后来放弃了首都的录取,补录沿海的学校也是这样;现在他不留博,要出来工作也是这样。都是自己选的路,只是别人在选更好的路,而他在选更适合自己的路。   “怎么,你想反驳?”卫恣勾着程一的脖颈,往自己怀里一揽。   程一耸耸肩:“你不懂。”   卫恣轻轻切了一声:“我是不懂。但我知道你要是不复读这一年,要是跟我在首都上大学,要是跟我出去留学,现在你不会在这里。”   “在这里怎么了?有什么不好吗?”   程一不以为然。他觉得这里没什么不好,有他的肆哥,有他和周肆的家,有平静的生活,有可以肆无忌惮赖在周肆怀里的早晨,有和周肆一起打游戏的午后,有可以吹海风看星星的夜晚……有他从少年来,就梦寐以求的生活,有什么不好呢?   程一有时候也这样问自己。   有什么不好?   明明一切都很美好,明明一切都和他所设想的生活一样,明明……   但总是差点。   差点什么,程一自己也说不清楚。卫恣也说不清楚,但他在挑起程一下巴,对上程一的目光时,他又好像能感受到程一眼底的情绪。   “可你并不开心,程一同学。”他直言不讳。   程一把他钳住自己下巴的手一把打开,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一跃而起:“我去上个厕所。”   “不用我陪你吧。”   “不用。”   程一走得匆忙,匆忙到毫无顾及地从黑暗里凑到了灯光下,也匆忙到周肆一眼就看到了他。周肆微微皱眉,他想跟程一打招呼,手抬起来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穿着白衬衣,梳着背头的人一把追上去,光线过于昏黄,让周肆一眼过去,并没有看清那人,只看到那人大方地勾过程一肩膀,和程一勾肩搭背,似乎是有说有笑的样子,他到嘴边的话又戛然而止。   周肆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工作服,又看了看这纸醉金迷的环境,他的嘴紧抿成一条线,手却放了下来。   “怎么了,帅哥?”找周肆续杯的女士显然看出了他眼里的郁色,指尖轻轻地摩挲着高脚杯口,擦掉了玻璃杯上口红的鲜艳,眼里却带着比唇上红色更露骨的艳色。这层艳色渲染下,她刻薄的揶揄反而更似调情:“难道是,小情儿跟人跑了?”   周肆被她这么一说,眉头锁得更深了。她说的东西本来最开始在周肆心里只是一个种子,他特意按捺下的好奇,就像故意不给种子生长的水分,偏她这一道雨,跟久旱甘霖一般落在了周肆心头的种子上。那怀疑的念头就在心头爬藤生蔓,将他整个人捆缚到不能喘息的地步。   他瞪了那女人一眼,放下手中调酒的器皿,手在抹布上囫囵擦了两下,他和身边的付哥说了声,让他帮忙照看一下,就跟着程一往走的方向过去了。   -   但不过一会儿,周肆又原路回来了,目光除了比之前更阴鸷以外,没有别的不同。   他仍然站在他的酒台前,把他的摇酒器摇得咚咚作响,而那个风情的女人也坐在他面前,锲而不舍地要他按自己的心意再帮自己续一杯。他照做了,这次续的是一杯白开。   “怎么这么寡淡了,小帅哥?”   “为你好,姑娘家家,喝太多酒不好。”   “哟,这还是,照顾我了。”她笑了一下,拉开了自己的手包拉链,“那你说个价,这杯白开水,我可以高价买了。”   周肆冷声:“不用,送的。”   那女士笑了起来,端着那杯白开水和自己找来的姐妹离开了酒台。而他的好同事付哥站在旁边,听完直接皱起眉头,眼里写满了“傻小子,有钱不赚”的谴责。   “我下次会再来找你的,小帅哥。”   那女人走之前突然回头,冲他咧嘴笑开来。那是周肆从没见过的光景――那是一个风情,又媚色的笑容,吊梢眉上扬的时候,似乎又将春光拢进,世俗得很,又动人得很。   和她不同,程一的脸上是没有这样的笑容的,至少周肆见过的程一的笑容里,是没有这样的。程一的笑容有的只是像阳光一样,干燥又热烈。只是那样的笑容,周肆好像很久没见到了,上一次见,还是和程一一起去逛超市的时候,程一看见了别人家的狗,他指着狗跟周肆笑起来,说将来也要养一只,和镇上家里,他们捡的那只老猫一起作伴。   但是――   上次逛超市又是什么时候呢?   好像很久远了,久远到周肆一时像喝醉了酒断片了一样,怎么都记不起上次是多久以前了。反倒是刚刚他在厕所门口听到的那些污言秽语,在周肆的耳畔愈渐清晰,犹言在耳。   “我不是说了不用嘛?”   “嗯。你说归你说,我做归我做。 ”   “你做什么?”   “做你。”   ……   草!   这样的话,他只敢和他的程一一关起门来,在屋子里悄悄地说。偏偏有人在这样的大庭广众,跟他的程一说出了这样的话!就跟亵渎了他的宝贝一样。周肆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气自己头上的青青草原,还是该气自己的无能为力。   周肆抓着自己衣角的手捏得青筋暴起,骨节分明。谁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劝住自己冲出去。   上次就是这样,他没压抑住怒火,才让程一和他冷战了好几个月;也是因为上次这样,他才差点掐死程一。当时,程一眼里的泪花,他颤抖的双手和如潮水般涌来的悔恨早就在他那里刻骨铭心了。   他不能再冲动了!   程一一和他那樯倾楫摧的爱情,哪里还经得起他的冲动呢?!   他甚至有一瞬间,怕他冲出去给了那人一拳之后,程一会直接挽着别人的手,像他之前那样,故作冷静地开口说“我们分手”这四个字。   他不行。他不能。   他紧咬着下唇,一拳打进了自己心里,闷声的痛不知道是从哪里开始的,渐渐地,缓缓地,蔓延向他的四肢百骸。他的牙都咬酸了,才镇压下了心里喷薄出来的冲动,随后毫不犹豫地转身跑了回去,以至于根本没听到程一后来和卫恣的那段对话。   “你这话,留个你的翘臀妹妹吧,渣男。”   “唉,我刚刚说的不真吗?你都没有一点点动心?”   “我动你妈!”程一骂道。   卫恣“啧”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调侃:“嗯,你确实跟肆哥待久了,说话都不好听了。”   “那你别听了,滚一边呆着!”程一和他说话,一直都没好气。   卫恣也习以为常了,他挑眉:“那我真滚了,你自己搁这儿等你男朋友下班?”   “Tui!”程一啐了他一口唾沫,“你威胁我?!卫同学?”   “怎么,还要我利诱?那也行,”卫恣低头从裤兜摸了个烟盒出来,散给了程一一根烟,自己叼了一根,“要我陪你再喝两杯也行,你毕业来我和我叔叔的公司做风控,给我打工。”   程一点烟的动作顿了顿,想了想:“可以考虑。年薪给够,我肯定来。”   “没有友情价,打个折什么的?”卫恣先一步吞云吐雾起来,“太高的价,我同意了,我叔也不会同意的。”   “那就看你本事了,卫同学。”程一在卫恣肩头拍了拍,“不然你就再等我个十多二十年,有钱了一定投资你。”   “那哪用二十年,就你这脑子,五年差不多了,到时候直接来董事会。你就是程董事。”卫恣一边拍着程一的肩膀,一边煞有其事地跟程一憧憬着将来他俩共同发财的大事业。   这大概就是当初不知天高地厚的时候吧。   后来,世事多变,卫恣没和叔叔一起开公司了,还学了法学,在红圈所实习了一年,就回C城单干了。至于程一,也在国外赚了钱回来。   兜兜转转,两个人确实又回到了当初设想的发财大事业路上。   但程一和周肆的关系却变了。   程一清晨醒来的时候,周肆还睡在外面的沙发上,带着昨晚的一身酒臭。他那小女儿倒是心疼他,大清早的就趴坐在周肆头顶的沙发上,小心翼翼地在周肆脸上用手指虚虚丈量了一下,然后在白纸上写写画画。   程一蹑手蹑脚地走到小丫头旁边,看着她在白纸上七扭八歪地画着什么,他仔细分辨了半天,也没看出来这幅大作画了什么。他蹲下来,悄声问道:“在画什么呢,小公主?”   小公主张了张嘴,没发声,大概是怕吵醒周肆。程一从她的口型依稀分辨出来,是在说:“画爸爸。”   对照着周肆的睡眼和他紧皱的眉头,程一又看了看那幅画上的火柴人,他的眼里突然出现了一阵难以言喻的复杂。程一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给融融买绘本这件事是不是对的了,怎么好像启蒙有点启偏了呢?   “咳咳……”   --------------------   周肆:草!卫恣是不是抢了我的台词?   卫恣:???你自己不会说骚话,怪我?   周肆:我不会说骚话?我骚起来就没有你什么事了!   程一:?   周肆:? 昨天还是你的老公,今天就对我打问号了?   程一:……   求海星 求收藏 求评论啦!我努力一周四更,冲! 第44章 少犯病,周先生   周肆醒来的时候,正看到程一低头去看融融,融融的小脑袋就抵在程一的胸口,小小的一个人就那么藏在程一的怀里,阳光从程一家的窗外照进来,光线穿过程一的薄质衬衣,才堪堪被小丫头挡了一半。这也让周肆第一次发现,原来融融这小丫头,还这么小啊,这么一小点大的小丫头,眉眼里都还写着孩童的天真。   周肆眼里莫名带上了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慈爱。他看了这两人好一会儿,看到程一伸手揉了揉小丫头的头,他忍不住挑了挑眉,似乎是跟着程一的手一起摸了摸这丫头,然后程一眼里的神情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复杂了,应该是融融这丫头画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周肆起了好奇心,他撑起身来刚准备凑过去打个招呼。   突然发现自己的嗓子哑了。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发现程一和融融都扭头看向了他。程一眼里填满了血丝,但是那明亮的一双眼仍然能把周肆的模样倒映出来。   他听见程一温柔地开口:“醒了?喝杯蜂蜜水吗?”   程一直起身准备去给周肆这个昨天喝多了的酒鬼兑杯蜂蜜水,周肆眼疾手快地抓住了程一的手腕:“ 不用。你们俩刚刚在看什么呢?”   被周肆这么一问,程一为难地看了一眼融融,融融丝毫没觉得自己的画有什么问题,大大方方地给周肆让了个身位,眉毛高扬,两只大眼睛圆溜溜地把周肆盯着,大概是在期待周肆夸她的样子。   周肆原本没什么兴致,因为程一的眼里莫名的担忧,他突然来了兴致,他凑过去看,没想到融融这幅画,这么的……   “传神。”   周肆纠结了半天,给出了言简意赅的评价。   程一却“噗”的一下笑出来,周肆回头瞪了他一眼,连眉头挑的那一下都好像带着警告的意味。程一立马噤声,正准备“逃”去厨房给周肆兑温热蜂蜜水,却突然被周肆叫住。   程一并不是很想走到周肆身边,毕竟昨晚周肆到嘴的“珍馐”没吃上,那眼里的郁闷,程一都看得清清楚楚;现在周肆人清醒了,记不记得昨晚那一茬不好说,但按周肆之前的脾气来说,只要他想,那他可不会管人融融在不在。   “丫头,你去叔叔房间,帮爸爸拿下之前保管在叔叔屋里的牙刷。”周肆把融融支开,自己走到了程一身边,跟着程一进了厨房。   程一蹲下来从柜子里从摆着的六个透明玻璃杯里拿了个出来,周肆跟着打开了头顶的橱柜,拿了蜂蜜递给程一。   “喏。”   “?”   程一愣了两秒,才打开周肆递过来的蜂蜜。   “你怎么知道我们家蜂蜜在哪儿,之前做饭不是……没开过头顶橱柜吗?”   难道周肆趁着做饭的时候,偷偷检查了程一厨房?程一问他。   周肆被程一这么一问,他也愣了一下。   “之前我们住的时候,蜂蜜这种不常用的,不都是放头顶的?”周肆答。   “哦,是习惯了。”程一跟着感叹。   两个人一起生活了十多二十年,许多习惯早就在彼此的生活里渗透,潜移默化,成了约定俗成。他们会习惯把不常用的东西,比如绿豆,比如蜂蜜,放在头顶橱柜里,会习惯把招待客人用的玻璃杯放在下面放餐具的柜子里……所以周肆在看到程一拧那蜂蜜的瓶盖拧了半天都没拧动,眉毛倒是拧到一处的时候,他轻笑了一下,熟稔地拿了一旁刀架上的小水果刀,在要来程一手里的那瓶蜂蜜的瓶盖边缘撬了下,揶揄程一。   “这么多年,还打不开蜂蜜?”   这次轮到程一瞪周肆了,他瞪完之后拿了勺舀好蜂蜜,放进杯子里:“我不喝酒,用不着。”   说完程一就打开了周肆帮忙拿热水壶的手,自己提起热水壶往杯子里掺水。温水的水汽沿着杯壁氤氲开来,蜂蜜的糖分在温水化开,程一拿着勺搅了搅,听到周肆回嘴:“用不着,还给家里备着一瓶蜂蜜,给谁呢?”   周肆就是明知故问,程一也知道,他把勺拿起来,用嘴把勺上残存的蜂蜜抿过去了,顺手把蜂蜜水推到周肆面前,避重就轻:“尝尝,应该不算烫?”   周肆接过蜂蜜水,那热水的温度透过玻璃杯传到了手掌,温嘟嘟的。他低头喝了一口蜂蜜水:“嗯。挺好,不烫。”   “不甜吧?!”   周肆好像是上了大学之后,就不怎么爱吃糖了,每次程一问他,他都说,那些糖可没有程一甜,吃着没意思,程一当他说风凉话,没和他追究,后来一起住,周肆也不怎么吃糖,那之后,程一兑蜂蜜的时候,都会多放点水,不弄得太甜给他。   这次也是。   “嗯。”周肆接着喝了两口,把玻璃杯里的蜂蜜水都喝光了还给程一。   程一睨他一眼:“自己洗了,放回原位。”   周肆听到程一这样的嗔骂,不怒反乐,他抿着嘴:“好!”   程一把从流理台前退开来,给周肆腾了地儿:“我去看看融融找到牙刷没。”   “G,等下。”周肆突然回头把程一的手腕抓住。   程一回头看他:“怎么了……唔。”   程一的话还没问完,就被周肆先入为主,周肆快步上前,另一只手箍住程一的后颈,直接吻了上去。他咬住程一的唇,嘴里还带着浓郁的蜂蜜味道,沾着甜味,与程一温软的唇相撞,舌灵巧地撬开有些人的齿关,香甜的气息交叠,一时分不清是周肆带来的,还是程一一开始抿过的。两相合,甜味更迭。   程一的手在周肆的肩头推了一下,周肆才餍足地与他分开来,他觑着眸,像是饱食一餐的老狐狸,旁若无人地评价了句:“嗯,有点甜味了。”   “少犯病,周先生。”程一没好气地提醒他。   “哪有啊,我就是让你把勺留下,我给你洗了。”   程一被周肆这么一提醒,才想起自己手上还拿着勺,差点带着去找融融了,他尴尬地把勺丢给了周肆,翘了翘尾巴,命令道:“好好洗。一会儿我带大小姐来检查工作”   “知道了。”   程一背过身,听到周肆故作一本正经的语气,他偷笑着往自己的书房走去。刚走到门口,就被融融撞了个满怀,他赶紧扶好融融,接过她手里的牙刷,领着人去厨房找周肆。又趁着两父女在厨房交谈的时间,回头把融融那幅极为“传神”的人像画收了起来,把水彩笔一个个收好归位。   -   周末的时光总是格外悠闲的,周肆做的午饭,融融捧场地吃了两碗,吃完了周肆就被方晓的两个电话叫去了书房办公。程一的书房本来就不太大,电脑和书都占了大部分位置,要塞进两个大活人,确实不容易。周肆和程一平时晚上搁那儿勉为其难地打地铺,白天,都是等周肆去上班了,程一才在书房工作,或者周肆需要工作,程一就把电脑让给他,自己在客厅游手好闲地看看书,玩玩手机。   融融今天不想回主卧午睡,索性就跟着程一在客厅沙发上玩,玩着玩着,小丫头就心大地枕在程一腿上睡过去了。程一怕她这么睡要着凉,就等小丫头睡熟了,才把人打横抱起来,抱去主卧的床上。   程一刚把小丫头放到床上掖好被子,就听到手机震动,他坐在床边,拿出手机看到周肆给他发了消息:“那丫头,睡了?”   “嗯。”   他回了周肆之后,周肆就没回了,程一出来关上小丫头主卧的房门,顺便往书房里觑了一眼,从门缝里,程一窥看到周肆正背过身去,打着电话,他打电话的声音低沉,程一依稀听到了几个字:“可以做,明天我来开会,听听他们的方案。小野花呢,还在C城?”   程一挑挑眉,自讨无趣地合上了门,趴回到客厅沙发上,拿出手机翻起了自己的朋友圈。整个朋友圈都是些什么高中同学,大学同学带娃出游,吃吃喝喝的消息。他顺手往下飞快地划拉了几下,突然画面停了下来。   他的一双眼睛都瞪大了,他翻到了一条足以让人震撼的消息―― 第45章 那你也算我的吗?   卫恣百年一遇地更新了朋友圈!   更破天荒的是,他的那条朋友圈只有一张合照,是他和一个扎着脏辫穿着吊带的女孩儿。   这照片应该是旁人在他们背后拍的,拍的是两个人的背影,昏黄的路灯下,两人并肩走着,卫恣的手不拘泥地勾过那女孩儿,搭在她肩上。可能是有人叫了他,他正回头看向镜头。他身边的女孩儿并没有回头,只在这张合照里留下了一个神秘的背影。   程一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眼珠子都瞪圆了!卫恣一年到头发朋友圈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那屈指可数的朋友圈里,几乎都是些风景照,唯一发的一张有人像的照片,还是那次他和程一出去滑雪之后,从程一朋友圈存的。更别说要在他朋友圈看到女孩子了。   程一速速给卫恣点了赞,点开聊天框,跟着就给他发了个“?”过去八卦。当事人并没有回应他,那个“?”就像石沉大海一样,一个下午过去都杳无回音。   等到晚上程一被周肆和他家小丫头融融邀着出门逛超市的时候,他实在没忍住,拿出手机问周肆。   “小丫头说,要喝酸奶,我让她自己去拿了。”周肆推着购物车停下来,等落在后面的程一走上前来。程一回了两条程母的微信之后,打开卫恣的朋友圈,递手机给周肆,周肆瞥了两眼,疑惑地问了句:“这是什么?”   “你看照片。”程一跟着凑过去,指着屏幕上的女孩儿说道,“这人,你熟悉吗?我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周肆瞥了一眼,眉头挑了挑:“怎么了?”   程一看他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就猜他多半是认识:“小野花?”   “知道还故意问我?”周肆把手机还给程一。   “刚刚才猜到的。”程一佯装生气一般把手机从周肆手里抽出来。他本来是真没想起这背影是谁,但是刚刚周肆没答认识不认识的话,反而直接问程一“怎么了”,这种熟稔的语气,显然就是在告诉程一,他认出来是谁了。这个女孩儿不仅和周肆认识,还很熟,熟到让周肆光看背影就能认出来。   “才猜到?”周肆把程一嗔怪的眼神收进眼底,故意激他。   果然,程一的火气就直往脑门儿上冲:“你光看背影都能知道是谁,我还能猜不出来是谁?”   那还能有谁?这种朋克风格的女孩儿,又是周肆的熟人,可不就只有一个嘛――   小野花!   周肆抬手刮了下程一的鼻子,像年少的时候那样亲昵地哄他:“好了,别气了,我又不喜欢别的女人。我这辈子不是早就磕在你这儿了吗?”   “最好是这样。”程一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周肆听到程一这句嘀咕,瞬间喜上眉梢,他N瑟地挑了挑眉,回味起刚刚程一让他看的那张照片,随口问了句:“那他俩是在一起了?”   程一思索了一下:“不太像。小野花那种烈性子,和卫恣那种爱玩的花花公子能处得来吗?”   周肆不以为然。之前的同学里也没有人看好他和程一,后来程一丢掉他出国读书的时候,他的那些同学也马后炮地说着“之前我们就不看好你俩了”“就你这暴脾气,和学霸那种闷性子还能处朋友?”这样的话。   但爱情这东西说不准的。他之前不也确实和程一好了七八年。从高四到大学,再到程一读研,他们都形影不离的,而且现在程一回来了,他不也仍然和程一在一起吗?!   不过这些他没有说给程一听,或者说,还没找到好机会跟程一聊过去的事,每次都想着下次吧,下着下着就错过了。   “对了,他们俩怎么会认识?”程一把手放在购物车扶手上,和周肆一起推着购物车,走在超市的人潮里,他微微偏头望着周肆。   周肆的手悄无声息地挪了过去,覆在程一的手背上,他侧目,和程一的目光匆匆交错,两人的脚步渐渐地,也不约而同地慢了下来。程一纵容着周肆在人前的小动作,冲他抿嘴一笑,也听着他不疾不徐地解释道:“听说是有合作。小野花他们公司请了你们律所――”   周肆说到这里突然生硬地刹住了车。程一之前没给他说过自己是卫恣律所的合伙人,他怕程一误会,又不希望程一和他之间再有什么芥蒂,就一直没问过程一这事。   其实,也不是没问过,只是每次程一都没老实回答,于是这种事情上,他就只能装不知道,等着程一哪天心情好了,跟他老实交代这些属于程一的另一层面的东西。就是计划是计划,都怪他刚刚嘴巴一快,给忘了这茬,直接脱口而出了。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程一,又捏了捏程一的手,解释道:“那个……程一一,我没找人调查你。但是,你也知道,C城就这么大,谁来都藏不住秘密的,所以我……”   程一没想到周肆突然停顿之后,说了这么一连串的话。这倒让他反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周肆在说什么。   “是说我和卫恣合伙的事?”程一后知后觉,“我就是投钱而已,不挂名。我也没有律师证儿,可做不了那种权益合伙人。”   程一一边伸手拍了拍周肆的手背,一边笑着解释道:“说起来卫恣那其实不算我的律所。不过话说回来,你的公司,现在可是我的公司,周老板,别忘了。”   周肆被他这一笑,引得心头颤动。周肆这个年纪了,很少会有这种心动的时候了,但偏偏他的程一一站在人潮里和他推着购物车,冲他笑起来的时候,他心里那头沉睡了太久的小鹿就跟着醒过来了。   他不得不承认,程一之前那句“你可以当作是我勾引你”的话,是说准了。   他确实被程一这个人,勾住,吸引,甚至想现在就带他回家。   “那你,也算我的吗?”周肆低声打趣他。   就算明知道是句玩笑话,程一的脚步还是乱了,他迈步子比周肆慢半拍,没几步就落了一小截,周肆见状也跟着慢下来:“程先生,又不想回答我了?”   程一瞪了他一眼:“不是。我是突然想起来,周末我妈要来。不如把小丫头放屋里,让我妈看着,然后……我们出去玩一天?”   “哦?咱妈要来?”周肆当然喜闻乐见。他的手在程一的手背上拍了拍,明示他:“坦白局?”   程一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周肆看到程一点头的动作,心下大动,这算是程一向他妥协了吧。想到这里,周肆满脑子都是怎么样才能捧着程一一的脸亲上一口。可就在他刚思考好,准备把程一带去人少的货架的时候,融融这个煞风景的小丫头突然闯进了他俩的视野。   可惜,小丫头丝毫没有感觉到自己打扰了爸爸的好事。她抱着两盒酸奶屁颠屁颠地朝周肆跑了过来,小孩子那奶声奶气的声音大老远就穿过人群传了过来:“爸爸爸爸!融融拿了两盒酸奶,可以吗?”   “问你叔叔。我们俩都是寄住叔叔家的。爸爸没有话语权,说了不作数。”周肆的手交叠着搭在购物车扶手上,和站在购物车那头的小丫头对话。   程一的手早在小丫头声音响起的时候就从购物车上撤了下来,他还在惊疑小丫头有没有看见他和周肆的小动作,周肆却直接捡了个烫手山芋丢给他。   这让他一抬眼就对上了融融那殷切又真挚的目光。   “叔叔,可以买吗?融融想先喝一盒酸奶。”   他对这小丫头哪说得出拒绝的话啊,只能转而瞪了小丫头的父亲一眼:“你爸爸说买,咱就买。他出钱,他说了才作数。”   程一又把皮球踢了回去,小丫头的目光又顺着程一的“皮球”转到了周肆那个方向,周肆和程一四目相对,周肆先挑了眉,似乎在说:真要我给钱?那买什么,我说了算?   程一横了他一眼:你给,当然你说了算。   两人用眉眼交流了一阵子,周肆偷抿着嘴,控制着上扬的嘴角,冲融融点了点头:“放进来吧,但是今天只能喝一盒,剩下那盒一会儿给我,我保管。”   “好!”小丫头爽快地答应下来,又踮起脚,要把酸奶丢进比她还高的购物车。   程一看她的手臂费力地够着购物车边缘,担心她摔了,立马上前两步把小丫头连人带酸奶一起抱进了购物车里:“你坐这儿,还要买什么,和叔叔说,叔叔帮你拿。”   “那叔叔帮我也拿下。”周肆凑热闹。   程一问:“要拿什么?”   “就,先拿三个水杯吧。”周肆领着人到了卖餐具杯具的货架,“选三个水杯。我、融融和你的。”   融融一听来了精神:“好啊好啊,融融选,让融融选。”说着她双手撑在购物车车沿上,倏地就站起来了,她肉乎乎的手指一个个虚点过货架上的杯子。   “买水杯做什么?”程一不解地看向周肆。   周肆偏不看他,就张着嘴说道:“橱柜下面的玻璃杯都是给人客人喝的,我们爷俩,算客人吗?”   程一这下总算知道周肆上午那会儿看到他蹲下去拿玻璃杯时的复杂眼神是什么意思了。原来是在这儿等着讨伐他呢,他赶紧配合地点点头,认怂:“是是是,周老板说了算。”   融融的手指最后落在了一套黄色的鸭鸭杯上:“要这个!有大鸭鸭,是爸爸;有小鸭鸭是融融;有不大不小的鸭鸭,是妈……不对,”融融下意识要说自己的母亲了,但是突然想起来是给程一选,又回头问周肆,“叔叔要和我们用一样的杯子吗?”   “不用。”程一皱了皱眉,抢在周肆开口前回答了融融的问题,“我家里有自己的杯子。你们买你们的就好。”   他话音刚落,就发现周肆的眼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下来,一眨眼连眼尾的笑意都给冻没了。   程一打了个哆嗦,赶紧脚底抹油:“肆哥……我还有个东西要买,我先去拿一下。”   --------------------   本章后由 洗洗睡吧校对组 校对啦 辛苦前面帮忙捉虫的姐妹了 嘿嘿~爱你们哟~ 第46章 这嘴软嘟嘟的   周肆肯定不会让程一从自己手边溜走。   他当着融融的面,抓过程一的手。程一挣了一下,被周肆握得更紧了。   就在程一要开口骂他“神经病”的时候,周肆抓着程一的手放到购物车的扶手上,让程一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你先推着。”   “!”   “怎么了,怎么这副表情?”周肆明知故问。   “没事。”程一小声嘟囔,不然总不能承认是他自己有神经病,搁那儿想多了吧。   周肆轻拍了下程一的手背,像是安抚他一般。程一红着脸,看着周肆一本正经地走到货架前,帮融融拿了那一套小黄鸭水杯,两个大的杯子都递给融融,经她那肉嘟嘟的小手放进购物车空当里。   “幼是幼稚了点?”周肆留了个小的,给程一展示了下,语气更像是在征询程一的意见,不过没等程一给出意见,他直接拍了板,“但是小丫头喜欢,那我们就买这个吧,是吧,小丫头?”   融融丝毫没意识到什么不对地点了点头:“嗯嗯,融融喜欢。”   “嗯,叔叔也喜欢,爸爸也喜欢,又正好三个,我们就一起买了,放叔叔家用。”   话是说给融融听的,融融没有反对。当然也不排除是周肆给她买的那块巧克力的功劳。   毕竟是周肆顶着程一极其不赞同的眼神,买来收买小丫头的。   小丫头拿到巧克力的那一刻,别说鸭鸭水杯最后归属谁了,就连她心心念念的酸奶都直接丢给周肆抱着了。她自己呢,就蹦蹦跳跳地走在最前面,走了两步才想起回头确认大人们跟上来没。   而跟在她身后的两个大人自觉地一人提着口袋的一边走在回家的小道上,街边的路灯把他们三人的影子拉长,小丫头活蹦乱跳地追着影子踩,笑着,闹着,而另外两道影子的主人安安静静地向前移动着,看着她在眼前笑闹。   “真好啊。”周肆感叹。   “嗯?”   “之前,我看爸……程伯父和程伯母一起站在巷口等我和融融的时候,我就在想,融融要是有一对恩爱如他们一般的父母就好了。可惜,这个小丫头和我一样,没投个好胎。”   “嗯?怎么突然说这话?”   周肆是有个不太幸福的原生家庭的,有个喝多了酒会打他的父亲,但是比起融融,比起那些从小长到大都没体会过亲情的人来说,他又是足够幸运的。   至少程一的父母一直以来都把他当成亲生儿子一样,知道他亲爹酗酒打人,就让他平时住在程一屋里;怕他会学坏,每周都让程一汇报他的行踪。后来他亲爹死了,他就顺理成章地赖在程一家了。   只是原来年纪小,只敢客气地叫着人伯父伯母,不像现在,人老了,脸皮厚了,每次都是爸妈地喊,二老也乐得接受。   说起来,程一还不知道他改口的事,也不知道周肆心下有多么庆幸,他遇见了程一的父母,还额外多得了个爱着他的宝贝程一。   “没有,就是总感觉自己年纪到了,感慨多了。”   “你这哪里是感慨?!”   “不算吗?”   “你这话说得像融融是没有父母的孩子一样。她……之前不是还有个爱她的母亲吗?”   周肆不认同地摇摇头:“其实她和她母亲没有你想的那么亲近。秋桐和我结婚,是因为她未婚先孕不错,但是我之前说过,她是个拉拉,,她们之间……不可能有孩子。”   “?”程一皱起眉头,他有一个不好的猜测,却不敢问。其实这个猜测,早在很久之前,程一就和卫恣谈到过这个。只是卫恣他不知道事实真相,不敢回应。而他也没好和周肆像聊八卦一样聊融融母亲的这些事情。。   他还记得看到的那个月光下的女人眼里的绝望神色,不是走投无路的绝望,是满目破碎的绝望。   是什么能让一个富家千金状如碎瓷?又是什么会让她死后,整个秋家只有她的亲生母亲趁着夜色悄然探望?   是她足够不堪。   “她经历了不幸的事。有天回家晚了,被人占了便宜,而且还不知道这个人是谁。融融是个不该来的孩子。”   “那……”   “那她就不该生下这个孩子?”周肆接了程一的话问,又接了这个问题答,“她要借这个孩子,从秋家独立出来。之前我跟你说过,她上面有知书达理的姐姐们,下面有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弟弟……”   她是这个家里可有可无的存在,如果她肯碌碌一生,浑噩吃着家里的,也确实可以衣食无忧。可是她长了反骨,她的性子里带着点离经叛道。   越是不受宠爱,她就越挣扎,越想让大家看到她,只是她的方法不太对,她留下这个让她看着就会生气C伤心的孩子,把这个孩子变成一根横鲠在这个家族里的鱼刺,锥心刺骨,彼此折磨。   “那她是真的可怜。”   这才是程一想说的,从那天晚上看见她的眼神起就想说的。   灵魂苦世间,所以长辞去。   “可怜什么呢,都是自己走的路,而且融融出生以后,她没多待见这个小丫头。而我和她只是各取所需,她要我为她打掩护,去维护家族的颜面;而我只是想借她的力,达到我想要的位置。至于融融……”   谁又会去在乎一个本身就多余的孩子呢?   现在秋桐死了,如果周肆不是贪心要秋桐留下来的这笔钱,可能融融还只是个无关痛痒的存在,就可能要他想起来了,才给她过个生日,送个礼物,要是想不起来,就根本不会在意她在哪里过着怎样的生活。   那样周肆也不会让程一回来接走融融,再过个十几年,应该融融和他有没有关系都不重要了。   但现在好像发生了变化。   周肆贪了,程一就回来替他守着这个孩子。   程一贪了,想要给这个孩子一个家,周肆就“作陪”。   他要周肆给小孩子准备生日礼物,给小孩子讲睡前故事,给小孩子做饭……要周肆去扮演一个父亲的角色,周肆都照做了。   也正是这样,周肆突然觉得――   “我们之间,再加一个小丫头,挺好的。我当父亲,你当母亲――”   程一横了他一眼,打断了周肆分配角色的进程:“谁给她当母亲,I'm your father。”   “是吗?”周肆开玩笑地伸手捏了捏程一的下巴,阴阳怪气起来,“嗯,这嘴软嘟嘟的,怎么就把话说得这么硬呢?”   程一把他手打开,丢了手里这半边的袋子提手:“周老板,自重啊。”   周肆把购物袋提好,看着程一小跑过去,牵过小丫头,让小丫头带着他跨步往前跳着,周肆安然地挑挑眉头,心里像是被暖黄的光照亮了,填满了。   -   周肆和程一约好的周末坦白局还没来,程一家里就出了事。   那时周肆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翘着腿看着方晓那边下午发来的资料,程一正好把小丫头哄睡了,就自然地凑过来拍了下周肆的大腿,让他把腿放下,自己自觉主动地挤过去,枕在周肆的腿上。   两人还没说上一句话,周肆放在屋里的私人电话就响了起来,程一赤脚跑过去拿起手机看到备注是“咱妈”,人还愣了一下。周肆的母亲早在他出生后没多久就去世了,后面能替代母亲这个角色的,除了程一的母亲,就是他的岳母。   周肆一直叫程一的父母叫的都是“程伯父程伯母”,就连之前去逛超市回来的路上提到程一父母的时候周肆也是这么叫的。   “一一,是谁打来的?”周肆在客厅问道。   “应该是你岳母。”程一举着手机出去,“备注‘咱妈’。”   “‘咱妈’?”周肆笑了一下,“那你接吧,确实是我‘岳母’。”   程一看周肆这模样突然觉得自己是被耍了。   “接吧,愣着干吗?是咱妈,可不就是我的‘岳母’嘛,不然还是婆婆?”周肆交代完继续处理着他的公务,“你接起来问问是什么事。”   程一反应过来周肆说的“咱妈”到底是谁,他立即举起拳头警告周肆的调侃,自己另一只手还是接起了电话:“喂,妈。”   “肆儿啊,你程伯父……程一?!”   “嗯,是我。”程一听到了那三个字,心突然像被揪起来一块,“怎么了,您那边?”   “快!快回来!”程母的语气也显得慌乱无比,“你爸他突然晕过去了。我我我我……”   “什、什么?”   周肆听着程一的语气不对,他走到程一面前,从他手里抽出自己的手机,接了过来。   他沉声:“怎么了,妈?你慢慢说,我在呢。”   周肆显然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了,和程一现在的满眼慌乱不同,他的一言一行都显得格外冷静。   “嗯,叫救护车了吗?”   “是送去哪个医院了?”   “好,我和一一这会儿出发过来。”周肆挂了电话,推着身边打着战的人进了书房,把衣架上的衣服取了下来,回身看到眼前还找不到魂的人,他俯身在程一的唇边轻碰了一下,把人的神志给领回来,“我们得换衣服出发了,一一。”   程一点了点头,拉开了手边的衣柜,取了一件大号的风衣递给周肆,又拿了衣架上的风衣直接笼在了自己身上:“走吧。” 第47章 肆哥   周肆跟程一马不停蹄地往程父程母那边赶。出门的时候,车钥匙被程一握在手上,周肆跟着程一下楼的时候,看到程一的手都在止不住地打战。他牵过程一的手,将他的手挽过来,藏在自己怀中暖着,安抚着。   “一会儿我来开车吧,一一。”周肆轻声地说。   “好。”   “一一……”   “嗯?”   “别慌。”周肆酝酿了半天,也没说出别的安慰话。   其实他自己也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词来,程父,他也要叫一声“爸”,论起担心,他不比程一少。所以他轻轻地拍了拍程一的手背,拿过程一手里紧攥着的车钥匙,替他开了副驾驶的门。   “系好安全带。”   周肆坐上驾驶位,提醒身边脸色比那些医院里的真病人还苍白的程一。   “哦,好。”   程一自己满脑子还“嗡嗡”地响着。程母语气慌乱,说出的话像一记闷棍直接照着程一的脑袋打下来。 他以为自己能冷静下来,但自从周肆抓过他的手之后,他的脑子就好像停机了一样。   唯一能运转的地方,就是勉强能听懂周肆说的,所以他说什么,程一就跟着做什么。   周肆看他慌乱又无措地扣了两次安全带才扣好,不放心地倾身过去检查了一下程一的安全带,确定没问题了,才载着人开上出城回镇上的高速。   秋天高挂的月亮照着高速路,孤寂的月光把整条路变得漫长。夜深了,整条路就更显得清清冷冷,偶尔能遇到一辆拉货的大车从旁边经过,晃眼的车灯照得程一眯了眯眼。   程一第一次觉得自己在的C城离他们镇子有那么远。明明只有3个小时的车程,前几天程母给他打电话和他寒暄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和他们二老离得不远啊。   可是怎么现在这条路就跟没有尽头一样?   “要不你先睡会儿吧,程一一。”周肆提醒了一句,“昨天不是跟你的师兄还熬了个大夜?我看你今天也没睡多久。”   “我……睡不着。”程一支肘撑着头。   “好吧。那你给咱妈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周肆提议道,大概是想安他的心。程一照做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等待电话接通的时候,他整个人莫名地紧张起来。   直到电话那边传来了一句“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他才轻轻地舒了口气。   周肆听到他舒那口气的声音,跟着开口:“怎么?没人接反而不紧张了?”   程一愣了愣,然后摇了摇头:“不是,我现在乱得很。我就怕我妈接起来,给我说不好的消息,但又想听到好消息……肆哥。”   程一头靠着车窗,眉头紧皱着。   “嗯?”周肆问。   “我们……还得多久才能到?”   “不远了,现在的这座山翻过去我们就差不多该下高速了。应该还得40分钟吧。”周肆目不转睛地看着前面的路。   “那之前,你是一个人开这段路吗?”   “怎么这么问?”周肆问。   “没有,就是看你这么熟悉,而我……”说到这里的程一,突然顿了一下。   他想起来了一件事,一件足以让他话语戛然而止,沉默下来的事。   之前他回国的时候是直接回了镇上和父母吃饭的,那次他听到程母念叨过。   “你爸生病都是你肆哥回来照顾的,你呢?”   他呢……   他还远在国外,在为了那点劳什子的资产而努力。   他还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瘪了瘪嘴。本来程一听到的时候,以为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甚至觉得谁没个病痛呢,反正回去的时候看到父母都还健在,都还生龙活虎地站在自己面前。看到结果都还是好的,所以就自然而然地忽略了其中可能面临的紧张、害怕、煎熬。   而现在他正在经历这种煎熬,甚至不停地在心里做最坏的打算。   周肆看着身边的人突然静默下来,他的手悄悄越界,在程一冰凉的手上捏了捏。   “别想太多。老爷子身子骨硬朗着,说不定就是想咱们回去看看他,才闹这出的。上次咱妈也是,给我说她哪哪儿疼,我过节把融融带回去了,她老人家一见融融,哪哪儿都不疼了,全好了。”   可是真要是为了骗他俩回去,哪用得着深更半夜地打电话来说这事。   所以周肆说着话时,眼里的愁绪倒是一分没少。程一看得见,却装作看不见。   “嗯。那我睡会儿,到了叫我。”   程一往后靠了靠,闭上眼睛假寐,本来只是不想周肆分神照顾自己的感受,但他没想到,他真的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   梦到了几年前的事。   算是噩梦。   梦里有一场骤然而来的大雨,雨声淅沥响在窗外,南方潮湿的雨季缠绵出一大片乌云笼罩在程一和周肆那一年即将土崩瓦解的情侣关系上。   这天程一又出现在了周肆工作的会所里。这是他这个月第三次来这里鬼混了,三次还带着三个不同的男人。周肆紧抿着唇,站在包厢走廊上,看着那个和别人相谈甚欢的背影,手紧捏成拳头。   第一个人,他没看到脸,但是怕是自己误会了,怕两个人再吵架,所以他忍了。   第二个人,是程一的师兄,周肆和程一出海的时候,这人跟着一起去过,算是见过面的人。但他说话风骚,和程一就是两类人,也不知道怎么就混到了一处。不过程一说过,不喜欢他这样的,所以周肆也忍了。   但是今晚这第三个人,是周肆认识的,就是隔壁卖酒站台的那个王宇。这人周肆不仅认识,他那卓绝的业绩听得周肆耳朵都要起茧了,他同一个台工作的付哥每天都会来嚼嚼这个王宇的舌根子。   说这个王宇把之前漂金的齐肩发染回了黑色,又在脑袋后扎了个小辫,媚是不媚了,人看着也正经许多,就是那双狐狸眼一眯,就让人觉得不像什么好东西。   本来周肆已经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这人没安好心了,谁知道这人的手更脏,一下贴上了程一的腰,整个人也贴了过去。   “草你妈,程一一!”   所以他跟个愣头青一样,毫不犹豫地冲上去了,扬手就要往人王宇脸上呼巴掌。   结果程一把人往后拉了点,自己站在了周肆面前,那双周肆喜欢的灿若明星的眼睛在看到他的时候,突然装满了比冬天还凛冽的寒意,大有一种他这一巴掌打下去,就能把他们那岌岌可危的关系直接打散的架势。   周肆悬在半空的手因为这一对视,尴尬地收了回来。目光显得无措起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把手背到了身后。   “程一,你怎么来这儿了?”   “有事吗?没事,就让让?”   周肆酝酿了一下,没想到程一会和他一起开口,还说的是这么冰凉的话,凉得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程一却毫无所觉,眼睛不自觉地瞟过周肆的脖颈:“我怎么来这儿,你还不懂?”   周肆盯着他,心里已经开始抗拒了,他甚至害怕程一那张殷红温软的嘴会说出什么他不想听到的话。   程一走近了一步:“不是为了等你下班吗?”   周肆的目光骤然大亮,那句“不是为了等你下班吗”直接砸得他头脑发昏,这和他的设想完全不一样。他喜上眉梢地一咧嘴傻笑起来,却听到程一倒吸了一口冷气,苦笑着问他。   “你呢?快活吗?”   这语气里的质问意味,让周肆的傻笑显得格外扎眼,他就好像是个提线小丑,一举一动,一喜一怒都被程一的话牵着走。   “你在说什么,程一一?”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做你的工,我消费我的,没什么不好。”   “程一一?”   程一没有理会他,拉上了身后看戏的男人,抿了抿唇,冲周肆厉声说道。   “滚开!”   程一也是第一次跟周肆说这么重的两个字,故作冷静的声音听起来都还是带着点颤抖。只是周肆没听出来,他愣在原地,直到王宇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好心”点了点他脖颈上的那道艳红唇印。   “要抢客人,也要擦干净了屁股呀,肆哥。”   王宇拱火的话一出,让他身边的两个人猛然一激灵。周肆捂着被他手指点过的脖颈,如梦初醒地想起了刚才在包厢里送水的时候,被富婆骚扰了一下,还被亲了一口的事。   而一旁的程一却像被那一声“肆哥”烧去了表面维持的冷静。   周肆和程一来沿海城市上学之后,就没有别的人再叫过他“肆哥”了。他那时候和程一说,只有程一可以这么叫他。   因为程一其实比周肆大 ,按理说,周肆该叫程一一声“哥”的。但程一在少年时光里,都这么叫着周肆,叫着他“肆哥”。   所以这个称呼,含着他们俩年少时那种含蓄又热烈的情感。   他哪里想过,有一天会再从别人嘴里,听到“肆哥”这两个字?   他也没想过,这个人还是被自己拉来当挡箭牌的陌生人。   他突然洁癖发作似的丢开了眼前陌生人的手,踩着慌乱的脚步,向前趔趄了两下,艰难地往前走着,想从眼前的情境里逃离。 第48章 他先喜欢上,就是吃大亏   “程一一!”周肆是真急了,他抓住程一的手腕,下意识地想留下他,“别走。我――”   我什么呢?周肆“我”了半天也没憋出下文来。   他不是该解释一句什么?   是。   周肆是想跟程一解释的,他想在自己的爱人面前争取些什么,但这么一句话却难得他几次张嘴,又哽在喉头,难得他连草稿都不知道怎么打。   他,能跟程一解释些什么呢?   解释他来这里工作,是因为这里的钱好赚?   说实话,这里的钱确实比他老老实实当“码农”,周周“007”来说要好赚得多,而且在这里工作的环境、呼吸的空气,也比他眼里压抑、内卷的互联网行业的环境、空气,都要更适合他自己。   至少在这里他可以做回曾经的周肆,可以在光怪陆离的氛围里找回那个遗失了好几年的自由散漫的灵魂;可以在浑浊的舞池里和许多相似的飘浮起来的灵魂共沉沦;可以在暧昧的夜色里纵情声色,放空自己,再摇一杯酒,点两根烟,尝尝肆意而为的滋味……   真说起来,能在风情万千的人面前找回那种被众星拱月的骄傲感,又能在声色犬马里收获那点出格玩笑带来的欢愉,放到这世上,放到这个社会,哪个男人能不喜欢呢?   即便是一个平静的工作日夜晚,遇到寥寥的几个客人,都比在钢铁森林一般的高新大楼里看着窗外霓虹,看着略显拥挤的立交桥和桥上时明时灭的车尾红灯,又或是对着面容麻木的同事,码着无聊的代码的日子好多了吧。   程一这么想着,还是忍不住瞥了周肆一眼。   “你……”   周肆这个人啊,还和之前一样。   和程一在初中,在高中认识的那个混混没有差别。他的板寸头,他的凌厉目光,他的不驯顺的模样都回来了。和他这几年读研时陪在他身边的那个充满烟火味儿男朋友,判若两人。   好像之前他们在沿海度过的这两千多个日夜都是一场梦,是周肆营造给他的温情梦。   他现在才真正发现,周肆这种性子的人和他就是不一样的两种人。   周肆这种人呢,本来就属于这么个五光十色的夜晚,是因为周肆他主动靠近程一,才给了程一错觉,让程一以为自己给他画了个太阳,造了个白昼,以为这样就能得到不一样的周肆,这样就能得到一个和他相似的周肆。   没想到,到头来,还是程一他想多了。   周肆,只是周肆。   他就是野性难驯的那么一个人。   只是因为他也喜欢程一,才把自己放到了男同的位置,只是因为他也喜欢程一,才假装收敛了性子。看似老实,看似温柔,但实际上,周肆他可以风流不羁,可以风情不掩,更可以在风尘里八面玲珑。   不像程一。   和周肆的丰富多彩比起来,他就成了乏善可陈的那个。   如果提及从出生到现在的这二十余年,关于程一的一切,用“学习”和“一个叫周肆的人”就可以概括完全了。   连卫恣都说他很可悲。   是啊,他是可悲。   谁叫他是先喜欢上的那个人呢?!   他先喜欢上周肆,他就是吃大亏。   他先喜欢上周肆,他眼里、心里、世界里,确实就只装得下这么一个人。   他先喜欢上周肆,他就看不到这个人以外的别的东西。   他先喜欢上周肆,以至于这个人但凡对他的爱意有一星半点的回应,他都能摇起尾巴多活十年。   他是真可悲,也是真可怜。   可怜在周肆面前,他就是硬气不起来啊。   他也想像之前认识的一位学姐那样,生活里处得不开心,就和男朋友分手,再换个新的肯宠着她的男朋友;他也想跟周肆说,我不喜欢你在这里工作,不想你沾惹了一身别人的味道回家,和我躺在一个被窝;他也想破口大骂啊,就随便骂周肆一句,不用太重太脏的话,就哪怕是解解恨也好。   但他……他能想到的,能对周肆说出来的,最厉害的一句,就是刚才的那句故作成熟的“滚开”。   别的呢?他还能骂什么呢?!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一句可以用在周肆身上的谩骂。   说到底,他还就真是贱呗,贱到他开口的时候,说出来的就是一句:“算了吧,肆哥。”   连语调都是没有起伏的,就平平淡淡的。   程一他走之前,没追问周肆到底要说些什么,解释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要怎么跟周肆面对面地处理这件事。   周肆脖颈子上那道被他自己的手抹花了的唇印还在那里。   它那么刺眼,刺眼得就像倒插在笔筒里的一把雕刻刀,在程一每每想要靠近,想要和周肆讲道理的时候,就直直地扎进程一靠过来的软嫩的肌肤,在他心里割下一道深深的口子。   “我闹够了。”   “我要回学校了。”   程一连着说了两句。他最后还是选择了逃避。好像不去看这道口子,不去追问,他就还能在和周肆的爱情斡旋里自欺欺人下去。   这样,过几个月,两个人就会回到相安无事的局面里。   这想法当然很荒谬。   但对于当时的程一来说,在他经历甚少且足够天真的思维里,这个想法是可以付诸实践的。   至少他的父母也是这样处理关系的,两人吵架了,只要有一方先退出争论,过不了几天两人就会当无事发生一样,和好,然后继续生活下去。   “我送你?”   “不用,我没事。你放手吧,肆哥。”   程一甩了甩周肆的手。可能那时的周肆也有那么一点想逃避的心理,也可能是他脑子被程一的反应打蒙了,总之他忽略了程一的那句“算了吧”,又相信了程一的那句“我没事”。   所以他放了手,放程一回他的学校去了。   那之后,周肆和程一就没再正常地打过照面了。周肆仍旧在每个周末都会给程一打电话,有时还会在程一的学校门口等他,可惜,扑了空。   程一一开始还会挂掉周肆的电话,然后发个消息给周肆说“周末不回来了,要写毕业论文了”。   后面几周周肆再打来的时候,他索性连电话都不挂了,就把那个手机放在桌上,开了静音,让周肆打。周肆打四五个电话没人接,就会觉得自讨没趣而停下来。   程一呢,就看着那四五个未接来电,坐在图书馆里,偷偷摸摸地抹眼泪。   他就是很怪啊。   说他是气没消呢,又好像对上周肆这个人,他就根本生不起来气;但说他不生气了呢,周肆脖颈上那个唇印又一直是根没拔掉的刺,就那么深深地扎在他心里呢。   他就像进了个死胡同,找不到出口,也开导不了自己,就困于这处,不肯退回去,不愿再面对周肆,最后就拖着,拖到了毕业前。   毕业前,他收到了他那个国外学校的offer,迎来了那个他和周肆的生命转折。其实,本来之前研二的时候,他的导师给了他一个硕博连读的机会,他当时没想好,就错过了;本来该在毕业那学期申请继续读博的,他也没申请,就是最开始考虑申请国外读博的时候,程一看着自己发的那些文章,没抱多大希望地参与了一下……   也就是那时候,他的导师听说了这事,还特意把他叫去办公室,就写推荐信的事跟他交换了一下想法。那之后程一回了寝室,重新做了计划,决定去申请一下国外的学校试试。   这个申请计划,怎么说呢,可以算他追逐梦想的一条路,如果到时候周肆不想他走,他也可以不去。只是没想到后来,成了他离开周肆的一条退路。   那时候他申请时,是没想那么多的,也就没跟周肆说,后来又遇见周肆通宵加班赚钱的事,他一时间更不知道该怎么跟周肆说起这件事,更是萌生过“要不就直接不去了,到时候出来工作和周肆就这么生活也没什么不好”的想法。   再到后来他快毕业了,他们俩的关系也一直都不冷不热的,可能就是周肆说“醒了”,他出了图书馆,回一句“好,记得吃饭”,这样客套又疏离的对话,每天重复上演。   这样一来,他更觉得没必要跟周肆说了。   他索性把这个申请变成了他从死胡同走出来的唯一出口,就这么一头扎了进去。   在准备留学资料的时候,他还找卫恣咨询了一下具体事宜,跟着卫恣之前的外语老师临时“军训”了一段时间,通过了要求的外语考试;再后来,又托了导师在国外的朋友帮了点小忙,又走了点卫恣爸爸的关系,最后的面试又在他能力范围内,也就还算顺利。   等到五月份,他如愿以偿地申请上了一个学校。   在offer发下来的这天,他连夜从卫恣那儿飞回了沿海,连去导师那里报喜的事都先搁置了。   他下了飞机,直接打车去了他和周肆住了好久的那套海景出租房。   彼时的他揣着满心欢喜,揣着满怀希冀,在这个空气潮湿的城市里穿梭,从城西边的机场辗转几道,回到城东边,靠着海的那间出租房。   他拖着行李,站在这个环境杂乱,平房林立的街道上,看着提了一桶螃蟹的小孩梭着步,高呼着“螃蟹来啦”,冲进巷子深处的大排档;也看着从大排档里走出的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点了根烟往一旁路灯下走过去,那个男人伸手揽住路灯下风情的女人,往夜色深处,路灯照不到的小巷走去。   这市井巷陌,芸芸众生,或早或晚,皆为生活折了腰。   “唉――”站在街上的程一收回目光,长叹了一口气。   无论他离开这里多久,再回到这里,都会感受到这里荒芜的样子,   乌云一大片一大片地连绵着,阴雨绵绵。   不论人抬不抬头,这里都能压得人喘不过气。   --------------------   今天的更新有个人情绪在里面,如果引起了不适,请见谅。   程一和周肆都是我的崽,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想把他们往好了写,但两个人的性格,处事在他们才走进社会的时候,就都是不够成熟的。所以有的时候,可能程一或者周肆的选择,确实让人不能理解。   等后面我的情绪调整回来了会稍微修改一下这章的主观成分。实在不好意思了。 第49章 程一吻了他   说起来其实挺可笑的,程一他好像没有这间出租屋的钥匙。   之前每周周末都是周肆去学校接他回家。后来周肆有事接不了他的时候,也会在出门前把钥匙藏在门边挂着的艾草后面,方便他回家。   但他和周肆吵架冷战之后,他确实好久都没回过这个家了。这次回来他也是临时起意,没跟周肆提前说。所以等他拖着行李在门前站定,伸手去枯艾草后面摸钥匙的时候,竟然摸了个空。   “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当久了。”   他自嘲了句,把行李靠在门边,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深夜了,离周肆那个工作下班,也没几个小时了,索性自个儿坐到了门边的台阶上,等周肆下班回家。   一开始他还能玩玩手机打发时间,后来手机的电量下降到百分之二十,他也不敢玩了。人靠着行李箱,坐在昏暗的楼道里,良久,手机的光在昏暗的楼道里突然亮了起来,没一会儿又熄灭了。   过了会儿,手机屏幕的光又亮起来,紧接着又熄灭了。   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了。   程一解开手机屏幕锁,看到屏幕上周肆的电话,这次他的手指在拨通键上犹豫了很久,然后他拨通了电话。   “嘟――”   拨通电话的提示音在整个寂静的楼道回响,程一的心跳声却比这提示音更大,咚咚咚的,敲在他的脑子里,把他的胸有成竹都敲得稀碎。他在回来的飞机上明明已经想好了怎么给周肆说,也想好了,如果周肆不在,他就给周肆打电话,等周肆接起电话,他就跟周肆说:“我回来了,肆哥。”   然后……   然后,程一也没想好。   不过他和周肆已经那么亲密了,可能根本不需要他再说什么,周肆就会接话,会问他在哪里。他们会找到下一个话题,他只需要像平时应试一样,问一句答一句,答着答着,聊着聊着,周肆就会出现在他面前,告诉他:“我也回来了,程一一。”   然后周肆会拿着钥匙开门带他回家,在他们换完鞋的时候,周肆会捧着程一的脸吻上一下,情至热烈浓时,他唤程一一声“一一”,可能两个人之间的矛盾罅隙就都没了。   程一抿着嘴笑了一下,还沉浸在那份往日的温情里,以至于他完全忽略了这通电话已经拨通二十多秒,仍无人接听。直到电话里的女声提醒他“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的时候,他才如梦初醒。   挂了电话就看到卫恣给他发的消息:“到了吗?”   程一回了个“嗯”。   卫恣:“肆哥知道了有说什么吗?”   程一来来回回在消息框里编了好几句话,最后还是回了句:“他还不知道。”   卫恣:“你不准备告诉他了吗?还是说努力了一年才拿到的机会,你准备丢掉了?”   程一看着这句话,苦涩地笑了笑:“卫恣啊,你……”   他顿了顿,如是感慨:“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卫恣:“滚哪,谁想跟你这个恋爱脑沾边!”   程一:“……”   卫恣:“算了,我和你说十遍,二十遍,结果都是一样。你自己好好考虑吧。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糊涂决定了。”   程一不以为然。   是,他是做过很多人不理解的决定。   之前,他没去985、211,和周肆复读一年;他不喜欢北上广那样的城市,和周肆选了个沿海不知名的城市;他为了省事不往外考,直接保研本校;他后来还因为想和周肆一起努力,决定出来找工作,放弃读博。   现在呢,他带着他未来的路来找周肆,那是一条可以让他在他擅长的领域发光发热的路。   要是周肆需要他,留他,可能他就不走这条路了。就这么屈居在这个沿海小城,走一个平常人走的路,过看日月更迭、潮汐涨落的平凡日子,听起来也是不错的。   但这……谁又说得准呢?毕竟那么多人为了他这条路去沟通,安排。   “你怎么确定我会做那种你认为的‘糊涂’决定呢?”程一反问。   消息发出去的时候,他看着这一行字,目光微动。是问卫恣,却更像问自己。   很快,卫恣比他更快给出了答案:“因为他是周肆。”   “?”   “就是旁人再优秀,在你眼里,都比不过周肆这么一个大混混。”   程一沉默下来,反复读着这几个字。   卫恣又补了一句:“还因为,你是程一。你问问周肆,他跟着你生活,他不累吗?”   程一看着这几句回复,不自觉地垂了垂眸,他似乎将这两句看进眼里了,又似乎带着拒绝的情绪。   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让他觉得不舒服,但又不可置否。   他还想回句什么,手机却突然提醒他只有百分之二的电,他索性不回卫恣了。他退出了聊天软件,赶在手机关机前,给周肆打了两通电话,依旧无人接听。   这让他只能抱着手机,思考起卫恣的那两句话。   他肚子里的蛔虫,确实比他自己看得更透。他以为是和周肆一起创造了生活,但在别人眼里,却成了他为了陪周肆,而改变了自己的生活。   而周肆好像为维持他们俩的生活,缩小两个人的差距,付出了更多。   程一将双腿屈起来,手环抱住膝盖,头抵在膝盖上,不置一词。   他是第一次,感觉到沿海的五月,也可以这么冷,冷到他想见见周肆,想穿穿周肆那件大很多的外套。   可惜,周肆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听不到他的需求。周肆回来的时候,天蒙蒙亮。   “不用扶,我自己能走。谢谢您嘞。”   更糟糕的是,他并不清醒,甚至可以说是一身酒气地被司机从一辆车上扶了下来。   而那辆车的副驾驶座上坐着一个女人,那女人耳朵上挂着一串锆石耳环,在凌晨的路灯照耀下格外显眼。程一听见周肆的声音,三两步下到一楼时,就记住了这匆匆一眼看到的似雪花一般的锆石耳环,和暗处的一双暗红的唇。   那唇像是吸了人血一般,让程一心惊。   “肆哥!”   程一赶紧从那司机手上接过喝醉了的周肆,他拉过周肆的手搭在自己肩头,说着就要拖着他上楼,连道谢的礼数都忘了,带着周肆走到楼道里了,才想起这一茬,他回头,想说句谢谢,那辆轿车却已经扬长而去。   只留下时亮时不亮的楼道灯,和灯下的醉鬼周肆。   程一拖着醉鬼周肆上楼,问周肆要钥匙。   周肆喝大了,脑子里的指令和嘴巴上的表达完全分家了。两个人在家门口耗了半天,程一也没在周肆断断续续的回话里听到什么有用的,他索性直接在周肆的衣服裤子兜里摸了起来。   “哎哎哎,不行。”周肆抓住眼前人的手腕,制止了他的动作,像是还有几分清醒一样,从裤子兜里摸出了钥匙,放在了程一的掌心,“小弟弟,你开门,开了门就走。我有老婆的,我得――嗝。”   周肆向后靠着墙,和眼前人拉开距离,打了个酒嗝,继续讲道:“我得洁身自好,不然,我老婆跑了,我就――”   “就?”周肆突然消音了,程一开了门,回头问他。   他瘪嘴,低声喃喃:“就,一无所有了。”   “啪嗒――”   老式门锁开了,发出的声响盖过了周肆的那句低喃。程一的动作一滞,不知道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   不过这对周肆来说,不重要,他看到门开了,手在程一的肩膀上拍了拍:“你回去吧,小弟弟。”说完他就迈着他的一双长腿踉跄着把自己往屋里塞。   腿一动,人被拦了一下。   “哎哟。这是啥啊?”   程一回神,将人搀住,又腾出手将楼梯旁挡着路的行李箱挪开,给周肆让位置:“你进吧。”   “嗯。谢谢。”周肆挣开程一的搀扶,坚持用手扶着门,和程一拉开距离,走进了门内玄关,他回身看着跟着进来的人,突然横眉冷对,“你怎么也进来了?我刚刚没跟你说清楚吗?”   “我是程一。”程一把行李箱提进门里,关了门,没准备和这个醉鬼掰扯,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刚刚周肆说自己要洁身自好的话,确实从伴侣的角度,取悦了程一。   所以他没打算和醉鬼计较。   但他不惹醉鬼,不代表醉鬼不找他麻烦。   周肆听见程一那句话后明显反应了好一会儿,等他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他用手抹了把自己的脸,睁大了醉眼,凑到程一面前。他认真地把眼前人打量了一遍,把程一平顺的眉眼,微翘的鼻梁,温软的唇,都严格而苛刻地和心里的程一的轮廓比对了一遍,他皱起眉头。   “不是。除了你身上的味道和他一模一样――”   周肆认真地比对完,回味着程一身上的栀子花香,得出了结论,但他的结论还没宣读完,就被程一抓过衣领子。   程一一直用的周肆之前送的那瓶香水,当然味道一模一样。想到这儿,他冲周肆翻了个白眼:“你再说一遍?!”   “你不是。”   “我就是!”   程一似被酒气熏染,任性起来,跺了跺脚,没有再解释,而是直接踮脚凑唇,未和周肆眼神相对,未经过周肆的情愫感染,先向周肆奉上一吻。   程一的唇在周肆的记忆里总是温软的。   每每他们唇齿相贴时,这份温软都会让周肆上瘾,让他和染了毒的人一样,按捺不住心下的渴求,追着那唇瓣吮吻过去。   今天唇齿相依时,那唇仍是温软的,但不同的是,今天的周肆喝了酒,就总是慢半拍,他的渴求在程一那里落了下风,这倒让程一占据了主导地位。   程一捧着周肆的脸,献吻于周肆。   他的温软对上周肆的酒气,迅速发酵。他的舌尖轻轻点过周肆干涩的上唇瓣,撩拨开周肆的齿关,酒气蔓延在两人唇齿之间,在呼吸粗喘时不经意地外逸出来。 第50章 我可以吻你吗 程一一   蒙蒙亮的天色被新升的太阳的光染过,变得清朗起来;屋内两人情愫交织,目光因染上暧昧的味道而愈渐迷离。   年少时的程一很少会在这事上主动。他今天反常的举动,无疑让周肆如蒙大赦。   周肆趁着酒意,顺势揽过他的腰肢,手臂箍紧了眼前人,半醉半醒地开口:“程一一。”   程一和周肆唇齿相离时,他听到周肆低哑的声音。   “嗯?”程一应他。   程一的拇指摩挲着周肆的右脸脸颊,那处挂着酒醉惹起来的酡红,可爱得很。   周肆没有程一那样吻了人撩了火还要玩赏的闲情。他喝了酒,本来就容易精虫上脑,何况眼前人是程一。   周肆不耐地皱起眉头,认真地打量起眼前人。之前程一说他要出去学习一段时间的时候,他就老做梦,梦见程一,梦见程一回来,梦见程一跟他做些快乐的事,梦见程一跟他说一些类似“肆哥,我想你了”的情话。   他太了解程一了,所以他把程一会说什么会做什么,都在梦里演练过好多遍了,他甚至把所有对策都想好了,想好了怎么哄他,想好了怎么待他,想好了怎么跟他解释,想好了自己可以退一步,尊重程一的选择,让他去找工作。   只要,程一在他身边,在他眼前,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就好。   他这二十多年,没了父母,没了自由散漫的梦,不能再没有他的程一了。   他真的怕自己,一无所有。   所以他睁大了眼睛,格外认真地观察着眼前人,他的手还顺着向下捏了捏,像是依凭同样的手感确认道:“是你吧,不是梦吧,程一一?”   周肆满怀期待地说着,目光越过程一,落在客厅对过去的窗户上。   那扇窗户外,是朝阳初升的光景。   似火烧了流云,沿海夏日的光第一次透过了云层照进了周肆和程一的家里。这窗棂上的光,有晨晖分出来的一脉,这一脉照到了周肆的眼里。   这也算是他第一次在这小出租屋里看到晨光看到朝阳吧。   之前的周肆下了夜班就倒头躺在床上了,早上的太阳,他好久没看到,小小的,光不刺眼,照到眼里,暖暖的。   好巧不巧,他眼里的朝阳被程一的脑袋一整个遮去了。   自此,周肆的醉眼里又只剩下一个人了。   那人披着晨晖,成了他的朝阳。   -   “我……我最近做过太多这样的梦了。”周肆对着他的朝阳说道,他说的话里带着莫名的委屈,“我太想你了,程一一。”   程一的手指在周肆提到梦的时候停住了,他屈指,像他们还在高中时周肆说他不省心的时候一样,在周肆鼻尖上轻轻一刮,赶走周肆的委屈:“现在不用想了,你眼前的,是我。”   程一怕周肆不信,还补了个称呼:“肆哥。”   亲昵的动作,熟稔的爱称里透着年少时的约定,周肆不禁喜上眉梢:“我……可以吻你吗,程一一?”   在他们年少的一个暑假里,在程一家的院子里,在那个挂了蚊帐的花架下,在程一父母都不在的午后,在周肆陪程一午睡的时候,他问过程一同样的话。   那时候周肆以为程一睡了,便把他当时的沉默当作默许,他俯身吻了程一,吻落时,假寐的程一眼睫毛心虚地动了动。   那之后周肆知道了程一假寐骗他,之后的亲吻便再没征询过程一的意见了。   今天,是这句话几年后的一次重演,情话青涩、含蓄,一如年少时的。   程一没想到今天的周肆会这么温柔地征询他的意见,也给了他带着羞赧青涩点头的机会。   “嗯。”他应了。   程一原本以为周肆该是迫不及待的,所以他闭上眼,等着周肆落吻。可周肆的吻却先落在了程一的鼻尖。   他像是留恋,还故意吮了一下程一的鼻尖。   “程一一。”   “嗯。”   “你回来了?”   “是,回来了。”   “还要走吗?”   “……”   他没得到程一的回应,但周肆不急,他的唇缓缓向下,复制了程一之前吻他的动作,他的唇衔住程一的上唇瓣,舌尖叩开了程一隙了口的齿关,而后他才像是被解放了一般,手按着程一后脑勺,反客为主,攻城略地。   仿佛刚才所经历的温柔都是程一的错觉,实际上,都只是眼前人先礼后兵的铺垫。   周肆温软湿润的舌没给程一留一点喘息的机会,它勾过程一的舌,让周肆汲取着程一的味道,有思念,有愧疚,有快乐,有海边的咸味,有两个人心中的五味杂陈。   明明已经一起生活了那么久,明明都把一颗心剖出来,完完整整地感受过彼此热烈的情意,明明都对彼此之间的情谊心知肚明,明明……两个人都在乎对方,可就是跌跌撞撞,一路争吵地过了这大半年。   是程一后来看到周肆脖颈上的唇印,不该生气?   还是周肆一开始在看到程一和师兄一起下车之后,不该气急了,掐他脖子呢?   想到这里,程一不禁一激灵,他下意识地向后仰了仰头,想退开,却被周肆扣住了后脑勺。   程一这个动作让周肆生出了一点恐慌,他怕程一会逃跑,怕这又是一场半醉半醒的梦,他更具侵略性地纠缠过去,他深吻着程一,唾液交换,银丝牵连。他将程一抵在墙边,大有要将程一整个人都吞进自己骨血里的架势,把程一囿在巴掌大的地方,带着他沉溺在一往而深的爱情里。   程一捧着他脸的手也缓缓落下,勾过他的脖颈。   “肆哥。”程一唤。   周肆顺势蹲下去,将程一整个人搂起来,让程一的长腿环过他的腰,他连人带着目前来说算是多余的衣物一起抱进了房间。   程一似乎也起了兴致,他的手压在周肆的肩头,在周肆微微仰头的时候,吻回去。情热在朝霞入室的时候升了起来,思念在两人深吻时宣泄而出。   “程一一。”周肆回应。   “我也想你了。”   情话从程一的嘴角逸出,听到周肆耳朵里,就像往他的热烈情愫里加了一把柴,在他心头生了把大火,直接把他对程一抱有的带点歉意的温柔都烧干净了。周肆把他丢在了床上,在程一还没缓过劲的时候,跪坐过去。   他替程一脱下多余又碍事的布料。   程一躺在柔软的床上,晨光熹微,光线落在他的身上,让他宛如摆在周肆眼前的珍馐,引诱着周肆细细品尝。他把手遮在自己眼睛上,遮住了落在眼里的晨光,就这么安静地躺在床上,安静地感受着酒醉后并不算温柔的周肆,也感受着他那甚至可以算是粗鲁的动作。   周肆的耐心一向不好,刚才的吻,似乎已经耗光了他所有的温情,而后他放肆起来,他侧头吮吻程一的脖颈,程一的喉头微动,他便立马追吻过去,舔过他的脖颈喉头。程一微微仰头,推了推他,他才一路向下,在这肥沃的土壤里找到自己可以落根的地方,他努力生根,发芽,日渐粗壮。   忽然,夏日晨间的熏风吹开了房间窗前半合着的窗帘,霎时,带着热气的日光照进室内,将整个房间照亮,也照进了程一的眼里,他看着眼前动作的人。   是他的周肆。   他从小喜欢到大的人。   不知道是骄傲还是心动,反正总归是有一样莫名的情感在他的胸腔里蓬勃*来,他攀着周肆,追着他的唇吻上去,看着周肆的眼里映着的那个人影,他突然满足地咧嘴笑了起来。   就是这么一笑,让周肆愣了下。   他就这么看着自己怀里的人,他的手轻轻拨开程一被汗水浸湿的额发。   “你笑什么,程一?”   “开心。”   “有什么开心的?”   我回家了,能不开心吗?   程一心里这么想着,到嘴边却腻歪起来:“看着肆哥,就会开心。”   同样,周肆也看着自己怀里的人。   这是他的程一。   还是那年流苏树下守着他的人,还是趁着月色替他舔伤口的人,还是跨年夜的那片烟花下把他许进愿望里的人,也还是和他一同睡在栀子花里的人。   日光照耀下,有什么东西野蛮而生,在两人的接吻,吮舐,情感的潮涨潮落中,逐渐深刻逐渐明晰起来。   周肆在他的沃土里开拓了一方天地,在那处找到了可以落下自己情感的地方,他将情深不变、至死不渝的种子播撒在沃土里,而后依偎在他最爱的人身边,贴着他轻声问道。   “程一,一会儿睡醒了,你还在吧?”   “嗯。在的。”程一窝在周肆的怀里。   “不走了吗?”周肆又一次问道。   程一翻了个身,正对着周肆的胸膛,他贴过去,听着周肆有力的心跳,好像就能忘掉自己心里藏着的事。他揽过周肆的腰,贴得更近,也靠得更紧,就像是躲在港湾里避风的船一样,他躲在了周肆给他制造的温暖里。   那里无风无波,只有情长。   但,风平浪静只是一瞬。   他在周肆怀里,轻声:“肆哥。”   “怎么了?”   “你最近老喝酒吗?”   “嗯,不喝酒,怎么做梦?不做梦,怎么见到你呢?”   “真的是为了见到我吗?”程一小声嘟囔了一句。   周肆却在他头顶笑了一下:“不是。我得赚钱,我不想你跟着我吃苦。我想――”   周肆的话戛然而止,程一坐起来,追问他:“想什么呢?”   “想……”周肆抬手摸了摸程一被自己吻肿的唇,“想你一直做你想做的,想你不要因为我做那些傻了吧唧的决定。”   周肆的脸上仍染着酡红,程一却突然不知道眼前的人脑子里还有几分醉意,他觉得周肆好像清醒了,但真正清醒的周肆应该不会跟他说这些。   周肆将人揽进了怀里,懒洋洋地开口:“快睡吧。”   “嗯。”   程一窝在周肆怀里,迷迷糊糊的,他听到周肆凑在他耳边,说道。   “我想,你不被生活所累。”   “我想,你仍是那个肆意妄为的人。”   “我想,你是程一。”   …………   有三声耳语,情长脉脉。   但两心相隔,千山迢迢。   怪只怪,有人装醉,有人假寐。 第51章 太阳出来了应该会没事   救护车急促的鸣笛声响了起来,将不知道什么时候沉沉入梦的程一拉回了现实。   他窝在副驾驶位置上,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了挂着雨珠的挡风玻璃,玻璃外医生护士忙碌着,从一辆救护车里抬下一张担架床。那床上躺着不知名的陌生人,看起来才二十岁出头的小护士站在台阶上一边招手一边喊着“快来快来,把他推走,别堵着通道”,顺着她招手的方向看过去,两个护工跑着推着车进门。   那门上亮着红彤彤的两个大字――“急诊”。   这两个字在程一这里,显得有点刺眼。他在车里缓了缓神,等完全醒过来了,张嘴问了一句“到了吗”,却突然发现车里只有他一人。   周肆人呢?   留他一个人在车上睡觉?   程一低头看了眼时间,都6点过了!周肆真的留他自己在车上睡觉?!他拿起自己的手机,一边拨打周肆的电话,一边解开身前系着的安全带。   电话接通得很快。   “喂?醒了?”周肆在电话那头问。   “你在哪儿?”程一没和周肆寒暄,他着急地推开车门。   身边传来的声音和手机里的声音重叠在程一耳边:“别下车。问了,在住院部那边,我们停地下去。”   程一循声看过去,看到周肆站在急诊部旁边的花坛边,指尖捏了根烟。那根烟在程一望过来的时候,被周肆掐灭了。周肆把烟丢进了花坛边的垃圾桶里,拉开车门,回到车上,目光在程一脸上停留了一下,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程一:“你刚刚去哪儿了?怎么没叫醒我?”   周肆:“我看你一路睡得不安稳,下高速了才好不容易睡沉了,所以就没叫你,我自己下车打电话去了。”   程一:“给我妈打的?”   周肆:“对。问下咱妈现在在哪儿,顺便给她说声我们到了,一会儿就上去,免得她老人家两边担心。”   被周肆这么一说,程一才发现自己一路上只顾着担心人怎么样,倒没有周肆想得那么细。   他噤声看着周肆。   “怎么一直看着我?”   周肆发动车子,倒车出来,分神看向程一。   “就是觉得你叫咱妈叫得真顺嘴,八字儿还没一撇呢,万一老人家不同意呢?!”   “不会的,老爷子和……”周肆顺着程一的意思,改口回来,“老爷子和伯母,都喜欢我和融融喜欢得很。”   周肆冲程一挤眉,春风得意。要不是老爷子出了事,程一可能真要把他抓到老爷子面前对质,看看是不是真喜欢。   车被开去地下停车场,程一低头看着手机,给卫恣发了消息,叮嘱他这个早九晚六的老板一会儿带着小野花去自己屋里接下融融,至于自己因为程父进医院回家,他潦草地概括成了“家里有事,回P城了”。   发完短信的程一突然抬头:“肆哥。我妈有说,爸爸他,情况怎么样了吗?稳定下来了吗?”程一试探地开口。   “没、没说。”周肆想了想,没给程一说程父还在ICU的事,“我们先把车停了,再一起上去看看吧。”   “好。”程一发觉了周肆的欲言又止,他更着急起来,但自己好像除了着急也没别的能做的。   周肆找了个离电梯比较近的空车位停车。这个P城的医院他也不是第一次来了,之前程父生病,他们那镇上的医疗条件不行,他就把程父转到了这边。   这次嘛,可能有了上次的经验,这病又来得凶,程母就直接做了主,把程父转来城里了。   不过,这是周肆猜的。   他没敢给程一说,程一没经历过这种事,光是接起电话听到老爷子晕了,人就被吓得一愣,老爷子真要有个什么,程一怎么受得住?到时候别说程一了,就是他,都不知道要怎么办。   他一直把程父看作比自己亲爹还亲的人。   送自己那个人渣亲爹走的时候,他心里是庆幸的,庆幸他们两父子各自解脱了。   但是他还从来没想过,如果送老爷子走的那天真的来临的话,他心里会是怎样的情绪。   难过的?不舍的?空落落的?   可能都有。   周肆停好车,还没来得及喊程一,程一自觉地一言不发地先下了车,他皱着眉头小跑起来,要去按电梯。周肆一把拉住从自己面前跑过的程一,他把人牵到自己身边,目光落在了程一的脸上。他仔细观察了一下程一,看到了他没藏住的担忧的眼神,眼里还残留着之前的悲伤,眼角连着脸颊上还有一道泪痕,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流的泪珠子。   刚刚周肆在坐回车里的时候就看见程一的脸颊上有一点奇怪的东西,只是当时他没看得这么清楚。这次看清楚了,却没来得及在自己裤兜里摸出纸巾替他擦擦。   “怎么了?”   程一是没工夫跟周肆在住院部楼下唱什么温情脉脉的戏的,他现在满心都是他的父亲。他迫不及待地想上楼去看看情况,所以他语气很不耐烦。   周肆感受到了程一的着急,他捏了捏程一的手,找了别的话题,一边转移程一的注意力,一边问出自己心里的疑惑:“程一一,刚刚做的梦,不太好吗?”   刚刚做的梦……是啊,程一是做了个梦,一个不太好的梦。   梦境把几年前令人绝望的一场情事重演,他实在不想再回味一次了,但那些话就一直在程一耳边回响着。   程一点了点头,承认那的确是一个不好的梦,转身拖着周肆去电梯前,按下按钮。电梯从七楼下来还要点时间,趁着这个空隙,程一补充了一句:“还行。”   “什么还行?”   “我是说,那个梦还行。”   周肆看着程一脸颊上的泪痕,不以为然:“你说谎了,程一一。”   程一像是被他揪住了后颈的猫儿一般,后背渐渐僵硬起来,目光也闪烁了起来。程一不和周肆眼神交流,也不去看周肆,心虚得很,甚至挣了挣被周肆抓住的手。但周肆没有放开程一的手,还得寸进尺地当着程一的面,用自己的五指扣住程一的五指。   十指相扣,掌心温热相贴。   “?”程一心里挂着事儿,没和周肆再计较他的动作,在电梯到了的时候,忙拉着周肆上电梯,再驱使周肆按了楼层,才把话题带回来,“什么说谎了?”   电梯门合上,逼仄的空间留给了这两个人。周肆终于有机会了。他空出来的手指又一次回到程一脸上,他的手指轻轻地替程一抹了他脸颊上的泪痕。   “是什么不好的梦,让我们程一一都哭了?嗯?”他故作轻松地温声问道,像那种幼儿园的老师和新报到的小孩儿说话一样,满是耐心,又满是温和。   倒把程一弄得不好意思了,他`着脸笑起来,跟着嘴硬了句:“哪哭了?”   “好好好,没哭。不过还是得让我擦擦,不能让咱妈看见。老人家最怕眼泪了,见着一点,都能跟着哭起来。”   程一吸了吸鼻子,仰着脸,让周肆给他擦干净脸上的泪痕,等周肆说“好了”,才嘟囔了一句:“我妈哪有你眼睛尖啊。她看我才不会这么仔细,她那一颗心都扑在老爷子身上了。”   “嗯,”周肆点了点头,带着玩笑的语气,“我的一颗心也都扑在你这儿了,所以看你看得仔细。”   程一白他一眼:“滚。”   程一刚骂完,电梯停在了二楼,从门外上来了一个拄着杖的老人,老人的眼睛紧盯着程一和周肆相扣的手,他眼里对两个大男人十指相扣的嫌恶显而易见。   周肆视而不见地牵着程一,程一抿了抿嘴,满意地抬头看着周肆。   “多笑笑,宝贝儿。”   不知道周肆是不是故意说给谁听的,反正他是贴着程一耳朵说的。说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能让站在电梯里的老人听得清清楚楚。老人笨拙地往门口挪了两步,想要和身边的人拉开距离,那佝偻的背也渐渐僵直起来,似乎是真的发自内心地厌恶。   但程一的目光移开了,他在国外待久了,慢慢学会了对身旁人的异样眼光视而不见,也自然地往周肆怀里靠了靠,小声说:“好的,肆哥。”   说实话,程一确实因为周肆这么一出接一出的玩笑而放松下来,他有那么一瞬间都快忘了自己来了什么地方,忘了他下一步走进的空间里会在他眼前呈现怎样的绝望。   不过即便是令人害怕的结果,也有周肆替他挡着,他好像没什么好怕的了。   周肆一直就是他避风的海港,那年是,今年也是。而周肆似乎一直都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在电梯把他们送到了楼层以后,他放开了程一的手,领着程一走出了电梯。   白墙压抑地向前延伸着,四下静谧得很,窗台上的绿植孤单地迎接着今天早起的太阳,原本是生机勃勃的样子,放到这里反而显得更死气沉沉了。   周肆似乎对这段路很熟稔,大步流星地带着人穿梭过行色匆匆的医护人员们,没有把目光分给别人。   倒是程一,不太适应。   他在国外几乎没去过医院,真有个头疼感冒的时候,也都是自己在家里等着抗体战胜病毒。有一次他发了高烧,预约了个私人医生,还没等着医生叫他去看病呢,他的病都快好全了。   他寸步不离地跟在周肆身后,走过这层楼的走廊,这层楼好像和别的楼层不太一样,没有他想象中的病人的痛呼,也没有病人家属的喧闹。这里到处都是安安静静的,好像连呼吸都变弱了。   要说声响最大的,是来往匆忙的脚步声,护士眉头紧皱,连带着路过的人也变得紧张起来。旁边偶尔出现的家属眉宇间的担忧远远多于眼里的疲惫。   “快,让让。”一个护士拿着东西从家属中间穿过,去了一旁的准备室。程一心头才松下来的那根弦突然又在这里被拉紧。   周肆看他落在了后头,回头牵了他的手,他侧头就能看到玻璃后的监测室里的心电仪,耳边传来平稳的“嘀嘀”的提示音。   这应该算是这层楼里最平静的一个早上了吧。   最先打破平静的,是周肆的手机振动声。他一手接起电话,一手牵着程一在走廊尽头转了个弯,让程一看到了藏在平静后的凶险场景。从走廊转过来,是临时为危重病人设的抢救室。这里边不停传来护士报数的声音,三两个护士和医生一同站在一道玻璃墙后,他们沉着冷静地呼喊着每个指令,努力地对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做着可能是徒劳的急救。   未多时,刺耳的心电长音在整个走廊响着,像是在发出令人绝望的哀鸣,在宣告着什么离开了这个世界。   程一的脚步突然变得沉重起来,他甚至忘了怎么迈开下一步,他怕他走几步,走到自己父亲的抢救室外,会看到同样的场景,会听到同样的哀鸣,甚至怕这里面躺着的病入膏肓的那个人,是他的父亲。   “人没了?”程一停步,像是第一次经历死别一般,他扭头看向周肆,像找不到路的孩子一样,指着那面玻璃。   周肆仍然接着电话,他和电话里的人说了句“稍等”,然后他站回程一身边,挡住程一的视线,把程一指向抢救室的手移到前方:“是那边。”   然后周肆放开了牵住程一的手。   还沉浸在哀鸣声与绝望气氛里的程一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手上贴着的温热突然消失,他下意识抬眼问周肆:“肆哥?”   周肆看着前方,用目光示意程一:“是那边,咱妈在那儿呢,你先过去?我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好。”   支开了程一,他走到窗口,低声道:“我在听,您继续。上次不是查出来说是癌症,但还能治吗?”   也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周肆的眉头突然皱成了“川”字。   倒是程一,他什么都没听见,他只是顺着周肆指的方向走了两步,看到他面前有一道紧闭的玻璃门。玻璃门前,是另一扇窗,那对着窗口的地方摆了一张长椅。那椅子上坐着一个老人,老人头发花白,端庄地坐在长椅上,把双手放在膝上。   又是那么一道朝阳的光,和程一梦里的很像。它越过窗棂打在老人的脸上,这时的晨光看在程一眼里更像日暮时的那道霞光,橘黄色,安静地照映出一种日薄西山的孤寂,倒是和这个医院压抑又死气沉沉的气氛相互映衬。   “妈!”   程一不知是不是看到这一幕怕了,怕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会跟着归于死气,所以他吼了一声,似乎这一声吼出来,就能打破日暮垂垂的无力一样。   程母闻声回头,在看到程一的那刻就站了起来。与此同时程一向着老人走了过去,莫名有些趔趄。周肆站在不远处听着电话里的医生跟他报着老爷子这几个月以来病情监控的情况,又看着程一独自走到了那老人身边。   没了他在身后,他的程一好像不一样了。   他的程一能毫不犹豫地展开双臂,将程母环抱进怀里。这像是一种莫名其妙的传递――他做了程一的避风港,而程一又做了他母亲的避风港。   她瘦削的身体,疲惫的灵魂似乎都归于儿子温暖的怀抱,她抵在程一那渐渐能扛事的肩头,小声地啜泣起来。   “你,终于来了,儿子。”   程一的母亲这一辈子真算起来是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她见过的世面都是在程父的书房见的。她在人前的傲然端正也是学了程父的风骨。可再端正的身姿,再傲然的灵魂在遇到至亲儿子的时候,她也只是个会哭会痛的感性女人而已。   她忍不住颓萎下来,就这么靠在自己儿子的怀里。程一搂紧了怀里的人,手在自己母亲的后背上拍了拍,不敢发一言,单纯地等着她发泄情绪。   “嗯,我来晚了,妈妈。”   她的情绪像决了堤的洪水,来势汹汹,泪珠子直接把程一的肩头洇湿了。程一拍着她的后背,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没事的,会没事的”。他的声音沉沉的,温温和和的,像周肆站在电梯里为他擦泪痕的时候那样,像溪水汩汩,像春风和和,让人心安。   程母的情绪很好安抚,或者说她也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凶险的事了。她很快地冷静下来,拉着程一坐回了长椅,好一会儿两母子都没说话,好像在等待结果,又好像在酝酿怎么样开口说第一个字才合适。   周肆挂了电话,回到程一身边,从自己的裤兜里摸了纸巾出来,递到了程一手上,示意他传给程母。   程一照做了,把纸巾递到了程母手上,程母这才好像找到了开口的由头。   她轻唤:“肆儿。”   “我在。伯――”周肆本来顾着程一,想喊回“伯母”,却被程母瞪了一眼,他硬着头皮叫了一声,“妈。”   意料之中,程一的目光里透着惊讶和疑惑,他瞪了周肆一眼。   程母把他俩的小动作收在眼皮子底下,手在程一的手背上拍了拍:“你这小兔崽子,还瞪人呢,好意思吗!没肆儿啊,我和你爸在镇上尸骨都寒了,估计都找不到人收尸呢。”   “您这说的什么话啊!”周肆皱起眉头。   “就是!呸呸呸!”程一皱起眉头,“都是胡说。快‘呸’掉。”   程母讪笑了一下,还是跟着程一“呸”了一口。   周肆见程母和程一这样跟着笑了起来,他在程母面前很少笑的。程母刚想招他坐过来,就看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程一的眼睛上,到嘴边的话又都止住了,她心里莫名升起了一种不太安心的感觉,但她还没找到缘由。   “妈,医生有说什么情况吗?”程一毫无察觉地问道。   被程一这么一提,程母暂时放下了心头的异样:“这两天你爸说他又不舒服,我们就过来了。没想到前脚刚住进来,说今天上午做检查的,后脚就直接倒下去了。医院连夜就给送上来了。医生和我说着急也没用,让我搁这儿等。我都搁这儿等了一晚上了,也没等出别的消息来,老头子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她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起来,嘴边挂满了委屈:“也不知道人啊还舒不舒服,要是醒来没看着我,老头子可是要发怪脾气的。我都跟他们说了,他们也不让我进去看一眼。之前肆儿和我们在这家医院的时候,也进过这玻璃屋子,当时不是说换个衣服就能让我们进去看看嘛……”   程母豆大的泪珠子跟着往下坠,程一看了眼周肆,周肆挨着程一坐了下来。   “我问了,说老爷子保持心情愉悦的话,再活个三五年都是没问题的。”周肆看着程一的眼里更深的担忧,他的手在程一后背拍了拍,安慰了句,“等等吧,太阳出来了,应该会没事的。”   太阳出来了,就和冬天过去了一样。   可能没多少实际意义,但是只要有人说,就会有人信。   至少,程母会信。   至于程一,他眼里的担忧突然变成了恐惧。他追问:“什么叫,‘再活个三五年’?”   不知道他是不是被自己听到的重点吓了一跳,他的嘴皮子都变得煞白,吓人得很。   他的目光和自己母亲的对了一下,程母立马仓皇地移开了目光。   这不就是心虚吗?   他们瞒了事!而且都不准备跟他们的宝贝儿子说!   程一别无他法,回头看向了周肆,他的眼神凌厉,似乎是在威胁着周肆告诉他。   周肆刚刚看两母子之间的眼神交流,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所以在程一的目光投过来的时候,他立马站起身,避开问题。   “我去抽根烟。”   --------------------   耶耶修完了   最近会恢复更新!   应该也没有多长了。提前谢谢大家的喜欢了!鞠躬) 第52章 我陪你   周肆这根烟不好抽。   他前脚进了楼梯间,防火门还没合上,就被一双手挡住,程一后脚跟进来。门合上,把光线都挡在了门外。   “你也要来一根?看来在国外,没学什么好东西啊。”   周肆觑他一眼,故作轻松地开口,自顾自从兜里摸出一盒烟,弹了一根出来。   “和周先生,彼此彼此吧。”程一呛了声,手从烟盒里抽出了那根烟。   他心里不好受,闷闷的酸酸的。一是因为周肆他们瞒了他事,二是因为程父剩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哪怕他知道人的一生就这么长,就是二十个三五年组成的,但在乍听见这么一个期限的时候,他还是会抗拒的。更何况,这个词还是用在他又敬又爱的父亲身上。   “我没火机。”程一说。   “我有。我给你点。”   周肆从裤兜摸了火机出来,打了火递到程一面前,火光在昏暗的楼梯间里照亮了程一半边脸。那脸上的表情格外凝重,是周肆几乎不曾见过的,周肆的心也跟着看过去的这一眼,悬了起来。   程一的这根烟点得很快,烟头上火星跳动,程一吐了一口烟,模糊了周肆的视野。   “我……”周肆欲言又止。   程一瞥了他一眼,嘴里叼着烟,话里带着命令的语气:“你抽你的烟,好生抽完。”   周肆照做,低头给自己点了烟,他猛吸了口。   “咳咳。”   周肆低头看了看这烟,明明是一直都抽的那个牌子,刚刚开夜车过来的时候还抽过,怎么这会儿他却突然觉得这烟呛人得很?也不知道到底是烟呛人,还是到嘴边的事情呛了喉咙。   程一背靠着门,抱着臂,像是突然冷静下来了,又像是火山喷发前的诡异平静。他的情绪不高,说话也冷冷的。   “你慢慢抽,我不急。”   他是不急,也急不来。程父还在里面抢救,也没个结果,唯一能参考的,就是周肆刚刚在楼道里给他的医生同学打的那通电话。同学给的也是不乐观的答复。   没明说要准备后事,但言外之意,相差无几。   这话,周肆不知道要怎么跟程一说,程一才回国啊,要周肆跟他说,你爸活不长了?   多残忍啊。   周肆说不出来。   “嗯。”   周肆真打算慢慢抽,至少得抽到他想出办法。他和程一好几年没见,他处理问题的方式也早和之前不一样了。   要是之前的他,会跟着程一的情绪走,会被程一的以退为进激得说些不过脑子的话;但是现在的他,话要过脑子了,要给脑子一点时间。所以他手拈着一根烟,人直接在门旁边的楼梯上坐了下来,他往上坐在第二层台阶上,好方便他观察程一。   他两手搭在膝头,烟灰就直接掸在了两脚之间的那块地上。   时间慢流逝,两人长缄默。   和香烟的烟圈不一样,低压氛围在逼仄的空间里散不去,就只能不停盘桓着。程一抬手散了散烟,也没把这份沉重驱散。两人只好一口接一口地吸着手里的香烟,缄默着发着愁。   程一手里的那根烟抽得没周肆快,他不怎么抽烟的,抽不惯这种烟味儿浓的。不像周肆,周肆抽得很快,三四口就见了底,他掐了烟,把烟头踩在脚底,用脚后跟了,才猛然向后靠着台阶,他仰首看着和他相对的人。   周肆声音沉沉的:“程一。”   程一应:“嗯。”   周肆看着脚下的烟灰,踢了踢,踢散了脚下的灰烬。   “不是好消息,你也想听吗?”   周肆说出这句话,就宛如在程一心头落了一锤,这一锤落下,宣判的是一个人的“命不久矣”。   气氛仍然维持在刚刚那样的平静里,就是压着人不让人呼吸,甚至比沿海的天气还让人喘不过气。程一吸的烟在他两指之间滞留,烟上的火星子烫到了手,才让他下意识甩开了。   周肆看到他的动作,要抓起他手来:“烫到了?”   他眼神里的急迫,是程一理解不了的急迫。周肆在担忧他,但他满脑子只有他的父亲。程一的手还被抓在周肆手里,眼里的神情却仿佛早就离散了,像是不知道痛一般。   周肆下意识地站起来,将人搂进了怀里。他把程一轻轻地搂进了怀里,别的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简单地和程一相拥。   不好的消息啊!   他们家,还能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和老爷子有关的消息,能和“生老病死,爱憎恨”沾边的,目前只有这么一个――死别。   “是不好的消息吗?肆哥?”程一被温暖包裹住的时候,好像接收到了周肆话里的意思,于是他再次确认道。   周肆遗憾地点点头:“是。”   “很不好吗?”   “很不好。”   “我可以不听吗?可以,你帮我听听吗?”   “可以。”   周肆这句话,答得很干脆,他可以帮程一听,可以给他遮风挡雨,可以扛一切的事,但他不能帮程一送走家里老人,也不能替他当那个孝子。   “程一一,会没事的。”他站在程一面前,点燃了第二根烟。   而程一呢,一开始只是僵直地站着,嘴里说着逃避的话,眼神却好像在洪流里找浮萍的人的一样,倔强地挣扎着。他的眼睫毛扇了扇,人还在艰难地回味着周肆说的话。   程一的背一塌,脚下跟着一软,趔趄了两步,被周肆揽在他腰上的手稳住了,周肆站稳了自己的脚跟,忙乱间掐掉了烟,将程一整个人紧箍在怀里。程一的脑袋压在周肆肩头,两人维持着这样的动作好一会儿,周肆才好像听见了程一细若蚊蚋的一声唤。   “肆哥。”   “我在。”周肆的手缓缓地往上移,拍了拍程一的后背。   程一的哭腔是从周肆哄他的手掌靠近自己后背的时候开始出现的。   他问他:“为什么啊?”   不是“什么病”,不是“活多久”,是“为什么”。   周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句“为什么”,他沉默地给予着程一他聊胜于无的安慰。   程一却不知疲倦,一遍又一遍地问着周肆:“为什么啊,肆哥?为什么,我感觉我的生活好一点了,就会听到不好的消息啊?!”   为什么啊?   为什么他和周肆的生活好像要美满了,生活又给他开了一个玩笑?   第一次是这样,那时候他拥有了周肆这个男朋友,但周父出了意外,直接栽在了水坑里,把自己摔得不能自理;现在,他和周肆终于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又轮到了程一自己的父亲。   “程一。”周肆拉过他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下巴蹭着程一的头顶。他没法给程一解释这些生老病死,也没法疏解程一的难过,他只能拥着他,蹭着他,护着他。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任谁在即将来临的死亡面前,都是束手无策的。   程一的眼泪珠子跟倾盆大雨一样,宣泄着落了下来了,他嘴里念念有词:“为什么啊,肆哥?老爷子他也没做过坏事啊,他不应该活到寿终正寝吗?”   为什么程一回来了,留给自己父亲的日子却所剩无几了?   “子欲养,而亲不待”,这句话,程一从小到大在别的人身上见了好多次,他从来没想过,最后也会落到自己头上。   刀子不落到自己身上,就不会共情吧。之前他的朋友把自己关起来号啕大哭,像一个疯子一样。哪怕是周肆把自己关在那个他讨厌的小阁楼,缅怀他那个人渣一样的父亲,程一都还抱着一丝不理解,甚至觉得他对周肆是怜悯大于感同身受。   那时他是真不懂,现在他才突然明白了,那是一种无法和死亡抗衡的无力,无力之下,人都会疯。   程一也快疯了。   他的生活一直是平淡无波的,最大的波澜,也不过是和周肆分手,宛如文人的无病呻吟一样,也就是说起来刻骨铭心,但其实毫发无损。   现在呢……他被现实拉扯回来,他甚至不知道,如果程父走了,他的母亲要怎么办,而他又要怎么办。这是他一直不敢设想的。   他的唇被吓得煞白,手却攀上了周肆的脖颈,他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样紧贴上去,他紧拥着周肆,和他的稻草耳鬓厮磨,向稻草传递着他脑子里寒人的声音。   “肆哥……”   程一像是在向周肆求救,他怕自己会溺死在悲伤里,连呼吸也变得急迫起来,像是被周肆方才的情绪感染了;周肆将人揽紧,唇贴着程一的额头吻过,带着虔诚与祝福,带着他的温柔,想拉程一一把。   “我在。”   程一沉溺下去之前被周肆那两个字拉了起来,他捧着周肆的脸,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把自己的眼泪和软弱藏起来,那眼泪就一直流淌着,让他看不清周肆的神情。   是周肆伸了手,轻轻地擦了他脸上的眼泪。   “我会陪着你的,宝贝儿。会没事的。”   直到程母在门外走廊上欢呼道:“出来了!出来了!医生!我们老程怎么样了啊?”   程一这才像是找回了魂,也找回了一张面具,一张能藏住软弱和眼泪的面具。他抬手胡乱地把脸颊上的泪擦去,周肆替他拉开了门,他道了谢,迈着大步出去。   就是这样擦肩而过,周肆才觑到程一发红的眼眶,和苍白的唇,他拉过程一的手腕,程一回顾,周肆会意地松了手,手转而搭在了程一的后背:“走吧,我陪着你。”   程一脑子里嗡嗡的,乱作一团,他下意识地点点头,下意识地又道了句“谢谢”,语气变得格外疏离,让周肆有了一瞬间的恍惚,仿佛他们是从未见过的陌生人,程一走向了他的母亲,而周肆只是这个家的局外人。程一,程父,程母,才是一家人。   周肆的手停留在原处,在程一迈步的时候,他的手离开了程一的后背。程一还没察觉到自己丢了什么。   程母先喊了一声:“肆儿啊!”   “G。”周肆遥遥地应了声。 第53章 好了吗?疯够了吗?   “来,肆儿,你俩都来听听,我……”程母皱着眉头,露出古怪的神情,“我怎么听不懂了?”周肆和程一快步地走上前去。   他俩认真地听了医生讲的那句话,好像突然知道为什么程母听不懂了。   “老爷子过会儿会醒过来。趁这几天带老爷子去吃点好的,看看风景,保持心情舒畅就行。”   医生的话萦绕在程一的耳边,听起来比刚才谈及的那个“不是好消息”的话题,还要让人心情沉闷。别说程母听不懂了,就是让程一听,他也不想听懂。   还是周肆最先反应过来,拉着医生到一旁,听了点医嘱,又问了老爷子的具体情况。程一跟着听了两耳朵,虽然医生说的那些个数据东西,他们这些平常人都不太懂,但总想听听,好像听了,就会安心一样。   至于站在一旁的程母,背依然挺得很直。可能是之前经历过,也可能是做母亲的她习惯了在孩子面前表现坚韧,她自以为自己的情绪被掩藏得很好。她前一秒还在拉着程一的手说“没事没事,老头子一会儿要醒了,我得去看着他”,后一秒人就两眼一黑往地下倒。   “G,妈!”程一感受到一阵拉扯,他立马回身去拦,被自己母亲带得往下摔。   说时迟那时快,一边的周肆一步跨过去,将人捞住了。   “妈!”周肆和程一担忧地喊着,护着人坐在地上。   护士们纷纷散开来唤人帮忙,医生着急地蹲在程母面前说着什么,应该是想要检查一下。程一把人搂进了怀里,一副不让人碰的架势。周肆也在程一眼前,关切地看着他。   程一的脑子却突然停转了,麻木了。他往前三十年都没经历过这样的不平顺,他比任何人都不堪一击。他麻木地看着这些人,麻木地听着自己耳边的嗡鸣,麻木地护着自己身前的母亲。他听不见这些人到底在说什么,只是能感觉到嘈杂。但这些嘈杂与喧嚣,好像根本和他没什么关系一样――直到周肆的手掐住了他的下巴,他手上用了猛力,捏得程一的脸都有点变形。   “唔!”程一吃痛,轻呼一声。这样他才好像被周肆拉了回来,他听到周肆在说什么了。   周肆说:“程一一,快放开咱妈,让医生看看。”   程一茫然地看着周肆,手上的力量却立马松了。周肆说的话管用了。医生将他怀里晕厥过去的程母检查了一遍,确定没什么问题,才从他手里接过程母。程一怀里一空的时候,他突然又反复起来,周肆说的话又失效了一样。他犯起浑来,抬手要去捞人,却被周肆一挡。   “程一,你醒醒,别他妈犯浑!”周肆厉色起来,两眼圆睁,警告他。   他和那些发了癔症的精神病一样,却还是被周肆的严肃吓住了。他想留住人的手显得有些无措,他看着周肆的眼神也格外空洞,眼眶却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周肆没见过程一这样子,怕他哭,也怕会影响医生,更怕别人拿他的脆弱当饭后谈资。周肆立马站起来,拎起程一的衣领,连着人一起带了出去。   程一被拎着走了一段距离,突然回过劲来,他挣扎着。   “放开我!你放开我!浑蛋!”   “我浑蛋?我不知道是谁在犯浑!三十几岁的人了!”   程一是在犯浑,他才不管周肆说什么,就对周肆捏了拳头,周肆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拳头,又连拖带拽地带着程一去了个没人的办公室。在跟要进门的护士错身的时候,他温和礼貌地跟护士说了句“用下你们办公室,很快”。   说着他把程一整个人搡进了办公室里。这间办公室虽然也不大,但和楼梯间不同。   这里是太阳能照到的地方。他勾脚把门关上,顺手上了锁,把自己和程一一同关在了办公室里。   “你犯浑是吧?”周肆脱了外套,解开衬衣袖扣,挽起衬衣衣袖,“来,我陪你。憋了股火是吧,打我,来!”   程一被周肆这么一激,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口子。他的拳头捏起来就毫不客气地朝周肆挥过去。   之前高中的时候程一学过跆拳道,和周肆这种学校扛把子下手狠的人打架不一样。他下手是准,每一拳都能到位,拳拳到肉。周肆也是领教过的,高中的时候,还挨过好几次。后来吃了半个暑假的亏,才学会怎么避着程一的拳。   周肆站在原地不动,可是那些肌肉记忆这么些年过去,仍然在他的脑海里。   他在程一抡来一坨拳头的时候,下意识地抬起右手一把捉住程一的手腕,又在程一抬另一只手的时候,抓住了他的那只手。   他把程一两只手的手腕钳在手中,一抬眼,就对上了程一一双蓄满眼泪的,水盈盈的眼睛,里面带着愤懑,也带着疲惫。那眼眶红彤彤的,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周肆心软了。   他放开手:“你打吧,我不还手。”   程一抽回手,又扬手,但接下来的那一拳始终没有朝周肆挥出去。   他“哼”了一声,蹲下来,把脸埋在自己的手掌心,低啜了两声。眼泪从他的指缝间溜出来,他呜咽了两声。周肆的手在他的发顶摸了摸。   他冷静下来,沉默了好久,沉默到周肆在思考要不要说句什么劝劝的时候,他突然开口了,声音软软的,弱弱的,像乞怜的猫咪:“肆哥。”   “我在。”这是周肆今天不知道第几次回应他这句话了。   “我没事了,你去看看我母亲。我一会儿就来。”他的脸还埋在手心,周肆哪能同意,周肆拉起他的腕子,迫使他抬头看向了自己。   周肆确认地问道:“你,真的好了吗?疯够了?”   “快好了。”程一挣了挣自己的手腕,“快疯够了,给我点时间消化一下,你先出去,你在我面前,我会不自觉地……”   “发疯”两个字程一没说出来。但周肆站在他身边,他确实很难冷静下来。就像小孩子摔倒在地一样,要是身边没人,他就能若无其事地站起来;但是一旦旁边站了一位他可以依靠的人,亲人也好,朋友也好,他会马上号啕大哭。   程一就是这样,有周肆在身边,他的理智占比就不会超过百分之十,剩下百分之九十都是凭心情。就好像他知道无论他怎么闹,都会有个人帮他擦屁股一样。   但闹过一次之后,程一好像知道自己该“立”起来了。他推了推周肆,让他先走。   周肆放开了程一的手腕,和他拉开距离:“好,我在门口等你。”   程一抬头看向周肆,窥见了周肆眼里流淌着的和他一样的难过,但周肆更肃然,更冷静。冷静的人转身往门口走去,程一就这么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停在门前,手就放在门把手上,却迟迟没有动作。   大概是不放心吧。   “我在这儿等着你行吗,程一一?”   “你别看我。”程一带着哭腔嘟囔了一句。然后他就一直看着周肆,遥遥地望着他。他就像是一座山,沉默地伫立在那被世事打磨过的平原,和他那句“我在”一样,让人觉得可靠又心安。 第54章 人老了,脾气怪   程一的父亲醒过来,是那天晚上的事。折腾了一夜的程母被程一劝着在特别病房的陪床上刚睡了会儿。周肆开了一夜的车,还陪程一闹了一场,也坚持不住,靠坐在沙发上打了个盹。   平静下来的程一给卫恣打了电话,问了下周肆家那小丫头的情况,听说是早上起来没见到人哭了一场,哭过也就好了。程一叮嘱了几句,别给小丫头吃凉的,少让她喝碳酸饮料,在换牙啦,这样那样的话。   等他挂了电话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周肆闭眼睡着,他又问走廊上的护士要了个小毯子来给周肆盖着,周肆睡眼惺忪:“打完电话了?小丫头闹他们了吗?”   “嗯,融融乖得很,比我令人省心。”程一自嘲地笑笑。   “你也令人省心。”周肆睁开了眼,手捧过程一的脸,偷偷地,轻轻地吻了他一下。   “睡会儿吗?”周肆又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程一坐下来靠着他睡,程一拒绝了,他搬了张椅子坐到自己父亲床边。   老爷子的手指上夹满了仪器,没有地方给程一落手,他就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轻轻地摩挲老爷子的小臂。小臂上的皮肉松弛了,程一的手一推就起了褶,他小心翼翼地捏了捏老爷子的小臂,像蹒跚学步的时候那样,轻轻地攀着大人的手臂,靠了过去。   他哑声,在心头,悄悄说:“爸爸,我回来晚了。”   可能是这几声在心头的呼喊过于殷切,真让程一把人喊醒了。   “爸!”程一看到床上的人手指动了动,他一脸惊喜地迎接老爷子睁眼,老爷子的眼睛里映着他急切的身影,他按了呼叫医生的铃,才又凑到老爷子面前,轻声喊道:“爸。”   老爷子眨了眨眼,似乎在回应他。   程一的一声唤,把一屋子浅睡的人都唤醒了,程母从梦中惊坐起,问道:“醒了吗?人醒了吗?!”   “嗯。”   程母麻利地下床穿鞋,让进门的医生来瞧,确定没什么大碍了,她就张罗起来,一边问老头子人怎么样,要喝水不,要上厕所不,一边叫程一把老爷子的床摇起来。   等这忙里忙外忙完了,才让老爷子拉着手,喊她坐下来,至于周肆和程一……   “一一啊。”老爷子唤他。   程一应了声:“G,爸!”   “这是什么表情啊,我还没死呢。”   “呸呸呸,你这老头子,不准说这种话。”程母先不满了。   程父抿嘴笑了一下,哄她:“好好好,不说。”又抬眼看着程一,一语中的,“我是说,一一啊,你比肆儿还要大三天呢,是当哥哥的,就要能经事,要担得住,懂吗?”   程一没想到老爷子开口训的就是他,他愣了愣,和周肆对了一眼。   周肆拍了拍程一的后背:“一一挺能经事的了,老爷子。他就是担心你,拉着我连夜开车来的。”   “那你看他这眼睛红的。”程父故作不满,小孩脾气地数落了一句,“男子汉了,可不兴哭啊。之前来求我说要出国留学的时候,可硬气了呢,怎么出去一趟回来了,就软软弱弱的。”   “那是……”程一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结巴起来。   周肆先替他找了说辞:“那是他没睡好。前天晚上倒时差工作,才熬了夜,昨天又跟着熬了夜。吓着您了?”   老爷子看着周肆帮程一说好话,再有脾气也没脾气了,他撇了撇嘴:“也不年轻了,还熬什么夜啊。有多少钱赚不完呀。去去去,你们俩出去找个地方休息休息。”   “能去哪儿休息啊!程一你和肆儿去开水房打壶水来,一会儿就在这小床上将就一下。”程母安排起来,老爷子也只能点点头。   “好。”   虽然父子俩没说上几句话,但程一整个人都肉眼可见地精神抖擞了,眼里的颓丧气也少了许多,不知道他是因为老爷子的话而故意做出来高兴表情,还是真的打心里开心。不过,看他唇色没那么苍白,人也多了点人气,周肆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了些。   周肆提着水壶和程一并肩走去打水。前面人多,要排队。他俩就搁人身后等着,水入水壶,声音逐渐尖锐起来。周肆盯着前面的人的水壶发呆,直到程一唤他。   “肆哥。”   “G。”   “你是多久知道的?”程一回来了,眼睛里泛着光,说话也温和了许多,仿佛找回了理性。   “不算早。去年知道的。”周肆娓娓道来,“去年夏天,老爷子也是毫无征兆地晕过去,那时候我正好在P城,离镇子不远,白天和咱妈通了电话,本来准备第二天回镇子上看看他俩的,结果晚上就把我叫回去了。”   “当时,我到的时候,老爷子已经被送去了镇子上的医院,那里的主任医师说,应该是不太好治的病,让我把老爷子转市里去,说市里医疗设备好,方便检查,要是大病也好治,有保障。你又不在国内,我就自作主张,把老爷子送去了。”   程一点了点头:“我爸才不会同意去城里呢。”   “是啊,老爷子可犟得很呢。不愿意走,说什么城里远,一去就得十天半个月的,他那一院子花啊草的怎么办。”   “嗯,他可喜欢那屋子花草了,之前我回来问他去不去C城住两天,他都摇头。”   “是啊,然后我跟咱妈说了,让她去做老爷子的思想工作。”   “我妈说的话能有用?”知母莫若子。   周肆摇了摇头,却把话编得像那么回事:“没用啊。后来是我说接老爷子出院回家。老爷子乐呵呵地出来,然后等他上了我的车,我就和咱妈一起连人带包把他硬送进城里了。”   “真是这样?你能有这能耐?”程一被周肆这说法逗笑了,他自己的父亲,他还能不知道?!老爷子执拗,别说周肆能不能成功把他骗上车,就是真上了车,一路上多半都要闹着下车呢。   人老了,脾气怪。程一在视频里就老听自己母亲这么揶揄老爷子。   老爷子行事作风就是很怪,说他是通情达理的呢,每次遇到小狗在家门口撒泡尿,老爷子都能骂几句;说他不近人情呢,程一和周肆有次过年回家在花架下偷香,被老爷子撞见了,周肆说是帮程一理衣服呢,老爷子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转身走了。   --------------------   还有一更 ,在晚上 在努力写了!可以求一点海星吗 感恩的心! 第55章 是你情我愿   周肆把水壶递给站在身前的程一,程一放好水壶接水。周肆就站在程一身后,捏了捏程一的肩膀,像是替他松了松肩头的虚担子:“你觉得是,就是。”   他没有解释更多,没说当时他们是因为老爷子昏迷,不得不送P城三甲医院。   程一看着不大的水壶里,水位线飞快上涨。热水的水汽在眼前氤氲着,他回头看了周肆一眼:“我觉得是。”   周肆怎么说,他就怎么信。   不管是真的假的,他都希望他不在的这几年里,周肆和他母亲经历的事可以是这样简单而轻松的。当代的爱情童话不就是这样吗,各自满足于对方编织出来的美梦,又相信彼此创造出来的浪漫。   只要出于爱意,其中的真假,就不需要深究了。就这样,刚刚好。   周肆从程一手里接过沉甸甸的水壶:“走吧,回去了。”   -   随着程一父亲的病情稳定下来,后来的日子也变得风平浪静。周肆跟小野花借了她在P城闲置的那间老屋子,来给程母夜里休息。那里离医院不远,家具和锅碗瓢盆一应俱全,床也软和些,白天还能在那熬个汤来给老爷子补补。程母被周肆说服了,也就在那里住下了。   程一因为大多是在晚上工作,他索性就在医院守夜,等到白天换程母过来,他再回去补觉;周肆这两天还有些工作,不过早中晚接送程母的活儿,他都圆满完成了。   至于老爷子――   “老爷子这几天精神起来了。每天除了看看电视,听听广播,在周肆在的时候跟融融打打视频,就是拉着我妈一起打微信麻将。”程一在电话里和卫恣说道。   卫恣坐在办公室里和程一唠起来:“那敢情好。老爷子还活得挺自在。那我周末过来看看。阿姨呢?我要跟她老人家打个招呼。不然又骂我没良心。之前我和周肆一起去你家,被她揪着耳朵骂呢。”   “我妈?她回去做晚饭了,老爷子今天想喝绿豆汤,她回去现煮去了。要和老爷子讲两句吗?他今天精神头可好了。”   “别别别,上次跟他下象棋,没留神赢了一局,他拉着我跟他下了一下午!周肆呢?”   “应该在过来的路上了。”程一简单解释了一下,把话头牵回来,“对了,你过来,那融融呢?不管了?”   “就你关心人家?应该是周肆和小野花叮嘱了啥,我不知道,反正融融让小野花接到自己家里住了。啊,她说她可是推了这几天的活动。我之前让她为我推一天的活动她都不肯呢!记得要补偿,不然我就找周大老板了。”   “我的分红都在你手上,要多少补偿你说了算,直接走账。”程一站在医院走廊里,远远看着周肆走过来,跟他打了招呼。   “在和谁打电话?”周肆走过来,低声问了句。   “卫恣,在要融融的寄养费,给点吗?”程一笑着,把手摊在周肆眼前,要钱。   “没钱。”   “那好说,一一给就行。”   “我不给就得你给了?”周肆看了一眼程一讨钱的动作,他抬手,把手拍进程一的掌心,把程一的手牵住,人凑到程一的电话边,故意宣示主权道,“卫恣,你女朋友拐了我女儿,你还要来骗程一一的钱啊?你们资本家的心呢?他可就那么点儿资产。”   卫恣一听,在电话那边嚷嚷起来:“你说什么呢,周大老板!什么叫我没良心啊!G,不对。”   周肆和程一听着卫恣推翻了刚才要钱的借口,改口叫骂:“我被你兜进去了。不是,我这是给程一讨的钱!你女儿是他寄养在我们这儿的,程一一是你什么人啊,白给你养女儿啊?你这不给钱?”   “什么人?孩子她妈吧。”周肆特意看了一眼程一,调侃道。   程一睁大了眼睛,一脸惊诧:“什么时候的事?”   周肆:“我们第一次接融融的时候,她不是这么叫你的吗?”   一语成谶。   卫恣听着这俩调情,心情一落千丈,自己女朋友还在帮这两人带娃,他郁闷起来,说话都变得刻薄了:“所以周大老板,给程一一的补偿费,初初算了一下,五位数,打我账上好吗?”   “不对,怎么变补偿费了?不是寄养费吗?而且,补偿程一的钱,怎么要走你的账啊?”   “程一说的!”   “程一说的?哦?一一想要什么补偿?”周肆打趣地看了眼程一 ,程一的眼珠子转了转:“啊,信号不行了,挂了。”   程一匆忙挂了卫恣的电话,听周肆问道:“你要补偿?”   周肆不怀好意的笑容露了出来,程一努努嘴:“不用。”   “真的不用?”周肆低声,“我可以……肉、偿。”   程一推开了眼前的无赖:“补偿不用了!直接打钱吧,名头,寄养费。我不收手续费,转到卫恣账上。”   周肆歪头看着程一,似乎在问他一定要吗。   程一煞有介事地掏出手机,点开收款二维码。   周肆挑了挑眉头,从自己兜里拿出手机,解锁,点开了和卫恣的聊天界面,在转账输金额的地方停了手,他把手机递给了程一。   “这样转账应该也不收手续费吧。他要多少,你看着转。”   周肆故意道。   程一冲周肆翻了个白眼,退出了界面,要把手机还给周肆。周肆没接过手机,就让手机在程一手里,他又点开了和程一的聊天界面,点出了转账功能,在金额那里输了三个数字,点了确认。   程一看着那个转账的记录,嫌弃地把手机还给了周肆,痛批了一句“土”之后,回了病房。   周肆又补了条消息。   4:程一一同学,这可是本P城扛把子的心意。   1:滚哪,土到我了,周先生。   周肆不以为意,后脚跟着进了病房。他看着骂自己土的程一一低头在聊天界面接收了那个转账,不禁扬了扬眉。   这个小动作好巧不巧被病房里的百无聊赖的老头子看到了。   老头子笑着开口:“肆儿今天很高兴啊。遇着喜事了?”   周肆兴高采烈的步伐瞬间停滞了,他清了下喉咙,整理了下情绪:“还行。生意谈得不错。”   “可以啊,小伙子。”老头子让程一帮自己倒杯水。   程一照做,还不忘揶揄:“可以什么啊,他亏大钱,还以为自己赚了。”   程父看了看程一,又看了眼周肆:“那你和老头子我差不多啊,不会算账。我之前就是算账不行,老被程一他妈骗钱,骗到后来,工资都给她了,哈哈,自己每个月还要靠存私房钱过活呢。”   周肆拿了个空杯子,看着程一倒水,正好蹭了一杯:“这哪能算骗啊,你情我愿的。”   老爷子接过杯子,和周肆轻轻一碰:“也是,老头子我乐意!”   “嗯,我也乐意!”周肆说这句话的时候,毫不掩饰地看向了程一。   程一无奈地看着屋里的两个人,这两人愣是把一杯白水喝出了餐桌白酒的味儿,就差酒逢知己地抱在一处了。   “知道了,还喝吗?还要续杯吗?两位不会算账的老板。”   “不用了,没酒味,不痛快,等老爷子好了,咱们回去喝。”   “嗯,那得要你爸爸放酒柜里藏着的那瓶,那可是你爸妈结婚的时候,我买的窖藏呢。”   “听您的。”   程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把杯子还给了程一。   “一一啊,你去楼下接接你妈吧,我和肆儿,说几句话。” 第56章 他是我爱人。   程一被程父支走,周肆被程父安排支了个凳子在床边坐着。   程父仍然是那个笑眯眯的和蔼模样,只是头发白了些,脸上的皱纹多了些,眼里的疲惫也多了些,那一直挺直的后背也佝偻了些。周肆打量着眼前人,打量着打量着,他的眼前人,就换成了另外一个――和周肆长得差不多,高鼻梁,大眼睛,只是比周肆要瘦削许多,那双眼比起周肆的要更空洞无神一些。   那时,那个人也是这样坐着,坐在这样的病床上,连一句“对不起”都没给他眼前满心恨意的儿子说全,就走了。   “肆儿啊,想你爸爸吗?”   周肆摇了摇头。   “那,还恨着他?”坐在床上的程老爷子抱着手。   “周城吗?”   周肆很久没叫这个人“爸爸”了,他也执拗地在程父面前直呼自己父亲的大名。   “嗯。他都走了十多年了吧?”   周肆点点头。   还恨着吗?   放在年轻的时候,二十几岁时,周肆应该会毫不犹豫地点头。   从他母亲孟龄竹去世开始,他那个和蔼可亲的父亲周城就变了样,变成了面目可憎的魔鬼。那个人酗酒,那个人趁醉装疯,那个人拿起手边的东西就要往周肆身上砸!   人清醒的时候,还能假装理智维持父子之间的平和,但凡沾了点酒,那就是周肆皮开肉绽,头破血流。   他躲也躲不过的原生家庭,跑也跑不掉的童年,都是拜他自己的父亲所赐!   怎么会不恨呢?!   他的童年,是一边在自己家挨打,一边在程一家疗伤。那时候的程一总会在夜里从他们的那个小房间里翻出医药箱,会一点点治愈那些父亲留给他的可怖伤口。膝盖上,背上的那些,无论新肉还是旧痂,都是被程一触摸过的。   程一那样胆小的人,因为看他的伤口看久了,都不会在上药的时候再手抖了。这得是替周肆上了多少次药呢?   岁岁年年,打骂无尽,直到高考前,周肆要解放了,周城那个人,也解放了。   周城死了,死在周肆高考那年。   -   但是十多年过去了,现在的周肆,犹豫了。   要说不恨了,又是假的。   他那些年的暴力倾向不都是小时候种下的种子,随着年龄增长而发芽了吗?   那一年他那一双手甚至掐在了程一的脖子上。时隔这么些年,他仍然对那段记忆心有余悸。如果当时不是程一,那他就是杀人犯。如果他真的没控制住自己呢?那他就是亲手杀死了自己爱人的烂人。   尤其是对着程父的时候,他更自惭形秽,他下意识地把这归咎到他那个已经入土多年,没法找他麻烦的父亲身上。   可要说恨,他又好像没有那么怒气填胸了。   所以他开口了,带着他这几年擅长的标准笑意答道:“不恨了吧。我这么大个人了,哪能跟入了土的人计较啊。”   他话音刚落,程老爷子突然抿着嘴笑了起来,像是在看小丑演戏一样,看到小丑的把戏穿帮了,他就忍俊不禁。   “你说谎了,崽子。”   “崽子”这个词,周肆之前在镇上听老爷子和程一讲话的时候,经常听到他这么说,那时,他还有点羡慕。但现在这个称谓用到自己身上,他又忍不住僵直了后背。   “你恨他。”老爷子断言,“恨得牙痒痒呢。”   周肆没和老爷子争执,只顺着他说:“老爷子明察秋毫,我在您面前统共就说了这么一次谎,都被您抓到了。”   周肆的奉承压在老爷子耳边,本来是顺耳的,老爷子却不怎么受用。   老爷子努努嘴:“你这崽子,可不是就说了这么一次谎。”   程父的眼睛就像一只游隼的一样锐利地盯着周肆,让周肆不安地收了收自己翘起来的二郎腿,他正襟危坐。在C城可以说算得上不可一世的人,这时眼里也多了一分局促。   “您……”周肆不知道老爷子特地支走程一的这场谈话为的是哪件事。不过无论是关于程一的哪件事,都足够让他在程一的父亲面前如坐针毡。   程老爷子出乎意料地抬手拍了拍周肆的手背,老爷子的手力气不大,掌心也带着行将就木的冰凉。   “你坦白吧。有些事,跟我这老头子说了,我就带土里去了,不会说给老婆子听,让她伤心的。你放心。”老爷子意有所指地引导着,他边说边看了眼手表,然后才用手指了指周肆,告诫道,“但有一点,肆儿啊,你得长话短说咯,老婆子可快来咯。她啊,最怕我饿,六点半紧赶慢赶啊都要赶来的。”   周肆被老爷子这么一明示,心下了然。   他想了想,还是选择了避重就轻:“没瞒您什么,就是我家里现在不太平,我和融融那丫头,搁程一家寄住几天。您也知道,我和程一,算穿过一条裤子的亲兄弟――”   周肆后面的话还没说,他就被程老爷子的眼神按住了。   “亲兄弟啊……”老爷子摇了摇头。   周肆哽了一下:“不算。”   “算什么呢?”老爷子状似无意,下一句吐出的词又格外犀利,“情人?”   老一辈的“情人”,和新一辈的“情人”,是两种概念。老一辈的“情人”,是在外面偷的人,含贬义,是不安于室的风情人。周肆知道这个词从程老爷子的嘴里说出来,是多重的试探。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否定了。   “不是。他是我爱人。”   周肆承认了。   因为这句承认,他不敢直视老爷子的眼睛。程一家,只有程一这么一个儿子,说句封建糟粕的话,如果没有融融这个小女孩儿,他和程一确实是不会有下一代的。   老爷子大概也给自己做过很多次心理建设了,只是在听到这话从周肆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他还是哑口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可能没多久,但是对于室内的两个人来说,都挺漫长的。   直到周肆先有了动作,他推开了凳子,当着老爷子的面,跪了下来。   很多很多年前,他犯了错,惹了事,别人找到程一家,老爷子给他平了事的时候,他也是这样跪在老爷子面前,那时老爷子是坐着的,就坐在院子里的栀子花架下,听着周肆的认错词。   今日亦如是,只是周肆没说话。   无声胜有声。   是在说自己犯了错,却又好像没什么悔改之意。那背也挺得直,人也跪得正,嘴巴紧抿着,怕多说多错,又怕不说也错。   老爷子看着跪在地上一言未发的男人,他有宽厚的脊背,有坚毅的眉眼,有稳重的做事风格,似乎比他养出来的亲儿子更能扛事。他刚从死亡边缘被拉回来的时候,看见程一那红彤彤的眼眶,就知道自己家孩子被吓傻了,不像周肆,这个跟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孩子,野是野了点,但是遇着事了,明事理,也担得住。   之前周肆跪在他面前的时候,看着那个瘦瘦小小跟干猴儿似的身板,他就觉得这孩子懂事了,只是这一晃二十几年,都时过境迁了,瘦小身板也长宽厚了,将来也要顶梁了。   “你啊,向来爱犯错。每次犯了错,都是程一那崽子和老头子我给你兜着。怎么兜着兜着,就惹火上身了呢?”他叹了口气,小声地呢喃着,“话说回来,也是我们家程一那小崽子傻啊,怪不得你。你起来吧,地上凉,别跪着了。”   老爷子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打着战,要说是怪周肆的,又好像怪不出口。中国式的教育不就是这样嘛,别人家的孩子有什么错也轮不到自己像父母一样来管教,要说管教,也只有管教他的亲生儿子程一的份儿,对于周肆,怪罪的话他还是说不出口的。   “爸……”周肆怕老爷子情绪不稳,抬头看了过去。   “起来吧。”程父又说了一遍,“这事啊,老头子是早知道了的。这几年,也有心理建设了,不然,老头子也不会今天跟你谈起这个事儿。你过来。”   周肆站起来,连膝盖上蹭的灰都没来得及掸一掸,就靠了过去。他看着老爷子伸手去拉床头柜,他搭了把手。   “您要拿什么?”   “钱包。你拿出来打开。”   周肆照做,从病房的床头铁柜里拿出了那个起毛翻边的钱包。这钱包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外包的皮料都被年岁蚕食得碎裂开,东一块西一块的。   周肆当着老爷子的面翻开了他的钱夹。钱夹左边放着他和程母两个人的照片,右边是一排银行卡。程一周肆他们倒是有些年头没用过银行卡了。   老爷子看到周肆摸了摸那些银行卡,咧嘴笑了一下:“卡上都没多少钱,嘿嘿。这不是和老婆子商量来城里嘛,我怕老婆子钱不够,就都揣上了。卡是多,就是没啥钱,钱都给老婆子管着的。好不容易有点钱,还让程一那小子几乎借光了。你看看,你伸手去那照片后面摸摸,那里应该有个小纸条。”   周肆的手伸进夹着照片的那格,把里面的纸条连着照片一起取出来,老爷子伸手从周肆手里要过那张和程母的合照,攥在掌心,目光落在了周肆手里的一张照片和一张纸条上。   “你把纸条打开。”   --------------------   明天会努力日更!更到周三,把爸爸这个难过的剧情更过,不会难过太久! 第57章 程一这个傻孩子啊   被程父支出来的程一没地方去,程母的绿豆汤一时半会儿也煮不好,不需要他去接,他也不想回家面对程母,他怕他会成为先软弱下来的人。   他漫无目的地下楼,在医院里穿梭着。他本来想要不喊个朋友出来坐坐吧,换换心情,反正老爷子今天精神头好,情况也稳定下来了,他可以喘口气了。   但是,P城这里他认识的人,除了之前他们高中时的班长就只有周肆的那些朋友。   他高中那会儿傻,世界里除了学习和周肆,好像就没装下别的。他索性在楼下嘈杂的医院大厅里坐下来,看着行色匆匆的人们,有的愁眉紧皱地捏着一沓缴费单,有的喜笑颜开地抱着婴儿走出来,还有不知道生老病死愁滋味的小孩,被无暇顾及他们的父母丢在了大厅外的院子里,孩子们在院子里旁若无人地嬉戏,展现着生命的活力。   程一情不自禁地往院子里走去,靠近这群生机勃勃的人。他在院子里坐下来,让太阳烘干自己身上带着的沮丧,也让那点来自孩童的活力感染自己,好像这个世界上,他所经历的也不算坏,至少他的父亲还在世上,至少他喜欢的那个人也还在身边。   程一拿出手机给周肆发了消息。   1:我爸有为难你吗?   想了想,这话问出口像是周肆在见家长一样,不太对。   他又赶紧撤回了,重新发了条。   1:一会儿吃什么?   消息发出去了,没有收到回音,程一百无聊赖地看了眼财经新闻,手滑着滑着就滑到了八卦小报道的页面,在一堆花里胡哨的新闻里挑着能博人眼球的标题点开看看,觉得无趣又关掉换一个。   就这么翻着翻着,竟让程一吃到了自己家威尔顿的瓜。他毫不犹豫地点开,是一条小道消息,大概是说董事会谈崩了,有董事要撤资。这要是放在C城,应该有几分可信,放在威尔顿那个狼窝里,这样的场面,每月都能见到,总有谈不拢要撤资的人,也总有人嘴里说了要撤,钱还是放在公司吃红利。   一次两次确实还可以看看,但在那里面浸yin过的程一就对这种消息没什么兴趣了,他就当看个笑话,转手分享给了他的师兄Kevin。   比起威尔顿的笑话,他更在乎的是自己的父亲会和周肆谈点什么。周肆和程一的事,家里人应该是都不知道的,他自己出国的时候被母亲拉到一边问了几次,他都咬着牙忍住了没说。   之前他们镇上是有一对同性恋住的,他和周肆猫人家墙角旁,还见过的。那时候他的母亲虽然没有像镇上那些个满嘴东家长西家短的人们一样对他们恶语相向,但在私下里提及那两个叔叔的时候,还是会给他们头上批个“离经叛道”的词儿,让程一和周肆玩的时候,离他们家的两个人远些,别惹了恶习。   没想到,到头来还是染上了“恶习”。   程一无奈地笑了一下,看着周肆回过来的消息:“坦白局。”   程一看着这三个字突然心里一惊。   1:坦白什么?   其实在问出去之前,程一就知道周肆在跟自己父亲坦白什么了,所以他发完消息,就收起手机飞奔上楼了。   他看到周肆站在老头子床前低着头,看到老头子的眉头紧锁着,两人像是在对峙一般,世界都静默下来。他突然更慌了,他不管不顾地推了门,闯了进去,带着满头汗珠,和一脸担忧,闯进了这间病房。   “爸!”   周肆和老爷子都回头看向了门口的程一。   老爷子以为程一是来通风报信的,笑着坐直起来,问道:“你妈来了?”   “没有。我……”程一尴尬地甩了甩手,把门半掩上,走到了老爷子床前,“我怕您……”   “怕我?”老爷子乐和起来,“是怕我为难肆儿啊,还是怕我打他啊?我是吃人的老虎?”   程一被程父堵得哑口,站在一边的周肆憋着笑把程一拉到身边:“我是,我是老虎。”   “哟,你们爷仨,还挺热闹呢。”程母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可能是踩着程一的脚步跟上来的,周肆听着声,绕过去给程母开了门。   程一也顺手接过了程母手里的保温食盒,听着程母在背后骂骂咧咧。   “你这个老头子!一天天鬼要求多。非要喝什么绿豆汤!这绿豆子现买的,都没有泡过,要是不好喝,你也挑不了,今天都得给我喝了。”   “喝喝喝,老头子就好你这一口汤。”程母霸道的话响在屋里,把老头子逗得哈哈大笑起来,老头子坐在床上,擎等着程母把绿豆汤盛出来递给他,“你们不知道,我当年,就是和周肆他爸回这边看林子,路过会川镇时,被你妈这一碗绿豆汤收买了,才落脚在这里的 。”   “怎么?还给你委屈了?我还没嫌你这糟老头子不解风情呢。”程母没好气地睨了程父一眼,但眼里的情意绵长,经久未变。   “不委屈,咳咳――”老爷子喝了一口绿豆汤,大概是喝得太急,呛了两口。   嘴利心却热着的程母马上伸手到老爷子后背顺了顺,动作快速而熟练:“慢慢喝,着什么急啊!”   “悖老头子数日子过的咯!”程父这话是笑着说的,脸上的笑也变得格外坦然,“下次什么时候能喝到还不好说,这次可不得快点喝,多喝点。哎呀,你别扶着我了,我能喝,别让孩子们看笑话了。”   程母依言放开了程父,站到了一边:“你都这岁数了,还怕让小辈笑话啊。上次尿在床上的时候,还是肆儿给你换的衣服,擦的身子呢。要笑话早笑话了,是吧,肆儿?”   程父瞪她一眼,目光瞟过程一,看到他的宝贝儿子程一正眼神复杂地看着周肆。程父喊了一声:“肆儿啊!你带一一出去吃晚饭,我要好好和这个老婆子掰扯掰扯。”   “好。”   周肆应声,又听程母吩咐了两句,才带着程一出去了。   -   P城在山上,路便都是在山上,说起来和山城差不多,从一楼出去是山下的公路,从五楼出去,是半山腰延伸过来的公路。   周肆和程一沿着公路走上去,沿途有许多用小车拉着水果的小贩摆摊,吆喝声在夕阳余晖里此起彼伏,摩托车从道路中间穿梭而过,留下一片浓重的尾气。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孩儿踩着滑板冲过了尾气,脚一蹬,往前面冲过去,他的滑板路过了一家麻将馆,麻将馆里的夜台才开场,老人们在里面斗智斗勇。跟着老人一起出门的小孩儿看不懂麻将,三五个偷溜着出门来,也不知道玩着什么游戏,就三五个跑过来,又三五个跑过去,把这些在国外,在C城的钢铁森林里看不到的烟火气,带到了周肆和程一的眼里。   程一被周肆悄悄地牵住手,两人肩并肩走着。   “我爸,有为难你吗?”程一把刚才撤回的消息又问了一遍 。   “没有。”   “那他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   “那我进来之前,你们在说什么?”   程一闯进来之前,周肆刚收起了老爷子给的那个欠条,欠条是程一上大学那年写给老爷子的,他找老爷子借了钱,但钱不是给自己的,是给周肆的。   周肆在上大学之前,不敢动自己父母留下来的钱,不想坐吃山空,所以全身上下穷得响叮当。那时候老爷子确实给他拿了一笔钱。   老爷子说,是周城留在他那儿的遗产。那时他以为是老爷子可怜他,找了个借口,给他钱花。没想到,给这笔钱的,是他的程一一。   老爷子一开始以为程一是爱护周肆,怕伤了周肆自尊,才绕了这么一圈。   “现在我倒觉得,程一的爱要多一点。”   所以过了这么些年,直到今天,老爷子才把这事说给他听,才让他知道,钱是程一借给他的,人情是挂在程一那里的。   他那时顺手给程一回了个消息。他看到了程一撤回消息的提示,猜到他大概问了什么。   多半是关心老爷子和自己谈了什么,所以他言简意赅地回了程一“坦白局”,但他又不想给程一说起那欠条的事,好像真说出来,这份朦胧的爱,就会变味了。   所以他把那欠条收好了,收进了自己衣兜里,不再提及。   “老爷子给我看了个照片。”   “什么照片?”   “有你和我。”周肆从兜里摸出一张褪色的彩色照片,“喏!”   程一接过来,看着那泛黄的照片上印着四个人,是程一的爸爸和周肆的爸爸周城,他们各自抱着自己的儿子。这两个眉宇里都带着喜悦和神气的人在照片里笑得格外灿烂,似乎很满足当前的生活,幸福隔着照片洋溢出来。   但是他们怀里的两个小孩风格各异。头上扎着小鬏鬏穿着花衣服的,是程一的缩小版,他的小嘴瘪着,两眼挤在一处,像是要哭起来一样,他对着的小孩,脑袋剃得光溜溜的,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水灵灵的。   那是小周肆,小周肆朝小程一伸手,似乎是要抓他头顶的小鬏鬏一样,一脸兴奋地咧着嘴,连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掉都没注意。   周肆的手隔了这么多年,又一次摸到小程一头顶的小鬏鬏,这让他忍俊不禁。 第58章 因为这个分手的呢   “老爷子说,是我爸拉着他照的。”周肆的手指又挪到了自己父亲的笑眼上,嘴巴紧抿了一下,他哪里还能恨起来呢?   他,也有过一个宠他,爱他的父亲。   就是时间太久了!童年他记事之后的那些挨打的经历太深刻了,深刻到他忽略了,这个男人真的爱过自己。   “周城――”   周肆的话到这个名字就戛然而止了。时过境迁,知道这种事,又有什么意义呢?恨都恨了这么久了。   尽管脑子里不愿意承认,但情绪上,还是到了。   周肆咬着唇,强忍着要溢出来的眼泪,眼眶却红了不少。程一从他手里拿走了褪色的照片,把照片揣到了自己兜里,手牵过周肆的手,拖着他往前走。   “今天高兴,喝一杯吧,肆哥。”   “好,背着老爷子,浅喝一杯。你也喝吗?”   程一酒精过敏,周肆一直记得。   程一`着脸,小声征询:“我喝一口?”   “行,反正医院近,随你。”周肆小跑着跟上程一,把他拉回自己身边,并肩走着。   他们俩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下去,路灯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亮起来的,把他们俩的身影拉得长长的,直到走到下一个路灯处,他们俩的影子又缩短了,短到程一站在路灯下,一伸脚就能踩到周肆影子的脑袋。   周肆嫌他幼稚,他拿出跟卫恣学的那套“男人至死是少年”的说辞,说完还义正词严地说了他一句:“你懂什么,土狗!”   “我懂什么?”周肆听到程一的挑衅,伸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我懂你得叫我肆哥,而不是狗!”   “可你之前,就是狗啊。”程一不服气。   周肆之前在P城当校园扛把子的时候,他的朋友们就叫过他一次“周狗”,后来他招惹程一,程一生气,也骂他是狗,叫他一声“周狗”。现在,旧事重提。   程一贴着周肆的耳朵,用气音调笑:“周狗周狗周狗。”   周肆无奈地抬手捏住程一的下颌,捏得程一嘟起了嘴,才止住他那一声声幼稚的称呼。周肆借机威胁:“你再叫一声,我今晚就在病房陪你守夜。”   程一不希望周肆在病房里和自己离太近,一是他怕自己忍不住想要靠着周肆,二是怕老人家撞见受刺激。所以当时分工的时候,他就说了他要一个人守晚上,让周肆陪着程母回去睡觉,白天再来换班。   所以他对着周肆眨巴眨巴眼,整个人乖巧了下来,周肆才放开他。   周肆刚放开他,他就忍不住又叫了起来:“土狗!”叫完他转身就要跑,人都要冲出去了,想起自己的手还和周肆牵着,周肆一用力就给他拽了回来。   “跑?”周肆憋着笑,揶揄他,“跑呀,怎么不跑?”   程一立马夹起尾巴做人,小嘴一撇,眉毛一耷,寸步不离地跟在周肆后面:“不跑了。喝酒喝酒。您喝,我给您满上。”   周肆被程一灰头土脸的样子逗笑了,他牵着他顺着路往前走,走到一个岔路口,那处冒出了烧烤的油烟,岔路口的路边还顺着停了好多辆车,停了车的人都陆陆续续往岔路口这家叫“大吉烧烤”的烧烤店走来。   这家烧烤店是周肆和小野花的一个老朋友大吉继承的家业。听周肆说,是之前大吉的爸爸开的,大吉的爸爸出了事故去世了,儿子就从外面回来继承了这家店,也继承了烤烧烤的父业。   周肆带程一去了菜架子前:“还是你拿菜?我进去和吉哥打个招呼。”   “嗯,去吧。”程一照例每样肉都拿了两三串,然后他的目光跟着移过去,移到周肆身边,落在那个被周肆叫“吉哥”的烧烤店老板身上。这个老板是个很潮的人,小辫扎在脑后,耳后、手臂都文着张牙舞爪的图案,看起来不太像一个烧烤店老板,可身上系着一个油脂麻花的围裙,围裙的裙边都沾着油污,看着又像一个烧烤店主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程一总觉得这人有点眼熟。可能周肆在P城的朋友程一多少都见过,所以每个人对程一而言都是眼熟的,可他又分不清到底谁是谁。   周肆走上去,拍了拍老板:“吉哥!”   “哟,周肆啊,你小子!好久不见啊。”本来还在和店里的服务员说着什么的人立马回身把周肆一搂,像极了旧日当扛把子的时候的动作,他熟稔地寒暄起来,“你回P城来玩啊?”   “不是,有点事来P城。”周肆递了烟给大吉。   大吉接过周肆的烟别在耳后:“一个人来?”   “不是啊,”周肆叼了根烟,领着人到程一面前,“和一一来的。程一一,我的――”   “程一一啊?!”那个叫吉哥的人似乎对这个名字印象深刻,语气里有一种相识已久的熟悉感,让程一以为是自己记不清人,还挺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下,礼貌地伸出手:“你好!吉哥。”   程一跟着周肆的叫法去叫眼前的烧烤店老板。大吉却有些局促地把手在自己身上擦了擦,才和程一的掌心轻轻地拍了下:“不用这么正式。我和周肆都十多年老朋友了。还有你,小学霸,我记得你。”   程一一脸疑惑,他投了一个求助的眼神给周肆,大概是在问:我什么时候和这个人见过?   周肆跟着认真地回想了一下,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他怎么认识你的。”   大吉推了推周肆的脑袋:“你怎么不知道?你那年回P城,在我这儿喝麻了,随便抱着个人都叫程一一。妈的,还抱着我亲了两大口,把我爸妈吓得一直以为我取向不正常,这事这么大,你都不记得了?”   程一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他的眼睛亮了起来,嘴角也不禁扬了起来。   “是吗?肆哥?”他将手边的肉递给了一边的服务员,“这么大的事,你都不记得了?”   “那,喝多了……”周肆皱着眉头,开始装蒙,“断片儿也正常吧。”   吉哥的手在半空虚点了点,嘲笑周肆装傻充愣。   周肆赶紧把自己手里的烟盒塞到大吉手里,连着那几根烟一起拍进了他手掌,像是当封口费一般。大吉煞有介事地翻看了一眼烟盒:“行,吃人嘴软。我不说了,进来坐。坐江边的位置行吧?”   大吉带他们去了店后面的露天小阳台,给周肆和程一拉了凳子,又不知道从哪里变了块抹布出来,麻利地把桌面打扫了一下:“这儿啊,清净,人少。你俩聊,一会儿东西烤好了端过来,还有什么别的吩咐不,周老板?”   周肆闻言,赶紧当面摆开姿态,人往椅背一靠,翘着二郎腿,两指夹着那根没点着的烟:“那就再来两瓶啤酒吧。要最……”周肆故意顿了顿,大吉立马接话:“得嘞,拿最贵的,懂了。我给您抱一件来吧,您和学霸喝开心?”   程一一听赶紧喊住人:“不用了,一瓶就行,我酒精过敏,喝不了,就肆哥喝。我们晚点还有事,不能上头。”   “肆哥喝?肆哥喝半件没问题的,肆哥那酒量,你是不知道,之前他陪人富婆喝,多少都能喝下――”   “咳咳!”周肆努力地清了清嗓子,打断了大吉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话。   倒是程一坦然道:“我知道。当初就是因为这个分手的呢。”   “是吗?那哦豁了!”大吉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他赶紧“呸呸”了两声,回头就拿着酒上来,给周肆面前的玻璃杯子满上,才开口,“哎呀,不好意思了,兄弟。这酒算我的,一会儿再请你吃两串肉赔罪哈。”   “没事,你快去烤吧。”周肆把人撵走,就看着程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又装蒙:“怎么了?”   “肆哥,你不讲讲?”   “我?我讲什么?要讲不也该是你先讲?”周肆抿了一口自己杯里的啤酒,“出国之前,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 第59章 要不,咱俩,分了吧?   当时,要怎么跟周肆说呢?   程一其实也不知道。   九年前那天,他本来是从下飞机到周肆家门口等他的时候,就想好了的。毕竟两个人都这么熟了,也赤裸相待过了,两个人之间不需要什么弯弯绕绕的开场白,程一直接开口告诉周肆就好了。周肆说不定还会为他高兴。   可是,那个年纪,那个时候,总是事与愿违啊。   他还没开口,就被周肆喝多了的事搅和了。也是那天周肆脑子里的酒精在动人的情事里挥发掉了,他躺在程一怀里,跟他呓语,疲惫的声音拖长,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一一,我好累啊。”   周肆如是说。   程一以为他是抱怨,毕竟工作久了,人总会有这样的抱怨,他论文写久了,也会这样。所以他自以为包容地把累了的周肆搂在怀里,他的手拨了拨周肆被汗水湿润的额发,额发下是疲惫不堪的眉目,周肆的眼里还挂着红血丝,应该是一直没睡好导致的。   “困了吧,那睡会儿吧?”   程一这么劝着。他贴着周肆,手挡在周肆眼前,替周肆遮了白天晃眼的日光,周肆却抓过程一的手掌,贴到自己唇边,他吻了一下程一的手心,心满意足地笑开来,腾出手把程一揽进了怀里。   程一配合地环过周肆的腰身,周肆揉了揉他的头:“可我不敢睡啊,我好害怕,程一一。”   周肆的声音没那么稳重了,甚至可以说是虚弱。他就像之前他爸爸去世的时候一样,搂紧了他的程一一,像在汲取温暖一样。   “怕什么?”程一环着周肆腰身的手收得更紧了,好像这样的动作能给彼此更多的安全感。   “怕你跑了,怕这是梦,怕我那么努力了,却留不住你。”周肆在程一柔软的头发上蹭了蹭,“程一一,我觉得我好喜欢你,可是我和你,就是……”   就是很远。   不知道为什么程一有这样的念头。   他们就在对方身边,同床共枕,两心相贴,却就是隔了好远,远到像隔了两个星体之间的几亿光年一样。   “可你明明也是喜欢我的呀。”   周肆在程一耳边嘟囔了一句。   “是啊,肆哥。我喜欢你的。”   程一一遍遍重复着“喜欢”这两个字,但说久了反而变得苍白无力。   但他找不到无力的缘由,他们还一起生活着,还彼此相爱相拥着,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这种他心里的厮守会变得毫无意义。   意义在哪儿呢?   这一年他们相互折磨,为了前程,为了工作,为了能一起生活下去,爆发了大大小小的争吵。他可以因为周肆生病,因为自己回学校要有人送,而找到借口,再回到周肆面前,和好如初 ;但也会在下一次同样因为吃醋和周肆大吵一架,同样因为周肆的工作,而跟他冷眼相对。   可能他把这些事说给任何一个朋友听,他们都会觉得是正常的,不就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吗?   是啊,不就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吗?   可就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把他们俩拖着了!   是拖着了。   不再是程一想把周肆往上拽,拽出那个深渊,而是他们俩,都被深渊拖住了脚!   就好像吊在悬崖之上的两个人!   周肆是走在前面探路的人,程一是走在后面被周肆被这个世界保护得很好的那个人。周肆先一步跌落,跌向生活的深渊。千钧一发之际,是程一抓住了他,没让他堕落下去。   但程一的处境并不算好,他没有可以借力上青云的东西,他自始至终也只能靠自己努力,努力把周肆从要吞噬他的生活里拉回来,但他太瘦弱了,他甚至没法在悬崖上站稳自己的脚跟。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   一开始,或许还会为没有坠入生活的苦难里而庆幸,而窃喜。时间一久,这样的僵持就会耗尽两个少年人所有的力气。   就是现在,他们在一同下坠,周肆尝试了,他挣扎着,想要给程一帮助;程一也挣扎了,想要更靠近周肆一点,把他拉上来,可脚底虎视眈眈的深渊一次次地告诉他们,挣扎是多么徒劳的动作。   “肆哥。”   “嗯?”   “要不,咱俩,分了吧?”   程一抬手捏了捏周肆的耳朵根子,耳根子是程一每次吻周肆时特别青睐的地方。它会因为程一的亲吻而泛红,会让程一坏心眼地吮吻过去。   是两个人同等浓重的深情的呈现;是没有担上什么责任,也不需要照顾什么外在因素的人类情动时的真实反馈;是会兴奋,会愈演愈烈,会蓬勃而发的反应。   这也是他喜欢和周肆耳鬓厮磨,赤裸交叠的原因。   他们像两个不太相似的灵魂在寂静的林谷里落到了同一片天地,他们彼此探寻,彼此吸引,彼此靠近,没有那种误落地球的陨星带来的轰轰烈烈,也没有烈火燎原那样的一发而不可收拾。只有夏日里的一点萤火唤醒了周遭的青蝉,让聒噪的蝉鸣掩盖住的院子里的细碎呻吟,以及夏日里,月华流照的花架下,缓而绵长的山盟海誓。   这样的情爱,于小镇市井的情侣而言,本就足够浪漫。   只是于至死不渝的爱人来说,终究好景难长。   生活之下,痴情潦倒,落入俗套。   程一的话音落下,周肆沉默下来,像是睡着了一般。   就在屋里挂钟的秒针走了三圈之后,在程一以为周肆睡着了没听见的时候,周肆开了口。   他说:“我困了,睡了。”   当时的周肆放开了程一,他翻了个身,蜷在自己的被窝里,闭上了眼。   那大概是周肆第一次希望自己只是做了个春梦。   一个结局不好的春梦。   -   程一是在周肆睡着之后走的,走之前,他偷了两张周肆藏在柜子里的糖纸。周肆这个人傻,把程一高中送他的糖纸,带着上了大学,后来每次搬家都还带着,程一嫌他傻,说这玩意儿是心意没错,但是自己就站在他面前,哪还需要这些糖纸。   没想到自己要走的这天,这些糖纸又好像有用了。   他挑了没有写字的两张,一张拿来写了字,藏回了柜子的糖纸纸堆里,另外一张,自己揣进了裤兜里,当作纪念。   然后他拖着他来时的行李箱,走了。什么都没给周肆说,什么也没解释,当了一次自私的人。痛快过了,就自己逃逸了,逃离了那座令人感到压抑的沿海城市。   --------------------   或许可以求一点海星 和 评论吗 第60章 嘿嘿,现在酒鬼醉了   “是该说一声的。”程一捏着自己面前的玻璃杯,问周肆讨一口酒,“那,我就自罚一口?”   周肆是真怕程一过敏来得比酒劲更快,就只给他倒了一口,供他抿抿,意思意思。   “你喝这点儿,够了。”   “那怎么行?!我赔罪呢,诚意得有吧,周老板。”程一不满,他去端了周肆面前的酒杯,当着周肆的面,软唇贴着杯,在玻璃上印了个浅浅的唇纹印子。   程一喝了一大口。   “行了行了。”周肆看他大有要把一整杯都喝下去的架势,赶紧伸手抓住了程一的手腕,从他手中把自己的酒杯夺了回来,“知道你的诚意了,我又不是兴师问罪,你倒搞得像要‘满城皆知’一样。”   程一拿了一边的餐巾纸擦了擦自己手上洒出来的酒水,正逢着大吉把烧烤端上来。   “G,周肆带着一一慢慢吃,过几天啊,哥几个喝酒,你们俩也来,成不?”大吉熟练地在周肆背上拍了拍,“哦对了,忘了问,你们这次来,待多久啊?”   周肆让程一拿了旁边桌上的空杯子,他把空杯子满上递给了身边的大吉,又给自己的满上,和大吉的杯子轻碰:“待不了几天,老爷子病了我们在这儿候着。这几天情况渐好了,可能明后天吧,带老爷子回镇上。所以,这杯,我提前喝了。聚会的事,下次了,吉哥。”   “老爷子病了啊?”他眨巴眨巴眼,估摸了一下周肆的话里几分真几分假,“那行,你下次来做东。那一一呢?”   “那我也跟着喝一口?”程一会错意,举起了手中杯,杯里还剩着刚才周肆给他倒的那一口酒。   “不是,我是说,一一也跟着你送老爷子回去?不多在P城玩玩?”大吉按住了程一的酒杯,咧嘴笑起来,“你不用喝,周肆喝两杯就完事,他能喝。”   周肆点了点头,故意当着程一的面转了转杯子,他的唇和程一刚才贴过的位置重合。   程一瞪了他一眼,大概是在说:“这才茹素几天啊,现在也就喝口我喝过的酒,瞧把这人美的哟。”   事实上,确实是美到周肆了。   周肆扬了扬眉头,一口喝完了杯中的啤酒。P城夏日的啤酒,果然和沿海夏日的啤酒不一样,沿海的东西是沉重的,厚重的;P城的酒哦,就和他们高中的时光一样,带着回甜,引人沉醉。   周肆又给自己续了酒。   周肆:“是程一的爸,他当然跟着我一起送老爷子回去啊。你想什么呢?”   “哦对,”大吉拍了下自己的脑袋,被周肆这么一提醒,他才想起周肆的父亲已经过世有些年头了,他讪笑着,“不好意思啊,你天天老爷子地喊,我总以为是你爸――”   “也确实是我爸。”周肆打断了大吉,把第二杯程一的酒替程一喝了,就要把他打发走,“你去忙吧,不用管我俩了,我们待不了多久,一会儿还得回病房去。”   “行嘞,你俩慢慢吃,还要啥叫我。”说着大吉站了起来,走之前还不忘点了点程一,叮嘱了一句,“一一啊,下次不要忘了照顾吉哥生意。”   程一拿了肉串,刚咬下一口,猝不及防地被点了名,他有点手忙脚乱地把肉串拿在手里,头点得跟鸡啄米一样,好不容易把嘴里的咽下去了,才说道:“下次一定。”   等送走了大吉,程一又去旁边的冰柜里拿了一罐汽水来陪周肆喝。他刚坐下,接过周肆分给他的牛肉,就看到周肆长长了的头发被江风撩得摇摆起来,他指着那撮跳舞的头发提醒周肆道:“该剪头发了,肆哥。”   被他这么一说周肆才发觉。这几天脚不沾地的,他都没来得及顾及自己的形象,他顺势伸手摸了摸自己长了青茬的下巴,瞥了程一一眼:“我的胡子是不是也该刮了?”   好像是在暗示程一什么。   程一报复周肆之前故意调情的动作,他装作不解风情地吃着自己手里的牛肉串 ,顺势搭腔:“确实,明天回家了,让老爷子给你找个推子推了。”   周肆看着程一,笑了起来。   程一视而不见,自顾自说道:“你可别不信,小时候我的头可都是老爷子推的,手艺好得很呢。”   “那行,头让老爷子推了,那胡子呢?”周肆扬了扬下巴。   “这么大人了,自己不能刮了?”程一被周肆盯得心里毛毛的,他退一步,“我帮周老板刮也不是不行,但是周老板得先叫我一声‘哥哥’。”   周肆看着程一没脸没皮的样子,知道他今天是真开心,可能因为老爷子精神气好,他心情也跟着明媚起来。周肆凑过去勾住程一的下巴,沉声:“真的要听我叫你,程一一?”   “你也可以不叫。”程一从手边盲拿了一串肉,递到周肆嘴边,堵了他那张吐不出象牙来的嘴,“好生吃你的烧烤。吃完我们还得回去,在外面待久了不好。”   “好。”周肆接过程一递来的肉串,“说起来,医生今天说了可以出院吗?”   “嗯。主要是老爷子自己也想回去。”程一正色说道,“医生说老爷子各项数据都正常了。如果老爷子想回去的话,就回去。反正都是数日子,应该在哪儿数都是一样的,老爷子开心就行。”   周肆感觉到程一的情绪突然低落下来,他捏了捏程一的手:“没事,也有那种说是数日子还活了五六年的病例呢,往好处想,一一。”   “我也不是怕老爷子走,就是感觉自己还没跟他尽孝呢。”程一抿了抿嘴,眼眶突然红了起来,“我刚回国的时候,老爷子还喊我得空了跟他喝茶,讲讲国外的事。没想到从回来到现在,都没歇口气,也没回去看他一眼。连平常生病,都还是靠你照顾。我……”   我这个儿子,当得挺不好的,甚至还不如你做得好。   程一哽咽着,没把这话说出来。周肆坐到了程一身边,从自己身上摸出了柔软的面巾纸递给程一,他把程一搂进了怀里,手臂揽过程一的手臂:“没事。现在也不晚。不是回来了吗?”   程一红着眼眶看着周肆,周肆手在他头上轻轻地拍了拍,哄他:“回来了,就是好事啊。只要不是一个人在外面孤孤单单地吃苦,老爷子和咱妈就放心了。你说呢,程一一?”   程一抬头看着周肆,他的目光缓缓,缓缓将周肆的脸部轮廓勾勒出来,缓缓地将他和他记忆深处的那个少年做着无聊的比较,明明还是眼前人,却又不太一样了。   之前的周肆是迁就他,而现在的周肆,是引导他。亦师亦友亦情人。   他勾住周肆的衣领,引着他靠近自己,然后他仰头吻上去,吻在周肆那染了酒气的下唇上,他舔过周肆唇上残留的酒珠子,循着酒香往桃源深处去,他不是那个误入桃源的武陵人,他是探寻桃花源的人。他按图索骥,从口入,眼睛似寻着光,而后豁然开朗。   他捧着周肆的脸,那冒头的胡茬硌在手心里,他却丝毫未觉,只是一味地索取着周肆带给他的温存,周肆纵着他在自己嘴里逞能,时不时地吮过他的唇瓣,以作回应。   他却不知足,扣着周肆的后脑勺,往更深处去,似要将自己都送进那酒香四溢的地方,像一个酒鬼无理取闹地发着疯,原本灵巧的舌也变得莽撞,毫无章法地和周肆纠缠着。   程一刚停下来,换气喘息,就听到周肆哑声戏谑他:“酒鬼。”   “嘿嘿,现在酒鬼醉了。”他憨憨地笑了一下,纯情地落吻在周肆唇上。   周肆最吃程一纯情的这一套了,他以退为进,接盘了程一的深情,他闭上沾染了情欲的眼睛,扶着程一的后颈,一点一点含过程一的唇瓣,一步一步地吮吻回去。他的桃花源本就是为程一而建,为程一而开,如果哪天程一不要了,他也会追过去,把程一困在这一隅之地。   这种吻其实早就在他们的生活里实践了无数次,可是无论吻过多少次,周肆还是会沉迷,会吻深,会贪,会痴,会情难自禁,他轻轻地捏过程一的耳垂,手轻轻一带。他向上落吻在程一比耳朵还红的眼睛下,他一点点吻过程一眼下脸颊上的泪珠,用他的温柔把程一的怯弱与颓丧收拾殆尽。   最后又似要报酬一般,把程一嘴里带着汽水和啤酒气息的夏天味道搜刮干净。   “什么味道?”程一瞧他抿了抿嘴,问道。   周肆正经回答:“成年人的味道。”   程一对周肆敷衍的话不耐地啧了一声,周肆刚准备辩解一句什么,兜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他放开程一去摸了手机。   “谁的电话?”程一凑过去看,话刚落下,人却站了起来。   他拉着周肆要走,周肆还是把电话接了起来。   “喂,妈?”   回应他的,是一段没有人声的杂音。   夹杂在杂音里的是心电监护仪的长鸣―― 第61章 那你怎么还不回来啊   程一的父亲走了。   他在程一和周肆和好的第一年夏天走的。在程一觉得他的父亲好转了,他可以陪老人家安享晚年的最后时光时,他的父亲溘然长逝,在他以为有家有周肆,是人生最美满的年岁时,他失去了最疼他爱他的父亲;也是在他以为他今生的坎坷都走完了的时候,上天给了他这个噩耗。   他甚至反抗不了这样的命运捉弄,也逃离不了这样的悲伤情景。   他本来还庆幸他这一生风平浪静,父母和美,家庭和睦,唯一不平顺,只有状若无病呻吟的爱情观而已。没想到,生老病死,竟真的是每个人都会经历,只是或早或晚。   周肆经历得比他早,所以在一开始就是由周肆这个过来人照拂着程一。而,当老爷子真的去了,程一也不得不走这一段路的时候,他好像也不需要谁的照拂了。   他还记得那一天他从太平间出来,在楼下花园坐了很久。他没去找周肆共消悲伤,也没敢去找自己还在病房里消化这件事的程母,而是就在院子里那一张一开始就供他晒太阳的长椅上坐了半宿。   那是他时隔这么多年,第一次看p城的夜空,和之前读高中的时候一样,有明亮的月光,能照出周肆翻墙打架时剐蹭出来的伤,也能照出程一目光里的落寞,他仰望着漆黑的天幕,看着依稀能见的星辰,也不知道哪一颗才是新亮起来的星星。   “爸。”他在心里默默喊了一声。   而在他身后的二楼上站着一个人,守了他半宿,脚边的烟头都可以垒成小山了。直到他那半包烟都抽空了,他才揣好了火机走到了院中的长椅上,挨着程一坐下。   “好点了吗?”周肆问道。   程一点了点头:“我爸,知道我俩的事了吧。”   “知道。”   “你怎么说的?”   “跟老爷子,实话实说。”周肆把程一往自己怀里揽了揽,替他挡了夜风。   “那老爷子怎么说?”   “说……”   ――"跟我这老头子说了,我就带土里去了,不会说给老婆子听。"   当时的程老爷子是这么给周肆说的。   除此以外,老爷子还把那个欠条交到了周肆的手上,要周肆永远记得程一借了钱给他,要周肆把欠老头子的人情转移到程一身上,要周肆帮他照顾好程一。   他还跟周肆说,程一是傻崽子。   还告诉周肆,之前出了事都是他们父子在替周肆兜着。   他要周肆感恩。   万一哪天爱意消失了,万一程一真只算是床上枕边,为了满足性’与一时情深的情人,周肆也得替他照顾好他那唯一的崽子程一。   他是个好父亲,至少,比周肆的父亲好。   他恩威并重地将自己这个保护得很好的孩子托付给了周肆。   周肆看着眼前的程一,抿了抿嘴:“他说,他会一直守着我们。”   “真这么说?”程一眼里盛满月光,和每天晚上听睡前童话的融融一样。   但回应他的只有聒噪的蝉声。蝉声一起,便会绵延过整个夏日。   在P城的夏日是这样,在会川镇子上也是。高柳乱蝉栖,夏蝉搅扰了整个院子里的宁静,像一场大咖驾到的音乐会,此起彼伏。程一和周肆把老爷子的骨灰留在了离镇子的墓地里。墓地靠近老爷子研究了半生的林子,也算个他的安乐窝了。   安置完老爷子,周肆就匆忙地赶回C城了,说好是每周末再过来。程一也没那么忙,之前因为老爷子的事,他把自己的账号全交给了他的师兄代管,现在空下来了,他就提着电脑和程母在会川镇上住下来。   不过他没和程母住一个房子里,他应了周肆的邀请,住在周肆他们家。周肆家重新装修过了,老房子也翻了新,之前的小阁楼也拆了,周肆父亲的屋子被小阁楼里的那些旧物填满了。周肆自己的小房间,连着二楼的客厅改大了许多。屋外的阳台上摆了几盆蔷薇,是程父的学生栽培出来的新种,程父自做主张搬了上来,说周肆这阳台向阳,适合他的花生长。   周肆知道是老人想用着生机勃勃,颜色明丽的花草给他这座老宅去去死气,他也没驳老人的好意,把钥匙给了老人,整个房子都留给了程父程母打理,只有融融放个寒暑假什么的,跟着他回来,他们才在这屋子歇歇脚。   平时都是程父和程母吵嘴了,程父就自己离家出走,搁周肆这屋子里睡觉呢。   现在,又换做程一。程一还开过玩笑:“你瞧,这不是子承父业了吗?”   子承父业的程一躺在周肆的这张床上,床单还是老人离家前和程母一起铺的,是那种八九十年代工厂批量发的,暖色的底上印着许多鲜艳的大花。床脚坠地床单角上还有几个破洞。   程父之前睡过的位置,程一现在的睡着。不知道程父每天何时醒来,又做什么,但他每天都是被照进屋里的太阳亮醒的,偶尔也有扰人清梦的鸟叫,比刺眼的太阳更早,让他睡得并不满意。   周肆也经常不在身边睡着,程一一开始还会下意识地往枕边一捞,总会捞个空。渐渐地,他也不捞人了,就伸个懒腰直接起床。   最近拿起手机,就能看到新消息提醒。点开,是每天准时送达的报时鸟周肆的消息。   4:早上好啊。   4:一一!一一!.jpg   表情包是小野花拍的融融用手指比“1”的手势,大概是为了揶揄周肆做的,没想到反而成了周肆的心头好,每天都给程一发。程一一开始还说他无聊,后来也免疫了。   他看了眼日历,然后故作平静地在对话框打字,发送。   1:不太好……   程一抓了两把头发,走去周肆家的阳台,把凳子上的流苏花瓣扫开,刚坐下去,手机就响了起来。   他接起电话,声音懒洋洋的:“喂?”   “醒了?”   “嗯。”程一推推鼻梁,想起自己忘了戴眼镜,又走回室内,“今天上午没会开么?”   “没有。”周肆那边传来汽车喇叭的声音,“今天上午摸鱼。”   “噗。”程一戴上眼镜,走到了阳台上,“老板也摸鱼?”   “不止,小丫头也摸鱼,小丫头,来!给一一叔叔打个招呼。”周肆那边传来了一声奶声奶气的女声:“一一叔叔!我和爸爸来看……哦,不能说。”   周肆似乎又把电话拿了回来,又“喂”了一声,程一打开了电脑,连上一楼wifi:“嗯,在呢,你带融融去哪儿呢,还不让说?”   “去个好玩的地方。”周肆故作神秘地说。融融跟着在电话那头补了一句:“是秘密!”   “那你在开车?”程一挂上梯子,翻墙出去,进了他的公司论坛,随手翻了翻。   “没有,昨天酒喝多……”话到嘴边,呼之欲出,周肆想起程一那没好气的眼神,又咽了回去,改口,“那个,昨天应酬了几杯,今天叫了司机开车。说起来,你怎么,不太好啊?咱妈又给你相亲了?”   “那不是,她还没这心情。和她无关。是我的问题。”   周肆突然正色起来:“程一一,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啊?我之前不是跟你说了,会川干燥得很,小丫头每次去住都要流鼻血。对了,屋里的加湿器你开了吗?”   周肆一连串说了一大堆,比程一照顾融融的时候还要婆婆妈妈,让临时开了一下小差的程一不知道该从哪句回应,那就只好“就近原则”――听到哪句答哪句。   “开了开了。不干!”程一手下敲了键盘,嘴上回得有点敷衍。   “程一!”周肆听出了程一的敷衍,郁郁地开口。   “啊?”   “你在干嘛?”   “刚准备找点事做,现在准备去泡杯咖啡。”程一站起来,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站在阳台上,开着眼前一树迎着夏风盛放的流苏花,他隔着电话,话说得温柔极了,像沾惹了一身的流苏花一样。   “肆哥。周末了。”   周肆在电话那边愣了愣,他的电话紧贴着耳朵,呼吸乱了一下。   他深呼吸,嘴角勾了一下:“嗯,然后呢。”   程一皱了皱眉,捡起了手边的一小簇流苏花,握在手心:“你家的流苏花都开了!”   周肆继续应着:“嗯。我知道。”   “那你怎么还不回来啊?”   程一咬了咬牙。   程一恨恨地挂了电话。   程一把手里的流苏花掐碎了。   --------------------   应该,能完结了!下一章努力! 第62章 完结章 你我深情,彼此肆意   流苏叠雪浪,五月夏光景。   程一气冲冲地下楼去,在楼下茶水间给自己磨了杯咖啡,喝干净冷静下来了,才回了楼上。周肆的卧室连着一边的小书房,程一上次进去过,书房是周肆拿来当摆设的。   非要找个雅词来说,就算是他附庸风雅的。   屋子里摆的书都是程一上学之前留下来的书。听周肆说,之前老爷子嫌程一的书放家里占位子,嫌挤,让搬到周肆这边来落灰。   下面一层是周肆和程一读小学的书,那种看着油点点多的,一般是周肆的,那种外面还有程母包的书皮的,就是程一的。程一顺着往上,看到了自己和周肆高中的书,他抽出了一本高二的政治书。   程一是理科生,上了高二不学政治,每个月可能就上一两节政治课。这书的使用频率不高,但程一却对它记忆深刻。   表面看着还是崭新的样子,其实里面早被糊满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他的手放在自己写出来的“周肆”上,当时的笔锋是拙劣的锋利,横折着过来的那一笔走得很生硬,最后拉下来的那一竖,自始至终都是长长的。   那时候看着很酷,自诩自己是把周肆的名字写得最好看的人,现在看来,又觉得小时候的自己有些好笑。他往后随手翻了几页,竟从书里掉了一张纸下来。   程一弯腰去拣,拣起来就看到抬头是,周肆用他那老断墨的中性笔写的一个歪歪扭扭的“程11”。程一眼睛酸了起来,豆大的眼珠跟着就往下掉。   他记得,是周肆在分班之后,特地让人给他捎来的纸条,后来那些纸条都被周肆没收了,程一那里一张都没有了。没想到,在他写满周肆的地方,还藏着一张。   这张纸条上歪七扭八地写了好多字,程一擦了眼角不争气的泪珠子,努力地辨认着,横看竖看,来来回回看了四五遍,半猜半蒙,才在周肆少年创作的“甲骨文”里研读出了一句凑合能读顺的话:   程11   你是xx的x子!   看着就不是什么好话!   “好啊周肆!”程一把这个纸条揉成了一团,随手要扔出去,又不舍得,把纸团揣回了裤兜里。   “哟,叫我呢?”   程一的话音刚落,他嘴巴里念叨的人就出现在了小书房门口。程一难以置信地看过去,发现周肆今天穿着休闲的t恤,趿拉着一双夹板鞋,往门边一靠,还油腻地冲他挑了挑眉头。   程一马上把兜里的纸团捞出来冲周肆脸上砸了过去:“叫你爸爸呢!”   周肆摊手去接纸团,展开还没把自己歪七扭八的字看清楚,就被程一拉进了小书房,关上门挂着啃了一口。周肆当然喜不自胜,一时连纸团都不记得丢哪儿了。   “流苏花开了,我不就回来了?!”   “嗯。滚。”   程一娇气惯了,脾气上来了,在周肆来劲的时候,就把他推开了。   “刚刚那纸条呢,给我解释解释。”   “解释什么?”   “你把‘我是你儿子’的纸条还留书里呢!你故意的!”   周肆被程一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把脚边的纸条捡起来,也努力地辨认了一下自己的那不堪入目的字迹,皱起了眉头。虽然按他们那个年纪来说,这个纸条上确实应该写的是“程11,你是周肆的儿子。”   但是看情况,应该不能这么开口。C城老狐狸当着凤凰城小狐狸的面,转了转珠子,找了个合情合理的借口:“这个笔画这么少的话,有没有一种可能,上面写的是‘程一一,你是他妈的傻子’?”   周肆一板一眼地解释了一下,他抬眼就发现现场的气氛有点凝固住了,刚上头的劲儿一下子就好像让这个纸条给搅和了。而且程一的拳头好像也准备好了。   他抓准时机,在程一开门的时候,迅速开门,溜回了程母身边。   G,有程母这个挡箭牌,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老狐狸变成了小白羊,领着他家里的小小羊羔就温驯地搁厨房门口一站,捞起袖子,就说:“妈,我帮你打下手。”   程一脚步还没到自己家门,就听到程母那埋汰他的大嗓子:“唉哟,还是我们肆儿啊,融融啊,最懂事。程一都靠不住,起来这么久了也没来见帮忙啊。”   “叔叔……”融融大概听懂了程母在说什么,她小声地和门边才站好听训的程一打招呼,“奶奶又说你啦……”   “是是是,我是千古罪人,肆儿才是您的亲亲宝贝。”程一站在周肆身边横了他一眼,才把两根辫子扎得乱糟糟的融融牵过来,“融融这头发都睡乱了,叔叔带你扎头发去。让爸爸跟着奶奶干活。”   “好!”融融肉乎乎的小手抓住程一的大手,跳着出去。   “净会投机取巧!”程母一边择菜,一边跟周肆抱怨,“你不知道,程一这小子回来,别的事不干,就搁你家阳台守着树呢。天天来吃饭都跟我说,这树要开花了。怕是要跟他爸一样,在这些花花草草上得疯饼了。你啊,这次干脆把他也领回城里去好了,免得跟我这儿守着,一会儿我没疯,他先疯了。”   “不用,他乐意守着您。”周肆笑着听完,“现在花也开了,他应该也不念叨了。”   “你看他哪里乐意?”程母瘪瘪嘴,“我看呐,他就是想走,心早就不在这儿了。你把他带回去。”   “那您呢?”周肆洗好菜,递给了程母,“跟程一一块儿回去吧。正好,融融也得靠您了,我和程一都没怎么带过小丫头,她现在小还好,将来大了,就不知道怎么办咯。”   “合着,你是想老婆子给你带小丫头啊。”   “看吧看吧,刚刚还当肆儿是你的亲亲宝贝,现在呢?”程一带着小丫头坐在门槛上,两人手里一人拿了只老冰棍,一大一小,动作统一地舔了舔,又步调统一地回头看着屋里做饭的两个人。   “要吃饭了!吃什么冰淇淋!”程母一回头,目光就锁定在程一的冰棍上了,“大的不省心,带的小的也不省心。真是,也就周肆能放心让你带他女儿! ”   周肆站在原地看着门边回头的两人用同样无辜的眼神看着程母,突然觉得,程一家对于他的一生,真的占据着极重的地位。这里有温馨,有美好,也有圆满……   有他敬重的长辈,有他深爱的人,还有他会关切的小丫头。   -   小丫头吃了午饭就跟着奶奶去睡觉了,洗完碗出来的周肆就看着他的小狐狸懒洋洋地躺在院子里花架下。   花架上还生长着爬藤茉莉的花骨朵,旁边的栀子花倒是捷足先登了。周肆去车上拿了个小物件揣兜里,又在门口抽了根烟,像是壮了胆一样,走过来。遮阳的罩子被牵落了一半下来搭在花架纱幔外,程一蜷在花架的小床上,好像已经给睡熟了,周肆掀了纱幔的,挤上床,花瓣也跟着被他带上了小床。   现在这小床比起之前两个人年轻的时候,可小多了,夏花的花香充盈在他们周围,周肆把程一往床里赶了赶,程一被周肆这么一闹,睁开惺忪的睡眼。   “干嘛呢?”   “挨你睡会儿。”周肆吻了一下程一殷红的唇。   “热,别搁这儿睡了,回去睡吧。”   说着程一坐了起来,花架不是很高,没给他留够空间,他的背都是弓着的,眼睛也挂着浓重的睡意,整个人看起来迷迷糊糊的。   程一后来也觉得大概就是当时迷迷糊糊脑子不清醒,才上了周肆的当。   周肆从裤兜里摸出了一个小盒子,很显然,是戒指。很多年以前买的那两只,在他那儿留了好久了。   “一一。我思考了好久,不知道,该跟你说些什么……”周肆咬了咬嘴巴,“我也是个肆意惯了的,不会文绉绉的措辞。所以……”   “所以?”   “就这样吧,都这么多年了,仪式,给不了太隆重的;家人,我摘获了爸爸的首肯;小丫头那边,我也和她说好了,我和她还要跟你生活三十年、四十年、很久很久……”   “嗯。”程一看着周肆拿出了那枚戒指。   “戒指还是那枚戒指,我找人重新打理了一下,刻了之前你写在糖纸上的字在里面,和当初要送你的时候差不多。想买个新的,你又没一起选,今天这日子又挺急的。我就还是带了它来。我想,你也念旧,应该合适?”   周肆傻笑了一下,和十几年前背着家长在这纱幔里偷亲程一的时候一样。   “嗯,如果一定要说点什么的话……那就,白头偕老吧。别再留下我一个人,老爷子也去了,我到时候再要求人,都没地方求。你可能不知道,你去留学的时候,我还跟老爷子面前跪了两天,就求他,让我见你。跟个傻小子一样。”   程一伸手揉了揉周肆的头发,周肆一贯说话云淡风轻的,他一说跪了两天,程一的心都跟着紧了两下。周肆是个傻子,至少在“爱程一”这里,他做过不少傻事。   只是程一不觉得他傻。   “你不傻。是真诚。”程一看着他掌心的那个戒指,听着他那句“想买个新的,你又没一起选,今天这日子又挺急的。我就还是带了它来”,他伸出了手,给周肆,“喏,戴上吧。”   周肆咧嘴笑起来,心里的忐忑和刚才前言不搭后语的笨拙样子,都烟消云散了。   他郑重地取出了手里的戒指,套牢了他眼前和夏花一样温柔的男人。   程一也重复了一样的动作,拍开了戒指盒上的花瓣,他给周肆套上了他们的旧戒指,吻落在了周肆的无名指上。   “你我深情,彼此肆意。”   他写在糖纸里的话,他还记得。   他没写在糖纸里的话,在今天,也好像补全了。   恰好,在妄为的年纪,贴近你。   恰好,在夏花盛开的时节,等到你。   爱情会落入俗套,但浪漫至死不渝。   END.   --------------------   哈哈哈恰好能在这里完结,就赶在这里完结了。后面谈恋爱的事,怕写多了,大家觉得腻,就让肆哥和一一停留在这里。   后面还有点没交代完的会在番外交代完。   感谢大家一路看到了这里。有很多不完美的地方,也有太多自己的主观说教在里面。   也有三观不正的情节,或许会让一些喜欢真善美和小甜饼的姐妹失望。   但是既然名字都叫落俗了,俗套的东西还是尽我的力量呈现得美好一点。更喜欢当成一条童话看吧,可能现实,比这个更残酷。可能破镜没有重圆,珍惜眼前人吧。   爱大家,再次感谢。   周肆和程一少年时的文,叫《妄为》,是讲得程一暗恋周肆的故事,如果有兴趣可以往前翻翻看。   终于写到他们两一起过长久日子了,心里的大石落下了!舒服了!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