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   《被我渣过的反派黑化了(穿书)》作者:打醮翁   文案:   宋颂在大千世界飘荡了很久,这次,她接了个恶毒女配的剧本。   按照剧情,她将在男配生辰宴这天被人推下湖。   数年后,她会被嫉妒逼疯,最后凄惨而死。   女主温柔善良清纯出尘。男的都喜欢她,女的都是闺蜜,玛丽苏本苏。   而原主早已尽职尽责欺负女主多年。   男配们:贱|人。   女配们:弄死她。   全书唯有一个人没有被女主光环迷住。那就是――本书反派,容离。   宋颂:还等什么,就是他了,先抱上大腿再说。   初见时,谁都不知道眼前清冷出尘,高不可攀的男人后来会成为大顺最有权力的人。   宋颂:“他长得真好看,想……”   系统:“想都不能想!”   后来,沅州事变,西平大战……那人踏着尸山血海,裹挟血雨腥风而来,一双眸子却依旧悲悯世人。   那双眼睛像一口深井,幽深,沉静。   宋颂翻车逃跑,茫茫雪海,万里荒原,那人满面寒霜,风尘仆仆赶来,狂风涤荡衣袍,眼角眉梢冰雪未消,沉静的眸子早已凝满疯狂:“你逃不掉的。”   宋颂咽了口口|水,暗想:我其实也不想逃,都怪辣鸡系统。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女强 女配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颂,容离 ┃ 配角:容戈,云如h,凌烨 ┃ 其它: 第1章 还魂   打醮翁/文   沅州城,城外。   天高云淡,气温炎热,一丝风也无。   一辆挂着荣国公府云纹家徽的雕花大马车在家丁侍女的簇拥下沿着官道缓缓驶来。   宋颂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一辆古色古香的马车里。   马车布置华丽,锦缎茵褥,小几食盒应有尽有。   “大小姐,过了前面那片树林,我们就进城了。”窗边有人汇报。   宋颂揉了揉太阳穴,掐着嗓子用颐指气使的语气道:“知道了。”   系统:“哼。”   宋颂挑眉:“统统,这个世界的剧情传给我吧。”   系统小脸绿了,白眼一翻,一本书出现在宋颂脑海里。   “卧槽!”宋颂直起身,使劲瞪着书上的内容,“这个世界的附加任务怎么是SSS级的?!”   系统冷哼:“让你不看任务就随便答应人家的愿望,活该。”   宋颂苦着脸欲哭无泪:“帮男主造反,这工程量太大了吧!我只想来旅个游啊!”   系统突然打断她:“外面不对劲。”   宋颂吸了吸鼻子,浓郁的血腥味从鼻端传来。   马车越来越快了。   她心里一凛,立刻掀起车帘,顿时目瞪口呆。   车夫的位置空空如也,她前方不到十米处就是悬崖!   “卧槽!”   “一二三跳!”   “砰”!   宋颂抱着头滚下来,灰头土脸,回过头,马车已经冲到崖下去了。   她粗喘着气站起身,望向树林的方向。   侍从们悄无声息地倒了一地,血沾在草尖,很快就晒干了。   黑衣人提着刀向着她的方向冲过来。   宋颂腿软了下,给自己鼓了把劲,然后,撒腿就跑:“救命!”   这里离城门很近了,只要跑过这片树林,就能引来救兵。   她撑着这口气用命去跑。   “呼哧”“呼哧”,就在快看到希望时,系统焦急道:“小心!”   宋颂一凛,近乎直觉地在地上滚了一圈,躲过劈来的刀锋。   “砰”地一声,地面破开了一道坑,刀锋所及,树木“砰”“砰”“砰”倒了下去。   断口齐整,仅仅是刀锋而已!   难以想象被这把刀劈中,人会变成什么样子。   宋颂咽了口口水。   她对面厉兵秣马站了一个人。   银色面具,血红大刀。   她眨了眨眼睛,汗水渗过睫毛,流进眼睛里,涩涩的。   一环扣一环,这是必杀局。   “玄机血饮刀?”宋颂笑眯眯道。   面具人毫无反应,左手却动了起来。   宋颂骂了句娘,眼珠子转了转,紧紧盯着对方握刀的左手:“谁这么大面子,居然让你来杀我?你不知道我什么名声么?杀鸡用牛刀,浪费啊浪费。”   面具人手里的刀顿了一顿。   就是这个时候!   宋颂抓住出现在手里的瓷瓶,使劲朝面具人挥去!   一息,两息,三息。   面具人终于倒了下去。   宋颂抹了把满头的汗,撸起袖子赶紧往城门跑。   “呼,统子,你这个药配得再慢点,爸爸今儿就交代在这里了。”   系统翻了个白眼:“要是你答应别人愿望的时候长长脑子,会碰到这种事么?”   宋颂擦了擦眼睛,抽噎道:“统子,你变了。人家刚才受到那么大的惊吓,你不安慰就算了,你还冷言冷语,呜呜呜我不要活了!”   系统涨红了小脸恼羞成怒:“你给我正经点!”   宋颂一路狂奔,见到城门守卫立刻颐指气使大声嚷嚷:“把你们负责人找来,本小姐在城外被人刺杀!就在树林那边!光天化日,太可怕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这场刺杀原书里提都没提,原主记忆中也没有。真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被自己给遇上了。这事得先放放,眼前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九门提督领兵而来,忙派人把这位坏脾气的大小姐护送回去,自己带人查找线索。   “送我去永昌侯府,本小姐有要事去办。”   护送她的两个将士彼此看了一眼。   沅州城谁都知道荣国公府这位大小姐痴恋永昌侯府小侯爷,纠缠至今,恬不知耻,一点女儿家的脸面都不顾。今天小侯爷的生辰宴,难怪非要去了。   只是,圣上都为她和燕王世子赐婚了,这女人居然还不避讳,真是有够不要脸的。   再看看宋颂草堆里滚过乱糟糟的头发和黑一块白一块脏兮兮的花脸,心里嗤笑,眼睛里不由得带了些不屑。   宋颂抽出腰间鞭子,“啪”地一声,甩在两人身上,冷下脸:“走。”两个人脸色一变,连忙灰头土脸地护送。   原主从小往侯府跑,对侯府比自己家都熟悉。后来嫁给凌烨,又在侯府生活多年,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刻在记忆里。   她替原主重生,便拥有原主所有的记忆。   一靠近侯府,一股浓重的悲伤和恨意将她整个人包围了起来。   宋颂连忙深呼吸,轻轻拍着胸口安抚什么似的:“放心,我替你报仇。”   她偷偷绕到一处不起眼的地方,钻了进去,轻而易举便进了侯府。   这还是小的时候凌烨告诉原主的。除了他们,别人都不知道。   她一路循着记忆避开守卫和宾客,往东南角那处偏僻的院子走去。   她每穿进一本书,除了要替原主实现愿望外,还要完成维护主线剧情的任务。这些任务各有不同,有的是男女主终成眷属,有的是找出幕后凶手。但这个世界的任务,显然是超高难度级别的。   特么的竟然要造反。   今天这个生辰宴,可谓是原主人生中关键性的转折点。   当朝皇帝是个昏君。   前些天心血来潮,给原主和燕王世子赐婚。   原主这些年名声败坏得差不多了,人人都知道她痴恋凌烨,非君不嫁。   昏君赐婚也只是为了羞辱燕王而已,谁让原主名声在外呢。   只是,原主死也不会嫁的。   但是旨意既出,不容更改。   原主不甘心,做了个疯狂的决定。   她命心腹丫鬟买了药,写了封信约凌烨在这里见面。   她要把生米煮成熟饭,这样,她就只能嫁给凌烨。   就是在这里,原主名声尽毁,跟凌烨纠缠不清,被国公府除名,半生飘零,把全副心思寄托在凌烨身上,临到了才发现,凌烨从来都没有喜欢她,他爱的只有云如h。   原主差点疯了。   以她的骄傲,如果知道凌烨心里有人,而这个人还是她从小嫉妒的云如h,她一定不会嫁的。   现在么,宋颂要让自己活得舒服一点。   也只能让别人不舒服了。   书中设计这个剧情是为了男女主第一次见面:无忧无虑的太子调皮捣蛋偷溜出宫混进侯府,碰到了温柔善良清纯不做作的女主,女主跟宫里那些妖艳贱货都不一样,她竟然丝毫不被太子殿下的威严震慑,敢于教训太子!   太子: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而原主在其中的作用,就是衬托女主清纯不做作、善良而坚强的。   女主云如h在原主万夫所指被人嘲笑的时候煞白着脸站出来,坚决挡在她面前,倔强而坚强地维护着这位从小欺负她的姐姐,小太子对她的印象便更好了。   要说起这个男主,那也是多灾多难。好好的太子当着当着,父皇被人杀了,皇位没了,自己也得跑路了。可男主毕竟是男主,最后还是杀回来了。既报了杀父之仇,最后更是与当初救了自己的女主修成正果,成了传唱历史的佳话。   说起来,她的任务就是等燕王篡位以后,再带着小太子杀回来,啊晕。   宋颂一边头疼地想着这些,人已经到了废院外。   原主上辈子在这里被人算计跌进湖里差点淹死,后来虽然被凌烨救了起来,一则,声明尽毁,二则,寒气入体,伤了身子,再也无法怀孕。   她一生的悲哀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宋颂垂下眼睑,走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掐指一算,今天开文。又挖了一个坑,希望见到长成树的那一天。   全文架空,经不起考据,看文图个开心,要是不喜欢希望以后有缘,不要人身攻击哦。   放个预收文案,感兴趣的小天使点进作者专栏收藏一下鸭!   《女配她一心出家(重生)》   阮宁死后,重生到了一个人人追求大道的修仙界,她弃情断欲,修无情道,从筑基到碎丹成婴,只差一步便得证大道,岂料九重雷劫劈下来,她竟回到了第一世。   彼时,她正不顾众人目光,当众堵了宁国公谢九玄,得意洋洋炫耀将成的婚事。   这桩婚事,是她强求来的。   谢九玄其人,便如那九天玄月,可望而不可即,她望得脖子都要断了,也牵不到他哪怕一片衣角。虽然使了手段嫁他,但后宅冷漠耗尽了她全身气力,只落得个心灰意冷。   这辈子,她不稀罕了。   什么都不如修仙重要,就是灵气少了点,不过没关系。   奈何俗世太烦人,她便将目光瞄准了庙里。   出家,不就可以落个清静,从此一心求证大道么?   于是:   “老爷,夫人,不好了,小姐要出家!”   阮夫人脚下一个不稳,差点摔倒。   “国公爷,不好了,夫人又要出家!”   谢九玄眉头狠跳:“这次是哪座尼姑庵?去迁走。”   “……夫人这次看上了一座道观!”   谢九玄想到那满观道士,满头黑线,一字一句:“给我拆了。”   数年间,凡大梁寺院、道观,门口皆有眼睛极为机灵之守门人,若是远远见到国公府夫人那顶鹤纹紫轩轿逶迤而来,便立即闭门谢客。   无他,国公爷一怒,常人抖三抖,没见隔壁观里的道士都改行当屠夫了嘛,阿弥陀佛。 第2章 杨雎   宋颂摸了摸袖口暗袋,果然藏了个小纸包。   “统统,把春|药替我收好,说不定以后会用到呢。”   系统板着小脸,哼了一声,难得没有抬杠。   永昌侯府是大顺朝开国一等公爵府,世袭罔替,掌天下十万兵马,向来都是皇帝的左膀右臂。   这一代永昌侯还有从龙之功。   现在的皇帝就是永昌侯和荣国公扶持登基的。   侯府的地位可想而知。   这座府邸绿瓦红墙,假山楼阁错落有致,大气磅礴,底蕴深厚,处处都是富贵气象。   唯有东南角这处格格不入。   据说是前侯爷宠妾的居所。那名妾侍恃宠而骄被侯府郡主凌丽华处死了。   这处院落也因此荒僻,成了侯府一处怪异之处。   院落相当大,最怪的要数那一处颇大的湖泊。   接天莲叶无穷碧,荷叶铺盖了湖面,粉红的荷花点缀其中。   宋颂眼角轻扫了一圈,便站在湖边不动了。   没一会儿,有人悄悄靠近。   她装作不知道,一心一意盯着水面,看到一个人影逐渐从水面印上来。   那人伸出双手,即将碰到宋颂时,她一个转身,吓得那人大惊失色,慌乱之下脚下没站稳,“扑通”一声落入湖里。   “救,救命!”   湖很深,岸太高,凭个人根本上不来。   宋颂瞪大眼睛,双手捂住嘴巴,表情要多惊吓有多惊吓:“杨媛?这,怎怎怎么办?你会游水吗?我不会啊,这里这么偏僻,没人会来,你要是游不上来,不是要淹死?天啊!”   她在原地转了几圈,杨媛连呛了好几口水,已经没有力气呼救了。   宋颂冲杨媛挥了挥手:“你坚持住,我去喊人,很快!坚持住啊!”   说着,忙向院外冲去,一溜烟功夫跑没影了。   系统蹙着小眉头眨巴眼睛:“你真坏。”   宋颂:“啧啧,怎么能这么说呢,虽然我绊了她一下,但也怪她自己啊,没事干嘛要害人。嘻嘻,等她落水的时间跟原主一样了,咱们就喊人去捞她。是生是死看她运气咯。”最后这句话她说得冷淡极了。   小系统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发现她心情变好了。   上辈子原主送给凌烨的信件被杨媛截获,杨媛拿着信来湖边羞辱原主,原主羞恼之下大打出手,杨媛怀着恶意将原主推入湖中,随后离开,并没有喊人来救她。还是凌烨阴差阳错赶来将原主救了上来。   原主衣衫尽湿,呛水加上湖里泡得太久,湖底下温度太低,冷得瑟瑟发抖,自然而然抓着凌烨往他怀里钻。   宾客们恰好在这个时候闯进来。   他们看到原主恬不知耻地抱着凌烨取暖,衣不蔽体。   皇帝才刚刚替原主赐婚,这简直是打皇家的脸。   众人哗然。   就连老侯爷脸色都变了。   一场闹剧原主名声尽毁,皇帝龙颜大怒,国公府为避免牵连,将原主从族谱上除去,逐出侯府。   原主却觉得开心。   她跑到凌烨面前,问他愿不愿意娶她?   炽热如火的女孩背着包袱,眼睛里满是骄傲,仿佛仍是那个国公府大小姐,匕首横在脖颈上,自信满满:“你若不娶,我便死。”   斩钉截铁。   青年蹙着眉头道了声:“胡闹。”   却终究娶了原主。   只是结局太歇斯底里。   原主接受不了凌烨喜欢的是自己从小嫉妒的云如h,挣扎之际将匕首插进了凌烨腹中,一切都乱了。   原主魂魄消散前仍喃喃道:“他没什么对不起我的。他错只错在,因为一时心软娶我。后来纵使他满心疲惫,却也没有娶别人,我们之间只能说是孽缘。”   宋颂算准时间,赶着花园里一个锄草的强壮家丁立刻往湖边跑:“快,杨二小姐落水了,赶紧的,再晚就来不及了!”这人就是上辈子被杨雎收买,推原主入湖的家丁之一。   那家丁知道事情严重,很快就跑到宋颂前面去,到了湖边,一个猛子扎进去,三两下将人救了上来。   宋颂围着俩人转圈:“她不会死了吧?你快听听她还有没有心跳了?”   家丁也不知是不是着急之下忘了男女授受不亲,直接将头埋到杨媛胸口。   杨媛也因为冷,自发地往家丁怀里缩。   就在这时,宾客到了。   参加这次生辰宴的全都是大顺的公爵大臣和各家的公子贵女。   众人一看到家丁埋头杨媛胸前,顿时张大了嘴巴。   杨夫人看到宝贝女儿竟然被个粗鄙的家丁抱在怀里,顿时头昏脑涨:“放肆!”连忙赶来一脚踹倒家丁。   “快叫大夫!”   场面一片慌乱。   等到杨媛醒过来,杨夫人终于松了口气:“我的女儿啊,到底是谁害你,你跟娘说,娘一定帮你做主。”今天这事不能善了,不然女儿的名声全都没了。   杨媛呛了水,并不是毫无意识,她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顿时脸色煞白,眼神阴狠地朝宋颂看去:“是她!是这个恶毒女人推我下水的!”   房里的小姐夫人们惊疑不定地看着宋颂。   宋颂:啧,没淹死真可惜。   她翻了个白眼:“要不是我,你能被人救上来?那个家丁还是我喊来的,我要故意推你,为什么还要喊人来救你呢?”   果然,提到那个恶心的家丁,杨媛脸色更差了:“就是你这个贱人!”   突然,她想到什么似的,向宋颂背后一人看去,“姐姐,你把她不知羞耻的信拿出来给大家看看。”   宋颂挑眉:“什么信?”   杨媛冷笑:“自然是你不知羞耻约小侯爷到湖边私会的信!你被我发现秘密,便杀人灭口,将我推入湖里!你好歹毒的心思!”   听到这话,就连一向端庄和蔼的侯夫人脸色都变得难看了起来。任谁的儿子牵扯到这种事都不光彩,更何况是刚被圣上赐婚的女人。   一名黄衫女子走上前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甚至还抱歉地看了宋颂一眼,随后站到杨夫人身边:“母亲。”   杨夫人掀了掀眼皮:“既然有信,为何不早点拿出来?”   杨雎看了眼杨媛:“二妹她――”   杨媛早已迫不及待,一把扯过信:“嗦什么!大家一看便知!”   打开信便向众人展开。   宋颂看了眼杨雎的表情,平平静静,不争不抢,哪怕计划出了一点小意外,也不露丝毫破绽。站在杨媛身边,通身的气质将她完全比了下去。要说她是杨夫人嫡出的女儿,别人绝不会怀疑。   上辈子,就是这个女人,心比蛇蝎,谋夺原主侯夫人的位子,设计挑拨原主跟凌烨的感情,让他们一步步无可挽回,最后更是趁凌烨伤重疗伤将原主折磨数月,最后沉了湖。   凌烨回来见到身上绑着石头的原主尸体时,脸都白了。   因着石块,他一点也没有怀疑原主是被人沉湖的。   凭原主刚烈的性情,就算是死,也要跟他永不相见的。   绑了石块再符合不过。   这也是杨雎这个女人的厉害之处。   算计人心。   所有人将目光放在那封信上。   片刻,有人惊呼:“这,这字!”   杨媛挑衅地瞪着宋颂:“是这个恶毒女人写的没错吧!”   杨雎却发现众人反应不太对,眼睛轻轻波动了一下。   宋颂注意到了,嘴角勾起。   “这不是――杨雎的信吗?”有人小声道。   “是啊。”几个声音附和着。   “她的字,我们都见过的,云芷怎么可能写出这样的字。”   杨雎眼皮一跳,当即拿过信一看,脸色终于变了:“这不可能。”   宋颂朝她露出个笑容: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系统:哼。   宋颂:乖,给你买糖。   杨雎盯着宋颂:“不可能,明明――”明明什么,明明是云芷写的信,怎么会变成自己的字?   众人对着杨雎指指点点,那信上所说确实是约小侯爷私下见面,笔迹、落款都是杨雎,无可辩驳。   “没想到她平时清冷孤傲,竟然私底下做这样不知羞的事。”   “就是,太不要脸了,真看不出来。”   杨雎毕竟才十六岁,没有十年的打磨,她尚且还做不到后来那么算无遗策。   只是相较同龄的这些贵女,她确实是最有心机的。一手策划了原主这场事件,始终隐匿幕后不显山水。   不过,到底嫩了些,此刻,她能想到的,就是把事情全部推到杨媛身上去。   她疑惑的目光看向杨媛:“二妹,你给我这封信,怎么――”   杨媛拿过信一看,内容是约小侯爷没错,只是字迹怎么不对。   她瞪着杨雎:“我明明给你的是云芷写的,怎么变成你的字迹了?!”   在场的夫人小姐什么大宅阴私没见过,听她们一说,其中弯弯绕绕三两下便猜了个差不多。看着杨夫人的眼神都变得意味深长起来。这两个女儿,可都是她身边养大的,这个教养,啧啧啧。   宋颂看热闹不嫌事大:“我也奇了怪了,救了杨二小姐,她说是我推她的;无缘无故又扯上什么信,竟然污蔑我跟男子私会,拿出的这封信居然是杨大小姐自己约人私会的。啧啧啧你们杨家的家教真是令人堪忧,救命之恩不报也就算了,倒打一耙我也不是没见过,只是,这张口给人家泼脏水的本事也太厉害了吧?”   众夫人脸上红红绿绿的。这话怎么听得不太对劲?虽然想点头,但是也忒糙了些。哪里像是大家闺秀说的话!   不过,虽说这云大小姐飞扬跋扈睚眦必报的性子不招人待见,但今天的事情,不得不说杨氏姐妹太刷大家的下限了。   一个跟下人搂搂抱抱,一个约外男私会,世风日下,不知廉耻。   杨雎抓着信的手指紧紧攥着,纸要给她捏碎了。   宋颂看着,摇头叹息,假模假样道:“杨大小姐,你要是喜欢小侯爷呢,你就大大方方地说嘛,私底下写信这种事还是不要做了,一个女孩子家,于自己闺誉有损啊。”   杨雎眼睛发红,有口难辩,唯有打落牙齿和血吞。   宋颂冲她笑了笑,笑容甜极了。   “闭嘴!”一道严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宋颂眼皮掀了掀,转头看去。   只见国公夫人携着云如h踏进门来。   一个雍容华贵,一个美如天仙。 第3章 杖毙   宋颂看着那两人走进来,脸上神色无波,眼睛里笼着一层什么似的,谁也看不清里边的情绪。   “你这叫什么打扮!还嫌不够丢人!侯府好好的宴会都叫你搅和了!国公府的脸都被丢尽了,还不给我滚回去!丢人现眼!”凌丽华凌厉地看了宋颂一眼。   她一来,所有人敛气息声。   妇人艳丽的脸上丝毫看不出岁月痕迹,三十岁的人仍像二八少女。   不难看出她有多受宠。   原主从小生活在这个女人的阴影下,怕极了她。   很小的时候,她还不知道为什么父母只把自己扔给下人,从来不去看她。   后来,云如h出生,她偷偷爬到院墙上,想要看一眼妹妹时,发现爹爹抱着软软的小姑娘,脸上笑得开怀极了,就连严肃的母亲脸上也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柔软。   那一刻,她不知怎么,有点想哭。   他们为什么不喜欢自己呢?   奶娘要她乖,她每天都乖乖坐在院子里,哪里都不敢去。   可是他们一次都没有来看过自己。   宋颂抬起眼皮,看了眼自己脏兮兮的衣服,歪了歪头:“什么丢人?”   凌丽华眼神陡然一厉,里面的厌恶虽然克制,但无法掩藏:“立刻给我滚回去。”   说罢,一眼都不想多看似的,走到上位侯夫人旁边第一个位置,坐了下去。   显然,这位子是留给她的。   这个女人在一众诰命夫人中,从来都是头筹。   她的人生中从来都没有第二。   一生唯一的耻辱,就是……云芷。   原主不管在别人面前多嚣张,但在云家人面前,永远低人一头,抬不起头来。她从来不敢正视荣国公和凌丽华,她嫉妒云如h,对欺负自己的云如琰忍气吞声,她觉得自卑。   因为别人都说,是她娘抢了郡主的心上人。   所以凌丽华讨厌她,憎恶她,一直用那种眼神看她。   云如h碰了碰发呆的宋颂,冲她露出个温婉的笑容。   宋颂扯起嘴角,回她一个甜甜的笑。笑泥煤笑。   云如h诧异地挑眉,这个姐姐对她可从来没有好脸色。   宋颂却转身离她远点。   当今皇室人丁凋零,皇帝登基时手段血腥残忍,一众叔叔兄弟杀的杀,徙的徙,已经全死光了。   故而沅州城除了皇帝的女人,再没有哪个女人能高出凌丽华一头。   所有人羡慕她好命。   出生起就是永昌侯府郡主,后来又嫁给荣国公,数十年如一日的宠爱,国公府连个妾侍都没有,能不让人眼红么?   再加上她脾气出了名的火爆,故她一来,所有人都不敢再触霉头。   就连没脑子的杨媛,这会儿也缩在榻上装死人。   凌丽华眼皮子一掀,众人心里都是一跳。   只听她慢悠悠道:“没事都散了吧,侯府好好一个宴会,都被这没有礼数的丫头搅和了。”竟是做了侯夫人的主,直接遣客!   只见侯夫人也笑眯眯的:“丽华说的是,多谢各位给我侯府这个面子,侯府招待不周,大家见谅,”她扫了眼宋颂和杨家人,柔柔地道,“小孩子家家开玩笑,大家笑笑也就罢了,天儿不早,还能赶上天黑前回去呢。”   宋颂把杨夫人给侯夫人使眼色看在眼里,怜悯地扫了眼跪在外面救了人的家丁。   这人看来是活不成了。   侯夫人出身忠义伯杨府,杨家的女儿名声坏了,对她没有好处。   系统哼哼:“不是你算计之中吗?”   宋颂:“哎呀呀,这都被你猜到啦?我家统统真聪明!”   系统小脸涨红:“不要脸!”   凌丽华既然来了,今天的事情就是这样了。她目的已经达到,也不想站在这里当外人,索性转身,走人。   直到走远,她才觉得背后那厌恶的眼神从身上剥了下去。   “他奶奶的,这个女人竟然比我还嚣张。”宋颂嘴里叼了根随手折的草,吊儿郎当地往外走。   系统严肃脸:“你不要跟她硬碰硬。”   宋颂挑眉:“我是那种人吗?”   系统:“你就是。”   宋颂:“……统子,你不爱我了!”   系统看她心情不好,给她这个面子,没有不理她。   宋颂调戏着自家傻儿子系统,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侯府东南角跟外院一墙之隔,她走着走着,眼角突然扫到假山上亭子里有人。   她眼角跳了跳:“统统,计算一下,从那个亭子里能看到湖边不?”   系统抿嘴:“不用算,能。”   宋颂:“……”掉马来得猝不及防。离得这么近,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到了。   她不爽地抬头。   那人好像若有所感,倏地转过头来。   宋颂瞳孔骤然收缩,竟然忍不住退了一步!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   幽深如泉,宁静似海,仿佛能把人吸进去似的。   冷淡得万物皆不在其中,俯视着她,好像看蝼蚁一般。   只是轻飘飘一眼,一丝停顿都无,转眼便擦过去了。   她却出了一身冷汗,甚至不自觉中,紧张得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宋颂心里一凛。   他是谁?!   正皱着眉头沉思,那人旁边笑嘻嘻的白面书生突然眨巴着眼睛冲她做了个鬼脸。   宋颂:“……”   “眼睛有毛病啊?”她挑眉。妈的,最讨厌比她还装逼的人了。   萧亦然嘴角抽了抽,他最自豪的这张脸竟然没有让这女郎脸红!   不过想想她刚才那一番唱作俱佳,也算情有可原。   想起这个女人刚才的表现他就忍不住想笑,太特么好笑了!   这个女人先是把人绊进湖里,说是去喊人,结果慢悠悠逛了一圈花园,时间差不多才赶了个最丑的家丁前来救人。   最好玩的是,她竟然提醒家丁去听落水的姑娘有没有心跳,这是人干事吗?   “好久都没有碰到这么有趣的人了!这一趟沅州城真是没白来!”   宋颂:有趣泥煤啊有趣,离这么近当我耳聋呢!   她又看了眼那个侧影。   迎风而立,一袭绣金白袍烈烈作响,遥遥若高山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崩。   满头青丝以白玉冠作束,侧脸冰冷瘦削,脊背挺直,凛然不可犯。高姿神仪,远远看去,谪仙一般。   她抿了抿唇,冲那嬉皮笑脸的书生比了个中指,张口,无声吐出三个字……   说完转身就走。   萧亦然张口结舌,脸色变来变去,红红绿绿,一张脸憋成了调色盘。   突然,“扑哧”一声笑出来。   太特么有意思了!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对面沉静自若的人:“或许这桩婚事有意外之喜呢。”   那人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萧亦然举手:“我错了不成么?”   那人声音冷冽清淡,宛如泉水击石:“药材全烧了。”   萧亦然脸都绿了。   宋颂脚下步子加快,嘴里不停地卧槽卧槽卧槽!   “我的金大腿!怎么办?统子,爸爸暴露了!”   “……”   宋颂满头黑线:“计划第一步已经失败了一半……你以后再也没有糖吃了。”   “……”   宋颂握拳喃喃:“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就算当不成金大腿上最闪耀的挂件,只要能挂上去也是好的。”   出了侯府,看见国公府的马车,她也不管那些下人什么脸色,直接上去:“回府。”   车夫脸色难看,喏喏道:“大小姐,这是二小姐的马车。”   宋颂抽出鞭子:“怎么?二小姐坐得我却坐不得?”   车夫不敢跟她狡辩,不情不愿地上车。   宋颂冷哼:“再嗦我抽死你!”   车夫打了个哆嗦,立刻扬起马鞭,马车动了起来。   到了国公府门口,下人一看马车,立刻来迎,等看到马车里出来的是宋颂,脸上的表情顿时有些滑稽,喜悦落下去,反感却不敢露出来,就这样卡住了。   宋颂一人赏了一鞭子:“什么时候下人也能给主子脸色了?下次长点记性,不舒服也给我憋好了。”   她一路教训下人,一路嚣张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刚坐下,红菱立刻端了一杯茶。   宋颂吹了吹,喝了一口。   茶盏磕在几上的声音让红菱颤了一颤。   宋颂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红菱,是我把你买回来的吧?”   红菱眼睛闪了闪:“是,小姐救命之恩奴婢无以为报。”   宋颂轻笑了声。   无以为报?   原主对自己人从来都很大方的,红菱在原主身边,手里握着原主的家底,吃的跟主子一样,穿的是绫罗绸缎,次一些人家的小姐不过如此。   可就是这个红菱,此次不但出卖原主,将信故意送到杨媛手里,后来更是害了原主一次又一次。   想到这,她端起茶盏,将热烫的茶水从她头上浇下去。   红菱惊叫:“小姐!”   上辈子,原主被囚禁,这个女人不止一次将滚烫的药泼在原主脸上,将那个可怜的女人羞辱得彻底。从这副忠厚老实的脸上,可一点也看不出后来那副嚣张恶毒的面目。   啊,人类果然是高智商的动物。   真会演戏。   “我什么都不会问你的。”她怎么被杨雎收买又是为什么背叛,她一点也没有兴趣知道。   红菱脸色终于变了,立刻跪下来求饶。   奶娘听到声音进来,见宋颂竟然在罚红菱,也是惊了一下,不过对宋颂的维护占了上风:“小姐,是不是这个丫头得罪你了,我去处置她,你别动气!”   看到胖乎乎的奶娘,宋颂眨了眨眼睛,伸出手:“奶娘。”   她这撒娇的语气,喊得奶娘心都软了,忙奔过来抱住宋颂:“谁让我们小姐受委屈了?不气不气,奶娘去弄死他!”   宋颂将脸埋在温软馨香的怀里。   原主身边只得这么一个人对她好。从小到大,把她当亲生女儿,原主要什么,她想尽办法也要帮原主弄到。   这么一个人,最后也断送在杨雎手里。   那时候奶娘身上的肉被红菱一片片割下来,疼得恨不能满地打滚,却强忍着安慰原主,说不痛,别害怕,她会陪着她的。   她抬起头,露出个大大的笑容:“不用,奶娘看着就好,给我气受的人,我让她一万倍受回去!”   奶娘摸了摸她的头发:“好。”   红菱满面泪水,哭得“委屈”极了:“小姐,奴婢对小姐的心天地可鉴,不知奴婢做错了什么,求小姐给奴婢一个解释的机会,其中一定有误会,奴婢绝不会对不起小姐的!”说着,头“砰”“砰”“砰”往地上磕去,没几下额头就流血了。   宋颂站起身:“来人。”   她让两个婆子将红菱拖到院子里。   没一会儿,映月阁所有的下人围成一圈看红菱行刑。   宋颂坐在亭子里:“慢慢打,要是拖不到两个时辰,剩下的时间你们便替她挨。”   这些宫里出来的老嬷嬷打人最有一套。   “一丈红”就是从脚上开始,逐渐往上,将人的骨头连带血肉一寸一寸打烂了,疼得生不如死却还吊着一口气,直到最后一根骨头都碎了为止。   只是打到膝盖,围观的人已经脸色发白,有的吐得一片狼藉,甚至有人早就失禁了。   奶娘冷眼看着,替宋颂披了件衣服:“天凉了,小姐回屋吧,奶娘替你盯着,为了这些人,不值当累坏了自己的身子。”她养大的孩子她最清楚,看起来张牙舞爪,其实最是善良心软,红菱必定做了不可饶恕的错事。   宋颂也看腻了,站起身正要回屋,映月阁大门突然被人推开,当先一人鹤纹锦服,美髯飘逸,正是荣国公云士忠。   他一看院内惨不忍睹的景象,脸色黑沉似水:“孽女!杀人不过头点地,你竟如此歹毒!”   宋颂眯了眯眼睛。   真巧。   说起来,原主长这么大,云士忠还是第一次来映月阁呢。 第4章   宋颂看着云士忠,恍惚间记忆深处那个噘着红红的小嘴含着泪泡坐在映月阁门口伸长脖子盼着爹爹来看她的小女孩便浮了出来。   奶娘告诉云芷要乖,乖了爹娘才会喜欢她,才会来看她。   小云芷乖乖听话,每天一醒来就坐在门槛上托着下巴眼巴巴等着。   奶娘说了,不能出映月阁,不然爹娘会生气。   她牢牢记着,一步也不敢迈出去。   她怕爹娘不喜欢自己了。   等了又等,好长时间过去了,她都长了一截。   院子里的花开了又落,开了又落。   有一天,前院里鞭炮噼啪,人声鼎沸,她伸长脖子,好奇极了。   她等太久了,这里只有奶娘,奶娘白天还去干活,她一个人好难过。   就去偷偷看一眼,不会让爹娘发现的。小云芷对自己说。   她跑到二院院门边,门锁着。   看见旁边的梯子,她爬了上去,一眼看到了人群里最瞩目的两个人。   “爹!娘!”她高兴地喊。   “恭喜国公爷、郡主喜得贵子。”   “恭喜恭喜!”   宾客循着声音转头,看见墙头的小女孩。   一瞬间,所有人脸上的笑消失了。   这一幕成了云芷几乎一辈子的噩梦。小女孩咧着嘴,露出最灿烂的笑容,然后看到,爹娘看见她的一刹那,脸上所有的喜悦消失得无影无踪。   云士忠脸沉了下来,用一种她看不懂的目光深深地盯着她,让她无端颤抖。   凌丽华一双眼睛里闪出的刀子射在她身上,她眼睛深处那种憎恶、狠毒沉甸甸压过来,让她觉得浑身都疼。   她怕极了,一脚踩空落了下去。   摔在地上真疼啊。   那边又热闹了起来。   拖着小云芷回去的两个丫鬟嫌弃地看着她:“真是祸害,跟她娘一样,小小年纪心机深沉,专挑这种日子出来捣乱,存心给我们郡主难看!”   “嘘,你少说两句。不过也真是,要不是咱们郡主心善,换成谁,都不会好吃好喝养着她。”   云芷呆呆地抱着奶娘,喃喃道:“原来爹爹讨厌我啊,我娘呢?他们说她不是好人。”   所以他们对着妹妹笑,对着弟弟笑,一看见她,就跟看到脏东西一样。   “云芷做错什么了吗?”   奶娘抱着她嚎啕大哭:“乖小姐,我们小姐最听话了,我们小姐以后一定有很多人喜欢,我们不伤心,乖。”   宋颂转回身,看着云士忠带来的人夺过老嬷嬷手里的庭杖,云士忠指着她的鼻子声音冷得凝了冰:“谁教得你这么恶毒?!国公府好吃好喝养着你,就是教你这么杀人的?”他气得气息不稳,手指都颤了起来,“早知道你会长成这副模样,早知道,我――”   宋颂拂开眼前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看着他,凤眼挑起,无端高傲:“早知道怎么样?掐死我吗?”   云士忠气得说不出话来,一巴掌扇过来:“你这个孽女!跟那个女人一样歹毒!当初――”   宋颂轻笑一声:“该不该的,反正我也长大了。”   她拂开云士忠的手。   这就是原主小时候眼巴巴盼着念着的人。连一句缘由都不问,直接说原主恶毒。   她今天差点死在刺客刀下,她不信国公爷没收到消息。   倘若是云如h,他哪怕自己动手,也不愿意脏了女儿的手。   人这一颗心若是偏了,便可杀人于无形。   她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原主小时候那么乖,那么听话,他却把她关起来,只因为她是自己的污点,因为凌丽华憎恶她。   对一个小孩子来说,再也没有比这更可怕的暴力了。   云芷每次听到前院里的欢声笑语,看到那个众人捧若珍宝的妹妹,都觉得羡慕极了。   她偷偷接近妹妹,刚拉到妹妹的手,就被凌丽华一脚踹了出去。   “滚。”   她不懂,他们为什么那么讨厌自己?她娘真的做了很坏的事吗?   小孩子若是羡慕一件事成了执念,那个念头可能一辈子也抹不掉。   云芷一天天长大,懂的事情也多,知道自己在这个府里不受人待见。   云如h拥有的那些东西,她永远也别想得到。   她不甘心呀,凭什么呢?   明明我也是爹爹的女儿。   既然他们不给,那她就用抢的。   不管云如h有什么好东西,她不管,抢也要抢过来。   为此,她不知挨了云士忠多少顿打。   但她趴在凳子上挨板子的时候,眼睛里却是亮的:看吧,爹爹生我的气了!他在乎我呢。   宋颂就那么似笑非笑地看着云士忠。   云士忠被她拂开巴掌,手颤抖着放在身侧,被她的眼神看得心里一阵发慌,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无意中改变了。   他才发现,这么多年来他从没有仔细看过这个女儿。   她总是欺负hh,总是在外面惹是生非,闹得家里鸡飞狗跳。   他恼怒,恨她为什么不善良。   每次打她板子,都要她认错。   他担心她最后跟那个女人一样恶毒。   一眨眼,竟然已经这么大了。   云芷那双狭长明媚的眼睛,像极了那个女人。   旁边的管家急得头上直冒汗:“哎哟,大小姐,您少说两句,老爷气头上呢,您认个错,这事就了了啊!”   云士忠气得站立不稳,整个人摇摇欲坠。   宋颂甩开他,对着下人冷冷道:“给我接着打,打够两个时辰为止!”   云士忠见她执迷不悟,刚才的恍惚瞬间消散,声音严厉:“你还不知悔改!”   宋颂看着云士忠,眼神淡淡的:“我悔改什么?”   云士忠:“我荣国公府世世代代‘仁’字传家,你进族学那天先生没有教你待人以‘仁’吗!你随意残杀下人,有没有想过国公府?有没有想过你妹妹?”   宋颂笑了一下:“您怎么一口咬定是我残杀,而非她罪有应得呢?”记忆里红菱羞辱原主的嘴脸,她拿刀凌迟奶娘的画面,让她眼神陡然沉了下来,整个人笼罩在戾气中。   她挥手让老嬷嬷们退开。   管家立刻让人将红菱拖了出来。   宋颂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她以绝世独立的傲然之势站在云士忠面前。   “既然您非要追究个是非对错,那女儿为您解释一下如何?”   云士忠晃了一晃,他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其一,我小时候可是不被允许出映月阁,至于那什么启蒙先生教的待人以仁,大抵是云如h他们听的吧。   “其二,国公府养我的话应该是我跑出映月阁以后。之前呢,我可是没看过有人给我送一两银子花,我们的钱都是奶娘和嬷嬷替别人浆洗衣服赚的。   云士忠脸色已经发白了。   宋颂继续道:“其三,我妹妹?我没记错的话,夫人不止一次提醒我,我要认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要把自己当国公府大小姐,我不过是一个恶毒女人生的种,国公府养大我我该千恩万谢才是,云如h的姐姐我可不配当。   “其四,”她看了眼奄奄一息的红菱,纤细的手指指了过去,“这个丫头,被人收买,教唆主子自毁闺誉,更是联合他人加害于我,今日若不是我命大,早就命丧黄泉了。她要害我,你要我待她以仁?”   她嘲讽地看着云士忠:“我是不是该把她供起来,每月发十两黄金,才能显得我善良?”   院子里落针可闻,云士忠连退两步,直到被管家扶住才脸色苍白地看着宋颂:“你,你――说什么?”   此话一出,管家脸色都变了。   “就算府里有疏忽又如何?怎么,国公府没有养你吗?你身边的下人、你住的地方难道不是国公府的吗?要是没有国公府,你能风风光光被人称一声云大小姐吗?你这是要跟我们算账?”   此声一出,所有人往门口看去。下人们先是被宋颂一番血腥恫吓,后面又听到父女当庭对峙,只觉项上人头不保,这会儿已经麻木了。   凌丽华浑身气势逼人,扶着丫鬟的手跨过映月阁大门,眉眼冷厉,丝毫未将宋颂看在眼里。   她的身旁,云如h白衣若仙,看着宋颂的眼神充满担忧和不认同,云如琰少年傲气,看到行刑场面,厌恶皱眉,视线扫过宋颂,与凌丽华如出一辙的目中无人。   宋颂忍不住在心里鼓掌:人都到齐了啊。   大戏开场。   她指着红菱:“这种吃里扒外的人,既然你们想要,那便带走吧,只是不要让我看见,否则,我必取她狗命。”   她粗俗的话惹得云如琰蹙眉。   凌丽华突然笑了一声,她越笑,眼神越冷,一挥手,门外两排卫队立刻冲进来将映月阁众人拿下!   “给我将这个老奴拉下去,国公府的主子成了这样,定是她教唆,把她拖去喂狗!”凌丽华指着奶娘道。   卫队首领冲了过来。   宋颂将手放到奶娘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奶娘会意,退后一步。   “大小姐,请不要让小人为难。”首领道。   宋颂站在亭子里望着门边被人簇拥着的凌丽华,淡淡道:“夫人竟肯屈尊降贵来我映月阁,真是令人吃惊。”   她一挥衣袖,坐在奶娘搬好的椅子上,俯视众人,“可是,这映月阁,是我的地方,要拿人,要杀人,夫人可做不了主。”她语气越来越沉,仿佛刀剑相撞,“就算郡主把侯府十万大军遣来,我映月阁,只能我说了算。”最后几个字斩钉截铁。   她轻飘飘的视线落在凌丽华身上:装逼谁不会。   系统:……   凌丽华冷笑:“还不动手,你们等什么!”   宋颂拂了拂衣袖,掀起眼睑:“夫人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你虽是国公府夫人,但你可不是我娘,这映月阁,是国公府嫡夫人,嘉禾公主的地方,你还没有权利做主呢。”你视为耻辱的,我偏要反复撕扯,让你痛,让你屈辱,让你感受感受这滋味。   所有人脸色大变。   云士忠捂着胸口大口喘气:“她即使不是你亲生母亲,但也是你嫡母,你如此顽固不逊,桀骜歹毒,将来必是我国公府的祸害。来人,将大小姐禁足映月阁,一步也不许踏出去!否则我唯你们是问!”   说完,灰白着脸,满眼失望地甩了甩衣袖走了出去。   凌丽华脸色发白,却仍旧高傲地抬着头,凌厉的目光注视着宋颂,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她看着云士忠凌乱的背影,紧抿着唇跟了上去。   她知道云士忠听了宋颂的话心里有怨,这个时候,不能让有心之人钻了空子。   至于云芷,留待以后收拾便是。   宋颂惋惜:凌丽华脸皮真厚。这样都瞧不见她变脸。真没意思。   系统翻了个白眼:我就看你在作死的边缘试探。   下人们畏惧地看着宋颂,好像看着一个魔鬼。   “姐姐,别再胡闹了,爹娘都被你气坏了,你该消气了吧。”云如h亭亭玉立,整个人流光溢彩,站在宋颂面前,脸上是对爹娘的担心和对宋颂的无奈。   宋颂站起来:“谁说我在生气?”   云如h脸上温温婉婉,漂亮极了,真是水晶做成的美人儿,那一蹙眉头的样子,男人要是看到,怕是心都要碎了。   宋颂脸上挂着恶劣的笑容:“我只是觉得好玩不行吗?你不也觉得我恶毒吗?恶毒的人做恶毒的事,这不是很正常吗?”   女主真是了不起。   就因为杨雎是女主的朋友,就可以一路打着对付恶毒女配的旗号,折磨原主、夺其丈夫,他们可真伟大。   前世的最后,原主得知凌烨爱的是云如h,那时候偏偏云如h跟容戈闹矛盾,天天以泪洗面,她跑到凌烨面前伤心难过,凌烨为了她寝食难安,夜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原主终于忍不了,提着刀去见云如h,两人拉扯之中却把刀捅进了凌烨身体。   云如h眼神温婉,耐心地劝她:“今天永昌侯府的事情,已经于你名声有损,随意打杀下人的事情再加上气病父亲,你在沅州城里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宋颂:“要名声有何用?能吃能喝还是能当钱花?”   云如h:“你――”   宋颂:“既然无用,我干嘛在乎?”   她盯着红菱身下流出的血渗进地板里,目光近乎赞叹:“真美啊。”报复的魅力。   云如h见她油盐不进,有点恼了:“姐姐,你这样是不对的,下人犯了错,自有管家处置,你把爹爹气病了,你太过分了。”   云如琰过来拉住云如h:“姐,你跟这个恶毒女人废什么话!我们走,她会自食恶果的。”   宋颂盯着云如琰骄傲的眼睛,一字一句轻飘飘道:“借你吉言。”   云如琰憎恶地扫了她一眼,拉着云如h就走。   宋颂对拖着红菱的两个人道:“没听二小姐心善么?把人给她送去。”   那二人见云如h蹙着眉头没有反对,便跟了上去。   系统见她目光一直停在云如琰身上,皱眉:“你不会是――”   “不会什么?以为我看上他了?哼,小屁孩,我在想啊,要不是他小时候老是欺负原主,害原主跳进泥潭里,她也不会遇上凌烨对不对?凌烨不救她,她也就不会爱上凌烨了,要是不爱上凌烨,她说不定会喜欢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过普普通通的日子,幸福过一辈子呢。”   系统:“你怎么了?这只是你的假设而已。”   宋颂垂下眼睑,随即伸了个懒腰,露出一个轻佻的笑容:“话说,燕王世子真好看,我居然跟他有婚约呢,我想――”   系统咬牙:“想都不要想!”就知道不能给这女人好脸色,蹬鼻子上脸!   宋颂:“哦。”   系统不想搭理她,她于是自言自语起来:“这么粗的金大腿,当然要抱上去了!虽然看着有点冷,但是,呵,男人……”   系统:我就看着你作死。   宋颂义正言辞:“我都是为了任务。”   “呵,女人。”   宋颂:“……”   奶娘帮她盖好被子,留了一盏灯方才出去。   宋颂脑子快速运转着:“统子,容离不会再派人杀我了吧?”   系统翻了个白眼:“你jio着呢?”   宋颂:“统子,你居然会说方言了!”   系统:“……”   “他为什么要杀我啊?我长得不好看吗?不够美吗?配不上他吗?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   宋颂盯着烛火:“想到我以后要跟他作对,我就觉得自己弱小,可怜,无助,我真惨。真的。”   系统:麻烦收起你语气里的兴奋谢谢。   “统子,你竟然打呼!我还没睡呢!”   系统板着脸:“你真要招惹容离?我怕你脱不了身。”   宋颂:“……”   “剧情要早点走完才行。”   …… 第5章   深夜。   燕王府,祁年殿。   衣饰华美的宫婢娴静带笑,伸出葱白般纤长细嫩的手指,轻轻揭开金鹤香炉上镂空缠枝盖子,拿起香箸,拨动几下,纤手从小巧玲珑的楠木盒里捻起一粒香饼。   空气静得可怕。   棂窗边精雕细刻的黑檀木桌前,男人端坐着,手里捏了一卷书,沉静的目光转过来。   眼睛里淡得几乎没有神色。   一张飘然若仙、冷淡瘦削的脸。   眉宇斜飞入鬓,鼻梁挺直,眼睑半垂,淡色嘴唇轻抿着。   皮肤薄弱几近透明,空荡荡的袖管中伸出一截腕子,青色血管清晰可见,骨节分明的手指翻过书页,指甲干燥无色泽,轻轻搭在书页一角。   满头青丝铺散在洁白袍服上,更衬得肤色玉般剔透。   殿中跪了两个人。   “可知错?”男子淡淡道。   玄机面无表情:“属下擅自出手,愿领罚。”   地晨额头上都是汗:“属下知错,愿领责罚。”   男人又翻过一页书卷,睫毛在烛火下笼着一层阴影,声音犹如寒夜里浸过的露水:“为何出手?”   地晨额头上汗越来越多:“云芷,不配与殿下的名字放在一起。”   “吧嗒”。轻轻一声而已,但在落针可闻的殿里,声音好似被放大了数倍。   调香宫婢立刻以头触地,跪伏在地上,姣好的脸上一片死灰,明若琉璃的眼睛迅速灰败下去,华服裙摆抖得宛如秋风中的落叶。   不知从哪里出来两个人,拖着那宫婢,一眨眼就不见了。   金鹤嘴里吐出浓浓白烟,蘅芜香的气息浓郁馥甄,为炎热的空气更添一分燥热。   容离看了殿外凤凰树上还在叽叽喳喳的凤眼莲一眼,淡若秋水的眸子里若有所思:“玄机回云南,地晨往北地。”   两人眼神一变:   “殿下!”   容离合上书卷,站起身来,静静看着玄机。   玄机嘴唇颤抖:“可是殿下的安全――”   容离:“查清楚迷药来源。”   “是!”   *   荣国公府,映月阁。   宋颂知道自己在做梦。   她梦见自己变成了映月阁那个瘦弱可怜的小女孩。   云如琰并他的玩伴们拿着木棍追打她,她拼命地跑着。   跑过一条又一条小巷,身上的伤口真疼啊。   跑啊跑,突然,眼前出现了一个发光的洞。   她眼睛里闪过了喜悦,仿佛知道洞后面有什么,鼓足了劲向洞里跑去。   但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不要过去!不要过去!不要过去!   她感觉自己被一股力量拉扯着――   那股力量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她快被撕成了碎片……   失重感让宋颂猛然惊醒。   她捂着自己的胸口,仿佛还能感受到梦里的那种拉扯感。   “呼。”天已经亮了。   奶娘听到动静,忙进来,目光担忧地看她:“小姐,做噩梦了?”说着拿布帕擦拭宋颂额头的汗珠。   宋颂依偎在奶娘香软的怀里,这才觉得浑身暖了起来。   原主那些深刻的记忆终究太压抑了。   这本书里,所有人都喜欢云如h,包括那个小时候把原主从坭坑里抱出来的少年郎。   当时原主七岁,被云如琰并他的一众伙伴用棍子追赶走投无路之际不得不跳进泥潭,地处偏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在她以为自己就要冻死在泥潭里时,凌烨出现在她眼前。   少年莹白的脸裹在白色狐裘里,端端君子,温润如玉,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她面前,眼睛里泛起温柔。   之后的景象成了她一生中最温暖的回忆。长街灯火阑珊,少年背着她,哼着北地传来的歌谣,一颠一颠走过青石板路,歌声和着少年温柔的嗓音远去,画面美好得没有尽头一样。   为着那点温暖,原主一直追着他跑,直到把生命耗尽了。   奶娘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小时候那样哄她。   宋颂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戳了戳脑海里睡得露出小肚皮的系统:“统子!”   系统被她吵醒,眼神里努力向她飞刀子。   “起来嗨啊!”   “嗨泥煤!”   奶娘服侍宋颂梳洗的时候,嬷嬷进来向她汇报:“红菱昨晚去了。”   宋颂掀起眼皮:“哦。去了就去了吧。”她也没想过她能挨两个时辰。云士忠和凌丽华来本就在她意料之中。   国公府平静太久了,那些埋在地下的东西,是时候一点点露出来了。   “我那善良的妹妹怕是要难过死了呢。”宋颂哼着歌咕哝道。   奶娘点了点她的额头:“小姐今天要出门吗?”   宋颂调皮地笑了笑:“当然了,今天有重要的事情。”   奶娘也对她笑了笑。   谁也没提云士忠的禁足令。   映月阁大门外有护卫守着,云士忠说禁她的足自然是真的。   不过,原主和宋颂都不是听话的。   偷溜出去这种事早就轻车熟路了。   站在大街上,她深深吸了口气:“空气真好。”   她今天穿了一身天青直?,头发以碧玉簪梳起,作男装打扮。   云芷身姿瘦长,五官属于张扬的美,与云如h的婉约温柔截然不同。   她眉梢有颗红痣,离得近了,谁都会一眼看出她是个女儿家。   不过,男装至少可以稍微不那么容易被人认出来,好歹要给荣国公留个表面面子。   沅州城这几年来已经有衰落之势。   尽管朝中直臣竭尽全力,却也无法挽大厦于将倾。   昏君近年来越来越荒唐,大兴土木,迷信仙道之术,再加上连年大旱,地方叛乱不知凡几。   燕王被软禁沅州十数年,受尽了昏君羞辱,暗地里韬光养晦,蓄养私兵,朝廷早已是掌中之物。   一个月后昏君寿辰那天,燕王将会发动宫变,夺取皇位。   这也意味着,她得在那一天出现在宫里,把容戈救出来,并安排好后路。   前世容戈逃亡途中被云如h藏到自己马车里躲过了追兵,他最痛苦的那段日子也是云如h陪他度过。两人便是那时暗生情愫。   沅州事变让京城里几大势力重新洗牌,永昌侯府和国公府一度衰落。直到容戈夺回京城,云如h做了皇后,两家才又发达起来。   不过,她可是立志要做全书逼格最高的女人的人,女主当然不能压她一头。她要看看,云如h如果没了男主,还能不能一直善良温柔仙气飘飘。   宋颂一边梳理着剧情,一边往城南走去。   沅州城正北是皇宫,东富西贵人人皆知,南边是最底层百姓生活居住的地方。   其中有条街,鱼龙混杂,多是一些无家可归流离失所的难民。   宋颂要去的,就是这个地方。   她要找一个人。   一个后来成了大顺最有钱的皇商的人。   她现在手里一张牌都没有,要想尽快完成任务,必须得有自己的人手。   她可不想把时间耗在漫长的谋反中,剩下的漫漫时间,她要去游览万里河山,去品如风烈酒。   “到了。”系统提示她。   宋颂站在街口,即使她已经穿了最不起眼最朴素的衣服,但她周身的气度与明显养尊处优之人才有的白皙皮肤与这里格格不入。   几乎是她到来的一瞬间,街边人的眼神明里暗里全都聚集在她身上。   那种眼神让人非常不舒服。   “小心点。”系统抿着小嘴提醒她。   宋颂面上好似完全没有发觉,做出一副误闯此地的公子哥样,向巷子里边走去。   不时有乞丐冲出来向她乞讨,她都以自己没带钱示意。   那些人凭经验看出她身上真没有钱,故而气氛稍微一松。   巷子里脏而乱,随处可见衣衫褴褛头发花白的乞丐,以及脸色蜡黄枯瘦如柴的小孩。   宋颂一路走过,那些人盯着食物一样的目光让人毛骨悚然。   终于到了尽头。   这是一个坍了一半的院子。   隔着院门能听到屋里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她伸出手,拍了拍:“有人吗?”   没过一会儿,屋里出来一个身材瘦长的青年。   头发凌乱,脸上黑漆漆的,很脏。   阴翳的目光盯着宋颂,没有走过来。   作者有话说:求收藏鸭!为战胜拖延症,作者采取裸奔~   收藏就是作者更新的动力啦^^ 第6章   宋颂看着青年:“有客自远方来,不请我进去么?”   青年定定看了她一眼,眸光不明,随即替她开了门。   “何事?”嘴唇紧抿着,下巴弧度尖锐。   宋颂跨过门槛:“我来与你做一桩生意。”   青年脸脏得看不清,那双眼睛却是阴沉而森冷,无端让人害怕。   也是,没点本事,哪里能在这样的地方活下来。   “我不会做生意。”青年道。   “这桩生意很简单,而且,报酬丰厚。”宋颂笑道。   青年顿了一小会儿才张口:“什么生意?”   “替我做事。”   屋里又响起咳嗽声,震得空气似乎都颤抖了。   青年锐利的目光投向她。   宋颂径直往屋子里走去,到了门口的时候,她被挡住了。   青年目光变得讽刺:“我们的命比牲口还贱,买奴才应该去集市,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小姐请回吧。”   宋颂看着青年:“里面的病人没多少日子了。”   青年黑黝黝的眼里闪过一丝痛苦,整个人笼着一层阴影。   “你替我做事,我救她。”宋颂道。   闻言,青年眼睛倏地攫住宋颂,一字一句道:“你能救?”   宋颂跨过门槛,坐到病人旁边一个树墩做成的小凳上。   床上躺了一个枯瘦如柴的女人,正佝偻着身子痛苦地咳嗽着。   脸色青白,蔓延着死气,看得出来病了很久,但是她的身上却没有任何难闻的气味,只有长久吃药凝成的药材苦味。   宋颂又看了眼青年乱糟糟的头发和脏兮兮的脸。   主人应该很爱干净才是。   屋里一无所有,但是干干净净。她知道,青年为了救人,但凡能卖钱的,早就卖光了。要是自己不来,接下去的剧情,就是他把自己卖给人家做奴才。女人最终也没有救回来,而青年却身陷囹圄。   青年阴翳的眸子紧紧盯着宋颂,垂在两侧的手颤抖着握成拳,咬牙切齿重复了一遍:“你能救?”   宋颂将指腹搭在女人手腕上,听了一会儿脉。   半响才回答:“能。”   她摸着女人似有似无的脉搏:“她咳了两月有余,退烧后身体一直较常人热,午后为著,夜晚盗汗,近来常常咯血,胸口会痛,有时喘不上气来。”   她说得越多,青年手握得越紧,眼睛里闪过一丝希冀,一字一句郑重道:“你救活她,我的命就是你的。”   宋颂点头:“再过两天,神仙来了也回天乏术,她命不该绝。”   青年整个人好像经历了一场噩梦,短短时间鬓角已经被汗浸湿了。   闻言喃喃道:“你要我做什么?”   宋颂将病人的手塞进破旧的被褥,站起来:“你放心,我会将她带回去,我说能救,便是能救。”   青年点了点头:“好。”   “我要你做的事,说简单简单,说难也难,端看你怎么做。”   青年退后一步,跪下来向宋颂磕了一个头:“江晚泊这条命是主子的了,只要救活我姐姐,刀山火海我都可以替你去!”   宋颂失笑:“我不会让你丢命的,留着你以后还有用处呢。”   青年抬头,宋颂这才发现他的瞳孔是琥珀色的。   她把人扶起,拿出一叠银票放到青年手里:“我要你到常德去一趟。”   那一叠银票足有三万两,青年对眼前这女扮男装的女郎越发吃惊。   宋颂道:“我要你替我做生意,这是第一笔本金。我要的第一笔利润,就在常德。”   她在屋子里慢慢走动:“从沅州乘船至常德需五日,你到了那边,去桐花巷找一个叫石生的老头,他手里有一种造纸术,据说造出来的纸张薄如蝉翼、细腻柔软、紧实柔韧,品质非常好。”   她看向青年,在江晚泊眼睛里看到了了然,顿时在心里点了点头:“这个消息目前只有我知道,所以你要加快速度赶去,在别人知道之前让老头为我们所用,这种造纸术不能落到别人手里。”   江晚泊身上始终有股阴沉沉的气息,他捏着银票,深深看了宋颂一眼:“拿到造纸术后呢?”   宋颂笑了:“那就是你的事情了,我需要钱,非常非常多的钱,秘密我已经告诉你了,能不能赚钱、怎么赚钱得看你的本事。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江晚泊看了眼床上的女人:“你这么相信我?不怕我带着钱跑了?”   宋颂眨了眨眼睛,也看着病人的方向道:“就当我赌一把好了,反正我赌得起。”   江晚泊抿紧嘴唇:“你保证,我回来的时候我姐姐会没事。”沅州城所有大夫都说没救了,他不能放弃唯一的机会!   就像她说的,赌也要赌一下。   而且,他有预感,这次自己会赢。   宋颂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相信我。”   她珍而重之从自己身上拿下一块刻着云纹的玉佩,递给江晚泊:“这个你拿着,常德当地商会错综复杂,有事拿着玉佩去找知府,他会帮你的。”云纹玉佩是国公府嫡子嫡女的象征,而常德知府是国公爷门生。   江晚泊看了眼玉佩,一句话没说收下了。他其实有很多疑问,只能留待以后再说。   宋颂看了眼天色:“现在出发尚且能赶上最后一趟渡船,你可以带你信任的人去。你姐姐我会安排在翡翠阁后院住下,有急事到朱雀街翡翠阁留信,我会在那里见你。”   *   翡翠阁是原主亲生母亲嘉禾公主留给原主的产业,老掌柜和伙计都是忠厚老实之人。   江晚晚的病症属于肺痨,后世称为肺结核,在抗生素被发明出来之前,人类无法对抗结核杆菌,患了肺痨,只能等死。   这个问题到了系统这里,就很简单了。   她写好药方将人打发出去买药以后,在脑海里呼唤憋了很久的系统:“统子,该你上线了。”   系统满头大汗地将一管青霉素递给她:“给!”   宋颂将药注射到江晚晚肌肉里。   她一直咳嗽着。   宋颂看了女人青白的脸一眼,能看出来,她长得很柔美。这样的姿色加上浮萍无依的身份,为她惹来了灭顶之灾。   系统突然提醒:“容离的第一个剧情快开始了。”   宋颂看了眼天色,将注意事项交代清楚,并安排仆妇照顾江晚晚的饮食,说好自己每天来一趟以后,飞快起身往外走。   出了翡翠阁,骑上老掌柜安排好的马,直奔长安巷。   长安巷是沅州城很有名的一条巷子,最出名的就是巷口的飞鹤楼与巷尾的墨香苑。   飞鹤楼是沅州城最大的酒楼,能做四海八方的美食;墨香苑是士子书生们交流集会的地方。   宋颂一路打马而去,心里计划着待会儿的一举一动。   燕王一脉是大顺开国大将军后代,也是唯一被赐皇姓的异姓王,十数年前昏君登基以后收缴燕王府的兵权,将燕王扣留京城不予返回云南,其中也包括燕王世子容离。后来据传容离得了重疾,御医束手无策,无力回天,正当此时,纸言大师云游到此,称此子尘缘淡薄,先天不足,唯有跟他修行才有可能度过一劫,容离便跟着纸言去了筇竹寺。   这一去就是十几年。   直到前不久,昏君不知怎么想起容离该加冠了,心血来潮给原主和容离赐婚,召他来京。容离这才踏入沅州城。   作为男主最大的对手,容离这个反派是她见过最神秘的反派。   作者从头到尾没有正面描写过他,但是书里很多重大剧情背后都有他的影子在。   甚至直到最后,要不是一开始就设定好的容离先天不足这个条件,她觉得男主能不能逆袭成功都是个问题。   容离一死,读者哭着闹着要给作者寄刀片。   这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一个人物,跟他慢慢耗她不是斗不过。   但是她没有时间。   这个任务之所有被标为SSS级,是因为――它增加了时间限制。   系统只给了她三年时间。   原书里男主可是用了十年才拖垮了容离。   其实她一看到任务就后悔了。   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这个人菩萨面目,玲珑心肠,心有九窍,深不可测。   如果不能在规定的时间内走完主线剧情,这个世界又将面临奔溃的威胁。   她当鬼当了那么久,没打算把自己交待在这里。   所以,只能走捷径。   系统:用得着这么含蓄?你不过就是贪恋美色准备祸害无辜拔*无情爽了就跑。渣。   宋颂:……   她咬牙:“以后还想不想吃糖了?”   系统委屈巴巴闭上了小嘴。   “到了。”   飞鹤楼以飞鹤闻名,偶尔能看到有鹤在楼顶起舞,此乃沅州一大奇观也。   宋颂下马,将缰绳交给眼尖跑过来的伙计。   大堂里沸反盈天,食客们说得手舞足蹈、唾沫横飞。   她按照原主的习惯要了玄字号包间。   领路的伙计多看了她两眼,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却没有多话,只是尽责地将她领进去。   宋颂在记忆里搜索了一番,张口就是一大堆菜名:“给我来一份酱猪蹄,红烧肉,松鼠鱼,烤鸭子,蒸熊掌,一品鲍鱼,洞庭金龟,香露全鸡,陈皮牛肉,沸腾羊肉,干煸鳝背……”   在伙计目瞪口呆的目光下,她一连报出了几十个菜名:“就这些,快些去做!”   伙计愣了下,才傻傻往外走:“是。”   大堂的客人于是看到了颇为壮观的一幕。   只见飞鹤楼十几个伙计排着队,每人手里端着盘子往楼上玄字号包房里上菜。   “哪家贵人在飞鹤楼请客这是,好大的场面!”   众人议论纷纷。   包间里,圆桌上堆满了一道道色泽诱人味道更诱人的菜。   等到伙计全部出去,宋颂立刻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塞进嘴里:“唔,好吃!”   系统也收走一块,兴奋着小脸:“好吃。”   将每道菜都扫荡了一遍,宋颂瘫坐在椅子上,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双手托着下巴,漫不经心道:“这会儿那位已经出手了吧?”   系统小肚子胀得圆溜溜地躺平了滚来滚去:“嗯。”   “待会我们去英雄救美。”宋颂兴奋道。   系统翻了个白眼。   就在这时,“砰”地一声,门被踢开了。   杨媛气呼呼闯进来看着眼前杯盘狼藉,再看了眼一脸满足的宋颂,更加愤懑,冲过来就要打她巴掌:“我就猜到是你!你还敢出来!”   宋颂蹙了蹙眉,这个女人怎么会在?真是麻烦。想到自己的计划,她灵巧地躲了过去,脚不忘伸到杨媛脚下。   来飞鹤楼吃饭只是为了打消容离可能会有的疑虑,做出自己只是一时兴起、恰好路过的样子,不显得刻意。   她的目的主要还在待会去救命悬一线的容离。   可不能让杨媛耽误时间,错过了时机。   想到这里,她眉眼一冷。   “砰”!   “啪啦”!   杨媛栽在餐盘里,冷凝的羊肉汤飞溅出来,撒了满地。   她抬起头,满头满脸的肉汤,眼睛里喷火:“云芷你这个贱人!”   宋颂摊开手:“是你自己冲过来的,怎么能怪我?”说着迅速躲了过去。   杨媛被宋颂逗得满屋乱跑,最后跑不动了,终于发现自己连云芷一片衣角都没有碰到,顿时气得尖叫起来。   “你这个贱人,活该嫁给猪脑肥肠的燕王世子!听说云南的男人最是粗鄙恶俗,配你这种不知羞耻的贱人正好!”   宋颂轻笑一声道:“昨天湖里的水你还没喝够啊?”   杨媛一听,立刻疯了一般:“是你!我就知道是你这个贱人害我!”   宋颂转了个身,躲开她抓上来的手,靠在观景台边摇头叹息:“明明是你自己不小心,还有,谁跟你说燕王世子猪脑肥肠了?这词用在你身上才差不多,燕王世子那可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从你嘴里说出来我都觉得难受。你太脏了。”   杨媛已然气疯,叫嚣着冲了过来。   宋颂嘴角勾起,往旁边一挪。   杨媛直接冲破栏杆,掉到楼下的湖里去了。   “通”地一声,水花四溅。   楼下陡然喧闹了起来。   宋颂心情甚好,笑得格外开心。   果然,自己的快乐要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声轻笑。   那声音贱贱的,宋颂听过就记得。   “真巧呀,我们又见面了。啧啧啧,每次见到云大小姐,总是会有有趣的事发生呢!”那人摇着一把风骚的扇子,脸上的笑容贱兮兮的。   宋颂:太贱了,想打一顿……   她眼皮一跳,僵硬着脖子转过头,就看到那个清冷高远的身影背手而立,漫不经心地看着散架的栏杆,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惊愕:剧情被狗吃了吗?被暗算在墨香阁差点死去的人怎么好端端的站在飞鹤楼?? 第7章   容离将视线从被系统暗地里做了手脚的栏杆处收回,眼睑半垂,没有说话,好似在思考什么。苍白的指尖搭在红木椅上,竟莫名艳丽。   宋颂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统子,怎么回事?”   系统抿嘴:“不清楚,唯一的解释就是反派太过强大,剧情已经要崩溃了,你得抓紧时间。”   “来人。”声音清淡幽冽,好像天地俱静时的水声滴答。   抱剑侍卫推门而入,垂头无声地等待吩咐。   “去查一查,栏杆怎么回事?”容离淡淡地扫了宋颂一眼。   明明什么情绪也没有,宋颂却总觉得自己有种被人看穿的心虚。   她眼睛一眨,挺了挺胸脯,理直气壮道:“真是她自己冲下去的,这不能怪我。”   容离却已经倒了两杯茶,一杯放到对面。   宋颂简直受宠若惊。抬起屁股小心翼翼地坐了下去。   昨天还派人杀她来着,不会给她下毒吧?   萧亦然对这样的发展显然始料未及,突然拿扇子掩面,一根手指颤巍巍指着宋颂:“明明是我先打招呼的,你竟然忽视我!太过分了!”   宋颂嘴角抽了抽:戏精。   她皮笑肉不笑:“真巧,昨天太慌张,没有看清这位公子的脸,公子乃外地人士?”   萧亦然扇了扇扇子,妩媚地朝她眨眨眼:“你猜?”   宋颂:……呕。   “沅州城里的公子我都见过,二位却是生面孔。”她绞尽脑汁把话题往旁边那位没有七情六欲的燕王世子身上扯,没料到这个萧亦然跟只狐狸一样,不上钩。   而容离,则是品着自己的茶,面上表情平静无波,完全猜不透。   搞什么名堂?   “这茶很好喝么?”   她就不信了,今天她还就非要搭上这个讪!还有那场刺杀到底是没有了呢还是时间有误差?   容离道:“尚可。”   宋颂喝了一大口,皱着脸:“苦死了。”   萧亦然挑眉:“牛饮啊牛饮,暴殄天物。”   宋颂翻了个白眼。   萧亦然扑哧笑了:“在下萧亦然,云南人士,”他戏谑道:“多谢云大小姐替云南人士正名,我哪里粗鄙了?小爷我这么风流俊朗,那姑娘真是太胡说了。”   宋颂也不问他怎么知道自己是云芷的,问就想起昨天她做坏事的情景都被面前这俩看到了。莫名心虚。   她道:“如果我猜的不错――”话没有说完,容离蓦地抬头,眼神幽深,辨不清神情,骨节分明的手指闪电伸出,攥住她放在桌上的一只手臂!   宋颂惊愕间,只觉得捏着自己的那只手似有千钧之力,一回神,她人已经一页纸似的飘了起来,“砰”地一声,砸在容离怀里,一股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像雪地里的白桦叶子,带着淡淡的苦涩,却又冷幽静寂。   她一抬头,容离苍白的脖颈下青色血管清晰可见,一截瘦削的下巴露出冷硬的弧度,没有血色的唇紧抿着,漆黑冷淡的眸子直视前方。   只愣了一瞬,她便反应过来,是刺客来了!   天已经黑了下来。   往窗口看去,只见箭矢雨幕一般射来,屋里摆设“噼啪”“砰”倒了一地。   她眼睛蓦地瞪大:“外面――”不对!刺客竟然是从湖里潜上来的,正用鹰抓勾往楼上爬!   他们这是被包围了?   萧亦然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容离旁边,显然也看到了此番情景,向来笑嘻嘻的脸上难得没有了笑容。   他拿手里的扇子游刃有余地击落朝容离射来的几支箭,眼角扫过宋颂:“你站到我身后去。”这个女人死也不能跟他们扯上关系。   容离收回抓住宋颂的手,随手抓住一支扫过耳畔的箭,扔出去后,只听外面传来一声闷哼,紧接着“通”地一声,好几个人掉了下去。   他没有看临湖一侧的情况,只是紧抿唇凝视着房门,淡淡道:“来了。”   话音刚落,“哐”!门被破开,数十只箭矢齐齐射来!   宋颂瞳孔骤然收缩,立刻就地一滚,尚且来不及喘息,第二波箭雨早已袭来!   容离一掌挥出去,箭矢随着他的掌风而走,白色袖袍翻转之间,所有箭矢倒转方向,射向了刺客。   虽然容离看起来不需要保护,但是萧亦然站的位置让他能够拦下任何意外而来的暗器,他们二人的配合相当完美,显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没一会儿,两波刺客都倒了下去。   看起来他们安全了。   宋颂却越来越紧张。   她没忘了原书里容离这次受了重伤。   看他的身手,这些刺客根本伤不了他。   那就一定是出了意外。   作者有话说:后面还会补点内容。 第8章   系统知道她在打什么算盘,不由提醒:“不要玩过火了。你要是挂了,就只能走到现在了。”   宋颂:“安,替我准备好药。”   她绷紧神经一路堤防,没想到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她觉得很诡异。   天完全黑了下来,他们已经走到了灯火通明的巷口。   萧亦然又风骚地扇起了扇子。   没有人说话。   宋颂突然开口:“世子殿下。”   容离闻声回头,莹白的脸在灯火下若明若暗,一双眼睛平淡而悲悯,仿佛一尊俯视众生的佛像。   “何事?”眉眼中看不到任何情绪。那是万物不在其心的淡漠与疏离。   他没有否认。   宋颂走近,那股白桦叶若有若无的苦味从鼻端飘来,她仰起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眉目浓烈张扬,凤眼弯弯,清澈见底,鼻梁挺直而不乏秀气,粉嫩的嘴唇花瓣一样上扬,眉梢红痣活了一样,让这张脸美得出奇。   她道:“刺客是来杀世子的吗?”   容离只是看了她一眼,目光转向灯火,那里一群孩子互相追赶着玩闹。   他身上的疏离似乎淡了些。   “或许。”他道。   宋颂跟上去:“他们是什么人?”   “不知。”   “世子对婚约如何看待?”   “圣旨不容亵渎。”   萧亦然诧异挑眉,饶有兴趣地摇着扇子。不对啊,他每次问十句容离这个假和尚心情好了才回他一句。   两人说话间,宋颂离容离仅一臂之隔。   小孩子们手里提着彩灯嬉闹着围着他们转圈,她和容离被缠住没法走路,她动手去拨,将一个小家伙提到一边,容离竟蹲下身抿着唇低头替一个小孩捡起花灯。   金丝绣缎白袍落在灯晕下,这一幕竟出奇地和谐。   宋颂莫名看不透这个人。书里对他描述太少,而原主幼时跟这人的交集……   萧亦然同样被围住了,小孩子既不能骂也不能揍,他急得手忙脚乱,抓耳挠腮,一个一个扒开。   宋颂眼角向四周扫去,上前一步靠近容离。   凭直觉,意外在这里等着。   她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这才发现手背白皙光滑的皮肤上青紫一片。定是方才被容离甩过来躲箭矢的时候撞在桌子上了。   容离起身,将灯笼递给小女孩。   女孩一只手拉着容离袖子,一只手笑嘻嘻地伸手从他手里去拿灯笼,宋颂看着小孩,心里一动。   她往前一步,一抹寒光扫过,她将容离推开:“小心!”   “咣当”一声,匕首砸落在地,血液滑过刀尖,凝成了紫色,滴在青石板上,阴森森的。   小孩被容离掌风挥出,跌在地上咯血,龇出一口带血的牙,笑容诡异而毛骨悚然。   宋颂晃了晃,人突然倒了下去!   她感觉脑袋迅速麻木,失重感刚传来,一股冷冽清苦的气息包围了自己。   她用力抓住一样东西,无力地张了张口:“小,小时候――”   坚持说完这三个字,她才安心昏了过去。   最后的念头是:果然赌对了啊。   萧亦然大惊:“世子!”   小孩子们见此情景呆住,萧亦然冲过来:“哪里受伤了?”   容离凝视着宋颂,睫毛闪了闪:“我无事。”   萧亦然这才松了口气,将目光转向容离怀里的人。   只见宋颂嘴唇乌黑,脸色早已青紫。   萧亦然脱口而出:“好凶残的毒|药!”   他伸出手,搭在宋颂手腕上,摸了一会儿脉,喃喃道:“没救了,赶紧找个地方把人丢了。”   说着,将扇子合上,往腰间一塞,腾出双手准备将人抱过来。   容离却抱着云芷侧了身。   “将人带上。”说完,施展轻功眨眼间消失在夜色深处。   萧亦然张着嘴巴,烦躁起来:“怎么了这是!这女人死得越远越好才对啊!这不是自找麻烦么!”他气得跳脚,一手拎起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小女孩,往脖子上一撕,面具底下是一张妇人的脸。   萧亦然冷哼一声:“天堂有路你不走,找死!”一路拎着人追了上去。   燕王府。   容离将人放到偏殿,吩咐手下备药。   他坐在椅子上,伸出拇食二指搭在宋颂白嫩的腕子上,垂着眼睑,瞧不清情绪。   宋颂飘在上空,盘腿坐着,吊儿郎当道:“你看我的脸,都黑紫了,真丑。你说容离在想什么呢?”   系统:“那药只能拖十二个时辰,你确定他会救你?”   宋颂:“我提小时候的时候,他什么反应?”   系统:“他情绪太淡了,那一瞬间没有抬眼睛,我分辨不出。”   宋颂:“唉,我太难了。”   她飘到容离眼前,非常近距离地观察着这个人,真是长得太好了,她喃喃道:“你说他要是热情起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系统:“请不要向儿童传播色|情信息。”   宋颂:“……”   萧亦然提着人进来,便看见容离神色未明在为云芷把脉。   他将手里半死不活的人丢到地上,点了几处大穴,妇人醒来,却只是诡异地笑。   萧亦然踹过去:“笑个几把!”   容离将云芷的手腕松开:“你来。”   萧亦然甩着扇子:“我只给你一个人当大夫,其他人我可不治。”   容离看了他一眼,直把萧亦然看得讪讪的,不由走近,看着云芷的样子皱眉:“据我所知,只有一种毒是这种脉象。”   容离冷淡的声音吐出四个字:“满地海棠。”   “啪”萧亦然将扇子一合:“没错!所以我说没救,你把她带回来做什么?”   容离蹙眉:“她的心脉被一股力量护住了。”   萧亦然诧异挑眉,走上前又摸上宋颂脉搏,半响难以置信:“世上竟有如此奇事,”说着,眼睛里开始放光,“要是能弄清楚是什么东西,那你――”   容离神色未明,不知在想什么:“她还不能死。”   “为什么?”   “你救她。”   萧亦然诧异极了:“你该不会是真要娶这个女人吧?”   容离背转过身:“我欠她一命。”   “明明是这个女人自己多事,她要是不撞上去,那匕首根本伤不了你。”   “不是这一命。”   萧亦然还要再劝,听了这话却愣住了,嘴唇张了张,想到什么,顿时不敢再提,只犹豫道:“就算我出手,也只有三成把握。”   “尽人事,听天命。”   说完人便出去了。   背影挺直瘦削,莫名疏离。   宋颂翘着腿躺在大梁上:“这个男人好无情、冷漠。我今天救他他居然说我自己找死?要不是小时候救过他,他就见死不救了!他这么坏,那我对他坏点也是应该咯。”   系统:神一般的逻辑。   她当然不会让自己挂掉了。   任务诚可贵,生命价更高呢。   于是,萧亦然秉着死马当活马医忙活了一整夜后,抹了把满头的汗,整个人激动不已:“可算救回来了,小爷我就是厉害!”   宋颂在旁边看着只翻白眼。要不是离不开床的范围,她一点也不想忍受这个臭屁男一整晚叽叽歪歪。   地上奄奄一息的妇人见宋颂脸上黑气散去,逐渐恢复苍白,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嘴里混着血喃喃:“不可能,绝不可能,世上绝无人能解满地海棠,她一定会死!”   萧亦然伸手“咔擦”一声,捏断了妇人脖子。   “毒既解,留你也无用了。”   第一缕阳光透过轩窗洒进偏殿,帐幔被风吹动,轻轻飘起,燃了一夜的蜡烛只剩一小节,尚还残留了一丝温度,侍女轻手轻脚抬进来一个热气腾腾的大浴桶,浓郁的药味一阵阵传来。   宋颂迷迷糊糊中被人搀起,随即,脚被抬起,触到了热腾腾的东西。   突然,“卧槽!”   宋颂被烫得瞬间惊醒,看到周围一圈美貌侍女,她再看一眼自己光溜溜的身子,忙向外面爬。谁料这几个侍女力气大得惊人,任她使劲扑腾也扑腾不出去。   “谋杀啊――”   圆脸的侍女捂着嘴偷笑:“萧公子吩咐了,小姐余毒未清卫气虚弱,这药浴必须得泡,让我们按着姑娘泡够半个时辰才行。”   宋颂浑身皮肤烫得通红,她当鬼当久了,这个温度太痛苦了:“给我加点冷水,太烫了。”   侍女试了试水温:“小姐身子虚弱,这个热度刚好,再低就要着凉了,萧公子也不会同意的。”   眼看反抗不成,宋颂浑身像有万千蚂蚁啃噬,强忍着痛苦泡够了半个时辰便立即让人将她抬了出去。   圆脸的讨喜侍女捧来两套衣服:“奴婢服侍小姐更衣。”   宋颂恹恹地爬起来,像个木偶一样任人打扮。   等到穿好,侍女眼睛里满是赞叹:“小姐真好看!这衣服再合适不过了。”   宋颂懒洋洋地抬起眼皮往镜子里看了眼,只见里面的人一身曳地百鸟长裙并烟妃色窄袖上衣,红珊瑚步摇在她乌黑发丝间晃动,白润耳垂上景泰蓝耳坠贴着白皙脸颊,美人双目流转,巧笑倩兮。裙腰高束胸间,腰间垂下五色组带,环佩相撞,如泉水击石,悦耳至极。   “嗯。”原主当然是好看的。   系统的药虽然能保证自己生命不受威胁,但身体到底是受了重创,是以她浑身都不怎么提得起力气。   侍女很机灵,见她恹恹的,只委婉道:“世子在主殿等着小姐。”   “走吧。”宋颂靠着这个人小力气却大的侍女,一副赖在人身上的样子。   侍女受宠若惊似的,忙把人扶住,搀着她去主殿。   萧亦然吃着肉包子见她这副样子进来,满嘴的东西顿时喷了出去:“咳咳咳咳咳!”   容离将手中书卷放下,看着她,眸光淡淡:“毒已解,云小姐身体休养一段时间便会无碍。”   宋颂指挥侍女将自己扶到容离对面的椅子上,闻言,有气无力道:“我中毒了?”   萧亦然凑过来,盯着她,目光锐利:“云小姐为何要帮世子挡刀?”   宋颂恹恹地抬起眼皮:“谁说我挡刀了?我那是本能而已。”   萧亦然:“本能??据我所知,云大小姐可不是会为了别人不要命的人。”   宋颂:“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妈的。   容离倒了杯茶,骨节分明的手捏着茶杯递了过来:“喝水。”   宋颂脸色苍白,看了他一眼,端起来喝了,皱眉:“苦死了。”   容离示意,侍女立即将一盘带着香气的紫苏山药糕放到她面前。   容离道:“尝尝,甜的。”   看着这盘糕点,宋颂眼里闪过什么,伸出青紫了一片的手,拿起一块放到嘴里。   淡紫色晶莹透明的糕点散发丝丝紫苏香气,内里流汁的豆沙甜糯诱人,一口咬下去,还有梅花清香……   她一连吃了三块,脸上表情似哭似笑,萧亦然被她这副样子蒙住,好几次想开口,都没有发出声音来。   “真好吃呢。”宋颂喃喃。   容离眸子轻轻动了动:“云小姐若喜欢,厨子可让你带走,就当答谢小姐救命之恩。”   系统静静看着宋颂装深沉。   听了容离的话:“装过头了。”   宋颂趴在桌子上,小脸跟昨晚相比,好像瘦了一圈,可怜巴巴的。   “不用麻烦,只要世子允许我常常来吃就行。”哼,想打发我,没门。   容离扫了一眼她的手,吩咐侍女:“替云小姐的手上药。”   侍女忙诚惶诚恐站到宋颂身边。   宋颂目光在殿内扫了一眼,发现祈年殿还不如她的映月阁奢侈。一应摆设冷冷清清,完全符合这个人的人设。   她道:“我自己都没发现。”   萧亦然:“不疼?这么大一片青紫,一般人当时就该疼得叫出声了吧?”   宋颂迷茫:“真的吗?”   萧亦然诧异:“当然是真的。”   宋颂摸了摸手背:“可是真不是很疼。”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侍女忙拿起药帮宋颂擦了起来。   系统:“你故意的。”   宋颂:“哪有,我本来就感觉不疼呀。谈恋爱的事情你小孩子不懂,少问。”   系统:……   作者有话说:还得更一章,作者苦哈哈赶稿 第9章   荣国公府,澄心堂。   凌丽华眉眼凌厉,望着紧闭的书房门,眼睛里闪过复杂:“老爷还不见我?”   管家谦卑地弓着身子:“夫人,大夫说老爷只是一时气急,服了药已经没事了,您回去歇着吧,老爷只是被大小姐的话气着了。”   三番被拒之门外,凌丽华心里早已憋了一口气,她命人拉开管家,一脚踹开书房门:“云士忠,你――”   待看见云士忠手里拿的东西,她脸色大变,疾言怒色:“你拿着什么!”   云士忠看了她一眼,声音低沉:“夫人,你答应过我,不会对云芷动手。”   凌丽华冷笑:“我何时对她出手了?我要是出手,她能长这么大,她能咄咄逼人羞辱我?”   云士忠眼里闪过内疚:“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容映虽然恶毒,但已经长眠地下,云芷她是无辜的,这么多年,我答应你,从未踏入映月阁一步,可是你作为嫡母,为何不知映月阁竟要靠那些下人替人浆洗衣服赚钱?”   凌丽华皱眉:“你是怀疑我故意克扣?”   她嗤笑:“我凌丽华是什么人?既已放过她,又何必做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她既是我的眼中钉,肉中刺,我连看一眼都觉得难受,映月阁一应事情从来不会报到我跟前,下人看眼色下药,我已经命人将克扣的老婆子赶出府去了。”   她痛恨地看了眼云士忠手里的东西:“你还留着这东西做什么?故意给我难堪吗?你觉得我委屈你女儿了,以此来惩罚我?!”   云士忠看她脸上的痛苦之色,顿时心痛,扔了手里的玉佩忙走过来拥住凌丽华:“丽华,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们这十几年来不是过得很好吗?hh和阿琰已经长大成人,沅州城谁还敢给你脸色?你该放下了。”   凌丽华垂下眼睑,眸子里厉色闪过,语气却软了:“当年若不是容映,我堂堂永昌侯府郡主岂会成为整个沅州城的笑话?我永远也不会原谅她。”云芷,她本来放过了她的。   云士忠抚摸着她的背,眸子沉了下来:“容映不可原谅,但是云芷已经长大了。这个孩子,我……”他顿住,换了个话题,“说起来,求娶hh的公子王侯都快把咱们家门槛踏破了,你还没给她挑好夫婿吗?”   凌丽华配合他笑了一下,这一笑,整张脸艳丽四射,看得云士忠一阵恍惚,仿佛年少记忆里那个明媚张扬、骄傲不可一世的少女骑在马上朝他伸出手的样子就在眼前,他不禁揽住眼前的人,眼里露出痴迷……   凌丽华眸光明灭,一双皓腕揽了上去,嘴里发出甜腻的声音。   管家听到声音,抹了把头上的汗,抬头看看远处,长叹了口气。   *   沅州城的燕王府只是昏君赐给燕王的宅子,燕王府真正的根基在云南。   宋颂在容离的地盘刷了脸,把萧亦然气得上蹿下跳后,准备拍屁股走人。   萧亦然在后面破口大骂:“臭丫头,太恶劣了!”   宋颂回头给他一个鄙视的笑容,转头笑得眉眼弯弯看着容离:“下次我再来吃紫苏山药糕。”   容离淡淡嗯了一声。   萧亦然更气了。   出了燕王府,宋颂让系统帮她恢复身体,疲惫感一瞬间从身体里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伸了个懒腰。   到了翡翠阁,江晚晚仍在昏睡。   她摸了会儿脉象,又替她打了一针,仔细过问仆妇病人的情况,妇人一五一十回答。   只是前面店里越来越闹。   她蹙眉:“怎么回事?”   仆妇道:“有位小姐来买首饰,正好看中了小姐说不卖的那套鎏金红珊瑚金丝缠花头面,掌柜的不卖,那小姐都纠缠好久了。”   宋颂好笑,那套首饰昨天掌柜刚给她看过,她觉得很喜欢,就让他先不要卖,等自己来取,没想到有人想要。   她隐隐听到了熟人的声音,眉间一蹙,交代仆妇好好照顾江晚晚,便从后门出去,绕到了店里。   果真是熟人。   云如h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那套首饰,拿在手里爱不释手,白嫩的手指拉着云如琰的衣袖:“我真的好喜欢,真的不卖么?”   掌柜擦了擦汗水:“云二小姐,这个真的不卖,您看看其他的,都是昨天刚来的,您有喜欢的尽管要。”   云如h眼巴巴盯着手里那套:“可我就喜欢这个。”   云如琰蹙眉,看着掌柜:“多少钱都可以,你出个价格。”   掌柜苦笑:“二位公子小姐,这个真的不卖。”   云如琰冷哼:“你可知道我们是谁?不就是一套首饰,为何不卖?”   云如h柔柔道:“我真的很喜欢,我们国公府可以出几倍的价钱,掌柜是做生意的,哪有有钱不赚的道理?”   杨雎适时上前道:“掌柜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难得国公府小姐喜欢店里的东西,要是一般人不都该高兴么?”   老掌柜陪着笑:“这套首饰昨天已经有人定下了,今天就来取呢。”   云如h闻言脸上顿时充满失落,却又不死心问:“那人是哪家小姐?”   展柜的:“这――”   宋颂听到这里,走了进去:“是我定的。”   她对掌柜道:“帮我装起来,我要取走。”   掌柜笑眯眯道:“是,云大小姐。”   云如h眼巴巴看着她:“姐姐,你能让给我么?我真的很喜欢。”   宋颂挑眉:“我既然买了,当然是自己很喜欢,为什么要让给你?”   云如h失落地笑了笑:“姐姐说的是。”   云如琰站出来,目光不屑地看着宋颂:“hh难得喜欢,你让给她又能怎样?大不了我们把钱给你!”   宋颂简直被气笑:“你听不懂人话吗?我说我也很喜欢,而且,我不缺钱。”   云如琰:“你!”   云如h忙拉住弟弟,朝宋颂笑了笑:“既然姐姐喜欢,妹妹没有夺人所爱的道理,我不要了便是。”   人群里顿时一阵赞叹。   “云二小姐就是善良。”   “这才是大家闺秀啊。”   云如琰拦在她面前:“你不要跟她低声下气!这个女人从小就知道抢你的东西!你既喜欢,我们偏要买回去!”   店里聚集了很多人,看着他们小声议论着。   “云大小姐未免小气了些,既然二小姐想要,让给她又怎么样!”   “就是,又欺负二小姐。”   “真是歹毒。”   ……   杨雎脸上挂着端庄的笑:“不就是一套首饰么?都是亲姐妹,没道理为这个闹不愉快,hh是真心喜欢,我看她伤心都不忍了,大小姐难道不疼惜妹妹么?就让给她吧。”   人群顿时喊了起来:“就是,让给二小姐!”   宋颂嗤笑一声,拿过掌柜装好的东西,朝杨雎走过去。   杨雎脸上一直维持着那份挑不出丝毫错的笑容。   宋颂指着她头上那只金步摇,步摇制式非常特别,绝非凡品:“杨大小姐,你这只步摇真漂亮,我真的好喜欢啊,虽然它是你的,但是我太喜欢了,要是我没有的话,我今晚要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你把它让给我好不好?你跟我妹妹关系这么好,一只步摇而已,让给我吧。”   杨雎错愕。她紧张得扶了扶步摇。   众人目瞪口呆。   虽然但是,怎么觉得云芷这话好像有点熟悉?   作者有话说:啊终于搞定了!咸鱼瘫…… 第10章   宋颂笑眯眯道:“杨大小姐舍不得吗?”   杨雎张了张口,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她深吸一口气,眼睑轻垂,轻声细语:“怎么会?云小姐喜欢我这只步摇,杨雎真是开心。”   宋颂:“哦,那是愿意给我了?”她看着门口越来越多的人,“杨小姐不愧是沅州双姝,不仅才华过人,素养也是一等一的好,我不会白拿别人东西,你若愿意给我,我便出钱,就当我买的,不会占你便宜。”   杨雎手指掐紧了手掌。   宋颂看着她连笑都快撑不住了,心里暗暗奇怪,看来这支步摇确实对她不一般。   她道:“不过,杨小姐――好像不太舍得的样子。”   “云芷喜欢,我送你便是,区区一支步摇而已,我们之间,何至于此。”   杨雎说着,从发髻上取下那支步摇,递到宋颂手里,眼神却意味不明地看了眼盒子里的红珊瑚头面。   宋颂张开手掌,仿若未知,一心一意喜滋滋道:“真是巧夺天工,太漂亮了。”   步摇以金子打就,其上雕刻了朵朵海棠,每片花瓣薄如蝉翼,坠以玛瑙作饰,那些细如毫发的花蕊随着晃动一颤一颤,仿佛蝴蝶翅膀一般。   这样的手艺确乎传神了。   “多谢杨小姐,那我就收下了。”   “不过,真的不要钱吗?”   杨雎咬牙:“不用。”   宋颂:“也罢,杨姐姐是仙子一样的人,谈钱确乎俗了。”   杨雎眼神已恢复平静,慢慢道:“我的步摇已经给了云小姐,这套首饰是不是可以让给二小姐了?”   鎏金红珊瑚金丝缠花头面比起她那只步摇,奢贵不知凡几。她嘴角轻轻勾起。   宋颂皱眉:“我说要让吗?步摇我喜欢,红珊瑚我更喜欢,怎么能让?”   杨雎:“你――”   云如h上前,蹙眉不赞同地看着宋颂:“姐姐,你怎能夺人所爱?这支步摇是杨姐姐的生辰礼,你快还给人家。”   宋颂露出一个笑容:“她自己说要送我,”她看了在场的人一圈,向众人道:“大家听见了吧?明明是杨小姐要送我的,怎能说是夺人所爱?”她又看着杨雎,“杨小姐不愿意送我吗?若是不愿意,你就直说,我怎么会夺人所爱呢?”   杨雎看着她这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心里暗恨,嘴上却道:“我愿意的。只是――”   宋颂打断她,看着云如h道:“听到了吧,不是我夺人所爱。”   云如h涨红着小脸:“可是,可是这是杨姐姐的东西……”   宋颂摊了摊手:“现在是我的了。”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云如h:“你觉得步摇是杨小姐的东西,我不能拿?那红珊瑚是我的东西,你为什么非要要?”   云如h脸色通红,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不知所措道:“我只是喜欢――”   宋颂:“再喜欢,不是你的东西,也不是你的。”   云如琰却突然抓住宋颂胳膊,手上用力,眼色暗沉:“云芷,你不要太过分!谁给你的胆子这么跟hh说话?”   宋颂用巧劲将他甩开:“我爱怎么说话怎么说话,你管得着?”   这两位少爷小姐,一个从小要什么有什么,一个把原主的退避当懦弱,得寸进尺,真以为她不会反抗呢?   云如琰难以置信一般看了看自己的手,仿佛不相信云芷能挣脱似的:“你――”   宋颂挥了挥手:“本小姐没时间跟你们嗦,走了。”说完,给众人留下个潇洒的背影,转眼便消失在门口。   等她出了门去,云如h才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转头用红红的眼睛看着云如琰:“不对!阿琰,爹不是将姐姐禁足了么?她为何会在这里?”   云如琰猛然踢翻一张凳子:“怪不得!她一定是偷溜出来的!”   众人面面相觑:“云大小姐被禁足了?她又干什么坏事了?”   杨雎暗暗垂眼,半晌,抬起头来脸上满是忧虑:“hh,云芷怎么了?怎么会禁足?”   云如h:“还不是姐姐把爹爹气病了!我娘――”   云如琰一扯她的肩膀,打断她的话:“我们该回去了。”   杨雎眸子里波光流转:“云芷把国公气病了?这是大不孝啊,她那个性子真是……”   话没有说完,众人却纷纷点头议论。   “七岁就贪玩深夜不归,劳动巡夜营大张旗鼓找了半天,还是凌小侯爷送回来的。”   “八岁毁了云二小姐赛诗会上做的画,那可是头名之作!白鹿书院院长提了诗的!”   “郡主送给二小姐的小马驹被她捅死了!”   “还有还有,她九岁把二小姐推下阁楼,要不是纸言大师经过,二小姐早就被她害死了!”   ……   杨雎垂下眼睑,双眸深不见底。   *   宋颂吊儿郎当地回到国公府,心里暗暗摇头:云士忠怕不是要被我气死咯。   果然,刚坐下没一会儿,管家便带人打开了映月阁大门。   摇头叹气地对她道:“大小姐,请吧。”   宋颂冲奶娘眨眨眼睛,制止她冲过来的举动,拍了拍衣摆上的糕点渣站了起来。   奶娘焦急地看着她被带走,跺了跺脚,找来在外面跑腿的小厮:“快,去燕王府找燕王世子,就说是大小姐说的,她身体还弱呢,老爷要对她动家法,她撑不住的!快去!”   小厮领了命狂奔而去。   整个映月阁一片担忧。   上次国公出动这么大的架势,大小姐被打得体无完肤,在床上病了好几个月才能下地。小孩子瘦得脱了相,性子也转了。   那一次,外面疯传,云芷将云如h推下了阁楼。   *   一路上,系统难得叽叽喳喳:“要是容离不来怎么办?”   宋颂:“他肯定会来。”   “为啥?”   “你猜?”   “……”   宋颂闲庭散步般优哉游哉,一会儿伸手掐一朵花,一会儿跳起来够一根树梢,管家看她脸上丝毫担忧都无,不禁摇摇头,擦了把热出来的汗:“大小姐待会主动跟老爷认错吧。”   宋颂闻言,将手里月季蹂|躏得乱糟糟随手扔掉,漫不经心道:“认不认错,反正都要受罚。管家不怕夫人责怪?”   管家苦笑:“小姐说笑。”   宋颂冷哼,继续辣手摧花。   她突然对系统道:“你知道容离当年是怎么离京的么?”   系统:“啊?”   “我想,剧情里没有交代的东西,我有眉目了。”   系统:“所以?”   宋颂:“所以,他一定会来。”   待到她踏入前院,看到的就是云如h埋头凌丽华怀里,眼圈红肿:“娘,是我的错,要不是我,现在外面也不会――”   “好了,不能怪你,云芷自己做的事,就该自己承担,怎么能怪你。hh就是太善良了。”凌丽华轻抚着女儿的头发,声音轻柔,眼神怜爱。   转头来看宋颂时,眸光未明,无端冷厉。   云士忠面沉似水,勉强露出笑容摸了摸云如h的头:“不关你的事,你不必自责。她要是乖驯一些,何至于将自己弄得声名狼藉!我国公府的脸都被她丢尽了!”说到最后,简直是一字一顿重若千钧。   “来人,将这个逆女压到刑堂!”   他皱着眉头狠狠盯着宋颂身上的衣服,仿佛要将她钉在那里似的。   作者有话说:明晚六点更新。   文名改成《被我渣过的反派黑化了(穿书)》,感觉更活泼一点~ 第11章   宋颂眼睛闪了闪,瞬间明白什么。   她看了眼凌丽华的方向,抿唇:“父亲这次又是为何生气?”   云士忠用了很大力气才控制住自己:“你昨晚去了何处?”   宋颂了然,她站在那里,孤傲冷漠,浑身好似凝着不化的冰雪,淡淡道:“谁告知父亲的?”   “你这身衣服在何处换的?”   看她丝毫羞耻之心也无,云士忠已然失望至极。   “你不知廉耻对凌小侯爷死缠烂打,沅州城多少人在看你笑话?你知不知道!”   “你可知你已有婚约在身?”   “你可知违抗圣旨是何下场?”   “你是不是非要我国公府家破人亡才甘心!”   声声质问,一句比一句严厉。   云如h的抽泣声早已消失,满园寂静无声。   雨丝绵绵飘落,在云芷乌黑的头发上缠了一丝又一丝。   宋颂隔着蒙蒙雨雾看云士忠:“父亲得到了什么消息?可是说我纠缠小侯爷彻夜不归?”   云士忠面部肌肉紧绷着,沉沉看她。   宋颂将手里的柳叶扔掉,垂下眼睑,轻笑了下。   半晌,抬起头来,高昂着头,一截白嫩的颈子俏生生露在缠绵雨雾中,倔强地挺着。   云士忠:“带走。”   管家皱着一张苦瓜脸,让侍卫上前。   就在他们即将绑住宋颂时,宋颂一鞭子甩开:“你们是什么东西?本小姐自己走。”   侍卫看了看凌丽华的方向,有些犹豫。   宋颂没管身后,径直向刑堂走去。   原主上一次进这里,不过九岁。   云士忠令人将云芷摁在刑凳上,不顾她苦苦哀求、嘶声哭喊,让人活活打了三十杖。   原主差点没熬过那个冬天。   刑堂阴森森,仿佛弥漫着一股血腥气。   她“哐”地一声踢开大门,里边好像有张血盆大口要将人吞没。   宋颂脊背挺直,站在光和影之间,脸上的表情忽明忽暗。   云士忠看着她倔强的样子有些恍惚,但是想到她越来越无法无天,硬下心肠,让人行刑:“给我打,打到她认错为止!”   “父亲,九门提督来过了吗?”她的声音飘在雨雾中,好似要散了。   云士忠皱眉:“你彻夜未归已成事实,休要再狡辩!不知廉耻、不友姐妹!若是放任你如此下去,将来必要闯下大祸,今日定要你长长记性,以后踏踏实实待在府里直到出嫁为止!”   宋颂意味不明地看了眼凌丽华:“看来只有夫人知道了?”   凌丽华居高临下看了她一眼:“来过又如何?”   宋颂淡淡看着云士忠一家四口站在一起,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一字一句道:“小侯爷生辰宴那日,我于城门外遭刺客截杀,所带仆从侍卫无一人生还,九门提督没有通知国公府?”   云士忠脸色一变:“什么?”他惊疑不定地看着云芷,又看了看凌丽华。   云如h红红的杏核眼瞪大,呆住了。   云如琰轻蹙眉头,垂眼沉思着什么。   宋颂笑了笑:“昨晚,我在飞鹤楼遇刺,身中剧毒,承蒙燕王世子带回去寻名医疗毒,方才捡回一条命,国公爷可知?”   这回不但是云士忠,就连凌丽华脸色都变了一变。   随即,她冷笑:“老爷明令禁足,你不尊长辈私自出府,此为不孝不义;沾惹灾祸,又与男子纠缠不清,甚至彻夜不归,此为不贞不齿,你自作自受,与旁人何干?”   宋颂看了她一眼,眼里情绪未明,继续道:“今日,我没有将自己喜欢的首饰让给云如h,国公爷已经收到消息了?”   云如h咬了咬唇,喏喏道:“姐姐,抱歉,我不知道你受伤了……我只是听别人看见你夜晚外出,担心你――”   宋颂清冷的眼睛直视她:“所以你当着外面所有人的面嚷嚷我昨晚彻夜不归,闹得满城沸沸扬扬?如果我猜得没错,是沸沸扬扬?”说着笑了一声,“不然父亲也不会这么大气。”   云如h眼睛里泪水打转:“姐姐,我错了,我没想要让大家都知道,都是我的错……”   凌丽华打断她:“行了!收起你的眼泪,别为不相干的人哭!”   云如琰如看垃圾一样看着云芷:“千错万错你就不该私自出府。二姐何错之有,若不是你不知检点,岂会有这么多腌H事。”   雨淅淅沥沥下了起来,侍卫逐渐向宋颂逼近。   宋颂看着云士忠:“父亲,小侯爷生辰宴我遇刺您不知,我险些被人推入湖中您不知,昨日我受伤中毒您也不知,云如h买个首饰而已您就知道了?”   云士忠张了张嘴,嗓子被堵住一般发不出声音。   没等云士忠回答,宋颂继续道:“刑堂,父亲可记得我上次几岁进来?”   她自问自答:“九岁,我印象深刻。所有人说我推了云如h。我最后承认了吗?没有吧?那我现在想问问咱们善良的二小姐,你到底是如何落下阁楼的?当年你昏迷未醒,所有人把错归在我身上,事后没有人问过你,我现在问问,你是如何落下去的!”   最后一句话重若千钧,惊雷一般狠狠砸在云如h心头。   云如h脸色煞白,花瓣一样的嘴唇颤抖着。整个人可怜极了,像一只被雨淋透的无辜羔羊,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云芷,瑟瑟发抖地往凌丽华身后退:“我,对不起,我不知道……”   云如琰眼里愈发憎恶,挡在了云如h身前:“不是你推的,hh如何会坠楼?”   宋颂笑了起来,笑声回荡在刑堂内,让人心底发凉。   云士忠心莫名发紧,他伸出手,愣了一下才发觉,他从来没有抱过这个女儿。   “你为何如此记仇?就算你没有推,你作为姐姐在她旁边,难道没有疏忽之责吗?你为何不能像你妹妹一样大度一点?”对这个女儿,他又痛又恨,可是又不能眼见她自我毁灭。   宋颂抹了把笑出来的眼泪,一鞭子将行刑的侍卫逼退:“你看,我只是让你们二小姐今日受了一点小小的委屈,你们便大张旗鼓要替她讨伐;我凭什么平白无故要受人冤枉?她为何不能解释清楚是自己贪玩坠楼?”   “轰隆”一声,大雨倾盆而下。   云如h满目惊惶:“姐姐,我――”   宋颂将鞭子在手里轻轻拍打着,“啪”“啪”“啪”的声音规律而富有节奏,擂鼓般敲在人心里。   凌丽华嗤笑:“这记仇又阴狠的性子还真是像极了那个恶毒的女人。你说没推便没有么?事情过去那么多年,hh当时才多大,你以为任凭你嘴巴一张,想诬赖她便诬赖?”   宋颂眸光倏地锐利,直直看着凌丽华,看得她不知为何有些毛骨悚然,仿佛被看透了似的,她眸光轻闪,随即冷哼,一个黄毛丫头而已,从小就没脑子的东西,量她也翻不出自己的掌心。   只是,当她心里升起这个念头,报时的梆子刚刚敲响,正当下人静若寒蝉在刑堂点灯时,一道磅礴的雷声震颤大地,裹挟着水汽的凉风呼啸而来,将刑堂门板吹得七零八落,天一下子暗了下来。   “吱呀”。   轻轻一声。   却一下子打破了刑堂的沉闷。   所有人向院门看去。   只见一人披着大氅,玉冠白袍,挺直如松,抿着唇站在门檐下。   一双笼着雾气的眼睛看过来,淡得没有丝毫情绪,灯火辉映中,那张脸好像佛堂里苦度众生的佛。   苍白的嘴唇给更加苍白的脸衬着,竟有些红艳了。   “云二小姐是自己掉下去的,本世子可以作证。”他的声音在雨中听来有些哑,声调无波无澜。   宋颂却觉得这声音好听极了。   作者有话说:明晚还是六点。 第12章   凌丽华脸色骤变,盯着容离眸光未定,声音沉沉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世子,”她的目光陡然锐利,“虽说圣上已经赐婚,但云芷毕竟还未出阁,世子这样冒然来我国公府,怕是不合礼数吧?”   云士忠看了看泫然若泣的小女儿,心下叹息,从刚才hh不说话,他就明白此事必定另有隐情。只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云芷那个飞扬跋扈不肯吃亏的性子,受点委屈也不算什么;hh善良敏感,若是因此内心愧疚,怕是难以想开。   他看到容离亦是惊疑未定:“世子可是有事?关于小女之事,世子还是不要凭空论断。毕竟事关名誉,我国公府的小姐,容不得诬陷。”   说来,这燕王世子的确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只是出身燕王府,遭圣上猜忌,注定此生无望,只能做个闲散之人。   云芷嫁给她,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否则以她那个受不得委屈的性子,到了钟鸣鼎食之家,怕是……   容离淡淡道:“容离此来,一为证实当年阁楼之事,此事容离亲眼目睹,更有师父为证,自然不会诬陷;二为昨日大小姐救命之恩道谢,若非大小姐舍命相救,容离怕是凶多吉少,还请国公手下留情。”   云如琰心下冷笑,一个被圣上冷落的王府而已,在庙里待的时间长了,连情势都认不清了,竟然找到国公府要替云芷主持公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此乃我国公府家事,世子未免多管闲事。”   云如h面色如纸,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嘴唇都咬破了,水灵灵的杏仁眼又红又肿,望着宋颂既羞耻又难堪:“我,我,姐姐,我错了,求求你,不要,我不是故意……”   说着,哽咽得无法出声,可怜巴巴地看了清冷得没有一丝人气的容离一眼,一头伏到凌丽华怀里呜咽哭泣起来。   凌丽华甩袖:“世子手未免伸得长了些,要管云芷的事,起码等她过门再说。”她出身永昌侯府,真正的权势之家。而燕王府早已衰落多年,这个世子她并未看在眼里。   云士忠捋了捋胡子:“来人,为世子看座。”   他道:“今日之事,乃我荣国公府家事,世子既已澄清云芷昨日未归缘由,虽则与礼法不合,但是看在情有可原,家法便免了。”   “只是,”他又道,“云芷公然违抗父命,禁足期间私自出府,目无尊长,不知礼数,此次必定要让她长长记性!”   “来人,将大小姐压在刑堂,罚跪三天,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放她出来!否则,逐出府去!”   容离双手笼在袖中,身上尤带着雨雾的凉气。闻言,他眸子没有波动,亦没有看宋颂一眼,只向荣国公与凌丽华作了一揖:“本世子无意插手国公府家事,此番只当还大小姐的恩情,既已澄清事实,这便告辞。”   云士忠也不想两个女儿的纠葛让外人夹在中间,摸着胡子起身道:“来人,送客。”   宋颂眯着眼睛看着那人消失在雨雾中。   系统泼冷水:“这是个莫得感情的反派哦,人家都没有看你呢。”   她:“小孩子不懂。”而且,凌丽华现在在容离面前多嚣张,一个月后她脸色就会多难看,想想就好玩。她简直迫不及待了。   系统:“……”   调戏完系统,宋颂心情不错,她看了眼可怜巴巴瞅着自己的云如h,嗤笑:“还当你受了多大委屈呢,果然爱哭的孩子有糖吃。”   云如h眼泪忍不住往下掉。   云士忠:“你不要得寸进尺!学学你妹妹的心胸,不要为一点小事斤斤计较,哪里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给我好好在刑堂反省!”说完甩袖就走。   凌丽华揽着宝贝女儿沉沉看了宋颂一眼。   宋颂吊儿郎当道:“等等,云如h小小年纪便知道自己跳楼以苦肉计陷害嫡姐,可谓歹毒,心机深不可测,又有燕王世子为证,铁证如山,如此行径,父亲不惩罚么?”   云士忠已然气急:“你妹妹当时受到惊吓,数月浑浑噩噩,没有澄清非她所愿!你非要如此心狠让她受万夫所指吗!”   宋颂笑了:“她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她要么心机深沉故意构陷于我,要么受人教唆没有说出事实,看我十数年背负骂名,受人唾弃指点,就凭她一句不是故意?”   她走上前,盯着凌丽华:“我要她在白鹿书院所有师生面前澄清事实,还我清白,否则,别怪我自己出手将事实告知众人。那个时候,她可就骑虎难下了。”   凌丽华看着她笑了一声,漫不经心道:“你有那个本事,也得有人相信你才行。hh是什么人?沅州第一才女,诗书画意,大家闺秀,温良恭谦的典范,沅州城不会有人相信她会那么做的。”   说完,高昂着头,一丝多余的眼神也懒得给云芷,携着儿女挺直脊背,仿佛永远不会落败地离开了。   云士忠对云芷已是满眼失望,他也认同凌丽华所说,认为宋颂只是心里怨恨,哪怕她昭告天下,也不会有人宁愿相信她而怀疑云如h的。   无他,这十年来,云芷的名声早已没有任何“好”可言。   云如h犹犹豫豫转过头看她一眼,满面愧疚地被凌丽华揽着走了。她并不是故意,只是,那时候娘亲说没关系了,她便没有再开口解释,她并不知道姐姐受到那么大委屈。可是她不能将娘亲置于不利之地,只能对不起姐姐了。   宋颂微笑着看他们一家四口远去,在脑海里对系统道:“我说真话他们不听,过几天别来跳脚,说实话,我还挺期待看到那个场面。”   系统:“明天就是白鹿书院开课的日子,你还连一个入学名额都没有呢。”   宋颂眼睛眨了眨,不急。   侍卫们最终也没能将宋颂留在刑堂。   云士忠只是说要她罚跪,并没有说惩治,宋颂手上又有鞭子,她若不想,他们更加无法强制。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大摇大摆回了映月阁。   云士忠听说后竟也没说什么,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   今日之事他是有所偏颇,但是他不能为了给云芷一个公道而让云如h受人指责。   这是他欠丽华和两个孩子的。   也是云芷生来就欠他们的。   让她在国公府长大已经是他们对她最大的容忍了。   *   燕王府。   容离踏进祈年殿,一道低沉的声音道:“去了荣国公府?”   容离解下大氅,眸光里冰消雪融:“父亲。”   只见燕王爷眼神炯炯,迈着大步走来,哪里有平时外人面前的邋遢模样?   他拍了拍容离的肩膀:“是小时候救过你的那个小姑娘?”   容离点头。   燕王爷眸子里精明一闪而过:“都是上一辈的孽缘。子檐若是喜欢――”   容离淡淡道:“父亲明知,我无意红尘。”   容宴之惆怅叹息:“也罢,也罢。”   他将双手背在身后,望着屋檐落雨,沉声道:“计划已定,子檐明日便要去白鹿书院了吧?”   他的头发早已花白,背影透着苍凉,好像困于樊笼的苍鹰,苦苦挣扎,难以解脱。   容离眼睑轻垂:“是的。”   燕王爷蓦地看他:“计划一旦进行,不容更改,那个姑娘必定会成为牺牲品,你若有意,现在还来得及。”他的目光里有着过来人的怜悯。   容离眸子平视着荷塘里缩起花瓣的莲花,目光无波无澜:“按计划行事。父亲卧薪尝胆,蛰伏数年,策划之事不容有变。至于云芷,她的恩情我已还清,两不相欠。”   “咔擦”!   雷声好似劈开了大地,“轰隆”一声,什么东西被劈中了。   容离蹙了蹙眉,看了门口抱剑的天阙一眼。   天阙领命去查看,片刻回来,躬身道:“是那颗棵凤凰树。”   燕王爷抚着胡子望向黑夜:“天要变了。”   容离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嘴唇抿紧,脸色更加苍白了。   *   第二天,荣国公府前院欢声笑语,宋颂迷蒙之中就被吵醒,烦躁地暴起:“怎么回事?”   奶娘进来,眼圈竟是红的:“前院的事咱们管不着,小姐今儿想做什么?”   宋颂脑子里灵光一闪便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她伸出手擦了擦奶娘的眼睛:“不就是云如h和云如琰要去白鹿书院么?奶娘难过什么?这没什么好难过的。”   白鹿书院由天下大儒孟繁芝一手创立,汇集天下饱学之士,是天下读书人心向往之的圣地;更为难得的是,白鹿书院允许女子入学,云如h与杨雎才名远播,十二岁便通过考试,进入白鹿书院求学,深受先生喜爱。沅州双姝便是由此而来。   而原主云芷,自从十三岁起,每年参加白鹿书院考试,每次都落榜,成绩更是惨淡,早已沦为沅州城一大笑柄,甚至就连白鹿书院的学子们对这个蠢笨粗鄙的国公府大小姐都有所耳闻。   原主对此恼恨不已,无奈她学识确不如人,那白鹿书院收学生甚为严格,必须考试通过,否则皇帝也塞不进去人。   宋颂道:“奶娘放心,我这次一定能进。”   奶娘最了解她,明白她并非外人所说真的蠢笨,而是云如h他们入族学、上学堂的时候,她每次都被云如琰折腾得遍体鳞伤,从没有在学堂里完完整整听完一次先生的课,怎能怪她呢。   她摸着云芷的头发:“小姐只要开开心心的,就好了。”   宋颂却认真道:“奶娘相信我,这次我可以的。”   奶娘脸上露出笑容:“好,只要小姐说的,我都相信。”   宋颂心里打着算盘,她可是要送一份大礼给国公府,不进去怎么行?   作者有话说:明晚还是六点见。 第13章   今天是白鹿书院开学的日子。   一大早,各家公子小姐的马车便一辆辆排着长队驶出沅州城门,到了辰江码头换乘书院渡船,去往白鹿书院求学。   云如h与杨雎显然是一众贵女的领头者,众人簇拥其中,地位可见一斑。   男子那边隐隐以凌小侯爷与国公世子云如琰为首。   白鹿书院建在终南山上,与沅州城中间隔着辰江,非船只不可达。   众人三两寒暄,纷纷上船,待到人齐,船却未开。   云如琰看了眼漏壶:“为何不开船?再晚要误了时辰了。”   舵手对这帮士子有天然的敬畏之心,弓着腰满脸淳朴道:“院长还没有到哩。”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面面相觑,似是难以置信:“院长?可是书院孟院长?”   舵手黑脸白牙,笑道:“可不是!”   “孟院长!”   “院长已经许久不曾出面了,不知所为何事?”   ……   孟繁芝七十高龄,三年前便将书院一任事物交给学生打理,自己闭门研究经书,非大事不出。这些年轻学子们有的甚至从未得见这位大儒风采。   孟繁芝在当代学子心目中犹如孔圣人再世,天下学子最大的心愿莫过于能与他谈史论今、辨文论才、畅谈一番。   现在听说孟院长要跟他们同船去书院,他们怎能不激动!   许多人已经开始细细思考孟繁芝毕生大作,若有所得当即与人议论,一时间船上热闹非凡。   “来了!”   “在那!”   ……   一时间,满船公子小姐伸长脖子望向官道。   只见一辆古檀木雕花的马车由六匹脚踏白雪的骏马拉着向码头的方向飞驰而来。   马车越来越近了。   “咦?火焰纹?”   有人疑惑。   “火焰纹?这不是燕王府的家徽么?”   “不是院长?”   随着马车越来越近,驾车侍卫“吁――”地一声,将马车停下。   众人也看得清清楚楚。   “是燕王府的马车。”凌烨眸光微动,肯定道。   他率先上前一步。   众人都将目光凝注在马车帘子上,仿佛期待着什么似的。   只见天青绣丝的帘子微微动了一下,一只苍白的手伸了出来。   骨节分明,白净修长。   随即是一截瘦削的下巴,苍白而凌厉。   紧接着是抿紧的唇。   最后是一双云山雾绕深不见底的眸子。   那人站在车轼上,一手背着,衣袍被江风掀起,烈烈作响;当那双漆黑的眼睛望过来时,众人心里蓦地生出一种俯视众生、凌然不可犯的敬畏!   “他是谁?”杨雎喃喃。   云如h小脸煞白,脚下踉跄了一步。   “怎么,是他?”   一众贵女痴痴看着,倒没有人注意云如h的异常。   直到孟院长的笑声传来,他们才如梦初醒。   那人将孟院长扶下马车。   凌烨首先上前,带领众学子向孟院长行礼。   众人反应过来,忙作揖。   孟院长摸着三尺长的白髯,红光满面,声音洪亮:“不必拘礼!”   他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不过还是有很多人视线若有似无地向容离扫去。   容离站在孟院长身边,如墨青丝以白玉冠束起,金丝滚边白袍细细看去隐隐竟是法衣制式!   众人更加惊疑。   他们心中隐约有了猜测,却是难以置信,这人竟是如此神仙人物!   “世子殿下。”凌烨道。   容离轻轻点头,声音冷清:“小侯爷。”   杨雎眼里闪过失望,随即掩饰过去,眼角一扫,发现云如h脸色苍白。   “hh,你怎么了?”   云如h恍惚:“啊?没事,没事。”   杨雎看着她,又看了看容离,若有所思。   众人原先看此人在孟繁芝身边,以为必是什么了不起的渊博之人,此刻得知这便是燕王府那离京十多年、庙里修行的燕王世子容离时,眼里的追崇便熄了下来。   燕王府在皇帝眼里向来是用来消遣的。有火时用来消火,有乐子时以戏弄燕王爷为乐。   京中各府躲还来不及,哪还愿意跟他们沾惹半点关系。   因此,得知皇帝将云芷赐婚于容离时,众人暗中无不拍手称快。   不少人说云芷这是恶有恶报。   只是不少贵女视线忍不住想向那人看去。   这人气质实在出尘,她们从未见过这般人物。   心下虽可惜他的出身,但不知怎么,竟然觉得这人配云芷那粗鄙之人实在暴殄天物。   不管众人心中如何思索,人既已到齐,舵手当即准备开船。   缆绳刚解下,岸上却有人大喊:“等等!”   当看清那人,船上当即发出一阵嗤笑讥讽之声。   “是她?”   “真是不死心。她不会又来死缠烂打吧?”   “简直自取其辱。”   众公子小姐视线若有似无往凌烨身上扫,偶尔彼此对视一眼,意味深长,看着来人的目光嘲讽而不屑。   得知宋颂要来书院,奶娘招呼两个嬷嬷围着她打扮了好久,不然她出门能早点。   “小姐最好看了,一定要漂漂亮亮的出现在大家面前。”奶娘道。   宋颂无奈,只得由着她们。   她今天穿了一袭白底金丝绣花襦裙。   极其轻薄的蚕丝纱一层又一层,美得深邃而耀眼。   裙摆上大片金色海棠争相斗艳,随着走动,竟有波光一闪一闪。   少女肤若凝脂,五官张扬,鼻梁挺直而秀气,眸若点漆,凤眼流转间摄人心魄,眉梢那颗朱砂痣仿佛印在了人心里,一举一动皆似入画。   有些士子醒过神来,顿觉不自在,立刻环顾左右,发现看痴的大有人在。   是以一时间,船上气氛有些僵滞。   宋颂的眼睛只看了容离一人,她也朝着容离的方向走。   待她上了船来,一女子站出来挡住:“云芷,你不能上来吧?”   此话一出,贵女们暗暗嗤笑。   有那刚才看痴的士子羞恼不已,嚷嚷:“今年书院入学考试你只得下下等,有何颜面在此登船?还是速速离去,休要自取其辱。”   不少人都附和。   “就是,赶紧离开,不知所谓。”   “丝毫不知羞耻。”   ……   凌烨举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众人安静。   他走到宋颂面前,温声道:“云芷,这不是你胡闹的地方,快些回去,明年再来考吧。”   宋颂愣了下。她一心想着容离,竟然忘了凌烨也在。   原主对这个人感情实在太复杂,一时间,她被突然涌上来的情感砸得头晕目眩,不知不觉间,没有控制住身体本能反应,眼角竟然浸出泪来。   待到反应过来,众人早已满面鄙夷。   她一摸脸颊,卧槽,竟然湿了。   她奶奶的,坑爹啊。   她一只手随意地将凌烨拨开,背转身边走边挥了挥手:“我不是来找你的。”   她目光一转,直直看向容离:“我是来找我未婚夫的!”   作者有话说:下章打脸。还是六点 第14章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   气氛刹那凝住。   凌烨无奈地笑了笑。   青年温文尔雅,眸子里是真心实意的关心。除了云如h,在这一群人里,只有他是真的关心云芷。   云如h被她的大胆言论激得眼皮一跳。   宋颂眼睛直勾勾盯着容离,里边仿佛还有一丝挑衅。   好像在说:有本事你就否认,反正我是赖定了。   容离看着她眼角绯红,仿佛含着不可说的委屈,嘴唇张了张,最终没有说出话来。   有人当即嘲讽:“恬不知耻。”   “世风日下。”   “成何体统!”   “简直岂有此理!置礼数于何地!”   他们两人站在那里,倒是俊男美女,养眼至极。只是大家看着,心底莫名不想承认。再加上心里不舒服,嘴上愈发不饶人,要不是顾虑孟院长在此,什么难听的话都能说出来。   宋颂站到容离身边,挑眉勾唇:“本小姐说的有问题?难道你们对圣上赐婚不满?”   “……”   嗡嗡声当即消失。谁也不敢出声。   这特么还叫人怎么说,嫌命长么?   宋颂满意,回头向孟院长行了一礼:“院长。”   孟院长笑得像个弥勒佛,他拍了拍容离肩膀,笑眯眯道:“云大小姐今日来做什么?如果老夫不曾记错,今年的书院考试早已过去了。”   宋颂睁着澄澈的眼睛,眨巴眨巴的,加上刚刚确实流泪,看起来可怜兮兮委屈巴巴,甚有几分天真:“我能再参加一次考试么?”   容离蹙了蹙眉:“书院考试一年仅有一次,没有为你破例的道理。”   孟院长摸着胡子,抬手阻止了容离的话:“唉――话不能说这么满,”他幸灾乐祸道,“常人若是错过考试,当然不能进入书院,只是,云大小姐身份不一般啊。”   容离原本冷冷地听着,没什么反应,看见孟院长这般表情,眸子里不赞同:“您是想――不可。”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不知这两人打什么哑谜。   杨雎却已然想到什么,难以置信地看着容离。   孟院长道:“本来打算到了书院再向你们解释,不过,事已至此,老夫便将消息告知大家,”他拍了拍容离肩膀,眼里满是赞赏,“白鹿书院院长以后便由子檐接任。”   “啊!”   众人哗然。   有人小声道:“他,凭什么?”   这样的声音渐渐聚集起来,不容忽视。   孟院长严肃下来:“这个决定,并非老夫一人独断,而是由书院所有先生共同推举方才通过。你质疑子檐之才,情理之中,老夫自会给你们机会让你们心服口服。他是不世之材,为了让他来做院长,老夫我这把老骨头差点跑散了,容易么我。”说着委屈巴巴地揉了揉肉膝盖。   随即,他两眼发光盯着宋颂,道:“刚才所说云大小姐非一般人,你们现在可明白?她乃院长家眷,自然有资格入书院。”   白鹿书院夫子每人有一个家眷入学名额。   宋颂在心里bingo,脸上却紧张兮兮去看容离。   容离抿着唇,眉眼严肃,刚要开口,却听已经有人嘲讽。   “她这种蠢货进了书院只会打扰我们学习,为什么要让她入学?”   “就是,哪个夫子举荐的入学者不是凭真本事?她考试连年不过,才疏学浅,粗鄙不堪,凭什么要让她进?世子自然可以举荐他人,为何浪费名额?”这是连容离一并不满了。   “她若有真才实学,举荐入学也就罢了,可她明明只是为了炫耀才进书院,这种愚昧之人怎配!”   ……   一群人义愤填膺,脸色涨红,辩得唾沫横飞,看着云芷活像看着十恶不赦之人。   孟院长笑眯眯摸着胡子也不说话。   宋颂红红的眼睛看着容离,声音不稳,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世子若是不答应我,以后我怕是没脸在沅州城待下去了。世子真要见死不救吗?”   少女白嫩的脖颈立在晨光里,脆弱极了,俏生生的小脸不知是冻的还是紧张,有些发白,看着容离的一双眼睛澄澈见底,像某种毛茸茸的小动物。   容离垂下的睫毛动了动,抬眼时冷淡而严肃:   “我可以给你一次重新考试的机会,若是不过,便回去潜心修学。”   不过一个名额而已,她既要了,便给她。   终归是他欠了。   宋颂欢快得跳了起来:“好呀!”   她全脸都洋溢着笑容,所有的反应都在说她很开心,非常高兴,眼睛里的光芒耀眼而璀璨,纱裙上的金丝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整个人沐浴在光里,灼人而令人颤动。   “切,我就不相信她能过。”   “她要是能过,除非辰江干涸。”   “哈哈哈她能过,我今年能中状元!”   “自取其辱!”   “等着看笑话就好啦!”   有人看不得云芷那副得意样:“过了考试算什么,你要是真想得到我们的认可,便跟我们其中任何一人比试如何?若是过了,我们便心服口服。”   说着,看了眼容离,“若非如此,谁知道你是不是提前与世子串通好,得到了考题?否则即使考试通过,也难以令人信服!”   “说得对!比试!”   “比试!”   ……   宋颂看着说话之人,她没记错的话,这人是个庶女,母亲出生卑微,经常跟在杨雎屁股后面跑前跑后。   没少羞辱原主。   杨雎跟云如h隐在众人身后,脸上表情看不清晰,但可以肯定,这其中必定有她鼓动。   容离蹙眉,对书院学生如此作风实在不喜。为士子者,咄咄逼人,气量狭小,难有成就。   孟院长get到了容离的情绪,心里还是挺满意的。   论哪个老师有个这样的学生都很头疼。他最大的乐趣就是逗徒弟生气啦。   他咳嗽两声,看了看宋颂,为难道:“这――说的好像也有道理哦……”   容离看了他一眼:“本世子绝无可能泄题给她。”   “我们不信!”   宋颂站出来:“不就是比试么,我答应。”   挑衅的女的眼里闪过得意,立马道:“既是比试,必有输赢,若无奖惩,岂不无趣?云大小姐若是比赢了,我们自然心服口服,大家都是同窗,自当友爱宽广;可若是大小姐输了呢?”   “输了便发誓绝不再踏入白鹿书院一步!”   “便向二小姐道歉!承认自己恶毒!以后绝不出来欺负人!”   宋颂:“还有吗?”   众人心里无不想说出最恶毒的话,只是都是读书人,这样便觉得可以了。   宋颂垂下眼睛,静静等待。   果然,沉静的间隙,杨雎温婉的声音定定传来,沉稳而有说服力:“云芷若是输了,便发誓不再纠缠小侯爷如何?”   宋颂嘴角勾起,果然是沉不住气。   她笑道:“不用等输了,这个请求我现在就答应你啊。再者,谁说我纠缠小侯爷了?你们哪只眼睛看见了,先生在书院就是教你们学妇人长舌造谣么?”   众人:特么两只眼睛都看见了!你才长舌!   凌烨道:“云芷只是表妹,众位请不要胡说。”   杨雎眼里闪过满意,只是她刚要退下,宋颂却拦住了她。   “既然是比试,我输了你们那些要求我全都答应;那么我的对手输了呢?”   众人愣住,面面相觑。   宋颂将一只手搭在杨雎肩膀,她一时迈不动步子。   宋颂眉毛斜飞,凤眼恣意,挑衅道:“我要求,我的对手输了以后,当着全院学生的面,宣读她约凌小侯爷私会的信!杨雎。”   “噗!”   有人呛住了。   容离皱眉,手指动了动,想到什么又收了回来。   孟院长在容离旁边悄咪咪道:“子檐这位未婚妻看起来胸有成竹,怎么,你担心?”   容离淡淡道:“她这是不自量力。”   孟院长看着云芷在一群人中指点江山,骄傲飞扬的样子,摇摇头:“那可不一定。十几年前,我曾见过一个跟她很像的人……”后面却是不再多说。   杨雎:“云大小姐想与我比试?”   宋颂点头:“没错。”   杨雎笑了,温婉如画,眉眼含笑,真真是个古典美人:“既然云小姐看得起我,杨雎便承让了。”   作者有话说:明晚,就还是六点叭。   剧情会加快一点,宋颂要开始对世子下手了。   撒滚卖萌小可爱们记得收藏鸭! 第15章   云如h难以置信:“姐姐?”   杨雎与她并称沅州双姝,其才学毋庸置疑。   甚至因着她家世出身低自己一等,才学恐怕还要高出自己一筹。   云芷是什么水平,她再清楚不过了。   她如此冲动,竟还敢答应所有承诺,云如h实在觉得这个姐姐行为反常。   以往即使做事鲁莽,也不是没有脑子。   今天是怎么了?   难道为了凌表哥?   跟她想法一样的大有人在,所有人若有所思看着云芷。   凌烨走近,声音低沉温和:“云芷,你这是胡闹。”   宋颂不想跟此人过多牵连,原主亦不想报复此人,她能做的就是尽量躲着走。   “此事与你无关,世子给了我名额,我便要对得起他,不能让人质疑。”   容离的目光恰在此时转来,跟宋颂的对上。   宋颂眨了眨眼睛,继续真诚道:“表哥还是离我远些,我跟世子已有婚约,我不想让他误会。”   凌烨:“……”   他搞不懂云芷的目的,但看她不像说假话,只得提醒:“跟杨雎比试,你必输无疑,不要鲁莽。”   宋颂懒得听,挥挥手,走到容离身边:“你相信我,我一定会赢的。”   容离淡淡道:“输赢在己,与我何干。”   “……”   系统啃着棒棒糖:“路漫漫其修远兮,攻略之路还长,注意时间。”   众人没发觉,船早已到了终南山脚下。   孟院长凑热闹不嫌事大:“既如此,那便定了,杨雎与云芷在书院比试,是输是赢全凭本事。”   众人连声道好。   这些人里,没有人相信云芷会赢。   他们眼神里的不屑就差明晃晃写在脸上。   一下船,众人三五结队,沿着山阶向上。   宋颂被风一吹,打了个喷嚏。   她叹息,原主的人缘啊。   一边摇头一边忙提着裙摆跟在容离背后。   “咚――”   钟声传来,在山林里回荡,悠远而颤动。   宋颂的心也跳了一下。   她抬头看着容离不可撼动的背影,抹了把头上的汗,跟了上去。   “世子是院长的学生?”她问。   容离脚下一顿:“嗯。”   “那世子学问想必很好。”   阳光透过树隙落在宋颂脸上,斑斑驳驳,白皙小脸上浸出一层汗,在光下闪闪发亮,她仰头说话时眉眼含笑,脸上绒毛清晰可见,眉梢朱砂痣烫进人心里。   容离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挡住了情绪。   唇是一贯抿着的。   他没有说话,径直向前走去。   “世子真的不相信我能赢?”   “嗯。”   “为何?”   “不论比试者为何人,输赢仅结果而已。”   “你是说本小姐太过争强好胜?”   无人回答。   宋颂撇了撇嘴,继续跟上:“杨雎可是号称沅州双姝,你看那些人,他们都等着看我笑话呢,”说着,皱着鼻子冷哼一声,“我可不会让人看笑话。”   没人回答,她就自说自话,嘴巴一刻也不停:“再者,要是我输了,你多丢人?我可是你未过门的妻子――”   “咳咳咳咳!”孟院长一把年纪,自诩什么风雨都见过,只是,还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如此不拘世俗的女子。   宋颂眨了眨眼睛:“院长,您累了吗?我扶着您!”   正愁搭讪搭得尴尬呢。   她也不管孟院长什么反应,双手往他胳膊上一扶,将人架起来就走。   “院长,您去过筇竹寺吗?”   孟院长摸了摸胡子:“那可真是个好地方,有灵气。”   “您什么时候开始做世子老师的?”   “五年前,老夫外出游历,途径筇竹寺,便看到那白衣少年,端坐菩提树下,手里捏了一本史记。”   宋颂张大眼睛,认真听着。   “老夫一时好奇,随口问了他几句,没料到他对答如流。”   “我一时见才心喜,便收了他。”   宋颂睁大眼睛:“院长,该不会是您一厢情愿吧?容离拜师了么?”   “咳咳咳咳咳!”孟院长脸色涨红,瞪大双眼,“老夫就是他的老师!我看谁敢跟我抢!”   宋颂眼珠子转了转,心里了然:“哦。”   孟院长恼羞成怒:“哦什么哦!学了老夫的学问,自然是老夫的学生,哼,别想赖。”   宋颂哭笑不得。   她又看了眼他们后面的容离:“院长,您见过世子笑么?”   孟院长撇嘴:“那张死人脸哪里会笑,生气倒是还有。”   “他会生气?什么时候?”   孟繁芝打哈哈:“是人都会生气,这有什么奇怪的。”   宋颂盯着他,直把老头盯得心虚,甩开她独自往上爬,你个小女娃一点都不矜持。   宋颂咬着嘴唇思索,难以想象那双没有情绪的眼睛要是充满怒火会怎么样?   *   孟繁芝宣布由容离接任白鹿书院院长,学生自然议论纷纷。   只是基于对孟繁芝的崇敬,大多数不认识容离的学子都相信此人必定有不世之材,一时间,看着他的目光充满敬畏和仰慕。   容离只说了一句话,声音一贯冷清平淡,却如万古钟罄之音久久回荡众人心间:   “为学者,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尔等需谨记于心。”   宋颂站在人群中,这话落在她耳边,让她胸中涌起一股涤荡之气,整个人豁然开朗,眼睛里的浓雾褪去,骤然明亮起来。   容离掀起衣摆,坐在蒲团之上。书院众夫子亦坐了一排,面向台下学子。   “云大小姐与杨小姐今日比试,请二位上前。”一位夫子道。   宋颂走到台前,杨雎温婉自信地走了来,面带微笑。   “台上包含容院长在内,凡十位夫子,每位夫子出一道题,二位学生作答,夫子当场评判优劣。另,二人立下奖惩:若云大小姐输了,从此不再踏入白鹿书院,不再纠缠他人;若杨小姐输了,便在此向众人念出私自写给小侯爷的信件。”   此言一出,台下哗然。   众学子一听云大小姐,一下子就认出了云芷。   他们对这场比试莫名其妙,难以置信。   “云芷与杨雎?比试?可是当真?”   “听说是云芷主动要跟杨小姐比试的。”   “没有必要比,浪费大家时间,结局一眼能看出来的比试何必还要比?”   “此女怕有脑疾?”   “杨小姐的学问,白鹿书院女学生中,除云如h,无人能出其右。云芷,连年考学下下等,何来面目挑衅杨小姐?自取其辱。”   ……   夫子抬手压下底下学生的吵嚷,让人替宋颂和杨雎备好笔墨纸砚,敲响锣鼓:“比试开始。”   “首题: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义。”   杨雎笑着看了宋颂一眼,低眉垂眼,手指捏起毛笔,铺开纸张开始书写。   宋颂张着嘴巴愣了下。   这题考查对四书五经的理解。杨雎自然不在话下。   众人等着看云芷笑话,见她呆呆站了一会儿,方才拿起笔来,不甚稳当开始写答案,纷纷摇头嗤笑。   “何必,反正是输,不如现在就认了!”   “哈哈哈此言有理。”   夫子瞪了起哄学生两眼,众人再次安静。   宋颂小脸皱巴巴双手艰难地写着,一炷香时间不到,杨雎早已停笔,她则一会儿看看香,抹把汗,继续抻着手腕写。   毛笔字她实在没办法,原主写这样,她连毛笔都没拿过,只能用原主狗爬字了。   不少人看着她窘迫的样子心底嘲讽,指指点点。   时间到了,夫子收走答案,交给出题夫子。   那位夫子看了看杨雎的答案,频频点头,神色甚是满意。   底下众人越来越幸灾乐祸,脸上俱是兴致勃勃,纷纷等着看她笑话。   夫子看完杨雎作答,忍不住道:“甚好!”   底下议论纷纷。   “不愧是沅州双姝。”   “云芷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人贵有自知之明。”   ……   夫子拿起宋颂的答案。   扫了一眼,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气得胡子都抖了起来。   “扑哧!”   有人笑出声来,前俯后仰,就差仰面大笑,看着宋颂的目光不屑而高高在上。   杨雎高抬下颚,目光沉静,嘴角渐渐勾起。   云如h看看好友,又看看云芷,叹了口气。   凌烨摇了摇头。   云如琰冷嗤一声。   就在众人满是兴味,摩拳擦掌,就待嘲笑出声的时候,突然,“哐”地一声!出题夫子捧着那张答纸站起身来,带倒了椅子。   他脸色涨红,神情激动,双手颤抖着。   众人愣了。   杨雎嘴角僵住。   只听夫子道:“妙!甚妙!妙不可言!”   作者有话说:明天还是六点~ 第16章   杨雎脸色刷地白了。   她似是难以置信,脚步上前,双目死死盯着夫子手中答卷,仿佛要把那张纸盯出一个洞来。   夫子看着杨雎叹息地摇摇头:“此题,云芷胜。”   “夫子――”杨雎喃喃出声。   “夫子,我不相信!云芷若是,若是答得比杨小姐出彩,岂会连入学考试都难以通过?”   这是台下所有人的心声。   只是面对的是夫子,哪怕清楚知道夫子不可能作假,心里还是难以接受。   “这如何可能?”   “是啊?云芷胜?”   “杨雎怎会输给云芷?”   ……   “肃静,下一题:昭诰表,拟唐以郭子仪为中书令诰(乾元元年)。”   此题一出,底下唏嘘一片。   众人注意力转到题上。   不少人皱着眉头抓耳挠腮。   “此题过难。”   容离眸光微动,扫向台下一派无畏的云芷。   宋颂纯粹负责装逼,题目她都没听明白,一点压力都没有,非常悠闲地揉了揉手腕,冲容离露出个二不愣登的笑脸,这才苦着脸开始写。   杨雎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静下来。屏息凝神,细细思索,待脑中思路清晰,方才下笔。   众人这会看看杨雎,再看看云芷,心里有些踌躇,但是怎么也不相信云芷是凭实力赢了杨雎一场。   “这题必定是杨小姐胜出。”   “我同意,此题若没有深厚才学功底,绝无可能答出来。”   “我亦然,此题需得熟悉诰文拟草,还需对郭令公功绩、前朝皇帝、藩镇之乱深入研习,方能揣摩圣意,得其精妙。”   “云芷怕是连此题考什么都不明白吧。”   几个人说着暗暗笑了起来。   再一看云芷扯着袖子,皱着脸,吃力地一边擦汗一边写的样子,心里更是点头:这次杨雎必赢。   “时间到!”   锣鼓一响,宋颂放下笔,使劲揉着手腕。   杨雎神色严肃,严阵以待。   监考夫子将二人答纸呈给出题夫子。   这次宋颂的答纸在上。   夫子眯着眼睛扫了眼她的答纸,黑着脸:“三岁小儿都不如!字迹丑若蝇蛆,彷如狗爬。”说着,放到一边,拿起杨雎那份读了起来。   众人哄笑出声。   “可谓字如其人!”   “观其字而知其内心污脏,恰如髭狗,守株待食,虎视眈眈。”   宋颂立刻捕捉到这个声音,她目光直视过去,淡淡看着那人。   由于她此时是焦点,所有人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那人脸色涨红,眼神闪烁,有些阴郁的样子。   宋颂:“君子不背后言人是非。”   容离拇食二指捏着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啪”地放下,薄唇微张:“然。”   有认得那人的夫子道:“君子不言人之恶,杨澍,纵使心有不忿,也该三思才出口,斤斤计较,品性下等也。”   这个评价相当于否认了此人品性,以后难有作为了。   众人看着宋颂的目光顿时闪烁起来。   嗡嗡的议论声也消失了。   出题夫子看完杨雎答纸,点了点头:“虽有不足,却也不失为一份好答案。字迹娟秀而不失大气,有大家风范!”   杨雎轻轻松了口气,但是悬着的心并没有完全放下,她手指攥紧,静静等待夫子对云芷的评判。   夫子看了眼宋颂:“如此字迹,若是会试,不论答案如何,必是下等预定,”他一边念叨嫌弃,一边皱着眉头难以忍受般艰难扫着答题内容,“字迹,乃考生颜面,你答纸如此斑驳不洁――额?”   老夫子越是嫌弃,底下人越是放心。   杨澍隐在人群中,一双眼睛阴翳地盯着宋颂,眸中充满怨恨。   “这回赢定了。”   就在众人把心放回肚子里时,夫子突然的停顿,顿时让所有人倒吸了口气。   他们面面相觑,纷纷将视线凝注在老夫子颤抖的胡子上。   卧槽?   可千万别是他们想的那样。   老夫子举着答纸看了又看,最后难以置信地盯着宋颂看了一眼,再看一遍答纸,如此反复,半晌,才摸着胡子喃喃:“老夫怎没有想到!原来此题可作如此解!哈哈哈哈哈!”   杨雎踉跄一步,脸色苍白,嘴唇翕合着,眼里蓦地迸发出执着的光:“夫子,我不服。”   她喊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学子们对这个结果又惊又异,不可置信。   “夫子,此题云芷凭什么……胜出?”   虽然夫子没有宣布,只是光看夫子表情,谁胜谁负一目了然。   但是他们怎么都不相信。   云芷,怎么可能呢?   杨雎也不相信。她见过云芷的字,见过她写的词不达意的文章,更见过她连四书都读不下来的样子,这让她如何相信云芷竟然连赢自己两题。   这绝对不可能。   她一定作弊了。   夫子脸色严肃下来,沉声道:“老夫原本想等比试结束便让你们研究这篇文章,既然大家都对评判存有疑虑,老夫这便告诉你们,为何是云芷胜!”   杨雎攥紧拳头,身体颤抖,整个人都紧张得麻木了,只有一双眼睛满是期待地死死盯着老夫子。   她安慰自己,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夫子一个人会出错,他们这么多人,一定能评出优劣。她不会输的,绝对。   老夫子拿着答卷,眉目间早已没了嫌弃,反而两眼放光,兴致勃勃,开始为众人讲解。   总题四句骈文一出,众人目光便已经发生变化。只这开篇,便胜出杨雎一大截。   若把杨雎比作写出“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的江淹,那云芷这篇文章便有李太白那“绣口一吐,便是半个盛唐”的壮阔。   小溪流与波澜海面,天上地下,鸿沟般的差距。   待到整篇诰文讲完,所有人瞪着眼睛呆住了。   “措辞精妙,文采斐然,紧扣题意,没有半字赘述。怎一个妙字可言!”   凌烨惊疑不定地看着宋颂。   云如h看看深受打击的好友杨雎,再看看得意洋洋的姐姐,站出来轻轻道:“姐姐,此文当真为你所作?”   杨雎垂下的眸子里闪过恨意,手指更紧地捏住云如h衣袖。   云如h拍了拍她的胳膊,单纯的杏核眼直勾勾看着宋颂,里面满是不认同。   宋颂揉了揉手腕,漫不经心道:“怎么,输不起么?不是我写的,你觉得是何人所写呢?”她没撒谎,确实是她写的。写得可辛苦。   云如h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宋颂对监考夫子道:“夫子,该出下一题了,比试既已开始,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第三题是书法。杨雎终于赢回一局,却是无比憋屈。因为云芷连写都懒得写,直接弃笔认输。   不过,这到底让她有了信心,脸色不再难看。   宋颂低头玩味地笑了。   接下来的绘画、下棋、算术、琴艺……一系列比试中,杨雎再也没赢过。   她脸色一次比一次难看,众人眸子里的轻视一点点褪去,神色越来越凝重,看着宋颂仿佛看着什么怪物。   “第十题琴艺,云芷胜出。”   夫子宣布完,场中一片寂静。   众人久久无法言语。   他们感觉喉咙里仿佛梗了什么东西,不上不下,只是让人难受。   “嗤。”一声轻笑,张扬而恣意。源自西边那张琴桌前站起来的少女――云芷。   她的眉眼精致而明媚,眼睛里有光,笑容散漫,仿佛对这结果并没有那么在意。   众人觉得她身上多了点什么,莫名吸引人,让人的目光不自觉跟着她。   杨雎脑子里“轰”的一声,好像有什么炸开,将她炸得四分五裂,尸骨无存。   “杨雎。”云如h看她面色不对,忙把人扶住。   她无奈地看了眼云芷,叹了口气:“杨雎,你还好吗?”   杨雎直愣愣瞪着眼睛:“琴艺,我输了?”   云如h咬了咬下嘴唇:“杨雎,这次只是凑巧,你的琴艺可是连世外之人都称赞过的,你不要灰心。”   杨雎眼神黯淡下来:“我是输了啊。”高手过招,闻弦歌而知雅意。   她垂下的眸子深不可测,只喃喃着:“输了。”   她自己站起身,挺直脊背,脸色勉强恢复。   众人暗暗佩服,试想若输得如此难堪的人是自己,而且输给了一个谁都看不起的垃圾,他们能这么快平静么?   “我输了。”杨雎黯淡道。   宋颂挑了挑眉。   “愿赌服输,我念便是。”杨雎昂起头,行走之间,裙摆轻轻摇动,少女身姿曼妙,神色苍白,倔强而受伤的样子任谁看了都要疼惜。   宋颂眼角一扫,嘴角抽了抽。   好些男的蹙眉捂胸,眼神疼惜,看着杨雎那副脆弱的样子心都要碎了。   杨雎从来都是温婉的、端庄的,她什么时候有过这么脆弱的时候?   都怪云芷那个恶毒女人。   云芷:“……”老子搭台子是让你来发挥的么?   “念就念,快些,比试浪费这么多时间,你念完容院长还有事交代,耽误大家的时间你良心过得去?早知道随便想个其他什么惩罚算了,你跟男人私会的信有什么好听的,我还不太想听,不知检点。”她的声音一出,当即破坏了杨雎营造的氛围。   凌烨脸色有些尴尬。   他的目光扫过云芷,心里会有种奇怪的感觉。   以前这个表妹执地让自己头疼,但是现在,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杨雎咬牙,眼看刚才大好的形式被云芷三言两语搅得彻彻底底,众人看她的眼神让她心紧紧抽着,疼得厉害。   她经营了多少年才有如今的名声,她忍辱负重步步为营那么多年,一切都被云芷毁了。   她一字一句念着那封信,心仿佛在泣血。   她发誓,今日所受耻辱,定要云芷双倍奉还。   宋颂静静看着她。   看着她垂着眼睛,语气虚弱地读着。   她笑了笑,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作者有话说:啊,还有一天周末,加鸡腿坚持~   明天还是六点! 第17章   白鹿书院。   明光阁。   “主子,据属下探查,飞鹤楼玄字号房间栏杆确属风化腐蚀所致,只要稍稍用力,木头便会碎成粉末,杨媛落下去乃情理之中。只是,”天阙眼睛里带着难以解释的疑难,“只是,属下问过掌柜,掌柜说栏杆一旬之内方才换了新的……”   容离手中的笔停顿了一下,随即淡淡道:“此事不用再查,到此为止。”   “是。”   “还有一事,玄机传来消息。云大小姐在城外对他使的迷药有线索了。”   容离:“通知玄机,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进京。”   天阙:“可是一月后――”他看着主子冷峻的眉眼,不敢再劝。   “是。”   “世子,云大小姐求见。”门外仆童通报。   天阙皱了皱眉,视线询问地看向主子。   容离顿了一下,直起身来,放下练字时提起的袖子:“让她进来。”   天阙诧异地看了看那幅因两处停顿有了瑕疵的笔墨,收敛好表情站到主子身后。   “世子在练字?”宋颂进门就闻到一阵墨香,看到铺开的纸上遒劲有力的瘦金字体,脑子里的电灯泡“当”地一声亮了。   不等容离回答,她当即围着桌子看了一圈:“好字!写得太好了!”   容离道:“好在何处?”   宋颂看着那一个个花儿一样印上去的漂亮的字体,咬着嘴唇冥思苦想:“好看啊!”   说着,她眼睛亮起来,一把拉住容离袖子:“世子,你教我写字吧!我的字太丑了,先生当着所有人的面批评我呢,多丢人!”   天阙瞪着云芷,目光快要将她攥着主子袖子的手指烧出个洞来。   容离挥了挥衣袖,将她的手甩开。   “云小姐聪慧过人,只要多下功夫,定能写出一手好字。”   宋颂盯着他的眼睛,近看,发现这人瞳孔漆黑,点墨一般,染在那双沉静的眸子里,深得望不见底。   她打了个哆嗦:“你就说教不教?你现在是先生,学生请教,总不能推脱吧?”   “过来。”容离站在桌边,看向她。   宋颂小嘴里还在叭叭叭,听他出声了,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忙屁颠颠跑过去:“怎么了?”   “写。”容离眼神看了看桌上宣纸。   宋颂:“哦。”她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待到手攥住了毛笔,才觉得哪里不太对:“就这么写?”   然而容离的眼神告诉她:写。   宋颂只得动笔。   那个字写出来,天阙嘴角狂抽。   容离眉头都蹙了起来。   宋颂自己还有点脸皮:“我没撒谎啊,我的字是丑,不然学什么?”   容离:“再写。”   宋颂:“还写?”看了眼旁边那副美若天仙的字体,再看看自己辣眼睛的杰作,饶是自诩不知脸皮为何物,她都有些脸红。   “写。”   然而容离语气不容置疑。   宋颂耸了耸肩,手腕用力,又来一个。   墨水时重时轻,字体极不协调,总之一个字――丑。   容离将纸张抽离,两指指着她捏笔的手,抿着唇,眉眼冷峻:“其一,握笔姿势不对。”   宋颂挠了挠头,眼巴巴看着他:“那该怎么握?”她心里期待着容离上钩。   想得正美,“啪”地一声。   宋颂跳起来:“卧――你怎么打人!”   容离拇食二指捏着戒尺,那檀木尺子一半在空气中晃动着,显示刚才打到了东西的事实。   宋颂抱着自己的手,放在嘴边不停哈气,又是气又是疼:“疼死了。”妈的。   容离垂下眼睑,淡淡道:“食指与拇指相合。”   宋颂瞪着他:“疼。”   容离:“凡有所成就者,必吃得苦中苦,云小姐若是不愿,趁早弃了便是。”   宋颂:“……”   那一下确实疼。   宋颂鼻子都红了。   她狠狠瞪了容离一眼,一把拿起毛笔,迅速握好,不服气道:“这样呢?对了吗?”   容离扫了眼她的姿势,拿戒尺的手轻轻动了动,又停了下来。   天阙以为她还得挨一下。那个姿势……不记打。   宋颂心里天怒人怨,弹幕疯狂输出,怨气快要冲天了。   就在这时,有什么冰冰的东西贴上了自己手指,随即是冷中带苦的味道。   她恍然大悟:这个苦味是药香,根本不是白桦树叶子的味道。   想着想着,她觉得不太对,一看自己的手指,惊呆了。   “这样握。”   容离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离自己很近了。   他的手指将她食指拨动了一下,一触即离,那冰凉的感觉却蔓延不去。   宋颂恍恍惚惚:“哦。”   然而等她落下笔,容离身上的气息更冷了。   宋颂眼巴巴抬头:“又写丑了?”   容离抿着唇,盯着她写的字:“天阙,拿沙袋来。”   “是。”   宋颂心里有不详的预感。   她又瞅了眼自己写的狗爬字,心里算计着今天撩这把划不划算呢?感觉反派撩不太动。   待到玄机将沙袋放在自己眼前,宋颂瞪着容离:“你让我将这东西绑在手腕上?我不干!”   捏一支笔就够累了,再绑那玩意写字,她又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   容离:“你腕力不够,着墨没有轻重,于书法一途早已荒废,练不练在你,若是放弃,日后不必再来找我。”   宋颂迈到门口的步子试探性地收了回来。   她挤出个笑容:“不绑那劳什子的玩意不行么?”   容离定定看着她。   宋颂举双手投降,皱着苦瓜脸:“我绑,我这就绑。”   “统子,爸爸牺牲大了去了。”   系统:“……”   半个时辰后,宋颂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鼻头上渗出汗珠:“不行了,让我歇会儿。”   天阙递给她一块手帕。   宋颂抓过来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   “咦?”这个香味――   容离细长手指捏着一卷经书坐在棂窗边细细研读,阳光照得他的脸几近透明,侧面看去,轮廓分明,美如神o,长长的睫毛半垂着,偶尔扇动一下,宋颂几乎可以想象得到那双眼睛看过来时冷淡而沉静的样子。   她捏着手帕,心里突然乐了一下。   容离这个人……   她稍稍喘了口气,容离淡漠的声音传来:“接着练。”   宋颂:“……”   等到容离点头让她休息,已是一个时辰过去,宋颂“吧唧”瘫在地上。   容离蹙眉:“不成体统。”   宋颂凑近:“世子成日里经书为伴,难道不曾考虑过入仕?”   容离眸子深深地看了她一会儿,看得宋颂心底一跳,怀疑自己是否一时大意神经松懈说了不该说的话。   “云小姐又如何知道本世子志不在野?”   然而就在她忐忑自己是否踩到了这人敏锐的神经时,却听到了这句话。   她愣了一下:“啊?”   原著里反派是病死的。但在死前,他一直是主角最强大的对手,是主角难以逾越的鸿沟。   所以她才将主意打到他身上。   而现在,听了容离的话,她想,既然他对那个位子并不执着,那她就当顺理成章了。   不用为此愧疚。   她做事从不后悔,走了一步,就要坚持走到底,绝不回头。   这样想着,不等系统喷她,她自己先开喷了:“我知道,自私,自己安慰自己,假惺惺。你可以闭嘴了。爸爸不自私怎么是爸爸呢。”   系统:“哼。”   作者有话说:正常就六点更新叭,有特殊情况再说明。 第18章   今日宋颂一进书院便看见学子们三五聚在一起,围着一个人聚成了好些个小圈子,热闹极了。   而那些被人围着的人,手里无不拿着一摞看起来颇不一样的纸张。   “这便是那常德纸了,常德纸铺昨儿刚进,不到一个时辰便卖完了,抢都抢不到。”   “薄如蝉翼,细腻柔软,世上竟有如此能人,怎地造出如此不凡的纸!”   “可是很贵?如此纸张,寻常人等怕是消受不起。”   中间那人卖了个关子:“你觉得这纸一刀多少钱?”   “怕是一两银子不止。”   那人摇摇头:“不对不对。”   “五两?”   “不对。”   “难不成十两?告辞告辞,再好我等也买不起啊。”   那人露出个得意的笑容,拦住去路,笑道:“十文钱一刀,可便宜?”   “啊?!”众人惊呼。   “十文?”   “怎地比末等墨纸还要便宜?”   “这常德纸铺位于何处?纸张可还卖?”   “卖是卖的,不过,怕要等。听说这纸乃常德一商人所产,故名常德纸。若不是恰有家人从常德来,我也料想不到会如此便宜。”   江晚晚站在宋颂身边,远远听到众人热火朝天的议论,露出个笑容:“晚泊快回来了。”   宋颂前些天就收到江晚泊成功造出常德纸的信,没想到这么快他就将店开到了沅州城。   “是啊,他惦记着你。”   江晚晚笑了下:“谢主子救命之恩。”   “你弟弟可不好惹,只要他不怪我收了你就行。”   “一切都是晚晚自愿,能侍候主子是我的福分。”   这个女人大抵是经历了生死,整个人透着一股豁达,看事通透,精明能干。她完全康复后,拒绝了宋颂让她留在翡翠阁的建议,主动提出要跟在宋颂身边。   宋颂提醒她自己要做的事情会有生命危险,这个女人却执着如此。   甚至几天后,她依然不改主意。   宋颂便让她跟着自己。   她本就欣赏江晚晚,如果不是江晚泊,她早就开口了。   既然江晚晚坚持,她便答应她。   她时间紧急,信得过的人太少,江家兄妹是意外之喜。   常德纸质量好,价格亲民,凡是读书人都买得起,贵族之家更不必说。   即使有人眼红,但她手里有国公府这个招牌,给别人十个胆子也不敢挑衅。   哪怕一个月后沅州天变了,只要她能抱上容离大腿,她便可以继续横着走。   容离未婚妻这个名头一定不能摘掉。   *   宋颂照例去明光阁习字。   天阙抱剑站在门口。   见云芷来,他皱了皱眉头,挡住:“云大小姐,请稍等,世子――”   “让她进来。”   天阙愣了下,身体立刻让开:“是,云小姐请。”   宋颂觉得气氛有些不对,顾不上计较天阙挡人。她让江晚晚待在外边,推开了门。   却见容离在练字。   脸色苍白,气势冷凝。   宋颂走过去:“世子?”   “先生?”   容离写完最后一个字方才抬头,那双淡漠的眼睛好似隐藏着情绪,难以捉摸。   宋颂心里一跳,脑子迅速运转。   “今日课业晚些再做,此刻随我入宫。”只听他淡淡道。   宋颂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容离这是――心情不好!   她还是第一次见他有情绪。   他对宫里――竟然这么排斥?   “统子,容离小时候的剧情真的调不出来?”   “嗯。”   宋颂:“……”辣鸡系统。   她脑子里一边思索着,嘴上不忘道:“入宫?所为何事?”   容离声音好像更冷了:“陛下宣召。”   “好。”她咽了口口水,此去不会有什么危险吧??但是想到能见到男主容戈,也能趁机考察皇宫地形,纵使有危险她也得去。   容离背转身,脊背挺直,身形颀长,青丝如瀑,绾发的白玉簪在日光里莹润透明,侧头时五官轮廓分明,眸如朗星,沉静幽深,眉头倏地蹙起,眼里泛起冷波:“还不跟上?”   宋颂忙跟上:“这就来。”   她想,容离既然如此厌恶皇宫,只是听到皇帝宣召,浑身气势淡漠之外便多了一层冰冷,整个人愈发无情,她是不是可以认为,容离小时候,在这座皇宫里发生了不好的事呢?   马车哒哒哒行驶在朱雀大街,容离闭目养神,浑身泛冷,宋颂坐他对面,几次欲开口,最后都闭上了嘴巴。   算了,她要刷好感,还是不要在这种时候惹人烦的好。   马车里一路安静。   突然,“吁――”马长嘶起来。   “小心!”   “呜哇――”   马车陡然停下,身体惯性使然,宋颂一头栽到车壁,她一边扶着脑门嘶嘶吸气,一边迅速撩起车帘向外看去。   刚才白色衣襟一闪之间,容离便跃了出去。   只见容离闪电之间跃至马蹄下小孩身旁,长袖一卷,将小孩拖离马蹄。   小孩大惊之后嚎啕大哭。   容离抿唇蹙着眉头拿怀里的小娃娃不知所措。   旁边众人俱都发出善意的笑。   “好险!”   “谁家小孩怎地跑到路中间玩耍,差点命都没了。”   “多亏了这位公子!”   “真是好人啊!”   ……   宋颂忙跳下马车,将容离手里的小孩放下来。   怎料小孩腿还软着,站不住。   这下轮到她不知所措。   虽然见过几千年人世,但她第一次抱了一个小孩子。   软软的,哭唧唧的。   她低头,严肃着脸:“小孩,站好了。”   小孩一抽一抽忘我大哭。   她求救地看向容离,容离却退后一步。   众人俱都笑出声来。   就在宋颂浑身鸡皮疙瘩时,一道天籁之声传来:“小宝!”救宋颂于水深火热之中。   小孩扑到母亲怀里大哭。   宋颂忙爬上马车,狠狠瞪了某人一眼。   “哼。”   容离抿唇,眸子里淡色闪过:“走。”   车夫“驾!”催动马车。   “过来。”容离朝鼓着腮帮子气成河豚的某人道。   宋颂不屑歪过头,给他一个后脑勺。   “过来,你额头破了。”声音听来似乎带着一股柔和。   宋颂:柔和??   她心里一动,闷声闷气道:“我帮世子解围,世子竟然见死不救?我生气了。”   “不是不救,我亦不知如何帮你。”   “总之是你不对。”   “嗯。”   “那你得补偿我。”   “如何补偿?”   “额,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她好似故意刁难道。   “何事?”   “何事待到本小姐想到再说,如何?”   这次停顿的时间有点长,长到宋颂以为他不会答应时,却突然听见了一声“嗯。”   这个惊喜有点大,她瞪大眼睛转头:“你答应了?”   “嗯。”   “万一我要你杀人呢?”   “看杀何人。”   “那万一――”   容离淡漠的眸子看着她,透着俯视一切的那种高高在上:“若是不可为,自然不会帮你。”   宋颂:“……”   容离冲她招手:“过来,额头需得上药。”   宋颂勉为其难将脑门凑过去。   容离从马车里拿出一瓶药膏,伸出食指沾取一点,轻轻抹到伤口处。   “卧――我说怎么这么疼!不会有毒吧!”   外面驾车的天阙翻了个白眼,骂这女人不识货,更是郁闷主子怎地将那么珍贵的药膏给她擦皮外伤。简直暴殄天物。   容离周身若有似无的苦涩药香笼罩在宋颂鼻尖,她吸了吸,视线盯着容离腰间那块磨得异常光滑的玉佩。   玉佩成色一般,正面刻了平安二字,边缘是很常见的福禄纹,甚至可以看出雕刻之人手艺不甚熟练,纹路一刀深一刀浅,似是初学者的玩笑之作,玉佩上的络子打得也不漂亮,褪得看不出原来颜色。显然,玉佩的主人必定十分爱惜,常常摩拭,才使得它如斯光滑,连那旧络子都不舍得换掉。   “世子衣服上有股药香,可是经常吃药所致?”她一边思索一边道。   容离将药细细抹好,待瓷瓶收起,方才道:“旧疾。”   宋颂敏感地察觉他语气里含着一丝锐利。   “陛下召我们进宫所为何事?”她换了个话题。   容离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铺成扇形,在眼下投射出一片阴影。   他眼皮肌肤薄到透明,细细血管清晰可见,鼻梁挺直,嘴唇苍白无血色,瘦削的脸颊透出冷傲淡漠。   “去了便知。”   “我还是第一次进宫呢。”她望着窗外道。   小时候虽然不知云士忠如何不让外人起疑将云芷关在后院,但是每年宫宴原主都会生一场大病。   她记忆中宫里是有太医来看过的。   只是原主是真的病了,故而太医也只叹息她身体过于羸弱。   更何况,并没有人在意原主是真病还是假病。   御医看在国公府面上也不会多嘴。   宋颂冷笑,原主怎么病的,她再清楚不过。   不过是凌丽华不想原主出现在众人面前,故意让她生病而已。   说起原主母亲嘉禾公主,也不过宫里一个不受宠出身卑微的公主而已。论地位、论手中权力,远不及凌丽华。   只是容映毕竟出身皇室,出身再低,也不能堕了皇家颜面。   故而容映失身云士忠后,云士忠是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由不得他。   这简直是凌丽华骄傲一生不能忍受的耻辱。   只不过,她的骄傲,凭什么要别人的性命成全? 第19章   大顺建国百余年,延续至今十数朝。   当今圣上出身卑微,从小受一众兄弟姐妹凌虐,后来宫廷政变,先皇中道崩殂,皇室倾轧,皇位之争持续三年,大顺元气大伤,永昌侯与荣国公挽狂澜于既倒,扶持当今登基,结束了纷争局面。   百姓终于迎来安定。   然而,这位新君自登上皇位第二年性情大变。   屠戮兄妹,残杀朝臣。   一时间,皇室凋零,唯余一个毫不起眼没有封号的公主――容映。   前朝外戚杀的杀,徙的徙,京城世家格局亦是焕然一新。   永昌侯府与荣国公府成了沅州城不可撼动的大世家。   永昌侯府掌天下十万兵马,荣国公府总揽朝堂,自当今沉迷求仙问道,不理朝政之后,朝事更是担在荣国公肩头。   原书里,这位皇帝最大的作用就是催动男主心中对反派的仇恨,让男主与反派之间横亘着杀父之仇,非死不能休。   谁让昏君虽然是个混蛋,但是对男主来说,却是最慈祥的父亲呢。   任谁看见亲身父亲惨死仇人剑下,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宋颂站在容离身后,垂首站在含元殿前汉白玉阶上等待传召。   “宣燕王世子、荣国公府云芷觐见――”   声音一声一声传将过来,仿佛穿透时间长河,“轰”然在宋颂耳边炸响。   恍惚中,有股力量拉着自己,她脑中空白,待到醒过神来,人已经在大殿外。   而大殿中央,两个鸡皮鹤发,颤颤巍巍的老臣声泪俱下,额头“砰”“砰”“砰”磕在大理石地板上:“陛下三思啊!蜀中大旱,百姓颗粒无收,遍地饿殍,疫疾流行,此时加征,岂不逼民造反?我大顺危矣!”   “来人,拖出去!”   两个老臣一圈圈皱纹的脸上鲜血、泪水交织,沧桑的眼里满是绝望,颤巍巍的声音不甘心地喊着“大顺危矣”被人拖了出去。   “两个混账!不知死活的东西!朕建个道观也来指手画脚,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皇位上一身明黄、脸色虚浮的帝王气急,走来走去,末了,犹不解恨地指着门外:   “将两个老不死拉下去砍了!”   太监总管小心应了声:“是。”   说完,朝门外挥了挥手,两个老臣的嘴被堵上,拖走了。   宋颂看了眼容离。   他浑身气息淡漠,眼睑垂着,侧脸瘦削,挺直的脊背如同雪地里的松柏,冷漠傲然,无动于衷。   “陛下,燕王世子和云大小姐觐见。”   “宣。”   “世子,云大小姐,请吧。”太监总管尖细的嗓音道。   容离抿唇,踏进大殿。   宋颂跟上。   时间仿佛被按了暂停,空气中流动着沉默的气息,久久无人说话。   帝王扫视的目光凝在容离身上。   宋颂皱眉。   “这便是嘉禾的女儿?”半晌,顺帝道。   宋颂半垂眼睑:“云芷参见陛下。”   “上前让朕看看!”   宋颂目光看着地毯,屈膝上前。   “嘉禾的女儿,嘉禾死了这么多年了……女儿都这般大了。”   宋颂不敢掉以轻心。   这声音阴翳残忍,喘气声大得令人难受。   “朕还是第一次见你,说来,你该叫朕一声舅舅。”昏君突然道。   宋颂心头一跳:“云芷惶恐,不敢僭越。”   “惶恐什么?叫舅舅。”漫不经心,不容置疑。   宋颂头皮发麻,张了张口:“舅――舅?”   昏君端详着她的脸,仿佛要从这张脸上看出什么似的,半天,有些失望地叹息:“跟朕长得不像。”   宋颂:“……”卧槽!   待到他们进殿好些时间,昏君云里雾里阴晴不定地跟宋颂说了几句话,宋颂心里察觉不对劲,趁昏君走动间眼角瞥了眼容离的方向,这才发现容离一直挺直脊背跪在地上,昏君还没有让他起身。   宋颂眼皮直跳,硬着头皮:“舅――舅,不知召见云芷跟世子可是有要事?”   皇帝目光阴翳地看着她,蓦地笑了一下。   那笑容在那张枯槁虚浮的脸上浮现出来,令人毛骨悚然。   宋颂鸡皮疙瘩满身,简直要抓狂了。卧槽,这皇帝是个变态啊!   顺帝这才将视线转向容离,脸上笑容诡异:“这就是世子?”叹息了声,“朕也许多年不曾见过了。”   容离声音清冷,半垂眼睑:“容离见过陛下。”   “起吧。”   “谢陛下。”   “燕王爷一人在京城难免孤单,世子外出十多年,既已及冠,也该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你对这桩婚事可还满意?”   大殿里静悄悄的,龙涎香气馥郁鼻尖,熏得人喘不过气来,宋颂额头渗出汗水。   容离淡淡道:“陛下赐婚,臣受宠若惊。”   “哦?世子可是不计较云芷心有所属、名声败坏?”   宋颂心里卧槽,我特么!   容离两只手垂落,宽大袖袍遮住了手指,冷冷清清站在殿中,薄唇微张:“云小姐很好。”   “哈哈哈哈哈哈!不错!”顺帝大笑出声,笑得喘不上气来,太监总管忙上前帮忙,待到顺帝吃了一块药丸,呼吸平稳下来,脸上异常的潮红渐渐退去,眼睛里闪出兴奋,道:“来人。”   “将燕王爷宣来。”   宋颂心里一紧。她对刚才那块朱红色药丸心有余悸。这狗皇帝一看就是身体长期亏空,吊着一口气,还敢乱吃“仙丸”,指不定两腿一蹬就嗝屁了。   容离淡淡注视着香炉。   没一会儿,只听一道疯疯癫癫的声音连带着鸟的声音传来。   “见过陛下!见过陛下!”   原来是一只绿嘴鹦鹉,学人竟惟妙惟肖。   宋颂悄悄看了眼这位燕王爷。   头发凌乱,满脸脏污,衣服满是污渍,身上甚至有馊味传来。   这副样子,一看就是很多天没人管。   殿里宫人纷纷屏息。   刘总管弓着腰,谄媚道:“启禀陛下,燕王爷近些日子一直在宫里替陛下训鸟,这只鹦鹉已经会说话了。”   燕王爷疯疯癫癫笑嘻嘻道:“会说话啦,会说话啦!见过陛下!见过陛下!”   一时间一人一鸟你一句我一句,殿里都是他们的声音。   宋颂掀起眼皮看了皇帝一眼,这一看,心差点停跳。   皇帝正在用一种探究性的眼神死死盯着燕王爷,脸上肌肉抽搐着,眼里闪过嗜血的兴奋。   “宴之。”他语调诡异道。   燕王爷兀自跟鹦鹉玩着。   皇帝喘息声加粗,脸色涨红,眼睛死死盯着燕王爷:“宴之,你还记得儿子吗?”   燕王爷那双空白茫然的眸子看了眼不停说话的皇帝,笑嘻嘻对鹦鹉道:“儿子,儿子。”   鹦鹉重复:“儿子,儿子。”   皇帝大笑出声,笑到岔气也不停止,手指哆哆嗦嗦指着燕王爷,眼里闪过恶意,兴奋极了。   “父皇!”身着蟒袍的少年面目焦急闯进大殿冲到龙座前,抚着皇帝胸口一边替他顺气一边冲奴才大骂:“你们怎么照顾我父皇的!怎地咳得这么重!快去宣太医!”   刘总管忙道:“是,是,这就宣!”   宋颂悄悄站到容离身边,握了握他的袖子。   容离抿了下唇。   太子唇红齿白,脸上犹带着婴儿肥,大眼睛水汪汪的,骂人的时候也不凶。   他一来,殿里气氛立刻变了。   皇帝眼神软化,慈爱地看着太子:“戈儿怎么来了?父皇无事,不必担心。”   跟着太子的下人们脸色惨白,瘫软在地,面无人色。   太监总管趁着太子不注意,一挥手就让人将这些人处理了。   容戈抱着皇帝还在撒娇:“父皇,你一定要好好的,儿臣好担心父皇啊。”   皇帝眼神阴翳地看了眼他们三个,转头跟太子说话又是温柔似水了。   宋颂:“……”这特么也行?   刘总管皮笑肉不笑地悄声道:“世子和云小姐且告退吧。”   宋颂看了眼燕王爷。   刘总管察觉她的视线,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燕王爷自有去处。”   话音刚落,便有两个侍卫捂着燕王爷的嘴将他和那只鹦鹉带离大殿。   直到他们走出大殿,殿里父子温馨的对话仍在继续。   宋颂跟在容离身边,几次张口:“我小时候见过燕王爷,可威武了,骑着高头大马,打了胜仗,世子小时候也很厉害。”   容离眸光淡漠:“过去之事而已。”   宋颂长吸了口气道:“你看我娘生我的时候没了,我爹和凌丽华痛恨我娘,从小不待见我,我小时候连映月阁都出不去呢,你比我好多了。”   容离看了她一眼。   宋颂:“这是什么眼神?”怎么感觉特么的在看制杖???   “世子,我这么惨,你不安慰我一下么?”   “喂,你还欠我一个条件!”   容离听着背后咋咋呼呼的声音,嘴角抿了一下。   宋颂一路叽叽喳喳缠着容离,小嘴叭叭叭从各个世家小姐的底子说到世家公子哪些喜欢逛青楼,活灵活现好像她亲眼见到一般,直把容离说得眉头越皱越紧。   就在他们到达城门时,一道声音传来:   “你们给本太子站住!”   宋颂嘴巴一停,耳朵动了动,转身。   一身明黄色太子蟒袍的男主气势汹汹朝他们冲过来。   真气势汹汹。   容戈十二岁,脸上尚未褪去婴儿肥,眼睛大,水汪汪的,皮肤白嫩,个子不高。   哪怕他自以为做出了最令人害怕的表情,在宋颂看来,也不过一只白嫩嫩的包子。   她停下脚步:“太子有何吩咐?”   容戈步撵冲到他们面前,颐指气使,居高临下:“你们竟敢气病孤父皇,孤要惩治你们!”   宋颂挑眉:“太子殿下打算如何惩治我们?”   容戈冷哼一声:“孤要罚你们――带我出宫!”   宋颂扑哧一笑:“没有皇上口令,私自教唆殿下出宫乃是死罪,恕臣女不敢。”   “你――”   容戈气急,从步撵上下来,站在宋颂面前,发现自己比她矮很多,白嫩的脸涨红,跳了跳脚:“我不管,你今日若是不能带我出宫,我便打你板子!”   容离道:“君有所令,臣不得不受。”   容戈:“孤说真的!”他急了,看看宋颂,见她眼睛里了然地看着自己,又看看容离,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顿觉下不来台。   他讪讪:“你们以后不许再惹父皇生气,否则孤绕不了你们!”说完大概觉得丢了面子,爬到步撵上,冲他们冷哼一声:“下次再见到孤可没这么容易逃脱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待到出了宫门,坐上马车,宋颂还笑个不停。   她没想到这个男主是这样的属性。   书里为了让他尽快成长,前期也太傻白甜了点。   容离:“何事如此好笑?”   “太子怎地如此……额单纯?”   马车里一路无言,不论宋颂说什么,都没有换来容离一句回应。   她百思不得其解,她招惹他了?   直到被赶下马车,她站在喧嚣的大街上,摸着脑袋跟系统抱怨:“反派今天有点反常。”   系统叮地一声:“皇宫地图已保存完毕。”   宋颂:不算白进宫担惊受怕。 第20章   翡翠阁。   常德纸一经现世,便受到读书人追捧。   在江晚泊的运作下,常德和沅州城率先出售。   利润滚滚而来。   安排好一应事宜后,江晚泊连夜坐船回沅州。   当他见到好端端站在自己面前的江晚晚时,半晌说不出话来。   宋颂本来在打呵欠,瞪着眼睛看了江晚泊半天,手指颤巍巍指着他:“你,你――”   江晚晚扑哧一笑:“小姐怕是第一次见晚泊的真面目。”   江晚泊身上的阴翳之气散去,看得出,这半个月在外让他发生了很大变化。   这都不足以让宋颂奇怪。   令她震惊的是江晚泊的脸。   上次匆匆一面,这人给她唯一的印象除了书里所写:天下第一大皇商之外,就只有蓬头垢面,一张乌漆嘛黑的脸。   但是,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却是一位眉目如画、男女莫辨的美貌男子。   她实在难以将这张脸跟半个月前那张对上。   江晚泊对此倒是习以为常:“之前为避免麻烦,故而将脸遮住,请主子见谅。”   宋颂瞅着眼前美如天仙的眸子,干笑两声:“无妨。”   三人坐定,江晚泊将自己下一步打算讲给宋颂听。   宋颂听完摇了摇头:“常德纸这桩生意不必再花费多余心思,你手里的配方只要控制得当,便不愁生意上门来。只要将常德纸的名声打出去,自有各地商人前来,到时你以统一价格让他们定期来买便是。至于各地生意具体如何做,却是不用我们操心。”   江晚泊眸子一亮:“这是个好法子。”   宋颂觉得这张脸实在晃眼,难怪之前要挡住,实在是有当祸水的潜质,她喝了口茶水道:“待到常德纸的名声打出去,我们便可坐享其成了。”   她看了看两人,思索着道:“我救晚晚一命,晚泊替我做成常德纸的生意,如此算来,你我可算两清。经此一事,想必你已看出我所图非小,如若你现在离去,我便允你,晚晚亦是。”   “我会给你们一笔钱,足够你们起家,从此以后便可去过自在日子。”   江晚晚道:“主子救命之恩,晚晚无以为报,更何况天下之大,生灵涂炭,哪有什么自在日子,晚晚知道主子是做大事的人,生死无常,晚晚只愿不枉此生!”   江晚泊亦道:“江晚泊多谢主子再造之恩,如若没有主子,晚泊如今不知沦落到何种境地,岂能像如今这般受人尊重?我和阿姐天生贱命,生死早已看透,主子有命,但凭吩咐!”   宋颂心里不知是何滋味,一颗心也不知是该提起还是该放下。   实话说,她也怕他们弃自己而去。   她替他们一人倒了杯茶:“既如此,便帮我做下一件事吧。”   她看着两人,眸光通透锐利,那是种智者洞察世事的深邃目光。   “既然留下,便是忠于我,无论如何,不得背叛,我惩治背叛者的手段不希望有一天用在你们身上。”   “我姐弟二人以性命起誓,若有背叛,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誓言不必,我既用你们,便会信你们。无论遇到何事,我会尽力护你们周全。”   宋颂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图纸,指着几处别院道:“这几处皆是我的庄子,由于人手不足,多有荒废,晚晚尽快找齐人手,补上空缺,让这些院子可以正常产出。”   最后,她若有所思地盯着终南山下那处别院,纤细手指轻轻指了指:“这处庄子,我打算建一座幼院。”   “主子,何为幼院?”   宋颂:“幼院,顾名思义,便是抚养教育幼童的地方。”   江晚晚:“主子是想收留――”   宋颂:“没错,幼院便是让这些幼童有饭可吃,有学可上。”   “你们二人在南郊长大,想必最是清楚这些,晚晚,你尽快安排好别院一应事宜,寻找孩童,让他们安然入住别院。切记,必须是无父无母的孩子,这些孩子,需得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绝不能不劳而获。”   “五日之内我要沅州城所有人知晓此事。明面上不要刻意透露我的名字。”   “晚泊,你帮我找两个人。”   宋颂拿出准备多时的东西,放到江晚泊面前。   纸上是两个人的姓名,生平,住址。   江晚泊早已顾不上惊讶。   早在云芷让她寻找那个造出常德纸之人时,他便知道她是有秘密的。   “此二人身陷险境,你去帮他们一把,将他们带回来,说服他们做幼院的夫子。”   江晚泊手指捏紧两张薄纸,胸中溢出一股壮阔志气:“是,主子。”   “记住,要在他们最绝望的时候伸手。”宋颂冷静道。   江晚泊恍惚,他想起了云芷来找他们那天。   他们同样面临最绝望的困境。   宋颂仿佛看穿他的想法:“困境乃人生常事,没有我,你们或许也能度过去,只是我的出现让事情有了转机,你愿意赌我不出现的那种可能吗?”   江晚泊苦笑了下,心里越发不敢小看这个小姑娘,明明才十八岁,不知如何修得这般洞察明练,心思细如毫发,他自诩做生意时圆滑周到,不露丝毫,却不及她十分之一。   “江家之人最终承诺,此事晚泊一定办妥。”   宋颂点头。她之所以找上这些人,就是看中他们重情重义,有恩必报,耿直认死理的性格。   那些花花肠子的,即使以后再有成就,她也排除在外。   她现在是在钢丝上跳舞,不能行差踏错一步。   否则,等待她的,便是万丈深渊。   “五日之内,幼院便要开课。你们时间不多。”   *   解决了钱和人的问题,宋颂的后路便准备得差不多。   此时她的重心,便是攻略容离。   昏君跟燕王爷之间显然隔着一段旧事。   这段旧事让昏君以折磨燕王爷为乐,甚至在他疯了以后犹不解恨,不时羞辱他泄愤。   昏君应该对燕王动过杀机,这使得燕王爷不得不装疯自保。   还有容离。   原主记忆中,昏君尚未登基之时,容离被称为沅州城小神童。   冰雪聪明,三岁能诗。   再后来昏君登基,燕王府一朝败落。   有人说燕王反对顺帝登基,故而得此下场。   只是,据宋颂所知,当时情况,燕王爷这般人物,不可能明知大势所趋民心所向还会用鸡蛋去碰石头。   其中一定还有什么大家不知道的事儿。   再者,容离十岁在宫中中毒,呼吸断绝。   若没有纸言大师,可谓必死无疑。   再加上容离对皇宫反感,不难推断出当初中毒个中纠葛。   这些都是燕王府与昏君的仇恨。   不可能调解。   燕王爷卧薪尝胆数十载,容离沉珂病体,一身病痛,这是死结。   一旬之后的宫变酝酿多年,她甚至能感受到沅州城地底下那蠢蠢欲动的复仇欲望。   原书中,云芷此时早已入了永昌侯府,这成了燕王府继顺帝赐婚之后的又一次耻辱。   宫变后永昌侯府迅速衰落,未尝没有原主的原因。所以原主处境更加艰难。   宋颂现在要考虑的,就是宫变后,容离成为东宫太子以后,会如何处理自己这个昏君用来羞辱燕王府的存在?   永昌侯府与荣国公府一时败落已成必然。   可是她的结局会怎么样?   如若燕王爷如书中所说那般憎恨昏君,那自己的存在无疑就是提醒他那段耻辱的岁月。不论如何,她的下场都不会好。   解除婚约恐怕都是轻的,万一来个发落庙宇,青灯古佛,也不是不可能,再严重一些,新帝登基,处死一个闺阁小姐不太体面,宫变当天趁乱要她命,来个不声不响更省事。   所以,她得抓紧容离这条线。   无论如何,都要让他对自己网开一面。   而且,她有极其强烈的预感。燕王爷不会让自己活着见到宫变第二天的太阳。   这个父亲太在乎他的儿子了。   当年为了送容离出城,一夜疯魔,装疯卖傻这么多年。   怎能容忍自己带给他羞辱? 第21章   映月阁。   “小姐,这些天成天见的往外跑,都瘦了一圈了,快来,奶娘做了你爱吃的!”   “好香啊!”   宋颂一进门,看见满桌菜,将书袋往晚晚怀里一扔,趴到桌子上,两眼放光,“奶娘,今儿什么日子,这么丰盛!”   奶娘点了点她额头:“今天是小姐生辰呢。”   宋颂愕然:“我生辰……”   她看了眼远处夕阳染红一片的层林:“是我生辰,我差点忘了。”   云芷的生辰自来在国公府便是忌讳的。   一则,云芷出生时她生母容映难产而亡;二则,这座府邸的主人都不希望这个生命降生。   是以,她长这么大,自己都讨厌这个日子。   奶娘见她脸色如常,心里松了口气,将长寿面放到她面前。   “小姐不要咬断一口吃下去,从此呀长命百岁。”   面条用鸡汤煮的,里边窝了一颗溏心蛋,两颗绿油油的小油菜点缀其间,鲜香扑鼻。   宋颂深深吸了一口:“好香。”   她拿起筷子,夹起面条放进嘴里,迫不及待咬下去,不及吞咽,突然,系统警报拉响:“别咽下!检测到不明毒物!”   宋颂咀嚼的动作停了停。   桌子上坐着奶娘,嬷嬷,晚晚。   她们看着自己眼里都是笑意。   看见自己吃了下去,她们也开始动筷子。   宋颂忙站起身,双手将桌子掀翻。   “哗啦”!   一桌精心准备的菜肴毁于一旦。   奶娘等人大惊失色。   比起失望,她们眼里更多的是担心。   自从十岁那年大闹了云如h生辰宴以后,小姐已经很多年不曾在生辰这天发大火了。   “小姐可是心里不舒服?不喜欢吃就不吃了,我们都不吃了啊。小姐当心身子,不要生气。”奶娘忙过来抚着她的背,一点点替她顺气。   宋颂抓住奶娘的手,露出个笑容:“奶娘我没事,嬷嬷将残炙收拾了罢,对了,小心点,不要让前院知道。”   嬷嬷忙点头收拾。   “奶娘,前院……给我们送东西了?”   奶娘不明所以地点头:“对,自从老爷来过后,前院每日按例给映月阁送东西,”   她想到刚才打翻的菜,脸色一变,“可是有什么不对?”   宋颂伸出一根银簪放入撒落一片的面条里。   没有丝毫变化。   她眸子漆黑,笑道:“不对?太不对了。”   她冷了声音:“奶娘,以后凡是前院送来的东西,一律处理掉,不要让人发现。”   奶娘一看到她的动作,早已大惊失色:“小姐!”   宋颂歪头露出个轻松的笑:“别担心,我没事。”   有事的是别人。   凌丽华,终于出手了。   “奶娘,这桌饭吃不了了,晚晚让飞鹤楼送菜来,你们吃,我有点事要去办!”   “何事如此着急啊!这么重要的日子!”   话音未落,宋颂早已翻墙出去了。   她从马厩牵了匹马,一路狂奔,直奔燕王府而去。   “这本书里有两种天下至毒,皆出自宫廷。其一便是容离所中迦叶散,中毒之人浑身血液犹如沸腾,不出一个时辰便会肠穿肚烂而死,是为剧毒;其二,便是这月如霜。无色无味,中毒者根本不知道自己中了毒,身体只会慢慢衰落,最后自然而然死亡,任凭你是天下神医,也绝不可能察觉到。”   “而这两种毒药只为皇室所有,密不外传。”   “驾!”宋颂继续加速,她感觉自己浑身血液沸腾,眸子里闪过名为笃定的情绪。   “你这个疯女人。”   宋颂哈哈大笑:“你给我的期限,不赌一把怎么行。凌丽华出手得太是时候了。”她正愁如何在容离那里更进一步。   “吁――”马停在燕王府大门前。   守卫面面相觑,最终还是上前行礼:“不知云大小姐所来何事?可有拜帖?”   宋颂缓了缓心绪:“请告知世子,云芷求见。”   跟守卫大眼瞪小眼,不出一会儿,通报之人以相当快的速度返回:“大小姐请。”   到了祈年殿,仍旧是天阙抱剑守在殿门口。   宋颂提起裙摆走上台阶:“世子今日心情如何?”   天阙不情不愿道:“不好。”   宋颂挑了挑眉。   心情不好?   她装了满腹城府迈进殿门。   容离盘坐棂窗边,面前放着一盘棋。   美如神o,遥不可及。   宋颂上前:“见过世子。”   容离将手中白子落下。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晶莹剔透的玉棋子,格外好看。   “何事?”声音清冷。   宋颂坐到对面,蹙着眉头看眼前棋局:“世子生辰快到了吧?”   原主记忆里,燕王府繁盛之时,曾经办过一场令人印象深刻的生辰宴。   “我记得世子生辰在小雪那天。”   容离那双沉静的眸子看过来:“那又如何?”   宋颂:“不如何啊,人人过生辰都有生辰礼的,国公府的两位少爷小姐的生辰礼物年年堆满了院子,我不知道多羡慕呢。”   她语气里带着调侃和跳脱。   落日余晖透窗而过,洒落一地金色。   眼前少女白皙的脸映在光晖里,眸子都成了金色的。   羽扇般浓密纤长的睫毛轻轻眨动,那双澄澈的眼睛仿佛浸出水来。   容离愣了一下,才发现,那双眼睛里真的有水。   他眉头一蹙。   “不过生辰而已。”他想起今日是她生辰。   寺庙乃世外之地,佛门中人脱离红尘,所谓生辰,于他而言,只是纪念母亲的日子。   想到这里,他又想起,云芷母亲嘉禾公主乃是生她难产而亡。   他心绪犹如被风吹皱的湖面,泛起一圈涟漪,随即又平静下去。   “你想要生辰礼?”他有些犹豫道。   宋颂眼睛一亮:“可以吗?”   “可。”话既出口,容离眉头皱了皱。这实在不符合他一贯处事。此时多事之秋,本不该多生事端。   “你想要什么?”他看着云芷眼睛,发现这双眸子清澈得一眼便可望到底。心里叹了口气,罢了,本就欠她的。且答应她罢。   “我要吃紫苏山药糕!”宋颂兴奋道。   “可是当真?”容离疑惑地看着她。   “当然了!快点去做!”   门外天阙听了她回答,早已吩咐人去捉那厨子回来做。   想要的东西要到了,宋颂浑身丧气一扫而空,整个人明媚灿烂,笑容不要钱似的向容离绽放:“世子,你一个人下棋多无聊,我来执黑子!”   三局以后。   “不行不行,我重新来!我刚才没打算这么走的!”   “输了便是输了,不要耍赖。”   “你很过分,今天是我生辰,你还不让着我!连赢我三局!三局!”宋颂伸出三个手指,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你让我面子往哪搁!”   “云小姐,紫苏山药糕好了!”天阙忙进来帮主子解围,这个女人实在太难缠了。   他还从未见过有谁能三番两次让主子情绪反复波动。   这个云大小姐真是奇人哉!   闻到紫苏的香气,宋颂放下手中准备耍赖的黑子,对着容离冷哼了声:“待本小姐吃完先。”   说着,眼睛亮晶晶眼巴巴地看着天阙将糕点放到自己面前,冲容离露出个大大的笑容:“世子不吃吗?”嘴里问着,眼神分明是你敢吃我就跟你拼命。   容离摇了摇头,嘴角无意识抿了下:“吃吧。”   宋颂笑得非常开心,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狼吞虎咽,任谁都能看出她有多喜欢。   她浑身洋溢的快乐骗不了人。   宋颂轻轻垂下眼睑:“真好吃啊。”   少女眼睛弯弯,脸颊上细细绒毛映在夕阳余晖里,皮肤细腻吹弹可破,两个腮帮子圆鼓鼓的,就连声音都是灿烂而热烈的。   容离静静看着,蹙了蹙眉,今日落日意外迟了。   殿外凤凰树上那只鹦鹉不知学了什么话,叽叽喳喳引来侍女围着着急。   太阳染红天际,一轮红火挂在山尖,正当沉寂。   今日祈年殿意外热闹。   容离看着云芷,有些疑惑,当真如此好吃?口腹之欲而已。   突然,他瞳孔皱缩。   一片红翳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隔着一层红雾,他看着云芷脸上血色仿佛被人抽去,鲜活笑脸一瞬间灰白下去,那双澄澈的眼睛里由欢欣转为错愕,随即是痛苦,最后那双明媚的眸子彻底阖上了。   一动不动。   他张了张口:“传萧亦然。”   殿外,天阙在心里罗列云芷的可疑之处,暗想,她接近主子必定有所图谋。   正当此时,他却骤然听到世子沙哑而茫然的声音。   世子从来淡漠,万事万物不随心,能让他心绪波动这般大,出事了!   他心里一惊。立刻进去,被眼前一幕惊呆了。   触目惊心的红。   世子白色袍服沾满血,云芷倒在世子怀里奄奄一息。   太阳掉下山头,殿里笼上黑暗。   他竟觉得此刻的世子浑身凝聚着可怕的气息。   作者有话说:蠢作者肥来啦! 第22章   “主子?”天阙心里翻起滔天巨浪,满眼惊骇。   云芷细弱的脖颈软软垂在容离胸前,皮肤泛起青紫,眼睑无力翕合,面上笼着挥之不散的死气。   容离迅速封穴,二指搭在云芷无力耷落的手腕上。   几息过去,脉象近乎消散。   他手指蓦地用力,惨白的手腕上留下两个青紫印痕,近乎刺眼,他闭了闭眼:“萧亦然呢?”   天阙心里诧异不已,蹙眉看着云芷的样子:   “信号已发,我已让他赶回,云小姐――”   容离蹙眉,薄唇抿紧:“用火焰令。”   天阙大惊:“世子,不可!”   “让萧亦然半个时辰内赶回。”容离说罢,抱起云芷,背影提拔,仿若有万钧之势。   天阙咬了咬牙,从怀里拿出一封火焰令,将信号放了出去。   火焰令乃燕王府密令,非十万火急不出。自设立以来,只在十多年前世子中毒之时用过。   他想不到,这第二次竟然会用在云芷身上。   容离将宋颂放到床榻上。   他眉头蹙着,手指动了动,不知不觉摸了摸被血染红的胸口处。   少女前一刻还鲜活的脸下一刻便已枯槁死灰,反差之大,就连他也不能不愕然。随之而来的,是胸腔里泛起的陌生情绪。   病痛他习以为常,生死更是看淡。师父从小告诫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万事万物皆有因果。   见过江河之人绝不会为溪流而惊叹,而涉过汪洋之人不会为山川而震撼。   他闻禅音,修佛法,悟天道无情,此番了却父王心愿,还苍生以大道,救万民于水火,便终生修佛,不再涉世。   只是,云芷大抵算是尘世里欠下的因果,此次又与他牵连甚深。   这份因果,真能了断么?   *   宋颂的魂魄再一次从身体里弹了出来。   她盘腿坐在床边,凑近了仔细看容离脸上细微情绪变化,一丝一毫都不放过。   光看剧情,她只以为此人定是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之辈,所谓反派,不外如是。   只是,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她发现他无心权势,无情无欲,见恶并非欲其死,见善也未必宽慰于心。   更令她惊讶的是,他只是冷漠,并非冷血。   他甚至是向善的。   他会伸手去救即将死于马蹄之下的孩童,会因云芷小时候救他一命对自己屡屡退让。   因为无欲,所以淡漠,高高在上,俯视众生,在他心底,应该从未将自己当做庸庸众生中的一员。   这样一个人,她要撬开一个小口,然后将缝隙一点点撕扯开来,最后才有可能攻破他的防线。   现在,就是扯开那道口子的时候。   怎么让一个人害怕死亡呢?   答案是:让他亲眼目睹在意之人死去。   容离固然是冷漠的,不管他因为什么对云芷有了那么一点特别的纵容,她都要竭尽全力抓住。   即使自己并不是容离在意之人,却总归是有所牵连之人。   她要将生的灿烂热烈和死的痛苦丑陋对比给他看,让他荒寂无垠的心里长出触摸情感的v芽来。   现在,看着容离眼里一闪而逝的茫然,宋颂勾起嘴角笑了。   她成功了。   *   容离沉思间,殿外传来哭嚷之声,他捏了捏眉骨,将云芷手腕放下,道:“何事?”   “你们燕王府忒欺负人!好端端将我劫来做糕点也就罢了,竟敢说我投毒害人!岂有此理!气煞老夫!太欺负人了,呜哇!”   说着说着,竟在地上打起滚来。   天阙脸色铁青,看着白胡子老头,怀中剑险些按捺不住:“禁言!不许喧哗!”   老头子顿了下,接着滚:“欺负人啦,老头子好害怕!”   天阙“刷”地拔出剑来,寒光似铁,白刃如霜,“苍啷”一声,如虹贯日,挥手间,老头胡子掉落一地。   须臾,“”地一声,利刃归鞘,天阙抱臂朝向容离请罪:“主子,属下该死。”   容离背手而立,巍峨缥缈清冷出尘,俯视铁老头,眸中无波无澜,仿若看一只蝼蚁。   铁老头讪讪住口,缩紧胳膊坐起,哆哆嗦嗦道:“天,天地可鉴,老夫我连只蚂蚁都不敢杀,怎么敢下毒,一定是弄错了!”   天阙:“云小姐便是吃了你的糕点才中毒,此刻危在旦夕,你休要再狡辩!老实招来!”   老头欲哭无泪,瞪着大大的眼睛:“千古奇冤!冤死我了!是你非要劫我来,出了事竟怪我,老夫命太苦了!我不活了!”   容离挥了挥衣袖:“先带下去。”   老头子还待说话,却不知什么时候早已被容离封了穴,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垂下脑袋,懊恼地狠狠瞪了天阙两眼,跺了跺脚,吹胡子瞪眼地向外走。   天地四合,万籁俱寂。   容离扔下佛经,再次执起云芷手腕。   脉象紊乱轻忽,随时都能消散。   他皱紧眉头,漆黑沉静的眸子盯着宋颂愈见灰白的脸,脑子里印出这张面目灵动的样子来。   “活着吧。”   只是嘴唇动了动而已,若不是宋颂较真地一动不动贴着容离看他每一个表情,怕是真会漏掉这句没有说出声音的话。   她若有所思:“活着?”   久病之人皆成医,容离于医术一途只逊于师兄萧亦然。   天下之毒,凡有所见,他皆可解。   他唯一解不了的毒,就是自己所中迦叶。   还有便是――宫中那另一味传说从未有人见过的月如霜。   宋颂要的,就是他对此毒不够了解,故而只能求助萧亦然。而萧亦然恰好不在沅州。在萧亦然赶回之前,容离无法保证她不会死,不管以后什么时候想起,如此面对一个生命逝去的滋味一定会给他留下印象。   她就是算准了萧亦然此刻不在沅州,算准了紫苏会让月如霜潜伏的毒性立刻爆发,会让中毒之人看起来随时都能死去,其实却能坚持一段时间。   任何大夫见此症状,必定摇头让人准备后事了。   她就是要容离迷惑,进而探究,进而让她有机可趁。   “什么事这么慌张,竟然用上了火焰令!子檐毒又发作了?不该啊!”   萧亦然满头大汗衣冠不整地冲进来,天晓得他怎么在半个时辰内赶回来的!   他一见容离满身血渍,大惊失色狂奔过去:“怎么回事?!”   容离侧身,冷声道:“我无事,你看看她。”   说着,将床让开,云芷身形显露出来。   萧亦然观他面色,确实不像有事的样子,狠狠松了口气,抚着胸口:“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喃喃两句,他发觉情况不太对,立刻转头看了看云芷,又瞪大狐狸眼睛指着容离,“师弟你,你,你既无事,那火焰令――竟是为她用的?!”   他整个人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原地转圈,手指颤巍巍指着容离:“你,你这个玩笑开大了!火焰令是随便用的吗???如今是什么时候,我说世子爷――”   剩下的话扼在喉咙里没说出来。   容离沉静的眸子盯着他:“她时间不多了。”   萧亦然是故意的。   他只扫过云芷一眼,却已判定中毒已深。   寻常大夫一句病入膏肓就可以交差了。   这个女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短短时间,竟然能让容离出动火焰令三十道加急让他半个时辰赶回。   燕王府顶尖高手用尽全力才能一路送他回来。   这一道令,惊动了燕王府埋下的所有暗营。   这一切,竟然只是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   太令人惊讶了。   他抱臂冷笑:“这个女人是生是死与我们何干?她死就死了,顶多找个远点的地方抛尸。火焰令一出,燕王府动静这般大,难保引起有心人注意,子檐,你是怎么想的?”   容离抿唇:“救她。我欠她的。”   萧亦然烦躁地拍了自己脑门一巴掌:“一个两个都是祖宗,老子伺候你一个就算了,现在还得加上一个,烦人!”   他一屁股坐到床前,颇为不满地扒拉出宋颂手腕,将手指搭了上去。   只是,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他脸上的神情越来越严峻。   待到睁开眼睛,萧亦然那双眸子里满是难以置信:“怎么会?竟是月如霜?”   作者有话说:明晚更新时间推迟到12点前,小可爱们不要等哦。 第23章   听到“月如霜”三个字,天阙怀里的剑没抓稳,“当啷”砸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他眸子瞪大,望着萧亦然不可置信。   容离手指一动,轻轻抬起眼皮:“月如霜?”   他回头扫了一眼宋颂,眸光微动。   萧亦然不怎么正经的脸上一丝笑纹都无,收回手,摊开:“没救了,快死了。”   容离抿唇。   萧亦然:“这次我可没有开玩笑,我可真没有料到,月如霜竟真的出现了。”   天阙心神不宁将剑捡起,试探地问萧亦然:“你既然没有见过,如何就能断定是月如霜?”他感受到主子身上不同寻常的气息,加了一句,“人命关天,当真不会错?”   萧亦然气笑,使劲扇了扇扇子,扇得头发乱飞,方才感到一丝凉气:“这天下若还有谁能认得这味毒,非我萧亦然不可。我虽未见过月如霜,但我研究大顺宫廷秘药多年,这月如霜跟迦叶散根出同源,虽一者烈火烹油,一者温水煮蛙,但论其歹毒,世间绝无第二家。”   他合起扇子指着宋颂泛着黑气的脸:“毒入心肺了。”   “月如霜,月如霜,似月也似霜。若是她没有误食紫苏,此症状月余后方才显现,”他眯着眼睛,加重语气,“而且,脸上不会有病气。月如霜会在她身体里肆虐,就像被蠡虫蛀蚀的楠木,外表光洁如新,然其内里早已千疮百孔,只需我手指头轻轻一推,就会‘咔擦’一声,四分五裂。”   仿佛为了应证他的话似的,话音刚落,躺在床上的云芷咯出一口血来。   萧亦然叹了口气:“好毒的心思,好毒的药,可惜了。”挺好玩一丫头。   侍女跪在床边战战兢兢帮云芷擦血,刚才咯的还没擦干净,她又咳了一口出来。   侍女额头冒汗,手都开始发抖。   天阙:“小心点。”   容离站在窗边,从萧亦然说话开始,他就垂着眼睑不知在想什么。   “月如霜跟迦叶不同。”他道。   萧亦然挑眉:“都是要命的毒药,除了一个死得难看一点,一个死得好看一点,哪里不同了?”   容离淡淡道:“将那株栝楼给她。”   萧亦然错愕之后跳脚:“你疯了!”   “天阙,看着师兄将药制好。”容离扔下话,声音不容置疑,然后拂袖离开。   “那株栝楼你若不会用,便由天阙熬了。”人虽远,声音却传至耳边。   萧亦然大骂:“老子千辛万苦采来的药,你让这莽夫给我糟蹋了!不对,气糊涂了我!”他指着天阙,“你主子疯了吧!栝楼给她用?他不清楚,你也不清楚吗?栝楼那是留着给他续命的!用一株少一株,怎能给她用。我不同意。”   说完,一屁股坐下,曲腿枕臂,念念有词:“疯了疯了,火焰令给她用,栝楼也要给她用,人还没娶回来呢,都要倾家荡产了,我不同意,别指望我救。”   天阙:“萧公子不动手,那我去煎药了。”说着便抬脚,一丝停顿也无。   萧亦然看他架势必是当真,再加上此人一颗榆木脑袋,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顿时脸色铁青:“你敢!”   “主子要她活。”他认真道。   “主子一定有他的道理,萧公子,你别执拗了。”   萧亦然气急:“我执拗个屁我执拗!我是为了谁?还不是那个没良心的!老子为了给他续命千里迢迢东奔西走,他倒好,一株栝楼随手就送出去了!”   天阙寸步不让,一双眼睛沉默而执着:“抱歉,萧公子,我不能让主子失望。”说完便冲了出去。   萧亦然心里卧槽,脚下一闪迅速拦住:“把栝楼给我。”   “老子真是上辈子欠了他的。”   天阙板着一张脸:“一定要救活云小姐。”   萧亦然深吸一口气,暗骂这是蠢猪,这是蠢猪,手里拿着封存栝楼的黑檀木盒,嘴角勾起冷笑:“也不知你主子到底想救人还是不想,若真由着你去将栝楼煎了,便等着给她收尸吧,死脑筋一个,这是能随便煎的么?”   天阙看着他气呼呼施展轻功往药房飞奔的背影,终于松了口气,吩咐婢女好好照顾,立刻往偏殿去。   “主子,萧公子已去熬药。”他汇报。   容离手里捏着一卷佛经,闻言“嗯”了一声。   “出去吧,我要默经,今晚不要让人打搅。”他道。   “是。”天阙恭敬退下,将门守好。   宋颂翘着二郎腿坐容离旁边,纳闷:“佛经有什么好看的。”   容离端坐桌前,一身清寂。   烛火噼啪。   他手腕每次翻转,都带动笔锋一撇一捺,一点一横,笔走偏锋,凌厉瘦削,风骨烈烈,力透纸背,蕴含无尽大藏的佛语印满了一页又一页。   宋颂盯着盯着,不知不觉满腹无聊早已咽了下去,恍然间不知时间流逝,待到东方既白,鸡鸣狗吠之声渐起,她才如梦初醒,难以置信:“天亮了?”   容离一双沉静的眸子仿佛浸了夜晚的露水,毫无犹豫朝“她”看了一眼。   宋颂心里一跳。   “他不会能看见我吧?”   “不可能。”系统肯定。   “那就行,吓死爸爸了。”宋颂拍了拍胸口。   她纠结地看了看容离,忽然感觉一股力量开始拉扯,她明白萧亦然将那具身体救了回来,该回身体里去了。   “主子,云小姐毒已解。”天阙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容离脸色苍白,薄唇紧抿,眼睑垂着,视线在眼前字上。   骨节分明的手似有千钧之力,挥洒之间游龙惊云,字字蕴含无尽奥秘。   笔走如蛇,写完最后一个字。   “知道了。”他道。   夏夜酝酿了一夜的凉爽扑面而来,荷塘无穷碧绿点缀万千粉红,小荷裹紧花瓣,尚未展开,一滴滴晶莹剔透的露珠洒落荷尖,正在日头的光照下慢慢蒸发。   空气中浮动着幽香。   宋颂眼皮无力地动了动,随即掀起一条缝。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祈年殿紫金镂刻大顶。   床帐里熟悉的药香钻入鼻尖,她吸了吸,干瘪的嘴唇无力地张了张:“容离?”   “醒了?”一如既往淡淡的,没有丝毫情绪起伏。   作者有话说:来了来了~   明晚也是下班回来现写,十二点前更新,不保证什么时候写出来哦。 第24章   宋颂虽然回到身体,但是毕竟元气大伤,眼睛只睁了一下,晕晕乎乎又睡过去了。   待到再次醒来,已是正午时分。   祈年殿里非常安静,落针可闻。   她想起身,奈何浑身无力,连动一动胳膊都做不到。   “来人。”她张了张口,喉咙哑得说不出话来。   “云小姐。”婢女得了天阙吩咐,紧张得照顾这位小姐,刚出去拿药的功夫,没想到人就醒了,顿时慌乱,连忙上前。   宋颂眼角扫了一圈,殿里冷冷清清,并无他人。   “世子呢?”她问。   “殿下今日去书院授课。”婢女道。   “扶我起来。”   宋颂虚弱地靠在榻上,眼睛微眯着,盯着窗户里那颗被劈成两半的凤凰树。   “那是――”她视线指了指树上那只鸟。   “那个呀,那是世子从云南带回来的凤眼莲,可漂亮了,还会学人说话!”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那只凤眼莲在树干上蹦蹦跳跳,长长的鸟喙一张一合:“傻子,傻子!”   “世子很宝贵那只鸟?”她问。   “是啊,听说这只鸟跟在殿下身边很多年了呢!”婢女摸了摸手里药碗,感觉没那么烫了,忙提醒,“云小姐,药好了,您该吃药啦。”   宋颂皱着眉头看了看药碗,在侍女期待的目光里摇了摇头:“苦。”   侍女急了:“再不喝药就凉了,萧公子说了,这药可厉害了,您赶紧喝吧,喝了身体就好了。”   宋颂闭上眼睛,竟是沉默拒绝。   侍女急得不知所措,双手捂着药碗欲言又止。   窗外有人在树下跳脚,大骂那只凤眼莲蠢笨如猪,畜生不如,惹来一阵笑乐。   侍女眼睛一亮,看了看宋颂:“云小姐?”   宋颂:“不吃。”   侍女伸长脖子往殿外看,迎着热辣辣的太阳,有个人影走了进来。   她眼睛亮了:“萧公子!”   萧亦然嘴里骂骂咧咧,一把洒金扇扇得哗啦啦响,看见婢女手中满满的药,暴脾气立刻上来:“药怎么还没喝?”   婢女焦急地看了看宋颂:“云小姐,云小姐……”   萧亦然扇子“啪”一声合上,朝婢女挥了挥手:“给我。”   气呼呼将药碗端过来,坐到床边咬牙切齿:“云大小姐,这药你吃是不吃?”   宋颂挑眉:“太苦了。”   萧亦然看着她那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冷笑:“苦?你可知这是什么药?”   宋颂看着他,脸色惨白,眼神无波无澜,毫不相让。   “我中了什么毒?”   萧亦然:“自然是要你命的毒,你说你中了毒偏偏跑到燕王府,偏偏还要吃那紫苏山药糕,若不是……我还以为你知道自个儿中了毒,故意赖到燕王府身上呢。”   宋颂眼里迷惑:“什么意思?”   萧亦然拿扇子指了指:“药,本公子花了一早上熬的,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若是你再使大小姐脾气,我直接给你灌进去。”   宋颂将头扭过,声音闷闷的:“我说,太苦,不喝。”   萧亦然跳脚:“你想找死我不反对,但不能浪费我的药,你喝不喝?不喝我真灌了。”   宋颂眉头皱得死紧:“不喝。”   萧亦然咬牙切齿,眼见药就要凉了,这一株栝楼煎三次药,前两次昨夜已给她灌了下去,最后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功亏一篑。   他看了眼脸色白得不正常的某人,朝旁边侍女招了招手,指了指云芷手腕。   侍女为难地看看云芷。   萧亦然一瞪眼。   侍女忙心虚点了点头。   宋颂闻着那股药味就觉得想吐,浑身虚脱,整个人笼着一层阴翳。   恍惚间,那碗药被一双细白的手递了过来。那双手阴惨惨的,白得吓人。   她睁大眼睛,天旋地转。   药汁浑浊浓稠,腥味扑鼻,朦胧间变成了血红色,红得发紫。   她浑身一颤,忙向后退,想用双手去推,可是一股霸道的力量禁锢着她,全身使不上力气。   “滚!”   她的心仿佛被一股力量揉捏撕扯着,声音卡在嗓子里,喊不出来。   那双细白的手朝她伸来,捏住她下颚,指尖冰凉阴冷,寒意透过皮肤渗透全身,她忍不住打哆嗦。   碗里药汁晃动着向她嘴边接近。   心里有个声音提醒她:不要喝!不要喝!   吵得她脑袋疼得厉害。   她使出全力挣扎扭头:“滚开!”   “滚!”   侍女见她面色惨白,冷汗满脸,双眼紧闭像是怕极了的样子,浑身挣扎得愈发厉害,不知怎么竟觉得她有些可怜。   她紧紧摁住手底下不知哪来的力气这样挣扎的手脚,求救的目光向萧公子看去。   萧亦然眉头皱紧,心知哪里不对,只是喂药迫在眉睫,管不了其它。   他一只手紧紧捏住云芷下颚,将她嘴巴捏开,另一只手端着药碗准备灌进去。   婢女看到云芷连牙齿都在打颤,心下不忍,扭开头去。   “世,世子?”婢女瞪大眼睛。   容离一只手放到萧亦然捏着云芷下颚的手上,一只手将他手里药碗拿了过来。   萧亦然愕然:“药必须给她灌进去,不然那株栝楼就废了。”   容离嘴唇紧抿:“我来。”   他皱眉看着明显v住的人,伸出手指,封住了她的穴。   只见前一刻还在挣扎的人,这一刻立刻失去意识,不再反抗。   只是,虽然睡过去了,薄薄一层眼睑下眼睛却还不安地动来动去,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浑身都在抗拒。   容离坐下,一只手托起她的下巴,另一只手将药碗递给婢女:“喂。”   婢女战战兢兢接过,舀了一勺,送到云芷嘴边,放进她嘴里。   只是她即使昏睡中仍然抗拒着吃药,牙齿丝毫不放松,药汁顺着嘴角留下。   侍女眼圈都红了,忙拿帕子擦了擦。   容离眸子怔了怔,手指稍稍用了力,让她嘴巴张开。   侍女看见,忙喂了一勺进去。   云芷喉咙咽了。   侍女手下动作加快,一勺又一勺,终于将药全都喂了进去。   待到放下药碗,顿觉整个人虚脱一般,差点站不住。   连忙端着药碗出去了。   心想,这嚣张跋扈的云大小姐,吃个药竟像是有人在逼她吃毒|药一般,看那样子,分明是怕极了。   萧亦然抱臂看着云芷将药吃完,盯着她惨白汗湿的脸若有所思:“不对劲。”   云芷鬓发早已被汗水浸湿,整个人虚脱一般,仿佛水里泡过。   她看上去不安极了,眉头皱紧,嘴唇嗫嚅着,手脚突然地挣一下,随时都要醒过来的样子。   任谁都能看出这反应绝不仅仅是怕吃药。   容离起身:“去书房。”   比起云芷,萧亦然更关心容离,他这才想起这人今日去书院了,疑惑地看着他:“这个时辰,你不该在书院么?怎地回来了?”   天阙推开书房门,容离走进去,抿唇:“有事。”   萧亦然蹙眉,想到什么,眼睛里神色怀疑:“你不会是担心那个丫头,所以临时返回了吧?”   容离淡淡看他一眼,直把萧亦然看得心里讪讪,深觉自己思想龌龊。   师弟是什么人,回来肯定有大事。   天阙上前:“世子,萧公子,属下已查到近日国公府往映月阁送了东西,这在此前是从未有过的。”   萧亦然:“你是说,这云大小姐住的院子,国公府从未送过东西??”   天阙点头:“是。”   萧亦然摇着扇子:“可怜的小白菜。”   天阙继续道:“只是,若有人在这些东西里下毒,岂不是映月阁所有人都会中毒?就连我都知道,云小姐对映月阁下人很好,近来更是与她们同桌而食。”   容离薄唇微动:“下毒之人对映月阁了如指掌,毒,下在只有她会吃的东西里。”   天阙眸子睁大:“长寿面!”   容离背手站在窗边:“去查凌丽华。”   萧亦然听得云里雾里:“你怎地确信是凌丽华下毒?谁知道云芷会吃长寿面啊,这毒,肯定是映月阁之人所下才对。”   容离淡淡开口:“若没有料错,毒,下在餐碗里。寻常器具,下人或可用,若是不同寻常者,未有主子不用而下人用的道理。”   天阙:“据属下所查,国公府按例送去映月阁的东西中,确有一套餐具,乃圣上御赐海外西伊国所贡珐琅餐具,”他想到什么,“云小姐昨日长寿面便是用此餐碗所盛!属下去查时,下人还在议论那碗碎了。”   他道:“属下这便去拿了那碎片来!”   容离眸子望着凤眼莲:“怕是已经找不到了。”   萧亦然挑眉:“有人毁尸灭迹?”   容离淡淡道:“从十八年前嘉禾公主之死查起吧。”   萧亦然诧异:“你是怀疑――”   “既是同迦叶根出同源,与旧事有所牵扯未必不可能,凌丽华,十八年前是大长公主伴读。”   天阙倒抽一口气。   萧亦然摇了摇扇子,眯着眼睛:“若先帝去后大长公主不死,朝廷不会立即土崩瓦解,三年混战绝无可能。若是说皇室中谁人能掌握唯一秘辛,我还真想不出比大长公主更合适的人来。当年,先帝甚至有意将帝位传于她啊。”   天阙喃喃:“况且,自先帝崩,大长公主卒,迦叶散和月如霜便下落不明,世子当年中毒,线索全无,我们查了这么多年,始终没有查到毒从哪里来,虽然宫里那位脱不开关系,只是毒确乎非他所有,若是真与凌丽华有关,这个女人未免隐藏太深。”   萧亦然:“而且,她跟此事牵扯的理由是什么?当年的燕王府与永昌侯府……”   说着,他想到什么,向容离看去。   容离淡淡道:“十万大军,利益之争罢了。”   作者有话说:算是二合一?捂脸。   明天还是六点~给你们么么哒! 第25章   “世子,荣国公府派人来接云小姐。”管家在门外道。   “人可醒了?”   “回世子,已经醒了。”   容离将布防图收起:“那便接走吧,不必拦。”   “是。”管家脸上为难的神色这才下去。   早在云芷中毒昏迷时,燕王府便派人去国公府告知消息,这会来将人接回去,实乃情理之中,断没有未出嫁女子住在未来夫君府上的道理。   只是,经此一时,云芷名声又传得沸沸扬扬。   而且,管家观国公府来人脸上表情,不见担忧,反倒透着轻松,奇也怪哉。云小姐在国公府处境怕是不怎么样啊。   江晚晚一见到宋颂的样子,眼圈顿时发红。   才一晚没见而已,怎的人就成这副样子了。   她忙上前替她披好披风,确保一丝风都钻不进去,这才扶着她往外走:“小姐,您不知道我们都担心死了,您怎的会中毒呢?”后面那句话她轻轻地传到宋颂耳朵里,没让其他人听见。   明明昨天发现饭菜有毒了,怎么还会中毒呢?   宋颂因为正午那碗药,整个人萎靡不振,没有精神,她咳嗽两声,目光在殿外逡巡一圈,不见容离,心底惋惜,多好的刷存在感的机会。   她将身体靠在晚晚身上,没有告诉她那面条自己偷偷咽了下去。   只道:“我没事了,别担心,奶娘是不是吓哭了?”   江晚晚眼圈红红:“可不是,一晚上眼泪没停过,怎能不担心呢。”   宋颂看到前来接人的云如琰,面上神色淡了下来,没有说话,让晚晚扶她上车。   云如琰厌恶地扫她一眼,碍于礼数,跟管家道别:“此番多谢燕王府救大姐一命。”   管家忙还礼:“应该的,应该的。”见这兄妹俩连个招呼都不打,如同陌生人一般,管家心里对他们的关系了然于心。   “烦请管家替我向世子道谢,多谢世子救命之恩。”宋颂站在车辕上回头向管家道。   管家应了声:“是。”   马车“哒哒哒”走了起来。   宋颂恹恹地靠着晚晚,一只手指绕着胸前长发,脑子里思索昏睡前的事。   她此时也反应过来,强行要灌她药的是萧亦然。   她竟然看到了生前景象。   “说来,我是怎么死的呢?”她喃喃道。   “你不是说太过久远的事多想无益么?你现在还活着,记得这一点就行了。”系统板着小脸道。   宋颂摸了摸他光溜溜的大脑门:“乖,爸爸没有白疼你。”   系统:“……”   今日街上行人格外多,他们看到云大小姐招摇的马车,指指点点:   “听说了么?云大小姐昨日中毒啦!”   “早就传遍了,说她行恶太过,得罪人不自知,被仇家找上门,差点就没命了。”   “啧啧啧,多行不义必自毙啊,罪有应得。”   江晚晚从车窗里看了眼路边那些人,气得想冲出去。   宋颂喝了口茶,淡淡道:“一群搬弄是非的长舌妇而已,理他们作甚,没得有损自己的身份。”   这话不轻不重,却是恰好传到了几个指点之人的耳朵里。   顿时,他们义愤填膺。   只听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道:“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俩人还真是绝配,这恶毒小姐配燕王府那破落户,绝了哈哈哈哈哈!”   此言一出,好些人附和:“言之有理哈哈哈!”   一时间讥笑声不绝于耳。   宋颂一下子就听出了杨媛的声音。   她摁住晚晚的肩膀,声音不轻不重,但足以让外面的人听见:“一群狗乱吠而已,被狗咬了,难道还要咬回去不成?”   外面一阵喧哗,想必是杨媛气得要上来打人,被拦住了。   只是这时,马车忽然停了。   一道稳重的声音传来:“请问可是国公府云大小姐的车驾?”   云如琰不耐道:“来者何人?为何拦车?”   宋颂眉毛一挑,透过车帘向外看去。   是一位头戴幞头,士子衣衫的年轻人,看起来颇有气度。   “在下岭南张顾,特来拜见云大小姐。”   此言一出,倒抽气声接二连三。   杨媛更是愣住了。   云如琰眸子微张,看着他:“你是张顾?”   “正是在下。”   “可是‘岭南第一才子’张顾?”人群里有人诧异出声。   张顾脸色平静:“不过虚名而已,顾才疏学浅,当不得‘第一才子’之称。”   杨媛看着那衣带当风,气度斐然,五官出众的年轻人,陡然红了脸,一双眼睛眨了眨,盯着张顾痴了。   杨雎眸光一闪,眉头轻皱。   云如琰忍着心里不适:“张公子所为何事?”若非必要,他绝说不出口‘家姐’二字。   张顾目光向后面那辆马车一扫,眸光一亮:“顾特来拜谢云大小姐,听说云大小姐心善,为收留沅州城里的乞儿,特建‘幼院’,顾此来,是想入幼院,任先生。”   此话一出,众人惊呆。   “幼院?”   “可是这两日传得沸沸扬扬那个白鹿书院山下的‘幼院’?竟是云芷所建?”   大家面面相觑,不敢相信。   “不能吧,她能做这种事?”   “不是传言乃大儒所建么?”   宋颂听到张顾的名字,眉头就是一挑。   这可是原书里容离以后的死忠党,岭南大族张氏一脉的嫡长子,传言学富五车,才高八斗。   怎么找到她这儿来了?不会有诈吧?   想了想她办幼院的初衷,宋颂将心底的算盘压下去,掀起车帘,对着张顾道:“张公子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幼院先生已满,恕我不能答应你的请求,见谅。”   闻言,张顾眼里失望一闪而过,却立马露出个笑容:“原也是顾一时兴起,还是多谢云大小姐为百姓苍生考虑,以后若有所需,顾必不辞,打搅。”说完便潇洒离去。   自张顾报上姓名,围观之人早已鸦雀无声。   无他,这张顾家世才名皆是众人望尘莫及,其中甚至不乏时时研读其大作而嗟叹不已之人。   杨媛更是一双眼睛恨不能长在他身上,整个人如痴如醉。   “他便是……张顾。”只是轻轻念着他的名字,她便觉得身子都酥软了。   她心里一紧,今儿出门前她还跟母亲闹,嫌弃为她订了这门亲事,原以为岭南茹毛饮血之地,哪怕张顾其人才名在外,也必定是个粗鄙丑陋之人,哪成想,今日一见,竟是难得的翩翩佳公子。   也不知刚才她骂人那一幕他可曾看见?   想到这里,杨媛跺了跺脚,一张脸涨红,后悔不已,对云芷厌恶更加深几分,都怪这个贱人。要不是她,自己怎会当众骂人。   再想到张顾一来京城竟是要拜见云芷,她心里酸意便直往上冒,贱人,缠着凌小侯爷还不够,竟还想勾搭她的未婚夫。   不要脸!   其他人还在为幼院是云芷所建而震撼。   这些日子,沅州城横空出世一座幼院,专门收留流离失所的乞儿。   不但为他们提供衣食,还让他们识字读书。   白鹿书院大儒都连声道好。   读书人对做出这番事的人印象甚好,料想必定是位胸怀天下的谦谦君子。   云芷?怕是他们打死都没想过。   众人喉咙里如同塞了苍蝇,难受得厉害,一口气出不来下不去,如鲠在喉。   继续骂吧,有些豁不开脸,道歉?不可能,他们也没骂错。   此事必定另有隐情。   云芷怎么可能大发善心?   宋颂才不管他们怎么想。没想到幼院能牵扯出张顾这个人。   她绕着头发,眼睛里玩味一闪而过:“晚晚,刚才街角有辆马车你可曾看见?”   江晚晚点了点头。她一向细心,跟了宋颂做事以后心里更是绷着一根弦,那辆马车制式特别,她一眼就注意到了。   宋颂笑了:“哎呀,杨媛刚才不甚娇羞的模样真真惹人怜爱,可惜了。”   江晚晚扑哧一声:“活该,让她欺负主子!”   果不其然,第二天就传来岭南张氏与杨二小姐退婚的消息。   昨日见过当时场景的人心里顿时明白了原因。   知道张氏重规矩,各家将女儿拘在院里教养。这么大一块肥肉,谁家都想沾边,少了杨家这个竞争对手,他们开心还来不及。   杨府。   杨媛将屋里摆设砸了个精光,一双眼睛又红又肿。   杨夫人一双锐利的眸子从杨雎身上扫过,看得杨雎心里一颤。   “吱呀”,门被推开。   杨夫人皱眉扫视一圈,看到缩在床脚呜咽流泪的杨媛心软了一下。   她走过去将人扶到床边,摸着她的背轻声道:“媛媛不是不喜欢张顾么?这门亲事成不了也好,母亲日后定为你寻一门更好的。”   杨媛原本心里又委屈又丢人,被人一安慰,眼泪更加止不住,埋到母亲怀里:“娘!他太过分了!”她那般欢喜,都不嫌弃他了,他竟然来退亲。   杨雎低首垂眸静静站立一旁,安安静静,无声无息,像一只听话的木偶。   只是看着眼前母慈子孝,眼里闪过讥讽。   *   荣国公府。   这日,前院一家四口正其乐融融享受午餐。   “大小姐?老爷他们正在用饭。”   “正好,我还没吃呢,一起。”宋颂说着,人已躲过老婆子的臂膀,进得门来。   屋里气息顿时变化。   宋颂仿佛没看到他们一家四口脸上僵硬的表情,自顾自坐到晚晚摆好的椅子上,拿起新筷子,夹了一筷,放进嘴里:“不错,你们怎么不吃?”   云士忠被她没规矩的样子气得倒仰:“孽障!你的教养被狗吃了!”   宋颂:“嗯呐,可不是被狗吃了么?”   云如琰将筷子一拍,“啪”地一声。   云如h拉了拉他衣袖,看着云芷:“姐姐……可是有事?”   宋颂叹了口气:“本来想让你们好好吃个饭,看来我的好心没人领。那就这样吧。”   她将目光对准凌丽华:“昨日那毒来得蹊跷,燕王府那边紫苏山药糕已经检查过,并没有毒;我院里昨儿个吃的东西也一一查了,毒是下在长寿面里,准确地说,是下在盛长寿面的碗里,只是,那晚昨日打碎了,下人找遍所有地方,竟然都找不到碎片,夫人可奇怪?”   凌丽华冷笑:“既是能神不知鬼不觉下毒,拿走证据料想也非不可能,怪只怪你自己行事嚣张,不知收敛。”   宋颂眼睑垂下,嘴角笑了笑:“我倒是怀疑,这毒跟夫人有关呐。”   凌丽华一双高傲的眼睛满满不屑:“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你算个什么东西,也值得我脏了自己的手。”   宋颂笑眯眯道:“那碎片的确有人要趁机偷走,不过,被我给逮住啦。”在凌丽华眼神一闪间,她视线扫过她的手,喃喃,“这双手好看倒是好看,可惜,脏得很。”   作者有话说:明天六点。   来吧,小可爱们,动动你们的小指头,来为作者的预收点个收藏叭!   《女配她一心出家(重生)》   文案:   阮宁死后,重生到了一个人人追求大道的修仙界,她弃情断欲,修无情道,从筑基到碎丹成婴,只差一步便得证大道,岂料九重雷劫劈下来,她竟回到了第一世。   彼时,她正不顾众人目光,当众堵了宁国公谢九玄,得意洋洋炫耀将成的婚事。   这桩婚事,是她强求来的。   谢九玄其人,便如那九天玄月,可望而不可即,她望得脖子都要断了,也牵不到他哪怕一片衣角。虽然使了手段嫁他,但后宅冷漠耗尽了她全身气力,只落得个心灰意冷。   这辈子,她不稀罕了。   情情爱爱太狭隘,她只想修仙。   奈何俗世太烦人,她便将目光瞄准了庙里。   出家,不就可以落个清静,从此一心求证大道么?   于是:   “老爷,夫人,不好了,小姐要出家!”   阮夫人脚下一个不稳,差点摔倒。   “国公爷,不好了,夫人又要出家!”   谢九玄眉头狠跳:“这次是哪座尼姑庵?去迁走。”   “……夫人这次看上了一座道观!”   谢九玄想到那满观道士,满头黑线,一字一句:“给我拆了。”   数年间,凡大梁寺院、道观,门口皆有极有眼力之守门人,若是远远见到国公府夫人那顶鹤纹紫轩轿逶迤而来,便立即闭门谢客。   无他,国公爷一怒,常人抖三抖,没见隔壁观里的道士都改行当屠夫了嘛,阿弥陀佛。   追妻火葬场的故事。故事就是这么个故事,文案会有改动。 第26章   宋颂此话一出,厅里气氛陡变。   不说凌丽华,云士忠一巴掌直想掴到她脸上。   “孽障!”   宋颂盯着云士忠的眼睛:“父亲可知我所中为何毒?”   这个女儿不服管教,云士忠对她的屡屡冒犯竟是已经无暇顾及:“无非是砒|霜罢了,你行事不知收敛,还不知道吸取教训,沅州城哪家女儿如你一般!”   宋颂笑了笑,轻启朱唇,一字一句:“错了,那味毒叫作月,如,霜。”   云如h跟云如琰眸子里闪过疑惑,完全不知这是什么毒。   只是,宋颂看到云士忠瞳孔骤然收缩,脸部肌肉都抽搐了一下。   而凌丽华,虽然勉强控制住了表情,但是陡然打翻的茶盏却暴露了她心里的不平静。   云士忠几乎有些恍惚:“月如霜?”   宋颂站起身,点了点头:“就是月如霜,听说能让人悄无声息地死去,看起来一点异样都不会有。是谁,这么费尽心机,要让我死得不引人怀疑呢?”   她语调轻飘飘的,仿佛带着寒气,渗进人心里。   她又看着这一家四口:“听说,我母亲嘉禾公主,怀我之前,身体从没有出过什么毛病,怎么那么巧,偏偏就难产了呢?”   那声音凉飕飕的,钻进人耳朵里,竟莫名阴森。   云如h觉得此刻的云芷看起来如鬼魅一般阴冷邪恶,她白着一张脸,牙齿打着颤道:“你胡说,女人生孩子本来就是鬼门关,你母亲那是意外,你不能血口喷人!”   宋颂轻笑了一声:“我什么都没说啊,你急什么?还有,听说夫人当年是大长公主伴读,不知有没有见过月如霜?”   “哗啦”!   凌丽华将茶盏摔在宋颂脚下:“放肆,大长公主也是你能提的!”   宋颂摊了摊手:“问问而已,毕竟有人害我,不搞清楚怎么行?”   她将一个又一个重磅炸|弹扔进这些人心里,看着他们一个个满面异色,内心里怕是既惊又疑,顿觉痛快,笑了笑,踏着夕阳余晖走了出去。   “不过,当年伺候我母亲十月怀胎的老嬷嬷,还活着。”她又扔出一个炸|弹,“轰隆”一声,响雷般炸开,凌丽华脸色险些绷不住。   宋颂将晚晚手里提着的人拎过来,扔到厅堂里,对着一家四口道:“这就是偷那有毒餐碗的人,可惜又聋又哑,父亲可要好好审,我毕竟也是堂堂国公府大小姐,怎能任由宵小加害?必须让他给我个交代才行。”   说罢,浑身力气好似都回来了一样,脚步轻松地离开这里。   *   白鹿书院山脚下的别院原是嘉禾公主出嫁,皇帝随手指的嫁妆,但因嘉禾公主刚成亲便诊出喜脉,后来更是难产,是以这些产业都荒废了。   奶娘等人理着城里几间铺子便心有不逮,更别论这些远处的庄子了。   宋颂跟着江晚泊一路过来。   “这些田产已租给佃户,那边那些是庄子自己种的,幼院的孩子们跟着大人做事,力所能及,无人偷懒,他们很喜欢这里。”   院墙里传来琅琅读书声,小孩子稚气的声音跟着先生读三字经,很是认真。   “陆止和严友宁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安置妥当,他们二人品性正直,即使身陷泥淖亦不肯弯腰,若不是你有言在先,我怕是不能让他们心甘情愿为我们所用。”说到这里,江晚泊对云芷更是佩服。   这两个人看似穷困潦倒、饥不果腹,但是,若没有云芷提醒,他怕是会跟当地那些打着招揽旗号的人一样无功而返。   山上钟声敲响,院里读书声停了,有人在喊:“开饭啦!”   小孩子兴高采烈的声音响起,别院一下子喧闹起来。   宋颂摸了摸自己贴好的假胡子:“按照我说的做。”   江晚泊点了点头:“我已跟他们说好,此二人心性纯直,你放心。”   这次不是简单的避人耳目,宋颂为了让男装打扮看不出漏洞,还特地让系统帮了忙。   陆止跟严友宁,俱是极有学问才华之人,原书里,他们二人后来都成了朝中重臣。宋颂将他们找来,一是替书院招揽信得过的夫子,二是让他们来教男主。   她建幼院,就是为了做任务。   这里除了掩人耳目的幼童外,里里外外全都是她信得过的人,等到救了男主出来,就让他藏在这里,学治国之策,体民间疾苦,直到坐上皇位,助她完成任务。   宋颂看着那些小孩子捧着碗大快朵颐,吃得腮帮子鼓鼓,眼睛亮晶晶的,不由得笑了笑。   江晚泊脸上也露出笑容:“他们从小挨饿,第一次来的时候,还不敢相信真的有免费的饭可以吃到饱。”   宋颂从那一张张稚嫩的脸上扫过:“有人说过,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我这小小别院,能让他们得避风雨,也算物尽其用。”   “说得好!”一位蓝衫清癯的年轻人从门里迎出来,见到宋颂,作了一揖,“这便是宋公子吧?”   宋颂将这人跟书里描写对应上,道:“陆公子。”   随后又看着后面出来身穿泛白麻布长衫的文人道:“严公子。”   陆止性格开朗:“宋公子不必如此客气,直呼名讳即可,若不是宋公子出手相救,恐我二人早已魂归地下,哪里能在这样的地方做此番大事呢。”   宋颂笑了笑:“也好,我们便以朋友相交,不必拘那些虚礼。”   几人走到门内,江晚泊将门关上,站在门口,以防有人靠近。   陆止与严友宁对视一眼,看着宋颂道:“宋兄可是有要事交代?”   宋颂替二人倒茶,沉思道:“我与二位虽才相见,但已从晚泊那里听说二位兄台品性,是以相信二位为人,此番确有事要说。”   严友宁虽然沉默居多,但是一双眸子洞察明练,只道:“我二人既愿留下,即认同宋兄处事,宋兄有话直说便是。”   宋颂道:“关于此处别院,二位必定早已听到外面传闻。实不相瞒,此间主人却为云大小姐。传言不可尽信,二位可知我为何要办幼院?”   陆止跟严友宁摇了摇头。   宋颂道:“建幼院并非我的主意,而是来自宫里。”   此话一出,二人俱是一惊。   宋颂又道:“圣上虽荒唐了些,然太子不失聪慧敏锐,又善良包容,乃苍生之福。”   “宋兄是说……此乃……”后面的话不必说,宋颂自然领会,她点点头:“是。”   二人神情顿时激动起来。面朝皇宫方向深深鞠躬:“天佑我大顺,得此良君,何愁百姓不能安居乐业。”   宋颂眼睛眨了眨,喝了口茶:“所以救二位并非我一人功劳,兄台若要感谢,其中有太子一份。”   “太子虽然年纪小,但是心怀百姓,时时忧思,看到南郊乞儿便吃不下饭,终于想出幼院这个解决办法。有这样的储君,是我大顺之福啊。”   两人被宋颂忽悠得一下子对素未谋面的太子充满了崇拜和热情。   宋颂讲得口干舌燥,见两人对太子已完全拜服,一副非君不可的态度,终于吐了口气。   “幼院学子还要二位多加教导。”   江晚泊在外面听得目瞪口呆,简直要相信他们是真在为太子办事了。   宋颂摇着扇子:“近些日子非常关键,一应事宜都要安排好,不能出事。”   江晚泊道:“放心,别院里的人都经过精挑细选,不会有问题。”   “还有,我说的渡船与城里那几处地方,务必要多检查几次,确定不会有意外……”   宋颂说着说着,嘴巴骤然停下,看着山道上下来的人,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顿觉不妥,立刻转身,准备先躲进去。   作者有话说:明晚六点。 第27章   外面暑气炎热,山中草木幽深。   流水潺潺,沁人心脾。   青石板铺就的山道宛如一条绶带,弯弯曲曲自山腰绕到山脚。   山道上前后都没有人。   主仆二人不知有没有说话,观天阙口型,应是在说什么。   只是流水声音嘈杂,旁人听不见罢了。   宋颂脚步斜迈出去,头刚抬起往上一看。   容离一袭白底金丝绣袍,峨冠博带,身形颀长,脸上是常年的苍白,即使隔了有些距离,也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遥远清幽的气质。   他的脚步突然一顿,眸光向山下喧闹的别院里看去。   宋颂摸着胡子反应过来自己今日打扮不好解释,一把拉了江晚泊立即转身。   “走。”   幸好山道直通山脚,而别院过来的路开在山脊下,站在山道上是绝对看不见他们的。   江晚泊被她拉了袖子,尚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何事,一头雾水被她拖着走。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   刚一转身,没走两步,“咔擦”一声,宋颂一脚踩在枯枝上。   她:卧槽,不会这么背吧。   心虚地想着,脚下步子迈得越发快了。   “什么人!”几乎是声音刚一发出,天阙便风一般斜飞过来,挡住二人去路,手里的剑横亘在宋颂脖子上。   一缕头发被风吹起,散落在地。   宋颂咽了口口水,那剑尖离她喉咙不到一指。   “你拿开点。”她苦着脸道。   天阙一怔,声音有些耳熟,仔细看她半天,大惊:“云小姐!怎么是你!”   说着,立刻将剑收回。   喉咙终于得以解放,宋颂深呼吸两口,心有余悸拍拍胸口,理直气壮,先发制人:“你堵我们作甚?”   天阙摸摸脑门,有些为难:“属下以为有人意图偷袭,差点伤了云小姐,都是天阙的不是,请见谅。”   宋颂咳嗽两声:“虚惊一场,本小姐无碍,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她已看见容离头上玉冠从山道一闪而过,人马上就到,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说罢攥紧了江晚泊袖口拔腿就跑。   “站住。”一道泉水击石般清冷倥偬的声音压过来。   宋颂假装听不见拉着江晚泊埋头狂奔。   只要不被当场捉住,下次自然扯其他理由糊弄过去。   只是,她跑着跑着,越发觉得手里拉着的江晚泊不够给力。   “使点劲啊你,我拉不动你了!跑快点!”   “主子!”江晚泊着急道。   宋颂不耐烦:“快跑,跑掉再说!”   江晚泊看着他们越跑,离那气势斐然的人便越近,几乎是双手拽着宋颂想让她停下。   “你看看前面再说!”   宋颂听闻此言,怔愣抬头往前那么一看。   卧槽!   容离一双眸子无波无澜,沉静地看着她,不知怎么,让人浑身的皮绷得紧紧的。   宋颂目瞪口呆。   她转头看了眼背后那段距离,再转回来看看容离。   这他妈怎么做到的?   还不待她消化完全,容离冷冷道:“国公府来人道云小姐身体不适,故而今日课业不能前来,”他扫了眼她刚才跑得比兔子还快的两条腿,“这便是身体不适?”   宋颂:“……”   她大口喘了几口气,终于顺了,万年厚脸皮也有些扛不住,眼神飘忽:“早上是有些不太舒服来着。”   容离就那么看着,直把宋颂看得心虚不已。   江晚泊弓着腰粗喘气半天,这会看看面前气质出众的男人,再看看云芷,顿时了然,这是逃课被先生抓了个正着,难怪跑这么快。   他晃了晃袖子,想让云芷将他松开。   他完全可以不用跑啊。   正这么想着,忽然心里一凛,凭着多年逃生的直觉,立刻往危险处看去,却对上一双没有丝毫感情的淡漠眸子。   他心里打了个寒颤。   容离道:“这位是?”   天阙扫了眼云芷拉着那位堪称美貌男子袖子的手,心里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可要让他说,又说不明白。   宋颂见容离注意转到江晚泊身上,心道不妙,他不是怀疑什么了吧?   心里想着,脚下步子一动,将江晚泊挡在身后:“此乃我别院管家。”   恰巧孩童三五成群背着小背篓跟在嬷嬷身后嬉笑涌来,一下子打破了几人之间的僵滞。   宋颂瞥见天阙手里拿的书信,再想想天阙在山道上汇报什么的样子,心里一动,笑道:“世子书法甚好,幼院初初建成,还没有一块像样的匾,不知世子肯不肯赏脸赐幅墨宝?”   从她刚才维护江晚泊,天阙立刻觉得情况不对,再加上这位大小姐明目张胆逃课,可谓艺高人胆大,向天借了胆子。现在竟还厚着脸皮讨世子的字,真真不要脸。   江晚泊心里有苦难言。   他对这位峨冠博带气质斐然的先生深深忌惮,全身神经叫嚣着危险,好像随时有刀子向他射过来似的,令他如坐针毡、如芒在背。   见自家主子还敢讨东西,他忍不住咳嗽一声提醒。   却引来那位先生又一眼。   他浑身汗毛倒立起来,只想拔腿就跑。   宋颂心里打着小算盘,眼睛里狡黠一闪而过,笃定容离会拒绝。   由天阙能在山道上汇报事情来看,事情必定着急。   皇帝寿辰就在这几天,正是关键的时候,燕王府指不定多紧张。   她有条不紊地分析着这些,却听清冷的声音道了一声:“可。”   她愣了一下,有些茫然:“什么?”   江晚泊腿差点软了。   天阙看到主子嘴唇抿紧,没好气道:“主子答应赠字,还不带路。”   江晚泊意识到什么,看了看云芷,又偷偷扫了眼容离,眸子眨了眨,试探着离云芷远一点,到前头给天阙带路。   身上那股沉沉的压力顿时消散。   江晚泊张大嘴巴,简直难以置信。   他这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吓得他立刻捂紧嘴巴,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宋颂瞪着眼睛,声音飘飘忽忽:“世子答应了?这可不能算是你上次的承诺。”   容离看见她一副难以置信如丧考妣的表情,嘴角往下压了压:“言既出,行必果。”   作者有话说:明晚六点。   啊啊啊啊感觉我还没写完!手速太慢,时间太少了,哭唧唧。 第28章   所有孩童见到江晚泊,皆停下嬉闹,恭恭敬敬行礼问好:“江先生。”   江晚泊拍拍小家伙们的背篓:“去忙吧。”   孩童们好奇地看着江先生旁边那位白色衣服长得如同仙人一般好看的人,脚下的路都忘记看了。   “哎呦!”一个小家伙被石头绊倒,摔了个屁股墩,却马上捂着嘴爬起来,小脸涨红,满面羞涩地看容离一眼,羞恼地迈着小腿迅速掩面跑远。   宋颂没忍住笑了一声。   容离扫了她一眼:“还不带路。”   宋颂欲言又止道:“想必世子已看到,我今日逃课实乃情有可原,还望院长海涵?”她又指了指自己下巴上胡须,“为方便行事,我今日化名宋颂,咳咳,世子不要拆穿可好?”   容离道:“逃课便是逃课,明日补上二十张大字。”   宋颂脸上笑容僵住:“二十张?是不是有点多了?”二十张以她那速度写到明天去了。   容离道:“习字一途,需得勤学苦练,一日不可懈怠,今日不练,明日便加倍,故而心中有戒,不至忘乎所以。”   宋颂:“我哪里忘乎所以?我这是在做好事呢!出家人不是慈悲为怀么?世子怎地要求如此严苛?二十张我写不完。”   容离深深看她一眼:“白鹿书院石刻院规所写,欺瞒师长,逃课不归者,是为不诚,不进,罚――除名。”   宋颂:“!”   她咽了口口水,扶了扶胡子,挤出个笑容,眼睛眨了眨,握着拳头:“啊,二十张不多,我肯定能写完,一定好好写,先生放心!”   天阙抱剑跟在后边。   江晚泊拍了拍他胳膊:“兄台,你家主子,乃我家小姐之未婚夫君,燕王世子?”   天阙看他一眼:“嗯。”   江晚泊目光在前面两人身上停驻,云芷说十句,容离扔一句回复。   太不对劲了。   云大小姐平常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江晚泊若有所思地盯着云芷背影,冷不防那位世子目光扫过,那视线轻飘飘的,仿佛随意为之,不带任何重量,但他身体已先于脑子做出反应,几乎是一瞬间,眼睛便自发转到花花草草上面去了,仿佛有什么东西逼着他这样做一样。   稍后回想,那一眼,竟让他有屈膝跪拜的冲动。   浩浩汤汤,深不可测。   不能不让人惊疑。   就他近些时日收集的情报来看,这位世子于筇竹寺修行养病,数年来从未有任何消息传出。如今一看,虽气质出尘,形容出色,京城一众世家公子中亦无可与其比拟者,然一则燕王府为帝王不喜,二则纸言大师有言在先,此人活不过而立。无论如何,都不是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   他想到云芷平日为人,顿觉棘手。   虽然明知身在局中,但这种如坠迷雾的蒙乱之感还是令人心头不安。   江晚泊心里一番计较,之后行事更加小心,目光也控制得当,无事不再瞟云芷。   一到别院,他便将人往特地为宋颂开辟出来的书房迎,并吩咐人去准备上等笔墨纸砚。   这处别院得天独厚,背靠终南山,面向辰江。   建筑简朴,白墙红瓦,绿柳扶堤。   这个时节正是花团锦簇、瓜果飘香之时,是以别院景色甚是怡人。   院门上乃旧朝雕刻之福禄寿字样,万年青镶嵌其中,八仙过海,寓意吉祥。   宋颂心里转过许多念头,最后都化为一个――容离来了也好,正好让他看个明白,日后更不会起疑心。   她脸上漾起笑容,颇有几分主人家样子,为容离介绍别院景观:“院外有两颗大槐树,待到槐花飘香之时,我让下人做成点心给世子送去,全当感谢世子多次出手相救的恩情;西边三间跨院皆是孩子们的起居之所,有专人照顾他们;东间跨院一律打通,便是世子于山道上听见的读书声之来处了。”   她指了指紧靠着东跨院门口栽了两株海棠的小院落:“那便是两位先生住处。”   他们面前不时有孩子恭敬问好。   宋颂笑了笑,状似不经意道:“这些孩童年龄三四岁至十二三岁不等,男女皆有。”   天阙心里震撼无法言语。   虽然沅州城这两日传得沸沸扬扬,但是亲眼见到,他还是从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激荡之情。   他们见到的小孩们脸上俱是满足笑容,举止有方,规矩守礼,全然看不出半丝流民迹象。这里仿佛一处桃花源,黄发垂髫,怡然自得。   江晚泊对天阙的表现很满意,颇有几分骄傲道:“我家小,咳咳,公子,她建幼院教养这些孩子,让他们读书识字,学做人,习技艺,日后不论走科举亦或做贩夫走卒,都能自给自足,不至烧杀抢掠或是潦倒度日。”   天阙若有所思道:“据我所知,云大小姐并不是这样的人。”   江晚泊:“你怎知她不是这样的人?”颇有种我家主子我可以嫌弃但你不能的气势。   天阙盯着他:“如我所得消息无误,江先生就是那常德纸背后之人吧?”   虽是疑问语气,眼神却已笃定。   江晚泊心头一跳,脑子里迅速回想了一遭,确认自己行事并没有行差踏错,也没有在众人面前公开露面。   这样一想,心里警报拉响,脸上却笑得越发自然:“是又如何?”   天阙道:“常德纸巨利,先生大才,何以屈居闺阁女子身后?”   江晚泊挑眉:“你怕我背叛云小姐?”   天阙皱眉。   江晚泊笑了:“我江家之人最重承诺,你家主子多虑了。”   他视线隐秘地从前面二人身上扫过,对天阙道:“你也太小看我家小姐。”轻视别人是要吃亏的。   宋颂指着天井:“这便是书房,世子请。”   她不知道容离对自己所作所为是何想法,因为从这人脸上看不出丝毫,不过,并没有反对的意思,这一点倒是可以确定。   容离扫了眼院中青柏,淡淡道:“青柏多植于庙中,寻常人家倒是少见。”   宋颂笑了笑:“天井里一棵树,不就是‘困’么?先人为化解戾气,故而以青柏之正镇之。不过,‘困’不‘困’的,本小姐才不在意,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世子觉得呢?”   容离道:“大言不惭。”   宋颂眨了眨眼睛:“世子觉得幼院如何?”她诡异地捕捉到一点容离情绪,虽然达不到高兴,但不同于平常毫无波澜。   居然有问有答,难得。   这让她心里有丝兴奋。   容离将唇往下压了压。   “明日二十张大字切勿马虎应对,否则重写。”   “!”   宋颂闭上嘴巴,老老实实揽下磨墨的任务,伺候容离写字。   容离提起笔,一手捻袖,脊背微弯,一双沉静的眸子定在大纸上。   一错眼的功夫,小儿拳头粗的紫毫挥动起来。   行云流水,赏心悦目,山水画般引人入胜。   作者有话说:明晚六点。 第29章   荣国公府,海棠苑。   凌丽华端起茶盏,抚了抚盖子,低垂眼睑,轻启红唇,一沾即放。   “这么说,当年你亲眼见她掉河里去了?”她漫不经心道。   “主子,奴才不敢欺瞒,当时她全身血都要流尽了,栽进河里,哪怕是神仙也活不下来啊!”   凌丽华眼皮陡然一抬,眸子利剑一般直直刺向刘嬷嬷:“我做事,何时要赌那万分之一的可能了?我要的是万无一失!”   “哐”地一声,茶盏拍到桌子上,一时间茶香四溢,满厅皆是。   刘嬷嬷汗如雨下,茶香浸满鼻息,却如索命毒药般,紧紧缠绕着她,锁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哆哆嗦嗦一个劲磕头:“郡主,此事是奴才的错,是我百密一疏,没有命人打捞尸体,是我放虎归山,让郡主被那个小贱人刁难,奴才甘愿受罚,求郡主赐奴才死罪!”   “砰”“砰”“砰”……   额头磕在地板上的声音沉闷而带有独特韵律,凌丽华眼里阴狠闪过,她闭了闭眼睛,修长白皙的手指动了动,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下,半响,才平静道:“罢了。”   她起身步步如莲,走到刘嬷嬷面前,扶住她肩膀。   “是我失态了。”她笑了声,“只是一个奴才而已,被她找到又如何?我堂堂国公夫人,岂会怕了她?嬷嬷从小照顾我长大,我不信任谁,都不会怀疑嬷嬷。”   刘嬷嬷颤颤巍巍站起,一颗心被人攥着,脸色肉眼可见地泛白,仿佛血气一瞬间被人抽走。   她看着凌丽华,眼含热泪:“都是老奴的不是啊,是我连累郡主。”   凌丽华拍拍嬷嬷的手:“事已至此,悔之无益,该想想如何应对才是。”   刘嬷嬷接过郡主递来的帕子,捂着额头伤口,思索道:“郡主说的是,是老奴心乱了。”   她想到什么:“听闻那小贱人中了月如霜?”   凌丽华道:“是。”   “燕王府竟能解得了,奇也怪哉。”刘嬷嬷在永昌侯府见识自然不少,月如霜当然知晓。   “只是,这月如霜随着大长公主逝去便消失了踪迹,如今怎的会出现在那小贱人身上?奴才怎么都想不通。”   她心里有个怀疑,但是不敢也不相信――她家郡主事无不可,重要之事都吩咐她去做。郡主虽做过大长公主一段时间伴读,却也是不可能有月如霜的。   凌丽华摆弄着厅里一盆绿牡丹,闻言,眼睑垂下,道:“是啊,多奇怪。”   刘嬷嬷道:“更奇怪的是,燕王府竟能解此毒。要知道燕王世子当年尚且只能听天由命,多少名医束手无策,那小贱人竟能活着回来,若是毒死倒省了心了。”   凌丽华手里一不留神,“咔擦”一声,开得娇艳的牡丹被折断了。   刘嬷嬷眼里闪过痛惜。   凌丽华冷笑了声,毫不留情扔掉断枝:“人若是太过安逸,便如这娇嫩的花儿一样,说断就断,说死就死了。”   “是啊,国公府一路走来,都是郡主陪在国公爷身边,一起经历风风雨雨、严寒酷暑,哪里是这脆弱的花枝可堪比拟的。”   “人,贵有自知之明。”刘嬷嬷没有丝毫诚意地叹息。   “郡主,云芷便跟她那娘一个样,一样讨人嫌。即使拿到人又能怎样,容映之死,自作孽,不可活,与他人何干?”   凌丽华嘴角勾起:“是了。”   *   当今皇帝寿辰在七月初七这天。   正逢整岁,是以,朝廷从年初就开始筹备,力求奢华铺张,以讨皇帝欢心。   今上喜奢靡,好热闹。   凡京城六品以上官员,皆需携家眷于七月初七这日进宫贺寿。   寿礼便是此次盛事的重头戏。   以往每年皆有官员因皇帝一句“赏”,在官场少奋斗三十年。   是以此次各家可谓卯足了劲准备寿礼。   一大早,宋颂跟随国公府马车入宫。   这位昏君虽然不理朝政,潜心仙道,又性好奢靡,铺张浪费,大肆兴建佛庙道观,横征暴敛,令百姓苦不堪言,但他有一样,超越前朝所有帝王。   那就是――后宫无人。   传言皇帝潜龙之时并不荒唐。   不然也不会让永昌侯府与荣国公府两大家族鼎力支持,扶上帝位。   一切变化俱都发生在太子生母,媛仪皇后暴毙以后。   皇帝一夜间性情大变。   除了太子,六亲不认。   一时间血流成河。   简直人人自危。   这媛仪皇后究竟何许人也,宋颂翻遍了原著也没有找到只言片语,整个大顺,都没有人知道皇后身份,亦无人见过其面目。实在有些奇怪。   只能推断出她并非官家女子出身,并非明媒正娶,并没有上皇家金蝶。   她所有的身份,都是皇帝登基以后封的。   有人猜测她是皇帝身边的贴身侍女。   其实是有道理的。   皇帝登基后只册封媛仪皇后一人,后宫独宠。   媛仪皇后生下太子不久撒手人寰,皇帝从此封了后宫,不再踏进一步。   这后宫无人,前朝为了祖宗家法不知道流了多少血,直到太子渐渐长大,颇具慧根,大臣们才熄了劝皇帝纳妃的念头。   后宫既然无人,女眷们却不能同大臣一起,礼部便提请宗人府,酌由一名宫廷女官担任接待女眷的要务。   宋颂进宫后,便跟着内侍领路,先去女官处。   皇宫地图她上次拿到手后,已经仔细研究过。   女眷们从含光门进,一路经安福门,掖庭宫,直到禁苑。   皇室人丁凋零,太后太妃王妃一应皆无,品级最高者便成了永昌侯府老夫人。   其下便是各府老太君,只是她们品级尚不及凌丽华。   一应女眷围着二人寒暄。   这样的场所,历来便是凌丽华和云如h受众人追捧的时候。   宋颂不动声色地隐藏在人群后,交代门口内侍一声,悄悄遁了。   大臣及男眷由朱雀门,经承天门,至含光殿拜见皇帝,说些讨喜的话,多是祝皇帝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之类。   待到皇帝不耐烦了,将这群人打发到太极宫候着,自去休息,快近暮时,才到开宴时候。   到时候女眷会由女官带领,与男眷在太极殿汇合。女眷自会由屏风遮挡席位。   宋颂在脑子里勾勒着所有路线,计算每段距离所需时间,不知不觉绕到兴安门附近。   这道宫墙外,铁兵甲胄,万马齐喑。   五万大军神不知鬼不觉入了沅州城,甚至,陈兵皇城外。   无一人察觉。   这是何等的掌控!   待会,只要开宴的焰火一放,这些兵甲便会长驱直入,踏着铁蹄搅碎这帮人的美梦。   作者有话说:明晚六点。 第30章   宋颂不禁打了个寒颤。   “啊嚏!”   她立刻看过去:“谁?!”   “你又是何人!”   一个脸上带着婴儿肥的少年抹了把鼻涕,扯高气扬迈着大步走来,上上下下围着宋颂看了一圈。   “孤怎么从未在宫内见过你?”少年睁着大眼睛,“哦,孤知道了,你是来为我父皇贺寿的!你是哪家的?”   宋颂心里暗道好巧,而且,没见过?你怕不是健忘,上次明明在皇帝面前打过照面呢。   她眼睛往四处不动声色扫了下,道:“您是……太子殿下?”   容戈仰着下巴,双手环胸:“看见本殿还不行礼?”   宋颂笑了笑:“臣女见过殿下。”   “你还未说你是哪家的?”少年眸如点漆,大大的眼睛水汪汪的,清澈见底。   宋颂心里奇怪,这太子可是皇帝的心肝宝贝,怎的身边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她一边回答:“臣女乃荣国公府云芷,”一边引导小太子离宫墙远一点,“伺候太子殿下的人呢?”   “咳咳,今日乃父皇寿辰,孤要给父皇惊喜,当然不能让那些奴才瞧了去。”说着,有些不太自在地将手往后背。   宋颂瞧见了一角,心里一动,道:“殿下在此地为陛下准备寿辰礼?”   容戈瞪着黑溜溜的眼睛,浑身毛都炸起来似的:“怎么,你有意见?”   宋颂笑眯眯道:“岂敢?殿下一片孝心感动天地,陛下一定会喜欢的。”   容戈冷哼一声,将手里东西小心翼翼藏好,甩袖而走,几步之后回过头来,一脸傲慢不耐烦:“你,跟上。”   宋颂挑眉,指了指自己:“殿下是说臣女?”   容戈撇了撇嘴:“这里就我们两个人,除了你还有谁?”   宋颂道:“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容戈道:“你且跟上便是,怎地忒多废话。”   宋颂:“……”   “可是,殿下,臣女乃女眷,不可在宫中擅自行走。”   容戈雄赳赳气昂昂迈着小腿一边走,一边嫌弃:“再废话孤割了你的舌头,哼!”   宋颂道:“臣女总得知道殿下要我去做什么。”   容戈气急抓了一把脑门,鼓着腮帮子,胸脯一起一伏:“你这女人,聒噪!人长得不如你妹妹漂亮就算了,性子也讨人厌!”   宋颂:卧槽。   她眨眨眼睛:“殿下还认识我妹妹?”剧情的强大啊。   容戈冷哼:“上次于永昌侯府有一面之缘,不愧是沅州第一才女。”说着竟然嫌弃地看了宋颂一眼。   她:“……”   容戈突然停了下来。   宋颂看了看周围:“到了?”   容戈张开双手,眼睛不耐地看着宋颂。   她:“殿下这是――”   容戈仿佛看乡下人似的难以置信地看了她一眼,双手张得更开:“本殿累了,你来背。”   宋颂脸僵住,她干笑两声:“殿下在开玩笑?”   容戈:“我数三声,你再嗦,本太子砍你脑袋!”   宋颂:“殿下,男女授受不亲!我还是燕王世子未过门的未婚妻,这长幼有序,臣女身份实在不合适,殿下另找他人吧!”   容戈:“三――”   宋颂眯了眯眼睛:“殿下不会从一开始就打的这个主意吧?”小兔崽子一个人跑远了,走不动路,想抓她做壮丁?他奶奶个腿儿。   容戈眼睛不自在地闪了闪,脚动了动,梗着脖子冷哼:“不然呢,你长得就算稍稍好看了那么一点点,但孤也不至于因为你的美貌就让你跟着本太子,女人,不要自作多情。二――”   宋颂露出个笑容,眉间朱砂痣灼灼其华,碧玉簪衬得她肤如凝脂,眉目如画。   一身鹅黄蓦然回首,真可令六宫粉黛失了颜色。   她环顾四周,一个人也无。   虽然奇怪,但也并非不能说通。   此时宫里防卫恐怕早就名存实亡,一切早已在燕王府掌控之中,这里地处偏僻,离宫门不远,少人行走,再加上五万人马陈兵此处宫门外,燕王府故意清空此地也有可能。   这样想着,她两只手握了握,捏捏指头,只听见指骨咔擦咔擦响。   容戈看着她动作一头雾水:“你还不听从本殿命令?孤当真会砍了你的脑袋!”   宋颂瞧了瞧他的脚:“殿下累了?”   容戈撇了撇嘴。   宋颂道:“累了便好生歇着,今天晚上事情桩桩件件,没有体力如何应付得过来?”   她走到小太子面前,“咔擦”一声,揉了揉手腕,随即在太子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臣女就不背殿下了,剩下的路,殿下要自己走完。”   说完,昂首挺胸,转身就走,溜得比兔子还快。   容戈张着双手,茫然看着她跑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鼓着腮帮子跳脚:“你……大胆!”   宋颂有所疑问的几条路经这太子这么一走,已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这太子傻孢子一个,作者为了突出此次宫变对太子人生造成的打击之大,将男主原来性格也设置得太傻白甜了些。   而且,她并不能离开禁苑太久。   毕竟有个凌丽华在那。   女眷们的活动无外乎闲谈,谈够了由年轻一辈中领头者提个好意见,去外头看看。   意见么,大多是赏花,观鱼,游园之类。   领头者么,非云如h不可了。   是以她一踏进花园,便看到众贵女隐隐以云如h为主导,一边漫步一边笑谈。   香风阵阵,衣衫斑斓,笑语温软,一片和气。   几乎是她一踏进来,所有人的目光便立即看过来。   无他,宋颂这一身在绿树红花中格外显眼。   有人盯着她头上碧玉首饰暗讽:“好一支扶风碧玉簪,配云大小姐可惜了。”   宋颂笑了声:“这位姑娘话里的酸味隔了老远我都闻见了,真不凑巧,我这人闻不得酸,一闻就想吐。”说着,竟然当真干呕了两声。   那开口说话之人涨红了脸:“你!”   “趁着还能沾国公府的光好好打扮打扮,不然嫁了那破落户啊,我看你要吃糠咽菜了,能不能穿得起绫罗绸缎都是问题呢。”   众女捂嘴窃笑。   “那燕王世子长得好看又有何用?好看能买来漂亮衣裳吗?好看能给我贵重首饰吗?好看能加官进爵吗?不――能!”   “话可不能这么说,燕王府虽然不济,但是咱们云大小姐嫁妆可不少啊,虽说吧,嘉禾公主颇不要脸用了手段嫁给荣国公,但是嫁妆不少啊,那可都是留给云大小姐的。”   “这你就孤陋寡闻了吧!云大小姐那些嫁妆啊,早就败光咯!我们hh身上这块玉看见了吧,黑珍珠国产的,只此一块!云大小姐倾尽全力请了船只出海去寻,才寻了这一枚呢!可怜的大小姐在永昌侯府门外冒着大雨淋了一晚上,求爷爷告奶奶才央得下人递给了小侯爷。”   “那怎地会在hh身上?”有人好奇。   那人玩味一笑:“啊hh看到小侯爷把玩,心里喜欢,便赞了一句,结果小侯爷随手便给了hh。哈哈哈你说好笑不好笑,听说云大小姐散尽了嫁妆才请动船队出海呢。”杨媛说着,好像果真被逗笑了,捂着嘴咯咯笑个不停。   “竟是这样,那云大小姐岂不是……没嫁妆了?”   “燕王府又那般拮据……”   “可怜啊。”   宋颂看着杨媛带头挑事,挑了挑眉,几日不见,只是被人退个婚,这杨媛智商都长了。   另一边,容离清清冷冷站在百官中央,以他为中心,形成了一圈无人区。   大臣们多躲着他走。   一群人无聊,御花园逛着逛着,便到了与禁苑一墙之隔处。   也就听见了女眷们的嘲讽声。   众官员彼此面面相觑,幸灾乐祸有之,同情有之,义愤填膺有之……   容离眼睑半垂,背手立于假山之旁,仿若无人,自成一派。   那嘲讽未能引起他一丝情绪。   就在众人摇头准备离开此处是非之地时,只听一道声音响彻耳际。   那是少女慵懒却带着犀利的咄咄逼人之语:“本小姐跟世子吃糠咽菜干你屁事,又不吃你家的,你操的哪门子心?有那心思,你还是想想自个儿的名声吧,这前两天刚被人退婚,还不知道消停,以后还能不能嫁得出去了?谁娶了你这么个长舌妇,家宅岂不是永无宁日?”   众男子心头一跳。   暗暗在心里拨拉,此话忒糙,不成体统!   只是,心底默默将这杨家小姐划掉,家宅不宁可谓诛心了。   作者有话说:明晚六点。   终于要写我想写的地方了,明天见! 第31章   天阙站在容离身后,脸上的表情透着微妙。   云大小姐这一番话,跟平时在世子面前简直判若两人。   这个女人果然不简单,在世子面前装乖讨巧,背着他们竟然嚣张到这种程度。   他想想云大小姐若是成了世子妃……   他猛地摇了摇头,把这不可能的想法挥出脑海。   只是,心里震撼不少,不由得瞪着眼睛看向世子。   却见容离似乎随意地弯了下唇。   天阙嘴巴张大。   世子这是笑了??!   笑了!   他眨眨眼睛又去看,却对上容离冷淡的目光。   天阙浑身一凉,忙收好表情。   “静心。”容离淡淡道。   天阙挠挠头,怀疑自己刚才眼花了。   他可从未见过世子笑。   一定是看错了。   另一边,宋颂可不知自己跋扈嚣张的一面被人听了个正着,此时看云如h腰间那块玉佩怎么怎么不顺眼。   杨媛被她一番连珠炮轰得五内俱焚,怒火一涌而上,眼圈都红了。   杨雎站出来道:“云大小姐此言未免有失礼仪,诅咒女子嫁不出去,此言何其歹毒!纵使我二妹性子耿直,无意中冒犯了云大小姐,也不必如此诅咒我杨家女儿吧!我杨家虽比不得你荣国公府,但也不是任人欺负的,荣国公光明磊落,国公夫人何等气魄,云大小姐如此行为,不怕堕了国公府脸面么!”   众女被云芷刚才一番明嘲暗讽惊吓不小,捂着胸口小声吸气,对杨雎此言甚是赞同,闻言纷纷点头。   云如h一袭紫烟罗轻纱薄裙,乌黑秀发间一枚白玉簪,腰间玉佩在日照下折射出不同的颜色,整个人可谓流光溢彩,美轮美奂。   她显然对自己的美貌极有自信,众人艳羡的目光她从小习以为常,并不以为意。   只是云芷站在那株木棉树下,一举一动皆可入画,嬉笑怒骂俱是风采,飞扬恣意,洒脱不羁,浑身那股不将任何人看在眼里的气度,令她心惊。   她上前一步:“姐姐。”   云芷的视线沉沉落在她身上。   即使这个姐姐以往就不喜欢自己,但她从未清晰地感觉到,这一刻,她的这种不喜都要溢出来了。   这令云如h有些不安。   “姐姐,杨小姐也是无言之失,她……话是有些不好听,但并没有污蔑姐姐,姐姐何必咄咄逼人,向杨小姐道歉好不好?说女子嫁不出去,此言实在诛心了,这是姐姐不对。”   宋颂漫不经心把玩着手里一缕头发,突然道:“云如h,你为何要对着凌烨说这枚玉佩好看?你难道不知这是我的东西?”   云如h心里一跳,小鹿一般清澈的眸子慌乱地看着云芷:“姐姐,抱歉,我……我只是觉得好看便夸了一句,并没有想到凌表哥会给我。”说到最后,声音不安地低了下去。   宋颂笑了一声:“好一个‘并没有想到’!不不不,云如h,你心里明明知道只要表示喜欢,凌烨就会将它给你,”眼看着云如h脸色白了,我自犹怜泪水盈眶,看上去美丽极了,宋颂叹息一般,“你那些小心思在我面前都收好了,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她伸出手来:“既是我的东西,那便还我。”眼睛盯着云如h,嘴角笑容意味深长。   云如h脸色这下是真的变了,她一只手握住玉佩,可以清晰感觉到其上纹路与源源不断的温度。   “姐姐。”她嗫嚅道,手却握得更紧了。   宋颂嗤笑:“怎么,刚才大家不是说,这可是我全部嫁妆,你难道要攥着我嫁妆不放?”   云如h道:“姐姐,这玉佩妹妹佩了好些年,妹妹体寒之症尚有好转,我愿用其他财物与姐姐换,这玉佩姐姐不要拿回去可好?”   宋颂抬起头,“咔擦一声”,毫不留情折断一株花,花瓣般的嘴唇里吐出两个字:“不好。”   众人看不下去她咄咄逼人,目光带着谴责。   宋颂手伸得累了,直接上前,抓住云如h腰带,动手三两下将玉佩解了下来,拿在手心握了握,果然一股温热源源不断传来。   “物归原主了。”她理所当然道。   云如h眼眶泛红,双手紧紧攥着袖口,脸色苍白,嘴唇被咬出了血痕,泪水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从白皙的脸颊上滑落。   “慢着。”杨雎拦住了云芷。   “玉佩是你自己送给凌小侯爷,凌小侯爷又送给hh,故而跟你早已没有关系,此物早已是hh之物,你此番行径与盗贼无异,玉佩你不能拿走。”   “对啊,又不是hh拿了你的,那是别人送她的,你怎能伸手就抢,太无耻了。”   云如h抽噎道:“姐姐……我拿财物与你换,你还给我好不好?”   另一边,凌烨听见云如h哽咽的声音,心里一紧。   众大臣听了此番二女一男的戏码,只当凌小侯爷艳福不浅,对云大小姐之传闻他们更是心知肚明,更有那明白皇帝赐婚真正用意的,此时皆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容离。   “云大小姐心悦凌小侯爷在沅州城里可谓人人皆知,凌小侯爷走到哪里她都如同狗皮膏药一般缠着,若说早先也就罢了,现如今这云大小姐可是未来燕王世子妃,如此这番,实在有失妇道,品性不堪,待到过门后,世子可要好好教导才是。”   说完,众人哄笑。   这一众人,大多膏粱子弟,因着家族荫庇入朝为官,最擅揣摩上意,皇帝看燕王府不顺眼,他们自然极力踩之。   天阙站在容离身后,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用了全身气力才忍住杀人的冲动。   既然这边听得见女眷那边说话,那这边此番话自然传到女眷们耳中。   杨雎嘴角勾起。   众女子惊讶不已,面面相觑。   宋颂扫了眼杨雎。就算一开始没发现那边有人,后面她自然发现了。   那边浑不在意是否被女眷听到,只听有人继续道:“世子这些年待在庙里,恐怕未曾尝过红袖添香、美人在怀的滋味,这云大小姐虽则性子野了些,容貌倒也过得去,不算辱没了世子!”   容离一双眼睛仿佛笼着云雾,轻飘飘落在这人身上:“于次伯府的公子?”   那人洋洋得意:“正是。”说着,颇为不屑地扫了容离一眼,“燕王府当年也算颇有底蕴,只怪燕王爷有眼无珠,否则怎会落得如今下场,啧啧啧。”   一众人纷纷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他们一心只想奉承帝王,却没有注意到,有些人早已稍稍退后,跟他们保持距离。   这些人被容离浑身气势所迫,心底不安。内心暗暗吃惊,这燕王世子看着清风明月般的一个人,怎地刚才一瞬间让人心里如此害怕。   有如此感受不止一人。凌烨和云如琰都皱起眉头,心里有些忌惮,望着容离的目光带着探究。   容离却已将目光收回,兀自站在那里,岩岩如孤松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崩。   龙章凤姿,凌然不可犯。   有心人心底暗暗警惕。   宋颂听见这话,面色不变,眸光陡沉。   她隔着墙道:“敢问这位……什么次伯府家的公子,你爹的姨娘滋味可是不错?是三姨娘还是四姨娘来着,不对,还有前天刚进门的六姨娘吧,听闻公子昨夜偷偷翻了墙进去?”说完笑了起来。   清脆的笑声直传过墙,飘到众人耳边。   所有人哗然变色。   那次伯府的于公子脸色大变,转而急急跳脚:“你个泼妇,血口喷人!太过无法无天!我饶不了你!”   宋颂手里摩挲着玉佩,漫步走到紧闭着的门边,伸出脚来,“哐”地一声,将门打开。   门中走来的女子美目盼兮,巧笑倩兮,恍恍引人入胜,不可自拔。   她极其灵动的眼睛转了转,声音若黄鹂,语调带着漫不经心的调侃:“哦?我哪句话血口喷人了?这不都是事实么?”   宋颂伸出纤纤玉指,指了指他身旁之人:“我说的可对?于小公子?”   见众人目光迷惑,宋颂轻轻叹了口气:“你们还不知道,这于小公子,就是于次伯三姨娘的儿子啊。”   于小公子脸色青紫,目眦欲裂,终于爆发,冲到于公子面前:“我打死你个畜生!”   显然早有怀疑,未想竟是真的。   场面顿时一团乱,众人躲走的躲走,看热闹的看热闹。   宋颂看了眼容离,想走过去,想到什么,抬脚走到凌烨面前。   凌烨看着她有些恍惚。   少女脖颈细长,脊背挺直,眸光不复从前痴迷,反而清明冷静,甚至冷漠。   他无奈道:“你又惹祸。”   宋颂挑眉:“干你何事?”她扬了扬手中玉佩,“我的玉佩,现在物归原主,小侯爷可有不服?”说这话时,她扫了眼云如h和杨雎。   凌烨顺着她目光看到满面委屈的云如h,目光里闪过心疼,对宋颂道:“玉佩hh甚是喜欢,你做姐姐的,让给她又何妨?你若是想要,我将我云纹佩给你来换可否?”   宋颂忍不住笑出声来。   “云纹佩?”她越笑越灿烂,笑得停不下来,说话都有些断断续续,“世子不是说云纹佩绝无可能赠人吗?”原主跟她讨了多少次也要不来。   不等凌烨再说,她挥了挥手:“你的东西我不稀罕,我的东西我已拿回,你没有欠我,我亦不欠你的,就此两清,我云芷前十八年跟你纠缠如今想想就如鲠在喉,以后我再不想听到有人提起我跟小侯爷如何如何,我怕我家世子生气。”   说完径直奔着容离而去,雀跃蹁跹,衣带飘飘,青丝随风起舞,宛若一只蝴蝶。   凌烨觉得有什么东西飞走了,心里空落落的。   “世子!那种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不必放在心上。”宋颂扬着笑脸道。   容离将视线从凌烨身上收回,看她一眼:“跟上,不要乱跑。”   宋颂心里一动。   她看了看时辰,宴会要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明晚六点。   感觉周末是用来续命的,终于可以喘口气,还没写到要写的,感觉这一卷还要几章,我太难了,躺平…… 第32章   此时正是暮色四合,漫天霞光染红天际,山围被落日余晖点成殷红,宫墙在这殷红之下透着一股不详的气息。   “当”地一声,开宴的钟声敲响了。   众人回过神来,加快脚步。   “砰”!   焰火冲上云霄,在尚未收阖的夜幕中炸将开来。   七月初七,顺帝寿宴,狮子国献“焰火”,燃之,可冲天际,作五色花状,美而壮观,是为奇谈。   众人仰头惊叹:“真乃奇闻也。”   这焰火是个新奇物,今年才得的,礼部为了皇帝寿宴煞费苦心,第一道焰火便是用来告天下,寿宴开始。   宋颂跟在容离身边,踏进大殿:“世子,焰火可真好看。”   容离道:“跟着我,不要乱跑。”   宋颂:“可这于礼不合吧?”   容离定定看她一眼。   宋颂被看得有些心虚:“好,好吧,反正我名声不会更差了。”   她眼珠子一转,轻轻扯了扯容离宽大袖袍:“世子,你可不能悔婚,我今天还说杨媛嫁不出去了,你要是不跟我成亲,我岂不是要被她笑话,这可不成。”   容离抿唇,没有说话。   宋颂撇了撇嘴,她趁人不注意,一把抓住容离的手。   容离眸光陡然一变,还未反应过来,手里便多了一样东西。   源源不断的温热传来,一直熨到心底。   烫得他心颤了颤。   他轻垂眼睑,向手心看去。   赫然一块波纹溢溢的玉佩。   “砰”!   又一朵烟花炸响,彩色焰火似乎散落耳际。   他张了张口,万千佛经从心底拂过,找不出哪一句可以解脱此刻情景。   宋颂皱了皱眉,不满意他手上冰冷温度,双手将他手掌合起,将玉佩包裹住。   她的眼睛里映着焰火,仿佛有星辰闪耀,脸上笑容绽放,容离似乎听到满园花开的声音。   “这个给你,有了这个,就不冷了。”   此时众人多已落座,目光若有似无向这一角飘来。   他们看不见俩人在做什么,只是观之形容,甚是亲近。   好些人眸子里露出玩味,等着一会儿看燕王府的好戏。   但凡宫中宴会,燕王爷必定不能缺席。   皇帝以娱燕王爷为乐,众臣子多有捧场。   这次世子也在,不知皇帝要怎么拿燕王府寻开心呢。   被庶弟揍得鼻青脸肿的于公子看着俩人目光里阴狠闪过,仰头将眼前酒杯一饮而尽,露出个残忍的笑容。   宋颂当时一看见这枚玉佩就觉得它最适合容离。   便宜云如h还不如给容离。   而且,这人的体温说是冰冷一点也不为过。   她乖乖听话跟着容离落座。   果然,她一坐到容离身后,全殿之人均将目光放在她身上。   虽然已有婚约,但她毕竟未过门。   如此这般坐在燕王世子妃的位子上,实在……   古板的老头们感到一阵牙疼,若不是今日特殊,他们怕是要站出来骂死宋颂。   “啪”的一声,净鞭开道,铜锣声响。   “陛――下――驾――到――”   唱礼太监的声音如此这般传将过来,令这座庄严的大殿笼罩在一股黑暗中,黑暗尽头是帝王走在死亡道路上的脚步声,是随从们衣衫摩擦的沙沙声。   宋颂抬头看去,皇帝今日满面红光,眼睛里不知在算计什么,浑身都写着两个字――兴奋。   往后一看,她瞳孔骤然一缩。   八个侍卫用铁链锁着一个人。   那人脑袋软软地耷着,衣衫破碎,满身血污,脸早已辨不出原来面目,只是一声声傻笑令人心寒。   她立刻握住容离的手,触到满手冰凉。   众臣们跪伏在地,高呼:“皇上万岁!”   “嗯?”昏君眼睛眯了起来,看向仍旧坐着的两个人。   在一殿匍匐在地的人中,他们二人兀自坐着,旁若无人,太过显眼。   也太过碍眼。   “大胆!见了陛下还不行礼!”刘总管脸色铁青,拂尘一挥,令人拿下。   容离轻轻放下茶盏,抬起眼睛淡淡看向帝王。   顺帝却在看见那双眼睛的瞬间一阵恍惚,脚下退了一步,嘴里喃喃:“媛仪,媛仪。”   刘总管大惊失色。   顺帝也只是恍惚一瞬,待到清醒过来,看着容离眸光陡然阴狠,暴戾一闪而过:“将这犯上作乱的乱臣贼子给朕拿下!”   侍卫们团团包围,手中长剑直指而来。   宋颂手心被汗浸湿。   “啪”一声脆响。   众人心头一跳。   原来是容离将杯盖阖了上去。   他在剑光中缓缓起身。   刀剑所向,他自岿然如山。   众侍卫眼看他一步步走向剑尖,渊s岳峙,气势如虹,眸光似神佛,悲悯凡世人。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一股磅礴的力量压在他们脊背上,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这是何等可怕的实力!   侍卫们内心颤抖彷徨,膝盖几乎要跪下去,大滴汗珠从额头滑落,连喘气声都粗了起来。   “站,站住!”一个年轻的侍卫哆嗦道。   容离眸光看了他一眼。   侍卫脚下一软,瘫在地上,身体犹在发抖。太可怕了,他心想。   我今天要死在这儿了。   从没有人,只是一个眼神,就令他怕到骨子里,仿佛全身血液都被冻住。   这个人比阎王还可怕。   皇帝看他如此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眼睛里阴翳闪过,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将他给朕大卸八块,有功者,赏黄金千两!”   “啪”地一声。   容离袖袍轻轻一挥。   皇帝被摔在于次伯府桌上。   满面狼藉。   殿里顿时乱了。   侍卫们被容离压制动弹不得,大臣们头冠跌落,仓皇无措。   女眷探头一看,花容失色,尖叫连连。   宋颂忙上前将燕王爷身上锁链去掉。   就在皇帝大喊“来人,救驾”时,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脚步声传来。   “咚”“咚”“咚”――   仿佛敲在众人心上。   所有人仿佛被按了静止,僵硬着脖子转头向殿门口看去。   黑夜里逐渐清晰的场景让一双双眼睛瞪大,仓皇、害怕、难以置信争先抢后出现在瞳孔里。   “啊”!   最后化为了尖叫。   那是铁甲踏在地面上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是□□撞击地面引起的颤抖。   黑夜里,一双双仇恨的眼睛死死盯着大殿,死亡的气息席卷了整座皇城。   焰火犹自渲染夜幕,却已不复先前灿烂。   满城百姓目带憧憬,却不知皇城里已换了天地。   “燕王府军!”凌丽华钗发缭乱,瞪着殿外,难以置信。   皇帝仓皇逃至龙椅,护卫重重守护。   此番情景,谅谁都反应过来,燕王府这是――逼宫!   大臣们仓皇无措,唯恐刀剑无眼。   容离背手而立,后背与黑暗融为一体,苍白瘦削的脸上是俯视蝼蚁的漠然。   “拿下。”   犹如惊雷炸响,震颤大地。   “哗啦”!   铁甲兵一拥而入,寥寥宫廷护卫不堪一击。   “来人,救驾!燕王反了!”   皇帝举着一把剑,颤颤巍巍对着铁甲,目眦欲裂,青筋暴起,脸上肌肉颤抖,犹如困兽。   宫中守卫不至于此。   只是信号放出这么久,禁军为何迟迟不来?   “哈哈哈哈哈哈!”一道雄浑的声音传来。   永昌侯心头一跳。   “昏君,我燕王府五万大军早已占领了皇城,你还在等什么!”   所有人目瞪口呆。   眼前人仍是破衣烂衫,满面污垢。   可他分明威武雄壮,铁骨铮铮。   那双沧桑的眼睛不复浑浊,于坚毅中透露仇恨。   皇帝一脚跌落,摔下龙椅。   口齿不清,牙齿打颤,满目怨恨:“你,容宴之……你该死!朕要你死!”说到最后,喷出一口血来,染红了明黄龙袍。   容戈满目仓皇煞白着脸站在殿中,突如其来的变故犹如一个巴掌扇在他脸上,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眼见父皇吐血,他心口骤然剧痛,哑声长嘶:“父皇!”   整个人扑到皇帝跟前。   “父皇,你怎么了?父皇,你醒醒!”   皇帝虚弱地睁开眼睛,看见太子,眸光颤了颤,霎时变得狂热起来,他死死攥着太子的手,紧紧盯着他,犹如猎人蛊惑猎物:“太子,你是父皇的儿子,你看清楚……这个贼子――”他艰难地缓了缓,眸子亮得不正常,整个人透露出不详与黑暗,“你一定要替父皇报仇,一定要手刃仇人,不然父皇即使死了也不安宁,我会变成厉鬼夜夜来找你,你一定要替我杀了贼子!”   容戈哽咽着咬牙:“父皇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皇帝将他拉近,盯着他的眼睛,喘气声犹如风箱拉扯,急速而粗嘎,他急迫地捏住容戈肩膀:“你一定要杀了他!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容戈哭了出来:“我答应父皇,我答应!”   皇帝嘴角露出个诡异的笑容,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燕王爷提着马刀,一刀下去,尸首分离,血溅三尺。   “啊”!   尖叫声此起彼伏。   宋颂心头一跳,还未看见,眼前已被人挡住。   清冷药香沾满衣襟,容离的声音在这杂乱的殿里,带有安抚人心的力量,让人心里变得宁静。   他道:“别看。”   天阙见主子一直让云芷跟着,眼里闪过着急。   他欲言又止地看了看燕王爷,又看看世子挡在身后的女人。   容离眸光淡淡扫过他。   天阙心里一惊,瞳孔陡然一缩:“世子?”   容离目光冷了下来。   天阙躬身行了一礼,退了出去,收拾残局。   王爷的命令看来是无法完成了。   世子不想取云芷性命。   只是,今日过后,世子身份必不同以往,云小姐,怕是……   作者有话说:明晚六点。   咳咳,我也想写多点,但是实力不允许【捂脸 第33章   容戈脸上溅满了血。   他茫然地看着地上尸首分离的父皇,缓缓将头转向燕王爷犹在滴血的刀尖,瞳孔骤然收缩:“啊!”   他颤抖着双手,使劲将手在地板上摩擦,企图蹭掉那些刺目的鲜红。   越来越多的血混杂在一起,仿佛滚烫的热水浇在皮肤上,容戈撕咬着,翻滚着,怎么都驱不走跗骨之蛆般黏腻而恶心的气息。   他抽搐着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满殿刀剑相逼,厮杀震天,血气弥漫鼻尖,肚子里翻江倒海喷涌而出,“呕”!   “你一定要亲手杀了他!”父皇那双阴翳的眼睛在他脑海里回荡,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无措、茫然、害怕、仇恨,各种感情交织撕扯,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生来便是大顺太子,父皇总是笑眯眯的,所有人都听他的话。   他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他从来没见过死人。   可是,那个打喷嚏了小心翼翼喂他吃药全世界最好的父皇,被燕王杀了。   连全尸都没有。   他疼着疼着,眸光里浸出恨意来。   “父皇。”他喃喃道。   他忍着害怕抹了把脸上的血,小心翼翼凑到父皇尸首跟前,将父皇的脑袋拼到身体上。   “父皇!”他捂着胸口疼得喘不过气来,眼泪模糊了双眼,眼前天昏地暗。   “父皇,你醒醒。”   *   “主子。”天阙看了眼小太子,向容离请示。   “暂时看押。”容离道。   “是。”   天阙手一挥,两个士兵上前抓住容戈。   此时所有反抗侍卫均被拿下,大殿里血流成河。   一应大臣乃至众女眷均被驱赶至大殿一角,甲兵们玄铁铸就的枪|尖泛着森冷寒光,上面犹有厮杀留下的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渗得人心底发冷。   这些人紧咬嘴唇,嘴里、鼻端全是血腥,平时金贵娇嫩的人,此刻却连一丝声音都不敢发出。   皇帝都被斩了,他们又算什么?   谁都不想成为下一个刀下亡魂。   于公子脸色发白发紫,牙齿打颤,浑身哆嗦,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红血丝遍布眼球,瞳孔不正常收缩着。   一阵淅淅沥沥的声音响起,地上一滩水溢出。   却是谁都顾不上了。   宋颂被几个甲兵看着,不得动弹。   顺帝被斩以后,大殿便沦为这些复仇的兵士们屠杀的战场。   殿里那些助纣为虐的走狗无法填平他们家破人亡的悲愤,一个个都杀红了眼。   容离在血腥屠杀开始之前,将她推出殿外,让人看守起来。   夜,更黑了。   杀声既停,又响起众人惊恐到极致的惨叫。   “啊啊啊啊!”   宋颂敏锐地捕捉到容戈的声音。   “统子,给我镜头。”   系统将殿内画面传送给她。   目之所及,令她心头一跳。   众兵士杀了走狗犹不解恨,一刀刀将昏君尸体几乎砍成了肉泥。   容戈腿上不知被谁砍了一刀,此刻早已成了血染的人,一双眼睛里溢满仇恨,不依不饶爬向尸体。   “住手!”   旁边兵士恶意满满又给了他一刀。   “砰”!   他的胳膊无法施力,人砸在地上。   “住手啊!”他愤怒着,嘶喊着,仇恨着,最后全都化为无能为力的绝望。   “押下去。”最后还是容离蹙着眉头打断了这一幕。   容戈立刻被拖走,所有挣扎不过蚍蜉撼树。   宋颂眉头一跳,看了看看守自己的兵士:“世子让你们看着我是怕我有危险,现在宫里守卫已经拿下,天色已晚,世子还有事忙,我要先回府上。”   两个兵士犹豫地互看一眼,有些迟疑。   宋颂道:“你们可以去向天阙侍卫请示,他若点头总没有问题了吧。”   “姑娘稍等。”一个兵士立刻进殿。   没过一会儿出来了,脸上带着轻松。   “姑娘可以走了,我们护送姑娘回府。”   宋颂眼看着容戈被人带走,一路往天牢而去,心念一转:“走吧。”   出宫的马车停在南门。   天牢在东边。   半路,她捂着肚子:“哎呦,我肚子疼。”   两个兵士目露着急:“姑娘怎么了?”   宋颂忙蹲在地上,一个劲喊疼:“不行,我吃坏肚子了,”她看了旁边掖庭一眼,伸出手一指,“我去方便一下,你们二人在此等着。”   兵士眼里迟疑:“姑娘,今晚宫中太过危险,天阙侍卫交代,我们不得离开姑娘左右。”   宋颂又喊了一声疼,瞪着眼睛:“我要去如厕!如厕!你们跟着如何能行!给我等着!不许跟!出了事我担着!”   说完警告地指了指,一溜烟跑进了掖庭宫大门。   “不许跟过来。”她威胁道。   两个兵士想到天阙对这位姑娘的关照,心里既担心跟过去冲撞,又担心宫内大乱万一她遇上危险可如何是好。   俩人站在掖庭门外心提到了嗓子眼,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宫门。   就在他们等得心焦,忍不住想进去看看的时候,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宋颂伸了个懒腰,抹了把满头大汗,长松了口气:“也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可差点疼死我了。”   两个兵士一颗心放回肚子里,也不禁抹了把头上的汗。人没事真是太好了。   “姑娘,走吧。”   二人一前一后保护宋颂,将她送至国公府马车边。   兵士正要帮她开车门,宋颂一马当先爬到马车上:“我自己来。”   她趁兵士转身松马缰的时候,钻进马车里。   里面赫然一个血人!   宋颂摸了摸男主鼻息,是活的。   她皱着眉头脑子飞速运转。   “快些驾车回国公府。”她掀开车帘一角,探头向兵士道。   二人露出一口白牙:“是!”天阙侍卫交代给他们的任务,相当于世子亲自交代的任务,他们一定要好好完成!   马车“哒哒哒”走了起来。   到得承天门,城门上驻扎了上百人。   箭头闪着蓝光在黑夜里发出幽深恐怖的气息。   “何人?”   城门下传来声音。   一个兵士立刻跳下马车,掏出腰间令牌递给将官。   头戴翎帽的将官接过令牌一看,大吃一惊,又望了望那辆奢华高调的马车,立刻退后一步,躬身行了一礼,手掌挥了挥,城门打开,“请。”   兵士接过令牌,小心翼翼收好,回到马车上,不忘安抚宋颂:“没事了姑娘。”   宋颂“嗯”了一声。   她嘱咐系统将容戈身上血腥味遮掩好。   这些人都是上过战场经历过厮杀的战士,一丝血腥味都能引起他们警惕。   容戈这么个血人若不是有系统帮忙,她纵使有通天手段也无法将他安全运出宫门。   拜天阙给的令牌所赐,之后重重宫门,他们都很顺利的通过。   宋颂一边给容戈伤口上药止血,一边吩咐兵士再快些:“快近子时了,再快些。”   容戈这个伤势,再拖下去,她不能保证让他完好如初。   即使用了大量迷药,容戈在昏迷中仍在痛苦挣扎。   宋颂没什么感情地叹了一声:也不知作为男主是幸呢还是不幸。   在今晚之前,容戈是个没有经历过一丝挫折的天之骄子,是昏君捧在掌心娇惯大的太子,是大顺未来的皇帝。   所有人对他毕恭毕敬,予取予求。   而今日之后,他非但一无所有,这晚的事情还将成为他永远的噩梦。   宋颂摇了摇头。   这些她管不了。   她要做的,就是完成任务,顺利从这个世界脱身。   突然,安静的街道上响起激烈的马蹄声。   四面八方,火把亮了起来,将黑夜照得煌煌如昼。   宋颂眼皮一跳。   她探头询问:“发生了何事?”   驾车的兵士一脸茫然,眼睛里却透着担忧:“怕是出事了,姑娘,我们快些!”说着一鞭子甩在马身上,赶着马车快速奔驰。   眼看再过两条街便到国公府了,马车却突然减慢速度。   “吁――”   马车停了下来。   宋颂深吸了口气,收拾好脸上表情,掀起车帘一角,探头向外。   “怎么了?”她脸色有些疲惫,眼睛里揉着血丝,精心梳起的头发也散落几根。   对面停着一辆马车。   一阵凉风吹过,街道上残落的枯枝O@作响。   只见一只莹白的手从对面马车中伸出,掀开车帘。   容离瘦削冷硬的下巴露了出来,苍白的唇给更加苍白的脸衬得有些艳色。   一双沉静的眸子透过她,落到马车里。   宋颂一颗心沉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明晚六点。 第34章   由延平门出城,一条官道如同白练蜿蜒伸展,直缠绕到云雾山顶。   那里常年云雾缭绕,目不能见,唯有钟罄之声晨暮之时传来。   余音袅袅,回味悠长,自有一番辽阔悠远之境界。   官道两旁茶寮遍立,小店鳞次栉比。   一眼望去,小店贩卖的大抵是些香表烟烛,供案瓜果。   路上车辚马萧,人流如云。   老人小孩,贵女仆妇,逶迤前行。   衣香鬓影,欢声笑语,映着灿烂的阳光,对比前几日沅州城里死气沉沉,简直像换了个天地。   “可不是换了一番天地!昔日昏君在位时,横征暴敛,人心惶惶,哪有如今这番气象!”   “新帝登基,所下第一道圣旨,便是大赦天下,免除昏君擅增之赋税,凡强行征兵入伍者,予以返乡,战死者,予以抚恤,田产被强占者,予以返还。大快人心呐!”   “新帝伐暴君,乃是替天行道,顺应天意,百姓终于有盼头了!”   “是啊,三年大旱,颗粒无收,若不是新帝登基,多少人要流离失所,饿殍怕是要堆满道路。朝廷新政已推行,官府发放良种,鼓励生产,今年地里有东西收了!”   “天佑我大顺!”   “昏君害人不浅啊。”   “嘘。”这人向背后京城看了一眼。   远远的,城门上挂着一尸首。   “这都在烈日下暴晒七天了,生前作恶,死后活该遭报应!”   “呸!”有人向那个方向吐了一声。   “该!”   宋颂坐在马车上,听着外边议论纷纷,捏了捏眉头。   奶娘心疼极了:“小姐,你眯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宋颂打起精神来,望了山顶一眼:“难得这么热闹,怎能睡过去?奶娘别担心。”   奶娘皱眉,小声道:“怎么能不担心,小姐好多天都没出府了。那些个眼皮子浅的说的话小姐不要放在心上,当初这门婚事小姐不也不喜欢么?要是退了也好。”   宋颂失笑:“要是真退了,沅州城还有人敢娶我呀?”   奶娘:“呸呸呸!我家小姐这么好,一定会有人真心喜欢的,咱不稀罕那些虚的,嫁人呀,要嫁真心实意对小姐好的。”   宋颂眼睛弯下来:“奶娘说的都对!”   奶娘捏了捏她的鼻子:“小姐要多笑,好多天没笑了。”   江晚晚爬上车来,手里举着满满的东西:“小姐,东西都买齐了!”   宋颂看她脸晒得通红,伸出一只帕子给她:“擦擦汗。”   江晚晚温柔一笑,将东西放好,方才缓缓揩拭脸颊,道:“大护国寺的法会从未这般热闹过。”   宋颂道:“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多好的兆头,人人都欢喜。”   江晚晚想到刚才听到的一番话,肚子里兀自捂着一股气,面上却不露出来,只顺着宋颂:“是呢,小姐今日也高兴呢。”   七月过半是鬼节,大护国寺今日举办盂兰盆法会,沅州城里不论富贵人家还是平民百姓,这一日全都涌出城去往护国寺凑热闹。   “听说这次由纸言大师放瑜伽焰口,不知多少人慕名而去。”宋颂道。   江晚晚替她斟了一杯茶,道:“这中元节,往年也举办法会,护国寺超度亡魂,给恶鬼施食,替长者祈福,纸言大师倒真是第一次露面。”   奶娘嘀咕:“纸言大师可算眼前新帝的座上宾,多少人盼着沾他点关系呢。”   宋颂哭笑不得,将手里茶盏塞进奶娘手里:“咱们今儿是去玩的,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奶娘见她一扫之前心事重重,脸上也笑开来:“这才对,咱们又不是非他不可,不理会那些小人心思。”   宋颂摇头失笑。奶娘想得太过简单了。不过,她并未挑明。   由于昏君信佛,故而通往大护国寺这条官道修得又宽又平整,马车可以直抵寺庙脚下,这之后的一段短短的距离,就需得信众亲自走上去了。   待到宋颂的马车到达庙脚,车夫看见恰有一空位,顿时喜上眉头,将马车停顿妥当,道:“小姐,可以下车了。”   此番人山人海,马车安置当然是一大问题,能有个位子最好不过了。   如此,小姐他们出来时也方便。   只是,宋颂刚在车辕上站稳,旁边便斜甩来一长鞭。   鞭风强劲有力,直朝宋颂脸上劈来。   空气被鞭风劈得作响,不难想象,这一鞭子劈在人脸上,会造成什么效果。   不少人捂着嘴为这一幕捏了把汗。   有那认出宋颂的,难免幸灾乐祸,眼里满是看好戏的盎然。   宋颂一手甩出腰间长鞭,倏地紧紧缠住对方的鞭子,在对方吃惊之时,用力向旁边一甩,那人连人带鞭,被甩下了马车。   “砰”地一声,砸在地上。   “啊!”围观的人群惊了。   杨媛指着宋颂:“你,大胆!”   杨雎道:“云芷,你又惹祸了,这可是孟大将军的掌上明珠,皇上亲封的明珠郡主。”   云如h脸色发白:“姐姐……你怎地如此不知轻重。”国公府如今是皇帝眼里的沙子,小心行事还来不及,姐姐太任性了。   “姐姐,快些向郡主道歉。”她眸带期翼,鼓励道。   宋颂将鞭子收回来,在手心里拍了拍,跳下马车。   孟明珠早已翻身而起,一张精致的脸此番青一块紫一块,衣服也蒙了污垢,气得毛发倒竖:“云芷!”   宋颂向奶娘和晚晚使了个眼色。   二人虽然担心,但此时不宜拖她后腿。   孟明珠乃此次新君登基最大功臣孟大将军的女儿,可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人人都说,她会是未来太子妃。   这个身份,足以让沅州城一众贵女将她捧为座上宾。   如若说以前的云芷飞扬跋扈,嚣张恶毒。   那么,这位明珠郡主脾气之大有过之无不及。   她长这么大,从没有吃过这种亏。   “你找死!”说着,提着鞭又冲了过来。   鞭风所过,寸草不留,一阵人仰马翻,不知多少无辜人受伤。   宋颂眼里戾气闪过,长鞭呼啸而去,“啪”地一声打在孟明珠脚下。   “啊!”   只见原来平整的地面,被生生劈出了一道拳头宽的裂缝,足有小臂那么深!   孟明珠脸色发白铁青,这才明白,自己压根不是这个女人的对手。   同时也一阵后怕,若是这女人当真甩她身上,怕是骨头都要断了。   这样想着,她心里狠狠记了一笔:“这笔账,本郡主记下了,你下次不要被我碰到!”说完,一鞭子抽在自家马夫身上:“看什么看!连个马车都停不好,要你有何用!”   马夫背后皮开肉绽,抱头连连求饶:“都是奴才的错,郡主饶命,郡主饶命!”   宋颂不欲多管闲事,收起鞭子,独自往庙里走。   云如h欲言又止:“姐姐,你怎能得罪明珠郡主,你明知她的身份……”她苦口婆心道,“你身上的婚约还是尽早忘了吧,不要再惹事了。”今日她这么得罪明珠,以后还能有什么好日子。   杨媛冷嘲热讽:“有些人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还以为自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呢,做梦吧,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宋颂抽出鞭子在手心拍了拍,成功看到杨媛变了脸色闭上嘴巴,眼里闪过满意,嗤笑道:“听说杨二小姐又在议亲啦?男方年过七旬?挺好,很配。”   说完不等杨媛反应,便大步离开。   自打燕王登基,容离成了太子,这些天来所有人拿原主跟容离的婚事说项。   她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想起容离,她眉头又皱了起来。   那天二人马车在街上撞见,她车里藏着前朝太子,若是被容离发现,后果难以设想。   容离又以那般目光盯着她身后马车,她想不多想都难。   当时的情景又在脑海里浮现。   “世子?”她当时神经紧绷到了极点。   作者有话说:本来打算写完的,但是电脑出毛病卡得我一口老血,只能到这了。   明晚六点。 第35章   “世子?”她神经紧绷到了极点。   容离的脸在煌煌火光中若明若暗。   他眼底的情绪分辨不清。   就在宋颂以为他已经察觉了什么时,却听到那人道:“你受伤了?”   宋颂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立刻摆了摆手:“没有。”心里知道容离必定察觉到了什么,应该是血腥味。   虽然不知道他如何能发觉系统已经掩藏的血腥味,但是既然起了疑心,一定不能让他想到其他。   她立即让系统动手。   容离视线盯着她手腕。   宋颂眼神闪了闪,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忙将手捂住。   血晕染了帕子,将帕子染成殷红。   她龇牙笑了笑:“没事。”   说完,目光带着担忧看了看满城火光,道:“世子怎的会在此地?今日这般大事,不该在宫里吗?”   容离脸色清冷,虽无表情,但浑身气息冷冽,无端让人不敢妄言。   他像是有些在意地盯着她手上伤口,没有回答她的疑问,视线犹不放过马车,只是认真道:“血腥味这般浓,伤口当真无碍?”   宋颂心里大吃一惊,险险没有露馅,假装自然地笑了笑:“没事,哪里来的血腥味?我怎么闻不到?”   她问架马的兵士:“你们能闻到吗?”   二者见到世子,均打起精神,听闻云小姐受伤,早已担心不已,对于世子说的血腥味,他们使劲闻了半天,什么也没有闻到。   “我二人功力不及,没有闻到血腥味。”二人羞红了脸惭愧道。   宋颂脸色有些发白,像是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情,声音有些虚弱道:“怕是今日宫里血流得多,我身上沾染了血腥,才会让世子闻到。”   说完,晕晕乎乎地揉了揉太阳穴:“世子,若是无事,我要回府歇着了。”   在沅州城找不出第二辆比这豪华的马车。   通体镶金,镂花繁复。   少女惨白着脸,伸出一截皓腕,白玉般莹润纤嫩的手指按压在太阳穴上,半阖着的眼睑上睫毛若蒲扇,投下浓重阴影。   乌黑柔软的长发铺散在金色马车窗边,充满光泽。只是,随着主人蹙眉,云芷眉梢那颗朱砂痣仿佛能灼人一般,烫在人心上。   容离抿了抿唇,才发现她眼底是青色的。   浓重血腥气于鼻端挥之不去,这让容离的眉头始终不曾松开。   他下了马车,慢慢向云芷走去。   夜风起,白色袖袍翻飞,他整个人仿佛御风而行,那张脸鬼斧神工,俊气逼人,当真如神仙下凡。   只是宋颂此刻什么都顾不上,她发现容离的动作,心里早已尖叫起来。   卧槽!!!   她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忙缓了缓,假装自然地坐直身体,将手指收回,看着容离的眼睛里充满茫然跟疲惫:“世子还有事?”   一步,两步……三步……   宋颂闭了闭眼睛,脑子叫嚣到了极点,快要炸开来。   容离骨节分明的手搭上马车帘子,在宋颂呆滞的目光中,缓缓却有力地拉了开来。   容离目光愣怔,随即眉头一松。   宋颂本来已经做好死不认账打死不承认的准备,发现容离脸色有些奇怪,缓缓僵着脖子把头转向容戈躺着的地方。   随即瞪大了眼睛!   没人!   “伸手。”容离声音冷淡。   没人,宋颂一颗心七上八下,委实如鲠在喉。   容离见她这副萎靡不振的样子,蹙了蹙眉:“伸手。”   宋颂被冷气惊醒,脑子还未反应过来,手已经伸了过去。   这才有空思考眼前:“何事?”   容离手掌打开,一个银丝缠花相当精致的小玉瓶出现在他掌心。   宋颂愣愣地看着容离将那晶莹剔透一看就不凡的小瓶子放进自己伸过去的手心。   一股冰冰凉凉的感觉。   是熟悉的体温。   她居然愣愣地问了句:“玉佩你没佩么?为何还这么凉?”   容离深深看了她一眼,留下一句“记得上药”便转身离去。   宋颂顾不上容离怎么回事,立刻放下车帘。   马车晃了晃。   兵士奇怪地向后看了一眼,正要询问,只听里边的人好像在打滚似的兴奋道:“啊啊啊世子这是在关心我啊!”   兵士不知想到什么,脸红了,只是牢记世子的命令,尽快将云小姐送回府。   “驾!”马车飞奔起来。   与声音里的兴奋完全不同,宋颂脸上的表情堪称冷静。   她对着马车里消失复又出现的人,眉头皱得更紧了。   系统鼓着腮帮子:“没办法,我的空间没有空气,不能藏活人,他还能有口气不错了。”   宋颂手上有条不紊地上药,一边抽出手替容戈把了把脉。   两个兵士将马车驾到国公府以后,宋颂给每人一锭金子,俩人涨红着脸拒绝,被奶娘强势打发了。   待到院门阖上,院子一片宁静时,宋颂眉眼严肃,声音沉着,指挥江晚泊将容戈安置在早已准备好的车上。   待到一切就绪,江晚泊冲宋颂点了点头。   宋颂挥了挥手:“小心点,如果出了事,就按我说的做。”   江晚泊道:“是。小姐放心,一定万无一失。”为了这一天,他们早已准备了许久。   只是他心底难免震惊。   云芷实在有令人惧怕又敬畏的力量。   她如何能料到今日这一切?   这样想着,江晚泊脸上却是一丝不漏,待到映月阁大门打开,便坐车离开。   宋颂不怕他惊疑。   今天一过,不知多少人要惊疑呢。   她握着手里已经带了一丝温度的小玉瓶若有所思。   *   “小姐?”奶娘喊她。   宋颂看着护国寺人山人海,将这些抛诸脑后。   “走吧。”她道。   “你们听说了吗?朝堂上今日又提起废除太子婚事之事了!”   “云芷德不配位,品性恶劣,怎可堪为太子妃?废掉才是正经。”   “更何况,自打七月初七以来,太子一直在护国寺念佛超度亡魂,可见并没有将那云芷放在心上。”   “你们知道什么,这云芷必然是要废的,她可是昏君赐婚,意在羞辱太子殿下,岂可容忍!”   “那为何还不曾废掉呢?”有人小声道。   “滚滚滚!等太子回到东宫,第一件事就是废了这桩婚事!”   奶娘气呼呼狠狠瞪了那群人一眼,对宋颂道:“一群小人!”   这里已是后山,方才说话那几位便是在一所凉亭里集会。   与她们一行隔着竹林,是以并没有发现有人。   宋颂失笑:“他们也不过实话实说。”   奶娘气得跺脚。   江晚晚捂着嘴小声惊呼。   “怎么了?”奶娘这段日子总是受惊,唯恐又碰到危险。   宋颂转头,恰与草庐前那人对视。   凉亭里犹在批判:“太子妃者,或成一   国之母也,云氏女所犯恶行,罄竹难书,其德不堪,其行歹毒,女子恭孝顺悌,她一无是处,试问这样的人,寻常人家尚且嫌弃,何况太子妃乎!”   “说得好!”   众人鼓掌赞同。   宋颂看着容离扯了扯嘴角:“真巧。”   说完,转身就走。   衣袍翩飞,在空气中划出冷厉的弧度。   容离见那决绝的背影,眸光沉静,抿紧了唇。   作者有话说:完蛋,昨天不是错觉,电脑坏了,卡得不行,周末去重装系统看看,这几天都得手机写了,我太难了QAQ   明晚六点。 第36章   奶娘跟晚晚忙跟上。   系统在宋颂脑海里啃棒棒糖:“小心玩过火了。”   宋颂撇嘴:“这叫欲擒故纵,小孩子不懂。”   系统翻了个白眼。   “你个千年光棍,也就在我面前秀秀存在感。”   宋颂:“!”   “小姐。”奶娘拉住她。   “小姐,好不容易见到……太子,你怎么也不跟他说清楚呢。”奶娘道。   宋颂脸色淡然:“事已至此,顺心而为,强求又有何用?奶娘不必担忧,我早已看开,若是退了婚,我便自立门户,跟奶娘一起生活,我们自自在在,不受拘束,岂不是很好?”   奶娘叹息:“我的傻小姐,人言可畏,不过,”她抹了把红眼眶,强笑道,“我们小姐这么好,他们怎么忍心……”   宋颂揽过奶娘,拍拍她的背,冲江晚晚使了个眼色,晚晚拉起奶娘的胳臂:“走啦,前头声音这么大,纸言大师想必已经开始了!”   *   “主子。”天阙回去复命,想到刚才听到的云芷一行的话,以及打听到人群中的流言蜚语,他有些犹豫。   “说。”容离道。   “人人都在传,云小姐……跟主子的……婚约,很快便要作废。”   容离抬起眸子:“父皇有动作?”   天阙道:“陛下驳回了朝臣们的奏议,等待殿下回去亲自解除此桩婚事。”   他看了容离一眼,有些纠结地道:“属下无意中听到云小姐谈话,话中隐约提到自立门户。”   容离:“自立门户?”想到什么,他垂下眼睑,若有所思。   “云小姐还说……还说……”天阙目露为难。   容离道:“何事?”   “说殿下退婚之后便自立门户,然后招一入赘夫婿,不怕人言!”一口气说完,用了平时说话三倍的语速,天阙喘了口气,有些纠结地看着容离。   却见他家殿下难得地,好像没有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重复了一句:“入赘?”   这么多年,天阙头一次在他家殿下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竟然有丝茫然。   他点了点头。   那女人就不是省油的灯,起码现在还有婚约在身吧,居然已经在打算招婿入赘的事了。   真是无耻!   容离敛起神色,蹙着眉:“方才亭中有人恶意教唆士林,令天字部抓起来,审问来历。”   天阙表情一凛:“是!”   “今日便下山吧。”容离望着远处沅州城,目光淡漠,背脊挺拔,巍峨如山。   “那纸言大师――”天阙犹豫。   “师父不见自有他的缘由,不必强求。宫里拖得太久,该回了。”   *   护国寺的大法会除却护国寺主持及一应高僧,还会有其他庙宇前来游历的和尚。   法会照例十三个和尚坐成一个圆,每人手里一株佛串。   和尚闭眼垂眸,神色庄严,梵语从口中吐出,嗡嗡地直传到老远。   坐在中央的和尚白眉白须,神色悲悯,一袭葛布袈裟,竟有种让人不敢直视灼灼之气度,绝非常人。   老和尚唱经,声音浑朴,犹如清音洗濯脑海,令人耳清目明,神色为之一振。   一声“开香赞”,人群立刻安静,孩童都睁大眼睛,聆听教诲梵音。   宋颂有些诧异地挑眉。   “经检测,这经文对人并无作用。”   “奇怪。”宋颂喃喃。   这和尚身上有种奇怪的仿佛不属于此间世界的格格不入之感。   她摇摇头,无意中跟那和尚对视上,彼此以目示意,各自微笑,随即云淡风轻移开目光。   纸言大师有什么非凡的本事都与她无关,她只想尽快完成任务。   不知为什么,她对坏的预感总是非常准确。   这次,她就有种时间不多的感觉。   她此番来主要目的还是容离,既已达到目的,不必留恋。   想到这里,多余什么都不必再想,瑜伽焰口看完,宋颂便坐马车离开。   “去幼院。”   半路她牵了匹马走,奶娘和晚晚回城。   不必亲眼去看,宋颂也知道男主不会太好。   只是,她没想到会这么糟糕。   江晚泊那晚将容戈连夜用密道送出城,关在别院宋颂书房密室,每日亲自照看。   为避人耳目,宋颂这些天都没有出城,江晚泊也没有进城。   一见到容戈,宋颂眼睛里诧异闪过。   那人如同死尸般躺在榻上,昔日明媚的眸子如同死水一般不起波澜,脸色灰白,形容枯槁,仿佛一下子长大了。   从天真娇纵的少年,变成了历经沧桑满目疮痍的青年。   江晚泊叹了口气:“他毫无求生之志,若非我使了蛮力灌食,怕是饿都饿死了。”   宋颂眯了眯眼睛:“他不曾说话?”   江晚泊点了点头;“不曾。”   “不曾提到他父皇?”   “是的。”   “你先出去。”宋颂盯着容戈道。   江晚泊看看宋颂,再看看那半死不活的人,这些天他直面此人,虽不曾亲眼看到少年经历什么,但至少,表面上,容戈每晚不敢入睡,那些崩溃尖叫哭泣不难想象他心中有多大的恐惧。   他想了想,道:“我们还有时间。”   宋颂神色深沉:“不,我们时间不多。”   江晚泊一怔,还待再问,宋颂已经不欲多说。   待到门关上,宋颂走近容戈。   她盯着这个男主,眸光复杂,半晌,才道:“你果真不想活了?”   榻上的人没有一丝反应。   仍是心如死灰一心求死的样子。   她笑了一下:“你可知,你父皇尸首如今怎么样了?”   一阵OO@@的声音响起,容戈强撑着力气,眸光虚弱而执着:“父皇,我父皇……”   宋颂双手抱臂:“想知道,自己能爬起来再说。”   容戈用仇恨的目光瞪视她,宋颂挑眉:“还有力气瞪人,看来死不了,我等着你来算账那天。”   她啧了一声:“不过,你可得快些,再晚,我怕你再也见不到你父皇了。”准确来说,是你父皇的尸首。不过,她没有明说。   容戈咬着牙,大滴大滴的泪水从干涩的眼睛里滚落,沾湿被褥,鼻端酸涩得无法呼吸,他用尽全身力气捂住胸口,那里像被人攥在掌心里,一抽一抽地疼。   宋颂不为所动:“若要报仇,就给我振作起来,否则,你死了我便抛尸入江,辰江的鱼想必很愿意一饱口福。”   “你为何……要救我?”   宋颂垂下眼睑,轻轻笑了一下:“你怎知我不是在害你呢?”   容戈怔了下,眸子里脆弱不堪,喃喃道:“哈哈,害我?害我,我又能如何……”   “我们不过各取所需,互相利用而已。我助你夺回王位,待到你登基之时,我自会收取报酬。”   容戈青白着脸倒在床上,积蓄起的那点力量早已散得差不多,眸子里却凝聚起炽热和执着,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好!”   作者有话说:打个商量,明天请假一天呗,我去看个电影【顶锅盖   周六六点见~ 第37章   “小姐,这边。”出了密室,江晚泊领着宋颂到了隔壁一处小天井。   这处院落细小别致。   院里素馨、晚秋、海棠、芙蓉静静绽放,几株木棉依依拱卫,满园馨香,可谓一幅色彩极佳的画卷。   门口秋海棠下坐了个满头白发的七旬老妇人。   满面皱纹,脸色却透出红润,略带浑浊的双眼专注地盯着手中纺锤,脚下不时晃动,纺机发出“嗒嗒嗒”的声音。   她在织布。   技巧娴熟。   山里阳光温和,滋养万物,洒在身上暖呼呼而令人心旷神怡。   老妇人不时往门外望两眼。   这一转头,就看到了门口的两个人。   那个相貌出众的青年她是见过的。   就是他,说要带自己见小姐。   她的小姐啊。   旁边那个明眸皓齿,五官张扬的姑娘……她的心颤了一下。   “咣当”!   纺锤砸在地上,凳子因主人踉跄而被绊倒在地。   老妇人双手颤抖,布满皱纹的嘴唇张张合合,浑浊的眼眶渐渐发红,越来越多的湿气浸湿眼睛。   她整个人向前走了两步,却突地停住。   有些害怕似的,慌忙退了一步。   她这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仿佛做错事的小孩一般。   宋颂缓缓走过去,揽住老人肩膀,轻轻拍了拍。   老人脊背弯曲,整个人抽缩了一样,整整矮了宋颂一个头。   “嬷嬷。”她道。   老妇人突然就泣不成声,猛地抱住宋颂嚎啕大哭。   什么礼仪规矩,这一刻她什么都想不起来。   江晚泊悄悄退出去,关上了院门。   “跟我讲讲我娘吧。”   这是从小照顾原主母亲容映长大的老嬷嬷。   与奶娘她们这些容映怀孕后才分配到映月阁照顾云芷的人相比,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了解容映的人。   老嬷嬷看着宋颂的眼睛,拉着她带有薄茧的手,哽咽道:“好。”   她说,容映从小受人欺负,总是吃不饱穿不暖,宫里没有人管她。   容映胆子很小,心很柔软。自己都吃不饱,却还把食物分给小动物。   她说云芷的眼睛跟容映很像很像。   “公主那样柔软的性子,却生了一双这样高高在上的眼睛,后来不少人都被唬过呢。”   她红着眼眶抚了抚宋颂鬓发:“小姐这双眼睛好看极了,性子也好,不会让人欺负。”   宋颂:“我娘跟荣国公――”   奶娘脸色沉了下去,几乎是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都是凌丽华造的孽,却害得我家公主深陷泥潭,”她猛吸了一口气,胸口起伏不定,“若不是她,公主也不会……她会有报应的。”   末了,她喃喃地重复:“她会有报应的。”   宋颂揽着嬷嬷肩膀抚了抚她的背,让她喘顺这口气。   她环顾了这个院子:“这里很别致。”   一听这话,嬷嬷忙要起身,神色有些激动,拉住宋颂的手:“小姐,这是公主当年为小姐准备的。”   宋颂顺着她力道起来,扶着老人跟她走。   “这个秋千,公主画了好几个晚上。”   “这些花,都是公主亲自挑选的种子和枝苗。”   “这座阁楼,也是公主自己画了出来让人建的,说是怕小姐闷,这里这么高,可以看得很远。”   ……   宋颂眼前仿佛浮现了那个性子柔软的女子摸着肚子,眼含希翼,一笔一画替未出世的孩子准备一桌一椅、一线一衣的场景。   一一看下来,老妇人复又哽咽起来:“公主她心有不甘啊,她没有亲自看着小姐长大。”   宋颂拍了拍老嬷嬷的背,声音缥缈,好像带着神奇的力量:“她是好人,会有好报的。”   嬷嬷哽咽着点头:“公主就是心太软了。”   “嬷嬷以后便住在这里,凌丽华不敢再出手的。”   嬷嬷皱眉:“我要将真相告知云士忠,他们俩狗咬狗才大快人心。”   宋颂笑了笑:“嬷嬷,时机还未到。一定要在她最骄傲的事情上让她跌落云端,这样才痛快。”   “并且――男人的心,谁又料得准呢?凌丽华当初为何非置我娘于之死地不可?”她的眸子里笼着一层淡色,瞧不清深处的情绪。   嬷嬷恍惚道:“那时候,云士忠对公主还很好,我以为公主能平平安安一辈子了。”   宋颂随手拂开花枝:“他或许,让凌丽华感觉到了什么……”   *   出了别院,宋颂感受到阳光洒在身上的温度,方才觉得松了口气。   容映的人生是一场悲剧,她牵涉其中,总觉得有些不舒服。   “回府吗?”江晚泊问。   宋颂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脸上浮现玩味的笑容:“不,咱们去喝酒。”   江晚泊眼珠子瞪大:“喝酒?”   宋颂牵过马缰,一跃上马,“驾”!箭一般窜了出去。   她没有去往渡口,而是沿着山脚疾驰。   江晚泊见状,无奈地摇摇头,一甩马鞭,亦追了上去。   马上女子眉目张扬,俯仰之间俱是风情,满头青丝被风撩起,迎着烈烈飒风,耀眼极了,也好看极了。   一袭红色裙衫如同烈火,遇之即燃,灼人却又有着致命吸引。   她银铃般的笑声洒落山野,如同泉水叮咚,漫山遍野俱是她的影子,田间劳作者诧异扭头望着那个方向,心向往之。   那是何等的自由和洒脱!   江晚泊看着看着露出个苦笑,加快追了上去。   “吁――”   灌了一路风,宋颂觉得心里畅快极了。   下马,眼前是一座草庐。   迎风招展的红底旌旗用黑色丝线绣着一个大字:酒!   她将马缰交给门口小童,一边进去一边大声道:“把你们最陈的酒给我拿来!”   草庐里柜台上的白胡子老头一听,气得胡子翘了起来,冷哼一声,对旁边小童道:“去,把昨儿个埋的那坛花雕抱过去。”   小童面露迟疑:“这……怕是不好吧。那酒新制的,还未酿够日子呢。再者,这位小姐看着酒量不大,那个酒――”   老头拍了下案几,吹胡子瞪眼:“去不去?”   小童不情不愿地去了。   老头看着宋颂一路大摇大摆进来,坐到了窗边上,一只脚一抬,搭在长凳上,竟是个斜倚的姿势。   忒豪迈的姑娘。   他眯着眼睛心里暗乐。   正愁没人愿意试试他的新酒呢,这不正好,嘿嘿。   通向静室的帘子将草庐隔成了两个空间。   萧亦然摇着扇子诧异挑眉:“她怎会在这儿?”   旋即眼神一厉:“不会是――”   天阙没好气道:“不是。”他心里还在气这个女人敢一边跟主子有婚约在身,一边就琢磨着招婿入赘。   “哟,她做什么了?把天阙惹成这样?”萧亦然嬉皮笑脸道。   天阙黑着脸不说话。   这时,江晚泊正凑近云芷耳边说了句什么,云芷侧过脸来,眼睛里露出光,可谓非常高兴,眉间那粒小小的朱砂痣可见风华,整个人透露出一股张扬明媚的气息。   这副神情,与护国寺后山所见面色冷淡截然不同,简直对比鲜明。   容离眼睑一抬,便看见这一幕,“招婿入赘”四个字便浮现眼前,他抿了抿唇,眼睑垂下,瞧不清神色。   小童目色有些不愿地抱上来一坛酒,放在宋颂桌上。   她闭着眼睛闻了闻:“好香!”   江晚泊道:“这酒的味道……有些奇怪?”   宋颂看着小童:“可是最陈的酒?”   小童没好气道:“不是,还是别喝了吧。”说着就要抱走。   宋颂不紧不慢将人挡住,抱起酒坛,一把拍开封盖,一瞬间,酒香四溢。   她让江晚泊摆好碗,倒满,端起来,豪迈道:“我今日不醉不归!”说完仰头,“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多余的酒液顺着她白皙的脖颈滚落,直没入领口消失不见。   江晚泊心知她有心事,见她这般喝酒,有些头疼,知道她的性情,劝是劝不住的,索性端起碗来,跟她一样,仰头一干而净。   帘子后边萧亦然目瞪口呆。   “这个女人,受刺激了?”   天阙也被这豪放行为震了震。   容离眸色无波静静看着那一幕。   宋颂喝完一碗又一碗,这会揽着江晚泊肩膀碰一杯干一杯,脸上氤氲着一层粉色,眼尾殷红,凤眼上挑看人时,无尽风流,嘴唇被酒液滋润,饱满如同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娇嫩欲滴,吐息之间,伸出粉粉的舌|头舔|了舔|唇瓣。   “轰”地一声,江晚泊目露迷茫,恍若云雾。他只觉得浑身如置火炉,一股炽火从体内喷涌而出,烧得他目眩神迷。   “小姐?”他喃喃道。   系统双手托腮在宋颂脑子里盘膝坐着:“吃春|药的感觉怎么样?”   宋颂:“还不错,可惜啊可惜。”   系统:“闭嘴!”   宋颂:“……”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唉,容离长得真好,睡他不亏。”   系统:“哼,想得美。”   宋颂:“唉,我太难了。”   萧亦然皱眉:“不对劲。”   天阙眉头皱得比他还紧,不知道为什么看向了容离。   只觉一阵风过,容离位子上却已经没人了。   天阙转头,只见容离眸光冷淡,一挥手间,掌风将江晚泊甩在地上,发出“砰”地一声。   他静静注视着趴在桌上犹在念叨着“江晚泊,喝!”的云芷。   天阙莫名打了个寒颤,竟替这云小姐捏了把汗。   作者有话说:明晚六点。 第38章   江晚泊容貌甚是出色,此时目眩神迷,色若春晓之花,眼波潋滟,容颜俊美,蹙着眉头轻声喘|息的样子,竟令远处几桌女客面红耳赤。   萧亦然看了看云芷,被容离满身冷气慑住,索性蹲下身替江晚泊把脉。   稍稍一探,他嗤了一声。   “这是什么低级的春|药,搞得老子还紧张了下。”他站起身,摆了摆手,“没事,睡一觉就好了,一点助兴的药而已。”   说完,一点兴趣都无。   说起来,云芷两次中毒都被他赶上,害得他现在一见云芷中毒,就得拿出十万分警惕准备大干一场。   若是被他治过的那些个病患知道,岂不是要笑掉大牙?   天阙将草庐内闲杂人等全都赶了出去。   白胡子老头一看这场面傻眼了。   “这,这这怎可能呢?”他抖着胡子难以置信。   天阙没好气道:“你酿的什么酒,怎地还掺了药了?”   老头子匪夷所思,拿起酒坛子过来,伸出手指沾了一滴,抿到嘴里,砸吧半天,满头雾水:“我亲手酿的酒,怎地里面多了东西了?昨天埋下去的时候绝对没有!老头子做了一辈子酒了,干这事忒缺德了吧!”   说完,看了看趴在桌上面色坨红,媚眼如丝的姑娘,被容离扫了一眼,打了个哆嗦赶紧收回目光,又看了看地上那容颜姣好的青年。   他恍然大悟:“噢!我知道了!定是这小子意欲图谋不轨!”   “轰”地一声,萧亦然摇扇子的手一停,天阙目光一肃。   容离眸光在江晚泊身上停住。   老头子围着江晚泊转圈:“真看不出来,长得这么俊,竟然是个下流痞子,我看这女娃待他甚是亲近,他竟生了如此龌龊心思,真是人心不古啊!”   萧亦然眯着眼睛:“如此,倒也说得过去。”   天阙忙向容离看去。   云芷却在这时大喊:“江晚泊!人呢!喝呀!不醉不归。”   竟是摇摇欲坠站了起来,一边半眯着那双水波潋滟,眼尾绯红的眼睛,一边跌跌撞撞环顾四周,有些迷茫地扬着泛了粉色的脸。   她咕哝着:“怎么这么热啊。”说着说着,伸出手去扯领口,那粉色直从脸颊一路蔓延到领口里去了。   云芷手上软绵绵的,没有力气,领口扯了好几下,也只稍微扯开了一点。   她热得厉害了,有些焦急,难受起来,眼睛里聚起水雾,浸湿了那双乌黑发亮的眼睛,水珠打湿了睫毛,欲滴未滴挂在眼眶里,更衬得她如同一支娇艳的玫瑰,含着清晨的露珠,在黎明初至的花圃中独自绽放,阳光打在她身上,为她蒙了一层光,无辜而诱惑。   老头子看直了眼睛,不由得咽了口口水。   “咕嘟”一声,惊雷般响在众人耳边。   天阙涨红了脸,立即转头,心里暗暗警惕,这女人好生不要脸,光天化日如此放浪,无耻!   一股冷气席卷屋内,仿佛携着狂风,能将草庐掀翻。   老头子心道糟糕,忙捂住眼睛转头:“我什么都没看到!”同时头疼,这女娃子什么来历,竟然引得容离这木头人这般动了情绪。想到刚才他看得发呆,不禁红了一张老脸,嗫嚅:“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女娃子好看呐,老头子我也是人之常情,阿弥陀佛。”   萧亦然好似没有感受到容离的压迫,不紧不慢将目光从云芷身上收回,跟容离沉静的眸光对上,深深看了一眼,仿佛看到容离心里去了。   容离抿唇,毫不相让。   云芷被他牵住了袖子,挡在后面,这会开始挣扎,她看见了躺在地上的江晚泊,嘴里喊着:“江晚泊,江晚泊?你怎么了?”人却挣不开,有些恼怒了。   萧亦然看着这一幕,摇起扇子,若有所指道:“不日我们便要回云南,你体内余毒未清,现在正是关键时候。”   容离淡淡道:“我知道。”   萧亦然笑了笑:“知道便好。”   他“啪”一声合上扇子,转身而出,只留下一句:“有些事,还是少牵扯的好,不然乱了心绪,纠缠不清。”   “你放开听到没!”云芷气恼的声音从容离身后传来,蓦地肩膀处一阵轻微疼痛,隔着衣料,那点疼与其说是疼,不如说是――奇怪。那感觉非常奇怪。   容离听到她磨牙的声音,转过头去。   却正好跟云芷抬起的脸颊擦过。   软软的,温热的,如同小和尚平日里养的小兔子。   云芷捂着脸,瞪大眼睛看着容离,咕哝:“好凉啊。”   说完,眼睛突然发光,松开咬着容离肩膀的牙齿,张开双臂扑了上来,将脸埋在他胸口,蹭来蹭去:“好凉,好舒服。”   天阙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白胡子老头更是张开十指,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在指头缝隙里看得津津有味:“哎呀,容离惹了桃花了!这女娃子不错不错真不错。”   天阙瞪了他一眼,为自家主子有个这样的师叔感到头疼。   容离蹙着眉头,提起云芷后颈,将人放到地上,让她站好:“胡闹。”   云芷不依不饶往容离身上扑。   她浑身都热,眼前这里又凉爽又柔软,扑上去好舒服。   “好热。”她喃喃着。   几次三番被推开,云芷又气又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鼓着腮帮子,扑了半天依旧被推开。   她气急了,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满脸委屈,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两只手抹眼泪,嚎啕大哭:“呜呜呜你太过分了!你欺负人!”   骂着骂着,不知怎么拐到容离身上去了:“你们都欺负人,还有容离那个王八蛋!我才不稀罕嫁给他呢!等把婚事一退,我就去找十个八个美貌少年!我把他们全都招上府来,天天陪我!谁稀罕他个不解风情的木头人!不就脸长得好看了点么,本小姐才不稀罕!”   大概觉得地上凉,她索性躺了下去,将脸贴着地面,哭得打嗝,犹自一声声骂人:“才不稀罕,我有的是人喜欢,容离算个屁……”   天阙脸都气绿了。   白胡子老头目瞪口呆。   眼见她伸手都去解腰带了,容离蹙着眉头捉住她手腕,将人抱了起来。   “回……燕王府。”他道。   天阙诧异:“主子,陛下还在宫里等着。”   “明日我去见父皇,你进宫一趟。”说完,抱着人消失在了草庐外。   天阙挠了挠头,没好气地瞪了还捂着眼睛的老头一眼:“都是师叔你老人家惹的好事。”   老头子胡子翘了起来:“年轻人,肝火太旺,不好,不好。”   他睁着闪闪发光的眼睛道:“不过,那就是咱们小离离的未婚妻啊?这不挺好啊,退什么婚?难道他真要去跟了纸言那秃驴当和尚?我不同意!”   天阙脑仁疼,他挥了挥手:“主子的事,属下怎么知道!”   说完,走近江晚泊,认命地将人扛了起来,不管身后老头子咋咋呼呼,一溜烟跑了。   *   宋颂窝在容离带着淡淡药香的怀里,耳畔风声呼呼而过,可能是容离周身温度低,她到底没有那么难受了。   人也乖乖的,不再闹腾。   容离偶尔垂眸看一眼,眼睛深处的情绪辨不清。   系统嗦着糖叹气:“你又在打什么算盘。”   宋颂翘着二郎腿嗑瓜子:“当然是好好完成任务了。”   系统:“呵,女人。”   宋颂:“……”   “今天这一出,就是给他上上眼药,神仙是娶不到老婆的。”   “江晚泊呢?”   宋颂:“咳咳,他都拿我月钱了,不干活怎么行。”   “你再心虚点。”   系统托腮:“他真可怜,真的。”   到了燕王府,仍是祈年殿,仍是上次那个圆脸的讨喜侍女。   那点药本来就算不上什么烈性药,市面上都有卖,不过平日里助兴用的。   对身体无害,时间一过,自会失效。   宋颂身上药效散得差不多,人已清醒。   她眼珠子动了动,却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安安静静窝在那里,仿佛一只鹌鹑。   容离眸子动了动,声音里竟似带了些愉悦:“去,端药来。”   侍女怔了怔,高素质令她几乎立刻心领神会,忙道:“是。”   宋颂一听,脸立刻皱了起来,掀起被褥便坐了起来,对着侍女背影招手道:“不必,本小姐好了!”   容离定定看了她半响。   宋颂有些心虚,像是想起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眼睛眨了眨,立刻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嘴里咋咋呼呼:“我头怎么如此疼!这是哪里?我不是在喝酒么?江晚泊呢!”   全然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记不得了,我很无辜的样子。   容离淡淡道:“不记得了?”   宋颂狂点头:“恩恩。”   容离道:“看来药效还没过,喝了药再说。”   宋颂一听,差点跳起来,头“砰”地撞在床顶,一边捂着脑门嘶嘶喊疼,一边却还不忘往床下爬。   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   容离拎起她后脖颈,漆黑的眸子深不可测,看着她道:“老实待着。”   宋颂如同小鸡仔一般被人拎着,顿觉颜面尽失,丢人丢大发了,绝对不依,挣扎着闹腾:“你放开,哪有你这般抓姑娘家脖子的,本小姐不要面子的?快松开!”   容离被她吵得眼皮直跳,清冷的声音缓缓道:“药,必须喝。”   宋颂脸色变了,狠狠瞪着他:“我不喝。”   容离看她一副炸了毛的松鼠样,淡淡问:“怕喝药?”   宋颂咽了口口水,硬着嘴巴:“胡说,本小姐――”   容离眸子沉下去,定定看着她不说话。   宋颂说不下去了,有些怂地点了点头:“不喝行不行?我没有不舒服。”   说完眼睛眨巴眨巴,带着祈求,湿漉漉的眸子如同刚出生的小狗一般。   容离垂下眼睑,手指捏了捏衣袖,不知为什么,喉咙有些痒。   “去炖些冰糖雪梨来。”他道。   眉头却是蹙着,心想,必是天气干燥,喉咙不舒服了。 第39章   宋颂一看他松了口,顿觉虎爪逃生。   她心想此地不宜久留,还是早早达到目的脱身才好。   “世……”宋颂张了张口,好似才发觉“世子”这个已经叫顺口的称呼不合适了,却又不想叫太子,于是顿在了那里。   容离淡淡道:“何事?”   “那个,之前几日,殿下都在护国寺?”   “嗯。”   “所为何事?”   “祈福。”   她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却始终没有说到,反而绕着圈子扯些杂七杂八的话题。   圆脸侍女在旁边垂着头听得是惊讶不已。云小姐扯就罢了,殿下竟然一一答了,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   宋颂扯来扯去,就是不说正题。   容离好似并未看出,她说一句,他也答一句。   说着说着,宋颂不知道说什么了,于是两人之间安静下来,气氛有些沉闷。   按理来说,两人此时最应该谈的,就是婚事。   只是宋颂顾左右而言他,容离亦未提起。   突然,殿外传来天阙的声音:“殿下,礼部尚书并一众官员求见。”   宋颂心里闪过什么,垂下眼睑,眸子深处凝思。   容离蹙了下眉,看了宋颂一眼,交代侍女好生照顾,便出去了。   一众人在书房议事。   宋颂叫侍女帮她拿了毯子,斜倚在棂窗边晒太阳。   书房的声音清晰传来:   “殿下,请殿下务必为江山社稷考虑,退婚刻不容缓啊!”   “云氏品性不堪,断断不能成为太子妃,近日来京城流言不断,请殿下早早拿了主意才是。”   ……   侍女悄悄往宋颂脸上看去,却见她目光平静,脸色毫无波澜,仿佛没有听见那些大臣的话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云小姐这样越是安静,她心里就越不安。   好像有什么恐怖的事情正在酝酿之中,就等着张开血盆大口将人吞噬一般。   她被自己的想象吓得打了个哆嗦,忙凝神仔细替她打扇子。   书房那边议论了不久,门便开了。   出来的大臣们个个脸上泛着喜悦,眼里满意。   宋颂垂下眼睑:“我累了,回床上去吧。”   侍女心知她这会心情不好,并不敢妄言,只顺从着她,将人搀到床上躺下。   云芷这副无波无澜的样子,平静得有些反常,她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不太对劲,只盼着殿下快来,可别出了什么事。   老天爷好像听到了她的心声,门口传来了容离的脚步声。   她眼露喜悦,心想,云小姐大抵是喜欢殿下的,有殿下安慰,便不会太难过了。   容离以为云芷睡着了,挥手打断侍女行礼的动作,坐在了床边椅子上。   云芷却缓缓睁开了眼睛,定定看着他。   “日后少饮酒。”容离淡声道。   云芷动了动嘴唇:“凭什么。”   “你可知你今日中了春|药?”容离定定看着她,眸子沉静,眼底情绪瞧不清。   云芷这才发觉自己忘了什么,她环顾一圈:“江晚泊呢?”   容离眉头蹙起:“此药还未确认是何人所下,他有嫌疑,需得审问。”   云芷丢开被褥,坐到床边穿鞋:“不可能是他。”   “是与不是,审过便知。”   “他是我的人,要如何也是我的事,不牢殿下操心。”   云芷说着,穿好鞋子,抬脚就要往殿外走。   容离道:“站住。”   云芷停了停,好似未闻,抬脚便走。   那架势,好像怕迟一点江晚泊就出事了似的。   圆脸侍女满脸惊骇,双腿打颤,强忍着才能站在那里。   她能感觉到殿下动了气。   而那个牵动殿下情绪的人却不自知,犹自在点火。   她瑟瑟发抖地抬头,看见容离望着云芷背影的目光,倒抽了一口气,浑身好似被冻住般,久久不敢动一下。   殿外阳光刺目,在大殿地板上投射出一块块形状。   云芷的背影融在光里,一点点向外走去。   决绝,毫不迟疑。   就在她即将迈步踏出门槛的时候,“哐啷”!   一道强有力的劲气呼啸而过,两扇门板合了起来!   宋颂眼角一跳,装出的淡定有一瞬间抽搐,脚慢慢放到地上。   她给自己打了口气,维持好面无表情,缓缓转过身。   “殿下这是何意?”她的声音压抑而低沉,好似携着狂风骤雨。   容离道:“事情查清之前,人你不能带走。”   说着,将手收回袖袍中去,指头竟是有些颤抖。   胸口也好似有些不舒服,他皱着眉头有些不解。   毒明明还未到发作的时候。   云芷笑了声:“我说了,这是我的事,不用殿下管。”   容离定定看了她半晌。   云芷倔强地抬头,眼睛不肯认输地和他对视。   然而眸子深处的脆弱出卖了她。   容离眸光波动,声音软了下来:“我会下令,不伤人。”   侍女经历了方才一番,整个人出了一身汗,此时狠狠松了口气,只盼着云小姐顺着台阶下才好。   然而,云芷却红了眼眶,声音止不住地哽咽:“我的人凭什么你来审!你太多管闲事了!”竟是好像含了千万委屈,却犹自不肯服输,梗着脖子,倔强地站在那里,犹如一株悬崖上的菡萏。   即使没了退路,亦高傲而独立,绝不认输。   容离手指动了动,眸光却深了下去,声音又恢复冷淡:“他是你什么人?”   云芷有些生气似的胡乱抹了两把眼睛,极力做出没有哭的样子,然而喉咙却像堵住了,出来的声音带着颤抖,这让她气得狠狠咬了咬嘴唇:“你又是我什么人?凭什么管我?”   越来越多的眼泪滚下来,根本不受她控制。   她觉得丢脸极了,抬起衣袖使劲擦了擦脸,白皙娇嫩的脸颊擦破了血丝,一双眼睛又红又肿,说话的声音打着嗝,这让她眼泪掉得更快了。她一点也不想这样。   本来就够丢人了。   她站得越发直,腰板仿若青松,梗着一口气永远不肯服输的样子。   容离叹息:“谁给你委屈受了?”   不知为什么,这话一出,云芷那些压抑在喉咙里的哽咽再也止不住,眼泪大颗大颗滚落,滑过光柱,砸在地板上,明明听不见声音,容离却觉得有什么滴在了他心里,发烫,灼热。   云芷僵硬地牵起唇角,挤出一个笑来,好像很好笑似的:“谁给我委屈?真好笑。殿下既然无意于我,就不要做出让人误会的事来。”   她从荷包里掏出一个金丝缠花的小玉瓶,乌黑的眸子倔强地盯着容离,不肯上前来,只是蹲下身,将那小玉瓶轻轻放到地上,喃喃道:“你的东西,还给你。”   说完转身:“江晚泊,殿下审完了,便放了他。我会等消息,不会纠缠你的,你不必担心。”   推开门,利落地出去了。   侍女顿时了然。近来沅州城里的传言她自然听说了,再加上方才那些大臣所说的话,观他们从书房出来时面露满意,便可知殿下跟云小姐的婚事必然是不成的,原来云小姐如此在意这桩婚事,难怪哭得这么伤心了。   她叹息着,不知怎么心里有些难过。   “吱呀”的声音尚且回荡在殿里,久久没有散去。   夕阳在寂静的殿里徘徊,容离站在那里,眼睛望着殿门,鹄立许久。   侍女连呼吸都不敢。   “下去。”   侍女屈膝行了一礼,忙躬身退了出去。心想,想必殿下已经答应朝臣取消婚事,却不知为何也不见喜悦呢?她摇摇头,搞不懂。云小姐那般身份尊贵的人尚且不能事事如意,她这个小侍女能活着就很庆幸了。   她抹了把满头大汗,想起殿下交代的冰糖雪梨,忙往厨房走。   *   宋颂一脸狼狈出了燕王府,挑人烟少的小巷子走。   笑话,这副样子随便给谁撞见,她明天不用做人了。   好些人可就等着看她笑话呢。这可不行。   正是傍晚时分,家家户户炊烟袅袅,香气一阵一阵袭来。   宋颂吸了吸鼻子,咕哝:“好饿。”   系统提醒她:“天阙跟着。”   宋颂哦了一声,心想容离还不算太狗。   系统翘着小脚丫啧啧称叹:“女人真可怕,我看容离都被你唬得一愣一愣的。”   宋颂臭屁道:“那是,想退我的婚,哪能那么容易。他要退了婚,爸爸还怎么混?”   系统翻了个白眼。   “你就这么一哭,他就不退婚了?我可听见他亲口答应那些大臣,说会宣布取消婚约的。”   宋颂眼里狡黠闪过:“咱们打个赌怎么样?”   “赌什么?”   “就赌容离到底会不会退婚啊,要是不退,我赢,退了,你赢。”   系统警惕地捂住胸口:“你想要什么?”   宋颂:“……”   她没好气道:“我赢了你便将你那宝贝给我。”   系统梗着脖子:“赌就赌,谁怕谁。”   宋颂一乐:“耍赖是小狗。”   “哼。”   知道天阙跟着,宋颂一边在脑子里跟系统闹着玩,一边保持为情所伤不服输倔强少女人设,脸上表情要多绝望有多绝望,眼泪一路走一路流。   小巷里路过的农夫小贩看她跟看疯子似的,纷纷躲着走。   前面有个馄饨摊子,宋颂眼睛一亮,眼巴巴走过去,站在旁边,眼睛肿得吓人,半天也不说话。   店主见她这副样子,以为糟了大难了,道:“姑娘,要吃馄饨吗?”   宋颂哽咽道:“我没带钱。”   衣服换过,发簪一类全卸在燕王府了。她确实身无分文。   店主眼神不敢跟她对视,见她确实一副伤心欲绝可怜极了的样子,再加上她长得好看,这黑脸青年不由得红了脸,有些期期艾艾道:“不要钱,免费给你吃。”   宋颂眼泪流得更凶了,她狠狠抹了抹眼睛:“我不差钱!本小姐不过今天倒霉,不会白吃你的!”   青年脸色涨红,忙道:“哎。”   宋颂饿得狠了,狼吞虎咽,眼泪和着馄饨一口一口吃下肚,将人设发挥到了极致。   天阙在屋檐后看到,眉头皱紧,心想,没想到这云小姐平日里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样子,竟然对殿下情根深种。   殿下退婚,她竟如此伤心。   吃完东西,天暗了下来,宋颂摸黑回了映月阁。   天阙见她安全抵达,方才返回燕王府回禀。   容离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佛卷,半天没有翻动一页。   烛火闪动,他的脸若明若暗,眸子里的情绪瞧不清。   天阙半跪在地,事无巨细汇报完云芷出府后一路上的表情、说的话、做的事,感觉到沉沉的压迫,顿时绷紧了神经,静候容离指示。   “啪”地一声,烛火爆了一下。   天阙心头一跳。   容离淡淡道:“下去吧。派人暗中守着映月阁。”   天阙诧异,却不敢多问,只道:“是。”   作者有话说:戏精女主。   明天见~   不说就是六点更新。 第40章   “小姐,今日不去书院了吧,雨下得这般大,江水暴涨,出了事可怎么办。”奶娘见宋颂执意出门,担心不已。   除此之外,她还担心书院那些人乱说话伤了小姐的心。   外面人人都在等着看小姐的笑话,真是岂有此理,这婚事又不是她们求来的,昏君糊涂,关她们小姐什么事,气死她了。   宋颂脸色看起来不好。   她拢了拢披风,扯扯嘴角:“没事,不去才显得心虚,我又没有做错事,难不成日后都不见人了不成?奶娘放心,沅州城哪一年没有这样的大雨?不会有事的。”   说完跟江晚晚两人撑着伞上了马车。   奶娘跺了跺脚,眼睛担忧地看着马车“哒哒哒”一路溅起水花消失在雨幕里。   不知怎么地,她这颗心总觉得不安。   这场雨实在太大了些。   马车里,宋颂挑眉:“还有人跟着?”   系统:“嗯。昨晚起一直有人守着。”   *   皇宫,含元殿。   “你说什么?”容宴之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他那双沧桑而深不可测的眸子盯着面前没有长在膝前的儿子,被那双沉静的眼睛刺得心里一痛。   他深吸口气,眉头皱了起来。   “你可知太子妃关乎一国大事,不可儿戏?”   容离抿唇:“儿臣心意,自始至终不曾改变,待到父皇不需要儿臣相助之时,我便回云南,凡事俗尘不再涉足,是以,太子一位,终究跟我无缘,太子妃更无从提起,到那时,一切自有结果,故而不必废除云芷婚约,待到我离开之时,自会解除。”   容宴之盯着他看了半晌,沉声道:“子檐,你可记得我曾问你是否会后悔,你说不会;如今我再问你一次,你是否真心不想留在沅州,当真一意要回筇竹,抛弃世间诸般,做那无情无欲之人?”   容离抬起眼睛,眸光沉静,一如第一次出现在沅州城那般,无波无澜:“此乃儿臣心愿。”   那声音是冷淡的、无情的。   容宴之挥了挥手:“既如此,便如你所愿。那小姑娘,七月七日那晚你护着她,如今又为了她不惜揽了一桩麻烦,我本以为……”   说着说着,他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朝臣那边自有我,你体内之毒离发作也没几月了,早些解决了这些事,早些回去吧。父皇只愿你所求皆可得。”   容离双臂抬起,行了个礼,声音清清冷冷:“谢父皇成全。走之前,我会挑选出适合的继承人选。”   那声音在这历经大顺帝王的大殿里回旋飘荡,悠悠旷远,融在雷声雨声里,轰然炸响。   容宴之看着他超脱尘俗的背影,捂着胸口喃喃:“你看到了吗?我们的儿子这般出色。”   出了大殿,容离望着眼前雨幕不知在想什么。   “殿下?可是要歇在宫里?属下已派人前去书院,告知今日不过去了。”   容离蹙了下眉:“映月阁那边有何消息?”   这会儿雨下得又大了些,花园里抢救花植的太监宫女被雨浇得浑身湿透,抱着花盆护着娇嫩的花骨朵儿踉踉跄跄来回。   “啪”地一声,一个小宫女滑倒在泥泞里。   “要死!”隔着雨幕,值班太监瞧不清含元殿,只是一个劲地催所有人快些。   “你找死呀!这花比你的命值钱多了!都给我警醒着点!”   所有人打着哆嗦更加小心了。   雨太大了,打在脸上跟碎石子砸一般,眼睛都睁不开,脚下的路根本看不清。   天阙自然听到那太监骂人的话,心里不知怎么有些担忧:“殿下,云小姐今日去书院了。”   “轰隆”一声,雷声“咔擦”一下,仿佛劈裂了苍穹,震得大地都颤抖了。   容离眼睛倏地望过来:“她怎会去书院?”   天阙心里一跳,竟是不敢直视容离眼睛,他道:“自从昨日,云小姐……性情便有些固执,今日坚持要去书院,这会恐怕已经在渡江了。”   容离听罢,浑身气息有如实质,三米之内生人勿进。   他甩袖走进雨幕中:“去书院。”   天阙大惊,一边急急忙忙撑伞,一边道:“殿下?辰江暴涨,您千金之躯,岂可立于围墙!”   容离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轻飘飘,没有重量的一个眼神而已。   却让天阙如坠冰窟,站都站不稳。   他浑身打颤,“呕”被压迫得吐出一口血。   “是,殿下,属下知错。”   他颤抖着手哆嗦着拉起缰绳,待到容离坐好,便“驾”地一声箭一般驱了出去。   雨水顺着脸颊滑落,天阙苦笑了下。   此事是他私心作祟。他以为殿下昨日既答应朝臣退婚,必不再管云小姐的事才是。   故而第一时间收到消息,他迟疑了下没有告知殿下。   这会就算赶去,人怕是已经过江了。   雨实在太大了,朱雀大街两侧深达两米的排水沟渠已经无法承载如此大的雨量,街上暴雨蔓延,淹没了马蹄。   若不是天阙使了狠力驱打,怕是这些马都不肯走了。   待到了辰江边一看,江上烟波浩渺,水雾弥漫,一臂之内都看不清了。   雨雾在江上驰骋肆虐,嘈嘈切切敲打着江面,波涛汹涌,白浪滔天。   天地俱静,唯有雨声。   “殿下?”天阙望着这番景象,脑子里那根弦绷得紧紧的。   容离望着江面,雨气拂上他眉毛、睫毛,将他苍白的脸氤氲得更加苍白,薄唇抿得紧紧的,浑身气息愈加疏离淡漠。   突然,“哐”地一声,砸在雨声雷声中,令人心头一跳。   天阙忙看去,原来是一艘渔船触了岸,水雾太大,没看清楚,撞在了岸边岩石上。   船上渔夫满身狼狈,骂骂咧咧火烧眉毛跳下渔船便往岸上游,好不容易站在岸边,指着江面大骂:“贼老天!又吞了一艘船!可怜那娇滴滴的女娃,就这么喂了鱼!”   天阙脸色一变。   容离将目光转到那渔夫身上。   渔夫后知后觉,转头看了一眼,吓得双腿发软,瘫倒在地:“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看那人浑身气度,神仙一般,普通人哪里有那般让人又敬又怕的气质!   天子脚下,别的本事没有,识人是一等一的。   只一眼,他便知这人绝对能轻易要了他的命!   “殿下!”天阙惊呼一声,忙纵身追上容离。   渔夫抬头,却见方才那块高地已不见了人影,仔细一看,那气质出尘的白衣男子如苍鹰一般御风而行,几个飞纵,便消失在了江面上。   “不会真是神仙吧?”他喃喃着揉了揉眼睛,江上什么都没有。   *   白鹿书院。   宋颂被今日值守的夫子拦在课室外。   雨这么大,即使她打了伞穿了蓑衣也依旧湿了衣袖裙角,鞋子更是被水泡得一踩能踩出水来,这让她浑身都不舒服。   “雨这般大,迟到一刻,亦是情有可原,更何况,我并非无故迟到,不能通融么?”   夫子一双吊梢眼阴阳怪气道:“书院有书院的规矩,迟到便是迟到,不管有什么借口,都不能违背规矩。”   他自信地扫了眼课室里:“更何况,今日虽然大雨,但是只你一人迟到,你自己说,这罚,你该不该受?”   江晚晚脸色难看起来:“我们家小姐是为了救她才耽搁了时间落在大雨里,我们本来不会迟到的。”她指着课室里那个缩着头不敢看这边的少女,一向温婉的眸子也凌厉起来。   夫子冷哼一声:“按书院规矩,迟到者,院中罚站一个时辰,不服者,自请离开书院。”他瞧了宋颂一眼,“若还想在书院读书,便乖乖去站着,站够一个时辰。”   江晚晚:“未免欺人太甚,书院规矩并没有教人在雨里站一个时辰,你这是故意刁难。”   “不想站自请离开不就行了。”杨媛勾起嘴唇。   宋颂抬起眼皮,正好跟杨雎的目光对上。   杨雎难得地,朝她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   作者有话说:明晚六点。 第41章   自从七月七日燕王宫变后,沅州城里颇有一番紧张动荡。   几大世家洗牌,其中以永昌侯府、荣国公府、忠勤伯府所受压迫最大。   永昌侯府兵符已被收缴,荣国公总揽朝政大权亦被收回,如今更是称病在家,避新帝锋芒。   而这一代忠勤伯,平庸无能,贪好女色,袭了祖宗留下来的爵位,靠着妹妹永昌侯府侯夫人和嫡妻刘氏外家混到了侍郎之位,平素只会溜须拍马,阿谀奉承。   沅州事变后,杨府也风雨飘摇动荡不安。   杨雎和杨媛更是被勒令不许招惹是非,需得谨言慎行,小心出错。   只是杨府处境再难,书院无论如何也要来。   无他,光凭院长是当今太子这件事,就足够所有人趋之若鹜的。   杨府日前一片惨淡,杨侍郎瞅准了云芷这门婚事单凭是昏君所赐这一点,就不可能成得了。   太子妃这么大一块肥肉在那里吊着,自家又有两个云英未嫁如花似玉的女儿,无论如何都要全力去搏。   杨夫人鼓动杨媛,教她行动坐卧皆要注意,不可失了大家闺秀典范,务必要抓住机会跟容离有所接触,给他留个好印象,徐徐图之,近水楼台先得月。   这几日,杨媛着实老实。   今日开课,她亦来得很早。   跟她们抱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是以这些学子大都避开了大雨,雨势未大之时便已到了书院。   只是听闻院长今日不来,她们不免失望。   半夜起来梳洗打扮,如今还困着呢。   对于别人,杨媛看在太子妃位子这根胡萝卜的面儿上都会收敛三分,只是,谁让迟到的是云芷呢?   云芷如今可是落难的凤凰不如鸡,怕她个鸟。   国公府眼看要倒,云芷跟太子有婚事又怎么样?昏君赐的婚如今是烫手山芋,谁沾昏君谁倒霉。   这可真是浑身的筛子,不捅她捅谁?   杨雎今日穿了身藕色苏绣广袖罗裙,裙身通体素色,其上朵朵绣花精细至极,栩栩如生。含苞待放的、芬芳吐艳的、花瓣飞舞的……千姿百态,各有姿色。   她本来不算绝美,今日偏偏于乌黑发髻中别了一只白玉步摇,别致精巧,跟耳垂上两粒耳坠子一起晃动,颇有美人如玉,温婉大气之感。   杨媛一身粉色紫烟罗,贵是贵重,却有浮夸之嫌,相比之下,杨雎已然胜出。   宋颂看着这姐妹俩,又扫了眼课室里其他小姐,不由在心底笑了声。   一个赛一个地打扮,看来人人都想当这太子妃。   她又瞅了眼自己脚底还在漏水的鞋子,这一对比,真是高下立现。   夫子抬手关门:“书院规矩不可破,去院中站着吧,若不服,请便。”说着,向书院门口伸了伸手臂,指了指,“山门在那边,走了,可没有再进来的道理。”   所有人都在等着她爆发,这样更有足够的理由将她逐出书院。   空气屏住了,唯余雨声磅礴。   就在所有人以为,暴脾气的云芷即将怒而出手时,她却笑眯着眼睛点了点头,颇为和气道:“夫子说的是,既是书院规矩,学生自然不敢不敬。”   说完,给江晚晚一个眼神,径直走到雨里。   雨水砸在宋颂身上,不过一瞬功夫,她便通体狼狈,全身再无一处干燥的地方。   所有人惊掉了下巴,难以置信。   吊梢眼夫子眯着眼睛,视线隐晦地向学生中偏了偏。   完全出乎意料。   就连杨雎都有些奇怪。   不过,她今日妆容精致,服饰华美,见宋颂形容狼狈,前段时间被她压制的憋屈一扫而空,忍不住从心底泛起一丝满足,脖子昂得愈发挺直,看着宋颂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只无足轻重的蝼蚁。   此刻,她知道云芷翻不了身就行。   想到那位俊美出尘的太子,她心里忍不住鼓噪。   见他第一眼她便有些失神,本以为不会有出息,没想到他竟成了太子。   老天都在帮她。   比起杨雎的深藏不露,杨媛可要直白多了。   她有些难以置信宋颂就这样乖乖受罚了。   这特么也能忍?!她平日里稍稍说她一句,云芷要么拿出鞭子动手,要么反唇相讥,总之,自己从没有在她那里讨到便宜。   今天这是……想到什么,她眼睛一亮:“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下吧,这雨下得可真是太好了,好好教我们云大小姐反思己过!老天都不帮你!哈哈哈!”   定是云芷这贱人知道处境变了,不敢嚣张!   她得意得忍不住笑出声来,就差站到云芷跟前扇她两个耳光!   “你们看那个女人!云芷你也有今天!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竟敢肖想太子殿下,趁早收拾东西滚出书院吧!”   几位小姐附和:“就是,太子岂是你这粗鄙之人可肖想的,恬不知耻。”   让云芷滚出书院也好。   虽不知太子为何还没有退婚,但是云芷这女人一天占着太子妃位子,她们便一天咽不下这口气。   而且,书院有机会碰见太子,一点机会都不能给这个女人。   “轰隆”!   雨势更大更急,屋檐下早已不能避雨。   甚至就连课室内里,都有雨斜着打进去。   屋檐上更是如同下冰雹一般,噼里啪啦敲得震天响,给人一种房子随时要倒塌的危机感。   江晚晚气得红了眼眶。   那吊梢眼的值班夫子就站在窗口盯着宋颂,随时准备抓她把柄将她遣离似的。   课室里一众人对着宋颂指手画脚,嘲笑讥讽。   风声,雨声,雷声,喧哗声,声声入耳,将这间院子吵得闹极了。远远都能听见众人的辱骂声。   “三,二,一,来了。”系统提醒。   宋颂缓缓闭上眼睛,身体不受控制地倒在地上。   “哗啦”!   地面积水被溅起来,泥点子砸了来人一身。   所有人都愣住了。   她们手指指着宋颂方向,脸上尤带着讥笑,嘴巴张着,时间仿佛静止,她们半天也没有动一下。   这副景象若是给人看见,真是说不出的好笑。   然而此时,谁都笑不出来。   只见那个她们日日期盼的人,一眨眼从大门掠到云芷面前,不顾她满身泥污,将她抱了起来。   那身洁白的袍服上沾惹了污秽,说不出的碍眼,却又说不出的温和。   宋颂眼睛颤了颤,视野模糊,隐隐看见一个人,她喃喃:“我在做梦吗?”   容离手指紧了紧。   他被怀里冰凉的温度惊了一下。   “好冷。”云芷蜷缩着打颤。   “殿下!”天阙这才追上,满身狼狈,看着云芷的样子有些吃惊。   容离看了课室门口那群瞧热闹的一眼,淡淡道:“都遣回去。”   那声音清冷而又掷地有声,仿佛惊雷般响彻众人耳际,砸得所有人耳廓“嗡嗡”直响。   留下这句话,他便抱着云芷消失在院里。   不知怎么,众人竟觉得他有些着急。   此时,她们才慌张起来。   太子说,要将她们遣回去?   “杨姐姐,殿下在说笑吧?”被宋颂从辰江翻船上救了的那位少女脸色比哭还难看,整个人犹如被人抽了血气一般,摇摇欲坠。   杨雎脸色惨白,再没有刚才容光焕发,她有些恍惚道:“说笑吗?” 第42章 含入V公告   荣国公府,海棠苑。   院里静悄悄的,大朵大朵的海棠争相竞放,放眼望去,一片红色花海,耀眼夺目。   这院子精心侍弄,无处不奢华,无处不尊贵。   敞开的棂窗边,凌丽华难得没有华服锦衣、高髻峨眉,只简简单单穿了件素色单纱,站在窗边,不时向窗外瞧一眼。   整个海棠苑静悄悄的,下人都被打发了出去。   平时海棠苑虽也安静,但绝不是这种诡异的静。   仿佛酝酿着什么似的。   就在凌丽华忍不住脚下动了动时,终于,大门处走进来一个颇为持重的老嬷嬷,――正是上次磕破头的刘嬷嬷。   凌丽华垂下眼睑,面色一肃,坐到软榻上斜倚下来。   刘嬷嬷一路不动声色地走来,直到见到自家主子,才松了紧绷着的那口气。   “主子,奴才幸不辱命,此行收获颇丰。”她道。   “说。”凌丽华漫不经心道。   “是。那幼院确实与云芷牵扯颇深,更甚者,常德纸背后之人,便是她身边那个江晚泊,――即江晚晚之弟。虽然明面上二人看似无关,其实暗地里都是他替云芷办事。幼院之事系江晚泊与江晚晚二人合力办成。二人能力,不可小觑。”   凌丽华点了点头,伸出纤细白嫩的手指,捻起一颗紫葡萄放进略显红润的唇里。   一举一动,慵懒而充满风韵,这副模样是外人见不着的,也这样一直伴着她的刘嬷嬷才熟悉这样的凌丽华。   “各府小姐今日均出动了,太子亦去了书院。不过,”刘嬷嬷有些犹豫地看了凌丽华一眼,才低声道,“太子没有坐渡船,而是轻功踏过辰江去的。”   “哦?可知为何?”   刘嬷嬷摇摇头:“不知,这位太子较常人冷漠淡泊,情绪不露其表,难以捉摸。”   凌丽华垂下眸子思索着,半晌才轻笑一声:“一群蠢货。”   “主子说的是。”   凌丽华这才发现刘嬷嬷一头的汗似的,于是随手指了指旁边的小凳:“坐着说吧,喝口茶。”   “主子,这于礼不合!”   凌丽华挑起眉眼:“让你坐你就坐,多少年主仆,还拘泥这些,喝茶吧,看把嬷嬷累的。”   刘嬷嬷眼底闪过温和,小心坐下,笑道:“主子宽厚。”   凌丽华眼角余光从茶盏上扫过,漫不经心把玩手指:“嬷嬷从小看着我长大,说是我最亲厚的人也不为过。”   刘嬷嬷端起茶喝了一口。   凌丽华眼睛眯了眯:“当年我第一次毒杀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妾,嬷嬷还在一旁教我不要慌,那时候怕得夜夜不敢睡觉,要抱着嬷嬷才行。”   “说起来,容离那孩子……他小时候我没少见。”   嬷嬷手颤了一下,屏息凝神,不敢随意应答。这个话题……   “他那时候中毒,危在旦夕,我也很担心,还送了不少药材去。”   刘嬷嬷一颗心悬着,僵笑道:“谁说不是呢。”   “是啊,谁那么狠心,竟然对一个小孩子下毒手。”凌丽华叹息着。   “算了,不说这些了,一眨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刘嬷嬷松了口气,笑得满脸褶子皱了起来:“郡主都这般大了,老奴总觉得昨儿个郡主还是那个提着莲花灯的小姑娘――额――”   刘嬷嬷说着说着一双眼睛突然瞪大,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指着凌丽华“你”了半天,一张脸涨得青紫,呼吸声越来越粗重,眼珠子从眼眶里突出来,竟是喘不上气,慢慢憋死了。   “啪”地一声,凌丽华手里捏着的紫葡萄滚落在地。   她恍惚了下,眨了眨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是啊,时间都过去那么久了。”   她盯着死不瞑目的刘嬷嬷看着,胸口起伏越来越大。   “到了下面,我会给你烧纸的。”   “如今处境,我……不得不防。”她眼里骤然射出凌厉的光芒,跟雨过天晴穿透云层的太阳映在一起,令人不敢直视。   *   白鹿书院。   宋颂醒来时,隐约听见外面喧哗。   她伸了个懒腰:“每次都要这么辛苦,扮柔弱搏出路,我怎么这么惨。”   系统翻了个白眼。   宋颂自说自话推开门:“可有什么办法啊,要不是辣鸡系统辣鸡任务,我至于做这劳什子的亏心事么!”   “说得你好像没有馋容离的美貌一样,哼。”   宋颂扬眉:“怎么可能!我馋那也是馋――嗝――”   她瞧着院中这些人,有些诧异。   “怎么回事?我不就睡了一觉么,怎么了这是?都给我站岗呢?我可消受不起。”   为首的,是吊梢眼夫子和杨媛。   宋颂瞧着一众人如丧考妣的表情,心里一乐。   脸上自然也带出来了。   她可不是藏着掖着的人。   “怎么一个个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杨媛双眸瞪大,拳头捏得紧紧的,整个人都气得颤抖。   但是脸色却是苍白的,仿佛受了很大惊吓似的。   她胸口剧烈起伏几下,终于喘匀了这口气,咬着牙道:“云芷,今日是我不对,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们之间的事情,不必要牵扯我父亲,不要让我瞧不起你!”   宋颂笑出声来:“杨二小姐改性子了?这种话都说得出来?以往不都是祖宗八代招呼吗?”   杨媛脸色铁青,求救般看向杨雎。   宋颂亦把目光放到杨雎身上。   只是几个时辰没见,杨雎早上那番雍容气度如今已经在花容失色中黯淡了下去,整个人笼着一层阴翳。   对于杨媛的求救,杨雎垂下眼睑,视而不见。   杨媛急得眼眶都红了,眸子里愤怒如有实质。   宋颂瞧着这一幕,心里知道,必是容离出手了。   杨家,肯定翻不了身了。   那被她救了的少女这会已经哭得宛如泪人。   一见宋颂出来,立刻从人群后面往前面挤。   一下子扑倒在宋颂眼前:“云大小姐,求求你,跟殿下求求情,我不想被赶出书院!”   宋颂身上衣衫换过,柔软舒适的布料贴着身体,晕倒前那股黏腻湿冷的感觉终于消散。   她收回脚。   少女因没有了支撑而跌落在地。   所有人敢怒不敢言,眸子里的恨意翻腾鼓噪。   宋颂抬眸:“此事,我无能为力,你们好自为之。今日,我便如你们所愿,从此退出白鹿书院。”   “轰”地一声,她这话震得所有人眼露惊骇。   “不行!”吊梢眼夫子第一个涨红了脸驳斥。   宋颂笑了笑:“为何?”   所有人暗恨,若是此前她肯走,又何来这么多事!   没见她只是晕倒,太子就要将所有人遣走吗?!   他们在此等候就是为了抓住最后一线机会,让她松口去跟太子求情。   若是云芷愤而离开书院,他们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处境更是雪上加霜!   “我做的决定,与君何干?走了。”说完,跟一旁等候的江晚晚抬脚往院门外走。   “站住。”容离的声音轻轻冷冷响起,好似山间清泉,沁人心脾。   雨后院里木樨吸饱了水,花瓣上的水珠在阳光里晶莹剔透。   宋颂深吸口气,转头露出一张憔悴中透出倔强的脸,脚下稍顿了顿,随即扭头就走。   竟是连太子的面子都不给!   容离望着她离开的方向,久久。   随即扫了眼院里诸人,目光淡淡的,一丝情绪都无。   众人心头打了个寒战。   杨雎垂下头,眼里不甘,牙齿狠狠咬着嘴唇,掌心给指甲掐出血来。   她心里的魔鬼叫嚣着,怎么可能!云芷那样无才无能之人,容离如何会对她另眼相待!   绝不可能!   一定是她看错了!   “书院规矩第十条,不得倾轧同窗,不得凌辱他人,夫子不得私心惩罚学生。”   容离望着台阶下满目仓皇的人,心里无波无澜,脑海里的印象全是云芷那倔强的背影。   他抿了抿唇:“按规矩,逐出书院。”   众人望着他冷漠而不带情绪的眸子,被那里的漠然刺得心头剧颤。   她们错了,这根本就是没有感情的神o!她们怎么能妄想他的感情!   杨雎深吸口气,强撑着自己,深深看了眼容离,不跟花容失色的众人一起祈求,而是默默离开。   求,是没有用的。   有一种人,他们是没有感情的。   她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湿漉漉的小路上,心里的不甘像一株毒草,蚕食啃餮着她的血肉。   *   宋颂将白鹿书院抛诸身后,捏着一根草慢慢悠悠下山。   “这就走了?当初好不容易才进来的。”系统鼓着腮帮子道。   宋颂眨了眨眼睛:“你还要不要做任务了?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呢。”   见系统背过身留给自己一个光溜溜的后脑勺,宋颂摸了一把,满足道:“哟,还生气啦!行了行了,咱们接下来干的是犯法的勾当,要被朝廷抓的,当然是少留把柄为妙了。”   见系统耳朵动了动,她促狭道:“在书院里成日有人看着,我哪有时间搞事情?”   系统恍然大悟:“你这是一箭双,不,三雕!你这个阴险的女人!”   宋颂哼着小调:“一是在容离面前再扮一回柔弱,二是借他的手威慑一下那帮女人,省得老给我找事,三么,正好离开书院了,多好的时机。”   系统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伸出胖嘟嘟的手指头,颤抖半天:“你……”   宋颂挑眉,盯着系统看了半天,只把系统看得脸红耳赤,捂着胸口嘴硬:“你想干嘛!”   宋颂狡黠一笑:“我赢了,容离没有退婚,宝贝给我吧!”   系统腮帮子瞬间瘪了下去,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本文确定周六12月21日倒V,届时会有三更掉落,倒V章节25-42章,看过的小可爱不要重复购买哦~   为了赶周六字数,周五就不更新了,手速慢到怀疑人生,明天见。 第43章   “别给我装死,起来,继续。”   容戈满脸汗水,浑身衣衫被汗水浸湿,躺在地上大口喘气,对宋颂的话不理不闻。   “我数到三,你若还不起来,今日的训练加倍。”   “一,二――”   容戈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漆黑的眼睛深深看了宋颂一眼,拿起地上的长|枪,闷声继续虎虎生风地舞了起来。   江晚晚忍不住笑了。   宋颂双手环胸,看着容戈,还算满意地点了点头。   练武场上的年轻人脸上完全褪去稚气,轮廓清晰而分明,俊美非凡,身形短短数月间抽条似的强壮起来,已经算得上颀长,不论谁看到,都不会把他跟以前那个娇生惯养、颐指气使的尊贵太子联系起来。   “主子,陆止和严友宁传来消息。”江晚泊走近道。   宋颂眸子一转,从容戈身上收回:“什么官职?”   陆止跟严友宁才高八斗,博学多才,于学问一途早就是士林中人仰慕的对象,后又因着幼院夫子这个身份,在读书人中不可谓不出名,就连闽南前来赶考的学子,对他们二人事迹都是如雷贯耳。   此番春闱,二人高据状元、探花之位,引时人热议,恐怕就连街头巷尾的黄口小儿,都知道太康元年的状元与探花是幼院夫子出身。   新帝更是于殿试时,当场称赞二人品信高洁、文章千古,近来沅州城大事小事几乎全围绕他们,就连云芷还未被退婚这件事,都渐渐隐匿了下去。   这样两个人入翰林是必然的,可是,有没有可能更进一步呢?   这个问题牵挂着所有人的心神。   考中留京的学子亦是无比期待朝廷公布的那一刻。   宋颂心里隐隐有预感。   “一个是中书舍人,一个是翰林编撰。”   “呼。”江晚晚诧异。   宋颂笑了。   她看着训练时间已过,拿布巾擦脸走近的容戈,道:“听见了吗?”   容戈眼睛里凌厉闪过,认真看着宋颂:“什么时候报仇?”   宋颂垂了垂眼睑:“现在不是在报仇吗?”   容戈眸子深处漆黑一片:“我是指什么时候能杀了容宴之?”   宋颂盯着他:“现在让你去,你进得了含元殿?你杀得了?”   容戈冷冷道:“你最好说话算话。”说完甩袖便走。   “脾气越来越大了。”宋颂盯着容戈背影喃喃。   “云弋太过急于求成,如此下去,心性有损,当真不会――”江晚泊有些担忧。   宋颂笑了笑:“他心性好得很,不过是赌气而已,过两天就下去了。”   “告诉陆止跟严友宁,可以开始计划了。”她望着远山道。   “是。”江晚泊神情严肃了起来。   江晚晚看着练武场上跟着武师傅骑马射箭练武的小孩子、少年们,眸子弯了弯,不知道这样的平静还能保持多久了。   *   “听说了吗?云大小姐带回家一个男人,说是要招为上门女婿!”   “什么!她不是跟太子有婚约么?!她敢给我们太子戴绿帽子!!!这不要脸的女人,我要跟她拼了!”   “太子殿下为何还不退婚!那日我远远看了一眼,太子容貌犹如仙人,哪怕为他拂拭脚上灰尘我也心甘情愿啊啊啊!”   容离喝茶的手一顿,望着窗外的脑袋转向门口,对天阙道:“赘婿?”   天阙眼皮一跳,忙解释:“云小姐是带了个男人回府,但是并没有承认要招他做赘婿。”   容离定定看着他,直把天阙看得心跳如鼓。   “昨日去她可有说什么?”半晌,容离才似漫不经心地问。   天阙眼睛眨了眨,不知为什么,从昨儿个起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了下来,他道:“云小姐还是不见属下。”   容离垂下眼睑,骨节分明的手指转动茶盏,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听到他淡淡道:“她带回去的是何人?”   天阙心里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他整肃神情,将自己昨夜连夜查到的消息道出:“此人为幼院收容的乞儿之一,十月前入学,前不久得云小姐看中,赐名云弋,依属下看,云小姐是想将此人培养成侍卫。”   就在此时,只听酒楼中堂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所有人屏息静听,说书先生那隐隐带着兴奋和八卦的大嗓门便极具穿透性地传进了包间:   “话说这云大小姐贪恋美色,前有温文尔雅凌小侯爷,后有貌若好女江晚泊,如今又染指俊美不凡幼院云弋,竟将人强抢入府,欲要行那不轨之事!无耻!”   众人扬着脑袋张大嘴巴:“啊?!”   说书先生摸着白胡子两眼放光:“那云弋生得怎一个俊美了得!常人若是见了,必定脸红耳赤走不动路,传言此人一身冰肌玉骨,眉目似画,眸中多情,云芷那厮一见此人便惊为天人,当即兽性大发!将人掳了回去,一夜红烛到天明,那云弋就连声音也似杜鹃啼血,听得下人心若刀绞疼惜不已,怎一个惨字了得!”   众人脸色通红:“然后呢!”   白胡子老头往手指上唾了唾,翻过一页话本,撸起袖子,满面兴奋,一只脚跨上长凳,整个人似要从台子上飞出去:   “翌日,那云弋醒来,发觉自己浑身赤|裸,躺在一间女子闺房中,旁边更是有呼吸声传来。”   众人仰着脖子眼巴巴望着老头。   老头笑得嘴角使劲上扬:“旁边之人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铺展在白皙光滑的脊背上,真可谓犹抱琵琶半遮面,真真把人看呆了!”   “你猜此人是谁?”   “谁?!”   老头子嘿嘿一笑:“云弋盯着床上那女子面露痴迷,心旌神摇,原来他全然记不起昨夜究竟发生何事!一切恍如梦一般,他缓缓伸出手去,将那女子面容露出来。”   众人急切:“然后呢?”   “然后?”老头瞅了眼话本,啧啧叹息,满面未尽之意,“今日已经讲完了,预知后情,明日再来。”   说完有些扫兴地眨巴着小眼睛抄起话本就准备走了。   包间里,天阙心若擂鼓,眼皮狂跳,面色羞红,垂着脑袋恨不得钻进地底下去。师叔害死人!   “啪”,容离将茶盏放下。   白色袖袍垂落下来,荡在眼前,天阙只觉得房间里温度骤降,瞬间便如数九寒天,冷得人打颤。   他张了张口,试探性地问:“我去将师叔带来?”   容离眸子一掀,刚要说什么,只听隔壁一道凶蛮的声音充满怒火:“我要宰了他!”   说完,“砰”地一声,隔壁房门被破开,酒楼一阵倒吸气声。   天阙瞬间护卫在容离身边,只是刚绷紧浑身肌肉,又听见一道如黄鹂般清脆婉转的声音漫不经心道:“你敢。”   “轰隆!”   天阙脑袋一晕,这声音――   他暗道不好。   果然,容离眉头皱了皱,站起身来。   天阙眼皮狂跳:“主子?”   容离淡淡扫了他一眼,将天阙看得四肢发软。   门外,云弋满面怒火飞掠至白胡子老头面前,一个照面,提着人的颈子又飞回宋颂身边。   老头子看看云芷,看看云弋,两眼放光,浑然不在意生死,只在乎八卦,盯着宋颂道:“小芷芷,哈哈哈哈哈!好久不见,这位是――”一双八卦的眸子盯着云弋放出了比太阳还灼热的光。   云弋给他瞧得心头怒火翻涌,一脚踹出去:“你找死!”   宋颂甩出鞭子去拦云弋的脚:“谁让你随便出手的!”话里虽含训斥,但不无包容。   酒楼众人:“噫――”起哄的声音拉得老长,看着两人的目光更是充满暧昧。   联想到老头子那番如同亲眼所见绘声绘色的描述,众人看他们越看越觉得跟话本故事联系了起来。   云弋莹白的脸气成了薄红,脚上更是加了一份力气,向老头腿上踹去。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隔壁房门开了。   房间里一道气劲打来,直直射向云弋腿的方向。   宋颂鞭子眼看就要拦住云弋,被这动静惊得眼角扫了一眼,随即立即改变鞭子方向,缠住云弋将他甩向一边。   “咚”!   “哗啦”!   那道气劲穿透酒楼庭柱,又带倒几处屏风,直直将墙壁穿了个洞!   粗大的漆了红漆的大柱被打出一道孔!   阳光从里穿透,清晰可见。   众人倒吸一口气。   这若是打在人身上,得被穿成筛子。   何等可怕的功力!   宋颂没有松开云弋,而是将他送到身后,继续绑着,防止他见到容离发疯。   容离收回手指,对缩着脑袋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一副心虚样的老头子淡声道:“还不过来。”   老头屁滚尿流忙跑到容离身后。   天阙给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直到这时,容离才掀起眼皮,缓缓向宋颂看去。   只见她坐在一把黑木椅上,神色平静,身后一左一右,分别坐着江晚泊和云弋。   她那双飞扬的眼睛里,再不见柔软明亮。   容离抿了抿唇,突然掠过宋颂,视线轻飘飘向云弋扫了一眼。   宋颂不动声色。   容离眼神如看蝼蚁般,并没有逗留。   只是,视线收回的时候,却在江晚泊身上停住了。   江晚泊感受到一阵可怕的威压,顺着容离视线缓缓低头,看见了云芷给他的玉佩。   他手指一僵,不由得伸手,将玉佩攥了起来。   气氛僵滞。   “我杀了你!”却是云弋挣脱宋颂束缚,提起剑向容离冲去!   作者有话说:容离挑眉:侍卫?   天阙:脸好疼,师叔害我!   买了v的小可爱记得留言,今天捉前三十个小可爱送红包,希望能让我送出去~ 第44章   宋颂眼皮一跳,嘴角一抽,不由得想扶脑门。   不用等容离出手,天阙已经跟容戈交起手来。   宋颂不用看都知道,容戈这个速成的哪里赢得了天阙。好歹是容离手下天字部天字头第一人。   对于今天这个场面,她是真没有料到。   这些天,对容离那边,她都是冷着处理,表面上看,她对于对方要退婚一事耿耿于怀,绝不肯低头软弱祈求。   关起门来,她忙得脚不沾地,除了朝廷的一些事,她还得注意不能压迫太过将容戈这三观端正的青年压变态了。   她忙着让容戈学会控制自己,好伪装后正常出现在人前。   哪里料到沅州人民竟然这么八卦。   啥玩意儿?小黄蚊话本?他奶奶的。   容戈昨日才第一次出现在人前,哪里那么快的传播速度,这又不是后世!   白胡子老头察觉她视线在自己怀里话本上停了停,不由得吹了吹胡子,瞪着眼睛将话本塞怀里揣好。   这可是宝贝,值得多读几遍。   如今这世道,能写这般有趣的市井故事之人已经不多了。   眼看容戈除了一身气势,手底下的招数越发凌乱,节节败退,要不了几招就要败在天阙手下,宋颂不由得站起身来:“手下留情。”   天阙一个分心,露出一处破绽。   容戈眼眶泛红,咬牙切齿,一剑刺过去,直直冲着天阙喉咙!   宋颂心头一跳,忙挥鞭将人缠住,一个用力使劲绑回来,一边训道:“住手!你忘了我怎么说的,要是闯祸,就给我回去闭关!”   容戈恶狠狠看着容离,胸口剧烈起伏,那副样子,活像有什么生死之仇。   宋颂一把抓住容戈颈子,盯着他眼睛:“看着我!出门的时候你是怎么跟我保证的?都忘了?”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容戈脸色涨红,心口恨意久久难以平荡,过了半晌,才渐渐平静,垂首站在宋颂面前,活像犯了错的学生,瓮声瓮气道:“我错了。”   宋颂挑眉:“不服气?”   容戈梗着脖子不说话。   宋颂朝江晚泊使了眼色:“先带他回去。”   至此时,围观众人才缓缓动了动大张着的嘴巴。   目光却是炯炯有神。   宋颂嘴角一抽,这一双双眼睛,特么绿幽幽的,就差泛着荧光了。   江晚泊,容貌秀美,翩翩公子,长袖善舞。   云弋,脾气火爆,五官深邃,那张脸如同刀削斧凿一般,俊逸迷人。   此二人,当之无愧沅州城数一数二的英俊之人。   只是,众人将目光转到容离身上,便再也舍不得离开了。   那般气度,皓皓如月,仿佛屹立九天之上,让他们有种弯下膝盖的冲动。   “真乃……神仙中人……”   宋颂耳朵动了动,甚至听到少女发痴的声音。   “啊,我晕了。”   “……”   众人心里同时暗想,这云大小姐虽然要被太子退婚,但是,她看起来,似乎一点也不憔悴,反而容光焕发,脸色红润,五官更是飞扬明媚,整个人都透出一种洒脱。   这分明是一点也不伤心啊!   有好些小姑娘红着脸看着宋颂,满眼崇拜:“云大小姐好厉害的样子,我要是也能……”,说着飞快瞥了一眼江晚泊、云弋,又满面绯红地偷偷看了眼容离,捂着胸口,喃喃,“做梦都能笑醒呢。”   宋颂嘴角抽了抽。   她使眼色让江晚泊赶紧带容戈离开。   容戈冷静下来,也知道自己冲动了。   只是突然看见那人,父皇死时画面便如同噩梦绞得他心痛欲裂,那一瞬间,他真的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早晚有一天,他要燕王父子血债血偿!   “刷”!   银光一闪,天阙利剑出鞘,横亘在江晚泊跟容戈身前。   他冷冷道:“以你今日罪行,不死已是万幸,想走?问过我手里的剑再说。”   容离垂着眼睑,骨节分明的手指把玩着茶盏,面上一派冷淡,完全看不出情绪。从刚才起,他便一直不曾说话,浑身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空气死一样寂静。   宋颂深吸口气,心里打算回去罚容戈练剑一晚上不许睡觉!   麻蛋。   她看了看酒楼还打算看热闹的人群,冷冷道:“我好歹还跟太子有婚约,尔等公然毁坏我名声,不怕朝廷追究么?”   众人面面相觑。   宋颂漫不经心道:“官兵马上就来,若想被抓进牢里,便好生坐着等。”   此话一出,人群立刻骚动,所有人争相往门外逃窜。   酒楼一下子空了。   容离这才抬头,静静看着她。   也不说话,就那么无悲无喜地看着。   一双眼睛幽深似泉,仿佛能把人吸进去。   宋颂又深吸口气,忍下压在脊背上那股威压。   她先是行了一个标准的仕女礼仪:“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容离眉头一蹙。   宋颂又看了眼垂首装老实的容戈,眸光有些复杂道:“云弋是我的人,他今日行刺太子,其罪当诛。”   容戈倏地抬头瞪她,宋颂皱眉狠狠看过去,直把容戈看得条件反射浑身一疼,被她压着训练的记忆一上来,立刻气呼呼垂头老实了。   容离抬起一只修长的手,冲宋颂招了招:“过来。”   宋颂心里一虚,看了看容离眼睛,发现什么情绪也没有。   这让她心里毛毛的。   她没有听容离的话乖乖过去,而是退后一步,将那一礼深深行到底,脊背都弯了下去,接着自己先前的话道:“只是,云弋之所以如此行事,却是因我而起。此事云芷难辞其咎,恳请太子殿下饶他一命!”   半晌,容离冷淡的声音方才响起:“如何因你而起?”   宋颂硬着头皮,似有些难以启齿道:“此事……此事……”   容离瞧着她露出一截白皙的颈子,耳垂染上薄红,低着头瞧不见那双飞扬的眼睛里是何神色,蒲扇般的睫毛似乎有些不安,不停扑闪着,眉梢那颗朱砂痣红得有些刺眼。   不用看,他完全能想象出那双比寻常人机灵的眸子里必定不知在打什么算盘。   “头抬起来。”   宋颂一愣,缓缓抬头,试图继续解释,心里暗暗发誓回去要锤爆容戈的狗头,让你丫冲动!   “他今日如此,完全是因为吃醋!请殿下饶他一命!”宋颂闭着眼睛脸豁出去了。   空气突然安静。   容离眸光一顿。   “吃醋?”   天阙如同五雷轰顶,整个人风中凌乱了。   容戈瞪着眼睛看着宋颂,那副表情活像见了鬼。   宋颂:“看什么看!再看本小姐也不会答应你!”说完,脸色绯红,一双眼睛甚是羞恼,狠狠瞪了容戈一眼。   容戈收到她暗示,心头一跳。   系统:“演过了,你这怎么有股欲拒还迎的感觉,感觉像绿茶婊。”   宋颂脸上肌肉抽了抽,忙将脑袋垂了下去,小小声道:“不知殿下要如何才肯绕过我们?”   容离手蓦地抓紧座椅扶手。   他薄唇轻启,眸光放在宋颂那一截白皙脆弱的颈子上,竟是带了丝笑意道:“你是说,他心慕于你?”   天阙心头大震!   宋颂也是心里一跳,猛地抬头看去,却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睛里!   她目光探究地看着容离,脸色有些僵硬道:“他年纪小,不懂事,我会教训他。”   系统兴奋道:“他在生气!!!”   不了解容离的人,从他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违和。   系统专注于研究他的情绪,以往都很难发觉容离情绪波动。   可是,现在,他竟然生气了!   容戈对此毫无所觉。他别别扭扭地看了宋颂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   容离目光蓦地扫去,仿佛携着冷刃刀兵,巨大压迫好似千钧之力“砰”地砸在身上,让容戈忍不住闷哼一声,膝盖磕在地上。   地板都颤了颤。   容戈咬牙切齿,眼里闪过屈辱愤恨,同时在心里提高警惕,提醒自己,下次绝不再冲动行事。此人实在太过高深,日后定要小心。   他迅速调整好表情,有些羞恼地梗着脖子看着容离:“小姐是世上最好的人!我云弋这条命是小姐给的,日后为小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今日之事是我冲动,我不该给小姐惹麻烦,我管你什么人,敢欺负我们家小姐,我第一个跟你拼命!”   容离漫不经心道:“凭你?”   宋颂心头警报拉响,忙道:“谢殿下不计较之恩,他从小混迹街头市井,不识礼仪,我回去定好生教训,一定不会轻饶,殿下……”   她抬起眼睛,看着容离,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僵硬,眸子里也闪过一丝伤心难堪,“云芷不敢高攀殿下,我们二人婚约……虽然早晚要取消,但云芷自认没有对不起殿下,请殿下看在臣女面子上,绕过他这一回,好不好?”   容离看她这副表情,脸色平淡了下来,抿起嘴唇:“婚约尚在一日,你便是太子未婚妻身份,不得与人纠缠不清。今日之事,自会还你一个清白。”   说完,他挥了挥手,厌倦似的:“走吧。”   直到这时,天阙才惊骇地看着云芷,好像看什么怪物一样。   从刚才听到殿下带笑的声音,他便浑身毛骨悚然,战栗沿着脊背凉透全身,险些瘫软下去。   上次殿下生气的时候,那场景,直到现在,只要一想起来,他就忍不住浑身不适,如坠冰窟。   时隔多年,没想到,今日又发生了,只是……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心慌。   云小姐似乎对殿下情绪影响太大了,这事必须告诉萧公子才行。   白胡子老头从方才起便皱着眉头如临大敌,此番见容离无事,忙跟了上去,絮絮叨叨:“萧小子哪里去了?你如今正是关键时候,他怎么不在身边?今日你怎地了?是不是哪里不适?”   话还没说完,耳边风声一过,却连容离的影子都没有了。   老头子气得吹胡子瞪眼,对天阙道:“快去把萧小子找来,我看小离离他身体出了问题了。”   天阙皱眉:“萧公子去找最后一味药了,约定还有一月才能回来,他走之前替殿下把脉,还说没问题,如今……”   老头子急得跳脚:“哎呀!你忘了上次他情绪失控是什么情景了!”   天阙脸色发白:“属下知道。”   “知道还不赶紧想办法!”   “我去请纸言大师!”   天阙说完就走,老头子指着他背影,哆哆嗦嗦:“没礼貌,一个一个忒没礼貌,”他一边走一边摸着胡子有些讪讪,“老头子我一点也不想听纸言那老秃驴念经,不想不想!”说着,一边摇脑袋一边踏风而行,很快消失在街头。   *   等容离一行人离开,宋颂立刻抽出皮鞭“啪”一声抽在地上。   容戈条件反射眼皮一跳。   宋颂气笑了:“行啊你,能耐了,长本事了?你怎么不上天?”最后一句简直咬牙切齿。   容戈知道自己闯了祸,心虚:“下次不会了。”   “啪”!   又是一声。   容戈差点跳起来。   宋颂大骂:“还有下次?”   “没有了!保证没有下次!”   宋颂气得脑壳疼,她有气无力扶着柱子:“老师怎么教你的?小不忍则乱大谋,你今日若是把命搭进去,你想过后果没有?”   容戈垂着头,仿佛一只垂头丧气的大狗:“你放心,没有下次,我知道错了。”   宋颂看他这样就想起这太子爷刚开始训练的时候,那叫一个娇气!撒泼哭闹手段百出!简直像个市井无赖,不知压着打磨了多久,才能有现在这般耐力。   这样一想,顿觉得如今这番好歹长进许多,终于没那么气了。   罢了罢了,慢慢来。   “晚泊送他回去,小心行事。”   江晚泊道了声是。   他今晚亦比较沉默,不过他一向不多话,是以宋颂也没发觉异常。   只是,他们快走到门口时,宋颂突然想到什么,道:“稍等一下。”   二人询问地看她。   宋颂指了指江晚泊腰间悬着的玉佩:“这玉佩给我吧,如今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了。”   江晚泊怔了下,垂下眼睑,缓缓伸出手解了下来,放到宋颂伸出的手上:“主子要把它送给太子吗?”   宋颂诧异:“为什么要送给太子?”   江晚泊眼睛里笑容闪过:“只是好奇罢了,主子的玉佩自当还给主子。”   “行了,回去吧,我还有点事。”   说罢,朝俩人挥了挥手,便从后门出去了。   她走后,容戈深深看了一眼江晚泊:“她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喜欢她是不会有结果的。”   江晚泊嗤笑一声:“你说笑了。”   容戈也笑,不复宋颂面前耿直冲撞,却是内敛深沉。   夕阳从院墙斜映下来,将酒楼照成了烟霞色,如梦似幻。   两个年轻人的影子从院门一直拉到院里,又细又长,一晃一动,渐渐远去。   *   宋颂沿着吆喝声此起彼伏的小巷前行。   巷子里有家磨香油的老店,香味儿飘得整条巷子都是,沿街叫卖的、挑担子走街串巷的、推着手推车的,人来人往,热闹极了。   一直走到尽头,方看见一家挂着金底黑字招牌、上书“旧书铺”三个粗犷大字的店。   这家店相当霸道,足足占了巷尾半条街。   书铺门口有黑脸壮汉把守,有那手脚不规矩的,想要趁机作乱的,都被壮汉一只手拎着扔到了街上。   此时,店里人头攒动,挤得水泄不通。   “哈哈哈哈哈我买到了!”   “唉!卖完了!没抢到!”   “老板,明日能抄多少本?”   “三百本?哎呀,不够不够!怕是到时又抢不到!”   不少人骂骂咧咧,满面失望却仍恋恋不舍不愿离去。   只有少数一部分,捧着手里的书,爱不释手似的,当即就在人群里就地读了起来。   观这些人面相,多是面色浮肿、脚步虚浮、两眼发青,一派纵欲过度不甚健康的样子。   一看就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她眼睛眯了眯,往附近看了看,转而绕道,从书店背后绕了过去。   她往后院里扔了颗烟雾丸,顿时,浓烈白烟弥漫出来,迅速从院子里升到上空。   她尖着嗓子喊了声:“着火啦!”   只听书铺里一阵人仰马翻、争走奔逃。   待到系统说人都逃走了,宋颂满面冷漠扔了火把到书铺里面,瞬间,熊熊大火燃烧起来。   火光冲天。   “那大火烧得半边天都红了!沅州城亮了一晚上!不知道烧了多少书!”   “要我说,嘿,烧得好!那王守仁就是梧桐巷一霸!多少人被他逼得走投无路,一根裤腰带吊死哩。”   “嘘!他爹是户部尚书,得罪不起。”   ……   宋颂作男装打扮,坐在大堂一角喝茶。   系统噘着嘴吧:“哼,书都被我收起来了。”   宋颂:“还冷战呢?不是你要打赌的吗?输了就要大度一点,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啧啧啧。”   系统撅起屁股,头埋在被窝里不肯看她。   宋颂:“……”   “你那宝贝给我也好,省得你一天天的沉迷。”   她摇摇头,继续喝茶。   没一会儿,街道上铁蹄整齐划一的声音传来,震得桌上茶杯中的水翻滚着溅了出来。   所有人屏息凝神,满面敬畏望着外面奔驰而过的铁蹄军。   这便是沅州事变那晚攻进皇宫的铁蹄!   所有人眼神变了。   大家不敢说话,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怎地出动了铁蹄?   宋颂望着这一队铁蹄军行进的方向,心里了然。   没一会儿,官兵压着三三两两的人从茶楼前经过。   有了方才那一遭,茶楼里早已没有高谈阔论的声音。   人人默默喝茶,偶尔目光询问,却不敢发出声音。   此时见官兵抓了这么多人,不禁更加疑惑了。   这个阵仗,不是小事啊。   “啊!”有人小声惊呼却连忙捂住嘴巴。   大家纷纷鹄立张望,对着街上被压着走来的那人一个劲地看。   那是一个看起来弥勒佛般笑眯眯的人。   即使被官兵压着,却依然不见惊慌。   对众人视线,他亦淡然。   宋颂玩味地看着这人。   “老狐狸。”她道。   这便是当朝正三品大员――户部尚书的儿子,王守仁。   梧桐巷旧书铺便是他的产业。   这样一来,所有人都联想到了昨夜那场大火。   官兵吆喝着,让闲人退避,一路看似随意实则相当小心地“压”着王守仁进了京兆府的大门。”   “听说了吗?陛下派铁蹄军将忠勤伯府查抄了!”   “啊!”   “当真?”   “千真万确!亲眼所见!”   “忠勤伯府犯了何罪啊?”   “嘿,你们可是没见到,忠勤伯府抄出来的财宝,官府派了几十辆马车,足足拉了百十来趟,马车印子都嵌了一尺深!你说忠勤伯一个没落伯府,哪来的钱?”   “原来是勾结了王守仁!为祸百姓,霸占良田,旧朝时仗着永昌侯府,不知犯下多少恶哩!”   “啊,那王守仁可是皇帝面前的红人――户部尚书的儿子,他也要治罪?”   “王守仁不好说,不过,忠勤伯府这回彻底栽了。”   “对了,忠勤伯府出了个沅州双姝,伯府女儿岂不是……”   “没入教坊啦!”   “啊!”   “你们还真别说,这忠勤伯府那位‘沅州双姝’杨大小姐,毒着呢!你们猜她干了啥?”   众人迷惑。   “前两天云大小姐那市井话本听说了吧?”   “听说了!”   “那便是她写的!”   “啊!”   “这个女人不简单。她写了话本,不知用什么把柄叫王守仁替她抄录,卖给酒色之徒。”   “她这是要害云大小姐?对她有什么好处啊?”   “好处?太子妃之位够不够?”   “够有野心的!”   系统一脸严肃:“王守仁被抓了。”   宋颂:“嗯。”   “下一步计划呢?”   宋颂放下茶盏,望着京兆府大门:“户部尚书啊,管好多钱呢。”   “这可是真正的千年老狐狸,不会像王守仁那样被一个杨雎耍了。”   宋颂挑眉:“谁说他被杨雎耍了?他精明着呢,京兆府关不住他,明日就得放出来。”   系统张大嘴巴:“那你这番折腾,还惹得容离生气了,不是白忙活?”   宋颂摸摸他脑门:“不,他还有用。”   系统扭头:“不许碰我。”   宋颂扑哧笑了:“还生气呢!宝贝你是不是永远都不想要了?”   系统倏地转过来:“你肯还我了?”   宋颂:“并不。”   “……”   作者有话说:没想到我也能成为写六千字章的选手,感觉脑子被掏空。   宝贝是什么,用到的时候就知道了,好东西呢哈哈哈。 第45章   皇宫,太极殿。   户部尚书王奇跪在金銮殿上,头贴着地,声音郎朗,字字千钧,痛心疾首:“陛下,忠勤伯府鱼肉乡里,欺压百姓,横行霸道,目无王法!如今罪证确凿,依法当严惩以儆效尤,还百姓一个公道!”   说完,他红了眼眶,咬牙切齿:“微臣那不孝子,若真查出跟忠勤伯府狼狈为奸,老臣第一个不轻饶!臣定亲自压了他给全城百姓磕头认错,”他抹了把眼睛,哽咽道,“只是臣这儿子……实乃臣看着长大的,微臣实在难以相信,他能做出如此猪狗不如之事,若是……其中却有冤屈,臣也不能让人冤枉了他啊!陛下!”   说完,“砰”地一声磕在大理石地板上。   燕帝道:“王卿不必如此,若犬子无辜,必不会冤枉了他。”   王奇泣不成声:“谢陛下!”   陆止看着王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嘴角抽了抽。   他垂下眼睛,眼观鼻,鼻观心,将这金銮殿上牛鬼蛇神看了个透彻。   王奇是个老狐狸。   昏君当政时期,他已是户部尚书,但是,谁也不清楚他究竟如何在暗地里投靠了燕帝。   这份心计眼光,不得不令人惊叹。   新君登基,他就成了当之无愧的重臣。   比起其他人战战兢兢唯恐新君治罪,王奇已经跟孟将军并肩,成了大顺朝堂上举足若轻的人物。   此二人,一个在朝,一个在野,分别代表了大顺新朝两派最强大的势力。   不过,这王奇也是个奇人。   他乃靖和三年进士,由贫寒发家,一步步走到如今地位。   这样一个人,早年丧妻,却为发妻守身,至今不曾再娶。   对于发妻留下的一对儿女,他亦宠惯到了骨子里去。   沅州城人人皆知王守仁乃户部尚书王奇之子,不可招惹。   王守仁,他当真没有跟忠勤伯府勾结吗?   *   “难道他横行霸道的名声是冤枉了不成?”容戈瞪着衙门里出来的王守仁问。   宋颂把玩着茶杯,瞧着京兆府放出来那一派悠闲之人:“不,都是真的。”   “那他怎么能放出来?”容戈气道。   宋颂轻啜了一口茶:“因为他有个好爹。”   “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宋颂看着他,仔仔细细打量着容戈。   容戈被她看得冒火:“看我作什么?”   宋颂摸着下巴:“你不是想知道接下来如何行事么?走吧。”   “去哪?”   “见王守仁。”   一路走过街巷,宋颂摇着扇子问容戈:“你可知,燕王夺位,为何如同顺水行船,一帆风顺么?”   容戈眸色深沉:“他老奸巨猾,潜伏多年,暗中培植势力,挖空了朝廷。”   宋颂摇头:“非也非也,你说的只是他为何能攻入皇城,坐上那个位子,这只是武力因素。”   容戈咬牙:“那是何缘由?”   宋颂脚下一顿,看着他的眼睛,眸色难得少了戏谑,一本正经:“因为他得了民心。”   不等容戈反驳,她又摇起扇子继续走:“你父皇政绩如何,想必这些日子百姓口口相传,你心里一清二楚。我不否认你们父子亲情,但是,百姓确实深受其害。”   他们走到城墙上,宋颂遥指终南山下田间劳作的百姓:“三年大旱,你可知这些百姓家中饿死了多少人?”   容戈有些茫然。   宋颂笑了笑:“宫中当然不知外边景象,你自小锦衣玉食,从未见过饿死之人吧。”   她指着西北一处荒凉之地,隔着偌远,都能听到乌鸦凄惨的叫声。   “三年大旱,这些人家中上至七旬老人,下至刚落地的小儿,几乎无一生还。如今尚且活着的,都是壮年。”   容戈大震,瞪着眼睛不敢相信。   宋颂道:“这些事,说起来,都算是轻描淡写了。饿殍满地,白骨浮原,书里真没有骗你。”   容戈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宋颂的声音飘在风中,淡了许多:“所以,这些人心里恨啊,他们恨你父皇。你亲眼目睹亲人死亡,你说,他们心中如何能不恨?”   容戈张了张嘴:“可是……”   “可是天灾并不是你父皇的错?”宋颂反问。   容戈闭嘴。   “天灾,当然不是你父皇之错。可你心里真的不明白他们为何恨吗?”   容戈沉默了。   宋颂见这娇生惯养的小太子情绪低迷了,咳了一声道:“我今日说这些,是要你看明白,当皇帝,一定要看到百姓,要知道他们是满足还是怨恨,不然,早晚有一天,他们会将你从皇位上拉下去。”   容戈第一次听闻如此惊世骇闻的言语。   云芷的话有如惊雷震荡,让他心绪久久无法平息。   直到很多年以后,他只剩最后一口气,将皇位传给儿子的时候,才恍惚又想起这番话来。   宋颂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难道你觉得我会扶持一个暴君上位吗?你得学会做一个好皇帝。”   “燕王算是一个好皇帝吧,你为何还要帮我?”半晌,容戈才道。   宋颂脚下没停,只轻轻道:“我有我的理由,历史如果该这样走,谁都改变不了,这是你们的命运。”作为书中人的命运。   *   王守仁此次进了京兆尹又安全无恙地出来,沅州城一干熟人自然要为他接风洗尘。   这也是此人厉害之处。   上到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几乎没有他不接触的。   说这人掌握了沅州城消息王国也不为过。   区区一个杨雎,还奈何不了他。   宋颂故意给杨雎机会,让她发挥聪明才智,自以为可以将自己置于死地,绝无翻身的可能。   就连王守仁,也没有料到,她,竟然还没有被容离舍弃。   只是光凭这一次,扳不倒王守仁。   此人心机颇深,每件事有他的影子,却抓不到他的证据。   就拿此次话本之事来说,明面上,杨雎暗中派人跟王守仁名下书铺合作毁坏云芷名声。   杨雎自然也是隐了身份的。   可她被容离的人揪出来了。   而王守仁,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一切线索,都指向别人的阴谋,他身上嫌疑洗刷得干干净净。   要知道,那可是容离手下天地玄黄四部,这样都没有查到他,此人手段可见一斑。   而且,就在今日,“真正的”罪犯已经在京兆府认罪了。   王守仁之所以参与其中,不过跟京中众人一样,想要将太子妃之位抓到手里。   王家,恰好有位刚刚及笄的小姐。   如此一步登天的机会,谁能忍得住诱惑?   压在容离身上,可是百分百未来的皇后。   燕帝毕竟就只有这一个儿子。   宋颂跟容戈做了伪装,有系统帮忙,保准谁见了都认不出他俩。   王守仁此次洗尘的酒楼就在飞鹤楼。   宋颂的身份便是常德纸老板。   他们到的时候,酒楼已经开席,王守仁被众人围着寒暄,一派热闹。   宋颂找了个空位坐下,仔细盯着王守仁。   容戈不知这个女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静静跟着。   有人悄悄在王守仁耳边说了什么,王守仁目光向这边看了看,然后跟身边围着的人笑着说了句什么,便向宋颂走来。   宋颂眯了眯眼睛。   容戈小声道:“来了。”   “哎呀宋老板你好你好!”王守仁天生一张讨喜的笑脸,很容易让人放下心房。   宋颂起身笑眯眯地摸了摸胡子:“王老板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多谢宋老板给面子前来捧场!”   俩人初次见面,却一个赛一个热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是多年好友呢。   容戈可算是服了这个女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过话的本事。   王守仁引着宋颂前往包间。   门一关上,宋颂便道:“宋某此次前来沅州,确有一桩生意要与王老板合作。”   王守仁笑眯了眼睛:“不知是何生意啊?但凡王某能帮得上忙的,只要宋兄开口,王某必不推辞!”   宋颂笑道:“宋某此番,是想跟王老板合作……的生意。”她靠近王守仁耳朵,将那两个字悄悄说了出来。   容戈在旁皱眉,他什么都没有听到。   王守仁脸上肌肉绷紧,眼睛里虽然还在笑,却已不复先前和睦,浑身气势更是冷了下来:“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宋兄怕不是开玩笑吧!”   宋颂道:“王兄莫非连这点胆量都没有?我可是奔着王兄的名头才找上门的,既然你如此没有胆识,宋某也不强求,我找别人便是!”   王守仁背对着他们:“宋兄好自为之,以后切莫跟王某开此玩笑。”   宋颂带着容戈甩袖便走:“京城王老板,也不过如此!”   *   出了酒楼大门,容戈一头雾水:“你到底要做什么?”   宋颂小声道:“注意,有人跟着。”   容戈心里一凛。   宋颂又道:“我要户部财权,将王奇拉下来,换我的人上,懂了?”   容戈瞪大眼睛:“跟王守仁何干?”   宋颂:“王奇甚难对付,王守仁是他软肋,柿子挑软的捏。”   容戈:“……”   “既然如此,你为何甩袖就走?这还如何跟他谈?”   “放心,这王守仁本事没他爹大,胆子可比他爹大多了。他会找我的。”   王守仁派人一路跟着他们,宋颂跟容戈大摇大摆进了提前准备好的酒楼,里面安排好的人接替他们后,二人又换回平时模样光明正大出来。   “好啊,终于给本小姐碰到了!”一道蛮横的声音气狠狠地说着,宋颂扭头看去,一道长鞭已经甩了过来。   “小心!”   容戈揽着她背转身,“啪”地一声,容戈闷哼了一下。   宋颂一把推开容戈,却见他背后衣服早已撕破,皮肉被打得青肿翻起,可见这一鞭用力多重。   而这时,那蛮横的孟明珠手抬起,又一鞭要甩过来。   宋颂冷笑:“找死。”   她抽出腰间长鞭,正如第一次见面那般,缠住了孟明珠的鞭子。   孟明珠却是一笑,极其不屑:“你以为同样的手段,本小姐还会栽一次跟头吗?”   说完,手腕翻转,迅速脱离宋颂束缚,掌握了主动权。   眼见鞭子马上就要甩在宋颂脸上,围观之人更是握拳,不知道明珠郡主能不能赢。   宋颂笑道:“我为什么要浪费力气跟你打,凭你,也配?”   “云弋,给我将这蠢女人揍成猪头!”   容戈也甚是恼怒这突然冲出来的女人,本来已经做好出手的准备,此时听了宋颂的话,却是嘴角抽了抽。   他认命道:“是。”   刚才若不是这女人偷袭,他还真不会输给她。   宋颂手里那条鞭子比她厉害多了。   围观众人亲眼目睹了这场单方面的围殴,目瞪口呆。   他们看着那叫云弋的美男子冲上去三两下将明珠郡主揍得再也嚣张不起来。   刚才那股甩鞭子的骄纵之气早已消失无踪,此刻脸肿得像猪头,完全哭得跟个泪人似的:“无耻!你敢打我脸!我要杀了你!啊啊啊啊啊!”   而云大小姐呢?   众人麻木调转视线:狗腿的酒楼掌柜替她搬了桌椅,沏了茶,这会正眯着眼睛品茗。   真,招人恨呐。   街边一辆马车里。   “主子,是云小姐。”   “何事?”   天阙瞪着眼睛瞧着那边那一幕,终于有些违心道:“似乎云小姐在与明珠郡主打架。”   容离冷淡道:“云芷名义上还是太子妃,让明珠老实一些,不要失了礼仪。”   天阙:“……是。”   众人只见这位器宇轩昂、身着一品大内侍卫服侍的男子走近明珠郡主身旁,对鼻青脸肿的孟明珠道:“太子殿下吩咐,云小姐一日与太子婚约在身,一日便代表了皇家颜面,明珠郡主莫要放肆,不要失了礼仪,跟云小姐道歉吧。”   说完,他一脸麻木站在明珠旁边。   孟明珠气疯了:“啊啊啊啊啊!”   天阙挥手,侍卫上前:“殿下说了,郡主若不肯道歉,便打十板子,以儆效尤。”   宋颂笑眯眯冲孟明珠挥了挥手:“害,道个歉也就行了,还非要挨板子。算了,你喜欢。”   说完,冲侍卫道,“打吧打吧,架不住郡主喜欢。”   等到那边开始打了,她还喃喃:“真不知道明珠郡主还有挨板子的嗜好。”   你嘀咕就嘀咕,声音大得所有人都听见了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说:明晚六点。 第46章   孟明珠撞上来,对宋颂来说,是意外之喜。   围观之人见太子为了维护云芷,竟连明珠郡主也罚,顿时讪讪,看宋颂的目光有些惊疑。   不是说新君恨极了昏君吗?   不是说太子对这桩婚事不满吗?   不是说云芷马上就要被退婚了吗?   不是说明珠郡主才是最合适的太子妃人选吗?!   这特么是怎么回事!   太子怎么放着明珠郡主不看,偏帮那个飞扬跋扈的云芷?   这情景怎么看都是云芷在欺负人吧!   没看她还好端端坐在那儿喝茶,明珠郡主脸都肿得认不出了吗!   “嘶”!   众人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心里咬牙:这赌局太特么难压了吧!   可是很想压啊怎么办!   宋颂离开的时候,孟明珠被打得浑身狼狈,隔得老远耳膜都被她的吼声震得发昏。   容戈纳闷:“你平时不是这么冲动的人吧?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   宋颂哼着歌,心情很好:“对于上门找麻烦的,这算是便宜她了。”   她想起什么,目光奇怪地打量着容戈,心想这是书里男主,如今云如h不出现,书中该不会自动匹配感情线了吧?   容戈被她看得难受:“你看什么看!”   宋颂指了指他胸口:“你喜欢谁我不管,不能坏我的事。”   “轰”!   容戈脸色涨红:“胡说什么你!”   宋颂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不喜欢更好。”   容戈咬牙切齿盯着她背影,暗想世上真是找不出第二个这样脸皮厚的女人。   又凶又暴躁!   见她往容离马车的方向走,他自动停下脚步。   宋颂头也没回:“不必跟来,在这里等着。”   容戈性子到底还没磨好,一次还好,要是次次见了容离都藏不好情绪,难免被发现端倪。   容戈看着她背影,眼睛眯了眯,眸色深了下去。   马车边,天阙挺起胸膛,清了清嗓子,轻声道:“殿下,云小姐过来了。”   容离没有出声。   天阙却是觉得殿下实在料事如神。   他以为云小姐会跟前些天一样,见了他们就躲呢!   没想到殿下让他等着,这云小姐竟真的过来了。   不过,他挠了挠脑门,凭什么云小姐要让他们殿下等!   殿下身份何等尊贵!   云芷拍了拍缺了根筋似的天阙。   天阙:“云小姐?”   云芷恭恭敬敬对着马车方向,声音沉稳端正:“今日多谢殿下出手相助,云芷在此谢过了,他日让人送一份谢礼给殿下,望殿下不要嫌弃。殿下日理万机,云芷不便打扰,这就告退。”   说完,规规矩矩行了一礼,转身便走了。   走了……   天阙傻眼了。   他看了看马车,又看了看云芷背影,心虚道:“殿下?云小姐特意来道谢,说谢殿下出手相助,改日亲自备谢礼道谢,云小姐怕打扰殿下,便告退了……”天阙想打自己嘴巴,他在说些什么?为什么里嗦,这急迫得要说点什么不敢停下来的感觉是怎么回事?谁逼他了吗!   半晌,车里才传来容离清冷的声音:“回宫。”   天阙忙道:“是。”   马车里,容离拿着腰间那枚常年挂在身上的玉佩,修长的手指无意识般摩挲着,低垂着长长的睫毛,眉头蹙着,不知在想什么。   他眸光平淡地移到丢在一旁的佛经上,翻开的那一页,正是昨晚抄写的一句:   菩提本无物,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么?”他低声喃喃。   天阴沉沉的,车帘压得很紧,马车里光线暗淡。   他穿了一袭绣金白袍,乌黑墨发以白玉簪绾起,眉如鸦翅,斜飞入鬓,眸如点墨,传神动人,挺直的鼻梁下是苍白的唇,比起惨白的脸色,衬得要红润一些。   他抬起眼睛看人时,那双眸子如同泉水般静寂,却不是死寂,而是深不见底的幽寂,令人如置泉底,空气都变得清冷了。   容离一手继续摩挲着玉佩,一手复又拿起佛经,翻过一页,眸光凝着上面看过千百遍的经文,脑子里闪过的却是云芷那飞扬跋扈的身影。   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天阙,师父何日到?”   天阙道:“大师今晚来为殿下诊脉。”   容离闻言不再说话。   他伸出手指摸了摸脉象,与以往并无不同。   毒明明未到发作之时。   *   容戈走在宋颂身边:“你对容离……真没有感情?”   宋颂似笑非笑看着他:“怎么,怕我反悔?还是怕我不是真心帮你?”   容戈冷哼一声:“我至今不知你到底有何目的,这要我如何不疑?先生教我用人要知其弱点,攻敌要趁其不备,杀人必取其性命,可是你,你到底想要什么?”   宋颂叹了口气:“先生也教你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至少在你得到那个位子之前,我都是有用的。有用之人,你管他什么目的?如果是我,只要能为我所用,我且用着便是。”   她挥了挥手:“行了,你好好跟着先生学你的帝王之道,多看,多思,多学,至少,我不会害你。”   容戈:“你费尽心机拖着跟容离的婚约,倘若有一天,他真的爱上你,要娶你怎么办?”   宋颂挑眉:“对于他这个人,我比你了解。他生来就不属于俗世,哪怕我为他死了,他也不会改变主意留在京都,这你大可放心。”   说完,她有些不耐:“现在正是关键时候,你训练还得抓紧些,万一日后刀兵相见,你总不能连一个回合都走不下来吧?”   容戈气红了脸看着她潇洒离去的背影:“什么叫一个回合也走不下来!刚才难道不是我替你收拾那个女人?你这凶女人嘴里就没有一句能听的话!”   宋颂朝后比了个中指,转身消失在墙角。   容戈没好气地踢了一脚树,看着宋颂消失的方向,半晌,眯了下眼睛,好笑地摇了摇头,声音低沉道:“你太不了解男人了。”   *   翌日一早,宋颂尚在梦中,只听院门“轰隆”一声,竟震得房屋都颤了颤。   她一个激灵坐起身:“怎么回事?”   奶娘捂着胸口一脸心有余悸,手指刚指着院门,一口气还未喘平,只听砸门声传来。   院外有人叫嚷:“云芷,给我滚出来!”   宋颂伸了个懒腰:“这么早就来了,忒勤快了点吧。”   她拍拍奶娘的手:“没事,我知道是干嘛的,放心。”   奶娘这才松了口气:“我的小姐哦,吓死奶娘了,你可小心点,我听琰少爷声音,似是气得不轻,门差点给他们砸开。”   宋颂一边穿衣服,一边让奶娘替她梳头:“他也就在我这儿耍耍威风,不必怕他,纸捏的老虎,看着凶,欺软怕硬。”   奶娘点点她额头:“你哦。”   “云芷,给我滚出来!”   云如琰气得跳脚。   宋颂一边整理衣袖,一边走出院子,穿过月亮门,到了大门边,院门被人撞得就快要倒下了。   她眼睛里不耐闪过,隔着门漫不经心道:“国公世子怎么有闲情逸致来我映月阁?来就来吧,你还砸门,国公府的教养便是这般?”   云如琰气急:“给我砸开!”   宋颂朝嬷嬷点了点头。   嬷嬷上前,突然将门插卸下。   原本撞门的人顺着原来的力道扑进了门槛里,堆叠在一起:“哎呦!”   门外,云如琰气红了眼睛,浑身煞气。   云如h一双美眸充满焦虑。   “姐姐!”云如h立刻道。   宋颂打量了她一会儿:“这不好着呢么?怎么成天称病?”   云如h脸色一白。   云如琰不管三七二十一,整个人如同一头猛兽,气狠狠地冲上来,抓住宋颂胳膊,扯着她就要走。   宋颂一把甩开,揉着手腕,漫不经心道:“有事说事,动什么手?”   云如琰一根手指指着她:“你干的好事!”   宋颂挑眉:“我怎么了?”   云如h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那双清澈的眸子都红了,她冲过来抓着宋颂的手:“姐姐,你快些跟我去前院,孟将军领着明珠郡主上门,要国公府给他个说法!爹娘如今处境你不是不知,我们怎么能跟孟将军作对!”   宋颂将她的手拂下去:“国公府不能,我能对抗得了?让我去有何用?”   云如h跺了跺脚:“姐姐!祸是你闯出来的,你去跟孟将军和明珠郡主认错!让他们不要找爹爹的麻烦!”   云如琰直接让侍卫动手,他憎恶地看着云芷,对她厌烦到了极致。   “将她绑起来,交给孟将军处置!”   “是!”   宋颂一把抓住云如h,双指如钩,捏着她的咽喉,看着凌丽华这队卫队冷冷道:“信不信只要你们上前一步,我便捏断云二小姐的脖子?”   所有人被她眼里狠厉吓到。   明明是如蔷薇般热烈浓艳的美人,眸光里的戾气却比战场上厮杀的亡魂还要浓重。   此刻的她,如同地狱里的恶魔,露出了獠牙,随时准备将人撕成碎片。   云如琰脸色大变:“你敢!”   宋颂手上一用力,云如h瞬间瘫软下去。   云如琰看着姐姐青紫难以呼吸的脸,大震:“住手!给我住手!都给我住手!”   宋颂冷笑:“早这么听话不就好了。”   她说完,没骨头似的倚在奶娘搬来的椅子里,云如h被她捏小狗似的捏着脖子,只能依偎在她脚边。   云如琰恨极了这个恶毒女人!   宋颂啜了口茶:“去叫孟将军和孟明珠来,我倒要看看,太子亲口下令挨的打,她还敢找上门跟我要说法,怕是打得还不够吧。”   说完,“啪”地一声将茶杯放下。   所有人心头一颤。 第47章   “黄毛丫头!好狂妄的口气!老夫倒要看看你今日要怎么打个够!”   人未到,声先至。   此人声若龙钟,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威压呼啸而来,如同狂风骤雨,瞬间打在所有人身上,不少人伸手捂住耳朵,面露痛苦之色;脚步声犹如千钧之石捶打地面,“咚”,“咚”,“咚”……震得大地都颤抖了。   听过孟将军传闻的人,面色遽变。   云如琰面色煞白,趁宋颂不备,一把抓过云如h,将她护在身后。   下人们瘫软在地,瑟瑟发抖。   奶娘战战兢兢护在宋颂面前,仿佛一只护着狼崽的母狼。   “小姐,你快走!”奶娘目露焦急。   大将军孟云天,云南平溪人士。   靖和元年,大顺分拨十万大军,平云南三十二寨。   腊月初三,阴。   三十二寨寨主以一线溪谷设伏,一举坑杀大顺十万儿郎!   一线溪谷多毒漳之气,所埋尸首,一夜化为白骨!   消息传回沅州,举朝震惊!   沅州富豪,连夜收拾金银细软,乘了船,顺流而下过常德,经凤凰,往西边逃命去了。   当时沅州人人自危,朝中不乏鼓吹京师危矣、亟待迁都等言论之人。   皇帝临危不惧,斩小人于闹市,从云南毗邻的岭南郡调拨兵马,连下十道圣旨,命岭南驻守大将军不灭三十二寨誓不还朝!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孤注一掷的一战。   胜了,大顺四海升平,一代盛世。   败了,百姓流离失所,战乱纷起。   皇帝将一国的命运压在岭南大军身上,百姓将身家性命压在他们身上。   他们,绝不能输!   然而,就在大军开拔第一日。   一道边关急信敲开了沅州城门。   “报――”   “报――”   “报――”   送信兵双眼遍布红血丝,一身血污,半条胳膊早已腐烂。   他的声音颤抖着、兴奋着:“报――边关捷报――”   他撑着最后一口气扣开城门,倒在戍守面前。无数卫士接过他的职责,替他传递了这份君臣、百姓、家人苦守多日的捷报。   如此,一声声“报――”接连传递下去,传过朱雀大街,传进承天门,传过宫墙,传进了太极殿。   那一日的沅州城,冬雪飘了整日,欢呼宵禁不止。   皇帝打开捷报,里面只有一句话:孟云天单刀灭三十二寨。   举朝震惊。   皇帝当即热泪盈眶,只道了一个字:“好!”   “好!”   “不愧是我大顺儿郎!”   “赏!”   这一年,大顺都知道了一个名字,一个足以写进史册的名字――孟云天。   传言,十万大军被坑杀那一战,他只是一名伙头兵,第一次上战场。   十万兄弟埋骨他乡,此仇不共戴天。   他是云南人士,从小在毒漳中长大,不惧此物。   他逃过一劫,提了一把刀,单刀匹马闯了三十二寨。   听说,三十二寨大火连烧了三天三夜,一个人都没有逃出来。   全都是活活烧死的!   听说,三十二寨寨主,一生功力,被孟云天化了个干干净净,跪地求饶的时候,跟常人并无不同,也不过是个人。   孟云天一战成名,在大顺人心目中,可能不知道皇帝是谁,但一定知道孟云天的大名!   三十年前他就能化了三十二寨寨主一身功力,三十年后的今天,试问当今天下,又有几人是他敌手?   宋颂原本红润的面色有些发白,她眸光平静,一瞬不瞬盯着院门,嘴角缓缓流下一抹殷红。   江晚晚跌倒在宋颂手边,颤抖着手拿帕子去替她擦。   宋颂艰难抬起胳膊将她的手放下去,握了握。   “没事,别慌。”她一张口,更多的血从嘴里流了出来。   江晚晚哭了:“小姐你受伤了。”   宋颂拿袖子抹了抹嘴。   她高昂着头,挺直了脊背,腰仿佛永远也不会弯下去。   只是,随着如雷的脚步声越近,她脸色也越白了。   嘴角流出的血也越来越多。   容戈见此,发白的脸色变得难看,眸子怒火燃烧:“竟拿一身功力震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太过无耻!”   “哈哈哈哈哈哈敢对我孟云天呼来喝去的,当今天下,除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小丫头,你爹管不了你,老夫今日就教教你做人的道理!你不是欺负我儿吗?今日我便欺负欺负你!”   所有人脸色大变,盯着院门目露惊骇之色。   “咚”“咚”“咚”的脚步声终于停了。   院门外站了个人。   虎背熊腰,宽额大脸,两只眼睛大如铜铃,目露凶光,戾气蔓延。两只手掌蒲扇一般大,传闻一只手指就能扛起一座重鼎。   他的到来,仿佛将整个院子笼在了鬼气森森的战场上。   到处都是尸骨,到处都是哀鸣。   有人忍不住尖叫出声。   “噗!”宋颂咳出一口血。   梅花朵朵,染红了她金色裙衫。   一缕殷红顺着白玉一般的脖颈滑落,坠入领口。   她轻轻握住江晚晚欲要起身的动作,眸光平静地看着孟云天。   此人身高九尺,宋颂瘦削的身影在他面前,犹如小溪之如江河。   可能是宋颂的平静感染了下人,大家望着自家小姐,不知为什么,竟没那么怕了。   孟云天轻挑眉毛,声音震得人耳朵疼:“胆子确实够大。”   他低头看着宋颂,犹如看一只供人逗弄的小猫小狗,眸光饶有兴味,却充满恶意:“希望待会儿你还能这么平静,不要让我失望。”   说完,他一只手提起宋颂颈子,直接将人拎到了半空。   动作之快,容戈甚至连他什么时候出手的都没有察觉。   他脸色大变!   云如琰扶着云如h躲在树后,看见宋颂如此狼狈,如同被人抽走浑身骨头一般惨白了一张脸、软绵绵地被孟云天拎着,顿觉快慰!   这种恶毒之人,就该掐死才对,还活着做什么!   云如h捂着自己脖子,望着宋颂完全不挣扎,放任孟云天将她扔了出去。   “砰”地一声,宋颂摔在假山上,吐出一大口血。   她很久没见过云芷吃这么大亏。   若是以往,她总要过去帮她,替她说好话,求孟将军手下留情。   但今天,想起被云芷捏着喉咙喘不上气来的恐怖,想起近日来只能称病连书院都不能去的绝望,她盯着孟将军那双手掌心跳竟快了起来。   云芷每次欺负她,她不委屈吗?   可是她是名门闺秀,要有气度涵养,要温柔善良,要恪守己身。   她不能跟云芷一样。   哪怕云芷比她自在。   云芷羡慕她,嫉妒她。她都知道。   甚至有时候,只有看着云芷眼里的不甘和嫉妒,她才能安慰自己:她永远只能仰望你,不要害怕。   可云芷目光已经越来越少放在她身上了。   自己跟凌烨说话,她不会故意跑来横插一杠,搅乱气氛,暗自生闷气;爹爹替自己大办生辰,她眼里再无疯狂的不甘以及小孩子祈求不到心仪的东西时那种难过。   她变了。   云如h盯着孟云天捏着宋颂脖子的手,眸光颤了颤。   云芷已经让她变得不像自己了。   她若是,死了呢?   她眸光大震,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宋颂感觉这具身体快不是自己的了。   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好像全都碎了。   疼痛密密麻麻蔓延,仿佛千万只蚂蚁在啃噬她的血肉。   她咳了一声,吐出的血液里混着固体肉末。   内脏起码受了重创。   孟云天居高临下看着她如同一条死狗一般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这滋味怎么样?我闺女也是你动得的?你以为不挣扎老夫就能轻饶了你去?”说着,嗤笑了一声。   奶娘一干人目眦欲裂,冲到宋颂身边,颤抖着双手不敢放到她身上,深怕一碰就碎了。   宋颂眸光自始至终都很平静。   这让孟云天难得地皱了眉头,暗道,若不是此女跟太子有沾染,他倒是对她的骨气颇为欣赏。   可惜了。   容戈忍无可忍:“你个老匹夫!仗势欺人,我杀了你!”提着剑便冲了上去。   他虽起步晚,但实在有天赋,半年时间,便已练就了旁人三五年方能练成的功力。宋颂一手鞭法出神入妙,他虽不及,但已能跟她对打而不落下风。   孟明珠的身手亦不差,却被他压着打,毫无还手之力,这就足以证明他的优秀。   只是,他剑方才出鞘,还未刺出,便被孟云天一掌打了出去,摔在地上吐血不止。   竟是连一招都过不了!   宋颂喘了一口气,咬着牙,颤抖着胳膊坐了起来。   她缓慢地眨了眨长长的睫毛,虚弱得仿佛随时会倒下去。   奶娘围着她心都要碎了。   “嗤。”宋颂笑了一声。   随即越笑越大,就连嘴角不停地流出血来也浑不在意。   只是看着孟云天笑。   声音里充满了愉悦。   孟明珠脸包得严严实实,本已等着替云芷收尸,正满心快慰。   此时见她竟丝毫不露软弱,明明一副快要断气的样子,却还要颤巍巍挺直那可怜的腰板,那细细的脖子就跟有人扶着似的,永远也不知道弯一下。   真招人恨!   凭什么这么骄傲!   孟云天终于察觉这个人的诡异之处。   他皱眉:“你笑什么?”   宋颂艰难地扶着假山自己颤巍巍站了起来。   她理了理衣服上的枯叶,漫不经心道:“方才我让了孟将军三招。”   孟云天终于发觉哪里不对,脸色一变:“什么?”   宋颂很愉悦似的,脸色虽然惨白,衣服上也全是血液染就的梅花点点,整个人却在发光。   她笑弯了眼睛:“我让孟将军三招,你没能取走我性命。”   孟云天冷笑一声:“不知天高地厚,老夫手下留情,你以为你还有机会从我手下再过三招吗?”   宋颂捂着胸口,安抚了下疼痛的身体,笑着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云如琰以为她疯了。   云如h都看不懂云芷到底想做什么。   孟云天没有要她的命就该烧高香了,她还想再来三招?这么想死吗?   宋颂连骨头都在疼。   但她脸上,除了苍白,表情一派平静,仿佛什么也感觉不到似的。   孟云天自己出的手,自己最清楚。   他方才,少说也震碎了云芷内脏,就算没有震碎,观她一副虚弱得快要死了的样子,也受了重伤。   普通人若是受了这样重的伤,恐怕早已昏死过去。   她怎么还能站得起来?   站起来也就罢了,她竟连一丝痛苦也没有表现出来。   何等的忍耐力。   孟云天已经有些不想杀她了。   宋颂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勾起嘴唇,眼睛里满是挑衅:“莫非,孟将军是怕输给我吗?”   孟云天抱臂不动:“杀死你,比碾死一只蚂蚁还简单,老夫今日不想杀人,饶你一命。”   宋颂咳得上气不喘下气,五脏六腑都跟着痛。   她声若游丝,阴森森道:“你以为打了本小姐,说停手便能停手吗?”   孟云天诧异转身。   宋颂抽出腰间长鞭:“游戏要怎么玩,我说了算。”   说罢,一鞭子朝孟云天甩去。   所有人都觉得她疯了。   就连容戈都不知道除了疯,还能怎么解释这个女人的行径。   她就算是大顺耍鞭子第一厉害之人,可对上孟云天,不过是蚍蜉撼树。   在真正强大的力量面前,任何招式都是虚妄。   可他心底却有个声音在叫嚣,她真赢不了吗?   宋颂一鞭子甩出去,还没有近孟云天的身,就被震了开来。   她又吐出一口血,脸色惨白,接近青色了。   奶娘哭得不能自已,紧紧揪着胸口衣服,好像打在她自己身上一般。   孟云天见她如此不依不饶,也恼了:“老夫饶你一命,你不知惜福,三番挑衅,前来找死,我且成全你!”   说完,脚下一震,地面给他震得塌陷下去。   他人如同一阵风般掠至宋颂身边,一掌朝她胸口拍来。   江晚晚目眦欲裂:“小姐躲开!”   这一掌若是打在人身上,还有什么命可言。   孟云天一根手指就能扛起数十吨重的巨鼎。   他阖掌之力,拍死一头牛不在话下。   宋颂摇摇欲坠的身形犹如一片飘在空中的落叶,那么轻,那么弱,怎么受得了这一掌。   系统都有些担忧:“你前面干嘛不还手呢?这只是书,孟云天只是书中人物而已。”   宋颂:“我敬他是个英雄,他的命要丢在我手里,这点公平我给得起。”   系统:“他在书里本就是要死的!”   “可也没死那么早。”   “他杀的人不少!”   “他救的人更多。”   宋颂没什么感情的声音响起:“他应该死在战场上,而不是阴谋下。”   系统:“不关你的事!你只不过按剧情走而已!”   它说不过宋颂,气成了一只河豚,肚皮一瘪一瘪的。   宋颂吐出一口血沫:“打了我,你当他能有什么好处?”   系统这才脑子里一个激灵,乌黑的大眼睛茫然地眨巴着:是哦,敢打这个女人,简直是人间惨案啊!它替她担心啥?它该担心的是NPC才对啊!   作者有话说:本来想一口气写完,没时间了,今天就这么多,明晚六点。   哇塞作收居然一百了,今晚给大家发红包! 第48章   孟云天就是大顺的战神,有他在,容戈想要拿下皇位便难上加难。   原书里,这人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男主阴谋之下。   一代大将,何其凄凉。   宋颂耳边凌乱的头发被风吹起。   时间仿佛被拉长,众人眼睁睁看着孟云天蒲扇般的大掌向云芷拍了过去。   此时的云芷,面色青白,浑身血迹斑斑,身体轻轻颤着,仔细看,两条腿站都站不稳。   完全强撑着一口气。   所有人都奇怪,她到底在坚持什么?   这根本没有必要坚持啊!   到底是小命重要,还是自尊重要啊!   可也有人不知为什么更不想看她低头。   云芷好像从来没有低过头。   她从来都不肯服软的。   后面赶来的荣国公云士忠和凌丽华看着这一幕也变了脸色。   云士忠脸色白了:“住手!”   然而早已来不及。   孟云天虽是个大块头,但身形灵活,行动如闪电一般,从他出掌至到宋颂跟前,不过眨眼时间而已。   凌丽华却是没有料到云芷竟能让孟云天下杀手。   但随即,她面上带了恰到好处的冷漠,眸子里极快地闪过什么。   她手指不知不觉抓紧了袖口,揉捏得那块娇贵的布料变了形。   她心里鼓噪着,等待着,快了……   马上,云芷这碍眼的就能永远咽了那口令人厌烦的气。   还不用自己动手。   多好的机会。   这样想着,她眼睛一眨不眨紧紧盯着孟云天的大掌。   蓦地,她瞳孔骤然收缩。   与此同时,所有人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巴,口里发出含糊不清的惊呼:“啊!”   只见宋颂仿佛一条柔软的柳枝,腰肢一扭,轻轻一蹬间竟躲过掌风,灵活地翻到了孟云天身后!   太不可思议了!   众人大张着嘴巴,尚未反应过来,宋颂手里鞭子便随着她转身来势汹汹地套在孟云天颈上!   她猛地用力,鞭子收紧,孟云天大吼一声,却是挣脱不得!   嵌了金丝的乌黑紫金鞭一点点收紧,孟云天脖颈、脸色青紫涨红。   他左手接连挥出七八掌,园中假山荡成了平地!   众人躲的躲,闪的闪,一个个花容失色,捂着胸口面露惊骇,心有余悸。   掌风打不到云芷,孟云天右手抓住紫金鞭一头,大吼一声,猛地拉扯!   他额头青筋直跳,粗粗的血管鼓胀起来,在皮肤底下凸起、颤动,好像要涨破一般!   “啊!”众人忍不住惊呼出声。   宋颂那双细弱白皙的胳膊从衣袖里露出一小截。   因着用力,手臂绷得紧紧的,细细的筋脉一突一突。   她青白的脸上开始晕出薄红,汗水渗出,额头、鼻尖浸了一层。   只是嘴唇依然白得吓人。   她眼睛亮亮的,水洗过一般,眼珠子乌黑乌黑的,很传神。   眉梢的红痣还是那么鲜活。   两相对比,犹如庞然大物之对草木之花。   所有人的心高高悬起,他们心底始终没有忘记一件事,――那就是云芷受了重伤。   她站都站不稳。   但是,更因为这样,他们才更加震惊。   她是如何做到的!   习武之人的后背,那是比生命还重要的地方。   不是没有人偷袭过孟云天。   但成功了的,她是第一个。   刚才她那步法是怎么走的?   众人怎么都捋不清。   宋颂手臂越抖越厉害。   她感觉孟云天好似一堵铜墙铁壁,无坚不摧。   哪怕她用上了蓄积已久的所有力气,却还是无法撼动他一丝一毫!   手里的鞭子一点一点从她手里溜出去,胳膊好像被拆过重组一样,完全失去了控制。   她仿佛听到骨头错位的声音。   孟云天一双臂膀如同虬轧的树根,一块块结实的肌肉蕴含着无穷力量。   他大吼一声,突然,“啪”!一下,将勒在脖间的鞭子扯成了两半!   所有人眼皮一跳,捂着嘴巴,不禁后退,心里暗道不好。   孟云天得了喘息,空出手来一肘向云芷腹部袭去!   围观之人心为之揪紧。   一滴汗水落在宋颂眼睛里,蜇得她眼睛热辣辣的灼人。   太阳晒在她脸上,将那鬼一样惨白的脸晒红了。   她喉咙里的喘气声犹如破风箱过风,“嗬嗬嗬嗬”拉扯着,刮扯得人心里难受。   “噗”!   她又吐出一口血来。   孟云天双指如钩,闪电一般蹂身而上,直取她喉咙!   宋颂捏紧了手里断成一截的鞭子,一字一句道:“你看好了,打了我的,我都要收回来!”   说完,眸如利剑,墨发飞扬,金色裙衫随风鼓荡!   她如轻风一般踏出,脚步缥缈,令人眼花缭乱。   来了!   同样的步法!   众人瞪大眼睛,盯着她的身影,唯恐错过一丝一毫。   近了!   三步!   两步!   “轰”!   孟云天是实打实的实力。   以真本事硬搏,宋颂不是对手。   她根据孟云天先前出手,判断他掌力深浅,再根据他出手动作,寻找周身破绽。   随着宋颂纠缠时间越长,孟云天脸上惊异越明显。   云家这个女儿规矩虽然不怎么样,但这份韧性,却非千锤万凿不能磨练出来。   京城勋贵之家,金枝玉叶,如何养出这样一副宛如万丈深渊、无尽黑暗里锻出来的性子!   这是天生的疯狂之人。   他第一次正视面前这个腰还没有自己手臂粗的小姑娘,态度终于认真起来。   宋颂对此有所察觉,脚下步伐越发轻灵。   无论孟云天出掌多快,她总能抢先一步躲过去。   众人以为孟云天会乱了步调,不耐之下露出破绽。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这样一个看起来相当粗狂的人,却有一颗极其细腻的心。   他始终沉稳淡定,丝毫没有心浮气躁。   反观云芷,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她已经喘得犹如风烛残年之人,粗嘎的声音拉扯着,令人心惊。   谁都知道她赢不了。   但少有人忍心看她死。   或许是想着死马当活马医,云士忠竟毫不犹豫派人去找容离。   他或许不待见这个女儿,但容映临死,唯一求了他这件事。   “你要让她平安长大。”   他也不想让她死。   孟明珠面纱底下的眼睛兴奋地张大,爹爹果然厉害!她一定要让云芷跪下来求饶!   云如琰眸色淡漠,事不关己。   云如h小心翼翼咽了口口水,盯着交手的两人,眼睛一眨也不眨,唯恐错过什么。   宋颂将鞭子别进腰间,手指间有什么银光闪闪的东西划过。   孟云天并不因为她表现出来的弱小就对她掉以轻心。   凭她跟自己纠缠这么久,却还没有倒下去,就足以证明她的实力。   她的心性、韧劲、轻功,早已凌驾于众生之上!   这次孟云天有了警惕,宋颂很难再接近他后背。   她缠着孟云天,让他追着打,却始终不正面相抗。   突然,她瞳孔一缩,找准时机,一个燕子翻身,将后背露出来。孟云天果然欺身而上,掌风直取她天灵盖!   就是这个时候!   宋颂脚下虚晃一招,矫健的身子苍鹰一般掠过孟云天肩膀,快得众人以为花了眼。   好俊的身手!   她手指如箭迅速在孟云天背上点过,一丝银光划过众人眼角。   待孟云天反扑,她早已退了开来。   一针。宋颂长出口气。   人身一百三十八穴位,沿着脊椎,共有八条经脉与行走坐卧息息相关。   她要将孟云天八条经脉封了。   接下来,众人被这走向惊得恍如梦境。   云芷还是那个欲言又止,弱不禁风的云芷。   孟将军却越来越力不从心。   这是怎么回事!   除了刚开始那一勒,她一直都在躲,虽然轻功步法不错,但如何能伤人?!   普通人看不出来,孟明珠却是变了脸色。   孟云天觉得浑身力气在慢慢散去。他出掌一次比一次慢,掌风一次比一次弱。   突然,他感觉腰间一阵锥心刺骨,“不好!”   他勃然变色,一手捉住云芷未来得及收回的臂膀。   银光从她指尖闪过。   “小儿你好毒的心肠!”   宋颂吐出一口血来,她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孟云天:“八针。”   每跟孟云天过一招,她便封住他一条经脉。   待到八条经脉全部封完,她早已摇摇欲坠。   “我说过,打了我的,我都要讨回来。”她拿衣袖狠狠抹了把嘴角血迹。   孟云天目眦欲裂,嘶声大吼:“你找死!”   宋颂浑身力气流失,魂魄好像要从这具身体里弹出去。   孟云天这最后一掌,她再也提不起丝毫力气去躲了。   所有人瞪大了眼睛倒吸气。   此时的云芷宛如一株枯萎的玫瑰,浑身血肉好似早已离她而去。   她跟孟云天离得太近了。   这一掌挟起的掌风,震断了她飘散的青丝,震得她胸膛鼓动,血大口大口从她口中涌出。   她如同一张纸,薄,轻,一点点力道,就能将她震碎。   众人眼睁睁看着那一掌拍到了她肩上!   “咦?”突然有人惊呼。   有人吓得闭上了眼睛,以为再次睁开,会看见一副血淋淋的惨像。   然而,眼前事情又超出他们想象。   那一身绣金白袍,巍峨博远,令人高山仰止的,不是太子么?   太子殿下,真的来了?   他们以为会看到的云芷被拍碎的景象也并没有发生。   她看起来很惨,浑身血迹,脸色青白,细弱的脖颈耷在太子臂膀里,软绵绵的,仿佛断了一样。   但所有人都知道她没死。   没死!   反观孟云天,山一般强大,刚才一脚能震陷地面,仿佛非天塌不可撼动一丝一毫的人,此刻满脸痛苦,倒在地上浑身抽搐,令人心惊。   容离冷淡的声音响起:“一时情急,出手重了,将军见谅。”   众人这才发现,太子额上竟全是汗!   仔细观之,发现太子脚上靴子莽头似是反了。   头发也有些凌乱。   最令人惊异的是,太子他衣衫未齐。   当今太子曾在寺庙修行,是以于绛绫袍之上,总是披了一袭绣金白袍。   可如今,素纱中单之上便是绣金白袍,太子规制绝无可能!依大顺律令,这是极大的错漏,一应服侍礼官要被杀头的!   明眼人几乎一眼就看出容离周身不妥。   所有人屏气息声,被容离满身冷凝压得喘不上气来。   孟云天始终无法起来。   容离蹙了蹙眉,冷冷道:“请太医为孟将军医治。”   说完,抱着宋颂立即进了映月阁。   短短一句话的功夫,她又吐了血。   天阙从未见过主子这般焦急。   是的,焦急。   甚至,焦急都不足以形容主子方才忙乱。   而他前半辈子所有的惊骇加起来,都比不上今天这一路。   殿下昨夜针灸,天明方才要入睡,却听说荣国公派人来有急事奏报,关于云芷。   殿下本已摆了手,听见云小姐的名字,却让人进来了。   这是其一。   其二,来人一脸惊慌,说孟云天与云大小姐大打出手,云大小姐吐血不止,危在旦夕!   主子连后面的话都没有听完,掀起茵褥一眨眼便消失在自己眼前。   等他反应过来追时,早已来不及。   事情便是这样。   作者有话说:圣诞快乐鸭!明晚六点。 第49章   容离一向平静的心湖不知何时起了涟漪,突然而来的情绪对他来说非常陌生。   他不知道心里那股平荡着的气息到底是什么。   心跳乱了,有什么出乎他掌控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怀里人很轻,轻得他不得不低了几次头,好确认这人好好呆在自己怀里。   方才,云芷使出银针之时起,他便到了。   孟云天一战成神后平生难遇敌手。   这天下间,能胜过他的,寥寥无几。   大顺在顺帝手中之所以未被他族铁蹄践踏者,不过有孟云天尔。   云芷打人的本事他见过,鞭子能得一个尚可已是高估了她。   这样一个人,偏偏脾气比天还大,倔起来八匹马都拉不回,一点委屈都不肯受。   孟云天多年无敌,脾气自然不好,再加上云芷打了孟明珠在先,孟将军对孟明珠的纵容云南府皆知。   这样两个人对上,吃亏的只能是云芷。   她偏偏是个不服输的性子。   受了委屈更不会服输。   聪明人懂得忍一时之气,十年报仇不晚。   云芷显然不在此列。   他以为,她必死无疑。   情况却并非如他所料那般。   这番赶来,他自己也道不清心中所想为何。   毕竟,若是孟云天,出手一击即中,云芷连喘息的机会都不会有。   想起她哭肿了眼睛也不肯提及婚约时的倔,他终究介怀。   或许因着一丝不知名的迟疑,又有俗世牵扯,还是见一面的好,如此也算断了最后一丝牵连。   谁曾想,他一脚踏入,却看到她以苦痛作舟,以瘦弱之躯与孟云天搏斗至今,裙角飞扬间,利如长剑;手指轻捻时,狠辣无情!   一低头,一垂眼,水波婉转,却含着无尽冷寂,一双眸子,宛如望穿古今,大道三千,幽幽无边。   他伫立着,雕像一般,眸光僵滞,久久无法回神。   本来要挥出的一掌,亦在不知不觉中收回了回去。   云芷向他扫了一眼。那一眼是冰冷的、警告的。   这是她的战斗,她不许别人插手。   容离深吸了口气,眸子里笼了一层雾气。   佛说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浩瀚经书从心头划过,始终掩盖不掉云芷那利刃般的目光。   他不由得蹙眉。   再看向场内时,目光似乎望着云芷,却又似乎看着其他地方。   云芷走一招,要看百招。每一招均以己身为饵,诱孟云天上当。   这八针,除了她这般不要命之人,换成谁,都封不了孟云天经脉。   试问天下,何人不惜命?   他不知该为她的胆大而心惊,还是该为她这般不要命而心惊。   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人……世间怎会有这样一个人?   他蓦地皱起眉头。   小时之事,他已很久不曾忆起。   只是云芷每次出现在他面前,小时候那个脏兮兮一把将他从阁楼围栏上拉下的小不点就会出现在脑海里。   此次回京之初,一是顺帝下旨赐婚,要他上京。父王在京一日,他便不得不来。   至于赐婚之人是何名声,是何身世,乃至于是何品性,皆不在他考虑之内。   燕王府暗中筹措多年,顺帝当时所为,不过于多年恩怨之上再加一件,他并不对此耿耿于心。   是以,直到到了沅州,他方才知道,与他有婚约的,竟是那个小姑娘。   她不复小时怯弱胆小,取而代之,眸子里一股浩然之气,冷酷而果决,脊背挺直,于千万人中,亦有一往无前之气魄,眉目间皆是张扬,洒脱而骄纵,恣意得仿若变了个人。   父王数十年所受之磨难,心中所藏之恨,燕王府埋骨他乡之儿郎,云南府夜夜啼哭之妻儿,这一桩桩,一件件,皆乃顺帝昏聩荒唐所致,家国大义,深仇大恨,非斩昏君于刀下不可平!   燕王府计划中,不论婚约者为何人,一律不可留。   他明知这一点,却还是留下了云芷。   且当欠她的。   只是他却不知,一时不忍,仅仅是个开始。   ……   方才,孟云天那一掌已近至云芷肩膀。   一掌下去,她这肩膀便可不必要了。   是以他向孟云天挥了一掌。   他虽是情急之下出掌,但用了几分功力心里有把握。以孟云天之功力,断无可能因这一掌便倒地不起。   可观之表情,似是极大痛苦。孟云天战场出生入死,什么伤没有受过。若是普通伤痛,他连脸色都不会变。   他不会因为一点伤如此。   只有可能,他身受重伤。   想到这里,容离不由回想云芷封经脉之细节,越想,眉头皱得越紧。   她竟真敢!   怀中之人仿佛将体内之血全部吐了出来,此时青白着一张脸,无声无息缩在容离臂膀间,丝毫看不出方才毁人根基的狠辣。   容离眸色深沉,压下对孟云天伤势的疑虑,流云踏月般掠至床帐边,将云芷小心放到茵褥上。   怀里单薄的身体在发抖。   他将她放下去,胳膊上却有股软绵绵的力道不肯撤去。   容离轻轻垂眸,盯着宋颂的眼睛,眸子有些沉。   宋颂眼睛虚弱得睁不开,手一次次因没有气力而落了下去,她却不肯罢休,一次次又来拉他袖口。   容离抿唇:“何事?伤成这样还不老实。”   宋颂撑着最后一口气:“孟将军……救他。”说完,脖颈仿佛失去支撑,脑袋一下子砸在枕头上。   容离手指一颤,伸出去,放在宋颂颈边,好一会儿,才眨了下眼睛,脸色恢复平淡。   他方才替她摸了一把脉,内伤极重。   活,可以。   罪,够她受的。   他沉静的眸子盯着宋颂这张脸,好像要从上面盯出一朵花似的。   半响,声音有些冷地说了句:“自己都要死了,还有空关心别人。”   天阙进来就听见殿下用这种近乎不屑的语调说话。   他简直惊呆了。   容离伏在案上写了个方子,交给天阙:“三碗水煎一碗。剩下的都在火上温着。”   天阙知道情况紧急,拿过方子躬身退走:“是,殿下。”   他快走出房门,容离方才想起什么似的,漫不经心道:“孟云天如何了?”   天阙眉头皱了起来:“不好,恐有变故。”   容离点了点头:“让萧亦然来,孟将军保家卫国,乃大顺肱骨,好好替他医治。”   天阙诧异道了声是。   容离眸子盯着宋颂,看着她艰难地喘息,因痛苦而颤抖,不知为何,突然伸出手去,将她死死掐着的手指轻轻攥在掌心。   跟记忆中一样暖。   作者有话说:救命,我怎么就改成了这么点!我以为我是个擅长写感情戏的咕啊!   对了,明晚十二点来看,这几章好难写,我要头秃了。 第50章   萧亦然满面寒霜闯进来时,就看见容离一手刚放下药碗,一手替云芷擦了擦嘴角药渍。   床上躺着那个,要死不活,哪还看得出美丑,能认得出是个人得亏他认识她!床下坐着那个,一张万年没有情绪无欲无求好像随时要飞升成仙的脸,正呆呆盯着床上那丑八怪,简直活见了鬼了!   他撸起袖子破口大骂:“容子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在这里卿卿我我!”   宋颂仿佛感应到了吵声,薄薄一层青色眼睑下,眼睛动了动,长长的睫毛颤抖着,身体也开始挣扎,白皙的额头上更是因为不安浸出了一层汗。   容离轻轻拍了拍她手腕,见宋颂眉头松了开来,人也不再挣扎,这才抬起眸子看向萧亦然,淡淡的,没有一丝情绪道:“回来了?不要吵闹。”   萧亦然蓦地瞪大眼睛,手指颤巍巍指着宋颂,指了半天,看着容离:“你……她……”他索性一掀衣摆,一屁股坐到门槛上,脸色灰败。   容离见他风尘仆仆,满身尘霜,对他脸色心中了然。   “歇着去吧。”   萧亦然苦笑一声:“哪里歇得下。”   他摊了摊手,眉目黯淡,一身落拓:“师弟,怪我,那药,师兄没有采来。”   容离垂眸:“生死有命,干师兄何事?”   宋颂手腕从衣袖中露出一截,苍白瘦弱,青色血管清晰可见,手掌又瘦又小,十个指头蜷了起来,指甲盖剪得干干净净,圆圆润润,拇指上各有一枚白色月牙。   容离目光停留在那里半响没有动过。   “师兄不必如此,何不看得淡一些,从容一些?”   萧亦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冷冷道:“从容个屁,老子偏要跟命斗到底,我就不信了!”   他转身要走,却又转过头,眼神复杂:“你动了尘心?”   容离眼睑一颤,缓缓抬眸,看着萧亦然,半晌,道:“尘心自在那里,何来动不动之说?”   萧亦然笑了一声:“师弟,小时候你偷偷摸我养的小兔子,被我暗地里发现,还不肯承认,那时候,你的表情,跟现在一模一样。”   说完他便跨出了门槛,留下一句:“你若不想她死,就将她带回燕王府,莫要让人将她带走。”   容离站在那里抿着唇,久久未动,末了,他转头看了铜镜一眼,里头映出个一脸冷漠面无表情之人,哪里有什么情绪。   他垂下眼眸,将视线放在宋颂身上。   尘心么?   *   宋颂这次晕过去,跟以往都不一样。   以往只要她昏迷,魂魄会自动从身体里弹出来,这次竟然没有。   她迷迷糊糊中只感觉浑身被车碾过一样,没有一处好的,哪里都疼。   身体软绵绵的,四肢好像不是自己的,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眼皮也好像黏在了眼睛上,脑子里一片混沌,神经几乎全都麻木了。   她想抬手,手却根本没有反应。   天色渐暮,云霞满天。   侍女躬身将药端来,看着太子殿下伸出修长双手将药碗拿起,轻轻搅动了下,挥手让她下去。   侍女低眉垂眼,恰到好处遮住眼里深深的情绪。   自从云小姐被殿下带来燕王府,这样的景象她已见了不止一次,但是再次看见殿下那样神仙之姿,竟这般柔了目光替她喂药,她心里还是久久难以平静。   那可是当朝太子啊!那般高不可攀恍如神仙一样的人!   多少女人盼着殿下看她们一眼都不可得,云小姐却能得殿下这般上心,若是被人知道了,外面那些女人岂不是要伤心死了。   她刚一出去,喜鹊就急急忙忙揪着她袖口,满脸兴奋,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殿下亲自喂药呢!”   侍女忙捂住她嘴巴:“嘘!这是祈年殿,不要命了!”   喜鹊吐了吐舌头:“我才不怕呢,这可是太子殿下的府邸,借外面那些人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闯!”   她说着说着,眉头皱了起来:“不过,虽然云小姐有殿下护着,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孟将军出事,不要说朝中大臣,就说他手下那些将士,都快要反了,一个个非要云小姐偿命不可,到底该怎么办啊?”   春和敛了神色:“祸从口出,你当心点,这不是我们该关心的事儿。快走,云小姐的药殿下亲自交代了,今晚可有得守。”   喜鹊拉着她袖子:“春和,还有跪在皇宫前的百姓呢,他们都要陛下给孟将军做主,严惩云小姐,云小姐伤得也不轻啊,到现在都还没醒,再说了,是孟将军先打上门的吧?还不许人还手了啊……”   “住嘴……”   天阙将目光从那个方向收回,忍不住叹了口气。   就连侍女都看得明白的事情,殿下怎会不知。   依他看,这云小姐就是他们殿下的劫。   宋颂感觉到身边有人,但她一动也动不了。   浑身无力,连眼睛都睁不开的感觉太糟糕了。   她有些无奈,正打算歇会儿再努力,却感觉一道雪落后雾凇般清冷的气息靠近。   她想到了雪原。   蓁蓁草木,莽莽荒原,大雪压满山,雾凇蔽眼帘。   天地间一片雪白,松林都裹了毛茸茸的雪,一阵风过,树枝梢头扑簌簌落下一阵雪屑,冬风在松林中呼啸而过,带走所有声音。   天地俱寂。   雪落在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见了。   她感觉旁边那人手掌很凉,但是很大,很稳,手上动作很轻,将她的头慢慢托了起来。   她浑浑噩噩彻底陷入了那个雾凇气息的怀抱。   “”!   宋颂一个激灵:这特么不能是雪落地的声音吧!   容离将宋颂斜倚着,轻轻搅了搅药,瓷勺碰到药碗内壁,发出“”的声响。   他舀了一勺药,如同此前很多次那般,放到宋颂嘴边,一只手轻轻捏了捏她下颚,让她张开嘴将药含进去。   宋颂灵台刚刚清明,眼睛可以感觉到光,正待再加把劲努力睁开,嘴里无意识中被人喂下去的东西令她立即变了脸色。   “呕!”   她呕得撕心裂肺,掐着嗓子将那东西吐了个干净。   容离眸子放在她一片灰暗的脸上,淡淡道:“醒了。”   说着,将药碗放在一边,招人来收拾。   宋颂吐完,没等反应过来,伸手接过容离递来的茶水连灌了好几杯才将那股不适压了下去。   她戒备地看着容离,往床帐里边挪了挪。   容离扫了眼药碗,看着她,淡淡道:“手伸出来。”   宋颂忌惮地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药碗,许是见容离并无逼她喝药的意思,这才缓缓伸了一截腕子过来。   过了好一会儿,容离袖口方才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将手指搭在宋颂手腕上。   宋颂被那手指温度冰得一个激灵,不禁脱口而出:“好凉。”   容离垂眸。   宋颂没忘记自己这段时间扮演心灰意冷人设,要做到内心虽然深爱容离,但是为了骄傲哪怕伤心欲绝也不肯低头祈求。   于是,她很快冷淡了脸色,眼角扫过这间大殿,口气有些僵硬道:“我怎会在这里?”   容离深深看了她一眼,没答,继续诊脉。   宋颂:“……”这演戏没人递台阶的尴尬。   “可有哪里疼?”   容离扫了眼她额头鼻尖无意中浸出的汗,神色有些深,眸子里的情绪遮得严严实实,无从窥探一丝一毫。   宋颂木着脸:“疼?或许吧。”   容离抿唇,语气冷淡:“你全身骨头,断了七处,若是常人,早已不省人事。”   宋颂缩回被褥里,背转身,后脑勺以冷漠之姿对着容离:“别人与我何干?”   她伤得太重,燕王府侍女并不敢轻易移动。   是以,这两天,宋颂除身上被人擦拭过,还算清爽,头发可是完全无法打理。   她这会转过去,一头乌黑柔软的头发乱糟糟的,横七竖八在脑后炸毛,跟她摆出的冷漠形象全然不符。   容离深深看了一眼,手指忍不住蜷了蜷,最终只是替她拉起被子,将她盖得严严实实。   “不要随意乱动,骨头需得好生养着。”   宋颂耳朵动了动,心里纳闷:她难道病昏了头,疼出幻觉了?不然怎么会觉得容离这声音有点柔和呢?   怎么可能。   出现幻觉了。   她摇了摇头,闷声闷气道:“不劳殿下费心,若是无事,还请殿下送臣女回府,此处毕竟不妥。”   容离声音不容置疑:“你好生在这里养伤,没有我的命令,哪里都去不得。”   宋颂声音冷了下来:“殿下何意?”   容离看着她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手指动了动,他用力将嘴角向下压了压,淡淡道:“若是还有力气,就起来将药喝了。”   宋颂憋红了脸,不吭声了。   容离扫了眼药碗,眸子里闪过什么,却是将药碗端走了。   宋颂立刻呼唤系统:“孟云天怎么了?”   系统翻了个白眼:“死不了,你操心操心自个儿吧。”   “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呵,都要你死呢。”   宋颂托腮:“不枉费爸爸白白辛苦一场。”   系统:“疯女人。”   “对了,为什么这次我魂魄没有从身体里出来?”   系统皱眉:“并不是每次昏迷都会魂魄离体的。”   “这样啊,那岂不是不知道昏迷后发生了什么?”   系统不吭声了。   宋颂喃喃:“你觉没觉着容离有点不太对?”   系统目光闪烁:“哪有!”   宋颂低着头,也没发现系统神色不对:“可能是我出现幻觉了,你快将我身上疼痛去了,疼死爸爸了!”   系统悄悄松了口气:“哼,我看你这不是一石二鸟,你这是不要命了,下次再乱来,我就……我就不帮你护着心脉了,看你敢不敢了?”   宋颂捂着胸口,表情夸张:“我好怕怕啊!”   系统:“……”疯子。   作者有话说:来啦!   明天写6000吧~六点见。 第51章   燕王府,书房。   天阙蹙眉百思不得其解:“殿下,属下打探多日,凡跟云小姐有过接触之人属下均派天字部暗中查访,云小姐并无厌恶喝药的习惯。”   容离手中笔锋一顿,一滴墨汁晕在宣纸上。   他眸光看着那一团污渍:“可曾生过重病,故而反感喝药?”   天阙思索着:“云小姐九岁时因云二小姐被荣国公责打,伤势极重,病了一个冬天,但是于喝药并无排斥,此后小病小痛也需喝药,云小姐从不曾拒绝;再就是三年前,云小姐为了送永昌侯府小侯爷一枚玉佩,于大雨中伫立一夜,受了寒,但也配合喝药,病也好了。没有人知道云小姐何时厌恶喝药的。”   天阙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   书房里一时安静,唯余窗外凤眼莲叽叽喳喳枝头吵闹。   天阙从这安静中嗅到了不同寻常。   “殿下?可是有何不妥?”   “云芷何时不再纠缠凌烨?”容离突然道。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那块隐隐波光溢彩的玉佩,温热透过指尖,仿佛一直流到了心底。   晨光熹微,空气清冽,他侧脸隐在光线里,轮廓分明,下颌刀削一般,透出冷硬的弧度,肌肤泛着玉一般的光泽,眉如鸦翅,眸含远山,挺直的鼻梁在薄光中有些透明,苍白的唇一贯抿着。   他只是站在那里,挺拔如松,气势凌然,便如天人一般,让人由心底生出敬畏。   天阙一怔,思索着:“约略是从上次中毒前不久。说来也怪……”他有些纳闷,云小姐之前喜欢凌烨闹得声名狼藉,他眼角余光看到殿下手里的玉佩,顿时嘴角一抽,想着云芷倾家荡产也要讨凌烨开心,这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   想到上次云芷从燕王府出去一路走一路哭伤心欲绝的样子,他浑身抖了抖,咋舌,该不会,她对殿下也只是一时兴起,过个两三天便跟不喜欢凌烨一样,也不喜欢他们殿下了吧?   他脸色有些黑了。   容离垂下眸光,视线落在那团墨晕上,眸子里仿佛笼了一层薄雾,看不分明眼底情绪。   “此事到此为止。”   天阙浑身一肃:“是,殿下。”   “殿下,嘉禾公主之事,属下查到凌丽华身边刘嬷嬷身上,线索断了。”他郁卒,最近殿下要他办的两件事都没办好,想到此不由得一阵惭愧。他这个天字部部首要被其他三部之人笑死了。   该死的凌丽华!   容离淡淡道:“那便是死无对证了?”   天阙硬着头皮:“嘉禾公主之死既跟刘嬷嬷有关,凌丽华想必也难逃干系,不如属下将其抓了,慢慢拷问?”   容离定定看着天阙,直把天阙看得浑身一抖:“殿下,属下胡言乱语……”   容离背手转身,视线不明:“你何时行事如此没有章法?部首不想做了?”   天阙也被自己的芷言芷语吓了一跳,欲哭无泪,惭愧道:“属下跟着云小姐久了,被她影响了……”   容离一愣,回想这话确实有些耳熟,确实是云芷能干出来的事。   他将唇角往下压了压,挥了挥衣袖:“出去,回去好好反思。”   天阙摸着脑门出了大殿,差点在门槛绊倒,他狠狠在嘴巴上打了一下,叫你下次胡说八道!   “扑哧!”一道戏谑的笑声传来。   天阙苦瓜脸瞬间绷紧,一脸面无表情。   他转头,看着来人:“黄烈?”   黄烈仰头喝了一口酒,敞着肌肉分明的胸口,笑得前俯后仰:“哈哈哈哈哈哈‘将她抓起来,慢慢拷问’,这话竟是你说的?你不是要笑死我们几个好永远稳坐天字部首之位吧?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行了我要笑死了!”   天阙脸黑了。   他冷着一张脸:“你们暗部什么时候可以白天出现了?”   黄烈一脸得意:“殿下派我黄字部暗中保护云小姐,我作为部首,可现身。”   他说着,一脸八卦凑近天阙:“云小姐真的是殿下意中人?那岂不就是我未来老板娘?我现在保护未来老板娘,以后岂不是前途大好?”说着忍不住笑得一脸嬴荡。   天阙扫了眼他胸口白花花的肌肉,又扫了眼他骚包的衣服、骚包的头发,再想到他最爱说骚话,给他一个意味不明的怜悯眼神,神赳赳气昂昂潇洒离开。   黄烈低头看了眼自己引以为豪的身材,摸了摸出门前照了八遍镜子的头发,喃喃:“我这么俊美,老板娘一定看我顺眼!你就是嫉妒我比你长得帅!哼哼。”   *   祈年殿。   喜鹊叽叽喳喳围着宋颂:“云小姐,您不喝药身体怎么会好呢?萧公子说了,您伤得很极重,需得好好疗伤,快将药喝了吧。”   宋颂拧着眉头,满脸排斥:“不喝,拿走!”   喜鹊眼眶都要红了,包子脸皱得苦巴巴的:“云小姐,身子要紧,这药一点儿也不苦的,我让萧公子放了好多甘草。”   宋颂苍白着脸,嘴唇惨白,巴掌大的脸缩在被褥里,一双神采飞扬的眼睛恹恹的,无精打采,整张脸只有眉梢那颗红痣鲜活,却也衬得她格外耀目,仿佛寒风里梅树枝头裹了冰雪的瘦梅,欺霜赛雪,凌寒独开,自有一番傲骨,幽香袭来,令人心向往之。   她闷声闷气道:“不喝,快拿走,难闻死了!”   喜鹊看她瘦了一圈,心里难过,还待再劝,眸子蓦地瞪大,脸上表情立刻严肃下来,嘴巴也吧嗒闭上了。   容离好像突然出现似的,站在那里,看着床帐中那个只露出一个脑门的人。   整座殿都因他光亮了起来。   喜鹊恍惚,他们殿下真跟神仙似的,天下再也没有比殿下更好看的人了。   容离拿过药碗,朝她挥了挥手。   喜鹊麻木着脸行了个屈膝礼,躬身退出。   每天都要做一个面无表情的木头人,不然要是忍不住对着殿下那张脸露出花痴,简直罪孽深重!殿下是云小姐的!   云小姐也好漂亮!跟仙子似的!   临出门前,她看见殿下将药倒进了窗边那株芍药里。   她不禁拧了眉:太胡闹了!生这么重的病,不吃药怎么行!殿下还纵着她!她一定得跟萧公子好好说道说道!   宋颂扭着头半天,那叽叽喳喳的侍女没声了。   她睁着一只眼悄咪咪转头,脸上表情顿时僵住了。   容离居高临下看着她:“不想喝药?”   宋颂眼睛朝四周逡巡,没发现刚才那碗药,她试探性地说:“我身体好,慢慢养着会好的,药太难喝了――”   “不想喝便不喝。”容离道。   宋颂脑子没反应过来:“不喝?”   她心里突然一个激灵,昨天那种违和再次出现,她不禁看着容离,努力将脸上表情调整到冷漠:“我喝不喝药跟殿下有何相干?我说过了,请殿下送我回府,住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容离淡淡道:“你可知自己闯了什么祸?”   宋颂眉头一挑,眼神一厉,嘴巴一张,正欲辩驳,没想到还未开口,就被堵住了。   嘴巴里塞进来一块极香极甜的东西。   紫苏山药糕。   酸酸甜甜的感觉充满口腔,一肚子火气还未喷出来就被浇灭了。   她咬了几口,酸甜在舌尖上跳舞,她忍不住咽了下去,不甚有气势地虚张声势:“什么东西!怎么能给本小姐乱吃东西!”   容离忍不住将食指蜷进掌心,少女唇角柔软和温热仿佛还停留指尖,烫得他心尖一颤。   他眼睑轻垂,将唇往下压了压:“你醒着不喝药,只能待你睡着喂进去。想必嘴里都是药味。”   宋颂听到“药”这个字都不自觉眼里闪过厌恶。   容离眸子将一切看在眼里:“为何厌恶喝药?”   宋颂皱眉:“谁会喜欢喝药,又不是傻子。”   她心里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蹙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头绪,顿时郁闷。   “殿下何时放我出府?”人设还没到换的时候,先苟住。   容离背手走到窗边,淡淡道:“待你养好伤。”   宋颂心里越来越感觉不对劲,具体哪里不对,她又说不上来:“孟云天死了?”   容离眸子看过来。   宋颂立刻梗着脖子:“是他欺我在先,我不过自保,他就算死了,也不关我的事。”   容离:“嗯。”   宋颂:“总不会有人叫我给他偿命吧,还有那个孟明珠――”   她戛然而止,清澈见底、乌溜溜的眼珠子瞪着容离,反应过来似的,一口气好险没喘上来:“你说什么?”嗯是什么意思?不会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吧???   容离眸子温和:“他死了不关你的事。”   宋颂:“……”这特么怎么回事!容离怎么了!   她试探性地问:“所以真有人叫我给孟云天偿命?”   容离点了点头。   宋颂眼眶一红,眼泪说来就来,哽咽道:“太欺负人了。”   容离蹙眉:“你待在这里,便不会有事。”   宋颂抹了把眼睛,梗着脖子:“呵,我总不能一辈子待在这里不出去,再者,谁知道殿下明日不会迫于压力将我交出去。”   容离手指动了动,递出一块手帕,淡淡道:“不会将你交出去。”   “嗝”。宋颂张着嘴巴好险没露相。   她一把挥开容离手掌,冷笑一声:“说得好听,都是骗人的,殿下出去吧,我不想看见你。”   她哽咽着,仿佛想到了要退婚的伤心事:“我说了不会纠缠于殿下,就一定会做到,若是我家里有人来寻我,殿下不要为难他们。”   容离看着手里帕子,抿了抿唇:“孟云天没死,你不会有事。”   宋颂咬着被角眼泪直流,哭得背一抽一抽的,难过极了:“我不听不听不听!”   容离弯下腰,轻轻拍了拍她被角,见她连后脑勺都写着不愿意看见自己,眸子看着那一截白嫩的颈子,淡淡道了句:“你好生休息。”顿了下,才又补充道,“不必担心。”   半晌,宋颂脑袋从被窝里钻出来,看着容离走远了,眼睛里若有所思:“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统子,我昏迷的时候真没发生什么事儿?”   系统:“没有,有我肯定说啊,你到底在怀疑什么?”   宋颂挥了挥手:“算了,可能是我错觉。总觉得容离有点不对劲。”   系统心虚地垂下脑门。   外面天高云淡,日光温和。   燕王府主人似乎偏爱花草树木,这堪称朴素的府邸,因满园花草而令人心旷神怡。   高墙上细嫩纤弱的紫色藤萝、跨院里殷红似火的高大木棉、角门翠□□滴的竹林、池塘里接天莲叶的荷花……   宋颂从未在哪户人家见过种类如此繁多的花草。   而所有花植之中,主人犹爱木槿。   祈年殿前的小花园,假山嶙峋,少雕琢,亭台楼阁简朴而有自然之气,别具一格。   溪水自花园里流过,潺潺水声叮叮咚咚,给午后添了一抹清凉。   一丛丛木槿正是盛放的时候,树干碧色舒人心胸,其上花瓣重重叠叠,千姿百态,沉甸甸缀在枝头,随风低头敛目,像娇不胜羞的少女。   白的像雪,紫的像霞,粉的如同少女脸颊那抹绯红。   宋颂看着看着,让喜鹊将她搬到亭子中。   “这花园真别致。”她道。   一点也不像燕王爷手笔,反倒像个细心的女子一点点规划的,让她想到了嘉禾公主留给原主那所别院小天井。   喜鹊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这院子是殿下母亲留给殿下的。陛下还在府中之时,常常安安静静待在这院子里,一坐就是一天。陛下登基第一件事,便是封元后呢。”   宋颂想象不出什么样的女子会生出容离这样的儿子,但看这院子,想必也是极有才华之人。   她不知怎么想到容离腰间缀着的那块成色一般的玉佩,络子那么旧,肯定用了很多年,看来是他母亲所留?观其上不甚自然的雕刻,必是新手所为,如果是母亲手刻的,意义自然不一般。   书里并没有提到这个人物。   她摇摇头,不欲对别人伤心之事多做了解。   “想必是个极有才华的女子。”   喜鹊眼睛刷地亮了。   她左右看看,见周围没人,兴奋道:“云小姐您怎么知道!我听说元后未出阁之时,乃沅州第一美人!才华性情远远压过沅州一众女子,京中贵门公子人人相思,求娶之人不知凡几呢!”   宋颂有些诧异,随即想想容离的容颜,又觉得理所当然。   她道:“元后想必跟国公夫人相识?”这位是第一美人,才华又出众,处处压过凌丽华,以凌丽华的性格岂不是很难受?   她倒是有些好奇了。   “云小姐,外面有位自称云弋的公子求见。”小童道。   宋颂拢了拢披风:“让他过来。”   她想了想,打发喜鹊:“你去吩咐厨房做些紫苏山药糕来,不要让人来打扰我。”   喜鹊脸上笑容呆滞:“是。”   她听到了什么!云弋是谁?云小姐要跟他单独相处!   她握着小拳头气呼呼磨磨蹭蹭出了花园,终于看见小童领着一个人往这边来。   她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充满怒气,腮帮子鼓起,噔噔噔冲上前去,“噗通”!   小童看着扑倒在路上的喜鹊:“喜鹊姐姐,你又摔了?”   喜鹊捂着脸站起来,转身就跑,脖子都红透了。   她红着一张脸,心里暗叫不好,这个云弋竟然长得这副模样,完蛋,殿下要被撬墙角!   春和见她恍恍惚惚的,皱眉:“喜鹊,你不是侍候云小姐么?在这里做什么?”   喜鹊一个激灵:“对,云小姐要吃紫苏山药糕!”   “等等。”春和拉住她。替她拍了拍身上杂草,理了理头发。   “紫苏山药糕殿下亲自吩咐了,厨房一直备着,你怎么了?这般慌慌张张?”   喜鹊捂着嘴巴连忙摇头:“没事没事,我摔了一跤,我去伺候云小姐了!”说完就跑了。   春和摇了摇头。   容戈那日虽然也跟孟云天过了一招,但他只是皮外伤,早就痊愈了。   “容离将燕王府守得滴水不漏,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他对你这条命倒是看中得很。”容戈眸子深沉,看着宋颂冷嗤。   宋颂漫不经心喝了口茶:“王守仁暗中找你了?”   容戈把玩着茶盏:“嗯,如你所料。”   宋颂执起一枚黑子,断了容戈后路:“按计划行事。”   容戈垂眸盯着棋局:“他已经上钩了。”   宋颂从衣袖里拿出一封信,放到桌上:“拿着,我近些日子出不去,你且按我所写去做。”   容戈看着她,目光深邃:“若我所料不错,容离没有告知你外面发生何事吧?”   宋颂挑眉:“我自有我的渠道。”   容戈笑了笑:“若是可能,我希望你永远不会是我的敌人。”   宋颂目光悠远,眉间洒脱:“我们之间,不过交易而已,别对我有多余期望。”   容戈不禁笑出声:“也对!”   说完,他下了一子,扭转乾坤,将黑子困入死局。   “外面那些人你打算怎么办?孟云天可不是无名之辈,他镇守边关,将士为他请命,若是一个处理不好,军队哗变可是关乎社稷的大事;再者,皇城外那些百姓已经跪了一天了,孟云天不醒,我看他们就会跪下去,皇帝之所以还没下旨抓你,不过容离护着你,再这样下去,他早晚也会将你交出去。”   容戈探究地看着宋颂:“这盘棋被你下成了死局,你要如何脱身?”   宋颂笑了笑,看着容戈,白皙纤细的手指捻起黑子,从容放在棋盘上。   霎时,犹如天神降临,山呼海啸,死局拨开迷雾,前途光明。   她将吃掉的白子扔进棋篓,拍了拍手,仰在椅背上,笑眯眯道:“你以为我必死无疑,岂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我恰恰在等你上钩呢?”   容戈眸光一震,看着她:“这背后有你的手笔?”   宋颂喝了口茶,挥挥手:“害,我醒来就被困在这里了,哪里有机会出手,这不在等你么。”   她趴在桌上,靠近容戈:“你想想,这个时候,沅州城哪家不想我死?”   她把玩着一缕头发:“我一死,这太子妃之位可就腾出来了。”   容戈道:“你是说,此事背后有人推动。”   宋颂眯了眯眼睛:“不止一家呢。”   “那你岂不是更危险?”   “不,要把水搅混了才能摸鱼,水越浑浊越好。”   她喃喃着:“我要的大鱼就在里面。”   容戈眸光一颤:“王奇!”   宋颂拍了拍他肩膀:“孺子可教也。”   容戈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你一开始跟孟云天对上就算到了这一步?”   宋颂无可无不可地摆了摆手:“不过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容戈脸上笑容越来越大:“你真是个可怕的女人。我猜,连之前向孟明珠出手,都是故意的吧?”   宋颂歪着头:“记着,要将水搅得更浑才行。”   容戈笑出声来,顿觉胸中一阵畅意:“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临走前,他又问宋颂:“你当真不怀疑容离会将你交出去?”   宋颂语气肯定:“不会。”   容戈笑了笑:“对于敌人,你不觉得自己太轻信了么?”   宋颂挑眉:“即使他交了又如何?你觉得我会将一切都压在他身上么?”   她坐在那里,身躯纤细,脸颊苍白,乌黑青丝随风飘起,美丽的眼睛含着水,生着光,像所有沅州少女一般,不过一具脆弱皮囊而已。   但是容戈内心一次又一次被她震撼。   这个女人即使委顿在地,却依旧像坐在九天之上,脖颈高昂,眸光坚硬,说话斩钉截铁,充满了自信,眉目间都是张扬,笑容里都是骄傲。   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他不禁垂眸笑出声,俊美如铸的脸上都是愉悦。   宋颂倒是少见他笑得这般开坏了。   “记得,我要背后那条大鱼。”   容戈挥了挥手,竟是这几个月来难得的舒朗,一路笑着离开了。   宋颂:瞧瞧这什么狗屁书,都快把好好一孩子憋成个变态了。   系统:“……”明明是你逼的好不。望天。   萧亦然趴在扶手处望着小花园里那一男一女说说笑笑,咋舌惊叹,嘴里叭叭叭不停。   “云芷这几天是不是都沉着脸,也没笑过?”   容离淡淡看他一眼,抿唇。   萧亦然两眼放光:“这小伙子不错啊,一来就把小姑娘逗得笑了,你瞧瞧,笑得多开心,一口白牙都露出来了!”   他一个人趴着看还不得劲,一个劲招呼容离:“还写什么字!快过来瞧,瞧瞧人家是怎么追人的!”   容离目光放在萧亦然脸上,直到萧亦然招架不住讪讪住嘴,才不紧不慢蘸了墨水,低头盯着宣纸,笔走游蛇,薄唇轻轻吐出两个字:“追人?”   声音清冷,尾音略高,不仔细听不出他是疑问还是陈述,语气淡得仿佛没有情绪。   萧亦然忽然看到什么,惊呼:“不得了!子檐快过来!”   他也顾不上害怕,一阵风一般过去又过来,眨眼之间,容离已经被他拉至栏杆处。   他胳膊颤巍巍伸出去,指着亭子:“云芷……云芷她要干什么!”   却正是云芷为了避人耳目,凑近容戈小声说话的时候。   从高处看,就像云芷仰头凑近容戈,额头抵着他下巴,笑得愉悦,窃窃私语间,甚是亲密。   容离眼睑轻颤,垂下了眸子。   乌黑墨汁在白袍上洒出一片污渍,一路滴落地板。   作者有话说:6000get~作者说话算话哒,明晚六点。 第52章   喜鹊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紫苏山药糕进来,就撞上了笑着离开的容戈。   她看着那俊美的脸,目光呆滞,半天才反应过来,脸“轰”地红了:额滴神呐,云小姐从哪里认识的公子,不会真要撬墙角吧?   宋颂见她脖子伸得老长,望着容戈的方向,不由挑眉:“喜鹊?”   她几次来燕王府,都是这个讨喜的圆脸侍女服侍,方才知道她叫喜鹊。   人如其名,长得很喜庆,跟喜鹊一样叽叽喳喳的闹腾。   “云小姐?”喜鹊瞪着圆溜溜的眼睛。   宋颂招了招手:“拿过来吧。”   喜鹊将糕点一一摆放到石桌上。   虽然云小姐只要了紫苏山药糕,但她还是捡了各式各样摆了好看的盘,全是热气腾腾刚出炉的。   宋颂想到什么:“小时候见过你们殿下,我从他那里吃了一块紫苏山药糕,味道太好了,所以至今难忘,始终对这糕点情有独钟。”   其实是原主当时饿得狠了,把容离从围栏上拉下来,他袖袍里包好的糕点掉在地上,原主捡起来吃了。以原主当时处境,那确实是她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所以一直念念不忘。   喜鹊瞪圆了眼珠子:“云小姐小时候便与殿下相识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啊啊啊啊啊话本里的故事活了!这墙角她要夯实,谁也别想撬!   宋颂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酥软化开,还是似曾相识的味道:“算是。”她道。   这丫头脸上表情千变万化,这会儿笑得跟只小狐狸似的。   她挑了挑眉:“待会儿我还有客人要来,你自去玩耍,不要叫人过来打扰本小姐。”   喜鹊嘴角笑容呆滞,睁着眼睛:“是。”她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   “小童还未来报,云小姐怎知有客人要来呢?”喜鹊好奇。   宋颂喝了口茶,将口里甜味冲淡,眨了眨眼睛调皮道:“我猜的。”   喜鹊捂着胸口:啊我死了,这谁扛得住!怎么能这么好看!她要晕了呜呜呜。   “云小姐,有位江晚泊江公子求见。”小童在台阶下通报。   喜鹊脸上笑容渐渐消失。江,公,子?男的?又要单独聊?   宋颂:“让他进来。”   “是。”   宋颂冲喜鹊示意可以走了。   喜鹊像个木偶僵着四肢慢慢往外挪。   江晚泊此番行色匆匆,一路跟着小童进来,拐弯处不小心撞上了一名圆脸侍女。   那侍女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一看他便呆住,红着脸跑了。   他心事重重,对此插曲不放在心上,一入花园,见到宋颂,看她除脸色有些苍白,神色是一贯的冷静,终于松了口气。   “看小姐应无大碍,伤怎么样了?”   宋颂请他坐下,替他倒了杯茶:“养得差不多了。皮外伤,不妨事。”   江晚泊看她云淡风轻的样子哭笑不得:“你真当身体不是自己的?伤筋动骨一百天,你骨头都不知断了几根,恐怕没那么容易养好。”   宋颂不爱听他唠叨,摆了摆手:“你怎么跟奶娘一个样儿了,我的身体自己有数,晚晚呢?”   江晚泊喝了口茶:“奶娘托她带了好些东西,我让她先去整理,前两天太子下了令,不许人探望,属下无法进来,我有事要跟小姐说。”   说到这,他神情一肃:“燕王府重兵把守,既是保护,亦是围困,外面情况很糟糕,小姐是不是已经想好了对策?我碰到云弋了。”   最后一句,他压低了声音说的。   宋颂倚在靠背上,手指点了点桌面,沾了茶水,在上面写了个字:离。   江晚泊皱眉:“太子?”   宋颂点了点头。   这处花园背山临水,若要出入,只有南边小路入口。   她看着那处,眸光轻轻波动:“这也是暂时不能取消婚约的原因,若是失去太子这层关系,很多事便不好办了。”   江晚泊皱眉:“太子当真能压下去?那可是悠悠众口,就算小姐真成了太子妃,如此境遇,也要受牵连,更何况如今只是婚约而已,太子完全可以不必顾虑。此番他力压众议,护了小姐三天,外面早已流言漫天,民心骚动,若是再这样下去,恐怕连皇帝都扛不住了。”   宋颂笑了笑:“容离这人,做了承诺,便不会食言,他会出手的。更何况,背后推动之人只想着将我推到风口浪尖,却不知民心如洪水,若是泄了闸,水淹良田,还不知鹿死谁手呢。此事我已交给云弋去办,接下来京中必定一番血雨腥风,你身份显眼,不要插手,未免被容离的人发觉。”   江晚泊道了声:“是。”   “不过,云弋倒是提醒了我。”宋颂眸子里若有所思。   江晚泊:“何事?”   “陆止跟严友宁可堪我用,你是常德纸背后之人的事,想必有心人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如此,你在沅州行事难免掣肘,此番出去,你便离开沅州。”   江晚泊大震:“小姐,我――”   宋颂抬手压了压:“不是让你一个人离开,而是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让你去做,关乎性命。”   她眸光深处闪过一抹忧思:“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云弋的话提醒了我,我得留条后路。”   江晚泊心里涌起一阵激荡:“小姐信任我?”   宋颂挑眉打量了他一番,看得江晚泊脸“轰”地红了,不自在道:“小姐,你――”   宋颂笑眯眯道:“乖,跟着本小姐有肉吃。”   江晚泊:“……”   他脸“刷”地黑了。   江晚泊严肃了表情:“不知小姐要我离开,是前往何处?”   宋颂朝他招招手,她低声道:“你离开沅州后往北走,去关外。”   江晚泊诧异:“竟这般远?”   “关外有座城,名西平。因常年遭草原部落劫掠,朝廷将百姓迁至关内,那里如今是座空城。”   “小姐要这空城做什么?”   “西平关易守难攻,朝廷若遣大军来攻,只要我们据守西平,便可争得一线生机。”   江晚泊瞪大眼睛:“小姐你在开玩笑吗?朝廷为何――”   宋颂“嘘”了一声,示意他小声。   “退路者,是以不可为而为之。当然要考虑最糟糕的情况了。”   她吃了块糕点,喝了口茶,漫不经心道:“西平关外部族,看似骁勇善战,民风剽悍,实则朴素单纯,他们只要填饱肚子便能安居乐业,今年寒冬必定提前来临,到时草场冰封,牛羊饿死,关外各族势必南下争夺草场、劫掠大顺。   “你此番前去,一是趁关外尚且平稳,以利相诱,拉拢人数稀少、力量薄弱、三餐不继的小部族为你所用,让他们成为西平第一批常驻人口,将西平各处要塞守好,若只是小部落来攻,城必不能破;二是趁此次寒冬,草原元气大伤,以粮食与他们交易,授他们商贸之道,驻扎西平,休养生息;三是注意互通有无,打通关内与关外物品交换,以西平为中心,发展出一条贸易通道。若能引粟栗、安息、月氏、大食等国商人前来,便可让西平成为东西商贸往来之中心,其繁华指日可待。”   江晚泊目瞪口呆,看着宋颂半天无法言语。   宋颂一手捻了衣袖,一手端起茶杯,低头轻轻啜饮。   长长的睫毛轻垂,光影在她白皙如玉的肌肤上交织,照得鼻子通透,鼻尖上细小汗珠闪闪发光,侧脸精致,肌肤上细小绒毛都看得清晰,乌黑发丝被风吹到脸上,她会蹙着眉伸出纤细的手指拂开。   如此,如此一个人……   眉目做山河,胸中有丘壑。   望着宋颂张扬的眉目,江晚泊脑海里蓦地冒出这句话。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心中发芽成长,膨胀在胸膛之中,令他想要呐喊。   她说的岂是一个退路那么简单,她是要改变历史,她是要造一座城!   心中鼓荡的壮阔之气胀得胸膛砰砰作响,一股从未有过的豪迈之情由心底升起,一路涌入脑海,令他如同腾云驾雾,飘飘然恍如梦境。   他喃喃道:“小姐可知,你这番言论,足以让朝堂震惊,足以引得天下震荡!”   宋颂挑眉,缓缓啜了口茶,拍拍他肩膀:“淡定点,我只是画了个饼,此事必定困难重重,若要成事绝非一日之功,到时候重担都在你肩上。”   原书里,虽然晚了几十年,但这件事,就是江晚泊完成的。这也是她放心让他去的原因。   如此,也算历史圆满。   江晚泊猛地站起身朝宋颂深深鞠了一躬:“我江晚泊这条命都是小姐的,这辈子唯小姐之命是从!小姐将如此重要之事交付于我,江晚泊一定不负小姐所托!”   他神情激动,眸子里熠熠生辉,浑身打了鸡血似的充满了干劲,看着宋颂目光好像看着什么神仙,那股崇拜和敬畏看得人不由肃然起敬。   宋颂拍了拍胸口:“行了,我们的目的,便是将关外各族收归己用,让他们在西平城安居乐业,驻守城邦,要有可与大顺一战之力。西平苦寒,并非良田之城,唯一可取之处,便是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你擅商贸,去了之后要趁各方注意力都不在此地,快速收揽部族。关外部族游牧已久,若要安居,非一朝一夕之事,需得以重利诱之,你到时要见机行事。”   宋颂盯着花园入口,眸子眯了起来:“以商业繁荣,以武力震慑,――此乃西平立身之本。”   她给江晚泊使了手势,快速道:“你明日再来一趟,我写份东西,明日叫你带走。”   江晚泊眸子一动,发现她目光看着自己背后,心知是有人来了,遂收敛神色,揭过方才话题。   “奶娘担心小姐,准备的东西甚多,一次未曾全部送过来,明日晚泊再来。”   宋颂双手托腮,目光无神,麻木道:“让奶娘别担心,我没事,叫她别哭。”   二人是故意说给别人听,江晚泊听她这般,心领神会:“奶娘天天以泪洗面,劝不住,小姐要保重身子。”   宋颂眸子里闪过脆弱,瘦弱的身躯直直立在那里,犹如山崖云雾间经受风吹雨打的青柏,亦痛苦,亦坚强,亦挺拔,亦崎岖。   她苍白着脸,脸上表情倔强而恍惚,好像遭受了重大打击。   论谁看着一刻钟前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就差提鞭上马、驰骋疆场的女汉子一眨眼变成了柔柔弱弱神情悲伤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妹子,恐怕都要惊掉眼珠子。   更遑论江晚泊这没见识的。   他瞪着眼睛差点跳戏,还是宋颂给他使眼色他才咽了口唾沫稳住自己。   怎么办,他觉得小姐在自己心中的高大形象崩塌了。   *   萧亦然趴在栏杆上手舞足蹈,对着小花园里宋颂和江晚泊的方向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哇,牵手了牵手了!”   他一双狭长的眼睛狐狸似的,兴奋地扭头找容离,却见原本站在那里习字的人无影无踪,方才明明有人的桌几前早已空空如也。   他张着嘴巴声音戛然而止:“人呢?”   待到往下一看,却见那一身绣金白袍走入小花园的,不是容离是谁?   他扇了扇扇子,眼睛里露出玩味,勾起嘴角笑得跟只老狐狸似的:“不枉费老子在这口干舌燥半天。”   说着“啪”一声合上扇子,大步走到桌前,一屁股坐下,翘起二郎腿,提起桌上茶壶,扬起脖子“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渴死老子了!”   *   宋颂脑子里,系统翻着白眼:“你在江晚泊和容戈面前两副面孔?明明就是压了容离,还装逼骗容戈说自己另有后手,啧啧啧。”   宋颂:“怎么地,你老人家有意见?有捷径不走我是白痴吗?”   系统:“不敢不敢呵呵。”   宋颂:“江晚泊心性耿直,可信;容戈性情大变,难以捉摸,不可尽信。”   系统舔了舔嘴巴:“任务进度加快了。”   宋颂看着来人:“嗯。”   江晚泊勉强维持表情,将内心波涛汹涌淡定压下,起身行礼:“草民见过太子殿下。”   容离淡淡点了点头,看着宋颂:“能吹风了?”   宋颂拢了拢披风:“天气甚好,无碍,不牢殿下费心。”   江晚泊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整个人风中摇曳,还未从宋颂一眨眼换角色的打击中缓过来。小姐的段数,非我等凡人可及,高。   他根据宋颂表情判断,这两位,这是,闹脾气?   江晚泊摸了摸脑门,感觉脊背上压了沉甸甸的压力,不由心惊。   他跟宋颂对视一眼:“既如此,晚泊告退,明日再将其余物什一并送来,小姐好好养伤,早日回府,奶娘担心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宋颂坐起一些,脸色不好,明显遭受重击的样子,勉强笑了笑:“你好好劝劝奶娘,叫她别瞎操心,回吧。”   江晚泊躬身退下。   容离目光从他腰间一扫而过。   江晚泊感觉那股压迫突然消失,有些诧异,但是不敢松懈,趁机脚下加快,出了花园。   “呼。”这位太子……   他皱眉,容离给人的感觉太过神秘强大。   小姐要利用他,真是胆子大破天啊。   想到这,他不由摇了摇头。   这位小姐的性格,真是世间少有,就没她不敢干的事儿。现在想想刚才那一幕的冲击,他还有些难以置信。   不过想起宋颂交给他的计划,他顿觉眼前气拔山河,胸中意气如同乘了白鹤,直上九霄,可飞天揽月!   *   宋颂不知自己前后与容戈和江晚泊交谈均被萧亦然这个爱挑事儿的捅给了容离。   她琢磨着接下来还得靠反派苟住,痴情人设立了个标签,在下一个重磅之前,表面倔强内心脆弱这个人设该立还得立。   于是,她的目光随着江晚泊收回,脸上那丝勉强挤出的笑容也渐渐消失。   起风了,她有些冷,又将披风紧了紧。   她眸光平静,死气沉沉看着小花园里一簇簇木槿:“殿下很闲?”   容离顺着她视线看去,眸光沉静:“起风了,回去。”   宋颂脸色苍白,毕竟养了没几天,脸上原本有些肉,一下子掉光了,还未补回来。   漆黑的眼睛,巴掌大的脸,乌黑柔软的头发松松绾了个髻。   脆弱的颈子仿佛清晨带着寒露的素馨花茎,在风里轻轻摆动,细弱得一掐就断。   光看这副外表,谁能料到她能狠成这般,连命都不要。   容离看那一截瘦弱的颈子突然有些碍眼。   他伸手解下身上披风,不管宋颂怒眼圆瞪,径自披在她脖子上,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摆弄,将带子系好。那一截颈子便严严实实裹在了披风里。   他声音清冷,不带情绪,淡淡道:“若是不听话,便给你灌药。”   宋颂气得笑了:“太子了不起了?欺负人。”   她笑着笑着,大滴大滴的眼泪从那双水洗过一般乌黑的眼睛里滚落。   明明眼睛里没有难过,甚至有些茫然,却不知怎地,叫人觉得她伤心极了。   容离伸出手去,一滴泪滴在他冰冷手指,烫得他眼睑轻颤。   “谁欺负你了?”他声音冷了下来。   他眸子静静看着她,伸出帕子,轻轻去擦拭她脸颊。   宋颂一把挥开,茫然抹了抹脸,将手指伸到眼前,看着指尖不敢相信:“我不难过啊。”   她喃喃着:“我不难过的,大不了我还他一命就是,我才不怕死。”   容离眸子无波无澜,手掌冰冷,一手捏着她下颚,一手攥了帕子替她擦眼泪。   “你何时被人欺负了只会躲起来哭了?你不是向来欺负别人,不受人欺负?眼泪这般不值钱?”他没有一丝情绪的眼睛垂下看着她。   可是那双薄得有些透明的眼睛里泪水如泉涌,一直流一直流。   容离眉蹙了起来:“再哭就回去喝药。”   宋颂死死咬住嘴唇,突然趴在桌上,将脸埋进手臂里面嚎啕大哭。   “你走,快走……”她声音哽咽,上气不接下气。   她的头埋在手臂里,肩膀一颤一颤,嗓子里偶尔哽咽一声,眼睛里却是十足的吊儿郎当。   她在跟系统聊天。   “唉,天天哭戏,爸爸眼睛都要哭瞎了,这要是换了后世,妥妥一个小金人。”   “……”   “也不知道容离暗地里查得怎么样了,今天再加把火,为了任务,拼了。”   系统一个白眼也不想给她。   “你最好适可而止,别演上瘾了,容离再清心寡欲,那也是个男人,你别玩火自焚。”   宋颂:“啧啧啧,这就是你不懂了,容离这千年的老树,比铁树还冷硬,开不了花的,放心。”   系统被她“哐哐哐”三掌拍得一屁股墩在地上,恼羞成怒。   “到时候吃了亏别找我哭。”   “放心放心~”   容离抿了唇,拂起衣袍坐下,声音淡淡,仿佛含着冷冽:“别人说什么你都信?”   宋颂抬起一双肿泡眼,哽咽着:“难道外面等着抓我那些人都是假的不成?就知道欺负我是不是?都欺负我!呜呜呜。”   容离伸出修长的手,提起茶壶,倒了杯茶,放在她面前。   “我说过,会保你无事,你不信?”他一动不动看着宋颂,眼睛深处的情绪看不清,那股沉沉的压力让她无所遁形。   宋颂拿袖子抹了把脸,自嘲地笑了笑:“太子说笑,臣女怎敢不信。”   嘴上这样说,但那副表情,分明是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   “咣”!   容离将茶杯放下,水渍溅出,湿了他一截衣袖。   他不甚在意似的,那双幽深若泉的眸子看着她,末了,竟是扬起音调:“是吗?”   宋颂打了个寒颤,眸光微动,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危机感。   “姐姐?”有个声音突然插进来。   宋颂心里呼唤系统查探容离情绪有什么不对,被这声音唤得打了个岔。   她眯起眼睛看下去,只见云如h一身白衣似雪,袅袅婷婷站在那里,美得令人心旌神摇。   宋颂声音一沉:“云如h?”   云如h脸上绽开一抹笑容,单纯又美好:“姐姐,爹爹叫我来看你。”   宋颂瞧着她一身精心打扮,就连指甲都染了凤仙花汁,十根手指嫩得能掐出水来。   她扫了眼旁边高姿神仪的容离,眸子里兴味闪过:“是吗?你如何进来的?”   云如h脸上满是愉悦:“我说来看姐姐,便有小童领我进来了。燕王府的花园真好看!”她说着,美目盼兮,巧笑倩兮,一身灵气,跟这花园竟莫名融为了一体。   宋颂打了个哈欠:“喜鹊!抱我回去!”   她对容离勉强笑了笑:“我累了,殿下招待我妹妹吧。”   喜鹊立刻出现在宋颂身边,一双细弱的胳膊抱起她,轻而易举,仿若抱着一团棉花。   容离看着她身上披风一路被风鼓荡,消失在小径上。   他捏着手里茶盏,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的手指蓦地一扣。   指尖只余粉末。   云如h有些迟疑:“臣女见过太子殿下,多谢殿下救我姐姐,姐姐性情便是如此,不拘礼节,殿下不要怪罪――”   容离眸光淡淡看着小童,仿佛仍是那个无波无澜、无悲无喜之人:“荣国公府之人可以入府?”   小童脸色煞白:“殿下,奴才知错,这便送走。”   容离说完便离开了,眸光若九天神o,那双眼睛看似悲悯,实则无情,什么也没有。   云如h脸上笑容僵硬,看着那道高不可攀的背影:“殿下――”   她眼眶泛红,忍不住咬了嘴唇,委屈的泪水噙满了眼睛。   “我只是担心姐姐。”她哽咽道。   小童不敢再看一眼这位美丽的小姐,方才他就是心神一荡,心里想着云小姐下午见了两位,这位小姐这么好看,肯定会见的,心里动摇,便直接带她来了。   想到自己因一时不忍犯了殿下大忌,他再也不敢做多余之事。   “云二小姐,您请。”   云如h丢下手里东西,咬着牙挺直脊背一步步走了出去。   小童心里不知怎么有些替她委屈难过,外面传闻云小姐欺负二小姐,看来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他想到燕王府外面围着的那些人,想到满城关于云芷的风风雨雨,心中竟一阵快意。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一:   容离蹙眉:再哭就灌药。   宋颂哇的一声哭出来。   容离:太难哄了。   小剧场二:   系统:吃了亏别找我哭。   宋颂:放心放心~   ……   “呜呜呜统子嗝容离他把我抓回去了你快来救我!!!”   系统一个白眼都不想给她。   明晚六点,没有六千了,周末再约~ 第53章   云如h一路红着眼眶回国公府,沿途所有人都看见云二小姐坐在马车里一路落泪。   那张美人脸泫然欲泣的样子令人心碎,不知多少慕少艾的公子对此愤怒。   “云二小姐定是受了委屈!”   不出半日,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消息,原来云如h奉了父亲嘱托前往燕王府探望云芷,谁料云芷一番冷嘲热讽,连茶也不留人喝,就将其赶了出来。   众人围在茶馆里义愤填膺:“这个云芷仗着太子殿下简直是无法无天!”   “孟将军躺在病榻上生死未知,她却在太子府邸作威作福,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此妖女不除,难平我胸中愤怒!”   “将士为孟将军请命,百姓为孟将军请命,我等士子为何不能?我堂堂读书人,难道比不上百姓是非分明?”   “说得对!我等也应该替孟将军请命,除此妖女,还孟将军公道!”   “对!除妖女!还公道!”   ……   仅仅一日,沅州城书肆酒楼士子云集,众人在长长的请命书上签字盖印,讨伐云芷不孝不悌、不仁不义、大逆不道、谋害忠良、歹毒残忍的檄文长达三十丈,凡沅州士林,皆留有手印。   群情激愤,怒斥妖女。   荣国公府,海棠苑。   云如h埋头伏在凌丽华怀里默默啜泣:“娘,姐姐不喜欢我。”   凌丽华摸着她的头发:“她连给你提鞋都不配,如今局势,哪怕云芷气运滔天,也难逃一死。这次,不是我要她死,而是天下人,都要她死。”   她注视着眼前海棠,手指猛地用力,鲜红似血的花顷刻从枝头折落,仿佛被掐断脖子的死人。   凌丽华抹了胭脂的红唇轻轻勾起:“碍眼的东西,就不该存在。”   云如h眨了眨眼睛,眸子里含了水一般,脆弱而纯真:“娘,太子好像对姐姐不一样。”   凌丽华眸子一厉:“如何不一样?”   云如h垂下眼睛,卷翘的睫毛扑闪着:“太子……对别人很是冷淡,他连看我一眼都不曾……但是,但是,我今日站在园门看了许久,他看着姐姐的时候,神色不是冷的。”   说着,她又想起容离那高不可攀的表情,屈辱和委屈从心底涌上,眼眶又一次泛红,当时那种羞耻卑微,让她恨不能找个洞钻进去。   她这辈子都没有这么难堪过。   “姐姐将我扔在那里就走了,我太难受了。”   眼泪从她眼睛里滑落,一滴滴,一串串,晶莹的珍珠一般。   真真的美人泣泪。   凌丽华端详着这张脸,手指捏着她下颚,左右打量,脸上表情并没有因她的话而变化:“我的女儿,生来就比她高贵。一个将死之人,你管她做什么?国公府如今处境想必你已清楚,若要翻盘,你必须夺得容离的心,娘亲自小教导你,从不拘你读什么书,比起那些埋头女戒、诗书,靠着男人才能活下来的花朵一般娇嫩的女人,你有才华、有计谋、有容貌,何愁不能赢得他的心?”   她颔首低眉,眸光波动,红唇勾起,冷笑一声:“越是清冷的男人,疯狂起来越是可怕,正是因为他一直克制,所以你才要让他的心火热起来,让那颗心只为你一人而跳动,只要如此……只要如此,世间其他女人纵使有再美丽的皮囊又如何?她们永远也不能胜你!因为他那颗心,在你掌心里。”   火光跳跃,她炽热的眼神在烛光中逐渐疯狂。   看着女儿那张比自己还要出色的清水芙蓉般的脸,她眸光大盛,伸出手指描画云如h的轮廓:“你这张脸,天生就该高高在上,就该是世间最尊贵的女人,将所有人都踩在脚下,让男人为你疯狂!”   云如h有些被她的疯狂吓到:“娘!”   “哈哈哈哈哈哈”,凌丽华笑得张扬如火,她看着云如h道,“你放心,云芷不会成为你的障碍。好好抓住容离的心。”   云如h恍惚想起容离那疏离而高高在上的神仙之姿。   那样的人,谁不想成为他在意之人呢?   人都想成为最好的那个人,都想要最好的那个人来陪自己。   容离那样的人,谁不会妄想?   那般如同神o一般的男人,若是为了自己有了喜怒哀乐,能得他温言耳畔、携手度余生,又有谁不羡慕?   她的心跳动着,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她的眼睛憧憬着,越来越亮,灿若星辰。   娘说得没错,她有容貌、有才情、有世家风范,不论从哪方面论,她都是沅州贵女中的头筹。   她要做,就做那最尊贵的女人。   那双纯真的眸子闪烁着炽热的光芒,瞳孔一点点坚定起来。   凌丽华在一边看着,眼睛里势在必得。   *   一场秋雨一场凉。   云芷待在燕王府第四天,孟将军仍然昏迷未醒。   跪在朱雀门外替孟将军请命的百姓一眼望去看不到头。   乌麻麻的人头,一张张脸上都是麻木与疲惫。   他们在为首之人带领下,声嘶力竭大喊着:“为孟将军请命!”   “为孟将军请命!”   “妖女罪该万死!”   “妖女罪该万死!”   ……   他们大都是当年一线溪谷之战中埋骨他乡之人的兄弟、妻子,他们奉孟云天为战神,视他为心中信仰。   是孟云天,将他们亲人的尸骨带回了家乡,让他们安眠辰江之畔,让活着的人能够活下来!   他不能,也不该因一个声名狼藉的妖女而丢了性命!   他们不忿!   他们不甘!   “为孟将军请命!”   “为孟将军请命!”   “妖女罪该万死!”   “妖女罪该万死!”   ……   一张张沧桑的脸上,却有一双双充满不忿与恨意的眼睛,仿若幽幽夜色中饿得发绿的狼群的眼睛。   残忍而迫切!   *   大臣早朝,由朱雀门进皇宫。   五更刚过,一辆辆马车“哒哒哒”停在朱雀门前,车前风灯在漆黑夜里发出微弱光晕,照亮染了一层白霜的马路。   风呼呼吹着,凉凉雨丝洒在朝臣脸上,冰冰凉凉。   “哐当”!   仿若天边巨响!   所有人一致扭头,鹄立眺望。   层层叠叠宫门犹如九重阊阖,一层一层缓缓打开,古老而悠远的“吱呀”一声声传荡开去,仿佛白头宫女诉说天宝遗事①,令人恍然生出天地悠悠,万物逆旅的沧桑与悲凉。   朱雀门离皇宫甚远,这些人喊破喉咙也传不进宫里去。   大臣们几天来天天见到这番景象,都有些见怪不怪。   不过,今日大家有些新消息。   “昨日士林也动了。”   “听说了,万人血书,檄文足足写了三十丈,罄竹难书,京兆府接了,今日呈递。”   “哎,闹得这般风风雨雨,不就是个小丫头,太子殿下若是早将人治罪,怎会如此惊心动魄,人心惶惶。”   “慎言。”   “唉,今日总算有个结果。太子一日不将人交出来,陛下一日不查办,这叫我等如何办案?”   “说来也怪,上次礼部尚书等人得了太子承诺,不日便会取消婚约,这都几个月过去了,云芷这丫头还在蹦Q,不知太子和陛下究竟是何意啊?”   “陛下心思,岂容我等随意猜测,小心祸从口出。”   “今年这雨有些冷啊。”有人叹息。   “今日这朝……唉……”   ……   朝臣们走过长长甬道,跟着提灯宫人由天黑走至报晓,至承天门接受大内搜查,随即进入太极殿静候陛下上朝。   香炉中龙涎香馥郁扑鼻,冲淡了外头带来的寒气。   雨滴声大了起来。   *   偏殿。   天阙额头汗珠浸出,气息有些不匀:“殿下,朝臣已至。”   容离脊背挺直如松,一张略有些苍白的脸映在烛火下,芝兰玉树,令人神往。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搭在一份打开的折子上,一目十行扫过,眸光沉静如泉,眼睛里虽映着火光,却依旧清淡,没有丝毫情绪。   他捂着嘴咳嗽两声,仔细看去,容离眼下覆着青色阴影,薄薄一层眼睑下,细小的血管清晰可见,嘴唇也有些干,起了皮。   天阙担忧地望过去:“殿下一夜未睡,不若稍微阖一会儿?”   容离摆了摆手。   他今日穿了太子礼服,头戴嵌十二珠金色礼冠,身着绛纱袍,袍上绣了日月星辰、山龙四章,袖口为红缘秀白,十二重交衽,衣领和袖端镶了白色、金色、橙色、红色滚条。   赤黻与金乌皮履皆绣绿色莽山如意纹。   礼服繁复华丽,衬得他整个人灼灼如月,莹莹其光,令人不敢直视。   容离垂下眼睑,仿若庙中神o:“人已处置了?”   天阙颔首,一滴汗从眼角滑落:“是,殿下,那小童鬼迷心窍,散播流言败坏云小姐名声,已处死了。”   “背后无人?”容离声音清冷,令人有种不真切的恍惚之感。   天阙从未感受过主子这般沉重的压迫,他艰难道:“无人。”   殿中一片安静。   外头风雨大了起来,树枝在风中“簌簌”,雨滴打在屋顶一阵“噼啪”。   天阙心中计算殿下这几日布局,不禁越想越心惊,眸子里闪过忧虑。   雨声搅得他心头更乱。   今日这朝,怕是要出大事。   “邦”!   承天门上钟鼓敲响!   大臣们心中一凛。   皇帝仪仗逶迤而来,声势浩大,太监唱礼的声音传入大殿,所有人跪伏在地,高呼万岁!   “平身。”   燕帝高高在上,俯视殿中众臣。   他看见太子位上脸色有些苍白的容离,眸子里暗沉一闪而过,沉声道:“何事要奏?”   有人急急站出,却是京兆府尹:“启禀陛下,臣有本要奏。”   “哗啦”!大雨倾盆而下,风急天高,落木萧萧。   “京城上万士子发檄文讨伐荣国公府云芷,为孟将军请命,万人血书,书尽云芷罪名,请陛下过目。”   总管太监吩咐人将檄文呈在殿上。   只见那檄文以纸书就,卷起来足足三个壮汉合抱之厚。   殿里顿时议论纷纷,一片嘈杂。   作者有话说:行宫   [唐]元稹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   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明晚六点。 第54章   那捆“罪证”,朝臣今日第一次见。   饶是他们见多识广,也不免眼皮一跳。   好些人目光若有若无向荣国公的方向飘去。   云士忠手持笏板,一颗心狠狠往下沉。   就在他满手汗水,脚下仿若钉了钉子,一颗心饱受煎熬,一步也挪不出去时,方才还有一瞬安静的朝臣,像是得到了什么讯号一般,纷纷出列。   本来,他们见到从来不曾上朝的太子突然出现在朝堂,料定他必定为云芷之事而来。碍于太子对此事捉摸不透的态度,大家都不敢轻易出头,只在心中打着各自算盘,准备静候以观其变。   岂料太子对于京兆府尹呈递罪证,并无意见。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压下心中蠢蠢欲动,眸光充满了志在必得。   “陛下,此事臣亦有耳闻,朱雀门外百姓们已跪了三天,若是再不惩治云芷,还孟将军一个公道,怕是社稷不稳啊陛下!”   “臣附议,云氏之女,品性顽劣,若只是骄纵跋扈,闹市欺人倒也罢了,可她竟敢对孟将军下毒手,其罪恶极,其行可恨!必当严惩!”   “臣附议,孟将军纵横疆场,为我大顺抛头颅洒热血,她云芷黄口小儿,非但不知谦卑,竟以阴毒诡计谋害当朝大将军,无法无天,嚣张至极,此罪不惩,难以堵天下悠悠众口!难以平将士胸中之恨!难以令我等咽下心中悲懑!”   “臣请命!废除云芷与太子婚约,将云芷贬为庶人,处以流刑!”   “臣附议。”   “臣附议。”   “臣亦附议。”   ……   朝臣纷纷出列,义愤填膺,列举云芷罪行,言辞犀利,一人一句间,她便从骄纵跋扈,变成了手段残忍、危害社稷的妖女。   王奇眸光平静,垂眸直视手中笏板。   整个朝堂上,只有几个人没有开口。   燕帝一手撑着案几,一手指了指那几人合抱粗的血书,突然道:“一个云芷,这京中学子能给她列出这般多罪行?”   京兆府尹抹了把头上的汗,眼角轻轻扫了王奇一眼:“回陛下,学子皆饱学之士,义愤填膺之下,难免畅所欲言,此书确乃京中士林所递,臣绝不敢妄言。”   燕帝扫了眼站在下首,眸光沉静的容离,漫不经心道:“太子,你怎么看?”   王奇蹙了下眉,看着那可堪用“夸张”来形容的血书,眼皮突然一跳。   他原本胜券在握的脸上,突然有些古怪。   容离淡淡开口:“怕是罪状还未列完,待群臣奏完,臣再议。”   燕帝一双深不可测的眸子看着下方:“还有哪位爱卿要奏?”   云士忠脸色有些发白。   他深吸了口气,大步出列:“启禀陛下,臣有本要奏!”   燕帝目露玩味:“哦?”   云士忠脸色冷厉,声音疾速:“臣有愧!不孝女云芷,心肠歹毒,不守礼法,谋害孟将军,罪不可恕,当惩以重刑!臣以云氏家主身份,将其逐出云氏族谱,从此以后,她便不再是我荣国公府大小姐!臣身为人父,教女无方,谋害他人,心中愧疚难当,今日在此请罪,自请卸去国公之位,传给世子,从此不再踏入朝堂!请陛下恩准!”   说完,跪下行大礼。   所有人心中都是一惊!   王奇眸光一抬,一抹异色闪过。随即在心里感慨:不愧是浸淫官场半辈子的荣国公。   老谋深算。   陛下本就对他心有芥蒂,他在朝堂上休想再有建树;说不得,陛下每次看见他心里便膈应,总想做点什么让他难堪。   总有一天,陛下会将眼中这粒沙子除去。   到时,荣国公府大难临头,谁也救不了。   所以,此时断尾求存,未尝不是一招妙计。   以一个云芷,换取荣国公府新生,绝等的划算。   不过……他没忘记荣国公府还有位沅州双姝,――云如h。   王奇摸了摸胡子,眼神一厉,向身边看了一眼。   然而,在那人出列前,有人开口:“启禀陛下,臣有疑义。”   燕帝斜倚在龙椅上,看着底下一张张脸,兴趣缺缺:“讲。”   严友宁肃着一张脸,一板一眼道:“孟将军之事,京兆府还未调查,光凭别人口中三言两语便定罪,未免太过草率。”他看了眼那过分“夸张”的万人血书,眸子有些冷道,“若是寻常,哪怕为了孟将军请命,这罪状如何列得出这般多?臣怀疑有人从中作梗,趁机陷害,还请陛下明察。”   王奇身边御史大夫颇有些不屑地看了严友宁一眼:“严大人也说“若是寻常”,老夫敢问严大人,此番云芷所做之事,可是寻常?”   严友宁像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昂着头一脸冷淡:“寻常不寻常,要视情况而定。孟将军此番在国公府受伤,乃是他找云小姐切磋在先,云小姐伤人在后,据臣所知,云小姐亦受伤不轻。论武力,十个云芷也抵不上孟云天,且孟将军出手在先,云小姐不得已动手在后,既如此,孟将军受伤怎能怪到云小姐头上?”   御史大夫甩了甩袖子:“即使孟将军出手,那也是云芷欺负明珠郡主在先,孟将军不过教训她一顿。孟将军论身份,是国之重臣,是长辈,她小小年纪,既无理,焉能动手?”   燕帝饶有兴趣地挥了挥手,眸子注视着云士忠:“荣国公,你可是想好了?”   云士忠恍惚听见自己开口:“陛下,臣意已决,臣教女无方,无颜面对陛下,云芷所为,丢尽了国公府脸面,从此以后,荣国公府与此人再无瓜葛!”   容离立在那里,清清冷冷,若不是那一身太子朝服,简直与朝堂格格不入。   但是谁也无法忽视了他。   所有人一边打机锋,一边隐晦地观察他脸上表情。   只是,令所有人沮丧的是,这位太子殿下,当真一点情绪都不外露。   就在众人放下心中警惕,全身心投入到这场舌战,势必要将云芷罪名钉死,让其永无翻身之地时,他们眼角扫到容离动了。   所有人眼皮一跳,心里闪过不好的预感。   “父皇,臣有事要奏。”   燕帝坐起身:“讲。”   王奇眸光抬起,注视着这位太子,脸上表情渐渐凝重起来。   他心里迅速回想自己所为,确认并无遗漏大意,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不等他整颗心放下,容离目光倏地向他看来。   如寒刃,如冰霜。   冷酷而漠然。   王奇手指捏紧了手中笏板。   “不好!”他心里咯噔一下。   容离捏了捏眉头:“此次孟将军之事,其一,并非云芷伤他,而是本殿出手;其二,”他抬起头,一双漆黑的眼睛扫过方才进言云芷罪无可恕之人,威压压得所有人心中戚戚,后悔不迭,一个个在那双眼睛下垂了头,恨不能找个洞钻进去!   “诸位都是我大顺栋梁之臣,”容离接着道,“既是栋梁之臣,本殿便想问一问王尚书,”他没有看王奇,而是伸出修长手指,垂眸理着袖口,声音里带着某种不知名的压迫,“何故与云芷这小小女子过不去?甚至不惜自降身价,威逼利诱,令群臣为你所用,弹劾云芷,背后鼓动将士,愚弄百姓,掌控朝政,你意欲何为?”   “轰”!   王奇身体晃了一晃,脑子里一片嗡嗡声。   他几乎条件反射一般“扑通”跪下:“殿下,臣冤枉!”   天阙搬着好些东西上来,呈给燕帝一份,多余的给朝臣传阅。   不多时,群臣目光惊异,有人涨红了脸,有人摇摇欲坠,更有人白着脸面如死灰。   燕帝扫了几眼,眸光沉了沉:“王奇,这都是你做的?”   王奇早在看见御史大夫颤抖的手中那份书信时,整个人都难以置信。   “不,不是,臣绝没有写这些!”   “陛下!这就是王尚书字迹,臣绝不会认错!臣知罪,王尚书以此威胁,臣不得不从,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一时间,一大片人灰白着脸跪下请罪。   却都是方才言辞犀利,要求严惩云芷的那群人。   王奇傻了眼了。   他根本没有与这些人联络过!   威胁更是无稽之谈!   那些信件到底怎么回事!   云士忠见事情峰回路转,脸上却难看起来。   此时再请罪未免讨嫌。   但计划已久的事如此罢休未免太过不甘。   只是,他还未开口,容离却将目光投在他身上。   那眼神看得他心头一跳。   容离高高在上,看着云士忠道:“荣国公可知此次士林请命,全由国公夫人背后推动,一手策划而成?”   云士忠眼神有些茫然。   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跪趴在了地上,眼中一片慌乱,浑身都在颤抖:“请殿下明察!此事绝无可能!”   然而,跟王奇一样,天阙直接将证据摆在众人眼前。   容离背手而立,看着这群臣子,声音冷漠而威严,他的眉蹙着,表情有些沉:“此中事由,本殿手中暗部已查清,你们口口声声为江山,为社稷,到头来玩弄朝政、操纵百姓、借刀杀人,阴谋百出,可曾惭愧?”   “殿下息怒!”所有人脸色变了。   燕帝摆了摆手:“此事太子既已插手,便管到底吧。朕累了。”   *   燕王府。   宋颂沾了点凤仙花汁擦在指甲上,两只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它慢慢风干,道:“不把事情闹严重点,容离怎么会出手?我就是帮了王奇和凌丽华一把,让他们的火烧得更旺一些而已。”   系统:“还差点把自己给烧死。”   宋颂:“明眼人一看就有问题,我怎么整也整不出那么大的罪吧?怪只怪他们一心求成,都想把我拉下去,好把自家女儿送进太子宫里,可惜,物极必反,棋差一招。”   她说着说着,看了眼时辰,早朝快结束了。   她眼睛一亮,朝喜鹊招手,“喜鹊,殿下可是交待了我可以出府?”   喜鹊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是的,云小姐。”   宋颂猛地大喊:“黄烈!”   “刷”黄烈一阵风似的出现。   宋颂趴在喜鹊肩膀上:“走,出府。”   她朝黄烈道:“多带些人,咱们去找场子。”   黄烈眼睛一亮:“小姐等着,我这就去叫人!”   片刻后,喜鹊看着黄烈身后吊儿郎当吆五喝六的一群黄字部手下,欲哭无泪。   她扯了扯步撵上宋颂衣角:“云小姐,您身子才好些,这这这就去将军府打架恐怕不太好吧?”   宋颂拍了拍手:“我自己出的手我能不知道有多重?孟将军这么多天都醒不过来,我去看看是不是孟明珠给他下毒故意害我呢。”   说完一挥手:“走!”容离这个人冷冷清清的,手底下的人倒是有意思。这个黄烈虽然有点自恋,还有点傻,但武功高足以掩盖一切不足,当打手找场子再适合不过。   作者有话说:今天外面跑了一天,忘记放存稿箱了,抱歉更晚了,明天就2020年啦,新年万事胜意!给大家发红包,记得留下爪印鸭!   明晚六点见~ 第55章   宋颂身上还没好全,路都走不利索。   她被容离拘在燕王府,外面风声鹤唳,多少人等着看她这回栽倒,她却有心情每天赏花喝茶。   这样的日子有些无聊,最重要的是,她几乎就见不到容离的面儿,也就不能刷存在感。   料想今日早朝必是一番血雨腥风,她给王奇和凌丽华布的局足以给他们留下实打实的证据,哪怕他们手段滔天,也难以将一切抹平。   宋颂坐着步撵,一手扶额,一手轻轻敲打扶手,想到这些,脸上表情甚是愉悦。   百姓们一看见她那张明媚张扬的脸,纷纷指指点点,再看看这队人马竟打着太子的名头,顿时有些忌惮地闭上了嘴巴,彼此面面相觑,不敢置信。   宋颂冲黄烈示意,黄烈咳了咳,大声道:“云小姐去孟将军府探望,太子殿下令人随行保护,闲杂人等一律让开。”   “她哪来这么大面子?竟劳动太子派人保护?”   “不是躲在燕王府不敢出来么?怎么今日这般招摇?”   “还敢去探望孟将军?我看是找死。”   “嘘,你看那人,穿着太子卫戍的服饰,说不准真是太子手下,小心点说话。”   “你瞧她的样子,哪里像是闯了祸要倒霉的样儿?我看她比以前更嚣张了。”   “好像也是,难不成,事情还能有转机?我可不信,那么多人请命,要是我,我早一根绳子早死早超生算了。”   “就是,就冲她今日这般不知事情严重的憨劲,我觉得她可能脑子有点问题。”   “兄台这样一说……我觉得有可能,不然解释不通啊。”   ……   所有人都对宋颂此行表示诧异。   再加上大顺能将自己的名声搅得天翻地覆,如此狼藉的,怕也只有个云芷了。几天不见,老实说,大家还有点不习惯。   今日这般,才比较符合她平日作风。   是以,出于某种隐秘心思,大家竟一路跟着她,一直到了将军府。   作为这几日流言的中心,孟将军府连日大门紧闭,关门谢客。   听闻明珠郡主轰走了一个又一个对孟将军病情束手无策的庸医,日日在府里以泪洗面。   将军府下人也是脸色凝重,个个不敢大声说话。   这座府邸安静得有些诡异。   门口侍卫不认得宋颂,但他们认得太子卫戍服饰。   正迟疑间,宋颂手中鞭子指了指侍卫:“告诉孟明珠,云芷来探望孟将军了,叫她来迎。”   此言一出,众人不禁眼皮一跳。   这哪里是探望,这分明是砸场子来的。   侍卫脸色瞬间难看,双手险些握不住手里的刀。   宋颂挑眉,指了指队友:“没看见太子亲自派人跟着本小姐,还不快去!本小姐头还疼着,要是被风吹着了,你担当得起吗?”   众人嘴角抽搐,见过嚣张的,没见过嚣张得这么不讲理的。   两个侍卫迅速对视一眼,竟是连话也不跟宋颂回,迅速进了府。   大门“哐当”一声关上。   宋颂啧啧:“瞧这副紧张样儿,本小姐还能偷袭不成。”   众人:还真说不准。   他们觑着宋颂带的那群手下个个吊儿郎当满面兴奋就差掏出刀把式闯进府去的样子,便觉情况可能有些不对。   这热闹是看呢,还是看呢?   还是看吧。咳咳。   黄烈双眼兴奋地盯着将军府,两只大手活动着,骨节捏得“咔擦”响,一副随时准备动手的样子。   他牢牢记着宋颂出门前说的话:   “咱们就是去找场子的,等到孟明珠先动手,我们就闯进去,到时候太子殿下追究起来,放心,我扛着,都给我放手干。”   这个老板夫人不错,性子够野!   没一会儿,原本安安静静的府里突然吵闹起来。   依稀可以听见明珠郡主那清脆的声音满是火气地咆哮着:“都跟我走!本郡主要那贱人有来无回!”   众人咽了口口水,紧紧盯着大门,暗道:来了。   宋颂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斜倚着,眼皮耷拉下来懒洋洋盯着将军府大门。   “砰”!   孟明珠一马当先,一袭藕色骑装,满头青丝都束了起来,打扮相当干练。   再看她略带薄红的脸颊,不难猜出这位爱弯弓骑马的郡主刚从练武场出来。   孟明珠一手遥指宋颂,眸光似剑,狠厉冷辣:“好啊,云芷,本郡主没有去找你,你胆敢找上门来,今日我叫你有来无回!”   说完,冲身后侍卫挥手:“给我将那女人抓过来,不论死活!”   宋颂这边黄烈和黄字部那群手下一听,眼睛“刷”地亮了。   跟饿了好多天的蝙蝠似的。   宋颂有些难过道:“我只是来探望孟将军,明珠郡主怎地如此粗鲁,太不讲道理了。”说着,还用手帕按了按眼角。   孟明珠:“少给我假惺惺!今日你既敢来,就别想安然离开!给我上!”   将军府手下蜂拥而出,呐喊着朝这边冲过来。   围观之人迅速退到一个安全距离,以免殃及池鱼。   宋颂扫到这些人那熟练的样子,不由嘴角一抽,这是吃瓜吃出技术来了。   她眼睑轻轻抬起,手中鞭子在掌心拍了拍,指着孟明珠:“本小姐怀疑孟将军早已清醒,明珠郡主故意栽赃陷害本小姐,给我上!我今日一定要将见到孟将军!”   黄烈身后那群少年“嗷”一声冲了出去。   黄烈摇旗呐喊:“放心吧小姐!小子们,给大爷上!”   孟将军府府兵四百有余,宋颂这边满打满算三十人。   黄烈一步不挪守在宋颂身边,另还有喜鹊这个小丫头。   三个人远远看去,势单力薄。   孟明珠心知她重伤未愈,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她提鞭纵身,掠过众人朝宋颂冲来,一鞭使了十足的力气,狠狠朝她那张扬的脸劈去!   宋颂挑眉,脸色都没有变一下,摸着下巴对黄烈道:“给我狠狠打,朝脸上招呼。”   黄烈有些没劲地扫了眼孟明珠:“太弱了,大爷一个脚趾头都能把她摁地上摩擦。”   孟明珠不信容离能给宋颂什么厉害的人,在她看来,今日老天都在帮她,就算云芷死在将军府门前,谁又能耐她何!   难道能让她堂堂郡主给这贱人偿命不成?笑话。   她眸子里势在必得,眼看一鞭就要毁了那张惹人嫉妒的脸,嘴角不禁缓缓勾起。   只是,还未等她笑出声来,宋颂身边那吊儿郎当不着四六的市井之徒竟徒手如利爪,稳稳抓住她的鞭子,拉得她半空中动作一滞,一个倒栽葱摔了下去。   “砰”!   今晨大雨,道路未干,孟明珠白生生的脸栽进了泥水里,泥点子溅出老远。   众人捂嘴惊呼:“啊!”   孟明珠缓缓抬头,一张脸全是泥,她张口待骂,露出一圈洁白的牙齿,泥水又顺着脸颊流进了嘴里。   “呸!”   “啊啊啊啊啊云芷我要杀了你!”   还不等她起身,懒洋洋靠在宋颂轿撵外的黄烈非常无趣地啧了一声,竟是将手里还捏着的鞭尾轻轻一甩,孟明珠便顺着手里力道又砸在了另一摊泥水里。   宋颂看得津津有味:“今日这雨是大了些,瞧瞧明珠郡主,摔得不轻啊。”   众人嘴角狂抽:这特么得是多厚的脸皮。   孟明珠意识到宋颂身边这人身手高强,自己不敌,想到什么,忙看向身后,却瞪着眼睛傻了一般。   围观众人也是被这发展惊了一惊。   他们再看着这些原本不甚瞧得上的吊儿郎当的少年郎,不由得咽了口口水。   将军府门前倒在地上呻|吟哀嚎的,全是自家侍卫。   那一个个吊得不行,疯狂往人家脸上踩,一边踩还一边骂:“叫你揪小爷头发,找死!”的,全是宋颂带来的。   他们以为这群人是来送人头的,没想到他们眨眼间便放倒了将军府四百精卫。   众人不禁互相以视线询问:“这样的水平,是一般手下能够有的吗?”   对方疯狂摇头:“你们家一般手下这身手?搞笑呢!”   这特么一个个放出去,谁家都抢着要好不,一个顶百绰绰有余,高门阖府之力奉养的高手,也不过如此了。   顿时,众人看着宋颂的目光变了。   这些看起来随随便便的手下,个个身手高强,他们不免想到一种可能,顿时心中大震。   该不会是太子手下天地玄黄四部吧?   云芷在太子跟前怎会有这般大的面子?   所有人都忌惮起来。   孟明珠也意识到情况不对,她忙从地上爬起,难以置信地看着宋颂:“太子派四部之人跟着你为非作歹?这绝不可能。”   但她看着自家哀嚎一片的精卫,却不得不面对现实:除了容离手下天地玄黄四部,当今天下还有什么势力有这样的实力?   泥污遮住了她的脸,瞧不清脸色,只是那双眼睛却气得红了,牙齿狠狠咬在唇上,流出血来。   宋颂见她已经很惨了,也不好意思再打她,于是挥了挥手:“我就进去看看孟将军,看完就出来,郡主不必担心。”   孟明珠大吼:“站住!我将军府不欢迎你,你给我滚!”   宋颂无奈地扫了扫地上躺着的众人,手中鞭子拍了拍,笑道:“还望郡主不要为难我,若是传出去,未免说我欺负人。”   黄烈示威性的上前一步。   孟明珠立刻退后一步。   她眼睛里慌乱闪过:“你敢!我这就进宫让陛下治你的罪!你区区小官之女,胆敢擅闯大将军府邸,这可是大罪!”   宋颂歪头问黄烈:“我说要闯了吗?”   黄烈龇出一口白牙:“没有,小姐只是想进去看看。”   众人:“……”   宋颂点了点头:“我进去探望孟将军,怎么说都是长辈,小辈看望是应该的,不然有人要说我不懂礼数了。”   说着,手一挥,轿撵动了起来。   孟明珠还没冲到轿前,便被两个暗部手下架住动弹不得,嘴巴还未张开,就被一团东西堵住了。   她瞪着宋颂,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宋颂冲围观之人笑了笑:“明珠郡主同意了,本小姐这便进去,各位可跟本小姐一起去看看。”   不知怎么,众人竟从她那笑容里读出一点威胁。   看着孟明珠那副惨像,不知怎么,脚不由自主跟着她进去了。   待到回过神来,众人:我特么这是在干什么!本来好好看戏的,这下怎么也闯了将军府了,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宋颂:“没想到大家也这么关心孟将军,我们一起去探望探望,尽尽心意,望孟将军早日康复。”   众人:好毒的女人,拉他们上贼船!   黄烈仰着头笑得肚子都疼:“小姐真乃绝世聪明!这招好啊,天底下哪有白看的热闹,要看大家一起看,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顿时肚里流苦水,心中滋味难以形容。这是什么人间疾苦,他们不就是看了云芷一场热闹,至于么!   作者有话说:元旦快乐!明晚六点~   这两天留言的都给大家发红包! 第56章   孟将军的大本营在云南边境一带,京城府邸乃是新赐的。   这原是一处前朝公府,白墙绿瓦,倒也好看。   一进门,便是一处照壁。   宋颂由人抬着,一路穿庭走廊。   黄烈手里捉着一名侍卫:“老实点带路。”   孟明珠一身狼狈,一双眸子狠狠瞪着宋颂,恨不能用眼神杀人,却碍于束缚既不能动手也不能动口,喉咙里憋得快要发疯。   她为了一招致胜,将府里精卫全都调了出去,这会,将军府守卫空虚,下人们近几日本已惶惶不安,见到这般情景,忙四散奔逃。   竟教云芷这女人一路如入无人之境,直抵她父亲的院子。   宋颂伸手扇了扇,感叹:“这宅子还真够大的。”   她冲黄烈招了招手:“将我抬进去。”   孟明珠顿时着急,疯狂挣扎,抓着她的人没料到她突然有这么大的劲儿,差点叫她挣脱。   宋颂瞥了一眼:“让明珠郡主带路,哪有主人在,客人私自擅闯的道理。”   后面跟着上了贼船的众人心里有苦说不出。   还不待他们纠结到底要不要再进去、会不会因为见到太多被明珠郡主灭口,宋颂突然想起他们似的,转过头,露出一张俏生生的脸,竟还满面笑容。   “你们也进去吧,大老远来都来了,不看看孟将军岂不是白来一趟?”   众人:魔鬼。   这一路进来,看得出,除了孟明珠的院子,其他院落均没有改动,处处透露一股沅州水乡的文秀气,一点儿也不像武将的宅子。   眼前孟云天的院子亦如是。   院落里有两颗柿子树,正结满了火红火红的柿子。台阶上,落满黄叶。   宋颂一眼看到,意有所指道:“将军府下人不勤快啊,树叶都堆这么厚了。”   孟明珠脏兮兮的脸上,一双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一刻也不停地在挣扎。   倒是被压着的侍卫有些难过地喷了宋颂一句:“将军好几天没醒了,小姐日日伤心,下人都不敢靠近这里。”说着说着,一双虎目瞪着宋颂,“还不都是因为你害的!你害了将军!”   黄烈手里一动,“咔擦”一声,侍卫下巴被卸了,顿时说不出话来。眼睛却气愤地瞪着宋颂,如果眼睛能杀人,这小侍卫恐怕恨不得甩出刀子来将宋颂千刀万剐。   黄烈将人封了穴道丢到一边。   他们已经到了正房门前。   宋颂环顾了一圈院落,淡淡地看了眼犹自不肯消停的孟明珠:“咱们进去看看吧。”   两个手下压着孟明珠推开了门。   一股浓郁的药味涌出来,呛得人喘不上气来。   宋颂皱眉,被人抬着紧跟其后。   房间一片昏暗,像是许久未见阳光。   宋颂冷声道:“将窗户都给我打开,帘子揭开。”   她扫了眼似乎变得镇定的孟明珠:“让她过来。”   两个手下麻利摘了孟明珠嘴里的东西,松开了手。   孟明珠得到自由,立刻想冲过来打宋颂。   被黄烈一把捏着喉咙半蹲在宋颂面前。   宋颂:“我要是你,明知道打不过,就省省力气,别瞎折腾。我的人跟我一样,脾气不怎么好,你这娇滴滴的小姐身子,摔着磕着了,不疼啊?”   孟明珠打了个哆嗦,狠狠瞪着她,原本要骂的话却哽在喉咙里,不敢说出,上不来下不去,烧心难受。   宋颂耐心耗尽,也不想嗦:“让那些看热闹的在门口排好队,安安静静给我待着,谁要是闹事就给我砸晕扔院儿里去。”   外面本来还真打算趁机作乱浑水摸鱼的人顿时一个激灵,收起那颗不安分的心,老老实实装鹌鹑。   宋颂靠近床边,看着孟云天脸色皱眉。   床上的人比起那天她见到的,整整瘦了一圈。   孟云天整个人身上笼罩着一层死气,嘴唇青白,脸色蜡黄,呼吸极其轻微,看上去离死不远了。   她伸出手,搭在孟云天手腕上。   孟明珠眼睛死死盯着,双手绞紧,一块衣角都被她揉皱了。   宋颂半垂着眼睑,半晌没动。   她这架势,难免让人察觉出一点不对来。   有人想起她在大街上那句:她怀疑孟将军早就醒了,明珠郡主骗人,于是一个个伸长脖子恨不能变成长颈鹿探到她跟前去。   黄烈原本吊儿郎当的脸上表情也渐渐凝重起来。   “小姐?可是有事?”   宋颂眼皮抬起,定定看着孟明珠。   孟明珠给她看得心慌,梗着脖子:“你到底想怎么样?伤了我爹不算,如今还想看笑话不成!欺人太甚!”   宋颂不冷不热地露出个笑:“孟将军喝的哪位大夫开的药?”   孟明珠张口欲要骂人,宋颂冷声道:“你敢说一句废话,我便砍你一根手指,不要考验我的耐性。”   她将手指从孟云天手腕上拿开,皱眉:“孟明珠,明珠郡主,你真是能耐大了去了,胆敢给自己父亲下药,就为了打压我?”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不管孟明珠歇斯底里咆哮,一边喂到孟云天嘴里,一边继续道:“我出手心里有数,太子殿下亦不会取将军性命,按理,他该比我早醒才是。第二天我听到传言孟将军还未醒来时便起了疑心,因为根本不可能。”   她倏地抬起眼皮,盯着孟明珠,眸光如利剑,霎时攫住人的眼睛,那一瞬间,心都好像给她捏住了。   “说,为何要给孟将军喂迷药,耽搁他治伤?”   孟明珠脸色刷地白了,嘴唇颤抖,眼睛难以跟她对视:“你在胡说什么?”   “仓啷”!   黄烈抽出匕首,手下将孟明珠的手压在桌上。   黄烈渐渐逼近,刀光折射出的寒气仿佛劈开了她的身体,冷气从脚底迅速窜遍全身,孟明珠眼珠子瞪大,额头汗珠子大滴大滴滚落,她不要命般疯狂挣扎:“你要做什么?”   宋颂挥了挥手,黄烈挥起匕首用力砍了下去。   “啊――!我说!我说!我说!云芷!”   宋颂瞧着那个嚎啕大哭腿软脚软的人,冲黄烈使了个眼色。   黄烈啧啧摇头,收起匕首,懒洋洋道:“早这么识相不就行了?”   孟明珠捂着脸因为腿软坐在地上,丝毫形象也无,眼泪从下颚滑落,滴在地上。   宋颂皱眉:“说。”   孟明珠心知她什么都知道,旁边又有黄烈虎视眈眈,她不敢再耍心眼,伤心委屈难过道:“呜呜呜我只是给爹爹喂了点迷药,想趁机找你麻烦而已,呜呜呜我难不成还会害我爹爹不成!”   “大夫是谁?”   孟明珠哽咽着:“城南微草堂刘大夫。”   “何人介绍?”   孟明珠声音顿了顿,似在思索:“嗝不记得了。”   “谁跟你提了孟将军昏迷我能倒霉?”   孟明珠茫然看着她:“我自己想的啊。”   “你再想想,你一开始就有这个想法了?”   孟明珠顿时有些恍惚:“没有,一开始我担心爹爹――”   她突然想起一幕画面。   当时王奇来看爹爹,知道爹爹很快便会醒来后,说了一句:“云芷这丫头太无法无天了,谋害当朝大将军乃是重罪,她害得孟将军昏迷不醒,论罪当处重刑。”   她是听了这话才突然打了云芷主意的!   “是王奇!”她道。   黄烈派人前去查她提到的大夫。   宋颂回头瞧着门口那群目瞪口呆的人:“都听清楚了?户部尚书王奇挑唆明珠郡主,给孟将军吃迷药昏迷不醒,栽赃嫁祸本小姐,今日真相大白,一切皆因王奇暗中谋划,记得出去好好说道说道,还本小姐一个清白。”   众人哭丧着脸不敢不应。   宋颂挑眉:“既然都清楚了,你们可以走了。”   一群人来时有多幸灾乐祸兴致勃勃,走的时候就有多愁眉苦脸后悔不迭。   说云芷的坏话跟说王尚书的坏话,那能比吗?   云芷无权无势,名声极差,王奇可是皇帝面前红人,他儿子王守仁乃沅州一霸,谁要是敢胡说八道,不想要命了?   黄烈瞥了眼那群人:“小姐,他们恐怕不敢乱说。”   宋颂环胸冷笑:“没指望他们,给他们长长记性,叫他们以后再胡说八道试试。”   原主的名声都是被这群人无中生有传坏的。   床上传来动静,孟云天醒了。   宋颂对将军府管家道:“去宫里请御医。”   同时对方才压着孟明珠的两名黄字卫道:“跟着,一路上好好宣传宣传这个消息,顺便把王奇干的好事也让人知道,尤其是朱雀门外跪着的那群人。”   俩人兴奋点头道:“是!”   说完压着管家进宫去了。   下人在宋颂指示下替孟将军喂了水,替他擦了擦脸。   孟云天神志已经清醒,他看着宋颂:“你来做什么?”   宋颂道:“孟将军身上经脉已废,此后除行走坐卧,你连一只碗都端不起来,更遑论上阵杀敌,孟将军,我是来亲口告诉你这个消息的。”   说完,她没看孟云天大变的脸色,吩咐手下离开。   “这院子不错,适合颐养天年。”   *   出了将军府,黄烈仰头叹息:“将军府精卫身手不过如此。”筋骨还没活动开,都不够手下们塞牙缝的。   宋颂挑眉:“还没过瘾?”   黄烈摸了摸鼻子:“这些人虽然战场上可以一敌百,但我黄字部习的是杀人之术,对付这些粗糙的招式,简直不够热身的。”   宋颂看了眼天边两道彩虹:“还有个碍眼的没解决,她手下可有不少厉害的。”   黄烈眼睛一亮:“谁?”   宋颂笑了笑:“国公府夫人。”   黄烈:“永昌侯府郡主近卫队!”   宋颂点了点头:“走吧,今天一次解决了。”   马路上的水分在太阳照射下渐渐蒸发,泥泞逐渐僵硬,一队人经过,留下密密麻麻的脚印。   作者有话说:明晚六点~ 第57章   朝堂上,燕帝一走,气氛霎时一凝。   侍卫早已上前将王奇扣押。   朝臣们噤若寒蝉,不敢置喙。   王奇本人倒是很快镇静下来。   他捋着胡子,面色整肃,不卑不亢:“太子殿下,这些书信绝非出自臣之手,而是有人栽赃陷害,以殿下之聪慧,不难看出其中巧合,老臣在朝中这么多年,不求权势,不问富贵,所行所做,但求无愧于心,扪心自问,从不曾对他人不起,如今蒙受不白之冤,心中甚是难过,望殿下查明真相,还老臣一个清白!”   不少朝臣驻足观望,眼睛里流露出认同。   王尚书政绩斐然,为人面面俱到。   观之神情,清癯冷静,淡泊无畏,一派文人傲骨,怎么会做出鼓动百姓和将士以流言杀人的事来?   再者,那些证据未免太过直白了些,太像故意栽赃。   不要说王尚书,就说他们自己,若是做了这样的事,岂会留下把柄供人拿捏?   此事疑点重重。   容离掀起眼睑,淡淡道:“既已证据确凿,何来冤枉之说?”   王奇笑了笑:“臣没有做过的事,是不会认的。”   容离倏地看他,目光沉静幽深,仿佛能看到人心底去。   王奇平平静静回视,丝毫不曾避让。   最后还是王奇先移开目光,道了句:“臣倒是好奇,何人如此大费周章布下天罗地网对付老夫?”   侍卫压着他去了天牢,他留下的那句话却在众人心里久久盘旋。   一些心思重的老臣不免想起令燕帝大发雷霆的那件事来。   七月七日宫变那日,本应压往天牢的旧太子不见了。   燕帝将皇宫和沅州城翻了个底朝天,掘地三尺也没有抓到人。   朝中因此很是沉寂了一段时间。   人人恨不得连呼吸都屏着,就怕一个不小心触了燕帝眉头。   王奇一句话,在众人心底投下千层巨浪。   难不成,旧太子当真逃出生天回来报仇?   众人不禁打了个冷颤。   天阙也低着头沉思。   别人不知道王奇何时投靠陛下,他作为主子手下天地玄黄四部之首,却是知晓其中秘辛。   王奇从一开始,就是燕王爷的人。   他看着主子:“殿下?王尚书如何处置?”   容离站在九百九十九层汉白玉阶前,容颜如玉,负手而立,衣袂飘飘,卓卓然若仙人乘风。   “暂且关押,待查明真相,再行论罪。”   “王尚书所言……未尝没有道理,以王尚书之谨慎,此番证据,得来确实太过巧合――”   容离目光看向城东,蹙着眉道:“云芷今日在做什么?”   天阙一愣,顺着殿下目光一看,除了鳞次栉比的屋檐、四通八达的街道,什么也没有。   云士忠灰白着脸,待众人都退了,方才有力气走出太极殿。   出来正好望见太子站在殿前,一身气度,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令人心向往之。   他想起云如h,自己捧在掌心的女儿,那般美好如珠似玉。这天底下,除了容离,谁还能配得上她?   天阙想起早朝时府里急忙送来的消息,不禁一阵头疼:“云小姐带着黄烈上将军府去了。”   云芷在燕王府一应住行,皆是殿下亲自吩咐,再加上昨夜刚处死了乱传云芷坏话的小童并一干人,府里对她正是最紧张的时候,她要出府,太子既然允了,下人自然不敢拦着。黄烈又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憨批,只会添油加火,这给他们放出去,还得了。   容离脸上露出了然,昨日云芷就差将燕王府的房顶掀了。吵着闹着要出门。今日得了允许,若是乖乖呆在府里才惹人怀疑。   他抿着唇道:“黄烈可跟着?”   天阙有极其不祥的预感,他感觉这俩人能给他整出大事儿来,所以,他凝重着脸,语气非常肃穆,试图引起容离重视:“殿下,黄烈将黄字部十六卫全都带上了,放眼京城,根本没有人能挡得住他们,将军府那几百精卫还不够黄烈一个人打的,云小姐的性子――”   容离将唇向下压了压:“她的性子太倔,完全不知害怕为何物,如今行动不便,容易受人辖制,十六卫……少了些,将军府精卫纵然不放在眼里,永昌侯府却不是好对付的。”   天阙:“?????”   他一颗心仿佛在泡菜里腌过,比柠檬还要酸。他看着殿下那神仙一般俊美如铸的脸,心酸:殿下再也不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殿下了。   这心都要偏到黑珍珠国去了!   上次他单骑闯南蛮军营,是谁说一个黄字卫可抵千军万马,只给他派了一个去打前哨的???!   如今在云小姐那里,永昌侯府那点屁实力都成了“不好对付的了”?   他张了张嘴,酸得不能自已:“殿下,方才府中来报,云小姐收拾了明珠郡主,这会已经往国公府去了。”   容离目光一顿,看着雨过天晴,被洗得湛蓝的天上那两道彩虹,蹙了蹙眉:“那岂不是要错过午饭?”   天阙:卒。难道不该担心云小姐带人把国公府拆了吗?   他们殿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层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外壳去掉以后,就露出了这副令人担忧的性子。   容离眸光蓦地一转,定在来人身上。   云士忠上前:“太子殿下。”   容离:“国公还有何事。”尾音平平,丝毫听不出他那淡淡的嗓音里含着问句。   云士忠扶着栏柱,表情沉重:“殿下,关于夫人之事,臣有几点需得说予殿下。”   容离负手而立,背对云士忠,脊背挺拔如松:“我朝律例,鼓动百姓,煽动舆论,搅乱民心,危害社稷,其罪当斩。”   云士忠脚下一软,险些栽倒。   他咬着牙:“殿下,夫人所做之事,盖因千金如h遭人欺|辱,妇道人家一时意气,绝无危害社稷之心,还望殿下明察!”   容离转身,目光注视着云士忠,半晌没有动一下。   云士忠被这股压迫压得弯下了腰,额头浸满汗水。   容离淡淡道:“国公夫人以舆论杀人,兵不血刃,其行歹毒,其心可诛,死不足惜。”   “殿下!”云士忠目眦欲裂,脸色难看到极点。   容离甩袖:“本殿要去国公府,荣国公正好一道。”   *   宋颂带着人上了荣国公府。   这下,再没有人敢跟上来瞧她的热闹。   沿途所见百姓,见了她身边那坦着胸膛、吊儿郎当的黄烈,再瞧瞧身后那两队混不吝的少年郎,顿时抱头鼠窜,溜得不见人影。   宋颂所过之处,街道竟然空了。   她见到,忍不住仰头笑了一声。   黄烈头一次白天这样大摇大摆上街,方才闹了将军府,心里正兴奋,此时见众人都怕他们,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小虎牙都出来了:“小姐这招真是妙啊。”   宋颂笑得肚子都疼,容离哪里来的这样憨的手下。   喜鹊鼓着腮帮子狠狠瞪了黄烈一眼,就知道瞎撺掇,看殿下不扒了你的皮!   荣国公府宋颂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待到他们抵达,许是早已听见风声,国公府大门紧闭,门口连个留守的人都没有。   黄烈剔着牙,捏着指骨,就等宋颂一声令下。   一众儿郎们脸上蠢蠢欲动,眼睛里闪烁着狼一般的野性光芒。   宋颂勾起嘴角:“这次,咱们不废话,直接打,先将凌丽华的近卫放倒,然后将她给本小姐抓来,我要好好审,待殿下来了直接抓去坐牢便是。”   黄烈长臂一挥,十六卫顿时跃了进去,大门打开,国公府埋伏大门处的护卫顿时哀嚎一片,倒了一地。   十六卫一人可抵千军万马虽然有夸张成分在,但千军万马如入无人之境却是真的。   那一排排的护卫如同被割掉的韭菜一般,一茬接一茬齐齐倒了下去。   一眨眼的功夫,国公府再无抵抗之力。   云如琰跑出来,看着面前惨状,死死盯着宋颂,手中长剑遥指她咽喉:“你想做什么?杀亲灭祖吗?这里是当朝国公府!你眼里无父无母也罢了,难道连祖宗都要亵渎?你还是不是人!”   不等宋颂开口,黄烈一个鹞子翻身,移步幻影间,便将云如琰提在手里拎到了宋颂面前。   “当啷”一声,云如琰手臂被黄烈卸掉,长剑跌落在地,青石板被剑刃凿出一道痕迹。   宋颂居高临下看着云如琰这张脸。   云如琰不堪受辱,恨恨扭过头闭上眼睛:“你不得好死。”   宋颂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脸,漫不经心道:“现在,是你在我手里,要说谁不得好死,我怎么觉得你更有可能一些?”   她尾音有些沉,仿佛九层寒冰冻住人全身血肉,令人从脚底窜上一阵寒气,四肢发冷。   云如琰脸色难看,瞪着宋颂难以置信:“你敢!”   宋颂这下是真的笑了。   她一笑,如同春风化水,万物复苏,方才寒意散去,给人暖洋洋的感觉。   她用无与伦比美丽的一张脸,说着世上最残忍的话:“我为什么不敢?当真以为我放着你们,是要留着过年么?就算是猪,也到了养肥该杀的时候了。”   云如琰目眦欲裂:“你敢!”   宋颂伸出手,捏住他下颚,眸子眯起:“你说,从小到大,你找过我多少麻烦?咱们现在来一样一样,好好清算一下如何?”   云如琰恍惚中打了个寒颤。   他猛地清醒,用力挣扎:“你身份下贱,被我欺负那也是应该!谁让你娘是个贱人!她迷惑我爹,低三下四,卑微低贱!你们这般低贱的人就不该存活于世上!跟我一个姓凭你也配!”   作者有话说:明晚六点~ 第58章   宋颂眼前一晃,又出现原主小时候的记忆。   她笑了笑。   嘉禾公主这个名号还是她失身于荣国公云士忠后,昏君为皇室脸面,遮上的一层遮羞布。   此前,容映在皇宫中,如履薄冰,身份低微,如同下人。   她连名字都没有入皇室宗谱,更遑论封号。   除带她长大的嬷嬷,宫中向来捧高踩低的奴才是不大将她看在眼里的。   她的出身一直是皇室耻辱,――盖因她乃皇帝于动乱之中,临幸了一疯癫女人所生。   先皇本下令掐死了事,怎奈正逢太皇太后大寿,不宜杀生,是以才留了命下来。   这样一个苦命的人,阴差阳错落入别人圈套失了身,嫁了云士忠,抢了凌丽华的男人,成了整个沅州城不敢与凌丽华作对之人的敌人。   上流圈子容不下她。   宋颂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是当时情景光想想她就能知晓一二。   当时昏君初登基,凌丽华背靠永昌侯府和荣国公府两大靠山,皇帝更是赐食千邑,前所未有,说她乃大顺当时最风光的女人也不为过。   而容映,人人知她自卑怯弱,出身卑微。皇帝血洗亲族,血脉至亲都没有放在眼里,更别说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公主。   说是人人见了她都要踩一脚丝毫不夸张。   就这样的日子,这个女人临死时竟还说:“从小到大,只有怀着她的这段日子,是真的开心。期待她出生、长大,想替她做衣裳,想为她梳头,教她念书,看她蹒跚走路、牙牙学语,看她一年长一点,从我怀里长到跟我一般高,想看她笑,想听她喊娘亲……”   宋颂甚至能想象出那个柔软的女人脸上出神向往的母性光辉。   她不由鼻子一酸。   “低贱?”宋颂低低笑了一声。太阳争破云层,光束洒满天际,阴沉退散,光明袭来,金色光芒笼罩在宋颂脸上,将她白皙的脸照得几近透明,绒毛清晰可见,如诗眉目灼灼其华,眼睛里隐隐似有水光闪过。   她目光倏地一利,手中鞭子携着万仞之力斜向劈出,鞭风划破空气,仿佛撕开一道口子,无数冷刃齐数射出,裹在鞭风之上向云如琰刺去!   众人皆是一惊!   云如琰面色大变,冷汗袭遍全身,他目光直勾勾盯着鞭子,整个人被宋颂那个眼神定在那里,通体发凉,竟生不出力气来挣扎。   瞳孔里倒映着鞭子轨迹,眼睁睁看着那道鞭影携雷霆之力割裂空气,直向他劈来!   耳边只剩嗡嗡之声,除此之外,他什么都听不到,也看不到了。   凌丽华赶来见此情景,目光盛怒,抽出一柄利刃便朝宋颂飞射去!   黄烈目光沉沉看她一眼,一甩袖,将刺到宋颂眼前的匕首挥到枣树上,入木三分,刀柄犹自颤动不止。   “啪”地一声,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光是听着这般地动山摇的抽打声,他们都觉得疼。   待将目光放到那狠狠挨了宋颂一鞭、被抽得斜飞出去的云如琰身上,众人不禁又是一“嘶”。   鞭痕自云如琰身上斜劈而过,自脸颊,直到腰间。   脸上一道青紫发黑印痕,皮肉翻起,肿得认不出是何人,鼻子血流不止,牙齿也掉了两颗。   一身华服彻底一分为二,鞭痕所过,皮开肉绽。   云如琰懵了一瞬,方才感觉到疼。   开始是脸颊,身体,然后是由内而外,烈火焚烧般的疼。   他低头看了眼身上,猛地打了个寒颤,瞪直了眼睛,伸出手缓缓去碰脸。   整张脸都是麻木的,他怀疑自己的脑袋被劈成了两半。   鞭子袭过来时,仿佛有一头巨兽张开血盆大口要将他吞吃入腹,他颤抖着手,喃喃:“我的脸,我的脸……”   眼泪浸湿伤口,火辣辣的疼。   宋颂将鞭子收回,轻轻在手心拍着,目光漫不经心扫过云如琰身上伤口:“嘴真脏,从小到大,没干净过,真是没有教养,本小姐教教你做人的道理。至于低贱?”   她目光一转,瞧着凌丽华和云如h:“真是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我娘,乃皇室公主,国公府嫡妻,我乃国公府嫡长女,你――”她扫了眼凌丽华,近乎厌烦地望着远处,“不过登堂入室一毒妇罢了,哪里来的脸跟我耀武扬威?”   凌丽华脸色骤然一沉,眸子里狠厉裹了毒药一般:“如琰!”   她袖口颤得厉害,胸口起伏不定,一张浓烈的美人脸上全是戾气,转过头,阴沉沉盯着宋颂。   身后近卫长刀所向,便是她命令所指!   她深吸了口气,咬牙切齿:“给我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拿下!”   近卫厮杀着向宋颂冲去。   黄烈歪头将嘴里枣核吐出去,冲在前面的一名近卫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便倒了下去。   枣核穿过喉咙,血液喷溅而出,染红了三尺之地。   后面众人动作一滞,浑身汗毛倒立。   黄烈身后十六卫面上吊儿郎当一收,肃着脸冲将上去!   十六个少年郎,眸中冷漠,面无表情,与平时显露出来的个性截然不同。   他们身法轻灵,快如闪电,刀光剑影中夺人性命,谁能料到方才笑嘻嘻的儿郎转眼便能杀人如麻!   凌丽华白着脸退了一步。   一百近卫在她手中数十载,日日苦练,进可上阵杀敌,退可绞杀宵小,多年来,未尝一败。   她瞳孔难以置信地收缩,一刀,她看得分明,云芷身边那十六个少年,出手只是一刀,她手下精锐便如同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前赴后继倒了下去。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上百人皆已倒地,耳畔似乎犹自回荡着众人哀鸣。   她的心在滴血!   凌丽华闭了闭眼睛,高昂着头颅,目光如同火炬,火焰灼灼燃烧,一字一句:“放箭!”   宋颂抬头,发现四周墙上站满了密密麻麻的弓箭手,黑黝黝的箭头泛着森冷寒光对准了她的脑袋。   凌丽华话音刚落,万箭齐发!   喜鹊早在宋颂甩出那一鞭的时候心里便大为惊吓。   这骨头接上都没几天,她还敢甩鞭子,不想要胳膊了!   宋颂被她拉着手重新检查固定。见这丫头圆圆的脸沉着,她心虚没敢说疼,老实任她摆弄。   黄烈自始至终不曾离开宋颂身边半步。   这些弓箭手一出来,黄烈脸色便是一沉。   他跟宋颂对视一眼,眨了眨眼睛。   宋颂忍不住笑了笑。   她甚至没有躲,而是靠着喜鹊缓缓站了起来。   站得笔直,站得顶天立地。   眉梢红痣隐在黛青长眉中,约有些扬起的眼睛高高俯视着凌丽华,眉目浓烈,仿佛带着光,眸中全然冷静。   冷静得凌丽华打了个哆嗦。   她原本了然于胸的自信开始土崩瓦解,脸上表情仿佛泥塑的面具突然被打破一般,碎裂、掉落、残缺,一块快裂开,露出最底下苍白的、狰狞的、可怖的面容。   仿佛潜伏地底的恶魔。   邪恶而阴冷。   “给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实力,未免郡主总是觉得自己能掌控他人性命,有两个近卫便觉得自个儿能上天,杀个人还自鸣得意,觉得自己做得隐蔽,神不知鬼不觉,姑奶奶今儿就帮你洗洗脑子,简直脏得让我恶心!”   话音刚落,十六卫眨眼拦下箭雨,十步取人性命,弓箭手如同枝头残花,一顿暴风骤雨,纷纷折了脑袋跌落树梢,在地底碾落成泥。   一时间天地俱寂,院落里悄无声息。   凌丽华看着眼前一切,脚下一软,却犹自强撑着不肯倒下。   她凌厉的目光看着宋颂,半晌,突然笑了一声:“真是好大的排场,好毒的手段。”   宋颂漫不经心:“比起郡主,逊色多了,毒,比不上你。”   凌丽华挺直了腰,昂着头,退后一步,靠在树上,勉强跟宋颂平视:“侍卫你也杀光了,是不是还想取我性命?”   宋颂将目光从指甲上收回,掀起眼皮,淡淡看了凌丽华一眼:“不,你的命太脏,本小姐看不上。”   凌丽华大怒:“你算什么东西!不过贱人生的野种罢了!”   宋颂看了她半天,仿佛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东西来。   过了好久,她才缓缓坐了下去,斜倚在椅背身上,一只手指揉捏着太阳穴:“今天我来,就是跟你算总账的。欠我的,欠我娘的,今天一道算个清楚。”   凌丽华目光若有似无向院门扫去,听了她的话,嗤笑一声:“大小姐好大的口气,你娘是个什么东西,你又是什么东西,敢跟我算账,当真以为披了彩羽就是凤凰呢?”   她目光扫过黄烈并十六卫,心知这些人必定是太子手中精锐,但她自问了解燕帝与昏君所有仇怨,容离就算娶谁,也就不可能娶云芷。   有昏君隔着,他们绝无可能。   再说,她还有一张牌。   宋颂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露出个容光焕发的笑容来:“你在等圣旨?”   凌丽华眼皮一跳。   “你觉得皇帝马上就派人来抓我了?因为昨日士林请命?”   凌丽华不说话。   宋颂自顾自道:“巧了,我也在等圣旨,这鼓动百姓,造谣生事,危害社稷,按律当斩,不知道圣旨什么时候来。”   凌丽华脸色一点点僵硬了下去。   宋颂仿佛没瞧见一般,又笑了一笑:“不过,在这之前,咱们先来算算账。正好,荣国公也到了。”   “轰”地一声,凌丽华脑海里一阵电闪雷鸣。   她顺着宋颂目光看去,果然,云士忠站在太子身旁,皱眉看着满院狼藉。   宋颂不给他开口的时间,早就想好了似的:“咱们先来算算当年我娘给荣国公下药一事。”   云士忠脸色一变:“住口,你这孽女!”   宋颂冲黄烈使了眼色,两个手下挟制了云士忠,不给他冲上来的机会。   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脸色有些发白,额头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我听说了一件极有趣的事。”她说。   “当年你们二人情投意合,两小无猜,过了六礼,马上便要成亲,谁料嘉禾公主无耻下作,给荣国公下药,失了身子,被众人撞破,设计毁了婚事,自己嫁了国公府。想必这就是荣国公和众人眼里当年之事的全部真相了。   “不过,经我所查,事情可不是这样的。”她眼底的情绪叫人看不分明,远远望去,整个人竟似笼着一层郁气,莫名叫人生畏。   容离扫了眼云如琰身上鞭痕,将眸光放在宋颂脸上,看见她手里握着的鞭子,眉头蹙了蹙。   云士忠“噗通”跪在容离身前:“殿下!此女已然疯魔,竟如此视人命为草芥,我荣国公府断然不会纵容她的残忍行径,望殿下允臣报官,将云芷押送官府!”   作者有话说: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关汉卿《窦娥冤》   我接着写,十二点还有一章~ 第59章   “当年,太皇太后寿礼,命妇进宫请安,国公爷席上喝了一杯酒,突觉浑身发热,于是中途离席,无意中闯入冷宫,可是有此事?”宋颂捏了一片枣树叶子,声音平静,冷得没有情绪,丝毫没有将云士忠的话放在眼里,眼睛直勾勾看着云士忠,等他回答。   容离轻轻扫了眼院中尸体,声音清淡:“嘉禾公主毕竟乃皇室中人,若是受了冤屈,自是大事,待此事了清,再追究伤人之事不迟。”   云士忠脸色一阵五彩斑斓,难看至极。   凌丽华垂着眼睑,看不见眼底神色。   宋颂看着云士忠:“国公爷,我说的可对?”   云士忠:“你到底想做什么?”   宋颂笑了笑:“既然不否认,那我接着讲。国公爷神志不清,误入冷宫,你已知自己中了药,却不知那药是否于身体有害,药效正猛烈之时,突然有女子靠近。   “你当她是下药之人,心中暗恨,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拿那女子解了药。”   云士忠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自己的风流旧事被亲生女儿这般当着太子之面说出,实在有失颜面。   凌丽华目光直勾勾盯着宋颂。   “啪”一声,宋颂鞭子在椅背上拍了下,惊得众人心头一跳。   她看着云士忠,看着看着露出个残忍的笑来:“国公爷是否觉得那女子罪有应得?你行事不久便有人将命妇刻意引至此处,你们二人所做之事自然被人撞见,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我娘身份再低,也是皇室中人,又恰好被众人撞见,你为免背上个折辱皇室的罪名,自然只能娶了我娘。”   瞧见云士忠眼底屈辱和凌丽华眼中的闪烁,宋颂漫不经心道:“你当谁稀罕呢?国公府在凌丽华这女人看来,可能是个香饽饽,但在我娘看来,还不如冷宫里的茅房!分明是你强行折辱我娘,还在这装什么情深似海,我呸!”   她扶着喜鹊站起身,胸膛忍不住起伏,居高临下站着,手中鞭子指着云士忠:“你这个人面兽心的衣冠禽兽,侮|辱公主是什么罪名?你当然担当不起了。所以凌丽华跳出来说我娘故意下药设局勾引,你也就没有否认,默认了此事。好一对男盗女娼蝇营狗苟!”   云士忠脸色一顿变换,只差跳起来扑上前去:“你这孽女!我当初就该掐死你!有你这样给亲生父亲泼脏水的?!你胡说八道什么,老夫行得正坐得端,绝无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既是冤枉,你娘为何承认!”   他脸色涨红,胸脯剧烈起伏,声音都不稳了。   宋颂眼睛一转,看向凌丽华。   凌丽华目光沉沉回望。   宋颂:“这得问郡主,你查到了是何人下药设局吧?”   不等她回答,她又道:“我听说之后不久,京中有位侯爵府的小姐也闹出了这样的事,坏了名声,从此销声匿迹。若我没猜错,那位小姐,该是跟郡主有仇,故意设计毁郡主婚事之人。只是,既然郡主查到我娘只是无辜的受害者,为何不告诉国公真相?”   凌丽华眸子一瞬不瞬盯着她,丝毫不曾变了脸色。   宋颂轻笑一声,转了下手中鞭子:“你非但不曾说出真相,还私下威胁我娘。”   她眸子抬起,千钧之力沉沉压下:“你告诉她,若是荣国公知道她无辜,那日是他强迫、侮辱了我娘,心中必定愧疚难安,一生不得安宁,而且,折辱皇家,罪责深重,荣国公担不起。你还说,事已至此,我娘既然身怀有孕,也该替肚子里的孩子想一想,咽下这个秘密好好做自己的国公夫人。”   凌丽华大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宋颂,仿佛看着什么怪物。   宋颂脸上笑着,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容:“好厉害的手段!抓住我娘心思,步步为营,攻其心房,以其善良做切口,以伤害他人为刀兵,再以肚中骨肉相逼,令她不得不忍气吞声!”   凌丽华倒退一步:“你胡说什么。”   宋颂上前一步:“我想,还有一件事,荣国公怕是不知道。”   凌丽华似是知道她要说什么,目光一沉:“你以为自己大言不惭在这里大放厥词,我们便会相信你的鬼话?你那些子虚乌有的胡话简直荒唐至极!谬论!”   云士忠神色恍惚,喃喃:“什么事?”   凌丽华见他这副样子,心中大恨:“难道你信她不信我?”   云士忠只是盯着宋颂:“什么秘密?”   宋颂脸上笑容有些阴冷:“荣国公怕是以前就见过我娘吧,她常常在宫里受人欺负,荣国公一时心善帮过她也不一定。”   云士忠:“你怎么知道?”   宋颂嗤笑一声:“我怎么知道?若不是那个可怜女人心中有你,仅凭凌丽华三两句话,她为什么咽了这个秘密?因为她的心在你身上!”   “轰隆”!仿佛惊雷炸响,云士忠身体晃了晃,险些站立不住。   宋颂叹了口气:“凌丽华算准了我娘不忍心让你为难,设了一个大圈套让她往里跳。”   “证据呢?”凌丽华昂着那颗高贵的头颅,眸光不屑。   宋颂长鞭一指云士忠:“国公爷,我说的可有假?郡主不知,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我娘那么善良的人,连一只蚂蚁都不忍心伤害,她会害人?”   云士忠恍惚想起,一个寒冷的冬天,他曾经在宫里救了个冻得快要死了的小宫女。   冰天雪地,那宫女被人埋进雪里,脸色青紫,须发皆结了冰。   都快冻死了,也不敢爬出来。   他从没有见过那般胆小的人,一向老成持重,不多管闲事的他,鬼使神差将她救了出来。   那双小鹿一般柔软清澈的眼睛令人印象深刻。   他那时候还诧异,这样一双眼睛,注定活不长的。   云士忠沉默了很久,久到凌丽华脸色开始难看的时候,他缓缓开口:“过去那么久的事,你一个小孩子光凭道听途说,如何知道就一定是真相呢?你娘早已长眠地下,你若是真孝顺,今日何必还要搬出往事让她名声受损!”   宋颂仰头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容离自始至终不曾出声,直到此时,他才淡淡道:“若是做过的事,自然会留下证据。”   此言一出,凌丽华和云士忠都是一惊。   天阙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院子里,他身后带着几个人。   几乎都是头发花白,容颜苍老。   凌丽华目光死死盯着其中一个,手指甲戳进了肉里而不自知。   云士忠看着看着,眉头越皱越紧:“怎么会――”   宋颂没想到容离竟然查到了这一步,心里也吃了一惊。   她对云士忠和凌丽华的愧疚心没有抱一点希望。   此番真相,只是还容映一个应有的清白。   这两个人,她有更大的惊喜给他们。   她刚才所说,当然都是真的。   只是,寻找证据的时候,因为时间太过久远,而凌丽华这个女人又实在做事干净,她找不到真切的证据。   更何况,对于这两个人,这样的真相顶多算是一桩丑事,对容映来说一生悲剧的来源,对这俩人来说,只不过是生命中无关紧要的一点小事。   这些人心性坚硬,容映遇上云士忠是她的劫难。   她不指望那番话能让云士忠幡然悔悟。   这样容易承认自己错了,云士忠也就不成其为云士忠了。   他当真对这件事丝毫不知吗?   宋颂轻笑,不见得呢。   现在,容离找来证据证人,倒真是意外之喜了。   云士忠和凌丽华脸色僵硬,宋颂仿佛能听见凌丽华咬碎了牙齿的声音。   “嗤”。她笑了出来,忍不住捂着肚子,“这人啊,就不该太得意。”   她仰着头,一张有些苍白的脸看着容离,鼻头有着细密的汗珠,那双明亮的眼睛此时当真是神采飞扬:“殿下好厉害!不然这些无耻之人死不认账,我还真是没法摁着他们的头给我娘赔罪呢!”   容离递过去一张明黄手帕:“满脸的汗,好好坐着,别乱动。”   宋颂从她手里接来,指尖碰到他冰凉的手。   她拿起帕子按了按额头,一股雪松清冷的气味袭来,让人心神为之一静。   容离忍不住蜷了蜷手指。   那柔软温暖的指尖好像在自己心上拂过,留下颤荡的余音。   他将唇角向下压了压,眸光看着云士忠和凌丽华:“此事我已查明,云芷所言为真。嘉禾公主虽为前朝公主,荣国公所为却有失体统,着荣国公府降为伯府,爵位三代而止。”   云士忠脚下踉跄,满面惊惶:“殿下?”   凌丽华脸色也大变。   云如琰云如h之流早已被一连串噩耗砸得晕头转向,不知今夕何夕。   只有宋颂笑了,她拍手:“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容离手指顿了顿,一本正经,冷肃着脸将她额头翘起的一缕头发拨到脑后:“国公府降为伯府,你有什么好开心的?别忘了你也姓云。”   宋颂挥了挥手:“害,太子殿下若是能把这府邸抄了我会更开心。”   说着,她眼珠子一转:“不知殿下是否还查到了其他事?今日早朝如何?”   她趴在喜鹊肩上向大门方向望了望:“怎么还没来旨意?”她为凌丽华准备的大礼啊。   容离垂下眸光看着她:“你当真想将国公府抄了?”   宋颂怕被他发现端倪,笑了笑:“开玩笑开玩笑,他再混蛋也是我爹,抄了国公府我以后怎么办?”   容离负手而立,眸子里却是闪过什么:“天阙,宣旨。”   天阙:“是。”   这下,就连宋颂都有些诧异。   她没想到,这圣旨,就在天阙身上。   云士忠脸色彻底灰白,凌丽华虽不知发生了何事,却从中嗅到了对自己不利的气息。   她一直在等圣旨,但今日早朝究竟发生何事?为何云士忠和容离都如此古怪。   明明是云芷犯了死罪,为何她心跳如此慌乱?   凌丽华心中千万算计划过,无论如何,事已至此,她只能眼神有些恍惚地跟着脸色不对的云士忠跪下。   天阙方才宣读旨意。   凌丽华越听,眸子睁得越大,脸色也越难看。   她难以置信,什么叫危害社稷,罪大恶极?   这到底怎么回事!   她心里闪过自己万无一失的致命一击,云芷必死无疑,绝不可能逃过一劫!   她不相信云芷有这样的本事反败为胜。   不可能。   天阙挥手让人上来捉拿。   凌丽华冷声道:“等等!”   她深吸了口气,跪在容离面前:“请太子拿出证据。什么叫谋害国公原配,谋害嫡女?什么叫危害社稷?臣妇不过一妇道人家,操持内务,相夫教子,从不曾涉足政务,这般罪责扣在臣妇头上,真乃天大的冤枉!太子难不成要屈打成招!”   容离将圣旨从天阙高举的手中接过,翻看两眼,淡淡道:“字字皆真,并无冤枉。带走。”   凌丽华沉着脸,甩开侍卫伸来的手:“滚,本郡主自己走。”   她转头看着容离和宋颂:“臣妇没有做过便是没有做过,屈打成招我也不会认的。”   宋颂看着这个把骄傲和自尊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女人,目光平静,伸手遥遥一指:“你不是要证据?你看看那边。”   凌丽华神情镇静,淡淡转头。   震惊、难以置信、恐惧、惊慌、死寂各种情绪轮流在她眼里闪过。   她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直退到墙边才强撑着没有软在地上。   “怎么可能?”她瞳孔收缩着,嘴唇颤抖。   宋颂:“怎么不可能?你以为自己手脚干净,就可以抹杀一切?你当自己是执掌生死的阎王,想杀谁便杀谁?”   凌丽华呢喃着呢喃着,目光瞪着宋颂突然笑了起来,笑得疯狂,头颅依旧高昂,目光不屑:“是,我是对容映有怨,是对你不喜,但你扪心自问,容映那个人,我一只手就能捏死,她凭什么跟我抢?你所作所为又有哪一件是招人喜欢的?你们这种人,就该活在不见天日的地沟里,就该像过街老鼠一般仰人鼻息、小心翼翼,贱人也敢跳到我的头上,哈哈哈哈哈哈是我,是我干的,你们也配和我争?毒死她算她走运,我真该千刀万剐。还有你,当初就该掐死!”   她这副样子,显然早就有些不正常。   宋颂挥了挥手:“将她嘴堵了,带出去。”   云士忠有些难以置信:“丽华害了容映?害你?”他看着凌丽华疯狂大笑的背影,回过头看着宋颂,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十岁。   宋颂面无表情:“你不是听到了,也看到了?”   说完,有些疲惫似的揉了揉眉头:“回去了。”   云如h跟云如琰早已傻了一般。   尤其是云如h,她突然扑到容离跟前:“太子殿下!求求你,我娘她是受了刺激,她绝不会做那些事情的,求求你明察!我知道姐姐对我们有怨,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殿下,我娘亲她是冤枉的,求您了,饶了她吧!”   天阙眼皮一跳,不等云如h手触到容离衣摆,已将人一脚踢开。   云如h跌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   宋颂瞧见,知道她是真的伤心。   她摇摇头,脸上细细密密全是冷汗,靠着喜鹊勉强爬到轿撵上。   容离一摸她脉象,眉头蹙了起来。   他将人扶好坐稳,抿唇:“回燕王府。”   轿撵出了荣国公府,外面围着的人将黄烈惊了一下。   “怎地如此多人?”   “孟将军进宫请旨,澄清京中关于云小姐的流言,军中和百姓请命均已平息。但是云小姐动了黄字部十六卫的事现在满城皆知,人人都好奇太子殿下跟她怎么回事。”天阙愁得头发都要掉了。   他回头看了眼轿撵,有些担心:“云小姐她又怎么了?怎地脸色不好?”   黄烈眼睛冒光:“你不知道她那一鞭多帅!云府那个眼睛长在天上的小公子被小姐一鞭子抽得屁滚尿流。今日老子也算是跟着老板娘风里雨里一起闯过了!”   天阙瞅了眼他骚包的胸膛,冷哼一声。怕是还没到你哭的时候呢。   黄烈抱臂轻哼:“不要嫉妒我长得帅,这种事天生的,你羡慕不来。”   天阙:“……”   “来了来了!”   “太子殿下!”   “不行,快扶着我,我要晕了,太子殿下仙人之姿,世间怎会有如此谪仙人啊啊啊!”   “快看,太子殿下和云芷在一辆轿子里!”   “怎么回事!难道传言是真的?太子跟云芷???我不同意!”   “那些就是十六卫吗?太子殿下派他们保护云芷?我的天啦!”   “你们听说过吗?太子手下天地玄黄四部,合起来可抵千军万马。如今黄字部竟然在保护云芷这个女人,难不成太子当真对她动了心?我宁愿太子终身不娶!”   ……   天阙听着这些吵闹,头疼不已。   前面轿子里,容离看着宋颂睡着的苍白的脸,眸光沉静,仿佛在思考什么。   半晌,他袖中的手轻轻蜷了蜷,犹豫了下,还是伸出来,向宋颂眉梢那颗红痣伸去。   他的手修长如玉,骨节分明。   宋颂的脸白皙柔软,细小绒毛清晰可见。   手指在她眉梢轻轻碰了碰。   容离抿了抿唇,热热的,软软的。   宋颂仿佛觉得冰,整个人往后缩,脑袋险些栽下去。   容离眸光沉静,伸手扶住。   柔软的呼吸喷在他脖颈里,温温热热,烫得灼人。   一股若有似无的幽香飘在鼻端,带着冷,带着傲,却又有些热烈。   跟她这个人一般。   容离目光低垂,手指缩在袖袍之中,看着宋颂,侧脸在轿撵昏暗的光线中柔和许多,那双泉水般沉静的眸子专注地望着,眼下有些发青,嘴唇因缺水而干燥起皮,他的声音清淡,仿佛带着温柔,化在了风中:“睡吧。”   他蹙眉有些不悦地想着:这般容易受伤,以后要好好看着才行。   作者有话说:明晚六点~ 第60章   燕王府,祈年殿。   香炉升起一缕白烟,木槿香清雅若枝头和风,轻轻拂过树梢头沾满露珠沉甸甸的粉白花苞,微风所过,花苞迎风点头,一颤一颤,花瓣上仿佛犹自沾染昨夜寒气。   大殿一角摆了海棠芭蕉,红似火,绿如茵,将多年来沉闷单调的大殿点缀得鲜活了起来。   萧亦然替宋颂接了骨,嘴唇张了又张,最后化为一句:“够狠!”   他脚下走了一圈,带起一阵风,嘴里骂骂咧咧:“见过不要命的,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以后这女人要是再出事,别来找我,老子救不了!”   他一脸烦闷,见着那海棠芭蕉,一脚就要踹翻:   “这什么玩意儿?红红绿绿摆在殿里?天阙,你家主子什么时候品味如此――”   说着说着,他瞪大眼睛,瞅了瞅床上昏睡过去的宋颂,又看了看容离那张谪仙似的脸,手指颤颤巍巍指着海棠:“云芷干的?”   容离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垂眸将手中佛卷翻过一页,干燥的指腹在页边轻轻一压,薄唇轻启,缓缓道:“若是踢坏了,你的药草就别要了。”   萧亦然脸上五颜六色,小心翼翼将脚收了回来。   最后仰头叉腰,长长吸了口气,将胸中郁闷狠狠压下,手指指着海棠,看了看天阙,又看了看黄烈,嘴唇颤抖,语气虚弱:“没救了,你家主子没救了。我艹,谁家这般布置,你不嫌丢脸我还嫌丢人,这女人什么品位。”   容离一目十行看完经卷最后一页,随即合起来放到竹制小几上,手指提起赭色砂壶,热气腾腾的茶水倾泻而出,流进冰裂细瓷茶盏。   玉色瓷杯在光下几近透明,细尖茶叶于杯中载浮载沉,一股幽香扑鼻,他蹙了蹙眉。   “她身体如何?”   萧亦然使劲摇着扇子,这秋凉的天气,也不嫌冷:“能怎么样?你看看啊,她中过几次剧毒了?全都是世间少有的奇毒,若是寻常人,尸体都找不着了。再者,她这次受的伤,我再三跟她说不能用力,不能动胳膊,结果她不仅动了,她还将人给打飞了,我是管不了她了,按她这样任性,这条小命不够她折腾的。”   他端起茶盏一饮而尽,被容离看着也不惧,梗着脖子:“我说错了吗?大夫最讨厌这种病人,不听话,太折腾,哼。”   容离转了转茶盏:“好好替她调理。”   萧亦然大马金刀坐下,脸上神色一肃,探究地看着容离:“我说,师弟啊,待到沅州事了,咱们就要回云南了,你若真要娶了她,也不是不可以。”   容离容颜清冷,目光冷淡:“我命不由己,何必牵累他人。”   萧亦然蹙眉:“胡说!那株药虽然没了,但我一定能找到其他办法,你不会有事的。”   容离喝了口茶,声音无波无澜:“生死我早已看淡,师父也说万事有因有果,师兄不必太过执着。”   萧亦然:“放屁!老子偏要跟贼老天杠到底。什么破玩意儿,不就一株破药么,我还就不信了我,我一定能找到其他药草代替的。”   容离摇了摇头:“师父说你看似洒脱,实则执念最深,然也。师兄若是能堪破,境界必能更上一层。”   萧亦然踹了一脚椅子:“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我跟老头不同。”   容离眸子一动,转头看向他。   萧亦然:“怎么?”   容离却是想到云芷当时昂着头,梗着脖子,一脸张扬洒脱,洋洋自得地说出了同样的话。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么?   “无稽之谈。”容离淡淡道。   萧亦然满头雾水:“老子自己觉得挺好。”   他发现话题跑偏:“你当真不娶她?”   容离没有说话。   萧亦然摇着扇子:“既然不娶,那你也别招惹人家,这女人可不是好惹的。”他想想那满身的伤就头皮发麻,云芷的性子太烈了。   容离颔首:“我自有分寸。”   系统在宋颂脑海里将这一切收归眼底,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哼,我绝对不会让宋颂发现你的小心思的,别想打她的主意。”   *   宋颂一醒来,系统就蹲在她面前,好像专门等她醒来似的。   “容离这次帮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宋颂摸着晕乎乎的脑门:“啊?啥玩意儿?”   系统:“容离为什么帮你?”   宋颂脑子终于清明了些,她摸了一把系统光溜溜的脑门:“统子,你一夜没睡,瞎琢磨什么呢?”   系统:“你还不知道外面如今是什么景象吧?”   宋颂:“怎么了?”   系统:“你带着萧烈和黄字部十六卫收拾了孟明珠和凌丽华,外面现在传得神乎其神,都在传太子钟情于你。”   “噗”宋颂一口茶差点没呛进喉咙里。   喜鹊忙进来替她抚背,喜气洋洋道:“云小姐,您醒啦?我去告诉殿下!”   说完扭着苗条的腰肢一阵风也似的跑没影了。   宋颂凝重着脸看系统:“真的假的?”   系统翻了个白眼:“你是想问传言还是容离钟意你这件事?”   宋颂:“两个都问。”   系统挑眉看着她,明显不信:“若是传言,不用出门,你就站在燕王府墙内去听,大街上到处都在说;至于太子钟意你,”它上上下下扫视宋颂,“你要不要再睡会儿,做个梦?”   宋颂咬牙,轻轻拍过去,系统锃亮的脑门响亮地“啪”一声,系统瘪着嘴:“我生气了!”   宋颂忙安抚:“抱歉抱歉,手误。我知道都是传言啊,这不是开个玩笑么。”   系统偷偷看她:“哼,你要认清自己,你长得这么平凡,脾气还这么差,容离怎么会看上你。那可是神仙一样冷清的人。”   宋颂摸着下巴,盯着系统若有所思:“我怎么觉得你不太对劲呢?再说,我长得普通?”   她眼睛一挑,眼尾斜飞,满目倾城色:“你个小孩子家家懂啥,我这长相可是很吃香的。”   系统冷哼一声:“反正这些人都是书里角色,你的目的是完成任务,不要贪恋美色,浪费感情。”   宋颂挥挥手:“想什么摩托车,任务期限没剩多少了,我哪有空撩美色。”   她揉了揉太阳穴:“快到容离离开沅州的剧情了,爸爸我又要劳心劳肺,无论如何,不能让他离开,否则后患无穷。”   系统觑着她还是一贯的冷静,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容离喜欢宋颂这件事,千万不能被她发现。   不然,她怕是会换条路走。   这个女人,嘴上说着骗身骗心,若是真知道了容离对她有情,第一个掉头放弃这条捷径的就是她。   根本没有时间让她换条路走。   它握着小拳头,愁眉苦脸的样子看得宋颂忍俊不禁:“嘿,小家伙,你愁什么呢?瞧这小眉头皱得,都能挂二斤油壶了。”   系统翻了个白眼,屁股对着她。   *   宋颂这边梳洗完毕,由喜鹊扶着去见容离。她还有事没有交代清楚。   容离正在习字。   满室书香,卷帙齐整。   这里收录的书籍,怕是这个世界所有文明传承。   几净窗明,日照和煦。   立在案边之人让这整间屋子焕然生辉。   满头青丝以白玉簪束起,一袭绣金白袍,五官浑然天成,鬓若刀裁,眉眼如画,肌如白玉,嘴唇难得有些红润。   只是一贯抿着。   一身气度恍然如月,泠泠然似崖上松,灼灼兮若山中兰。   秋日清晨有些凉,冷冷清清。   和他这个人通身气度倒也正正好。   宋颂有时候也会好奇,这样一个人,无欲无求,整日与佛经为伴,一天到晚对着佛像念经,真不知道他若是情绪大变、热情如火会是什么样。光是想想就觉得很刺激。   不过,这种好奇还没生出苗头都被她掐死在萌芽了。做任务最重要,不该有的好奇心还是不要碰。   她心念百转,脚下却没有迟疑。   刚在旁边站定,容离手里笔一顿,眉头蹙了蹙:“挡着光了。”   宋颂:“哦。”   她扶着喜鹊的胳膊往旁边挪了挪。   喜鹊有些害怕,低垂着头不敢看殿下。   总觉得殿下今日有些冷。   容离的字,倒是跟他的性情不太合。   他的字,大刀阔斧,气吞山河,雷霆万钧,犹如一片汪洋,可载万物。   宋颂每次看到都不禁为之惊叹。   “好字!”   容离搁下笔,理了理袖口,很自然地坐到窗边小几上。   宋颂瞅着那幅字:“人生在世不称意,怎地不写完了?”她一边问,一边又扶着喜鹊的胳膊慢吞吞向容离走去。   容离垂眸喝了口茶,淡淡道:“昨日之事,便在此处解释吧。”   说完,仿佛不经意扫了她一眼,骨节分明的手指漫不经心指了指对面:“坐。”   宋颂顺着这话坐下:“我今日也是来向殿下说明。昨日之事,我已听说,多谢殿下在朝堂上为云芷洗脱冤屈,还我清白。”   容离转着茶盏:“鼓动百姓与士林,动摇国之根本,此乃国事,与你不相干。”   宋颂道:“这就好,否则这么大人情,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还。”   她没忘记之前自己凹的一系列人设:“此为第一件事,第二件事,感谢殿下派人保护。”   容离声音有些冷:“黄字部昨夜已领罚,他们奉命保护,不该擅自动手,你且解释清楚荣国公府昨日那些人命,若是草菅人命,我不会包庇。”   宋颂笑了笑,脸上一派释然:“好。这次我欠殿下一个人情,以后殿下可要我做一件事,无论何事,只要不违背我意愿,赴汤蹈火,云芷在所不辞。”   容离眸子沉静地看她,居高临下,俯视众生:“不必。”   宋颂喝了口茶,淡淡道:“承诺我已给出,殿下且收着,万一会用到呢?”   说罢,她抬起眼睛,笑意盈盈看着容离,仿佛之前那些痴情难过全都释怀,只剩满目清明。   青丝自肩头披散,风露染在眉梢眼角,她活灵活现的眉目宛如春日争闹枝头的木棉,――火红热烈。   容离抿了抿唇:“也罢。”   宋颂放下茶盏,思索着开口:“昨日黄烈等人所杀之人,并非草菅人命。凌丽华手中精卫,暗地里做的是杀人的勾当,他们每个人手上都沾染无数人命,老弱病儒、穷苦稚子,比比皆是,罪行昭昭,死有余辜。”   容离看着她眉目鲜活,表情生动,脸色红润。声音如同泉水击石,清脆而冷静。   “证据?”他听见自己说。   宋颂拍了拍手:“云弋,将证据拿进来。”   容离眉目一深,扫了眼进来的俊美青年,抿起了唇。   宋颂:“证据都在这里了。多谢殿下近日来的关照,此前云芷不懂事,多有打扰,今日我便回府,望殿下身体康安,再见。”   宋颂勉强由喜鹊扶着屈膝行了个诚意十足的礼。   云弋上来扶住她,带着她一步步走出殿外。   两人一高一矮,宋颂靠在云弋胳膊上,走得毫不留恋。   容离望着望着,久久未动。   喜鹊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秋天快过去了,冬天还会远吗?   她恍惚想着。   *   出了燕王府,宋颂立刻叫系统将她身体数据恢复。   这也是她急着离开的原因。   待在燕王府,为免引起萧亦然这个狐狸怀疑,她不能轻易让系统出手,可是难受死她了。   尤其明知道她睡着了会有人给她喂药,偏偏她还不能拒绝。   光是想想,睡觉都不香了。   容戈见她神色似乎好了许多,以为是心头大事去了,也没多想:“王守仁已经入了局。”他道。   宋颂伸了个懒腰:“这个人,本性贪婪,胆子比天还大,这么大一块肥肉放在嘴边,哪有不吃的道理。”   容戈迟疑:“你的身体……”   宋颂甩了甩胳膊:“瞧见了吗?皮外伤,养的日子长久着呢,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容戈无奈地笑了:“这次有惊无险,一切都在你算计之中。好大一盘棋啊,在下甘拜下风,五体投地。”   宋颂摆摆手:“侥幸侥幸。”   容戈看着她:“王奇如今闲居在家,暂时卸去职务,等待调查,若是结果对我们有利――”   宋颂拍了拍他肩膀:“王奇跟燕帝感情非同一般,这次的事,动摇不了他的。”   容戈:“可是证据确凿。”   宋颂:“皇帝若觉得证据是假的,那便是假的,懂了吗?这次只是给他们的关系凿一道裂痕,真正破裂的时候,谁也挽回不了。”   容戈眸光大盛:“关键在王守仁身上。”   宋颂点头:“我们去会会他。”   *   系统提醒宋颂:“黄烈暗中跟着你。”   宋颂诧异:“出了燕王府一直跟着?”   系统:“嗯。”   宋颂皱了皱眉:“容离对我起了疑心?不应该啊。”   系统没说,它觉得容离该是派黄烈暗中保护。   宋颂有了顾虑,行事也谨慎了许多。   她跟容戈先去了凤凰阁,在那里来了一招偷龙转凤,改头换面摆脱了黄烈前往飞鹤楼见王守仁。   这件事万分重要,绝对不能被人发现其中有她作梗。   不然,她做的事被人串起来,难免发现端倪。   至于易容的本事,宋颂跟容戈解释是无意中学的。   反正她浑身都是秘密,就她帮容戈造反这件事,就够匪夷所思,多一件也不算什么。   大顺盐铁收归官营,私人要是胆敢贩卖,属于违法勾当,要判刑的。   她给王守仁做的局,便是用书里一个剧情做诱饵。   太康元年,一件事引得燕帝震怒,朝堂震惊,满朝文武人人自危。   那便是――宿州岷县铁矿事件。   这件事,牵扯了大顺大半朝堂,几乎一半官员牵连在内,层层包庇,层层剥削,真相揭开的时候,燕帝差点气得厥过去。   所有事情,都起源于宿州岷县一个小村的村民偶然间发现了铁矿,财帛动人心,当地官员发现以后,所做第一件事不是上报朝廷,而是杀人灭口,屠了满村,将铁矿消息瞒得密不透风。   那个心狠手辣,屠了整个村落的县官不算没有脑子。   他心知这么大一块肥肉一个人吃不下,如果被朝廷发现就是一个死字。   所以他将更多的人拉了进来。   大半朝堂霎时沦陷。   几乎人人都分了一杯羹。   就这样官官相护,人人默不作声,竟将这事瞒天过海,整整瞒了近十年。   书里最后将这事抖出来的,就是男主容戈了。   他借这次事件引得朝堂不稳,趁机扶持自己的人手上位。   只是,这件事里,有件事很巧,――王奇并没有牵连其中。   宋颂不明白是官员知道他不会动心,所以不敢拉拢,还是拉拢了,但王奇没有答应?   若是后者,此人心机更为可怕了。   他看着同僚们自愿或非自愿牵扯其中,却独自保持清醒立在岸边,看所有人在水中挣扎溺死,始终不闻不问。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也是她不轻易动王奇的原因。   这个人深不可测。   “王守仁始终不曾亲自出面?”她问容戈。   容戈点点头:“几次都是不同的人。如果不是此事我们只知会了他一个,我当真以为他丝毫不感兴趣呢。”   宋颂撩起车帘看了眼外面:“要是不谨慎,他也就不成其为王守仁了,十条命也不够他玩的。”   容戈皱着眉头:“王奇官居户部尚书,又兼中书门下,说是当朝第一人也不为过,但是民间素有传闻,此人为官清廉,家中朴素,并非贪官之流。”   “更奇怪的是,他对发妻感情甚深,不曾续弦,一对儿女,王守仁被宠得无法无天,名声也就那样,剩下那个女儿,却是几乎没有人见过。”   宋颂想起自己前几日身陷囹圄,差点被舆论销杀:“他的追求或许不在自己,而在儿女。王守仁做了多少恶事,他都兜住了;为了女儿做太子妃,他可以不动声色杀人于无形。说实话,我都没抓到他出手的证据,若不是我故意留下证据给容离,他连一点尾巴都不会让人抓到。”   容戈有些忧虑:“这个人,不太好对付。”   宋颂拍拍他肩膀:“我们不跟他硬碰硬,我们打迂回。走吧,到了。”   飞鹤楼大堂依旧是人山人海,说书的,兜售瓜子花生毛豆的,吆喝的叫卖的,吹牛打屁的,喝酒划拳的……一派热闹。   宋颂二人穿着普通,长相亦普通,放在人群里完全认不出的那种。   他们进门,丝毫没有引起别人注意。   只除了临湖边靠窗位置的一个人,――此人正对门口坐着,他们一进来,他便看到了。   宋颂扫了一眼,向那边走去。   “王老板,好久不见。”   王守仁笑眯眯道:“宋老板生意可好?”   “好好好!借您吉言!”   到处是一片嘈杂,他们的说话声混杂其中,毫无违和感。   这世上最善于偷听的人,也听不出他们在说什么。   这位置是王守仁挑的。   宋颂直接开门见山:“王老板约我,可是改变主意了?”   王守仁一张脸满是笑容,是个和气生财的长相:“宋老板可能保证消息属实?”   宋颂挑眉:“这您放心,我们常德人做生意,讲究信用,无信不立。”   她当然留了心眼,只跟王守仁提了铁矿,并没有告知具体哪处。   如果不是需要一个王守仁信得过的身份,常德纸老板这个身份最好都不要暴露的好。   只是做大事当然要担风险,若有人查到常德纸头上,只需让人发现她是冒充就行。   王守仁不正面回答:“宋老板好大的胆子。”   宋颂抿了一口茶,笑眯眯道:“如今世道,钱不好赚,没点胆子如何敢做生意?”   王守仁放下茶杯,一双精明的眼睛盯着宋颂,仿佛要看到她心里去。   宋颂笑不做声,眼睛同样打量王守仁,不做回避。   半晌,王守仁铿锵一声:“好!我佩服宋兄为人!这笔生意我做了。”   宋颂脸上不动声色,端起茶杯:“王兄亦是干大事的人,就凭王兄这份干脆,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二人推杯换盏,从辰江渡船聊到沿河货运,再聊到南方雷芳堂生产的铁器,从而又谈及军中兵器制造,看似聊见闻,聊风土人情,实则一顿茶下来,二人以后生意均已敲定。   从铁矿开采,到铁矿销路,再到接手之人,全都谈了个妥当。   待到金乌西沉,暮色四合,夜宵封禁,酒楼快要打烊之时,宋颂跟容戈先行离开。   这个时候,正是酒楼热闹的时候。   他们的离开,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接下来你专门盯着王守仁,岷县上水村我已经安排妥当,村民全都搬走了,只等王守仁的人一到,我们就可以慢慢收线了。”   容戈看着她,胸中久久不能平静。   “你若为男子,定能成就一番事业。”   宋颂挑眉:“女子难道就不能?我是女子,同样能做一番事业。”   容戈哽了一哽,仔细想想,她说的完全没毛病:“也是。不过,你真是一点也不懂谦虚为何物。”   宋颂双手环胸跟他并排走在街上:“你的小小夸赞,我还承受得起。”   容戈:“……”   宋颂眼睛里映着灯火:“我们的人从幼院第一批人里面挑,王守仁负责打通官场,我们负责商道,一应事宜,你回去后跟他们交代好。此事不会有性命之忧,待到王守仁成了瓮中之鳖,立刻安排他们前往西平。”   容戈道:“我知道。”   他回头看着宋颂:“晚泊已经到了关外?”   宋颂眸子里灯火跳跃,映得那张平凡的脸璀璨夺目,生出几分孤高自赏的不凡:“他骑快马走的,今日刚收到回信,还算谨慎,用的我给的墨水。”   容戈笑了笑:“希望不会有用到西平的那一天。”   宋颂看着远处,叹了口气:“但愿。”   太阳跌落群峰,夜幕笼罩,天地漆黑,唯余长街灯火斑斓。   更夫的梆子渐渐远去,酒楼喧闹也慢慢消失。   夜,深了。   作者有话说:明晚六点~ 第61章   荣国公府,如今成了荣次伯府。   圣旨一下,众人皆是一惊。   要说如今沅州城中谁的名头最响,绝对是云芷。   前些日子的事情,真如一场大戏,你方唱罢我登场,高潮迭起,让人叹为观止。   “这出戏开头啊,便是云芷当街对明珠郡主大打出手,重鞭伤人,打得这个明珠郡主是抱头痛哭,伤心欲绝!足可见云大小姐之威武凶猛,武艺高强!   “随即孟将军为女报仇上云府,云大小姐誓死不服咬牙相迎,二者交手,打得那叫一个天昏地暗,地动山摇!犹如共工撞不周,简直要把天戳破个窟窿去!云府都快夷为平地了。”   “后面呢!”众人仰着头听得津津有味,嗑瓜子的嗑瓜子,嚼花生米的嚼花生米,个个翘着二郎腿,摇头晃脑。   说书人狠狠一拍惊堂木“啪”!   “孟将军纵横疆场三十载,提剑封岭清寰海,一朝败落云芷之手,修为尽废,人事不省,惊了多少人的眼球。”   “后面大家都知道了,云大小姐闯下滔天大祸,流言积毁销骨,谁曾料到她能翻身?不仅翻了身,她还上将军府打了明珠郡主一顿,将那毒害原配嫡女的国公夫人凌丽华收拾了!   “你当她靠的是谁?正是当今太子殿下!太子手中黄字部部首及十六卫,竟成了云大小姐随从,听她命令行事,将明珠郡主收拾得那叫一个惨!”   众人双目炯炯,这已是今日第四回了,这些人仿佛不知道厌倦,听了还要听。   有那外地来的,此时张着嘴巴目瞪口呆:“如此女子,怕是比母老虎还凶,这谁敢招惹,怕了怕了,沅州城的女子竟是这般凶残么?”   众人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就这一个凶的,兄台别害怕,你想见还碰不着呢。”   “这是何意?躲还来不及,谁想见如此凶残的女人!”   旁边有那少年郎捧着羞红的脸颊:“云大小姐很漂亮,打人的时候更漂亮!我……我愿意被她打!”   “噗”!   宋颂坐在马车里打酒楼前边过,正好听到这段,嘴里的东西直接喷了出去。   她拍着胸脯,一脸难以置信。   江晚晚捂着嘴笑得脸色绯红:“小姐,这还算含蓄的。”   宋颂瞪着眼睛:“还有不含蓄的???”   江晚晚轻轻撩起车帘,往荣次伯府后门一指:“诺。”   宋颂扫了一眼,眼皮子跳得她险些按捺不住。   “卧槽!”   她忙将脑袋从窗口缩进来。   后门那里一群人,双眼跟装了雷达似的,一瞧见她,疯了一样追赶过来。   “快走快走!”   江晚晚捂着嘴笑:“他们都是自荐来服侍小姐的。不要月钱呢。”   宋颂手指颤颤巍巍:“再笑,我把你扔出去。”   江晚晚揶揄:“咱们小姐什么样的大场面没见过,怕这个作甚!”   宋颂:“你变了,你再也不是我温柔贤淑的晚晚了。”   她若有所思:“不过,近些日子流言就这样传着?”   江晚晚点点头:“嗯。如今出去,到处都在说小姐跟太子的事。”   宋颂揉了揉眉头,喃喃自语:“那今日去参加那什么劳什子的赏诗会,不是给人当猴子看么?”   江晚晚替她理了理衣裳:“小姐近日闭门不出,修身养性,外面多有揣测,再加上太子殿下雷霆手段,京中不少人都在观望。小姐毕竟与太子有婚约在身,此前众人不将小姐看在眼里,如今见着小姐在太子面前这样有面子,可不眼巴巴盼着见你呢。就算正妃没指望,可太子身边位置多的是,这帮人如今逮着机会,能让你跑了?”   宋颂瘫在马车内,生无可恋状。   最近忙得飞起,若不是知晓容离今日出席,她怎么都不会出门。   自从离开燕王府,碍于人设和反复说过不打扰的话,她不方便主动上门去见容离,容离当然更不会找她,他们之间的联系便这样切断了。   这样可不行。   她虽然表面上是个放手了的人设,但骨子里对容离可还有感情呢。   这种能碰到容离的机会,怎么着都要出现。   而且,距离容离离开沅州前往云南的剧情越来越近了,她猜测,那时候,也是婚约作废之时。   而容离这个人,一心佛道,不恋红尘,走时定毫不迟疑,除非非常手段,非常之事,否则留不下他来。   容离是容戈即位最大障碍,他若去了云南,犹如放虎归山,再想对付他,可就难了。   必须将他放在眼皮底下,掌握在手中才行。   此外,她不出门,蛰伏家中,还有一层原因,――黄烈一直在暗中监视她。   她猜测是有关王奇那些证据让容离起了疑心。这事明摆着有人设计,而她嫌疑确实最大。容离查不到谁动的手脚,想从她这里找破绽也情有可原。   是以,她行事需得更加小心,绝不能在容离那里露了马脚。   再者,此时是她对付王奇的关键时刻,错一步就前功尽弃。   这一桩桩,一件件,她谋划至今,只能往前。   若是一子错,就要落个满盘皆落索。   任务期限不允许她重来。   是以,她索性将一应事宜安排容戈去做,自己正好留在府里引开黄烈的视线。   如今,到了主动出击的时候了。   想到接下来的计划,她有些头疼。   她不由联想到今日这赏诗会。   自从杨雎没入教坊,云如h也因为凌丽华牵连,名声没有以前那么响亮之后,沅州城中众女子倒是沉寂了一段时间。   只是,这人,最不缺的就是热闹。   杨雎,云如h沉寂下去,这不,没过多久,新的名头又出来了。   赏诗会乃大顺一年一度盛会,学子云集,京中贵女盛装出席,溧水之畔,辰江之滨,众人踏秋作诗,感怀古今,如此寒冬未至,秋高气爽之时,正是文人诗兴大发,挥笔而就的时候。   每年都有不少寂寂无名之辈在这一天扬名天下,诗名远播,从此飞黄腾达,一飞冲天。   说它是一场文人盛会一点也不为过。   至于京中小姐们,则是锦上添花,让这场盛会更有看头而已。   文人作诗为的是功名前途,扬名立万;贵女小姐们作诗,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那才子与意中人之间也。   既是盛会,大顺以文兴国,朝廷对此事那是相当看重。   太子亲至也算传统了。   宋颂翻转把玩着手中雅致端方的请帖,垂眸思索。   赏诗会地点在城外终南山下,武南别院。   距她的别院不远。   沅州地处气候温宜之地,秋季较长,草木还未凋零。   窗外依旧是见惯了的绿水青山,轻舟葱岭。   “如今沅州城中名声最响的贵女是王奇之女王汝南?”   江晚晚点点头:“是。二小姐当然还是第一才女,只是毕竟有那样一个被休弃发配庵中的母亲,她虽有才名,但是身世所累,到底没有从前风光,比不得王奇之女王汝南。”   宋颂的马车刚停下,别院便有人迎了上来。   门口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也不知道谁喊了声:“云大小姐的马车!”   人群顿时如同煮沸的热水,翻腾了起来。   众人动作整齐划一,转头伸长脖子往宋颂这边望来。   “在哪在哪?”   “人呢?怎地瞧不见?”   “哎呀还没出来呢!”   “出来了出来了快看!”   “我看见鞭子了!”   “这这这般美人?没搞错吧???”   宋颂身穿一袭薄红流云曳地长裙,上绣百蝶戏菡萏。粉的蝶,白的花,活灵活现,衣袂流动间竟似活了一般,在她裙摆上起舞。   腰间五色组带、玉佩环扣叮当作响,倥偬悦耳,观者一阵心旌神摇,不由向往。   乌黑墨发洒落红色衣衫,肌肤如雪,五官张扬,眼中是山河,眉间如落梅,整个人好像画里走出来的神仙妃子,通身气度惊得人群失了声。   她向下看了一眼,眉眼一笑,仿佛春芽破雪,万物复苏。   众人的心颤了颤。   给她打也是愿意的。好些人几乎同时这般想。   “这位想必就是云大小姐了吧?”有道黄鹂般婉转的声音道。   宋颂扶着江晚晚的手下了马车。   她抬眼看着眼前端方的女郎,颔首道:“正是,不知女郎是哪家的?”   王汝南一笑:“我叫王汝南,百闻不如一见,云大小姐果然生得美,令人好生向往。”   宋颂又看了她一眼:“王小姐才名远扬,云芷佩服佩服。”   这姑娘有意思。   云如h当然是美人。   如果说云如h的美是月光下纯洁清冷的昙花,那么眼前这个姑娘则是百花丛中孤高不自赏的那从兰花。   算得上她见过气质最特别的姑娘了。   跟云如h甚至有一比之力。   难怪原书里差点嫁给容戈做了妃子。   有实力,有手段。   还有那样宠她一个爹。   宋颂露出个堪称愉悦的笑容:“王小姐是我见过少有的美人,让人一见便心生欢喜。”   王汝南眼睛一亮:“我见到云小姐亦是欢喜不已。”   宋颂:没想到都是颜狗。   众人被王汝南抢了先,心中懊悔,一见机会来了,纷纷涌上前来。   宋颂刚刚还在笑,这下嘴角抽筋不止。   “太子到!”   宋颂眼睛一亮,迅速转身,远离对她虎视眈眈的众人:“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容离扫了眼人群里面色羞红,暗暗朝宋颂送秋波的几个少年,眉眼不动,淡淡道:“还不入席,挤在此处做什么?”   压迫笼罩下来,众人心中皆是一惊,顿时不敢造次,见过礼后,惋惜方才失了机会,眼中流露失望。   容离视线一扫,见宋颂转身欲走,他不动声色道:“云芷跟着本殿。”   少年郎不由羡慕地看着太子。   贵女们看宋颂的目光更火热了。果然,跟着云芷,能得到跟太子亲近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明晚六点~ 第62章   要问这些女人为何态度转变如此之大?   因为除了云芷这条路,她们已经碰壁无数,心中早已验证了太子有多么不食人间烟火。   根本就撩不动。   连一片衣角都碰不到。   吐血。   她们看着自己使尽手段也靠近不了的太子就那么让云芷跟着,顿时羡慕得不行。   “她到底哪点让太子另眼相看啊?”   “够凶?”   “唉。”   ……   宋颂挑眉,迅速跟了上去。   诗会还未开始,容离有专门的休息处。   他开口道:“身体可恢复了?”   宋颂笑了笑:“早已大好了,谢殿下关照。”   “近日闭门不出可是有事?”   天阙嘴角一抽,终于问出来了。   这些日子云芷不出门,黄烈每日汇报都是云小姐在休息,看书,至于为何突然安静下来,黄烈查不出原因。   太子每日脸色冷淡,心中不悦也不表现出来,搞得大家惴惴不安。   宋颂暗道,果然一直在监视。   她整肃表情,一脸真挚:“有些累了,修身养性也不错。几日不见,沅州似乎变了许多,好些人感觉都不曾见过。”   容离视线在她眉梢朱砂痣上一顿,随即若无其事转移开来,淡淡道:“赏诗会乃大顺一年一度盛会,天下学子云集,没见过是自然。”   赏诗会是露天的,行帐早已安排妥当,太子的自然是最华贵、位置视野最好的一处。   众人到达太子行帐前,官员见礼,容离入座。   宋颂准备找个边边角角凑活。   容离视线一扫,就看见她正蹑手蹑脚准备偷溜,他目光在宋颂背影一顿,天阙顿时汗毛倒竖,立刻上前拦住了人,脸上笑容不容拒绝:“云小姐,这边请。”   宋颂看了看转过头去望着终南山方向的容离,又看了看面前笑得愈发僵硬的天阙:“我坐太子行帐,怕是于礼不合?”   她感觉容离视线似乎向这边扫了一眼。   天阙仍是僵着脸:“云小姐,请。”   宋颂:“你还是不要笑了,怪渗人的。”   天阙:“……”   宋颂顺着天阙所指,乖乖走到容离身后席位坐下。   天阙感觉殿下视线收回,狠狠松了口气。   赏诗会,对这些才子贵女来说,可能是难得的盛会,对宋颂来说,却是有些无聊了。   一群人在那里写诗,时而惊叹:“兄台高才!好诗好诗!”   时而赞赏:“小姐妙言!”   她杵着下巴,眼巴巴看了会儿,将面前一盘紫苏山药糕吃完,茶水也喝下去半壶,终于感觉到肚子胀。   正好第一回合结束,中场休息,她招呼晚晚起身。   容离视线冷淡扫过,她屈了屈膝:“吃得有些撑,我走动走动,消会儿食。”   容离目光在她捂着肚子的手上一顿,回过头去,没有说话。   宋颂理直气壮,起身走了出去。   黄烈暗地里自是跟着的。   他摸着自己的脸,欲哭无泪。以为跟了云芷能摆脱地下活动,没想到只潇洒了一天,就被殿下打回原形了。   作为一名暗部部首的职业素养,他不能让云芷在自己眼皮底下少一根毫毛。   宋颂扶着腰,咬牙:“吃撑了。”   江晚晚忍俊不禁:“别家小姐都指着今天在太子跟前出风头,一个个卯足了劲作诗,小姐你不作一首?”   宋颂:“害,那你看见太子可曾把目光放在她们身上?”   江晚晚笑了:“太子殿下似乎在思索什么难题,我斗胆观察了一下,甭管是那个一片叫好的王汝南还是清河那位崔小姐,太子一眼都没有看过去,媚眼抛给瞎子看呢。”   宋颂:“嘘,瞎说什么大实话。”   这里已经离赏诗会有些距离,靠近终南山,上山的小路从林间露出,青石板上长满了青苔。   “谁抛媚眼?谁又是瞎子?”一道声音难掩愤怒,斜插进来。   宋颂诧异转头,心道冤家路窄。   她未语先笑:“原来是明珠郡主和王小姐,真是有缘,又见面了。我们方才在说家里养的两只小猫咪。”   孟明珠似是有了忌惮,不像之前那般鲁莽地提鞭就冲过来,而是怒气冲冲:“你胡说,本郡主听得分明,你骂太子是瞎子!”   宋颂掏了掏耳朵,冲王汝南露出个温婉的假笑:“明珠郡主怕是耳朵有些问题,听错了。”   孟明珠:“你!”   王汝南挡下她的手,朝宋颂笑了笑:“云小姐说的是,怕是我们听错了。不知云小姐在此处作何?”   宋颂笑眯眯道:“坐得累了,走走。”   孟明珠气得牙痒痒,满脸怒火。   只是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眼珠子一转,竟是一脸幸灾乐祸,朝宋颂冷笑了下:“你也就得意这么两三天,本郡主且等着你倒霉。”   话刚出口,王汝南便狠狠握住了她的手。   孟明珠似乎也知道说错了话,闭上了嘴巴。   宋颂眼睛眨了眨:“郡主这是何意?”   她视线在王汝南看不出丝毫破绽的脸上顿了下。   孟明珠一脸不情不愿:“哼。”   王汝南:“云小姐好好休息,我们便不打扰了,这就离去。”   宋颂眼睛眯了起来,她脑子里电光火石闪过什么,脱口而出:“太子要离京了?”   王汝南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孟明珠脸上表情更夸张。   她脚下步子一顿,迅速转过身来,指着宋颂难以置信:“你,你竟知道?”   那副样子,活像见了鬼。   宋颂心中顿时了然。   难怪了。   她的心狠狠沉了下去。   “这难道是什么机密不成?也值得藏着掖着?”   孟明珠脸色难看下来:“你知道又怎么样?太子殿下离京后,你就什么都不是了!我看你还怎么蹦Q。”   宋颂:“这就不劳郡主操心了。我倒是好奇,你们是如何知道太子殿下即将离京呢?”   此话一出,孟明珠不免心虚,眼神躲闪。   倒是王汝南探究地看着宋颂,落落大方地承认:“此事我无意中听爹爹提起,并非有意隐瞒,只是怕云小姐伤心,故而不敢多言。”   宋颂点了点头:“如此,倒是多谢王小姐体恤了,不过,我跟太子的事,还是不劳二位操心。我也走累了,先回了,你们自便。”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孟明珠咬碎了一口牙:“看她以后怎么嚣张!我第一个收拾了她!”   王汝南:“你太冲动了,万一她使手段怎么办?”   孟明珠冷笑一声:“怎么使?那可是太子殿下的决定,就连陛下都无法说服他留下,云芷算什么东西?殿下不过看在她小时候的恩情对她网开一面而已,这个女人就知道顺杆子往上爬,不要脸。”   王汝南有些出神:“云芷可不简单。太子赏诗会后便动身离京,他并未知会任何人,可见是不想受到俗世牵扯。你此时说出去,云芷万一找太子闹?”   孟明珠脸色有些白:“不,不会吧?”   王汝南:“这个女人我摸不清她的底细,行事全无章法。”   孟明珠:“那怎么办?你既心系太子,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那贱人从中作梗。到时候你随太子去了云南,云芷身份一落千丈,我有的是法子收拾她。”   *   却说宋颂离开后,迅速呼唤系统:“容离要离京了?为何没有收到消息?”   系统蹙着眉头将孟明珠和王汝南的对话传过来:“没有一点征兆。”   宋颂:“不,剧情确实到这一步了。只是他离开的时间提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系统:“那怎么办?”   宋颂难得一脸严肃:“不能让他离开。”   “赏诗会结束就动身,那便是明天就走?”   宋颂:“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你确定要用这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你可想好了。”   宋颂:“没时间了,按计划进行。”   系统抿嘴,一脸纠结,欲言又止,最后只回了声:“行吧。”   它猜测到一点,容离这个时候离开,是不是因为察觉到自己对宋颂的心意,所以及时抽身,避免牵扯更深到时候不管对云芷还是对他自己,都不是件好事?   不过,宋颂用了这一招,她跟容离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宋颂回到容离行帐时,察觉里面气氛冷凝僵滞。   容离正在翻看学子方才递交上来的诗篇。   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厚厚一叠纸卷上,侧脸轮廓分明,下颌线条冷硬。   行帐中众人皆屏息凝神,严肃着脸,个个好像如临大敌。   宋颂一进来,好像吹来一阵柔风。   气氛顿时和缓。   容离眸子在她脸上顿了一顿。   宋颂衣裙沾染了些许草屑,脸上表情也有些不对,虽是笑着,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去了哪里?”他眉头一蹙。   宋颂嘴角露出个笑容,眉目如画,然而她越笑,眼睛里的绝望越要溢出来,让人揪心不已:“去外边走了走。这里景真好。”她假装掩饰地垂下了头,叫人看不见她的脸。   外面锣鼓声起:“第三回合,开始!”   容离视线从她身上收回,眸子望向帐外。   宋颂吸了口气,走到容离身后坐下,也伸了脖子,向下面看去。   比赛已经进行到第三阶段,――命题诗。   考官宣布题目是:“登科。”   学子们奋笔疾书,纸上沙沙作响。   宋颂一眼瞧见还有头发花白的老者。   “发生了何事?”容离眸光专注,一页一页翻过那些诗篇,仿佛只是无意中这么一问。   宋颂装作不经意看了容离一眼,又低头看着盘子里重新摆满的各色糕点,闷声闷气道:“没事。”   容离手中动作一顿,放下手中厚厚纸卷,掀起眼睑,看着她的眼睛,一动不动。   “殿下?”宋颂将糕点往前推了推,眼圈却忍不住红了。   容离看了一眼糕点,盯着她眼睛:“何事?”   宋颂深吸口气,将眼泪憋回去,声音却打了颤:“坐了这么久,殿下不饿么?这个糕点好吃。”说着,又将紫苏山药糕那一边向他推了推。   “说起来,自从殿下来沅州,我还从未见过殿下吃这糕点呢!每次都是我一个人吃,明明小时候都随身带着,应该很喜欢才对。”她一边念叨着,见容离还盯着她,忙慌里慌张拿手背抹了把眼睛。   容离看着眼前糕点,半天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就在宋颂有些着急的时候,容离看了她一眼,伸出修长手指,捻起一枚紫苏山药糕,送到唇边,似是迟疑了下,方才轻轻咬了一口。   天阙瞪大眼睛,刚要出口的话顿时咽了下去:殿下他不吃这糕点,那是……   他看着殿下脸上没有表情,淡淡将那糕点一口一口吃了下去,不知怎么,有些心酸。   他又看了看云芷,不由得垂下了眼睛。   宋颂见他吃了,笑容更真挚了些,又趁人不注意,狠狠抹了把眼睛,吸了吸鼻子,自己也拿起一块,张开小口吃下:“真好吃。”   容离看着她:“厨子我已送到你府上,日后便跟着你。”   宋颂塞了一嘴的糕点,听了这话,满腔心酸,一肚子难过,眼泪再也忍不住,哗啦啦流下。   她狠命抹了两把,脸都擦红了,眼泪却止不住。   她哽咽着,使劲咬了咬嘴唇,将声音死死捂在喉咙里。   容离伸出手帕,揽过她后脑勺,替她擦拭脸上泪水。   宋颂哭得不能自已:“我不难过。”   容离:“嗯。”   “我没有喜欢你。”   容离:“知道。”   “我不会伤心的。”   容离:“那便好。”   宋颂一头埋进容离怀里,揪着他衣服,瘦弱的肩膀一抽一抽,哭得气都喘不上来。   作者有话说:明晚六点~   好了,女主挖了个大坑。 第63章   宋颂头埋在容离怀里,看起来哭得那叫一个伤心欲绝。   她虽没有明说,但容离想必已经猜到她知道他要离开了。   她越是克制地哭,越是不肯承认自己心里有他,容离就越能知道她爱得深沉。   痴情人设得立住了。   系统:“你可悠着点。”   宋颂:“害,我觉得小金人已经配不上我的演技了。”   系统:“……”   行帐里众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他们并非燕王府老人,都是第一次调来值守。   能就近服侍太子殿下,是他们辛苦争取来的机会。   没想到竟然能看到这样劲爆的场面。   云芷她在做什么!   她竟然敢!   上次敢在御花园中借着端茶送水往太子怀里扑的女人已经在皇宫中消失得无声无息了。   那些接机献媚的贵女也不是没有,但太子对哪个放在眼中过?   这个云芷什么野路子???   容离掀起眼睛,视线一扫,所有人立即收起脸上表情,个个颔首低眉,屏住呼吸,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宋颂已经无暇逗弄系统,因为她感觉到大脑昏沉,呼吸困难,五脏六腑犹如烈火焚烧。   她不由疼得闷哼一声,整个人仿佛一只断了翅膀的雀鸟,一头从天上栽下,头重脚轻跌进容离怀里。   身体因痛苦而颤抖,瘦弱的躯体抖得犹如海上风暴中的小舟,可怜又无助。   容离垂眸看着她只露出一个发旋的头顶,感觉怀里瑟瑟发抖的身躯好像筇竹寺师兄养的小兔子,心一瞬间仿佛填满了柔软而沉甸甸的花苞,胀胀的,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喉头。   手指忍不住动了动,却又默默蜷起。   他张了张嘴,眉头突然一蹙,眸子里厉光划过。   “噗”!   “殿下!”   天阙原本对云芷行为叹息不已,正抬头望天,看见容离吐出一口血来,心脏瞬间停了一跳。   他瞳孔骤然收缩,脸色大变。   容离看着宋颂显得有些乖巧的脑袋上沾了自己喷出去的血沫,莫名碍眼,他伸手去拂拭,只来得及触及一缕柔软,人已经倒了下去。   “果然很乖很软。”他最后残留的意识里这样想着。   宋颂疼得满面冷汗,脸色发白。   天阙一声惊喊传入耳朵,她后知后觉迟钝地缓缓抬头,看到容离衣袍上沾了血,人已倒在一旁。   她脑子已不会转动,只是麻木地看着眼前一切,只觉得喉咙里一阵腥咸,有什么自她嘴里喷出,大片大片的红色从眼前划过,容离脸上、衣服上,全都染红了。   天阙和众人眼睛里全是恐惧,她从他们眼睛里看到自己最后的样子,不由在心里嘀咕,七窍流血原来是这副样子,挺吓人的。   *   宋颂再次醒来的那一瞬间,她恨不得立刻再昏死过去。   “卧槽,怎么这么疼!”   大殿里静悄悄的,外间有灯火闪动。   看来是晚上了,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当天晚上?   系统托着婴儿肥下巴瞅她:“你还好吧?”   宋颂:“我这次为什么也没有离体?疼死爸爸了,我不想待在里边,感觉随时都要死了。”   系统:“可不就是随时要死么?人都在隔壁忙着救容离,你这边擎等着死吧。”   宋颂:“……”   系统严肃着脸:“离体是魂魄对身体自发的排斥,现在这么重的创伤你都离不开,说明你的魂魄已经在跟这具躯体融合,你得加快任务了。”   宋颂是真的有点后悔了。   这疼是五脏六腑好像绞进了绞肉机,撕扯扭曲的疼;是每一处神经里都有一根针在刺扎的疼;是骨头被一根根活活拆开再重新安上去的疼……   她咬着牙,脸上被汗水洗过,白得吓人,偏偏神色有些阴郁,扯着嘴角露出个笑来:“我是挺狠的。”   系统:“你真不要减轻痛苦?”   宋颂强撑着一口气,半天才说完一句话:“容离不也疼着?”   系统抿唇:“不关你的事。”   宋颂扯了扯嘴角,不说话。   她这副样子,根本不宜动弹。   宋颂咬了咬牙,使出全身力气爬起来。   她抹了抹满脸的汗,嘴唇给她咬出血来:“容离怎么样了?”   系统:“燕帝就在隔壁,整个太医院也搬来了,萧亦然正在全力施救,还能拖一段时间。你减轻痛苦吧?”   宋颂不说话,闷声咬牙忍着痛苦终于坐了起来。   她想穿鞋,但是脑袋刚一低下,顿时一阵天旋地转,差点栽到地上。   她缓了缓,迟钝地将腿放下床去。   这几乎花了她半盏茶时间,寝衣早已被汗水浸湿,脸色白得越发吓人,嘴上一点血色也没有,满脸都是汗。   系统看得揪心不已。   宋颂看了眼帐外摇曳的灯火,吸了口气:“时间不多了。”   她感觉自己终于习惯了这疼,给自己做好心理暗示,用力站了起来。   外面人声嘈杂,人人脚下步履生风,面露惊惶,谁都顾不上这个同样中了毒的云芷。   太子若是没命,这一殿的人都要陪葬。   没有人理会她,宋颂撑着一口气,扶着门廊,缓缓挪进了隔壁大殿。   殿里一片沉肃。   烛火在风中微动,忽明忽暗。   燕帝闭着眼睛满脸沧桑,靠在椅背上不知在想什么。   太医神色仓惶手抖得快要拿不住手里写方子的笔。   下人们端着一盆盆血水出来,再端着热水汤药进去,每个人脚下生风,唯恐慢一步就耽搁了里边救治。   帐子里传来萧亦然的咆哮:“热水呢!药汤呢!给老子快点!”   “砰”!   宋颂脚上失了气力,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犹如断了线的风筝,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是一顿,向她看来。   燕帝目光如有实质,声音沉得能滴出水来:“云芷?”   众人眸光里都闪过什么:原来就是这个女人,害了太子殿下,害得他们也要陪葬。   这样一想,所有人看着她的目光深沉了起来。   宋颂苦笑一声。   她艰难地坐起,喘了口气:“殿下,怎么,样了?”   燕帝视线犹如狂风骤雨,吹打得众人心中不安,所有人立刻掠过云芷,继续手中的事。好像没看见这个人一般。   萧亦然的咆哮声再次传来:“针给我!”   燕帝闭了闭眼睛,声音阴冷:“若是太子出事,你也不必活。”   宋颂喘匀了这口气,有些缓慢地问:“糕点,有毒……是,什么毒?”   她的声音在颤抖,若是仔细看,她的嘴唇,她的胳膊,她的手指,乃至于她整个人都在颤抖!   疼痛一刻也没有停缓,一直在这具躯体里作祟。   燕帝目光滑过她抖得越来越厉害的手,缓缓吐出三个字,莫名残忍,却又莫名哀痛:“迦叶散。”   宋颂瞳孔收缩,嘴里喃喃:“怎么会?”   燕帝挥了挥手:“将她拖出去。”   宋颂精神还有些恍惚,等到侍卫将她扶起,她才开始软软挣扎着:“陛下,让我呆,呆在,这儿!”   燕帝挥挥手,侍卫便将她往外拖。   宋颂伸着没什么力气的脖子向萧亦然咆哮声传来的方向望去,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她望着望着,就在即将被拖出大殿的那一刻,她仿佛反应过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疯狂挣扎起来:“等等,我有,药,我,可以,救,救太子!”   她力气不够,说出这话的时候,人已经被拖到殿外了。   侍卫只当她是疯了,在胡说八道,正要将她拖到隔壁,燕帝深沉的声音却在此时传来:“让她进来。”   宋颂松了口气,人站立不住,直往地上倒。   侍卫不得不扶着她。   重新回到殿里,燕帝盯着她,目光冷沉:“什么药?”   宋颂握住抖个不停的双手,缓缓道:“我有,一株,人,人间白。”   燕帝瞳孔骤然一沉,手已捏住了她的脖子:“哪里来的!”   太医们早在听到那三个字的时候,纷纷眼露希望,停下手中动作直勾勾盯着宋颂。   宋颂喘不上气来,脖子软绵绵歪在燕帝手里,发白的脸开始涨红:“我,本就想给,给殿下。”   燕帝松手,宋颂软倒在地,张着嘴巴狠狠喘息。   她没忘记容离还在等人救,眼睛发直:“就在,就在映月阁,找奶娘,她知,知道。”   她一说完,天阙立刻向燕帝请命,眨眼便消失在殿里。   萧亦然得了消息出来,见她这副样子,怒斥:“你不在床上好好呆着,跑到这里做什么!你不要命了!”   宋颂抬不起脖子,仍旧躺在地上,声音没什么力气:“人间白,能,救,救殿下,对吗?”   萧亦然蹲在她面前,盯着她有些涣散的眼睛,探究地问:“你哪里来的?”   怎么那么凑巧,偏偏他等了那么多年的一株人间白,偏偏就在结果的时候被人捷足先登了。   宋颂眸子无力地眨了眨:“殿下,中毒,身,身体不好,我知道。人间白,能救他。”   萧亦然一怔:“你知道他中了迦叶散。”   宋颂眸子费力地弯了下。   萧亦然将她扶起,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你知道你自己也中毒了吗?要是救了容离,你自己就要死了。”   宋颂虚弱地笑了笑,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她颤抖着苍白的嘴唇:“我,死就死了。他,不能死。”   萧亦然大怔。   这时天阙小心翼翼捧着一个盒子飞奔进来:“萧公子!”   萧亦然顾不上其他,将宋颂交给侍卫:“将她带到隔壁好生看着,不许慢待!”   说完,他忙从天阙手里接过盒子,闭了闭眼睛,一把打开,只见里面赫然是一株莹莹生光,结了白色果实的植株!   燕帝脚下有些不稳地走来,看着盒子里的植株,声音有些颤抖:“是吗?”   萧亦然眸光一定:“是人间白!”   他立刻拿了药材进去,一边走一边大声吩咐:“火给我烧旺!热水不要断!按方子去熬药!”   帐中又忙乱起来。   烛火摇曳着,更夫的梆子声隐隐响起。   *   宋颂躺到床上,终于松了口气。   “麻蛋,我太难了。”   系统不想说话。   “想到容离醒来还有一场戏我就蛋疼。”   系统终于没忍住:“你现在可以减轻疼痛了,容离都用药了。”   宋颂:“对哦,那你还不赶紧的,疼死爸爸了!”   系统:“……”   灵魂体会不到身体的疼痛,宋颂长舒口气:“还是当鬼好。”   系统:“你赌容离醒了会救你?”   宋颂托腮:“难道我要赌他不救我吗?那也忒悲催了点儿,不赌。”   系统拿屁股对着她。没法沟通了已经。   宋颂揽住系统,蹭了蹭他光滑的脸蛋:“矮油开个玩笑。容离这个人呢,你还没发现么?他欠我一命,不会看我死的。再说了,就算他见死不救,我还可以自救不是?始终都有后路在的。”   系统想到容离动了心的事,有些心虚,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多余,忙转移话题:“就这么让反派死了不行么?干什么还要救他?书里他最后都死了。”   宋颂皱眉:“还不到他死的时候。”   系统一看她这幅表情,顿时讪讪不语。   宋颂虽然屏蔽了疼痛,但是身体虚弱是自然反应。   她呼吸困难,没有力气,意识一直涣散,始终积攒不起精神。   她让系统留意着,容离醒了以后,她要去见他,用最后一击,将他留在沅州城,彻底打消他离京的念头。   作者有话说:掉马前,容离:果然很乖很软。   掉马后,容离:不乖也不软。郁闷jpg.   生命不息,演戏不止,下一章咱们继续。 第64章   宋颂半梦半醒之间被系统叫醒。   她虚弱地睁开眼睛,眼前依稀是烛火的影子,看得不那么分明。   有个人影在她跟前。   她看不清。   系统提醒:“是萧亦然。”   宋颂吃力地眨了眨眼睛,眼前那层阴翳终于拨开,眼睛仿佛被水洗过,明亮了起来。   她虚弱道:“是你啊,殿下,没事了?”   萧亦然正在替她把脉,脸上丝毫不见了笑容,眉头紧锁:“你都把人间白拿出来了,若是这样都救不了人,当我神医的名头是骗人的不成?”   他拿帕子擦了擦宋颂满是汗水的额头:“放心吧,好好睡一觉,醒来就能看见他了。”   宋颂使劲撑着眼睛,细弱的手指艰难地抓住萧亦然一片袖口:“等等。”   萧亦然将帕子扔进水盆,回头看了眼她颤抖个不停的手:“怎么了?”   宋颂张了张嘴,声音有气无力,眼神却执拗:“他醒了,别说,我中毒,的事。”   萧亦然:“你以为谁能瞒过他去?”   宋颂不肯罢手。   细弱的手腕抖得让人不忍,她却睁着乌黑的眼睛,盯着萧亦然不肯罢休:“我,有,办法。我会,让他,不怀疑。”   萧亦然皱眉:“你当真无怨无悔?你将人间白给了他,容离欠你一条命。”   宋颂手快要伸不起来了,她力气已经用尽:“求,你了,答应,我。我活,不久了?对吗?”   萧亦然垂下眼睛,盯着她苍白的脸:“你既然知道容离小时候中了迦叶散后是怎么活下来的,那你应该知道,我这么多年所做,只不过替他压制毒性。如今唯一能解毒的药都给他用了,你……”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是俩人都明白。   宋颂的手终于再也没了力气,软绵绵耷拉下来,从萧亦然衣角滑下。   她眼眶一红,泪水在眼睛里打转:“我不想,我不希望他觉得,欠我一命。我不稀罕。”   她执拗地一遍遍地抬起手,每次都触不到萧亦然便摔在床上。   她这具身体太虚弱了。   萧亦然直起身来,目光冷漠,嗤笑了声:“你以为我是什么好人不成?不告诉容离,此事对他百利而无一害,他不会知道你死了,不会知道你将唯一活命的机会让给了他,更不会将你放在心上,如此他便能安心离京,追求佛道,远离俗世,这正是他所追求的。”   说完,他低头看到宋颂虚弱得眼睛快要阖起来了,长长的睫毛好像蝴蝶翅膀,颤抖着,努力挣扎着,却还是抵不过身体的意志,渐渐没有了力气。   “艹!”萧亦然胸中陡然一阵憋闷,他踢了一脚床柱,脚下走了几步,又退回宋颂眼前,抓起她的手腕再一次诊脉,两条眉毛拧得紧紧的,一张俊脸满是暴躁:“我不会告诉他的。”   他很清楚,以容离刚刚萌生不久的那点心意,云芷只要好好的,他必然不会生出留下来的念头。   只是如今……他醒来若是知晓云芷不仅快死了,她还对他有着那么重的情,将唯一活命的机会留给他。   他不能保证容离还能坚持本心。   指腹下的脉象越加不容乐观。   幸好他研究此毒早已多年,昨天发现二人中了迦叶散,便立即替她灌了药,药材都是常备着的,这才能替她夺得喘息之机。   否则以迦叶散的霸道凶残,她活不过两个时辰。   容离当年也是命悬一线,是他们的师父纸言,耗尽半生功力,才将毒压制了下去。   这十多年中,师父为他的毒,更是将剩下功力全都传给容离,方才保他活了这么多年。   但是,靠功力压制,如今也已到了极限。   本来,他翻遍古籍,在浩海卷帙中发现了可以解迦叶之毒的人间白,又花费多年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株,用了那么多人守着,只等它结果便可助容离度过这一关,谁料竟不见了。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宋颂,心里对她自然有很多怀疑,只是,这些怀疑在她这样连命都不要的事实面前,似乎都太无力。   萧亦然替她把完脉,将她胳膊塞进被褥:“你好好休息,睡一觉,精神会好些,你现在太虚弱了。”   说完这话,他被胸中那股气闷得憋屈,整个人笼在一层阴翳中,肚子里邪火一直涌到了胸口。   他大步走出殿外,大吼:“还没查出来吗?”   宋颂仰头躺在枕头上,泪水沾湿茵褥。   “真好。”她喃喃。   她眼皮子沉沉盖上,解决了心头大患,不用强撑着精神,意识一下子便滑进了漆黑的深渊。   她或许根本没听清萧亦然后来说了什么。   除了容离,没有人知道黄烈一直在暗中保护宋颂。   萧亦然根本没有想到容离对云芷的心意已经到了动黄烈保护她的地步。   黄烈隐在暗处,将宋颂和萧亦然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就连萧亦然走后,宋颂眼角的泪和那句无声的低语都看在眼中。   *   宋颂再次醒来,仍旧是系统呼唤。   萧亦然见她醒了,皱眉道:“我听喜鹊说,你不吃药?”   他看着手中药碗,笑眯眯地搅了搅,舀起一勺吹了吹,热气飘散开去。   宋颂奇怪这具身体虚弱得连感觉都消失了,怎么还会对一碗药产生那么大的反应。   萧亦然药还未送到宋颂嘴边,她已然佝偻起身子,空荡荡的胃仿佛被一把刀子搅动一般,狠狠皱缩着。   她“呕”了一声,什么都没吐出来。   虽然屏蔽了痛苦,但她脸色太吓人了。   本就病入膏肓,这番折腾,人更是虚弱下去,萧亦然看着她这副样子几乎后悔逼她吃药。   他将药碗一扔:“罢了罢了,待你睡着再说。”   宋颂艰难地眨动了下眼睛:“殿下,醒了?”   萧亦然几乎是无奈了:“你好好养病才是,他已经无碍了。”   宋颂执拗:“你答应,不跟,他,说,说――”   萧亦然一只手伸出去将她按下:“真是没见过你这么倔的人,怕了你了,病成这样还不消停,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个来。”   正说着,殿外有人声音慌张:“殿下醒了!殿下醒了!”   萧亦然神色一变,宋颂眼珠子定了定,她吃力地向门口看去。   “萧公子,有,能,让人,恢复力气,的,药吗?”   萧亦然往外走的脚步一顿。   宋颂勾着嘴角笑了。   果然,没一会儿,有个一脸陌生的侍女替她送来一颗药,只说了句萧公子给的,便悄无声息消失在殿内。   系统:“这萧亦然心够黑啊。”   宋颂:“呵呵。”   她让系统查了药效,确认是可以让人短期恢复力气的药。   她毫不犹豫吃了下去。   “知道他为什么一定会给我吗?”   系统:“因为你碍眼?”   宋颂:“因为他对别人狠,也因为他是真为容离着想。从他答应我的那一刻起,想必心中早有成算,我这副样子,想要瞒过容离去,只能借助药物。”   当然,黄烈在监视这件事,不能怪她不厚道,没有告诉萧亦然。   吃了那颗药以后,宋颂明显感觉身体又在掌控之内了。   她惨白的脸色渐渐被红润代替,额头冷汗消失,整个人如同新生,容光焕发。   被迦叶散折磨了一天一夜,难得身体回到掌握之中。   她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   她叫来侍女替自己收拾打扮好,听着外面一片欢喜,挺直脊背,仰起脸来,露出个倔强但难掩伤心绝望的表情。   系统:“这是接着容离要离开沅州没有告诉你继续演?”   宋颂给它一个爆栗:“乖。”   她一路走过,发现都是生面孔,几乎看不到认识的人。   她想萧亦然已经把昨晚见过她的人都换掉了。   至于天阙,以萧亦然的精明,骗过他去可太容易了。   她猜测,萧亦然一定是说人间白够解两个人的毒。   容离能好,没道理她却好不了。   想着这些,宋颂脚下没停,一路走到容离寝殿。   她迈过齐膝高的门槛,一双倔强的眼睛看着倚在床头那个脸色有些许白,唇色却较以往红的人。   容离几乎瞬间察觉,他转过头,原本含了一丝忧虑的眼睛闪过光亮。   若不是宋颂为了演戏效果一直盯着他,怕还发现不了他这细微的情绪变化。   她眼睛里酝酿着泪水,身躯渐渐颤抖。   容离:“你可有事?”   宋颂咬了咬牙,眸子里情绪复杂得难以分辨,她挺直了腰板坚定地向容离走去,每走一步,都咬牙切齿吐出一句话:“我便如此让你难以忍受,你要去云南了也不能告知我一声?你以为我会缠着你不成?”   容离眸子一怔,看着她走来,不语。   宋颂:“你知道我从明珠郡主嘴里听到这件事心里是什么感受吗?我宁愿你说讨厌我,不想见到我,也不想被人如此嫌弃,似连一句道别都会沾一身脏!”   容离眼睛彻底暗了下去,大殿一片安静,所有人都难掩震惊。   宋颂似是承受不住殿中众人无言的视线,脸上红润褪去,泛起苍白,张扬的眼睛没有力气似的,垂落下去,谁都看不清她眼里情绪,只有一颗颗水珠砸在大理石地板上。   很小的声音,却犹如惊雷般砸在众人心上。   伤心欲绝。   难过在大殿中久久弥漫,消散不去。   容离手指攥紧,掀开s缛,却被一双手拦住。   萧亦然冲他摇了摇头。   “既决定了要离开,就不要给她希望。”   容离动作停下,看着垂着头哭得没有一丝声息的人,心好像被人攥住了。   宋颂渐渐平息下来,拿袖子抹了两把狼狈不堪的脸,方才死心了一般,沉着声音一字一句道:“我早就说过,不会纠缠与你,让你有困扰我很抱歉。”   她喉咙颤抖得说不下去,狠狠吸了口气,牙齿在手背上咬了一会儿,手背都见血了,才斩钉截铁接着说:“你既要走,我绝不会求,如此,婚约作废罢。”   她抬起一双哭得没有什么威慑力的眼睛,语气里的决绝却让人心里一凉:“你欠我一个承诺,今日我便要你兑现――你记好了,婚约是我取消的,我云芷不稀罕嫁给你,从此天高云阔,我们两不相见!”   说完,袖袍翻飞,青丝流转,整个人如同一团燃烧的烈火,灼伤了他人,也灼伤了自己,毫不迟疑转身离去!   天阙惊得脸色都变了。他忙向主子看去。   容离有些茫然地看着殿门,眼睛里什么都没有,骨节分明的手不知不觉中震碎了榻上被褥,空气中都是细小的漂浮物,大殿笼在一层朦胧中。   所有人骇得跪倒在地,眼珠子突出,心快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作者有话说:拍手,好演技。   抱歉,说顺口了,明天出差,没有更新,周六六点见~ 第65章   宋颂一走出容离寝殿,眼里强忍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全都砸落在地。   她一只细白的手不由得捂住胸口,那里好像被人攥住了,喘不上气来。   大殿肃穆,殿前瘦弱的少女一袭水墨长裙,薄得如同纸张一般,似乎轻轻一碰就要碎裂。   天空暗沉下来,一阵风过,落叶遍地飘落。   宋颂一头墨发被风吹得凌乱,有些挡在脸上。她低垂着头,一步一步咬牙往外走,既没有力气抬头看路,也没有精神思考其他。   她只是一步一个脚印缓缓向前移动着,谁也不知道她想往哪里去。   地板上一滴、两滴、三滴……水滴氤氲开来马上又蒸干了去。   似乎有轻轻的啜泣声,却又好像是幻觉。   萧亦然不放心跟了几步,见她这副失了魂的样子,看不过去,捉了她袖子将她往外引。   他眼里有探究,有怜悯,亦有疑惑,但对着宋颂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再振振有词的拷问也问不出来。   他只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眼里闪过不忍,他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竟然真的可以做到这一步,这不禁教他疑惑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从袖中拿出一瓶药来。   “这个你拿着,每次疼痛难忍时吃一粒,切记,不可多吃,于身体无益。”   宋颂有些恍惚地伸出白皙细嫩的手指,从他手中接过那看起来颇为珍贵的瓶子。   她将瓶子托在掌心,泛红的眼睛有气无力耷着,眼神直勾勾看着瓶子,半天也不知道动一下。   刚才面对容离时身上那股连萧亦然都骗过去的怨怼与绝望一下子消失不见,好像已经换了一个人。   她身上的气息变了。   变得有些冷淡、有些麻木。那双樱红嘴唇微微弯曲,冷不防问:“我还能活多久?”   对于一个濒临死亡的病人,无论她做出什么事,说出什么话,萧亦然都不会太过惊讶。   他只是看着宋颂,跟看以往所遇所有即将死亡的患者一样,内心并没有波动,声音也很平静:“不出一个月。”   宋颂“哦”了一声,神色未变,只是眉眼冷淡了许多。   方才哭过,她脸上泪痕未干,漂亮的眼睛染了绯红,白皙的脸擦得泛起血丝,再加上病弱,整个人看上去有种弱不禁风的清冷之美。跟她以往张扬而健康的美截然不同。   “我知道了,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多谢萧公子的药。”   她两根细白手指捏着药瓶瓶颈处,轻轻摇了摇,嘴角勉强挤出个笑容。   任谁都能看出她眼睛深处的绝望与难过。   萧亦然想起方才那番,心中虽然有震惊,但更多的是对这个女人的疑惑。   她到底有多少面还不曾为人所知?   每次见她,都好像发现了她与众不同的地方。   “若是……我能找到其他解毒之法,自去找你。”萧亦然道。   宋颂目光有些呆滞地盯着手里那个瓷白药瓶,嘴里喃喃:“就连唯一的承诺我也用了。这下,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说着说着,她眼眶又开始泛红。   她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来望了望四周,向后退了一步,脸上决绝,却没有后悔:“不必安慰我,只我让容离好好活着。”   说完转身就跑,一眨眼的功夫,人已经消失在小径深处。   萧亦然望着路的尽头有些分不清心头的情绪:“造化弄人。”   他借着熬药的间隙出来,容离毕竟刚刚痊愈,身体还没大好,药需常备着。   离开太久会让容离怀疑,他整理好脸上表情,刚才对着宋颂流露的同情、怜悯、不忍通通消失干净,仿佛变脸一般,一眨眼,他脸上已经换了一番神色。   *   寝殿里,容离从宋颂方才出去,便保持着一个姿势许久没有动一下。   因为卧病在床,他此时并未束发。   满头青丝铺散在雪白寝衣上,脖颈皮肤苍白,下颌线条冷硬,惨白的唇紧抿着,上面是挺直而陡立的鼻梁。一双棋子一般漆黑的眼睛笼着一层雾气,情绪仿佛幽井深处的死水,没有丝毫波澜。   谪仙一般的眉目如山水墨画清隽秀逸,只是,仔细看去,他一贯清冷的眼底,似乎酝酿着什么。   殿里众人早已被萧亦然打发到殿外候着,这会儿空荡荡、冷清清,谁也不敢进来触霉头。   容离从小受迦叶散折磨,毒发时犹如烈火焚身,平日里身体却又寒似坚冰。旧毒未愈,又中迦叶,相当于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回,五内时时疼痛,绵延而密集。   这些他早已习惯。   比起身体疼痛,此时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胸口那一阵一阵无法言明却又实在提醒着什么的疼。并不激烈,然而一刻都不曾停歇。   他在想云芷。   这个女人悄无声息闯入他的生活,将平静的湖面搅得一团浑浊,如今却又满腹伤心,决绝而去。   他无奈垂下眼眸。   本以为可以走得平静些。   秋风吹得殿里锦帐摇曳,“呜呜呜”的风声恍如小儿啼哭。   一抹黑色的影子缓缓出现在视线里。   容离抬头。   黄烈脸上表情沉重,丝毫不见平日里吊儿郎当。   “砰――”   他跪在地上,头深深磕在容离床边。   容离眸子一定,浑身气势一凛。   黄烈咬牙大声汇报:“主子,云小姐身中迦叶,命悬一线!”   容离缓缓开口:“你说――什么?”声音很轻,轻得怕打破了什么似的。   黄烈低眉敛目:“殿下,自赏诗会殿下与云小姐双双中毒后,我一直听从殿下吩咐,暗中保护云小姐,不曾让人发觉。   “云芷,也中了迦叶?”容离声音低得几乎有些失真。   黄烈语气深沉:“是,这正是我要跟殿下说的。云小姐方才与殿下决裂,皆是做戏!云小姐中了迦叶散,如今药石无医,不出一月――   “殿下?”   黄烈愕然看着面前苍白着脸披散了头发踏着流云仙步飞身而出的人,眨眼功夫只余一个背影消失在大殿门前。   他担心容离身体未愈,忙追上去:“殿下!”   门外天阙见到主子这般情状,早已追了上去,他怒视黄烈:“你对主子说了什么?”   黄烈瞪了他一眼:“主子要我暗中保护云芷,他醒来,便要知道发生了何事,我一五一十说了。”   天阙疑惑。   黄烈想起这个呆子好骗:“人间白只能救一个人,云小姐快要死了。”   天阙瞳孔皱缩:“什么!”   前方已经不见了容离踪影,二人方才意识到问题严重,忙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   江晚晚和容戈提前得了消息,在燕王府门前等着。   宋颂一出来,便吩咐:“走。”   江晚晚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双温婉的眼睛哭得肿了起来:“小姐!”   她跟着宋颂钻进马车,容戈挥鞭“驾――”   马车“哒哒哒”走了起来。   系统拍着小胸脯:“真是怕了你们这些女人了。”   宋颂嘴里叼着一根草,翘起二郎腿,神色兴奋:“爸爸演技如何?刚才飙戏飙得过瘾,差点一个没刹住。”   系统翻了个白眼。   宋颂:“黄烈这会估计在跟容离交代实情,他很快就知道云芷不仅对他情根深种,而且连命都可以不要了,啧啧啧,他又欠了人命了。”   系统:“接下来你要干嘛?”   宋颂一个鲤鱼打挺翻身盘腿坐下:“我等着他救我呀。我刚才表现不错吧,哭得那么伤心,为了救他,自动放弃生命,而且因为骄傲,不屑让他知道救命之恩,用那个珍贵的承诺主动退婚,牺牲自己,成全他人,我这简直是圣母玛利亚,纯洁的白莲花啊。”   系统:“你别狗血虐文看多了把自己坑了,怎么救?”   宋颂:“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小孩子不懂。”   系统:“……”   宋颂长叹口气:“世上竟有演技如此优秀的人,我都佩服我自己。”   系统:“……”   她拍了拍爪子:“爸爸接着演去了。”   “小姐,你怎么样了?燕王府拦着我们不让我们进去,你没事吧?”江晚晚红着眼眶问。   宋颂知道萧亦然怕节外生枝,才没有让他们进来,   她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动了动:“没事了,去飞鹤楼。”   江晚晚抓着她袖子,打量着她的脸色,眉头皱得更紧了:“赏诗会那日小姐与太子双双吐血,随后小姐就被带到燕王府,我们见也见不着,问也问不到,急得整宿整宿都不敢睡。”   说着说着,眼泪夺眶而出,她哽咽着:“小姐一定吃苦了,怎么瘦了这么多,奶娘要心疼死了。”   宋颂擦了擦她的泪水:“别哭啦,这不是没事儿么?我还指望你安慰奶娘呢,别自己都哭得不行了。”   她暂时不打算让江晚晚他们知道她中了迦叶散的事。   就让他们当自己毒已解。   她往车窗外看了眼:“这次我又出名了?”   不少人看着马车指指点点。   江晚晚听了她这话,没好气道:“太子的人将小姐带到燕王府,多少眼睛暗地里注视着呢,我们小姐名声全没了。”   宋颂扫了那些人一眼:“嘴长在别人身上,不必在意。”   “吁――”   马车停下。   容戈掀起车帘:“飞鹤楼到了。”   宋颂拍了拍江晚晚的手:“走。”   她已经感觉到萧亦然给的那颗药药效渐渐散去,得趁着有点力气进去酒楼。   江晚晚扶着宋颂,发觉她好像没什么力气,不由得用力撑起她,担心道:“小姐,你还好吧?大病初愈,我们回府吧?”   宋颂嘴唇开始泛白,她眨了眨眼睛,让眸子清明一些:“坐大堂,临湖的位子,要一壶花雕,听话。”   容戈脚下一顿,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眼底闪过深思。   他率先走进酒楼,叫了宋颂要的东西。   自从他们三个踏入酒楼,整个大堂安静了一瞬。   所有人看着宋颂,面面相觑,嗡嗡嗡的吵闹瞬间静止。   宋颂脸色未变,靠着江晚晚坐到了临湖窗边。   游船上戏子正在唱:“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注】   宋颂转头,苍白的一张脸映在盈盈日光中,眉目轻愁,发髻松散,脖颈瘦弱,在锦屏雕窗中活脱脱一幅仕女图。   她望着游船,听着戏词,仿佛感同身受一般,不禁痴了。   江晚晚被她这副样子吓了一跳:“小姐?你怎地了?”   只有容戈发现她从燕王府出来身上便违和得紧。   整个人都不对劲,好像中了邪一样,完全不像他认识的云芷。   宋颂愣了会神,被江晚晚一叫,才反应过来似的,转头看见桌上那坛酒,不禁弯了弯眼睛,露出个笑来:“庆祝我摆脱太子,咱们来干一杯。”   说完,兀自拿起酒杯,想要倒酒。   “哐当――”   宋颂看着自己颤抖的手,再看看地上摔碎的碗,嘴角僵住,抬头看着满堂目露惊疑的人,脸色冷了下来。   “云弋倒酒。”她淡淡道。   江晚晚声音颤抖:“小,小姐?什么叫摆脱太子?”   宋颂嘴角笑容越来越大,她双手使劲握住手里的酒,知道大堂里的人都竖着耳朵在听。   她仰起头将那碗酒“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下去,多余酒液溢出嘴角,顺着下巴、脖颈流进衣领中。   “啪――”   她将碗一放,笑得不能自已:“我将太子婚事给退啦!”她几乎是喊着说出这几个字。   “轰隆――”   犹如惊雷炸响!   所有人难掩震惊。   他们面面相觑,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将太子婚事退啦!本小姐以后跟太子再无瓜葛!”宋颂又喊了一句。   这下子,众人都听了个明明白白。   他们不知心里是震撼多一些,还是惊讶多一些,或者二者兼有之。   所有人将目光放在临窗那个单薄的身影上。   她脸色很白,有些病态。   桌上放着陈年的花雕,酒香隔着老远都能闻到。   云芷说完那句话,脸上笑容有些痴,一杯接一杯往肚子里灌酒。   众人竟说不上来她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只觉得这人实在怪异极了。   要说不高兴,她脸上却是实打实的笑容,笑得整张脸都飞扬了起来,好看极了。   可要说高兴,她身上却好像笼着什么似的,说不上来,却绝不是欢快。让人看着看着,心不由得揪紧。   是在难过吗?   游船渐渐远去,戏子咿咿呀呀的唱词却还是随风飘来:“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注】   大堂众人恍惚如同做了一个梦。   他们暗想,退了太子的婚事,那可是太子的婚事,多少人求也求不来,多少人羡慕嫉妒她。   之前流言四起、众口铄金之时,所有人都以为婚事该作废了,然而不管是太子还是云府,都没有做声。   众人这才惊醒,昏君死了这么长时间,太子和云芷这一纸婚约竟然还在。   竟然,还在。   “砰――”地一声,众人心里一跳,抬头望去,却是云芷将酒坛拂落在地,碎片炸裂开来,酒水流了满地。   她伏在桌上,乌发柔顺地垂落在腰间,单薄的身躯隐隐在颤抖。   江晚晚声音嘶哑:“小姐!”   容戈忙将她扶起,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那张苍白的脸上满是冷汗,以往明亮的眸子紧紧闭了起来,睫毛抖得如同蝴蝶羽翼,脆弱极了。   江晚晚语无伦次:“快,叫大夫,送医馆,快!”   她哭出声来:“你做什么要给她拿酒!”   容戈嘴唇抿起,一句不吭,准备将人背起。   酒楼掌柜见了这番景象也是大吃一惊,忙将客人疏散出去,替他们让出一条道来。   人群一边往外走一边伸长了脖子往那边看,好奇云芷到底怎么了。   系统提醒宋颂:“容离来了。”   宋颂使出全身力气趴在桌子上,容戈一下子没有背起来。   江晚晚见他将小姐摔了,目眦欲裂:“云弋!”忙去扶着云芷。   她手还未碰到宋颂衣角,只觉一阵凉风吹来,眼前蓦地多了一个人。   容离稳稳将宋颂接到怀里,双手隐隐颤抖。   他一身寒气,侧脸瘦削,脸庞如玉,垂眸看着怀中之人。   往外走的人群顿时张大了嘴巴。   那个从窗口掠进来的,是――太子?   他们高姿神仪,芝兰玉树,凛然不可侵犯太子,竟然没有束发,就这样出现在酒楼。   所有人不敢出声。   浩如烟海的压迫笼罩在大堂内,众人脸上渗出汗水,膝盖发软,终于忍不住,“扑通”跪倒在地。   容戈伸出的手落了个空,没有碰到云芷便被容离捷足先登了。   他已经能控制情绪,此时只是深吸了口气,目光沉沉看着容离:“我家小姐说与太子已无瓜葛,请将人给我。”   说着伸出手去。   容离目光携着万钧之力沉沉压下,容戈不禁闷哼一声,胸口一阵闷痛。   他眸子暗了下去。   所有一切不过电光火石一瞬之间而已。   容离抱起人,一刻都没有停,急匆匆从窗口掠出。   只留下一道残影消失在湖上。   人群七零八落瘫倒在地:“这是怎么了?”   “云芷出了什么事?”   “老夫行医多年,观其神色,这是病入膏肓,不治之相啊。”   “啊?”   “不会吧?”   “怎么会?”   “前两日赏诗会云芷跟太子双双遭人暗算,送入燕王府,难道?”   下面的话他们不敢说了,云芷若是有事,那太子……   “休要胡说,太子怎会有事!”   “你们说,云芷与太子当真退婚了?”   “不知不知,瞧着太子方才如此紧张,我怎么觉着这两人之间不太寻常呢。”   “我也觉得,太子不会是心慕于她吧?”   “虽然不想承认,但我也觉得是这样的,不然如何解释一向高不可攀的太子殿下如何这般慌张以至于失了端方?”   “匪夷所思啊!”   ……   宋颂在容离怀里昏昏沉沉,她纠结了三秒是该踢打反抗还是老老实实躺着被带回去,最后果断选择老实躺着。   “既然结局都是带回去,我得抓紧时间休息会儿。”   系统:“借口,都是借口。”   宋颂:“唉。好累啊。”   *   燕王府里容离一消失,萧亦然便得到了消息。   他截住黄烈和天阙,知道容离派黄烈一直暗中保护云芷,顿时知晓容离去了哪里。   他指着黄烈:“去找云芷,他必定去寻云芷了。大病初愈,就这样跑出去……”他苦笑了一声。   终究还是没有瞒住啊。   知道容离派黄烈守着云芷,他几乎立刻明白了他的心意。   “这下子,事情麻烦了。”他喃喃道。   “加派人手即刻去寻,务必要找到太子下落。让四部出动,无论如何要将太子带回来,我担心他会替云芷解毒。”   天阙一怔:“人间白不是没有了?用什么解毒?”   黄烈却是瞬间想通,脸色变了:“你是说如纸言大师那般――”   天阙大惊:“什么?不行!”   *   容离抱着怀里的人,紧紧抱着。   他内心一片荒芜,脑子里思绪全无。   但有个念头一直盘旋:“救她,一定要救她。”   从酒楼出来,他一直朝着没有人的地方飞掠,越过湖泊,踏过屋脊,人烟越来越少。   意识里他回避了可能让人找到的地方。   怀里的人轻得没有重量一般,他觉得自己仿佛要承受不起这样轻的分量,似乎不用力抓紧,她就要随风消散了。   “云芷?”他叫了一声。   宋颂没有回应。眼睛紧紧闭着,脸上冷汗一层又一层。   容离抿了唇,环顾山林,找到一处溪边,仔细将她轻轻放下。   他伸手将她耳边乱发别起来,拿出细软的巾帕细细将她脸上汗水擦去。   手里脉搏游移不定,若有似无,这样的脉象,他太熟悉了。   宋颂苍白的脸搁在他一只宽大的手掌中,软软的,没有一丝力气。   闭起来的眼睛很乖巧,一点也看不出她骨子里那么倔,那么高傲。   不受一点委屈,不受一丝折辱。   仿佛高高的山岗上迎风独立的松柏,经得住冷风刺骨,经得住暴雨山洪,沧浪之水濯洗过一般,永远透着希望,不肯认输。   他仔仔细细将她脸上每一处汗都擦干净,指腹在她眼睑处停了停。   “就算死也不稀罕我的怜悯?如果不是怜悯呢?”他低声自语。   宋颂眉头蹙了蹙。   容离抿了抿唇,看着她眉梢那颗红痣,看着看着,心突然软得一塌糊涂。   这张脸五官是张扬的。   哪怕昏睡着,也丝毫不露怯懦。   眉毛一根一根细细软软,直飞扬到鬓角去,眼睑很薄很薄,青色血管依稀可见;眼睫毛长长的,颤抖起来好像挠在人心上一般;鼻子挺直秀气,令他不禁低头,轻轻碰了碰;花瓣一般的嘴唇有些白,让人心揪得疼。   他身上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光是这么看着这个人,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了。   作者有话说:【注】出自明代汤显祖的《皂罗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写完就放上来了,明晚六点~ 第66章   天阙将天地玄黄四部派出,将沅州城翻了个底儿朝天,也没有找到容离和云芷的踪迹。   他们从飞鹤楼离开后,仿佛凭空消失了。   萧亦然站在大殿门口,听了天阙的话,一脚踹翻了门口的秋海棠。   “他一定是料到了我们会阻止,故意让我们找不着,他这是疯了,疯了疯了。”他喃喃道。   天阙脸色也不好看。   自从萧公子说了怎么解毒,他心里七上八下。   不知怎么,他有不好的预感,――殿下会替云芷疗毒。   他不会看着云芷死掉的。   “向城外搜,多派人出去,将山给我搜一遍!”萧亦然道。   天阙:“如果找到殿下――”   萧亦然冷笑一声:“找到?找到了给我带回来!派马车去!能走回来我算他能!”   *   山谷里,容离将宋颂抱起,让她坐在自己怀里。   他手掌运气缓缓贴在她背上。   真气源源不断流出,顺着经脉流入宋颂体内。   迦叶散之毒为天下之最,霸道蛮横,甫一进入人体,立刻侵蚀心脉,无力回天。   萧亦然用药将她心脉护住,将迦叶之毒阻隔在心脉之外。   即使如此,毒也在日夜不停地攻伐,不出一月,她必死无疑。   容离运行真气,用真气将她体内迦叶一点一点逼到四肢,将其压制。   当年他中毒之时,师父纸言便是用此办法救了他一命。   想不到数十年后,他会用同样的方法救这样一个人。   正如同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短暂一生,会因为这个女人改了初衷。   本以为会孤寂作陪,佛卷青灯而过,死去时化作一g尘灰,如何来的世上,便如何离开,不带走一片尘念。   他苍白着脸道了一声:“罢了。”   云芷每次受伤都跟他离不了关系,遇上自己,她总是多灾多难。   他垂了眸子细细看她,骨节分明的手掌贴在她脸上,深不见底的眼睛化作了似水的温柔。   冷汗从他额角滑落,流过莹白冷硬的下颌,落在了宋颂眼睑上。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仿佛惊醒一般。   四目相对。   宋颂眼睛里倒映着的,是容离苍白羸弱带了笑意的一双眼睛。   一瞬间,好像满世界的花都开了。   春风绿了江南岸,杏花缀满枝头,粉白的花海,嫩绿的柳堤,漫山遍野姹紫嫣红,风轻轻柔柔,温温暖暖,吹得人心底好似淌过了三溪水,软得一塌糊涂。   宋颂有些呆了。   这人,总是冷冷清清,曲高和寡,高不可攀的。   怎地笑起来,比那谪仙人还要出尘,还要令人心悸。   她捂住胸口,艰难地移开视线:“这……是哪里?”   容离眸光注视着她,从未有过的柔软,好像能把人溺毙在那双泉水般沉静的眼睛里。   他将她抱进怀里,额头碰到她的额头,四目相对,不给她逃离的机会。   “你喜欢我。”   他薄唇轻启,淡淡雪松清清冷冷的味道萦绕在宋颂鼻端,吐息之间,热气喷在她脖颈上,惹得她一阵瑟缩。   离得太近了。   她能清清楚楚看到他脸上皮肤莹白细腻,泛着玉一般的光泽,额头上渗出了细小的汗珠,鼻尖上也是。   他瞳孔里有自己的倒影,离近了看,他的瞳孔并不是漆黑的,而是很深很深的深灰,晶莹剔透,漂亮得如同大自然最完美的杰作,令人惊叹。   他的眼睛有些狭长,单眼皮,平时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眸子如同大海一般深邃浩荡,此刻,却微微弯了下来,露出个愉悦的弧度,眼睛周围起了细小的褶子,让他一下子平易近人起来。   他嘴唇习惯性抿着,有些苍白,有些干裂,起了皮。   这是一张没有瑕疵的脸,完美得如同神铸,就连眼底的青色阴影,都让人觉得完美。   宋颂张着嘴巴呆住了。   “扑哧――”   一道悦耳的笑声响起,环佩倥偬,泉水击石,仿佛直接敲在人心上,惹得宋颂一个激灵。   她忙从容离怀中挣扎:“你放我下去。”   容离眼神宽容柔和,看着她,将手松开。   只是犹不放心似的,并没有将手收回袖中,而是在她身侧护着。   宋颂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这个一派悠闲席地而坐的人:“我不喜欢你。”她道。   容离没有起身,犹自那么坐着。   即使坐着,他身上气度也令人仰望,生不出一丝亵渎的心来。   “好,不喜欢。”他声音温和。   宋颂:“我们的婚约已经作废了。”   容离仰头看她,从从容容,清清冷冷,却有着说不出的高雅:“我还没答应。”   宋颂撇过头:“你自己许了承诺,此时又反悔?更何况,你不是要离开京城?永远不回来?取消婚约不是对你百利而无一害?”   容离笑了笑,宋颂好像听到了一滴水落在大海里的声音。   他道:“我改变主意了。”   宋颂猛地背转身去,不敢直视容离。   她环顾四周,声音绷得很紧:“你对我做了什么?怎么,太子殿下被我退婚,所以恼羞成怒,将我掳来荒郊野外,是想杀人灭口不成?”   她头皮发麻。   这个情形,跟她预料的,有一点差别。   即使看不见她脸上表情,容离仿佛都能猜到她说这话时的样子。   他的声音有些淡,但很温和:“你敢喜欢我,不敢承认?”   宋颂心里慌得一匹。   卧槽,她是要容离报恩,但不是这种报恩啊!   不等她理清头绪,漫山遍野凌厉的杀气刺得她汗毛倒立。   “什么人!”她立即警惕。   脚步踩在枯枝上的声音响起,小道处缓缓出现一行人。   为首那个,正是天阙。   只见他目露焦急,神色凌冽,一路疾驰而来,转瞬掠至容离身边,单膝跪地:“殿下!”   容离神色未变,仿佛早在意料之中。   他理了理袖口:“无事了,且回吧。”   天阙察觉他行动不便,神色大恸,忙小心翼翼搀扶。   宋颂硬着头皮尬演。   都演了这么久,她现在说不喜欢容离?   你特么搞笑呢,谁信?   她脑子里一团乱麻,全凭本能做出反应。   她脚步往前,眼睛睁大,难掩震惊。   容离坐在地上没有起身,正常人都该怀疑他受伤了。   至于为什么受伤?   她心里泪流成河,是她算计好的没错,但是她只想将他留下来,并不想跟他真有什么!   哪怕神志已经被打击得不清不楚,宋颂依然给出了最精确的反应。   只迈出了一步,想到什么,她又立即收回,疏离地观望着。   容离拨开天阙的搀扶,挺直脊背站着,居高临下,眸光明灭:“你的毒,我已帮你压制,有我在,你不会有事,走吧,跟我回去。”   他伸出一只修长的手,缓缓在宋颂面前展开。   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你怎么……”   容离笑了笑:“来。”将手又往前伸了伸。   宋颂咬牙,她看着容离站不稳的样子:“你……你怎么能,你是太子,你将功力给我,你怎么办?”   听她这么说,容离笑看她:“短短一生,有你作伴,不算白活,只要你在一日,我便多活一日。”   宋颂张着嘴巴惊呆了。   容离挪过两步,牵起她的手,缓缓向马车走去。   虽然解了毒,但是他的掌心依旧冰冰凉凉,如同泉水流过心房,宋颂紊乱的心绪一下子镇定下来。   她看着身侧这个人:“纵然有殿下功力压制,云芷命亦不长久。”   她神色严肃:“云芷不过一普通人,死也就死了,殿下贵为太子,关乎社稷,不可有碍。我将人间白给殿下,是为家国大义,为了百姓苍生,与儿女私情无关,我对殿下,只有臣女对太子的敬畏,绝对没有私心,请殿下明鉴!”   容离却只是温和地看了她一眼,手握着她的手不放:“嗯。”   宋颂:“……”   天阙和黄烈一左一右护卫马车,他们心底担心不已,殿下用半身功力替云芷压制毒性,此时身体虚弱,必须尽快赶回去,让萧公子医治。   饶是如此,他们听了云芷的话,也在心里叹息,这个云小姐,现在全世界只有她自己不肯承认心慕殿下。   可是看她做的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哪一件不是证明她对殿下的心意天地可鉴,不可自拔?   宋颂此时颇有种百口莫辩的感觉,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她深觉自己还能抢救一下:“殿下仁慈,救云芷一命,臣女不胜感激,以后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报答殿下救命之恩;只是迦叶散毒性霸道,真气压制得了一时,却不能压制一世,多得了几年时光,世间一切云芷皆已看透,日后只愿种种花,养养草,平平淡淡过完剩下的日子。”   容离将她一缕头发别到耳后,搞得宋颂头皮发麻。   她目光希翼看着容离:“殿下?”   容离开口:“想种花,养草?”   他从百宝阁中拿出一叠蜜饯,放到宋颂手边:“燕王府很大,我母妃也喜欢花草,你可以尽情种,没有人敢置喙。”   宋颂瞪大眼睛:“不是,殿下――”   容离看着她:“还是你喜欢皇宫里?”   他眉头蹙了一蹙:“本以为不会在沅州逗留,故而皇宫之中未曾收拾,如若你喜欢皇宫,那便教人收拾出来,一切按你心意。”   宋颂咽了口口水:“殿下,我真的没有心慕殿下,我知道自己活不长,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了此余生,不敢对殿下心生妄想,我自知名声极差,品性恶劣,又骄纵跋扈,随心所欲,百姓对我恨之入骨――”   容离凑近她,一双眸子静静看着她,就在她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的时候,他突然退了开来。   “我知你心中有怨,是我不对,本以为待到我离了京中,你自会释怀,谁曾想……你连命都不要了。”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摸了摸她的头发,带了几分安抚:“不必担心,待到你成了太子妃,谁人若是妄加议论,你自可收拾。日后你只需万事随心,不管发生什么,自有我替你兜着。”   宋颂欲哭无泪:“殿下,真不是――那个――”   容离笑了笑:“所中之毒你不要担心,我会穷尽所有,治好你,如若不能,我不会教你一个人孤单。”   宋颂呆了。   她喃喃道:“你说什么?”   容离眸子温和:“有我在一日,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会让你成为大顺最尊贵的女人,没有人敢欺负你,永远不会让你受委屈。”   宋颂恍惚中呼唤系统,她喃喃:“统子,完了,爸爸闯祸了。”   系统心虚地瞅了她一眼,哼声哼气:“这,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吧?他要动心,这谁控制得住啊?”   作者有话说:今天就到这儿了,作者赶航班去了~   明晚六点见啦。   对啦,上章的bug有小天使指出来了,应该是“云芷”,不是“宋颂”,作者打错了。 第67章   宋颂怂了,她有些紧张道:“大顺最,最尊贵的女人?”   容离点点头:“婚约照旧,回去我便向父皇请旨,定下大婚吉日。”   宋颂脸都麻木了,她重复了一句:“吉日?”   “不不不,殿下请三思!云芷配不上殿下,不敢恬居太子妃之位,请殿下务必慎重!要为江山社稷考虑啊!”   千万别心软!这是心软的时候么!   开什么玩笑呢?   容离却咳了咳,揉了揉太阳穴:“一应事宜会有人打理妥当,你不必忧心。”   宋颂看他刚散去半身功力,身体又重病未愈,心中纵使想跟他辩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她坑挖得太深,这会把自己埋进去了。   “殿下休息,云芷不打扰了。”   说完,她将目光转到窗外。   这可怎么整?   嫁,肯定是不能嫁的。   马车外,天阙和黄烈对视一眼,心里同时想:云小姐口是心非的毛病是改不了了。   不止他们,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   容离看她带着些郁闷的样子,抿了抿唇:“在担心什么?”   宋颂趴在车窗上,闷声闷气:“没什么。”   “你连一根头发丝都在说不高兴,有什么烦心的,告诉我,我帮你解决,不要憋在心里。”   宋颂转头,认认真真看着他的脸:“你当真要娶我?”   容离眼睛弯了弯:“我从不说妄语。”   宋颂:“可是,大臣们不会同意的。”   听闻此言,容离却是松了口气:“我会让他们答应。”   宋颂:“……”   她转过头去,不能大声说她喜欢他都是假的,枯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酸爽。   若真让人觉得她之前所作所为都是假的,那她的目的不免惹人深思。   进退两难。   “统子?”   系统打了个激灵,忙作无所谓状:“怎么了?”   宋颂阴森森道:“这么大的事,事先就没有什么征兆?”   系统眼神飘忽:“这能有什么征兆?容离这人就跟花岗岩似的,硬得很,谁知道他会动心?”   宋颂捏着他小脖颈:“当真不知?”   系统:“不知道不知道!”打死都不能认。   宋颂拍了拍巴掌,眼睛深深看了眼系统,双手叉腰:“既然事先没有看出来,那我也只能自认倒霉了。他说要让我做太子妃,听上去还不错,要不我嫁了算了。”   系统:“不行!”   宋颂:“怎么不行?容离有颜有钱,地位尊贵,而且看上去痴心得很,我觉得不亏。”   系统要哭了:“我知道错了,我不应该瞒着你,但是你不能嫁给他!”   宋颂一双眼睛冷冷地盯着系统,直把它盯得瑟缩起来,怯怯懦懦道:“这也不能全怪我啊?你当初定了这个计划,如今眼看快要成功了,总不能因为这个就从头再来吧?你不要命了?要是任务失败,你可就彻底消散了,你活了这么久,怎么能栽在这样一个小世界里?”   宋颂抓了一把头发,指了指系统,又踹了一脚空气:“不能嫁,不然孽缘更深了。”   系统狠狠点头:“对,不能嫁,赶紧做完任务离开!”   宋颂拍了一把系统脑门:“以后不许再做这种事,不然把你零食全戒了。”   系统不敢说话:宝贝都被你拿走了,哪来的零食,哼。   马车里,容离见她靠着车壁,眉毛皱着,脸上也不大高兴的样子。   他将她眉心褶皱抚平:“总是不肯说真话,口是心非。”   他的声音低沉,放得很轻,带着宽容和放纵。   宋颂往后躲了下,满目尴尬,再次试探性地问:“殿下,真要成亲不可?”   容离端坐着,面色有些白,额头有细汗,他定定看了她一眼:“嗯。”   他心想,云芷定是在国公府长期遭受不公,养成了如今这般什么事都要憋在心中,什么都不与他人说,默默付出又不要回报,自尊极强不肯弯腰的性子。   想到若是自己没有派黄烈跟着,或许就会放她一个人离去。   迦叶之毒,痛不欲生。   想到她会独自躲起来偷偷哭泣,疼得嘴唇都咬破了也不吭声,他的心便一阵揪疼。   “你可是在担心父皇那一关?”   宋颂:“这倒没有。”谁不知道皇帝对容离那是予取予求,容离要是肯留下来,不要说让他娶自己,就是他要娶有夫之妇,燕帝也会派人先把那有夫之妇变成寡妇。   燕帝她是指望不上了。   大臣那点舆论也不靠谱。   王奇,就快被她搞下去了。   ……这样一看,她完全把自己给堵死了。   宋颂五内复杂,她拿出巾帕,递给容离:“此事并非儿戏,稍后再议。殿下重伤未愈,又耗费心力替我解毒,这份恩情云芷受之有愧,殿下不要说话了,好好歇着吧,先将身体养好才是要紧。”   容离见她又顾左右而言他,心知她内心极不自信,定是又在不安。   他接过帕子:“你只需等待出嫁即可。”   宋颂心里想好了盘算。   她有些心虚地看容离一眼,替他斟了杯茶,端到他面前让他喝了:“殿下歇着吧,不要说话了。”   嫁,肯定是不能嫁。   容离心意已决,为今之计,只有拖了。   拖到她任务完成,拖到最后。   系统听到她的想法,喜气洋洋:“这法子好!既能把人留下,还不用真的嫁人!”   宋颂叼了根草:“好?”   她:“老天保佑,咱们顺顺当当把这任务做完。”   她转头:“换过来想,要是我发现有人不但骗我感情,还帮着敌人对付我,骗身骗心――”   宋颂没说完,系统打了个哆嗦:“你一定把他剁了喂狗!”   它讪讪道:“这个不能怪我们,要怪就怪任务,容离本来就是反派啊,原书里男主才是最后的胜利者,这一点上,你有什么错?”   说完这个,他眼神闪躲:“至于感情,你只是表达咳咳,演出了对他的喜欢,但是他喜欢上你怎么能怪我们!我还很为难呢!所以,就算,就算他发现了……那,应该也没什么叭?”   宋颂挑眉:“没什么?要是换了我我杀人的心都有了。容离?”   她脑子里一个激灵:“爸爸觉得这个任务就是个大坑。”   她一只手撑着下巴:“这下好了,我渣女的形象背定了,你给我把皮绷紧了,一有个风吹草动赶紧汇报,早了了这破任务早超生,我是一刻也不想多留在这儿了,堵得慌。”   系统咽了口口水:“哦。你干嘛凶我!”   宋颂摸了摸它的光脑门:“我凶我自己行了吧。”   天阙靠近马车:“殿下,萧公子在殿里等着。”   听了这话,就连一向冷静持重的容离都有些无奈:“请他来治伤,不来就回云南去。”   他看了眼靠着车壁睡着的宋颂,不由弯了眼角。   下了马车,容离身体尚且虚弱,无法抱起宋颂。   黄烈脚步刚移动,就被殿下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容离随手指了个丫头:“你,将云小姐背到祈年殿去。”   却正是喜鹊。   她低头应了一声是,颇为轻松地将宋颂放到背上。   抱人的时候,跟抱一团棉花似的。   惹得黄烈都多看了两眼。   容离替宋颂理了理头发;“日后你便跟着太子妃,伺候她一应起居,不许任何人欺负。”   喜鹊呆了一呆,忙领命:“是,我一定不负殿下所托!”   她面色未变,心里却大吃一惊。   殿下这是认可了云小姐太子妃的身份了!难道快要有喜讯了?!   卧槽,她要疯了,好甜!   容离将披风披到宋颂身上:“去吧,她累了,让她好好休息。”   喜鹊:“是。”   容离转身,看了眼寝殿,身体终于到了极限,再也支撑不住。   他借天阙之力站稳,一步一步走向台阶。   即将走到最后一层时,萧亦然沉着一张脸自殿内踏出。   他看着容离艰难行走,不言不语。   直到容离走近了。   他才对着他冷嘲热讽:“还能走,看来伤得不重。”   天阙没好气道:“殿下半身功力都散了,什么叫不重?快别气了,殿下身体要紧。”   天阙将容离扶到殿内:“殿下散了功力替云芷压制迦叶散,你快来看看!”   萧亦然心口气不顺:“您老人家可真是个痴情种子,我竟没看出来。”   容离淡淡扫他一眼:“区区功力而已,师兄不必担心。”   萧亦然跳脚:“区区功力?”   他在殿内走来走去:“气死老子了!”   容离蹙着眉按了按胸口,萧亦然一眼看到,脸色更沉,骂人的话一停,三步两步上前,替他把脉。   把完一声不吭,走到案几前写方子。   天阙很有自觉地站在他身后等着跑腿。   萧亦然一写完,将方子往天阙胸口一拍:“去熬一碗毒药来,我看你家主子这是着魔了,以毒攻毒。”   天阙脸色僵硬,不敢顶撞,拿了方子就走。   萧亦然犹自气不顺,转头见容离已一脸苍白,昏了过去,顿时讪讪,眼睛里怒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担忧。   他命人进来替容离洗漱。   黄烈一脸踌躇:“萧公子,殿下他无碍吧?”   萧亦然一脸疲惫:“能有什么事,他自己都说没事。只是没了半身功力,人会虚弱一段时间,修养回来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明晚六点~ 第68章   宋颂搬回了荣次伯府。   说起来,自从她穿了过来,在燕王府待过的日子,并不比云府少多少。   真是剪不断理还乱了。   她要搬回来,容离还不肯放人,她搬出成婚前没有女方住在男方府上的道理,这传出去还叫别人怎么说她?本来名声就够难听的了。   容离这才答应让她离开。   宋颂每每想起容离动了凡心,而且,让这么个谪仙人下了凡尘的还是自己这事儿,就觉得}得慌。   每次坐在镜子跟前,奶娘替她梳头,她盯着镜子里那张脸纳闷:“这怎么能够呢!”   她凹的人设够矫情吧?   难道男人都喜欢这一款?   她要不要试试暴露本来面目?   奶娘看她双目炯炯,一脸蠢蠢欲动,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的样子,有些奇怪:“小姐,想什么呢?在想太子殿下?”   宋颂长叹了口气,眉目纠结:“奶娘,你说,太子他喜欢我哪一点?”   奶娘清了清嗓子,喜滋滋道:“咳咳,我们小姐长得漂亮,整个沅州城都挑不出一个比小姐更好看的人了,小姐性子也好啊,心地善良,太子跟小姐那是前世注定的缘分,你们这桩婚事经历多少波折,如今可算是拨云见日,雨后天晴了!我就知道我的小姐会有更好的人喜欢的!”   宋颂龇牙露出个假笑:“呵呵。奶娘,你确定说的是我吗?”   奶娘替她插上步摇,托着她的脸欣赏了一会儿,嘴角止不住地上扬:“真好看!当然是小姐了!只有我们小姐这样方方面面都出色的人才配得上太子!去吧,太子来接你了,要好好跟太子培养感情哦!”   宋颂瞅了眼镜子里的人:“也不过姿色平平,哪里比得上容离好看。”她摇了摇头,“肯定不是脸的问题。”   奶娘:“你嘀咕什么呢?别磨蹭了,太子带你去游湖呢,小姐这一身上下全是别人稀罕不来的好东西,出去好好让别人羡慕羡慕,快去吧。”   宋颂给她推得倒退到了门外。   门“哐”一声关上。   她双手叉腰:“奶娘!”   “不待到天黑不要回来!”   宋颂:“……”   她郁闷地转过脑袋,容离一袭广袖白衣站在门口枣树下。   秋意浓,冬天快到了,枣树叶子早已落光,只剩光秃秃的枝干,虬轧暴露,有些萧瑟。   树下那人气质斐然,令人心中自生疏离敬畏。   犹记得夏日初见,是在永昌侯府假山之下。   容离背对着她,侧脸轮廓冷硬瘦削。   一双眼睛若神明,无悲无喜,无波无澜,俯视众生。   宋颂最深的印象,是那双眼睛虽然看着自己,却并没有真的看到她。   只是像看一只蝼蚁,看一只蝴蝶,看一朵花,看一丛草……   没有感情。   现在,这个树下拈花一笑的人,让宋颂有些无措心虚。   她是个莫得感情的工具人,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让她始料未及。   以前也不是没有做过这样的攻略,但是那些反派都被她的矫情膈应到了,谁会喜欢她啊。   淦!   以后她再也不乱撩纯情的男人了。   宋颂转头看了眼被奶娘关上的门,背过手心虚地踱步往容离走去。   容离眸光宽和地看她:“走吧,船已备好,今天怕是秋日里最后一个晴朗的日子了。”   冬日渐近,空气有些清冷。   榆树梢头麻雀叽叽喳喳在唱歌,映月阁后门出去,一条直直的小巷通到外面大街上,两侧人家屋檐上、墙角根、乃至青石板地面上,都堆了厚厚一层落叶,全是昨儿夜里被风刮下来的。   阳光透过枯枝照下来,地面上一片金黄。   俩人的脚踩上去,“咔擦”“咔擦”响。   宋颂觉得有趣,故意左踩一脚,右踩一脚,低着头这里蹦一下,那里蹦一下,没一会儿白皙额头热出一层汗,脸颊染上绯红,双眼也因兴奋而亮晶晶的。   至于尴尬?早就不知道抛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容离跟着她,看她脸上扬起笑容,洒脱、恣意、无拘无束。   他的心里照进了阳光,一下子亮起来,温暖起来。   “小心。”   宋颂脚别到一块藏在枯叶底下,不知道哪家淘气的小孩子搬来路中央故意绊人的石头,人一下子失了衡:“我去!”   容离揽住她的腰,将人扶稳:“小心点。”   宋颂像被烫着了似的,先前的玩兴一下子跑光,忙跳脚挣扎。   容离顺势放开,让她站好。   宋颂尬笑:“哈哈,这小孩就是欠揍,准是李尚书家那个小皮猴,下次逮着了我揍他一顿,看他还敢不敢使坏了!”   李尚书家六岁的小金孙,全家人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宠得无法无天,虽然长得是可爱了些,她见了也就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捏小孩脸而已,但是,忒淘气。   下次绝对要揍屁股。   她皱着一张脸,气呼呼,牙痒痒,容离牵了她的手,发觉是热的,不由放下心来,无奈道:“行,下次我把人扣住,看着你打,不打就不还回去。”   宋颂讪讪:“那还是算了吧,要是把人小金孙扣了,李尚书还不得拖着老骨头跟我拼命啊,我才消停几天,你别给我找事儿。”   想起李尚书那三寸不烂之舌站在书房骂三天三夜不带停歇的样子,她打了个寒颤。   惹不起惹不起。   容离牵着她走出小巷,见她没注意,低头笑了笑:“你就是喜欢人家小金孙不肯承认,嘴硬。”   宋颂倒抽一口气:“什么!我会喜欢那个小王八蛋?开玩笑!”   大街上众人看着他们牵手走来,不管是集市上吆喝的、牵驴走马的、讨价还价的、打架斗殴的、耍把式卖艺的,还是书肆里捧着圣贤书读的、胭脂水粉铺子里搽脸抹粉的、衣裳首饰店里窃窃私语的,几乎是一瞬间目光齐齐往这里望了过来。   另一瞬间,又故作自然恢复之前所做之事,然而,都不专心了。   忍过一眨眼,所有人又偷偷看来。   宋颂眨了眨眼睛。   她低头看了眼容离牵着的手,又猛地扭头跟大街上众人对视上。   她默默把手抽了出来。   宋颂:我该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这个反派自从表了白,一顿操作……那是猛如虎,她有时候都招架不住。   人设崩了啊太子殿下。   没有谈过恋爱的单纯男人,跟理论丰富的老司机。   好像是她比较经验丰富。   是她的错。   她忏悔。   宋颂眼角余光一扫,脚下停住:“云弋?”   容戈上前来。   他目光沉稳,容颜俊美:“小姐,你交代的事我已办妥。”   宋颂垂眸,眼里亮光一闪而过。   她道:“那很好。”   容离不动声色道:“走吧。”   宋颂被他一拉,顿时扑了过去,她伸长脖子看了眼容戈,冲他使了个眼色。   “我还没交代呢!”   宋颂被容离拉走了,老远能听到她叽叽喳喳的声音。   容戈看着俩人背影,眼底沉了下去。   容离抿了抿唇:“云弋入你幼院之前,你可曾调查过?”   宋颂内心咯噔一下,面上一片镇定:“当然!他就是南边破巷里的乞丐啊,快要被人打死了,被晚泊捡回来的,可怜见呢。”   容离目光放在远处:“他的身份有问题。”   宋颂:“什么问题?他不是乞丐?还能有人装乞丐?”   容离:“沅州城南那条鱼龙巷里确实有云弋这个人,但是此云弋是否彼云弋,还未可知。我不知他接近你是为何意,但小心起见,你不能跟他走太近。”   暗处的黄烈远目望天。   他总觉着,殿下这话,有私心。   天阙嘴角抽了抽。   太子出府,自然是有人跟着。只是太子让他们离得远一些。   可是,好像所有人都觉得他跟黄烈不存在了一般。   他这样想着,无意中扭头,竟跟黄烈对视一眼。   他打了个哆嗦,不不不,他们不一样。   宋颂被容离这番话搞得心惊肉跳,她面不改色道:“他就是一小孩,能有什么目的,放心,别疑神疑鬼的,我能让人有什么可图的?跟着我不就是个小家丁么?能有什么出息?”   容离:“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会查清楚。”   宋颂忙跳脚:“害,就算他有所图,那也是贪慕本小姐的美貌!沅州城里贪慕我美貌的还少吗?他还小呢,什么都不懂,你别把抓敌人那一套用在我这里,我庙小,经不起折腾。他一给我跑腿儿的,能干出什么事来!”   宋颂抓起容离袖子:“行了行了,游湖游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才是故意的,非要满大街的人都看见咱俩牵着手啊?沅州城的老百姓都要被我折腾死了,这流言一天天的,还不够他们唠的。”   容离:“云弋――”   宋颂拉着人健步如飞:“知道了知道了,我派他种地去,以后不见了,你别嚷嚷了!”   容离:“嗯。”   宋颂长出口气,满头大汗。   她爬到船上去,凑近容离眼睛:“老实说,云弋身份只是借口对不对,你就是吃醋了!”   容离目光看着湖面:“胡闹。”   宋颂亲眼看到他白皙的脖颈泛起薄红,一直蔓延到耳廓。   她咽了口口水,想扇自己一嘴巴子:叫你特么瞎说话!   “哈哈,你别说,这谁找的地方,还挺好看,哈哈哈。”   容离:“待到夏日,碧叶连天,荷花满池,带你摘莲蓬。”   宋颂:“那敢情好啊。”奶奶的,让这尴尬赶紧的过去吧。   湖中游船三四只,他们这只是小船,她跟容离坐在中央,天阙和黄烈一人在船头掌舵,一人在船尾划桨,水声“哗”“哗”“哗”――   宋颂趴在船边,看湖里不时蹿过一尾鱼:“好家伙,好大一条!”   天阙:总觉得自从主子请婚之后,云小姐就放飞自我了。   黄烈:我觉得天阙在腹诽老板娘。以后要让老板娘看清他老实面孔下那颗爱吐槽的心。   作者有话说:明晚六点。   你们以为明晚六点是给你们说的吗?不是,它是给我自己说的,我不能咕咕咕。 第69章   沅州城中大小湖泊好几处,人们日常喜欢的去处是西边的龙游湖,今日容离带宋颂来的,却是人较少的^水湖。   荷花杆子支棱着,芦苇蓬蒿都干枯了,只剩白絮一片,岸边白茫茫,风吹起来,蒲公英飘飘荡荡,像一个个伞兵,坠落湖面,好些落到了他们小船上。   宋颂趴在船边玩了会儿,刚要将手伸进水里去,容离一把捏住她胳膊:“手别放进去,冷。”   宋颂起来坐好,恰好一片蒲公英飞过,她猛地伸出手,抓住根茎:“哈哈,捉到了!”   她拿到眼前,睁着眼睛仔仔细细,将蒲公英上面的白色毛絮看清楚了,然后将这可爱的小花送到嘴边,兴奋地一口气吹散去。   “呼――”   容离将一切收归眼底,他眸子温润,带了丝柔软,这种眼神自从他中毒醒来,就一直是这样的。   搞得宋颂每次都有些神经错乱,不自觉心虚。   这时候,她总是不太敢对视容离眼睛。   容离道:“燕王府跟皇宫都着人重新翻修,你日后喜欢哪处便住哪处。”   宋颂尬笑两声,低着头不敢抬起,两只脚将小船踩得左右晃荡:“为什么在意我的想法?自然是你喜欢怎样就怎样,我不重要的。”   容离看她埋着头,只露了个脑袋瓜,侧面看去,长长的睫毛扑闪个不停,头发绾成高髻,白珠为饰,插一根金步摇,一截白皙脖颈俏生生露着,汗毛细细的,两只小小的耳朵有些发红。   他料定她是女孩子心思,害羞了。   想起他不经意向师兄问的,怎么让女孩子开心,师兄说带她去看王府和皇宫,让她怎么喜欢怎么翻修,只要是女孩子听了,没有不开心的。   他眼睛不禁弯了下来,内心里竟生出一种期待,不由得看向宋颂到处乱扫的眼睛:“你喜欢最重要,明日我带你去看。”   宋颂觉得风有些大,冻耳朵。   听了容离这话,她心虚更甚。可不敢再占人家便宜了。   于是忙忙摆手,拒绝四连:“不用,我无所谓,不必问我,我不挑。”   容离没看到想看的表情,嘴唇抿了抿。   宋颂提着一颗心,脑袋上跟装了雷达似的,唯恐探测到容离有什么危险情绪。   她心里想着随便扯点什么,转移注意力。   眼角正好扫到容离身上那块玉佩,正好心中也有好奇,想也没想问了出来:   “殿下对这块玉佩甚为珍视。”   容离还为她竟没有丝毫反应而有些纠结,只抿着嘴,声音淡淡道:“母妃留给我的。”   宋颂这些日子也从巷头街尾听说了一些原来燕王妃的事情。   她偷偷瞄了一眼容离,见他表情有些郁郁,不由愧疚:“殿下母妃乃是奇女子也,她见到殿下这般出色,定甚欣慰,会很开心的。”   容离定定看着她,神色冷淡,搞得宋颂怀疑他嫌弃自己拍马屁,这让她有些开心,终于嫌弃了么?!   如果这个方向可以――   却听容离道:“若是母妃在,定会喜欢你这儿媳。”   宋颂一个趔趄差点从船上栽下去。   还是容离挡住了她。   不过这样一来,船晃得更厉害了,一左一右间,都随着水波晃到了宋颂膝盖一般高。   她身体不稳,靠容离支撑着。   她不会游水,这具身体又落过水,自然反应,非常怕水。   没有危险时还不觉得,这一晃起来,身体不受她控制地发软。   她心里止不住地后悔,就不该怕事,就该坚定拒绝容离游湖的建议。   系统尽量帮她屏蔽身体影响,一边默默嘀咕:“是啊,谁信誓旦旦地说绝对不会答应容离任何一个接近的请求的,结果人家只是盯着你看了一会儿你就不受控制地答应了,呵呵,真香!”   宋颂:“呵呵,你能,你来试试被他盯着看。”   系统:“……”   宋颂:“爸爸以后再也不做亏心事,这心虚得都要看不清阴影了。”   船终于稳下来,容离修长如玉的手在宋颂面前晃了晃:“云芷?”   宋颂眨了下眼睛:“啊?”   她后知后觉:“不晃了?”   她脑袋一仰,鼻子碰到容离冷硬的下巴,疼得倒抽一口气:“我――”临时反应过来,愣是把那个草字头收了回去,眼睛里闪着泪花硬邦邦哽咽了一句:“怕水。”   容离轻轻拍了拍她脑袋,不知哪一根神经不对了,还是中邪了,竟然弯下头皱着眉毛认认真真盯着她撞红了的鼻子轻轻吹了吹:“不疼了。”   “轰――”   宋颂脑子里一片滋啦火花。   她是谁?她在哪儿?她在做什么?   不是,容离在做什么???   她一把捂住鼻子,忙退后一步,惊恐地看着容离:“你,你,你――”   容离不解:“还疼?”   他蹙眉:“李尚书的小孙子摔了鼻子,疼得哭,下人吹了吹,就不疼了。”   “轰――”   宋颂脸色爆红。   全身仿佛过电似的,一下子从脚底烧到了头顶。   她僵着嘴角,欲哭无泪:“那是哄小孩子玩的啊。”   容离疑惑:“骗人的?”   宋颂狂点头:“就是骗小孩的,以后千万别当真。”   容离看着她鼻子:“不疼了?”   宋颂狂摇头:“不疼了不疼了,就轻轻碰了下,哪就那么疼了,殿下不必担心。”   宋颂这一退,退到了船尾。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阙和黄烈就不见了。   她咬牙,俩跑得比谁都快。   容离手捏住自己腰间那枚玉佩,眸子里一片柔软。   他冲宋颂招了招手:“过来。”   宋颂:“怎么?   她小心翼翼走近,心里怀了十万个戒心,只等容离胡来就退开。   容离眸光温软,声音悦耳,看着她道:“手伸过来。”   宋颂将信将疑缓缓将一只手伸到容离面前。   容离一只手握着,肌如白玉,五指修长。   宋颂纳闷地看着他握着手,好像要将什么东西放到自己掌心似的。   那一瞬间,宋颂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种奇怪的预感。   她眼睛向容离腰间一扫,那里空空如也。   方才那块小心佩戴的玉佩不知所踪。   她心里一个激灵,想都没想,立即要将手收回。   容离却早已发觉她的目的,另一只手握住她手腕,不容她退缩。   宋颂只能眼睁睁看着容离将握着那只手在她手心展开。   一枚朴素得有些简陋的玉佩躺在有些细小的掌心。   纹路粗糙,络子很旧了,褪得看不出颜色。   秋风,^水,小船。   两个人。   一白,一蓝。   一个眸光温软,一个目露茫然。   容离不说话,只是默默看着她。   宋颂心里有一万句话,只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她无数次想张开嘴巴,喉咙却被什么堵住了似的,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掌心的东西烫得她有些不敢握住,烫得她心都颤了。   终于,她咬了咬牙,眸光坚定,一把拉过容离的手:“这玉佩对殿下意义非同一般,我不能收,殿下请收回去!”   容离眸光沉静,声音无波无澜:“你的呢?”   宋颂还在努力掰开容离手掌,想将玉佩放回去,闻言,目光询问:“什么?”   容离目光向她腰间垂带上一扫,声音冷淡:“你的玉佩呢?”   宋颂莫名其妙摸了一把,没摸着,喃喃:“我的玉佩?殿下说的是哪块?”   实在不怪她,女孩子首饰太多了,光玉佩就有百十来块,她自己都未必认得全。   容离抿唇,眸光已然有些冷了:“象征身份,自小佩戴的玉佩,非其他可比。”   宋颂:“哦,那块,江晚泊――”   刚说了几个字,船底下“咚”地一声,竟似被重物击中,游鱼“刷拉”四散开来,惊起好大水花。   宋颂抹了把脸:“呸呸,怎么回事?”=   她目光四下去看:“好像湖底下有动静。”   远处,天阙跟黄烈远目:云小姐做了何事,竟惹得殿下这般动怒?真气在湖底搅出了旋涡,可怕。   容离声音平稳,目光放在宋颂脸上:“送人了?”   宋颂看他广袖袍衫溅了水,头发也有些打湿,脸上亦有水滴,出于补偿心理,她殷勤地递帕子过去:“殿下擦擦脸,不知道湖底有什么东西,安全起见,我们还是离开吧。你瞧,一船的鱼,大丰收。”   原来鱼受了惊吓奔出水面落进船舱,倒成了宋颂瓮中的鳖。   她高兴了一下,手抬起来,看到那枚烫手的玉佩。   方才船底动静惊得她想到的第一件事竟是一定要将这玉佩攥紧了,若是丢了,她直接以死谢恩算了。   她道:“刚才说什么来着?哦,我的玉佩。我之前有些事需要用到国公府嫡女身份,故而将玉佩交给江晚泊去办事,后来他离开,玉佩自是收回。”   她皱着眉头想了想,思索着说:“大抵奶娘收了起来,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容离眉头悄悄松开,他眸光一扫,天阙跟黄烈忙用真气将他们那只小船轰得更远一些,直到藏在芦苇荡里,云芷那边完全看不见了才停下。   “呼――”俩人齐齐出了口气,彼此对视一眼,干笑一声:“哈。”   成亲真麻烦。俩人同时想。   以前殿下多好伺候啊。俩人叼着芦苇郁闷。   容离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风轻云淡,将云芷还企图将玉佩直接佩在他腰间的行为悄无声息挡了回去。   一本正经道:“此乃大顺传统,定亲双方需得交换自小佩戴之玉佩,是为一礼。”   宋颂:“有这事?”   容离点点头:“嗯。”   宋颂瞅了眼手里那枚玉佩,看了看容离,有些纠结:“可殿下这玉佩太过珍贵――”   容离负手转身,语气冷淡:“礼不可废。”   宋颂“吧嗒”合上下巴,瞅着容离的背影心里苦水泛滥。   “可――”   “既已送出,不能退回。”容离干巴巴道。   宋颂咽了口口水,无力道:“好。”   系统跳脚了:“看吧,看吧!又来了!你又没拒绝成!这都第八回了!”   宋颂:“我感觉哪里不太对的样子。”   系统冷静道:“我觉得你被反派套住了。”   宋颂:“……”   她刚想试探一下,结果容离貌似不经意来了句:“说起江晚泊,他去了西平?”   宋颂面色大变!   得亏容离看不见她的脸。   她强压下情绪,蹲下|身,假装拨弄船上吃力喘息的鱼来掩饰,若无其事道:“是啊,殿下怎么想到他了?”   容离轻轻侧过头来,看了她一眼,见她蹲在那里自得其乐,果然转移了注意力,不再执着玉佩之事,手轻轻松开,眸子里一丝无人察觉的紧张散去:“想起前些日子沅州有西平来信,所有信件暗部都会记录,恰好留了印象。”   宋颂悄悄松了口气:“这样啊,他于商贸有些兴趣,我便放他离开了。江家兄妹知恩图报,不忘写信问候,收到西平来信,我亦欣慰。”   作者有话说:以后更新时间改到晚上12点~写完得早就会早放上来。   要过年了,只能这个时间了。 第70章   回到映月阁,宋颂一口水都没顾上喝,叫奶娘在门外守着。   门阖上了,系统再三肯定黄烈绝对听不到他们谈话。   是的,容离一直派黄烈暗中保护。   之前宋颂以为是监视,现在她肯定是保护。   虽然她再三拒绝,但是容离在其他事情上都肯退让答应,唯独这件事,他没有应。   宋颂深吸口气,脸上笑容猛地放下,目光一厉,道:“行了,出来。”   容戈手指拂开帐幔,缓缓露出一张俊美的脸。   宋颂一屁股坐到扶手椅上,一只手支着额头,眉头紧蹙。   容戈目露探究:“何事愁眉苦脸?”   宋颂睁开眼睛,看着容戈:“说吧,王家的套都下好了?”   容戈笑了笑:“就等大戏开锣。”   宋颂:“此事一成,你的人便可以占据朝廷一席之地,王奇树到湖松散,他的手下,能用的用,不能用的,把坑挪出来。”   容戈:“尽在掌握之中。”   宋颂端起茶一口气喝到茶叶梗,嚼了嚼咽下去,嘴里发苦,神志却更清明,借着这份心情,她道:“帝王术你掌握很快,合纵连横,玩弄人心,你是不是已经沉迷于此了?”   这话一出,容戈眸子里的炽热火苗猛地闪了闪。   他若无其事道:“为何如此说?”   宋颂勾起唇角:“论道行,你还差得远。”   容戈眸光充血,眼睛里渐渐充满恨意:“我父皇被容离父子五马分尸,首级悬于城门暴晒七日!我日日见着容离,还要向他低头行礼!我无时无刻不想杀了他!我要替我父皇报仇!”   宋颂一鞭子甩过去,“啪”一声,容离脚下地毯劈成两半,毛絮纷飞。   宋颂眸光冷厉,定定看着他,不声不响。   容戈在她视线里渐渐消声,只是不肯低头,撅着脖子瞪着她。   宋颂道:“你到外面嚷嚷去,现在就让燕帝把你抓了。去,我敬你是条汉子。”   容戈抿了抿唇,不服气。   宋颂双手环胸,侧脸瞧了他一眼。   这一看,倒是让她发现许多没注意的地方。   容戈这侧脸,乍一看,竟跟容离有些相似的感觉。   她摇了摇头,再看去,却只是容戈。   “一定是脑子太乱,都出现幻觉了。”她喃喃道。   宋颂目光一扫,正好跟容戈若无其事的视线对上。   她似笑非笑:“去,怎么不去?”   容戈捏紧拳头:“你不会是看容离对你另眼相看,对他动心了吧。”   宋颂不为所动:“想激我?凭你?”   容戈眸色沉了下去。   “你要找死,别拖着我。既然跟我合作,就按我们当初约定的来,你若是敢擅自乱来,别怪我翻脸不认人。”宋颂冷声道。   容戈拳头握得咔咔响,一张俊脸气得通红。   宋颂:“手伸开。”   容戈咬牙,半晌,不情不愿将手伸到宋颂面前。   宋颂拿鞭子手柄在他掌心比划,就在容离松了口气时,“啪――”   相当响亮的一声在屋内响起。   容戈倒抽一口气:“你真敢打!”   宋颂负手在屋里踱步:“我也算你半个老师,怎么不能?夫子如何教你你忘了?还不服是不是?”   她不用看,都知道容戈是何表情。   “君者,舟也,民者,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可懂?”   容戈不说话了。   宋颂转身,目光犀利,盯着他:“懂了?”   容戈不情不愿:“懂。”   “好,既然你懂,那你告诉我,王奇五服之内多少人口?”   容戈垂下眼睛:“不知。”   宋颂笑了一声:“不知?那我告诉你。王家大族,树到湖松散的道理谁都懂。只是,你暗地里做了什么?”   容戈这才目露吃惊,抬起头看着宋颂。   宋颂:“我说了,论道行,你还差得远。”   她拿起鞭子,咬牙:“我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翅膀都硬了是不是!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学,学人心狠手辣,赶尽杀绝!你以为瞒着我我就不知道你暗地里捏造证据鼓动朝臣灭王氏九族!”   “砰――”   一阵大风将院里花盆刮到,大抵是摔碎了。   容戈这下不只是吃惊,他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   他从未有一刻觉得这个女人这样危险过。   他张了张口:“你怎么――”   他只是起了个念头,动了动嘴皮子,更何况,宋颂今日一天都被容离绊住,根本没有机会了解他做的事。   她太可怕了。   宋颂自个倒了杯茶,咕嘟咕嘟喝下去:“行了,把你那些心思收收,你以后是要做皇帝的,难道也要这么小肚鸡肠?一个嫉恨就要杀人全家?你想当暴君?”   容戈眸子倏然收缩:“我不!”   父皇惨死的景象浮现出来,他冷不防打了个寒颤。   他不能做暴君。   宋颂打了个响指:“想得美,你以为你想做就能做?要是再被我察觉你有危险的念头,我就多抽你几鞭子,我看你就是欠打。你只能给我当个明君,若是成了暴君――”   她在容戈惊恐的目光中上下扫了几眼,颇为嫌弃道:“我就把你扔了,自生自灭。”   容戈抿了抿唇:“我只是说了几句不甚要紧的话,并没有付诸行动,你放心,我不会乱来。”   宋颂:“嗯,不然你以为你还能站着?”   容戈气得牙痒痒。   等他当了皇帝,一定叫人将这女人绑了,把她抽自己那些打都还回去。   宋颂指了指对面椅子:“坐吧,现在说正事。”   容戈严肃了脸:“我们下一步计划呢?”   宋颂:“王奇一方势力盘根错节,要收入手中没那么简单,待这部分势力稳了,再下一步。”   容戈心虚的看了她一眼:“可是,你不怕――”   宋颂:“怕什么?”   容戈飞快道:“容离已经请旨重新赐婚,婚期即将定下,到时候你要怎么办?”   说完,不待宋颂开口,他又求生意识极强地飞快补了一句,“我一点也没有怀疑你的意思!”   宋颂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双手把玩茶盏:“所以啊,咱们得加快动作。这跟慢慢接手王奇势力并不冲突,半年时间,怎么都能接下来了。”   容戈不知道哪来的胆子:“到时容离你要怎么办?”   宋颂挑眉:“对他,你又要怎么办?”   容戈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要他碎尸万段,血债血偿。”声音发冷,阴翳黑暗。   宋颂笑了。   这才是容戈的真面目。   帝王家果然没有单纯的人,那都是骗人的表象。   容戈盯着她不放,宋颂无所谓道:“随你啊。”   不知为何,见她这般不上心,容戈竟松了口气。   在他心底,是不想跟她对立的。   *   翌日,沅州城百姓还在昏昏欲睡,一道震耳欲聋的声音突然响起,将所有人从梦中惊醒。   “怎么了?”   “发生了何事?为何这个时辰敲响了承天门大钟?”   “不知啊!”   “唉吁老夫这眼皮子跳个不停,怕是出大事了!”   ……   众臣们火烧屁股赶到承天门前,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这――”   承天门前那口锈迹斑斑的大钟旁,有个一身血污的血人拼了全力将钟杵撞向大钟。   “咚――”一声传去,四角钟鼓楼收到讯号,依次敲响。   “咚――”   “咚――”   ……   整个沅州城在这漆黑的黎明苏醒过来。   “这是……天大的冤情!”   有人目露惊恐。   众臣脸色变了。   有人从那血迹斑斑的脸上,认出这个人来。   “这是――这是――宿州司马――”   黎明前有段黑暗比夜更深,只要熬过,就是天明。   苏世黎麻木地撞着钟,胸中是满腔的恨,眼睛里是欲要喷涌而出的火!   “咚――”   他狠狠地撞着,因滚钉板而被扎得血迹斑斑的伤口流血不停,疼,却比不上心里的疼。   有人急了:“快将他拦下!都是死人啊!”   守在承天门的侍卫面面相觑。   有个犹带青涩的声音道:“可是,他滚过了钉板,按规矩,可鸣冤。”   “狗屁的规矩!速速将他拿下!堂堂皇宫侍卫,竟任由一疯子胡来,惊醒了陛下,你们脑袋都别要了!”   此人两撇胡子,着正五品朝服。   正是王奇手下第一得力弟子,户部侍郎林荣。   王奇目光一扫,敛眉不语。   林荣被他看得心里一跳。   礼部李尚书一甩袍袖,冷哼一声,花白胡子直打颤,声音缓慢却洪亮,老远都听得到:“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你说是不是狗屁规矩?你祖宗是狗屁啊?!”   林荣脸色涨红,目露讪讪,心知自己不是这老头对手,绝对说不过他去,索性闭嘴不言。   一时间,城门前静了下来,之余钟罄之声回旋绕梁,让人心里发紧。   *   钟声一响,宋颂就被惊醒了。   她拥着被子愣了一会:“奶娘!”   奶娘提着灯进来,声音里带着唏嘘:“小姐也被惊醒了?奶娘一辈子没有听见承天门前那口钟响过,没想到这声音这么渗人。”   宋颂朝外探了一眼,黑漆漆的。   “掌灯,我要洗漱。”   奶娘看她脸色绷紧,不禁跟着紧张:“要出门?”   她知道小姐有秘密,她怕自己知道了连累,什么都不敢问。   宋颂拍了拍奶娘的手:“没事,有事的是别人,不必担心。”   她的保证从来没有出过岔子,奶娘相信她的话,按下心来,拍了拍胸口:“作死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承天门前的大钟自开国始,便立在那里,平民百姓只要滚过钉板便可敲钟伸冤。   旨在提醒帝王,勤政爱民,处事公正,不得暴戾滥杀。   当真很久没有人听见过了。   作者有话说:可能有错字,有空再检查~ 第71章   今日的沅州城注定一片血雨腥风。   坊门打开,宋颂站到大街上时,城内一片消杀。   铁甲士兵呼啸而过,马蹄踏在青石板上,震得大地都晃了。   宋颂被人群挤着走,完全偏移了本来方向。   等到停下,她一抬头,心中叹气。   “王府。”   人群都往这边瞧热闹来了。   铁甲兵便是冲着这个方向。   东富西贵,京城权贵都在西边。   王奇府邸跟云府在相邻两坊间。   府里哭声震天,人仰马翻。   士兵冷喝声不时响起,间或夹杂着求饶嘶喊,听得人心里一阵阵发凉。   众人鹄立眺望,没过一会儿,铁甲兵压着人出来了。   宋颂视线漫不经心扫过,却蓦地顿住。   王奇结局是她设计,早有所料,她本来不打算来王府。   没想到人群将她挤来了。   更没想到的是,竟然见着了一个绝对意想不到的人。   杨雎。   做了妇人打扮,清瘦了,却更艳丽了,好像开到荼靡的杜鹃,浓烈,暧昧。   宋颂依稀想起杨府被抄那日也是铁甲兵,一样的人仰马翻。   只是那时的杨雎,还是沅州双姝杨大小姐,一身才气,步步生莲。   之后她便没甚心思留意。听说杨媛遇到一为其倾心的商人,重金贿赂,将她娶了去。当时她心里只拂过一丝感慨,替杨媛。   如杨媛这般,虽没有大智慧,却也没有大贪欲。   相比起大户人家,商人虽身份低,但未尝不是一处好去处。   没想到杨媛竟然是看得开的那个。   至于杨雎,她当时就对容戈开玩笑,说她绝不可能嫁商人。   如今可是应验了。   杨雎好似发觉什么,隔着嚷嚷人群,目光直勾勾向她扫来。   认出是宋颂,她眸子一冷,勉强扯了扯嘴角,转过脸去。   宋颂瞧着她一身华服,头发一丝不乱,在一众惊慌怯弱的女眷中格外突出,心里倒是有些好奇。   以她没入教坊的身份,王府这样的人家明媒正娶是不可能的。   那便只有做妾一途了。   她随手搭了个路人:“中间那位女眷是王府什么人?”   不怪她不知。实在她事情太多,无暇顾及杨雎这么个早已被她推下剧情舞台的人。   “那位你都不知啊,孤陋寡闻了!那是王大人新纳的妾!”   宋颂一时间嘴巴没有合上。   “王奇?不是王守仁?”   有人瞅着杨雎不肯挪眼:“嘿嘿,原来是忠勤伯府那个大小姐,伯府不是被炒了么,大小姐没入教坊,后来搭上了王尚书。就是不知道,这次又便宜了哪个老头子。”   宋颂半晌不语,突然,忍不住轻笑一声。   上辈子看上的是原主侯夫人的位置。   这辈子看准了尚书夫人,一品诰命?   她摇摇头:“机关算尽一场空。”   “不过,求仁得仁。”   杨雎被铁甲压着从街上走过,正好路过宋颂,听到她这声叹息。   她眼睛里藏了最深的毒,含着无尽恨意盯着她,被铁甲一拉,才顺着手上镣铐的力道一个踉跄,被拖走了。   走了老远,突然回头看了宋颂一眼。   隔得远,宋颂瞧不清她那眼神。   也并不放在心上。   王奇这次犯的是滔天大罪,没有株九族已是她警告容戈以及燕帝念在王奇多年兢兢业业的情分上,网开一面。   抓贪官,惩奸除恶,自古以来就是老百姓最喜欢的话题。   “你可知王府犯了什么事?”旁边有人看宋颂一副书生打扮,却也丝毫不知,不由心里优越,想要显摆。   宋颂做了一揖,笑眯眯配合:“愿闻其详。”   她心知黄烈跟着,索性坐实了看热闹这事。   帝王心难测,若是没有上次埋下隐患,这次燕帝也不会如此干脆利落将王府连根拔起。   “这王奇上次停官闭门思过,不出一月,就回去接着做官了。要不怎么说皇帝跟前宠臣呢!”   天子脚下,皇城根儿底下的老百姓,是敢说上那么几句皇帝的话的。   “可这人当了皇帝,那就不一样了!王奇是继续当官了,谁知道皇帝心里怎么想?心里早就留了芥蒂了!这是埋下了祸患呐!”   “王守仁私采铁矿,谋取暴利,贿赂官员,败坏朝廷风气,随便哪条罪证拖出去都够他死十次八次了!”   宋颂竖起耳朵,倒是对这老头另眼相看,没想到分析问题这么透彻。   “朝廷官员上下沆瀣一气,王守仁用钱打开通道,将铁矿之事瞒得密不透风,钱财流水一般入了这些人的口袋里。   “不过,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王守仁横行霸道,不择手段,被人发现告发,竟斩杀朝廷命官,掩埋事实。”   “这被杀的人一批接着一批,余下的也被栽赃抹杀。今日敲响鸣冤钟的,就是宿州司马苏世黎。听闻全家早已被杀绝,只他一人侥幸逃生。”   人群叹息,目露不忍:“贪官就该五马分尸,大卸八块!”   宋颂眼角余光向后扫了一眼,声音带着难以置信道:“王守仁铸成大错,王奇是怎么回事?”   人群好些人向她看来,好像在责怪她孤陋寡闻。   “王奇身为朝廷命官,不但没有将王守仁绳之以法,甚至包庇亲子,明知故犯,将苏世黎藏身之处所有人家赶尽杀绝,襁褓之中的小儿都没有放过。何其残忍!该杀!”   压着王奇与王守仁父子二人的囚车从大街上驶过时,两旁原本安静的人群瞬间热闹起来。   “奸臣贼子!不得好死!”   “下地狱去吧!”   人们把手上所有废物全都向囚车砸了过去。   王奇皱纹满布的脸上一片沉穆,鸡蛋菜叶泼了满头满脸,他表情未变,垂着眼睑,一动不动在囚车里坐着。   王守仁常年笑眯眯的一张弥勒脸失去了笑褶,一瞬间拉下去,目光阴冷地在人群里扫荡,疯狂寻找着什么。   显然,他失望了。   他眸子充血:“你最好保佑我王守仁一辈子翻不了身。终日打雁,没想到竟被啄了眼。”   到这时候,他要是还猜不到有人在他背后下了一大盘棋,他半辈子算是白活。   宋颂正好对着他的眼睛。   那双狠毒的眼睛看得人心里一凉。   她再一看王奇,仍旧岿然不动。   不愧是老狐狸。   囚车后面便是女眷,杨雎最显眼。   宋颂想到原主死时。   受尽折磨,生生沉了湖。   当初找上自己时,魂魄神志已然不清,却只记得要报仇。   正因为太凄惨,她难得做一回好人,就掉进了这个坑爹的世界。   想起任务,她便想起容离。   顿时想起自己先前的目的。   不再看身后人群和王府一徙三千里的队伍,她拨开人群往回走。   一路上所遇之人还未碰到她,就被不知名的力道隔了开来。   她嘴角抽了抽,走到街角,站定:“出来吧。”   黄烈摇头晃脑笑眯眯地出来。   大摇大摆,丝毫没有被抓包的尴尬。   胸膛依旧敞着。   宋颂扫了一眼,黄烈顿觉兴奋,不由更加挺直了腰杆。   宋颂双手环胸,眼角有什么白色东西落下。   她伸出白皙的手,一片晶莹剔透的东西轻飘飘落在掌心,然后化成了水。   “下雪了。”她抬头环顾。   天灰蒙蒙的,雪一片一片好像谁无意中随手洒落的碎纸洋洋洒洒落下。   第一场雪总是不美的。   正有些可惜地想着,乍然看到街角雕了火焰纹的漆黑马车旁,一身白衣的容离正看着她。   目光温润,眼睛略弯。   那双有些狭长的眸子露出些单纯的愉悦。   雪落在他乌黑长发上,令他如同冰雪中走出来的圣人,肃穆而清冷。   所有笑容,只为一人。   宋颂心一跳,忙定了定神。   人群比她先注意到那辆马车,以及马车旁那个高贵清雅的男人。   原先吵嚷的姑娘羞红着脸,声音细声细气,视线乱瞥,胸口犹如小鹿在撞,咚咚咚跳个不停。   容离视线从人群中扫过,一眼就定在了宋颂身上。   不管多少人,他总是能一眼看见她。   小姑娘们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见是一俊俏公子,不禁狠狠松了口气;待到发觉那小公子体态风流,明显不是男儿,一片失望艳羡。   容离站在马车旁,接过天阙递来的墨色纸伞,缓缓向宋颂走来。   他将伞撑在宋颂头顶,伸出洁白如玉的手指,轻轻拂去她头发上沾染的雪花。   “冷了,回。”   今日是她必须去燕王府解毒的日子。   闻言,宋颂点了点头:“嗯。”   容离手指离开时不由自主摩挲了一下她柔软的头发,将唇往下压了压。   “备了你喜欢的糕点。”   宋颂爬上马车,伸出手去,刚要说伞给我,手里却握住了一抹冰凉。   她眼皮一跳,手握住也不是,松开也不是。   手里的温度明明比她体温要低,可那干燥中带着些细茧的指腹却好似燎人一般,烧得她手心烫了。   妈的。   她暗骂一句,老子千年的老狐狸,怕你个毛都没长齐的?!   她脖子一梗,眼睛一瞪,理直气壮,心想你都不怕被占便宜,我有什么好怕的!   视线紧紧盯着这处的众女子看着宋颂手里那只手,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放开!让我来!   她们心里疯狂尖叫!   宋颂手上一用力,将容离拉上马车。   所有女人盯着她目光想杀人。   宋颂挑眉,扫了一眼,调侃:“太子殿下爱慕者甚多。”   容离脸色冷冰冰:“黄烈。”   黄烈眉头一跳。   “黄字部不发赏银?”   黄烈摸不准殿下这是什么意思,他老老实实如实回答:“回殿下,发的。”   容离眸子在他身上放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收回:“京郊出了桩案子,你亲自去查。”   黄烈左脚差些踩到右脚上:“是,殿下。”   让他去处理京郊老百姓为了宅基地干架闹到官府的事,就跟让狼吃草一般。   人干事?   走在路上,他恍惚问天阙:“我做错什么了?”   天阙扫了眼他敞开以肌肉为美的胸膛,神情怪异:“我为何要告知你。”   黄烈:“卧槽,你个面瘫竟然笑了!”   作者有话说:本蠢作者昨晚写完了准备存稿箱里改一下再发,改着改着,就睡过去了。   我的小红花啊QAQ 第72章   王奇一行人流放要去的,是大顺苦寒之地,距沅州城千里之遥。   越往北上,气候越严寒,风雪赶路,衣衫褴褛的囚犯冻得瑟瑟发抖。   押送官兵看了看时辰:“原地休息扎营,在此过夜!”   不少人瘫倒在地,泪流不止。   前路望不到头,满心荒芜。   杨雎满面风霜,脸上肌肤皲裂,只一双眼睛偶尔闪过不甘。   她端了一碗水到王奇和王守仁面前,喂给囚车里的王奇喝。   王奇眼睛耷着,正听王守仁分析,将碗中水喝光,对她没有丝毫反应。当初将这个女人带入王府,是看中她那份争权夺利不择手段的欲望。如今,没什么用处。   王守仁整个人笼着一层阴翳:“我想了一路,皇帝从第一次让父亲闭门思过,心里便埋了芥蒂,所以后来我们才倒得那么快,措手不及。”   王奇语气无波:“继续说。”   “此事从第一次指向父亲那些罪证,就有一双手在背后操纵。只是可恨,不论当初闭门,还是后来铁矿之事,我都想不出是何人所为。要论仇家,更不可能。”   杨雎了解过王奇此人,知他心机深不可测。   这一路上更是见他不动声色,心里对于能够逃出生天便生了希望。   此时听了二人的话,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当初杨媛交给她的那封信。   那封云芷私会凌烨的信。   信她亲眼见过,绝对是云芷亲手所写。   但是那日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却突然变成了她的笔迹。   匪夷所思。   而且,如今回想起来,自从那时候起,她无论做什么,都无法达到目的。   反观云芷,却是一路翻盘,如今已然成了太子妃人选。   “或许我知道尚书当初那些罪证如何而来!”她越想越觉得云芷身上有问题,再联系王奇闭门思过时罪证的奇怪之处,心里那股感觉越来越强烈,不由脱口而出。   王守仁一双眼睛看死人般看着杨雎:“你知道?”   王奇眸子闪了一下。   杨雎:“是云芷!”   王守仁怎么都没想到,杨雎会提到这么个人。   他冷笑一声,正待发怒,却听王奇淡淡道:“说下去。”   杨雎思索着:“当初我有一封证明云芷私会凌烨的信件,信件由她亲笔所写,我亲眼所见,不会有错,此信由她贴身丫鬟出卖给我二妹,一直由我贴身收藏。”   她越说,心里越笃定云芷跟王奇的事脱不了干系,坚定道:“可是,就在我当着众人的面将此信打开后,心上笔记、内容全都变了,变成了我所写。”   王守仁脸色一僵。   王奇视线蓦地看向她,如同利刃,直看得她汗毛倒竖。   她快速道:“我确定,我绝没有写过那样的信!只是此事太过奇怪,我没有任何证据,只能不了了之。”   王奇眸子看着一个方向:“云,芷。”   王守仁看了眼自己憔悴的妹妹。   王奇眸子精光闪烁:“好一个云芷。”   王守仁:“如果她便是那背后之人,她想要什么?太子妃之位?因为咱们王家出手所以报仇?”   王奇没有回答,只是思索。   半响,他摇了摇镣铐:“差役。”   他虽然是囚犯,但是沅州城没有哪个小官不知道他,可以说,王奇是很多人心中的大官。   是以他虽然落魄,官兵却也只是公事公办,甚至有时会给他一些方便。   做人留一线,谁也不想得罪这样一个人。   押送差役听到他呼唤,走来:“何事?”   王奇脸上是和蔼,既没有落魄,也没有愁苦,而是一片平静。   这样反而让人忌惮。   “我府里马夫是个痴人,跟了我一路,两位差爷行个方便,让我跟他说两句,让他回去。再往前就要出关,天长地远,他是傻子,我不忍心。”   两个官差向来时的路望去,只见一个大汉呆呆怔怔站在大雪中,牵着一批瘦马,也不知道找个避风处,已经落了一身雪。   他们一路走来,这个马夫就跟了一路,赶也赶不走。   这不算什么违规的要求。   两个官兵笑得客气:“王大人您客气了,我们也可怜那傻大个,大人好心肠,我们自然成全,这便帮您叫来。”   官差也识趣,叫了人便躲远,避嫌。   王守仁注意着四周。   王奇没有看马夫眼睛,只是声音低沉,缓慢而有力道:“通知下去,查云芷。再查谁在朝中收揽人心,跟云芷有无关系。有消息用藏青传。”   马夫仍是那副呆呆的模样。   但杨雎知道他一字不落都记下了王奇的话。   她心里蓦地涌起一阵紧张。王奇是很可怕的人,她不敢在他面前耍手段。   她有预感,这一回,云芷要栽跟头。   光是这样想着,她便兴奋不已。只要能把云芷拽下来,她如今没有什么不能做的。   *   沅州城这个冬天多雪,温度也低。   辰江结冰,江面可徒步过人。   宋颂收到江晚泊的书信,背面用她教的办法,隐藏了笔迹。   一切如她所料。   今年冬天来得早,时间还会比往年长。   关外各部没有粮食,又兼牲畜大批冻死饿死,一场饥荒早已成型。   江晚泊去的时候还是初秋,他用粮食和金钱将零散的小部落收为己用,迁到西平城定居。   前不久大部落入关劫掠,西平城坚壁清野,人人发奋守城。   这些马上的民族,天生骁勇,骨子里有股疯狂。   众多小部落汇集成一股力量,不可小觑。   江晚泊用她给的锦囊,趁机收服风雨飘摇中的大部落。如今的西平城,粮草充足,兵强马壮。   她将看完的信件投入火盆,看了眼外边映着火光的夜幕。   容戈坐在她对面:“王奇的势力我已接手得差不多。”   宋颂嗯了一声,长长的睫毛映在烛光下,蹙眉沉思。   容戈道:“大婚将近,你要如何处理容离?”   宋颂顿了一顿,外间传来奶娘高兴的声音:“小姐在里边,都收拾妥当了,太子快请进,外边冷。”   容戈眸子一沉,深深看了宋颂一眼。   屋外雪落无声,台阶上一层素白。   满园红灯笼,到处贴满了“帧薄   红绸绫绡挂满屋脊,到处都洋溢着喜气。   门推开,风雪携着一股劲蜂拥而至,火盆里的火“哗哗”乱晃。   她顺着声音看去。   容离披了一件白狐鹤氅。   衬得整个人修长如玉,脸庞更是冰雪一般清冷。   见着宋颂,原本抿着的唇微勾了一下,眸光有了波动。   “走吧。”他道,“我来接你。”   宋颂脑子还停留在容戈最后那句话,看见容离,忙起身:“走吧。”   见容离视线在容戈身上停留了一瞬,她补充了句:“这是云弋,之前在庄子上,今儿上元,正好入城,向我问个好。”   容离轻轻点了点头,不语。   奶娘替宋颂披上火红的狐狸毛披风,笑眯眯地推她:“外边可热闹了,跟太子去吧,小心点啊。”   宋颂仰起头笑了笑,一张脸眉目分明,蔷薇花一般。   容离牵起她的手。   宋颂冲容戈使了个眼色。   今日上元节,沅州城里的小姐公子们全都涌出来了。   朱雀街,铜锣巷,六花西市,骡马东市。   人最多的,要数龙游湖。   湖里一片明亮。   许多精致的小荷花灯中点了蜡烛,将红花绿瓣照亮,湖上一片莹莹美好。   宋颂跟着容离:“殿下也对这些感兴趣?”   容离:“第一次见。”   商贩一看一对神仙男女,顿时眼睛亮了:“公子小姐不买一盏荷花灯吗?”   宋颂看了容离一眼:“那买一盏?”   连上元节估计都是第一次过,小时候应该没什么印象了。总归心虚,算是弥补,聊以□□。   容离:“嗯。”   他的心跳得快了些。   临出门前,萧亦然强调一定要一起放荷花灯,写上自己的心愿。   小贩笑得合不拢嘴:“您自个挑,什么样式都有。”   每一盏灯都做得细致精美。粉色花瓣一瓣一瓣叠在绿叶上,蜡烛一点,小灯便可爱起来。   宋颂提起一盏放进容离冰冷的手里:“这个吧。”   容离有些呆滞地拿着。   宋颂笑了笑:“你不是没玩过么?给你玩!”   容离往下压了压唇,提着灯看着她火红的背影。   一片灯火中,她是最亮眼的那一抹颜色。   乌黑墨发,莹白肌肤,火红狐裘。人群里好些人看着她忘了移开目光。   还是容离身上威压释放,众人才胆战心惊赶忙离开。   容离看着宋颂,却不知道他是别人眼中的风景。   公子如玉,高姿神仪,清冷出尘,偏偏提了一盏荷花灯。   不知道谁那么幸运,让这样的人恋慕?   好些少女羞红了脸颊痴痴看着不肯挪步。   那抹身影不知摇动了多少少女的心。   “写了什么?”宋颂踮起脚尖看他手里纸条。   容离垂眸盯着手,睫毛在灯火中眨动。   他将纸条展开:“愿――”   宋颂忙一把摁住:“你怎么这么老实?愿望不能说出来,不然就不灵了,赶紧放进灯里面!”   容离:“你已看到。”   宋颂:“我就当没看到,今天放河灯的人这么多,上天哪会注意你这一盏,你快放!”   实际上她心咚咚咚直跳,头疼不已,恨不得自己没看到。   容离抿着唇,相当谨慎地将河灯放了下去,好一会儿,目光还注视着河面,盯着那盏小灯。   宋颂看着他的背影目光难以言喻。   她拍了容离肩膀:“殿下还有什么没见过的,我们都去看了吧!”   容离看着那盏河灯飘远了,方才起身,拂了拂衣袖,看着宋颂:“没有了,去飞鹤楼。”   宋颂自认对容离这个人已经有了较深的了解,一见他不再开口,就知道他不会说了。   “飞鹤楼有什么?”   “马上就要大婚,你可高兴?”   宋颂:“高兴?高兴。”   容离目光定定看着她,宋颂笑了笑:“高兴啊!”高兴任务就快完成了。   奇怪的是,飞鹤楼冷冷清清,一个人都没有。   就连掌柜的都不在。   宋颂有些不安。   容离嗓音清冷,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飞鹤楼只是我无意中建的。”   宋颂手忍不住动了动:“还真是出人意料。”   她抬头去看容离侧脸,发现他面部表情绷着。   到了一扇门前。   容离看了她一眼,随即风轻云淡:“推开吧。”   “吱呀”一声。   宋颂看着门里的人,目瞪口呆。   容离道:“我代他们向你道歉。”   只见背上背了血红大刀那人单膝跪地:“玄机鲁莽,险些害云小姐性命,请云小姐责罚!此事是我自作主张,殿下并不知情。”   地晨一脸恭敬:“请云小姐责罚!”   宋颂不由退了一步。   这一幕给她的冲击可太大了。   她以为容离不会让她知道真相呢。   她想苦笑,这下,可糟糕了。   作者有话说:昨天小年本来要发红包的,抱歉作者睡过去了,这章都记得留痕迹呀,给大家发小红包~   明晚还是12点。 第73章   不管宋颂心里怎么想,她的眼睛睁大了。   她瞪着玄机背上那把血红的刀,手指颤抖了起来:“你……玄机血饮刀……”   她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容离,嘴里喃喃:“你们……”   容离上前一步,宋颂立刻后退一步。   她眼睛里警惕闪过:“他是你的人?”   此时此刻,就算是傻子,也知道怎么回事。   容离脚下顿住,眼睛静静看着她,像是怕错过任何一丝她眼睛里的情绪,一向清冷的眸子很认真,甚至带了些严肃:“我向你道歉,虽不是我做的,但是因我而起。大婚前,我想这件事你应该知晓。”   “你别动。”宋颂伸出手阻止容离靠近,她扫了眼玄机地晨,“我需要想想。”   “当初,那把刀冲着我的命而来。如果不是我命大,早就魂丧九泉了,就因为我们的婚约?所以杀我?”她有些好笑地笑了一声。语气里也并非没有难过。   玄机面色绷紧:“云小姐,殿下当真不知情!此事全由我自作主张,与殿下无关!”   宋颂摇了摇头,认真看着容离那双极清冷却也极好看的眼睛:“谢谢殿下没有瞒我,这份心意我记着。只是我累了,先回去了。”   她目光坚定,容离看出了拒绝,脚下仿佛千斤重,一步也动不了,眼睁睁看着她往后退。   宋颂退了两步,看容离没有上前阻止的意思,迅速转身离开。   “三日后便是大婚,殿下这两日不要来云府,避嫌。”她人走远了,声音却随着晃荡的两扇门飘了进来。   一出飞鹤楼,宋颂扯了一匹马沿着无人的僻静街巷狂奔。   人都涌入了那些灯火通明的长街,这些小巷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宋颂的心砰砰砰跳着,汗水顺着脸颊滑下,明明是数九寒天,她却出了很多汗。   一到映月阁,奶娘见她这副匆匆忙忙的模样,有些惋惜:“怎地这么早回来,马上大婚,太子这两天都不能见面,小姐怎么不跟太子多逛一会?日后成了亲,就是夫妻啦!”   宋颂的情绪一直不稳,奶娘马上察觉:“……怎么了?小姐?”   她整个人很暴躁一般,扔了马鞭,焦躁地走来走去:“奶娘,让嬷嬷她们都下去,去歇着。”   奶娘见她容色有事,又是担心,又是害怕。   宋颂将门关上,胸膛剧烈跳动了几下,她深吸口气。   奶娘一边推门一边道:“都休息去了,小姐你都是要成亲的人了,有什么事要说出来――”   宋颂:“嘘。”   奶娘被她捂住嘴巴,惊得眼睛瞪大了,却本能地顺着宋颂的动作闭上了嘴。   宋颂放开手。   奶娘动了动嘴巴,没出声音:“怎么了?”   宋颂走到桌边提笔写字。   奶娘看着她写的话,越看,眼睛瞪得越大,最后难以置信:“小姐?”   宋颂冷静地点了点头,以示她是认真的,并非玩笑或者闹脾气。   她张了张唇:“去收拾,明天就带着嬷嬷她们离开。”   奶娘还要说话,宋颂已经将桌上纸页扔进火盆,“哗啦”一声,是她把桌上的东西全挥到了地上。   “砰!”   “咚!”   映月阁嬷嬷们收到消息哪怕天塌下来也老老实实在屋里呆着,别出来。   是以宋颂摔了半个时辰,房里能摔的都摔了,没一件完好的。也没有人来阻止她。   黄烈在暗处听得直挖耳朵:“脾气好烈,配殿下这个清冷的性子,冰与火相逢啊。”   宋颂终于摔累了,歇下了。   黄烈本想换班回燕王府汇报,刚一转身,被身边一人吓了一跳。   他手中匕首寒光料峭,闪电般刺去!   待到定睛一看,惊讶无比:“殿下?”   容离两根手指夹住刀刃,“咔擦”一声,碎成三段。   他看了看宋颂睡脸,眸子里闪过复杂,替她将被子盖得紧些,这才转身消失。   “这几日我怕有人对她不利,你寸步不离保护。”   “是,殿下放心。”黄烈捏着宝贝的碎片欲哭无泪。这可是削铁如泥的玄铁,殿下太不懂得珍惜了,好心痛。   漆黑的夜幕上都是星星,璀璨夺目,月亮像一个玉盘,又大又亮。   容离抿唇,负手而立,披了一身月光:“她脾气烈性,明日不知会做出什么冲动事来,不管她要做什么,都不能让别人为难她。”   黄烈:“是,殿下!我们必以主母之礼待之,绝不敢怠慢!”   宋颂偷偷爬到窗边,正好看到月光下一身白狐裘的容离。   沐光而立,飘飘欲仙,欲要乘风归去,清风明月,风霜寒露。   她眸子复杂神色闪过,将帘子放下,捂头倒在床上。   没过一会儿,奶娘告诉她:“小姐,东西奶娘都准备好了。真要走吗?”   宋颂:“明日天一亮你就带着嬷嬷北上。太子不会怀疑。”   奶娘有些紧张地抓住宋颂的手:“那小姐呢?”   宋颂:“放心,我是太子妃,谁能为难我不成?”   奶娘声音哽咽了:“奶娘不知道小姐想做什么,但是奶娘怎么能丢下你一个人呢,要走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宋颂替她擦了擦眼泪:“奶娘,我不能走。我走了,不是欺君吗?”   她翻身躺到床里面:“奶娘今晚跟我睡吧,好久没有跟奶娘一起睡觉了。”   她埋在奶娘胖乎乎的臂膀上:“跟小时候一样安心啊。”   奶娘很自然地伸手拍拍她的背,很多话不用说,但是她们都明白了。   奶娘笑了笑:“小姐长大了,又骄傲,又自信,如今还成了太子妃,公主泉下有知,会很开心的。”   宋颂:“嗯。”   第二天一早,宋颂发了好大一顿火,将奶娘和几个嬷嬷都送走了,说是她们也老了,该享清福,不带去伺候人了。   这话晚上报给容离时,他正捉了凤凰树上那只凤眼莲,修建它的羽毛。   “人,都打发了?”容离眸子一顿。   “是,殿下,走得很快,好像早有准备,这会已经离开沅州了。”   半晌,凤眼莲突然尖叫一声,猛地从容离手中挣了出去。   手下看见容离手背一道划痕,渗出血迹:“殿下!您受伤了!”   所有人跪倒在地,心中又惊又怕。   这只凤眼莲最是乖巧,平日里在殿下手中乖得很,今日怎么了?   容离挥了挥手,浑不在意。   他将人打发,一个人坐在窗前,风翻过几上书页,恰好停在一首诗上: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容离扫了一眼,眉头一蹙。   萧亦然大步走进来:“宫里宫外都忙翻天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里看书?”   一瞧见容离那张清冷的脸,萧亦然摸摸鼻子:“别担心,没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云芷只是一时难以接受,等到你们婚后,她慢慢会平复的。”   容离将那一页诗翻过去。   萧亦然一屁股坐下来:“你倒好,躲了个清闲自在,太子大婚管我什么事啊,我忙得连口水还没喝呢!”   容离将茶推过去。   萧亦然挑眉:“不会下毒了吧?”   容离一字不语,兀自翻起了佛经。   萧亦然搓着手手,瞅了眼佛经,又瞅了一眼,有些纠结道:“师弟啊,你整日里读佛经,以前在庙里也就算了,我以为你要继承师父衣钵;可是如今你都要成婚了,你还看佛经?”   容离淡淡看他一眼。   萧亦然讪讪。   他抽出腰间扇子使劲摇了摇:“咳咳,我也是为你好,到时候被太子妃嫌弃可别怪我没提醒啊。”   说完,他觑了容离一眼,见他还是淡着眉眼,不为所动,顿时毫无成就感地摇了摇头。   木头。   他想七想八,想着宫里那边大婚一应事宜几个月前就开始筹备,一切妥当,东宫也全然变了一番模样。   说起这个,他又在心里叹息,情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它能让容离变得这么有人情味,可是他做梦都没有想过的。   东宫一草一木一花一树全是他亲自挑选栽种。寝殿里的摆设、用具,也全都是他一样一样放的。给太子妃准备的所有东西,全由他精挑细选,全天下的好东西都叫他搬到东宫里去了。   就在他天马行空想着这些啧啧感叹的时候,突然听到容离道:“为何嫌弃?”   萧亦然初时还没反应过来。   等他反应过来,不禁想要哈哈大笑。   他忙忍住了。   好不容易上钩。   可不能吓跑了。   他笑得一脸荡漾,从怀里抽出一本书放到容离面前:“别说师兄不想着你,好好学习学习!”   容离扫了一眼没说话。   萧亦然怕他翻开以后明日将他扔地牢里去,很自觉地准备溜了:“师弟,我想起宫里还有点事――”   “殿下!要信!”门外突然传来非常急切的声音。   萧亦然嘴巴一闭,看向容离。   “说。”容离面色冷了下来,目光一瞬不瞬盯着跪伏在地的人。   “殿下请过目。”那人呈上来一封信。   萧亦然见暗部的人这么慎重紧张,不由好奇到底是什么信?   他站到容离身边,看着他打开信。   看清内容的一瞬间,他瞳孔骤然一缩:“这是怎么回事?”   容离没有说话。   蹙着眉,盯着那封信,好像要看出一个洞来。   仿佛过了很久,他抬起眼睛,传信的人被那瞬间的威压压得直不起身。   “信从哪里来?”   “启禀殿下,幽州。”   “幽州,王奇。”容离清冷的声音飘在寒夜,仿佛凝了冰。   作者有话说:好困好困,明晚见~ 第74章   幽州。   雪深三尺,末过膝盖。   莽莽荒原,一路人在官兵看守下挑担而行。   “爹,为何不直接将信传给太子?”接二连三打击太重,王守仁身上一贯那层伪装出来的仁慈和睦早已消失不见,此时唯余阴翳暴躁。   “此计当真万无一失?我担心――”他眼睛里遍布红血丝,粗喘着气道。   “你可知咱们这个太子,他手下多少势力?”王奇将扁担缓缓换了个肩膀,喘息吃力,语气却不快不慢。   “爹说过,天地玄黄四部,掌天下事。”   王奇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   “那你可知天地玄黄四部有哪些势力?分布如何?他们各自掌管何事?”这个儿子聪明有,处事之道有,但是,并非良才。   王奇拍了拍儿子肩膀:“此次大劫,是我王家命中有之,你可知我当初为何不让你入仕?”   王守仁阴翳的眼睛有一瞬湿润:“爹。儿子知错!儿子对不起祖宗!”   他们流放幽州,每日劳刑苦神,他爹一生波澜壮阔,此次因他连累,王氏一族虎落平阳,他心中既悔又恨。   只要能让他们翻身,哪怕为牛为马,哪怕要他这颗脑袋,他也在所不惜!   官兵提着鞭子巡视:“脚下步子快点,天要黑了,赶不到驿站,你们都等着冻死吧!”   王奇望着前路,身形清癯,头发花白、凌乱。   若是叫人来认,谁也认不出这是几个月前金銮殿上那紫衣绶带的三品大员。   “世人从来都不了解这位太子。当今隐忍多年,人都以为智谋千里,算无遗策,殊不知,若是没有那筇竹寺从不下山的容子檐,如今的大顺,怕还是旧时的天地也说不定。”   王守仁擦汗的动作一顿:“爹?”   王奇跟着前面的人加快脚步,喘息越发艰难:“信,只要进了沅州城,就是进了太子手里。一只苍蝇,都逃不出他掌心。”   “我要用云芷,为我王氏换一纸赦令。置之死地,方能后生。”他说着,一步一拔,额角青筋凸起,呼出的白气在花白眉毛上结成了冰。   王守仁顾不上疲累,忙追上王奇,疯狂喘息:“爹!我明白了!一定要让太子亲自去查!以他的手段,不查则以,一旦查起,沅州城能翻个天地,纵然她云芷神鬼之能,也休想逃出太子手心!”   王奇没有说话,低着头,看着脚下的路,喘息声犹如破裂的风箱,和着荒野狂猎风声,好像暴风雪中折断树木那一声“咔擦”,令人心里不安。   他一步一步跟上队伍。   他心里盘算着,推倒又重来,一环套一环。   每一步,他都算得恰到好处。   王守仁心中不安,还想验证什么,王奇静静看了他一眼,看得王守仁眼里一惊,方才淡淡道:“切记,急功近利,事必不成。”   说完,他整个人瞬间苍老了许多,寒风中晃了晃身体。   子孙平庸,何其可悲!   *   燕王府。   这座帝王潜邸不知为何,一直不曾改名,大门上匾额金底黑字,“燕王府”三个大字飘若惊龙,大气磅礴。   祈年殿里,萧亦然指着容离手里的信,半晌,哑口无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眉毛隐隐飞起,脸部肌肉因压抑而抽动:“天阙!”   他大吼一声,携着狂风暴雨!   自这封信被查获,天阙已得到消息。   他迅速入内:“殿下,萧公子。”   “去,将云府给我围了。”萧亦然一脚踹翻因大喜而特意换的整株红珊瑚。   千金难求的宝物就这样轰然倒地,分崩离析,碎片四散。   容离玉一样白的指头捏了捏眉头,另一只手将手中信随手放在案几上,轻轻敲了敲。   “不要意气用事。”他声音清淡,刚才的冷意仿佛只是错觉。   天阙额头渗出汗水。   “去查一查,云芷,沅州事变那晚,做了什么。”   萧亦然看着殿里处处鲜红仿佛在讽刺一般,顿时气得想杀人。   “查吧,我且等着,不等到消息,老子今儿不睡了。”他走了几圈,一屁股坐到容离对面。   天阙领命而去,语气沉重:“是!”   萧亦然不动声色看了眼容离。   他依然是那副冷淡模样,眼睛看着手中书卷,瞧不清情绪。   萧亦然深吸口气,还是难以平息。   “师弟。”他语气凝重。   容离安静翻了一页书卷,没有回应。   烛火未明,将他一侧脸隐在暗处。   “想不到,真是想不到。”萧亦然勾起嘴角,眸子里渐渐凝聚起狠辣。   “若真如此,我还真是小看她了。”   他瞧着容离一页页翻书卷,心中又愧又气:“师弟,不必看了!这样一个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女人,配不上你。”   “啪――”   容离将书卷放下。   书背在案几上发出很闷的一声。   容离缓缓抬起眼睑,眸色漆黑:“待到调查结果出来。”   他的声音很轻,字字句句咬得很慢,仿佛每一个字都经过思量,才谨慎说出来。   萧亦然想起容离小时候。   他自幼跟随师父在筇竹寺长大,平日最是调皮,山下人家送了兔子给他养。   容离初来时方才十岁,大病一场,瘦骨嶙峋,小小一只,穿了大一号的佛衣,粉白可爱,一双乌黑的眼睛,总是抿着嘴,不肯笑,像个小大人,一板一眼的。   他可喜欢这个小师弟,长得冰雪可爱,性子还好玩。   容离每日跟着师父做功课,行动坐卧,一言一语,循规蹈矩,一丝错都不曾有。   他每日乐趣就是偷偷藏了师弟的一只鞋子或一只袜子,看他板着一张雪白的小脸,一只脚蹦来蹦去,蹙着小眉头找鞋子。   乐得他大笑着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   有一日,他抱着兔子逗容离,岂料这个严肃的小老头连这么可爱的小兔子都不喜欢。   甚至还冷冷看了他一眼。   他有些气馁,本来以为一定能讨小师弟欢心。   失望之下,他一个赌气,将小兔子往容离小手里一扔,转身就溜:“哼,既然你不喜欢,我偏要给你玩!”   他走远了,心里又心虚,还担心小师弟生气,于是偷偷溜回去,打算道个歉。   结果不小心看到容离弯着眼睛,手小心翼翼摸了摸小兔子白白软软的毛,见兔子乖乖的,那双乌黑的眼睛里闪过喜悦,又捋了捋小兔子粉红的耳朵。   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等终于确定这个小师弟他心口不一,小小年纪不知哪里养成的毛病,越是喜欢的越是不会表现出来。   随着容离长大,他已经很难分辨他对事物的喜恶。   但是他喜欢一样事物,故意冷落,故意疏远的样子跟小时候对那只小兔子是一模一样的。   所以他才第一时间发觉他对云芷与众不同。   一开始,他跟所有人想法一样。   云芷,配不上小师弟。   子檐他天生不属于尘世,他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智慧,他对佛经的领悟连师父都自愧不如。   这种想法在云芷为了子檐连命都可以舍的时候改变了。   小师弟对云芷的感情之深也早已超出他想象。   子檐耗去功力替云芷压制毒性。   他去跟燕帝请婚。   他在朝堂力压群臣,定下大婚吉日。   他派人四处搜罗山珍异宝,要讨一人欢心。   他每日都要去看一遍院子翻修的情况,有时还要提意见。   他今日拿来几株花,明日挪来几棵草。   他看着宫人布置寝殿,抿着唇让宫人将夜光白双耳大瓶换成孔雀蓝三足金乌鼎。   他都能想象小师弟那张清冷的面孔下藏了多大的喜悦。   他压抑得住对一只小兔子的喜爱,却压抑不住对一个人的喜欢。   这段时间,谁都觉得,太子变了。   可是如今……   萧亦然心有千钧重,只觉云芷可恨恶毒!   她若敢欺骗小师弟,他定要她拿命来还!   他深吸口气,希望……   希望什么,他心静不下来。   或者说,看到那封信,他早就认定了云芷所做之事。   *   宋颂梦中被一头猛兽追赶,无论她怎么跑,都无法摆脱,她跑得满头大汗,紧张极了,心里一直念着快一点再快一点,但是脚却仿佛不是自己的,任凭她使出全身力气,那只猛兽始终紧追不舍,她感觉自己四肢发软,只能眼睁睁看着猛兽张开血盆大口向自己吞来……   “滴――”   一道尖锐而刺耳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她猛地惊醒,一抹额头,全是汗。   系统的声音紧张而焦急:“感应到了一级危险!”   宋颂捂着狂跳不止的胸口,鬓角汗湿,被噩梦搅扰有些惊惶的眸子却安静下来,缓缓道:“什么事?”   “云弋身份马上暴露!建议马上撤离!”   宋颂猛吸了一口气,二话不说,三两下穿戴妥当,直接叫系统替她易了容。   她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悄无声息在房间中行走。   她知道黄烈派的人在哪个位置。   从后窗出去,猫着身子穿过花园小径,她从墙角小洞钻进容戈院子。   刚一进门,一把寒光刺目的匕首横在了她脖颈上:“什么人?”   容戈森冷的声音在寒夜里渗进人心里。   “云芷。”她道。   容戈转过头看她的脸,诧异:“你这是――”他见过宋颂易容,今天却跟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要是她不说,谁都认不出是她。   因为她现在是一副有些丑的中年妇人模样。   宋颂看了眼月亮,“嘘”了一声。   “你身份暴露了,我们得逃。”她道,“立即走。”   容戈眸子只闪了一闪,当机立断:“走!”   宋颂在他脸上捣鼓了一通,瞬间,一个英俊青年就变成了普普通通的中年男子。   作者有话说:明晚见呐。 第75章   午时刚过,大雪骤停,长街一片白茫茫。   月光极冷极静,照在大地上,树梢屋脊都披了一层银装。   沅州城里一片安静,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宋颂跟容戈小心喘息,沿着映月阁后门偷溜出去后,两人撒腿狂奔。   京城夜里宵禁,侍卫一盏茶巡逻一次。   不能骑马,会被发现。   系统一直在她脑海里跳脚:“他们查到你宫变那晚借口肚子疼,甩开侍卫进了掖庭宫,结果向天牢的方向去了!”   “盯着,随时向我提醒!”   容戈双眼警惕地向四处查看,一边跟宋颂背对背沿着小巷顺着屋门遮掩往前移动:“城门没有开之前,我们出不去,得想办法找个藏身之处。”   宋颂:“跟着我走。”   “容离已经查到我的身份?”容戈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暂时没有,不过快了。”   两人迅速溜过一处街口,奔入另一条小巷,巡逻的脚步声整齐划一响起,一列掌灯卫率手持长.枪向这边来,宋颂迅速抓过容戈,两人翻过一户人家院墙,暂时躲避。   待到巡逻远去,宋颂加快脚步飞奔。   “徐氏杂货?”   宋颂扯着人翻墙入内。   双脚落在草丛中,宋颂长出口气。   她脸上一片肃穆,跟以往比起有说不出来的危险。   容戈仍然保持警惕,他手中武器横在身前:“这是什么地方?”   宋颂绷着的一根神经稍微松了一松。   到了这里,他们算是已经摆脱之前身份。   刚才在街上本周,她还真有些担心被卫率发现。   发现事小,闹大事大,这种敏感时候,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起容离警觉。   至少在他还没查到切实证据之前,她还能替自己争取时间。   宋颂胸口咚咚咚直跳。   她一边大步走向正房,一边对容戈道:“右手第一间房,包裹早已准备好,将床上衣服换好,天亮我们便出城,还有两个时辰。”   说完自己推开正房门。   门“吱呀”一声推开又合上。   容戈眼睛里流光滑过,他深思着,望了眼宋颂那间房,毫不犹豫转身进了右手第一间房。   宋颂进到房间,视线迅速一扫,屋内一切尽在眼底。   不大的屋子空空荡荡,只有一张床,床上一套粗麻衣服,一个不起眼的黑色小包裹。   她将床上那套简陋的中年妇人装换好,点了一支蜡烛,坐在窗前,手指“笃笃笃”敲在桌面上。   系统:“容离已经知道是你将容戈带出了皇宫。”   宋颂头脑飞速运转。   “事已至此。”她淡漠道,“就当把既定的结局提前,反正我们跟容离最终都会站在天平两端,谁也不可能退让。”   她抹了把满头的汗水:“走之前我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系统:“什么事?”   宋颂:“把你那宝贝给容离用一次。”   系统:“什么!”   系统瞪大了满是红血丝的眼睛:“给他用来做什么!”   宋颂推开因闷了太久而有些霉味的被褥,整个人钻进去,迅速闭上眼睛:“让他做个梦。”   她一字一句道:“让他今晚做个梦,不要醒来。”   系统眼睛一亮:“给我们拖延时间。”   宋颂没有说话,呼吸平缓,仿佛已经睡着。   今晚过后,他们就要风餐露宿,她必须抓住这唯一的空隙,保持足够的休息和体力。   这个时候容戈身份暴露,既是棘手的,又是她隐隐有过计划的。   棘手的是容离这条捷径只能到此为止,此后的路都得她自己走;庆幸的是,不必再走容离这条捷径,此后的路由她自己走。   系统阴森森道:“恐怖的是,容离发现你从头到尾都在骗他,既没有爱他也没有喜欢他,一切都是在演戏,一切都是为了容戈,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宋颂:“五马分尸?出家人慈悲为怀。”   系统:“因为你,他已经下凡了。你要用凡人的思维去想,不能还把他看成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宋颂仔细想了想容离的性格,末了,摇了摇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竟然想不出容离的反应。生气的?憎恨的?又或是浑不在意的?她一点都想不出来。   如今她也说不清心底到底是任务遇到困难的复杂沉重多一些,还是可以各凭本事公开叫板的爽多一些。   扪心自问,应该还是松了一口气。   因为演戏归演戏,但是成亲这样的事情如果也骗了,那她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本来,就算容离这边没有问题,她也要遁离的。   如今只是多背负了应得的憎恶而已,她不怕背不起。   既然面具已经揭了,她就等着容离正面来战!   作者有话说:上下眼皮打架,眼睛睁不开,今天就到这里,明晚见,太困了,脑子已经不归我指挥了,沧桑。   抱歉,太短了,我都嫌弃,给你们么么哒! 第76章   几乎是钟鼓一报晓,系统就把宋颂叫醒了。   她将头发用布巾包起,鞭子在腰间缠好,出门。   “容离查到哪里了?”   “幼院。”系统道。   “所有幼童都查了?”宋颂有些诧异。她早就知道容离查到幼院是迟早的事。   只是这个迟早却不代表几个时辰就能查到。   “此人有些棘手啊。”她看着听到响动警惕起来的容戈,眉头微微蹙起。   几个时辰,说来简单,可她当初让江晚泊光是做线路设计、迷惑对方、掩藏身份的准备就花了月余时间。容离几个时辰就把她的底查出来了。   “城门开了。”容戈道。   “趁现在,走。”宋颂将小包裹甩上肩膀,打开马厩。   “将马车套上。”   容戈眸子一瞬不瞬看着她:“你之前让我学习这个,难道早就料到了这一天?”   宋颂侧头看他,嘴角勾起:“你想听什么?”   容戈被她眼神刺得心里一寒,他眼神暗下,退后一步:“我只是好奇你是如何知道容离查到我身份这件事?按你的说法,再结合城中没有动静来看,容离还未发觉,显然,你知道他还没发觉。你不觉得自己行为太过匪夷所思?”   他一边说,一边迅速套好了马。   宋颂也不废话,钻进马车。   “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我们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她道。   容戈眸子脸色一沉,不再说话。   “驾――”马车跑了起来。   宋颂检查了马车上一应东西,足够他们赶路。   她撩起车帘向白茫茫的街道看了一眼。   此时天色微蒙,一场大雪酝酿之中,寒风吹得人骨头都渗出冷意。   明日太子大婚,朱雀街早已挂满红色绫绡,云府至宫里一路以红绸作饰,道旁两侧树梢均染了喜气。   有些人家自发挂了红,贴了帧   万千檐牙,参差瓦砾,盖上了一层厚厚雪被。   两旁树上结满雾凇,整个世界笼在冰雪中。   那些红绸给这座白茫茫的城池添了夺目光彩。   红得刺目。   路上行人满目惊叹艳羡:“云大小姐明日要跟太子成婚啦!不知场面会是何等热闹呢!”   “太子那般神仙人物,云芷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才能得他倾心,我真不甘心,为什么偏偏是她?”   “这……敢问沅州城中何人不疑?可谁也不知道究竟云芷有何本事,太子又看中她什么?”   “我看她定是狐媚子转世,连殿下都被她迷住了!害人不浅。”   “嘘……别瞎说。”   宋颂懒得听,甩手将帘子放下。   容离还未发现他们失踪,也没有查到容戈真实身份。   此时是出城的最好时机。   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出了城。   到了宋颂指定一处小农家,容戈停好马车,解下两匹马,目露怀疑:“我现在有些怀疑你是不是在耍我?”   没有一点迹象显示他的身份泄露,这叫他将信将疑。   宋颂轻飘飘扫了他一眼:“你现在回去,满城都是抓你的。”   话音刚落,城中远远能看到街上铁骑飞奔而出,惊起行人尖叫!   容戈目光一滞,心口一跳。   宋颂懒得搭理他,整理好马缰,翻身上马,腰间鞭子一抽:“驾――”   容戈立刻跟上。   系统在宋颂脑海里道:“容离已经查到云弋就是容戈!派人去云府了。”   宋颂眉目冷静:“铁骑知道我不见了?”   系统:“容离马上就知道了。”   宋颂加快速度,一黑衣,一黑马,在白雪山岭间疾驰,远远看去,犹如一道幻影。   “他见铁骑时告诉我。”她声音绷得很紧。   “哦,好。”系统看了她一眼道。   容戈追她追得有些吃力。雪天赶路,又是山岭,一个不着,可能连人带马摔下山,他不能不警惕。   看着前面宋颂背影,青丝如瀑,何其张扬!   他摇了摇头,再次惊讶于她不容于世间的怪异,加快速度追上去。   *   燕王府。   容离脸色有些苍白,嘴唇干燥,薄薄眼睑下一片青色。   他静静盯着案几上天地玄黄四部呈递上来的奏报,半天没有动了。   “殿下?”天阙视线询问。   “证据确凿?”容离掷地有声地扔出四个字,周身笼罩在一层未明情绪中,叫人无端害怕。   萧亦然之前暗暗下定主意一定要取云芷狗命,此时看着这样的容离却有些不敢开口。   “师弟……事已至此,云芷包藏祸心,藏匿容戈,陷害朝臣……”后面一肚子腹稿,却在容离眼神下咽了下去。   他有些担心:“师弟,你身体尚未大好,不可心思太重。”   说起这个他更气。   这个云芷她不是人!   为了容戈骗小师弟感情不算,她竟然连命都能不要,故意下迦叶散之毒,就为了毁去小师弟功力!   何其歹毒!   容离细长指节捏住奏报粗糙的纸张,在众人紧张目光中垂眸扫过所有文字,漫不经心放到一边,又拿起下一页。   明明是不轻不重没有丝毫情绪的动作,却令人无端心头一跳。   四部呈递之人跪在下首,屏住呼吸,汗水渗满额头。   容离一张张,一字字,将厚厚一沓奏报没有丝毫遗漏地看完。   他脸上没有情绪,清清淡淡,更无法分辨喜怒。   殿里一片安静。   紫金镂空香炉飘出缕缕白烟,纸张翻动的声音“哗啦”“哗啦”响起。   众人心提到了嗓子眼。   悬在头上的利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   他们记下这些事实时,就深觉自己可能活不下来。   这个云芷胆子太大了。   萧亦然被这沉闷氛围压抑得浑身难受,他只想吼一嗓子赶紧让容离把人抓了再说。   这个女人跟天借了胆子,等抓过来,他有的是手段好好收拾。   “殿下!属下有急事奏报!”   天阙、地晨、玄机三人对视一眼,心里闪过不好的预感。   门外,黄烈正满目着急等容离宣,岂料眼前门扉骤然破裂,一道雄浑掌风呼啸而来!   他大惊失色,立刻闪身躲避。   “轰隆――”   殿门轰然倒地,碎屑四处纷飞,殿外所有下人软倒在地,颤抖着身子立刻跪地求饶:“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黄烈万年吊儿郎当的脸上此时满是凝重。   容离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收回广袖之中,目光淡漠地扫向黄烈:“何事?”   黄烈心沉了下去。   他视死如归:“殿下,云小姐不见了,一同不见的,还有云弋。”   殿里落针可闻。   静得连呼吸声都能听到。   所有人的心沉到谷底。   这是继云芷背叛后,更令人无法忍受的噩耗。   四部首跪在地上等待容离指令。   萧亦然没想到云芷竟这么狠。   在容离心上插一刀不算,此时跟容戈一起消失,跟私奔又有何异?明日大婚,她到底是提前得知他们查到之事逃走,还是不愿嫁给师弟故而私奔?   他有些小心地看着容离:“师弟,此事――”   “噗――”   萧亦然说到一半,眼睁睁看着容离吐出一口血来,漆黑的眼睛闪过一丝什么,人已经仰倒了下去。   他目眦欲裂:“师弟!”   天阙地晨玄机黄烈看见洒落在地的血液脸色早已大变。   “殿下!”   几人一阵风一般掠至容离身边,没有让他倒在地上。   萧亦然替他把脉,眉头蹙紧:“云芷跟容戈私奔,极有可能得知了消息,搜查内鬼,派人去拿,不论死活,给我将人抓回来!”   “是!”   四部昨晚连夜查云芷,查到的事令所有人大吃一惊。   这些事他们当然要烂在肚子里,但是无法磨灭他们对云芷的印象。   这是他们见过最不择手段的的女人。   谁能想到她戴了层层面具,谁也不清楚她的真面目。   几人胸中满是怒火与愤懑。   尤其是玄机和地晨。   “当初就该一刀杀了她。”玄机将血饮刀扛在肩上,一字一句咬碎了牙。   “欺殿下者,死。”地晨留下一个冷酷无情的背影,消失在原地。   从小到大,萧亦然非常心疼这个病弱的小师弟。   正因为如此,云芷所作所为,要她死一百次也无法消除他心头怒气。   他真后悔当初说破容离的心意。   不说破,容离可能永远也发觉不了。   容离体内脉象一片紊乱,昨夜整宿没睡,先是自虐一般看完云芷为了容戈对他所作所为皆是欺骗,后又得到云芷跟着容戈消失。   他不知道容离对云芷的感情深到何种地步。   他只知道他会因她而喜。   此刻,因她心性大乱,真气在体内四散,才会吐血。   这个女人太凉薄,决不可留。   *   宋颂跟容戈骑马翻越终南山,出了沅州地界,已经进了宿州。   之后一路沿着江晚泊布置好的藏身之处,从宿州到沧州,再到凉州,往北便可直抵西平城。   系统:“容离昏睡过去了,他已得知你跟云弋一起逃走。”   宋颂眸子轻闪了一下,语气毫无置疑:“给他用‘梦中梦’,让他至少三个时辰之内无法醒来。”   系统不太敢跟这种状态的宋颂犟:“哦。”   “你觉得他会梦到什么呢?”它有些好奇。   宋颂:“不知。”   系统:“……”看在你做了亏心事的份上,不跟你计较。   所谓“梦中梦”,顾名思义,可以让人处在梦中创立的梦境中,很难分辨。   它制造幻觉。   系统喜欢拿它尝各种食物。   不管是红烧肉还是棒棒糖,只要有“梦中梦”在,它就能尝到这些东西真正的味道。   不然,它一串数据,怎么知道那些美味的食物到底是什么味道的?   宋颂冷哼:“说白了,就是个自己欺骗自己的玩意儿。”   系统噘嘴:“我开心,我乐意,哼!”它小声道,“你还不是要跟我打赌才能用一次!”   它觉得宋颂这几天脾气见长,坏毛病不能惯:“容离昏过去了,干嘛还要给他用‘梦中梦’?”   “他不醒,一定是萧亦然下令追捕。我有更大把握。”   “如果容离追呢?”   “……容离追,他醒来的时候我已抵达宿州,哪怕他有天大本事,也追不上了。”   宋颂面有冷色,不再多言,一心赶路。   容戈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越发冷厉的背影,不禁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明晚见! 第77章   容离眼前一座高高耸立的八角楼。   拔地而起,七八丈高。   红木雕刻,琉璃瓦片,屋脊八个角高高翘起。   风吹过,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抬头望去,眸子蓦地一顿。   第八层栏杆处站了一个小男孩。   小小年纪,却已经是老成模样,看不出孩童天真。   小孩看着楼下,不知在想什么,视线一转,乌黑的眼睛突然跟容离对上。   容离心中一动,迈开脚步,往上走。   他知道接下来的事。   容离视线没有离开小孩。   小孩似乎只是看他一眼,并没有什么反应,随即又往下面看去,好像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似的。   容离加快脚步,只是,他走到五层的时候,小孩嘴角笑了笑,露出个堪称稚气的笑容,脸颊上两个酒窝,眼睛弯下来,越过栏杆做出了要往下扑的动作。   容离瞳孔一缩,心跳加快。   “喂,你干什么!”一个小姑娘娇俏的声音响起。   女孩力气很大,将男孩拽得摔在地上,她自己也“哎呦”一声摔了个屁股墩。   小孩眼睛很冷,看得女孩有些瑟缩,嗫嚅道:“你长得这么好看,衣服也这么好,为什么想不开呢?”   她黯然低头看了眼自己脏兮兮、补了好多补丁的衣服,羡慕地看着男孩干净好看的衣裳。   小孩冷冷道:“多管闲事。”   女孩梳着双髻,绑了红绳。   唇红齿白。   她有些委屈,眼眶红了,唯唯诺诺地抹眼泪:“我天天被人打,也没想不开,你一看过的就是好日子,比我好多了。”   小孩起身,走出两步,却又转身,低头看了她一眼,抿唇:“不想挨打,就别偷偷抹眼泪。”   容离看着这一幕,很多他以为已经忘掉的事情全都涌入脑海。   这是十岁,母亲离世不久。   他身中迦叶之毒,每日痛不欲生。   父王醉生梦死,沉浸在母妃离世的悲痛中走不出来,燕王府倾塌之象。   “母妃。”容离有些生疏地动了动嘴唇。   记忆中母妃的脸早已模糊不清,最深的印象便是那满园木槿,满园草木。   他又看了眼空荡荡的栏杆处。   那日,他是看见了母妃招手,所以满心欢喜想扑过去。   云芷那小丫头却以为他要跳下去。   正想着,眼前画面一转,皇宫里披红挂锦,宫殿长长的甬道上铺了红毯,众人脸上喜气洋洋。   他手里牵了长长的红绸,红绸的那一端,是凤冠霞帔盖着盖头的新娘。   他平静的眸子蓦地一缩,低头一看,自己身上是大红礼服,袖口镶嵌了一圈白珠,交领处绣着龙凤鸳鸯。   他有些缓慢地将视线移到对面与他牵了一段红绸的新娘身上。   她似乎察觉了他的视线,隔着一层红纱,笑了笑。   那笑容,让他心里酸涩,发软。   他看着新娘子,迟迟不肯移开目光。   容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只是任他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云芷。”他不受控制地低声重复这个名字。   “一拜天地――”礼官脸上满是笑容,站在一旁唱礼。   容离手指蓦地攥紧手里红绸,眼睛看着云芷。   云芷又笑了笑,对他点了点头。   容离心胀得满满的,像塞满了棉花。   他跟云芷一起跪下,头磕在青石地板那红得刺目的“帧鄙希一阵冰凉浸入额头,与从骨头里渗出的丝丝甜意和暖意碰撞,他抿紧了唇,心里生出密密麻麻的酸痒。   “二拜高堂――”   “哈哈哈哈哈好!愿太子、太子妃早生贵子,子孙满堂!”   “祝太子和太子妃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朝臣齐声传颂,郎朗之声在大殿回荡,震耳发聋。   “夫妻对拜――”   容离将视线放在云芷蒙了红纱的凤冠霞帔上,似乎想透过这层红纱看清她的眼睛。   他手指攥得太紧,指节有些发白。   他定定看着云芷,心里突然空了一块,他有些茫然,沉静的眸子里一片空白。   云芷弯下腰,发觉他没动,轻声问了句:“殿下?”   容离听着满殿欢声笑语,看着眼前人,抿了唇,缓缓牵着红绸,弯下了腰。   “礼成――普天同庆――天佑大顺!”   宫女将云芷的手放进他掌心。   容离垂眸,两人衣袂交叠,红绿相映,赭红与靛青,龙凤与鸳鸯,交颈相拥,缠.绵悱.恻。   他忍不住想要握紧却又用尽全力克制着。   他颤抖着手松松握住那一截柔软温暖的手,十指相扣。   云芷笑了一声,一贯的张扬:“殿下高兴吗?”   容离胸口满胀,骨头里都是泡沫,所有的感觉仿佛全都消失,只有那一句“殿下高兴吗”。   他嘴唇动了动,不知为何喉咙有些发涩:“高兴。”   他忍不住摩挲了下掌中略有些茧子的手心,缓慢,一字一句,有些艰难道:“你呢?高兴吗?”   云芷笑得很开心,笑声响在他耳边,呼出的热气中带着若有若无的香甜。   “高兴呀!”她道。   容离嘴角忍不住扬起。   他玉一般莹白的耳廓渐渐红了,红色一直蔓延到苍白的脸上,融化了眼睛里常年冷冻的冰霜,打破了眸子深处古井般幽深的死寂。   他眉眼柔软,褪去全部冰霜,目光中只剩下眼前人。   礼官引着他们向寝殿走去。   云芷眉目即使在红纱下面,依旧鲜活张扬。   她高兴地说着什么,容离有些听清了,有些听不清,他握紧手中柔夷,听她讲。   “日后我们便是夫妻啦,我们生同衾,死同穴,还会有儿女相伴,子孙绕膝。等我们满头白发时,我每日清晨送你一枝花,花瓣沉甸甸的,沾了露珠,带着凉气,香味一天不散。你若是读书,我就躺在旁边晒太阳,再养一个小孙子,看他满地爬,白嫩嫩地跟汤圆似的,口水流了满下巴。若是无聊了,我们就搀着扶着到山里去,听雨打竹林,海棠花开的声音……”   容离不由得想象那副画面,心好像被一只柔软的手包裹着,生不出挣扎之心,只想沉溺在那温暖中。   他眼睛忍不住弯下来,轻启薄唇:“好。”   “我骗你的!傻子!”   容离愕然,眼前人揭开红纱,面目憎恨地看着自己,周围欢声笑语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寒风呼啸的深渊。   云芷眉目冰冷:“我根本不喜欢你,怎么可能跟你成亲,我喜欢的是容戈!”   容离退后一步,他缓缓低头,胸口破了一个洞,鲜血汩汩流出,寒风利刃般穿透,刺得他眼睛发疼。   “去死吧。”   云芷手提长剑,一刀刺穿他血流不止的胸口。   容离眼眶发酸:“为,何?”   一身穿大红礼炮的男子出现在云芷身边,揽着她,神情倨傲:“她喜欢的是我,自始至终都是,你不要妄想。”   容离脸色一沉,满面冰霜,墨发飞扬,一字一句:“容戈。”   云芷携着容戈轻蔑地扫了他一眼,将头埋到容戈胸前:“走吧,跟死人待在一起,晦气。”   寝殿里灯火煌煌,所有人屏息凝气,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天阙满头大汗,眼睛里全是焦虑:“萧公子,殿下怎么了?”   萧亦然手指搭在容离脉上,眉头紧蹙。   床上之人眼睛紧紧闭着,睫毛颤抖不停,汗水湿透鬓发,眉心皱起,苍白的脸上满是痛苦不安。   他浑身抽搐,四肢挣扎,双手不知要抓住什么,一直不安地挣动着。   “擦汗,摁住他的手脚!”   天阙和黄烈忙小心翼翼压下容离挣扎的四肢。   宫婢满头大汗颤抖着替容离擦汗。   她们害怕得快要哭了。   天阙等人心里既惊又怕,更多的还是难过和心痛。   萧亦然拿出针来,额角汗珠滑下,眼睛里满是红血丝,一字一句道:“梦魇。”   针扎下去,容离终于不再挣扎。   所有人松了口气。   宫婢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萧亦然满面寒霜将针放进随身布匣,刚要转身,却听一道有些虚弱的声音没有波澜地问:“他们,逃向何处?”   所有人心头一颤。   天阙和黄烈单膝跪地:“殿下!”   容离缓缓起身,萧亦然看不过去他那副吃力的样子,伸手帮忙,却被容离坚定地推开。   他眸光盯着天阙。   天阙“咚”地磕在地上:“属下无能,尚未追踪到云小姐踪迹!”   容离闭了闭眼睛。   烛火晃动,他倚在帐中,眸光明灭,面色看不出喜怒,却令人不自觉想要逃离。   他揉了揉太阳穴:“是么?”   天阙被一瞬的重压压得吐出一口血来。   萧亦然脸色大变:“子檐!”   容离挥开他欲要把脉的手,淡淡道:“着天地玄黄四部出动,将京城翻过来。”   “云芷跟容戈离开映月阁后,在徐氏杂货易容变换了模样,经查实,他们扮作一对寻常中年夫妇一大早驾马车出城,我们查到城外断了线索,大雪覆盖行迹,什么踪迹都查不到了。”   容离捂着嘴咳得撕心裂肺,额头青筋暴起,苍白的脸上染了病态的红。   他哑着声音,带了一丝笑意:“果然没有一句真话。”   萧亦然鼻子一酸:“师弟!云芷这个毒妇,她从一开始接近就不怀好意,这种女人,不娶也罢!”   容离满头青丝铺散在雪白寝衣上,他斜倚着,缓缓转过苍白的脖颈,目光在大殿中扫荡。   大殿为大婚做准备,还是一片喜气洋洋,如今看来,只剩满目荒唐。   他仰头闭了闭眼睛,一字一句,有些疲惫:“人,要抓回来,我要亲自审。”   萧亦然:“云芷所中迦叶散,过两日正是毒发之时,没有师弟替她压制,能否熬过去还是两说。此女死不足惜。”   容离眸子蓦地睁开,瞳孔漆黑,携着万年不化的坚冰,看得人心底发凉。   萧亦然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窜入,浑身汗毛竖起,内心尖叫危险。   他看着眼前的人,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她死不了。”容离一字一句道,“明日,我自去抓人。”   天阙大惊失色:“殿下!”   容离挥了挥手,眸光低垂,注视着双手,完全分辨不出情绪,浑身气息令人毛骨悚然。   萧亦然看着,竟有些不敢动。   所有人望着那道身影。   仅是看着,就令人鼓噪不安,尖叫着想要逃离,危险!   天阙抹了把头上的汗,如今的殿下让人只想臣服,不敢生出丝毫抵抗。   好像抵抗了,就会被那双手化为虚无。   他视线扫到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一跳,心却如坠深渊,狠狠往下沉。   萧亦然怕刺激容离。   带着众人退了出去。   一出大殿,他立即道:“我去找师父一趟,师弟他性情大变,恐有变故。天阙进宫向陛下汇报。”   作者有话说:晚上还有一更~   除夕快乐,记得留言,发红包啦! 第78章   关外,西平城。   这是一座黄土铸就的城池。   矗立在关外峡口,据燕岭之固。   由燕岭放眼望去,关外冰封草原万里无垠,护城河结了坚实的冰,来往行人在其上如踏平川。   城门高丈余,巍峨大观。   城墙厚八尺,庞然壮阔。   “吁――”   宋颂拉下脸上遮挡寒风的厚布,长长的眼睫毛上结了冰晶,眉毛亦裹了一层寒霜。   脸上冻得发白,整个人如同冰雪雕成。   她张口,嘴里呼出白雾。   “到了。”   容戈收紧马缰,马鼻子里冒出热气,原地走动。   他看着这样一座城,喃喃道:“江晚泊,有经世之才。”   宋颂深深看了眼结了冰的护城河:“走吧,今日进城。”   “驾――”   容戈挥鞭跟上。   两人从燕岭纵马直下,恍如两枚射出的利箭,携着雷霆之势冲将过来,势不可挡。   峡口t望台上守备见到此二人,立即传令堵截。   宋颂一到峡口,就被勒令停马。   守卫操着一口不甚流利的汉话:“你们什么人?来关外作甚?”   容戈上前:“我们去西平城找朋友。”   守卫对视一眼,利刃出鞘,直指二人:“拿下!”   宋颂扶额。   二人被押送进城,关进了地牢。   “砰”地一声,牢门关上。   容戈冻得打了个寒颤,若有所思道:“我们一路进来,一共八个t望台,方圆五百里,可一览无余;城垛屯兵,一路瞄准我们,我怀疑稍微有异动,他们就能乱箭射杀;城门守卫森严,城中巡防严密,街上行人看我们并无稀奇,可见不少人被这样抓过,他们把我们当成关中前来打探的探子?”   宋颂双手托腮,点了点头:“大概是的。”   她脸色苍白,皮肤表面仿佛结了一层冰霜。   容戈有些担心:“毒又发作了?”   宋颂靠在草垛上:“无碍。我给江晚泊传了信,他会来找我们,不必担心。”   系统将她脱离这具身体的感受,因此她完全感觉不到痛苦。   只是别人看上去她是毒发的症状。   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小姐!”两道欢喜的声音响起。   宋颂抬眼看去,不是江晚泊和江晚晚是谁?   她调侃道:“没想到我是以这种方式进城的,还不错的体验。”   江晚晚眼眶发红:“小姐,你不知道我担心死了!”   门打开了,宋颂起身摸了摸江晚晚的头:“你做得很好。”   她拍了拍江晚泊宽厚的肩膀:“干得好!”   江晚泊笑了笑:“若是没有小姐妙计,晚泊恐怕不能成就如此大业。”   江晚泊领着他们向外走,路过抓他们进来的那两个小兵,二人局促不安,偷偷看宋颂。   宋颂拍了拍二人肩膀:“做得好,你们是西平的好儿郎!”   江晚晚扶着她:“小姐脸色怎地如此难看?”   宋颂:“奶娘如何了?”   江晚晚:“怕消息有误,还没有告诉奶娘。这几天奶娘担心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日日以泪洗面,可是吓坏了,小姐来了就好了,不然,我看奶娘铁了心要回沅州城。”   宋颂摇了摇头:“倔。”   她一出牢门,抬头望去,屋檐上厚厚白雪刺得眼睛疼。   “恭迎城主!”   “恭迎城主!”   “恭迎城主!”   数千儿郎振声高呼,直震得树梢冰雪簌簌落下,地面仿佛都在颤动!   宋颂看着一排排面目坚毅,眸光兴奋的汉子,不禁露出个笑容。   她大声道:“日后我们西平人必定穿最贵的绸缎,吃最肥的牛羊,永远不饿肚子!永远不怕冬季!”   这一声用了真气,传出很远,浑厚而有质感。   所有人欢呼雀跃。   宋颂一路走过,就连路两旁行人都跪下磕头,热泪盈眶。   宋颂有些诧异:“晚泊做了什么?”   江晚晚冲大家吼了句:“大家不必多礼,各自回家去吧!”   她笑道:“小姐还不知道,草原冰封的时候,这些人险些都饿死了。要不是晚泊让他们进城,给他们自食其力的机会,这个冬天好几个部落都熬不过去。他们都知道所有食物是城主给的。”   宋颂点了点头,看着江晚泊道:“待到来年开春,雪化之后,你带领一堆人越过荒漠前往大食,将商道开辟出来,西平会越来越好。”   江晚泊:“嗯,”他视线扫到面容无波的容戈,“前不久我收到关内传来的消息,说是太子妃重病,大婚吉日推后,不知太子如此行事,背后有何意图?”   宋颂捏了捏眉头:“我们粮草兵马可保西平太平。大雪封路,容离若要追,没那么容易,只是跑了个太子妃,不至于兴师动众,开春朝廷必会有所行动,不论如何,我们可趁此机会休养生息,以逸待劳。”   她顿了顿,又道:“至于大婚,太子妃八成会不治身亡。”   城主府跟城池一脉相承,都是黄土夯成,非常坚固。   江晚泊一路给她介绍城中布防以及各级将领。   宋颂很快理清,心中有数。   她对容戈道:“布防行军都由你负责,朝廷如今无将可用,你手中皆是精锐,放手一搏。”   容戈:“嗯。”   宋颂一路劳累,这会诸事交代完毕,临走前,她道:“我彻底得罪太子,想必他对我恨之入骨,我们一路掩藏行迹而来,没有人发现,但是未免意外,我不会再出现在众人面前。你们都是我教出来的好学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日后行事,可自行做主,不必问我。”   江晚泊瞪大眼睛:“那你――”   宋颂一掀门帘,寒风涌入,吹得人透心凉:“我也累了,先休息一段时间。”   系统:“自从出了沅州,我一直没办法查询容离的动向。”   宋颂:“bug?”   系统:“应该是。”   宋颂站在墙上,看着城外冰封雪原:“雪化的时候容离命数也该尽了吧?”   系统瞅了他一眼:“你把‘梦中梦’给他用,一次就耗尽他命数了。”   宋颂目光看着远处久久不语。   *   翌日,宋颂刚从梦中惊醒,急促的拍门声响起。   她穿好衣服,一看是晚晚,诧异:“何事如此惊慌?”   江晚晚粗喘着气:“小姐,城外――”   她拉着宋颂跑到墙上,脸色发白。   宋颂看着远处黑压压的大军,心沉了下去:“他这是疯了不成?”   她走进城主府营防处,容戈正带领所有人紧张讨论部署。   宋颂在角落坐下。   她还是难以置信,容离这是疯了,如此天气,西平城她坚壁清野,拒不出战,拖也能把他拖死。   这个时候他亲自带兵来,不是疯了是什么?找死吗?   容戈命众人加强防守,不出城迎战,采用拖延战术,等到对方粮草用尽,士气低迷之时,便可伺机攻其不备。   “大顺离西平最近的城池也得两日路程,大雪封路,粮草辎重无法运到,跟送死无异。”容戈眸子里满是兴奋。   宋颂听完,皱眉沉思:容离是这样鲁莽的人吗?   她摇摇头,总觉得不对。   江晚晚跟着她:“如此明显没有把握的仗,太子心中没有数么?”   宋颂:“怕是其中有诈,只是我还尚未想通到底哪里不对。”   江晚晚:“关外陈兵三万,算得上大顺附近可调度的所有兵力了,这样大的阵仗,如果没有相当把握,为何还要来?”   宋颂:“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这几日需小心。”   江晚晚眉眼严肃:“是。”   宋颂只在城主府墙上看了一眼,并不到城墙上去。   她现在不想见到容离。   回到房间,她一边整理包裹,一边思索,视线停顿,突然看到容离那枚玉佩。   络子褪色严重,玉佩很光滑。   佩在容离腰间,会因为主人的不凡而莹莹生光。   她拿起放在掌心,看了看:“他把母亲的玉佩留了这么久,应该很想念母亲。他是个长情的人。”   系统不敢说话。   作者有话说:除夕快乐,黑化的容离给大家拜年啦!   我吃饭去了! 第79章   大雪连下三日,道旁树木裹了沉甸甸的雾凇,风吹过,簌簌落雪。   满城皆白。   宋颂出城主府时,城防军正组织百姓铲雪清理道路。   她穿了一身白狐裘,苍白的脸笼在白毛领中,眉目难掩张扬,却有一股病气。   江晚泊有些担心:“小姐,昨日帮你请的大夫你也不看,药也不肯吃,这样不行啊,容戈说你体内余毒未清,我想办法出城给你找大夫去。”   宋颂:“什么时候了,大敌当前,以大局为重,我的身体我心里有数,别听容戈瞎说。”   她抿了抿唇:“三天了,容离还没有动静?”   清道的民众视线看向宋颂,再也移不开目光。   本来以为江小姐已经很美了。   没想到世上真有这么好看的人。   肌肤真如冰雪一样白,嫩得跟剥了壳的鸡蛋一样,那双眼睛眨动的时候,仿佛会说话,嘴唇薄红,花瓣一样饱满。   简直就像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众人看一眼,再看一眼,仿佛永远也看不够。   这是哪里来的美人?   难道是江先生的心上人?   江晚泊眼中忧虑:“没有动静。自三日前在关外扎营,每日有无名小卒在城门下挑衅,并无其他动向。容离很清楚我们必定死守不出,如此天气,他们一定在酝酿什么大计谋,不然无法解释这般做法,我怀疑,他们在等什么。只是无法确定,他们究竟有什么阴谋?”   宋颂脑子里闪过什么,快得没有抓住。   她一脚跨过雪堆:“他们粮草还剩几日?”   江晚泊:“根据后方车数计算,至多三日。”   宋颂脚步一停,侧过头来:“距离他们最近的补给站也要三日行程,他们后方并没有运送粮草。所以,若是他们要行动,必是今天。”   “容离到底要做什么?”江晚泊眉目深锁。   “或许会强攻。叫容戈打起精神,全城戒备。”   “我们武器充足,哪怕他们强攻,也一定无功而返。”   宋颂站在城墙底下:“我不上去了,自己走走,容离葫芦里卖什么药,我还需想想。”   江晚泊仿佛知道她的想法,笑了笑:“你身体还未好,小心一些,我们一路走来,城里人都认得你了,不会有人为难。至于容离……他这几日每天都立在帐前望着城楼,你不上去也好。”   事实上,每日他上城楼,看见远处军营主账前那个白色身影时,总觉得容离目光看着他,利剑一般,带着说不出的寒冷,令人毛骨悚然。   那目光,就像岩石深处炽热的岩浆,能将人化成灰烬。   这样一想,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他脑海里拂过那个神o一般目光悲悯的人,总觉得是自己的错觉。   宋颂挥了挥手,一个人沿着城墙走了。   系统:“这具身体放任不管,寿命也就坚持到容离气数耗尽以后了。”   宋颂:“足够了。容离一死,没有人是容戈的对手。毕竟是天选男主,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系统:“嗯。”   宋颂看着这座城:“西平立城多久了?”   系统翻了翻原书:“大顺开国的时候就在,后来逐渐没落。”   “容离那边还是查不到消息?”   “嗯。Bug似乎还没好。”   宋颂走过一处街道,一群孩子在抽陀螺。   她感觉不到累,但是系统提醒这具身体快到极限,必须休息,不然会晕过去。   小孩旁边恰好有一口枯井,她便坐了上去,看着这群孩子。   他们都是部落里的儿童。   平日里见的都是脸晒得黝黑,身材壮硕的女人。   从没有见过这么白,水灵灵的,干净得让人不敢靠近的女人。   一个个黝黑的小脸蛋泛起红晕,两个压着摔跤的小家伙也慢慢停下来,偷偷往宋颂身上看。   宋颂笑了笑,招手:“过来,我是江先生的朋友,别怕。”   小孩子们歪着小脑袋看她一眼,立即羞涩地扭头埋进伙伴肩膀。   江先生的朋友肯定是好人。   宋颂哭笑不得:“过来吃糖,很甜的。”   她从袖带中拿出一包江晚晚包好的点心,双手捧着打开。   一个梳着大辫子的小姑娘迟疑地走近,羞涩地看了她一眼。   宋颂笑着将一块糕点喂进她嘴里。   小姑娘眼睛亮了。   宋颂往她手心放一块:“拿去吃。”   小姑娘捂着脸小声说了句:“谢谢姐姐!”立刻跑了。   宋颂听她汉话非常标准,还这么礼貌,笑问一众小孩:“你们可都在江先生办的学堂识字?”   小家伙们叽叽喳喳:“嗯,学字呢!”   “江先生人可好了!”   宋颂挨个给他们分了糕点,看他们欢欢喜喜仰着小脸笑着跑回家了。   她笑了笑,视线扫过枯井,往下看了一眼。   系统说身体可以了。   天上又开始飘落大片大片雪花。   宋颂拍了拍衣服上沾染的雪,将兜帽戴上,起身。   “这井估计也很久了,井口石头不太像当地出产。”她随口说了句。   系统瞥了一眼:“根据数据显示,建城时就在了。”   它知道宋颂自从离开沅州,心中一直紧绷。很多话只是顺着她说。   “你担心容离强攻?”   “强攻是下下之策,他若真的强攻,不过伤及无辜,不可能攻下。”   “可他若是没有行动,为何要来?”   宋颂不说话了,半晌,才淡淡道:“不来,换成是谁,都意难平。只是,这条命,还要留着完成任务。”   她伸手拂过一片树枝,雾凇簌簌落下,雪轻轻贴在脸上,被肌肤融化,冰冰凉凉的。   她笑了笑:“春天不远了。”   系统忍不住道:“其实你大可不必耿耿于怀。容离气数耗尽是命数,与你无关。”   “哎,当□□不立牌坊,是我干的就是我干的。”她道,“可是爸爸就是心虚,爸爸现在要是见着容离,我都不敢看他眼睛。”说着,露出个委屈巴巴的表情。   系统感觉有被恶心到:“……”   宋颂摸了摸它的光脑门:“这是什么表情,我本来还想把宝贝还给你的,你这表现――”   系统瞪大乌溜溜的眼睛:“对哦,我的宝贝,快给我!说了用一次的!”   宋颂翻了个白眼,将一个白玉似的牌子挂在它脖子上:“诺。”   系统立即变出个棒棒糖塞进嘴里。   宋颂:“……”   “这幻觉就那么好?又不是真能吃到。”   系统拿屁股对着她:“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你有身体,当然不稀罕。不知道以前谁跟我抢糖吃呢,哼。”   宋颂半天眨了眨眼睛,闭上了嘴巴。   她干笑一声:“我开玩笑,宁慢慢吃,尽管吃,吃得开心,吃得惬意哈哈哈。”   *   峡口外,大顺军营。   主帐。   容离披了极厚的大氅,干燥的指腹点在地图一处,声音冰冷:“今夜子时,从此处枯井进,城外通道清理得如何?”   “今日天黑前可通到枯井。”萧亦然欲言又止,“城中妇孺――”   容离幽冷的目光从众人面上扫过,所有人打了个寒颤。   半晌,他轻启薄唇:“不杀。”   萧亦然松了口气,眸子里复杂闪过。   他怕容离大开杀戒。   只要他还有理智,还有底线,一切就都可以挽回。   至于云芷,他如今也捉摸不透容离的心思。   师弟拖着没有痊愈的身体马不停蹄赶来,真的只是为了杀二人泄恨么?   云芷的毒该发作好几次了。   不知怎么,他竟有些害怕云芷死了。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帐中将领额头不断渗出汗水,他们浑身汗毛倒立,肌肉止不住地颤抖,狠狠咬着牙,才能避免牙齿打颤的声音。   前日就有一个将领因恐惧失仪,被当场拖走。   他们不敢看太子的眼睛。   那双眼睛深得望不见底,被那双眼睛盯着,仿佛置身尸山血海,简直不寒而栗。   “下去准备,此次行动,不容有失。”容离盯着地图上城主府的位置,一字一句道。   众人大声道:“是!殿下放心,此次必定一举拿下西平!”   待到出了营帐,冷风一吹,众人汗湿的衣服立即结成冰溜,个个冻得哆嗦。   但是心中难免松了口气。   太可怕了。   多在里面待一会就能少活好几年的感觉。   他们彼此不敢多言,迅速下去执行命令。   不过,听说太子未过门的太子妃跟人私奔,如今就在西平城中。   他们想到容离浑身那可怕的气势,眼皮狂跳。   这位云小姐是跟天借了胆子,过了今晚,恐怕会被剁成肉酱吧。   所有人一致这样想。   当时太子率领亲卫调集大军亲征西平,手里拿着天下调兵遣将令。   距西平有三座城,今年关外部族没有侵扰劫掠,他们大大松了口气,以为可以过个安稳的冬季。   没想到,鞑子没来,更可怕的太子来了。   说起来,他们个个上阵杀敌,自诩阎王来了也不带眨眼的。   但是这位太子浑身气息既冷又寒,三尺之内简直无人敢靠近!   在主帐中待半个时辰简直就是极限。   他们心中无不好奇那位敢于得罪这样的太子殿下的云小姐。   见过不怕死的,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这位云小姐她竟然有西平城当靠山。   不知跟西平那位江公子是何关系?   他们早已查清,关外游牧部落如今皆已归西平掌管,那位江公子仅仅几个月时间就将令大顺头疼已久的鞑子收归,不得不说是个人物。   这样的人物,一个沅州城里的小姐是怎么认识的,竟然还能让他以举城之力与太子对抗。   不得了啊。   众人心中一寒,不由对女人提高警惕,不敢惹,不敢惹。 第80章   雪下午停了一会,从傍晚起,越下越大。   一盏茶功夫,清扫干净的长街上又堆了厚厚一层,行人脚印淡去,消失。   是夜,万家灯火俱灭,城墙上寒风刺骨。   容戈身穿铠甲,大步流星从列阵以待昂首挺胸目光坚毅的一队队士兵前走过。   他目光如炬,看着一片漆黑的敌营,脸色凝重。   “对方今日可开伙?”   “禀告将军,酉时便起了烟。”   “t望塔可有异常?”   “禀告将军,一切正常,自戌时起,敌营便没有动静!”   “通知下去,加强戒备!一只苍蝇都不能放进来!”   “是!”   城墙上站岗的士兵身上落了一层雪,这些皮肤黝黑的汉子目光炯炯,以崇敬的眼神看着容戈。   容戈很清楚,这都是宋颂做的。   她在他们心中铸起一座神坛,让这些淳朴的人吃饱肚子,教他们定居,给他们开蒙。   如今,他们为了栖息之地,为了心中神圣而战!   容戈目光在大顺旌旗上扫过,胸中突然涌起无限战意。那是比报仇还要畅快的快意!   更夫梆子敲了三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子时了。   他下了城楼,向城主府走去。   将领们还在等。   如果容离不攻城,他们就要另行商讨。   对于容离,他小时候记忆中是燕王府早慧聪颖才智过人的世子。   六岁能诗,文章千古。   燕王早早为他请立世子。那时候他父皇还只是一个不起眼的皇子。   后来哪怕他离京多年,世家老祖宗提起他,也是唏嘘不已。   这样一个人物,命却不好,太过可惜。   人道天妒英才。   “将军!是城主府!”士兵声音带着恐惧,双手颤抖着指向火光冲天的城主府。   “刷!”长.矛在夜里闪烁着森冷寒光。   容戈心一沉,眉头狠狠皱起,长剑出鞘:“放信号,全城戒备,敌袭!”   他率人向城主府冲去:“城主还在府里,通知江先生!”   众人陷入恐慌,他们不知道敌人从哪个方向来。   这种未知的恐惧是最可怕的。   “西平儿郎受天庇护,战无不胜!犯我城池,格杀勿论!”容离举剑高呼,双眸坚定,字字千钧。   这种时候,他是军队的主心骨。   他身上气势磅礴,雷霆乍惊!   士气瞬间大振!   “犯我城池,格杀勿论!冲啊――”   容戈纵马疾驰,额头冷汗一滴滴滑落。   雪下得更大,携着寒风打在脸上如同刀子割一般疼。   他盯着城主府的火光,心中翻起滔天骇浪。   容离的目标根本不在西平!   他打出那么多幌子,只是为了……云芷!   “驾――”他目眦欲裂,咬碎了一口牙,鞭子甩在马上,“啪――”一声令人不寒而栗。   卫队紧紧跟着,马蹄踏着雪地,发出沉闷的声音。   *   城主府。   宋颂没有睡,她坐在窗前,披了件丹青鹤氅,散着满头青丝。   白皙的脸颊瘦削凹陷,出色的眉目掩不去羸羸病气。   身形单薄,弱不禁衣,大氅将她整个人包起,显得越发瘦弱。   屋子里没有其他人,研好的墨汁散发出松香。   几案上铺着厚厚一沓宣纸。   宋颂伸出一截瘦弱的腕子,手指轻轻捏起紫毫,垂下细细脖颈,目光专注在纸上书写。   她仔细思索,将治兵,摄政,安民,教化,农林牧渔……各方各面,但凡此书提过的内容都写出来,以便容戈日后用。   容戈毕竟是男主,虽然一时被仇恨蒙蔽眼睛,但是心中不掩良善。   她要保证任务完成后,大顺百姓在新帝王的统治下安居乐业,而不是民不聊生。   “咳咳――”   她压着喉咙里的痒意咳嗽两声,苍白的脸泛起红晕,烛光下美得夺目。   宋颂蹙了蹙眉,将手中染了血的帕子丢到竹篓中,手下写字的速度更快了。   她感受不到这具身体的疼痛,根据系统计算,一点点在油尽灯枯。   她得加快速度,做好收尾。   她没有注意到,幔帐阴影处一直有个身影在注视着这一切。   容离从她进入书房起就一直看着。   刚得知她所作所为时,他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   她逃走这些天,那些过往一点点在他脑中不自觉翻腾,这个女人哭的笑的,欢喜的悲伤的那张脸就连梦中都挥之不去。   他想过无数次抓到她要将她关起来,要让她悔,让她认错……   他目光沉沉,手指攥得发疼。   “谁!”宋颂警惕扭头向阴影看去,她刚才分明听到了一丝声音。   窗外风呼呼吹着,雪落下的声音声音簌簌响。   脚步声轻轻响起。   衣袂摩擦的声音清晰可闻。   宋颂心提到了嗓子眼,手迅速握住腰间鞭子。   一片玄黑衣袍自幔帐后露出。   笔直的身形,冷白坚硬的轮廓。   眸如寒星,深不见底。   凌然寒意乍然倾泻,房中顿时如置冰窟,寒气顺着骨头往血脉里钻!   她瞪着阴影中走出的人,手中的笔“吧嗒”一声掉在宣纸上。   墨迹晕染开来,在纸上划出一道刺目的痕迹。   她心中一跳,瞳孔收缩,嘴唇张了张:“怎,怎么会是你?”   容离目光沉沉放在她身上,一步步好像走在人心上。   一步,两步,三步……   宋颂视线扫过纸上东西,心觉不好,伸手去抓,一道劲气呼啸而过,她闪身躲开。   “砰――”   窗户被劲气洞穿,寒风夹着雪花涌入,“呼啦”吹得宋颂青丝飞舞。   她冻得打了个寒颤,脸上表情冷下来。   容离走到案几前,视线低垂,修长的手捏起一张纸,淡淡扫了两眼,漫声道:“字一如既往地丑。”   宋颂退后一步,目光警惕,手紧紧攥着鞭子。   她在心里呼唤系统,迅速思索脱身之道。   “你对他还真是情深义重,寒夜犹未休息,替他筹谋。”容离视线扫过纸上内容,喃喃道,“他可知你就快死了?”   说着,猛然抬起眼睛,视线狠狠盯着宋颂,好像要将她盯出一个洞来。   宋颂长鞭劈去,打算趁容离闪躲之时破窗而出:“我们之间的事,不必与你说。”   然而容离没有躲,他缓缓伸出手,任鞭子落在掌心“啪”地一声。   皮开肉绽!   血液顺着鞭子滴落。   一滴滴,鲜红刺目。   宋颂眼皮一跳,她狠狠用力,鞭子在容离手中纹丝不动。   她呼唤系统,然而随时在她脑海中的系统却一直没有回应。   容离手中用力,宋颂往前栽倒。   她扔掉鞭子,空中一个鹞子翻身站到窗前,欲要破窗而走。   没有系统,她不是容离对手。   更何况,容离悄无声息潜入,她担心容戈那边出事!   容离盯着她焦急的背影,眸子瞬间沉了下去,冷声道:“你以为你逃得掉?”   他一掌挥出,窗户碎成屑,整面墙轰然倒塌!   院中火光冲天而起,叫喊声划破夜空!   宋颂惊愕转头,眸子里倒映一片火红,灼烧的热气扑面而来。   城主府后院已经一片火海。   容离低笑一声:“你以为,一个西平,能护住你?”   宋颂听到了厮杀声,心顿时一沉。   她顾不上跟容离纠缠,扔出一样东西撒腿就跑!   奶娘和晚晚!   这个时候容戈如果出了事,她将前功尽弃!   “想去找容戈?”容离眸子里戾气横生,他一掌将椅子轰成碎片,人眨眼间出现在宋颂身边。   她只来得及睁大眼睛,身体便不受控制,动不了了。   她满目焦急,眼睛向火光处瞪去:“容离!不要伤及无辜!”   容离一把将人抱起,轻飘飘的重量让他眸子一沉。   他冷笑:“跟心上人双宿双飞,不应该过得很恣意吗?怎么这副样子?难道容戈苛待你不成?”   宋颂听他越说越离谱,皱眉:“你在说什么。”   容离手指轻轻颤抖,他抿着唇,半晌,手掌狠狠箍着怀中人,咬牙在她耳边低声道:“你以为他还能活着?”   宋颂目眦欲裂:“容离!你不要乱来!”   他垂眸冷冷扫了宋颂一眼,眸子里狠厉而疯狂:“你现在该担心的是你自己,你还是好好想想自己的下场。我以为你的心是铁做的,原来也会痛么?”   宋颂心急不已,外面漫天火光,系统没有任何回应。   她看着容离的眼睛,一字一句:“容离,是我对不起你,不要伤及无辜!如果容戈死了,我也活不了!”   容离敛眸低笑,笑声越来越大,那张谪仙脸再无半丝温文尔雅,只剩狠戾:“他必须死。”   他居高临下看着宋颂:“欠我的还清之前,你以为自己死得了?”   说完,他点了宋颂哑穴,不想再从她嘴里听到一句话。   脚下仿佛千钧重,每一步都好像踏在尖刀上,他大步走出这里,几乎听到心里在滴血。   “殿下!”天阙眼神复杂地看了眼容离怀着紧紧包裹着的人,有些担心地看着容离单薄的衣着,忙将身上狐裘脱了下来,双手奉上。   容离看也没看,疾步飞掠而出:“将容戈抓了。”   他眸子阴沉,一字一句:“要活的。抓不到人,不必来见我。”   所有人一惊:“必不辱命!”   宋颂一动也动不了。   她耳边是呼啸冷风,容离手掌仿佛要箍断般箍着她的腰,身体感觉一瞬间全都回来了。   气虚乏力,冷汗不止,心肺一阵一阵疼。   她不知道系统出了什么故障。   容离一声不吭,她能感觉到他在赶路。   不知为什么很着急?   她扯了扯嘴角,狐裘软软包裹着她的脸,鼻端全都是容离身上冷松的味道。   一片雪花落在她额头,冰冰凉凉,惊醒了一个梦。   她在黑暗中睁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说:疫情严峻,大家尽量不要出门,不要聚会,出门戴口罩,在家勤洗手,注意安全,武汉加油!   祝大家新年事事顺心!   过年期间更新时间不定,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就放上来了~ 第81章   “殿下!”   “殿下!”   “殿下!”   ……   宋颂眼睛一顿,耳朵竖了起来。   她被容离的大氅罩着,什么都看不见。   听声音,他们已经离开西平城,到了大顺营地。   她呼唤系统,还是没有反应。   系统之前让她脱离对这具身体的感知,此时所有感觉仿佛被放大了一万倍,不管是胸口阵痛、四肢绵绵入骨的麻痒,还是喉咙里一阵阵涌上来的血腥,都令她心惊。   迦叶散应该已经入侵心肺,很快就会毁了这具身体。   容离额头渗出细汗,眸子阴沉,三丈之内寒气逼人。   他呼吸声很重,飞速掠进营帐,用了生平最快的速度。   宋颂思绪杂乱,并没有发现。   一入营帐,浓烈药味扑鼻而来。   她皱起了眉。   容离一手挥开裹着她的大氅,将她轻轻丢在榻上。   宋颂脸色更加苍白,嘴唇发青,脸上全是虚汗。   容离眸光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将她从狐裘中剥出来。   指尖扫过她脖颈,惊起一片汗毛战栗。   空气静得可怕。   容离一句话也不说。   宋颂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心里担心容戈的命,记挂奶娘和晚晚。   萧亦然往浴桶里一样一样摆放药材,对看到宋颂一点也不吃惊。   他只是皱着眉,心事重重,脸上一片凝重。   “可以了。”他沉声道。   容离立即抱起宋颂,将她放入浴桶。   浓郁药味让宋颂产生生理不适,她喉咙里翻腾的血腥终于没忍住,张口喷了出来。   容离冰冷的指尖从她嘴唇上狠狠擦过,仿佛跟那血渍有仇。   宋颂感觉嘴唇被他擦破皮了。   她自嘲,千年的狐狸,栽在了容离手里。   如今的容离,已经不是她认识的性情。   不知道他是不是会杀了自己泄愤。   萧亦然都不用把脉,根据时间和宋颂气色,都能推断出她离开沅州城以后根本没有压过毒。   想起这毒原本七日一发作,如今每日发作,他目光复杂。   “真不知道你图什么。容戈许了你什么好处?”   宋颂冷冷看了她一眼。   萧亦然叹了口气,他如今是哪一个都看不懂了。   要说云芷欺骗容离感情是为了容戈,容离如今所作所为又是为了什么?   为一个心根本不在自己身上的女人,值得吗?   他心中不解,没想到问了出来:“值得吗?”   容离面色冷硬,将宋颂转了个身,背朝自己,运转全身真气,源源不断向宋颂体内输去。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这是因果。”他冷冷道。   萧亦然伸出的手徒然落了空。   他阻止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容离输入真气。   他张了张嘴,师弟这一输,就是半身功力啊。   数十年辛苦修行所得一朝化为乌有。   这个女人,她不值啊。   宋颂感觉身体可以动了。   水温很高,这样高的温度,原本她该尖叫的。   只是这具身体早已冷得感受不到温度。   她不知道这两人想做什么。   总归不是什么好事。系统联系不上让她头疼不已。   “你们想杀了我?还是折磨我?”她道。   萧亦然指着她鼻子,气得哆嗦:“你那么厉害怎么不跑得远一点?容戈到底是你什么人你要为了他做到这个地步!”   他冷笑:“我看你为他拼死拼活,他也并没有将你放在心上,不然也不会任由你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半死不活。”   宋颂没有说话,咬牙积蓄力量,不肯轻易就范:“不管你们想做什么,我都不会认输。”   容离一掌箍住她肩膀,捏得她骨头都疼了。   “再动,我让你立刻见容戈人头。”容离眉眼阴沉,浑身戾气有如实质,震得桌椅碎裂,衣袍鼓荡。   帐外传来侍卫惊呼。   他们被真气波及,受了伤。   失控的真气豁然涌入体内,宋颂承受不住,又吐出一口血,她再也支撑不住,头软软垂下,晕了过去。   萧亦然连退三步,惊骇不已。   “师弟!不可!”   容离冷冷看了他一眼,真气如溪流入海,肉眼可见被宋颂吸收。   “你忘了我说的?不可输入这么多!你的身体会受不了的!”   容离垂眸,目光紧紧盯着宋颂:“她快死了。”   “她不能死。”   “哪里都不能去。”   “谁来争,我要谁死。”   萧亦然双眼发怔:“师弟?”   容离执拗地盯着宋颂,眼眶发红。   萧亦然这才看到他全身竟然在颤抖。   “师弟!”他声音不稳。   *   恍惚中,宋颂只觉得一股暖流自背部涌入,包裹住胸膛,温柔而耐心,一点点将体内寒冷驱散。   好像一只柔软的手拂去痛苦,身体渐渐轻盈,四肢舒展,每个细胞都吸饱了营养,舒服得想叹气。   她缓缓睁开眼睛,感觉腰间被什么东西禁锢住了。   她低头,眸子瞬间瞪大,视线一转,对上一张毫无瑕疵的脸。   沉沉睡着,眉山眼水如画一般,睫毛根根分明。   呼吸轻轻洒在她脖子上。   只是眼下阴影极重,呈青色,在白皙的脸上异常显眼。   她感觉到了将醒未醒时那股暖流的来源,――容离的掌心。   她视线在四周扫了一圈,认出这是昨晚容离的营帐。   外面寂静无声,但从明晃晃的日光判断,此时定已不早。   不知容离做了什么,这具身体不复昨日沉重,轻盈而舒服。   背后还有真气源源不断输入,她垂眸。   半晌,她才思考起自己怎么会跟容离睡到一张床上。   过了半天,她才觉不妥。   欺骗感情是她不对,再占便宜就更亏心。   她呼唤系统:“统子!”   系统迷迷糊糊:“宋颂?”   宋颂大喜:“昨晚你怎么回事,我联系不上你。”   “我什么都不知道,好像稀里糊涂就睡过去了,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快看看容戈,容戈怎么样了?他没死吧?”   系统一边查看,一边诧异:“怎么回事,我的信息库没了,功能全部黑屏,什么都查不了。”   宋颂:“……”   “出故障了,我联系主机看看。”   “你看看我现在的处境。”   “你被抓了?!被容离抓了?卧槽,你怎么跟他睡一张床?你们做了什么!!!”   “……这具身体的毒被压制了。容离运功逼的,他应该是累得睡着。”   宋颂瘫在地上:“还指望你逃出去呢,现在咋整。”   系统绷紧小脸:“容离他想对你做什么?”   宋颂:“可不敢瞎说,我还心虚呢,不敢再占人便宜。”   系统翻了个白眼:“世界还在,说明男主没死,我们还有机会。”   宋颂:“我也是这样想的。”   她瞪着眼睛看着虚空跟系统瞎瘠薄聊,旁边突然伸来一只手,将她揽进宽厚的胸膛。   心跳声在她耳边鼓噪,雄性气息扑面而来,冷松的禁欲夹杂着炽热的体温,她不知想到什么,老脸一红。   她猛地起身跳下床。   “你想去哪里?”背后传来阴郁的声音。   一字一句,字字寒意入骨。   宋颂浑身汗毛倒立,她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一副对她恨之入骨的样子的人,脸色平静下来:“容戈在哪里?西平城怎么样了?”   容离缓缓起身。   穿白袍时,他是谪仙。   着玄衣时,他让人生畏。   宋颂忍不住后退一步。   容离视线盯着她:“你想到哪里去?去找容戈?”   宋颂深吸了口气:“之前是我不对,我为自己的欺骗向你道歉。”   容离冷笑:“我不需要。”   他眸子深深看着她,好像透过这具身体,看什么别的人。   这视线令宋颂毛骨悚然。   就在她忍不住想要打破安静时,容离开口了。   “为何要叫宋颂?”他仿佛不经意问。   宋颂想扯出一抹笑,可不知怎么,竟没有成功。   她索性冷了脸:“随便起的,方便。”   容离走近,盯着她的眼睛,一动不动:“以后不要再想着容戈。你提一次,我就令人砍他一根手指。”   宋颂瞳孔收缩:“你把他怎么了?”   容离双手箍住她肩膀,薄唇勾起,声音犹如来自万丈深渊,森冷可怖:“你再提一次?”   宋颂被眼前这双眼睛里的疯狂慑住,心脏皱缩,她视线一晃:“你一直睡不好?”   他眼下青紫深得有些可怕。   容离双手立即从她肩膀离开,好像嫌弃似的。   “记住,你如今是俘虏,不杀你,是因为还没折磨够,你最好自觉一点。”   丢下这句话,他便甩袖而出。   宋颂看着帐门,刚走出去,两名侍卫利剑出鞘,拦在她面前:“殿下吩咐,云小姐一步不许出帐!”   她想问容戈,想起容离眸子里的暴虐,打了个哆嗦,到口的话换成了:“你们殿下平日里睡得可好?”   两名侍卫面面相觑,犹豫半天才道:“不知。”   宋颂挑眉。撒谎。   她又问:“我的奶娘和侍女你们可知在何处?一个胖胖的和善老人和一个漂亮的姑娘。”   侍卫对视一眼:萧公子交代关于男的一概不许说。那女的貌似可以???   殿下昨日亲自将人抱回来的,还裹了自己的鹤氅。   要知道,一个小丫头若是不小心碰到殿下衣角,那是闯了大祸。   这位小姐能让殿下急成那般模样,对殿下来说很不一般。   二人想到这里,齐声道:“在伙房。”   说完,他们更加肯定殿下对这位小姐不一般。   伙房啊,他们最想去的地方。   肉管够,馒头随便吃!   只是丫头和奶娘就这般待遇了!   宋颂纳闷地瞅了眼俩侍卫,不过心中松了口气。   奶娘他们没事就好。   *   容离坐在扶手椅上,手指敲打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声音。   底下汇报的黄字部暗卫额头渗满冷汗。   待到暗卫说完。   半晌,容离手指一停。   他掀起眼皮:“将门口侍卫换了。”   “是,殿下!”暗卫磕了个头连忙退出。   萧亦然摇摇头,满脸憋屈。   他站起身走来走去:“你打算怎么惩罚她?”   容离:“我自有办法。”   萧亦然:“你的办法就是耗尽自己的功力,把人从阎王爷那里救回来,然后锦衣玉食仔细养着???”   “这特么是惩罚?这特么是惩罚老子不姓萧了!”   容离没有说话。   萧亦然双手叉腰:“不会因为她问了句你有没有睡好吧?师弟,你醒醒,她那张嘴专门骗人的,你还嫌她骗得不够?你还信她?”   “砰!”   萧亦然眼皮一跳,目瞪口呆。   帐中屏风轰然倒地,一片狼藉。   容离冷冷道:“此事不用提醒。”   帐门掀起又落下,寒风疯狂涌入。   萧亦然看着容离逐渐消失生人勿进的背影叹息,情这个字可真是害人不浅。   那云芷根本就是容离的劫难。   他眼里闪过一丝担忧。   这样下去,容离非但走不出来,反而越陷越深。   作者有话说:响应号召,争取加更,把读者留在家里看书。沧桑点烟。   二更来了~ 第82章   黄烈跪在容离下首,一滴硕大的汗珠从额角滑落。   他喉咙干涩:“殿下,沅州城名叫宋颂的女子,凡共十九人,排除三十以上与十岁以下,余下七人属下皆已命人控制――”   容离漫不经心敲击桌面的手指一顿,眼皮掀起,身形微微前倾,眸子恍如一口深井,能将人吸进去:“有本殿要的吗?”   黄烈心里一阵紧张,咽了口唾沫:“殿下,这七人中,没有人能跟当时的太子,容戈接触。”   容离浑身气息一冷,他拂袖起身,负手而立,面上表情令人看不透:“再查,若是沅州没有,便向周围州郡扩大,一定要将这个人给本殿抓回来!”   黄烈眼睛被汗水浸得刺痛,他颤声道:“是!”   说完立即起身退下。   “慢着……”容离侧眸,一字一句道,“不要让她伤了一根头发。”   黄烈面色一肃,恭声道:“是,殿下!”   他出了营帐,长出一口气。   这云大小姐曾化名宋颂他是知道的,但是殿下找一个叫宋颂的人到底想做什么?   连相貌都不曾见过,只知名字和大致年龄,就算是他手底下黄字部,要找人也如同大海捞针。   帐内。   容离嘴唇紧抿,目光森寒,盯着桌面上那一沓字迹丑陋,宛如狗爬的纸缓缓握紧了手指。   关节因紧绷而“咔嚓”作响,他仿佛感觉不到似的。   半晌,他伸出手,捏起纸张。   “哗啦――”   每一个字,映在白纸上,刺得他目光发狠,胸口仿佛破了个洞,冷风呼啸,冷得他牙齿打颤。   他手指用力,指节发白,脆弱的纸张在他手里瑟瑟发抖,簌簌作响。   “刺啦――”   他目光一滞,缓缓看向撕破一角的地方。   他轻轻抚了抚,眸光渐渐深如寒渊。   “殿下,容戈抓到了。”天阙沉稳的声音在帐外响起。   容戈将纸张放进箱子,动作轻柔,垂着眸子,侧脸冷若冰霜。   “将人带来。”他寒声道。   “是!”   天阙转身,向押送容戈的两个精卫一挥手,二人拖着容戈上前。   他掀开帐帘:“殿下,人已带到。”   西平蛮族作战骁勇,极为难缠,他们利用手中密道图轻而易举潜入,杀了个措手不及,然而容戈并非草包,他手下将领亦并非徒有其名,两军短兵相接,厮杀一夜,大顺军旗方才插上了西平城门。   容戈是他亲自抓到的。   对于这个前朝太子,――曾经的容戈,云芷身边的侍卫,――如今的云弋,他心中复杂万千。   曾经的小太子他是见过的,骄纵,天真,昏君的掌中宝。   任谁也无法将他跟昨晚那个奋力厮杀目光阴狠拒不受捕的容戈联系起来。   容戈浑身伤口鲜血淋漓,两个侍卫将他“砰”一声放到地上。   他冷笑着抬起眼睛看向容离背影。   帐中一片寂静。   容离手指摩挲合上的箱子,缓缓转过身来。   他俯视着趴在地上的容戈。   “将他面具撕了。”他漫声道。   天阙出手干脆利落,一刀下去,面具剥落,露出底下苍白的脸。   容戈满嘴鲜血,勾着嘴角笑得邪肆:“云芷在哪里?”   天阙一惊。   容离垂眸扫了眼那□□:“脏了,烧掉。”   天阙立即一剑扔进火盆。   火光“哗啦”一下子蹿高,薄薄的面具瞬间被火舌吞灭。   容戈看着面具消失,嘴角笑容越来越大,他咬着牙坐起身,目光看着容离:“烧掉又如何,那是云芷给我做的,她还给我做过其他的。”   天阙一脚将他踹倒:“闭嘴!”   “咳咳咳咳――”容戈摔在地上,嘴角血液流下,他眸子恣意嚣张,看着容离,“云芷呢?你将她劫走了对吗?你不要白费功夫了,她的心永远也不可能在你身上。她在乎的,是我!哈哈哈哈哈哈!”   天阙一剑架在他脖子上:“再乱说杀了你!”   容离目光缓缓放在容戈身上,一瞬不瞬看着他。   他手缓缓抬起,眸子里情绪诡谲难辨,半晌,轻笑一声:“是吗?”   “砰――”   天阙骇然退后一步。   两名侍卫捂着胸口跪倒在地,嘴角有血流出。   他们看着眼前一幕,瞳孔皱缩。   容离一袖挥出,容戈身体将营帐冲破一个大洞,飞出去三丈远。   “砰”地一声落在雪地上,溅起雪沫无数。   巡逻士兵瞪大眼睛,心口狂跳。   他们默默退后一步,纷纷撤远,将营帐周围空出来。   容离一步一步走近:“本殿要的,你以为凭你,争得过?”   他如同看蝼蚁一般看着容戈,目光寒彻心扉:“跳梁小丑而已。”   容戈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舔了舔后槽牙,气喘吁吁:“自欺,欺人。”   容离眸子一沉,面如寒霜,携裹着无数利刃向容戈射去:“找死。”   宋颂脑子里响起警报,掀起帐帘就远远看见这一幕。   她头脑一片空白:“容离!快住手!”   侍卫心中顾及不敢真伤了她,一个不妨被她冲破围防跑了出去。   “云小姐,站住!”   宋颂头疼欲裂,脑子里警报声拉扯着她的神经。   她什么都感觉不到,灵魂快要撕裂的威胁让她用尽全身力气向容戈冲过去。   “容离!你住手!”   她喊得嗓子嘶哑,眼泪随着奔跑洒落空气中。   雪一片一片飘下来,她的泪刺痛了容离眼睛。   容离手掌一颤,收回视线,眼睑垂下,目光盯着容戈。   容戈感觉到威胁:“你若杀了我,云芷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容离墨发飞扬,衣袍鼓荡,眸子携着不化的冰雪,冷彻入骨。   他轻笑:“那就不原谅好了。”   说罢,手掌带着令人恐惧的力量,缓缓挥出。   宋颂感觉心脏好像被一双手紧紧攥着,越来越疼,越来越疼,快要撕碎了一样。   她瞪着眼睛吐出一口血,殷红溅落雪白的地面,犹如梅花朵朵,鲜艳夺目。   “砰――”   她觉得天晃了晃,雪花一片片落在脸上。   追她的侍卫们见她吐出一口血,软软倒了下去,目露惊骇:“云小姐!”   容离心脏猛地一抽。   他蓦然转头,瞳孔骤然放大。   雪地里那片红刺得他目眦欲裂。   “云芷。”再也顾不上容戈,飞速掠至云芷身边。   云芷嘴唇颤着,犹自一张一合,无力说着什么。   容离双手颤抖,触碰到她又猛地收回:“没事的。”   “容离,别……”她气若游丝,眼睛紧紧闭着,却还在担心容戈。   容离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阴翳暴虐,嘶声大喊:“萧亦然!”   这边这般大动静,萧亦然已经往这边走,听闻容离如此惊惶的声音,他心一沉。   “她怎么了?”   看见云芷的样子,他脸色大变,立即上前把脉。   “师弟,她一时郁气攻心,你吸口气,别紧张。”   萧亦然心狠狠落下,被容离的样子吓了一跳。   容离闻言,紧紧将人抱进怀里,踉跄了下,起身抱着人往回走。   侍卫们被他身上寒气震慑,瑟瑟发抖,立即退开。   天阙扫了眼躺在雪地里半死不活的容戈,向萧亦然请示:“萧公子。此人――”   萧亦然冷冷看了眼容戈,一把拔出天阙腰间长剑:“说,你跟云芷如何认识的?”   容戈眸子一顿:“不知。”   萧亦然剑尖更进一步,割破他脖子:“你可以威胁容离,威胁不了我。你和云芷哪个死了我都痛快得很,你再挑衅试试。”   容戈笑了笑:“我说真话你又不信,难不成想听假话?”   他目光一冷:“不认识。沅州事变她救我那晚,我们第一次说话。”   萧亦然眸子里若有所思。   他收回剑:“押下去,给他治伤,别死了。”   天阙挥手,将人带了下去。   “萧公子,他会不会撒谎?”   萧亦然揉了揉太阳穴:“容离如今疯魔了一般要找叫宋颂的人。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怎么可能找到?你们查了这么久,这个云芷,跟以前的云大小姐,是一个人吗?”   天阙目露惊骇:“萧公子!殿下行事有他的道理!”   萧亦然摆了摆手:“如果此云芷非彼云芷,那她会不会就叫宋颂?世上如果有这样一个人,那她如此为容戈,为了他不择手段,是不是以前跟他有过纠葛,所以对他有情呢?”   天阙脸色发白,嘴唇颤抖:“荒谬。”   萧亦然笑了笑:“荒谬吗?我也觉得荒谬。但容离对此,已然执着成念。”   天阙后退一步,手中长剑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   宋颂从灵魂差点被撕裂的痛苦中醒过来。   系统:“太险了。”   宋颂揉了揉眉头:“差点魂飞魄散。”   两人半晌不语。   宋颂叹了口气:“死局啊,咋整。”   系统皱眉沉思:“如果容离肯让容戈坐上皇位就好了。”   宋颂:“bug修复了吗?”   系统摇摇头:“联系不上主机。”   宋颂躺平:“容离没杀容戈。我们还有机会。”   她喃喃:“一定还有办法。”   喜鹊端着药进来,见她眼睛睁开着,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大喜:“太子妃,您终于醒了!”   立即有人去汇报容离。   宋颂眸子一转,发现自己已经换了个地方。   “这是……宫里?”她眸子瞪大。   “是东宫,您看,这是您的寝殿!殿下亲手布置的!”   宋颂猛地起身,发现身体轻盈,几乎感觉不到痛苦。   她奇怪地伸了伸胳膊,捶了捶腿。   “我睡了几日?”   “您从入宫起一共睡了一天一夜了。”   从关外到京城,最快也要五天。   这么说,她起码睡了六天?   怎么可能?   “太子妃,您的药,快趁热喝了吧。”喜鹊有些紧张地看着她,将药捧到她嘴边。   这位太子妃兜兜转转终究还是回到了太子身边。   想起她最抗拒喝药,她很害怕。   太子妃睡着的时候,都是太子亲自喂药。   如今陛下生病,太子忙于公务,这会无暇□□,才将中午这碗药命她来喂。   依照如今殿下的脾气,她若是这点事办不好……想到这里,她猛地打了个哆嗦。   宋颂转过头,喉咙里压不住的恶心作呕。   “我身体已好,药你端走。”   喜鹊脸色白了:“太子妃,太子吩咐了,您身体未愈,药不能断。”   宋颂头疼欲裂,咬牙切齿:“端走!”   喜鹊手颤了颤:“太子妃――”   “你先退下。”容离清冷的声音在殿门处响起。   喜鹊松了口气:“是,殿下。”   她看了看手中的药,有些为难:“这药――”   宋颂钻进被子里:“不喝!”   容离将碗端过来:“出去。”   喜鹊忙率众人退下。   容离用勺子搅了搅药汤,视线落在被子里鼓起的地方:“你不喝药,是你自己的事,你以为自己是谁,别人还会求着你不成?”   宋颂缓缓从被子里钻出来,她握了握手:“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容离将白玉碗放在案几上,额头细密汗珠凝成水滴从鬓角落下。   他声音有些轻微喘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自己命硬。”   宋颂看着他冰冷的眼睛:“殿下将我关在这里,是要报复我吗?”   容离冷笑:“你以为呢?”   “我欺骗殿下,这是我罪有应得。”她道,“……只是,我能不能再见一次容戈?”最后的机会,她得确认容戈能活下去。   容离手指攥紧,目光盯着她诡谲阴翳:“我说过,你提一次容戈,我就剁他一根手指。”   宋颂轻笑一声:“剁吧,又不是我的,跟我何干?”   容离眸子一顿,狠狠盯着她,一字一句:“你说什么?”   宋颂看着他,眼睛弯下来:“我说,剁吧,又不是我的手指,关我什么事?”   作者有话说:十点以后还有一更。剧透就不给大家剧透了哈。   你们商量好要投雷吗,笑哭。支持正版就好啦,币留着看喜欢的文呀~   给你们么么哒! 第83章   容离视线从药碗上扫过:“容戈密谋造反,此乃重罪,自有朝廷法度惩治。你自身难保,药既不吃,从今日起,囚禁芷兰殿,如无我的命令,一步也别想踏出。”   宋颂看着容离拂袖离去,翘起二郎腿。   系统:“你不怕把他逼急了?”   宋颂:“祸已经闯了,我只剩最后一招了。你没发现么,我提容戈,他就生气,还威胁我要杀人,怪不得抓我的时候说什么跟心上人双宿双飞?难不成别人都以为我跟容戈私奔了?”   系统:“……仔细想想,私奔的话,你的逻辑,目的,行为都能圆上。”   宋颂:“……”   “所以我现在不能跟容戈有暧昧,关系得撇清,不然激怒容离,随时可能要了容戈小命。”   系统:“你想做什么?别想占人便宜啊。”   宋颂翻了个白眼:“我是那种人?”   系统:“嗯。”   宋颂:“……”不管怎么说,能抓住容离的破绽先保住容戈小命才是关键。   *   萧亦然看见容离满面寒霜从正殿出来,忙跟了上去:“师弟。”   容离脚步一顿,目光冷静:“师兄,云芷救容戈会不会另有缘由?”   萧亦然:“这个女人最擅长花言巧语,她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他满面严肃:“师弟,我找你有要事。你这么大动静找一个叫宋颂的女人,朝臣都快收到风声了!”   容离抿唇不语。   萧亦然摇了摇扇子,放慢语速,嗓子发涩:“师弟,你该不会以为,现在这个云芷,她壳子里换了个人吧?你觉得她叫宋颂?她以前必定跟容戈相识?所以才对他有情,为他不择手段?”   容离蓦地抬眸,冷冷道:“不管她是谁,她如今是云芷,跟我换了婚书,定了契约。”   萧亦然急走几步:“既然如此,你还找什么宋颂?你还找和尚道士?你知不知道朝臣议论纷纷,如此下去,人心不稳,要出大乱子!”   容离:“此事我自有把握。”   萧亦然急得嘴上冒泡:“那个女人她给你下了什么降头,你这是入魔了,你就不能放下,远离这些俗事,做回以前的自己吗?”   “心既已乱,何谈清心?”   容离立在窗前,目光望着远处:“不管她是谁,她的一切必须在我掌握之中。宋颂也好,云芷也罢,我要的是现在这个人。谁都别想从我身边夺走。老天也不行。”   萧亦然目瞪口呆:“你也知道她身上很多秘密,她很危险!还有迦叶散,她从何处得到此毒害你都查不出,你怎么能将这样一个女人放在身边?”   容离淡淡道:“只要人在,我会一一查清。”   “容戈呢?你怎么处置?她跟容戈什么关系?”   容离对宋颂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信。   但是他脑海里浮现她的眼神,她说容戈跟她毫无关系时的眼神。   他手指把玩杯盏:“有些事,还要等等。”   萧亦然:“等什么?”   “啪――”   容离将茶盏放下:“等一个答案。”   *   容离离开不久,就有人将她关进了芷兰殿。   她双手托腮看着满园荒草,脑子迅速运转。   系统愁得小眉头蹙紧:“要不,你干脆用美人计?”   宋颂:“你在想peach。”   系统:“……”   宋颂:“我总觉得容离在算计我,但是我们现在完全查不到他那边什么情况。”   她扫了眼院子,探头进殿里看了眼:“还好屋子里能住人。”   她将包袱一甩,袖子撸起,正好院里有个梯子,她将梯子一架,爬到墙上面。   系统:“你想做什么?”   宋颂坐在墙头看四周景色,头发上插了两根稻草。   “容离应该在派人监视,给他找点事。”   “……”   宋颂嘴里叼着干草斜倚在墙上,手指指着附近几处宫殿:“冷宫,够破的;太极殿,我还没去过呢;椒房殿……椒房……咦?”   她直起身子,仔仔细细看过去。   “怎么了?”   宋颂手指摩挲下巴:“你不觉得眼熟吗?”   系统:“什么?”   宋颂遥指椒房殿:“椒房殿,眼熟。”   “哪里眼熟?不觉得。”   宋颂砸吧了下嘴巴,沉思,她一定见过。   “这椒房殿是昏君那位媛仪皇后住过的宫殿吧?听闻媛仪死后就封了。你看看,一国之后的宫殿,也太过简朴了吧,以昏君对她的宠爱,天下宝物予取予求,可是这椒房殿反而是宫里最不起眼的一处。”   “你再看这满园草木,种得太随意了。宫里哪处不是讲究风水布局,她这里的草木反而像是随意撒的一样。木槿都挤成什么样了。”   她眼睛一顿:“木槿?”   系统察觉不对:“怎么了?”   宋颂一拍脑门:“跟燕王府像啊。”   “燕王府哪里?”   “祈年殿前小花园,满园木槿!你看布局,一模一样的,假山,溪水,虽然比燕王府更精致,但是完全照着建的一样。”   系统尝试动用数据库,突然可以了!   它大喜:“数据库恢复正常!”   宋颂又看了两眼椒房殿,眸子里若有所思:“媛仪皇后的宫殿,为什么会跟燕王妃给小世子亲手建的花园一模一样呢?”   系统将数据一对比:“布局是一样的,就连花草种类都是分毫不差。”   寒风将雪粒吹进宋颂脖颈,她冷得打了个哆嗦。   “这事不太对啊。”她喃喃道。   “媛仪皇后或许跟燕王妃认识?因为喜欢燕王府小花园,所以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   宋颂盯着那里看了一会儿:“可能吧。”她把这事放进心里,总觉得有很重要的事情被忽略了。   喜鹊在芷兰殿外呼唤:“太子妃?”   宋颂:“什么事?”   喜鹊听她应了,笑得开心:“太子妃,奴婢奉命给太子妃送药!”   宋颂向下扫了眼:“你放门外,我自会收。”   喜鹊想起萧公子吩咐,有些不放心:“太子妃,萧公子说了,这药您一定要喝。”   “嗦。”宋颂道。   喜鹊忙躬身退下。   宋颂等人消失不见,爬下墙去,将药拿进来,顺手洒到了枯草中。   手指沾了药汁,她盛了水洗了好几遍,手都搓起了红血丝。   系统看不过去:“差不多就行了。”   它有些犹豫:“你想不起来为何讨厌喝药?”   宋颂眼里闪过厌恶:“大概前世被人毒死的。”   系统不敢吭声了。   晚上,喜鹊送来晚饭,宋颂正好饿了,三菜一汤被她吃得干干净净。   系统尝完砸吧嘴:“虽然很好吃,但总觉得跟平常的饭菜不是一个味道。”   宋颂:“一样的米面,一样的菜,我怎么就吃不出来?不过今儿这菜料放得有点多。”   她皱鼻子:“果然被关了待遇就变了。”   墙头上监视的黄烈差点一头栽下来。   他哭笑不得,这祖宗怕是不知道她这三菜一汤,殿下一下午让人做了几百次,一次一次尝过,最后满意了才给她送来。   是夜,宋颂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容离推门进来时,她被子没有盖,大剌剌趴在床上睡着。   他把人扶起,将她塞入锦被。   萧亦然浑身冷气,冷着脸坐下替宋颂把脉。   “药每天必须吃,不瞎折腾,凑活凑活能多活几年。”   容离视线冷冷看着他。   萧亦然瞪大眼睛,咬牙切齿,不甘心道:“行了,至少十年可以了吧,这是我能保证的极限,迦叶散对她身体损伤很大,就算你将全部功力给了她,她也不可能跟正常人一样。”   容离垂眸,伸手将宋颂脸上碎发拂到耳后:“十年。”   萧亦然看着看着,火气突然就散了。   他替宋颂扎了针:“……怕喝药这事,没有人像她这般,你不应该惯着她。将药材放进食物,于药性毕竟有损,不如喝药的好。”   容离:“不是怕,是不能。她需要时间。”   萧亦然:“什么?”   容离抿唇:“施好针你可以走了。”   萧亦然:“……”   他愤然提起医药箱:“我这是为了谁我,上辈子欠你们的,哼。”   大步流星走出,还不忘小心关门。   作者有话说:明天见~ 第84章   容离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宋颂。   给她的饭菜厨子用了很大功夫,才将药味隐藏尝不出。   他手指在她眉梢红痣轻轻拂过。   宋颂一个翻身,被子又掀开来。   容离目光扫过她腰间玉佩,眼神一顿。   他缓缓伸手,手指轻颤。   玉佩粗陋,络子很旧了。   他从袖带中拿出那枚雕了云芷的玉佩,攥紧,手掌都攥得发红。   他闭了闭眼睛,将被子盖好,起身推门而出。   屋外寒风呼啸,跟屋内温暖如春完全是两个天地。   浑身热气散去,唯余寒彻入骨。   容离站在寒夜中,独立中宵,眸子里一片复杂难辨,直到东方既白,雪落满身,方才掀起眼皮,看了身后宫殿一眼。   他捏紧手中玉佩,告诉自己,只要她乖乖的待在这里,他不做苛求,任何人都别想将她带走,阎王也不行。   *   早饭过后。   宋颂看着满园大雪:“有件事我始终放心不下,一直关在这里不行,我得出趟宫。”   系统:“系统功能时灵时不灵,困难重重,再说,容离现在很危险,你不是说了要避着点?”   宋颂:“我必须出去,这件事很重要。”   她在院子里走了一圈,让系统查探清楚芷兰殿附近布防。   不查不知道,一查系统都吓了一跳。   “这这这……芷兰殿周围全是岗哨,围得铜墙铁壁,不管你从哪个口出去,都会被拦住。”   宋颂倒抽一口冷气。   她支着下颚坐在台阶上发了半天呆。   “统子,爸爸觉得,这个世界,有问题。”   她将门关上,在房间里捣鼓半天。   午时,喜鹊按时来送饭。   “太子妃,您的饭来了!”   她圆脸上笑容很甜,以为宋颂又会叫她将菜放到外面。   “吱呀――”   宋颂开门,下颚朝她点了点:“送进去。”   喜鹊:“?”   宋颂不耐:“送进屋里去,难不成我自己端吗?”   喜鹊一愣,随即大喜:“是!”   宋颂拦住后面那些人:“你们在外面等着。”   说完,将门“哐啷”一声阖上,跟在喜鹊身后进屋。   “放到里间去,外面冷。”   喜鹊心想太子妃想开了就好,她想开了,太子殿下心情就会好,她们前面服侍的就不用整日担惊受怕。   想着这些,她将饭菜一样一样摆好:“娘娘,这些都是太子亲自点的,您――”   她眼睛瞪大,惊恐地看着宋颂,喉咙里嗬嗬说不出话来,人倒了下去。   宋颂收回手,甩了甩,将迷药在她鼻尖闻了几下,拍了拍胸口,立刻用跟她一模一样的声音接着:“您若是想要什么可以跟奴婢说。太子只是气头上,过几日肯定会接娘娘出去。”   她一边扒了喜鹊衣服换到自己身上,一边用自己的声音回答:“废话真多,本小姐不用你可怜。”   喜鹊声音又道:“娘娘恕罪!奴婢多嘴!”   宋颂:“行了行了,说说最近外面都传我什么了?”   喜鹊声音:“这……娘娘,奴婢不敢妄议。”   宋颂手上动作加快,一边表情怪异自说自话:“叫你说你就说。”   喜鹊声音:“娘娘,外面如今没有人敢议论,太子爷明令禁止,杀一儆百,大家对娘娘都甚为尊敬,不敢妄加议论。”   宋颂长出口气,端详着镜子里的脸。   跟喜鹊一模一样。   她语气不耐:“行了,摆好还不赶紧出去,磨磨唧唧做什么呢?”   手底下快速将自己的衣服替喜鹊套上,把她搬到床上拿被子盖好。   喜鹊声音慌慌张张,仔细听还有些喘息:“是,娘娘,奴婢这就退下。”   宋颂:“等一下,晚上不必送饭,我累了,不要来打扰!”   喜鹊声音:“是,娘娘!”   黄烈听着宋颂挑刺,心里无奈叹了口气。   房门响起时他仔细看去,喜鹊一个人关了房门躬身退出,看不见宋颂身影。   他摇摇头。   喜鹊打开大门,朝门外等着的宫婢道:“走吧。”   一行人离开芷兰殿。   “喜鹊姐姐,太子妃当真好看呀,怪不得殿下这般宠她!”   宋颂抖落一身鸡皮疙瘩:“宠,宠?”   “是呀!”有个小宫女一脸机灵,“这你就不懂了吧,殿下把太子妃关在芷兰殿,不让别人进出,这是独占欲作祟呀!”   说着,竟然还红了脸,捂着胸口一脸怪异的笑。   宋颂打了个寒颤,手摸上小宫女额头:“你怕不是发烧了吧?瞎说什么呢?”   另一个宫女笑眯眯道:“喜鹊姐姐今日是怎么了?往常不是你最欢喜说太子跟太子妃恩爱之事吗?坊间那话本还有没有新的,哎哟,上一本真是看得羞煞人也,真是想不到,太子这般清冷的性子,见了太子妃竟是如此这般那般……”   宋颂黑人问号脸:“什么这般那般的???”   宫女们红着脸,悄悄在她耳边叽里咕噜。   “轰――”   宋颂老脸涨红,□□险些遮不住。   她跳脚:“再瞎说小心我……我告诉太子妃,仔细着你们的皮!”   “喜鹊姐姐害羞啦哈哈哈!那书还是你从宫外带来的呀,不要装了好嘛。”   宋颂心砰砰砰乱跳:“别说了,小心被太子听到,都不想要小命了?”   众人这才住口。   不过,那机灵的小宫女意犹未尽:“殿下跟娘娘什么时候大婚呀,娘娘重病,大婚吉日推迟,如今娘娘身体好了,吉日怕是也近了吧?我可打听好了,太子大婚,普天同庆,我们能得好多赏赐呢!”   宋颂摸了摸发烧的脸;“咳咳,你们先回,我有点事,回燕王府一趟。”   这是她让系统查好的。喜鹊是燕王府的人,不知怎么调入宫里伺候,但是有进出宫的权限。   听了这话,众人脸上再次露出那种令人起鸡皮疙瘩的笑容。   “喜鹊姐姐一定要带最新话本回来呀,上一本最后那出被翻红浪才看到脱衣就断了,害得我们最近吃不好睡不好,日思夜想。”   宫女们一个个摇着她的胳膊,宋颂觉得脸上□□快被烤熟了。   她不耐道:“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   众人这才笑嘻嘻放开她。   宋颂忙挥挥手跑了。   “我的妈,这些小姑娘忒吓人。”   系统:“她悄悄跟你说了什么?”   宋颂:“咳咳咳咳!小姑娘爱八卦,我们赶紧出宫,在容离发现前回来,不然他怕是又要发疯。”   系统:“我怎么觉得你在转移话题?”   宋颂:“闭嘴!”   出了宫,她租了一匹马立即赶往城外。   昨天看见椒房殿,死时心里始终有一个疑问:昏君到底为什么那么恨燕王爷?既然恨,为何不直接杀了他,非要数十年对之加以折磨?一国之君,什么样的恨意不能杀人泄愤?   还有昏君死时,他那诡异的话和最后诡异的笑。   他要容戈亲手杀了容宴之替他报仇。这倒是可以理解,毕竟死生大仇。   只是,他不止一次强调“亲手”,她当时就觉得哪里不对劲。   媛仪皇后真的是因为喜欢燕王府小花园才在椒房殿造了一模一样的吗?   世人对这个皇后知之甚少,甚至没有人见过她长什么样字。   这太奇怪了。   *   凌丽华在护国寺出家修行,青灯古佛,思过受罚。   宋颂一路疾驰,进了庙宇,悄悄潜入后山。   她将面具揭下来,露出本来面目。   凌丽华一身灰褐尼姑服,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岁,正在草屋前扫雪。   宋颂视线扫过她冻得通红的手。   雪地里吱呀脚步声引起了凌丽华的注意。   她回头,认出她,目光沉了下去:“你来做什么?”   宋颂笑了笑:“来看看你啊。”   凌丽华直起身,昂着头:“滚。”   宋颂:“说起来,自从郡主被国公休弃,我还是第一次前来探望。”   凌丽华扔掉手中扫帚,冷冷看着她:“怎么,太子对你不好,你来我这里找平衡?”   宋颂折了根荒草:“你所作所为,罪有应得,如今下场是咎由自取,有什么可怨的?你都有怨,那些被你害死的人怎么说?他们的命不是命啊?”   凌丽华抱臂:“我这里不欢迎你,滚。”   宋颂:“啧啧啧,你就算不替自己想,也替云如h和云如琰想想,得罪我,你觉得他们能有好日子过?”   凌丽华:“贱人你敢!”   宋颂挑眉:“我有什么不敢?你自己也说了,如今我们身份不同。”   凌丽华胸口剧烈起伏,眸子狠厉:“说吧,你想要什么?”   她冷笑:“你来看我?怕是另有目的。”   宋颂拍掌:“不愧是被昏君赐食千邑的郡主,聪明。”   凌丽华眼皮一跳。   宋颂道:“郡主当年定是帮了昏君大忙,立了大功,所以才得昏君另眼相看,是吗?”   她眼睛一动不动看着凌丽华,面带笑容。   凌丽华后退一步,脸上不动声色:“当然。”   宋颂:“那么,郡主立了什么大功呢?”   凌丽华嗓音干涩:“大长公主卒,迦叶散和月如霜失传,我奉命研制,幸得上天相助,研制了出来。”   宋颂拍了拍手:“真是好大功劳。”她眸光一沉,“不过,怕是研制出来是真,奉皇命是假。”   “你撒谎。”她冷冷道。   凌丽华藏在袖中的手颤了颤。   宋颂拍了拍树梢的雪:“你是聪明人,我也不跟你绕圈子,我已查到当年燕王妃跟媛仪皇后之事,你不愧是毒妇!”   “哐啷――”   凌丽华眼睛瞪大,脚下退后一步,撞倒了柴堆。   宋颂眼睛一闪。   “世人盛传燕王妃才色双绝,艳绝古今,以你心胸狭小,短目爱妒的性子,必定暗地里妒忌不已。”   凌丽华脸色惨白:“胡说!我堂堂永昌侯府郡主,何必嫉妒她!”   宋颂步步紧逼:“你不嫉妒,为何要害她?”   凌丽华眸子阴毒:“是她咎由自取!谁让她不知检点,四处招惹男人,活该被昏君盯上!我不过是助她一力!她该谢我才对,若不是我,她能当皇后?贱人。”   宋颂眸光大震。   她瞪大眼睛,难以置信:“你跟昏君合伙将她骗进宫?”   凌丽华发现不对,脸色大变:“你诈我?”   她伸手去掐宋颂脖子:“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诈我!”   宋颂一脚将人踹开。   她胸口情绪不定,看着凌丽华,犹如看一个怪物:“你为了荣华富贵,害她落入魔鬼手里,你还是人吗?”   凌丽华吐出一口血,嗬嗬笑了起来:“别把自己说得那么高尚。我要荣华富贵怎么了?世人谁不是汲汲营营向上攀爬?她不也吃着嘴里看着锅里,有了燕王还不满足,到处勾引男人,活该!”   宋颂手指指着她:“你就是个疯子。”   凌丽华目光诡异地看着她,嘴唇轻启,声音犹如鬼魅:“我再告诉你个秘密啊。我送她到昏君床上的时候,她身怀有孕呢。这事,就连容宴之都不知道哈哈哈!”   宋颂脚下一颤:“什么?”   “她以为自己是谁?”凌丽华咬牙切齿,目光陡然阴毒,“敢给我脸色看,就凭着那张脸,让男人疯了一样往上扑,贱人!那个没用的懦夫,不就是个贱人,竟然还捧她当皇后!还有那个贱种!孬种,竟然替别人养儿子!都是没用的废物!”   宋颂一把提起她衣领:“容戈是燕王的儿子对吧!”   凌丽华笑得恣意:“对啊,燕王亲手杀了儿子,多刺激!”   宋颂脑子里所有的疑惑都有了答案。   为什么昏君恨燕王。   为什么椒房殿跟燕王府一样的布局。   为什么昏君死死抓着容戈要他亲手杀了燕王。他是真的恨容宴之。   她目光复杂,看着疯疯癫癫的凌丽华,无话可说。   这个女人生来就是疯的。   *   燕帝寝殿。   容离坐在下首:“钦天司已测出下月十五大吉,大婚便定在这一日。”   燕帝喝了口茶:“你已下定决心?”   容离淡淡道:“嗯。”   燕帝目光复杂:“我本以为你总能避开这个‘情’字,没想到还是步了我的后尘。”   容离:“父皇。”   燕帝咳嗽两声:“燕王府每代总要出痴情人,结局总归零落,父皇老了,你好自为之。”   容离目露愧疚:“父皇。”   燕帝苦笑:“你母妃一个人寂寞,如果不是报仇,我早该去见她的。既然已经定了,记得带她去见见你母妃。”   容离抿唇:“会的。”   燕帝眸子看着杯中茶水:“容戈……放他一命吧,让他当个闲散王爷,圈禁就好。”   容离:“他的命,不能留。”   燕帝看着他:“就当父皇最后的诏令。”   他拍拍容离肩膀:“有些事退一步去看,或许会另有所得。”   他眼睛看着容离,却又像是透过他看着另一个人:“你长得很像你母妃,子檐是她为你取的字,父皇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保护好你母妃,最大的欣慰,就是有你这个儿子。”   他语气迟缓:“去吧,对喜欢的人,不要藏着,把你的喜欢说给她听,这世上最深的遗憾就是没有说出口的欢喜,父皇和你母后都希望你爱有所得,没有遗憾。”那些旧事,他死了也就掩埋了,就让容离心里对母妃的印象永远留在十岁。王妃一定也是这样期望的。 第85章   萧亦然道:“陛下这些年郁结于心,如今大事已了,他心中的石头放下,身体一下子垮了,只要好好休养,不会有事的。”   容离:“嗯。”   萧亦然:“云芷那边如何了?你跟她好好谈了?”   容离垂眸不语。   萧亦然摇了摇扇子:“你不说怎么行,实在不行威逼利诱,叫她知道知道厉害。你就是心太软,软硬兼施才最有用。”   容离冷冷看了他一眼。   萧亦然:“我说错了吗?你只是把人关着,她永远也不知道你对她的心意,不要她说了句不在乎容戈就相信她,女人的嘴,骗人的鬼,她就是个骗子!”   容离:“此事我会查清。”   宋颂为何跟容戈牵扯,他知道其中有隐情,她说不在乎不是假话。   “她这几日很乖。”容离抿唇道,“芷兰殿太过冷清,今日我叫人帮她搬出来。”   萧亦然无语了。   “师弟,万一她装的呢?你不能这么轻易就相信她,之前的教训还在眼前摆着呐。”   “我说过给她机会。只要她乖乖呆在宫里。”   萧亦然长叹口气,无话可说。   他觑着容离面色,感觉他这几日渐渐恢复往日沉静,不再像之前那样动辄暴戾,极其吓人,心中松了口气。   “你心里要有数,不要因为她动怒,朝堂如今全靠你撑着,你若是倒了,大顺非要出大乱子不可。”   容离:“嗯。”   二人还未踏入东宫,黄烈鬼影一般出现,脸色苍白,额头浸满汗珠。   萧亦然知道他在做什么,一看他这副样子,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容离脸色已经冰冷。   黄烈嘴唇颤抖,喉咙干涩:“殿下,太子妃……打晕了送饭侍女,逃出宫去了。”   “轰――”   容离眸子里暴风雨袭来,翻腾的旋涡令人毛骨悚然。   他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他狠狠攥紧,浑身戾气如有实质。   “去天牢,将容戈看好了。如果人丢了,你提头来见。”   黄烈磕了个头:“是,殿下!”   容离拂袖踏入东宫,面色冷如冰霜,吓得宫婢脚下一软,忙跪倒在地,衣摆抖得如同狂风中的落叶,整个人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天阙忙迎上来:“殿下,四部擅于追踪者已全数出动,太子妃一定逃不出沅州城。”   容戈眸子里一片暴风雨前的宁静,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薄唇轻启:“她如何逃出去的?”   一滴汗从天阙额角滑落。   他完全顾不上,严肃着脸汇报:“太子妃打晕了宫婢喜鹊,易容成喜鹊的样子出了芷兰殿,随后利用喜鹊身份腰牌出宫。”   他狠狠磕下去:“是属下失职!”   “一个宫婢,如何随意进出宫门?”容离目光倏地看向天阙。   天阙头皮发麻,凉气从脚底渗入,一直凉到心里。   他张了张口:“殿下,喜鹊乃燕王府侍女,原先服侍过太子妃,殿下将她调入宫中,听太子妃吩咐,可随意进出宫,替太子妃解闷。”   容离定定看着他:“这么说,是我的不是?”   所有人大惊失色。   天阙“砰”一声磕在地上:“殿下,是属下失职!若抓不到太子妃,属下以死谢罪!”   容离胸口闷疼,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果然又在骗人,她果然只想逃跑。   他薄唇勾起,忍不住笑得讽刺:“滚吧。”   萧亦然脸色都变了:“师弟,你身体还未痊愈!不可动怒!”   “滚!”   “哗啦――”   容离广袖一挥,满桌茶盏摔在地上,碎屑四溅。   宫婢们吓得哭了出来:“殿下!”   容离大怒:“都给我滚!”   他气得浑身颤抖,眼睛发红,眸子狠狠看着众人,浑身戾气,如同地狱里走出的魔头,阴森,恐怖。   萧亦然心悬到嗓子眼,他不敢靠近,手轻轻压了压:“你别激动,我立刻去把云芷抓来!她跑不了!你别生气,我们这就出去。”   他冲下人们一挥手,所有人连滚带爬涕泪横流软着脚忙逃了出去。   萧亦然走到殿门,小心翼翼道:“容戈还好好待在天牢,云芷没有去找他,她性子调皮你也知道,或许只是闷了,想出去玩,你不要动怒,我们都出去,不会有人打扰。”   他看着容离嘴角流出的血渍目光刺痛,心里对云芷这个女人的憎恶达到了顶点。他甚至想,要不要趁这个机会,让她直接死了算了。   容离阴沉的眸子倏地看来,萧亦然心口一跳,忙退了出去。   “吱呀――”   殿门轻轻关上。   夕阳透过轩窗洒落一地,容离再也支撑不住,脚下踉跄一步,跌在地上。   他一袖拂开立式大花瓶,手掌压在地面碎瓷片上,鲜血如注。   他却好像感觉不到疼一样,目光盯着殿门,眸子一片阴翳。   阳光晒在他脸上,他觉得心里空了一块,很冷。   心里疼得好像有人拿钝刀一刀一刀割。   他笑了笑,眼眶红得好像沾了晨露的玫瑰。   “吧嗒――”   地面落了一滴水珠。   他控制不住体内疯狂涌动的暴戾,有个声音尖锐而刺耳,在他脑海里咆哮,叫嚣着快要挤破桎梏,破笼而出!   他死死咬着牙:“啊――”   *   宋颂是在书肆被抓住的。   她从护国寺回来,一路小心匆忙往宫里赶,就怕被容离发现她偷龙转凤逃出去过。   路过那家“春风书肆”完全是巧合。   出宫时,那些小宫女们心心念念叫她务必带春风书肆如今最火的那套话本最新一册进宫。   她怕小宫女们晚上找喜鹊露了馅,就想着买本书花不了什么时间,带回去先堵住她们的嘴。   她匆忙之下揣了书结了账正要往外跑,几百精锐从天而降,将她团团围住。   百姓吓得落荒而逃。   这样大的场面,饶是宋颂也惊了一跳。   她:“那个……我只是有事要办,真的!”   天阙面色阴沉,走上前来:“太子妃,请!”   宋颂观他面色,立马想到如今阴晴不定的容离,咽了口口水:“那个,我真的不是要逃跑。”   天阙不为所动:“太子妃,请!”   宋颂向四周看了一眼,几百精锐立即亮出长剑!   剑光寒气逼人,冷得宋颂打了个寒颤。   这么大阵势,她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扫了眼天阙,乖乖爬上了那辆太子专用马车。   天阙目光一沉:“回宫!”   精卫长剑“唰”一声入鞘,几百人走在路上竟悄无声息,拥护着马车向宫里行去。   大街上一片寂静,只余马蹄“吧嗒”“吧嗒”“吧嗒”以及车轮滚动的声音。   系统:“系统功能又失灵了,你保重,实在不行就美人计上。”   宋颂拧着它耳朵:“闭嘴!”   她还没仔细看自己到底拿了什么本子,只觉得揣在怀里发烫。   今天查到的事让她松了口气。   不过,想到宫里那位,她又蹙起了眉。   这次怕是没那么容易过关。   马车跑得非常快,好像有什么追赶似的。   她甚至还没有理出头绪,就已经到了。   天阙的声音响起:“太子妃,请下车。”   宋颂深吸口气,将一会见到容离要说的话理了一遍,表情镇定地下了车。   萧亦然疾步而来:“跟我走!”   说完,二话不说,扯了宋颂衣袖就走,一边走一边沉着脸色交代:“你可知自己身上的毒是怎么压下去的?”   宋颂无话可说。她确实做了亏心事。   萧亦然嗤笑一声:“果然在装傻。容离将自己一身功力传给你,就为了让你多活几年,你是怎么对他的?欺骗他感情,利用他帮容戈夺位,这世上恐怕没有比你更毒的女人。”   他语气阴森咬牙切齿:“若不是容离……我一只手就能掐死你!”   宋颂察觉不对:“容离怎么了?”   萧亦然面色紧绷:“你以为一身功力传出去说得简单,他身体本就长期亏损,这次急着替你疗毒,功力耗尽,你大婚前夕逃跑,他不眠不休追到西平,朝廷公务又忙,他根本没有几日睡得安稳!身体未愈,郁积于心,如今亏损不是一点半点!你逃跑,他如今将自己关在寝殿,任何人无法靠近,如果你但凡有点良知,待会将药端进去,向他认个错,让他以身体为重!”   宋颂:“我没有逃跑,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燕帝在哪里,我想觐见。”   萧亦然冷笑:“容离信你,我不信!你给我乖乖待在东宫陪容离,如果他出了事,我不但将容戈碎尸万段,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宫婢端着一碗药站在东宫寝殿外瑟瑟发抖:“萧公子。”   萧亦然将药拿过来放到宋颂手上,目光犀利,语气阴森:“记着,去认错,不要刺激太子,让他喝药,不然――”   他眼里杀气闪过,宫婢吓得跪倒在地。   宋颂将药端好,语气发冷,眸子里的煞气令萧亦然吃惊:“本小姐生平最讨厌别人威胁,我欠他的,我自会还,你记好了,没有下一次。”   她冷着脸推开殿门。   沉重的大门发出“吱呀――”的声音。   太阳从山头坠落,殿里很暗,什么都看不清。   宋颂皱了皱眉,用脚将门关上。   “殿下?”   她借着稀薄光线走到烛台前,将药碗放下,点燃灯烛。   火光晃晃悠悠亮了起来。   “啊――”她捂着胸口惊呼一声。   旁边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以闪电般的速度捏上她脖颈,她甚至都没有察觉这人什么时候靠近的。   宋颂借着火光看清这人面目的瞬间,吃惊得张大了眼睛:“容离?”   她难以置信:“你怎么了?”   容离发簪不知哪里去了,满头青丝铺散开来,玉一般莹白的额头上布满密密麻麻的汗珠,一双眼睛漆黑狠戾,执着地盯着宋颂,仿佛草原上失去了狼群对月嚎叫的头狼,莫名悲凉。   一截苍白的下巴上血渍未干,殷红刺目,衣袍上血光点点,跟平日里神仙一般莹莹生辉的太子判若两人。   宋颂顾不上脖子,她吃力道:“你受伤了?哪里受伤了?”   容离似乎怔了一下,随即想到什么,眼神蓦地一沉,手里更加用力,掐得宋颂脸色涨红,发不出声音。   掐着掐着,他手颤了一下,瞳孔骤然收缩,猛地退开一步。   宋颂举起双手,轻声道:“容离?”   容离目光阴沉,视线紧紧盯着她,神志突然清醒了一般:“你不是跑了么?回来做什么?”   宋颂试探性地向前一步,容离没有显露排斥。   她轻轻松了口气:“我没有逃跑,你相信我。”   不知道哪句话触怒了容离,他一袖挥出,屏风倒地,殿里一阵噼里啪啦,听得人头皮发麻。   他自己也颤颤巍巍站不稳,却还是狠狠盯着宋颂:“骗子。”   宋颂顾不上许多,扑上前抱住他:“没骗人,真的,没骗你,你看我这不是回来找你了?”   容离视线一转,突然盯着她的眼睛:“你出宫做什么?”   宋颂一颗心狠狠提起,她庆幸自己进城的时候去了书肆。   她将手伸入怀中,在容离诡谲的视线中,缓缓将那本话本掏了出来。   “你看,我是去买这个。就在春风书肆买的,天阙也看见了,他可以作证,我真的是去买这个的。”   容离视线扫过书册上的字,被血染红的薄唇轻启:“春风一度?”   宋颂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但她神经高度紧张,一时也注意不到,只是附和容离:“对,很好看的!”   见容离情绪有些缓和,她趁机将人扶到床头坐下,视线从他衣服上血迹扫过,移到他手上时,倒抽一口气。   她将话本放进容离怀里,借此转移他的注意力:“我们一起看吧?真的很好看!”   容离伸手将话本拿在手里,头微微低垂,侧脸轮廓分明,皮肤苍白,嘴唇上的血渍让他的脸在烛火中俊美犹如神铸。   宋颂看得心头一跳。   她将视线放在容离鲜血淋漓的手上。   “你没有逃?”容离猛地抬头盯着她,眸子深不可测。   宋颂忙点头:“真的没有,不信你看这话本,今天才出的!”   她快哭了,怎么好端端一个人,成了这样。   手上的外伤看得见,他嘴角血渍应该是内伤,得尽快让萧亦然看看才行。   容离听了她的话,情绪不再暴躁,伸出手刚要打开书封。   宋颂看着他满是伤口的手,眼皮一跳,替他翻开了书页:“我替你打开。”   她身上有股冬雪清冽的味道,容离闻见,眸子垂了下去,情绪看不分明。   他视线从她带有薄茧的细瘦手掌掠过,停在翻开的画面上。   空气一下子安静。   宋颂脸“轰”地变红。   绯色爬上脸颊眼尾,眼睛都烧得水润盈波。   她目瞪口呆看着容离手中书页。   卧槽!   容离也怔住了。   画册上,一男一女赤.身.裸.体纠缠在一起,该看见的,不该看见的,全都看见了。   容离“啪”一声将书阖上,漆黑的眼睛恶狠狠盯着宋颂,目光阴郁:“这就是你要看的书?”   烛火爆了一下,烧得更旺了。   容离白皙的脸透着青,一双好看的眸子浸着执着与阴翳,眼睛里红血丝遍布,眼睑下青紫一片,挺直的鼻梁在烛火下近乎透明。   他更加暴躁了,浑身戾气炸开,仿佛能摧毁一切。   宋颂看着看着,心弦不知怎么触动了一下。   她被那双眼睛慑住,在容离恶狠狠的目光中,她鬼使神差低下头,亲了亲那双染了血,被惨白的脸衬得殷红刺目的薄唇。   冰冰的,软软的,是咸的。   呼吸间都是容离身上冷松的幽冽味道。   跟他这个人一般,高不可攀。   仿佛悬崖上的雪莲,清冷得不食人间烟火,翩翩如玉;热情时,却又如炽热岩浆,因为单纯,所以不会控制,灼人先伤己。   “乖。”她道。 第86章   亲完,宋颂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还来不及跳开,容离眸光一滞,双手铁箍一般箍住她后脑勺,两人嘴唇砸在一起。   宋颂疼得“嘶”了一声。   烛光在她视线里跳跃,容离的脸在光下好看得令人窒息。   皮肤上细小绒毛撩动着她的脸颊,呼出的气息相互交缠,幽香醉人。   那双眼睛里猝不及防的炽热让她整个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立难安。   容离冰冷的唇贴着她的,有些颤抖,有些野蛮地亲着,一下又一下。   她暗骂一声,手坚定地将他往外推。   容离目光里闪过一丝暴虐以及不注意就会忽略的极其细微的痛楚。   宋颂一怔,手僵了下。   容离死死盯着她,目光执着而阴翳。   半晌,两人竟然都没有动。   唇贴着唇,呼吸贴着呼吸。   宋颂手一颤,容离如同被人侵入了领地的狮子,浑身绷紧,警惕地看着她。   她脑子一热,伸出手去,在容离警惕的目光中,缓缓环住了他的脖子。   “亲吻不是这样的。”她道。   说完,将他的头拉近,眼睛看着他的眼睛。   她深吸一口气,心跳如鼓,凑近容离,在他殷红的唇上亲了亲。   容离耳廓发红,眼睛水润茫然地看着她,嘴唇无意识动了动。   宋颂鼻端都是冷松的气息,视线里那双上挑的眼睛卸去虚张声势的狠戾,只剩下茫然和快要满溢出来的喜欢。   她觉得骨头里像是充满了泡沫,心软得如同春水泛滥。   她轻呼出一口气,脖颈交.缠,手牢牢环着容离脖子,加深了这个吻。   “啪――”   灯芯爆了一下。   等到两人喘.息平静,宋颂自诩脸皮很厚的,手脚也不知道该怎么摆了。   她视线飘忽,正准备说话,容离倏地起身,一眨眼就消失在殿里。   宋颂半天才眨了眨眼睛。   她喃喃道:“渣,渣男???”   系统目光诡异地盯着她:“你在做什么?”   宋颂吓了一跳。   她回过神,清了清嗓子:“哦,美色当前,没把持住。”   系统:“……你完了,我早就发现你在放水了。”   宋颂翘起二郎腿,脸色恢复正常:“胡说。”   系统冷哼:“呵,咱们掰扯掰扯,为什么一开始不解决了他,要一直把这个麻烦拖到现在,你就是馋人家的身子!”   “噗――”   宋颂一口水差点没呛岔气。   她狂拍胸口:“咳咳咳咳咳……你从哪里学来的?”   系统闷声闷气,语气严肃:“你们种族不同,人鬼有别,不能在一起。”   宋颂哭笑不得:“我现在不是人么?”   系统:“你难道要永远留在这里?”   宋颂:“其实想想,一直当鬼也挺无聊的啊。”   系统瘪嘴:“我不同意,我不同意!当人只能活一辈子,当鬼可以永远活着!”   宋颂摸了摸他后脑勺:“乖啊。”   *   萧亦然见容离面色冷淡,目光镇静,心里狠狠松了口气。   他想到天阙他们查到的,立刻严肃了脸:“天阙有要事禀报,关于云芷的。”   他扫到容离耳朵和脖子,眼神一变,立刻伸手要替他把脉:“你脖子为何这样红?可是出什么事了?”   容离不动声色退开,声音冷淡:“无事。”   说罢,率先踏入议事殿。   天阙整个人还处在巨大震惊中,他一字一句将追踪云芷,在护国寺抓到听见云芷和凌丽华谈话内容的小尼所说一一道出。   “凌丽华已收押,正在命人审问。”   容离眸光一颤,脑海里闪过记忆深处那个早已记不清的母亲形象。   他手掌无意摩挲腰间玉佩,眸光垂下才发现那枚玉佩已经给了云芷。   他僵硬地挥了挥手:“下去。”   萧亦然看他神色平静,跟天阙对视一眼,悄无声息离开,将空间留给他一个人。   事实上,他内心早已云海翻腾。   此事,简直……匪夷所思。   *   护国寺。   眉毛胡子花白的老和尚闭目敲着木鱼。   “笃”“笃”“笃”的声音在禅房里回荡。   “呼啦――”房门忽然间洞开,风雪狂涌而入,吹得门板来回摇晃。   脚步声伴随着衣袂摩擦的声音缓缓响起。   纸言睁开眼睛,目露慈祥:“你来了。”   容离:“师父知道我要来?”   纸言:“不知。”   容离:“师父说该见的时候再来见,此时可是该见的时候?”   纸言笑而不语。   容离:“弟子有一事相问。”   纸言手中木鱼不停,重又闭上眼睛。   “弟子想问,我想留一人,让她永远待在这里,可否?”他脸色有些苍白。   纸言浑浊的双眼睁开,定定看着他:“问你自己,能用什么,让她留下?”   容离嘴唇颤了颤:“弟子今日才领悟,师父告诫弟子不入凡尘,不解命理是为何意。”   纸言:“你的命数已经变了。”他摇摇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容离眸光执着,手指攥紧:“这个人,我一定要强求。”   说完他便踏着狂风暴雪而出。   风吹起他的衣摆,和着山涧瀑布,烈烈作响,雪花染白了他一头墨发。   夜色里,他的眼睛里涌着无尽黑暗,犹如万丈深渊。   *   接下来的日子,宋颂连房门都无法踏出一步。   她日日跟系统吵嘴,安慰统子被伤害到的心灵。   时间一长,她也觉得不对劲了。   只是系统功能紊乱,根本无法探查。   她不知道容离想做什么。   外面到底什么情况,守门侍卫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一句也问不出来。   她都快憋出毛病来了。   这一日,距离她被关,已经过去了半月。   她百无聊赖趴在后窗口数雪花。   从这里可以看到通向外面的月亮门,好歹能看见点外面的景色。   两个小宫女叽叽喳喳满脸兴奋地走过,话声透过宫墙传进来。   “太子要纳妃了!一正二侧,正妃乃国子监祭酒之女,,侧妃一个是云府二小姐云如h,一个是明珠郡主。”   宋颂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们可真有福气,这位太子爷气势逼人,容颜俊美,不知醉倒多少美人芳心呢。”   “还不止呢。大家都在传,陛下已经拟好了旨意,太子大婚后便退位,等到太子登基,她们可都是宫里的贵人了!”   “那云府如今不过是次伯府,云如h何德何能嫁给太子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云府如今是不如从前,但荣次伯以前可是国公,桃李满天下,文人之首,在文人中的声望向来很高;那明珠郡主,孟将军虽然身残,但是军中将士唯他马首是瞻,娶了明珠郡主,军心稳定,何乐而不为?”   ……   二人走远,后面的话听不到了。   宋颂眼睛眯了眯。   系统拍手:“早就说男人靠不住,你看,渣男!之前还为你要死要活,现在就要另娶她人,我看都是演出来的可怜,知道你心软,故意骗你同情,是可忍孰不可忍,走,灭了他!”   宋颂揪住他耳朵:“闭嘴。”   系统瘪嘴:“这可不是你的作风,这样的男人总不能还要吧?”   宋颂双手指关节“咔擦”作响:“是啊,是可忍孰不可忍。把老子关这么久,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还得寸进尺了。”   “乖乖被关,那是给他面子,故意给他台阶。”   宋颂撂下一句话,大步流星出去。   门口侍卫亮出武器阻拦,宋颂一人一鞭子,开出一条道来。   芷兰殿所有侍卫紧张的盯着她:“云小姐,殿下有令,你不得踏出一步。”   宋颂挑眉,大步往外走,伸手掀翻阻拦她的侍卫手里的剑。   “有本事你给我一剑,不然都给我滚!”   侍卫们压根不敢让剑刃碰到她一根头发丝。   想起容离警告的目光,他们就浑身打颤。   这特么叫什么事儿!   到了芷兰殿大门,她脚下一掀,腰肢一扭,猛地冲了出去!   黄烈想不通,他就是上个茅厕换班的时间,这个女人怎么又搞事了!   他忙去追。   宫里到处张灯结彩,红绸高挂,灯笼上贴满喜字,比之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来往宫婢侍卫脸上无不喜气洋洋,到处弥漫着大喜的氛围。   黄烈一脸紧张:“云小姐,殿下吩咐了,你一步也不能踏出芷兰殿,宫里如今忙乱,殿下□□乏术,不是故意冷落,殿下马上就会来看你了。”   宋颂撒腿狂奔:“我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黄烈头疼不已,他咬咬牙:“既然如此,请原谅在下莽撞。”   他猛地上前一步,宋颂只看见他手中什么东西一晃,一股奇怪的味道飘过鼻端,她脑子便迷糊了起来。   她大怒:“你敢!你给我等……着……”   话没说完,她已经人事不省。   黄烈嘴角抽搐,暗暗祈祷:“在下也是有命在身,您大人有大量,见谅,见谅。”   他不敢碰云芷,将喜鹊召来,让她将人背回去。   待到芷兰殿大门阖上,他才松了口气,狠狠擦了擦额角的汗水。   心里欲哭无泪,他想跟玄机地晨换岗!他们的活多好啊,还能游山玩水,他好酸!   怎么办,得罪了未来主母,他还会有好日子过吗?   作者有话说:快完结了,想看什么番外提前留言呀,会挑有意思的写,不然我就按照计划写啦。 第87章   这些时日,沅州城百姓时时怀疑自己脑子不够用。   先是燕帝认回了丢失多年的幼子,再是太子辞去太子之位,承袭燕王爵位。   然后燕帝封二皇子容弋为太子,并宣布太子大婚后传位太子。   话本里都不敢这么写。   他们这边刚被消息砸了个措手不及,那边朝廷就风风火火宣布诏令。   “太子选妃。”   有容离这位一心只娶云芷的太子珠玉在前,朝臣们心花怒放,家家户户就差放鞭炮庆祝了。   这要是被选上,哪怕只是个良人呢,以后也是入主一宫的贵人啊!   不管是京官还是地方上的,家里但凡有适龄闺女,全都敲锣打鼓送入京都,去参加太子选妃宴。   按理,这样的大事该由皇后主持。   只是今上表明了要为元后守节,绝不肯再娶。   宴会只能由礼部来操办。   至于怎么个选法,――太子说了,他自个儿选。   朝臣们见过这位太子,俊美不凡,气势逼人,人中龙凤。   他的外表太具有欺骗性,以至于选妃那日发生的事,让朝臣们擦了一把冷汗。   “这位太子爷选的一正二侧三妃可是大有来头,光从选妃这件事,就能看出这位的手段。”   “听说这位太子性情与燕帝和先太子截然不同,选妃时有女子互相陷害之事发生,太子当着众人的面将人杖毙了。”   所有人心里一跳。   “慎言。日后朝廷怕是又要换一番天地了。”   “这帝王之事,还是少说为妙,不知你们听说了没,燕王殿下大婚在太子纳妃前一日!”   “这算什么稀奇事,燕王殿下尚是太子时,大婚吉日早已定下,如今不过如期举行而已。在下佩服的是,荣次伯府这次怕要飞黄腾达了。”   “怎么说?”   “荣次伯云士忠自休妻后,颇为低调了一阵,前些时日突然有传闻,云府老太君自江南回,替他娶了一房继妻,这继妻出自炙手可热的李侍郎府。”   “大女儿云芷成了燕王妃,小女云如h被选为太子侧妃,继妻娘家又是朝中红人……果真贵不可言啊。”   *   太康元年,二月十四,大吉。   宋颂被一大群人围着梳洗打扮。   她面无表情,神色无波,一点儿也瞧不出新娘子的喜悦。   地晨在一旁看得心里直冒冷汗。   她明显被黄烈坑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殿下半月一次面也不露。   都要大婚了,这姑奶奶是好惹的吗!   宋颂冷哼一声,倒也配合。   这好歹让众人松了口气。   礼服是早就备好的。   虽然燕王殿下辞了太子之位,但云芷的礼服几月前就令江南手艺最好的绣娘赶制,料子是几年也难以织出一匹的天罗锦,绣工栩栩如生,凤凰于飞,鸳鸯戏水,百鸟千色,令人震撼。   恐怕古往今来,这位祖宗是历史上第一位以太子妃礼制嫁人的女子吧。   不论各式礼服,头冠,首饰,车马,还是大婚制式,均按照太子妃礼制办。   礼部差点把燕王府门槛踏平,燕王殿下愣是毫不相让。   最后燕帝陛下跟太子出面,才将朝臣安抚下去。   得了,人家天家父子自己乐意,你们这些当官的操的哪门子心。   礼部李尚书听说气得在家里大骂不止,这就是后话了。   宋颂沉着脸,女官提着一颗心替她穿上白纱中单。   “出嫁不应该在云府吗?”宋颂冷冷道。   地晨眼皮一跳,暗道:来了。   “王妃,殿下有命,在宫中打扮好后自去云府等候迎亲。”   “怎么,怕我跑了不成?”宋颂冷言冷语。   “不敢。”地晨额头冒汗。   宋颂心里把容离揍成了猪头。   系统:“哼,有本事你逃跑啊。”   宋颂:“终于肯说话啦?”   系统:“哼,你真要留下?决定了?”   宋颂摸了摸系统的脑门:“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当鬼当腻了,永恒的生命太无趣,生死轮回才是自然规律。而且,容离他不好看吗?”   系统乌黑的大眼睛显露出与外表不相符的沧桑:“别人都只想要无限的生命,你却抛弃永生,选择生老病死,值得吗?”   宋颂:“希望你以后会懂,人不能为了活着而活着。人需要感情,感情……你看,原书里容离没有感情,一生没有动过心,高高在上,有如神o;而如今的他,因为心虚,都不敢来见我,怕我消失,让人牢牢看着我,他的心牵在了一个人身上,喜怒哀乐就会因这个人而变化,他身上便有了烟火。”   她笑得弯下了眼睛:“一个有烟火气的容离,不是很有趣?”   系统撇嘴:“嗤。那你呢?你也动心了?”它空空如也的胸腔不知为何却好像有东西在跳动。   如果有人告诉它,答案是――那是心挣开束缚的声音。   宋颂冷笑:“动心个腿,我先收拾了他退缩的毛病再说。”   系统:“哼,嘴上不承认,身体很诚实。”   宋颂:“……”   妆成,包括地晨在内,所有人惊叹地睁大了眼睛。   宋颂笑着回过神,往镜子中一看,头发已梳好,金灿灿的凤冠戴在乌黑发髻间,满头珠翠,那张脸肤白如玉,眉目若画,眼睛即使带笑,也自有股张扬,嘴巴搽了胭脂,仿若三月桃花瓣。   女官忙收起眼中惊艳,心里暗自赞叹,这般美人,美在骨相,美在气质,这样天生带着洒脱不羁的女人,一看便是不属于宫阙的。   她应该属于江南烟雨,属于蜀山秀丽,属于大漠孤烟,属于清风明月。   她是自由的。   女官心中鼓噪而兴奋。   她觉得她窥见了不得了的秘密。   她一生在宫阙浮沉,见人无数。   曾经高不可攀的一朝跌落泥泞,曾经污浊不堪的也曾爬上枝头。   女官想到这里,恭敬地替她一层层穿上礼服,虔诚得好像在做一件神圣的事。   宋颂起身,所有人口中发出惊呼。   太美了!   古有神仙妃子之说,眼前一身凤冠霞帔、眉目生光的人,美得让人心惊。   女官面带微笑:“小姐,该出发了。”   地晨已收到命令,她上前,跟女官一左一右扶着宋颂出了宫阁大殿。   外面已有九匹神驹的金色马车候着。   神驹四蹄飞白,奔驰起来有如一道光。   此后很多年,白头宫女闲坐时,犹会回忆起当年那场大婚的盛况,浑浊的眼里流露出的是向往,是惊叹:“她的故事,三天三夜也讲不完。”   *   “燕王殿下迎亲啦!”   长街上人满为患,人们都为这场盛大的婚事而兴奋。   精卫开道,容离身穿绯绫红袍,束八宝十六珠金冠,面如冠玉,眉目分明,一身气质让人望而生叹。   他身骑黑马,青丝做笼头,自云府而来。   多少妇人恨不相逢未嫁时,多少小姐如痴如醉错不开目光,多少小姑娘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幕!   一见而误终身。   容离身后是璀璨生辉的金色马车,看见驾车的九匹神驹,所有人倒抽一口气。   一阵风过,吹起车帘,露出新娘一角。   人群一阵惊呼。   神仙眷侣啊。   马车后面是望不到头的嫁妆箱奁。   女官和地晨一左一右领头,两队婀娜多姿的漂亮侍女款款踏步,箱奁里抬着成堆的铜钱、色彩绚烂的锦缎丝帛、令人嗟叹的奇珍古玩、千金难求的香料木钏……   真正的十里红妆!   哪怕之后太子大婚,所有人还是忘不了太康元年燕王大婚那日的盛况。   当真是让人看红了眼。   云如h站在云府门口看着云芷的马车远去,十里红妆长长蔓延出去,不知哪里是头。   她眉眼复杂,暗自垂眸。   *   夜深。   宋颂心平气和坐在寝殿。   她甚至在女官和地晨目瞪口呆中翘起了二郎腿。   “晚晚,倒茶。”   江晚晚忙给她斟了一杯茶。   地晨咽了口口水:“王妃……”   宋颂明媚的眼睛扫了她一眼,地晨干笑一声,不敢说话了。   她觉得脚下好像长了刺,站得抓心挠肝。   作为一名尽职尽责的手下,她觉得自己有义务向殿下通风报信,王妃她好像在酝酿什么阴谋啊。   那漂亮的眼睛一转一转简直让人心惊肉跳!   女官也不知怎么了,王妃说什么就是什么,搞得她都不敢提建议说喝水会把胭脂喝花这样的话。   宋颂轻啜了一口,漫不经心转动茶盏,语气幽幽道:“你们殿下这是不打算来了?”   地晨眼皮一跳:“殿下正在应酬,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宋颂心里暗搓搓比划待会要怎么跟容离算账。   正想着,“吱呀――”   殿门打开。   一身绯绫红袍的人踏着满室烛光进来。   昏黄摇曳的光打在他身上,那张清冷高贵的脸愈发让人看不透。   红袍衬得他皮肤莹白,可能饮了酒,嘴唇薄红,眼睛里泛着水润。   一进来,他的目光便落在宋颂身上。   “出去。”声音清冷无波。   所有人快速退下。   宋颂定定看着他,看着容离面无表情缓缓走来。   见她拿开了盖头,容离抿唇,固执地将盖头盖上去,自己重新挑了一次。   红纱掀开,宋颂眉目冷淡,浑身气息冰冷,飞扬的眉眼压不住的怒火。   容离看着她的眼睛:“宋颂。”   宋颂冷嗤一声:“您哪位?”   容离脚下一个踉跄,将头埋进她脖颈:“宋颂。”   宋颂皱眉:“别跟我装酒疯,账还没算呢。”   容离像一只大型犬,方才外人面前的骄矜冷漠全然不见,死死抱着她不放,一个劲往她脸上亲:“王妃,亲。”   宋颂无语,她把人脑袋用手固定好,仔仔细细盯着他的眼睛:“我是谁?”   容离目光执拗:“王妃。”   宋颂:“你是谁?”   容离:“王爷。”   宋颂比了两根手指:“这是几?”   容离:“媳妇。”   宋颂:“……”   她把人推开:“哼,不要以为喝醉了就能逃过一劫,等你醒了咱们再算账。”   容离不依不饶抱着她不放:“王妃。”   宋颂瞅着怼到脸上来的这张脸忘了自己要干嘛。   皮肤白得没有丝毫瑕疵,上挑的眼睛盛满了欢喜和依恋,水润莹波,眼尾绯红,嘴唇饱满,泛着光泽。   轻轻的气息呼在她脸上,热热的,痒痒的,带有一丝酒香。   她咽了口口水,暗暗咬牙,算了!   她盯着那好看的眼睛,着迷一般凑近用嘴唇亲了亲,喃喃:“算你肉偿。”   她没注意到那双迷离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笑意。   冷风吹落满树积雪,庭院里一地月光。   一片云来,月亮羞红了脸躲进背后。   翌日,宋颂醒来,腰酸背痛。   她手臂狠狠箍着容离脖子:“说,你昨天是不是装醉?”   麻蛋,哪有喝醉的人比她还有精力,她叫停根本不停,简直有损她一世英名!   容离脸上一片薄红,抿了抿唇:“你说肉偿,要不要再偿一回?”   宋颂脸“轰”地一声涨红。   她咬牙:“闭嘴!”   作者有话说:这本写完啦,感谢大家一路陪伴!给你们么么哒,有缘下本见!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新奇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