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   蝴蝶山   作者:没收星星   文案:   姐弟恋差9/be/偏执率真作家x小老实帅弟弟   杨嘉一和胡蝶初遇,是在酒吧。   那时他被骗了钱,正低声下气同经理讲话。   胡蝶出现,揪住他的领口,醉醺醺地说:“和姐姐我谈一场三个月的恋爱?姐姐给你五十万。”   后来他才知道,胡蝶与他的第一次相遇其实并不在那里。   在某个漆黑死寂的夜晚,他曾不经意救过她一命。   而当他准备正视“男友”这个身份时,才发现,她快死了。   很多年后,杨嘉一如她期望,成为小有名气的音乐制作人。   无论走在哪里,陪着他的,仅仅只有小拇指上,闪着细碎亮光的蝴蝶尾戒。   -   “我不过是一只将死未死的蛾。说是蝴蝶,原是对我这碌碌无为半生的一种安慰。我飞不过这蝴蝶山,就算没有胡蝶,我也飞不过。”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胡蝶 ┃ 配角:杨嘉一 ┃ 其它:be   一句话简介:我终究飞不过这蝴蝶山   立意:如果在人生终点遇见爱,请别放弃,要漂亮地活到最后一天。 第1章 、天光乍破(1)   01   今天有好几处见闻――   不合时宜的雨下了半小时,随后又是不着调的暴雪,连续三辆同一号码的公车在路中央爬行。   若大雪无色,便从天上坠往人间。一只蝴蝶的尸体同风起,空中盘旋二十余秒,然后向地面疾驰。一辆车驶过,脆生生的响动在胡蝶耳中犹如惊雷轰鸣。   胡蝶等来了属于她的车。车门开合,整辆车如同三餐咀嚼――吞噬、放生、困守、死亡。   公车的终点站是医院,从八月某一天开始,每周周末她都要来这里报道。今天……掰着指头算,应该是第十五周。   小睿雷打不动在站台那里等她,她是肿瘤科的护士,和胡蝶关系还算好,多少聊过几句。   每次排到夜班都是胡蝶来医院检查的那天。于是主任将押送胡蝶到医院科室的任务拜托给了小睿,给她加了点辛苦费,让她早上下班后在公交车站等胡蝶。   至于为什么要用“押送”这词――胡蝶先前从医院逃过、也在楼顶边儿垂着双腿坐了一夜、甚至偷偷拔了针导致指数不达标推迟化疗……   见她安分守己的从公车上下来,小睿松了口气,把手从口袋里拔-出来,揪住胡蝶的右侧胳膊,将人往医院拽。   胡蝶惊呼:“口罩口罩,我的口罩还没――”   小睿停下脚步,让她把口罩戴好,“这回好了?还有没有幺蛾子,一起整了。”   胡蝶从围巾里露出一双深邃的大眼睛。因为做过两次化疗,脸上的肉掉得离谱,轮廓线条流畅得能割死人,眼眶也深陷。   不过好在气色不错,原本肉嘟嘟的中式美人现在倒有了一些异域的神彩。   “小睿你冤枉我……”胡蝶哼唧了两下,眼看着眼睛里要噙两汪泪,小睿立马离她三米远,“打住――你自己走。”   胡蝶看着小睿这样,顿时觉得没意思。把围巾撺掇撺掇重新遮住脸后,往医院科室楼方向走。   小睿一直在身后跟着,等到把人安全交到洪主任手上,才敢安稳打了一个哈欠,连忙撤退。   洪主任见到胡蝶,笑眯眯地递给她一杯水,“今天气色比上个周好一点,咱们先去抽个血?要是指数稳定,今天就可以办理住院手续,明天给你做第三次化疗。”   胡蝶抿了口水,没接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脑袋一放空,各种声音都往耳朵里钻。   门口保洁阿姨推车的轱辘与地面摩擦的声音、走廊尽头喧闹不堪的手术室、小孩的啼哭……   轰隆隆――   外头一阵闷雷响过。   胡蝶盘算了会儿,答应。   她不愿意做化疗的原因很简单,并不是说怕死或者怕疼,而是化疗会掉头发。   从她十五岁开始,她对自己的头发产生了一种偏执的迷恋,她会仔细收好掉落的每一根头发,会买无数的护发精油去滋养,甚至会定时定期花费几千几万保养。   就连现在获得的一切殊荣与成就,前提之一都是因为要挣钱“养头发”。   第一次化疗,只是胃口变得更小。第二次化疗,还在医院进行术后观察时,她开始大把大把的掉头发,随手一抓就是十几根。   那种感觉没办法形容,对于胡蝶本身就是一种虚拟的批判,甚至将其打入地狱。所以她想逃,甚至不想活,疼死、饿死,总好过不漂亮的死。   抽血过后,洪主任让她在办公室休息,自己亲自去血液检查中心等结果。   很遗憾,也很庆幸,她的某些细胞和蛋白指数并不良好。洪主任又絮絮叨叨讲了一些注意事项,让她五天后再来,吃饭一定要按照食谱上来……   直到最后,站在医院大门口,洪主任才悄悄问她,“小胡啊,你那本《屠戮都城下》什么时候写完呀……”   胡蝶笑,耸了耸肩,一脸无辜:“我也不知道,或许等我死了,有人帮我把上册烧了,我在那头再无忧无虑的写,写完,给你托梦。”   洪主任:“……”   胡蝶慢悠悠地走着,身上挎着包,手上拿着刚做的一系列检查的报告单。一楼大厅外,密密麻麻站得都是躲雪的。   众人都在感叹雨雪大,好像二十年难得一遇,走在雨雪里的胡蝶似乎都成了他们感叹的其中一份子,雨一淋风一刮,雪就贴了一身。   被家长抱在怀里的小孩,捂得严严实实,指着胡蝶的背影,冲自己的妈妈叫嚷着,妈妈你看雪人跑啦。   出了医院两个路口,有一个闲置的回廊。胡蝶走过去,站在廊下。她似乎是逃离了,但又好像已经和风雪融为一体。   身上薄薄一层积雪被她掸下去,没有依靠的雪,很快便在地上融化成了水。   有风刮过,天空中的雪很快转变了方向,窄窄的廊下根本挡不住风。她讨厌雪,可是那又能怎样。   胡蝶在雪地里慢慢走,身上已经湿透。她一边走,一边对着天空看自己的那张检查报告单。   过了两条街,在斑马线等绿灯时,胡蝶身后的两个女孩小声惊呼,开始咬耳朵。   “你听说没,安大的那个校草,他女朋友把他所有钱卷了然后退学跑了!”   “我知道我知道,怎么消息都传到你们学校了?大家对帅哥都这么在意吗!”   “可不是,那你知道具体的瓜吗?”   “这倒不太清楚,这瓜一个比一个传得离谱。”   “我舍友昨天给我发的,说是他女朋友借高/利/贷了   “你等等,我给你找一下。”   绿灯。   胡蝶笑了一下,提步走了。   两个女生也紧跟着过斑马线,胡蝶和她们离得不远,多多少少能听到她们的讨论。   等走过这条街后,两个女生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胡蝶轻轻咳嗽,站在原地缓了缓精神。   雪停了。   刺骨的风比刚才更猛烈。胡蝶走到咖啡店门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雨雪天气的影响,咖啡馆早早就停止营业,挂着的牌子随着风撞在玻璃门上,哐哐响着。   今天似乎不应该出门。   胡蝶皱紧眉头,盘算着现在该怎么办。   城市高楼逐渐亮起灯,灰蒙蒙的天突然就变得童话。汽车像极了乌龟,在马路上艰难爬行。   红灯亮起,一百二十秒之后又变绿。不知道数了多少个来回,胡蝶突然被远处的一个招牌吸引住目光。   「3120酒吧重新开业,新老顾客都有优惠」   七拐八拐,胡蝶才找到酒吧正门,过了安检,又过了一扇门,她才看见里面的场景。灯光轻柔地洒在桌椅上,连同杯子里的水都变得荡漾。   墙上密密麻麻写了一些字,灯光不停在晃动,她也没看清楚。随便挑了一个角落坐下,就有服务生过来。   不似一些店面应有的热情,但也不是冷脸相待。服务员将平板放在她的面前,轻声告诉她,如果有什么想要喝的可以在上面选购,暂时不想喝的话也可以选择温水。   胡蝶翻看了一下,在屏幕上选了三杯看起来很好喝的烈酒。   靡丽之国、黄发姑娘、意外之遇。   右前方的台面上开始有人走动。   工作人员将麦架、鼓拿上舞台,随后又搬来了一把椅子。缠绕的吉他线被人甩了甩,轻轻搭在台阶边缘。   很快,整个场子的灯光开始慢慢变暗,最明显的光亮绕着场子摇晃了一圈,落在舞台中央。一个身穿白色衬衫的男孩身上。   他向台下弯腰鞠躬,转过身拿起椅子上的吉他,坐下。他的手揉捏了很多下拨片,然后找到舒服的姿势,轻轻划过琴弦,音响中立马就出现了一段上升的清脆音调。   一程山路。   他在唱的。   声音很熟悉,有点像某个歌星。   “如同昨夜天光乍破了远山的轮廓,想起很久之前我们都忘了说――”   “一叶曲折过后,又一道坎坷――”   “走不出,看不破。”   白衬衫的男生一条腿曲着放在上,一条腿垂着,脚踩在地上。他的鼻梁眉骨很高,眉眼中说不清楚的干净透彻,眼睫浓密得像一支小刷子,随着眨眼来回扫动。唇色很浅,但整个人看起来又很健康。   胡蝶有些庆幸自己坐在角落,可以肆无忌惮的观赏帅哥。任凭她的视线怎么打量都不过分,毕竟人家也看不见。   男生唱完三首歌后,音响里流淌出悠扬的轻音乐。   中场休息。   胡蝶眼前的三杯酒已经空了两杯,胃里火辣辣的疼,疼到她觉得自己现在非常清醒。   疼死才好,疼死,就不会看着头发一根一根消失,最后变成一个秃子,一个佝偻躯体、面貌丑陋的秃子。   她将剩下的半杯酒一口喝下去,问刚才的服务员卫生间在哪。店员给她指了路,她晃晃脑袋,两脚打颤地走过去。   半个小时,她在卫生间里吐了个死去活来,又从洗手池中掬了两捧水漱口洗脸,人才缓过魂来。   卫生间门口隐隐有着低声的争吵,当下的胡蝶当然不会错过这种戏码,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她往外瞧――   刚才舞台正中央唱歌的男生刘海及胸前湿了一大片。而他面前的经理手上正握着一个玻璃杯。看起来男生衣服的水渍是他泼的。   “你清醒一点,你不要想着这几场客流量上去,你就能和我谈条件,她们怎么来为什么来,你以为我不清楚?你只是一个临时驻唱,我也只是一个经理,我怎么可能给你预么多金额?”   “我……我知道了。”男生低垂着眉眼,全然没有了刚才唱歌时的自在,“那您能不能和负责人说说?我愿意签合同,也愿意一直留在这里,您安排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只要……只要……”   男生又抬起眼,那双眼睛里承载了太多复杂的东西,“我只预支五万块……您看成吗……”   经理背对着胡蝶,他的表情胡蝶看不见,只能看见经理用手指着男生,恶狠狠地戳他:“五万块也不行,就算退一万步来讲,我给你,我私人借给你五万,你拿什么还?你还远不止要用五万,得了那种病,一次化疗一两万,动个手术十几万,你还的起吗?就凭你现在一个未毕业到处兼职的大学生,你是用十年还我还是二十年还我?”   男生眼睛里的光亮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迷茫无措,他连眼泪都无法控制,任由其顺着脸颊滑落。   胡蝶好像在那一瞬间变成了他,她也穷过,她看懂了那种眼神里的故事。   生与死与金钱,三者不可得兼。有钱能使鬼推磨,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这些老话,也不是不无道理。   经理将杯子扔到旁边的垃圾桶里,训他,“重新找一件衣服,一会上场,今天没唱够三个小时,你自己找时间补回来。这个月唱完,你就别来了。”   胡蝶嗤了一声,立直身子走出去,看着万念俱灰犹如世界即将崩塌的男生,笑了一下。   她走到男生面前,歪头看了一眼经理。不知道是因为太像醉汉找事,还是瘦得像个鬼吓到了他,经理不自觉地后撤一步。   胡蝶将男生衬衫的领口扣上,拍了拍他的肩膀,正准备说话,男生这才像是大梦初醒一样,后退一大步,距离胡蝶远远的。   这下胡蝶不高兴了,连着刚才的酒劲又再次上头,她走上前,拽着男生的领口,凶他:“他都那么说你,你还要憋着屁话不说一句?有这功夫,和姐姐我谈一场三个月的恋爱?姐姐给你二十万,不,五十万!”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出现的歌词出自:毛不易《一程山路》侵删。   下一本《柠檬天》be   感兴趣可以收藏一下-爱大家!   和现任男友定下婚期的那天,我回自己家收拾东西。   出来的时候,将他高二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扔进小区的垃圾桶里。   那是一个小小的,用一只手就能握住的水晶球。   想起我们的初次见面,皆是狼狈不堪。   恍若柠檬渲染了整片天空,火烧云蔓延,心跳震耳欲聋。   当年网络不发达,误加的企鹅号,每年生日都错过的祝福,如同浇头而下的雨,汇聚出我酸涩难堪的青春。   后来,女儿翻出相册集问我:“妈妈,照片上的人是谁呀?为什么不看镜头看着你?”   彼时我已三十,早已经记不清青涩时的心动是什么滋味,只记得,我从来都不曾拥有过他。   当下的一切,好像才是我这一生坎坷的归处。   而柠檬天,我再也没见过。 第2章 、天光乍破(2)   02   胡蝶坐在卡座和对面的男生面面相觑。   她颇有些头疼,不止是喝酒的缘故。   要说她的酒醒没,倒也算醒了。但人是不是还晕着,的确如此。刚才…刚才说了什么来着?和姐姐谈个恋爱?谈一场三个月的恋爱?怎么还说得有零有整。   男生有些局促,脸颊微微泛红,耳朵尖也是红红的。因为酒吧里的光线,给整个人镀了一层暧昧的膜。   半晌没见胡蝶说话,他的眼神飘了过来,先从胡蝶的膝盖看起。面前这个醉酒的女孩…女人…姐姐?   在这个季节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灰棕色呢子大衣,她的手很漂亮,骨节分明,也很修长,像钢琴家的手指。   不过对于这寒冷的天,她还是围了一条巨大的围巾以表尊重,围巾遮盖住她的脸,只露出一双眼。   胡蝶的视线划过去,和男生的眼神在半空中碰撞。如果视线可以接通电流,那一定会在这里引起一场火灾。   “你叫什么?”胡蝶开口。   她的酒彻底醒了,此刻胃随着肠胃蠕动,一抽一抽的疼。   “杨嘉一,嘉宾的嘉,数字一。”   “我……”   胡蝶刚开口,杨嘉一就抬头看她,那双眼睛湿漉漉,有期待,片刻后又有了平静像湖水一样的妥协。胡蝶要说的话卡在了半路,最终像鱼刺一样,令她艰难地咽下去。   “你用钱干什么?”她问。   杨嘉一低下头,手指互相摩挲,犹豫了些许时间,才回答她:“我妈妈生病了,需要手术和化疗。”   “哦……”胡蝶点点头,琢磨了一下,“也是。”   “什……什么意思?”杨嘉一有些不能理解她的说话思路,前言不搭后语,令人一头雾水。   “给你钱呀。”胡蝶喝了一口卡座上的水,冰的。凉意从喉咙处延伸到心口,再到胃,她能清楚的感知到水的流动路径,喝下去的水就和说出去的话一样,在她这里,从来就没有吐回来的意义。   胡蝶扬了扬下巴,问他:“带身份证了吗?”   杨嘉一点头,从裤子口袋里摸出自己的身份证。他想,要递给她吗?她只是问了问,并没有说需要……   正当他脑袋一团浆糊打架时,胡蝶径直起身,越过卡座,从他手中将身份证抽走。   “杨嘉一,你身份证上的照片都这么帅呀……”胡蝶喃喃,自己换了三次身份证,每次没有最丑,只有更丑。她又看了一眼身份证号,惊讶,“你才十九岁?大一?”   杨嘉一嗯了声,坐姿更加僵硬规矩。   “那你真得叫我一声姐姐。”胡蝶笑笑,“真是老了啊。年轻真好。”她在杨嘉一面前像极了警察查岗,她问一句,他应一声。   “给你,小帅哥。”胡蝶将他的证还给他,想了下,让他先去忙他的事情,等会自己再过来找他。   杨嘉一迟疑,但还是离开,去做自己剩下的工作。等他今天的工作结束,已是凌晨一点。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望向胡蝶所在的方向,那个位置已经换了人,她早就走了。   他摇摇头,往休息室走。本来就是一句醉酒后说出的醉话,他还硬生生保留着一些希望。   五十万,那个瘦弱到风一吹就能飘走的姐姐,怎么可能会一口气拿出这么多钱,而且让他当三个月的男友?怎么听怎么荒唐。   新的衬衫脱掉叠放整齐,又把箱子里的衣服拿出来,找到今天来时穿的换上。   短袖打底,外面就套了一件稍微加绒的运动服。冷,但是没办法。这里留的东西也不多,没多久就收拾好。   出门时遇到了一起工作的同事,陈改也是安大学生,比他高一届,刚才也同样是他将自己的衬衫借给杨嘉一。   “陈哥,明天我再把洗好的衬衫给你,谢谢。”   “悖屁大点事儿,你有空给我就行,后天吧?咱们有同一节公开课。”陈改拍拍他的肩膀,“明天我再给你问问其他兼职的地方,有招人的我给你发消息。”   从酒吧后门出来,这个月的驻唱费用也从经理那里划了过来。   2600。   原本是2500,多出来的一百……   经理的消息紧接而至:多出的一百算是赔你的衬衫。你应该庆幸今天遇到个好人,不然别说两千五,一千你也拿不到。   杨嘉一照常收钱,道谢。将钱提现到银行卡,又翻出手机银行app,看了一眼余额,还差四万。   行李箱在水泥路面上滑行的声响很大,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悠长寂静的巷子里,每走一步路,就有一连串的狗吠陪着他。   胡蝶追上来的时候,手里还捧着一盒711买的关东煮。   “我说弟弟,我不是说了会来找你吗?你现在往哪跑呢?”胡蝶在他身后不远处站定,说道。   刚才她让杨嘉一去上班,自己窝在那里编辑了好久合同,察觉到肚子饿了,才抱来菜单看他们这里的饭。   瞅了半天,一个能吃的都没有。胡蝶先结了之前那三杯酒的账,出门觅食。   回来的时候,杨嘉一已经唱完了,舞台上也没影儿。好不容易抓到个负责人一问,人已经离职走了。   胡蝶气不打一出来,瞬间感觉胃都不疼了。从正门口出来,绕了半条巷子,她才找到酒吧的后门。幸好,人还没走远。   杨嘉一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转身,看见胡蝶在身后。   “你不是走了吗?”他问。   “呃……”胡蝶找不到合适的语句回复他,沉默。   关东煮逐渐变凉,胡蝶也没了胃口。往杨嘉一那个方向走,到他面前的时候,将关东煮递给他,说道:“冷掉了,我不吃了。”   胡蝶蹙眉,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他,穿得单薄,手也冻得发紫。啧,看着真是挺惨一人。那行吧,大发慈悲帮他拎箱子。   “这个…还是热的。”杨嘉一看着胡蝶将他的行李箱拖走,支支吾吾蹦出半句话。   “我说冷了就是冷了,你吃不吃?不吃扔了,再废话把你卖了。”箱子不是很重,但胡蝶很久没拖过重物,走到马路牙子上,看到稀少的车流,背后已经沁出一层汗。   杨嘉一三下五除二吃完关东煮,快步走到胡蝶身边,从她手中接过行李箱的拉杆。   他的手伸过来的那一刻,匆匆擦过胡蝶的手背。两人的手同样是冰凉的,可相碰的时候,分明可以察觉到对方的体温。   虽然手冰冷,可身体中某一部分的血液却涌上了脑袋,再经过一轮的流转,到心脏处,砰砰作响。   胡蝶搓了搓手背,在这条街找到了另外一家711。   等到两人又再次面对面而坐时,墙上指针已经滑向凌晨两点半。   “微信有吗?”   “有的。”   “加一下。”胡蝶将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打开二维码,杨嘉一匆匆扫下。   “我叫胡蝶,古月胡。”她说。   杨嘉一连忙备注。   胡蝶瞟了一眼他,顺路将合同发给他,“你先看看,合同大概是这样,至于我之前说的什么三月男友你就当放屁,你有什么特长或者爱好都可以当作条件,你唱歌好,给我唱一个月歌?你自己想吧。”   胡蝶去货架上取了一罐热牛奶,付款后直接扎开喝掉。这是她今天,不对,昨天到现在的第一顿。   等她回到小桌那里,杨嘉一也没想清楚。   这么大一块饼,真的就从天上掉下来,并且不偏不倚砸中他了?合同上清清楚楚罗列了对方的要求,只等他将自己的回报写上去。至于他有什么……   “胡蝶姐姐……”杨嘉一特别认真地看向她,眼神中满满都是诚恳。   “嗯?怎么了你说。”   “如果你信任我,我能不能和你签一个长期合同,我会去工作兼职,给我三年。不,两年,我努力把钱还给你可以吗?就,当作是我向你借了五十万,利息的话,看是和银行一样或者你定,我都可以接受……”   仅仅只是唱一个月的歌,怎么能抵这五十万,不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是不对等的合同。   两年……   她的骨灰都不知道化成多少地区的雾霾了,还等他还钱?   “你签不签?”胡蝶没了耐心,胃里的绞痛感又浮出水面,她伸出一只手抵在肚子上,“我觉得你唱歌挺好,要不就每天给我发首歌,发一个月就算了。”   杨嘉一看着她额角的汗,以及手上不自觉的动作,试探性开口:“姐姐,你是不是胃不舒服?”   胡蝶猛然抬眼,“要你管?”   杨嘉一愣神,有些拧巴,“你今天喝了很多酒,很伤胃的。”   胡蝶没回他,他歇了会儿又问:“姐姐你吃饭了吗?”   “没胃口,不想吃。”忍过了某一段时间的筋挛,胡蝶坐直了身体,“怎么?你该不会是想请我吃饭吧?”   杨嘉一拧拧眉心,一脸纠结。   “我妈先前也是不按时吃饭,更年期后胃一直痛――”   “前段时间带她去检查,胃癌。”   “l期。”   胡蝶脑仁一跳,心里琢磨着果不其然这么巧,说出口的话却满满都是炸?药味:“你咒我呢?”   “不不不,不是。”杨嘉一连忙挥手否认,一脸惊慌失措,把胡蝶看乐了。   “那你什么意思呀?”胡蝶将胳膊肘撑在小桌上,捧着脸看他表情,“弟弟。”   杨嘉一摸不准胡蝶的性子,只是很小声地说:“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给你做饭吃……”   “啊?”胡蝶疑惑,“做饭?”   杨嘉一点点头,嗯了声,补充道:“我从小一个人长大,做饭也是慢慢练出来的,后来我妈生病,也是我在帮她调理。如果你的胃不舒服,我可以…以后做饭的时候也加上你的一份。”   “奥……这样啊。”胡蝶抿抿唇,像是在思考。   杨嘉一依旧没能明白她是同意了还是否认了,只能接着道:“如果你觉得做饭这个不行的话,也可以换的,你决定,钱我是我一定会还你的!”   没等他再次开口,胡蝶就拍桌,“听得我头都大了,就这个吧。明天再找你聊,回去洗洗睡吧,至于做饭……等我醒了再说。”   杨嘉一奥了声,胡蝶起身准备走,他突然开口,“太晚了不安全,我送你。”   胡蝶摆摆手,“不用。”   要是真遇见抢劫的,她这鬼样子,谁吓谁还不一定呢。   杨嘉一看着胡蝶的背影逐渐变得小小,突然想到了家里那一盆脆弱的水仙花,花?径细得都能被风折断。   胡蝶的头发被风吹散,在风中飞舞,等风停了,又规规矩矩的扒拉在她的衣服上,和她依偎着,缠绕着,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 第3章 、天光乍破(3)   03   第二日胡蝶睡到下午三时才起。窗帘蒙着玻璃墙,四四方方的房间,透不进一丝光亮,胡蝶起初以为已经晚上,摸过手机,才知道现在不到四点。   床头柜上的闹钟已经落了厚厚一层灰,她也没那个闲心去收拾,趿上拖鞋,去浴室泡澡。   杨嘉一消息发过来,胡蝶正巧吹完头发。给头发做了一遍细细的护理之后,她才拿起手机回复消息。   “姐姐,你还好吗?”   可能半天没有等到回复,他又补充了一句。   “如果肠胃还是不舒服,尽量去医院看看。”   胡蝶摁下语音键,回:“我已经好了。”   手指往下滑,她将自己的地址发给杨嘉一,随后摁住语音键说:“打车过来,路费报销。C栋B楼四单元,迷路了打电话。”   【那姐姐家里有没有做饭的用具?】   胡蝶沉默片刻,还是回了一句有。   打开电脑,胡蝶将杨嘉一的条件加进合同里。   乙方需要为甲方做三月食谱菜,括号内又挺傲娇的备注:没有胃口时可以选择不吃。   这是杨嘉一初次进异性的家,没有想象中那么整洁清新,反而极具有生活气息。   玄关处放了一双男士拖鞋,见他钝在那儿,胡蝶有些好笑地让他换上,说是专门给你买的,我的家里没有其他男人,恭喜你,成为第一个踏进这里的男性。   杨嘉一一听这话,整个人凝固起来,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胡蝶给他拖来一把凳子,让他坐。她则去了书房将合同打印出来。   “看看条款,没什么问题就签吧。”胡蝶说。   其实这个纸质合同也就是走个流程,让这件事情看起来合理化一些。   杨嘉一看着就是个老实孩子,平白无故给钱他绝对会拒绝,只有这种实打实的白纸黑字才能拴住他。他拿起合同仔仔细细地看完了,眼神里还漂浮着一些不可思议。   “姐姐…”他踌躇,“就真的只是做饭?唱歌也加上吧,实在,实在没有其他的,就就按你说的……当你的男朋友也可以!”杨嘉一支支吾吾半天,颇有一些舍命陪君子的豁达。   可是胡蝶不是君子,她懒懒地盘腿,靠在沙发上看他,鼻尖痒痒的,可能是空气中被带进来一些细小灰尘。   杨嘉一的皮相很漂亮,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到一些应届学生成日苦读书后留下来的“呆滞”感。骨相看起来还会二次发育,鼻梁也会变得更挺拔。   她的目光一寸寸往下滑,他的人也一寸寸僵硬。   他还很单纯。胡蝶想想,好像自己当年读大学也是这样,大二大三看着周遭与高中截然不同的人际关系与生活习性,才开始慢慢改变。也是那个时候,认识的人多了,人脉广了,视野也就打开了。   “也不是不可以。”胡蝶勾起嘴角,调侃,“刚好最近空窗期,需要个人陪。”   “那…那姐姐需要怎么陪……”杨嘉一问。   胡蝶佯装认真思考,却发现杨嘉一的眼神也在慌乱中看向她,她实在没忍住,噗嗤笑出来,“不哄你了,男朋友倒也不用。姐姐不缺男人,在我这儿,你才算半大点的小屁孩儿。”   杨嘉一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但是紧接着又紧张地开口,像是为了证明什么:“我都十九了……不小了。”   胡蝶一听,就知道这人还挺能钻话里的牛角尖。   她将脚放回地面,先起身活动了片刻。随后,她走到杨嘉一身侧,一只手慢慢攀爬上他的锁骨、肩膀,挑逗着问道:“那姐姐问你,你谈过恋爱吗?”   杨嘉一咽下口水,摇头又点头。   “分手了?”   “应该吧。”   “你这么可爱的一个人,那人都能和你分手?眼光有问题哦!”说完,胡蝶伸出指尖,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脸颊。软软的,弹弹的,还有温度。   “不…也不是分手…”杨嘉一解释道,“她是我邻居,因为经常出门遇见,一来二去,她知道了我妈的事情,也经常去医院照顾她,我们偶尔也聊天…就这样三点一线很久了。”   “那这和没分手有什么必要联系?”胡蝶有些疑惑,收掉搭在他肩上的手,抱着胳膊,站在原地继续等他说。   “我妈也以为她是我女朋友,那个时候我妈病房里的人开玩笑,我就没解释,我也以为我们算是在一起了……”   “嗯哼?”   “上个周,”杨嘉一的眼神空洞,望向桌子边角,很机械地说话,“学校有事情耽误,我妈那边病情突然反复,进了急救室。医生让快点缴费,刚巧她在医院,我就把钱转给她了……”   这事……怎么越听越耳熟。   胡蝶皱紧眉头,突然在脑海中捕捉到了这一段故事的来由――去酒吧之前,等红绿灯的时候听见两个女生再聊八卦,A大,校草……看了看杨嘉一的样貌,八九不离十,瓜主竟在我身边?   “然后,你那个“女朋友”卷款跑了?”胡蝶接上了他的话。杨嘉一抬眼看过来,眼睛里有些疑惑的神色,似乎在说你怎么知道。   她也不能说是路上吃瓜吃来的,只能耸耸肩,“小说里都这么写。”   她拍拍杨嘉一的肩膀,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一个励志男主的背后,都有一个冗长且繁复的经历。掐指一算,你今后必有大作为!”   -   下午饭时间杨嘉一就给她露了手。   他上楼的时候就带了菜,应该是从小区里的超市买来的,进来时就将菜放在了玄关,胡蝶也没注意。   胡蝶站在厨房门口,倚着门框,静静看着他忙碌的背影。   仔细想想,往届的男友好像都不大会做饭。   他的手指胡蝶一早就观察过,从拿到吉他拨片,那双手就时常在她的梦里出现。   杨嘉一将带来的白嫩豆腐捧在手上,轻轻过了一遍水,豆腐放在案板上,被刀划成了薄厚适宜的四方片。   鸡蛋在烧热的锅边敲开,完整的两个金黄蛋就在锅里成型。   兴许因为时间的关系,他只买了已经处理干净的鲫鱼鱼片,在煮锅里放进了准备好的佐料后,慢慢将鱼片放进去,加水。豆腐也被规整地放在煮锅的周围。   慢火煨着,等到食材都煮透了之后,炸好的金黄蛋被他慢慢放在上面。   正当他要拨葱的时候,胡蝶终于出声――   “我不吃葱。”   杨嘉一点点头,停下了手中要继续进行的动作。   “鲫鱼汤。”他带着隔热手套,将鲫鱼汤放在了餐桌上。   胡蝶坐在旁边,杨嘉一给她盛饭。说实话,她此时并没有吃饭的念头,但是为了给他一点信心,还是盛了一碗汤喝下。   “很好喝。”这是胡蝶能给出的最好称赞。   “你是不是不会做饭?”   胡蝶瞪他,“我不会做饭哪里来的锅?”   杨嘉一弱弱来了一句:“炒菜的锅都没开过……”   胡蝶:“……”还有开锅这种事?!   吃完饭之后,胡蝶问了他银行卡号,先给他转了十万。   “这张卡是二级卡,我没开通升级权限,一天最多只能转十万,明天我们去趟银行,你记得把卡的原件带着。”   杨嘉一略微有些惊住,正想开口,胡蝶止住他,“打住,别再说谢谢感谢,听得头疼。”   胡蝶看着熄灭的手机屏幕里自己那张难以言说的脸,头一次有点不确定自己的话究竟要不要说出口。   半晌,她问杨嘉一:“会唱粤语歌吗?”   “会一些,姐姐要听?”   胡蝶望着窗外,暮色昏沉。   “捞月亮的人,这首歌会吗?”她问。   “嗯,这首歌我很熟悉,前段时间还唱过。”杨嘉一的坐姿稍稍放松了一些,他的手指曲起,轻轻在膝盖处敲击,找节奏。   “泪光装饰夜晚,“路灯点缀感叹,“列车之上看彼此失散,“你的面孔早已刻进代官山――”   杨嘉一离开,已经是晚上九点多。   她在微信上转给他一百,备注是路费报销,感谢做饭款待。他没收。   胡蝶走到窗口,将窗帘拉开,正要去关灯,胃里开始翻江倒海。不出意外的是,她又在马桶边吐了个昏天黑地。   手机亮了一瞬。   “小胡,明天来一趟医院?我们再验验血。”   这条信息,随着屏幕的熄灭,沉进无数消息的尸体里。   兴许是忘记了前一晚在马桶边上的狼狈样子。胡蝶收拾整齐,戴着最新买的毛绒帽子,拨通了杨嘉一的电话。   “阿姨在哪个医院?高新吗?”胡蝶听了半天,才听清对面的话,“区二院?什么时候…怎么在那里?”   杨嘉一只能如实作答:“原本是在高新医院,后来因为医疗费用的问题只能转院。”   胡蝶啧了一声,撂下一句在医院等他就挂掉了电话。   区二院离她这里还挺远,原本以为还在高新,没想到兜兜转转在那么远的地方。   那昨天杨嘉一起码在路上折腾了两三个小时。一种罪孽深重的挫败感上了头,胡蝶叫车,加急过去。   区二院的消毒水味道比高新更严重,噪音也更多。一路走来,夹杂着方言、吵嚷、哭泣、欢笑的各种声音涌入胡蝶耳朵。   她戴了两层口罩,没去挤电梯,反而从楼道进去,爬上六楼。   杨嘉一说的那间病房,在走廊尽头,此时正是阳光正盛,那里仿佛是教堂,听尽了众生祷告后,引人流连的圣地。   长廊上也加了床位,有护士正在给人拔针,软管里残存的液体在空中划过一道弯弯的桥梁。   她慢慢走着,推门进去。见到病房上躺着的女人时,她有那么一瞬间,好像回到了十三年前。   那个头发被剪断,脸颊被划伤,膝盖被割破,似乎所有日子都要和她对着干的十五岁。 第4章 、长夜将明(1)   04   胡蝶进去后撇了一眼床尾的名片。躺着的女人叫杨平暮,杨嘉一的母亲。   年岁不大,刚过四十五。因先前化疗的缘故,头发已经剔除干净,现在是光头,滑溜溜的脑袋像个鸭蛋。   杨嘉一在她推门的时候就察觉到了,起身靠近她,声音压得很低:“我妈刚睡,我们出去说?”   胡蝶正要点头转身,却看见病床上的人翻身睁开了眼睛。胡蝶向她点头,琢磨了一下称呼,还是开口叫了声阿姨好。   床头被摇上去,杨嘉一扶着杨平暮坐起来,又给她后背塞了两块枕头。   杨平暮有些惊讶,除了李欣悦,杨嘉一可从来没将人领到她面前来。   稍微转转脑筋,平时隔三岔五就要来的欣悦,如今整整一周没有出现过了。   杨嘉一……该不会干了什么对不起人家姑娘的事情吧?   自己儿子也不是这种人呀。   不得不说,做母亲的一旦开始操心,那便是什么可能性都浮出脑海。   她揪住杨嘉一手腕,悄声问他:“这位是?女朋友?”   杨嘉一猛地看向胡蝶,只见她还静静站在那里,不知道盯着床位看什么。也幸好视线没落在他们母子身上。   杨嘉一有些急:“妈你不要瞎说!这是我打工的时候认识的一位姐姐。”   杨平暮眼神狐疑地看向自己儿子红红的耳朵尖:“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她就是!”杨嘉一也不料病房突然寂静了下来,“她就是”三个字在空气中格外震耳欲聋。   “嗯?”胡蝶终于抬起头,看这杨嘉一,“我吗?”   杨平暮也顺着儿子的角度看向胡蝶,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怎么有些熟悉。   胡蝶移开视线:“阿姨您好好休息。杨…杨嘉一同学在校表现很不错,是学校找他有事情,我来传话。”   她能看出杨平暮内心的想法,为了避免后续再聊起来,她径直告辞,对杨嘉一说:“我在外面等你,你一会再出来吧。”   杨嘉一没几分钟就开门出来。   “姐姐。”   “嗯,”胡蝶扬了扬下巴,“你妈妈睡着了?”   杨嘉一回她说:“没有,她一听是学校有事情,立马让我走。”   胡蝶点头:“那正好,卡带了?”   杨嘉一嗯了声,胡蝶了然,提步先走。   一看她是往楼梯道走,杨嘉一问:“怎么不坐电梯?”   胡蝶指着每层楼唯一的那部电梯,侧头看着他,“挤得慌,要去你去。”   杨嘉一看着她略微有些时髦的穿着,倒站在她的角度想了想。这一身貂毛万一被挤扁了得多难看。   两人还是走了楼梯,脚步声渐渐重合,在这寂静的楼道里短短几分钟,恍若弥留之际的风,时间若能再短再短该多好。   办理完转款手续,胡蝶接到一个电话。   对方是安大文学院的院长,她的研究生是在这里读的,而院长则是想让她去学校做一场期末讲座。   胡蝶瞥了眼杨嘉一,杨嘉一好像也有话要说。   她没应也没拒绝,撂了电话,杨嘉一就找机会开口。   “你应该还没有吃饭吧?一会我回趟家,做点简单的东西给你,你在病房等我可以吗?”   胡蝶想想自己又要回医院闻消毒水味儿和爬楼,摇头拒绝,“我不。”   “那…”杨嘉一犯难,“找间咖啡店?”   “我和你一起。”胡蝶本想拒绝,可胃里空空如也,这个点竟有些想吃饭的感觉。   杨嘉一:“好。”   胡蝶:“带路吧。”   杨嘉一狐疑地看向她:“你不怕我把你拐卖了?”   胡蝶抱着胳膊,静默地瞅他,没吭声。   杨嘉一挠挠头:“没事了……跟我走吧,我家就在附近。”   胡蝶这才挪步,一边走,一边踢着水泥地上的石子,她对杨嘉一说:“我可是个疯子,惹我就把你卖了。”   哪有疯子说自己是疯子的。   杨嘉一心里默默摇摇头,表面上还是应承,尽量不让她的话落空:“嗯。”   杨嘉一的家在区二院的斜后方。不出意外的话,站在杨平暮的病房窗口就能看见这片老小区。   老小区的安保当然不如市中心那样,杨嘉一他们这栋楼连门房也没有。   一拐进巷子,胡蝶就走在杨嘉一前面。   她没有安全感。在这种地方走在人后,还不如不来。杨嘉一倒没说什么,在她身后慢慢走着,遇到岔路口会告诉她往哪里走。   他家住一楼,光线不是很好。   但杨嘉一本人很爱干净,屋里收拾的井井有条。胡蝶在心里称赞了一秒,最起码这里比自己家有生活气息。   “你先坐。”杨嘉一进厨房烧热水,认认真真洗玻璃杯。   水开后,给她倒了一半,放在一旁晾着。   杨嘉一:“不知道你有没有洁癖,杯子洗得很干净。水也是刚烧的,很烫,等一会才能喝。”   胡蝶哦了一下,杨嘉一去厨房做饭,她坐了会,没事干就开始刷手机。划账的短信姗姗来迟,她突然想到杨嘉一骗钱的“前任”。   她走到厨房门口,叩门。   杨嘉一划开门,带着饭菜香问她怎么了。   “你报警没?”她反问。   杨嘉一疑惑:“报什么警?”   胡蝶:“就你那前任,不是把你的钱卷跑了?”   杨嘉一愣神,颇有些无奈道:“她都成失踪人口了。”   胡蝶皱紧眉头:“失踪了?”   杨嘉一转身接着翻炒菜:“我报过警。警察来她家的时候,她已经清空家里的东西跑了。不是特别大的金额,一般追不回来。”   “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胡蝶抿紧嘴巴,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安慰。安慰了又像是无形的炫富,不安慰的话,这话题又是自己提起来的。   “滴滴滴――”   一阵手机铃声解救了尴尬境地的胡蝶。   当她看见那一串手机号码的时候,突然觉得更尴尬。   厨房门并没有合上,她迟迟不接电话,引得杨嘉一好奇地看过来。   挂断。   电话又响。   挂断。   再响。   “谁的电话?”杨嘉一将菜刮到保温盒里,又在烧热锅底倒油炒下一个菜。   “前任。”胡蝶回他。   “呃……”杨嘉一倒油的手微微颤了一下。   “烦死了。”胡蝶再次挂断。   正要开飞行模式,杨嘉一突然开口说话:“既然一直打,肯定有要紧的事。你……接呗。”   胡蝶侧身靠在一边的墙上,眼睫垂下,当电话再次响起来的时候,她径直接通,将手机放在了杨嘉一耳边。   她笑眯眯地望着杨嘉一。   这是他们两人第三次距离如此之近。   她的指尖划在他的左侧脸颊上,连同她的一张脸都放大了数倍呈现在他的眼瞳前。   胡蝶无疑是漂亮的。只不过因为过份凹陷的脸颊,让那一分美丽黯淡了几分。   不知道是否因为化妆的缘故,胡蝶眼睫弯翘的弧度喜人。随着眼睛的眨动,像一把小扇子扇在杨嘉一脸上。只可惜,那扇子成了芭蕉扇,将他的脸从额到颌扇了一个通心红。   “喂?”   杨嘉一僵硬着身体,灵台突然清明,看清楚胡蝶眼中的调侃之意。对方又叫了一声,径直呼出胡蝶的姓名,他也只能应答:“您好。”   “你是……”对面的人声音陡然降了一个调,变得冰凉。   胡蝶拿下手机,直接打开外放。   杨嘉一:“你找谁?”   电话那头沉默很久,说:“我找胡蝶,她在吗?”   杨嘉一关掉燃气灶,也顺势将抽油烟机关掉。厨房瞬间安静下来,如同诡异却又繁茂的原始森林。   “她……”杨嘉一看着胡蝶,她的意图很明显,她不想接这个人的电话,而刚才因为他的多嘴,胡蝶径直将电话接通给他处理。   杨嘉一清清嗓子:“她不在,你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我转告她。”   胡蝶倒是挑了挑眉,有些意外他的回答。   对方又开口问他是谁。   杨嘉一也将这个问题反抛给对方。   集体沉默。   过了很久,久到胡蝶以为电话都已经挂断之后,对面突然出声。   “帮我转告胡蝶,3120酒吧已经重新开业。我希望她能来。地址我会发到她邮箱。”   电话挂断。   邮件也来了。   不是冤家不聚头。   那天碰见杨嘉一的酒吧就是他开的。   “他……”杨嘉一组织了一下语言,“他是之前那间酒吧的老板?”   胡蝶将手机放进兜里,嗯了声。   杨嘉一:“你那天出现……也是去找他?”   胡蝶倒有些好笑,有气也撒不出来的那种无力感。   胡蝶问他:“我看起来像是一头吃回头草的牛?”   杨嘉一摇头。   胡蝶:“他叫封如白,我前任。何不如书这个出版社听过吗?”   “听过。”   “他开的。”胡蝶说,“这个酒吧估计是副业,这种人就是钱烧得慌。”   “这种电话他已经打过很多次。我删掉拉黑,他还是有办法能找到我,所以我就压根不接。等他自己想明白了挂。”胡蝶拍拍口袋里手机,叹了口气,“哎……但是他又是个死脑筋,难呀难呀。”   杨嘉一重新将抽油烟机打开,重新烧锅。   他问胡蝶:“那你会去吗?”   “去哪?”胡蝶没反应过来。   “酒吧。”   “去个屁。”胡蝶抬脚轻轻用脚背踢了下杨嘉一的小腿,“去一次花五十万,我再去就成穷光蛋了。到时候饿死了你养我啊?”   杨嘉一将葱姜蒜放在锅铲上,油热后倒进去。   在一片滋啦作响的声音里,他轻轻说了句:“不会饿死的。” 第5章 、长夜将明(2)   05   胡蝶没告诉他的是,封如白在某种程度上算是她的上级。而她,就算再遇见十几个杨嘉一也不会变成穷光蛋。   从她开始执笔到如今已经十余年。卖出去的版权费用足够让她活到下下辈子。活不到,这钱就成了死物,是无意义的存在。   酒吧,胡蝶没去。   周三她去了一次医院,一顿操作过后,指数依旧不达标,但比上次强了一些。   主任也不强求,站她面前毫不嘴软地戳她废管子:“三天之后你再来一次。如果那个时候还不达标,后续化疗都没办法进行,你的头发还是会掉。”   胡蝶也恹恹道:“上周末你就让我五天后再来,怎么中途还带传唤。”   主任这才憨笑起来,“就是想顺路问问你,书写得怎么样了?”   “微信不能问?”   “这不是担心你身体吗。”   “你是担心我写一半就死了,坑没法填吧?”胡蝶有些好笑地看了他一眼。   “哪有哪有。”   -   杨嘉一最近做饭都会捎着胡蝶那份。   胡蝶考虑到他还要上课,去她家做饭时间也周转不开。所以每次都会抱着笔记本在外面溜达一圈,坐在咖啡店写点随笔,然后到点悠哉悠哉去他家。   不得不说,她的胃口慢慢被养好。平时多吃几口就会吐得七窍离体,但这几日肠胃竟相安无事,温驯异常。   杨嘉一客厅空间不大,没有饭厅,平日吃饭都是在茶几上解决的。胡蝶不喜欢坐小凳子,杨嘉一就去给她买了一个小毛毯,铺在地上。   她窝在那里,喝了一口冬瓜排骨汤,问杨嘉一的专业是什么。   两个人这才开诚布公地聊天。   杨嘉一是工院的,安大专业的重心在文学方向,工科类的仅仅只能算是二级专业。   胡蝶看着认真吃饭的杨嘉一,心里嘀咕,怪不得看起来这么古板老实,工院的也就不奇怪。   “毕业之后想做什么?”胡蝶问他。   杨嘉一垂眼,静静看着陶瓷小碗中摇晃的排骨汤。   他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胡蝶疑惑,“不喜欢现在这个专业?”   “在我妈她们那一辈,更多的是希望我有一份稳定长久的工作。喜不喜欢并不重要。”杨嘉一扶着碗,一口把汤喝掉,“况且当时刚高考完,我妈就查出来这个病,没钱去学我想学的,我更多时候只能期望早点凑齐做手术的钱。”   杨嘉一起身,将脏掉的碗摞起来,收拾桌子。   胡蝶也随着他的动作起身,捡起地上的毯子叠起来放在沙发角,见他往厨房方向走,扬声问他:“你喜欢音乐?”   杨嘉一又出来一趟,手上拿着湿抹布,嗯了一声。   那样一双骨节分明,修长干净的手,摸不到钢琴吉他,那该是多遗憾的事情。   胡蝶摸出手机,翻了一下联系人,又打开百度搜索框。杨嘉一收拾好出来,围裙卸下,挂在冰箱的侧边。   杨嘉一问她:“你……要走吗?”   胡蝶这才从手机中抬起脸,颇有些神智不清地回:“往哪走?”   也就是话刚出口,她就反应过来,干笑两声:“哈,你家沙发太舒服了,我还以为在我家呢。”   杨嘉一看自家这窄小且已经有些年头的沙发,又想想胡蝶家中那富丽堂皇的样子,着实没能将二者联系起来。   “那你再歇一会儿,我去收拾点东西。”   “行。”   -   兴许是因为微信与电话都找不到胡蝶本人,封如白径直用了出版社的微博艾特她。   @何不如书出版社:看看我在安市发现了什么?@茧   胡蝶点开微博附着的图片,俨然就是那间酒吧。   3120酒吧没什么特别的含义,仅仅是那本让她在网文界小火一阵子的《屠戮都市上》中,战斗力爆表的女主人公在一片丧尸潮中开得一间酒吧名字。   她嘴角抽搐,手上打字动作不停。   【哈哈哈哈,太开心啦,竟然真的有这样一间酒吧存在。看着像是在市中心「开心开心」但是最近都不在安城,太可惜了呜呜呜「哭泣」】   紧接着,何不如书出版社又回复她:没关系,作者大大不要伤心,如果想来我们可以接你参观哦「心心」   胡蝶呕了声退出微博,比谁更恶心这方面,她还是敌不过封如白。   封如白电话紧跟着过来。   屏幕上刺眼的十一位数字慢慢滑动着。   “干什么,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你终于肯接我电话了?”封如白在电话那头的语气很温柔,活生生变了个性子。   要不是胡蝶曾经见过这人砸桌子摔板凳,肯定就被这酥酥麻麻的声音骗过去了。   胡蝶:“不说我挂了。”   封如白这才哎哎两声阻止:“小茧,我们复合好不好?”   “嗬,你脑袋被驴踢了?”胡蝶扯着嘴,耐心告急,“当初分手也是你情我愿,我提出,你同意,一拍两散这不挺好的事儿?你最近又变着法的求和,很难不让人怀疑你是不是夜路走多了?要不你找个人算一下?别真撞邪了……”   封如白的声音听起来泫然欲泣:“是我一时冲动。小茧,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胡蝶甩掉拖鞋,盘腿坐在沙发,胳膊肘也搭在扶手上,显然已经没有和他接着说话的欲望。   “滚滚滚,去你的小茧啊茧。我叫胡蝶,你要是不认字改天我把这两个字给你印成锦旗挂你办公室你天天认。晦气。”   胡蝶生气地挂掉电话,将手机扔到沙发另一头。还在纳闷为什么房间里突然这么安静,结果一回头,就见着杨嘉一抱着一摞书站在房间门口愣愣地看她。   不知站了多久。   胡蝶已经上头的怒火,见到杨嘉一那小老实模样,霎时间像被喷了一整瓶灭火器,熄了。   胡蝶:“吓着你了?”   杨嘉一摇头。   胡蝶抠着手,没敢看杨嘉一,毕竟在人家家里,底气不是那么足。她默默地将脚放下,穿进拖鞋里。又是一阵风就能吹倒的乖乖女模样。   半晌,杨嘉一没出声。   胡蝶喃喃:“我就是这样的人。”   杨嘉一折回房间,拿上书包,将一部分书放进去。听到胡蝶说话,他又停下。   他回:“这…其实很正常。”   他不是国际院校培养下的尖子生,也没那个资-本去选择私立学校学习。   他很普通地长大,周遭的人和事,都是简单化的。初中高中接触到的不仅男生,女生也同样这样说话。这种词汇仅仅是一种口癖,并不能代表什么。   “如你所见,刚才的事情可能只是一小部分的我。易燃易爆、出口成脏、情绪会经常不经意间外化。”   胡蝶说,“而我改不了,没办法改。我没有可以倾诉的人,遇到令我不爽的人或者事情,我都只能这样。”   杨嘉一抿唇笑了笑:“真的没关系,情绪发泄出来是好事。我只是刚才有些惊讶,你之前看起来,很像一只乖巧的猫咪。”   胡蝶歪头看他:“之前像猫,那现在像什么?”   杨嘉一微微低头,眼神和胡蝶在半空中相撞:“现在像一只会挠人的小野猫。”   胡蝶很擅长去写文字里的暧昧场景,可当这种苗头出现在现实中。尤其是她本人身上,依旧是引起身体的细小颤栗。   她佯装生气,开口道:“好啊你,怎么现在连姐姐都不叫?一口一个你啊你啊?”   杨嘉一怔住,有些当真:“我以为我们已经比较熟悉了。毕竟都一起吃了好几天的饭……”   胡蝶噗嗤笑出声,没绷住脸上的表情:“说你是小古板你还真是。和你吃几天饭就算熟悉吗?你以后工作真的不会被骗?”   杨嘉一不懂:“可你人真的很好。”   胡蝶笑:“人好不能当饭吃。人傻也不能扔钱花。”   她指着杨嘉一收拾好的那摊东西问:“去哪?背这么多书?”   “医院。”杨嘉一说,“最近有一些考试要准备。主治医生也商量着给我妈转院,还是高新医院。那里的治疗环境和医疗设备都是最高级,医生说如果没有金钱压力,还是推荐去那儿,我算了一下,你给我的钱足够了。但那边离家远,复习时间不够,所以我就过去申请几天陪床。”   胡蝶点头,三天后杨嘉一应该会结束陪床,回家睡觉。她住院化疗就不会碰见。问题倒也不大。   两人各自拿好东西。   胡蝶帮他抱着一摞书,关门。   走在路上,太阳慢慢钻出云层,散出金黄色的光亮。光铺在地面上,映出两个并肩行走的影子。   胡蝶开口:“明天我要去一趟安大。”   杨嘉一扭头看她:“是有什么事情吗?”   胡蝶嗯了声,笑道:“一个讲座。净化弟弟妹妹们心灵。如果你有空也可以来。姐姐普渡众生。”   杨嘉一也跟着笑,胡蝶这才发现他的下颌处,接近唇角的地方有一颗痣。棕色,悄悄地装在梨涡里。   “姐姐要是普渡众生,我一定皈依。”   胡蝶看他,说:“是我小瞧你了?口才这么好的嘛。”   杨嘉一耳尖红红,承诺:“谬赞,明天我一定去。” 第6章 、长夜将明(3)   06   因着前几日不合时宜的一阵小雪,安城温度骤降。   提前到来的冬风卷着地上的枫叶,一辆车驶过,世界仿佛骤然安静。   和院长在停车场碰面后,二人径直往讲厅走。   胡蝶没想到学校会将一个简单的讲座弄得如此声势浩大。学校中也不乏有她的小说读者,还没到时间,讲厅大楼外已是人山人海。   院长笑着:“反正咱们讲厅挺大,外面的读者也想来,我就没封校。”   “行。”胡蝶和他一起到后面的办公室休息。从包里翻出几张a4纸,上面简单记录了一些要说的话。差不多顺顺流程,胡蝶便看见前面有老师过来。   讲厅人满为患,灯光柔和,徐徐落在台上的桌子上。   胡蝶鞠躬,和台下的同学以及读者打招呼。   “大家好呀。我是作者茧。也是胡蝶。”   掌声雷动,期间还伴随着好动男生的吹哨声。   胡蝶笑着坐下,调试话筒。   人潮涌动,胡蝶并没有看见杨嘉一。从她这个视角看下去,密密麻麻都是人头。   本着即将到来的年底人心浮动、考研大军突起,学生心性不定之故,胡蝶很轻松地开始和大家聊天。   慢慢讲述自己大学时期的迨拢大家也静静听着,时不时爆笑一声作为回应。   讲座即将结束,胡蝶抿了一口矿泉水。   冰凉白水入肚很不舒服。看向腕上的手表,已经讲了两个小时。   昨晚杨嘉一发消息问她中午想吃什么,他早上要回一趟家,中午做好可以带到学校。她讲完刚巧可以吃。   现在已经超过两人约好的时间。   主持人以及院长对现在热情高涨的氛围很满意,要不是有时间限制,甚至有在这里开一场签售会的安排。   主持人抑扬顿挫的讲话:“同学们!胡蝶老师也是大家的学姐,讲座已经接近尾声,有什么问题大家可以随意提问!”   本来想退场的蝴蝶听见这句话又坐了回去。   正当所有人都在跃跃欲试叫着我我我时,胡蝶绕场的视线突然定格在某一块寂静之地。   男生穿着连帽卫衣,外面套着一件牛仔,运动裤,休闲的打扮。   杨嘉一就站在那一片空地上。手上抱着保温盒,里面装的是昨晚约好的饭。   她眯起眼睛笑了起来。可能因为饭近在眼前,胃里那点痛都不算做问题了。   主持人一边抓人一边走下去递话筒:“来,这位同学有没有想问的?”   “请问老师的《屠戮下》什么时候能够写完呢?”   “不出意外,明年就会和大家见面了。”   “请问老师,有没有签售的想法?还有,您真的好好看,就是太瘦了,要多吃饭!”   “谢谢。”胡蝶轻轻瞥了一眼杨嘉一的方向,他还站在那里,“签售目前没精力,至于吃饭――”   胡蝶看着杨嘉一手上蓝白相间的三层饭盒,在话筒前迟疑了一次。   “最近,有在好好吃饭。”她看着杨嘉一说道。   “我我我!想问问茧老师,有没有男朋友?”   这个问题引起室内大片起哄。   胡蝶扶正话筒,摇头:“目前没有。”   底下一阵尖叫。   -   杨嘉一的目光顺着顶棚的光,一寸寸滑到胡蝶身上,最后再落到她脸上。   比起第一次见她,现在的脸已经鼓起来了点。至少脸部轮廓线是顺畅的,那种割死人的钝感消失后,眉目间的眼波流转反而更加令人瞩目。   他来得不早也不晚,正巧是胡蝶讲到理想的时候。   这个性情不定的女人,像是上帝抛出来的硬币,出现在那一晚,那一处地方,拯救他即将无奈湮灭的人生。   胡蝶当时在台上,脸色正经,很认真地告诉大家:“大学是人一生中最难忘的地方,不论好与坏。它承担着你的成长与蜕变,告诉你怎样伤害最小地步入社会。不要急着离开这个地方,好好念书,等到毕业就再也回不来了。”   男朋友三个字,将他发散的思维拽回来。   杨嘉一看过去,发现胡蝶的眼神一直在他这里停留。   手无意识地抠着饭盒边缘,直到她的眼神挪走,他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汗水已晕湿整片手掌。   -   最后几个问题,胡蝶回答得很匆忙。   额上浸出了豆大的几颗汗水,胡蝶搭着主持人的手,几乎是逃一样地从侧门离开直奔厕所。   胃里绞痛难耐,干呕了几声什么都没吐出来。   也是,什么都没吃,哪里吐的出来。   最近一直按照杨嘉一做饭的时间点吃饭,原本消化系统已经喜欢这种温和的饮食进补时间段,谁知道今天讲座时间一拖再拖,导致这本来就不怎么安宁的胃又开始反抗。   院长也急急赶来,因为是女厕所,他进不来只能在门外问:“胡蝶啊,情况怎么样?怎么就吐了呢?是不是吃坏什么东西了?”   胡蝶压下那阵子不适,推门出去。   “没事儿了。”   “真没事?”   “真的。”   胡蝶和几个领导打过招呼,离开。   手机从包里拿出来的时候,已经有三十多个未接来电。   都是杨嘉一打来的。   刚要回电,屏幕又亮起。胡蝶接通。   “在哪?”他说,“下台时你脸色不好,出什么事情了?”   胡蝶轻轻咳嗽了一声,嗓子干哑,“没有,今早没吃饭,刚才肚子疼。”   “肚子怎么又疼了?是胃还是哪里?”杨嘉一语气听起来有些着急,“你人呢?还在办公室吗?”   胡蝶说:“我不在,你往停车场方向走。”   “好,马上。”   胡蝶戴着口罩,校园里行人稀少,不远处的公告栏还有三四个人聚集。   走上前,才发现是国家奖学金公示的名单。   玻璃框内整齐贴着红底十张照片――   工学院有两名,没有杨嘉一。   “怎么没有杨嘉一哎……”右前方的女生恍若和胡蝶脑电波相撞,径直将胡蝶心里的想法说出口。   另一个女生附和:“对啊,咱们当时投票的时候不是都选他吗?”   “学校怎么整得?”女生有些义愤填膺,“又是那几个,上学期他们不是都得过了?”   “谁知道呢……”   胡蝶盯着玻璃框上工学院的两张照片静静发呆。   -   下午两点。阳光钻出云层,冷冽的风稍微减弱了一些,带了一些暖意。   胡蝶先前告诉他自己的车位,让他先去那等。等她过去的时候,杨嘉一已经等了二十多分钟。   胡蝶离开公告栏时,胃已经开始痉挛。   走到停车场门口的时候,径直蹲在了路边。   她翻电话号,拨出去。   “杨嘉一――”   “喂?你在哪?”杨嘉一分外着急。   “胃疼,在停车场门口蹲着,你――”胡蝶说话的力气都卸了,杨嘉一也没挂电话,一路小跑过来。   “胡蝶!”杨嘉一惊住。   见到人来,胡蝶再也坚持不住。   整个人直接往地面上栽。   杨嘉一疾步过去,将晕倒的人拥在怀里。   一靠近胡蝶,就察觉到她身上热气蒸腾。杨嘉一腾不出手,直接用下颚抵在她的额上,发烧了。   迷迷糊糊的胡蝶只能挣扎着攥紧杨嘉一卫衣帽子的松紧带。   “不去医院。”她含糊道。   “什么?”   胡蝶撑了一下身体,嘴唇擦着杨嘉一的脖子,想要找他的耳朵对他说话。但因为整个人精神重得像铁,只能用额头抵住。   杨嘉一身体僵硬。   她又重复了一遍,带有些哭腔的委屈:“不去…不去医院。”   杨嘉一仔细想了想,不去医院,只能暂时去校医院看看情况。   “好,你先睡会儿。”   饭盒被他扔掉,他将胡蝶抱起来。   她很轻。轻到随时都能被风刮走。   昏沉中,胡蝶闻到了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道。   味道侵入鼻腔,她猛得咳嗽了起来。   翻起身,胡蝶发现手背上正扎着点滴,杨嘉一搬了一张椅子坐在床边,正在看书。   医院?不是……   杨嘉一听到她咳嗽,起身拍拍她的背。   等到状况好得差不多,杨嘉一将晾在一边已经变温的水递给她:“喝吧。”   “这……”胡蝶眨巴眼睛看着他。   “在校医院,你发烧了,听你刚还说胃不舒服,就抽了点血。”杨嘉一接过喝光的水杯,“没什么问题,就是没吃饭。”   闻言,胡蝶松了一口气。   校医院的抽血也没那么精细,看不出什么。   杨嘉一眉毛皱起来,“你的肠胃比我想象的还要脆弱。”   “老毛病了,”胡蝶状似腼腆地笑了一下,“以前经常熬夜写东西,昼夜颠倒,就成这个样儿了。”   “明天你和我一起去高新医院检查一下?我妈今天手续都弄得差不多了,明天就转院。”杨嘉一对她道。   胡蝶竖起警铃,“我有在按时体检。没事!”   “..好。”杨嘉一也不为难她。   等她手上这瓶水挂完,他又拿来体温计给她测体温。   一切正常后,他去前面缴费。   胡蝶翻出手机,找出一串号码后拨了过去――   “李院长,劳烦您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呀?”   “帮我看看工院今年申请国家奖学金的名单呗?”胡蝶问,“有个朋友今年考进来了,成绩还不错,按理说……”   胡蝶这么说,李院长就明白了。   名单的筛选其实都是下发到辅导员那里,辅导员先在自己带的班里投票选人,然后再上报。   而进入备选名单里的人,随时都可以改。虽说看学习成绩以及家庭条件,但是最终的抉择权都在导员手中。   “晓得了,帮你问问,一会给你发微信。”   “谢谢啦。”胡蝶回。   院长也笑说,“要感谢,多开几次讲座,让院里也热闹热闹。”   杨嘉一还没有考驾照,只能叫了代驾。   杨平暮那里请了护工,手术后还能近身照顾,现在就在区二院陪着。   上车输入地址后,胡蝶又懵懵地睡过去。   脑袋一晃一晃,最终落在杨嘉一的肩膀上。   杨嘉一坐在她的身侧。试探着,小心翼翼将肩膀放低,好让她靠得更舒服。   手机屏幕滑动。   上面赫然就是胡蝶的百度百科。   胡蝶,28岁,安大研究生。   笔名:茧   个人经历:――   杨嘉一匆匆扫了一眼。   最后的视觉重心只是落在了'孤儿'曾患抑郁症'这两个字眼之上。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偶尔驶过减速带,胡蝶睡得不舒服,会哼唧一声。   杨嘉一低头,问她,“要不要听歌?”   胡蝶意识模糊,“我要听――”   “捞月亮的人?”杨嘉一接她的话,“是不是?”   胡蝶软软一笑,浑然不像平时的模样。反而有种小孩偷吃奶糖的满足。   “嗯。”   “就是捞月亮的人。” 第7章 、雾里月光(1)   07   拥堵路段。   胡蝶随着车辆起步刹车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杨嘉一也只能伸出右手放在她额头上。   烧退了。   杨嘉一松口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胡蝶的脑袋也随着他的移动紧紧卡在杨嘉一脖颈与肩颈的交错处。   她的呼吸轻轻洒在他的皮肤上。   很痒。   刚离开校医院的时候,胡蝶又喝了一剂退烧药。加上刚才唱了一首歌哄睡,现在睡得很沉。   代驾从后视镜看到杨嘉一这连串动作,颇有点羡慕,“你对你女朋友还挺温柔。”   杨嘉一乍一听到,愣神。片刻后反应过来,正想解释,胡蝶一只手从身侧挣扎掏出来。   胡蝶的手靠近他的腰侧摩挲着,带了点试探的意味。   终于,找到了杨嘉一的胳膊,环住放在身前。安排妥当后,脑袋一歪又睡过去。   到胡蝶家楼下,杨嘉一先是轻声叫了她几次,没反应。   代驾收了钱,从后备箱把自己的小电驴扛下来,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见胡蝶叫不醒,杨嘉一只能将她的手臂放在自己的脖后,环住她的腰将她抱出车外。   她不重,加上有电梯,杨嘉一总共没费多少力气。   到了胡蝶住的楼层,杨嘉一刚出电梯,就看见大门正对面的墙上靠着一个人。   西装革履、身上略微带着冷气。或许是因为在这里等的时间很长,男人的表情很不耐烦。   他的鼻梁上撑一副金丝框眼镜,见到杨嘉一以及他怀里的胡蝶时,直接走过来。   “把她给我。”男人开口。   “你谁?”杨嘉一尽量压低声音,不让自己吵到胡蝶。   “她男朋友。”男人说。   杨嘉一明白了他的意图,也知道了他身份。   再次开口说出的话就像护崽子的狼,“封总有何贵干?据我所知,胡蝶和你现在什么关系都没有了吧?”   封如白身体一僵,转瞬又反应过来,说:“她这也和你讲?你是她的谁?”   “这您就不需要知道了,您只需要知道的是,她现在需要休息。”杨嘉一绕过他。   “胡蝶――”封如白突然就像是发疯一般,跟上前抓住胡蝶胳膊,在楼道里低声怒吼,“你告诉我,他究竟是谁?”   胡蝶被他的声音吓醒,窝在杨嘉一胸前狠狠颤了下。   转醒,胡蝶的神色还是朦胧不清的。   “封如白?”胡蝶发现自己被杨嘉一抱住,连忙挣着下来。   “胡蝶,我们和好行吗?别闹小脾气了。”封如白想往前一步拉她的手。   杨嘉一走上前,直接挡在胡蝶面前。   他不说话,但是眼神中的锐利像是随时扎死人。   胡蝶看向封如白,这下瞬间清醒了,很冷静:“你要是疯了就早说,我好帮你叫人。”   封如白:“我没有疯,疯的是你。以前你同我吵架,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说走就走。头也不回。”   胡蝶倒是承认:“是啊,我本来就是个疯子。所以现在趁我这个疯子没开始发疯之前,离开我家。”   “你告诉我他是谁?他抱你上楼回家,你竟然还能在他怀里睡着?”封如白指着杨嘉一,表情龟裂。   胡蝶弯了一下唇角道:“男朋友,怎么了?”   封如白愣住,杨嘉一也愣住。   “有什么问题?”胡蝶冷眼看他,“我男朋友抱我、送我回家,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行为?”   封如白还想说什么,胡蝶已然拉住杨嘉一的手。   陌生的温度在两人手上相互传递。   胡蝶察觉到了杨嘉一的紧张――满手心黏腻的汗水。   胡蝶将两人相牵的手在封如白面前晃动:“好走不送。”   转身,指纹解锁,胡蝶先让杨嘉一进去。   胡蝶撑着门口,对封如白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无非就是我下本书以及以后作品的版权问题。你不需要用前任、分不分手这类借口去伪装你虚伪的模样。告诉你一声,以后我都不会写书,屠戮下更不会签给你。”   说完,也不在意封如白的神色,门砰得关上。   -   暮色逐渐划开天空的心脏。   杨嘉一洗洗手,又去楼下买了一些蔬菜。   胡蝶吃不了太多东西,杨嘉一简单和面,揉了一碗面条。   不多,但她还是没吃完。   胡蝶放下碗,坐在地上,望向杨嘉一。   他坐在沙发角看书,挂灯已被摁亮,照着翻页的书,投下毛绒碎发的影子。   可能是胡蝶本身就挺高的原因,她一直觉得杨嘉一是个小孩。可是今天在她怀里,才发现自己想错。   杨嘉一甚至比封如白还要高一两寸。   他的侧脸很有轮廓感,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男生的鼻梁山根天生就那么高,杨嘉一不遑多让。   意识到有视线,杨嘉一扭头。   “吃完了?”他问。   胡蝶摇摇头,“没,吃不下。”   杨嘉一说:“是面煮硬了吗?”   胡蝶:“没有。很软,很好吃。”   杨嘉一合上书,起身走过来。看着胡蝶碗里还剩的面条皱眉。   胡蝶缓和视线,看向他软乎乎地傻笑。   杨嘉一说:“对我也要假装表情?”   胡蝶这才垮下脸,压着嗓子道:“我怕你会生气。”   “我为什么会生气?”杨嘉一拿起碗,用筷子背面尝了一口。偏软,味道也正常。   胡蝶没想到他直接去吃她的剩饭,连阻止都忘了。整个人凝固在那里。   杨嘉一确定不是面的问题后,望向胡蝶轻声道:“不喜欢吃面条?”   胡蝶犹豫了一下才点头。   她很想给他讲个故事,可他们之间并没有那么熟悉。   他将剩下的面解决,打开冰箱,问她:“是我太过于绝对,没提前问你。想吃什么,我重新给你做。”   胡蝶穿上毛绒拖鞋,走过去将冰箱合上。   “我不吃了。”胡蝶揉揉肚子,“真的,过了那个时间段我就不饿了。”   杨嘉一被打消开火的念头。   过了会儿,胡蝶将书房门打开,邀请他:“这里算是我的秘密基地?进来说话吧。”   杨嘉一随着她的脚步进入书房。书房是由两个卧室构成,中间的隔断被砸掉,空间更大。   一侧制了一面顶高的书柜,里面密密麻麻放得都是胡蝶以茧这个笔名出版的书籍。   另一侧的书柜倒没有这边密集,零零散散放着各类专业书,应该是胡蝶创作的时候用来拓展行业内容的。   胡蝶给他画了一面区域:“这里的书随便看,都是关于音乐的。”   杨嘉一凝神,书籍从乐理知识类到各类乐坛巨匠的自传都整齐划一的放在那里,放在胡蝶为他画出的一片属于他的领域里。   “谢谢……”杨嘉一喃喃。   胡蝶倒也不客气:“不用谢,就当是今天帮我的福利。”   夜空坠入了几颗亮莹莹的星。   偶尔有一架飞机飞过,浓重的雾吹散又聚集。像是平静的湖面曳过了彩虹。   杨嘉一在书房接着看书,胡蝶静静躺在沙发上,有些无聊地欣赏玻璃窗外的夜色。   不知不觉,胡蝶又睡了过去。   察觉到时间已经不早的杨嘉一陡然清醒。将看了一半的书页记下,走出房门正要找胡蝶,却发现人已经在沙发上掉进梦乡了。   他悄声走过去。   胡蝶梦里喃喃细语,依稀只能听见‘头发’‘不要’几字。   杨嘉一抖开薄绒毯,轻轻搭在胡蝶的身上。起身时,胡蝶突然捉住了他的胳膊。   “别走。”她说。   窗外的夜空中又飞过一架飞机。   越过皎洁月亮。   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杨嘉一胳膊被握住,只能顺着沙发边缘坐下。掉在地板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瞬。他抬眼看过去,却在弹出的消息框中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小胡呀,你说的那个朋友是不是杨嘉一?】   信息来源――文学院院长,李方评。   但也仅仅是瞥了眼便合眼浅寐,不知道胡蝶是做了什么噩梦,手攥得越来越紧,饶是杨嘉一也有些担心。   胡蝶轻轻叫了一声“妈妈”。   杨嘉一脑海中瞬间蹦出百度百科上醒目的字眼。   看向胡蝶的眼神里,又多了一丝不知名的情绪。   胡蝶是矛盾的。仅凭他们这几次接触,杨嘉一就察觉出她和常人的不同。   其他人做事情,通常都是具有逻辑,带有规划。而胡蝶确是想到什么做什么,她的世界里没有其他人,也融入不了其他人。   她偶尔是一个正经的人;可偏偏会在某一时刻脆弱得像断翅的蝴蝶,美丽、颓唐、然后缩小身躯,静默地死去。   就像现在,在迷糊的梦境里喃喃,如同小孩。   良久,胡蝶被梦中的画面吓到,心脏狂跳,而后湿润着眼角,睁开眼。   杨嘉一第一时间就将眼神投过来,轻声问:“做噩梦了?”   胡蝶意识还未回笼,心里还想着他不是应该在书房吗,怎么跑到这里来。   见她不说话,杨嘉一起身,胡蝶的手也滑落。   胡蝶回过神,心里砰砰直跳。   “你一直在这里?”   “本来要走,见你做噩梦了。”   胡蝶无助吞咽:“我刚才…没对你做什么事情吧?”   杨嘉一给她兑了温水,送到她手上,神色间有些挑逗的意味:“你猜猜?”   胡蝶埋头喝水,咕噜咕噜着水说:“我听不见。”   杨嘉一:“你做的事情不想承认?”   胡蝶抬眼,有些好奇自己睡着后的行为,难不成还会梦游?   杨嘉一怀着捉弄她的想法,漫不经心道:“我给你盖被子,你拉着我的手怎么都不愿意松开。”   “真的?”胡蝶狐疑。   “嗯。”杨嘉一将她手上握着的玻璃杯取走,凑近,看着胡蝶疯狂眨动的眼睛,淡淡接着说:“姐姐,你还叫我男朋友。” 第8章 、雾里月光(2)   08   最近天气有回暖的迹象。   那天算是胡蝶破例,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地铁停运,打车也很贵,她就留下杨嘉一在次卧睡了晚。   翌日胡蝶考虑到了过几天要住院,就让杨嘉一把书房的音乐书清理了几本带走。   “高新医院离这儿挺近,如果要给阿姨做饭,就来这边吧。”胡蝶对他说,“仅限最近三天。过几天我要出去一趟,时间不定。”   “好。”杨嘉一转身去收拾,没多问。   时间一晃而过。这几日胡蝶也在按时吃药,检查结果很理想。   换好病号服,胡蝶一反常态的提了要求,住顶楼的VIP房间。   小睿给她戳滞留针:“怎么?有记者要采访你呢?”   胡蝶翻了个白眼,“嘶”了声,“有认识的人也在这儿。认出来麻烦。”   “我还以为你都火到有私生媒体随时跟踪报道了。”小睿揪下松紧带。   “杨平暮这个人有印象吗?”   “有啊,前几天转进来的。”小睿疑惑,“她就是你认识的人?”   胡蝶摇头:“她儿子。”   小睿收拾药瓶针头,给她注射:“怎么着,是桃花儿?”   胡蝶抬脚往她屁股上踹,小睿躲得快,没让她踢着。   胡蝶说:“她情况怎么样?”   小睿想了一下杨平暮的症状,“还成,过几天手术。她还算幸运,癌细胞一直都没扩散。要切三分之一的胃。”   胡蝶点头,这也算一个好消息。   小睿还要巡房,和她说了几句话就下去了。VIP的房间可以算得上豪华,一般都是给领导或者附近拍戏受伤的明星居住。胡蝶算是半个名人,也算有居住条件。   中午胡蝶睡了一觉,醒来就看见李院长给她打电话。   “工院那边把名字改了,那孩子情况学校也了解了一下。”李院长声音有些惋惜,“但是这点钱也不够吧?需要学校资助吗?可以开个募捐活动。”   胡蝶:“不用,他脸皮薄,募捐就不用了。奖学金是他应得的,其他的不强求。”   李院长在电话那头嗯了声,不愧是文院的领头人,说话都带着感慨:“都是命。”   “他运气好着呢。”胡蝶撇嘴一笑,“遇到了一个人美心善的大好人。”   电话挂断,胡蝶才看见杨嘉一给她发的微信。   “你昨晚就走了?”他直接发来语音,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胡蝶前天就给他说了自己家的密码。杨嘉一白天在她书房看书,中午下午做两顿饭,一份给胡蝶,一份送到医院。下午饭送到医院之后他就不会回来,直接在医院陪杨平暮。   昨天下午等杨嘉一离开,胡蝶就收拾东西,叫上小睿帮她搬“家”。   穿过医院门诊部,才能到住院部的大楼。坐电梯上楼的时候,刚巧碰见杨平暮被护工推着回病房。胡蝶戴着口罩,又站在小睿身后,杨平暮自然没法看见她。   思维回转,胡蝶打字回复。   【嗯,有个临市的活动要参加。】   【多久?】   “一个周。”胡蝶想了想自己的恢复时间,又补充,“可能,或许时间还会久一点。”   【那你照顾好自己。】   话题也止步于此。   杨嘉一想多说一些,但又不能冒昧开口。   胡蝶让他最近安心照顾阿姨,不用管她。随后放下手机。   今天的天儿看着不好,胡蝶拉开窗帘,外面的街道车水马龙,楼下的车位上也停了几辆救护车,红蓝色的灯光交叉闪烁,配上今天的天色,萧索、颓靡。   快接近下午五点,胡蝶被叫下去,说是要重新抽血化验,如果今天晚上没什么问题,明天就可以化疗。   她带着口罩,套了一件厚实的派克服,围着大围巾下楼。   小睿已经下班,换了一件常服,在电梯口等她。   见她出来,带着她往抽血窗口走。   “科室已经下班,我领你去。主任怕你的状况不稳定,就要再化验一次力保稳定。”   小睿本来在前面领路,要和她说话,就放慢了脚步,和她并排走,“主任是真的希望你多活些时候。”   胡蝶倒觉得这种体恤挺虚假。   她活不久,化疗只是用金钱堆砌出的时间。主任让她多活一日算一日,无非和封如白都抱有同一种期望――让她写完未尽的书。   让读者如鲠在喉、至死都能将作者拉出脑海鞭尸的事情,无非就是烂尾、水文、以及未完待续。   抽完血,小睿将样本交给化验科夜班的同事。   小睿本来想将她送到病房再走――害怕上次逃跑事件、寻死觅活事件再次发生。但胡蝶早已经没有这种念头,再三发誓,小睿才从正门离开。   夜晚的穿堂风吹来,大衣的毛领也随风而动,轻轻扫着她的脸颊。   她转身想去六楼的大平层吹吹风,电梯门打开,杨平暮刚巧也在里面。   往常拥挤的电梯中竟只有杨平暮和护工二人。胡蝶想避也避不开。   杨平暮的轮椅往后滑动了一下,给她让出位置。   “姑娘?”杨平暮叫她。   “阿姨好……”左右进退两难,胡蝶只能打招呼。   那双眼睛……   她不会认错的……   叮咚一声。六楼到了。   “能和我聊聊吗?”杨平暮犹豫开口。   胡蝶看向她,杨平暮一直抬头看着她,眼眶中已经存着很多泪水。她沉默片刻,还是点了头。   六楼不高不矮,但是能够一览医院附近两三条街道的街景。   远处天空的云也能尽收眼底。   云是灰色的,天是蓝色的,人是渺小的。   两人一立一坐,在栏杆面前。   杨平暮让护工先回去,帮杨嘉一。护工点头,替她掖了掖腿上的小毛毯后离开。   “这些年……”胡蝶干涩着喉咙问,“你还好吗?”   杨平暮眼睛含笑,“有嘉一照顾我,过得也不算差。”   她看见胡蝶的病号裤子,说:“你怎么了?生病了吗?”   胡蝶点头,并不想多聊住院这件事儿:“小病。”   “上次就觉得你眼睛眼熟,果真没认错。”杨平暮轻轻说道。   她的声音很温柔,和十三年前一样。就算再怎么慌乱,听到她的声音都能安心下来。   “认出来…”认出来又能怎样,胡蝶轻叹,“都过了这么多年,那小孩还好吗?”   “没了,早产。出生的时候在保温箱呆了一个多月。本来以为长大后能强一些,谁知道那个狗杂碎喝酒回来把他当成嘉一打了顿。等送去医院的时候已经不行了。”   胡蝶沉默良久。   她该说些什么,又或者什么都不要说。   -   所有时光顷刻之间回溯。   十三年前,胡蝶十五岁。奔出孤儿院时,倾盆大雨就跟不要钱一样拼命往下砸。雨滴撞在她的背上、肩上、头发上。   被浇透的她像极了拾荒的乞丐。   发黄的短袖,早已被磨破的牛仔裤、不合脚的杂牌帆布鞋。浑身上下没有一件东西是自己的。   仅仅只有她最喜欢的黑色长发。   但长发也没了。   她顶着一头长短不一的头发,站在雨幕里。   院长上月开始咳血,她已经很苍老,院里被收养的孩子都叫她妈妈。   这里是所有人的第二个家。   院长私下偷偷叫她聊天,无力道:“这个地方……可能开不下去了。”   妈妈抚摸着她的长发,“剩下的那些孩子,有人来联系,过不了几天她们会去往新的家庭。”   剩下的话,院长并没有说出口。但是胡蝶都明白。   孤儿院里剩下的孩子年纪都很小,记事能力也很弱。拥有新的家庭之后,过不了多久,就会淡忘自己孤儿的身份,重新拥有幸福。   而她在这里,从出生便待在院长身边。被她一把屎一把尿带大。她不舍,院长也不舍。   就这样拖着拖着,孤儿院的人来来走走。留在她身边的,仅仅只有胡蝶。   送走最后一个小孩,院长的身体就垮了。   也是这个时候,胡蝶明白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这个道理。   有钱能使鬼推磨。   马路上车来车往,大车的轰鸣声、轿车不停按动的喇叭……   雨、灯光、霓虹、一头短发、死去的院长。   组成了一个十五岁的胡蝶。   口袋里仅剩十元。   胡蝶便送给了杨平暮。   送给这个陌生的、怀着孕、看起来即将要生的女人。   她是在桥洞下看到杨平暮的。   雨势越来越大,女人身上青青紫紫,一手捧着肚子,一手举着伞,像是在找什么人。   倾斜的雨很快便淋湿了女人薄薄的衣服。   胡蝶开口叫她:“阿姨,先过来躲会雨吧!”   胡蝶面色苍白,二人仿佛才是母女。   女人看见桥洞下的她,迟疑了一瞬,还是收伞走了过去。   女人问她:“你…头发怎么回事?”   胡蝶看着她尖尖的肚子,没说话。   静默无言。只有雨声潇潇。   “你在找人?”   女人点头,情绪有些激动:“我儿子,刚被他爸爸带出去,可那个男的自己一个人回家。外面下这么大的雨,我不放心。”   “孩子多大?”   “五岁多,快六岁了。”   胡蝶看着外面的雨丝毫没有减小的趋势,“我帮你去找。”   事与愿违,没等女人将孩子的模样全然告知,她的肚子就开始抽痛。   衣服裤子被打湿,羊水的破裂倒显得不像回事儿。   胡蝶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不过在孤儿院,形形色色的人见的也很多。她第一时间只能想到将人往医院送。   女人的身体渐渐站不住,隔十几分钟就要来一次的阵痛让她呼吸全然错乱。   胡蝶将女人的伞打开、走到她身边,将她的手环在自己肩颈处,用力将其拖起来。   “坚持住,我带你去医院。”   大雨、早产的女人、随时会倾倒的雨伞、口袋里的最后十元钱。   绘成二人十三年前的一场相遇。 第9章 、雾里月光(3)   09   风没停下,将天空慢慢吹成一副油画,红的是残阳,白的是眼泪。   杨平暮垂下肩膀,有些颓然,“这么多年,我很希望能够再遇见你。”   “为什么?”   “我想对你说声谢谢。”杨平暮眼神中全是坚定,比起多年前,多了很多坚定。   “你的一番话让我清醒。我不知道你小时候经历了什么,但我确实不如你。”   杨平暮有一瞬间回忆到了过去,但她很快挣脱出来,“没有你那句话,我怕是这辈子都没有带嘉一离开他的想法。”   胡蝶静静看着天边坠下的一大片夕阳。   灰暗的天空终于有了一丝色彩。桔红色笼罩住了医院的玻璃,她颇有些感慨,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当年那个被爸爸扔出家门的六岁杨嘉一,她还没来得及去找的杨嘉一,已经变成和她朝夕相处两周的大学生。   “离开就是最好的结局。”她淡淡说。   杨平暮也眺望远处:“我们还真挺有缘份。”   胡蝶也笑:“是啊。”   命运其实就是上帝无聊时抛下的跳棋。有些棋子永远都连在一起,有些棋子还未相见就已经背道而驰,一面做了上帝的俘虏,一面歌颂上帝的英勇。   两人又聊了些近况,还是科室主任找来才算结束。   洪主任看见胡蝶,有些惊讶:“风这么大你在这儿吹风?”   杨平暮也同主任打招呼,“怎么?洪主任你也认识胡蝶?”   洪主任点点头,压根没有看见胡蝶的已经接近狰狞的表情,“对呀,胡蝶一直都是我病人。”   杨平暮知道洪主任是治疗胃癌的一把好手,闻言,看向胡蝶的眼神有些震惊:“你……”   洪主任这才反应胡蝶的眼神,连忙找补:“你别多想,她没什么大事儿。不过以前就认识,这住院了才多照顾照顾。”   杨平暮的情绪这才平复下去,为了避免遇见杨嘉一,胡蝶让洪主任把杨平暮推回病房,自己等另一部电梯上楼。   事与愿违,三人正在等电梯的时候。杨嘉一也推开安全通道的门,走了过来。   离开六楼,医院独有的消毒水气味再次涌进鼻腔。   杨嘉一走来的时候,胡蝶是逆光站着的。他并未看清她。   直到走廊尽头突然爆发出一声尖叫,而后哭泣声陆陆续续出现。   有医生往这个方向走来,似乎是痛哭中的人从病房里奔出来,对着医生的后背用拳头锤了下去,“庸医庸医!连个孩子都救不回来!”   医生没料到,趔趄了一下。   胡蝶距离他很近,也被吓到,往后退了一小步。不料脚踩到了轮椅后方的轮子,整个人失去平衡,即将摔倒的时候,有一双臂膀从她身后出现,她结结实实地靠在了一个男人的胸膛上。   心跳巨响。   宛如雷声震鸣。   杨嘉一这才看见胡蝶,上下打量了下,发现她厚实衣服下的病号服。   他的语气很严肃,很认真的叫她名字:“胡蝶。”   “嗯……”胡蝶自知理亏,低头回应了一声。   正想找理由,洪主任警惕的八卦魂冉冉升起,开口道:“哎?你们认识呀?”   杨嘉一没有理会洪主任的话,只是静静看着怀里的人。   胡蝶已经站直,转过身。但杨嘉一伸出的手并没有收回来,还环着她。   杨平暮觉得自己儿子现在的状态有些不对劲,轻声叫:“嘉一?”   杨嘉一回神,握住胡蝶的手就往安全通道走。   杨嘉一对杨平暮说:“妈,你先和洪主任上去吧,我和胡蝶有话要说。”   杨平暮点头。   洪主任在后面喊:“小伙子你轻点拽!”   胡蝶的腕骨很细,的确要轻些对待。   可是在那一瞬间里,杨嘉一想了很多。   为什么会这个地方遇见胡蝶、为什么胡蝶会穿上病号服、为什么胡蝶要骗他……   可是任何一种埋怨,杨嘉一都问不出来。   他的立场在哪里,他的理由又是什么?   他的身份,又是什么?   胡蝶缓缓开口:“不是有意骗你。”   杨嘉一的脸色着实算不上好,半晌,妥协:“哪里不舒服?”   胡蝶没接上他的思维:“我现在很好呀,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杨嘉一叹气:“你要是没有不舒服,这衣服是怎么穿在身上的?”   “上次你胃痛就让你检查,”杨嘉一离她稍微远了那么些,缓了缓语气,“胃不舒服?”   “嗯……”   胡蝶琢磨着要不要告诉他实话,就听他接着道:“昨晚住进来的?”   胡蝶点头。   杨嘉一拧眉,“昨天下午的米饭对你来说是不是有点硬?”   胡蝶没想到他竟然在自己身上找原因,笑出声。   她靠在后面的白墙上,“嗯哼。”   杨嘉一检讨自己:“那我下次注意。”   胡蝶仰头看他,他脑袋正中间的头发歪打正着翘起来,感觉整个人很呆。   她伸出手,轻轻将他的头发压下去。   “骗你的。”胡蝶说,“你不要自责,怎么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   脑海中回想起杨平暮刚才的话,小小的杨嘉一被赌-博醉酒的爸爸当成发泄品一样踢打,别人的爸爸都是超人,他的爸爸只是一个混吃等死的混球。   每每学校开亲子运动会,别人的家庭分外和睦,而他的身后,永远只有妈妈一人。   想到这儿,胡蝶心里更是软塌塌。慢慢揉了揉他脑袋。   这一举动在杨嘉一的心里却不是简单的行为。   不仔细看,压根看不出他轻颤的眼瞳。   杨嘉一小时候活在爸爸的阴影下,稍大一些弟弟去世,父母离婚,那个男人因为过失杀人蹲监狱。   考上大学的他本该能够开启轻松的人生,不料母亲又重病,到处打工筹钱又成了他的生活。   他不敢去爱,也不会去爱。   他曾误以为热心帮助的李欣悦是他乏善可陈日子里的阳光,可是他错了。   他封闭住自己,以为会变成顽石。   可他又遇见了胡蝶。   和胡蝶站在一起,他渺小的像是大海里的金鱼。   大海是他的归宿吗?或许鱼缸才是。   想到这里,他微微有些哽咽。   “奖学金……”他低垂眉眼,“是你帮我的吗?”   公示名单的那天,杨嘉一就知道最初的投票只是走个形式而已。   本班的、甚至其他系的都来问他是不是得罪了谁,明明她们的票都有投给他。他也是一笑而过。   奖学金于他是杯水车薪,能解一分燃眉之急,但他从不强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胡蝶不清楚他怎么知道这件事情,但听他的口气,已经多少带了一些肯定。   她抿了抿嘴巴,顾及少年的脸皮,轻声说:“我只是看不惯。”   “看不惯什么?”   “看不惯明明是你的东西,却被别人轻而易举拿走。”   “或许那些东西根本不属于我。”杨嘉一淡然。   胡蝶摇头,“不是那些东西不属于你。”   杨嘉一抬眼,颤抖的眼睫还是出卖了他。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只是因为你在第一层?”胡蝶从口袋拿出手,在两人面前伸展开。   “人是会攀爬的生命体。”胡蝶伸出另一只手,抓住杨嘉一的右手,放在自己手掌的下面,“虽然有些人一出生就在第二层。但你要是有勇气,何不试试为自己搭一架攀云梯?”   她将杨嘉一手上的那只手收回,轻轻道:“你知道吗?我以前都不在这条食物链上。”   杨嘉一说不清道不明――心脏的狂跳是因为和胡蝶的肢体接触,还是她掏心掏肺的一番语言震动他的肺腑。   他也收回手,垂在身侧,紧握成拳。   犹豫再三,他张开双臂,将胡蝶紧紧扣在怀里。   她身上有种淡淡的香味,像是茉莉,又像是玫瑰。   正如胡蝶,有时是清新淡雅的温柔茉莉;   有时又是热烈如火的荆棘玫瑰。   “胡蝶。”   “嗯?”   “谢谢你。”   “不客气。”胡蝶拍拍他的背,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杨嘉一,你会成为迎风而起的蒲公英。”   无论有风无风,都能肆意生长,随遇而安。   “嗯。”杨嘉一在心里暗自发誓,一定会成为天空中最亮眼的星,成为让妈妈、让…胡蝶都能一眼看见的、了不起的存在。   回到病房,胡蝶卸下力气,安静地躺在床上。   杨嘉一,如果你没有遇见你的父亲,一定会过得比现在更好。   “我们当年……”胡蝶轻笑了声,“差点就见过了呢。”   叮咚叮咚。   杨嘉一发了两条长长的语音。   “捞月亮的人又来了。”   杨嘉一沉默了一会儿,说出口的话带着笑意:“希望你今晚可以梦到美好的未来。半夜会下雪,如果想看风景,可以来找我。”   “天台很冷。”后续他断断续续清唱的歌声胡蝶已经听不清楚。   原来……他已经知道了。   那个晚上准备放弃生命的人,是她啊。   那夜,是安城近两年来下的第一次雪。   她从顶楼的栏杆处爬到水箱外延伸出的一片空地上。算是小天台。   曾经有人从这里一跃而下,血肉模糊。   她坐下,抱着腿冥想。   她可不想这么不光彩的死。万一脸先着地,自己这张脸蛋摔坏了都没人收尸;   可要是跳下去,虽然没有脸,但是头发还能保住,不用变成鸡蛋鸭蛋鹅蛋,光秃秃的,还不如让她死了算了。   想着想着,她倒有些乏。   听到杨嘉一唱歌歌声的时候,是后半夜。   她以为是碰鬼,没想到是面试。   少年在夜色中唱了一首粤语歌,和他通话的人似乎很满意。在一片嘈杂的背景里,吼着,“那你明天就来上岗!”   少年鞠躬道谢,明知道对面看不见,但还是庆幸又有挣钱的机会了。   胡蝶站在天台上,看着水箱下面的人,萌生一种活着也很好的错觉。   刚想说话,就被吹来的风卡住嗓子。   在寂静的深夜,一连串的咳嗽声在天台响起。   少年站定,抬头望去。   一个女孩蜷着身体,逆着月光坐在天台上。   “你…”   “把你刚才唱的歌再唱一遍吧?”   少年愣住,直到女孩沙哑着嗓子再次请求,他才反应过来。   夜里长风起,吹动女孩的头发,地面上,两人的剪影像是一帧一帧的电影,互相依偎。   清冷却又磁性的声音在两人相遇的时空中游离。   “歌名叫什么?”   “捞月亮的人。”   胡蝶笑了笑,指着天空,“今天没有月亮哎。”   杨嘉一也抬眼,等了一会儿,也指了指天空:“有风,就会有月亮。”   胡蝶抬头,看见了云层后的月亮。   月光如水倾泻。   风轻轻拂过两人的身体。   杨嘉一看着天台上的女孩,温声说:“想看风景的话,六楼的平台也可以。”   “这里很冷。”雪花纷纷扬扬从天上洒下。   神明或许已经降临人间。 第10章 、刹那心间(1)   10   静脉注射后,胡蝶浅睡了半小时。   这是新的一天。安城的天气预报并没有允诺,昨夜胡蝶在窗口待到半夜也没看见杨嘉一说的小雪。直到主任查房,求她去睡。   她睡着后,大雪似乎才想起降落这件事。一开始随着风无所依存的飘,后来下得密集,呼吸的余地都不留。   很快,从顶楼的视角往下看,白茫茫的一片。停下飞行啄食的鸟宛若溺在白鹤群。它们都会飞,而胡蝶早已经失去入场资格。   杨嘉一怕她还在睡,只发了几条消息。   学校的课业催得紧,中午和医生商量了杨平暮的手术时间,下午回学校参加考试。等他回到医院,又是夜幕降临。   地上的雪已经很厚实了,脚踩在上面嘎吱嘎吱响。杨嘉一推开病房门,杨平暮已经安然睡下。他又悄悄合上,走到六楼的大平台上。   这个时间,陪着他的也就只有救护车的光亮。   灯忙碌的闪烁,紧迫的呼吸,直到一声鸣笛后驶出医院大门,唯一鲜活的光亮也消失。   杨嘉一打开手机,微信页面并没有消息回复。   他的好友不多,高中两个、大学一个、各处打工认识的二十几,班群三个。此刻都很安静的躺在列表里。   他点开与胡蝶的聊天框。   打字键跳出来。   犹豫半天,还是默默摁灭手机,放进口袋。望着沉沉夜幕下的灯火,轻轻叹了一口气。   -   胡蝶把自己的现状归根到了氟尿嘧啶身上。   因为这个药名字难听又难看,所以自己的身体才会如此排斥。   她辗转反侧一下午,也吐了一下午,小睿被主任安排着,坐在小沙发上陪了她一下午。   胡蝶喝点水都能去厕所趴半个小时,更别说吃饭。   可能是病变的缘故,这次化疗后,胡蝶胃里的不良反应超出预计。   她无力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等胃里的灼热感稍稍消退,她撑着身侧床棱,转了一下身体,看向窗外。   “小睿,帮我拉开窗帘吧。”   窗帘将整个房间围得密不透风,被囚-禁的蝶又怎能飞得动。   这几日没看见太阳,暮色倒是很美,看见的次数很多。   小睿用湿棉签帮她润嘴巴,看见她侧身后枕头上遗落的几根头发,顺手拿走,扔进垃圾桶。   窗外的雪还在下,是活的。   也不知道这雪落下去是融了还是变成雪人的一部分。她在这里看不见。   疼痛慢慢减轻,胡蝶也精疲力竭。正要睡着,手机响起。   杨嘉一打电话过来。   胡蝶开了免提,将手机放在床上。小睿看这情况,果断转身出去配药。   “喂?”杨嘉一先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恩。”胡蝶声音很低,听起来虚弱,“有事?”   “刚睡醒吗?”   “算是吧。”   杨嘉一昨天晚上问了值班医生,胡蝶的病房在顶楼VIP区,没有病人的许可不会放人进去。想着太晚,也没有合理的身份去探病。只能等白天。   这几天胡蝶的电话都是打不通的。嘟嘟声一直沉稳有规律的响,直到通话自主挂断。   杨嘉一在安全通道和她打这通电话。通道里很冷,寒风不留情面往衣领裤脚里钻。他的手在发颤,却不是因为冷。   杨嘉一咬咬唇:“想吃什么吗?我给你捎。”   他其实不抱希望的。   高新医院VIP楼层是全面服务,包括饮食。都会有饮食专家学者按照每个人的身体需求制定不同的膳食菜谱。然后由专人送到病房。   他这么说……   是因为他也找不到话题,与她失联,他只是想找到她。电话接通,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刻,他心里的大石头放下。而后她说一个字,他的心脏就雀跃一分。   “有点想吃花卷。”胡蝶说。   杨嘉一在楼道笑出声,略有回音。他并不在意,看着飘飘落落的雪,嗯了声。   “那我做好给你送过去。”   “好。”胡蝶轻轻咳嗽了一声,胃里灼烧的感觉又起来,她想结束通话,但是身上又没有力气,“去我家做吧,近一些。密码你知道。”   “成。”   “还有……”   “恩,你说。”杨嘉一静静等她。   “多放点熟芝麻。”   有些奇怪的要求,杨嘉一也照做。去胡蝶家路上,买了一些芝麻和面粉。家里有蒸锅,蒸两笼花卷也不费时间。   雾气蒸腾,杨嘉一静静看着锅盖被热气拱得跳跃,听水咕噜咕噜的煮沸声。   厨房渐渐有了烟火气。胡蝶先前去他家吃饭,在那边的菜市场买了很多稀奇古怪的碗碟。他家地方小,放不下,她才一点一点往回搬。   橱柜里的东西都是她买的。   案台上,油盐酱醋齐全。抽油烟机上已经沁上油。是他存在的证明。   花卷蒸得很松软。   回医院的时候,杨嘉一在楼下买了一小袋榨菜。胡蝶也很想念榨菜这位同志,嘴巴里塞得满满,一边吃一边夸他:“心有灵犀心有灵犀,我就好这一口。”   杨嘉一给胡蝶倒了一杯水,放在床头晾着:“吃完再喝。”   胡蝶想起要说的话:“你吃了吗?”   杨嘉一点头:“吃了。”   “阿姨呢?”   “明天手术,今天下午开始就不能吃饭了。”杨嘉一看着她吃,花卷的小渣粘在她的嘴角,还有些芝麻一边吃一边落。   也幸好床上立着小桌板,杨嘉一抽了几张卫生纸递给她。自己伸手,把桌子上的残渣刮到手心里,扔进垃圾桶。   “那你去陪着阿姨吧,我吃完就睡觉了。”胡蝶咽下最后一团,擦擦手,拿起刚才杨嘉一递给她的水喝了大半杯。   杨嘉一欲言又止,纠结半晌,还是抿抿嘴唇。收拾好东西准备下楼。   走之前还问胡蝶:“明天想吃什么?”   胡蝶认真思考了一下,发现脑袋空空如也。   胡蝶:“晚上给你发微信。我现在想不出来。”   杨嘉一捏捏手心,颔首:“好。”   杨平暮第二天早上九点进的手术室。杨嘉一在外面走廊上坐着等。那盏示意着杨平暮还在生死门前游荡的灯一直亮着。   在医院,听到最多的声音就是救护者的呜啦呜啦。长长的调子,带着急切,又带着悲哀。   怔愣间,一个走路还有些摇摆的小孩走到他跟前,戳了戳他的腿。   “哥哥。”小孩奶声奶气叫他。   “嗯?”杨嘉一看到小孩孤零零,连忙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他的亲属,“你一个人跑出来的吗?”   杨平暮是在急诊做的手术,正当换季,降温降得厉害,免疫力低下的小孩中招概率最大。   因此,急诊上的小孩哭闹声此起彼伏,非要在这个雪白的早晨一较高下。   小男孩点点头:“妈妈听医生讲话去啦。”   杨嘉一将他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用手护着:“妈妈让你一个人在这里等她?”   “恩!”男孩重重点头,“妈妈肚子里还有小妹妹,妹妹很调皮,妈妈心情不好。”   杨嘉一也不清楚小孩家里的情况,不好贸然开口。转了话题,替男孩把口罩重新罩好,问道:“想不想吃糖?”   男孩这才想起自己的事情,在他腿上钴扭,要转头看什么东西。   杨嘉一举着他换了个方向,放在了另一条腿上,顺着他指的方向看。   胡蝶就在那里站着。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男孩招招手:“漂亮姐姐!我传好话辣!”   胡蝶抬脚慢慢往这边走。   杨嘉一颠了下腿,问男孩:“姐姐让你传什么话呀?”   胡蝶已经走到近前,坐在杨嘉一旁边。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两个棒棒糖。   男孩乐呵着捏起其中一个,很有礼貌的道谢。胡蝶揉揉他脑袋,他方才想起回答杨嘉一:“姐姐没说――”   杨嘉一啼笑皆非,这算是个什么传话。   胡蝶见杨嘉一笑了,便将另一颗糖递给他。   糖果落进掌心,杨嘉一弯弯眼睛,也跟着说了一声:“谢谢姐姐。”   “不客气。”胡蝶也揉揉他的脑袋,“别紧张。这类手术很安全的,而且还是洪主任主刀,更不会出事。”   杨嘉一握紧手心里的糖果,喉间沉沉地嗯了一声。   小男孩没拨开糖果,反而等到妈妈从面诊内科出来,他才从杨嘉一腿上蹦下来,和胡蝶杨嘉一告别,往妈妈那里小跑。   “妈妈!刚才有位姐姐给我了一颗糖果!我没有吃!留给妹妹吃!”男孩将棒棒糖举得高高,又伸出另一只小手摸摸妈妈的肚子,小声说话,“妹妹乖,我把糖果留给你吃奥!你不要再乱动惹妈妈不开心啦!”   胡蝶没忍住,笑出声。   杨嘉一诧异地看她,她却浑然不在意,只是问道:“小孩可爱吧?”   “可爱。”   胡蝶笑着笑着,略微有些惆怅,“以前还想着生一个懂事乖巧的小孩。等我老了给我养老送终。哎…如今太迟了。”   杨嘉一疑惑:“怎么会迟?你才多大。”   胡蝶指了指自己的病号服,正要开口,指示灯突然灭掉。急救室的门也层层打开。护士推着一床病人缓缓向外走。   “杨平暮亲属在哪?”   杨嘉一起身道:“这里。”   站在最后的护士拿起诊疗单,一项一项为他汇报情况:“手术很顺利,还有其他的细节检查后续会通知。最近这两天不要吃生硬冰冷的食物,流食最好啊……”   杨嘉一也在确认信息,等到他回头接着听胡蝶说未完的话时,那张座椅上,早已没有人停留过的痕迹。   廊上有风钻过,蝴蝶轻飘飘随风而去,挂在高悬的炽阳上。那是光亮,也是火源。飞蛾扑火,也只是转瞬而已。 第11章 、刹那心间(2)   11   “怎么把窗户开着呢?”小睿进来换药,见胡蝶坐在沙发上,盘着腿,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单手正噼里啪啦打字。   胡蝶应付嗯了声:“刚吐了,味道太难闻。”   小睿哦了下,将托盘里的药水汲到针管里,再间接注射到挂针的导管里。   小睿:“要帮忙收拾吗?”   胡蝶摇摇头,从屏幕前抬起头,面色有些苍白,但说话间还有精气神:“帮我问问洪主任有没有膏药?帮我拿几贴吧。”   小睿往胡蝶身上环视了一圈:“哪受伤了?”   胡蝶提起自己的手腕,“腱鞘炎犯了,还有颈椎。给我拿几贴膏药我敷一下就行。”   小睿应声,收拾好针管和药水,下楼帮她拿膏药。   胡蝶放下电脑,站起身,举着吊瓶走到卫生间。   虽然味道已经消散的差不多,可是仍有那种靡靡的黏腻感。仅是心里带来的感觉,她也无法忍受。   地上静默瘫着一团头发,在胡蝶眼中,那团头发恍若已经生出鼻眼,虽蜷缩在一起,但无一不在嘲笑她。   看吧,你多脆弱。这么多年,花了多少钱修护这一头黑发,结局呢?结局是什么?   胡蝶狠狠闭上眼睛,等小睿拿到膏药上楼的时候,让她帮忙收拾了卫生间。   中午陪着杨嘉一等手术,不知道是下楼迎了冷风的缘故,还是早餐没吃,身体的反应很快就给出了答案。   胡蝶窝在急诊的厕所里呕吐,就连前天下午吃的花卷也呕了出来。   她看着模糊镜子里的自己,头发乖巧铺在肩膀上,这几天在医院,没办法护理它,光泽也黯淡了几分。想了片刻,又自嘲一笑。   身后的隔间出来了一位阿姨,递给她一张纸巾,阿姨眉眼带笑,说话也温柔:“有宝宝啦?吐得这么厉害,一定是个调皮的。”   胡蝶愣愣地看着纸巾,直到阿姨将纸巾塞到她掌心,她才抿唇。   阿姨没说什么,洗完手就走出去。   萍水相逢而已。是啊……萍水相逢而已。   小睿将窗关上,又帮她贴上膏药。   小睿:“那个…杨阿姨的儿子,刚才在主任办公室问起你。”   胡蝶回神:“问什么?”   “问你生了什么病,住了好几天神色还那么差。”小睿抱臂靠在窗棱侧头看她,“还问了能不能上楼看你。”   胡蝶低头,“然后呢?”   小睿耸耸肩:“主任没给他说你的病,我帮你拒了。你还在适应期,万一有什么反应吓到弟弟就不好了。”   胡蝶扯唇,情绪有点蔫:“滚蛋。”   “不想告诉他?”   “什么?”   “你的病。”   胡蝶摇头,颇有些无奈:“每次要和他说,总会被打断。”   “感觉这小孩儿有点喜欢你。”小睿看向胡蝶,胡蝶望着窗外低空飞过的白鸽,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你这情况……还能谈恋爱么?”   胡蝶将视线挪回来,捶了她一拳,“我七老八十也能谈!”   话题算是避过。   可横在两人面前的问题,却是怎么也消不掉的。   杨嘉一那打眼就能看出来的情绪,躲不过她。对于胡蝶来说,杨嘉一只能算是一个正值青春期的少年,有爱慕很正常,有心动也很正常。   想到杨平暮曾经的处境,很容易联想到杨嘉一的成长过程。   对于这种环境下成长的人,往往只需要一点点示好,他们就难以忘怀。   可一旦这种示好逐渐变成利用、甚至是博名出彩的工具,他们就会无限期封闭自己。   杨嘉一如今的样子,如果胡蝶逼问,他甚至也不知道现在的心动算是什么。   为什么她会这样想。   因为她也曾是这样的人。   -在吗?   床头柜上手机嗡嗡响了两声,屏幕亮起,胡蝶瞥眼看过去。   -你还没告诉我想吃什么。   胡蝶这才拿起手机,回复。   -没什么胃口,不用了。   可能是回绝的字看着太生硬,正在输入中…闪了几瞬就再也没出现过。   胡蝶一贯的做法。   晾着。   人沉溺一段情感中的时候,是分不清界限的。   正如同她与杨嘉一。   刚才小睿的话惊醒了她,她所认为的,与杨嘉一所经历过的全然不可一概而论。   她是要死的人,初次见到杨嘉一的夜里,因为一首歌,她苟活于世。   再次遇见,她带着越来越少的生命,救下了一个穷途末路的人。   而这个穷途末路的人要救的,却是见过她最惨烈青春的人。   时间就像是一场轮回。   指针永远走不到尽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滑稽的故事。   她对于杨嘉一的感情是怎样…悲悯?释怀?   她不清楚。   只知道,那一定不会是爱情。   胡蝶翻出上次联系的好友。   手指戳戳点点。   很快,对面给出了答复。   胡蝶松了一口气,退出聊天页面,才发现杨嘉一已经发来好几条信息。   -好。   -那…晚上有没有想吃的夜宵?   -我可以和你聊聊吗?   -就十分钟。   胡蝶眼睫颤了颤,闷着嗓子,轻轻叹了口气。   -好。八点,六楼吧。   下午小睿上楼来,给她带了粥和药,放在桌子上。   “白粥。温一温胃吧。”   胡蝶应声,眼神仍旧没有离开电脑,文档删删减减,最终定稿保存起来。   大纲页在电脑桌面被摊开。   就像是她生命的倒计时一般。每一章都有其既定的命数。   小睿坐在一边,在一堆药盒上仔仔细细写下服用量。歪头看见她没有打字后,才开口问:“要写完了?”   胡蝶颔首:“还有四五章就结局。”   小睿笑道:“主任要开心死了。”   “的确,要是看到大结局,可能真要气死。”胡蝶站起身伸懒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滑下来,掌心又多了几根,“真想快点死。”   “别看了。”小睿起身,把她手心的头发拿下,领着她吃饭,“再乱想头发掉得更快。”   “哦。”胡蝶安静坐下。   小睿帮她把头发拢在一起,用电话线发圈绑起来。   她静默地看着胡蝶吃饭的侧颜。   这次化疗后,胡蝶的反应的确不是一项好的征兆。主任私下和其他几位医师开了好几次会议。小睿也跟着听了听。   总的来说,百分之八十的意见就是看开点,让病人做点想做的事情。她的情况,华佗再世也没有办法。   胡蝶脸侧的轮廓已经瘦削到非常人的锐利度。   最初小睿是不认识胡蝶的。奈何洪主任接诊后天天念叨,小睿也去查了胡蝶的百度百科。   很荣幸接诊过知名作家。   但也很不幸,要看着这位作家慢慢死去。   刚定下化疗那会儿,胡蝶的态度还不错,吃药打针很积极。后来临床反应出来,一夜过后开始脱发,胡蝶就像变了一个人。抗拒治疗、偷拔针管、在天台疑似跳楼……   那个时候,小睿才从洪主任口中得知,胡蝶在写作初期患有极度严重的抑郁症。   或许是因为文人作家常常与故事共情的缘故,抑郁这一词在这类职业中经常出现。   但胡蝶和其他人相同又不用。   她从不会与故事共情。她只会和她的头发产生一种极度依恋。甚至会出现幻觉。   小睿转神,将药给她整齐摆放好。   “吃法都写在上面了。”她道。   胡蝶放下勺子,将白粥的盖子合上,说道:“好。吃不明白我再找你。”   小睿将将沉重的心情瞬间烟消云散:“你当吃糖呢?还吃不明白?”   胡蝶擦擦嘴,“只能这样想了呗,不然那么多在喉咙口就化掉的药,那味道一整天都忘不掉。”   “行呗。这样想也挺好。”小睿起身,“那我下班了。有事叫值班护士。”   “拜拜。”   -   今天安城又新婚。   白白的雪又覆盖住高楼大厦,像披了白色的婚纱。   胡蝶走到大平台的时候,八点过几分。   杨嘉一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他站在栏杆处,手上拎着保温饭盒,像一座凝固的大山,攀不过也移不走。   胡蝶站得远,见他的背影同四周陈列物品的对比,才发觉他竟然还在长个子,比初遇那时候还要高点儿。   他今日倒穿起了羽绒服,灰黑色,在夜里看不明显。腿上应该是加绒的灰色运动裤。   胡蝶向他走去。   有落雪在地上,人踩上去,鞋底和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响。   听到动静,杨嘉一转头看向她。夜色朦胧,胡蝶依稀只能看见他的眼眶略微红肿。   哭了?   胡蝶将手塞进衣服口袋,抬头看他。   “谁欺负你了?”胡蝶问。   杨嘉一清清嗓子,没吭声。   胡蝶见他不开口,追问:“不是你叫我聊聊吗?”   杨嘉一缓了缓情绪,这才开口:“嗯。”   声音闷闷的,像堵了一团棉花。   片刻,杨嘉一缓过情绪,问她:“冷不冷?”   胡蝶摇摇头,今服裹得挺多,只有没裹到的手冰冰凉凉。不过现在放在口袋里,也感受不到冷风侵袭。   杨嘉一拉开羽绒服拉链,从内侧的口袋里取出一双毛绒绒的手套,递到胡蝶眼前:“带上。”   “你是哆啦a梦吗?”胡蝶接过,没带上,反而是把手机掏出来,将几个名片转到杨嘉一微信上,“你记一下,这几个是华文音乐工作室挺有名的制作人。如果你有什么音乐上的想法可以跟着他们学习。光是看我那里的书是不够的。”   杨嘉一看着胡蝶侧脸下露在头发外的耳朵,小小的,粉红色。   胡蝶抬眼,发现他并没听自己讲话。   略微有些懊恼:“杨嘉一?”   “在。”   “你听不听?”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杨嘉一冷不防来了这一句,胡蝶顿时失声。   想再启齿,却不知怎么开口。   杨嘉一伸手,将她乱飞的头发捋在耳后,又抓住羽绒服的后领往前拽了拽,围住她的后脖颈。   “身上不舒服吗?”他问。   “什么?”   “有膏药味。”   “你鼻子倒挺灵。”胡蝶缩缩脖子,“颈椎病。”   说完又匆匆补了一句:“老毛病了。”   “你一点也不像个成年人。”杨嘉一说,“到现在这个年龄,还不会照顾自己。”   胡蝶皱眉,“你都快比我小一轮了,好意思说我?”   杨嘉一:“起码我还能照顾好自己和妈妈。”   胡蝶:“……”   杨嘉一很郑重地叫她:“胡蝶。”   胡蝶撇头:“你少损我了。”   “不损你。”杨嘉一想看看她的脸,可是她将脸转过去,他看不着,但也没关系。   杨嘉一提了口气,轻轻道:“我想…再多一个照顾的人。” 第12章 、刹那心间(3)   12   “什…什么?”胡蝶有点没明白他的意思。   只有这个时候,胡蝶才会产生和年轻一代有明显分割的感受。   杨嘉一喉咙干涩,这种类似表白的话一旦再说,就有一种骚扰的含义。   “你愿不愿意?”   胡蝶手里握着还泛有余温的手套,没去看他,只是用手指轻轻摩挲着说道:“怎么突然说这个?你不是一直在给我做饭吗?”   “我看到了。”杨嘉一拿过手套,握着胡蝶的手腕,将她的手慢慢塞进去,“中午去取书。有一张夹在中间的化验报告单。”   手套虽然牢固,但胡蝶却在那一瞬间僵硬了半边身子。   “那你可怜我吗?”胡蝶微微扬起下巴,抬眼看他,眼尾泛着淡红色,“杨嘉一,你觉得我可怜吗?”   杨嘉一察觉到了胡蝶的情绪波动,说出口的话结结巴巴,“我…我不是那个意思,胡蝶。”   胡蝶当然知道他不是那个意思。   可当这个事实摆在两个人的面前,胡蝶亲口说和杨嘉一先发现又是不一样。   她讨厌怜悯。   讨厌那种因为她的脆弱和无能对她万般小心和呵护的感觉。   这让她觉得自己很可笑。   “胡蝶。”杨嘉一叫她,“在你住院这几天,不允许任何人去看望这几天。我把你写过的小说都看完了。”   胡蝶阖上眼睛,逼回自己的眼泪。   杨嘉一落在阴影里,“我从未参与过你以前的人生。可是我想着,将你一字一句写完的小说看完,多多少少会参与进你的生活中。”   楼下又有救护车驶出,闪耀的斑斓光影越过两个人的脸。   胡蝶望向他,杨嘉一的脸色确实没有血色,她好像记得之前他说过最近会考试。   考试、手术、想参与进她的生活,这一件又一件的事情,拼凑出一个要碎掉的杨嘉一。   “我们认识多久了?”   “十五天。”   “才十五天。”胡蝶轻轻道,“你的人生,其实有很多个十五天。”   杨嘉一从栏杆上拿起先前放下的饭盒,对着胡蝶说:“小米粥,有榨菜。”   这着实不算一个合格的转移话题的方式。   胡蝶叫他:“杨嘉一。”   “嗯。”很沉默。   “我会死。”   “我知道。”   “我不需要别人的怜悯。”她说。   杨嘉一重新帮胡蝶拢了拢毛领。   他缓声开口:“我也不是一个会说话的人。”   “我曾以为我对一切事情把握得都很得体。学校、医院、酒吧三点一线。我以为这就是我未来的生活。”一颗透明的水珠划过他的眼角,“可是在我长大的这段路上出现了意外。”   胡蝶静默。   “意外是你。”他说。   “回去吧。外面太冷了。”杨嘉一对她道。   胡蝶摇头拒绝,在这漆黑如墨的夜色中开口:“你是个很单纯的人。”   杨嘉一轻笑一声:“我好像听你说过。”   胡蝶说:“你的人生才过了五分之一。还是老话,你得分清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什么是感激,什么……是施舍。”   她的出现,只不过是他汪洋生命中的一粟。   在那几日彻夜不眠的夜里,纸张翻飞的夜里,他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想参与她的人生。   这是第一步。   文字说不了谎。   白纸黑字也是胡蝶的灵魂。   那张化验单掉出书架,是杨嘉一看清自己的第二步。   下午,他坐在沙发里,看完了《屠戮都市上》。   在莽莽红尘中,血腥与人性的斗争中,杨嘉一只记住了一句话。   “纵然野火焚不尽这都市,我心依旧热烈如血。”   她是胡蝶,也是茧,也是蝴蝶,一只即将湮灭的蝶。   他甘愿做风,陪她走完这一程山路。   夜风很冷,杨嘉一还是带着胡蝶回到病房。   只不过这次,他终于踏上了顶层的平台。   胡蝶坐在床边,杨嘉一把粥放在床头柜上,问她:“现在吃吗?”   胡蝶说:“现在不吃。”   杨嘉一噢了声,开始帮她收拾东西。   她的自理能力实打实的差,被子可怜得团在床脚,杨嘉一抖开,又重新给她铺好。   “要睡觉吗?”杨嘉一等了会,胡蝶没说话,他又问:“那…现在想干什么?都可以和我说。”   胡蝶抬头看他。   杨嘉一神色同往常一样,露不出一丝情绪。   “哎……”胡蝶叹气,“那你过来,把手机打开。”   杨嘉一输入密码,页面划过。   胡蝶按向微信。映入眼帘就是六条来自她的讯息。也不知道杨嘉一什么时候修改的备注。   此时,置顶的聊天对象昵称仅仅用了一只输入法自带的蓝色蝴蝶代替。   她看着杨嘉一一个一个添加微信好友。   加上一个,她就给杨嘉一再解释一遍。   “这个,是陈子卫。今天年初的时候才获得年度最佳音乐制作人的奖项。如果你真的喜欢音乐,他获得的这个奖项就是你未来要奋斗的目标。”胡蝶指着陈子卫骚气的头像,“人挺逗,有实力也是真的。前几年每年都会有爆款的歌,大街小巷男女老少都通吃。”   “你喜欢他的歌?”杨嘉一问。   胡蝶倒没听过几首,“他的歌太吵了,我比较喜欢听抒情点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流行趋势的问题,很多温柔的歌反而不火,他名义下带的几个最近发行的歌越来越口水。”   杨嘉一若有所思地点头。   又给他介绍了几个录音室的,“如果想试试,他的工作室上课时你可以偷学。”   杨嘉一嗯了声,“好。”   胡蝶赶他走:“好啦,回去看阿姨吧。好好学,不要给我丢人。”   “嗯,”杨嘉一突然想起,“那你什么时候出院?”   胡蝶想了下,“最近这几天。”   杨嘉一乘着下行的电梯,看着屏幕上不断跳跃下降的数字,若有似无的念头慢慢笼罩住他。   回到杨平暮的病房,已经是十点。   杨平暮恢复得很好,精气神十足,只不过目前还不能吃饭,只能靠营养针吊着。   杨嘉一坐在黑暗里,看着沉沉睡去的杨平暮,沉默了半晌。最后拿出手机,下载微博,注册了微博号,搜索框中输入“茧”字。   窗外刮起风,玻璃在呜咽哭泣。   杨嘉一靠在椅背上,输入最早的时间段,从胡蝶注册这个账号的第一条微博看起。   第二日,杨平暮可以吃点简单的食物,杨嘉一来不及去做,只能在楼下的饭堂买了粥和素包子。   排队等待的时候,腿面被一个小孩实打实撞了一下。   他弯腰蹲下去,发现是昨天的小孩。   “哥哥!”小孩子见到熟人,甜甜叫了一声。   “怎么在这里?”杨嘉一看了圈周围,也没有看见他的妈妈,昨天的那位孕妇。   小孩从口袋拿出糖果,“妈妈在做手术!这个是给你和姐姐的!”   杨嘉一伸手接过,小巧的糖果落在他的手心。   “那,哥哥替姐姐谢谢你。”   “姐姐呢?”   “姐姐…”杨嘉一顿了顿,“姐姐还没睡醒。”   “奥好!”小孩说,“那你一定要帮我给姐姐奥!这是我上次从游乐园里玩游戏赢来的,别的地方都没有!”   “嗯。”杨嘉一摸摸他的脑袋,和他又聊了一会,给他买了一个又香又软的大包子。   包子啃了一半,小孩的奶奶找来。   又是鞠躬又是道谢,杨嘉一再三确定,才让奶奶将小孩领走。   糖果是橙子味。曾经他并不喜欢这种味道,但是莫名的从这一刻起。   对于这种甜甜腻腻的存在,不排斥,甚至想立刻马上,将手里的糖果带给胡蝶。   胡蝶睡到自然醒。安城这几日的天气阴晴不定,阳光暖暖铺在被子上的时候,胡蝶还有些不适应。   窗外阳光刺眼,不过杨嘉一也察觉到胡蝶转醒的迹象,起身掩住了一半。   “你…你怎么在这儿?”   “见你不回消息,怕你出事,上来看看。”   “我能出什么事情?”胡蝶撇嘴,带了一点娇憨的起床气,“难不成睡着睡着死了?”   “不许胡说。”杨嘉一原本还带有一些笑意的脸顷刻间沉下去。   “哦。”胡蝶敷衍开口,穿鞋去卫生间洗漱。   杨嘉一倒颇有几分反客为主的模样,走到床边帮胡蝶叠被子。   胡蝶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是和杨嘉一的气场太贴合的缘故,还是化疗反应已经恢复。直到小睿过来给她扎针,她都没有吐。   “昨天的小孩给你的。”杨嘉一见她出来,把口袋里的糖给她。   胡蝶单手接过,翻来翻去看着:“是普风游乐园专有的糖果哎。”   “想去吗?”杨嘉一问她,“如果你最近好好吃饭,我就带你去玩。”   胡蝶拨开糖果的包装,塞进嘴巴里。   杨嘉一阻止无望:“你还没吃饭!现在是空腹!”   胡蝶俏皮一笑:“我都吃了,你没办法。”   杨嘉一无奈,认命般点点头,“想吃什么?”   胡蝶想想最近雷打不动的粥类食物,被糖果激发出的味觉瞬间消失一大半,她有点蔫:“想去医院外面吃。”   “有想法?”   “譬如烧烤…啤酒?”   “想都别想。”杨嘉一打开美团,搜索附近的美食城。   “烧烤啤酒很伤胃。”他抬眼看胡蝶,“带你去吃别的。”   “不得了了……”胡蝶躺在刚铺好的被子上,“你要翻身农奴把歌唱了。”   “怎么说?”   “我比你大哎,我是姐姐,我是你的长辈!你怎么能不听长辈的话?竟然还敢反驳长辈的意见。”   杨嘉一笑:“嗯。长辈偶尔也会跌倒。”   胡蝶将手边的皮筋扔到他身上,“那是被不肖子孙绊倒!”   “那长辈要抗议吗?”   “有用?”胡蝶睨他。   杨嘉一摇头,“没。”   “那你说屁。”说完,胡蝶翻身闷在床铺里唔唔几声,拳头锤了锤床以示反抗。   等到打完针,胡蝶整顿好,又是那个高冷御姐作家。杨嘉一跟在她身后,叫了声:“姐姐。”   “干嘛?”胡蝶狐疑回头。   “忘带围巾。”   杨嘉一走上前,将挽在手肘上的围巾拿下,抖开后围在胡蝶脖子上。   胡蝶被裹得严严实实。   和初遇那会儿很像,眼眶深邃,装着幻想了多重世界的眼眸。   和那时不一样的是:现在胡蝶的眼瞳里,还有他的清晰倒影。 第13章 、泅海为生(1)   13   “倒落的火山?”   杨嘉一环视工作室的装潢,不自禁念出录音室正对面装裱起来的字幅。   字体不熟悉,不过不是书法字,反而有点像随意写下的钢笔字。陈子卫站在他后面,拍拍他肩膀:“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杨嘉一摇头,侧身接过陈子卫递过来的纸张。陈子卫动作倒麻利,直说:“这是合同,你先看看。”   说要,从旁边的纸堆里扒拉出一张缩小版的字幅。五个字,被打印成了小卡,陈子卫递给他:“给你留个纪念。”   “这是贝多芬说过的话,这五个字指得是他自己。”   -我,一座已倒落的火山,头颅在熔岩中燃烧,拼命巴望挣扎出来。   陈子卫说道:“每个人都是一座火山,有人会在沉默中湮灭,有人会在沉默中爆发。而你未来怎么走,则要看你的熔岩如何灼热,烧毁自己,才能浴火重生。”   杨嘉一不自主咬起嘴角的软肉。   他在想,他的未来会是什么样。   “我听过胡蝶给我发来的语音。实话说,你的嗓子就是上天赏饭吃。”陈子卫手指间转着一支笔,“你愿不愿意吃这碗饭,全权交给这张纸,如果你同意,就签下自己的名字。”   杨嘉一点点头,同意。拔出笔帽,在纸张末尾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杨嘉一对陈子卫道:“我只有一个要求。”   陈子卫扬了扬下巴:“你说。”   “不拖欠工资。”   这下陈子卫是真的笑出声,“行,这个要求这么简单?我还以为你要干什么。”   见杨嘉一手里一直摩挲着小卡,陈子卫补充道:“见过这字吗?”   杨嘉一摇头。   陈子卫说:“这是胡蝶写的。”   “她..写的吗?”   “对啊,我这工作室的名字都是她给我起的。”陈子卫还有些怀念以前。   以前大伙都在又破又旧但胜在便宜的公寓楼里住着。各种职业的人都有,胡蝶和陈子卫是两隔壁,一个成日蜗居码字,一个不分白天黑夜创作。倒有点相依为命的样子。   有天陈子卫出门,家里线路老化自燃,烧掉了大部分乐谱手稿。胡蝶家半面墙也遭了殃。   不“火”不相识,陈子卫在她家凑合了几天,也好在胡蝶记忆力不错,断断续续能帮他哼起一些调子。   后来,经过胡蝶和陈子卫共同修改的乐谱被大公司买过去,一经投用,莫名火遍了大江南北。   陈子卫这个音乐制作人的名字,才慢慢走近大众视野。也是这个时候,胡蝶的第一本小说被投资方看中,拍成电影。而包揽电影音乐部分的,正好是陈子卫。   两人算是互相成就,文娱音乐两届都有了各自的立足之地。   前几年陈子卫开工作室,只有和弦的脑子里装不下什么好词好句,便找来了胡蝶。   胡蝶想到了当年那场火灾,笑说:“倒落的火山怎么样?”   “为什么用这个?”陈子卫不解。   胡蝶给他解释这句话的由来。陈子卫细细品味了一番:“人人都想成为贝多芬,人人却都是贝多芬。不跌落到谷底,谁知道未来什么样?”   陈子卫视线落在那一副字上,对杨嘉一道:“希望你对待音乐、对待自己的人生,都要慎重再慎重。在音乐世界里,你可以想你不敢想的,倾注你不敢做的。”   杨嘉一郑重应声。   一晃数周过去。   杨平暮身体恢复得很快,杨嘉一因为要上学和系统的学习乐理,很长一段时间腾不出时间照顾杨平暮。   于是,上次在医院留下的护工被杨嘉一重新雇佣,留在他家照顾杨平暮。   认识胡蝶已经整整一月。   最近胡蝶的身体状况还不错,洪主任和专家组开了几次研讨会,针对胡蝶这类癌症细胞极速扩散的病例建立了医学小组。同时加入小组的,有耄耋之年的老人,也有三岁幼童。   胡蝶版税到账,全给医院捐了,方便他们研究。虽说她不指望医院能研究出什么神丹妙药,钱也不止花在研究上,急诊上资金困难的能救一个是一个。   化疗后没几天,胡蝶又偷偷逃跑。杨嘉一好说歹说把人劝回来,老老实实摁着她住了整整一周,身体机能恢复好才回家。   陈子卫的工作室就在胡蝶家附近,多数情况下,杨嘉一要给胡蝶做三餐,按时按点吃,顿顿不能落下。陈子卫因此有了口福,跟着杨嘉一,不愁每天吃什么。   胡蝶早上被杨嘉一从被窝里拽出来,又去楼下小跑了几圈。早餐吃过,困意也消失殆尽,杨嘉一去上课,胡蝶也去书房码字。   快到中午,接到杨嘉一信息,胡蝶穿戴好下楼,和杨嘉一一起去门口的超市买菜。   陈子卫今日没来,工作室接了一个大单子,国际名导转行拍电视剧,电视剧音源问题正在接洽。如果这个合同成功,杨嘉一也可以一展身手。   胡蝶挑挑拣拣,捏了一大把香菜装进塑料袋:“那我就帮你祈祷,这次陈子卫一定会接下这个大单子,然后杨嘉一同学一飞冲天,在音乐界一展锋芒!”   “姐姐,”杨嘉一突然低头,倾身凑过来,“你这个祝福也太敷衍了吧?”   “杨嘉一,”胡蝶用胳膊肘抵他,“安全距离安全距离,你又越界了!”   所谓安全距离,这是两人半月之前定下的无厘头规矩。杨嘉一很明确告诉胡蝶自己心里的想法,胡蝶很严肃地拒绝。   如此现象发生了三次,胡蝶最终没办法,只能和杨嘉一保持距离,不许他越界。   “唔?”杨嘉一含糊不认,“超市人太多了,我不是故意的。”   胡蝶:“..”   买完其他的蔬果和馅料等物,两人回家。   杨嘉一学校下午没课,陈子卫那里也不用去,因此现在可以安心和胡蝶一起做饭。偶尔也教教胡蝶怎么和面炒菜烙饼子。   胡蝶从面袋里挖出两碗面粉,倒进不锈钢盆里。刚要端到水龙头面前兑水进去,杨嘉一从她侧面拉住她的手肘,说道:“等等,不能这样。得用小碗接水慢慢搅拌。”   说完,他取了一个新的小碗,倒点矿泉水准备勾兑。胡蝶硬要自己试试,杨嘉一无奈笑着把碗给她,在旁边看着她倒水和面。   他站到胡蝶身后,左手轻捏她的手腕,倾倒水。右手顺着她的指骨往下滑,扣住她的五指,顺时针拨动面粉,很快,两人的指尖都粘住了面疙瘩。   胡蝶很快察觉到两人这样的姿势有些暧昧,动动右手小臂:“杨嘉一,你去切菜调馅料!”   杨嘉一略微矮下身,凑近她的耳廓叫道:“姐姐。”   他仅仅见了一声,还没开口说话,胡蝶就知道他的最近要蹦出什么,连忙制止,也不顾手上还有稀泥一般的面,“不同意,没门,不可能。你现在只可以认真做饭,好好学习,努力攒钱,再提那个要求我就踹你出去了。”   杨嘉一感受到她的手指戳在自己鼻尖,他的眼光很澄澈,赤诚少年的真心千金难换,任是胡蝶这样久经沙场的也不乏被看得羞郝。   他忽然笑了下,用自己手上残留下的面粉也点在她的脸颊上,为了对称,两边各划上了三道,像个小花猫。见到她私下可爱的模样,语气也颇有些宠溺:“知道了。”   两人的午饭做得异常艰难,杨嘉一妄想教会胡蝶一些生活技能,但最终仍以失败告终。   下午,两人在书房看书。胡蝶开了个小号混迹在超话里收集各大出版社的资料进行对比,大部分出版公司听说她的《屠戮都市下》到现在都没有签订公司,纷纷向她抛出了橄榄枝,为了给自己的遗作足够的尊严,胡蝶还是亲自上阵,深入内部打探福利。   杨嘉一接着做陈子卫给他布置的作业,先是对老旧歌曲进行分析评比,评价其为何会在当时年代处于顶峰状态;再者将老旧歌曲进行重新编曲改变,变成既不失原曲味道,也能迎合当下受众的改编版。   正当二人都陷入瓶颈,一通电话打破了凝固的氛围。   陈子卫在电话那头通知:“杨嘉一,你可以准备起来了。之前实验的那个曲子风格,张导今天无意听到了,很欣赏。”   杨嘉一眉梢带了喜色:“真的吗?”   陈子卫夸他:“果然你和张导都不是常人,你竟然能和他的脑电波相撞。本来今天这事儿都要黄了,路过录音室的时候,刚好听见了小郑正在调整你的DEMO,他停下来问了那个曲子,说改天和你见见。”   “谢谢..”杨嘉一整个人环绕的喜悦胡蝶看在眼里,对他比了一个大拇指,夸他。   陈子卫在最后感慨:“说起来,咱们几个都和胡蝶挺有缘份。张导这次要拍的电视剧,就是胡蝶以前写的一本乡土小说。说是乡土倒也不是,就出版那会儿给划分进去了。”   杨嘉一看向桌子上继续看书的胡蝶,那本“乡土小说”他记忆比较深刻,如果根据小道消息推算,胡蝶写这篇小说的时候正是患有抑郁症的年龄段。   《查颜观色》这本小说讲述了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出生的女主陈查一生经历的故事。   她在重男轻女的家庭中长大,等到记事后,家里终于生出了弟弟。而粮食难,大灾荒又横亘在陈查面前。   她被父母卖掉后又走失,收留进孤儿之家后又面临院长重病去世。她一个人在那个吃力不讨好的年代凭借一双手奋斗。终其一生,也不过是在与自己、与这个世界和解。   若要问张导为什么会买下这部小说的影视版权,没人知道,或许是因为那个年代刚好也是这些老牌导演们奋斗的年代,或许是因为现实中的每个人都在努力寻找自我,寻找和自我交流的一种方式。   如同胡蝶在书中的尾声中说过的一句话一样:原谅和释怀,是人一生的必修课。   而杨嘉一近期创作的那首曲子,刚好就是这部小说带来的灵感。从另一角度说,也是胡蝶同《查颜观色》成就了他。 第14章 、泅海为生(2)   14   十一月平淡无奇,一个能过的节日也没有。冬风一吹,接近年关的安城就成了裹上毛绒白毯的蛇,入眼是热烈的红,体表却是刺骨的冷。   胡蝶穿上去年过冬买的羽绒服,在镜子面前转了半圈。相比之下,这一年体重骤降,羽绒服在她身上就像是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杨嘉一刚打来电话,他从安大上完课,去陈子卫工作室和导演见面洽谈。到小区门口会等她一起走。   说来也是巧,工作室里有员工在导演面前提了一嘴胡蝶和他们老板是好友,这下好了,导演非要一行人凑桌饭好好聊。   胡蝶自从发现胃癌,这日子过得就有些虚幻,摸不透。最近这种情况更甚,偶尔回忆前几日刚做过的事情连一丝头绪都想不起来。   -下楼了吗?   -抬头。   胡蝶远远就看见杨嘉一低头摆弄手机,衣服兜里震过后,就见到他发来的消息。   杨嘉一也见到了她的回信,抬头,看清她的位置后招了招手。   “穿这么点?不冷吗?”杨嘉一见她走近,琢磨她的穿搭,皱了皱眉头。   胡蝶摇头,和他一起往公交站台走,“不冷,里面穿了好多件,只不过衣服都变大了,裹不住才显得空荡荡。”   杨嘉一抿唇:“连围巾也没戴。”   胡蝶划着手机看公车到站信息表,听他说围巾这件事情,也反应过来,“算了,反正公交上有暖气,陈子卫那里也有。”   去往陈子卫工作室的公车,和先前去医院的那辆行驶方向恰好相反。   城市另一半的风景胡蝶未曾看过。今日也算有幸,借着张导邀约的由头,和杨嘉一悠哉悠哉坐在车后厢,看着公车走走停停,路过一场又一场电影。   “胡蝶。”   “嗯?”   “想去S省吗?”   “..”胡蝶望着窗外的风景愣神,杨嘉一提到这个地方的时候,胡蝶确实没反应过来,等车辆又到站停下来,她才说,“想过。”   “现在呢?”杨嘉一转头看着她纠结起来的手指,“现在还想吗?”   胡蝶惨然一笑,“就我现在这个随时随地要被救护车拉走的样子,我还是指望阎王爷下半辈子直接把我投生到那去,到时候我下去了,具体情况再和他商量商量。”   杨嘉一:“..”   胡蝶胳膊肘戳戳他,“想开点,去不了就去不了,我的生活中没有那么多万事顺意的小说情节。”   杨嘉一沉默几秒,道:“如果你愿意,上山下海我都带你去。”   胡蝶摇头,以为他少年意气,笑道:“好啊,那我等你。”   昨晚因为张导的邀约,杨嘉一又仔细看了一遍《查言观色》。因为在学校宿舍呆着的缘故,他用手机注册了胡蝶更新小说的官网,在深夜、在被窝,蒙着头看完。其中不乏有网络读者的留言评论。   胡蝶没有去往实地考察,对于S省乡土人文环境不是很了解,这些部分也就成为了被重点围攻的地方。   或许是因为胡蝶最新的《屠戮》,评论区又赶来许多考古的读者,一来二去,骂战升级。   胡蝶有没有看过评论区杨嘉一不知道。只知道这本书的后记字里行间里,全然透露了胡蝶对于那里的遗憾。   胡蝶不告诉他,他就自己猜。在有限的时间里,将她未能完成的心愿一个个实现。没人救她,他来救;没人爱她,他来爱。   一整个下午,胡蝶和杨嘉一都在包厢和张导商量电视剧的细节。按理说,对于剧本的商讨是交给制作公司以及电视编导团队的,不过张导自从业以来,是业界出了名的尊重原著,因此胡蝶也没拒绝。   等小说大框架和背景音乐制作都确认好,已经过了九点。   胡蝶有点困,杨嘉一也没墨迹,剩下的事情交给陈子卫,随后带着胡蝶离开。   两人算是饭后消食,顺着外面的宽阔大道溜达。   被饭店外的冷风一吹,胡蝶缩缩脖子,那点刚弥漫到脑袋的困意瞬间消失。   胡蝶想起席间张导提了一嘴的demo,问杨嘉一:“我能听听那首歌吗?”   “哪首?”   “就刚才张导夸你的那首。”   “那首呀…”杨嘉一低头,抿着嘴巴笑,“词还没有润化,要不过几天我修缮好给你听完整版?”   “不要,”胡蝶瞪了他一眼,“拜托,听未来的大音乐制作人的草稿demo很酷的好不好――”   胡蝶拖着长长的调子,像在撒娇。   杨嘉一本来也是逗着她,见她耍起小无赖,笑着应,“现在就唱,小祖宗。”   胡蝶清清嗓子,摆正自己的脸色,将唇角的弧度压下去,“乱叫什么?”   “那…大祖宗?”   胡蝶见阻止不了他“胡言乱语”,加快脚步先走。   杨嘉一赶忙追上前,松松握住她的腕骨,两人几乎同一时间放慢了脚步。   月光浪漫、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霓虹灯闪烁,犹如他的心脏。   砰砰砰――   在一个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夜晚,杨嘉一握着胡蝶,以为两人能走到下辈子。   “划过山茶花,膝盖雪藏下,杳无音讯的世界你还想吗――”   “夏走过,蝶飞过,凛冬已经过――”   两人的影相牵相挽,成了这场有风无雪夜里,上帝不忍抹去的慈悲。   -   游乐场已经停止营业。   杨嘉一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两人直走都能走跑偏。   胡蝶坐在门口的花坛边,眼神迷蒙。   现在是十点二十,距离之前胡蝶停筷吃完饭刚巧过去三个半小时。   隔壁报刊厅正要关门,杨嘉一小跑过去买了一瓶水。   自从杨嘉一知道她最近丢三落四,就腾出一下午时间把药盒里的锡纸片剪好,分成一次性的用量,一个一个塞到她经常穿的衣服里。   果不其然,杨嘉一在她的外侧口袋里摸出药。   杨嘉一坐到胡蝶身侧,胡蝶晃悠的身体找到了支撑点,顺势靠在了杨嘉一右胳膊上。脑袋似小鸡啄米,一点一点。   “胡蝶,”杨嘉一低着嗓音叫她,就跟哄孩子似的,“我们先把药喝了再睡觉好不好?”   胡蝶迷蒙中兴许是听见了喝药二字,猛地摇起头,拒绝道:“我不喝。”   “听话。”杨嘉一扭开瓶盖,又将药抠开,倒在自己手掌心。   温热的唇印在杨嘉一手心。   胡蝶被哄着,咬走那几片药,杨嘉一又将水递了上去。   “慢点喝,别着急。”   喝过药,胡蝶才算彻底销声,安静地靠在杨嘉一肩窝,轻巧单薄的呼吸很难让人察觉她的存在。   可偏偏杨嘉一能从仅有的皮肤接触中感知到胡蝶存在的痕迹。   她的额抵在他的右侧动脉上,连同那一处的脉搏跳动都变得振聋发聩。   毛石砌的台子越坐越冷,杨嘉一也不想叫醒她,只能将人缓缓扶正,自己蹲下,将人挪到后背,调整片刻,将胡蝶牢实地背上。   胡蝶轻到让人完全感觉不到重量。   杨嘉一踩着路面上两个人的影子走着,走到胡蝶小区附近那条街区,路面上的车辆已经少的可怜。只有道路两旁的路灯陪着他们。   杨嘉一突然想起出院的时候,杨平暮对他说得那一番话。   “胡蝶是个可怜的孩子,妈也算是活了这么多年了,看人的眼光不算退化。当年生你弟弟的时候妈妈就遇到过她,现在又遇到了。   虽说她现在是个你们口口相传的大作家,但她站在那,那孤苦无依的样子是骗不了人的。   咱们和她有缘,妈这笔救命钱也是她给出的吧?别让人家姑娘寒心,妈最近也在恢复,你要是方便就多照顾照顾。以后努力赚钱还人家,利息也捎带着。”   是啊,光是胡蝶站在那里,就是孤独的代名词。   纵她有华名、有数不尽的金钱,但是她的身前身后,都没有可以依靠存在。   她没有人可以寄托思想,生病扛着,被骂扛着,无论做什么都在扛着。   曾经杨嘉一以为自己才是世界上最孤独的那一个人。   动辄打骂的父亲,误杀弟弟的父亲,成了他从小到大被攻击、被看笑话的起源。   小学的时候,他想熬到初中就好;   初中想着熬到高中就好;高中想着熬到大学就好……   他熬过来了,他没有要好的朋友,没有可以一起肆意挥洒青春的“狐朋狗友”,他只能沉浸在音乐里,和音乐分享自己的喜怒哀乐。   和胡蝶一样,他们同是孤独人。   可他只是皮相孤独,胡蝶却是内里荒芜。   没有人救过她,或许有人踏入过那片土地,仅仅送了一株玫瑰。   胡蝶要的是什么?   甘霖、自由、永不背弃。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进胡蝶的内心,但他愿意一试。   带着雨,带着她的愿望,带着他的真心。   尽管这注定是一场有限期的爱,但他不怯。   他与胡蝶的灵魂心心相惜。   电梯上行,胡蝶环臂搂住杨嘉一的脖子,在他宽厚的背上寻了一块更稳妥的地方,砸吧砸吧嘴又睡过去。   杨嘉一无奈摇头,走出电梯,走到门口,稍微弯下身子,输入密码。   将胡蝶放在床上,盖好被子,杨嘉一退出房间。   客厅只点亮了一盏装饰灯。   杨嘉一也没嫌弃,取出手机,认真思考,在备忘录中缓慢郑重地输入:   -待执行   1:去往s省。   2:爬山   3:潜水   4:游乐园   5:..   杨嘉一抬起眼,看着窗外灯火阑珊,恍若在某一瞬间,人声鼎沸。他和胡蝶登上了万丈高山,潜下了深海鱼群。   他又想到两人先前在公车上的对话,突然感慨道:“我可要真的带你上山下海了。”。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不自医》如果感兴趣的话麻烦大家点点收藏=3=   ?流浪歌手x缉/毒/警察|be   步恣意还是流浪歌手的时候,在徊音镇住了三个月。   老破小的旅馆三楼,被她和一个男人占据。   某天暴雨夜,她看见了男人的样子。   李远山骨相优异到可以当作整容医学范例,左脸面皮却被皱巴成百岁老人样子,一道扭曲如河道般的划痕从他的眉骨延伸到下颌。眉眼间满是防备,像一头炸了毛且呲牙咧嘴的凶兽。   一道闪电划过――   他的过往鲜血淋漓地在步恣意面前铺开。   很多年之后,步恣意送走一届又一届的警院学生,默哀过一座又一座的衣冠冢。   她清楚地知晓,李远山脸上皱皱巴巴的皮,蜿蜒曲折的刀疤,是一直被时间遗忘的功勋。   如同平淡的某个雨天,她在地下通道唱歌,李远山带着口罩帽子,将自己裹得像在过冬。他就站在阶梯那,只露出一双坚毅的眼。   在人声鼎沸中,两人渐渐迷失对方。   而音响中缓缓流动的垫音,还在播放着――   “玫瑰会在新鲜期绽放,而爱只会做枯萎的玫瑰。” 第15章 、泅海为生(3)   15   凌晨四点,世界寂静。   汗珠接二连三的从胡蝶额头上沁出。胃在叫嚣,硬生生把她在梦境中撕扯成碎片。   胡蝶猛地睁眼,大口喘息着。   昨天和导演的交谈彻底透支了她原本就勉强的身体,她自己摸了摸额头,发现有些低烧。俯身在床下找到拖鞋,趿上后,慢悠悠往客厅走。   客厅没开灯,只有窗外朦胧的月光照射进来,在地面铺上银装。   胡蝶去翻药箱,隐约间见到沙发上有一坨黑乎乎的影子。   她定住脚步,在黑夜里努力分辨。良久,胡蝶只听见了稳定且绵长的呼吸声。   是杨嘉一。   胡蝶默默摁开影壁灯,杨嘉一蜷缩在那里的身体映入眼帘。   他身上没有盖被子,只是简单的将先前穿在身上的羽绒服脱下匆匆覆住。他睡得很匆忙,想必是困极。   胡蝶站在一旁看着他的睡颜。杨嘉一的容貌算是能在娱乐圈闯出一片天的类型,很有个人特色。   先前在酒吧遇见的时候,只觉得他的皮相很温顺,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骨相开始第二次生长,乍眼看的时候很温顺,可是瞧久了,那一丝温顺下,还带着淡淡的攻击性。   此时他睡得正熟。胡蝶在光影明昧中静静看着他。   一醒一睡,一站一卧。   半晌,胡蝶轻声叹了一口气,提步离开,倒水喝药。   等再次路过客厅的时候,胡蝶去关灯,才发现杨嘉一已经醒来。   胡蝶站在拐角,倚着墙,问道:“我吵醒你了吗?”   杨嘉一梦见自己一脚踩空,下坠半天没有落到地面上,放在沙发外的脚一抽,整个人出了一身冷汗醒过来。   睁开眼看见暖黄色的壁灯在开着,心里正纳闷,就看见从厨房往这边走的胡蝶。   杨嘉一站起身,缓了缓,摇头回答:“没有。做梦醒了。”   胡蝶一笑,“那我们还挺有默契。”   杨嘉一看她手里的药盒,走过来,拿起看说明,“身体不舒服?退烧药?发烧了吗?”   他一边说,一边不自控的将手覆在胡蝶额头上感受温度,“低烧。”   “这都是正常现象,”胡蝶将药盒从杨嘉一手上拿走,放回药箱,“喝了再睡会儿,捂一身汗就没事了。”   杨嘉一皱眉:“你身体,这个退烧药可以吃吗?”   胡蝶沉吟:“应该能吃吧?这两种药也不冲突。”   杨嘉一看了一眼时间,五点。捉摸着时间,将手机拿起,播出通讯录的电话,没几秒就接通了。   杨嘉一走到阳台,和洪主任沟通。   也幸好洪主任今日夜班,现在这个点还没有下班。   胡蝶抿抿嘴,又去倒了一杯水,咕噜咕噜喝完回到房间倒头就睡。   杨嘉一记住几种药物后挂断了电话,转头看过来的时候,胡蝶已经不在原地。   反正也离天亮不远,杨嘉一简单收拾好客厅及厨房,立在落地窗前,静默着等待日出。   -   胡蝶再次醒来的时候,杨嘉一已经将早点买回来。   他人倒是不在,写了便利贴放在早点旁。   [如果早点已经凉了,记得加热,不用微波炉,厨房有小奶锅,豆浆可以慢慢煮沸喝。蒸笼屉我放好了,包子可以直接放进去蒸。记住!不能吃微波炉热过的食物。]   胡蝶按照他的说法,慢慢自己鼓捣了一次早饭。   其实也不算早饭,不过她起来的确实有些迟。吃完饭,胡蝶便窝在书房码字。   一连几天杨嘉一都没出现。   胡蝶一开始没当回事,以为年底了他们要结课,考试上课肯定很忙,就没有在意。   后来,每天按时出现在客厅的午饭和晚饭,以及神出鬼没的杨嘉一,彻底将胡蝶的好奇心勾起来。   发微信给陈子卫,陈子卫左顾而言他。   刚巧赶上胡蝶再次化疗,胡蝶去医院办完各种手续之后,直接一个回马枪杀到陈子卫工作室。   工作室老板不在,前台小姑娘见她进来,和她打招呼。   胡蝶环视四周,问她:“你最近有没有见过杨嘉一?”   小姑娘很实诚,三句两句就把话说光了:“见过几面,以往他都是一直待着这边准备曲子的,这几天有点不对劲,工作室就来了三四次,每次匆匆茫茫的。人都瘦了一大圈,感觉像是被人吸了血,你要是看见就知道了。”   胡蝶慢慢消化她说的话。   什么叫…人瘦了一大圈?像是被人吸了血?   小姑娘以为她来找陈子卫,就给她找了一个空着的录音室,让她在那等人。   手机不小心滑落在地上,胡蝶伸手去捞。   看见自己可堪用“嶙峋”二字形容的腕骨。   一个荒唐的想法突然在她脑海中争前恐后地钻出来。   两个月前,她患病初期,也是健康状况陡转直下。每天醒来,都会面临自己越来越惨淡的那张脸。   杨嘉一…   杨平暮…   虽说癌症并没有遗传概率,但是直系亲属比无遗传史的概率还是高很多。   这种千万分之一的概率……   不可能,不可能的。   胡蝶深呼吸,将手机捡起,重新放在桌面上。不知道哪间录音室门没关,走廊传来一阵又一阵轻巧的音乐。   胡蝶伸手,摸摸自己的头发。没有以前的顺滑,也没有曾经的浓密。   她的心底突然升起一种烦躁的感情。她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另一只手摁住刚才摸过头发的手。使劲用牙齿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   她知道,她很清楚自己又陷在那种奇怪的情绪里,浸泡在淤泥里,四肢被捆-绑,连同灵魂都被束缚住。   杨嘉一刚把事情同学校交接好,就听见前台说胡蝶来找陈子卫。   “胡蝶来了?”他走过去,敲敲前台的桌子。   两个正在吃瓜的姑娘被吓得一哆嗦,先前接待胡蝶的指着右侧说道:“对呀,在走廊尽头那个录音室等着呢。”   杨嘉一点头应声,“谢了。”   路过某间录音室的时候,杨嘉一敲门,和里面打了声招呼,又帮其关好门。   走到尽头,杨嘉一看见胡蝶趴在桌上。   他松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为什么,双手交握紧紧捏了下。完事又轻轻拍拍裤子口袋。   胡蝶迷糊间,只能感知到有人推开了门。   她呜咽了一声,努力撑起身子。   杨嘉一察觉到胡蝶的状态不对劲,上前握住她的胳膊,给她一个支点,半跪在地面上,抬头看她。   “胡蝶,”他将胡蝶垂落的头发捋过她耳后,“怎么了?”   胡蝶听到人声,头脑才算清醒几分,垂头看过去,杨嘉一果真瘦了好多,黑眼圈也特别刺眼地坠在眼下,她声音低的像猫叫:“杨嘉一?”   “是我。”杨嘉一握住她的手,“我在。”   胡蝶略微使劲,挣开了他的手,反而捧着他的脸仔细端详。   “你瘦了…”她喃喃。   杨嘉一安慰她,腔调里中带着笑,“熬了几天夜,是瘦了点,但也不至于这么吃惊吧?”   胡蝶听到他说话,氤氲在眼底的泪水瞬间浮出。   “对不起,对不起……”她一个劲的道歉,捧在杨嘉一脸上的手顿时撤离,悬在空中半天无处安放,之后只能拼命低头说着“对不起”,然后抓着自己的头发不松手。   杨嘉一看过她的微博,也知道她对于自己这头顺滑的头发又多么爱护,连忙制止。   胡蝶现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杨嘉一开口闻其缘由只能一味地干扰她的思维,她甚至会更严重。   杨嘉一只能攥住她的手,将她扣在怀里,慢慢拍着她的背,顺着气息哄她。   “没事了没事了……”   “我就是个扫把星,大家都没说错我就是,和我待在一起的人都没有好下场的……”胡蝶抵在他的肩膀上,眼泪水径直往下坠,钻进他的衣服里。   “谁说的,”杨嘉一慢慢摸她的脑袋,“不是还有个我?皇后的恶毒魔法已经失效了。”   可能意识到了什么,杨嘉一试探性地问道:“胡蝶,你是觉得我生病了对吗?”   胡蝶从他怀里抬起头,“杨嘉一,我们去做检查好不好?早发现早治疗。”   杨嘉一看着泪眼朦胧的胡蝶,伸手将她的眼泪擦掉,让她放心,“我好着呢,别怕。”   胡蝶死死握住他的胳膊,只是重复着:“杨嘉一,我们去做检查吧?”   杨嘉一捏了一下她的脸,妥协服软:“好,我去做。”   胡蝶一直握着他的胳膊,就连出门下楼梯都要紧紧拽住他,生怕他不小心摔倒。   胡蝶本就办理好了手续,现在又帮杨嘉一去预约,第一项就是让他去检查胃。杨嘉一无奈照办,放射片、CT各种照了一遍,健康得不得了。   直到陪着杨嘉一检查完最后一项,胡蝶才松了一口气,脚步发软,直接瘫坐在地面上。   杨嘉一穿好衣服,医生刚放他出诊疗室,他直接走过去将人从地上半搂半抱拎起来,“地上凉。”   胡蝶怔愣着说:“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杨嘉一轻轻将人搂进怀里,侧头亲亲她的鬓角,“累吗?”   胡蝶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在杨嘉一怀里一句气音都发不出来。   杨嘉一在诊疗室的时候,给洪主任打了一通电话。洪主任对于胡蝶先前的抑郁倾向有些涉猎。   不过他不是主攻这类方向,只能建议,先顺着她,稳住她的情绪,后续再做系统的检查。   杨嘉一只是对于胡蝶写书之后的生活有些了解,可是她经历过的远远不止这几年。   今天的事情只是无色无味甚至无毒的宣纸被划开的一道口子。虽说不见内里,但是它已经变得十分脆弱,一只手,或许一阵风,就可以将这道口子划得更大。   杨嘉一弯腰,将蝴蝶抱起来。还是先前的楼层和病房,他将胡蝶抱到床边坐下,转身的时候,胡蝶突然捉住他的手腕。   “我是不是……”胡蝶犹豫着,难以启齿,“刚才犯病了?”   杨嘉一顿住脚步,重新看向胡蝶,她的脑袋垂着,像是在检讨认错。任谁看这都不像是一个比他大的“姐姐”。   杨嘉一说:“没有。”   胡蝶抿紧嘴巴:“你骗人。”   杨嘉一揉揉她的脑袋,而后又半跪在她的面前,将她的手牢牢抓住,握在自己的大掌里给她取暖增温。   “我不会骗人。”杨嘉一很诚恳的说:“姐姐,我很高兴,你能够在意我。”   胡蝶还想说什么,被杨嘉一拦住了,失笑道:“突然想叫你姐姐,而且怎么还感觉现在的状况有点煽情。”   胡蝶动了动手指,但是并没有抽出去。   “或许你认为我是小孩子,是一个青春期精力旺盛到无处挥发的毛头小子,”杨嘉一略微停顿了下,弯了弯嘴角,“我也认。”   “但是,我用我人格、未来、以及生命担保。我想要照顾你。”   “我不敢提及‘喜欢’和‘爱’这两个词,我怕我配不上你。你有那么多忠实读者,个个都爱了你很多年,每一个,可能都比我遇见你要早。”   “有时候我还挺埋怨,为什么老天爷把我们安排在这个时间相遇。我曾经以为妈妈、学业、工作可能就是我余下生命的全部,可是我遇见了你。   一个虽然比我大很多,但是内心依旧童稚的胡蝶。一只曾翱翔在蔚蓝天空,绵绵云下的蝴蝶。”   杨嘉一感觉到自己的手心不停在出汗,甚至沾染到了胡蝶手背。   他的腿有些发颤,第一次告白,竟是在这样的气氛下。   胡蝶静默了很久,轻轻叫他:“杨嘉一。”   “我在。”   “我说过,我会死,我要死了。”   可能是因为今天一天都是精神紧绷的状态,加上两人对话或多或少都有些沉重,她说他听,他说她听。很难得如此,就像闲话唠家常。   杨嘉一郑重道:“我不怕。我很想很想,让你快乐、开心、无忧无虑。”   胡蝶缓缓摇头,意在拒绝:“你还小,你以后会是什么样,谁也不知道。你或许会成为一名音乐制作人,就和陈子卫一样,做很多很多家喻户晓的歌;   或许会成为一名计算机大拿,没事干就制作游戏,实在不行还可以修修电脑,你正是要肆意妄为的年纪,不要辜负自己。”   杨嘉一从口袋里拿出今天匆忙到货的戒指,慢慢放在胡蝶手心。   “我这几天一直在接陈子卫给我派的私单,我多做了几首曲子,攒了点钱买下了这个。”   杨嘉一没有帮胡蝶带上,只是戳戳躺在胡蝶手掌的戒指,“这枚戒指叫蝴蝶之约,我觉得很适合你,就买了。”   胡蝶敛目,心脏某一角开始悄悄龟裂。   “我知道你有意封闭自己的心。封如白和你在一起过,但你后来才知道他是为了你的名,从那个时候起你就关押住自己的心,让自己沉溺,让自己和死海同流合污。”   “可我想成为你的船,载你渡海。”   “我不想让你孤独的离开。”   胡蝶捏起戒指,轻声问杨嘉一:“你后悔吗?”   “不后悔。”   “我还没问你后悔了什么。”   “我知道你会问什么,我对你的回答只有一个。”杨嘉一捏住她的另一只手搓搓,“从我遇见你之后的每一分、每一妙,我都不后悔。”   杨嘉一低着头,声音莫名有些哽咽,“你是上天,送给我迟到的礼物。” 第16章 、祈愿有时(1)   16   “睡吧。”杨嘉一垂下脑袋,毫无底气地笑了一声,轻悄地拍拍胡蝶的手背,“我陪你。”   在这一瞬,他说完了所有的心底话,至于结果是什么样子,他也不再去想了。   胡蝶任由他把床铺铺好,折回门口关掉病房的灯。床头独留一盏上次他捎来的迷你夜灯。在朦朦黑夜里,散发着微不足道的光亮。   他坐在床边的小软凳上,轻缓地给她的手擦药。兴许是下午自我挣扎得太厉害,手掌外侧被划伤,挺长一道口子,杨嘉一抱她回来之后就发现。   胡蝶轻轻抽了一下自己的手,杨嘉一看过去,略有一丝抚慰的意思:“马上就好,我再给你吹吹。”   话落,他还真的慢慢吹着上药。   胡蝶合上眼,手上冰凉的感觉时刻提醒着杨嘉一的存在。   “杨嘉一。”她叫他。   “我在。”   也不知道为什么,杨嘉一每次说“我在”,胡蝶都会有种很安心的错觉。或许在这一刻,才有活着的真实感。   她叫他应,他从不落空她的话。   胡蝶又沉默了很久,想了半天应该怎么开口。她想放纵自己的活,活过最后这几月。   杨嘉一给她涂好药,又轻轻捏在她的手腕上,防止她收回手将药水蹭在被子上。   杨嘉一说:“如果不想说可以…先睡觉。”   胡蝶动动手指,没有抽回手,反而是在杨嘉一手掌心轻轻挠了挠。   “我想去S省了。”她的眼睛亮晶晶,被窗外鳞次栉比的大厦光亮晃着,就像盛了两汪清潭。   杨嘉一脑袋宕机了一瞬,有些懵:“S…S省?”   “对呀,”胡蝶拽了拽他的手指指骨,“这事儿不是你先提出来的?”   杨嘉一心脏砰砰作响:“我,我也可以一起去吗?”   胡蝶没忍住笑出声:“你不和我一起,还想让谁和我一起?”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杨嘉一手足无措,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胡蝶依旧拽着他的手指,他也不能跑到楼道里冷静。   他不是小孩子,早已经过了将话说敞亮、顶破天的年纪。胡蝶这一句话代表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我自己一个人去也行,唯一不好的就是死路上也没人收尸。”   “不许乱说。”杨嘉一猛地起身,用指尖摁上她的嘴巴,“快进年关,不能瞎说话。”   胡蝶嘴角噙着笑,将将憋不住:“这么迷信呐?”   杨嘉一横过来一眼,她倒也闭口不言。   “明天还要抽血?”杨嘉一看见她胳膊肘内侧的针后贴,惯性问了问。   胡蝶嗯了声:“后天才会进药化疗。”   “那明天想吃什么?”杨嘉一扯开话题。   胡蝶认真地琢磨:“那就…黑米粥和小烧饼。”   “好。”   “你有计划吗?”胡蝶开口,“去S省的计划。”   杨嘉一颔首,“有。”   “那你给我讲讲?”胡蝶提起兴趣,“我对S省的所有印象都是来自网络媒体和纸质书籍。”   “不早了,先睡觉?不然明天扎针会晕倒。”杨嘉一把胡蝶的手放进被窝里,又给她掖被角,“明天给你慢慢讲S省的游览胜地。”   “我不会晕的,我就是打不死的小强!”胡蝶眨巴眨巴眼睛,浑身上下散发着娇憨可爱,“你就讲讲呗!”   杨嘉一有点抵抗不住,只能和她商量:“那我小声讲,你躺着听,努力睡。”   胡蝶憋着笑,努力消化他的要求,“我会努力睡的,争取早点和周公会晤。”   杨嘉一拿出手机,翻到昨天才修改完成的备忘录那一页,缓声给她讲定下的路线和计划。   “上山下海,我们都可以去试试。”   “爬山?”   “对,S省有一座叫怀会山的地,登顶就能一览大好河山。和你那部武侠小说里主角最后的对决之地很像。”   “那下海呢?”胡蝶好奇。   杨嘉一划着手机屏幕,满满五页注意事项,回道:“潜水。”   “我记得你四年前,在当时连载的小说评论区里提过,很想去潜水。”杨嘉一抿抿嘴,“我问过洪主任,你的身体状况不能出国,万一有什么需要治疗的地方,国外的诊疗环境你可能不能适应。所以,我在S省周边的市找了一个潜水项目。”   “哇,那也很好。”胡蝶到没有那么失落,她还以为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可以去做这些事情。   “对不起。”   胡蝶侧过身体,看着杨嘉一,问道:“你有什么对不起的。”   “没能带你看最漂亮的珊瑚群。”   胡蝶将手伸出去,搭在床沿上,轻轻砸了两下,喊他:“杨嘉一。”   杨嘉一:“嗯。”   “手。”   杨嘉一将自己的手伸过去,落在胡蝶手掌上。   胡蝶慢慢捏住他的手指,进而划到他的手掌心,握住。   胡蝶说:“谢谢你。”   杨嘉一抬眼看她。   胡蝶低垂眉眼,有点想哭,眼角已经湿润,倒也没让杨嘉一看见:“谢谢你,愿意陪我走完最后的日子。”   话音落下没多久,胡蝶迷迷糊糊睡着。梦里她置身花海,遇见群飞的蝴蝶,它们在她身边环绕飞舞,有几只停留在她的指尖,恍若与她低语。   第二天一大早,杨嘉一去洪主任办公室和他商讨一些病患的注意事项。   胡蝶和杨平暮的状况不同,杨平暮的癌细胞在确诊后几乎没有怎么扩散。   而胡蝶的癌细胞开始在她的体内更新换代、吞并正常运作的细胞,扩散速度更甚。   说句不好听的,现在每次化疗都是在尽力拖延她在人世间停留的日子。   化疗用的医药都是进口特效药,比起国内常用的多了一些抑制作用。但也仅仅是抑制。不能缓解,用药后的反应也是成倍增加。   杨嘉一绕回病房的路上遇到小睿,两人一起回病房。胡蝶还在睡觉,小睿准备给她抽血。   两个人这个时候倒还是有些默契,没有叫醒胡蝶,反而是坐在沙发上静静等她睡到自然醒。   小睿放下托盘,手插进口袋里,说的话倒是开门见山:“你们…谈了?”   杨嘉一嗯了声,声音压得很低:“算是吧。”   “谈了就谈了,怎么还‘算是吧?’”小睿纳闷。   杨嘉一自己猜想:“可能她怕给我留下什么希冀,得到再失去还不如从来不曾拥有,她不愿意给我期待。”   “不觉得委屈吗?这段不清不楚的关系。”小睿看着胡蝶安静乖巧的睡颜,很难想象先前洪主任口中“孤寂一辈子”的胡蝶能有一个死心塌地的人陪在她的身边。   不过有这样一个人陪着,倒也不孤单。   杨嘉一低嘲自己一声:“怎么会委屈,她的委屈比我多。”   “我只是……有些遗憾。”杨嘉一道。   小睿看向他:“遗憾什么?”   杨嘉一不说话,摇摇头。   遗憾说出口,也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   等到胡蝶醒来,杨嘉一先陪她洗漱,等到体力基本上恢复,才让小睿抽血。   本来杨嘉一打算让胡蝶先在医院待一会,自己做完饭再赶过来。但胡蝶不愿意,非要嚷着有东西忘记带,要和他一起。   杨嘉一对她的要求从来没有什么抵抗力,将人裹得严严实实,才和胡蝶一起坐公交回。   这个时间已经过了早高峰,早晨,没有灯火阑珊,反而在公车摇摇晃晃下、层层树荫遮蔽下,探出了另一种静谧的氛围。   安城算是一座古城,市民淳朴热情,街道上小贩的早点摊冒着热气,涌到空中又瞬间消失。   胡蝶提议:“还有三站路,我们下去走走吧?”   杨嘉一算了算路程,也不算长,胡蝶的身体可以承受,转而才点头。   两人在临近的站台下车。   “怎么突然想走路了?”   “突然发现没有和你好好走过一段路。”   “现在也不晚。”杨嘉一牵起胡蝶带着毛绒手套的手。   胡蝶也跟着道:“是啊,不晚。”   走了一条街,胡蝶对早点铺起了兴趣,对杨嘉一道:“我去买两个包子!”   “慢点。”杨嘉一在她身后跟着,胡蝶挑好,杨嘉一先掏出手机扫码付款。   “哎,就两个包子,你怎么先付了!”   杨嘉一揉揉她的头:“两个包子的钱我还是能付的。”   胡蝶撇撇嘴巴:“我不是这个意思!”   杨嘉一笑着回她:“我知道。”   胡蝶恶狠狠地啃了一口包子,不说话。   杨嘉一跟着她走,走到十字路口,被裹得毛茸茸的胡蝶停下脚步。   “小祖宗。”杨嘉一软声告饶,“还是我来带路吧。”   啃完包子,杨嘉一又拿出纸巾仔仔细细给她擦掉嘴角的油渍。   胡蝶哼哼唧唧:“你还真是哆啦A梦。”   “心甘情愿为小胡同志服务。”杨嘉一低头砰砰她的额头。   胡蝶娇娇地哼笑一声,“走吧,哪边?”   杨嘉一搂着她肩膀,将她转了个方向,“我们先往回走一截。”   胡蝶惊愕:“我走错了?”   杨嘉一摇头,笑道:“没有,只是那边有条小巷。离小区很近,而且小区里还有很多营业了很多年的小店铺,感兴趣的话,我们逛逛再回去。”   胡蝶纳闷道:“怎么你对我这么了解?我确实很喜欢去那些小巷子溜达哎。”   杨嘉一轻轻谈了她了一下脑瓜崩,佯装生气:“你的小说我都看过,包括评论区你发过的牢骚,我都看过。”   他不止看过,甚至将那些胡蝶尝尝念叨的愿望一个一个记下来。   愿望许下,终究是会实现的。   很庆幸。他看见了她的愿望。   在一段令人记忆深刻的感情里,心动是罪,是让人赔上一生的刑罚。不过这枷锁戴上,到让他尝到了心动的滋味。   胡蝶蹦蹦跳跳,抓着他的手往小巷的方向走。   杨嘉一看着她的背影,脑海中突然划过小睿问过他的一句话。   “你们才认识一月多几天,你就这么认定自己喜欢胡蝶?别是小孩意气。”   杨嘉一当时沉默了很久,他很难在那一刻组织出合适的语言回复她。   他想了很多,这个世界上,一见钟情的人那么多,相忘于江湖的更甚,闪婚的有很多,恋爱长跑十几年最后无疾而终的也不在少数。   用时间来判别一个人的真心,起点就是错误的。   他没办法用贫瘠的文字去形容自己的心,他的所作所为,皆源于心。   他想让胡蝶孤独近三十年的心开出一片芽。   他来浇水灌溉、育苗,用自己漫长的余生等下一个季节。   或许这也叫:   等下辈子。   他们相遇在一个无法挽回的时光洪流里,这个故事,仅有她和他。   杨嘉一笑笑,握紧胡蝶的手,惹得胡蝶转头看过来,诧异叫他:“杨嘉一?”   一阵风迎面吹来。   但它似乎是暖的。   杨嘉一看向她的眸子中,零星的笑意、盛不住的喜欢。   他照旧缓声应道:“在。” 第17章 、祈愿有时(2)   17   因是早晨,小巷寂静无声。   这条巷子是安城的古玩巷,有一定的年岁。巷子幽长,似蛇,盘在现代化城市高楼里,隐身匿迹。   巷口有桃花树,不过不是春季,现在干巴巴的,直愣愣扎根在那里。   胡蝶走过去,若有其事的拜了拜。   “拜桃花树?”杨嘉一疑惑道。   胡蝶嗯哼了一声,“谢谢桃花神,送我一个……”   胡蝶转头,将杨嘉一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义正辞严道:“送我一朵桃花,还是一朵帅气的桃花。”   杨嘉一扯起嘴角笑了起来,点头附和,“谢谢夸奖。”   巷子的地面是用石砖堆砌而成,环卫工人拿着洒水壶,淅淅沥沥的水浇向地面。   文玩店开门营业的很少。   往巷子深处走才看见了几家店,店主正在门口,用抹布擦着玻璃。   两人走了过去,店主噙着笑意,先是看了一眼杨嘉一,招呼道:“来啦。”   杨嘉一一本正经道:“嗯,老板您今日开门挺早。”   老板了然回道:“是挺早哈哈哈。”   胡蝶进门口,扭头问杨嘉一:“怎么?你们认识?”   杨嘉一微微点头:“嗯,之前走过几次这里,打过招呼。”   胡蝶挑起左侧眉毛,毫不犹豫指出:“撒谎。”   杨嘉一也没辙,只能道:“你先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胡蝶环视一圈,到真看见了几个市面上已经不再生产的手办。害怕是老板自己的私藏不对外售卖,胡蝶还转到门口去问。   “看上了就拿。”老板大方地甩甩手。   胡蝶说:“我怎么觉得这么诡异呢?”   杨嘉一:“为什么这么说?”   “这几个手办,放在某鱼都没有人售卖的,老板竟然这么大方?看上了就拿?这么豪横!”   杨嘉一歪头:“放心拿。”   胡蝶狐疑地将几个手办放进购物篮。   最后结账的时候,价格竟然也等同于当初刚上市的原价。   胡蝶站在门口和老板大眼瞪小眼。   最后要走的时候,老板突然对杨嘉一道:“小杨,能帮我搬个箱子吗?运输员的车子进不来。”   杨嘉一望向胡蝶,胡蝶点头:“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杨嘉一转身往巷口走,而后,胡蝶看向店主,这么明晃晃将杨嘉一支走一定有话要说。   果不其然,店主淡然一笑,轻轻抚过门前的水仙花枝叶,“小伙子是你什么人?”   胡蝶也很难正视这个问题,她并不配作为这段感情的主导者。   店主也没有废话,直言:“小杨很喜欢你,你刚买的其实并不是我店里的。据我所知这些都是小杨到处跑搜集到的。放在我的店里,说过几天再领人过来逛。没想到今天你就来了。”   “这些东西很贵,他的真心也很贵。他不愿意当面送给你也有他的原因。把他支走告诉你这来龙去脉,是不想你迷迷糊糊对待一份真心。”   “总要有人帮他告诉你,他的真心。”   店主说完,接着去擦玻璃,雾气被刮掉,店内清晰的出现在她面前。   杨嘉一和工人将几个箱子搬进来,老板也同他们告别。   而胡蝶挽着杨嘉一的胳膊,脆生生道:“回家吧!”   “好,回家。”   -   新一轮化疗胡蝶的状态比先前好很多。   用药过后,杨嘉一就在旁边给她慢慢讲故事。都是从网上搜罗到的一些奇闻异事。   整整一天胡蝶没有吃东西,不过有杨嘉一陪着,也不是很无聊。   下午,久违的见到下沉的太阳。   胡蝶催促:“去吃饭。”   杨嘉一回:“我还不饿。”   “不饿也要吃。你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   “我……”   “快去。你不吃,等会哪来力气抱我?”   杨嘉一被胡蝶半哄半劝下楼吃饭,他下楼时,还叫了小睿上来帮她看着点胡蝶。   前脚杨嘉一刚坐上电梯下楼,后脚胡蝶就冲进卫生间,吐了个死去活来。   小睿在一旁帮她顺气:“你还真能忍。”   胡蝶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只是觉得不应该在他的面前出糗。仅仅是呕吐也不行。   胡蝶坐在地上缓了缓,随后又翻起身。走到洗漱台,手掌接了一捧水,洗脸、漱口。将自己收拾好,她才走出卫生间。   很累。   疲倦、呼吸不通常、胃痛,交替进行折磨着她。   杨嘉一也是简单吃了一些,开门进来,就看见胡蝶在沙发上靠着。   “怎么下床了?不舒服吗?”杨嘉一将视线投向小睿。   小睿耸耸肩,回道:“你问她。”   说完,小睿下楼收拾,下班。   杨嘉一看着胡蝶皱眉的样子,心里也揪痛。不仅是化疗的痛苦,昨日,胡蝶紊乱了几个月的例假竟然来了。杨嘉一从柜子里翻出一个热水袋,灌热水,放在她的肚子上。   杨嘉一侧身坐着,将胡蝶半搂住放在胸前,又将她的手指放在自己手心里,轻缓地摁着:“这是我在老中医那里学到的,说是能缓解经期疼痛。”   “迷信。”这回该胡蝶吐槽杨嘉一。   杨嘉一蹙眉,一脸自我怀疑:“没有缓解吗?”   胡蝶不忍打击他,只能应:“有……点吧。”   杨嘉一抿紧嘴巴:“一定是我学艺不精,摁错穴位了。”   胡蝶在他怀里摇摇头,琢磨了很久,才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口:“等下一次住院,我去普通病房吧。”   杨嘉一:“怎么突然想去普通病房了?”   胡蝶手掌翻过来,和覆在她手上的杨嘉一拍了拍:“就是……突然想要点人气。”   杨嘉一答应。   胡蝶慢慢道:“其实,和你认识过后,我总是想多活一天,多活一分一秒都是奢望。你的生命力是我从来都不曾拥有的。   你有目标,有想要做的事,想要保护的人。而我,好像连活着都是奢侈。   从我写文后,靠近我的,接近我的,对我好的,没有一个是真心对我的。好像他们更爱的,都是那些不会说话的文字……”   胡蝶窝在杨嘉一的怀中渐渐睡了过去。   展翅欲飞的蝴蝶,脱身于重重丝线束缚中的茧,却又作茧自缚。   -   “这是医院给胡蝶开的药,你回去按照分量给她包好,里面有塑料管,可以放在那个里面,去玩的时候也别忘了让她喝药。”   杨平暮将桌上的药盒收拾好,又帮着杨嘉一将最后几件衣服塞进行李箱。   “知道了,妈。”   杨平暮替儿子把额前的头发捋顺:“玩得顺心,照顾好胡蝶。”   “嗯,你在家也是。”杨嘉一拎了拎行李箱。   “你放心,我最近还和你陈阿姨约着一起去领跳广场舞呢,有工资,妈也和你一起攒钱,还给胡蝶。”杨平暮拍拍杨嘉一的肩膀,“胡蝶……是个好姑娘,好好对人家,让人家姑娘天天开心。”   杨嘉一有些吃惊地看向杨平暮:“妈……”   “不多说了,妈都知道。”杨平暮帮他开门,“路上注意安全。”   一切尽在不言中。   杨平暮也算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又是自己儿子,哪个当妈的看不清看不破呢?   或许冥冥之中,她与杨嘉一和胡蝶就是有相遇相逢的缘分的。   送走杨嘉一后,杨平暮走到角落,那里安放了一个小桌子,上面摆放着一张小小的照片。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   -   先前杨嘉一同她讲得各类计划,让她心动的不得了。   药也好好吃,针也好好打,检查也按时按点做。最后出院时,洪主任还调侃她这次是不是有史以来最快乐的一次体验?   胡蝶笑说是。   杨嘉一和她在家里修整了两天,胡蝶断断续续收拾好自己的东西。   杨嘉一临走前一天回了一趟家拿了一些东西。回来的时候,坐在客厅茶几后,将医院给她开的药按照分量装进了一个塑料小管里。最后,还用她的直板夹封口。   胡蝶对着杨嘉一的胳膊邦邦两拳。   “怎么了?”杨嘉一扭头问。   胡蝶扇扇屋子里若有似无的焦味,“要着了,开个窗户吧?”   杨嘉一低头看看旁边码放整齐的小管,听话起身,将窗户开了半扇。   转过来的时候,就看见胡蝶坐在他刚才的位置上,用夹板正在夹下一个小管。   胡蝶笑眯眯地看着他:“上当了吧?”   杨嘉一无奈笑笑,坐在胡蝶旁边,将药慢慢装进小管,胡蝶再用直板夹夹牢。   晚上,安城下了一场雪。   胡蝶本来还在担心第二天会不会因为天气缘故飞机停飞,没想到第二天刚醒,就看见了久违的太阳。   杨嘉一已经做好早点,豆浆已经过筛,晾至温热。昨天翻冰箱,还发现了一包迷你寿桃,胡蝶闹着要吃,只好今早起来回锅蒸熟。   胡蝶坐在沙发上,看着杨嘉一在厨房忙碌的身影,第一次察觉出“家”这个字的意义。   有可能是一杯豆浆,有可能是一笼包子,还有可能,是和你分享三餐的人。   说来也巧,杨嘉一和胡蝶叫了滴滴去机场,滴滴司机是先前开过蝴蝶车的代驾。   一上车,司机就哟了一声。   司机是个不大的姑娘,说话清脆得像一只百灵鸟:“还真是有缘。又遇见你们小两口。”   “嗯?”胡蝶一头雾水。   杨嘉一和她解释道:“上次你从安大回来的时候,叫的代驾。”   “代驾?”胡蝶又好奇,“怎么又开滴滴了?”   计方卉瞥了一眼后视镜,调换车道:“谁大白天喝醉叫代驾呢?晚上生意才多。白天晚上都有活干,谁会和人民币过不去呢。”   “说的是实话。”胡蝶赞成这个想法。   计方卉问:“你们要出国玩?”   胡蝶:“不是。去S省。”   “S省好玩的可多了,周边城市也不差,有空都可以逛逛,风土人情都很赞。”   计方卉突然想起:“哦对,S省的副省级城市西宜,有座山还挺灵,有心愿的话可以去拜拜。”   胡蝶提起兴趣:“哪座山?”   “怀会山。我对象就是我从那拜来的。”计方卉语气还挺骄傲。   胡蝶张大嘴巴:“这么神?”   “其实也不是,就是下山的时候堵车,过弯刹车突然失灵把他车怼了。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红灯,计方卉刹车等绿灯跳转。   杨嘉一将胡蝶的围巾卸下,从包里拿出一小瓶奶,“喝点。”   胡蝶接过。   计方卉望了一眼:“暖气是不是开大了?要不要调一点?”   胡蝶憧憬道:“可以开会窗户吗?”   计方卉正要摁总控,杨嘉一难得开口:“不用开窗,温度调低一些就好。”   胡蝶委屈地撇撇嘴:“怎么不能开窗,暖气轰得我脑仁涨。”   “会感冒。”杨嘉一将胡蝶羽绒服衣领的拉锁往下拽了一些,“这样可以吗?”   胡蝶向计方卉吐槽:“你看到没,专?制!”   计方卉调侃道:“哎哎,这哪叫专?制,洒了我一车狗粮哎。”   胡蝶闹了一个大红脸:“哪有。”   计方卉说:“那你是没见过我男朋友,每天不和我怼两句心里就想不过。”   “欢喜冤家呀。”胡蝶说,“听着好甜!每天都有互怼日常。”   计方卉哭笑不得,“那确实,天天互怼。”   下车前,计方卉加了胡蝶微信,“回安城有空可以一起出来玩,和你有缘,到时候别拒绝。”   胡蝶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应约,看着计方卉的笑颜,倒不忍拒绝。   “若是有缘,一定。” 第18章 、祈愿有时(3)   18   怀会山作为S省5A级景区,一年到头都会吸引很多游客。   上世纪,怀会山被国家旅游局评为国家级景区。近几年,山以几座庙宇而闻名。   一入山门“天赦”,便能感受到山体的浑厚壮观。花岗岩石没入岩体,在数万年里不断被挤压。   经年累月的风雨侵蚀,加上地质勘探人员和旅游局的确认开发,变成了现在的旅游胜地。   胡蝶和杨嘉一并没有选择缆车,反而买了两双手套和拐杖,徒步而上。   S省全年暖热,因此并没有雨雪困扰。不过近几日天色不是很好,杨嘉一背包中备有雨衣,上山途中不觉得,到了山顶就不一定,以防万一,他还是做了万全准备。   山中庙宇多,药材、动植物也多。   走过“天赦”后的尾松林,地势才开始陡峭起来。   不是节假日,游客数量不多,但每走一段路都能见零星几人。   胡蝶站在又一截地图前喘气,“刚看着地图不是说还有一百米就到下一个山头了吗?这怎么还有九十米。”   杨嘉一帮她顺气,“歇会吧。地图只算垂直距离。”   胡蝶:“……”   杨嘉一拿出手册,和她一起规划路线。   “我们上来的早,距离明早的日出还很远,可以慢慢走,不着急。”杨嘉一翻到亭楼庙宇那一页,“还有两节山路,就可以看见第一座庙宇了。”   “是什么?”胡蝶歪头看过去,很好奇,上山前只是简单地看了一眼大概,她和杨嘉一走的是南边,这边爬上去见到的庙宇会多一些。   “萍水阁,”杨嘉一解释道:“庙宇取名于‘萍水相逢皆是有缘’,意为,茫茫人海相遇即是有缘分。”   胡蝶振作起来:“这个寓意好,去拜拜。”   杨嘉一陪她在楼梯坎处坐了一会,见她的状态已经调整过来,便起身,将手递给她。   “走吧。”   两人就这样,一步一坎,相携着爬过重重山。   萍水阁因是上山会第一个遇见的庙宇,香火很旺盛,爬上来的一个拐角处就有一户小卖部,解渴的瓜果和矿泉水都在售卖,草香、柏壳香、榆树皮香都有。   胡蝶过去买了两组,一组三支,香体为黄。胡蝶将一组递给杨嘉一。   “你这是…”   胡蝶将捆香的细小绳子拆掉,三支香分开,望向杨嘉一:“不准备还愿吗?”   杨嘉一呆呆接过,望着香痴笑。   和胡蝶一起,杨嘉一跪在蒲垫上叩首三次。   两人接着往山上走。   途中,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胡蝶脱下手套,伸手接住,手心很快就汇聚了一小汪雨水。   她伸出舌尖,浅尝了一下雨水的味道。   “哎……”杨嘉一没料到她会尝雨水,手都没来得及伸出去,“渴了吗?我带水了。”   胡蝶就喝了一小口,剩下的照旧抛给大地。   “我就是尝尝大自然的味道。”   “那大自然是什么味道?”杨嘉一帮她把手心的水擦干净,又将她的手套原封不动带上去。   胡蝶站在一节台阶上,杨嘉一站在她身后,两人堪堪平视。   山中雾气升起,泥土的潮湿气味争先恐后与空气交融。   不知名的鸟类藏匿在树干上,叽叽喳喳地叫。   胡蝶好像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前后都无行人,胡蝶倾身靠近杨嘉一。两颗颤抖的心,两个同样孤独的人,在一场山雨中接吻。   胡蝶咬住杨嘉一的下嘴唇,用牙齿轻轻磨了一下。   胡蝶和他头抵着头,小声对他道:“只有我才可以这样奥。”   杨嘉一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场景中走出来,整个人的大脑都是懵的。   他抬眼,只能看见胡蝶的嘴唇张张合合不知道在说什么。   半晌,他复又倾身上去,吻住胡蝶。   没过一会,身后传来声响,有一行人唠嗑行至此处。   杨嘉一亲得毫无章法可言,只是一个劲的掠?夺她的呼吸。胡蝶推推他,才勉强制止住。   “你怎么又亲回来了..”这回,懵的是胡蝶,她抿抿嘴巴,耳朵脸颊全部红透。   杨嘉一过了先前那个阶段,主动权掌握在他手心里,面不红心不跳的道:“亲吻是两个人的事情,你亲我,我亲回去才算完整。”   胡蝶感觉自己肾上腺素飙升,哼了一声,跟在前面那行人后往上走。   两个人是下午三点开始爬山,一路上吃吃喝喝,逗鸟拜神佛,游玩下来,到第一座峰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十一点。   雨有偏大的势头,峰顶的几家商铺已经支起雨棚,售卖出租帐篷。   杨嘉一也去租了一个帐篷,在避风处支起来。店家门口场地很大,也放了很多四方的木桌子、长条凳。十几个坐一起,喝着热茶水闲聊。   胡蝶和杨嘉一坐在角落,不过临近深更,雨越来越大,躲雨的人越来越多。就连他们这个偏僻角落也有人挤过来坐。   来的人应该是一个旅行团组织在一起的,服装统一,插在书包边上的旗子也是较为有名的XX旅游社。   和胡蝶他们坐在一个桌子上的有两对情侣,还有就是导游和几个形只影单的旅客。   年轻人精力旺盛,抱着看日出的念头爬山,同时就做好了不睡觉的打算。   一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剩下的时候都是在玩手机,拍拍风景,拍拍自己和对象,然后发朋友圈。   杨嘉一找了店家,买了一壶热水,给胡蝶冲了一杯奶,放在一旁晾着。   凌晨一点多,导游和单独的游客去睡觉。   算上胡蝶和杨嘉一,只剩下三对情侣,六个人。   胡蝶对面那个戴着鸭舌帽的男生先开口,声音很温润:“大家认识一下?”   杨嘉一笑笑,接话:“杨嘉一。”   鸭舌帽和杨嘉一握手:“连骐。”   另一个男生穿着连帽卫衣,眉眼有些浓郁,倒有点像混血,桌上开始对话,他也伸出手:“路成戈。”   另外两个女生也不是内敛的性格,在连骐旁边的女生梳着脏辫,嘴里嚼着泡泡糖:“相逢就是缘,冉愿,冉冉红日的冉,愿望的愿。”   路成戈身边的女生看着小家碧玉,说话很温柔:“符玉帛。”   众人的视线都转向胡蝶,胡蝶摘下口罩,笑着介绍自己:“胡蝶。古月胡。”   冉愿倒是愣了一下,猛地拍了一下连骐的胳膊:“我靠!”   连骐眉头都没皱,淡定询问:“怎么了?”   冉愿忽闪着眼睛看向胡蝶,激动到嘴巴打磕绊:“你你…不是您…您是那个写《屠戮都市》的茧吗?”   这个世界上叫胡蝶的人很多,民国还有个歌星也叫胡蝶呢。不过不仅同名,长得也这么相像的可不多见。   胡蝶嗯了一声,淡淡笑着说:“是我。”   “我刚一直觉得你好眼熟,但是一直戴着口罩,你不开口,我也不敢问……”   杨嘉一也笑着陪聊,轻撞了一下胡蝶的肩膀:“爬个山也遇到读者,小胡同志厉害呀。”   胡蝶攘他:“一边去。”   符玉帛也略有耳闻茧这个笔名,但没见过作者样子,一时之间没将胡蝶和茧对上号,此时也应道:“确实有缘。”   冉愿挤走连骐,坐在了胡蝶旁边,“女神!你的书我都看完了,家里一书柜都是你的书,就是每次签名抢不到,你也不开签售会。借此良机,能帮我签个名吗呜呜。”   胡蝶了然,嘴角笑意不减,“有纸和笔吗?”   冉愿回头正要闹连骐,连骐已经将纸和笔放在了桌上。   冉愿要开不开的口微微颤抖。   胡蝶给她写了TO签,冉愿高兴得忘乎所以,要不是连骐一直目不转睛盯着她,能一脚从边角的岸上踩空摔下去。   冉愿获得签名愿望达成,后续抱着签名坐在那里疯狂拍照。恨不得叫上所有人每个人来一张。   连骐将人拽回来老老实实坐在那儿,这张桌子上的人才算正式开始聊天。   杨嘉一小声问胡蝶:“困吗?”   胡蝶被冉愿的激情点燃了青春的魂,摇头,和杨嘉一咬耳朵:“再聊会,和你们这些小年轻聊天,感觉我都年轻了好多岁,热情似火,还能点燃我,送我去上一个大学。”   “那成,当我学妹。”杨嘉一附和她。   胡蝶就跟醉奶了似的:“学长好。”   杨嘉一神色晦暗不明,半压着嗓音嗯了一声。   路成戈盯着杨嘉一看了很久,突然对他道:“杨嘉一?”   “嗯?”   路成戈:“你是不是在A大上学?计算机系?”   杨嘉一点头:“对。”   “以前在市一中?”   “你也是吗?”   “我在你隔壁班。”   “这么巧。”杨嘉一又迟疑了一下,“你们学校放假了?”   路成戈摇头:“我没参加高考,年后出国。”   他说完这句话,胡蝶就看见她身边的符玉帛眼圈瞬间红了起来。   “换个话题,”胡蝶出声打断,“你们叙旧呢?”   杨嘉一也察觉到了路成戈和符玉帛之间的氛围,不好插嘴。   冉愿拍完照片,坐那里无聊,看着好不容易调节起来的气氛又要凝固,直接将视线头像了胡蝶和杨嘉一身上。   作为一名合格的“追星”女孩,八卦魂熊熊燃烧。   冉愿坐在那里唔了半天,还没有想好怎么开口。   连骐戳她:“你上发条了?怎么一直在震动?”   冉愿横他一眼,手肘支在桌面上,问胡蝶:“女神,他是你男朋友吗?”   刚才那个叫路什么的和胡蝶身边的杨一聊天,看似句句普通,却字字都是惊雷。   如果根据百度百科的资料,胡蝶今年28或者29岁。而那个杨一才上大学,可能就十八十九左右。   哇……   如果是真的,这可真是名副其实的姐弟恋。   胡蝶丝毫不拖泥带水:“对,帅气吧。”   冉愿疯狂点头嗯嗯嗯,女神说什么都是对的。   连骐听到她“嗯”,差点没一口水呛过去,疯狂咳嗽也没能换回冉愿的一个回头关怀。   胡蝶憋笑,“看看你男朋友。”   冉愿这才回头看了一眼,她整个人好像在躲连骐,和连骐对上视线,整个人从脖子红到了额头。连骐还没说话,冉愿就自顾自说了一句:“谁要看你!”   “看来是还没成。”胡蝶戳戳杨嘉一的胳膊。   杨嘉一红了耳朵,整个人僵硬在那里不说话。胡蝶知道他脸皮薄,趁着没有人看这边,又光明正大冲着他的耳朵吹了一口气。   “你干嘛。”杨嘉一连苹果肌也红了起来。   雨棚上砸下来的雨滴噼里啪啦,渐渐地,和他的心跳汇成同一条脉络。   杂乱、却清脆。 第19章 、祈愿有时(4)   19   雨声未歇,坐在桌前聊天的众人逐渐扛不住,纷纷撑起帐篷,随意用衣服裹住短暂休憩。   冉愿先走一步,一个人先钻进帐篷,连骐过去的时候,冉愿从帐篷里伸出一脚,踢在连骐的小腿肚上:“你等会儿,急什么!我还在换衣服!”   “行。”连骐在外面等,和检查帐篷的杨嘉一相视一笑。   租帐篷的店家正在清点数量,走过来,将一方薄薄的被子递给杨嘉一:“一晚上五十。”   杨嘉一接过:“嗯,谢谢。”   说完,杨嘉一弯腰掀开帐篷的帘子,胡蝶正在里面压床垫。   山上昼夜温差大,他们两个人只带了偏薄的羽绒服,想着爬山会热,没想到所有计划都被这场雨打乱。   “晚上盖这个。”杨嘉一将手上毯子递过去。   “你在外面傻站着干什么?你不睡觉吗?”胡蝶握住杨嘉一的手腕,将人拽进来。   胡蝶说:“想在外面站一整夜?”   杨嘉一意外被扯进帐篷,此处避风,同时也遮盖了其他人的视线。   帐篷仍是有人陆陆续续闯过,冒雨爬山。   一点点响动都能让杨嘉一僵直身体。   他从未与胡蝶有这么亲密的距离。除却下午那阵的亲吻,此时此刻,杨嘉一更像是一个来拼帐篷的普通游客。   “我……我不困,你睡吧。”杨嘉一意欲起身,胡蝶伸腿压他,不让他移动分毫。   “杨嘉一,你又害羞。”胡蝶凑近看杨嘉一躲避的视线,“我怎么感觉你以前撩我撩得挺欢呢?”   “我哪有?”杨嘉一打死也不承认。   “真没看出来你是这样的人。”胡蝶感叹,“不是说,我还在梦里叫你男朋友吗?”   杨嘉一:“……”   自己挖坑自己填,也没想到一语成谶,他真的成为胡蝶“口中”所说的男朋友。   胡蝶松了腿:“时间不早了,躺下休息会儿吧。”   山顶,避风处依旧风声呼啸。   随后,胡蝶将毯子抖开,拍拍身侧的位置,“帐篷不是很大,我们挤挤。”   杨嘉一闷着嗓子嗯了一声,僵硬着倒下去,像块冰溜子。她没有睡意,躺在胡蝶身边,听她逐渐平稳的呼吸。   被风吹进廊下的雨拍在帐篷上,杨嘉一心乱如麻。   胡蝶来回翻身,最后叹了一口气,“不睡吗?”   杨嘉一愣住,结巴道:“是我影响你睡觉了吗?”   “没有,”胡蝶说,“我也睡不着。”   “那聊聊天?”   “可以。”,胡蝶翻身,面向杨嘉一,左手肘枕在脑袋下,“你转过来。”   “好。”杨嘉一在心里默默做好自己的思想工作,翻身。   胡蝶那双漂亮的眼睛映入眼帘,毫无预兆闯进他全部的视野中。   最近一周,胡蝶又消瘦了许多,颧骨越发突出。可是她眼睛里依旧亮晶晶,盛满了憧憬。   胡蝶:“聊什么?”   “聊……”打开话题的人反而想不出来要聊什么。   胡蝶琢磨了半天,“要不,聊聊前任?”   杨嘉一:“?”   这个话题可算是除了胡蝶没人敢在现任面前说的出口。   胡蝶伸出手指戳杨嘉一:“你先。”   “我……”   “你怎么?”   “那个也算前任吗?”   胡蝶倒是认真思考了一下:“算……是吧?”   随着雨和偶尔的闷雷声,杨嘉一回想着同她低声讲述。   就从今年的盛夏开始讲起。   这一年的夏,迎来安城数十年的酷暑。安城日报上天天都有某某市民在哪条街道晕倒,随后被热心群众送往医院。   查成绩的那一天,杨平暮就在回家的路上晕过去了。   好心人将其送到医院,本来以为是普通中暑晕倒,没想到杨平暮迟迟未醒,甚至有昏迷的迹象,做了一系列检查才发现是胃癌。   杨嘉一开始了兼职、借钱、不停奔波的日子。   以往的亲戚都已经被杨嘉一的父亲招惹过一番,现在仅仅是登门,都只能迎来一盆冷水,没人能够借钱给他,谁也不会相信他。   而李欣悦就是那个时候出现在杨嘉一的视野里。她住在杨嘉一的隔壁,每当他做好早饭,送去医院的时候,她也会打开门,起初她还会诧异的问道你也是这里的人?后来也会陪他一同走一段路。   时间上的巧合,言语上的陷阱,被日渐忙碌的杨嘉一抛之脑后。填报志愿的那一天,杨嘉一放弃了曾经勾选的清北,将志愿填在了安城的安大。也放弃了进修音乐的念头,埋头提早学习计算机软件的知识。   他知道,自己曾经期望有的日子都只是妄想。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钱才是最重要的,能够救命的。   杨平暮私下问过很多次医生,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缓解现在的病情,除了动手术。   医生了解她的家庭情况,也做了深度检查并没有发现淋巴结转移。于是考虑到了内镜下黏膜剥离。   对于胃癌初期的患者,基本上都是采用这类手术进行治疗的。   手术方案通过,杨嘉一也东拼西凑凑出一些钱来。可就在手术后不久,杨平暮的病情发生了变化。   其实谁也不能保证内镜手术后癌细胞不会卷土重来,可多数案例都是在一两年后才会发生,杨平暮仅仅才过去了两月,复查的时候,又在胃里发现了比以往增长速度更快的癌变细胞。   杨嘉一大学刚入学,就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打工仔。听闻高新医院处理癌症很好,杨嘉一毫不犹豫将杨平暮送往那里进行治疗。   高额的手术费用,每日的日常护理、床位费等等等等,都变成了催人命的刽子手。   起初,李欣悦也借给杨嘉一两千元应急。但不过两天又要了回去,说是学校有急用。   再后来,杨嘉一白日上课,晚上兼职,每日囫囵睡上三四个小时,又开始了新的一天。   好不容易在酒吧找到新的工作,与同事们相处熟悉后,大家也知道了他的困境,纷纷援助。   这笔慢慢攒下来的钱,在某一天,交给李欣悦后,像是彻底被扔进水坑,一丝水花都未曾再掀起。   那段时间,是他人生中最黯淡无光的日子。但是因为杨平暮,他还是坚持下来了。   同事们都很好,不催着他还钱,他只能提高工时,平日唱两个小时,现在唱四个小时,加倍挣钱还钱。   后来,还完钱后的第三日,杨嘉一遇见了胡蝶。   一个拯救他于水火之中的人。   起初,他很不自信的以为,这只是一场有钱人的玩笑。可后来他发现这并不是玩笑,而是上帝给他开的最后一扇窗里,飞进来的一只蝴蝶。   故事很短,短到胡蝶还未曾入睡。   她睁着眼睛,仔细听着属于杨嘉一的故事。   胡蝶问:“那,在这之前呢?在这之前你是什么样子的呢?”   她曾想过,杨嘉一除却家人患病时的状态,以往的日子,应该过得很恣意妄为吧?他或许是班级里成绩最好的那个同学;   或许是球场上随意就能投进一颗三分球的少年;   或许是情书塞了一整个书兜的青葱男孩……   杨嘉一枕在胳膊上,很难摇头,于是开口道:“没有。”   “什么?”   “严格来说,我没有青春。”杨嘉一没有去看胡蝶那双慢慢沁满眼泪的眸,“换一种说法,大学的日子虽然忙碌,但却是我过得最轻松的一段时光。”   杨嘉一躺平,帐篷很小,双腿伸展不开。他曲着腿,望着帐篷顶上时不时扑上然后滑落的水珠。   因为有一个赌鬼父亲,有一个精神失常醉后摔死自己儿子的父亲,有一个蹲监狱的父亲,杨嘉一的童年,是从来没有在人前抬起头过的。   那时候的小孩子,哪里懂得什么大道理。父母饭后闲嘴的潜移默化,让那些半大的孩子认为杨嘉一也是和他父亲一样的十恶不赦。   杨嘉一曾经很怕毛茸茸的生物,可是每次他上完厕所回到座位,笔盒里仍旧会多出一只毛毛虫。   虫子在杨嘉一的眼中,幻化出了嘴脸。和班上的同学一样,大笑着,仿佛认为这只是一场再也简单不过的玩笑。   他找过班主任,换来的,不过就是那群孩子的一句:玩不起。   对,他玩不起。   他不能打人,不能骂人,甚至大声说话都会引起一阵:“看,他和他那个爹一样,会骂你然后打死你!你再和他说话,小心哪天他把你摔死!”   再长大一些,他也不再害怕毛茸茸的生物。他的童年也随着再也见不到的毛毛虫死掉了。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走不出这漩涡。杨平暮看出他的状态,和他聊天,想让敞开心扉。   他知道,杨平暮的状态并不好,他强装没有事情可以让自己难过。一天一天熬着,熬到年纪第一,熬到,老师提及他的时候,不是过问他的家庭,而是夸奖他的成绩。   大学填报的安大,至今让教导主任心头窝火。一棵清北的好苗子,硬生生让家里人折磨断了。   杨嘉一在新学年的第一个教师节,顺路回母校,给教导主任带了一束花。教导主任经过一个暑假算是想清楚了,都是命,强求不来。   杨嘉一的家境情况他们这些老师也清楚,选了安大,选了计算机专业,兴许杨嘉一的心里比他们还难受。时也命也。   一颗眼泪没入鬓角。胡蝶抽抽鼻子,倾身过去,趴在了杨嘉一身上。   她闷着脑袋,说的话也嗡嗡的:“杨嘉一,我们都好惨。”   杨嘉一把手覆在胡蝶的后脑勺上,呼噜呼噜毛,“惨什么?都过去了。你现在还有我。”   “那你现在也有我。”胡蝶翻起上半身,随后捧住杨嘉一的脑袋,猛得亲了一口,“盖章。”   杨嘉一眸色渐暗,耳廓通红。   他紧紧搂住胡蝶,再次亲吻了上去。   忽略那分外生疏的亲吻,杨嘉一的躯壳下恍若换了另一个人。霸道、蛮横。胡蝶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也忽略胡蝶即将离开这灿烂人间的事实,她被吻到泪水晕满整个脸颊,在这个密闭狭小的空间里,胡蝶的泪,杨嘉一的呼吸,交织着。   仿佛在这一刻已经约定,他们要一同奔向第二天的灿阳。   夜深人静,唯有风声在争吵,偶尔天空划过一道闪电,在那一瞬间,照亮整个天幕。   胡蝶窝在杨嘉一的怀中,听他唱歌。   他的声音很小,很催眠。   胡蝶的呼吸渐渐平缓,正当胡蝶要睡过去,一道响彻天际的惊雷将她吵醒。   像一场噩梦。   杨嘉一并没有睡着,反而轻声哄着她:“没事没事,一道惊雷而已,接着睡吧。”   “杨嘉一……”胡蝶清清嗓子,“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杨嘉一不说话,胡蝶向后挪了一些,看他。   只见杨嘉一整个人就像是煮熟的虾,从额头一直红到脖子。   他伸过手,将胡蝶的耳朵捂住:“不许听,睡觉。”   胡蝶起了坏心眼,在杨嘉一胳肢窝挠了一下,趁着他松手,整个人又倾倒在杨嘉一身侧。   胡蝶笑眯眯地戳他胸前的软肉,用商量的语气问道:“要不要帮你捂耳朵?” 第20章 、祈愿有时(5)   20   第二日醒来,胡蝶也不知道先前是怎么睡着的。   杨嘉一还未醒,手很老实的放在胡蝶的脖颈后,充当枕头。胡蝶轻轻挪动了点位置,靠在杨嘉一的胸前,在这个还未到清晨日出的时辰,感受他的呼吸、他的存在。   她忍不住去想象,她死后,杨嘉一会是什么样子呢?   她一个人孤零零埋在地里,杨嘉一孤零零留在世上。哦,是了,杨嘉一还有亲人,或许在某一年,毕业很久的杨嘉一,恰是风华正茂,给他介绍对象的人肯定能将他家的门槛踏破。   杨嘉一还会记得她吗?   他还会有新的生活、妻子、孩子……   这些都是她可望不可及的现实主义。   冬季,天亮得迟,山上又下了一夜的雨,今日的日出比以往更难等候。   胡蝶先起身,套好衣服。杨嘉一听到动静后也清醒过来,摸摸胡蝶的手,试探了一下温度。   杨嘉一问:“冷吗?”   胡蝶摇头,“比昨天好一点。”   杨嘉一帮她把拉链拉到下巴,“那是在帐篷里,把手套带上再出去。”   “没那么夸张吧?”胡蝶将帐篷的拉锁往下拽了一些,扑面而来的冷风见缝插针涌入,“嘶――这怕是妖风啊!”   杨嘉一揉揉她后脑勺,囫囵穿上衣服,在前面挡风,先出去了。   杨嘉一站在风口,多多少少过滤了一些冷空气。   胡蝶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并不是很亮堂。   她略有些失望:“看来今天是看不到日出了……”   杨嘉一正要开口说话,就听见了隔壁帐篷传来的动静。   冉愿又一脚将连骐蹬了出来。   “你看个屁!”   连骐黑着一张脸,可能是刚起来,脸色不是很好:“我看什么了?”   冉愿在帐篷里支支吾吾穿衣服,“你说你看什么?你看见的你让我说!这哪里合理了!”   杨嘉一将胡蝶往自己身边揽了下,对她说:“一会先去看日出,然后再溜达另外几个山头,返程的话,我们坐缆车下去。”   “好。”   杨嘉一和胡蝶用矿泉水漱了口,在老板那结账。   山上信号差,下雨后通讯都成问题,付款基本都是现金。   连骐也在那付钱,冉愿在后面照旧当拍客。   看见杨嘉一和胡蝶,冉愿收了手机过来打招呼:“你们后续去哪?”   胡蝶说:“先看日出。”   “这天气,要是看日出有点悬。”冉愿琢磨了一会儿,“下山一起吃饭吧?”   胡蝶盘算着一会儿下山肯定很饿了,点头同意。   冉愿约到了偶像的饭,兴高采烈地扑到连骐的背上。   连骐也任劳任怨地背着,知道天际渐渐有了暖黄色的光晕,才将冉愿带到栏杆边,放下来。   杨嘉一也半蹲在胡蝶面前,“上来吧。”   胡蝶:“?”   杨嘉一笑说:“带你也体验一下一米八以上的空气。”   “说我矮呢?”胡蝶轻捶他的肩胛,傲娇道,“我不上。”   “真不上?”杨嘉一照旧蹲在那里。   “我……不!”胡蝶动摇。   杨嘉一再次诱惑:“免费的哦,只此一次。”   胡蝶认命一般俯身趴上去,其实心里已经乐开花,嘴上不饶人:“我是害怕你一直蹲着腿会疼,才不是我要你背。”   杨嘉一嗯了一声,绕过脚下的怪石头,分外真诚:“是我求你背的。”   “我怎么觉得你在说反话?”胡蝶喃喃,他说的话越想越奇怪。   “这怎么是反话?”杨嘉一憋着笑,撒娇般的语气低声说道:“求求啦,胡蝶姐姐快让我背背,我们好一起去看日出。”   冉愿给胡蝶占了一个位,杨嘉一将胡蝶放下,四个人一起站在栏杆处等待着破晓时分。   渐渐地,周围的人越来越多,都一拥而上到视野好的地方站着去了,耳边都是人潮涌动的喧闹声。这一刻,笼罩在胡蝶心头那一丝淡淡的情绪好像消失了。   眼前是即将升起的太阳。   太阳永远不会变,日升月落是亘古不变的金规铁律;   地球绕着太阳旋转,地老天昏,日子又周而复始。   或许她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在她死去后都值得怀念,刻在两人的骨头上,刻在跳动的心脏上。   山顶众人为初升的太阳欢呼雀跃。朝霞向穹顶之下渐渐扩散。天色由红至橙,再成黄色。   “杨嘉一。”   “我在这儿。”   胡蝶转身,钻进他的怀抱里。   胡蝶的身后,是万里高空太阳遗落下的光芒。她的怀中,是仅此一生、仅此一次的心动。   胡蝶与杨嘉一的心跳仿佛趋近一致。   砰砰砰――   等到太阳照常营业,高高悬挂在天顶,胡蝶和冉愿加了微信,准备下山后约饭。   两路人分开继续前行。   杨嘉一领着胡蝶到剩下的山头转了一圈。   除却萍水阁,南边的顶上还有天临阁,据说是祈求事业会比较灵验。   胡蝶买了一炷香,很虔诚的叩首,心里默默祈愿,希望杨嘉一的才华能够早点得到更多人肯定,他前十九年的人生太苦了。如果上天不忍心,那就一定一定要让他日后春风得意、鹏程万里。   杨嘉一没进去,等胡蝶出来的时候问她:“许了什么愿望?”   胡蝶抿嘴,脚下踢着一块小石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杨嘉一哄骗她:“你不说出来,佛祖怎么能够听到呢?”   胡蝶当然也不吃他那一套:“佛祖都是神仙啦,倾听每个真诚信众的心声是必修功课!”   杨嘉一见套不到她的话,只能作罢,往前走了几步,握着胡蝶的手,两人一起往下一个庙宇走。   最后一座他们去的地方也不算是庙宇,不受香火,也没有神仙金身。   只是那一方小小的牌匾,叫来生。   这里算是怀会山唯一一处还算平坦的空地。   空地上落了一座简陋的四角房子,四角房子前,从山石间的缝隙中倔强得生出一棵树。   胡蝶上前打量,发现这棵已有年岁的树竟然是桃花树。   和那条古玩巷口的树一样,只不过西宜市的气候环境和安城不同,这里的桃树枝叶繁茂,桃花骨朵儿也嵌在曲折的枝干上,等待风的催促,开出整座山头的灿烂。   来生里走出一对如胶似漆的情侣,他们手上还系着红丝带,脸上洋溢着动人的情愫,空气中也弥漫着暧昧。   “来生,”胡蝶扭头看向杨嘉一,“这名字起得真好。”   杨嘉一应和,拉着她往里走:“进去看看吧。”   房子里仅有一方案桌,上面零零散散放着水果瓜子和香烟,更有甚者,放了两瓶江小白和一摞纸钱。   环视周围,看起来四周的墙面多年未曾有人修缮过。墙皮受潮泛白脱落了一大半。   剩下还算完好的墙面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胡蝶打眼看过去,整片墙都是祈愿。   有许愿能够和身边人长长久久的;   有许愿暗恋能够成真的;有和过往的人再也不想见的;   也有想在这世上多活几年的……   桩桩件件,重若雷霆,水性笔写下的字宛如水墨画卷展开,一览而去,都是少年少女们的青葱岁月。   胡蝶稍有些遗憾:“我们没有带笔。”   随后,沉默片刻,她在墙前直立,双手合十许愿。   若世上真有大罗金仙,她盼来生。   杨嘉一看着她微微弯曲,露在外面的脊椎骨,从包里将围巾拿出来,一圈一圈给她挽上。   胡蝶睁开眼睛,望向杨嘉一。   他依旧淡淡地笑着,有问必应,有愿必清。   “饿了么?”杨嘉一问。   胡蝶摸摸肚子,点头。此时天光大亮,清早的太阳不会特别炙烤,迎着山风,反而有种被风拥抱住的错觉。   两人坐了缆车下山。   等到缆车行驶至半山腰,手机信号重新满格,先前没收到的消息层出不穷的涌进手机里。   随着缆车时不时的失重下坠,胡蝶不算严重的恐高症被勾了出来,往下看巍峨的山,脑袋就像是撞了浆糊,晕得很。   岔开身体不适,胡蝶翻出微信回消息。   冉愿他们跟的旅行社已经到了山脚,现在回酒店休息。   他们两个出来下馆子,找到一处西宜市特有的家常小炒,冉愿将菜单给胡蝶发过来。   冉愿:-你看看有没有想吃的菜?下缆车给我说一声,我就去点,到这儿的时候菜就炒好了。   胡蝶:-行,我先看看。   杨嘉一在胡蝶旁边看着她,怕她身体不适。见到胡蝶在对话框里输入了lazijiding,杨嘉一佯装咳嗽,吸引了胡蝶注意力。   胡蝶疑惑:“干嘛?”   杨嘉一扬扬下巴:“点的什么菜?”   胡蝶一激灵,捂住手机:“这是我的秘密!”   “等会菜上桌就不是秘密了。”杨嘉一将胡蝶手机屏幕上的拼音删掉,“重新选。”   胡蝶撇嘴,嘴里寡淡到一丝辣子的味道都没有,“我尝尝味道?不咽下去好不好?”   杨嘉一轻叹一声,拿她没辙:“挑点其他菜,辣子没有那么多的就行。”   “好耶!”   胡蝶以前倔得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有自己的主意。   以往就是抱着要死的态度活着,吃什么都很随意,想吃辣就吃,活脱脱就是在催命。   现在有了杨嘉一,好歹受了管,饮食尽量都是温补类,很少有油腻荤腥姜辣。   缆车滑行途中出了点故障,到山脚已经是下午两点。   一行人吃了饭,也正巧山下有当地的美食文化集市,顺路过去逛了逛。   胡蝶很少有这种状态,脸上的笑容都没有半刻消退。东走走,西瞧瞧,像极了一个从未出过宅门的姑娘误入热闹的人间。   或许她也在体会不一样的青春。   属于她不曾拥有过的世界。   杨嘉一跟在她身后,遇到好玩的,两人一起打个配合;   遇到好吃的,胡蝶尝尝鲜,剩下丢给杨嘉一解决。   两人在这里留不了几天,玩游戏赢来的纪念品全部送给了集市里奔来跑去的小孩。   胡蝶只留下一枚戒指。   蝴蝶样式的,在稀薄的阳光下,晃在了胡蝶的眼中。   或许是缘分,这枚戒指,是摊主从国外淘回来的,那边正巧是个蝴蝶国度,一年四季都会发现不同种类的蝴蝶。   那里有一座荒僻的小岛,岛上的蝴蝶在死亡前,都会绕着城堡飞上数十圈,随后安然死去。而这枚戒指,就是城堡的主人留下的。   这其中带了多少传言胡蝶不清楚,只知道这枚戒指,或许是一种执念的传递。   她和老板聊了很久,关于这个故事,关于这枚戒指。   戒指先前的主人兴许是一位男士,对于胡蝶来说有些偏大,摊主取出工具帮胡蝶改小了尺寸。   改之前,摊主还一本正经地说:“这枚戒指,改小之后,就再也改不回来了。”   胡蝶拉过杨嘉一的手,将戒指套在了杨嘉一的中指上。   刚刚好。   杨嘉一开口问胡蝶:“上次给你买的那一枚戒指呢?”   她弯着眼睛笑:“包里。我怕玩得太疯给弄丢了。”   杨嘉一又低头看向胡蝶给他戴上的这枚蝴蝶戒指,说道:“这还是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对呀,好好看。”胡蝶侧过头,小声问他,“你戴不戴?这好像是一枚男士戒指。”   杨嘉一也小声回应她:“你戴着好看。我带着大手大脚的,可能会把翅膀弄折。”   想想也是,胡蝶看着流光溢彩的戒指,兀自叹气,要是翅膀是平整的就好了。杨嘉一戴着一定很好看。戴着蝴蝶,想着胡蝶。怎么想都很浪漫。   胡蝶举着手,对着天空晃来晃去,瞧她新到手的戒指。   左手是蝴蝶,右手是杨嘉一的蝴蝶之约。   她炫宝一样把手放在杨嘉一眼前:“好看吧!感觉我就是个小富婆。我以前还想过十根手指头都戴满戒指呢,现在光是两枚,我就觉得足够了。”   杨嘉一护着她后背,一边看路一边欣赏,发出肯定的应承:“好看。”   等到集市里的人陆陆续续变少,胡蝶和杨嘉一也准备回酒店休息。   胡蝶坐在槐树下歇着,从包里翻出药吃了。   刚咽下,冉愿不知道从哪蹦出来,吓了胡蝶一大跳。   “你们没回去呀?”冉愿晃晃手机,“给你发消息啦,看你没回,我们差点就赶下一个摊走了。”   胡蝶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确实有挺多消息:“抱歉,可能是刚才集市里太闹。”   冉愿倒无所谓:“一会儿我们去KTV,你们去吗?”   胡蝶怔忪:“啊?”   “都是刚爬山认识的,说一会儿去唱歌。附近就有,吃饭唱歌一体的,热闹。”   “去。”胡蝶喝了一口水,润润嗓子,“跟着你们小年轻一起玩,我能一夜之际返老还童。”   冉愿刚给胡蝶说了地址,随后就被找来的连骐抓走。   连骐黑着一张脸,脾气老臭了:“你就这么把我扔给一群女生?”   冉愿跟不上他的脚步,又蹦又跳:“人家找你说话又不是找我说话!”   “我刚才已经和那群人说了。”   “说什么?”   “说你是我的发言人,从现在开始,我不说话了!”连骐的语气很着急,像是真的被气到。   胡蝶坐在石凳上远远瞧着,耸耸站着的杨嘉一:“一路上我们都在吃狗粮。”   杨嘉一不乐意她说这个,“不能自给自足?”   “嗯?”正要开口,杨嘉一跨步上前,在胡蝶面前弯下腰,作势要亲她。   胡蝶被吓到,脑袋往后仰。   杨嘉一扣住她的后脑勺,她枕在杨嘉一的手掌中。   暧昧的空气带着杨嘉一特有的柠檬肥皂香味,干净,清新,迎面向胡蝶扑来。   杨嘉一并没有亲她,反而认真地看着胡蝶面颊上的每一寸肌理。   以为这样就能将她深深刻在记忆里。   “干什么?”   “你说呢?”   “不能对长辈行大不敬之礼。”   “此‘敬’非彼‘敬’。”   “嗯?”杨嘉一轻轻吻在她的眼尾,颧骨,脸颊。他捧住胡蝶的脸,很虔诚,如同发誓。   他说――   “杨嘉一,此生敬爱胡蝶。”   那枚远渡重洋的蝴蝶戒指在指间,随着树荫遮蔽的光影缝隙发光。   一晃、一晃……   像是她人生的倒计时。   执笔十余年,此时却不得不怨一句,百无一用是书生。   她望着杨嘉一的眼眸,深邃、透漏着忠诚、属意,和爱。   而现在,她却一声音调都未能发出来,一句连贯的话也无从开口。   在这个临近霜降的日子里,西宜市暖风徐徐,吹热了胡蝶的心。   是承诺千金重,亦或是,心无风已动。 第21章 、祈愿有时(6)   21   “唱点什么?”冉愿坐在右侧方的点歌台后,灵活的手指不停在屏幕上敲敲点点,抬头听听大家要点的歌,一众人各自言语,她听见几首,再次扭头搜索输入。   大包间,能塞得下十五六个人。不过这一行人加上胡蝶和杨嘉一正好十个。   纯音乐慢慢在房间中流淌,一起唱歌的除了胡蝶和冉愿是有男朋友的,其他都是单身小年轻。   胡蝶正扭头怂恿杨嘉一上前点歌,两个人冷不防听到谁说:“哟,捞月亮的人,这可都是老歌了。”   “你唱吗?”有人问冉愿。   冉愿说自己不会粤语,唱得蹩脚。   刚才怂恿半天的杨嘉一倒是出声,“我唱吧。”   胡蝶格外新奇地看他,语气里含着笑意:“刚求你好久你都不唱。”   杨嘉一凑在胡蝶耳边轻声说着:“这不是刚好轮到我们的定情歌么。”   胡蝶耳根红得透彻,撇开眼睛不去看他。杨嘉一没有接上一个女生递过来的话筒,起身走到左侧立麦前,手抵着话筒等前奏。   熟悉的音乐,熟悉的人,熟悉的声音。唯一不同的是,如今两个人的身份。   他们是爱侣,是至死方休的亲密爱人。   杨嘉一唱的很随意,可每一句都是看着胡蝶吟唱出来的。   昏暗不明的灯花像仙女散花一般从每个人的脸上划过,半明半昧的光线中,杨嘉一的声音缱绻旖旎。带着青春肆意的味道,从歌词里讲述他们相遇的故事。   有姑娘很好奇,和身边的人咬耳朵。   不知道讲到什么,两三人笑作一团,面红耳赤。   “雾色安抚月缺,“大街依旧积雪,“什么心事也许不必说,“……”   “岁月短,遗下一片弱质纤纤愉快感觉,“月半弯,淡如逝水一般映照我愿望,“你样子,反照优美湖水未及捞获,“下辈子,顺从回忆牵引走进老地方,“你是否,同样身处月色之中像我飘泊……”   长长的尾声杨嘉一以哼唱作为结束,他这样少见的音乐天才,很容易获得一众女孩儿的好感。   大家都叫嚷着欢呼雀跃,剩下几个爱起哄的男生也想不开,吼着“再来一首再来一首”。   杨嘉一摆摆手,欠身婉拒。   等到音乐结束,跳转到下一首歌后,杨嘉一才回到胡蝶身边。   几个小女孩儿的热情见到杨嘉一身边的胡蝶后,瞬间冷却了几度。胡蝶见她们看过来,温婉笑笑不做言语。   胡蝶低头和杨嘉一小声说话,包厢内,杨嘉一的歌算是给今天的形成做了结尾,后续再开始唱,众人鬼嚎的声音已经此起彼伏,难以挽救。   因为太吵,胡蝶和他说了两句话都听不清回应,直接发微信和他聊天。   胡蝶:恭喜呀=3=   杨嘉一:?   胡蝶:又收获一众小迷妹TAT   杨嘉一:吃醋了。   杨嘉一发来了句号,很显然,是肯定胡蝶的’吃醋‘想法。   胡蝶:哪有   杨嘉一转头看了胡蝶一眼,胡蝶圆鼓鼓的眼珠子也正好在杨嘉一和那些小女孩儿之间打转。   两方眼神碰转,倒是胡蝶先行转走视线。   那边的女孩儿们也感受到了杨嘉一和胡蝶之间诡谲的空气。   “那个姐姐是他的朋友还是女朋友呀?”   “看着有点成熟哎,应该是姐姐吧……”   “那去要个微信?认识认识不过分吧?”   几个女孩儿互相推推搡搡,拿着手机走到杨嘉一面前。   冉愿和连骐正在掷骰子,看到这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阻止。   其中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晃了晃手机,在嘈杂的音乐声里,微微提高了声音,问杨嘉一:“同学你好,可不可以加个微信认识一下呀?”   杨嘉一将选择的权利交给了胡蝶,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看着蔫坏蔫坏的。   果不其然,他微微向后仰,靠在后面的沙发软皮背上,清润的嗓音说道:“你们问这个姐姐。”   女生以为胡蝶真是杨嘉一的姐姐,连忙笑脸相迎:“姐姐,我们可以加你弟弟微信吗?”   胡蝶一愣,笑意憋不住,这几个单纯的小姑娘被杨嘉一说得团团转,正要开口解释呢,冉愿干了一口白酒冲了过来。   “宝贝们接着唱歌接着舞!人家两人是一对儿!姐姐还是我女神!大作家嘞!”冉愿勾住一个女生的肩膀,怕她尴尬,“咱们几个乳臭未干的就不凑这个热闹了哈!接着唱歌!要听什么我给你们点!”   那几个女生再怎么迟钝也反应过来,连忙说了几句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就去另一头唱歌了。   “我要是那女孩儿,心里头肯定要念叨死你。”胡蝶调侃道。   杨嘉一眼神淡淡地从荧幕面前移开,继而又滑到胡蝶手上。   他抓起胡蝶的手,在自己掌心中慢慢捂热,摩挲了一阵,杨嘉一拉着胡蝶先行离开。   杨嘉一走出去才说话,“姐姐生气了?”   胡蝶横他一眼:“你又要耍幺蛾子呢。”   每每杨嘉一格外乖顺叫他姐姐,胡蝶就头皮一紧,这人又要作妖。   杨嘉一眼皮往下耷拉,活脱脱像一只淋水的小狗。   “看来今天撒狗粮失败,是我技艺不成熟,姐姐再给几次机会,我多练练?”杨嘉一弯腰贴贴胡蝶的脸,在她脸上蹭了蹭,“实在不行,姐姐也可以惩罚惩罚我,让我牢记。”   胡蝶本就没有生气,刚也是在那氛围里换位思考了一下。要是她再年轻几岁遇到这种情况,肯定会尴尬羞愤死。   见杨嘉一一会儿揪揪她头发,一会儿亲亲她脸蛋。黏人得不行。   胡蝶佯装生气闹脾气:“那,勉勉强强给你一次机会吧。”   “姐姐罚我做什么?”   “罚你……”胡蝶想了想,“背我回酒店吧!”   先前爬了山,后来又去市集闹,胡蝶已经困到不行。双腿早都走不动了。   胃里抽痛也不想说,只想安安静静趴在杨嘉一的背上。   “上来吧。”   西宜市的夜晚拥有柔柔的暖风,走路上,风就径直往人怀里钻。笼罩在脸上脖颈上,痒痒的。   杨嘉一掂了掂她,哄她道:“怎么变重了?”   胡蝶手上还有点力气,垂在他身体两侧,闻言轻巧地捶了捶杨嘉一的胸口。   “最近心情变好,吃饭也都吃得饱饱。很快就能成一只小猪啦。”杨嘉一踩着地面上的影子走,明眼其实能看出来胡蝶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差,但还是撑着、变着法地夸她。   “你才是小猪。”胡蝶在他耳边说话,说完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困了?”杨嘉一声音轻柔。   “有点。”   “睡吧。我走慢些。”   “小猪…”胡蝶哼哼唧唧承认这个昵称,“小猪想放烟花。”   杨嘉一也听见附近不知道是哪处地界,颇有规律的噼里啪啦。   胡蝶闭着眼睛说:“听说西宜市只有山下这里可以放烟花。好像是什么老规矩。”   “知道是什么老规矩吗?”杨嘉一问。   胡蝶唔了半天,在他脖颈弯蹭了蹭,摇头。   杨嘉一耐心和她解释,脚下已经转弯,换了另一条街道走。先前来的时候,看见这边有烟花炮竹的售卖商家,也不知道这么晚了,还有没有开门。   “怀会山没有老规矩,反而是有个传说。”   “什么传说?”   “以前怀会山有一位山神,管着南边的土地。有一天,一只北面的兔子闯进他的领地,成了他的爱宠。”   “兔子变成了少女?”胡蝶的写作雷达突然警钟常响,兴奋地追问。   杨嘉一失笑:“没有。”   胡蝶兴致又瘫倒:“那你接着讲吧。”   “兔子不喜欢吃萝卜,反而很喜欢看南边人间的烟火。有一日众神开会,小兔子溜下山下玩,被打野味的村民捉去了。”   胡蝶好像已经料到故事的结尾,蔫到:“兔子死掉了,对吧。”   杨嘉一:“嗯。人间到了年尾,那一户村民又添了新的小孩,数年不曾开荤。当晚就将那只兔子宰掉吃了。”   山神回来,没有发现兔子。   顺着兔子失踪的地方查探,才发现兔子早就死去了。   山神闹到了佛祖那里。   佛祖却说兔子于饥荒的平民有恩,拯救了水深火热的人,是为无上功德,早已羽化登仙。   神仙神仙,本就是不同的境界,不同的修炼。   就像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直线,冥冥沧海众生,他们永不相逢。就算小兔子已然为仙,还活着,他们也见不到了。   此后,每逢人间的初一十五,山神都会勒令那户村民在山脚下放一簇人间最美的烟花。   那是神给予他们,最残酷、却又最悲悯的惩罚。   祖祖辈辈,这个惩罚永不会停止。   虽然现在已经是新世纪,建国之后不许成精。   但对于这座山,人们也还是替山神留下了最温柔的回忆。   胡蝶趴在杨嘉一肩膀上早已安然睡去。   就在那个故事讲到山神终日孤寂,郁郁寡欢,每日看着人间烟火度过余生后。   她强迫自己不去联想,也不去想象。   那只是山神和小兔子,不是她和杨嘉一。   啾得一声。   又一簇绚烂的烟花在天幕上炸开。   是彩虹的颜色。   杨嘉一放慢脚步,在小摊上挑拣了几种漂亮的烟花。   除过仙女棒,还有一种名叫小蝴蝶的转圈烟花,杨嘉一也让老板拿了三盒。   轻悄给老板结账,丝毫没有吵醒熟睡的胡蝶。   杨嘉一带着胡蝶到了怀会山下的音乐喷泉旁边。   距离他们下榻的酒店也很近。时至深夜,那里也有很多像他们一样的外地游客,省外下了禁烟令,一年四季都不能放烟花。在这里游玩,当然要放肆一场。   兴许是因为人多,吵闹声也多,胡蝶悠悠转醒。   “我们在哪?”   “小猪,来放烟花吧。”杨嘉一将烟花随手扔在一旁,手护着胡蝶,就着她的身高,让她站在台阶上。   胡蝶揉揉眼睛,注视着广场上的烟火大会。   “哇!好漂亮的烟花。”   杨嘉一侧过脑袋看她:“好看么?”   胡蝶脑袋如捣蒜:“嗯!”   “你更好看。”   “嗯?”胡蝶诡异地看着杨嘉一,伸手覆住杨嘉一的脑袋,喃喃道:“没发烧啊……”   杨嘉一将她的手拿下来,亲了一口,握着胡蝶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边上,“你就是我心里,最漂亮的那一簇烟火。”   胡蝶迷迷糊糊让他亲了一口。   两人也跟着场子上的其他人一起放烟花。   胡蝶从塑料袋拿出一个稍大的烟花盒子,在正中间摆上冲天的烟花,摆了好几个方位才特别满意拍拍手:“完美!这个角度的烟花冲出去肯定很好看!”   “那点吧。”杨嘉一将打火机递给胡蝶。   她当即就愣在那里,指了指自己又指指火机:“我?”   “嗯?”   “你让我点火TAT”   杨嘉一面上装做纳闷的样子:“不会点么?”   胡蝶:“..我怕。”   “那你亲我一口,我帮你点。”   “..”   烟花炸开的一瞬间,胡蝶感觉整个世界都要变成霓虹。   红的橙的黄的,像调色盘被打翻。云雾都成了天际流淌的彩色小溪,淌着、淌着……   梦,就快散了。   回酒店后,杨嘉一给胡蝶喂了药,把人安排的明明白白。   关上房间的灯,他走到阳台外,关上推拉门,握着手机和陈子卫发消息。   陈子卫:导演那边审批通过了,钱一会儿给你打到卡上,和胡蝶好好玩。   杨嘉一:谢谢,最近要是有什么活,也可以帮我留着,我带了电脑,可以简单处理一些,然后你那边编曲就行。   陈子卫:白天陪胡蝶晚上工作,你不要命了?   杨嘉一:……偶尔而已。   陈子卫:哦   陈子卫。   杨嘉一笑起来,摁住语音按键发消息:谢谢哥,回去请你吃饭。   陈子卫发了一个salute的小猫咪表情包:你能拿下胡蝶这尊大佛,该我请你吃饭。不聊了,你俩都注意身体。   陈子卫是在杨嘉一突然加班加点挣钱那阵知道胡蝶癌症的事儿。   那时候杨嘉一跟不要命一样,早上刚卖出去曲子,下午就去金店给买了一枚钻戒。   问他给谁求婚,结果杨嘉一直接来了一句,买给胡蝶随便戴戴。   谁家拿五六万的婚戒随便戴戴。   后来胡蝶情况糟糕,杨嘉一也熬了好多个大夜脸色半死不活,仔细一盘问,才知道这回事。   恨一切太迟也没用,能帮上什么就帮。   半夜胡蝶口渴,摸黑出来找水喝。   好不容易找到拖鞋穿好,朦胧看着门缝间有光亮。   她悄悄打开门,才发现杨嘉一点着小夜灯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   指针哒哒哒走着。   桌面上的电脑屏幕还在亮着,是一个看似简单却又很复杂的编曲系统。   仔细听的话,音乐声还没有关,曲子像是泼墨山水,从隐秘的一角流泻出动人的暧昧。   一段曲调循环往复,胡蝶站在那里听了一遍又一遍。   酒店远处依旧有人在放烟花。   有的烟花飞得远,炸得高,胡蝶在落地窗前也能看见。虽然只有一瞬那簇烟花的尾。   胡蝶在小吧台倒水也没吵醒杨嘉一。   房间内悄无声息,胡蝶蹑手蹑脚走向阳台,站在外面淋些月色。   在这儿站着,可以看见黑暗中怀会山长长的山脉,上面布满了荧灯,每隔一米就有一处,离得远,反而觉得山灯都连在了一起。   去哪里找这么长的灯线呢?她想啊想啊,从山神与兔,想到了那一方小小的牌匾,想到了自己小时候,尽全力奔向自由。   夜风潮湿,却沁人心脾。   她不想活的时候,那么多人拼命让她活;   可现在她好想活着……没什么可能了。   脊背上被人搭上一方薄毯。   胡蝶从深陷的故事里挣脱出来。   “我吵醒你了?”胡蝶把自己的手放在杨嘉一伸出的掌心之上,问他。   杨嘉一说没有,眉头都快扭成麻花问道:“怎么在外面吹风?着凉怎么办。”   胡蝶顺着他手上的力度钻进他的怀抱里取暖,抽抽鼻子,“杨嘉一……”   “嗯?”   “我发现我好像很喜欢你。”   “你才发现呀?”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一见钟情的爱人,也有很多经年累月相伴却各有所爱的夫妻,更有很多漂浮尘世独有枝上一点红的灵感玫瑰。   她是杨嘉一的哪一种?   他们是泰塔尼克,是注定会生离的爱侣。   她有很多次夜夜扪心自问,自己爱谁,为何要爱。   可这个字,又是人一生难解的命题。   她爱杨嘉一,爱到想活下去,陪他走到人生尽头;   她爱杨嘉一,爱他唱歌时难以掩盖的自由灵魂,她想拥有;   她爱杨嘉一,爱他对自己的深爱。   到头来,对于她而言,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是时也、命也。   胡蝶的手臂攀上杨嘉一的脖颈,松松环住。   她在风中流泪。   杨嘉一吻去,问她为何落泪。   胡蝶不言,只有腕骨缠绵。   又一簇烟花在空中绽放。   白得刺眼,每分每寸,每时每刻。有星子从黑沉的夜幕下坠落,拉下长长的银河尾巴,像欲?火的蝶。   破茧后,等待她的,是再也不会升起的黎明。 第22章 、死生作妄 结局(上)   22   往后几日,杨嘉一见到胡蝶,总是像耗子见到猫,能躲就躲。   胡蝶也由着他去,刚刚破壳的小鸡仔,见到新世界总是会犹豫不决。   每当到了胡蝶该喝药的时候,杨嘉一又会带着药磨磨蹭蹭地来找她。   两人在西宜市走走停停,能溜达的都溜达完了。   胡蝶也不晓得杨嘉一最近在做些什么,白天还好,一到下午那阵子,电话不断。   两人正在小吃街觅食,杨嘉一拉着胡蝶的手,另一首从兜里拿出手机和人聊天。   “聚酯类的比较环保,实在缺少的话,PVC也行。”杨嘉一蹙着眉毛,嗯了两声又抬手接过胡蝶递来的糖葫芦。   胡蝶撒娇道:“我吃不完了。”   杨嘉一点点头,将手机扣在胸口,回她:“小祖宗,我来消灭吧。”   胡蝶笑嘻嘻转身又去寻找另一份美食。   “先不聊了,能做多少就多少,一会儿给你账户汇款。”杨嘉一挂断电话,堪堪阻止正要去臭豆腐店里的胡蝶。   “不能吃。”杨嘉一少有的脸色深沉,“忘记昨晚胃痛了?”   胡蝶眨眨眼睛,伸出一根手指:“就一口?”   昨晚胡蝶胃痛属实吓了他一大跳,远在安城值夜班的洪主任都被连环夺命call,后来差点要叫救护车,才发现,胡蝶可能是白天吃的东西太多,撑着了。   杨嘉一手上还拿着先前的糖葫芦,肚子里可能还有没消化掉的各类小吃。   他的灵魂已经缴械投降:“小祖宗,你不希望今天晚上我的胃痛吧?”   胡蝶闻言,小手伸到他肚子上顺时针揉了揉:“摸摸小肚子,今晚不发愁。”   “行。”杨嘉一扬了扬下巴,“买小份的吧。”   “好耶。”胡蝶踮起脚尖,啵啵一口杨嘉一。   人来人往,人潮汹涌。杨嘉一看着胡蝶的背影,只觉得,他们不再是孤岛。   从小吃街走出来,两人漫无目的地散步,顺着人流的方向往前走。   夜幕低垂,天上的星星忽而闪烁一瞬,又归于黑夜。   胡蝶小声惊呼:“是游乐园哎。”   杨嘉一先是低头看了她一眼,而后又看着售票口处不是很多的人群,问道:“玩么?”   胡蝶嗯嗯两声:“安城游乐场从来都没有在晚上营业过。”   “困吗?”杨嘉一牵着胡蝶一起过去买票,“要是不困,今晚多玩一会儿。”   “好呀。”   的确这里难得来一次,这也算是她最后一次来s省了,总得留点刻骨铭心的记忆。   买过票,胡蝶拿了一张园区地图,带着杨嘉一直奔过山车、大摆锤之类的“刺激战场”。   虽说胡蝶心底有些发毛,但是来都来了,总不能临阵脱逃吧!   杨嘉一站在过山车检票口,问胡蝶:“真要去?”   胡蝶一梗:“对、对啊!”   “行,”杨嘉一点点头,“那走吧。”   正巧一轮游结束,上一场的游客捂着心脏,解开安全带就往下跑,趴在角落的垃圾桶上吐个不停,你吐完了我接着吐。   这对于胡蝶来说又是一个冲击。   奈何先前夸下海口,此时也只能英勇就义。   杨嘉一牵着她,和她坐在同一排。   工作人员走过来帮忙系安全带的时候,杨嘉一还专门说:“麻烦帮她系紧一些,她有点瘦。”   “没问题。”   胡蝶被安全带勒得严严实实,杨嘉一的手也紧接着伸了过来。   他们坐在第二排,第一排也是一对小情侣,过山车还在加载,并未正式开动,两个小年轻就开始尖叫。   周围有人群小小的哄闹了一下,紧接着,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过山车就和离弦之箭一般飞了出去。   胡蝶的尖叫都被卡在了喉咙里。她只能把注意力放在和杨嘉一相握的手上。   心脏突突狂跳,在座椅颠倒之后,胡蝶感觉自己仿佛没法呼吸。   在天旋地转当中,胡蝶以为自己就会这么死掉。   又是新的一轮游戏。胡蝶蹲在花园里,努力消减恶心的感觉。   杨嘉一带了一瓶水过来,扭开盖子,喂她喝掉一小口。   “去玩旋转木马吧?”他说。   胡蝶咽下水,拍拍自己的裤脚,“不要小瞧我!”   “好。”杨嘉一失笑。   杨嘉一在这个晚上,陪着胡蝶从海盗船玩到跳楼机。   两个人的全部精力仿佛都要送给这场夜晚的狂欢。   他们肆意笑着、牵着手闯过一道道引人尖叫的项目。   他以为,这就是永恒。   回到酒店,杨嘉一将胡蝶从脊背上放下来,慢慢抱到床上去,给她盖好被子。   在洗漱间浸湿了洗脸巾,而后又顺着胡蝶的脸颊仔细擦拭。   胡蝶嘟嘟嘴巴,察觉到了脸上有东西擦来擦去,哼唧了一声“痒死了”。   杨嘉一轻笑道:“小猪睡得可真香。”   说完,又在她嘴上亲了一口:“晚安。”   -   翌日一大早,杨嘉一就在联系市的潜水俱乐部。   胡蝶起得也早,听到一句,随后缠着杨嘉一一直问。   “潜水你怎么不早和我说!我准备准备呀!”胡蝶抱着杨嘉一的胳膊,小眼神瞥着他手机,妄图从他的聊天记录中找到蛛丝马迹,“你什么时候联系的?”   “不是先前就和你说过?”杨嘉一挑眉,将手机给她,“上山下海我都要带你去。”   胡蝶恍然大悟奥了一声,随意翻了翻记录,“还以为你忘记了。我都快忘了。”   杨嘉一顺着胡蝶的身子,将人轻轻抵在沙发上,“遗忘小猪还敢说不是你?”   胡蝶笑着挠他痒痒,“谁说的!我不承认!哪有遗忘小猪,我怎么不知道!”   “这里不就有一只?”杨嘉一低下头,和胡蝶的额头互相抵住。   杨嘉一偶然间在医院儿科门诊处见到过婴幼儿和亲人之间的互动,两个人的额头互相碰碰。那一刻,对方的眼神中都是自己的模样。   他也这样做,只因为胡蝶是他最为亲昵的人。   两个人在沙发上闹了一圈,到了中午的时候,杨嘉一去收拾行李。   两个人酒店大堂退房,没过多久,就有接驳车送两人送火车站。   在车马路遥的人间,多得是为生活为家庭奔波忙碌的人。   本来杨嘉一害怕胡蝶会因为拥挤身体不适,没想到胡蝶反而拒绝了舒适的大巴,乘坐了火车。   两个人的座位紧挨着,是个三人位。   胡蝶靠窗,杨嘉一的右侧是一位回乡的外地务工人员。拎着大包小包找位子的时候,杨嘉一起身帮他架了两个行李箱。   火车行驶后,一行人开始聊天。   胡蝶看着周围的大包小包衣服和粮食,问大叔:“您一个人提这么多东西吗?”   大叔憨憨一笑,抱着自己的塑料杯灌了一大口水,“没有,媳妇儿和娃在硬卧那边呢,我想着他们娘俩拿行李不方便在车上睡觉,我能拿就都拿了。”   胡蝶喉头发酸,笑笑。   大叔拿了一些包里的小吃给周围人分着吃,胡蝶戳了戳杨嘉一,将他手上拿着的包翻开,取出几包提神的茶叶还有奶茶,“叔叔,这个很好喝,拿着吧!”   大叔连忙摇手拒绝,“这包装这么好看肯定很贵,不了不了,凉白开也挺适合我的。”   杨嘉一帮忙塞过去:“叔叔你就拿着吧,给您妻子和孩子也可以。”   大叔塞不过两个人,又看着胡蝶瘦竿竿一样,接过奶茶道谢。   火车和动车不同,哐啷哐啷响着的是回家的歌,呜呜的汽笛声是送别。   胡蝶抿唇笑了笑,靠在杨嘉一的肩膀着,望着窗外忽而黑暗、忽而敞亮的风景。   每过一段封闭的隧道,胡蝶都在惊叹于世间万物的美妙。   西宜市和市不算太远,火车一个小时就到。   市算是一个中途站,两人下车的时候,大叔和他们告别。   胡蝶也摆摆手,“提前祝您新年快乐!”   市今日晴,无风,天色蔚蓝,一望无际的蓝,像水墨晕开的画卷,径直铺到世界尽头。   两人照旧先去潜水馆附近找了一家酒店入住。   潜水馆附近有一片海,不过是人造海,算是土豪开垦的地界,方便自己孩子在这里冲浪。   海边的沙滩倒是能去逛逛,晚上还会有夜市摊。   杨嘉一先让胡蝶睡一会儿,自己出门办事。   胡蝶一觉睡醒,都到了晚上八点。   打开房间门,杨嘉一不知道去哪,打了两通电话才接。   “喂?”电话那头有非常明显的海浪拍打礁石的声响。   胡蝶一愣:“你在海边?”   电话那头OO@@的动静响了片刻,耳后杨嘉一清润的声音又出现:“没有啊,等会想吃什么我给你带。”   “杨嘉一……”胡蝶咬牙切齿,“不要妄想骗女人。”   杨嘉一在电话那头失笑,“骗不过你。”   他叹了一口气,说:“我在潜水馆,和负责人商量一些事情。现在已经上岸了。马上回。”   “你偷偷潜水!”胡蝶开了免提控诉他,顺便穿上衣服,“你不许动!我要来找你!”   “那你慢些,我在潜水馆门口等你。我们一起去吃饭。”杨嘉一轻声细语的哄着胡蝶。   这头胡蝶的动作也慢了下来,“我们吃什么?”   “刚听潮哥说附近夜市摊开始营业了,去不去?”   “去!想吃铁板鱿鱼!”   “好。”杨嘉一拖着长长的调子回应。   “还想喝点啤酒!”   “这个不行。”   “求你啦!”胡蝶拾起电话,检查了一下屋内的电源线是否关闭,随后出门。   “撒娇没用。”杨嘉一毫不留情拒绝。   杨嘉一也往酒店方向走,来迎胡蝶。   胡蝶见到他,哼了一声:“最近秘密挺多呀,小杨同学。”   杨嘉一揽住她的肩膀,带她去吃饭。   他告饶:“明天你就知道啦。”   潮哥是潜水馆的创办者,借着外面有海却不能游的劲头,馆里的事业也红红火火,连着开了好几家连锁。   两人去的时候,潮哥已经站了位子,点了一大盘烧烤。   胡蝶跟着杨嘉一叫潮哥。   潮哥是个滑头,“呦,妹子这样就见外了。”   胡蝶笑:“指不定我比你大。”   两人怼在一块儿算了算年纪,胡蝶可算是当仁不让成了大姐大。   三个人的称呼兜着圈来。最后还是潮哥缩一头:“杨哥,叫他杨哥行了吧?”   几人笑作一团。   夜市摊开在沙滩上,脚下是绵密软软的沙。周围都是哄闹的人,划拳、掷骰子、抽皮条等等声音在胡蝶耳边回响。   “喝酒不?”潮哥开口问,“来市不得喝几箱尝尝?”   胡蝶嗯嗯,“要喝要喝!”   杨嘉一脸色还没板下来,胡蝶就猛地起身亲了他一口。   “嘛呢嘛呢,还没开始喝酒呢,这就亲上了?”潮哥表示没眼看。   胡蝶嘴角上扬,接过潮哥递过来的啤酒,“这个算是安抚,不然一会儿会炸毛。”   “杨哥属什么的?还炸毛。”潮哥手速快到离谱,没两下,就将一箱啤酒全开了,“喝吧。哥今天请客。”   烧烤摊旁边,是一片浓密的小森林,有人追逐打闹,钻了进去,笑声回荡在林子里。   在某一瞬间,似乎可以听见不远处的海浪声。   胡蝶轻轻抿了一口啤酒。   自从在酒吧遇见杨嘉一,胡蝶就没有喝过带有酒精的饮品。   这次却破例。   胡蝶拿起自己的瓶子,和杨嘉一的轻轻碰了碰。   “干杯。”   杨嘉一掀起眼帘看了一眼胡蝶,他抿抿唇,似乎还在怄气。   “杨嘉一。”胡蝶撑着脑袋,看着他,“想开点,生命有时候就是一杯酒。干了,就当是肆意痛快的活过。”   杨嘉一低头,遮住自己泛红的眼尾。   潮哥已经喝大了,坐在那里,翻着通讯录,一个个打骚扰电话。   胡蝶站起身,对杨嘉一说:“吹吹海风吧?”   杨嘉一:“好。”   胡蝶先去小摊老板那里结账,随后和杨嘉一一起,慢慢悠悠走到海边。   海里的生物泛着淡淡的蓝色,随着浪,慢慢涌到岸边,而后又退回去。   没有真正海洋的潮湿腥味儿,只有宁静的风,明亮的星陪着两个人。   杨嘉一踩着胡蝶的脚印走,胡蝶越走越快,最后跳着跑远。   地面上的脚印也不成形状,他跟不上胡蝶的脚步了。   他站在原地平复了很久气息,再次往前走时,胡蝶冲过来,环住他的腰,抱住他。   胡蝶说话的调里带着哭腔,“杨嘉一,你一定要好好唱歌!变成大明星!一定要做好多好多歌!大街小巷都要唱你的歌!”   胡蝶窝在杨嘉一的怀中,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子。   这一夜,一个缄默不语,一个洒泪成珠。   他们不舍,可,谁能来挽救呢?   杨嘉一弯腰,轻轻吻掉她的眼泪。   “胡蝶,我们都不要哭。”   “好。”   “哭,是给上天看。上苍不公,哭也没用。”杨嘉一扣住胡蝶的脑袋,一下又一下地安抚着。   胡蝶在这晚上,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关于自己的一头长发,关于自己和杨平暮,关于,她那惨痛而又不值一提的青春。   =   还记得《查言观色》吗?   写的是我自己。   从另一种角度来说,陈查就是我。   我的记忆里不算特别差,直到现在,我都能记得三岁的事情。有些是碎片,有些是一整天的混乱。   我是有亲人的。   有爷奶,有外爷外婆,有爸妈。   但是我只是一个意料之外的“惊喜”。   我亲生父母生我那几年,刚好是计划生育如火如荼的时候。   我是头胎,生了我之后再生,就要罚款。   而我父母还是冒险生了我弟弟,有了弟弟,我仅存的那点存在感消失的一干二净。   我反而成了父母家人眼中钉骨中刺,我的存在,让他们终日提心吊胆,我让他们觉得,他们在违法,我在他们眼中,只是一沓钞票。   他们会偷偷把我杀掉吗?   我也提心吊胆的活着,直到某一天,他们终于把我卖掉了。   那时候,我刚满四岁。   那之后,我的记忆都是碎片化的。   我不记得买我的是谁,是男是女是胖是瘦。我哭,可哭也没有用。   再后来,他们带我去换粮票,我就走丢了。   在街头,我饿了四天肚子。   昏过去之前,我遇到了妈妈。   妈妈姓毛,在郊外没人要的地皮上,勉强盖了房子,开了一家孤儿院。   她的亲生女儿走丢了,她总念叨着好心会有好报,希望走丢的女儿再不济,也会有孤儿院收留,不至于吃不好穿不了。   我来的那天,孤儿院的小孩被领养得差不多了。   后来,有一户人家来询问我是否有人接走,妈妈很吃惊。   我那个时候已经有记事的能力,园里也有更小一点不记事的孩子,可是那户人家依旧选了我。   说是一堆小毛孩中,只有我看着出落得标志。   我也很开心,直到那天我午觉睡醒。   我的头发被人剪断,散落一地、参差不齐。像极了巨大的毛毛虫爬在地上。   接我的那个人看着我,又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收拾得漂漂亮亮的小红还是小绿,毅然改了选择,领走了那个漂亮小孩。   他们和院长说,说我太有心机,不能久留。不愿意有新家就算了,还能和自己的头发较真儿。   我找到妈妈房间里的镜子,很认真地看着头发。   太丑了。丑到我都不想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好像,从那时之后,我就对我的头发产生了执念。   我害怕断发、害怕一切有关于头发的事情。   后来我想明白了。   或许那个小红还是小绿知道妈妈要死了,没有人为她安排新家,她害怕再次成为孤儿,所以再怎么样都要离开。   那是我第一次看透人情。但我终究看不破。   后来,我一边打工一边省着钱,能租房、能写书、能自给自足后,我开始念书。   就这样一步步爬上去。   我一直再给自己造登云梯。   封如白……   他让我看破了人情世故。   为了工作,为了一本书的去留,他可以装作很爱一个人的样子。   要不是那天,我偶然见到他投屏的微信聊天页面,我是不可能发现他一直在做戏、一直在骗我。   从那之后,我好像就不怎么相信人了。   独来独往也没什么不好的。   再后来,我想死的那一晚上,遇到了你。   兜兜转转,是人让我不信爱;也是人,让我相信爱。   只是人世间短短二十九载,只让我懂得了一句话:   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 第23章 、生死难成 结局(下)   23   也许真有来生。   胡蝶半夜醒来,回想自己做的这一场梦。   梦里,杨嘉一搂着她,两个人就躺在席梦思上。杨嘉一和她走上了婚姻殿堂,他们在梦中慢慢携手衰老,身边还有一对小孩儿。   小孩儿抽苗似得成人。她与杨嘉一站在那里,看着孩子们成家立业。   后来,一道闪电划过。   胡蝶醒来。   杨嘉一在她眼前,可她却触摸不到半分他的灵魂。   她感觉得到,自己的健康状态正在急速消耗,她能陪他多久呢?   再多一天也好。   难得胡蝶没有困意,睁着双眼等来了天亮。   胡蝶见杨嘉一的眼睫开始颤动,轻轻落了一吻。   “这么早就醒了?”杨嘉一含糊着声音问她,继而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嗯,今天精神超级旺盛。”胡蝶提想法,“陪我去一趟理发店怎么样?”   “嗯?”杨嘉一彻底清醒过来,加上昨晚翻行李箱发现胡蝶很久没动的护发产品,不由得问:“怎么突然想去理发店?”   “我想……”胡蝶用胳膊撑起身体,“剃个光头。”   杨嘉一将被子往上提了提,盖住胡蝶脊背。   胡蝶补充道:“昨天我和你说了很久,说完,我感觉自己的执念其实没有那么深。”   其次,她很想很想毫无执念地走。   “好。”杨嘉一翻身起床,先帮胡蝶穿上衣服,“一会儿吃完饭就去。”   “嗯。”胡蝶顺着杨嘉一的力度趴在他怀里,“让我抱一会儿。”   杨嘉一以为她是困了开始撒娇,安安静静让她抱了下。   胡蝶小声喘了几口气,等力气恢复,才撑起自己的身体。   吃完早饭,胡蝶的力气恢复了一些。   经过潮哥推荐,两个人选了一家看起来挺靠谱的理发店。   一进门,就有妹子相迎。   “小姐姐是洗头还是剪发呢?”那人问。   胡蝶:“剪发。”   “是要哪种风格类型呢?”女孩儿正要去取造型书,被胡蝶拦住。   “不用那么麻烦,我…剃个光头就好啦。”   女孩儿静默地看了胡蝶一眼,随后,又保持着笑容:“好的,小姐姐稍后。”   当嗡嗡作响的推子放在脑袋顶上,胡蝶闭上了眼睛。   脸颊两侧感受得到掉落的头发。   很快,脑袋上也感受到了泡沫在涂抹,小小的刮刀在清理小黑茬。   整个理发过程中,没有人开口,也没有来询问。   很安静,安静到能听见发丝落在地上的声音。   “好了。”理发师用小刷子将她脖颈处的小头发扫走。   胡蝶睁眼,看见自己鸭蛋一样的脑袋,忍不住笑出声。   “咳咳。”杨嘉一在造型师身后站着,出声。   造型师走开后,胡蝶才在镜子中看见杨嘉一的模样。   这下好了,两个鸭蛋。   胡蝶扑哧扑哧掉眼泪珠,说话也跟着抽抽:“怎么你也变成光头了!”   杨嘉一走到胡蝶身边,弹了自己一下,又转手弹了一下胡蝶脑瓜崩,“两个光头看着才灵光一点。”   “胡搅蛮缠。”   “哪里胡搅蛮缠了?你想想,要是在黑暗中,我只能看见你在发光,你看不见我怎么办?”杨嘉一小声逗她。   “呃……”胡蝶抿着嘴巴,杨嘉一抽了一张纸帮她拭去眼泪。   杨嘉一说:“好啦,不哭了。一会还要去潜水。”   胡蝶闷闷嗯了一声。   她想去看看,昨日潮哥趁杨嘉一上厕所时告诉她的,属于她的惊喜。   潜水馆的珊瑚,全部都是杨嘉一在短短半月之内设计、投资、不断试验后造出的人工珊瑚群。   她记得杨嘉一曾经说过,他们没法去国外看漂亮的珊瑚群。   所以,杨嘉一给她造了一群属于她的珊瑚。   潮哥说,那群珊瑚摆放好还有个艺名――   叫:永不失落的茧。   可惜的是,她好像,看不到那群珊瑚了。   -   一周前,她是被市人民医院专车送回安城的。   她晕倒在潜水馆更衣室。   额角磕在更衣间的铁皮门上,划了挺长一道疤。   回到安城,洪主任开了一次紧急会议,勉强将胡蝶从死神手里抢回来一瞬。   胡蝶再也没下过床。   不过杨嘉一听她的,再次住院将人安排在普通病房。   胡蝶昏迷三天,睁眼的时候,病房里只有一个患癌的小姑娘。妈妈陪在身边喂饭。   再一扭头,就见到杨嘉一在旁边趴着睡着。   这一切,都好像一场梦呀。   天光乍亮,一切声响都震耳欲聋,仿佛灵魂早已出窍,只是还有执念……   房间一会儿热得人心焦,一会冷得人发颤。   杨嘉一日日给她变戏法般熬不同种类的温补粥,偶尔能吃几口,后来再怎么想吃,胃里都在抗议,灼热得像是烟火在燃烧。   医院只能给她打营养针,像竹竿一样的手臂短短几日留下了好多针孔。   胡蝶睡了醒,醒了睡。   偶尔和病房里的人聊会天,这就算最大的活动范围了。   纱窗外的蝴蝶奄奄一息,它的触角已经被扯断,身体很重,挂在纱网上。   一顿饭的光影,胡蝶再次被送进抢救室。陈子卫得到消息也从公司赶来,陪同着杨嘉一在外等。   护士抵开急救室最外层的门,她出来拿药,顺便将病危通知书交给杨嘉一签字。   薄薄一张纸,白得像雪,这是杨嘉一第四次面对胡蝶的死亡。他颤抖着手签下自己的名字。也许是因为他太过于年轻,护士问他:“她有没有直系亲属?”   杨嘉一摇头道:“我就是。”   护士多多少少听说过胡蝶身边有个小男友的八卦,点头,收好通知书又进去。   红色的灯刺眼,像血。杨嘉一闭着眼睛在心里向上帝、向佛祖祈祷。   再多一天,多一分多一秒也好。让他见胡蝶一面,再给她做一顿饭,唱一首歌..   三个小时不长不短,急救灯灭掉的那一瞬间,杨嘉一衣服后背就像是被水侵染过。   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肺部。每次的抢救不过就是在有限的时间内为胡蝶续命。洪主任脱掉手术服,将他拉到一边说话。   胡蝶还没醒,陈子卫跟着推车先行一步回病房。杨嘉一心脏狂跳,略有安稳,但依旧不平。   洪主任先是摘下眼镜,用衣服角擦了擦,然后拍拍杨嘉一的肩膀,“就是这几天的事……哎,节哀。”   杨嘉一知道结果,但先前活着的每一刻他都存着侥幸。昨日的美好依然还能在眼前重现,今天..胡蝶就变成了死亡名单上的既定人员,一只折断翅膀再也跨不过重重山的蝴蝶。   胡蝶在床上安静地躺着。   圆圆的脑袋像个鸭蛋。   两个人的鸭蛋脑袋贴贴,杨嘉一悄声道:“我们又躲过一次。真棒,等你醒来,我们再去游乐场。昨天你就说想去,是我没安排好,还害得你受罪。对不起呀,胡蝶。”   胡蝶额上的温度已经不是正常人的体温了。最近杨嘉一最近一直注意着,她的体温开始失衡,忽冷忽热。所以,病房的柜子里放着冬夏两季的衣服被子。   -   前段时间胡蝶会将日子过乱,穿着短袖在廊上溜达,还好奇得问他怎么外面在下雪?难不成有冤案六月飞雪?   杨嘉一牵住她的手,刮刮她的鼻子,带着宠溺说道:“是,好大的冤案。”   “是什么?!”胡蝶眼睛亮闪闪。   “有一个姓胡名蝶的姐姐,今天没有给她男朋友早安吻和午安吻。”   “..”胡蝶最近脑袋反应慢,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杨嘉一!你胆子好肥!”   杨嘉一带着她,慢慢溜达到走廊尽头。趁着她还在嘴里喃喃细数他的过错,低头,吻住了她的嘴唇。   胡蝶的眼角轻飘飘划走一颗泪。   杨嘉一伸手抹去:“不要哭,会变成丑八怪。”   胡蝶哼声:“我们已经是了。”   杨嘉一笑了,他的光头碰碰她的光头,在清晨阳光出现的第一瞬间,他拥抱住了面前的人。阳光和煦,外面正在化雪,风吹来很冷,可两个人的心滚烫。   地上缠绵了一对影子,自私地紧扣,将对方融进自己的血液里。仿佛这样,才是他们以为的永恒。   胡蝶睡着那段时间,学校领导过来看了看,封如白也来了。杨嘉一对他倒没有初次见面时的敌对。过去这么久,有些事情也看淡了许多。   原本医院外还蹲守了几个狗仔,都被封如白请走。如果胡蝶醒着,肯定还会冷嘲热讽几句,都是笔杆子能吞人的怪物,在医院门口等着她死,好写出一篇惊世骇俗的文章震荡一下文学界。   只可惜胡蝶不会让他们如愿。   -   胡蝶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很难得,今天是个好天气。外面没有下雪,只是早晨很冷,可这也彰显出中午一定很暖和的事实。   胡蝶睁开眼睛,看见杨嘉一趴在她手边睡得正沉,她就没动。静静垂着眉眼看他,看他和自己的同款光头,看他高挺的鼻梁,红润的嘴巴..   她有些忍不住,想要拿手去描绘。   兴许是察觉到了什么动静,杨嘉一睁开眼睛看过来。见到她醒了,连忙起身,照旧手足无措起来。   “醒..醒了?要吃点什么吗?我去给你做,或者喝点什么粥?你昨天就没吃,饿了吧,想吃什么?”   胡蝶摇摇头,胃里的火辣感已经渐渐消退,这并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取而代之的,是各器官的衰竭、呼吸困难、甚至是新陈代谢已经失去原有的行为作用。   “我睡着..的时候,听见你说要带我去游乐园。”   “想去?”   “恩。”胡蝶点点头,吸氧的软管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呼吸不通畅,她提了好几口气都说不出话。   杨嘉一站起身,给她重新调整了下吸氧机的功能,见到她呼吸又慢慢稳定后,坐在床沿,捏捏她的手指:“吃口饭再去?不然你饿晕了还得我背你。”   “行呗。”胡蝶粲然一笑,服软,“你力气大,听你的。”   杨嘉一摸摸她的额头,感受体温,“你就是我的小祖宗。”   “小祖宗不好吗?”她问。   “好..”杨嘉一低垂着眼睛,没让胡蝶看见他眼里含着的一段泪影,“这辈子你都是我的小祖宗。”   下午胡蝶就能从床上爬起来,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比先前的好。洪主任来查房,看她的状态都忍不住夸了夸,不过也没再提《屠戮都市下》这回事儿。   杨嘉一喂她吃掉半碗白粥,榨菜是没有了,她现在的胃静止辛辣刺激、生冷不易克化的东西。   下午陈子卫他们接到胡蝶状态变好的消息,说一不二就要来探望,手上还拎着巨大一盒蛋糕。   陈子卫一进门,就看见胡蝶在沙发上听杨嘉一弹吉他。隔壁床的小姑娘也呆呆地坐在床上,满眼憧憬地看着那把吉他,缓缓流动的音乐仿佛有了生命力,环绕在这一行人身边,不断旋转、盘桓。   他倒有些不忍打扰。   杨嘉一看到他进门,也只是微微颔首示意,手上的音乐却没停,这是他在胡蝶面前定下的规矩,一首歌不弹完不唱完就不圆满,她不喜欢月的阴晴圆缺、歌的断曲残句。   陈子卫放下蛋糕,也凑在一起听了这歌。这首歌应该是杨嘉一的新歌,偷偷摸摸藏着,工作室都没听见过。目前他也只是简简单单填了词,一边琢磨一边哼唱。   一首歌罢,杨嘉一见到桌上的蛋糕,有点疑惑,问陈子卫:“怎么买蛋糕了?你过生日?”   陈子卫倒是把目光转向沙发上的胡蝶,对她道:“你看看,忙到自己生日都忘了。”   胡蝶缓了缓,慢慢支起身子,坐实,靠在杨嘉一搭过来的手臂上,等到力气缓过来后,才开口应:“的确,最近你们都辛苦了,又要工作又得来照顾我。”   陈子卫哼哼了一声,“那可不是。”   杨嘉一也跟着笑,侧头,望着胡蝶:“严格算起来,应该是晚上或者明天。”   胡蝶呼吸微微一滞,转瞬间又扬起笑脸,“提前过嘛,过生日宜早不宜迟。”   “哪听来的?”杨嘉一将胡蝶搂在怀里,抱起来,走了几步放在她的病床上。   隔壁床的小葡萄也望过来,很羡慕桌上那个大蛋糕。   “蝴蝶姐姐,是小羊哥哥过生日吗?”小葡萄的家里人去上班了,前几天动的手术,正在恢复期,胡蝶这边偶尔也能帮忙照应,所以今天就她一个人在这里听歌。   “对呀。”胡蝶向她招招手,“过来和姐姐坐一起。”   胡蝶将小葡萄环在身前,问道:“上学的时候有没有学祝福语?”   小葡萄点点头:“学过,过生日要说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众人笑倒一片,就连刚进门的洪主任都没忍住,“这祝福词用得好!”   “胡蝶姐姐,这个成语不对吗?”小葡萄挠挠头,很是不解。   胡蝶将她搂在怀中和她解释。   杨嘉一和陈子卫正在拆蛋糕,洪主任进来,也只是看看胡蝶的情况。杨嘉一将洪主任留下,大家一起唱了生日歌,又分了蛋糕。   蛋糕买的大,还是两层,杨嘉一也顺利将洪主任科室的人叫来解决。   蛋糕可谓是一块不落,清理得干干净净。   “这个可是个好兆头。”胡蝶没有吃蛋糕,只是鼻尖刚被杨嘉一摸了一块奶油,加上胡蝶穿得白色的毛绒衣服,现在看起来像个小丑雪人。   “小胡神算又上线了?”杨嘉一调侃道。   胡蝶歪头哼笑一声,“这预示着你新的一年干干净净启程,荆棘已过,前程坦荡。”   说完又补上一句:“你爱信不信。”   “我信。”杨嘉一抽了一张湿纸巾,将她鼻尖的奶油擦掉,又趁着陈子卫转身,偷偷在鼻尖亲了一口,“你说的我都信。”   “哎哎哎,虐狗了!”陈子卫转过身,控诉道:“嘬的声音那么大当我聋呢?”   杨嘉一:“单身狗?”   胡蝶:“你不是自诩黄金单身汉?”   陈子卫:“……”   热恋期小情侣上阵果然是杀伤力巨大。   陈子卫呆了一会就回工作室了。杨嘉一请了段假,电视剧作曲那边目前不急,陈子卫带的那几个最近也接了几个单,甲方那边点名要让他做音乐监制,他也是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临走的时候,陈子卫终于想起来胡蝶上次在他工作室录音间掉下的钢笔――   这支钢笔还是在公寓楼大火时,两个人一起记曲子用的钢笔。那个时候,陈子卫只来得及抢救出门口的一筐文具。后来就将这支钢笔留给胡蝶当纪念。   “没想到你还留着呢?”陈子卫将钢笔在手里摩挲了一会递给杨嘉一。   胡蝶已经进被窝里窝着,逗他:“没听说过文人长情?”   陈子卫佯装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算了算了,你还是对杨嘉一长情去。你这文人挥墨能压死十个我。”   “你知道就好。”杨嘉一淡淡补刀,端了水,放进吸管,递到胡蝶嘴边让她喝。   “行呗,我这个电灯泡走了。”   胡蝶叫住他,“陈子卫。”   “啊,干嘛?”陈子卫脚步顿在门口。   胡蝶吞咽略微有些困难,想要说的话在嘴里打滚,依旧没能说出口,犹豫到最后,只能道:“路上慢点。”   陈子卫招手一挥,“我秋名山卫神开车你还不放心?走啦。”   “嗯……”   杨嘉一将钢笔放进床头柜,合上床头柜的那一瞬,胡蝶突然迷迷糊糊开口:“杨嘉一。”   “在呢。”杨嘉一转过身,把她头上的帽子带好,哄孩子似的,“怎么啦?”   “晚上我们去游乐场玩好不好?”胡蝶已是困极,场地也记错。   安城的游乐场下午五点半就已经关门停业。夜晚开放的游乐场只有西宜市才有。   杨嘉一却不忍拒绝,照旧在她睡前碰碰她的额头,小声回道:“好。”   比对着前几周一到晚上就下雪的天气,今晚的天气可以用“难得”来形容。   也难得胡蝶没有忘记睡前想去游乐场的事情,她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杨嘉一给她翻帽子、围巾、手套。   “其实我已经感受不到外面的温度了。”胡蝶阻止了杨嘉一的动作。   杨嘉一并没有停下,反而很固执地问她:“要带哪个帽子?毛绒的这个还是有兔耳朵或者熊耳朵的?”   胡蝶难以抉择,将选择的权利交给了杨嘉一。   “那就带这个兔耳朵的,可爱。”   杨嘉一一圈一圈,就像是包裹珍贵珠宝一样,将胡蝶围得像一个圆圆的汤圆。   汤圆抬头,很平静地说:“今晚不吃药了好不好?”   杨嘉一正要取药的手一顿,良久,才沉闷地应了一声。   胡蝶的精神在今晚还算是振奋起来了,比往日都要好。   只不过双腿还是没有力气,走不了路。平常做检查都是在病房里,就算前几次的抢救也是杨嘉一帮忙抱到病床上。现在要出门,胡蝶还以为杨嘉一会用轮椅,没想到――   杨嘉一照旧半蹲着她身前,等着她慢慢附上自己的脊背。   已入深冬,廊下挂着的红灯笼都成了显眼无比的颜色。   一路走出去,医院的树光秃秃的,一点都没有生气儿,一点儿也不吉利,胡蝶脑袋里吐槽,手又搂紧杨嘉一,趴在他的背上和他闲聊。   “你说,我们会有下辈子吗?”   “会。”   “那下辈子,是你先来找我还是我去找你?”   冬季的羽绒服相贴太滑,杨嘉一将胡蝶往上掂了掂,“不论你找不找我,我都会找到你。”   一颗晶莹的泪珠贴着杨嘉一的肩膀滑落,落在地上,变成渺小的存在,浸入地面,消散掉,再也看不见。   兴许是见到了许久不曾出现的月亮,胡蝶竟然还能想到几月前的事情。   “在酒吧那次见到我,你是什么感觉?”胡蝶看见地上两人的影子,她的腿随着杨嘉一的前行悠悠荡荡地晃着,而她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   杨嘉一的脚步停滞了一瞬,复又前行。他的声音顺着风,吹进胡蝶的耳朵里。   他说:“我想,这个人一定是个骗子。”   “我喝酒上头,那段话听着确实很像一个骗子。”胡蝶说,“之后呢?”   杨嘉一自顾无声地笑,像是想到什么美好的回忆:“后来发现,的确是一个骗子。”   “我骗你什么了!”   “骗了我的感情。”   谁也不会知道,在那之后,他们会过上从未想过的人生。   -   胡蝶精神很清明。   这是近一个月以来,心里最舒坦的一天。   游乐场门口灯火通明。   经理坐在保安亭里,看见杨嘉一背着人过来,起身相迎。   经理:“两个小时行吗?”   杨嘉一说行。   “除了海盗船、跳楼机、大摆锤这些危险系数较高的不能运营之外,其他的都可以。”经理从兜里拿出一张卡,“拿这个在后台启动就好了。”   “谢谢。”   杨嘉一进到游乐场就很沉默,到游乐场所还有一段距离,路面上多了一些照明灯,迷你,彩色的,顺着照明灯围出的路线行走,胡蝶很快就看见了旋转木马。   “带我玩这个呀?”胡蝶笑。   “嗯。”   杨嘉一将她放在一匹白色的小马上,去旁边刷通行证。   滴滴两声,旋转木马开始运转。   杨嘉一小跑过来,坐在胡蝶身侧的一匹马上,静静地看着她玩。   内外圈的马匹运行速度不同,转了两圈,胡蝶坐的那匹就将杨嘉一甩到身后。   杨嘉一心脏从进入游乐场开始就没能安稳下来,慌乱心悸。总觉得胡蝶会随着这匹马越走越远。长腿一蹬,从马上下来。   他走到胡蝶身边,寸步不离。   胡蝶笑说:“我只是腿上没有力气,不至于手上也抓不住呀。”   杨嘉一用手碰碰胡蝶的脸,温热,不凉。   “我陪你。”杨嘉一回她,很固执。   就这样一圈一圈转着,胡蝶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很轻盈,胃里长期坠痛的感觉消失得一干二净。   某种意义上,胡蝶也知道是什么原因。她没有说话,只是浅笑着,看着杨嘉一的侧脸。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身侧的少年身量变得挺拔,像一棵小白杨,坚韧,为她遮风挡雨。   她虽然比他大九岁,日常生活沟通反而是她更像一个小孩,杨嘉一处处包容照顾。   胡蝶催着杨嘉一长大,现在却要先走一步。   远处,浓重夜雾笼罩下的天空中,突然闪现了几束烟花。   淡蓝色的烟花在空中绽放,第一炸,是蝴蝶的形状,一只蝴蝶在空中散落成星,坠下的小烟火又在坠落的途中再次绽放。   纷纷扬扬的蝴蝶坠入人间,坠入游乐场,坠入胡蝶的身边。   就像是,那些蝴蝶,来接她回家。   杨嘉一从她身后出来,手中多了一束花。   是花也不是。   那是一束用彩色卡纸叠出的蝴蝶,满满当当。   杨嘉一开口问道:“烟花漂亮吗?”   “漂亮。”   “在我心里,你比烟花漂亮。”   “又说场面话。”   杨嘉一低头抿着嘴巴,再抬眼看胡蝶,眼中满是诚恳。   杨嘉一说:“你每叫一声杨嘉一,我就叠一只蝴蝶。直至今日,我们相识七十五天,你叫了我一百三十二次名字。”   他将叠好的蝴蝶花束递给胡蝶。   她接过。   在这个再也平常不过的夜晚里,在他生日这一天。他在他心爱的女人面前,单膝下跪。   杨嘉一直言不讳:“嫁给我好不好?”   胡蝶没有说话。   悄无声息的风吹过。   胡蝶微微弯下腰,将杨嘉一的帽子挪了一下,戴正。顺手又将他拽起来。   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低头吻了吻那束蝴蝶花,又给他瞧。   胡蝶:“感觉都能闻到花香。”   最小号的衣服能塞下两个胡蝶,可胡蝶的心里只能永远藏着一句也不能说出口的承诺。   杨嘉一很挫败,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和网络上常常流传的那句话一样――   在最没有物质能力、让人依靠的年纪,碰上了最想照顾一生的人。   胡蝶与他,隔着花束,在月下接吻。   杨嘉一又带着胡蝶在游乐场玩了其他的游戏。   胡蝶和他说道:“你一定一定要坚持唱歌,等我死了,你在我坟头唱,我会按时听的。”   杨嘉一捏住胡蝶的手紧了又紧,隔着手套,似乎都能感受到黏腻的汗水。   “好。”杨嘉一答应她。   胡蝶咧着嘴笑,拉着杨嘉一在原地转了一大圈。兔耳朵长长的,也在空中飞扬。   天空在旋转,胡蝶在旋转,留给她的时间也在加速前进。   杨嘉一带着胡蝶登上了无人的摩天轮。   关上门,巨大的摩天轮缓缓转动起来。升至顶空,大半个安城都能尽收眼底。   月光煮酒,层层路灯点燃人间。   胡蝶突然想起来:“今天竟然是平安夜……”   “是,”杨嘉一从对面起身,坐在胡蝶身侧,“才想起来?”   “好多年不过洋节了。”胡蝶轻声叹了一口气,脑袋顺势靠在杨嘉一的肩膀上,“今天也不下雪,感觉和圣诞节一点都不沾边。”   杨嘉一笑了下:“也是。”   “我有点困。”胡蝶说。   杨嘉一眨眼,仿佛在隐忍什么,但是他又平静下来,“那……靠在这儿先睡一会儿?下去了我叫你。”   座舱在夜空中如同摇篮,又轻又缓,慢悠悠地晃着。胡蝶好像回到了婴儿时期,在母亲的怀抱里,听着不成调的歌谣。   母亲在哄她入睡,父亲在一旁唠叨冲奶粉。   转眼,爷爷奶奶敲门进来,格外小心温柔,捏捏她的手指,刮刮她的脸蛋。   ……   醒来的时候,胡蝶在杨嘉一的脊背上。   他们已经走出游乐场,时至深夜,胡蝶问:“杨嘉一,现在几点了?”   “快十二点了。”杨嘉一听到她的声音抽抽鼻子,说话时还是带着浓重的鼻音,“醒了?”   “嗯,”胡蝶微微喘息了一下,有些怔愣,“花呢?”   “放在保安室了,明天再去拿吧。”   “好。”胡蝶微微侧头,吻在了杨嘉一的耳后。   他欲转头,胡蝶阻止了。   “别回头,我好丑的。”   “哪里丑,我们胡蝶漂亮死了。”   胡蝶被逗笑,可是也没有多余的力气转换气息。   她的手无力垂在杨嘉一两侧。   他有大好前程,未来璀璨,可以成为夜空里最亮的那颗星星,挂在天上。这样,她随时随地都能看见,他在发光。   他在那样一个漫长黑夜,用一首歌拯救了她。他,应该就是上帝指派给她的神。带着她,走过她最怕的这场冬。   “冷吗?”杨嘉一问。   迎面吹来的风,胡蝶已经感受不到了,她的所有感官都在渐渐衰退。   她轻悄悄地说话:“杨嘉一。”   “我在。”   “能和你度过最后的冬季,我在地下也不会害怕了。”   “呃……”杨嘉一哽咽,很久很久,应声,“嗯。”   “快要到十二点了。”胡蝶强撑着精力说,“你生日就要过去啦。”   杨嘉一的心脏就像被人用手捏碎一般,疼得厉害:“再睡一会好不好?”   胡蝶蹭蹭他的脖颈,摇头:“我还不困。”   随后,胡蝶又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平安夜就要平平安安的。”   一辈子都要平平安安的。   下午的那会儿,杨嘉一在胡蝶睡着之后去了楼顶。在最初遇见那会儿的地方站了很久。   在楼下救护车进进出出三四次后,他突然就想明白了他来这人间一遭的原因是什么。   长长的楼房,扁扁的轿车,横七纵八的蜿蜒小巷,他与胡蝶之间横亘着的生与死,早已变成天堑,他永远追不上胡蝶的脚步,永远也赶不上她的人生。   他什么都握不住。   蝴蝶终究要飞走。   杨嘉一背着胡蝶走到中心广场附近,那里有一幢老式的钟,整点的时候会响。   他往那个方向走的时候,胡蝶却开口:“我们,回家吧?”   杨嘉一沉默地转身,重新靠路边走。   天空中飘飘扬扬落下雪花。   胡蝶感受不到,只能看着一片片雪落在地上,落在杨嘉一帽子上,风一刮,身上也是白色的雪。   落雪的噗噗声就像是蝴蝶煽动翅膀的声响。   倔强的蝴蝶,翅膀被雪水淋湿,她努力拍打着翅膀。   拍呀…拍呀……   当――当――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悠长,在静谧的街巷里回荡。胡蝶松了一口气,她熬过了最难熬的夜。   她的眼泪坠落在杨嘉一的衣领里,从他的脖颈滑进去:“好困呀..”   杨嘉一的脚步慢慢停止。   他听见在夜风里,在越落越大的雪里,胡蝶那小到可怜的声音――   “杨嘉一,下雪了。”   胡蝶以为自己最正确的选择是熬过二十四日的夜,死在二十五日。   可她不知道,对于十九岁的杨嘉一而言,他的青春随着雪落,已然结尾。   -正文完/2022.02.22 第24章 、番外   杨嘉一视角番外   =   -我靠,嘉一竟然要发专辑了!有签售,还是在安城!   -救命救命!在植物园!还是周末!我奶奶超级喜欢他,到时候一起去呗!   -好呀好呀。   烈阳灿烂。   安城的冬季近十年未曾下雪。   杨嘉一从车上下来的时候,莫名崴了一下脚。   他自顾轻笑,颇像自嘲:“这么不欢迎我啊。”   墓园的阶梯前些年修过,以前是黄泥巴地,有轻微的坡,每次杨嘉一来看她都会被泥浆祸害。他坐在胡蝶墓碑前,开玩笑地说:“舍不得我?想给我留点念想?”   司机从驾驶位出来,将花束从副驾取下,递给杨嘉一。   依旧是一百三十五朵用彩色卡纸叠出来的蝴蝶。   他抱着蝴蝶花,一瘸一拐地上坎。拐了好几个弯,才在一片视野较好的地方看见胡蝶的碑。   她的墓前还放着上个月留下来的花。   照例,杨嘉一在胡蝶面前坐了下来,一边和她闲聊,一边将上月的花一个个点燃,送到胡蝶那头。   墓碑很简单,用了毛石,不易风化。   上头楷书规整的写着:亡妻胡蝶之墓。   立碑人:杨嘉一。   十二年是一场轮回。   无论是生肖,还是命数。   “这周末,我要开一个签售会。”杨嘉一手上动作停滞了一瞬,“里面收录了十首歌,都是写给你的。”   杨嘉一自顾自地说着,活像一个傻子:“你说的,我全都做到了。男女老少都很喜欢我的歌,你偶尔也可以听听。下个月我把专辑带来,给你送过去,你在那边也可以听……”   来时是烈日当空,不消片刻阴云笼罩,天幕一下就降了好几个色调。   “生气了?”杨嘉一盘着腿,语气有些委屈,“姐姐你好不讲理。”   胡蝶走后的第十年,杨嘉一照旧去看她。   那时他即将步入而立之年,事业小有所成,杨平暮倒顺着他自己的想法,什么都没催。   只不过周围莫名其妙出现的亲戚,借着由头,到处给杨嘉一塞相亲对象。   或许是到了年纪,那天夜里,杨嘉一就梦见了胡蝶。   那好像,是他最后一次梦见她。   胡蝶仍旧坐在旋转木马的那匹白马上,和先前不同,她始终都没有回头。   “你该有自己的生活了。”   那是他看见白马越跑越快,快到他追逐不上后惊醒时,脑袋里唯一留下的话。   此后,他每个月的二十四号来看胡蝶,都会被各种各样的事情困扰。   有时是一脚踩到泥坑,有时是一只鸽子的排泄物落在衣服上,有时候是崴脚。   胡蝶不想让他来了,是吗?   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说不是。   “我大二的时候,就着手修建城南那边的植物园了。很可惜,培育了很多种芬芳的花,也没能引来一只蝴蝶。”   杨嘉一从口袋拿出手帕,站起身,慢慢给墓碑擦拭灰尘。   “如果你想见我,可以来植物园。”杨嘉一伏在墓碑上,冰冷的石头和皮肤相碰,像极了胡蝶用脑袋依旧和他贴贴,“我一直等你。”   胡蝶走后一周,一封定时邮件传到了杨嘉一的邮箱中。   算是胡蝶的遗书。   信件中,有《屠戮都市下》的全文,有她生前每年资助的孤儿院名称,有她留下来的遗产。   -帮我都捐给孤儿院吧。   胡蝶在信件末尾说:希望你能好好生活、学习、成为大明星!很抱歉留你一个人在人世间,可是我们会有来世的,对吧。   所以,你要认真过好每一天,最好能够慢慢忘记我,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人总要向前看,不是吗?   蝴蝶一直在,可胡蝶只能走到这儿了。   书出版了,写书的人也绝版了。   兴许是为了纪念胡蝶,那一年《屠戮都市下》创造了出版社二十年没人破掉的销售记录。   -   周末,难得是个冷天。   受最近几年全球气温回暖影响,安城的冬季不再那么冷。独独在杨嘉一专辑签售这天,天罕见的阴了下来,东风呼呼的刮。   工作人员疏导着前来排队的人,从前往后挨个发着暖宝宝。   结伴前来的高中生远远看着杨嘉一,和身边的小姐妹感叹道:“好帅呀!”   “你别想了,人家有老婆的。”另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怂肩。   先前开口的女生突然想起什么,和身边人接着聊:“都说他老婆死掉了?”   “对啊,之前狗仔不是以为他每个月二十四号抱着花去约会吗,谁知道他去墓园。”   “那好可惜。”女生收回视线,“那你知道他老婆是谁吗?”   “胡蝶啊,”马尾女生翻出手机,“今年网络作家金书奖获得者。她好像已经连续三四年是第一了。”   “她写的书这么多人看呀?”   “那不是废话,前几年你奶熬到深更半夜都要看的电视剧,就是她的书改编的。”   “哦qaq”   马尾女生关掉手机,感叹了一句:“命运作弄人啊。”   杨嘉一爆火的那年,隔三差五他的名字就会登上热搜。   名人嘛,最不缺的就是陈年往事。   大家顺着网线扒拉,没想到扒拉出他早年间和已故作家胡蝶的恋爱关系。   他对于这段感情很坦然,被发现了也不藏着掖着。   不过问的人太多,隔三差五就有采访,杨嘉一就出了一本很薄的自传。   他的文笔不如胡蝶,可是字字句句,全都倾诉着对胡蝶的想念。   我来人间这一程,虽有光芒加身,可终究心上缺了一角,身边缺了她。   一年加印二十多次,后来,杨嘉一也签了一些扉页。   每一张扉页,‘杨嘉一’的‘一’字上,都有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今天的专辑签售也是。   原本公司是不想让他开签售的,战线拉得太长,加上是周末,一天签完估计手就报废了。   可是杨嘉一却仍然坚持。   时间长一些也好,他可以慢慢等胡蝶来。   杨嘉一从早上签到中午,因为签的慢,手腕不是很疼,简单吃了一些饭后,又坐回去签。   每个人都有排位号,如果一直等在那里很无聊,可以凭借排位号去植物园免费游览。   下午那会儿,一个小孩拿着排位号和专辑,踮踮脚,将专辑放在杨嘉一面前。   杨嘉一看了他一眼:“小孩儿,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小男孩摇摇头:“不是,我是和妈妈一起的。”   “那妈妈呢?”   “在那儿!”   杨嘉一抬头看过去,一个身穿毛呢大衣的女人正往这边走来。   那分外眼熟的人,是李欣悦。   时间一晃,转眼间她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他摇头轻笑一声:“好久不见。”   李欣悦站在那里有些局促不安:“嗯……好久不见。”   男孩儿打断两个人:“叔叔,我奶奶很喜欢你的歌,但是她今天来不了。您可以帮我签一个祝奶奶身体健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嘛?”   杨嘉一点头,“可以。”   字节随墨落下,杨嘉一恍然间觉得自己还在十二年前。   小葡萄在胡蝶怀里,众人笑作一团。   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李欣悦始终不曾靠近,男孩一个人抱着专辑,走到她身边:“妈妈,我们走吧。”   知道她仍旧耿耿于怀那几万块。   杨嘉一对着她,很坦然地说道:“过去的事情,可以忘记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还是我和胡蝶的媒人。只不过,不能请你喝喜酒了。”   他早已经释怀,只不过,胡蝶对他来说,终究是不会再圆的月亮。   李欣悦匆忙点头,拉着孩子走远了。   小孩儿很高兴,蹦着蹦着,就看见植物园拐角处,恒温玻璃罩下的桃花花苞上,落了一只斑斓的蝴蝶。   正挥舞着翅膀,妄图引来一阵春风。   “妈妈!你看!是蝴蝶!”   杨嘉一正巧签完名,正在勾勒蝴蝶的形状。   听到小孩隐隐约约的声音,笔尖停顿。   “抱歉,稍等一下。”   他急忙起身,往小孩的方向追赶上去。   那一段路,或许是他人生长跑中最远的一段路。   他跑啊跑啊,永远跑不到尽头。   安城冬天的桃树不会开,那他就让桃树重新在安城安家。   蝴蝶不会来,他就种一座植物园等它来。   他看见了。   那只蝴蝶忽闪着翅膀,安然无恙地栖息在树枝上。   他不敢靠近,怕它飞走。   该做些什么才能挽留它,挽留她再多驻足一会儿,再多看他一眼……   男孩也停留下来,看着难以在冬季见到的蝴蝶。   片刻之后,他惊呼:“妈妈!蝴蝶飞走了!”   在这样很普通很普通的冬日里,杨嘉一见到了蝴蝶,又眼见它飞走。   “你一定…一定是回来看我的吧……”   “好可惜,没看见蝴蝶。”   “吓我一跳,我以为说的是那个胡蝶……”   风刮得急,冲进他的呼吸里,太刺骨了。   他期待一天的蝴蝶不合时宜的出现,却挽救了他苟延残喘下去的心。   “妈妈,叔叔怎么哭了?”男孩小声问道,揪着妈妈的衣袖,很是不解。   李欣悦抬头望天,惨淡一笑,再转头回来的时候,脸上已经重新撑起笑容:“你以后就会懂了。”   就像……你会长大,会拥有一个长长久久驻扎在你心上的女孩,会组建一个新的家庭。   但你会失去奶奶,会失去妈妈,失去你最亲最爱的人。   这就是你长大的代价。   可每个人的代价是不一样的。   对于杨嘉一来说,可能只是一只飞走的蝴蝶。   杨嘉一撑着身体,极力平复呼吸,可终究做不到。   他像一个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可是没有人能来安慰他,谁也不能。   如同那日,将浑身僵硬冰凉的胡蝶推进焚化炉时,落在她眉尾的吻一样。   这是无解的爱。   杨嘉一一如胡蝶期望,成为了业界数一数二的音乐制作人。内行送他一个“蝴蝶仙”称号,来不见人,去不见衣。曲曲成名,字字锥心。   他的才华是众人都倾羡的存在,但他的爱不是。   镁光灯环绕,紧锣密鼓的行程采访、无数的获奖舞台,渐渐将他的日子填满。   公司职员私下都在咬耳朵。   “老板都快四十了,咱们怎么还没有老板娘?”   “一看你就是新来的。”   “嗯?”   “看看老板的自传吧,他不会结婚的。”   “啊?”   杨嘉一身侧环绕着各个部门的责任人,正在听他下一步的计划。   一行人走出电梯。   前台妹妹对另一个说:“看老板的尾指。”   随着杨嘉一将平板递给身侧助手的一瞬间,大家都看见了老板的小指上有一枚蝴蝶戒指。   那是他同胡蝶在怀会山下的集市里买来的戒指,胡蝶的无名指戒指,戴在他的小指上,恰好。   在外面阳光的照射下,蝴蝶戒指透着暖黄色的光,划过地面,穿过人流,影子轻轻挥动着翅膀,就当她仍在。   杨嘉一将公司交接处理好之后,在微博上发布了最后一篇博文,随后退出音乐界,再也不做曲。   最后一篇博文里,他写道――   「昨日是二十四日,我照旧去妻子墓前送花。天气很好,艳阳高照。我呆了好久,再一抬头,发现碑上有只蝴蝶栖息良久。   她一定过得很好,我知道。只不过她的名与姓,早已经变成重重枷锁。不再入我梦,是我妻子对我的惩罚。   她想让我好好生活,重新拥有新的人生,可是我做不到。   坟头上栖息的是蝴蝶,坟里睡着的是胡蝶。   而我不过是一只将死未死的蛾,说是蝴蝶,原是对我这碌碌无为半生的一种安慰。而我纵有三头六臂,也飞不过这座蝴蝶山。就算没有胡蝶,我也飞不过。」   与往常一样,杨嘉一再次登上那辆平平无奇的公车。   很多年了。   只要有空,杨嘉一都会坐上这座胡蝶化疗时雷打不动坐上的车。   杨嘉一拿出呢子衣口袋的彩色卡纸,手指翻折,一边折蝴蝶,一边打量公车里的安城。   学校的栅栏门是银色,末班车的车灯是暖黄色。能够绕完全城的公车时速还是三十公里每小时,窗外风景划过的频率很快,转眼又是下一段场景。   起点是杨嘉一小学母校,终点是医院。   进进出出闪烁着红蓝色灯光的救护车,被拉长很多秒的鸣笛声,来来往往的人,飘落的雪,下晚自习的学生哈在玻璃窗上的雾气……   胡蝶,距离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好像已经过了很多年了。   我老了,日子也算不清楚了。   他失笑,手指间一只完整的蝴蝶已经折好。   杨嘉一手指慢慢摩挲着卡纸折好的蝴蝶,在公车的颠簸中,他以为胡蝶还在自己身边,自己依旧握着她温热的手指。   姐姐,和你商量一件事情好不好?   等这个月的蝴蝶花折好,你偷偷见我一面好不好?   在今晚,就在今晚的梦里……   好不好?   他又默默拿出一张新的卡纸,翻折。   他的手已经出现了皱纹,那是他想念胡蝶的岁月留痕。   时至年关,欢声笑语充斥着每条小巷。   可惜,雪落无声,无人应他。   -全文完 2022.02.22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