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   《送错订单后和冥主he了》作者:御宁风   文案:   1.   喻清穷了千年,好不容易在冥界找到份工作,结果上班第一天就被人碰了瓷。   碰瓷对象毒舌冷漠还事多,但,他长得好看。   身为颜控的喻清犹豫了0.01秒,然后“满脸开心”地接受了这个包袱。   2.   自冥主离开后,人间怨气泛滥成灾。   为减少怨气的不断扩散,冥界鬼才特意发明了一款app,致力于从源头上解决问题。   为此,还特意招了不少订单配送员。   而身为订单派送员之一的喻清为了早日暴富,对所有订单来者不拒。   于是――   因怨气破碎的家庭;被替换的灵魂;承载千年骂名的忠骨……   订单接踵而至,带来了一个个光怪陆离的故事。   而当喻清完成最后一个订单任务,看着身边长得越来越眼熟的碰瓷对象,陷入了沉思。   喻清:你…为什么长得那么像我失踪多年的顶头上司?   碰瓷对象:你猜?   #上班第一天就得罪了老板该怎么办#   #不对啊明明是他碰瓷#   ps.珍爱生命,远离阳台   【脑洞始于2021.2.17,已截图】   内容标签:强强 幻想空间 灵异神怪 前世今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喻清,穆远之┃配角:《被死对头饲养后》求收藏┃其它:   一句话简介:得罪了老板怎么办   立意:努力工作,发家致富 第1章   夜半子时……   微弱的月光从窗户投了进来,勉强将别墅里的一角照亮。在这片昏暗中,地面上鲜红的血迹尤为刺眼。   那血迹在地面上横七纵八的蜿蜒着,时不时还有几滴新鲜的血液加入其中,看上去像个案发现场。   而在不远处,一个只剩了半截身子的少年正拼命朝着别墅的大门爬去。   “救、救命……”少年的声音里带着恐惧,瞳孔因为惊吓过度有些涣散。   他的手指被血污沾满,每爬一下就在地面留下一个鲜红的血手印。   在他身后的地面上,还摆着几具带血的白骨……以及一些断臂残肢。   “哒――哒哒――”   偏偏这时,一阵高跟鞋与地面碰撞时发出的声响在空荡的别墅中响起,还伴随着几声女人尖锐的笑声。   少年顿时顾不上其他,忍着巨痛朝那扇门爬了过去。   两米,一米,半米……   他的手终于碰到了门框,少年仰起头,仿佛看到了希望。   然而没等他打开别墅的大门,就感觉自己已经没有了的那部分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少年连痛呼声都没来得及发出来,又一次听见那个可怕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想许什么愿望?”   穿着高跟鞋的红衣女人手握酒杯,声音普通两块生锈的铁片摩擦时发出的声音一般刺耳。   少年吓得话都说不出来,只一个劲的摇头,脸上的眼泪与血液混合,一时间也说不出是恶心还是恐怖。   “你不许愿吗?”红衣女人的声音很轻,但因过分刺耳显得更加恐怖。   少年哭着往后退,整个背都抵在了墙上,“不……不许了……求求你,放过我吧……”   他因为嫉妒自己成绩优异的亲生哥哥。所以在同学的怂恿下玩了一个名叫血腥玛丽的西方通灵游戏。   传说只要在血腥玛丽的游戏中,在镜子上写下自己最讨厌的人的名字,并且成功召唤到血腥玛丽,就可以对这个人形成诅咒。   少年本来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玩了这个游戏。但没想到居然真的召唤到了血腥玛丽。   而让他更没想到的是,血腥玛丽不仅杀了他的哥哥,连他的父母也没放过。   现在,他也难逃一劫。   “不许愿了啊。”玛丽小姐的声音又轻了两分,她的眸子是纯白色的,只有中间的瞳孔处有一点\,让人看不清情绪。   她忽然笑了两声,而后直直盯着少年,一字一句缓慢开口道:“那就该给我报酬了。”   少年的同学没告诉他的是,召唤血腥玛丽的人在实现愿望的同时,也会付出代价。   “我的腿已经给你了!”少年崩溃大吼道:“你放过我吧……”   他不过是嫉妒心作祟而已,已经为此付出了惨痛代价。   他的腿,可是被这女鬼亲手扯断的。   玛丽小姐并没有搭理他,而是直接朝着少年的心脏抓了去,看样子,她是想生掏心脏。   少年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心想如果能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好好做人,再也不嫉妒了。   不过他等了好一会,想象中的疼痛都没有到来。就在少年打算睁眼看看的时候,突然听到了「砰」的一声闷响。   紧接着,又是一声玻璃破碎的清脆声响。   “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车,来晚了。”低沉的男声在耳边响起,少年睁眼,看到了一个穿着黑衣黑裤的背影。   以及旁边一个看上去和他差不多大的,长了一张娃娃脸的少年。   “别怕……”娃娃脸少年察觉到他的视线,伸手指了指那个黑子黑裤的背影说:“捉鬼他是专业的。”   听到这话,那黑衣黑裤的背影猛然转头,直接骂道:“喻清你是狗吧!你出外勤我干活?你要不要脸?”   “分你十块。”叫喻清的娃娃脸少年直接坐在了地上,“早打完早收工。”   说完,刚好玛丽小姐也从地上爬了起来,直接和那个黑衣黑裤打了起来。   少年趴在地上,被这个突然的转变砸了个晕头转向。   他偏头看了看旁边那个叫喻清的少年,一脸懵逼,“你们是什么人?”   喻清正在检查这别墅的具体情况,听见这话,抬头看了少年一眼,“什么人?我们不是人。”   不等少年说话,他又自己接了后半句,“我们是冥府办事处的鬼。”   少年:……   一天之内撞两次鬼,可能也是没谁了。   “对了……”喻清说着,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点开了手机上一个名叫生死薄的文件,说:“陈旭是吧?你擅自召唤外国鬼,违反了冥界法则,还害死了自己的父母与哥哥,罪加一等。”   “根据功德计算,你下辈子会投胎成一只猪。”   陈旭张了张口,没有反驳。   地面上的那几具白骨还摆在那,当时玛丽小姐吃人的画面也一直刻在他的脑海里。   “那……我的父母和哥哥呢?”陈旭哑着嗓子问道。   喻清翻了翻生死薄,发现这三个人的名字居然变成了灰色,不由得脸色一沉。   “范明……”喻清朝那个黑衣黑裤的男人喊道:“有三个魂魄被这西方鬼藏起来了。”   人没死的时候,生死薄上的名字是金色的,死了以后会变成黑色。   如果变成灰色,要么是不归冥界管,要么是将死未死,也就是传说中的未亡人。   “我爸妈和哥哥怎么了?”陈旭想起之前的那些血腥画面,抓着喻清的衣角问道:“他们是不是被那个女鬼抓起来了?我之前看到那个女鬼塞了几个小光团到镜子里。”   喻清脸色顿时更难看了,他站起身,低声回了句「知道了」,而后朝着正在打架的两只鬼走了过去。   不过还没走两步,他又停下了脚步,侧着头说:“你还能抢救一下,建议打个120。”   “不必了……”陈旭靠着墙,脸上露出了一个怅然的笑,“一个人活着没有意义。”   亲人都被自己害死了,就算抢救过来,余生也只会活在愧疚中。   喻清点了点头,也没多说什么。   那边玛丽小姐和范明打得难舍难分。虽然看上去不相上下,但还是范明占了上风。   只是这玛丽小姐居然不讲武德,她知道自己打不过,居然一溜烟躲进了镜子里。   “靠!”范明还是头一次遇见这种打不过就跑的,他偏头看着喻清,“怎么办?”   喻清沉思了一下,说:“砸镜子吧。”   鬼钻镜子这种情节虽然在恐怖片里经常出现,但那些都是外国鬼的本事。   东方冥界的法律条文十分苛刻,并不允许他们做出钻镜子或者钻电视里的事情。   时间久了,他们还真就忘了怎么钻了。   “要不……在抢救一下?”范明看了看不远处的陈旭,“他应该还有血吧。”   被玛丽小姐带走的魂魄是陈旭的血亲,如果有陈旭的血为引子,也是不难找回来。   喻清闻言还没来得及接话,陈旭就自己朝他们爬了过来。   “我有,我有血。”他手腕上的伤口还在淌血,只是在这片黑暗中并不明显,“求求你们,救救我爸妈和哥哥。”   喻清啧了一声,语气中带着淡淡的不耐烦,“还真是麻烦啊。”   本来只是抓个鬼,结果现在还要救人。   工资也不翻倍,太亏了。   一旁,范明已经拿着镜子去取血了。   陈旭的伤不算致命,但如果再不止血,就算是华佗在世都救不了他。   “你真的不打算打个120抢救一下?”喻清最后问了一次。   和刚刚相比,陈旭的脸色苍白了好几个度,再加上又放了一次血,已经快到极限了。   “我不配……”陈旭摇了摇头,努力朝喻清露出一个笑,“求求你们,一定要救救我的父母和哥哥。”   这已经不知道是陈旭第多少次说这种话了。   虽然喻清不太能理解,但还是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滴了血以后的镜子在月光的照耀下变得更加刺眼,范明食指与中指并拢放在胸前,嘴里念着些什么。   大概过了三十秒的样子,那染血的镜子上发出了一道刺眼的红光。紧接着,玛丽小姐的惨叫声从镜子里传了出来。   只见那道红光一闪,一个红色的东西飞速从镜子里蹦哒了出来,不过下一秒就被喻清捏住。   “把魂魄交出来。”喻清虽然长了张娃娃脸,但性格一点都没和长相沾边。   玛丽小姐一个字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喻清就指尖一缩,在地上留下了些红色的齑粉。   “诶你……”范明也是没想到喻清这么简单粗暴,“魂魄怎么办?”   “在这呢……”喻清摊开手,掌心多出了三个白色的小光球。   范明嘴角抽了抽,还是觉得有些不太对,“你就这么把她杀了,万一到时候西方鬼借口挑事怎么办?”   “是她先擅闯东方地界的。”喻清倒是一脸无所谓,他偏头看了看,发现陈旭已经咽气了,“而且还杀了人。”   范明想了想觉得也是,他看着喻清收了陈旭的魂魄,继续吐槽道:“你说你堂堂一个鬼王,跑来抓鬼,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   最重要的是,喻清这鬼又穷又懒。   他想赚钱又不想动手,所以每次出外勤的时候都会把范明带上。   对此范明也是敢怒不敢言。   “有点……”喻清应了一声,点开了手机图库,“所以我打算换工作了。”   范明看着喻清手机上的字,慢吞吞的念了出来:“死了没APP诚招配送员,一单五十,日结?”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被死对头饲养后》求收藏呀――   白夙作为世上最后一只九尾狐,为了不去妖管局过上996的社畜生活,决定去找个人类当铲屎官。   找铲屎官的第一步,收起八条尾巴,伪装成一只普通的萨摩耶。   找铲屎官的第二步,找一个长得好看(划掉)有钱又会做饭的高质量人类。   找铲屎官的第三步,锁定目标以后,直接上去碰瓷。   经过白夙好几天的观察,终于锁定了铲屎官人选――妖管局隔壁某公司的总裁,戚淮。   戚淮不仅人傻钱多有别墅,还宽肩窄腰大长腿。最重要的是,他长的好看(划掉)做饭好吃。   作为一个资深颜控(划掉)吃货,白夙果断选择了碰瓷戚淮。   而戚淮,也如白夙所愿,把他捡回了家。   从那以后,白夙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偶尔还能拆拆家的神仙日子。   直到某天一个大妖苏醒,白夙不得不前去妖管局支援。   而在某个山头,白夙才刚变回原型,就看到了他柔弱的不能自理的铲屎官,和铲屎官身后的……龙尾巴……   白夙?你不是人?   戚淮:……你也不是狗?   白夙:不对,你他妈就是当年拔我狐狸毛的那条混蛋龙?   戚淮:……不是你先抠我鳞片的吗?   #大概就是一个找铲屎官结果找到死对头然后真香了的故事# 第2章   自从冥主失踪以后,人间的怨气越来越重。而怨气的加重也导致了厉鬼的增多,使得黑白无常的工作量越来越大。   上一届黑白无常还没干多久,就头也不回的辞了职。   生产力缺失,再加上怨气四溢下厉鬼的增多,冥界的工作也越来越多。   于是,就有了这款死了没APP。   “居然还包吃包住,这福利待遇不错啊。”范明看着那招聘海报,挑了挑眉,“这么说,你终于不用睡桥洞了?”   喻清:……   喻清由于过于贫穷,租不起房子,还真睡了好多天的桥洞。   他木着脸,一只手缓缓掐住了范明命运的后脖颈,阴恻恻开口道:“你要是不想活了,可以直说,用不着这么委婉的找死。”   就算再贫穷,他也是个鬼王。   而且,是个要面子的鬼王。   “我错了,你一点都不穷。”范明特别能屈能伸,指着那个招聘广告说:“不过这个岗位竞争挺激烈的,你报名了吗?”   现在冥界最不缺的就是无业游鬼。   喻清闻言,脸色一变,也没继续和范明插科打诨,急匆匆地离了开。   他还得去竞争上岗。   ――   人间,某地铁口。   正值仲夏,地面被太阳烤得发烫,空气也被一层接着一层的热浪填满,整个城市宛如一个巨大的蒸笼。   街边的树叶被晒得打了卷,在这种极端天气的影响下,让人莫名的烦躁。   喻清最终还是从众多无业游鬼中脱颖而出,竞争到了配送员的岗位。只是由于他太久没来过人间,一时间居然找不到路。   “金福盛世3栋……”喻清看着地铁口的标志,心情复杂,这已经是他第四次绕回这里了。   马路在阳光的照射下白得发亮,四周的温度也越来越高,让喻清生出些烦躁感,“人间的路怎么和蚂蚁窝一样?”   他虽然不怕太阳,但也没有哪个鬼是喜欢太阳的。   再晒下去,他可能会得工伤。   也不知道工伤加不加钱。   都说人倒霉的时候喝口凉水都会塞牙缝,目前看来,这句话对鬼同样适用。   因为温度过高,喻清的手机当场罢了工。他捏着手机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五十块钱和发家致富,才没有当场打道回府。   “这破地方到底在哪?”喻清木着脸,看了看四周空无一人的街道,努力把心里的火气压了下去。   手机上的订单时间只剩十分钟,喻清总觉得自己上班第一天就面临着被炒鱿鱼的风险。   “大哥哥……”在喻清犯愁时,一个看上去大概十四五岁的小男孩走到了他面前,仰头看着喻清问:“你是迷路了吗?”   他从几十分钟前就看着喻清在这附近绕圈,每次都绕回原地,然后一脸忧愁地看着手机。   “你知道金福盛世怎么走吗?”喻清问。   小男孩点了点头,指着一个方向说:“你朝这边直走两百米,在第二个十字路口左拐,然后继续直走一百米,在第三个岔路口右转就到了。”   “谢谢……”喻清看着笼罩在小男孩身上的怨气,心情有些复杂。   真想不到,现在连小孩子也免不了被怨气所侵蚀。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结果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街道另一旁就传来了一个妇人的声音。   小男孩应了一声,匆匆和喻清告了个别,转身朝妇人跑了过去。   喻清抬头,心情顿时更复杂了――那妇人身上的怨气居然是小男孩身上的两倍。   “这人间究竟是怎么了啊……”   先是阴阳两界的结界出现破损,再是以爆炸式速度增长的怨气。   总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没等喻清多想,订单提醒又一次响了起来。喻清看了眼只剩下七分钟的订单,急忙朝着小男孩指的路跑了过去。   城市里高楼大厦一栋接着一栋,但街边的绿植却很少。暑气从四面八方涌来,尽管喻清已经很小心了,但还是被晒伤了。   好在,他在订单还剩四分钟的时候,到达了目的地。   喻清站在门口缓了缓,十分有礼貌地敲了敲门,“你好,你的订单到了,麻烦签收一下。”   门里并没有动静。   喻清等了大概三十秒,看了眼只剩下三分钟的倒计时,直接从门里穿了过去。   金福盛世这个小区光听名字就知道很有钱。但亲眼所见以后,喻清还是被震惊了一下。   世界的参差可以说是真的很大了,在他一只鬼因为贫穷而不得不睡桥洞的时候,居然有一个人住在这么大的房子里。   而且房子的装修还处处透露着我很有钱这四个字。   “你是谁?”   清冷的男声从一旁的阳台上传来,喻清下意识偏头,看见了正站在窗台边,不知道要做什么但感觉处境很危险的房屋主人。   男人身形修长,身上穿了一件普普通通的白色衬衣。他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桃花眼里蒙了层水汽,惑人的同时又添了几分无辜。   喻清不争气的脸红了几分,喉咙也上下滚了滚,这人……有点好看。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喻清就急忙拍了拍自己的脸,在心里说了句男色误人,又正经道:“叶禹先生你好,我是死了没的派送员。现在距离你死亡还有三分钟,死法因抑郁症跳/楼,请问你还有什么遗愿吗?”   死了没APP是为了减少怨气而发明的,而减少怨气的方法,就是满足他们的心愿。   当然,这局限于那些没有做过坏事但却遭受了不公平事件的人。   喻清看了眼订单,有些可惜。   两分五十秒以后,这张好看的脸就要摔成肉泥了。   不过那位「叶禹先生」似乎完全不想理他,甚至还用关爱智障的眼神打量了喻清一番。   “我说真的。”喻清瞪着他,说:“你有什么心愿吗?我可以帮你达成的。”   「叶禹先生」仍旧没有说话,而且手上的动作没停。喻清眯了眯眼看过去,用自己为数不多的经验判断了一下――这人,应该是在修东西。   “都快死了还修东西?”喻清嘀咕了一句,小声道:“看来这个东西对他挺重要的。”   说不定就是化解怨气的关键。   喻清忍不住为自己的机智点了赞,他刚飘到那人身边,正准备说要不我来帮你吧,结果这嘴才刚刚张开,一个字都还没来得及蹦出来,就看见刚刚还一脸冷漠的「叶禹先生」猛地变了脸色。   “你――”他下意识往后一退,却忘了自己正站在窗台边。   脚下突然失力,「叶禹」直接摔了下去。   这个变故发生的太过突然,喻清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结束了。   他看了看手机里还没结束的倒计时,又看了看地下那具面朝上的尸体,一脸茫然:“现在人的抑郁症,这么可怕吗?”   居然连一分钟都等不及?   不过,他这算不算是被碰瓷了啊?   人死以后并不会立马成鬼,魂魄的凝炼需要一些时间。   喻清飞到了「叶禹」的尸体旁,打算等这人的魂魄凝炼以后直接带他回冥界。   但他才刚刚飞下去,脚还没落到地,死了没app又发出了一阵刺耳的警告声。   【订单已超时,差评!】   喻清差点一个踉跄和地上的「叶禹」肩并肩,他盯着那个差评看了好久,怒吼道:“什么破app!我明明已经完成了任务!”   一旁,刚刚凝炼成鬼的「叶禹」看着喻清手机里的订单信息,语气冷漠:“这个叶禹,住在隔壁那栋楼。” 第3章   明明现在阳光灿烂,气温也不低,但喻清总有种空气被冻住了的感觉。   他盯着手机屏幕上的订单信息看了好一会,又抬起头来看了看面前的鬼。沉默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你不是叶禹?”   眼下暑气太盛,对鬼特别不友好。   那位被误认为叶禹的大兄弟冷着脸,因受不了暑气缩在了角落里,“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叶禹?”   喻清下意识回怼道:“可你也没说过你不是啊。”   说完,喻清又十分暴躁地抓了把头发。   他送错了订单被扣钱是小,扰乱别人的命格是大。   “不是叶禹你跳什么楼!珍爱生命懂不懂!”喻清深吸了口气,又一次点开了手机上的简易版生死薄,“叫什么名字。”   如果寿数剩得多,他还得把人送回去。如果寿数将近……那就给这人的下辈子开个小灶,算作补偿。   “穆远之……”   即使变成了鬼,穆远之的声音依旧清清冷冷的。   喻清感觉耳朵有些痒,他抬手替穆远之挡住了那些扑面而来的暑气。然后一边翻着生死薄一边在心里祈祷这人的寿数不要太长。   “怎么会这样?”喻清看着生死薄上穆远之的名字,眉头紧皱。   穆远之的名字,居然和昨天陈旭的父母与哥哥一样,变成了灰色。   而且,生死薄上没有穆远之的寿数。   生死薄上记生死,从未有过只有名字没有寿数的例子,也没有魂魄已经凝炼,名字却变成灰色的例子。   “你……”喻清偏头看着穆远之,表情复杂,“你不是人?”   这世上只有天界不归冥界管。   可如果这人是天界的,死了也该归位才对。   “两分钟前刚死。”穆远之看了眼时间,语气冷淡,“你现杀的。”   喻清:……   喻清觉得这事和他完全没关系,“你分明是自己掉下去的!”   这人搁这碰瓷呢?   “你吓的……”穆远之抱着胳膊,低头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矮了大半个头的娃娃脸青年。   接受马克思主义这么多年,突然看到个人朝自己飘过来被吓到很正常。   就算这个阿飘长得好看也不行。   喻清总觉得这人在碰瓷,但又没有证据。他捏了捏指节,问:“你不是叶禹,那你站在窗台边干嘛?”   那个架势,一看就是要跳/楼啊!   “老子在修空调。”   粗口都爆出来了,看来是真的气得不轻。   穷鬼喻清并没有见过空调,作为一只鬼他也不需要空调。一时间,喻清觉得可能真是因为自己的原因,他沉默了半晌后认真道:“我会送你还阳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生死薄上没有穆远之的寿数,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人的名字是灰色的,但不管怎样他都命不该绝。   至少不该绝在他手里。   “我要去找叶禹。”喻清还记得自己那倒霉客户,偏头看着穆远之,好脾气地问道:“你是在这等我,还是和我一起去?”   “一起……”穆远之看了眼这大太阳,他是有病才在这里呆着。   那个叫叶禹的客户已经死了好几分钟了,喻清赶到事发地点的时候,只看见了一具脸朝地的尸体。   “奇怪,他魂魄呢?”喻清觉得自己今天可能是水逆,“不会被晒死了吧?”   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但那属于极少数,比他阴差阳错吓死了穆远之这种事发生的概率还小。   喻清正纠结着,肩膀忽然被人拍了拍。   “那是什么?”穆远之指向了楼上的某处。   只见一大团如黑雾一般的东西笼罩着楼上的某层,如同黑云压城似的,压迫感十足。   喻清顺着穆远之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脸色顿时更加难看了。   “该死,来晚了。”喻清直接飞进了那团黑雾中,被扑面而来的血腥味打了个正着。   被黑雾笼罩的那层楼,是叶禹的家。   和穆远之家里的干净整洁不同,叶禹的家已经不能说是家了。   地板砖和墙上到处都是血迹,一个身体只剩下一半的女人死不瞑目,恐惧定格在脸上,而在女人的尸体旁边,还有一个正在哭的小男孩。   客厅的正中间,已经变成厉鬼的叶禹正朝着小男孩伸出了手。   “这是案发现场?”穆远之看着这一幕,居然还挺淡定。   喻清只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他抬手打开了叶禹,脸色微沉,“住手!孩子是无辜的。”   “他一个野种有什么无辜!”被怨气吞噬的叶禹明显听不进去,“让开,不然连你一起杀。”   厉鬼之所以叫厉鬼,就是因为他不讲道理。而且那股怨气没办法驱散,所以只能选择击杀。   眼看着叶禹朝小男孩伸去了魔爪,喻清冷着脸,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了三个钢G,朝着叶禹扔了过去。   钢G在飞出去的那一瞬间,被淡蓝色的火焰所包裹。它们在叶禹四周飞速转动,形成了一个牢笼。   “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喻清说话的时候明明十分严肃,但因为那张娃娃脸,总给人一种小孩装大人的感觉。   果不其然,叶禹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收手?我对这个贱人掏心掏肺,结果她出轨给我戴绿帽子,你怎么不让她收手?”   叶禹指着地上的女人,表情狰狞,“我不过就是想安安分分过日子而已!”   喻清听着这话,也觉得这人有点惨,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下辈子,你会有一个美满的人生的。”   “我不需要。”叶禹不顾那淡蓝色火焰的灼烧,直直朝着小男孩扑了过去,“我不需要下辈子。”   喻清刚想阻止,却是被穆远之给拦住了。   “让他动手吧。”穆远之忽然开口道:“只要他下得了手。”   叶禹的脚步顿住,看向穆远之的眼神格外不善,“你什么意思?”   小男孩已经哭得没声音了,小小的一团蜷缩在地上,看上去格外可怜。穆远之伸手戳了戳小男孩的脸,朝着叶禹笑了一下,“字面意思。”   这话说得有些神叨叨的,叶禹抬手朝着小男孩打了过去,却在打到一半的时候硬生生停住了。   因为小男孩突然睁开了眼睛,用嘶哑的声音叫了他一声爸爸,还一边叫,一边朝叶禹爬了过去。   在被小男孩抱住腿的那一刻,刚刚还怨气四溢的叶禹突然和泄了气一样,僵在了原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脸上的表情变化了好几次后,才缓缓蹲下身抱住了小男孩。   而在那一刻,叶禹身上的怨气消散了个干净。   喻清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   直到他带着穆远之和叶禹回到了冥界,又把叶禹送到了该去的地方后,才反应过来。   “你两句话就让他清醒了?你是传销头子?”喻清都已经做好了击杀叶禹的准备了,没想到居然被他三言两语就解决了。   “传销是违法的。他只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心里还是想要一个放下的理由。”穆远之说着打了个哈欠,声音带着一丝倦意,“我住哪?”   喻清听到这话,有些头疼。   这份工作安排的宿舍是单人间,这也意味着,要么他把宿舍让给穆远之,要么他和穆远之同住一屋。   喻清纠结了两秒,十分淡定地开口:“和我住。”   反正他是不可能再去睡桥洞的。   穆远之显然没有意识到这句话的含义,只以为是个喻清住同一个房子。   直到喻清打开房门,他看到那狭窄的卧室,以及卧室中唯一的床,嘴角抽了抽。   穆远之没忍住道:“你家里人,都不给你烧纸的吗?”   “我劝你谨言慎行。”喻清瞪了他一眼,“我可是鬼王,小心我让你下辈子投胎成猪!”   说完喻清又道:“我出去一趟,你在这等我,不要乱走。”   冥界的法律条文没有人间那么完善,刚入冥界的小鬼如果没鬼护着,被揍的几率是百分之百。   和穆远之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以后,喻清就朝着范明的住处杀了过去。期间因为收到条催款短信,杀过去的脚步顿时更快了些。   “醒醒!快借我点钱!”喻清抓着范明的衣领,硬生生把鬼给晃醒了。   范明被强制开机,脑子里一片空白,“啥?”   喻清重复了一遍,“借钱,快点。”   赶着交罚款呢。   范明听到这话,一下被吓醒了。他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借钱?”   说着,范明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喻清的额头,有些惊奇,“也没发烧啊,难不成去送订单的时候脑子被门夹了?”   喻清可是宁愿去睡桥洞都不愿意借钱的鬼。   “别动手动脚的。”喻清往后退了一步,一脸嫌弃,“我就是……遇上了点事。”   主要是这罚款不及时交,是会翻倍的。   “什么事能让你开口说出借钱这两个字?”范明顿时起了好奇心,“说来听听?”   范明是出了名的碎嘴子,要是告诉了他,只怕整个冥界都会知道他送错了订单,还摔死了个人。   可范明又是对还阳这事了解最多的鬼,他要把穆远之送回去,少不了范明的帮忙。   喻清纠结的表情全刻在了脸上,一会变一个脸色,本来挺好看的娃娃脸和抽筋了似的,极其扭曲。   “那个,你要是不想说可以不说。”范明觉得自己没那么想知道了。   然而喻清终于是给自己做好了心里建设,看着范明语气严肃,“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你要确定只有你一只鬼知道。”   这氛围太过严肃,范明正经了不少,“怎么了?是西方那群傻逼打过来了?还是忘川河又涨水了?”   “不是……”喻清被范明的想象力惊了一下,说:“也没那么严重。”   范明顿时松了口气,“那就行,只要不打扰我睡觉,都不是什么大事。”   他又一次躺回了床上,懒洋洋道:“所以你到底因为什么是要借钱?”   “也不是什么大事。”刚刚严肃的氛围被范明一闹,顿时也严肃不起来。喻清靠在沙发上,慢吞吞地说:“就是我一不小心……吓死了个人。”   范明:“哦,那确实……”   范明:“你说什么!” 第4章   范明这个反应不是一般的大,搞得喻清忽然有些心虚。   他下意识摸了摸鼻子,又仰头看着天花板,支支吾吾道:“就……我这不是太久没去过人间,走错路了嘛。”   但他觉得主要还是怪穆远之。   范明沉默了好一会,才朝着喻清竖了个大拇指,“不愧是你。”   他居然觉得,不算意外。   “那个人呢?”范明问道。   “被我带回来了。”喻清也是悲伤,他穷了这么多年,头一次给别人花钱,居然还不是自己对象。   这次的罚款,让他本就不富裕的账单更加雪上加霜。   范明不知道喻清脑回路已经偏到外太空去了,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道:“他还剩多少寿数?冥主不在,还阳有些麻烦。”   范明的想法和喻清不谋而合,如果寿数将近,干脆直接送人投胎。   反正也已经死了。   说到这,喻清的表情又严肃了几分,“我查不到他的寿数。”   “生死薄上,只有名字没有寿数。”   范明闻言,眼睛瞪大了几分,“没有寿数?他不是人?”   不等喻清回答,他又自己推翻了这个言论,“若不是人你也不可能将他带回冥界。”   喻清听着范明嘀嘀咕咕念叨了许久,有些不耐烦地揉了下耳朵,“他是谁不重要。”   “对,你送他还阳才是。”范明拍了下脑门,从床底下拖出了一个很有年代感的大箱子。   那箱子里,满满当当的全是古籍。   “容我找找。”范明直接翻了起来,“我前几天才看到过它。”   冥界并没有灰尘,但喻清总觉得有些呛。   他看着在不停扒拉书的范明,犹豫了一下,把人提了起来,“等等,我们先解决最重要的一件事。”   “还有啥事?”范明眨了眨眼睛,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你不会……把那大兄弟的魂魄打散了吧?”   范明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他说完直接把手里的书扔进了喻清怀里,转身收拾包袱,“别说你认识我,咱俩不熟。”   “不是……”喻清有些无奈,他一手抓着范明的衣领,一手朝鬼伸了出去,摊开手掌,“先借我点钱交罚款。”   范明:……   他迟早和喻清绝交。   虽然范明真的很想打死喻清,但由于双方武力值差距太大,也就只能想想。   他一边骂骂咧咧的把钱给喻清转了过去,一边继续翻找着记载还阳的古籍。   在掏空了大半个箱底以后,范明可算是找到了那本书,喻清下意识瞟了一眼,总觉得这本书有些眼熟,于是问了一句,“你这书哪来的?”   范明愣了一下,回忆了好一会才说:“这不是你当年送我的吗?”   喻-究极学渣-清完全没印象,估计是自己当年从冥主那里继承过来的,也就没管。   他抬手接过书,看过了内容以后,表情忽然变得不太好。   喻清看了看书中写的还阳所需要的材料,又抬头看着范明,颇为认真道:“要不我直接杀鬼灭口吧。”   “除非你也不想活了。”范明拍了拍喻清的肩膀,“别的鬼我不知道,但无宥肯定不会放过你。”   整个冥界都知道喻清和无宥不合,三天两头就得打一架。但无宥打不过喻清,所以每次只能靠扣喻清的工资来公报私仇。   久而久之,喻清就成了整个冥界最穷的鬼。   “这些东西,真的能找到吗?”喻清指着书上的某处,“情人泪,玲珑骨,还魂草,彼岸花……要不还是杀鬼灭口吧。”   “既然有记载,就肯定能找到。”范明默了一瞬,“至少,彼岸花这不是有一堆嘛。”   喻清仰头看他,“冥主不在,谁能摘?”   范明被噎了一下,偏偏还无法反驳。他沉默了一会,木着脸说:“那你还是杀鬼灭口吧。”   ――   这还是穆远之头一次住这么小的房子。   逼仄的房间让他有种躺在棺材里的窒息感,尤其是卧室里连个窗户都没有,让这窒息感更重了几分。   尽管穆远之告诉了自己很多次他已经死了,不要在意这卧室的阴间设计,但还是克服不了心里的不适。   毕竟当了二十几年的人,突然变成鬼,一时间接不了地府也是很正常的。   客厅比卧室稍微大一点,但也没好到哪去。穆远之在客厅里走了一圈,看着椅子和桌子之间的那点距离,捏了捏眉心。   看来他变成鬼的第一件事,还得是赚钱。   就在穆远之准备研究一下冥界的经济运作时,忽然看到了墙上挂的一幅画。   那幅画并不算起眼,至少之前穆远之并没有注意到。但自从目光对上以后,那幅画的存在感顿时强烈了起来。   穆远之盯着那幅画看了好一会,脑海中突然涌现了几个模糊的片段。   没等他细想,身体就不受控制朝那幅画走了过去,指尖也缓缓触到了画纸边缘。   下一秒,那幅画突然发出了道金色的光,穆远之只觉得脑袋一疼,居然直接晕了过去。   ――   从范明家出来以后,喻清差点被生活的重担压垮。明明他还年纪轻轻……好吧也不算年轻,就背上了沉重的债务。   喻清纠结着回到了家,才刚推开门,差点没被吓死。   狭窄的单人间可以说是一览无余,喻清一推开门,就看见了倒在地上的穆远之。   那人,正被淡淡的黑气笼罩着。   “穆远之?”喻清虽然很想杀鬼灭口,但也没想真让他出事。   穆远之苍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唇齿还在微微发抖。   喻清急忙把人扶到了床上,他伸手,指尖按在穆远之的额头上,只见一道华光闪过,那黑气被驱散了不少。   过了大概两分钟,躺在床上的穆远之缓缓睁开了眼睛。   “你……”喻清收回手,心情突然复杂了不少,“你居然魂魄不全。”   他在冥界呆了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不全的魂魄还可以凝炼成鬼的例子。   这人,是天赋异禀吗?   “不对,魂魄不全过不了奈何桥……”喻清小声嘀咕了一句,头疼得更厉害了。   他想送穆远之去转世都不行。   这岂不是摊上个甩不掉的包袱!   穆远之脑子昏昏沉沉的,耳边的声音也都失了真,根本没听清喻清在说什么。他躺在床上缓了一会,才沙哑着嗓子问:“你说什么?”   “我说……你不能长时间呆在冥界。”喻清木着脸,心想自己可真是惹上了一个大麻烦,“你魂魄不全,如果长时间呆在冥界会魂飞魄散的。”   穆远之半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他一手按着太阳穴,表情有些痛苦:“我刚刚怎么了?”   “被阴气反噬了。”喻清回他说。   喻清见穆远之的表情好了一点以后,才又开口问道:“你是不是没听我的话,出门了?”   他的屋子里应该不会有那么多阴气啊。   穆远之皱了皱眉,“我没出门。”   说着,他又伸手指了指门外那副挂在客厅墙上的画,说:“我就看了眼那幅画。”   那幅画是喻清为数不多的家当之一。   喻清顺着穆远之的手指看了过去,表情有些诡异,“你该不会冒犯那幅画了吧?”   穆远之嘴角一抽,有些搞不懂喻清的脑回路,“我冒犯一个老头?”   他吃饱了撑的?   “放尊重点,那是我上司。”喻清抱着胳膊啧了一声,“你要是得罪了他,下辈子可能真的要变成猪了。”   穆远之按了按额角,“阎王?”   喻清点了下头,又纠正道:“是冥主。阎王那是你们人间的叫法。”   穆远之并不明白这两个称呼的区别,也没想问,但喻清难得热心,居然给和他解释了。   “其实一开始是叫阎王的。”喻清一边说,一边递了杯水给穆远之,“但是我那上司极其臭屁,他觉得阎王叫着不好听,所以非让我们叫他冥主。”   穆远之抿了一口,有些好奇,“阎王是个老头?”   人间的书中为突出鬼的狰狞,有关于阎王的画像总是凶神恶煞的,看不出年纪。   “那倒不是。”喻清回忆了一下几千年未见的上司,一时半会没想起那人的模样,于是随口道:“他是个年轻的扒皮。”   他刚死那会,因为冥界的劳动力不多,直接被冥主来了套996工作法,还一干就是上千年。   “你对你上司意见挺大啊。”穆远之看着喻清那张娃娃脸上的幽怨表情,没忍住笑了一声,“不怕被扣工资?”   “托你的福,刚被罚了款。”喻清拉过椅子往后一靠,“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没钱。还阳的材料不好找,你也不能在冥界久留。所以,在你还阳之前,得和我一起去打工。”   “我可以帮你申请一份工作,但作为房东,你得上交一半工资。”   穆远之:……   穆远之嘴角抽了抽,没忍住道:“你说的时候,可以不用带着副奸计得逞的笑容。”   “哦……”喻清揉了揉脸,“习惯了。”   他刚说着,手机突然响了一声。   【配送员996,鉴于你的订单配送情况极其不好,请尽快前往xx房开会。】   喻清脸上的笑容一僵,总觉得自己的钱包上挂了个危字。   这会,该不会是个大会吧? 第5章   这会不知道会开多久,而且也不知道开会的都有谁,喻清也不敢带着穆远之。他想了想,抬手给穆远之画了个圈。   “你就在这呆着,不要走动。”喻清怕穆远之害怕,还特意补了一句,“我很快就回来。”   他这么贴心,穆远之应该很感动吧!   然而穆远之的脸上不仅没有任何感动的表情,甚至还露出了一个冷笑,“你是不是还要给我买个橘子回来?”   “啊?”喻清并不能理解穆远之的意思,他思索了一下,觉得这应该是穆远之在暗示他自己想吃橘子,“冥界没有水果,你要是想吃的话……我也没钱。”   穆远之:……   穆远之忍不住搓了把脸,躺在床上装死。   喻清见状,也没多说什么,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确定阴气不会进卧室以后,才急匆匆赶到了开会的地方。   他来的不算晚,但会议室已经坐了许多鬼了。喻清才刚进去,就看见了他生平最讨厌的鬼,没有之一――无宥。   喻清选了个离无宥最远的地方,等又断断续续来了几个鬼,会议才正式开始。   讲话的是死了没app的研发鬼员,由于他死的时候已经是地中海了,所以变成了鬼也没有头发。那颗反光的脑袋特别像个大灯泡,莫名吸引喻清的注意力。   只是他一开口,就莫名催眠。   这个会主要是科普了一下如何最大程度满足客户心愿以消除怨气,开的时间还挺长,喻清都快听睡着了,才终于结束。   在离开时,喻清和无宥十分冤家路窄的在门口撞到了。   “没长眼?”喻清对无宥一向没有什么好态度,“我先来的。”   作为一个懒癌晚期患者,喻清一向都是本着能当朋友坚决不有敌人的观念,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从无宥入冥界的那一刻开始,就看喻清不顺眼。   喻清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为什么,最后把这归为了傻逼对帅哥的嫉妒。   虽然无宥长得也挺好看的,但那不重要。   反正也没有他长得好看。   “你还有三期的罚款没交。”无宥掀起眼皮,淡淡地扫了喻清一眼,“再拖几天就要翻倍了。”   “你他妈――”喻清脑门上跳起了个小青筋,他忍了忍,努力把揍无宥一顿的想法压了下去,“我会交的。”   他迟早得套无宥一次麻袋。   最后喻清屈服于金钱压力,往后退了一步,让无宥先出了门。   “这小心眼到底是怎么坐到管钱的位置的?”喻清磨了磨牙,突然有点怀念他那个996的扒皮上司了。   虽然扒皮,但给的多啊。   想到自己的三期罚款,喻清忍不住流下了贫穷的泪水。   他的余额是真的告急了。   喻清走出门,还没呼吸两口新鲜空气,就被扑面而来的阴气呛了个正着。   “这阴气怎么也越来越重了。”喻清捂了捂鼻子,正想吐槽,突然又想到了些什么。   他眼珠子转了转,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笑。   死了没app招聘室。   “你的意思是,他可以化解怨气?”管招聘的鬼扶了扶眼镜,看向喻清的眼神带着几分严肃,“喻清大人,这事可开不得玩笑啊。”   喻清也是一脸严肃,不过他那张娃娃脸不管怎么板着都有一股卖萌的感觉,“我什么时候在这种事情上开过玩笑。”   他顿了一下,又说:“不过这个鬼才目前十分缺钱,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你懂我意思吧?”   眼镜鬼默了默,而后在喻清的注视下缓缓点了点头,“如果他真的有办法化解怨气,我们当然会以高薪聘请。”   “你的意思是,我在骗你?”喻清收敛了表情,露出了个带着冷意的笑,“我可是冥主亲封的鬼王,这冥界不会有鬼比我对怨气的事情更上心了。”   眼镜鬼被喻清的表情吓到了,他有些紧张地扶着眼镜,连忙点头应和,“是是是,那那个鬼才什么时候有空来签一下合同?”   听到这话,喻清立马换了个和善的笑容,“他社恐,我是他的代理鬼,我帮他签。”   喻清十分干脆利落地在合同上写下了穆远之的名字,然后开开心心的领着合同和工资卡准备回去。   不过他刚走了没两步,又看到了眼镜鬼桌上的橘子。   “那个鬼才喜欢吃橘子。”喻清指了指橘子,一脸严肃,“他们这种鬼才都比较娇气,你懂我意思吧?”   眼镜鬼:……   他一点都不想懂。   眼镜鬼抹了把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恭恭敬敬地把橘子递给了喻清,“我懂我懂。”   这下,喻清是真的心满意足地满载而归。   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喻清把合同藏了起来,然后握着橘子推开了门,“我给你买了橘子。”   穆远之偏头,看向他的目光并不算友善。   “你这什么眼神啊?”喻清努力压下即将暴富的兴奋,做出了一副严肃的表情,朝穆远之说:“我帮你谈好工作了,工资待遇和我一样,感动吧?”   穆远之没说话,就差把「你看我想搭理你吗」直接写脸上了。   “不过这个岗位竞争很激烈。”喻清剥开了橘子,分了一半给穆远之,“所以从明天起,我得给你做培训。”   这橘子还挺好吃的,喻清咽下了嘴里的果肉,继续说:“免得你丢我的脸。”   穆远之刚想说话,就被喻清塞了口橘子到嘴里,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口腔里炸开,把他要说的话给堵了回去。   “我知道你想感谢我,但是不用谢。”喻清笑了笑,露出了他的小虎牙,“我就是这么助人……阿不,助鬼为乐。”   那口橘子味道还算不错,穆远之的心情好了那么些许。他咽下了嘴里的果肉,这才看着喻清冷冰冰地开口:“你想当谁爹?”   喻清「啊」了一声,一脸懵逼。   ――   这个培训也不算难,主要就是给穆远之科普一下和怨气有关的事宜以及死了没app的运作。   “怨气,顾名思义,就是怨气。”喻清也不知从哪找来了个小黑板,用路边捡的树枝敲了敲,“它是个对三界很不友好的东西,但目前除了冥主没人能对付得了它。”   所以他才能给穆远之争取到那么高的工资。   喻清难得有当老师的时候,所以有些兴奋。只是他哔哩啪啦地讲了一大堆,结果一回头,发现穆远之正用书盖着脸睡觉。   “穆远之!”喻清当即就怒了,直接掐住了穆远之的脖颈,“我劝你不要挑衅我!”   这事关他暴富,容不得差错。   穆远之被惊醒,把脸上的书拿了下来。他换了个姿势躺在沙发上,对自己脖颈上的手毫不在意。   可能是因为刚睡醒,他的声音还带着些嘶哑的倦意,“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词叫学霸。”   喻清当然听过,狐疑道:“难不成你就是传说中的学霸?”   “不是……”穆远之刚说出这两个字,脖颈上的手顿时紧了紧。不过他并没有慌张,而是继续道:“我是传说中的学神。”   喻清:……   喻清吸了口气,把手收了回来,“我一直以为我已经够不要脸了,没想到你居然比我还不要脸。”   哪有自己夸自己是学神的?   “冥界是没有其他鬼了吗?你到底是怎么当上鬼王的?”穆远之反问道。   “我可是冥主亲封的鬼王!”喻清瞪着他,不知道这人想说什么。   而穆远之坐直了身子,淡定地开启了嘲讽模式,“你能活这么久,肯定是因为冥界的鬼都很善良吧?”   “当然不是,他们都打不过我。”喻清下意思说道,忽然又觉得不对劲,皱了皱眉问:“你什么意思?”   穆远之十分了然的点了下头,“懂了,脑子不好,所以全点了武力值。”   喻清被噎了一下,怒道:“书上只是理论,你看的再多没有实践有什么用!”   没等他继续教育穆远之,手机就响了起来。   【您已接收到新的死亡订单,倒计时五天,请尽快完成订单任务。】   喻清没想到活来的这么快,他看了眼大概的订单信息,“居然又是你小区的,你这小区的人不太坚强啊。”   穆远之吸了口气,再次提醒他说:“我是被你吓死的。”   还有,幸存者偏差要不得。   “不重要,该干活了。”喻清说着,抓着穆远之的手臂离了开。   ――   人间今日是个阴雨天。   顾小言坐在天台上,看着楼下的缩影,难得觉得世界安宁。   一阵轰鸣的雷声响起,雨水也一颗颗落下,很快变将世界笼罩在这层白雾中。   他伸手接着雨水,视线也被这一片白茫茫模糊。顾小言的思绪不自觉飘远,直到第二声雷响时,才收了回来。   他刚准备起身了回家,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请问你是顾小言吗?”   这个声音出现的太过突然,顾小言被吓了一跳。他刚想扭头,结果一个重心不稳,居然从天台上摔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喻清觉得自己可能并不能胜任这份工作。   第一个订单因为走错路得了差评不说,还背上了个包袱。第二个订单好不容易没有错路,结果差点背上条人命。   他是流年不利,今年克人吗?   在顾小言掉下去的那一瞬间,喻清感觉自己死了多年的心脏猛烈跳动,他想都没想,直接伸手抓住顾小言的胳膊,把人拉了上来。   “虽然你快死了,但你还有五天才会死,要珍惜生……”喻清正打算教育顾小言一番,结果在看到这人的脸时,忽然哑了声,“是你?”   这是那天在地铁口给他指路的小男孩。   顾小言也有些惊讶,他抹了抹脸,看着喻清,“大哥哥?”   他那天见喻清一直在地铁口四处晃悠的时候就觉得这人可能脑子不好,但没想到他居然是个神经病。   再一想刚刚喻清说「还有五天才会死」的话,顾小言脑子里闪过了不少精神病杀人的新闻。   他心中恐惧加深,眼珠子控制不住地四处乱转,却始终没落到喻清身上。   “那、那个……”顾小言挣开了喻清的手,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我妈喊我回家吃饭。”   喻清「哦」了一声,没做阻拦。   这场雨越下越大,黄豆般大小的雨珠霹雳啪嗒地打在地上,听上去分外嘈杂。   顾小言正打算越过喻清离开,刚走了两步,忽然看到天台上还有个人。   男人穿着一件普普通通的黑色T恤,不过因为身形修长而且气质出众,硬是把那T恤穿出了高定的感觉。   眼下天光暗淡,顾小言看不清男人的脸。但路过这人身边的时候,顾小言措不及防的和他来了个四目相对。   那是一双很好看的桃花眼,但眸子里无悲无喜,甚至还有几分与尘世脱离的淡漠感。   顾小言莫名觉得这男人有些眼熟,但一时间他想不起来这人是谁。   再加上这诡异气氛的渲染,顾小言只觉得背脊一凉,加快了离开的脚步,匆匆下了天台。   “我长得很吓人吗?”喻清摸了摸自己的脸,虽然他对自己的娃娃脸十分嫌弃,但这张脸好歹也入选了冥界十大帅脸之一啊!   穆远之并没有接话,而是说:“他是觉得你是神经病。”   喻清:……   喻清磨了磨牙,盯着穆远之冷漠开口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死了,就可以不用珍惜生命了?”   “任谁被一个陌生人说你快死了,都是这个反应。”穆远之无视了喻清的炸毛,声音不急不缓地说:“或许你应该先学一下怎么和人交流。”   喻清嘴角抽了抽,看着穆远之那张脸,把心里那点火气压了下去。他默了默,问道:“所以你有什么好建议?”   “要消除怨气,首先得知道他为什么会产生怨气。”穆远之抬脚,往里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着喻清问:“你应该,能让别人看不见你吧?”   ――   顾小言几乎是逃一般的回到了家,但到家门口时他又停住了脚步。   身上的雨水顺着袖口一滴一滴落下,不过片刻就在门口留下了一大块湿濡的印记。   顾小言揉了揉脸,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慢吞吞地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妈妈,我回来了。”顾小言说完,才发现屋子里并没有人。   空荡荡的房屋里有一种近乎压抑的寂静,顾小言抬手开灯,被刺目的白炽灯光晃了下眼睛。   “不在家啊。”顾小言盯着地板砖看了好一会,忽然叹了口气。   他先是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然后回到卧室从书包里掏出了一张试卷,坐在了书桌前。   “这一次,他们应该会夸我了吧?”顾小言看着试卷上只扣了两分的分数,幻想着等会父母回来后夸他的场景,嘴角微微勾了勾。   他把卷子放在一旁,伸了个懒腰,“那大哥哥长得还挺好看的,可惜是个神经病。”   刚跟着穆远之进来的喻清听见这话,十分想教育一下顾小言。   “他就是传说中的熊孩子吧。”喻清木着脸,有那么些不高兴。   穆远之沉默了一下,委婉道:“这三个字,可能更符合你。”   “你他妈……”喻清深吸了口气,觉得如果哪天他杀鬼灭口了,都是穆远之这张嘴害得。   顾小言并不知道自己身后有两只鬼。   他本来正看着窗外发呆,结果手机忽然振动了一下,有人给他发了消息。   是一条游戏邀请。   【莫挨老子线】:快快快,四缺一,就等你了。   顾小言皱了皱眉,正想拒绝,但又确实心痒痒――他已经一个月多没玩过游戏了。   “就玩一局……”顾小言说着,点了确定。   游戏很快就开了局,顾小言原本紧皱的眉头也渐渐松开,和同学有说有笑地聊着天。   “看上去挺正常的啊。”喻清撑着下巴,看着顾小言的游戏操作,没忍住吐槽了一句,“就是这游戏打的是真的菜。”   他之前在冥界当无业游鬼的时候,还挺喜欢玩这款游戏的。   虽然他也打得菜,但比起顾小言还是好上不少的。   “你……”穆远之嘴角抽了抽,忽然觉得自己遇上这鬼,死的也不冤,“你们冥界是没有鬼了吗?”   怎么派了个这么心大的来做任务。   重点是顾小言游戏打的菜吗?重点明明是顾小言刚刚的表情啊。   喻清抬起头,“你是不是在内涵我?”   “不是……”   喻清哼了一声,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完全浮现,就又听见穆远之说:“我是在光明正大的讽刺你。”   “穆远之!你是不是想打架?”喻清捏了捏指节,已经准备上手了。   不过他还没碰到穆远之,就听见了一声脚步声,喻清下意识拉着穆远之躲了起来,完全忘记了别人看不见他们。   顾小言戴着耳机,并没有听到脚步声,他刚操作着自己的游戏人物拿下了个人头,脸上露出了个挺开心的笑。   下一秒,房间的门就被人推开了。   “顾小言!”顾母沉着脸,看上去心情并不好。她的目光落在了顾小言的手机上,脸色更黑了几分,“你又在打游戏?我说过多少次了,游戏给不了你未来!”   顾小言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扔下了手机,耳机里游戏的音效还在耳边回荡,队友的声音也没消失,但此刻他都顾不上了。   “我不是……”顾小言想解释,但因为太过慌张,好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而顾母也并没有想听他解释的意思,沉着脸继续说道:“爸爸妈妈每天上班回来已经很累了,你怎么就不能懂点事,让我们少操点心呢?有打游戏的时间,你为什么不能做做家务?你已经高中了,不是一二年级不懂事的小学生……”   明明都是些很普通的字眼,可组合在一起,格外伤人。   顾小言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在顾母的谩骂声中,颤巍巍地把自己只扣了两分的试卷递了过去,小声道:“我不是沉迷游戏……就是这个月为了考试太累了,所以想放松放松。”   这次的试卷虽然简单,但易错点也不少。   能考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他应该……能得到表扬吧?   顾小言心中怀着隐秘的期盼,慢慢抬起了头,却看到顾母皱得更深的眉头。   想象中夸奖的话并没有出现,反而是一句淡淡的诘问在耳边响起:“为什么不是满分?”   顾母的声音本来就比较尖,此时此刻还多了几分刻薄的意味,“楼下你李阿姨家的儿子,次次都能拿奖学金。我每次和她们聊天,都不敢聊你的成绩……”   窗外的雨还在下,分明没有打雷,但顾小言总觉得自己听到了雷鸣声。   也不知道顾母说教了多久,才终于是离开了顾小言的卧室,恢复安静的那一刻,顾小言觉得有些冷。   他慢吞吞捡起落在地上的试卷,大脑一片空白。顾小言想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努力总是得不到肯定呢?   明明他已经很努力了,为什么就是得不到一句表扬呢?还是说……他真的这么没用,已经没有活在世上的意义了?   纷乱的情绪不断在脑海中浮现,一次比一次极端。   “现在人类的教育方式,这么可怕吗?”喻清很少和年轻鬼交流,十分跟不上时代,“难怪他怨气这么重。”   换作是他,他也受不了。   “这个教育方式有问题。”穆远之抿了抿唇,虽然他没养过孩子,但将心比心,不论是谁都不喜欢被比较。   尤其是这个比较,还带着贬低的意味。   喻清「啊」了一声,一手握拳在另一只手的掌心锤了一下,“所以这就是他的心结,那我不就可以……”上去给顾小言洗脑了。   话还没说完,顾小言身上的怨气忽然成倍的增长,黑压压的雾气顿时填满了整个房间。   不等喻清有所动作,顾小言忽然又从书包里掏出了一个小药瓶,抖出几个药片吞了下去。   而刚刚还泛滥的怨气,居然在顾小言吞下药片后又悉数被压了回去。 第7章   喻清活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这情况。   他急忙扒开了顾小言的书包,看着里面的小药瓶愣愣出神:“这什么灵丹妙药,居然还能压制怨气?”   现在的人类已经这么牛逼了吗?   穆远之皱了皱眉,也凑了上来。他看着喻清手上的小药瓶,陷入了沉默。   “还真是灵丹妙药?”喻清见穆远之这个样子,好奇心重了几分,“可你们不是不准修仙了吗?”   他记得好几百年前就没有修士了啊。   “这是普通的治疗抑郁症的药物。”穆远之的表情凝重了几分,“不过他刚刚的状态不像是抑郁症发作。”   穆远之没得过抑郁症,但不管是抑郁症发作的状况还是药物发挥作用的时效,都和顾小言刚刚的表现对不上。   “看来这药有问题啊。”喻清刚准备问问顾小言,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穆远之拉着离开了顾家。   外面的雨还没停,甚至有种越下越大的感觉,整个世界都被滴滴答答的声音填满。   喻清被拉出来的时候有些懵,他挣开了穆远之的手,眉头紧皱,“你最好给我一个妨碍公务的理由。”   不然就算是有这张好看的脸,他今天也要揍穆远之一顿。   “你们上岗以前都不培训吗?”穆远之已经想象到喻清突然出现在顾小言面前,然后顾小言被吓死的画面。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下雨的缘故,穆远之的声音有些冷,“时代变了,我们已经不信鬼神很久了。”   喻清愣了一下,许久都没说话。就在穆远之以为他自闭了的时候,喻清才又小声嘀咕道:“难怪这么多年都没人给我烧过贡品……”   听声音还挺委屈的。   穆远之叹了口气,压着性子给喻清科普了一下无神论,然后叮嘱了他好几遍,不要随便出现在人类眼前。   尤其是突然出现。   喻清「哦」了一声,还算是乖巧,不过没过几秒,他又酸溜溜地说了一句,“你懂得还挺多啊。”   穆远之瞥了喻清一眼,没搭理这句话,而是问道:“要回去守着顾小言吗?”   喻清摇了摇头,“我在他身上留了标记,不用一直守着。”   说着,他打了个哈欠,声音带着几分倦意,“时间不早了,回去睡觉吧。”   “回冥界?”穆远之问。   喻清又摇了一下头,说:“去你家。”   因为穆远之要还阳的原因,喻清把他的遗体保存的很好,也抹去了他已经死亡的痕迹。至于那些认识穆远之的人,只会以为他是有事出了趟远门。   穆远之根本来不及反驳,就被喻清拉着进了自己的家。而在进门以后,喻清还毫不见外地霸占了他的床,整个鬼以一个大字型躺在床上,是真的一点也没客气。   穆远之闭眼吸了口气,咬着牙道:“这好像是我的床。”   “你都睡过我的床了,我当然要礼尚往来一下。”喻清赖在床上,差点落泪。   这是他几千年来睡过的最好的床了。   该死的有钱人。   那个狭小的单人间只有一张床,而喻清为了弥补自己误杀的错过,主动把床让给了穆远之,自己去睡了沙发。   眼下穆远之还真不好说什么。   他看着喻清抱着自己的被子在床上滚了一圈,突然觉得有一口老血梗在了喉咙里,死活吐不出来。   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穆远之利落地离开了房间。   房间里的陈设还是他离开时的模样,一切都那么熟悉,可又有些陌生。   穆远之坐到了沙发上,心情复杂,“早知道就不把那个出差推掉了。”   如果他那天没有休假的话,现在也不会离开这个美丽的人世。   人的情绪有些时候总是莫名其妙。现在看来,变成了鬼也不会改变。   穆远之放任那些伤春悲秋的情绪在心底蔓延了一会,才慢悠悠地起身,打算去给自己泡一杯茶。不过他在握住茶叶罐的那一瞬间,眸中的眼神锐利了几分。   他的茶叶罐,被动过。   就在穆远之想仔细检查一下的时候,喻清突然开门走了出来,“穆远之,你的手链掉了。”   喻清把手中那串朱红色的手链递给穆远之,刚打算回去,又瞧见了穆远之手里的茶叶罐,于是多问了一句:“你手里,是什么?”   长着娃娃脸的大龄老鬼好奇心异常重,什么都想碰两下,他戳了戳穆远之手里的茶叶罐,问道:“这是吃的还是玩的?”   “是茶叶……”穆远之觉得这个时候的喻清莫名像他邻居家想吃小鱼干的猫。他握拳抵在唇边笑了一下,难得客气地问道:“想喝吗?”   喻清只犹豫了零点零一秒,然后矜持地点了点头,“既然你这么想孝顺……诶诶诶,别拿走啊!”   喻清连忙把茶叶罐抢了回来,还不忘吐槽道:“你这么大个男人,怎么这么小心眼?”   斤斤计较,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   穆远之冷笑了声,转身烧水。   “这还差不多。”喻清美滋滋地瘫在沙发上,指尖在茶叶罐上敲了两下。   刚刚还带着笑意的脸忽然严肃了几分,喻清坐直了身子,认真检查了一下茶叶罐。   穆远之把插头插上后,刚走过来就看到了喻清这动作,于是问了一句:“你在看什么?”   “你这茶叶罐上,有阴气。”不过很浅,差点就被忽视了。   穆远之听见这话有些意外,他还以为是家里进了小偷,没想到居然不是人?可……鬼来动他的茶叶干嘛?   “不过对茶叶没什么影响,还能喝。”喻清抬手撑着下巴,“我上次喝茶还是在几千年前呢。”   他一向不喜欢这种微苦的东西,但冥主却很喜欢。以往他跟着冥主干活的时候,总会偷偷蹭上一杯。   时间一晃,居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喻清上一秒还在感慨鬼生,下一秒就听见穆远之那虽然好听但极其欠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知道你穷,但也不必一直把穷挂在嘴边。”   “你礼貌吗?”喻清握拳,指节发出了声脆响,“你现在比我还穷,懂?”   对金主爸爸这个态度,是会被扣工资的!   穆远之懒得和喻清计较,刚准备去看看水烧开了没,结果才抬起脚,就听见「砰」的一声,一叠冥币掉落在了他面前。   紧接着,那冥币和下雨似的,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没过一会就在地上堆了个小山。   而从第一叠冥币掉在地上的时候,喻清就抬起了头,眼睛里甚至冒出了见钱眼开的金光特效。   但随着冥币越掉越多,喻清眼中的特效逐渐消失,表情也逐渐麻木。   直到最后一叠冥币落下后许久,他才牙疼似的开口道:“你他娘的,该不会是背后有鬼吧?说,你的靠山是谁?”   他死了几千年都没人给他烧钱,穆远之才死几天,怎么就有人烧钱了!   穆远之对喻清时有时无的智商见怪不怪,他偏头,刚好看见旁边茶几上有个核桃,于是把它递给了喻清,说:“蠢不丢人,出来显摆才丢人。”   “你丫的才蠢!”喻清握着核桃,刚想捏碎,忽然又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啊……不可能有人知道你死了。” 第8章   这堆冥币出现的太过诡异,搞得喻清来来回回检查了好几次,差点怀疑鬼生。   “我的法术没出现问题。”喻清皱了皱眉,难得一次对钱没有兴趣,“所以这堆冥币,到底是谁烧给你的?”   穆远之掀了掀眼皮,不觉有些好笑,“你在问我?”   他无父无母,在人间连个朋友都没有。   他怎么知道这堆冥币是从哪来的?   喻清瘪了瘪嘴,忽然又想起了生死薄上穆远之灰色的名字,沉思了一会说:“或许……是有人和你同名同姓,然后冥币跑错地方了?”   毕竟穆远之的灰色名字,还是个未解之谜。   喻清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他点了点头,决定不再为难自己,“肯定是这样!睡觉。”   “茶不喝了?”穆远之看着喻清头也不回地朝卧室走,问了一句。   喻清摆摆手,打了个哈欠,“不喝了。”   那苦兮兮的玩意,他本来也就不喜欢喝。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前被那堆冥币刺激了,喻清居然久违地做起了梦。   梦中的冥界和现在截然不同,忘川河畔的彼岸花因气流流动而轻晃,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光在河面上撒了一层碎金。   那时候的冥界,还是有光的。   喻清穿着一袭黑衣,蹲在彼岸花丛中,缓缓朝其中一朵伸出了魔爪。   不过手还没碰到,就被一道华光给打了开。   “说了多少次了,这花不能摘。”穿着黑袍的冥主从奈何桥的另一边缓缓走了过来,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怎么又穿这衣服?”   喻清死时年纪小,再加上那张模糊年纪的娃娃脸,让冥主有种带崽子的感觉。   就是这崽子一点都不听话,总让他头疼。   “这衣服好看啊。”喻清收回了手,朝彼岸花投去了一个恋恋不舍的眼神,问道:“为什么不能摘啊?”   他每年都会来忘川河晃一阵,就想偷偷摸摸地带一朵回家,可从来没一次成功过。   这彼岸花又不会谢,他摘一朵应该没事吧?   “因为它是冥界的防线。”冥主抬手揉了揉喻清的脑袋,笑着说:“等花期过了,下一轮一定让你摘一朵。”   喻清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完全没记起彼岸花不会谢,哪来的花期的问题。他张了张口,还想继续说什么,可四周的画面突然扭曲了起来。   “冥主?”喻清下意识仰头,并没有看到冥主的脸,而是看到了一片混沌。   ……   喻清是被惊醒的,他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明明已经没有心跳了,却莫名觉得有些心惊。   “冥主……”   这个称呼陌生又熟悉,熟悉到他还能记得几千年前的点点滴滴,可也陌生到他已经不记得冥主究竟长什么样。   喻清闭上眼睛缓了一会,这才慢吞吞地下了床。他刚打开卧室的门,就和门外的穆远之来了个四目相对。   “我还以为你要长睡不起了。”穆远之收回了正准备敲门的手,淡淡扫了喻清一眼。   “你是不是真觉得我不会揍你。”喻清觉得穆远之总是在自己的底线上反复蹦迪。   但毕竟是自己犯错在先,到底是理亏。   喻清磨了磨牙,心想下辈子一定要让穆远之投胎成只猪。   “我昨晚做了个梦。”穆远之突然说:“梦到了一条河。”   喻清想起了自己的梦,忽然觉得这屋子是不是风水不好。   同时让两个鬼做梦可还行。   “你上辈子应该是淹死的。”喻清拍了拍穆远之的肩膀,随口敷衍道。   客厅里,昨晚从天而降的冥币还堆在那。   喻清忍不住仇了个富,而后眼珠子转了转,换了个人畜无害的表情。   忽悠的话才刚到嘴边,喻清的表情和变脸似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他伸手抓住了穆远之的手腕,说:“顾小言那边有情况。”   ――   今天是周末,顾父顾母难得都在家。   这本该是个其乐融融的时刻,但顾家的氛围却和温馨沾不上一点关系。   喻清他们到的时候,顾父顾母正在吵架。   说吵架有些不太准确,准确的来说,应该是顾母单方面的辱骂顾父。   “你什么都不管,那我嫁给你图什么?”顾母的眼眶有些红,看上去像刚哭过,“孩子是我一个人带的,家务是我一个人做的,你为这个家付出过什么!”   “我嫁给你又靠不住你,那我还不如嫁给一条狗,至少我伤心的时候它还能叫两声。”   顾父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他点了根烟,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这个举动无疑是将顾母心中的怒火激得更旺,她一把夺过了顾父嘴里的烟,摁灭扔进垃圾桶,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完全没有犹豫。   “你……”顾父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不过到底是忍住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他愈发觉得妻子不可理喻。甚至和她多说一句话都觉得心累。   有种,完全无法沟通的感觉。   果不其然,在顾父说出这句话以后,顾母的怒火又到达了一个新的高度,“我想干什么?你说我想干什么?”   “我当初真是瞎了眼,嫁了你这么个没用的男人。”顾母骂骂咧咧的说着,声音一句比一句尖锐,“要不是我,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垃圾桶里捡垃圾呢!你要是有本事,就是把工作辞了自己找啊!”   喻清没看懂这个走向,他用胳膊肘戳了戳穆远之,问道:“这男人是个软饭男?”   顾小言这家庭组成还挺复杂的啊。   “我见过他。”穆远之思索了片刻,终于想起了顾父是谁,“他叫顾堂,是隔壁公司的项目经理,以前我和他们公司有过合作。”   在他对这人为数不多的记忆中,对顾堂的印象还算不错的。   “所以他是软饭男吗?”喻清问。   这个问题穆远之也没有答案,“别人的家事我怎么会知道。”   喻清有些失望地收回了目光,他看了眼还在争吵和顾父顾母,朝顾小言的房间走了去。   虽然八卦很好听,但目前还是任务对象比较重要。   顾小言的房门紧闭,但门锁这种东西对于两只鬼来说,有和没有没什么区别。   喻清进去的时候,顾小言正坐在床边。   他脚下是一张被撕碎的卷子,看上去经历了不少折磨。手边还有一个本子,本子上画满了杂七杂八的线条。   喻清看了两眼,没太看懂。   “他身上的怨气好重。”喻清有些头疼,怨气超过一定量的时候,如果被强行压下去,会反噬的。   可如果不压下去,万一顾小言一个想不开提前自/杀了,又会打乱生死秩序。   外面顾母的声音还在继续,不过隔着一扇门有些听不出清楚。   在又一次吵架声响起的时候,顾小言扯过了一旁的被子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喂……”喻清偏头看向了穆远之,“现在怎么办?”   按照他的进度,现在应该已经完成任务只等勾魂了,结果现在连个任务订单都还没发出去。   “让他吃药吧。”虽然也不知道那瓶药是什么来头,但它确实能压制怨气。   喻清对这个回答不是很满意,但想了想,还是把药塞进了顾小言的嘴里。紧接着,又抹去了顾小言的记忆,强行让人睡了过去。   “我得给他派个订单。”得让顾小言知道可以实现他一个愿望的事情。   喻清说着,把药瓶递给了穆远之,入了顾小言的梦。   梦是内心最真实的感受这话并不假。   顾小言的梦里一片漆黑,好不容易有些色彩,居然还是刺目的红。   “你是……”顾小言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喻清,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这是哪?你想干什么?”   “不用那么紧张。”喻清看着顾小言,语气严肃:“我是死了没app的派送员。现在距离你死亡还有四天,死法割腕自/杀,请问你还有什么遗愿吗?”   顾小言听到这话的时候愣了一下,“自/杀?”   他居然,会自/杀吗?   “不用惊讶,有没有这个念头,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喻清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和善些。   顾小言抿了抿唇,神情有些动摇。他沉默了许久,也不知道是在消化无神论的破灭,还是消化自己快死了的事实。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又一次开口道:“可,我没有什么愿望。”   “你还有四天的时间。”喻清说着,从口袋里摸出来了根香递给顾小言,“想好愿望以后,就点香。”   顾小言点了点头,还想再说些什么时,四周的黑暗突然被强光破了开,而喻清也消失在了眼前。   他睁开眼,和刚刚进来的顾母四目相对。   “日上三竿了你还在睡?”顾母的怒气未消,“难怪成绩一直比不过楼下的小李。”   顾小言深吸了口气,感觉那股莫名的烦躁又涌上了心头,他努力让自己忍耐,一握拳,捏到了个什么东西。   顾小言垂眸,看到了自己手里的香。 第9章   “不对啊,我们为什么要跑?”喻清拉着穆远之跑出了挺远才反应过来,嘀咕道:“她又看不见我们。”   穆远之一脸嫌弃地扯回了自己的手,用他一贯高贵冷艳的语气说:“可能是做贼心虚吧。”   “你活着的时候真的没有人揍你吗?”喻清死活想不通,这么好看的一张脸,怎么就配了那么损的一张嘴。   可真是应了那句话――好好的帅哥,可惜长了张嘴。   穆远之偏头瞥了他一眼,语气淡淡:“因为现在是法治社会,而且我有钱。”   钱这个字大概是除了矮外,喻清的又一个敏感字眼。   他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实在是忍不了了,默默转了下手腕。   “穆远之……”喻清叫了穆远之一声,在他回头的一瞬间,朝着穆远之的脸挥了一拳。   不过,在他拳头距离穆远之的脸还有不到一厘米的距离时,喻清整个鬼被一股力道掀翻,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他刚刚挥拳的那只手也有一股电流流经的酥麻感,甚至还带着些微刺痛。   “你这是,表演杂技?”穆远之挑了挑眉,看着喻清这副模样,不觉有些好笑。   喻清揉了揉酸疼的手臂,看向穆远之的眼神愈发复杂,“你丫的,背后是真的有鬼吧?”   他堂堂一个鬼王,居然还有被制裁的时候。   看来穆远之背后的势力,还挺大。   ――   顾小言被顾母拉着逛街的时候,总有种自己还没睡醒的感觉。   怎么突然……就开启了温情模式?   早上顾小言和顾堂轮流被顾母骂了俩小时。因为他们俩都没有回应的缘故,顾母骂累了也就停了。   吃过午饭后,顾小言就被顾母拉着出了门。   “你觉得这套怎么样?”顾母拿着件死亡荧光色的休闲装在顾小言身上比划了一下,“你去换上我看看。”   顾小言眨了眨眼,有些许迷茫。   不过他还是接过衣服,进了试衣间。   在他们旁边,喻清和穆远之正飘在半空中,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没想到这女人看上去疯疯癫癫的,审美水平还不错。”喻清抱着胳膊,吐槽了一句。   穆远之实在是很难把刚刚那件土里土气的休闲装和审美水平不错联系在一起,他吸了口气,选择不说话。   很显然,顾小言也不觉得那件衣服好看。   他扯了扯身上的衣服,表情有些许难堪,“妈……我觉得这件衣服……”   不适合我四个字还没说出来,顾母就笑着夸道:“我儿子就是帅啊,我之前看网上那些小年轻都这么穿,就觉得挺适合你的。”   喻清看着被那件衣服衬的黑了两个度的顾小言,嘴角抽了抽,“我收回刚刚那句话。”   这审美简直死绝了。   顾小言还想阻止,但顾母已经干脆利落地付了钱,并且带着他去了下一家店。   “去试试这个。”顾母又一次拿了一件挑战穆远之审美极限的衣服递给顾小言。   穆远之实在是没眼看,别过了头,选择眼不见为净。   这家店旁边是家奶茶店,关东煮的味道混合着烤肠味,在空气中漂浮,让喻清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想去哪?”穆远之拉住了准备离开的喻清,声音有些凉,“不做任务了?”   喻清闻着旁边烤肠传来的一阵阵香味,舔了舔嘴唇,说:“以他们的逛街速度,估计还需要好几个小时才会结束,我就去买根烤肠,很快的。”   穆远之一时间也不知道这究竟是谁的任务。   他看了看已经换好衣服的顾小言和笑着夸顾小言真帅的顾母,又看了看眼巴巴盯着烤肠的喻清,无奈扶额。   “你有钱吗?”穆远之给了喻清致命一击。   喻清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颓废了起来,不过还没等两秒,他又眼巴巴的看向了穆远之,“虽然我没有钱,但是你有啊。”   穆远之刚想问他哪来的钱,就想起了之前天上掉下来的那叠冥币。   “我的钱,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句话穆远之还没说完,肩膀突然被喻清拍了一下。   商场里嘈杂的声音顿时如泉水般朝他涌了过来,说话声夹杂着店铺为了吸引顾客放的广告声,吵得穆远之头疼。   “哥哥,我想吃烤肠。”喻清拉着穆远之的衣角,一脸委屈,“给我买好不好。”   穆远之木着脸,刚想怼他,不过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一旁路过的一个小姐姐说:“哇,这对兄弟颜值好高。”   另一个说:“看上了?去要微信?”   “算了算了,那个哥哥看着就很高冷,不过弟弟真可爱。也不知道我用烤肠能不能把他拐过来。”   喻清看着一脸菜色的穆远之,心里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你要是不想让我把你卖给那个小姐姐换烤肠的话,就乖乖借我钱。”   说着,喻清又补了一句:“等我发工资了就还你。”   “这是人间。”穆远之说不上来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你用冥币买烤肠?”   怕不是会被别人报警抓起来。   “想什么呢。”喻清用看土包子的眼神看了穆远之一眼,难得阴阳怪气道:“也对,你刚死不久,不知道也正常。”   喻清拉着穆远之往商场外走了去,然后又七弯八拐地拐了好几个角落,最后走到了一个没有人的小巷子里。   穆远之抱着胳膊,打算看看喻清究竟要做什么妖。   只见喻清跺了两下脚,原本空荡荡的地面突然多出来了一口井。而那口井里,爬出来了一个没有头的鬼。   也不能说是没有头,只是他的头被抱在了怀里,血淋淋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喻清。   “喻清大人。”无头鬼爬出来以后,把脑袋安了回去,恭恭敬敬地朝喻清问道:“请问大人有何贵干?”   喻清拍了拍穆远之,摊出手掌,“钱。”   穆远之可能是被这场面吓到了,居然没像往常一样冷嘲热讽一番,而是直接给了钱。   “换人民币。”喻清把冥币递给了无头鬼,成功获得了几张红色的钞票后,又摆了摆手,说:“行了,回去吧。”   无头鬼恭恭敬敬地点了头,又把脑袋给摘了下来,跳进了井里。   那井出现得突然,消失得迅速,整个过程花了大概不到两分钟的时间。   喻清换到了钱,心情好了不少。他转过头,刚想说些什么,忽然发现穆远之的脸色不太对劲。   “你……”喻清有些好奇,伸手在穆远之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穆远之回过神来,抿了抿唇,“没什么。”   到底是当了那么多年的人,忽然间看到摘脑袋这个动作有些接受不了,甚至还觉得脖颈有些疼。   如果喻清此刻能多分点注意点给穆远之,就能发现他的异常。   只可惜喻清现在满脑子都是烤肠,错过了一个可以威胁穆远之的机会。   “给……”喻清也不好意思吃独食,买烤肠的时候特意买了两根。   “不用……”穆远之还没从那个无头鬼摘脑袋的惊吓中走出来,“顾小言他们呢?”   喻清烤肠还塞在嘴里,说话有些含糊不清,“还在逛街呢。”   人类的东西果然美味。   这烤肠吃得喻清老泪纵横,越发坚定了他要努力赚钱的想法。   只是他才刚吃完一根,第二根都还没来得及享受,就感觉到异样。   “糟了……”喻清抬头看向穆远之,眉头紧皱,“我留在顾小言身上的感应,断了。” 第10章   顾小言已经很久没有和顾母一起逛过街了,距离上一次他们一起逛街,已经过去了好几年。   他记得以前顾母特别喜欢逛街,而且每次一逛就是大半个下午。   他也挺喜欢陪顾母一起逛街的,因为顾母总是会给他买很多好看的衣服,以及各种各样的小零食。   但……可能是时间过去的太久,也可能是这中间发生了太多事情,顾小言并不能找回当年愉悦的心情。   那边顾母依旧在衣架上挑挑拣拣,这边顾小言已经找了个椅子坐下,缓缓吐出了口气。   之前顾母已经给他买了好几件完全不适合他的衣服了,不管顾小言怎么劝说都没用。   为了不让自己的衣柜被那些奇奇怪怪的衣服填满,顾小言选择了不进屋。   只要他不进去,那些奇奇怪怪的衣服就进不了他的衣柜。   但,顾小言还是低估了女人的购买欲。   顾母挑好衣服以后,发现顾小言不在身边,直接出门把坐在外面的顾小言给拉了进来。   “坐外面干嘛?”顾母瞪了顾小言一眼,嗔怪道:“我今天可是特意抽出来的时间给你买衣服,不然我就去打麻将了。”   顾小言觉得这份爱他承受不起。   “快去试试。”顾母把手里的衣服递给顾小言,推着人进了试衣间。   人的耐心总归是有个限度的,忍得了再一再二,忍不了再三再四。   当顾小言穿着这件极其幼稚,甚至胸口上还有个大红蝴蝶结的衣服出来时,感觉自己已经快要压抑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了。   而当顾母又一次夸奖这个衣服好看,准备和店员讲价付钱的时候,顾小言彻底忍不住了。他看着顾母,说:“妈,我不喜欢这件衣服。”   他是真的接受不了。   这话一出,顾母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她冷着脸盯着顾小言看了好一会,才用冷冰冰地语气问道:“那你想穿什么?”   顾小言没想到自己还有选择权,他的视线在店里晃了一圈,最后落在了一个最近还挺流行的衣服上,说:“我想穿那件。”   顾母顺着顾小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脸上的表情更冷了几分,“你一天到晚好的没学到,就学会和别人攀比了是不是?”   这家店里没多少顾客,但几个店员都在附近。顾母的声音不算大,但也不小,刚好能清清楚楚让这几个店员听到。   顾小言顿时觉得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他身上,心里没来由的涌起了一股情绪。   有点委屈,也有点气愤,还有些尴尬。   不等顾小言开口,顾母又一次说道:“就要这件,装起来。”   顾小言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心里也一阵一阵的难受。陷入自我情绪中的人短时间内很难走出来,乌泱泱的黑雾从顾小言身体里涌出,在短短的几秒钟内铺满了整个店铺。   其他的人也受这些黑雾的影响,身上的怨气越来越重。   争吵声瞬间填满了整个楼层,整个商场仿佛变成了一个菜市场,嘈杂得厉害。   喻清被这大规模的怨气溢出吓了一跳。而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怨气中心居然是顾小言。   “难怪刚刚突然断了感应。”喻清食指与中指并拢,放在胸前。   一道金色的华光从他指尖亮起,紧接着,一个巨大的法阵出现在了商场的地板上。   浅金色的的光柱从法阵上冒出,破开了这一大片黑雾。   穆远之站在一旁,看着喻清浸在柔光里的脸,脑海中飞速闪过了一个模糊的画面。   那个画面是真的模糊,仿佛被打上了八百层马赛克。穆远之莫名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可不管他怎么回忆,都没能从回忆中扒拉出一星半点与之相关的记忆。   在他沉思的时候,喻清已经把那些黑气给压了回去。   “好端端的,怎么会大规模怨气溢出?”喻清看了看四周,表情有几分凝重。   商场里依旧吵闹,这些人也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似乎完全不记得刚刚的自己有多么的戾气重。   喻清把目光落在了顾小言身上,发现有那么几缕黑气在他身边萦绕。   “奇怪……”喻清说:“明明顾母身上的怨气更重,但每次怨气溢出的都是顾小言。”   按理来说,怨气越重的人才更容易暴动,可到他们这偏偏反了过来。   穆远之沉思了一会,说:“或许……和顾小言吃的那个药有关系。”   “有可能……”喻清点了点头,刚想说些什么,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   他朝着那个身影看了过去,却是什么都没看见,仿佛刚刚只是错觉。   “怎么了?”穆远之也顺着喻清看的方向忘了过去,只看到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喻清摇了摇头,“没怎么。”   就是刚刚突然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怨气被强行压回去以后,顾小言陷入了一种麻木的状态。他眼神有些空洞,没有光的眸子落在远处,看上去有些死气沉沉的。   顾母则是和他刚好相反,她满脸笑容地提着装好的衣服,带着顾小言去了下一家店。   “她这是……打算把商场搬空吗?”喻清看着那七八个购物袋,实在不能理解。   一个人怎么可以有这么多衣服?   穆远之也不是很理解,但不妨碍他怼喻清,“她可能,只是单纯的有钱而已。”   而且,购买欲属于一种冲动。   很多东西买回家以后可能根本不会打开。   顾小言比他们俩更不理解,他沉默着跟着顾母进了又一家店,已经不想反抗了。   在顾母把衣服递给他时,顾小言已经能做到面不改色的进试衣间里换衣服。   只是这一次他换了衣服出来,看见了个熟悉的身影。   “顾小言?”清脆的女声在耳边响起,顾小言抬头,看见了一张笑吟吟的脸,“你也来买衣服呀?”   这个女生是顾小言他们班的文艺委员,性格好成绩好,长的也好,所以在班里人缘也好。   顾小言点了点头,有些尴尬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年纪的男生都有种莫名的自尊心。不管对那个女生有没有好感,都不愿意在女生面前丢面子。   此时此刻,顾小言对这件丑陋衣服的抗拒达到了顶点。   “小言,这是你同学吗?”顾母的眼神在顾小言和女生之间来回流转,而后朝女生露出了一个礼貌而疏离的笑,“你好,我是顾小言的妈妈。”   大人们总觉得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实际上小孩子远比他们想得更会察言观色。   女生察觉到了顾母对自己的不喜。但良好的家教让她并没有失态,而是朝顾母露出了一个笑,“阿姨好,我叫陈秋秋,是顾小言的同学。”   陈秋秋是和姐姐一起来逛街的,她姐姐在店里看了一圈,最后停在了一个衣架前,“秋秋,姐姐试一下衣服,你先和你同学聊一会。”   说完,陈姐姐就去换衣服了。   顾小言捏着衣服角,并不想在这多做停留,更不想在穿着这件丑陋的衣服,“妈,我去换衣服。”   谁知顾母却是一反常态,冷着脸说,“换什么?我看着衣服挺不错的,就穿着走吧。”   这句话说出来的那一瞬间,顾小言感觉有一道雷从他的天灵盖劈了下来,劈得他心脏骤停。   他往后退了一步,察觉到陈秋秋的视线时,只觉得又羞又恼,脸色涨红,“我不要,我不喜欢这件衣服。”   自尊这种东西,就是个很执拗的玩意。   顾小言吸了口气,抬起头看着顾母,认真的说道:“这件衣服好丑,我不喜欢它。”   一旁的喻清抱着胳膊点了点头,很认同这个观点,“他终于开始反抗了,真不容易啊。”   这么丑的衣服,白送他他都……好吧,以他的贫困程度,如果白送他他还是会要的。   顾母并没有意识到顾小言是真的抗拒,她脸上还挂着笑,可眼神却很冷。   “丑?”顾母看着顾小言,笑了一声,“丑你也得给我穿着。我送去你学校上学,是让你去好好学习,不是让你去招蜂引蝶的。”   顾母说完,拉着顾小言去了收银台,“这件,付钱。”   “我不要!”顾小言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此时此刻,他已经不是单纯的因为穿难看的衣服被同学看见而难堪了,而是因为自己的诉求得不到尊重。   不过是一件衣服而已。   可,他连选择一件衣服的权利都没有。   心里的那团火不停的在烧,顾小言现在是前所未有的冷静。   他刚想开口和顾母讲讲道理,可话还没说出来,就看见顾母脸色一冷。   下一秒,一个清脆的声响在服装店响起。   顾小言偏着头,脸上火辣辣的疼。 第11章   周末以后,又是忙碌的周一。   因为昨天顾小言被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了一巴掌。所以喻清守了顾小言一晚上,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这人就没了。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回到家以后,顾母居然和顾小言道了歉。   “对不起啊小言。”顾母满脸愧疚,“妈妈冲动了。”   顾小言没说话,沉默着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不管是谁,在大庭广众下,尤其是还在自己认识的人面前被打了一巴掌,心里都会难受。   何况,顾小言还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   第二天一早,喻清又被穆远之拽着,和顾小言一起上了学。   他看着一进教室就趴在课桌上的顾小言,打了个哈欠,“顾小言他妈……是不是这有点问题?”   穆远之思索了片刻,回他道:“她应该是心里扭曲。”   昨天买衣服,看似是件小事,但也能看出不少问题――比如,顾母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人。   而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控制欲强也属于一种心理疾病。   喻清似懂非懂,也没继续问。   刚刚打了上课铃,顾小言已经从课桌上起了来,此刻正像个没事人一样听着课,顺便和同桌说两句闲话。   “人类真复杂。”明明心里压着那么多不开心的事,但还是能笑出来。   喻清打了个哈欠,飘到了角落里某个没有人的课桌上坐着,“不过,他们能坐在教室里上课,也挺幸福的。”   他还活着的时候,上学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穆远之闻言,看着喻清那张娃娃脸,不禁有些好奇。人死以后便不会再生长,喻清这模样,只怕死得挺早。   “你……”穆远之刚想问问喻清是怎么死的。但又觉得有些冒昧,于是硬生生把话拐了个弯,问道:“那你还不喜欢看书?”   喻清幽幽看了穆远之一眼,“本来是挺喜欢的,但我被冥主摁着看了两百年的书,整整两百年啊!现在一看见书就想吐。”   喜欢归喜欢,再热烈的喜欢也抵不过两百年时间的消磨。   穆远之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张了张口,没头没脑地说出了一句:“看来这个冥主也不是很会养孩子。”   让孩子学习这种事,得劳逸结合。   一个上午四节课,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这期间顾小言的表现十分正常,甚至正常得过了头。   喻清本来都放松了警惕,但最后一节课下课以后,顾小言并没有去食堂,而是去了学校的医务室。   “医务室?”喻清看着门牌上的三个大字,“顾小言生病了?”   没等穆远之接话,喻清就飘进医务室,一股淡淡的香味扑面而来,有些像花香,但又不知道是什么花的味道。   顾小言正坐在桌前,他面前,是一个带着金丝眼镜的医生。   “沐医生,我总觉得最近病情又加重了不少。”顾小言皱眉,看着眼前年轻的医生,手指不停搅动着衣服说:“我好像,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那些阴暗的想法了。”   以前的他性格温和,做什么事情都带着种不急不缓的情绪。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心中的负面情绪越来越重,甚至还出现了许多极端的想法。   沐医生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笑容。   他看着顾小言,握着钢笔的手轻轻敲着桌面,温温和和地问道:“最近是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沐医生的声音很好听,像初春时融化的泉水,让人升不起防备。   “是……”顾小言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有些纠结,“我不知道,究竟是不是我的错。”   “不用紧张。”沐医生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了颗奶糖递给顾小言,“咱们只是普通的聊天而已。”   顾小言紧张的情绪被安抚了下来,他剥开奶糖的糖纸,嚼了好几下才又一次开口道:“这个周末……”   顾小言大致把这周末发生的事情和自己的某些想法给沐医生说了一下,医务室里的光线充足,也衬得他内心愈发阴暗。   说完这些以后,顾小言便低下了头,像死刑犯等待最后审判一样,等待着沐医生给自己定罪。   不过,他并没有听到任何苛责的话。   沐医生笑了笑,温和的嗓音缓缓在医务室响起,“可,你并没有错。”   “人活一世本来就很难让事事完美,与其追求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倒不如让自己活得自在些,你说对吗?”   顾小言张了张口,有些呆愣。不过随即他又用力点了下头,“对!”   心理治疗并不是单单一句话就能解决,交谈声让安静的医务室变得吵闹,但并不嘈杂。   喻清听着沐医生那些听上去有用,实际上引导性贼大的话语,皱了皱眉,“他……真的是在心理治疗?”   怎么听上去那么像洗脑?   “呃……”穆远之皱了皱眉,没接话。   这要是心理治疗,他可能已经是全国最著名的心理医生了。   喻清也没指望穆远之回答,他飘到顾小言身边,盯着沐医生看了好一会才说:“他身上没有怨气,也没有其他的气息。”   以喻清的修为,这世上能瞒过他的生物并不多,甚至可以说屈指可数。   “不过……”喻清看着沐医生的那双眼睛,皱了皱眉,“穆远之,你有没有兄弟?”   “我是孤儿。”穆远之回他说。   喻清摸了摸下巴,“那就有趣了。”   喻清朝着穆远之招了招手,等人靠近以后,才指着沐医生说:“刚刚没注意,你觉不觉得,他长得和你有些像?”   尤其是那双藏在镜片后面的眼睛,简直和穆远之的一模一样。   不过他们俩的气质完全不同,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完全不能把沐医生和穆远之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   穆远之看着沐医生的眼睛,心里没来由多了点厌恶感。   “而且他也姓沐。”喻清说着,已经脑补出了一部豪门狗血大戏,“该不会,他是你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吧?”   穆远之深吸了一口气,十分想把喻清脑袋掰开,看看里面是些什么豆腐渣,“很明显,这个医生有问题。”   “我知道……”喻清透过玻璃镜片看着沐医生的眸子,里面的情绪看上很复杂。但仔细一看,却又看不出什么情绪。   “顾同学,我只是个普通的心理医生,并不能干预你的决定。”   沐医生的声音放缓,一旁不知道是什么味道的香燃得更旺,袅袅的白烟挡住了他大半张脸,“我之前开给你的药,你吃了吗?”   顾小言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小药瓶,“这个药,很有效。”   喻清看着药瓶瞪大了眼睛,“这药是他开的?”   “有效就好。”沐医生看了眼那个空荡荡的药瓶,“不过这个药并不能长时间服用,你会产生抗药性的。”   “那怎么办?”顾小言抓紧了药瓶,有些苦恼,“我……不能没有这些药……我会控制不住我自己的!”   沐医生从抽屉里拿出来了另一个药瓶,“别紧张,我给你换个药。”   他把药瓶递给了顾小言,“这药的作用比那瓶更好,觉得自己症状发作的时候就吃一粒。”   “谢谢医生。”顾小言和收宝贝似的把药瓶揣好,然后离开了医务室。   门锁落下的声音响起,沐医生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被镜片遮住的眼睛中露出了一丝阴郁。   “还真是个小可爱啊。”沐医生抬手掐灭了不久前点上的烟,而后起身离开了医务室。   喻清犹豫了一下,拉着穆远之跟了上去。 第12章   顾小言所在的学校位于市中心,周围的大街小巷加起来有好几条。   喻清拉着穆远之出来的时候慢了一步,飘出校门时就只看到了个沐医生的背影。   而那个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人海中。   “他是属闪电吗?走这么快?”喻清看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影,往后退了一步。   人太多了,他恐人。   穆远之也不知从哪掏出来了本书,此刻正慢悠悠地翻着,“你不是鬼王吗?连找个人都不会?”   喻清瘪了瘪嘴,“我要是会,也不至于走错路摊上你这么个包袱。”   鬼要想找到人,只有两种情况――那是他爱的人或者是他恨的人。   没有强烈的感情作为媒介,大千世界之中,所有的相遇只能靠缘分。   穆远之嘴巴动了动,没说话。   但喻清却是看清了他的嘴型,眯了眯眼,声音有些凉,“你说谁废物呢?”   别以为他读不懂唇语!   穆远之默了默,丝毫没有被拆穿的尴尬。他合上书看着喻清,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并没有因为这几日的相处而添上情绪,依旧是冷冷淡淡的,“你这种行为,用人类的话来讲,叫对号入座。”   “穆远之!”喻清咬了咬牙,十分肯定这人就是在挑衅他。   偏偏还揍不了,喻清顿时更气了。   不过就在这时,一个看上去二十几岁的青年拿着手机从他们面前经过。   “沐医生,我还是去老地方找你吗?”青年偏头看了看四周,而后朝着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喻清和穆远之对视了一眼,选择了跟上。   青年在街上七弯八拐地绕了绕几圈,进了一个没什么人的小巷子。   “真想不到,这么繁华的一座城市居然还有这么荒凉的巷子。”喻清看着这光秃秃的巷子,有种梦回千年前的感觉。   千年前他所生活的地方也是这般荒凉。   “这地方,我好像来过。”穆远之看着这巷子,心中涌起了股熟悉感。   喻清偏头啧了一声,“你怎么又来过?”   巷子里的怨气也挺足,层层黑雾笼罩,有种阴兵过境的感觉。   青年进的地方是一家小诊所。   小诊所里点着和医务室一样的香。虽然不难闻,但闻多了总有种怪怪的感觉。   那个青年并不是来找沐医生做心理治疗的,他和沐医生聊了些喻清完全听不懂的话,而后拿着个小玻璃瓶就匆匆离开了。   穆远之瞥了一眼,没看清那玻璃瓶里装的是什么。   “你觉得他有问题吗?”喻清用胳膊肘戳了戳穆远之。   “我没修过心理学。”穆远之说:“不过,想知道他有没有问题,试试就知道了。”   喻清收回了手,难得虚心的请教:“怎么试?”   穆远之扬了扬下巴,“成为他的病人。”   “哈?”喻清总觉得穆远之在忽悠他,但他没有证据。   ――   当喻清化为实体坐在沐医生对面的那一刻,想把穆远之揍一顿的情绪达到了顶峰。   “这位先生。”沐医生脸上挂着标准的职业假笑,声音温和,“请问你有什么不适?”   从来没看过医生的喻清沉默了好一会,学着之前顾小言的话,说:“我觉得我的病情最近又加重了不少。”   “我好像,越来越有暴力倾向了。”   想揍鬼,往死里揍那种。   沐医生愣了一下,低头翻了翻病历,继续用他那温温和和的声音问道:“喻先生以前在我这里治疗过吗?我这里似乎没有病历记录呢。”   喻清默默看了眼身旁的穆远之,想寻求一下帮助。然而穆远之正靠在窗边看着书,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完全没给他一个多余的眼神。   喻清吸了口气,说:“我以前,在别的医生那里看过。”   沐医生扶了扶眼镜,微微点了下头,继续问道:“是之前的医生治疗效果不明显吗?”   不等喻清回话,沐医生就抬起了眸,直勾勾地盯着喻清说:“心理治疗如果中途换医生的话,有很多东西都会被推翻的。而且我也需要去了解你的过去,可能会触及到一些敏感的问题,你能接受吗?”   明明沐医生和穆远之长得很像,可给喻清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被沐医生盯着的时候,喻清有种自己被毒蛇盯上的感觉。   “说没问题。”穆远之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边,点了点喻清的肩膀提醒道:“这种时候不能拒绝他。”   喻清实在是想不通当时为什么没让穆远之来扮演这个患者。   他压下脾气,点头嗯了一声。   “之前医生的诊断报告喻先生有带过来吗?”沐医生问道。   喻清嘴角抽了抽,觉得人类看病还真是麻烦,“没有。”   “那,喻先生还记得诊断结果吗?”沐医生又问了一句。   喻清死的早,又长时间宅在冥界,他知道的精神类疾病也屈指可数。   “他说我有……”喻清无视了给他提示的穆远之,面无表情地开口道:“他说我有抑郁症。”   前几天叶禹就是因为这个死的,应该没什么毛病。   喻清颇为自信地想到。   一旁,穆远之忍不住扶额,“你见过哪个抑郁症患者是你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吗?”喻清眨了眨眼睛。   他回答这些问题,真挺抑郁的。   沐医生并没有拆穿喻清,他在病历本上写写画画了好一会,才抬起头,看向喻清说:“初步诊断,喻先生你可能是因抑郁症引发了狂躁症。不过具体情况还要做进一步的诊断,你稍微等我一下。”   沐医生转身进屋,喻清顿时松了口气。   刚刚回答那些问题的时候,他莫名想起了几千年前被冥主压着读书还要回答问题的画面。   真-来自学渣的恐惧。   “看出来什么问题了吗?”喻清看向穆远之问道。   “看出来了。”穆远之抱着胳膊,语气不冷不热,“你确实脑子有问题的。”   喻清被气笑了,他舌尖顶了顶腮帮子,语气不太好地说:“你别以为我真的不敢揍你。”   这话对穆远之并没有什么威慑力,他的脸上毫无波动。   穆远之之前已经在这个房间里晃了一圈,眼下又一次飘到了窗台前,伸手摸了一把,“你觉不觉得,这个诊所干净得有些过分了。”   不管是地板还是窗台,都看不见丝毫灰尘,甚至干净到连垃圾桶里都没有垃圾。   完全没有生活的痕迹。   喻清后知后觉地朝垃圾桶看了一眼,“可能,他有洁癖?”   不等穆远之回话,沐医生就带着个白手套走了出来,“喻先生,麻烦到治疗室里来。”   喻清应了一声,起身朝那个治疗室走了过去。他走到门口时突然又停住了脚步,偏头看着穆远之说:“你在外面等我。”   如果这个沐医生真的有问题,免不了打一架。穆远之一个刚死的鬼,魂魄不全也不会术法,跟着进去简直是送人头。   穆远之点了点头,也没打算进去添乱。   只是在喻清一只脚踏进门里的时候,低声说了句注意安全。   “你终于说了句人话,还真是不容易。”喻清嘴角勾了勾,踏进了那个治疗室。   沐医生正坐在一张长桌后,看见喻清进来以后,露出了一个斯斯文文的笑,“麻烦带一下门,咱们的治疗需要绝对安静。”   喻清挑了挑眉,关上了门。   门里门外似乎隔绝出了两个世界,原本在门外还能听见一些汽车鸣笛的嘈杂声,进了屋里却是什么都听不见了。   喻清对这个沐医生是真的充满了好奇,他刚抬起脚准备坐到长桌前的椅子上,结果才迈出了一步,脚底下忽然冒出了一阵红光。   一个巨大的红色法阵,以喻清所踩的地方为中心,向房间里蔓延开来。   这个阵法喻清曾在书中看到过,叫聚阴阵,不过按理来说……现在应该已经失传了才对。   “你果然不是人。”沐医生慢条斯理地理了理手上的白手套,藏在镜片后的眼神逐渐锐利,“我刚好缺一个研究对象,想不到,还有送上门的鬼。”   沐医生说完这话脸上的表情逐渐兴奋。而他身后,也冒出了一阵又一阵黑色的阴气。   喻清歪了歪脑袋,脸上丝毫没有害怕的情绪出现。不仅如此,他的面无表情之下,还藏了些压抑不住的兴奋。   终于,可以打架了。   还是光明正大,名正言顺的那种。   “你不是天师。”喻清以前见过天师,不管那些天师的功力如何,身上总有功德护体。   当时冥主告诉他,那是祖辈的庇佑。   而他在这个沐医生身上,没看到丝毫功德。   “天师?”沐医生嗤笑了一声,语气中有些嫌弃,“那些自以为是的蠢货,居然还活在这世上吗?”   “他们替天行道,自然有功德庇护。”喻清手里多出了一把长剑,看着沐医生的眼神变得冷漠,“倒是你这鬼医,是怎么躲过绞杀的?” 第13章   鬼医,是从天师中衍生出来的一个分支。   天师承天道气运,维护三界秩序,因此受功德庇佑。但人有七情六欲,总有那么些人走上歧途。   鬼医原本是天师一族中的灵医一脉,悬壶济世,普度众生。   但他们修为低微,在族中的地位也不高,甚至大部分时间都是被欺辱的对象。   所以,他们黑化了。   邪魔歪道总是比正规功法来的轻松,曾经济世救人的灵医变成了杀人如麻的鬼医,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更可怕的是,鬼医所育的后代居然是纯阴之体,天生适合修行邪术。短短几十年的时间,人间就被他们变成了地狱。   为了防止鬼医继续壮大祸害人间,几百年前,天师一族对其进行了绞杀,时间长达百年之久。   按理来说,这世上应当没有鬼医了才对。   “你是从哪冒出来的漏网之鱼?”喻清向来没什么耐心。他说完直接踏着符阵飞速移动到了沐医生面前,那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喻清就已经把剑架在了他脖子上。   “我耐心不好。”喻清朝着沐医生笑了一下,剑刃又抵拢了几分,“你是直接交代犯罪事实呢,还是我揍你一顿,你交代犯罪事实?”   沐医生没想到聚阴阵对喻清一点用都没有。顿时脸色一变,眉头也跟着皱紧了几分,“你不是鬼?”   “老子让你交代犯罪事实。”喻清一脚踩在了沐医生的椅子扶手上,“别说废话。”   房间里突然出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喻清偏头,看着桌上燃尽的香,挑了挑眉,“原来你点那么多香,是因为这个啊。”   喻清说着,朝那香伸出了手。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碰到,沐医生就和被踩到了尾巴的狗一样,顿时急了起来。   “别碰它!”沐医生突然朝喻清打了一掌,逼得喻清往后退了一步。   桌上的那些香也在一瞬间被沐医生收起。紧接着,喻清看到沐医生摘下了眼镜。   “你这是在找死。”沐医生的眼睛看上去有些怪,他的眼珠黑白分明。但黑色与白色的占比明显与常人不同。   而且那些黑色中,还隐隐透出些血色。   “鬼瞳?”喻清微微惊了一下,他倒是很多年又没见过这玩意了,“最近这几天还真是,收获颇丰啊。”   又是鬼医,又是鬼瞳。   这人间藏污纳垢,究竟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祸害玩意。   鬼瞳的形成极其不易,甚至可以说是残忍。它是在人出生起就将眼睛挖出来,日日以人的心头血与阴气孕养,做满四十九个七日轮回,才可育成。   看这鬼瞳的样子,应该是才炼成不久。   “看来是真的不能放过你了。”喻清看着沐医生身上不停涌出的怨气,手中的长剑发出了红光。   沐医生的眼珠突出,嘴里发出了些「嗬嗬」的声响,不过瞬息,那双鬼瞳里的黑又重了几分。   他几乎是直直朝着喻清扑了过来,不知何时出现在手里的刀刃贴着喻清的头皮划过,在墙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划痕。   鬼瞳中的怨气也和不要钱似的朝喻清涌来,在那一片黑雾中,喻清看到了自己当年惨死的模样。   “原来你怕火啊。”沐医生嘴角咧到了耳根,露出了个}人的笑。   鬼都有一个弱点,就是惧怕曾经让他们丧命的东西。   古时曾有些心术不正的术士炼化鬼瞳,以寻找那些厉鬼的弱点,将他们收为鬼奴,从而扩大自己的实力。   喻清在沐医生的眼中,看到了和那些术士同样贪婪的目光。   而在这句话说出来的一瞬间,整个治疗室就被淡蓝色的火光所填满。不同于寻常的火焰,这蓝色的火光中,透露着蚀骨的寒意。   喻清站在原地没有动,可表情却不太好。   “你怎么会有冥火?”   这沐医生到底是什么来头?   沐医生没听出喻清的言外之意,只当这人是害怕了。他那双鬼瞳中洇出些血色,尖锐的指甲在墙上轻轻划了两下,“你要是现在跪下和我求饶,我可以考虑让你少受些苦。”   淡蓝色的火光中,喻清的表情晦暗不明。   他手中的长剑还垂落在地上,发出些金属独有的冷光。   “这句话,该我说才对。”喻清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嗤笑一声,居然直接提剑指向沐医生,“我是真的不能放过你了。”   鬼瞳的炼化就不知害了多少条无辜的性命,冥火更不知这人是从哪偷出来了。   也可能是,冥界里有叛徒。   喻清眯了眯眼,不想再和沐医生废话下去。   他手腕绕着挽了个剑花,剑尖几乎是贴着沐医师的眼睛擦过去的。   沐医生才堪堪往后退了一步,下一秒脖颈又被那利刃贴着划过,一条血痕顿时印在了他的喉咙上。   “找死!”沐医生似乎是真的怒了,冥火的颜色已经从淡蓝色变成了深蓝色,治疗室的温度也跌到了零点。   寒意彻骨,冥火也在喻清的皮肤上灼烧出了好几个痕迹。   蓝色火光的映衬下,那张娃娃脸上多出了几分狠厉。   沐医生见喻清站在原地不动,又一次咧出了个满含恶意的笑。   他抬手打了个响指,看着喻清身上被冥火灼烧的痕迹越来越多,眸中的兴奋也愈发浓烈。   “现在就算是你求饶我也不会放过你了。”沐医生的表情很像个变态,或者准确的来说,他确实就是个变态。   眼前的蓝色火焰和记忆深处的熊熊烈火重合,喻清确实有一瞬间的失神。   几千年前,他死去的画面,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很久,又恍如昨日。   火舌在身上一寸寸舔吻过的痛刻在了骨子里,喻清捏紧了剑柄,眸子缓缓闭了上。   死亡是一个令人恐惧的话题。   尤其是在他已经体会过一次痛苦的时候。   沐医生已经操控着冥火淹没了喻清大半个身体,他正思考着要怎么炼化喻清。忽然间,一道剑气直直朝他逼来――   喻清居然以剑划破了冥火!   “怎么可能!”沐医生躲闪不及,肩膀处被划出了一条血痕。   他捂着伤口往后退了好几步,眸中满是不可思议,“你怎么可能划开冥火!”   冥火虽产自冥界,但一直是这些鬼怪的克星。且不提喻清是被火烧死的,单从他是鬼这一点来说,就不可能不怕冥火!   沐医生瞪大了眼睛,却发现刚刚冥火在喻清身上留下的痕迹居然全都不见了!   “这世上,没什么不可能的。”喻清冷笑了一声,指尖在火焰里滑了一圈,冥火居然顺着喻清的指尖缓缓被收了回去。   他确实怕火。   可,那已经是几千年前的事了。   最后一簇冥火被喻清收回,他刚准备掏出钢G把沐医生关起来,结果手还没碰到,治疗室的门锁突然响了一声。   紧接着穆远之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喻清?”   喻清下意识偏头,“怎么了?”   就这一瞬的时间,沐医生从袖子撒出了一把东西,黑乎乎的粉末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喻清捂着口鼻往后退了一步,再回头时,沐医生已经跳窗逃走了。   “跑得挺快。”喻清眯了眯眼,心情十分不美丽。   这么多年了,这还是头一个从他手里逃走的犯罪分子。   而他职业生涯的两次滑铁卢,都是因为门外那个叫穆远之的人。   “穆远之!”喻清推开门,恶狠狠地磨了磨牙,“你最好是……”   喻清话说了一半,突然哑住了。   只见门外的穆远之坐在窗台上,一腿微微屈着,另一条腿随意的垂着,手里的书在阳光的照射下发白,整个一岁月静好的画面。   “搞定了?”穆远之听见喻清的声音,偏了偏头,视线却没从书上挪开。   喻清看着穆远之的脸,不争气地咽了下干涩的嗓子,又把刚刚想好一堆阴阳怪气给咽了回去,“刚刚你没叫我?”   “我叫你干嘛?”穆远之放下了书。   “是啊……你叫我干嘛。”喻清牙疼似的嘶了一声,抱怨道:“草率了。”   看来那沐医生有同伙。   这一来一去的折腾,已经过去了一下午。   喻清看了看墙上的时间,决定先去吃顿好的安慰自己,当然,是用穆远之的钱。   只是他才刚拉着穆远之走进餐馆,都还没来得及坐下,就感觉到了顾小言的召唤。   他看了看旁边吃的正香的顾客,有些委屈的瘪了瘪嘴。   “怎么了?”穆远之问。   “顾小言点香了。”喻清吸了吸鼻子,觉得怎么着都不能委屈了自己的胃,于是冲老板大喊了一句,“老板打包!” 第14章   喻清和穆远之到顾小言家时,天已经黑了。   顾小言正坐在书桌前,面前摆了一个画了画的本子,本子旁还有些摆放散乱的笔,以及一个打开了的药瓶。   看样子顾小言已经吃过沐医生新开的药了。   “你们来了。”顾小言看见喻清的突然出现,没有了以前的惊慌,反而十分冷静。他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喻清,说:“我想好愿望了。”   喻清应了一声,看着顾小言身上翻倍增长的怨气,皱了皱眉。   这才过去了一天而已。   “你……现在很不开心吗?”喻清还是头一次见有人身上有这么多怨气。   顾小言歪了歪头,似乎是不知道喻清在说什么,“你不是来实现我愿望的吗?不开心不能许愿?”   “那倒不是。”喻清总觉得顾小言有哪里不太对劲,可看了半天又看不出来。   他也没纠结这个问题,问道:“所以,你的心愿是什么?”   “我……”顾小言张了张口,表情有一瞬间的呆滞。他看着自己面前的画,沉默了好一会才又沙哑着嗓子开口道:“我想……回到小时候。”   回到,他母亲没有对成绩有病态执念,父母也没有经常吵架的时候。   话音落下的瞬间,怨气的流动也停止了。   “愿望只有一个,你确定想好了?”喻清压下心里的怪异感,看着顾小言认真问道。   顾小言的目光空洞,眼神也有些涣散。他盯着自己的画册看了好一会,才缓缓点了下头,“想好了。”   “既是如此,借你一滴血。”喻清说着,顾小言脚下所踩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法阵。   那滴血落在了法阵的正中间,赤色的血液瞬间将整个法阵给染红。   “三生之境看三生。”喻清抬手结了个印,巨大的暖黄色的华光从他指尖迸发而出,“想你最想回到的时间,然后闭上眼睛。”   顾小言乖乖点了下头,缓缓闭上了眼睛。   四周的画面在某一瞬间扭曲变形,而后逐渐归于虚无。   连同画面一起消失的,还有顾小言。   “这是哪?”穆远之看着四周白茫茫的一片,总觉得有些熟悉。   喻清看了他一眼,回道:“三生之境。我们不是故事中的人,只能当看客。”   “跟着我,别走丢了。”在三生之境中走丢,可就出不去了。   喻清说完,还是有些不放心,索性牵住了穆远之的手。   “你手怎么这么凉?”虽然鬼没有体温,但也不至于这么冷啊。   穆远之垂眸,看着他们交握的手,有些不自在。他指尖微微动了一下,到底是没挣开,“天生体寒。”   “居然还身娇体弱的。”喻清低声吐槽了一句,而后拉着穆远之朝某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一道刺眼的白光乍过,四周终于是有了画面。   这里并不是顾小言现在住的那套房子,不管是房屋的大小还是屋里的装修,都比不上现在的那套。   但它比现在住的房子多了几分温馨。   “妈妈!”跟个萝卜头似的顾小言手里拿着一张试卷,奶声奶气地朝顾母说:“妈妈!窝只扣了两分哦!”   这个时间的顾小言看上去就六七岁的样子,可能是在换牙期,吐词也不算清楚。   顾母本来正在炒菜,但听到顾小言的话后,放下了手里的锅铲。   她接过自家儿子递来的试卷,抬手揉了揉顾小言的脑袋,“真棒,想要什么奖励呀?”   顾小言仰着头,思考了好一会才说:“想周末去游乐园!”   “好……”顾母笑了笑,没有拒绝。   厨房里一片其乐融融,看上去很是温馨。   “这差别也……太大了点吧?”喻清呆愣愣地看着这一幕,眼前的画面和之前顾母数落顾小言的画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穆远之倒是一如既往的淡定,“人总是会变的。”   这个时间段的顾小言,确实是幸福的。而且喻清也没有从他们的身上看到怨气。   “后面的怨气怎么会那么严重?”喻清小声嘀咕了一句,抬手加快了幻境的时间流速。   从一年级到五年级,顾家的氛围一直都很好。虽然顾父顾母对顾小言的成绩十分重视,但从不逼迫顾小言。   而顾小言本身,也挺争气。   他不是班级最有天赋,最拔尖的那一个,但一直是班级最努力的那一个。   这种温馨,在顾小言上六年级的时候,被打破了。   在顾小言上六年级的时候,顾父顾母因为工作努力,接连升职。他们越来越繁忙,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但好在顾小言懂事,从来不让父母操心。   直到某个晚上,顾母和顾堂大吵了一架。   顾小言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他们结束争吵以后递了杯温水过去。他已经好久没和顾母聊过天了,就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你说,你这次考试又被你们班那个刘浩压了一头?”顾母突然开口道。   顾小言愣了一下,点了点头,“他就比我高一分……”   “我不想听这种借口。”顾母语气格外严肃,甚至有些冷漠,“为什么考不到第一?”   那句我会努力的突然卡在了喉咙里,顾小言眨了眨眼睛,没说出话来。   而顾母的话语还没有停下来,甚至言辞越来越尖锐,“你是这样,你爸也是这样,还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啊。”   “你们姓顾的是不是天生窝囊废?”   顾母一骂起来就停不住,她越说越起劲,倒是把自己给整的更生气了。   一旁的顾小言,眼泪早已经在眼眶里打起了转。   “居然……还有这样的父母?”喻清呆愣愣地看着这一幕,不知道该作何评价。   他死得早,没怎么感受过亲情。   但在冥界时偶然遇到的几个小鬼,过忘川河的时候最舍不得的就是父母。   “人有千面。”穆远之说着,摇了摇头,“而且,恶念被放大的时候,是控制不住的。”   喻清抿了抿唇,感觉心里堵得慌。   从这一天开始,顾小言就过上了水深火热的生活。   明明以前很爱他的顾母,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现在像是换了个人一样,动不动就冷嘲热讽,还总是冒出一些很伤人的话语。   甚至明明以前温馨的家庭,现在也被吵架声填满。   “你看看隔壁家的那个小孩,你们都在一个学校,花着同样的钱,怎么他就可以考到年级前十,你就不行?”   “一天到晚就知道打游戏,游戏能带给你什么?它能帮你取得好成绩吗?”   “为什么别人可以你不可以?是不是你根本没努力?”   “爸爸妈妈也是为你好,你怎么就油盐不进呢?”   “我是你妈,我还能害你不成?”   “能不能让父母少操点心?”   ……   这些话语像一把把小刀一般,在顾小言的心上划开了无数道口子。   在每个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会想,是不是他真的做得不够好,是不是真的是因为玩游戏影响了他,是不是他真的是个废物。   负面情绪越积越多,还得不到排解,没过多久顾小言就绷不住了。   直到在某一次考试的时候,顾小言在考场上晕了过去。   “他居然这么早就开始和顾小言接触了?”   眼前的医生赫然是沐医生,他依旧带着那副金丝眼镜,相比几年之后的自己多了几分锋芒,看上去还挺像小说里的斯文败类的。   沐医生温柔的和顾小言聊着天,不过每一句话看似是心理疏导,实则是心理暗示。   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顾小言身上有了怨气。   “顾小言是顾家第一个有怨气的?”喻清摸了摸下巴,“那为什么顾母身上的怨气最重?”   “大概,后面还发生了一些事情。”毕竟深受怨气感染,某些情绪也压抑不了太久。   “有道理……”喻清点了下头,刚准备继续加快幻境的流速时,忽然看见了一大团怨气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不过片刻,整个幻境都被蒙上了一层黑雾。   紧接着,幻境里的画面和错乱了一样,一会变个样。   上一秒还是萝卜头顾小言和顾父顾母一起在游乐园里愉快的玩耍,下一秒又变成了饭桌上顾母冰冷的数落,再下一秒又变成了顾母和顾堂吵架的画面。   这些画面一帧连着一帧,明明是不同的时段不同的情绪,但又有一种诡异的和谐感。   喻清一手在胸口结了个印,另一只手抓住了穆远之的腕骨,“这个幻境要崩塌了。”   黑雾的颜色越来越深,那些画面和走马灯一样飞速从喻清眼前划过。   在混乱之中,喻清看到某一幅画面――那是在顾家的客厅里,而且才刚刚发生了一轮争吵。因为顾小言脸上有一个大大的巴掌印。   分明年纪不大的一个小孩,此刻却莫名有了些饱经世事的沧桑感。   客厅里,顾母坐在沙发上,冷眼看着顾小言,手边还有一张被揉成团的卷子。   顾小言捂着脸,眸子里有些悲戚。他声音沙沙哑哑的,像刚哭过,“你们总怪我不够努力,不够优秀……可为什么,你们就不能接受我本就平庸的事实呢?”   顾小言抬头,看向顾母的眼神中充满了怨恨。 第15章   因为那突如其来的怨气,喻清和穆远之直接被弹出了三生之境。   而三生之境的时间流速和外面不一样,他们在里面看了顾小言好几年的经历,外面才过去了十几分钟。   床上的顾小言还没有醒,喻清抓着穆远之安稳落地,整张娃娃脸充满了迷惑。   “那团怨气……”喻清觉得自己这几千年的鬼王可能是白当了,“三生之境里怎么可能会有怨气呢!”   三生之境可是比冥界还久远的存在。   喻清一时间也不知道究竟是世界出了问题还是他出了问题,不过也没等他细想,躺在床上的顾小言突然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那团怨气居然从顾小言的口鼻处溢了出来。   不过还没等喻清动手,又有一团血色的雾气从怨气中溢出,没过几秒,两团气体又一起消失了。   “唔……”顾小言捂着头坐了起来,脑袋有些疼。他揉了揉太阳穴,缓了好一会才自言自语道:“我好像,做了个挺好的梦。”   梦里,是久违的家庭温暖。   过了大概两分钟记忆才回笼,顾小言偏过头,朝喻清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大哥哥,谢谢你。”   喻清?   那场梦怎么着都和美梦攀不上关系,喻清一时间也不知道顾小言是睡懵了还是怎么。   但顾小言身上的怨气又确实减轻了不少。   喻清盯着顾小言看了好一会,确实这人是真的没什么事,才吐出了口气。   冥界不能插手阳间事,他剩下的任务就只有一天以后来收顾小言的魂魄了。   不过作为鬼王,喻清还需要处理一下鬼医的事情。   他和顾小言告了个别,然后又一次拉着穆远之离开了。   “我觉得这个上岗培训一点用都没有。”喻清抱怨道:“受苦受累的还是我。”   他说着,抓了一下穆远之的手腕,又迅速缩回了手。   “你……”喻清指尖蜷了蜷,看向穆远之的眼神复杂了不少,“穆远之,我突然对你的来历更好奇了。”   穆远之停住了脚步,用余光瞥了喻清一眼,说:“好奇心害死猫。”   “我已经死了。”喻清一脸无所谓,走了两步又回过了头,狐疑道:“你是不是知道自己的来历了?”   “多吃点核桃补补脑吧。”穆远之懒得接话,“我能有什么来历。”   他要是有来历,也不至于被喻清摔死。   不过……穆远之抿了抿唇,看着四周来来往往的人群,他最近确实,脑海中总是出现一些模糊的画面。   ――   距离下班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但顾堂仍旧坐在岗位上,丝毫不想离开。   以前的家对他来说是安乐乡,是避风港。可现在,他只想向大禹学习,三过家门而不入。   眼睛盯着电脑屏幕看了一整天,此刻酸涩得厉害。顾堂刚掏出眼药水准备滴两滴,就听到了他同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顾哥,你还没走啊?”说话的是顾堂的一个女同事,“我们准备去聚餐,顾哥要一起吗?”   以往这种聚餐顾堂是肯定不会去的。毕竟虽然他不算老,但也不算年轻……和这些年轻人总归是有些代沟。   可现在……   顾堂思索了一下,给顾母发了条消息,说自己要加班,而后就跟着同事们一起走了。   “还是头一次在聚餐上看见顾哥呢。”   “是啊,可得好好和顾哥喝两杯。”   “顾哥,今晚我们不醉不归啊!”   ……   几个同事插科打诨,气氛被渲染得挺好。再加上他们聚餐的地方氛围也不错,嘈杂的音乐声,晃眼的灯光以及在空气中弥漫的酒味,让顾堂难得放松了下来。   他握着酒杯,朝几个年轻的同事笑了笑,说:“行啊,你们顾哥可还宝刀未到,谁喝趴下还不一定呢!”   这话一出,成功激起了几个年轻小伙的胜负欲。他们直接抛弃了酒杯,准备对瓶吹,看那架势,今晚顾堂是很难竖着走出去了。   不过,第一个灌他酒的,是他们部门最文静的一个女生。   “顾哥,我敬你一杯。”这姑娘才刚大学毕业,说话总是温温柔柔的,结果一到酒桌上直接倒了个大满杯,“之前的方案,谢谢你。”   顾堂和她碰了一杯,笑道:“你这可不像是要感谢我的样子啊。”   在他们不远处,沐医生扶了扶眼镜,露出了个意味不明的笑。   “该收网了。”沐医生垂眸,低头看着手机上错位的照片――   女同事的站位刚好挡住了酒杯,她侧着身,看上去,像是正在和顾堂接吻。   那边顾堂还在开心的和同事们聚餐,这边沐医生点了发送,而后很快消失在了人群中。   与此同时,顾家。   顾小言因为那场梦,对顾父顾母的怨气消散了个干净。他本来是打算趁着顾父顾母还没下班,给做他们道饭菜,让他们回来不至于还要忙着做饭。   结果他笨手笨脚和教程学了好久,还是做了个四不像出来。   “你爸今晚加班,不回来吃饭了。”顾母刚刚下班,正在门口换鞋子,“小言,你晚上想吃什么?”   顾小言脸上还沾着面粉,听见这话,哒哒哒地端着自己做的最好的一盘菜走了出去。他走到顾母面前,仰起头露出了个笑,“妈妈!我刚学的!”   虽然长得不太好,但他刚刚试过了,味道还是挺不错的。   顾小言满心欢喜地看着顾母,可顾母换完鞋以后,就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那盘菜,而后径直略了过去。   “说了多少次了,你的重心应该放在学习上。”顾母一边走一边说:“我不需要你做家务,你只用好好学习就够了。”   顾小言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他看着自己手里的菜,缓缓低下了头。   消沉了大概两秒钟,他又吸了吸鼻子,把菜放在桌上,小声说道:“我妈就是嘴硬心软而已,她其实心里可高兴了。”   这么想着,顾小言又笑了一下。   “妈,我来帮你吧。”顾小言转身走进了厨房,试图帮顾母打下手。   然而顾母丝毫不领情,甚至手上的动作一顿,眉头也皱起不少,“我说了,不需要你做家务。”   不等顾小言说话,顾母又道:“你上次考试考的那么差,还不去好好学习,是打算下次考的更差吗?”   顾小言眨了眨眼睛,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   厨房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尴尬,不过下一秒,又被顾母的手机提示音给打断了。   顾小言心中有些复杂,刚准备抬脚离开厨房,突然又被顾母抓住了肩膀。他偏过头,发现顾母的表情很是难看。   “怎……”么了?   顾小言一句话就说出来了一个字,就被顾母给打断了。   厨房里的灯光明亮,冷白色的白炽灯将顾母脸上的表情照的一清二楚,顾小言看着顾母这模样,莫名觉得}得慌。   他下意识想往后退,可扣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抓得很紧。因为这一动,顾母的指甲直接嵌在了肉里。   顾小言没忍住痛呼了一声。   “你是不是和你爸串通好了?”顾母现在的表情,很像之前网上说的要吃小孩的表情。   顾小言只觉得一头雾水,问道:“我爸怎么了?”   他爸不是在加班吗?   顾母并没有给他回答,而是自顾自道:“我就该知道的……一个从不加班的人,怎么回去加班呢?”   顾母边说,边松了手,她咬着指甲,表情有些魔怔,“我就该知道的……”   这个样子的顾母着实让人担心,顾小言皱了皱眉,还是跟了上去,“妈,到底怎么了?”   他是真的很担心。   谁知顾母却是突然一下回了头,看向顾小言的眼神可以说是}人,“我就知道,你怎么会突然做家务呢?”   顾母一手抓着顾小言的胳膊,另一只手高高扬起,不由分说地落在了顾小言脸上,“说,你们是不是都想离开我?是不是!” 第16章   这个晚上,大概是顾小言这十几年的人生中,过的最痛苦的一晚。   顾母那一巴掌打过来时,顾小言彻底懵了。可没等他反应过来,也没等他问出一句怎么了,顾母又用怨恨的眼神盯着他,说了一句:“我要是没生过你就好了。”   那瞬间,顾小言一阵耳鸣。   整个身体如坠冰窟,连呼吸都带着寒冷的痛。   “我……”顾小言嗓子有些哑,沉默了好久,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他想问问发生了什么,想问问他做错了什么。可开口的时候忽然又觉得,好像并不重要。   顾母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和发了疯一样开始砸家里的东西,其中,以砸顾堂的东西为主。   玻璃破碎的声响不断在耳边响起,顾小言站在一旁,看着顾母砸了顾堂的烟灰缸,内心居然毫无波动。   他记得,这个烟灰缸是顾堂去年生日的时候,顾母特意找人定制的。   不过片刻,原本干净整洁的屋子变得一片狼藉,地上到处都是玻璃碎片,让人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   客厅和卧室的东西都被顾母砸的差不多了,顾母站在废墟中重重的呼出了两口气。   “妈妈……”顾小言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他刚想说些什么,可顾母的手机又一次亮了起来,提示音又一次打断了顾小言的话。   顾小言和手机离得近,在手机屏幕亮起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了那让顾母受刺激的东西――   那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图片,而图片的主人公,是他那据说在加班的父亲。   以及一个他从没见过的女人。   顾小言愣了一瞬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的父亲,好像出轨了。   那边看到新消息的顾母又一次歇斯底里地砸了不少东西。突然,她停住了脚步,朝顾小言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顾小言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顾母就和发疯似的冲进了顾小言的房间。   “妈?”顾小言急忙跟了进去,却是看见顾母砸了他最喜欢的手办,“妈!你干什么!”   顾母此时完全听不进去别人的话。   她一边砸,一边还不停的说道:“我让你好好学习,你为什么不听!你看你买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当人陷入某种极端情绪的时候,就会出现一个思维怪圈,不自觉将心里所有的委屈放大。   顾母几乎是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将顾小言桌上的东西全都扫了下去,噼里啪啦地发出了一阵声响。   顾小言想阻止,却是被顾母给推了开。   他一个重心不稳,直接摔在了那堆废墟上。掌心被玻璃碴子割出了一条长长的伤口,鲜血顺着指尖落在地上。   “你为什么还留着这些东西!”顾母又一次开始尖叫,她的嗓音本就偏细,再一叫起来,格外让人心烦。   顾小言的注意力本来还放在自己受伤的掌心上,结果一抬头,看见顾母手里的画笔和画册,心脏顿时提到了嗓子眼里,“妈妈……把它们放下,求你了。”   顾小言从小就喜欢画画,梦想也是成为一个画家。他小时候顾父顾母都挺支持他的梦想的。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顾母就觉得画画是歧途,会耽误学习。   他在家里画画,都得藏着掖着。   那个画册是顾小言最珍惜的东西,它已经不仅仅是梦想那么简单了。   “妈,你把它放下。”顾小言试图让顾母冷静,他忍痛站了起来,朝顾母伸出了手,“我只有它了……”   顾母听到这话,情绪更激动了几分,“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你们都嫌我烦了是不是!”   “我……我听了……”顾小言看着画册被顾母撕出了一口子,眼泪都涌到了眼眶边,“我有在好好学习的……”   “你要是好好学习,为什么第一不是你?”顾母尖锐的声音刺得顾小言耳膜生疼,她死死盯着顾小言,忽然笑了一声,“我知道,你们都嫌我烦,你们都不想听我的。”   “我明明,都是为了你们好啊!”   话音落下的瞬间,顾小言只听见「嘶啦――」一声,他的世界和画册一起,被顾母撕成了两半。   耳旁顾母歇斯底里的声音忽然失了真,眼前的画面也变得模糊不清,顾小言跌坐在地上,手掌又一次印在了玻璃渣子上。   画册的碎片落了一地,有些飘的很远,有些直接落在了他面前。顾小言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视线被眼泪模糊。   泪珠顺着脸庞一颗颗落下,顾小言抬手擦了一下脸,颤巍巍地捡起了自己面前的那张纸。   猩红的血液在洁白的纸张上洇出了个红痕,又被眼泪冲淡了颜色,看上去有几分诡异。   但顾小言毫不在意,他机械性的重复着捡纸片的动作,没过一会,手上又多了好几条伤口。   喻清他们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这是……被入室抢劫了?”喻清看着满地的玻璃碴子,有种无从下脚的感觉。   倒计时只剩下了最后的十几个小时,他本来是担心会出现变故。所以打算今晚就在顾小言家里守着。   结果没想到会看到这么个情况。   “很明显,不是。”穆远之看了看还在不停谩骂顾小言的顾母,又看了看在不停捡纸片的顾小言,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在顾小言捡最后一张纸片的时候,一个粉色的拖鞋踩在了那张纸片上。   顾小言仰头,看到了顾母充满怒容的脸。   “你还敢捡它?”顾母一把夺过了顾小言手里的纸片,直接把它们扔出了窗外。   顾小言心中的那根弦「啪」的一声断开。甚至身子不受控制的想跟着那些纸片飞出去。不过他才刚刚起身,就被喻清按住了肩膀,整个人被按在了地上。   “你这是?”穆远之微微皱了下眉,有些不解。   喻清倒是表情淡淡,抬手把顾小言定在远处,这才叹了口气说:“他只能在明天因割腕而死。”   如果不是按生死薄上的记录死去,他就勾不了魂,勾不了魂,顾小言连转生的机会都没有。   穆远之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怎么?觉得我残忍?”喻清见穆远之不说话,撇了撇嘴,心里有些不爽,“我也是按规矩办事。”   穆远之闻言摇了摇头,看着被顾母一下推倒在地的顾小言说:“我只是有些想不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按幻境里来看,顾母顾父最开始都不是这样的,顾小言分明总有一个美好幸福的家庭。   为什么,忽然就变成这样了呢?   “你活在阳光里,总得允许这世上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喻清没忍住又叹了口气,看着笼罩在顾小言和顾母身上的怨气,低声说道:“他们身上的怨气太多了,变成这样并不奇怪。”   没人知道怨气究竟从哪里来,也没人知道该怎么解决。   他们只知道,所有被怨气污染的人,都会变得不可理喻,被怨气污染的鬼,也会化为厉鬼。   “如果冥主在就好了。”喻清嘀咕了一句后,没在多说什么。   顾母疯了一会也累了,满目狼藉的卧室恢复了寂静,可顾小言依旧呆呆地坐在原地。   窗外的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升了起来,又到了万籁俱寂的时候。   虽是盛夏,但夜里的风还带着凉意,一阵寒风吹过,顾小言的指尖蜷了蜷。   他慢吞吞地上了床,扯过被子,将自己卷在里面。   “他,下辈子怎么样?”穆远之问道。   喻清虽然心里不是滋味,但毕竟做了几千年的鬼,早已经看惯了生死。   他本来打算玩个游戏消磨下时间,听到这话,默了默,指尖从游戏上移开,落到了生死薄上,“还行,平平安安,一世顺遂。”   穆远之点了点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入夜的时间总过的很快,这一夜里顾小言做了许多断断续续的梦,有曾经幸福美好的画面,也有后来压抑窒息的画面。   顾小言是被吵醒的。   天才刚亮,家里就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还夹着一些争吵的声音。   顾小言昨晚哭到大半夜才睡着,今天早上醒的时候,眼睛肿得和核桃一样,差点没睁开。   他看着自己卧室的地面,又想起了那个被撕毁的画册,忍不住抿了抿唇。   外面的争吵声越发激烈,顾小言隐隐听到了些「离婚」「疯子」等字眼。又一声沉闷的声音响起,顾小言心跟着惊了一下。   他怕父母出什么事,刚把房门打开了个缝,又听到顾母尖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你是过错方,我肯定会要求你净身出户,顾小言你带走,我看见他就会想起你,让人恶心。”   “你是不是有病?”顾堂的声音比较低沉,隐隐压着怒意,“我什么时候出轨了?”   “证据都摆在面前了,你还狡辩?”顾母冷笑了一声,“总之,顾小言你带走。我不想看到你们这姓顾的窝囊废。”   争吵又一次激烈了起来,顾小言站在门后,听着他们的话,露出了个笑。   他昨天哭得太久,现在已经哭不出来了。   “原来,我真的没有存在的意义啊。”顾小言仰头,努力把那为数不多的眼泪憋了回去。   一旁,喻清看着旁边的倒计时,十分无情地说:“还有一个小时,准备勾魂。”   顾小言走到了书桌前拿出了个本子,他握着笔,盯着空白的纸业沉默了许久,又把笔放了下。   没人在意他,写遗书又有什么用呢?   顾小言笑着哭了出来,从枕头下摸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水果刀,朝着自己的手腕狠狠一划。   鲜血喷出,染红了大半个床单。 第17章   喻清看过的生死不在少数,但眼前这画面,还是让他难受了一下。   一个小时的时间放在平日并不算长,可放在现在,每一分每一秒对顾小言来说都是煎熬。   他忍不住别过了头,却是忽然觉得肩膀一重,偏头时,嘴里被塞了颗糖。   “你……”喻清被奶糖的味道糊了一嘴,说话有些含糊不清。他声音卡了卡,移开了视线,“你哪来的糖?”   “之前看你一直盯着别人的糖,就顺手买了些。”穆远之说着,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了一下道:“昨天不是挺冷酷无情的?今天怎么多愁善感了?”   喻清嚼了一下糖,又把它顶到了一旁,半边脸颊鼓起了起来,“谁多愁善感了!我只是同情心泛滥而已。”   死亡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等待死亡的过程。   死了没app上的倒计时只剩下了最后十秒,几个呼吸以后,喻清拿起了勾魂锁朝着顾小言走了过去。   只是他才刚走到床边,顾小言身上就涌起了大量的怨气,黑色的浓雾瞬间填满了整个卧室。   顾小言他,居然变成厉鬼了!   “怎么会这样?”喻清往后退了一步,脸上大写的不敢相信。   为什么顾小言还是因怨气化为厉鬼了?他明明已经解开了顾小言的心结啊!   喻清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顾小言身上的怨气越来越多,黑雾冲出了卧室,将整个房间填满。   还在争吵的顾父顾母被这突如其来的黑雾吓了一跳,声音逐渐停止,直至消失。   顾堂偏头,看见了黑雾里一双猩红的双眼。   “为什么……”顾小言的声音已经变了个样,又低又哑,喉咙中还不停发出些「嗬嗬」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听得人难受。   一个由黑雾组成的人形缓缓走到了顾父顾母眼前,明明刚刚还吵得不死不休的两个人,此刻却相互依偎了起来。   顾母往顾堂身后躲了躲,声音有些颤抖,“你……你是谁?”   “我是谁?”顾小言仿佛听到了个笑话,音调拔高了几分,“我是谁你难道不清楚吗,妈妈?”   一个小时前,他在房间里割了腕。   鲜血的流失带走了生命力,而门外的顾父顾母,还一直在吵架,讨论顾小言的归属问题。   他死得静悄悄的,根本没人发现。   顾小言本来觉得死亡是一种解脱。但在死亡前的最后几秒,脑海中突然多出来了一个声音,那个声音问他,你甘心吗?   他,当然是不甘心的。   顾小言想,他本来可以拥有大好的人生,本来可以永远活在光里,可现在一切都没了。   怎么会甘心呢?   那个声音似乎是察觉到了顾小言内心的动摇,蛊惑性也越来越强。   他说,那就去报仇吧。   人生在世,本就该随性一点。既然他的人生已经没有了,又何必在乎别人呢?   尤其这个别人,是毁掉他的人。   心中的怨恨在这一刻被无限激化,顾小言感觉有一团火在心中燃烧。   “我要,报仇。”顾小言缓缓朝着顾父顾母逼近,朝他们伸出了手。   怨气已经腐蚀了顾小言的容貌,那团黑雾中,猩红色的双眼显得格外恐怖。   “顾小言!”顾母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知道这团黑雾是自己儿子以后,恐惧也跟着消失了,“你又在搞什么把戏?我让你好好学……”   话还没说完,就被顾堂给打断了。   “疯婆子!现在什么情况了你还在说这种话!”顾堂深吸了一口气,愤怒掩盖了恐惧,“小言……你怎么了小言,我是爸爸啊!”   顾小言冷笑了一声,抬手朝着顾堂打了过去。不过他的手还没落下,一根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红色细线绕在了他的手腕上。   顾小言的手肘被拉的往后一折,几乎是整个人被甩飞了出去,他回头,看见了一脸复杂的喻清。   “你要阻止我?”顾小言歪了歪脑袋,黑雾组成脸并没有表情,“你想救他们?”   喻清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心想他的工资又泡汤了,于是也没好气道:“我是在救你。”   “你今天要是杀了他们,是会被天罚的。”   善恶终有报这话并不假。好人的确难做,但所有做了坏事的人,生前或许不受惩罚,死后却必定还债。   顾小言这辈子没做错什么事,而且因他命格偏苦,下辈子一定会一世顺遂。   何必在最后毁了自己呢?   但顾小言现在完全听不进话,他猩红的眸子盯着喻清看了半晌,忽然笑了一声,“我原以为你是个好人,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顾小言说着,居然直接朝喻清打了过来。   顾小言几乎是招招致命,而且动作又快又狠,完全不像是一个刚死的鬼该有的身手。   喻清侧头躲过一爪,在那团怨气凝成的黑人中,看到了许多血色的丝线,“摄魂术?”   摄魂术是当年鬼医御厉鬼的一种禁术,对魂魄伤害极大。所以当年鬼医灭族时就被天师给销毁了。   “这棋下的够深啊。”喻清脸色沉了沉,觉得自己有被侮辱到,“我好歹也是个鬼王。”   “你控制一个刚死的鬼来对付我?”   他只是最近这几百年比较低调而已,不会有人觉得他不行了吧?   那边顾小言和喻清打得难舍难分,这边穆远之走到了顾父顾母面前,表情严肃。   “你们,应该不是真的不在乎顾小言吧。”穆远之不觉得自己是个同情心泛滥的人。但在某些时候,他总会觉得悲悯。   悲悯这个,和想象中完全不同的世界。   穆远之总觉得,这个世界不该是这样的。   “他是你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是你一点一点养大,看了十几年的孩子。”穆远之的目光略过了顾堂,看向了顾母,“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真的忍心吗?”   顾母的眼神有些空洞,她虽然躲在顾堂身后,但脊背直直挺立。听到穆远之的话以后,她脸上的恐惧也散去了不少。   “小言……”顾母的嗓子有些干,“他……怎么了?”   “他死了,割腕死的。”穆远之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他漆黑的眸子看着顾母,语气不急不缓,“你知道割腕有多难受吗?他会感受到血液缓慢的流出,重度失血休克到死亡,这个过程,长达一个多小时。”   换句话说,顾小言是感受着这些痛苦,一点点离开人世的。   而这一个小时的时间里,他们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把顾小言救回来――只要他们,推开那扇门。   顾母的脸色一下子崩了,她嘴巴一张一合了好几次,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她、她昨天只是太生气了才会撕毁顾小言的画册的……今早也是说的气话,她怎么可能会不要自己的孩子……   某种说不上名字的情绪后知后觉浮上心头,顾母突然觉得心脏又疼又难受。   顾堂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也琢磨出来了点什么,“你的意思是,小言的死是因为她?”   他今天早上刚醒,就看到了顾母的夺命连环call和一堆充满威胁性的短信,急匆匆地赶回来,也没来得及和顾小言说上话,就被顾母拉着吵了一顿。   “不完全是因为她。”穆远之瞥了顾堂一眼,而后轻轻摇了摇头,“顾小言变成现在这样,是你们俩的问题。”   顾母是主要推手,但顾堂也推脱不了责任。   但凡他们多关心顾小言一下,都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那边顾小言身上的黑雾又浓了几分。而他身上蔓延出去的红线的颜色也加深了不少,整个人像是一个没有痛觉的机器,只知道不停朝着喻清挥拳。   他现在已经彻底失去理智了。   “小言!我是妈妈啊!”顾母突然朝着顾小言那边跑了过去,又被穆远之给拦住了,“妈妈错了,你原谅妈妈好不好……妈妈再也不逼你了!”   “他听不进去的。”穆远之实在是难以理解顾母的想法,“现在的他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想杀人报仇。”   顾母一下卸了力,跌坐在地上,“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我不过就是让他好好学习而已,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顾母念叨了一会,又抓住了穆远之的裤腿,“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儿子吧!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你救救他……”   “他已经死了。”穆远之一字一顿地强调着这个事实。不过紧接着他又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不过这怨气不散,他还可能死得彻底。”   穆远之偏头看向还在打斗的喻清和顾小言。   以喻清的能力要对付顾小言很容易。   之所以拖了这么久,是因为顾小言身上的那些红线。   被摄魂术控制的鬼一向没有理智,而且一个不小心,还容易魂飞魄散。   喻清想着顾小言之前的那些经历,总有那么点于心不忍,还想抢救一下这人。   但……目前看来,好像有些艰难。   就在喻清打算用钢G把顾小言绑起来的时候,一阵笛声忽然在耳边响起。窗台边,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了视线内。   沐医生依旧带着他的金丝眼镜,手里握着个翠绿色的小竹笛,嘴角微微勾起。   “顾小言,你不想报仇吗?” 第18章   沐医生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带着些蛊惑人心的意味,“想想你一次又一次的被辱骂,想想你被摧毁的梦想。既然这世上无人在意你是怎么想的,你又何必在意别人呢?”   沐医生每说一句,顾小言身上的怨气就躁动一分,他喉间不停发出「嗬嗬」的声响,已经到了崩溃边缘。   紧接着,笛音的节奏骤变,顾小言猩红的眸子被痛苦填满。   “去,杀了他们,为你自己报仇。”   顾小言发出了一声嘶吼,直接朝着顾父顾母扑了过去。   喻清正想阻止,却是被沐医生用笛子挡住了去路。   “喻先生,你的对手是我。”沐医生笑了笑,眸子满是杀意。   “手下败将也敢嚣张?”喻清眼看着顾小言朝穆远之扑了过去,心脏提到了嗓子眼里,“穆远之,躲开!”   穆远之什么都不会,要是被顾小言伤到,怕是得死在这。   只是让喻清没想到的是,顾小言居然略过了穆远之,直直朝着顾父顾母冲了过去。   被黑雾笼罩的手掐住了顾父顾母的脖颈,人类的生命一向如此脆弱,稍有不慎,便转瞬即逝。   顾母的表情被痛苦填满,而顾小言也好不到哪去。   脑海中那个声音一直告诉他,只要杀了面前这两个人类他就可以得到解脱,可心里的声音又告诉他,让他放手。   在那两个声音打架的时候,顾小言的手指不自觉缩紧了几分,顾父顾母的表情顿时更痛苦了。   没等顾小言做出个决定,他的身体又一次出现了异象――那几根血色的线,悉数被穆远之攥在了手里。   “穆远之,快放手!”喻清在打斗间隙中看见这一幕,停了许久的心脏都快吓跳了,“那些线很危险!”   “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这才两天不见,沐医生的修为居然高了不少。   喻清再一次召出了自己的长剑,丝毫没和穆远之客气,“怨气这么浓,果真害人不浅。”   屋子直接被割裂成了两块,那边喻清和沐医生刀光剑影,这边穆远之拉扯着顾小言身上的血线,也是惊心动魄。   “大仙,求求你,救救我儿子吧!”顾母的脖颈上被顾小言掐出了一个黑色的指印,声音也沙哑了不少,“求求你,救救我儿子。”   那些血线紧紧缠绕在穆远之的指间与手腕上,甚至还有不少勒进了肉里。   穆远之脸色微微变了一下,到底是没松手。   他以前曾看到过和摄魂术有关的书,当时本以为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可现在马克思主义碎了一地,也由不得他不相信了。   “我救不了他。”穆远之说:“能救他的,只有你。”   解铃还需系铃人。   顾小言的怨气是因顾母顾父而起的,要想消除,也只能靠顾母顾父。   “我?”顾母的表情有一瞬间呆滞,但眼睛里又快亮了起来,“我怎么救他?”   当年那本书穆远之不过是随手一翻,再加上过去了这么久,里面的内容他很多都已经忘记了。   穆远之抿了抿唇,正想叫喻清,结果才张了张口,就感觉脑袋一阵恍惚。   紧接着,那些模糊的记忆像是被谁从尘封已久的盒子里拿出来了一样,清晰而又明了。   “很简单……”穆远之吸了口气,声音沉了两分,“以命换命。”   虽然顾小言已经死了,但不代表他不能再死一次。尤其是眼下的顾小言又是怨气爆棚又是被摄魂术控制,魂飞魄散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顾父顾母的脸色变了一下,都没有说话。   这个反应也在穆远之的意料之内。毕竟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力,自私也是刻在骨子里的本性。   他绕着血线的指尖微微松了一点,顾小言顿时更疯狂了几分,黑雾凝成的手掌又一次朝顾父顾母面前一划,在地上留下道深深的抓痕。   “我愿意……”顾母沉默了好一会,忽然开口说。   现在天色尚早,熹微的霞光勉强给屋子里添了几分颜色,柔和的金色也给顾母的脸上增添了层温柔,她看着穆远之,一字一顿道:“我愿意用我的命,换我儿子的命。”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顾母其实还是怕死的,毕竟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声音都在发抖,但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你确定吗?救了他,你可能会魂飞魄散。”穆远之的手已经被血线勒出了好几道痕迹。如果不是他已经死了,只怕现在会有个皮肉翻飞的惨景。   不过现在也没好到哪去。   顾母点了点头,看着黑雾凝成的顾小言,声音有几分哽咽,“小言,是妈妈错了。”   她以为自己是为了顾小言好,以为自己逼得紧一点,可以让顾小言以后的路好走一点……可她忘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喻清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他本来是想赶紧处理掉沐医生然后去把顾小言解决了。但没想到,这沐医生居然变得棘手了不少。   也不知道沐医生这两天是造了多少孽,身上的怨气重了一倍不止。   更重要的是,喻清在和他交手的时候,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天道之力。   那是天师一族才拥有庇护。   当年天师一族承天道气运,得上界传承,所学之道大抵都是降妖除魔。但自某日冥界动荡厉鬼出逃后,他们又多了一项技能――捉鬼。   “还真是小瞧你了。”喻清磨了磨牙,侧身躲过了一个小光球,“这天师的术法秘籍,也是你偷来的吧?”   沐医生听见这话,脸色又阴沉了不少,“这本就是我的东西!”   他可能是被戳到了痛处,下手又狠了几分,“就算你是鬼王,不还是只鬼!”   只要是鬼,就逃不过天师的制裁。   老实说,沐医生这张脸和穆远之有几分相像,也是个实打实的美人。   但前提是没有穆远之珠玉在前。   “我确实是鬼。”喻清的胳膊上被沐医生的光刃划了一条口子,眼神冷淡了不少,“可你好像忽略了一件事。”   喻清一手握着剑柄,另一只手在剑刃上缓缓划过,几滴鲜血顺着指尖落在了地上,又在转眼间蔓延,形成了一个牢笼。   那三个钢G也很自觉的飞了出来,淡蓝色的冥火萦绕在沐医生身旁。   “我可是冥主亲封的鬼王。”喻清也没废话,一剑刺中了沐医生的心口。   一声闷哼从沐医生的口中发出,他脸上的金丝眼镜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黑色的鬼瞳中隐隐泛着血丝。   喻清冷着脸,握着剑柄拧了一下。   沐医生终于是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惨叫,一缕黑色的雾气从喻清剑刃落下的地方冒出。紧接着,沐医生整个身体都散了开。   “想跑?”喻清冷笑了一声,刚准备把那黑雾抓起来,忽然又听到了一阵笛声。   那笛声并不刺耳,但喻清还是觉得耳膜疼了一下。他下意识捂着耳朵后退,再抬头时,沐医生已经跑了。   “还真有同伙?”喻清嘀咕了一句,能让他中招,只怕这同伙也不是善茬啊。   再追估计也追不上,喻清收了剑,这才想起来被他遗忘的穆远之和顾小言。   他回过头,发现屋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法阵。法阵的正中心是顾小言和顾母,他们直接,连着几根金色的线。   至于穆远之,正站在他们身旁,金色与血色的线分别缠在他的左手和右手上。   “穆远之?”喻清站在原地没动,盯着那个法阵看了好一会,又偏过头,看了看之前沐医生掉落的金丝眼镜,脑海中浮现了一个离谱的猜想。   穆远之和沐医生,该不会是兄弟吧?   不然他实在找不出来穆远之会天师一族的秘术的理由。   顾小言身上的怨气消散了不少,至少,他终于不再是一团黑雾了。不过相对的,顾母的情况就不太行了。   她的身体苍老了不少,头发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白色。怨气入体的感觉并不好受,顾母的表情也被痛苦填满。   可,她的目光却十分坚定。   大概过了两分钟,顾小言身上的怨气基本消失了个干净。   顾母也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在顾小言睁眼的那一瞬间,顾母笑了一下,朝顾小言伸出了手,“小言……是妈妈对不起你。”   金线的最后一丝光熄灭,法阵消失得一干二净,顾母像是被人抽光了力气,直直倒在了地上。   直到她死也没能听到顾小言的一句原谅。   “她……怎么了?”顾堂看着顾母,指尖蜷了蜷,想伸手又不敢。   “死了……”喻清抱着胳膊走了过来,一手拉住了还神志不清的顾小言,另一只手扶住了身形不稳的穆远之,语气淡漠,“以命换命,她用自己救了顾小言,自然也要付出代价。”   顾堂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些年顾母真的变了很多,变得陌生,变得无理取闹……可不管怎样,这都是和他朝夕相处了十几年的妻子。   “那……我的儿子呢?”顾堂抓着喻清的裤脚,问了一句。   喻清垂眸,有些不耐烦,“也死了。你的老婆孩子,都没了。”   眼下太阳已经升了起来,顾小言不能在人间停留太久,不然顾母的牺牲将毫无意义。   喻清将顾小言的魂魄和顾母的魂魄装进了个小袋子里,伸手拉着穆远之哼了一声。   “回去再找你算账。”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忙着做PPT,忘更新了QWQ…… 第19章   人间阳光灿烂,冥界却始终没有光。   或许是因为刚刚精力消耗过度,也或许是因为冥界光线不好,喻清偏头时,看见了穆远之惨白的脸色。   “你……”喻清抿了抿唇,欲言又止,“你还好吧?”   看穆远之这样子,总给喻清一种这人会随时去世的感觉。   “还好……”穆远之按了按额角,他就是觉得有些累,而且不是身体上的累。   更多的,是精神上的消耗。   喻清也没安慰过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空气中隐隐弥漫着一个名为尴尬的东西,喻清跟着穆远之走了两步,又干巴巴地问道:“你对那个沐医生,有印象吗?”   他还是觉得,穆远之的身份和那个沐医生脱不了干系。   “我有什么印象?”穆远之微微侧了下头,将完美的下颌线呈现在喻清面前,“我不认识他。”   喻清盯着穆远之的脸看了两分钟,又别过了头,“可你们长得像,而且……你今天用的那个阵法,也不是普通人会的。”   那可是天师一族的秘法。   断子绝孙都不外传的那种。   “我只是以前看到过那方面的书。”穆远之淡淡说道:“脑补太多也是一种病。”   喻清感觉自己又被内涵了,他哼了一声,加快了脚步走到穆远之前面。从穆远之身边路过的时候,还十分用肩膀撞了那人一下。   可以说是很小心眼了。   穆远之挑了挑眉,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胳膊,有些无奈地摇了下头。   “活了几千年还这么幼稚。”   也亏得喻清实力不俗外加懒,不然很容易被些别有用心的人利用。   ――   喻清把顾小言从小袋子里放出来的时候,顾小言已经醒了。   “这里是?”顾小言的记忆从自己自杀的那一刻就停止了,眼下有些懵圈,“这里是阴曹地府吗?”   喻清点了下头,尽职尽责地科普起了流程,“现在距离你过奈何桥还有一个小时,你可以欣赏一下这里的风景。”   顾小言看了看这散发着幽深绿光的四周,并不知道它和风景这两个字有什么关系。   “当然,如果你想看看你人间的亲朋好友,也是可以的。”   人死以后,最放不下的就是生前事。   “我……”顾小言微微张了下口,欲言又止。   他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道:“我想……看看我爸妈。”   虽然他心里却是对父母有诸多怨念,他讨厌顾母的蛮横无理独断,也讨厌顾父的不作为,但他已经死了。   好像曾经受过的种种苦难,现在都可以一笔勾销了。   “确定吗?”喻清戳了戳脚边的彼岸花,模样有些不正经,“我劝你提前做个心理准备。”   顾小言只以为喻清说的是顾父顾母发现他死了情绪崩溃,于是淡淡地说道:“没事,我很坚强的。”   如果不是好多件让他崩溃的事情叠在一起,他根本不会自/杀。   喻清看了顾小言一眼,没再多说什么。   他朝着水镜挥了挥手,原本印着两人倒影的水面荡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波纹。等它恢复平静以后,映出了顾堂的影子。   人类不信鬼神,而冥界的规矩也是如此。之前发生的种种不合常理的记忆都被抹了去,顾堂只会以为自己的儿子自/杀,妻子受不了打击跟着去了。   在水镜里顾小言只看到了顾堂的影子。   顾家的房子向阳,只要不是阴雨天,光线一般都很好。可现在,这房子里却阴沉沉的。   顾小言眨了眨眼睛,看到了顾堂脚边一排的酒瓶时,皱了下眉,“怎么喝这么多……我妈呢?怎么也不管管?”   这酒瓶都快能召唤龙珠了,再喝下去怕不是得酒精中毒。   “都走了……”顾堂坐在地上,背靠在沙发边。他握着酒瓶,闭眼笑了一下,“都走了,留我一个人。”   生活的支柱突然倒塌,顾堂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   顾小言听到这话愣了一下,他偏过头看向喻清,问道:“什么叫……都走了?”   他自/杀了,他妈呢?   “你确定想知道?”喻清话音刚落,穆远之就从一旁走了过来。   喻清眼珠子转了转,顺势把穆远之推到了顾小言面前,说:“想知道什么就问他。”   解释真相什么的,最麻烦了。   万一顾小言一个绷不住哭了,就更麻烦了。   喻清想了想那个画面,捂着嘴偷偷笑了一声,心想他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而被当挡箭牌的穆远之刚想拒绝,结果就被顾小言抓住了衣角。   “我妈妈……她怎么了?”顾小言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但他怎么都不想承认。   穆远之偏头,那双没有感情的桃花眼盯着顾小言看了好一会,问出了和喻清一模一样的问题,“你确定想知道?”   “我确定……”顾小言心里不祥的预感顿时更重了。   穆远之叹了口气,缓声道:“你死的时候,因怨气过重变成了厉鬼,你母亲为了唤醒你,以命换命,也死了。”   他自动略去了摄魂术的事情,反正说了顾小言也听不懂。   “以命换命?”顾小言抓着穆远之衣角的手一松,往后退了一步,“什么叫……以命换命?”   顾母,怎么会和他以命换命呢?   顾小言不敢相信这句话的真实性。   穆远之挺能理解顾小言这个表现的。毕竟他忘记了死后发生的事,也确实是带着强烈的恨意死去的。   “或许你现在还是恨她的……但,走到今天这一步,其实也不能全怪她。”穆远之语气平淡地陈述事实。   顾小言却是炸了,他瞪着穆远之,气鼓鼓的样子还挺像河豚,“不怪她那怪谁?怪我自己玻璃心不够坚强吗?”   可明明,他已经很努力了啊。   “不管我怎么做,她总能挑出刺来。”顾小言吸了吸鼻子,“我是个人啊,不是机器人。”   他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想要过的人生。   他不过是想按着自己的想法走自己的路,难道这也错了吗?   “就因为她生了我,所以我就必须什么都要听她的了吗?”顾小言揉了下眼睛,硬生生把盘旋在眼眶的眼泪给憋了回去。   穆远之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他垂眸,看向顾小言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我没说是你的错。人是有思想的高级动物,命是你自己的,生活也是你自己的,想怎么活怎么过,自然该由你自己决定。”   “但是罪魁祸首,是沐医生。”   顾小言愣了一下,“沐医生?”   “他给你开的药有问题。”穆远之说:“其实不止你,你母亲在很早以前也和沐医生有过接触,只是……沐医生的目标是你。”   顾母不过他是用来激发顾小言怨气的工具罢了。   “可是我以前根本不认识的沐医生啊。”顾小言呆愣愣地说道。   没过两秒,他又皱起了眉,“不对……好像在那之前,还有过接触。”   回忆会脑海中飞速而过,顾小言脸色一白,后知后觉感到了恐惧,“他以前,经常给我吃糖。”   当时沐医生并不是只给他一个人的,而是给所有的小朋友都发了糖,只是后来他和沐医生越来越熟,所以得到的糖才越来越多。   穆远之觉得顾小言也挺惨,于是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不论如何,你母亲她,始终是爱你的。”   就算被怨气感染变得极端,变得蛮横不讲理,但她始终是爱顾小言的。否则也不会在最后选择和顾小言以命换命。   但这份爱,也确实给顾小言带来了伤害。   穆远之说着忽然又记起了什么,看着顾小言说:“她有句话让我告诉你。她说她错了,这辈子是她对不起你,希望下辈子,你能遇到一个善解人意的母亲。”   顾小言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没说话,听到最后这一句的时候,终于是憋不住哭了出来。   喻清往后躲了躲,再一次佩服自己的先见之明。   这不,果然哭了。   “你把他惹哭了。”喻清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多大了还欺负小孩。”   穆远之嗤了一声,懒得和喻清计较,继续朝顾小言说:“她为了唤醒你,把所有的怨气都引到了自己身上。虽然没有魂飞魄散,但眼下只剩下了两魂三魄。”   “魂魄不全过不了奈何桥,也无法转世。”   喻清闻言皱了皱眉,抬手掐了一下穆远之的后腰,低声道:“你说这个干嘛?”   他突然也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下一秒,穆远之从口袋里掏出了装着顾母魂魄的小瓶子,递给了顾小言,说:“这魂魄能不能养回来谁都不知道,但这一次,你可以自己做决定。”   “去轮回转世,还是给她养魂。”   顾小言眼眶红红的,他擦了擦脸上的眼泪,这才沙哑着嗓子道:“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原谅她。”   毕竟他已经死了,就算可以轮回转世,他也不再是「顾小言」了。   可……也正是因为他死了,所以很多东西,也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很快就到了一个小时的末尾,距离顾小言过奈何桥只剩最后几秒钟。   喻清刚想催一下进度,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顾小言忽然就抬起头,看向穆远之说:“我想,留下来。” 第20章   “你是真的不怕我削你啊。”和顾小言告了别以后,喻清便拉着穆远之离了开。   他走在路上,越想越气,“我堂堂一个鬼王都没发话,你就决定了?”   这岂不是显得他很没有面子?   “你不是同意了?”穆远之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之前被那些线勒出来的伤口已经愈合了,不过手上还是留下了些疤。   喻清「啊」了一声,一脸疑惑,“我什么时候同意了?”   他失忆了?   “你要是不同意,就不会憋到现在才说了。”穆远之看了眼喻清的娃娃脸,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   喻清确实是这么想的,但被这么直勾勾地说出来,就让他很不爽了。   “搞得像你很了解我一样。”喻清冷笑了一声,低声哼哼道:“不就仗着自己有功德护体,我现在揍不了你嘛。”   穆远之肯定和那个沐医生有瓜葛。   就是不知道穆远之在天师一族中的地位究竟有多高。   喻清摸了摸下巴,陷入了深思。   “看来有空了我还得去一趟灵山。”如果穆远之真的是天师的话,或许在哪里能找到为什么生死薄上没有这人寿数的原因。   至于为什么是有空……   死了没app的派单时间随机,每次派单的订单时长随机,喻清这么穷,肯定不会和钱过不去。   喻清就这么肯定的在心里给穆远之盖上了天师的戳,并且觉得自己真是聪明极了。   “你在嘀咕些什么?”穆远之听喻清嘀咕了半天,一句都没听见。   “没什么……”喻清理了下衣服,一本正经道:“我要去处理事情,你乖乖呆在宿舍里,千万别乱跑。”   万一一个魂飞魄散了,他可能会上天师一族的追杀黑名单。   虽然他不怕,但想想就麻烦。   “你说这话的时候,不用刻意板着脸。”穆远之瞥了喻清一眼,这娃娃脸每次做出这副表情的时候,总给他一种小孩装大人的感觉。   喻清刚开始还没意识到这话的意思,走了两三步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直接被气炸了,“穆!远!之!”   ――   冥界里主事的鬼总共有三个。   喻清,无宥,以及听风。   喻清维护冥界安定,无宥掌管财政大权,听风负责与外界社交。   他们三个各司其职,其中属喻清最闲。   眼下听风不知道又跑哪去社交了。所以就算喻清有十万个不愿意,也只能去找无宥。   而当喻清现在无宥的房子前时,心里那种不愿意的情绪直接冲向了极点。   同样都是鬼王,凭什么他住在单位分发的宿舍里,而无宥却拥有一栋别墅?   这合理吗?这合理个鬼。   喻清磨了磨牙,敲了敲无宥的大门。   他才刚敲了两下,都还没来得及踹上一脚,那扇充满了金钱气息的大门就缓缓打了开。   紧接着,喻清就听到了无宥那充满了装逼感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二楼,自己上来。”   “听听,这是正经鬼能说出来的话吗。”喻清翻了个白眼,踏上了通往二楼的台阶。   冥界里并没有光,所以整个房子看上去阴沉沉的。   喻清才刚从楼梯拐角处转过身,就听到了一声利刃划破空气的声响。   他侧过头,看着那贴着自己脸划过的飞镖,没忍住冷笑了一声,“怎么?狐狸尾巴藏不住了,终于想谋权篡位了?”   无宥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他还穿着几千年前那种繁琐的衣袍。因为是在家的缘故,头发披散着落在肩上。   再加上那张美得雌雄莫辨的脸,实在很难让人不把他当成一个从画里走出来的美人。   “你来干什么?”无宥抬手把飞镖收了回来,他对喻清也一样没有好态度。   喻清抱着胳膊,靠在墙上,“别做出那副嫌弃的表情,如果不是有正事,你以为我想来?”   他巴不得离无宥十万八千里远。   “何事?”无宥抬眸,没什么情绪的眸子淡淡地扫了喻清一眼。   这态度,实在是很难不让喻清生气。   但他实在是不想在这晦气地方呆太久。所以又硬生生把那股气给压了回去,“三件事。”   “第一,鬼医一脉有漏网之鱼,而且盗了冥火。”喻清说正事的时候还挺严肃。   他刚想板着脸,忽然又想起了之前穆远之说的话。于是硬生生做出了副凶狠的表情,认真地说:“冥界里有内鬼,这段时间,劳烦你找出来。”   能碰到冥火的,在冥界中的地位肯定不低。   喻清在脑海中飞速把这些鬼的脸过了一遍,沉吟道:“重点观察一下新来的那一批吧。”   那些老鬼……喻清不是很想怀疑。   “第二件事,冥界的阴气越来越重了,想来是封印破损,你派鬼加固一下。”   虽说阴气的危害不敌怨气,但到底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是得注意一下。   无宥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他点了点头,问道:“第三件事呢?”   “第三件事……”喻清顿了顿,抬头看着无宥,用比刚刚还认真的语气说:“咱们打一架吧。”   喻清活动了一下手腕,“我真的,想打……呸,想和你比试很久了。”   ――   穆远之本来是打算直接回宿舍的。   但他才刚走了一半的距离,就在三条一模一样的岔路口犯了难。   喻清只说了顺着这条路直走,可没说这条路的尽头,是个三岔口。   “就不该指望他靠谱。”穆远之叹了口气,打算找个鬼问问路。   只是他才刚走了没几步,都还没走到那些鬼面前,就看到他们作鸟兽散,其中有一个吊死鬼连自己的舌头都还来不及收回去。   “打架了打架了!快逃啊!”   “别杀我别杀我,我是好鬼不做坏事的!”   “我的眼睛呢?别踩我眼睛!”   这是其中一群鬼的表现,而另一群鬼则是和他们截然相反。   “喻清大人和无宥大人打起来了,快快快,现场版!”   “押注了押注了,买定离手啊!”   “千年难遇两大鬼王pk,只要9.9就能观看现场版,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啊!”   ……   诸如此类的声音不断涌现,穆远之揉了揉耳朵,本来正打算离开,结果又听到了喻清的名字。   他犹豫了一下,走到了那个说9.9看现场版的鬼面前。   “十块钱,现场。”穆远之掏出了十块钱,拍在了桌上。   那鬼喜笑颜开,笑眯眯的把钱收进了口袋里,“好勒,跟我来。”   喻清和无宥不合的事整个冥界都知道,而关于他们俩究竟什么时候会打起来的事情,这些鬼也好奇了好几千年。   所以,穆远之和那只鬼到达打架地的时候,那附近已经围了不少的鬼了。   说一句鬼山鬼海也不为过。   “这就是你说的现场版?”穆远之看着那只鬼,就差没把无良奸商四个字印在脸上了。   “我们生意鬼最讲诚信了!”那只鬼顿时给自己辩解了起来,“你准备好了吗?”   穆远之皱了皱眉,刚想问他要准备什么,结果就感觉到背后一股力道猛地袭来。   他居然被推着,穿过了那群鬼海!   穆远之停下时差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他回过头,已经看不见了那只鬼的身影,只隐隐能听到一些吵架声。   这个位置挺前排,属于极佳的观看区。   穆远之看了看四周,发现这打架地点居然是别人的房子前,不由得扶额,“还真是……肆意妄为。”   居然跑别人家门口打架。   “你说喻清大人和无宥大人谁更厉害?”旁边一个嗑瓜子的鬼问道。   “还用说嘛,当然是喻清大人啦!喻清大人可是冥主的亲传弟子。”   “还有这事?”   “你死得晚,不知道这些事很正常,我跟你讲……”   穆远之听着这话,看了眼战况,喻清确实是占据上风的。   他摇了摇头,低声嘀咕了一句自己来看这打架干嘛,就准备离开。   可这脚还没迈出去一步,余光就看见一个黑影直直朝着喻清冲了过去。   “喻清,小心!” 第21章   喻清在那个黑影冲上来的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只是他没想到,穆远之居然也在这。   那个黑影是个面目全非的鬼,他的五官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惨烈的遭遇,歪七八扭地挤在了一起,十分挑战喻清的审美极限。   喻清忍不住皱了下眉,眼睛有些疼。   “去死吧!”惨死鬼握着刀,恶狠狠地朝着喻清砍了过去,“去死吧你!”   这惨死鬼也不知道是有多恨喻清,每劈一下都用了十足十的力道。   虽然一下都没劈到喻清身上,不过倒是把这四周的树劈折了不少。   喻清侧身躲过,看到又一棵树被劈折了的时候,转过头朝着无宥嬉皮笑脸的说了一句:“看来这鬼对你怨气挺大啊。”   那些树可都是无宥精心挑选,养了好几百年的宝贝。   无宥嘴角抽了抽,“他要砍的是你。”   他的宝贝树完全是被误伤的!   喻清毫无自知之明,在那个惨死鬼又一次冲上来的时候,也丝毫没客气,直接朝着他的胸口狠踹了一脚。   那张充满稚气的娃娃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凶狠,转瞬又挂上了笑意。   “哎呀,太久没踹鬼,控制不好力道了呢。”喻清笑嘻嘻地看了无宥一眼,“好像又把你的宝贝树给弄折了。”   惨死鬼直接被喻清踹得飞了两三米远,撞到树干才停下来。   无宥默了一瞬,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冷淡,“你故意的。”   “你这话可就没意思了。”喻清看着无宥,耸了耸肩,“这鬼我又不认识。”   不过把那惨死鬼踹到无宥的树上,他确实是故意的。   谁让这鬼突然打断了他揍无宥的好机会呢。   这情况喻清想再继续和无宥打架是不可能了,他落到地上,随手将长剑收了回去。   “喂……”喻清缓步走到了那个惨死鬼面前,用脚尖踹了踹他,“想好借口了吗?”   那惨死鬼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没发出任何声音。   “别装死……”喻清笑了一声,缓缓蹲了下来,“你要是想不出借口的话,我可就按流程走了。刺杀鬼王,扰乱冥界秩序,就罚你去十八层地狱走一遍吧。”   这话一出,那惨死鬼终于是有了动静。   他僵硬着身体,用那双看不出形状的眼睛死死盯着喻清,嘴巴一张一合了好几次,只发出了几个短小的气音。   “啧……”喻清没什么耐心,扫了那惨死鬼一眼后直接起了身。他朝某个方向招了招手,说:“把他抓起来。”   说完,他又冲着身后的鬼群挥了挥手,“三秒钟,散了。”   话音刚落,刚刚还鬼山鬼海的鬼群,一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了一块空地以及空地上的几块垃圾。   喻清转过身,脸上大写的不开心。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当众揍无宥的机会,居然就这么没了。当他偏头看见无宥那张欠揍的脸时,更加不爽了。   他从无宥身边擦肩而过,朝着穆远之走了过去,“不是让你回宿舍吗?”   “这阴气这么重,你不要命了?”喻清说着,用胳膊肘戳了戳穆远之,“我刚刚帅不帅?”   穆远之默了默,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他刚想说些什么,忽然察觉到了一个存在感很强的视线。   穆远之抬头,和无宥来了个四目相对。   不过下一秒无宥就移开了视线,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穆远之的错觉。   “嗯,挺帅的。”穆远之也收回了目光,看着喻清那喜笑颜开的脸,慢悠悠地说道:“你说直走,可没说直走的尽头是三条岔路口。”   喻清:……   喻清拍了下脑门,他把那条三岔口给忘了。   “这,是个意外。”喻清轻咳了一声,秉着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不是我的理念,拉着穆远之往回走,“我带你去认路。”   喻清刚拉着穆远之走了没两步,忽然又听到了一阵刀剑破空的声音。   他沉下脸,刚回过头准备看是哪个不要命的敢三番四次挑衅他,可入眼却是看见了挡在自己身前的穆远之……   以及,插在穆远之手臂上的刀。   “你找死!”喻清这次是真没客气,差点一掌将那鬼的魂魄打散。   但此时此刻喻清并没有心情去教训他,而是扶着卸了力的穆远之,帮他止住不断往伤口里涌的阴气。   “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喻清没好气道:“都说了你不能接触阴气,学别人挡什么刀?”   他堂堂一个鬼王,要是能被因惨死鬼偷袭到,也不用在冥界混了。   穆远之张了张口,一个字都没说出来,直接昏死了过去。   “你最好祈祷他不要有事。”喻清压下了心里的火气,朝那个惨死鬼说:“不然十八层地狱都救不了你。”   ――   阴气入体的反噬其实不算太严重,严重的是穆远之魂魄不全。   喻清对这方面可谓是一窍不通,只能把穆远之丢给范明。然后带着一腔怒火去审问那个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的惨死鬼。   “趁我现在还有理智,你最好自觉一点。”喻清甩了甩行刑用的鞭子,表情挺难看的,“说,谁指使的。”   这个惨死鬼的生平喻清已经了解清楚了,他生前没做过什么坏事,却在年华正好的时候死于车祸。   心有怨气,但怨气不算太严重,因此并没有化为厉鬼。   之所以留在冥界,是因为还没轮到他投胎。   “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惨死鬼啐了喻清一口,声音沙哑,“你不配做这个鬼王!”   喻清被气笑了,“我不配?怎么,你不服?”   近几百年冥界并没有什么动荡,他也确实低调了不少。   但低调并不代表他好惹。   “你不配……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那惨死鬼的情绪突然激动了起来,黑色的雾气也不断从他的口鼻处涌了出来。   他居然在这种时候变成了厉鬼。   喻清往后退了一步,表情凝重了起来。他握着鞭子的手使了些劲,刚准备挥过去,可看清了那团黑雾以后,又顿住了。   “摄魂术?”那团黑雾,和顾小言当时的情况一样,隐藏了许多血色的丝线。   刚巧在这个时候,无宥推门走了进来。   “审问出……”他话才刚说了一半,也是看着那团黑雾皱起了眉,“摄魂术?”   喻清嗯了一声,“这也审问不出什么东西了。”   绑着惨死鬼的铁链是特质的,寻常鬼挣不开。喻清也不知在想什么,露出了一个烦躁的表情,直接打散了惨死鬼的魂魄。   一声惨叫之后,那黑色的雾气也消散在了空气中。   “居然动手动到我面前来了。”喻清把鞭子扔了回去,朝无宥道:“现在这个情况你也看到了,这个叛徒,必须尽快找出来。”   今天他能控制一个没什么修为的鬼,谁知道明天能不能控制一个修为高深的鬼。   无宥点了点头,倒是没有异议。   只是,他在喻清准备离开的时候,又用一贯冷淡的声音问道:“你不应该和我解释一下,那个没有登记的鬼的问题吗?”   喻清脚步一顿,回过头,从无宥和善的微笑里看到了明晃晃的扣钱两字。   ――   穆远之的伤势并不算太重,养了几天就恢复得差不多了。   倒是喻清一直闷闷不乐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受了伤的是他。   “你……”穆远之本来正看着书,但架不住喻清一直用幽怨的目光盯着他看,索性直接问道:“你想看?”   喻清瞪了他一眼,又一次克制不住地想揍鬼,“你知道我因为你损失了多少钱吗!”   为了堵住无宥那张嘴,他明年的工资都搭进去了。   穆远之沉吟了一下,回他说:“不知道。”   喻清:……   他有一句妈卖批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过我可以赔给你。”在喻清爆炸以前,穆远之又淡淡的补了一句。   那一瞬间,喻清的表情直接从火山爆发变成了冰川融化,甚至还十分殷勤地坐到了穆远之旁边,捏了捏人肩膀说:“这多不好意思啊……”   然后下一秒直接朝穆远之伸出了手,“十万,给钱。”   “敲诈?”穆远之挑了挑眉,这段时间他已经对冥界的经济运作很了解了。   喻清刚想说是无宥先敲诈他的,不过话还没说出口,沉寂已久的手机突然又响了起来。   【您已接收到新的死亡订单,倒计时七天,请尽快完成订单任务。】 第22章   八月末,空气中依旧充斥着燥热。   天空阴沉沉的,不过乌云并没有完全遮住太阳,街道直接被光影割裂成两部分。   因为要下雨的缘故,那股燥热之中还夹杂着闷热,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不过,对于在办公大楼工作的人来说,外面的环境问题并不会影响他们。   “让一下让一下……”   “我的U盘谁看见了?”   “打印机怎么罢工了?救命,十万火急!”   办公大楼里所有人都处于一种忙碌的状态,用现在人类的话来形容,这群人应该叫做社畜。   然而有一个人,和他们的画风截然相反。   一个穿着笔挺西装的男人不紧不慢地踏进了办公区,从这群忙碌的人中穿过。   到办公室门口时他低头看了下表,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这才推门而入。   “真羡慕燕总。”一个小伙子摸了摸自己英年早秃的脑袋,感慨道:“又帅,又有钱,关键是人还特别好。”   “可不是吗。”他旁边的女人手指飞速在键盘上跳动,“我男朋友要是有燕总一半优秀,我就死而无憾了。”   他们口中的燕总就是刚刚那个穿西装的男人,全名叫燕远照,是这家公司的副总裁。   同时,也是喻清这一次的任务对象。   “可惜了……”喻清看着坐在办公台认真办公的燕远照,咂了咂嘴,“死于非命啊。”   燕远照的死法是他杀,属于枉死。   不过死了没app给他的订单信息并没有关于他杀的内容,目前燕远照看起来也并没有怨气,所以喻清打算在观察一下。   毕竟能上死了没app的客户,都是充满了怨气的好人。   “你说,他的怨气可能来源于什么?”喻清看了眼一直望着窗外的穆远之,有些好奇,“像你们这种商业人士,不应该心理承受能力都很强吗?”   他记得当时穆远之看到他的时候,没有丝毫的慌张。   甚至连死了以后都很淡定。   “每个人的性格不同,对待事物的态度也不同。也没有人规定商业人士的心理承受能力都要很强,你这属于以偏概全。”   穆远之看着脚下的车水马龙,也不知在想什么,语气中有股淡淡的感慨,“而且他的怨气来源,我怎么会知道。”   喻清:……   果然,问了等于没问。   喻清吸了口气,觉得自己好歹比穆远之大了几千岁,都属于穆远之祖宗的祖宗那一辈了,不该和一个小屁孩计较。   这么一想,他心中的郁气一扫而空,甚至看向穆远之的眼神中还带着些慈爱。   “没事,刚好我也不知道。”喻清露出了一个慈祥的笑,如果不是身高问题,他可能还会伸手摸穆远之的脑袋,“咱们可以一起观察。”   穆远之没接话,盯着喻清看了好一会,直到喻清差点维持不住那慈祥的笑时,他才又一次开口道:“你……今天出门的时候忘带脑子了?”   喻清猛吸了一口气,默念了好几遍不和孙子计较,但还是忍不住咬着牙说:“你要是不会说人话的话,可以把嘴捐给有需要的人。”   这么多天的相处,喻清体会到了一个深刻的事实――   穆远之死的一点都不冤枉。   就算不是他误杀,也总有一天会被别人套麻袋打死。   “还好你不是我的后代。”喻清小声哔哔道:“不然我宁愿断子绝孙。”   穆远之侧头看了他一眼,“你有后代?”   喻清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他居然还真断子绝孙了。   在喻清和穆远之互怼的时候,燕远照依旧在认真地工作着。   他仔细看了看手里的文件,忍不住皱起了眉,而后抬手拨通了助理的电话,“Amy,让小肖把方案从新做一下,有bug的地方我都标出来了。”   “好的燕总。”Amy应道。   “还有,让小刘把等会开会要用的资料准备好。”燕远照说着看了眼时间,“再过一个小时合作方就要过来了。”   Amy那边响起了一些纸张摩挲的声音,没过两秒她又应道:“好的燕总。”   “那个艾米是个机器人吗?”喻清打了个哈欠,瘫在燕远照办公室的沙发上,“就只会说这四个字。”   “一个优秀的员工,需要有很强的服从性。”穆远之说着,看了喻清一眼,“还有,是Amy。”   喻清觉得自己被内涵了,“你们这是扼杀员工天性。”   燕远照又交代些注意事项,Amy都一一记了下来。挂断电话之后,他呼了口气,有些疲惫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他的怨气,该不会来自工作吧?”喻清看了看燕远照桌上的那一堆文件,觉得很有可能。   毕竟换成他要处理这么多的工作,他肯定也会心生埋怨。   不过这一次喻清没有急着上去洗脑,而是选择了再观察一下。   万一判断错了,那不是打自己脸嘛。   燕远照看了一会文件,实在是头昏脑胀得厉害,于是出门洗了把冷水脸。   他两手撑在洗手台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迷茫,“这么做,真的值吗?”   现在的生活,已经快把他压垮了。   说完,燕远照又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不过现在也没得选。”   他呼出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后,才慢吞吞地离开了洗手间。   只是他刚走出过道,还没来得及拐过弯,就和从另一边走来的女同事撞了个满怀。   好巧不巧,女同事手里端着一杯咖啡。   因为这一撞,那滚烫的热咖啡几乎全泼在了燕远照身上,烫得他脸色一变。   而在那一瞬间,燕远照眸中闪过了一丝狠厉,不过很快又消失不见了。   燕远照忍着胸口的烫,拉了下那位快要跌倒的女同事,“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女同事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声音都还在抖,“谢谢燕总。”   她刚说完,就看见了燕远照胸口那一大片咖啡渍,顿时瞪大了眼睛,“对……对不起燕总,我给你洗洗?”   燕远照也低下了头,看着那团咖啡渍有些头疼,但还是说了句「没关系」。他拉了拉衣领,难得焦躁,走路的步伐也快了不少。   “我记得他一个小时以后就要见合作方了。”喻清看着又一次回到洗手间,将西装脱了正在洗的燕远照,打量了一下,“呦,看不出来还有八块腹肌呢。”   穆远之皱了皱眉,“你没听过有句话叫非礼勿视吗?”   “人类的礼仪,关我什么事?”喻清十分理直气壮,“再说了,我又不是没有腹肌。”   虽然他的腹肌没有八块,但那也是腹肌。   穆远之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选择了不说。   这西装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燕远照搓了半天,也没把那团咖啡渍搓掉不说,反而还让它扩散了。   燕远照闭上眼睛缓了缓,没忍住用手捶了一下旁边的木头隔板。   刚刚被掩藏的阴鸷此刻全都涌现了出来,镜子里的燕远照满身郁气,和方才那个温润如玉的形象相差甚远。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变脸?”喻清绕着燕远照转了一圈,吐槽道:“不过这种人我也挺不理解的。明明不爽,但就是不说,然后跑到这生闷气……他不怕把自己憋死吗?”   穆远之也盯着燕远照看了一会,才说:“或许,这是他产生怨气的原因。”   总是习惯性隐藏真实的自己,也是一种病。   喻清点了点头,刚想说些什么,就被一阵突兀的手机提示音给打断了。   燕远照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第23章   喻清瞧燕远照这模样,忍不住凑了上去。   “什么东西能吓成这样?”他嘀咕道:“该不会是催款单吧?”   那倒的确挺可怕的。   喻清刚凑过去,就看到了手机屏幕上一张惨白的鬼脸――那张鬼脸是个陌生男人的脸,长得并不算吓人。   但鬼脸的眼眶里并没有眼珠子,脸上也几乎被黑红色的血污填满,看上去挺}人的。   “这算是恐吓吧?”喻清不是很懂人间的法律,于是偏头看向了穆远之。   “他这个表现,不像是第一次收到这种图片。”穆远之盯着燕远照观察了一会,说:“你仔细看看那张图,瞧瞧有没有其它的线索。”   喻清并不想看那张让他眼睛疼的照片。但不完成任务又没有工资,还要交罚款。   一番权衡之下,他还是选择了看照片。   那张照片乍一看确实没有什么不同,甚至对于喻清来说,它和恐怖完全不沾边。但仔细瞧过去,又能发现些许不对劲――   这鬼脸的眼睛里,有字。   “小偷……去死?”喻清看着这四个字愣了一下,“小偷?什么意思?”   是他所理解的那个小偷吗?   穆远之摸着下巴,思索了好一会才道:“以前看过一篇报道,是说某些位高权重的人可能因为各种原因,有一些怪癖,其中就包括了偷窃癖。”   这是一种精神障碍,而且很难控制。   喻清张大了嘴,或许是觉得惊奇,过了好一会才喃喃道:“还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啊。”   他还是头一次听说偷窃癖。   说着,喻清又皱起了眉,“不对啊……能被死了没app捕获的订单,是没有做过坏事却短命的好人。”   如果燕远照真的有偷窃癖,怎么着都不应该出现在订单内。   穆远之一时也无法解释,喻清摸着下巴,心中疑惑更甚。   而另一边,燕远照深吸了好几口气,抖着手把照片给删了。   他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双眼睛是天生的卧蚕眼,自带亲和力,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总会让人亲近。   但现在,这双眼睛里充满了怨毒。   不过很快,燕远照又恢复了之前那副温润如玉的样子,披着湿了大半的衬衣和西装外套回到了办公室。   并且,又一次拨通了助理Amy的电话。   “Amy,给我送一套新的西装过来。”燕远照说:“赶在合作方来之前。”   “好的燕总。”Amy的回答依旧是这雷打不动的四个字。   此时距离合作开始只有四十分钟。而最近的商场离这里至少要十五分钟的时间,想在合作方到之前把衣服送过来,可以说是很赶了。   但,这不是燕远照要考虑的事情。   他看着手里的合作项目,心中既紧张,又充满了些快意。毕竟只要完成这个项目,他就可以从副总裁坐上总裁的位置。   想到这,燕远照忍不住咧出了一个笑。   “都说我不行,我偏要行给你们看。”燕远照一扫刚刚在厕所里的状态,甚至还愉快的哼起了小曲。   喻清咂了咂嘴,有些心疼那个叫Amy的助理,“这就是黑心资本家压榨打工人吧?她为什么不反抗啊?”   “因为她要赚钱。”穆远之总觉得喻清问的问题十分智障,但又很符合人设。   谁知喻清的下一句话,更出乎穆远之的意料,“你以前也这么惨吗?”   那他是不是应该对穆远之好一点?   “呃……”穆远之抿了抿唇,回他说:“不,我以前是那个黑心的资本家。”   喻清那点泛滥的同情心瞬间被塞了回去,甚至连门窗一起锁了上。   他冷笑了一声,选择了闭嘴。   打扰了,小丑竟是他自己。   ――   燕远照从学校毕业没几年,而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坐到副总裁的位置上,也说明了他的能力。   合作开始前五分钟,Amy把西装送了过来。   燕远照也抓紧了时间,换衣服,打理形象,准备材料,交代注意事项等工作硬是在五分钟内完了成。   这次的合作燕远照准备了很久,所以在交谈的过程中也十分顺利。   “早听闻小燕总年少有为,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合作方派来的代表是个中年大叔,不过岁月并没有给他添加多少痕迹,反而让他更加成熟稳重。   燕远照笑了笑,应道:“我这不过都是运气罢了,比不上王总。”   商业上的客套话基本都当不得真,但没人不喜欢好听的话。   王总笑得更灿烂了两分,合作早已经在几分钟前就结束了,眼下会议室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虎父无犬子啊。”王总拍了拍燕远照的肩膀,“不过小燕,你怎么不去你爸的公司呢?”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家公司和燕氏的公司,好像是竞争关系。   燕远照的笑容僵了一瞬,不过很快又被他藏了过去,他的眼神朝窗外飘了飘,说:“我现在也没什么能力,还是要在外面多锻炼锻炼才行。”   这话一听就是鬼扯,但王总并没有拆穿他。   反而是朝他道:“不错不错,现在的年轻人啊,都有志向。”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很快就到了公司门口。   客套的话说了一套又一套,燕远照送走了王总以后,可算是松了口气。   一旁,喻清掏出了个小本本正写写画画,穆远之没忍住好奇心,凑过去看了一眼。   “仇爹?”穆远之看着喻清本子上的字,莫名觉得有些看不懂,“你……怎么看出来的?”   喻清喝上了本子,一本正经道:“你没看见刚刚他听到他爹的时候,脸色都变了?这不是仇爹是什么。”   穆远之跟不上喻清的脑回路,选择了闭嘴。   合作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了,燕远照刚谈成合作,并没有加班的打算。   只是他才刚走出公司大门没多久,那场蓄谋已久的雨忽然下了起来。   这条街道附近并没有什么躲雨的地方。而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雨,所有人都忙碌了起来。   燕远照抬手遮着脑袋,往前跑了许久,才看到了一个能躲雨的地方。   而和他一起在那躲雨的,还有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猫。   “小家伙,你也躲雨啊。”燕远照的新衣服被淋湿了大半,虽然他一直遮着脑袋,但头发仍旧湿了个透。   湿漉漉的发根耷拉着,水滴顺着发梢落下,刚好滴进了流浪猫的脑袋上。   “喵……”流浪猫用爪子刨了刨脑袋,将那里的毛弄得乱糟糟的。   燕远照被它逗笑了,他偏头看了看,这雨应该一时半会不会停,只怕他要和这小流浪猫做挺久的伴。   为了不让自己的躲雨伙伴中途逃走,燕远照起身去了旁边的一家超市,买了两根火腿肠。   “小家伙,在这陪我会吧。”燕远照剥开了火腿肠的外包装,一手喂着猫,一手撸着猫。   这流浪猫是只普通的胖橘,不过因为它在流浪。所以离胖还有很远的距离,现在只处于橘的阶段。   可能是它饿了太久,吃个火腿肠吃的狼吞虎咽的,燕远照没忍住又笑了一下,“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流浪猫哼哼唧唧的「喵」了一声,速度还真放缓了不少。   旁边的喻清摇了摇头,又开始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了起来。   “人傻钱多?”穆远之再一次被喻清的形容词震惊,“你……脑子里就没有个正常的词语吗?”   “有什么不对?”喻清有些奇怪的看了穆远之一眼,“这流浪猫一看就是故意跑这来骗吃的,这点小把戏都看不出来。”   穆远之觉得那流浪猫可能真没想那么多。   不过紧接着,喻清又在本子上记了一笔,而后朝穆远之说:“我觉得这个燕远照的人设已经很清楚了。”   “他是个人傻钱多的好人。” 第24章   从怨气四溢开始,人们就变得越来越极端。   他们对人的要求越来越高,但这个要求仅针对于别人,硬是把严于律己变成了严于待人。   就比如,现在常常要求的完美受害人。   只要受害人不完美,他们总会想法设法的替加害者减轻罪孽,好像这样,就能拖着别人与腐朽的自己共沉沦一样。   燕远照虽然有阴暗的一面,但那一面并没有展现给别人。   不管他再怎么不爽,他对待别人的时候永远是温和有礼的。   单凭这一点,说他是个好人并不为过。   “所以现在要搞清楚的就是那个恐吓图片。”喻清转了下笔,觉得自己真是机智过人,“小偷究竟,代表了什么。”   穆远之点了点头,“嗯,进步了。”   比起之前只会没脑子的冲上去问愿望,确实是进步了不少。   这句话听上去像是在夸喻清,但喻清总觉得有那么些不对劲。   他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又反应过来,“我是大哥你是小弟,什么时候轮到你夸我进步了?”   ――   第二天并不是工作日。   但燕远照还是一大早就出了门。   喻清被穆远之叫醒的时候,整个鬼都是蒙的,上车之后还在止不住地打哈欠。   “他是有自虐倾向吗?”喻清的脑袋和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的,“起的比鬼都早。”   正常人不应该在周末的时候睡个懒觉,然后当一条愉快的咸鱼吗?   这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燕远照要去的地方,是一个挺偏远的孤儿院,从市中心开车过去大概要花两个多小时的时间。   喻清本来瘫在燕远照的车后座打算补个觉,谁知出了市区以后的那段路格外崎岖,而燕远照的车大概也是没有减震模式,抖得喻清差点没吐出来。   “你一只鬼,还会晕车?”穆远之看着喻清惨白的脸,有些惊奇。   喻清有气无力地瞥了他一眼,“你这是种族歧视。”   鬼怎么就不能晕车了?鬼还不是人变的。   被晕车这么一搅和,喻清也困意全无。他默默飘到了车顶,觉得自己可能也真的是穷鬼命。   明明有车,结果他还要自己飘过去。   好在这个地方距离目的地不算太远,喻清也就在外面飘了半个多小时。   “你还真是……”穆远之顿了顿,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来。   喻清瞥了他一眼,“别以为不说我就不知道你在内涵我了。”   等他送穆远之还了阳,肯定要给这人套麻袋狠狠揍一顿。反正天师也不能入冥界,他完全不用担心天师一族的人来寻仇。   “星华孤儿院?”喻清看着孤儿院门前的大字,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他不是有爹吗?”   穆远之瞧见燕远照和孤儿院的人交谈的十分自然。而且那些孩子们在看见燕远照的时候也十分自然的凑了过来。   看得出来,这些人对燕远照已经很熟悉了。   “小燕啊,你又来了。”孤儿院的院长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女人,她眼角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皱纹,不过笑起来的时候格外和蔼,“来就来,怎么又买这么多东西?”   燕远照也笑了起来,“给孩子们买的零食和玩具,张姨给他们分一下吧。”   旁边孩子们的欢呼声更加雀跃,张姨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接过了燕远照手里的口袋,说:“你啊,都快把他们宠坏了。”   “这个年纪,本来也应该被宠着长大。”燕远照说着,摸了摸旁边一个小男孩的头,“小虎子又长高了。”   小虎子点了点头,比划道:“我长高了五厘米呢!”   “真棒……”燕远照和张姨聊了几句,而后就陪着那群孩子玩起了老鹰捉小鸡。   看得出来这群孩子看到燕远照很开心,而燕远照看到他们,居然也很开心。   喻清又一次掏出了他的小本本,在好人那两个字上打了个圈,又在旁边补了个傻逼。   意思是虽然是好人,但也是傻逼。   燕远照陪那些小家伙玩游戏也没什么好看的,喻清索性掏出了手机,开始打起了游戏。   穆远之凑过去看了一眼,是之前顾小言玩的那一款。   “让你看看,什么叫峡谷第一野王。”喻清十分自然的装了个逼,并且给穆远之秀了一手大招打蓝buff。   然后下一秒,他就被对面过来反野的打野和辅助给收割了。   喻清看着黑漆漆的屏幕,愣了一秒,然后又强装镇定道:“这是个意外,主要是我们家辅助不在,二打一多不公平。”   穆远之看着他这被打脸的样子,勉为其难地点了个头。   “敢偷袭你爹,让你知道谁才是爸爸。”喻清坐直了身子,开始认真了起来。   他操纵着游戏里的那个英雄,雄赳赳气昂昂地杀进了对面野区,成功反到了红buff。   “看吧,我就说我是峡谷第一野……”话还没说完,喻清又和对面的射手撞了个正着。   他看着自己又一次黑掉的屏幕,以及敌方射手脚下的红buff,感觉自己的脸有些疼。   而在接下来十分钟内,喻清以各种各样的姿势,躺在了峡谷中每一块地板上。   就连他的队友都忍不住开麦了:“你这打野会不会啊?实在不行上手吧,别用脚打了。”   喻清被气了个半死,刚想怼回去,忽然余光一瞥,瞥到了嘴角微微勾起的穆远之,心中的怒火顿时燃得更旺。   “你嘲笑老子?”粗口都爆出来了,看来是真的很生气了。   喻清把手机塞给了穆远之,冷声道:“你行你来?”   “你确定?”穆远之倒是没有拒绝。   喻清被这话气笑了,说:“你要是能逆风翻盘,就换我做你小弟。”   穆远之挑了挑眉,接过了手机,“这可是你说的。”   聊天界面里队友还在怼喻清,穆远之打开了话筒,道:“抱歉,刚刚是我弟弟在玩。”   喻清瞪了他一眼,刚想说话,又听到了一个小姐姐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来,“小哥哥你声音好好听呀,下局一起吗?”   喻清:……   喻清:“为什么我每次开麦他们都说我是小学生!”   “因为你菜。”分明是同一个英雄,但在穆远之手里和在喻清手里完全是两个样。   因为前期的劣势,所以后期并不好打。   当手机屏幕上蹦出「victory」这个单词时,喻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还会打游戏?”喻清瞪大了眼睛。   穆远之淡定地把手机还给了喻清,而后调整了一下姿势,躺在椅子上,风轻云淡道:“这个游戏,是我公司旗下的。”   当年上线前测试的时候,他也参与了一段时间的测试。   喻清噎了一下,总觉得他好像把自己坑了。   “我去看看燕远照。”喻清一脸淡定,朝着燕远照那边飘了过去。   燕远照还在和那些小朋友做游戏,不过游戏已经从老鹰捉小鸡变成了捉迷藏。   他抓到最后一个小朋友的时候,摘下了眼罩,问道:“你们还想玩什么啊?”   小朋友们顿时七嘴八舌,说了一堆的游戏。   燕远照的表情明显有点裂开,但吸了口气仍旧点头说着好。不过还没等他们商量出玩什么游戏,燕远照的手机突然响了。   四周忽然安静了下来,燕远照打开手机,看见了一条备忘录的消息――   明天是爸爸的生日。   燕远照看着这几个字,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了起来。 第25章   南城是个发达的一线城市,而在这个城市中,有不少出色的企业。   燕氏集团就是其中之一。   作为南城屹立最久的企业,自然是备受关注的。不过燕氏集团最受群众关心的,并不是它旗下的那些产品的质量。   而是燕氏集团董事长的儿子,燕远照。   如果说八卦是人类茶余饭后不可或缺的一道精神大餐,那豪门八卦应该属于其中重量级的一道菜。   燕远照站在燕家的别墅门前时,喻清正在一旁用手机吃着燕家的瓜。   “看这一条!”喻清指着手机屏幕上的某一处朝穆远之道:“哇,豪门似深宫,电视剧诚不欺我。”   穆远之看着屏幕上#扒一扒燕氏公子的那些恩怨情仇#的标题,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靠着一旁的墙,想了想还是问了句,“你是不是不知道,网上大部分八卦都是胡编乱造的?”   “啊?”喻清顿时抬起了头,一脸懵逼,“还能造谣?”   “不然呢?”穆远之捏了捏眉心,“我在这些八卦里已经有八个老婆,七个私生子了。”   喻清张大了嘴,有那么些惊讶。他低头看了看手机里说燕远照为了和大哥争家产,结果害死了大哥。   所以被赶出了家门的八卦,不死心的说:“可这一条也未必是假的啊!你看燕远照他现在都还不敢进家门呢。”   “燕远照是独生子。”穆远之无情地打断了喻清最后的念想。   喻清闷闷不乐地关掉了浏览页面,看上去是十分不开心了。   和他一样不开心的,还有燕远照。   从燕远照到这开始,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盯着那扇紧闭的门,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任何变化。   也不知过了多久,燕远照才终于是叹了口气,准备伸手敲门。   只是这手才刚刚抬起来,还没来得及落下,那扇门忽然开了。   开门的是个看上去岁数不小的妇人,她看见燕远照的那瞬间,有些惊讶,“少爷,你回来了?”   燕远照似乎是有些尴尬,举起来的那只手一时间也不知道往哪放,僵硬地维持着那个姿势,“嗯……今天是我爸的生日,我回来看看。”   “快进来吧,外面冷。”妇人让出了一条道,继续说:“先生和夫人都还没起,你先坐一会?”   明明是回自己的家,但燕远照却和个来做客的陌生人一样拘谨,他坐在沙发上,十指交握放在腿上,“王姨,你去忙吧。”   叫王姨的妇人应了一句,给燕远照倒了杯水以后,才出了门。   门锁落下的那一瞬间,客厅里又恢复了安静。燕远照捏着茶杯,指尖被烫得发红也没松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给他一点安全感。   “你确定那些八卦真的是假的?”喻清看着燕远照这样子,总觉得不太对劲,“哪个孩子回家是这状态?”   他只是死的早,不是傻。   “这不该是你要寻找的答案吗?”穆远之反问道:“说不定,这就是他的心结。”   喻清又一次被噎住,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的样子,燕远照才像是终于缓过来了一样,放下茶杯上了楼。   燕远照的卧室在二楼的走廊尽头,那个房间的地理位置挺好,常年沐浴在阳光中。   以前他最喜欢放假的时候坐在卧室的飘窗上看书,一看就是一整天。   不过自从和家里闹了矛盾以后,他就很少回来了。   燕远照走到自己的卧室前,手握着门把手,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纠结。   一旁的喻清等的黄花菜都快凉了,正想上手帮他一把,结果这人又纠结好了。   只是谁都没想到,燕远照的卧室被上了锁。   那一瞬间燕远照的脸色和被打翻的颜料盘一样,五颜六色的。他维持着握门把手的姿势,脸上露出了个难堪的笑。   “你是谁?”一个女声从身后传来,燕远照回头,看着身后的女人,嘴巴微微动了动。   “妈……”燕远照收回了手,转身看着燕母,“抱歉,是吵醒你了吗?”   燕母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燕远照。   过了好一会,可能是几分钟,也可能是十几分钟,她才别过头,语气冷淡:“怎么突然回来了。”   “今天是爸的生日……我回来看看。”之前的那种局促感又一次出现在了燕远照身上,他尴尬的厉害,只能想办法找点话题,“我买了你最喜欢吃的那家蛋糕,就在楼下。”   燕母依旧是冷冷淡淡,完全不像是母亲见到儿子该有的状态,“下次不用买了。”   喻清总觉得她想说的,是下次不用回来了。   “好,我知道了……”燕远照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了一片阴影。   尴尬的氛围在走廊里逐渐弥漫,而在这时,燕父也从楼上下课来。   “你回来干什么?”和燕母的含蓄不同,燕父对燕远照的讨厌是直接写在脸上的。   燕远照张了张口,不敢抬头,“今天……是你生日,我回来看看。”   此时的画面在喻清眼中,是这个样子的――孝顺儿子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回家给父亲过生日,谁知父母都不待见他。   “该不会又是因为家庭原因产生了怨气吧?”喻清咂了咂嘴,嘀咕道:“这届父母也太难带了吧。”   燕远照身上,也确实出现了些若有若无的怨气,不过颜色很淡,还远达不到死后会变成厉鬼的程度。   燕父听着这话,脸上没有一点感动的表情。他冷笑了一声,睨了燕远照一眼,声音更加冷淡:“你不出现在我眼前,就是最大的生日礼物了。”   说完,燕父就转身下了楼。   燕远照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可能是因为太过难堪,他忍不住咬住了下唇。   燕母回头,刚好看见了他这表情。可能到底是母亲比较心软,燕母叹了口气,说:“既然回来了,就吃了饭再走吧。”   就这么一句话,瞬间让燕远照的阴雨转晴。   他抬起头朝燕母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往前走了两步,“谢谢妈。”   燕家明显比顾家有钱了不止一个档次,而这家庭矛盾也翻了个倍。   虽然三个人都在客厅里,但似乎完全没处在同一个世界里,准确的来说,燕远照直接被燕父燕母无视了个彻底。   喻清见状,又一次掏出了他的小本本,“家庭矛盾。”   他在这四个字上打了个圈,又画了个三角形,“这应该是导致燕远照产生怨气的重要原因。”   这话说了半天都没得到回应,喻清一偏头,发现穆远之又开始搁那岁月静好的看书,没忍住翻了个大白眼。   “你到底哪来的那么多书看?”喻清作为一个学渣,可能这辈子也融入不了学神的世界。   书有这么好看吗?   穆远之大概是沉浸在了书中的世界,完全没搭理喻清。   搞得喻清实在是没忍住,凑了过去,只见那书的封面上写着几个大字――   育儿指南……   喻清?   喻清不理解,但喻清大为震撼。   他刚想问问穆远之是不是脑子抽了,结果话还没说出口,耳边就响起了燕父的声音。   “滚出去!”燕父气得脸色涨红,额上还爆起了不少青筋,“我没有你这个儿子,给我滚出去!”   燕远照叹了口气,有种无奈的感觉,“爸,你别生气……”   “滚!”燕父差点没喘上气,他抬手拿起一旁的茶杯,直接砸向了燕远照。   茶杯砸在了燕远照脚边的地板上,燕远照低头看了看那堆玻璃碴子,站起了身,“那我走了,爸妈,你们……注意身体。”   燕远照理了理衣服,离开了燕家。   喻清扯了扯一旁的穆远之,“别看了,该走了。”   眼下临近正午,外面的太阳有些毒辣。   燕远照抬手遮了遮眼前的太阳,在喻清他们没注意到的时候,将两根头发塞进了自己的衣服口袋里。   ――   “我觉得他没什么好观察的。”喻清打了个哈欠,看着坐在电脑前办公的燕远照,着实有些无聊,“要不我直接问他吧?”   穆远之挑了挑眉,“你可以试试。”   喻清默了一瞬,还是选择了放弃,“算了,我可背不起第二条人命。”   万一吓死了,他都不知道这人算不算碰瓷。   另一边,让喻清头疼不已的燕远照也有些头疼。   他今天从燕家回来以后,就一直在纠结一件事,可纠结到现在也没纠结出结果。   燕远照捂了捂脸,刚准备关电脑,结果手机又响了起来。他犹豫了一下,一点开,果然又是一张熟悉的鬼脸照。   而这一次的小字,写在了十分明显的地方。   【准备好为你的错误赎罪了吗?】   燕远照猛地扣住了手机,脸上的表情逐渐扭曲。书房里的灯光本来就比较昏暗,更衬得他脸色阴沉。   “这是你们逼我的。”燕远照说着,从书桌的抽屉里掏出了一个小玻璃瓶,里面满满当当,全是头发。   而在这一刻,喻清从他身上看到了滔天的怨气,密密麻麻,铺满了整个房间。 第26章   “卧槽,这什么变脸现场?”喻清被惊到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憋的太久会变态?”   穆远之敲了下喻清的脑袋,“你到底从哪学的这么多奇奇怪怪的形容。”   “网络啊……”喻清理直气壮,“我可是12G冲浪的时尚鬼。”   只吃瓜,不学习的那种。   那团怨气来势汹汹,可对燕远照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影响。   如果非要说,大概是他的脸色黑了不少。   喻清看着燕远照进了卫生间,于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穆远之聊起了天,“你说他那个小瓶子里,是自己脱的发吗?”   他以前遇见过几只秃头鬼,好像都是些程序员,燕远照一天天坐在电脑面前,应该和程序员没多大区别。   这问题穆远之很难回答,他抿了抿唇,选了个比较官方的答案:“脱发是现在很多年轻人的困扰。”   喻清一眨不眨地盯着穆远之的脑袋,摸着下巴沉思了好一会,突然朝穆远之的头发伸出了手,“你该不会也是秃子――”   话还没说完,那只手就被穆远之给擒住了。   穆远之往后退了一步,眉头微皱,“没听过男人的头不能乱摸?”   “听过啊……”喻清把自己的手挣了出来,无所谓道:“可我都是你祖宗的祖宗那一辈了,有什么关系?”   在他眼里,穆远之就是个小屁孩。   一个书读得挺多,但是极其欠揍又揍不了,所以更欠揍了的小屁孩。   就在喻清准备二次偷袭穆远之的头发时,燕远照突然从厕所里走了出来。   他身上的怨气散了不少,身上还多了股东西燃烧过的糊味。而最让喻清在意的,还是燕远照的那张脸。   这张脸,好像和刚刚有些不一样了。   ――   办公大楼……   之前燕远照完成的那个合作,无疑是在他辉煌的工作履历中又一次添砖加瓦。   不过晋升的事情不可能那么快下来。所以他目前还得在副总裁的位置上坐着。   “Amy……”燕远照看着助理提交的日程表,差点没一口老血吐出来,“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工作?”   喻清终于是见到了这位宛如机器人的助理小姐,她长得挺好看的,就是可能被工作摧残得太厉害,眼角长了好几条皱纹。   “这是刘总走之后留下来的摊子。”Amy解释道:“吴总说目前公司只有你空闲,所以都划给你了。”   燕远照:……   他什么时候空闲了?   “还有……”Amy小姐递了封辞职信给燕远照,说:“燕总,我需要回家生个孩子。”   燕远照看着Amy平坦的肚子,“生孩子可以请假。”   “不必了……”Amy倒是格外坦诚:“等我请假回来,我的位置已经有人顶替了,都是重新开始,还不如换一个待遇好一点的。”   不等燕远照说话,Amy又道:“而且燕总,和你一起工作真的太累了。你是拼命三郎,可我不是拼命三娘,我不想明明家里有矿还要过着996还加班的生活了。”   喻清闻言点了点头,他太能理解Amy的心情了。   所有996的上司,都是灭绝人性的扒皮。   然后Amy又补了一句:“放心,新的助理我已经帮你找好了,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很好压榨。”   说完Amy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留下燕远照和那封辞职信大眼瞪小眼。   “我……这么苛刻吗?”燕远照捏着那封辞职信,陷入了沉思。   一旁,喻清又一次掏出了他的小本本。   穆远之看喻清一脸义愤填膺的表情,没忍住凑过去看了一眼,“你又觉得他不是好人了?”   “扒皮的黑心资本家能是什么好人。”   穆-黑心资本家之一-远之:……   谢谢,感觉有被内涵到。   Amy找来的助理要下午才到,而Amy忙着办离职手续以及搬东西,根本没时间搭理燕远照。所以这整整个上午的时间,燕远照只能纯自力更生。   但这时他才发现,Amy这个助理有多么的靠谱且有用。   “看来我得对新助理好一点。”燕远照自言自语道:“至少,不能让他也半路跑了。”   这个想法,只持续到了燕远照看见新助理的前一秒。   “燕总,这是新来的助理,苗鹤川。”Amy介绍着自己的接班人,“小苗他是名校毕业,之前在好几家大公司都有过实习经历,我相信他能胜任这份工作。”   机器人Amy女士可能因为辞职心情太好,完全无视了她家上司惨白的脸。   Amy把苗鹤川往前一推,“这是燕总,也是你们学校毕业的。”   苗鹤川朝燕远照露出了一个笑,“燕总你好,我叫苗鹤川。”   “你、你好。”燕远照心虚得厉害,眼神四处飘,就是不落在苗鹤川身上。   喻清的视线在这两人之间来回转,最后在小本本上写下了苗鹤川的名字,“这两人有猫腻啊。该不会是燕远照和苗鹤川是一对。但是因为世俗的压力,燕远照把苗鹤川给甩了?”   喻清开始发散想象力,越说越觉得靠谱,“所以燕远照和家里关系才那么差,他是独生子,同性恋就代表着断子绝孙……难怪他爸妈对他不待见。”   “你不去写小说真的有些可惜了。”穆远之说着,朝燕远照看了一眼,“不过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种心虚,真的很像出轨的老公见到老婆时的表现。   Amy已经功成身退,痛快地离开了燕远照的办公室,一时间,办公室里安静的过分。   燕远照感觉自己嗓子干涩得厉害,他刚想喝口水缓解一下,结果拿起杯子的时候,才发现里面是空的。   那种局促感又一次出现在了他身上。而且这一次,燕远照的手脚紧绷得比当时在燕家别墅还厉害。   “燕总,请问我要做些什么呢?”苗鹤川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但看向燕远照的眼神里,丝毫不见笑意。   甚至,还充满了怨毒。   燕远照的不自在在此刻到达了极点,他看见苗鹤川朝自己走过来的时候,连人带椅往后退了一大步,厉声道:“别过来!”   苗鹤川脚步一顿,换上了一副充满歉意的笑,“抱歉燕总。”   两人之间大概隔了个两三米的距离,燕远照平复了一下自己跳动过度的心跳,说:“你去整理一下Amy留下的资料,然后发给我。”   燕远照咽了咽嗓子,强调道:“用电脑发给我就行。”   “好的燕总。”苗鹤川恭恭敬敬的应道,似乎是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给燕远照造成了多大的影响。   不过,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又回过了头,“燕总,你不用这么紧张。”   苗鹤川笑了笑,说:“毕竟我又不会吃了你,不是吗?”   说完,苗鹤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只留下燕远照一个人,惊魂未定。   穆远之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观察者两个人,很明显,燕远照心虚得太厉害了。   这种心虚程度已经超过了出轨丈夫看见妻子的心虚。穆远之想到这,皱起了眉。   燕远照这表现……似乎更像是良知未泯的杀人犯看见了受害人父母。   “可……”穆远之眉头皱得更厉害了,“苗鹤川也未免太淡定了些。”   “你在嘀嘀咕咕说些什么呢?”喻清偏头,看着穆远之,“分析出什么了?让大哥听听。”   穆远之看了他一眼,冷漠道:“谁是大哥?”   因为游戏输掉大哥名头的喻清:……   “你这男人怎么这么小心眼?”喻清板着脸,很不开心,“难怪没有对象。”   他就知道,长这么帅还没有对象的,肯定有原因!   穆远之没搭理他,只是道:“具体原因还不能确定,再观察一下吧。”   因为苗鹤川的出现,燕远照这一下午的工作效率都变得拉胯了不少,往常明明能一坐个下午。但现在却仿佛椅子上长了刺,怎么坐着都不自在。   而当燕远照又一次收到恐吓照片的时候,彻底绷不住了。   他点开了通讯录里一个名叫M的联系人,编辑了一大段文字。   “你不看看他发了什么?”穆远之戳了戳喻清,问道。   喻清本来正打算过去看看的,结果听到这话,又端正了站姿,一本正经道:“开什么玩笑,我是正经鬼,从不偷看客户隐私。”   但他真的好想知道燕远照在聊些什么。   果然,穆远之是他暴富路上的绊脚石。   还是最大块的那种。   燕远照和那个M聊完以后,整个人的状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放松了不少。   他呼出了一口气,终于能好好处理一下今天的工作了。   而当人专注的时候,时间就会过的特别快。   燕远照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窗外的天已经黑了。五光十色的霓虹灯点缀着夜晚的城市,燕远照看着外面,呼出了口气。   这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待遇。   燕远照收拾了一下桌面,准备离开。这个点公司已经没有多少人了,他和门口的保安打了个招呼以后,彻底放松了下来。   可一回头,却是和身后的苗鹤川来了个四目相对。   “好巧啊燕总。”苗鹤川慢吞吞地走到燕远照面前,用他没有感情的声音问道:“既然遇到了,不如一起吃个饭吧。” 第27章   这话不是询问,而是肯定句。   燕远照咽了咽口水,手伸进了衣服口袋里,摸着那个小玻璃瓶的时候,心突然定了下来。   “行啊……”燕远照说:“这附近有一家西餐厅还挺不错的。”   苗鹤川挑了挑眉,侧身让出一条道,“走吧,燕总。”   不知道为什么,喻清从燕总这两个字里,听出了些咬牙切齿的感觉。   那家西餐厅就在离公司不远的地方,大概就几分钟的路程。   这几分钟的时间里,燕远照一直没说话,苗鹤川则是跟在他身后,神情冷漠。   夜里的风有些凉,但燕远照感觉身后更凉。   “到了……”燕远照在西餐厅门口定住,朝苗鹤川看了一眼,说:“进去吧。”   两人四目相对,谁都没有迈出第一步。   苗鹤川看着燕远照,这人站在光影交界处。一半的脸沐浴在灯光里,另一半则被阴影埋藏。   他脑海中飞速闪过了一个画面,紧接着脸色一变,从燕远照面前走了过去。   可能因为现在是饭点的原因,西餐厅里有不少人。服务员围上来的时候,燕远照熟练的掏出了卡,“老地方。”   那张卡是他们这的VIP卡,服务员顿时恭敬了不少,“两位先生里面请。”   “这地方,应该很贵吧?”喻清看了看这西餐厅的装修,又一次流出了羡慕的泪水,“也不知道我要工作多少年才能吃上这里的饭。”   这家西餐厅穆远之已经来过很多次了,餐厅里的东西他都快吃吐了。   听到喻清这话后,穆远之脑海中顿时浮现了一个可怜兮兮的小孩,眼巴巴看着别人吃大餐的画面。   再一偏头,刚好看见了喻清眼巴巴地盯着燕远照手里的菜单的画面。   两个画面诡异地重合在了一起,穆远之犹豫了一下,说:“想吃什么就点吧。”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我请你。”   喻清一下抬起了头,看着穆远之的眼睛亮晶晶的,“真的吗?”   穆远之点了点头。   虽然喻清死了几千年,但死的时候年纪不大,总归还是个孩子。他也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跟个小孩子计较些什么。   穆远之完全忘记了这个小孩子是个手撕厉鬼的存在。   得到了首肯的喻清也没心思关心穆远之那点小九九,他拉着穆远之显了形,选了个和燕远照他们离的比较近的一桌,然后开开心心的点起了菜。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喻清指了指其中的某几道,说:“除了这几个,其它全上一份。”   穆远之差点一口饮料喷出来。   “点这么多,你吃的完吗?”穆远之刚想说撤几道,结果又听见喻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啊,忘了点你的了。”喻清把菜单递给了穆远之,“你自己来?”   穆远之:……   穆远之怀疑喻清以前是被饿死的,而且他还有证据。   他在服务员正经的眼神中给自己点了一份牛排,然后镇定道:“小孩子还在长身体,所以吃的比较多。”   这鬼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   但服务员也知道什么叫不该问的别问,十分识趣地那拿着菜单走了。   “看在你请我吃饭的份上,我可以勉为其难给你下辈子开个后门。”喻清握着刀叉,矜持道。   穆远之木着脸,“那我可真是谢谢你啊。”   “不客气……”喻清十分有礼貌。   距离上菜还有些时间,但喻清已经一门心思扑在了吃上。   穆远之有些后悔说了那句话,眼下也只能自己盯着燕远照那边。   燕远照他们也才刚刚点完了菜,苗鹤川把菜单递给服务员,又看向了燕远照,笑着说:“学长的口味应该没有变吧。”   燕远照的表情有一瞬间破裂,他抿了抿唇,回道:“没变。”   “学长好像很紧张。”苗鹤川指尖轻轻点着桌子,表情倒是格外轻松,“是因为我吗?”   燕远照觉得苗鹤川像条毒蛇,而自己,是被毒蛇盯上的兔子。   “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遇见你。”燕远照用笑容掩饰尴尬,手又不自觉伸进了衣服口袋,摸着那个小玻璃瓶。他说着,抿了抿唇,隔了好一会才又道:“你变化很大。”   “是吗?”苗鹤川笑了笑,“可能是因为经历的太多,所以成熟了吧。”   燕远照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只能握着杯子喝水。   “学长……”苗鹤川又叫了他一声,手撑着下巴看向燕远照,“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沉默寡言了?以前咱们明明无话不谈的。”   燕远照又是一愣,他感觉自己有些呼吸困难,抬手松了松领结,呼出了一口气,“大概是因为太久没见了吧。”   “哦……”苗鹤川挑了挑眉,笑的更甜了,“这个好办,咱们聊聊过去吧。”   明明他们之间都是些再正常不过的对话,可空气中却涌动着不少的火药味。   燕远照几乎是想直接逃开这,但又惦记着什么,硬生生把这股冲动给压了下来。   好在这个时候服务员端着菜走了过来,也算是解救了他。   燕远照松了口气,说:“先吃饭吧,你忙了一天,肯定饿了。”   苗鹤川瘪了瘪嘴,似乎是有些失望。他一手拿起旁边的刀,在燕远照的注视下,狠狠扎进了牛排里,“是有些饿了呢。”   “学长,我是不是没有和你说过……后来我去学了医的事?”   苗鹤川长得很好看,用现在这些人的话来说,应该算是个小鲜肉。   但……西餐厅里的灯光昏暗,在给人添上了一层滤镜的同时,也渲染了那么些恐惧氛围。   苗鹤川握着刀,在牛排上横七竖八割了好几条口子,“切牛排,我经验可丰富了。”   燕远照没说话,他总觉得苗鹤川想切的不是牛排,而是他。   事实证明男人的第六感,在某些时候也是很准的。   “干吃牛排多没意思啊。”苗鹤川用纸巾擦了擦嘴角的酱料,说:“学长,这么久没见了,不如咱们喝点酒叙叙旧吧。”   这话说的挺引人遐想的,燕远照犹豫了一下,居然点头同意了。   毕竟,他也在愁小玻璃瓶的事。   在两人各怀鬼胎的心思下,服务员拿着两瓶红酒走了过来。   苗鹤川率先倒了一杯,朝燕远照道:“学长,以前在学校里你总照顾我,我敬你一杯。”   燕远照淡定的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不用客气,那这一杯,就庆祝你入职吧。”   两人一来一往,没过多久酒瓶就见了底。   穆远之见状,莫名觉得有点胃疼,“他们……是想把对方喝进医院吗?”   他当年谈合作都没这么喝过。   喻清本来还在埋头苦吃,听见这话,勉为其难地分了个眼神给那边,说:“这个苗鹤川……身上好像有股熟悉的味道。”   闻上去不讨厌,应该不是坏人。   喻清现在满脑子都是食物,实在分不出那么一亩三分地给任务对象。   穆远之也看出了喻清的不靠谱,他第N+1次在心里感慨了一下这究竟是谁的任务后,继续盯着燕远照和苗鹤川。   想还阳也太难了点。   那边,燕远照和苗鹤川的桌上,已经空了五个红酒瓶了。   苗鹤川捂着肚子,总觉得自己快要吐出来了。他看着燕远照的脸,也不知是嘲讽还是怎么,说:“学长的酒量,见长啊。”   “工作需要。”燕远照也不好受,这几瓶酒下肚,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想在看见红酒了。   两人四目相对了一阵,异口同声道:“我先去趟厕所。”   燕远照/苗鹤川:……   苗鹤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又笑了一声,说:“那不如一起吧。”   燕远照眸色一暗,抬了抬手:“走吧。”   虽然嘴上说着上厕所,但真到了厕所里,他们谁也没上。   “学长,你不是要上厕所吗?”苗鹤川缓了一下,已经缓过来了不少。   此刻他正靠在厕所的门框上,盯着燕远照上下打量了一下,“别害羞啊,又不是没见过。”   燕远照捏了捏自己兜里的小玻璃瓶,并没有和苗鹤川计较。   这厕所里没有别人,多少显得有些安静,燕远照吸了口气,而后忽然抬脚朝着苗鹤川走了过去,“鹤川。”   燕远照以前大学的时候,蝉联了四年的校草,这张脸综合了燕父燕母的所有优点,直勾勾盯着人看的时候,实在是让人很难拒绝。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燕远照伸手,似乎是想碰苗鹤川的脸。   本来苗鹤川看到他这表情微微有些失神。但在燕远照抬手的那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顿时被厌恶填满。   苗鹤川往后退了一步,“别用这张脸这么看着我,真恶心。”   “抱歉……”燕远照垂眸,有些失落:“我当年……”   “别给我提过去。”苗鹤川彻底怒了,他手腕微抖,一把小型的刺刀从袖口落了下来,“这种话,轮不到你来提。”   苗鹤川说完,直接一刀朝着燕远照的腹部刺了过去。但燕远照的反应也很快,急忙往后一退,刀尖从西装上擦了过去。   “去死吧!”苗鹤川和疯了一样,握着刺刀狠狠刺向了燕远照。   燕远照喝了太多酒,这猛地一躲,差点没直接吐出来。   而在他晃神的一瞬间,只觉得腹部一疼――苗鹤川的刺刀,正正扎进了他的肚子。 第28章   喻清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画面。   燕远照今天穿的是身黑衣服,刀刃没入的那部分已经被血浸透了。他脸色惨白,偏偏苗鹤川还握着刺刀的刀柄,扭了一圈。   那一瞬间,燕远照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扭曲了一下。   “这是你欠……”苗鹤川话还没说完,就被赶来的喻清抓住了肩膀。   他回头,看见那张阴沉的娃娃脸时皱起了眉,“哪来的小孩,别多管闲事。”   刚走到门口的穆远之听见这话,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免得被误伤。   果不其然,下一秒苗鹤川就被喻清抓着肩膀扔了出去,整个人撞在了厕所的墙上,发出了声沉重的声响。   “祸从口出。”穆远之瞥了他一眼,这才抬脚走进了厕所。   燕远照已经疼得快要昏死过去了,他一只手捂着伤口跪在地上,另一只手艰难地朝喻清伸去,“救……救救我……我可以,给你钱……”   喻清刚检查了一下燕远照的身体,发现苗鹤川没捅到致命处,顿时松了口气。   他才刚打算回去继续吃牛排,就听到燕远照的那句话,顿时严肃了起来,认真说道:“先生你放心,这方面我是专业的。”   “谢谢……”燕远照松了口气,刚准备昏过去,结果又听见喻清的声音响起。   “愣着干嘛,打120啊!”喻清瞪着身后的穆远之,“没听到他说会给钱嘛!”   这么好的赚外快机会,可不能浪费。   穆远之皱了皱眉,“你自己怎么不打?”   “我手机没话费了。”喻清穷的理直气壮。   躺在地上的燕远照听见这些话,十分想说别吵,他的手机有话费。但剧烈的疼痛让他完全发不出声音,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终于,在穆远之拨通120的那一刻,燕远照昏死了过去。   ――   苗鹤川是趁着喻清没注意逃出来的。   夜里的灯光迷乱,对于一个刚做了坏事的人来说,任何一点亮度都会让他心虚。   他几乎是在人群中跌跌撞撞,好不容易跑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又因为筋疲力尽而摔倒在地。   苗鹤川抓着自己的衣领,脸上被痛苦填满。   “都说了这个方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空灵的女声在耳边响起,苗鹤川抬头,看见一个穿着古时那种红衣的女子坐在前面的树梢上,长长的衣摆正随风飘动。   “他会死吗?”苗鹤川问。   红衣女子思考了一下,表情有些苦恼,“会是会,不过,你没机会了。”   这话一出,苗鹤川的表情顿时更痛苦了。   他似乎是在和身体里的某些东西作斗争,好不容易有个喘息的瞬间,可没过两秒,那痛苦又翻了倍。   “看在你长得像我弟弟的份上,再帮你一次吧。”红衣女子抬手,指尖一道华光闪过,落入了苗鹤川的身体。   那股锥心刺骨的疼痛被抹去,苗鹤川的额上已经密密麻麻布满了汗珠。   “是……因为那两个人吗?”苗鹤川问:“他们也是他找来的道士?”   天边的月亮不知什么时候被云遮了住,四周只剩下了路灯这一个光源。   昏黄的灯光落在红衣女子的脸上,给她添了几分朦胧。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偏头朝苗鹤川看去,声音中带着几分莫名的情绪,“不是道士。”   “是故人……”   ――   燕远照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他一睁眼,就看到了喻清那张放大了好几倍的脸怼在自己眼前,差点没又一次吓晕过去。   穆远之看见燕远照的表情,抬手拉着喻清的后领,把他往后拉了一些,凉凉开口:“你是打算吓死他吗?”   “他连恐吓照片都不怕,怎么可能被我吓死。”喻清抱着胳膊,一脸不爽。   燕远照脑袋晕乎乎的,还没搞清楚状况,盯着喻清一脸懵逼,“你们是……”   喻清一听顿时不乐意了,脸色也臭了几分,“你不会赖账吧?”   说着,他朝苗鹤川伸出了手,“你自己说的,救你,你给钱。”   记忆慢慢回了笼,燕远照想起昨晚被苗鹤川捅了一刀后,是眼前这个人救了自己。   他动了下身子,扯的伤口一阵疼,嘴角都有些抽搐,“谢谢……我转账给你?”   喻清抬手搭着穆远之的肩膀,把人往前一推,说:“转给他。”   而后,又低声和穆远之道:“我没有身份证,用不了转账,你先帮我收着。”   他死的时候,根本没有身份证这东西。   喻清又一次感觉到了死太早的坏处。   穆远之木着脸让燕远照扫了码,然后给喻清看了一眼,就退到一旁当起了背景板。   “你们……还不走吗?”燕远照见他俩还杵在这,有些懵。   他不是已经给了钱了吗?   难道说……钱没给够?   燕远照想到这,脸色顿时黑了几分。他刚想让这俩不要贪得无厌,结果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喻清抢了先。   “还有一件事。”喻清轻咳了一声,看着燕远照严肃道:“燕远照先生你好,我是死了没的派送员。现在距离你死亡还有四天,死法他杀,请问你还有什么遗愿吗?”   这话听上去分外离谱,尤其是对燕远照这种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来说,更是离谱至极。   喻清本来也没指望这人能一下就相信,正准备掏出自己的第二套洗脑说辞,结果还没来得及张口,就看见燕远照脸色一变。   “他杀?”燕远照咽了咽口水,有些紧张,“杀我的……是苗鹤川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呢。”喻清脸上挂着职业假笑,“这不属于我的业务范围。”   他只负责送订单完成愿望,可不负责解说前因后果。   燕远照好半天没说话,脸上的表情倒是一会变一下。   一旁,穆远之盯着他,若有所思。   过了好一会,燕远照才终于是又一次开了口,他的声音听着有些紧,脸上的表情还带着些期盼:“你刚刚的意思是,能满足我一个遗愿是吗?”   喻清点了点头,回他说:“现在想不到愿望也不要紧,你还有四天的时间。”   “不……”燕远照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盯着喻清开口道:“我有愿望。”   “我希望……能让苗鹤川忘记过去。”   这个愿望,让喻清有些匪夷所思。   按理来说人死前的愿望应该是他们心中最遗憾或者最渴望的事……   但从之前燕远照和苗鹤川的相处来看,喻清并没有从他们身上看到牵绊。   反而,他从苗鹤川身上看到了很浓的怨气,还是带着恨意的怨气。   喻清刚想问些什么,燕远照又一次抢在他之前说道:“其实,我和鹤川很早以前就认识了……他,是我的前男友。”   “啥?”喻清一脸震惊,并且还不忘回头看看穆远之的表情。   这么劲爆的八卦,穆远之居然完全没有任何想听的意思。   喻清瘪了瘪嘴收回目光,回头看着燕远照问道:“然后呢?”   是不是像他想的那样,真爱迫于世俗压力分手,然后虐恋情深!   或许是喻清的目光太过火热,让燕远照有些不自在。他换了个姿势,说:“后来……后来我迫于家庭的压力出了国,而鹤川他也闹脾气,和我分了手。”   燕远照说着,脸上带了些无奈,就像是家长看见自家不听话的小孩子时那样的无奈。   “当年不告而别,他怨我也正常……”燕远照的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后来我回国,本来是想找他,但一直没找到。”   刚巧这时一束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下了燕远照身上。   他因失血过多而显得惨白的脸被添了几分颜色,燕远照顿了顿,过了一会才又说道:“再后来……我父母想让我和另一个集团的千金联姻。但我一直忘不掉鹤川,所以和父母闹僵了。”   这个说辞听上去还挺合理,喻清点了点头,多问了一句:“可……苗鹤川对你的杀意很大啊。”   如果只是这样,远达不到杀人的程度。   喻清眯了眯眼,看向燕远照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审视的意味。   燕远照咽了咽口水,眼神又一次飘忽了起来。他莫名有种被看穿了的感觉,盯着喻清审视的目光说:“因为,我和他有一些误会。”   “一年前,其实……我和鹤川已经遇到过了。”燕远照硬着头皮说:“但是……遇到的场景不太好。”   那是一个雨天。   四周天光暗淡,因为下午,街道边也没什么人。但……在街道旁的十字路口处,却躺着一具尸体。   燕远照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在这种时间,这种地方遇到苗鹤川。   更想不到,他会以这种形式遇到苗鹤川。   苗鹤川和记忆中的形象相差很大,以至于燕远照都不敢在第一时间叫出他的名字。   而当他看见苗鹤川身旁的尸体时,就更不敢开口了。   这段记忆其实已经过去很久了,但他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变得模糊。   直至现在,燕远照都记得被那场大雨冲淡的血色……以及苗鹤川看向自己时,怨恨的眼神。   “所以……你朋友撞死了苗鹤川的亲人。”喻清摩挲着下巴,说:“而你选择了包庇你朋友?” 第29章   “我不是包庇……”燕远照下意识反驳道,然后又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   病房里安静得只剩下了燕远照的呼吸声,喻清盯着他,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燕远照才终于是又开口道:“你也知道,我是燕氏集团的太子爷……我的朋友,自然也是别人家的少爷。”   这世上最能压死人的,就是钱与权。   “燕氏和他们公司还有合作……我总不能为了个死人,让燕氏的员工都失业吧?”   燕远照说着,抓了把头发,“何况……死者的父母,也选择了和我朋友和解,不追究责任。”   他真的很不明白,为什么苗鹤川会这么执着于一个死人的公道。   活着的人,难道不是更重要吗?   “我不知道我走的这些年鹤川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样……”燕远照垂眸,还挺符合喻清前段时间看到的「忧郁公子」这个人设,“如果可以,我希望他忘掉那些不好的记忆,变回以前的样子。”   这话说完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喻清都没接话。   燕远照心情忐忑,心脏也跳动得厉害。此时此刻,每一秒钟的时间都被拉长,明明才过去了一分钟,他却觉得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   就在燕远照以为喻清不会给他答案了的时候,喻清忽然又开口了。   “说实话,抹去人的记忆这件事,超过我的业务范围了。”喻清说得一本正经,朝燕远照伸出了几根手指头,搓了搓,“你懂我意思吧?”   燕远照:……   燕远照默默掏出手机,一脸麻木:“懂。”   ――   喻清他们走后,燕远照也跟着离开了医院。   身上的伤口还泛着疼,甚至纱布上还隐隐透出了血迹。但现在燕远照也没有心情顾及它。   因为这次受伤,燕远照的脸又开始疼了。   他摸着自己下颌线那里的皮肤,脸色阴沉了不少。以至于在坐上出租车的时候,说话的语气也很不友好。   甚至可以说是和以往的形象大相庭径。   “去这里……”燕远照报了个地址,没过两秒又补了一句,“开快一点,有急事。”   出租车司机被他吓到了,连忙点了点头。   如果此时喻清他们还在这的话,应该对燕远照来的这个地方十分眼熟――这是沐医生的诊所所在的小巷子。   下了车以后,燕远照也确实是朝着沐医生诊所的方向走了过去。在拐过弯以后,他直接进了小诊所的门。   看上去已经熟门熟路了。   “沐医生!”燕远照刚踏进门,就忍不住大喊道:“沐医生救救我……我的脸,它又开始疼了!”   ――   “你真相信他说的话?”出了医院以后,穆远之见喻清还真找起了苗鹤川,没忍住问道。   喻清之前在苗鹤川身上留了个标记,眼下正在辨别方向。听到穆远之这话以后,他微微偏了下头,“我是死的早,我不是傻。”   “他那话里的漏洞都快漏成筛子了。”   这要是信了,他回冥界的时候还不得被那群鬼笑死。   “那你还……”穆远之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喻清终于是回头,朝穆远之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有钱干嘛不赚啊。”   “再说了,不管他许不许这个愿望,我都得找到苗鹤川。”   燕远照身上的违和感太重了。   具体是哪违和喻清说不上来,但越是观察,他就越是觉得燕远照奇怪。   虽然不知道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被死了没app选中。但订单没终止,任务还得继续做。   而且……事实的真相,或许苗鹤川知道。   根据喻清留的标记,他们最后到了一个看上去很有年代感的居民楼前。   “你确定你没有走错路?”穆远之看着从居民楼里进出的大爷大妈,表情冷漠。   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年轻人住的地方。   “请你不要质疑一个鬼王的专业素养。”喻清瞪了他一眼,指尖的华光落了下去,“肯定是这。”   他的法术可是冥主亲传,绝对不会出错。   “所以,苗鹤川在几楼?”穆远之一手插进裤兜,另一只手微微捂了下鼻子。   居民楼面前就是个垃圾桶,味还挺大。   喻清听到这个问题愣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些许尴尬之色。   “你不会……不知道吧?”穆远之看喻清这表情,嫌弃两字已经写脸上了。   “这不能怪我。”喻清本着我不尴尬尴尬的就不是我的原则,硬着头皮说:“是冥主当年教我这个法术的时候没教到位。”   反正冥主也不在,让他背背锅也无所谓。   穆远之选择性忽视了喻清的甩锅,只问道:“所以,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一间一间的找呗。”喻清也是无奈,飘向第一个房间的时候还不忘小声嘀咕一句:“冥主也太不靠谱了……”   当年怎么不压着他好好学习术法呢?   害得他现在还在小弟面前丢脸。   居民楼并不算高,只有六层,每一层四户人家,加起来也不过二十四户。   但……直到第二十四户搜完,他们都没看见苗鹤川的身影。   “他可能……还没回家?”喻清又一次察觉到了穆远之嫌弃的目光,偏偏这次还没法反驳。   他抓了把头发,自暴自弃道:“行叭,我承认当年我学这个法术的时候开了一点点小差,所以学艺不精……但这个区域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穆远之看了看这片区域里的十几栋居民楼,发出了一声冷笑。   “等一下……”喻清皱了皱眉,盯着周围看了一圈,随后朝着之前那个垃圾桶走了过去。他的眼睛闪过了一丝红光,没忍住冷笑了一声,“原来如此。”   这里居然被人施了障眼法。   “这苗鹤川背后有人相助啊。”喻清抬手,指尖委曲,弹出了一个黄色的小球。   垃圾桶应声倒地,四周的空间扭曲了一下,过了大概两三秒才恢复正常。   “出来……”喻清一把拉过了穆远之的胳膊,把人拉倒自己身后,另一只手朝身后某处扔出了三个钢G,“少在那装神弄鬼的。”   敢用障眼法戏弄他,怕是活得不耐烦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空灵的女声响起,带着几分叹息。红衣女子从某个居民楼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喻清刚刚扔出去的钢G,说:“小鱼儿你还是这么毛毛燥燥的。”   喻清看见红衣女子的那瞬间,整个鬼都呆住了。他张大了嘴,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喻清才终于是回过了神,低声喃喃道:“元姝姐?”   “进来说话吧。”元姝笑了笑,视线却是略过喻清,落在了穆远之身上。   这个居民楼的采光不太好,大白天坐在屋里还需要开灯照亮。   “所以……你们当时是去补结界了?”喻清握着茶盏,眼眸被茶杯透出的热气遮掩。他抿了口茶,被苦到了,“那……冥主呢?”   元姝在这,冥主又去哪了?   “抱歉啊小鱼儿。”元姝朝喻清笑了一下,脸上带着歉意,“冥主的事情,我也不知道。”   大概是不想聊这件事,元姝直接转移了话题,她偏头看着穆远之,问:“这位是?”   “他是……额……我新收的小弟!对,新收的小弟。”喻清喝了口茶压惊,结果又一次被苦到了,直接带上了痛苦面具。   元姝瞧着穆远之,眸中多了几分复杂。不过这些细节喻清并没有注意到。   “你这小弟……看上去倒是有几分不同。”   “那当然,我的小弟可不是一般鬼能当的。”喻清十分庆幸这个时候穆远之没有拆他的台,决定回去以后请他吃个鸡腿,“对了穆远之,这是元姝姐,以后就是你的大姐了。”   元姝:……   穆远之:……   “其实我觉得不……”用这么客气。   元姝脸上的笑容差点破裂,她刚想拒绝,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喻清打断了。   “那可不行,咱们地位摆在这呢!”喻清难得有个在穆远之面前耀武扬威的机会,可完全没考虑元姝的想法,“快,叫大姐!”   元姝笑容僵硬,藏在袖子里手握成了拳。   “之前的那个障眼法,是你设的?”穆远之自觉无视喻清,并且把话题拉了回来。   元姝明显也不想被叫大姐,直接跟着穆远之的话聊了起来,“是,我在此借住,不想被人打扰。”   “你……认识苗鹤川?”穆远之想了想,又问道。   喻清听到这个问题,也没空纠结大姐的事情了。他朝元姝看了过去,眉头微皱,“我之前在苗鹤川身上感觉到的那股熟悉的味道,是元姝姐你留下的吧?”   他和元姝已经有几千年未见,所以才会一时想不起来。   可,元姝一向不理人间事,又为何会帮苗鹤川呢?   “是我……”元姝笑了笑,替两人添了杯茶,“小苗是个可怜孩子,不过我不宜沾染因果,所以也帮不了他太多。”   元姝说着,朝喻清看了过去,“既然小鱼儿你找到这来了,不如就还他一个公正吧。”   燕远照果然有问题。   喻清想着,点了点头,“放心吧元姝姐,只要他没问题,人间给不了他的公道,我自会给他。” 第30章   苗鹤川就在这层楼的顶楼。   元姝带着喻清他们推门进去的时候,苗鹤川正躺在床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而且,他周身被浓重的怨气笼罩。   “他这是?”喻清眉头一皱,发觉事情并不简单,“反噬?”   元姝点了点头,也没打算隐瞒,“他想报仇,但仅凭自己的力量根本做不到,所以选择了这种方式。”   “我帮过他两次了,事不过三……否则,会和他染上因果。”   这话的意思就是这烂摊子她管不了,所以全扔给喻清了。   那一瞬间,喻清很想当场跑路。   但为了工资,他硬生生忍住了。   “几千年未见,见面的第一件事就是坑我。”喻清抬手,在苗鹤川脑门上画了个符阵,抱怨道:“元姝姐,你可真是我的好姐姐啊。”   “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吧。”元姝一脸无所谓,“毕竟,小苗长得挺像我弟弟的。”   元姝并不是鬼,而是仙。   至于天界的仙为何会出现在冥界这个问题,喻清问了几千年也没问到答案。   他在心里比较了一下,才勉为其难地答应道:“行吧。”   苗鹤川本来就是他这单任务里的重要人物。这么看来,他不仅赚了工资,还得了一个元姝的人情。   十分划算……   苗鹤川身上的怨气在符阵的作用下被悉数压了回去,没过几分钟,他醒了过来。   “是你!”苗鹤川刚睁开眼就看到了喻清那张充满了标志性的娃娃脸,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你想干嘛?”   “咳……”喻清想起自己把苗鹤川扔出去的画面,也有些尴尬。他轻咳了一声,没敢看元姝,只是说:“那个,之前都是误会。”   “我是元姝姐的朋友,不会害你的。”   苗鹤川听见这话更疑惑了,“元姝姐?”   靠不是吧。喻清脸上表情未变,心里已经开始了疯狂吐槽,元姝做好事都不留姓名的?   世上居然还有如此傻白甜的人?   等等――元姝好像不是人。   哦,那没事了。   “就是……”喻清刚想指一下,结果一回头,只看见了空荡荡的房间,以及无所事事又在看书的穆远之。   完全没有元姝的身影。   “别找了,刚走。”穆远之百忙之中,抽空回了他一句。   喻清知道前面是个坑,但他也没想到会这么坑。   “我知道你遭遇过很多不公正的事情。”身边一个两个都靠不住,喻清只能自力更生,“如果你还想讨回公道,就告诉我,你和燕远照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苗鹤川没说话,明显是不信任喻清。   “燕远照希望你忘记过去的事情。”穆远之突然说了一句,“你如果什么都不说,我们就只能当燕远照说的是事实了。”   也不知这话中的哪个字戳中了苗鹤川的痛点,他猛地直起了身子,怒吼道:“他休想!”   “所以,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喻清顺着穆远之的话继续问道:“你真的是他前男友?因爱生恨?”   苗鹤川又一次陷入了沉默,似乎是在纠结。   就在这时,元姝的声音忽然在房间里响了起来,“告诉他们吧,他们会帮你的。”   刚刚还像只刺猬的苗鹤川在听到元姝的话以后,收敛了锋芒。   他和自己做了挺长一段时间的心里斗争,才终于是开了口:“现在的那个人,根本不是燕远照。”   “真正的燕远照,已经死了。”   ――   苗鹤川和燕远照是在六年前认识的。   那个时候苗鹤川刚上高二,而燕远照已经是大二的学生了。   他们的相遇,源于一场误会。   苗鹤川记得那天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他本来高高兴兴地走在路上,准备去买他最喜欢吃的那一家蛋糕。   结果走到半路,突然听到一个老婆婆声嘶力竭地大喊「有人抢钱了」。   刚巧,一个带着黑帽子黑口罩的男人飞速从他面前跑了过去,身上还挂了一个包。   作为一个新世纪的优秀青年,苗鹤川一瞬间抛弃了想了好久的蛋糕,然后拔腿朝那个男人追了过去。   而且边跑还不忘边喊道:“小偷!站住!”   这可能是从苗鹤川出生以来,最大的运动量。他跟着那个男人跑了将近七分钟,才终于是因为前方人潮拥挤,而抓住了对方。   苗鹤川喘的上气不接下气,手勾着那男人腰上的包,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有事吗?”那男人感觉腰上重了两分。回过头,看见了因为剧烈运动而满脸通红的苗鹤川,于是问了一句。   “你……”苗鹤川心里默默把锻炼身体提上了日程,他抬起头,看着男人说:“你……把包放下……”   男人明显有些懵,“哈?小弟弟,你是遇上什么事了吗?”   “是你遇上事了!”苗鹤川终于是把气给喘顺了,抓着男人的手腕义正言辞道:“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抢人老婆婆的包呢?赶紧放下还给别人!”   这一刻,苗鹤川觉得自己是街上最靓的仔。   整个人都沐浴在道德标兵的荣耀中。   然而这男人,却是毫无征兆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弟弟,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男人说着,拉了下口罩的边,露出大半张脸,“哥哥这可是男士包。”   他低下头,朝苗鹤川靠近了些许,凑在人耳边道:“而且哥哥挺有钱的,暂时不需要发展抢劫这种副业。”   苗鹤川的脸比刚刚更红了,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而当他看到男人手腕上的表时,顿时呆住了。   那块表,他前几天刚在杂志上看到过……就连仿制品都要好几万。   苗鹤川意识到自己闹了个大乌龙,急忙松了手,并且往后退了一步,“对……对不起……”   什么见义勇为好青年,他就是个认不清人的傻逼。   “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什么?”男人可能是故意逗他,还特意拉长了尾音。   苗鹤川欲哭无泪,心想他回去怕不是要被爸妈来一顿男女混合双打。   不过,下一秒,那男人又道:“但我这个人比较大度,小弟弟,你害我错过了车,请我吃顿饭不过分吧?”   这话题转折得更加突然,苗鹤川张着嘴盯着男人看了好半天,才不敢相信的「啊」了一声。   “啊什么?不想请我吃饭?”男人摘下了口罩,露出精致的下颌线,“难不成,是想让警察叔叔解决?”   “没、没有!”苗鹤川急忙道:“请,你想吃什么?”   男人心情好了不少,眯了眯眼道:“随便吧。”   最后苗鹤川带男人去了附近的一家烤肉店。   “看着我干嘛?”男人摘下了口罩和帽子,那张帅气的脸完全暴露在了苗鹤川的视线中。他撑着下巴,笑了一声,“被哥哥帅到了?”   苗鹤川:……   苗鹤川别过头:“你好自恋。”   “毕竟有这个资本。”男人也没否认,“对了,我不会烤肉。”   苗鹤川也没指望这种手上带着一栋房的大少爷会烤肉,所以他自觉地担起了烤肉任务。   这顿饭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不过吃的还挺和谐,苗鹤川也知道了这个男人的名字。   燕远照……   还挺好听的。   苗鹤川以为自己今天认错人已经够尴尬了,但没想到,居然还有更尴尬的。   他去付款的时候,手机居然没电了。   手机关机的那一刻,苗鹤川感觉有一道雷从他的天灵盖直直劈了下来,直接给他劈傻了。   就在这个时候,燕远照走了过来,十分自然的付了款。   “愣着干嘛?该走了。”燕远照笑了笑,抬手揽过了苗鹤川的肩膀。   “你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吧……”苗鹤川觉得他今天可能是水逆,“我会把钱还给你的。”   燕远照挑了挑眉,语气随意,“不用,我逗你玩的。”   “怎么可能真让个小朋友买单。”   苗鹤川顿时急了,抓着燕远照的衣服不让人走,“不行,我说了这顿我请的!我只是手机没电了,不是想逃单!”   老师说了,做人要讲诚信的。   燕远照被苗鹤川缠得没办法,只能给了联系方式。   两人怎么也想不到,从这一刻开始,彼此的名字会成为对方一生的牵绊。   “还了钱之后,我和他又遇到了一次……”苗鹤川回忆着那段往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看得出,这段记忆对他来说是幸福的,“可能是因为有缘吧,第二次遇见以后,我和远照成了好朋友。”   再后来,苗鹤川考上了燕远照所在的大学。   苗鹤川升入大学的时候,燕远照已经大四,即将离开学校了。   也是在这一年,他们确定了情侣关系。   燕远照虽然有些时候招摇又欠揍,但他的确是个很好的恋人,至少苗鹤川第一次情窦初开,就尝到了爱情的甜。   “等等――”喻清忍不住打断了他,问:“难不成真相燕远照说的那样?他后来出了国,你和他闹分手?”   苗鹤川听见这话差点没被气的吐血,他急忙反驳道:“我说了,真正的燕远照……已经死了。”   死在了一个雨夜里。   也死在了他面前。   苗鹤川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翻涌的内心,这才又开口道:“我大一上学期结束的时候,远照认识了一个新的朋友,他叫易奚。”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苗鹤川从看到易奚的第一眼开始,就很不喜欢这人。   他说不上来为什么,但就是莫名不喜欢。而之后的事情,更是让他对这个人从不喜欢变成了厌恶至极。   “易奚是燕氏集团曾经资助过的一个学生,他来自于一个贫困的山区。”   苗鹤川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已经不自觉染上了恨意,他右手紧紧攥着床单,用力到指尖都泛了白,“如果可以……我希望燕氏集团从资助过这个人。”   他甚至希望,这世上从来都没有过这个人。   自从易奚出现以后,苗鹤川总觉得他和燕远照的二人世界受到了阻碍。   十月的某天,是燕远照的生日。   苗鹤川早早就准备好了生日礼物,并且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因为他特意给燕远照准备了一个惊喜。   那天,苗鹤川早早回到了他们的小家开始布置,然后又在食谱的指导下,煮了燕远照最喜欢吃的阳春面。   本来一切都按着他想象中的在发展,但……到了七点之后,燕远照一直没有回家。   苗鹤川不记得这究竟是他第几次看表,手表上指针一分一秒的过去,可燕远照始终没有回来。   又一个六十秒过去后,苗鹤川忍不住给燕远照拨了个电话,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接电话的人……是易奚……   “鹤川?”易奚的声音从电话那边响起,温温柔柔,但落在苗鹤川耳朵里却分外刺耳,“燕哥喝醉了,你来接他一下吧。”   随后易奚给苗鹤川说了个地址。   苗鹤川压着心里的怒气去了那个地方。果不其然,他看到了喝得烂醉的燕远照。   家里布置的一切估计都派不上用场了……苗鹤川叹了口气,又皱起了眉。   他的布置作废倒是没什么,主要是,燕远照并没有告诉他今天有应酬。   “你觉得,他会和你在一起多久呢?”易奚突然在旁边说了这么一句。   苗鹤川偏头,语气微冷,“你什么意思?”   “他这种有钱人家的少爷,和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不是吗?”易奚朝苗鹤川露出了个笑容,“抱歉,只是突然有些感慨。”   “毕竟,因为地位不对等而分开的情侣,可太多了。”   苗鹤川听着这话,只觉得遍体生寒。   他没有和易奚多说什么,只是带着喝醉的燕远照离了开。   在他身后,易奚看着两人的背影露出了一个满含恶意的笑容。   后来,苗鹤川从燕远照口中得知,那天晚上的应酬是因为易奚的失误导致合作出了些问题,所以燕远照不得不去加班应酬。   “远照……”苗鹤川拉着燕远照的衣角,纠结了好久才说道:“我总觉得……那个易奚不是好人。”   他和易奚接触不多,但每一次接触中,易奚都在和他传达一个观点――燕远照看不起穷人,和他只是玩玩而已。   苗鹤川都察觉到了的事情,燕远照自然也察觉到了。   只是他不愿意把人想得那么坏,所以捏了捏眉心,还是说:“再看看吧……如果他真的有问题,我会把他送走的。”   话说到这份上,苗鹤川也不好在说什么。   而从那天以后,燕远照对易奚提起了几分警惕心,很长一段时间里,苗鹤川和燕远照的二人世界都没有被打扰。   直到某天,苗鹤川在学校外的某个超市里和易奚偶然相遇。   “燕远照把我降职了。”易奚看见苗鹤川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   苗鹤川皱了皱眉,实在是不想和这人多说什么,拿了饮料就往外走。   偏偏,易奚还不死心的朝他说:“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苗鹤川,你还不明白吗?我们才是一路人。”   他们是被命运抛弃的人,所以连出生都低人一等。   “你要是有病,我可以送你去医院。”苗鹤川微微侧头,只觉得易奚莫名其妙。   他刚往前走了两步,刚要踏出超市的大门,易奚的声音又一次在身后响起:“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这话的威力对苗鹤川来说,简直像是个定时炸弹。   苗鹤川回家以后和燕远照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要注意安全,甚至紧张到想直接报警,最后反而变成了燕远照安慰他。   “不会有事的。”燕远照抱着苗鹤川说:“我已经把他开除了,他连公司都进不了。再说了,哥哥有这么弱不禁风吗?”   苗鹤川窝在燕远照怀里,还是害怕,“我担心啊……那个易奚一看就不正常……”   说着,苗鹤川又准备爬起来想办法。不过他这个动作还没付出实际,就被燕远照勾着腰又一次带到了怀里。   “让男朋友这么担心,好像是我这个恋人的失职。”燕远照扣着苗鹤川的腰,嘴角微微勾起,“不如我们做一些让你忘掉恐惧的事情吧。”   苗鹤川措不及防被拉去了成年人的世界,恐惧确实是消散得一干二净,就只剩下累了。   而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风平浪静,让苗鹤川放下了警惕。   直到十二月的最后一天,燕父找上了门。   当时燕远照去了公司上班,这天苗鹤川没有课,一个人呆在小房子里。   “你就是他的小男朋友?”燕父看到苗鹤川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   见家长来的太过突然,苗鹤川有那么一瞬间没反应过来。毕竟按他和燕远照一起规划的未来,应该是等他毕业,有一番作为后再一起回去见家长……   苗鹤川点了点头,侧身让出了一条路,说:“外面风大,叔叔里面说吧。”   燕父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抬脚进了屋。   这个小房子是燕远照之前买的,后来苗鹤川住进来以后,他们又重新装修了一下,换成了苗鹤川喜欢的风格。   燕父看着这和自家儿子极其不符合的暖色小清新风格,抿了下唇。   “我过来,并不是要给你五百万让你离开我儿子。”燕父看着苗鹤川紧绷的身躯,指尖在桌上轻点了两下,“事实上,我并不反对你们谈恋爱。”   苗鹤川听见这话,微微张大了嘴。   这好像,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啊。   “我并不是那种不开明的父亲。”燕父说:“也不知道那臭小子把你藏着掖着,生怕我发现是要干嘛。”   语气里带着那么些埋怨,让苗鹤川没忍住笑了笑。   “但……小苗……”燕父的语气忽然又严肃了不少,他看着苗鹤川说:“虽然我不反对,但我希望……你能走到能和他并肩位置。”   虽说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但又不止是两个人就能决定的。   人是社会性动物,很容易被外界的种种影响,学历,三观,甚至是所见所闻。稍有差池,就可能让两个相爱的人背道而驰,越走越远。   苗鹤川并没有任何被轻视的感觉,反而觉得心里一暖。   他朝燕父笑了笑,认真说道:“谢谢叔叔,我会努力的。”   一个人朝前,总有一个会被落在后面。只有肩并肩才能走得更远。   送走燕父以后,苗鹤川脸上的笑意怎么都挡不住,他刚准备回家,忽然看到了许久未见的易奚。   那人站在楼梯的拐角,因为没有开灯,他整个人藏在阴暗里。   “你看……”易奚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寒冬的冰冷,“他们永远,看不起穷人。”   苗鹤川皱了皱眉,只觉得莫名其妙。   他侧身从易奚身旁走了过去,在上楼时顿住了脚步,没忍住道:“看不起穷人的不是他们,是你自己。”   究竟是有多自卑,才会觉得所有人都看不起自己呢?   苗鹤川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晚上他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了燕远照。在喜悦的同时,燕远照也忍不住皱起了眉。   “这应该是有人故意告诉我爸的。”燕远照说:“鹤川,你最近小心一点。”   燕远照总觉得,最近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而且是无时无刻的那种。   他怕苗鹤川担心,所以没有告诉苗鹤川。   而事实证明,燕远照的担心并没有错。   在除夕夜的前一天,苗鹤川失踪了。   燕远照找了很多地方,给苗鹤川打了很多个电话,都没能找到苗鹤川的踪迹。   就在他准备报警的时候,手机突然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七点以前,到城东的这个仓库里来。”被变声器处理过的声音还夹杂着电流声,“不许报警,一个人过来,不然我就杀了苗鹤川。”   燕远照听这些话,表情逐渐冷漠。他握着手机的手骤然缩紧,冷声问道:“你想干什么?易奚。”   他平日里从来不与人结仇,就算是在商场上竞争,也没树过敌。   能针对他还连累苗鹤川的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你不需要知道这么多。”即使被拆穿易奚也没去掉变声器,只是声调变回了熟悉的样子,“来了不就知道了。”   这段时间的天气一直不好,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空气中总有种潮湿感。再加上阴云密布,整个世界都被蒙上了一层黑漆漆的雾。   燕远照开车到城东那个仓库的时候,已经是六点五十了。   他怕易奚真的对苗鹤川做些什么,下了车以后直接冒着雨朝仓库跑了进去。   而刚推开门,燕远照就看见了仓库正中央,被麻绳捆着掉在半空中的苗鹤川。   “鹤川!”燕远照急忙朝着苗鹤川跑了过去。可是他才刚到人面前,还没来得及伸出手,脚下突然发出了一道刺眼的红光――   紧接着,燕远照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受控制,他深吸了一口气,看见从黑暗之中缓缓走出来的易奚。   “看来,我好像成功了呢。” 第32章   苗鹤川本来是去超市采买年货,但他从超市出来以后,在路过某个十字路口时,突然感觉脑袋一阵钝痛,紧接着失去了意识。   整个人像是被扔进了冰冷刺骨的海水里,手脚去灌了铅一般沉重,身体控制不住的下坠。耳边的声音仿佛被打了马赛克,模模糊糊,听不清楚。   忽然间,苗鹤川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模糊的意识被这股血腥味划开了一条口子,随着血腥味的加重,苗鹤川感觉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清醒。   耳边的声音也终于是变得真切,苗鹤川后脑依旧疼得厉害,他费力地睁开眼,却是看见了跪在地上,浑身是血的燕远照。   地上不知道是用什么画的阵法依旧在发着光,燕远照跪在符阵的正中心,在和苗鹤川四目相对的那一刻,缓缓朝人伸出了手,“嗬……鹤川……”   燕远照的脖颈上有一条很深的血痕,深可见骨。说话时喉咙和漏风了似的,声音几乎都是气声,“好好……活……下……”去。   最后一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易奚的手就抓住了燕远照的天灵盖。   紧接着原本就发着红光的符阵在那一瞬间迸发出了一道暗红色的光柱,苗鹤川只看见燕远照的身体抽搐了一下。然后整个人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而燕远照手指的方向,还是朝着苗鹤川的。   “远照!”苗鹤川目眦尽裂,张大了嘴,满脸写着不敢相信。   他想冲到燕远照面前,但手脚都被麻绳给绑住,根本动弹不得。   “易奚!你这疯子到底想做什么!”苗鹤川大吼道:“你放开他!有什么冲着我来啊!”   两滴泪顺着脸颊落下,苗鹤川终于是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我想做什么,不是很明显吗?”或许是因为达成了目标,易奚此刻心情愉快,也有耐心回答苗鹤川的问题,“苗鹤川,你说为什么命运这么不公平呢?”   “为什么我从出生开始就是穷人,为什么我从出生开始,就要住在那环境艰苦的大山里。而他的起点却是我穷尽一生也无法达到的终点呢?”   易奚说着,脸上的表情逐渐扭曲,“你知道这么多年我是怎么活过来的吗?我去垃圾桶里捡别人不要的衣服,甚至为了不被饿死,和狗抢东西吃……这么难的日子,我都撑过来了。我本来想着,读书可以改变命运,只要我努力,我一定可以走出这座大山,逃离这个地方。”   后脑的钝痛一阵阵袭来,苗鹤川忍着疼说:“你做到了……”   “是啊,我做到了。”易奚笑了笑,刚巧这时外面一道闪电划过,将他狰狞的表情照亮,“可那又怎么样?离开了那座大山,我依旧过的猪狗不如。”   他因为没有钱,所以只能穿着洗的发白的衣服,用着破破烂烂,早已被淘汰的老年机。   还要时不时忍受一些同学难堪的嘲笑。   本来,他不觉得这些有什么,毕竟这么多年他都撑过来了。   直到他看到了燕远照,看到了和他人生截然不同的另一面。   燕远照像是个太阳,他自信爽朗,偶尔有些小坏,但善良和教养都被刻在了骨子里。   常年生活在阴暗里的人,在被太阳照射到的那一刻,并不会觉得温暖,而是会觉得阳光刺眼。   名为嫉妒的种子在某一刻埋进了易奚的心底,并且极速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   时间越久,他就越嫉妒燕远照。   “疯子……”苗鹤川气得肝疼,咬牙切齿了半天只能挤出这么两个字。   “疯子又怎么样?至少现在,我终于摆脱了我原本的命运。”易奚看了眼躺在地上的燕远照,说:“从现在开始,世界上就没有易奚了。”   话音刚落,苗鹤川就听到了「咚」的一声闷响。   “时间到了。”易奚仰起头,发出了一阵刺耳的笑声。   下一刻,他抓起燕远照的身体,手在人天灵盖的位置用力一抓,将一个黄色的小光团抓了出来,塞进了一个小玻璃瓶里。   而后,一团黑色的雾气从易奚的手掌缓缓流出,悉数进了燕远照的身体。   不管苗鹤川怎么哭喊,这个过程都没有停止。   在这段记忆的最后,苗鹤川只记得易奚的身体像是被抽干了一样,瘫软在地上,而地上的燕远照却是缓慢起身,露出了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   ……   “事情就是这样。”苗鹤川说到这闭上了眼睛往后一躺,仿佛被抽干了力气,“易奚当着我面杀了远照,还抢了他的身体,最后用远照的身份活了下来。”   而易奚这个名字,居然变成了他因车祸惨死的好友。   “真可笑啊,所有人都记得燕远照,但所有人,也都不记得燕远照。”   他们记住的,是燕远照这个名字,而不是燕远照这个人。   苗鹤川忍不住露出了个苦笑,他抬手捂着脸,说:“后来易奚不知道因为什么和燕叔叔吵了一架,直接出了国……我想找机会报仇,可我连他在哪都不知道。”   直到前段时间他终于打听到了易奚的消息,这也是苗鹤川会出现在那家公司的原因。   喻清听完这个故事后,心情十分复杂。他并不怀疑苗鹤川说的这些话的真实性。   所以直接抬手打开了生死薄,看到了易奚变成黑色的名字,以及燕远照半金半黑的名字。   燕远照的命格,被动过。   过了好半晌,喻清才又沙哑着嗓子开了口,“我会还你和燕远照一个公道的。”   不管是夺舍还是命格被改,都已经打乱了轮回的秩序。   冥主不在,他作为鬼王不能不管。   此时此刻,喻清倒是明白了元姝把这烂摊子交给他的意义。   “谢谢……”苗鹤川刚说完,身上的黑雾又一次开始翻涌,他忍不住发出了声痛呼。   反噬这种东西,只会一次比一次厉害。估计过不了多久,喻清就会在冥界看到苗鹤川了。   他叹了口气,抬手替苗鹤川将那团黑雾压了下去,说:“就算是想报仇,又何必用这种方法呢?”   引阴气入体,将自己变得不人不鬼,所经历的折磨比死亡更痛苦。   “易奚他身边,有道士护着。”苗鹤川说:“我不知道易奚做了什么,从一年前开始,我的身体就变得不太对劲……”   他开始害怕阳光,甚至和人世出现了某种看不见的阻隔。   苗鹤川怕自己还来不及给燕远照报仇就要离开人世,逼不得已,才选了这种方法。   “这几日你好好呆在这不要乱走。”喻清掏出了张符递给苗鹤川,语气严肃:“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苗鹤川也知道自己现在自身难保,根本帮不上忙,只能点头答应,“谢谢。”   他这辈子,唯一的执念也就只剩下给燕远照报仇了。   只要能报仇,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   离开居民楼以后,喻清感觉自己的心里还是闷闷的,始终堵得慌。   人间怨气四溢,确实会催化人心里各种各样的恶念。但喻清怎么也没想到,恶念滋长,居然会造就出这样的结果。   有些时候,活着的比死了的还可怕。   喻清正想着,嘴上突然被抵了个东西,他下意识张嘴,尝到了些酸酸甜甜的味道。   低头一看,居然是串糖葫芦。   “我已经是个成熟的鬼王了,别老给我这种小孩子喜欢的东西。”喻清嘴上这么说着,但吃糖葫芦的动作倒是没停下。   穆远之拉着喻清坐在了一旁树下的长椅上,缓声说:“谁说成熟的鬼王不能吃糖葫芦了?大人也有做回小孩子的权利。”   糖果从来都不是小孩的专利。   糖葫芦也不是。   “你是不是觉得我挺没用的?”喻清咬了一颗山楂球,含糊道:“鬼王应该更冷酷无情一些才对,而且我也看过了这么多生死……”   “看惯生死不代表习惯生死。”穆远之打断了喻清的话,认真道:“喻清,理性固然重要,但不代表就要抛弃感性。”   会觉得悲伤是因为他明善恶知是非,而不是因为同情心泛滥。   “穆远之……”喻清咬到了一颗特别酸的山楂球,被酸得脸色一变,“你是在安慰我吗?”   “不是……”穆远之说:“我是再告诉你,你没错。”   马克思主义宣扬这么多年,人类早就不相信所谓因果报应。可因果报应,却从未曾缺席。   天边阳光正好,世界在阳光的照耀下,像一幅色彩鲜明的画。   “穆远之……”喻清咬掉最后一颗山楂球,朝穆远之露出了一个笑,“谢谢你的糖葫芦。”   他突然觉得,穆远之一点也不欠揍了。   ――   喻清他们到医院的时候,易奚果然不见了踪影。   “跑的还挺快。”喻清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有那么些不爽,“亏我之前还觉得他是个好人。”   居然全都是装出来的。   他抢夺了燕远照的身体,占了燕远照的身份,要付出的代价就是这辈子都只能按照燕远照的性格活下去。   这辈子,都只能活在「燕远照」这个名字之下。   “所以他在被泼了咖啡以后,明明生气也只能憋着,和小朋友做游戏的时候,明明很烦也只能忍着。”   喻清摇了摇头,只觉得可悲。   “去他家看看吧。”穆远之说:“他家里,或许有不少东西。”   在穆远之的记忆中,夺舍所要付出的代价远不止于此。所以他家里肯定还有些别的东西。   穆远之想到这,眯了眯眼,“喻清,你还记得他那个装着头发的小玻璃瓶吗?” 第33章   当时他们都先入为主,觉得顶着燕远照身份的易奚是个好人。所以对那个小玻璃瓶没怎么在意。   现在看来,那个玻璃瓶可能并不是普通的东西,说不定那团头发也有问题。   喻清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脸顿时沉了下来,“去他家。”   那房子是后来易奚自己买的,就在离公司不远的地方。   喻清他们进屋的时候,易奚并不在家。   “大白天房子里还这么阴暗?”喻清看着这密不透光的房间,皱了皱眉。   没怀疑的时候看什么都不觉得有问题。但一旦开始怀疑,一切都变得不合理了起来。   “你之前看生死薄的时候,燕远照的名字是半金半黑的?”穆远之看着厕所里洗手台上的那片灰烬,皱了皱眉。   喻清点了点头,说:“我也挺奇怪,按理来说生死薄不会出错……但这个现象我也确实是头一次看见。”   他甚至都不知道如今燕远照这个名字,酒精代表着真正的燕远照,还是住在燕远照身体里的易奚。   “苗鹤川说,他看见燕远照死在了自己面前。”穆远之思索了片刻,才又道:“会不会……那黑色的意思是,燕远照的身体已经死了?”   这话一出,宛如一道惊雷落下。   喻清往后退了一步,只觉得遍体生寒。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颤抖:“他为什么……要夺一个死人的舍?”   “谁知道呢?”穆远之语气淡淡,随手翻了下易奚的书桌,在抽屉角落里看到了一张黄色的碎纸。   那看上去,像是一张符纸。   “穆远之!”   喻清突然叫了一声,穆远之把碎纸收了起来,朝喻清走了过去,“怎么了?”   “你看!”喻清晃了晃手里的本子,感慨道:“真想不到易奚居然还会写日记。”   偷看别人日记这种事情挺不道德的。但这种时候,日记也成了一个重要的线索。   喻清脸上有明显压抑不住的兴奋,他手搭在日记本边缘,轻咳了一声说:“也不知道,里面究竟会有多少秘密。”   “快看吧……”穆远之捏了捏眉心,也不知道看个日记怎么还有这么多铺垫。   日记本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外壳上有许多岁月留下的痕迹。这本子还挺厚,看样子应该写了不少年。   【x年x月x日。终于从山里逃出来了,城市里好大,差点迷了路。明天就是新的开始了,我一定能拥有想要的未来。】   【x年x月x日。城市里的生活好像和我想的不一样,不过没关系,他们看不起我又能怎么样呢?我依旧比他们优秀,等以后一定要告诉他们,什么叫莫欺少年穷。】   【x年x月x日。我失败了……想不通,为什么明明知道我需要这笔奖学金,可老师还是把它给了别人?他明明那么有钱啊……】   前面大半部分的日记都是易奚大学时候写的,当年的他也是个志气满满的中二少年,即使穷,即使土,他也依旧在为了梦想努力。   但……就像之前易奚说的那样,有些时候,优秀与努力并没有用。在钱与权面前,它们显得卑微又渺小,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可能也因为是这样,易奚日记里的负面情绪越来越多,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写日记。   直到他遇到了燕远照。   【x年x月x日。终于熬到了实习的时候,去了曾经资助过我的公司,并且面试成功了!还认识了资助人的儿子,原来不是所有有钱人都那么咄咄逼人啊。】   【x年x月x日。都是人,为什么我从出生开始就在受苦,而燕远照却能住豪宅开豪车?他那个男朋友也是个穷人,估计是想嫁入豪门……真可笑,一个男人还想嫁入豪门?】   【x年x月x日。我就知道,这些有钱人的骨子里都是一个样,他们都看不起穷人!亏我以前还把燕远照当榜样,他也配?还有那个苗鹤川,真是个恋爱脑啊。】   【x年x月x日。遇见了救世主,或许……我真的能改写我的命运。】   【x年x月x日。燕远照居然把我开除了……他果然该死!】   之后的日记充满了对燕远照的诅咒,喻清实在是不明白,他们分明无冤无仇,易奚怎么能对燕远照的敌意那么大。   “恨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穆远之可能是看出了喻清的迷茫,开口说道:“不过易奚的理由很明显。”   “他长期处于一种被嘲笑的状态,所以内心极其敏感,任何一点意味不明的举动,都可能被他当成是别人嘲笑他的证据。”   喻清听见这话惊了一下,又仔仔细细地翻了翻前面日记,果然看到了穆远之说的内容,“我靠?就因为燕远照说话的时候没看他,他就觉得燕远照是瞧不起他?”   说着,喻清又翻了一下,顿时更无语了,“不是吧?他自己工作没做好,害得大家加班,居然还觉得是燕远照联合讨厌同事一起打压他?”   这哪里是自卑啊,这是变相的公主病吧?   穆远之没反驳,继续说道:“这种情况下,很容易出现一个情况――心理变态。不过夺舍这件事,肯定是有人引导的。”   还是那句话,人类已经不信神佛很多年了。   作为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穆远之不相信易奚会在没有前提的情况下迷信。   喻清点了下头表示赞同,而后他继续翻着易奚日记,试图找出答案。   【x年x月x日。就快到约定的日子了,神明大人说只要我答应死后将灵魂献祭给他,就可以帮我和燕远照互换身体。   想不到这世上居然真的有神明,不过神明大人交给我的符纸,到底有什么用?为什么我贴在人多的地方以后,所有人都变得暴躁了?】   看到这喻清忍不住了,“谁他妈打着神明的幌子给老子增加工作量!”   穆远之看到这话,拿出了刚刚捡到了符纸碎片,递给喻清,“看得出来这是什么符纸吗?”   “你是不是太高估我了?”喻清盯着那黄色小碎纸,嘴角抽了抽,“我是鬼,不是道士。你这题超纲了。”   这答案穆远之也不算意外,他捏着那张小碎纸,居然还有心思开了个玩笑,“不是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吗?你都不了解一下你的天敌?”   “本王没有天敌!”喻清瞪了他一眼,目光落在那小碎纸上,忽然表情微变,“等等,这符纸上的味道,好像有点熟悉。”   喻清回忆了半阵,猛地拍了下穆远之的大腿,“这不是那个沐医生点的香的味道嘛!”   难不成,这次的事还有沐医生的参与?   喻清想了想,觉得鬼医干着勾当好像也不算稀奇。   “那这符纸肯定不是好东西。”喻清从穆远之手里拿过了碎纸,说:“你别乱碰。”   穆远之也没打算留着那小碎纸,于是点了点头,“继续看日记吧。”   【x年x月x日。本来只打算揍燕远照一顿出出气,结果没想到一时没控制住把他给弄死了,好在换身体仪式成功了。从今以后,这世上就没有那个穷光蛋易奚,只有我富公子燕远照了。】   【x年x月x日。怎么回事!我的身体居然开始发臭了,还出现了一些奇怪的斑……燕远照该不会有什么隐疾吧?】   【x年x月x日。沐医生真是妙手回春啊,早知道当时不把燕远照弄死了,现在居然这么麻烦。我上哪去收集那么多和燕远照有因果的人去借寿命呢?】   喻清看到这愣了一下,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了那个小玻璃瓶,“他收集头发……是为了借寿数!”   难怪燕远照的名字是半金半黑。   「燕远照」已经死了,现在不过是偷窃着别人的生命苟延残喘。   后面的日记几乎都是一些吐槽装燕远照好难的话,偶尔穿杂一些和沐医生以及那个神明有关的话。   喻清合上了日记,平复了一下自己想打人的心情,说:“那个沐医生的同伙,应该就是易奚日记里所谓的神明。”   也不知道无宥有没有把那个叛徒揪出来,他还真想看看究竟是哪个鬼这么不要脸,还敢装神。   “嗯……”穆远之盯着神明这两个字,莫名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   他挪开了眼,看着外面道:“订单时间还有两天,也就是说不论如何,他在两天后都会死。”   “他不配多活这两天。”喻清冷笑了一声,“这么多年都是偷来的,等他死了,我一定让他去十八层地狱好好走一遍,再把他打去畜牲道好好赎罪。”   窗外的天已经黑了,但易奚还没有回家,估计他今晚应该是不会回来了。   喻清气得不行,没注意到手里的小碎纸掉了下来,还在忿忿不平地骂着易奚。   一旁,穆远之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刚弯下腰碰到那张碎纸,还没来得及捡起来,就感觉脑袋一疼,无数画面朝他压了过来。   而在混乱中,他还听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这就是你想保护的人间。”   “藏污纳垢,肮脏不堪。” 第34章   “你怎么了?”喻清没看见穆远之突变的脸色,只是奇怪穆远之怎么连个小碎纸捡了这么久,“你该不会年纪轻轻腰就不好吧?”   他的目光朝穆远之的腰上忘了去,然后拉长尾音,「噫」了一声。   那个声音只在耳边出现了一瞬,但穆远之脑子却是一阵混乱。他坐起身靠在沙发上,好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喂……”喻清这才看见穆远之的脸色,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这人就弯了个腰脸色就惨白了不止一个度,但还是问了一句,“你还好吧?”   难道是因为刚刚弯腰的时候腰间盘突出了?   可他也没听说过鬼会得腰间盘突出啊!   喻清的思维又一次发散,就在他思考要不要送穆远之去医院的时候,穆远之终于是开了口。   “那个符纸,有问题。”   就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情绪被搅了个天翻地覆,被压在最底下的阴暗面几乎占据了整个大脑,差点让他失去控制。   喻清听着这话,收敛了笑意。   “我到时候让人去查一下这是什么符。”喻清把那碎纸收了起来,难得有些担忧,“你没事吧?”   他对穆远之能和符纸产生联系这事倒不奇怪,只是对穆远之的身份更好奇了些。   毕竟就剩这么一个角还能产生联系,足以证明穆远之在这方面的天赋之高。   “没事……”穆远之已经缓过来了,说:“他家里应该没什么东西了,先去找易奚吧。”   沐医生行踪不定,只能先找到易奚再说。   喻清摸着下巴点了点头,又偏头多看了穆远之两眼。   好像卖符纸也挺赚钱的……既然穆远之有天赋,那他也不能浪费了。   ――   易奚现在很愁。   他这副身体本来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只能靠偷别人的生命来维持生机,苗鹤川那一刀更是直接加速了他的生命流逝。   虽然现在这身体被沐医生修补好了,但那个漏洞却更大了。   易奚看着那小玻璃瓶里寥寥无几的头发,十分苦恼。   和燕远照有因果的人并不多,这些年他也借了燕父燕母不少寿数,只怕那两人也所剩无几。   “还能借谁的呢?”易奚往后一躺,努力回忆着燕远照的生平。   说来也可笑,他连自己的一生都无暇回顾,却对燕远照的所有事记得清清楚楚。   有时候易奚都觉得自己不是获得了新生,而是踏进了一个新的牢笼。   “苗鹤川……”易奚睁眼,吐出了这么一个名字,随即又皱起了眉,“不行……他的头发根本取不到。”   局面一下陷入了死循环,易奚的眉头也越皱越深。   难不成,他就只能这么等死了吗?   易奚的眼睛突然暗了一下,眸中闪过了一丝狠厉,“不可能!谁都别想阻止我作为一个有钱人活下去。”   他已经付出了这么多,连死后的灵魂都已经献祭了,怎么可以就这么死了!   正想着,易奚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随后嘴角咧出了个充满邪气的笑,“不对,苗鹤川应该已经忘记过去了。”   那两个人看上去就不普通,完成他的愿望应该也就是动动手指的事。   对付一个失忆的苗鹤川,那不是有手就行?   易奚顿时兴奋了起来,他直起身,朝着门外走了去,然而刚打开门,就看见了喻清和穆远之。   喻清的脚还半抬着悬在空中,看这架势,应该是想踹门。   “二位这是?”易奚急忙换上了属于燕远照的那副假笑,语调也柔和了不少,“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变脸速度还真是快啊。   喻清在心里感慨了一句,收回了脚。他低下头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随后露出了一个比易奚更职业的假笑,“是的呢。”   可能是这张娃娃脸天生带有亲和力,易奚也没对喻清有多少防备。   他刚准备问喻清有什么事,可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感觉自己的手肘被人擒着往后一折,紧接着整个人都被按到了墙上。   “你们想干什么!”易奚大吼道:“我可是燕氏的少爷,你们……”   “燕氏的少爷?”穆远之冷淡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带着那么几分似有似无的嘲讽,“易奚,你是这副面具戴的太久了。所以忘记自己原本是个什么东西了吗?”   喻清比穆远之更不客气,直接道:“沐医生在哪?我脾气不好,你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说着,他掐着易奚肩膀的手用了两分劲,疼得易奚顿时脸色一变。   之前喻清就想过收拾沐医生,但他又一直没有找到时间,冥界里人手也不够。所以才让这沐医生还有机会继续作妖。   “我这次一定把他抓回去。”喻清在易奚的带领下,来到了沐医生的藏身处。   那是一个地下实验室。   空气中特别潮湿,而且充满了各种各样奇怪的味道。   喻清偏头看了易奚一眼,抬手扔了根绳子把他绑了起来,又回头朝着穆远之道:“你在这看着他,对了,这个给你。”   他从怀里掏出了个小镜子塞给穆远之,而后言简意赅道:“防身。”   “嗯……”穆远之捏着小镜子,总觉得这东西有几分眼熟,但又始终想不起来。   在他思考时,喻清已经进了实验室。   这实验室布置的特别像恐怖片里的那种实验室,它没有充足的灯光,只有墙壁四周不知是什么玩意发出的阵阵幽深绿光。   而在不远处的实验台上,还有一具解剖了一半的尸体。   喻清看着那尸体脸上凝固的恐惧,有些不忍心看,他抬手,替那人合上了眼眸。   “还真是丧尽天良啊。”喻清刚往里走了没多久,又发现了好几个酒坛大小的玻璃缸。而这些玻璃缸里,居然泡着大大小小好几个婴儿!   最小的那一个,甚至才刚刚成型。   “这个沐医生究竟想做什么?”喻清握紧了拳,继续朝里走。   越往里面光线越少,如果喻清不是鬼,现在可能什么都看不见。   最里面的房间里点着沐医生常点的香,那一点微弱的火光在黑暗中形成了一个红色的小点。   喻清直接抬手掐灭了那柱香,并且将目光落在了桌面的记录册上。   他伸手,才刚把那记录册拿起来,都还没来得及翻,就被一道风刃贴着脸擦过。   紧接着,沐医生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喻先生……”沐医生靠在门边,声音不冷不热,“乱翻别人的东西,可有些不礼貌啊。”   正主出来了,喻清也没空搭理那记录册了。   他又一次召出了自己的长剑,冷笑了一声道:“上次让你跑了,实属失职。”   “看来喻先生对我的误会很深啊。”沐医生也没客气,直接摘了眼镜露出鬼瞳,不过说的话依旧十分客气,“我可是良民啊。”   喻清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他差点没绷住自己的表情,有些恼怒道:“你还真是,左脸贴在右脸上啊。”   喻清不想再和沐医生废话,直接提剑朝人杀了过来。这个小房间的空间范围明显不适合他们打斗,沐医生脸色一黑,转身退到了屋外。   十几日未见,沐医生身上的怨气居然又重了几分。   而这一次,他对付喻清的手段,也从普通的天师秘籍,进阶成了高级天师秘籍。   不过很明显,天师的东西依旧对喻清没有用。喻清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又一次将沐医生压倒在地,他的长剑贴着沐医生的脖颈插在地上,脚也踩在了沐医生的胸口。   “你在能耐些什么?”喻清十分不爽,直接踹了沐医生两脚,“装逼?”   那两脚完全没有留情,沐医生被踹得直接吐了口血。   他侧着脑袋,朝窗外喊了一声,“大人……救我!”   “呦,还有救兵呢?”喻清冷笑了一声,刚准备提剑将沐医生解决了,结果这剑才举起,就「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一个穿着黑袍的人从黑暗中现身,他抬手,将喻清打了出去,“污秽之物,也敢嚣张?”   “你是谁?”喻清往后退了好几步,整个鬼都撞在了墙上。他看着自己掌心的伤口,满脸不可思议,“天道之力……”   能掌控天道之力的只有天界,可他们怎么会帮助鬼医?   眼看着那黑袍人又一次朝自己打了过来,喻清觉得愤怒的同时还生出来一丝悲伤。   他该不会是要交代在这了吧?   “喻清!”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喻清睁开眼,看见自己刚刚掉落的长剑被穆远之捡了起来,而剑尖已经插进了黑袍人的胸口。   “怎么可能!”沐医生似乎对穆远之能伤到黑袍人这件事十分意外。但他一个字都没来得及多说,身体就和黑袍人一起化为了黑雾。   “你没事吧?”穆远之扔下剑,抬手将喻清扶了起来。   喻清摇头,“没事……”   就是太他妈疼了。   才刚刚站起来,喻清又两腿一软,直接倒在了穆远之怀里。   “你怎么……忽然进来了?”喻清喘了口气,只觉得自己两条腿还在发抖。   穆远之也有些疑惑这个问题,刚刚那一瞬间他心里突然十分不安,所以想都没想就直接冲了进来。   而且一进来就看到了喻清半跪在地上,那黑袍人抬手朝他天灵盖打去的画面。   “不过还是谢谢你。”喻清笑了笑,“这次是我大意了。”   天道之力,他一只鬼是扛不住的。   那股不适感消退了很多,喻清站直了身体,偏头观察了一下这个实验室,说:“我好像感觉到了燕远照的气息,他的魂魄应该在这里。” 第35章   实验室的某个房间里,有一面墙的玻璃罐。而其中一个玻璃罐里装着一团浅黄色的魂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穆远之有天师血脉的原因,喻清站在穆远之身旁时,被天道之力创伤后留下的疼痛逐渐消失。虽然还有些难受,但并没有到达不可忍受的地步。   他松开了穆远之的手,朝那个玻璃罐走了过去,“他就是燕远照。”   人死以后的魂魄通常都是金黄色的,颜色越浅则代表魂魄越虚弱。   这小光团的光芒都快趋近于白色了,也不知道究竟遭受了多少折磨。   喻清知道自己不应该有过多的情绪,但心里还是止不住有些难过。   都说好人有好报,可好人也总不长命。   “人各有命。”穆远之揉了揉喻清的脑袋,喻清发质细软,摸上去有种毛茸茸的感觉,“这辈子受的苦,都是下辈子的福。”   喻清脑袋偏了一下,往旁边躲了点,“没人告诉你男人的头不能乱摸吗?”   这话听着似乎有些耳熟,喻清眨了眨眼睛,没多想。   “你又不是人。”穆远之收回了手。   喻清:……   喻清心里那点悲伤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他磨了磨牙,说:“男鬼的头也不能摸!”   他可是鬼啊!活了很多年的鬼王!   能不能对他放尊重点!他真的会吃人的!   “知道了……”穆远之指尖还残留着细腻的触感,他嘴角微微勾了勾,语调轻快了不少,“鬼王大人。”   虽然但是,喻清总觉得这句鬼王大人有种在哄小朋友的感觉。   他哼了声,朝穆远之指指点点道:“去把那个小房间里的记录册给本王拿过来。”   穆远之看了他一眼,还是转了身。   等他们离开这个实验室的时候,喻清站在门口打了个响指,一团蓝色的冥火飘到了实验室里,迅速扩大,浅蓝色的火焰瞬间填满了整个屋子。   “你这是……记仇?”穆远之不觉有些好笑。   喻清看着实验室被冥火删的一干二净以后,才说:“我这是替天行道。”   如果不是那个突然出现的黑袍人,他早就把沐医生碎尸万段了。   想到这喻清又忍不住疑惑了起来。   他原本以为那个黑袍人是冥界的叛徒,可那人能被天道承认,明显不可能是冥界里的鬼。   所以……那黑袍究竟是天师,还是天界的仙?   喻清捏了捏眉心,拒绝继续思考这个问题,“明明这是冥主该考虑的问题……我才不要加班。”   说着,他拉了一下捆着易奚的那根绳子,阴恻恻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睛挖出来!”   动不了穆远之,他还动不了易奚吗?   老话常说做人不能太自信,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在喻清话音落下的那瞬间,易奚浑身抽搐了一下。紧接着,从口鼻处冒出了一缕黑烟,整个身体直接化成了齑粉。   绳子应声落地,喻清看着那团麻绳,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一会,他才磨了磨牙,说:“真行啊,又被他们摆了一道。”   他迟早把这个黑袍人揪出来打一顿,然后扔进忘川河里喂鱼。   ――   当务之急还是处理燕远照的事情。所以喻清也没有再纠结易奚的事情。   反正他也活不了。   不过,现在还有另一个问题摆在面前。   “奇怪……”喻清看着生死薄眉头紧皱,“燕远照的命格,居然改不回来。”   他能看出来燕远照的命格被改过,也试图将命格修正,可不管怎么尝试,燕远照的命格都定格在了那个位置。   “时间不多了。”   喻清看了看死了没app,眼下距离「燕远照」这个身份的死亡只剩下了最后十七个小时。   如果命格修正不了,那就只能按照生死薄上的记录执行,否则燕远照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易奚用燕远照身份活着的这些年,在社会上建立了不少人际关系。   作为一个大公司的总裁,还是燕氏的少爷,说没就没了,肯定有不少人来悼念。   虽然其中,可能并没有几个真情实感的。   “所以,我从哪去找个人把燕远照杀了?”喻清感觉自己一个头两个大,“等等,这个他杀好像没了……”   app上的死法,变成了未知。   “让他们自己决定吧。”穆远之说:“之前由不得他们选,现在就让他们自己决定吧。”   喻清也找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点点头。过了两三秒,他还是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人类真是麻烦。”   穆远之也是没忍住,屈指在喻清脑门上敲了一下,说:“你也是人变的。”   “穆远之你找死!”喻清捂着额头,如果不是动不了穆远之,现在估计已经把他碎尸万段了,“你完了,你下辈子肯定是畜牲道!”   得罪鬼王的下场是很惨烈的!   这种幼稚园小朋友一样的威胁话完全没让穆远之放在心上。   他看了眼那个装在玻璃罐里的浅黄色光团,说:“去找苗鹤川吧。”   毕竟是舍弃生命都要为之报仇的恋人,怎么着在离开前也该让他们见一面。   喻清点了点头,察觉到玻璃罐里的能量波动时,戳了戳小光团,“你想见苗鹤川?”   话音刚落,喻清就看见那小光团的颜色居然加深了几分。   苗鹤川依旧住在那个居民楼里。   自从他引阴气入体之后,就总是被反噬。之前元姝就告诉过他,这个方法异常凶险。但为了活下去给燕远照报仇,他硬生生忍了过来。   再又一次被反噬后,苗鹤川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看到了燕远照的脸。   “远照……”苗鹤川的视线还有些模糊,只以为自己在做梦。他朝燕远照伸出手,嘴角带了点笑,“终于梦到了你。”   这么多年了,他终于梦到燕远照了。   是因为……他终于快死了吗?   “鹤川……”燕远照的声音响起,苗鹤川顿时睁大了眼睛。   他看见自己的手穿过了燕远照的脸。而且燕远照的整个身体都是虚无地飘在空中的。   不远处,喻清和穆远之尴尬地挪开了眼。   “咳……你们先叙旧。”喻清也是没想通,这一团饱经沧桑,眼看就要散了的魂魄为什么在看到苗鹤川的那一瞬间凝固,而且还化成了人形。   他思考了许久,最后姑且把这力量归为了爱情的力量,并感觉自己吃了一嘴狗粮。   “看什么看。”喻清拉着穆远之离开了房间,严肃地教育他道:“打扰别人小情侣恩爱是不道德的!”   穆远之:……   穆远之并没有吃狗粮的爱好,他木着脸,提醒喻清道:“你没觉得燕远照身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喻清点了点头,偏头认真地看了看已经抱在一起的燕远照和苗鹤川,说:“爱情的力量实在是太伟大了,死鬼都能活过来。”   眼下穆远之是确定了,喻清的所有天赋全点在了武力值上。   “所以他们怎么了?”喻清还是非常虚心地问了一句。   “可能是我看错了……”穆远之抿了抿唇,望向窗外。   他刚刚,在燕远照身上看到了一大团怨气。   ――   易奚从来都不知道,原来黑色也可以分为很多种。   他看着这被黑暗笼罩的四周,头一次在心底生出了恐惧。而当他看见那个黑袍人朝自己走过来的时候,心里的恐惧顿时到达了极点。   “神、神明大人……”易奚跪在地上,因为身体破碎,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样貌――就是之前那个恐吓照片里的那张脸。   黑袍人的脸藏在了一团黑雾中,也正因如此,令易奚的恐惧又加深了不少。   “我交代给你的事情,你没有办好。”黑袍人的声音很冷,是完全没有一点感情的那种冷。   易奚的脑袋瞬间埋的更低了,身体都得和个筛子一样。   “是……是那两个人突然出现……所以我才……呃!”易奚话还没说完,脖颈就被一根血红色的丝线给缠住了。   暗红色的血液猛地溢出,易奚只觉得自己完全不能呼吸。   “我不想听这些。”黑衣人说:“你还记得,我们当时的交易吧?”   易奚头一次离死亡这么近,他朝黑衣人的脚下爬了过去,满脸惊恐道:“饶了我吧神明大人……饶了我,我可以帮你杀了燕远照!”   他不想死,他真的不想死!   求生欲的爆发并没有给易奚带来任何生机,黑袍人并没有多说废话,直接抬手按在了易奚的天灵盖上。   不过片刻,易奚的生气直接被抽了个一干二净,他的身体像是在太阳底下被晒干的鱼,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而那双眼睛还睁得老大,有种死不瞑目的感觉。   “大人……”黑暗中,沐医生从另一侧走了出来,站在黑袍人的身后,“属下办事不利,请大人责罚。”   “你打不过喻清。”黑袍人的声音里带着点讽刺,“那可是他亲自教出来的。”   沐医生并不知道那个他是谁,他也不敢问,只能低下头静静听着。   “之前让你布置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嗯……”沐医生点了点头,“准备好了。”   四周的黑似乎又加深了不少,沐医生看着一大团黑雾从黑袍人的手中涌出,也不知流向了何处。   而在模糊中,他听到了黑袍人略带兴奋的声音,“这次……你又会怎么解决呢?” 第36章   因为有外人在的原因,燕远照和苗鹤川并没有卿卿我我太长时间。   “实验?”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燕远照的表情有些茫然。   他被关了整整三年的时间,而这三年里的每一天他都度日如年,根本不不记得自己究竟被做了多少次实验。   那些痛苦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魂魄里泛着密密麻麻的疼,可仔细回想时,他又想不起来任何一点细节。   “我只记得,他们把我困在一个玻璃罐里,往我的身体里灌了很多东西……”   那个过程简直生不如死,甚至现在只是稍微想想,又开始觉得窒息。   喻清点了点头,也没再继续多问,而后换了个话题说:“想想你的后事怎么安排吧。”   “后事……”燕远照听着这两个字,苦笑了一声,“想不到有朝一日,我还会安排自己的后事。”   不过比这更荒诞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安排自己的后事,反而显得不那么离奇。   喻清给燕远照扎了个小纸人做尸体,而后又叮嘱道:“这个纸人借你,你还有十五个小时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在倒计时结束的时候,你必须得死。”   房间里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苗鹤川靠在燕远照怀里,不想说话。   他好不容易才和燕远照相逢,可重逢以后,要面临的却又是死别。   老天……实在是太不公平了些。   燕远照察觉到苗鹤川情绪的变化,一手环着人的腰,另一只手轻轻在苗鹤川的背上拍了两下,柔声道:“其实……这个结果已经很好了。”   比起三年前,他们连一句话都来不及多说的道别,现在已经很好了。   他们还拥有整整十五个小时呢。   苗鹤川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没有人能这么坦然的面对自己爱人的死亡。   尤其是在已经失去过一次后。   “远照……”苗鹤川叹了口气,说:“你再抱抱我。”   变成鬼以后的燕远照失去了作为人的温度。但这份冰凉同样能让苗鹤川安心。   喻清吸了口气,是真的没眼看。   他木着脸,提醒这两人说:“亲亲,你们的时间只剩下十四个小时零五十分钟了呢。”   再磨蹭下去可真没时间了。   “我想,先回家看看父母。”燕远照说:“然后剩下的时间都陪你,好不好?”   苗鹤川点了点头,闷声道:“我和你一起回去吧。”   如果不发生这些事情,他们本来就该一起回燕家,见燕父燕母的。   ――   夜里九点半,燕家别墅。   别墅的位置在市中心一个比较安静的地区,燕远照再次回到这里时,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自从他和苗鹤川在一起后,就很少回家了,时间一晃,居然已经过去了这么年。   “别怕……”苗鹤川握着燕远照的手,低声说道:“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的。”   从燕远照死后,他就和燕父燕母断了联系。   后来又一心只想着杀了易奚报仇,就更没机会接触燕父燕母了。   也不知道,易奚究竟用燕远照的身体,对燕父燕母做了什么。   “我不怕……”燕远照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有些下不了手,“我就是……觉得有些无奈。”   他好不容易回来,却是和这个世界道别。   不过,也幸好他还有机会和这个世界道别。   燕远照知道自己时间不多,所以也没怎么优柔寡断。他抬手敲了敲别墅的大门,握着苗鹤川的那只手,不自觉缩紧。   大概过了两三分钟,别墅的大门终于是被打了开,燕远照看着门后那张比记忆中苍老了不少的脸,忽然觉得有些难过。   他张了张嘴,声音带着些哽咽,“爸……”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那只是未到伤心处。   燕父比燕远照记忆中苍老了很多,曾经漆黑的头发变得花白,脸上的皱纹也多了好几条,俨然一副被岁月打磨过的痕迹。   燕远照只觉得心里一阵苦涩,就连鼻头也忍不住泛了酸,“爸,对不起。”   房间里的灯光将父子俩分割在了明暗两处,燕父嘴唇微动,侧身让出来了一条道。   他叹息般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听上去有几分无奈,也有几分沧桑,“回来了就好。”   喻清怕这最后的十几个小时出现什么变故。所以拉着穆远之一直跟着他们俩。   看到这个场景的时候,他忽然想起前几天看见易奚假扮燕远照时,燕父燕母的态度,不由得有些奇怪。   “难不成,他们俩知道自己儿子的壳里,换芯了?”   燕父这个态度,可以说得上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或许是吧。”穆远之不太想看这种父子叙旧的家庭伦理场面。所以又一次掏出了他的书,开始岁月静好。   喻清嘴角抽了抽,实在不知道这人究竟是从哪搞来的这么多书。   “你能不能别看这种亲子教育的书了。”喻清看见这书名的时候,皱了皱眉,总觉得穆远之很不对劲。   这人又没孩子,干嘛老看这种东西?   喻清想着,视线往下移了两分,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一边摇着头一边低声道:“穆远之,你该不会是……啧啧啧,可怜啊。”   说完,他还拍了拍穆远之的肩膀,脸上大写着同情两个字。   穆远之只觉得一脸懵逼,刚想问些什么,燕远照那边又发出了声挺大的声响,直接把他的疑惑给打断了。   “他居然!”燕父被气得满脸通红,握着茶杯灌了好几口,才顺过气来,“我当年真是瞎了眼!会资助这种人!”   和喻清猜想的一样,燕父燕母早就知道自己儿子的壳子里,已经换了芯。而且,在真正的燕远照出现时,他也第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儿子。   燕远照叹了口气,朝燕父笑了笑,“爸,都过去了。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得。”   “只是,以后我不能继续陪着你和妈了,让你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很抱歉。”   燕远照说完,微微仰了下头,觉得家里的灯有些刺眼。   他这辈子太短暂了,生命停在了一个充满了无限可能的年龄,以至于有很多事情都来不及做,有很多人只能错过。   “我和你妈妈早就看出来那不是你了,也私下找了很多人,但都拿他没有办法。现在知道他遭了报应,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燕父在那一瞬间更苍老了几分,他沉默了好一会,才又一次开口道:“你妈妈身体不好,我就不告诉她你回来过了。”   至少,让燕母以为明天死去的「燕远照」是那个鸠占鹊巢的混蛋,比让她知道是自己已经离开了很久的孩子更容易接受。   “你们俩都是好孩子。”燕父的视线落在了燕远照与苗鹤川交握的手上,“不用担心我和你妈,你们……好好和这世界告个别吧。”   三年前来不及做的事情,三年后补上,也不算太过遗憾。   燕远照在燕家别墅停留了两个小时,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三十了。   他的倒计时,只剩下了差不多十个小时。   临近换季,夜里的风都带着寒意。不过他们俩都不是人,所以也不会冷。   “远照……”苗鹤川看着已经没什么人的街道,拉了拉燕远照的手,说:“我们回大学看一下吧。”   他们的爱情在那里开始,告别的话……也不该错过它。   燕远照点了点头,还是将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披在了苗鹤川的身上。   “虽然知道你不会冷,但总觉得自己还是该这么做。”燕远照笑了笑,顿时让苗鹤川有种回到了他们当年第一次约会的时候。   苗鹤川偏头看了看,四周并没有人。   他大着胆子攀上了燕远照的肩膀,和他在昏黄灯光下,接了个无人见证的吻。   暑假还没结束,大学城冷冷清清的。   眼下已经到了午夜,小吃街上没有几家正开着的店。   苗鹤川在一番寻觅之后,终于是看到了他们曾经最喜欢买的一家章鱼小丸子,于是拉着燕远照去买了一份。   “啊――”苗鹤川戳了一个丸子喂给燕远照,而后自己又凑上去,咬了一半,“这么久了,它的味道居然还没变。”   燕远照笑了一声,应和道:“大概是知道某个小馋鬼喜欢吃吧。”   “我才不馋!”苗鹤川哼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话,嘴里又被塞了个小丸子。   而燕远照,微微低下了头,戳了下他脸鼓起来的那边,“嗯,我馋。”   在他们身后的喻清:……   “我觉得这种时候我应该也去买一份章鱼小丸子的。”喻清咂了咂嘴,表情麻木,“可是我感觉我已经饱了。”   难怪那么多人喊着要保护单身狗。   这些情侣秀起恩爱来,真的是腻死人。   喻清偏头,想在穆远之那里找找认同,结果看见了穆远之那略带疑惑的表情,“你……怎么这个表情?”   刚刚有哪里不对劲吗?   他怎么什么都没看出来。   “他们……”穆远之是真的有些疑惑,思索了片刻才问道:“为什么要吃同一个丸子?”   这话问出口的那一瞬间,喻清只觉得空气都凝固了。   他看了眼前面还在冒粉红色泡泡的两人,又看了看身旁不解风情的穆远之,没忍住冷笑了一声。   “死直男,活该单身。”   燕远照他们倒不知道自己刚刚的行为已经被吐槽了。那小丸子并不多,即使吃得很慢,还是很快就吃完了。   就像他们走的这条路,即使再长,也有尽头。   苗鹤川坐在马路边的长椅上,看着燕远照手里不知从哪买来了玫瑰,心里没忍住软了一下。   “你从哪买来的?”苗鹤川刚想接过来,可燕远照的手又往后缩了一下。   苗鹤川有些诧异,抬起头看向燕远照,却是瞧见这人往下一落,单膝跪在了地上,紧接着又从衣服兜里掏出了一个装戒指的小盒子。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其实你大学毕业的时候我就应该和你求婚。”燕远照一手拿着玫瑰,另一只手举着戒指盒,“现在好像有些晚了,但我总觉得如果现在不说,我似乎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说了。”   今天晚上没有星星,但苗鹤川总觉得自己已经看见了最亮的那一颗。   “苗鹤川,你愿意嫁给我吗?”燕远照抬头,看着苗鹤川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道:“一辈子是没有了,如果可以,我想下辈子还遇到你。”   苗鹤川没忍住,眼泪顿时从眼眶里落了出来,一颗连着一颗。他朝燕远照伸出手,声音沙哑,“我愿意,很早以前,就愿意了。”   他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在十七岁那年,抓住了燕远照。   戒指在路灯的照耀下散发着银白色的冷光,燕远照将它带在了苗鹤川手上,又从包里掏出了另一枚戒指,递给苗鹤川。   “帮我带上吧。”燕远照眸中满是温柔,“虽然没有结婚证,但带上了戒指,以后我们就是夫夫了。”   苗鹤川点了点头,握着戒指的手有些发抖。   这款戒指其实是苗鹤川很久以前设计的,他有些没想到,原来那么早以前,燕远照就想好了和他结婚的事情。   有些感情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淡。但有些感情却截然相反,它越是打磨,越是纯真。   苗鹤川靠在燕远照肩膀上,看着手里的玫瑰,微微露出了一个笑,“远照,你还记得天合山吗?”   “之前我们就说了要去那里看看,结果一直没去成。等天亮以后,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第37章   天合山是当地一座挺有名的风景区。而它出名的原因,是因为一个古老的故事。   “传说有一对恋人相爱,但他们的爱情不被世俗接受,所以去天合山上殉了情。而在他们死后,天合山上总有两只黏在一起的蝴蝶。”   苗鹤川和燕远照站在天合山山顶,看着远处绵延的山脉和云朵,说:“生前不能在一起,死后我们长相伴,好不好?”   燕远照心中微动,低头在苗鹤川额上落下一吻,“好……都听你的。”   他抓着苗鹤川的手,眸子里满是心疼,“抱歉,这么多年,让你受苦了。”   苗鹤川是个艺术生,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弹钢琴的时候格外好看。   偏偏这张一双手,最后为燕远照拿起了刀。   “都过去了……”苗鹤川靠在燕远照肩上,笑了笑说:“其实还能和你这样肩并肩看风景,我觉得已经很幸运了。”   他本来想着帮燕远照报了仇以后就自尽。现在看来,命运也对他有了偏爱。   远处天光正好,明媚的阳光将山顶的各种颜色勾勒到极致,看上去像副色彩艳丽的水墨画。   然而这副景象落在喻清眼里,却是另外一个画面。   他感觉自己眼睛疼得厉害,默默别过了头,不去看那边那对因为只剩下几个小时所以更加腻歪的小情侣。   “我这么大个活鬼还在这,你们就不能收敛一点!”喻清磨了磨牙,刚准备声讨一下,结果一偏头,看见燕远照和苗鹤川旁若无人地接起了吻。   喻清:……   懂了,单身鬼没有鬼权。   “不对啊,又不止我一个单身鬼,我为什么要尴尬?”喻清觉得自己还是脸皮太薄,因为他回过头找穆远之的时候,发现这人正直勾勾地盯着那边那对小情侣,“你……还有看别人亲嘴的癖好?”   喻清脸上充满了鄙夷,眼睛里直接大写着「原来你是这样的穆远之」。   穆远之嘴角一抽,选择不与傻逼计较。   眼下的时间越来越接近正午,太阳也基本挂在了他们的脑袋正上方。   喻清看了看死了没app,上面的倒计时只剩下了最后三分钟,明明这一单就快要结束了,可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事情。   不安的感觉在心头弥漫。   喻清几乎是眼睛钉在了燕远照两人身上,就怕最后关头出现什么意外。   不过直到倒计时结束的最后一秒仍旧无事发生,除了燕远照抱着苗鹤川一起跳了崖。   “呼――”喻清松了口气,眼下虽然不是周末,但天合山上还是有不少游客,他们都是燕远照和苗鹤川死亡的见证者。   “终于结束这一单了。”喻清掏出了勾魂锁,准备等燕远照和苗鹤川飘上来就勾魂。   只是三分钟过去了,那两只鬼还没从山底下飘上来。   “卧槽,他们不会私奔了吧?”喻清惊呼了一声,觉得不是没有可能。   他刚准备撸起袖子跳崖,结果刚做了个起势的动作,又被穆远之拉了回去。   “这么多人看着,你是打算上社会新闻吗?”穆远之再一次感受到了喻清的不靠谱,他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可话还没说出口,一团巨大的黑雾忽然从崖底飘了上来。   黑漆漆的雾气瞬间笼罩了整个山头,刚刚还阳光明媚的天气也在一瞬间阴云密布,有种末世来临的压迫感。   山顶上的游客顿时乱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他们朝着下山的路走去时,才发现那条路居然不见了。   处在黑雾中心的喻清却是格外淡定。   “燕远照……”他看着眼前黑雾凝成的人形,十分肯定地叫出了燕远照的名字。   虽然都是由怨气凝成的,但燕远照和顾小言的区别还是挺大。   顾小言是真的从心底产生的恨意,而燕远照是被强行灌输的恨意。   换句话来说就是顾小言只会伤害他想报复的人,而燕远照会无差别攻击所有人,比如这山顶上所有的游客。   果不其然,下一秒黑雾中就传来了惨叫声。   “杀人了!有人杀人了!”   燕远照几乎是飞速在人群中穿行,而每个被他碰到的人,都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当他的手朝着一个小女孩的脸袭过去时,直接被喻清的长剑劈断了手。   “我去收拾燕远照,你去找苗鹤川。”喻清给穆远之留下这句话以后就直接提剑朝着燕远照刺了过去。   而穆远之也十分迅速地跳下了山崖。   “嗬――”燕远照双目猩红,像只失去了理智的野兽。   刚刚被喻清砍断的手缓慢长了出来,这次他袭击的对象但不再是那个小姑娘,而是喻清了。   燕远照的实力明显比顾小言强上不少,再加上喻清还挺同情燕远照的,所以也没下死手。   他几乎是边打边守,在确保不伤到燕远照魂魄的同时,也不让燕远照伤害其他人。   “燕远照,你醒醒!”喻清是真的不理解为什么沐医生要这么做,他一步步催化别人心中的怨气,将他们引渡成厉鬼,究竟有什么目的?   而且,像燕远照这种没有怨气的,被强行催化成厉鬼又有什么用?   燕远照似乎痛苦极了,周身的怨气越来越浓,明明是白天,可这天合山上却像是已经到了午夜。   “我要……杀了你们!”燕远照突然吼了一声,越过喻清朝着旁边的一个妇人扑了过去。   那妇人一脸惊恐地朝后躲,却是被她身后的男人给推了一把。也是这时喻清才发现,这妇人居然还是个孕妇。   “燕远照!”喻清从袖子里扔出了一条细绳,勒住燕远照的腰把他往后拉,“你要是杀了人,可就投不了胎了。”   沾染了人命就意味着沾染因果。   这辈子欠别人的,可能一直要做牛做马还到下下辈子。   “你想想苗鹤川。”喻清还算耐心地劝道:“难道你不想下辈子和他在一起了吗?”   “我可以和你保证,下辈子你和苗鹤川一定能幸福安康。”   也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触动了燕远照,他的动作渐渐放慢直到完全停下来。   燕远照偏过头,猩红的眸子里带着些迷茫,“苗……鹤川?”   “对,苗鹤川!”喻清见自己的劝说起了效,于是加紧道:“想想你的恋人,如果你杀了人,就只能投畜牲道赎罪,你该不会想让他陪着你做畜牲吧?”   燕远照脸上的表情愈发迷茫,朝着那妇人伸出去的手也收了回来。   他似乎已经被喻清劝动了。   然而在喻清没看见的地方,不远处那个黑袍人正坐在树上看着这一切。   “可笑……”黑袍人挥了下袖子,只见四周的黑雾又浓了不少。   这黑色,几乎吞没了其他颜色。   本来已经安分下来的燕远照也因为这一变化,而重新狂躁了起来。   “卧槽?”喻清有些懵,他下意识朝浓雾的某处看了过去,果然看到了那个黑袍人。   不过下一秒,那黑袍人就转身消失了。   燕远照身上的怨气逐渐膨胀,居然在吸收笼罩着这个山头的黑雾!   他喉间「嗬嗬」的声音像漏了气一样,越来越低,甚至没过几秒钟,就直接没有声音了。   那个黑雾凝成的身体,也膨胀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   “卧槽……”喻清张大了嘴,他活了几千年,还是头一次见这阵仗,“这他妈……是怨气炸弹吗?”   燕远照的身体像是一个处在爆炸边缘的气球,只要稍稍有一点压力,就会直接爆炸。   而当他爆炸时,那些怨气也会以成倍的速度污染所有在山顶的人。   “喻清……”穆远之终于是带着苗鹤川上了来,“什么情况?”   喻清抹了把脸,淡定道:“没什么,就是他要炸了而已。”   他之前还疑惑沐医生抓着燕远照究竟能做什么实验。现在看来,自己还是太低估了鬼医的丧心病狂程度。   “什么意思?”苗鹤川看着眼前那个膨胀到好几米高的黑人,心里没来由的恐慌,“远照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既然看不见脸,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燕远照。   “这个,说来话长。”喻清沉默了一下,说:“你要不试试,能不能唤醒他?”   他是真的不想击杀燕远照,毕竟这人什么错事都没做过,又遭了这么多罪,如果最后还落得个魂飞魄散的结局,也未免太惨了点。   可如果放任不管,这身体一旦炸开,污染人间的怨气只怕会翻个倍。   “怎么唤醒?”苗鹤川一脸懵逼,这题他着实不太会。   “叫他的名字。”穆远之说:“想办法让他记起自己是谁,也想办法让他记起你是谁。”   穆远之语气平淡,但这话里的严肃都悉数都悉数落在了苗鹤川耳朵里。   刚刚跳崖殉情,他现在已经成了一只鬼。而怨气对鬼的影响力比对人的影响力更甚。每往前走一步,苗鹤川就能感觉到自己心里的恶念疯狂滋长。   好想杀了易奚……   好想将他碎尸万段……   “苗鹤川!”喻清急忙叫了他一声,扬声道:“醒醒,别被蛊惑!燕远照还在等你。”   他可不想让燕远照和苗鹤川做他剑下的亡命鸳鸯。   “远照……”   这个名字像是一个开关,苗鹤川盯着前面那个大黑人,坚定了朝前的脚步。   老话常说人性本善,但其实善与恶并不是绝对的对立。世上没有绝对善良的人,也没有纯粹的恶人。   人之所以能站在这个世界的顶端,不过是因为他们能明辨善恶。   “远照……”苗鹤川终于走到了那个大黑人面前,眼前的黑雾几乎遮天蔽日,但并没有让苗鹤川退却,“冷静一点,远照。”   他抬手覆在那片黑雾上,缓声道:“我知道你不想被控制,也不想伤害这些人。”   “远照,醒醒,不要听那个声音的。”   也不知道这些话燕远照究竟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喻清看着周围的怨气又一次涌动了起来。   “他到底行不行?”喻清皱起了眉,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   穆远之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边,听见喻清的问题后思考了一下,才说:“让他试试吧。”   如果连苗鹤川都唤不醒燕远照,这世上恐怕没有人能唤醒他了。   “可,从来没有人怨气入体以后还能被唤醒。”喻清还是很担忧。   穆远之莫名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他脑海中再一次闪过了一个模糊的画面,脸色顿时严肃了不少。   而不远处,燕远照的身体已经渐渐缩小到了正常大小。   “苗鹤川!”喻清抬手设了个结界,将那些游客笼罩在其中,“回来。”   燕远照的身体已经到达了极限,几乎没有唤醒的可能了。   一旦爆炸,第一个受伤的肯定是离得最近的苗鹤川。   “远照,你听到了对不对。”苗鹤川完全无视了喻清的呼喊声,抬手抱住了燕远照,“我知道的,你不想伤害他们。别怕,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这一次,他一定要和燕远照共同进退。   燕远照没有动,他喉间「嗬嗬」的声音变得更加频繁,嘴巴也一张一合了好几次,似乎是想说话。   “你想说什么?”苗鹤川把耳朵凑近。   “离……”燕远照的声音已经被怨气腐蚀得不成样子了,他抬手抓住苗鹤川的肩膀,艰难道:“离我远点!”   说完,就直接把苗鹤川推了出去。   而燕远照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又一次跳下了山崖。   “燕远照!”苗鹤川都来不及站稳,就急忙朝着那山崖冲了过去。他伸手,却是从那团雾气中穿了过去。   整个人扑了个空,直接跌在了悬崖边缘。   “苗鹤川……”喻清的心情顿时更复杂了,他想让苗鹤川回来,可看着苗鹤川那决绝的眼神,那些话顿时卡在了嗓子眼里。   苗鹤川回头看着他们,忽然露出了一个笑,“谢谢你们,替我找回了远照。”   他原本以为这辈子再也看不见燕远照了。但没想到,居然还能和燕远照生死与共。   “我已经看着他死在我面前一次了。”两行血泪顺着眼角流下,苗鹤川闭上眼睛,往后一倒,“我不能再看着他在我面前死一次。”   至少这一次,他不是无能为力。   他可以陪着燕远照一起死。   天合山山顶又一次恢复了寂静,之前遮天蔽日的黑雾渐渐散了开,明媚的阳光重新笼罩在了山头。   游客们一个个都呆呆愣愣的,也不知是在庆幸刚刚死里逃生,还是在惊讶他们见证了两次死亡。   关于天合山的传说谁也不知道究竟是真还是假,但今日,它成了真。   喻清偏头,看着从山底飞起来的两只蝴蝶,缓缓露出了个笑。 第38章   这一单任务结束后,喻清还是带着穆远之回了冥界。   “真想不到,燕远照身上居然有功德。”喻清回想起那个场景,仍旧有些感慨。   感慨那两人的爱情,也感慨他们的结局。   “其实也不算意外。”穆远之说:“燕远照是个好人。”   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青年,但他每年都会参加很多公益活动。   从易奚伪装他的时候都在当志愿者,就可以看出这些事燕远照平日里没少做。   做一件善事所积累的功德可能微不足道。但再小的溪流都能汇聚成河,所有事加起来,他的功德足以救他性命。   这是燕远照自己给自己换来的生机。   “所以啊,做人还是要多做善事。”喻清带着穆远之走过忘川河边,朝河上的桥指了指说:“其实这桥还塌过一次。”   穆远之偏头,十分上道地问了句为什么。   “因为奈何桥架不住当时路过的鬼的功德,所以就塌了。”   具体的细节喻清并不清楚,为了不让自己出糗,他打了个哈哈道:“也不知道,你身上有多少功德。”   作为一个天师,应该功德不少吧?   “我没做过什么善事。”穆远之的回答倒是让喻清很意外。   他看着喻清那略显惊讶的眼神,说:“我没参加过什么公益,也没当过什么志愿者。”   甚至大部分的时间里,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   那些记忆深入脑海,可仔细一回想,又有种陌生感……那真的,是他的记忆吗?   这个问题,穆远之到现在也没得出答案。   “你也不需要做志愿者啊。”喻清有些奇怪的看了穆远之一眼,心想哪个天师这么傻,用当志愿者获取功德啊?   不过看了看穆远之这表情,他觉得穆远之可能还不知道自己是天师一族的人。   “对了……”喻清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眼珠子转了转,露出一个目的性极强的笑,“你看你,这么喜欢看书,不如顺便学一些防身的东西吧!”   说着,喻清也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了本咒术大全,递给穆远之,“爱惜一点,这可是当年冥主留给我的。”   穆远之并不是很想接过这玩意。   因为他潜意识里总觉得喻清没安好心。   “我为什么要学画符咒?”穆远之十分不理解,他不是还要还阳吗?   “不是说了是为了防身嘛!”喻清说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你看那个沐医生都把燕远照折磨成那样了。万一你落在他手里,不得更惨啊!”   这话好像有那么几分道理。   穆远之犹豫着接过了那本咒术大全,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喻清拍了拍肩膀。   “你先回去画符吧,我再去找一趟无宥。”   说完喻清就一溜烟跑了。   留下穆远之一个人站在忘川河边,手里捧着那本咒术大全,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东西。   ――   喻清到无宥家的时候,没看见无宥的身影。   “无宥?”可能是因为即将有钱了,喻清这次十分的不客气,他直接一脚踹开了无宥家的大门,扬声道:“快点滚出来,老子有事和你说。”   然而房间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   “无宥?”喻清又叫了一声,见没人回应,于是逐渐放肆了起来,“傻逼?抠门精?穷死鬼?”   连着喊了好几声,喻清都没听见回应,“奇怪,跑哪去了?”   他刚转过身,准备离开,忽然又听见了「咔哒」一声。   这声音,似乎是从楼上传来的。   “不会进贼了吧?”喻清挑了挑眉,虽然觉得就算无宥被小偷偷空家底也是活该,但这是毕竟处到他面前了,也得管管。   所以,喻清十分不客气地上了楼。   二楼拐角处的那面墙上还留着上次飞镖落下的印记,喻清看了一眼,没忍住又骂了句傻逼。   如果不是冥界没几个可以商量的鬼,打死他他都不想和无宥合作。   那阵细碎的声响是从走廊尽头的房间里传来的,喻清才刚抬脚准备把门踹开,结果才刚刚踢出去,那门忽然一下开了。   而他的脚因为来不及刹车,在无宥纯白色的衣服上,留下了一个黢黑的脚印。   喻清:……   无宥:……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喻清眼看着无宥那张狗嘴里要吐出赔钱这两个字,急忙半蹲下身,抬手拍了拍那团脚印,并且反客为主道:“你在家怎么不理我?”   “我在楼下叫了你好多声,还以为你家里进贼了呢!”   喻清说得太过理所当然,搞得无宥一时间有些语塞。   他看着自己衣服上因为被拍了两下从而变得更大的脚印,额角青筋暴起。   只是还没来得及说话,喻清又一次抢先开了口,“不对……你身上有血腥味?你受伤了?”   虽然他很看不惯无宥,也觉得无宥能掌握冥界的经济大权全靠运气。但也不得不承认,无宥的实力其实还是挺强的。   能让无宥受伤,只怕对方的实力不俗。   喻清脑袋里第一时间闪过了那个黑袍人的身影。   “之前补结界的时候被反噬了。”无宥拉了拉衣服,选择不去看那个脚印,“刚好我也有事情要和你说,下去聊吧。”   这可能是几千年以来,喻清和无宥相处的最和谐的时刻。   “你找出那个叛徒了吗?”喻清问。   无宥摇了摇头,“冥火没有被动过的痕迹,我根本无从查起。”   “怎么可能?”喻清顿时皱起了眉,但一时又想不出为什么,只能继续问道:“你刚刚说你补结界的时候被反噬了?怎么回事?”   “那个结界似乎有问题。”无宥说着也皱起了眉。   他当时补结界的时候并没有出现什么问题,而是在补好结界以后,前去查看时突然被结界给反噬了。   这种情况,几千年来从未出现过。   “应该是有人故意搞鬼。”喻清捏了捏眉心,看无宥这疲惫的样子,心里莫名有些暗爽。   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来,继续问道:“那个鬼医,你找到他的资料了吗?”   “嗯……”无宥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往沙发上一靠,这才说道:“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他父亲是天师,母亲是鬼医。刚开始的时候他并没有显露出鬼医的特质。所以被天师一族带了回去,结果成年的时候他鬼医的血脉突显,就逃了出来。”   喻清没想到沐医生居然是天师和鬼医的后代,他嘴角抽了抽,只觉得这个世界真玄幻。   “这是多少年前的事?”   无宥回忆了一下,说:“大概,一百多年前吧。”   可能那个黑袍人从一百多年前就在计划着某些事情了。   喻清想着,又开始觉得头疼。   他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要问的事情已经问完了,于是站起了身,提醒无宥道:“对了,那个叛徒或许不是冥界的,他……能使用天道之力。”   “天道之力?”无宥有些惊讶,“难不成……是天界的?”   说完,他又自己推翻了这个结论,“可天族一向避世,没必要和冥界为敌。”   “我就提醒你一下。”喻清说:“至于到底是谁,时间久了,他肯定会露出狐狸尾巴的。”   “对了,你之前说要和我说事?”   无宥点了下头,看向喻清道:“这段时间我排查叛徒的时候发现……近几百年的时间里,冥界都有鬼失踪。”   冥界的很多东西都不如人间完善这一点喻清是知道的。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居然还有人大庭广众之下偷鬼。   “光是前几天,就有四只鬼失踪。”无宥语气严肃,“只怕他们是凶多吉少。”   这不用怕,他们肯定凶多吉少。   喻清在心里想着,到底没说出来。   “知道了……我会注意的。”喻清叹了口气,只觉得这事情是越来越乱了,“我先走了,之后如果有什么紧急情况,随时联系我。”   虽然无宥实力不俗,但也确实是他的手下败将。喻清可不想像网上说的那样,他外出打野,结果家被别人偷了。   ――   穆远之再一次回到这个狭窄的单人间时,已经没有了最开始那种躺在棺材里的感觉。   而当他再一次站在那副冥主画像前,也没有之前那种心悸的感觉,反倒是觉得这画像画得真丑。   “冥主……”穆远之念着这两个字,轻声道:“究竟是一个怎样的……鬼呢?”   说人似乎不太恰当,可说鬼也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微微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对这副画这么在意。   就在穆远之准备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那张画像上突然迸发出了一道金色的光。金光太过刺眼,穆远之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   而当他再次睁眼的时候,被那幅画像上的东西给惊住了――   刚刚画上那个满脸沧桑的老头,居然变成了一个玉树临风的公子。   他穿着复杂的黑色长袍,衣袍上金线绣了些穆远之看不懂的纹路。   而且冥主的头顶,还带着个古时帝王带的那种冕旒,长长的垂旒落到了眼前。   唯一的缺憾是,这副画像并没有脸。 第39章   喻清回来的时候,总觉得穆远之怪怪的。具体情况他说不上来,但就是觉得穆远之很不对劲。   “你……该不会背着我干什么坏事了吧?”喻清没忍住问了一句,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说:“你把那本咒术大全弄丢了?”   穆远之扬了扬手边的咒术大全,没说话。   喻清松了口气,心里的怪异感顿时更重了。   按正常情况,这人应该翻一个白眼,然后嘲讽他两句才对啊!   喻清思来想去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为什么。而根据他多年宅在冥界看那些狗血鬼片的经验来看,如果不是干了坏事,那就只能是这人命不久矣。   他顿时想起了上次穆远之被阴气反噬的场景,脸色一白,道:“穆远之,你可不能死啊!”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赚外快的新方法,而且还是同时赚两份,要是穆远之出了什么事……他岂不是又要被无宥那个傻逼压榨!   喻清的脑内活动完完整整的呈现在了脸上,穆远之被他这神奇的脑回路搞得有些语塞,无奈道:“你这脑子,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   “想赚钱啊!”喻清瞪着穆远之,娃娃脸不自觉鼓了起来,“我可还要攒老婆本!”   虽然他已经单身了几千年,冥界里大部分女鬼都因为那张脸把他当儿子。但他相信自己总有一天能摆脱孤寡。   穆远之顿时更语塞了。   他没忍住又怀疑了一次那位冥主的智商,然后提醒喻清道:“你没发现……屋子里有什么不一样吗?”   喻清闻言,朝屋子四周看了看,小心翼翼道:“变干净了诶,你收拾屋子了?”   穆远之:……   穆远之深吸了一口气,继续提醒道:“比如说……墙上的画?”   “画?”喻清朝那副冥主画像看了过去,一脸懵逼,“画怎么了?你把画也擦了?”   “你这眼睛是……”穆远之刚准备怼他,结果一抬头,发现画像又变成了那个熟悉的老头。   他的话顿时卡在了嗓子里,一个多余的字都蹦不出来。   不明所以的喻清仍旧get不到穆远之的意思,“你这人,话说一半是会烂舌头的。”   “没什么……”穆远之恢复了往常的淡定,翻着那本咒术大全道:“我就是想考考你的智商,没想到你没上当。”   按照电视剧的情节来说,此时此刻应该有一只乌鸦带着六个点飞过。   但很明显,他们并不是在拍电视剧。   所以在那一瞬间的寂静之后,喻清又一次炸了毛,冰冷的指尖朝着穆远之的脖颈伸了过去,还不忘咬牙切齿道:“穆远之!我劝你珍惜生命!”   他才刚往穆远之身旁凑了一瞬,沙发上的记录册突然掉到了地上。   里面的纸张应声散落,喻清低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鬼脸――是之前无宥告诉他,冥界失踪的其中一只鬼。   这下喻清顿时顾不上揍穆远之了,他弯腰捡起那些散落的纸张,脸色逐渐变得阴沉。   每一张纸上都记录着一只冥界失踪的鬼。   而纸张的右上角有一个编号,是从1到50。这也代表着,但是被沐医生抓走去做实验的鬼,就有整整五十只!   喻清翻了翻那些实验记录,还在其中看到了顾小言和燕远照的记录档案。   “顾小言心性单纯,容易诱导。”喻清看着那一小行字,捏着纸张的手不自觉握紧了几分,“经尝试,已成功。”   “那些长得像治疗抑郁症的药,居然是浓缩的怨气药丸……”   顾小言吃下那些药丸,并不是将怨气抵消了。而是将身体里的怨气吸收到那颗药丸里。   等到时机一到,所有的怨气爆发,他的魂魄受不住冲击,自然化为了厉鬼。   喻清吸了口气,继续往后看着和燕远照有关的那部分。   “少见的纯白灵魂。”记录册上对燕远照的评价还挺高。但相对的,让人细思极恐的实验也越多,“与怨气极容易发生排斥,不过经过三年尝试,已经把实验对象改成了怨气载体。”   最底下,还写了一行小字:“把这种纯白的灵魂染成黑色,也是一种不错的体验呢。”   有些事情就算经历过了,再次看到的时候仍旧会气愤。   喻清越看越生气,而当他看完那五十只鬼被做的那些惨无鬼道的实验后,差点没直接气炸了,“他还真是一点人性都没有啊!”   “有人性就不会走上这条路了。”穆远之微微叹了口气,拿过了喻清手上的记录册,“何必为了这种人生气。”   喻清瘪了瘪嘴,说:“我不是因为他生气,我是替那些无辜死去的鬼生气。”   人死为鬼,而鬼死,是魂飞魄散。   “其中有一只小鬼,他生在了战乱年代,都没来得及享福,就死在了战争里。”   喻清语气不自觉低沉了不少,“我替他查过了,下辈子他可以在和平年代安安稳稳的生活……”   可,他再也没有下辈子了。   喻清看着那个记录册,心里的情绪翻涌,这样的鬼,除了侥幸活下来的顾小言和燕远照,有整整四十八个。   四十八只鬼,永远的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可是喻清。”穆远之看着喻清情绪低落,想了想,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不是你的错。”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没必要自责。”   冥界那么大,鬼也那么多,他不可能每一只都保护的过来。   “我才没自责。”喻清小声嘀咕了一句,一偏过头,看见穆远之那满脸无奈的表情,又低声补了一句,“就只是有那么一点点而已。”   他毕竟,是鬼王啊。   能力越大责任也就越大。   作为鬼王,他本来就该护着这些鬼的。   喻清抹了把脸,觉得自己不应该在一个刚死不久的鬼面前如此失态,于是把记录册收了起来,说:“不看它了,我迟早把那沐医生碎尸万段,给他们报仇。”   穆远之点了下头,莫名觉得欣慰。   他刚准备继续掏出自己的书岁月静好,结果手才刚碰到书封,就被喻清抢先一步拿了过去。   “鼓励孩子的一百种方法?”喻清皱了皱眉,视线在穆远之和书之间来回徘徊,没忍住问道:“你……在人间有私生子?”   具他了解,穆远之是没有伴侣的。   喻清忽然想到了某些狗血剧的情节,「噫」了一声,看向穆远之的眼神直接被渣男两个字填满。   “想什么呢。”穆远之把书抽了回来,“我是在学习各方面的知识。”   虽然他刚刚表现得十分风轻云淡,毫不在意,但其实看了那个记录册上的内容以后,心里也有种说不出的复杂。   现在也很需要看点其他的东西来转移一下注意力。   “学习这有什么用。”喻清此刻的想法和穆远之不谋而合,他也打算做些什么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但唯一能引起喻清兴趣的,只有钱。   所以他默默将穆远之手里的书抢了过来,又扔到了一旁,而后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本咒术大全塞进了穆远之手里。   “反正都是看书,不如看点有意义的。”喻清眨了眨他无辜的大眼睛,笑得一脸纯良,“而且,这咒术大全可难了,很多人画一百年都入不了门,你还不一定画的了呢!”   激将法作为当今时代最好用的战术,可以说是十分成功。   穆远之坐直了身子,在喻清的注视下,翻开了那本咒术大全,并且拿过一旁喻清早就准备好的符纸与朱砂,画了起来。   喻清看着这个场景,忍不住笑了笑。   不过现在的他怎么也想不到,让穆远之学习咒术,是他这辈子做的最错误的决定。   三个小时后。   喻清看着摆在他面前,画的一张比一张优秀的符纸,嘴角微微抽搐。   而当事人穆某,在把最后一张符纸扔给喻清以后,十分淡定悠闲地靠在沙发上,还不忘偏头给他一个嘲讽三连,“就这?很难?一百年都入不了门?”   喻清:……   人比人真的气死人。   他木着脸将符纸收了起来,心想一定要卖个好价钱。然后又朝着穆远之说:“我是说有些人,这只能说明你有这方面的天赋。”   顺便,喻清又一次肯定了穆远之来自天师一族的猜想。   画符画的这么顺,说明天赋真的很高。   这种人,放在天师一族中的地位肯定也不低,应该随便一打听就能打听到。   喻清想着,觉得自己真得找个时候去拜访一下天师一族。   他刚把最后一张符纸收起来,还没来得及和穆远之说话,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紧接着,范明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开门开门!”范明的声音算不上难听,但扯着嗓子大吼的时候,也是真的和好听沾不上边,“喻清,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   喻清脚下猛地一个踉跄,差点直接和地板来一个亲吻。他额上的小青筋爆了爆,开门的时候直接吼道:“你最好有什么能救你狗命的事情。”   不然他今天就要让范明知道鬼王究竟有多不能惹。   “还真有……”范明哼了一声,完全没有屈服于喻清的气场之下。   甚至,他还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喻清的单人间,坐在了喻清平常最喜欢缩的那个沙发上,一脸骄傲地说:“我找到玲珑骨了。” 第40章   初秋的第一场雨将夏日最后的暑气冲散。   整个学校笼罩在烟雨朦胧里,在嘈杂的落雨声中,还夹杂着朗朗读书声。   “今天我们要讲的……”容故的声音顿了一下,目光在书上的某处停留了很久,才挪开视线淡淡开口道:“是大楚的故事。”   容故拿着课本轻轻翻页,一时间纸张滑动的声音填满了整个教室。   按理来说历史课大多枯燥,在学生时代属于最热门的摸鱼课,应当只有老师一个人喋喋不休才对,可这间教室里的学生,居然没有一个是在摸鱼的。   “容老师,我们今天要讲的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大楚丞相赵赫嘛!”其中一个学生特别兴奋的举起了手,向容故提问道。   大楚只在华国历史上存在了五十几年,并不算突出,但这五十几年间却发生了很多故事,也让许多人的名字留在了历史的长河中。   虽然短暂,但也是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在这些学生叽叽喳喳讨论的时候,喻清默默从后门飘了进来。   他拉着穆远之坐在最后一排的空座位上,盯着那个历史老师打量了一番。   容故身形修长,黑色的风衣并没有拉上,里面白色的打底衫将他的腰身勾勒了出来。作为一个男人,他的腰看上去有些过于的瘦,但又并不算突兀。   再往上看,他皮肤白净,在白炽灯的照射下更是白到发光。   容故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现在还挺流行的无框眼镜,给人添了几分斯文气。   因为反光的原因,玻璃镜片直接挡住了他的眼睛。   喻清盯着这人看了许久,才终于是开口道:“看上去倒是斯斯文文的,不过……感觉和玲珑骨好像没什么关系啊。范明那家伙,到底靠不靠谱啊?”   玲珑骨的形成极其不易,它需要宿主经历许多重折磨,并且在这些折磨中始终不屈服,练就一身傲骨,才可形成。   眼前这历史老师,怎么看都和许多折磨沾不上边。   喻清想着,掏出手机给范明发了个充满了疑惑且阴阳怪气的问句,然后成功收获了一大堆优美的国粹。   “范明应该不会这么不靠谱。”喻清轻咳了一声,说:“咱们再观察一下。”   穆远之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下头。   教室里,学生们都自顾自地讨论着,并且愈发的热火朝天,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老师脸色越来越差。   在某两个同学因大楚的历史人物起争执的时候,容故终于是开了口。   他拍了下桌子,等大家都安静下来了以后,才说:“今天我们不讲课本上的内容。”   容故轻咳了一声,在同学们注视下继续开口道:“我来给大家讲一些……野史小故事吧。”   学生时代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在课堂上听故事。所以容故这话一说出来,班里顿时响起了一阵欢呼声。   刚刚那个挺活跃的同学又一次发了问,他看向容故,问道:“容老师,能给我们讲讲赵赫的故事嘛!我好崇拜他的!”   容故的眼神顿时冷了几分,不过有镜片遮挡,学生们也看不出来。   他的语气并没有变,只是偏头看了那个同学一眼,见那人朝自己笑了一下,这才别过头开口道:“大家都知道的我们就不讲了,我今天给大家讲一些……”   “不为人知的故事。”   容故在学生中一直很受欢迎,不仅是因为他长的好看,更是因为他上课有趣还脾气好。   毕竟能和同学打成一片的老师并不多见。   见大家都充满了兴趣,容故也放下了手里的书。他整理了一下思绪,顺便清了清嗓子,说:“今天我们讲讲大楚将军,凌复。”   “凌复?”一个学生的嘀咕声响起,“那不是出了名的叛徒吗?叛徒的故事有什么好讲的。”   “闭嘴……”同桌抬手掐了他一下,低声道:“容老师讲课肯定有他的道理,你少说话。”   学生点了点头,不再插话。   教室里彻底陷入了安静,容故吸了口气,心情有些复杂。   “其实,凌复不是叛徒。”容故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有些嘶哑,“大楚的历史很乱,局势也很复杂,不是史书上那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可是老师,凌复他最后开城门害死了全城百姓,不是事实吗?”   容故张了张口,似乎是陷入了某种回忆。   教室里顿时又陷入了安静,坐在最后一排的喻清仗着这些人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小声和穆远之说道:“凌复这个名字好耳熟啊,我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史书上记载,大楚覆灭,是因为凌复在敌军来袭的时候大开城门。”穆远之抬手,指尖在桌上轻轻敲着,“作为一个将军,他为了活命丢弃了自己国家的百姓。所以这千百年来一直被钉在耻辱柱上。”   穆远之是个理科生,并没有太关注历史。   不过有关于凌复的这一段,他倒是印象深刻。因为当时那个历史老师实在是太过投入,在课堂上骂了凌复整整四十分钟。   以至于毕业后这么多年,穆远之把许多知识都还给了老师,却还记得凌复这个人。   “啊,我想起来了。”大楚距今大概过去了两千多年,那个时候的喻清还不是个宅鬼,“那段时间奈何桥上过了许多鬼,提到最多的就是凌复这个名字。”   不过当时喻清并没有太在意,所以也没有怎么去了解。   但当时那些鬼的话里,凌复并不是个好人。   喻清眯了眯眼,看向容故的眼神复杂了不少――看来这个玲珑骨的主人,身上也藏了不少秘密啊。   “自古以来都是成王败寇,历史是胜利者的历史。”容故扶了扶眼镜,声音冷淡了不少,“这么多年过去,谁又能判断这些史书的真假呢?”   或许是因为容故的语气太过严肃,底下的同学也不敢再反驳或是窃窃私语,这也让容故终于能继续说下去。   “凌复其实并不像史书上记载的那样,是个恶毒的叛徒。”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千多年,故人早已逝去,可这个名字却一直留在历史的长河中。   可偏偏,是以这样的形式流传下来。   容故的表情有些无奈,又有些懊恼。那些往事分明已经过去了许多年,久远到当年经历过的人就只剩下了他一个,可每次想起时,还恍如昨日。   “凌复这人啊,其实笨得很。”容故的声音挺好听,如果做声音主播,应该会有很多人喜欢。   他嗓音温润,讲起故事来别有一番韵味,“他小时候就是个莽夫,不爱习字看书就爱舞刀弄枪,以至于到了十六岁还大字不识一个。”   “当时大楚内忧外患,皇帝昏庸奸臣当道,边塞蛮族虎视眈眈,凌老将军一直希望凌复能继承他的衣钵为国效力,可偏偏凌复空有一身本事,却没有谋略……”   容故口中的凌复,和历史上那个奸诈的叛徒凌复,简直是两模两样。   不过喻清还是头一次在教室里听老师讲故事,所以听得津津有味。   “那个凌复居然十六岁还不识字。”喻清啧了两声,一脸骄傲,“我十五岁就识字了。”   穆远之沉默了一下,问道:“你……什么时候死的?”   这个问题有些年代感,喻清回忆了一会说:“十四啊。”   他死的早,还因为死的营养不良,看上去像八九岁的小孩。   后来过了一百年,喻清实在受不了,求着冥主让自己长到成年,结果没想到这副身体忒不争气,成年了还像个小孩。   早知道直接求冥主让自己长到中年了。   “你问这干嘛?”喻清瞪了穆远之一眼。   “没什么……”穆远之抬头看着还在讲故事的容故,皱了皱眉。   他并没有听喻清说过死之前的事情,还以为这人曾经过得不错……现在看来,似乎还真应了之前网络上的那句众生皆苦。   容故还在喋喋不休地讲着故事,他口中的凌复是个与历史上完全不同,甚至截然相反的形象。   一开始班里的同学都十分不屑,但架不住容故渲染氛围的能力太强,听着听着,居然还听入了迷。   “后来呢后来呢?”一个学生追问道。   容故笑了笑,回他说:“后来啊,凌复被凌老将军压着学习了大半年,一直到将所有兵书看完,才被放出来。”   读书可以改变一个人这句话在凌复身上得到了充分的证实。   后来容故再见到凌复的时候,那人已经脱胎换骨,变得成熟稳重了不少。   “再后来蛮族入侵,凌老将军为国捐躯,凌复也子承父业,成了新一任的骠骑大将军。”   话音刚落,下课铃就响了。   刚刚还听得入迷的学生一瞬间就清醒了过来,只有容故因为情绪太满,一时间走不出来。   他叹了口气,将那些往事又一次装了回去,无奈道:“行了,下课吧。”   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因为史书的流传,凌复的形象也和叛徒绑定了那么久……   容故也知道,自己今天说的这些,只会被这些同学当成茶余饭后的故事。   可他就是不甘心啊。   容故那些书本离开教室,因为是下课,走廊里闹哄哄的。   这个年纪的学生大多活泼,他才刚从拐角处路过,就和一个学生撞了个满怀。   学生手中的校园卡「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容故刚俯身准备帮人捡起来,结果看见校园卡上的名字时,顿时愣住了。   而一抬头,他居然看见了一张和记忆中相差无几的脸。 第41章   “抱歉啊老师。”那个学生也蹲下了身,捡起卡后朝容故笑了一下,“我刚刚太着急了。”   容故缩回了指尖,视线隔着玻璃镜片钉死在了这个学生身上。他嘴巴一张一合了好几次,才终于是开口道:“你……叫凌复?”   那个叫凌复的学生挠了挠头,似乎是有些尴尬。他避开了容故的视线,问:“老师你应该没有对和历史人物重名的歧视吧?”   他这个名字,确实挺出名的。   不过出名的方向不太对,是属于被人嘲笑的那一类出名。   容故抿了抿唇,轻轻摇了下头。   他拉着凌复站了起来,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心情有些复杂。也是这个时候,容故才发现凌复身上并没有穿校服。   “你是转学生?”容故问道。   凌复嗯了一声,将校园卡塞回了衣服兜里。或许是因为容故的气质太过温润,他对容故也没有学生对老师的害怕。   反而像是同龄人一样。   “对了老师,你知道高二三班在哪吗?”凌复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这教学楼的构造太复杂了,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路。”   高二三班,刚好是容故教的那个班。   “这边右转,走廊尽头的那一间就是。”容故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翻涌的复杂情绪。   不仅是同一个名字同一个长相,甚至连性格都一模一样。   难不成,面前这个学生,是凌复的转世?   这个想法从脑海中冒出来的那一瞬间,像是春天里肆意生长的野草一样,直接占据了容故的大脑。   在凌复和他说了谢谢,然后与他擦肩而过时,画面和记忆中的某处重合,容故差点忍不住叫出凌复的名字。   直到脚步声走远,凌复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内,容故才终于是收回了目光,低声朝自己道:“失态了啊。”   一旁,喻清靠着墙,和穆远之吐槽道:“看来他和这个凌复,有一腿啊。”   刚刚容故的表情实在是很不对劲,也很难让人不多想。   就是不知道他和凌复究竟有什么关系。   “凌复是个历史人物。”穆远之说:“他已经死了两千多年了。”   一个现代人,和一个两千多年前的奸臣,能有什么关系?   喻清想了想,觉得穆远之说的也挺有道理。   他再一次观察起了容故,顺便回忆了一下自己记忆中为数不多的,有关于玲珑骨的记忆。   他最早一次听到玲珑骨,是在三千年前,那个时候冥主还没失踪,人间也没有那么多怨气。   “我记得……”喻清皱着眉,艰难回忆道:“玲珑骨的形成,好像是来源于一个名叫玲珑局的东西。”   “玲珑局?”穆远之微微张大了口,他虽然没听过玲珑骨,但他看到过玲珑局。   以前的人们常说人生如棋,一步错步步错。   而玲珑局则是真的将一个人作为棋局上的棋子,以人世八苦布局,打磨一身傲骨。   待棋局结束,棋子仍未屈服,方成玲珑骨。   “所以玲珑骨究竟有什么用?”喻清没忍住问道。   “据说……是能聚魂。”穆远之低低回了一声,“很多人不愿至亲至爱离开,所以用玲珑骨将他们的魂魄聚在玲珑骨中。”   这也是为什么还阳的材料里会有玲珑骨的原因。   喻清想了下用骨头聚魂的画面,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手臂。   看上去似乎有点可怕。   “所以容故和一个两千多年前的人到底有什么关系啊?”喻清偏头,看着穆远之眨巴了一下眼睛。   穆远之嘴角抽了抽,到底是给喻清留了点面子,没把「这个问题不是我问的吗」这句话说出口。   高二三班是个文科班,历史属于他们的主课。不过容故今天的课表已经上完了,只用在办公室里摸鱼等待下班。   以往这个时候,容故要么在准备教案,要么在批改作业。可现在他却是坐在办公室里发呆,笔尖在纸上停留了许久,留下了一大团墨迹。   “凌复……”容故闭上了眼睛,脑海中全是凌复死时的画面,“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呢?”   为什么两千多年以后,会出现一个和凌复一模一样的人?   尘封多年的记忆被划开了个口子,往事如决堤般涌了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情绪波动的太过厉害,容故周身的气息也出现了些许变化。   喻清看着这一变化,眯了眯眼,“原来不是人啊,难怪会和两千多年前的人有牵扯。”   他从容故的身上闻到了妖的气息。不过这个气息并不纯正,容故是个半妖。   “活了两千多年的半妖,还挺厉害。”   半妖血统不纯,所以并不能像妖族一样修炼,能活到现在,说明容故实力不俗。   也难怪喻清一开始并没有看出来他不是人。   发呆时时间总是过去得很快,最后一堂课的下课铃声响起,容故才终于是回过了神。   而他面前的那张纸上,居然密密麻麻写满了凌复的名字。   容故:……   容故一脸淡定地将那张纸揉成了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他肯定和那个凌复有一腿。”喻清肯定道:“那人世八苦里不是有爱别离嘛,凌复应该是他的这一苦难。”   “你说我用凌复和他做交易,他会不会把玲珑骨给我?”   穆远之挑了挑眉,“你用谁做交易?”   “凌复啊!”喻清说得理直气壮,“他这么喜欢凌复,肯定想知道和凌复有关的消息,到时候我动用私权给他开个后门,他不就可以和凌复的转世在一起了嘛!”   喻清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天才,他正想过去和容故进行交易,结果还没来得及迈出步子,就被穆远之拉着衣领扯了回来。   “你这不算扰乱秩序?”穆远之眯了眯眼,眸中流露出一丝危险。   不过喻清是背对着他的,所以并没有看见。   “冥主又不在,而且我就只是告诉他转世而已……”喻清莫名有些心虚,但很快又理直气壮了起来,“我是鬼王还是你是鬼王?我做什么还要和你汇报?”   话虽然这么说,但喻清最后还是没有上前。   他总觉得自己后背一阵发凉,有种莫名危险的感觉。   下班以后,容故并没有回家。   校门口学生来来往往,他特意避开了人流高峰,等到这些人散去以后才出了校门。   “他这是要去哪?”喻清看着容故朝某家火锅店走了去,默默咽了咽口水。   分明还隔着老远,但他已经闻到了从火锅店里飘来的香味。   “小容来了。”火锅店的老板看见容故进来的时候,十分熟络道:“还是老样子吗?”   容故点了点头,直接选了个靠窗的地方坐下,“王叔,今天少加点辣。”   “好勒……”老板笑了笑,满脸慈祥。   喻清吸了吸鼻子,这才发现这是家兔肉火锅,“兔肉火锅……他不是兔妖吗?”   同类相食,有点刺激。   可能因为容故是老熟人的原因,所以火锅店上菜上的特别快。   秋日与热气腾腾的火锅格外相配,容故摘下了眼镜,也顺便脱掉了最外面的那层风衣。   他对面分明空无一人,却摆着个空碗和一双筷子,看上去莫名有些孤独。   喻清被这火锅味馋得不行,咽了好几次口水,而后终于是忍不住拉了拉穆远之的衣服。   “穆远之……”喻清眼巴巴地看着穆远之,那张娃娃脸被火锅的热气熏得有些发红,“我也想吃。”   穆远之默默把自己的衣角扯了回来,一脸冷漠,“想吃就吃啊。”   喻-钱都交了罚款-符纸也还没卖出去-清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钱包,流下了贫穷的泪水。   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可怜一点,然而冷漠如穆远之,丝毫没给他半分眼神。   “这可是你逼我的。”喻清磨了磨牙,又一次故技重施,抬手拍在了穆远之的肩膀上,让人显了形。   两人……准确来说是两鬼就这么突然的出现在了火锅店里,穆远之感受到四周人惊恐的眼神,刚准备问喻清想干什么。   结果一偏过头,就看见喻清那张娃娃脸上满是委屈,眼角也红红的,“兔兔那么可爱,人家想吃兔兔。”   鬼王大人是有尊严的。   但为了吃,他能屈能伸。   穆远之:……   “哥哥――”喻清学着前几天看的某个电视剧里的女主撒着娇,“你最好了――”   那两个带着波浪号的尾音着实把穆远之整不会了,他怕再不答应,等下喻清还能更加语出惊人,只能咬着牙道:“吃。”   喻清顿时松开了穆远之,并且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谢谢哥哥,哥哥真好。”   “你闭嘴……”穆远之按了按胀疼的额角,总觉得自己可能是上辈子刨了喻清的祖坟,所以这辈子才来还债。   两人选了个离容故很近的桌子,穆远之坐下的时候,总觉得这个画面似曾相识,他默了默,忍不住问道:“为什么每次办正事的时候,你都在吃东西?”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喻清思考了下,难得认真地回他说:“可能因为我上辈子是饿死的吧。”   穆远之顿时不说话了。   他叹了口气,等火锅上桌以后,将一些熟食夹进了喻清的碗里,成功换来了喻清的回眸。   “你干嘛?”喻清偏头,一脸不解。   “你……”穆远之顿了顿,说:“多吃点。”   难怪这人看上去瘦瘦小小的,原来上辈子是饿死的。   穆远之自动忽略了喻清暴打众鬼时的画面。   虽然这个画面十分温馨,但喻清还是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身体止不住一抖,诚恳道:“我骗你的,我上辈子不是被饿死的。所以你正常点,我害怕。”   作者有话要说:   天好冷QWQ孩子要被冻傻了…… 第42章   刚刚泛滥的同情心顿时被这一句话给堵了回去,穆远之夹菜的手伸到一半,突然觉得喻清有些碍眼。   于是乎,他又一脸淡定地把刚刚夹给喻清的肉夹了出来。   “我靠!”喻清瞪大了眼睛,满脸不敢相信,“都进我碗里你还夹走?做个人吧!”   穆远之冷笑了一声,“我怎么不是人的,需要再提醒你一下吗?”   喻清被噎了一下,气鼓鼓地扒拉了一大口碗里的东西,小声吐槽道:“小气鬼。”   这么有钱个总裁,还抢他的肉吃。   活该到死都找不到老婆。   喻清和穆远之出现在火锅店的那一瞬间,容故就注意到了他们。   这俩人明显不是普通人,但容故并不能看出他们是什么。在察觉到他们身上并没有危险气息时,他也就没多管。   只是没想到,这俩居然坐在了他旁边。   容故顿时如坐针毡,旁边那两个不知道是什么的物种,视线总是落在他身上,让他有种自己被盯上了的感觉。   这种感觉实在是不好受,而当容故实在是忍无可忍,转过头去时,刚好看见了穆远之从喻清碗里抢肉的画面。   容故:……   这怕不是俩傻子。   容故松了口气,正准备继续吃自己的火锅时,余光一瞥,又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件白衬衫,书包单肩搭在肩膀上,从门口进来时携了一身阳光,看上去满满的少年气。   容故刚刚挑起来的兔肉顿时又滑进了锅里,他看着凌复十分自来熟的和老板打了个招呼,然后朝着自己这边走了过来。   “老师?”凌复看见容故的时候,直接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好巧呀,你也是一个人吗?”   凌复自动忽视了容故对面的餐具,甚至还特别不客气地坐在了容故对面,“这么有缘,要不咱们拼个桌吧!”   那块好不容易挑起来的兔肉又一次因为容故的手抖掉进了锅里,顿时不见了踪影。   “你……”容故抿了抿唇,拿起一旁的眼镜戴上,“你一个人吃火锅?”   说完,容故又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   他好像也是在一个人吃火锅。   “是啊……”凌复趴在桌子,一脸无辜地看着容故,“我才刚刚转学过来,还没有朋友呢。”   这个神情和动作特别像是被人遗弃的大狗狗,容故只觉得自己心底最柔软的某处被戳了个正着,以至于他脑子都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率先一步行动了。   “坐下一起吃吧。”容故叹了口气,还是忍不住在心底感慨了一句――   实在是太像了。   那边,喻清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虽然忙着吃火锅,但也没把注意力从容故身上离开。   他被这个加辣的火锅辣得满脸通红,却还是不舍得停下筷子。   再猛灌了一大杯水后,喻清才低声和穆远之说道:“他该不会是想和自己的学生搞师生恋吧?”   这可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啊!   穆远之也被辣到了,不过他没有喻清那么严重,只是嘴唇有些发红。   穆远之偏头,目光在容故和凌复之间来回徘徊了好一会,微微皱起了眉,“这个凌复,有些奇怪。”   “确实……”喻清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水杯,又看了看穆远之的满杯水,悄咪咪朝着穆远之的杯子伸出了手,“就算是轮回转世,也不可能有和以前一模一样的名字与长相。”   喝完了一杯水,舌尖的疼痛终于是被缓解了,喻清放下了杯子说:“穆远之,你说这个玲珑局结束了吗?”   这个凌复出现的太过蹊跷,实在是很难让人不怀疑。   穆远之摇了摇头,“谁知道呢。”   玲珑局他也只在书上见过,具体情况是什么样的,谁也不知道。   说不定,这个凌复也是玲珑局里的一环。   这般想着,穆远之顿时又头疼了起来。他下意识去握自己的茶杯,结果低头一看,发现里面已经空空如也了,而再偏头,喻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溜之大吉。   ――   火锅作为最适合社交的食物,能很好的拉进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直到容故回家,看着手机上凌复和自己发的消息时,都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怎么会对这个人这么没有防备心呢?   容故握着手机,陷入了沉思。   “难道是因为……那张脸吗?”容故往后一躺,缓缓闭上了眼睛,“可……凌复他已经死了啊。”   两千多年前就死了,就算这个叫凌复的学生和他的凌将军再像,他们也不是一个人。   手机振动声又一次响起,容故看了眼屏幕,瞧见那个凌复给自己发了一堆消息,心里的那股怪异感更重。   他将手机扔在了桌上,到底是没有回消息。   第二天……   因为昨天的那场雨,气温又降低了不少。容故将昨天的打底衫换成了更厚的一件,这才步履匆匆的出了门。   今天他的课依旧在上午,也依旧是在高二三班。   “容老师!”   容故刚踏进教室门,就看到了那群学生渴望的目光。   “容老师,今天也讲野史小故事嘛!”   凌复作为转学生,今天依旧穿着自己的衣服,在一堆校服里格外显眼。   容故一眼就看见了凌复,在那人看过来时移开了目光,点了下头,“嗯,今天讲昨天没有讲完的故事……”   好听的男声又一次在教室里响起。而在他们听不到的地方,喻清幽怨的声音也又一次响了起来。   “他占我位置!”喻清指着凌复,十分生气。   让鬼王大人站着听课,这像话吗!   “你本来就没有位置。”穆远之捏了捏眉心,抬手将喻清按在凌复旁边的位置坐下,说:“行了,好好听课。”   穆远之的体温又凉了几度,喻清被冻得哆嗦了一下,一时间都忘记了反驳那句好好听课。   “凌复继承凌老将军衣钵以后,也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容故说:“他头一次领兵打仗,就遇到了挫折。”   边塞地形复杂,以前凌复从来没去过,以至于直接迷了路。   当时正值寒冬腊月,塞外风雪交加,凌复领着将士们在山谷里走了一天一夜,差点被冻死在那里。   容故找到他时,他半截身子已经埋在了雪里,估计再来晚一步,容故就只能找到凌复的尸体了。   “可是容老师。”那个活跃的学生又一次开了口,“史书上不是说,那次是凌复和蛮族里应外合,想坑杀大楚数万将士,所以特地带着他们去了山谷吗?”   过去发生的事情,现在谁也不知道。   他们也就只能根据史书上留下的那些只言片语去猜想当时发生的事情。   “你闭嘴!”同桌又一次抬手给了他一拳,“这么会抬杠,你怎么不去工地搬砖?”   学生顿时委屈了起来,“我这不是合理提出质疑嘛。”   毕竟他们所学的历史都是以史书为准,像这种和史书出现偏差的故事,只能当做茶余饭后的闲聊。   容故也知道这个道理,无论他怎么和这个学生灌输,也不可能将史书上的东西修改。   心里的失落顿时更大了些。   他藏在镜片后的眼眸低垂,长长的睫毛在光影中留下了一片阴影,“李同学说得对,我说的故事大家听听就好,真正考试的时候……还是要按书上的内容写。”   哪怕他说的才是真正的历史,但结局已定,真相早就不重要了。   因为这一打岔,容故也没有了再继续讲下去的兴趣,他抬手拿起了被忘在一旁的课本,只觉得味同嚼蜡。   好在这堂课已经过去了大半,下课铃声响起时,容故顿时有种解脱了的感觉。   “容老师……”   容故刚刚走过拐角,就听到有人在身后叫自己。他回过头,又一次看到了凌复那张带笑的脸。   “有事吗,凌复同学。”容故问道。   凌复点了下头,从兜里掏出了一块巧克力递给容故,“我看老师脸色不太好,应该是低血糖吧。”   “谢谢……”容故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那块巧克力,“没什么事就回去吧,下堂课是你们周老师的。”   凌复「哦」了一声,又抬头看着容故认真道:“老师,不要不开心。”   “我觉得你讲的那些故事才是真正的过去,以后……我还能找老师听故事吗?”   容故一下子愣住了。   他脸色变化了好几次,最后定格在了一个挺复杂的表情上,“你……相信我讲的是真事?”   “嗯……”凌复点了点头,继续笑道:“我觉得那个和我同名同姓的凌将军,他不是个坏人。”   凌复还想在和容故说些什么,但是课间的时间太短,上课铃声很快就响了起来,打断了两人之间的谈话。   喻清看着凌复回到教室,没忍住摇了摇头,“现在的小孩,都这么会吗?”   看把容故撩的,到现在都还没回过神来。   穆远之抿了抿唇,说:“他……应该不是被撩的。”   而是这么多年努力澄清那段历史,但始终没有人相信他。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个相信自己的人,所以才会那么惊讶。   喻清瞪了穆远之一眼,忿忿不平道:“你能不能不要打扰我嗑cp。”   “呃……”穆远之冷笑了一声,说:“这个凌复还未成年。”   cp感顿时碎了一地,喻清木着脸笑了笑,今天也是想打死穆远之的一天呢。   那边容故终于是回过了神,此时办公室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显得有些空荡。   他看着自己手心的那块巧克力,缓慢握紧了掌心,表情也逐渐坚定。   下一秒,容故直接从办公室里消失不见,来到了一处幽暗的山洞里。   喻清带着穆远之跟上,只瞧见容故换了一身妖族袒胸露乳的装扮,脖颈处还围着一圈白色的兔毛,和那个斯文的历史老师几乎是两模两样。   他朝着山洞最深处走去,停在了一口石棺前面。而那石棺里,躺着一个和学生凌复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第43章   喻清看到这个画面的时候,并没有露出太多惊讶的表情。   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过了好一会才低声朝穆远之说:“这两个凌复果然长得一模一样。”   那个学生凌复的出现,变得更可疑了些。   喻清其实并不是很关心容故与凌复之间的爱恨情仇,只是这玲珑骨牵扯甚广,背后布下玲珑局的人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   他怕会出现变故。   “阿复……”容故坐在石棺旁,看着棺中凌复的脸,颤巍巍伸出了手。不过手还没碰到那人,又在半空中顿住,随后默默收了回去。   “我班上突然转来了一个和你很像的学生,他……会是你的转世吗?”   学生凌复给他的感觉真的很熟悉,以至于他最近总是乱了心神。   “可转世的你,还是你吗?”   容故靠在石棺上,青丝落了一地。   棺中凌复的长相比学生凌复更为成熟。虽然闭着眼睛,但不难看出他眉眼间的锋利。   喻清绕到旁边去看了一眼,只瞧着这人……尸首分离,脖颈上一条长长的血线,格外刺眼。   “凌复是怎么死的?”喻清皱眉问道。   虽然心里很不乐意,但穆远之还是当起了百科全书,给喻清科普道:“史书上记载,凌复大开城门引蛮族进城,屠杀百姓,最后蛮族将凌复斩首示众,脑袋悬于城门之上,以立国威。”   这么听上去,倒像是自作自受。   喻清翻了一下生死薄,看见凌复的名字后面写着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斩首。   他盯着生死薄看了好一会,又抬头看了看凌复的尸首,“穆远之……史书上记载的,都是真实的吗?”   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   穆远之沉默了好一会才说:“以前发生过的事情,没有人能知道。不过史书是史官记载,按理来说,他们不会弄虚作假。”   史官有自己的风骨,但也没人能确定每个史官都有风骨。   人心的复杂程度,永远难以预测。   “很明显,凌复是个突破口。”喻清偏头,认真道:“我本来想着如果凌复是个好人,成全他们也是件好事。”   这样既得了玲珑骨,又行善积了德。   可偏偏所有的指向都在说,凌复他并不是一个好人。   容故对凌复的看法并不能作为他们判断这个人的依据。因为人心是偏的,人们总会对自己的亲朋好友添加滤镜。   喻清叹了口气,决定再观察一下。   山洞里有种莫名的阴冷,墙壁上的烛火微微晃动,添了几分诡异。   容故并没有在这停留多长时间,他絮絮叨叨和凌复说了一堆永远得不到回应的话,然后将石棺合上,又再山洞口留下了一个结界,这才离了开。   而之后的好几天,他也没和那个学生凌复有什么太多的接触。   不过……那位凌同学还挺坚持不懈的。   “容老师……”在看见容故又一次拐弯的时候,凌复忍不住叫住了他,“我……是有哪里没做好,惹你生气了吗?”   凌复说着,有些委屈,“你这几天,老是躲着我。”   “没有……”容故仗着自己有眼镜遮挡,视线完全没落在凌复身上,“我只是这几天比较忙,凌同学不用多想。”   说着,容故觉得凌复的表情太过委屈,于是又补了一句,“你们在老师心里,都是好孩子,老师不会区别对待的。”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凌顿时复更委屈了。   少年身量还未定型,但身高已经和容故持平了。凌复抬头看着容故,嘴角一瘪,委屈巴巴道:“我观察过了,你就只看见我才躲!”   容故:……   容故可能是没想到自己还有被拆穿的时候,脸上难得出现了尴尬的神色。   也幸好这附近并没有其他人,这才没让他更尴尬。   他握拳抵唇,轻咳一声说:“凌同学你想多了,老师不会针对你的。”   凌复一脸「你看我是傻子吗」的表情,轻哼了一声,说:“那……容老师,今天放学我们再去吃一次火锅吧?”   容故下意识想拒绝,但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看见了凌复那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他实在是见不得这张脸露出这种表情。于是到嘴边的不又被咽了回去,变成了行。   刚刚还一脸委屈的凌复听到这句话以后。顿时喜笑颜开,扯了扯容故的袖子说:“那我放学在火锅店等你。”   说完,也不等容故回话,他就蹦蹦跳跳地离了开。   “诶……”容故朝凌复的背影伸出了尔康手,最后所有的情绪都变成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一旁,喻清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把他的小本本掏了出来,忙碌地写写画画着。   穆远之以为他是在做笔记,于是凑了过去,他刚想问喻清看出什么了,结果视线落下,只看见那个小本子上写着几个大字――   兔肉火锅,要微辣。   穆远之陷入了沉默,穆远之不想说话。   “穆远之……”喻清学着刚刚凌复的表情,扯了扯穆远之的袖子,“他们又去吃火锅了。”   潜台词,我也想吃。   这是穆远之头一次不想这么聪明,能听出别人的潜台词。   现在还是下课时间,四周学生吵吵闹闹,不停从他们身边穿过,有种别样的喧嚣。   两人在经过一段很长时间的诡异沉默后,穆远之终于是开了口,“清汤,不然没得商量。”   “清汤!”喻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一个南城人,吃火锅点清汤!”   穆远之拉了拉自己的衣领,微微偏头睨了喻清一眼,“不是清汤就别吃。”   喻清的气焰顿时被灭了大半,他在没有火锅与吃清汤锅之间纠结了好一会,最后还是答应了这个丧权辱国的条约。   “小没良心的。”穆远之看着喻清飘远的沮丧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谁吃了麻辣锅以后胃疼。”   他还是头一次知道,原来变成了鬼还会胃疼。   ――   容故坐在火锅店的时候,觉得自己可能是脑子被驴踢了。   他怎么会答应凌复一起出来吃火锅呢?   好在凌复并没有在做出一些会让他鬼迷心窍的举动,还真的是在规规矩矩地吃火锅。   只是……   容故偏头看了看坐在他旁边那桌的喻清和穆远之,脸色垮了不少。   这两个奇怪的人怎么又在这?   “容老师……”凌复被火锅的热气熏的脸颊通红,他挑起一个兔腿,放进了容故碗里,说:“这个好吃。”   容故点了下头,却是放下了筷子。   “凌同学……”容故吸了口气,缓声道:“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不止喻清他们觉得奇怪,容故自己也觉得很不对劲。   就算是转世,也不会有这么像……甚至可以说是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所以这个学生凌复的出现,一定是有原因。   容故并不想以最坏的想法去揣测别人。但他活了几千年,也实在是很难保持天真。   不过他思考了这么久,依旧没有想到自己身上有什么可取的。   总不能是他的妖丹吧?   “说吧,你有什么目的。”容故的气势突然凌厉了几分,看上去还挺唬人。   凌复被吓得手一抖,刚夹起来的肉“噗通――”一声掉回锅里,溅起了不少红油。   “容老师,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太懂啊。”凌复脸上的茫然不似作假,“我只是……很喜欢你,想和你做朋友而已。”   他从看到容故的第一眼,就对这人有种莫名的好感,连他自己都说不出来为什么。   “我果然……是惹老师讨厌了吗?”凌复放下筷子,垂着头,“抱歉啊老师,如果你不喜欢……我以后不这样了。”   凌复的声音一向充满了活力,现在却蔫嗒嗒的,像被霜打了的茄子。   容故顿时感觉心里一痛,握成拳的那只手,指甲嵌入了肉里。   “他们这是虐恋情深?”喻清看着这个清汤锅,一下子失去了食欲,干脆直接观察起了容故他们。   穆远之倒是对这清汤锅挺满意的,给自己盛了碗汤,慢悠悠道:“少看点无脑电视剧。”   “没劲……”喻清瘪了瘪嘴,发现容故那边彻底陷入了安静。   他们俩沉默着结束了这顿火锅,但又十分默契地肩并肩出了门。   这个点外面已经全黑了,五光十色的霓虹灯点缀着城市,昏黄的灯光将街道拉长。   容故沉默着和凌复走了挺长一段时间,不知不觉间,他们俩已经走到了一处没有什么人的小巷。   “凌同学……”容故开口叫住了凌复,“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家了。”   凌复背对着容故,没说话。   “老师今天……”容故抿了抿唇,觉得凌复沉默得让他心烦,但他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纠结了好一会,最后只说了一句,“你注意安全,到家的时候给老师发个消息。”   凌复依旧没有说话,也没有转身。   容故终于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他抬手抓着凌复的肩膀,刚想把人转过来,凌复突然转了身。   黑暗中任何颜色都无处遁形,容故看着凌复变成红色的眼睛,下意识往后一退,可他忘记了自己身后是一面墙,直接撞在了上面。   凌复的表情狰狞,眸中的红光更是吓人。   他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长着锋利爪牙的爪子,直直朝着容故的腹部掏了过去,“叛徒,把东西还回来!” 第44章   容故活了这么多年,也不是吃素的。   他在凌复的手朝自己打过来的一瞬间就往后退了一步,而后直接抬手抓住了凌复的手腕,往后一折,紧接着又一脚踢在了凌复的肚子上。   “你果然不对劲。”容故脸色铁青,看上去心情十分不好。   凌复龇着牙,又一次朝容故打了过去。   他眼中的红色越来越重,打斗的招式也毫无章法,有种丧失理智的疯魔感。   容故皱了皱眉,也没手下留情。   他又一次踹在了凌复的胸口,正准备掐住凌复的脖颈,结束这个没有任何意义的打斗时,突然在凌复身上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阿复?”容故有一瞬间失神,就在那片刻间,凌复的爪子贯穿了容故的胸膛。   世界仿佛在那一刻定格了,耳边所有声音都如潮水退去般失了真,容故看着凌复那张染血的脸,瞳孔微微放大。   他感觉自己一脚踏进了虚空里,与这个世界形成了一种隔阂。   然后,他被一双没有温度的手接住了。   喻清冷着脸,带着容故一个旋身往后退去,将他推到了穆远之身旁,然后直接掏出了他的钢G,把凌复困在了其中。   “又是摄魂术。”喻清在跟过来的时候,遇到了一片迷雾,耽误了点时间。   他知道肯定有人搞鬼,但也没想到搞鬼的人,会是那个黑袍人。   “那个黑袍人究竟是谁……”喻清握紧了拳,抬手打向了还在继续发狂的凌复。   只是他那一掌还没完全落下,就感觉身旁一道疾影略过。   容故居然挡在了凌复面前!   喻清心中一惊,想在收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看着容故被自己一掌打飞,吐出了挺大一口血,不禁有些生气,“你干什么?”   “别……伤他……”容故擦了擦嘴角的血,想坐起来,结果撑到一半突然卸了力,又摔了回去。   “可是他想杀你。”喻清居高临下地看着容故,完全没有伸手拉他一下的意思。   就算容故和那个将军凌复之间关系匪浅,但眼前这个明显不是那位将军。   容故终于是凭借自己的力量站了起来,他嘴角还有不少血迹,衬得那张脸更加苍白。容故偏头看着凌复,说:“他……是阿复……”   他不会认错凌复的气息的。   这个学生凌复,身上有他的阿复的气息。   所以在刚刚他才会失神,才会被一个毛头小子伤到。   这个发展喻清有些没料到,他偏头看了穆远之一眼,见那人点了点头,才又把视线挪到了容故身上,直接来了个三连问:“他是凌复?两千多年前那个?你确定?”   容故点了点头,“我确定。”   容故这表情和语气太过坚定,喻清一时语塞,只能气鼓鼓地收回了自己的钢G,选择闭嘴。   刚刚还浑身冒黑气,两眼冒红光的凌复。在钢G离开的一瞬间,黑气散尽,随后直接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   容故的家就在离学校不远处。   他的伤不算太重,但也不算轻――毕竟喻清那一掌下手挺狠的。   “两位这几天一直跟着我,应该不是看我投缘吧。”容故将茶杯递给了喻清和穆远之,视线在两人之间徘徊了一下,落在了穆远之身上。   喻清顿时不乐意了,抬手抓着容故的胳膊,强硬地把人给扭了回来,“看他干嘛?看我!我才是老大!”   他堂堂鬼王大人,居然被一个半妖忽视了,这能忍?   容故不明所以,还是下意识看了穆远之一眼,却是瞧见那人握着茶杯抿了一口,又朝着喻清的脑袋伸去了手。   穆远之在喻清脑袋上揉了一把,说:“鬼王大人,怎么这么多小脾气?”   换作以前,喻清可能会直接把穆远之的手撅折。但这段时间不管他怎么反抗,都镇压不了穆远之,甚至还好几次被反制裁以后,居然开始习惯了。   “别摸我头。”喻清打了一下穆远之的手背,偏头看着容故,正色道:“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容故眸色一暗,心里有种终于来了的轻松感。   他并没有因为喻清这张娃娃脸放松戒备,反而更警惕了些,“你想要什么?”   容故并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是能做交易的。   “你的玲珑骨。”喻清交叠的腿换了一下,往后靠在了沙发上,是个十分放松的状态,“作为交换,在不违背天道法则的前提下,我可以帮你达成一个心愿。”   “比如说,和凌复转世有关的事情。”   容故在听到后面那句话的时候,瞳孔放大的不少。不过他又很快反应了过来,微微皱眉,“玲珑骨?那是什么?”   他从未听过这个东西。   这个问题,喻清有些不好回答。   “你可以理解为……你的骨头?”喻清憋了半天,就憋出了这么一句。随后他又感觉这话有些血腥,补了一句,“放心,不会要你命的。”   容故好半天没说话。   他似乎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中,眼神有些空洞。过了好一会,才终于是开口道:“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不违背天道法则的前提下。”喻清说:“我会尽量满足你的。”   违背天道法则的事情,他真做不到。   容故又一次陷入了漫长的思考中,喻清等的无聊,掏出了手机开始玩起了消消乐。   他最近卡在有一关死活过不去,不过今天看上去还挺顺畅。   眼看着只剩下了最后几个方块待消除,喻清没忍住露出了胜利的笑。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容故突然语出惊人,以至于吓得喻清直接一个手抖,按错了。   没闯过去的那一关依旧没闯过去,喻清抬头,看着容故,“你刚刚,说什么?”   虽然他过了好几千年,但他应该还没有到耳背的年纪。   “我说……你能不能还阿复一个清白。”容故没有带眼镜,那双好看的眼睛毫无遮挡的暴露在喻清的视线中,水汪汪的,有些可怜,“你应该听过我讲的那些故事了吧?”   他之所以没有避世,而是在学校里当历史老师,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还凌复一个清白。   哪怕……他所讲的故事只有一个人相信。   这下轮到喻清不说话了。   这个要求确实没有违背天道法则,但……容故是不是太看得起他了?   他就是只鬼啊,他不是神。   改变历史这种事,不在他的业务范围内啊!   “可,我们怎么知道你所说的故事,就是真实的呢?”穆远之侧眸,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容先生,一面之词,可从来不能作为证据啊。”   喻清听见这话,没忍住朝穆远之看了一眼。   这人,虽然那张嘴过分的讨厌,但也不得不承认,在很多事情上穆远之考虑得比他更加周到。   “要是能拐走就好了。”喻清小声嘀咕道:“我的工作量,一定可以减轻很多。”   可惜,这人是天师一族的。   喻清叹了口气,顺着穆远之的话继续和容故谈判着,“对啊,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说的话是真的吗?”   他是很想要玲珑骨,但也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   容故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我……”他露出了一个略带绝望的笑,声音沙哑了几分,“我没有证据。”   过去的那些事情是他的亲身经历,可偏偏空口无凭。史书上的寥寥几笔,远比他费尽口舌要来的真实。   所以不管他怎么将事实说出口,那些学生都只会把它当作笑话。   “也不算完全没有办法。”穆远之放下了腿,他虽是笑着,但眸子里却没有半点笑意,“如果你说的是真话,我们可以答应。”   喻清差点一口水喷出来。   他在容故看不见的地方掐了下穆远之的腰,低声道:“我他妈……没有改变历史的功能啊!”   求求了,不要这么看得起他。   “放心……”穆远之拍了拍喻清的手,以示安慰,“我既然敢这么说,自然是有把握。不会让你丢脸的。”   说完,他又抬起头朝容故道:“不过,我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容故下意识接话道。   “不论成败,玲珑骨都归我。”穆远之看着容故,就差直接把「黑心老板」这四个字写在脸上了,“要改变既定的历史,就必须回到过去。期间发生任何一点误差都可能导致未来世界的崩塌,所以我们只能尝试,不能保证。”   过去奠定了现在,贸然改变,可能会导致时空紊乱,甚至是崩塌。   容故点了点头,也知道这个道理。   他看了眼还没醒过来的学生凌复,又别过头看着穆远之,神色坚定,“只要有任何一点机会,我都想去试试。虽然我不知道玲珑骨是什么,但……只要你们愿意帮我,我可以献出任何东西。”   包括他的生命。   “既是如此,便签契约吧。”穆远之将一张白纸拍在了容故面前,看着人签完以后,就不再说话了。   房间里忽然恢复了安静,喻清与容故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喂……”喻清踢了踢穆远之的脚,“现在要做什么?”   能不能不要话说一半就不说了啊!这是哪来的坏习惯!   “要做什么还要我教你?”穆远之挑了挑眉,虽然眸子里并没有轻蔑,但喻清总觉得自己被鄙视了。   所以也没等穆远之说下一句话,喻清就自己说道:“借你一滴血。”   按这个流程,他应该看看过去的事情。   那个熟悉的法阵又一次出现在喻清脚下,只见一道暖黄色的华光乍过,四周的画面顿时扭曲了起来。   喻清抓着穆远之走过了一片虚无,听到许多嘈杂的声音由远及近,变得吵闹。   “这是……两千多年前的大楚?” 第45章   大街上人来人往,和现代的车水马龙不同,这里自带了慢生活的buff。   “新出锅的馄饨,五文钱一碗!”   “西域新到的衣裳,这位小姐要不要进来看一眼?”   “求求你……别打了!住手啊!”   虽说是一条街道,但每个人身上发生的事情截然不同。   喻清看着这些画面,脑海中莫名出现了「人生百态」这四个大字。   “可惜啊……”喻清吸了吸鼻子,看着那卖馄饨的说:“这一次是吃不了馄饨了。”   他们是三生之境的过客,这里面发生的所有事,出现的所有东西,他们都碰不了。   “你怎么总想着吃?”穆远之有些无奈,多问了一句,“你上辈子,真的不是饿死的?”   “不是……”喻清摇了摇头,又朝着那边的包子投去了一个不舍的眼神,“虽然我上辈子确实差一点饿死,但我真不是饿死的。”   他也生在战乱年代,好几天都吃不上饭是常有的事。   生前得不到,所以死后总想要。   穆远之刚想说些什么,结果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感觉脑袋一疼。   一个模糊的画面飞速从脑海中闪过,就像以前接收不到信号的老旧电视一样,画面时有时无,怎么都看不清。   穆远之按着额角,在那个画面消失的最后一秒,终于是看清了那个场景――   被血污填满的街道上,横尸遍野。天空灰蒙蒙的,空气都被染了一层血气。   而在街道的正中心,有个脏兮兮的小孩,他的脸被泥土和血迹掩盖,指尖颤巍巍地往外伸,似乎是想去够离自己不远的那个馒头。   “唔……”画面消失的很快,穆远之感觉自己心里像被谁扎了一针,那股疼密密麻麻的。   喻清许久没见到这种街道与场景,一时间好奇心泛滥,完全没注意到穆远之的异样。   在他试图将旁边那个小贩桌上的拨浪鼓拿起来看看时,余光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凌复?”喻清顿时忘记了那个拨浪鼓,朝着凌复走了过去。   眼前这个凌复看上去比两千多年后的学生凌复还要年轻,应该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   他穿着一袭黑衣,束起来的头发被一个小发冠固定,少年气满满。   就是这少年,看上去不是很开心。   “我才不要读书。”凌复踢着地面的小石子,闷闷不乐道:“读书有什么用?不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嘛!”   他作为武将的儿子,只要会打仗就好了啊!干嘛非要读书?   凌复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而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踢着那个小石子走了挺长的一段时间。   “哎呦……”   在凌复又一次将小石子踢出去的时候。因为用力过猛,直接把石子踢在了别人脑袋上。   路边那个穿的破破烂烂,像个小乞丐的小孩捂着脑门,杏眼瞪得大大的,“谁暗算我!”   凌复没想到自己会踢到人,急忙凑了过去,“抱歉抱歉,我刚刚没看见这里有人。”   “没看见?”小乞丐被气到了,眼睛瞪的更大了些,“我这么大个人你都看不见!”   凌复上下打量了小乞丐一下,觉得他可能是对「这么大个人」有什么误解。   但毕竟是自己理亏,所以凌复也没有多说些什么。   他一掀衣摆,坐在了小乞丐旁边,看着被小巷子割裂成一小块的天空,问:“小乞丐,你是没有家了吗?”   大楚已经连续打了好多年的仗了,边塞许多百姓流离失所,纷纷朝京城涌了来。可京城只有这么大块地方,他们就算是进来,也没有栖身之所。   天子脚下的繁华之城,藏了太多污浊。   “你才是小乞丐!”小乞丐气得不行,一脚踹在了凌复腿上,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我不是乞丐!我有名字,我叫容故。”   凌复拍了拍腿上的脚印,一脸无所谓,“容故?名字还挺好听的。我叫凌复。”   “谁要知道你叫什么。”容故又是一声冷哼,回答着凌复的上一个问题说:“还有,我有家的。只是……我家在很远的地方。”   虽然不知道师父为什么一定要自己来京城,但容故自认为自己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所以并没有发问。   凌复微微点了下头,只当容故是个有点蠢的小乞丐。   他抬手,似乎是想摸摸容故的脑袋,可看着那人脏兮兮的头发,他顿时感觉无从下手。   沉默了两秒之后,凌复一脸淡定地把手收了回去。   “京城不是什么好地方。”凌复说:“不过,至少目前来说他是安全的。”   凌老将军在凌复很小的时候,就告诉凌复,终有一天他会继承自己的衣钵,走上那个随时可能丧命的战场。   以前凌复并不知道这种毫无意义的牺牲是为什么,可看见涌进京城的难民之后,他忽然就明白了――   他们所有的付出,都是为了给这个国家百姓,一个安稳的家。   “你再说什么啊?”容故瞪着他大大的杏眼,一脸不解。   凌复则是笑了笑,从衣服兜里掏出了一枚铜板,塞进了容故的手心,“以后你就知道了。”   说完,他又用一个自认为潇洒的方式离开,全然不顾身后容故气急败坏的吼声。   “都说了我不是乞丐!”   ――   容故和凌复的见面十分草率,并且在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没有再遇见。   以至于喻清不止一次的开始怀疑,自己的法阵是不是有哪里出了问题。   “他们俩看上去完全没有交集啊,怎么会有那么深的感情的?”喻清抓了把头发,有些鬼生迷茫,“这不科学!”   “你一只鬼还讲科学?”穆远之几乎是下意识的回怼道。   喻清被气笑了,刚准备让穆远之知道什么叫鬼王大人的尊严不容侵犯,结果还没来得及动手,就看见凌复那边又出现了新的情况。   “今天不把这些书给我看完,你就别想出去!”凌老将军气得吹胡子瞪眼,就差直接上手揍人了。   他看着仆人把凌复的房间给锁了上,又派人守在了房间外的各处,这才气呼呼地离开。   凌复抬手拨了一下门上的锁,表情倒不是很在意。他朝着守在自己门窗处的侍卫笑了一下,十分自来熟的说:“兄弟们,不用这么辛苦,大家该干嘛干嘛去吧。”   那几个大兄弟相互看了一眼,抱着胳膊望天,假装没听见。   凌复啧了一声,抬手将窗户关了上。   “就这也想困住我?”凌复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大概过去了半个时辰的样子,外面的侍卫有些困乏,其中有一个已经昏昏欲睡了。   突然间,“噗通――”一声闷响响起,那个侍卫顿时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他看了看空空如也的长廊,又看了看身后紧闭的窗户,正打算开窗看看,不过还没碰到,又听见了一些悉悉索索的声音。   是从那边的草丛中发出来的。   侍卫犹豫了一下,朝着长廊在的草丛走了过去。而在他离开的那一瞬间,凌复从窗户里翻了出来,然后又一个侧滚翻,跳出了长廊。   “这不是挺聪明的。”喻清看着凌复干脆利落地翻墙离开,感慨了一句。   穆远之微微点了下头,以示赞同。不过他又补了一句,“但他确实不爱读书。”   这一点容故倒是没有说错。   不过容故没有告诉他们的是,凌复不仅不爱读书,还喜欢喝酒听书。   他从将军府翻墙出来以后,径直去了长安街上最热闹的一家酒楼。   “小二,老规矩。”凌复依旧穿着他的黑色劲装,如果不是缺了把剑,还挺像个少年侠客的。他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说:“两坛江南梦。”   小二应了一声,急忙去拿酒。   “上回我们说到,国师大人开坛求雨,解救西南地区万千黎民于水火。”说书人晃着手里的醒木,情绪激动,“国师大人,真乃神人也!”   “再说前几日,天降异象,乃大凶之兆!国师大人连夜占卜,竟是脸色大变。各位不妨猜猜,那卦象是什么?”   说书人话说了一半,就把话头给止住了。底下听书的人窃窃私语,说了好几个答案,都被说书人摇着头给给毙掉了。   “不对不对。”说书人用醒木拍了下桌子,说:“国师大人算到,大楚会亡于一个奸臣手中,而这奸臣……是个武将!”   此话一出,听书的人顿时沸腾了。   “武将?如今功高震主的武将,不就凌老将军一人?”   “不对,我看那王将军贼眉鼠眼,一看就像是奸臣!”   “会不会是那个杨副将啊?我听说他在边塞还强抢民女来着。”   ……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将所有的武将都贬低了个遍。   凌复越听越气,放下了手中的白瓷杯,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们闭嘴!他们才不会是奸臣!”   这些将士保家卫国,为了这些百姓的安危舍弃生命,最后居然还要背上奸臣的罪名,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些。   那些听书人见凌复年纪不大,纷纷笑了起来。   “你这毛头小子懂什么?”其中一个看上去挺像书生的人说:“他们手握兵权又身处高位,要是造反不过是动动手指头的事。”   凌复被气得不行,想骂人,可又半天没找出一个合适的词语。他捏着拳憋了好一阵,最后就憋出来了一句软绵绵的「你胡说」。   他爹才不会造反,那些叔叔也不会。   这世上,不会再有人比他们更爱大楚了。   可这些话说出来,没有一个人会信。   “口说无凭,你们这样随意造谣朝廷大臣,可是会被砍头的。”一个清越的少年音响起,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凌复面前。   凌复抬头,看见了一张挺好看的脸。   而那张脸的主人朝着他笑了一声,伸手露出了个铜板,说:“又见面了,凌复。”   作者有话要说:   好想有八只手啊QWQ等我放假就日六! 第46章   眼前的人穿着一袭白衣,料子是上好的云锦,一看就是个富家公子。   凌复皱了皱眉,并不记得自己有认识过什么富家少爷,于是问道:“兄台是不是认错人了?”   他平日里也没什么玩伴,这个年纪也是猫嫌狗弃,如果非要找一个,大概只有隔壁那条街的大黄了。   “你!”容故气得脸都红了,他收回了自己捏着铜板的手,杏眼瞪得溜圆,“不记得就不记得!”   容故虽然这么说着,但是却一拂袖坐在了凌复对面,甚至还十分不客气地拿过了凌复刚刚买的酒,给自己倒了一杯。   刚刚气焰嚣张的几个人看见容故的装束以后,都闭上了嘴。说书人见状,急忙转移了话题,让场子又一次热闹了起来。   凌复却是感觉格外寂静,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盯着容故,有些无奈道:“这位公子,咱俩……以前有仇?”   该不会是他以前上蹿下跳掏鸟蛋的时候,曾砸到过这人吧?   “你真不记得我了?”容故尝了一口酒,被苦到了,“呸,你怎么喝这种东西啊。”   又苦又辣,这是给人喝的吗?   凌复不觉有些好笑,将容故面前的酒坛轻轻拖了回来,笑道:“没喝过酒就不要喝了。”   这玩意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你怎么喝这种东西啊?”容故乖乖端起了自己的茶杯,等口中苦味散去以后,不死心地又问了一次:“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自从上次被这人叫了小乞丐,他回去好几天都没睡着。   结果这傻子居然把他给忘了?   容故眯了眯眼,指尖一道华光闪过,又迅速消失不见。   “我……当年掏鸟蛋的时候……砸到你了?”凌复小心翼翼地问道。   容故的脸顿时垮得更厉害了。   他猛吸了一口气,把那枚铜板拍在了凌复面前,“还给你!”   亏他当时还想着说不定以后还能和这人做朋友,结果别人根本就不记得他。   容故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委屈,眼眶都红了不少,全是被气的。   “你……你别哭啊!”凌复也是懵了,急得话都说不清,“我真不是故意用鸟蛋砸到你的……”   凌复没安慰过人,因此也并不知道自己完全是在别人的雷点上单独蹦迪。他绞尽脑汁,都快想到负荆请罪了,视线忽然落到了那枚铜板上。   这铜板,好像有点眼熟。   凌复盯着那铜板看了好一会,被遗忘已久的记忆终于是解了封。   他看了看那枚铜板,又看了看容故的脸,结结巴巴道:“你……你是那个小乞丐!”   “我说了我不是乞丐!”容故瞪着凌复,气得半边脸都鼓了起来。   凌复松了口气,心想自己不是因为掏鸟蛋砸到人就好。他坐了下来,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敲着桌面,想了想说:“可是你那天的打扮,真的很像个乞丐啊。”   容故被他气得不想说话,别过头冷哼了一声,嘀咕道:“那是因为我迷路了。”   这京城实在是太大了,他第一次来,找不到路很正常。   “这铜板是我送你的,它已经是你的了。”凌复把铜板推了回去,“我不是把你忘了,是你的差别太大,也没人出来。”   谁能想到街边的一个落魄小乞丐,过段时间会摇身一变,变成一个富家公子呢?   “哼……”容故又哼了一声,把铜板塞回了兜里。他等了好一会也没等到凌复说话,不由得又开始生气,“你不打算和我说些什么吗?”   凌复愣了一下,一脸茫然,“我……要和你说什么?”   从来没有交过朋友的凌复是真的不知道这些流程。   容故握着茶杯的手是真的有些控制不住,下一秒,一声清脆的破裂声响起,凌复只看见容故手中的茶杯四分五裂,里面滚烫的茶水全部撒了出来。   他几乎是想也没想,直接抓过了容故的手,问道:“你没事吧?烫到没有?”   凌复的掌心偏热,不过容故的手指微凉,一冷一热的刺激下,容故指尖蜷了蜷。   “我没事……”容故垂眸,看着凌复那副紧张的样子,还是决定直接问道:“凌复,你……想和我做朋友吗?”   他是半妖……   人类不喜欢他,妖族也不接受他。   从小到大,就没有哪个同龄的小孩子愿意和他亲近过。   凌复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凌复本来还在擦着容故手心的茶水,听见这话直接愣住了。   他嘴长得老大,盯着容故看了好一会,才憨憨地挠了一下头,问:“我……可以吗?”   问出这种话也不能怪凌复,毕竟凌老将军常年在外征战,回家的次数可以说是一只手都数的过来。而凌复的母亲在生他时难了产,早早就去了。   这些多年来,凌复也是孤身一人。   没有朋友,自然也没有交朋友的概念。   “为什么不可以?”容故眯了眯眼,视线扫过凌复,“你讨厌我?”   凌复立马摇了摇头,“没有。”   “那不就得了。”容故突然站了起来,欺身看向凌复,说:“记住,我叫容故。”   “你住将军府对吧?以后我会来找你的。”   ――   自酒楼一别后,凌复被凌老将军拎回去狠揍了一顿。   这一次凌老将军是真的生气了,下手的时候丝毫没有留情,直接给凌复打了个皮开肉。   甚至还放出了如果凌复在偷偷跑出去,他就和凌复断绝父子关系这种狠话。   凌复十分不理解,他趴在床上,只觉得自己的父亲更年期到了。   刚好这天容故找了过来,凌复一个没绷住,和容故吐槽了一堆凌老将军的事情。   “凌将军也是为了你好。”容故对朝堂之事略知一二,于是安慰凌复道:“不过是几本兵书而已,你看完不就能出去了吗?”   凌复好半天没说话,在容故看过来的时候,才低下头,小声嘀咕道:“我也想看啊……可我不认识字。”   当年先生教他识字的时候他重来没听过,那个时候凌老将军忙于征战也没空搭理他,以至于到现在凌复还大字不识。   这下轮到容故沉默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个原因,不觉有些好笑,“你这……难怪凌将军那么生气。”   换作是他,他也生气。   凌复脑袋换了个方向趴着,声音闷闷的,“你也笑我。”   他也不想这么蠢,可这不是来不及了吗。   凌复越想越悲伤,直接把脑袋埋在了枕头里,“我感觉我这辈子都离不开将军府了。”   “不会的……”容故隔着被子戳了戳他的腰,笑道:“我可以教你啊。”   虽然他说不上学富五车,但教人习字这点事,应该还是挺轻松的。   容故对自己非常自信,他也教的确实很好……但他考虑事情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到凌复的学习能力。   “这个字不是!”容故没忍住抹了把脸,已经快要维持不住自己一向温和的情绪了。   偏偏凌复还一脸无辜,搞得他火气只能往肚子里憋。   直到凌复第N+1次将自己的名字写错时,容故终于是绷不住了,“你怎么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对?是复,不是负啊!”   “这不就是fu嘛。”凌复擦了擦脸,蹭上了不少墨迹,“我错了,阿故你别生气。”   容故也不想生气,但有生之年,他就没教过这么蠢的学生。   这天容故实在是被凌复蠢得不行,离开将军府的时候还没缓过来。   凌复也知道自己愚笨,所以没有多说什么,免得让容故更加生气。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之后一连好几天,容故都没有再出现。   “容故这是被他气走了?”喻清不知从哪掏出来了把瓜子,磕的津津有味。   穆远之被他嗑瓜子的声音吵得头疼,按住了喻清准备继续拿瓜子的手,说:“我们到现在,都不知道容故是谁。”   「容故」这个名字,在这个时候是什么身份,他们无从而知。   “对哦……”喻清吐掉了嘴里的瓜子壳,偏头看着穆远之,“那怎么办?”   穆远之垂眸看着他,不觉有些好笑,“你问我?”   喻清:……   喻清偏头望天,也是觉得自己不对劲。   他怎么下意识就问顺嘴了呢?   没等喻清纠结怎么才能知道容故的身份,他自己就送上了门。   凌复再次见到容故,是在五日后的清晨。   他才刚睁开眼,就看见一袭白衣朝自己走来,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下意识行动了。   “唔――”   容故刚躲过凌复的那一脚,肩膀又被结结实实打了一掌。他往后退了一步,手里的东西飞了出去,腰还刚好撞在了桌角处,疼得龇牙咧嘴的。   “阿故?”凌复这下是彻底清醒了,他急忙扶起容故,一脸歉意,“伤到哪了?疼不疼?”   容故但也不至于被这伤到,只是疼倒是真的疼。他扶着腰坐下,没忍住阴阳怪气道:“你这警惕心还挺强啊。”   要不是他反应够快,估计已经被一脚踹飞出去了。   “咳……习惯了……”凌复摸了摸鼻子,捡起了地上的纸包,“这是什么?阿故这些天去哪了?”   容故突然不见了踪影,吓得凌复还以为这人出了什么事。   好不容易过了凌老将军那关,准备出门去找人的,结果他跟个无头苍蝇在街上晃了好几圈后,才发现他除了容故的名字,什么也不知道。   “你之前不是说想吃兔子吗?我特意给你买的。前几日我被师父……就是你们口中的国师大人,派去做了个任务。”容故轻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是故意不辞而别的。”   主要是那个任务来的太突然了。   凌复笑了笑,刚想说没事,就又听见容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浪费时间了,我继续教你习字。”   眼看着容故把自己往书桌前拖,凌复急忙道:“阿故,我已经看完了。”   容故回头,“啊?”   “我……也没有那么笨。”凌复摸了摸鼻子,说:“可能是因为一直挂念着你,所以习字特别快,我已经看完了。”   凌复的长相很有侠气,剑眉星目,五官立体,特别符合现代人常说的建模脸。   约莫是这张脸的杀伤力太大,所以容故也没有怎么怀疑。   甚至他还掏出了颗桂花糖递给凌复,说:“阿复真棒,这是奖励。”   凌复说了句谢谢,而后坐在了容故身旁。   “那……你能出去了吗?”容故歪着脑袋问道:“城南那边的桃花林开了,听说还挺好看的。”   说起这个,凌复忍不住叹了口气,“不能……我爹说我的性子太浮躁了,所以让我在家好好磨练一下心性。”   容故的心情肉眼可见的低落了下来。   不过下一秒凌复又说:“所以我只能偷偷和你溜出去了。” 第47章   少年二字,总是充满了热血。   中二叛逆期的少年,更是热血加倍。   凌复说出那句话以后,直接带着容故翻了将军府的墙。   “你……怎么这么熟练啊?”容故看着自己白衣服上的好几条黑印子,又看了看凌复那毫无变化的黑衣,嘀咕道:“难怪你总穿黑衣服。”   原来是为了方便翻墙啊。   “熟能生巧呗。”凌复呼吸了一下将军府外的新鲜空气,笑道:“我爹那个老古板,总是这也不让我做那也不让我干,搞得我小时候什么玩的都没有,只能翻墙。”   他记得有一面墙都快被他翻秃噜皮了,后面凌老将军还找人加固来着。   “不说这个了。”凌复拉了拉容故的袖子,带着人隐入了人堆里,“那个桃花林在哪呢?”   容故看了他一眼,有些无奈,“不知道你还带路?”   “我这不是刚获得自由,有些激动嘛。”凌复被剥夺了领路权,但也没有任何悲伤。   京城的街道总是人声鼎沸,凌复被容故拉着不断从人潮中穿行,有些挤,但他乐此不疲。   城南的桃花林离他们有些远。   容故带着凌复出了街道以后,又拉着了他往一个较为偏僻的街道走了过去。   “你,抓紧我。”容故两手合十,落在胸前。   凌复不明所以,但他还是虚虚抓住了容故的衣袖,结果下一秒凌复就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腾空了。   容故居然带着他飞了起来!   “你你你……”凌复被冷风糊了一脸,为了不让自己掉下去摔死,他咬牙抱住了容故的腰,“你慢点!”   他的声音几乎被呼啸而过的风声淹没。而在几个呼吸之间,容故就已经带着他到了目的地。   “到了……”容故拍了拍自己腰上的手,等了好一会也没见人松开,不由得有些疑惑,“阿复?”   凌复头一次远离地面,两脚哆嗦得厉害。他颤巍巍松开了手,扶着一旁的树干道:“你……让我缓缓。”   这桃花林占地挺大,粉色的花瓣随风落下,在地面铺上了满满一层。   “这地方,挺适合约会的。”喻清抬手摘了片桃花瓣,又将它吹落,说:“不过他们俩……是情侣吗?”   现代的容故,确实是对凌复有种特殊的感情。但感情这种东西并不局限于爱情,一时间喻清还真不好判断。   “你为什么会纠结这种东西?”穆远之拂去自己肩膀上的花瓣,有些疑惑,“这似乎和任务没有关系。”   喻清偏头,盯着穆远之看了好半晌才终于是开口道:“穆远之,你这人真的很会破坏氛围诶。”   “任务本来就无趣,我要是不给自己找点乐子,还怎么充满热情的完成工作?”   穆远之微微颔首,礼貌问道:“所以你的乐子是?”   “嗑cp啊!”喻清指着底下的容故和凌复说:“这世上还有比嗑cp更快乐的事情吗?”   这个问题,穆远之觉得自己无法回答。   他盯着容故和凌复看了许久,也没看出嗑cp的快乐。最后只憋出了一句:“我记得……你死的挺早的。”   “你对两个男人谈恋爱,接受度这么高?”   古人对断袖之癖……不应该避之不及吗?   喻清闻言,不觉有些好笑。他抬头看着穆远之,替自己辩解道:“我死的早,不代表我的思想封建。”   “爱情这种东西,什么时候分性别了?重点是那个人,而不是他是怎么样的人。”   无论男女,无论好坏。   在喻清和穆远之就爱情一词展开讨论的时候,容故和凌复已经在桃花林离转悠了一圈了。   这地方确实是个约会圣地,以至于他们在树下看到第七对情侣互诉衷肠的时候,脸都木了。   “我们今日……似乎来得不巧。”凌复挡了挡眼睛,秉着非礼勿视的原则,从那对情侣身旁走过,“要不还是趁早离开吧。”   容故明显也不想吃狗粮,于是点了点头,十分赞同。   不过这桃花林实在是太大了,四处都是树,也没有什么显眼的路标,以至于他们在树林里绕了好几圈,最后彻底失去了方向。   而且,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个区域,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阿故……”凌复挠了挠头,问:“咱们……从哪进来的?”   容故看着这粉色的世界,一时间也陷入了迷茫。他往四周扫视了一圈,看见没有人之后才抬手在自己眼睛上划了一下。   他的眼睛,顿时变成了红色。   “这边……”容故指着一个方向,看向凌复的时候瞳色已经恢复了正常。   凌复却是犹豫了一下,说:“这里我们刚刚不是走过了吗?”   “你记错了吧。”容故面不改色道:“我们没走过这边。”   凌复挠了挠后脑勺,有些疑惑,“没走过吗?”   他怎么总感觉走过。   “这个桃花林,好像有个迷阵。”喻清落在了某棵树上,指尖华光一闪,一个巨大的法阵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穆远之辨别了一下,说:“不止一个,这有两个法阵。”   一个是迷阵,还有一个看上去像是封印。   “有意思……”喻清舔了舔牙,越来越好奇容故他们的故事了。   容故修为有限,不仅没看出封印,连迷阵也没看出来。他只能看出桃花林的这一片有一团很大的黑雾,他和凌复可能是遇到了鬼打墙。   “凌复……”容故突然停住了脚步,朝凌复说:“你闭上眼睛。”   “啊?”凌复一脸茫然,但也没问为什么,还真闭上了眼睛。   容故口中念念有词,带着凌复一直朝前走,好几次遇到树都是直接撞上去的,过了大概有一刻钟,容故才停下了脚步。   “好了……”容故拍了拍凌复的肩膀,“出来了。”   凌复睁眼,看到了他们刚进桃花林的那个景象,四周人来人往,热闹依旧。   “阿故好厉害。”凌复笑了笑,正打算同容故离开,忽然又听见了一阵喧闹声。   他循声望去,这才发现在离桃花林大概十几步路的距离,有一个小茶棚。   “方才居然没发现这里还有个茶棚。”凌复看了眼当空烈日,抬手挡了下阳光,“不如我们先去喝口茶水吧?”   容故点了点头,没有反对。   那茶棚其实很简陋,里面的茶也算不上什么好茶,顶多只能用来解渴。   而它之所以这么热闹,是因为有个年轻人正在慷慨激昂地讲故事。   “我记得,你喜欢听书。”容故想起他们当时茶楼相逢的场景,握着茶杯抿了一口,说:“反正时间还早,不如听听?”   凌复确实喜欢听故事,所以也没有拒绝,“也不知道这茶棚里的故事,比不比得上酒楼里的。”   “就在离京城不远处的王岭村,有一个欺男霸女的恶霸。”说书的青年瘦瘦高高,可能因为长期劳作,皮肤晒得黝黑,手舞足蹈比划的时候活像个大猩猩,“就在前几天,王岭村有一对新人成亲,那新娘是方圆几里内闻名的大美人!”   “那恶霸不会去抢亲了吧?”一个听书人问道。   说书青年摇了摇食指,露出了一个神秘莫测的表情,“非也非也。”   “那恶霸,惦记别人小娘子生得好看,在他们大婚之日,去砸了喜堂。而且啊,他不仅当着别人夫君的面,欺辱了小娘子……还直接把那小娘子的夫君给打死了!”   说书青年叹了口气,“好好的喜堂变成了灵堂,这一桩喜事直接变成了丧事啊!”   “那……官老爷可有管?”   “怎么可能!”说书青年猛地拍了下桌子,气得不行,“那恶霸给了官老爷孝敬银,所以才会如此猖狂!”   “就是可怜那对新人,本以为是修成正果,确实共赴了黄泉。”   茶棚里的叹息声久久未停,凌复捏着茶杯脸色几变。   他虽是近日才开始读书习字,但已经是这个年纪了,该懂得道理他都是懂的。   除恶扬善,忠君爱国这几个字,已经被刻在了骨子里。   “阿故……”凌复抬头看着容故,脸色难得正经,“你大概,要一个人回去了。”   不等容故提问,他又自己回答道:“我要去处理一下,那个村子里的恶霸。”   容故可能是真的有些不解,“你……去解决恶霸?为什么?”   “这还需要问为什么吗?”凌复也是迷茫了一下,“保家卫国,本就是我的责任啊。”   虽然凌老将军还未让他上过战场,但那不过是迟早的事。他迟早会为这个国家抛头颅洒热血,即使马革裹尸也在所不惜。   哪怕,这个国家破烂不堪。   见义勇为这个词完全不在容故的世界观里,他握着茶杯思考了好久都没思考出一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能放弃思考。   而在他纠结的这段时间,凌复已经和说书青年问了王岭村的具体方位,并且准备动身了。   “阿故,劳烦你回去的时候,去将军府同我爹说一声,我去惩恶扬善了。”凌复将一块玉佩递给容故,“如果我爹不信你,就把这块玉佩给他吧。”   容故看着那块玉佩,并没有接。   他现在的脸色说不上好,但也不算太糟糕。只是往日含笑的脸突然没了表情,看上去有些冷。   “你这是,打算丢下我一个人?” 第48章   “你要和我一起去?”凌复下意识将这话说出口,又立马否定道:“不行,那地方我并不熟悉,太危险了。”   他可以一个人冒险,但决不能带着另一个人涉险。   尤其这个人还是他这么多年来唯一的朋友。   容故静静地看着他,也没生气,“就是因为危险所以我才要去。”   “可是……”   “砰――”   凌复的声音和一声巨响同时响起,他们身后的那颗大树从中间断成了两半。   容故抬手打了个响指,那树又恢复了原样。   “凌复……”容故这次连名带姓地叫了他,语气格外严肃,“我不是普通人,我有自保能力。”   且不说他是半妖,就单说他是国师徒弟的这个身份,就注定了他的不寻常。   凌复沉默了好半天,最终还是点了头。   “不过你要答应我,遇到危险的时候……自己先跑,不要管我。”凌复说。   容故点了点头,心里却是补了句才怪。   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一个真心待他的朋友,他就是死也不会丢下凌复的。   ――   那个王岭村在京城之外,容故从未去过那个地方。所以御剑飞行的时候,也有些迷茫。   “是这个方向吧?”容故眨了眨眼睛,头一次对自己生出了不自信。   这一次,凌复也给不了他肯定的回答,“应该……是这里吧。”   两人绕着京城附近飞了好几个时辰,最后落在了一个看上去就很破烂的村子外。   村口其实是有牌匾的,但它可能是被日晒雨淋得太久,字迹已经腐朽了。   “问问吧……”凌复想了想,朝着村子里走了去。他刚走到村口,就闻到了一股极其浓郁的血腥味,甚至还混合着一股尸体腐烂的臭味,不由得皱了皱眉。   “这位婆婆。”凌复拦住了一个路过的老婆婆,问道:“请问这里是王岭村吗?”   那老婆婆的头发已经花白了,身上的皮肤皱巴巴的,显得骨头十分突出。   她杵着拐杖,听见凌复声音的时候,浑浊的眼珠子微微转动了一下,用沙哑的声音回答道:“是。”   凌复被这老婆婆吓到了,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而是继续问道:“那婆婆,你们这里有没有什么欺男霸女的恶霸啊?”   “恶霸?”老婆婆反应了好一会,可能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表情一下子变了,“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瞪大了自己的眼睛,没有生气的眼珠如同一潭死水,“让开!”   “诶?”凌复突然被推了开,差点一个踉跄。他被身后的容故扶了一把,后知后觉地吐槽道:“这婆婆看着瘦瘦弱弱,没想到力气还挺大。”   容故沉着脸,看着那老婆婆远去的背影,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你看见了吗?”喻清也在看那老婆婆的背影,语气冷漠。   穆远之点了点头,忽然觉得这过去……充满了谜团。他斟酌了一下用词,说:“她这算是传说中的活死人吗?”   那个老婆婆的手上,长满了尸斑。   “算吧……”喻清叹了口气,“两千多年前,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吗?”   那个时候他在干什么?   喻清回忆了一下,他好像……在满世界找突然消失不见的冥主。   “都怪冥主不负责。”喻清瘪了瘪嘴,“害得我两千多年后还要来收拾烂摊子。”   穆远之不知道这和冥主又有什么关系,也懒得接喻清的话,继续看着容故他们。   “阿复,这村子里有古怪。”容故从刚刚看见那个老婆婆以后表情就一直不太好,等他跟着凌复进了这个村子里,就更不好了。   越往里走,血腥味与尸臭味就越大。   甚至除了那个老婆婆,他们几乎没遇见其他的活人。   “感觉到了。”凌复被这味熏得差点吐出来,他捂着鼻子缓了口气,继续说道:“来都来了,总要把事情搞清楚吧。”   这又不是晚上,村子里没人就显得很诡异。   再加上这冲天的血腥味,真的很难让人不多想。   大概走到了这个村子的中心,他们终于是看到了活人。   眼下正值黄昏,如血般的残阳挂在天边,暗色的阳光让村子看上去灰沉沉的。   一群人围在篝火边,形成了一个圈,这群人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嘴里哼着凌复听不懂的歌谣,眼中也是凌复看不懂的欲望。   而在这篝火的中间,居然绑着一个妙龄女子!   “别着急……”一个老人用手里的竹竿敲了敲地面,眼中满是贪婪,“很快时间就到了。”   “他们在干什么?”凌复拉着容故躲在了某棵树后面,小声问道。   容故摇了摇头,也是不解,“我也不知道。”   但他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事实证明,容故的预感是对的。   大概过了一刻钟,那老人猛地用竹竿敲击了一下地面,刚刚还燃得正旺的篝火突然一下灭了,被绑住的少女发出一声惨叫后,脑袋低垂。   从凌复这个角度看过去,刚好能看见那些人脸,只见他们的眼睛里,冒出了诡异的光。   那群人踏过篝火的余烬,直接朝着少女扑了过去。霎那间,一道血光在半空中炸了开――那群人居然在分食那个少女!   凌复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实在是没忍住,提着剑冲了出去,“你们住手!”   容故想拦,结果没拦住。   他的手指从凌复的衣袖中滑落,一时间有些心惊,只能跟了上去。   “住手!”凌复拔出剑朝其中一个人劈了过去,谁知却像是劈在了石头上,剑身发出了沉重的争鸣声。   而被他劈中的那个人,和没有感觉一样,仍旧在和那群人一起抢食。   凌复顿时感觉自己的血液逆流,脸上血色退尽,四肢都变得僵硬了起来。他一偏头,又和那死不瞑目的少女来了个四目相对。   “啊,还有一个。”之前的那个老人又一次用竹竿敲了敲地,他看着凌复,缓缓露出了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笑,“抓住他。”   凌复只觉得自己汗毛都炸了起来,他想逃跑,可双腿如同灌了铅一样,怎么都迈不开步子。   眼看着那些脸上沾满了血迹的村民朝自己走来,凌复心里头一次生出了恐惧,他缓缓闭上了眼睛,任由绝望侵蚀自己。   “凌复!”容故指尖夹着一张黄色的符纸,朝那群人扔了过去,一时间火光四起,照亮了大半边天,“别愣着,快跑啊!”   凌复猛地睁开眼,看见容故挡在自己身前,被那老人用竹竿贯穿了身体。   “阿故!”凌复吓得心脏骤停,下意识拿起了剑劈向那老人。   这一次倒没像刚刚那样,腥臭的血液飞溅,模糊了凌复的视线,可他确实什么都顾不上,拉起容故就朝村子外面跑了过去。   夕阳已经没了,天边最后一丝余晖散尽,整个村子都被黑暗吞没。   “阿故?”凌复见容故脸色苍白的厉害,原本纯白的衣服也被血液染红了大半,不由得有些自责,“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他就不该鬼迷心窍,非要来这王岭村!   “我没事……”容故朝着凌复笑了笑,声音有些虚,“阿复,这村子不对劲,咱们得快点离开这里。”   容故不是头一次被伤成这样,但这一次明显和以往不太一样。   他捂着被竹竿戳出来的伤口,咽下了好几口血,说:“别管我,你赶紧跑!”   那群人就算抓到他也杀不死他,可抓到凌复就不一样了。   他们……肯定会吃了凌复的。   容故还想再说些什么,结果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感觉脚下一轻。   他居然被凌复抱了起来!   “我不会丢下你的。”凌复说:“我就算是死,也会送你平安出去的。”   四周并没有光,但容故总觉得他从凌复的眼睛里看到了。   容故垂下了眸子,心情有些复杂,“可是……阿复你也看到了,我不会死的。”   他刚刚被那个老人贯穿的地方,是心脏啊。   “可是,你会痛啊。”凌复并没有放下容故,反而走得更快了些。   回去的路比过来时长了不少,再加上夜色模糊,凌复根本看不清前路。   他踩在那些碎石子上,好几次都差点崴到脚,偏偏抱着容故的手稳稳当当,愣是没让人出现任何问题。   “在那!抓住他们!”   “站住!”   身后的村民追了上来,凌复回头看了一眼,只瞧见他们眼里,都冒着红色的光。   “他们究竟是些什么怪物!”凌复是真的有些绷不住了,这些人怎么眼睛还能发光呢!   容故抿了抿唇,没有接话。   那些村民的速度很快,甚至在他们前面,之前出现的那个老婆婆也突然出现,挡住了前路。   容故眼神一暗,从凌复怀中挣脱了出来。不等凌复开口,他又一个手刀,将人劈晕了过去。   “我记得你。”老婆婆浑浊的眼珠微微转动,看着容故发出了阵短促的笑,“三个月以前,你来过村子。”   容故挥手,一道浅蓝色华光炸开,将身后那群在追赶他们的村民打了出去。   随后,他又偏过头,看着那个老婆婆,脸色阴沉:“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三个月前来这的时候,这里分明不是这个样子的!   老婆婆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她的声音嘶哑,再配上那个笑声,格外得}人。   “怎么回事?”老婆婆死死盯着容故,眼神冰冷,“这不得问你吗?三个月以前,你究竟给他们喝了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想写个快穿,但是憋不出文案。   好几天了就想出来了个书名叫《炮灰男配攻略指南》 第49章   容故不知道自己是从哪来的,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他只知道自己是只半妖,不论是在人族还是在妖族,都是不被待见的那一个。   直到,他遇到了国师大人。   国师大人就像神明一样,穿着一袭白衣出现在他面前,教他法术,给他的世界带来了光明。   从那以后,容故最喜欢的颜色就是白色,最喜欢的人就是国师大人。   为了帮国师大人减轻负担,他努力学习法术,也努力去完成国师大人派给他的任务。从始至终,他对国师大人都没有任何怀疑。   “不可能!”容故怒吼了一声,“我给你们的水不可能有问题!”   三个月以前,容故来村子里做任务。   当时村子里出现了一种瘟疫,容故带着国师大人给他的圣水分发给村民……   容故摇着头,拒绝思考其中的某种可能性。   之前被打倒的村民又一次涌了过来,容故看了眼昏迷不醒的凌复,声音又冷了几分,“我还会来找你的。”   这件事,他需要一个真相。   ――   凌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他捂着脑袋坐起来,只觉得头脑胀疼得厉害,而且记忆和喝断片了一样,半天没续上。   “你醒了……”容故仰头看着凌复,打了个哈欠,“可算是醒了。”   再不醒,他都要以为是自己下手太重,把凌复给打死了。   “我怎么了?”凌复按着额角,艰难地回忆着发生了什么,“我记得昨天我们去了个王岭村,然后……”   然后怎么了?   凌复茫然地眨了眨眼,对那段空白的记忆有些无措。他敲了敲脑袋,努力思考了好久,才终于记起了一点点,“吃人……他们在吃人!”   容故没想到他抹去了凌复的记忆这人还能记起来,眼下也不可能把人打晕再抹一次,只能顺着凌复的话说:“边塞连年战事,朝廷赋税严重,那些老百姓很多都吃不上饭……”   “如果能结束战争就好了。”凌复低垂着眉目,有些沮丧,“如果没有战争,他们就不会过得这么艰难了……”   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利,在选择生的道路上,也总是会做出很多极端的事情。   凌复帮不了每个人,但如果可以,他希望他能结束乱世,至少不要让世界变成那样的世界。   容故好半天没说出话来,千言万语都化成了一声叹息,最后只是轻轻道:“我相信你。”   “对了……”凌复朝容故的心口看了过去,问道:“阿复,你的伤怎么样了?疼不疼?要不要看大夫?”   容故顿时更惊讶了,“你……”怎么会还记得我的伤?   后面半句话他没说出口,生硬地将话题转移道:“我没事,已经不疼了。”   “下次不要再这样了。”凌复语气严肃,表情也很认真,“我皮糙肉厚,受点伤没有什么,但是你不可以受伤。”   那段记忆模糊不清,可看见容故受伤时的恐惧感却深深刻在了心头。   容故只觉得心中一阵暖流流经,将原本寒冷的四肢暖了个遍。他嘴角微勾,笑着说:“好,我知道了。”   但如果有下次,他还是会挡在凌复面前。   自从从王岭村回来以后,凌复就开始认真学习起了兵书。容故虽然依旧每天来找他,但从不打扰他看书,只在他学习完以后,约着人一起去楼顶看看星星。   对此,最开心的就是凌老将军了。   然而没过几日,边塞战事突发,凌老将军临危受命,连告别都没来得及同凌复说,就直接去了战场。   将军府突然变得空荡荡的,凌复叹了口气,不知为何,总有些惆怅。   “这已经是你今日第三次叹气了。”容故端了杯热茶给凌复,问道:“可是兵书有什么看不懂的?”   凌复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又摇着头说:“不是。”   他看着窗外,夏日的空气充满着燥热,知了声吵闹,充满生机。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凌复心慌得厉害,捏着茶杯的手都有些发抖,“我担心我爹。”   “凌将军身经百战,肯定不会出事的。”容故安慰他道:“你要是实在担心,我替你算一卦?”   凌复点了点头,也想求个心安。   可容故连测了三次,卦象全都是大凶。   “这……”容故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缓解气氛,他颇为尴尬的笑了一声,说:“是我学艺不精,凌将军肯定会没事的!”   早知道刚刚就不说算卦了!   不仅没安慰到人,还添了几分堵。   “你不用安慰我。”凌复垂下了眸子,忽然间有些茫然,“我……”   他嘴巴一张一合了好几次,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坐在窗边,静静地发呆。   容故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安慰话以后,离开了将军府。   “差不多就是这个节点了吧。”喻清撑着下巴,看着凌复说道:“凌复入朝堂的时间点。”   穆远之点了下头,“嗯。”   史书上记载,凌复十七岁入朝堂,二十二岁去世。五年时间,上千个日夜,落在史书上也就是寥寥几笔。   “你说……他会像史书上记载的那样,成为叛国贼吗?”喻清突然很好奇。   这样一个少年,真的会在最后大开城门,害得全城百姓惨死吗?   穆远之闻言,思考了很久都没说话。他的表情是一贯的淡漠,眼神却头一次染上了迷茫。   过了好一会,他才开口道:“或许吧……人这种东西,太复杂了。”   善恶是单纯的,可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单纯以善恶划分的人。   喻清想了想觉得也是,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如果他真的变成那样,还挺可惜的。”   一个忠于国忠于民的人成了叛徒,想想就是出悲剧。   这一场仗足足打了半年之久。   凌复从炎夏等到寒冬,偶尔收到一些消息,却还是安不下心。   他在十月的某日潦草的过了自己的生日后,又在他父亲部下的推举下,进了军部。   分明才过去了几个月,但凌复已经有了种脱胎换骨的变化。   其中,最为明显的就是他的表情。   “别担心了……”容故叹了口气,他这半年的时间眼睁睁看着凌复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变成现在这少年老成的模样,一边觉得无奈,一边又觉得成熟点也好。   凌复近几日的心慌越来越严重,不过比起最开始,他已经能良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阿故……”凌复只有在容故面前,才会卸下那副严肃的模样,“我昨日,又梦见我爹了。”   他梦见了塞外风雪,梦见了充满肃杀之气的战场,也梦见他浑身是血的父亲。   “你说,梦真的是反的吗?”凌复摩挲着窗柩上凸起的一处,眉头微皱。   容故应了一声,点头道:“梦当然是反的,凌将军那么厉害,肯定不会有事的。我今早还从师父那里看到了推演图,说这次战事会大获全胜呢。”   凌复笑了笑,刚准备说话,结果指尖忽然被窗柩上的木刺扎了一下,一个小血珠顿时出现在了他指尖。   而下一秒,小厮慌慌张张地推开了门,脸上的表情有些难以言说。   “少、少爷!有消息了!”小厮说:“捷报传来,说东岩关一战大获全胜!”   凌复脸上顿时露出了笑。   可紧接着,那小厮又垂下了头,说:“但、但是……”   “但是什么?”凌复感觉自己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就差直接跳出来了。   “但是将军他……殁了……”   虽然早有预感,但真正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凌复还是感觉眼前一黑。   他朝后倒了下去,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熟悉的气味让他安稳了不少,凌复张了张口,低声道:“原来……不是所有的梦,都是反的啊。”   他真的,没有父亲了。   凌老将军的遗体被运回京城,皇帝假惺惺地悼念了几句,为了安抚将士,给了凌复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   七日以后,凌老将军下葬,凌复入驻军部。   自那天开始,容故居然整整三个月没有再见过凌复。虽然时常能听到凌复的消息,但都不如见上一面来的安心。   “你又画错符了。”国师大人看着容故心不在焉的模样,抬手敲了敲人脑袋,“在想什么?不会又是凌家那个小子吧?”   容故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   从王岭村回来以后,他没大没小地朝国师大人好一通质问,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   好在国师大人并没有生气,反而耐心的给了他解释。   “王岭村之前死过一对新婚夫妇,那对夫妇是惨死的,怨气太重化成了厉鬼。虽然给自己报了仇,但也成了缚地灵。”   国师大人语气淡淡,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我本以为能帮他们躲过一劫,谁知……”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但容故已经明白了国师大人的意思。前后的因果对了上,他也没有多加怀疑。   “对不起师父……”容故低着头,“徒儿误会你了。”   国师大人睨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你和凌家小子,怎么认识的?”   容故一五一十地将他和凌复的相遇告诉了国师大人,还不忘替凌复说上两句好话:“师父,他真的特别好。”   “是挺不错的。”国师大人抿了口茶,看向窗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50章   一眨眼就到了元旦。   容故思考了好久,才终于动身去军营里找凌复,这次他可算是没有扑空。   凌复比记忆中黑了不少,原本充满少年气的白净脸庞已经逐渐趋向于成年人。而最大的变化,还是他的气质。   虽然还没上过战场,但他身上已经有了肃杀之气。   “大忙人,可算逮到你了。”容故穿了一件毛茸茸的斗篷,白色的兔毛围了一圈,显得他的脸格外的小,“好久没见面了,今晚借我一下?”   凌复对容故的突然出现有些惊讶,他控制了一下面部表情,微微点了点头,“好。”   刚好,他也很想和容故聚聚。   京城的元旦格外热闹,夜里满城灯火,灯会上各种各样的人来来往往,还有不少带着面具的男男女媚目传情。   容故和凌复并肩走在人群中,一黑一白两个身影,还挺和谐。   “你是不是长高了?”容故看着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凌复,感觉自己的男性尊严有些受打击,于是偷偷踮了个脚,“这才……好吧,三个月长高这么多好像也挺正常。”   凌复笑了笑,抬手揉了把容故的脑袋,说:“可能是在军营里锻炼比较多,所以长得比较快。”   容故抿了下唇,心里偷偷将锻炼身体的计划提上了日程。   每次灯会都是这城中最热闹的时候,以前容故总融不进别人的热闹,这一次才算是真正体会到了。   他拉着凌复一起猜灯谜,放河灯,参与各种各样的小游戏,最后在灯会结束的时候,和凌复并肩站在城墙上,看天边烟火闪烁。   “阿故……”凌复看着容故被烟火照亮的脸,叹了口气,“再过几天,我就要去边塞了。”   他在军营里呆了这么久,也是时候去战场上见识一下刀光剑影了。   容故愣了一下,手不自觉握紧了几分。他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过了好半天,才挤出了个笑容,“是吗?那我们岂不是又要很久见不上面了?”   “我会给你写信的。”凌复叹了口气,说:“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你,路上小心。”   说完,凌复直接隐入了黑暗中。   容故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灯火阑珊,才终于是又一次开了口。   “新年快乐。”他轻声道:“愿你,岁岁平安。”   ――   元旦后的第三天,京城里家家户户都还挂着爆竹,贴着对联,凌复却在寒冷的早晨离开了这个热闹且繁华的地方。   “他为什么不告诉容故啊?”喻清不是很能理解,“这一别不知道有多久,他都不和容故告个别吗?”   穆远之也不知道喻清为什么老是问自己这种超纲的问题,但还是思考了一下,回道:“可能是怕舍不得吧。”   万一告了别,他舍不得走了呢。   “所以他们之间有爱情吗?”喻清又问道。   这次穆远之忍无可忍,直接屈指在喻清脑袋上敲了一下,说:“你能不能问点正常人能回答的问题?”   他又不是月老。   怎么会知道这两人之间又没有爱情。   “穆远之!”喻清捂着头,忍无可忍,“你不要挑战我的底线!”   他生起气来可是很恐怖的!   穆远之冷笑了一声,完全没把喻清的威胁放在眼里。甚至看着凌复,眸中闪过了一丝没人看见的金光,“凌复的身上,一点怨气都没有。”   和之前被叫做纯白灵魂的燕远照很像。   “可惜了……”喻清摸着下巴,这段时间他也差不多了解清楚了朝廷的局势――虽然凌复一心报国,但这个国家似乎并不需要他。   皇帝昏庸,奸臣当道,还有个不知道是什么阵营的国师虎视眈眈。   这也注定了凌复旅途的艰难。   “蛮族突然偷袭,断了我们的粮草。”这一次领兵的是凌老将军以前的部下,王将军。   “粮草不能断。”另一个将军说:“咱们得派一队人突袭,把粮草救回来。”   但是派谁,又是个难题。   在大家纠结的时候,凌复突然开了口,他看着王将军,眼神坚定,“将军,让我去吧。”   “不行,粮草事关重大……”王将军下意识拒绝道:“你才刚来战场,这种事情不着急。”   另一位将军倒不是这么想的,“凌校尉天资聪颖,让他解救粮草也未尝不可。”   两位将军因意见不一致吵了起来,其他人并不想参与这唇枪舌战,所以都选择了沉默。   “虎父无犬子,我相信凌校尉能完成这个任务。”军师摇了摇扇子,朝凌复露出了一个笑,“而且王将军,现在也没有比凌校尉更合适的人了。”   他们这些人和蛮族接触了太多次,已经属于知己知彼的类型了,只有凌复,是蛮族还没接触到的一个人。   王将军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点了头。   凌复是在夜里出征的,那天晚上风雪交加,他带着将士们出其不意,成功夺回了粮草。但在回去的路上,被困在了山谷里。   “这倒是和容故说的一样。”喻清看着远在京城的容故瞬移到凌复面前,带着人离开了这个风雪之地,不由得摇了摇头,“看来容故是成不了仙了。”   修道之人不宜沾染因果,容故已经因为凌复沾染了太多次因果了。   凌复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军营,不由得有些奇怪。   他总觉得自己昨天好像看到了容故,但下一秒又否定了这个想法,“我真是魔障了。”   在京城的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边塞。   他苦笑了一声,起身下了床,这才发现自己并不是在自己的帐篷。而他一掀开帘子,发现外面守了俩个士兵。   “你们这是……”凌复有些不解,“守着我干嘛?”   两士兵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点了点头,转身离开,另一个留在原地,朝凌复说:“凌校尉在这等一会吧,将军他们很快就过来了。”   凌复十分不解,但还是乖乖回到了帐篷里。   很快,王将军他们来了。   “凌校尉……”王将军是以前凌老将军的得力部下,也算是凌复的领路人。   在凌复的印象中这人永远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但现在却笑意全无,低沉着一张脸,“说,你为什么谋害我大楚的将士?”   凌复瞪大了眼睛,不是很懂这个发展趋势。   “我何时……”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军师给打断了。   “凌校尉,昨夜出去的人就只有你一个回来了。我们找到了他们的尸体,都死了……是被冻死的。”   军师抿了抿唇,低声道:“我们知道你并非有意,但总得给大家一个交代。”   王将军点了点头,继续吼道:“我罚你军棍二十,你可有异议?”   凌复能有什么异议呢。   他摇了摇头,只觉得心情复杂。   昨日还同他谈天说地的战友,今日却变成了乱葬岗的一具具尸体,而这个罪魁祸首,还是他自己。   都怪他,明明认不清方向,还要选择在夜里进山谷。   二十军棍落在身上,直接让凌复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没等他恢复好,居然又生了场大病。   王将军好几次想将他送回京城,但都被凌复摇着头拒绝了。   “我迟早会上战场的。”凌复说:“就算不是现在,也是在未来的某一日。”   他是个将士,他不能临阵脱逃。   “你啊,倒是和你爹一样倔强。”王将军摇了摇头,到底还是准了。   等凌复上战场的时候,已经是春天了。   第二次打仗,他吸取了第一次的教训,将这边塞的地形摸得十分清楚,同时更加疑惑为何第一个晚上他会迷路。   当时他们走的那条路,并没有任何问题。   “你这小子,军功升得挺快啊。”王将军笑了笑,拍着凌复的肩膀说:“很快就能和你爹一样,成为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了。”   凌复现在,已经是副将了。   那场战事方才大捷,蛮族元气大伤,短时间内发不起第二次进攻。所以这个晚上,军营里总算是热闹了起来。   王将军掏出了他珍藏多年的酒,几杯之后喝得有些大了,攀着凌复的胳膊道:“这仗啊……也不知道还要打多久,我儿子才一岁呢,那么小,也不记得人……你说,我回去的时候,他会不会不记得我了?”   “不会的……”凌复安慰他道,“他肯定会记得自己的父亲是个英雄的。”   边塞的月亮很圆,让人的思念之情更加浓郁。   “是啊……”王将军不胜酒力,缓缓闭上了眼睛,“我这么拼命打仗,不就是为了让我儿子能过上好日子嘛。这么一想,好像也值了。”   凌复看着王将军趴在桌子,笑了笑,又猛灌了一口酒,“也不知道……阿故怎么样了。”   他离开了这么久,说不定……那人也快把他给忘了。   酒劲上头,凌复也终于是撑不住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他是被吵闹声给吵醒的。   宿醉之后总会头疼,凌复按着额角坐了起来,只听见「哐当――」一声,有个东西从他手里掉到了地上。   凌复呆愣愣地低头看了过去,瞧见了一把带血的匕首。   没等他反应过来,又感觉帐篷的帘子被人掀了开,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凌复下意识闭了眼。   而他的耳边,却是响起了军师那带着惊恐的声音。   “凌复杀人了!” 第51章   这个喊声来得突然,且具有十分强大的清醒功能。   凌复看着躺在自己面前,浑身是血的王将军,又看了看刚刚被自己扔下去的匕首,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想说我不是,但这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所有的证据都摆在面前,显得他的辩解无力且苍白。   “怎么回事?”   军营里其他的将士被军师的呼喊声吸引了过来,在帐篷外围了个水泄不通。几位将军进了帐篷,看见这场景,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凌复张了张口,脸色惨白。   “不是我……”他往后退了一步,碰倒了不少酒坛,“真的不是我……”   他怎么会杀王将军呢?   王将军同他亦父亦友,是除开他爹以外,他最尊重的人……   可,凌复低头看着自己手中早已干涸的血迹,说不出话来。   是他吗?   他觉得不是。   但偏偏连他自己都找不出一个理由,又怎么能让别人相信呢?   凌复闭上了眼睛,忽然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绝望感。   “这个三生之境,有些乱啊。”喻清咂了咂嘴,居然连他都没看见究竟是不是凌复杀的人。   穆远之盯着那把匕首,没接话。   “你怎么不理我?”没得到回应的喻清不开心了,他顺着穆远之的视线看了过去,问:“这个军师有问题?”   穆远之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道:“他看上去,很不对劲。”   对于凌复杀了王将军这件事,军师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惊讶和悲伤,实在不像是个并肩作战多年的战友应该表现出来的情绪。   不排除有的人天生淡定,但……他就是觉得这个军师不太对劲。   这个变故来的突然,好在他们刚刚重伤了蛮族,此时边塞还算安全。   作为目前还不知道是不是叛徒的凌复,就这么被押着回到京城,关进了天牢里。   “真的不是我……”凌复坐在牢房的角落,看着那一扇不大的窗户,目光呆滞。   他已经在牢房里蹲了好几天了,但一直没有消息。然而目前笼罩着他的,并不是自己被误会的悲伤,而是王将军的妻儿。   之前王将军还和他畅谈未来,说等战争结束,就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和妻儿安稳生活。   可意外和明天,却是意外先到了。   “王将军的妻儿……该怎么办啊?”凌复头埋在膝盖处,有些自责,“如果我没有拉着他喝那么多酒就好了。”   如果他们没有喝得酩酊大醉,就不会被人趁虚而入。   凌复并不是个喜欢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的人,可王将军就死在他眼前,他实在是很难不责怪自己。   在凌复自责的时候,一阵脚步声响起,只听见「吱呀――」一声,牢房的门被推开了。   凌复抬头,看见了笑吟吟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军师。   “凌副将……”军师踩在那团污浊的稻草上,衣摆却不染纤尘,“想好怎么认罪了吗?”   “你什么意思?”凌复眼神冷了几分,随后脑中灵光一闪,不可置信道:“是你杀了王将军!”   军师笑了笑,并没有否认。他手里还摇着自己往日最喜欢的那把扇子,说:“没办法啊,谁让他……挡了路呢。”   凌复只感觉自己浑身的血都凉了,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表达自己震惊又气愤的心情,只能紧紧握着拳,脑海飞速转动。   “其实,不只是他。”军师看着凌复这副模样,脸上笑意更浓,“如果不是我们阵营不同,我还挺想和你做朋友的。”   只可惜,从他们站在了不同阵营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他们不可能成为朋友。   “我今日本可不来。”军师缓步走到了凌复面前,蹲下身看着凌复的眼睛道:“但相识一场,我还是有些于心不忍,所以打算让你死个明白。”   凌复捏着拳,手背上血管凸起。   “别这么看着我。”军师笑着说:“你想知道是谁杀了王将军吗?”   不等凌复回答,他又自顾自道:“是你所效忠的皇上啊。”   “不可能!”凌复猛地一声吼了出来,“你没必要用这种拙劣的谎言。”   军师摇了摇头,看向凌复的眼神带了几分怜悯,“天真。你以为你爹是怎么死的?凌将军一个征战了沙场几十载的老将,怎么可能犯那种错。”   “凌复啊凌复,你还是太年轻了。”   如今大楚的皇帝是个名副其实的昏君,他不在意时时侵/犯的蛮族,只在意掌握了兵权,随时可能威胁自己帝位的那些将军。   好不容易才将凌老将军除去,又怎么能容许王将军冒出头呢?   凌复感觉自己连呼吸都冷了,他靠在牢房冰冷的石墙上,微微仰着头,像一条濒死的鱼。   信仰崩塌,也不过如此。   如果他从始至终所效忠的是这种人,那他为此付出的所有……岂不是成了一个笑话?   凌复突然很想笑,可嘴角还没咧开,眼角的泪水就滑了出来。   军师见状也没再继续说些什么,只是继续摇着他的扇子缓步离了开。   这天晚上凌复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境杂乱无章,一会是他小时候上蹿下跳被凌老将军揍的的画面,一会是他在战场上浴血厮杀,却被自己人捅了一刀的画面。   其中,还穿插着几副他和容故相处的画面。   “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喻清摸着下巴,做出了一副努力思考的样子,“但我又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不太对劲。”   他偏头看向穆远之,似乎是想求一个肯定。   “是有些不太对劲。”穆远之看着太监推开牢房的门,宣布凌复无罪释放,心中疑惑的种子到达了顶点,“这个三生之境里,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容故了。”   虽然容故的心愿是和凌复相关,所以这三生之境也是与凌复有关的……但也不至于直接让容故消失了才对。   喻清点了点头,刚准备说些什么,又听到那个太监道:“昨夜国师大人与陛下促膝长谈,才还了大人清白。”   凌复仰头,迟疑了一下,才又点了下去。   是……容故吗?   他在无人看见的地方露出了一个笑,忽然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还是值得的。   至少,这片土地上还有值得他坚守的人。   从牢房出去以后,凌复马不停蹄的回家沐浴更衣,而后又急冲冲的去了国师府。   只是,他并没有见到容故,而是见到了那个传说中的国师大人。   “来了?”国师大人对凌复的到来并不意外,他抬手倒了杯茶,朝凌复淡淡开口道:“我们聊聊吧。”   话音刚落,眼前的画面突然被一大段浓雾吞没,喻清心中一惊,抓着穆远之的腕骨往外退了一步,却还是晚了。   三生之境猛然震荡,脚下的土地也跟着四分五裂,喻清和穆远之居然直接被摔了出去。   “我靠――”喻清本来是想以一个帅气的姿势落地,谁知一不小心左脚绊右脚,他居然是整个鬼摔在了穆远之身上!   那声沉重的闷哼,直接给了喻清一个暴击。   “你你你,你没事吧?”喻清急忙坐了起来,看着穆远之惨白的脸,急忙扒着人衣服,“你该不会骨头被我撞断了吧!”   他还能活着走上鬼生巅峰吗?   该不会要一直被天师一族追杀吧!   “没事……”穆远之撑着坐了起来,感觉自己像刚刚经历了胸口碎大石一样。他忍了忍,没忍住阴阳怪气了一句,“你这脑袋,挺硬啊。”   差点没给他砸出一口血来。   喻清见他没事,顿时松了一口气,“没事就行,吓死我了。”   他差点就要上天师一族的黑名单了。   既然穆远之没事,就该处理正事了。喻清偏头看了看,发现这是个陌生的地方,“我们还在三生之境里。”   只是……这里是哪?   穆远之还没从胸口碎大石的疼痛中缓过来,也没心情接喻清的话。   而也没等他接话,两个熟悉的声音忽然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凌复!”容故气得手都在发抖,分明是盛夏,分明是个艳阳天,可他总觉得很冷。   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   凌复的气质,又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之后是从少年趋向于成人的改变,现在确实直接从一个极端偏向了另一个极端。   眼前的凌复,依旧穿着那身熟悉的黑衣。但身上再不见半分阳光,而是被阴郁填满。   “你刚刚在做什么?”容故想起刚刚看到的画面,就觉得一阵心惊,“你杀了他们?”   凌复似乎完全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他目光轻蔑,语调也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有什么不对的吗?战场上,死几个人多正常。”   “你管那叫几个人?”容故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凌复,想从这人的眼睛里看到一些动摇,可他只看到了凌复眼睛里,满满的恶毒。   “阿故……”凌复笑了笑,虽然还是叫着这两个字,可同十几岁时,已经有了很大的区别,“我二十岁了。”   他已经在这个战场上,厮杀了整整三年了。   “你知道,我每天会看见多少死人吗?”凌复眼神突然狠厉了好几分,他抓着容故的胳膊,指尖缩紧,“你不过是看到死了这么几个人,便受不了了吗?”   容故不自觉往后退了一下,只觉得这个样子的凌复十分陌生。   腕骨处传来的疼痛不断刺激着他,过了片刻,容故还是没忍住道:“可是他们都是无辜的啊!”   “俘虏无辜?”凌复抬手,冰冷的指尖在容故的脸上划过,“阿故何时这么妇人之仁了?”   容故瞪大了眼睛,此时此刻,还真有些像兔子了,“你杀的可不止俘虏!”   还有不少大楚的将士!   凌复终于是松了手,脸上的笑意也彻底消失,他盯着容故看了一会,被阴鸷填满的眸子里多了几分冷漠,“战场不适合你,阿故还是回去吧。”   说完凌复便头也不回的离了开。   容故许久都没缓过神来,过了好一会他才僵硬的转过头,四周早已不见了凌复的踪影。   容故低下头,没忍住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   他那个充满赤子之心的少年将军,好像彻底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容故还是留在了军营里。   从三月开始,大楚和蛮族的战争突然出现了转折,以前赢多输少,现在直接反了过来。楚军节节败退,两国交界处的城池,已经全部被蛮族占领。   “军粮是怎么回事?”   那日一别,容故已经很久没见过凌复了。   他心中扎了根针,之前那件事,终究还是让他对凌复生出了许多不满。   “你觉得呢?”容故进来的时候,凌复正把玩着不知从哪找来的飞刀,听见动静也没抬头,“总不会是怀疑我虐待将士吧?”   容故抿了抿唇,没有接话。   一月前,朝中最后一个将军战死,凌复临危受命,成了三军统帅。   而继他打了几场胜仗以后,楚军突然节节败退,在败走禹城以后,开始连败。   容故本来是奉命前来调查情况,结果一来就看见凌复残杀俘虏与将士,生了好几天的闷气,这才想起来正事。   这军中居然,已经很久没有军粮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容故皱了皱眉,直到现在他还是不愿意相信凌复变了,“你杀那些将士,是因为缺少军粮吗?”   容故说着,又仔细回忆了一下,那些被杀的将士似乎都是受了重伤的。   这么做固然残忍,但为了大局,有些时候不得不做出一些牺牲。   “不……”凌复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突然将那枚飞刀扔了出去,贴着容故的脸颊擦了过去,“我就是想杀他们。”   容故有一瞬间的错愕,他抬起手擦了擦自己的脸,看到指尖一片猩红。   “抱歉……”凌复突然起身,握着容故的手腕将人拉近几分,指尖在他的伤口上轻轻碰了碰,“我不是故意的,我刚刚……”   凌复止住了话语,又将容故推了开。   他似乎是在忍耐些什么,握拳捏紧了好一会,才缓缓松开,说:“阿故,回去吧。”   “回京城去吧,边塞太脏了,不适合你。”   此时此刻,容故终于在凌复身上找到了几分从前的影子。   他抬手抹去了脸上的伤口,叹了口气说:“凌复,你曾说过,我是你唯一的朋友。”   “所谓朋友,是用来分担的。”   不论悲喜,不论荣辱。   “亲手杀了自己的将士,你心里很难过吧?”容故试着抓住了凌复的手,他感觉到凌复浑身僵了一瞬,不过并没有把手抽回去,“你还有我呢。”   凌复被阴郁填满的眸子终于出现了一丝破裂,他张了张口,也不知是在问谁,“我是不是,做错了啊?”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该踏上这片染血的土地。   “你没错……”容故没有松开凌复,而是坚定道:“错的不是你,而是这个烂透了的世界。”   之后的几个月,容故一直陪凌复留在了军营之中。   军粮的事情朝廷一直没有解决,被饿死的将士越来越多,甚至已经有一部分人,出现了偷偷吃人的现象。   “我要回朝廷一趟。”凌复说:“阿故,你要和我一起回去吗?”   容故点了点头,又想起了什么,问道:“那军营里怎么办?”   “我让副将守着,不会出太大问题的。”   说定以后,当晚容故和凌复就回到了京城――当然,是容故御剑带凌复回去的。   喻清看他们御剑看的心痒痒,于是戳了戳穆远之问:“你会御剑吗?”   穆远之睨了他一眼,又一次将「你是白痴吗」这五个字挂在了脸上。   喻清琢磨了一下,觉得这应该是不会的意思,于是他清了清嗓子,说:“要不要哥哥带你飞啊?”   “不需要……”穆远之一脸冷漠地转身。   “你!”喻清被气了个半死,他磨了磨牙,抓着穆远之的胳膊上了剑,恶狠狠道:“你不要也得要!”   御剑的开始,一切都好。   但,由于喻清不认路的属性发作,他硬是带着穆远之在京城外的树林里飞了好几个来回。   “你到底行不行?”穆远之忍无可忍,差点想把喻清推下去自己来。   喻清的男性尊严又一次冒了出来,咬着牙说:“你他妈才不行。”   这世界上,没有比他更行的鬼了好嘛!   好在在穆远之耐心耗尽以前,喻清终于载着他到了京城。   刚刚落地,喻清的脸色又是一变。   “三生之境的时间流速加快了。”喻清将剑收了起来,有些奇怪,“容故的三生之境,真是处处透着诡异。”   他试着控制这个三生之境的时间流速,结果不仅没能让它恢复正常,甚至还又加快了几分。   喻清的脸顿时黑了。   “先去看看吧。”穆远之一时间也想不出为什么,“说不定,我们又错过了很多事情。”   现在距离凌复他们回来,已经过去三天了。   喻清他们找到凌复的时候,容故并不在。   “他这是在干什么?”喻清看着凌复鬼鬼祟祟的样子,有些不解,“他在自己家还做贼?”   穆远之看着凌复偷偷从一个小盒子里取出了个小瓷瓶,眉头微皱,“或许因为这不是他的东西。”   “那个小瓷瓶,应该是容故的。”   至于里面装了什么,他就不得而知了。   时间流速加快以后的三生之境就像是开了三倍速的电影,喻清感觉自己只是眨了一下眼睛,就错过了好多东西。   “凌复!”容故和凌复又一次吵了起来,而这一次争吵的原因,是他们之前看到的那个小瓷瓶。   容故这次是真的很生气,他直接把那个小瓷瓶摔在了凌复面前,抓着人衣领问道:“你骗我?你居然骗我!”   那小瓷瓶里是他养的一些蛊虫,主要的功能是控制人。   之前凌复说他对这东西感兴趣,所以容故才把蛊虫给了凌复研究。结果,这人居然将蛊虫下在了那些大臣的身上!   现在整个朝堂都乱了。   “你在生气?”凌复舌尖顶了顶腮帮子,脸色比之前苍白了几分,显得更加阴郁,“阿故,莫要生气。”   凌复抬手,抚平了容故的眉头。   “为什么要这么做?”容故是真的不理解,他手还抓着凌复胸前的衣服,眼睛死死盯着凌复,“你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凌复歪着脑袋,手指又一次碰上了容故的脸,“我以前是什么样的?”   容故肯定是被凌复的手指冻到了,呼吸都放缓了几分,“你以前……”   “阿故……”凌复突然叫他,然后将脑袋埋在了容故的脖颈处,低哑着嗓子说:“可是他们,想杀我啊。”   他一边说,一边扣住了容故的后脑。两人离得很近,几乎连呼吸都融在了一起。   这样暧/昧的姿势却没有擦起任何火花,甚至让容故的身体冷了大半截。   “阿故,我只有你了。”凌复闭上眼睛,摩挲着容故的后脖颈,“你帮帮我,好不好?”   容故脑中一片空白,沉默了许久,还是将凌复给推了开。他深吸了一口气,摇着头说:“不好。”   “我认识的凌复,不是这样的。”   这段时间累积的失望终于在此刻爆发,可能印着之前容故的情绪压抑太过厉害,现在声音都开始发起了抖,“如果是这样……那凌复,我们就此陌路吧。”   容故转身,一步一步离开。   他身后的凌复脸色几变,却始终没有说出那句挽留的话。   ――   凌复在京城呆了两个月。   在他和容故绝交后,容故就将那几个大臣身上的蛊虫给解了。   之前有那些蛊虫凌复都没要到军粮,眼下更是举步维艰。恰好这时边塞战事吃紧,凌复虽然无奈,但也只能选择回去。   “你觉得,凌复变了吗?”喻清问道。   本来故事就断断续续的,开了倍速的以后更是模糊不清。   喻清看着在战场上厮杀的凌复,有些迷茫,“我总觉得他变了,可又说不上哪里变了。”   每次觉得凌复不堪的时候,总会蹦出来几个画面,解释凌复的苦衷。给人一种这人黑化了,但没完全黑化的感觉。   这一次蛮族来势汹汹,楚军长期缺少军粮,将士们饥肠辘辘,自是不敌。   穆远之看着留下断后的凌复,一时间也有些看不懂了。他回忆了好一会,才说:“凌复的改变,是从三生之境动荡之后开始的。”   而三生之境动荡前,发生的最后一件事,是凌复与国师的相见。   “那个国师,有问题?”喻清想了想,觉得还挺有可能,“可……如果是他让凌复变成这样,又是为什么呢?”   凌复变成这样,对国师开始有什么好处呢?   穆远之噎了一下,没想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再看看吧。”穆远之说:“现代的容故对凌复明显还是信任的,后面应该还会发生转机。”   喻清点了点头,没忍住多看了穆远之两眼,“我发现你还挺聪明的。”   穆远之冷笑了一声,懒得搭理他。   另一边,留下断后的凌复也快体力不支了。   他的脸上全是血,世界被染成了红色,长途跋涉所带来的思考疲劳在此刻迸发,凌复差点直接跪了下去。   那蛮族将领许是看出了凌复的力不从心。于是指挥着自己的将士将凌复给围了住。   “凌将军!”副将挡住了偷袭凌复的小兵,大喊了一声:“将军小心!”   凌复顿时打起了精神,刚准备奋起抵抗,忽然感觉自己的胳膊上传来了一阵撕心累肺般的疼痛。   他低头,看到了落在地上的一截手臂。 第53章   容故近日很不开心。   从他和凌复绝交以后,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而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因为生气,所以一直刻意避免所有和凌复有关的消息。   甚至为了让自己冷静一些,还特意去做了一个会走很远的任务。   而他昨日回来,才发现大楚的国土已经沦丧了大半。他也是这时才知道,凌复在某场战争中失去了自己的左臂,变得十分暴躁狠厉。   “想去就去。”国师大人看着容故心不在焉的模样,说道:“你不是人类,这辈子才不过走了个开头,可凌复不一样。”   国师大人顿了顿,看见容故抬头看着自己,才继续道:“他命格坎坷,或许,这辈子已经快要走到尽头了。”   话音刚落,容故手中的杯子「咚」的一声砸在了地上,杯中的茶水撒了一地。   容故手忙脚乱地擦拭着自己的衣服,见实在是拯救不回来,才停下了动作。他看着衣服上褐色的印记,说:“我和他已经绝交了。”   所以凌复变成什么样都和他没有关系。   而且,他才不会主动去找凌复呢。   国师大人挑了挑眉,状似无意道:“过几日皇帝寿宴,你代我去吧。”   “他还办寿宴?”容故下意识将这话说了出来,又觉得有些不妥,抬手捂住了嘴,闷声道:“国都快亡了,还沉迷酒色。”   这么一想,大楚会亡似乎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国师大人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   皇帝寿宴当天。   边塞战火纷飞,百姓饥寒交迫,但这皇宫却是完全没有受影响,依旧富丽堂皇,和外面似乎是两个世界。   容故将国师准备的礼物递给皇帝,努力压下心中的厌恶,只想赶紧离开。   偏偏那皇帝和缺心眼似的,一直抓着容故不放,还不停地问问题。   “师父他在闭关,所以才派我来送礼。”容故几乎是用尽了自制力,才没把皇帝的手掰折,他咬着牙,说:“陛下,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   我就先走了。   这话容故还没来得及说完,皇帝又继续问道:“国师何时出关?让他给我算算,蛮族可否会攻打至京城?”   容故:……   容故简直想一拳捶死这个狗皇帝。   但他并不能这么做,甚至还要脸上挂着笑,温温和和地回答这个智障问题:“陛下,天机不可泄露。不过陛下乃天命之子,自有真龙护体,定会保佑我大楚百年不衰。”   皇帝听到了满意的答案,终于是松开了容故的手腕。   而容故生怕皇帝再问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在获得自由的那一瞬间,溜得比兔子还快。   他一路跑到了御花园,才终于是松了口气。   “你看见凌将军了吗?”   “没看见,怎么了?你要找凌将军?”   “你可别瞎说!我是怕遇见他……你没听说吗?前几日一个宫女冲撞了凌将军,直接被当场打死了!”   “真的假的?”   “我还能骗你不成?凌复那凶残之名,这皇宫里居然还有人不知道?”   “听说今日,不仅是皇上的寿宴,还是给凌将军设的鸿门宴呢!”   ……   两个太监边说边警惕着四周,容故刚想过去问问情况,结果还没走过去,他们俩跑得比兔子还快,怎么喊都没停下。   “我有这么吓人吗?”容故摸了摸自己的脸,微微叹了口气。他收回脚步,朝着离开的地方走了去,“算了,都绝交了,我管他干嘛。”   只是这御花园实在是太大了,而且几乎每一处的景色都相同,容故在这附近转了半天,居然又绕回了原地。   他看到那熟悉的池塘时,整个人都懵了一下,最后绕来绕去,居然误入了后宫。   “什么鬼!”容故没忍住爆了句粗口,他看着那穿着华服的妃子,觉得自己今日可能不宜出门。   容故正准备偏偏转身离开,可这步子还没来得及迈出去,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脚下的步子一顿,下意识朝旁边躲了起来。   “凌复?他来这干嘛?”容故看着凌复空荡荡的左臂,眸色暗了几分。   犹豫了片刻,容故抬手捏了个诀,隐去了自己的身形,而后跟着凌复一起进了后宫。   “凌将军……”穿着华服的妃子是当朝贵妃,她生的极美,在那些华丽服饰的衬托下,更艳丽了几分,“你终于来了。”   凌复狭长的眸子盯着她,并没有说话。   过了大概有那么两三秒的时间,他忽然露出了个笑,声音也缱绻了好几分,听上去莫名勾人,“早就听闻贵妃有沉鱼落雁之貌,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他抬手,将旁边那朵开得正艳的牡丹折了下来,拆在了贵妃的发髻上。   又顺着贵妃的脸颊下移,指尖勾住了贵妃的下颔,迫使人仰头,“这么一看,娘娘似乎更美了。”   容故握紧了拳,差点没忍住直接冲出去。   “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容故被气了个半死,心里被失望与气愤两种情绪笼罩,“怎么会变得如此轻浮!”   光天化日,居然调戏嫔妃。   容故越想越气,刚想抬手给凌复一个教训,又听见了一阵吵闹的声音。   听上去好像还有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他回头,看见被御林军拥簇着走来的皇帝。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皇帝瞪大了眼睛,满脸得不敢相信。   而刚刚还在和凌复眉目传情的贵妃,猛地一下跪在了地上,哭诉道:“陛下!你要为臣妾做主啊!”   贵妃哭的梨花带雨,当真是应了那句我见犹怜,“臣妾方才在这御花园里赏花,结果凌将军忽然走了过来,对臣妾好一番戏弄……”   美人落泪着实是副美景,但在场的人各怀心思,居然没一个人欣赏。   皇帝脸色阴沉,死死盯着凌复,问道:“爱卿,可有此事?”   容故下意识偏头看向凌复,莫名有些紧张。   “贵妃娘娘确实美貌。”凌复笑了一声,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抬手将地上的贵妃拉了起来。因为用力过猛,导致贵妃的衣衫直接散了开,“皇上真是好福气啊。”   在贵妃的尖叫声中,凌复直接将人推向了皇帝怀里,而后转身离开。   “凌复!”皇帝气得不行,怒吼道:“来人,把他给朕……”   “陛下……”凌复突然停住了脚步,微微偏头,阴恻恻地开口道:“蛮族已经快接近京城了。”   皇帝顿时不说话了。   凌复心情好了几分,他用仅剩的右手理了理衣衫,说:“既然如此,那臣就先告退了。”   “他……”喻清微微张大了嘴,纠结了好一会才又说:“他好拽啊……”   敢当众调戏嫔妃又威胁皇帝的,怕是这千百年来就凌复一个了吧。   “这个史书的记载……倒是一模一样。”穆远之不禁有些疑惑,“你还记得容故的愿望吗?”   喻清回忆了一下,说:“他想让我们还凌复一个清白。”   说着,喻清自己都疑惑了,“凌复他……有清白吗?”   看上去应该是没有的。   和他们一样震惊的,还有容故。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容故是真的不敢相信,当年那个和他说着忠君爱国,要结束战争还所有百姓一个安定的少年,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岁月已经不是一把杀猪刀了,它直接成了侩子手。   将记忆中那个少年宰得一干二净。   容故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的国师府,也不记得回去以后自己究竟干了些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回过神时,手边摆了好几个空酒坛,而脚边,还有一个破碎的玉佩。   那玉佩,是当时离开桃花林的时候,凌复让他带给凌老将军的那块。   后来凌复将它送给了容故,这么多年,容故一直将它带在身上。   “为什么啊?”容故看着那破碎的玉佩,“一个人,真的可以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吗?”   容故有些迷茫,又觉得心口有些疼。   好像有很多东西被压在了心里,此时此刻他很想找个人说说话,或者去个没有人的地方大哭一场。   考虑了下,容故起身去了国师大人的房间。   师父那么厉害,肯定有办法解决他的烦恼的。   “师父?”容故看着房中未灭的烛火,敲了敲门,结果并没有人答应。   他犹豫了一下,推门走了进去。   国师的房间里灯火通明,但里面并没有人。   容故不觉有些奇怪,叫了好几声师父,都没听见回应。   “难不成是出去了?”容故疑惑道:“可就算是出去了,烛火也会灭啊。”   所以,国师去哪了?   容故在房间里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了亮格柜前。他犹豫了一下,抬手转了转柜子上的那个花瓶。   只听见「咔哒――」一声,柜子旁的那扇墙往一旁挪了过去,露出了一条容故从未见过的长廊。   “密室?”容故心中微惊,慢吞吞地朝着那个长廊走了过去。   这长廊挺长,弯弯绕绕的,像个迷宫。   容故走了好一会,才终于是走到了尽头。长廊尽头是一个像画室的小房间,房间的正中间挂了一副画,画里是个长得很好看的陌生女人。   不过最吸引容故的,并不是那幅画。   而是画前那些错综复杂的红色丝线,以及摆在他正对面的水镜。   “凌复?”容故看着水镜里的凌复,心中隐隐生出了个不可思议的猜想。   好像所有的线索在此刻都被串联了起来,容故往后退了一步,有些后怕,“凌复被……控制了?”   他记得那些红色的丝线,是摄魂用的。   容故下意识想逃跑,可刚一转身,就看见了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国师。 第54章   “师、师父……”容故咽了咽口水,往后退了一步,“我就是路过,徒儿还有事,先退下了。”   容故莫名觉得背后一凉,刚抬脚从国师旁边走过,就听见国师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你看见了。”   “不想继续看看,他的结局吗?”   容故顿时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时,脸上的表情也变得阴冷了几分,“为什么?”   为什么要控制凌复?   为什么要将他变成这个模样?   “大概,因为我坏吧。”国师笑了笑,抬手用那些红线将容故捆了起来,“我还有事,刚好,你替我看完这结局。”   ――   按照历史的进程,凌复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容故被国师困在了画室里,只能通过水镜看着凌复。而此时的凌复,正在让他丧命的那座城中,排兵布阵。   “真想不到,事实居然是这样的。”喻清摸着下巴,有些惋惜,“可惜了啊。”   如果不是被国师控制,凌复应当是一个极好的将领,可以名垂青史的那种。而不是像现在,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受万代唾骂。   “是挺可惜的。”穆远之难得同意喻清的观点,点了点头说:“那个国师,应该就是制作玲珑骨的人。”   “那凌复岂不是他的爱别离?”喻清咂了咂嘴,突然开心道:“我就知道,我嗑的cp果然是真的!”   穆远之对喻清总是跑偏的关注点已经习惯了。但他看见喻清这开心的模样,总觉得有那么些不爽,于是在一旁凉幽幽地开口道:“你嗑的cp,be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喻清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他深吸了口气,咬着牙怒吼道:“穆!远!之!”   刚好这个时候容故也发出了一声呼喊,一下将喻清的注意力转移,让穆远之成功躲过了一次仇杀。   “别听他的!”容故看着水镜中的凌复,十分焦躁,他想直接瞬移到凌复身边,可被身上的红绳束缚得死死的。   他只能看着凌复被国师控制,心中的阴暗面不断被催化,整个人被怨气吞没。   水镜中,凌复已经被怨气侵蚀了个彻底。   “将军……”副将看着地形图,说:“明日的那一仗,不好打啊。”   嘉武关的地形易攻难守,城中的粮草也不丰盛,百姓个个饿成了皮包骨头,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偏偏,他们的将士也已经撑到极限了。   凌复应了一声,嘴角挂着些浅淡的笑意。   “没事……”凌复说:“我已经想到办法了,你先回去吧。”   副官愣了一下,重复着刚刚凌复说的话,颇为迟疑地问道:“将军你……想到办法了?”   “你在质疑我?”凌复睨了他一眼,“要不这个将军,换你来做。”   凌复的语气淡淡,可直接给副官吓了个半死。他急忙摆了摆手,一本正经道:“属下才疏学浅,属下不配。”   副官一边说,一边退出了凌复的房间。   窗外夜已经深了,不过天空中并不能看到星星。凌复推门出去,被扑面而来的寒气冻了个哆嗦。   “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星星了。”凌复低声嘀咕了一句,而后转身隐入了黑暗中。   他并没有回房间,也没有留在嘉武关,而是趁着夜色出了城。   在离嘉武关不远处的一个树林中,有许多驻扎的帐篷。   是蛮族将士的帐篷。   “你没骗我?”蛮族的将军是个人高马大的壮汉,他看上去年纪不小了,脸边一圈络腮胡添了几分凶相,粗声粗气道:“可我为何要相信你?”   凌复似乎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所以并没有任何恼怒。   他抬手,指尖敲了敲桌子,脸上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我今晚一人来见将军,还不够有诚意吗?”   不等蛮族将军说话,凌复又道:“你以为,这大楚的半壁江山你是怎么打下来的。”   “你是故意的!”蛮族将军脸色一变,可又不解道:“你……为何这么做?”   他以前不是没和大楚打过仗,就算楚军势弱也从不曾言弃。   但从半年前开始,楚军就像是换了一批人一样,一个个懦弱无能,完全不配当对手。   “这个国家不配让我舍弃生命。”凌复冷笑了一声,“你可知自己在外拼命,而你身后所保护的人全都拿刀扎向你,是什么感觉?我爹为了这个国家,在战场上厮杀了几十载,可到头来他得到了什么?”   “他没有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了皇帝的猜忌下。”   蛮族将军脸色微变,看向凌复的眸子里带了些同情。   “他们不仁,我又为何要有义。”凌复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蛮族将军,说:“明日正午,我会大开城门,不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拦。”   说完,凌复就直接转身离了去。   “将军,要不要将他抓回来?”一旁的副将问道:“他是楚军的统帅,只要杀了他,楚军群龙无首,必将不攻自破。”   蛮族将军挥了挥手,制止了副将。   “不必……”蛮族将军盯着紧闭的帐篷,沉思了一会才又开口道:“楚军现在已经不是以前的楚军了,他们现在不过是在做无谓的挣扎,不足为惧。若他说的是真的,明日我们不费一兵一卒就可攻城。若他说的是假的,对我们而言也没什么损失。”   反正他们明日都是要攻城的。   副将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又问道:“那我们可要招安?”   “不……”蛮族将军的表情又一次恢复了冷漠,“一个对自己国家不忠的人,没有招安的价值。若是抓到他,便杀了吧。”   后面的事情,和史书上记载的一样。   凌复果真在正午时分打开了城门,让蛮族将士不费一兵一卒进了城。   火光与血光在城中交织,两种颜色的红几乎染红了大半边天,厮杀声也和惨叫声混在一起,好好的一座城,在一瞬间变成了人间地狱。   而凌复此时,正坐在城楼上,看着下方的厮杀,眼中晦暗不明。   “要结束了。”凌复笑了笑,突然觉得自己得到了解脱,“这肮脏又潦草的一生,总算可以划上句号了。”   攻破了嘉武关,京城四周就没有任何防线了,到时蛮族只需要长驱直入,就可以灭了整个大楚。   凌复想到那个结局,缓缓闭上了眼睛。   “阿故……”凌复在之前就已经服了毒,此刻药性发作,他嘴角不停涌出紫黑色的血,“抱歉……若有来生,希望你不会在遇见我。”   一口鲜血喷出,他直接从城楼上摔了下去。   “不!”   水镜这边,容故目眦尽裂。   或许是气急攻心,他居然也呕出了一口鲜血。缠绕在他身上的红色丝线有了一瞬间的松动,而下一秒,容故身上迸发出了一道金色的光,那红线直接断成了好几截。   “凌复!”容故朝着外面冲了出去,一时间连御剑都忘了。   他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国师府,满脑子全是凌复死时的画面。   “不……不会的!”容故咬了咬牙,召出了自己的佩剑,“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一定不会让凌复死的!   可,容故还是来晚了一步。   等他到嘉武关的时候,蛮族已经全面接管了这座城,城中的百姓与将士基本都被屠杀殆尽,尸体几乎填满了整个城。   从四面八方涌来的鲜血汇聚成河,将容故的白衣服染红了大半。   “凌复?凌复!”容故不停在这堆尸山中翻找,想找到凌复的尸骨。他浑身上下都是血,眼睛里也全是红血丝,看上去有些吓人。   也不知翻找了多久,那身白衣服已经彻底染成了红色,他手上的鲜血早已凝固成了血痂,却依旧没有找到凌复的尸骨。   容故呆愣愣地坐在地上,眼神涣散。   “凌复……”容故叫了凌复一声,眼泪直接从眼眶中滚了出来,“我错了……”   他不该误会凌复的。   如果他没有离开,如果他早点发现这一切都是国师的阴谋,凌复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容故气急攻心,居然又吐出了一口血来。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偏过头,看见了挂在城门上的那个脑袋。   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即使视线被泪水和血液模糊,他还是一眼就认出的那颗头的主人――那是,凌复的脑袋。   “阿复!”容故立马起身朝着城门跑了过去,刚巧在这个时候,蛮族的将士回来了。   “居然还有个活口?”一个蛮族将士惊讶道:“长得还挺好看的。”   蛮族将军瞪了他一眼,看向容故道:“阁下是?”   虽然这人浑身染血,但一看就气质不凡。   应当不是行军打仗之人。   “是你们,把他的脑袋挂在城门上的?”容故盯着那蛮族将军,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当然……”刚刚那个将士又一次插话道:“那种卖国贼,可是人人喊打的存……”   他话还没说完,就直接被容故一剑封喉。   容故身上的戾气一下子涌了出来,他笑了笑,朝那些蛮族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即使如此,那你们就陪他共赴黄泉吧。”   既楚军全军覆没不到半日,蛮族的将士也死在了嘉武关外。   容故杀掉了最后一个蛮族人,实在是体力不支,猛地一下跪在了地上。   他又一次呕出了一口血,手中沾满了鲜血的剑突然一寸寸裂了开。容故像是受了重伤,发出了一声惨叫,整个人趴在了地上。   眼前的画面模糊不清,他艰难地朝着凌复的方向,伸出了手。   “不能同生共死,一起过奈何桥……好像也还不错。”   容故挤出了一个笑,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55章   三生之境结束已经过了好几分钟。但在房间里的三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容故是还没从那段情绪中回过神来,喻清是还没从他嗑的cpBE了的悲伤中缓过来,而穆远之是单纯的不想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实在受不了这寂静,喻清终于是回过了神来,“你和凌复……”   他抿了抿唇,斟酌了一下语言,换了个说法道:“凌复被国师控制,你给凌复报仇……你最后是怎么活下来的?”   如果国师是做玲珑骨的人,那他根本不会将容故放走。   这段记忆对容故来说着实有些久远,他回忆了好一会,才说道:“我的体质特殊,想要将我杀死很难。”   喻清从未听过有什么体质是杀不死的,他下意识望向了穆远之,结果这人完全没看他。   “凌复的尸体,你是怎么修复的?”穆远之摸了摸下巴,忽然问了一句。   三生之境中凌复的尸首分离,左臂缺失,但之前他们跟踪容故去那个山洞里,凌复的尸首却是完整的。   此话一出,容故突然变得支支吾吾了起来。   他嗯嗯啊啊地打了好半天马虎眼,喻清实在是忍无可忍,猛地拍了下桌子,道:“你要是不想继续交易,可以直说。”   虽然他确实很需要玲珑骨,但天下这么大,肯定不止容故这一个玲珑骨。   “我……”容故低下了头,犹豫了好一会,才又抬起,“我偷了妖族的圣物。”   当时凌复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他一个半妖也没本事去冥界抢人,最后思来想去,只能将主意打在妖族的圣物上。   “妖族圣物是什么?”喻清虽然问着问题,但问的人却是穆远之。   “书中记载,妖族圣物是一个名叫凝魄珠的东西。”穆远之解释道:“据说这凝魄珠是当年某位上神陨落时遗留的,具体作用不知道。”   容故点了点头,附和道:“我当时想着死马当活马医,所以去偷了凝魄珠……但是我用了那颗珠子,阿复并没有活过来。”   不过,曾经失去的左臂和分离的尸首,居然奇迹般的愈合了。   “再怎么圣物,你也不可能从我们手里抢人啊。”喻清说完,又一次掏出了生死薄,他朝着容故看了过去,说:“你那个要求,我不能答应。”   容故的脸色变了一下,刚想说些什么,又听见喻清冷冷淡淡地声音响起:“就算凌复是被控制的,做那些事情不是他的本意,但那些事情始终是他做的。”   无论是否是出于自己的意愿,凌复都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   史书记载的或许并不真实,但也绝非虚构。   容故也知道这个道理,他垂下了眸,眼中的光都暗淡了几分。   “不过……”喻清拖长了尾音,在容故看过来时,露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我们的交易项目,可以换一个。”   “比如,我帮你杀了那个国师,替凌复报仇,你觉得怎么样?”   容故可能是太过惊讶,一时间居然忘了说话。他的表情在一瞬间从失落变成了惊喜,而后目光灼灼地看着喻清,问道:“可以吗?”   这么多年来,他不是没想过去杀了国师给凌复报仇,但一来他找不到人,二来……   是他真的打不过国师。   “当然可以。”喻清高傲地扬起了他的脑袋,做出了一副睥睨天下的神态,“你是妖族,可能没听过我的大名,当然,你现在也不需要知道。”   喻清话还没说完,一旁穆远之忽然又一次插话道:“大名?死了没APP头号派送员?”   喻清:……   喻清磨了磨牙,在容故看不见的地方往穆远之的腰上一掐,说:“你要是不会说话,可以不用说话。”   神他妈的死了没头号派送员。   要不要再给他加一句宣传语,叫我的客户没有死不透的?   “别听他瞎说。”喻清看向容故,继续说:“虽然之前已经说过,不论你的那个要求能不能做到,玲珑骨都归我。”   “不过我不像这个黑心资本家,我本人是倾向于公平交易的。”   容故点了点头,却还是看了一眼旁边一言不发的穆远之。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位更像是那种人狠话不多的幕后boss来着。   “看你和凌复也挺可怜的。”喻清终于想起了被遗忘已久的生死薄,又一次将它点了开,说:“我就勉为其难帮你查查凌复去哪了吧。”   他记得以前看到凌复的名字变成了黑色。虽然时间间隔的有些久远,但应该还是查的到的。   容故看向喻清的目光顿时更热切了。   但是――   喻清翻了几下,表情突然开始凝重了起来。他手指滑动的速度快了几分,穆远之见状,没忍住凑了过来。   “怎么了?”穆远之直接拿过了喻清的手机,看见了屏幕上的一片空白,“这是什么意思?”   喻清微微侧过头,看着手机一脸麻木,“意思就是,生死薄上没有凌复的转世记录。”   两千多年,就算是轮回转世要排队,怎么着也该排到了。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凌复死后,他的魂魄根本没被黑白无常勾走。   “没道理啊!”喻清仔细回忆了许久,说:“那一届黑白无常,可是出了名的劳模,没道理会漏掉这么大一个人。”   冥界也不是完全不看人间事,那群鬼无聊或者想家的时候,总会去忘川河边的水镜看看他们曾经呆过的世界。   凌复这么出名一个人,肯定不会被漏掉的。   “阿复没有转世?”容故皱了皱眉,“那他去了哪里?”   难不成那凝魄珠真起了作用?   可这么多年里凌复也没活过来啊!   “你们这对还真是,扑朔迷离啊。”喻清将手机收了回去,往沙发后一倒,翘了个二郎腿说:“既然如此,那我就去帮你杀了那个国师。”   喻清说着,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问道:“你知道国师的名字吗?”   容故点了点头,说:“他姓顾,叫顾陌尘。”   “行……”喻清在心里念了一下这个名字,心想还真是白费了这么好个名字。   他站起身,理了理自己有些褶皱的袖口,刚准备和穆远之离开,结果路过容故身旁时,又顿住了脚步。   容故刚好朝他们这边看了过去,措不及防间和喻清来了个四目相对。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对了……”喻清朝着他笑了一下,露出了一个自认为和善的表情,问道:“你和凌复,你们俩……是情侣吧?”   容故愣了一下,随后耳朵直接变得通红。   他刚想开口,结果被口水呛了个半死,咳了好半天才缓过来,结结巴巴道:“喻、喻先生,你莫要胡说!”   容故下意识朝学生凌复的方向看了一眼,莫名有几分心虚,“我和阿复是好友,清清白白。”   好友?   清清白白?   喻清直接皱起了眉,刚想说哪个好友会为了对方付出生命又守上千年,结果话还没到嘴边,就被一声惊呼给打断了。   一旁,刚刚还昏睡不醒的学生凌复突然发出了一声闷哼,而后发出了一阵模糊不清的低语。   喻清朝他看了过去,这小朋友可能是做了什么噩梦,眉头紧皱,脑门上也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汗珠。   “阿故!”学生凌复猛地一声喊了出来,随后一个鲤鱼打挺,直接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他脸色苍白,因为跳动过快的心跳而呼吸急促,拳头也缩得紧紧的,指甲几乎嵌进了肉里。   “凌同学……”容故还记得自己是个老师,于是关心了一句,“你没事吧?”   容故自动无视了凌复刚刚的那句阿故。   “要喝点水吗?”容故倒了杯水递给凌复,但那人并没有接。   凌复喘息了好一会,才像是终于缓过来了一样。他垂眸看着眼前握着茶杯的那只手,忽然抬手握住了容故的手腕,把人往自己怀里猛地一拉,“阿故。”   滚烫的茶水泼了凌复大半身,也落了容故满手。   “凌……凌同学!”容故皱着眉,刚想挣扎,结果凌复直接将脑袋埋在了容故的脖颈处。紧接着,发出了一些细微的啜泣声。   容故只觉得自己的脖颈处传来了一阵湿热,身体顿时僵住了。   站在他们旁边的喻清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他从一开始的目瞪口呆变成了一脸麻木,而后用胳膊肘戳了戳穆远之,问:“这什么情况啊?”   穆远之往后退了一步,想了想说:“你嗑的cp在BE以后,又HE了。”   这话听上去怪怪的,喻清也没觉得有多开心。他抱着胳膊看着学生凌复,嘀咕道:“凌复都没转世,这个学生不可能是凌复的转世啊。”   “所以你嗑的cp还是BE了。”穆远之淡淡的补了一句。   容故和喻清的想法明显是一样的,他直接将凌复推了开,又迅速起身,同人拉开了距离,冷声道:“凌同学,作为学生,还是尊师重道一点的好。”   凌复完全没在意容故语气中的冷漠,他仰着头,盯着容故看了好一会,才沙哑着嗓子开口道:“阿故,我记起来了。”   “两千多年前的事,我都记起来了。” 第56章   “你说什么!”容故猛地瞪大了眼睛,抓住了凌复的肩膀,“你记起什么了?”   凌复还是那张稚嫩的脸,但气质已经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他身上,真的有了将军凌复的杀伐之气。   “阿故……”凌复又叫了容故一声,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是我。”   之前容故被学生凌复伤到的时候,就在他身上感觉到过凌复的气息。容故本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可没想到,他居然又感受到了。   “阿复?”容故缓缓朝凌复伸出了手,但因为有所顾忌,还是没能落在凌复脸上,“真的是你吗?”   他心心念念,想了几千年的人,真的就这么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吗?   凌复给了容故肯定的回答――他伸手,将容故的手按在的自己脸上,说:“阿故,是我。”   他是两千多年前的那个将军凌复,也是两千多年后的学生凌复。   容故感觉自己陷入了某种纠结之中,眼前这人身上熟悉的气息他没办法告诉自己这个人不是他的阿复。但同时,让他也没办法确信,这人就是他的阿复。   百般纠结之下,容故选择了沉默。   “咳,打断一下。”喻清看着这两人之间的奇怪氛围,轻咳了一声,“你说你是凌复?两千多年前那个?”   凌复点了点头,看向喻清的目光带着点疑惑,“阁下是?”   “我是谁不重要。”喻清问道:“你怎么活到现在的?”   生死薄没有凌复的转世记录,按理来说,他根本不应该以一个活人的身份出现在这里。   喻清眯了眯眼,在又一次看向凌复的时候,眸色变成了浅金色。他仔仔细细观察了一番,却没在凌复身上找出任何破绽。   除了――   “你身上的妖气怎么这么重?”喻清掏出了他的三个钢G,在手里抛了抛。   大有一种要是凌复的回答让他不满意,他就直接揍人的架势。   凌复并不知道什么妖气,于是下意识转头看向了容故,谁知容故也皱起了眉,甚至还一脸冷漠地扣住了他的手腕。   “我当年偷凝魄珠的时候,被族人追杀,早就上了妖族的黑名单。”容故完全没有了刚刚故人重逢的欣喜,甚至眸中满是厌恶,“后来凝魄珠没有作用,我本想还给妖族,却被别人抢了去。”   以至于这么多年,他还在被妖族追杀。   说到这,容故又想起了之前凌复被控制时说的话,手上的力气不由得大了几分,“说!是不是妖族派你来的?”   凌复疼得脸色一变,下意识想呼痛,但又硬是忍住了。   “阿故,我不是妖族。”凌复咬着牙道:“我醒来的时候被困在了一个漆黑的地方,那里没有光也没有声音,不管我怎么逃都逃不出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他才终于得见天日。   “后来我听见了一堆断断续续的声音,具体内容没听清,但我听到了你的名字。”   凌复回忆了好一会,才继续道:“他们把我挤进了这个身体里,又给我喂了一颗药丸,说要让我杀了你……我想逃跑,却被他们抓了回去。”   再后来,他就失忆了。   这话说完过了许久,屋里都没有响起任何声音。   容故的表情晦暗不明,喻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表情凝重。   倒是穆远之,忽然开口道:“我觉得他说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喻清一下子抬起了头,看着穆远之眨巴了一下眼睛,示意他继续说。   “可能,凌复的魂魄阴差阳错被关在了凝魄珠里。所以生死薄上才没有他的转世记录。”   穆远之说:“谁都不知道凝魄珠有什么作用,所以谁也不能否定这一可能性。”   喻清觉得挺有道理,于是点了一下头,“有道理。”   “阿故不信我吗?”凌复看着依旧一言不发的容故,表情有些伤心,“罢了……这事确实荒唐,阿故不信也是常情。”   凌复将容故抓着自己手腕的手掰了下去,叹了口气才又道:“那些人可能还要对付你,阿故最近这段时间,要小心些。”   说完,他就站起了身,似乎是准备离开。   喻清被这突然朝苦情剧发展的架势弄得有些懵,呆愣愣地看着这两人,居然忘记了说话。   好在在凌复伸手碰到门的那一刻,容故终于是开了口,才没让他嗑的cp彻底BE。   “我没有不信你。”容故说:“但是……太突然了。”   挂念了两千多年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估计换作是谁都会不知所措吧。   容故抬头,看向凌复道:“外面太危险了,你身上还有凝魄珠的气息……就,先留在我这里吧。”   “那……就麻烦阿故了。”凌复答应得特别利落,而且还朝容故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仿佛刚刚的失意落寞都是错觉。   喻清看的目瞪鬼呆,最后还是被穆远之推着出了门。   “他们俩,到底是什么情况?”喻清想起刚刚那画面,只觉得眼睛一阵疼,“他们管这叫清清白白的朋友?”   哪个朋友之间的相处是这样的!   “因为在他们那个年代,并没有同性相恋的意识。”穆远之说:“感情本来就是一个难以界定的东西,有时候旁观者反而看的更加清楚。”   容故和凌复直接隔着太多的东西。而和这些东西相比,爱情就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再加上这两千多年的时光间隔,就算是爱人,也会有鸿沟。   更何况,他们还没有戳破那一层窗户纸。   “那我去帮他们一把。”喻清说着,就打算回头,结果步子还没迈出来,就被穆远之揪住了命运的后脖颈。   穆远之冷笑了一声,说:“你现在该干的,是去找国师。”   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一做任务,喻清都给了他一种懒懒散散不务正业的感觉。   偏偏,这人对任务还挺上心的。   搞得他想怼人都挑不出毛病。   “啧……”喻清经过这么久的历练,已经成长了。他也没生气,而是抱着胳膊颇为挑衅地看着穆远之,说:“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叫单身狗的无能狂怒。”   穆远之:……   穆远之木着脸,露出了一个冷笑。   喻清看见穆远之吃瘪就有种莫名的开心,他刚准备继续嘲笑,结果又听见穆远之的声音幽幽响起:“说的好像你有对象一样。”   这下,沉默的人变成了喻清。   他磨了磨牙,看着穆远之不断远去的背影,低声骂了一句:“尼玛……”   而后又扬声朝着穆远之道:“老子会找到对象的!”   等他暴富以后!   ――   三生之境中国师出现的次数并不多。但每一次出现,都引起了一番转折。可以说,是他一步步将容故与凌复推到历史上那个结局的。   “顾陌尘……”喻清坐在街边的长椅上,专心致志地翻找着那个国师的信息。   现在正值秋季,路边的梧桐叶一片片落下,将世界染成了红色。偶尔一阵风吹过,梧桐叶大面积掉落,盖了喻清满脸。   “查到了……”喻清看到顾陌尘的名字时松了口气,心想这生死薄总算是派上了点用处。   但等他看清顾陌尘的信息时,刚松下去的那口气顿时又提了起来,就连脸色都变得煞白。   “怎么这表情?”穆远之靠在一旁的树上,难得没有直接去抢手机。   喻清揉了揉眼睛,仔细确认了好几遍以后,才缓缓抬起了头,面如死灰,“我觉得我不应该和容故说报仇这件事的。”   他简直,是在自掘坟墓。   这话直接让穆远之皱起了眉,“顾陌尘的身份很厉害?”   “岂止啊……”喻清往后一摊,说:“其实我觉得你也没有那么需要玲珑骨,要不我们还是先走吧。”   穆远之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你看着我也没有啊。”喻清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承认。   他拿起手机,指着生死薄上顾陌尘的名字说:“看见了吗?他曾经可是天师一族的族长!还是两千多年前的!”   顾陌尘是天师,他是鬼。   让他去找顾陌尘,那不是鸡给黄鼠狼拜年?   穆远之看见那信息时微微有些惊讶,不过并没有失态,而是道:“你打不过他?”   “那倒也不是。”喻清换了个姿势靠在椅子上,说:“就是会很麻烦,你懂我意思吧?”   穆远之点了点头,“懂。”   “等等……”喻清忽然想到了什么,眯了眯眼睛流露出了一些杀气,“顾陌尘是天师,还是两千多年前活到现在的天师。”   而那个沐医生是鬼医。   鬼医当年本就是天师一族,所以顾陌尘要认识沐医生并不奇怪。   所有的细节在脑海中贯穿成一条线,喻清抬起头,看着穆远之说:“你说,有没有可能,顾陌尘就是那个黑袍人?”   所以黑袍人才会拥有天道之力,所以沐医生作为一个鬼医,才会拥有天师一族才能拥有的功法!   喻清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他猛地拍了下大腿,坐直了身体,“不行,之前的仇必须报。我得把这个顾陌尘碎尸万段才行!”   他说完好一会,都没听到穆远之的应和声,不由得回过了头,看见穆远之眉头紧皱。   “你怎么这表情?”喻清有些懵。   虽然顾陌尘是黑袍人可能不算是好消息,但也不是个坏消息啊。   “如果抢走凝魄珠的,也是顾陌尘呢?”穆远之问:“你猜,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喻清的脸色顿时黑了,他下意识朝着身后某处看了过去,“糟了!容故!” 第57章   此时此刻,容故的房间。   喻清和穆远之离开以后,容故和凌复就陷入了一种,莫名尴尬的氛围中。   尤其是容故,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应该以老师对学生的态度对待凌复,还是应该以多年老友的身份与凌复相处。   第一种吧,在知道学生凌复是将军凌复的时候,他就很难在回到师生上去了。可第二种,对着凌复现在这张脸,他也很难将找回千年前的感觉。   一番纠结之下,容故选择了逃避。   而他逃避的方式……是做家务。   容故拿着拖把,一边拖地,一边思考自己以后该怎么和凌复相处,由于思考得太过入神,完全没注意到凌复已经走到了自己身后。   “阿故……”凌复叹了口气,手从容故的腰侧伸过,抓住了拖把的杆,“这块地你已经拖了三分钟了。”   凌复的温度隔着那么一层薄薄的面料传来,容故的身体顿时僵硬的不行,好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阿故,你太紧张了。”凌复叹了口气,顶着这比自己死时稚嫩了不少的脸,说:“该紧张的人,分明是我才对。”   “抱歉……”容故垂下了眸子,“我……你给我一点时间吧。”   故友重逢本应是一件喜事,但硬生生被他搞成了这样。   容故对自己又气又恼,偏偏还克服不了自己这诡异的心里。   “没关……唔!”凌复话说了一半,突然松手跪在了地上。他捂着自己心口的位置,表情痛苦,“呃……啊!”   “阿复?你怎么了!”容故被吓了一跳,急忙蹲下身,想扶凌复起来。   结果他手还没碰到,就被一巴掌打了开。紧接着,容故看见凌复身上涌出了许多密密麻麻的红线,就像当时他在水镜里看到的那样。   “摄魂术!”容故瞪大了眼睛,看着凌复的身体不断被黑雾吞噬,眼珠子又变成了红色,顿时感到了一阵心惊,“阿复,你冷静一点!”   他抬手,想将那些怨气压下去。   “滚!”凌复怒吼了一声,眼珠子彻底变成了血色,他站起身,居然比刚刚长高了不少,隐隐有了当年将军凌复在战场上的架势。   容故被掐着脖子抵在门上,下意识做出了攻击的姿势,可手在距离凌复几厘米的地方,又停住了。   他闭上了眼睛,缓缓收回了手。   “阿复……”容故的声音沙哑,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是我啊……我是容故。”   凌复的眼神出现了些许迷茫,表情却更加狰狞了。   “凌复……”容故感觉自己呼吸越来越困难,他几乎都已经放弃了挣扎,可又还是不死心地朝着凌复伸出了手。   直到脖颈上的项链被凌复弄断,清脆的玉碎声填满整个房间,凌复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突然松开手从窗户跳了出去。   而容故也是猛地一下摔在了地上,面前,是那块碎了一地的玉佩。   那玉佩,是当年凌复送给他的那块。   两千多年前它就碎过一次,后来被容故修好了。只是没想到到最后它还是逃不过碎裂的命运。   “阿复?”容故这个时候也没心情管玉不玉佩的事情,他急忙起身朝着凌复离开的方向追了出去,在门口遇到了喻清他们。   “你……”喻清差点和容故撞了个正着,还好穆远之眼疾手快,将他拉到了一旁,“凌复出事了?”   容故点了点头,“他被控制了。”   好在之前喻清留了个心眼,在凌复身上留了个标记。三人顺着标记找了过去,喻清看着这熟悉的巷子,又是眼角一抽。   “这他妈……”喻清没忍住爆了句粗口,拦住了正要进诊所的凌复,把人往后一推,挡在了门口,“我就知道他们之间有联系!”   容故接住了还处于被控制阶段的凌复,他皱着眉,拧着凌复的手腕将他制住,“什么?”   “没什么……”喻清朝穆远之看了一眼,又偏过头对容故说:“你帮我照顾一下他,就这个看上去挺厉害实际上一点作用都起不到的黑心资本家。”   喻清还没进去,就已经感觉到了诊所里面翻涌的怨气。   “哈?”容故是真的有些懵了,他朝穆远之投去了好几眼,怎么也把这人和中看不中用这几个字联系不到一起。   凌复还挣扎得厉害,喻清实在是看不下去,直接一个手刀将他劈晕。   随后,在容故震惊的目光中,喻清把穆远之推到了他身旁,语气冷漠,“你可以受伤,但他不行,听见没有?”   容故抿了抿唇,总觉得穆远之根本不需要他保护。但喻清的表情实在是有些吓人,所以他还是点了头,“放心吧。”   “你想丢下我?”穆远之看着喻清,脸上没什么表情。   喻清皱了皱眉,虽然很不想解释,但还是说了一句:“太危险了。”   就算穆远之是天才,就算穆远之是天师一族的人。但对方可是活了两千多年,还能掌控天道之力的天师。   他们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   “哦……”穆远之应了一声,并没有在多说什么。   喻清顿时松了口气,转身进了那个一看就很危险的小诊所。   这个小诊所和他第一次来的时候截然不同,倒是和那个地下实验室很像。房间几乎被黑暗严丝合缝地包裹住,完全看不见一丝光。   空气中混杂着沐医生总爱点的那款熏香和尸体腐烂的味道,诡异的气味差点让喻清直接吐出来。   他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下意识朝自己的身后打了过去,却被人握住了拳。   “还挺凶……”穆远之顺着喻清的力道卸了这股力,说:“不过还是留给该留给的人吧。”   “穆远之!”喻清惊了一下,气道:“你进来干什么!”   他都说了这里面很危险了!   这人是不要命了吗!   “你好吵……”穆远之揉了揉耳朵,扶着喻清的肩膀把人朝前转,“这种时候不太适合吵架,你先记着,出去以后再吵。”   喻清被他气得已经没有脾气了。   “你真是……”喻清磨了磨牙,觉得穆远之真的是来克他的,“真没见过你这么不怕死的。”   穆远之挑了挑眉,“你不也是?”   明知道这可能是个鸿门宴,明知道自己可能是有去无回,不还是头也不回地进来了。   “我们不一样!”这种时候再想把穆远之赶出去也不太现实,喻清吸了口气,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在穆远之的掌心画了一个符阵,说:“我是鬼王,维护冥界安稳本来就是我的责任。”   可穆远之不是。   他甚至,根本就不用参与这些事情。   此时此刻,喻清忽然有些后悔为了贪那一份工资,把穆远之卷进这些事情里来了。   如果穆远之因此丢了性命,只怕他会怨恨自己一辈子。   “一会有任何不对劲,你一定要转身就跑,知道吗?”喻清认真地和穆远之叮嘱道。   “知道了……”也不知道穆远之究竟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直接直接转移了话题说:“你觉得,顾陌尘会在这里吗?”   “管他在不在这。”喻清朝前面走了去,说:“我今天肯定宰了他。”   冥主不在,冥界除了他就没有能打的了。   所以今天就算是他和顾陌尘同归于尽,也得把这个祸患解决。   这条漆黑的长廊仿佛没有尽头,喻清他们走了许久,都没走到底。而且这期间,不管是顾陌尘还是沐医生,他们连影子都没看见。   就在喻清以为自己要扑个空时,和从另一边走来的沐医生撞了正着。   “是你!”沐医生对喻清他们的出现还挺意外,在一瞬间就提起了防备心,“你们来干什么?”   喻清听见这话没忍住笑了,“这话不应该问你吗?”   他也没客气,直接拔出了剑,“说,顾陌尘在哪。”   沐医生虽然一直在修习邪魔歪道,修为一直在涨,但他并没有掌握天道之力,所以不足为惧。   “你想干什么?”沐医生冷下脸,往后退了一步。   虽然是在黑暗中,但这点细微的变化并没有逃过喻清的表情。   “果然是他。”喻清也没给沐医生反抗的机会,直接朝人踹了一脚,又提剑刺在了沐医生的心口,说:“不说也没关系,我总有办法找到他。”   “倒是你三番四次给我增加工作量,上次让你跑了,这次我看谁来救你。”   喻清说完,将剑拔出几分,而后又猛地往下一按。   沐医生顿时发出了一声惨叫,而在这个时候,他的身上发出了一阵金色的光。   “想跑?”喻清抓着穆远之的手腕,直接追了上去。   这条长廊的尽头,居然是一个地宫的入口。   沐医生的身影消失在地宫门口,喻清和穆远之对视了一眼,也进了那座地宫。   “我靠……”喻清刚进去,就被里面金灿灿的装饰闪瞎了眼,“他不是个国师吗?怎么这么有钱?”   这地宫的豪华程度,都快比得上皇宫了好嘛!   穆远之沉默了一下,回他说:“可能他贪污吧。”   沐医生的身影在进地宫的那一瞬间就消失不见了,喻清朝四周看了一圈,突然听到了一阵齿轮转动的声音。   他回头,看着地宫的大门关上。   而在他们面前的一处高台上,那个黑袍人突然出现,摘下了自己的帽兜。   “是你们自己闯进来的。”顾陌尘看他们的眼神不带丝毫感情,声音也是如此,“好好享受生命的倒计时吧。” 第58章   自从喻清成为鬼王以后,就再也没遇到过如此嚣张的人。   所以,即使知道这个顾陌尘不好对付,喻清还是忍不住怼了他一句,“这句话该对你自己说才是。”   顾陌尘完全没在意他的挑衅,看向他的眼神也是一如既往地冷漠,半晌,他才薄唇轻启,吐出了几个字:“污秽之物。”   是了,在天师眼中,他们这些妖魔鬼怪,统统都是污秽之物。   喻清被他气到,反手将自己三个钢G扔了出去。不过它们并没有打到顾陌尘,而是从他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钢G落在地上发出了阵清脆的声响,而顾陌尘的身影,也直接消失在了他们眼前。   “靠!”喻清没忍住又骂了一句,“我迟早扒了他的皮!”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敢这样挑衅他了。   穆远之抬手在喻清脑袋上揉了一把,温声道:“你不是污秽之物。”   人死后都会变成鬼,说到底,不过是同一种生物的不同表现形式而已。   “我当然不是!”喻清板起脸,说:“天师一族一向心高气傲,总觉得自己被天道庇佑,所以看谁都不顺眼……”   话说了一半,喻清突然想起穆远之好像也是天师一族的人。   他沉默了一下,又硬生生转了个折,生硬道:“当然,也不是所有天师都这么傻逼……”   穆远之听着这话总觉得有些奇怪,而低下头看见喻清那别扭的样子,顿时觉得更奇怪了。   他刚准备开口,忽然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些什么,笑道:“嗯,说得对。”   为了不让喻清再纠结这事,穆远之直接转移了话题,说:“这地宫里符阵特殊,一旦开启除非破局,否则不可能打开。”   “沐医生和顾陌尘应该还在这地宫之中。”   “还真是损人不利已。”喻清哼了一声,“走吧,哥哥带你打地鼠。”   地宫的地形错综复杂,而且不是布置着机关就是充满了符阵。   走了一会以后,喻清只觉得自己像是个被打的地鼠,完全不知道下一锤会从哪里落下。   “顾陌尘他,是心理变态吧!”喻清看着自己又一脚踩中的阵法,气了个半死。   好在这阵法中并没有蕴含天道之力,普通的天师阵法完全伤不了他。   “我来吧……”穆远之叹了口气,将喻清拉到了身后,“你跟着我。”   穆远之比喻清高了不少,这么一挡,总有种大人带小朋友的感觉。   小朋友喻清明显没想那么多,只是为自己有个免费劳动力开心,“行,反正你也是天师,顾陌尘按理来说算你的老祖宗,不会伤害你的。”   穆远之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喻清会这么肯定自己是天师一族。但他找不到反驳的理由,所以也就没有说话。   这座地宫的构造极其特殊,不管是所选的位置还是宫殿的排列,都很符合风水学上的一种墓地。   而那个墓地的主要作用,是养尸聚魂。   “喻清……”穆远之走了几步,突然停住,身后的喻清一个刹车不及时,直接撞到了穆远之的背上。   喻清揉着鼻子,声音带了点湿意,“怎么突然停下?”   “你还记得三生之境界看到的,顾陌尘画室里的那幅画吗?”穆远之说:“这个地宫,可能是那个画中人的墓地。”   如果真的是墓地,那按照风水布阵,顾陌尘此时应该在主室。   喻清回忆了一下,说:“那个长得挺好看的女人?说起来,我总觉得她有些眼熟。”   但时间间隔太久,他有些记不起来了。   “去主室吧。”穆远之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瞳色已经变成了金色。   地宫的结构在他脑海中浮现,不同于之前,他还看到了很多布置的机关与阵法。   或许,他真的是天师一族。   主室并不在地宫的正中,而是在偏西方的位置。而在主室之前,还有一只妖兽镇守。   不过那妖兽被暴躁的喻清一剑宰了,完全没发挥出作用。   “这里……看着可不像好地方啊。”喻清搓了搓胳膊,他刚进来就感觉到了一股阴气,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冥界。   穆远之观察了一下四周,并没有看到沐医生和顾陌尘的身影。但在主室的正中间摆了一口棺椁。   他走近一看,棺椁里果然是画像上那个女人的尸体。   “他这算是金屋藏娇吗?”喻清盯着棺中之人眨了眨眼睛,总觉得这张脸越看越熟悉,“我到底是在哪见过她?”   这人肯定不是天师。   应该也不是人类,如果是人类的话他应该有印象才对。   “她是谁不重要。”穆远之说:“既然顾陌尘会特意建一座宫殿来蕴养她的尸身,就说明她对顾陌尘来说很重要。”   喻清点了点头,“所以我们可以用她的尸体威胁顾陌尘?”   “嗯……”穆远之应了一声,突然抬手,朝那棺中女人打了去,“不过用不着这么麻烦。”   他那一掌还没打下去,耳边就响起了一阵刀剑争鸣的声音。   顾陌尘的长剑与喻清的长剑撞在了一起,余波荡漾,毁了这地宫中大部分装饰。   喻清拉着穆远之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次提剑朝顾陌尘刺了过去,“终于出现了啊。”   不知道为什么,喻清总觉得和上次相比,顾陌尘的修为退步了很多。   但他并没有因此掉以轻心,反而更加谨慎。   毕竟,这人还掌握着天道之力。   “喻清,小心一点。”   喻清和顾陌尘打斗的身影极快,穆远之基本就只能看到个残影,完全帮不上忙。   “你这小鬼,年纪不大胆子倒很大。”顾陌尘手腕一转,挡住了喻清劈过来的那一剑,眸中流露出了些厌恶,“既然你执意找死,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喻清莫名觉得有些危险,但在这种时候,他也没有后退的机会。   “是吗?”喻清冷笑了一声,一道不算刺眼的红光从他的身体里迸发出来,颜色逐渐加深。   紧接着,喻清身上的戾气也越来越重,“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顾陌尘瞳孔猛地缩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你不要命了?”   不远处的穆远之也是惊了一下,“喻清,你要干什么!”   “我早就死了,不是吗?”喻清身上的戾气已经达到了极点,眸中被杀意填满,他身上红色的光停在了比鲜血的颜色暗上几分的状态。   整个人宛如从地狱里爬出来修罗。   喻清给人的压迫感越来越重,顾陌尘握着剑,差点没接住这一击。   他往后退了好几步,整个人撞在了墙上,顾陌尘只感觉胸腔内一阵动荡,就连虎口也被震得有些发麻。   很明显,他现在不敌喻清。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制造这么多怨气,布下这么多的局。”喻清的眼珠子彻底变成了血色,他缓慢朝着顾陌尘提起剑,说:“不过也不重要,毕竟我这人一向不爱听理由。”   “如果你有幸遇到冥主,或许可以讲给他听听。”   但,顾陌尘应该也是没这个机会了。   喻清将剑对着顾陌尘的心脏处扎了下去。然而就在那一瞬间,剑尖离顾陌尘大概还有几厘米的距离,一直不见踪影的沐医生突然出现了。   他直接掐住了穆远之的脖颈,道:“喻清,放开大人。”   喻清偏头,血红色的眼睛里染上了几分暴躁,“我劝你别找死。”   沐医生掐着穆远之的手用力了几分,穆远之的脸色几乎在那一瞬间变得难看,“你应该不想让他死吧。”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住了,喻清深吸了口气,缓缓移开了剑。   沐医生顿时松了口气,掐着穆远之的手也松开了些许,然而就在这一秒,喻清和穆远之同时动了手!   喻清直接将剑插入了顾陌尘心脏,还特别不留情地握着剑柄转了一圈,而穆远之的手中也闪过了一道金黄色的光,直直打中了沐医生的心口。   刚刚的局势瞬间扭转,但兽穷则啮,顾陌尘的表情也变得狰狞,他掌心凝聚出了一道明黄色的光,直接打进了喻清的身体里。   “啊!”   喻清手中的长剑落地,熟悉的痛感再一次遍布全身。   疼……好疼……全身都疼……   骨头像是散架了一样,密密麻麻的疼痛如蛆附骨,挥之不去。   喻清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感受过这种疼痛了,他应该是坠在了地上,但并没有感觉到额外的疼痛。   眼前的画面变得模糊不堪,四周的声音也失了真,世界突然变成了黑色。   天道之力天生克制鬼怪,喻清只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被打碎,身体中经脉尽断,嘴角也止不住吐出血来。   好在,他将顾陌尘杀了……至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冥界不会有危险。   闭上眼睛时,喻清脑子里只剩下了这一个念想。可随即,他脑海中又浮现出了人间的种种,蓝天白云,甜甜的冰激凌,热气腾腾的火锅……   以及穆远之。   “穆、穆远之……”喻清什么也看不见,颤巍巍地伸出手,似乎是想抓住什么,却抓了个空,“抱……抱歉啊……”   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几句,就猛地吐出了一口血来。   伸出去的那只手似乎被人给握住了,喻清感觉自己身上的疼痛感消退了些,他抓紧时间,讲出了自己的遗言,“抱歉,今天……可能要害你和我一起死在这了。”   真可惜,穆远之还这么年轻。   喻清到现在也想不通为什么天道会选择顾陌尘,但他可能也没机会知道了。   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被抽空,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喻清听到穆远之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喻清,我不会让你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表演一个指甲刀QWQ…… 第59章   穆远之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很冷静的人。   他还在人间的时候就总是被相识的人调侃,说他是个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人。   虽然穆远之自己不这么觉得,但他确实很少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然而现在,他却有种绷不住了的感觉。   怀里的喻清浑身是血,气息微弱。明明他和喻清才认识了不到几个月。但穆远之总有种他们已经认识了很多很多年的感觉。   心中那股莫名的情绪愈演愈烈,穆远之捂着心口,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顾陌尘被喻清伤得不轻,大概是离鬼门关只剩下了一步之遥,但始终还隔着一步。   沐医生朝穆远之那边看了一眼,扶起了顾陌尘,“先走吧。”   “不杀了他以绝后患?”顾陌尘的白衣上也遍布血迹。   “没必要……”沐医生眼中闪过了一丝恨意,但下一秒又被他硬生生压了下去,“他能不能活着走出地宫都还是个未知数。再说了,就算他走出去也干不了什么。”   顾陌尘点了下头,没多说什么。   两人相互惨扶着从穆远之身旁走过,看上去确实是完全没将这人放在眼里。   “我什么时候说过,你们可以走了?”穆远之突然抬起了头,看向沐医生的漆黑眸子没带一丝感情。   也在这一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恐怖威压铺满了整个主室。   顾陌尘和沐医生一时间有些扛不住,齐齐跪在了地上。   “不……不可能……”顾陌尘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敢相信,“你怎么可能有这种能力!”   他在人世游荡了这么多年,除了那位,还没见过这么恐怖的力量。   “拿了我的东西苟活于世。”穆远之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顾陌尘,“如今又伤了我的人,居然还想全身而退?”   “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   他抬手,顾陌尘的身体缓缓升到了空中。   只见一道华光闪过,一颗淡蓝色的珠子被穆远之从顾陌尘的身体里剥离了出来,随后又落到了穆远之的手里。   而在珠子离开顾陌尘身体的瞬间,他的容颜迅速苍老,居然直接从一个眉清目秀的美男子变成了一个耄耋老人!   “把它还给我!”顾陌尘落在了地上,似乎是有些难以接受自己的老去,不停向着穆远之这边爬去,想抢回那颗珠子,却是被穆远之拂手打了开。   他又一次撞在了墙上,吐出一口血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沐医生看这情况,急忙朝外面跑了去。然而他还没迈出几步,就被一掌击中,直接昏死了过去。   “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穆远之处理掉那两人以后,将地上的喻清扶起,叹了口气。   他似乎是有些气恼,又似乎是有些无奈,将刚刚那颗蓝色的珠子送入了喻清的身体后,又将这人身上的伤给治好了。   刚刚那股天道之力将喻清的经脉与五脏六腑都伤了个彻底,如果不是喻清自身实力够强,根本挺不到这个时候。   “你啊……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不那么冲动啊。”穆远之摇了摇头,觉得这个问题无解。   若是那样,只怕喻清也不是喻清。   “算了,就这样也挺好。”穆远之抬手,捏了捏喻清的脸,“我总归是能护着你的。”   ――   喻清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回到了自己刚来到冥界的时候,仗着有冥主宠爱,整日上窜下跳,为非作歹。   不仅在孟婆熬孟婆汤的时候捣乱,还偷偷拔了元姝种了很多年的花,气得元姝满冥界追杀他。   而冥主,总是在一旁笑看,并且在元姝真动手的时候把喻清护在身后。   “主上,你这样会把他宠坏的。”元姝看着罪魁祸首朝自己做鬼脸,气得不行。   冥主微微叹了口气,语气中有无奈,但更多的还是宠溺,“他还是个孩子,还是活泼些好。”   元姝只觉得无语。   这他妈还不够活泼?   这简直活泼过头了好不好!   不过冥主也不是无条件宠溺喻清,每次他干了坏事以后,冥主总会罚他去打扫忘川河。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千年,就在喻清以为自己可以永远这么无忧无虑下去时,冥主和元姝一起离开了。   那天的天气很不好。   天空阴沉沉的,看不见一丝光。   喻清追着冥主的脚步,想和他们一起去。可不管他在身后怎么声嘶力竭的呼喊,冥主都未曾停下脚步。   直到最后,喻清摔倒在地,那人才终于是回了头。   冥主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特别简短,只有三个字。   他说,回去吧。   从那以后,冥界再也没有了太阳。   “唔……”   喻清猛地坐起,眼前依旧是地宫熟悉的画面。   他偏头看了看,发现穆远之完好无损地躺在自己身边时,松了口气。   而后,喻清又朝四周看了看,只见离他们有些距离的地方,躺着一个已经死去的老人,顾陌尘和沐医生都不见了踪影。   “奇怪……”喻清摸了摸自己的身体,发现居然一点伤都没有了,不由得有些震惊,“我居然还活着?”   而且伤还好了。   难不成,鬼死了以后还有一种灵体?   他现在已经不是鬼了,而是鬼鬼?   就在喻清纠结的时候,身旁的穆远之突然动了一下,而后一手撑着身子坐起,另一只手捂着头,“嘶……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偏头看向喻清,眸中一片茫然。   但很明显,喻清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喻清一向心大,既然死里逃生,也懒得去纠结为什么死里逃生。   他起身将穆远之拉了起来,说:“他们被我,英武神勇的鬼王大人,打死了。”   反正也没人知道,他适当的给自己吹一下牛逼竖立一下光辉伟大的形象,也没什么问题对吧。   而且,喻清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他感觉自己的修为好像高了不少。   难不成是刚刚被顾陌尘打通了任督二脉?   “嗯?”穆远之挑了挑眉,难得没拆穿他。   他刚刚醒来时,也觉得自己的身体和之前有些不太一样。   好像,脑海中突然多出来了一段记忆。   不过那些记忆又乱又杂,眼下并不是个梳理的好时候,所以穆远之并没有搭理它们。   “地宫的门开了。”喻清探查了一下四周,说:“咱们先离开这吧。”   穆远之点了点头,没有意见。   和他们来的时候不同,离开时,地宫里所有的机关和符阵全都消失了,整个地宫变成了一个死宫,安安静静的,毫无生气。   喻清一边走一边觉得奇怪,不由得有些好奇在他晕过去以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他刚转过地宫的某个走廊,看见了朝他们迎面走来的容故。   “容故?”喻清皱了皱眉,“他怎么会在这?”   容故穿着他那身妖族的服饰,和之前看起来不同,他现在有种行尸走肉的感觉。   喻清刚准备过去,但被穆远之抓住了手腕。   “他不对劲。”穆远之说:“他好像,被控制了。”   喻清眯了眯眼,在容故转过身时看见了他身上的红色细线。   “又是摄魂术?”喻清有些不敢相信,“可顾陌尘不是已经死了吗!”   罪魁祸首都死了,容故怎么可能还被摄魂术控制住?   “难不成……顾陌尘不是黑袍人?”喻清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可如果他不是黑袍人,那谁才是?”   这个迷局,忽然间变得更乱了。   穆远之抬手按住了喻清的肩膀,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喻清,先解决眼前的事情。”   容故这么大个活人还在面前呢。   “对哦……”喻清抬手,直接给容故来了顿猛揍,然后把人捆了起来。他拍了拍手,偏头看向穆远之,“你会解摄魂术吗?”   穆远之嘴角抽了抽,“是什么给了你,我会解摄魂术的错觉?”   “啧……”喻清挑了挑眉,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嘀咕了一句,“看来读书也没多大用。”   他看着还在抓狂的容故,思索着怎么打人才能把人打醒。   “真奇怪……”喻清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个合适的位置下手,索性选择了放弃。   他坐在一旁,看着容故说:“顾陌尘要玲珑骨,把容故抓到这里来我能理解。可是他用摄魂术控制容故,是为什么?”   玲珑骨的形成是在苦难中不屈,被摄魂术控制住……算不算屈服来着?   喻清正思考着这原因,旁边,穆远之突然来了一句:“如果玲珑局还没结束呢?”   玲珑棋局以人生八苦为局,磨砺棋子,但人世八苦,容故并没有经历全。   喻清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下意识道:“可顾陌尘已经死了。”   布局的人都死了,棋子却出现在了这里,又是为什么?   “所以,还有第二种可能性。”穆远之看着被控制的容故,一字一句缓慢说道:“如果,容故不是玲珑骨呢?”   从头到尾,都是他们先入为主的认定了容故是玲珑骨,所以才会设想这么多。   喻清的脸色顿时白了不少,这个说法听上去有些荒唐,但也不是无迹可寻。   “如果容故不是玲珑骨的话……”喻清将之前的事情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也没找出一个合适的人选,“如果容故不是玲珑骨,那谁才是真正的玲珑骨?”   穆远之也沉思了一会,才又一次开口道:“或许,真正的玲珑骨……是凌复……” 第60章   “不会吧!”喻清下意识反驳道:“凌复都那样了,怎么可能是玲珑骨?”   而且他还被怨气腐蚀得那么严重。   这半句话喻清没说出口。   “确实……”穆远之没反驳他,只是看着他静静道:“可是喻清,你别忘了,那个三生之境的诡异之处。”   从怨气四溢以后,三生之境就一直不稳定,甚至还有好几次不受控制。   喻清的脸色凝重了起来,迟疑了片刻才道:“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给我们看了虚假的三生之境?”   可……谁有那么大本事能掌控三生之境呢?   这个疑惑在脑海中盘旋,却迟迟没有被喻清问出口。   毕竟三生之境连怨气都有了,被人掌控似乎也算不上什么奇怪的事。   “或许,我们可以再看一次。”穆远之抿了抿唇,说:“这一次,应该不会有人捣乱。”   事情原本的真相,应该浮出水面了。   喻清点了下头,看了看还在抓狂的容故,正准备去取血,结果被拦住了。   “你干嘛?”喻清抬头,“不看了?”   “看,不过换个人看。”穆远之转身,招了招手示意喻清跟上。   喻清不明所以,还是选择了跟上。   只是还有容故这个拖油瓶在,所以他思考了两秒,选择拉着容故的衣领把人拖了过去。   穆远之带着喻清去了主室。   “你到底打算干嘛?”喻清发现自己跟不上穆远之的脑回路了,“不是说要重新看那段三生之境吗?”   来这地方干嘛?难不成在这里看会比较有氛围感?   “用他的血看。”穆远之用下巴指了指地上那个老人。   喻清更不懂了。   喻清看了看穆远之,觉得这个表情应该不是在开玩笑,所以也认真道:“他是当事人?”   “他是顾陌尘。”穆远之淡淡的说。   喻清蓦地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他?顾陌尘?”   他那一剑的威力这么大吗?   直接把顾陌尘从一个美男子捅成了个老头?   虽然嘴上说着不好奇,但喻清忽然更想知道之前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了。   “或许我也可以看一下三生之境。”喻清嘀咕道:“等这件事结束以后。”   他抓着那个老人的手,艰难地从中挤出了两滴血,阵法又一次亮起,四周的场面在一阵扭曲中变成了熟悉的皇宫。   喻清稳住了身形,看了看四周,判断道:“这应该是……三生之境出问题的那个时候。”   也是凌复和国师,也就是顾陌尘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国师大人。”凌复朝顾陌尘行了个礼,温声道:“在下凌复,来寻容故。”   那是个月圆之夜。   清冷的月辉泻下,衬得顾陌尘恍若月下仙人。他一袭白衣不染尘埃,眸中也无任何情绪,倒真像是个审视众生的神。   “进来吧……”顾陌尘侧身让出了一条道,说:“阿故的功课还未做完,凌将军若是不嫌弃,不如进来喝杯热茶。”   凌复哪敢说嫌弃。   他又一次行了个礼,跟着顾陌尘进了房间,“那便叨扰国师大人了。”   国师府中的装潢素雅,每一个物件的摆设都有种恰到好处的感觉。   凌复没控制住自己的眼睛,乱瞟了几眼,不由得心酸了一下他那庸俗的将军府。   或许,等以后有时间可以和容故一起商量一下,怎么布置将军府。   “凌将军……”顾陌尘将茶盏递给凌复,“府中没什么好茶,还望见谅。”   凌复急忙摆了摆手,道:“国师大人说笑了。在下粗鄙,也饮不惯好茶。”   顾陌尘微微颔首,看向凌复的眼神带了几分审视,“凌将军同我徒儿,关系很好。”   这话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凌复点了点头,脸上带了些笑意,“阿故是个很好的朋友。”   说到这,凌复又朝顾陌尘行了个谢礼,“今日前来,除了来找阿故,也是想感谢国师大人的救命之恩。”   “不必……”顾陌尘握着茶杯,抿了一口,“我只是不想看大楚失去一个将才。”   “凌将军可是喜欢我徒儿?”   这话问的太过突然,凌复直接一口茶水喷了出来。他咳了好一会才缓过来,一边擦着嘴角,一边尴尬道:“国师大人说笑了,我与阿故皆是男子,何来喜欢一说。”   顾陌尘没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凌复有种自己已经被看透了的感觉。   他沉默了好一会,才又一次开口道:“家国未定,何以谈儿女情长。”   “国师大人放心,我不会耽误阿故的。”   喜欢是喜欢,但并不是所有的喜欢都要说出口。   他这一辈子注定是要献给边塞,又何必将自己的心意说出口,徒增烦恼。   再者……断袖这条路,并不好走。   凌复垂下眸子,又一次觉得自己思想龌龊。   容故将他当至交好友,可他居然对容故起了那种心思。   “我果然未看错人。”顾陌尘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而后朝着凌复笑了笑,道:“凌复,我很期待你可以走到哪一步。”   凌复抬起头,想看看顾陌尘,可抬头的那一瞬间却觉得自己的视线模糊,就连脑子都变得昏沉了不少。   “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凌复彻底失去了意识。   “卧槽!”喻清看着顾陌尘将凌复送入了玲珑局中,只觉得鬼生艰难,“居然真的是凌复?”   他偏头看了看一脸淡定地穆远之,有些迷茫,“为什么你一点都不惊讶?”   “为什么要惊讶?”穆远之反问道:“这件事又不是无迹可寻。”   在捏造的三生之境中,凌复的性格变化的实在是太怪了。如果是被控制,那应该完全丧失本性才对。   穆远之眯了眯眼,忽然有种是有人刻意留下了线索,让他知道的感觉。   “看来多读书还是有好处的。”喻清小声嘀咕了一句,继续看着这个和之前截然不同的三生之境。   顾陌尘开启了玲珑局,也开始给凌复施加各种苦难磨砺。   几天后的某个晚上,皇宫。   皇帝正在思考着等会翻哪个妃子的牌。忽然间,御书房的大门被人推了开。   “陛下……”赵赫穿着一袭青衫,头上的发髻中插了一根青玉簪,整个人看上去温润如玉,“军中又一次来了联名信,说凌将军是清白的。”   皇帝的表情顿时冷了下去,他猛地伸手,将桌上的砚台推了下去,怒道:“这天下究竟是朕的天下还是他凌复的天下!”   “陛下莫气。”赵赫给皇帝倒了杯茶,笑道:“臣有一计,可为陛下出气。”   “爱卿说来听听。”皇帝顺了口气,又补了一句,“国师说了,现在还不可取他性命。”   赵赫应了一声,“臣知晓。”   他在皇帝的注视中缓缓开口,说:“过几日便是陛下的生辰,我们可以设一个鸿门宴。”   皇帝挑了下眉,明显来了兴致。   而他听完赵赫的话以后,忍不住鼓了鼓掌,笑道:“还是爱卿聪明啊!那凌复天性木讷,肯定不会解释,到时我将他揍一顿再扔去军营里,又出了气,又没违背国师的话。”   皇帝和赵赫相谈甚欢,而所设的鸿门宴就是之前喻清在三生之境中看到的,凌复调戏贵妃的事情。   “之前连时间线都是乱的吗?”喻清皱着眉,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不过,这个赵赫是谁?之前怎么没这个人?”   穆远之看了他一眼,说:“赵赫,就是史书上说的那个大名鼎鼎的丞相。”   或许是知道喻清不清楚,所以穆远之又补了一句,“史书记载,楚国国破以后,是赵赫死守京城,为了保护皇室血脉受尽折磨,是忠义二字的典范。”   喻清看着面前这个虽然长得人模狗样但出的全是馊主意的人,嘴角抽了抽。   “顾陌尘真是好大的胆子啊。”喻清磨了磨牙,道:“这样欺骗世人,他不怕被天罚吗?”   这话说完喻清就后悔了。   天罚个屁……   那人还掌握着天道之力,怎么可能被天罚。   喻清郁闷了不少,嘀咕道:“以前他们说冥界不被天道喜爱,我还不信,总觉得天道公正……如今看来,天道果然不喜欢我们。”   或许,天道也觉得他们是污秽之物吧。   穆远之感觉脑海中飞速闪过了一个画面,还没等他看清就消失不见了。   他皱了皱眉,抬手揉了揉喻清的脑袋,说:“你不是,冥界也不是。”   “我当然不是。”喻清扬了扬头,“就是觉得天道是个傻逼。”   多愁善感这种东西喻清很少有,被人看见的情况更是少之又少。   他莫名觉得有些矫情,于是扯开了话题道:“还是继续看吧。”   虽然事件依旧是凌复调戏贵妃,但内容却是和之前的完全不同。   凌复一脸懵逼地看着衣衫不整的贵妃朝自己扑过来,吓得连连往后退。   他正准备说「娘娘请自重」,结果才刚刚张开嘴,就被贵妃抢先一步开了口。   “来人啊!非礼啊!”贵妃一边说,一边将自己的衣襟扯的更开了些。   四周更快就聚起了御林军,皇帝和赵赫一起前来时,贵妃哭哭啼啼地躲进了皇帝的怀里,哭着指责凌复刚刚的「罪行」。   如果这个时候凌复还不知道自己被算计了,那他也真的是白当了这个将军。   只是……凌复想不通为何贵妃要陷害自己。   “臣没有……”凌复在皇帝询问时说道。   皇帝眯了眯眼,眸中满是怒气,“那爱卿的意思是,是朕的贵妃自己凑上来的?怎么?爱卿是觉得,朕比不过爱卿吗?”   这一口一个爱卿,叫得倒是亲切,但也只是表面。凌复下意识想点头,可抬眸看见皇帝眼神的那一瞬间,忽然又明白了什么,选择了沉默。   皇帝想收拾他,所以不管他怎么解释,都没有用。   这个沉默,也给了皇帝机会。   “看来凌将军是默认了。”赵赫笑道:“陛下,这大庭广众,这么多人看着,不罚好像不太行呢。”   “朕还要靠着凌将军去击退蛮族呢。”皇帝阴阳怪气道:“可不敢重罚。”   凌复听着皇帝和赵赫一唱一和定了自己的罪,又听着他们商量了给自己的惩罚,缓缓闭上了眼睛。   皇帝确实没有下死手,但杖责五十也不是个很轻的惩罚。   “不是你做的事情,为何要认?”容故来给凌复送药的时候,有些不解,“我都看见了,是贵妃她……”   “阿故……”凌复急忙打断了容故的话,叹了口气道:“不可胡说。”   容故瞪大了眼睛,“我说的明明是事……”   “我知道……”那是他的亲身经历,他怎么会不知道是事实呢?   凌复摇着头,只觉得嘴里和心里都是苦的,“可是阿故,你要是知道……有些时候真相如何并不重要。”   人们只会认定他们所想要的事实。   “皇上忌惮我手中的兵权,会给我下马威并不奇怪。”凌复朝容故笑了笑,道:“这点伤不算什么,我很快就好了。”   容故完全没搭理凌复,而是自顾自道:“我就知道那个昏君会看你不顺眼……我去找师父!他一定能给你一个公道的!”   容故说着,就打算转身离开。   “阿故!”凌复急忙叫住了他,摇了摇头,说:“不可。”   “为什么!”容故很不理解,“他们在冤枉你啊!”   凌复刚刚动作太大,直接扯到了伤口。他疼得脸色一变,又强忍着,说:“阿故,如今蛮族虎视眈眈,大楚虽然看着强盛,但已经开始盛极而衰了……外患在即,我们不能再有内忧了。”   如果内忧外患,那大楚离亡国也不远了。   容故许久都没有说话。   屋子里安安静静,凌复缓了好一会,正打算再哄哄容故,结果还没开口,又听见了容故低沉的声响响起。   他看着凌复,语气中满是不解,却又带着不少的气愤。   他问:“可是阿复,这些比你的清白还重要吗?这个残破不堪的国家,比你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吗?”   容故是人,也不是人。   他有人类的喜怒哀乐,但还没有人类那样复杂的情感。   他不懂,也不想懂。   凌复沉默了一会,忽然朝容故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一如当年。   “当然……”凌复说:“这一辈子,总有些坚守的东西,比我的性命重要。”   比如他身后的家。   再比如,他身后的人。 第61章   没等凌复养好伤,边塞的战事就突发。   他连和容故告别都来不及,就在某个夜里匆匆离开了。   这一次蛮族的进攻一改往日的风格。不仅又凶又猛,甚至还有种不要命了的感觉。   凌复旧伤未愈,打斗时有些力不从心。   那些蛮族大概也看出来他状态不佳,蛮族的将领指挥着小兵围了过去,之前在三生之境中发生过的事情,又一次上演。   明明这么多年已经看过了不少比这更血腥的画面。但在凌复断臂的那一刻,喻清还是闭上了眼。   他叹了口气,看着凌复忍着断臂之痛,在敌军的包围中厮杀,有些不忍心,“这世道,为什么总让好人活得这么艰难呢?”   “因为他们心中有要坚守的事情,所以也必须为此付出代价。”穆远之也有些不忍心,所以抬手略过了这一画面。   这一场战役,楚军惨胜。   军中将士几乎可以说是全军覆没,清点人数时,那满地的尸体让人心惊。   而凌复不仅在这一场战役中失去了左臂,也落下了病根。   偏偏在这种时间,军粮还被扣住了。   “怎么回事?”凌复满脸病气,说两句话就要咳嗽好一阵,“军粮为什么没到?”   来送信的信使明显没把凌复放在眼里,他轻哼了一声,一脸讽刺,“不是告诉你了吗?军粮在路过东山湖的时候,被那里山匪给截住了。”   “荒唐!”凌复拍了下桌子,猛地站起,但他的身体明显虚弱,才刚刚站起来了不到一分钟,又倒了下去,开始了撕心裂肺的咳嗽。   凌复脸色惨白,因为这过度的咳嗽两颊泛起了些红,“军粮是这些将士们的性命,没有军粮,你让我们怎么守!”   信使被吼得一愣,不过很快又反应了过来,回怼道:“又不是我截的军粮,你有本事去找那些山匪还回来啊!”   信使说完,就怒气冲冲地走了。   而之后一连好几天,军粮都没有送到。原本的军粮已经见了底,将士们的伤还没有养好,居然又陷入了饥寒之中。   凌复去巡视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年龄不大的小将士,蹲在一旁挖泥巴。   他本以为是小孩子玩心发作,所以笑了笑,并没有管。可在他准备离开时,却是看见那小将士把泥塞进了嘴里!   “你这是做什么!”凌复心中一惊,急忙拦住了他,“快吐出来!这不能吃。”   小将士摇了摇头,居然直接将它吞了下去。   “不吃,会饿的。”小将士摸了摸自己瘪瘪的肚子,说:“俺娘说了,俺死在战场上是骄傲,所以俺不能在这被饿死。”   凌复愣在了原地,僵在半空中的手迟迟收不回去。   他回头看了看,才发现这种情况在军营里居然已经成了普遍现象。   凌复闭上了眼睛,思绪纷杂。   这一场战役楚军赢的艰难,蛮族也伤亡惨重,一时间没有精力来第二次战争。   所以一番权衡之下,凌复连夜回到了京城。   然而……   皇帝并没有见他。   “陛下!”凌复跪在青石板上,嘴唇因为烈日的照射有些干裂。   他身板挺直,即使是跪着,也给了人一种很强的压迫感,“军粮是将士们的性命,军营不可一日无粮啊!”   御书房的大门始终紧闭,路过的太监有些不忍心,小心提醒他道:“将军,回去吧……陛下他是不会见你的。”   “我不能回去。”凌复摇了摇头。   他身后是万千将士,如果他退了,那那些将士就真的完了。   “他们!”喻清握紧了拳头,气得不行,“这昏君,气死我了!”   将士保家卫国,可他们保护的国家不仅不给他们支持,甚至还在背后给了他们一刀。   直接让他们所有的付出变成了笑话。   “所以国破了。”穆远之也很无奈,“史书记载,楚国末代皇帝的是被饿死在牢中的。”   “史书可算是记载了件人事。”喻清想了想,又掏出了生死薄。   他翻找了好一会,看见皇帝被罚七世畜牲道,又因为某一世作恶被扔进了饿鬼道以后,顿时舒了口气,“果然,人不能做坏事,不然倒霉七生七世。”   那边凌复直接从烈阳高照跪到了夜幕低垂,他的双腿已经快没有知觉了,却还是直挺挺地跪着,没有任何一丝松懈。   终于,在某刻,御书房的大门打了开。   暖色的烛火从门缝中倾泻而出,给凌复的心里点燃了希望。   然而当那个身影走近时,凌复心里的希望顿时变成了绝望。   因为走出来的人并不是皇帝,而且赵赫。   “凌将军,还不回去吗?”赵赫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他蹲下身,和凌复平视,“陛下被你搞得很不开心,如果等会龙颜大怒,将军可就要受苦了。”   凌复没动,只是静静地看着赵赫,说:“你知道,军中最小的战士才多少岁吗?”   “他才十三岁。”凌复的语气平静,可他骤然握紧的拳头却暴露了他不平静的内心,“十三岁,一个本来该在家里享受宠爱的年纪。”   “他们为了和平抛头颅洒热血,可他们所守护的国家,便是这样对他们的吗?”   这话吼出来的那一瞬间,身后的御书房响起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你也看到了,陛下是不会答应你的。”赵赫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不少,不过没过两秒,他忽然又笑了出来,“不过……如果将军能在这跪上一夜,或许明天我可以帮你求求陛下。”   凌复侧目,似乎是在辨认这句话的真假,“这可是你说的。”   “嗯,我说的。”赵赫说完便走了。   而因为他这句话,凌复硬生生在这里跪了一天一夜。   第二日,皇帝果然松了口。   凌复也终于是放下了心,晕了过去。   “我要是凌复,肯定早就造反了。”喻清看着那狗皇帝磨了磨牙,“与其为这种昏君卖命,还不如自己来呢。”   穆远之闻言哭笑不得,他拍了拍喻清的脑袋,无奈道:“凌复他有自己的信仰。”   忠君爱国这四个字是信仰,也是束缚。   喻清捂着脑袋瞪了穆远之一眼,随后冷哼了一声,吐槽道:“人类可真复杂。”   还是做鬼好,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可以随心所欲的活着。   穆远之无奈,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道:“继续看吧。”   其实他也很好奇,凌复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凌复昏迷以后,是被容故带回去的。   算算时间,自上次一别,他和容故已经有数月未见。以至于在凌复睁眼看见容故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别乱动……”容故叹了口气,将药碗端了过来,用勺子喂着凌复,“你身上的伤太多了。”   不过几月未见,他的阿复居然已经有了灯尽油枯之相。   容故压住了自己的怒火,等凌复喝完药才道:“阿复,别管这人间了,和我离开吧。”   在带凌复回家以后,他就去了解了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知道的越多,便越生气。   “那个赵赫是骗你的。”容故气愤道:“他们根本没有打算给你军粮!那昏君也不值得你效忠,别管他们了,和我走吧。”   他可以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让凌复过完这安稳的一生。   “阿故,我知道你生气。”凌复摇了摇头,“可是我不能走。”   “为什么!”容故不懂,“他们都这样对你了,你为什么还不走?”   凌复拉了拉容故的手,在人手背上拍了一下,温声道:“别生气啊。”   “我不走不是因为皇上。”凌复解释道:“是因为我身后那些无辜的百姓。”   如今本就山河飘摇,百姓饥一顿饱一顿,活得也不安生。如果他离开,战火肆虐,那这些百姓只怕会更难。   容故好半天没说出话来,过了许久才道:“可这国家,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是啊,可偏偏我在这个位置上。”凌复安抚好了容故,又想起身,然后被容故按了回去。   “你干嘛!”容故是真的怒了,“都说了你旧伤未愈,需要好好修养!”   以前怎么没发现凌复这么不听劝呢?   “军粮一事拖不得,我得去找……”   “凌复!”容故打断了他的话,道:“你还不明白吗?他们只是想羞辱你,所以不管你怎么求他,他们都不会给你军粮的。”   房间中又一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凌复闭上眼睛缓了好一会,才沙哑着嗓子开口道:“我知道……可我还是得去。”   如果他不去,那些将士只能被饿死。   他们不该是这个结局。   “我帮你想办法。”容故按住了凌复完好的那只手,心情复杂,“我帮你想办法,你好好在家里养伤。”   凌复还想在说些什么,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又听见容故说:“阿复,你相信我,这种事情我不会开玩笑的。”   他不是好人,但为了凌复,他愿意去学着做个好人。   那双杏眼里满是坚定,凌复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以后微微点头,回他道:“我自然是信阿故的。”   也不知道容故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居然真的搞到了军粮。   凌复松了一口气,总算是能安心养伤了。   “我总觉得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喻清看着凌复躺在庭院里晒太阳,总觉得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事实证明,他的猜测并没有错。   因为第二天,皇上的圣旨就来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念凌爱卿护国有功,特封为一品护国公,望爱卿在府中好生休养,早日康复。钦此……】   喻清听了半天没听懂,狐疑道:“这狗皇帝改性子了?”   “呃……”穆远之抿了抿唇,戳破了喻清的幻想,“这个意思,应该是要削凌复的兵权。”   穆远之的话才说出口,那太监的话音也响了起来。   “凌将军放心,皇上已经拍派赵将军去领兵,将军可以安心修养。”   那个赵将军是赵赫的表弟,以前凌复听过他的名字,但没怎么在意。   他握着圣旨,对边塞的战况十分忧心。   “赵将军以前从未上过战场,此事只怕不妥。”凌复皱着眉,“我去找陛下。”   太监倒是没拦他,只是道:“凌将军,陛下去江南巡游了。”   凌复脚步顿住,心中一股怒火「噌」的一下烧起。   大敌当前,那些将士在战场上厮杀。而他们的皇帝,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江南巡游。   简直是讽刺!   凌复被气得不行,但凌老将军一直以来对他的教育让他硬生生咽下了这口气。   从那天开始,凌复比以往更加关注边塞的战况。而当连连战败的消息传回来时,凌复差点没被当场气死。   他守了那么久的防线,居然在顷刻间就被敌人给攻破了!   “别看了……”容故拿过了凌复手中的战报,道:“这战报送回来至少也要个四五天,你就算是写了该如何应对,送回去时也派不上用场了。”   距离所带来的时间差,是消除不了的问题。   “阿故……”凌复额头抵在容故肩上,继入军营以后,头一次露出了脆弱的神情,“我好难受啊。”   他始终想不通为什么。   为什么他这么努力想守护这个国家,偏偏所有的事情都和他作对。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容故拍了拍凌复的背,安慰他说:“不管别人怎么想,但在我心中,你是英雄。”   是战无不胜的英雄。也是决不退缩的英雄。   凌复笑了笑,忽然问道:“阿故,你说有没有什么药,能让人在短时间内恢复健康啊?”   容故对药理也颇有研究,他回忆了一会,点了点头,“有,不过那种药的副作用很大,会折寿数的。”   “哦?那药叫什么?”凌复继续问道。   “叫回魂草。”容故有些奇怪,“你问这做甚?”   凌复往后躺了几分,说:“我前几日在书中看到了,觉得有些好奇罢了。”   说完,凌复又继续问道:“阿故可有这回魂草?”   “当然!”容故完全没发现自己被套路了,还得意洋洋道:“我当初炼这个回魂草的时候可是一次就成功了呢!”   容故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小瓷瓶,“喏,就是这个。”   “阿故真是个天才。”凌复突然咳了好一阵,声音都虚弱了几分,“阿故……可否帮我倒杯水?”   容故急忙起身倒水,因为匆忙,也忘了将回魂草给收回去。   刚刚还一脸虚弱的凌复直接换了小瓷瓶里的药,然后又躺了回去,闭上了眼睛。   “抱歉啊阿故。”凌复轻声道:“这一次分别,可能是永别了。” 第62章   自从那个赵将军上阵以后,楚军可以说是节节败退。反观蛮族,就和开了挂一样,不到一月的时间,就攻下了大楚的半壁江山。   这时,皇帝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他连夜从江南赶了回来,连皇宫都没回去,直接去了凌复的将军府,结果却是扑了个空。   “你说三日前凌爱卿就已经离开了?”皇帝询问管家道。   管家点了点头,说:“是,将军已经离开了三日了。”   皇帝顿时松了口气,开开心心地回到了皇宫,继续寻欢作乐。   另一边,奔波了三日的凌复,终于是到了嘉武关。   服下回魂草以后,之前病态的身体确实好了很多,凌复心中对容故的歉疚更深。但战事在即,他也实在是没有精力去多愁善感。   “凌将军?”副将看见凌复的时候有些惊讶,不过下一秒就变成了欣喜,“你终于回来了!”   凌复点了下头,急匆匆的朝着议事厅走去,“之前的几场是怎么回事?”   “之前蛮族打过来,赵将军非说……”副将话说了一半就止住了,因为他们刚走到议事厅门口,就和那位赵将军迎面撞上了。   “我非说什么?”这赵将军凌复以前只是听说过,见面倒还是头一次。   凌复本以为他是个忠厚老实的人,可四目相对时,那人眼里的算计与仇视毫不遮掩。   “说什么不重要,前几场战役你为什么中途撤退?”凌复比赵将军高几分,垂眸看过去时还挺有压迫感的,“作为一个将军,连最基本的审时度势都不会吗?”   赵将军的脸色顿时垮了,他的皮肤本来就黑,垮着脸的时候就显得更黑了。   不过很快,他又笑了一声,语气中满是嘲讽:“凌将军是以什么身份审问我呢?据我所知,现在执掌兵权的人,好像是我吧。”   “你!”副将被他这话气得不行,刚准备开口回怼,就被凌复给拦住了。   凌复看着赵将军,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静静开口道:“你觉得呢?我能出现在这里,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说完,凌复也不想在和赵将军多说些什么。   他转身进了议事厅,和自己的副将吩咐道:“把其他几位将军叫过来,蛮族最近势头正好,肯定不会放弃。”   副将应了一声,完全没搭理一旁的赵将军。   这一夜,军营里灯火通明,或许是因为凌复回来了,那些将士们都找到了主心骨,讨论起来也是个个高谈阔论,充满了激情。   唯独赵将军,默默捏紧了拳。   但楚军之前失利太多,将士们死伤惨重。即使凌复回来了,想打好这一仗也很艰难。   第二天的一战,楚军守城守得十分艰难。   不过勉强是守住了。   “将军……”副将看着凌复那满脸的疲惫叹了口气,总结了一下现在的情况,说:“如果没有援军,我们最多再撑三日。”   嘴上是这么说,但他们心里都清楚,朝中这个情况,根本派不出来援军。   “城中,可还有年轻男子?”凌复也在担心这个问题,“你将告示贴出去,看看有没有百姓愿意加入战斗吧。”   副将愣了一下,随后露出了笑容,“将军聪明!我这就去。”   可能是因为饱受战争之苦,城中居然有许多人报名,凌复筛选了一些人,勉强抵住了蛮族新一轮的进攻。   “将军,这个给你。”一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将一朵小野花递给了凌复,“娘亲说,将军是保护我们的大英雄,我希望将军能平平安安。”   稚嫩的童言说着最诚挚的祝福,凌复接过的小野花,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笑道:“放心吧,将军一定会守好这座城的。”   他之前所经历的一切痛苦,终于在此刻被抚平。   凌复看向战火纷飞的城外,坚定了心中的某个信念。   原本在所有人都觉得撑不过三日的嘉武关,硬是在凌复的带领下撑了整整五日。   “明天就是凌复的死期了。”喻清看着还在排兵布阵的凌复,叹了口气,“我总觉得,凌复的结局……可能比我想象中还要惨烈。”   “历史是既定的结局。”穆远之一点也不喜欢命运这个词。但有些时候也不得不感慨命运弄人。   翌日正午……   这一天蛮族的进攻比之前好几次更加猛烈,他们不停派将士攻撞城门,一批接着一批,有种没完没了的感觉。   凌复见状,立马带着将士们出了城门,上阵杀敌。   “凌复……”蛮族的将军和凌复也是老熟人了,他用一口生涩的中原话和凌复交流着,“我念你是个英雄,今日你若是投降,我便回去像大王求情,许你高官厚禄,你可愿意?”   凌复给他的回答,是反手一穿了他身边某个蛮族将士的胸膛,“你做梦。”   “可惜了啊。”蛮族将军说着,却是又笑了一下,“果真是个英雄,明年的今日,我会去祭拜你的。”   说完,他直接朝着嘉武关的人大喊道:“里面的人听着,只要你们等会死守城门,不让这里的任何一个将士回去,我向你们保证,等会破开城门时绝对不伤你们。”   城中顿时吵闹了起来,而凌复的脸色也变得难看了不少。   乱世之中,最经不起考验的便是人性。   他自己是生是死倒是无所谓,反正此次出来,他就没想过活着过去。   可那些将士……   “卑鄙无耻!”凌复骂了一句,下手时又狠了几分。   “这还是你们的人教我的。”蛮族将军丝毫没有愧疚感,反而乐呵呵道:“凌将军啊凌将军,你为这国家付出了这么多,当真值吗?”   凌复没有回答他。   四周蛮族的将士越来越多,楚军明显不敌,再战下去只怕是会全军覆没。   击杀了身边最后一个蛮军后,凌复猛地举手示意,周围的楚军迅速向他靠拢。   “撤……”凌复的指令简洁明了,将士们也毫不恋战,直接朝城门跑了过去。   但,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城门居然真的被锁死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凌复心凉了半截,怒吼道:“快开门!”   一些百姓从城墙上探出了脑袋,个个沉默不语,他们盯着这些将士,完全没有开门的意思。   “你们疯了!”副将一脸不可置信,指着身后靠近的蛮族吼道:“我们在外杀敌,护你们平安,你们却将我们关在城外?”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道理!   城门死锁,身后的蛮族越来越近。   如今的他们没有前路,也没有退路。   凌复握紧了拳,过了好半天才沙哑着嗓子开口道:“这些将士为了你们付出生命,流了这么多血,死了这么多人……你们怎可这般忘恩负义?”   “我们只是不想死而已。”   一个声音从城门后传来,而有了开头,就有了其他人的附和。   “是啊,我们就是不想死而已,我们有什么错?”   “你们是将士,本就该保护我们不是吗?”   “你们死了我们就可以活下来……这城门,我们不可能开的!”   ……   这样的话语越来越多,他们可能是在给自己壮胆,也可能单纯的想说服自己,好让自己的良心没有那么不安。   不管是那种原因,都说明了一个既定的事实――这扇城门,他们是不会开的。   将士们个个面色惨白,陷入了绝望之中。   年纪稍微小一点的已经哭了出来,年纪大的也红了眼眶。   “我不怕死。”副将的声音哽咽,他抬手摸了把泪,说:“从上战场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没想过活着回去。”   “可是将军,我希望自己能死在战场上,而不是死在自己所守护之人的刀下。”   凌复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副将和疯了一样,猛地朝那群蛮族冲了过去。   他挥着刀,边跑边喊道:“老子就是死,也要拉着你们这群蛮子同归于尽!”   那些将士也纷纷冲了出去,厮杀声又一次响起。   凌复根本来不及阻止,就看见他昔日的战友一个个倒在了自己面前。但他们的脸上并没有痛苦,反而挂着终于解脱了的笑容。   “你现在还觉得值得吗?”蛮族将军又一次问道:“现在投降还来得及。”   凌复看着他,眸中并没有太多的悲喜。   “没什么值不值得的。”凌复沉默了好一会,终于是开口道:“我要守护的,是万千百姓。”   不论好与坏,不论善与恶。   或许这座城中大部分的百姓都放弃了他。但始终有那么一两个人,值得他为之付出的种种。   “你还挺倔强。”蛮族将军居高临下地看着凌复,再一次问道:“你真的不投降?”   凌复握着长剑,笑了笑,“这把剑是我十六岁那年,我爹送给我的。”   这么多年征战他都带着它,与其说是兵器,倒不如说是并肩作战的战友。   “只是没想到,我用它杀的最后一个人,会是我自己。”凌复说完,直接一剑封喉。   鲜血喷出的那瞬间,他重重地倒在了地上,或许是因为死亡,他居然在隐约间看到了容故的身影。   凌复朝着那个方向努力伸手,但还是没能撑住,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元旦快乐呀?( 'ω' )? 第63章   之后的事情,和之前的三生之境基本上大同小异。   蛮族破开了城门,屠杀了全城百姓不说,还将凌复的脑袋割了下来,挂在了城门上。   而容故赶到时被这一场景刺激得太狠,直接来了个当场暴走,屠杀了当时在那里的所有蛮族将士,算是给凌复报了仇。   不过他也因此受了天罚。   虽然不知道容故是怎么从天罚中活下来的,但当时的天罚,确实是冲着他的命去的。   “呃……”喻清从三生之境中出来了许久都没说话,似乎是还没缓过来。   他坐在地上,双手撑着下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喻清……”穆远之有些不放心,抬手拍了拍喻清的肩膀,“别难过,现在也还不晚。”   至少,玲珑局还没有结束,凌复的结局也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喻清感觉自己心里堵得慌。   或许是觉得自己一个活了千年的鬼王被一个活了二十几年的人类安慰太没有面子了。所以又将脸上的表情收敛了一些。   然而,开口时的声音依旧沙哑:“我才没有难过。”   他堂堂鬼王大人,才不会难过。   “只是想起了我的生前,所以有些触景生情罢了。”喻清说:“我好像从来没和你说过我以前的事情。”   死了这么久,他总觉得自己已经忘了。   可骤然间想起,才发现千年的时光并没有将那段回忆冲淡。   “其实我也生在一个战乱年代,我那个时代的世道,比凌复那个时代还要乱。”喻清回忆着那些往事,缓缓闭上了眼睛。   那个时候,国君暴虐无度,权贵仗势欺人。各方诸侯虎视眈眈,战乱四起,根本没有人在意百姓的安危。   当时的喻清特别希望能有一个像凌复这样的人,能拯救他们。   可惜,一直到他死亡也没能等到。   “他们比我幸运多了。”喻清说:“可是……他们有了这样的人,却亲手将他给推向了死亡。”   顾陌尘的玲珑局是开始,但真正造成凌复死亡的,却是那群紧闭城门的百姓。   穆远之一时间也不知说些什么安慰他。于是坐在了喻清身边,温声道:“所以他们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了代价。”   那些百姓最后自食恶果,死在了蛮族的铁蹄之下。   “我真的没有难过。”喻清强调道:“我是觉得很可惜。”   明明,他们有机会结束乱世。   明明,他们比他当时幸运那么多。   穆远之十分给面子的应了一声,又说:“其实难过也很正常,但凡有正常的七情六欲,都会觉得难过。”   也正是因为会难过,所以才会为了避免又一次悲剧的发生而努力。   “如果是冥主在这的话,肯定会嘲笑我的。”喻清两手抱着膝盖,下巴抵在胳膊上说:“想控制情绪太难了。”   也不知道冥主究竟是怎么做到常年脸上无悲无喜的。   喻清想着,忽然偏过头,看向穆远之说:“好像你的表情也很少。”   就算是难过,也不会表现出来。   “嗯,我表情管理强。”穆远之发现其实喻清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坚强。   这人独行了千年,或许早就已经习惯了。   “对了,你刚刚说现在还不算晚是什么意思?”喻清揉了揉脸,把那些情绪压了下去。   穆远之也没卖关子,直接道:“玲珑局还没有结束。”   或许顾陌尘也没想到凌复会死在战场上。所以才让这个玲珑局牵扯了这么多年。   “凌复的魂魄应该是被锁在了玲珑骨里,才无法转世。只要破了玲珑局,就可以解救凌复了。”   穆远之说:“届时送他去轮回,上辈子的不足……至少下辈子还能补上。”   若是玲珑局成了,那一切都晚了。   喻清刚想点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皱眉道:“可是……破了玲珑局,他就不是玲珑骨了。”   没有了玲珑骨,穆远之也就没办法还阳了。   “喻清……”穆远之叫了他一声,道:“如果我的还阳要以另一个人的性命为代价,那我宁愿不还阳。”   说完,穆远之脑海中某个画面飞速闪过,他下意识按住了太阳穴,有些恍惚――   他好像看到了一个跪在地上,浑身是血的人。   而那人身上,也有玲珑骨。   喻清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又笑了起来。   他猛地拍了拍穆远之的肩膀,开心道:“我就知道我不会看错人!你放心,等冥主回来,我一定让他送你去转世。”   两人正说着,一旁被遗忘已久的容故突然冒出来刷了个存在感。   他终于是清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被捆住的时候一脸懵逼,“我这是……喻先生,穆先生?你们怎么在这?”   喻清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人,于是抬手收回了容故身上的绳索,道:“你不记得了?”   “我只记得我想带阿复回去,可他突然朝我动了手,然后就不知道了。”   容故总觉得自己身上有些疼,他活动了一下肩胛骨,看着手臂上的伤口沉默了一下,“我的手臂……”   那是之前喻清把他拖过来时,和地面摩擦产生的擦伤。   喻清摸了摸鼻子,假装没听见,只道:“我们追着顾陌尘到了这,然后把他处理了,正准备离开的时候遇见了你。”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你被控制了。”   说来也奇怪,明明顾陌尘已经死了,但容故还能被控制……看来,控制他的人并不是顾陌尘。   “所以那个黑袍人究竟是谁啊?”喻清小声嘀咕了一句,十分烦躁。   本来他是想杀了黑袍人,结果阴差阳错把顾陌尘给杀了。虽然顾陌尘也该死,但喻清总觉得自己亏了。   “我被控制了?”容故有些不敢相信,他看着自己的手,忽然有些激动,“阿复呢!他在哪里?”   喻清被他吼得愣了一下,小声道:“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GPS。”   “容先生,冷静。”穆远之的嗓音淡淡,在这种时间很能镇场子,“你确定那个学生凌复,真的是将军凌复吗?”   容故不是很懂这句话的意思。   “凌复才是真正的玲珑骨。”穆远之说:“他的魂魄应该被困在了还没成型的玲珑骨里。”   那个学生凌复,说不定是顾陌尘为了找到玲珑骨,特意放出来的诱饵。   容故直接呆住了,分明穆远之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可合在一起他却有些听不懂了。   “你们的意思是,阿复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因为顾陌尘想将他炼成玲珑骨?”   也就是说,凌复本来可以拥有美好的一声,完全不必经历这些的?   “虽然这样说很残忍,但……凌复的经历有一部分是因为玲珑局,更大的一部分,是他生不逢时。”   那样的世道,即使没有玲珑局,凌复也会走的很艰难。只能说,如果没有玲珑局,他肯定不会落得个那样的结局。   容故好半天没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才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   “你们,是要玲珑骨吗?”他抬起头,看着穆远之。   “不要了……”穆远之回他说:“我会还凌复一个公道的。”   容故眨了眨眼睛,眸子突然变得亮晶晶的,“什么意思?”   他家阿复,终于可以沉冤得雪了吗?   “意思就是,上辈子所经历的苦难,下辈子通通都会给他还回去。”喻清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可能不太满意,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这已经我们所能做到的,最大程度的补偿了。”   虽然人类总说他们只要这辈子,不管下辈子,可这辈子已经结束了。   他只是只稍微能打点的鬼,不是万能的神。   “我知道……”容故低下头,“能有这个结果,也不错了。”   但容故还是没忍住道:“我就是觉得有些不公平,明明那些事情不是阿复做的,他却要生生世世背负着骂名。”   说不定某日凌复的转世也会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学习这一段历史……   “确实不公平。”穆远之看了容故一眼,继续道:“所以这个公道,我也会还给他。”   这下不仅容故呆住了,就连喻清都张大了嘴,好半天没合上。   他趁着容故还没反应过来,急忙拉过穆远之到一旁小声道:“你疯了!我可没这个本事!”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反正不是自己的脸,所以可以随便丢?   “我也没说让你来啊。”穆远之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你怕什么。”   喻清:……   喻清嘴角一抽,有些不敢相信,“你该不会,自己上吧?”   穆远之有这个本事?   “不然呢?”穆远之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又走到了容故前面,继续说:“之前说不行,是因为那段三生之境被做了假,让我们觉得凌复真的做过那些事情。”   但现在事实已经浮出了水面,凌复确确实实没有做过那些事。甚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没有背叛自己的国家。   这样的人,不该被史书那样记载,更不该承受万事唾骂。   之前一直心心念念的东西突然摆在了面前,容故在这一刻忽然生出了一些胆怯。   他嘴唇微微颤抖,想说些什么,可好半天过去,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直到他猛地握拳,指甲在掌心印出好几个印记后,才终于是鼓起了勇气,“你说的……是真的吗?”   这件事一直是他心里的一根刺,以至于这种时候他格外小心,即使听到了肯定的答案,也要反复确认好几遍。   “我没必要骗你。”穆远之说着,脚下突然浮现了一个巨大的金色阵法,“公平或许会迟到,但绝对不会缺席。”   “正义绝不会亏待每个善良的人。”   耀眼的金光从法阵上升起,过往的一切居然像ppt一样在穆远之面前排列,一幕幕画面串联,形成了一条岁月的长河。   喻清被这一幕震惊了一下,随后又听见穆远之嘴里低声念了些什么。他刚准备转头,就听见穆远之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归――”   空中最后一道金光消散,三人在空荡荡的主室中目光交接,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容故整个人都傻了,脑海中的记忆飞速闪过,发生了许多的变化。   过了许久,他才终于是开了口,而在张嘴的那一瞬间,两行清泪夺眶而出。   “几千年了……我终于,等来了一个公道。” 第64章   从地宫出来以后,喻清终于是有种一切都尘埃落定了的感觉。   但事实上,还有一大堆事情没处理。   光是想想他就觉得头疼。   “穆远之……”喻清躺在床上,偏头看着坐在窗边的穆远之,问道:“之前在地宫的那个法阵,你怎么学会的?”   他给穆远之的那本咒术大全,似乎没有这么全能。   最重要的是,那法阵连他都不会呢!   之前的小弟摇身一变成了大佬,虽然早就知道穆远之在天师一族中很有天赋,但……   喻清磨了磨牙,总有种被压了一头的感觉。   不管他又转念一想,穆远之成了大佬,那这人画的符纸不就更值钱了嘛!   喻清坐了起来,脸上挂上了职业假笑,“穆远之,咱们商……”   话说了一半,喻清突然顿住了。   穆远之长得很好看这件事,他一直是知道的。   这人天生冷白皮,因为坐在窗边,皮肤在阳光的照射下染上了一层暖色的瓷釉感。   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中并没有任何情绪,分明是最多情的眼型,却总给人一种凉薄的感觉。而这时喻清才发现,穆远之的左眼眼尾处,有一个红色的小痣。   再往下,是高挺的鼻子和唇色过浅的薄唇。   喻清的视线越来越往下,在意识到自己朝哪看以后,他急忙收回了目光转过了身。   “艹……”喻清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烫的耳朵,唾骂自己道:“又不是没见过长得好看的,至于吗?”   他自己也长得很好看啊!干嘛要像个变态一样盯着穆远之看?   “喻清?”穆远之低沉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惹得喻清又是一抖。   该死……   这男人不仅长得祸水,声音也很勾/引人。   喻清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可能是最近和穆远之呆的太久,都没空去见见外面的花花草草才会出现这样的怪异感。   他平复了一下翻涌的心情,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和平常没什么区别,这才转过身问:“怎么了?”   穆远之已经放下了书,看向他的时候眼睛里多了几分询问,“你刚刚是怎么了?”   突然叫他的名字,又突然盯着他发呆,还突然转过去。   难不成是他脸上有什么东西?   “没什么,被太阳光晃到眼睛了。”喻清拍了拍自己的脸,决定问正事,“玲珑局怎么破解,你知道吗?”   昨天离开了地宫以后,穆远之看容故的情绪不太好,所以让人先回去休息休息。   他们约了明天破解玲珑局,但喻清完全不知道怎么破解。   “至苦之局,也挺好破解的。”穆远之指尖敲了敲桌面,刚准备直接说出答案。   但忽然又顿了顿,反问喻清道:“你觉得,凌复死的时候,最在意的东西是什么?”   喻清想了一会,才回他说:“国泰民安?”   “没错……”穆远之看向窗外,今天的天气很好,天空一碧如洗,万里无云,“现在的世界,可不就是国泰民安。”   玲珑局以苦难做棋子,但靠的确实玲珑骨的那股不屈意志。当心中的执念达成,也就没有什么屈与不屈了。   喻清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看向穆远之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探究。   他总觉得从地宫回来以后,穆远之好像变得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似乎,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   喻清是在之前的那个山洞与容故碰面的。   不过让他有些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在山洞里还看到了那个学生凌复。   “你……”喻清的视线在容故和学生凌复之间徘徊了好一会,才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种时候,为什么会把一个疑似旧情人的不明人士带上啊!   喻清是真的看不懂这一对。   喔,他们还没有表白,并不是一对。   “他身上有阿复的气息,而且……”容故顿了顿,似乎是有些羞涩,“而且我总觉得,他就是阿复。”   喻清瞪大了眼睛,很想将容故按在石棺前大声告诉他,你的阿复在这里躺着呢!那是个冒牌货!   这一瞬间,喻清觉得自己的cpBE的很彻底。   连自己的对象都搞不清楚,算什么爱情!   然后下一秒,他就被打脸了。   因为在穆远之将那还未完全成形的玲珑骨取出来的时候,他明确的感觉到,玲珑骨里面的魂魄不全。   也在那一瞬间,他面前这个学生凌复,发出了一阵和玲珑骨里同样的气息。   这学生凌复,居然是凌复的残魂!   喻清一时间除了卧槽还是觉得卧槽,他咽了咽口水,十分庆幸自己刚刚没有把容故按在石棺前说那句话。   不然现在十条地缝都不够他钻的。   “凌复的魂魄怎么会分裂了?”喻清十分不解,所以直接问了出来。   穆远之倒是没有太大的疑惑,淡淡解释道:“应该是因为凝魄珠。”   玲珑骨聚魂,凝魄珠同理。   现在玲珑骨并不成熟,所以让凝魄珠占据了上风,导致了凌复的魂魄分裂。   “所以,他之前没有说谎?”喻清忽然觉得凌复真的好惨,死了都不安生。   穆远之点了下头,没再继续同喻清讲话。   他掌心凝结出了一道金色的华光,落在了石棺中的凌复还有一旁的学生凌复身上。   过了大概几秒钟,学生凌复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变成了一道浅蓝色的光,飞进了玲珑骨中。   穆远之掌心的金光散去,他转过头,给容故让出了一个位置。   “容先生……”穆远之依旧客气,他朝着容故示意,等人走近了才说:“劳烦将他唤醒。”   玲珑骨聚魂,但作为玲珑骨本身,只会被禁锢在其中。   破解玲珑局的最关键一步,便是将玲珑骨唤醒。   “我……怎么唤醒?”容故有些不知所措。   他与凌复确实是至交好友,但是……但是已经过去了两千多年了。   “随便说说吧。”穆远之说:“说说你们的从前,说说如今的大好河山,也可以说说你的近况。”   其实当时喻清没有说全。   凌复最在意的除了家国天下,还有一个名叫容故的人。   由他最爱的人诉说他最在意的事情,想来破解这个玲珑局应该不会太难。   容故本来是有些局促的,毕竟隔了这么多年,倾诉对象还不是他熟悉的凌复,而是一根骨头。   但当话匣子开了个头以后,之前的那些局促感一下子就消失了。   仿佛,他们之间并没有那两千多年的隔阂。   也没有生与死这种难以跨越的鸿沟。   “阿复,你以前所有的设想,现在都已经实现了。”容故嘴角带着笑意,他抬手轻抚着那根玲珑剔透的骨头,低声道:“现在没有战争,也没昏君奸臣。所有的百姓都能吃饱饭,过着当年你所希望的安稳生活。”   容故说了一大堆,还给凌复科普了一大堆现代科技。话匣子打开了以后,就很难收住,“对了阿复,我现在成了一个历史老师,历史已经被修正了,以后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将你的故事讲给那些学生听了……说不定,他们在敬佩你的时候,还会嘲笑你以前是个大傻子。”   “对了,你应该不知道老师是什么意思吧?说起来我以前也曾教你习字念书,你还未曾叫过我一声先生……以后要是有机会,非得叫你补回来。”   容故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他说了从前,说了现在,说了很多很多事情,却唯独没有说他自己。   “我现在过得很好。”容故终于是提到了自己,只是这一句话说完,他又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这里什么都好,但就是没有你。”   容故低头,额头抵在玲珑骨上,缓缓叹了口气。   “阿复……”容故的声音突然低哑了许多,“我好想你。”   千年时光消磨,反而将他的思念加深。   “快点醒过来吧。”容故说:“等你醒过来,我们就一起去旅行,去看遍这大好河山。”   这话说完,容故突然说不出话了。   玲珑骨没什么变化,容故刚回过头准备问问穆远之这是什么情况,忽然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从身边传来。   只见玲珑骨「咔」的一声断裂,凌复的魂魄从玲珑骨中飘了出来,在容故面前凝结。   “阿故……”凌复可能是太久没有说过话了,声音有些生涩,“我……听见了……”   刚刚容故说的所有,他都听见了。   凌复还是死时的那身装扮,不禁让容故有种梦回千年前的感觉。   容故刚想说话,结果还没开口,眼泪先一步冒了出来。   容故:……   好家伙,脸直接丢完了。   他刚准备把眼泪给擦了,但凌复比他先一步伸手。冰冷的指尖划过容故的脸,凌复微微叹了口气,道:“阿故,莫哭。”   “我没哭……”容故这个样子和之前的喻清有些像,“我这是喜极而泣。”   眼看着这两人之间的氛围逐渐跑偏,喻清急忙咳嗽了一声,“那啥,注意一下,这里还有人,啊不,有鬼。”   容故急忙和凌复拉开了距离,两人从刚刚的氛围中脱身,都有些尴尬。   “咳……”喻清终于想起了自己鬼王的身份,走到了两人身边,说:“虽然很感人,但是凌复的魂魄受损严重,我必须赶紧送他去转世。”   容故没想到刚重逢就要分别,他垂下了眸子,问道:“下辈子的阿复,能幸福吗?”   喻清低头计算了一下,回他说:“他下辈子会是个富家小少爷,父母开明,家庭和睦,一辈子无病无灾,健康顺遂。”   “那就好……”容故松了口气,看向凌复道:“阿复,等你转世以后我再去找你。”   凌复点了点头,笑道:“我等你。”   前世的错过,后世来弥补。   相信下辈子的他们,能拥有一个截然不同的好结局。   喻清突然有点酸,他看着这两人之间快冒出的粉色泡泡,嘀咕道:“我也想谈一个这样的恋爱。”   山洞中并没有阳光透进来,但壁上的烛火却很亮。   穆远之侧头看了他一眼,低声回应说:“会有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的灵感是当时在网上看到的一句话:“生前受尽折磨,死后不得安宁。” 第65章   凌复被喻清送去转世后,容故也从学校辞了职。   喻清不太能理解,于是多问了一句:“那你以后打算干什么?”   当老师多好啊,工资稳定。   如果不是冥界没有教育需求,他也挺想当老师的。   “去世界各处走走,先替阿复找一些好玩的地方。”容故摘下了一直带着的眼睛,斯文气褪去,那张脸上多了几分艳丽,“这些年我攒了不少存款,就算阿复投胎投的不好,我也能让他享受一辈子荣华富贵。”   喻清:……   喻清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对容故的那点担心顿时烟消云散。   所有的悲惨都是假的,只有他的贫穷是真的。   “突然想起我出门忘关煤气罐了。”喻清并不想和有钱人说话,于是直接转移了话题,“告辞!”   喻清气呼呼地离了开,只留下容故一脸懵逼,看着穆远之不知所措。   “我是……哪里惹到喻清大人了吗?”容故是真的懵逼。   穆远之轻咳了一声,没把真实原因说出来,只是道:“他是真的忘关煤气了。”   随后,穆远之也离开了。   容故一个人在原地站了许久,后知后觉道:“现在冥界这么发达吗?也开始用煤气了?”   可,煤气对鬼有什么用?   难不成是无聊的时候吸两口吗?   ――   这一次喻清倒是没回冥界,而是去了穆远之在人间的住处。   “你是留在这等我,还是和我一起去?”喻清坐在穆远之家的真皮沙发上,翘了个二郎腿说:“我比较建议你和我一起去。”   穆远之喝了口茶,开口问道:“去哪?”   “灵山啊……”喻清说:“那个顾陌尘身上的疑点太多了,而且……”   喻清顿了顿,没把话说全,“反正我必须得去灵山看看。”   冥界的事宜他已经和无宥嘱咐过了,如果还能出纰漏,那无宥也不用再冥界混了。   “灵山啊……”穆远之握着茶杯,眼眸微垂。   之前脑袋里多出来的那段记忆他已经梳理过了,但是它们并不连贯。就像是一部被剪碎了的电视剧预告,只有一些重点突出的东西。   灵山就是其中之一。   穆远之并没有思考太久,毕竟这东西也没有什么好思考的。他点了点头,说:“什么时候出发?”   喻清对穆远之的回答也毫不意外。但他的回答却是有些出乎穆远之的意料了。   他站起身理了理衣服,居高临下地看着穆远之说:“现在。”   穆远之?   穆远之还来不及发表任何疑问,就被喻清抓住了手腕。而下一刻,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四周的空间扭曲变形又恢复,稳定下来的那一刻,他们已经从穆远之的豪宅到了以后云雾缭绕的地方。   这还是穆远之头一次使用瞬移法阵,身体有些没适应。   “喂,你还好吧?”喻清拍了拍穆远之的肩膀,“这法阵不是你们发明的吗?”   居然还自己晕自己的阵呢?   穆远之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刚准备问的时候,忽然看见那云雾缭绕的地方迸发出了一道金光,紧接着一条路从中延伸出来。   在那条路上,有一个浅浅的人影。   而此时穆远之的脑海中也突然出现了一个画面――似乎在曾经某个时刻,他也曾站在这个地方。而他对面,跪着一片乌泱泱的人。   那些人似乎对他十分恭敬,嘴巴一张一合,说着一些什么。   “来者何人?”那个人影越来越近,在距离喻清大概两三米的位置,停下了脚步,“你们是……冥界的鬼?”   喻清挑了挑眉,看着眼前这男人抱着胳膊说:“你是天师一族的管事的?”   这男人穿了一身挺有年代感的衣服,黑色的唐风衬衣上修了一条金灿灿的龙,在阳光的照射下挺醒目。   他长得也挺不错,就是五官太过锋利,没有笑意的时候显得有些凶。   “算是吧……”那男人朝穆远之那边看了一眼,便再也没移开目光。不仅如此,他脸上的表情突然出现了些许诡异的变化。   这男人盯着穆远之看了好久都没说话,喻清突然觉得他有些碍眼。于是走到了穆远之前面,挡住了那人的视线:“喂,你干嘛?”   就算穆远之是天师一族的人,现在也已经死了,归他管。   怎么还当着他面抢人呢?   或许是喻清不耐烦的表情震慑到了那男人,他搓了把脸,这才终于是移开了目光。   “阁下前来,所为何事?”男人的态度突然恭敬了几分,还没等喻清说话,他就侧身让出了一条道,说:“要不咱们进去讨论?”   喻清准备的那些长篇大论突然没了用武之地,一时间有些错愕。甚至在那一瞬间,他特别想抓住这男人的肩膀摇晃几下。   说好的天师一族和冥界势不两立呢?这人怎么这么容易就放他进去了?就不怕他把灵山给炸了吗?   一连串的疑问被喻清咽了回去,他抿了抿唇,看向了旁边的穆远之。   这人依旧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好像周围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与他无关。   可穆远之也并不是没有情绪变化的,至少喻清撞见过很多次,也感受到过。   “你这面子还挺大。”喻清小声朝着穆远之说了一句,又开始猜测这人在天师一族中的地位。   管事的这么恭敬,穆远之该不会真的是个少主吧?   喻清跟着那男人进了灵山,突然觉得有些爽――天师身负天道气运,天生是克鬼。   而他拐了个牛逼哄哄的天师当小弟。   这么说来,他怕不是冥界里除了冥主以外最牛逼的鬼了。   灵山之所以叫灵山,就是因为它灵气充足。   也因为这个原因,灵山之中的风景特别好,有种人间仙境的感觉。   喻清吸了一口格外清新的空气,看着这色彩分明的花花草草,有些羡慕,“这里真好看。”   他说:“不像冥界,光秃秃的,而且不是黑色就是红色。”   压抑的颜色看久了,连心情都变得不那么美好了。   穆远之踏进灵山之后就一直有种莫名的感觉,这里……给了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尤其是跟着那个男人路过某座断桥的时候,穆远之忍不住停住了脚步,朝一旁看了过去。   “你怎么了?”喻清也跟着停了下去,他顺着穆远之看的方向看了过去,看到了一片被迷雾遮住的地方,“噫?那地方是藏了什么宝物吗?”   居然还特意设了迷阵。   走在前面的男人见后面没了动静,于是停下了脚步。他往回走的时候刚好听见了喻清的那句话,笑道:“不是,那里是天师一族的禁地。”   禁地放的不是宝物,而是禁忌。   喻清点了点头,刚想继续追问,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狐疑地看着这男人,道:“你就这么轻易的把禁地告诉我了?你就不怕……”   话还没说完,那男人就开了口。   他虽然和喻清说着话,但看向的人却是穆远之,“阁下虽是冥界的鬼,但我相信阁下的为人。”   喻清挑了挑眉没有接话,男人也没打算继续闲聊,继续带起了路。   “他刚刚算是给我带高帽子,道德绑架吗?”喻清戳了戳穆远之的胳膊,发现这人还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没忍住问道:“穆远之,你到底怎么了?”   从进入灵山以后这人就怪怪的。   “没事……”穆远之按了按额角,对脑海中那些呼之欲出又死活不出来的画面倍感头疼。   他跟上了那男人的脚步,声音听上去有些远,“就是觉得这个地方莫名有些熟悉。”   喻清因为一时呆滞被甩在了后面,他偏头看着穆远之的背影,没忍住抱着胳膊吐槽了一句:“能不熟悉吗?指不定是你从小长到大的地方呢。”   灵山的地盘挺大,从山谷口进来以后,那男人带着他们走了大概二十分钟,才终于是到了住宅区。   待客的地方是个古色古香的庭院,喻清很自觉地坐在了主位,看着那男人问道:“倒是还没问过阁下尊姓大名。”   这人礼数周全,显得他特别失礼。   “在下姓徐,单名一个宁字。”徐宁给喻清和穆远之一人到了一杯茶,说:“是天师一族第一百零七代族长。”   喻清差点被这一口茶水呛死。   他猛咳了好几声,瞪大了眼睛看向徐宁,有些不敢相信:“你是族长!”   堂堂一族之长,居然亲自去看门。   这合理吗?这合理个鬼啊!   “不像吗?”徐宁笑了笑,问喻清道:“所以阁下是?”   “我叫喻清。”喻清严肃了几分,又指了指穆远之问:“他叫穆远之。”   徐宁点了点头,“原来是喻清大人,久仰大名,今日终于见到了。”   这场面话说得太虚伪了,喻清并不想接话。   他有心试探,于是将话题引向了穆远之,说:“徐族长,可是对我这朋友感兴趣?”   快告诉他穆远之在天师一族的地位有多高!   “这位小友身上灵气十足,不知可有师父?若是不嫌弃的话……”   徐宁这一副准备忽悠人的样子,让喻清忍不住嘴角一抽。他急忙打断了徐宁,木着脸问道:“你难道不觉得他很熟悉吗?”   “这位穆小友,的确看上去有几分熟悉。”徐宁脸上带着些疑惑,道:“莫不是我哪位故人之子?”   喻清感觉一口老血突然涌上喉间,他捏紧了拳,问:“你不认识他刚刚那表情是做什么!”   刚刚在灵山口,徐宁盯着穆远之看了好几分钟的事他可没忘呢!   这话一出,徐宁居然还有些不好意思。   他轻咳了一声,看向穆远之的眼神更加热烈:“穆小友,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拜我为师?到时候我可以给你开后门,整个天师一族的资源,都可以为你倾斜!”   喻清:……   好家伙,现在挖墙脚的都这么放肆吗?   他还在这坐着呢! 第66章   此时此刻,喻清很想给徐宁的脑袋上开个瓢,让这人清醒一点。   但他也知道如果这么做了的话,自己也是真的没法活着离开灵山。   所以即使很无语,喻清还是忍住了。   “谢谢,我觉得他不需要拜师。”喻清吸了口气,见穆远之没什么反应,才又继续道:“所以,你是觉得他不是你们族中的人吗?”   如果穆远之是天师一族的人,徐宁应该不是这个态度。而且看徐宁这样子,好像完全不认识穆远之。   难不成,他之前的猜测是错的?   可如果穆远之不是天师,又会是什么?   喻清一时间觉得有些头疼,他按着眉心,再一次感慨道自己真是惹了个麻烦。   “穆小友是天师?”徐宁看着喻清这表情,突然琢磨出来了些什么,“难不成,穆小友就是传说中那个,上上任族长的孩子?”   不等喻清接话,徐宁又猛地拍了下大腿,自顾自道:“难怪穆小友身上灵气那么重,既是如此,那我确实不能做你师父了。”   “我不是……”穆远之终于是开了口,他掀起眼皮朝徐宁扫了一眼,声音突然冷了几分,“我对这里有熟悉感,但并没有归属感。”   天师一族和民间传说中并不相同,他们世世代代生长在灵山,几乎每一代人都对这一片土地有些特殊的感情。   甚至他们客死他乡,也一定会有天师一族的人将他们的尸骨带回去。   之前穆远之因为那些奇奇怪怪的记忆,并不能断定自己究竟是不是天师一族。到如今真的踏上了这片土地,他终于是可以确定自己的身份了。   他,的确不是天师一族。   但应该与天师一族有很深的渊源。   现在不只是喻清,连他自己都有些好奇自己究竟是什么身份了。   “你不是!”喻清瞪大了眼睛,“那你究竟是什么玩……呸,是什么人?”   喻清差点脱口而出一句脏话,只觉得自己头更痛了。   不是天师,那穆远之总不可能是天界的吧!   这个想法实在太过荒谬,喻清猛地摇了一下头,随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穆远之,似乎是想看出这人究竟是什么。   徐宁被这两人的话弄得有些懵,他思索了半阵,才有开口道:“所以两位来灵山,是想知道穆小友的身份吗?”   “不是……”喻清终于是想起了正事,深吸了一口气,将穆远之的身份放到了一旁,说:“我这次来,是想知道顾陌尘的事情。”   喻清偏头,看向徐宁说:“前几日,我发现你们曾经的某任族长顾陌尘,在人间设下了玲珑局。”   作为天师,徐宁不可能不知道玲珑局。   “顾陌尘?”徐宁念着这个名字,眉头微微蹙起,“可是他早就被天师一族除名了。”   每一任族长都需要了解族中历史。作为天师一族中唯一被除名的族长,顾陌尘可以说是很出名了。   “被除名?怎么可能?”喻清一脸的不相信,眉头紧皱,“他如果被除名了,怎么可能还能掌控天道之力?”   “所以说他是天才啊。”徐宁握着茶杯抿了一口,不得不说,他正经起来的时候还是挺像那么回事的。但,徐宁没有正经两秒,又开玩笑似的说:“大概是,因为爱情吧。”   喻清差点又一口茶水喷出来。   “你好歹是个族长,能不能不要这么语出惊人!”喻清咳了两声,皱着眉说:“因为爱情这种话,是你一个族长该说的吗?”   徐宁瘪了瘪嘴,已经完全没有了刚见面时那种严肃高冷的感觉。   他往后一靠,翘了个二郎腿说:“其实我也不想当族长的,毕竟现在所谓族长,就是个吉祥物。”   自从顾陌尘被除名以后,现在天师一族的族长都不能随意离开灵山了。   眼看着同龄人一个个外出闯荡,而徐宁只能在灵山中守着这方土地,日复一日的无聊,让他只能选择吃瓜。   “顾陌尘是当时天师一族中百年难遇的天才,后来在游历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女妖,然后被除名。”   徐宁说着顿了顿,朝喻清看了过去,“这件事的细节并没有在族历中记载。所以我也不清楚他为什么被除名。”   徐宁只知道,每次提到顾陌尘这个名字的时候,族中一些长辈都会摇头。   “等等――”喻清没忍住打断他道:“你们……能活这么久?”   天师,不也是人吗?   顾陌尘是因为有凝魄珠才能活这么久,其他人是因为什么?   “天师一族的寿命比普通人长很多。”徐宁对这个问题倒是没什么避讳,“不过天师一族的生育率也很低。”   或许是因为上天给了他们过长的寿命。所以也剥夺了他们靠子嗣绵延的权利。   喻清勉强点了下头,顿时觉得老天更不公平了――同样都是人,他年纪轻轻就成了鬼,而他们却可以享受漫长的生命。   “那你应该当了很久的族长了吧?”喻清想了想,决定和徐宁客气一下。   毕竟他们一族的寿命那么长,说不定未来的好几百年,他还可能有求于人。   “那倒也没有。”徐宁说:“我也就当了三年而已。”   喻清:……   居然还真有好几百年。   “所以在哪里可以看到顾陌尘的事情?”穆远之不太想听他们之间虚伪且毫无意义的客套话,所以直接扯回了正题,“就算顾陌尘被除名了,但他留下的烂摊子还得你们解决。”   喻清也并不是想知道顾陌尘的事情。而是想知道和顾陌尘有联系的沐医生……以及如果顾陌尘不是黑袍人,那那个黑袍人究竟是谁。   “你真的不考虑当我的徒弟吗?”徐宁没回答那个问题,反而是凑近了穆远之,就差直接上手了,“我也是天师一族近百年来难得一遇的天才,而且还是史上最年轻的族长,你当我徒弟真的……”   徐宁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了一个莫名恐怖的力量向自己袭来。   他侧身躲过,看着喻清那阴恻恻的表情有些不解,“喻清大人这是何意?”   在天师一族的地盘上挑衅天师,可是非常不明智的选择。   “意思是,这是我的鬼。”喻清感觉自己额角上的小青筋狠狠跳了两下,语气也变得冷漠了不少,“你是想和我打一架吗?”   自从地宫出来以后,他的力量增强了不少,喻清本来还愁找不到人试手,没想到居然还有主动送上门来的沙包。   而且徐宁长得细皮嫩肉的,一看就很好揍。   “打赢了就可以收他为徒吗?”徐宁眨了眨眼睛,跃跃欲试。   喻清的脸色顿时更黑了,他活动了一下手腕,准备等会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眼看着两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剑拔弩张,穆远之叹了口气,直接拉住了喻清准备挥过去的手。   “好了,别闹了。”穆远之有些无奈。   说好来办正事,怎么现在变成来约架了?   “你放心,我肯定把这个傻逼揍得服服帖帖,让他不敢肖想你!”喻清试图继续挥拳,结果桎梏着自己手腕的力量更大了几分。   穆远之有些头疼,将喻清拉到了身说:“不要乱用词语。”   然后他又抬起了头,看向徐宁道:“抱歉,徐族长,我对天师一族的功法没有兴趣。”   “啊……”徐宁身上的气焰顿时被扑灭了,他耷拉着脑袋,有些烦躁的抓了把头发,“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收到徒弟啊。”   喻清被制止了打架,也有些蔫。   “你能不能回答正事?”喻清不爽道:“顾陌尘捅出了那么大的烂摊子,我还替你们解决了。”   徐宁轻咳了一声,挠了挠头道:“不是我不回答,主要是看过去的事情需要用水镜……”   水镜其实看不了过去,但天师一族的水镜和冥界里的不一样。   他们的水镜是三生之境的遗落之物。   “但灵山里的水镜,已经失效了很久了。”   喻清没想到是这么个理由,他偏头看向了穆远之,“那怎么办?”   “能带我们去看看吗?”穆远之想了想,还是问了这么一句。   “你该不会觉得我在骗你们吧!”徐宁哼了一声,朝外面走了去,“行,那我就带你们看看。”   方才徐宁领着他们进来的那条路不过是灵山优美风景的冰山一角,去往水镜的那条路上,居然有一片繁花盛开的花园。   拐过某个小径时,穆远之又一次看见了那个所谓的禁地,并且又一次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你们这禁地还挺大呢。”喻清没想到这里还能看到禁地,毕竟和刚刚是完全不同的方向。   徐宁点了下头,又绕过了一处假山,进了一个看上去挺幽暗的山洞。   随后,他指着面前那个早已失去了光泽的水镜说:“看吧,我没骗你们吧。”   “我靠?”喻清刚准备吐槽,结果他旁边的穆远之突然朝前了一步,站在了水镜前面,“穆远之?”   穆远之没应声,而是朝着水镜缓缓伸出了手。失去了光泽的水镜就是一块粗糙的石头,穆远之指尖放上去的时候,被粗砺的表面划破了肌肤,就一瞬间,石面染上红色。   喻清惊了一下,伸出了手还没碰到穆远之,那面水镜突然发出了一阵刺眼的黄色亮光。   它居然,恢复了作用! 第67章   两千多年前,某个小村庄。   “你确定是在这吗?”一个穿着青衫的青年问道。   另一个穿着麻布衣的男人急忙点了点头,说:“我就住在这附近,肯定不会骗两位少侠的!就是这总有妖怪吃人!已经死了好几个了!”   那麻布衣说着,整张脸都被恐惧填满。   青衫青年挥了挥手,说:“放心吧!我与我师兄既然来了,肯定会铲除那妖怪的!我师兄他可厉害了!”   青衫青年口中的师兄自然是顾陌尘。   这个阶段的顾陌尘应该是才离开灵山不久。虽然看上去成熟稳重,但比起成为国师和两千多年以后,都显得稚嫩了不少。   他依旧穿着那身熟悉的白衣,抱剑站在一旁,听着自家师弟打探消息。   只是这人越聊越偏,已经从询问妖怪变成了吹顾陌尘的彩虹屁。眼看着话题走远,顾陌尘皱了皱眉急忙制止,“叙风,不要胡言。”   叫叙风的青年顿时止住了话语,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然而没过几分钟,他又低声嘀咕道:“我才没有胡言,师兄本来就很厉害!”   全灵山的人都知道,顾陌尘是天师一族百年难遇的天才,也是下一任的天师族长。   “我们是来除妖的。”顾陌尘叹了口气,决定自己询问信息。   他基本问全了那个麻布衣有关于这附近妖怪的信息后,便吩咐叙风送人回去。   “可是师兄……”   “没有可是。”顾陌尘冷冷淡淡,不为所动,“他是普通人,独自回去难免遭遇不测。而且现在天已经黑了,你得去村子里守着。”   没有人知道那妖怪会不会去村子里害人。   顾陌尘作为师兄的权威摆在这,叙风反抗无力,只能瘪瘪嘴带着麻布衣离开了这里。   夜里的树林很难见到光,顾陌尘靠坐在一棵树上,也不知等了多久,他都快昏昏欲睡了,才终于是感觉到了妖气。   他的剑几乎是在察觉到妖气的那一瞬间就出了鞘,林中一道白光闪过,紧接着一白一红两个身影在林子里打了起来。   “喂!臭道士,你干嘛?”红衣女妖侧身躲过了那锋利的剑芒,没好气道:“你我无冤无仇,为何伤我?”   这女妖生得极美,再加上那身红衣衬托,显得更潋滟了几分。   但顾陌尘显然没有怜香惜玉的打算,甚至连话都没回一句,又一次朝着女妖拔了剑。   一人一妖在林子里打了好几个来回也没分出个胜负,顾陌尘皱了皱眉,刚准备叫帮手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声惨叫。   在他们不远处,一股浓郁的妖气几乎铺满了整个林子。   “糟了!”女妖没空在和顾陌尘纠缠,急忙朝着那妖气迸发的地方飞了过去,而顾陌尘也没愣着,跟了过去。   只见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躺在地上,尸体旁边,坐着个满嘴是血的蛇妖。   “黑蛇!”女妖怒吼了一声,朝那蛇妖一掌打了过去,“你居然还敢吃人,是真不把我放在眼里是吗?”   顾陌尘看着打起来的两只妖怪,头一次感觉到了疑惑――妖怪居然也会管妖怪吃人吗?   女妖的修为很强,但蛇妖也不弱。   两只妖打了好一阵也没分出胜负,不过蛇妖突然吐了吐信子,居然使了个阴招。女妖心中一惊,来不及躲闪,只能闭上眼睛。   可下一秒,她居然被一股力量带着后退,在空中转了一圈以后稳稳落地。   “你为什么救我?”女妖不解。   这人刚刚不是还露出一副要杀了她惩奸除恶的表情吗?   “我从不滥杀无辜。”顾陌尘说:“方才是我误会姑娘了。”   女妖虽是妖族,但气息干净纯粹,明显没有做过坏事。他们天师一族的职责是降妖除魔,而不是滥杀无辜。   蛇妖在女妖和顾陌尘的联手下被五花大绑,顾陌尘看了眼女妖,问:“姑娘可要处置他?”   看女妖刚刚那模样,应该是专程为这蛇妖而来的。   “别叫我姑娘,我叫绛伊。”绛伊踹了一脚蛇妖,说:“你带走吧,这黑蛇已经被我逮到第三次,本来念在大家都是妖族的份上没杀他,谁知道他还变本加厉了。”   绛伊抬头看着顾陌尘,笑道:“我这算不算是帮了你啊,小道士。”   “我不是道士。”顾陌尘掏出了个做工挺精细的布袋子,将蛇妖收了进去,道:“绛伊姑娘良善,以后必登大道。”   绛伊被顾陌尘的话噎了一下,低声嘀咕了一句「真是木头」,然后又抬起头跟着顾陌尘,问道:“不是道士是什么?你有头发,应该不是和尚吧。”   顾陌尘顿住了脚步,看着面前的女妖,有些无奈,“绛伊姑娘,你跟着我作何?”   “我想去人间玩。”绛伊眨了眨眼睛,说得十分直白,“可是这些人类总能看出我是妖精,你能不能带我去人间啊!我很乖的!”   顾陌尘挑了挑眉,上下打量了一下绛伊,略过这人继续向前,“确实不像人。”   “所以才让你带带我呀!喂!大木头你等等我啊!”   ……   不管顾陌尘愿不愿意,绛伊都一副赖定他的表现。而当两人同时出现在客栈的时候,叙风一时间傻了眼。   他是还没睡醒吗?   他那生人勿近,身边从来没有异性的顾师兄身边,怎么会多了一个妖艳大美人!   “师……师兄,这位姑娘是?”叙风看了看绛伊,又看了看顾陌尘,觉得世界有些奇幻。   顾陌尘刚准备开口介绍,绛伊就抢先了一步。作为妖族,她也并没有人类那种男女授受不亲的观念,直接抱住了顾陌尘的胳膊说:“我是你师兄刚……”   绛伊纠结了许久都没想出来一个合适的词语,刚巧这时隔壁那一桌的男人叫了一句夫人,她顿时灵光一闪,抱紧顾陌尘的胳膊说:“我是你师兄刚捡来的夫人。”   叙风:……   顾陌尘:……   “你别听她……”顾陌尘话还没说完,叙风就十分懂事地离了开,甚至在出隔间的时候还特别自觉的关上了门。   顾陌尘抿了抿唇,回过头看着绛伊,“你不要乱说话。”   “我说错了吗?”绛伊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我看他们俩和咱俩挺像的啊。”   “哪像了?”顾陌尘捏了捏眉心,莫名觉得自己以后的日子应该不会怎么太平,“他们俩是夫妻,我们又不是。”   妖界并没有夫妻这个词语,所以绛伊格外好奇。她趴在桌上看着顾陌尘,那张好看的脸上充满了期待,“夫妻是什么呀?”   这个问题,有点超纲。   至少这个阶段的顾陌尘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默了一瞬,故作高深道:“就是真心相爱,会一生一世在一起的两个人。”   绛伊点了点头,可算是消停了一会。   顾陌尘也终于是能好好吃一口饭,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这一口饭还没咽下去,绛伊又一次语出惊人。   她看着顾陌尘,那双好看的杏眼里充满了疑问,说:“那照这么说,大木头,我们也是夫妻啊。”   和顾陌尘相处的这段日子很开心,绛伊觉得自己应该能和顾陌尘一生一世在一起。   顾陌尘差点被噎死,猛灌了一口茶水缓过来后,他才认真看向绛伊,问道:“可是绛伊,你知道什么是爱情吗?”   ……   水镜和三生之境不太一样,它所看到的过去是像电影画面一样的东西。   喻清被这口莫名其妙的狗粮狠狠噎住。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终于记起了这绛伊是什么人。   “绛伊……”喻清念着这个名字,摸了摸下巴说:“她是妖族上一任女王。”   两千多年前妖族发生过一次动荡,老妖王被暗算身亡,妖王之位悬空。   所有妖都在为那一个位置争得头破血流时,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绛伊以绝对的力量登顶王座。   “不过我记得……这妖族女王是在分娩之际被手下杀了。”喻清曾和绛伊有一面之缘,他还挺佩服这位女王的。   就是没想到,绛伊居然和顾陌尘有一腿。   喻清咂了咂嘴,有些惋惜。他正准备继续看的时候,发现穆远之又在发呆。于是拉了拉这人的衣服,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吗?”   “没有……”穆远之摇了摇头,盯着绛伊的脸看了好一会,才挪开了目光。   之前在地宫的时候没注意,现在看的时候才发现……绛伊和容故的容貌,居然有几分相似。   “那我继续看了。”喻清不想看顾陌尘和绛伊之间是怎么擦出爱情火花的,所以直接来了个快进。   水镜的画面一晃,直接将时间线拉到了一年以后。   而这一年里的时间,顾陌尘和绛伊走了许多地方,时而降妖除魔,时而单纯欣赏风景。   当然,和他们一起的还有不配拥有姓名的叙风。   “大木头……”这一次的目的地依旧是一个有妖魔作祟的村庄,绛伊跟着顾陌尘进妖怪洞的时候,突然拉住了顾陌尘的袖子。   顾陌尘回头,“怎么了?”   这妖怪洞里的血腥味很重,想来这妖怪也是做了不少坏事。   绛伊察觉到了妖怪洞里熟悉的气息,沉默了一下,突然道:“我觉得我可能知道什么是爱情了。”   “绛伊……”顾陌尘叹了口气,只以为绛伊又在胡闹,于是板着脸说教道:“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我们还要……”   他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唇上一热,而后整个人都呆住了――   绛伊居然,亲了他一下!   “我没开玩笑。”绛伊认真的说:“我们妖怪也是有心的,有心,也会有情。”   她一边说,一边将顾陌尘捆了起来。   在察觉到危险气息靠近的那一瞬间,绛伊猛地一推,将顾陌尘推出了洞口。   “顾陌尘,我真的喜欢你。”   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顾陌尘根本来不及反应。他被推出妖怪洞以后摔在了地上,也在这一瞬间,妖怪洞“轰――”得一下塌了。   紧接着血,腥味与两股浓郁的妖气从那个废墟中传了出来。 第68章   顾陌尘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遇到一个人,可以为自己付出生命。   他本以为自己的一辈子可能都会奉献给天师一族,历练回去以后,就继任族长,而后一辈子长驻灵山。   然而这一刻,他动摇了。   坍塌的妖怪洞洞口被碎石堵住,从里面传来的妖气凌厉,那只妖怪明显比绛伊厉害很多。   顾陌尘急忙用剑劈开了洞口,他一向冷静自持,这么冲动慌张还是人生头一次。   而当顾陌尘看见被那妖怪踩在脚下的绛伊时,情绪更激动了几分。   或许是在看见心爱的人受伤时,总能激发出潜能,再加上顾陌尘自身实力本就不俗。所以对付这个妖怪虽然吃力了几分,但也并不算太困难。   收起剑的那一刻,顾陌尘的脸上都染了血。   “他们俩……”喻清也是没忍住啧了一声,感慨道:“看不出来啊,顾陌尘居然还挺纯情。”   不过绛伊也挺纯情的。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让顾陌尘对这段感情一直念念不忘,甚至困了自己千年,都不愿走出来。   “你好像对顾陌尘的意见很大啊。”徐宁仔细感受了一下喻清的话,问道:“难不成他刨过你的坟?”   “他敢!”喻清哼了一声,别过头说:“我就是单纯看不惯他而已。”   他可没忘记那一掌之仇。   喻清不想和徐宁讨论这些事,于是对着水镜拂了拂袖,继续拉动进度条,“根据我多年看电视剧的经验来看,后面肯定是他们恩恩爱爱的过程。”   他才不可能吃顾陌尘的狗粮。   这辈子都不可能。   而事实也证明看电视剧得来的经验也不全是错的,自妖怪洞这一出后,顾陌尘和绛伊定了情。   原本就没有姓名的叙风现在更是隐了形,在他第N+1次被狗粮撑到以后,终于发起了单身狗的反抗。   “你要回灵山?”顾陌尘挑了挑眉,看着叙风,“不历练了?”   他可还记得当初叙风吵着要出门历练的画面呢。   “不历练了。”叙风瘪了瘪嘴,出门这么久,历练感觉是没怎么历练,倒是吃狗粮吃得越来越熟练了。   顾陌尘见叙风的神色不似说笑,也没多说什么,而是点了点头,叮嘱叙风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   叙风离开以后,顾陌尘和绛伊没了顾及,平日里相处的时候更加放肆了些。   可能因为两人都是出入爱河,所以新鲜感持续得格外久,一连过了大半年,他们都没有对彼此感到厌倦。   就在顾陌尘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一直过下去的时候,变故发生了。   那是一个雪夜后的清晨。   清晨的阳光并不刺眼,而因为在冬日的缘故,它落在身上也没有任何温度。   顾陌尘突然间收到了叙风的传信,信纸上并没有任何的事因,只有两个红色的大字――速归。   他这小师弟平日里确实爱玩闹了些。但在正事上从不马虎,能让叙风如此着急,只怕灵山出了大事。   “绛伊,我要会灵山一趟。”今早起来时顾陌尘就有种莫名的不安,天师一族对灵山有种天生的眷恋,族里应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绛伊后来知道了顾陌尘是天师,也知道了灵山对天师一族的重要性,所以也没多说什么。她点了点头,只是叮嘱顾陌尘道:“你要小心,我等你回来。”   顾陌尘揽住绛伊的腰,在人额上落下一吻,“放心,我一定速去速回。”   只可惜,事实与想象从来都毫无关系。   灵山的确出了大事,他们一直守护的封印突然破损,上一任族长为了修补结界以身殉道。偏偏在这个时候,魔界对他们发起了进攻。   顾陌尘才刚回到灵山,就匆匆举行了继任仪式。作为天师一族新一任族长,他几乎每天脚不沾地,完全没有时间与绛伊传信。   只有偶尔在梦中,才能与绛伊聚一聚。   不过在顾陌尘忙着处理族中之事的时候,绛伊也没有闲着。   她之前一直没有告诉顾陌尘,她并不是普通的妖族,而是妖中王族。   本来妖界一向以实力为尊,并不存在什么王族不王族的,直到某一任妖王与天界的某位神仙相恋后,令那一脉的实力大涨。   绛伊就是那一脉中这一代的嫡系血脉。   按照人类的话来讲,她应该也算是个妖族公主来着。   “绛伊!”与绛伊交好的狐妖抓住了绛伊的胳膊,“你可算回来了。”   “怎么了?”绛伊拍了拍狐妖的手背,“我父王呢?”   狐妖说起这个就是气,先是骂骂咧咧了好久,才终于是讲起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蛇妖那一脉早就对王位虎视眈眈,之前妖王与魔族开战受了一点伤,然后……”   狐妖带着极其强烈的个人情绪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讲了个大概。   绛伊自动忽略了狐妖的谩骂,垂着眸道:“还真是怎么都捂不热啊。”   造反的蛇妖是她父王以前收养的一只小妖,本来是看他可怜,后来养出了感情,就一直养在身边。   现在看来,有感情的只有他们。   王为位这东西绛伊并不在意,但她不可能不为自己的父亲报仇。所以她根本没有犹豫,直接参与到了这场王位争夺战中。   隔着不知道多远的两界,绛伊和顾陌尘都在各自的领域中忙碌着。   天师一族的情况明显更加严重,当绛伊已经解决完了妖界中那些作乱的叛徒,并且在众妖的力推下登上了妖王的位子后,顾陌尘还没忙完。   在某个月圆之夜,绛伊坐在妖王的宝座上看着天空中的月亮,突然觉得有些想顾陌尘了。   “可惜妖族不能进灵山。”绛伊用手撑着脑袋,有些无奈,“大木头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他们都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面了。   与此同时,灵山。   在灵山的这几个月,顾陌尘充分感受到了什么叫忙起来连饭都没时间吃。   他总觉得天师一族可能是用光了千年来积攒的运气,以至于这段时间里格外水逆。   “师兄,结界又开始不稳定了。”叙风比之前成熟了不少,因为习惯问题,他还是叫着顾陌尘师兄,“咱们真的能守住结界吗?”   顾陌尘捏了捏眉心,这短短的几个月中,几乎每个月结界都会出现一两次不稳定。   “守不住也得守。”顾陌尘语气严肃,“我去看看。”   “师兄……”叙风把顾陌尘按回了椅子上,说:“你不能去了,你需要休息。”   顾陌尘的脸色太难看了。   “我没事……”顾陌尘呼出了一口气,他这副身体有种绷到了极限的感觉。   叙风这次却是没听顾陌尘的话,他挡在顾陌尘前面,完全没有退让的意思。   “师兄……”叙风无视了顾陌尘眼神中的凌厉,问道:“那个结界究竟是什么?”   天师一族都知道守护结界是每一个天师的宿命。但没有人知道那个结界究竟是什么。   “是人类的底线。”顾陌尘拍了拍叙风的肩膀,“就算天师一族全部牺牲,也要守好那个结界。”   叙风抿了抿唇,没再继续问。   但过了半晌,他还是没忍住道:“如果那个结界要师兄的命,师兄也会……”   “我会……”顾陌尘直接打断了叙风,认真道:“叙风,这是我们的宿命。”   “那绛伊姐姐怎么办?”叙风问道。   这话一说出来,房间里顿时陷入了安静。   顾陌尘已经很久没有想起绛伊了。因为他怕自己一想,思念就会疯长。   措不及防听到爱人的名字,顾陌尘先是一愣,随后那些甜蜜的回忆涌上脑海,让他有些恍惚。   “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是我对不起她。”顾陌尘沙哑着说:“叙风,我们从出生起就背负着责任……咱们和普通人终归是不一样的。”   顾陌尘说着望向了窗外,心中隐隐升起了些不安。   灵山的月亮特别圆,也不知道能不能把他的思念之情传给绛伊。   “绛伊居然,怀孕了。”喻清看着分别呈现在水镜上的画面,有些惊讶,“我还以为顾陌尘真是个木头呢。”   水镜一分为二,一边显示着顾陌尘那边的画面,一边显示着绛伊的那画面。   在顾陌尘为结界头秃时,绛伊因为怀孕,修为大减,不得不躲起来。   “绛伊,你怎么会怀孕的?”狐妖握住了绛伊的手,“我我我,我也不会接生啊!”   她们狐族的确风流,但也没有一夜情以后怀孕的啊!   “啊――”绛伊捂着肚子,疼得额上满是冷汗,“阿狸……”   “我在!”阿狸急忙道:“怎么了?”   绛伊感觉有一把刀正在自己的肚子里面一下一下地割划。她知道,这是属于顾陌尘的那部分力量。   孩子离开身体的那瞬间,她有种莫名的解脱感,整个人软在了床上,已经脱了力。   “我求你……带着我的孩子离开。”绛伊看着正在啼哭的孩子,艰难开口道:“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他……麻烦告诉他,我很爱他。”   如今的妖族看似和平,但也只是看上去而已。那场王位之争,绛伊虽然取得了胜利,但不代表它已经结束了。   阿狸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妖气从四面八方涌来,两妖皆是脸色一变。   “快走!”绛伊忍着疼出去,朝阿狸看了一眼,又迅速收回了目光,“我去拖住他们!”   以绛伊现在的状况出去,和送死没什么区别。可如果她不出去,这个房间里的人没一个能离开。   阿狸咬牙,抱着那个新生的婴儿离了开。   这次来围攻的妖,除了之前绛伊没有杀尽的那一支反叛军,还有一些深藏不露的野心党。   绛伊咬牙战斗到了最后一刻,倒下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些可惜。她还没来得及告诉顾陌尘他们有了孩子,也还没来得及……   “唔……”心脏被贯穿的那一刻,绛伊猛地吐出了一大口血。   也在这个时候,她看到了从远处而来的,穿着一身白衣的顾陌尘。   作者有话要说:   给自己打个广告――   预收《炮灰男配攻略指南》求收藏呀――   每个小说故事里都有个名叫炮灰的配角。   他们是主角恋爱路上的绊脚石,也是主角爱情路上的催化剂。他们为了主角的爱情牺牲一切,到头来却一无所有。   然后,他们罢工了。   为了维护小世界的稳定,景黎被组织委以重任,负责安抚这些受伤的炮灰。   一开始,景黎对这个任务并没有放在心上。但人不是在真香,就是在真香的路上。   真香前――   景黎:炮灰就是炮灰,真他妈蠢   真香后――   景黎:什么炮灰?那是我的心肝宝贝。   ①现代豪门   安慰兄弟失恋的弟弟,顺便把他拐回家。   ②星际斗争   伪装成O的Ax直A癌上将   ③古代权谋   病弱皇子x高冷丞相   ④末日世界   扮猪吃老虎丧尸皇x最强异能者 第69章   “我似乎知道,为什么顾陌尘会对绛伊情根深种了。”喻清摸了摸下巴,看着水镜终于合二为一的画面,说:“绛伊死在了顾陌尘最爱她的时候。”   以前的顾陌尘肯定也是爱绛伊的。但应该还没有达到为此疯魔千年,甚至背弃信仰的地步。   然而在绛伊死亡带来的冲击下,这一切都变得合理了起来。   “何出此言?”徐宁问道。   喻清笑了一下,看着水镜的画面说:“因为顾陌尘本来就对绛伊有遗憾,而死亡会不断美化绛伊在他心中的形象。”   不是所有人都会被时间洪流冲走,也不是所有的感情都能被岁月冲淡。   喻清看着水镜里发疯的顾陌尘,忽然摇了摇头,“挺可惜的。”   如果不是为情所困,想来顾陌尘也该是个万世留名的天师。   但这世上,从来没有如果。   穆远之看着水镜一直没说话,他对顾陌尘的爱情故事倒是完全不感兴趣,反而对那个结界很好奇。   现在并不是询问的好时机,所以穆远之抿了抿唇,继续保持着沉默。   水镜中,顾陌尘离开那个地方后,将绛伊的尸体封存了起来。   然后,他一连买了好几天的醉。   “师兄?”叙风寻过来的时候,顾陌尘刚喝了个烂醉,“你这是怎么了?”   灵山的大事处理完以后,顾陌尘就急匆匆地去了人间。叙风被迫留下扫尾,所以直到现在才出来。   顾陌尘没说话,而是又喝了一杯。   “师兄!”叙风抢过了顾陌尘的酒杯,焦急道:“你别喝了!绛伊姐姐呢?她都不管管你吗?”   这个名字宛如一颗惊雷。   顾陌尘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出了绛伊惨死的画面,他深吸了一口气,指尖居然颤抖了起来。   “她死了……”顾陌尘闭上了眼睛,声音也有些发抖,“如果我早点回来……说不定她就不会死了。”   就差那么一点点,他就可以救下绛伊了。   可偏偏命运总是残忍,居然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爱人死在面前。   叙风没想到这个结果,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他看着顾陌尘又一次朝酒坛伸出手,急忙把坛子抱住,说:“可是师兄,你还可以等绛伊姐姐的转世啊!”   不是说死后都会入冥界嘛!   天师的寿命那么长,大不了多等几百年。   叙风被自己机智到了,顺着这个话题自顾自地说了一大堆,完全没注意到一旁顾陌尘渐渐加深的眸色。   “是啊……”顾陌尘突然低声开口,“我还可以……复活她……”   下辈子太假了,谁知道转世以后的绛伊还会不会喜欢他。   既然要求,肯定是求这辈子。   这个想法一瞬间在脑海中落地生根,随后的几千年时间里,几乎成了病态的执念。   “桃花林的符阵,居然是顾陌尘设的?”喻清看着顾陌尘把绛伊的尸体葬在了那片桃花林里,又看着顾陌尘设了两个阵法。   徐宁瞧着这个阵法辨认了一下,“这好像是聚魂阵。”   喻清闻言,偏头看向穆远之,“你不是说是封印吗?”   穆远之居然也有出错的时候吗?   喻清完全没意识到在自己心里,穆远之的形象已经越来越高大了。   “你这么相信我?”穆远之不觉有些好笑,“什么时候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了?”   当时三生之境里的那个的确是封印。但那个三生之境本就有问题,所以出现一些偏差,也是很正常的。   “穆远之同志,你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喻清故意用严肃的语气说,而后而后又笑了起来,“原来你也有出错的时候。”   喻清此刻俨然是一个发现学霸也会出错,正在幸灾乐祸的学渣。   穆远之有些无奈,笑着点了下头,“嗯,我也会出错。”   眼看着这两人之间的氛围越来越奇怪,徐宁急忙咳嗽了一声,指着水镜说:“你们看,有新状况。”   喻清正想问能有什么状况,结果一偏过头,看见了顾陌尘和一个黑袍人交谈的画面。   他顿时顾不上嘲笑穆远之了,急忙认认真真地看着水镜,试图找出一点这个黑袍人的破绽。   这个时候,离顾陌尘想复活绛伊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他翻阅了无数典籍,也尝试了许多方法,但都无济于事。   绝望感不断侵蚀着他,就在顾陌尘都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准备放肆了的时候,忽然遇到了这个黑袍人。   “顾天师……”黑袍人拦住了顾陌尘的去路,声音低沉,“咱们聊聊吧。”   顾陌尘对这个突然出现的不明生物十分警惕,他握着自己的剑柄,并没有接黑袍人的话,而是反问道:“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黑袍人说:“但我可以达成你的心愿。”   不等顾陌尘说话,黑袍人又道:“比如,复活你心爱的那位,妖族女王。”   顾陌尘的瞳孔在一瞬间猛地放大,他甚至都来不及询问这个妖族女王是谁,直接抓住了黑袍人的手腕,问道:“你能复活绛伊?”   “当然……”黑袍人可能是笑了笑,声音里染上了笑意,“只要你按我说的做,我可以帮你达成愿望。”   欣喜之后顾陌尘又恢复了冷静,他收回了手打量着黑袍人,往后退了一步,“可我凭什么相信你?”   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确实没有任何令人相信的理由。   黑袍人对顾陌尘的疑问也没有生气,他抬起了一只手,打了个响指。   那一瞬间,顾陌尘感受到了一股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   鉴于水镜并没有让人身临其境的功能。所以在水镜外的三人就只能看到顾陌尘脸色一变,居然恭敬了不少。   “我该怎么做?”顾陌尘问道。   黑袍人低声和顾陌尘说了些什么,顾陌尘的表情逐渐凝重了起来。   “可是……”顾陌尘还想问些什么。   “你不想复活你的爱人了吗?”黑袍人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将顾陌尘的话给堵了回去。   他纠结了好一会,最后还是点了头:“多谢大人指点。”   之后根据黑袍人的指点,顾陌尘入了世。   他去了很多地方,收集了很多奇珍异草,而后在大楚开国的时候,成了大楚的国师。   在收集鲛珠的时候,顾陌尘路过了一个偏僻的小村庄。而在这个小村庄里,他遇到了一个一直被欺负的孩子。   “小妖怪,说,是不是你偷了我的饼?”   “他肯定不会承认的,说那么多干嘛!打就对了!”   “就是,而且这小妖怪脏兮兮的,看上去真恶心。”   都说小孩子是一张白纸,不懂是非。   但也正因如此,他们永远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究竟有多恶毒。   顾陌尘本来不想管这件事,但他看见那个孩子的眼睛时,突然怔住了――   那个孩子的眼睛,和绛伊的眼睛居然有七分相似。   “住手……”顾陌尘下意识拦住了那些准备揍人的孩子,将他们赶走以后,朝着地上的小孩伸出了手,“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明显很害怕,他往后缩了一下,怯生生地看着顾陌尘,没有说话。   “别怕……”顾陌尘对这个小孩的好感还挺高,所以也多了几分耐心,“我不是坏人。”   水镜外,喻清盯着顾陌尘和那个小孩,摸了摸下巴,“这小孩该不会是容故吧?”   “很有可能。”穆远之说着,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因为这个小孩,顾陌尘收集材料的进度突然中断了。而在他软磨硬泡各种送温暖了半个多月以后,终于让小孩放下了戒心。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吧?”顾陌尘停留在村子里的这些日子里,没有人欺负再欺负这个小孩。   洗去了那些污垢以后,这小家伙还长得挺好看的。   “我没有名字。”小孩稚嫩的童声响起,低下了头,“我是小妖怪,没有名字。”   他连父母都没有,又怎么会有名字呢?   顾陌尘听见这话,莫名觉得心里被扎了一下。他抬手摸了摸小孩的脑袋,沉吟道:“既然如此,我给你取个名字吧?以后你就跟着我了,好不好?”   小孩认真思考了许久,才点了点头,“漂亮哥哥,不怕我是小妖怪吗?”   “你不是……”顾陌尘能看出容故是个半妖,不过他也并不在意,“叫容故吧。”   愿世界包容,也愿故人重逢。   顾陌尘将容故收为徒弟以后,一直在喂他一些自己采来的奇珍异宝,他本意是想试药,顺便增强一下容故的体质,谁知阴差阳错之间,居然改变了容故的体质。   后来,顾陌尘想带着容故一起回京城的,但被容故拒绝了。   “师父,我想给阿狸姑姑守孝。”这还是容故头一次拒绝顾陌尘,“等我守完孝,在去找师父好不好?”   这个名字说出来的那一瞬间,喻清整个鬼都石化了。他扯了扯穆远之的衣服,又指了指水镜,声音都哆嗦了起来,“你你你看到了吗!容故是顾陌尘的亲儿子!”   也就是说,顾陌尘亲手拆了他儿子和儿婿。   至于为什么是儿婿,当然是因为喻清是这么嗑的cp。   穆远之点了点头,脸上并没有露出太过惊讶的表情。两相对比,显得喻清有种没见过世面的感觉。   喻清顿时收回了手,决定继续做个高冷的鬼王,静观其变。   顾陌尘似乎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他叹了口气,说了句注意安全,就离开了。   他已经因为容故耽误了太多时间,现在必须要去完成自己该做的事情了。   再次见到黑袍人时,是在第二年的年末。   “都弄好了吗?”黑袍人问。   “还差玲珑骨。”顾陌尘抿了抿唇,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些阵法,究竟是要做什么?”   他从未见过那些阵法,自然不知道它们的作用。但隐约中,顾陌尘总觉得那些东西不是好东西。   黑袍人盯着顾陌尘看了一眼,并没有想解释的意思。不过他看着窗外沉默了一会,忽然笑了一声:“当然,是改变世界。” 第70章   之后的事情基本就是喻清他们知道的那样。所以他没再继续浪费时间看下去。   “你们俩知道那个阵法是什么吗?”喻清的直觉告诉他,那不是什么好东西。   毕竟那黑袍人就不像个好人。   “在下闻所未闻。”徐宁头一次觉得自己才疏学浅,“惭愧惭愧。”   喻清也没指望徐宁能知道,所以很自觉的略过了徐宁,将视线落在了穆远之身上,“你知道吗?你应该知道吧?”   穆远之对这个符阵确实有一个印象。虽然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知道的这个符阵,但脑海中那个印象倒是很深刻。   “是吸收灵气的阵法。”穆远之说着,皱了皱眉:“可他设这阵法的目的,是什么?”   喻清和徐宁听到这话的那一瞬间,脸一下就垮了。   “难怪这些年灵气越来越稀薄了。”徐宁脸色微沉,“我还以为是因为现在的人越来相信科学……没想到居然是因为这些阵法。”   灵气是支撑着六界运转的基础,若是灵气消失,后果不堪设想。   徐宁说着,朝喻清看了过去,“喻清大人,我不能离开灵山。不知可否劳烦大人,去毁了这些阵法?”   喻清摆了摆手,一脸不在意,“不用你说,我肯定会去毁了这些东西的。”   冥主离开时曾叮嘱他要护好冥界,灵气与怨气相生相克。如今这人间怨气这么重,除了有黑袍人的不断引导,应该也有灵气正在逐渐消散的原因。   “穆远之……”喻清偏头看向了穆远之,一脸认真说:“你好好呆在这,等我回来。”   那几个符阵相隔挺远,虽然穆远之现在看上去好像还挺厉害,但他所会的阵法都不是能打架的。所以出于安全考虑,还是让穆远之呆在灵山最好。   鉴于上一次穆远之的阳奉阴违,所以喻清特意强调了一句:“这次情况和上次不一样,我肯定不会出问题的。”   喻清怕穆远之不答应,还在努力想着理由。谁知这一次穆远之并没有拒绝,他看着喻清,也没多说什么,叮嘱道:“注意安全。”   “放心吧……”喻清活动了一下手腕,笑道:“我已经不是之前那个我了。”   他现在很强,特别强。就算是在遇到掌握天道之力的顾陌尘,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穆远之点了点头,第二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喻清就直接消失在了眼前。   “这位喻清大人还真是真性情啊。”徐宁朝喻清消失的地方看了一眼,随后退了一步,突然朝着穆远之行了个礼,恭敬道:“之前多有不便,冒犯了大人,还望大人见谅。”   这个转折有些突然,穆远之愣了一下,后知后觉道:“你叫我什么?”   “大人……”徐宁脸上依旧挂着笑意,不过和之前不同,他现在的笑容是带着拘谨的,“大人吩咐的事情我们都完成了,应该也没什么纰漏。所以请问大人此次前来,是要拿回东西吗?”   拿回东西?拿回什么东西?   这个走向穆远之莫名有些看不懂,他抬手指了指自己,头一次感觉到了迷茫,“所以……我真的是天师一族的人?”   “自然不是。”徐宁对穆远之的疑惑并不感觉奇怪,“大人请随我来,等您拿回了属于自己的东西,或许就知道了。”   徐宁说着,朝外面走了去。   穆远之想了想,选择跟上。   然而让穆远之没想到的是,徐宁带他去的地方,居然是天师一族的禁地。   “族长这是何意?”穆远之在禁地门口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看着徐宁。   “这禁地所守护的,就是大人曾经留下来的东西。”徐宁的脸上并没有任何蕴恼之色。穆远之皱了皱眉,继续问道:你怎么能确定,我是你说的那位大人?”   他确实觉得自己和天师一族有渊源,可这渊源是不是太深了些?   “天师一族当年承蒙大人庇佑,所以每一任族长都对大人有一种特殊感应。”   徐宁知道没有记忆的穆远之很难相信自己的话,只能指着禁地说:“这片禁地是当年大人亲手设下的,大人不觉得熟悉吗?”   熟悉……非常熟悉……   他才刚走到这,就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吸引力在一直催促着他向前。   但就是因为太熟悉,所以才会更加警惕。   穆远之仔细思考了好一会,实在是找不出任何徐宁骗他的理由,这才叹了口气,朝着禁地深处走了进去。   这片山洞中挂了许多夜明珠,柔和的光线汇聚,将前路照亮。   虽说是禁地,但这山洞中的景色还挺不错。   山洞的墙壁上有许多散发着幽暗蓝光的东西,一点点串联,形成了一条蓝色的光带。   穆远之在山洞的某处停了下来,他看了这面前这个散发着白光的小光团,感觉心脏紧了紧。   他伸手,指尖触上了那个小光团。   那一瞬间,原本柔和的白光骤然放大,随后变成了一道刺眼的白光,覆盖了整个山洞。   穆远之只觉得脑袋一阵恍惚,随后意识逐渐下沉,仿佛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   穆远之睁开眼睛时,看到了一片陌生的环境。但这他对这环境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瀑布,瀑布下所汇聚的水池格外清澈,甚至在水面上还泛着些光泽。   水池附近是一片翠绿色的草坪,还有不少鲜艳欲滴的小野花点缀在其中。   穆远之此刻正坐在水池边的一块大石头上。而他旁边,还有一个穿着一袭浅黄色衣衫,看不清脸的男人。   “为何又救他们?”那男人问道:“他们迟早会死的,何必浪费这些力气!”   穆远之皱了皱眉,对这男子的语气很是不满。他刚准备说话,却发现自己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现在的他,只是个「寄居」在这副身体中的旁观者。   “为何不救?”穆远之听见自己过于冷淡的声音响起:“若我没看见也就罢了,可既然我看见了,便不能坐视不理。”   男子对穆远之的话难以理解,他握紧了拳,似乎是很生气。   这种莫名的情绪穆远之不太能理解,就在穆远之担心他们会不会打起来的时候,男子忽然又松开了拳,小声嘀咕了一句:“所以看不见就不会救了,对吗?”   男子冷哼了一声,赌气离去。   穆远之听见自己微微叹了口气,俯身看着一旁的水池,低喃道:“你呀,何时才能长大啊?”   那水池中映照着的脸和穆远之有七分相似。但五官比穆远之更加精致,眉眼间也不似穆远之那般冷淡。   之后的几天男子都没在出现,四周只剩下了瀑布飞溅的声音。而在这股喧嚣声中,有种莫名的安静。   穆远之有些担心那男子,所以在又一日不见男子的时候,离开了这里。   山谷中景色优美,可山谷外却像个烈狱。   纷飞的战火,焦黑色土地上的断臂残肢,从四处汇聚的鲜血,以及在黑暗中艰难求生的人类。   穆远之每行过一处,都会救下一些人。但他的救助只是杯水车薪,因为即使那些人躲过了一次死亡,依旧会面临第二次死亡。   可即便如此,他仍不厌其烦地救助这些人。   当穆远之被一个满身是血的人抓住衣衫时,没忍住闭上了眼睛。   “救救我,求您……救救我吧!”   穆远之抿了抿唇,指尖凝聚起了一束白光。   然而他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一道血光在空中飞溅,这人居然……当着他的面被杀了。   穆远之抬头,看见了许久未曾见面的男人。   “你!”穆远之气急,脸色都冷了几分,“你在做什么?”   “做我该做的事。”男人擦了擦脸上的血迹,露出了一个张扬的笑容,“他们不值得你救。”   穆远之的表情彻底冷了下来,一股莫名的怒火从心里蔓延,他似乎是打算说些什么,可还没来得及开口,眼前的画面就发生了扭曲。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穆远之站在了一个光与影的交界处。   一边是阳光明媚的繁荣景象,一边是被风雨交织的阴暗环境。   穆远之站在那里,眸子里无悲无喜。   他身后,那个男子朝这边跑了过来,嘴里似乎在说着些什么,可穆远之一句都听不清。   一股失重感袭来,穆远之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不断下坠,耳边的雷鸣声越来越响亮,黑暗也愈发浓郁。   那男子追了过来,可穆远之抬手一挥,竟是直接将他打了回去。   “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我之间,到此尽了吧。”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穆远之只听见自己的身体说了这么一句话。   随后,他直接堕入了黑暗。   “唔……”穆远之按着额角猛地坐起,脑海中的记忆翻涌,一时间让他有些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就在这时,穆远之突然听到了一声细微的碎裂声,咔擦咔擦的,响了好几声。   他低头,看见自己手腕上全部碎裂的手链。   “大人可想起来了?”徐宁适时端了杯水过来,态度依旧恭敬。   穆远之并没有接那杯茶,他缓了一会,而后冷淡地应了一声。   如果说之前他脑海中多出的记忆是一个电视剧预告,得不到重点,那现在他获得的这段记忆应该算是个故事前传。   虽然不全,但也足够让他得到很多信息。   那个男人应该是他的朋友,而他和这个朋友观念不合,所以离开了那个地方。   “你先出去吧。”穆远之往后靠了一下,他需要整理一下这些信息。   在徐宁离开之前,穆远之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我昏睡了多久?”   “三天……”徐宁答道。   穆远之听到这个答案时微微惊了一下。   他居然睡了这么久吗?   三天,算算时间,喻清应该快回来了。   这想法才刚冒出来,他就听到了喻清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穆远之,我回来了。” 第71章   穆远之和徐宁都愣了一下,四目相对的那一秒,徐宁直接头也不回地离了开。   那个坚定的背影,完全没有流露出半分犹豫。   穆远之嘴角抽了抽,刚准备下床,结果才刚把被子掀开,喻清就直接推了门,“穆远之,我已经把那几个符阵全部捣……”毁了。   话还没说完,两人都愣住了。   “你这是……”喻清急忙转过了身,耳根微微发红,“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裸睡的习惯?”   穆远之也没想到他身上没有衣服,不过这也不算是裸睡吧?   毕竟只是没有上衣来着。   喻清听见了一阵布料摸索的声音,应该是穆远之在穿衣服。   他忍不住想起了方才看到的场景,穆远之的身材……好像还挺好的?似乎有八块腹肌来着。   “咳……”穆远之轻咳了一声,低声道:“那个符阵,有什么问题吗?”   喻清回过了头,看着已经穿戴整齐的穆远之,眸中闪过了一丝失望。   “没什么问题。”喻清坐在了穆远之的床边,说:“但也有个很大的问题。”   “那几个符阵虽然被捣毁了,但是这世间的灵气已经所剩无几了。”   他们这些鬼虽然不太需要灵气,但是冥界却是靠灵气支撑着的。而除开冥界,其他几界对灵气的需求更是巨大。   “你说那个黑袍人,是不是想灭世啊?”不然他实在找不出来设这个符阵是为了什么。   穆远之忽然想起了之前在梦境中看到的那个男人,他深吸了口气道:“或许是吧。”   虽然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但穆远之能感觉到,「自己」对他有种特别的感情。   用现在的话来说,应该叫又爱又恨,甚至还掺杂了不少失望。   “穆远之……”喻清突然叫了一声,穆远之抬眸,直接撞进了喻清的眸子里。   他下意识想移开视线,可眼睛像定住了一样,怎么也挪不开,“怎么了?”   “没怎么……”喻清收回了视线,觉得自己真是魔怔了。   刚刚那一瞬间,喻清居然把冥主带入了穆远之的脸。   ――   来灵山这一趟收获了不少东西,至少关于顾陌尘的那一部分,喻清是清楚了。   美中不足的,是穆远之的身份。   “你再仔细看看。”喻清摁着徐宁的手腕,指着穆远之说:“你确定这么一个有天赋的年轻人,真的不是你们天师一族的弟子?”   如果穆远之不是天师一族,那他岂不是抱不成大腿了?   徐宁盯着穆远之那张没有表情的脸,有些紧张的咽了咽口水,“虽然我也很想,但穆小友真不是。”   他倒是也想。   可他也真是不敢啊。   喻清瘪了瘪嘴,甚是失望地往后一躺,靠在了靠椅上,“啧,那你究竟是什么?”   未知的谜团,真的太让人好奇了。   穆远之抿了口茶,“我也挺想知道的。”   后来他也曾问过徐宁,可徐宁除了能说出个「大人」以外,什么都说不出来。   很明显,徐宁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谁。   “算了,不重要。”喻清发扬了自己一贯没心没肺的优秀品格,摆了摆手说:“不管你是谁,反正现在都是我小弟。”   有一个牛逼哄哄的大佬当小弟,想想就很爽。   徐宁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可他偏头,却是发现穆远之一脸淡定,甚至还又抿了一口茶。   看来是他大惊小怪了。   徐宁默默喝了口茶,结果还被烫到了。   “应该没什么事了吧?”喻清仔细回忆了一下,随后又点了点头,“应该是没什么事了,那穆远之,我们什么时候离开啊?”   这灵山虽然风景秀丽,但里面的天师都呆板无趣,也难怪当年绛伊一直叫顾陌尘大木头。   穆远之闻言,喝茶的手一顿,随后又漫不经心道:“明日吧。”   他还有些事情想问徐宁。   喻清应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温暖的阳光倾泄,空气中暖色与冷色的光交织在一起,呈现出了一种别样的美感。   穆远之刚准备继续喝茶,结果措不及防间听到了喻清略显冷淡的声音响起:“穆远之。”   喻清看向穆远之那双一向没有情绪起伏的眼睛,忽然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从他回来以后,穆远之就一直心事重重的,徐宁也不太对劲。   难不成……这俩人背着他有了一腿?   喻清想着这个可能,藏在衣袖中的手默默捏紧,他看着穆远之,试图得到一个答案。   然而穆远之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甚至别过了头不再看他。   拒绝回答的意思很明显了。   喻清吸了口气,也没在继续追问。他喝了口那略微苦涩的茶叶,朝外走了去,“我出去看看。”   徐宁看着喻清走远,又看了看依旧淡定喝茶的穆远之,没忍住道:“大人不打算和喻清大人解释一下吗?”   “解释什么?”穆远之放下了茶杯,“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对自己的身份还不确定,而且按照那个梦境来看,他很可能是喻清最讨厌的天族。   穆远之说不上来自己对喻清究竟是什么感觉,最开始被喻清误杀的时候他的确是生气的,可后来的相处中,他对喻清的感觉也很不错。   现在现在心中,喻清大概是个嘴硬心软,偶尔也很多愁善感的贪吃小朋友。   “这件事不要再提了。”穆远之沉下声,掏出了自己之前断裂的手链,“这手链,可是你们族中之物?”   他并不记得这条手链的来源,但从他记事以来,这条手链就一直带在了他的手腕上。   徐宁接过手链仔细看了看,随后摇了摇头,“不是。不过制作这手链的材料,族中倒是有。”   “它有什么特别的作用吗?”穆远之知道这手链特殊,但他苏醒的记忆中并没有关于这手链的内容。   徐宁点了点头,说:“这是镇魂石做成的,作用也是镇魂。”   镇魂?   穆远之听着这个答案,有些意外。   他记得之前喻清曾说过他魂魄不全。   “大人可还需要镇魂石?”徐宁问了一句。   穆远之想了想,点了下头,“给我一块吧。”   这手链他带了许多年,也不知道突然碎裂会不会有什么影响,还是将镇魂石带在身边保险一些。   ――   喻清出去以后,见穆远之完全没有追出来,不由得更加生气了。   他踹了一下路边的石子,坐在树下的某个长椅上开始隔空和范明吐槽。   【冥界第一富】:穆远之那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一见到天师一族的族长就把我给忘了!   喻清愤怒地打着字,嘴里还不忘嘀咕道:“而且还和那个徐宁有了小秘密。”   他们都一起经历过生死了!   有什么秘密是他不能听的嘛!   范明现在可能是很闲,所以回消息的速度还挺快。   【治病是另外的价钱】:嗯?穆远之还真是天师啊?   【冥界第一富】:不是,天师一族的族长说不认识他。   喻清打完这句话,顿时更生气了。   穆远之的身份都还没搞清楚,就开始和别人有小秘密了!   手机的振动把喻清从愤怒边缘拉了回来,他看着范明的消息,突然愣了一下。   【治病是另外的价钱】:那不是挺好。穆远之不是天师,至少他没有站在你的对立面。   虽然徐宁对喻清的态度还算恭敬,但自古以来,天师都是看不起冥界的。   徐宁是少数,顾陌尘才是常态。   喻清握紧了手机,下意识回范明道――   【冥界第一富】:不会的   【冥界第一富】:就算穆远之是天师,他也不会那样的。   既然徐宁都能对冥界没有偏见,那穆远之肯定也可以。   然而范明非常没有冷酷且无情的戳破了喻清的幻想。   【治病是另外的价钱】: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呢?你才和他认识了多久?   喻清打了个五个月,刚想发出去,又默默删掉了。   五个月对于他们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确实什么也证明不了。   那边的范明也没打算让喻清回答,又一次发了条消息说:   【治病是另外的价钱】:喻清,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穆远之真的站在了你的对立面,你会伤心吗?   喻清看着这个问题,眨了眨眼。   从他被冥主捡回来到现在,已经过了好几千年了。这几千年的时光中,冥界经历了许多次变迁,他也跟着经历了不少次变故。   最开始有冥主和元姝陪着他,后来冥主失踪,元姝离开,喻清就再也没了朋友。   他与范明之交看似交好,但也始终隔着一层,大概算是现在网上那些人口中的塑料朋友。   而穆远之……   喻清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穆远之。   这人,大概是他漫长鬼生中的一个意外。   喻清想着这五个月以来的经历,深吸了一口气,打字回范明说――   【冥界第一富】:不会   不管穆远之是什么身份,他都已经把穆远之当成了自己的朋友。   就算有朝一日穆远之站在了他的对立面,那也是他的朋友。   是敌人,也是朋友。   是势均力敌,也是强强联手。   打完那两个字以后,喻清就没再继续和范明聊天了。   他感觉自己一瞬间想通了很多事情,刚准备起身回去,忽然听到了穆远之的声音。   那人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肩上还落了两朵鹅黄色的小花。   他在喻清抬头的那一瞬间招了招手,笑道:“我从徐宁那里拿了糖,你要不要吃?”   喻清挑了挑眉,朝穆远之伸出了手,“什么糖啊,还要本王亲自去拿?”   一如既往的任性。   但穆远之也和平常一样,走到了喻清身边,把那几颗糖放在了喻清的手心。   几颗糖裹着穆远之掌心的温度,喻清塞了一颗到嘴里,丝丝甜意扩散,带着些清淡的花香。   喻清刚准备问穆远之刚刚范明的那个问题,结果还没开口,就听见了一声清脆的提示音。   【您已接收到新的死亡订单,倒计时七天,请尽快完成订单任务。】 第72章   十二月份的南城,已经步入了冬季。   清晨的第一缕曙光穿过云层,在雾气中汇聚成型。   六点的闹钟才刚响起,宁溪就睁开了眼睛。   她坐起看了眼闹钟,又按了按有些酸胀的额角,起身洗漱之后,去厨房做了早饭。   半小时后,她吃完饭洗了碗,坐在了电脑前,打开了一个码字软件,而后开始发呆。   这一整个过程中宁溪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甚至她的动作干脆利落,丝毫没有半分停顿和犹豫,显得有些冷漠。   这种冷漠和穆远之身上那种对尘世的疏离感不同,它是对尘世的不在意。   喻清还是头一次接到女孩子的死亡订单,本来他怕冒犯到宁溪。   所以打算等宁溪睡醒以后在进去观察,谁知道这人居然六点就起床了。   他看着在电脑桌上打字的宁溪,没忍住朝人竖起了个大拇指,“非工作日六点起床,这大妹子是个狠人啊。”   工作日他都做不到六点起。   看来不仅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大,人与鬼之间的差距也挺大的。   穆远之盯着宁溪观察了一会,忽然开口道:“她好像,是在写小说。”   电脑屏幕和他们隔的有些远,穆远之看的不太清楚,而秉持着男女授受不亲的原则,他也没有往前。   喻清朝着宁溪的电脑屏幕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她这,难不成是因为写小说导致了抑郁症,所以自/杀了?”   根据他网上冲浪的经验,现在确实有挺多小说作者有抑郁症来着。   穆远之没着急回答,而是搜了一下宁溪写的小说。   “宁溪,笔名祭之,擅长写各种暗黑风的推理小说。”穆远之看着某科上有关于宁溪的资料,沉思了一会道:“因为长期写小说,精神压力过大导致抑郁症这种情况,不是没有可能。”   但这只是一个猜测,并不能直接断定。   而且根据前几次的经验,也确实证明了不到最后一刻不要轻易盖棺定论的道理。   在码字的宁溪已经完全沉入了自己的世界,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房间里多出了两个男鬼。   她指尖在键盘上飞速按动,一个个文字出现在电脑屏幕上,组成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故事。   宁溪最近在写的是一本名叫《雨夜》的都市悬疑小说。小说的女主顾兮是个普通的学生,但她有一段不同于常人的经历。   【小巷子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原本就昏暗的灯光因电压不稳定一闪一闪的,像极了恐怖片中的场景。   顾兮走在这小巷子里,心脏莫名跳动得厉害。潜意识仿佛意识到了危险,神经绷紧,脑海中的那根弦已经撑到了极限。   这条小巷子并不算长,但在恐惧的加持下,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漫长。   顾兮捏紧了书包的背带,刚准备快速离开这里,结果才刚迈出脚,就踩到了一块柔软粘腻的东西。   那一瞬间,恐惧直接从脚底板涌上了天灵盖。顾兮咽了咽口水,维持着这个姿势呆愣了好一会,才缓缓转过了头。她看见了一张惨白的脸。】   宁溪打完最后一个字,伸了个懒腰。   家里虽然开了空调,但温度并不高,主要是宁溪怕自己写着写着就困意上头,直接导致自己变成鸽子。   “今天状态居然还挺好。”宁溪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随后摘下了眼镜,活动着有些僵硬的脖子,“中午了啊。”   她点击了发表以后,打开了某个外卖app,开始浏览自己的午餐。   而一旁,喻清正捧着手机看的津津有味。   “你在看什么?”穆远之侧目看了喻清一眼,开口问道。   喻清没抬头,指尖继续在屏幕上滑动着,“看小说啊。”   穆远之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他默了一下,又问道:“宁溪的?”   “当然不是。”喻清终于是抬起了头,将手机屏幕朝向了穆远之,说:“那大妹子写得太阴暗了,不太利于我幼小心灵的健康发展。”   穆远之看着喻清的手机屏幕,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吐槽喻清算哪门子的幼小心灵,还是该吐槽一个活了千年的鬼王居然看玛丽苏狗血小说。   而还没等他吐槽,喻清又道:“这小说还挺好看的,你要不要看?”   穆远之吸了口气,满脸都是拒绝:“不了,你自己看吧。”   他对那个《强势宠妻:鬼王大人傲娇妃》实在是不感兴趣。   还不如看育儿指南。   外卖应该还需要些时间,宁溪可能是等的无聊,所以随手放了部鬼片。   穆远之看了眼还沉迷小说的喻清,凑上前去看了一下――从一个人的观影偏好也能分析出很多东西。   宁溪的观影记录中基本都是鬼片,各个国家的都有。不过最吸引穆远之的,却是观影记录最底下的那部电影。   那是部挺老的片子,穆远之以前也看过。   他隐约记得这电影讲的是农村里贫穷的一家三口,在极致的人间苦难下享受着愉快的家庭生活的故事。   这部电影的评分很高,当年看哭了不少人。   穆远之正思索着这部电影对宁溪的特殊含义,就感觉到自己的身边多出来了一个东西。   他偏头,看着靠在自己身边的喻清,没忍住道:“你不看小说了?”   “不看了……”喻清声音有些闷,带着些很明显的不开心,“那个作者没有心。”   他看鬼王和傲娇妃看的正开心,结果作者突然笔锋一转,来了场极其狗血的失忆,关键是还让傲娇妃和鬼王的死对头跑了!   “失忆就忘记爱人,还和爱人站在对立面!这算哪门子的爱情啊!”喻清骂骂咧咧的吐槽道。   穆远之不是很懂这种真情实感带入小说的,抿着唇问了一句:“失忆了忘记,不是很正常吗?”   如果失忆了还记得,那算哪门子失忆?   喻清闻言立马转头瞪着穆远之,一脸不高兴,“你还真是一点浪漫细胞都没有。忘记了世界却独独记得你,多浪漫啊!”   穆远之:……   穆远之实在理解不了这个浪漫,默默掏出了自己的育儿心经,选择闭嘴。   那边宁溪点的外卖已经到了,外卖小哥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她并没有急着接通,而是先打开了变声器。   “王先生,你的外卖到了。”外卖小哥的声音从手机那边传来。   宁溪看着屏幕,低声道:“放门口。”   好听的女声经变声器的转换成了粗犷的男声,外卖小哥也没多想,直接回道:“好的。”   宁溪的电脑屏幕已经变成了家门口的监控,她等外卖小哥离开以后,又过了好几分钟才开门把外卖取了进来。而后又缩在了她的沙发椅上,继续看着刚刚没看完的鬼片。   一旁,喻清又一次掏出了他的小本本,开始写写画画,“独居女性,警惕意识很强,值得表扬。”   这年头有很多独居女性因为缺乏警惕性而丧命。虽然让受害者加强防范意识听上去有些本末倒置。但不管怎么约束,坏人也不会变成好人。   在打击犯罪的同时,也要让受害者最大化远离危险。   “她不是警惕意识高。”穆远之突然说道:“她是完全没有安全感。”   宁溪一直是蜷缩在沙发椅上的,不排除她认为这个姿势坐着最舒服的可能性。从另一种角度来说,这也是个极其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可她不是在家里吗?”喻清眨了眨眼睛,“家里能有什么危险呢?”   穆远之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宁溪放的那部鬼片特效和剧情都挺不错,为了更有氛围感,她还拉上了家里的窗帘,直接来了个沉浸式观影。   水琴的声音又一次出来的时候,主角已经在被吓疯的边缘了。   穆远之抱着胳膊,一会看着电脑屏幕,一会看着一脸淡定的宁溪,说:“她好像一点都不害怕鬼片。”   人类的情绪挺复杂,恐怖也是寻求刺激的一种表现。有的人可能天生淡定,但也不至于在这种时候一点变化都没有。   “我觉得我可能知道她为什么抑郁了。”喻清咽了咽口水,努力保持镇定,“天天看这种东西,不抑郁才有问题。”   他才看了几眼,都觉得自己快不行了。   这世上为什么会有鬼片这种反鬼类的东西?   他们鬼才没有这么吓人好不好!   穆远之完全没注意到喻清的异常,反而是点了点头,表达了赞同,“所以宁溪的淡定也可能是因为看得太多了。”   喻清现在并不关心宁溪怎么样,他往穆远之那边凑了一点,有些别扭地开口道:“穆远之,你过来一点。”   “嗯?”穆远之微微偏头,看着喻清。   “我他妈……”喻清憋了口气,在电脑屏幕又一次出现硕大鬼脸的时候,直接蹿到了穆远之身后,“我他妈害怕不行嘛!”   这个回答,过于出乎穆远之的意料。   他没有挪开身子,只是问道:“你一只鬼还害怕鬼片?”   “谁说鬼不能怕鬼片了!”喻清从穆远之身后探出了半个脑袋,看着那电脑屏幕,“我们和鬼片里的鬼又不一样。”   他长得这么好看,一点都不吓人。   穆远之看着喻清这探脑袋的动作,有些无奈,“既然害怕就不要看了。”   “不行!”喻清果断拒绝,“我是个有始有终的鬼!我一定要知道他们为什……啊啊啊又出来了!”   穆远之被喻清扯得差点摔倒,稳定身子以后没忍住道:“你还真是,又菜又爱玩。”   陷入恐惧情绪的喻清没空反驳,只是抓着穆远之手臂的手默默收紧,表达了自己有多害怕。   穆远之脸色微变,到底是没多说什么。   只是在喻清又一次掐得自己肉疼的时候,拽着喻清的胳膊把人拉到了身前。   “啊啊啊穆远之你干什么!你这是谋杀!”喻清吱哇乱叫着,可下一秒,一双冰凉的手覆在了他的耳朵上,将鬼片的声音隔绝在外。   穆远之身上那股带着淡淡雪松味的气息靠近,喻清忽然感觉自己的恐惧散了个干净,但心脏却跳动得越来越快了。   可我早就没有心跳了啊。   喻清在胡思乱想间脑海中冒出了这么一句。而他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又听见穆远之低沉有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听不见就不会害怕了。” 第73章   鬼片还在继续放着,之前把喻清吓到的硕大鬼脸又一次出现在了屏幕上。不过这一次他却没有了任何害怕的感觉。   喻清有些不自在的别过头,明明早就失去了体温,可两边脸颊莫名烫得厉害。   他手抬起了一半,似乎是想把捂着自己耳朵的手拉下来,可还没碰到,又默默缩了回去。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中蔓延,喻清眨了眨眼睛,抬手捂住了心口。   真是要了命了。   还好那部鬼片已经到了尾声,在它结束的那一刻,穆远之收回了手。   喻清顿时松了口气,可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淡淡的失落。   “这鬼片特效还挺好的。”喻清试图给自己挽回一点形象,“这导演应该很厉害吧?”   穆远之点了下头,“这部电影获过奖。”   “呃……”喻清一时间不知道该接什么,打了个哈哈就这么敷衍了过去。   而在喻清尴尬的时候,宁溪又一次打开了她的码字软件。或许是因为刚刚看了部鬼片的原因,她现在灵感爆棚,还没过几分钟就洋洋洒洒写下了好几百字。   【顾兮想跑,可那双被水泡得发白的手紧紧抓住了她的裤腿,力气大到不管她怎么反抗都挣脱不开。   “救救我……”男人气若游丝,一双眼睛因为瞪得太过用力,给了人一种眼球都凸出来了的既视感。   顾兮差点被他吓哭了。   她往后一个踉跄,直接坐在了脏兮兮的水潭里。手机的电量已经见底,路边还在闪烁的昏黄灯光直接将气氛拉满,顾兮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抓着手机,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道:“我……我帮你报警行不行?”   男人没有反驳,顾兮就当他是默认了。   可是110她还没来得及拨出去,变故又一次发生了――   小巷子里突然出现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刚刚还很虚弱的男人顿时换上了一副凶狠的表情,他朝着顾兮猛地扑了过去,只听见「砰」的一声,手机以一个完美的抛物线飞了出去,落在地上。顾兮什么话都还来不及说,就被那男人拉扯着,拖到了小巷子中某个完全漆黑的角落。】   喻清看着宁溪打上最后一个句号时,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她该不会这十二天都这么度过吧?”   每天就在家里码字,然后到点了就emo,最后emo不住了就自/杀。   穆远之观察着宁溪,说:“现在说这些有些太早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宁溪的故事没有那么简单。   这个家里,有些过于没有烟火气了。   与其说是家,倒不如说是一个借住的地方。   喻清点了点头,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了一声手机提示音。   他下意识看向了自己的手机,看到一片空白的时候才意识到响的是宁溪的手机。   他看着宁溪在看到手机信息的时候,那张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终于是露出了一点类似于高兴的表情,摸着下巴道:“这信息应该是她男朋友给她发的。”   宁溪确实很开心。   她哼着歌进了卧室,从衣柜里拿出了一大堆衣服,这件在身上比比,那件在身上穿穿,选了好半天,才终于决定了最终目标。   换好那身漂亮衣服以后,宁溪又坐在了梳妆台前开始化妆。   她的脸本来就精致,在化妆品的加持下,自身优势被放大了好几倍,更加光彩照人。   喻清见状,直接一手握拳锤了一下另一只手的手心,说:“连妆都化了,肯定是出门见男朋友!那说不定她不是因为写小说抑郁,而是因为受了情伤?”   喻清越说越觉得自己真是个天才,他都忍不住给自己竖起大拇指夸一句真棒了。   然而现实和猜测,只能说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那么远。   喻清看着宁溪走进超市的时候,整个鬼都傻了。他的表情有些扭曲,沉默了好久实在是没忍住道:“她打扮的那么好看,就为了下楼逛个超市?”   这合理吗!   这他妈合理嘛!   穆远之没忍住笑了笑,说:“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仪式感?”   喻清:……   女生的仪式感真是复杂到了男鬼理解不了的程度。   这个点算是下班的高峰期,超市里的人还不少。宁溪从第一个货架慢慢走到了最后一个货架,原本空荡荡的购物车渐渐装满。   不过她并没有离开超市,反而是在这里面继续逛了起来。   有种漫无目的,但又目标明确的感觉。   “她到底要买什么?”喻清跟着宁溪走了好几圈,自己的购物车都快装满了,结果这人还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或许她并不是想买东西。”穆远之把喻清塞进来的好大一包薯片给拿出去放回货架上,“从宁溪在家的表现来看,她应该挺孤独的。”   超市里的人都是来买东西的,大家带着目的来,完成了就离开。虽然过程短暂,但在这人来人往间,也有种莫名的热闹。   喻清似懂非懂的点了下头,他想着反正宁溪一时半会也不会离开这,索性拉着穆远之一起逛起了超市,“快看!那边好多百货打折!”   穆远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直接被喻清拉着冲入了人堆里,差点被那群战斗力爆表的大爷大妈淹没。   “喻清……”穆远之被挤得有些不能呼吸,也幸好他长得高,不至于在人群中窒息,倒还是颇为艰难道:“我觉得……”我们现在应该不太需要打折的百货商品。   话还没说完,穆远之就看见喻清抱着一大堆战利品从那群大爷大妈中挤了出来。   超市里的那盏灯刚好在喻清站的地方,白炽灯光的笼罩下,让喻清脸上的红色更加明显,看上去挺像个熟透了的小苹果。   “穆远之!”喻清朝着穆远之笑了笑,声音虽然不大不小,但满满的全是骄傲,“我厉害吧?”   穆远之看着喻清这样子,忽然觉得自己被挤两下也不算什么。他也朝着喻清笑了一下,温声道:“嗯,厉害。”   逛超市是一件很普通的事。   可自己逛超市又变成了一件很孤独的事。   而和别人一起逛超市,却又成了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逛超市这件事并没有发生变化,不同的是心境发生了变化。   喻清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变化,他只知道自己和穆远之做什么事都挺开心的,并且又一次坚定了自己要和穆远之做一辈子好朋友的决心。   “穆远之!”喻清转身离开时误入了饰品区,他看着那堆粉红色的夹子,突然起了一些捉弄的心思。   穆远之才刚刚回过头,就看见喻清伸手往自己的脑袋上摸了过去。   他感觉自己的头发被扯了一下,还没来得及问喻清干了什么,就听到了一阵停不下来的笑声。   “哈哈哈!”喻清笑得肚子疼,却还是不忘用手机拍照,“穆远之,你这样好蠢。”   穆远之叹了口气,好像记忆开始恢复之后自己对喻清的忍耐度就变得越来越高了。以前还会时不时怼喻清两句,现在却是越来越纵容了。   他抬手拿下了刚刚喻清夹在自己头发上的粉色夹子,无奈道:“多大了还这么幼稚?”   这种恶作剧连幼儿园的小朋友都不会玩了。   喻清没搭理他,而是继续捂着肚子笑。   只是他由于笑得太过猖狂,后退时撞到了朝他们这边走来的宁溪。   “抱歉抱歉!”喻清急忙道歉,他刚转过身看见宁溪,还没来得及把下一句话说出来,宁溪就和见了鬼一样,推着自己的推车朝另一边走了过去。   喻清瞪大了眼睛,摸了摸自己的脸道:“她该不会是有帅哥恐惧症吧?”   不然很难解释刚刚宁溪的行为啊!   “跟过去看看吧。”穆远之说着,路过喻清身边的时候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喻清只觉得自己的头发被扯了一下,刚摸着那个东西偏过头,就听见了相机咔擦一声。   他的掌心,躺着那枚熟悉的粉色发夹。   喻清:……   喻清吸了口气吐槽道:“小气鬼!”   那边,宁溪推着自己的推车离开了好远,才在一个货架后面停了下来。   她拍了拍自己心跳过快的胸口,缓了好一会后,从包里掏出了一个小巧的化妆镜。   之前画的妆并没有花,只是口红的颜色淡了一些。她补好了口红以后又整理了一下衣服,这才推着推车朝外面走了过去。   喻清和穆远之就站在里宁溪不远的那个货架后面,喻清看着宁溪这一连串动作,不禁有些疑惑,“她刚刚那是什么情况?”   看见了他以后逃跑,然后又找个地方补妆。   这大妹子不会是对他一见钟情了吧!   喻清这个想法才刚冒出头,都还没来得及多停留一秒。下一刻就又一次被残酷的现实无情戳破。   宁溪在路过一个货架的时候,想伸手去那货架最顶上的那个东西。但她踮脚踮了半天,手都只擦了个边。   可能是因为好胜心作祟,宁溪又一次猛地踮脚朝那个货架伸手,结果却是一个重心不稳,直直朝着一旁倒了过去。   而她下意识地一抓,也让货架上的不少东西都摔了下来。   “我去!”喻清还没来得及行动,另一边一个人影飞速蹿了出来。   那是个穿着皮夹克的男人,眉毛被一条不算长的伤痕截断,整个人都带着些痞气。   他揽着宁溪的腰往一旁转了大半圈,刚好避开了那堆落下的货物。   等宁溪站稳以后,他才笑了一声,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彬彬有礼道:“美丽的小姐,这种高处的东西太危险了,让我来帮你吧。” 第74章   “谢、谢谢。”宁溪往后退了一步,和那个穿皮夹克的男人拉开了些距离。   刚刚的动静挺大,还没过几分钟,四周已经聚了不少人。而长廊的另一边,超市的工作人员正闻风赶来。   宁溪在家里选了半天,最后穿了身高腰A字裙。这裙子好看是好看,虽然她也穿了很厚的光腿神器,但是这大庭广众里蹲下,也是有点尴尬。   宁溪正纠结着,那个穿皮夹克的男人先一步蹲下了身,开始捡地上散落的货物。   “谢谢……”宁溪低声又补了一句,整个脸颊连同着耳朵都泛起了红。   超市的工作人员终于是赶了过来,他看了看这一地的薯片,松了口气,“还好不是易碎品。”   不然今天这事可能很难收场。   “抱歉抱歉。”短短的两分钟内,宁溪已经道了两次谢和一次歉了,“我会赔偿你们的损失的。”   工作人员还挺好说话的,他跟着皮夹克一起捡起了东西,说:“没事,你一个小姑娘下次注意点,拿不到的话可以叫工作人员帮忙。”   没有热闹可看,刚刚聚集的群众散去了不少。而留下的人也加入了这场捡货品大战。没过一会,最后一包薯片被摆回货架上,宁溪朝着他们鞠了一躬。   “谢谢大家。”宁溪的长相用现在的形容词来说,属于甜系。   可爱的长相再配上那柔弱无辜的表情,特别容易获取别人的好感。   果然,四周的人并没有怪她的,反而还有不少人提醒她注意安全。   等他们都离开以后,宁溪才看向了那个皮夹克,说:“谢谢你……要不,我请你吃个饭吧?”   皮夹克挑了挑眉,那股痞气又一次冒了出来。他一手插在兜里,另一只手撑着旁边的货架,做出了一个自认为很帅的姿势,“好啊,择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就今天吧。”   “啊?”宁溪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皮夹克拉着往外走了去。   喻清见状,急忙推着自己的小推车跟上,结果刚走了两步,就被穆远之揪住了命运的后脖颈。   他偏头瞪着穆远之,“你干嘛!”   别以为成了朋友他就不会揍了!   “把辣条放下。”穆远之仗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看着喻清。   喻清的脸色都变了,整个身体往下一扑,将辣条紧紧抱在怀里,抗争道:“不可能!你想都不要想!”   不让他吃麻辣锅就算了。   现在居然连辣条都不让他吃了!   喻清表示自己很生气,他要单方面和穆远之绝交一分钟。   两人的颜值都很高,就算是什么都不做放在人群里都能吸引很多目光,更别说喻清这抱着辣条一脸委屈的样子了。   穆远之察觉到了四周不断投来的目光,刚准备说话,就喻清的声音小小声响起,“我刚发了工资,我可以自己买了!”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受制于钱的喻清了!   喻清说着,朝穆远之看了过去,拉了拉那人的衣角,继续小小声道:“我发工资了,我也可以给你买东西了。”   这样子有种莫名可怜,再配上那张娃娃脸,让穆远之生出了一种负罪感。   穆远之深吸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喻清的脑袋,说:“乖,把它放回去。”   他的声音本来就挺有磁性,刻意压低以后喻清差点没顶住。   喻清看了看自己怀里的辣条,又看了看穆远之那张在灯光照射下格外好看的脸,陷入了纠结。   一边是自己最喜欢的辣条,一边是自己好不容易拥有的朋友。喻清感觉这个选择比那个世纪难题还难抉择。   穆远之见他出现了动摇,直接乘胜追击。他用喻清最受不了的那种声音在人耳边道:“听话,把辣条放下,我给你买糖吃。”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喻清果断放弃了手里的辣条。   “走吧,我们去做任务。”喻清拉着穆远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超市,走出了两三步以后,又恋恋不舍地回过了头。   辣条,对不起。   都怪穆远之段位太高。   下次一定带你回家!   ――   宁溪家附近有很多餐厅。   皮夹克拉着她去了一家不算太贵,也不是路边摊的普通小饭馆。   “今天谢谢你。”宁溪把菜单往皮夹克面前一推,“想吃什么随便点,我请客。”   皮夹克笑了一声,指尖点在菜单上,可目光却是落在了宁溪身上。   他盯着宁溪看了好半天,突然开口道:“我叫厉擎,这位美丽的小姐,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宁溪的耳朵又一次红了起来,她埋着头看着地板砖上的某处,支支吾吾道:“我叫宁溪。”   “宁xi?是夕阳的夕吗?”厉擎继续问道。   “不是……”宁溪摇了摇头,“是溪水的溪。我爸爸说,希望我以后能像小溪流一样。不管在哪座山头流淌,都能奔向大海。”   厉擎点了点头,“好名字,来看叔叔很爱宁小姐啊。”   宁溪没吭声,而是指着菜单道:“你快点菜吧。”   “好……”厉擎脸上的笑意更浓,他的目光不经意间略过了宁溪通红的耳根,顿时笑得更开心了,“我不常来这边,溪溪有什么推荐的吗?”   喻清刚走进来就听到了厉擎的这句话,差点直接一个脚滑,摔在了地上。   还好一旁的穆远之眼疾手快,这才没让他当场社死。   “溪溪?”喻清拉着穆远之坐到一旁,小声吐槽道:“这年头居然还有人叫这么肉麻的称呼?”   要是有人叫他清清……   喻清浑身一抖,觉得他可能会把人当场打死。   “你别乱叫!”宁溪明显也对这个称呼不适应,她瞪着眼睛,像只生气的小鹿。   “抱歉……”厉擎挑了一下眉,虽是在道歉,可语气中毫无歉意,“只是觉得小宁溪太可爱了,所以有些忍不住。”   宁溪已经被气得不想说话了。   “他这就是传说中的油腻猥琐男吧?”喻清啧了一声,“哪有头一次和女生吃饭,就说这些话的?”   穆远之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以他多年来接受的教育来说,头一次和女性见面说这种话,已经属于性/骚扰的范畴了。   然而那边的厉擎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甚至还撩了一把头发,继续道:“小宁溪长得这么好看,应该有不少人追吧?有男朋友了吗?”   宁溪似乎已经被厉擎的不要脸震惊到了习惯的地步,摇了摇头说:“没有,我不想谈恋爱。”   “为什么?”厉擎愣了一下,追问道:“难不成小宁溪受过情伤?”   脑海中某些画面飞速闪过,宁溪猛地吸了口气闭上了眼睛,将眼中翻涌的阴暗情绪压了下去。   再次睁开眼睛时,她的语气比刚刚冷硬了几分,“你到底点不点菜?”   “点点点……”厉擎也是个会看脸色的,他低头看着菜单翻了一页,随便点了几个菜以后又把菜单递给了宁溪,“小宁溪点吧。”   宁溪摇了摇头,把菜单递给服务员道:“就这些吧。”   服务员离开以后,两人突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宁溪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厉擎的目光则是毫不犹豫地落在了宁溪身上,上下打量着。   一旁的喻清十分想上去给厉擎两拳。但他被穆远之死死压住,动弹不得。   “你干嘛?”喻清气鼓鼓道:“让我去教训一下这个傻逼。”   他挣扎间,一胳膊肘撞到了穆远之的肋骨,疼得穆远之当场变了脸色。   喻清也顿时安静如鹌鹑,没再继续胡闹。   这边陷入寂静的时候,那边却是又一次聊了起来。   厉擎点的菜有凉菜也有热菜,才过了几分钟,几个凉菜就已经上了桌。   他握着筷子,给宁溪夹了菜。   “你自己吃就好,不用管我。”宁溪皱了皱眉,盖住了眉宇间那一闪而过的不耐烦。   她的耐心,似乎已经到达了极限。   偏偏厉擎丝毫没有自知之明,还在一个劲的展示自己自认为优秀的撩妹技术。   “你怎么一直脸红啊?”厉擎其实长得也不算磕碜,按现在的形容词来划分,他应该属于痞帅的那一类。   就是这扑面而来的油腻感,让那张脸的颜值顿时被拉低了好几个度。   宁溪一手握着杯子,另一只手贴了贴脸颊,说:“可能是这饭店里空调温度开得太高了吧。”   她可能是怕厉擎再说出些语出惊人的话,指着刚刚服务员端上来的菜说:“冬天菜凉的快,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好,哥哥都听你的。”厉擎这时还不忘撒一把油。   也幸亏宁溪脾气好,不然可能在厉擎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就直接掀桌走了。   但是厉擎的闭嘴,只是沉默了短短的几分钟时间。   “小宁溪没有男朋友……”厉擎咬着筷子看着宁溪,笑着说:“刚巧哥哥也没有女朋友呢。”   不等宁溪说话,他直接掏出了手机打开了某信,道:“既然我们这么投缘,不如加个联系方式?”   “宁溪肯定不会加的。”喻清说:“这男的也太油腻了吧,我都要吐了。”   然而下一秒,喻清就看见宁溪点了头,并且掏出手机加了厉擎的好友。   喻清:……   喻清发现他可能真的理解不了女生了。 第75章   “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宁溪为什么要把联系方式给厉擎啊?”喻清真是想破脑袋也想不通,“她难不成喜欢那一款?”   这口味是不是有些太过独特了啊?   穆远之实在是回答不出来这个问题,委婉的提醒喻清道:“我也是单身。”   两个没谈过恋爱的单身鬼,猜不透女孩子的小心思也属实正常。   喻清刚点了一下头,突然又开始好奇了。   虽然穆远之目前暂时还不了阳,但总有一天他会人世间,和大多数普通人一样结婚生子,然后过完自己要么平淡要么轰轰烈烈的一声。   他侧头看着穆远之那完美的下颌线,忍不住开始想穆远之以后的妻子会是什么模样。   应该会是一个温婉的大家闺秀吧?   喻清想着,突然觉得心里有点酸涩。   他按了按自己毫无动静的心口,那里分明早就失去了跳动,可遇到穆远之的这几个月来,却总像是活了过来。   “在想什么呢?”穆远之本来是没在意的,但架不住喻清的目光太过直白。   喻清愣了一下,收回视线,“没什么,就是在想宁溪会因为什么走上自/杀的路。”   死了没app给出的信息太少了,就只说了宁溪会在十二天之后自/杀,其余的信息一点都没有,全得靠他们自己去寻找。   “这才第一天呢。”穆远之说:“这次怎么这么着急?”   喻清心想他才不是着急。   他就是需要转移一下注意力,不然老转到奇怪的地方。   ――   宁溪回家以后并没有和厉擎聊天。   手机从某一刻开始就一直响个不停,消息一条连着一条往外涌。可能是被吵得烦了,宁溪直接开了个免打扰模式。   回到家以后,宁溪又变成了之前那个冷漠的宁溪。   “这大妹子,反差有点大啊。”喻清摸了摸下巴,“在外甜甜少女,在家冷漠拽姐。”   有种人格分裂的感觉。   一旁的穆远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半天都没说话。   喻清抬手摸了摸鼻子,为了不让自己的目光定死在穆远之身上,掏出了自己的小本本开始整理思路。   在他因为宁溪为什么要给厉擎联系方式这件事头秃的时候,宁溪却是睡得十分安稳。   甚至还睡了个懒觉。   第二天早上,宁溪睁眼时已经十点了。   她依旧沉默着洗漱完,而后掏出了手机,看着屏幕上厉擎发的一大堆消息,嘴角微微勾了起来。   【溪溪不语】:抱歉,昨晚回家太累了,没看见消息。   发完这一条以后,宁溪又一次放下了手机,回寝室去挑选衣服。   喻清看了看自己什么都没总结出来的小本本,又看了看宁溪那响个不停的手机,突然朝穆远之道:“这个宁溪,该不会是个渣女吧?”   她昨晚还熬了夜!   分明就是故意吊着厉擎的。   “这种话不要乱说。”穆远之又一次下意识去揉喻清的脑袋,不过才刚碰到,就被喻清给躲开了。   喻清看着他,一脸冷漠,“你干嘛老摸我头!”   会长不高的!   “咳,抱歉。”穆远之轻咳了一声,毫无歉意,“顺手了。”   喻清哼了一声,朝穆远之的脑袋伸出了手,试图给自己被弄乱的发型报仇。   可他手才刚伸出去,就被穆远之给擒住了手腕,甚至还差点摔在穆远之怀里。   “别闹……”穆远之无奈,正准备和喻清好好讲个道理,忽然听到了「吱呀――」一声。他偏过头,刚好看见了宁溪离开这房子的背影,于是道:“宁溪走了。”   喻清不情不愿的收回了手,又朝着穆远之的脸投去了好几个眼神。   穆远之好像,真的变了很多。   宁溪出小区,就在小区门口看到了厉擎。   她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那人就十分热情地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美丽的小姐,看来你昨天休息的非常好。”厉擎朝着宁溪笑了一声,而后学着电视剧里的那些绅士一样微微鞠了一躬,侧身让出了一条道。   他今天穿的和昨天也完全不同,如果说昨天是个痞里痞气的流氓,那今天大概算是个想努力从良的痞子。   厉擎穿了一身休闲的白色毛衣,外面套了一件棕色的呢子大衣,看上去挺休闲温馨的。但因为他那张长得过于凶狠的脸,硬生生把温馨给冲掉了。   宁溪并没有着急回答厉擎的话,而是盯着人看了好一会之后,才轻声问道:“你、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   她昨天只给了厉擎联系方式,可没告诉这人地址。   “抱歉……”厉擎今天似乎是铁了心想做个绅士,一举一动都还算有礼,“昨天晚上有些太晚了,所以我很冒昧的跟着你回来了。”   昨晚宁溪和他离开饭店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大概算得上是有些晚。   宁溪点了下头,没有继续计较这些事。   不过她没忍住又朝着厉擎的脸看了过去,垂着眸说:“为什么突然穿成这样?”   这套衣服,和厉擎的气质一点都不符合,“我以为你会喜欢的。”   厉擎拉了拉自己的外套,露出了个苦恼的表情,“不喜欢吗?”   宁溪轻轻摇了下头,说“不是,只是觉得不太适合你。”   她说着微微别过头,没有看厉擎,“你还是昨天那么穿好看。”   “真的?”厉擎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灿烂了不少,他下意识想去拉宁溪的手,不过硬生生忍住了。而后他挠了挠头,说:“你还没吃饭吧,今天我请你?”   宁溪没拒绝,“好呀。”   宁溪的家住在市中心,还挺繁华。   所以这附近不管是饭店还是其它都挺多的。   喻清看着宁溪又一次和厉擎进了一家饭店,然后又看着他们握着菜单,有种梦回昨日的感觉。   他握着菜单挡住了半边脸,用胳膊肘戳了戳穆远之,“宁溪到底要干什么啊?”   穆远之猛地惊了一下,似乎才刚回神,“你说什么?”   “我说……”喻清放下了菜单,看着穆远之,“你最近很不对劲。”   其实还在灵山的时候他就想说了。   “有吗?”穆远之垂眸盯着桌上的茶水看了一阵,长长的睫毛完美将他的眼神遮挡,“或许是你的错觉。”   “不可能!”喻清被他这话气到猛地起身拍了一下桌子,察觉到四周视线看过来的时候他又默默坐下,沉默了好一会才说:“算了,你爱说不说。”   他一点也不好奇。   也完全没有任何想知道的意思。   喻清在心里把穆远之问候了好几百遍,最后决定将这人拉出好朋友的名单。   哪有好朋友直接还藏着秘密的。   他没有这样的好朋友。   喻清忽略了自己心里的那点难受,盯着菜单看了好一会愣是一个菜都没点。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有些没胃口。   穆远之见状叹了口气,从喻清手里拿过了菜单,他点了几个喻清喜欢吃的菜,又和服务员交代了一些细节,等人走了以后才看着喻清说:“不是不告诉你。”   只是他自己都还没有理清那些混乱的记忆,想告诉喻清也无从开口。   见喻清还是一脸不开心,穆远之只能继续道:“等我搞清楚了再告诉你,好不好?”   喻清抱着胳膊冷哼了一声,偏过头说:“本王也不是那种小气的鬼,你待会要是给我买串糖葫芦的话,我可以勉强考虑原谅你。”   穆远之没忍住笑了一声,应道:“好。”   他们这边气氛缓和,而宁溪那边则是在风平浪静的表面夹杂着腥风血雨。   厉擎可能是伪装绅士伪装的太难受,所以没过一会就暴露了本性。他又开始了各种撩骚行为,让这一顿饭又一次变得难以下咽。   好不容易结束了饭局,可在离开的时候,厉擎居然打算送宁溪回去。   “我可以自己……”宁溪话还没说完就被厉擎给打断了。   那人生得高大,挡在宁溪前面的时候让她莫名有些恐惧。   “可我想送你。”厉擎说:“小宁溪应该不会拒绝我吧?”   宁溪是想拒绝的,但她捏了捏拳,还是忍了下来。   这个点的街上人还挺多,厉擎和宁溪肩并肩走在路边。因为人潮拥挤时不时撞在一起,厉擎抬手护了护宁溪,居然多了几分温馨感。   厉擎拉着宁溪走到人少的一边,刚准备说些什么,结果眸光一瞥,看到了一旁的花店说:“你等我一下。”   宁溪点了点头,等厉擎走远以后才一脸厌恶地拍了拍刚刚被厉擎碰过的地方。   没过一会,厉擎就捧着一束红玫瑰回来了。   “小宁溪……”厉擎笑道:“我觉得这束花挺好看,也挺衬你。所以,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宁溪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厉擎也不觉得尴尬,又把花往前推了一截,说:“小宁溪应该不会拒绝我的吧?”   这两次的试探,宁溪对他都没有任何拒绝的意思,所以厉擎还是有自信的。   他们站的地方并不算隐蔽,没过一会,就引来了一大堆驻足围观的游客。那些人可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居然还开始起哄了。   “答应他,答应他!”   “对呀对呀,这年头会主动送玫瑰的男朋友可不多了呢!”   更有甚者,居然直接喊起了亲一个。   宁溪的脸逐渐变红,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而厉擎完全没有半点帮她解围的想法,甚至还捧着玫瑰好整以暇地看着宁溪,低声道:“这么多人看着呢,小宁溪给个面子吧。”   因为这个低语的动作,四周的起哄声顿时更激烈了几分。   喻清正犹豫着要不要帮一下宁溪,结果还没来得及走过去,他就看见宁溪接过了厉擎手里的花。 第76章   以前喻清看电视剧的时候,总觉得当众表白或者求婚是个很浪漫的行为。可他忘了那个浪漫的前提是两情相悦的情况下。   当只有一方心动时的当众表白,总有种道德绑架的感觉。   宁溪虽然接过了花,但脸上的表情明显是不高兴的,只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好发作而已。   而她表达自己不高兴的具体表现,是接过花以后直接离开了那里。   宁溪基本是完全没有停顿地一路快步走回了家中,偶尔两次停顿还是回头看厉擎有没有跟上来。   到家将门关上的那一刻,宁溪靠着门板缓缓跌落,手里的玫瑰也散了一地,红艳艳的一片看着格外刺目。   “呼……”宁溪双手抱着膝盖,脑袋埋在膝盖上,缓缓吐出了口气。   她似乎是很疲倦,维持着这个姿势坐了好半天都没有动。   喻清在一旁捏了捏眉心,一会看看宁溪一会又看看地上的玫瑰花,觉得这妹子也真是惨。   “被这种人缠上也真是倒霉。”喻清感慨了一下,摇了摇头。   虽然以貌取人不太道德,但他总觉得那个厉擎不像好人。   正想着,喻清又看见宁溪站了起来。   她已经恢复了自己面无表情的冷酷模样,起身看着地上那片散落的玫瑰时,眸中的厌恶毫不遮掩。   喻清见状,戳了戳穆远之问:“你说,宁溪有没有可能真的有人格分裂啊?”   “这个,需要经过专业人士的专业检测才能判断。”穆远之说:“精神层面的问题,是个很复杂的问题。”   话音刚落,他们就看着宁溪抓起了那束玫瑰花朝客厅某处的一个柜子走了去。   紧接着,宁溪从柜子里拿出了一把一看就很锋利的剪刀,没有丝毫犹豫的将那束玫瑰花剪了个稀碎。   刚刚还娇艳欲滴的玫瑰,此刻只剩下了光秃秃的一截。宁溪又朝着地上的花瓣狠狠踩着碾了好几下,这才终于解了气,将它们扔进了垃圾桶里。   喻清偏头朝穆远之看了一眼,问道:“这……还需要专业鉴定吗?”   穆远之沉默了一下,回他说:“应该……还是需要的吧。”   毕竟,人都有好多面。   暴躁的一面,也包含在内。   喻清扬了扬眉没再说话,不过他还挺好奇厉擎那边是怎么想的,于是画了个小符阵打算看看。   “他这是在哪?”喻清看着空中那黑漆漆地方,刚准备凑近看看,结果还没来得及行动就听见了一阵吵闹的音乐声。   喻清急忙捂着耳朵往后退了一步,“我靠,他不怕聋了吗?”   穆远之看了看这个环境,倒是十分淡定,“他在酒吧。”   “酒吧?”喻清念着这个地名若有所思,穆远之刚准备问他怎么了,就听见喻清说:“听说酒吧很好玩。”   也听说酒吧很贵。   以前他贫穷去不了,可现在他已经不是一只穷鬼了!   他得找个时间去见见世面。   穆远之没想到他会说这种话,沉默了好一会才说:“其实也不好玩。”   不过按喻清的性子,或许会玩的很开心。   穆远之想着,没忍住用舌尖顶了顶腮帮子。他有些不爽的啧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并不想让喻清去酒吧。   所以,他选择了直接转移话题。   “厉擎应该是在和朋友叙旧。”穆远之生硬地说道。   喻清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他探着脑袋看了过来,只见厉擎正握着个酒杯和其他人吹嘘。   “不是我说,三天之内必拿下!”昏暗灯光的映衬下,厉擎的那张脸戾气更重。他握着酒杯晃了一下,笑道:“那小妹妹可纯情了。”   他旁边的那个人也长得凶的,“那种乖乖女应该不喜欢咱们这种混混吧?”   厉擎闻言,嘴角咧得更开了几分,“那可未必。我试探了好几次,她可都没拒绝我。”   “这不是在故擒故纵是什么?”   喻清被他的自信无语住了,他刚准备说厉擎哪来的自信说这种话。   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忽然又发现……宁溪好像真的没有明确的拒绝过厉擎。   “他们这算是什么啊?”喻清挠了挠头,忽然觉得自己可能是真的理解不了现在的年轻人。   “再看看吧。”穆远之也不太能理解,他呼出了口气,看了看一旁又一次再码字的宁溪,总觉得这人身上的违和感很重。   到目前为止,他都看不懂宁溪在做什么。   总不能是为了写小说在用厉擎找灵感吧?   虽然也不是没可能。   穆远之捏了捏眉心,突然发现自己居然也和时代脱了轨。   之后一连好几天宁溪都没有出门。   她每天不是在家写小说就是在家看鬼片,日子过的单调,但也还充实。   而厉擎因为进不了小区也逮不到宁溪,所以采用了最朴素的方式――短信电话骚扰和点外卖。   “宁女士,你的外卖到了。”   “宁女士,你的奶茶到了。”   “宁女士,你的玫瑰花到了。”   ……   这几天里宁溪每天都会被外卖小哥的电话轰炸好几次。虽然她每一次接到电话的时候眉宇间都会涌上一阵不耐烦,可每一次她都照单全收。   只是那些东西最后全都进了垃圾桶,对此喻清表示了强烈谴责。   而在厉擎又一次发信息骚扰的时候,宁溪客客气气的回一句谢谢,随后又补上一个卖萌表情包。   “小宁溪……”厉擎忍了三天,终于是忍不住拨了个电话问道:“考验我这么几天了,考验好了吗?”   宁溪抿了抿唇,似乎并不想搭理他。   她脸上的表情依旧冷漠,视线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的电脑屏幕,可说话的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嗯?什么考验?”宁溪反问道:“我只是不喜欢出门而已。”   她开了个免提,指尖继续在键盘上跳动。   那个故事已经进行到了顾兮因为帮了男人而惹祸上身,她虽然从小巷子里逃了出来,但时时刻刻都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故事越来越扑朔迷离,宁溪每天花在码字上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她刚刚打完一段字,正沉浸在故事剧情中无法自拔,忽然又听到了厉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那,小宁溪明天和我一起去看个电影好嘛?”厉擎刻意压低了声音,经过电流的渲染,他的声音带上了几分磁性,“最近有个新上映的鬼片挺好看的。”   宁溪并没有立即接话。   她继续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看着,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才突然笑了一声说:“行啊。”   厉擎心中一喜,急忙道:“那明晚八点,我在冬阳影院等你。”   “好……”宁溪脸上的笑意未减,也不知她究竟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勾起。   退去那层乖乖女的滤镜,此时此刻她倒挺像是个小说里又酷又飒的反派女boss。   挂断电话以后,宁溪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喻清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了好一阵,然后又把自己梳理的好几种可能给全部划掉,最后实在是没忍住,直接把本子撕了。   “怎么了?”穆远之听到动静偏过了头,抬手在喻清脑袋上揉了一下,“突然这么暴躁,不开心?”   “我怎么都想不通。”喻清放下了本子,盘腿飘在半空中,抬手撑住了脸,“他们这算是爱情吗?”   之前的订单也不是没有和爱情有关的,可不管是燕远照和苗鹤川之间的至死不渝,还是容故和凌复之间的友情以上恋人未满,都不该是这个样子啊!   “这……爱情并没有一个标准。”穆远之说:“究竟算不算,只有他们自己说了才算。”   他们作为旁观者,最没有资格插手别人的感情了。   “可是不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吗!”喻清仰头看着穆远之,“我觉得他们,至少从宁溪的角度来看,宁溪是不喜欢厉擎的。”   穆远之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所以,她肯定有不得不接近厉擎的理由。”喻清说着敲了敲自己脑袋,更加烦躁了,“可是,厉擎身上能有什么?”   据喻清的调查来看,厉擎完全没有任何突出的点啊!不管是从长相学历气质,甚至是社会地位,宁溪都比厉擎高出了一大截。   差距可以说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别敲……”穆远之抓住了喻清的手,说:“本来就不聪明,再敲就更傻了。”   喻清:……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喻清木着脸仰起了头,看着穆远之那张好看的脸,忽然又想起了自己之前出现过的某个念头。   他清了下嗓子,问道:“穆远之,你有想过自己以后会和什么样的人结婚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穆远之刚想回答,脑海中又一次闪过了那些模糊的画面。   不过和之前不同,这一次的画面倒是格外清晰――   黑漆漆的天空中被无数裂痕填满,数不清的、被火焰点燃的石头从空中飞落,让本就焦黑的土地更满目狼藉。   穆远之捂着心口往后退了一步,只觉得心神一阵动荡,好半天都没缓过来。   而喻清见状急忙起身扶住了穆远之,问道:“喂,你没事吧?”   他这个问题的杀伤力这么大吗?   穆远之脸上的表情几变,始终没有回答喻清的问题。   “你没事吧?”喻清伸手,正想看看穆远之到底怎么了,可他还没来得及碰到这人,就突然被一股力道给推了开。   喻清被掀得往后退了好几步,刚想问穆远之抽什么疯,一抬头,看见了穆远之格外冷漠的表情。   紧接着,他又听见了穆远之从来没用过的语气,冷着嗓子说:“放肆!”   作者有话要说:   喻清:我放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第77章   喻清还是头一次看见穆远之这个样子。   刚见面的时候虽然穆远之也有种不好接近的感觉,但并没有现在这么……有距离感。   刚刚那一瞬间,喻清甚至还感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压迫感。   他整只鬼愣在了原地,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穆远之眸中一道流光飞速闪过,他按着额角往后退了一步,脸上的表情又一次陷入了痛苦之中。   喻清纠结了好久,还是没忍住朝着穆远之走了过去。只是他才刚刚伸手抓住穆远之的胳膊,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感觉到穆远之的身体里有两股强大的能量正在进行激烈碰撞。   喻清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了起来。   “穆远之,坚持一下。”喻清握着穆远之的手,将自己的力量分成好几股打进了穆远之的身体里。   大概过了五六分钟的样子,那两股紊乱的力量才终于是平息了下来,而穆远之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居然直接晕了过去。   喻清感觉到自己肩膀上的重量,抬手扶着穆远之,皱了皱眉。   “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啊?”   谜团一直没解开也就算了,迷雾还变得越来越多。   真是,很难让人不好奇啊。   ――   喻清没想到自己还会有做梦的时候。   他将穆远之带回住处以后,又检查了好几次,确定这人没问题以后才松了口气。   可能是因为心神劳累,他居然趴在穆远之的床边睡着了。   梦中,依旧是他熟悉的那个冥界。   那是冥主离开前的一夜,因为怨气的加重,冥界已经没有了太阳。   阴沉沉的天空总让人心情不好,而当喻清看见自己养了好久终于冒出了个花骨朵的宝贝盆栽枯死的时候,心情就更不好了。   “冥主……”喻清抱着自己的花盆去了冥主的大殿,哭丧着脸道:“我的花死了。”   他进去的时候冥主明显在忙,但听到喻清的声音,冥主还是抬起了头。   “冥界怨气太重。”冥主叹了口气,抬手将喻清的花复活,“这种有生机的东西,很难活下来的。”   喻清看着自己的花活过来时笑了一下,随即又仰头看着冥主,问道:“可忘川河边的那些花就长得很好啊。”   “因为它们并非活物。”冥主抬手揉了揉喻清的脑袋,忽然开口道:“小鱼儿喜欢冥界吗?”   小鱼儿这个名字最开始是元姝起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冥主也开始叫了起来。   喻清抗议多次无效以后,居然诡异的习惯了这个称呼,并且觉得还挺亲切。   “当然喜欢了。”喻清抱着自己的花盆说:“冥界是我的家,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比起人间,他更爱冥界。   就算这里没有光,就算这里充满了怨气,可他依旧喜欢冥界。   冥主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揉着喻清的脑袋露出了个欣慰的笑容,“那小鱼儿最近有好好修炼吗?”   话音刚落,喻清就变成了个苦瓜脸。   他抱着花盆蹭蹭蹭跑了好几步,和冥主保持了一定距离后才说:“能打架的我都学会了,其他的……”   喻清眨了眨眼睛没说话,企图萌混过关。   不过冥主也没怪他,只是叹了口气道:“虽然武力值强大是很不错,但也不能只注重武力值啊。”   喻清见冥主没有叨唠自己的意图,于是往冥主身边走了回去。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趴在冥主的膝盖处说:“可我觉得其他的东西学了也没什么用啊。”   如何管理冥界这种东西,他又用不上。   “以后会有用的。”冥主耐心回他道:“小鱼儿,我不在的日子,冥界就靠你守着了。”   ……   喻清猛地惊醒,抬手搓了把脸。   一旁,一只手端着杯温水递了过来,“梦到什么了?这么害怕。”   喻清偏头,看见了穆远之好整以暇的目光。他又低头,发现自己和穆远之换了位置――现在他躺在了床上,穆远之坐在了一旁。   “没什么……”喻清呼出了口气,“只是梦到了我的扒皮上司。”   “那确实挺吓人。”穆远之翻了一下手里的书,意味不明。   喻清还没缓过来,所以也没心思去怼穆远之。他摸了摸自己并没有什么起伏,但总觉得跳动得厉害的心口,问道:“你之前是怎么了?”   “没怎么……”穆远之合上了书,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喻清立马抬起了头,有些紧张,“你记起自己是谁了吗?”   “没有……”穆远之摇头,说:“但喻清……我和你,应该不是敌人。”   记忆虽然依旧残缺,但他有种莫名的直觉,他和喻清同一战线的。   喻清愣了一下,别过头小声嘀咕道:“谁关心你是不是和我同一战线了。”   嘴上这么说,可喻清还是没忍住笑了一下。   他偏头,看着窗外浓重的夜色时心里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穆远之,现在几点了?”   穆远之看了一眼时间,回他说:“七点。”   “完了!”喻清猛地掀开被子下床,“完了完了,宁溪八点就要和厉擎去看电影了!”   做梦梦到冥主说不定就是冥主在暗示他要好好工作呢!   这种时候他可不能偷懒。   ――   晚上八点,冬阳影院。   宁溪今天换了身和之前风格完全不一样的衣服,出现在厉擎面前的时候,厉擎差点没认出来。   “小宁溪?”厉擎看着眼前的冷酷御姐摘下了墨镜,差点没握住手里的玫瑰。他愣了好一会,才结结巴巴道:“今天怎么换风格了?”   好好的甜妹,一下变成了御姐可还行。   宁溪脸上的妆也挺成熟的,不过一开口还是厉擎熟悉的软糯模样,“我朋友帮我化的,不好看吗?”   “好看……”厉擎松了口气,笑道:“小宁溪怎么样都好看,只是刚刚反差有点大,所以我一时间没认出来。”   宁溪眨了眨眼睛,看着厉擎手中的玫瑰花说:“这花是给我的吗?”   “嗯……”厉擎将玫瑰花递给了宁溪,又从兜里掏出了两张电影票,递了一张给宁溪,“走吧,电影快开场了。”   “嗯……”宁溪接过了花和电影票,跟着厉擎一起进了电影院。   这个点来看这场电影的人不算太多,但也不少,而且几乎都是情侣。   厉擎特意选了个无人在意的后排角落,刚露出笑容的时候,就看见一对男男坐在了他和宁溪旁边。   他的表情顿时裂了。   这对男男自然是喻清和穆远之。   “挑这种地方,肯定不安好心。”喻清察觉到厉擎的视线时,特别冷漠的回了他一个挑衅的眼神,而后和穆远之吐槽道:“我倒要看看他想干什么。”   穆远之捏了捏眉心,不是很想接话。   旁边宁溪和厉擎落了座,可能是因为旁边有人的缘故,厉擎居然比往日安分了不少。   而宁溪则是盯着喻清看了好一会,微微皱起了眉。   “怎么了?”厉擎对于宁溪一直盯着别人看的行为有些不爽。尤其是这个别人,还长得比自己好看的前提,“旁边那俩你认识?”   “不认识……”宁溪收回了目光,看着已经开始放映的电影屏幕,说:“只是觉得有些眼熟。”   她之前在超市里,好像遇见过这两个人。   宁溪并没多想,只当是和喻清他们挺有缘,在心中微微感慨了一下,便开始看起了电影。   这部电影她本来就打算看来着,只是刚巧厉擎约了她,也算是省事。   鬼片的开头就极其刺激,主角团是个探险团队,他们误入了丛林中的一个古堡,而后开启了惊险刺激的旅程。   “我的妈啊……”喻清又一次被鬼片里硕大的鬼脸吓得一抖,没忍住拉过了穆远之的手挡在自己面前,“这个导演没有心的吧!”   怎么会有人拍出这么丧心病狂的鬼片。   而穆远之还没来得及说话,喻清旁边的厉擎就忽然开了口:“胆小来看什么鬼片,真无语。”   说着,还不忘翻个白眼。   喻清下意识就想揍人,可手还没挥出去,就被穆远之给按住了。   “乖,别闹。”穆远之压着嗓子在喻清说:“这是公共场合,不许打架。”   喻清侧了一下脑袋,不开心道:“可是他刚刚嘲讽我!”   “所以我给他加了个水逆buff。”穆远之揉了揉喻清的头,“还不开心的话,可以嘲讽回来。”   喻清刚想说他才不是那么没素质的鬼,结果一偏头,又对上了厉擎挑衅的眼神。   很好,他就是那么没素质的鬼。   喻清看着厉擎跃跃欲试,朝着宁溪伸过去的手,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朝穆远之身边一倒,娇娇弱弱道:“哥哥,人家好害怕,嘤嘤嘤。”   厉擎:……   穆远之:……   厉擎有没有被嘲讽到穆远之是不知道,不过他是真的有被吓到。   “你……”穆远之吸了口气,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直接被喻清给打断了。   “哥哥,你抱着我嘛。”喻清仰着他的娃娃脸,一脸委屈,“人家超害怕的。”   穆远之:……   即使知道是装的,但他还是有点顶不住。   为了防止喻清再语出惊人,穆远之只能选择将喻清揽入怀中。   一旁,厉擎痛苦地移开了自己的眼睛,并在心里骂了句狗男男。   他将目光落在了宁溪身上,见宁溪正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着屏幕的时候,没忍住又偏头看向了喻清,然后成功收获了一个充满挑衅的眼神。   那一刻,男人之间的胜负欲猛地燃起,厉擎想都没想,居然直接抓着宁溪的手亲了一口! 第78章   “卧槽!你他妈……”喻清一句脏话脱口而出,因为声音太大,导致很多人都回过了头。喻清扛不住这么多视线的压迫,压低了声音说:“你干什么!”   他只是想恶心一下厉擎,可没想害宁溪啊!   “有病?”厉擎瞪了他一眼,又朝着宁溪看了一眼,说:“我亲我女朋友关你什么事?”   喻清很想说谁他妈是你女朋友,可他视线一偏,落在宁溪身上的时候,发现这人并没有反驳。   甚至完全没有任何说话的意思。   喻清顿时哑了火,连继续恶心厉擎的想法都没有了。他直起身子,不放心的朝着宁溪又看了一眼,发现这人依旧无动于衷。   很好,看来真的是他自作多情了。   郁闷的喻清将心思全放在了电影上,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还抓着穆远之的手没有放开。   大荧幕上,主角团已经死伤过半,就剩下了三个在崩溃边缘的人,还在艰难求生。   眼看着其中一个人就快要逃出生天了。可在离开的最后一秒,他居然被同伴给出卖了!   被拉回去的那一刻,他脸上充满了不敢相信,随后又被恐惧所替代。   “啊!”喻清在恐怖镜头又一次出现时低呼了一声,没忍住抓紧了穆远之的手。   穆远之疼得眉头一皱,看了眼身旁瑟瑟发抖的喻清,有些无奈,“害怕就别看了。”   “不行!”喻清想也没想直接拒绝,“这可是我第一次花钱买电影票!”   他都花钱了,他不能浪费。   穆远之对喻清的回答也是毫不意外,他抿了抿唇,问道:“要不你继续捂耳朵?”   喻清想了下那个画面,觉得有些傻缺,于是摇头拒绝了。他看了看前面那些也被吓到的情侣,十分不解,“这些人到底是为什么要来看恐怖片啊?”   看点甜甜的恋爱电影不香吗?   “心理学上有种现象,叫吊桥效应。”穆远之低声回他说:“是指人在过吊桥时因产生害怕导致心跳加速。如果这个时候他遇见了一个人,会把这个心跳加速当成自己对对方产生了爱情。”   在理性没有占据绝对主导的时候,人类很容易因感性而归错因。   就比如这种将害怕当成心动的现象。   这也是为什么现在的小情侣都喜欢相约看鬼片的原因。   喻清实在是难以理解,可当屏幕上又一次出现硕大鬼脸,他下意识去看穆远之的那一刻,他好像忽然明白了那种感觉。   “见鬼……”喻清按着自己的心口小小声嘀咕道:“肯定是因为那个破反应。”   他应该……不至于对一个二十几岁的小崽子心动吧?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瞬间,喻清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的,又在心中默念了好几遍不至于。   随后喻清又握紧了拳,坚定了自己和穆远之是好兄弟的念头。   ――   旁边的厉擎在喻清安分以后,就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宁溪身上。   他本来想着等会出现恐怖画面的时候,宁溪被吓得花容失色。然后他就可以顺势将宁溪搂入怀中,然后水到渠成。   结果影片都已经过去了一大半了,宁溪不仅没有任何花容失色的苗头,甚至还看得津津有味。   厉擎顿时一口老血梗在喉中,难受得厉害。   而还一本正经沉浸在剧情里的宁溪,突然感觉自己的掌心一痒。   她垂眸,看见了厉擎正握着自己的手,手指还停留在自己掌心的位置。   “小宁溪……”厉擎看着宁溪,低声说:“这电影有这么好看吗?”   就一鬼片,看这么入迷?   “还行……”宁溪想抽回自己的手,可使了使劲没拉动,反而被厉擎握得更紧了,“你……”   “怎么了?”厉擎拉着宁溪的手笑了笑,问道:“害怕了?”   宁溪抿了抿唇,没说话。   可能是因为她的沉默,所以厉擎放肆得厉害,变本加厉的程度都快赶上蹬鼻子上脸了。   他的手在宁溪的手指上摸了个遍,而后又顺着手臂往上,落在了宁溪的肩头。   那一瞬间,宁溪只觉得一股没来由的恶心涌上心头,她下意识想甩开厉擎的手在给人一巴掌,可又想到了什么,硬生生忍了下来。   宁溪憋着气,说:“厉先生,请你不要这样。”   “怎么啦?”厉擎做出了一副无辜的样子,手上却越来越过分,“小宁溪,老是欲擒故纵可不太好啊。”   宁溪简直被他气笑了,她猛地抽回了手,表情有些冷。不过电影院中灯光昏暗,厉擎并不能看清宁溪的表情。   他只当宁溪是恼羞成怒了,妥协似的收回了手,声音里依旧带着笑意,“小宁溪害羞了呀……好啦,哥哥不闹你了,看电影吧。”   被厉擎这么一弄,宁溪那还有心情看电影。   她一手握着另一只手,在使劲厉擎看不见的地方使劲揉搓着那块被碰过的地方,力道大的没几下就将手背给搓得通红。   可那股恶心的感觉不仅没有褪去,反而还愈发的严重。   宁溪忍了忍,没忍住。   她捂着嘴直接朝着外面跑了出去。   到厕所的那一刻,宁溪直接撑着洗手台吐了出来。   好恶心……   宁溪握紧了拳,因为呕吐的动作,她的两只眼睛红了不少,甚至眼眶中还泛起了泪水。   过了好一会,宁溪才终于是缓过来。   她用冷水洗了把脸,完全没有考虑脸上的妆――但好在她这妆还挺防水,几乎没花。   厕所里的白炽灯光有些刺眼,宁溪两手撑在洗手台旁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觉得有些迷茫。   “有必要吗?”她忍不住问自己道:“我真的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忍着恶心接近那种人,真的有必要吗?   宁溪沉默了许久,忽然闭上了眼睛。曾经如噩梦般缠绕着她的记忆又一次浮现在了脑海中,宁溪握紧了拳,掌心就下了好几个指甲印。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是和下定了决心一样,离开了厕所。   不过她并没有回放映厅,反而是朝着门外走了去。   冬日的夜晚寒气逼人,在电影院的时候因为有空调的缘故感受不到,可一出来,宁溪就被吹得打了个寒颤。   这里离她家不远,宁溪本来是想慢悠悠地晃回去,就当是散散心了。可她才刚走了没两步,就看到了一个迎面走来的熟悉身影。   宁溪几乎是下意识转了身。   “小姐!”那人急忙追了上来,拦住了宁溪说:“小姐,您就回去吧小姐!先生他很想你。”   宁溪本来是不打算搭理的,可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冷笑了一声,“你说这话,不觉得良心痛吗?”   那人会想她?   估计巴不得她死在外面吧。   毕竟,自己可逼死了她最心爱的女儿呢。   “不是!”那人挠了挠头,有些词穷,“当年的事情先生也是被蒙在鼓……”   “够了!”宁溪突然吼了一声,表情冷漠,“我不会回去的。当然,如果哪天他死了,我倒是可以考虑去参加他的葬礼。”   说完,宁溪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而她没发现,在自己身后不远处,厉擎正躲在角落中,默默将这一幕拍了下来。   “居然还是个离家出走的富家小姐。”厉擎看着手机里的画面,嘴角笑意加深,“看来不拿下是不行了呢。”   ――   喻清看完电影的时候,宁溪和厉擎早就不见了踪影。   他本来还没从那个鬼片的惊吓中缓过神来,结果一偏头又看见了自己身边空荡荡的座位,不由得一脸懵逼,仿佛看见了第二个鬼故事。   “他们人呢?”喻清问道。   穆远之沉思了一下,回他说:“在你快被吓哭的后三分钟就陆续离开了。”   宁溪跑得很急,而在宁溪离开后的大概五分钟后厉擎也离开了。   “你才被吓哭了!”时隔这么久,喻清又一次被穆远之气了个半死,之前种种旖旎顿时烟消云散,他磨着牙道:“你怎么不提醒我!”   他们果然是塑料兄弟情。   “我提醒了。”穆远之捏了捏眉心,对喻清的甩锅行为见怪不怪,“你沉迷剧情无法自拔,完全没搭理我。”   喻清:……   喻清摸了摸鼻子,小声嘀咕道:“有这事吗?”   他怎么不记得?   但好像……依稀间又有那么点印象。   “咳,不重要。”喻清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尖一道华光闪过,说:“宁溪回家了。”   还好还好,不是和厉擎在一起就行。   电影散场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半了,夜里的街道虽然依旧人来人往,却是和白日里完全不同的风景。   如果不是任务在身,喻清还挺想逛逛的。   “以后总有机会再来的。”穆远之似乎是看出了喻清的想法,低声说道。   “我就是随便看看!”喻清嘴硬道:“这黑漆漆的一片有什么好看的。”   穆远之看着夜里闪烁的万家灯火,难得没拆喻清的台。   冬阳影院距离宁溪的家里确实不远,喻清和穆远之没走两分钟就到了宁溪的家中。   只是――   “她不是离开了好一会了吗?”喻清进门的时候,被那股寒气惊了一下,“宁溪这么抗冻?”   “她应该也才回来不久。”穆远之看着宁溪还没换下的衣服,说:“身上还带着寒气呢。”   喻清点了点头,又一次恨铁不成钢了起来:“我只见过猪拱白菜,这还是头一次见白菜往猪嘴里跑的。”   话音刚落,喻清看见宁溪从厨房里拿出了一把水果刀。   他一句「看来宁溪心情还不错都打算吃水果了」都还没说出来,就看见宁溪握着刀,猛地往自己的手臂上一划! 第79章   “卧槽!”喻清下意识想阻止宁溪,结果手直接从宁溪的胳膊穿了过去,“她这是干什么!”   就算不喜欢厉擎,也不至于自/残吧!   “大概是她发泄的途径。”穆远之按住了喻清,摇了摇头,“不用担心,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宁溪做事并不疯,甚至很有条理。   虽然穆远之暂时想不出来宁溪有什么必须接近厉擎的理由。但他能看得出来,宁溪是有目的的在接近厉擎。   “可是……”喻清刚准备说宁溪这哪像是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样子,结果一个字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看见宁溪忍着痛拿起了一旁的医疗箱,给自己包扎。   喻清:……   所以这人刚刚做的那些是为什么?   给自己找个罪受?   他憋了口气,发现自己是真的理解不了现在的年轻人。   不过喻清也算是松了口气,一晚上连续被吓到两次,也是这几千年来头一次了。   那边,宁溪冷着脸给自己包扎好了伤口,刚准备把医药箱收起来,结果就听到了「叮咚――」一声。   有一条没有署名的新消息跳在了屏幕上。   宁溪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它点了开。原本就阴沉的脸在看完那个消息以后更是黑了好几个度,宁溪不自觉抬手拍了一下墙壁,因用力过猛纱布直接渗透了血迹。   她疼得「嘶」了一声,闭上眼睛没再继续看手机。   “她到底……”喻清叹了口气,只觉得无奈,“真搞不懂啊。”   宁溪可能是今晚受的刺激有些多,以至于她现在格外疲惫。洗过澡以后连头发都来不及吹干,就直接躺在了床上。   甚至没过几分钟,就进入了梦乡。   “咱们回去吧。”喻清抬手将宁溪的头发烘干,而后拉着穆远之离开。   窗外月明星稀,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冬天的夜空。不过扑面而来的冷风始终提醒着他们这是个寒冬。   封闭的房屋将屋里和屋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宁溪躺在床上,眉头紧皱。   她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那些场景了。   梦中,是她小时候的家。   那个家十分破烂,墙上的墙皮都脱落了不少,屋内灯光昏暗,但也填满了整个房间。   它是个很多年前的那种小平房,地方不大,却是宁溪小时候的乐园。   梦中的宁溪是第三视角,她看着这熟悉的地方,总觉得有些不真切。   “我居然……还能梦到这里。”宁溪笑了笑,抬手在桌上从摸了过去。   这张桌上有许多凹凸不平的痕迹,是宁溪小时候练字刻上去的。她记得那个时候虽然穷,但自己是真的过得很开心。   “都怪我……”宁溪叹了口气,话才刚说了一句,就听见了吱呀一声。   门被推开了。   小时候的宁溪是个典型的包子脸,肉肉的,看上去很可爱。   她穿这身粉色的小裙子,头上扎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小辫,手里还拿着串被啃了一半的糖葫芦。   “溪溪,少吃一点糖葫芦。”跟在小宁溪身后的男人温柔开口,“待会就要吃饭了。”   “知道啦……”小宁溪正处于换牙期,说话的时候有些漏风:“窝再次最后一个。”   小宁溪艰难地把那颗糖葫芦咬了下来,又将剩下的递给了男人,仰起头笑道:“给你!”   男人笑着接过了宁溪手中的糖葫芦,说:“好,溪溪真乖。”   眼前的这一幕顿时让宁溪红了眼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梦里的自己会有这么真实的情绪。但此时此刻,她心底的确涌起了一股思念之情。   梦中的时间一向跳跃,不过一眨眼桌上就已经摆满了饭菜。   那些饭菜看上去十分简单,甚至说一句简陋都不为过。宁溪如今随便去一家餐厅吃饭都比这桌上的饭菜好,可她看着小宁溪吃的津津有味时,竟然有些想念。   “我好想再吃一次你做的饭啊。”宁溪说:“可我知道不可能了。”   这辈子,她都没有机会了。   宁溪吸了口气,刚睁开眼又看见男人将盘子里为数不多的肉全挑进了小宁溪的碗里。   “泥不次肉吗?”小宁溪问道。   男人摸了摸小宁溪的脑袋,笑道:“我不喜欢吃肉,所以溪溪多吃点,不要浪费粮食喔。”   以前宁溪总听到这种话,也真的以为男人不爱吃肉。   可后来长大以后她才发现,哪里是不喜欢啊……他只是沉默着将所有的爱都给了自己。   情绪的骤然波动导致梦境直接发生了变化,宁溪看着四周的画面破碎重组,只觉得脑海中一阵天旋地转。   而等她再次睁开眼睛,看到了面前上中学的自己。   这个时候的宁溪已经褪去了小时候的乖巧可爱,虽然还穿着校服,但并不规矩。   她身上夹着不少奇奇怪怪的装饰,用现在的话来形容,应该叫非主流。   “我真是……”宁溪无奈扶额,有种自己的黑历史被翻出来了的感觉。她看着自己辣眼睛的装扮,默默挪开了眼睛。   如果能重来,她一定打死这个阶段的自己。   但梦中的「宁溪」并没有任何羞耻的感觉,甚至对自己的装扮十分满意。   她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发型,思考了片刻后,又拿起了一个死亡荧光色的夹子别在了脑门上,露出了个满意的笑。   “我真好看。”她对着镜子臭美了一下,拉过自己的包准备离开。   开门的那一瞬间,「宁溪」和外面的男人来了个四目相对。   男人比方才苍老了不少,和「宁溪」之间的相处也有了些距离感。   他看着「宁溪」背上的包,嘴巴微微颤动,却只是轻轻道了一句:“又要出门啊?最近降温,天冷了,你多穿一……”   话还没说完,便被「宁溪」不耐烦的打断了。   “知道了,真嗦。”   「宁溪」一句话也没多说,直接从男人身边擦肩而过。   而就在她迈开步子的那一瞬间,四周的场景又一次扭曲变化,黑暗几乎填满了整个梦境。   恐惧感如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压迫而来,宁溪按着心口猛地喘了口气,特别想离开这里。   等画面定格,四周的场景居然和她当时小说里写的小巷子一模一样。   昏黄的灯光,漆黑到看不见尽头的小巷子,地面上坑坑洼洼的小水坑,以及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   宁溪躺在一片泥泞中,浑身上下没一处地方是不疼的。经历过一次并不代表可以克服,甚至那些伤痛入骨,让她更加恐惧。   “不要……”宁溪捂着胳膊后退,背抵在了粗糙的墙壁上,耳边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不要……放过我……”   噩梦之所以是噩梦,就是你越怕什么它越是会出现什么。   熟悉的画面又一次在眼前重现,棍棒击打的声音,惨烈的痛呼声中还夹杂着无助的哭喊声,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重,宁溪的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不要……”宁溪被不知从何处袭来的棍子打中了后脑。她整个人在地上蜷缩成了一团,不停地求饶,可那些棍棒反而变本加厉。   宁溪感觉自己要死了。   她努力朝着某处爬去,可棍棒如影随形。就在她实在坚持不住的时候,忽然感觉自己被一团温热的躯体给包裹住了。   所有的疼痛都被隔绝在外,只留下了一片温暖。   然而也在这一刻,宁溪听到了一声特别大的敲击声!   “不!”宁溪猛地从床上坐起,出了一身冷汗。   房间里安静得厉害,所以宁溪的呼吸声格外明显。她按着心脏缓了好一会,又僵硬着脖子看向了窗外,那里被严丝合缝的黑暗包裹,看上去现在依旧是深夜。   “为什么会突然梦到?”宁溪终于是缓了过来,她喘了口气,声音沙哑,“是因为今天情绪波动太大了吗?”   因为这个梦,宁溪现在睡意全无。   而当她洗了个冷水脸以后,最后那点睡意直接消散了个干净。   宁溪索性也懒得睡了,按了按酸疼的额角,又一次打开了电脑。   【男人带着顾兮躲在了角落里。脚步声逐渐靠近,顾兮被男人捂着嘴,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因为那脚步声传来的同时,还有一阵尖锐物品和地面摩擦的刺耳声。   顾兮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越跳越快,随时都可能因为超负荷而停止运动。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离开的脚步声突然又朝着他们这边走了回来!   顾兮下意识看向男人,可措不及防间,居然被男人直接推了出去。   她还来不及错愕,又听见男人声嘶力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快跑!”   顾兮来不及思考,直接拔腿就跑。   下过雨的小巷子坑坑洼洼的,到处都是泥泞,顾兮以往从这种地方路过永远是小心翼翼的,可现在却一脚一个水坑,跑得毫无形象。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打斗的声音,而顾兮也刚好跑到了小巷子口。   她下意识停住脚步回头,看见了一片血色。   男人低哑的声音又一次从身后传来,带着些说不清是解脱还是其他的情绪,“往前走,别回头。”】   宁溪打下最后一个字时,眼眶湿润了。   她缓了许久,抬手擦了擦眼泪,露出了一个坚定的表情,“厉擎,我要你血债血偿。” 第80章   “她不累吗?”喻清第二天早上六点,踩着点来了宁溪的家里。   而这个时候的宁溪,还坐在电脑前码字。   她手边摆着一杯热牛奶,嘴里叼着一个啃了一半的面包,看上去已经维持这个姿势有一会了。   “她是全职作者吧?”喻清看向穆远之问道:“现在的作者这么难吗?早上六点就要开始工作?”   起的比鬼都早了!   穆远之可能也是没见过这么努力工作的,难得陷入了沉默。   偏偏宁溪还毫无知觉,指尖在键盘上按得起飞。喻清抱着胳膊,莫名觉得噼里啪啦的打字声中透露着一股欣喜。   终于在一个小时以后,宁溪的手离开了键盘。   之前那杯热牛奶已经凉了,宁溪握着杯子时微微蹙了下眉,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喝。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纠结出来,就被手机提示音给打断了。   喻清没忍住凑了过去,看见发消息的人不是厉擎时松了口气,“我大概是最操心的配送员了,天天担心白菜跑到猪嘴里。”   说着喻清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问:“今天好像第七天了吧?”   穆远之点了下头。   喻清指着宁溪又问道:“你看出来她的心愿是什么了吗?”   话说这大妹子天天看鬼故事,应该也是不怕鬼的吧?他要不直接问问。   穆远之刚准备回答就看见了喻清这跃跃欲试的表情,急忙抓住了喻清的衣领,把人止住,“你想吓死她?”   “我觉得她应该不怕鬼。”喻清眨了眨自己无辜的大眼睛,一本正经,“鬼片都不怕,怎么会怕鬼呢?”   穆远之吸了口气,很像把马克思主义塞进喻清的脑子里。他抿了抿唇,道:“因为她知道鬼片都是假的。”   “没劲……”喻清瘪了瘪嘴,“所以她的心愿会是什么?”   “再看看吧,或许……故事就快要浮出水面了。”穆远之说:“准确的来说,应该是宁溪的计划快要浮出水面了。”   ――   宁溪的计划其实才开了个头。   昨晚虽然只睡了三四个小时,但她现在一点都不困,甚至有种隐隐的兴奋感。   洗漱完以后,宁溪又一次去卧室换了衣服化了妆。   而在她收拾好的那一刻,手机屏幕上刚好蹦出了厉擎的消息。   “抱歉,昨天是我太冲动了……不如我请你吃个饭,当做赔罪吧?”   喻清看着聊天界面上厉擎发的内容,感觉自己的额上出现了三根好长的黑线,“他这撩人手段,是从那种几十年前的狗血玛丽苏电视剧里学的吧?”   可别人这么做,至少是基于颜值高的基础上啊。   喻清想起厉擎那张凶巴巴的痞子脸,感觉一阵眼睛疼,“可我感觉宁溪还是会答应的。”   真搞不懂,为什么宁溪非要吊死在在厉擎这么一棵歪脖子树上。   “很快就会知道了。”穆远之习惯性揉了揉喻清的脑袋,下一刻,喻清仰起了头。   “穆远之!”喻清瞪着他说:“别老摸我头!会长不高的!”   穆远之看着喻清那张娃娃脸挑了挑眉,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牛奶,“那你……补补钙?”   喻清:……   他一只鬼补个屁的钙。   在喻清第N+1次想和穆远之打一架的时候,宁溪已经熟练地回了厉擎的消息,并且出了门。   她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毫无感情的眸子让人看不出情绪。而和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在路上的时候,宁溪一直在回消息。   “她……该不会是在和厉擎聊天吧?”喻清最后还是喝了牛奶,毕竟资本家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说完,喻清又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看这表情不太像啊。”   宁溪和厉擎聊天,是真正做到了网上线下是两个人。她发给厉擎的表情包有多软萌,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表情就有多冷漠。   而这一次宁溪在聊天的时候,嘴角是带着笑意的。   “你说,会不会是这样――”喻清闲的没事干,干脆开始发挥自己的脑洞,“厉擎是宁溪的前男友,但是他以前渣了宁溪。所以现在宁溪黑化了,整了容回来报复……”   喻清话还没说完,就被穆远之捂住了嘴。   “让你多看书,没让你看这种书。”穆远之身上那股淡淡的雪松味又一次涌来,喻清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味道。但他意识嗅了一下,觉得还挺好闻的。   有点,冬天下雪的感觉。   不对,我在干什么?   喻清猛地反应过来,急忙掰开穆远之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他居然觉得一个男鬼身上的味道好闻,他该不会是疯了吧?   “怎么了?”穆远之看着喻清突变的脸色,有些担心。   喻清急忙摆了摆手,生怕穆远之再靠近,“没事没事,我就是想起等会又要看到厉擎,有些不爽。”   他肯定是单身太久了,所以才会出现这种想法。喻清想着,默默点了下头,毕竟现在人类有句话不是说,单身久了看条狗都眉清目秀吗?   他肯定也是这个原因。   穆远之看着喻清又一次变化的脸色,无奈的摇了摇头。   看上去确实不像是有什么事的样子。   所以他也没在管喻清,而是继续观察起了宁溪他们。   这一次厉擎带宁溪来的地方,是个挺高档的餐厅,大概人均消费最少四位数起步。   看来厉擎是下了血本了。   “为什么来这啊?”宁溪看着面前精致的餐具,垂眸掩过自己眸中的那一丝厌恶,“这里太贵了,咱们还是换一家吧!”   说完宁溪就准备起身,却被旁边厉擎抓住了手腕。   “小宁溪……”厉擎拉着宁溪坐下,笑道:“都说了是赔罪,肯定要拿出来些诚意啊。”   不等宁溪说话,他又继续说:“不用担心,请你吃这一顿饭还是请得起的。”   厉擎这样子明显是铁了心要在这里吃,宁溪抿了抿唇,眸中厌恶更深,却还是点了头,“好吧,就这一次。”   “嗯……”厉擎答应的非常快,不过眸子里的算计也十分明显。   今天的厉擎也不知道是抽了什么疯,居然一整顿饭都非常规矩。他不仅没有对宁溪动手动脚,甚至连一句油腻的话都没说。   喻清抱着胳膊,居然有些不适应。   “他这是,换人了?”喻清看着厉擎那张和彬彬有礼完全不符合的脸,只觉得一阵恶寒。   穆远之摇了摇头,说:“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态度突然改变,只能说明……他对这个人有所求。”   并且,是高一层次的需求。   从昨天到今天,他们唯一没跟着的时候,是看电影时宁溪和厉擎一前一后出去的那个时候。   看来那个时间段发生了些挺重要的事。   很快,喻清他们就知道了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厉擎看宁溪吃完,于是起身去结了帐,而宁溪则是站在外面等他。   “小姐?”昨晚的那个人又一次出现在宁溪面前,在宁溪回头的那一瞬间,惊讶道:“小姐你是特意……”   话还没说完,宁溪就拧着眉转身。   而也在那一瞬间,她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人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虽然脑袋上有不少银丝,但并不显老态。   他在看见宁溪的那一瞬间,原本严肃的表情变得有些激动,声音沙哑着开口:“溪溪……”   男人似乎是想碰宁溪,可却被宁溪下意识地躲了开。   “闭嘴,别碰我!”宁溪脸上的厌恶毫不遮掩,她往后退了好几步,同男人拉开了距离。   男人有些着急,想往前,又怕宁溪跑了,只能站在原地着急道:“溪溪,爸爸知道错了,你原谅爸爸吧!”   宁溪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她正准备开口,却被刚刚买了单的厉擎打断。   “小宁溪,走吧。”厉擎刚走过来就察觉到了气氛不对,他左右看了看,问道:“这位是?”   “我是溪溪的爸爸。”男人道:“你是谁?”   厉擎的笑意在那一瞬间扩大,甚至有些谄媚,“叔叔你好,我是溪溪的男朋友。”   宁溪:……   宁溪可能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脸顿时垮了下来。偏偏,她没有否认这个说法。   男人的视线在宁溪和厉擎之间徘徊了好一会,似乎也有些不相信,可宁溪没有反驳,他也不好说什么。   或许是怕父女关系更加恶劣,所以男人即使不满也没有说出来,只是道:“溪溪,有空的话就带……带他回家坐坐吧。”   厉擎几乎是下意识想替宁溪答应,张嘴的那一瞬间又觉得有些不妥。于是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一下宁溪,说:“溪溪,叔叔和你说话呢。”   他和宁溪是并肩站的,而宁溪此刻低着头,让厉擎完全错过了宁溪眸中的厌恶与恨意。   “我累了……”宁溪最终还是没搭理男人,她偏头看向了厉擎,头一次在这人面前收起了伪装,“送我回家。”   厉擎被宁溪的表情吓得一愣。   一旁的男人倒是很快反应了过来,“溪溪,晚上不安全,爸爸让你……”   “不用……”厉擎立马拒绝,在男人看过来的时候笑道:“叔叔不用麻烦,我送溪溪回去就行。”   话音刚落,宁溪就迈腿走了出去。   厉擎原本还想多和男人说些什么,可眼下也只能追着宁溪离开。   “小宁溪……”厉擎拉住了宁溪,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宁溪呼了口气,吹了阵冷风以后她总算是克制住了自己翻涌的情绪,低声道:“抱歉,我刚刚有些失态。”   厉擎笑了笑,道:“没事,我像那么小气的人吗?”   说着,他又偏头看了宁溪一眼,问:“不过小宁溪,你是和你爸爸关系不好吗?”   宁溪敷衍地点了一下头,搪塞道:“和他吵了架。”   “父女哪有隔夜仇啊!”厉擎看了看四周,突然看到了一个卖糖葫芦的小巷子,于是拉着宁溪走了过去,“喏,吃了糖葫芦就不生气了。”   宁溪捏着那串糖葫芦,说了句谢谢。   她看着那没有灯的小巷子,眸中的情绪修炼翻涌。最终,在厉擎准备离开的那一瞬间定格成了恨意。   “厉擎……”宁溪拉着厉擎的手,指着那个小巷子道:“我想从这里走。”   厉擎顺着宁溪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小巷子里黑灯瞎火的。   倒是挺适合干些不太友好的事情。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抿着唇笑了一下,说:“好啊,都听你的。”   喻清跟在他们身后,总觉得小巷子这个词出现的过于频繁了,“宁溪写的小说,也是小巷子吧?”   穆远之点了下头,若有所思。   他刚刚,看见了宁溪眸中那股抹不开的浓烈恨意。   “小宁溪……”厉擎拉着宁溪走到了小巷子深处,这里和宁溪小说里描写的差不多,也和宁溪记忆中小巷子差不多,“如果害怕,就拉紧我。”   宁溪「嗯」了一声,嘴角突然勾起。   小巷子里的灯光昏暗,甚至因为电压不稳定,路灯忽明忽灭。   在他们转身的那一瞬间,小巷子里的灯光忽然灭了。紧接着,一阵尖锐物体划破空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厉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棍子打在了脖颈上! 第81章   “小心!”宁溪把厉擎往前推了一把,可那棍子还是落在了厉擎的背上。   小巷子里黑灯瞎火,什么也看不见。   宁溪借着手链的荧光,暗中朝那几个小混混比了个手势。她一边朝着远离厉擎的地方慢慢挪动,一边虚情假意地呼喊着:“厉擎,你在哪?”   厉擎刚挨了个闷棍,此刻头昏脑胀不说,心中还隐隐生气了一团火气――   从小到大就只有他把别人按在地上锤的份,这还是头一次他被打趴在地上。   “厉擎?厉擎你在哪?你还好吗?”   宁溪的声音不断从身后传来,厉擎捂着后颈缓了缓,应道:“别怕,我在。”   这一声直接暴露了厉擎所在的位置,刚刚偷袭他的人拎着棍子又一次打了上去。   沉重的敲打声夹杂着厉擎的闷哼和辱骂,宁溪看着这熟悉的画面,心中不仅没有害怕,甚至还觉得格外喜悦。   当年的她有多害怕无助,现在的她心中就有多畅快。   宁溪忍不住勾起了嘴角,说话的声音带着和表情截然不同的惊恐,“厉擎?你怎么样了厉擎?我看不见你……”   “没事……”厉擎捂着被打的地方想站起来,可他才刚刚撑起身体,就又一次被一棍子打趴下了。   那人打得很有技巧,每一下都打在了痛处,偏偏又没下死手,似乎就只是单纯的……想揍厉擎一顿。   厉擎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这么憋屈,他听着耳边宁溪时不时传来的声音,隐隐还有种难堪的情绪涌上心头。   “别打了!”宁溪冷眼看着这一切,继续用惊慌的声音说:“有什么冲着我来,你放开他!”   喻清看着这一切,没忍住给宁溪点了个赞。   “我还真以为她是棵小白菜呢。”喻清啧了一声,说:“没想到居然是个黑心莲。”   这么一想,他突然觉得还挺带感。   只是……这算不算做坏事啊?   厉擎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被打了多少棍,就在他已经被打得没有脾气了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个温热的柔软身躯挡在了他的身体上方。   宁溪居然扑在了他身上!   “啊!”   一声棍响,宁溪痛呼出声。   那一瞬间厉擎脑海中一片空白,小巷子里几乎没有光。但依稀之间,他还是能看见宁溪的轮廓。   比自己小了好几圈的身躯挡在自己身前,恰好那盏失灵的路灯突然连上了电路,厉擎看着暖色的光照在宁溪身上,忽然有种自己看见了天使的错觉。   而那个偷袭的人在灯亮的一瞬间扔下了棍子偷跑,宁溪捂着自己受伤的胳膊,朝厉擎看了过去,“厉擎,你还好吗?”   厉擎可能不太好。   那人大概是和他有仇,专挑那种特别痛的地方打,让他疼得厉害的时候,还是轻伤。   但在这种时候,他肯定不可能说自己不好。   “我没事,你怎么样?”厉擎忍着疼把宁溪拉了起来,看着宁溪的白衣服上全是黑印子,眸中的情绪翻涌的厉害。   宁溪眼泪汪汪的看着厉擎,也摇了摇头,“我没事。”   刚刚那一下是真打上了,她手臂疼得厉害,但这种时候不能娇气。   虽然她本来就和娇气这个词没有关系。   “还说没事,眼泪都疼出来了。”厉擎抬手擦了擦宁溪的眼角,温声道:“这么怕疼,刚刚扑过来干嘛?”   宁溪偏了下头,气鼓鼓道:“你管我。”   “小傻子……”厉擎扶着宁溪出了小巷子。   灯光照射下更能显出他们俩的狼狈,厉擎看着宁溪乱糟糟的模样,心里的某处感觉被人狠狠戳了一下。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待过他。   “你的脸……”宁溪看着厉擎脸上的淤青,下意识伸手,听到厉擎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时急忙说了句对不起。   她找了下自己的手机,问道:“我送你去医院吧?”   “不用……”虽然厉擎不知道那人是谁,但他这些年得罪的人也不少,去医院的话……说不定会惹出更多的事情来。   察觉到宁溪担忧的眼神,他抬手揉了揉宁溪本就凌乱的头发,说:“放心,我真的没事。”   那人下手是挺黑,但他这么多年混过来,也早就习惯了。   “都怪我……”宁溪吸了吸鼻子,眼眶又一次发红,“如果我不去那个小巷子就好了。”   这样子着实惹人怜爱,厉擎明显没顶住,急忙道:“不关你的事。”   两人之间的地位经过这次的事件后仿佛发生了反转,此时此刻宁溪明显处于上位。   喻清抱着胳膊啧啧称奇,差点忍不住给宁溪鼓个掌,“宁溪是个高手啊。”   这么一下,直接把厉擎给驯服了。   “嗯……”穆远之应了一声,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也没让喻清的话掉在地上。   他正思考着宁溪和厉擎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往事,突然又觉得自己被人用胳膊肘戳了戳。   “穆远之……”喻清问道:“你说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爱恨情仇啊?”   穆远之:……   穆远之吸了口气,“我也挺想知道的。”   两个单身狗面面相觑,同时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种名为鄙视的情绪,又一次不约而同的移开了目光。   另一边,宁溪和厉擎慢慢走在街道上,气氛居然意外的和谐。   没有了那些油腻话和骚扰动作的厉擎看上去还真有了几分绅士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他们各怀心思,所以这一路上显得格外安静。直到到了宁溪的小区门口,厉擎才突然开口道:“小宁溪。”   以往他叫宁溪这个名字时,总是带着几分调戏的语气,而现在却格外郑重。   “后天是我生日,你能来吗?”   之前厉擎确实是单纯想玩玩,知道宁溪是个富家千金的时候,也是真的打算长久的把人吊着当饭票。   可宁溪扑过来的那一刻,他承认,他心动了。   厉擎以前总觉得爱情是那些无聊的人用来糊弄那些愚蠢的人的。但自己真遇到的那一刻,才知道原来这东西是真的不受控制。   “好呀……”宁溪笑着歪了歪脑袋,说:“我一定会好好准备礼物的。”   说完,她往后走了几步,又回过头道:“太晚了,早点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背对着厉擎的时候,宁溪收敛了笑意。   她没再继续回头,也没多做停留,直接快步回到了家中。   前几天她自己割的伤口还没好全,今天直接伤上加伤。   喻清看着宁溪又一次熟练地给自己上药,没忍住叹了口气,“这小姑娘,也真是……”   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形容词,抿了抿唇选择了闭嘴。   “到底是什么恩怨啊?”喻清撑着下巴,怎么也想不出来为什么,“都已经第七天了,时间都过去一大半了,还没有线索。”   这怕是他最慢发布订单的一次了。   “或许,咱们可以试试从她写的小说入手。”穆远之掏出了手机,点开了宁溪写的小说。   喻清对这种恐怖推理小说不感兴趣。所以给穆远之说了句你加油以后,继续在自己的小本本上写写画画。   偏偏,他再一次抬头时,又看见了宁溪坐在电脑前,打开了码字软件。   “她今天不是已经写过了吗?”喻清没忍住道:“这算加班?”   “祭之的小说风格很固定。”穆远之翻看着宁溪的作者专栏,说:“基本都是恐怖推理流,但是她最近更新的这一本……和之前的风格有很大不同。”   喻清闻言抬起了头,“我记得她这一本还是恐怖小说啊?有什么不同?”   “这一次她的故事,是写实的。”穆远之点开了,看着小说女主顾兮的故事,垂着眸说:“以前祭之的小说中总有些灵异元素,但现在这本却没有。”   喻清不太懂这个意思,于是试探性的说道:“可是这能代表什么?她马克思主义植入脑海了?”   穆远之:……   穆远之一时间有些语塞,他捏了捏眉心,无奈道:“这说明,这个故事对宁溪来说有很重要的意义。”   其实祭之这个笔名就挺奇怪的。   而从他们第一天来的观察来看,宁溪身上有许多和常人不同的点。   “今天发生的这个事情,宁溪在这本小说中也算是写过。”穆远之指尖落在屏幕上,过了好一会才又开口道:“虽然不算太相似,但也不算太不同。”   小说中,女主顾兮误入了小巷子,遇到了一个受伤的男人,她本以为那男人是坏人,可到最后却是男人的牺牲才让她躲过一劫,成功离开小巷子。   “喻清……”穆远之脑海飞速转动,隐隐浮现了一个挺荒谬的猜测,“如果这本小说是她的亲身经历呢?”   如果宁溪真的经历过那样一个小巷子。如果真的有个男人为了保护宁溪而牺牲了呢?   “你的意思是……”喻清莫名觉得有些荒唐,毕竟这已经是法治社会了。可一个个不可能串联在一起,却又变成了可能。   喻清沉默了许久,才又皱着眉说:“厉擎本来就是混混,这么一来好像也说的通……所以那个男人是谁?”   穆远之刚准备说不知道,手机上突然蹦出了一条推送通知,是宁溪刚刚的更新。   他点开看了一眼,沉着脸道:“或许,是她的哥哥。” 第82章   小说中,那个为了保护顾兮死去的男人,是顾兮多年未见的哥哥。   “如果是宁溪的哥哥,那她和她父亲之间的争吵是因为她哥哥?可,厉擎为什么会和宁溪的哥哥有牵扯?”喻清没忍住抓了把头发,突然有些想辞职。   他只想混口饭吃,可不想当侦探。   “再继续查查吧。”穆远之抬手将喻清刚刚抓乱的头发理好,“真相不会太远的。”   喻清应了一声,有些郁闷,“虽然厉擎挺油腻恶心的,但是他这刚刚心动就相爱相杀,好像也有点惨。”   喜欢的姑娘一心只想报仇,惨,太惨了。   “可他们之间,哪来的爱呢?”穆远之低声道:“宁溪对厉擎只有仇恨,而厉擎最开始也只是想玩,后来会动心,更多是因为感动。”   “爱情里,最不需要的就是感动。”   喻清下意识点了头,忽然又意识到了什么,狐疑地看着穆远之,“你不是单身狗吗?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我是没谈过恋爱,但这不代表我完全不懂恋爱。”穆远之不觉有些好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喻清盯着穆远之没说话。   以前他总听一些为情而死的鬼说,以后找对象千万不要找薄唇的人,因为这类人大多薄情。   虽然喻清不懂,但莫名的不相信。而现在,他忽然有些相信了。   他看着穆远之唇形姣好的薄唇,差点又忍不住想问一句「你到底喜欢什么类型」,可想到那天的结局,喻清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嘴。   “怎么了?”穆远之看着喻清几变的表情,“想到了什么?”   “没什么……”喻清嗤了一声,骂了一句自己怎么这么矫情,“就是忽然觉得感情这玩意真麻烦。”   喜欢一个人麻烦,暗恋一个人更麻烦。   患得患失简直是暴富路上的巨大绊脚石。   穆远之眸色一暗,嘴巴一张一合了好几次,终究是没把那句「你是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吗」问出口。   ――   两天后,某KTV。   厉擎一早就到了包间里,和自己的朋友们聊天喝酒,不过并不专心。   他隔几分钟就看一次手机,动作频繁的让他的朋友都看不下去了。   “喂,我说你小子看什么呢?”说话的人体型偏瘦,但身后又挺高,整个人看上去像个竹竿,因此也被取了个竹竿的外号。   竹竿手搭在厉擎的肩膀上,想看看这人的手机,结果还没瞟到,厉擎就挪开了手机,“别乱看,个人隐私懂不懂?”   他不说这话竹竿可能还没这么好奇。但这么一说,直接把竹竿的好奇心给勾了起来。   “呦,这么多年不见,你小子给懂法了。”竹竿拍了拍厉擎的肩膀,和旁边的男人说:“瞎子,你不好奇?”   叫瞎子的男人脸上带着副墨镜,闻言侧了侧脑袋,道:“有什么好好奇的。”   不等竹竿说话,他又说:“他不就那点事?”   “嗯?什么事?”竹竿一头雾水,有种和兄弟们脱节了的感觉,“你们打什么哑迷呢?”   瞎子笑了笑,握着酒瓶没说话。   而一旁的厉擎刚好收到了宁溪的信息,急匆匆地起身出去,“我去接个人。”   “厉擎这臭小子,有情况啊。”竹竿看着厉擎远去的背影感慨了一句,回过头,却发现了瞎子那一副一切都在掌握中的表情,不由得郁闷道:“真有情况啊?”   瞎子点了点头,“听说是个挺喜欢他的乖乖女,应该能走很久。”   竹竿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觉得更郁闷了,“真想不到,咱们这种人还能找到女朋友……厉擎这臭小子可以啊,居然背着我们脱了单。”   两只单身狗四目相对,默默为自己碰了一杯。   而他们刚把那一杯酒饮尽,厉擎也刚好带着宁溪回到了包间。   这KTV算不上高档,因此隔音效果也不好。宁溪从走廊进来的时候,听了一路的鬼哭狼嚎,现在脑瓜子嗡嗡的,不太清醒。   她被厉擎带着进那个包间的时候,都还有些没缓过来。   直到竹竿的声音响起,宁溪才抬起头,朝这包间里的人看了过去。   “呦,哪来的小美人。”竹竿下意识口嗨了一句,又吹了个流氓哨,“厉子还不介绍一下。”   厉擎直接给了他个白眼,又低声和宁溪道:“他看见漂亮女生一直这个德行,你别生气。”   看见宁溪点了头,他才放下了心,开始介绍,“她叫宁溪,是我的女朋友。溪溪,刚刚那个傻逼叫竹竿,旁边那个装逼的叫瞎子,都是我的兄弟。”   厉擎过生日并不喜欢张扬,再加上他以前得罪的人不少,也不适合张扬。所以每年这个时候,都是他们兄弟聚会的时候。   “嫂子好,你叫我竹竿就行。”竹竿朝着宁溪笑了一下,又递了杯酒过去,“这个酒度数不高,适合女孩子。”   “谢谢……”宁溪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孔,表情有些冷,不过在KTV的昏暗灯光下并不明显。   因此谁也没发现宁溪眸中的敌意。   她曾经预想过很多和这些人再相遇的场景。唯独没有这么和平的在KTV里一起喝酒的画面,这么一看,还挺讽刺。   “坐吧……”厉擎拉着宁溪坐下,说:“他们俩都是我过命的兄弟,以后有什么事情你都可以找他们帮忙的。”   “嗯……”宁溪握着酒瓶的手缩紧了不少,她忽然有些庆幸厉擎选的地方是KTV了。   换成别的地方,她可能很难藏住自己的表情。   或许是因为宁溪难以伪装的心情,气氛居然有些许尴尬。竹竿和瞎子相互对视了一眼,而后瞎子轻咳了一声,道:“咱们来玩个游戏吧。”   “嫂子,真心话大冒险玩吗?”竹竿掏出了一叠卡片,看着宁溪。   这个游戏挺符合宁溪的心意,于是嘴角勾了勾,“好啊。”   她正愁找不到方法和这两人拉近距离呢。   这家KTV的隔音效果实在是有些差,几人玩游戏的声音差点被隔壁的K歌声淹没,但是又莫名的有氛围。   酒瓶摆在桌子的正中间,四人坐在桌子四面,看着桌上的酒瓶。   “先说好,抽到什么算什么,我看过了没有那种大尺度的,所以不许耍赖。”   竹竿嘿嘿笑了一声,朝厉擎投去了一个「哥们只能帮你到这了」的眼神。   宁溪喝了口酒,眸色比刚刚更冷了几分。   “嗯……”她盯着酒瓶瓶口,没有反对,“开始吧。”   酒桌游戏这种东西,表面上是概率,实际上却是人为操作。   竹竿转动酒瓶时的表情就不太对劲,当酒瓶口停在自己面前时,宁溪完全没有任何意外。   “真心话……”宁溪抱着胳膊,挺想知道这人究竟想干些什么的。   竹竿将真心话的那一叠卡片推给了宁溪,笑眯眯道:“抽吧,嫂子。”   厉擎本来想说如果问题太过分可以不回答,然而竹竿给他递了个眼神,他犹豫了一下,选择了闭嘴。   宁溪随手抽了一张卡片,看着上面的字,嘴角勾了勾,“你有对象吗?对对象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她偏头看了一眼厉擎,发现这人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表情明显有些紧张。   “有,至于第一印象……”宁溪想起了她在七年前第一次看见厉擎的时候,那人在漆黑的小巷子里,手拿棍子满脸狠厉。   “是害怕……”宁溪淡淡说道,完全无视了一旁厉擎错愕的眼神。   竹竿可能也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个答案,一时间也有些尴尬。   他挠了挠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旁的瞎子急忙救场道:“嫂子,厉哥他就是长的凶,其实人可温柔了。”   “对对对,厉子他贼仗义!”竹竿附和道。   宁溪点了下头,“嗯,继续吧。”   可能是这个插曲吓到了他们,竹竿没敢再投机取巧,这下真变成了概率游戏。   酒瓶的指向性不确定,所有的人都轮了一圈。除了宁溪以外,其他三人都选了大冒险,不过并不刺激,再加上人不多,所以氛围并没有起来。   再竹竿又一次准备转酒瓶的时候,宁溪突然抬手按住了他,“不如我们换个玩法吧。”   她看着桌上那堆卡片,笑了一声,“抽卡多没意思,咱们干脆直接提问吧。”   “好……”厉擎自然是没有意见。   当事人没有意见,其他两个陪跑人自然也没有什么意见。   而这一次转动酒瓶的人,变成了宁溪。   她脸上的情绪没什么起伏,再加上KTV里灯光昏暗,更是看不清情绪。   酒瓶转动了几圈,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停在了竹竿面前。   “这酒瓶还挺公正啊。”竹竿啧了一声,笑呵呵道:“嫂子想问什么?我这可有不少关于厉子的黑历史呢!从小学到高中的都有!”   宁溪还没说话,厉擎就瞪着眼睛道:“老子哪有什么黑历史!别造谣!”   “怎么没有,当年那个给你写情书的……好好好我不说了。”竹竿在厉擎的眼神中熄了声,又看向宁溪问道:“嫂子你想问什么啊?”   “放心,我不问他。”宁溪看向竹竿,眼神冷漠,“你高中的时候,有没有做过什么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第83章   这个问题可以说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偏偏宁溪又问得很认真,一点都不像是开玩笑。   竹竿和厉擎对视了一眼,确定这人没有吃醋,才道:“悖后悔的事情那可多了去了。不过最后悔的……我想想,应该是我高中的时候没有好好学习。所以现在找工作困难,只能当底层被压榨人民吧。”   他说着,还感慨了一下人生。   宁溪垂着眸,好半天都没接话。   “溪溪?”厉擎抬手捏了捏宁溪的手,“怎么了?不舒服吗?”   宁溪摇了摇头,笑道:“没有,只是没想到时隔多年,最难忘的还是学习呢。”   “悖这不是当年没好好学习嘛。”竹竿打了个哈哈,继续cue流程,“来吧继续,让我们看看下一个幸运儿是谁。”   隔壁不知道又是谁在鬼哭狼嚎,那催命般的歌声差点没把包间里的几个人送走。   宁溪抬手按在酒瓶上,也不知道再想些什么,又一次转动了酒瓶。   这一次,酒瓶的瓶口稳稳当当停在了瞎子的面前。   “这酒瓶……还真挺公平的啊。”竹竿看出来了宁溪是故意的,但他不知道宁溪想干嘛,只能说些打圆场的话,调节气氛。   瞎子带着墨镜,只靠下半张脸并不能判断出他的情绪。他看了看酒瓶,又抬起头看着宁溪,问道:“嫂子想问什么?”   “还是刚刚那个问题。”宁溪看着他,语气冷硬了几分,“高中的时候,有没有做过什么让自己后悔的事。”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变得有多冷漠。   瞎子并没有急着回答宁溪的问题,而是思考了好一会,才开口道:“嫂子,你这问题……有些刁钻啊。”   如果问题单纯是有没有做过什么让自己后悔的事但还挺正常,可加上了一个限定词高中的时候,就显得不是很正常。   他摸了摸下巴,道:“嫂子放心,我们和电视剧里的那些混混不一样,厉哥母胎单身,成年了都没乱搞,未成年以前更不会乱搞了。”   “高中的时候他可规矩了呢。”   厉擎愣了愣,下意识看向宁溪,“溪溪,你可以直接问我的。”   宁溪呼了口气,没理厉擎,看着瞎子继续问道:“我是在问你。”   气氛又一次尴尬了起来,眼看着宁溪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竹竿急忙道:“悖嫂子别生气,瞎子他黑历史太多了,一时间有些想不起来而已。”   “对啊溪溪。”厉擎也急忙道:“瞎子你好好想想。”   两人明显护着宁溪,瞎子这个没人护的只能选择屈服。他想了想,说:“高中的时候最后悔的事情,大概是和没和我的暗恋对象在一起吧。”   “你居然还想着你暗恋对象呢。”竹竿嘴了一句,又看了看宁溪说:“嫂子,还继续吗?”   “当然……”宁溪木着脸,多看了瞎子一眼。   这个瞎子看上去似乎有点难搞。   不出意料,这一次的酒瓶停在了厉擎面前。   他抿了抿唇,看向宁溪时露出了一个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宁溪的声音响起,“还是那个问题。”   “嫂子这棋走的挺远啊。”竹竿笑道:“问了一圈,还是想知道厉哥的。”   厉擎抿着唇笑了一下,抬手捏住了宁溪的手指,“我高中的时候没什么后悔的事。不过现在想想,我挺后悔没有早点遇到你的。”   如果在那个时候遇到宁溪,他应该也算是拥有了救赎吧?或许……也不用走上那条不归路。   宁溪听到这个答案的瞬间,眸中某种情绪碎了个彻底。她没被厉擎握住的那只手垂落在身侧,微微颤抖着,心里只觉得讽刺得厉害。   “是吗?”宁溪扯着嘴角笑了一声,“现在遇到也不算晚。”   说完,宁溪也不等厉擎回答,就直接抽出了手起身,“我去个卫生间。”   包间里的三人默默对视了一眼,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宁溪的脚步声走远,瞎子才握着酒杯看向了厉擎,说:“厉擎,你是不是说漏嘴了?”   “对啊……”竹竿也看向了厉擎,“好端端的,怎么会问以前的事情?”   他们三个身世都不太好,以前活得浑浑噩噩也没人管,做了不少混账事。尤其是在高中的时候,干了件特别见不得光的事情。   那件事几乎已经被他们嚼碎了埋在心底了。   “怎么可能。”厉擎抓了把头发,“那件事我早就烂在心里了,再说了……我是真想和她在一起,我犯得着给自己增加难度吗?”   厉擎说的也不无道理,瞎子和竹竿想了想没找出反驳的理由,也就没多说什么,只是郁闷的喝了口酒。   旁边,喻清飘在半空中看着这几个人,抬手撑着下巴说:“他们的秘密,藏的挺深啊。”   宁溪都不在这,居然还一个字都没多说。   “穆远之……”喻清瞟了眼那些酒,努力忍住了想喝的欲望,问穆远之道:“他们说的这件事应该和宁溪有关吧?”   其实有没有关系也不重要,毕竟他能看出来宁溪想问的,应该是这件事。   “或许吧……”穆远之被隔壁包间的魔音贯耳吵得头疼,他按了按额角,艰难地整理思路,“厉擎他们在高中时期做了一件事,伤害了宁溪、或者说是宁溪的亲人……”   话还没说完,隔壁包间的鬼哭狼嚎又一次传了过来。   穆远之一下子忘了自己想说些什么,他偏过头去看喻清,却发现这人手里拿了瓶不知道从哪来的酒,刚开了个瓶。   或许是察觉到了穆远之的视线,他准备喝的动作一顿,犹豫了片刻把酒瓶递给了穆远之,问:“你要来一口吗?”   ――   这家KTV不仅包间不隔音,甚至连厕所都不隔音。   宁溪洗了把冷水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总觉得这个画面有些眼熟。好像不久之前她才在另一个地方的厕所里做过同样的动作。   “毫无悔过。”宁溪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冷笑了一声,“早该知道的。”   能做出那种事情的人,又怎么会有悔过的想法呢?   终究还是她太天真了。   冰凉的冷水不断从指尖划过,宁溪闭上眼睛,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出了七年前那个小巷子里的画面。   那是她,不论怎么都抹不去的噩梦。   七年前的事情,到如今还恍如昨日。   直到现在宁溪闭上眼睛,还能听见小巷子里的自己无助的哭喊声和那股怎么都抹不去的血腥味。   男人临死前的话还萦绕在耳边,甚至那张脸上被死亡所定格的表情也清晰可见。   宁溪握紧了拳,脑海中某个阴暗的想法逐渐成型,而她的表情也越来越阴沉。   “我已经给过你们机会了。”宁溪说:“是你们自己不承认的。”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又重复了一遍,“我已经,给过他们机会了。”   “是啊,你已经给过他们机会了。”一个陌生的男声从身后响起,宁溪回头,看见了一个浑身都被黑袍裹住的人。   这种地方看到这种装束,有些}人。   宁溪明显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靠在洗手台上,一只手伸进了自己的包里,握住了随身携带的小刀,“你是谁?”   “别紧张……”黑袍人笑了笑,抬手的瞬间掌心多了一把小刀,“女孩子还是别带这些危险的东西比较好,免得伤了自己。”   宁溪的手心顿时空空如也,她不敢相信地看了看自己的包,又抬头看了看眼前的黑袍人,“你……”   “想报仇吗?”黑袍人直接切入正题,“我可以帮你。”   不等宁溪说话,黑袍人又继续道:“我知道你想报仇,不然也不会设这么久的局。看到他们都不承认,心里很生气吧?”   宁溪很想问他凭什么说这种话,可刚刚那个瞬移的刀又让她不敢问。   一番权衡之下,她吸了口气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会相信我的。”黑袍人笑意加深,“因为很快你就会发现,他们不仅毫无悔意,甚至还觉得自己做的很对。”   黑袍人说的话让宁溪背脊一阵发凉。而她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那黑袍人又一下子从她面前凭空消失。   这一晚上受到的刺激比她单独一个人看鬼片刺激了太多,宁溪回到包间时,还有些没缓过来。   而她才刚走到包间门口,手握在门把上还没来得及推,就听见厉擎的声音从门后面传来――   “不骗你们,我是真的喜欢宁溪。”   “大概是这辈子就没有人对我好过吧,那些有文化的不都说什么……救赎是黑暗中的一道光吗?宁溪她就是我的光。”   “我喜欢她,最开始是别有用心,但现在是真情实感,想和她结婚的那种喜欢。”   宁溪听着这些话,心里并没有任何感动的情绪,甚至觉得恶心。   多可笑啊……   厉擎说自己是他的光……可她的光早在七年前,被厉擎给生生掐灭了。   宁溪不想再听这些话,她握着把手推开了门,朝包间里的三个人道:“厉擎,我有些不舒服,我们先回去吧。”   “好!”厉擎急忙起身,“溪溪你哪不舒服啊?严重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两人肩并肩走出了KTV。   夜晚的街道也算得上是人声鼎沸,即使是冬日,依旧有很多人来人往。   宁溪听着耳边厉擎不断响起的询问声,又想起了那个黑袍人说的话。她沉着脸纠结了好一会,突然停住了脚步看向厉擎。   “厉擎,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宁溪盯着他,语气严肃,“你高中的时候,真的没有做什么让自己后悔的事吗?”   作者有话要说:   才发现好像有小天使送了营养液还投了雷QWQ灰常感谢―― 第84章   宁溪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再加上那个语气,让厉擎有一瞬间的心慌。   他那个「有」字差点脱口而出,但在发出声音的最后一秒,又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溪溪……”厉擎看着宁溪,柔声问道:“你今晚是怎么了啊?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吗?”   今晚的宁溪实在是太不对劲了。   厉擎想到了某种可能性,眸色一暗,抓着宁溪的肩膀道:“溪溪,我以前是挺混账的,但是我从来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你不能从别人的嘴里了解我。”   宁溪听着厉擎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响起,却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在厉擎说出「从来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时,她就有些绷不住了。   之前那个黑袍人说的话也突然在脑海中响起,和厉擎的声音不停交织在一起,让宁溪有些恍惚。   她往后退了一步,捂住了耳朵,“够了!”   宁溪抬头看着厉擎,那人眸中的担心不似作假,可这种关心,除了让宁溪更加反感以外,起不到任何作用。   那个黑袍人说的,居然是真的。   他们真的没有半分愧疚。   “我不舒服,先回去了。”宁溪吸了口气,没再看厉擎,“今天就这样吧,祝你……生日快乐。”   最后四个字她几乎是咬着牙说的,厉擎就算是再不迟钝也知道宁溪生气了。   可还没等他多说些什么,就看见一辆黑色的奔驰停在路边,而宁溪头也不回的上了车。   奔驰扬长而去,留下的车尾气也很快消失在了夜里。   厉擎站在原地愣了许久,终于意识到了他和宁溪之间究竟隔着多少鸿沟。   “可是你已经招惹我了。”厉擎眸色一暗,在昏黄的灯光中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我是不会放手的。”   ――   那边宁溪和厉擎的关系岌岌可危,这边本该做任务的两个人、准确的来说是两只鬼,陷入了另一个僵局。   继穆远之知道鬼还能胃疼之后,喻清又一次给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鬼居然还能喝醉。   “放开!小爷我千杯不醉!”喻清抱着酒瓶死活不撒手,幸亏这不是在冥界。不然鬼王大人酒醒以后可能会因为尊严问题了结自己。   穆远之第不知道多少次试图拿过喻清手里的酒瓶,却又一次以失败告终。   他抬手按了按额角,看着眼前名副其实的醉鬼,有些无奈,“是是是,你千杯不醉。”   “是我不行了,来,把酒瓶给我。”   喻清「啪」的一声拍掉了穆远之的手,又指着旁边的空气道:“呔!大胆刁民,居然想谋害朕!看朕的大招――天女散花!”   穆远之:……   穆远之看着喻清把一张卫生纸撕的稀碎,又和撒花似的全部撒出去的时候,突然有种想头也不回转身离开的冲动。   好在他一向能忍,深吸了一口气后,恢复了平静。紧接着,穆远之直接掏出了手机,开始录视频。   “喻清……”穆远之秉着打不过就加入的原则,丝毫没有过渡的融入了这个氛围,“看镜头。”   喻清明显没反应过来,看向镜头的时候呆愣愣的,甚至还露出了一个傻笑。   “你在干嘛?”喻清又喝了一口酒,不过这次他确实皱起了脸,呸了好几声,“呜呜呜,它怎么变味了?我的可乐呢?我要喝可乐!”   喻清突然间开启了撒泼打滚的模式,抱着桌角叽哇乱叫。也幸亏别人看不见他们,不然可能会直接上明天的社会新闻。   穆远之对这个状态的喻清格外感兴趣,他看着手机屏幕里的喻清,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毕竟喻清虽然长了一张娃娃脸,平日里有时候也挺憨的。但和小孩子这个状态还是差距甚远。   没想到喝醉了以后,居然返老还童了。   喻清闹了一会发现穆远之根本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渐渐也收敛了起来。他坐在地上呆愣了一会,似乎是在想要干什么。   刚好在这时隔壁包间的鬼哭狼嚎又一次传了过来,喻清顿时一副打开了新世界大门的样子,抬手抓住了话筒。   和喻清认识这么久,穆远之还没听过喻清唱歌。所以他并不知道这鬼究竟五音全不全。   穆远之握着手机的手有些犹豫,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抢过话筒……毕竟这弄不好,可能是真-鬼哭狼嚎。   然而他还没纠结出来,喻清就开了口。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调子的原因,让喻清原本清冷的嗓音听上去有些伤感。   他并不是在唱歌,而是在哼歌,柔和且舒缓的旋律冲淡了隔壁包间传来的动人歌声,穆远之默默收起了手机,微微蹙眉。   这首歌,他从未听过。   但……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甚至那个旋律像刻在了记忆深处,他几乎能知道喻清下一句会哼什么调。   就在这时,穆远之的脑海中隐隐冒出了两个模糊的剪影,一大一小,大的那个坐在亭子里,面前摆着一把古琴。而小的那个趴在地上,手上还揪着一旁的花草。   “这又是……哪?那两个人又是谁。”穆远之按着额角摇了摇头,对脑海中时不时蹦出来的画面倍感头疼。   这次的画面明显和之前的记忆不是同一段。但他还来不及整理好思绪,耳边的哼唱就突然停了。   穆远之抬头,看见了喻清通红的眼眶。   “冥主……”喻清看着穆远之,嘴唇微动,声音直接染上了哭腔,“冥主!你终于舍得回来了啊!”   喻清说着,直接扔下了话筒朝穆远之扑了过来,“呜呜呜,说好会一直陪着我的,你这个大骗子!”   穆远之被他这一扑,整个人后退了好几步,直接跌坐在了沙发上。而喻清的手还死死挎住了他的腰,让他根本直不起身。   “喻清……”穆远之一手撑着沙发,另一只手推了推喻清的肩膀,“松手。”   “才不要……”喻清脑袋埋在了穆远之肩颈处,声音闷闷的,“我一松手你又跑了……大骗子!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穆远之也是无奈,他想说自己不是那劳什子冥主,可这醉鬼肯定听不懂。而且和喝醉的人讲道理是行不通的,这个道理对鬼也适用。   所以,穆远之吸了口气,选择顺着喻清的话说:“我不走,放开吧。”   “真的?”喻清明显不信,“可你之前也说过会一直陪着我……最后还不是不告而别了。”   看来这个冥主,对喻清挺重要。   他没怎么听喻清说过冥主,偶尔几次聊到,也全都是喻清的吐槽。没想到这吐槽之下,居然还有隐情。   “这次不骗你,真的不走。”穆远之揉了揉喻清的头发,随后又看着这颗毛茸茸的脑袋抬了起来,“我真不走,松手吧。”   然而喻清和听不懂一样,只是呆愣愣地看着穆远之。   “怎么这么看着我?”穆远之看着喻清乱糟糟的头发,没忍住又揉了一把。   “嘿嘿嘿……”喻清挎着穆远之的手缩紧了几分,脑袋一偏,朝着穆远之的脸凑了过去,“你是哪里来的大美人呀?真好看。”   还没等穆远之搞清楚喻清究竟又在弄什么幺蛾子,就感觉自己的唇上一软――   喻清居然直接亲了上来!   这个吻一触即分,时间大概持续了两秒钟。但它所带来的影响却远远不止两秒钟,“嘿嘿嘿,大美人。”   喻清亲了一下就挪开了,随后一直看着穆远之傻笑,脑袋给一直蹭着穆远之的脸说:“你长得真好看,我要娶你做媳妇!”   穆远之:……   穆远之木着脸按住了那颗在蹭自己的头,觉得如果喻清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一定是自找的。   “喻清……”唇上的触感还没消散,穆远之怕喻清再造次。所以手指停留在了喻清脖颈的位置。   不过喻清这一次只是抬起头看着他,乖巧得仿佛刚刚那个出格的举动是穆远之的错觉。   “松手……”穆远之和一个醉鬼也发不了什么脾气,只能选择忍着。   可能喻清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眼下格外的乖。他「哦」了一声,乖乖松了手。   穆远之终于是坐了起来,他下一次擦了下嘴,却怎么也抹不掉那股奇怪的感觉。   忽然间,他的衣角被扯了一下。   穆远之偏头,看着喻清小心翼翼地抬眸,用不同于以往的软糯声音道:“我错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希望你醒了之后……不会想找个地缝把自己给埋了。”穆远之看着喻清这乖顺的模样,心中最后一口气也散了个干净。   他觉得自己应该生气的。   可看着喻清这样子,又实在发不出什么脾气。   冰凉的手指覆在自己的唇上,穆远之低头看着喻清,又一次看见了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不要不开心嘛。”喻清伸手把穆远之的嘴上往上扬,“你笑起来真好看。”   穆远之也是真的没了脾气,他摇了摇头一脸无奈,正准备伸手将喻清拉起来时,突然感觉到了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气息。   然而那股气息转瞬即逝,在穆远之回头的一瞬间,只看见了一抹黑色的影子。   “你在看什么呀?”喻清扒着穆远之的衣服起身,又一次瘫在了穆远之身上,“大美人,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穆远之的注意力被拉了回来,他侧了下脑袋,躲过了喻清的二次袭击,“喻清,别胡闹。”   “唔,你身上好香啊……这个味道,像穆远之。”喻清眯着眼,像只吃饱了的猫,“穆远之那个大傻逼!一定不知道我……”   穆远之扶着喻清,不让人摔下去,“不知道什么?”   “不知道……”喻清看着穆远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不知道我把他当好朋友!”   听见这话,穆远之顿时松了口气。但随之而来的,还有心底那股隐隐的失落感。   他弯腰将喻清打横抱起,路过走廊时被各个包间的歌声轰炸得近乎失聪,也因此……错过了喻清的最后一句低喃。 第85章   冬日里的好天气并不多见。   今天是个难得的艳阳天,阳光明媚,光是看着就让人心情很好。   但不管是宁溪还是喻清,心情都不太好。   宁溪是因为昨晚的事情,而喻清则是因为穆远之。   “我昨晚……揍你了?”喻清看着穆远之格外冷漠的脸色,挠了挠头,“不科学啊,我以前喝酒也没醉过啊。”   昨晚才喝了那几口,居然也能喝醉了?   穆远之听见这话没忍住冷笑了一声,而后继续翻着手里的书。   这下喻清心里更慌了。   毕竟以前穆远之看的书基本都是什么育儿指南那类的,可现在居然变成了……X朝十大酷刑。   简直令鬼害怕。   “穆远之……”喻清拉了拉穆远之的衣服,小小声但:“你别看了。”   再看下去,他都怕他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我错了……”喻清抬手比了个四,“我发四,我以后绝对不喝酒了!”   穆远之合上书看了他一眼,“你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   看喻清这样子并不像是在装傻,而且他也不觉得喻清能骗到自己……所以,这人是真的不记得了。   想到这个结果,穆远之不由得更气了。   昨晚喻清不仅在KTV里放肆,带回家以后更是肆无忌惮。硬生生闹了三四个小时,就差没直接把家拆了。   “我不会真的揍你了吧!”喻清急忙扒着穆远之的衣服,“让我看看,受伤没有?”   他几乎是贴在了穆远之的身上,两人气息交错,不由得又让穆远之想起了昨天晚上那个措不及防的吻。   穆远之急忙侧开了脑袋,眸色渐暗,“喻清,松手。”   “啊?”喻清愣了一下,抬头看着穆远之逐渐铁青的脸,“我……”   “松手……”穆远之又重复了一遍。   他的声音本来就有些冷,带着情绪说的时候就更冷了。喻清被吓到了,瑟瑟缩回手,又不死心地看了穆远之一眼,“我真的没……”   “没有……”穆远之打断了喻清的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两秒又道:“想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喻清急忙点头。   随后,穆远之露出了一个笑,慢条斯理的将手机掏了出来,看向喻清道:“求我,就考虑告诉你。”   喻清:……   他怎么突然觉得一个晚上过去,穆远之变得有些变态?   难不成是昨晚的自己打开了穆远之什么奇怪的开关?   但喻清确实很想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所以他咬着牙,恶狠狠道:“求你!”   这两个字说的铿锵有力,完全不像是在求人。但穆远之也不是真的想让他求自己。于是干解开了手机锁,把昨天录的视频放给喻清看。   里面有KTV里天女散花的视频,也有喻清半夜拆家的罪证。   时间过去了大概四五分钟,喻清始终没有说话,甚至身体逐渐僵硬。   “傻了?”穆远之拿回了自己的手机,看着喻清这样子,心情莫名好了几分。   “穆远之……”又过了两分钟,喻清终于是回过了神,他看向穆远之的时候有些麻木,声音都冷淡了不少,“说吧,什么条件你才能删掉那条视频?”   他堂堂鬼王大人!   怎么可以有那种黑历史!   喻清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这视频流传出去后自己尊严扫地的画面。因此看向穆远之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迫切。   他们这么好的好兄弟,穆远之肯定会答应他吧?一定会答应的吧!   然后下一秒,他就听见穆远之那冷淡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看我心情。”   喻清?   呸,去尼玛的好兄弟。   他们之间只有塑料兄弟情。   ――   黑历史删不掉,但任务还得继续做。   宁溪这一整天都在家里规规矩矩的码字,故事的进度推进了一大截。   而这小说的走向和之前穆远之预测的差不多,顾兮的哥哥死后,顾兮想方设法找了很多了渠道,求了很多人,但全都碰了壁。   她的哥哥不仅没有得到应有的公正,甚至还被扣上了污名。   最新一章发出去以后,已经是晚上七点了。窗外灯火辉煌,偏偏她家里只有电脑屏幕发出的那一点微弱光芒。   手机被她静音了一整天,刚刚解锁就蹦出了一大堆未接来电和消息。   全是厉擎发的。   宁溪指尖一滑,直接当没看见。   而后她点进了一个加锁的相册,里面是几张很有年代感的照片。   “他们,好像完全没有悔过。”宁溪握着手机,脑海中又一次浮现了那个充满了血腥的画面,“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死亡在某些时候是个很不公平的事情。   因为活下来的那个人,可能这辈子都没法从那些事情里走出来。   宁溪抱着膝盖沉思了许久,突然拿起衣服出了门。   这一次她没有化妆,也没有打扮,像是一个突如其来的任性,直接在小区门口拦了辆出租车报了地址。   “墓地?”喻清听着这个地址时愣了一下,“这大晚上去墓地?”   她是觉得恐怖片已经给不了她刺激,所以准备直接沉浸式体验了吗?   穆远之露出了一个关爱智障的眼神,抬手拍了拍喻清的脑袋,说:“她刚刚才看了照片。”   “你别拍!”喻清往旁边躲了一下,捋了捋自己的发型问:“所以呢?”   “所以她应该是去看她哥哥。”穆远之叹了口气,对喻清的智商已经不抱有希望了,“看来吃核桃也救不了你。”   喻清想揍鬼,可想到自己的黑历史还在这人手里,又不得不收敛情绪。   他趁着穆远之转身的时候握紧了拳,又狠狠踩了好几下地板,嘴巴里嘀嘀咕咕地骂着人。   因为他是背对着穆远之的,所以也错过了这人嘴角微微勾起的笑容。   宁溪的住处离墓地有些距离,出租车开了大概三十分钟才到达目的地。   在宁溪下车的时候,司机大哥还不放心地叮嘱了她一句注意安全。   “放心吧大哥。”宁溪朝着司机笑了笑,“我对这一片挺熟的。”   她的本意是想说自己不会出什么事,可这大晚上,在没什么人的墓地门口,一个白衣女子说出这种话,莫名有些}人。   司机大哥脸色一变,一个字都没多说,直接驱车离去。   宁溪也是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语出惊人的话,只能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怕什么,这世上哪有鬼啊。”   一直跟着她的鬼-喻清:……   他就说有些时候人们太信奉马克思主义不好。   不利于鬼办事。   墓地四周确实没什么人,黑漆漆的,连路都看不见。不过走近以后,能看见墓地旁边开着一家鲜花店,和一个面积不大的超市。   “噫,小宁你这么晚来啊?”花店的的老板是个中年大叔,看见宁溪进来的时候有些惊讶,“来买花?”   宁溪点了点头,“嗯,还是老样子。”   “行,你等等。”大叔起身去了花房,没过一会就抱着一束百合花走了出来,“喏,这大晚上的,注意安全啊。”   “嗯,放心吧。”宁溪明显不是第一次来这边,熟练的扫了码以后,又朝着那个超市走了进去。   喻清看着宁溪买了两瓶酒,而后一手捧着百合花,一手拎着两瓶酒进了墓地,随后又一个七弯八拐,走到了一个墓碑前。   “这姑娘也是真的胆子大啊……”喻清抬手挥退了四周一些蠢蠢欲动的鬼,看着这墓地中浓郁的阴气朝穆远之看了一眼,“你要不出去躲躲?”   阴气这么重,穆远之不会被反噬吧?   “不用……”穆远之看了眼那个墓碑,碑上的照片因为年代久远,显得有些模糊,“黄旭?这人是谁?”   “你不说是她哥哥吗?”喻清看着宁溪把花放在碑前,又将两瓶酒打了开。   穆远之抿了抿唇,“那只是我的猜测。”   猜测而已,并不是事实。   喻清挑了下眉,还没说话,那边宁溪就坐在了墓碑前。   “买了你最喜欢的花。”宁溪其实不喜欢喝酒,但是有些时候酒精确实能消愁,“今天感觉脑子有点乱,特别想和你叙叙旧……所以就来了。”   宁溪仰头喝了一口,辛辣的酒液入喉,留下了一片灼烧感。   “我找到了他们,计划进行的很顺利。”宁溪自言自语道:“其实也能想到的……毕竟能做出那种事,没有悔过之心多正常啊……”   或者说,有悔过之心才不正常。   墓地中的灯在台阶之下,虽然光没有形状也不受局限,但宁溪确实是被黑暗笼罩。   “我想报仇。”宁溪抬手,摸着墓碑上模糊的照片,“不,我必须报仇。”   从七年前到现在,她一直在筹划着这件事,眼看着临门一脚,她却又有些犹豫了。   那些人不悔过,肯定也不会认罪。   所以她想让厉擎他们付出代价,势必自己也要付出代价。   而这人临死前最后的愿望,却是希望自己好好活着,开开心心的活着。   宁溪脑子里乱成了一团,一会是那个小巷子里的画面,一会又是在KTV时那几个人毫无悔意的脸,再一会,又出现了那个黑袍人洗脑般的低语。   当所有的画面糅杂在一起后,喻清看见宁溪脸色一变,一股接着一股的怨气从她身体里涌了出来。   “我靠!”喻清惊呆了,“她这是什么情况?”   而还没等穆远之说话,两只鬼又看见了挺熟悉的一幕――   宁溪掏出了一个和当时顾小言一样的药瓶,将药塞进了嘴里。   成吨的怨气也和他们记忆中中一样,被悉数压了回去!   “宁溪……也和那个沐医生有联系!”喻清瞪大了眼睛,“可她这些天根本没有和那个沐医生接触过啊!”   “可能是之前有联系。”穆远之皱了皱眉,想起了之前在KTV里看见的那一抹黑影。   这边喻清他们还没纠结出个所以然来,那边宁溪已经恢复了平静。   她垂眸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再开口时声音冷了不少,“爸爸,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报仇的。”   “那些人,都该死。” 第86章   “爸爸?”喻清惊呆了,“她刚刚是叫的爸爸吧?我没听错吧?”   穆远之点头,给了喻清一个肯定的回答,“你没听错。”   “可是,她爸不是还活着吗!”喻清抓了把头发,觉得世界有些玄幻,“躺在这的是她爸,那那天遇到的那个又是谁?”   说完,喻清突然又反应了过来,“难不成那个男人是她后爹?”   这件事穆远之不太好定论,所以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喻清纠结了好半天,就差把以前看过的那些狗血小说里的桥段全部脑补一遍了。最后他实在是没思考出来,只能沉着脸道:“不行,我得发布订单了。”   观察了快十天,什么都没观察出来。   再不发布订单只怕订单都要结束了。   “我觉得她胆子挺大的,应该不会被吓死。”喻清说着指尖划过了一道微弱的光芒,两人直接在漆黑的墓地中现了形。   不得不说,漆黑的墓地中凭空多出两个人,真的很恐怖。   如果不是之前被那个突然出现的黑袍人铺垫了一次,宁溪可能真的会被吓死。   但经过一次铺垫以后,宁溪已经学会了淡定。她握着酒瓶看向了喻清,眼睛微眯,“你是……之前在超市的那个男人?”   喻清愣了一下,差点没记起超市是什么鬼东西,“对,是我。”   “你不是人。”宁溪说的很肯定。   “嗯……”喻清想过宁溪淡定,但也没想到宁溪这么淡定,他之前的准备的台词突然间失去了作用。   而还没等他发布订单,又听见宁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所以,你是来帮我实现愿望的吗?”   喻清:……   喻清实在是没忍住:“你是会算命吗?”   他一句话都还没说啊喂!   能不能让他有一点参与感!   “这种事,不是很容易猜出来吗?”宁溪偏头,继续看向黄旭的墓碑,仰头喝了一口酒道:“不过我没有什么心愿,你走吧。”   “你没有心愿?”喻清愣了一下,觉得自己被宁溪忽悠了,“不可能啊,你不想报仇吗?”   他刚刚还听见宁溪说一定会给黄旭报仇呢!   这话说出口的那瞬间,宁溪的表情猛地一变。喻清还是头一次知道原来可爱的长相也能变得如此凶狠。   “我说了,我没有心愿。”宁溪握着酒瓶的手骤然缩紧,看向喻清的眼神也冷了几分。   观察了这么久,喻清还是头一次看见宁溪露出这种表情。   他倒不是被吓到了,只是对宁溪这个反差有些惊讶,以至于一时间忘记了说话。   旁边,穆远之却是皱起了眉。   “你在我们之前,还见过谁?”穆远之按住喻清的肩膀,把呆愣中的鬼王大人拉到了身后,那双比宁溪更没有感情的桃花眼微微眯起。   宁溪莫名感觉到了一股威胁感,她仰头喝了一口酒,别过了头,“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也听不懂。”喻清的声音从穆远之身后传来,小小的,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穆远之也没指望喻清能在短时间内想通,于是解释道:“你不觉得她太淡定了吗?”   即使是他自己,在初次遇见喻清的时候也被吓了一跳。   就算宁溪胆子再大,也不可能大到这种程度。   再者,就是那瓶药。   “你见过沐医生?”喻清和穆远之同时说出了这句话。   喻清扒着穆远之的手臂上前,先是看了穆远之一眼,而后又朝宁溪道:“是那个沐医生说,会帮你报仇吗?”   “什么沐医生?”宁溪皱眉,“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喻清脸色冷了下来,经过这几天的观察,他可以确定宁溪是个很会伪装的人。   虽说对待女孩子应该温柔一些,但这种时候……温柔似乎起不了作用。   “你确定要装傻吗?”喻清可能是真的生气了,往日总带着笑的娃娃脸上仿佛被覆上了一层霜。   他看着宁溪,漆黑的眸子一眨未眨,也不知道再想些什么,“宁溪,生命来之不易,你确定不好好珍惜?”   宁溪身上明显藏着谜团,而且还和沐医生有关,肯定又是那个黑袍人的手笔。   他一直想不通黑袍人想做什么,如果宁溪和黑袍人有接触,那就是个明摆着的突破口。   总之,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我真的不知道。”宁溪可能是被吓到了,她垂着眸,睫毛刚好遮住了眼眸,让人看不见眸中的晦暗,“我的主治医师里,没有姓沐的。”   喻清看不出来宁溪说的是不是真话。于是戳了戳穆远之,低声问道:“她有没有撒谎?”   穆-人眼测谎仪-远之盯着宁溪看了半天,微微摇了一下头。宁溪的表情不似作假,或许她真的不认识沐医生。   “啊……”喻清嘴角一瘪,明显有些失望。   然而没过两秒钟,穆远之却是又一次开了口,“那你看到过一个黑袍人吗?”   那天晚上的黑影,应该不是他的错觉。   穆远之本来就是想试试,谁知听见这个问题的那一刻,宁溪突然睁大了眼睛。   这么大的反应,不用穆远之提醒喻清也知道有问题。他上前抓住了宁溪的手腕,不让人逃避视线,冷着脸道:“黑袍人和你说了什么?”   “放手!”宁溪猛地挣扎了起来,酒瓶从手中滑落,玻璃碴子碎了一地。   宁溪抗拒得厉害,好几次从那堆玻璃碴子边擦过,喻清怕她受伤,急忙放开手并且往后退了一步。   然而这时,宁溪突然朝喻清推了一把。   喻清本来就在后退,眼下更是重心不稳,被宁溪这么一推,直接朝后面摔了去。   眼看着自己即将摔下楼梯,喻清急忙闭上了眼睛。   虽然摔下去不会死,也不会受伤,但还是会痛的。   失重感骤然加剧,喻清几乎已经想象到了自己脸撞到墓碑上的惨景,正在心里朝那位被打扰的大兄弟道歉时,突然感觉腰上多了一股力量。   他几乎是被人带着转了一圈,双脚落地的瞬间还有种不真实感。   喻清呆愣愣地睁开眼,看了看距离自己两三步远的玻璃碴子,又看了看眼前看不出表情穆远之,眨巴了一下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穆远之抱着自己的场景,有那么点熟悉。   这个姿势让两人靠的极近,喻清甚至能闻到穆远之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   “你真的没喷香水吗?”喻清没忍住问道。   穆远之本来还担心喻清吓到,听到这话的时候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直接松了手,“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   喻清因为穆远之突如其来的松手直接摔了个屁股蹲,他揉了揉屁股站起来,在心里骂了好几句小气鬼,才道:“在想怎么暴富啊!”   “我的鬼生梦想就是早日暴富迎娶白富美,走上鬼生巅峰。”   这话刚说完,穆远之就头也不回地离了开。   喻清一脸懵逼,急忙追了上去,“诶诶诶,你等等我啊!穆远之!”   好端端的,这人生什么气?   穆远之大概是仗着自己腿长,完全没做停留,而喻清也不想跑着追。所以没过一会两人就拉开了一大段距离。   喻清实在是没想通自己究竟是哪里招惹到了穆远之,回忆了一下自己刚刚的话,嘀咕道:“难不成……穆远之仇富?”   他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又扬声道:“穆远之!就算我成了冥界首富,也不会丢下你这个好兄……”弟的。   话还没说完,穆远之突然停住了脚步回头。   喻清顿时语塞,而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到穆远之冷漠地声音响起,“闭嘴,跟上。”   “哦……”喻清委屈巴巴地闭上了嘴,虽然没想通自己为什么要听穆远之的,但身体已经下意识服从了指令,“也不知道以后哪个倒霉蛋会嫁给你。”   但……好像嫁给穆远之也挺好。   毕竟这人长得帅还有钱,虽然偶尔毒舌,但其实很温柔的。   喻清叹了口气,拒绝去想这个问题,可脑海中还是不自觉脑补了一下那个场景,顿时感觉胸口喘不过气来。   他究竟是怎么了?   喻清按着自己没有起伏的心口,眉头紧皱。前方穆远之的身影越走越远,几乎已经快要消失在视线内。   他下意识想追上去,可在抬脚的时候又被一股莫名其妙情绪遏制住。   “难不成……我真的对穆远之有想法?”   ――   宁溪从墓地跑出来以后,并没有停下。   她沿着那条无人的街道跑了许久,直到嗓子实在是被冷风灌的难受,才终于是停下了脚步。   这是一条完全陌生的巷子,以前宁溪从来没有来过这边,街边除了那几盏还亮着的灯什么也没有。   宁溪靠着一家已经关闭的店面大门坐了下来,她抬手按在自己的胸口,缓了好一会才喘过气来。   “连续两天撞鬼,也是没谁了吧?”宁溪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出了喻清和那个黑袍人的话,没忍住冷笑了一声,“帮我实现愿望这种鬼话……谁会信啊。”   这世上哪有免费的午餐。   亲人都不可信,更何况是鬼。   街上实在是太过安静,此时此刻只剩下了宁溪的呼吸声,显得莫名有些诡异。   而作为一个小说作者,宁溪的想象能力也是格外丰富。曾经写过的有些情节,以及看到过的一些电影片段涌上脑海,她咽了咽干涩的嗓子,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害怕。   各种恐怖画面迅速占据了她的大脑,宁溪慌乱地掏出手机,朝着地图上指向的方位走去。   她在路过一条漆黑的小巷子时,心中莫名惊了一下,刚想加快脚步,街边的灯却是突然熄灭了!   四周陷入黑暗的那一瞬间,宁溪顿时尖叫出声。而也在这个时刻,一股漆黑的怨气朝她涌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距离订单结束只剩两天。   喻清还是头一次到这个时间段都没把事情搞清楚。而鉴于昨天宁溪的抗拒,他也不敢随便出现在宁溪面前。   万一因为他出现个什么变故……他可负担不起第二条人命了。   不过今日的宁溪,似乎和之前格外不同。   虽然她依旧是那副冷漠高傲的样子,但那股冷漠中,多了几分阴沉。   今日的天气并不好,天空阴沉沉的,漆黑的乌云盘踞了整个天空,偶尔一道闪电划过,直接将天空分成了两半。   宁溪今天似乎完全没有码字的打算,她从早上起来以后就一直在厨房忙碌,做了一大桌子的菜。   喻清本来还在奇怪宁溪这是要做什么,直到墙上的时钟到了十二点,宁溪做完最后一道菜以后,房门突然被人敲响。   “你们来了。”宁溪今天穿的是一身十分居家的休闲装。因为做饭怕头发遮挡视线,脑袋上还带了个粉色的发箍。   厉擎三人站在门口,看见门开的时候,厉擎朝着宁溪笑了一声,“嗯,其实不用……”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宁溪打断了。   “先进来吧。”宁溪从鞋柜里拿出了几双一看就是新买的拖鞋,一边往里走一边说:“前天我身体不舒服,没给你过好生日,今天补上。”   厉擎一时语塞,总觉得宁溪有些反复无常。   他抿了抿唇还是想拒绝,结果还没来得及张口就被竹竿拧了下腰。   “别人菜都做好了,这种时候拒绝,你是想分手啊?”竹竿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厉擎并不想分手,所以他选择了闭嘴。   和宁溪确定关系也不过才几天的时间,这是厉擎第一次来宁溪的家里,不免有些拘谨。   他坐在沙发上看了看宁溪的房间,和想象中那种温馨少女风不同,宁溪的房子,更偏向于一种商务风。   整个房间都是由简单的黑白色组成,好看倒是也挺好看的,就是总觉得有些奇怪。   看上去,很没有家的感觉。   厉擎收回了目光,刚准备起身去帮帮宁溪,就听见宁溪温柔的嗓音响起,“好啦,来吃饭吧!”   “哇,嫂子,这都是你做的吗?”竹竿明显自来熟,直接落了座,“厉哥以后可有福了。”   宁溪笑了笑,看了厉擎一眼,“吃吧,别客气。”   她抬手挽了一下头发,额前几缕碎发吹落,配上那身衣服,添了几分慵懒感。   “对了,要喝酒吗?”宁溪从一旁的柜子里拎了三瓶酒出来,“我新买的。”   厉擎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呆愣愣地看着宁溪发呆,而竹竿则是已经开始不客气地吃了起来,至于瞎子……   他看着宁溪递给自己的酒杯挑了挑眉,“嫂子和前天晚上的差别,好像有些大啊。”   这话明显有些找茬的意味,厉擎皱了皱眉正想呵斥,可宁溪已经率先一步开了口。   “抱歉啊……”宁溪倒了杯酒仰头饮尽,“那天我刚和我爸吵了一架,心情有些不好。”   说完,她又朝着瞎子露出了一个充满歉意的笑,“今天就当是我给你们赔罪吧。”   “瞎子,你干嘛针对嫂子?”竹竿吃人嘴短,直接开始怼了,“嫂子长的这么好看,有点小脾气怎么了?”   厉擎点了点头,附和道:“瞎子,你最近话有点多。”   瞎子:……   瞎子看着这俩带不动的猪队友,差点被气笑了。   “是我的错。”宁溪又朝着瞎子举了一次酒杯,“那天晚上我确实心情不好,再加上听了点流言蜚语,所以态度恶劣了些。”   厉擎这两天被宁溪的态度弄得不上不下,听到这话,没忍住道:“溪溪,你听到了什么?”   “我爸之前和我说……”宁溪看向厉擎,低声道:“你以前杀过人。”   她的表情很稳,丝毫没有任何慌乱。   反而是桌上的三个男人慌了神。   竹竿下意识用尬笑掩盖尴尬,刚刚夹起来的肉一下子掉了下去,“嫂……嫂子,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所以你那天才会问出这种问题。”瞎子的墨镜没有摘,让人看不清表情。   “嗯……”宁溪应了一声,“我觉得我爸是骗我的,但……很抱歉,我不该怀疑你们。”   她仿佛完全没有看到三人突变的脸色,还在自顾自道:“我爸一向和我意见不合,只是我没想到他会撒这种谎。今天你们敞开了吃,别客气,不然我会内疚的。”   厉擎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什么。   但坐在他旁边的瞎子直接掐住了厉擎的腰,笑了笑道:“叔叔可真是……有些幽默了。”   “是啊……”竹竿摸了摸鼻子,道:“咱们虽然是混混,但也不至于……不至于搞出人命啊!”   桌上四人各怀心思,可能是因为这件事被捅破的尴尬,厉擎三人被宁溪有一杯没一杯的灌着酒。   没过一会酒瓶见底,三人都趴在了桌上。   宁溪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摇着酒杯喝完最后一口,脸色才冷了下来。   她看着已经失去意识的三人,手腕一抖,一个白色的药瓶出现在了掌心,“我还以为你们真的这么理直气壮呢。”   “原来,也会心虚啊。”   窗外的天气更恶劣了些,滂沱的大雨下个不停,沉闷的雨声透过玻璃窗传进了室内。   宁溪拉了拉身上的外套,从一旁的桌子里掏出了一个一看就质量很好的绳子,将厉擎三人捆了起来。   做完这些事后,宁溪刚拍了拍手准备进行下一步,结果屋里的灯光忽然闪了闪,随后竟是直接熄灭了!   整个房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黑暗,明明还是白天,却比黑夜还暗上几分。   宁溪神情未变,把桌上收拾的干干净净,从一旁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照片与香炉。   喻清眯了眯眼,看出了那个照片是黄旭。   “宁溪到底要做什么?”喻清看着宁溪将香点燃,插在香炉上,有些疑惑,“她捆厉擎他们是要做什么?”   穆远之抿着唇摇头,有种不祥的预感。   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这件事情不简单。   在喻清他们的疑惑中,宁溪的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香炉的香成了屋子里唯一的光源,宁溪看了看黄旭的照片,又偏头看了看厉擎他们,发出了一声没什么意义的笑。   “爸……”宁溪喊了一声,“我很快就能给你报仇了。”   “我靠!她不会是想……”喻清正准备阻止,就看见宁溪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把挺小的折纸刀。   紧接着,他又看见宁溪用这把刀……划破了厉擎他们的手指。   喻清:……   喻清?   “她这是要做什么?”喻清不解,“报仇,是这么报的吗?”   三人的鲜血在桌上蔓延汇聚,形成了一个特定的纹路。宁溪看着那个符案显现,抬手在自己的指尖划了一下。   脑海中,那个黑袍人说的话又一次响起。   【我会帮你报仇,只要你……】   宁溪猛地闭上了眼睛,“不、不行,我不能这么做!”   可下一秒她又倏然睁开,“有什么不能的?努力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报仇吗?现在报仇的机会就在眼前,你在犹豫什么!”   “可是这个方法是错的!”   “这世上哪有什么对错!你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脑海中似乎有有两个声音在打架,喻清看着宁溪跟人格分裂似的自己反驳自己,刚准备插手,又看见宁溪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破裂。   随后,她仿佛整个身体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善良,一半邪恶。脸上的表情也随之变化定格,一边哭着一边笑着。   “动手!”邪恶的那半张脸大喊道。   “不行!”另外那半张脸阻止。   两边僵持不下,明显谁也不能压倒另一方,可突然间……宁溪的身体里涌出了一股特别浓郁的怨气!   邪恶的一半顿时夺过了身体的控制权,刀锋一划,鲜血低落。   她脸上的笑意才刚刚形成,都还没来得及凝固就变了脸色――那滴血还没来得及落下去,就被喻清给截住了。   “拦住她!”穆远之终于是想起来了那个符阵是什么了,急忙朝着喻清道:“不能让这个符阵形成!”   喻清也没问为什么,直接按着穆远之说的话做了。   “又是你!”宁溪看清眼前人的时候,脸色黑的厉害,“你到底想做什么!”   “宁溪……”穆远之抬手毁了桌上已经形成的法阵,转过身时,宁溪已经被喻清的三个钢G给困住了,“你没必要毁了自己。”   喻清没太听懂,挠了挠头道:“那个符阵是什么?”   他没在咒术大全上看到过那种符阵啊。   “离魂阵……”穆远之说:“不过不是寻常的离魂阵。”   如果宁溪刚刚成功,厉擎他们的生魂会直接被剥出来,然后被符阵撕扯裂开,永世无法入轮回。   喻清闻言,顿时脸色一变,“这个符阵是谁教你的?”   其实不用想他也知道是谁,但还是下意识问了一句。   “要杀要剐尽管来,废什么话!”宁溪此刻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你和他们,果然是一路人。”   喻清莫名其妙被扣了个帽子,也是无奈。但鉴于宁溪是个女生,而且还是个被怨气控制了的女生,所以他也没生气,只是道:“我和厉擎不是一路的,我是来帮你的。”   “那你放开我。”宁溪说。   “不行……”喻清直接拒绝,现在把宁溪放开等于是直接把厉擎他们送入黄泉,“虽然我是来帮你的,但也不能滥杀无辜。”   宁溪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音调拔高了不少,“无辜?他们才不无辜!”   “我变成今天这副样子全是拜他们所赐!” 第88章   “宁溪……”喻清不知道宁溪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所以这种时候也没办法现在道德点上指责宁溪,“有些路走错了,就真的回不来了。”   他知道宁溪是受害者。   但也正因如此,她更不能走错路。   从受害者变成加害者,无论宁溪的做法是否情有可原,都回不去了。   “我不需要回去。”宁溪想从那三个钢G的桎梏中挣脱出去。   可不管她怎么挣扎,都无法挣脱,“世界给不了我一个公正,我就自己拿回来!”   所有人都靠不住,那她就靠自己。   “如果你们真的是来帮我的,就放开我,让我完成最后一件事。”宁溪说着,突然冷静了下来。   她漆黑的眸子越过穆远之落在了喻清身上,嘴角微微勾起,“让我做完,随便你们怎样。”   喻清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你是觉得我很好忽悠吗?”   这么多年,他除了被冥主……现在还多了个穆远之忽悠过,其他时候也是很精明的好不好。   宁溪没接话,只是继续看着喻清。   而一旁的穆远之却是直接抬手将喻清拉到了自己身后,他利用身高差完美挡住了宁溪的视线,又用那双没有感情的眸子打量了宁溪一下。   “你觉得你现在有什么资格和他谈条件。”穆远之语气平淡,直接把宁溪的仇恨值拉满,“如果是在你答应他以前,或许还有资格,可现在……”   穆远之没把话说完,发出了一声意味深长的轻笑。   宁溪顿时脸色大变,目光闪躲,“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又在打什么哑迷?”喻清问道:“她答应什么了?沐医生?还是黑袍人?”   此时此刻,喻清又体会到了学渣与学神之间的巨大鸿沟。明明大家得到的信息都是一样的,为什么穆远之总是知道的比他多?   这样真的显得他很废物啊!   “宁溪的魂魄分裂了。”穆远之解释道。   喻清点了点头,“我知道啊,这不是很明显吗?”   他刚刚看着宁溪分裂的啊。   喻清的表情是真的一脸迷茫,搞得穆远之想怼都找不到角度。   “她自己是不可能分裂的。”穆远之说:“之前那瓶药可能是诱导,他们之间真正的接触应该是在最近几天。”   穆远之看向宁溪的眼神一暗,露出了个冷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KTV那个晚上吧?”   “他是不是告诉你,你的仇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报?可是宁溪,一个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人,你真的能相信他吗?”   穆远之每说一个字,宁溪的脸色就白一分。   一旁的喻清也大概猜出来发生了什么,眸色冷了几分。他看向宁溪,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直抗拒让我们帮你,但宁溪,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一个不用走上歧路也能帮你父亲报仇的机会,你真的要错过吗?”   订单的时间只剩下了两天,宁溪身上的怨气也已经到达了严重超标的地步,如果再拖,势必会变成厉鬼。   到时候,他就只能对宁溪进行绞杀了。   宁溪抿着唇没有说话,似乎是在纠结。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闭上了眼睛,满脸疲惫,“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相信你们。”   她以前相信过很多人,交付过很多次信任,但最后的下场……   宁溪不想再回想那些事情。   “我没有答应那个黑袍人。”宁溪说:“但我确实相信了他。”   因为那个黑袍人并不是在给她洗脑。而是将她不愿面对的事实一件一件给她从回忆深处拉扯了出来。   穆远之看着宁溪,忽然抬手,食指与中指并拢,点在了宁溪额前。   一道金光乍现,方才宁溪身上还不断翻涌的黑气消失的一干二净。   “我靠,你把她的魂魄修复了?”喻清瞪大了眼睛,再一次怀疑起了穆远之的身份。   这究竟是何方大佬?他需不需要提前抱个大腿啊?   “你可以选择相信最后一次。”穆远之没搭理喻清,看向宁溪说:“也可以选择继续保持沉默,但不要想着用你刚刚的方式报仇。”   喻清点了点头,“宁溪,说出真相,我可以还你一个公道。”   说着,他又补了一句:“其实我觉得你也不用想那么多。说出来或许不能让正义得到伸张,但什么都不说……必定得不到公正。”   不知道是不是他这句话打动了宁溪,又或许是宁溪真的已经累了。   过了大概五六分钟,窗外一道刺眼的白光亮起,紧接着宁溪的声音被巨大的雷鸣掩盖。   “我想,试最后一次。”   “希望你们,不要再辜负我的信任了。”   ――   宁溪以前一直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姓宁,而自己的父亲姓黄。她也想不通,为什么别的小孩都有妈妈,而她没有。   每当她问起这些问题的时候,黄旭的回答总是模棱两可,不过好在那时的宁溪很好忽悠,稍微转移一下注意力,也就忘了。   喻清看着这破旧的小平房,莫名有种亲切感,“原来这世上贫穷的,不止我一个啊。”   “可他们有自己的房子。”穆远之直接无情戳穿。   “你他妈――”喻清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在穆远之的腰侧狠狠一拧,“如果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虽然三生之境中并没有太多痛觉,但喻清看到穆远之脸色一变的时候,还是没忍住松了手。   “别装……”喻清瘪了瘪嘴,“这里没多少痛觉,你别想碰瓷。”   穆远之抬手按在腰侧,只觉得疼痛一阵连着一阵涌起。三生之境确实没有多少痛觉,但他好像是个例外。   穆远之知道喻清并不是想伤害自己。所以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沙哑着嗓子道:“先好好做任务。”   说完这话的那一刻,穆远之又是脸色微变。   他脑海中,又闪过了一个模糊的画面。   “哦……”喻清并没有发现穆远之的异样,而是朝这人的腰侧看了眼,又乖乖应了一声。   眼前的宁溪明显年纪不大,那张包子脸还没张开,肉嘟嘟的,还挺可爱。   而通过她桌上的练习册,喻清可以确定,这是初中的宁溪。   “溪溪,吃肉。”黄旭一瘸一拐地端着一盘看上去并没有多少肉的菜走到桌前,随后又把盘子里所有的肉夹给了宁溪。   小宁溪身上的衣服挺旧的,但洗得干干净净,看上去也挺舒服。而且在她的脸上,并没有任何自卑的情绪。   能看得出来虽然家里条件不好,但黄旭已经把最好的都给了宁溪,而且宁溪也很知足,所以家里还是很温馨的。   随后画面一转,从小平房转到了学校。   这所学校是公立学校,学校里的学生都穿着统一的校服,看不出来什么参差。   但也有一些学生会通过一些东西进行攀比。   “宁溪,你这书包都背了这么久了,还不换吗?”宁溪的同桌说着,把自己的书包提了起来,“你看,这是我爸爸刚给我买的,五百块呢!”   同桌明显是想炫耀,但宁溪没get到。   她握着笔继续写着卷子,一个多余的眼神也没给同桌,“我的书包又没有坏,没什么要换?而且一个书包而已,不值得五百块。”   同桌炫耀的心情都是被宁溪冰冷的言语扑了个粉碎,他捏着书包角,脸色难看。   喻清看到这一幕,没忍住笑出了声。   “看不出来宁溪这小嘴叭叭的,还挺厉害。”喻清对宁溪的做法表示了强烈赞同。   之后的好几节课同桌都没在和宁溪说话,偏偏宁溪完全没有意识到。   “宁溪,老师叫你去办公室。”另外一个同学扬声叫到。   “好,知道了。”宁溪起身离开后,同桌才终于是抬起了头,他盯着宁溪的背影低声吐槽了一句乡巴佬。因为是背对着的原因,也错过了宁溪脸上一瞬间的怔愣。   “宁溪,贫困申请下来了。”办公室里,老师拿着那张申请表道:“但是上面要求落实贫困补助,所以可能会给你拍一张合照……你要是觉得尴尬的话,可以带个口罩去。”   老师知道现在的学生自尊心都强。所以也做好了和宁溪一阵长篇大论的准备。   然而宁溪并没有任何反驳的意思,甚至看着她说:“不用老师。”   明明这个时间段的宁溪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孩,说出来的话却是格外成熟。   她说:“我不觉得贫穷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我爸爸没偷没抢,已经尽了他最大的能力给我最好的生活,我知足了。”   所以她会努力学习,她爸爸给不了她的,她会努力给她爸爸。   老师可能是没想到宁溪会说出这种话,愣了好一会才笑道:“好孩子!”   之后的发展基本都是父慈子孝的画风,黄旭一直在努力的赚钱。但因为腿瘸的缘故,受到的限制也很多。   好在宁溪很懂事,从来没让他操心。   可这种画风在宁溪上高中以后,变了。   高中离他们的家挺远,所以宁溪选择了长期住校,基本上一个月回一次家。   或许是因为看不见的缘故,再加上身边同伴的耳濡目染,宁溪逐渐认识到了外面的花花绿绿,生起了攀比心。   在某一次回家的时候,宁溪对黄旭的态度格外的差。   “老师说要交一个资料费,两百。”宁溪坐在桌前翘着二郎腿,明明身高比黄旭矮一截,可气场却强很多。   黄旭不懂这些,只是点了点头,随后看着宁溪翘着二郎腿说:“溪溪,不要这样坐,对腿不好。”   “不用你管。”宁溪瞪了他一眼,道:“你什么时候给我钱?”   “后天爸爸发工资给你,行不行?”   宁溪听到这话一下炸了,她猛地一拍桌子,说:“我明天就要去学校了,后天你给鬼啊?明天给我……不对,今天晚上就给我!” 第89章   宁溪说这话的语气很凶,搞得黄旭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站在原地愣了许久,才小声道:“可是溪溪……爸爸现在身上只有一百块钱。”   距离发工资还有几天,他本来想着这几天能用一百块度过的,所以其他的钱全部都存了起来。   说完,黄旭发现宁溪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他急忙补了一句,“爸爸明天就去取钱行吗?”   宁溪好半天都没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上了高中的宁溪明显不像初中那么乖巧,同样的一张脸,却是截然不同的气质。   屋子里忽然安静得可怕,黄旭想说些什么缓解尴尬,可嘴巴一张一合了好几次,愣是没找出个合适的话题。   忽然,他转头间看到了桌上的苹果,和献宝似的捧起了最大的那个,递给宁溪,“溪溪,这苹果可甜了,你尝尝?”   他当时买这苹果的时候纠结了好久,本来觉得太贵了,可想着宁溪,他还是咬咬牙买了。   但宁溪并不领情。   她看了眼那个苹果,居然直接抬手一挥,将它打落在地。本来鲜艳欲滴的苹果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沾了一身灰。   黄旭急忙蹲下身想捡起来,谁知手还没碰到就被宁溪一脚踢开。   “你也就只有这点出息了。”宁溪说:“别人的父母,才不会连两百块钱都拿不出来,才不会捧着一个破苹果当宝贝!”   吼完这句话,宁溪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家。   而在她出门的时候,还不忘「砰」的一声把门摔一下。   屋子里,黄旭维持着捡苹果的姿势好半天都没有动弹。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几分钟,或许是十几分钟,黄旭才终于是站起了身。   只是他本来就腿瘸,又蹲了那么久,以至于起身时腿脚有些麻。他还没来得及完全站起,就又一次摔下去。   喻清听到了一声闷哼,垂眸看下去的时候,总觉得黄旭那张脸上写满了委屈。   “宁溪她……”喻清有些不好描述自己现在的心情,斟酌了半天才道:“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实在有些难以将刚刚的宁溪和初中时的宁溪联系在一起。   短短两年的时间,真的能让人出现这么大的改变吗?   “因为初中的时候,她所接触的人和现在所接触的人不是同一个级别的。”穆远之淡淡开口道:“初中时她的同桌或许是想攀比,但那种攀比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某种心理。”   “但宁溪高中认识的人不是那样。”   随着年纪的增长,他们所接触到的世界越来越丰富,思想也逐渐出现了阶梯观念。   后来的攀比,是带着阶梯等级的攀比。   没有人喜欢低人一等,尤其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自尊心极强。他们可以很容易同情别人的贫穷与不足,却很难接受自己的。   宁溪跑出去以后,完全找不到地方去。   他们家的小平房所处的地段并不好,四周全是老旧的楼房,路边连个路灯都没有,更别说是什么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了。   宁溪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了好一会,而后在路边某处坐下,看着四周漆黑的一片叹了口气。   “真是的,我跑出来干嘛?”宁溪嘀咕道:“没事瞎学什么电视剧啊。”   那一瞬间却是挺酷的,可现在在冷风里吹着,就只剩傻了。   宁溪的自尊心并不允许她现在灰溜溜地跑回去。所以纠结了半晌后,宁溪打算随便找个长椅将就一晚上。   只是她这才刚躺下,手机就一阵响。   宁溪看了眼来电显示,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电话。   她和电话那边嗯嗯啊啊的聊了半天,刚刚还愁云密布的脸一下子雨过天晴,甚至露出了一个笑容。   喻清看着宁溪整理了一下衣服朝着某处走去,抱着胳膊道:“宁雪?这谁?”   和宁溪一个姓,总觉得有点什么。   穆远之捏了捏眉心,他有种预感,宁溪这一趟跑出去可能会发生些什么。   果不其然,宁溪居然打了个车直奔酒吧。   “她一个未成年,怎么能去这种地方的?”喻清看着宁溪畅通无阻地进了酒吧,瞪大了眼睛。   穆远之则是一脸淡漠,甚至觉得喻清有些大惊小怪。   “这明显是个灰色地带的酒吧。”穆远之说:“没发现进出人员都不需要登记的吗?”   喻清当然发现了,偏头看了穆远之一眼,道:“穆远之,你最近好像对我意见很大啊?”   距离穆远之天天怼他的日子分明已经过去了很久,结果突然间又回到这种日子,喻清莫名有些不习惯。   “没有,你想多了。”穆远之特别淡定地回答道。   喻清并不相信,但穆远之说的太肯定了,以至于他有些不自信。   “真的没有吗?”喻清挠了挠后脑勺,“难不成是我的错觉?”   “当然是你的错觉。”穆远之露出了一个十分和善的微笑,“毕竟你最近又没招惹我,对吧?”   喻清听到这话莫名觉得背后一凉,他咽了咽口水,居然真的思考起了这个问题。   而穆远之则是直接抬脚进了酒吧。   直到好几分钟以后,喻清才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要思考自己招没招惹穆远之?   他又不怕穆远之!   那边,宁溪进了酒吧以后,直接奔着一个卡座走了过去。   “溪溪,这里!”一个穿着黑色小礼裙的女孩子朝宁溪招了招手,“你终于来了。”   这人就是之前给宁溪打电话的那个宁雪。   酒吧里灯光昏暗,有些看不清人的表情,再加上这嘈杂的音乐声,让宁溪莫名有些怯场。   她拉着宁雪往旁边退了一步,低声道:“你不是说只是过来玩吗?”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陌生的男生啊!   “是来玩啊。”宁雪似乎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溪溪,我们可是说好了要做最时髦的高中生呢,这么精彩的活动怎么可以不来参加呢?”   宁溪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她印象中,酒吧并不是什么好地方。   宁雪打电话叫她来的时候说的是个跳舞的地方,在门口时她还犹豫了一下,结果没想到宁雪居然真的叫她来酒吧。   “可是……”宁溪抿了抿唇,莫名有些不安,“算了,要不我还是回去吧。”   说着,宁溪就准备离开。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迈出一步,就被宁雪给拉住了袖子。   “溪溪,来都来了,玩玩在走嘛。”宁雪说着,和身后的几个男生打了个招呼,“我好不容易叫来这么多小哥哥,你给我个面子行不行。”   宁溪皱了皱眉,还是想拒绝,“可是……”   “别可是啦!”宁雪小声道:“放心,今天是我请你玩,你就当陪陪我嘛。”   “不是这个问题。”宁溪捏了捏眉心,“我们还是高中生。”   宁雪不以为然,“可我们已经十七岁了啊,就差一年而已,有什么嘛。”   宁溪还准备说些什么,结果直接被宁雪给拉了过去。   她的声音直接被音乐声淹没,每次想说什么的时候都被打断,好几次尝试未果后,宁溪也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喻清看着这一切,抬手按了按耳朵,“这个宁雪,看上去不像个好人啊。”   说完,喻清又眯了眯眼,“而且……我怎么觉得宁雪和宁溪长得有几分像啊。”   单将她们的五官拎出来可以说是毫不相关,可合在一起的时候,又有种莫名的相似性。   “或许,她们是姐妹。”穆远之随口说了一句以后,就陷入了沉思。   喻清张了张口,偏过头时发现穆远之压根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也就没继续说话。   他们这边陷入了诡异的沉默,那边宁溪却是热火朝天,格外热闹。   宁溪不记得自己究竟被灌了多少杯酒,只记得自己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她是在一个陌生的酒店醒来的,睁眼的那一瞬间宁溪脑海中浮现了很多和社会新闻的片段,不过在看到枕头边的纸条时,又松了口气。   【房钱已经付过啦,记得吃早饭哦――by宇宙第一美少女雪……】   宁溪笑了笑,抬手按了按额角。   宿醉后的头疼不可避免,但今天是星期天,她下午就必须回学校了。所以现在必须回家去收拾一下衣服。   好在这里离家并不算远,宁溪打了个车回去也就付了个起步价。   “溪溪,你昨晚去哪了?”黄旭看见宁溪进门的时候急忙迎了过去,“爸爸找了你一晚上……”   “你管我去哪?”宁溪头正疼着,脾气也不太好。她侧身甩开了黄旭的手,道:“我要的钱呢?准备好了吗?”   黄旭点了点头,从衣服包里掏出了两张皱巴巴的一百块,“溪溪,你……”   话还没说完,宁溪就一把扯过了钱,转身进了卧室。   黄旭所有的话都被堵在了嗓子眼,他看了看自己裂了好几条口子的手,慢吞吞地把它收了回去。   随后,他又一瘸一拐地坐回了椅子上,将没说完的那句话补充完整,“溪溪,你钱不够就给爸爸说,爸爸不会让你委屈自己的。”   只可惜这些话,在卧室里的宁溪并没有听见。   “两百块还拿的那么费劲。”宁溪冷笑了一声,不免又想到了宁雪的父母,“为什么别人的父母那么有钱,我的就这么穷。”   和宁雪相处的越久,她的自卑感就越强。   “要是他不是我的爸爸就好了。”   宁溪嘀咕了一句,转身去收拾自己的衣服。   她将两百块揣进了兜里,抬手去取自己挂在高处的衣服。但因为头疼的原因,拿衣服时宁溪一个重心不稳,直接撞到了衣柜上。   只听见「咚」的一声,衣柜顶上的小铁盒摔了下来,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   宁溪黑着脸弯腰去捡,结果刚把盒子拿起来,就看见了一个红色的小本。   而看清红本上的字时,她的表情变了。 第90章   “你是说,你不是你爸爸的亲生孩子?”宁雪瞪大了眼睛,有些惊讶。   宁溪点了点头,有些心不在焉,“我看到了收养证……”   那些一直没解开的谜题在此刻变得清晰,难怪她从小没有妈妈,难怪她和黄旭长得一点也不像。   原来黄旭根本就不是她的父亲。   “那你打算怎么办?”宁雪问道。   “我、我也不知道。”宁溪抓了把头发,有些纠结,“我总觉得有些对不起我爸。”   她知道黄旭不是自己亲生父亲的时候,心里的情绪很复杂。   有欣喜,也有失落。   欣喜是因为或许她的父母条件比黄旭好很多,失落则是因为黄旭对自己真的挺好的。   “溪溪,你就是想太多了。”宁雪抓着宁溪的胳膊,认真道:“以前你不知道自己不是叔叔的亲生孩子,现在知道了,想找自己的亲生父母,不是很正常的吗?”   宁雪的话让宁溪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而没等宁溪纠结出这个事情到底该怎么做,宁雪又说:“万一你的亲生父母条件好,你不也能报答叔叔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嘛!”   宁溪本来就有些动摇,被宁雪这么一怂恿,就更加的不坚定。   在宁雪的三言两语间,她从纠结变成了坚定地想要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甚至刚开始做起了计划。   不过宁溪没注意到的是,在她低头的那一瞬间,宁雪露出了一个冷漠的笑。   找亲生父母这事说着容易,做起来却很难。   宁溪说完以后没了后续,毕竟她就是一穷二白的学生,一点找人的门道都没有,反而是宁雪一直对这件事上心。   “放心吧溪溪,我已经拜托我爸爸帮忙了。”宁雪家里有钱有势,确实比宁溪这无头苍蝇好很多,“等有消息了,肯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宁溪点了点头,很是感动,“谢谢。”   “和我客气干嘛。”宁雪笑了笑,递了块小蛋糕给宁溪,“喏,这个好吃。”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宁雪塞了一嘴小蛋糕,甜腻腻的巧克力味在嘴里散开,宁溪只觉得心中一阵暖流流过。   低头吃蛋糕的时候,宁雪握紧了拳,指甲在掌心留下了一排印记,眸中也闪过了一丝嘲讽。   只可惜,这一次宁溪依旧没有看见。   而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宁雪居然都没有再提过这件事。甚至她每天带着宁溪到处吃喝玩乐,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宁溪的成绩就下滑到了一个令人担忧的程度。   老师对宁溪这段时间的表现都看在眼里。所以在成绩出来的第一时间,就打电话通知了黄旭。   眼下宁溪正在走廊上和黄旭通电话,语气中满满的全是不耐烦。   “你话好多。”宁溪不耐烦道:“我知道我在做什么,用不着你教我!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小学都没毕业,你懂什么啊?”   宁溪语气十分不好地对着手机那边吼了一通,而后直接挂了电话,完全没给黄旭一点说话的机会。   她抬手撩了一把头发,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   而在宁溪转身离开之后,楼梯拐角处,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宁雪露出了个轻蔑的笑,“这一次,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和我抢。”   “上辈子我受的苦,这辈子我要你通通尝一遍!”   说完,宁雪就朝着宁溪走了过去。刚刚脸上的阴鸷在一瞬间消失不见,变脸速度比翻书快了不知道多少倍。   这边,喻清直接傻了。   “她刚刚说什么?”喻清掐了一下自己,没感觉到疼。他刚松了口气想说自己果然是在做梦,忽然又想起自己在三生之境,本来就没有痛觉。   “她说上辈子。”穆远之摸了摸下巴,“虽说重生这种题材在小说中很火,但似乎不太现实。”   他这里说的现实并不是相信科学的那种现实,而是从冥界的角度来说不现实。   因为重生意味着时空交叠,而且魂魄作为灵体想要穿越时空并不容易。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只怕这人间早已不是人间了。   喻清点了点头,没有反驳。   “不过刚刚宁雪那个样子不像是胡言乱语。”眼下三生之境中并没有怨气,被人为改变的可能性并不大。   “所以,是什么让她觉得自己重生了?”   更重要的是,那个让宁雪觉得自己重生了的人又有什么目的?   一连串的疑问压在心里,喻清的脸色难看了不少。他抬手抓了把乱糟糟的头发,看向了穆远之,“我觉得我就不该贪那点工资。”   如果当初没有在鬼群中接过那个小广告,如果当初没有应聘死了没APP,他现在肯定……   好吧,作为鬼王,他现在还是得处理这些事情。   “别抱怨了,继续看吧。”穆远之下意识抬手,却在距离喻清脑袋两三厘米的地方停下,又不自然的缩回了手。   那停顿的时间估计连一秒钟都没到,但对于喻清来说却十分明显。他偏头看向穆远之的时候,穆远之刚好别过了头。   视线错开的那瞬间喻清有片刻的惊愕,紧接着心中也有一种莫名的酸楚蔓延。   好像,心脏一连被谁扎了好多针。   穆远之似乎并没有发现喻清的异样,直接转身朝着宁溪那边走了过去。   而喻清下意识地伸手一拉,头一次抓了个空。   这个周五结束,又到了宁溪该回家的日子。   以往这种时候都是她最开心的时候。可自从上了高中以后,宁溪对「回家」这个词越来越抗拒。   再加上她才刚刚和黄旭进行了一个单方面吵架,眼下更是不想回家了。   “别生气啦,叔叔也是关心你啊。”宁雪说:“告诉你个好消息吧!关于你亲身父母的事情,已经找到了一些线索了,估计很快你就可以和你的爸妈团聚了。”   “真的吗?”宁溪脸上的开心怎么都止不住,“太好了!我终于可以离开那个破地方了。”   这消息对于宁溪来说的确是个好消息,兴奋上头,让她又一次忽略了宁雪某种的情绪。   而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了宁溪回家。   “溪溪……”黄旭本来还担心宁溪生气,谁知回家以后宁溪脸上一直挂着笑,一看就心情很好。他想了想试探道:“你最近是谈恋爱了吗?”   不然他实在是想不通宁溪的成绩为什么能下降的那么快。   “你在瞎说些什么?”宁溪顿时皱起了眉,“是不是那个老太婆给你打小报告了?”   黄旭没想到会从宁溪的嘴里听到这种话,难得沉下了脸,“宁溪你怎么说话的?那是你老师!”   “我说错了吗?”宁溪的脾气比黄旭还大,她直接把筷子拍在了桌上,大吼道:“成绩成绩,你就知道成绩!”   “怎么?你自己没上过学,所以想让我去帮你完成梦想吗?可我凭什么要承载你的愿望啊?”   宁溪吼得大声,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情绪中。   她知道没怎么上过学是黄旭心中的痛,作为亲人,作为彼此最了解的人,也知道怎么插刀最痛。宁溪看着黄旭骤然变白的脸,心中升起了一股隐秘的快感。   既然她不痛快,又何必让黄旭痛快呢?   宁雪说得没有错,反正黄旭也不是她的亲生父亲,她也没必要在意那么多。   屋子里顿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中,黄旭似乎是被那句话吼傻了,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宁溪才刚拿起筷子准备继续吃饭,就听见了自己的手机铃声响起。   “怎么了小雪?”宁溪接起电话,入耳却是听到了一阵嘈杂的雨声。   电话那边好半天都没有说话,宁溪皱了皱眉有些担心,“小雪……你是出什么事了吗?”   话音落下许久,电话那边还是没有动静,宁溪脑海中顿时浮现了以前看过的不少恐怖电影。   她刚准备打110报警,忽然间听见宁雪沙哑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来。   “没出事……”宁雪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声音又低又哑,说的话差点被那阵嘈杂的雨声淹没。没等宁溪追问,她又道:“我知道你亲生父母的消息了,你赶紧过来。”   说着,宁雪报了一个地址。   宁溪看了眼墙上的钟,已经是晚上十点了,又看了看窗外下个不停的大雨,语气中带着些不确定,“现在吗?”   都已经十点了,外面还在下雨,这种时候出去能说什么?   面对面听雨?   然而宁雪却没给她任何思考的机会,用从未用过的冷漠语气道:“现在,如果你不想错过就赶紧去!”   说完宁雪就直接挂了电话。   宁溪握着手机愣了足足一分钟,最后咬牙朝门外走了去。   她相信宁雪不会骗自己,更重要的是……她真的受够了住在这个又破又小的平房里。   每次去同学家里玩的时候,她总是会羡慕别人家里的大房子,总是会想什么时候自己也能和他们一样,邀请同学来家里玩,享受同学们羡慕的目光。   这个想法出现的那一刻,如野草般在脑海中肆意蔓延。   宁溪打开门,朝外面走了去。   “溪溪,你去哪?”黄旭拉住了宁溪,“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啊?”   宁溪直接甩开了黄旭的手,或许是这么久积累的怨气在此刻堆叠爆发,她完全不过脑子的吼了一句,“我还能去干什么?当然是去找我的亲生父母啊!”   吼完,宁溪直接撇开了黄旭的手,把人用力往后一推,闯进了雨幕中。   黄旭被推得一个踉跄,后腰直接撞到了桌角,疼得他当时就脸色一变。   可他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缓解疼痛,稳住身形以后就直接追着宁溪跑了出去。   宁雪给的地址是一个叫青石巷的地方,名字还挺好听的,但宁溪并没有去过。   她下车以后看着这漆黑一片的小巷有些懵,于是给宁雪打了个电话,“小雪,你确定是这吗?”   宁溪拍了个照发给了宁雪。   “嗯……”宁雪那边的雨声依旧很大,但除了雨声又听不见其他的声音了。   有种既嘈杂又安静的感觉。   “你顺着这个巷子往前走,在往右拐弯,就能看见那个人了。”宁雪说这话的声音很轻,但又带着一种隐秘的高兴,“溪溪,你马上就可以见到你的亲生父母了。”   宁雪说着忽然笑了一声,“听说他们很有钱呢。”   这话无疑是给宁溪打了一针强心剂,她说了句谢谢,而后挂断电话朝着那个小巷子里走了进去。   下雨天本就昏暗,再加上已经入了夜,眼下四周更是一片漆黑。   小巷子里的灯光也忽明忽暗,将漆黑的前路渲染得多了几分恐怖色彩。   宁溪咽了咽口水,没过一会身上就被雨水给打湿透了。   她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巷子里艰难行走,耳边的雨声越来越大,给人一种即将要把世界吞没的错觉。   在转过宁雪说的那个拐角以后,宁溪走进了小巷子的深处。   “有人吗?”宁溪忽然生出了一种强烈的恐惧感,前面的巷子里已经没有灯了,那是完全被黑暗吞没的地方。   而黑暗,也是各种负面情绪滋长的最佳地盘。   宁溪转身想跑,可她才刚刚转过身,就感觉后颈一疼――她竟是被人一棍子打倒在地!   “啊!”宁溪整个人摔进了水坑里,飞溅的泥水飞了满脸。   但她现在并没有心思去管这些,因为那个偷袭她的棍子又一次落在了身上。   “你们是谁?”宁溪被猛敲了一棍子,疼得眼泪当场飙了出来。她想躲,可不管怎么蜷缩身体,总有棍子落在身上。   隐约间,她看见了三个魁梧的身影。   “求求你们,放过我吧!”宁溪一边躲闪一边哭喊:“别打我了……求求你们……”   她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明明她只是想来找自己的亲身父母而已。   宁溪不知道自己究竟被打了多久。可能是几分钟,也可能是十几分钟。她只知道自己又冷又疼,甚至因为寒冷导致疼痛更加清晰。   又一次被棍子打中的时候,宁溪感觉自己的腿上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她的腿,被打断了。   宁溪疼得连哭都变得断断续续,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突然又听到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个温热的身体扑在了她身上,隔绝了一切的寒冷与疼痛。   “你们想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三生之境在小巷子的那一幕定格。而它结束的很久以后,房间里都没有人说话。   宁溪还没从那种情绪中走出来,整个人都呆呆的,双眼无神,喻清抿着唇,似乎在思考什么,也陷入了沉默中。   现在的局势已经很明朗了――宁雪以为自己是重生的,所以设计让宁溪在叛逆期沉迷物欲,变得暴躁,并且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谋划了那个小巷子事件。   厉擎三人是当时小巷子里施暴的三人。   “所以你想报仇。”穆远之等了好一会也没等到他们说话,于是率先开了口,“可,为什么用这种方式?”   喻清回过神,点头附和道:“对啊,你完全可以报警啊!”   “我试过了。”宁溪偏过头,眸子里被绝望填满,“所有的方法我都试过了。”   可她什么都做不到。   黄旭把自己所能达到的最好的一切都给了宁溪,让她踩在自己的肩膀上看尽世间繁华,甚至最后为了保护宁溪,连命也搭了进去。   然而连给黄旭讨回一个公道这么简单的事情宁溪都做不到。   “后面还发生了什么?”喻清追问道:“你如果是要报仇的话,应该不止是向历擎他们几个吧?”   明显宁雪才是罪魁祸首。   “宁雪自杀未遂,成了植物人。”宁溪说这话的语气十分平淡,平淡到仿佛这条人命在她眼中完全没有任何价值,“她早就知道我是她那个走丢的姐姐,她怕我回家会抢走她父母对她的宠爱,所以在高中的时候故意接近我。”   就因为这一点嫉妒心,宁雪在高中的时候不断诱惑着她堕落,变成那副不堪的模样。也因为那一点嫉妒心,谋划了那场小巷子事件。   只可惜,有些事情不管她怎么努力都不会改变。   最后宁溪还是被宁家找了回去,最后独属于她的宠爱还是被宁溪分走了大半。   或许是接受不了自己重来一次依旧失败。所以宁雪选择用死亡来掩盖自己的错误。   “你和你父……”穆远之说着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你和宁先生之间关系恶劣,是因为宁雪?”   宁溪点了点头,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她索性一股脑将那些事情全说出了来:“当时历擎他们因为我爸爸的出现慌了神,没控制住力道下了死手,意识到可能出事以后他们就直接跑了……”   她始终记得当时整个巷子被浓郁的血腥味填满。而自己忍着腿上撕心裂肺般的疼痛,拖着黄旭冰冷的尸体朝巷子外走去的画面。   当时的宁溪又冷又痛,浑身上下都被雨水淋了个遍,像只刚从水里爬起来的水鬼。   她呼喊着希望有人能来救救自己,救救黄旭。可且不说这青石巷的地理位置偏僻,四周根本没有什么住户,就单论这暴雨天,让她连个过路的行人都遇不到。   宁溪只能感受着黄旭的身体在雨水的冲刷下变得更加冰冷。   “我当时就想,如果我能活下去,我一定要给我爸爸报仇。”宁溪眸色漆黑,盯着旁边椅子上的历擎三人,发出了一声冷笑,“不论我付出什么代价。”   “可无权无势的时候,你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宁溪闭上了眼睛,那种无力感又一次涌上了心头,“我去报了警,可当时青石巷根本没有摄像头……”   也因为是个暴雨天的原因,等她去报警,警察去取证的时候,所有的证据都被雨水冲散了。   “后来我好不容易找到了门路送他们进去,可历擎他们却被无罪释放了!”宁溪吼了出来,眼泪顺着眼眶一颗颗往下掉,“多可笑啊,法律明明是所有人的保护伞,可最后却变成了他们脱身计。”   那把保护伞,成了伤她最深的一把刀,在心口狠狠碾过,反复刺入。   宁溪的情绪几乎已经到达了崩溃边缘,她没有闭眼,也没有喝酒,但眼前总是出现那些让她恐惧的画面。   一会是那个被鲜血填满的小巷子,一会是宁雪自杀前那副狰狞的样子。   她还记得,宁雪当时抓着自己的手,明明挺好看的一张脸上五官扭曲,呈现出一种令人恐惧的疯魔感。而她的声音也如魔鬼低语,成了困扰宁溪多年的噩梦。   宁雪说:“我是输了,可你也没有赢。”   “你不是想报仇吗?不是想找回公道吗?我偏偏让你这辈子都不能如愿!”   “宁溪,和我一起下地狱吧!”   这一语成畿,后来的很多年里宁溪想报仇。可不管她怎么尝试,都无疾而终。   而在这一次次的失败中,宁溪变得越来越极端,也逐渐朝着一条不归路上越走越远。   “宁雪用家里的权势帮历擎他们脱了罪,又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宁致的愧疚。宁致失去了心爱的女儿,自然要帮她完成最后的愿望。”   宁溪冷笑了一声,“她确实很聪明,可她也忘了,这世上不止法律这一条途径。”   既然别人给不了她公平,那她就自己去取。   就算是和魔鬼做交易,也在所不惜。   “如果你们真的是来帮我的,那我只有一个要求。”宁溪抬头看着喻清,说:“杀了他们。”   “抱歉,我不能这么做。”喻清深吸了一口气,直接拒绝了宁溪的这个愿望,“他们还没死,不归我管。”   宁溪对喻清的回答并不意外,甚至还露出了一种我就知道的表情,“那就放开我,我自己来。”   说着宁溪又一次挣扎了起来。   “宁溪……”穆远之看向她,叹了口气,“还没到那一步。”   死了没APP的计算并没有错误,宁溪虽然做错了些事,但并没有脱离好人的范畴。   因为那些错事是道德层面的错事,并没有触及到法律的线。她还有大好的人生,没必要因为这种事情毁了自己。   “你不懂……”宁溪摇了摇头,眼泪又一次飙了出来,“我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每个难以入眠的夜晚,那些画面都会和黑暗一起吞没她。   宁溪永远忘不了那个巷子里,浑身是血的黄旭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不是责怪,而是道歉。   他说:“溪溪,我不是想逼你学习,也不是想让你达成我的愿望……是我已经吃过没有文化的亏了,所以希望你不会重蹈覆辙。”   即使宁溪做了那些事,即使他现在因为宁溪要永远离开人世,黄旭依旧没有怨言。   甚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和不懂事的女儿道歉。   也因此,宁溪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更加深恶痛绝。她恨自己在最该懂事的年纪最不懂事,恨自己让黄旭为了她对这个世界低声下气受尽欺辱,而自己却反过来嫌弃他的卑微。   “求求你们了,放开我吧。”   以前人们常说美人落泪是幅赏心悦目的画面。但今天喻清才知道,这也是分情况的。   再美的美人崩溃大哭,也和赏心悦目这四个字不沾边。   “你的愿望是讨回公道,我可以帮你实现。”喻清抿了抿唇,说:“我可以帮你把他们送进局子,让法律来制裁他们。但是宁溪,我不会放开你,更不会让你杀了他们。”   法律或许在某些时候并不能顾及到每个人。但它的存在就决定了人们不应该略过它去审判那些有罪的人。   因为它的存在,是为了更多人的公平。   宁溪听到这个回答的时候有些错愕,她睁大了眼睛,好半天没缓过来,呆愣愣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如果不是在这条路上碰壁太多,她也不会走上极端。   毕竟,谁不希望能得到一个光明磊落又干干净净的公平呢?   “嗯……”喻清说正事的时候总给人一种莫名的信服力,“宁溪,公平或许会迟到,但它一定不会缺席。”   所以即使世事不公,深陷绝望,也一定要留有一隅给希望。   它不是抛弃了你,它只是迟到了而已。   说完,喻清抬手收回了那三枚钢G。   另一边穆远之也抬手一挥,椅子上的三人悠悠醒转。   “唔……”历擎醒来时有种脑子要爆炸了的感觉,他想抬手按一下额角,结果动了动,手没抬起来,“溪溪?”   历擎看着捆在自己身上的绳子,又看了看身旁和自己一样迷茫的兄弟,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宁溪身上,“溪溪,你这是做什么?他们是谁?”   “历擎……”喻清老早以前就看历擎不顺眼了,眼下终于逮到了机会,“最后问你一次,高中的时候,你真的没有做过什么让自己后悔的事情吗?”   经过这几天的观察,历擎对宁溪似乎的动了真感情的。   他倒不是想帮历擎挽回一下形象,而是想知道这人究竟有没有悔过之心。   毕竟等他们死后,功过是非还得在判一次。   “你在说什么?”历擎低下头,眼神有些慌乱,“我听不懂。”   喻清冷笑了一声,又将视线挪向了瞎子他们,“所以这也是你们的答案吗?”   瞎子沉默不语,竹竿躲避视线。   根本不需要再继续问下去了。   他们的反应已经表明了他们的答案。   “行,我知道了。”喻清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这笔账,等你们死后再算。”   说着,喻清抬起手,指尖一阵华光流转。   历擎他们只觉得脑海莫名眩晕了一阵,随后早已经被遗忘的那段记忆突然浮现在了脑海中。   一直以来压抑着的恐惧与愧疚深深刺痛着他们脆弱的神经,三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在这一瞬间几近崩溃。   宁溪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见他们的表情骤变,发出了一阵哭爹喊娘的哀嚎以后,嘴里不停说着我错了。   “你这是做什么?”穆远之有些无奈。   “现在收拾不了,给点小惩罚又不破坏规则。”喻清耸了耸肩,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于是抬手拍了拍历擎的肩膀,“喂,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历擎还没从那个恐惧中回过神来,就听见喻清那不带感情的低沉嗓音在耳边响起,“你当年杀的那个人,是宁溪的父亲。”   “不可能!”历擎下意识回怼道,可一偏头却看见了宁溪那充满恨意的眼神,“不、不会的!宁溪的爸爸明明不是那个男人!”   他记得,当时误杀的是个跛脚男人。   而且他之前分明见过宁溪的父亲,那人活得好好的!   “这种时候了,你们还是一点都不后悔吗?”宁溪握紧了拳,声音嘶哑,“拿着我爸爸的买命钱过了这么多年,你们真的活得安心吗?”   这话一出,直接将刚刚喻清的话实锤了。   历擎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而一向淡定的瞎子也出现了慌乱。   “不是……溪溪不是这样的!”历擎是真的慌了,口不择言道:“我们那是误杀!当时本来要杀的……”   “闭嘴!”竹竿突然吼道:“我们才没有杀人!”   喻清没想到这种时候他们还能自欺欺人,不觉有些好笑,“有些谎话说多了,自己可能就信了。”   “但谎话永远是谎话,再怎么重复,它也不可能变成事实。”   不等几人反驳,喻清就抬脚朝着屋外走了去,“既然你们不愿意和受害者道歉,那我们就免了这一步。”   历擎他们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的跟着喻清走了出去。   在经过宁溪身边的时候,历擎一向带着笑的脸上被怨毒代替,他看着宁溪,突然大吼了一句:“所以你接近我,只是为了报仇?”   “不然呢?”宁溪反问道。   那一瞬间,历擎脑海中浮现出了这段日子以来的点点滴滴,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被人耍的团团转,连带着声音都弱了几分,“宁溪,你就一点都没有喜欢过我吗?”   “历擎……”宁溪听到这话没忍住笑了,“我知道你刚刚想说什么。你是不是想说,你想杀的不是我爸爸,而是一个女孩?你只是误杀了他?”   历擎表情微变,没有说话。   “可是历擎,我就是那个女孩。”宁溪吸了口气,声音更冷了几分,“和我谈喜欢,你觉得自己配吗?”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送走了历擎他们以后,宁溪有种说不出的解脱感。   积压在身上的重担终于卸下,那一刻,她看着黄旭的照片,发自内心的笑了。   “你的复仇对象,应该不止历擎他们吧?”喻清还在忙着送厉擎他们去局子,眼下这个房间里只有宁溪和穆远之。   外面的雨没有停,屋子里即使开了灯依旧光线暗淡。宁溪的大半张脸埋在阴影里,眸中情绪晦暗。   穆远之盯着她,那双冷淡的桃花眼微眯,脑海中又一次浮现了那个黑袍人的身影。   按那个黑袍人以往的作风,这事应该还有一个反转才对。   可他思来想去了好几番,也没想出这事还有哪里能发挥作用,只能试探性道:“你想怎么报复你父亲?”   “我的意思是,你的亲生父亲。”   参与那件事的人,就只剩下宁父还没有付出代价了。   前车之鉴太多,穆远之很难不多想。   宁溪听到这个回答并不意外,她低头笑了笑,看着手中泛黄的照片,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其实宁致并不爱我,他对我也没有什么感情。”   比起她,宁致更喜欢宁雪这个女儿。   所以在一条人命面前,他选择了默认宁雪的做法。   “可他没想到,宁雪变成了植物人。”宁溪笑出了声,冷白色的灯打在她脸色,给她的肤色添了几分死灰色,“所以,他想把我找回去,继承家业。”   穆远之听着宁溪的话,没有贸然打断。   “宁致是个很古板的人。”宁溪笑意扩散,声音却凉了几分,“既然他这么看中子嗣,那我就让白发人送黑发人。”   穆远之听懂了宁溪的意思,没忍住皱起了眉,“你没必要用这种方式。”   “这不算是报复宁致。”宁溪盯着照片看了好一会,忽然收敛了笑意,抬眸看着穆远之,“因为最后一个人,是我自己。”   如果不是她相信了宁雪,如果不是她执意要在那个晚上跑出去,黄旭根本不会死。   其他人有罪,她也有。   “原谅自己这四个字说得轻松。”宁溪捏紧了拳,“可做起来太难了。”   人这一生难免犯错,有的错误不足为重。而有的错误便是终其一生,也无法原谅。   穆远之好半天没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才道:“决定了?”   “早就决定了。”宁溪笑了笑,“谢谢你们,能让我干干净净地离开。”   宁溪心意已决,穆远之也不好说什么。   他抿了抿唇看向窗外,雨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不过外面的天还是黑的,“不客气。”   喻清回来时穆远之和宁溪正安安静静地坐在客厅里。一个坐在沙发上一手握着茶杯一手捧着书,另一个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正捧着电脑敲敲打打写着小说。   画面看上去异常的和谐。   “搞定了……”喻清有些不忍心破坏这么和谐的画面,但正事还是得说,“历擎他们已经自首了,而且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你父……宁致应该也会受着影响。”   毕竟警察局对这件事还挺重视,不出意外的话,历擎他们这辈子都得在牢里改造了。   喻清不懂无期徒刑和死刑孰轻孰重,只是有些遗憾历擎他们还要过几十年才会去冥界。   他想的那些处罚,还要等好久才能派上用场。   在喻清进屋的时候宁溪就停下了动作,听到这话,她又一次露出了个笑,“谢谢你们。”   “应该的……”喻清撩了把头发,露出了个自认为很帅的表情,“现在你应该可以放心迎接新的的开始了吧?”   宁溪愣了愣,下意识看向了穆远之。   那人握着茶杯的动作没变,只是轻轻朝着她摇了下头。   “嗯……”宁溪居然理解了这个摇头的含义,突然觉得这俩鬼之间的关系有些诡异,“确实应该有一个新的开始。”   死亡也算是新生,她不算是说谎。   喻清松了口气,脸上的笑意明显变深,“既然如此,我们就不打扰你了。”   他扯了扯穆远之的手臂,把人拉了起来,朝着门口走了去。   在踏出门的最后一秒,喻清突然停住脚步,回头看向宁溪,笑着说:“新年快乐。”   宁溪愣了一下,偏头看向了摆在桌上的日历,上面的日期刚好是12月31日。   “新年快乐。”宁溪轻声回了一句。   从宁溪家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半了,喻清呼出了一口气,难得没有嚷着回去睡觉。   他和穆远之肩并肩走着,有种漫无目的的感觉。   可能因为刚下过一场大雨的缘故,街上的人并不多。不过在他们拐过某个街道,走到一个广场上的时候,人流突然密集了起来。   “有心事?”穆远之问道。   一路上这么安静,可不像是喻清的风格。   “算是吧……”喻清往前走了两步,坐在长椅上,“宁溪的订单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也就是说,他做了那么多,宁溪还是会自/杀。   而且,是死在新年的第一天。   听起来,他好像做了很多的无用功。   “喻清……”穆远之冷淡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惹得喻清耳朵一痒,不自觉往旁边动了动,“嗯?怎么了?”   他偏头时刚好对上了穆远之的眸子。   那双一直无悲无喜,对所有事充满疏离感的眸子,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温柔了不少。   像冰川融化时,流经干涸土地的那种温柔。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穆远之说:“剩下的,是她的选择。”   是宁溪自己无法原谅自己。   害死黄旭这件事,始终是她心里过不去的坎。   喻清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他也知道自己说出这话以后穆远之肯定会安慰自己。   在不知不觉间,那个说话带刺,总是怼他的穆远之变得越来越好说话,甚至变得纵容。   而喻清也很享受这种纵容。   “穆远之……”喻清看着穆远之,眼睛一眨不眨,“所以那个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还没忘记之前穆远之的怪异。   而且最近这段时间,穆远之总是怪怪的。   忽近忽远,忽冷忽热。   “没什么……”穆远之没想到还会听到这个问题,他下意识挪开了视线,看向不远处在打闹的那几个小孩子,“你丢脸的时刻,还是不要问那么清楚比较好。”   喻清噎了一下,想起来穆远之录的那个视频,一下子不说话了。   冬日气温低,下过雨以后的温度就更低了。   不过喻清和穆远之都不是人,并不会被这个气温影响。在四周的人被冻的瑟瑟发抖时,他俩气定神闲地买了两根……仙女棒……   “这烟花还挺好看的。”喻清分了一根给穆远之,说:“我大方吧!”   穆远之盯着手里的仙女棒,不太懂喻清的目的。   或许是察觉到了穆远之疑惑的眼神,喻清难得好心解释了一句,“虽然今天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过年,但仪式感还是要有的。城市里不让放烟花爆竹,就只能拿这个凑凑数了。”   说完喻清看了一眼时间,急忙掏出打火机给穆远之把仙女棒点上。   微弱的火光亮起,喻清清了下嗓子正准备说话,忽然听见了「砰」的一声,居然有人在放那种很大很好看的满天星烟花。   他们手里的仙女棒一下变得很low,喻清嘴巴微张,一时间忘记了说话。   不过下一秒穆远之就拉起了他的手,将另一根仙女棒点燃。   随后,那人又在漫天烟火中,将喻清没来及说出口的那句话说了出来。   “新年快乐,喻清。”   喻清呆愣愣地盯着烟火中穆远之的脸,过了好一会才小声道:“新年快乐。”   这是他在人间过的第一个春节。   和他的第一个朋友。   ――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的时候,宁溪刚好写完最后一章。   窗外烟火声四起,绚丽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将夜空照亮,带来了一种莫名的热闹。   宁溪看向窗外,微微勾了下嘴角。   “结束了……”她轻声道:“这一切终于是要结束了。”   谋划了七年之久的复仇终于落下了帷幕,坏人都得到的应有的惩罚。   只剩一个她了。   “爸爸,我可以来陪你了。”宁溪看着手里的照片,抬手将最后一章发了出去。   《雨夜》这个故事,讲的是女主顾兮在小巷子里遇到了她多年未见,当卧底暴露正在被追杀的哥哥。   而后阴差阳错卷入了一场离奇争斗。她在哥哥的拼死保护下逃离了小巷子,随后又经历了很多事情,在一次次死里逃生中逐渐成长,最后成功为哥哥报仇。   宁溪一开始确实将顾兮带入了自己。但故事写到了后来,她又发现顾兮终究不是自己。   顾兮比她幸运得多。   所以她给了顾兮一个还算好的结局。   大仇得报的顾兮学会了坚强,在一切尘埃落定以后,去了某个一直想去的地方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我得不到的幸福,你能得到也挺好。”宁溪看着自己写的结尾,觉得还挺圆满的,“我也该走向我的全剧终了。”   宁溪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水果刀,利落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几分钟后,她的魂魄凝炼。   宁溪看着自己的尸体,又看了看自己的家,无声做着最后的告别。而在这时,喻清和穆远之也又一次踏进了这个房间。   三只鬼面面相觑,还是宁溪最先没憋住,笑了出来。   “抱歉啊……”宁溪看向喻清,“我……”   她知道喻清一直想让自己活着,可自己却还是这么轻易地放弃了生命。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喻清。   “没必要和我说对不起。”喻清叹了口气,他确实觉得可惜,但这是宁溪自己的选择,“你自己做的决定,自己不后悔便好。”   宁溪点了点头,“我不后悔。”   她早就失去活下去的动力,留在人世间也不过是具行尸走肉。   “那就没什么好道歉的。”喻清掏出了自己的收魂袋,道:“走吧,我带你回冥界。”   宁溪点头,朝着喻清走了过去。   只是她才刚靠近喻清,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就感觉到身体里有一股可怕的力量翻涌。   惊恐的表情在脸上定格,宁溪抬头,只看到喻清和穆远之突变的脸色。   下一秒,她没忍住惨叫了一声,那股可怕的力量越来越强,在这种痛苦中,宁溪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那股力量硬生生撕成了两半!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谁都没有预料到,以至于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宁溪!”喻清想阻止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他眼睁睁看着宁溪的魂魄又一次分裂成了两部分,并且邪恶的那一部分直接吞噬了善良的那部分。   翻涌的黑气又一次将宁溪包裹严实,喻清手上动作一滞,看着眼前的画面,表情不自觉凝重了起来。   宁溪她,变成厉鬼了。   她居然在这种时候变成了厉鬼。   与此同时,那个黑袍人的声音也在房间里响了起来。   “不是想救人吗?我倒要看看你这次能怎么救。”黑袍人的声音冰冷,让喻清有种莫名的寒意。   “污秽之物,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房间里安静得厉害。   黑袍人说完那句话以后就没了声响,喻清不知道他有没有离开,只是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变成厉鬼的宁溪不知所措。   按照流程,他应该击杀掉变成厉鬼的宁溪。   可,他下不了手。   喻清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才终于是憋不住低吼了一句:“为什么?”   “你不是天师吗?你不是替天行道吗?为什么要伤害无辜的人?”   为什么被天道承认的,会是这种货色?   喻清想不通,现在也不想想通。   他右手握成拳,指尖死死捏紧,那张娃娃脸上写满了痛苦。   “她其实不用死的。”那黑袍人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带着几分冷淡与轻蔑,“可是喻清,你三番四次破坏我的计划,打伤我的手下,真以为我不会收拾你?”   “宁溪是因你而死。”   “这便是阻碍我的代价。”   说完,黑袍人发出了一阵轻蔑的笑声,冷冷淡淡,带着令人恐惧的寒意。   偏偏这时,宁溪也和疯了一样,突然朝着喻清扑了过来。   一瞬间有多长?   或许只是一眨眼,也或许有一万年。   喻清看着宁溪朝自己扑过来时,脑子已经乱成了一团浆糊。   方才黑袍人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想听,偏偏每一个字都刻在了脑海中。   宁溪是因为他才成为厉鬼的。   因为自己破坏了黑袍人的计划。   可既然是要报复他,又何必连累其他人呢?   该死的,难道不是他吗?   这个念头出来以后,迅速在脑海中生根发芽。所以喻清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宁溪离自己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距离自己一厘米的地方。   他的腰上多了一股强硬的力量,带着他往后退了一步。   喻清抬头,看着穆远之一手揽着自己的腰,另一只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停在了宁溪的额前。   “喻清,闭眼。”穆远之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抿紧的唇线让喻清知道他的心情并不算好,甚至可能很糟糕。   喻清乖乖闭上了眼睛,没有说话。   腰上的手收了回去,耳边宁溪的惨叫声不断响起的,隐隐还夹杂着一些清脆的铃铛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丝声音被寂静吞没,穆远之的声音才又一次响起,“想收拾他尽管试试。”   “试试,你能不能从我面前活着离开。”   这一次那个黑袍人没有说话,而后过了许久房间里都没有人说话。   穆远之转过头,看着还闭着眼睛的喻清,微微叹了口气,“好了,可以睁眼了。”   喻清没有动,依旧闭着眼睛。   “喻清……”穆远之抬手揉了揉喻清的脑袋,温声道:“没事了。”   “宁溪死了。”喻清还是头一次被穆远之摸头没有反抗,他眼眸半阖,声音有些闷,“因为我死了。”   穆远之皱了皱眉,觉得喻清这个状态很不对劲。但他安慰人这个技能确实没有安装,沉默了好半天以后,才生硬地开口道:“喻清,这不怪你。”   他之前就想过为什么那黑袍人这一次这么安分,只是想了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想到那人会在最后搞这一出。   喻清本来就感性,容易被各种情绪影响。现在被黑袍人这样一搞,估计会自责很久。   “我早该想到的。”穆远之看着喻清这表情,心里也莫名有些难受,“宁溪之前魂魄分裂的时候,我就该意识到的。”   他这一次,确实掉以轻心了。   “你不用安慰我。”喻清吸了口气,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又一次涌上了心头,还带出了一段不好的回忆。   他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手抱着膝盖道:“其实以前我也犯过同样的错误。”   当时犯错有冥主给他兜底才没有酿成大错。   可现在却没有了。   “我以为这种错误我不会再犯了。”喻清抬手捋了一把头发,“可这么多年以后,我还是让别人因我而死。”   明明他是鬼王,明明他应该保护这些鬼。   可最后却让这些鬼因为他永远失去了生命。   或许真的像之前那个惨死鬼说的那样,他不配当这个鬼王。   喻清闭上了眼睛,心情复杂。忽然间,他身边的沙发陷了进去,喻清的脑袋才刚刚偏过去,什么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就被穆远之拥入怀中。   清冷的雪松味很符合冬天,但和这股味道不同,穆远之的声音并没有那种冷意,“喻清,我不太会安慰人。”   “但是这件事真的不怪你。”   订单是他们一起接的,任务是他们俩一起做的,就算要怪,也不能全怪喻清。   他也有很大一部分责任。   “那个黑袍人这样做,就是想让你自责。”穆远之说着说着,忽然有了种无师自通地感觉。   他也不像之前那么卡顿,很顺畅地说了一堆十分没用的鸡血,“喻清,你不能让他的阴谋得逞,冥界还……”   话还没说完,喻清就竖起食指抵在了穆远之的唇边,“穆远之,你好嗦。”   这一大堆完全安慰不了人的鸡血,也就他脾气好才能听下去。   换个人只怕直接掀桌了。   “我这是为了谁?”穆远之松开了手,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但和一个虽然活了几千年但还像个小孩子的大龄老鬼计较,又显得他很幼稚,最后纠结了一番,穆远之无奈道:“喻清,别自责了。”   他看了眼宁溪摆在桌上的日历,说:“快要过春节了,不如在人间过个春节吧。”   刚好,让喻清转移一下注意力。   喻清偏头看了穆远之一眼,眸色深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大概一分钟,他才点了下头,“好啊,刚好我也没在人间过过春节呢。”   ――   决定留在人间过春节以后,穆远之就去买了一大堆符合新春的装饰,包括但不限于对联,窗花,红灯笼等。   而在穆远之里里外外忙着装饰屋子的时候,喻清正惬意地躺在床上,和范明聊着天。   【治病是另外的价钱】:所以,穆远之真的信了你的鬼话?   【冥界第一富】:你别以为自己在冥界,我现在揍不了你你就可以嚣张了。   喻清翻了个身,刚好看见了正在窗外挂红灯笼的穆远之,于是抬手拍了个照。   【冥界第一富】:【图片.jpg】;   【冥界第一富】:看到没,我是穆远之大哥的铁证。   那边,范明给他回了满满一屏幕的省略号。   喻清挑了挑眉,正打算嚣张发言时,范明的消息又发了过来。   【治病是另外的价钱】:你也就是仗着穆远之脾气好,换个人估计早揍你了。   【治病是另外的价钱】:而且喻清,咱俩认识你这么多年,我怎么不知道你的心灵有这么脆弱?   范明的无语可以说是屏幕都挡不住。但喻清却是丝毫没有get到,甚至觉得范明是在嫉妒。   【冥界第一富】:你就是羡慕   【治病是另外的价钱】:羡慕什么?我要羡慕也是羡慕穆远之啊!长得好看还有钱,最关键是脾气还好……   范明噼里啪啦打了一大堆话,喻清开始还觉得有趣,看到后面他的脸色越来越沉,差点忍不住想现在就冲回去把范明揍一顿。   【冥界第一富】:我也长得好看,我也脾气好!   【治病是另外的价钱】:钱这个字,你是提都不提啊。   【冥界第一富】:……   喻清吸了口气,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   不就是穷吗?都穷了这么多年了,他难道还会在意这点贫富差距?   喻清想着,还是没把那几个字打出来。他抬手把手机摔到了一旁,木着脸想:“我果然还是不能正视自己的贫穷。”   不过也没等喻清正视自己的贫穷,范明的消息又一次发了过来。   【治病是另外的价钱】:有一说一,穆远之这个朋友确实挺不错的。你这么骗他,他还能安慰你,可以说是心地很善良了。   喻清看着这消息,觉得范明有点离谱。   【冥界第一富】:我什么时候骗他了?   【治病是另外的价钱】:你什么时候那么脆弱了?以前你……   范明又发了一大堆罗里吧嗦的内容,大概是吐槽了一下喻清以前有多么的丧心病狂,然后控诉他在穆远之面前装柔弱的恶劣行径。   喻清看着屏幕上的一大串话,想反驳,可又想不到怎么反驳。   因为范明说的全部是事实。   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在穆远之身边的这些日子,自己好像变得越来越废物了。   门外穆远之还在忙忙碌碌装饰着家里,原本冷淡的黑白配色房间,现在变成了红红火火的喜庆样子,一看就很有过节的氛围。   也一看,就和穆远之不搭。   喻清吸了口气,把手机扔到了一边,开始认真思考起了范明说的话。   穆远之对他来说和其他人不一样。   从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和其他人不一样。   最开始他的确是觉得穆远之长得好看。而自己刚好是个颜控,所以对穆远之的忍耐度很高。   可后来的相处中,他发现穆远之虽然毒舌不好接近,但在很多地方都很温柔。   比如总是纵容着他的某些幼稚,放任他的无理取闹,也能理解他的多愁善感。   这几点连和他认识了千年的范明都做不到。   而且也如范明所言,他没有那么脆弱。   活了几千年,喻清经历过大风大浪只多不少,方才的自责是真的,但他早就学会了怎么控制心态。   之所以做出那副样子,是因为他知道穆远之一定会安慰自己,所以不用坚强。   好像只要穆远之在,他就可以不用担起鬼王的架子,只用做他自己。   喻清想着,抬头看了一眼穆远之。   那人刚好将最后一个灯笼挂好,正踏着日光朝他走来。在穆远之推门而入那一瞬间,喻清感觉自己好像看见了传说中的天使。   或许是被范明的话影响,喻清脑子一抽,居然脱口而出道:“穆远之,你可真是好人。”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除夕快乐……今天双更…… 第94章   穆远之往前走的动作一顿,皱眉看着喻清,问:“你说什么?”   他这是,突然被发好人卡了?   虽然穆远之不太喜欢冲浪,可他还是知道被发好人卡一般没有好事。   “没、没什么。”喻清轻咳了一声,也意识到了自己说了什么鬼话,急忙补救道:“我就是觉得,你对我挺好的。”   要是范明在这,不怼他两句都是好的,更别说安慰他了。   “呃……”穆远之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接什么话,抿了抿唇选择转移话题,“灯笼挂好了,要一起剪窗花吗?”   “好啊!”喻清刚好也不想和范明聊天了,起身和穆远之去了客厅,“今天就让本大师给你露一手。”   他剪窗花剪得可好了呢!   是属于付钱观看的水平。   喻清信心满满地拿起了剪刀和剪窗花用的红纸,又在三分钟以后笑容消失并垮下了脸。   他看着手里被剪的乱七八糟的红纸,一阵脸疼。   刚夸下海口就自打脸,这打脸的速度会不会太快了一点?虽说他也没少被打脸,但此时此刻,喻清并不想在穆远之面前丢脸。   可能,这就是传说中朋友之间的攀比心?   喻清想着,抬头瞄了穆远之一眼,发现这人正盯着自己刚刚剪废的红纸,嘴角还带着笑。   他顿时老脸一红,把那团纸揉了揉扔进了垃圾桶,说:“我这是太久没剪过,所以生疏了而已。”   “对,没错,就是这样。”   喻清找好了理由,顶着穆远之直勾勾的目光,又一次拿起了红纸。   他刚握着剪刀剪出一条口,又听见穆远之冷冷淡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里有教程。”   “我还需要教程?”喻清觉得穆远之是在看不起他,“就我这剪窗花的天赋,我还需要教程?你等着,看我闪瞎你的眼!”   喻清用实际行动给穆远之展示了什么叫打脸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   在一连剪废了五张红纸以后,喻清直接摔了剪刀,板着他的娃娃脸看向穆远之道:“你买的剪刀有问题。”   可以说是将无理取闹贯彻到底了。   按照以往的情况穆远之铁定要嘲讽他几句,可是考虑到宁溪的事情,穆远之选择了忍住。   他把刚刚被摔出去的剪刀捡了回来,又拿了一张红纸塞进喻清手里,好脾气道:“乖,好好跟着教程做。”   喻清被他的声音酥了一下,歪头在肩膀上蹭了蹭耳朵。在他正打算乖乖看教程时,脑海中又冒出了范明说的话,不由得升起了个坏心眼。   “穆远之……”喻清也想知道,穆远之对自己的纵容底线究竟在哪,“我不想看教程。”   “那就不看。”穆远之头都没抬,看着手机说道:“放着吧,我来剪。”   没一个字我想听的。   喻清瘪了瘪嘴,继续作死,“可我想剪。”   不等穆远之说话,喻清又把这句话补充完整,“我想剪,但我不想看教程。可不看教程我又剪不出来。”   说完,喻清自己都觉得自己事多。   穆远之好半天没说话,漆黑的眸子盯着喻清看了好半晌,搞得喻清背后一凉。   “我刚刚……”开玩笑的。   后面几个字喻清还没说出口,穆远之忽然起身坐到了他身后。   喻清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穆远之的气息又一次将自己笼罩。   刚刚他图方便,直接坐在了沙发和茶几之间的地上。眼下穆远之坐在了他身后的沙发上,俯身握住了他的手……   当然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的背!严丝合缝地贴在了穆远之的胸膛上!   喻清闻着穆远之身上的雪松味,觉得自己脑子有点晕。   他是不是,玩大了?   “喻清……”穆远之的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响起,低沉清冷,还富有磁性,“你是不想剪窗花吗?还是不想和我一起剪窗花?”   喻清嘴巴微张,看向穆远之的眼神中带着些许迷茫,“啊?”   他什么时候不想和穆远之一起剪窗花了?   “没事,不用勉强自己。”穆远之说着微微往后退了些距离,垂眸看着喻清,“一个窗花而已,我自己剪就行了。”   喻清顿时更迷茫了。   不是,穆远之怎么还委屈上了?   难不成是他无理取闹得太过分了?可他刚刚什么也没干啊!   喻清带着满腹疑惑,抬起了头。   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刚好可以看到穆远之那颜色略浅的唇和精致完美的下颌线。   老天确实不太公平,有的人一无是处什么都没有,有的人却得尽偏爱。   就比如给了他一张讨厌的娃娃脸,却给了穆远之完美的长相和身高。   “你最近盯着我看的次数有点多。”穆远之往后靠了一下,从喻清的视线中消失。他双腿交叠,靠在沙发靠背上,目光中带着些审视,“喻清,你不对劲。”   喻清:……   喻清也没想到自己一句话没说,就被定了罪。他仰头看着穆远之,一脸无辜,“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昨天还在轻声细语的安慰他,今天就直接居高临下,用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神说你不对劲。   果然,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我本来觉得你可能需要安慰的。”穆远之完全没有了昨天的温柔,“但是五分钟以前,范明突然给我发了一条长达三百字的小作文,让我不要被猪油蒙了心。”   喻清嘴巴张得老大,也是没想到出卖自己的居然是猪队友。   交友不慎,害鬼不浅啊!   “虽然我觉得他说的话并不对。”穆远之看向喻清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看起来,你似乎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范明发来的小作文直接把喻清描述成了铁石心肠,完全不为人世悲哀。可穆远之知道,喻清是真的会因为他们伤心,但不会因此被打倒。   铁石心肠有些太过,喻清这,大概算是个钢化玻璃心。   “哼……”喻清也不知道怎么描述自己的心情,他低头看着垃圾桶里一团乱的红纸,小声嘀咕道:“我要是说还没恢复呢?”   穆远之是会继续哄自己,还是会赏给他一个白眼?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喻清就忍不住抬头看向了穆远之,有些期待他的回答。   然而穆远之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前些天下了场暴雨后,一连几天都阴沉沉的,今天的天气倒是意外的不错。阳光透过玻璃窗照亮了大半个屋子,给屋里添了层暖色。   但这么明媚的阳光,还是没打破屋子里弥漫的寒冷。   喻清说完那话以后,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穆远之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偶尔一下皱眉,随即脸色变得更加阴沉。   “穆远之……”也不知过了多久,喻清终于是受不了这安静,开口打破了眼下诡异的沉默,“我饿了,晚上吃什么?”   吃什么,一个永恒万能的话题。   喻清转过头眼巴巴地看着穆远之,露出了一副求投喂的表情。   “吃饺子吧。”穆远之说:“刚好烘托一下过节氛围。”   喻清点了下头,觉得饺子也不错。   可下一秒,当他被穆远之拖进了厨房,面前摆着饺子皮和饺子馅的时候,一下子就觉得饺子不好了。   “愣着干嘛。”穆远之手上动作没停,侧眸看了看喻清,“不是饿了?”   “我饿了还要我自己动手?”喻清骂骂咧咧地拿起了饺子皮,一脸不情愿。   穆远之笑了一声,无视了喻清的抱怨,“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喻清瘪了瘪嘴,也没有继续嘀咕。   刚刚错过了和穆远之一起剪窗花,现在一起包饺子好像也不错。   毕竟有些事情做起来,特别有家的感觉。   而他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家的温暖了。   喻清想着,抬手将那个饺子捏出了一个兔子的形状,而后在穆远之面前晃了一下,“穆远之,看!”   “嗯,很棒。”穆远之脸上笑意加深,“今晚就靠你了,喻大厨。”   得到了表扬的喻清信心倍涨,又创作出了许多奇形怪状的饺子。   当他捏出来了一个爱心的时候,下意识抬头看向了穆远之。   厨房里也是有窗户的,眼下已经到了夕阳西下的时间,阳光比之前的颜色浓郁了几分。   穆远之的上半身被橙红色的夕阳笼罩,原本的冷白皮呈现出了一种暖黄色。喻清呆愣愣地看着他,忽然觉得像现在这样,好像也挺好。   他和穆远之之间的相处,挺符合现在人们常说的一个词语,岁月静好。不过人总是贪心,变成鬼以后也没改掉这个劣习。   他还想在岁月静好的前面,冠上一个没有尽头的时间期限。   “穆远之……”喻清叫了一声。   穆远之偏头,没看他,“怎么了?”   “没什么……”喻清收回了视线,把手里的爱心饺子放下,低声道:“我明天想吃火锅。”   穆远之点了下头,没有反对,“只能吃微辣。”   以前如果有人敢在喻清吃东西的时候指手画脚,铁定会被喻清揍得妈都不认识。   可现在他却觉得被人管着也挺幸福。   这让他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被在意着。   在多重情绪的作用下,喻清没忍住又一次问出了那个问题:“穆远之,你有想过,自己以后会喜欢那种人吗?” 第95章   这话一问出口,两人都愣住了。   “我就随口问问。”喻清哆嗦着别过头,又想起了上一次自己问出这个问题以后,穆远之那奇怪的反应。他用饺子转移视线,说:“单纯好奇,你不用回答。”   穆远之没有否认喻清的说法,甚至还加以肯定,“最近你好像问过我这个问题,看来是真的很好奇。”   可你上次也没有给我回答啊!   喻清在心里小声哔哔了一句,又抬起头看着穆远之,诚恳道:“因为你看上去,特别像寺庙的编外人员。我完全想不到你会喜欢上什么样一个人,也想象不到你喜欢上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子。”   穆远之身上始终有种疏离感。   和这个世界的疏离感。   “这种事情,没发生之前谁都不好说。”穆远之听着喻清说的那些话,也没生气,“感情这种东西,没人能说得准。”   只有遇到了,才能知道标准。   “也是……”心里的沉闷感又一次涌了上来,喻清低头,努力想忽视掉心底这点不对劲的情绪。   可这情绪像是故意和他作对一样,越是忽视就越是强烈,刚刚只是有一点闷,现在直接变成了堵得慌。   喻清顿时没了继续包饺子的心情,他看了眼盘子里的饺子,觉得应该也差不多够了,于是道:“穆远之,我不想包了。”   “去休息吧。”穆远之那双冷淡的桃花眼从喻清的脸上扫过,确定这人只是想偷懒以后,也没多说什么,“饺子也够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回答的时候喻清依旧不开心。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等穆远之抬头看过来才说:“你不应该挽留我一下吗?”   “我挽留你干嘛?”穆远之不由得有些奇怪,“你刚刚包饺子包傻了?”   喻清也觉得自己有点傻。   他怎么会问出这种智障问题?   “我是怕你一个人不行。”喻清狡辩了一句,给自己找回了点面子后,直接离开了厨房。   心中那点郁闷散了不少,喻清按着心口回头看了眼穆远之,想了想,给范明发了条消息。   【冥界第一富】:鬼会得心脏病吗?   【冥界第一富】:我最近老觉得心口堵得慌,该不会得什么不治之症了吧?   ――   穆远之这段时间总是心神不宁。   准确一点说是从宁溪出事以后,他就开始心神不宁。   虽然以前他脑子里也总是会冒出很多零散的画面。但频率并不高,几乎是隔很久才会出现一个模糊的画面。   可现在那些画面却出现得频繁了不少。   而且比之前更加模糊,每一帧都像是被打上了高糊马赛克,给了穆远之一种它们想要努力冲破那层隔阂,却怎么都打不破的感觉。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浓浓的不安全感。   今日那种令人心悸的感觉尤为强烈,搞得穆远之差点没在喻清面前露馅。   “这一次的画面,到底是什么?”穆远之按了按额角,对自己脑子里那个高糊马赛克也十分好奇。   上一次他看到了自己跳下了一个黑漆漆的洞里,这一次又会是什么?   之前他的死是个意外,但这么久以来经历的种种却不是。再加上最近这段时间那些呼之欲出的画面,穆远之能肯定,他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做完。   而且,这件事似乎对他很重要。   可偏偏他就是想不起来那件事究竟是什么。   穆远之沉默着把饺子下了锅,看着窗外的晚霞,眉头紧皱。   不安的感觉又一次涌上心头,穆远之伸手拿碗的时候手抖了下,一声清脆的破碎声在厨房里响起,穆远之往后退了一步,瞳孔微微放大。   那副一直模糊的画面终于是清晰了起来。   他又一次看见了那个被无数裂痕填满的天空,血色不仅没有被黑暗吞没,甚至在墨色的衬托下变得更加刺眼。   黑暗与鲜血交织,两种极端的颜色构成了如今压抑的画面。   而这一次,他站在了一个裂痕前。   “主上……”一个模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些许担忧,“此去,可就没有退路了。”   画面中的「穆远之」和现在的差别还挺大,他的容貌比穆远之更加精致,却也更加冷漠。   身上黑色的衣袍被不知从哪来得风吹得猎猎作响,上下翻飞。   “我何时有过退路。”脑海中的穆远之说:“从堕天开始,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说着,他似乎又叹了口气,道:“回去吧,前路凶险,你没必要牵扯进来。”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穆远之」身上迸发出了一道亮眼的金光,硬生生将四周的黑暗撕裂。而他自己,也被那道裂缝吞没。   画面在此定格,所有的景象化为飞灰。穆远之按着心口皱着眉,好半天都没缓过来。   天边最后一丝夕阳落下,整个城市都被黑暗吞没。这几日怨气的四溢又加重了不少,导致夜里的黑有种超过维度的感觉。   刚刚画面中的「穆远之」大概是这么久以来说话最多的一次。但穆远之总觉得他还有一句未尽之言。   “那是,我的责任。”   穆远之看着窗外,缓缓吐出了这么一句,往日冰冷的桃花眼缓缓闭上。   再次睁开时,多了一种说不出的坚定。   ――   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喻清和穆远之的心情都不是很好。   两人面面相觑,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说不出的烦躁。   “你也……”喻清有些吃惊,但想着最近穆远之时不时皱起的眉头,发现也不是无迹可寻。   他抿了抿唇,换了个说法,“咱们出去逛逛吧,老呆在这房子里,闷得慌。”   会让他们从来就不好的心情,雪上加霜。   喻清倒是没有问穆远之为什么心情不好,只是拉着他出了门。   在这个小区附近刚好有一个小公园。虽然冬天公园里光秃秃的,但是一场雪落下,直接给公园换了个颜色。   出来以后空气都清新了不少,喻清感觉自己确实没有那么郁闷了。于是回过头看了看穆远之,发现这人还是皱着眉的。   “穆远之……”喻清抬手,把穆远之紧皱的眉头抚平,道:“你最近想起了什么吗?”   他想了好久都没想出来有什么事情能让穆远之烦恼,唯一的可能就只有穆远之的身份。   “嗯……”穆远之点了下头,看向喻清。他嘴唇微动,似乎是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喻清偏头环视了一圈,视线落在了那边一个卖棉花糖的小推车上,“穆远之,你在这等我一下。”   之前一直是穆远之哄他,这次他也礼尚往来一下,哄哄穆远之吧。   毕竟做大哥的,总要关心一下小弟的心里健康。   喻清肯定了一下这个想法,并且完全无视了昨天和范明聊天时出现的某个可能性。   虽然现在是冬天,还临近春节,但这个公园里的人流量并不少,喻清买棉花糖的时候还排了好一会队。   等他拿到棉花糖的,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   周围的人来来往往走过了好几波,每个人都从喻清身边擦肩而过,唯独穆远之始终等在原地。   喻清透过人群看着穆远之的身影,脑海中又冒出了范明的那句话――   “喻清,你不觉得自己对穆远之有点关心过度了吗?”   “我哪有关心过度。”喻清嘀咕道:“好朋友之间不就是相互关心嘛。”   穆远之对他那么好,他要是不对穆远之关心一点,岂不是成了白眼狼?   这个形容好像不太对……喻清沉默了一下,懒得纠正,反正所有的感情都是相互的。   他和穆远之也是。   范明那纯属孤寡鬼的胡言乱语。   肯定了这个想法以后,喻清开开心心地拿着两根棉花糖朝着穆远之走了过去。   方才他和穆远之中间隔了挺多人,人形屏障阻隔视线的效果太好,以至于喻清走近了才看见穆远之旁边站了个看上去二十多岁的明艳御姐。   两人之间的氛围意外和谐,而且男帅女美,站在一起还挺登对。   但这个画面莫名让喻清心梗了一下。   他好像,不喜欢看到这样的画面。   多年未愈的颜控在这一刻发生了医学奇迹,喻清感觉自己的心里泛起了一阵绵密的酸疼,怎么都止不住。   “喻清?”穆远之抬眸的瞬间看见了距离自己几步之遥的喻清。于是偏头和那个女人道了个别,“抱歉,我朋友来了,我要走了。”   女人面露遗憾,但并不死心,“那,我能拥有你的联系方式吗?”   穆远之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喻清直接炸了。他先是把棉花糖塞进了穆远之手里,而后抓着人胳膊往自己身后拉,最后板着一张娃娃脸一脸警惕地看着女人,说:“不可以,他没有手机。”   女人愣了一下,朝穆远之看了过去,似乎是想求证。   然而穆远之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甚至拿起棉花糖吃了一口,还把另一根棉花糖递到了喻清嘴边。   喻清下意识咬了一口。   “抱歉……”女人顿时变了脸色,视线在喻清和穆远之之间来回打量了一阵才说:“刚刚是我冒昧了。”   说完,女人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喻清松了口气,正打算回头和穆远之算账,结果又听见那个女人的吐槽声传来,“靠,好不容易遇到个长得帅的,居然是个gay。”   “她在说什么?”喻清黑了脸,“咱们俩之间这纯纯的友情,她怎么……这么猜测我们!”   对,没错,就是纯正的友情。   喻清在心中肯定了一番,莫名松了口气。   穆远之脸上表情微变,只是又低头咬了口棉花糖,含糊道:“谁知道呢。”   “算了……”喻清听见这话,只觉得刚刚才压下去的那点难受又冒了出来。   他脸色微变,也没了算账的心思,朝四周看了一圈,拉着穆远之往一旁的长椅走去,“欣赏会大自然吧。”   本来是想出来散心的,结果心没散到不说,还添了一肚子火。   喻清想着刚刚穆远之和那个女人站在一起的和谐画面就生气,以至于咬棉花糖的动作都用力了几分。   刚好在这时,两个男人一前一后走到了他们面前。一个穿着黑衣服,另一个穿着白衣服,款式还挺相近。   “去给我买冰激凌。”黑衣男人看了眼喻清手里的棉花糖,冷冰冰地冒出了这么一句。   白衣男人皱眉,拒绝道:“不行,大冬天吃冰激凌,你……”   “现在连这点小事都不愿意答应我了。”黑衣男人直接打断了白衣男人的话,发出了一声冷笑,“你不愿意有别人愿意。”   这个走向喻清有点没听懂,他瞪大了眼睛朝两人看去,却发现黑衣男人朝自己这边走了过来,然后……停在了穆远之面前。   “帅哥,这个棉花糖送给我好不好?”   喻清扭头,正想替穆远之拒绝,可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看见穆远之手一伸,居然直接把他买的棉花糖递给了黑衣男人。   喻清!   他生气了!   十顿麻辣火锅都哄不好的那种!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黑衣男人笑着接过了那根棉花糖。但并没有离开,甚至还抓着穆远之的指尖,脸上的笑意也愈发明显。   喻清升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他死死看着两人交叠的双手,差点控制不住自己想把这黑衣男人揍一顿的冲动。   冲动是魔鬼。   你才刚刚有钱,不能交罚款。   喻清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工作,可刚一睁眼就看见那黑衣男人弯下了腰,和穆远之凑的极近。   “帅哥……”黑衣男人的声音仿佛带着钩子,每一个字都刮得喻清耳朵疼,“晚上有兴趣去喝一杯吗?”   喻清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他还在这坐着呢,居然当着他的面挖墙脚?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猛吗?   “好啊……”穆远之轻声回道:“不过,你男朋友好像生气了。”   黑衣男人连头都没回,右手还十分放肆地落在了穆远之肩上,“他不能满足我的要求,总要允许我去找能满足的人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没有任何避讳的意思,甚至还拔高了音调,像是生怕白衣男人听不到。   喻清眼睁睁看着白衣男人愣在原地,而黑衣男人拉着穆远之离开,整个鬼都傻了。   不是,这什么情况?   穆远之抛弃他和一个有对象的人私奔了?   “你不去追吗?”喻清刚打算追过去,路过白衣男人面前时没忍住问了一句。   白衣男人苦笑着摇了摇头,表情中带着说不出的苦涩,“铁了心要走的人,是追不回来的。”   他垂在身侧的手缩紧,最后还是松了开。   公园里人来人往,白衣男人没往前走几步,就被汹涌的人流吞没。   喻清无奈摇头,本想安慰几句,可又惦记着穆远之,只得转身离开。   他过去的时候,穆远之他们并没有逾矩的举动,甚至之间还隔着挺明显的距离。   “你们……”喻清本来以为自己会看见一些少儿不宜的事情,都已经准备好生气了,结果没想到会看到这种画面。   搞得他都有些迷茫了。   “抱歉……”黑衣男人朝着喻清笑了一下,声音和刚刚相比虚弱了很多,“我刚刚就是想气一下我男朋友,打扰你们了。”   喻清更迷茫了,“啊?为什么啊?”   他瞅着那白衣男人对黑衣男人挺喜欢的啊。   “这个……无可奉告。”黑衣男人看了眼手里快化掉的棉花糖,又一次道了个歉,“我赔你们两根棉花糖吧,今天谢谢你们了。”   说着,那个黑衣男人居然真朝着卖棉花糖那里走了过去。   喻清对这个发展倍感迷茫,他偏头看了看身边依旧淡定的穆远之,小声问道:“你刚刚,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需要帮忙,我帮他一下。”穆远之的表情突然松了一下,语气也带着些遗憾,“贺知岁快死了。”   “谁?”喻清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名字搞得愣了一下,不过下一秒他又反应了过来,“那个黑衣小白脸叫贺知岁啊。”   不对,这才几分钟!   怎么连名字都知道了!   喻清的警觉心顿时又冒了出来,他盯着穆远之看了好一会,确定这人没有任何春心萌动的表现,才终于是松了口气,“快死了是什么意思?”   “你看不见?”穆远之反问道。   喻清继续疑惑,“看得见什么?寿数这种东西,只有生死薄上才能看见。”   穆远之没有接话,而是朝着贺知岁看了过去。从这人出现在视线的第一眼,他就看到了贺知岁身上浓浓的死气。   看来不只是记忆,他的能力也在逐渐恢复。   喻清发觉穆远之最近说的话他是越来越听不懂了,刚想问问穆远之是不是记起来了什么,就看见余光中,正在买棉花糖的贺知岁突然倒了下去!   ――   医院……   消毒水的气味在走廊上蔓延,放眼望去到处都是苍茫的白。喻清吸了吸鼻子,感觉自己快要同时失去视觉和嗅觉了。   “他怎么回事?”喻清看着急救室外亮起的红灯,忍不住道:“买个棉花糖也能买晕倒?他这得是多少年没见过棉花糖啊。”   他也很多年没见过啊。   他都没有激动地晕倒。   穆远之本来还在想事情,听到这话没忍住偏过头,深深看了喻清一眼。   那眼神,宛如在看地主家的傻儿子。   “干嘛这样看着我。”喻清哼了一声,有点不开心,“我知道他是生病了,胃癌晚期。我这不是调节一下气氛嘛。”   其实主要还是想吸引一下穆远之的注意力。   最近这段时间穆远之总是发呆,而且每次发呆的时候都会皱眉。   “贺知岁的状态不对。”穆远之说:“胃癌晚期,不该是这样的。”   喻清点了点头,想起生死薄上的内容,也严肃了起来,“我觉得最近的生死薄好像不太对劲。”   如果非要说哪不对劲,大概就像用了很久的电脑出了bug,不停抽风。   “或许我应该去看看真正的生死薄。”喻清捏了捏眉心,有些烦躁。   去拿真正的生死薄,就意味着他又要踏入那个地方。   喻清没忍住叹了口气。   还以为过去这么久,自己已经能很坦然的面对冥主的离开了,可一想起来,还是后知后觉地害怕。   在他和穆远之各自烦恼的时候,急救室的红灯终于是熄灭了。   “贺知岁的家属在吗?”护士拿着张白色的单子走了出来。   喻清和穆远之对视了一眼,往前走了一步,“我是,他怎么样了?”   虽然对贺知岁吃穆远之豆腐的事情很不满意,但贺知岁也没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而且,也没必要和一个将死之人计较。   “都这种时候了,怎么能让病人到处走呢?”护士的脸色并不好看,“病人的身体急剧恶化,也不知道能撑多久。我们尽力了……家属做好准备吧。”   护士把那张单子递给了喻清以后就离开了,而喻清低头一看……   那TM居然是张缴费单!   贺知岁醒来时,已经是一小时以后了。   喻清骂骂咧咧地缴了费,在心里默念了好多次自己是在行善积德。但和贺知岁四目相对时还是忍不住黑了脸。   他的钱,又一次花在了别人身上。   “是你?”贺知岁看见喻清的时候有些惊讶,他挣扎着想要坐起,可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是你送我来医院的吗?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喻清听见这话,上下打量了一番贺知岁。   比起之前在公园见到的时候,现在的贺知岁更符合一个癌症病人。   脸色惨白,骨瘦如柴。   “先不提我帮你交了医疗费的事情。”穆远之被他叫出去买饭了,眼下病房里就只有他们两个,喻清连装都懒得装,“你之前,是不是摸到穆远之的手了!”   贺知岁被喻清这凶神恶煞的表情吓了一跳,急忙摇了摇头,“没、没有。”   当时他主要是为了气走他的男朋友,并没有想发展第二段感情。   “咳……”喻清顿时收敛了戾气,换上了笑脸,“那就好。急诊抢救费五千,你打算怎么付?”   “转账?”贺知岁小心翼翼地说道,看来他刚刚是真的被喻清给吓到了。   喻清心满意足的收了钱,拉过一旁的椅子说:“咱们聊聊吧。”   “聊什么?”贺知岁不觉得他和喻清之间有什么好聊的。   喻清摸着下巴做出了一副思考的样子,“是啊,聊什么好呢?”   这张娃娃脸在大多数时候还是挺有迷惑性的,以至于贺知岁都忘记了刚刚喻清身上的那股恐怖气息,下意识道:“要不随便聊聊吧。”   “那就聊聊你男朋友蔺邱吧。”喻清露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说:“你那么喜欢蔺邱,为什么要故意气走他呢?”   贺知岁顿时皱起了眉,正打算张嘴说话,可一个字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又被喻清抢了先。   “你不会又想说无可奉告吧?”喻清冷笑了一声,“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是因为胃癌?你不想耽误他。”   贺知岁被戳中了心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缓缓闭上了眼睛。   “既然知道,又何必多问呢?”   何必在他的伤口上撒一层盐呢。   “因为虽然我知道这个原因,但我并不是很能理解。”喻清撑着下巴,指尖多出来了一个小玻璃瓶,“你喜欢蔺邱,但不想继续陪着他?”   贺知岁猛地睁开了眼睛,眸中全是怒意,甚至因为激动,原本苍白的脸颊都染上了一层红,“我怎么可能不想陪着他!”   如果可以,他也想和蔺邱白头到老。   “那你能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你明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还用这种燃命的东西吗?除了你是真不想活了,我实在是找不出别的理由呢。”喻清脸上仍旧带着笑,可是那笑容中却没有半分笑意。   甚至他看向贺知岁的眼神,更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病房里忽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中,小玻璃瓶安安分分躺在喻清的手心,在灯光的下反射着白光。   “很难回答吗?”喻清歪了下脑袋,仍旧是一脸无辜的样子,“那不如说说,你从哪弄到的这东西吧。”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拜年没码字的作者委屈巴巴地祭出了存稿QWQ…… 第97章   穆远之回来的时候,喻清正一只手抓着贺知岁的手腕,另一只手上握着个小玻璃瓶,好看的娃娃脸被冷漠填满。   病房里的火药味也异常浓烈。   “怎么?”穆远之把饭菜放下,回头看着喻清问:“他惹你生气了?”   “没有……”喻清轻咳了一声,松开手收敛了表情。他坐在了椅子上,说话时声音还带着点委屈,“穆远之,他欺负我。”   一句话没说还被凶了一顿的贺知岁:……   这变脸速度是认真的吗?   不对,到底是谁在欺负谁啊!   “嗯?”穆远之知道喻清在鬼扯,但还是十分给面子地接了一句,“他怎么欺负你了?”   喻清把小玻璃瓶递给了穆远之,委屈巴巴道:“他增加我的工作量。”   明明贺知岁还有那么久的时间才会去世,可用了这个燃命的玩意,估计这两天就得没。   他在放假啊!   完全不想加班好嘛!   “这东西上没有怨气,应该不是沐医生搞的鬼。”穆远之接过小玻璃瓶看了一眼,朝贺知岁问道:“你怎么得到的这东西?”   “一个年轻男人给我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到的缘故,贺知岁对穆远之的态度明显比对喻清好,“麻烦还给我。”   “或许你可以和我们讲讲你的故事。”穆远之把小玻璃瓶放在了贺知岁旁边的柜子上,“不过在那之前先吃饭吧。”   刚刚剑拔弩张的两人在穆远之的一句话下变得和谐,最关键的是,没有一个人反抗。   喻清手里被塞了双筷子,正想说些什么时,忽然看见饭盒里的糖醋排骨,一下把话忘在了脑后。   比起工作,还是吃更重要。   酒足饭饱以后,喻清拍了拍肚子,看向贺知岁的眼神和善了不少。他挪着凳子往床边去了几分,温声道:“说吧,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好不容易休假,是真不想上班。   不过贺知岁身上并没有怨气,应该不属于死了没app的客户范围。   所以,他只要弄清楚这个小玻璃瓶就好。   “我……”贺知岁似乎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犹豫了好半天才道:“虽然你们帮了我还救了我,但这是我的隐私。”   这话语中的拒绝可以说是很明显了。   喻清一下来了脾气,刚想怼两句,就感觉自己肩膀一沉。紧接着,穆远之的声音从他的头顶传来,“那位天师说让你保密吗?不用担心,我们和他是同族。”   “而且我们只是想听听你的故事。”   穆远之的声音不急不缓,有种莫名让人信服的魔力。   喻清还没来得及惊讶怎么又是天师,就又听见穆远之说:“或者你还有别的愿望吗?我们也可以进行交易。”   “没有了……”贺知岁摇了摇头,情绪温和了不少,“你只是想听故事吗?”   “我想知道他为什么帮你。”穆远之抬手戳了一下那个小玻璃瓶,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天师济世也是有规则的。或者说,我想知道你用什么打动了他?”   贺知岁确实是个普普通通的普通人。   倒不是说天师不救普通人,而是这样的普通人实在是太多了,如果每个都救,只怕那些天师会累死。   “好……”贺知岁往后靠了靠,原本清澈的眸子因病痛变得有些浑浊。   他沉默了好一会,可能是在整理思绪,“其实我的故事没有什么特别的……”   贺知岁和蔺邱是在高中的时候认识的。   不过高中的时候他们属于相爱相杀的类型,经常是你损我一下我坑你一下,直到大学的时候又一次相遇,才转变了关系。   “我和蔺邱是大一快结束的时候在一起的。”贺知岁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当时谁都不敢表白,还是班级聚餐的时候喝多了,阴差阳错戳破了这层窗户纸。”   不然以他和蔺邱那别扭的性格,估计这辈子就错过了。   而在一起之后,贺知岁每天都过得很开心。   曾经相爱相杀的兄弟变成了二十四孝好男友不说,还过上了每天吃香的喝辣的日子,贺知岁肉眼可见的胖了一圈。   某日,贺知岁吃完蔺邱做的油焖大虾,摸了摸自己快要消失的腹肌,和蔺邱开始聊起了人生。   “球球,你之后打算做什么?”贺知岁一边洗着碗,一边看着站在他旁边擦桌子的蔺邱,没忍住啧了一声。   不愧是他男朋友,连穿围裙都那么帅。   “没想好……”蔺邱说:“我爸妈是想让我出国进修……我还在考虑。”   “出国好啊!”贺知岁洗好了最后一个盘子,道:“我记得你不是一直想去那个什么修音乐学院吗?”   蔺邱是学音乐的,在高中的时候贺知岁就知道他想去外国那个挺出名的音乐学院。   “可是,出国我们就要分开了。”蔺邱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现实的话。   厨房里突然陷入了沉默,贺知岁的表情有一瞬间破裂,不过很快又恢复了笑脸,“那怎么了,现在通信这么发达!咱们可以打电话,开视频啊!”   “可是国外有时差。”蔺邱的声音依旧平静,他没再继续擦桌子,而是转身拉过了贺知岁冰冷的手,说:“知岁,我不想和你分开。”   至少现在这个阶段,他不想分开。   “那就不分开。”贺知岁仰头,朝蔺邱露出了一个笑,“反正时间还早呢!”   他们现在才大二,出国什么的,至少要等到大三才考虑。   只是让贺知岁没想到的是,他们还没纠结出是要爱情还是面包的时候,居然现面对了现实的严刑拷打。   现在社会对同性恋已经比以前包容了很多,但还是有很多人不接受。   贺知岁之前怕会那些闲言碎语会影响蔺邱。所以特意和蔺邱约法三章,在学校保持距离。而且为了防止翻车,他们还特意从学校的宿舍里搬了出来。   只是让贺知岁没想到的是,他们的翻车居然是因为蔺邱的父母。   蔺邱的父母特别注重脸面,甚至在某些方面十分迂腐。   那天贺知岁刚拿到了奖学金,正欢欢喜喜地和蔺邱分享,商量着晚上去哪吃一顿庆祝。   情到浓时,他没忍住亲了蔺邱一下,可下一秒就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蔺邱父亲指着鼻子骂。   当时贺知岁直接懵了。   还是蔺邱先反应过来,将他护在了身后。   “你之前说那些话,是不是因为他?”蔺邱的父亲气得不行,脸都憋红了,“是不是他……”   “不是……”蔺邱直接打断了自己父亲的话。   二十几岁的男人身量已经发育完全,他平视着曾经觉得高大的父亲,语气平淡:“是我先喜欢喜欢上他的,也是我追的他。”   “爸,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也能够为我的行为买单。”   蔺邱的父亲直接被气走了。   “球球……”贺知岁抬头看着蔺邱的侧脸,有些心疼,“对不起。”   “为什么说对不起?”蔺邱抬手揉了揉贺知岁的脑袋,“这些事情迟早都要面对的,与其拖到后面,倒不如现在解决。”   贺知岁知道蔺邱是在安慰自己,所以努力挤出了一个笑脸,“因为我想等自己在厉害一点的时候,跟你回家。”   “到时候如果叔叔不同意,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把你抢走。”贺知岁说:“不过现在也好,有压力才有动力,我会努力的!”   因为这个目标,之后的日子贺知岁几乎忙成了狗。都说大学是个养老院,可一旦坚定目标,只会比高中更加忙碌。   “直到现在我都奇怪。”贺知岁说:“人们一直歌颂爱情,说它能包容世间的种种。”   “可爱情如果真的那么伟大,又为什么连一个小小的性别都容不下?”   因为同性恋的这个标签,贺知岁和蔺邱碰了不少壁。学校里的同窗在社会上都变成了竞争对手,而同性恋这三个字,变成了攻击他们的武器。   那段时间,可以说是贺知岁经历过最艰难的时光了。   好在有蔺邱一直陪着他。   “你们没有错。”喻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爱情不应该被性别束缚。”   婚纱和西装很美好,而西装与西装,婚纱与婚纱同样美好。   他们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而那个人刚好,和他们是同样的性别。   仅此而已……   “嗯……”贺知岁笑了笑,“我知道,而且我对他的喜欢,足够抵挡这些流言蜚语。”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条路很难走。   可他实在是太喜欢蔺邱了,所以即使遍体鳞伤,他也能咬牙走下去。   “那为什么又走到这一步了呢?”喻清不理解,“是因为胃癌吗?可你明明可以治好啊。”   遇到那个天师的时候是中晚期,可以现在的医疗技术,即使是后期也有痊愈的几率。   “你应该和他做了不止一次交易吧。”穆远之突然开口道:“蔺邱不知道你得了胃癌的事情……你抹去了他的记忆。”   喻清一时间有些跟不上节奏,只能一脸茫然地看着穆远之,“你到底怎么推断出这些的?”   难不成他真的该去吃点核桃补补脑了?   “是……”贺知岁闭上了眼睛,没再否认,“两个月以前,我经常上腹疼痛,去医院检查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是胃癌中晚期了。”   他当时觉得,天都快要塌下来了。   明明那么苦的日子他都熬过来了,明明马上他就可以和蔺邱拥有一个光辉灿烂的未来。   可偏偏命运弄人,让他死在了黎明前夕。   “球球他,考上了柯尔修音乐学院。”贺知岁说:“那是全球范围内数一数二的音乐学院,也是球球一直以来的梦想。”   “我希望他能朝着自己的梦想坚定走去。”   而不是因为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胃癌,被他困在医院里。   “所以我和那个天师做了交易。”贺知岁说得艰难,可这些话说出口以后,似乎又没有那么艰难,“我和他做了两次交易。”   第一次,是抹除记忆。   第二次,是那个燃命药丸。   “你不想让蔺邱知道自己得了胃癌,但是胃癌中晚期的症状很明显。”穆远之整理了一下思路,总结道:“只要你们还住在一起,就一定会发现端倪。所以,你和那个天师要了燃命药丸。”   燃命药丸确实燃命,但它的另一个用处,是在短时间内恢复身体机能。   “是……”话说到这个份上,贺知岁已经没有了说谎的必要,“他一开始并不想给我,但又怕我想不开,所以最后还是给我了。”   贺知岁露出了一个苦笑,“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了,能和球球多相处一天算一天。”   “可是……”喻清还是不理解,“你的病并不是完全不能治好啊。”   喻清越说声音越小,甚至还有些底气不足。所以他又用胳膊肘戳了戳穆远之,问:“是吧?”   “胃癌中晚期的治愈率不高,但也不是没有治愈的可能。”穆远之回答道。   喻清琢磨了一下,觉得这应该就是能治好的意思,于是继续看向贺知岁问道:“你想陪着蔺邱,不应该好好治病吗?”   “且不提治好的几率渺茫。”贺知岁的眼神冷了几分,声音也逐渐没有感情,“你知道这笔治疗费,是多少钱吗?”   这个问题,一下把喻清给问住了。   之前他的任务对象基本都是有钱人,以至于他根本没有想过医药费这个现实问题。   “球球他要出国了。”贺知岁说:“与其把钱花在治疗费这个无底洞上,倒不如让球球去实现梦想。”   人们不爱谈钱,觉得它现实。   可现实避无可避,钱这个字,能压死人。   “你……”喻清突然有些难受,他很想说我帮你。但嘴唇颤抖了好一会,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现在已经晚了,燃命药丸造成的结果是不可逆的。   贺知岁他,是真的时日无多了。   “既然注定会离开,何必让这段感情继续生根发芽呢?他现在受点情伤,觉得我是个渣男,总比让我死在他最爱我的时候好。”   贺知岁咳嗽了一阵,没发现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穆远之的脸色变了,“到那个时候,才是真的晚了。”   “其实我已经很满足了。”他笑了笑,继续说道:“至少,我和球球有一段很美好的回忆。而且他也可以总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即使那个未来,没有他。   “可是就这么放弃……”喻清没忍住问了一句,“你真的甘心吗?”   喻清想不通一个没有实现的未来为什么会比需要珍惜的当下更重要。   如果是他,反正他是不甘心的。   “说甘心太假了。”贺知岁的回答有些出乎喻清的意料,“可是不甘心又有什么用呢?事情都已经这样了。”   他也不想和蔺邱分开。   “我好像忘了告诉你们,抹去球球记忆前的事。”贺知岁回忆着那段对他来说痛苦的回忆,声音低哑,“他在知道我生病的第一晚,一个人躲在天台上哭,而且怕吵醒我,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无声的流泪在很多时候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疼。   “而第二天,他就给我做了一整套规划。从后续的治疗,到恢复阶段,甚至连手术失败的风险,他都计划得明明白白。”   喻清皱了皱眉,“那不是很好吗?你怎么还抹去了他的记忆?”   他好像又搞不懂现在年轻人的感情观了。   “因为他的计划里,根本没有考虑过他自己。”贺知岁有些疲惫,“如果我得的不是癌症,我肯定会去争取。可已经这样了,我又何必耽误他呢?”   “我不该是他成功路上的绊脚石。”   蔺邱本来就是个闪闪发光的人,贺知岁也正是被他的光芒吸引。   他不想因为自己,让这颗太阳失去光芒。   “我不甘心,我也不想离开。我想长命百岁,我想和他白头到老。可我爱他,这份爱给了我足够的勇气,去面对失去。”   贺知岁说了很长一段话,而在他说完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人在继续说话。   这一次的故事,好像和以前一样,又好像和以前完全不一样。   一样的是每个故事里的人都受尽苦难,不一样的是,这一次是完全没有任何人插手的现实问题。   无力感深深朝着喻清袭来,他想做些什么,可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沉默了许久,还是穆远之开了口:“虽然你说自己没有愿望,但天师一族从不白听故事。”   他们行于世,也脱于世。   见证人间百苦,悲悯却又敬畏生命。   “你给我讲了一个故事,那我就还你一个梦吧。”穆远之抬手,一道金光从他的指尖流转,在贺知岁的额前留下了个印记,“梦里,有你想要的光辉未来。”   逆天改命的事情他做不了,未来的事情他也干涉不了。唯一能做的,似乎也就只有织一个梦,给这个故事画上一个虚假的完美结局。   贺知岁可能是没想到还有这个选项,他微微愣了一下,随后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谢谢你。”   “不用客气。”喻清抢在穆远之前面说道:“梦里的你一定长命百岁,也一定和你的球球白头到老。”   贺知岁点了点头,没过一会便感觉到一阵困意上涌,缓缓闭上了眼睛。   刚开始的他还面色平静,后来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嘴角微微上扬,表情被喜悦填满。   喻清松了口气,正打算和穆远之离开,忽然又看见贺知岁的眼角,溢出了一滴清澈的泪水。   “这是……情人泪?” 第98章   还阳所需要的材料里,刚好有情人泪。   之前玲珑骨被毁,喻清差点都想放弃了,没想到居然在这里阴差阳错得到了情人泪。   只是――   “这情人泪好像不全啊。”喻清看着那滴眼泪,只见这眼泪边缘有一个明显的裂痕,看那形状,应该还有一半,“难不成还要让贺知岁哭一次?”   他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回答,偏头一看,发现穆远之居然在发呆。   这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本就漆黑的眸子此刻更是深不见底,身上的阴冷强烈到让屋里的光都暗了几分。   喻清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手拍了拍穆远之的肩膀,问:“穆远之,你怎么了?”   怎么突然这么吓人、呸,吓鬼?   “没怎么……”穆远之身上的阴冷在一瞬间消失不见,眼神也恢复了一贯的淡漠疏离。   他看了眼还躺在病床上的贺知岁,往外走了去,“只是在想贺知岁刚刚说的话。”   如果注定要离开,是不是该及时止损?   好像确实是这样。   至少换作以前的穆远之,肯定会这样做,而且不会犹豫。   喻清看着穆远之那样子,欲言又止。   万一问了,穆远之不告诉他,那他多尴尬。更重要的是,万一问了,发现穆远之终究会离开……   那他们还能做朋友吗?   喻清考虑了一下这个问题,最终还是选择了保持沉默。   他和贺知岁不一样。   他没有足够的勇气面对失去。   因为贺知岁这个插曲,喻清他们的新年计划全部被打乱了。   准确的来说也不全是因为贺知岁。   最近这段时间的穆远之因为记忆的不断觉醒变得格外阴沉,之前突然和喻清在措不及防间对视,那双眸子里满满的全是杀意。   以前喻清曾想过穆远之身上的疏离感褪去会是什么样,但怎么也没想过会是这副模样。   那次对视着实给喻清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搞得这段时间他一直战战兢兢的,生怕自己哪天就凉了。   幸好在除夕夜的时候,穆远之终于是恢复了正常。   “吓死我了。”喻清坐在穆远之身旁的沙发上,不过并没有和以前一样瘫在穆远之身上,而是稍稍保持了一点距离,“我还以为你要像小说里一样黑化了。”   “什么黑化?”穆远之按了按额角,最近这几天的记忆里包含的信息量有点大,他一时间还没有分清现实和梦境。   喻清抿了抿唇,觉得自己用词好像不太准。他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索性放弃了,“穆远之……你的记忆,是不是很不好啊?”   之前几次穆远之身上的戾气涌出,都快比他一个活了千年的鬼王还重了。   “嗯……”穆远之难得没绕弯子,而是直接用他那深黑色的眼睛看着喻清,认真道:“这段时间我脑子里多了很多画面。虽然还是不太能确定我到底是谁……但能确定,我有一件事情要做。”   那件事,很重要。   “是、是吗?”喻清说不出来自己现在究竟是个什么心情。   他知道自己和穆远之不是一路人,也知道他们迟早会分开。   但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你要做的事,我能帮上忙吗?”喻清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苦涩的茶水不断刺激着味蕾,但是让他清醒了不少,“我很厉害的。”   “不能……”穆远之摇了摇头,“那是我的事情。”   脑海中那个仿佛漩涡一般的黑色裂缝只是看着就让人害怕,穆远之不止一次看见自己跳进去,而每一次看见,都觉得心惊。   和喻清的相遇是意外。   但即使没有这个意外,他也会在不久以后离开人世。   穆远之想到这,微微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这个意外,究竟是对是错。   “好吧……”喻清对穆远之的回答完全不觉得意外。但听到这话时心里还是难受了一下。   感觉那里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悄无声息间离开了。   刚好这时十二点的钟声响起,两人同时愣了一下,又同时偏过头,异口同声道:“新年快乐。”   喻清看着穆远之,这人依旧是他熟悉的模样。虽然眉眼间多了些他看不懂的情绪,但看向他的视线并没有发生变化。   “嗯,新年快乐。”喻清往穆远之那边挪了挪,消除了那一点距离感。   没过两秒,他又得寸进尺的脑袋一歪,靠在了穆远之的肩上,“其实我有给你准备跨年礼物的。”   那个遥远的未来还没有到来,在那之前,他或许还可以对着穆远之放肆一阵。   “但是你好像不喜欢吃甜食,所以我就自己吃了。”喻清又一次闻到了穆远之身上的雪松味,低声道:“你要不要猜一下,我送你的是什么?”   喻清的脑袋压在自己肩上这事穆远之不在意,但喻清实在靠的太近了。   毛茸茸的头发几乎是贴着穆远之的脸在摩擦,让他有种自己养了只大型犬,并且正在被蹭的感觉。   “之前桌上那盒巧克力?”穆远之脑袋偏了一下,躲过了喻清毛茸茸的头发。   “你看见了?”喻清笑了一下,“猜对啦,给你奖励。”   他朝着穆远之伸出了手。   灯光下,喻清的手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白,手背上淡淡的青色血管格外显眼。   穆远之垂眸,伸出了手。   下一秒,一个带着喻清体温的巧克力球落在了穆远之的手里。   “那,我有跨年礼物吗?”喻清支起脑袋,看着穆远之的侧脸。   穆远之点头,指尖拖着那个巧克力球转了一圈,把它收了起来,说:“你右手边有个盒子。”   喻清低头,在沙发边看到了一个蓝色的小盒子,“啧,你居然真的会给我准备礼物。”   盒子里装着一条不知道用什么石头串成的手链,看上去很像地摊货。但喻清一眼就看见了那些石头上镌刻的符文。   “这是什么?”喻清把手链带上,浅色的石头没有深色那么显白。不过他本来就白,也不需要石头衬肤色。   “大概能在你下次犯蠢的时候救你一命。”   喻清刚刚的感动顿时消散的一干二净,他没忍住抬手去掐穆远之的脖子,“穆远之!新年第一天你就不想活了是不是!”   新年夜色还算不错,虽然没有星星,但月亮格外亮。   不过即使银白色的月辉倾洒,也没有让这座挂满红灯笼的城市变得清冷。   但在所有人都没注意的角落里,一团黑色正慢慢扩散,而后迅速占领了整个街道。   ――   虽然知道贺知岁时日无多,但喻清怎么也没想到这日子来的这么快。   大年初二时他们去看了贺知岁一眼,本来是打算拜年,结果没想到却看到了贺知岁那副死气沉沉的衰败之相。   那人的身体居然比上一次见面衰败了不止一星半点。他仿佛已经撑到了极限,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吊着。   “你又用了燃命药丸?”喻清皱眉,“贺知岁,你真的不要命了?”   贺知岁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先撕心裂肺地咳了一阵。他本来惨白的脸因为这阵咳嗽染上了血色,松开手时,掌心居然也染上了红色。   “昨天,球球出国了。”贺知岁完全没在意自己咳出血这件事。   他特别淡定地抽出了一旁的纸巾,擦了擦自己的手说:“我没忍住,去机场见了他一面。”   不过,是偷偷去的。   他怕在最后一刻露馅,所以还是吃了那个药丸。看到蔺邱一个人拎着行李进机场的时候,他又觉得心酸,又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蔺邱以后会遇见很多人,会拥有锦绣前程,会在他所喜欢的领域闪闪发光。   贺知岁只是想着,就觉得很开心。   “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贺知岁看着喻清,说:“麻烦,把我葬在城北的那个小公园后面吧。”   那是他和蔺邱初见的地方。   用它来结尾,好像也挺浪漫。   喻清很难拒绝一个临死之人最后的请求,所以还是点了头。   贺知岁的葬礼是在两天后举行的。   礼堂里四处都是白色的花圈和穿着黑衣服来吊唁的亲友,展厅被黑白两种颜色填满,在哀乐的衬托下有种近乎压抑的沉闷。   原本晴了好几天的天也突然下了雨,阴沉沉天气也将这场葬礼衬托的更加哀伤。   喻清混在人群里,看着棺木上的黑白照,微微叹了口气,“没想到我居然也有参加葬礼的一天。”   昨天他的同事已经把贺知岁的魂魄带回了冥界。不然贺知岁可能还会成为第一个参加自己葬礼的鬼。   “这葬礼要进行多久啊?”喻清听这哀乐听得头疼,他本来不悲伤的。但现在已经快被这音乐整emo了。   “不知道……”穆远之也没参加过葬礼,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两句,喻清抱着胳膊看了看贺知岁的照片,觉得自己这样好像有些不尊重他。于是带着穆远之穿过人群,走到了礼堂外面。   没有了那哀乐洗脑,喻清感觉空气都清晰了不少。   他刚呼出口气打算说些什么,结果一抬头,看见走廊另一边一张熟悉的脸正朝着他们走来。   “穆远之,我好像出现幻觉了。”喻清扯了扯穆远之的袖子,指向那个人道:“我刚刚好像,看到蔺邱了。”   穆远之顺着喻清指的方向看了过去,看见蔺邱穿着一身黑色的羽绒服,手上还拿了一把黑色的雨伞。   可能是才从外面进来的原因,雨水顺着伞尖滴落,留下了一条长长的湿痕。   “贺知岁不是说他看着蔺邱出国了吗?”喻清皱起了眉,有些看不懂。   蔺邱的状态看上去不算好,他面容憔悴,眼下的乌青十分明显,也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蔺邱身上的寒气还没散去,走近时喻清还闻到了一股雨水的味道。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侧身一步挡在了穆远之前面,一脸警惕地盯着蔺邱。   “你这是?”穆远之看着喻清的后脑勺,有些疑惑。   “我怕他打你。”喻清说:“毕竟你的身份是贺知岁的艳遇对象。”   前段时间公园里,他们可是当着蔺邱的面卿卿我我呢!   穆远之不觉有些好笑,但也没多说什么。   他抬眸看着站在不远处的蔺邱,发现这人的身体状态虽然看上去不太好,但精神状态并没有很糟糕。   至少,看上去很冷静。   略微思索了一下,穆远之抬手按着喻清的肩膀,把人推开,说:“你早就知道了?”   “嗯……”蔺邱根本没好奇穆远之说的什么事,低声道:“我总是愿意,按照他的想法去做事。”   既然贺知岁想让他离开,想让他不知道。   那他就假装离开,假装不知道。   “那你现在应该在北半球才对。”穆远之没什么表情,“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蔺邱明显是个普通人,不可能破除天师的法术。所以,他是在被抹除记忆以后,又一次发现了贺知岁的端倪。   “他根本不会撒谎。”蔺邱可能是有些感冒,声音低哑,“遇见你们之前我就发现了。”   恋人突然性情大变,蔺邱又不是傻,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呢?   喻清没想到故事还有这么个走向,不免有些惊讶,“你发现了还陪着他演戏?”   难道不该是以强硬的态度让贺知岁好好住院治病吗?   人类的爱情,又一次复杂到了鬼理解不了的程度。   “我也不想。”蔺邱闭上了眼睛,脑海中全都是他当时发现贺知岁半夜跑去卫生间,明明很痛苦,却压抑着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的画面。   他是学的艺术,可不代表他的成绩不行,也不代表他的脑子不行。   发现贺知岁可能有事情瞒着自己以后,蔺邱就趁贺知岁不在时,把家里里里外外搜查了一遍。   他翻到了很多东西。   没藏好的化验单,写了小纸条的银行卡,自以为很隐蔽的日记本……   “可知岁他很痛苦。”蔺邱想到那些画面就感觉心脏一紧,“他忍受病痛很苦,瞒着我更痛苦……我不能,再让他痛上加痛。”   他当时无意间看到了贺知岁的日记本,那里面写了很多次“我想解脱。”   贺知岁,是真的撑不住了。   那天晚上蔺邱没有回家,一个人坐在公园里坐了很久。   夜里的风很凉,可他却没有丝毫感觉。   大概是因为心比风更冷吧。   以前蔺邱不太理解为什么有些人一遇到事情就喜欢抽烟,可当他自己到这地步的时候,忽然就明白了。   那天夜里,他抽了大半包烟。   “我不知道知岁身上发生了什么。”蔺邱说:“胃癌晚期,癌细胞已经扩散了不说,他身体的各个器官都在衰竭。”   治疗痊愈的几率已经不是渺茫了。   而是基本没有希望了。   后续的治疗蔺邱也去了解过,和贺知岁日记本中的记录差不多,几乎是在苟延残喘地吊命。   而贺知岁也在日记本里明确表达了自己对那些治疗的抗拒。   “知岁他其实很臭美。”这些回忆本来应该等他七老八十的时候,和贺知岁在某个阳光很好的午后谈起。   而不是在这个阴冷的礼堂外,他独自诉说:“他很注重形象,就算是特别冷的冬天,他也决不允许自己裹成球。”   他一直觉得贺知岁像只孔雀。   而贺知岁也确实拥有孔雀一样的美丽羽毛。   “他不愿意变丑,不想接受治疗,也不希望自己在最后的时光里只能躺在病床上苟延残喘,更不想让这半辈子的积蓄填进那个无底洞。他想风风光光地离开,我……”蔺邱顿了一下,缓了好一会,才说:“我尊重他。”   “也谢谢你们,陪着知岁演戏,让他能安心离开。”   “那你之后打算做什么?”喻清心情复杂,他本来以为贺知岁面对死亡已经很有勇气了,却没想到蔺邱居然更胜一筹。   爱情,真的有这么大的魔力吗?   “知岁以前的梦想是环游世界。”蔺邱说:“我想带着他四处走走看看。”   喻清盯着蔺邱看了半天,确定这人没有想不开,稍稍放了点心。   可想起之前一些案例,他还是没忍住道:“可是贺知岁希望你能完成你的梦想。”   画重点,好好活着。   “以前我和知岁讨论过爱情和面包,究竟应该选什么,那个时候我选择了面包。”   礼堂的钟声又一次敲响,葬礼的流程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步,蔺邱朝里面看去,刚好看见了贺知岁的黑白照,“可现在,我想选爱情。”   说完,蔺邱直接朝着礼堂走了过去。   喻清还想在追过去说些什么,可才刚迈出一步就被穆远之拉了回去。   “别过去了。”穆远之说:“他不会想不开的。”   “为什么?”喻清回头看着穆远之,“之前有那么多……”   话还没说完,就被穆远之打断了。   他抬手在喻清脑袋上揉了一下,说:“因为蔺邱还有父母,而且,还有贺知岁的父母。”   之前几个订单客户除了顾小言,其他人和家人的羁绊都不算深。   可蔺邱与贺知岁不一样。   他们身上压着的,是现实。   比如钱,比如家庭。   喻清听懂了穆远之的意思,却感觉更加难过了。   老天给了他悲悯之心,却忘了给他救助世人的能力。   葬礼的最后一步流程是火化。   之前喻清本来是打算完成贺知岁的遗愿,把他埋在他和蔺邱初遇的地方。   可现在蔺邱来了,似乎也没有他什么事了。   喻清最后朝着礼堂看了一眼,刚准备离开,却看见蔺邱的眼角溢出了一滴泪水。   下一秒,那滴眼泪朝着他们飞了过来,和之前贺知岁的眼泪合二为一,拼凑成了完整的眼泪形状。   喻清看着在灯光下晶莹剔透的泪水,一时间有些惊讶,“情人泪居然是两个人的眼泪吗?”   好像,也说得通。   他还准备感慨两句,可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喻清低头一看,顿时严肃了起来。   “穆远之,范明找到还魂草了。”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清晨的山林雾气十足。   和电视剧里那种烟雾缭绕的仙境不同,这座山林的树木全是光秃秃的,而且因雾气过重,根本看不清前路。   反倒是有种恐怖片的氛围。   喻清看着前面基本看不见的路,又看了看身后早已被雾气吞没的路,陷入了沉思。   “咱们走了多久了?”喻清朝着自己的手掌哈了口气,手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抿了抿唇,默默把手塞回了衣服兜里。   有时候装成人类太过逼真也不好。尤其是自己是个没有体温的鬼,但还能感觉到冷的时候。   “半个小时吧。”穆远之随口答道。   他看了看周围,本来是想找找有没有什么显眼的标志能指个路,可这雾气实在是太浓,直接给四周打了层高糊马赛克。   “这雾,看着挺邪门的。”   冬日里山林有雾很正常,可雾浓成这样,实在很难说它正常。   穆远之刚准备问喻清是不是走错路了,结果一垂下头,就看见喻清两只藏在衣服兜里手正隔着布料使劲摩擦。   穆远之顿时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一会才沉声问道:“你……打算摩擦起火?”   “我这是摩擦生热!”喻清反驳完,又嘀咕道:“怎么这么冷啊……”   他都摩擦这么久了,怎么还这么冷!   穆远之语塞,看着喻清这样子倍感无奈。   他刚准备去牵喻清的手,可还没碰到,喻清就扭着身子往旁边躲了去。   “我还没热起来呢!”喻清皱眉,“你等会,我搓热叫你。”   “等你搓热天都黑了。”穆远之手继续朝喻清那边伸,“手给我。”   喻清吸了吸鼻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递给了穆远之,委屈巴巴道:“可是你手比我还lia……卧槽!”   穆远之掌心的温度驱散了大部分寒冷,喻清震惊了下,而后十分不客气地把另一只手也递了过去。   “你怎么突然有体温了?”喻清可没忘记当年穆远之那比自己还低的体温,“你背着我偷偷还阳了?”   “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穆远之嘴角抽了抽,“体温是可以模拟的,那本咒术大全里有记载。”   说完,穆远之突然话锋一转,看着喻清问:“你给我的书,该不会自己没看过吧?”   喻清下意识偏了个头躲避视线,有种自己又回到了几千年前被冥主抽查功课的时候,“怎、怎么可能。”   “这种法术平时又用不上,我忘了而已!”喻清理不直气也壮,说完以后就推着穆远之往前,“快点找路,这雾太冷了。”   再拖下去,他怕不是要成史上第一个被冻死的鬼。   想想就很丢脸。   穆远之看了他一眼,任劳任怨的当起了这个找路工具人。之前没注意,可自从觉得这雾不对劲以后,就很难再忽视。   “雾气浓,还冷的情况下……”穆远之低声琢磨着,“人的反应力下降,很难思考究竟应该选什么方向。”   或许他们一直困在这里,是因为他们太过清醒了。   穆远之想着,朝喻清道:“闭上眼睛。”   喻清连为什么都没有问,直接闭上了眼睛。   他的手被穆远之握得很紧,那人的温度消磨着雾气带来的寒冷,好像在不知不觉间,穆远之已经和可靠这两个字稳稳联系在了一起。   闭上了眼睛以后,听觉就变得更加清楚了。   他似乎踩到了很多落叶,每一脚下去总有些「咯吱咯吱」的声音。   也不知走了多久,穆远之才停下了脚步。   “到了……”穆远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喻清睁眼,看到了一个十分残破的村子。   他是真的没想到,在这个年代,居然还能看到这种画面――   这村子看上去像古代的那种村庄,最外面一圈用不知道是什么的木头围成了一个栅栏,入口处做了个木头门,看上去很有年代感。   因为门已经腐烂了。   再里面的画面喻清看不见,他盯着门上那个牌匾,看了半天才勉强认出那几个字。   “王家村……”穆远之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这地方没有信号。”   “不愧是偏远山区。”喻清舌尖顶了顶腮帮子,有些不爽,“都这年代了,居然还有没通网的地方。”   不过这地方这么古怪,没有网也不算奇怪。   “快进去吧。”喻清被风吹得又抖了一下,拉着穆远之往门里走,“站在门口好像傻逼。”   喻清设想过很多进入村子里可能会看到的画面,却唯独没想到,会看到这一种。   村子里一如既往的破旧,里面的房子是他们大门配套的老旧平房,不过和外面不同的是……村子里四处都挂着红灯笼。   好几面墙上还贴了不少喜字。   “这是,有喜事?”喻清眨巴了一下眼睛,被这个诡异的氛围惊到了。   红色明明是一个很喜庆的颜色,可是出现在这个村子里。不仅没有半点喜庆的感觉,甚至还有格外诡异。   “你们是谁?”没等穆远之回话,就有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喻清回头,看见了一个穿着红色长褂子的老婆婆。   “我和我……我哥路过这里的时候迷路了。”喻清看着自己和穆远之的身高差,默默把那个弟弟咽了下去,“我们的东西在山里丢了,能在这里借宿几天吗?”   喻清说起谎来丝毫不心虚,再加上他那张迷惑性很强的脸,让人很难去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   老婆婆果然犹豫了,沉默了片刻后朝着喻清咧嘴笑了笑,说:“当然可以,刚好我们村里有人结婚呢。”   说着,老婆婆的声音顿了顿,视线在喻清和穆远之之间徘徊,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才慢吞吞地把话补全,“咱们村子已经很久没有新人了,两位刚好可以留下喝杯喜酒。”   正常人遇到这个情况可能已经被吓傻了。但喻清也不是正常人,甚至他都不是人。   喻清直接松开了一直拉着穆远之的手,满脸笑意地去挽那个老婆婆的手臂,“好呀,正好我也很久没有看过婚礼了呢。奶奶,你怎么称呼啊?”   “我姓王,你叫我王奶奶就行。”王奶奶可能是不太喜欢和别人接触,在喻清手搭上来的那一瞬间身体就僵住了。   她这个僵硬的动作实在是太大,可喻清和没看见一样,依旧拉着王奶奶往前走,甚至还边走边问道:“王奶奶,我和我哥住哪啊?婚礼几点开始?在哪举行?我们需不需要准备什么?”   喻清噼里啪啦说了一长串,在王奶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的时候,又露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说:“王奶奶,你身体好凉啊……是因为这外面太冷了吗?你可得注意身体啊,像你这种老年人,稍微感冒一下可能就没了呢。”   王奶奶偏过头,那双混浊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喻清,可喻清不仅没有丝毫避闪,甚至还直直望了回去。   两人对视了一会,最终还是王奶奶先扛不住,率先移开了视线,“村里有一间空屋子没有人住,你们就住那吧。”   那间空屋子在这条路的尽头,差不多是这个村庄的末尾了。   到屋子前的时候,王奶奶抬手撇开了胳膊上喻清的手,再一次盯着喻清和穆远之看了一会,说:“婚礼晚上举行,到时候会有人来叫你们的。”   “对了,我们村子附近有狼群。”王奶奶突然笑了一声,声音低哑,“你们最好不要乱跑哦――”   说完,王奶奶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喻清对她的威胁完全没有放在心上,他推开身后的房门看了看,一脸嫌弃,“啧,这房间还不如我的宿舍呢。”   屋子的占地面积大概就十平方米,除了一张床,几乎什么都没有。   “这地方连打个地铺都不行。”喻清忽然想起了什么,看向穆远之的眼神多了几分揶揄,“穆远之,你晚上睡觉不会打呼噜吧?”   “呃……”穆远之懒得理他,“你刚刚发现了什么?”   喻清坐在床上,对穆远之不搭理自己的行为表示抗议,“为什么转移话题?难不成你真的打呼噜?不过没关系,我不嫌弃你。”   “你……”穆远之感觉语塞已经成了自己的日常,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们并不需要睡在一起。”   “你要打地铺?”喻清下意识接道:“可是这房间里不够打地铺啊。”   穆远之冷着脸,指了指房梁,“是你。”   喻清:……   喻清皱眉,“我为什么要睡房梁?”   “因为你打呼噜?”穆远之看向窗外,那些雾气被栅栏拦在了外面,“那个王奶奶想让我们留在村子里。虽然不知道目的是什么,不过今晚那个婚礼或许是个重要线索。”   这村子里光秃秃的,除了房子连棵草都看不见,更别说是还魂草了。   “穆远之,你真的很能破坏气氛诶。”喻清叹了口气,往床上一躺,“我就只占很小的一块地方,而且我不打呼噜!”   他眨巴了一下眼睛,看着穆远之可怜兮兮道:“你怎么忍心让我睡房梁?”   穆远之一时间有些跟不上喻清的节奏,“你在搞什么?”   两人之间的目光对视,一个带着点隐秘的期待,另一个则是一如既往的理智且冷漠。喻清心里梗了一下,随后像触了电一般,猛地缩回了视线。   “啧,直男。”喻清收敛了表情,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果然和星座里说的一样无趣。”   他似乎终于恢复了正常,说话的声音带着几分懒散,“那个王奶奶没有体温,也没有心脏,根本不是人。”   “至于他们什么目的,我干嘛要去猜?”   喻清笑了笑,咧开嘴舔了舔自己尖尖的虎牙,漫不经心的和窗外那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眼睛来了个四目相对,“看,狐狸总归是藏不住尾巴的。” 第100章   他们门外的那双眼睛,是个小孩子。   和平日里看到的孩子不一样,这个孩子严重营养不良。头发枯黄,脸上因过于消瘦导致眼球突出。而且他是真的瘦到了皮包骨头的程度。   就那个小身板,喻清感觉自己一只手指头下去,他就会散架。   “小朋友……”喻清对小孩招了招手,又往自己兜里摸了过去。   可他摸了半天也没摸到糖,顿了一下,十分自然地朝着穆远之的兜掏了去,“你来这做什么?你家大人难道没告诉你,在村子里乱跑,是会被吃掉的吗?”   他把那颗糖握在手里,无视了小朋友直勾勾地目光,笑道:“想吃?”   小孩喉间发出了一阵类似于野兽发怒时的低吼声,他突出的眼睛和饿了很久终于看到了肉的狼一样,肆无忌惮地越过喻清,盯着他身后的穆远之说:“饿。”   “哦……”喻清直接当着小孩的面把糖塞进了嘴里。随后,他脸上的笑意渐冷,抬手在小孩的肩膀上拍了拍,说:“小朋友,今天哥哥心情好,免费教你一个道理。”   喻清拉长了音调,在小孩朝穆远之扑过去的那一瞬间,直接抓住他的衣领把人甩了出去。   只听见「咚」的一声,小孩和门口的那棵枯树来了个亲密接触。   而罪魁祸首毫无心理负担地拍了一下手,说:“不该想的东西,最好不要去碰。不然……会死的哦。”   说完,喻清就直接关上了门。   “你……”穆远之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还没说出口,又抿了抿唇,无奈道:“他伤不了我。”   “我知道……”喻清拿纸擦了擦手,“不过不妨碍我想揍他。”   虽然知道这个村子里有古怪,也知道那些村民不是人。但喻清也没想到他们居然想吃了穆远之。   都怪穆远之身上的血脉。   喻清想着,又有些头疼。   天师一族自古以来都和妖魔鬼怪势不两立,可那些妖魔鬼怪也没有那么不待见天师一族。   对于他们来说,天师一族不仅是敌人,还是食物。承天道气运的天师,对他们来说,乃大补之物。   穆远之不是天师,但应该比天师的身份只高不低。   他进这村子,就像是一只羊走进了狼群。   “蓝颜祸水啊。”喻清嘀咕了一句,躺在床上道:“不说这个了,咱们来划分一下床吧。”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在床上比划,“这边归我那边归你,怎么样?”   穆远之看着那条比资本家还黑心的三八线,选择了沉默。   而喻清也并没有想和穆远之商量的意思,直接躺在了自己划分的地盘上,开始思考鬼生。   两天前,范明告诉他找到了还魂草的消息。   同样在两天前,喻清做了个关于穆远之的梦。   作为一只死了很久的鬼,做梦这个事实就很不对劲。而做梦梦到冥主以外的人,就更不对劲。   那个梦的内容,更是不对劲中的不对劲。   喻清梦到了穆远之找回全部记忆后,离开的画面。   梦里不会下雨的冥界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他追着穆远之一直到了奈何桥边,眼看着穆远之的身影越来越远,心中顿时一惊。   他想抓住穆远之,可猛地往前一扑,却是直接摔倒在桥边。   梦中的穆远之没有回头,离开的背影甚至带着几分决绝的意味。喻清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竟是直接被吓醒了。   房间里没有灯,和梦中一样黑漆漆的。   喻清还没等自己缓过来,就急匆匆跑去了穆远之的房间,看到那人安安静静躺在房间的时候,他才终于是放下了心。   也是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对穆远之的感情,好像并不只是朋友之间那么简单。   “穆远之……”喻清想着咬了下唇,偏头看向穆远之说:“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如果你要离开……能不能,不要让我看见。”   离别的痛苦实在是太难受了。   他怕那个时候自己会舍不得让穆远之离开。   可,穆远之应该去做更重要的事。   穆远之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微微有些惊讶,可他惊讶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甚至可以说是转瞬即逝。   “好……”穆远之应声道,似乎已经明确了自己肯定会离开的这个事实。   ――   晚上六点……   之前被喻清扔出去的那个小孩又一次出现在了他们门口,不过现在和早上不同,他看到喻清的时候,明显抖了一下。   “我、我来叫你们参加婚礼。”小孩完全不敢看喻清,不过还是不死心地往穆远之身上瞟了一眼。   喻清抬手折了折自己的袖子,刚准备说话,结果嘴才刚刚张开,小孩就一抬腿跑了。   喻清:……   “我有那么可怕吗?”喻清回头看了看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明明还是一如既往地帅气。”   婚礼举行的地方,是在一个临时搭成的棚子里。   喻清过去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新郎和新娘,也不知道婚礼究竟是没开始还是已经结束了。   “你们来了。”王奶奶眼珠子转了转,生硬地扬起嘴角笑了笑,“随便坐。”   嘴上说着随便坐,可留给他们的位置只有面前那两个。   喻清看着这一桌的老年人,沉默了一下,也没有抗议。   “以前我老听他们说什么坐老人那一桌,当时我还在想我也要坐那一桌。”   喻清刚坐下,就被一桌的老人来了个注目礼,他不自在地动了下身体,说:“如果能重来,我选小孩那桌。”   至少,能显得他特别高大。   两人等了好一会也没等到新人出现,喻清握着筷子和那一群老人大眼瞪小眼,等得有些不耐烦。   “这婚礼到底还……”   喻清耐心告罄,刚准备问话,结果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刺耳的唢呐声打断。   他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了过去,刚好看见了一个穿着秀禾服,头上还盖了个盖头的女人被一个老婆婆半扶半推着走了过来。   唢呐声抑扬顿挫,完全没有辜负它乐器之王的称号,穿透力极强。   不过两三秒的时间,喻清就感觉自己脑子里全是这唢呐的声音。   “新郎身体不舒服,就不出来了。”扶着新娘的老婆婆声音低哑,说话时给了喻清一种一个破了的鼓风机正在漏风的感觉,“大家随意,新娘等会就来给大家敬酒。”   所有人都没有发出声音,只是不约而同地拿起了筷子,开始吃饭。   这个点天已经黑了,村子里根本不通电,更别说是电灯泡了。   每一张饭桌上都放着一盏老旧的煤油灯,昏暗的光将这个画面衬托的格外诡异。   穿着红衣的新娘在桌子间穿梭敬酒,偏偏没有一个人说话。   漆黑的夜里,只有不断响起的咀嚼声。   以往这种时候喻清不是在吃饭就是在吃饭的路上,可今天他确实罕见的没有动筷子。   坐在旁边的王奶奶放下了筷子,看着他幽幽开口道:“怎么不吃?”   “最近拉肚子,忌大鱼大肉。”喻清本来是打算玩手机的,可一打开才想起这村子里没有信号,只能又塞回去。   王奶奶对喻清的行为明显是很不满,可又似乎顾及着什么,没有多说。她将目光落在了穆远之身上,继续问道:“你怎么不吃?”   “他挑食……”喻清侧了下身子,挡住了王奶奶的视线,“我哥哥从小锦衣玉食,吃的都是山珍海味。像这种不干不净的乡野小菜,他那金贵的肠胃可受不了。”   这话可以说是很欠打了。   四周的村民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但喻清丝毫没有在意,甚至还身子一偏,靠在了穆远之身上,“你们看着我也没用啊,不吃就是不吃。”   刚巧这时,新娘敬酒已经轮完了那边,喻清他们这桌是最后一桌。   “欢迎大家来参加我的婚礼。”新娘的红盖头揭了一半,只露出了嘴巴的部分。   她说话的声音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喻清盯着新娘那张红得过分的唇看了好一会,才举起酒杯和人碰了一杯,“不用客气,虽然没准备礼物,但是还是祝这位姐姐新婚快乐。”   话音刚落,喻清就十分刻意地把酒杯里的酒泼到了新娘的身上。   那一瞬间四周的村民猛地站了起来,而一直跟着新娘的老婆婆更是一个眼疾手快,按住了差点掉落的红盖头。   “抱歉……”喻清的脸上毫无歉意,“我这人一紧张就容易手抖,没吓到你吧?”   新娘还没答话,她旁边的老婆婆就恶声恶气道:“这位客人请自重。”   老婆婆的脸比王奶奶更吓人,尤其是那双眼睛,虹膜占地很小的,除开眼白几乎就只能看到那黑色的瞳孔。   她盯着喻清,一字一句道:“新娘的盖头,只能由新郎揭开。”   “哦……”喻清一脸无所谓,甚至还开了句玩笑,“新娘姐姐是太冷了吗?怎么一直在发抖啊?”   这下大概是彻底惹怒了那个老婆婆。   喻清看着被那老婆婆拖走的新娘,轻轻啧了一声,“真是玩不起,这两句就生气了。”   说着,他抬起了头,又感受到这一桌老人的亲切注视。   虽然也不害怕,可被人一直盯着总觉得不舒服。喻清也不是个会会委屈自己的性子,索性直接拉着穆远之离开了这里。   “还是外面的空气好。”喻清活动了一下身体,“刚刚在那里面闷死了。”   他走了两三步也没等到穆远之说话,一回头,发现那人现在身后看着自己,表情有些复杂。   “怎么这么看着我?”喻清不解,“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穆远之摇了摇头,“只是觉得最近你格外活泼。”   甚至有种活泼过头了的感觉。   “干嘛?”喻清停下了脚步,在和穆远之隔着那么三四步的距离站定,“嫌我幼稚?”   “没有……”穆远之不知想起了什么,笑了一下,“这样挺好,而且,你本来也该是这副模样。”   喻清本来已经做好了和穆远之怼一顿的打算,结果没想到听到了这个回答。   他轻咳了一声,有些害羞,所以选择了转移话题,“那个新娘是活人,而且是这村子里唯一的活人。”   天边乌云遮住了月亮,四周完全陷入了黑暗。村子被黑暗严丝合缝地包裹住,也在这个时候,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传了出来,不过很快就被风吹散了。   喻清想着之前的画面,莫名被挑起了几分好奇心,回头看了看他们离开的方向,“看来,今晚我们得去闹洞房了呢。” 第101章   这个洞房并没有闹成。   因为喻清他们过去的时候,洞房里一个人都没有。   新娘不知道被那个老婆婆带去了哪里,而新郎,至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   “这也不像是个新房啊。”喻清看着那个敷衍的喜字,抬手扒拉了一下那个贴在老旧木床上的红绸带,“总不能挂了红色,就是结婚吧?”   那那些喜欢穿红衣服的人岂不是天天结婚?   “别吐槽了。”穆远之一进屋就观察了一下四周,这间屋子比给他们的房子大了不少。虽然屋里的陈设不多,但打扫得干干净净。   房间门正对着的那一侧贴墙放了张床,是电视剧里古代那种架子床。最顶上的架子用红绸带做了装饰,床铺上也是大红褥子。   穆远之翻了翻被褥,看到了红枣和花生。   “还挺齐全。”喻清拿起红枣捏了捏,“这东西倒是真的了。”   今天晚上他们吃的那「满汉全席」,全是死老鼠幻化而成,喻清差点没直接吐出来。   “说明他们对这个婚礼很重视。”穆远之思索了片刻,朝着一旁的柜子走了过去。   他抬手打开柜门,看着空荡荡的内里,皱了皱眉,“这个房间除了这张床,好像没有别的东西。”   房间里的家具本来就少,只有一张床,一个柜子,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连最基本的生活气息都没有,更别说是新婚夫妻生活的痕迹了。   两人在屋子里搜寻了好一会都没搜出来什么东西,顿时感觉更奇怪了些。   喻清抬手摸了摸下巴,感觉自己又不会了,“那现在岂不是只能等那新郎新娘回来?”   可他们真的会回来吗?   那场滑稽的婚礼,感觉只是给喻清他们做了一场秀而已。   “应该会……”穆远之也难得迷茫,“他们并没有向我们作秀的理由。”   毕竟他们会在这个时间段来到村子里这件事,那些村民不可能未卜先知。   所以这场婚礼的存在是有必要性的。   穆远之吸了口气,一时间理不清这之间的关系线。   这场婚礼,究竟代表什么?又有什么意义?这些不是人的村民也并非是鬼,他们的存在又是因为什么?   穆远之眉头越皱越深,刚把自己逼进思维盲区,就感觉自己的额上一凉。   喻清抬手,将他紧皱的眉头抚平。   “咱们才刚刚进村子,这才第一天呢,没有线索很正常。”喻清说着,拍了拍穆远之的胳膊,“放心,我们一定能找到还魂草的。”   大不了直接把这村子掀个底朝天。   他就不信这样还找不到一株小小的还魂草。   “嗯……”穆远之点了点头,压下了心里那种不祥的预感,说:“等一会吧。”   总得见到人才能知道信息。   只是他们没想到,一直等到了半夜十二点,新娘和新郎居然没有一个人回来。   “不是……”喻清打了个哈欠,有些困,“就算是沐浴焚香,这个点也该回来了吧。”   说好的春宵一刻值千金呢?   这么浪费时间,怕不是在谋财害命。   “走吧……”穆远之捏了捏眉心,“他们今晚应该不会回来了。”   或许是那些村民之前在婚宴上察觉到了什么,怕他们搞破坏,所以让新郎新娘换了地方。   喻清点了点头,正巧他也困了,不是很想在这地方继续呆下去。   他才刚刚迈出脚准备往前,余光忽然扫到了之前桌子旁边贴墙的地缝处,那里有个正在反光的东西。   喻清走近一看,居然是支看上去就价格不菲的钢笔。   “这……”他握着笔,下意识看向了穆远之,“这里怎么会有钢笔?”   钢笔在外面的世界里平平无奇,但在这个连电都没有通的村子里,就很突兀。而且看这个钢笔的做工,应该还是个大牌子的钢笔。   穆远之看着那支笔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那个新娘,可能是误入这个村子的。”   这钢笔确实是个大牌子的钢笔,而且刚好是穆远之以前用的牌子。这个款式也是之前一段时间才刚出来的款式。   村子里唯一的活人这个身份就很不对劲,他之前居然没意识到。   喻清点了点头,又一次在地板上搜寻了一阵,最后在床底下找到了半截被撕碎的作业本封面。   那封面刚好留下的是下半截,喻清看着姓名那一栏的三个字,掏出了手机,“霍景希?这是那个新娘的名字吗?”   “应该是……”穆远之很难想象一个女孩子误入荒村,然后被那群诡异的村民抓起来,和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新郎成亲,“我们得赶紧找到霍景希。”   那些村民并非善茬,再加上喻清今天坏了婚宴,只怕霍景希凶多吉少。   喻清点头,严肃了不少。   他可不想再因为自己害得别人受伤了。   两人带着那半张封面和钢笔离开了新房,夜里的村庄一片漆黑。而且四周的建筑一模一样,根本分不清该走哪条路。   喻清刚准备用符纸探路,还没来得及扔出来,就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他回过头,看到了穿着红衣服,披头散发,一脸阴鸷的新娘。   “你们怎么在这。”霍景希的红盖头已经被揭开了,露出来的那张脸算不上特别好看,但也清秀温婉。   至少她这乱糟糟的头发和凌乱的衣服,给了人一种刚被糟蹋完的感觉。   喻清皱了下眉,没忍住往前走了一步,“你还好吗?”   “我能有什么事?”霍景希冷着脸,看向喻清的眼神不算友善,但也没有什么敌意,“倒是你们,再在这呆下去,可就要出事了。”   话语中的轻嘲毫不遮掩,喻清同穆远之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意思。   “霍小姐……”穆远之拉着喻清的手臂,把人拖到身后,“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霍景希的防备心看上去不算重,但听到穆远之喊出自己名字的时候还是露出了一个充满攻击性的眼神。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霍景希心情复杂,这些村民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可能告诉两个刚进村子的人她的名字。   “我们找到了你的东西。”喻清从穆远之身后掏出了脑袋,将那半张纸和钢笔一起递了过去,“你是误入村子,然后被那些村民抓起来结婚的吧?”   他看着霍景希骤变的脸色,就知道自己说对了,于是继续道:“你知道这场婚礼,是为了什么吗?”   喻清活着的时候正逢战乱,别说是女生了,连活人都没怎么接触过。死了之后就更不用说,除了元姝也没有别的女鬼和他聊天。   以至于现在他和异流的能力直接成了负数,每一句话都在霍景希的雷点上反复蹦迪。   本来霍景希的脸色就不太好,听到这句话以后更是直接黑了脸。   她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捂着耳朵一边摇头一边往后退,“我不知道,别问我……别过来!别碰我!”   霍景希的脸被恐惧填满,她往后退的时候似乎是踩到了什么,直接摔在了地上。   喻清想伸手拉她一把,可这爪子才伸了一半,霍景希突然尖叫了起来。   偏高的音调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出,喻清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回过头朝穆远之求助。   可,同样寡着的穆远之也没有和女生相处的经验,并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我错了我错了。”喻清急忙道歉,“姐姐你别叫了,待会把人引过来可就不好办了。”   他发誓他以后绝对不乱说话了。   也不知道这句话里的哪个字戳中了霍景希,她居然真的停止了尖叫。明明还恐惧着,却死死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发出一点声音。   这个模样,反而比刚刚更让喻清手足无措。   “你……”喻清想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能说什么,抓了把头发选择了闭嘴。   他怕他又说错话。   过了好一会,霍景希才渐渐从恐惧中缓过来。她深吸了好几口气,额上密密麻麻地全是冷汗。   再开口时,连声音都低哑了几分。   “你们……”霍景希猛地咳嗽了一声,缓过来以后又抬头看向了喻清,“你们能走就赶紧离开这吧。”   她撑着地板站了起来,本来就凌乱的衣服现在又变得脏兮兮的。   霍景希丝毫没在意自己的形象,失魂落魄地朝着新房走了过去,嘴里还嘀咕道:“这里,是地狱。”   “霍景希……”穆远之开口叫了她一声,“你不打算离开吗?”   霍景希猛地顿住了脚步,她缓缓低下头笑了一声,又僵硬着脖颈回头,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我?”   “我已经,离不开了啊。”   ――   因为昨晚那件事,穆远之一整晚一直心神不宁,怎么都睡不着。   不过喻清却是丝毫没受影响,回房以后倒头就睡,甚至还和八爪鱼一样,手脚并用往穆远之身上缠。   本来是因为心事睡不着,现在直接变成了想睡都睡不了。   在喻清的手和腿又一次朝自己伸过来的时候,穆远之选择了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以至于第二天一眼,喻清一睁眼就看见了穆远之站在窗边思考人生的背影。   “你起这么早啊?”喻清伸了个懒腰,感觉这一觉睡得格外舒服,“现在几点了?”   穆远之的声音带着有几分幽怨,“八点。”   “这么早?”喻清微微惊了一下,总觉得穆远之看自己的眼神中带着那么些控诉的意味。   他摸了摸脑袋,不明所以,只当穆远之又被那些不好的回忆弄得心情郁闷,于是道:“早上空气应该不错,咱们出去走走?”   说罢,也不等穆远之回答,就直接拽着人出了去。   这村子里虽然全是枯树,但可能因为没有污染的原因,空气居然真的挺好。   不过喻清才拉着穆远之走了没两步,就看见一大堆村民聚在了一起。   “怎么了?”喻清压抑不住吃瓜的心情,朝人堆里挤了过去。   只见人群围着的空地里,躺着昨天扶霍景希走婚宴流程的老婆婆。   而她的大半边身体已经腐烂了。 第102章   喻清怎么都想不到这些不是人的村民居然还能死。而这些村民可能自己也没想到,一时间村子里的气氛有些凝重。   “村长……”之前在喻清门外偷窥的那个小孩明显最沉不住气,他看着那老婆婆腐烂的尸体,脸色苍白,“我们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所以神明大人生气了?”   “闭嘴!”被叫做村长的男人脸色猛地一变,甚至直接抬手朝着小孩的脑袋重重拍了一巴掌,“我们不会惹神明大人生气的。”   即使知道那个小孩不是人,但听着他被打的这一声,喻清还是没忍住抬起了手。   好在在他出手之前,穆远之及时拦住了他,并且拉着他远离了人群。   “干嘛?”喻清象征性挣扎了一下,“我要教训一下那个老东西!怎么连小孩都欺负?”   “然后暴露你也不是普通人的事情,让本来简单的事复杂化?”   穆远之的声音不冷不热,瞬间将喻清拉回到了当年他们刚认识的时候。   喻清被他直勾勾的盯着,莫名觉得背后一凉,怂唧唧的收回了手,“不打就不打,你那么凶干嘛?”   穆远之沉默了一下,偏头往那群村民那边看了一眼,假装没听见。   因为昨晚被喻清搞得没睡着所以今天暗戳戳生气这种事,听上去好像太过幼稚了。   “那些村民是什么?”不想被贴上幼稚标签的穆远之默默转移话题,“他们不是人也不是鬼,身上也没有妖气,到底是什么?”   他的记忆中,似乎没有和这相关的记载。   “在两千多年前,天师一族中出现了第一个鬼医。”喻清对于这段记忆的印象并不美好,甚至可以说很反感。   穆远之在思考问题,所以并没有注意到喻清这一点细微的表情变化,“鬼医不是几百年前出现的吗?”   “它是几百年前猖獗起来的。”喻清叹了口气,“自第一个鬼医出现开始,天师一族就对族中弟子的监管严苛了起来。直到几百年前,天师一族不知道为什么元气大伤,导致一直被压制着的鬼医有机可乘。”   穆远之点了下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于是喻清又继续道:“当时第一个出现的鬼医手段十分残忍,天师一族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虐杀了百人,身上所有的功德被业障击溃,正在接受天罚。”   而被他屠杀的那百人,并没有被冥界的鬼差带走。   突然丢失了上百个魂魄,作为鬼王的喻清不可能不管,可调查的结果让他大吃了一惊。   “那个鬼医,把那百人的魂魄困在了用自己精血养成的槐木中。”   天师的血对鬼怪来说是致命的,而由天师精血养成的槐木,成了那百鬼的枷锁。   “那鬼医把那些由槐木制成的人偶称作鬼偶。”喻清想起当时那个画面就糟心,“它们似鬼非鬼,有自己的思想,但只能任由那鬼医摆布。”   关键是他们自己不会觉得自己像提线木偶一样被摆布,甚至还将那鬼医奉为神明。那场景,和现在那些被洗了脑的狂热信徒差不多。   “鬼医死在了天罚中,那些鬼偶却没有消失,甚至失了控。”   他们继承了鬼医的意志,但因为没有人性,比鬼医更加凶残。在鬼医死后,失控的鬼偶四处流窜,所经之处寸草不生。   当年,天师一族与冥界废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将那上百只鬼偶抓回来毁掉,而毁掉的过程也是历经波折。   喻清本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再看到这种东西了,可没想到数千年后,他又在这里看到了鬼偶。   “这群鬼偶倒是没有失控。”喻清说着,又回头看了一眼,“制作他们的人,应该是那个所谓的神明大人。”   这已经是喻清第二次听到这个词了。   上一次,还是在易溪的日记本里。   “你说,这些鬼偶会不会是那个黑袍人做的?”喻清觉得这个可能性还挺大。   穆远之点了点头,“不排除这个可能性。”   说着,穆远之顿了顿,又继续补充道:“他们没有失控,应该是还没有完成任务。”   这群鬼偶拥有思想,而且明确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啧,麻烦。”喻清叹了口气,抬手按了按额角说:“鬼偶的身体不好毁灭,这个村子里,只怕还有其他东西。”   两人正说着,一抹红突然出现在了视线内。   喻清抬头看去,只见霍景希还穿着昨天那身红嫁衣,慢悠悠地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她的脸色憔悴,看上去像是一夜没睡。不过昨日凌乱的衣服倒是整理好了,头发却依旧松松垮垮地披在肩上。   “你怎么出来了?”村长也是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霍景希,皱着眉道:“赶快回去。”   霍景希置若罔闻,甚至还往前走了几步,停在了距离那具尸体只有一步的位置,露出了一个轻蔑的笑。   “她死了啊。”霍景希看着那具尸体,笑意逐渐扩大,最后不顾形象地捂着脸狂笑出声,“她死了!这就是你们的报应!一个都别想跑!哈哈哈……”   原本清秀的脸因逐渐狰狞的笑容变得扭曲,而本就心事重重的村民此刻更是黑了脸。   站在村长旁边的小孩盯着霍景希看了好一会,抬手拉了拉村长的衣角,说:“村长,新娘好像疯了。”   这次村长没让他闭嘴,但那阴沉的脸色也让小孩不敢继续说话。   而不知道什么时候,所有的村民都围了过来,他们一句话的没说。但视线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这三个闯进来的外来者身上。   喻清还是头一次被这么多非鬼生物行注目礼,他挑了挑眉,选择了和自己最近的村长瞪回去。   瞪人谁不会啊!   比眼睛大他还没输过呢。   “我们村子里,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死法。”村长眼神锐利,视线从霍景希身上挪到喻清脸上,最后落在了穆远之身上,“而且村子里一向和谐,我相信我的村民们不会干这种事情。”   喻清琢磨着这话好像有点不对,刚准备和穆远之小声哔哔两句,就又听见村长说:“所以,凶手一定是你们!”   话音落下的瞬间,村民中几个壮年男性直接走到了喻清和穆远之身边,一手抓着他们的胳膊,另一只手按在了他们的肩上。   喻清眸色一冷,刚准备动手,就感觉自己的手背被穆远之点了点。   他偏头,看见穆远之微微摇了下头。   刚刚汇聚的杀气顿时消失了个干净,喻清盯着穆远之眨巴了一下眼睛,有些委屈。   想打架,嘤。   “把他们关到笼子里去,严加看管。”村长加重了后四个字的语气,随后又看了霍景希一眼,阴恻恻道:“新娘最好呆在你该去的地方,不然出了事,对谁都不好。”   ――   那个所谓的笼子,其实是个山洞。   洞口用钢做了个简陋的铁艺大门,外面的光线有些弱,但至少没让这个山洞陷入黑暗。   “之前居然没有发现这地方,这么小的村子居然还有这么大一座后山。”喻清说着,抬手握住大门上的一根钢筋扯了扯,吐槽道:“我以为他们真的那么落后,结果居然还有钢?”   连钢都有了,为什么不通电!   他真的很想上网啊。   “通电就会暴露这个村子。”穆远之对手机没什么瘾,所以不是很能理解喻清的悲伤。   但是为了防止喻清继续闹,他想了想还是安慰道:“早点结束就可以早点离开了。”   喻清:……   他真的丝毫都没有被安慰到。   不过穆远之的安慰技术他也是知道的,能说出这种话已经是极限了。所以喻清吸了口气,自己把自己给哄好了。   “这洞里应该关押过不少人。”喻清刚进来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尸体腐烂的臭味,“看来误入这里的倒霉蛋挺多。”   山洞中的尸臭味确实浓郁,穆远之抬手捂了下鼻子,刚准备去里面看一看,结果一抬脚,踹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穆远之低头,看见了一个脏兮兮的骷髅头。   而顺着那骷髅头往里看去,居然四处都是散落的白骨。   “卧槽……”喻清惊呆了,“他们这是从来没处理过尸体吗?”   那以前被关进来的人还不得吓死。   两人顺着白骨的痕迹朝着山洞最深处走去。尽管已经很小心了,可还是踩到了不少骨头。   而在白骨铺成的路的尽头,是一座尸山。   浓郁的怨气与死气混合,黑漆漆的气团让本就漆黑的山洞更暗了几分。   喻清看着这堆叠而成的尸山,脸色凝重,“他们杀了这么多人,究竟是想做什么?”   穆远之摇头,往前走时又踩到了个什么。他下意识扶住墙壁,手指摸到了一些奇怪的纹路。   那个触感,有些像刻痕。   “壁上有东西。”穆远之刚说完,喻清就打了个响指。   一团淡蓝色的火焰比现在喻清指尖,光不算太亮,但勉强能看清墙壁上的东西。   “将就一下。”喻清看着那团火说:“冥火就这点不好,不够亮。”   穆远之盯着那火看了一眼,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不过现在还是搞清楚这个壁画比较重要。   墙壁上的壁画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岁了,很多地方都已经被岁月侵蚀,变得模糊。   但还是勉强能看得出上面刻的是什么。   “这是……祭祀?”喻清看着壁画上被钉在十字架上火烧的人,皱了皱眉,“居然还是活人祭祀。”   以前人类信奉鬼神,祭祀常常出现。但只有一些偏激的村庄部落才会用活人祭祀,而且被发现以后遭到了强烈反对,后面几乎没有出现过。   喻清反思了一下自己,最近这些年他可能是真的太咸鱼了,居然错过了这么多事情。   “不算奇怪。”穆远之也在思考,“如果他们的目的是活人祭祀,那下一个祭品……应该是作为新娘的霍景希。”   他以前看到过不少民俗传说,有些地方的村民信奉山神。所以会挑选年轻貌美的姑娘作为祭品,献给山神以求庇佑。   这村子里祭祀肯定不是这个目的。但不管怎么说,作为祭品的霍景希都很危险。   “那霍景希岂不是要凉凉?”喻清说着急忙拉起穆远之的手往外走,“她一个小姑娘,不行,咱们得救她!”   然而他们才刚走到洞口,就看到了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的霍景希。   “你们终于回来了。”霍景希朝着他们笑了一下,“我等你们好久了。” 第103章   “你怎么会在这?”喻清刚刚的担忧顿时烟消云散,看向霍景希的视线中多了几分警惕。   他好像,有些小瞧这个小姑娘了。   霍景希捋了捋耳边的头发,这才不过几个小时未见,她居然和之前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明明还是那张清秀的脸,可现在居然多了几分成熟女人的韵味,甚至举手投足间都带着魅惑感。   有种一下子从青春校园跨入了成人世界的感觉。   “我来救你们啊。”霍景希似乎是有些奇怪,不过她并没有生气,甚至还朝着喻清笑了笑,“他们现在都忙着处理尸体,没空搭理我们。现在是你们离开这鬼地方的最好时间。”   喻清盯着霍景希看了好一会都没看出什么端倪,只能压下心底的疑惑。也是这时他才发现,大铁门上的门锁已经被霍景希捣毁了。   看那锁的毁坏程度,应该是暴力破解的。   “你……以前该不会是个锁匠吧?”喻清惊讶了一下,小姑娘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力气居然这么大?   “我以前学过跆拳道。”霍景希回了一句,又催促道:“快离开吧,等会被他们发现了可就惨了。”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霍景希没忍住抖了一下。   这山洞中他们已经探查了个遍,也确实没有必要继续留下。   喻清点了下头,越过霍景希往前走了去,“小霍啊,你说咱们也算是有缘,你真的不打算和我们说说他们究竟想……”   他这一句话还没说完,身后霍景希的眸中突然闪过了一丝诡异的红光。   下一秒她手腕一转,变得又长又尖的指甲直直朝着穆远之的心口抓了过去。   穆远之反应极快,在霍景希转身的那一瞬间就往后退了一步,躲过了那一击,紧接着他又朝霍景希打了一掌。   而一直提防着霍景希的喻清也迅速回头,在霍景希后退的瞬间抓着她的手腕往后一拧,又一脚踢了过去。   两股力道同时作用,霍景希的身体在喻清松手的那一瞬间直接飞了出去。   “找死?”喻清之前想打架被阻止本来就不爽,眼下戾气全都涌了出来。   霍景希发觉这情况不太对,居然直接忍着疼逃跑了。   “喻清……”穆远之看着喻清身上不断外涌的戾气,急忙拉住了他的手腕,把想追去的喻清拉了回来,“喻清,醒醒!”   一般情况下戾气不算什么大问题,可问题在于喻清是个实打实的鬼。   至阴之体再加上暴戾之气,很容易导致怨气滋生。   喻清心中的那股怒火在穆远之声音响起的时候逐渐消退,他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见穆远之担忧的眼神时,心口中积攒的郁结之气顿时散了个一干二净。   沉默了好一会,他才小声嘀咕道:“怎么他们都想杀你啊?”   那群鬼偶想杀也就算了,为什么霍景希也想杀穆远之?   “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吗?”穆远之抬手戳了戳喻清鼓起来的脸颊,说:“刚刚那不是霍景希。”   准确的来说,那依旧是霍景希的身体,但却不是霍景希的灵魂。   她,被厉鬼夺舍了。   “嗯……”喻清点了下头,有些疑惑,“不过,它到底是怎么骗过我的眼睛的?”   从他成为鬼王开始,还没有鬼能逃过他的眼睛。这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厉鬼,有点东西啊。   “我以前看到过一个术法,叫一叶障目。”穆远之想了想,说:“只要宿主是自愿贡献出自己的身体,夺舍者就可以和那具身体达到百分之百重合。”   “不过……”穆远之说着又皱起了眉,“它后面还有半句话,被代替的宿主会灰飞烟灭。”   也就是说,这世上……再也没有霍景希这个人了。   喻清微微愣了一下,“那她为什么要自愿献出自己的身体?”   灰飞烟灭,那可是连轮回转世都舍弃了。   “那是她自己的选择。”穆远之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厉鬼身上的怨气不少,想来不是善茬。至少,应该不会让霍景希的身体被当成祭品。”   喻清想了想觉得也是,“也不知道是变成祭品惨一点,还是被夺舍惨一点。”   说完以后,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山洞里顿时安静得只剩下了洞外呼啸的风声,喻清思考了许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抓了把头发烦躁道:“穆远之,你说那个死掉的老婆婆会不会是夺了霍景希舍的厉鬼杀的?”   顿了顿,喻清自己否定了这个答案,“算了应该不可能。她要是有这么大的本事,肯定早就给自己报仇了。”   穆远之思索了片刻,看向门外,“这村子占地不大,它肯定也不会离开这里,去找找应该能有线索。”   然而他们在这不大的村子里找了一天都没找到「霍景希」的踪影,反倒是看到这群村民忧心忡忡,像是大难临头了一般。   时间过去的很快,一眨眼又到了晚上。   喻清不愿意睡在那个满是尸体的山洞里。所以拉着穆远之去了他们之前住的小屋子。   而这一次,穆远之怎么都不肯上床。   “不是,好好的床不睡,你睡什么房梁?”喻清不解,“难不成我梦里揍你了?”   穆远之想起那天晚上宛如被八爪鱼缠住的窒息感,心想还不如是打架呢。   “我体验一下。”穆远之坐在房梁上,觉得这虽然窄了点也硌了些,但至少呼吸顺畅,“你睡吧。”   喻清见穆远之语气坚定,嘴角顿时往下一瘪。不过随后他的眼珠子转了转,又露出了一个笑。   “刚好我也没睡过房梁,一起体验吧。”喻清直接飘到了穆远之旁边的那根房梁上,还因为距离太远,想强行把两根房梁拼在一起。   穆远之看了看摇摇欲坠的房子,又看了看喻清那坚定的眼神,也是真的怕了。   他叹了口气,认命地躺回了床上。   身后那个带着寒气的身体凑了过来,穆远之抬手捏了捏眉心,总觉得自己今晚怕是又睡不好觉了。   “穆远之……”喻清抬手戳了戳穆远之的肩膀,软着嗓子说:“我冷。”   他说完,又朝着穆远之那边挪了挪,几乎整个身体都贴在了穆远之身上。而喻清的手,也不安分地朝穆远之的腰伸了过去。   只可惜还没碰到,就被穆远之擒住了手腕。   “喻清……”穆远之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的这两个字,他扭头看着喻清那一脸无辜的表情,猛地吸了一口气,“你在搞什么?”   “我冷啊……”喻清说得理直气壮,“你不是会变热吗?快给我暖暖。”   穆远之感觉一口老血涌上喉间,偏偏还吐不出来。   他按住了喻清不安分的手,可能是真的到了忍耐极限,扯过了一旁的被子将人裹成了蝉蛹,还不忘怼道:“你一只鬼怕什么冷?”   喻清的表情突然裂了一瞬,不过很快他又恢复了正常,开玩笑道:“可能我入戏太深?这不是学做人要有个人样嘛。”   尽管喻清掩饰的很好,可穆远之还是看到了那一瞬间的表情变化。   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喻清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就感觉被子被掀开了一角。紧接着,穆远之被术法调节过的身体拥了上来。   隔着两层薄薄的面料,喻清感觉到了穆远之身上的温度。   那是,令人安心的温度。   第二天一早,喻清他们直接被屋子外嘈杂的吵闹声吵醒了。   喻清睁眼的时候刚好穆远之也醒了过来,他清楚的看见穆远之的眸子因未散的睡意变得柔软,早已经停止的心脏突然又开始打起了鼓。   这人,是真的很好看啊。   即使朝夕相处了这么久,他还是会被穆远之的外貌惊艳到。   “不对……”喻清别过头拍了拍自己的脸,“我才不是那么庸俗的鬼!我是被穆远之的心灵美征服的!”   绝对不是因为那张好看的脸!   “嘀咕什么呢?”昨晚可能是因为喻清被他抱在怀里的原因,还算是安分。   穆远之睡了个好觉,心情也好了不少,说话的声音都温柔了不少,“外面好像出事了,快起来。”   喻清「哦」了一声,乖乖坐了起来。   和昨天一样,房子外面又围了一大圈村民。   索性喻清还记得自己此时是在越狱,拉着穆远之过去的时候隐去了身形。   他们熟练地穿过人群,看见人群中第二个死去的村民时,喻清没忍住挑了挑眉。   “嚯,连死两个,牛逼啊。”喻清知道鬼偶有多不容易销毁,这也算是帮他减轻了工作量。   这边喻清一本正经地思索着还如何减轻自己的工作量,那边那些村民则是没有那么淡定了。   如果说昨天只是淡淡的恐慌的话,那今天就是彻底陷入了恐惧之中。   所有的村民脸色煞白,嘴里还不停念叨着什么。可能是因为太过恐惧的原因,他们的声音又小又模糊,喻清凑近听了好一会才听出他们说的什么。   “神明大人生气了,神明大人在惩罚我们!”   村长的脸色也很不好,他握着拐杖的手深深捏紧,视线有些散,但眼神却很凌厉。比起其他村民,村长并没有流露出太多惊恐的情绪。   正在这时,一个村民跑了过来,凑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村长的脸色一下变了。   “怎么回事!”村长握着拐杖重重杵了一下地面,压低声音吼道:“不是让你们把人看好?”   “当时忙着处理阿婆的尸体,就疏忽了。”村民垂下头,声音都在发抖,“怎么办啊村长?神明大人生气了,新娘还不见了……我们会不会从此被神明大人抛弃?”   这句话一出来,顿时让所有村民的恐惧达到了顶峰。   村长也是脸色一白,不过他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还是比这些村民沉稳了不少。   他略微沉思了一下,朝着身旁的年轻男子说:“去把昨天关进笼子里的高个男人带出来。”   “新娘跑了就跑了吧,反正我们也不止有一个祭品。” 第104章   喻清听见这话,顿时撸起了袖子打算往上冲,不过他仍旧被穆远之给拦住了。   “干嘛?”喻清回头瞪着穆远之,“他们都打算拿你当祭品了!”   这个时候还不让他揍?   “你难道不想看看那个祭祀究竟是什么吗?”穆远之并不生气,他看着村民朝笼子那边走去,拉着喻清先一步回了去。   山洞大门的锁被厉鬼给毁了,穆远之回去时还不忘用幻术将它复原。   “我想看。可那个祭祀一看就很危险!”喻清满脸不开心,“咱们是来找还魂草的,没必要参与这些――”   “喻清……”穆远之直接打断了喻清的话,看着那张气鼓鼓的娃娃脸认真道:“你相信我,我不会出事的。”   喻清抿了抿唇,别过了头。   他不是不相信穆远之。   只是因为太过在意,所以根本不愿意让穆远之身陷险境的这个可能发生。   “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穆远之抬手揉了揉喻清的脑袋,开玩笑似的说道:“再说了,你不是还在吗?你不会让我出事的,对吗?”   喻清点了下头,还是很气,“仅此一次!如果你受了伤,下次说什么我都不会让你去的。”   “好……”穆远之笑了笑,掏出了一直带在身边的糖,“别气了。”   喻清哼了一声,把糖塞进嘴里,半边脸颊被顶得鼓了起来。   那个村民来的很快,而且进来以后一句话都没说,直接黑着脸,动作粗暴地将穆远之拉了出去。   喻清差点又忍不住想动手,但看到穆远之微微制止的眼神,硬生生憋住了。   他隐去身形跟了上去,看着穆远之被拽的踉跄了好几次,没忍住朝着那个村民的脑袋来了一记暴击。   村民捂着头闷哼了一声,朝着四周看了看,最后恶狠狠地盯着穆远之,动作更粗暴了几分。   糟糕。喻清搓了把脸,他好像干了件蠢事。   还好那个祭祀的场地不算太远,在喻清耐心耗尽以前村民拖着穆远之到了地方。   祭祀台在村子后面,被一个特殊的阵法掩盖了气息。   穆远之被带过去的时候,村长已经站在了祭祀台上。而其他的村民都一脸虔诚地站在祭祀台旁边,嘴里念叨着祝词。   “带上来……”村长脚下的祭祀台刻着一些奇怪的纹路,喻清看了半天都没看出来是什么。   穆远之被推着上了祭祀台,又被村长拉着站在了法阵的正中央。   脚下法阵的纹路有些眼熟,但穆远之一时间记不起来究竟在哪里看过。   不过也没等他想起来,村长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外乡人,被选做送给神明大人的礼物,是你几世修来的福气。”   穆远之没说话,静静地看着村长。   他的脸比前几天看到的时候苍老了几分,看来村民的死亡是对全村人的影响。   可能是因为穆远之太过淡定,搞得村长反而不淡定了,他阴鸷的眼神牢牢锁死在穆远之身上,声音低沉:“你不害怕?”   “怕什么?”穆远之笑了一声,“你不打算抓紧时间吗?”   这话可以说得上是挑衅了。   果不其然,村长一下子黑了脸。   他冷哼了一声,不知道从哪掏出了一把小刀,抓着穆远之的手腕直接割了上去。   喻清刚准备动手,可眸光一瞥,却瞧见穆远之的手腕居然真的溢出了鲜血。   它们刚好滴落在阵法的凹槽里,不过两三秒的时间就流经了整个祭祀台,刹那间红光涌现。   穆远之脸色未变,甚至在村长笑出来的一瞬间反手抢过了小刀,直接插在了他的心口。   紧接着他将村长踢下了祭祀台,指尖按在刚刚从符阵中心飘出来的小红球上。   红光比刚刚更盛了几分,将整个祭祀台吞没。喻清慢了一步,再想过去的时候被那红光拦在了外面。   “穆远之?”喻清发现自己冲不破那红光,顿时有些心急,“穆远之,你还好吗?”   穆远之感觉自己不太好。   那个小红球的肃杀之气太重,穆远之几乎是直面了那来自远古洪荒的强烈压迫。而脑海中一直有一个声音响起,模模糊糊,听不真切。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和这个小红球有关。   穆远之按直觉将自己的血滴在了那个小红球上,随后脑海中一阵刺疼,一个模糊的画面逐渐浮现在眼前――   那也是在一个祭祀台上,被绑在正中央的少女浑身是血,但脸上依旧虔诚。   而在祭祀台旁边,乌泱泱地跪了一大片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小东西。   鲜血顺着流经祭祀法阵,刺眼的红光中,少女的七窍不断涌出血,看上去她的身体已经撑到了极限。   “人类啊……”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嘲讽,“低贱又无用。”   “你说对吗?我亲爱的……哥哥……”   小红球突然发出了「咔」的一声脆响,直接在穆远之的手中碎成了粉末。   与此同时一抹腥甜涌上喉间,身体里乱窜的力量让穆远之不自觉往后退了好几步想稳住身体,被终于冲破了屏障的喻清扶住。   “你还好吗?”喻清抬手搭在穆远之的手腕上,也不知道他究竟经历了什么。这几分钟的时间,气息居然全部乱了。   这和走火入魔一般的脉象把喻清吓了一跳,他急忙扶着穆远之坐下,一边帮人顺好经脉,一边注意着四周的情况。   刚刚被穆远之捅了一刀又踹下祭祀台的村长并没有受伤,但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那些没有得到指令的村民更不敢做什么,只能伸长脖子望着祭祀台。   喻清松了口气,可下一秒眉头又皱了起来。   以前他当穆远之是天师一族,所以从未探查过这人的脉象,如今一看,才发现穆远之不仅是魂魄残缺,就连脉象都是错乱的。   “你……”喻清觉得自己可能还活得不够久,“你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而且还能用很多高阶咒术。   这就是传说中的天赋异禀吗?   在喻清给穆远之疗伤的时候,一抹红影悄然出现在了祭祀台附近。   本来今日受了伤,她不该在出现。可当年她惨死在祭祀台上,因执念太重和这祭祀台产生了关联,察觉到有人来到这,还是没忍住走了出来。   “还好……”顶着霍景希身体的厉鬼松了口气,低声道:“还好没有酿成惨剧。”   其实今天她去找喻清他们,是真的想去救人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看见穆远之的那一瞬间,她有种抑制不住本能地想杀掉他。   杀掉他,喝掉他的血……   这个念头刚刚一冒出来就如野草般疯长,以至于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直接对着穆远之出了手。   现在,她似乎又有些抑制不住本能了。   穆远之刚刚流了太多血,浓郁的血腥味几乎填满了这附近的空气。不仅仅是厉鬼忍不住,这些村民也忍不住。   厉鬼怕自己等会又做出什么失去理智的事,打算离开。可她才刚转过身,身后就传来了一阵OO@@的声音。   一回头,只看之前在喻清他们房门外偷窥的那个小孩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本能,朝着祭祀台上爬了过去!   而因为他的带头,越来越多的村民克制不住,和丧尸围城似的涌向了祭祀台。   还在帮穆远之疗伤的喻清眉头一皱,穆远之现在正在运气的关键时刻,一旦出现差池可能会筋脉尽断。   他正思考着等会这群鬼偶冲上来自己该怎么办,就看见一抹红影从旁边飞了出来,在这群鬼偶中飞速闪过。   厉鬼觉得这世上可能没有比自己更善良的鬼了,明明自己受着伤,居然还反过来保护打伤自己的人。   但她也知道一旦穆远之被抓住会面临什么。所以即使受着伤,她还是冲了上去。   自己淋过雨,就总想给别人撑伞。   但,鬼偶并非活物,自然也不会死。   那些被长剑砍中的鬼偶行动会减缓不少。但没过几分钟伤口就会愈合,速度也会恢复。   厉鬼感觉自己在打一场永无止境的架。   好累,好痛。   她虽是厉鬼,可到底是用的霍景希的身体,没过一会身上就出现了不少伤口。密密麻麻,不是致命伤,但是真的疼。   那些村民应该是看出来了厉鬼的力不从心,攻势比刚刚猛烈了不少。   厉鬼才刚刚躲过了身后那村民的一击,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另一个村民手中的树枝刺穿了身体。   厉鬼吐出一口血来,树枝被拔出的那一瞬间,村长的拐杖又一次朝着她的腰腹打了过来。   身体和断了线的风筝一样缓缓坠落,厉鬼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我要死了吗?   厉鬼有些不甘心,她还没有报仇啊……   眼看着那群鬼偶朝自己走来,厉鬼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等了许久想象中的疼痛都未落下,她睁开眼,只见刚刚还气势汹汹的村民全都如丧家之犬一般倒在了地上。   而她身前,喻清漂浮在半空中,指尖华光流转,只是轻轻一抬手,便有万钧之力落下。   “谢了……”喻清朝着厉鬼道了一声谢,随后又将那些还不死心想爬起来的鬼偶打了回去。   等他再回过头时,厉鬼已经消失不见了。   “我有这么可怕吗?”喻清没忍住嘀咕了一句,虽然他之前对那厉鬼下手是狠了点,可那不是因为厉鬼想杀穆远之嘛。   没等喻清抱怨完,那群不会死也不会疼的鬼偶又一次站了起来。   他看着这些人眸中毫不掩饰的欲/望与杀气,冷笑了一声,召出了自己的长剑。   “既然你们要找死,那可就不能怪我了。” 第105章   虽然嘴上放着狠话,但鬼偶并没有那么容易销毁。所以喻清只是将他们翻来覆去揍了好几顿,直到解气了才停手。   还在祭祀台上的穆远之悠悠醒转,刚睁眼就看见村民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而喻清站在正中央,又朝着村长踢了一脚。   “喻清……”穆远之起身,微微踉跄了一下。他刚刚受到的冲击太大,眼下并没有完全恢复,“这个祭祀台……必须毁掉。”   祭祀台上死过太多无辜的人,已经附着了不知道多少怨灵。   他刚刚除了看到那些从千年前开始的祭祀场面,更是听到了被困在祭祀台中,那些怨灵的哀嚎。   直到现在,那哀嚎声也没褪去。   甚至一声比一声凄惨,直接变本加厉。   “知道了……”喻清放开了手里的村长,朝着祭祀台走了过去。   这些鬼偶离不开这个村子,所以他完全不担心他们跑了。只是,在走到穆远之面前时,他仰头看着这人毫无血色的脸,有些担忧:“你还好吗?”   “没事,休息会就好。”穆远之下了祭祀台,终于清净了些。   他缓了口气,看着站在祭祀台正中央的喻清,不放心的叮嘱道:“你小心点,这祭祀台上怨气很重。”   “放心……”喻清倒是毫不在意,观察了一下这个祭祀台以后,召出了自己的长剑,往阵眼处一插。随后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只见一道金色的华光从长剑的位置迸发而出,不过片刻就笼罩了整个祭祀台。可,在那道金光之下,还有一道被掩盖的红光。   喻清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对抗之力,眉头一皱加大了力度。   那道被掩盖的红光却是直接光芒大盛。不仅压过了金光,还朝着喻清撞了过来。   “喻清,快躲开!”穆远之正欲上前,却被不知何时来到身边的村长抓住了脚踝。   他垂眸,看到了村长眸中毫不掩饰的欲望。   “好饿……”村长如枯木般的手掌颤巍巍地朝穆远之伸去,不过下一秒就被踩在了地上。   穆远之冷着脸,下脚的时候毫不留情地碾了碾,“找死。”   这边穆远之被当成食物盯上,那边喻清也和红光纠缠不休。   那道红光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明明刚刚还被压制着,可现在居然膨胀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   眼下的情况并不适合继续压制,喻清抬手收回了长剑,正准备离开时又和那道红光迎面撞上。   “你他妈,没完了是吧?”喻清抬手挡住了一道攻击,眸中红光一闪,硬生生将那红光劈成了两半。   红光的光芒顿时暗淡了不少,可下一秒又急剧膨胀,一股强大的威压以横扫之势荡平了整个祭祀台。   喻清落地的瞬间,听到了万鬼同哭的哀嚎。   “没事吧?”穆远之被村长纠缠慢了一步,回过头时喻清已经从祭祀台上下了来。   喻清耳边还回荡着那万鬼同哭的声音,他捂着耳朵缓了好一会,才摇了摇头说:“没事,就是这祭祀台好像毁不掉。”   也不知道那红光究竟是什么玩意。   “毁不掉就算了。”穆远之叹了口气,朝着祭祀台看了一眼,他现在还受着伤,如果贸然捣毁祭祀台,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只能见机行事了。   “喂……”喻清越想越气,踹了踹脚边装死的村长,“知不知道这个祭祀台怎么毁灭?”   “愚蠢的外乡人!”村长的眼神阴冷,明明已经被揍得鼻青脸肿,可还是不长记性。   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那所谓的神明大人,“你们敢对神明大人不敬,你们一定会遭天谴的!”   喻清没忍住笑了,“我们遭天谴?你倒不如祈祷一下你那神明大人,让他不要遭天谴。”   那祭祀台里同哭的万鬼,全是惨死在他们手里的无辜人。   只可惜侩子手并不认为自己有罪,他们拿起武器,成了神明的使者。   “感觉他们是不会说了。”喻清抬手摸了摸下巴,有些苦恼,“当年我和天师一族的族长试了很多的方法,最后发现只有天火与冥火同时焚烧,才能销毁鬼偶。”   可这里并没有天师,他也只有冥火。   “也不知道还魂草在哪。”喻清小声嘀咕了一句,又觉得有些头疼。   本来以为这次出来只是找还魂草,没想到居然还遇到了这种事。   “或许,我们可以去找找那个新娘。”穆远之想了想,说:“她应该知道不少事情。”   比如这些鬼偶究竟做过些什么,或者说,那个祭祀台上究竟发生过什么。   “嗯……”喻清点了点头,抬手给这个村庄设下了结界,以防他和穆远之不在的时候又有倒霉蛋误入此处。   “你不能走!”村长突然从地上爬了起来,苍老的脸和干枯的树皮一样又裂开了几道细小的伤口,“祭品,不可以离开!”   那些村民也又一次围了过来,不过喻清并没有太多耐心,直接一个手起剑落,又揍了他们一顿。   “打不死就是讨厌。”喻清趁着那些村民没爬起来,赶紧拉着穆远之离了开。   只是这村子的占地面积并不大,他们走过一遍后,什么也没发现。   “那个厉鬼会在哪啊?”喻清抓了把头发,他本来就是路痴,现在还让他找鬼。   太难为他了。   “总不会还有什么用阵法藏起来的地方吧?”喻清说着捏了个诀,探查了一下四周,“没有啊。”   穆远之也皱起了眉,陷入了沉思。   两人一时半会间想不出厉鬼的藏身之处,喻清打了个哈欠正准备放弃,可余光一瞥,居然看到了一抹红。   那是一截挂在树干边的红色布料,看上去应该是厉鬼匆忙逃跑时被划破的。   “脚印?”喻清看着土地上的脚印愣了一下,随后又笑了起来,“咱们这算不算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穆远之被喻清的笑意感染,嘴角不自觉上扬了几分。   “嗯……”他点头应道:“跟着这脚印,应该就能找到那个新娘了。”   那个脚印的尽头是一片荒地,喻清蹲下去探查了一番,抬手拉着穆远之进了地下。   “真想不到这地方居然还有地宫。”喻清看着这熟悉的建筑,沉默了一下,“是我见识太少了吗?这地方……怎么那么像顾陌尘的地宫!”   穆远之也没想到,他思索了一下,觉得没必要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于是道:“可能那个黑袍人怕麻烦,所以都选了一个样式。别纠结这些了先找那个新娘吧。”   “嗯……”喻清看了眼这个黑漆漆的地宫,朝着长廊深处走了去。   这地宫看上去已经废弃了很久,到处都是灰尘,喻清一脚下去直接一个尘土飞扬。   虽然鬼吸入灰尘并没有什么大问题,但不清新的空气还是挺难受的。他捂着鼻子缓了缓,刚准备继续往前,就被穆远之拉到了身后。   “你……”喻清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穆远之在做什么,“我就是不喜欢这个灰尘味而已。”   穆远之「嗯」了一声,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道:“我知道。”   喻清还是觉得心里怪怪的,继续说:“我没有那么矫情。”   “这也不是矫情。”穆远之看着面前的岔路口,依照自己的直觉选了一个方向走了去。   他身后,喻清看着穆远之逐渐走远的背影,表情复杂。   “干嘛对我这么好啊。”喻清叹了口气,低声道:“这样我真的会离不开啊……”   可偏偏这人,注定了要离开。   喻清想到分开就一阵心梗,而穆远之也发现了他没有跟上,喊了他一声。   “来了……”喻清收起思绪,朝着穆远之走了过去。   这条路的尽头终于有了光,在拐过拐角之后,他们进到了一个不算太大的侧室里。   进去的那一瞬间,侧室的空间发生了一阵细微的扭曲。喻清只觉得一道强光突然朝着自己照了过来,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等那道强光消失,侧室的画面才逐渐清晰了起来。   “这是……新房!”喻清看着这满眼的红,瞪大了眼睛。   这新房倒是比村里的那个像样,他们正对的墙上贴了一个大红的喜字,下方的木桌上摆着果盘和红蜡烛。   一旁的喜床也做了个升级,大红色的被褥下除了有「早生贵子」这四样东西,还有一些红色的玫瑰花瓣。   床对面的桌子上摆了许多的菜,其中那个绑了红绸带的酒壶最为显眼。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个侧室分了两个房间,在新房的旁边,居然是个礼堂!   “出不去了。”穆远之试着从他们刚刚进去的地方出去,却是被一股力量给挡住了。   喻清坐在桌边的椅子上,拿起糕点尝了一口,随后又吐了出来,“靠,发霉了!”   他呸了半天才把嘴里的糕点吐出去,而后仰头看着穆远之,问道:“你听说过笼吗?”   厉鬼的产生,必定是因为怨气。   而那些怨气中,大部分都蕴含着执念。   执念太强,有些时候也会变成笼子,将自己困在其中。不过因厉鬼怨气产生的笼,困住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所有误入的人。   笼子也不是不能强行破除,但那样厉鬼必死无疑。   且不说他们是来找厉鬼问事情的,就单说之前厉鬼还救了他们,这个方法就注定会被pass。所以,也就只剩下了一个方法。   “嗯……”穆远之点头,看了看这屋内的陈设才继续开口道:“要解开笼子,就要完成他们生前最想完成的事情。”   说着,两人对视了一眼。   这个笼子里,那厉鬼最想完成的事情是什么不言而喻。   喻清脸顿时扭曲了一瞬,看着突然出现在床上的大红喜服,说出了自己最后的倔强,“我不管!我才不要穿新娘服!”   他堂堂鬼王大人,在冥界打遍天下无敌手。结果要笼子里扮新娘,简直不要太丢脸好嘛! 第106章   尽管喻清表达了自己对新娘服的百分之一百二的抗拒,但最后他还是穿上了新娘服。   因为这新娘的尺寸,穆远之根本穿不上!   大红色的确是个很趁肤色的颜色,喻清穿上喜服以后白了不止一个度。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深吸了一口气想:“只要我的表情足够冷酷,就没有人知道我穿的是女装。”   但……   喻清看着摆在一旁的凤冠,垮起了批脸。   这玩意一带上,他就是想安慰自己穿的不是女装都说不过去啊!   喻清抬手拿起凤冠,深吸了口气,努力安慰自己这是为了完成任务。他闭上了眼睛,原本的短发突然变长,堪堪到了及腰的位置。   只是这披头散发的依旧带不上凤冠,喻清往脑袋上套了几次都没固定住,显些又要暴走。   或许是厉鬼察觉到了喻清的不耐烦,在凤冠又一次滑落时,两个纸人从床底下爬了出来。   “娘子莫急!”一个纸人按住喻清的肩膀,把他按在了板凳上。   另一个纸人则挽起了喻清的头发,开始给他梳妆,“嫁人这事,急不得。”   喻清:……   都是为了任务,他忍。   也不知道这两个纸人是不是对喻清有意见,给他梳头发的那个,三番四次扯到他的头发不说,带上凤冠的那一刻喻清感觉自己被套上了紧箍咒。   而给他化妆的那个,则是拿着一堆充满了廉价香精的胭脂往他脸上抹。   “你再给我擦什么!”喻清看着那纸人用手指剜了一大坨口脂,朝着自己的嘴伸去,不由得怒吼道:“给我住手!老子才不涂口红!”   “娘子别闹。”另一个纸人按住了喻清的肩膀,不让他逃。   只一瞬的时间,那坨口脂就落在了喻清的唇上。进了笼子里人行动都会受到限制,喻清反抗无能,只能看着纸人将那鲜红的口脂一点点抹开。   喻清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并且决定等会出去一定要把那厉鬼揍一顿!   还好这化妆的时间没有持续太久,大概过了三四分钟,纸人终于是停下了手,夸赞道:“娘子当真是世间罕见的美人。”   去尼玛的美人。   喻清忍着怒气,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鬼样子,视线就被红盖头给遮住了。   门外突然也传来声响,听声音是穆远之。   “郎君!现在不能进去。”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听得喻清表情扭曲,“可不能坏了规矩啊!”   穆远之似乎是低声说了句什么,不过那个又尖又细的声音始终没让步。   喻清被自己脸上的廉价香精熏得脑仁疼,刚准备那两个纸人这破婚礼什么时候开始,就听到了一声沉闷的钟声。   紧接着,一阵稚子脆生生的合声不知从哪传了进来。   “红烛台,凤头钗,看那新郎中头彩。红头盖,良辰待,我请新娘出房来。天地为媒长风迎,一对新人把情定。生前同卧死同棺,黄泉碧落亦许卿。”   这首童谣喻清以前从未听过,明明挺有结婚氛围的词,可被那些稚子唱出来的时候,愣是多了几分办丧事的感觉。   而在这阵童谣声中,喻清被两个纸人一左一右地扶了起来。   “娘子,该出门了。”   喻清也是没忍住,一下甩开了两个纸人的手,这屁大点地方他还需要扶?   这个方法在下一秒他差点被那喜服绊倒的瞬间,猛地收了回去。   隔着盖头喻清看不清路,只能凭着直觉伸手,语气不善,“扶着我。”   古代结婚的流程繁多且琐碎,这个笼子已经精简了不少,但仍旧保留了一些项目。   比如那个经典的跨火盆。   “请新娘跨火盆。”纸人尖锐的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响起,喻清差点没忍住当场暴走。   他还要跨火盆?   他穿着这衣服,居然还要跨火盆!   此刻,喻清想和厉鬼同归于尽的想法达到了顶峰。   “别怕……”身边的纸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穆远之,那人冰凉的手指搭在了喻清的手腕上,微微用劲,“靠在我身上。”   耳边爆竹声四起,还夹杂着不少唢呐的声音,刚刚出来的时候喻清还觉得太过嘈杂,可现在他倒是真的有了种……自己要结婚了的感觉。   那个火盆最后是穆远之半扶半抱着喻清跨过去的,进了大堂以后,喻清总算是松了口气。   这次应该不会有什么幺蛾子了吧?   喻清刚想着,就听到之前那个又尖又细的声音又一次扯着嗓子吼道:“一拜天地!”   拜什么?怎么拜?   喻清想起了以前看的电视剧里,新郎新娘都是同时跪拜天地……   这破笼子,要不还是直接毁了吧!   “请新郎新娘拜天地。”那声音见喻清和穆远之都没有动,跟复读机一样开始催流程,“请新郎新娘拜天地……”   喻清头上的红盖头还挺厚实,他只能模糊看见穆远之的轮廓,看不清这人脸上的表情。   纸人的催促声又一次在耳边响起。与此同时,这笼子也开始摇摇欲坠。   喻清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叹息声,随后感觉一直拉在手里的牵红被扯动了一下――穆远之竟是跪了下去。   这场景,喻清是真的没想到。   平日里和穆远之的相处中,他能感觉到穆远之虽然性子淡漠,但始终保持着高傲。   这人能在逢场作戏的笼子里拜天地,真的有些超出喻清的意料了。   穆远之都跪了,喻清也没矫情。   拜了天地以后,纸人又开始cue流程,高喊着二拜高堂。   喻清朝那边转去,隐隐看见了两个模糊的轮廓。他一边屈膝,一边想着,也不知道这厉鬼受不受得起他和穆远之这三拜。   最后一拜,纸人的声音明显透露着开心。   “夫妻对拜!”   喻清低头,凤冠上的流苏堪堪遮住了眼睛。他和穆远之太不默契,中间留得空位活少,以至于拜下去的那一瞬间,直接「砰」的一声,撞了个正着。   “靠……”喻清小声骂了一句,被穆远之拉着手臂站了起来。   这下总该结束了吧。   喻清臭着脸想。   可那纸人居然又一次来到了他和穆远之身边,手里还托着个小托盘。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纸人笑眯眯地将剪刀递给喻清,“请新娘剪发。”   喻清:……   喻清真的要忍不住了。   鬼没有生长期,他这头发减掉以后可就再也长不回来了!   但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前功尽弃未免太过可惜。所以喻清深呼吸了好几下,抬手捡了一缕自己的头发。   两个纸人将喻清和穆远之的头发收好,放在绣了鸳鸯的红色荷包中,而后又将它递给了喻清。   喻清将荷包收好,再一次透过红盖头看那个一直cue流程的纸人,如果视线可以杀人,那个纸人估计已经死了好几百次了。   不过还好,这一次那纸人终于是没有让喻清失望,没说出什么让他暴走的话,而是扯着他又尖又细的嗓子道:“礼成!”   喻清明显感觉身旁的穆远之松了口气。   可下一秒,那纸人的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响起:“送入洞房――”   送什么?   喻清瞪大了眼睛,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身边的两个纸人按着,往一个方向带了过去。   “穆远之!我他妈现在逃婚还来得及吗?你一个人洞房行不行?”   事实证明,是来不及了。   喻清和穆远之被三个纸人推进了洞房,喻清更是直接被那两个纸人粗暴地按在了床上坐着。   “娘子莫要乱动。”其中一个纸人说:“新郎官还没揭盖头呢,要矜持。”   矜持个鬼……   喻清现在只想揭了他们的头盖骨。   好在,穆远之揭开盖头以后那三个纸人就消失了,两人面面相觑,喻清从穆远之的眼睛里看到了憋不住的笑意。   “你笑什么?”喻清感觉自己真的要炸了,“我很好笑吗!”   “没有……”穆远之轻咳了一声,却还是忍不住嘴角上扬。   他之前想过揭开盖头自己可能会看到什么样的画面,但没想到……那两个纸人给喻清化的居然还挺好看。   就是那个口脂,有些太红艳了。   有点像隔壁那些会吃小孩的厉鬼。   “不许笑!”喻清起身捂嘴,结果刚站起来,还没来得及迈步就又一次被自己的衣袍绊倒,直接整个人摔进了穆远之的怀里。   那人身上的雪松味冲淡了他脸上那些劣质香精的味道,喻清感觉自己的脑子终于清醒了一下,问道:“你刚刚……为什么跪啊?”   “笼子是她的执念。”穆远之拉着喻清坐回了床上,抬手倒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喻清,说:“她的心愿是成婚,三拜九叩也不过是婚礼的流程。”   说完,穆远之顿了顿,又继续道:“那不算跪。”   而且他犹豫,也并不是因为下跪这件事。   不算跪你还犹豫那么久。   喻清小声在心里吐槽了一句,没说出来。   他握着酒杯和穆远之手挽手,做出了和交杯酒的架势,问:“这酒喝完,总能结束了吧?”   “应该是……”穆远之仰头将酒饮尽,两人因为这交杯的动作离得极近,喻清甚至能闻到穆远之身上夹杂了淡淡酒香的雪松味。   原本带着凉意的味道,突然间有些醉人。   喻清急忙推开,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这笼子怎么还没结束啊?”   穆远之微微皱起了眉,也有些不解,“难不成,我们还有什么步骤没完成?”   这话一出,两人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结婚的最后一步,是洞房花烛夜! 第107章   “那鬼不会这么变态吧?”喻清的手不停抠着床边的木板,“这种十八禁的流程,我觉得我们没有执行的必要。”   尤其他是新娘。   真的完全没有必要。   穆远之没说话,眼眸微垂,也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喻清心里突然有些没谱,按照穆远之这个一定要完成任务的性格……他今天怕是贞洁不保。   “穆、穆远之。”喻清咽了下口水,看着穆远之那在烛火下有些阴暗的脸,磕磕巴巴道:“我警告你,不要乱来啊!我等会要是动了手,后果可是很惨烈的!”   喻清边说边给自己壮胆,可能一个不小心壮胆太过,直接胆大包天道:“虽然我知道我确实长得很帅,你抵抗不住本王的魅力也很正常。如果你非要这么死皮赖脸,咳,让我在上面的话,也不是不……”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穆远之无奈的打断了。   “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穆远之屈指在喻清脑门上敲了一下,“我想,我们只用躺上去就行了。”   喻清捂着脑门,一脸懵逼,“哈?”   他躺下的时候整只鬼都是懵的,这张床看上去大,可要躺下两个成年男人,就显得有些局促了。   明明之前他和穆远之也睡在同一张床上过,可现在喻清却是莫名的紧张,连呼吸都不自觉加快了几分。   太近了……   喻清看着盖在自己身上的红色被褥,呼吸时鼻尖萦绕的全是穆远之的味道。   “别紧张,呼吸缓一点。”穆远之的声音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且冷淡,“不要让她意识到我们是在演戏。”   喻清也很想不紧张,可这玩意又不是他想就能控制的。喻清刚准备怼回去,结果发现穆远之除了被被褥遮着有些热。所以脸上红了一些,其他完全没有变化。   “你,现在什么感觉?”喻清没忍住问了一句。   穆远之想了想,居然还认真回答了起来,“有点热。”   他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你身上的……脂粉味有些重。”   喻清:……   喻清差点被他气笑了。   “就这?”喻清感觉自己一下就不紧张了,只剩下了气愤。   他转过身,背对着穆远之想到:“是我长得不够帅吗?穆远之居然对我没有任何想法?”   喻清似乎完全没发现自己的思想已经从「穆远之居然对我有想法」变成了「穆远之居然敢对我没有想法」。   他说不上自己此刻究竟是什么心情,只是偷偷扯着被褥的一角,使劲擦了擦自己脸上的胭脂,直到全部擦掉以后,才又转了回去。   “穆远之……”喻清喊了穆远之一声,“你看着我。”   “嗯?”穆远之才刚偏过头,就被喻清的爪子按住了下巴,“怎么了?”   “老子帅不帅?”喻清恶狠狠地问道。   这个问题穆远之不太好回答,他看着喻清那张奶凶奶凶的脸,总觉得自己要是不好好回答,可能会直接被喻清给掐死。   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帅。”   “哼,算你识相。”喻清这才满意。   他就说他堂堂鬼王大人,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屈尊给穆远之扮新娘,这人怎么可能没有想法!   果然,魅力太大也是一种错。   穆远之不知道喻清脑子里多了那么多想法,他撑着被子看着四周,突然听到了窗户「咯吱咯吱」的声响,紧接着一道不知从哪来的风吹灭了蜡烛。   屋子里顿时陷入了黑暗,喻清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了一下,脑海中顿时冒出了当年和宁溪一起看的那些鬼片画面,不由得有些害怕。   只是那个害怕才刚刚冒出头,下一秒,喻清整个人就被穆远之搂进了怀里。   “嘘,噤声。”穆远之贴在喻清耳边道。   不说话就不说话。   喻清扭了一下身体,想翻个身,却被穆远之的手限制住了,只能点了点穆远之的手,仰头看着他,试图意念交流。   让我翻个身啊!面对面什么的,也太尴尬了吧!   但穆远之似乎并没有接受到他的意念,甚至手臂还缩紧了几分。   这下喻清是真的整个身体都贴在了穆远之身上,两人身上的衣服都是薄薄一层,他差点被穆远之模拟出来的体温烫到。   也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了一个幽怨的声音,叹息似的在耳边响起,“洞房花烛夜,怎么这般安静?”   这他妈,居然还带查岗的?   喻清睁大了眼睛,也是没想到还能这么玩。   这厉鬼是变态吗?居然还连洞房花烛夜都要围观!   “该不会,这床上没人吧?”那声音越来越近,喻清感觉自己背后一阵凉气袭来,他下意识朝穆远之怀里钻了钻。   穆远之抬手护住了喻清的背,刚好将那股凉气挡住,他看着朝他们伸开的那只手,眼神顿时冷了下来。   “莫非这对新人是骗我?”那声音明显不满了几分,“我倒要好好瞧一瞧。”   喻清听到这话一下慌了。   他抓紧了穆远之的衣服,希望这人能想个办法,保住自己的贞洁――   刚刚他那一阵乱动,让本来就挺薄的一层纱,松松垮垮地落在了肩膀一下的位置。   也就是说只要这鬼揭开被子,就能看到他衣衫不整的,上半身。   死得太早的喻清还没有现代人那种男人露上半身不算暴露的思想。   穆远之看着那只手越来越近,脸色也越来越冷。他在那手快碰到被子的前一秒,突然揪住喻清的腰侧拧了一下。   “卧槽!”喻清顿时没忍住爆了句粗口,刚想骂人,就被穆远之捂住了嘴,只剩下了一阵呜呜声,“唔……唔唔唔!”   那手停了一瞬,穆远之看着它消失在视野中,松了口气。   “啧……”那声音又一次响起,带着些疑惑,“为何只有这点声音?莫不是在演戏?”   这下不用穆远之动手,喻清也知道自己应该发出点声音。可他觉得太过尴尬,嗓子干涩了好一阵,愣是没发出一点声音,最后还是抬手在自己腰上掐了一把。   穆远之的手依旧捂着他嘴上,所有的痛呼都变成了意味不明的呜呜声,莫名的暧昧。   喻清感觉热度从穆远之的掌心顺着他的脸蔓延,直到将整个身子点燃。   两人几乎是紧紧贴在一起,喻清哼哼唧唧了几声,越哼越尴尬,索性破罐子破摔,无师自通的哼了起来。   那声音似乎是终于满意了,之前被风吹灭的蜡烛燃了起来,微弱的烛光将床上两人的影子印在了墙上。   就在喻清以为终于要结束了的时候,那个消失已久的声音突然又响了起来。   “郎君……”那声音其实并不难听,但不知道它是不是给自己加了个空灵音效,导致怎么听都有种幽怨感,“你会一直和你的夫人在一起吗?上至黄泉下碧落,生生世世不相离。”   这话明显是问穆远之的,喻清眨巴了一下眼睛,盯着穆远之那完美的下颌线,有些期待他的回答。   “会……”穆远之低声答道。   低沉的声音在喻清的耳边响起,因为离得近,他甚至能感觉到穆远之胸腔共振的频率。   听到这个回答的那一瞬间,喻清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那颗早就停止跳动的心脏忽然「砰砰砰」的跳了起来。   一声比一声响,一声比一声大。   好像,他压抑了许久的那些情绪,也要和这心跳声一样压不住了。   “真好……”那声音又发出了一声叹息,“那便,祝你们誓言成真,永不分离。”   话音落下的瞬间,屋子里的烛火又一次摇晃了起来,窗外的风声似乎更加凌厉了些,在这阵吵闹声中,喻清似乎又听到了一阵童谣。   “鬼新娘,泪汪汪,夜半山头孤魂荡。越山岗,心慌慌,我的新郎在何方?”   蜡烛终于是恢复了正常的亮度,照亮了整个侧室,原本被笼子扭曲的空间也恢复了正常。   喻清喘了口气,忍不住道:“这破笼子,可算是结束了。”   再磨蹭一会,只怕真的出事故。   “嗯……”穆远之松开了手,揭开被子起床,看了眼四周――这个新房已经变成了原本的样子。而他们之前躺着的床也变成了棺材。   而且,棺材很小。   “你先出去。”喻清拍了拍自己的脸,将肩膀上松松垮垮的衣服拉了上来,“我要缓缓。”   其实他还想静静,但是时间不等人。   “嗯……”穆远之起身跨出了棺材,离开的那一瞬间,他身上的喜服变回了原本的黑色羽绒服。   仿佛刚刚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一直萦绕在鼻尖的雪松味终于是散了开,喻清深吸了一大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过是在笼子里结了个婚而已。”喻清自说自话道:“都是假的,你是个见过世面的鬼王,不要这么没出息!”   说完,喻清又很肯定的点了点头,加深了对自己的洗脑。   过了大概好几分钟,喻清终于是完成了心里建设,刚撑着棺材板做起来,就看到一个红色的荷包从自己身上掉了下来。   他先是愣了两秒,而后看着荷包上绣着的鸳鸯,耳根又一次开始发烫。   这、这是他和穆远之结发的荷包。   按理来说,他应该把这荷包给毁掉。毕竟里面装着他和穆远之的头发,万一被有心之人偷走,很可能对他们不利。   可喻清心里纠结了好几个千肠百转,最后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把它收好,放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   反正也不可能和穆远之在一起,反正他们都在这个笼子里结过婚了,让他留点纪念,应该不过分吧? 第108章   喻清走出棺材的时候,穆远之已经抓住了那个鬼新娘。   或者说,那个鬼新娘已经自己找了过来。   “说吧,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夺霍景希的舍?”喻清想到刚刚那个笼子就一阵牙疼,他抽开椅子以后,直接来了个大爷坐姿,“好好回答,不然你不会想知道有什么后果的。”   得罪了鬼王大人,代价可是十分惨重的。   破了笼子以后,鬼新娘身上的戾气明显没有之前重了。而且她明显和霍景希的身体已经融合彻底,那张清秀的脸现在已经变得艳丽,眼角眉梢全是风情。   “小女霍景希。”鬼新娘朝着喻清行了个礼,说:“与霍姑娘同名同姓。”   喻清没想到还能这样,收敛了脸上的惊讶,继续板着脸说:“继续。”   “我也未曾夺霍姑娘的舍。”鬼新娘,也就是霍景希说:“那天晚上我撞见霍姑娘打算自尽,想去阻拦,结果一番劝阻未果,霍姑娘自愿将身体献给了我,让我替她报仇。”   许是怕喻清再找自己麻烦,霍景希急忙补了一句,“我告诉过霍姑娘这般做的代价。”   她真的没有故意夺舍!   喻清皱了皱眉,感觉自己好像没一个问题问道重点上。他轻咳了一声,朝穆远之那边看了一眼,又继续问道:“你知道这个村子里发生了什么吗?或者说,你为什么会在这个村子里?”   身旁的穆远之看上去并没有要说话的想法,所以喻清只能自己上。   霍景希思索了一会,道:“我……是误入这里的。”   霍景希是村子里第一个被抓来的新娘。   她还记得自己误入村庄的那天是个暴雨天,天边黑云压城,自她出生起就没见过这么恶劣的天气。   黄豆般大小的雨珠砸得人生疼,霍景希不停在树林中奔跑,看着身后越来越近的黑衣人,陷入绝望。   难不成,要被抓回去了吗?   霍景希咬着下唇,心中满是不甘。她身上已经湿透了,被打湿的衣衫俨然成了一个不小的负重。   树林中的障碍物也挺多,霍景希磕磕绊绊跑了好一会,身上的衣服被树枝剐蹭得裂出了好几条口子。   而她身后的黑衣人,也已经追了上来。   “小姐,别跑了。”其中一个黑衣人道:“你跑不掉的。”   “做梦!”霍景希握紧了裙子,一边往后退,一边寻找着自己该往哪个方向去。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终于看不下去,她居然在那树林后面的某处,看到了一个被掩盖起来的小山村。   天光暗淡,要不偶然间发现,她可能还真发现不了这树林之外藏了个村庄。   确定了目的地以后,霍景希也没扭捏。她几乎是拼了命朝着那个小村子跑了过去,耳边的雨声越来越大,眼前也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可她完全不敢停下,直到跨进村庄大门的那一刻才终于是卸了力,双腿一软,猛地跪在了地上。   “小姑娘,你怎么了?”村子里一个老奶奶刚好撑着伞走出来,“怎么这么狼狈?”   霍景希已经撑到了极限,只来得及说一句「救救我」,就彻底昏死了过去。   而等她再醒来时,已经是三天后了。   “姑娘,你终于醒了。”之前看到了那个奶奶端着药碗走来,轻声道:“来,把药喝了。”   霍景希刚想开口,就发现自己的嗓子完全发不出声音,只能艰难地扯出两个嘶哑的气音。   她沉默了一瞬间,朝老奶奶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而后接过药碗喝了个干净。   “好好休息吧。”老奶奶说着,笑了一声,“我姓王,你叫我王奶奶就好。”   霍景希点了点头,又一次露出了笑。   而等霍景希彻底病好,已经是七天之后了。这期间她已经和村民打成了一片,并且完全没有任何磨合期,简直完美融入。   村子里的村民热情好客,一直照顾她的王奶奶更是让她宾至如归。   霍景希在这个村子里生活的很幸福。甚至一度觉得自己就是这个村子里土生土长的人。   然而,这样的美好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   变故总是发生在不经意间。   这天,霍景希和往常一样去村子的后山采蘑菇,回来的时候却发现村里的人都变得异常冷漠。   “王奶奶?李大哥?”霍景希一连喊了好几个人都没有回应,不由得有些疑惑,“你们到底怎么了?”   怎么一个个表情这么凝重?   霍景希问了一圈也没人搭理她,这种突然被人无视了的感觉非常不好。   她皱了皱眉,选定了与自己最亲近的王奶奶,上前问道:“王奶奶,村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王奶奶本就苍老的脸上此刻更是愁云满布,她听见霍景希的声音缓慢抬起头,那双混浊的眼睛中充满了死气,“景希啊。”   “怎么了,王奶奶?”霍景希一脸关切,伸手拉住了王奶奶的手,却是被她掌心冰凉的温度惊到了,“您的手,怎么这么凉?”   王奶奶没有接霍景希的话,只是自顾自道:“我们村,要完了啊……”   “不会的……”霍景希急忙安慰道:“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吗?”   这话说出来的那一瞬间,一屋子大大小小的人全都朝霍景希看了过来,年纪大一点的还能稳住气,年纪小一点的,眸中的欲望完全没有掩饰。   霍景希被他们这视线搞得有些慌,刚准备问是怎么了,可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王奶奶抓住了手腕。   “有一件事,确实需要你帮忙。”王奶奶看上去瘦弱,可手上的劲居然出奇的大,“景希,我们能不能活下去,可就靠你了。”   这氛围突然变得诡异,霍景希没来由得害怕,她努力想缩回手,可怎么也挣不开王奶奶的桎梏,只能道:“什、什么事啊?”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王奶奶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终于是松开了霍景希的手。   从那天开始,霍景希就被软禁了起来。   她被关在了王奶奶的房子里,每天都会有人给她送饭,也每天都会有人来看她,可不管霍景希怎么问,怎么抗争,这些人都没有回答她,更没有任何放她离开的意思。   “你们究竟想干什么!”再有一次被忽视以后,霍景希直接打翻了村民送来的饭菜,“你们,放我出去!”   “不要胡闹。”王奶奶皱眉,朝旁边的村民说了句再那一份饭菜,而后看着霍景希,脸色阴沉,“这件事对我们来说很重要,景希,你不要胡闹。”   王奶奶的眼神冰冷,完全没有了初遇时的慈祥,霍景希被她这表情吓住,一时间竟是连话都不敢说。   大概又过了一天的样子,霍景希终于是被他们放了出来。可同时,她也被套上了一身嫁衣。   “你们放开我!你们要带我去哪!”霍景希被两个村民擒着手臂,生拉硬拽地拖出了房门。   王奶奶回头看了她一眼,并没有流露出任何不忍的表情,反倒是朝着那两个村民道:“动作搞快些,别耽误了时辰。”   什么时辰?   霍景希心中的不安加深,在被拖着离开王奶奶身边时,她又听见那人说了一句:“等等。”   村民停下了脚步,霍景希回头,眸中满是希冀。   可王奶奶说出了话,却是毫不留情地将霍景希的希望打碎,还在那一堆碎片上狠狠踩了几脚。   “把她的嘴堵上,别让她坏了事。”   霍景希的嘴里被塞进了好大一块布团,那东西又粗又糙,几乎填满了她的整个口腔,根本吐不出来。   她脑袋上被盖上了一个红盖头,而后又被村民半推半拽着上了花轿,为了防止她逃跑,连手脚都被绑了起来。   不过花轿并没有走太远,感觉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花轿就停了下来。   霍景希又一次被拖下了花轿,那个拉拽的人用力过猛,她差点被扯得直接跪在地上。   没等她缓过来,就又被人擒住了胳膊,朝一个光线昏暗的地方走了去。   那似乎是一个山洞,刚进去就感觉阴冷潮湿扑面而来。墙壁上的烛火忽明忽暗,霍景希透过红盖头,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景象。   “吉时已到!拜天地!”   一个尖锐的声音突然响起,霍景希都还没反应过来,腿弯处就被人踢了一脚,直接摔在了地上。   而因为动作弧度过大,头上的红盖头出现了短时间的错位,刚好让霍景希看清楚了和她拜堂的对象――   那新郎官,居然是一只绑了大红花的公鸡!   霍景希感觉自己全身的血都凉了,她的认知里,从来没有过人和鸡拜堂这种荒唐事!   可不管她怎么不愿意,还是被压着完成了这场荒唐的婚礼。   霍景希本来以为这场闹剧就止于此了,可没想到更荒唐的事情还在后面。   “那天晚上,我被他们关进了这个地宫。”霍景希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在发抖,即使过去了千年,她回忆起这段画面的时候,仍旧会感到害怕,“当时地宫里,全都是虫子。”   数不清的虫子从四面八方朝霍景希涌来,她根本无处可避,不过片刻便被那汹涌的虫潮吞没。   它们撕扯着霍景希的血肉,有不少虫子甚至顺着伤口钻进了霍景希的皮肉里,吞噬着更深一层的血肉。   霍景希感觉自己要死了。   可从骨子里一阵一阵涌来的疼痛,不停提醒着她死不了的痛苦。   霍景希不知道自己在这地宫里呆了多久,她感觉自己已经从鬼门关走了无数次。   等虫潮褪去,地宫门打开时,她已经像是个失去了灵魂的木头人了。   “好多虫子。”霍景希抱住了自己的胳膊,到现在还没从回忆的痛苦中缓过来,“我怎么都逃不开……”   喻清想了下那个画面,也觉得挺惊悚的。   他有些心疼霍景希,可为了真相,还得继续剖开霍景希的伤口,“霍景希……我是说这个身体的霍景希,是不是也遭遇过这种事情?”   霍景希点了下头,“每个被抓来的新娘,都会被扔进地宫。”   她当时也是想救霍景希的,可她晚了一步。   “后来呢?”喻清叹了口气,继续问道:“你是怎么死的?”   这个问题,似乎也有些久远。   霍景希回忆了好一会,唇齿间又一次发抖,脸上苍白了不止一个度,“我……我是被这群村民吃掉的……”   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不想回忆。可有些时候大脑总会和自己作对,越是不想记起,就越是会在脑海中浮现。   霍景希又想起了自己被绑在祭祀台上,脚下满是树枝与稻草。而她的周围,全是拿着刀叉,满脸欲望的村民。   不管她怎么哀求,那群村民都未曾心软。   一点一点,将她的身体瓜分得一干二净。   “吃掉!”喻清瞪大了眼睛,他直到这群鬼偶丧心病狂,但也没想到他们这么丧心病狂。   不过这倒是也能解释为何霍景希身上的怨气那般重了――这死法,在惨死中都属于重量级的了。   喻清抿了抿唇,还想再问些什么。   可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见了一阵叮铃哐啷的声响,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沉闷的脚步声。   喻清刚回过头,就看到侧室门口,一个提着大砍刀的无头鬼朝自己猛地扑了过来! 第109章   那把大砍刀看上去分量就不轻,喻清侧身躲过,身后的桌子直接被劈了个粉碎。   “卧槽……”喻清回头,看着那一地碎屑,没忍住道:“兄台,你我无冤无仇,你这……不讲武德啊!”   那无头鬼可能是要将不讲武德贯彻到底,又一次挥着他的大砍刀朝喻清砍去。他的行动毫无章法,但正因如此,也让人无法预判。   不过,喻清根本没打算预判。   他在又一次侧身躲过无头鬼的大砍刀时,直接一掌打在了无头鬼的心口。   无头鬼往后退了两步,都还没来得及缓过来,又被喻清一脚踢中,直接整个身体贴在了墙上。   无头鬼重重摔在了地上,因动作幅度太大,怀中的玉佩掉落,和地面接触的一瞬间碎成了渣。   侧室突然出现了一瞬间的诡异寂静。紧接着,无头鬼和疯了一样不停发出嘶哑的哀嚎。   而一直在状况外霍景希也变得有些不太对劲,颤抖着步子朝那个无头鬼走了去。   “靖生……是你吗靖生?”霍景希蹲下身,想触碰,可又不敢落下去。   她看着那脖颈的断裂之处,又看了看那双正在捡玉佩的手,在看到右手手腕上那颗痣的时候,眼眶突然湿润了。   “靖生!”霍景希的眼泪夺眶而出,她直接拉起了无头鬼的手,将人拉进了怀中,“靖生……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突如其来的温情剧场给喻清搞得有些懵,他看了看地上碎掉的玉佩,又看了看身旁的穆远之,一脸懵逼,“我是不是闯祸了?”   “应该没有。”穆远之看着地上玉佩残骸,抬手一挥,将其复原,“这玉佩,似乎是鸳鸯玉佩。”   喻清「啊」了一声,没懂,“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们俩是一对。”穆远之看了眼这几乎已经变成了废墟的侧室,十分艰难的找了把椅子坐下,“等他们哭完吧。”   喻清:……   这话听上去比他刚刚那一脚还冷酷无情。   看霍景希和那个无头鬼这架势,应该一时半会也哭不完,喻清索性扯了把椅子,在穆远之旁边坐下。   “你嗑瓜子吗?”喻清从衣服兜里掏出了一把瓜子,偏头看着穆远之。   那个笼子结束以后,穆远之似乎就没怎么说过话了。   “不吃……”穆远之捏了捏眉心,瞧着喻清这和老大爷一样的姿势,没忍住道:“你哪来的瓜子?”   喻清刚吐了瓜子壳,想也没想接话道:“和你结婚的时候顺便摸的,五香的,来一口?”   穆远之一时语塞,过了好半天才别过头,说:“不了,你自己吃吧。”   这人究竟是怎么把结婚这两个字说的这么容易的?   穆远之又想起了刚刚的画面,顿时觉得嗓子一阵发痒。而他旁边的喻清,也不好受。   嘴里的瓜子索然无味,但除了继续嗑,喻清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好在,没等他把手里的瓜子嗑完,霍景希和那个无头鬼终于是哭完了。   “靖生,你怎么变成这样了?”霍景希不敢想无头鬼究竟经历了什么,声音哽咽,“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无头鬼因为没有脑袋的原因,给不了霍景希回应。他只能拉着霍景希的手,一阵瞎比划。   喻清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咳嗽了一声提醒他们自己还在这坐着呢,“咳,你们叙旧以前,能不能先和我解释一下是怎么回事?”   他莫名其妙被无头鬼追杀,他真的很需要一个解释啊。   “他,叫沈靖生。”霍景希说:“是……我的夫君。”   喻清挑了挑眉,“夫君?”   霍景希咬着唇点了下头,“虽然我与靖生还未成亲,但在我心中,他就是我夫君。”   无头鬼握住了霍景希的手,在人手背上拍了拍,似乎是在安慰。   “说说吧……”喻清抬手撑着下巴,顺势将手里的瓜子扔给了穆远之,说:“你们又是怎么回事?”   从霍景希的笼子来看,她似乎对和这个无头鬼成亲这件事执念很深。   “我和靖生,是在机缘巧合下认识的。”   无头鬼名叫沈靖生,是个贫寒书生,而霍景希则是当地知府的女儿,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小姐。   和大部分话本故事一样,小姐爱上了贫穷的书生。但因为家里反对,所以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小姐和书生私奔了。   “我爹很生气,所以派了不少人想抓我回去。”霍景希垂着眸,心情复杂,“靖生当时为了保护我,走了另一条路把那些黑衣人引开了。”   可,那黑衣人不止一批。   沈靖生虽然引开了一部分,但还是有不少追着霍景希的。   慌不择路之下,霍景希进了那个村庄。   “我当时并不知道为什么村子里的人不允许靖生进入村子。”霍景希说着,又开始懊恼了起来,“只当是这村子有些禁忌,所以也没强求。我本想着等养好身体就同靖生离开,可还没等我和靖生离开,就被关了起来。”   她被软禁起来以后,就在也没见过沈靖生。   “我在被压着成亲的那一天,曾看到过靖生,他……当着我的面,被那些村民给活生生打死了。”   霍景希眼眶又一次湿润了起来,“都怪我,如果我当时没有进这个村子就好了。”   她不会惨死,沈靖生也不会。   “有些事情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你不必太过苛责自己。”穆远之起身,身上那几颗散落的瓜子掉在地上发出了些脆响。   他动作顿了一下,随后若无其事的又到了沈靖生面前,“他身上怨气太重,恐怕转不了世。”   霍景希一愣,下意识道:“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埋了吧。”喻清也站了起来,他本来是想抬手靠在穆远之肩膀上的。   但才刚刚抬起来,忽然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身高差,又默默缩了回去。   霍景希的脸色顿时惨白,她嘴唇哆嗦了好一阵,又开始哭,“对不起……靖生对不起,都怪我!”   整个侧室都被哭声填满。   喻清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就让霍景希破了防,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不是,你别哭啊!我开玩笑的……”   “所以嘴欠那一句干嘛呢?”穆远之幽幽开口,抬手在霍景希肩上点了一下,“太吵了。”   霍景希发不出声音,抽噎了两下,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们俩。   “真狠……”喻清莫名觉得穆远之现在心情不好。所以也没再继续皮,清了下嗓子道:“虽然他怨气很重,但也还没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无头鬼这种,一般只要找到了头,就能解决问题。   说完,喻清又看向了那个无头鬼,“沈靖生是吧?伸手。”   他在沈靖生的手上割了一条口子,掌心血液滴落,在地面蜿蜒汇聚,形成了一个符阵。   是三生之境。   四周的画面又一次扭曲变形,喻清抓着穆远之,缓过那阵熟悉的眩晕后,他睁开眼,看到了那个熟悉的村庄。   但,这是两千多年前的王家村。   “王岭村?”喻清看着这个牌匾愣了一下,“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之前容故的三生之境里,他和凌复曾来过这。”穆远之没想到这还能联动,眉头微蹙,“你还记得之前在三生之境里,凌复他们曾经撞破村民食肉的画面吗?”   喻清点了下头,突然感觉背脊一凉,“这件事,该不会也有顾陌尘的手笔吧?”   虽然顾陌尘做错了很多事情,但喻清因为他是天师,而且还曾经是天师一族族长的身份,始终觉得他还能抢救一下。   如果王岭村是他一手策划……   喻清不敢想象。   “看看就知道了。”穆远之拉着喻清进了村子。   这个时间点是从霍景希被软禁开始的。而这段时间内,沈靖生无数次想进村子,每一次都被村民给扔出去。   “外乡人……”一个壮汉村民居高临下地看着沈靖生,语气不善,“我劝你最好别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我的耐心。”   沈靖生摔得胳膊生疼,他想站起来,可还没来得及使劲,胳膊和腿上就传来了一阵剧烈的疼痛。他龇牙咧嘴了好一会,才道:“你们究竟把景希怎么样了!”   “轮不到你管。”壮汉见沈靖生还不安分,又在他腿上踢了一脚,丝毫没有留情。   沈靖生顿时发出了一声惨叫,抱着被踢的那条腿不停喘气。   “废物……”壮汉看了他一眼,关上了能进入村子的大门。   沈靖生在原地躺了好一会,始终没站起来。他朝着树林深处爬了过去,忍着疼找了两个树枝将自己的腿绑住,随后又去了他这些天一直住的地方。   “他,还挺坚强的。”喻清看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合适的形容词,“这腿怕是骨折了。”   穆远之点了下头,没忍住叹了口气。   之后的几天沈靖生因为行动不便,一直没有去村庄里。他给自己弄了些药,但并没有起太大的作用。   这天晚上,沈靖生做了个梦,梦里霍景希被折磨得很惨,原本好看的脸被死气填满,想往外跑却被那些村民拖了回去。   沈靖生直接被吓醒了。   他坐起身,按住跳动不正常的心口缓了缓,看向窗外朦胧的晨色,起身下了床。   这个点的村子很安静,沈靖生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走了进去,居然破天荒的没有看到村民。   只是……放眼望去满目的红色装饰,让沈靖生升起了疑心。   “村里有人要结婚?”沈靖生疑惑了一下,继续朝着村子里走了去。   之前霍景希和他说过,自己住在村子最里面的房子里。   这一路上沈靖生都小心翼翼的,生怕遇到个村民,又被扔出去。可直到他又到了村子尽头,居然都没有看到人。   整个村庄如同一个死村,安静得让人害怕。   沈靖生在最后一个房子的窗户里没有没有看到人,他想了想推门而入,可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一双手擒住,抵在了门板上。   “看,有只老鼠跑进来了。”王奶奶看着沈靖生笑了一声,“刚好,让他给我们的新娘助助兴。”   沈靖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村民绑了起来。   他刚想挣扎,那人居然在他受伤的腿上又踹了一脚,沈靖生顿时卸了力,直接被来了个五花大绑。   喻清看着这画面觉得沈靖生有些惨,可没想到这人居然比他想得还惨。   这天,是霍景希被迫成亲的日子。   也是沈靖生亲眼看着霍景希成亲的日子。   更是霍景希亲眼看着沈靖生被打死的日子。   沈靖生看着霍景希上了花轿,他想阻止,可怎么也动不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姑娘,被那群丧心病狂的村民压着,和一只公鸡成了婚。   “唔唔唔!”沈靖生的嘴被堵了上,青筋从额角爆起,一直蔓延到了脖颈处,眼角的泪也不停地往下流。   那边霍景希刚拜完堂,就又一次被村民拖了出来。王奶奶扯掉了她头上的红盖头,一睁眼,霍景希就看见了躺在地上的沈靖生。   “神明大人在上。”村长朝着祭祀台那一处跪下,“信徒为神明大人寻得祭品,岂料居然有人胆敢觊觎献给神明的礼物!”   沈靖生他们被按在了地上,脸贴着地。   “此人妄图破坏祭祀,信徒斗胆,请神明大人恩许我,惩罚他!”   村长说完那句话后,居然有一道雷劈了下来。一时间村民都诚惶诚恐,村长更是直接跪了下来,“谢神明大人指示!”   轰鸣的雷声结束,那群村民拿着木棍走了上来。沈靖生莫名有些害怕,随后,那阵棍棒落在了他的身上。   霍景希看着这画面,目眦尽裂,她努力想要挣脱束缚,可越是挣扎肩上的力量就越是强硬。   那些村民下了死手,没过一会沈靖生身上的衣服就被鲜血染红了大半。   他疼得说不出话,努力朝着霍景希那边伸手,却是又被一棍子击中了手腕。   “对、对不起……”沈靖生艰难地从喉中挤出几个字。因为疼痛,五官几乎扭曲在了一起,“是、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本以为私奔是奔向幸福生活的开始,谁知竟是奔向了地狱。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可这一刻,他也想成为心爱之人的将军。   喻清看到这一幕瞪大了眼睛,心里莫名不是滋味,“难怪他们的怨气这么重。”   若换成是他,只怕也会当场化为厉鬼。   霍景希看见沈靖生被打死的那一刻就晕了过去,她被村民扔进了地宫,而沈靖生,却是被村民用小刀在尸体上割了很多条口子。等血流尽以后,尸体才被扔了出去。   他被扔去的地方,是之前喻清他们被关的地方。这个时间段还没有那座尸山,可也堆了不少尸体了。   让喻清没想到的时候,堆在这里的尸体因怨气过重,出现了起尸。   而沈靖生因为心有执念,所以比其他的尸体更加凶猛,他在打斗中成为了胜者,也成为了为一个胜利者。   只是,他的脑袋也在这场打斗中,被另一个起尸的尸体给扯掉了。   喻清本来还挺伤感的,但看到眼前的画面,没忍住想起了当时那山洞中满地的骷髅头,顿时陷入沉思。   “穆远之……”喻清抿了抿唇,偏头看着穆远之,声音有些发抖,“咱们该不会要去那个山洞里,扒拉那一堆尸体,给沈靖生找脑袋吧!” 第110章   这个问题,十分灵魂,以至于穆远之一时间也陷入了沉默。   他抿了抿唇,思考了片刻才开口道:“你可以把他带过去,让他自己找。”   虽然穆远之没有洁癖,但一想到去那个尸山里翻找沈靖生的脑袋的画面,就感觉自己可能还是有洁癖的。   搞清楚了沈靖生的脑袋是在哪丢的以后,喻清和穆远之也没在三生之境中多做停留。   他们回到现实的时候才过去了几分钟,霍景希和沈靖生正依偎着回忆以前的事情。   这个画面挺温馨的,可落在喻清面前就很刺眼。喻清把这归为单身狗的愤怒,所以他直接咳嗽了一声,打破了这温馨画面。   “我知道他的脑袋在哪了。”喻清说着,又看了穆远之一眼,发现这人一如既往的冷漠,只能继续道:“走吧,去找他的脑袋。”   沈靖生发不出声音,但霍景希却是满脸感激,就差拉着喻清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自己的感激之情了。   “打住,你别哭就是最好的感激了。”喻清生怕霍景希再和自己煽情,急忙拉着穆远之离了开。   他们进地宫的时候是清晨,但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夜里的村庄死气沉沉的,没有光也没有声音,看上去特别像个死村――虽然这里目前也确实没有活人。   但喻清才刚走了没两步,就看到前方黑暗中一个隐约的轮廓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他下意识停住脚步,又抬手打了个响指,指尖浅蓝色的冥火将黑暗照亮。   “是你?”喻清微微皱了下眉,朝他们走来的,是之前趴在他们窗户上偷看的那个小孩。   “饿……好饿……”小孩仿佛失去了神智,身体僵硬得仿佛是个木头人。   他在看到穆远之的那一刻,眼睛都绿了,迈着和僵尸一样的步伐朝这边走了过来。   不过还没走近,就被喻清一脚踹了出去。   “我好像警告过你,不该碰的东西最好不要碰。”喻清脸色阴沉,“别以为你是小孩我就不会揍你了!”   “和个小孩置什么气?”穆远之见喻清撸起了袖子,急忙抬手把人拉住,无奈道:“先处理正事要紧。”   喻清闷闷不乐地哼了一声,继续抬脚往前走。霍景希他们一句话都不敢说,沉默着跟上了喻清的步伐。   穆远之看着喻清远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刚准备跟上去,就感觉自己的脚踝被人抓了住,一低头,和那小孩来了个四目相对。   小孩可能是真的饿狠了,嘴角微微抽搐,甚至有不少口水流了出来。   他抓着穆远之的脚踝,似乎是想借力起来,一边挣扎一边低吼道:“饿……好饿啊……”   “本想放过你的。”穆远之声音低沉,因在夜色中,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情绪。   一片寂静中,只听见一声突兀的低笑响起,而后被一阵惨叫声彻底打破。   喻清被那声音吓了一跳,刚回头,就看见小孩痛苦地蜷缩在了地上,而穆远之脸色冷漠,眉宇间还隐隐带着些不耐烦。   “办正事?不和小孩置气?”喻清没忍住重复了一下刚刚穆远之的话。   “嗯……”穆远之看着那个小孩,深黑色的眸子里仿佛藏匿了无数晦暗,但都被他压了回去,“他的身体开始腐烂了。”   喻清轻轻啧了一声,“看不出来啊穆远之。长得斯斯文文的,下手居然这么狠。”   说着,他又拍了拍穆远之的肩膀,笑道:“不过,我喜欢。”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这一直是喻清信奉的理念。   毕竟有些时候太善良就会给别人一种很好欺负的感觉。   这小孩已经走到了它鬼偶生命的尽头。虽然现在还没咽气,但离咽气也不远了。   所以喻清并没有上去补刀,终于认认真真带着霍景希他们去了那个所谓的「笼子」。   山洞外并没有村民把守,之前的那个大铁门换了新的锁,不过对于喻清他们来说形同虚设。   才刚踏进去,喻清差点被那扑面而来的尸臭味熏得吐出来。   他捂着鼻子摆了摆手,瓮声瓮气道:“你自己进去找吧,找到吱一声。不行,这味太大了,我要吐了,呕――”   沈靖生没有脑袋点不了头,只能张牙舞爪的用手比划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手势。   “他说什么?”喻清一个手势也没看懂。   “他说谢谢你们,之前是他误会了你们在欺负我。所以才会做出那样的行为,希望恩公不要怪罪。”霍景希尽职尽责的当起了翻译。   喻清点了下头,刚准备说话,又被这尸臭味熏得差点yue出来。也不知道才过去了一天,这里的味道怎么能直接翻了个倍的。   “你让他别逼逼,赶紧去找。”喻清说:“这里面的尸体怨气极重,指不定起尸的有好几具呢。”   起尸和变成厉鬼不一样。   那些起尸的,用现代人的术语来讲,大概算是僵尸,姑且算是一个新的物种。   霍景希点了下头,没在浪费时间,拉着沈靖生去了山洞深处。   “你说,明明大部分人死了都会变成鬼,为什么还会有这小部分,会变成僵尸啊?”   喻清实在受不了山洞里的味道,于是拉着穆远之去了门外,“这是鬼的物种多样性吗?”   穆远之想了想,回答他说:“人死后,魂魄的凝炼需要一段时间。但僵尸的形成是在这个凝炼的过程中吸收了太多怨气,以至于魂魄直接被怨气锁在了尸体里。”   “不过,要变成僵尸还需要一个契机。”   喻清下意识问道:“什么契机?”   “吸收了月亮的阴气。”穆远之看着天空中若隐若现的月亮,开始思考起了另一个问题,“你说,鬼偶算不算另一种形式上的僵尸?”   都是将魂魄禁锢在一个容器中,唯一的区别就是鬼偶的容器是天师血浸泡的槐木,而僵尸是他们自己的尸体。   “按科学的角度来说,好像是这样的呢。”喻清摸了摸下巴,“可是他们有什么共同性呢?”   “僵尸在月圆之夜会发生暴动。”穆远之说:“明天,就是月圆之夜了。”   喻清微微愣了一下,没忍住笑了一声,“不愧是你啊。”   他以前居然从来没把鬼偶和僵尸放在一起考虑过。   如果他们真的有遥远的相似性的话,那也代表着这些鬼偶不止一种销毁方法。   “穆远之……”喻清想着,突然又叫了穆远之一声。   在那人侧眸看过来的时候,喻清莫名有些紧张。他咽了咽干涩的嗓子,犹豫了片刻,还是将自己心中的疑惑问出了口:“你之前不开心,是因为在笼子里和我成亲吗?”   ――   找脑袋是一个技术活。   从一堆尸体和骷髅头里找到自己遗失了两千多年的脑袋,更是技术活中的技术活。   霍景希也不知道自己在这尸体堆里找了多久,她感觉自己已经挖了一个世纪,挖出来的脑袋都已经能环绕地球一圈了,可还是没找到沈靖生的脑袋。   身旁的沈靖生可能是察觉到了霍景希的低落情绪,在人掌心点了点。   霍景希愣了一下,随后又笑了出来。   那是他们以前的一个小暗号。   如果有任何一方不开心,另一方就会在他的掌心点点,而后放下一颗糖。   这是独属于他们的安慰方式,也是时隔千年仍旧有效的安慰方式。   “我没有不开心。”霍景希说:“只是想赶紧找到你的脑袋……”   她的靖生从来都不是无用的书生。   是她心中的将军,也是她独一无二的英雄。   说完,霍景希没继续浪费时间,继续在这堆尸山里扒拉着。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霍景希感觉自己都快被那尸臭腌入味了,才终于是找到了一个存在感很强的骷髅头。   她把那个骷髅头扒拉出来的一瞬间,身上的沈靖生就激动了起来。   仅仅一瞬的功夫,骷髅头发出了一道刺眼的白光。而后直接在沈靖生空荡荡的脖颈上安家落户。   喻清他们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一个完整的身体上顶着一个白花花的骷髅头,两个空荡荡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们。   “咳,兄弟,劳烦别看着我。”喻清轻咳了一声,没忍住道:“你这样子太前卫了,有点超出我的审美极限。”   沈靖生不懂他是什么意思,默默偏过了头。   “现在我送你们俩去转世轮回,有什么遗言赶紧说。”喻清说:“放心,我会帮你们报仇的。”   霍景希点了下头,说了句谢谢,而后看向了沈靖生。继承了这个「霍景希」身体的同时,她也继承了她的记忆。   现在的世界和他们当时的世界已经大不相同了。不仅科技发达,而且思想开明,至少两个相爱的人不会再因为阶级差距而被迫分开。   “靖生,我不后悔和你相遇,也不后悔和你私奔。”虽然经历了这么多的痛苦,可她依旧不为自己当初的决定后悔。   霍景希看着沈靖生的骷髅头,笑着说:“这辈子我们运气不好,下辈子,我们一定能白头到老的。”   沈靖生点了点头,紧紧握住了霍景希的手。   喻清看两人都没在说话,抬手掏了掏耳朵,问:“说完了?”   霍景希点头,又一次朝喻清道谢:“多谢恩公,若有来生我愿当牛做马,报答恩公这份恩情。”   “不必……”喻清抬手,一个巨大的符阵出现在了霍景希他们脚下。紧接着,一道红光从阵法中迸发而出,隐隐扭曲了四周的空间。   “其实你已经帮过我的忙了。”喻清看着霍景希和沈靖生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低声说了一句,“一个大忙。”   符阵消失,山洞中又恢复了寂静。   喻清回头看着身旁沉默不语的穆远之,又想起了刚刚的画面,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穆远之。   那人,根本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甚至还在他试图把话题往回引的时候,冷漠地打断了他说――   “喻清,你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事情的好时机。”   他知道穆远之是什么意思。   而今冥主失踪怨气四溢,还有个黑袍人在虎视眈眈,确实不是谈这些事情的时候。   可,穆远之没有明确拒绝他……   那是不是代表,动心的不只是他一个? 第111章   喻清想不出来这算什么,而穆远之那态度,也摆明了他不会再继续说。   但喻清从来都不是个会轻易放弃的鬼。   所以在和穆远之走出山洞以后,他直接叫住了穆远之。   “穆远之……”喻清皱着眉,语气严肃,“咱们都不是没成年的幼稚鬼了,我觉得你应该像个成年鬼一样解决问题,而不是把问题放在一旁,选择逃避。”   穆远之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喻清,没有说话。   从喻清第一眼看到他的眼睛的时候,就觉得穆远之的眼睛很……奇特。分明长了一双最多情的桃花眼,可眸子里却没有半分情绪。   他像是一个被尘世剥离的人,又或者说,像一个审判众生的神。   偏偏,喻清曾见过这双眸子里染上过情绪。   贪欲总是难以抗拒,喻清忍不住想让这双眸子添上更多的情绪。   而且,是为他染上。   “穆远之……”喻清往前走了一步,打破了他和穆远之之间的安全距离,那张娃娃脸严肃起来也挺像样子的,“你在害怕什么?”   他直勾勾的看着穆远之,也不知道是在虚张声势,还是再给自己鼓足士气。   “喻清……”穆远之和他对视了好一会,叹了口气,有种拿喻清没有办法的感觉,“你还记得之前在医院,贺知岁说的那句话吗?”   喻清一时间没想起来是哪句话,下意识摇了摇头,“哪句?”   “如果注定要离开。”穆远之的声音忽然冷漠了几分,“如果注定没有结果,又何必让它开始呢?”   他始终,是会离开的。   喻清突然不说话了。   他抬头看着穆远之,脑海中浮现出了那天做的那个梦。   梦里离别的痛苦确实很难受,以至于让他醒来之后还久久不能释怀。   可……   “之前我也觉得如果注定没有结果,不开始也挺好。”喻清沙哑着嗓子说。   他别过头,不去看穆远之,“可是现在,我忽然觉得失去好像不算什么了。”   看了这么多的生离死别,喻清终于是有勇气去面对属于自己的那一份。   “穆远之,你说如果因为害怕面对失去而导致错过,是不是比失去更遗憾呢?”   贺知岁他们是没有结果。   可蔺邱还有独属于他们之间的回忆。   他和穆远之不一样,他们如果没有开始,就真的什么也不剩了。   喻清说话的声音染上了些哭腔,他吸了口气,努力把心里那点矫情压回去,好让自己不至于看上去那么狼狈。   “我都不害怕面对失去,你害怕什么?”喻清低下头,小声说:“你不用着急给我答案。但是穆远之……我希望你给我的回答,是经过了你的深思熟虑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穆远之也不能再说些什么,而他确实也说不出什么了。   穆远之看着喻清,终究是败下了阵来,“再给我一点时间吧。”   等他,再确定一些东西。   或者说,等他知道未来要走的路,究竟是不是条死路。   ――   第二天便是月圆之夜。   但还没到晚上,村子里又死了好几个村民,而且腐烂的比之前更加严重。   “奇怪,鬼偶明明不生不死,他们这算是什么?”喻清从第一个村民死的时候就觉得奇怪,现在更是看不明白,“照他们这样发展下去,感觉不用我们动手他们就能死绝了。”   穆远之皱眉,并没有否定喻清的说法,只是道:“等今晚应该就知道了。”   “嗯……”喻清应了一声,没再继续说话。   他以前见过的鬼偶从未出现过这种现象。但现在毕竟过了两千年,时代变了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这鬼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喻清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他抬手抓了把头发,低声骂到:“该死的黑袍人,就知道给我增加工作量!”   等他抓到那人,肯定送他去十八层地狱体验一次最豪华的套餐!   穆远之看他这气得半边脸都鼓了起来,一时间没忍住,抬手戳了戳喻清的脸。   指尖触上的瞬间,原本鼓起来的脸颊和泄了气的气球一样瘪了下去,穆远之下意识想收回手,却被喻清抓住了手腕。   “干嘛?占了我便宜还想跑?”喻清挑了挑眉,那张好看的娃娃脸上有种莫名的N瑟,活像一只正在开屏的孔雀,“虽然本王确实玉树临风英俊潇洒,你抵抗不住本王的魅力很正常……”   穆远之听这些话,总觉得看到了喻清身后缓缓张开的孔雀羽毛。   他这些天郁结的情绪莫名散了大半,而后趁着喻清还在喋喋不休地夸奖自己时,顺着手腕的力度又一次捏上了喻清的脸。   喻清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抬头看着穆远之,发现这人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但眸子里散出了些笑意,不由得道:“你干嘛?”   “你这脸皮,捏着也不厚啊。”穆远之低低笑了声,说完这句话以后便松了手超前走了去。   喻清在原地呆愣了好几秒,才后知后觉意识到穆远之在说些什么,不由得怒吼道:“穆远之!你找打!”   入夜以后,这村子里一如既往的安静。   天边的圆月在夜幕中高高挂着,但和平日里不同,今天的月亮,是血色的。   “血月之夜。”喻清看着月亮,眯了眯眼,“倒是很久没有见过了呢。”   现代人将血月归为一个罕见的自然现象。但只有那些非人类知道,每次血月都是怨气最为暴动的时候。   喻清最不喜欢血月之夜,不仅是因为每到这个时候他的工作量会翻倍,更是因为冥主就是在血月之夜离开的。   “你好像很不开心。”穆远之余光瞥见喻清的表情,问了一句:“血月之夜怎么了?”   “没怎么……”喻清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对冥主的离开释怀。   但是他又不想在穆远之面前将这情绪表露出来,于是道:“血月之夜怨气暴涨,我的工作量会增加很多。”   穆远之没揭穿喻清,点了下头转移话题说:“好像有声音。”   原本安静的村庄突然传来了一阵OO@@的声音,不算大,但声音很密集。   喻清循声看去,只见那群村民个个眼冒红光,肢体僵硬,不约而同地朝着某个地方走了过去。   那一瞬间,他想起了曾经看过的丧尸片,觉得眼前这个画面和丧尸围城没有什么区别。   “他们想离开村子?”喻清看着那些村民朝村口走了过去。但因他设下了结界,被拦在了村子里。   失去了理智的鬼偶们不停扒拉着围着村庄的栏杆,这些栏杆已经存在了许多年,本就已经腐化了,被这样用力一扒拉,直接发出了好几声清脆的声响。   栏杆几乎碎成了渣,但喻清并没有在意,而是紧紧盯着那群鬼偶,眉头紧皱。   “怨气?”喻清有些不敢相信,那些鬼偶的身后,有一条若隐若现的黑线,方才这些黑线隐藏在了黑暗中,以至于喻清一时间没看见。   “是地宫……”穆远之顺着黑线的方向看了过去,脑海中将那些诡异的点飞速过了一遍,说道:“这群鬼偶或许和你当年看到的不一样。”   喻清当年遇到的鬼偶并不需要怨气作为支撑,更不会出现腐烂死亡的现象。   “去地宫看看。”这群鬼偶破不开他的结界,所以喻清并没有太过担心。   相反,他对那个怨气汇聚的地宫倒是担心的厉害。   那种不安的感觉又一次涌上了心头,而在喻清他们踏入地宫,看到那堪比夜色般浓厚的怨气源源不断地涌出时,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了。   “怎么会有这么多怨气!”喻清瞪大了眼睛,“他们究竟做了什么?”   穆远之试图将怨气击散,可它们实在是太多了,根本驱不散,“这个村子已经存在了两千多年,没有这么多怨气才应该奇怪。”   只是这怨气已经多到了地宫装不下的地步,而且一旦流出,势必会让这本就被怨气侵蚀得不轻的世界更岌岌可危。   “怨气的产生肯定有源头。”喻清深吸了一口气,仔细观察着地宫里怨气的流动,“我们得抓紧时间。”   结界能挡住鬼偶,可拦不住怨气。   “嗯……”穆远之应了一声,也没闲着,“既然这地宫和顾陌尘的地宫结构相似,或许我们可以去主室看看。”   喻清点头,朝前走了去,“你跟紧我,我总觉得这地宫挺危险的。”   上一次来这是为了找霍景希所以,没有对这地宫有进一步的研究,以至于他们现在往前走全靠直觉和摸索。   因为怨气太重,喻清几乎看不清前面的路,还差点摔倒,幸好穆远之反应快,即使拉住了他。   “所以我就说,这世上为什么会有怨气这种害人的东西呢?”喻清磨了磨牙,很讨厌这种什么都看不见的情况。   有种,失去掌控的感觉。   不过这地宫确实和顾陌尘的地宫一模一样,他们按着记忆中的方位,在黑暗中摸索了好几次以后,终于是到达了主室。   这里的怨气是几乎是刚才的两倍,喻清只是站在门口,就感觉到了一阵扑面而来的窒息感。   怨气这东西,几乎是无孔不入。   只要有欲望,有执念,它就能在心中生根发芽,并且将心中某些负面情绪催化到最大。   喻清和怨气打了几千年的交道,分明早已经百毒不侵了,可站在这门口,被滔天怨气包裹住的时候,他心中那些被埋藏已久的负面情绪还是被怨气给激化了出来。   脑海中一会是冥主离开的画面,一会是做梦时穆远之离开的画面,再过一会,又变成了自己死时的画面,几个画面反复交替,险些直接将喻清逼疯。   “不!”喻清捂着耳朵往后退了一步,“别走……好疼……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怨气!”穆远之抬手拉住了喻清,看着他突变的脸色眉头紧皱,“不对……不是怨气!”   虽然那些怨气在不断涌向喻清的身体,但穆远之能看出来,影响喻清的并不是怨气。他伸手抓着喻清的手腕,低喊道:“喻清,醒醒!”   然而喻清根本听不见穆远之的声音,脑海中的画面交替越来越频繁,被怨气滋生的某种负面情绪也越来越强烈。   为什么要离开?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丢下他?   他,真的有这么不堪吗?他真的……什么都留不住吗?   “喻清!”穆远之见唤不醒喻清,不由得有些急躁。眼看着四周的怨气越来越重,而喻清的状态也愈发糟糕,他心里没来由生出了些恐惧感,“喻清,醒醒!”   穆远之不知道怎么才能唤醒喻清,心中某种情绪被激化。但他捏紧了拳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种时候他不能乱。   他要是乱了,喻清就危险了。   可――   穆远之看着喻清这模样,实在很难冷静。   “我该怎么办?”眼看着越来越多的怨气涌入喻清的身体。而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穆远之头一次对自己产生了失望。   而这种情绪出现的瞬间,穆远之脑海中闪过了一个模糊的画面。   画面中,他抱着一个不大的孩子。   不相同的处境,不相同的人,却是相同的无力感。   耳边喻清又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呜咽,脑海中画面也突然破碎。随着无力感一同涌来的,还有一股莫名的愤怒。   穆远之再睁眼时眸中金光一闪,突然咬破了自己的唇,按着喻清的后颈低头吻了上去。 第112章   这个带着血腥味的吻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   喻清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回过神时,只觉得口中有一股浓郁的铁锈味。   而不等他思考刚刚发生了什么,一抬头看见穆远之的瞬间,顿时呆住了。   现在的穆远之身上,有种让他格外陌生,又分外熟悉的感觉。   “穆远之?”喻清看着穆远之冷漠的神情有些不自在,他低低叫了一声,直到穆远之眸子里的冷漠一点点化开,这才终于是松了口气。   “走吧,继续找源头。”穆远之按了按额角,莫名好奇刚刚脑海中浮现的那个孩子是谁。   他总觉得,这个人对他很重要。   喻清「哦」了一声,想问问刚刚发生了什么,可又觉得应该没有什么好事――而且说不定自己干了丢脸事。   一番权衡之下,喻清摸了摸嘴巴,选择了忘记它。   主室占地面积很大,但喻清并没有看到那个所谓的怨气源头。   他怕自己是看怨气看得太久出现了视觉疲劳,还仔仔细细观察了一遍,居然真的没有。   “不在主室?”喻清皱眉,“那这个源头会在哪?”   地宫这么大,等他们找到的时候,那怨气得溢出去多少?   “抓紧时间找吧。”穆远之薄唇微抿,也在思考着除了主室,那源头还可能在哪。   两人正打算离开此处,转身路过主室正中央时,穆远之撞到了一个木桌。   只听见「哐」的一声响,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落在了低声。紧接着一道金光从浓郁的怨气中破开,顾陌尘的身影出现在了半空中。   “诸位道友,既寻到此处,想必你们已经发现了这村子的古怪。”   顾陌尘留下的是一段影像,看他的状态,想来这录制时间是在两千多年前。   喻清看见顾陌尘就想起自己在地宫中吃亏的事情,没忍住磨了磨牙,“还挺道貌岸然。”   坏事都做了那么多,留下个影像干嘛?   想洗白自己啊?   “顾某深知自己罪孽深重,不敢奢求各位道友原谅……但曾为天师,顾某仍记得族中教诲,故特意留此影像,以助诸位道友破局。”   喻清听这些话咂了咂嘴,不太明白,“他这算什么?黑化了,但没完全黑化?”   “或许,是在爱人和责任中挣扎吧。”穆远之感觉自己心情有些复杂,可又不知道为什么。   他似乎对顾陌尘有些失望。   但又能理解顾陌尘这样做的原因。   不过,理解并不代表赞同。所以他对顾陌尘还是失望更多。   “先国后家的道理都不懂。”喻清抱着胳膊嘲了一句,“也难怪此后天师一族的族长都不能出门了。”   穆远之点了点头,不知想起了什么,偏头看了喻清一眼,“不过喻清,如果你是顾陌尘,你会怎么做呢?”   喻清刚准备回答,张口的那一瞬间终于是聪明了一次,笑眯眯地看着穆远之,问:“你是想知道我会不会像顾陌尘一样,为了爱情不顾责任?”   穆远之没说话,但那表情明显是在说他想知道。   “啧……”喻清一下子乐了,“原来你之前是在和我玩欲擒故纵啊!你个心机男。”   穆远之脸一黑,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喊出了喻清的名字:“喻!清!”   “错了错了。”喻清见好就收,想了一会,认认真真给了穆远之回答:“我觉得我和顾陌尘还是不一样的。对我来说,责任和爱人同等重要,我不想硬给他们分出一个主次。反正,我不会为了爱情丢弃责任,也不会因为责任放弃爱情。”   这两者,本来就不该冲突。   穆远之听着喻清这话,低笑了一声。   “是啊……”他看着眼前的顾陌尘,但视线并没有落在这人身上,倒像是穿过他在看另一个人,“本来就不冲突。”   喻清看穆远之这样子,刚想问些什么,可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看见穆远之一挥手,说:“让我们看看,这王岭村究竟有什么局吧。”   恋爱频道一下切回了事业频道,喻清嘴角抽了抽,默默给穆远之记上了一笔。   “此前顾某途径王岭村,发现此处遭了瘟疫……”   天师一族主要责任虽是降妖除魔,但岐黄之术他们也不是不会。   毕竟济世救人,总归是什么都要会一些。   当年顾陌尘路过王岭村,发现此处遭了瘟疫以后,就在王岭村住下了。   他本来是想替王岭村解决这场瘟疫,可尝试了好几次无果以后,才发现这瘟疫另有蹊跷。   与其说是一场瘟疫,倒不如说是一场关于人性的考验。   “是你搞的鬼?”顾陌尘看着突然出现的黑袍人,眉头微皱,“你到底想做什么?”   黑袍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看着窗外那些神色痛苦的村民,笑着说:“你看他们,可不可笑?”   窗外,两个染了疫病的村民正在为一个馒头相互推拒,你让让我,我让让你。   顾陌尘和黑袍人的合作已经两月有余,他知道这黑袍人对人类一向轻贱,所以也不想多说什么。   “你信不信,明日他们便会相互残杀。”黑袍人被无视了也不生气,只是就下了这么一句话以后,就消失不见了。   顾陌尘摸不清黑袍人想搞些什么。不过他留下的那句话倒是让顾陌尘提起了戒备心。   眼下他已经叛族,不可能在和族中的灵医联系,可单凭他自己,也确实解不开这场瘟疫。   第二日,顾陌尘是被一阵喧哗声吵醒的。   天才刚刚亮,分明还没有多少晨光穿透云层,可这村子里却是火光四起。   顾陌尘看着窗外蔓延的火光心中一惊,披上了外袍就急忙起身出了门。   “相信我,只要杀了他我们就有救了!”高个男人指着他对面的矮个男人,神情激动,“只要烧死他,咱们就可以活下来了!”   这俩男人便是昨日推让馒头的那两个人。   顾陌尘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不用想也知道,是那个黑袍人搞的鬼。   他皱了皱眉,刚准备上去劝架,可步子都还没来得及迈开,就被突然暴动的村民推搡着,挤到了最外围。   顾陌尘为拥挤中被撞得踉跄了一下,他伸手扶住了一个差点被挤倒的小孩子,再抬头时,那个矮个男人已经村民们绑着,推到了那个燃起的火堆上。   “丧心病狂!”顾陌尘刚准备动手救人,黑袍人突然又出现了。   他的脸分明被黑袍完全挡住,可顾陌尘始终觉得一个人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你真觉得,你救得了他吗?”   “有何不能。”顾陌尘冷着脸,在心中默念起了术法口诀,他指尖才刚刚凝聚出一点华光,黑袍人却是又开口了。   “你是想杀了这里的所有村民,去救那一个人吗?”黑袍人的声音始终不带感情,顾陌尘一时间被他问住了。   毕竟曾是天师一族的族长,顾陌尘自然也不是傻子。   这些村民之所以想杀那个矮个男人,是因为听信了高个男人的话,觉得只要烧死矮个男人他们就能活下去。   自己若是动手,只怕这些村民会认为他在断他们的生路。   人啊,一旦被逼急了,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尤其……是性命攸关的时候。   他救得了一时,却救不了一世。   顾陌尘指尖的华光骤然消失,他皱眉看着身边的黑袍人,表情冷漠,“若非你挑拨离间,他们也不会如此。”   “是吗?”黑袍人低笑了一声,语气居然有几分轻快,“可他们朝夕相处这么久,却被我轻飘飘的一句话挑拨离间成功,你不觉得更可笑吗?”   顾陌尘猛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黑袍人,竟是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这就是人类。”黑袍人抬手一挥,竟是直接将那火堆上的火焰变成了一片火海。   他看着那群因为神迹出现而高兴的村民,声音更冷了几分,“卑劣愚蠢,肮脏至极。”   “你说,他为什么会为了这样一些蠢货,和我决裂呢?”   顾陌尘不知道黑袍人口中的他是谁,他看着被火焰焚烧殆尽的矮个男人,咽了咽干涩的嗓子,说:“你到底想做什么?”   “无趣……”黑袍人又挥了挥衣袖,将那片火海扑灭,“在这个村子里,布下这个阵。”   一个阵法图纸出现在顾陌尘面前,他接过看了一眼,“这是什么?”   “什么时候本尊做事还要同你交代了?”黑袍人一向喜怒无常,分明上一秒还好言好语的和顾陌尘在探讨人性,可下一秒却是直接一掌打了出去,冷声道:“做好你自己的事。”   说完,黑袍人又一次消失了。   顾陌尘从地上爬起,抹了抹嘴角的血,看着手中的图纸微微出神。   “那符阵,我从未见过。”顾陌尘的影像也蹙着眉头,“天师一族中没有记载,只怕并非此间之物。”   倒不是顾陌尘故意吹捧天师一族。而是这下界中,确实是他们天师一族中所收录的资料最多。   “我受制于黑袍人,只能布阵,不过在布阵的时候,我将阵眼改了一处。”顾陌尘朝着喻清他们鞠了一躬,“还望来此的道友一定要将那符阵捣毁。”   这话说完,顾陌尘的影像闪了闪,竟是断线了一样突然消失不见。   喻清瞪大了眼睛,“卧槽?他这什么劣质录影?符阵在哪呢?”   好歹把话说完啊!   穆远之倒是没像喻清一般暴躁,他蹲下身,在被怨气包裹的地面摸索了一番,摸到了一个小镜子。   穆远之在那镜面处点了一下,又一道金光迸发,这影像竟是有第二段。   顾陌尘的脸色比方才苍白了不少,看上去像是受了伤。他盯着手中的小镜子,语气严肃,“诸位道友,不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必须将那符阵毁掉!”   “村子里的村民已经被黑袍人制成了鬼偶,它们会不断制造怨气,以供符阵吸收。不过那些鬼偶是经我手,都是半成品。   而且我此前将阵眼改了一处,那些怨气会被符阵吸收一半,另一半……会成为这些村民的养料。   怨气是此处村民的支撑,为了求生,他们会本能的制造怨气。我每月派徒儿来此镇压怨气,但也只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顾陌尘说着顿了顿,似乎是在回忆些什么。   过了许久,他脸上的表情已经从最开始的气愤变成了淡漠,所有的情绪都化成了一声叹息。   顾陌尘看着小镜子,语气是前所未有坚定,“顾某自知罪孽深重,但责任也未曾忘记。封印,万不可再破开一次。”   “符阵在地宫最右侧,有一处迷阵掩护,劳烦诸位道友,别让顾某的错误再继续错下去了。” 第113章   喻清现在的心情有些复杂。   倒不是因为突然发现顾陌尘还有点良知,而是因为顾陌尘口中的那个封印。   上一次在灵山的时候他就对那个封印十分好奇。但当时觉得这可能是天师一族的辛秘,所以喻清忍着好奇没有问。   再一次看到的时候,他之前被压下去的好奇心又一次涌了出来。   “天师一族要守护的封印……是什么?”喻清摸了摸下巴,“他们这么看重,这封印之下,想必是很重要的东西吧?”   或许,和冥界要守护的结界一样。   “等回去之后,你可以问问徐宁。”穆远之看了眼半空中顾陌尘的影像,有种莫名的直觉――那个封印,说不定和他有关。   “算了吧……”喻清瘪了瘪嘴,“一只鬼跑去问天师一族的秘密,这太嚣张了。”   虽然他一向嚣张,但也不至于嚣张到上门挑衅。   “先办正事。”喻清说着,回头看了看,差点又一次迷失在了怨气中,“咱们刚刚,是从哪进来的来着?”   话音刚落,半空中顾陌尘的影像就消失了。紧接着,一只金色的小蝴蝶从镜子里飞了出来,朝着某处飞去。   喻清没想到还有指路服务,微微愣了一下后,急忙拉着穆远之跟了上去。   小蝴蝶可能是怕他们跟不上,所以飞行的速度不算快。它在地宫中转过了好几个弯弯绕绕,最后消失在了一扇门前。   喻清光是站在门口就感受到了里面蓬勃的怨气,他按着心口有些奇怪,疑惑道:“奇怪,我这一次怎么没有被怨气影响?”   穆远之推门的动作一顿,不过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他一边往里走,一边说:“嘀咕什么呢?还不快进来。”   “哦,来了。”喻清急忙跟上。   这个屋子比主室小了很多,地面暗红色的符阵在黑暗中隐隐发光,而且在符阵上方,怨气正极其有规律的流动。   “之前是吸收灵气,现在是制造怨气。”喻清抬手召出了自己的佩剑,眉头微皱,“那个黑袍人究竟想干什么?”   毁灭世界吗?   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喻清实在是难以理解他的脑回路,而且一个正常人、不对,是正常鬼应该也理解不了一个疯子。   “你要不躲远点?”喻清看了看那个符阵,找到了那个被顾陌尘改动过的阵眼,正打算下手的时候又想起穆远之还在身边,抿了抿唇回头说道:“要不你去门外等我?”   穆远之看了眼那个符阵,觉得以喻清的能力应该没什么问题,于是点了下头,“小心点。”   “放心……”喻清挑了下眉,“我可是鬼王大人。”   除了被天道之力伤到过,其他时候只有他打别人的份。   穆远之看着喻清那N瑟的模样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没多说什么,转身退了出去。   刚好他也需要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   喻清不是第一次捣毁符阵,不过这个符阵明显和之前的不太一样,所以他没有贸然下手。毕竟破阵的前提是得入阵,上一次是灵气,可这一次是怨气。   万一处理不好,让怨气溢出可就惨了。   这边喻清在思考如何破阵,那边穆远之也在思考人生。   他现在回忆起来的画面,已经能形成一个完整的故事,但还是有许多没有解开的谜题――   比如他的身份,他为什么会魂魄不全,以及他和天师一族究竟有什么渊源。   这些问题,始终没有找到答案。   穆远之闭上眼睛,大致将自己回忆起来的片段做了个排序,而后又给自己要做的事情排了一个轻重缓急,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他未来要走的路,怕是危险丛丛。   如果是这样,那他和喻清之间……他,有必要拖着喻清入局吗?   穆远之下意识回头,想看看身后还在破阵的喻清。可他才刚转过身,就听见「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地宫突然震了起来。   “喻清!”穆远之刚想进去,但他脚下的地板四分五裂。甚至还有不少携载着怨气的羽箭从黑暗中朝他袭来。   穆远之侧身躲闪,却是被这羽箭逼得离屋子越来越远。那些羽箭逐渐密集,穆远之躲闪的速度随之加快,再加上突然裂开的地板,他只能精力高度集中。   好不容易躲过那一阵羽箭,穆远之前面的路已经被坍塌的地宫彻底堵死了。   另一边……   喻清小心翼翼地寻找着破阵之法,察觉到那些怨气试图钻进他身体的时候,不耐烦地挥出了剑,“不是,你们好像有点看不起我啊。”   他既然敢一只鬼进来,自然是能确保自己肯定不会出事。   “之前着过一次道你们都没能进来,现在还想控制我?”喻清冷笑了一声,将四周的怨气打散。   而在这一瞬间,地上的符阵出现了变动。   喻清瞧见了符阵的破裂之处,没有丝毫犹豫,直接顺着那裂缝一剑挑开。   他本以为这黑袍人特意设下的怨气大阵别有玄机,谁知那一剑之后,整个符阵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直接整个散了开。   “卧槽?”喻清当时愣住了,“这他妈……逗我呢吧?”   电影和小说里可不是这么写的!   说好的惊险刺激险象环生呢?这么容易就解开了!他之前破除那几个阵法的时候也没这么容易啊!   喻清看着四周的怨气渐渐消失,并且这个被破掉的阵法也没有能再继续工作的样子,这才木着脸接受了这个草率的事实。   只是他才刚收起剑准备出去和穆远之汇合,这步子都还没来得及迈开,就感觉到了一阵宛如八级地震般的剧烈摇晃。   地宫的房间顿时坍塌,掉下的碎石将门口堵了个严实,喻清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刚想冲出去时被一个身影给拦了住。   “想跑?”黑袍人突然出现在喻清眼前,他的脸分明被黑袍挡住,可喻清还是有种被蛇盯上的危险感,“我上次好像警告过你,阻碍我是会付出代价的。”   “怎么,上次给你的教训不够?”   喻清心中警铃大作,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刚刚才收回去的剑又一次出现在了掌心。   “你想做什么?”喻清看见他就想起无辜惨死的宁溪,被压下去的愤怒又一次燃起。但喻清也知道自己不是黑袍人的对手,所以并没有轻举妄动。   地宫里一如既往的黑,即使没有怨气,仍旧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   黑袍人也不知在想什么,好半天都没说话。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整个身子和黑暗融为了一体。   就在喻清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黑袍人突然笑了一声,声音嘶哑,“我想做什么?”   他偏过头,盯着喻清发出了一声满含嘲讽的冷笑,“我当然,是想杀了你啊。”   黑袍人轻飘飘的将这话说了出来,那语气平淡得不像是在说性命攸关的话题,而像是在讨论明天吃什么。   喻清握紧了剑柄,忽然反应了过来,“刚刚那场地震是你搞的鬼?”   这人,是故意把穆远之拦在外面。   “不算太笨。”黑袍人心情似乎好了不少,他指尖冒出了一小簇金色的火焰,抬头看着喻清,带着几分好奇,“不怕冥火,那你……怕天火吗?”   喻清看着那火焰朝自己涌来,心中一紧,刚想躲闪的时候,又被一道剑光逼退。而这一瞬间的退让,天火已经在他四周围成了圈。   金色的火焰带着令所有黑暗生物恐惧的力量,喻清本以为自己会被天火吞噬,可它们落在身上的时候,喻清并没有感觉到痛。   掌心被天火灼烧得有些发烫,喻清呆愣了一下,一脸懵逼。   他,居然不惧天火!   “呵……”黑袍人的脸色就没有那么好看了,他拂袖收回了天火,语气低沉,“他对你还真是好啊。”   “不过有什么用呢?马上你就要死。”   黑袍人手腕一转,掌心蓄力。   地宫里的平静顿时被打破,两人之间交锋的动作极快,如果有第三个人在场,估计只能看到一金一黑两个身影在这房间各处快速闪过。   之前同顾陌尘假扮的黑袍人交手时喻清就感受过种族克制的压力。但现在和真正的黑袍人交手,喻清才知道什么叫做碾压。   同时,他也确定了黑袍人的身份。   “你是天族。”喻清抬剑抵住黑袍人的一张,血色与金色的华光相撞,形成了两个方向截然相反的气流,“为什么?”   以前冥主曾和他科普过,这个世界分为三界,分别是上界,下界,以及冥界。   上界归天族所有,下界有六道轮回,而冥界则是一切污秽之物的聚集地。当然,这所谓的污秽之物是天族对他们的称呼。   “问题真多。”黑袍人下手的力道加重了几分,刚刚维持的平衡被打破,喻清直接整个人飞了出去,猛地撞到了墙上。   手中的剑掉在地上,发出了“哐当――”一声响。喻清手撑着地,呕出了一大口血。   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错位了。   好疼……   喻清捏紧了拳,挣扎着想站起来,可只是轻轻一动,就感觉到了一阵骨头裂开的疼。   他看着黑袍人缓缓走到自己跟前,捡起了地上自己的剑,猛地扎了下来。   那一瞬间喻清只感觉心口一疼,身体仿佛碎成了好几块。   “啊――”喻清终于是扛不住发出了一声痛呼,或许是被逼急了爆发了潜力,喻清一手握住了插在自己心口的剑,另一只手手腕一转,猛地朝着黑袍人打了过去。   光明与黑暗相生相克,喻清此刻爆发出来的力量绝不是正常情况下他能拥有的力量。   黑袍人被逼得后退了好几步,身上的黑袍还被那道红光灼烧出了一个大洞。   他脸色一冷,还想动手,但手上动作一顿,竟是忽然收了手。   “你还真是好运啊。”黑袍人冷哼了一声,看着喻清身上那道护体的光,转身离了开。   四周又一次恢复了安静,喻清感觉自己身上的伤口还在滴血。但他实在是疼得厉害,根本没法给自己处理。   他盯着黑暗中某处看了一会,只觉得这片黑暗的颜色越来越深,而他的眼皮也越来越重。   彻底失去意识的时候,喻清手腕上的那条手链迸发出了一道幽暗的蓝光,紧接着“咔――”得一声,碎成了粉末。 第114章   那阵箭雨在地宫坍塌以后便没再出现,穆远之本来还在担心。但看见地宫中的怨气逐渐消散,这才松了口气。   怨气消退,说明喻清破阵成功。   这阵坍塌可能是因为那个怨气大阵被破而引发的。   穆远之看了看四周,往右侧侧室的路已经全部堵死了,他现在面前只剩下了一条路。   而这条路的尽头,不知道通向哪里。   穆远之思考了一会,觉得以喻清的能力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这才迈开了步子往前走。   长廊尽头是个分叉口,穆远之正纠结着自己该往哪边走时,余光忽然瞥见另一侧的长廊里出现了一个穿着白色长衫的人影。   他急忙贴墙藏好,等那阵脚步声走远以后才又一次站在岔道口,盯着那人远去的背影,眉头微皱。   “沐医生?他怎么会在这?”   那个穿着白色长衫的人影赫然是消失已久的沐医生。   自上次从顾陌尘的地宫出来以后,穆远之就没再见过沐医生。   后来宁溪的订单里虽然出现过沐医生的药,却没出现过沐医生本人。   算算时间,他们已经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没交过手了。   穆远之不知道沐医生出现在这是因为什么。但不用想也知道肯定不会干什么好事。   所以他没有犹豫,蹑手蹑脚地跟了上去。   这个地宫和顾陌尘的那个很像,但并不是一模一样。当时穆远之跟着喻清一起将顾陌尘的地宫搜了个遍。所以现在他很确定,沐医生去的地方在顾陌尘的地宫中没有。   地宫中弯弯绕绕,穆远之跟着沐医生拐了好几个弯后,看着他在一面墙上敲了敲,那面墙居然直接裂了开。   墙后是一个极其空旷的空间,在它的正中心有一个挺大的池子。不过池子中并没有水,而是流动着一些暗红色的液体。   穆远之皱了皱眉,正打算仔细看看时,就看见沐医生掏出了个小刀,划破了自己的手掌。   鲜血入池后迅速扩散,不过片刻,刚刚那些暗红色的液体如开水沸腾般翻涌了起来。   也是这时穆远之才发现,在那个水池最深处有一株被结界保护着的翠绿色的小草。   “还魂草?”穆远之愣了一下,眸色渐暗。   这沐医生怕也是冲着还魂草来的,就是不知道沐医生在这,那个黑袍人会不会也在这。   穆远之忽然有些担心喻清,但他之前给喻清的手链并没有动静。所以只担心了一瞬,又将注意力放在了还魂草上。   还魂草顾名思义,主要是用于还魂,但它并不只有还魂这一种作用。   在很久以前,还魂草也被称为仙草。但古书流传至今,关于还魂草的记载残缺了一部分,以至于现在的人根本不知道还魂草除了还魂还有什么作用。   那些暗红色的液体沸腾得更加厉害。而沐医生放血的动作依旧没有停止。他的脸色因失血过多显得有些苍白,眼神却隐隐压抑着兴奋。   大概过了三四分钟,还魂草上的结界突然裂开了一条口。沐医生眸中的兴奋之色更甚,他停住了放血的动作,指尖一凝,口中念念有词念叨着什么。   随后一道金色的华光从他指尖冒出,直接撞向了破裂的结界。   两者相撞的瞬间,结界像碎裂成蛛网状的玻璃一样,多了许多裂缝。   它大概坚持了几秒钟,而后在沐医生和暗红色液体的双重压力下,彻底破碎。   “有了还魂草,大人的计划就只剩下最后一环了。”沐医生嘴角带着笑,正准备去取草的时候,突然感觉身后一道杀气袭来。   他急忙侧身躲过,看清楚那人是谁以后脸色猛变,“是你?你怎么会在这?”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这是穆远之记忆中第一次和沐医生交手。但看沐医生的表情,似乎很怕他。   果不其然,下一秒沐医生就变了脸色。   他看了看穆远之,又看了看在池子正中央的还魂草,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朝着那边飞了过去。   穆远之自然不可能让他抢到还魂草,下手时丝毫没有留情。   手腕一转,抬手时三把小刀飞出,在空中化为流光,沐医生侧身躲过两道,剩下一道却是贴着他的脸颊擦了过去。   之前喻清总说沐医生和他长得有几分相似。   最开始穆远之也有过同样的感觉,可现在……沐医生的五官越来越不像他了。   甚至在某些瞬间,穆远之有种沐医生这张脸下面还有一张脸的感觉。   沐医生明显不是穆远之的对手,再又一次被逼退后,他眸色一暗,召出了长剑。   那柄长剑还挺眼熟,看上去和喻清的剑很是相似。   不过没等穆远之细看,沐医生就以剑撑地,凌空翻了一圈。   紧接着,他手中的长剑亮起,无数剑意在穆远之的头顶凝聚,透着森然杀意。   沐医生,是真的对穆远之起了杀心。   那些剑意几乎阻断了穆远之的退路。但他脸上并没有任何惧色,一向淡漠的眼睛依旧平静的看着沐医生。   “去死吧!”沐医生怒吼了一声,无数剑意落下,在空中爆出一朵朵血色的花。   穆远之抬眸,居然朝那些剑意直直撞了上去。   空中一道金光与血色交接相撞,荡出了一层汹涌的气流。那一瞬间,所有的剑意碎裂,空中血色的花还没完全消失,但沐医生已经又一次飞了出去。   他手中的长剑落地,剑身“咔――”得一下碎裂,紧接着,沐医生控制不住地呕出了一大口血。   “冒牌货永远是冒牌货。”最后一朵血色的花消失,穆远之毫发无伤的站在沐医生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人。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那句话。但话已经说出了口,穆远之也懒得去思考。   偏偏沐医生对那句话极其在意,整个人像极了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握拳怒吼道:“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成为冒牌货。”   只要穆远之消失,他就是独一无二的。   沐医生想着,身上竟是涌起了不少怨气。   “我?”穆远之眉头微皱,盯着沐医生若有所思,或许他这些天的疑惑,能在沐医生这里得到答案。   可还不等穆远之问出口,沐医生身上的怨气忽然越来越多,甚至隐隐有种会将他吞没的感觉。   沐医生虽是鬼医,但身上始终有天师一族的血脉。按理来说他不可能会被怨气吞噬,可现在这个样子……倒是让穆远之有些奇怪了。   “我要,杀了你!”沐医生大概是彻底不清醒了,和疯了一样朝穆远之扑了过来。   不过下一秒,他就被一只手拎了回去。   “废物……”凭空出现的黑袍人明显带着怒意,眼看着沐医生还要继续发疯,他直接抬手将人打晕。   四周突然陷入了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黑袍人没有动,穆远之也没有动作。   池子里暗红色的液体依旧在沸腾,也不知过了多久,黑袍人才开口打破了沉默,“你……不采还魂草吗?”   穆远之听见这话觉得有些奇怪,于是侧眸看了黑袍人一眼,没有说话。   按他的记忆,这黑袍人应该算是他的朋友。   但这朋友明显不是省油的灯,也明显和他不是一路人。   穆远之眼神贼冷,思肘了片刻后才沉声道:“你想要还魂草。”   他说的是肯定句。   黑袍人没说话。   “但我不会让给你。”穆远之思考了一下自己和黑袍人交手能赢的概率,面色微沉。   身旁的黑袍人依旧没有说话,他似乎是透过黑袍深深看了穆远之一眼,见他毫无动作,这才拎着沐医生转身离开。   这下地宫是真的恢复了寂静,穆远之松了口气,飞身上前将还魂草摘下。   如果刚刚真的和黑袍人交手,他并没有多大的把握能全身而退。   而且若是自己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问题,只怕之前的计划会全部作废。   手中的还魂草还散发着柔和的绿光,穆远之忽然感觉一股冰凉的气息顺着血管流经全身。   下一秒,手中的还魂草在他眼前化为了星星点点的绿光,随后全部涌进了穆远之的身体。   他按着额角往后退了一步,猛地闭上了眼睛。那些错乱的记忆又一次涌上脑海,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的记忆完整而连贯。   同时,也将穆远之之前的疑惑解决了大半。   将所有记忆消化完毕,那株还魂草也被吸收得差不多了。穆远之吸了口气,再次睁开眼时瞳色从深黑色变成了一种很深的金色。   不过没过多久,他眸中的金色又散了去,变回深黑色的眸子中多了一些化不开的复杂情绪。   “原来……我真的是天族啊。”   ――   喻清已经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做梦了。   这次的梦特别乱,一会是他以前在冥界的事情,一会又是他和穆远之这些日子相处的种种画面。   梦中的他似乎一直在喜悦与悲伤这两种情绪中不停切换,而每一次喜悦情绪的尽头,都是别离所带来的悲伤。   “不要走……”不管喻清怎么哭喊,那两个身影始终渐行渐远,没有任何停留。甚至在某一个瞬间,冥主和穆远之的身影重合成了一个人。   喻清难受得厉害,猛地睁开了眼睛,呼吸急促。   眼前是一如既往的黑,他反应了好一会才想起自己在哪,刚想起身,可只是轻轻一动,就感觉到了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靠……”喻清低骂了一声,不敢乱动,“回去就好好修炼,迟早把那黑袍人干趴下。”   幸好穆远之不在这,不然也太丢鬼脸了。   喻清正想着,就听到了一阵脚步声,以及穆远之那特别具有辨识度的声音。   “喻清?”   在穆远之声音响起的一瞬间,喻清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鬼东西,他这莫名其妙的心虚是怎么回事?   喻清在心里唾弃了自己一番,到底是没睁开眼,将装死进行到底。   那阵脚步声越来越近,不过在距离大概只剩下几米远的时候又突然没了声音。喻清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听见了一阵O@的声响。   穆远之应该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难不成那傻逼黑袍人还留了一手?喻清眉头微皱,正想忍着疼爬起来看看,脚步声又继续响了起来。   喻清急忙调整呼吸认真装死,并且又一次唾弃起了自己。   为什么每一次他被揍得这么惨的时候都能被穆远之看见啊?这也太不利于鬼王大人竖立高大威猛的形象了。   喻清正想得起劲,忽然感觉有一双手抓着他的肩膀将他拉入怀中。   熟悉的雪松味又一次将喻清裹住,让他原本就不太清醒的大脑顿时又迟缓了几分。   穆远之一直没有说话,但喻清能感觉到他的心情应该不太好――这人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他是在担心我吗?   喻清后知后觉地想着,有些开心。   瞧瞧,这人嘴上说着不合适不在意,但身体还是很诚实的嘛!   不过下一秒,喻清就开心不起来了。   手腕上源源不断的力量涌来,顺着他的经脉流经五脏六腑,将黑袍人造成的伤痛一一治愈。   “喻清?”穆远之不仅身体在抖,声音也在抖,“醒醒,你醒醒啊……”   之前他送给喻清的手链已经碎成了末,看上去很是凄惨。穆远之虽然早就知道这条手链的归宿,但也没想到它会消失的这么快。   而眼前这个画面,格外的眼熟。   这一瞬间,穆远之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当初在顾陌尘的地宫的时候,那时喻清也是这样毫无生机地躺在他的怀里。   可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始终记不起来。   当时喻清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他现在又要如何救他?   “喻清,别装了……”穆远之加大了灵力的传送,可那些灵力像是进了一个无底洞,进入喻清经脉的瞬间便石沉大海,完全没有任何作用。   恐惧的情绪瞬间占据心头,蚀骨的寒意不知从哪里涌了上来,迅速将全身裹住。   穆远之的四肢一点点冷掉,他垂眸死死看着喻清那张双眼紧闭的脸,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是第几次了?   穆远之的大脑一片空白,第二次?不对……好像已经是第三次了。   地宫里寂静无声,无边寒意蔓延,将人的理智吞噬。   喻清听不到穆远之的声音,也看不到穆远之的脸,完全不知道这人现在的状态有多糟糕。   身体里大大小小的伤口被穆远之不断送进来的灵力治愈。但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却越来越凉,他忽然有些装不下去了。   喜欢的人因自己受伤而难过是一件开心的事情,因为这代表了他在乎你。   可当难过超过一定的界限,就和开心这两个字没有关系了。   喻清不禁开始懊恼自己为什么要选择装死,以至于直接忽视了以穆远之的智商怎么会连他是装死都看不出来的问题。   “穆远之……”喻清最终还是丢不起那个脸,刻意压低了声音假装自己是刚刚才醒,“是你吗?”   他费力地睁开眼,却是看见了穆远之泛红的眼眶。   穆远之这是,为他哭了?   “你……”喻清有些错愕,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穆远之抬手搂入怀中。   这人的身体是真的凉。   再配上他那身雪松味,就更凉了。   喻清僵硬着身子,抬手拍了拍穆远之的背,低声安抚着人道:“好啦,我这不是没事吗?你多大人了,怎么还哭鼻子呢?多丢人啊……”   “喻清……”穆远之没松手,沉默了好一会后才缓缓吐出了口气。低哑的声音几乎是贴在喻清耳边响起,“没事就好。”   喻清这下是真的后悔了。   他连做梦梦到穆远之离开的痛苦都忍受不了,却硬生生让穆远之体验了一次生离死别的痛苦。   “对不起……”喻清感觉到穆远之紧绷的身体在缓缓放松,等到这人差不多稳定下来以后,他才稍稍后退,看着穆远之认真说道:“这次是个意外,我下次一定不会出事了。”   其实他就没出过几次事,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出事的时候都被穆远之给撞到了。   “嗯……”穆远之终于是松开了手,刚刚断开的那根弦堪堪续上。   四肢依旧麻木,他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又恢复了自己一贯冷漠的模样,“我找到还魂草了。”   喻清愣了一下,随后勾起了一个笑,“找到了啊?那我们岂不是可以回家了?”   穆远之听到家这个字的时候眸中微动,笑着点了下头,应声道:“嗯,我们回家。” 第115章   王家村,又或者说是王岭村,现在彻底变成了一座死村。   村子里的鬼偶在怨气大阵被破的瞬间便化为了飞灰。当然,这得感谢在阵眼上动了手脚的顾陌尘。   而当天夜里,穆远之就带着喻清回了冥界。   其实他是想回人间的住所,但喻清据理力争且死活不从,穆远之无奈,只能带着他回冥界。   “为什么一定要回冥界?”穆远之看着喻清那狭窄的单人间,捏了捏眉心。   这地方他光是看着就窒息,真的能养好伤吗?话说冥界买房是个什么手续来着……   喻清倒是完全没在意房间的问题,躺着床上翻了个身才回他道:“我要查一下生死薄。”   这几次的订单客户都出了问题不说,王岭村里那么多冤魂,他必须得查清楚。   穆远之表情微变,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过并没有将话说得太明白,“喻清,冥界或许……”没有那么多能值得信任的鬼。   话说到一半,穆远之又止住了话语。   有些话他说未必合适,毕竟喻清有自己的判断。再者他也没有立场插手冥界的事情。   “嗯?”喻清回头看着穆远之,“冥界怎么啦?”   “没怎么……”穆远之将那句话咽了回去,转移话题道:“你好好休息。”   昨天刚知道自己的身份和计划就被迫经历了一场生死离别,情绪大起大落得完全没有一个缓冲点。   穆远之现在急需缓缓。   只是他才刚转过身,就被喻清拉住了手腕。   “穆远之……”喻清看着穆远之略带疑惑的眼神,轻咳了一声,“你不会不告而别的,对吧?”   昨天光顾着开心穆远之有多在意他,直接忽略了穆远之身上的变化。后知后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错过了最好的询问点。   都是装死惹的祸。   这话和喻清之前说的话完全相反。但穆远之并没有任何疑问,而是轻轻点了下头,“嗯,不会。”   喻清松了口气,也松了手。   “那就好……”他翻了个身,背对着穆远之说:“时间不早了,好好休息吧。”   这些天在王岭村本来就挺累的,而且他还受了伤,几乎是倒头就睡。   不过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时隔多日,喻清终于是又一次梦到了冥主。   梦中是他刚刚被冥主捡回来的那段时间,彼时冥界尚未成型,轮回也未开始。   孤魂野鬼四处飘散,毫无秩序,几乎是每走一步就能看见一个面容可怖的惨死鬼。   “怎么又哭了?”冥主看着泪眼汪汪的喻清,有些头疼,“被那些鬼吓到了?还是昨日打架又输了?”   喻清脑袋埋在腿间,两只瘦弱的手臂圈住膝盖,他的啜泣声不大,但也因如此显得更加可怜。   冥主哄了好半天也没把人哄好,只能抬手按着额角朝身旁的元姝求助,“他这,到底是怎么了?”   “主上,不是我不想帮你。”元姝脸上挂着熟练的假笑,语气淡漠又疏离,“主要是养孩子这种事,我是真的不行。”   之前她就说路边的孩子不要乱捡,结果冥主非不听她的。   现在知道养孩子的痛苦了吧。   元姝明显靠不住,其他人也不可信。   冥主只觉得自己额上的青筋跳动得厉害,他看着缩成一团,显得格外可怜的喻清深吸了口气,在心里念了好几遍自己捡回来的崽跪着也要养完。   随后挥了挥手让元姝退下,又撩起衣袍坐在了喻清旁边。   “小鱼儿……”冥主的声音和穆远之很像,都属于听上去就很有距离感的那一卦。   他似乎没指望喻清搭理自己,自顾自说道:“昨日我去了趟人间,看到了许多有趣的事情。比如你以前最喜欢吃的那家点心铺有了新的口味,不过据说新口味不太好吃……”   “什么口味?”喻清没忍住抬起了头,眼眶红红的,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看上去可怜兮兮,但莫名让人有种想再欺负一下的感觉。   冥主舌尖顶了顶腮,把那点恶劣的心思压了回去,笑道:“想知道?你笑一个,我就告诉你。”   这话的恶劣程度不低于刚刚的想法,喻清通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但冥主不仅没有任何触动,甚至想笑。   “怎么?现在连笑都不愿意对我笑了?”冥主脸上笑意未减,却是幽幽叹了口气,“这才过了多久,小鱼儿竟是连笑都不愿意对我笑了。”   “估计过不了几日,连话也不会同我说了……”   冥主仿佛被打开了话匣子,三言两语间给自己塑造了一个宛如孤寡老人的凄苦形象,并且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喻清听着他越来越离谱的描述,没忍住道:“我没有。”   话音戛然而止,喻清偏过头,和冥主黑漆漆的眸子对了个正着。   “你说什么?”冥主微微侧头,声音带着笑意:“听不见。”   喻清感觉自己被哽了一下,但还是软着嗓子好脾气地回他说:“我说,我不会不理你的。”   是冥主救了他,也是冥主把他捡回来,让他有了家。对喻清来说,这世上不会有比冥主更重要的人了。   “我刚刚,不是故意不理你的。”喻清吸了吸鼻子,又有些委屈,“我就是觉得有点丢脸。”   没有什么是比打架打输了更丢脸的事情了。   至少对目前的喻清来说是这样。   “嗯?”冥主抬手捏了捏他的脸,“怎么丢脸了?”   喻清别过头,拒绝回答。   “好叭,小鱼儿有自己的秘密了。”冥主也不生气,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纸包,“喏,那家点心铺新出的口味。”   “你不是说不好吃吗?”喻清犹豫了一秒钟,还是接过了小纸包。   里面的点心是浅绿色的,看上去还不错。   “是啊……”冥主往后靠了靠,抬手撑着下巴,“可我觉得,对你来说应该没有不好吃的东西,所以还是买回来了。”   喻清想拿糕点的手微微一顿,又一次转过头,一脸不高兴地盯着冥主。   虽然他确实不挑食,可听到这话,就是莫名的不开心。   “好啦,逗你的。”冥主抬手揉了揉喻清的脑袋,温声道:“帮你尝过了,味道挺不错的。”   “就像,甜甜的青苹果。”   ……   当时的喻清没能吃到那块糕点,梦中的喻清依旧没能吃到。   他醒来的时候还是凌晨,不过与人间不同,这个点正是冥界热闹的时候。   窗外幽暗的鬼火一簇接着一簇,昏暗的火光将那些鬼魂的身影拉长。偶尔一阵嘈杂声传来,叽叽喳喳的,但并不算吵闹。   喻清捏了捏眉心,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对冥主的记忆在千年时光的消磨中淡了很多,到后来几乎只记得冥主的离开。以至于梦到这个画面时,喻清有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以前冥主和他相处时,是这样的吗?   “冥主,原来……这么活泼的吗?”喻清回忆了许久也没想起来半点东西,他抬手敲了敲脑袋,选择放弃。   脑子里全是刚刚做梦的画面,回笼觉明显是睡不了了,喻清搓了把脸,翻身下床。   门外穆远之还在沉睡,也不知这人梦到了什么,眉头微微蹙起。喻清抬手替他抚平了眉间,随后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宿舍。   反正也睡不着,刚好去看一下生死薄。   存放生死薄的地方是以前冥主的寝宫。而自冥主失踪以后,那座宫殿就被喻清封印了起来。   距离他上次踏进此处,已经过去了好几千年。   屋里的陈设没有发生任何变化,时光仿佛在这座宫殿里失去了作用,在喻清踏进去的那一瞬间才又重新流动起来。   喻清站在殿中看了好一会,表情从最开始的茫然逐渐变成了冷漠,最后定格在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上。   这地方对他来说应该是冥界中记忆最深的地方。可偏偏他站在这里,看着殿中的每一寸,却没有任何一点熟悉的感觉。   回忆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灰,情绪也跟着它一起被掩埋在了岁月中。   喻清面上依旧云淡风轻,可心里早已经翻江倒海了好几次。   情绪几经变幻,他的眸子也晦暗不明,过了好一会,也不知喻清想到了什么,突然发出了一阵轻蔑散漫的笑。   “究竟……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情?”喻清往前走了半步,脚下一个暗绿色的符阵骤然亮起。   他半边脸埋在了暗绿色的光中,抬手的瞬间符阵迸发出一道亮眼的绿色光柱,“又或者说,我究竟忘了多少事情。”   那道绿光并没有攻击性,而且只闪了一瞬便消失了,随之出现的,是浮在半空中的生死薄。   喻清冷笑了一声,拿着生死薄转身坐在主殿的椅子上,好半天都没翻开。   他第一次看见生死薄,是在第一个轮回时代结束以后。和世人认知中的生死薄不同,它并不是一件神物,修改生死薄上的命数也不会不死不灭,只会影响轮回。   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生死薄的作用更多的是记录。   “冥主啊冥主,我这么尊敬你,你可千万别坑我啊。”喻清抿了抿唇,翻开生死薄的时候莫名忐忑,忍不住碎碎念道:“我现在已经不是孤家寡鬼了,虽然他还没答应,但这不重要……反正迟早也是我的。”   喻清念叨了一大段,几乎已经想到了自己和穆远之以后的美好生活,“我现在可得考虑另一只家属gu――”   但看见生死薄的瞬间,话音戛然而止。   喻清捏着生死薄的手指骤然缩紧,他垂眸,只见原本金色的生死薄居然有一大半都变成了灰色!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6章   喻清记忆中的生死簿一直是金色的。   而且它和现在手机上使用的简易版生死簿不同,真正的生死簿上所有人的名字都是血色的。   每一个死者的名字都会失去血色,直到经历轮回,再一次以另一个名字和身份重立于世时,血色才会又一次亮起。   看上去像一个有特殊仪式感的记录。   但只有冥主和喻清知道,生死簿除了记录,还代表着规则。   它在记录所有人生平的同时,也在计算着他们的善恶。   换句直白点的话来说,生死簿约束着轮回。   殿中灯火明灭,火舌在空气中不断跳动,衬得喻清的表情越发阴沉。   他握着生死簿的指尖泛白,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了为数不多的,和当年有关的记忆――   其实喻清是看着生死簿制成的。   那大概是喻清在冥界呆的第五十个年头,当时第一批轮回者已经全部回到了冥界,但轮回的效果并不好。   “我做错了吗?”年轻的冥主坐在台前,脸上头一次出现了迷茫,“为何会这样?”   殿中只有元姝站在他身侧,那抹红衣极为亮眼。但衣服的颜色和元姝的性子截然相反。   她听见这话,脸上表情未变,只低声道:“人性本恶,主上,你早该料到的。”   当年那些人类在不知道轮回时还能稍加收敛,现在知道自己能无限次重开重来,行为处事自然会比之前更加肆无忌惮。   元姝这话轻飘飘的,好似什么都没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殿中安静了许久,时间仿佛突然凝固了。   冥主偏头看了看窗外,冥界的光不似人间,它们透过窗缝撒进屋内,看着温暖明亮,但落在身上却没有一点温度。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疲倦得厉害,开口时声音低哑:“罢了,你先出去吧。”   “是……”元姝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跨出房门的前一刻顿住了脚步,回头道:“主上,不后悔便没错。”   说完,元姝头也不回地离了开。   殿门关闭时发出了阵沉闷的声响,冥主盯着地面某处光线落下形成的光影,喃喃道:“后悔?”   他应该是后悔的。   毕竟为这些人类,他付出了太多。   自堕天后更是举步维艰,前进是绝路,后退是深渊。   额角愈发酸疼,冥主抬手撑在额前,正思考着下一步究竟该如何走时,突然闻到了一股清清凉凉的味道。   他睁眼,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喻清正蹑手蹑脚的往他茶杯里加东西。   这动作实在是太像做贼,但配上喻清那张脸又莫名可爱。而这小鬼加完料以后还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长舒一口气,更像做贼心虚了。   冥主嘴角勾了勾,又重新合上了眼眸,他正打算来个瓮中捉鳖,下一秒就感觉自己眉间一凉。   “冥主大人要好好的啊。”这个阶段的喻清声带发育并不成熟,音色介于正太音和少年音之间,“我要是能长大一点就好了。”   小时候觉得长大了就不会再无能为力,所以总用这句话来欺骗自己。   可长大才发现曾经做不到的事情,长大后依旧做不到,只是在时间磨砺下心态成熟。所以对那些遗憾没有了那么深的执念。   即便如此,人们还是期盼着长大。   也依旧会用这句话来欺骗自己。   或许心中有所慰籍,才不至于寸步难行。   “为什么突然想长大?”冥主抬手按住了在自己脸上捣乱的手,垂眸看着明显慌乱的喻清,“小鱼儿也有了烦恼?”   喻清有一瞬间做坏事被抓包的紧张,不过很快他又调整了过来,认真道:“因为长大不一定能做很多事情,但长不大一定做不了很多事情。”   有机会总比完全没有机会好。   “刚刚,你和元姝姐姐的话我都听到了。”喻清顿了顿,说:“我想帮冥主分担。”   其实他也不太懂那些人。   冥主给了他们再一次选择的机会,可他们并没有选择去弥补自己的遗憾,反而是在歧路上越走越远。   “那……”冥主没想到自己与元姝的对话会被一个孩子听到,挑了挑半边眉毛,问道:“小鱼儿可觉得我错了?”   喻清摇了摇头,“冥主没错,这世上有善就有恶,或许不是所有人都值得,但总有人值得。”   “错的,是那些贪婪的人。”   重活一次这四个字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当所有人都知道生命没有终点的时候,规则也就没有了作用。   “要是能有个约束,让他们不敢肆无忌惮就好了。”喻清低声喃喃道,完全没发现在自己说出这句话以后,冥主骤变的脸色。   他垂眸,呢喃着这几个字,笑意一点点从眼底渗了出来。   “是啊,这世间总有人值得我这么做。”冥主抬手揉了揉喻清的脑袋,笑道:“小鱼儿真聪明。”   喻清被夸得不明所以,“嗯?”   “没事……”冥主抬手握着茶杯抿了一口,感觉到丝丝清凉蔓延,眸中笑意更深,“刚刚加了什么?”   “薄荷……”喻清诚实道:“元姝姐姐种的。”   后面的画面喻清记得不太清楚了,模糊的记忆中,他隐约记得冥主似乎是笑了一下,用一贯懒散的语气说:“你又去霍霍元姝的花草,不怕被揍?”   那时的喻清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以至于后来答案在心中辗转了千年,却在也没有了说出口的机会。   “我不惧为冥主做任何事,或为刀刃,或为盔甲。”   回忆到此截止,喻清觉得自己应该有些情绪的,可偏偏心里空落落的,愣是什么滋味都没有。   他当时的无心之语给了冥主灵感,于是生死簿诞世。   有了规则的束缚,那些转世后的人类果然收敛了不少,至少很长一段时间时间内喻清都没有在冥界看见新来的鬼。   “冥主……”喻清深吸了一口气,“你究竟在哪啊?”   当年他看着生死簿诞世,因此也是这世上除了冥主外,唯一一个知道生死簿是怎么来的鬼――   生死簿,是用冥主的心头血书写的。   按理来说以冥主的能力生死簿不可能出现什么问题,可它现在偏偏变成了灰色。   以至于喻清不仅担心轮回秩序会不会再出问题,又担心制作生死簿的冥主出了事。   两厢纠结了好一番也没得出个结论,喻清吸了口气,选择放弃。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喻清将生死簿封印了回去,转身离开了大殿。   他在这里逗留了大概一个小时左右,眼下群鬼的夜生活还没有结束,但那份嘈杂并没有传到这边来。   冥界仿佛被声音分成了两半,喻清回头看了一眼大殿,挥手将结界落下。   他顺着来时的路走了几步,又在某处停住。眼前的路被分成了很多条,乍一看是有许多选择。但实际上这些路没有一条是他自己选的。   喻清感觉自己像个提线木偶,一直被幕后推手逼迫着往前,根本没有选择的机会。   而等他意识到的时候,早已深陷局中,不管愿不愿意都只能继续往前。   无能为力这四个字,大概是世上最悲伤的四个字。   “我究竟该怎么做,才能护好冥界啊?”   ――   清晨……   冥界的昼夜并没有区别,只是那些鬼已经过完了夜生活开始白日休眠时,穆远之才悠悠醒转。   昨夜他睡得并不好,好像是做的很多个梦。但醒来时脑海一片空白,什么都记不起来。   穆远之刚准备起身,睁开眼看见四周环境时懵了一下。   他记得,自己之前好像是睡的沙发。   可现在一睁眼却变成了卧室。   或许是为了印证这件事情的真实性,身旁某个不怕死的鬼又一次凑了过来,嘟囔道:“穆远之,我冷。”   这个凑过来的动作自然熟练不做作,以至于穆远之直接僵住了。   他僵着身体愣了半阵,刚准备把这不知分寸的鬼推开。但手才伸出去,喻清就睁开了眼。   “你干嘛?”喻清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夜生活快结束的时间了,仔细算算他大概就睡了那么两个小时左右的样子。   眼下他脑袋并不清醒,只凭着本能朝穆远之伸手,把人拉了回来,含糊道:“我困,再睡会。”   穆远之很想说你困拉着我干嘛,但这话在喉间辗转了好一阵,出口时却变成了另一个模样,“怎么这么困?昨晚干嘛去了?”   “干了件大事。”喻清迷迷糊糊地回答着,带着些抱怨的语气道:“穆远之……我好没用啊。”   “什么都留不住,也什么都护不住。”   以前留不住冥主,现在护不住冥界。   命运这两个字将所有人玩弄,偏偏又让人无法反抗。   真是可笑。喻清闭上眼睛,可脑子却越来越清醒,甚至睡意完全消失。   而他身旁的穆远之薄唇微抿,一时间竟是找不出任何话来安慰喻清。不过也没等他说出口,就被窗外一阵巨大的声响吸引了注意力。   那声音听上去离他们并不远,有点像是重物落地的声音,但仔细一听又像是爆炸声。   紧接着门外又传来了阵急促的敲门声。   喻清几乎是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抓了把头发,没忍住磨了磨牙。   “我还在冥界呢,这些鬼是想造反吗?”喻清本来心情就不好,眼下被人挑衅到家门口,就更不爽了。   他怒气冲冲地开门,正想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鬼敢这么挑衅鬼王大人的尊严,结果看到门口那鬼时,直接愣住了。   “呦,许久未见,喻兄这变化挺大啊。”门口的男鬼一脸风流相,尤其是那双桃花眼,极为潋滟。   和穆远之的眼睛不同,这鬼的眸子里是映着笑意的,“噫,这是你找的小男朋友吗?” 第117章   如果说无宥是冥界中喻清最讨厌的鬼,那听风就是冥界中最克喻清的鬼。   冥界的三大主事,喻清是冥主亲封,无宥是矮个拔高,而听风则是靠自己的实力令万鬼臣服。   他是从饿鬼道中硬生生杀出来的。   当年喻清一度担心听风不受约束,扰乱冥界,谁知这鬼从饿鬼道杀出来以后,就开始了流连花丛的渣鬼生活。   对扰乱冥界这种事丝毫没有想法。   “闭嘴……”喻清试图挡住身后的穆远之,但那该死的身高差导致他的想法落空,甚至给这个动作加上了欲盖弥彰的味道。   听风眉头一挑,那双桃花眼中笑意更浓。   他抬手搭在喻清的肩膀上,举动丝毫没有任何界限感,“喻兄,咱们相识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鬼吗?何必这么防着我呢。”   喻清没搭理他,只默默把身后的穆远之往里推了几分。   就是因为太熟,所以他更得防着听风。   毕竟这鬼不仅长得风流,在感情方面也是实打实的渣。用现在人类的话来说,听风应该是海王里最渣的那一个。   “喻兄,我在你心中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听风做出了一副受伤的表情,看上去像是喻清欺负了他一样,“果然是有了新欢,忘了旧爱啊。”   喻清被他这表情雷了个外焦里嫩,当即就抽出了剑说:“你要是闲着没事干,不如我们去打一架。”   刚好让他发泄一下前两天没打过黑袍人的憋屈。   这话一出,听风顿时正经了,他握拳抵唇轻咳一声,桃花眸中笑意收敛,“喻兄,去议事厅吧。”   冥主失踪后,冥界所有重要的事都是他们三只鬼共同商讨决定。   单议事两字,就足以说明眼下问题的严重性。   听风没有多说什么,但喻清已经预感到了这次议事话题的沉重。他纠结了一番,回头看着穆远之,薄唇轻启:“你……”   “去吧……”穆远之并未多言,“我就在这,不乱跑。”   这答案换作以前听到,喻清估计会很开心。可现在他却皱起了眉,微微摇头,“我不是想说这个。”   顿了一下,喻清抬头看着穆远之低声问道:“穆远之,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最近经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而且还是一环套着一环,有种只要走错一步就会万劫不复的压迫感,让人神经绷紧。   喻清知道穆远之身份特殊,也知道自己这个做法有多危险。但他还是忍不住把这句话问出了口。   此时此刻,他承认自己有很大赌的成分。   穆远之还没接话,身边的听风直接把他拉到了一旁,恨铁不成钢道:“不是吧喻兄,虽然我能理解你这种单身了好几千年,刚刚坠入爱河的大龄男鬼想讨好对象的心情,但是咱们是议事诶。”   他们商讨会影响冥界存亡的事情,让一只小鬼跟着算什么?   喻清也觉得自己刚刚有些过于草率,他回头看着穆远之,嘴巴张了张,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你们议事,我去做什么?”穆远之的表情未变,只是语气带上了笑意,“当参谋可是另外的价钱。”   刚刚莫名紧张的氛围被这句玩笑话打破,喻清瘪了瘪嘴,回怼道:“就你还想当参谋?本王是怕你无聊而已。”   他转过身,拉着听风离开,“愣着干嘛?不是要议事,赶紧走。”   听风被拽得一个踉跄,忍不住道:“喻兄,你这恼羞成怒也不用把气撒在我身上吧?”   “闭嘴!”   “好好好,我不说了,喻清你他妈松手!”   两只鬼的声音逐渐远去,穆远之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笑意一点点散了开。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纹路错杂的掌心,转身进屋关上了门。   “天界与冥界,就算不是死敌,也不会成为朋友吧?”   ――   不管喻清愿不愿意,议事的地点都选在了无宥的家里。   或许是进屋时喻清脸上不高兴的表情太过于明显,听风没忍住打趣他道:“这么久过去了,喻兄你这仇富的性子还是没变啊。”   “呵……”喻清冷笑的一声,看着无宥家那比钻石还闪耀的水晶吊灯,木着脸说:“我需要仇富?”   那么多有钱鬼,他就只是看不惯无宥这一个而已。   和钱无关,他就是讨厌无宥。   身后,无宥穿着长袍缓缓从一旁的楼梯上下来,听见喻清的话时挑了下眉道:“既然不需要,不如喻清大人先把欠的最后一期罚款交了?”   “我什么时候欠罚款了?”他明明已经还清了。   眼看着两鬼之间的氛围越来越剑拔弩张,听风急忙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转移话题道:“你们还记得我之前干嘛去了吗?”   喻清朝无宥做了个国际手势,这才接话道:“记得啊,你不是和那些西方鬼去进行友好交流了吗?”   “是啊……”听风往后一瘫,靠在了沙发上,“不过这次的交流并不友好。”   人间和冥界在某些方面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毕竟他们始终是一批人。   “可能还是有文化差异吧,在西方怨气代表着黑暗势力觉醒。所以他们完全没把那些溢散的怨气当回事。”   不重视,自然也不会遏制。   怨气这玩意的扩散能力比小强还可怕,喻清几乎很难想象眼下西方是个什么情况。   “但是,一个月前,他们终于意识到了怨气的严重性。”听风抿了口茶,很是惆怅,“人间沦陷了,他们才终于是意识到了怨气究竟有多可怕。”   房间里忽然安静了一瞬,喻清僵硬着脖颈,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人间沦陷了,是什么意思?   “你没看新闻吗?”听风刚说完又自己否定了自己,“也是,你可能都不知道新闻是什么。”   莫名被内涵的喻清:……   喻清磨了磨牙,刚准备问候听风,就看见这人握着手机朝自己伸了过来,“男子报社,当街砍死数名无辜路人?”   听风抬手,划了下一张图片。   “女子因心理扭曲,放火烧死室友。”喻清的表情逐渐冷漠,听风指尖一动,又划到了下一张图片上,“X国疑邪/教传播,群众被大量洗脑……”   最后几张新闻一个比一个离谱,喻清看着照片上那些惨死的人,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这些场景和脑海中某个画面重合。   好像一切忽然回到了生死簿没有诞世前的那个轮回时代。但与之不同的,是现在这些被怨气侵蚀的人们所做出的事情,比那个轮回时代更加疯狂。   喻清感觉自己心里被刺了一下,堵得难受。   偏偏这时,一直沉默着的无宥开了口。   “人间的怨气现在也越来越重了。”无宥的动作懒散,但或许是他气质太好,那股懒散硬是变成了漫不经心,“前几日这样的新闻也不在少数。”   他说着顿了顿,狭长的凤眸轻扫,略过听风落在了喻清身上。   无宥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而且,冥界失踪的鬼的数量还在上升。”   “还在上升?”喻清一下皱起了眉,“怎么回事?之前不是让加强这方面的管理了吗?现在失踪了多少鬼?”   喻清扔出了一连串问题,听风只觉得云里雾里,刚准备问问是怎么回事,就听见无宥慢悠悠的开口道:“加强了,可冥界这么大,鬼口基数也大,不是加强就能解决的。”   “据不完全统计,截至目前大概失踪了一百六十多只鬼。”   一百六十多只。   喻清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自己不能慌,而且……他现在也没有慌乱的权力。   人们总渴望权利,可他们并不知道身处高位的人每一步都走在刀刃上。   权利越大,责任也就越大。   “把具体情况说说。”几个呼吸之间,喻清已经把那些复杂的情绪压了回去。   他坐直了身子,看着无宥说:“你在冥界呆的最久,把最近发生的事情仔细说一遍。”   说完,他又偏头看向了听风,“等无宥说完,你把西方发生的事情再说一遍。”   冥界现在发生的事情和西方的人间沦陷一定有关联。至少如果喻清是黑袍人,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地方。   无宥点了下头,斟酌了片刻才道:“根据我的调查,这些失踪的鬼并不是没有规律的。我怀疑……”   这场议事持续了好几个小时才结束。   议事前三鬼的表情都还算轻松,但出来后却是一个比一个沉重。   尤其是喻清,他紧锁的眉头就没松开过。而在这凝重表情的加持下,那张充满稚气的娃娃脸显得格外老成。   他维持着这个表情回了单人宿舍,开门时把穆远之吓了一跳。   “你……打架输了?”穆远之下意识道。   喻清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家,刚刚的苦瓜脸顿时垮了下来。   他推着穆远之进屋,在进门的那一瞬间用脚把门关了上,然后抱着穆远之的腰埋在了人怀里。   这一套动作一气呵成,以至于穆远之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喻清抱住了好几十秒。   眼下把人推开总觉得有些不妥,穆远之伸出的手僵硬在半空中,指尖蜷了蜷。   “怎么了?”穆远之低声问道:“真打架打输了?”   “怎么可能!”喻清声音有些闷,“我才不会输给他们俩呢。”   穆远之低笑了一声,抬手拍了拍喻清的背,“不是打架输了,那怎么这么不开心?”   他的声音难得温柔,身上淡淡的雪松味将喻清裹住,烦躁的心逐渐安定了下来。   喻清维持着这个姿势抱了好一会,才低声道:“穆远之,我的记忆不太对。”   “有人,篡改了我的记忆。”   以前总觉得是过得时间太久,所以忘记了很正常。可自从觉得不对劲以后,就处处透露着诡异。   就算过去千年,但时间真的把记忆吞噬得这么彻底吗?   喻清不信……   到底是谁动了他的记忆?又是谁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搞事情?   大脑几乎是飞速转动,冥界所有的鬼都在脑海中过了个遍,喻清隐隐有了个不可思议的猜想。   “难不成,是他?”喻清的脸色难看,抱着穆远之腰的手臂骤然缩紧。   穆远之身体一僵,到底是没把人推开。   他缓缓抬起手落在喻清的背上,轻轻拍了两下,温声道:“饿吗?想吃什么。”   “想吃火锅。”喻清抬起头,脸上还挂着不开心的表情,但眼睛已经亮了起来。他看着穆远之,小小声地提出了自己的诉求:“要加辣。”   “嗯,微辣。”穆远之拍了拍喻清的手臂,示意人松开。   冥界食材不全,所以采购一事还得去人间。两只鬼前前后后忙活了大半天,才终于是在又一个夜生活到来之前吃上了火锅。   喻清一边涮着毛肚,一边透过火锅氤氲的蒸汽看着对面的穆远之。   那人依旧眉眼如画,颜色偏淡的薄唇被辣椒染上了颜色,让人非常控制不住,想咬一口。   以前喻清看到过一句话,叫什么唯有爱与美食不可辜负。当时嗤之以鼻,可现在忽然就懂了这句话的深意。   没有什么是比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吃喜欢的食物更幸福的事情了。   喻清笑了笑,继续埋头吃着火锅。   吃完最后一片毛肚,他抽出纸巾矜持地擦了擦嘴。刚准备说话,又被一阵突兀的手机提示音打断。   是许久未曾响起的死了没app。   【您已接收到新的死亡订单,倒计时三天,请尽快完成订单任务。】 第118章   三月的温度并不算高。   上午十点,阳光还算明媚,可能是因为雨后初霁,阳光在空气中形成了一圈圈光影。不过,它们通通被厚重的窗帘挡在了窗外。   分明正值白日,出租屋内却是一点光也没有,黑漆漆的一片,宛如黑夜。   空气被浓郁的酒精味填满,好几个空掉的酒瓶横七竖八地摆在床边的地上,甚至还有一瓶没有喝完,在地上留下了一大滩痕迹。   梁玲玲坐在这堆酒瓶边,手里还握着一瓶刚开的白酒。她仰头猛灌了一大口,本就布满了红血丝的眸子又被呛得泛了红。   梁玲玲头发乱糟糟的披散着,看那个凌乱程度,大概是有好几天都没有梳过了。   身上的睡衣也被酒渍侵染了大半,光是看着就有种腌入味了的感觉。   更别提她那惨白的脸色,让看上去二十多岁的脸,硬生生多了几分老态。   喻清他们到出租屋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喝这么多?”喻清看着梁玲玲仰头将手中那一瓶酒饮尽,有些惊讶,“她不怕酒精中毒吗?”   穆远之扫了一眼地上的酒瓶,据目测这里最少有七八个瓶子。照这速度喝下去,酒精中毒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偏偏梁玲玲又开了瓶酒,目光呆滞地盯着地板某处,发出了些没有意义的笑。   她呆愣了一会,眼泪一颗一颗从眼眶中滚了出来,也是这时喻清才发现,这人的脸上满是泪痕。   “她这是,借酒消愁愁更愁?”喻清皱了皱眉,想把酒瓶抢过来。但又害怕自己的突然出现直接把梁玲玲给吓死。   沉思了片刻,喻清抬手朝着梁玲玲的后颈处劈了下去。   “年纪轻轻就这么不爱惜身体。”喻清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小心翼翼将人放在了床上,又抬手将紧闭的窗帘拉开,“以后老了……”   话说了一半,喻清又止住了话语。   他出现在这里,就代表了梁玲玲没有以后。   这次订单的任务对象就是眼前这个叫梁玲玲的姑娘。和之前的任务对象没什么区别,她的死因也是自/杀。   但和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并不需要喻清去观察梁玲玲身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因为梁玲玲的生平全都被人发在了网上。   “梁玲玲,X集团前项目经理,因严重人品问题被公司辞退。”   穆远之看着网页上有关于梁玲玲的信息,继续往下滑时突然看到了某个刺眼的标题,手指一顿。   喻清没听两句穆远之就没了声,不由得偏头朝人看了过去,道:“你怎么不继续念了?”   他还听着呢。   穆远之看着手机页面上的内容,实在是读不出来,索性直接伸手把它凑到了喻清面前,“你自己看吧。”   “怎么了?”喻清不明所以,但还是接过了手机,“有什么东西是不能念出……”来的。   他看清楚了手机屏幕上的内容后,顿时哑了声。   这玩意,好像还真不好念出来。   有关于梁玲玲的新闻报道,全都是和桃/色/交易有关的。   其中热度最高的一篇,阅读量已经破了三千万,点赞与转发数也都超过了六位数,至今还高高挂在热搜前几位。   而它的讨论度,更是压过了众多娱乐圈的流量明星,稳稳排在话题榜第一。   那篇报道的名字叫《强/奸案大反转,事业女强人为达目的竟不择手段》。   报道的内容和题目一样刺激眼球,喻清扫了一眼,总结了一下它的主要内容。   大概意思就是半个月前震惊社会的强/奸案现在出现了巨大反转。   受害者梁玲玲声称自己被上司强/奸。但据种种调查显示,她才是那个加害者。   报道说梁玲玲是个功利心很强的女人,为了往上爬特意设了个酒局想勾引自己的上司。   谁知上司并不是这种人,不仅没有酒后乱性。甚至在发现梁玲玲有这种想法时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她。梁玲玲因此恼羞成怒,污蔑上司强/奸了自己,并报了警。   她在网上发了一段声泪俱下的控诉,激起了无数网友的同情。   一时间各种各样的讨伐朝无辜的上司涌去,又是被愤怒的网友网暴,又是被警察请进去喝茶,好好的生活因为这个污蔑被搞得一团乱。   而报道的最后还贴了一小段有关于上司老婆的采访,视频中的妇人很是沧桑。   她发丝凌乱,面容蜡黄,略显浑浊的眼睛木讷地看着摄像机,整个人就是一大写的憔悴。   “我,不知道梁小姐为什么要这样做。”妇人的声音沙哑,“她……是个女孩子啊,应该自尊自爱的。”   妇人说着,又有些哽咽,“但我相信我老公,我相信他绝不会做这种事情。我们已经收集到了足够的证据,也已经整理好提交给律师了。希望大家能还我老公清白,也希望梁小姐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了。”   视频中的妇人看上去格外可怜,而她所说的话更是让网友们觉得自己的脸被猛抽了一巴掌。   没过一会,这报道的评论区就刷刷刷地冒出了一大堆评论。   【卧槽不是吧?我前几天那么真情实感地给LLL声讨,现在告诉我这是她自导自演的?】   【啪――是谁的脸肿了?原来是我……】   【确定是真的吗?已经不敢站队了(脸真他妈好疼】   【话都说成这样了,不可能是假的吧?(回楼上,我也脸疼……】   【XS,我前几天说这个LLL有问题,一堆人喷我,现在怎么不继续了?】   【楼上+1,我就说那个LLL是故意的吧!不然谁参加酒会穿成那样啊!】   【LLL滚出来忏悔!】   ……   评论区吵得越来越激烈,画风从一开始被打脸的震惊逐渐变成了声讨梁玲玲。   喻清看着屏幕上各种各样难听的脏话,眉头紧蹙,“这个报道……”   这报道并不是官方发的,真实性还有待商榷。可评论区却已经给梁玲玲定了罪,甚至有人扒出了梁玲玲的身份信息,将它们全部挂在了网上。   而这个帖子的发表时间,是七天前。   这也意味着,梁玲玲已经被这些网友网暴了七天了。   【铁子们看我发现了什么!(链接)链接是梁玲玲以前高中和大学的论坛还有贴吧,里面贼多瓜!】   【我靠,这梁玲玲以前是交际花啊?】   【何止啊,这都快是公交车了吧……】   【我居然为这种女人义愤填膺过,呕,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别说了兄弟们,正义在召唤……】   一大群网友宛如中二病爆发一般,嚷嚷着要为正义讨回公道。   而他们讨回公道的方式就是将之前对那个上司的网暴转移到了梁玲玲身上。   喻清看着评论区的污言秽语目瞪口呆。甚至忍不住开始怀疑起了当代网友的受教育程度。   “他们……真的觉得自己这样很正义吗?”喻清不懂,“这样的正义,也能算是正义吗?”   且不论梁玲玲和上司究竟孰对孰错,单说这些网友的行为,实在很难让喻清理解。他们或许是好心,但这样的做法喻清并不能接受。   以暴制暴在某些时候或许确实能让正义得到伸张,可现在是法治社会。   “这些人,也被叫做键盘侠。”穆远之以前也看过不少关于网暴的事情,但一直不能和他们感同身受,“现在是信息时代,隔着屏幕,所有人都能在互联网上发言。”   可能也是因为躲在屏幕后面,所以平日里不敢说出的话,不敢发泄出来的怒气,他们能毫无心里阻碍地施加给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不论真假,不论对错。   喻清听着这话忍不住摇了摇头,“现在的怨气这么重,好像也不没有原因。”   人心是怨气最好的养料。   “先别看这些了。”穆远之抬手将手机拿了回来,“这次的任务时间只有三天。”   这大概是既叶禹之后,又一个时间很短的订单。   “你先别收走啊!”喻清急忙伸手去拿,“让我再看看。”   如果是以前,他能毫不犹豫的相信梁玲玲是被冤枉的,可现在……想起那变成灰色的生死簿,喻清不敢轻易下结论。   他需要去找到一个证据,证明梁玲玲是受害者或者加害者。   当然,这个所谓的证据肯定不能是网友那些空口无凭的言论。   穆远之对喻清这个行为有些不解,刚准备问问怎么回事,忽然又想起了这段时间喻清的不对劲。   他闭上嘴,把那些话咽了回去。   冥界的事情他还是少插手得好。   网上基本都是网友的评论和一些媒体的捕风捉影。除了那位上司夫人的视频外,还有一个官方发的声明,说未发现直接证据。   但这最多只能证明上司可能不是加害者,而不代表梁玲玲是所谓的加害者。   偏偏在这种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梁玲玲直接被定义成了加害者。   “如果她真的为了往上爬,设计毁了一个家庭,我会作废这一单。”喻清把手机还给了穆远之,偏头看了看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梁玲玲,“可网上那些没有证据的话,居然直接给她定了罪。”   众口铄金,喻清终于领会到了这个词的可怕之处。   “因为人们,往往只会选择相信他们所认定的事实。”穆远之叹了口气,低声道:“既然不能确定,就再看看吧。”   穆远之看着梁玲玲身上所围绕的气息,抿了抿唇。   自从得到了还魂草后,他能看见的东西越来越多。就比如现在,他可以直接告诉喻清,梁玲玲是个好人。   但这么做很没有必要。   看到事实然后自己做出判断,往往比直接知道结果更具有意义。   “我是不是太任性了些?”喻清又一次没忍住道:“她就只有三天时间了,我却还要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要真觉得没有意义,你就不会做了。”最近的喻清比以前更加多愁善感。   但穆远之并没有嫌烦,还是和以前一样道:“只要你现在走的每一步不会让未来的后悔就够了。”   这段时间喻清经历的事情和穆远之比起来只多不少。   王岭村的怨气大阵,生死簿变成灰色,以及得知西方人间沦陷。这一桩桩一件件压在心上让喻清喘不过气来。   但好在,他不是一个人承担。   喻清没忍住笑了笑,表情带着些恶劣,“穆远之,你这么纵着我又不答应我,真的很渣男诶。” 第119章   梁玲玲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了。   宿醉后的头疼夹杂着脖颈处传来的疼痛,起身时直接疼得梁玲玲龇牙咧嘴的,好看的五官皱成了一团。   “我什么时候喝醉了?”梁玲玲摸了摸自己的头,好半天没回忆起来。   最为一个新时代独立自强的事业型女强人,梁玲玲为了应酬刻意锻炼过酒量。   按理来说她喝醉应该会有个断片前的意识,可现在脑海中却是空空如也。   而且――   梁玲玲看了眼自己的床和被拉开的窗帘,她记得她睡觉前房间好像不长这样。   “看来是真的喝多了。”梁玲玲抬手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起身下了床。   这个点的阳光格外灿烂,金色的流光落在身上留下一层暖意。   窗外的树叶在阳光的笼罩下显得格外又生机,也让人看上去格外舒适。   或许是因为之前已经发泄过了,也或许是窗外的景色实在是太好,梁玲玲这几天心中闷着的那口气忽然就消失了大半。   她站在窗边看了一会,忽然间一只金色的小鸟衔着朵花朝自己飞了过来。梁玲玲抬手接住了那朵花,心中最后一口闷气也消散了。   “谢谢……”梁玲玲收好那朵小花,转身把它放进了一个小花瓶里。   那个花瓶中,已经有好几多小花了。   之前因为心情不好,屋子里一直拉着窗帘也不开灯,以至于现在梁玲玲才发现房间里究竟有多脏乱差。   地面上除了那一堆东歪西倒的酒瓶,还有不少用过的卫生纸团。因为出租房的面积不算太大,所以也显得这些垃圾格外得多。   再一偏头,只见不远处的茶几上摆满里吃完的外卖盒,沙发上还有一堆被揉乱的衣服。   唯一的庆幸就是之前喻清帮她拉窗帘的时候还顺手帮她开了个窗。不然现在这出租屋里可能还会有一股难以言说的味道。   梁玲玲看着眼前的画面沉默了两秒,默默拿起一旁的发圈将头发扎起,随后又捋起了袖子。   “再不收拾一下真要变成垃圾场了。”梁玲玲叹了口气,开启了劳动模式。   曾经她看到过一个科普小视频,说是适度劳动能使人心情愉悦,当时梁玲玲还不怎么相信,但现在她倒是信了。   将最后一包垃圾打包好后,梁玲玲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露出了这大半个星期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我前几天到底在颓废什么?”梁玲玲打算出去扔个垃圾,换衣服时没忍住吐槽了自己几句,“这些网友不信我就不信呗。”   她为什么要这么在意一堆陌生人的想法呢?   步入社会这么多年,她早就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时间告诉了她要成长,也让她明白了所谓的人心险恶。   梁玲玲刚换好衣服,才走到门前手还没来得及碰到把手,就听到门外传来了「砰」的一声巨响。   她直接愣住了,身子僵硬,维持着这个姿势在原地一动不动。   门外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响,又是好几声「砰砰砰」,梁玲玲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被吓得跳了出来。   有人,在砸她家的门。   梁玲玲看着剧烈抖动的门,表情呆滞。   偏偏这时一个粗矿的男声从外面传了进来,语气十分恶劣,“前几天给你送外卖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回家一看,果然是网上那个女表子。”   “拿个外卖还穿成那样,肯定是故意的吧?老子告诉你,就算老子没有老婆也不会被你这种女人勾引。”   那男人或许是发泄完了心中的怒火,又骂了几句,踹了门一脚,这才离开。   世界重新归于寂静,梁玲玲缓缓蹲下身抱住自己,脑子里却是怎么也无法平静。   喻清他们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这是怎么了?”喻清看着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梁玲玲,皱起了眉,“好不容易不喝酒了,怎么又开始哭了?”   先前他试图撩穆远之未遂,还被穆远之用经典的渣男语录气了个半死。   偏偏喻清一时半会想不出什么台词给自己找回场子,只能化悲愤为动力,打算去找找有关于梁玲玲这件事的具体资料。   只要他努力工作,腰缠万贯变成富豪鬼时,就是他走上鬼生巅峰让穆远之后悔的日子。不过还没等喻清跨出第一步,就感觉自己死在了门槛上。   网上有关于梁玲玲的新闻实在是太多了,而且真真假假混在一起,让喻清有种大海捞针的感觉。   找了好几个小时,喻清感觉自己都快不认识那堆方块字了,才终于是塞选出来一些有用的信息。   而从他目前得到的信息来看,梁玲玲的确是个受害者。   受害者梁玲玲此刻终于是回过了神来,她脑海中一会响起刚刚那个男人的话,一会又想起之前看到的评论,突然站起身,一脸恐慌地冲进了卧室。   “拿个外卖还穿成那样,肯定是故意的吧?”   【穿成这样能是什么正经人啊?要我说她就是活该!】   【就是,打扮成这样不就是为了勾引男人?】   ……   无数话语在脑海中盘旋,将梁玲玲好不容易筑起的心理防线击垮。   “是我的错吗?”梁玲玲捂住耳朵,不停摇着头,“真的都是我的错吗?”   可明明她才是受害者啊!   为什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不是加害者反思忏悔,而是所有人都指着受害者说。如果你不穿成这样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   真的,是她错了吗?   梁玲玲茫然地抬起头,看着床上的那堆刚刚被自己抱出来的裙子,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些令人恶心的画面。   她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好几种情绪不停打架,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又一次睁开。   “我没错……”梁玲玲低声对着自己说:“梁玲玲,你可以害怕可以崩溃,但你不能认错,更不能妥协。”   穿裙子不是错,喝酒也不是错。   她或许不完美,但她没有做错什么。   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以后,梁玲玲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将自己心中的恐惧压了下去。   她慢吞吞的把那些裙子一件件挂了回去,又朝着那个小花瓶看了一眼,微微皱了皱眉。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梁玲玲总觉得这花比早上艳了几分。她刚准备仔细看看,手机铃声突然响了。   梁玲玲动作一顿,伸在半空的手拐了个方向拿起手机,来电显示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铃声大概响了四五下,梁玲玲才接通了电话,有些不敢相信道:“喂?瑶瑶?”   “嘿!Surprise!”电话那边的女声清脆,一听就充满了活力,“想我了吗?我回来啦!”   打电话的这个人叫莫瑶,是梁玲玲大学时的闺蜜。   虽然后来莫瑶出了国,两人之间因为时差难以交流。但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感情并没有距离问题发生太大的变化。   主要是莫瑶真的太懂梁玲玲了。   一度让梁玲玲怀疑这人是不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姐妹。   “想……”梁玲玲笑了笑,是真的很想莫瑶,“怎么突然回来了?”   按莫瑶的计划安排,应该还有半年回国才对。   “因为我厉害啊!”莫瑶在国外呆得太久,说中文时显得有些生涩。   但语言问题并不能阻挡闺蜜之间的吐槽欲,“说起这个我就气,那个傻逼上司居然想给我穿小鞋,还好我机智……”   分明许久未见,但两人之间的交流并没有出现任何久别重逢的尴尬。   梁玲玲认真听着莫瑶的话,嘴角微微勾起,“嗯,瑶瑶超厉害。”   “那是……”莫瑶得意的笑了一声,忽然话锋一转道:“今天本小姐回来,小玲子还不赶紧给我接风洗尘?你之前说的那个项目应该已经成了吧?这么多年没见,我得好好宰你一顿才行,对了,你应该没谈恋爱吧?我不管,姐妹聚会不许带男人……”   又一大堆话透过听筒传来过来,梁玲玲脸上的表情逐渐收敛。   项目……   就是因为那个项目,她才会遇到这些事情。   梁玲玲握紧手机刚准备开口,又听到莫瑶说:“玲玲你怎么不说话啊?是不开心吗?”   一个真正懂你的人,即使是不见面也能察觉你的不开心。   莫瑶虽然平日里总是大大咧咧,但在某些方面格外细心。梁玲玲不想让自己的这些糟心事影响了她们时隔这么久的重逢,于是笑着说:“一回来就坑我,还想让我开心啊?”   这句玩笑话成功让莫瑶语塞,多了好几秒她才怒吼道:“啊啊啊梁玲玲你是不是找打!我还以为你遇上什么事了呢!”   莫瑶骤然拔高的音调梁玲玲实在招架不住,她急忙求饶,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就听见莫瑶说:“今晚我要去XX蟹王府吃大闸蟹,赶紧给我定位置。”   说完也不等梁玲玲回答,莫瑶直接挂了电话。   “死丫头……”梁玲玲看着通话结束的界面,摇了摇头,“这么多年的怎么还这破脾气。”   ――   晚八点,XX蟹王府。   梁玲玲收拾打扮了一番,不仅化了妆喷了香水,还翻出来好几年前和莫瑶一起买的项链带上,只是在出门前一秒她又戴上口罩和帽子。   “不错不错,很隆重,很给我面子。”莫瑶抱着胳膊打量了梁玲玲一番,“不过你带口罩和帽子干嘛?”   “我感冒了。”梁玲玲总觉得四周有人在看自己,急忙拉着莫瑶进了餐厅,“饿死了,先吃饭吧。”   进了餐厅以后那种被注视的感觉还是存在,梁玲玲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下意识用菜单挡住了脸,都快忘了对面还坐着一个很了解她的莫瑶。   “玲玲,你到底怎么了?”莫瑶没忍住道:“是最近得罪了什么人吗?”   也不能怪莫瑶的想象力太丰富,主要是梁玲玲这架势,真的很像是在躲仇人。   “差不多吧。”梁玲玲听见这话有些懊恼,本来想制造一个完美的重逢的,结果自己又搞了这一出。   她抿了抿唇抬眸看着莫瑶,发现这人正皱着眉,明显不开心。   也是,任谁约人出来吃饭,结果那人像自己这样,都不会开心。   梁玲玲刚准备说些什么,不过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见莫瑶说:“你怎么不早说啊!早知道点外卖了。”   “现在点应该也来得及吧?”莫瑶一边说一边操作着手机,“等会再去买两杯奶茶,你要什么口味的?”   梁玲玲「啊」了一声,没反应过来。   “啊什么啊。”莫瑶没好气道:“下次遇上事了早点说,万一在路上出事了怎么办。”   莫瑶完全没有重逢被破坏的扫兴,只是不开心的嘀咕了好一会才说:“在哪聚不是聚啊,人在就行了。”   这大概是那件事发生后梁玲玲接收到的第一份善意。   心中一股暖流流过,梁玲玲盯着梁玲玲看了许久,才隔着口罩露出了一个笑,“嗯,下次不会了。”   两人从进这个餐厅到离开大概花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出来以后梁玲玲松了口气,可变故总是发生在下一秒。   她口罩的挂耳绳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断了开,黑漆漆的口罩落在地上,露出了梁玲玲那张惨白的脸。   也在这个时候,一道刺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呦,大家快来看啊。这不是最近风头正盛的交际花梁玲玲吗?打扮成这样,又准备去勾引哪个良家妇男啊?” 第120章   梁玲玲从来没有这么绝望过。   之前被侵犯的时候她没有绝望,后来被网暴她依旧没有绝望。偏偏现在,绝望如洪水决堤般涌了出来,将梁玲玲吞噬。   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为什么偏偏是在她最好的朋友面前?   脸上像被人打了一巴掌,呼吸也变得艰难了起来。梁玲玲僵硬着身子站在原地,不敢转身去看身边的莫瑶。   越是亲近的人,造成的伤害越深。   梁玲玲不敢想象那些话从莫瑶的嘴里说出来时,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不过让梁玲玲没想到的是,莫瑶并没有说出任何她害怕听到的话,而是伸手将自己拉到了身后,朝刚刚那个男人说:“你他妈,再多说一个字试试?”   男人冷笑了一声,刚准备继续,可他嘴巴才刚刚打开,就被莫瑶一拳打中了下颚。   张开的口腔因外力猛地合上,剧痛传来的瞬间,男子感觉自己听到了声轻微的咔擦声。   “说啊,怎么不说了。”莫瑶活动了下手腕,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坐在地上的男人,冷漠地吐出了两个字:“废物。”   “你他妈――”男子开口时疼得不行,“你给老子等着!”   这种虚张声势的废话莫瑶听过不止一次,以至于此刻她不仅不害怕,甚至想笑,“行啊,我等着。”   身后梁玲玲抖得厉害,后知后觉抓住了莫瑶的手,“瑶瑶,算了……我们走吧。”   她不想再被人围观了,她真的害怕了。   梁玲玲这样说了,莫瑶也不好在说什么。她又瞪了那个男的一眼,放了几句狠话,这才拉着梁玲玲离开。   “这个闺蜜不错啊。”喻清抱着胳膊看着前面的俩小姑娘,若有所思,“有她在,梁玲玲的处境应该不至于太难吧?”   “或许吧……”穆远之刷手机的手指一顿,偏头看着喻清道:“你的大闸蟹,最后一只被人买走了。”   “什么?”喻清音调都拔高了,“哪个不怕死的敢抢本王的大闸蟹?”   穆远之沉默了片刻,指了指一旁的莫瑶,“不出意外,应该是她。”   刚巧这时莫瑶拿着手机和梁玲玲炫耀,“看,我抢到最后一只大闸蟹了!在买点烧烤吧。”   莫瑶的这个状态让喻清有了一种刚刚无事发生的错觉,这一刻八卦的心思占据上风,“她,完全不好奇梁玲玲身上发生了什么吗?”   这个问题不止喻清好奇,梁玲玲本人也挺好奇的。   她看着莫瑶带着笑的表情,没忍住道:“瑶瑶,你就不好奇刚刚那个人为什么那么说吗?”   莫瑶还在点菜,听见这话头也不抬道:“好奇啊。”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她怎么可能不好奇。   “那你为什么……”   梁玲玲话还没说完,就被莫瑶打断了。   “可是玲玲,不是所有好奇都一定要找到答案的。”莫瑶还笑着,可眼睛里已经没有了笑意,“如果这个好奇是以伤害你为代价,又有什么必要问出口呢?”   好奇心害死猫,而人与动物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此。   动物管不住自己,人可以。   梁玲玲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过了好半晌才露出了一个笑意。   街道上依旧人来人往,有不少目光朝她们看来,令她畏惧的灯光也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身上。   可这一次,她并不害怕。   两人相视一笑,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时,梁玲玲朝莫瑶伸出了手,莫瑶也很默契地伸手搭在她手上。   她们和当年一样,拉着手在街道上慢慢行走,一边看风景,一边说着各自最近发生的事。   喻清盯着她们俩拉起的手沉思了片刻,忽然朝着穆远之伸出了手。   “干嘛?”穆远之看着面前的手,不明所以。   喻清磨了磨牙,用下巴指了指前面的两人,“我也要牵手。”   穆远之:……   有些事情两个女孩子做很正常,但两个男的做,就会显得非常gay。   虽然,他们本来也不是直的。   “不牵算了。”喻清见穆远之半天没动作,不由得有些生气。   他气鼓鼓地收回手,还没来得及插进衣服兜里,下一秒又被一个温热的掌心包裹住。   喻清僵硬了一瞬,梗着脖子看着身旁的穆远之。这人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冷静,略显冷漠的表情被旁边昏黄的灯光柔和。   真好看。喻清咽了下干涩的嗓子,又收回了目光。   可惜,怎么都撩不动。   ――   莫瑶她们到梁玲玲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楼道里的声控灯可能是傲娇属性的,莫瑶喊了好几声它都没有亮。   外面的月光也不算亮,照进楼道几乎等于没有,前面黑漆漆的楼梯间莫名多了几分恐怖氛围。   “还、还挺有氛围的。”莫瑶看着前面的一片漆黑咽了咽口水,试探性地伸出了脚。   两人在黑暗的恐惧中颤巍巍往前,梁玲玲直接抱住了莫瑶的胳膊,努力不让自己叫出来。   “她们,是不知道手机有电筒吗?”喻清打开了手机电筒,放在了自己的下巴底下,偏头看着穆远之,“打开电筒很难吗?”   穆远之看着喻清这突如其来纳凉表情,嘴角抽了抽,“或许你可以提醒他们一下。”   喻清想了下那个画面,瘪了瘪嘴,“算了吧,吓死了怎么办。”   生死薄还出这问题,这个节骨眼他可担不起责任。   在两人,准确来说是两鬼的讨论下,梁玲玲她们已经到了门口。   也是这个时候莫瑶才突然反应过来,“咱们手机不是有手电筒吗?”   “对哦……”梁玲玲也后知后觉意识到,“手机有手电筒来着。”   所以她们刚刚心惊胆战的摸黑是在干什么?   可能是被刚刚的自己蠢到了,两人突然陷入了沉默。梁玲玲掏出钥匙开门,走到门口时踩到了一个硬硬的盒子。   “这什么?”梁玲玲打开了手机手电筒,看到了一个快递盒,“快递?我没买东西啊。”   “别人送的吧。”莫瑶凑过来看了一眼,“写的你名字呢。”   “别管了,先开门吧,好冷。”   梁玲玲点头,用钥匙开了门。   家里没开暖气,莫瑶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扯过被子蜷缩在沙发上。   “真暖和……”她感慨了一句,随后道:“看看快递里面是什么吧!”   “嗯……”梁玲玲点了下头,抬手飞快拆开快递。   纸盒里是一个看上去还挺好看的黑色木盒子,摸上去也挺有质感的,莫瑶一下扑了过来,道:“居然还挺好看的,快打开让我看看。”   梁玲玲点头,打开了盒子。   里面的东西并不多,准确来说就只有几张照片和一封信。   莫瑶脑袋才刚凑过去,都还没看清楚那是什么照片,盒子就猛地一下被梁玲玲关了上。   “玲玲?”莫瑶愣了一下,看着梁玲玲突变的脸色,不明所以,“你怎么了?”   “扔……扔掉……”梁玲玲往后退了一步,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脸上的血色消失的一干二净,“把它扔掉!”   莫瑶被吓了一跳,急忙把盒子扔进了垃圾桶里,“好好好,扔掉了,别怕别怕。”   莫瑶没看清那照片是什么,可喻清看的一清二楚。   他盯着那黑木盒子看了一会,眉头微皱,“这照片是谁给她寄的?”   里面的照片,是梁玲玲的裸/照。   而且还是染血诅咒版。   “应该不是那些网友吧?”喻清想说应该没人会闲到给一个陌生人寄裸照。但想起最近看到的那些画面,又有些不确定了。   怨气加持下的这些人,说不定真能干出这种事。   梁玲玲好不容易稳定好的情绪又一次被盒子里的照片击垮,零碎的画面在脑海中飞速闪过,她捂着耳朵低声尖叫。   “不……我不是!别碰我,别碰我!”   莫瑶的手被梁玲玲「pia」的一下打开,身体因为惯性往后倒去,后背直直撞在了沙发上,疼得她表情一阵扭曲。   “玲玲,别怕。”莫瑶忍着疼再一次伸手,“没事了,已经不在了。”   在温暖的怀抱与熟悉的声音的安抚下,梁玲玲崩溃边缘的情绪渐渐被拉了回来。   她又一次偏头看向小花瓶所在的方向,那里的花颜色又加深了几分。   梁玲玲哽咽了许久,才终于是恢复了平静。   “这就……安抚好了?”喻清也是没见过传说中感天动地的闺蜜情,他看着梁玲玲和莫瑶挤在床上。   一个抽抽噎噎说着最近发生的事情,另一个安安静静的听着,偶尔出声安慰几句。   梁玲玲口中的故事,和网上是完全相反的版本。   人往高处走,梁玲玲承认自己是想往高处爬。但她从来没想过用那些不三不四的手段。   反而是她的上司王总,在公司里一直对她动手动手,还在工作上不停给她使绊子。   为了饭碗,梁玲玲都忍了。   可她的忍让在王总的眼中变成了欲拒还迎。所以那天的酒局梁玲玲喝醉以后,他顺理成章地做了那些恶心事。   “瑶瑶,真的是我错了吗?”梁玲玲哭着问道:“我真的,做错了吗?”   “你没错……”莫瑶的脸色在梁玲玲的讲述声中越来越冷,最后变成了面无表情,“玲玲,你做的很好。”   虽然离封建社会过去了几千年,但现在很多遭遇了这种事情的女性依旧不敢为自己发声。   作为受害者却还要被指责,身体与心灵的双重伤害,往往是致命的。   莫瑶一边安慰着梁玲玲,一边想着刚刚梁玲玲说的话,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说了一句:“玲玲,我想到办法处理那件事了!”   夜已经深了,窗外城市依旧灯火通明,但嘈杂声收敛了不少。   之前人来人往的街道只剩下了零星几个身影,看上去莫名有几分荒凉。   而在一个十字路口的人行道边,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正举着一把黑伞,站在路灯下。   他鼻梁上架着副金丝眼镜,镜片在路灯灯光的照射下有些反光,将眼睛完全挡住。   线条分明的下颌线在夜色中清晰可见,而忽然间,他嘴角微微勾了勾。   黑伞倾斜,露出了一张分外熟悉的脸。   是沐医生……   如果喻清在这里,可能会惊讶沐医生身上的变化――之前的沐医生和穆远之只是有几分相似,可现在……   那张脸和穆远之的脸几乎有百分之八十的相似度!   “梁玲玲?”沐医生的镜片突然闪过一道光,他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嘴角笑意更甚,“果然是个不错的容器呢。” 第121章   有了莫瑶的陪伴,梁玲玲的情绪比之前稳定了不少。但莫瑶才刚刚回国,还有一大堆的手续要交接,所以今天一大早就走了。   “至少,一切都在变好。”梁玲玲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努力让自己不去想网上那些恶毒的言论。   可有些时候大脑总是和自己作对,越不想想起,那些画面就越是清晰。   梁玲玲抱着胳膊坐在沙发上,有些冷。   就在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胡思乱想的时候,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老娘天下第一美】:我师兄答应了,放心吧,他肯定能帮你找到证据的莫瑶是个律师,所在的律所也是全国TOP。   她的师兄更是全国数一数二的金牌律师,凡他经手的案子就没有败诉的。   昨天莫瑶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梁玲玲并没有抱太大希望。毕竟那位师兄光是咨询费就达到了六位数。   但现在听到这句话,她感觉自己一直悬着的心突然落了回去。   “太好了……”梁玲玲握着手机,和莫瑶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   喻清在一旁看着这个画面,若有所思。   “她,是不是对莫瑶太依赖了点?”喻清摸着下巴,不太理解。   虽然目前看来莫瑶的出现给了梁玲玲很大帮助与支撑,但也因如此。更让人担忧。   没有人有义务变成另一个人的生命支柱,用直白一点的话来说,没人有义务去承担另一条人命。   这样做,对莫瑶有些不公平。   “因为现在她只有莫瑶。”穆远之叹了口气,看着坐在沙发上笑得开心的梁玲玲,也有些疑惑,“可……她的父母呢?”   按理来说这种时候陪在身边的,除了朋友不应该还有父母吗?   “或许她也家庭不合?”喻清接了一句,又看了看网上的风向,那位王总夫人说的证据依旧没有出来,网上骂梁玲玲的人倒是越来越多了。   他抿了抿唇,对人间很是担忧。   “不排除这个可能。”穆远之看着梁玲玲,发现这人身上的死气比昨日浓郁了不少,“但她这么依赖莫瑶,如果莫瑶出什么问题……”   只怕梁玲玲会直接崩溃。   喻清听到这话有些不解,“莫瑶能出什么问题?难不成她们是塑料闺蜜?”   可看着不像啊。   穆远之摇了摇头没有接话,只是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希望那个律师能找到证据。”喻清说着,没忍住嘀咕了一句,“那几个小鬼办事效率也太慢了吧。”   昨天他抓了这片区域的几只无业游鬼,让他们去找找梁玲玲这件事的证据,怕超过任务时间,还特意提醒了他们不要超过二十四小时。   眼下已经过去了二十三个多小时了,这些小鬼不会畏罪潜逃了吧?   “不会吧?我有这么凶残吗?”喻清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自己还挺和蔼的,“我又不是无宥那个傻逼,怕我干嘛?”   正说着,他的手机通讯录突然响了起来。   那些小鬼,卡在了二十四小时期限结束前三分钟,联系了喻清。   喻清看了眼大概内容,伸手用胳膊撞了下穆远之,“走吧,他们说找到证据了。”   梁玲玲有没有说谎,他马上就能知道了。   当事人梁玲玲并不知道已经有鬼先一步找到了证据,此时此刻她正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呆。   思想放空的时候时间总是过的很快,自己可能没什么意识,但回过神时,已经过去了好久。   梁玲玲是被一阵手机提示音拉回思绪的,可能是因为维持这个姿势维持了太久,她的手臂和腿都有些麻。   已经是下午五点了,梁玲玲看到时间的时候愣了一下,“我居然发了一个下午的呆?”   换作以前,她绝对不可能浪费一下午。   有这时间发呆还不如好好工作,努力赚钱。   “变故会影响性格这件事,看来也不是空穴来风啊。”梁玲玲苦笑一声,点开了手机。   微信冒出来了个好友申请,看备注,这应该就是莫瑶说的那个很厉害的师兄。   梁玲玲急忙点了同意,正思索着应该怎么开口时,那位师兄就先她一步发了消息。   取证完成,梁小姐打算什么时候起诉?   取证完成?梁玲玲看着这几个字有些不敢相信。   她差点握不住手机,打字的时候手都还在抖。   【只想暴富】:真的找到证据了吗?   真的能证明她不是在诬陷那个王总了吗?   梁玲玲问完以后偏头看向了窗外,这个时间正好是日落,绚丽的晚霞铺满了大半个天空。   从那件事情发生后但现在,梁玲玲实在是经历了太多太多。   一开始是绝望的,但一番挣扎以后她还是选择剖开自己的伤口,选择了报警。   事情一开始的发展也很正常,强/奸这两个字爆出来的时候几乎是引发了整个社会的关注。   所有人都告诉梁玲玲不要害怕,她敢站出来就很勇敢了。所以千万不要因为这件事而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梁玲玲信了。   她相信这个世界是美好的,也相信法律会还给自己一个公道。   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变故。   那位王总借助当时酒店监控昏暗,看不清人以及她当时被带走时走的监控死角,硬生生逃脱。   对此,官方给出的解释是未发现直接证据。   这七个字,直接将网上的风向转了个彻底,曾经安慰她的那些网友又一次拿起了键盘,但这一次他们对准的人,是她。   曾带你上天堂的人,也能推你下地狱。   梁玲玲深吸了一口气,低头看着手机上那位师兄刚发过来的消息,心突然定了。   找到了,放心,这是直接证据。   【只想暴富】:谢谢   她和师兄商讨了一下和案子有关的一些细节以后,放下手机长吐了一口气。   “我没有错。”梁玲玲又一次告诉自己,看向小花瓶的花,坚定道:“发生这种事情,不是我的错。”   人有些时候是个很奇怪的生物,上一秒还情绪脆弱,几近崩溃,可下一秒又能心如磐石,意志坚定的怎么也打不垮。   梁玲玲脸上笑意渐浓,刚准备和莫瑶分享一下这个好消息时,又看到了手机最上方一个营销号的推送。   #强/奸案细节透露,上司夫人回忆往事#   她看着这行标题皱了皱眉,对这个上司夫人的感情很复杂。   之前梁玲玲以为上司夫人是个被王总蒙在鼓里的无辜人,还曾经去找过她。可后来梁玲玲才知道,原来这个夫人什么都知道。   她什么都知道,但她什么都不说。   甚至还帮着自己的丈夫隐瞒这些事。   “梁小姐,我很抱歉。”上司夫人保养的很好,但岁月无情,依旧在她脸上留下了不少痕迹,“这件事情,我不能帮你。”   她说的不是帮不了,而是不能帮。   “为什么?”梁玲玲皱眉:“您的丈夫他做了这些事,您难道不觉得愤怒吗?”   上司夫人表情微变,她抬起头看了梁玲玲一眼,又微微摇了摇头,“愤怒又能怎么样呢?”   “梁小姐,我不是你。”上司夫人的声音很细,压低时有种轻声细语的感觉,“你还年轻,可我已经老了。”   岁月带走的不只是她的容颜,还有她曾经的傲气。人到中年,她看淡了很多的事情,同时也知道了什么是自己该抓在手里的。   “如果他出什么事,我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那场聊天的最后,上司夫人只给她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直到现在梁玲玲都不明白她的意思,而经历了这么多以后,她也不想再明白那人的意思了。   “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不该是为虎作伥的理由。”梁玲玲抬手点开了那条推送,果不其然,又是上司夫人的卖惨。   她大致扫了一眼那个推送的内容,又下拉看了看评论区,入眼是清一色的对上司夫人的同情以及对自己的辱骂。   之前没经历过网暴,梁玲玲并不知道其中的恐怖。可自己真真切切体会之后,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在网络暴力之下选择自/杀。   当全世界都在指责你的时候,不管你错没错,那都是你错了。   她在网暴最厉害的那段时间差点没抗住,甚至一度怀疑到底是不是自己做错了。   好在,她挺住了。   梁玲玲正准备挑一条言论最恶心的评论回应,但字刚打了一个,又被删掉了。   她点开了自己因为当时那些铺天盖地的谩骂而许久没有点开的微博,深吸了口气,终于是发了这么久以来的第一条微博。   【@要什么爱情我只要暴富:取证完成,我绝不未自己没有做错的事情买单@xx企业王总就算倾家荡产,我也要让你付出代价。】   ――   喻清看到梁玲玲那条微博的时候,正在蟹王府里吃大闸蟹。   昨天晚上没吃到,以至于他一整个晚上都在想它。甚至做梦的时候还梦到了一堆螃蟹。   “不错,站起来了。”喻清剥开了一只蟹腿,还挺满意,“也不枉我费尽心思去找证据。”   穆远之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吐槽喻清吃大闸蟹的浪费程度,还是该吐槽那所谓的费尽心思找证据。   权衡了一下,他选择了后者,“怎么会突然帮她?”   那位师兄找到的证据,是喻清发给他的。   “我心地善良?”喻清又朝下一个蟹腿伸出了魔爪,“时间不多了,让她清清白白的离开总比背负着污名离开好吧?”   他既然看见了,当然是能帮就帮啊。   “嗯……”穆远之点了下头,在喻清又一次朝蟹腿伸手是忍无可忍,没忍住道:“你吃螃蟹只吃腿?”   别人吃是吃蟹黄,但喻清这可好,只吃腿。   “腿好吃啊。”喻清一脸无辜,“而且剥蟹黄多麻烦啊。”   他说完,又一脸期待的看着穆远之,“当然如果你给我剥的话,我也是能勉为其难地放弃我心爱的蟹腿的。”   这已经不是暗示了。   是裸的明示。   但穆远之表情未变,伸手拿起了一只螃蟹,在喻清的注视下撬开了蟹壳,剥出了里面的蟹黄。   然后又在喻清的注视下,把那坨蟹黄……塞进了自己嘴里。   喻清:……   喻清捏着叉子的手用劲,居然硬生生用大拇指把叉子给掰弯了,“穆远之!你是不是想打架!”   两人这边吵吵闹闹,丝毫没注意到离他们不远处,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放下了手中的菜单。   “呵,又遇上了。”沐医生看着斜侧方的穆远之,眸中恨意渐浓,“想碰我的容器,不可能。”   沐医生冷笑着抬起手,一小簇色泽艳丽的小花从指尖落了下来。 第122章   最终喻清还是吃到了穆远之亲手剥的蟹黄。   “早这样不就好了。”喻清吃饱喝足,又开始朝穆远之指指点点,“做鬼,不能太直男。”   穆远之实在是不想说刚刚喻清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幼稚手段。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些手段对他很有用。   穆远之抬手按了按涨疼的额角,脑海中不自觉浮现起了刚刚喻清眼眶通红,满脸委屈的样子。   “到底是从哪学的这些东西?”穆远之嘀咕了一声,摇头朝前走了去。   而他身后,喻清掏出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撩男友的一百种方式》,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   “这书居然还挺有用的。”喻清拍了拍书壳,“示弱之后是什么来着?”   喻清翻了翻书,看着上面撒娇的两个大字,陷入了沉思。   “撒娇?”喻清想起了之前看电视剧里的某个画面,只觉得一阵恶寒,“算了算了,还是下一步吧。”   没等他看到下一步是什么,穆远之就回过了头,“愣着干嘛?不做任务了?”   “来了!”喻清急忙把书收了起来,朝穆远之那边走了过去。   两人到梁玲玲楼下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了,喻清正打算上去,结果还没来得及往前,就看到了一旁的超市里那个熟悉的身影。   “梁玲玲?”喻清揉了下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她这是,走出阴影了?”   超市里,梁玲玲穿着漂亮的连衣裙,头发披散在身上。她没有化妆,但涂了口红,本就白皙的肌肤在灯光的照射下呈现出了一种冷白色。   看上去状态还挺好。   “或许吧……”穆远之看着梁玲玲身上又一次加重的死气,眉头微皱,“进去看看。”   这个点刚好是大部分打工人下班的时间,超市里的人还挺多。但好在超市占地面积够大,才没有显得太过拥挤。   喻清进去时被拥挤的人流挤了个踉跄,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倒,下意识护住了头。   下一秒,就被穆远之接住拉到了身后。   “瞎跑什么。”穆远之的声音天生带着冷意,但喻清总能从里面听出来点温柔,“这么想丢人?”   “我长得这么好看,就算摔倒也是赏心悦目。”喻清哼了一声,选择不与穆远之计较。   他顺手从旁边拿了个购物车,看了一眼梁玲玲,而后径直朝着零食区走了过去。   上次逛超市没买成辣条,这一次他一定要拥有。   穆远之看着喻清和抢超市一样的举动,嘴角抽了抽。   这鬼,到底是有多爱吃辣条?   那边的梁玲玲刚好也逛完了蔬菜区,经过零食区的时候脚步一顿,还是朝这边走了过去。   虽然她不喜欢吃零食,但莫瑶挺喜欢的。   “瑶瑶帮了我这么大的忙,到时候得请她吃一顿好的。”梁玲玲一边念叨着,一边从货架上拿那些莫瑶喜欢的零食。   只是,在她拿某个大辣片的时候,和另一只手撞到了一起。   梁玲玲偏头,看到了一个长了张娃娃脸的少年,以及他身后那个伸着黑色休闲装的男人。   “你也要啊?”喻清看着这最后一包大辣片,又看了看梁玲玲,有些纠结。   他还挺想吃的,但也不是很想和任务对象抢辣条。   这传出去,有点影响鬼王大人的形象。   还没等喻清纠结出来要不要把辣条让给梁玲玲,身后的穆远之就先一步伸出了手。   “你拿吧……”穆远之看见那一车辣条就眼睛疼,直接把大辣片扔进了梁玲玲的购物车里,“他不吃这个。”   喻清顿时不开心了,“谁说我不吃!”   他明明很想吃的好嘛!   但辣片已经进了梁玲玲的购物车,他也是没有那个脸去拿回来的。   “别闹……”穆远之揉了揉喻清的头,低声道:“回去想吃什么都给你做。”   喻清直接被这一句话哄好了,毕竟辣片和穆远之做的饭相比,还是穆远之做的饭好吃。   “我要吃糖醋排骨。”喻清掰着手指开始点菜,报了一大堆菜名,“还要江米酿鸭子,麻婆豆腐……”   穆远之:……   他忽然就后悔说了刚刚那句话。   两人之间的氛围太过融洽,一旁拿着辣条的梁玲玲总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谢谢你们。”梁玲玲实在受不了这个氛围,急忙道:“你们的辣条我请了。”   “不用……”喻清摆了摆手,“我有钱。”   他的工资还剩好多呢。   梁玲玲还想说些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张口,忽然听到了身后传来的一个声音。   “呦,这不是火遍全网的那个交际花吗?”一个看上去贼眉鼠眼的男人朝这边走了过来,他嗓门挺大,这话一说直接把四周人的注意力全吸引了过来,“又在这勾引男人呢。”   男人看了看喻清和穆远之,嗤笑道:“还一次找俩,不愧是交际花啊。”   “你胡说些什么!”梁玲玲气得不行,“造谣可是违法的!”   “造谣?笑死我了。”男人上下打量着梁玲玲,一脸猥琐样,“现在全网谁不知道你是个dan――”   话还没说完,就被梁玲玲的尖叫声打断了。   “啊――”梁玲玲发出了一阵尖锐的叫声,“你闭嘴!”   男人似笑非笑的看着梁玲玲,居然真闭了嘴,可随之而来的,是周围密密麻麻的议论声。   “她就是网上那个女的?勾引上司那个?”   “就是她,我记得这张脸。”   “你看她那衣服,哪个正经姑娘会穿这啊!”   “可惜了这张脸了,怎么是这种人。”   ……   四周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议论声也越来越大。   超市里的白炽灯本就刺眼,梁玲玲看着面前那些人,突然有种自己被剥光了放在人群中的难堪。   “我不是,我没有!”她捂着耳朵往后退,“我没有……我没有勾引他……”   为什么没有人相信她?为什么总有人要指责她?   喻清本来是想阻止的,可在他抬头看见眼前这些人的瞬间,突然愣住了。   这些人全部被黑漆漆的怨气笼罩,甚至还有源源不断的怨气往外涌。   喻清偏头看了一圈,然后悲伤的发现超市里所有的人都被怨气吞噬了。   “什么你不是?”那个贼眉鼠眼的男人又一次吐出了刻薄的语言,“没想到你不仅是个女表子,还是个戏精啊。”   “说够了吗?”喻清抬眸,表情有些冷,“道歉。”   男人愣了一下,随即又皱起了眉,“哪里来的小屁孩,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多……啊!”   话还没说完,男人就被喻清握着手腕一拧,腿弯处也被踢了一脚,直接惨叫着半跪了下去。   “我说,道歉。”喻清不爽这件事很久了,不管梁玲玲是不是受害者,都轮不到这群听风就是雨的键盘侠站在道德制高点来指点江山。   男人还想犟几句,可手腕上的疼痛越来越剧烈,那一瞬间他真的有了一种自己手断了的感觉。   “对、对不起!”男人到底是怕了,急忙道:“我错了,大哥,我真的错了!”   喻清这才松了手,又看了看四周的围观群众,冷声道:“看什么?你们有意见?”   欺软怕硬这四个字,有些时候很符合这群键盘侠的作风。那些围观群众相互对视了一眼,一个字也没多说,急忙散了开。   “呵,只会欺软怕硬的废物。”喻清低骂了一声,朝梁玲玲走了过去,“好了,他们都走了。”   梁玲玲缓慢地抬起头,看向喻清的时候愣了许久。他站的位置有些逆光,白炽灯从身后照过来,那一瞬间,梁玲玲感觉喻清整个人都在发光。   她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声音沙哑道:“谢、谢谢你。”   在所有人都指责她的情况下,居然还有人能相信她。   这个世界,果然没有那么糟糕。   喻清头一次被人用这种眼神看着,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他挠了挠头,说:“没事,我就是看不惯这群人。”   怕梁玲玲再做出些他承受不住的举动,喻清急忙拉着穆远之走了。   甚至连那一购物车的辣条都给忘了。   “诶……”梁玲玲都没反应过来那人就消失在了视野中,她抿了抿唇,默默把那包大辣片塞进了怀里,“就走了?还想要个联系方式呢。”   ――   “所以,你这二十多年头一次心动,居然是因为个弟弟?”莫瑶还在加班,眼下正用脑袋和肩膀夹着手机,手里还在整理资料。   “他可能只是长得比较年轻。”梁玲玲看着手里的辣片,嘴角微微勾起了一个小弧度。   莫瑶没忍住「啧」了两声,“得了吧你!联系方式都没找到,万一是个未成年,你可不能当禽兽啊!”   “我是那种人吗?”梁玲玲哼了一声,“我就是想好好谢谢他。”   莫瑶实在是受不了梁玲玲的语气,直接挂了电话。   而喻清刚好就是在这个时间进来的。   他刚飘进门,就看见梁玲玲嘴角噙着笑,满目深情地看着……一袋辣片。   “梁玲玲这是,终于疯了吗?”喻清没忍住搓了搓胳膊,“算了还是先发布任务吧。”   没等他走到梁玲玲面前,就听见这人说:“那么喜欢辣条,该不会真是个未成年吧?不过看长相应该也有十六七岁了,大不了等两年。”   啥玩意?谁未成年?   喻清思维迟缓的大脑消化了半天,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梁玲玲该不会是在睹辣条思我?”   “呃……”穆远之冷笑了一声,“桃花不错。”   喻清:……   他宁愿没有。   这个画面太过惊悚,直接把喻清发任务的想法给吓了回去。   也因为他的离开,错过了后面的事情。   梁玲玲盯着辣片看了一会,还想和莫瑶说些什么,只是这一次,莫瑶的手机并没有人接。   在距离她家十几公里的地方,刚刚下班的莫瑶才跨出门,就被一个黑影捂住了口鼻。   她连挣扎都来不及,直接失去了意识。 第123章   倒计时最后一天,清晨。   以往这种时候喻清都是能多睡会就多赖会床,可这一次,他居然天没亮就坐了起来。   “我到底该怎么发布任务啊!”喻清抓了一把凌乱的头发,暴躁道:“我不就帮了她一下吗?她怎么还看上我了?”   现在的感情,都这么敷衍了吗?   和喻清的暴躁不同,此时穆远之正悠闲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个茶杯,俨然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   茶水滚烫,氤氲的雾气弥漫,笼罩着穆远之的眉眼。他垂眸看着杯中的茶叶飘起,又徐徐下沉,过了许久才淡淡开口道:“这不是说明鬼王大人魅力大吗?”   从认识穆远之以来,喻清就没少被嘲讽。   但这次的嘲讽,明显和以前不同。   喻清刚准备回怼,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笑着看向穆远之道:“穆远之,你是不是吃饺子了?”   穆远之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好大的醋味啊。”喻清刚刚的烦躁忽然就消失了个彻底,他手撑着穆远之的肩膀,脑袋前倾,抿了一口穆远之手里的茶,道:“放心,鬼王大人最宠爱的还是你。”   说完,他又用了一种自诩深情的语气道:“不管我遇到多少人和鬼,你都是最受宠是那个。”   穆远之:……   穆远之看了眼自己的茶杯,又看了眼身后莫名感动自己的幼稚鬼,选择了闭嘴。   虽然喻清很想再逗逗穆远之,但现在时间紧迫,并不是谈情说爱的时机。   他伸头把穆远之茶杯里的茶水喝了个光,而后拉起穆远之去了梁玲玲家,“走吧!该做任务了。”   ――   今天一早梁玲玲就爬起来了。   昨晚莫瑶一直没接她电话,直到凌晨两点多才给她回了一条消息,说自己很忙,没看手机。   分享欲得不到回应,梁玲玲莫名有些失落,但还是说了句没关系。   “我也想忙工作。”梁玲玲叹了口气,看向小花瓶,“等这件事过去了,我应该就能正常的工作了吧?”   梁玲玲说着又掏出了手机,看了看和那位师兄的聊天记录,“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重新站在阳光下了。”   她脸上笑意未减,又一次看了看茶几上的辣片,“希望那个时候,还能遇见你。”   飘在她正前方的喻清嘴角一抽,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等你死了就能遇见我了。”   这还是几千年来喻清头一次遇到这种问题,他按了按额上跳动的小青筋,朝穆远之道:“我到底该怎么发布任务啊?”   穆远之没说话,甚至反手掏出了他很久都没掏出的书,丝毫没有搭理喻清的意思。   喻清没忍住凑了过去,看着穆远之手里书的书名时,张大了嘴,“《民间捉鬼大全》?”   他抬头,瞪着穆远之,“你想谋害本王?”   “我觉得你现在应该考虑该如何怎么完成这个订单。”穆远之并不想承认自己的小心眼,慢吞吞道:“你还有十个小时。”   喻清听见这话,抓了把头发。   昨天梁玲玲在微博上发的那句话引起了轩然大波,短短一个小时的时间内就被顶上了热搜。   而但现在,那个话题还挂在热搜上。   【这玩意怎么在热搜上挂了这么久啊?】   【我也想知道,不会是买热搜了吧?】   【就我一个人关心那个所谓的证据是什么吗?】   【我也想知道,不过有证据为什么不早放出来啊?总觉得像在唬我们……】   【突然阴谋论,这会不会是炒作啊?】   【不清楚……但她的确是红了……】   ……   网上众说纷纭,什么猜测都有,但就是没有人为梁玲玲说话。   这个案子的话题度一直居高不下,再加上昨晚这条热搜,街上的人们也在议论这件事。   “你看见那条热搜了吗?就勾引上司的那个女的发的微博。”   “看见了,你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我看那叫什么梁玲玲的挺刚的,不像是在说谎啊!”   “这谁知道啊,但是杀人犯没被抓捕之前,可都像个好人呢。”   “也是,不过倾家荡产也要让他付出代价这种话,真的好帅!”   两个年纪不算太大的小姑娘在排早餐的时候议论了几句,完全没注意到他们身后那个中年男人越来越怪异的眼神。   就在她们买完早餐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被那男人拦住了去路。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男人看上去已经四五十岁了,饱经风霜的脸上带着种莫名的憨厚,“你们刚刚说的那个梁玲玲是怎么回事啊?”   小姑娘相互对视了一眼,胆子比较大的那个回他说:“就是最近大家都在关注的那个上司强/奸案啊,叔叔你不知道吗?”   男人嘴巴微张,缓缓点了一下头,“我知道……不过那个倾家荡产,是什么啊?”   “是那个梁玲玲,说她已经找到证据了,倾家荡产也要让她的上司付出代价。”小姑娘点开了那条微博,递给男人看了一眼,“喏,就是这个。”   男人看着那条微博,神情复杂。   他表情几变,最后才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样,朝着小姑娘道了一声谢。   两小姑娘又是一个对视,另一个小姑娘低声道:“这大叔好奇怪啊。”   “我也觉得……咱们还是先走吧。”   大街上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步履匆匆,男人很快便被人海吞没。   他漫无目的地走到了一个没有人的小巷子里,做了好一番心理挣扎以后,才终于是拨通了手机上一个电话号码――   那个联系人的名字,叫宝贝闺女。   ――   接到自己父亲电话的时候,梁玲玲正在思考今天中午吃什么。   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洗脱冤屈,她就止不住的开心。听到手机铃响起的时候,梁玲玲还以为是律师打来的,结果没想到是许久未曾联系的父亲。   “出现了,家庭线。”喻清拆了一包昨晚买的薯片,竖起耳朵打算好好听听有没有什么重要信息。   “喂,爸爸。”梁玲玲擦了擦手上的水,离开了厨房,“怎么突然打电话啊?”   听筒那边好一会都没人说话,梁玲玲不仅有些疑惑,又叫了一声,“爸?”   “玲玲啊……”梁父的声音有些低哑,吐出这三个字后又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中。   梁玲玲不禁觉得更加疑惑,她眉头微皱,问道:“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难不成是那个傻逼上司对她家里人动手了?   “爸爸都知道了。”梁父说完这话又是一阵沉默,但这一次,梁玲玲也跟着陷入了沉默。   父女俩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梁玲玲才沙哑着嗓子开口道:“爸……”   之前喻清一直疑惑为什么梁玲玲出了这种事以后,没有家人的陪伴。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是因为梁玲玲根本没有告诉家里人。   “玲玲啊……”梁父又唤了一声,声音哽咽,“傻闺女,出了这种事,怎么不和家里说啊?”   梁玲玲张了张嘴,眼泪顿时填满了眼眶。   “爸爸相信你不是那种人,也不会做那种事情。”梁父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来,没有什么华丽的辞藻。但就这么轻易的将梁玲玲筑起的心理防线击垮。   梁玲玲的眼泪一下就憋不住了,一颗连着一颗落了下来。   “这个爸爸看起来还不错啊。”喻清看了看身边还在看《民间捉鬼大全》的穆远之,差点被薯片噎死,“穆远之,你能不能换本书看?”   穆远之看这本书的画面,总让他想起曾经看过的某个狗血电视剧里,男主劈腿了,然后女主半夜起床磨刀的画面,可他明明连个名分都还没有!   喻清顿时委屈了,刚准备把那本书抢过来,结果手还没伸出去,就听见梁父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但是玲玲,咱们能不能不告了?”梁父的语气明显小心翼翼,“咱把钱留着,行吗?”   梁玲玲有些不想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我说,咱们不告了成不?”梁父的声音不自觉大了起来,而且听上去也哭了,“这东西,告赢了又有什么用呢?”   梁玲玲听着这话,心凉了半截。   她张大口看了看手机屏幕,眼睛也不自觉瞪大,“爸,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外面那么多人指责她,辱骂她,键盘侠口诛笔伐,网友众口铄金,她都撑过去了。   可梁父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直接让她破了防。   “你知道外面的人都怎么说我的吗?”梁玲玲怒吼道:“他们说我是荡/妇,是婊/子,我现在每次出门都会被人戳脊梁骨,明明我才是那个受害者,却要遭受别人辱骂。”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证据能证明我的清白,你让我不要告了?”   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可梁玲玲此刻却异常清醒,“为什么?我就活该被人骂吗?遭受了这样的事情,我就活该吗?”   梁玲玲吼完这句话,抹了把眼泪。   电话那头梁父可能是被吼懵了,好半天没说出话来。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又一次开口道:“爸爸不是这个意思……但是玲玲,事情都已经这样了,何必去纠结一个没有意义的清白呢?”   不等梁玲玲回话,他又道:“玲玲,不是爸爸不支持你。是你妈妈她前几天突发脑溢血,抢救需要钱啊!家里已经砸锅卖铁了,你再把所有的钱都拿去打官司,你妈妈怎么办啊!”   梁玲玲的家庭条件并不算好,父母都是普通的农民,家里的存款也全都用在了梁玲玲上大学这件事上。   突发脑溢血这种事,对于一个没有钱的家庭来说,的确是一个毁灭性的灾难。   “玲玲,名声哪有命重要啊。”   梁玲玲说不出话来了。   名声和命,究竟哪个重要?   自己的名声和母亲的命,究竟谁更重要?   挂掉电话的那刻,梁玲玲头一次陷入了迷茫。 第124章   梁玲玲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面对这么艰难地抉择。   分明上一秒她还在开心自己终于能清清白白站在太阳下,下一秒又因为母亲的生命而茫然无措。   梁玲玲蹲下身抱住自己,一阵刺骨的冷缓慢从骨头里传了出来,迅速布满全身。她感觉自己像是漂浮在水上的浮木,飘无定所,不上不下。   只能被命运这浪推着坠入深渊。   “我该怎么办?”梁玲玲低声问了一句,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急忙去抓自己的手机,“瑶瑶……”   莫瑶肯定能帮她。   莫瑶肯定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梁玲玲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握着手机的手都在发抖。她满怀期待地拨出了那个电话,可通话提示音不断响起,最后传来的,只有一阵冰冷的电子女声。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候再拨……”   梁玲玲愣了一下,不死心的又拨了一次,却依旧无人接听。   “一定是瑶瑶还在忙。”梁玲玲咽了咽口水,不停朝自己说:“是瑶瑶她太忙了,所以没有听到电话。”   一定是这样的。   梁玲玲捂住耳朵,不愿意接受自己又变成了一个人的事情。   她的情绪变化实在是有些诡异,喻清看了半天,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出现是不是个正确的选择。   “梁玲玲她是不是,有点心理问题啊?”喻清抿了抿唇,看到了从梁玲玲身上不停冒出来的黑色怨气,“这情绪变化的也太突然了吧。”   而且好像每一次陷入情绪怪圈以后,就很难自己走出来。   偏偏之前穆远之担心的事情,现在也发生了。   作为梁玲玲生命支柱的莫瑶,可能出事了。   “喻清……”穆远之许久都没说话,突然开口还吓了喻清一跳。   他回过头看着穆远之,歪了歪脑袋:“嗯?”   “你确定,现在还能发布任务吗?”穆远之看着梁玲玲身上一圈一圈缠绕的黑气,眉头微皱。   他总觉得梁玲玲现在,已经不算是个「活人」了。   “什么意思?”喻清顿了一下,急忙掏出手机点开了死了没app。   之前发布的订单还在进行中,但点开详细界面的时候,却是出现了四个血色的大字。   “订单异常?”喻清瞪大了眼睛,“这什么情况?”   死了没app可是集结了众多优秀鬼才的智慧产物,按理来说不应该……等等,生死薄都能出问题,一个鬼工智能出问题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   喻清看了看死了没app,又看了看梁玲玲,最后把目光落在了穆远之身上。   “你是不是,看出了什么?”喻清想起刚刚穆远之说的话,问道:“梁玲玲怎么了?”   他说着又看了眼手机上的死了没app,突然发现底下还有一行小小的备注――任务对象状态异常,请立刻停止任务。   “状态异常?”喻清盯着梁玲玲看了好一会,愣是没看出来哪里异常,“除了怨气重了点,还有哪不对?”   “还有死气。”穆远之解释道:“梁玲玲身上的死气太重了。”   重到,可能都入不了轮回。   死气?   喻清听着这个许久未曾听到的名词,脑海中某个片段一闪而过。   死气和怨气不同,如果说怨气多少是衡量一个人善恶的标杆,那死气就是一个人对尘世的疏离程度。   可,为什么穆远之能看到死气?   喻清刚想把这个疑惑问出口,但话到嘴边的时候又将它们咽了回去。   现在不是问这些事情的好时候。   喻清想着,又将目光落在了梁玲玲身上。   打不通莫瑶的电话,她的情绪显然更加糟糕了。她下意识看向了小花瓶,却发现之前色泽艳丽的小花此刻像是失去了生命力一样,变成了灰扑扑的黑色。   刚好这个时候医院打来了电话。   “喂,请问是李女士的家属吗?”护士的声音从那边传了过来,“刚刚李女士状况加重,进了抢救室,请尽快交齐手术费。”   还不等梁玲玲有所反应,梁父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玲玲,你妈妈快不行了!”梁父的声音明显是哭腔,说话的声音又急又气,“你别管那个官司了成吗?把钱给你妈妈治病吧!清白哪有命重要!她可是你妈妈啊!”   梁玲玲感觉自己的脑子变成了一团浆糊,她已经丧失了思考能力,在梁父的吼叫声中将钱转了过去。   电话挂断的那刻房间里安静极了,梁玲玲抓着手机蜷缩在沙发上,像个被丢弃的破娃娃。   她看着花瓶里枯萎的花朵,还在不停尝试着给莫瑶打电话,但电话那边始终没人接。   “为什么?”梁玲玲嗓音沙哑,“为什么,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不是说,不会丢下我的吗?”   为什么在自己最难受,最需要人陪的时候,永远没有人在自己身边?   为什么所有的苦难都要她一个人面对?为什么到最后她连一朵花都留不住?   明明,她什么也没做错啊。   喻清拉着梁玲玲身上越来越重的怨气,本想破例帮她完成愿望。可在他想要显形的那瞬间,却是有一股莫名的力量束缚着他。   “怎么回事?”喻清皱眉,“为何我显不了形?”   穆远之也试了试,同样被那股莫名的力量限制了身形。   能同时束缚住他俩的,只有「规则」。   喻清想到这件事脸顿时沉了下去。   显不了形,他要如何帮梁玲玲实现愿望?   那边沙发上的梁玲玲还不知道有两只鬼正在为自己努力,她呆愣愣地看着手机,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些什么。   突然间,一直没有动静的手机响了起来。   梁玲玲心中一喜,可看见来电显示的时候嘴角的笑意又收了回去。   不是莫瑶……   是个陌生号码。   犹豫了一下,梁玲玲还是接了电话。   “梁玲玲,你真觉得自己还能翻起什么浪吗?”熟悉的声音如恶魔低语,梁玲玲吓了一跳,差点直接摔手机,可那声音还在继续,“死心吧,你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   梁玲玲呼吸一滞,可能是因为害怕这种情绪到达了顶点,所以涌向了另一个极端。   她居然莫名冷静了下来。   “你想干什么?”梁玲玲咬着牙道:“王涛,你到底想干什么?”   王涛就是她那个上司王总。   那个,梁玲玲此生最恨的人。   “你觉得呢?”王总笑了一声,似乎完全没把梁玲玲的愤怒放在眼里,“不是你说要给我个教训吗?不妨看看到底是谁给谁教训。”   说完,王总便挂断了电话。   梁玲玲张大了嘴,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到底想做什么?”   她实在是想不出来究竟还能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也不知道究竟是巧合还是王总故意,下一秒,梁玲玲就看到了一条熟悉的微博推送。   #上司夫人放证据,强/奸案或许尘埃落定#   梁玲玲还没来得及点开看,那位师兄突然又给自己发来了一条消息。   案子上诉可能要延迟   上面有人在压,我会争取尽快。   如果说之前梁父的那个电话是让梁玲玲再一次落入绝望,那王涛的电话和师兄的这两句话,直接把梁玲玲之前燃起的希望给打碎了大半。   梁玲玲茫然地眨了下眼睛,忽然又自虐般的点开了那天微博推送。不过她没有去看那所谓的证据是什么,而是径直滑向了评论区。   不出所料,评论区中对她的辱骂比之前更恶劣了几分。   【草,昨天梁玲玲那么刚,我还以为真有反转呢(再见)这种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怎么有脸啊?】   【早就猜到了,她要是有证据早就放出来了好嘛……】   【这种人真他妈恶心啊,破坏了别人的家庭,怎么还有脸活在这世上啊……】   【+1,兄弟们,这场网暴真可怕,可千万别让她挺过去了……】   【干活了,我已经扒到她的小区地址了……】   ……   梁玲玲笑了一声,又点开了自己的私信。   无数肮脏的词汇涌入视线,其中还夹杂着不少「你怎么还不去死」「赶紧去死吧垃圾」这种话。   “哈,哈哈哈……”梁玲玲看着那些信息,突然笑了出来,“是我的错吗?”   “原来穿裙子,也是有错啊……”   温热的眼泪滑落,梁玲玲闭上眼睛,躺在了沙发上。   这段时间积压的情绪一直堆在心上,而每当好不容易看到一些希望的时候,总会被另一个绝望压垮。   梁玲玲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了。   她感觉自己真的很累很累,脑海中的那根弦绷到了最大,然后硬生生被别人扯断。   如果有人能来救救自己就好了。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那瞬间,梁玲玲又不受控制地想到了莫瑶。   那是她的闺蜜,是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   她肯定有办法救自己的。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那瞬间,梁玲玲像是魔怔了一般,死死抓住手机。   “瑶瑶一定可以救我。”梁玲玲又一次说出这句话,拨出了莫瑶的号码。   喻清看着这个画面皱了皱眉,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梁玲玲真的,太过依赖莫瑶了。   可现在,好像也找不到别的替代品,能替代莫瑶在梁玲玲心中的重要地位了。   “莫瑶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啊……”喻清这句话才刚说出来,下一秒就被打了脸。   这一次,莫瑶终于是接了电话。   可和之前不一样,这次莫瑶的声音异常冷漠。   “有事?”   冰冷的语气经过电流声的加工,显得更没有温度,梁玲玲莫名感觉心脏瑟缩了一下,嘴巴一开一合了好几次才小心翼翼的开口道:“瑶瑶,能陪我聊聊吗?我好难受。”   悲伤拉开了一条口子,就再也合不上了,“我妈生病了,我爸让我把钱留着给我妈治病……我那个上司还威胁我……”   梁玲玲越说眼泪掉的越多,她希望能从莫瑶的嘴里听到一些安慰的话,或者听到一句鼓励的话。   可再她说完以后很久的时间里,莫瑶都没说话。   不安感愈发浓烈,梁玲玲的心越来越慌,“瑶瑶……”   “哭完了?”莫瑶冷漠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完全没有了梁玲玲记忆中的温度,“梁玲玲,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能不能不要一遇到事情就哭?”   不等梁玲玲说话,莫瑶又开口道:“既然事情都已经这样了,何必管那些虚名。都已经是年代社会了,你不会还像古代那些女人一样,要死守贞节吧?”   吼完这句话莫瑶就直接挂断了电话,而梁玲玲还维持着这个姿势,一脸茫然。   明明是白天,但她生命中的最后一束光,已经灭了。   “原来,从来都没有人在乎我。”   梁玲玲笑了声,看向小花瓶中彻底枯萎的花,将手机一扔,直接扒住窗户一跃而下。   这个不欢迎她的世界。   就当她从未来过吧。 第125章   喻清的心情十分不好。   不好到哪怕他面前现在摆满了美食,都没有吃一口的心情。   再加上这突变的天气,心情顿时更不好了。   “别想了……”穆远之叹了口气,把喻清往日最喜欢的蛋糕往前推了推,“事情已经过去了。”   几个小时前。   梁玲玲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带着满腹绝望跳了楼,但她并没有因此变成厉鬼。   甚至在死后,她身上的怨气一扫而空。   在人世她想要的干净,居然兜兜转转以这种方式实现了。   喻清的心情更复杂了。   经历了这么多苦难,明明对这个人世失望透顶,可死后怨气却一扫而空。   梁玲玲她,究竟是对这个世界有多失望啊。   “是你?”梁玲玲魂魄凝炼之后,睁眼就看见了喻清和穆远之,“我记得你。”   “梁玲玲……”喻清叹了口气,他感觉自己应该有很多话想说,但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沉默了好一会,喻清才低声道:“你还有什么愿望吗?比如还你一个清白。”   这个愿望本应在梁玲玲离世前完成的。   “清白啊……”梁玲玲听到这个字笑了一声,而后又摇了摇头,“世人只认定他们所希望看到的事实,我的清白,从来都没人在意。”   她拼命想维护的东西,在别人眼中一文不值。   喻清想说不是这样,可事实摆在面前,他找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至于愿望……”梁玲玲笑了一下,朝着阳光伸出手,那些光依旧能落在身上。   但她却再也感受不到它们的温度了,“这个世界很好,但它不欢迎我。”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下辈子……不要做人了。”   做人真的好累啊。   至少,她是真的累了。   喻清抬头看着梁玲玲,确定这人没有说谎,于是点了点头,“好。”   如果是以前,他确实不太好插手。但现在生死薄出了问题,修改一个人来生并不算难事。   “虽然梁玲玲没有这个需求。”喻清发了半天的呆,终于是开口道:“但我觉得还是要还她一个清白。”   人死如灯灭,但这些东西是她应得的。   “嗯……”穆远之点了下头,回他道:“去找莫瑶吧。”   莫瑶突变的态度就很有问题。   喻清看了眼面前的美食,还是觉得索然无味。他想了想,直接拉起了穆远之的胳膊,说:“别等了,现在就去!”   再拖下去还不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   莫瑶的工作地点是在市中心的某个挺出名的律所里。   不过很奇怪的是,喻清他们找过去的时候律所的前台居然说莫瑶今天没来上班。   “没来?”喻清皱了皱眉,“那莫瑶跑哪去了?”   穆远之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心中那种不祥的预感果然是应验了,“莫瑶可能出事了。”   一个人除非经历重大变故,否则很难在短时间内性格大变。   莫瑶那突变的态度就很奇怪。   只可惜梁玲玲之前实在是经历了太多的变故和打击,已经丧失了思考能力。   “所以现在莫瑶在哪?”喻清捏了捏眉心,又听见了四周的路人在议论梁玲玲的事,火气噌得一下就冒了上来。   他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就被穆远之给止住了,“喻清,冷静。”   喻清不开心地磨了磨后槽牙,下一秒,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从另一边走来的莫瑶,一拳打在了那个路人的脸上。   “老天给你一张嘴是让你夸赞别人,而不是在背后颠倒是非!”莫瑶也是真的敢说敢做,“嘴不会用就捐给有需要的人。”   路人被打的有些懵,一抬头看见莫瑶是个女性,骂骂咧咧道:“哪来的疯婆娘,怎么?你就是那个梁玲玲?”   莫瑶还想动手,但那路人人高马大,两者的体型悬殊实在是有些过于离谱。   为了防止莫瑶因为打架出现意外,喻清头一次担起了劝架的角色。   他在莫瑶又一次准备动手的时候直接上前拉着人离开,而穆远之则是理所应当的被留下来善后。   “你谁啊?放开我!”莫瑶不停挣扎,但始终没挣脱掉。   喻清带着梁玲玲远离了人群,这才松了手。   他仔细打量了莫瑶一番,发现这人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魔气……   “你还记得今早发生的事吗?”喻清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   莫瑶瞪了他一眼,“你有病啊?有病就滚去吃药,别在大街上发神经。”   说完,莫瑶就想走,但被喻清挡住了去路。   “梁玲玲死了。”喻清吐出这几个字,在莫瑶错愕的视线中继续道:“你想替她找回清白吗?”   莫瑶表情一变,没说出话来。   “我这里有可以证明梁玲玲清白的证据,现在我把它交给你。”喻清从包里掏出了一个U盘,递给莫瑶,“怎么做就看你了。”   订单异常注定了他不能插手太多。   而且他和梁玲玲没有建立起交易关系,如果强行插手,会沾染一身因果。   以前喻清倒是不怕,可现在怨气四溢,冥界岌岌可危,他断不能在此时出事。   莫瑶低头看了看掌心的U盘,还想再说些什么,可一抬头这巷子里已经没有人了。   她还没来得及多想这人究竟是谁,脑海中忽然又想起了方才喻清说的那句话――   “梁玲玲死了。”   莫瑶心中一惊,急忙握紧U盘离开了这里,“玲玲?”   不远处,喻清看着莫瑶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表情又凝重了些。   身后的穆远之姗姗来迟,喻清侧头看着他,低声道:“今天早上,是有人控制了莫瑶。”   那股魔气很淡,明显不是原生的魔。   更像是修士入魔后所产生的魔气。   “现在的修士只有天师一族。”喻清思索了片刻,问道:“会是他们吗?”   穆远之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道:“这种事情,谁都不好说。”   人间这么大,总有些东西不再掌控内。   ――   因为这件事,喻清没有回冥界。   他远程交代了一下无宥,让这讨厌鬼关注一下死了没app的问题,然后又对听风耳提命面了一番,让这浪荡鬼别一天到晚流连花丛,好好守着冥界。   然后,得到了这俩十分敷衍的回应。   “突然发现冥界一只靠谱的鬼都没有。”喻清放下手机微微叹了口气,想看看窗外的美色冷静冷静,结果视线被一片黑黝黝的怨气填满,顿时又长叹了一口气。   这短短的几分钟时间里,穆远之已经听到喻清唉声叹气了好几次。   他揉了揉耳朵,道:“但至少在关键时候,他们都没有掉链子。”   “也对……”喻清心情勉强好了一点,“梁玲玲的事情怎么样了?”   距离他给莫瑶U盘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的时间。不过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忙其他的事情,也不知道莫瑶究竟做了什么选择。   “你给莫瑶U盘当晚,她就把那些证据发出去了。”穆远之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说:“和证据一起公布的,还有梁玲玲的死讯。”   这个案子的关注度一直都很高,所以莫瑶将那些信息发出去的时候,又一次引发了讨论热潮。   而因为这些证据,官方也又一次介入了这个案子。   “证据都这么明确了,总不能还不判吧?”喻清看了眼穆远之的茶壶,想了想还是拿起了一旁的豆奶。   之前梁玲玲没有看的那个微博,就是官方发的声明,说没有明确证据,所以那个王涛不构成犯罪。   “判了……”穆远之淡声道:“这个案子惊动了上层,上面的施压大于王涛的势力,但……”   穆远之欲言又止。   “但什么啊?”喻清踢了下穆远之的裤腿,“话说一半可是会被揍的。”   “但即使官方发了声明,网上仍然有人在抨击梁玲玲。”穆远之说着摇了摇头,“那句话说得倒是真没有错。”   世人只认定他们所希望看到的事实。   不论这个事实,是真是假。   “这群人……”喻清往后一靠,感觉嘴里的豆奶都没了滋味,“是因为怨气吗?”   人间的怨气越来越重,隐隐有种正朝着西方人间发展的趋势。   喻清又想起了之前听风给他看的那些离谱新文,抬手捏了捏眉心,“到底是哪来的这么多怨气啊?”   如果是那些怨气大阵,那黑袍人到底布下了多少?   “人类是怨气最好的容器。”穆远之没来由的说了这么一句话,“人心,是最好的养料。这个道理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凡有七情六欲,必生爱恨痴嗔。   而世间和情字牵绊最深的种族,是人。   “道理谁都懂,但明白和接受是两回事。再说了,不也正是因为有情,人才能长立于世吗?”   喻清喝完了最后一口豆奶,道:“有些人的确不值得同情,也不值得被拯救。”   但世间包罗万象,又不止那一类人的存在。   穆远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没接话。房间里忽然变得有些安静,喻清看着窗外的森森怨气,又开始头疼了。   冥界中只有他不惧怨气,看这怨气的扩散程度,冲破结界扩散到冥界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他到时候,要如何才能守好冥界?   喻清还没想出来个所以然,手机突然发出了一连串的震动。   是听风发来的消息。   【冥界第一帅】:喻清!封印破了!   【冥界第一帅】:无宥也受伤了,赶紧回来救场…… 第126章   在第一次发现有鬼失踪的时候,喻清就知道冥界迟早会出事。但他想过很多出事的可能性,唯独没有想过结界破裂这一种。   和天师一族世代守护结界一样,这个封印也是冥界誓死守护的东西。   喻清赶回冥界时,入眼是一片狼藉。   以往的冥界黑是黑了些,但和恐怖片里那些血腥的画面还是相差甚远。   而现在,被怨气填满的街道上无数厉鬼正在厮杀,地面的斑斑血迹和泥土混合后形成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恶心画面。   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让人无法呼吸,时不时还有残肢断臂飞落,简直在挑战喻清的极限。   听风在这群厉鬼中艰难地战斗着,看到喻清时如看到了救星,急忙大喊道:“喻兄,搭把手。”   他就算再能打,一只鬼也是收拾不了这么多厉鬼的。   喻清点了下头,飞身从一只厉鬼的手下救下了只小鬼。紧接着他朝听风使了个眼色,双手合十,三个钢G从袖口飞出,配合着阵法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牢笼。   而听风也握着剑,指尖在剑身上飞速划过,下一刻,无数冒着红光的剑意在空中凝聚。   符阵中数道金光乍现的同时,空气中红色的剑意也落了下来。只听见数声惨叫接连响起,地面彻底变成了血色。   “还好你回来的及时,不然我得和无宥一起躺着了。”听风落地时体力不支,用剑撑了一下才稳住身形,“先别管这里,去修补结界吧。”   “嗯……”喻清眉头紧皱,也是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他转身看着穆远之,一个字都还没说出口,就看见那人对自己笑了笑。   紧接着喻清眉心一凉,穆远之竟是伸手在他眉间画下了一个特殊的符阵印记。   “去吧,我帮你善后。”穆远之的声音很低,但一字不落地落入了喻清耳中,“这里剩下的厉鬼,就交给我吧。”   喻清刚刚还慌张的情绪忽然被抚平,他点头应了一声,丢下句万事小心便匆匆离开了。   街道上只剩下了穆远之和那个刚刚被救下的小鬼,他抬手摸了摸小鬼的脑袋,低声道:“小朋友,告诉我,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冥界所守护的那个封印他曾听喻清提起过。   据说是当年冥主为了确保六道轮回。所以将三界六道的怨气引到了一个东西里,而后将其封印在冥界。   用现代人简略的语言来说,那个东西大概能叫怨气之源。   这也是为什么封印破损以后,冥界会变成这样的原因。   “我不知道……”小鬼声音软糯糯的,脸上写满了害怕,“我一睁眼,冥界就变成这样了。”   所有的鬼都和疯了一样,明明上一秒还勾肩搭背谈笑风生,下一秒却又拳脚相向,恨不得拼个你死我活。   穆远之没接话,抬手在小鬼的眉心点了一下。   没有模拟体温的手比千年寒冰还凉,小鬼有些害怕的往后躲了躲,准备仰头的那一瞬间被穆远之掐住了脖颈。   “虽然你也被怨气吞噬变成了厉鬼。”穆远之看着小鬼伸长的指甲和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声音不冷不热,“但,还不是无药可救。”   一道金光从小鬼眉心发出,将一团黑色的怨气包裹着送了出来。   小鬼的身体僵了一瞬,目光有些涣散。紧接着他口中缓缓吐出了一口气,双眼一闭,竟是直接晕了过去。   那道裹着怨气的金光顺着穆远之的指尖回到了他身体中,穆远之眉头一皱,刚转过身,就看见一个穿着白色衣袍的身影出现在自己身后。   是无宥……   “又是你……”无宥盯着穆远之,眸中情绪翻涌,“你是天族?”   ――   冥界的封印在一个名叫无尽之渊的深渊下面。   在冥主失踪的几千年时间里,喻清不知道来这地方来过多少次。可这也是头一次,他来这的时候封印破了。   看不见底的深渊本就一片漆黑,再加上那源源不断往外涌的怨气,总给人一种踏错一步就会万劫不复的感觉。   “昨夜无宥照例过来检查封印,发现结界又有了裂缝,所以打算修补。”听风的全部技能都点在了打架和外交上,对符阵封印什么的是一窍不通,“但是在修补结界的时候突然冒出来了一个黑袍人,那黑袍人打伤了无宥,还破开了封印。”   关键是他们居然没一只鬼能拦住那个黑袍人,简直是鬼生耻辱。   “黑袍人?”喻清愣了一下,眉头紧皱,“他居然这么嚣张?”   平常阻碍他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跑到自己的老巢来挑衅?   喻清握紧了拳,再一次在心里将那黑袍人抽筋拔骨,“你们不是他的对手,下次遇到就直接跑吧。”   那黑袍人心狠手辣,若是对上,只怕听风他们难以抗衡。   “看来你和这黑袍人交过手了。”听风叹了口气,道:“我倒是也想跑,但我跑了,其他鬼怎么办?”   他这鬼王虽不是冥主亲封,但也的的确确是个鬼王。   喻清闻言朝听风看了过去,那双桃花眼里依旧带着许多不正经的轻佻。但仔细看去,他还能从中看到一种名叫责任的情绪。   在其位司其职,从来都不止他一只鬼在为守护冥界而努力。   “他们能遇见你,很幸运。”喻清纵身堕入无尽之渊,与娃娃脸不符的声音缓缓响起,“此处怨气太重,你先回去吧。”   听风拔剑起身,朝无尽之渊看了一眼,到底还是没有离开。   “算了,万一那黑袍人又来偷袭怎么办?”   喻清并不知道听风正冒着被怨气感染成厉鬼的风险给自己望风。   此时他正在那一片怨气中摸索,每一步都像是一个身处冰天雪地中的旅人,艰难的在刀刃上前行。   蚀骨的寒意裹着绵密的疼痛不断刺激着喻清的神经,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才终于是走到了封印面前。   破开的封印浮在半空,裂缝处在源源不断的往外冒着黑色的怨气。   喻清看着封印另一边的虚无,莫名感觉心中一悸,正打算念诀封印,眸光一瞥,忽然看到了一个金色的东西。   准确来说是一个裹着怨气的金色光球。   手上动作一顿,喻清下意识想细看时,那东西却是直接消失在了视线内。   “你真的,打算封印我吗?”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些许蛊惑的味道。   喻清感觉自己精神恍惚了一瞬,急忙咬了下舌头,“住口。”   这怨气,知道自己进不了他身,居然还走起了洗脑的路子。   喻清抬手放置胸前,食指与中指并拢,口中念念有词。   巨大的金色法阵从脚下升起,缓缓落到了那个裂缝之上。不过还没等裂缝被法阵完全合上,那个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响起。   “你难道不想知道那所谓的怨气之源,究竟是什么东西吗?”   声音响起的瞬间,喻清脑海中一个血淋淋的画面飞速闪过。   他并未看清那画面是什么,可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下,连呼吸都带着疼。   他好像看见了,那个人浑身是血。   “住口!”喻清艰难地吐出了这两个字,手腕一转,继续加强封印。   可那个声音却更加有恃无恐,“你在害怕什么?是害怕看到那个被你刻意遗忘的冥主吗?”   “你答应过他会守好冥界的。”   怨气便是如此,即使全部被封印在冥界,它还是能从情绪中滋生而出。   只要有情绪,就能生怨气。   喻清不想听那个声音说话,可它无孔不入,就算封闭了听觉也无法阻止。   “你回头看看,这便是你承诺会守好的冥界吗?喻清,你不愧疚吗?”   眼前的怨气凝聚,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   即使这么多年过去,即使喻清已经忘了很多和以前有关的记忆。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出,这个人形是冥主。   “喻清……”那个人形站在离喻清不远的地方,明明没有脸,却硬是让喻清感受到了他的失望,“你太让我失望了。”   即使记忆不复,那些情绪依旧深刻心底。   以至于这几个字就能动摇喻清好不容易筑起的城墙。   “冥主……我不是……”喻清心中一慌,下意识回道:“我有在好好守护冥界……”   符阵因为他的心神不稳出现了一条裂缝。   封印那边的怨气顿时翻涌得更加厉害,喻清盯着面前一言不发的「冥主」,恐慌感愈发强烈。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还没来得及张口,眉心突然涌出了一道白色的光,直接将「冥主」的人形打散。   阵阵惨叫在耳边回响,喻清一愣,急忙咬住舌头,专心封印。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喻清总觉得自己又看到了封印那边的金色光球,而且光球上还出现了一条巨大的裂缝。   好像下一秒里面的怨气就会冲破束缚。   符阵最后一道金光落下,裂缝只剩下了一个小口。耳边的声音还在说着些什么,但喻清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专心致志地盯着裂缝,加大了法术输出。   终于,最后一道小口在符阵的作用下缓缓合上,喻清才刚松了口气,都还没来得及收手,就看见那个金色光球「咔」得一下裂成了两半。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空气中怨气停止流动,整个世界仿佛被人按下了暂停键、但下一秒这些画面又和沸腾的水一样翻涌了起来,其中一半金色光球居然冲破符阵从还没完全闭拢的裂缝中飞了出来!   喻清下意识去拦,那一半金色光球却从指缝中穿过,等他再伸手时,金色光球已经遁入怨气中消失不见。   紧接着裂缝彻底合拢,四周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动荡。   一股极其恐怖的力量从合拢的封印处发出,以横扫六合之势席卷了整个无尽之渊。   世界颠倒了一瞬,怨气在那股力量的作用下变得更加猖狂,它们放肆地蔓延,不过片刻便将整个冥界侵占。   明明修复好了封印,事情却变得更糟。   甚至在这股力量的影响下,空中出现了许多大大小小的裂缝。   喻清整个身体飞了出去,后背直直撞到了一块嶙峋怪石上。他猛地吐出一大口血,五脏六腑都泛着疼。   大脑一片混沌,筋脉似乎也断开了不少。   身体里无数乱流涌动,喻清强撑着抬起头,那些大大小小的裂缝还在不停增加,让他心中恐慌加剧。   时空,紊乱了。 第127章   那力量冒出来时,整个冥界都为之一颤。   听风站在无尽之渊边上,是除开喻清外受到那股力量伤害最大的鬼。   “卧槽……”听风这辈子没见过这么恐怖的力量,差点一个腿软直接跪了下去。   好不容易用剑撑住身体,都还没来得及站稳,又想起了还在无尽之渊下面的喻清。   “喻清!”听风刚准备跳下去,却是被人抓着衣领往后一扔。   紧接着一个黑影比他先一步跳下了无尽之渊,只留下了一句冷漠的话语。   “回去处理一下那些受伤的鬼。”   听风落地站稳,认出了那道黑影是喻清的那个小男朋友,急忙道:“下面很危险的!你快回来!”   这小男朋友要是出了什么事,喻清怕是得把他扔回饿鬼道再历练一百年。   “我会把他带回来的。”穆远之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不过音量越来越小,最后一个字基本听不见。   听风还想再说些什么,一旁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无宥走到了他身边,“让他去吧。”   “他们不会出事。”   听风看了无宥一眼,这鬼虽然和喻清不合,但也不至于这种时候开玩笑。他收起剑点了点头,眸中的担忧丝毫未减。   这小男朋友,应该不是个花瓶吧?   ――   无尽之渊下,已经全部被怨气填满了。   和之前王岭村那个被怨气填满的地宫不同,无尽之渊下的怨气更加怨毒。   穆远之在这片怨气中走了好一会,瞳色从黑色变成了浅金色。   “喻清?”穆远之唤了一声,意料之中的无人回应。   无尽之渊也算是冥界的一个特殊地区,穆远之察觉到自己的力量受到了些限制,微微皱了下眉。   不过好在他之前在喻清身上留了个印记,此刻才不至于跟个无头苍蝇一样在这深渊底下乱转。   穆远之抬手打了个响指,一只蓝色的蝴蝶从指尖飞出,朝着前方的黑暗飞了去。   这渊底没有地宫那么多弯弯绕绕,只是路上的碎石格外多,在穆远之又一次面无表情地跨过一堆碎石后,终于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喻清。   “喻清?”穆远之急忙上前将他拉起,确定这鬼还活着之后,松了口气。   但下一秒穆远之又忍不住皱起了眉。   喻清也不知道是经历了什么,受了特别重的内伤,经脉和内脏都受了损。   “不是总说自己打遍天下无敌手吗?”穆远之一边给喻清治伤,一边忍不住吐槽道:“怎么每次都这么狼狈地躺在我面前。”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   喻清的状态明显不太对,穆远之给他治好大部分的伤以后,抬手按在了喻清的脑门上,“心魔境?”   穆远之从不觉得这世间的物种有什么高低贵贱。但若硬要划分一下,魔大概是最被讨厌的种族。   在某种程度上,它们和怨气很像。   魔由心生,依旧是起源于七情六欲。   人类修士会因一念之差堕入魔道,穆远之并不确定鬼会不会这样,但他不敢用喻清赌。   没有片刻犹豫,穆远之进了喻清的心魔境。   心魔境中依旧是一片漆黑,这一次也没有蝴蝶引路。穆远之只能凭着直觉往前走,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是看到了一道白色的光源。   从白光中穿过的瞬间,四周的空间发生了扭曲。失重感涌上脑海,穆远之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等到四周稳定后,才重新睁开。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睁眼看到的画面居然还是冥界。   “喻清最放不下的,是冥界?”穆远之低声嘀咕了一句,朝前走了过去。   眼前的冥界明显和记忆中的不同,它应该是好几千年前的冥界,或者说,是最初的冥界。   穆远之分明从未见过这样的冥界,可看见这一草一木时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而当他踏进那个冥主大殿时,熟悉感更是扑面而来。   “冥主!”大殿中,喻清正趴在御案前写着些什么,“你看!”   比穆远之记忆中稚嫩不少的喻清举着自己刚写好的字,哒哒哒地朝旁边那个穿着繁琐黑袍的男人跑去,“我会写啦!”   纸上,是一个大写的「冥主」。   “嗯,小鱼儿真棒。”冥主摸了摸喻清的脑袋,语气中满是宠溺,“不过,为何写这两个字?”   “因为,是冥主啊。”喻清挠了挠后脑勺,干巴巴地回答道:“我想,先学会冥主。”   这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但冥主居然诡异地听懂了。   他摸了摸下巴,看着喻清手里的那副字,笑道:“小鱼儿想学我的名字?”   喻清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又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可以吗?”   “当然可以。”冥主笑道:“不过,我不叫冥主。”   这玩意不过是个尊称,至于他的本名……已经好多年都没有人唤起了。   连他自己都快忘了。   “那叫什么?”喻清明显迷茫了,仰头看着冥主,眨了眨眼。   冥主似乎是回忆了一下,刚准备开口时,却被穆远之给打断了。   “喻清……”穆远之上前拉住了喻清的手腕,清冷的声音不带丝毫情绪,“醒醒。”   喻清被突然出现的穆远之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冥主后面躲,“你、你是谁?”   “放肆,私闯冥界可是要付出代价的。”冥主抬手将喻清护在身后,看向穆远之的眼神冰冷,“不以真面目示人,是何方鼠辈?”   穆远之进这个幻境的时候,脸被一个银白色的面具覆盖。他扫了扫面前这个和自己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冥主,没接话,而是偏头看着喻清道:“喻清,再不醒过来的话,可就醒不过来了。”   喻清下意识想回怼,可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另一个样子,“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嗯……”穆远之点了下头,将冥主无视了个彻底,“跟我走,我就答应你一个愿望。”   喻清很不想承认,但是这一刻他居然可耻地心动了,“什么都可以吗?”   心中似乎有个念头冒出,但喻清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能奇怪地摸摸自己的心口。   “嗯,什么都可以。”穆远之此时特别像个诱拐小朋友的怪叔叔,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低笑了一声道:“麻辣火锅除外。”   “为什么?”虽然不知道麻辣火锅是什么,但喻清下意识警觉了起来,“我就要麻辣火锅。”   两鬼越聊越投入,冥主直接被无视了个彻底。而在喻清准备跟着穆远之走时,他突然抬手拉住了喻清的手腕。   “小鱼儿,你要和这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走?”冥主的表情沉了下来,语气也冷淡了不少,“你,要为他离开我?”   喻清回头看着冥主,一脸纠结。   两人一人拉着他一只手,互不相让,喻清左看看右看看,好看的娃娃脸纠结成了一团。   “冥主……”喻清看着冥主小小声喊了一句,“我就去一下下。”   他一边说一边挣脱着冥主的桎梏,“很快就回来了。”   喻清见冥主虽然脸色难看,但并没有多说什么。于是扯了扯穆远之的衣角,道:“我们走吧。”   穆远之挑了挑眉,总觉得这件事有些过于顺利了。   只是,他才拉着喻清走到大殿门口,那脚都还没来得及跨出去,冥主的声音又一次从身后传来。   “小鱼儿,你可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喻清身体一僵,呆愣愣地转过身,“冥主?”   可能是没想到有朝一日冥主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喻清的脸上一片空白。   大殿中一阵穿堂风吹过,烛火熄灭的瞬间四周暗了下来。一时间屋子里只有冥主身后的那扇窗户还透着光,可也因如此,喻清根本看不见冥主的表情。   他听见冥主用从未用过的冰冷语气道:“喻清,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你曾和我保证过,会守好冥界,会承担起你身为鬼王的责任。”   冥主说的每一个字都在喻清的心上狠狠扎了一下,他往后退了一步,捂着耳朵使劲摇头,可四周的环境突变,竟是变成了那尸横遍野的画面。   “看看,你就是这样守护冥界的吗?”   空中突然出现的画面和开了二倍速的电影一样,几乎是一闪而过。   但偏偏每一幅画面都刚好能让他们看清。   穆远之垂眸,发现面前的画面全是能让喻清产生愧疚感的画面。   “不……不是的……”喻清茫然地睁大了眼睛,看着画面中一个个惨死的鬼,不停摇头,“我想好好保护他们的……”   他真的有在好好护着冥界!   可……他终究没有护住。   “睁大眼睛看看。”冥主冷漠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他们,可都是为你而死的。”   与此同时,穆远之的声音也在耳边响起。   “原来,这就是你的心结。”穆远之抬手拉住了喻清一直捂着耳朵的手腕,低声道:“抱歉。”   他以为喻清活了这么多年,早已看惯了生离死别,所以一直忽略了这个问题。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和自己一样,能看惯生死,也看淡生死。   “喻清……”穆远之先是挥手将那些画面击碎,随后又抬手替他捂住了耳朵,“你做的很好,只是冥界必定会经此一难,这不是你的错。”   那边冥主还在嘀嘀咕咕说着什么。不过穆远之身上迸发而出那道白光实在是太过亮眼,直接将四周的画面撕裂。   他们又一次回到了那片黑暗中,心魔境还没结束,无数带着恶意的画面连成了一条长线,缠绕在喻清和穆远之身边。   但同时,还有不少充满了温暖的画面,以更强势的姿态将他们包裹。   “对不起……”喻清闭着眼睛,两行清泪缓缓落下,“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们。”   如果他再强大一点就好了。   “不,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穆远之脸上的面具消失,他低下头,额头抵在喻清的额上,说:“喻清,不要太过苛责自己。”   事到如今,穆远之依旧不会安慰人。   但某些时候,那些听上去笨拙的话语往往比那些花里胡哨的安慰更加打动人心。   “别怕……”穆远之说:“不管前路如何,我都陪你走下去。”   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哪怕此行万劫不复,他依旧会和喻清并肩向前。   听见这话,喻清眼睫微动,缓缓睁开。他看着穆远之的眉眼,声音嘶哑,“冥主……”   我真的,做得很好吗?   无数画面在脑海中闪过,都是曾经被他救过的生命。随着它们一同出现的,还有穆远之一次次鼓励的话语。   两股力量不停碰撞,撕扯,谁也不让着谁。而穆远之始终握着喻清的手,不曾松开。   我当然做得很好。   喻清看着穆远之近在咫尺的脸,肯定地想到。   这个念头出来的瞬间,温暖的画面将那些带着恶意画面搅碎,黑暗之中,隐隐有金光乍现。   穆远之微微后移,和喻清四目相对。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喻清眸中恢复清明,笑道:“我听到了。”   心魔境动荡,黑暗被金光撕裂。   喻清看着身影逐渐消失的穆远之,伸手朝他抓了一把,重复道:“我听到了。”   “你还欠我一个愿望。”   ――   “所以,你真的喜欢上穆远之了?”范明一边捣腾着自己的药钵,一边看着身上缠了不少绷带的喻清,“没开玩笑?”   “我拿这事开玩笑干嘛。”喻清往后一倒,翘起一条腿,懒洋洋道:“吃饱了撑的啊?”   范明下意识想点头,但想起某个幼稚鬼王异常低的愤怒值,硬生生克制住了。   “不过我找你不是因为这个。”喻清话锋一转,看着范明,语气格外严肃,“之前冥界失踪的那些鬼,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这话问得着实有些突兀,范明直接愣住了。   过了好半天,他才一脸不敢相信地回头看着喻清,又抬手指向了自己,问道:“你,在问我?”   “你当年出外勤抓我做苦力也就算了,我一个研究医学的,你问我案子是不是过分了?”   这事听起来的确有些离谱,但喻清素来脸皮厚,完全没有不好意思这种情况。   他顶着范明不敢相信的视线抬手掏了掏耳朵,和往常一样嬉皮笑脸地看着范明,笑道:“我这不是找不到合适的鬼讨论了嘛。”   喻清翻了个身,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不过视线却一直落在范明身上,“毕竟你生前是个高材生,总比我强上许多吧?”   “我怎么觉得,你这话里有话啊?”范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着喻清问道:“是出什么问题了吗?”   听见这话,喻清打算去薅草药的手一顿。   不过很快他又若无其事地拿起根长得像狗尾巴草的东西叼在嘴里,圆圆的杏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范明,“我在想,冥界的那个叛徒,究竟是听风……还是无宥。”   那边喻清伤还没好就在为冥界奔波,这边,穆远之正坐在狭小的单人间里,盯着那副冥主画像愣愣出神。   “心魔境中……”穆远之想起那个画面眉头微皱,“喻清为何会将冥主想成我的脸?”   而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穆远之想起之前在酒吧的时候,醉酒的喻清也曾抱着自己,唤着冥主。   被喜欢的对象错认成另一个人,总会有些微妙的不爽。   穆远之也不例外。   只是他和喻清都不是普通人,所以比起那种不爽,他更在意这个现象的另一层含义。   穆远之沉思了许久,想了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他突然抬头看着冥主那副没有脸的画,脑子里升起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难不成他和这个冥主,有什么联系? 第128章   经过一个多星期的抢救,冥界终于是恢复了稳定。   之前铺天盖地的怨气被彼岸花隔在了另一边,也是这个时候,喻清才终于明白了当初冥主口中那句「因为它是冥界的防线」究竟是什么意思。   而在这次怨气侵蚀中,有不少鬼被感染成了厉鬼,喻清看着空了一半的冥界,有些头疼。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试探每一个怀疑对象,可到现在都还没确定究竟谁才是那个叛徒。   越拖下去冥界就越危险,喻清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以至于直接失了眠,凌晨三点还坐在床上思考鬼生。   “这几天你一直在唉声叹气。”穆远之倒了杯热茶递给喻清,“怎么了?”   喻清抬手接过,抿了一口,“我在想,范明到底是不是那个叛徒。”   他和范明认识了好几百年,那鬼大概是他最不想怀疑的对象了。   “那些鬼失踪前,都找过范明。”喻清说:“其实这也不太能作为证据,毕竟范明是冥界唯一的医生。”   而且那些鬼找范明的时间毫无规律,有的是失踪前一天,有的是失踪前好几十年。   可,他冥界里信任的鬼只有那几个。   听风实在是不像,而无宥……虽然他很讨厌那只鬼,但客观点来说,这些年修补结界的时候无宥帮了他不少的忙。   排除所有不可能因素,只剩下了一个范明。   “有备无患总比毫无防备时被当头一棒好。”穆远之说着,又看了看墙上的那幅画,好几次想问出口,但都欲言又止。   这个时机,着实不算好。   “也是……”喻清实在是想不通,所以决定放过自己。不过他又开始苦恼起了另外一件事,“封印破裂以后冥界都遭受了这么大的影响,人间怕不是……”   喻清抿了抿唇,人和鬼听上去不同,但实际上并没什么区别。   每一个人都会变成鬼。   每一只鬼曾经都是人。   “去看看吧。”穆远之叹了口气,彻底把那些话压了回去,“在冥界留个印记,若有什么不对劲,你也能及时回来。”   喻清正有此意,听见这话没忍住抬头看了穆远之一眼。   他发现,这人真的很懂他。   要是能娶回家就好了。   喻清想着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早点把这些破事解决完。   ――   即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看到人间的景象时,喻清还是被震惊了一下。   之前他离开的时候人间便已经怨气滔天,而封印破裂,那些怨气直接成了春日里的野草,肆意疯长。   街道上的每个人身上都充满了怨气。   吵架声此起彼伏,还有不少人直接动了手。好好的街道一下子成了菜市场,但居然没有一个人觉得不对劲。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喻清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有些无力,“其实我一直不知道,怨气究竟是怎么来的。”   从他有记忆起,怨气就已经存在了。   它们一直盘踞在世界的各个角落,无孔不入,肆意增长。   可它们,也曾消失过。   “以前那些怨气到底是怎么没的?”喻清总觉得记忆中也有这么一次大规模的怨气爆发,可他翻遍了脑海也想不起来当时的画面。   那一段记忆,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穆远之抬手拉住了喻清不停敲打自己脑门的手,道:“喻清,冷静点。”   这场怨气肆虐明显是黑袍人的阴谋,前有狼后有虎,这种时候不能自乱阵脚。   “我挺冷静的。”喻清抬头看着穆远之,瞧见那人一脸不信的表情,小声补充了一句,“就是现在有点烦躁。”   可能是被怨气影响的。   前面吵架的人群已经升级到了打架,而原本打架的人,现在变成了打群架。   不是没有正常人,但实在是太少了。   喻清看着这越来越像犯罪现场的画面,指尖一勾,将所有人都打晕了过去。   怨气的感染不可逆转,所以被怨气感染的厉鬼只能被击杀。   但现在他们,还都是人。   他没有资格剥夺这些人的生命。   “或许,我还能翻翻古籍,找找答案。”喻清自言自语嘀咕了一句,刚准备拉着冥主转身离开,忽然看到了从街道另一边走过来的一个女人。   这个季节的温度并不算高,女人穿了一天春秋款的白色长袖连衣裙,还搭了一个浅棕色的针织外套。   看上去纯洁又优雅。   和这被怨气填满的人间格格不入。   不过吸引喻清注意的并不是这个女人,而是跟在她身后,一个灵体状态的小姑娘。   和死后魂魄化成鬼魂不同,当一个人身体还活着。但魂魄离体的状态,被称为灵体。   “没有怨气。”喻清盯着那小姑娘打量了一番,确定她不会伤害那个女人,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应该是因为时空紊乱被卷进来的。”   这种灵体一般不会停留太久的时间,所以也不需要他动手。   喻清惦记着这人间的怨气要怎么处理。因此也忽略了若灵体执念太强并不会自主消散的事。   “居然有这么多。”喻清拉着穆远之去了穆远之人间的家,而后掏出了自己压箱底的古籍,“我这得看到什么时候啊!”   按正常情况,他肯定会抓穆远之来做苦力。   但这些古籍是冥主亲手撰写,目前除了他,根本没人看得见书上究竟写了些什么。   因此喻清只能自力更生,躺在沙发上不停翻找着古籍中和怨气有关的记录。   穆远之没有打扰他,坐在一旁沉思着自己的事情。   房间里一时间只剩下了喻清翻书的声音,居然还挺和谐。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喻清好不容易翻完了那一大堆书,感觉自己都快不认识方块字了,却是一个有用信息都没翻到。   他放下书,刚准备抱怨,结果一偏头就看见了穆远之脸色微沉的表情。   这段时间的事情一件连着一件,以至于喻清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探究穆远之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或者说,这人又想起了什么。   喻清走神间不小心碰掉了刚刚看完的古籍。   书本落地的声音不算大,但此刻的房间实在是太过安静了。   穆远之蓦然惊醒,和喻清同时伸手去捡,但他比喻清先一步碰到古籍。   也是在这个时候,古籍突然发出了一道金色的光。   那道金光逐渐放大,光芒也越来越刺眼。穆远之只觉有什么东西顺着指尖涌进血脉,下一秒竟是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仿佛置身于冰冷的海水中,又仿佛是一脚踏进了虚空。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种窒息混合着失重的感觉才从脑海中褪去。   穆远之睁眼,又一次看到了冥界的景象。   忘川河,奈何桥,彼岸花。   人间故事里对冥界唯一描述准确的地方。   “终于来了。”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穆远之回头,看到了一个由黑影构成的人形,“我等你许久了。”   穆远之没动,仔细打量着这个黑影,“是你拉我到这来的?”   “是你自己来的。”那黑影低笑了一声,似乎是想摘彼岸花,但花却从手里穿了过去。   黑影动作有一瞬间的停顿,不过下一秒就和无事发生一样站了起来,朝穆远之道:“你就别的什么想问了?”   不等穆远之回话,黑影又道:“这次是你误打误撞闯进来,有没有下次可不一定。”   穆远之看着这个黑影,总觉得有种熟悉感。   他一句「你是谁」卡在嘴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那黑影又抢在他前面开口道:“如果是你是谁这种愚蠢的问题,那我建议你还是别问了。”   穆远之:……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这黑影有些欠打。   “你都知道些什么?”穆远之沉思片刻,还是给出了一个保守的问题。   那黑影是真的被穆远之逗笑了,他挪着步子飘到了穆远之面前,似乎是盯着这人看了许久,才道:“我……当然什么都知道啊。”   黑影似乎是小声吐槽了一句什么,才又看着穆远之道:“不过你现在想问的,应该不是这些吧?”   “你是想知道自己是谁,究竟要去做什么,还是想知道,怨气该如何化解呢?”   黑影的语气轻佻,每一个字的尾音都微微上扬,莫名有种不正经的感觉。   穆远之眉头不自觉拧起,“怨气到底该怎么处理?”   怨气是现在他最为头疼的问题。   可这黑影是怎么知道的?   最关键的是,这黑影到底是谁?   “我以为你会先问自己是谁。”黑影歪了下脑袋,看向穆远之的手指,“怨气的答案,不是早就摆在你眼前了?”   穆远之瞪大了眼睛,脑海中闪过了一些零碎的片段,过了好一会才呆愣愣地看向自己的手指。   他好像,的确,吸收过怨气。   穆远之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还想继续问些什么的时候,四周的空间又一次扭曲了起来。   眼前的黑影随着空间破裂逐渐消失,穆远之下意识抓了一把,却是抓了个空。   “没有时间了。”那黑影消散前留下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是说,你没有时间了。”   “某些事情,还是尽快做下决定吧。”   不然,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最后一帧画面碎裂,穆远之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穆远之!”喻清见人醒了终于是松了口气,不过随即又满脸担忧看向穆远之,“你还好吗?没事吧?怎么忽然晕了?”   一连串问题脱口而出,穆远之却是一个字也没听见。   他耳鸣了好一阵才恢复听觉,下意识抓住喻清的手,声音嘶哑道:“喻清,我知道怎么处理怨气了。” 第129章   怨气困扰了人间与冥界数千年,除了冥主,再没其他人找出过解决办法。   听到这话的一瞬间,喻清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他一时间居然忘记了说话,过了好半天才干巴巴道:“穆远之,这不好笑。”   处理怨气这件事关乎着人间与冥界的安危,他是真的一点都不敢马虎。   “我没开玩笑。”穆远之可能是还没从那个梦境中缓过来,咳嗽了好几声才又道:“这种事情上,我也不会开玩笑。”   说着,穆远之看向了窗外,“我可以把那些怨气引进自己的身体里,然后……”   “闭嘴!”喻清突然大吼了一声,打断了穆远之的话,“这种话,不许再说了。”   穆远之只当喻清是不相信,好脾气地继续解释道:“我没骗你,我真的可以……”   “我不可以。”喻清咬牙道。   他回过头,看着穆远之略显错愕的表情,咽了咽干涩的嗓子。沉默了好一会,才又重复了一遍:“穆远之,我不可以。”   之前在无尽之渊修补封印时出现的那个声音又一次在脑海中想起。   恍惚间,喻清总觉得自己看到了无数怨气涌进穆远之体内。而那人一脸痛苦怎么都逃不开的画面。   他看见了穆远之浑身是血,站在结界边缘,宛如一只摇摇欲坠的蝴蝶。   这画面实在太过逼真,就好像他真的曾经看到过一样。   喻清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穆远之认真说道:“穆远之,刚刚的话你不许在任何人面前提起,听到没有?”   穆远之没回答,而是反问道:“为什么?”   他能将怨气引进体内难道不是好事吗?为何喻清会是这种表情。   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他们静静看着对方,明明距离那么近,却又好像那么远。   最后,还是喻清先移开了视线,“穆远之,我是很想解决怨气。”   “但,解决怨气的前提绝不是牺牲你。”   守护冥界是他的责任,他可以为了守护冥界牺牲自己。但这不代表他能为了责任牺牲其他人。   尤其,这个其他人是他喜欢的人。   穆远之还想说些什么,但一偏头看见喻清的眼神时,他忽然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喻清,在担心他。   这个认知让穆远之升起了几分莫名的欣喜,他嘴角勾了勾,朝着喻清点了下头,道:“好,我知道了。”   唯一处理怨气的方法被喻清一票否决,眼下除了每天翻阅那些奇奇怪怪的古籍,喻清还得时不时去街上晃悠几圈,免得那些被怨气吞噬的人们做出一些惨无人道的事情。   再又一次阻止了一场大规模斗殴后,喻清累得不行,去一旁的小卖部给自己买了根冰棍。   “还好怨气不会吞噬食物。”喻清知道穆远之不喜欢吃这些东西。   所以买了一袋薄荷糖递给这人,“我怎么觉得,这世上就没有你喜欢的东西呢?”   穆远之不喜欢美食,也不喜欢美景。   硬要说点爱好,好像除了泡茶就是看那些奇奇怪怪的书。   “有……”穆远之剥开糖纸将薄荷糖塞进嘴里,看着不远处的小公园。   那些草木在怨气的笼罩下显得有些萎靡,但枝丫依旧在努力吐出绿芽。   “什么?”喻清坐了起来,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你刚刚,说什么?”   他是不是听到了个有字?   穆远之居然有喜欢的东西!   喻清脑海中飞速将穆远之平日里用过的东西过了一遍,小心翼翼道:“应该不是那本《民间捉鬼大全》吧?”   穆远之冷笑了一声,没有接话。   他也是真的有病,才会和一个情商跌倒负数的鬼说这种话。   喻清瘪了瘪嘴,还想再问些什么,可他才刚刚抓住穆远之的袖子,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旁边走过。   是前几天那个和怨气格格不入的女人。   她依旧穿着一身白色连衣裙,从人群中走过时,依旧和四周格格不入。   “她居然还没消失?”喻清看着跟在女人身后的灵体,皱了皱眉,“不行,我得跟去看看。”   灵体对女人并没有恶意,排除恨意这种可能,就只剩下爱了。   毕竟爱与恨,都是世间最强的执念。   喻清跟着女人进了一家咖啡厅,他选了个能看清楚情况的位置,也是头一次没有点餐。   咖啡真的是他鬼生难以攻克的食物。   那边,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似乎是在等人,而灵体坐在了她旁边的位置上,嘀咕着什么。   “相亲是没有前途的。”那个灵体说:“你还这么年轻,应该勇于追求事业,早日暴富走上人生巅峰才对。”   灵体一边说一边点头肯定自己,顿了顿又补了一句,“男人都是成功路上的绊脚石。”   喻-男性-清:……   喻清沉默了片刻,冷静道:“这个灵体,可能仇男。”   女人听不见灵体的声音,自然也不会因为她的话做出任何改变。   她正翻着咖啡店的饮料单,还没纠结出来到底点哪个,就有个高大的身影坐在了自己对面。   “是周女士吗?”男人穿着一身驼色休闲风衣,里面是一件白色的打底衫,看上去还挺儒雅,“抱歉,路上堵车,我来晚了。”   女人名叫周娅,今天来这个咖啡厅的目的,是为了相亲。对面的那个男人自然是她这次的相亲对象,叫千临风。   “没事,我也刚到不久。”周娅捋了捋耳边散落的头发,笑道:“千先生想喝什么?”   “摩卡,叫我临风就好。”千临风脱下了外衣,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尴尬地抿抿唇。   周娅点了杯拿铁,可能是觉得这样干坐着有些太尴尬,正想找个话题聊聊,千临风却比她先一步开了口。   “我先介绍一下我的情况吧……”千临风咳嗽了一声,有些局促,“我叫千临风,是星宇集团销售部的部长,今年27岁,身高一米八二,工资……”   千临风的性格和外表明显不太符,看着挺精明的一个人,谁知一开口就变得格外憨。   或许是被这种反差萌戳中,周娅抿唇笑了一声,也跟着做起了自我介绍,“我叫周娅,是xx中学的老师,今年二十六岁,工资……”   灵体看着他们俩相谈甚欢,急得不行,偏偏自己又什么都做不了。   “你你你!你别一直盯着他看啊!”灵体飘到了他们俩中间,试图阻挡周娅的视线,“你要好好工作,早日暴富!”   不远处喻清听着灵体的话,挑了挑眉,“这个灵体还挺有志向啊。”   好好工作早日暴富这种志向,简直是当代年轻人的典范。   “她,和周娅的联系很强。”穆远之点了杯美式咖啡,看向周娅那边,“过强的执念,会赋予她完成愿望的能力。”   喻清点了下头,“再看看吧。”   他瞧见穆远之又喝了口咖啡,不由得产生了些许疑惑,这玩意,有这么好喝吗?   他记忆中的咖啡一直是苦不拉几的。甚至还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劣质香油味。以至于这几千年他的食谱不断更新,却始终没有咖啡。   “穆远之……”喻清忍了忍,没忍住朝着穆远之伸出毒嘴――他趁穆远之转头的那一瞬间,猛地喝了一大口咖啡。   苦涩的味道在口中爆炸,喻清脸色一变,刚准备吐出来,却是被穆远之捂住了嘴。   然后他一个紧张,把咖啡全都咽了下去。   “偷喝还想吐出去?”穆远之笑了一声,语气听上去有些坏,“浪费粮食可不是一个好习惯啊。”   喻清很想说咖啡算哪门子的粮食。但一张口,就感觉到了穆远之冰凉的掌心和自己嘴唇摩擦的触感。   他一个字都还没来得及说,穆远之就收回了手,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呦,害羞了?”喻清看着穆远之泛红的耳根,总觉得这人好像有哪里不一样。   但他不想放过这个调戏的好机会,所以也没多想。台词酝酿了好几句,刚准备说出口,可下一秒,周娅那边却是传来了很大的动静。   喻清怒气冲冲地回过头,发现是因为灵体执念太强。所以导致千临风面前的那个咖啡杯直接爆了。   “临风?”周娅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吓了一跳,不过很奇怪,那咖啡杯爆炸泼了千临风一身咖啡,却一点都没有落到她身上。   “没事没事。”千临风急忙擦着自己的衣服,语气中满是歉意,“看来等会我们不能去吃饭了。”   刚刚他和周娅相谈甚欢,决定进一步发展好更了解彼此,只是这上一秒刚约了饭,下一秒咖啡杯就炸了。   简直像是老天故意针对他一样。   对此,幕后黑手灵体选择深藏功与名。   “我就不行,这样你们还能在一起。”灵体对现在的情况很是满意,又朝着周娅指指点点道:“都说了让你先别谈恋爱,你看,遭报应了吧。”   周娅脸上依旧挂着浅笑,她咖啡也喝的差不多了,礼貌地和千临风结束了这一次相亲。   走出门口时,她突然叫住了千临风,说:“临风,明天有一场挺好看的电影上映,一起去看吗?”   千临风愣了一下,随后露出了一个笑,“好啊,那明天我来接你。”   “不可以!”灵体大喊道,可没有一个人理会她,“不行,我都过来了,你们别想谈恋爱!”   灵体看着千临风逐渐远去的背影,眸色渐渐沉了下去,“既然如此,那我只能……”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清亮的男声打断了。   “你想干什么?”喻清靠着咖啡厅的门框,抱着胳膊看向灵体,语气不善,“虽然你还是个灵体,但这不代表你动手伤了人,我就没办法处置你了。” 第130章   “你……你看得见我?”灵体的关注点明显不太对,她也不怕喻清,直接飘到人面前说:“大哥哥,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啊!”   喻清也是没预料到这个发展,下意识拉过穆远之挡在自己身前,“你想干嘛?说话就说话,别离我这么近。”   “哦……”灵体明显有些怕穆远之,往后退了一步,又伸长了脖子努力朝喻清望去,“大哥哥你放心,我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不会做那些杀人放火的坏事的!”   喻清再次被这灵体的话震惊住了,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你居然还想杀人放火?”   这小姑娘看着年纪不大,思想还挺危险啊。   穆远之不明白这俩为什么非得隔着自己说话,他垂眸看了看面前的灵体,问道:“你想拆散周娅和千临风?”   灵体愣了一下,随后又点了点头,“他们在一起,是不会幸福的。”   吃瓜这种事喻清是格外的有兴趣,他当即就把穆远之推了开,追问道:“为什么?他们俩看上去还挺配的啊。”   “看上去配不代表就真的合适。”灵体明明年纪不大,说话时却莫名带着一股老气横秋的味道,“年轻人,要学会透过外表看本质。”   莫名年轻人的喻清:……   他刚准备教育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灵体小朋友,结果又一次被穆远之抢先一步开了口,“你不是这个时空的人。你和周娅,是什么关系?”   四周突然撑起了个结界,喻清捻了捻自己的手指,看着同时向自己看来的两人,懒洋洋道:“这样说话比较安全。”   说着他又朝灵体看了一眼,“帮你可以,但给我一个理由。”   “我确实不是这个时空的人,我叫千羽,来自未来……”灵体抿了抿唇,犹豫了很久才低声道:“周娅是我妈妈。”   灵体,或者说是千羽低声道:“千临风是我的父亲。”   千羽生活在一个很普通的家庭里。   她的父亲是一家私企的销售部长,母亲是一位老师。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但也是吃穿不愁,偶尔还有些闲钱去旅旅游什么的。   千羽以为这样的生活能一直维持下去。可在她上高中那一年,意外发生了。   “那几年经济不景气,很多企业都倒闭了,没有倒闭的那些也经历了大幅度裁员。”   千羽回忆着这些事情,总觉得它们已经过去了很久,“我爸爸,被裁员了。”   其实以千临风的履历,想再找一个工作并不算难。但他的年纪摆在那,大公司不要,小公司又憋屈。   一拖,居然拖了大半年。   那期间全靠周娅微薄的工资和存款度日,因为钱,也引发了许多矛盾。   再千临风又一次闷在家里不出去的时候,周娅终于是忍不住爆发了。   “你说找工作说了快一个月了。”此时的周娅已经四十多岁了,她没了年轻时的美貌,皮肤变得蜡黄,身材也走了样,“你到底找了些什么?”   “这么大一个家,你是打算让我一个人养着吗?千临风,你到底想干什么?”   千临风也比以前沧桑了不少,他听见周娅的声音微微抬了一下眼皮,随后又闭上,“急什么?你以为现在工作这么好找,出门就能找到?家里不是还有存款吗?我会在花光之前找到的。”   周娅被他的话气到浑身发抖,“千临风!家里的存款是留给小羽上学的!”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   周娅实在是想不通,她看着千临风那样子不止一次怀疑自己瞎了眼,“我当年怎么会看上你这样的人?”   “我这样的人?”千临风睁开了眼睛,“我什么样的人?我不抽烟不喝酒,不找外遇也没有狐朋狗友,比现在社会上那些渣男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你嫁给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周娅天生就不是个会吵架的人,当了那么多年的老师,更是说不出一句脏话。   她气得浑身发抖,偏偏千临风还和无事发生一样,继续瘫在沙发上,刷着搞笑段子。   “可是你不做的这些,明明只是婚姻里的基本要求。”偷听了好半天的千羽实在是没忍住,冲上前抱住了周娅,怼道:“老爸,你最大的问题就是不上进!一个不上进的人,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要不是千临风是她亲爹,她还想骂一句吃软饭的废物。   “小羽!”周娅捂住了千羽的嘴,低声道:“不可以这么说爸爸!”   千羽很想说她又没说错,但还是乖乖听话闭了嘴。   而因为千羽的那一番话,千临风终于是走出了家门。   “我以为他出门是去找工作的。”千羽冷笑了一声,抬头看向喻清,“可是,他居然出去喝酒!”   家里的钱都被周娅管着,千临风身上只有零零散散几十块钱。   不过他喝酒的地方就在小区不远处,那个老板刚好是他们的邻居,所以便允许了千临风赊账。   这天周娅拖着疲惫的身躯下班回家,都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被邻居塞了一个长长的账单。   “小周啊,你们家老千欠的酒钱什么时候还啊?”邻居说:“这也快过年了,我们也需要钱。”   周娅看着那份递过来的账单,有些懵,“千临风……欠的酒钱?”   这段时间千临风一直早出晚归,她以为这人终于是改邪归正,没想到居然是去喝酒!   “小周?小周?”邻居见周娅半天没动静,伸手在人眼前挥了挥,“你是身体不舒服吗?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啊……”周娅回过神,收起了账单,“可能是昨晚没睡好……我把钱转给你。”   “好……”邻居收了钱,又叮嘱了周娅几句,这才离开。   周娅握着账单深呼吸了好几次,再一次对千临风感到了绝望。   她回到家的时候千临风并没有回来,家里没有开灯,看上去有些暗。   这个房子是结婚后周娅和千临风一起买的,面积不算太大,但足够他们一家生活。   周娅看着家里的陈设,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她没有开灯,甚至没有拉开窗帘,就那么静静坐着,脑海中不停播放着这些年来和千临风相处的点点滴滴。   悄无声息中,眼泪一颗颗掉了下来。   这个画面千临风没看到,却被躲在卧室里的千羽看了个一清二楚。   “那天晚上,我爸和我妈大吵了一架。”千羽闭上眼睛缓了一会,“然后我爸变得越来越消极,我妈没有办法,提出了离婚。”   “但我爸没同意,他们又吵了一架。”   仿佛一切都在循环,越吵架千临风就越是消极,而越是消极,他们就越是会吵架。   千羽记得那天晚上千临风摔门而出,而周娅抱着她哭了很久。   她说:“对不起小羽,都是妈妈的错。”   千羽很想说这不是周娅的错,但语言在这种时候显得格外苍白,她只能抱着周娅,希望能给自己母亲一些力量。   “我爸依旧不上进,我妈的工资维持不了开销,再加上我的身体不争气,生了几次病,家里的存款逐渐见了底。”   后来周娅把房子卖了,他们一家人住进了阴暗的地下室。   千羽高二开学的时候,家里连学费都凑不出来。千临风撒手不管,最后还是周娅到处找人,才把学费给借了出来。   那一刻千羽对自己父亲厌恶到了极点。   “再后来,我爸醉酒出了车祸,家里就只剩下了我和妈妈。”   如果生命有颜色,那那段时间对千羽来说一定是灰色的。   “我妈妈,真的很累。”千羽越说眼泪掉得越汹涌,没过一会她整张脸都花了,“明明她可以拥有更好的生活,明明她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去见识更广阔的天地,但因为婚姻,这一切都毁了。”   如果周娅没有和千临风结婚就好了。   千羽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都看不下去,她居然真的回到了周娅和千临风相识以前。   “大哥哥……”千羽抹了抹眼泪,看着喻清认真地说:“我妈妈和我爸爸明显是一桩悲剧,我也不希望我妈妈再过那样的生活了,求你帮帮我吧。”   既然老天都让她回到了这个时候,那她一定要努力改变故事的结局。   喻清听完这个故事,许久都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他才抿了抿唇开口道:“可是千羽,如果周娅没有和千临风在一起……”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明显还没成年的小姑娘,认真说道:“那这世上,也就不会再有你了。”   千羽是周娅和千临风相爱后的结晶,若是前因发生改变,后果自然也会跟着改变。   但很明显小朋友并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果然,千羽听到这话以后直接愣住了,一时间空气陷入了沉默。   喻清叹了口气,正打算说些什么,可千羽忽然又抬起头朝他露出了一个笑。   “没关系……”千羽说:“如果我妈妈能幸福,那世上有没有我又如何呢?本来就是她给我的生命,不是吗?”   “我希望她能先做自己,然后在是我的妈妈。”   没有人应该为另一个人而燃烧掉自己的全部价值。   即使,她们是母女。   喻清听着这话,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接触和家庭有关的故事。但确实唯一一个孩子能为了母亲的幸福,宁愿自己从不曾来过这世界的故事。   “好,我答应你。”喻清笑了笑,又偏头看着穆远之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你看,这就是我为之付出的意义。” 第131章   答应千羽以后,喻清也开始思考了起来该如何阻止周娅和千临风相爱。   毕竟他不是月老,拆姻缘这种事也是鬼生头一次干。   “真想不到我的职业生涯从勾魂揍鬼拓展到了拆姻缘。”喻清看着千羽留下的据说是周娅和千临风的恋爱细节,抓了把头发,“话说,这会不会有损功德啊?”   那句老话不是常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吗?   “现在才反应过来?”穆远之闻言不觉有些好笑,“当时也没见你犹豫。”   “我那不是没反应过来嘛。”喻清低声嘀咕了一句,翻了个身自暴自弃了,“算了,有损功德就有损功德吧,也不能假装没看见啊。”   虽然千临风这情况比现在社会上那些家暴出轨男好了不少。但他们的家庭悲剧也确实是因千临风而起的。   他这也算是挽救了一个家庭。   月老应该会原谅他的。   喻清想着,又突然想起了什么,看着穆远之疯狂暗示道:“穆远之,我挺有上进心的。”   他试图给穆远之传递些什么,但很明显即使认识了这么久,一起经历了好几次生死,在某些时候他们依旧没有默契。   就比如现在,穆远之只是疑惑的朝他看了一眼,而后道:“那你……挺厉害的?”   喻清:……   没一个字他想听的。   ――   第二天下午,喻清和穆远之出了门。   据千羽回忆,这天是周娅和千临风感情升温的一个重要节点。所以喻清必须得赶在他们升温之前将这个火苗给扑灭。   “这边这边。”千羽隔着老远就在朝喻清他们招手,“他们依旧粘在一起好久了!”   喻清朝周娅那边看了一眼,这两人之间至少隔着十厘米。   “他们打算干什么?”喻清理了下衣领,朝四周看了看,发现这是条小吃街。   “逛小吃街啊。”千羽回他说:“你先别管这个了,赶紧把他们俩分开!”   她看见这俩腻在一起就烦躁。   在千羽年幼时千临风的确称得上是一个好父亲,可后来不管是身为丈夫还是身为父亲,他都没有尽到自己应尽的责任。   “逛小吃街也能感情升温?”喻清无视了千羽的请求,摸着下巴思索着什么。   难怪他和穆远之的感情还没升温,原来是因为没一起逛过小吃街啊。   千羽对自己的要求被无视了这件事十分不满,可穆远之这大冰块在旁边杵着,她也不敢做什么,只能继续道:“当然不是!他们感情升温是因为再逛小吃街的时候遇到了事故。”   “然后我爸来了个英雄救美。”   喻清继续摸着下巴思考,不过这次倒是没什么参考性。毕竟英雄救美这种事也是要分对象的。而他和穆远之,明显都不属于被救的那一类。   “行了我知道了。”喻清打定了主意,拉着穆远之的衣服角朝小吃街走了过去,“我会记得破坏千临风的英雄救美的。”   虽然一起逛小吃街不能让感情升温,但他馋这些小吃很久了。   “穆远之,我要吃这个!还有那个!那边那个也要!”   千羽看着喻清和穆远之离周娅他们越来越远,表情逐渐麻木。   “还真是诡计多端的……”千羽面无表情地咽下了后半句吐槽,转头继续跟着周娅。   同时,她也认清了一个事情――男人没一个靠得住的。   这个点的小吃街人还挺多。   喻清没走几步手里就拿了好几串吃的,甜辣咸都有。不仅如此,他还往穆远之手里塞了不少。   “喻清……”穆远之看着手里那串被喻清啃了一口的冰糖草莓,压低了声音道:“你不是来吃的。”   “来都来了。”喻清又买了一盒酸辣鸡爪,用签子叉了一个递给穆远之,“你尝尝?”   夜晚的小吃街被各种颜色的灯光填满,刚好这个时间扫过来的光变成了粉色。   穆远之垂眸看着喻清,这人还维持着举鸡爪的动作,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灯光的原因,那双好看的杏眼亮晶晶的看着自己。   穆远之突然觉得有些渴。   他喉间微动,刚准备低头去吃那个鸡爪,四周的人群突然躁动了起来。   紧接着耳边一声凄厉的女声响起:“快跑!有人杀人了!”   喻清和穆远之同时抬头,竟是看到不远处一个穿着黑衣服带着黑口罩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把菜刀,不停朝着四周挥砍。   旁边的行人被吓得四处乱蹿,一时间小吃街乱成了一团,惨叫声此起彼伏。   但这些惨叫声似乎让黑衣男更加兴奋,他脸上的笑意逐渐诡异,随后朝着某个方向跑去。   那个方向的人立马朝四处逃散,但因为人太多,造成了一瞬间的堵塞。   离黑衣男最近的那个人就这么被菜刀砍伤,鲜血如注,但却没一个人敢伸手去拉他。   好在黑衣人似乎并不打算朝他挥第二刀,而是又一次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喻清顿时没心情吃东西了,他急忙把手里那些吃的往穆远之怀里一送,随后逆着人群朝那黑衣男冲了过去。   刚巧不巧,这次黑衣人的目标正好是周娅。   “小心!”千临风看着黑衣男挥刀朝周娅砍来的那瞬间竟是想也没想,一个箭步上前挡在了周娅面前。   不过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耳边“哐当――”一声响起,紧接着又是一阵沉重的闷响。   似乎有人倒在了自己身后。   千临风愣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地睁眼回头,只见刚刚那个黑衣人被踹倒在地,菜刀落在了离他手挺远的地方。   而黑衣男的胸口,被一个看上去不大的娃娃脸给踩住了。   “你他妈,大庭广众给老子找事呢?”喻清本来以为千羽口中的英雄救美就是些小打小闹,谁知居然是这种恐怖事件。   也难怪这一次约会能让周娅和千临风的感情升温那么多。   “你放开我!”黑衣男被踩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想伸手把喻清的脚推开。但还没来得及碰到,喻清又用劲了几分。   黑衣男顿时疼得脸色一变,手脚不自觉蜷缩了起来。   “我劝你,最好别乱动。”喻清看着黑衣男身上不断翻涌的怨气,心情顿时down到了极点。   他没忍住又给了黑衣男一脚,发泄了一下心中的怒气后才抬头看向千临风,没好气道:“愣着干嘛?不会报警?”   “会、我会……”刚刚喻清踩人的画面实在是太具有压迫力,吓得千临风握着电话的手都在发抖,“你好,这里是佳肴小吃街,刚刚有个男人试图持刀伤人,有一个人受伤,这男人已经被热心市民制服了……”   喻清听见千临风挂了电话以后才把脚从黑衣男身上离开,他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穆远之,心又莫名安定了下来。   幸好他回头的时候,身后不是空无一人。   “大哥哥,你好厉害。”千羽咽了咽口水,庆幸自己之前没有将那些吐槽说出口,“你是神仙吗?”   长得好看,心地也善良。   这一看就是小说里那种下凡渡劫的仙君啊!   千羽的中二之魂忽然燃烧了起来,她不仅穿越时空,还遇到了神仙,这说明什么?   说明她,就是命运般的女主角啊!   喻清完全不知道千羽的思绪已经飘到了和好几个优质男的爱恨情仇上面。   他看着千羽一会变一下的脸色,微微挑了下眉,残忍地戳破了千羽的幻想,“神仙?我怎么可能是那种道貌岸然的东西。”   说他是神仙简直是对他的侮辱。   千羽有几分错愕,下意识道:“那你是什么?”   “老子是鬼。”喻清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朝着穆远之走了过去,“不出意外,千临风今晚是要去警察局做客了,他们的感情应该也升不了温了。”   喻清说完便拉着穆远之头也不回地离开,完全不在意身后千羽和那些行人惊讶的眼神。   “就这么走了?”穆远之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黑衣男暂时失去了反抗能力,现在已经被四周的群众捆了起来。   “不然留在那等警察啊?”喻清看着穆远之手里的那盒鸡爪,突然间没了胃口。   这条街上并没有什么人,喻清朝着一旁的椅子走去坐下,仰头看着同样黑漆漆的天空,沉默了许久才道:“我救不了他。”   那个黑衣人身上的怨气已经超过了他所能承受的最大阈值,只能继续在怨气的侵蚀下变得更加腐烂。   “喻清……”穆远之皱了皱眉,想说些什么,却是直接被喻清捂住了嘴。   四目相对,两人的眸中都是化不开的愁绪。   “我不想听。”喻清松手,移开了目光,“不想听安慰的话,也不想听那些没用的大道理。”   “更不想听你可以救他这种话。”   他能感觉到虽然自己坚定否决了穆远之说自己可以吸收怨气这个方案,但穆远之还是想这么做。   一想到那个画面,喻清就莫名心悸。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曾经见过那样的画面,好像真的有一个人,在他面前不停吸收怨气。   恐惧感又一次涌上心头,而随之一起冒出来的,还有些不易被察觉的悲伤。   喻清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把它们压了回去,又揉了把脸露出个笑,和平常一样同穆远之开玩笑道:“你要是真想安慰我,就给我一个爱的抱抱吧。”   穆远之喉间微动,刚准备开口,却是又听见喻清道:“我开玩笑的。”   喻清站起了身,完全没注意点穆远之微变的脸色和颤动的指尖。他才刚走了没两步,就被从对面急冲冲赶过来的人撞了个正着。   “对不起对不起。”撞他的是个妹子,看那表情,似乎是在躲什么。   喻清刚准备问这人是不是遇到了危险,可在看到她的脸时,一下子愣住了,“宁溪?” 第132章   “不对,你不是宁溪。”喻清说完,又自己否定了这个说法。   宁溪是当着他的面魂飞魄散的,根本不可能有任何活下来的机会。这也是喻清至今仍然内疚的原因。   眼前的女人虽然和宁溪长得有三分相似,但两人的气质相差了一大截。   喻清在记忆中搜寻了许久,才记起来这人是谁,“你是……宁溪的妹妹,宁雪?”   不对啊,宁溪当时不是说宁雪变成植物人了吗?现在是什么情况,医疗技术太发达,植物人都能痊愈了?   一大串问题浮上脑海,喻清直接抬手抓住了宁雪的手腕,他眸中红光一闪,声音微沉,“不对,魂魄有问题。”   “你不是宁雪。”   宁雪这是,被人夺舍了。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宁雪挣扎着想挣脱喻清的桎梏,“快放开我!”   她好不容易才从疗养院逃出来,都还没享受到自由的味道就遇到这么个神经病。   她怎么这么倒霉!   宁雪怎么都挣脱不开,她正想喊人,却发现这附近竟然只有眼前这个男人和身后的同伙。   恐惧感在心间蔓延,宁雪的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我警告你,现在可是法治社会,你别乱来!”宁雪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显然是将喻清和穆远之当成了变态。   喻清「啧」了一声,舌尖顶了顶腮帮子,“好像也不是夺舍……”   这个灵魂和这个躯体的匹配度居然是百分百。   “她还是宁雪。”穆远之终于是开了口,“但不是之前的宁雪。”   或许是因为时空紊乱,这个宁雪并不是宁溪故事中的那个宁雪。   “哈?”喻清一脸茫然,“你能不能,说点我能听明白的?”   这人搁着套娃呢?   什么叫宁雪还是宁雪,但不是之前的宁雪?   “放开我!”宁雪听着他们的对话,只觉得自己是遇到了神经病,“有病就滚去医院,谁他妈把你们放出来的!”   宁雪挣扎得厉害,再加上她的声音太尖,吼叫起来穿透力格外强。   喻清被她的吼叫声吵得头疼,抬手打了个响指,屏蔽了宁雪的声音,随后又掏出了自己的三个钢G,将人困住。   世界终于是恢复了清净,喻清揉了揉耳朵,无视了宁雪眸中越来越深的恐惧,朝穆远之道:“你刚说的,解释一下。”   “你还记得之前在宁溪的故事里,宁雪是重生的吗?”穆远之看了眼被困住的宁雪,“她依旧是宁雪,但,是上辈子那个一无所知的宁雪。”   这场时空紊乱大概是历史既定的结局,而命运也早就告诉了他们答案。   喻清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他僵硬着转了一下脖子,看了看宁雪,又看着穆远之,“你是说……这场时空紊乱是注定会发生的?”   宁溪故事里重生的宁雪一直是个bug,只是因为之前三生之境出过问题,所以当时谁都没有在意。   他们都以为,重生的宁雪也是三生之境的一个bug。   喻清突然觉得有些冷,伸手抓了半天才抓住了穆远之的衣服角,大脑一片空白。   “我到底,该怎么办啊?”喻清喃喃道:“我解决不了怨气,也修正不了这些混乱的时空。”   他只能看着人间一点点陷落,看着所有人被怨气吞噬,看着时空紊乱导致所有灵魂错位。   他就,只能看着。   喻清艰难地抬起头,总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陷阱中,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喻清……”穆远之也是心情复杂,他抿唇纠结了好一会,还是没把自己的事情说出来,“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一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而喻清再怎么厉害,都只是一只鬼,他所能做到的事情也是有限的。   穆远之看着喻清,手搭在人肩膀上,说:“拯救世界这样的大事,怎么都不该让你一只鬼承担。”   喻清偏头看着他,眨了眨眼睛。   两人的视线交接了片刻,穆远之别过了头。   他抬头看着漆黑的天幕,低声道:“虽然你可能不太喜欢,但拯救世界这样的事情还是交给天族吧。”   “得了吧,他们巴不得世界毁灭。”喻清嘀咕了一句,站起了身。   被穆远之这么一打岔,喻清刚刚心中的郁结散了大半。虽然依旧有些不爽,但并不妨碍他干正事。   “我先送宁雪的魂魄归位。”他站起身,朝着被三个钢G困住的宁雪看了一眼,指尖一道白色的光凝聚。   空中那些大大小小的裂缝单拎出来并不明显。但它们密密麻麻的盘踞在一起,让人想忽视都难。   穆远之看着眼前的画面,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指,露出了个无奈的笑。   “虽然大部分天族的确不理世事高高在上,但……”穆远之摇了摇头,张开的五指猛地缩紧,“也不是所有天族都是这样。”   至少,他不是。   送走了宁雪的魂魄,喻清在家「颓废」了好几天,他翻遍了各种各样的古籍,依旧找不到怎么解决怨气。   正头疼着,喻清听到了一阵开门声。   “你去哪了?”喻清抬头,看着刚刚进门的穆远之问道。   这几天穆远之总是早出晚归,要不是身上没有别的味道,他都要怀疑穆远之背着他和什么人偷情去了。   “观察了一下怨气的情况。”穆远之走过来的时候带了一身凉意,脸色明显有些苍白,“情况很不妙。”   这段时间出现了很多恶意伤人事件,不过地域分布稀疏。所以警方将其归为现代年轻人因为压力过大而导致的报社行为。   “回来的路上,我遇到了千羽。”穆远之继续说着,“周娅和千临风的红线,并没有因为你的破坏而被斩断。”   喻清放下书坐直了身子,“都没有英雄救美了还能感情升温?”   现代人的感情已经进化到这种程度了吗?   “所以我跟去看了一眼。”穆远之慢条斯理的解开了衣服的第一颗扣子,说:“周娅的灵魂,不太对。”   ――   周娅今天和千临风的约会地是个小公园。   喻清他们赶到的时候,周娅和千临风不知道正在聊什么,脸上笑意渐浓。   “你们不要靠这么近!”千羽试图将周娅和千临风分开,但作为灵体,她并不能碰到这两人,“你们不可以谈恋爱!我不同意!”   为什么她都穿越了还不能改变结局?   说好的穿越都是女主角,必定拥有金手指呢?   小说什么的果然是骗人的!   千羽又急又气,忽然眸光一瞥,看到了不远处正向他们走来的喻清和穆远之。   那一刻,千羽心中又燃起了名叫希望的火焰。   “大哥哥!快帮帮我!”千羽朝着喻清挥手,又一次被无视了个彻底。   还是一旁冷着脸的穆远之朝她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周娅……”喻清的瞳色快速变化,开口时声音有几分冷淡,“咱们聊聊吧,关于千羽。”   话说出口的那一刻周娅猛地变了脸色,她急忙起身抓着喻清的胳膊,“你……”   周娅抿了抿唇,又回过头看向了千临风,“抱歉啊临风,我现在有些事情要处理,下次再约吧。”   “好……”千临风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走了两步,忽然又回过头和周娅说了一句:“如果有什么事就打我电话,我一直在。”   周娅点了点头,千临风这才离开。   一旁,千羽在听到自己名字从喻清口中说出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懵了。而看到周娅一脸淡定地配合时,她更懵了。   这什么情况?   难不成,她妈……也穿越了?   似乎是为了印证她的这个想法,喻清又一次抬手张开了结界,刚刚还一脸淡定的周娅突然间浑身发抖,竟是哭了起来。   “小羽!”周娅朝千羽跑了过去,似乎是想把人抱进怀中,但却扑了个空。   “妈妈?”千羽也是没反应过来,呆愣愣地朝着周娅伸出了手。   眼看着一个家庭伦理大戏即将在眼前出现,喻清急忙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她们之间的诡异的氛围。   “先别认亲,说正事。”喻清指了指千羽,朝周娅道:“既然你也是穿越回来的,那我就直话直说了。”   “你女儿千羽,不希望你和千临风在一起。”   周娅愣了一下,朝千羽看了过去,“为什么啊小羽?”   “你是不喜欢爸爸吗?他虽然不太上进,但是他……”   周娅一堆长篇大论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千羽给打断了。   “不是……”千羽说:“他是我爸爸,我肯定也是爱他的……”   但也因此,被伤害到的时候才会更加难过。   “如果明知道以后会发生那样的事情,明知道他以后会变成那个样子,又为什么不在事情发生之前将它制止呢?”   千羽又想起了那些画面,没忍住哭了出来,“每天打三份工,为了给我凑学费不得不四处低声下气去借钱的日子,你真的还想再经历一次吗?”   “明明可以有更好的人生,明明有机会去实现自己的梦想,却因为我爸爸的不成熟而不得不为家庭牺牲,你真的甘心吗?”   千羽吼完这一大串话,眼泪也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一颗连着一颗滚出眼眶。   周娅怔在原地,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娅才朝着千羽伸出了手,想擦掉她脸上的泪水。   指尖又一次穿过千羽的身体,周娅动作一滞,低声道:“小羽,你说的这些妈妈都明白。”   “你爸爸的确有很多不好的地方,他不够成熟,也没有责任心,甚至扛不起我们这个家。”   “但是小羽,妈妈不后悔。”周娅笑了笑,声音温柔,“因为他,让我遇见了你。” 第133章   母爱一直被誉为世上最无私的爱。   因为不管是什么物种,不管是什么处境,她们总是会先将孩子放在第一位。   就比如现在,明知自己的婚姻是一场悲剧收尾,但周娅依旧不后悔踏上这条路。   “为什么?”千羽不理解,“你都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了,为什么还要走一遍老路?你换一个人喜欢,说不定能得到一个比我乖巧很多倍的女儿呢……”   虽然千羽跟在乎周娅,但在穿越之前,她也没少和周娅吵架。   千羽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个好女儿。   “小羽,你以前总是嫌我管的多,妈妈都是一直都觉得这是为了你好。”周娅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道:“但现在妈妈才发现,是妈妈错了。”   “你说得对,有些路确实只能自己走。就算别人说一百遍那条路是错的,也要自己走过才能判定它是对是错。”   千羽听着这话,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小羽,这是妈妈的人生路,也应该让妈妈自己来决定应该怎么走。”   这话说出来,千羽也实在是没有立场反驳。   她不喜欢自己的人生被别人指指点点,自然也不愿意将这份不喜欢加在别人身上,尤其是那个人还是自己的母亲。   千羽嘴巴一张一合了好一阵,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周娅说得对,这是她的人生路,自己没资格决定周娅该怎么走。   “聊完了?”喻清听着也挺感动的,但作为鬼王,他必须得保持威严,“那我们来说一下正事。”   周娅和千羽的魂魄都不是属于这个时代,自然也不能在此逗留。   “我要送你们回你们的时代,同时会抹掉你们有关于这件事的经历。”喻清指尖一道金色的华光亮起,他抬头看了看眼前的两人,问道:“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周娅和千羽四目相对,千羽摇了摇头说:“没有了,我尊重我妈妈的选择。”   “妈妈不后悔。”周娅笑了一声,朝喻清看去,“这位先生,劳烦你告诉现在的这个我,让她随着自己的心去做选择就好,不用顾虑那么多。”   人生的选择太多了,如果每一次都考虑这考虑那,未免也活得太累了些。   “好……”喻清点头,指尖金光溢出,在周娅和千羽的脚下凝成了一个巨大的符阵。   结界内的空气有一瞬间扭曲,紧接着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空气中居然缓缓朝旁边裂开,出现了一条裂缝。   周娅错位的灵魂离开身体,她看向了身旁的千羽,这一次,终于是能碰到自己的女儿了。   “小羽……”周娅将千羽抱在怀里,低声道:“在妈妈心里,你永远是世上最好的孩子。”   或许千羽不够听话也不够懂事,甚至在很多时候还总惹她生气,但她也足够爱她。   千羽会因为她的辛苦而怨恨千临风,会因为她的苦难而伤心愧疚,甚至会因为想让她过得幸福而牺牲自己。   她所有的付出都被千羽看见并且记在心里,这样就够了。   千羽还想说些什么,可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朝那个裂缝里飘,她努力抓住周娅,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我也……”   未尽的话语在空中消散,结界也随之消失。   周娅捂着脑袋往后退了两步,睁开眼时有些迷茫,“奇怪,我怎么会在这?”   “周娅……”喻清见周娅重心不稳,伸手扶了一把,“有人让我给你带句话。”   “她说,让你随着自己的心去做选择就好,不用顾虑那么多。”   周娅脸色微变,明显多了几分警惕。   但她还是朝着喻清说了一声谢谢,这才转身离开。   “诶,好人也不好做啊。”喻清摇了摇头,语气中也没什么抱怨的意味,“你说,周娅还会选择千临风吗?”   穆远之思考了片刻,回他说:“有很大的可能性。”   自己永远是最了解自己的,未来周娅留下的那句话,想来就是给现在周娅的暗示。   只能说感情这种东西始终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旁人永远不能替他们做决定。   “算了,我自己的感情都没着落呢。”喻清说着朝穆远之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两天穆远之的脸色苍白了不少。   穆远之日常装聋,并且又装了一下哑巴。   喻清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刚想怼穆远之两句,忽然又听到了一些吵闹声。   他循声望去,看到不远处的那边空地上居然聚集了不少人。   而这些人都不约而同地往上看去,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   “跳啊,怎么还不跳呢?”   “要跳早跳了,估计就是在这作秀呢。对了,你们打110了吗?”   “没打。我就路过看看。”   “好像说这人在天台上坐了挺久了,说不定不想跳呢。”   “那他别坐在那啊!浪费我时间!”   ……   这些话一字不落地传进了喻清的耳朵里,他仰头望去,看见了一个年纪不大的男生坐在天台上,只要轻轻一动就会坠落。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喻清不能阻止别人的自然死亡,但他也想不通,人心何至如此凉薄,“他们对一个陌生人的恶意,怎么会大成这样?”   这种事情在人间其实发生过不少次。   至少穆远之在人间活得那二十几年,就已经对这种事情见怪不怪了。   只是自从怨气增加后,这种事情就出现的越来越频繁,几乎已经成了家常便饭。   “这世上最经不起考验的就是人性。”穆远之摇了摇头,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又一次被冷漠的疏离感填满,“尤其是在生死面前。”   他抬手搭在喻清的肩膀上,将人强行转了个身,道:“别看了,走吧。”   不能阻止的死亡,看了也只会徒增烦恼。   喻清被穆远之推着走了几步,身后那些人的吵闹声却越来越大。   还全都是让那个男生跳/楼的话。   喻清本来不想搭理,但那些人的话却是越来越过分,言语中全是对一条生命的轻贱。   他又被穆远之推着往前走了几步,最后还是没忍住回过头朝那群人走了过去,吼道:“够了!”   “如果这上面坐着的,是你们的亲人,你们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吗?”   生命对于喻清,一直很重要。   他在最美好的年华死去,被剥夺了享受阳光与温度的权利,每日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在一群毫无理智的厉鬼手底下艰难生存。   甚至到现在他没有再活一次的机会。   而这些人,过着比他当时好了不知道多少倍的生活,却还践踏着他求不来的生命。   “你这小伙子有毛病吧!”一个大妈骂骂咧咧道:“又不是我们把他按在天台上的,是他自己要寻死!”   “就是,我们一群陌生人,难不成说两句话他就会跳了?”   “没听过一句话叫想死的人是拉不回来的吗?他本来不想活了,而我们不过是说了实话而已。”   这些人每说一句话,身上的怨气就滋长一分。不过片刻的功夫,他们身上的怨气就翻了个倍。   穆远之眼看着事情朝着越来越不可控的方向发展,急忙强制拉着喻清脱离人群。   身后那些声音逐渐远去,直到最后一点声音消失,穆远之才终于是停了下来。   又是一个没什么人的街道,穆远之拉着喻清坐到了一旁的长椅上,低声道:“喻清,你永远叫不醒一群装睡的人。”   人类本就不是什么天性善良的物种,骨子里始终带着劣性。   但有的人能克制住,所以即使如今怨气四溢他们也不被影响。而大部分人,都挡不住那些恶意的蔓延,也成了怨气的最佳养料。   “我知道……”喻清捏了捏眉心,也觉得自己冲动了,“但他们这样,总让我觉得我的付出不值得。”   就是因为有这些人,所以怨气才会源源不断,永无休止。   而他,却还在为保护这些人绞尽脑汁。   穆远之抬手在喻清脑袋上揉了一把,“你不是为他们付出的。他们不珍惜生命,也将为此付出代价。”   说完,穆远之又忽然想起了些什么,问道:“你这么喜欢人间,为什么不入轮回呢?”   按穆远之所了解到的情况来看,冥主应当是很宠喻清的,不可能连轮回转世这点小要求都不满足喻清。   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喻清愣住了。   脑海中一些被打了厚厚马赛克的记忆不断浮现,喻清捂着头,感觉一阵难以形容的刺痛从最深处传来。   就好像有人拿着个棍子,硬生生把他的脑袋搅碎了一样。   “我……”喻清张大了嘴,连呼吸变得有些困难,不过好在鬼也不需要呼吸。   他抓着穆远之冰凉的手缓了好一会,才终于是等到那阵疼痛感褪去,沙哑着嗓子开口道:“我入不了轮回。”   如果能转世,他也想再感受一次人世美好。   可他根本入不了轮回。   “入不了轮回?”这个答案有些出乎穆远之的意料,但仔细一想,又在情理之中。   所以,喻清身上还发生过什么?   穆远之眯了眯眼,总觉得事情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而他也更加好奇那位冥主了。   天边夕阳西下,如血色的晚霞铺满了大半个天,有种惨烈的美感。   喻清才刚从那阵疼痛的后遗症中缓过神来,一抬头,却是又看见一个身影直直在他眼前坠落――   居然又有人,跳/楼了。 第134章   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内,居然同时遇到了两个跳/楼的人,这个认知让喻清十分不爽。   于是他怒气冲冲地冲到了那个跳楼鬼那边,准备等魂魄凝炼以后好好给这只鬼进行一番思想教育。   但他看到这个死者的时候,愣住了。   刚刚跳/楼的人,居然是莫瑶!   “怎、怎么会这样?”喻清看着莫瑶尸体上翻涌的怨气,一时间也是说不出话来。   他给莫瑶的U盘不是已经起作用了吗?   为什么这人还会选择跳/楼啊?   没等喻清想出来个所以然,莫瑶的魂魄已经凝炼完成。   但让喻清意外的是,刚刚莫瑶身上还翻涌着的那些怨气,居然在她魂魄凝炼的那一瞬间像是被人按了清空键一样全部消失了!   “消失了?”喻清眨了眨眼睛,有些懵。   这种情况之前在梁玲玲身上也出现过。按理来说喻清不应该这么大惊小怪。   但这种事情发生一次算是正常,几次三番发生,可就变得诡异了。   喻清的表情凝重了起来,他正想好好看看莫瑶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手还没碰到,就看见莫瑶的脸上出现了一个粉色小花的图案。   那个花的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深,不过片刻就从粉色变成了红色,但紧接着又消失不见了。   莫瑶的魂魄呆愣愣地漂浮在空中,过了许久,那涣散的眼神才重新凝聚。   “是你……”莫瑶有些惊讶,朝四周看了看,看到脚底自己的尸体时沉默了一下,才又道:“你也死了吗?”   这个问题很有内涵,喻清选择拒绝回答。   “你……为什么会自杀?”   梁玲玲的悲剧他见证过,所以能够理解,但莫瑶是为什么?   这个问题依旧很有内涵,莫瑶回忆了好一会,才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说:“大概是因为……人间不值得吧。”   她所有的付出都得不到回报,每逢希望都会遭遇更大的绝望,如此反复,磨灭了她最后的光。   魂魄在人间不能停留太久,没等喻清把情况问清,莫瑶的魂魄就出现了损伤。   见状,喻清也只能召唤附近的鬼差将莫瑶送去冥界。   “对了,这几日冥界可还好?”在鬼差离开前,喻清下意识问了一句。   “这几日在无宥大人和听风大人的维护下,冥界比之前稳定了。”鬼差回他说。   喻清悬起来的心终于是落了回去,他摆了摆手,示意鬼差退下。   “冥界稳定了,可这人间又开始摇摇欲坠了。”喻清叹了口气,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而之后的几天,证实了他的预感没有错。   “现在是南城早间新闻时间,据报道,3月25日凌晨,某高中一学生上吊自杀,生前未留下任何遗言……”   “3月24日晚,我市某商场一男子持刀伤人,造成七名路人受伤……”   “3月26日……”   手机收音机里播音员的声音随着电流声不断传来,用最为平淡的声音播报着这些一点都不平淡的事故。   “才三天……”喻清抓了把头发,看着窗外被怨气填满的城市,“已经有十几例了。”   最近社会上这种新闻越来越多,喻清听着这些新闻,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人间还是和西方人间一样,陷落了。   窗外的怨气翻涌,不过几个呼吸之间,颜色比之前更浓了几分。甚至在那些黑色之中还夹杂着血色。   当又一个事故新闻从收音机里传来的时候,喻清终于是忍不住站起了身,“我真的能守护好人间和冥界吗?”   喻清忽然很不自信。   “你能……”一直靠在靠椅上,脸色苍白的穆远之开口道:“既然周娅还有以后,千羽还有未来,那人间与冥界也有。”   喻清想了想觉得也是,他朝穆远之看了一眼,总觉得这人的脸色又苍白了好几分,“我出去看看,你就在家里呆着,不要乱跑。”   这几天穆远之总会偷偷摸摸出去,有一次喻清半夜起床上厕所,刚好撞见了才从外面回来,带了满身寒意的穆远之。   他想问穆远之去哪了,可看着穆远之那一脸疲惫,说出口的只有「睡吧」这两个字。   秘密之所以叫秘密,就是因为它有无法说出口的原因。   而穆远之有秘密这事,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了。这也意味着从一开始他就失去了知晓真相的权利。   “好……”穆远之没拒绝,只是在喻清出门前问了一句,“喻清,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难过吗?”   喻清出门的步子一顿,心像是被谁狠狠捏了一把,呼吸都变得迟缓了。   这个假设他很早以前就想过很多次。但听到它从穆远之口中说出来的时候,还是难以面对。   明明他和穆远之才认识了不到一年,明明他已经活了好几千年。   喻清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过去了几秒钟,却像是经历了几个世纪那么长,他抓着门框的手不断缩紧,用劲到指尖都泛了白,才终于是沙哑着嗓子开了口,“我不知道。”   “穆远之,这个问题……我给不出答案。我已经被抛下过一次了,第二次会怎么样,我自己也不知道。”   说完,喻清就直接消失了。   清晨的风裹着无边凉意,明明正值春日,可它们拂在脸上时总给人一种正处严冬的感觉。   喻清站在天台顶看着脚下还没完全苏醒的尘世,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冷。   “终于,还是到这一天了吗?”喻清闭上眼睛,在那股肆虐的寒风中伸出了手。   刺骨的寒风像一把锋利的小刀,在他手上划出了一条条看不见的伤口。   所有他惧怕的事情,同时发生了。   结界破裂,怨气四溢,人间沦陷,穆远之离开……   世界变成了黑红色,处处透露着压抑。   喻清闭紧双眼,强行给自己的大脑关了个机,还没等他彻底冷静下来,耳边又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喊叫声。   他看着不远处又一次被怨气操控的人们,朝他们飞了过去。   落地的瞬间,喻清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而他抬头,看到了人间地狱。   与此同时,灵山。   灵山坐落的位置很奇怪,在人间与冥界的交界处,最外层还有一处结界遮挡,以至于很多时候都会被忽略。   可今日的灵山却是格外热闹。   一道黑色的飓风不知从何处席卷而来,所过之处寸草不留,原本铺了大片的灵植只剩下了个光秃秃的黄土地。   沐医生落在假山,低头看着在他脚下垂死挣扎的天师,嘴角勾出了一个浅淡的笑。   “高高在上的天师?呵,也不过如此。”沐医生落地,踏着缓慢的步子朝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天师走了去。   他看着那天师满脸血污,却依旧挣扎着想掏出符纸,不禁觉得有些刺眼。   所以在那天师的手快碰到符纸的那一瞬间,他抬脚,狠狠地踩在了那天师的指骨上。   “啊――”   天师发出了一声剧烈的惨叫,他的指骨,已经被沐医生踩断了。   往日灵气充裕的灵山此刻也被怨气所填满,才刚经历过一场恶战,地上坐着躺着的天师皆是精疲力尽,满脸血污。   偏偏他们还不敢放松,一个个盯着面前的沐医生严阵以待。   刚刚这男人竟是一挥手就召出了一大堆厉鬼,都是怨气极深的那种。   他们好不容易解决完一批,竟是又出现了一批,在这种车轮战的消耗下,天师们一个个都精疲力尽,几乎丧失反抗能力。   而沐医生的目标,也不是他们。   他的步子走得漫不经心,仿佛只是在逛花园一样随意走走,可每一步都是朝着灵山的禁地走近,最后停在了一座山前。   徐宁此刻正在修补结界,完全不知道外面的天师究竟遭遇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他全身的灵力正源源不断的被结界吸收,丹田处近乎透支。   好不容易看到结界的裂痕合上,都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心口突然传来了一阵剧烈的疼痛。   他低头,看见了贯穿自己胸膛的长剑。   “徐宁,好久不见。”沐医生收回剑,居高临下地看着跌落在地的徐宁,露出了个笑,“真想不到咱们见面时会是这样的场景。”   百年前沐医生在成年仪式时血脉觉醒,被赶出了灵山,而徐宁却在成年仪式上被誉为这一代最有天赋的天师。   昔日好友一个站上云端,一个跌入深渊,可见命运弄人。   “是你……”徐宁嘴角溢出一口血,身体里的灵力已经空竭,此时的他没有丝毫战斗力,“你想做什么?”   沐医生嘴角笑意更浓,他看着眼前的结界,表情逐渐变得有些疯狂,“我想做什么,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他抬起剑,朝着结界挥了过去。   “我当然……是想毁了这个世界啊。”   另一边,冥界。   前几天在听风和无宥的努力下,之前因为封印破裂而溢散的怨气终于是得到了控制。   听风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朝无宥问道:“咱们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儿啊?”   无宥回头盯着他,不明所以,“什么事?”   “忘了……”听风摸着下巴想了好半天,仍旧没想起来,而他向来随性,所以也没逼迫自己,“算了,忘了就忘了吧。”   这话说的十分潇洒。   一直到好几天后,冥界又一次怨气入侵,他才终于记起来那个问题是什么。   “之前那一批因为被怨气感染的厉鬼去哪了?”听风手起刀落,击杀了面前这个厉鬼,回头看着无宥。   四周厉鬼明显增多,无宥也明显吃力,他在听风的帮助下脱身,气喘吁吁地回了一句,“范明说他要去研究,我就绑去给他了。”   “什么?”听风只觉得离谱,“厉鬼有什么能研究的!”   要是能研究出个所以然来,估计早几百年前就被抓去切片了。   “赶紧把这里解决完,去找范明。”听风和范明虽不如喻清和范明关系好,但也认识了近一千年,“我倒要看看他想研究些什么。”   无宥点头,“嗯……希望,不是他。”   范明作为冥界里唯一的医生,平日里和那种鬼接触的也最多。也因为他和喻清的关系,所以几乎没有鬼怀疑他。   就在听风和无宥商量如果真的是范明该怎么办时,一个穿着黑袍的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他们身后。   原本浓郁的怨气突然躁动不安,听风察觉到异样,才刚刚回过头,就被一道金色的锁链缠住。   他心中一紧,用劲全身力气将无宥推了出去,“快跑!”   无宥措不及防被推出了危险区,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回头,却是看见那金色的锁链猛地缩紧,勒得那一片皮开肉绽。   听风的眼球凸出,喉间发出了些「嗬嗬」的声音,紧接着那锁链又是一阵缩紧,竟是硬生生将听风给分成了好几块!   “听风!” 第135章   这一天对所有人来说,是如噩梦般的一天。   灵山的结界与冥界的封印被同时破开,怨气彻底没了阻拦,在人间肆意翻涌,成倍增长。   而一直被困在人间另一侧的妖魔鬼怪也没了束缚,一个个匍匐在黑暗中,等待时机。   喻清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画面,不知该怎么形容这个世界。   天还没亮,或许它再也不会亮了。   大地承受不住这么猛烈地冲击,一阵地动山摇后许多楼房裂开了口,原本还在睡梦中的人们直接被摇醒了。   “地震了!快跑啊!”   “外面怎么这么黑啊?”   “别管了,楼要垮了!”   ……   喊叫声此起彼伏,从楼房里鱼贯而出的人们还没从地震的恐惧中缓过来,看见外面世界的那一刻,有种自己还没睡醒的感觉。   现在已经是早上七点了,可这天看上去像是半夜十二点。被黑暗填满的天幕中看不见一点光,地面的路灯也早已结束了休息时间,一时间整个城市都陷入了黑暗。   有些楼房没能从刚刚的地震中挺过去,化为了一片废墟,无数砖块砸在地面上,留下了大大小小的坑。   而刚刚从楼房里逃出来的人们个个蓬头垢面,惊慌的表情还定格在脸上。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明显心有余悸。   喻清混在这堆人群中,看着四周的景象一言不发。   这场面,不太对劲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地震啊?”一个男人嘀咕道:“最近也太不太平了吧!”   之前就有很多地方出现了各种各样的自然灾害。但因为没落在自己身上,所以他们并没有太在意。   谁知现在居然轮到了他们。   “是啊……”男人旁边的女人拍了拍胸口,朝身后的废墟看了一眼,“该不会……是要世界末日了吧。”   “呸!”男人嗤了一声,盯着女人看了两眼,语气中满是轻蔑,“女人就是扛不住事,遇到点问题就……”   话还没说完,大地又是一阵颤动。   男人顿时变了脸色,吓得直接抱紧了一旁的路灯杆,哀嚎道:“怎么回事?咱们这也不是地震带啊!救命啊,有没有人啊!”   话音刚落,又有一栋楼房坍塌了。   恐惧顿时在人群中蔓延,本就不安的人们现在更是陷入了恐慌,尤其是刚刚那个男人,嘴里不停地嘀咕着我们要死了这种话。   “别他妈吵!”女人艰难稳住身形,大早上被地震吵醒脑子本就不太清醒,被男人扯着嗓子一嚎,此时脑袋更像是被塞进洗衣机里洗了一圈那般难受。   她扶着一旁的路灯杆,刚想看看四周的情况,可脑袋一偏,却是看到了马路对面一堆人正在吵架。   “这种时候,有什么好吵的?”女人皱了皱眉,十分不理解。   刚刚逃跑的时候太着急,她完全没记起手机这玩意,眼下完全没有途径获取到外界信息。   “你带手机了吗?”女人将视线落在了男人身上。   男人摇了摇头,这种时候也不忘瞎表现自己,“谁逃跑还带手机啊?这种时候保命要紧知不知道!”   女人实在是难以和这人交流,刚准备看看这附近哪里能让她借到个手机,忽然眸光一瞥,看到了离自己不远的那个穿着黑衣服的小哥。   他正一脸淡定地看着手机。   “这位先生。”女人朝那个黑衣小哥走了过去,询问道:“请问我能借一下你的手机吗?”   这个黑衣小哥自然是喻清。   他本来是担心那些被怨气侵蚀的人类会自相残杀,想看看人间现在是什么情况,谁知竟是看到了这地动山摇的画面。   不安的感觉在心头蔓延,喻清看着地震接连发生,是真的有些害怕。   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以……”喻清把手机递给了女人,又朝四周看了看,“这地方不安全,你们还是换个地方躲着吧。”   四周全是高楼大厦,它们虽然抗过了两次地震,但不代表能抗过第三次第四次。   刚刚那个男人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裂了一条口的楼房,点了点头道:“对,这种时候要往空旷的地方跑……”   人群又是一阵骚乱,女人被身后汹涌的人潮挤的身形不稳,还是喻清伸手扶了一把,她才没摔倒在地。   “谢谢……”女人看了看手机,没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把手机还给了喻清。   她刚准备跟随人群朝着空旷地带走去,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回头看着喻清道:“对了,刚刚有人给你发了条消息。”   喻清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机,果不其然看到了穆远之的消息。   那人的消息一如既往的简短。   【你在哪?】   “他……没离开吗?”喻清看着手机屏幕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消息,第三次地震又开始了。   身旁的楼明显是撑到了极限,裂开的痕迹越来越大。但喻清毫不在意,甚至看着手机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   穆远之,没有离开。   这个认知让喻清很开是心,以至于都忘记了眼下是个什么情况。   女人走了没两步又发生了地震,刚打算跑又想起身后的喻清。   她猛地回过头,却发现这人还站在原处看着手机傻笑。而身后的那栋楼摇摇欲坠,落下的砖头已经砸到了喻清脚边。   她急忙拉过喻清的手腕朝空旷的地段跑,“都什么时候了,别玩手机了!”   因为女人这突如其来的一扯,喻清重心不稳,手机直接以一个完美的抛物线飞了出去。   刚好被垮塌的大楼淹没。   喻清:……   那是他攒了好久的钱才买到的!   不对,他还没给穆远之回消息呢!   “你看,再晚一点你就被楼给埋了。”女人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下次可不能这样了,保命要紧知不知道?”   喻清只觉得心情复杂。   他朝那片废墟看了一眼,觉得自己的手机应该是抢救不回来了,微微叹了口气。   但罪魁祸首不知道他不是人,而且还是为了救他。所以喻清并不能说出什么苛责的话语。   怨气这种严重的情况下还能不被感染,可见女人心中对正义与善良的追求。   “谢谢……”喻清手腕一转,一只蓝色的小蝴蝶从他指尖飞出,隐入了黑暗中,“下次地震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咱们还是先逃吧。”   女人点了点头,朝着那边空地跑了去。   那片空地其实是一个广场,他们过去的时候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甚至路上还有源源不断的人朝这边涌过来。   “到底是怎么了啊!”刚刚那个男人缩在角落里,“就算是地震,也不可能这么频繁!”   这完全是颠覆了他对科学的认知。   四周的人哭的哭吵的吵,完全没有秩序可言。而在本就恐惧的情况下,更是让人心生烦躁。   终于,一个壮汉憋不住,朝身旁那个一直哭哭啼啼的女孩子一拳挥了过去,嘴里还骂骂咧咧道:“你他妈哭个锤子!哭丧呢你!”   这种事情有了第一例就会有第二例,广场的面积不小,但架不住四周的人多。   他们动手的时候总会碰到旁边的人,以至于短短的几分钟时间里,又变成了一场混战。   喻清抬手拦住了他旁边那个打人的壮汉,脸色阴沉,“你想干什么?”   都这种时候了,这些人突然居然还会因为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而动手动脚。   “呦,还想多管闲事呢?”那壮汉冷笑了一声,猛地使劲想抽回手,却是没抽动,“松手。”   喻清看着他,表情更冷了几分,“道歉。”   “你他妈有――啊!”壮汉的手腕被喻清使劲拧了一下,脸色顿时变了,“松、松手。”   “我让你道歉。”喻清手上又使劲了几分。   他们的动静不算小,刚刚还吵闹的人群逐渐安静了下来。   壮汉疼得五官都拧在了一起,嘴里却还骂骂咧咧地吐出一些难听的词语,喻清的脸色越来越沉,一度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   眼看着这个气氛越来越不对劲,那个被打的女孩子拉了拉喻清的衣服角,道:“小哥哥,你放手吧……我没事的。”   “听到没有!”那壮汉又骂了一句什么,“她都不在意你当个屁的好人。”   四周那些人又一次窃窃私语了起来,一直沉默着的女人忍不住了,“她在不在意和你道不道歉有什么关系?”   女人将女孩拉到身后,瞪着那个男人道:“再说了,她不是不在意,她是不想在这种时候添乱而已。”   天灾在前,这些人不互相帮助也就算了,还欺凌弱小。   女人气得不行,许多话卡在喉咙里,却是一句也说出口。   就在这时,也不知道是谁吼了一句「车来了,我们有救了」,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转移了过去。   喻清抬头,只见黑暗中三辆大卡车从路的另一端开出,前面还挂了个一看就很让人安心的标志,顿时松了口气。   至少,这些人应该不会因为地震有什么生命危险了。   “后面还有车,大家让老人,妇女和儿童先上来。”领头的人坐在车上用大喇叭喊道:“依次上车,不要争抢!”   躁动的人群安静了一瞬,即使有人不情愿,但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那些妇女儿童和老人全部坐上了货车,还剩余一点空位,底下的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居然相互推就了起来。   “王哥你上吧,我这一身轻松,你家可上有老下有小呢。”   “还是让小李上去吧,他还年轻。”   最终几个还有家庭负担的男人被推上了车。   三辆货车全部坐满了人,喻清听见引擎声响起时缓缓吐出一口气,那颗心是彻底落了下。   他抬手在车上留下了一道符阵,正准备离开时,忽然看见刚刚那个壮汉拉着货车最边缘那个人的手腕,猛地使劲,竟是直接将人拖了下来。   而紧接着,他自己翻身上了车! 第136章   人性一向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   这个道理喻清很久以前就已经明白了。可即便如此,当他再一次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还是不能接受。   第四次地震出现,周围的建筑物轰然倒塌,高楼大厦在眨眼间变成了废墟。   钢筋混凝土像下雨一样落下,被壮汉拉下车的男人躺在路中间,因为躲闪不及,被砸了个正着。   而原本在他附近的人竟是没一个伸手。甚至在地震发生的那一瞬间纷纷逃了开。有几个人想帮忙,却因为离得太远,有心无力。   只有喻清,逆着人群往上。   “别怕……”喻清看着又一块混凝土落下,急忙拉住了那个男人的胳膊,将人拉出了危险区。   他抬手挡住了一块落下的碎石,模拟出来身体直接被划出了一大条口子。   “谢谢……”男人惊魂未定,起身时腿止不住的发颤。   喻清说了句没事,又低头看了眼自己胳膊的伤口,面无表情地搓了一下。   有些时候做人也挺麻烦的,容易受伤。   这地震也不知道还会震多少次,喻清原本是打算离开,可现在又有些犹豫了。   万一他走了,这些人又遇到地震躲不开怎么办?这些地震明显不是正常天灾,这些人如果在地震中死亡,也不算是正常死亡。   喻清越想越头疼,没忍住皱起了眉。   他看向了前方的黑暗,指尖摸索衣服兜里那个之前从穆远之那里顺来的手链。   “也不知道,穆远之怎么样了。”   ――   穆远之这几天一直在尝试吸收怨气。   虽然这个方法被喻清一票否定,穆远之也做了个表面答应,但他并没有放弃这个想法。只是因为他记忆不全,所以每次吸收的怨气数量都很有限。   “还有什么,是我没想起来的?”穆远之每吸收一次怨气就会陷入虚弱。而他每次都没等自己缓过来,又开始了下一次。   因为吸收怨气,他体内的灵力动荡得厉害,甚至连最基本的体温都模拟不了,但好在喻清并没有发现。   也可能是发现了,但没有说出来。   穆远之深吸了口气,看着窗外仍旧在翻涌的怨气皱了皱眉。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心里格外的不安,就好像有什么事情即将脱离控制一样。   “我到底还有什么是没想起来的?”穆远之缓步走到窗前,朝着那一片怨气伸出了手。   黑色的怨气在指尖缠绕,又顺着手腕往上蔓延,似乎是想侵蚀他,可尝试了好半天都没能成功。正想离开时,又被穆远之抓住了。   “离开天族以后,我又做了什么?”穆远之看着那团怨气逐渐消失,脸上的表情也愈发冷淡。   他的记忆只回忆到了堕天那里,甚至有关于天族中的很多事情也并不完整。   堕天以后,他又干了什么?按照他回忆中的性格,不可能什么事情都不做。   上一段记忆恢复的契机是还魂草,另一段记忆恢复的契机又是什么?   穆远之思索着,脑海中有关于这件事的记忆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他眉头越皱越紧,完全没发现自己还在无意识吸收怨气。   而等穆远之缓过神时,伸出去的那只手臂已经彻底被怨气侵占,皮肤下隐隐透露着黑气。   身体里的怨气和灵气不断斗争、撕扯,穆远之往后退了一步,竟是没撑住,膝盖直接砸在了地上。   “噗……”一口鲜血喷出,穆远之的脑袋突然传来了一阵刺疼。   还没等他作何反应,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喻清本以为地震已经是这次灾难的极限,却不曾想还有更可怕的事情。   他看着这广场上的人全部上车后,终于是松了口气,正打算回去找穆远之,却是又迎来了一次地震。   这一次的地震比前几次凶猛了好几倍,原本就已经残破不堪的城市在这场地震的作用下更是变成了一片废墟。   偏偏在这个时候,之前因为时空紊乱而出现的那些裂缝突然扩大,一个个携带着火焰的巨大陨石从天空中砸了下来!   “我靠!”喻清没忍住爆了句粗口,这个画面着实有些超出他的认知范围了,“这到底是搞什么?”   难不成真他娘的世界末日了?   可这完全没有理由啊!   喻清脑海中突然闪过了许多画面,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场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可和以前一样,他依旧看不清那些画面究竟是什么。   “这些,是我丢失的记忆吗?”喻清抿了抿唇,还来不及细想,就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惨叫声。   他抬头,竟是看见了从未在人间见过的妖魔鬼怪。   “这些东西……怎么会出现在人间!”喻清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虽然妖魔鬼怪和人类共处一界,但他们有一个明显的分界线。   人类闯不进那些妖魔的地盘,那些妖魔也不能随意出入人类的世界。   可现在一切都乱了套。   天空中那些带着火的陨石还在落下,没有太阳升起的黑暗世界被火光照亮。   曾经繁华的街道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刚刚离开的货车被迫因为拦路的陨石被迫停车,人们还没从上一个灾难中走出来,又陷入了下一个恐慌中。   地震,陨石,还有数不清的妖魔鬼怪。   这种时候,人类变得如此脆弱。   任何一个东西都可以让他们死无全尸。   可这种时候,他们也如此坚强。   即使面对着比他们强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灾难,依旧没有放弃求生。   一个男人才刚从陨石下逃生,衣服在火焰的舔舐下变得东一块西一块,都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下一秒又被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鬼怪咬住了手臂。   “啊!”男人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呼声,离他最近的那个女人转身,捡起了一旁的石头朝那个鬼怪的脑袋猛地砸了过去。   “你没事吧?”女人蹲下身,想看看男人的伤口,可看见男人的脸时愣了一下,“是你?”   他们就是之前地震时吵架的那对男女。   也是没想到,他们居然还会在这种情况下遇见第二次。   男人明显没了之前的嚣张,他喘了好一会,那一口气才终于是顺畅了,“谢谢……之前,很抱歉。”   “没事……”女人摆了摆手毫不在意,“我从来不计较这些幼稚的话。”   这样的情况在这片废墟上不断发生。   说起来也奇怪,明明在怨气的侵蚀下,这些人能因为一点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吵起来甚至打起来。可在这种时候他们又莫名的团结。   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错觉。   喻清看着四周相互救助的人们,突然间有些欣慰。他也没闲着,又一次召出了自己的长剑,朝离自己最近的那只妖怪劈了过去。   这一片的妖怪数量不少,不过修为都不高,喻清几乎是一剑一个,和砍西瓜一样轻松。   但他在处理另一片地区的时候,却是陷入了僵局。   眼前的小孩看上去和普通小孩没有区别,可如果仔细看他的眼睛,就会发现这双眼睛里充斥着太多与这个年龄段不符的东西。   “你想杀我?”小孩盯着喻清冷笑了一声,“动手啊。”   附在这个小孩身上的,是魔。   喻清握剑的手骤然缩紧,他盯着眼前的小孩,声音发冷,“你想干什么?”   “我是魔诶。”小孩似乎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了好一会才停下,盯着喻清道:“我还能做什么?”   魔曾经是和天族一样睥睨天下的种族。但在一次神魔大作战后,它们就销声匿迹了。   书中留下的为数不多的记载,是它们和怨气一样,特别喜欢蛊惑人心。   古时的修士若心智不坚,便很容易走火入魔,堕入魔道。   不过魔和怨气也是有明显区别。   怨气无法被除去,但魔可以。   “呐,你这个表情,像是要吃了我一样。”小孩的表情十分轻松,似乎是打定了喻清不能把他怎么样,“可你敢吗?”   “你要是对我动了手,这个小孩可就活不了喽。”   喻清这辈子也是没这么憋屈过,他握紧了剑深呼吸了好几次,心中的怒火却是越燃越旺。   偏偏那个不怕死的魔还在不停地煽风点火。   “还是这边的世界好啊。”魔顶着小孩那张脸道:“几千年前那个疯子把我们封印在了另一侧,还找了一群煞笔守着我们,几千年了,我们终于是逃出来了。”   他笑着挥了挥手,黑色的魔气和怨气完美融合,“现在是属于我们的盛宴。”   “我看你是在找死。”喻清实在是忍无可忍,手腕翻转,落在了小孩的肩上。   魔的脸色猛变,正打算说些什么,却是一个字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喻清抓着,硬生生从小孩身体里扯了出来!   “怎么可能!”魔没有实体,被扯出来的时候,是一团深灰色的气,“这不可能!”   从来没有人,能碰到他们。   “没什么不可能的。”喻清的表情像覆了一层寒霜,下手也是干脆利落。他一剑贯穿了那只魔,看着那团深灰色的气体颜色逐渐变浅。   可突然间,那只魔竟是朝着喻清猛地扑了过来,像是临死挣扎,“这么容易就想杀了我,不可能!”   它似乎是想附喻清的身,可在进入的那一瞬间被一道蓝色的光给弹了出去。   喻清冷笑了一声,又是猛地一剑刺了进去。   这一次,那个魔是真的没了反抗之力,深灰色的气团一点点溢散,被浓厚的怨气吞噬。   “原来如此……”那魔在彻底消散前发出了一阵狂笑,“难怪……原来你我……同……”   话还没说完,深灰色的气团彻底消散在了空气中。   而喻清的手臂上,一个深灰色的印记慢慢在皮肉下显现,随后又顺着血液往上蔓延,形成了一个特殊的纹路。 第137章   喻清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刚刚那只魔已经彻底死在了他的剑下,可喻清却一直维持着那个动作,神情恍惚。   他的手,很凉。   不是平时的那种凉,而像是被浸在了冬天的湖水里那样的凉。   凉得他整个胳膊都没了直觉。   刚刚那只魔想说什么?   喻清眉头紧皱,耳边不停响起那只魔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难怪……原来你我……同……”   四周的妖魔鬼怪还在横行,惨叫声此起彼伏,人们在废墟中慌乱逃跑,绝望镌刻在了每个人脸上。   而在这一堆慌乱的人中,喻清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他手中的长剑剑尖落地,剑身上明明没有血,可一眼看去总觉得上面泛着红。另一只手半举在空中,视线落在掌心上,却是什么也没看见。   穆远之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明明穿着一身黑衣服,明明身上的戾气不比那些妖魔鬼怪少。   但就是和四周格格不入。   “喻清……”穆远之喊了一声,上前抓住了喻清半举在空中的手,“发什么呆呢?”   喻清回神,抬头看着穆远之,“你怎么在这?”   这人,不是说要走吗?   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自己眼前。   过于纷乱的思绪让喻清无法正常思考,他敲了敲脑袋,正打算问什么,忽然又听见穆远之说:“我不走。”   喻清愣了一下,看着穆远之的眼睛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刚刚,是不是幻听了。   但下一秒,穆远之又笑着重复了一遍,“喻清,我不走。”   他的掌心分明和喻清一样的凉,但握在一起的时候喻清总觉得有些烫。   “之前答应过你,会陪你走到最后的。”穆远之的声音很轻,说出来的话却很重。   喻清只觉得自己刚刚被那只魔扰乱的心情忽然间又美丽的起来,他盯着自己和穆远之交握的那只手,默默将长剑收了起来。   是穆远之自己答应他不会离开的。   喻清心想道,如果穆远之食言了,那也不能怪他动手做些什么。   危险的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喻清眸色暗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因为穆远之在某一处,突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停下了?”喻清问道:“这里有什么吗?”   “它们是从这里逃出来的。”穆远之指着前面的一个裂缝,将那个正准备钻出来的妖怪屈指打了回去,沉声道:“得赶紧把这个裂缝堵住。”   时间拖得越长,跑出来的妖魔鬼怪就越多。   喻清看了看眼前的裂缝,又看了看身旁的穆远之,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废物,“怎么堵?”   他当年就该听冥主的话,学一些除了打架以外的法术的。   喻清木着脸唾弃自己,再一次下定决心回去一定好好读书。   做鬼,不能只会打架。   就在喻清想着该怎么去丰富自己的内涵时,穆远之突然划破了自己的掌心。   “你干什么?”喻清瞪大了眼睛,正想拉过穆远之的手看看,却是又看见穆远之掌心的血朝着那个裂缝飘了去。   四周的妖魔鬼怪突然陷入了躁动,而后竟是都朝着那个裂缝涌了过去。   黑压压的一片,看得人莫名压抑。   穆远之死死盯着那个裂缝,丝毫没有半分松懈,他掌心的血还在朝着那边涌去,一直到大部分妖魔鬼怪都进入其中后,那条血痕才消失。   随后,穆远之双手合十,一道金色的符阵在空中浮现,落在了那个裂缝上。   紧接着,又是一道白色的符阵涌现,光芒还未褪去,又有一个绿色的符阵叠在上面。   也不知究竟叠了多少层,那个裂缝才终于是缓缓合上。   最后一道符阵的光芒消失,穆远之只觉得脚下一软,差点摔倒。   身后喻清斩掉那个准备偷袭穆远之的妖怪后,急忙伸手扶住了穆远之,“你怎么样?”   “没事……”穆远之脸上血色褪尽,掌心也凉得厉害。他缓了好一会,才终于是将喉间那一抹腥甜压了回去,可一开口嘴里还是一股铁锈味,“这个符阵消耗太大而已,缓缓就好了。”   喻清盯着他,没说话。   方才大部分妖魔鬼怪都被穆远之封印在了另一侧,剩下的那小部分也被喻清屠杀殆尽。死里逃生的人们一个个瘫坐在地上,庆祝着自己的劫后余生。   喻清觉得自己应该开心的,可他看见穆远之这模样,却是怎么都开心不起来。   这人,有事情瞒着他。   这件事并不是喻清第一天知道,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他心里有一股莫名的气。   为什么穆远之总是不和他说实话呢?   那些阴暗的想法再一次浮上脑海,喻清的眸色渐渐沉了下去,没有扶穆远之的那只手也缓缓上移,停在了那人的脖颈处。   “喻清……”穆远之似乎是察觉到了喻清的不对劲,偏过头时刚好看到了喻清躲闪的眼神,不由得道:“你怎么了?”   喻清刚刚的气息很不对劲。   “我能怎么?”喻清再一次恢复了正常,和平日里一样吐槽着穆远之说:“现在明明是你怎么了。”   不等穆远之说话,他又问道:“所以现在怎么办啊?”   这些妖魔鬼怪倒是处理了,可这怨气又该怎么处理?还有那些不停从裂缝中掉下来的石头以及时不时会发生的地震该怎么办?   喻清想着这些就头疼,他看了看不远处的人们,再一次感慨了一句「活着真不容易」。   以前是生活所迫,现在是各种意义上的不容易。   “等……”穆远之没忍住咳嗽了好几声,嗓子里那股腥甜又一次涌了上来,“等天师一族的人来,我们就可以离开了。”   ――   灵山如今和人间一样,成了一片废墟。   往日充满了生机与灵气的地方变得寸草不生空气被数不清的怨气填满,黑压压的一片,看着就让人难受。   经历了一场恶战的天师们死的死伤的伤,身上缠着大大小小的绷带,看上去很是狼狈。   “族长,结界彻底破了……”一个天师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徐宁那日被沐医生偷袭,受了重伤,养了好几天伤才终于是好了些。   不过他开口时嗓音依旧嘶哑,“去人间。”   徐宁强撑着想坐起来,可因为用力过猛导致身上伤口又一次撕裂,疼得脸色一变,“你,带着你的师兄弟们去人间。”   沐医生下手太狠,那些厉鬼更是没有理智,一番交手下来,族中的天师死的死伤的伤,活下来的人里就没一个是身上没伤口的。   可他们现在没有时间养伤。   “结界破裂,人间必定遭难。”徐宁仔细和身旁的天师交代道:“你们抓紧时间去人间处理那些妖物,免得他们四处伤人。”   “那……族长你呢?”天师应了一声,又不放心的问道:“我们都走了,万一那个鬼医再来怎么办?”   不是他们不相信徐宁,只是现在的徐宁明显不是沐医生的对手啊。   徐宁却是毫不在意,甚至还抬手拍了拍那天师的手背,道:“放心,上次是毫无防备,这一次不会再让他得逞了。”   他偏头看着窗外,也不知到底在想什么,眸中逐渐坚定。   ――   因时空紊乱而产生的裂缝依旧没有缩小。但那些从裂缝中落下的石头倒是少了许多。   后来又发生了好几次地震,城市彻底变成了废墟。黑色与血色交织,已经面目全非到很难再将它们与曾经繁华的样子联系在一起。   而这一切,才不过经历了短短五天的时间。   喻清看着幸存下来的人们构建了新的人类基地,又看着空气中飘荡着的那些鬼魂,心情复杂。   这些人,本不应该经历这些的。   “别看了……”穆远之抬手挡住了喻清的眼睛,他的掌心依旧没有温度,“很快就会结束了。”   喻清没接话,只是抬手抓住了穆远之的手腕。   这几天他们依旧在四处奔波着救人,有时候救下的人让喻清觉得自己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而有时候那些人又会让喻清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个错误决定。   而每当他产生后面那种想法的时候,脑海中总是会出现一个充满恶意的声音。   他,好像真的不太对劲。   喻清突然间有些害怕,他刚想和穆远之说些什么,却是被一阵声音打断。   不远处,那些天师终于是姗姗来迟。   “他们来了。”穆远之收回了手,这几天一直悬着的心可算是落了回去,“喻清,我们可以离开了。”   喻清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多开心。   这几日他怎么都联系不上听风和无宥,想回冥界,可又怕人间会直接沦陷。纠结来纠结去,最后还是留在了人间。   “这群天师能行吗?”喻清看着他们一个个缠着纱布的身体,不太放心。   穆远之沉默了一瞬,开口时有些迟疑:“应、应该能行吧。”   毕竟是他当年亲自选的人,就算经过了几千年蹉跎,也不应该那么没用。   正想着,那群天师就朝这边走了过来。   喻清看着身旁的穆远之轻车熟路的和他们交代了一下人间发生的事情,以及接下来需要他们做什么,那股熟悉感又一次涌了上来。   某些时候穆远之给他的感觉,就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一样。   “多谢……”领头的那个天师朝穆远之道了一声谢,又问了穆远之一句什么,见人点了头以后,他竟是拉着穆远之朝一旁走了去。   喻清?   有什么话是他不能听的!   那领头的天师突然变得碍眼了起来,喻清没忍住伸手扯掉了一旁的树叶子,刚准备凑过去听一下这俩再说什么悄悄话的时候,他们又突然分了开。   穆远之的脸色比刚刚凝重了不少,看着他道:“灵山的结界已经被破了,是沐医生搞的鬼。”   “看这怨气,只怕冥界也凶多吉少……” 第138章   五天前,冥界。   冥界的防线是当年冥主亲自布下的,这么多年从没出过任何问题。以至于黑袍人的突然偷袭,完全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喻清不在冥界,听风被黑袍人重伤,如今只剩下了一个打架并不在行的无宥。   而那个黑袍人的目的,并不是杀他们。   “封印被毁了。”无宥躲在角落里,捧着听风那破烂的的身体眉头紧皱,“怎么办?”   之前封印不过是裂开了一小条缝隙,冥界就损伤惨重,如今封印全部破开,只怕那些鬼都凶多吉少。   “打反正是打不过了。”听风从饿鬼道出来的时候就只剩下了一堆骨头,这么多年全都是靠着修为幻化出。   而先前被黑袍人那么一搞,他又重新变成了一堆骨架,“别管那个封印了,你先把我拼起来。”   这么散着他是真的难受。   无宥听见这话也是嘴角一阵抽搐,他忍了忍,这才没直接把这一堆骨头直接扔出去。   好不容易将听风的骨架拼好,无宥看着面前肋骨缺了一块的骨架,陷入了沉默。   “我靠,我肋骨呢!”听风摸了摸自己缺了一边的肋骨,骂骂咧咧道:“有机会我一定把那个黑袍人的骨头拆成两百块。”   话音刚落,一阵鬼哭狼嚎从不远处传了过来,两只鬼顿时止住了话语,同时回头。   只见身后那一片区域,乌泱泱的怨气将在其中的所有鬼吞噬,不过片刻,他们竟是全部被感染成了厉鬼。   听风没有眼珠的骷髅头表达不出自己的情绪。但下意识爆出的粗口却是将他的心情暴露了个彻底。   “卧槽,还来?”他之前处理这些厉鬼都废了好大一番力气,现在成这副模样,该怎么办才好。   而且,还有个黑袍人虎视眈眈。   听风纠结了一番,还是提剑冲了上去,“无宥,赶紧联系喻清!”   此处被怨气感染的鬼还挺多,没过一会重伤的听风就落了下风。   而他身后的无宥在原地呆愣了许久,眸中情绪闪烁了好几次,才终于是起了身。   “你过来干什么?”听风踹开了扑上来的厉鬼,“你又不会打架,还是……”   话还没说完,听风听到了「咔」得一声响。   是骨头碎裂的声音。   所有的话语随着骨架碎裂而消失,再次变成一堆散架的时候,听风已经说不出话了。   骷髅头上出现了一个明显的裂缝,紧接着又是「咔」的一声,它彻底碎成了粉末。   ――   喻清在进冥界前,心里就一直不安稳。   这段时间他一直联系不上听风和无宥。而因为心中对范明的怀疑,他也一直没有和范明联系。   “冥界,会不会出什么事啊?”喻清抓着穆远之的胳膊,很是不安,“他们既然已经破除灵山的结界,肯定也不会放过冥界的封印的。”   尤其是之前封印已经被破开过一次了。   “别怕……”穆远之看着眼前漆黑的一片,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能和喻清感同身受。   他握住喻清颤抖的手,安慰道:“冥界不比人间,就算你不相信听风和无宥,总归该相信冥主吧。”   “希望吧……”喻清加快了脚步。   踏入冥界的领域时,喻清几乎分不清这里究竟是人间还是冥界。   乌泱泱的怨气填满了空气,凡是视线所能触及到的地方,除了黑再没有其他颜色。   喻清愣了一下,不安的情绪再次翻涌。   他几乎是冲进了那片黑雾中,可看见里面的场景时双腿又和灌了铅一样沉重,一步都迈不开。   眼前,是比人间更加惨烈的景象。   “怎么会这样?”喻清看着满地的鬼魂尸体,指尖微微颤动,“他们……为什么……我离开的时候分明还好好的!”   他比不过离开了几天啊。   “喻清……”穆远之皱了皱眉,察觉到喻清不太正常的情绪波动,急忙道:“冷静点,喻清。”   这几天喻清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可穆远之心里压着事情,所以一直没有注意到。   喻清没动,只是呼吸声越来越粗重,喉间甚至发出了些难以控制的「嗬嗬」声。   他僵硬着脖子歪了下脑袋,眸色逐渐变成了赤红色。而脑海中,还在不停响起之前心魔境中,那个冥主说的话。   “你就是这么守护冥界的吗?”   不带感情的质问一遍遍在脑海中响起,就在喻清感觉自己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突然落入了一个没有什么温度的怀抱中。   穆远之身上的雪松味涌了过来,不过片刻就填满了喻清的呼吸。喻清深吸了一口气,心里那股莫名其妙的烦躁渐渐被压了回去。   “冷静点喻清。”穆远之又重复了一次,抬手拍了拍喻清的背,“没事的,我在。”   喻清犹豫了好几下,还是朝着穆远之伸出了手。他头埋在穆远之的肩颈处,闷声道:“我挺冷静的。”   就是最近可能步入了更年期,总是控制不住自己。   喻清想着,没忍住摸了摸自己的手,之前出现过的那个灰色印记早就消失不见了,可那股刺骨的寒意却留在了骨子里。   他依旧会觉得自己的那只手很凉。   “走吧……”喻清又吸了一口穆远之身上的味道,这才从人怀里退了出来,“冥界成这样他们都没联系我,只怕是凶多吉少。”   如果是那个黑袍人来到冥界,只怕听风和无宥已经出事了。   穆远之点了点头,还是拉过了喻清的手。   两个冰凉的掌心相触,喻清愣了一下,抬头看着穆远之的侧脸,将那些话咽了回去。   算了,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冥界虽然一向不及人间热闹,但也从未如此冷清过。   喻清被穆远之拉着从这条自己已经走了好几千年的街道上走过,头一次觉得这里这么陌生。   “他们……”喻清抿了抿唇,突然有些怀疑,“现在冥界还有活着的鬼吗?”   “别自己吓自己。”穆远之路过忘川河时朝那边看了过去,今日的彼岸花似乎格外刺眼。   喻清还想再说些什么,只是这嘴都还没来得及张开,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一阵打斗声。   他顿时顾不上自己要说的话,直直朝着那个方向飞了过去。   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穿着白衣的无宥浑身是血,手中的那柄剑上出现了许多裂痕,一看就已经撑到了极限。   而他对面,是穿着黑袍,一脸冷漠的范明。   “范明……”无宥擦了擦嘴角的血,声音嘶哑。他似乎是想站起来,可身上的伤实在是太重,以至于才刚刚起身就又一次跪在了地上,“你居然真的是那个叛徒。”   范明没搭理他,迈着步子缓缓朝着无宥走了过去。他指尖出现了几条血色的线,“这就是你的遗言吗?”   此刻的范明和记忆中完全是两个人,无宥刚抬起头想说些什么,那些血色的线竟是缠在了他的脖颈上。   “呃啊……”无宥呼吸一滞,一种气管被切开的痛觉传入脑海。   偏偏面前的范明还轻描淡写道:“你也知道,我是学医的吧。”   他指尖血线缠绕,嘴角微微勾起,看上去还挺像小说里那种深藏不露的大反派。   “只要我想,我可以让你以最痛苦的死法死去。”   无宥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偏偏范明看见他这个反应时,眸中兴奋之色更甚,他甚至开始比划着,下一步要从那里下手,“要不,我先把你切成九百九十九块吧。”   “你切他一下试试?”即使喻清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看到这人真是范明的时候,还是有种世界观崩塌了的感觉。   三个钢G飞出,淡蓝色的冥火笼罩着范明,而喻清手中的长剑也落在了那人的脖颈上。   “喻清……”范明脸色未变,嘴角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真想不到,我们之间会变成这样呢。”   喻清一直没什么朋友,直到遇见范明。   他们之间的关系算不上挚友,也谈不上生死之交,但也比普通朋友好上不少。   “你就这一句话?”喻清手上用劲,长剑在范明脖颈上留下了一条血痕。   他现在心情很复杂,但也不算太过失控。   毕竟,他也怀疑过范明。   “喻清……”身后无宥终于是站了起来,艰难开口道:“他杀了听风。”   “你说什么!”喻清脸色猛变,不敢相信,“听风他……”   无宥擦了擦自己嘴角的血迹,又重复了一遍道:“我说,他杀了听风。”   “当时黑袍人突然闯进来,听风为了救我被打成重伤,无尽之渊下的封印破除,无数鬼魂被感染成厉鬼。”   无宥说着顿了顿,万年不变的冰块脸上露出了一丝悲伤,“听风想把那些厉鬼镇压下去,可是被范明偷袭了。”   喻清同听风认识了几千年,算下来听风是冥界中他认识最久的鬼。   若不是因为听风生性风流,和喻清三观不符,他们或许也能成为好朋友。   “范明……”心中好几种情绪翻涌,喻清深吸了一口气,抬剑刺入了范明的心口,“算我瞎了眼,看错你了。”   范明脸上的笑容未变,只是心口处突然出现了很多条暗红色的血线,弯弯绕绕的缠在了喻清的剑上。   不等喻清作何反应,后面赶过来的穆远之突然朝着范明身后拉了一把,手中竟是多了好几条红线。   “喻清,是摄魂术。” 第139章   范明身上,无数红线缠绕。   所有的红线在穆远之指尖被拧成了一股,看上去有种范明是穆远之手中的一个提线木偶的感觉。   “摄魂术?”喻清又是一愣,觉得十分不可思议,“所以不是范明……”   不是范明,那还是谁?   喻清顿时背脊一阵发寒,脑海中又一次将自己所有认识的鬼过了一次。   “摄魂术?”无宥捂着受伤的胳膊站了起来,他朝穆远之看了一眼,又将目光落在了范明身上,“这玩意不是已经失传了吗?”   “失传不代表消失。”穆远之接了一句后直接忽视了无宥,他指尖的红线似乎是闪过了一道暗色的流光,但并没有在意。   范明从身上的红线被穆远之抓住的那一刻便没有了声音,他低头沉默着,眼睛看着地面某处,突然笑了一声。   “喻清……”范明叫了喻清一声,手腕一转,掌心多出了一把匕首,“咱们认识也快有一千年了吧。”   一千年,足够人间时代更迭变换好几代,可在冥界也不过是漫长生命中的一个片段。   “你想说什么。”喻清偏头,看向范明的眼神中没有一丝感情,“这种时候和我打感情牌?你觉得有用吗。”   范明又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认识这么多年,你是什么性格我还不清楚吗?”   说着,范明身上的红线突然勒紧,他的声音顿了一下,眼神却是一如既往的清明,“我只是想说……”   “喻清,其实你挺可怜的。”   他朝着喻清的方向迈了一步,身后穆远之皱了皱眉,抓着红线的手用力了几分。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可怜我了?”喻清看着自己手中的长剑随着范明的走近一寸寸没入,他刚想说些什么,却是又被范明抢了先。   “你这一辈子啊,什么都留不住。”范明说这句话的时候,终于是走到了喻清面前。   他脸上的笑意渐浓,却看不出半分开心的情绪,就在喻清冷着脸准备揍他时,范明突然朝着喻清伸出了手,掌心的匕首几乎是贴着喻清的脖颈划过。   “不管是亲人,朋友,还是爱人,你一个都留不住。”   范明的声音沙哑,说这话的时候还带着笑,听上去格外诡异。他脸上出现了一个血色的印记,密密麻麻,爬满了整个右脸。   他一边说,一边朝喻清挥舞着匕首。   “你不觉得,自己很可怜吗?”   穆远之听见这话急忙拉紧了手中的红线,制住了范明的步伐,扬声道:“喻清,别听他的。”   可怜?   喻清也是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听见有人用这样的形容词来形容自己。   他可怜吗?   他怎么可能可怜。   冥主在时他无忧无虑,冥主不在时他说一不二。   喻清深吸了一口气,再又一次躲过范明的匕首时,猛地抽出了手中的长剑,下一秒,又狠狠朝着范明的心口刺了过去。   也在这个时候,范明手腕一转,匕首朝着自己的脖颈抹了过去。   鲜血四溅,范明身上的红线全部勒进了皮肉中,颜色更浓。   他倒在了地上,手中匕首落地时发出了阵清脆的声响,而嘴角的笑意终于是散了去。   喻清感觉自己的情绪又一次被打乱,他盯着范明破碎的身体,突然不知道自己此时到底是什么情绪。   各种各样的情绪侵占了脑海,喻清感觉自己握着剑的那只手臂越来越凉,越来越凉。   可忽然间,他的手被人握住了。   “喻清……”穆远之的手被那几条红线割破,倒是终于有了几分温度,“别听他的。”   穆远之说:“你还有我。”   “穆远之……”喻清脑子里乱糟糟的,他下意识抓紧了穆远之,声音嘶哑,“我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他突然间觉得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自己,似乎处在某个失控边缘。   “不会有事的。”穆远之低声安慰了一句,任由他抓着。   在他们身后的无宥看着这一幕,脸色越来越沉。   ――   “那个叛徒,到底是谁啊?”喻清抓了把头发,看着窗外,“不是范明……”   设下摄魂术的人不可能给自己施摄魂术。   现在听风已经死了,也排除了他。   那就……只剩下了无宥。   喻清正思索着,突然听到了一阵轻微的声响,他回过头,看见了正朝着门外走的穆远之。   “你要出门?”喻清问了一句。   穆远之应了一声,眉头还微微皱着,“我出去看一下外面的情况,很快回来。”   喻清想说他也去,可又想到无宥,默默那句话咽了回去,“那你小心一点。”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穆远之笑了笑,出门后径直朝着忘川河走了去。   他要去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想。   此时的忘川河莫名湍急,河水不停翻涌,甚至冒出了好几个浪花。河边那一片彼岸花开得正艳,颜色已经接近了血色。   在冥界一直有个规矩,就是过忘川河的时候,不可以摘此处的彼岸花。   虽然没有鬼知道这是为什么,但这么多年也从来没有鬼敢去破坏这个规矩。   穆远之从那一片彼岸花中缓缓走过,脑海中又浮现了之前出现的几个模糊的记忆片段。   他走到一株彼岸花前,缓缓蹲下,指尖已经碰到了花的茎干,却又有些犹豫。   “真的是这样吗?”穆远之看着那株彼岸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对是错,“如果我真的是冥主……”   那他真的会把记忆封在这一片彼岸花中吗?   许多中猜想在穆远之脑海中飞速闪过,他几乎是预演了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也不知究竟是哪种情绪占了上风,穆远之终于是下定了决心。   他指尖用力,一株彼岸花应声断裂。   彼岸花没有花叶,光秃秃的茎干摸上去手感并不算好。   穆远之拿着花等了大概好几秒都没等到什么动静出现。他一向冷静的表情出现了一丝破裂,“难不成……我猜错了?”   不是这里还能是哪里?   穆远之的表情顿时凝重了几分,他指尖在旁边的彼岸花上划过时被锋利的花叶划出了一条口子,一滴血珠落在了花蕊中心。   穆远之低头,只见一道血色的光从花中发出,直至将他笼罩。   熟悉的失重感又一次袭来,眼前的空间不停的挤压,扭曲,变形。   之前恢复的记忆在脑海中一幕幕快速划过,画面最后,是他堕天的记忆。   依旧是记忆中那个被无数裂痕填满的天空,也依旧是那个被黑色与血色填满的世界。   耳边那个模糊的声音终于是清晰了起来,是个挺耳熟的女声。   元姝……   穆远之对此倒是没有多少惊讶,他之前也听喻清说过,元姝并不是鬼而是仙。   所以,这倒是能说通,为何元姝会出现在冥界了。   “主上……此去,可就没有退路了。”元姝的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响起,穆远之也又一次听到了自己坚定的回答。   而这一次,他也终于看清了所谓的堕天,究竟是什么。   天道约束世间万物,自然也包括天族。   它制定规则,同时也强制着众生遵守规则。   而很明显,堕天的穆远之是在明目张胆地挑战它。   数道闪电划过,将漆黑的天空照亮。   悬崖边尘土四起,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裹着乱石飞沙,吹得穆远之的衣袍猎猎作响。   四周看上去压抑极了,各种阴暗的颜色交织混合,衬得穆远之身上那一袭白衣格外突出。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了一个淡淡的责问声,“事到如今,还不回头吗?”   “我迈出这一步的时候,就没想过回头。”   穆远之闭上了眼睛,翻滚已久的天雷终于是一下下落在了他身上。   ――   怀疑的种子一旦在心间种下,不得到结果就很难消除。   喻清本来还在想着怎么支开穆远之去试探无宥,谁知穆远之竟是自己给自己安排好了去处。   没有了后顾之忧,喻清也就肆无忌惮了些。   他先是去处理了一下范明的尸体,然后又去确定了一下冥界现在的情况,这才慢吞吞地去了无宥的家。   喻清自己都记不清这究竟是他第多少次踏进无宥的房子了。但每一次他都会出现身理和心里的双重厌恶。   以前喻清只当是因为他讨厌无宥所以才会出现这种情绪,可现在才发现,是这房子不太对劲,他和往常一样不客气地踹开了无宥家的大门,看着正坐在客厅包扎伤口的无宥,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呦,伤得这么重啊。”   喻清坐在了无宥旁边的沙发上,指尖敲了敲桌子,“要我帮忙吗?”   无宥的长相偏阴柔,当年刚来冥界的时候喻清还认错过他的性别。虽然后来喻清很诚恳地道过歉,依旧是结下了梁子。   “不用……”无宥三两下把手臂上的伤包扎好,偏头看向喻清,“有什么事吗?”   “当然有啊。”喻清一边说,一边朝着无宥靠近,“听风的尸骨在哪?认识这么多年,你总不至于连尸都不帮他收吧?”   就这几句话的功夫,喻清和无宥已经突破了安全距离。   “你想干什么。”无宥是一如既往的棺材脸,语调也依旧平平。   反倒是喻清,今天格外的不对劲。   他突然伸手扣住了无宥的腕骨,另一只手长剑显形,直接架在了无宥的脖颈上。   “我想做什么?”喻清冷笑了一声,看着无宥脚下缓缓亮起的符阵,“应该是你到底想做什么才对。” 第140章   喻清从知道冥界有叛徒以来,怀疑过很多对象。但奇怪的是他一直不曾怀疑无宥。   之前没发觉,现在却是觉得处处不对劲。   他连范明都怀疑了,怎么会漏了自己最讨厌的无宥呢?   只能说明,无宥对他也动了手脚。   “你以前该不会都是装的吧。”喻清眯了眯眼,打量着自己究竟是该先打脸还是先踹这鬼几脚出出气。   真想不到,他居然被人在眼皮子底下骗了几千年。   “你都这么想了,我解释还有用吗?”无宥并没有出现任何惊慌的情绪,甚至好像喻清的剑不是架在他的脖子上一样,“不过你倒是挺大胆的。”   知道他不对劲还敢只身前来。   究竟是太看得起自己还是太看不起他?   喻清差点被这话气笑了,手中长剑往里抵了几分,在无宥脖颈上留下了一道血痕,“你不会觉得我不敢动你吧?”   他以前看无宥不顺眼的时候也没少找茬,这鬼究竟是哪来的自信啊?   但事实证明,无宥他还真的有那个自信。   “这柄剑在你手里,可真是浪费。”无宥抬手握住了剑身,完全没把喻清放在眼里,“你配不上他。”   喻清这下是真的被他气笑了,“老子配不配轮得到你来说?”   那柄剑是三千多年前冥主送他的。   这么多年一直跟在喻清身边,也算是变相的冥主在陪着他。   只可惜这剑一直没生出剑灵。   “喻清……”无宥忽然笑了一声,周身的气息骤变。明明他还是那个样子,冷光下白到反光的皮肤衬得那张脸更加精致,“是你自己找上来的。”   无宥说话的声音很轻,但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强势,“他不能怪我。”   喻清正想骂他发什么神经,脚下的符阵突然动了起来。一道金色的光混着白光迸发而出,直接填满了整个房间。   喻清下意识躲闪,可在他往后退的那一瞬间,无宥竟是直接抓住了他的手腕,一掌打了过来,“噗――”   一口鲜血吐出,喻清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看看稳住身形。   他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迹,看向无宥的眼神中多了几分不可思议,“你……”   这个修为,绝对不是之前那个被他按着揍的无宥。   要么之前的无宥一直在隐藏实力,要么无宥已经换人了。   喻清盯着无宥仔细打量了一番,并不能确定现在究竟是哪种情况。但他隐隐从眼前这个无宥身上感受到了些熟悉的气息。   “之前让你逃了好几次,这一次本不想动你,谁知道你居然还自己送上门来。”   无宥身上的衣服变成了身繁琐的长袍,一袭白衣一尘不染,和被怨气填满的冥界格格不入,“还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啊。”   无宥指尖凝出一道华光,眼神冰冷。   “你也该庆幸,在这里我会被压制。否则在几千年前你就已经死了。”   “废话真多。”喻清没打算和无宥说那么多废话,手腕一转绕了个剑花,直接朝着无宥的剑划了去。   这么多年喻清和无宥打过无数次架。按理来说他们都已经对对方的招式很熟悉了,可现在喻清却觉得无宥格外陌生。   以前的无宥讨厌是讨厌,但还达不到厌恶的程度。可现在……   喻清看着无宥那双丝毫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莫名觉得心惊。   这人,好像已经丧失理智了。   实际上无宥此刻格外的冷静,甚至还想了好几百种杀死喻清的方法。   两人打斗的动静格外大,如果不是有那两道符阵保护着房子,只怕房子在他们开始的第一秒就散了架。   喻清侧身躲过无宥的又一道攻击后,终于是想起了这股似曾相识的感情究竟是从哪来的。   “你是那个黑袍人!”喻清看着这熟悉的招式,瞪大了眼睛,“你居然……”   这黑袍人居然在他身边呆了这么多年!   “呵,被发现了啊。”无宥完全没有被拆穿的尴尬,甚至杀心更重了几分,“可惜太晚了。”   他白色的长袍外多了一层黑袍,和之前范明那个假冒伪类产品不一样,这个黑袍的上还隐隐有一些金色的纹路。   “谁杀谁还不一定呢。”喻清没想到无宥会是黑袍人,但这种时候他也不可能逃跑,只能硬着头皮上。   “还真是会找死。”无宥冷笑了一声,下手一次比一次狠。   但也不知道是因为无宥修为被压制的原因还是因为喻清变强了,好几个回合下来,他们居然打了个平手。   喻清感受着自己身体里那股汹涌的力量,没有掉以轻心。   不过这个时候,又有一股力量从外面某处传来,荡清了整个冥界。   空气似乎都被那股力量扭曲了一瞬,无宥脸色一变,被喻清抓住机会一剑贯穿了心口。他往后退了好几步,一个字都没多说,竟是直接逃走了。   脚下的符阵在无宥离开的瞬间便消失了。而那座房子也在眨眼间化成了飞灰。   喻清将手里的剑收了回去,总算是松了口气。   不过下一秒他又皱起了眉。   刚刚那股力量他很熟悉,甚至因为太过熟悉,此时此刻反倒是有些不敢认了。   “冥主……”喻清回头看着身后某个方向,一时间竟是迈不开步子。   他找了三千年的人,真的回来了吗?   喻清垂下头,此时此刻竟是莫名体会到了什么叫「近乡情怯」。   从无宥房子的所在地到忘川河的距离并不算远。但喻清的走路速度也不算快,这么磨蹭着,竟是也拖了将近十分钟。   而隔着老远,他就看见了忘川河畔那个熟悉的背影。   “冥主……”喻清低声唤了一句,整只鬼像是被谁定在了原地一样,再往前迈不动一步。   他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做梦了。   三千年前在这个地方,不管他怎么哭喊,冥主都未曾停下脚步,而后从他的世界中消失了整整三千年。   可现在,那个日日夜夜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们分别的地方,喻清突然有些不敢上前。   他害怕这是假的。   如果这是梦,如果冥主还是未曾归来,那他该怎么面对那满目狼藉?   这边喻清还没纠结出个所以然,那边的冥主倒是突然转过了身。   两人的视线措不及防相撞,一个一如既往的淡定,另一个却是不敢相信。   喻清只觉得自己是刚刚被无宥打出了内伤,现在头脑不清醒。   不然,他怎么会看到冥主长了一张穆远之的脸呢……   “喻清……”冥主,或者说是穆远之也没料到会在这个时候遇见喻清。不过他向来淡定,此刻但也不算慌乱,“怎么这副表情。”   他身上的衣服变成了当年冥主常穿着的那身玄色衣袍,原本的短发也变成了长发,顶上的头发被一个银白色的发冠束起。   明明还是那张脸,可看上去就是和之前不太一样。   “你……”喻清看着穆远之朝自己走过来,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间居然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黑袍人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嚣张了千年的无宥。而冥主是他才认识了不到一年就喜欢上的穆远之。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喻清觉得命运和他开了一个好大的玩笑。   “喻清……”穆远之低唤了一声,在往前时,身上的衣服已经变回了之前那套。   方才他折了彼岸花以后,终于是所有的记忆都回了笼。偏偏属于穆远之的这一部分记忆也还在脑子里。   回忆和现有的记忆冲击,他现在其实也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两人都沉默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喻清才终于是开口道:“你是冥主……”   他感觉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偏偏每一个字都还在他喉咙里割了一刀,疼得他难受,“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人听他说和冥主有关的事情时,究竟在想什么?看他因为冥主的消息伤心难过的时候,又在想什么?   喻清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小丑。   “我……”穆远之忽然不知道该怎么把那些话说出口。   有些事情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告诉喻清,而到后面他也发现,那些事情确实没法告诉喻清。   他的计划在几千年前就已经框定好了,要走的路也早就铺好,如今不过是按照计划走向既定的结局而已。   就更没有必要把不在局中的喻清牵扯进来。   穆远之的沉默让喻清翻涌的思绪更加沸腾,他的脑海中不停浮现出冥主离开的画面,耳边却是之前范明说的那几句话。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戾气再次冒出,喻清深吸了一口气,死死咬住了自己的舌尖。   “算了,你不想说,我也不想听。”喻清侧过头,避开了穆远之的视线,“我累了……既然冥主大人已经回来了,想必冥界也已经不需要我了。”   喻清转过身,艰难往前。   这条路他走了几千年,还是头一次觉得它这么漫长。   喻清脑子里乱成了一团,不敢回头,却不知道他身后的穆远之也不敢开口。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渐行渐远,而在不知不觉中喻清竟是走回了他的单人间。   房间里还摆着不少穆远之的东西,几个小时前他们还坐在一起谈天说地,谁能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居然就物是人非了。   喻清盯着桌上某些属于穆远之的东西,手伸到半空中又缓缓落下,最后选择了无视。   他转身进了卧室,直接躺在了床上,脑袋一片空白。   穆远之是冥主。   是他找了好几千年的冥主。   而他,居然喜欢上了冥主。   这些念头后知后觉涌上脑海,喻清猛地坐了起来,又觉得一阵烦躁。   他刚准备灌自己一杯凉水压压惊,可一偏头,目光落在了一直挂在墙上的那副冥主画像上。   之前这副一直没有脸的画像,现在居然有了脸――   是穆远之的脸。 第141章   时过境迁,冥界的建筑经历了不少次变迁。唯独这座冥主大殿依旧在岁月中挺立。   再次走进这里,穆远之有种莫名的沧桑感。   明明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没有变,甚至尘封多年,连一点灰都没有。可再次看到它们时,穆远之只觉得陌生。   脑海中属于冥主的那部分记忆穆远之还来不及消化,而现在也没有时间让他消化。   “生死薄……”穆远之取出了藏在符阵中的生死薄,看着上面变成灰色的名字,抬手按了按额角。   灵山的结界与冥界的封印都是他亲手布下的,三千年前他离开时也料到了今日。   唯一的变数,就是喻清。   穆远之看着手中的生死薄,叹了口气,“怎么偏偏把他牵扯进来了。”   “因为他本来就在局中。”清冷的女声传来,穆远之抬头,看到了一袭红衣的元姝。   元姝这么多年似乎就没变过,那身红衣极其张扬。偏偏脸上的表情又冷淡至极,形成了一个强烈的反差。   她缓步踏进大殿,步子和语调一样不急不缓,“主上,你到底在搞什么?”   当年她跟着穆远之堕天,亲眼看着穆远之创造冥界,建立轮回,做了很多天道规则以外的事情,她也知道穆远之为了这些付出了多少。   可现在,她有些看不懂了。   “当初小鱼儿……”元姝话还没说完就被穆远之给打断了。   “那件事,不要再提了。”穆远之其实对冥主的记忆还有些陌生。   但他也从中知道了为什么喻清入不了轮回,“这么久了都没发生什么事,又何必让他趟这趟浑水呢?”   这话元姝没法接。   她也不是很难看得懂穆远之现在的做法,沉默了一会又问了一句:“你不怕他生气?”   “生气又有什么用呢。”穆远之指尖摩挲着生死薄,露出了个无奈的笑容,“等那个时候……”   等那个时候,就算喻清生气……   他应该也看不到了。   元姝没听懂穆远之的未尽之言,只是隐隐觉得这两人之间不太对劲。她想了想,又问道:“那……你不怕小鱼儿失控吗?”   三千年前喻清实力不足,压制起来也不算困难。可现在的喻清,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能随便拿捏的小鬼了。   穆远之听着这话,又是许久的沉默。   脑子里某些画面飞速闪过,最后定格在了三千年前他离开的那一天。   那天的冥界格外得黑,看上去就很压抑。明明没有雨,可空气中却泛着湿意,一切都像是在给分别烘托气氛。   穆远之本想安安静静地离开,偏偏喻清追了出来。年纪不大的小鬼哭得伤心欲绝,穆远之很想安慰他,但还是残忍的没有回头。   那个时候,他怎么也想不到会和喻清在三千年后以这种方式相遇。   “他不会失控的。”穆远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嘴角微微勾起了一个弧度,不过很快又被他压了下去,“元姝,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控制不住自己的小鬼了。”   元姝想了想之前遇到喻清的画面,并没有觉得喻清有哪里变了。   但她始终是个局外人,这种时候也不好做出什么评价,于是道:“主上不后悔便好。”   穆远之点了下头,看向窗外。   其实就算喻清失控了也没关系。   有他在,总归是不会让喻清出事的。   ――   无宥离开冥界以后,径直去往了人间。   虽然之前穆远之他们修复了几个时空裂缝,但对现在的人间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大人……”沐医生看着无宥进来,恭恭敬敬地起身,“您怎么来了?”   这是沐医生之前的那个小诊所,依旧是打扫得干干净净,房间里也依旧点着沐医生喜欢的那一款香。   唯一和之前不同的,大概是现在这诊所里黑漆漆的,只有壁台上微弱的烛火勉强将房间照亮。   无宥并没有回答沐医生的问题,他走过书台时顿了下脚步,看向了那还燃着的香,又回头看了看沐医生的那张脸,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笑。   “我似乎警告过你,不要动不该动的心思。”无宥长袍一掀,坐在了椅子上,“这张脸,也是你配拥有的?”   沐医生的表情微变,瞳孔微微有些涣散,他看上去很害怕无宥,可这害怕中似乎还有些别的情绪。   “可是大人……”沐医生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无宥并不想听。   他抬手止住了沐医生的话语,顺便挥断了那根正在燃烧的香,道:“这些废话我不想听,说正事。”   沐医生咽了咽干涩的嗓子,声音有些发紧,“所有怨气大阵都已经完成,再加上冥界封印破除,如今怨气已经侵占了整个人间,相信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被全部感染。”   说着,沐医生又顿了顿,道:“不过,那群天师还在人间,不知道想做什么。”   他之前去灵山放了无数厉鬼,按理来说这些天师应该自顾不暇才对,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在人间驻守呢?   “你好歹也是天师一族出来的,难道不知道天师一族的信条?”无宥抬手撑着下巴,语气散漫。   沐医生愣了一下,那张和穆远之有七分相似的脸上满是茫然。   刚刚还笑着的无宥猛地沉下了脸,他毫不客气地给了沐医生一巴掌,眸中的厌恶毫不遮掩,“别用这张脸做出这种表情。”   当年他就不该鬼迷心窍,给沐医生换脸。   假的永远是假的,再怎么像也比不上真的。   沐医生被这一巴掌打的有些懵,他捂着脸缓了好一会,刚准备认错,又听见无宥的声音响起,一如既往的没有感情。   “去把那群天师处理了。”   说完,无宥直接消失在了沐医生面前。   诊所里又一次恢复了寂静,壁台上的蜡烛也在不知不觉间燃尽。黑暗将房间吞噬的瞬间,沐医生突然笑了一声。   “这张脸……”沐医生摸着自己被打的那半张脸,表情莫名}人,“明明是你最喜欢的脸啊。”   他说着放声笑了出来,可那笑声却是让人不寒而栗。   “没关系,我总愿意达成你的心愿的。”   沐医生转身,朝着外面走了去。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边。   那些天师从出灵山以后就一直没闲着,不是在救人就是在救人的路上。但即便如此,他们救人的速度依旧赶不及那些人死去的速度。   再又一次看到一个生命流逝之后,一个年纪不大的天师撑不住了。   “师姐……我们这么做真的有意义吗?”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很是不解,“我们这么努力救他们,可他们却在自相残杀。”   这些人,让他觉得他们这么久以来的坚持像个笑话。   被叫做师姐的天师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自家师弟的脑袋,柔声道:“当然有意义。”   “师弟,我们的努力不是为了那一两个人,而是为了更多人。”   或许并不是他们救过的每一个人都值得他们花那么大的力气。但只要有那么一个人值得,他们的努力就不算白费。   天师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他正准备去救下一个人,可还没走到,就察觉到一股凌厉的杀气朝自己扑来。   天师下意识拔出佩剑阻挡,却还是被那股气息震的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小心……”师姐上前扶了他一下,朝着杀气涌来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一个满身戾气,穿着黑色风衣,鼻梁上架着个金丝眼镜的男人从另一端朝他们走了过来。   等那男人走近以后,师姐猛地变了脸色。   “是你!”这是前段时间带着万千厉鬼闯入灵山的那个男人!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师姐推了一把身后的小天师,逼音成线道:“快走。”   这男人一看就不好对付,他们俩肯定不是对手。   就在师姐思考着该怎么将师弟送出去的时候,面前的男人突然开口道:“别那么紧张。”   沐医生笑了笑,轻声道:“我这人不喜欢打打杀杀,可以不杀你们。”   师姐并没有掉以轻心,反而更加警惕,她手背到身后,指尖夹住了一张符纸,“你想做什么?”   “我想想啊。”沐医生摸着下巴,居然真做出了一副思考的表情。过了大概有那么两分钟,他才开口道:“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沐医生嘴角微勾,那双和穆远之相似的桃花眼被疯狂填满,“你把这里的人都杀了,我就放了你的小师弟,怎么样?”   ――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喻清做了个乱糟糟的梦。   梦里一会是几千年前他和冥主相处的那些画面,一会又是这几个月他和穆远之相处时的画面。   整个梦境纷乱无章,搞得梦里的喻清也云里雾里。他感觉自己像是个提线木偶,一直被所有人隐瞒、算计,被幕后推手推着不停向前,陷入一个个阴谋中。   愤怒油然而生,以至于梦境一转,定格在了他和穆远之在忘川河边的画面。   现实中没吵的那一架在梦里得到了实现。但画面的最后,竟是他握着那柄长剑,刺入了穆远之的胸口。   “啊――”喻清猛地惊醒,再一次体会到了活着的时候做噩梦是什么感觉。   他嗓子干涩得厉害,捂着心口喘了好一会才渐渐缓了过来。   喻清往后一倒,靠在墙上,下意识喊了一句「穆远之」,这一次,却没人回应。   喻清睁开眼,微微偏了下头。   房间里黑漆漆的,还很安静,因为不在人间所以喻清也放弃了模拟人类,此时此刻竟是连呼吸声都没有。   太安静了……   安静得,近乎压抑。   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后,喻清才慢吞吞地下了床。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手搭在卧室门把手上的时候,隐隐有些紧张。   他怕自己看到什么,又怕自己什么都看不到。   做了好一番心里挣扎后,喻清终于是打开了房门。   而外面,也是意料之中的空空如也。   穆远之没有回来。   那个说好会一直陪着他的人,还是让他变成了一个人。 第142章   “果然,就不该对这些事情抱有期待。”喻清冷笑了一声,坐回了床上。   作为一只鬼,喻清并不喜欢黑暗。   但这种时候他忽然觉得,黑暗好像也不错。   至少能帮他隐藏情绪,也能够容纳他所有的负面情绪。   穆远之为什么是冥主呢?穆远之怎么能是冥主呢?   曾经有过的疑问又一次在脑海中盘旋,喻清抱着膝盖将脑袋埋在了腿间,闭上了眼睛。   但,这一切也并非无迹可寻。   整个冥界只有冥主会不厌其烦地教导他,在他伤心的时候安慰他,在有危险的时候保护他,说过会一直陪着他。   而多年后的穆远之也是这样。   或许那人从头到尾都没有改变,变的人……是喻清……   “可,他还是丢下我了。”喻清抬起头,看着墙上的冥主画像,“明明说过会一直陪着我,可现在还是让我一个人了。”   曾经丢下你的人,怎么会只丢下你一次呢?   当年喻清看到这句话的时候还不太理解,现在倒是意外的感同身受。   这个单人间中容纳了太多太多他和穆远之相处的记忆,越是想克制,就越是会反刍。   喻清躺在床上时会想起他曾和穆远之抵足而眠,拿杯子喝水时会想起穆远之杯子里淡淡的苦茶味……   似乎不管他做什么,都避不开穆远之。   再又一次想起穆远之时,喻清终于是忍不住了。   “我要离开这!”喻清嘀咕了一句,又朝着那个画像看了一眼,这才和终于下定决心似的,站起了身,“冥界现在有冥主,应该也不需要我了。”   “穆远之,这次可不是你扔下我!是我,不要你了!”   吼完这句话以后喻清莫名舒了一口气,并且隐隐生出了一种这次是我赢了的错觉。随后他又朝着画像做了个不太文明的手势,这才转身离了开。   之前他们离开时天师一族已经去了人间,喻清本想着他去应该也就是打打酱油,谁知才刚落地,又是一片狼藉。   人间的情况,居然比他们离开前还要严重。   “这是……发生了什么?”喻清从那一片火焰还没熄灭的废墟中走过,脑子又一次不够用了。   怎么还会情况比之前更糟了?他们离开以后,这里又发生了什么?   喻清突然庆幸自己来了人间,不然等他们后来再想起,怕是无力回天。   这片废墟上到处都是血迹,有些已经干涸了,可有些还在源源不断的从废墟之下淌出来。   喻清每踏过一处就会留下一个污浊的脚印,而越往里走,脚下的土地就越松软。   他几乎是拧着眉走完了这一条路,直到走到尽头都没有看见一个活人。   仿佛这里的人全都失踪了一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喻清蹲下身,掌心一道淡蓝色的光缓缓朝着那片废墟飞去,它略过了这一整片废墟,最后在某个地方消失。   喻清朝那个方向走了过去,发现这一片的血腥味格外重,他刚准备继续探查,可还没来得及迈出脚,竟然有一只沾满血污的手从废墟下伸了出来。   紧接着,那只手直接抓住了喻清的脚踝!   “卧槽?”喻清惊了一下,下意识想把那只手踹开,但他忍住了。   喻清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将压在那只手上的障碍物给挪了开,“你没事吧?”   那只手的主人是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男生,他身上四处都是伤口,那满脸的血污更是一看就经历了不少事情。   喻清怕自己还没了解到情况这位幸存者就嗝屁了,急忙伸手替人治疗。但指尖刚触到那人的手腕时,喻清又顿了一下。   “你是天师?”喻清在医学这一方面也不是很在行,只能勉强帮这位小天师止个血。   不过知道这位幸存者是天师以后,他也不是很担心这人嗝屁了。   毕竟天师的生命力一向顽强。   “嗯……”那个小天师的嗓子已经坏了,发出的声音像是一台破旧的鼓风机发出的声音,“谢、谢谢你。”   “不客气……”喻清没打算和小天师说废话,直接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你长话短说,讲重点。”   小天师张了张口,却是直接吐出了一口血。   他似乎是难受极了,身体一直在抽搐,嘴角涌出的血越来越多,让本就沾满了血污的脸更加血腥。   “求您,救救我师姐……”小天师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又吃力地抬起手,朝着某个方向指了去,“求您,救救她。”   小天师指尖一点血涌出,变成了一只血色的蝴蝶,朝着前方某个地方飞了过去。   喻清认出了那是天师一族寻找自己同族的术法,他犹豫了一下,给小天师设了个结界,还是追了上去。   也不知道那个师姐究竟发生了什么。   血色蝴蝶飞行的速度不算快,但这一片的废墟几乎都长一个样,喻清差点没分清楚方向。   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喻清抬头看了眼依旧没有太阳的天空,心里那股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浓烈。   就在这时,血色蝴蝶突然停下了。   “啥玩意?”喻清愣了一下,看着在原地消失的血色蝴蝶一脸懵逼,“怎么就停下了?”   这里也什么都没有啊!   喻清瞪大了眼睛,有种自己被坑了的感觉。他刚准备往回走,结果才刚迈出一步,就停住了步子,看向了自己的脚下。   脚下的土地已经被血液浸透了,不过喻清在意的并不是这个,而是被血腥味掩盖的味道。   他闻到了一股,很熟悉的味道。   是他曾经在天师一族中闻到过的那股花香。   喻清吸了口气,食指与中指并拢,脚下一个巨大的符阵出现。   只见一道白光迸发而出,紧接着,他脚下的土地居然直接陷了下去!   失重感骤然袭来,喻清措不及防间落入了地底下的那片空间。   底下的世界是一片严丝合缝的黑,分明只有一种颜色,但就是莫名比地面更加压抑。   喻清才刚落地就看到了一旁晕倒在地的女人,急忙上前看了看,确定这人还活着时松了口气。   “还活着就行。”喻清起身,看了看四周。这个空间不大,指尖触到墙壁时有种粘腻感,喻清急忙收回了手,颇为嫌弃。   他绕着这一片走了一圈,而后突然意识到这究竟是个什么玩意。   “笼子加心魔境?”喻清脸色骤变,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就这么莽撞的传了进来。   这俩玩意单拎出来都让人头疼,合在一起更是在困难程度上来了个次方加倍。   “我的执念加我的恐惧……”喻清看见面前的黑暗朝自己压过来,嘴角抽了抽,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设计这玩意的人,还真他妈是会玩啊。   意识仿佛重归混沌,整个世界在外力的作用下不断扭曲变形,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是恢复了正常。   喻清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站在马路边。   人间还是一切灾难发生前的模样,天边太阳高照,因为过热的阳光,街道边的树木叶子微微发蜷。柏油马路被晒得发白,暑气太重,以至于街边都没有什么人。   喻清抬手,看了下自己在阳光下被晒得通红的手背,突然有些懵。   这……是笼子还是心魔境?   是自己的执念还是自己的恐惧?   喻清一时间不能判断,他脑子懵懵的,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干什么。   或许是为了解救他,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您的订单只剩十分钟,请尽快派送订单。】   死了没app的提示音措不及防响起,喻清愣了一下,看见了屏幕上那个熟悉的订单信息。   是他和穆远之阴差阳错,纠缠在一起的开始。   “金福盛世……”喻清看着这个地名,这一次倒是没有再迷路。   毕竟这个地方,他已经来了无数次了。   喻清按照记忆中的路线走到了穆远之的家,他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深吸了口气。   耳边死了没app不断提醒着他已经超时。但喻清和听不见一样,完全没有管。   如果重来一次,他还会和穆远之纠缠在一起吗?   喻清问着自己这个问题,看着眼前那扇紧闭的房门,突然有些看不明白自己的心。   他到底在害怕什么?   是害怕穆远之会离开吗?可穆远之曾不止一次提醒过他,自己总有一天会离开。   他还是凑上去了。   还是害怕穆远之变成冥主以后,就不在乎他了?可冥主还不是穆远之的时候,就已经对他很好了。   好到了近乎纵容的地步。   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想法涌上来,喻清纠结了好一会,才终于是下定了决心。   他看了眼面前的门,脑子里不断浮现出那些曾经和穆远之经历过的种种,缓慢而坚定的朝前迈了一步。   没什么可害怕的。   从开始到现在,不管是千年前还是千年后,穆远之对他的纵容都足以成为他任性的底气。   想通了的喻清可算是吐出了一口气,他再一次穿过穆远之家的大门,扬声喊道:“穆远之。”   可出乎意料的是,空荡荡的房间里并没有人。   屋内的陈设和喻清记忆中一模一样,但这个房子里,没有穆远之。   “穆远之?”喻清呆愣了一下,急忙飘去了每一个房间,“你在哪啊穆远之!”   这个房子里的房间大大小小加起来也就六七个,当喻清翻完最后一个房间也没看到穆远之的时候,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抓着门框的手不断缩紧,脖颈僵硬地往后转动了几分,身后的客厅依旧是空荡荡的。   “不在这里,那穆远之会在哪里?”   可,这个时间的穆远之不就应该在这里吗?   喻清没来由感觉到了一阵恐慌,他眼睛眨个不停,嘴里也一直念叨着「都是假的」。   眼前这个是个幻境而已,他和穆远之已经相遇了,而且还经历了很多事情。   喻清想着,不断肯定自己,“这就是个幻境而已……”   四周的空间又一次发生变化,喻清突然感觉脑袋一阵钝疼,整个人仿佛被谁用木棍狠狠地击打了一下后脑一样,出现了一阵记忆空白。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阵钝疼才缓缓散去。   “怎么这副表情?”范明递了杯水给喻清,笑道:“诶,你那第一单怎么做的?都化成厉鬼了居然还能拉回来?”   喻清下意识接过了水,抬手按了按额角,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第一单?”   “死了没app的第一单啊。”范明抬手摸了摸喻清的脑袋,“你怎么回事,不会被太阳晒傻了吧?”   “你才傻了。”喻清将那杯水一饮而尽,倒是没那么难受了,可他还是觉得自己好像不太对劲。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还真是好心没好报。”范明瘪了瘪嘴,也不在意,“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把那只厉鬼拉回来的?这简直是医学奇迹啊!”   耳边范明一直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喻清刚想吼一句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可话才刚到嘴边,他脑袋里某根筋又开始一抽一抽的疼。   隐约间,他好像看到了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   可那个人是谁?喻清想了很久都没有想起那段记忆,他抬手给自己续了杯水,可还没来得及喝,脑子里又是一阵钝痛。   “喻清,你还有我。”   这句话在耳边响起,猛然惊醒。   他伸手抓住了范明的肩膀,表情还真有几分像隔壁那些吃小孩的鬼,“穆远之呢?他在哪?”   他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他推开那扇门,但门后没有穆远之。   “什么穆远之?”范明被他搞得一脸懵逼,“你该不会真被晒傻了吧?”   范明说着,起身去给他配药。   而喻清呆愣愣的坐在床上,过了好一会竟是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做出了选择,可命运却改变了结果。   喻清偏头看向窗外,明明这一切都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哽咽着嗓子开口道:“原来比起分开,我更害怕我们从未相遇啊……” 第143章   直面自己的恐惧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而在面对恐惧中还要想出解决办法,更是难上加难。   喻清咬着手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这是假的,自己和穆远之已经相遇,也已经经历了很多。   他们早就有了数不清的纠缠。   “喻清……”范明端着碗药走了过来,递给喻清,“你这,看上去病得不轻啊?要不我给你扎一针?”   喻清一向不喜欢喝药,尤其讨厌那股药味。   他几乎是捏着鼻子后退,刚刚纷杂的思绪被这药味冲了个淡。   刚准备开口时,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喻清看向范明问道:“你当年,为什么会救我?”   最开始他和范明的交情并不算深,是某一次他和范明一起做了个挺困难的任务,才发生改变的。   当时喻清已经想好了和那个妖物同归于尽,但最后范明硬是没丢下他。   可能是因为共经生死,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拉近了不少。   范明没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抬手在喻清脑袋上摸了摸,“还真被晒傻了啊?怎么,突然想起哥哥对你的好,感动了?”   “滚……”喻清木着脸把范明的手掀了开,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范明,似乎是想要一个答案。   可能是看他表情严肃,范明也收敛了笑意。   他沉默了好一会,才终于是开口道:“我活着的时候,有一个朋友……和你很像。”   范明生活的年代并不是乱世,但和平年代依旧充满了遗憾。   “我把他害死了。”范明苦笑了一声,没再继续说话。   有些事不管过去多久,都不会成为过去。   故事里的人已经离开,困在故事里的人怎么都走不出来。   “我不是把你当成他。”范明抿了抿唇,又开口道:“但我一看到你,就会想起他。”   他知道喻清不是他那位朋友,但他看到和那位朋友如此相像的喻清时,总归想起曾经的遗憾。   人是一种奇怪的生物,他们总会习惯性的把对一个人的亏欠,补给另一个和他相似的人。   “你……”喻清是头一次听范明说这些事情,他想了想自己这几千年和范明相处的事情,发现这人却是有诸多怪异之处。   只是他以前从未在意过而已。   “你后来,没有去找那位朋友吗?”喻清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   以范明在冥界的地位,要找到一只鬼并不难。可这么多年喻清从未见他去找过。   “没必要了。”范明摇了摇头,起身朝外面走了去,“就算找到,经历了那么多的他,也早就不是他了。”   范明说完,端起一旁的药碗朝外面走去。   不过在踏出门的那一瞬间,他忽然又顿住了脚步,回头看着喻清说:“由共同记忆组成的那个人,才是我要找的人,不是吗?”   范明离开得干脆,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喻清呆愣愣地看着门外,又一次陷入了迷茫。   共同记忆……   喻清嘴巴张了张,念出了这四个字。   他拥有和穆远之的共同记忆,但是曾经和冥主的那一段,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而之前他就意识到了有人动过他的记忆。   “能动我记忆的……”喻清瞪大了眼睛,背脊一阵发寒,“只有冥主。”   所以,三千年前一定还发生了什么!   喻清的脸色又一次难看了起来,他迫不及待地想回到冥界找穆远之要个答案,但此时此刻他还被困在这里。   “我的恐惧吗?”喻清闭上了眼睛,笑了一声,“我还能有什么恐惧呢?”   从千年前到千年后,他所有的恐惧都来自于那一个人。   四周的画面再一次改变,空间不停扭曲,眼前的景象像一个被打翻了颜料盘,所有颜色揉杂在了一起。   手臂上那阵寒冷的刺痛感又一次出现,喻清睁眼,发现自己站在了一个类似于古代那些修仙门派比试的地方。   而他面前,站着两个人。   穆远之和冥主。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给人的感觉却是完全不同的。   “小鱼儿/喻清。”穆远之和冥主同时回头,朝着喻清伸出了手。   一个脸上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而另一个则是挂着笑,眉眼皆是温柔。   喻清才刚往前走了一步,那两人竟是又同时拔了剑,抵在了对方的嗓子前。   “你们干什么!”喻清惊了一下,下意识想往前走,可怎么都迈不开步子,“把剑放下!”   “小鱼儿,你不是气这个人骗你吗?”冥主的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笑意,他的剑尖漫不经心地在穆远之脖颈处划了一下,“我帮你把他杀了,怎么样?”   穆远之则是一如既往的淡定且冷漠,他剑尖往前,在冥主脖颈上留下了一个红点,“喻清,不想他离开,就杀了他吧。死了,就永远不会走了。”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似乎在等喻清做出最后的决定。   手臂处的凉意越来越重,喻清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那只手了。灰色印记又一次在皮肉下显现,颜色越来越深,但喻清却没看见。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面前两个人身上。   “小鱼儿,不做个选择吗?”冥主懒洋洋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剑尖也在穆远之的脖颈上留下了好几道痕迹,“还是说,你比较想亲手解决他?”   喻清没搭理他,脑子里不停思考着某些自己一直不想去面对的问题。   “喻清……”穆远之也开始叫他,“他都不要你了,你还要选择他吗?”   穆远之和冥主分明是一个人,为什么他的心魔境中会出现两个人呢?   耳边穆远之和冥主的声音不断响起,喻清却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不停思索着这个心魔境的所以可能性,同时也在思考着自己究竟漏了什么。   从他知道穆远之是冥主,到他出来遇到心魔境的这个时间太短了。而这么短的时间内,根本不可能产生一个心魔。   喻清想到这,眼睛突然亮了一下。   如果问题不出在现在,那么这个心魔境……是源于他曾经的恐惧?   喻清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两人,忽然笑了。   “原来是这样啊。”   他手腕一转,长剑在掌心显形。下一秒,喻清直接提着剑朝冥主刺了过去。   这个变故发生的太过突然,穆远之和冥主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喻清的脸沾上了血迹,表情格外的冷,他黑漆漆的眸子和冥主不可置信的视线撞上,指尖用力,将那柄剑又往前推进了几分。   “你……”冥主往后退了一步,嘴角溢出了不少血,“你为了这个男人,背叛我?喻清!你别忘了你是谁捡回来的,是谁养大的!”   “之前我也这样想过。”喻清抽回了剑,只觉得有些好笑,“可现在,我不这样觉得了。”   他以为自己以前对冥主的感情是亲人,是朋友,是漂泊无依的浮萍对安稳生活的依赖。   可现在忽然发现,好像并不是这样。   手臂的寒冷仍在蔓延,四周昏暗光线将喻清的表情衬得有些阴沉。   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喻清捂着心口笑道:“所以,这就是你篡改我记忆的原因吗?”   原来他早在三千年前,就喜欢上了冥主。   ――   处理完那一大堆事情以后,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   元姝早已离开,大殿里只剩下了穆远之。殿内灯火如豆,将他的身影无限拉长。   穆远之捏了捏眉心,只觉得脑子一阵涨疼。   这些事情发生的实在是太快了,几乎是一件连着一件,让他完全没有喘息的机会,穆远之手腕上的红绳在摘下彼岸花的那一刻就已经碎裂,也是到这时,他才终于是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会魂魄不全。   “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穆远之坦然接受了自己冥主的身份,却还没想好究竟该怎么去面对喻清。   记忆中那个爱哭爱闹的小鬼现在已经长成了完全不一样的模样,那错过的三千年终究是产生了隔阂。   穆远之发了很久的呆,久到他几乎要将三千年前的时光都回顾完了,才终于是回过了神来。   “原来我也有害怕的时候。”穆远之叹了一句,缓缓站起了身。   不管是什么身份,他和喻清之间的因果都已经纠缠在了一起,剪不断也逃不掉。   但某些事情,他确实不想让喻清参与进来。   穆远之走到了一旁的窗户前,指尖在窗柩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就在这时,大殿的门被人猛地踹了开。   一阵寒风从门外卷了进来,穆远之才刚回过头,就看见一个黑影飞速从外面跑进来,直直扑向了自己的怀里。   穆远之被撞得一个踉跄,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他手搭在怀里人的肩上,有些不确定的叫了一句,“喻清?”   “嗯……”喻清头埋在穆远之颈间,闻着那熟悉的味道,心突然安定了下来。他莫名觉得有些委屈,沙哑着嗓子开口道:“穆远之,我害怕。”   不等穆远之开口,他又继续说:“大骗子,你分明说过,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 第144章   喻清是真的委屈,这段时间各种各样的事情本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偏偏身边几个在乎的人还都出了事,搞得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   情绪一直得不到发泄,此时被割了个口子,也就止不住了。   好在,穆远之有足够的耐心等他将所有的情绪发泄完。   “是我错了。”穆远之拍着喻清的背,可能是受冥主记忆的影响,此刻的他特别像一个慈祥的老父亲,“不过喻清,我确实没打算离开你。”   至少,在他活着的时候没有打算。   喻清抽抽噎噎了好一会,好不容易才止住,结果听见这话眼泪又一次冒了出来,“我醒来的时候,你都不在……”   这话多少带了些无理取闹的成分。但穆远之也不在乎,继续柔声道:“嗯,是我的错。”   可能是穆远之实在是太过温柔,喻清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他抱着穆远之缓了好一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鬼王大人的脸都丢尽了。   喻清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后故作镇定的推开了穆远之,道:“我刚刚就是……”   就是情绪上头,一下子没控制住而已。   但这个解释有些过于弱智,喻清实在是说不出口。   他抿了抿唇,还没想出一个完美的借口,右手突然被穆远之拉了起来。   紧接着,那人把他的袖子折了上去。   “你之前去哪了?”穆远之刚刚感受到了喻清身上一股不同寻常的能量波动,一低头,又看见了这人手臂上灰色的印记,顿时沉下了脸。   喻清也看见了这个印记,有些懵,“我去了一趟人间,然后救了一个天师。”   这破印记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然后呢?”穆远之指尖在那个灰色印记上轻触了一下,看着喻清下意识的瑟缩,垂下了眸,“你遇到了什么。”   这才多久,喻清竟然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事。   穆远之的这个表情实在是有些吓人,喻清愣了一下,此刻才认定了穆远之就是冥主的这个事实。他往后缩了缩没缩动,只能乖乖道:“我遇到了一个心魔境。”   “下次不要乱跑。”穆远之最后还是没说什么,他抬手将喻清手臂上的灰色印记压了回去,愁绪却是又多了几分。   之后的几天,喻清和穆远之又恢复了原本的相处模式。准确的来说是和穆远之与冥主相处模式的结合体。   “咱们现在要做什么?”喻清揪了个草莓塞进嘴里,含糊道:“需不需要我先去把那个沐医生抓回来?”   昨天从他救的那个天师口中知道了这段时间沐医生捣的乱,搞得他非常想揍人。   “你找不到他的。”穆远之看着手里的生死薄,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站起了身,“我去处理一些事情,你不要乱跑。”   “哦……”喻清乖乖应了一声,看着穆远之走出去,却是也跟着起了身。   他怕被穆远之发现,所以跟踪的时候也不敢靠的太近,“我倒要看看,你去办什么事。”   让喻清没想到的是,穆远之径直来到了无尽之渊。   “他来这里干嘛?”喻清皱了皱眉,莫名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无尽之渊的封印已经破裂了,这种时候来这个地方有什么意义?是来亡羊补牢吗?   可穆远之明显不会做这种事。   没等喻清想出个所以然来,那边穆远之就开始动起了手。   无尽之渊底下的怨气是冥界中最浓的,穆远之置身其间,几乎被那些黑气吞噬。可突然间,一道刺眼的华光驱散了黑暗。   那是一个喻清从未见过的法阵,它的结构极其复杂,可一眼看过去时,却也格外华丽。如果只是欣赏,会觉得它是一个不错的装饰。   但它的作用,却是差点让喻清没忍住直接冲上去把穆远之拉开――那个符阵,在源源不断的吸收怨气。   然后,将它们送进穆远之的身体!   穆远之的表情很平静,但他额角微微爆出的青筋打破了那个平静的假象。   喻清觉得此时此刻自己应该冲上去,可他怎么也迈不开步子。一只手不自觉握紧,另一只手则是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他忽然想起了之前,穆远之总是偷偷出去,每次回来的时候都脸色苍白。   以及穆远之那比他还冰凉的手。   原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爱的人为这个世界背负了这么多的痛苦。   那边穆远之还在吸收怨气,这边喻清却是看不下去了。他握成拳的那只手有些发麻,指尖已经在掌心留下了好几个印记。   不能再看下去了。   喻清往后退了一步,他怕他再看下去,会忍不住冲上去将穆远之拉开。   “为什么一定是你呢?”喻清低声喃喃道,突然意识到了自己为什么这么害怕穆远之是冥主的这个事实,“为什么要做出牺牲的,是你呢?”   冥界是冥主的责任,他没有资格阻止。   喻清咬着唇,抬眸时眼睛染上了一层雾气。   “我以为,你会阻止他的。”元姝的声音骤然响起,吓了喻清一跳,“为什么不阻止呢?”   喻清吓得差点叫出来,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看着元姝惊魂未定。   “别怕,他现在听不见。”元姝笑了一下,没忍住揉了揉喻清的脑袋,“小鱼儿,好久不见啊。”   听到穆远之听不见以后,喻清可算是松了口气。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避开了元姝的魔爪,道:“他以前,也是这么解决怨气的吗?”   “这个问题,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元姝朝着穆远之看了一眼,意有所指,“再不阻止,可就没机会了。”   那边,穆远之似乎已经快到极限了。   喻清将心里的那些冲动压了下来,沙哑着声音艰难道:“我不能阻止他。”   这个回答让元姝有些意外,她偏过头,却是看到了喻清格外认真的表情。   “元姝姐,我不能阻止他的。”   “为什么?”元姝看着喻清,问道:“你不是喜欢他吗?为什么不阻止呢?”   这样下去,穆远之会死的。   后半句话元姝没说。   喻清朝穆远之那边看了过去,只见那人脸上血色尽褪,表情也不似之前那般平静,整个人宛如一张撑到极限的弓,随时都可能断掉。   “我喜欢他。”喻清说:“可就是因为我喜欢他,才更不能阻止他。”   “元姝姐,这世上并不是只有爱情的。”   他爱的人是冥主,是这一方世界的守护神,有属于他的责任。   在其位司其职,他是这样,当年的冥主是这样,现在的穆远之依旧是这样。   没道理因为他爱上了穆远之,就去破坏穆远之该承担的责任。   “我享受了冥界带给我的种种便利,自然该维护它,作为鬼王,这是我需要承担的责任。”   一份,沉重且牺牲巨大的责任。   喻清说着,又朝不远处的穆远之看了一眼,他实在是不忍心看到这个画面,于是闭上了眼睛,“元姝姐,他不仅仅是我喜欢的人,更是冥界的冥主。”   这份责任承载着冥界和人间数不清的生命。   不是他可以任性胡来的。   元姝听着这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沉默了好一会,递给了喻清一个小药瓶,“虽然治不好,但总归能起些作用。”   “早些离开吧,这地方你呆久了不好。”   喻清一句谢谢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元姝就已经离了开。他握着药瓶朝穆远之那边看了一眼,也离开了。   冥主大殿他不想去,干脆还是回了自己的单人间。   出事以后的冥界安静了不少,那些鬼没有了夜生活,白天黑日全躲在家里不敢出门。   喻清回去的那条路上,一只鬼都没遇到。   可能是因为四周太过安静,喻清没来由得感觉到一丝孤寂。   人啊,终究是喜欢热闹的。   变成鬼也不例外。   喻清慢吞吞地回到了自己的单人间,坐在床上蜷缩成一团。   嘴上虽然说着他会尊重穆远之,可一静下来脑子里全都是穆远之那一脸痛苦的样子。   心里某个念头又一次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之前被穆远之压下去的那个灰色印记也再一次浮现了出来。   喻清张大了嘴,感觉自己现在像是一条濒死的鱼,窒息感填满了整个大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房间里依旧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   又过了很久之后,喻清才终于是起了身。他维持那个姿势太久,起身时半边身体都已经没了知觉。   活动了一下肩胛骨,喻清将元姝给的那瓶药装进了兜里,又看了看窗外。   看样子,穆远之已经结束了。   喻清抿了抿唇,又朝着冥主画像看了一眼,这才起身去了冥主大殿。   也不知道为什么,穆远之似乎对他的那个单人间很嫌弃。反正恢复记忆以后是一次也没踏进去过。   喻清到冥主大殿的时候,穆远之正躺在大殿侧室的床上。大概是因为吸收怨气消耗了太多精力,穆远之的脸比死了三天还白,唇上也没有半点血色。   “穆远之?”喻清低唤了一声,抬手握住了穆远之的手,是意料之中的冰凉。   他将元姝给的药给穆远之喂了下去,而后坐在床边看着穆远之的脸,心疼得厉害。   “为什么非得是你呢?”喻清垂眸,指尖落在了穆远之的唇上,“拯救世界这么大的事,为什么非得落在你身上啊?”   明明这世界上有那么多人,有那么多种族。   喻清叹了口气,随后又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抹去我的记忆的,但我隐约记得……三千年前,好像也有这样一场动荡。”   当时是怎么解决的?   喻清皱眉回忆了一番。   三千年前他还是个没有能力的废物,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不捣乱。   当时所有的事情全压在了穆远之一个人身上,但好在最后都完美解决了。   然后,穆远之就失踪了三千年。   想到这,喻清猛地睁开了眼睛,死死落在了穆远之的脸上。   这一次穆远之会不会又失踪三千年?   脑海中穆远之曾经说过的话在耳边响起,当年被冥主丢下的那股窒息感也又一次涌上了心头。   喻清捂着耳朵,瞳孔有些涣散。   手臂上那个灰色的印记闪着光,喻清好不容易才把那些念头压下来,又有另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他朝着穆远之缓缓伸出了手,“我忘掉的那些记忆里,究竟藏了什么秘密?” 第145章   三生之境是一个上古秘境。   喻清到现在都不知道它究竟是怎么形成的,只知道它可通古今,能看到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去,与无法预料的未来。   “你到底藏了什么秘密啊?”喻清抿了抿唇,伸手时有些忐忑。   穆远之现在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苍白的脸色让他看上去像个易碎的瓷娃娃。而这种情况下的穆远之,似乎可以任喻清揉捏。   喻清忍住了心中某些不可说的念头,轻轻在穆远之的指尖割了个小口。在血珠落下来的瞬间,又急忙将伤口愈合。   这不是喻清第一次使用三生之境,却是他最忐忑的一次。   熟悉的法阵再一次升起,喻清握住了穆远之的手,感受着四周空间的扭曲。一阵剧烈的头疼后,喻清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闭眼前,他似乎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叹息。   脑袋里的那阵钝痛持续了很久,喻清感觉那阵疼痛逐渐蔓延到了全身,好半天都睁不开眼睛。   好疼……   喻清艰难地动了动眼皮,却怎么都没掀开。   耳边似乎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喊自己,模模糊糊,一会近一会远。   “喻清,醒醒。”   也不知那声音喊了多久,钝痛感渐渐消失,喻清抬手捂着额角,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终于醒了。”听风那张脸措不及防地在眼前放大,喻清还没来得及动手,他又往后退了去,“再不醒,我都要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喻清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撑着床板坐起身,又按着额角摇了摇头,“我……”   他怎么会看见听风的?   “怎么了?”听风也是担心,“现在这个时间,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我怎么了?”喻清感觉自己像被一辆大卡车碾过一样,没一个地方是不疼的。   喻清艰难地动了下身子,又觉得不太对劲。   他不是回到过去吗?听风怎么会在这里?难不成……三生之境又出错了!   想到这个可能,喻清也顾不上身上的疼痛,急忙抓着听风问道:“穆远之呢!”   他因为动作太大,又扯到了身上的伤口,疼得脸色一变。   听风急忙抬手把他按了回去,“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别这么激动。”   “我问你穆远之呢!”喻清抓着听风的手腕,一抬头就看见了听风那躲闪的眼神,突然有些心慌。   他现在,究竟到了那个时间段?   听风一直没说话,沉默之下,气氛变得越来越诡异。   就在喻清实在忍受不住,准备自己出去找的时候,听风终于是开口了。   “喻清……”听风顿了一下,斟酌了好一会才开口道:“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为什么就不能往前看呢?”   可能是有些怒其不争,听风抓着喻清的肩膀使劲道:“他已经死了整整一个月了!”   死了……整整一个月了?   喻清听着这话,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谁死了?   “喻清……”听风缓缓松开了手,声音低哑,“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很难接受,可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你也该走出来了吧。”   他说着,侧身指了指窗外,“冥界如今百废待兴,你真的要一直这样下去吗?”   “这可是冥主用命换来的。”   喻清大脑一片空白,他偏头顺着听风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冥界还是那个黑漆漆的模样。但之前成堆的怨气已经消失不见了。   不远处一些零星的灯光一闪一闪的,像星星一样点缀着黑暗。   曾经那些血腥而恐怖的画面已经被另一副画面代替,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过。但那些画面都深深刻在了喻清的脑海中。   “他……怎么了?”喻清动了动脖子,不知道自己该往哪看。   本来是想回到过去,看看穆远之究竟藏了什么秘密。可现在阴差阳错来到了未来,看到了穆远之的结局。   这,算是天意吗?   听风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没多说什么。他拍了拍喻清的肩膀,丢下一句「你冷静冷静」,就转身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喻清一个,显得莫名孤寂。   也是这时喻清才发现,这不是他那个单人间,也不是冥主大殿。   而是一个和穆远之在人间的家很像的房子。   喻清缓了好一会,终于是稳定了情绪。   他咽了咽干涩的嗓子,捋了一下自己需要去弄清楚的事情。   “未来的事情还没有发生……”喻清低声道:“没有发生,就还有改变的可能。”   他说着,站起了身,“所以,我只用搞清楚穆远之到底为什么会死……就可以改变这个结局了。”   做下了决定喻清也就没有犹豫,他忍着身上的疼痛离开了这间屋子,而后朝着无尽之渊走了去。   这一路上他碰到了不少鬼,有以前他认识的,也有不少陌生的面孔。他们的脸上挂着疲惫,但却没了之前的恐惧。   “喻清大人!”一个小鬼朝着喻清跑了过来,把手里的花递给了喻清,“这个送给你。”   那是一株纯白色的小野花,花香味很淡,和冥界的画风格外不符。   “谢谢……”喻清接过了那株花,抬手揉了揉小鬼的脑袋,问道:“为什么送我花啊?”   这个问题有些深奥,小鬼想了好一会,才仰着头说:“因为没有喻清大人就没有现在的冥界啊!”   说着,小鬼又瘪了瘪嘴,嘀咕道:“我本来还想给冥主的,可是冥主已经不在了。”   小鬼有些难过,又扯了扯喻清的衣角,问道:“喻清大人,冥主还会回来吗?阿姐说冥主大人是为了我们才用自己补天的。如果我能长大一点,冥主大人是不是就不用补天了?”   听到这话,喻清瞳孔猛地缩了一下。   补天?什么补天?为什么要补天?   “喻清大人,冥主真的不能回来了吗?”小鬼又问了一句,低下了头,“如果冥主大人可以回来,我愿意永远都不吃糖。”   穆远之对喻清来说很重要。   冥主对这个冥界来说也很重要。   喻清低头看着小鬼认真的脸,也收敛了玩笑的语气,认真道:“会回来的。”   他一定会改变穆远之的结局的。   喻清不知道外面的穆远之什么时候会醒,也不知道这个三生之境能维持多久。   所以他也没耽误时间,叮嘱小鬼不要乱跑之后,径直去了无尽之渊。   渊底的怨气已经消失了,曾经破裂的封印也恢复如初,如今的无尽之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只是喻清下去的时候,底下已经有人了。   “元姝姐……”喻清看着元姝坐在一块嶙峋的石头上,红衣散乱,手里还握着个酒葫芦。   听到喻清的声音,元姝偏头眯了眯眼。   “小鱼儿?”她辨认了好一会才看清楚来的人是谁,露出了一个笑后又喝了一口酒,“你怎么来了。”   这话并不是疑问句,看样子元姝早就猜到了他会来这。   “我来看看封印。”喻清朝着元姝的方向走了过去,坐在了她旁边的石头上,“你怎么在这?”   喻清一直搞不懂元姝的立场。   这人看似张扬,做起事来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可实际上元姝是个实打实的咸鱼,在冥界的那几百年时间里除了摆弄她的花花草草,就没做过别的事情。   而且,这人特别怕麻烦。   此刻的元姝,喻清倒还真是头一次见。   “我还以为,你是来毁坏封印的呢。”元姝懒洋洋的说了一句,朝喻清看了过去,“后悔了吗?”   喻清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他为什么要毁坏封印?那个后悔又是什么?   “当时没有阻止冥主,后悔了吗?”元姝又饮了一口酒,指了指那个封印,“就在这个位置,我曾问过你的。”   之前在无尽之渊的时候,元姝确实问过他一些问题。而当时的他,选择了尊重穆远之。   他居然已经选错了吗?   喻清脸色一白,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可元姝像是没看见一样,还再继续道:“其实我一直不明白,责任到底是什么。”   “当年和主上堕天不过是受不了天道的那些规则,我从不觉得自己应该背负些什么。”   她是有那个能力,但她不觉得自己有那个责任。世间万物更迭,四季轮回交替,都有其发展规律,她不认为自己应该插手。   她是局内人,也是局外人。   “可你们,一直在往自己的身上加东西。”   穆远之是这样,喻清也是这样。   包括她曾经那个傻弟弟,依旧是这样。   “元姝姐……”喻清张了张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过元姝也不需要他安慰,说完那段话以后,她又饮了一口酒,缓缓起身,“可能是真的和你们呆久了吧……我居然,也想做点什么。”   喻清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听见元姝道:“所以小鱼儿,你最好乖一点,不要破坏这个封印。”   “我不会破坏它的。”喻清并不明白为什么元姝一直要强调这句话,“这是穆远之用命换来的,我不会……”   话还没说完,就被元姝给打断了。   “如果有朝一日,有人告诉你破开这个封印可以救他呢?你也不会破坏它吗?”   元姝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严肃,完全没有说笑的意思。   喻清一下子愣住了,他看着元姝格外冷漠的眼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如果破坏封印能够救穆远之的话,他还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这样做。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一个心乱如麻,一个冷眼旁观。   也不知过了多久,喻清终于是打算开口时,眼前的画面突然黑了下来,一种莫名的压力从四周泄了下来,那阵钝疼又一次涌上来脑海。   所有的感知陷入紊乱,喻清感觉自己在不断下落,可又感觉自己在不停上升。身体仿佛失去了控制,意识逐渐模糊。   这个三生之境,崩塌了。   “喻清……”穆远之的在耳边响起,但又好像隔着些什么,听不真切。   穆远之……   喻清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努力挣扎着想醒过来。   恍惚间,他的手似乎被人给握住了,温和的力量顺着血液流经全身,驱散了那股疲惫。   喻清终于是睁开了眼睛,可入眼,却是穆远之那满含担忧的表情。   “喻清,你的印记,加重了。” 第146章   喻清到现在也不知道那个灰色印记究竟是什么。但看穆远之这表情,想必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看着穆远之那苍白的脸,默默抽回了自己的手,问道:“这是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穆远之摇了摇头,“但它给我的感觉不太好。”   喻清看着穆远之的眼睛,也不知道这人是在说谎还是真不知道。   他刚想继续问些什么,又想起了之前在三生之境看到的画面,话锋一转,道:“穆远之……”   “嗯?”穆远之闻声低头,和喻清四目相对。   “你还记得,你之前答应过我什么吗?”喻清眸中带着几分希冀,“你答应过我,不会去吸收怨气的。”   可惜穆远之没做到,冥主更没做到。   穆远之没有立刻回答他,两人对视了许久,久到喻清已经开始不自信了,穆远之才终于是开了口。   “抱歉……”穆远之说:“穆远之可以答应你这个要求,但冥主不行。”   穆远之可以不背负责任,但冥主不可以。   或许是怕在看下去会出现一些控制不了的情绪,穆远之率先起身,离开了这里。   喻清还维持着那个姿势,过了许久才发出了一声低笑。   “骗子……”喻清捂着自己冰凉的胳膊,抬头时眸子里多了几分偏执,“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经过穆远之这几天的努力,冥界的情况已经好了很多。   无尽之渊下的那个封印并没有被补上。但怨气每天都在减少,与此同时,穆远之的身体也越来越虚弱。   喻清看着穆远之苍白的脸色和越发冰凉的身体,每天都在纠结。   阻止?可他明白责任二字的重要。   不阻止?可那会要了穆远之的命。   一边是自己爱人的生命,一边是更多人的生命。哪一边他都不想放弃,可哪一边他都无能为力。   “喻清……”穆远之也不知从哪找来的糖,在喻清转头准备说话的一瞬间,直接将它扔进了喻清嘴里,“你最近,好像很不开心。”   甜甜的奶味在嘴里散开,是喻清最喜欢吃的奶糖。   他嚼了一口,将奶糖抵在了腮帮子那边,整个右脸都鼓了起来,“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觉得我能开心得起来吗?”   尽管穆远之掩饰得很好,可喻清还是能看出来他的日渐衰弱。   可能是没想到喻清会说这句话,穆远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抿了抿唇,最终只是说了句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喻清不解,“你又没做错什么。”   是他不能接受罢了。   “可我让你难过了。”穆远之的声音很低,他抬手在喻清眼角处摸了摸,留下一阵冰冷的触感,“喻清,我希望你能一直开心。”   他希望喻清能开心的在这个世界上生活。   可现在看起来,他似乎只会让喻清伤心。   喻清张了张口,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一直冰凉的手臂突然暖了一些,在两人看不见的地方,那个灰色的印记突然闪过了一道光,紧接着颜色变淡了不少。   “我知道了。”喻清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顿了顿又问了一句:“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吗?”   处理怨气他帮不上忙,其他的事情他总是可以做的。   “嗯……”穆远之直起身,“帮我把那些厉鬼关起来吧。”   冥界有很多被怨气感染的厉鬼,并且数量还在源源不断的增加。   喻清点了点头,刚准备起身离开,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回头问道:“那你呢?”   这几天的怨气已经控制得差不多了,穆远之应该不需要再去吸收怨气了才对。   “我?”穆远之愣了一下,还是回他道:“轮回秩序错乱,这个问题得尽快解决。”   听见不是去处理怨气,喻清顿时松了口气。可在他走出大殿老远,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一件事――重新建立轮回秩序,是不是要修补生死薄?   穆远之确实是准备修补生死薄。   他死过一次,身体比千年前差了不止一星半点。但这件事只有他能做,他也必须做。   取心头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至少对于现在的穆远之来说并不容易。   刀刃才刚刚刺入心脏,他就差点力竭,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可那只手颤巍巍的,竟是半天都没落下一个字。   “唔……”穆远之发出了一声闷哼,指尖终于是写下了第一个字。   而门外,喻清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口鼻,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   可有些情绪,是堵不住的。   不过片刻,眼眶中就蓄满了泪水。那刺目的血色不断冲击着喻清的眼球,迫使他睁大眼睛,将每一个细节都看清楚。   为什么……一定要是穆远之呢?   这个念头又一次涌上来,和人类那些洗脑神曲一样,一遍又一遍在耳边重复。   才消散了点的灰色印记又一次加深,喻清的眼神从悲伤变成了一种说不出的情绪。   如果,穆远之不是冥主就好了。   不是冥主,就不会遭受这些痛苦了。   ――   人间,灵山。   被沐医生偷袭后,徐宁元气大伤。他在灵山修养了许久,才终于是恢复了大半。   “这结界……”徐宁看着破损的结界,也是头疼。结界背后的妖物全跑出来了,此刻修补完全是无济于事。   “也不知道那些弟子究竟怎么样了。”徐宁看着黑漆漆的天空,很是担忧。   而就在他打算用水镜看看如今人间的状况时,突然察觉到了一股陌生的气息闯入灵山。   徐宁没有半分犹豫,一手指尖捏着符纸,另一只手夹着三枚小飞刀,在那个身影凑近的一瞬间扔了出去。   喻清措不及防被那些东西扔了一脸,他看了看贴在自己脑门上的符纸,又看了看被飞刀划破的衣服,木着脸道:“徐族长,你谋杀啊?”   这是天师一族打招呼的方式吗?   “喻清大人?”徐宁刚松了口气,又拧起了眉,“别动。”   之前灵山被厉鬼袭击的事情给徐宁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阴影,此刻他并没有掉以轻心,而是仔仔细细看了喻清一番,“你没被怨气感染?”   “你有毛病啊?”喻清摘下了脑门的符纸,“本王才不会被怨气感染呢。”   那些怨气,根本进不了他的身体。   徐宁并没有相信他,刚打算继续问些什么,就看着一个修长的身影从喻清背后走了过来。   “他不会被感染的。”穆远之将喻清的话重复了一遍,环视了一下四周,“看来情况不妙。”   稳定了冥界,还有人间需要处理。   思来想去,穆远之决定先来灵山看看。   “大人?”徐宁看见穆远之的时候愣了一下,还是同一张脸,可和上次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眼前这人,明显更有压迫感了。   “什么大人小人的。”喻清对这个称呼十分不喜,“叫冥主。”   徐宁下意识想反驳,可话还没说出口,就看见穆远之无奈的点了下头。   他只能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在喻清的注视下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冥主」。   “你们这怎么这么惨?”   虽然知道灵山结界被破,可看见这个画面的时候,还是觉得有些惨烈。   这灵山,简直是被血洗以后的事故现场。   “因为厉鬼。”徐宁想起那日的画面也是心惊,“沐川他……召了很多厉鬼。”   喻清反应了好几秒才意识到那个沐川是沐医生,皱着眉道:“可是冥界的厉鬼都被管控着,他不可能……”   话还没说完,喻清又闭上了嘴。   且不说之前冥界失踪过不少鬼,就但凭无宥是黑袍人这一点,就足够让沐医生召唤厉鬼了。   “那个沐川,你认识?”穆远之忽然问了一句。   徐宁点了点头,回道:“他曾是我朋友,但在成年仪式上觉醒了鬼医的血脉,然后被赶出了灵山。”   “沐医生、我是说沐川,应该不长那样吧?”   之前因为那张脸,喻清还以为穆远之和天师一族有关系。   徐宁皱了皱眉,回忆了好一会才道:“沐川他以前……没有脸……”   在他的记忆中,沐川一直带着面具。   谁都不知道那张面具下究竟是一张什么样的脸。   眼看着话题逐渐跑偏到「为什么同一张脸放在沐川脸上那么难看」,穆远之轻咳了一声,打断了喻清和徐宁之间的讨论。   他指尖在木桌上轻轻点了一下,将话题拉了回来,“人间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不知道……”徐宁很诚恳地回答道:“族中命魂灯灭了几盏,我本是打算看看情况,你们就来了。”   “现在看吧。”穆远之抿了口茶,总觉得人间的情况不会太好。   他在冥界守着,无宥动不了,能撒气的地方只有人间。   徐宁点了点头,咬破了指尖在水镜上抹了一圈,一道金光闪过,水镜出现了人间现在的画面。   已经不能说不好了,简直是糟糕,“怎么会这样?”   喻清看着这画面,眉头紧皱,“那日我去的时候分明还……”   他去的时候情况也不算太好,但绝对没有这么糟糕。   这才过去了多久啊。   “意料之中。”穆远之没浪费时间,他看着水镜中的画面,和徐宁叮嘱着事情,而徐宁也是一直点头,完全没有丝毫反驳的意思。   两人的谈论逐渐朝着喻清听不懂的方向跑去,他试图融入,却怎么都插不进去。   而就在喻清安慰自己说鬼不懂天师的事情很正常的时候,突然看到了徐宁看穆远之的眼神。   那人看穆远之的眼神中,充满着敬仰。   仿佛信徒遇见了神明那种敬仰。   喻清莫名感觉心里被刺了一下,紧接着,又想起了穆远之还没恢复记忆的时候,就成和徐宁说过悄悄话的事情。   这一刻,他再次深刻的意识到,不论是穆远之还是冥主,都不单属于他一个人。   心里的那根刺越扎越深,喻清的表情顿时冷了下来。他看向还在专注和徐宁交代事情的穆远之,有种他和穆远之正在渐行渐远的感觉。   要是……能把穆远之永远留在身边就好了。 第147章   人间的问题明显比冥界多很多,除了那些四溢的怨气,还有逃窜出来的妖魔。天师一族有心无力,能解决一些基本问题,但解决不了根本。   一番思量之下,穆远之决定先留在人间。   “我不要回去。”喻清抬头看着穆远之,整张脸上是大写的不情愿,“你别想一个人留在这!”   以穆远之这个不爱惜身体的程度,他要是走了,还能再见到这人吗?   “喻清……”穆远之也是无奈,但还是好脾气地哄道:“不要任性。”   “如今冥界没人守着,万一无宥再去捣乱,那我这段时间不是白努力了。”   道理喻清都懂,可他就是不想。   三生之境中看到的画面给喻清留下了太深的心理阴影,再加上这段时间各种画面的冲击,喻清几乎是每天都在纠结。   “可是……”喻清低下了头,眼眶微红,小小声道:“可是穆远之,我也会害怕。”   他怕一回头又看不到穆远之,怕又要在孤独中经历好几个千年。   喻清这副模样,穆远之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可从他把喻清捡回来到现在,就没见喻清哭过几次。   偏偏那几次都是因为他。   “别怕……”穆远之抬手,在喻清掌心留下了一个小铃铛,“想我的话,就摇一下。”   “喻清,我不会走的。”   穆远之再一次说出了这句话,可喻清一个字都不相信。   他把蓄在眼眶的眼泪憋了回去,又小心翼翼地把那个铃铛收好,这才抬起了头,看着穆远之说:“五天……最多五天。”   “如果五天你没回来,我就去人间找你。”   穆远之听着这个无理的要求,没忍住笑了一下,“好,我答应你。”   五天的时间,足够他做很多事情了。   尽管再怎么不情愿,喻清还是一只鬼回了冥界,临走的时候几乎是一步三回头。   对此徐宁十分不解:“你这……怎么搞得像独自一人回娘家的小媳妇啊?”   小媳妇喻清给了他一个眼刀,也觉得自己有些矫情,这才头也不回地离了开。   冥界和离开时并没有太大区别,穆远之之前已经把那些事情安排的差不多了。所以喻清回来除了当个吉祥物也没有别的事情。   “穆远之现在在干什么啊?”喻清躺在穆远之的床上,一条腿翘着,手里抓着那个铃铛十分犹豫。   这才分开几个小时就摇铃铛,显得他很粘人一样。   可是,他真的很想知道穆远之在干什么。   经过一番漫长的心理纠结后,喻清决定等一个小时再摇铃。   然而下一秒,他起身时一个手抖,铃铛发出了一阵丁零当啷的脆响。   喻清:……   这破铃铛是故意的吧?   “喻清?”穆远之的声音从铃铛里面传来,听上去有些模糊,“怎么了?”   以前喻清以为自己是个单纯的颜控,可现在才发现,他似乎还有些声控。   穆远之的声音和平时比有种失真的感觉,喻清只觉得耳朵一阵酥痒,一时间竟是忘了说话。   那边的穆远之没听到回答,又唤了一声:“喻清?”   “嗯……”喻清急忙应了一声,“我在呢。”   听到声音,穆远之也松了口气。   他没有再问喻清怎么了,而是话锋一转,突然说起了今天的事情,“今天去人间的时候,发现他们构建的基地已经完善的差不多了。人类真的是很坚韧的物种,只要有一点点希望,他们就能顽强生长。”   “相信过不了多久人间就能恢复原样了。”   等那个时候,喻清就可以像以前一样,去享受人间的阳光,美食,以及热闹。   穆远之的声音低沉,描述的画面十分美好。语言有些时候苍白无力,有些时候字里行间又都透着暖意。   嘴角的笑意一闪而过,喻清才刚开心了一瞬,忽然又想起这美好的一切都是用穆远之的命换来的,顿时开心不起来了。   “是不错……”喻清应了一声,没忍住道:“那你呢?你怎么样?”   他真的很担心穆远之又背着他伤害自己。   “我?”穆远之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一声,“我很好。”   “喻清,不要把我想的那么弱。”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沉默了好一会后喻清才又一次开口:“我知道你很强,但我还是忍不住担心。”   因为太过在乎,所以更加患得患失。   “我答应过你的,不会走。”穆远之再一次将这句话说出口,却依旧没有取得喻清的信任。   之后的几天里喻清依旧在摇铃铛与不摇铃铛之间纠结,他真的是在很努力的克制,但每天还是摇了不下三次铃铛。   穆远之一如既往地纵着他,倒是一旁那位长了张嘴的徐宁没忍住吐槽。   “不是我说。”徐宁看着又一次去陪喻清聊天的穆远之,总觉得自己很多余,“喻兄,你堂堂一届鬼王,怎么这么像个深闺怨妇?”   喻清听到这话,当时就想冲过去和徐宁打一架,不过还没等他发脾气,又听到了穆远之的笑声。   “徐宁!”喻清没法朝着穆远之撒气,就只能威胁徐宁,“你给我等着!”   他迟早把徐宁揍一顿。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遭受了嘲笑,喻清又一次做起了梦。   梦中,是三千年前的一些事。   那是冥主离开前一夜,当时的喻清并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还在特别开心地揉搓着面团,准备捏饺子。   “怎么忽然想起弄这些了?”三千年前的冥主比现在的穆远之随性了不少。   他看着喻清那沾了不少面粉的脸,没忍住抬起了手,给人脸上画了个对称的猫胡子。   喻清完全没意识到那人对自己做了什么,还专心地擀着面皮,“不是忽然,是想了很久了。”   长着娃娃脸的小鬼故作严肃,“明天就是除夕了,按照人间的习俗,是要吃饺子的。”   “好……”冥主坐在一旁,手撑着脑袋,完全没有来帮忙的意思,只是问道:“小鱼儿想去轮回吗?”   听见这话,喻清擀面皮的手一顿。   他以前因为种种原因一直不愿轮回,后来想入了,却又入不了。   喻清花了很长时间去接受这个现实,本以为自己已经不在意了,谁知听到这话的时候还是很难受。   喻清做出了一副不在意的表情,继续擀着面皮,说:“不想。”   “在冥界挺好的,至少……不用再像以前一样为了活着提心吊胆。”   那个时候的冥主明显还不知道什么叫口是心非,只是追问了一句,“当真?其实我可以送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喻清打断了。   “冥主,一起包饺子吗?”喻清将擀好的饺子皮递给了冥主,黑漆漆的眼睛里亮晶晶的。   冥主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饺子皮,“怎么包?”   这玩意着实超出冥主的知识范围了。   “其实我也不太会。”喻清一如既往的诚实,“只是以前在人间的时候,都说新年要一家人一起包饺子才算圆满,所以一直想试试。”   大概,也算是了结了心里的一个执念吧。   冥主没再多说什么,笨手笨脚地跟着喻清一起包饺子,捏出了许多奇奇怪怪的形状。   而等他们吃完了那一锅奇形怪状的饺子以后,冥主再一次开了口,“小鱼儿会一直留在冥界吗?”   “会啊……”喻清想也不想直接回道:“冥界是我的家,我当然会一直在这。”   那时的喻清不懂,只知道冥主朝自己露出了一个笑。可现在回过头再看,才发现那个笑里,包含了太多东西。   冥主抬手摸了摸喻清的脑袋,眼神在烛火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温柔,“那,以后冥界就交给小鱼儿了。”   “小鱼儿会替我守好冥界的,对吗?”   ……   梦境在此终止,喻清睁眼,看着黑漆漆的房梁,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原来,那人离开前曾留下过这么多的暗示。   “穆远之……”喻清捂着眼睛,各种情绪翻涌,脑海中又浮现出了那个模糊的离别画面,“骗子。”   从那么早开始,就已经是个骗子了。   “我不会再相信你的话了。”喻清坐起身,看着窗外亮起的灯时,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一件事――今天是他和穆远之约定的最后一天。   也就是说,今天穆远之就要回来了。   刚刚堆积在心里的不爽勉强散了一些,喻清下床看了看摆在桌上的那几个茶罐,正纠结着要泡哪个时,忽然听到了一阵铃响。   是穆远之留给他的那个铃铛。   这几天他们一直在通过铃铛聊天,次数频繁。但这是第一次,穆远之摇铃铛。   喻清当即放下了手里的茶叶罐,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徐宁火急火燎的声音从铃铛那边传了过来。   “喻清你在吗?”徐宁听上去似乎很着急,“冥主出事了!”   喻清手里的铃铛落地,而在那话说出口的一瞬间,他就消失在了房间里。   灵山和冥界的距离的确不远,再加上喻清心里着急,时间只用了往日的一半不到。   徐宁看到喻清出现的时候,还有些惊讶,“这么快?你该不会根本没回……”   “穆远之呢?”喻清打断了徐宁的话,喘着粗气问道:“他怎么了?”   喻清这个表情有些吓人,但徐宁活了这么多年也是见过世面的。   他抬手把抓着自己肩膀的那俩爪子扒拉了下来,又站起身往外带路,“我也不知道冥主怎么了。”   “今日处理完人间的一些事,冥主突然晕了过去。”   徐宁推开门,喻清直接冲了进去。   床上,穆远之的脸色比前几日更加难看,甚至连呼吸都微弱了不少,给了喻清一种他随时都可能会离开的感觉。   “以冥主的修为,按理来说不可能出现这种问题……”徐宁叹了口气,看着喻清的表情没再多说什么,“你也别太担心,毕竟他是冥主。”   说完,徐宁就离开了房间,顺道帮喻清带上了门。   房间里光线并不充足,昏暗的烛光一闪一闪的,在墙上印出了喻清的影子。   他握着穆远之冰凉的手,眸中一片漆黑,“我就知道……”   这个画面也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而且与之一起浮现的,还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悲伤。   喻清看着穆远之的脸,忽然笑了,他的视线微微移开,眼神逐渐冰冷,“我就知道不能相信你。”   手臂上的灰色印记闪过了一道光,颜色变成了深灰色,并且逐渐蔓延,已经占满了喻清的手臂。   他看着穆远之,指尖在人脸上划过,最后落在了唇上,“是你先骗我的,所以……不能怪我。” 第148章   穆远之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的画面被分成了好几段,一会是他以前在天界的记忆,一会又是他堕天以后在冥界的事情,再过一会又变成了他是人类时的画面。   顺序错乱,画面割裂,让穆远之的疲惫感加重了很多。   以至于睁开眼时,穆远之还有些恍惚。   缓了好一会穆远之才终于是恢复了清醒,也是这时他发现了些许不对。   他记得自己失去意识前是在灵山,可现在居然是在自己的大殿里。   “嘶……”这段时间过多的身体消耗让他有些吃不消,穆远之正准备起身,忽然又听到了一阵叮铃咣啷的声音。   低头一看,他的手腕和脚踝处居然被锁链锁住了。   “你醒了……”   大殿的门被推开,喻清站在门口。因为逆着光,脸上的表情被阴影吞没。他缓慢地朝着穆远之走来,最后停在了距离床边一步的距离。   穆远之不用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偏过头,看着喻清那神色晦暗的脸,微微皱了下眉,“你身上的那个印记,是不是又加重了?”   “不知道……”喻清已经习惯了手臂的寒冷,对那个灰色印记失去了感知力。   穆远之的眉头顿时皱得更紧,刚想伸手去拉喻清,可才抬起来,就被那个锁链给限制住了。   一时间氛围有些尴尬,两人四目相对,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些许呆滞。   穆远之到底是多活了那么多年,在微微一愣之后,又将手放了回去,随后像是无事发生一样,朝着喻清说:“过来,让我看看。”   喻清往前走了一步,情绪又一次翻涌。   他朝着穆远之伸出了手,看着那人将自己的袖子撸起,没忍住道:“你就不想说什么吗?”   喻清想过很多种穆远之醒来的反应,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一种。   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   他不该怨恨吗?又或者是生气……再或者,就和心魔境中一样,对他感到失望。   可为什么,这几种情绪没有一种出现在穆远之的脸上。   “有……”穆远之看着喻清手臂上已经变成深灰色的印记,仰起了头,“喻清。”   穆远之的声音不冷不淡,听得喻清心中一紧。   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像死刑犯等待最终审判一样紧张,可穆远之说出来的话再一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听见穆远之说:“喻清,你没有照顾好自己。”   这个回答,打破了喻清所有的设想。   之前喻清曾看过一句话,说温柔是最致命的一把刀。他一直都不理解为什么温柔会是刀,可如今倒是切身体验了一次。   温柔刀,当真是刀刀致命。   “穆远之!”喻清猛地甩开了穆远之的手,怒吼道:“我囚禁了你!我把你锁起来了!你现在不是什么冥主,只是被我锁起来,失去了自由的一只鬼!”   “你能不能认清现实!”   喻清的眼角有些发红,吼完这一大段话以后又闭上了眼睛,别过头剧烈地呼吸着。   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喻清没来由感觉到了冷,可这一次他怎么都说不出「穆远之我冷」这句话了。   有些事情一旦踏出那一步,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喻清又听到了一声叹息。   他睁开眼,看见穆远之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中被无奈填满。   有点像家长看到淘气小孩的那种无奈。   不等喻清有所反应,穆远之就拉着他的手腕,将他拉到了床上。   “你想让我说什么?”穆远之低声道:“斥责你?怨恨你?还是告诉你,喻清我对你很失望?”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可喻清还是莫名心梗了一下。   “喻清……”穆远之叹了口气,“你也不想这样做,对吗?”   现在的穆远之实在是太温柔了,语气温柔,眼神也温柔。   喻清差点克制不住想点头,但耳边突然有个声音响起,脑海中又浮现出之前穆远之脸色惨白的模样。   他猛地甩开了穆远之的手,站了起来,“我就想这样做。”   “你斥责我也好,怨恨我也罢,就算是对我失望……”喻清看着穆远之,一字一顿道:“我也不会放你出去。”   说完,喻清头也不回地离了开。   而他身后,穆远之缓缓闭上眼睛,露出了个苦笑,“怎么……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千算万防,还是成了这样。   或许他最开始就选错了。   之后的好几天时间里喻清都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不管穆远之怎么劝说,喻清始终是那几个字――   “我不会放你出去的。”   喻清今日去了人间一趟,路过某处时看到了一株小白花,犹豫了片刻,还是把它带了回来。   “人间的情况还不错,那些妖魔基本都被天师一族制住了。”喻清说了一大堆话,又偏过头看了穆远之一眼,“这个给你。”   他把那株小白花递了过去,“在路上看见的。”   “嗯……”穆远之的身体又差了几分,不过他强撑着,没让喻清看出来,“谢谢,我很喜欢。”   喻清露出了一个笑,刚准备说话,又听见穆远之说:“喻清,我们聊聊吧。”   脸上的笑意顿时被喻清收了回去,他看着穆远之,没有说话。   “喻清,现在不是闹小孩子脾气的时候。人间的情况……”   “人间的情况和你有什么关系!”   喻清打断了穆远之的话,眼眶有些湿润。他看着穆远之错愕的眼神,别过头把那句话补充完整,“你是冥主,管好冥界就好了。那些人类自有天师一族守护,用不着你劳心费神。”   这话着实有些出乎穆远之意料。   他深黑色的眸子微凝,盯着喻清看了好一会,坐直了身子,“你该知道的,没有人间就没有冥界。如果人间陷落了……”   “可是你会死。”喻清再一次打断了穆远之的话,脑海中那些画面又一次涌了出来,而随之一起落下的,还有他的眼泪,“可是……你会死啊……”   他喜欢人间,可他也喜欢穆远之。   为什么一定要让他在这两者中做个选择呢?   “我不会当你出去的。”喻清仓皇地擦了擦眼泪,狼狈起身,“人间的事,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喻清说完这话,逃一般的离开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一路上遇到了不少和他打招呼的鬼,他一个也没搭理。   直到跑到了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喻清才停了下来,而脑子里还在不断浮现刚刚穆远之说的话,耳边那个声音也再一次响了起来。   “他都是骗你的。”那个声音说:“他只在乎他的责任,从来都没有考虑过你。”   “三千年前他可以毫无负担地离开,三千年后依然可以。”   “只有把他关起来,他才可以完全属于你。去吧,杀了他,杀了他,他就不会想跑了。”   ……   那个声音不停响起,喻清感觉自己的想法越来越不受控制,脑海中甚至已经出现了他将穆远之杀死的画面。   “闭嘴!”喻清捂着耳朵大吼了一句,“我不会伤害他的!永远不会!”   他冒着被穆远之讨厌的风险做这些事,就是为了护住穆远之,又怎么可能动手伤害穆远之呢?   “真的不会吗?”那个声音笑了一声,“你其实很想这么做吧?为什么要压抑自己呢?顺从本心吧……”   那个声音说的每一个字都狠狠砸在了喻清的心上,他按着早已没有心跳的心口,努力把那些想法赶出脑海。   “不,我不想。”喻清咬着舌尖,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我不会让他受伤的,更不会让他因我受伤。”   “可是,他早就因为你受伤了。”像是怕喻清受的刺激不够,那个声音又笑着补了一句,“不止一次。”   脑海中好几次穆远之挡在自己身前的画面浮现,喻清忽然感觉有两股力量不停在碰撞,撞得他脑仁生疼。   “闭嘴!”喻清再一次怒吼道,他踉跄起身,怀中的铃铛突然掉了出来。   清脆的铃铛声响起,喻清感觉自己脑海中所有的画面都被按下了暂停键,紧接着又一帧帧破裂开来。   烦人的声音终于消失,喻清捂着心口半跪在地上,额角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穆远之……”喻清不停喊着这个名字,几乎已经变成了一种本能,“穆远之……”   心底那些黑暗的念头一次又一次被压制下去,等他们彻底消失时,喻清终于是松了口气,瘫在了地上。   也是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竟是跑到了无尽之渊来。   “我一定不会伤害你的。”喻清将那个小铃铛收好,又找了个较为平整的石头坐下。   眼下摆在他面前的事情很多,处在这个位置上,他才感受到穆远之所有的路到底有多难。   也因此坚定了他要好好护着穆远之的念头。   那人已经为了这个残破的人间与冥界,付出了太多了。   喻清捏着眉心,脑子里一团乱麻。   他还没来得及想出个完美的解决办法,忽然察觉到了一个陌生的气息。   长剑朝后挥了去,却是被人给挡住了。   喻清回头,竟是看到了无宥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你还敢来?”喻清眸中的厌恶毫不掩饰,“是真的不把我放在眼里啊。”   无宥的表情未变,甚至那双眸子没有半分情绪波动。他抬手将喻清的长剑压了下去,冷声道:“我不是来找你打架的。”   不等喻清开口,他又道:“我们可以合作。”   “合作?”喻清没忍住笑了,“我和你?有什么好合作的。”   一想到无宥是那个黑袍人,喻清就只想把他碎尸万段。   谁知无宥居然特别认真地回答了他这个问题,“你想救……救冥主,我想毁了人间,我们当然可以合作。”   “他现在之所以这么虚弱,就是因为耗费了太多的心血去保护人间。只要人间毁了,他就安全了,不是吗?” 第149章   穆远之这几日,总是昏昏沉沉的。   他感觉自己像是个病入膏肓的老人,每天都在这个世界苟延残喘着。   “唔……”穆远之刚动了一下身体,顿时一阵撕心裂肺的绞痛传来,嘴角又一口鲜血溢出。   他张着嘴缓了好半天,苦笑了一声,“越来越严重了啊。”   看样子,他是撑不了多久了。   穆远之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不禁又有些担心喻清。   如今他还活着喻清都濒临崩溃,若是他真的死了……那人得多伤心啊。   “主上,我是真的越来越看不懂你了。”元姝突然出现在了大殿内,低头看着穆远之手腕上的锁链,“这是什么特殊的交流感情方式吗?”   穆远之对元姝的突然出现并没有感到意外,他用了个净尘术将血迹清除,而后坐直了身子,淡淡开口道:“处理完了?”   “嗯……”元姝也是姿态随意,并没有什么阶级之间的束缚感,“四方天地都设下了阵法,只等最后的启动了。”   穆远之点了点头,没忍住又咳了几声。   一旁的元姝眉头微拧,倒了杯水递给穆远之,“你这又是何必呢?”   事到如今,她还是看不懂穆远之的做法。   “总有人得站出来。”穆远之喝了水倒是好受了些,他靠着栏杆顺了下气,这才缓声道:“都这么多年了,你居然还会问这个问题。”   “那是因为这么多年过去,我依旧没找到答案。”元姝淡声嘲讽道:“没见过你们这么上赶着找死的。”   天族规矩繁多,但并没有所谓的等级制度。所以元姝虽然称穆远之为主上,但实际并没有像喻清或者徐宁那样,将穆远之摆在一个很高的位置上。   “元姝……”穆远之叹了口气,倒也没说什么大道理,只是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就如同元姝受不了天族的规矩,所以跟着穆远之堕天一样,如今穆远之做的这一切,也不过是他自己的选择。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实在是很难让元姝接受。   她往后靠了一下,看着窗外黑漆漆的一片,说:“我来的时候,看到了小鱼儿和那位聊天。出于好奇,我偷听了一下,你猜我听到了什么?”   穆远之握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他又饮了一口茶,满脸不在意道:“他们还能聊什么,无非就是无宥想拉拢他罢了。”   “无宥告诉了小鱼儿,你的身体是因为人间才变成这样的。”   元姝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并没有什么变化,她抬手摸了摸下巴,眼神中透出了些许兴味,“你真的不怕小鱼儿失控吗?”   她路过的时候,发现喻清身上的怨气已经达到了一种不可控的地步。   “不怕……”穆远之依旧是那个回答,“你同他认识了这么多年,也该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不是我不愿意相信小鱼儿。”元姝的弟弟死得早,当年她虽然对穆远之把喻清捡回来的这件事嗤之以鼻,但也是将喻清当成了弟弟,“是他身上的风险太大。”   有些事情根本就不是能控制的。   就比如现在,喻清已经不受控制地将穆远之囚禁在了冥主大殿中。   虽然这也有很大一部分成分是穆远之在配合喻清演戏。   “多相信他一点吧。”穆远之看了看放在枕边的铃铛,“他能挺过第一次,就能挺过第二次。至少我在的时候,他不会出什么问题。”   元姝听着这话,没忍住抬起了头,“那你不在了呢?”   那个计划中穆远之几乎没有活着的可能性。   等那个时候如果喻清失了控,就真的没人能管得住他了。   届时,又该怎么办?   ――   喻清回到冥主大殿的时候,元姝已经离开了。   殿中烛火微动,昏黄的灯光只照亮了一小片地方,看上去莫名有些荒凉。   他在门口犹豫了好一会,才蹑手蹑脚地踏进了殿中,或许是怕吵醒穆远之,喻清连呼吸都放缓了。   可即便是这样,他走到床边的时候,穆远之还是睁开了眼睛。   “回来了?”穆远之的声音低哑,可能是因为才刚醒,带着几分柔软。   喻清应了一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穆远之,“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穆远之拉了下喻清的手,熟练地撸起了他的袖子,“醒了好一会了。”   喻清手臂上的印记已经彻底变成了深灰色,密密麻麻地盘踞在皮肤上,怎么看都很刺眼。   “别看了……”喻清抽回了手,别过头,“没什么好看的。”   都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穆远之手中一空,抬头看着喻清的侧脸,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此时此刻,他终于认同了元姝的一句话――   他好像,真的不太会养孩子。   沉默蔓延,氛围也变得压抑了起来。   喻清也不知在想什么,脸上表情几变,最后长长叹了口气。   他抬手把被穆远之撸起来的袖子放了下来,偏头看向了穆远之,说:“我方才,遇到无宥了。”   “他,同我说了很多话。”   喻清从没想过自己能和无宥在这种情况下如此心平气和的聊天,更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一直坚守的东西会出现动摇。   “他说,你的身体变成现在这样,是为人间付出了大量的心血。”喻清艰难地说着这些话,感觉喉咙一阵生疼,“只要人间毁了,你的身体就可以恢复如初。”   穆远之听着喻清逐渐哽咽的声音,垂眸朝喻清看了过去。   四目相对的瞬间,喻清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急忙挪开了目光。   他咽了咽干涩的嗓子,继续道:“无宥说的,应该都是真的吧?”   穆远之的身体是真的在日渐衰弱,而且不管喻清怎么努力,都阻止不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穆远之变得越来越虚弱。   “你会和我说这些,应该是已经做好决定了吧。”穆远之没有回答喻清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想怎么做呢?”   “如果我说,我答应了和他合作,你会生气吗?”喻清盯着地板某处,低声问道。   他不敢去看穆远之,甚至有些鸵鸟心态的闭上了眼睛。   穆远之看他这模样不觉有些好笑,正想说话时脸色一变,竟是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穆远之!”喻清吓了一跳,刚准备看看穆远之究竟怎么了,结果手还没伸出去,就看看穆远之一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另一只手隔在了他们俩之间。   咳嗽了好一阵,穆远之才终于是停了下来。   原本苍白的唇此刻终于是有了颜色。但那血色太过刺眼,反倒是让人想将其抹去。   “我没事……”穆远之抿唇摇了下头,接着之前喻清的话道:“不会。”   喻清反应了好几秒才意识到这个不会是什么意思。   “如果我说,我答应了和他合作,你会生气吗?”   “不会……”   这是……已经对他失望到了连生气都不愿意的程度了吗?   喻清茫然地瞪大眼睛,手僵在了半空中。   那些胡思乱想又一次冒了出来,好在这是穆远之又补了一句:“我相信你不会。”   喻清听到这话回答时下意识低下了头,他看见穆远之露出了一个笑,用一向温柔的语气朝他说:“小鱼儿,你是我养大的。”   “或许,我比你自己还了解你。”   喻清忽然有种绷不住了的感觉。   他这么多次不听话,任由那个灰色印记加深,甚至还动手囚禁了这人。结果到头来,这人却依旧笑着告诉他,我相信你。   “我没答应他。”喻清吸了吸鼻子,声音嘶哑,“我不会这样做的。”   穆远之笑着点了下头,“我知道。”   “没有人比你更喜欢这个人间了。”   ――   因为穆远之留在灵山的那五日,再加上天师一族一直的努力,人间的怨气已经控制在了一个可约束的范围。   城市虽然依旧是一片废墟,但人类基地已经又有了生活的痕迹。   沐川站在某个未被损毁的高塔上,看着底下忙碌的人类,眸中的阴鸷逐渐加深。   “大人,我们就这么放任不管?”那些跑出来的妖魔又被抓了回去,灵山的结界被修好,怨气虽然没有被完全消除,但也不似之前那般铺天盖地。   看上去,一切又回到了正轨。   “放任?”无宥依旧穿着那身黑袍,不过这一次并没有带帽兜。   那张好看的脸毫无遮掩,精致的五官因为没有表情显得有些死板,眼神也是如此。   他看着底下的人类,语气冷漠,“是什么给了你这种错觉?”   沐川抬头,“我们不是什么都没做吗?”   好几次他想去找那些天师的麻烦,都被无宥给制止了。   “没做不代表放任。”无宥看着人类基地中,两个正在抢玩具的小孩子,抬手打了个响指,“人性,永远是经不起考验的。”   这个道理,几千年前他就知道了。   黑色的怨气一点点从那两个小孩的身体里钻了出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   刚刚还只是抢玩具的两个小孩忽然间都停下了手,看向对方的视线中充满了怨恨。   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先动了手,两个小小的身躯竟是扭打在了一起。   无宥看着这一幕,嘴角微微勾起,心情愉快了不少。   虽然他不知道喻清为什么会拒绝和他合作,但在他的计划中,喻清本来就没有几分利用价值。   “真可惜,还想看看如果喻清也走到那一步,他会是什么反应呢。”   无宥说着指尖一勾,越来越多的怨气从那些人的身体中钻了出来,不过片刻,原本安静的人类基地变得吵闹了起来。   “人类本就是被天道抛弃的种族。”   “他们,早就该从这世界上消失了。” 第150章   人间的情况恶化得措不及防。   明明那些怨气已经得到了控制,明明一切在他们的努力下已经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可就在一个瞬息间,他们的努力付之东流。   喻清接到徐宁的求助时,正在担心穆远之的身体。这几天穆远之越来越嗜睡,甚至隐隐有种醒不过来的感觉。   “冥主呢?”徐宁看着那头的喻清,张望了好一阵,“SOS啊!之前被压制下去的怨气又冒出来了!”   喻清脸色一变,身子都坐直了几分,“又冒出来了?”   那些怨气根本不是被压制下去的,现在又冒出来,只能说明是那些人又产生了怨气。   如此循环,也难怪穆远之的身体受不住。   “对啊!”徐宁也是烦躁,“眼看着就要结束了,又来这一出。那个黑袍人到底想干什么?”   喻清没把「他想毁灭世界」这话说出来,只是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嘴巴微微抿了抿,说:“你先让那些天师稳住,我过来看看。”   “你过来?”徐宁有些惊讶,“冥主不来吗?诶,不是我说,这种事情要不还是让冥主……”   徐宁话还没说完,喻清就冷着脸结束了这一次对话。   这个点是人间的白日,冥界的鬼都还在沉睡,四周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喻清抬手按着自己毫无起伏的心口,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总觉得,事情好像越来越不受控制了。   命运这只无形的手,将所有人不断往前推,可摆在前面的路,每一条都看不到希望。   思索了一番后,喻清直接动身去了人间。   怨气这件事越拖越麻烦,他虽然不能和穆远之一样吸收怨气,但总归能想到别的什么办法。   “还真就你来啊。”徐宁看见喻清的时候有那么些许失望。   但为了人鬼两族的和平发展,他在喻清冷下脸的时候就转移了话题,“我刚刚听族中弟子说,这一次是怨气从人类基地爆发的。”   所谓的人类基地,也就是个临时避难所。   之前的地震和陨石基本让这座城市面目全非,重建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搞定的。所以他们在有组织的情况下,搭建了一个临时住所。   “我去看看。”喻清在别人面前和在穆远之面前完全是两个样子,那张娃娃脸没有表情的时候,还真有几分唬人。   “要我带路吗?”徐宁问了一句。   喻清摇头拒绝,淡声道:“不需要,我就随便看看。”   人间和冥界完全是两个世界。   天边的太阳发出了暗红色的光,整个天幕被血色浸染。那些光照在了地面的废墟上,更添了几分残破感。   地上的血迹早已干涸,但空气中的血腥味并没有散去。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一个没有生机的画面。   喻清从那片废墟上走过,脑海中全都是这片土地没有发生那些情况以前的样子。   蓝天白云,高楼大厦……   “唔,这个给你!”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喻清循声望去,看见不远处的一个小女孩,以及她对面的天师。   小女孩手里是几颗奶糖,外面的糖纸有些破损,看上去像是珍藏了很久都没舍得吃。   “漂亮姐姐,这个给你。”小女孩见那天师没动,踮起脚把糖送了上去。   水汪汪的大眼睛里落满了星星,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天师,“这糖可甜啦!”   天师也是没想到,她依旧没有接过糖,而是蹲下身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问道:“这糖这么甜,为什么给我呀?”   “因为姐姐救了我。”小女孩认认真真地回答道:“妈妈说了,做人要知恩图报!”   一个二头身小豆丁说出这样的话,除了让人觉得可爱,还是让人觉得可爱。   天师被她逗笑了,伸手拿过了小女孩掌心的一颗糖,说:“谢谢你呀,姐姐拿一颗就够了。”   这一颗糖,已经比她吃过的很多糖都甜了。   小女孩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血红色的阳光下,两人的影子被无限拉长。明明四周处处充满着压抑,可他们之间流淌着的却是温情。   喻清看着这一幕也和那天师一样露出了个浅浅的笑,但同时他也更加忧心。   这么小的孩子,该如何在怨气四溢的人间生存啊?   那边的天师已经目送小女孩离了开,回过头刚好看见了皱着眉头的喻清,不由得疑惑道:“阁下是?”   这人一看就不是凡人,也不知道是敌是友。   天师提起了戒心,掌心握着一把小刀,并未轻举妄动。   “是你?”喻清看着女人那张熟悉的脸,倒是微微有些惊讶。   这是他上次去人间时,救的那个师姐。   当时他破开心魔境以后就急忙回了冥界,也是忘记了这人。   “你认识我?”天师拧眉,“可我不记得自己见过你。”   “不认识,只是见过一次。”喻清摆了摆手,“我叫喻清,是冥界的鬼王。”   喻清直接无视了天师握刀的小动作,自顾自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道:“这段时间,你一直在这附近救人吗?”   天师下意识点了下头,又打量了喻清一番,觉得这人没有骗自己的必要,这才把那把小刀收了回去。   “嗯,我叫叶凝秋。”那个天师往前走了两步,指着前面某处道:“之前一直在那一片救人。”   “最近,可有什么异常?”喻清继续问道。   怨气总不会凭空冒出这么多,如此大的规模,肯定是发生了什么。   叶凝秋闻言,思索了好一会。   “有……”叶凝秋摸着下巴道:“前几天人类基地突然来了个乞丐。但他也不乞讨,就坐在街边看那些人。”   当时她就觉得那个乞丐奇怪,不过并没有太在意,现在想起来,还真是处处不对劲。   “这种时候,还有乞丐?”喻清也是惊了一下,倒不是他瞧不起乞丐,而是这个时间段太过突兀。   叶凝秋点了点头,继续道:“其实也不一定是乞丐,他穿了个很奇怪的黑袍,脸被黑袍给挡住了,没看见。”   黑袍……   喻清握紧了拳头,突然后悔以前没有多把无宥揍几顿。   “果然是他搞的鬼。”喻清吸了口气,脸黑了好几个度,“还有完没完。”   最关键的是,他根本找不到无宥藏在哪。   这直接把他们立在了一个很被动的局面上。   “这几日你多注意一下这片。”喻清继续往前走去,“尤其是那些小孩子。”   小孩子未经世事,不容易被怨气感染。   但他们也没有什么自保能力,在那些被怨气感染的人面前几乎没有自保能力。   叶凝秋点了点头,“我会的。”   她跟着喻清一起进了人类基地,刚想问喻清打算干什么,就听见了一阵吵闹声。   两人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不远处的那块地上,许多人聚集在了一起,正在吵着些什么。   “就是他!”一个男人指着地上的小孩道:“就是这狗东西偷了老子的食物!”   小孩脸上脏兮兮的,泪痕已经干涸了,“我没有!明明是你自己……”   话还没说完,小孩就感觉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甚至四周的声音消散,耳朵出现了耳鸣。   那男人居然一巴掌打在了小孩的脸上!   就几秒钟的时间,小孩的右脸上就出现了一个红肿的手掌印。   “去你妈的!”男人骂道:“狗东西偷了老子的东西还不承认!打死你个小偷!”   那男人又一脚朝小孩踢了过去,四周议论纷纷,居然没有一个人阻止。   喻清在那男人脚踢出去的一瞬间就出现在了小孩身前,他抬脚挡住了男人踢过来的脚,直接朝着人脸一拳挥了过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男人根本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拳打倒在地。   他一手捂着脸,另一只手撑着地,刚准备骂人,结果一抬头看见喻清那阴沉沉的脸色,顿时哑了声。   四周安静了下来,却依旧没有人阻止。   “没事吧?”叶凝秋把地上的小孩拉了起来,朝那个男人看了一眼,没忍住道:“你这么大个人欺负一个小孩?你害不害臊?”   男人被一拳打懵的脑子终于是转了过来,他的视线直接略过了喻清,朝着叶凝秋看了过去,骂道:“关你屁事!这狗东西偷了我的……啊!”   话还没说完,喻清又是一脚踩了上去。   “我没偷……”小孩也终于是回过了神,抽噎道:“我身上的那份是我刚领的!”   男人气得不行,可他的腿还被喻清踩着,也不敢太放肆,只能咬着后槽牙道:“你他妈放屁!我明明看见你偷了……”   “他究竟有没有偷,你心里没点数?”喻清听着男人心里的那些声音,表情微冷,“谎话不管说多少遍都是谎话,永远变不成真的。”   他收回了脚,眸中满是嫌弃。   就是因为有这种人的存在,所以怨气才无法彻底消除。   想着,喻清又回头看了看四周那些无动于衷的吃瓜群众,他们在窃窃私语,发挥自己的想象各种猜测,而那些猜测,全都充满了恶意。   这样的人,偏偏是人间中的大多数。   喻清闭上了眼睛,只觉得一阵烦躁。   他们到底是为什么要为了这样一群人赴汤蹈火,甚至付出生命啊?   这群人,根本不配。   “都杀掉就不会有怨气了。”那个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响起,“他们死了,就不会产生怨气,穆远之就能解脱了。” 第151章   只要把他们都杀了,就不会再有怨气了。只要这些人都死了,穆远之就可以解脱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迅速生根发芽,喻清的眉头越皱越紧,再睁开眼时,眸子竟然染上了血色。   那个声音不断在耳边响起,每一个字都充满了诱惑力。偏偏四周还吵闹得不行,喻清只觉得头疼欲裂,一时间竟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闭嘴!”喻清怒吼了一声,力量不受控制地朝外涌了出来,直接将四周的人全部震了开。   叶凝秋飞出去的瞬间护住了那个小孩,刚抬头准备问喻清怎么了,结果一睁眼,已经不见了人影。   “到底怎么了?”叶凝秋只觉得疑惑,但眼下她也没有精力去管喻清,只扶着小孩站了起来,“你没事吧?”   小孩摇了摇头,眸中满是担忧:“姐姐,那个大哥哥不会有事吧?”   “应该……不会吧……”叶凝秋朝着喻清消失的地方看了一眼,也不敢妄加定论。   可能没事的喻清此刻还真有事。   那个声音总是在他意志出现动摇的时候出现,而每一次说出的话,都是在将他引入一个无法回头的深渊。   “你到底是谁!”喻清远离了人群,落地时摔在了一片废墟上,“是无宥派你来的?”   那声音笑了一下,忽然间,一阵黑气从喻清的身体里钻出,喻清觉得手臂凉了一瞬,再抬眼时,一个黑色的人影在眼前成了型。   “何必自欺欺人呢?”黑影抬手搭在了喻清的肩上,似乎是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喻清还是一下就听出了那声音――   这是,他自己的声音!   不等喻清震惊,那个声音又一次道:“我本来就是你啊。”   “不管你怎么想摆脱我,我都是你。”   黑影凑在喻清耳边道:“你摆脱不掉我的。”   脑海中几个模糊的画面一闪而过,喻清感觉脑海一阵巨痛,喉间发出了些低哑的嘶吼。   他身上越来越多的黑气涌出,面前的黑影见状,没忍住笑了一声,“对,就是这样。”   “何必压抑自己呢?那些怨气,明明就是你最好的养料啊。”   黑影的尾音拉长,声音像带着钩子,一下一下勾在喻清心上。   喻清的眸色越来越暗,血色已经变成了暗红色。甚至那个灰色的印记在脸上也若隐若现。偏偏这时,他身体中又有一道蓝色的光迸发而出。   那道光芒不算亮眼,浅蓝色的光和浓厚的黑气相比显得格外弱小。   但那看起来也只是看起来弱小而已。   只见那道浅蓝色的光不断扩大,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喻清身上所有的黑气全部吞没。黑影脸色一变,刚想逃跑,可指尖已经沾染上了浅蓝色的光。   他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出口,整个身体就被浅蓝色的光给吞噬得一干二净。   喻清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眼神有些涣散,但眸中的血色在一点点褪去。   直到最后一缕黑气散尽,那道浅蓝色的光才终于是回到了喻清的身体中。   “唔……”过了好一会,喻清的视线才又一次凝聚起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好像听见了那个黑影在蛊惑自己,然后……   然后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到底是怎么了?”喻清按了按太阳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又想不起来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之前心中郁结的那些怨气似乎被一扫而空,就连那个深灰色的印记都变淡了不少。   喻清皱了皱眉,正思考着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听见了不远处徐宁的声音传来。   “喻兄……”徐宁本来好好的躺着尸,结果叶凝秋火急火燎地闯进来,前言不搭后语讲了好一阵,徐宁愣是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但,他勉强听出了事情很严重。   “你没事吧?”徐宁看了看喻清完好的身体,“难不成是受了内伤?”   喻清被他看得一阵不爽,没忍住拧着眉怼道:“眼睛不需要可以捐给有用的人。”   “那小叶子一副你要死了的表情,我还以为你半身不遂了呢。”徐宁松了口气,特别自来熟地搭上了喻清的肩膀,“没事就行,那咱们回去吧。”   喻清下意识想把徐宁的胳膊扯下来,可手还没碰到徐宁,突然顿住了。   他偏头看了看身旁的徐宁,眸色冷了几分。   “怎么了?”徐宁不明所以,“喻兄,你怎么这副表情?”   “没什么……”喻清别过头看着前面,“咱们这是要去哪?”   这里是一片废墟,四周根本看不见人影。   “前面不远的地方,天上突然裂了个大窟窿。”徐宁说:“来都来了,咱们去看看能不能补一下吧。”   喻清嘴角勾了勾,掏出自己的三个钢G握在手里抛了抛,“行啊,正好我还没见过天裂呢。”   天裂那处距离的确不远,才走了没几步,喻清就看见了暗红色的天幕上出现了一条漆黑的口子。   那条裂缝的周围有不少细小的电流流经,天空中的血色因它的出现变得更加压抑。可最让人压抑的,还是那条裂缝本身。   喻清看着那黑漆漆的裂缝,明明里面什么都没有,可他总觉得自己看到了无数血雨腥风。就在这一瞬间的呆愣中,四周的环境突变――   裂缝中无数黑影倾泻而出,原本细小的电流在此刻不断膨胀,噼里啪啦的声音震得喻清耳膜生疼。紧接着天地色变,黑色与血色交织相融,吞噬了世间万物。   狂风不知从何而起,卷起无数飞沙走石。原本残破的废墟在黑影的笼罩下更是直接变成了恐怖片现场。   喻清的衣袍在风中翻飞,他看着前方那些从地底爬出来的恶鬼,竟是笑了出来。   “喻兄?”徐宁正欲提剑,可一偏头看见喻清这半笑不笑的样子,又迟疑了,“你怎么了?”   “没怎么……”喻清捏紧了三个钢G,另一只手长剑显露,“就是觉得挺惊讶的。”   他应当是没见过天裂的。   可眼前的画面不管怎么看都有一股熟悉感。   仿佛在千百年前,他就已经见过了这样的场面。   喻清往前走了一步,又突然回身,长剑直接贯穿了徐宁的胸口。   他看着徐宁那微微诧异的脸色,面无表情地将剑拔出,把三个钢G扔了出去,“还有,你的演技真的很拙劣。”   徐宁确实有几分自来熟,但从来不会过界。   “是吗?”眼前的徐宁身上一道华光闪过,那张脸变成了无宥的脸。   他依旧穿着那身黑袍,整个人几乎和四周的环境融为了一体。   “可那又如何。”无宥伸出了手,指尖一阵一阵细小的电流闪过,竟是和裂缝处的闪电形成了呼应,“你今天就要死在这了。”   “这话你说过好几次了。”喻清并不想和无宥动手,但眼下明显是不动手也不行了。   也不知道,这一次他还有没有那个好运气。   “前几次你不过是运气好罢了。”无宥脸上表情未变,只是指尖的电流变大了不少。   那几道雷鸣声越来越大,有好几道都落在了喻清的脚边。四周的恶鬼也越来越多,一个个目露红光,明显是垂涎已久。   “我还挺好奇,你被怨气吞噬后,会是什么模样。”无宥笑了一声,那一声雷直接落在了喻清身上。   等待已久的恶鬼也如恶狼扑食一般朝着喻清扑了上去,场面顿时变得极为混乱。   天雷滚滚,每一道雷中都蕴含着极其浓郁的天道之力。   喻清一边躲闪,一边思考着对策,可他没想到那几道天雷并不是要置他于死地,而是在将他往一个地方引。   落地的瞬间,脚下一个巨大的血色阵法浮现,喻清的脚踝被两只血淋淋的爪子抓住,一时间动弹不得。   “你……”喻清看着四周源源不断的怨气被阵法吸收,猛地抬起了头,“你想干什么!”   “我不是说过了吗?”无宥看着那些怨气涌进喻清的身体,露出了一个愉悦的笑,“等你被怨气吞噬变成厉鬼的时候,他一定会对你很失望吧?”   黑色的怨气不断被符阵吸收,又被强硬地塞进了喻清的身体里。那一瞬间,喻清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痛苦。   “啊!”   身体中筋脉尽断,偏偏那些怨气还在不断的挤压,喻清额上无数血管暴起,整张脸都变成了红色。   原来穆远之吸收怨气的时候,是这种感觉。   喻清艰难地想着,又感觉到了一阵被抽筋拔骨般的痛苦。   好疼……   无宥满意地看着这个画面,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凝聚,却是又变了脸色。   那些怨气依旧在源源不断地朝着喻清涌去,可它们并没有再进入喻清的身体,而是在他面前凝成了一个人形。   “呵……”黑影再一次出现在了喻清面前,语气轻嘲,“废物。”   喻清已经疼得意识不清了,听到那个声音时,艰难地掀开了眼皮,低声吐出了两个字,“救我。”   他要活着离开这。   他……还要回去见穆远之。   或许是感受到了他心中所想,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黑影站在了喻清面前,与他额头相抵。   四周的怨气依旧在源源不断的涌入他的身体,可这一次,喻清却不觉得疼了。   那道浅蓝色的光又一次冒出,却被怨气无情镇压。紧接着,那个黑影竟是和喻清融为了一体!   “怎么会这样?”无宥脸色猛变,再想阻止时,已经来不及了。   而他回头,看见了不知何时到来的穆远之。 第152章   喻清感觉自己像是泡在了一汪温泉中,身体暖洋洋的,没有任何痛处。   之前身上的层层枷锁也都被卸了下去,可能是因为太过轻松,他竟然有些不想醒来。   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浮现,隐约间,耳边有一个急切的声音响起。   “喻清,醒醒。”   有人在叫我?   喻清回头望去,入眼是一片空白。   “喻清,快醒醒!”   那声音又急切了几分,听得喻清有些难过。   有人在叫他回去。   可……那个人是谁啊?   喻清盯着那一片空白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什么都记不起来。   耳边的声音愈发急切,甚至染上了几分哭腔。喻清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猛地缩紧,疼得他呼吸都迟缓了几分。   “不要难过……”喻清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听着耳边愈发悲伤的声音,朝四周看了过去,“我要离开这……我要离开这!”   还有人在等他回去。   他还要回去,见某个人。   喻清从未有哪一刻如此坚定过,他看着四周那一片白茫茫,朝着某一处走了过去。   耳边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远,但喻清的步子却越来越快,那一片白色也越来越重,突然间一道刺眼的白光涌来,模糊了喻清的视线。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五感才终于是恢复了作用。   喻清慢吞吞地睁开眼,看见了熟悉的装潢。   这里是……冥主大殿?   记忆还未回笼,喻清撑着床板坐了起来,还有些懵,“我不是在人间吗?不对……穆远之呢!”   穆远之不是被他锁在了这张床上吗?   一种不祥的预感占据了脑海,喻清都来不及思考自己究竟是怎么从无宥手底下活下来的,就连滚带爬的下了床。   只是他这脚才刚碰到地面,就听见了“吱呀――”一声响,一抬头,看到了从外面进来的穆远之。   “醒了?”穆远之松了口气,快步走到了喻清面前,在人手腕上探了一下,“难受吗?”   喻清看着刚刚被碰过的手腕,没有回答。   “怎么不说话?”穆远之皱了皱眉,正准备继续探查的时候,喻清突然抬起了头。   “你……都是装的?”喻清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小丑,“我把你锁起来的时候……你……”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语言组织了好一会也没组织成功,最后选择了闭嘴。   这人,从一开始就是在配合他。   “是……”穆远之没有否认,“若非我愿意,这世间没有什么能困住我。”   他是心甘情愿被自己锁在这的。   认识到这一点以后,喻清更迷茫了。   喻清往后退了一步,同穆远之拉开了些距离。这人身上的雪松味若隐若现,扰得喻清根本没办法思考。   而也不等喻清想清楚,穆远之又捂着唇猛地咳嗽了起来。   也是这时喻清才反应过来,穆远之的身体更虚弱了些。   “你――”喻清急忙拉着人坐下,又倒了杯热茶递过去,“你还好吗?”   穆远之掌心渗出了血,吓得喻清又是一阵心惊肉跳。但穆远之本人倒是一如既往地淡定,他擦去血迹以后抿了口茶,这才道:“我没事。”   穆远之掀起眼皮看着喻清,再开口时多了几分气音,“手,让我看看。”   当时的情况危急,他只来得及将喻清身上的封印再锁一次。   眼下灰色印记已经到了不可控的程度,他还真是隐隐有些担心喻清会失控。   喻清正想伸手,忽然又想起了之前的事。他撸起袖子看了眼自己手臂上的灰色印记,“这个灰色印记到底是怎么回事?”   记忆的最后是他和那个黑影融合的画面,后面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但身体的改变他确实一清二楚。   喻清抬眸的时候刚好看到了穆远之不自然的躲闪,直接伸手抓住了穆远之的手腕,“不要骗我。”   他看着穆远之,认真说道:“这是我的事,我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凭什么他要做一直被蒙在鼓里的那一个?凭什么这人做的所有事,都要将他排除在外?   他也,想和穆远之并肩前行啊。   “告诉我吧。”喻清松开了手,可视线依旧落在穆远之身上,“冥主大人。”   穆远之听到这个称呼时有一瞬间僵硬,他看了看喻清,那张娃娃脸明明和记忆中没有区别,却又相差甚远。   或许是喻清的视线太过赤忱,穆远之一时间有些不敢与之相对。   杯中茶水滚烫,但穆远之和没有知觉一样,紧紧捏着茶杯。他指尖被烫得有些红,似乎是在挣扎,过了许久以后才叹了口气。   “有些事,忘都忘了,又何必刨根问题呢?”穆远之终于是放下了茶杯,看着喻清眼中满满的坚定,淡声道:“又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   “可它们是我的记忆。”喻清也不让步,就那么盯着穆远之,“我有知道的权利。”   两人再一次四目相对,这一次,是穆远之先败下了阵来。此时此刻,他倒是和之前的喻清有了同样的想法――或许他当时应该先将无宥揍一顿。   又是好一阵沉默,穆远之终于是开了口。   “三千多年前,大约是我将你捡回来的第十年……”   那段记忆距离现在过去了很久,很多细节穆远之都已经记不清了。但那件事却依旧镌刻在他的脑海中。   那一天,是个阴天。   轮回秩序建立,第一批轮回者已经全部转世到了人间。冥界突然间冷清了不少,但并没有什么孤独感。   而那日穆远之去了人间考察,喻清被他留在了冥界。   “你们想干什么?”喻清本来是打算趁着元姝和冥主一起去了人间,偷偷祸害一下元姝的花草,给冥主做个鲜花饼。   谁知一出大殿,就被那些小鬼给围了住。   “就是他……”几个小鬼围着喻清身边,一个个脸上都凶神恶煞的,“他就是冥主捡回来的那个小鬼!”   “长得真丑。”一个穿着红衣的小鬼手里握着个小铜镜,“还没我一半好看呢!”   她旁边,一只穿黑衣的小鬼点头应和着,“就是,又瘦又矮,跟个猴子一样。”   几个小鬼你一言我一语,字里行间全是对喻清的嘲笑与侮辱。   这些话喻清活着的时候就听过不少,当年他确实因此伤心过。但听了这么多年,他早就已经免疫了。   甚至听着那几个小鬼翻来覆去的几个词,没忍住笑了一下。   “你还敢嘲笑我们!”为首的小鬼长得尖嘴猴腮,一眼看过去还真像只猴子,“兄弟们,给他点颜色瞧瞧!”   话音落下,那几只小鬼朝着喻清逼近,甚至有一个还试图动手。   “你们想干什么?”喻清往后退了一步,背抵在了墙上,“你们要是敢动我,冥主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红衣小鬼听见这话没忍住露出了一个轻蔑的嘲笑,“你还真当自己是个玩意了啊?冥主大人日理万机,才不会搭理你呢!”   “就是就是!”黑衣小鬼再一次附和道:“而且冥主大人爱民如子,定不会为了你一个苛责我们的!”   “总有人因为那么一点点温柔就觉得自己是特别的。”尖嘴猴腮的小鬼讥诮道:“你不过就是冥主大人闲暇时的消遣而已。”   小孩子的思维一向简单,所以说出来的话也最为伤人。   而刚好那段时间冥主在忙着轮回的事,并没有怎么关心喻清。   喻清的脸色几乎是一下就白了,他看着那几双朝自己伸来的手,不停挣扎着,“你们别碰我!”   “快点,抓住他!”   几个小鬼也是完全没有顾忌,下手的劲道又狠又重,喻清手臂被掐得直接青了一块。而在这个反抗的过程中,喻清将那个红衣小鬼给推了出去。   “啊!”红衣小鬼直接从台阶上滚了下去,撞到了底下了的那块石头上,“我的裙子!”   那身好看的红裙子变得破破烂烂,红衣小鬼一下子哭了出来,“喻清!我要杀了你!”   黑衣小鬼直接朝着喻清的腹部打了一拳,趁他卸力的时候,几只小鬼终于是将喻清给按了住。   无数拳脚落下,喻清全身没有一处是不疼的。也不知是谁朝着他的脑袋踢了一脚,喻清当时就失去了意识。   那几只小鬼打了一阵,也发现了不对劲,之前一直没开口的小鬼有些害怕,朝自己的同伴看了去,“他怎么不动了?”   “不、不知道啊……”黑衣小鬼也懵了,“鬼也会死吗?”   “鬼当然会死啊!”尖嘴猴腮的小鬼敲了一下黑衣小鬼的脑袋,他盯着喻清的「尸体」思索了片刻,眼珠转了转,“有了!”   “咱们把他扔到无尽之渊去,就没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了!”   这话一出,其他几个小鬼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唯独之前嚷嚷的最厉害的那个红衣小鬼有些迟疑。   “可是那样,他就真的活不了了。”   无尽之渊是冥主设立的禁区,没有一只鬼敢违背冥主的命令闯到那去。   “可是不把他扔下去,到时候冥主回来,就知道我们做了什么了!”尖嘴猴腮的小鬼瞪着眼睛,“若是冥主怪罪,入不了轮回是小,被扔进十八层地狱是大!”   红衣小鬼被那个十八层地狱吓到了,直接选择了闭嘴。   几只小鬼达成了共识,直接将喻清扔进了无尽之渊。   “那个时候的无尽之渊,可以说是个怨气池。”穆远之低声道:“我赶回来的时候,你已经被怨气感染了。”   这段记忆对喻清来说有些陌生,但脑海中又隐隐有那么几个模糊的片段。   喻清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不对。只能定定看着穆远之,追问道:“然后呢?”   若是被怨气感染,他又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然后……”穆远之闭上了眼睛,“我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喻清是唯一一个被怨气感染之后,还能清醒过来的鬼。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也没有人知道这个过程喻清究竟经历了什么。   “所以……我才不会被怨气感染?”喻清愣了愣,看着自己的手臂,脑子有点乱。   他以前也想过为什么自己不会被怨气感染。但怎么也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原因。   不是不会被感染,而是他抗下了感染。   “后来,你身上出现了这个灰色印记。”穆远之说:“喻清,你拥有了控制怨气的能力。” 第153章   这句话,莫名让喻清感到荒谬。   可偏偏事实摆在眼前,它又是那么的合理。   “你的意思是……”喻清张了张口,看着自己手臂上蔓延的灰色印记,脑海中忽然想起了之前斩杀那个魔时,所听到的话。   “难怪……原来你我……同……”   他当时想说的,是同什么?   “喻清……”穆远之突然叫了喻清一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在那人看过来的时候,穆远之看见了喻清眸子里深深的恐惧,以及夹杂的其他东西。   到底还是感性占了上风,穆远之抬手将人拉入怀中,低声道:“别怕。”   有他在,不会让喻清有事的。   穆远之已经很久没有模拟过体温了。但这个冰冷的怀抱还是让喻清感到了久违的温暖。   他抬手抱住了穆远之的腰,头埋在了穆远之肩颈处,低声道:“我会变成怪物吗?”   那个声音没有骗他,那真的是他自己。   喻清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些被怨气感染的人和鬼,抓着穆远之的手不自觉缩紧,“我会不会,也像他们一样……”   失去理智,对身边的人无差别攻击?   想到之前那个声音一直说的话,喻清不禁有些害怕万一自己真的失控了,会不会伤害到穆远之。   “不会的……”穆远之察觉到了怀中的身体在微微发抖,柔声道:“三千年前你挺过来了,三千年后你依旧没有被迷惑。”   “多相信自己一点。”穆远之拍了拍喻清的背,总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几千年前,和哄孩子似的说道:“就算不相信自己,也该相信我吧。”   喻清没接话,只是脑子里又想起了三生之境中看到的画面。   如果他可以控制怨气的话,那是不是代表着……穆远之可以不用死了?   ――   突然涌出的怨气对现在的人们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挑战了,而这场天裂,更是灭顶之灾。   叶凝秋看着天幕中的那个大窟窿,好看的眉毛拧成了一团,“族长,现在怎么办啊?”   这明显已经超过他们的能力范围了。   徐宁今日终于是换了一身衣服,他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突然笑了一声,“这么一看,我是不是也挺像那大学生的?”   天师一族的寿命远比普通人长,徐宁活了一百多年,但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多岁。   眼下他穿了一身白色的休闲卫衣,套了一条休闲裤,头发散着搭在额前,看上去还真像是个还没经历过社会毒打的大学生。   “嗯……”叶凝秋点了点头,又猛地意识到了不对,“族长,都什么时候了!”   都快世界末日了,这人怎么还在臭美?   叶凝秋不禁为天师一族感到了深深的担忧。   “这时候再不臭美可就没机会了。”徐宁回头看着叶凝秋,“小叶子,你今年才二十吧?”   叶凝秋点了点头,“嗯,快二十一了。”   天师一族也是十八岁举行成年仪式。然后会让所有经历了成年仪式的弟子下山历练。   算算时间,她也在人间游历了两年多了。   “可惜啊……”徐宁坐在了椅子上,“给我讲讲你游历遇到的故事吧。”   “这么多年,我还没亲眼看过人间是什么样子呢。”   他从出生就呆在灵山,后来被选为了族长后,更是在灵山上呆了百年之久。好不容易能下来看看,但人间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   叶凝秋嘴巴张了张,想说些什么,可看着徐宁的样子,又什么话都说不出。   她总觉得此刻的徐宁,充满了悲伤。   “我在人间游历的时候……”   两年多的时间对天师来说不过弹指一瞬,但这段记忆却弥足珍贵。   喻清来的时候叶凝秋正讲到一件趣事,徐宁笑的还挺开心。   “原来人间这么有趣啊。”徐宁抿了口茶,一抬头就看见了喻清,朝人招了招手,“你来了。”   喻清总觉得徐宁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对劲,但还是走了过去,“你知道我要来?”   “不知道……”徐宁诚恳道:“但你和冥主,总会来一个。”   喻清自动忽略了冥主两个字,看了眼一旁的叶凝秋,摸了摸鼻子,“人间的情况怎么样了?”   “很不好……”叶凝秋道:“人间的灵气所剩无几,再加上怨气吞噬,根本支撑不了世界运转。而且天裂也是个大窟窿,以我们的能力根本填不上。”   喻清刚准备说话,脑海中又浮现了那个三生之境的画面。他记得,那个三生之境中,穆远之好像是死于舍身补天。   “能补上的。”徐宁忽然开口道:“灵气补不上,还有别的东西。”   他抬手指了指那个窟窿,比划了一下,笑道:“用命来填,总归是能填上的。”   听见这话,喻清的脸色顿时不好了。   所有的东西都在印证那个曾经预见的可怕未来,而他却依旧没能想出解决办法。   “你怎么了?”徐宁看着喻清突然惨白的脸色,没忍住笑了笑,“鬼王大人也会害怕?”   喻清完全没心情和他说笑,起身准备离开,可走到门口时又被徐宁叫住了。   “喻清……”徐宁收敛了笑意,看着喻清那张娃娃脸认真道:“劳烦告诉冥主,天师一族的族规,从未忘记。”   这话喻清是没听懂,但他还是点了个头。反倒是一旁的叶凝秋变了脸色。   等到喻清走后,叶凝秋才看向了徐宁,试探道:“族长?”   徐宁看着她,笑了笑,“怕吗?”   “不怕……”叶凝秋摇了摇头,看着外面黑漆漆的窟窿,“天师一族,无惧生死。”   ――   离开天师一族的临时住所以后,喻清并没有回到冥界。   他又去人类基地走了一圈,脑海中两个小人在不停的打架。   白色小人说:“这些人都是无辜的,他们不应该死。”   黑色小人说:“前几天的事实还不够明显吗?人性根本经不起考验,只要有他们在,怨气就永远不会消失。”   白色小人又说:“可依旧有人没有被怨气吞噬,他们又做错了什么呢?”   黑色小人继续反驳说:“这关我们什么事?”   ……   两个小人互不相让,甚至越吵越厉害,喻清实在是受不了耳边的叽叽喳喳,抬手捂住了耳朵。   “吵死了!”他吼了一声,将那两个小人打散,“都是些废话。”   喻清选了个没有人的地方,坐在了旁边的一块石头上。他抬头看着天空中的那个窟窿,黑漆漆的,仿佛能吞噬世间万物。   “为什么一定要让我们经历这一切呢?”喻清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明明这世上有这么多人。”   明明有这么多的种族,明明有能力的不止他们。可偏偏所有的责任都落在了他们身上。   手臂上深灰色的印记已经定了型,那个声音虽然消失了,但脑海中依旧会浮现出一些充满恶意的念头。   他还是想把穆远之关起来,然后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和穆远之好好生活。也想撒手不管,就这么让这个人间继续腐烂。   可他不能这么做。   喻清看着眼前的这片废墟,努力将它们和天灾未发生之前的那个城市结合起来。   他还是希望自己能和穆远之一起肩并肩走在热闹的大街上,在人群中穿梭,享受属于他们的热闹。   比起这个残破不堪的人间,他更喜欢那个拥有蓝天白云,也充满了生机的人间。   “大哥哥?”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喻清回头,看到了之前救过的那个小孩。   “是你啊……”喻清笑了笑,看着小孩清澈的眸子,声音也放柔了几分,“那个男的还有欺负你吗?”   小孩摇了摇头,朝喻清走了过来,“大哥哥,你是来拯救我们的神仙吗?”   他始终记得,那边喻清暴走的画面。   喻清愣了一下,下意识想反驳。可他看着小孩那充满希冀的目光,又怎么都说不出口,于是硬着头皮道:“是啊,哥哥会救你们的。”   童话是小孩子对这个世界的美好想象,他没必要去戳破。   “大哥哥……”小孩笑了一声,可眸子里又充满了深深的担忧,“那你会受伤吗?”   拯救世界的英雄之所以伟大,就是因为他们是在用生命保护世界。   没等喻清说话,那个小孩又道:“如果我能长大一点就好了。”   这句话,和喻清记忆中的某句话突然重合。   他似乎看到了许多年前的自己,也曾哭着说出这句话――   “如果,我能长大一点就好了。”   那个时候,他应该就拥有了保护世界和保护爱人的能力。   许多画面不断在喻清脑海中浮现。尽管那个声音在不停地干扰,但他依旧能将所有的画面看清楚。   那是他曾经的记忆,每一幕都充斥着他的无能为力。   而在画面最后,只剩下了他曾经稚嫩的声音,一字一句,却铿锵有力。   “我不惧为冥主做任何事,或为刀刃,或为盔甲。”   这是他在几千年前,就做下的承诺。   突然间所有的纷扰都消失了,喻清不知想到了什么,露出了一个格外轻松的笑。   他抬手摸了摸小孩的脑袋,说:“谢谢你啊小朋友。”   小孩一脸懵逼,但喻清却笑得格外轻松。   自从这些事发生后,他还是头一次觉得轻松。   “你让哥哥,终于有了勇气去面对。”   因为一直害怕失去,所以一直在逃避着一些问题。他的爱人从来都不是个懦夫,而他之所以会喜欢上穆远之,也是因为他们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相似的。   既然注定要有一个人舍身补天,既然他已经阴差阳错看到了三生之境中的未来。既然他在这个时候知道了自己拥有控制怨气的能力……   这么多既然加在一起,足以让他创造一个新的可能。   喻清看着那个黑漆漆的窟窿,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穆远之,我明白了。”   “你说得对,确实没人有比我更喜欢这个人间了。” 第154章   穆远之这一觉,又睡了很久。   梦里的画面断断续续,总是看不真切。耳边也似乎总有个声音,在嘀嘀咕咕地说些什么。   他似乎被人困在了梦中,怎么都醒不过来。   这种状况格外让人心烦,穆远之眉头微皱,正想打破这场梦境,忽然又看到了一个身影从逆光处走来。   那人穿着他最熟悉的衣服,也长了一张他最熟悉的脸――   是千年前的他。   “快结束了。”冥主看着他,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却是截然不同的表情。   穆远之还想说些什么,可还没来得及张口,就被冥主一把推了出去。   过往的画面从他身边流过,穆远之看着白色被黑暗吞噬,闭上了眼睛。   “您可终于醒了。”元姝看着坐起来的穆远之,松了口气,“再不醒,我都怕你要长睡不起了。”   穆远之按了按涨疼的太阳穴,这几次他的身体确实越来越虚弱。但怎么都不应该这么久醒不过来。   之前的记忆在脑海中闪过,穆远之忽然想起了昨日的事情。   昨日他才刚处理完一些事情,喻清就魂不守舍地走了进来。   “怎么这副表情?”穆远之不觉有些好奇,“谁又惹你不开心了?”   喻清摇了摇头,随后眼睛就和长在了穆远之身上一样,眨都不眨一下,“我去了趟人间,徐宁让我给你带句话。”   喻清将那句话告诉了穆远之,也没错过穆远之那微微凝住的表情。那一瞬间他有很多话想问出口,可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纠结了许久,他就轻轻说了一句:“穆远之,你能不能说一句我喜欢你?”   当时穆远之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他本来是想好好和喻清交谈一下,可还没来得及张口,就被一阵猛烈的咳嗽声打断。   再然后,喻清给他递了一杯水。   一种不详的预感浮上心头,穆远之看着窗外血色的天,瞪大了眼睛。   “糟了!”穆远之急忙起身,“喻清!”   ――   天裂刚出现的时候,人们恐慌过一阵。   但后来发现那窟窿只是看着骇人,实际上并没有对他们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以后,就没有再在意过了。   可今天那个窟窿中突然有个巨大的血瞳出现其中。甚至还有一只黑乎乎的爪子出现在了裂缝边缘!   小说与电影中的末世画面在此刻成了真,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懵了。天空中的裂缝越裂越大,仿佛下一刻里面的东西就会跑出来。   狂风又一次袭来,卷起了地面的乱石散沙,四周的植物忽然间变得干枯,连根被狂风拔起。   世界被风沙模糊,基地的人们一个个躲进了屋子里,却又透过窗户注视着外面。   这注定是一场人类无法抗拒的灾难。   喻清站在某个山巅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里竟是格外的平静。   他本以为自己会害怕,或者不舍,但没想到真正面对的时候,心中只有一种早该如此的淡然。   “你疯了?”那个声音又一次响起,黑气自喻清身体里冒出,凝成了人形,“你想死别拖上我!”   “别做梦了,我怎么可能把你这个祸害留下。”喻清偏头看着黑影,脸上没什么表情,“你必须和我一起死。”   既然他拥有掌控怨气的能力,何不在以身祭天之前再做些什么呢?   喻清想着,缓缓抬起了手臂。   灰色印记似乎亮了一下,紧接着无数怨气朝着他涌了过来。黑影还想阻止,但身体也跟着那堆怨气一起被喻清收进了体内。   在彻底消失之前,他留下了一句嘶吼:“你知道这个天裂连着哪吗?连着无间烈狱!那可是关押魔族的地狱!”   最后一个字音被风声淹没,喻清脸上爬满了灰色的印记。   呼啸而过的风吹起了他的衣袍和头发,此时此刻,喻清还真像是个刚从地狱爬出来的厉鬼。   一道惊雷响起,裂缝终于是被那只爪子撑了开。无间烈狱中关押的魔物悉数涌出,在怨气的滋润下更是膨胀了好几倍。   曾经与天族比肩的物种,即使消失了这么多年,依旧让人恐惧。   场面一度陷入混乱,惨叫声四起,人间在这一刻彻底沦为了屠宰场。   要来不及了!   喻清眉头紧皱,加大了力度。   自从和黑影融合以后,怨气对喻清来说和灵气没什么区别。   但身体所能承受的气终究是有限的,他突然引大量怨气入体,经脉都快被撑爆了。   脚下那些黑影更加猖狂,几乎是逢人就啃,没过一会又是一堆尸体堆积。   再快一点……   喻清额上青劲爆起,连眼睛都憋红了。   就在这时,天边突然一道金光乍现,一群白衣飘飘的人突然出现在了天际。   徐宁张弓搭箭,射掉了自己面前的一个魔物,随后朝着喻清点了下头。   那些天师或是执剑,或是挥鞭,一个个都拿起了自己手中的武器,保护着身边的普通人。   “冥主呢?”徐宁落在了喻清身边,直接搭了三只箭射出去,“怎么就你?”   “他被我打晕了。”喻清浑身上下几乎都被怨气给填满了,说话都很勉强。   他手上的血管已经被怨气撑到了最大,隔着一层凸起,里面隐隐流动着黑色的怨气。   那些魔物在天师一族的阻止下的确受到了限制,可裂缝越来越大,涌出来的黑影也越来越多。此刻不光是普通人受到了伤害,就连天师一族也有不少人牺牲。   一个年幼的天师才刚清除了面前的魔物,就被他身后的魔物一掌打开。   下一秒,就被一个黑漆漆的手掌穿心而过,飞溅的鲜血在空中划出弧度。   场面乱成一片,被恐惧击倒的人们根本不分敌我,抓着手中仅有的武器朝四周不断挥舞。惨叫声与厮杀声交错,空中的血腥味愈发浓重。   但,那些怨气却越来越少。   在身体彻底被怨气撑破前,喻清终于是收了手,朝着天裂那处飞了过去。   “喻清?”徐宁下意识拦了一下,却抓了个空,“你干什么!”   喻清已经听不见其他声音了,七窍流血,五感全无。被怨气填满的身体此刻终于是支撑不住,经脉一根根崩断。   身体里的灵力早已枯竭,喻清贴在裂缝中,眼前突然变成了一片猩红。   胸口的疼痛后知后觉传来,喻清长大了嘴,看着那只黑爪从自己胸膛中收回。而那爪子里空荡荡的,居然什么都没有。   “阻我者死!”   那只黑爪的主人声音低沉,带着来自上古洪荒的压力。   喻清再次呕出了一口血,指尖抽搐,“不可能!”   裂缝在一寸寸缩小,喻清的身体也在逐渐变得透明。他几乎是以完全不要命的架势压榨着自己,口中溢出的鲜血越来越多,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我要死了……   喻清从未有哪一刻这么清晰的认识到这个问题。   他艰难偏了下头,想最后看一眼这个世界。   地上血海蜿蜒,人们的哭喊声仍在不断响起,天地间满是哀嚎与呐喊。   不知从何处冒出的火光点亮了大半边天,而在火光尽头,他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穆远之……   喻清闭上了眼睛,眼角一行清泪涌出。   真可惜啊,他还没来得及听穆远之说一句我喜欢你,就要死了。   也不知道那人知道他死以后,会有多难过。   狂风似乎又猛烈了几分,但喻清现在是真的什么都听不见了。他被世界隔绝在外,只能一点点感受自己的死亡。   裂缝只剩下了最后一点,眼看着天裂即将消失,突然有一只手破开了喻清设下的结界,将他拉入怀中。   雪松味迅速掩盖了空气中的血腥味,喻清毫无防备地落入了一个冰凉的怀抱中,都还来不及反应,就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道:“小鱼儿还是没听我的话啊。”   穆远之的声音很柔,分明没有半分责怪的语气,但喻清就是莫名的想哭。   原来他不是不怕死,而是没有一个人能让他卸下伪装。   “穆……”喻清刚想开口,唇上一软,所有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穆远之在吻他!   然而还没等喻清开心,又察觉到了不对劲。   口中铁锈味弥漫,喻清一时间也不知道这是他自己的血还是穆远之的血。   之前被怨气撑破的经脉中又有一阵温和的力量流经,紧接着一道浅蓝色的光从喻清身体中渗了出来,将他身上所有的伤疤抚平。   狂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那些魔物也逐渐被天师一族剿灭,天地四方各有一道亮眼的金光倾泻,给黑暗已久的世间增添了第一抹光。   劫后余生的人们仍旧惊慌未定,啼哭声响彻云霄。   喻清想推开穆远之,可身上软绵绵的,完全使不上劲。眼里的泪越蓄越多,最后终于是憋不住,跟山洪暴发似的全涌了出来。   这是他记忆中,和穆远之的第一个吻。   却是在这种情况下。   “小鱼儿……”穆远之终于是松开了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拂去喻清脸上的泪痕。   一向没有情绪的眸子里忽然涌现了很多东西。各种复杂的情绪自他眼底流转而过,担忧,眷恋,以及不舍……可又在转瞬间如尘埃般湮灭。   穆远之将那些未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最终只低声道了一句:“以后……冥界就交给你了。”   又是这句话。   喻清抬头,看见了穆远之的口鼻缓缓溢出的鲜血,以及那人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   也是这时他才发现,穆远之的手臂竟然和那些失去生机的植物一样干枯了!   “别哭……”穆远之推了喻清一把,而后朝着裂缝里飞了去,“你已经是个成熟的鬼王了,以后可要聪明一点。”   “小鱼儿……”   “对不起……”   最终,穆远之还是没能将那句话说出口。   “不要!”   喻清看着穆远之被裂缝吞噬,发了疯一样朝前冲。可不管他怎么努力,依旧在和穆远之渐行渐远。   惨白的脸色衬得那本就泛红的眼睛更加鲜红,喻清看着穆远之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猛地喷出了一口血。   “你已经丢下过我一次了……你不能……”   不能再丢下我第二次!   然而不管喻清怎么不甘,都只能看着穆远之离开。天边最后一点裂缝合上,喻清感觉自己的心也碎成了好几块。   “穆远之……”喻清朝着那个方向伸出了手,怎么都想不到会是这个结果。   明明他这么努力了,明明他已经快成功了!   可最后穆远之还是以身祭了天。   为什么?   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浓烈的不甘自心底涌起,喻清感觉自己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原是哭出了血泪。   就在这时,变故又一次发生了!   明明已经合拢的裂缝竟是又「咔」得一声裂开了,人们惊恐的叫喊声再一次响起。   喻清也是心中一惊,正想向前,可有股力量比他先了一步。   “喻兄……”徐宁领着天师一族飞身向前,在路过喻清身边时朝他笑了一下,“以后,人间也要拜托你了。”   不等喻清阻止,他的身体开始破碎,星星点点的光朝着裂缝飞了过去。   “天师一族,不惧生死。”徐宁回头朝着地面不断哭泣的人们看了过去,明明正面对死亡,可他脸上笑意渐浓,“被绝望笼罩的人们,请不要放弃希望。”   人类一直被视为最弱小的种族,他们没有别的种族那样漫长的生命,也没有那些特殊的能力。   但他们依旧在这个世界上绵延的数千年。   “请相信不论何时,在深陷绝望之际,都会有人愿意做出牺牲。会有人愿意牺牲自我,化为光,照亮世界。”   “世界,永远握在我们手中。”   徐宁的声音随着身体一同消失,金色的光芒朝着窟窿涌去,将那个裂缝补上了一角。   紧接着那一群天师以飞蛾扑火般的姿态朝着裂缝飞去,却又在距离裂缝不远处一个个身体消散,变成了一些金色的光团。   “不要……回来!”喻清想抓住什么,指尖一张,却是所有的东西都从指缝中流走。   裂缝在魔物的撕扯下又一次裂开,可那些金色的光团前仆后继,硬是将其堵了上。   直到最后一位天师牺牲,裂缝彻底消失。   血色的天空终于恢复了正常,消失已久的太阳终于是重新挂在了天幕上。   金色的阳光挥洒,而天师一族的生命也走向了终局。   他们用自己的死,换来了这个世界的生。   喻清终于是摔在地上,鲜血模糊了整张脸,将世界染成了红色。   他朝着那个方向伸出手,指尖扣着泥土艰难挪动身子,终究是力不从心。   浅蓝色的光再一次从身体中发出,喻清感觉有什么东西涌上了脑海,紧接着再也撑不住晕了过去。   彻底失去意识前,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涌上脑海的东西,是他丢失已久的记忆。 第155章   三千多年前的人间,是个乱世。   那个时候并没有完善的法律,也并没有所谓的公平与正义,只有遍地的浮尸以及在生死间苦苦挣扎的人们。   世道将倾,人人自危。   在这个混乱的年代,人们能保证自己活着就已经是很艰难的事了,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分给其他人。   而喻清,就生在这个年代。   水镜中的人间画面依旧惨烈,一眼望去,几乎个个面黄肌瘦,身体只剩下了皮包骨头,已经不太像个人了。   在喻清第N+1次为此叹息的时候,冥主终于是开了口。   “怎么又在看?”低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疑惑,“这么喜欢人间吗?”   喻清像是被吓到了一样,猛地缩回了脑袋。他紧紧抿着唇,手握成拳,指尖攥得很紧,黑漆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人。   眼前的男人穿了身雪白的袍子,虽然着地但一尘不染,腰封上还绣了银线,给人一种高不可攀的感觉。   这人模样生得极好,五官分明,身形修长,身上每一寸的比例都恰到好处。   乌黑的长发被发冠束起,薄唇微抿,深黑色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喻清。   眸子是双桃花目,眼型自带三分潋滟。可就是这么一双多情的眼睛,在那人的脸上竟是半分情绪也没沾染。   “怎么这副表情?”男人语气平淡,没有任何苛责,“谁欺负你了?”   喻清也发觉自己有些紧张过度,明明已经死了这么久了,可身体居然还保留着当人时的肌肉记忆。   他急忙放松了身体,回冥主说:“没人欺负我,我就是看见人间这个样子,有些难过。”   他总觉得,人间不该是这副模样。   可人间的这副模样已经维持了很多年,久到大家都已经习惯了它的模样。   以往喻清说这种话的时候,总会有人跳出来反驳他的异想天开,但冥主并不会。   他甚至抬手揉了揉喻清的脑袋,声音难得放柔了几分,“会结束的。”   “乱世迟早会结束,人间也会有新的秩序建立。”   到那时,不会再有那么多百姓流离失所,也不会再有那么多的人惨死于乱世。   喻清听着这话,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刚准备说些什么,余光一瞥,瞧见了一抹红。   他几乎是想都没想,直接拔腿就跑。   “我有这么可怕?”元姝一进门就看见喻清爬窗户逃走,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他怎么这副德性?”   冥主对这个情况已经见怪不怪了,他没忍住笑了一下,看着元姝手里的药碗,道:“大概是因为你每次都带着药碗来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前营养不良的原因,死后喻清的魂魄也有些不稳定。   为了防止喻清在冥界出什么意外,冥主特意委托元姝给喻清煮了一些稳定魂魄的汤药。   听见这话,元姝没忍住冷笑了一声,“罪魁祸首难道不是你吗?”   “可他只看到了你。”冥主看了眼那个药碗,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它的苦,倒也不能怪喻清会躲。   趁着元姝发火前,冥主又道:“之前送去人间的那一批人怎么样了?”   “目前看没什么问题。”元姝回他说:“但我总觉得,这是无用功。”   且不提建立一个新的秩序有多困难,就单说现在人间的这个状况,实在是很难有什么好的结果。   “创造的过程一向艰难。”冥主倒是没有那么多想法,“而且结果也不一定很糟糕。”   元姝听这种话听了太多次,知道自己劝不动,所以也没打算浪费口舌。她看了眼放在桌上的药碗,继续问道:“你确定这小鬼可以?”   当时冥主准备捡喻清的时候,她不止一次开口阻拦过,可冥主还是把人捡了回来。   “相处这么多日,你觉得他有问题?”冥主反问道。   自喻清被冥主捡回来至今,已经两月有余了。也不知道冥主究竟是怎么养的孩子,原本安安静静的一个小鬼,现在活泼得不行,整日上窜下跳的。   “时间太短了。”元姝说:“人心叵测,这是连人类都知道的道理。”   相处几十年的枕边人都可能对自己心怀不轨,有何况是个刚捡回来不久的孩子。   “说的也是。”冥主摩挲着下巴思考了片刻,又十分随意道:“那便再考验一下吧。”   另一边,即将被考验的喻清并不知道自己将会面对什么。此时他正漫无目的地走在冥界的大街上,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鬼,总有种自己还在人间的错觉。   这个冥界,简直比人间更像人间。   喻清往四周看了看,被一个小贩的叫喊声吸引,正打算朝那边走的时候,忽然被一个迎面跑过来的鬼给撞倒了。   “嘶……”喻清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掌心也磕在了石头上,整只鬼都懵了。   而那个撞到他的鬼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一句话都没说,就继续朝前跑了去。   “诶你……”喻清只觉得莫名其妙,他慢吞吞地起身,朝着那只鬼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刚准备离开,又看到了脚下的一个东西。   那是个很精致的瓶子,墨绿色的外壳散发着如宝石一般的光泽,顶部还有一些金属做的装饰,一看就很贵重。   “这是,刚刚那只鬼掉下的?”喻-当人很穷当鬼依旧没钱-清完全没有犹豫,直接朝着那个方向追了过去。   冥界成立已有几十载,但建设的区域却只集中在了那一块。   以至于喻清没追着那只鬼跑出多远,就进入了一片荒无鬼烟的泥泞地。   “怎么……跑的这么快?”喻清手撑着膝盖缓了缓,看着四周被迷雾笼罩的一片,一时间竟是有些找不着方向,“奇怪,我这是跑到什么地方来了?”   他好像从来没来过这边。   四周静悄悄的,不知是不是因为迷雾笼罩的缘故,显得有些阴森。   地面坑坑洼洼的,有不少凌乱的脚印,看上去这里也有不少鬼经过。   喻清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刚准备离开时,又看到了一个黑影从前方飘过。   是那个撞到他的小鬼!   那小鬼看上去十分慌张,像某处跑去的时候还在不停回头张望,像是生怕有人发现一样。   喻清下意识闭了嘴,犹豫了片刻后,他捏紧手里的小瓶子,轻手轻脚地跟了上去。   这小鬼有问题。   认识到这个问题以后,喻清微微皱起了眉。他跟着小鬼七弯八拐走了好一会,穿过某处时突然感觉脑子里震了一下。   “嘶……”喻清只觉得自己整个魂魄都震了一下,再抬头时,那个小鬼已经进了一个黑漆漆的山洞。   喻清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这件事实在太诡异了,要是不弄清楚,他会一直惦记着。   山洞里伸手不见五指,喻清咽了咽口水,努力克服着心里恐惧。往深处走了一会,喻清突然看见一道幽深的绿光亮起。   那个小鬼正半跪在地上,而他面前,是一个黑乎乎的雾气团。   “我要的东西呢?”那个雾气团的声音又低又哑,但听上去又有几分诡异的尖锐,甚至一时间让人分不清性别。   小鬼浑身一抖,急忙翻找着衣服兜,看见里面是空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几乎凝固了,“瓶子呢?我的瓶子呢!”   小鬼根本不敢抬头,整个鬼被绝望笼罩。   他要死了……他一定会被这个东西杀死的!   “呵……”雾气团笑了一声,刺耳得像是破掉的鼓风机发出的噪音,“看来你,完全没把我的话放在眼里啊。”   它周身的黑雾朝着小鬼涌了过去,在与小鬼接触到的一瞬间,小鬼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啊!”小鬼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求求你,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雾气团不为所动,甚至下手更狠了几分,小鬼的惨叫声愈发凄厉,就在他感觉自己要魂飞魄散的时候,突然有个石头砸进了雾气团里。   “放开他!”喻清看着那个雾气团,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害怕,“这里可是冥界,休得放肆!”   雾气团果然被喻清吸引了注意力,他朝着喻清飘了过来,黑漆漆的一团在绿光的照耀下压迫感极强,“冥界?不过是个异想天开的蠢货做的一个不切实际的梦罢了,自成一界,他哪来的胆子?倒是你这小鬼,个头不大,胆子不小。”   黑色的雾气逐渐将喻清吞噬,“这么喜欢多管闲事,不如你替他死,如何?”   那雾气触碰到他身体的瞬间,喻清有种自己正在被什么东西腐蚀的错觉。   他忍着疼,牙齿都在「咯吱咯吱」的响,却还是做出了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你先放他走。”   小鬼猛地回头,脸上有几分错愕。   而那个雾气团似乎也被喻清勾起了兴趣,沉默了片刻后竟是答应了他的要求,“行啊。”   话音刚落,小鬼直接被雾气甩出了山洞。   这个过程几乎是在一秒钟完成,喻清都没反应过来,缠在身上的黑雾又多了好几分。   “你这种小鬼,吃起来最不错了。”雾气团的声音听上去明显带着愉悦,喻清只觉得身上越来越疼,就连脑子都混沌的起来。   窒息感越来越强烈,随之一同而来的还有身体即将被撕裂的痛苦。   喻清没想到自己还会再体验一次濒死的感觉,求生的本能迫使他不停挣扎,可身上的雾气跟和他作对似的,越挣扎就缩得越紧,不过片刻,喻清就没有挣扎的力气。   而在挣扎间,突然有个东西从喻清怀里掉了出来。   清脆的落地声响起,只见一道金光盖过了山洞中的绿光,并且光芒越来越大,直接将整个山洞吞没。   喻清下意识闭上了眼睛,耳边突然响起了那个雾气团的惨叫,下一秒,身上所有的不适感都消失了。   紧接着,他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胆子挺大啊。”冥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依旧是不带感情的声线,“这么不怕死?” 第156章   喻清被冥主捡回来已经有一个多月了,还从未见过冥主生气的样子。   眼下冥主大殿格外安静,冥主坐在书案前正看着些什么,时不时发出些书页翻动的声音。而喻清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冥主。   冥主脸上一向没什么表情,就连笑起来的时候都不见笑意,以至于他看着你的时候总有种压迫感。   可现在喻清才发现,冥主光是坐在那就能有压迫感。   “想说什么?”冥主突然开口,吓了喻清一跳。他抬头看了眼坐在不远处的小鬼,语气平淡,“一直看着我,有话想说?”   喻清抿了抿唇,又微微点了下头。   “您别生气了。”喻清看着冥主,非常诚恳地道了歉,“我知道错了……”   他说着,又小心翼翼地看了冥主一眼,发现这人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变化的时候有些苦恼。   他已经道歉了,冥主还是要生气吗?   喻清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有种一个头两个大的感觉。   就在他思维跑偏到要如何才能哄冥主开心,让他不生气的时候,冥主忽然又开了口。   “错哪了?”冥主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深黑色的眸子定定看着喻清。   这个问题,让喻清有些难以回答。   他认真思考了一会,觉得冥主应该是生气他跑出去遇到危险的事情,于是颇为自信道:“错在我不应该一只鬼追上去。”   他还是太弱小了些,遇到危险不仅救不了别人,甚至连自保能力都没有。   “下次若遇到这种事情,还会冲上去吗?”冥主继续问道。   喻清下意识想说不会,可一抬头看见冥主的眼睛时,又默默把那两个字咽了回去。   他感觉自己已经被冥主看得透透的,根本没有说谎的可能。   沉默了半晌,喻清低着头小小声开口道:“我会。”   再来一次,他还是冲上去。   “即使知道自己会死?”冥主的语气依旧平淡,只是深黑色的眸子里多了些喻清看不懂的情绪。   喻清还是点了下头,“我总不能……看着他死在我面前吧。”   在人间的时候喻清看过太多生死,而每一次看到有人在他面前死去时,他都在想为什么他不能帮助他们。   他真的不想看见有生命在自己面前死去了。   “即使会搭上自己的命?”冥主看着他,又问了一句。   喻清抬头,和冥主的视线相撞。   那双深黑色的眸子里依旧没有情绪,像一汪深潭,不会因为任何事情泛起波澜。   喻清的心忽然安定了下来,他再一次点了头,说:“我不想再看见有人、有鬼死在我面前了。”   “我知道我什么都做不到,但只要我可以救他,就不会袖手旁观。”   曾经在人间的时候喻清也说过这种话,但总是被那些人嘲笑。   “这个说法很傻,但我的确是这样想的……”喻清叹了口气,又朝着冥主道:“冥主大人,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你觉得,你让我失望了吗?”冥主嘴角微微扬起了个弧度,不过下一秒又被他压了回去。   喻清可能是没想到冥主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又一次陷入了沉默中。   时至今日,喻清依旧觉得自己完全不了解冥主。这人看似平易近人,但接触时总会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疏离感。   好似供奉在神庙里的天神,让人不敢冒犯。   “我觉得没有。”喻清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冥主的表情,“您并不是觉得我做错了,而是觉得我用错了方法,对吗?”   说这话的时候喻清十分忐忑,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冥主的薄唇,生怕他下一秒就冒出一些令鬼恐惧的话语。   可冥主沉默了片刻,却是笑了一声。   “如果善良也是错误,那这个世界或许真的不该被拯救。”冥主站起了身,缓步走到喻清面前,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小鱼儿很勇敢,也很善良。”   “但你也确实很冲动。”   如果他去晚一步,喻清直接就魂飞魄散了。   “我知道了。”喻清仰头看着冥主,这还是第一次,他的做法获得肯定,“以后我不会这么冲动了。”   冥主没多说什么,而是拿出了一本厚厚的书,“想救人是好事,但只有活着才能救更多的人。”   那本厚厚的书落在了喻清的掌心,他垂眸看着书面上的几个大字,发出了疑问,“这是什么?”   “你……不认识?”冥主有些错愕。   喻清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声音都小了几分,“世道太乱,以前的学堂早就荒废了……后来确实有个教书先生,但他……”   他还没来得及传授知识,就死在了兵荒马乱中。   这一点冥主确实没想到,他沉默了片刻,到底是没把那本书收回来。   “这是咒术大全,你先放着,等忍完了字在学习。”冥主看着窗外,默默开始思考起了在冥界设立学堂的可行性。   之后一连好几天喻清都没见到冥主,而等十天以后冥主出现时,竟然还给他带了个教书先生。   “主上……”元姝看着坐在学堂中的喻清,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你确定了吗?”   这个学堂是临时搭建的,占地并不大,也因为事发突然,所以目前只有喻清这一个学生。   可以说是一对一vip教学了。   “他做得很好,不是吗?”冥主看着虽然很想好好学习,但就是克制不住体内的学渣属性,上下眼皮直打架的喻清,微微一笑,“元姝,他很符合我的道。”   “可他还是个孩子。”元姝提醒道:“一个十四岁的孩子。”   眼下的喻清,除了有一腔热血,什么都做不到,甚至弱小得可怜。   “是啊,他还是个孩子。”冥主手腕一转,指尖一道华光闪过,昏昏欲睡的喻清只觉得脑袋一疼,瞬间清醒了过来。   而冥主深藏功与名,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去,“所以我有足够的时间,将他培养成我希望的样子,不是吗?”   小孩是一张白纸,而时间是最好的打磨器。   他有信心,能培养出一个完美的继承人。   ――   经过长达一年的摧残,学渣喻清终于是在某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顺利毕业。   而这一年的时间里,他除了学习,还跟着冥主看了许多事情,当年做人时遗留的一些陋习不仅得到了改善,甚至性格还活泼了不少。   离开学堂那天,冥主答应了喻清带他去人间的要求。   “我真的可以去人间吗!”喻清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我不是在做梦吧!”   鬼都不知道他有多想回人间看看。   “我何时骗过你?”冥主看着喻清的笑脸,也不自觉被这个氛围感染,“走吧,带你去人间看看。”   或许现在的人间并不好,但对喻清来说他始终是无可替代的存在。   那里始终是他的家。   喻清他们到人间的时候是个夜晚,离开了一年多,人间也发生了很多变化。   “这是什么?”喻清看着眼前挂满了灯笼的大街,以及来来往往的行人,没忍住揉了揉眼睛,“战乱结束了吗?”   眼前的画面,和他记忆中那个人间实在是相差甚远。   “没结束……”冥主依旧穿着他的白袍,灯火的照耀模糊了他身上的距离感。   冥主抬头,漆黑的眸子映着不远处的烛火,那些晦暗流光汇聚至一处,最后又藏于黑暗中,“但他们比一年前好了很多。”   战乱仍在继续,只是乱世之中总有英雄。   “一战方捷,现在百姓有了喘息的机会,也终于可以在生存之余做一些别的事情了。”冥主说着,拉着喻清朝一个摊位走了过去,“喜欢哪个?”   这是个卖河灯的摊位,花花绿绿的河灯一个比一个好看,喻清一时间有些眼花缭乱。   他纠结了半天,拿起了一只荷花灯,“这个吧。”   冥主付了钱,又拉着喻清去了一旁的河边。他看了看四周的人,朝喻清道:“许个愿望吧。”   人间的传说中河灯能通往黄泉,将自己的思念带给故去的亲人,也能带走自己所有的烦恼,保佑自己年年顺遂。   喻清有记忆开始就是孤身一人,前者明显不需要,也就只剩下了后者。   “我希望……”喻清点亮了河灯,看着它随水流涌动,“希望下一次到人间的时候,这里能够没有战乱。”   其实以前的人间也没有这么乱,它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和平年代。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它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冥主听着这话,眸中微动。   他看着远方承载着喻清愿望的河灯,低声道:“会实现的。”   河灯逐渐远去,微弱的火光越来越小,直至彻底被黑暗吞没。   喻清朝着那个方向看了许久,还是有些不舍,过了好半天,他脚都快蹲麻了才终于是起了身,“听说几百年前的人间,很热闹呢。”   只可惜,他没有出生在那个年代。   冥主回忆了一下几百年前的人间,没有戳破喻清的美好期望,只是道:“几百年后的人间也会很热闹的。”   他拉着喻清朝人最多的地方走了过去,试图融入眼下的热闹,“前面似乎有表演。”   那一片的人围成了一圈,都在兴高采烈地呼喊着什么。不过他们实在是人太多,将最里面挡得严严实实不说,个头不高的喻清还差点被人群淹没了。   冥主看着喻清被挤的一个踉跄,没忍住笑了一声。随后,他看着喻清那一脸不高兴的小模样,抬手捏了捏人脸,“此处拥挤,不要乱跑。”   喻清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觉得身子一轻,他居然被穆远之抱了起来。   “我可以自己走……”喻清看着冥主,紧张得手都不知道放哪。   “还想不想看表演了?”冥主向前走了一步,彻底进入了人群中,“手抓紧。”   喻清踌躇了片刻,小心翼翼地伸手搂住了冥主的脖颈。他闻着冥主身上淡淡的松香,心里有股莫名的情绪流过。   似乎,有些开心。   可这开心还没持续多久,在冥主走至最里面,他看见那个所谓的表演时,消失的一干二净。   只见人群围着的正中心,是一个浑身是伤,手脚都被锁链锁住的异域少女!   “诸位看官,是想先看鞭子呢?还是先看烙印呢?” 第157章   四周的群众叫嚣得很厉害,偶尔有那么一两个不同的声音,但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而他们叫嚣的最大声的,是鞭子。   于是喻清看着那个男人拿起了一根细长的鞭子挥了挥,落地时发出了声清脆的声响,跪坐在地上的少女微微发抖,可四周的人群却愈发兴奋。   喻清想阻止这一切,可他被冥主抱在怀里,动弹不得。   “为什么?”喻清眨了下眼睛,里面浮起了一层雾气,“为什么在这么美好的灯会,还会有这样的画面?”   喻清是真的想不明白。   一年多前,灯会是喻清连做梦都不敢梦到的画面。这群人享受着和平,却又在和平之中做着这种事。   难怪战乱持续了几百年还没结束。   这个问题冥主也很想知道,他看了眼四周的人群,嘴角沉了下去。   “或许不是所有人在经历过黑暗之后,都会心向光明。”冥主低低回了他一句,忽然又有些怀疑自己做的决定是否正确。   那边手握鞭子的壮汉围着人群转了一圈,盆中的打赏已经快要溢出来了。   他走到了少女身旁,脸上的笑容逐渐变态,“诸位看官放心,保证让大家满意。”   冥主皱了皱眉,正准备阻止时,突然有个身影从他身边蹿了出去。   那人的动作比他更快,直接一脚踢在了壮汉的胸口,趁壮汉身形不稳之际,扬手夺过了鞭子,护住了身后的少女。   喻清抬头,看见了一个束着头发,英姿飒沓的红衣少女。   “哪来的丫头片子!”壮汉表情不善,明显是动了怒,“赶紧滚开!”   红衣少女冷笑了一声,挥鞭子的动作竟是干脆利落,“就是因为有你们这种人的存在,乱世才迟迟不能结束!”   “放屁!愣着干什么!给我抓住她!”   画面突然乱了起来,四周的群众怕自己被误伤,纷纷散了开。   冥主也护着喻清往后退了去。   “冥主大人,我们不帮她吗?”喻清抓着冥主的衣服,低声问道。   “她自己可以。”冥主退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区域,看着前方游刃有余的红衣少女,神色软了几分。   看样子,他的决定也没有那么错误。   ――   从人间回来以后,喻清明显感觉冥主和自己的距离更近了几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对于这个变化还是很开心。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心多久,冥主又因为公务繁忙,和他拉远了距离。   所谓的拉远,是只冥主忙得根本没有时间搭理他。   “冥主大人在忙什么啊?”喻清趴在窗户上,看着里面眉头紧皱的冥主,有些好奇,“看上去很不开心的样子。”   元姝本来是打算进去的,可才刚走到门口就被喻清拉过来站到了窗户边,“想知道?”   喻清点了点头,“有什么是我可以帮上忙的吗?”   “你学好那本咒术大全,就是在帮冥主的忙了。”元姝不喜欢小孩,但也不讨厌。   再加上喻清一不哭二不闹,乖巧得让人难以拒绝。   那本咒术大全晦涩难懂,就算喻清认识了字也像是在看天书,以至于不得不将另一门课程提上日程。   喻清苦着脸,再一次认识到了自己和冥主之间的差距。   同时他也愈发好奇,当时冥主将他捡回来到底是因为什么?   之后的几天冥主明显更忙了几分,好几次喻清去冥主大殿时都没看到冥主的身影。   “冥主到底在干什么啊?”喻清看着课本上那一堆方块字,明明每个字他都认识,但放在一起他怎么都看不懂。   学渣属性再一次发作,喻清默默放下了课本,撑着下巴朝窗外看了过去。   冥界没有阴雨天,而且这里的光与人间的阳光也不一样,落在身上只觉得暖洋洋的,并没有什么灼烧感。   他抬手,看着暖色的光从指缝穿过,没忍住笑了笑。   “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大概就是遇到了冥主吧。”喻清低声嘀咕了一句,脸上笑意渐浓,“这么看来,好像那么糟糕的人生也没有那么难以回忆了。”   喻清的想法越飘越远,就在它快偏离到天际的时候,那个低沉好听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了起来。   “想什么呢?笑的这么开心。”冥主刚从外面回来,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烟火味。   他手里提着一个东西,走近时将它放在了喻清面前,“路过人间时看到很多小孩都在玩,想着你应该喜欢,就买回来了。”   那是一个竹蜻蜓,做工不算精细,甚至可以说有些粗糙。   喻清捏着竹蜻蜓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了他还活着的时候的一些事情。   即使是乱世,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过得艰难。   他记得当时那个镇子上有一户人家就过得很好,在他们这些人为了生存绞尽脑汁时,那户人家整日穿着绫罗绸缎,吃着玉盘珍馐。   而那户人家的小孩,也是从小锦衣玉食,拥有许多喻清从未见过的东西。   其中,就有这个竹蜻蜓。   喻清看着手中的竹蜻蜓,仰头朝着冥主露出了个灿烂的笑,“我以前活着的时候一直很想要一个竹蜻蜓,可是一直没有。”   后来他死了,也不需要了。   现在喻清才发现他还是需要的。   曾经渴望的东西,即使经过再长时间的沉淀,依旧磨灭不了曾经的渴望。   “谢谢冥主大人。”喻清小心将竹蜻蜓收好,又看着冥主继续问道:“您忙完了吗?”   他感觉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见过冥主了。   “没有……”冥主又一次坐到了书案前,朝喻清招了招手,“小鱼儿,过来。”   喻清乖乖走了过去,语调带着几分轻快,“有什么我能帮上忙吗?”   这么久了,冥主终于准备让他做点事情了吗?   然而事实证明,喻清想得有些多。   “坐在这看着,等你学会了,就可以帮我处理了。”穆远之桌上的水镜呈现着人间的画面,依旧是兵荒马乱,和喻清的记忆没有太多区别。   喻清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打起了精神,认真的看着穆远之处理这手中那一堆密密麻麻的文字。   他和冥主的距离隔的不远,所以也不难看清那些纸上的内容。   “这……”喻清看清纸上内容的时候,有些懵,“这是什么?”   城西某只鬼偷跑出冥界,并且杀了百余人。   “是冥界那些犯了错事的鬼。”冥主捏了捏眉心,解释道:“轮回初成,第一批轮回者还没回来,我还不确定它是否可行。”   所以只能先将这些鬼留在冥界,这也就造成了冥界的鬼口超负荷。   “他们为何要惹是生非啊?”喻清皱了皱眉,很不理解,“现在的生活不好吗?”   变成鬼以后再也不需要考虑温饱问题,现在的日子虽然平淡,可对于饱经痛苦的喻清来说十分难能可贵。   冥主指尖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后面几张,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或许是因为现在他们不用再担心生死,想找点事情干。”   用一句话来说,就是太闲了。   喻清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又摸着下巴思索道:“要怎么能给他们找些事情干呢?”   冥界似乎也没什么事情可以做。   “是啊……”冥主也在思考着这个问题,“该怎么才能让他们,不敢肆意妄为呢?”   没等冥主想出个结果,这个问题就加剧了。   也不知道人间到底又出了什么幺蛾子,冥界突然来了一大批鬼。   “是又发生了战乱吗?”喻清看着那一批鬼,有些懵。   这才过去多久,竟然又有这么多人死去。   冥主并不在这里,无人回答喻清的问题。   在犹豫了几秒钟之后,喻清朝着离自己最近的一只鬼走了过去,朝她问道:“姐姐,人间发生了什么事啊?”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死去啊?   被喻清拉住的女人脸色憔悴,她本来有些不耐烦,可一低头看见喻清那张娃娃脸,那个暴脾气又被压了回去。   女人看了看身后那些鬼,叹了口气道:“我也不太清楚,就是突然出现了一群杀人魔,整日以杀人为乐趣。”   好不容易躲过了战乱,却还是死在了刀下。   女人刚说完,那边的鬼差就开始催了,她匆匆离了开,只留下喻清在原地一脸茫然。   “杀人魔?”喻清念着这三个字,眉头微皱,“为何会这样?”   这么久过去,他发现自己还是看不懂人。   人类真的很难用单纯的善恶去界定,有些人可能上一秒才做了一件好事,可下一秒又毫不留情地夺取了一条生命。   “人性,到底是什么啊?”喻清深吸了一口气,讲这个问题埋在了心底。   而没过多久,这个问题又在一次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大概是那一大批鬼进入冥界的半个月以后,冥主依旧很忙碌,喻清也依旧帮不上忙。   这天,喻清正泡着之前偷偷从元姝那里采来的草叶――据说这东西可以缓解疲劳,可才刚把它们放进壶中,就有一个鬼差急冲冲地跑了进来。   “冥主大人,不好了!”   那鬼差是只吊死鬼,平日里的模样还算正常,可只要一激动,舌头就会不自觉变长。   喻清看着鬼差不停飞舞的舌头,差点没把面前的壶给打翻。   “何事如此惊慌?”冥主也是被鬼差的舌头惊了一下。不过他脸上并没有任何变化,甚至格外的冷静。   “那群新来的鬼,不知道发什么疯,说自己是惨死,所以要报仇!”鬼差收了下自己的舌头,匆忙道:“他们抓了很多鬼崽子,说是要进行屠杀!” 第158章   冥界和人间相似,但又完全不同。   这里没有所谓的战乱,也不需要担忧自己会不会死的问题,比起那个充满了杀戮与血腥的人间,简直像是天堂。   而事实也再次证明,人不能闲着。一旦闲着,他们就会搞出各种各样的事情。   冥主带着喻清赶到的时候,那群鬼的屠杀游戏已经开始了。   空气中的血腥味浓重到了令人恶心的程度,跌倒在地面的小鬼发出一声惨叫,身体化为了星星点点的光芒,最后消失在了视线内。   而那些鬼,却发出了愉悦的笑声。   “别看……”冥主抬手捂住了喻清的眼睛,因为距离过近,他身上淡淡的松香将血腥味盖住了不少。   喻清只觉得眼前一黑,刚刚心中积攒的情绪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   冥主的掌心,很暖。   是他已经失去了很久的体温。   耳边又响起几声惨叫,紧接着喻清听到了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随后冥主的声音从脑袋顶上飘了过来。   “在我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你们胆子挺大啊。”冥主终于是松开了手,喻清睁眼,看见刚刚那一群恶鬼全都匍匐在地,甚至在瑟瑟发抖。   而冥主的语气不急不缓,看他们的眼神也如同看待死物一般,没有半分情绪。   “我们错了!”其中一个恶鬼道:“冥主,我们知道错了,求您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吧!”   其他几个恶鬼的求饶声此起彼伏,这么看上去,还有几分可怜。   喻清看着他们这副模样,心里却生不出半分同情。   没有道理的。   没道理作恶者一句轻飘飘的我知道错了,就可以弥补他所造成的伤害。   “我给你们机会,谁又给他们机会。”冥主眸色一冷,浅蓝色的冥火围着那几只恶鬼,冷色的光芒放大,不过片刻便将那几只恶鬼吞噬。   惨叫声一声盖过一声,有的鬼还在求饶。而有的鬼嘴里吐出了一个又一个恶毒的词语。   喻清脸色顿时垮了,刚想上前,又被冥主给拉住了胳膊。   “冥主大人?”喻清回头,满脸不解。   “想干什么?”冥主把喻清拉到身后,“怎么总这么冲动?”   喻清什么都好,就是一但情绪上头便容易冲动。现在有他在还好,但若是哪一日他不在了,只怕会酿成大错。   “他们……”喻清听着那些一个比一个恶毒的词语,心里有些不开心,“可是他们在胡说。”   冥主分明那么好。   若没有冥主,连冥界都不会有。   明明这些鬼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冥主给的,为什么他们不仅不知感恩,还要污蔑冥主?   “既然知道他们是胡说,又何必在意呢?”冥主看着被冥火焚烧殆尽的那几只恶鬼,抬手摸了摸喻清的脑袋,“他们也只能逞逞口舌之强。”   这种人冥主见过太多,活着的时候欺软怕硬,死了之后劣性更甚。   等到最后一只恶鬼被冥火烧尽,他才抬手将冥火收了回来,“希望这次的惩罚,能让他们有所收敛。”   喻清看着那一片焚烧后留下的焦黑,微微点了下头,“应当是会的。”   那次以后,冥界确实平静了很多。   而经过那一次事件,喻清也下定了决心好好学习。他努力克服自己的学渣属性,每日认认真真地捧着那本咒术大全,刻苦专研。   几个月过去,倒还真让他悟到了些什么。   “听元姝说你昨日又去采了她的仙草?”冥主进来时,喻清正在埋头画符,“怎么总去招惹她?”   时间对于人来说是一个漫长的东西,可对于他们来说却很短暂。   经过近两年的相处,喻清同冥主的关系越来越亲近,连着与元姝都熟悉了不少。而喻清的性子,也终于是有了些这个年龄段该有的活泼。   “我错了……”喻清现在道歉也愈发熟练,在冥主带着笑意的注视下又小小声地解释道:“我就是看书上说,那些仙草对身体有好处……”   他看着冥主总是那么忙碌,也是会担心的。   “明日我帮元姝姐姐种回去。”喻清说着,落下了最后一笔。   只见符上金光一闪,这个符阵终于是成了。   “我成功了!”喻清的喜悦几乎溢了出来,捧着符纸蹦到了冥主面前,“冥主大人!我成功啦!”   “嗯,小鱼儿很棒。”冥主看着那张符纸,又看了看喻清脸上不知何时沾染的墨,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伸出了手。   他本是想将那些墨擦去,可手指落下时,鬼使神差地将墨抹了开。   喻清那张白净的脸上顿时多了个猫胡子。   而在冥主指尖落在自己脸上的那瞬间,喻清就僵住了,他感受着那抹温热,磕磕巴巴道:“我、我脸上有东西吗?”   “嗯……”冥主看着喻清的花脸,莫名想笑,他轻咳了一声,将上扬的嘴角压了下去,“沾了墨。”   喻清下意识伸手去抹,可措不及防间竟是和冥主的手撞在了一起。   他浑身僵硬了几分,扭头错开了冥主的视线,满脑子都被「好丢脸」这三个字填满。   这也太丢脸了吧!   画个符还能画的满脸都是墨……   冥主该不会觉得他是个智障吧?   喻清越想越偏,脸上的表情也逐渐诡异。   就在冥主准备说什么的时候,突然又有个声音传了过来。   依旧是那个鬼差,也依旧是那句话。   “冥主大人,不好了!”   喻清再一次看见那位鬼差的舌头四处乱飞,诡异的有了一种习惯的感觉。   他的脸又被冥主碰了一下,之前的墨痕消失,只留下了些许余温。   冥主偏头看着鬼差,问道:“又怎么了?”   每当这位鬼差以这种方式出场,冥主就知道肯定没有好事。   “南边那个村子突然发生了暴动!”鬼差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已经有很多鬼魂飞魄散了!”   这次的情节比上次更加恶劣,可起因听上去却像是个笑话。   至少,在喻清眼里他还不如个笑话。   冥主看着跪地匍匐的那两只鬼,脸色微沉,指尖也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桌面,“你的意思是,发生这件事并不怪你?”   刚刚说话的鬼是个看上去还挺敦厚的男鬼,他头埋的低低的,声音有几分发抖,“冥主大人,是他先动手欺负我娘子的。”   第一批轮回者还未回来,居住在冥界的鬼不必担忧生死以后,也多了很多其他方面的需求。   这两年,确实有不少成婚的鬼。   “放屁!”另一只男鬼反驳道:“分明是那臭婆娘自己勾引我!”   “你住口!”   眼看着两只鬼之间越发剑拔弩张,冥主的脸色也越来越沉。   他刚准备呵斥,可一旁的喻清已经是忍不住,直接一鬼一脚踹了上去,怒道:“冥主大殿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   这段时间他学业小成,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会被随意拿捏的小菜鸡了。   那张娃娃脸依旧是喻清成熟路上的阻碍。但他完全沉下脸的时候,还是有几分骇人。   两只鬼看着他身后的冥主,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匍匐得更低了几分,将唯唯诺诺四个字演绎的很生动。   他们磕磕巴巴的将前因后果讲了一遍,喻清再一次陷入了迷茫。   这么一点小事,居然也能变成暴动?   简单来说,就是老实鬼的妻子被另一只鬼调戏。然后那只鬼还倒打一耙,搞得老实鬼爆发了,结果引起了暴动。   这件事不难处理,冥主做下决断以后直接让鬼差将那两只鬼带下去服刑。   冥主大殿又一次恢复了安静,可冥主的脸色始终是沉着的。   “冥主大人……”喻清看着冥主的样子,莫名有些难受,“他们这样,不是您的问题。”   没有鬼比喻清更知道冥主为这个冥界付出了多少,也正因如此,他也能懂得冥主对那些鬼的失望。   “我本想着,他们在人间受了很多苦。所以在冥界这个栖息地中不必有太多束缚。”   冥主看着窗外,今日的光线不太好,屋子里暗沉沉的,扰得他的心情更加不好,“现在看来,规则的存在是有必要的。”   没有规则束缚,那些鬼也就会肆无忌惮。   喻清听见这话点了点头,附和道:“如果有规则约束,他们肯定会收敛的。”   人的劣性即使变成了鬼也不会更改。   一但做出某件事所要承受的代价高于这件事所获得的利益,他们便不会铤而走险。   那天以后,喻清又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冥主,甚至连元姝都很少看见。   他整日除了学习术法,就是在冥界闲逛,遇到一些恶鬼挑事时,也会出手制止。   几乎所有鬼都知道喻清身后是冥主,所以也不太敢对喻清下手。   但,也总有那么几个例外。   这天,喻清才刚走出冥主大殿没多久,就被一群小鬼给包围了。   “就是他……”几个小鬼围着喻清身边,一个个脸上都凶神恶煞的,“他就是冥主捡回来的那个小鬼!”   “长得真丑。”一个穿着红衣的小鬼手里握着个小铜镜,“还没我一半好看呢!”   红衣小鬼旁边,一只穿黑衣的小鬼点头应和着,“对,又瘦又矮,跟个猴子一样。”   几个小鬼你一言我一语,字里行间全是对喻清的嘲笑与侮辱。   但喻清不为所动,甚至和听不见一样。   他静静看着这几只小鬼,只觉得很吵,“让开。”   他还要去给冥主做鲜花饼呢。   许是因为喻清这不在乎的态度激怒了那几只小鬼,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竟是朝着喻清缓缓逼近。   “你不过就是冥主无聊时捡回来消遣的玩意罢了!”尖嘴猴腮的小鬼道:“有什么资格嚣张?”   那几只小鬼虽然叫小鬼,可都比喻清高了不少。围过来时,显得其中的喻清格外瘦小。   “你们想干什么?”喻清往后退了一步,眉头微皱,“冥主大人是不会……”   话还没说完,那些小鬼直接动起了手。   喻清措不及防被一脚踹到了肚子,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而那些小鬼,也趁着这个时间直接冲了过来。   这还是喻清死后,第一次在冥界被欺负。   小鬼力气不算太大,可下手却极狠,专挑那些软处打。   喻清疼得不行,想动手,又怕自己控制不住力道。而在他愣神的瞬间那几只小鬼又下了一次黑手,几个软处传来了一阵难以言说的疼痛,喻清一时间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再加上他们鬼多势众,喻清直接处在了下风。   也在这时,一道白光亮起,几只小鬼全都飞了出去。   “没事吧?”冥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喻清只觉得身上一轻,竟是又被抱了起来。   “没事……”喻清抱着冥主的脖颈,缩进了冥主怀中。   好像每次他遇到危险的时候,冥主都会出现。   “别怕,我在。”冥主拍了拍喻清的背,又掏出了个什么东西塞进了喻清嘴里。   一道温和的力量涌入经脉,喻清身上的痛觉全部消失了。   而没等他开口,又听见冥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要以为你们是孩子,做错了事情就不会受到惩罚。”   孩子从来都不是犯错的理由。   紧接着,冥主的声音扩大,直接传遍了整个冥界,“我已经制定了规则,并且设立了十八层地狱。从今日起,所有不遵守规则的鬼,都将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第159章   十八层地狱的设立,让冥界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   之前还有不怕死的鬼试图破坏冥主的规则,可在冥主将他们扔进地狱中,并且让全冥界围观以后,就再也没有鬼敢造次了。   原因无他,那十八层地狱,简直比人间的酷刑还要恐怖。   那些鬼安分以后,冥主也终于是轻松了不少,只是他才刚偷懒没两天,又开始为另一件事困扰。   喻清他,比以前爱学习了很多,而且对咒术大全的理解,也有了质的飞跃。   冥主觉得自己应该高兴的。   可他看着眼前的喻清,又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因为喻清学会的术法,全是和打架相关的。   “小鱼儿你……”冥主看着喻清一脸求表扬的样子,抬手按了按额角,“为何不学其他的术法?”   “因为我发现了一个事实。”喻清仰着头,娃娃脸上满是无辜,“讲道理的前提是武力值足够高。”   就像冥主的武力值足够高,所以那些恶鬼才不敢在冥主面前造次。   这个回答过于诚恳,而且还有几分道理,以至于冥主一时间居然无法反驳。   他看着喻清那张娃娃脸,没忍住伸手捏了捏,而一边捏,还在一边怀疑――   他是不是把孩子养歪了?   之后喻清的表现,更是加重了冥主的这个怀疑。   那天冥主从人间回来,头一次没在冥主大殿看到喻清。他心中略有疑惑,找了好一圈才在后山找到了缩成一团的喻清。   喻清坐在那颗老树下,手抱着膝盖,脑袋严严实实埋在了腿间,怎么都扒拉不出来。   “小鱼儿?”冥主拍了拍喻清的肩膀,不由得有些奇怪,“怎么了?”   他不过出去了几个时辰,喻清怎么还突然自闭了?   喻清完全不搭理冥主,既不抬头也不说话,十分不配合。   冥主犹豫了片刻,将强行让人想开的想法压了下去,又看了看不知在这里坐了多久元姝,低声问道:“他怎么了?”   听见冥主的声音,元姝的眼睛勉强睁开了条缝。她坐在树干上,手上还拿着个酒葫芦,也不知道到底喝了多少,一身的酒味。   “打架输了,自闭了。”元姝懒洋洋开口,又喝了一口酒,“这小家伙,打不过还去挑事。”   冥主问得小声,但元姝回答的声音可不小。   一听见这话,喻清猛地抬起了头,反驳道:“我才没输!那是他偷袭!”   “而且,我没有挑事,是他先招惹我的。”   喻清越说声音越小,因为他发现冥主的视线在他抬头那一刻就落在了自己的脸上。   他抿了抿唇有些不自在,正想继续把头埋膝盖里的时候,下巴忽然被冥主的手擒住了。   “疼吗?”冥主看着喻清脸上青青紫紫的痕迹,好看的眉毛微微拧起,“怎么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不疼……”喻清下意识将将冥主的眉眼抚平,“他也被我揍得不轻呢!”   他还是很厉害的,没有打输!   冥主听着这话,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捏着喻清下巴的手不自觉加重了几分。   直到听到喻清的吸气声才松开手。   “说吧,为什么打架?”冥主掏出了一瓶药,轻轻擦着喻清脸上的伤。   元姝朝他们看了一眼,只觉得吵闹,于是转身飞走了。   后山只剩下了喻清他们俩,有些过于安静。   喻清看着冥主的表情,嘴巴一张一合好几次,都没能说出口。   打架打输了已经很丢脸了,还因为被别人嘲笑长得矮去打架,总觉得更丢脸。   冥主也不急,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喻清。   那双深黑色的桃花目里明明没有情绪,可喻清总觉得里面藏了很多东西。   他和冥主靠的极近,几乎是被冥主身上浓郁的松香包裹着。   也幸亏变成鬼以后不会有呼吸,不然以他和冥主的距离,只怕呼吸都会交织在一起。   喻清感觉自己耳根有些发烫,下意识侧了侧脑袋,“就是那只鬼嘲笑我长得矮,然后我一时没忍住,就和他打了架。”   说着喻清也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又干巴巴地补了一句,“但是我真的没有输!我只是赢得不太明显而已……”   那只鬼也被他揍得不轻呢!   喻清没发现自己说这话时语气中带着些许骄傲,只发现了冥主微微上扬的嘴角。   “冥主大人,你笑了。”喻清眼睛都亮了几分,“冥主大人笑起来真好看。”   平日里冥主并不会笑,甚至大部分时间都是面无表情的样子。   听见这话冥主也下意识收敛了笑意,不过又觉得有些欲盖弥彰,最终只留下了一个无奈的表情,“一界之主怎么可能总是笑着呢?”   那样也太没有威严了。   “可是这里没有其他人啊。”喻清试探伸手,见冥主没有阻止,直接大着胆子将冥主的嘴角扬起,“在我面前,冥主大人不用伪装自己。”   对喻清来说,冥主不仅是冥主,还是他很重要的亲人。   冥主深黑色的眸子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过了片刻,他低低笑了一声,说:“小鱼儿长大了不少呢。”   “还不够……”喻清摇了摇头,认真道:“我想再努力一点,帮冥主大人分忧。”   然后更努力一点,和冥主并肩。   之后的日子里,喻清在学习打架这一方面的术法时更加辛勤,也让冥主再一次肯定了自己将孩子养歪了这件事。   不过喻清从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每次打架不是为别人出头,就是因为自己的自尊心。   刚开始冥主试图管过,但喻清嘴上答应得好好的,结果一转头就忘。   久而久之,冥主也就习惯了。   甚至还在下一次喻清打架输了哭鼻子的时候,带人去人间转转,买一些小东西哄他开心。   喻清的性子越来越开朗,甚至某些时刻还学会了「蹬鼻子上脸」,为此元姝还抱怨了不少次。   “主上,你能不能管管小鱼儿?”元姝看着自己被糟蹋的仙草,拳头都捏紧了,“我的园子都快被他薅秃了!”   对此,冥主也只能笑笑,“你要是不想让他进去,他也进不去啊。”   “呃……”元姝抿了抿唇,看着喻清那张无辜的娃娃脸也是说不出让他别进去这种话。   但她心里又始终有一口气,沉默了片刻以后,元姝对着喻清的脸下了手。   “小兔崽子。”元姝捏着喻清的脸,“明天和我去种仙草。”   “知道啦……”喻清努力露出了个笑,声音和抹了蜜一样甜,“就知道元姝姐姐最好啦!”   那边冥主轻咳了一声,喻清又急忙道:“当然我最爱的还是冥主大人。”   在冥主和元姝的双重纵容下,喻清的小日子过得越来越滋润,再加上后来他术法大成,打架再也输过了。   这样的日子喻清一过就是好几十年,就在他以为自己能一直这样下去的时候,变故发生了。   那是喻清死后的第五十年,也是他在冥界呆的第五十年。   第一批轮回者,全部回到了冥界。   喻清知道冥主对轮回这件事很重视。所以在那批轮回者回来的时候,他也跟着大部队一起去了奈何桥。   那个画面,大概是除了那次屠杀以外,喻清在冥界看到的最为震撼的画面――   从奈何桥走过的每个人,身上都缠绕着很多黑色的雾气。   之前喻清听冥主说过,那黑雾叫业障。   做得坏事越多,身上的业障越多。   看这些人身上雾气的浓厚程度,只怕他们在人间这些年就没怎么做过好事。   而事实,也确实如喻清所料。   那是喻清第一次见冥主露出那副表情。   往日冥主总是淡漠,虽然脸上表情不多,但总是给人一种凡事尽在掌握中的自信。   可现在的冥主坐在书案前,好看的桃花目中头一次露出了迷茫的神色。殿中烛火跳跃,落在他的脸上更添了几分迷茫。   他看着桌上记载着那些轮回者生平的纸,低声问道:“我……做错了吗?”   “为何会这样?”   重来一次,为何他们走上了比以前更加极端的道路?   元姝站在他身旁,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人性本恶,主上,你早该料到的。”   大殿中安静极了,冥主好半天没说话,闭着眼睛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倒是一旁的元姝又问了一句,“主上,你确定他们真的值得被拯救吗?”   这一路走来,元姝比喻清看到事情更多。   她看着冥主为这些人付出了太多,甚至很多次都觉得不值得。   冥主没有接话,元姝微微叹了口气,朝门外走了去。   不过在跨出房门的前一刻又顿住了脚步,回头道:“主上,不后悔便没错。”   说完,元姝头也不回地离了开。   殿中安静了许久,冥主看着地板上的某处光影,低声喃喃道:“后悔?”   他该后悔吗?   都走了这么久了,现在后悔也已经晚了。   冥主正沉思着,忽然听到些OO@@的声音,他抬眸,看见了蹑手蹑脚的喻清。   喻清在十几分钟前就来了冥主大殿。但发现冥主在和元姝商量事情,就没进来。只是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听到那些话。   喻清看着冥主紧皱的眉头,伸手将其抚平,低声道:“冥主大人要好好的啊。”   时至今日喻清仍旧觉得能遇到冥主,是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我要是能长大一点就好了。”喻清叹了口气,再一次认识到了自己的弱小。   就在他想收回手离开时,突然被冥主握住了手腕,那双桃花目平静的看着他,有些沙哑的声音在喻清耳边响起:“为什么突然想长大?小鱼儿也有了烦恼?”   喻清有一瞬间做坏事被抓包的紧张,他抬起头看着冥主认真道:“因为长大不一定能做很多事情,但长不大一定做不了很多事情。”   “刚刚,你和元姝姐姐的话我都听到了。”喻清顿了顿,说:“我想帮冥主分担。”   冥主可能是没想到自己与元姝的对话会被喻清听到,挑了挑半边眉毛,问道:“那,小鱼儿可觉得我错了?”   喻清摇了摇头,说:“冥主没错,这世上有善就有恶,或许不是所有人都值得,但总有人值得。”   “错的,分明是那些贪婪的人。”   生命来之不易,冥主给了他们机会,可他们不仅没有珍惜,甚至还理直气壮地践踏生命。   “要是能有个约束,让他们不敢肆无忌惮就好了。”喻清低声道:“就像冥界的规则与十八层地狱一样。”   只要让那群人产生足够的恐惧,他们就不敢再肆意妄为。   喻清说这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完全没注意到冥主骤变的眼神。   “是啊,总有人值得我这么做。” 第160章   那天以后,冥主再次忙碌了起来。   喻清已经习惯了隔三差五见不到冥主的日子,并且也学会了在这种时候自己给自己找事情做。   这天他和往常一样出门遛弯,路过某个茶铺时看到一大群鬼聚在一起正聊着者什么。   犹豫了两秒,他选择去凑个热闹。   “你们是不知道,轮回以后的那段人生,我可扬眉吐气了!”说话的是第一批轮回者中的一个,“上上辈子可把我憋屈坏了,所以上辈子我完全不让自己受一点委屈!”   其他的鬼明显被勾起了兴趣,追问道:“你怎么不让自己受委屈的?”   轮回者朝四周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我啊……我把那些人全杀了!”   他猛地拍了下桌子,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反正有轮回在,大不了我外投一次胎呗!”   以前不知道轮回,所以格外惜命。   可现在他们都知道自己能无限次重开了,又为何要唯唯诺诺呢?   其他鬼被他这发言惊到了,可仔细一想又觉得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于是纷纷点头附和。   “下次轮回什么时候开始啊?”一只鬼问道:“我也想去人间感受一次。”   “我也是我也是,当鬼虽然自在,但还是做人好一点。”   那些鬼七嘴八舌,开始畅想着轮回以后的美好生活,喻清却是越听脸色越黑。   他猛地拍了下桌子,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冷声道:“轮回不是让你们做这些事的!”   “冥主设立轮回,是为了让你们能拥有再来一次的机会,去弥补上一次人生的遗憾!”   而不是将自己的欲望建立践踏在别人的生命之上。   那个轮回者被一个小屁孩拆了台,脸上明显挂不住,他正准备动手收拾喻清,又被身旁的鬼给拉住了。   “你刚回来不知道。”那只鬼小声道:“他是冥主养的小鬼。”   冥主这两个字在冥界,比武力更有威慑力。   轮回者果然是收敛了几分,又瞪了喻清好几眼,这才一脸不爽地走了开。   四周的鬼也陆陆续续散了开,很快就只剩下了喻清一只鬼站在这。   就在喻清也准备离开时,突然被人拉住了衣服角,他回头,看到了一个年纪不大的鬼。   “我觉得,你说得对。”那只小鬼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轮回,不该是这样。”   小鬼眼睛里亮晶晶的,喻清看着他,心中的那口气突然就顺了。   他也朝着小鬼露出了一个笑,说:“嗯,我相信冥主一定能想出办法,让他们不敢再践踏轮回的!”   果然,这世上的人并不都是无可救药。   只要还有一个人值得,他们的努力就不算是白费。   而冥主也确实没有辜负他们的期待,约莫半个月以后,冥界又多了一项规则。   “生死薄?”那些鬼看着城墙上张贴的告示,一个个不明所以,“这是何物?”   “生死薄上定生死,这上面记录了你们轮回以后做的所有事,并且会根据你们功德值决定你们下一次轮回。”鬼差给他们解释道:“如果想下辈子投个好胎,就好好做人。”   这话一出,不少鬼都面如菜色。   他们心中自是不满的,可制定这个规则的人是冥主,他们就算是有怨言也不敢说出来。   “大不了,咱们不投胎了!”一只鬼突然开口:“做人那么多限制,咱们还不如赖在冥界呢!”   当鬼多好啊,不愁吃不愁穿,还拥有无限的生命。除了无聊了些,完全没有任何毛病。   其他鬼低声附和,一时间居然有种聚众闹事的感觉。   鬼差见状也完全没有慌张,甚至还发出了一声冷笑,说:“冥主早就料到了这个状况。所以除了生死薄,还设立了六个轮回道。”   鬼差偏头,看向了最开始挑事的那只鬼,语气愈发冰冷,“你猜猜,你会被扔进哪一个轮回道呢?”   在轮回制度掀起腥风血雨的时候,喻清看着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冥主,叭叭落泪。   那日他不过是随口一提,却给了冥主灵感。   按理来说喻清是应该高兴的,毕竟他终于能帮上冥主的忙了。   可当他看见生死薄是以冥主的心头血制成的时候,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而取了心头血以后,冥主就陷入了昏睡之中,到现在也没醒。   期间,元姝不止一次告诉喻清冥主没什么事,只要睡一觉就好了。但喻清还是不肯离开,一直守在冥主床前。   他看着冥主惨白的脸色,心里止不住的难受,偏偏脑海中还一直想起那些鬼的话,情绪翻涌,一个没控制住,直接哭了出来。   以至于冥主醒来时,就看见喻清趴在自己床边掉眼泪,眼睛红红的,看上去还挺伤心。   就是这个场景太像是喻清在给他哭丧了。   “怎么哭成这样?”冥主声音还有些哑,起身时扯到了伤口,脸色微微一变,“我这也没睡多久啊。”   “冥主大人……”喻清吸了吸鼻子,想伸手但又停在了半空中,“你疼吗?”   那个画面,他光是看着都觉得疼。   “不疼……”冥主笑了笑,抬手揉了揉喻清的脑袋,“以前怎么没发现,小鱼儿还是个小哭包?”   “我不是!”喻清急忙抹了下眼泪,收敛表情,似乎做出一副很成熟的表情。   可他这红着眼睛的样子实在是太没气势,再加上那张娃娃脸,怎么看都有种小孩装大人的感觉。   冥主低笑了一声,偏头看向窗外,转移了话题说:“希望这一次,能有一个好的结果吧。”   他费尽心思给这些人寻找出路,只希望到头来不要是这些人自断绝路。   第二次轮回强制开启,大部分鬼都选择了遵守规则。而剩下的那部分则是直接被冥主扔进了饿鬼道与畜牲道。   那天,冥主站在奈何桥边,看着在那些轮回者走过三生石,最后消失在黄泉路的尽头。   深黑色的眸子映着远处的路,冥主抿了抿唇,开口道:“之前,我一直觉得人间和冥界不必分离。”   毕竟人与鬼,始终是同一种生物。   “可现在才发现是我太过想当然了。”   喻清听得有些迷糊,只能仰头看着冥主问道:“为什么啊?”   “因为人,总是贪婪的。”冥主看着喻清那亮晶晶的眼睛,又觉得这句话好像不太对,于是补了一句,“我是说,大部分人。”   喻清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依旧不太明白冥主的意思。   但他默默记下了这句话,告诫自己不可以变成一个贪婪的人。   送了走那批轮回者以后冥界冷清了不少,喻清看着空荡荡的街道,有些不习惯。   不过冥主倒是轻松了不少,在喻清学习咒术大全时还指导了一二。   “这处不是这样画的。”冥主看着喻清又一次将那处画错,不禁有些怀疑自己的教育能力,“真的有这么难吗?”   喻清眨了眨自己无辜的眼睛,干巴巴地看着冥主,明明一个字也没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冥主和他对视了许久,最终还是败下了阵来。   “就这么不想学这些术法?”冥主叹了口气,低声嘀咕道:“我的教育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难不成他平日里在喻清面前一直是以武力解决问题?   冥主仔细回忆了一番,也没发现有太多动用武力的记忆,于是乎他更迷茫了。   所以喻清到底是怎么走上只喜欢用打架解决问题这条路的?   “也不是……”喻清摸了摸鼻子,敷衍道:“我就是觉得没什么用。”   就比如找人这种术法,喻清思来想去都没想到有什么用。所以看了一眼就直接放在了一旁。   冥主再次语塞,不过这一次他倒是没纵着喻清,而是强硬道:“现在用不到,但以后总有一天用得到,给我好好学。”   喻清对此十分委屈,但他不敢说。   而刚进来的元姝倒是看乐了,“难得啊。”   她看着苦兮兮画符的喻清没忍住笑了一声,调侃着冥主道:“主上你终于不溺爱孩子了。”   之前冥主对喻清的态度是有求必应,很多时候只要喻清不愿意,冥主也就不会逼他去做。   眼下逼着喻清做事还是头一次。   “毕竟以后冥界是要交给小鱼儿的。”冥主看着那边埋头画符的喻清,收敛了表情,“人间的情况怎么样?”   “那批轮回者没什么异样。”元姝也收敛了玩笑的态度,说:“不过,有一件事挺奇怪的。”   元姝顿了顿,又道:“我路过一个小村长的时候,发现了很多黑气。”   那里的黑气十分浓郁,如果把村子看做一个容器,那些黑气几乎已经溢出来了。   “然后我就去村子里看了看。”元姝继续说:“那些村民也不太对劲。”   之前那些恶鬼是纯粹的心理变态,以杀人为乐,可那些村民却不是。   他们是经过深思熟虑以后,做下的坏事。   这个情况冥主还是第一次听说,他摸着下巴沉思了片刻,才开口道:“看来我得去人间走一趟才行。” 第161章   人间正值初夏,和煦的风带着温度,阳光落在身上也已经有了灼热感。   战乱已经结束了很久,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休养,人间终于是有了话本中的繁荣模样。   大街上人来人往,各种声音混在一起,形成了独属于人间的烟火气。   喻清身处其间,头一次感受到了热闹。   “冥主大人。”喻清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脸上的笑意怎么都掩盖不住,“这里是人间诶。”   褪去了血色,一个充满生机与希望的人间。   “嗯,这里是人间。”冥主看着从自己身边路过的小贩,想了想,买了一串糖葫芦递给喻清,“在人间就别叫我冥主了。”   既然决定将人间与冥界分离,那他也不该和人间有太多的牵扯。   喻清措不及防被糖葫芦堵了嘴,下意识咬了一口,却是吃到了好酸的一颗。   他一张小脸皱了起来,又不愿意吐出来,只能硬生生把它咽了下去,“那怎么叫?”   他叫冥主大人已经叫了好几十年了,突然间换称呼,还有些不习惯。   冥主在又路过一个小贩摊前时,买了一把折扇。扇面一开,再配上那一袭白衣,活脱脱是话本中潇洒恣意的风流公子。   “既是在人间,总得有个凡人的名字。”冥主说着朝四周望了望,目光落在了身旁那棵看上去年岁已久的树上,笑道:“就叫穆远之。”   前路漫长,任重道远。   但他会和这棵树一样,见证一切。   “穆远之?”喻清又一次咬了颗糖葫芦,这次到没有那么酸,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口中炸开,也终于是让他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人会喜欢吃糖葫芦。   “叫哥哥……”冥主,或者说穆远之收起折扇,在喻清脑袋上点了一下,“走吧,让我们看看这人间,究竟成了什么模样。”   喻清捂着脑门,看着穆远之离去的身影,小声的将那个名字又一次念出了口,“穆远之。”   心里莫名有几分喜悦,喻清追了上去,总觉得自己和冥主的距离又近了几分。   这条街道并不算太繁华,但却格外热闹。   穆远之带着喻清在人群中穿行了一阵,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思索了片刻,他又带着喻清进了一家茶楼。   茶楼中人声鼎沸,说书人站在台上讲得唾沫横飞。穆远之他们进去的时候也不知说书人刚刚说了什么,好一阵喧哗声响起。   “你这说书的,该不会是在编故事骗我们吧!”一个听客说道:“怎么可能那么邪乎!”   几个附和声响起,说书人的脸顿时红了起来。   “我可是读书人!”那个说书人脸色涨红,音调也拔高了几分,“饱读圣贤书,怎么做这种骗人的勾当!”   那个挑事的听客还想在说什么,不过另一个声音比他先一次开了口,“诶,别理他,继续讲啊!我还想听后面的故事呢!”   这一次的附和声比上一次大了不少,说书人轻咳了一声,抿了口茶水找回状态,继续道:“那个汪家村啊,死去的新娘半夜突然爬了回来……”   喻清磕着瓜子,虽是在听说书人的故事,但总有几分心不在焉。   他好几次将目光落在了他们旁边那桌的那个男人身上,欲言又止。   这人,好像不是普通人。   “小家伙,你一直盯着我做甚?”那男人穿了一袭黑衣,腰间系了个皮革做的腰带,将劲瘦的腰身勾勒,“虽然哥哥我确实长得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没等那人把话说完,喻清就木着脸把脑袋转了回来,落在了穆远之脸上。   也不知道那人是怎么有勇气当着穆远之的面说出那些话的。   “好奇他身上的气息?”穆远之看着喻清的表情笑了笑,“他确实不是人。”   这人间并非只有人,还有很多妖魔鬼怪。   “喂喂喂!”男人顿时不开心了,“你说谁不是人呢?是看小爷长得帅,你嫉妒了吧?”   喻清垮着脸,还是头一次遇见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台上说书人依旧在声情并茂地讲故事,喻清隐约听见了个什么「报仇」「有鬼」,还没来得及细听,就听见身旁的男人猛地拍了下桌子,咬牙切齿道:“他们怎么敢的!”   “怎么?”穆远之偏头,桃花目一如以往的没有感情,“作恶的是妖族?”   男人脸色猛地一变,杀气顿显,“你是谁?”   人间以前是有修士的,但因为那场长达几百年的战乱,那些修士死的死,伤的伤,术法传承直接断了代。   现如今的那些道士都是些半吊子,连抓只鬼都费劲,更别说看得出他的真身了。   “看来是了。”穆远之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站起了身,“想来我们目的一致,不如同行?”   之前元姝说得那个村子正是汪家村。   “我为何要和你同行?”男子眉头微皱,明显不相信穆远之。   喻清听见这话默默摇了摇头,看向男子的眼神都充满了怜爱。   有大腿都不知道抱,傻不傻?   最后男子还是和他们一起走了出去。   “你们,别跟着我。”男子抱着胳膊,怀中是一把看上去还挺好看的佩剑,“一个小屁孩,一个公子哥,你们是打算去送人头吗?”   显然,男子对他们的实力没有报半分期待。   “你们的术法平日里玩玩还行,这种时候不要跑去添乱……”   男子苦口婆心地劝了半天,不仅穆远之不为所动,就连喻清都表露着自己的嫌弃,扯了扯穆远之的衣角道:“冥……哥哥,他好嗦。”   “是有点聒噪。”穆远之抬手揉了揉耳朵,在男子准备再次开口时,眸色一暗。   四周的空气似乎出现了一瞬间的波动,男子感受着那股扑面而来的恐怖威压,瞳孔都放大了好几分。   他看着穆远之,方才的话卡在了喉咙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现在能闭嘴了?”穆远之眉头一挑,语气没什么变化,“带路吧。”   男子愣了一下,又猛地回神,一个字也没多说,直接迈着步子朝前走了去。   这个变化还挺突然,喻清一时间有些搞不清状况。他看了看穆远之,又看了看那个男子,将心中疑惑压了下去。   管他呢,反正这人不嗦就行。   汪家村在距离城外两里地的位置,路程不算远,但还是挺偏僻的。   而他们隔着老远,就看见了笼罩在汪家村上方的黑色雾气。   “那是什么?”这还是喻清第一次见这种场面,“为什么那么黑?”   穆远之摇了摇头,现在也说不出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他看了看身边的男子,问道:“你来此,是因为妖族作乱?”   男子显然也没想到会出现这么个情况,他点了点头,没忍住道:“那是个什么东西?”   “不知道……”穆远之想了想,将喻清往男子身边推了推,“替我护好他。”   他在那片黑气中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   喻清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穆远之推到了那男子身边,等他抬头时,穆远之已经消失不见了。   男子与喻清四目相对,一个满脸嫌弃,另一个一脸麻木。   “喂……”男子戳了戳喻清的脸,“小孩,你那哥哥是个什么玩意?看上去还挺厉害的。”   喻清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男子的手。而听到那男子的话时,一张娃娃脸顿时垮了下来,指尖一道华光闪过,喻清直接朝着男子打了过去。   “休得放肆!”喻清磨了磨牙,“冥……我哥哥是这世间最好的人。”   才不是什么玩意!   男子侧身躲过一击,再回头时看喻清的眼神已经变了。   “你们这两兄弟,还真是卧虎藏龙啊。”男子叹了一句,突然眼珠子一转,搓了搓手道:“你们是来调查这个村子里发生的事情的吧?”   喻清点了点头,不想说话。   “那,你跟我去村子里捉妖吧。”男子说:“我知道这村子里发生了什么,就是一只千年大妖在作怪,除了就行。”   喻清皱了皱眉,没有直接答应,“可是冥、哥哥不让我乱跑。”   “你那明哥哥又不在这。”男子拍了拍喻清的头,继续给人洗脑,“反正他现在走了,咱们俩去把事情解决了,等他回来你们就可以直接走了啊。”   男子这样子若是放在现代,妥妥是个骗小孩的怪叔叔。   但已经死了好几十年的喻清并不能算是小孩,再加上他对男子的说话确实很心动。   这样,应该也算是他帮冥主做了件事吧?   心中某种欲望在此刻变得格外强烈,喻清纠结了片刻,还是点了头,“我们去除妖!”   男子顿时笑了出来,直接领着喻清往前走,“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清行。”   “喻清……”   “呦,咱俩还挺有缘。”清行试图再唠几句嗑,但喻清完全不搭理他,索性也闭了嘴。   那片黑色的雾气看着铺天盖地,但走入其中却根本看不见。   喻清看着这个普普通通的村庄,没敢掉以轻心。   “奇怪……”清行一踏进来就皱起了眉,嘴里嘀嘀咕咕念叨着什么,“我怎么忽然感觉不到他的气息了?”   “你在说什么?”喻清问了一句,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总觉得,自己身后有些凉。   “我感受不到那只妖的妖气了。”清行严肃了几分,手中的剑出了鞘,“小孩,你可得小心一点。”   他带喻清进来是因为知道喻清有自保能力。   但那只妖物也不是吃素的。   若喻清真出了什么事,只怕那位明哥哥不会让他看见明天的太阳。   就在清行打算在和喻清交代几句的时候,一偏头,却发现喻清已经不见了踪影!   “奇怪,这村子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喻清往前走了挺长一段距离,但一直没有看见人。   为此,他还推开了好几户人家的门,可房间里依旧是空荡荡的。   “难不成这是个空村?”喻清心中那个不祥的预感愈发浓重。而随着他越往里面走,背后的那股凉意越浓。   村庄的末尾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小路,喻清犹豫了片刻,朝前踏了一步。   下一秒那股凉意直接顺着脊骨上窜,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而喻清感觉自己肩头一重,一个又细又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是,在找我吗?” 第162章   穆远之并没有进村庄,而是追着那个熟悉的气息跑了出来。   眼前的人穿着一身黑袍,袍子上用金线绣了许多纹路,翻飞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的速度并不算快,但始终和穆远之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穆远之追着黑袍人越飞越远,急忙低喝了一声,“站住。”   黑袍人脚步一顿,当真是停住了。   两人落在两棵树的树梢,一黑一白的衣衫直接给他们划分出了一个明显的界限。   穆远之看着眼前的人摘下帽兜,露出了记忆中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薄唇微抿,“你怎么在这?”   他记得自己堕天以前这人已经被天道选中。按那些人类的话来说,或许他应该尊称黑袍人一声天帝。   “下来看看。”黑袍人没敢看穆远之,脑袋一歪,视线落在了旁边的那棵树上,“人间现在确实变得不错。”   穆远之听着这话,露出了个笑,“所以你终于改变观点了吗?”   “没有……”黑袍人抬头,他的眸色很浅,是一种很特殊的浅灰色,“我在人间行走了数百年,还给自己取了个人类的名字,叫无宥。兄长,我本以为能被你这般护着的人类有什么可取之处……可事到如今,我反而是更不认同兄长的做法了。”   不等穆远之开口,无宥又道:“人类是被天道抛弃的一族,他们骨子里的劣性是与生俱来的,不管兄长怎么努力都改变不了。”   就像现在的安宁也只是暂时的。   只要人的欲望不灭,他们就会为此做出各种各样难以想象的事。   “无宥?”穆远之没有反驳他的话,只是念了一下这个名字,像是在适应,随后又轻声道:“可是无宥,这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是那个样子。”   人类渺小,可经过这么多次天灾人祸,他们依旧在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   “有人为了家国大义舍生赴死,有人为了天下安定呕心沥血,生死当前,也有人愿意为了世道安稳牺牲自己。”   坏人是很多,可好人也不少。   而每一个生死存亡之际,都有人愿意为了人类的延续牺牲自我。   “他们不该因为被天道抛弃,而消失在世上。”穆远之平静的说着这些话,漆黑的桃花目中没有半点情绪。   两人的表情一个比一个冷漠,此时此刻终于是有了几分相似感。   无宥好半天没有接话,那双浅灰色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穆远之,里面没有半分波澜。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是开口道:“可是兄长,不管你怎么努力,他们都是被天道抛弃的种族。”   “就算是你,也是不可能违背天道,逆天改命的。”   他再一次将自己的帽兜戴上,朝某个方向指了去,“兄长看见那片黑雾了吗?”   无宥忽然笑了一声,盯着穆远之看了好一会才又道:“那些,是人心中滋长的怨气。”   那片黑色的雾气格外显眼,穆远之听着无宥的话,心里莫名咯噔了一下。   “你猜,那些怨气什么时候会吞噬整个人间呢?”无宥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他说完,又朝着穆远之伸出了手,道:“兄长,回来吧。只要你回来,你依旧是天道最钟爱的天族。”   天族本就该高高在上,俯视世间万物。   无宥不明白穆远之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并不妨碍他对穆远之偏向。   穆远之没接话,他的思绪已经被无宥的那几句话打乱了。   这个怨气,只怕是来者不善。   脑海中想起被自己就在原地的喻清,穆远之下意识转身,可又被无宥叫住了。   “事到如今,兄长还不打算回头吗?”无宥的声音冷了几分,甚至手不自觉握成了拳。   “踏上这条路的时候,我就没想过回头。”穆远之微微侧目,“无宥,我说过的,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说完,穆远之直接离了去,只余下无宥的声音被风无限拉长。   “可继续下去,兄长会死的。”   会死吗?穆远之想着这个结果,竟是也没有半分惧意。   他看着远方的蓝天白云,低低的笑了一声。   “若是我的死能换来一个新的世界,好像也挺不错。”   ――   喻清看着四周一片黑茫茫,眉头紧皱。   方才他刚踏上那条路,就有一个脑袋落在了肩上。而还没等他有所反应,就眼前一黑,紧接着一阵头晕目眩,再睁开眼时已经被那脑袋抓到了此处。   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地方,他不仅用不了术法,还怎么走都走不出去。   就好像,落在了一处虚无中。   极致的黑暗笼罩了一切,喻清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听不见。又黑又安静的世界充满着压抑,让呼吸都变得艰难。   孤独逐渐蔓延,喻清感觉四周越来越冷,自己的四肢也变得越来越僵硬。   他好像一个在冰天雪地中独自游走的迷路人,不管怎么走,都找不到回去的路。   “这里到底是哪啊?”喻清两条腿和灌了铅一样沉重,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是支撑不住,双腿一软摔在了地上,“好冷……”   恍惚间,他感觉自己回到了死之前的那个夜晚。   那一段记忆距离现在来说有些久远了,喻清本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可思绪翻涌,曾经的画面又一次在清晰的浮现在脑海中。   他记得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夜,大雪纷纷扬扬,将世界染成了白色。   街道上落满了雪花,之前因为战乱而染上血的土地被悉数遮掩,看上去好似一切苦难都未曾发生过。   可,在街道的角落里,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们也因为这场雪而险些失去生命。   “好冷啊娘亲……”小女孩的嘴都被冻得发了紫,说话的声音也哆哆嗦嗦的,“我冷。”   “乖,娘亲抱着你就不冷。”女人自己也冷得不行,却还是将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裹在了小女孩的身上。   这是这个街道中极为常见的一幕,也是喻清奢求的一幕。   他一个人缩在角落中,明明冻得瑟瑟发抖,却还是仰着脸看着四周那些人温存的画面。   他也好想能有一个人能在这寒冬中和自己依偎着取暖取暖,好想在这种时候有一个人,能抱抱他。   可喻清这只能想想。   因为他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为了保护他而离开了。   “没事的喻清。”喻清搓着自己的手,低声道:“你已经自己度过了很多个冬天了,这个冬天,也一定能够撑下去的。”   那个时候的喻清一定想不到,自己再也没能撑过这个冬天。   第二天一早雪就停了,可那阵寒意不仅没有随之消失,反而更加恶劣了几分。   喻清感觉自己已经快要醒不过来的时候,恍惚中又听到了一些OO@@的声音,他挣扎着,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你醒啦!”一个小孩看着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神神秘秘道:“要不要和我们去取暖啊?”   喻清感觉自己染了风寒,头疼得不行。他按着额角,反应了好一会才沙哑着嗓音回应道:“取暖?”   这天寒地冻的,能去哪里取暖?   “我们发现了一个没有人住的宅子。”另一个小孩道:“你去不去啊?”   说话的这几个小孩和喻清一样,都是孤儿。   平日里他们总会为争抢一些小东西大打出手,可也会在某些时候团结一致。   喻清从未加入过他们,但也没有疏远他们。   “去……”喻清撑着一旁的雪地起了身,他的四肢已经冻僵了,再不取暖只怕会直接冻死在这里。   取暖队伍人数不多,一群小豆丁趁着四周的人都还没醒,蹑手蹑脚地离开了这里。   那个没有人住的宅子,离这里并不远,走了约莫十几分钟就到了。   进去的时候喻清还有几分不相信――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好的宅子了。   宅子里面有些荒凉,许多地方都结了蜘蛛网。但单是看布局,就能看出这里曾经的辉煌。   喻清正惊讶于宅子里的装潢,突然被身旁的一个小豆丁拉了拉衣角。他低头,听着那个小孩说:“搭把手,我们把这个椅子拆了。”   屋子里并没有碳,他们只能烤那些木头做的家具。   “好……”喻清加入了拆家具大部队,没过一会,一盆盆火燃了起来。   火光将屋子点亮,喻清伸手靠近火苗终于是觉得自己活了过来。他打量着四周,猜测着这个宅子曾经的主人是何身份。   “应该非富即贵。”喻清叹了口气,刚准备将火加大一些时,突然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酒味。   他回头,看见几个小男孩抱着酒坛跑了过来,“我们找到了酒!”   一个小孩直接将酒坛开封,泼在了其中一盆火上,火焰顿时旺了几分,“都泼上吧!暖和!”   “好!”   没等喻清开口制止,那些小孩就把找到的酒全部泼了出去。   他们个头不高,力气也小,十几坛酒泼得到处都是,没过一会屋子里就被浓郁的酒味填满。   闻这味道,想来这酒的浓度不低。   喻清捂着鼻子艰难呼吸了两口,刚准备让他们别泼了,可话才刚刚到嗓子眼,变故就发生了――   不知是谁把之前点火的火折子给碰倒了,才一眨眼的时间,火焰就吞噬了整个屋子。   红色的火光中夹杂着滚滚浓烟,因为窗户封闭的原因,模糊了所有人的时间。   小孩们惊慌失措,离门近的直接跑了出去,而离得远的直接被迅猛的火势困在其中!   火焰已经将前路封死了。   喻清一直站在门口,所以在火势蔓延的那一刻他下意识跑了出去,可没跑几步,他又听见了屋子里的啼哭声,回了头。   “愣着干嘛?赶紧跑啊!”一个逃出来的小孩试图拉着喻清逃跑,“这火等会就烧过来了,这个宅子保不住了。”   “可他们还在里面。”喻清犹豫了一下,还是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一关,他甩开了那个小孩的手,朝着着火的屋子冲了进去。   这个行为放在现代,估计会被很多人嘲笑。   可那一刻,喻清的脑子里只有救人两个字。   不要……再有人死在他面前了。   他真的不想再看见有人死在自己面前了。   被火焰灼烧的疼痛感又一次浮上了脑海,狰狞的火舌在皮肤上肆意蔓延,可刺骨的寒意却刻在了骨子里,一冷一热夹击,喻清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冷还是热。   他的皮肉烫得不行,可骨头却很冷。   就在喻清快被这个感觉逼疯的时候,突然有一只温热的手落在了他额间,一股温和的力量涌进了身体中,将所有不适感驱散。   松香味若有若无在鼻尖萦绕,喻清艰难睁眼,似乎是想往前,却是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小心……”穆远之的声音在耳侧响起,喻清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他抓着穆远之的衣服,抬头,果然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冥主大人……”   “嗯,我在。”穆远之伸手在人背上拍了拍,低声道:“别怕,没事了。”   他就不该把喻清一个人丢在这的。   要是来晚一步……   穆远之眸色一暗,不敢继续想下去。   熟悉的松香缓解了喻清心中的恐惧,他渐渐平静了下来,可抓着穆远之衣服的手却怎么都没松开。   “冥主大人。”喻清又唤了一声,脑袋埋进了穆远之怀中。   他又一次想起了之前的事情,没忍住问道:“您当初,为什么会把我捡回来啊?”   这几十年冥主对他很好,甚至可以说是太好了。   喻清一直不知道原因,也不敢问。   患得患失是一个很难戒掉的劣性,而问题埋的越久,就越会加深这种劣性。   “因为那一群小孩中,只有小鱼儿回去救人了。”穆远之回忆着当时的画面,温声道:“这么勇敢的小朋友,我当然要捡回来了。”   他需要一个继承人,而当时路过那个宅子,刚好看到了符合他标准的喻清。   穆远之一向不是个犹豫不决的性子。所以当时也没犹豫,直接把喻清捡了回去。   事实证明,他这个决定并没有做错。   喻清听着这个回答,觉得有些意外,但又在情理之中。沉思了片刻,他仰起头看着穆远之那张精致的脸,再一次问道:“可这么久了,我什么都没有帮上冥主。”   他之前觉得自己学习的术法已经够了,可今天才发现,自己依旧如此弱小。   在真正的力量面前,他什么都做不到。   “因为现在还不需要小鱼儿做什么。”穆远之察觉到了喻清内心的不安,继续安慰道:“以后需要小鱼儿在我不在的时候替我守着冥界,你能做到的,对吧?”   喻清听着这话,盯着穆远之看了许久,才重重地点了下头。   他按着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跳动过快的心脏,认真道:“我一定会替冥主守好冥界的!” 第163章   在汪家村为非作歹的,是一只修炼了千年的狐妖。   清行一进村子就和喻清走散了,着急忙慌找人的时候又误入了一个迷阵中。   他走了好半天都没找到出去的路,稀里糊涂的转了好几圈,正打算暴力破解时,迷阵突然消失了。   清行还没看清楚眼前的画面,就听见了「砰」的一声,一个什么东西落在了他面前。   他定睛一看,居然是只白狐狸。   “它就是你嘴里那只作恶的妖?”穆远之拍了拍自己的手,脸上的表情带着几分嫌弃。   清行看了看地上的狐狸,又看了看眼前气定神闲的穆远之,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这么轻松地收拾了一只千年大妖,这人的修为到底是有多高啊?想起自己之前说的话,清行不禁感慨了一下自己胆子真大。   “是他……”清行点了下头,“之前在妖族的时候他就不规矩,只是我没想到他会胆子大到直接跑到人间作乱。”   其实也不是没想到。   清行看着地上蔫哒哒的狐狸,在心里补充道:毕竟人类式微,修士在百年前就已经断了传承。   这人间,根本没有能约束他们的东西。   穆远之听着这话,沉思了片刻,又朝着地上的狐狸踹了一脚。   “你做了些什么?”穆远之看着地上装死的狐狸,冷笑了一声,“不想活了可以继续装死。”   “不是我做的。”那狐狸急忙道:“我来的时候就看到了那黑气……然后发现这里的人并非善类。”   当时狐狸可开心了,这一村的人对他来说都是大补之物,他本想着一天一个慢慢吃,谁知还没来得及动口,就被揍了。   喻清听着他们的话,不是很能听得懂。   他蹲下身,看着狐狸油光滑水的皮毛,慢吞吞地伸出了手,落在了狐狸尾巴上。   狐狸下意识朝他龇牙,却又被穆远之踹了一脚,“安分点。”   千年大妖还是头一次受这种委屈,可他打也打不过,只能委委屈屈地「嘤」了一声,任由一个小屁孩撸毛。   “喜欢狐狸?”穆远之看着喻清爱不释手的样子,问了一句。   喻清摇了摇头,“我只是想摸一下。”   没有人可以拒绝毛茸茸,变成鬼也不例外。   穆远之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思考着回去以后找只狐狸给喻清玩的事情。   不过等他们回到冥界,穆远之又一次忙碌了起来。   那只狐狸被穆远之压制了修为交给清行,可村子里黑色的雾气不减反增,又一次让穆远之头疼了起来。   而还没等他想出办法,就又听见元姝说有几处地方出现了黑色的雾气。   “冥主大人,歇会吧。”喻清看着穆远之脸上的疲惫,有些心疼,“你已经看了好几天了。”   如果他能再有用一点就好了。   喻清心里各种情绪翻涌,可最后通通被压了回去。   抱怨与懊悔,永远是最没用的情绪。   “嗯……”穆远之点了下头,端起喻清刚刚倒的茶抿了一口,“小鱼儿,我还要去人间走一趟。”   喻清不明所以,抬头看着穆远之。   “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要……”喻清想也没想,直接回答道:“我想跟着冥主大人。”   再一次去人间时,这里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天空中的黑雾越来越多,甚至还夹杂着很多妖气。   而喻清他们,也再一次遇见了清行。   “又是你?”喻清看着朝他们迎面走来的清行,皱了皱眉,“你怎么还在这?”   人间虽不止人类这一个种族,但大部分妖魔鬼怪都不会出现在人类的居住地。   “是你们啊。”清行听见这话,没忍住抱怨道:“最近这人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些人都变得……反正比以前更加吸引妖魔鬼怪,族中越来越多的妖不守规矩,我在抓他们呢。”   喻清很想问一句你打得过他们吗。但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听见穆远之的声音响起:“你的身体中,有天族的血脉。”   “是……”清行没否认,“我是妖中王族。”   这个妖中王族喻清曾听穆远之说过。据说是某一任妖王与天族相恋,融合了血脉之后导致那一脉妖族实力大涨,所以被奉为王族。   “你想管理妖族?”穆远之又问道。   清行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我知道我虽是王族,但天赋并不高,不配说出这种话。可我不想看见他们为祸人间。”   他曾在人间游历了很多年,辗转过四季轮回,也见过王朝更迭。   他很喜欢这里,所以不希望人间被破坏。   喻清对清行的好感度往上涨了好几个度,还悄悄给他了竖了个大拇指。   “既然如此。”穆远之看着清行,深黑色的眸子明明没有情绪,却让清行有种被一眼看穿的感觉,“那便妖族,便交给你了。”   穆远之伸手,一颗淡蓝色的珠子出现在掌心,“此物名叫凝魄珠,可助你管理那些不听话的妖族。”   清行朝着凝魄珠伸出了手,指尖才刚刚碰到,凝魄珠就化为了一道蓝光,顺着他指尖流入。   温和的力量在进入身体的一瞬间变得磅礴,清行瞪大了眼睛,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直到血脉中的杂质被彻底除尽,他才终于是回过神,朝着穆远之鞠了一躬,“多谢大人。”   喻清看着眼前的一幕,记了很久很久。甚至在回到冥界以后,还不忘问道:“冥主大人,那个凝魄珠是什么啊?”   看上去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是我曾经的东西。”穆远之说:“他体内有天族血脉,能发挥凝魄珠的作用。”   喻清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心里却记住了曾经的东西这五个字。   难不成,冥主其实是天族?   疑惑浮上心头,但喻清并没有问出口。   有些事情穆远之不愿意说,自然有不愿意说的理由。若是非要刨根问底……连他自己都觉得讨厌。   解决了作乱的妖族,还有怨气令人头疼。   穆远之依旧很忙,甚至脸色越来越沉重,看上去压力山大。   喻清知道自己帮不上忙,所以除了每日薅薅元姝的仙草给穆远之泡茶,就是在练习术法。   这天,喻清一如既往推开了冥主大殿的门,却发现穆远之并不在其中。   “冥主大人?”喻清唤了一声,无人回应,“奇怪,是出去了吗?”   这好像还是头一次冥主出去没有告诉他。   喻清看着空荡荡的冥主大殿,总觉得心中有几分失落。不过他这情绪就维持了一秒钟,又一次抬起了头,“不行,我不能颓废!”   他得好好努力,争取能早日帮上冥主大人的忙!   给自己灌了一碗浓郁的心灵鸡汤后,喻清翻开了自己最不愿意学习的那几个术法,然后悲伤的发现――   心灵鸡汤也克服不了学渣属性。   “怎么这么难啊!”喻清脸埋在书里,发出了一阵痛苦的哀嚎,“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帮上冥主大人啊!”   喻清陷入了深深的自闭中,而还没等他想开,冥主大殿的门突然被人推了开。   “冥主大人,不好了!”   依旧是那个熟悉的声音,也依旧是那个熟悉的鬼差。   这个流程已经熟悉到了喻清听见这一句话的时候内心毫无波澜了。   “冥主大人呢?”鬼差一脸懵逼。   “冥主大人出去了。”喻清放下了书,抬手撑着下巴看着鬼差,“发生了什么事?”   鬼差顺了下气,对喻清也没有什么隐瞒,沉声道:“冥界与人间交界处突然有一大团黑色的雾气涌入,住在那边的鬼也不知道是怎么会是,一个个和疯了一样,开始闹事。”   说着,鬼差顿了顿,隔了片刻才又道:“关键是,那群鬼的修为突然暴涨。”   他本来是打算按照冥主之前制定的规矩,直接把那几只鬼扔进十八层地狱改造的,结果交手时发现他们不对劲,这才着急忙慌地跑了回来。   “冥主大人何时回来?”鬼差皱着眉,有些担心那些鬼继续闹事。   喻清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这几日穆远之一直早出晚归,他好多次明明和这人共处一室,却连话都说不上一句。   看来这次的事情是真的很严重。   “我先和你去看看情况吧。”喻清放下书起身,“冥主大人也不知道何时回来,咱们先看看能不能处理。”   鬼差看着喻清,仔细思考了片刻,“那几只鬼真的很不对劲,若是情况不对,小殿下可一定要赶紧逃。”   “放心,我可惜命了。”喻清和他保证道。   鬼差这才勉为其难地点了下头,在前面给喻清带着路。   从冥主大殿到冥界与人间的交界处有些距离。而在这个路程中,喻清还给穆远之传了只千纸鹤说明情况。   万一他们处理不了,还得靠冥主。   “就是这……”鬼差指着前方的黑雾,眼睛眯了眯,“这雾气比之前更浓了。”   连天的黑雾几乎覆盖了整个交界处,将前方变成了一个无人敢触及的黑色禁区。   “这是……”喻清看着这片黑雾,瞪大了眼睛,“又是这片黑雾!”   眼前的黑雾,和之前在汪家村看到的黑雾一模一样!   也是让穆远之最近头疼的罪魁祸首。   “我们处理不了。”喻清当机立断,直接转过了身,“得先把那几只鬼找到,然后关起来等冥主回来。”   鬼差点了点头,刚准备说些什么,就感觉又一道凌厉的风声朝着自己涌了过来。   他下意识偏头,躲过了身后那只双眼猩红的鬼的一击。   喻清回头,看见他们身后出现了好几只鬼。   而和平日里见到的鬼不同,这几只鬼周身被黑气萦绕,眼睛里还冒着猩红的光。   他们像是毫无理智的野兽,盯着喻清和鬼差呲着牙,喉间还发出了些低哑的嘶吼声。   “就是他们。”鬼差将喻清护在身后,“他们就是那几只被黑色雾气吞噬的鬼。”   喻清微微点了下头,脸色很是难看,“他们看上去不好对付。”   这几只鬼看上去很危险。   “找机会逃跑吧。”鬼差看着围成一圈朝他们逼近的鬼,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还没等他多给喻清交代几句,那几只鬼就朝他们扑了过来。   鬼差下意识把喻清往外一推,自己和那几只鬼纠缠了起来。   “叔叔!”喻清看着被围攻的鬼差,心中一紧。   他没敢靠太近,也不敢离开。   在距离战场不远不近的地方,脑子里不断回想着自己之前学习的术法,而后又一股脑的将它们画了出来,朝着那几个厉鬼打了去。   喻清的修为终归是太浅薄,那些符阵落在那几只鬼身上不痛不痒的,而鬼差势单力薄,很快便落在了下风。   眼看着鬼差被两只鬼控制住了身体无法动弹。而另一只鬼毫不留情地抬手贯穿了他的胸膛,喻清终于是憋不住了。   “你们放开他!”喻清咬破了自己的手指,身上一道红光亮起,紧接着一个巨大的血色符阵在他脚下浮现,“有本事冲我来啊!”   这是喻清无意间看到的一个咒术,通过燃烧自身精血短时间提升修为,代价是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因为这个咒术,喻清的符阵总算是对那几只鬼造成了伤害,鬼差得以喘息,挥鞭绞杀了自己面前的那只鬼。   他没有恋战,踹开旁边准备扑上来的鬼以后,直接拉着喻清跑了。   “鬼差叔叔,你还好吗?”喻清看着鬼差空荡荡的胸膛,有些自责,“对不起,我就不该拉着你出来的……”   喻清刚刚强行提升了修为,眼下也虚弱得厉害。他脸上血色褪尽,唇色更是直接变成了近乎惨白的样子。   “别管我了。”喻清看着身后追上来的鬼,喘着粗气道:“你快跑吧!”   “说什么傻话!”鬼差感觉自己现在就是强弓之弩,说话时连牙床都在颤抖。   分明已经死过了一次,可再次面对死亡时心中的恐惧不仅没有减少半分,甚至更加严重。   身后的那几只鬼越追越紧,而他和喻清的状态却越来越差,耳边喻清的呼吸声越来越沉,脚步也越来越沉重。   在那些鬼又一次朝他们围上来之前,鬼差咬了咬牙,选择了再一次将喻清推出去。   “小殿下,赶紧跑!”鬼差再一次提起了自己的鞭子,喉间发出了一声嘶吼,转身朝着那几只鬼扑了过去,“老子和你们拼了!”   喻清被反噬得厉害,被鬼差那么一推,跌倒在地好半天没爬起来。   而好不容易等他挣扎着起身时,却是看见了极为惨烈的一幕――   鬼差居然,被那几只鬼硬生生撕碎了! 第164章   喻清不记得自己究竟有多少年没有再见过这般血腥的画面了。   尘封在记忆深处的画面突然涌上了脑海,随之而来的,还有各种揉杂在一起的负面情绪。   懊悔,恐惧,自责……   种种情绪如潮水般向喻清涌来,差点将他脆弱的心里防线彻底击溃。   他,把鬼差叔叔害死了。   喻清瞪大了眼睛,始终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到底看到了些什么。   可现实也容不得他犹豫,没等那些悲伤的情绪被消化,求生的本能又驱使着他不断朝前跑。   朝前跑,一直跑,不要回头。   被暖光铺满的路明亮依旧,可此时此刻却变成了一条没有尽头的催命之路。   喻清心里仿佛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而此时他所受到的伤害是身体与精神上的双重伤害。   身体受到的反噬越来越严重,没等喻清跑出多远,忽然间喉间一抹腥甜,他竟是直接吐出了一口血来。   而开了这个口子以后,各种各样的不适感也随之而来,喻清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了寒冷的刀刃上,疼得他难以呼吸。   我要死了吗?   这个想法在脑海中闪过的一瞬间,喻清终于是支撑不住,又一次摔倒在地。   “为什么我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啊?”喻清挣扎着想站起来,可才起身到一半,居然更狠地摔了下去。   膝盖撞到了一块石头上,疼得喻清脸上的表情扭曲了一瞬,他蜷缩成一团,脑海中不断浮现着鬼差被那几只鬼撕碎的画面,眼角微微泛红。   就这么死了,好像也挺好。   喻清闭上眼睛,为什么他总是什么事都做不好呢?   身后那几只鬼骤然逼近,血腥味像黑云压城一般将他死死裹住,喻清紧闭着眼睛等待死亡,可过了好一会,想象中的疼痛都没有落下。   就在他准备睁眼的那一瞬间,耳边好几声惨叫响起。紧接着,又是好几声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响。   喻清睁眼,看到了眼前白衣飘飘的穆远之,以及他手中的长剑。   这还是喻清第一次见穆远之用剑。   “冥主大人……”喻清吸了吸鼻子,委屈的情绪决堤而出,就连声音都染了哭腔,“他们……鬼差叔叔……鬼差叔叔死了!”   眼泪已经在眼眶处汇聚,但喻清强忍着没让它们掉下来,“我害死了鬼差叔叔……”   “没死……”穆远之没有给那几只鬼多说什么的机会,直接一挥手,那几只鬼在剑下化为了飞灰。   手中长剑消失,随后穆远之又蹲下身,擦去了喻清眼角溢出的泪花,低声道:“鬼差没死。”   喻清瞪大了眼睛,又委屈巴巴道:“可我看着他被那几只鬼给……给撕碎了……”   以前喻清觉得只要时间够了,他就能长大了,可现在发现好像并不是这样。   他在冥界呆的时间已经近一百年了,放到人间已经是一位子孙满堂的老人家,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   可但现在才发现,时间带给他的只有年龄的增加,而没有阅历的沉淀。   冥主把他保护得太好了,就算在过一个百年,他依旧无法成长。   这个问题,显然冥主也意识到了。   他手腕一转,掌心出现了一团微弱的淡紫色魂火,“这是鬼差的魂火,放进轮回中蕴养几世就能恢复了。”   说完,那团魂火就飘走了。   喻清目送着它远去,在魂火消失在视线之际,朝它挥了挥手,“鬼差叔叔,对不起!”   他转过头,心中的愁绪消散了大半,而看见穆远之的眼神时,又有些心虚。   喻清低下头,低声道:“我又闯祸了。”   “这件事对你来说,太难了。”穆远之抬手揉了揉喻清的脑袋,把人拉了起来,“小鱼儿,想学剑术吗?”   喻清想起刚刚穆远之挥剑的画面,点了点头,“我想。”   他想努力长大,有能力去保护身边的人。   从那天以后,喻清的功课进入到了一个近乎魔鬼的程度。   指导中的穆远之完全没有平日里对喻清宠爱的样子,稍有不对就会一遍遍让喻清重来,再来,无限次重复那一个动作。   这也是喻清第一次在穆远之身上,感受到属于冥主的那一部分威严。   而且在学习剑术之余,穆远之还在一次次用冥火和鬼火灼伤喻清。   “致死物是鬼的弱点,但是小鱼儿,你不能有弱点。”穆远之看着喻清那张被痛苦填满的脸,微微挪开了视线。   “啊――”喻清脑海中不停回想起自己死时的画面,连带着那些疼痛感一起反刍。   他身上落下了许多被火焰灼伤后的丑陋印记,因为太过恐惧,瞳孔都涣散了。   “逼成这样?”元姝看着喻清这副模样,眉头皱了皱,“主上,小鱼儿他……”   “我以前将他保护的太好了。”穆远之直接打断了元姝的话,闭上了眼睛冷声道:“这样,是在限制他的成长。”   喻清像是一块海绵,只要有水就会源源不断的吸收,成长。   可他偏偏把喻清放在了一个没有水的地方。   听见这话,元姝也不好在说些什么,她又朝着喻清看了一眼,重重地叹了口气,“也是,毕竟小鱼儿以后的路……太难走了。”   他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将喻清前面的路铺平。   在喻清接受魔鬼训练的同时,那些怨气的侵蚀也在加剧。   穆远之几乎是一个人当两个人用,每天忙的脚不沾地,完全没有休息时间。   喻清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虽然心疼,但他也知道这是穆远之身为冥主的责任。   千言万语卡在喉间,最后都化成了喻清努力的动力。   而时间一晃,又过去了几十年。   “主上,怨气扩散得更厉害了。”元姝吐出了一口气,抬手按了按眉心,“人间又乱了。”   距离那场长达几百年的战乱结束还没到一百年,人间居然又一次陷入了水深火热中。   仿佛他们这几百年的努力都化为了泡影。   “是天道……”穆远之也是头疼,他想起之前遇见无宥时那人说的话,偏头看着窗外忧心忡忡,“它就这么讨厌人类吗?”   可当年人类也是下界中最被天道偏爱的种族啊。   “照这个扩散速度,冥界被怨气吞噬不过是时间问题。”元姝没有穆远之那么丰富的感情,感慨过一句之后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鬼被怨气感染造成的损失可比人类严重多了。”   从怨气出现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五十多年的时间,最开始那一团黑色的雾气也从笼罩着一个村庄变成笼罩了许多座城池。   期间被怨气吞噬的人数不胜数,也造成了人间的又一次动荡。   “我再想想办法。”穆远之头疼得厉害,感觉忽然间有一大堆事情压在了自己肩上,而且每一件都十分棘手,让他根本没有半分头绪。   “小鱼儿呢?”穆远之忽然问道。   “出去了……”元姝看了看空荡荡的冥主大殿,说:“这些年小鱼儿的进步也挺大。”   最开始那个畏畏缩缩的小孩,终究还是长成了大人模样。   他们口中进步很大的小鱼儿,此刻才刚刚练完剑,正坐在后山的那棵大树下思考鬼生。   喻清靠在树干上,身边放着一把挺好看的黑色长剑,看得出来喻清很喜欢它,指尖一直在剑鞘上摩挲。   这是十年前,穆远之送他的剑。   也是穆远之自己用的那一把剑。   “我这算是长大了吗?”喻清看着自己的手指,他已经不再是少年模样了。   两年前,在喻清的再三恳求下,终于是让穆远之同意将他变成成年人的模样。   只是那张娃娃脸实在是太不给面子,身体朝成人迈进,可脸依旧是那张充满稚气的娃娃脸。   “应该算是长大了吧。”喻清看着远处,这些年他一直帮着穆远之处理些大大小小的事情,从中体会到了很多东西,也更明白穆远之的艰辛。   发了一会呆后,喻清又慢吞吞起身,朝着冥主大殿走了去。   “至少现在,我终于有了和冥主大人并肩的能力。”   还没等喻清走到冥主大殿,突然听到了「砰」得一声巨响,整个冥界似乎动荡了一下。   喻清下意识缩了下脖子,又急忙朝着声音发出的那个方向看了过去――   冥界的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一条细长的裂缝,而裂缝之中,是数不清的黑气!   “怨气!”喻清刚准备朝那个方向前去,身边就有一道身影掠过,他定睛一看,微微失神,“冥主大人?”   “嗯……”穆远之在很久以前就再没有着过白衣。但黑色长袍垂地,再加上上面绣着的金色丝线,给他更添了几分贵气。   喻清看着那条裂缝,又看了看穆远之,问道:“我能一起去吗?”   穆远之回头看了他一眼,眉头微皱。   就在喻清准备说「那我就不添乱了」的时候,穆远之却是又开口道:“你跟着元姝。”   喻清回头,看着出现在他身后的元姝,点了点头。   三人兵分两路,眸中却是同样的凝重。   喻清和元姝来到了出现怨气的地方,正斩杀着那些被怨气吞噬的鬼,听到那阵声响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穆远之漂浮在半空中,身体里源源不断地金光流出,朝着那个裂缝涌了过去。   细长的裂缝被金光一点点修补,可那源源不断地怨气却是变本加厉。   “冥主大人,会没事的吧?”喻清手起剑落,斩掉了面前的一只厉鬼,朝元姝问道:“这怨气到底是什么啊?”   为何几十年了,冥主都拿它没办法?   “你听说过魔吗?”元姝动起手来也丝毫不拖泥带水。甚至她每一次出手都具有极强的观赏性,“你可以理解为,怨气是人类心中的魔。”   魔曾经是能够和天族平起平坐的生物。   他们没有实体,却又无孔不入。   没有人知道它们是如何产生的,但只要心有恶念,就会有魔。   “其实,魔源自于天族。”元姝十分淡定的扔下来一个重磅炸弹,“当年的天族也拥有七情六欲,并且产生了爱与恨。”   “魔族便是从恨中产生的。”   但后来,天族发现这些七情六欲并不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利益,于是便将自己的情绪悉数剥离。   没有了感情,自然也就没有了魔。   而怨气的产生也是如此。   只要那些人心中产生任何一点欲望,就会产生怨气。而被怨气吞噬的人类,心中的欲望会被无限放大,形成了一个无法破解的循环。   但和天族不同的是,人类无法剥离自己的情绪。   毕竟这,是他们立足于世的根本。   喻清光是听着这话,就觉得头疼。   照这个意思来说,岂不是只要人类不死,怨气就永远不会消失?   可鬼也曾是人类……让所有的人类消失,就意味着冥界也会消失。   想到这个可能,喻清的手突然抖了一下。   面前的厉鬼察觉到了他的破绽,指尖指甲变长,直接朝着他的心口掏了过来。   喻清急忙往后一退,撞到了一个温热的身体上。下一秒,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扶住了他的腰,另一只手轻轻一点,眼前那个面目狰狞的鬼顿时化为了齑粉,消散在空中。   熟悉的松香味迎面而来,喻清仰头看着穆远之那张精致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心脏又突然开始砰砰砰得跳了起来。   冥主大人,真的好好看。   喻清没出息地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急忙别过了视线,“冥主大人,你怎么样?”   “没事……”穆远之开口时声音有几分沙哑,他看了看这片狼藉的土地,眉头再一次皱了起来。   而没等他动手,喻清就先一步捏了个诀,将这里清理了。   “刚刚那个是什么啊?”喻清知道冥主比自己更不想看到这些鬼被斩杀,所以急忙转移话题道:“冥界的天为什么会突然裂了?”   “是怨气入侵。”穆远之也知道自己现在越来越情绪化了,他抬手揉了揉喻清的脑袋,低声道:“人间扛不住了。”   战乱再一次发生,死去的人越来越多。   然而因为那些怨气,每次还没等鬼差去勾魂那些鬼就被怨气感染成了厉鬼。   天道是真的想灭了人族。   “就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除去怨气吗?”喻清吸了口气,心里有些难过,“人间才和平了几十年啊……”   那么多代人的努力,最后就只换来了一代人的安宁,怎么看都很悲伤。   元姝在穆远之下来的那一刻就自觉退出了这个画面,此时此刻,这片空旷的地方只有喻清和穆远之两个人。   他们肩并肩走在街上,看似漫无目的,实则各有所思。   喻清正想着自己到底能帮上什么忙,忽然就听见穆远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有办法……”   喻清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有些没反应过来,他下意识偏头,和穆远之四目相对。   那双好看的桃花目的瞳色很深,和怨气的那种黑色不同,穆远之的眼睛有种能包容一切的深沉。   似乎只要有他在,就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而这么多年,喻清也在切身实地的感受这件事。   “有办法?”喻清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什么办法?”   困扰了冥主几十年的怨气,终于是有办法解决了吗?   “这个,暂时保密。”穆远之笑了笑,在暖光的照射下,整个人都在发光,“你只需要知道,过不了多久,又能看到一个干干净净的人间就好了。”   穆远之的声音很轻,却莫名的有力量。   喻清盯着他看了好一会,这才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说:“嗯!我相信冥主!”   这天以后,喻清又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穆远之,这一次甚至连元姝都不见了。   如果不是之前穆远之交代过让他在自己回来前守好冥界,喻清估计要直接去找人了。   “冥主大人到底去哪了啊?”喻清折了一张纸鹤,想给穆远之传消息,可又不敢传。   万一冥主大人很忙呢?   万一他看到消息以后,会更想念冥主大人呢?   喻清趴在桌上,重重地叹了口气。   “冥主大人,一定要平安回来啊。”喻清支起脑袋看着窗外,“我会努力长大的。”   这些天也不知道冥主用了什么方法,人间的怨气的确减少了不少,一直被怨气笼罩的天幕恢复了正常,人们也终于是得以窥见天光。   可冥主还是没有回来。   喻清等了许久,可怎么都没等到冥主回来。   他终于是按耐不住给穆远之传了纸鹤,可依旧是石沉大海,根本没有任何回音。   心中的焦急越来越沉重,喻清的思绪也愈发不受控制。   “冥主大人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喻清咬着唇,几乎是想立刻出去找人,可他不敢。   这种时候,他不能离开冥界。   “冥主大人……”喻清站在奈何桥边看着天空,表情凝重。   这几日他一直守在这里,希望冥主回来时他们一眼看见。   还没等喻清将心中的郁气散尽,突然有几声轰隆的雷响,喻清下意识抬头,却是看见天空中的光,被黑暗一点点吞噬了!   而和这个异象同时出现的,还有脚下突然开出的,一朵朵血色的花! 第165章   这个异象出现的太过突然,还没等喻清反应过来,就看见奈何桥那边,一个熟悉的黑色身影缓缓朝着自己走来。   喻清下意识偏头,看见了穆远之那张熟悉的脸。   “冥主大人……”喻清看着穆远之惨白的脸色,急忙朝前,可他还没碰到穆远之,那人突然往后退了一步。   喻清的手直接抓了个空。   “冥主大人?”喻清睁开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你怎么了?”   “没事……”穆远之掩唇咳嗽了好一阵,声音里带了几分血气,“可能是最近太累了吧。”   他咳嗽时唇上染了些血,唇色在惨白脸色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刺眼。   喻清呼吸都紧了一下,想在说些什么,可嘴巴一张一合好几次,愣是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眼看着穆远之的身影逐渐走远,喻清心里忽然有些难受。又纠结了两三秒,他咬了咬唇,还是追了上去。   “冥主大人!”喻清抓住了穆远之的手,眼睛瞪大了好几分,刚刚要说的话突然卡了壳。   他仰头看着穆远之依旧没有情绪的桃花目,结结巴巴道:“你、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喻清记忆中的穆远之,一直拥有温热的体温。   “最近太累了。”穆远之抽回了手,想说些什么,可话还没说出来,就被一阵咳嗽声给打断了。   这一次的咳嗽比刚刚更加猛烈,喻清看见穆远之的指缝溢出鲜血时,有种世界都快崩塌了的感觉。   “冥主大人!”喻清急忙扶住了穆远之,“你到底怎么了?”   “无事……”穆远之依旧是这个回答,“怨气除起来很麻烦,耗费了我太多精力。”   他似乎是有些无奈,和往常一样揉了揉喻清的脑袋,低声道:“小鱼儿,我现在很累,先让我休息好不好?”   喻清也说不出一个不字,只是感觉自己的心突然被人扎了好多针,泛着密密麻麻的疼。   他生怕穆远之出什么问题,所以一直守在穆远之床边。   时间仿佛回到了当时穆远之取心头血书写生死薄的时候。但这一次,喻清心中除了担心,还多了点和以前不一样的情绪。   冥主对他来说,始终是不一样的。   但以前对他来说更多的是家人,而现在……   喻清看着穆远之的睡颜,不停在心里唾弃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穆远之有了些不可言说的心思。   而等他发现的时候,那个心思已经在心里扎根,无法改变了。   “求你了……”喻清低声道:“求你,不要总是让自己受到伤害了。”   喻清说着,又抹了把脸,露出了一个苦笑。   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   他喜欢的人是冥主,是高高在上的冥主,也是背负着责任的冥主。   是自己发过誓,要用一生去追逐的人。   “我一定会成为你最好的刀刃与盔甲。”喻清抬手在穆远之的脸上轻轻划过,而后又小心翼翼,在穆远之的指尖落下了一个大逆不道的吻。   在喻清的提心吊胆中,穆远之的身体在一天天恢复。   之前惨白的脸色与咳出血的画面仿佛只是一场错觉,穆远之似乎真的就是因为处理怨气劳累过度,才会出现那样的情况。   “小鱼儿……”穆远之看着第不知道多少次偷看自己的喻清,无奈道:“我不是瓷娃娃,没那么脆弱。”   喻清抿了抿唇,表示自己知道了。   然后,并没有改。   “你啊……”穆远之叹了口气,倒也没多说什么。他正准备继续低头思考,忽然又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往外一看,果然看到了穿着黑袍的无宥。   穆远之不动声色收回了视线,朝喻清道:“小鱼儿,我需要你帮我做件事情。”   喻清闻言,立马放下了手中的东西,“什么事?”   “你去人间,替我找一些能够担当大任……”穆远之突然顿了顿,斟酌了片刻才又道:“就是那种在危机时刻能舍生赴死的人。”   这种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但找起来确实是很费劲。   喻清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头,“现在去找吗?”   “嗯……”穆远之掏出了一个玉佩递给喻清,说:“越快越好,但一定要小心。”   “是……”喻清接过了玉佩,也没耽误,直接转身离开了冥界。   穆远之这才稍稍放松了一下,看向窗外的无宥,声音冷了几分,“你来这干嘛?”   他记得无宥最讨厌的,就是鬼。   明明人与鬼是同一种生物,可在无宥眼中,人勉强能入眼。   而鬼,则是污秽之物。   “兄长,当真不回头?”无宥看着穆远之,浅灰色的眸子中溢出了些金色,“再不回头,真的没有退路了。”   穆远之放下了手中的书,转身来到了无宥面前。   两人身量相仿,五官除了那双眸子,再没有相似之处。   偏偏唯一相像的眸子也有着巨大的区别。   “我何时需要过退路。”穆远之深黑色的眸子里有太多太多的情绪,但它们被掩饰的很好,“无宥,你越界了。”   一个天族,或者说一位天帝,是不该插手这些事情的。   “兄长……”无宥拧着眉,十分不解,“你为何一定要救他们?”   他真的想不通,那群人类究竟哪里值得穆远之付出这么多。   “若凡是都要一个为什么,那活着得有多累。”穆远之看着不远处的几只小鬼正蹦蹦跳跳的放风筝,嘴角不自觉上扬了几分,“你来这,就为了说这句话?”   “不是……”无宥这才想起自己的正事,急忙道:“兄长,你之前做的事情真的触及到天道的底线了。”   无宥说着抬起了头,冥界的光在那一日熄灭后,天空就一直是深灰色的。   而现在在深灰色之上,还有层厚厚的黑色。   “你看,天罚快到了。”无宥抬手抓住了穆远之的手腕,“和我回去吧兄长!”   “事到如今,你还是不了解我啊。”穆远之看着那抓着自己腕骨的手,露出了一声没有意义的低笑,“无宥,该回去的是你。”   他看着越来越厚的黑云,以及云边时不时冒出的紫色闪电,眸色一暗,“天罚而已,我何曾惧过?”   ――   喻清站在人间的大街上,看着四周人来人往,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因为冥主那一句越快越好,他想也没想直接来了人间,完全忘记了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人间这件事情。   “能在危机时刻舍生赴死之人……”喻清挠了挠头,完全不知道应该从何处下手。   他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在路过一家茶楼时停住了脚步。   想起上一次穆远之带他去茶楼时说的话,喻清摸了摸下巴,朝里面走了去。   当时穆远之告诉他:“既然要了解信息,自然要去信息最多的地方。酒肆闲谈,往往最容易听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冥主大人的话一定没问题。”喻清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朝茶楼里走了去。   和上一次来茶楼时不同,这一次茶楼明显冷清了不少,喻清选了个靠边的地方落座,听着那虽然没几个听众但依旧兴致高昂的说书人讲故事。   “话说前几日,这街上突然出现了许多不讲道理的土匪,烧杀抢掠无一不干,甚至连老人和孩子也不放过……”   喻清学着穆远之点了杯茶,才抿了一口就吐了出来。   “怎么这么苦……”喻清盯着那小小的茶杯,十分不理解。   他咂了咂嘴,再一次尝试着饮茶,可还没碰到,就被一只手阻止了。   “呦,几十年不见,小兄弟长大了啊。”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喻清抬头,看见了清行那张带着笑意的脸。   “是你?”喻清没想到自己还能再见到清行,不仅有些惊讶,“你怎么在这?”   这人、不对,应该是这妖,不应该在妖族的地盘上吗?   “别提了……”清行当年的剑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把挺好看的折扇,“那日冥主大人送了我凝魄珠,让我克服了天赋上的差距,甚至还拔高了一大截。”   喻清听着这话,不是很理解,“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这妖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是好事啊。”清行折扇一晃,悠悠道:“现在我因为天赋太强,被选为下一任妖王了。”   “可我明明只想当个浪迹江湖的浪子!”   喻清:……   清行的语气实在是太过幽怨,而喻清也着实不了解妖族的规矩,所以选择了闭嘴。   他听着那边说书人终于讲到了自己想听的东西,集中了注意力。   “还好,城西夏家的小公子武艺高强,直接带着家仆将那群土匪给制服了!”   “城西夏家?”喻清仔细思索着刚刚说书人说的话,准备去看看,“我先走了。”   清行才哭了一半听众就不见了,急忙把人叫住:“你去哪啊?”   “城西夏家,找人。”喻清言简意赅地回他说。   “是因为刚刚那个故事?”清行起身,“如果你是要找善良的人的话,那还是别去了。”   不等喻清说话,清行又说:“那个什么小公子我前几天才见过,他就是伪善,那群土匪就是他找来的呢。”   “为何?”喻清不理解,这种年头做这种事有什么意义吗?   “因为最近坊间流出了一个传言。”清行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道:“据说只要多做好事,就可以飞升至仙界。”   喻清嘴角一抽,差点没当场一个白眼翻出来。   “这种话也有人信?”喻清不禁怀疑这些人的脑子。   “信的人可多了呢。”清行再一次晃了晃折扇,问道:“你找这种人做甚?难不成真能飞升?”   喻清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是冥主大人让我找的。”   “冥主大人啊……”清行又坐了回去,思考了片刻以后,朝喻清道:“我倒是知道一个人,我带你去看看?”   喻清一时间也找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点了点头。   之后的挺长一段时间里喻清都在人间找人,整个过程和大海捞针的唯一区别就是他经常捞到伪善之人,搞得喻清心力憔悴。   好在在他崩溃之前,捞到了那么几个符合要求的人。   而这时喻清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在人间逗留了近两个月的时间。以至于回到冥界时,他总有种陌生感。   “冥主大人!”喻清隔着老远就看见了穆远之,在此之前他在心里不止一次告诉自己要成熟稳重,可看见穆远之的一瞬间,所有的想法都抛在了脑后。   喻清几乎是想也没想,直接冲到了穆远之怀里。   “我好想你啊……”喻清感受着穆远之温热的体温,声音低低地说道。   自从被穆远之捡回来以后,他就没和穆远之分开这么久过。   虽然这两个月的时间里他们一直在用纸鹤联系,可终归是比不上见面。   喻清几乎是不想撒手,就在他准备继续磨蹭的时候,忽然闻到了一股陌生的味道。   穆远之身上的松香味,变成了雪松味。   “冥主大人……”喻清往后退了些,抬头看着穆远之,这人分明没有变,可喻清总觉得他有哪变了,“你身上的味道,怎么变了?”   “去雪山走了一趟,遇到了几棵雪松,觉得味道不错,就换了。”穆远之抬手揉了揉喻清的脑袋,问道:“在人间感觉怎么样?”   喻清一下被转移了注意力,和穆远之吐槽道:“不怎么样!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散播谣言,说只要行善积德就能飞升至仙界,搞得一堆伪善之人被百姓称颂。”   害得他在人间耽误了这么久。   吐槽完好一会喻清都没听见穆远之说话,一偏过头,竟是瞧见了穆远之若有所思的模样。   喻清眼珠子转了转,小心翼翼道:“难不成,那不是谣言?”   多做好事真的可以飞升至仙界?   “怎么可能。”穆远之笑着摇了摇头,朝前走去,“现在话本中的仙界,也就是所谓的上界。”   “以前的世界,只分为上界和下界,上界是天族的居所,而下界,也是所有种族的居所。”   因为拥挤,所以下界也经常发生争抢地盘的问题。   人类天生式弱,曾一度被那些妖魔鬼怪赶尽杀绝,也是在那个时候,他们得到了天道庇佑,降下了修仙之法。   “那所谓的修仙之法只是给他们自保的手段罢了。”穆远之缓声道:“上界的地盘,绝不是人能够挤上去的。”   喻清听着这些话,重点却一路跑偏。   他先是想问只有上界和下界,那冥界怎么来的?后来又对那个天族十分感兴趣,权衡了一番,他选择了后一个问题。   “冥主大人,那些天族都是元姝姐那样吗?”喻清想着以前听的话本故事,问道:“他们会在天上看着人间,然后在危难时刻拯救我们吗?”   这个问题,将穆远之问住了。   他回忆了一下自己脑海中为数不多的,对同族的印象,而后摇了摇头,说:“天族不理世事,从来不会关心除自己以外的东西。”   这一点,其实在元姝身上也很明显。   元姝虽然帮着他做事,但那些事并非是元姝自己想去做。而是因为她欠了穆远之的人情,所以才会帮穆远之做事。   “这样啊……”喻清叹了口气,有些失落,“我小时候还幻想过,以后真的会有天神来拯救我呢。”   果然还是小时候好啊,什么异想天开都不会被戳破。   喻清往前跨了好几步,完美的错过了穆远之看他的眼神,也错过了穆远之无声说出的那句话。   他走了好几步都没听见穆远之跟上来,刚准备回头看看,又听见穆远之道:“小鱼儿,日后若是你遇到天族,一定要下死手。”   穆远之的声音低沉,在喻清转身间又说了几句什么,不过喻清并没有听清楚。   他只听见穆远之凑在他耳边,用难得认真的语气告诉他说:“因为天族,只要尚有一魂不灭,就不会死。” 第166章   人间的怨气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穆远之才将它们处理了没多久,竟是又一次大规模爆发了。   喻清这才刚回冥界没两天,都还没来得及和穆远之多相处几日,就不得不再次分开。   气得他连饭都吃不下了,一个劲在心里骂那个该死的怨气。   “行了……”元姝被穆远之留在了冥界,她手里握着个酒葫芦,抿了一口道:“这次主上不会去太久的。”   “为什么?”喻清下意识反问:“这次怨气的规模明明比之前更大啊。”   那乌泱泱的一片,光是看着就觉得压抑。   元姝的表情有一瞬间变化,她看着窗外同样乌泱泱的天空,过了好一会才说:“因为这次主上有经验了。”   喻清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忽然又想起了之前冥界发生的异象。这些天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忙得他头昏脑胀,一直都没机会问。   以至于直接错过了。   有些事情他不好问冥主,但旁敲侧击问问元姝,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元姝姐……”喻清轻咳了一声,往元姝那边挪了挪,“冥界的光为什么没了啊?还有忘川河边的那些红色的花又是什么啊?”   他当时光顾着冥主虚弱的身体,直接把这个问题给忘了。   “主上没告诉你?”元姝听见这话微微有些惊奇,“他连这都不告诉你?”   喻清突然有种心口被扎了一刀的感觉,一口老血卡在喉间不上不下,噎得他难受。   “主上不告诉你,我也不能说。”元姝饮了一口酒,眸中一片清明,“你只需要知道以后冥界再也不会有光了,以及,那些花很重要就行了。”   这话说了和没说简直没区别。   喻清瘪了瘪嘴,却是对元姝的那句话产生了疑惑。   什么叫冥界以后再也不会有光了?   ――   和元姝说得一样,这一次穆远之的确很快就回来了。但也和上次一样,这次穆远之回来的时候,依旧是脸色惨白,身体虚弱的模样。   喻清拉着穆远之的手时,感受到这人掌心冰凉的体温,差点没直接哭出来。   “我没事……”穆远之依旧是这句话,可能是看喻清的表情太过难看,他硬是挤出了一个笑容,“休息一下就好了。”   喻清不敢打扰穆远之,抽抽噎噎地点了下头。等穆远之睡去以后,他才掏出了水镜,打算看看人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让他意外的是,这一次的怨气爆发居然是因为之前坊间的那个流言。   如果只有一个人相信,那它的确是一个流言。可如果有几百几千甚至上万个人相信,那流言也成了真。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相信这个流言,人们对其已经达到了一种近乎疯狂的程度。心中欲望疯长,随之而来的,也就是怨气疯长。   “这群人真是!”喻清气得不行,可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   他看着床上穆远之惨白的脸,只能安慰自己道:“还好冥主过几天就能修养好。”   可有些时候,想法和现实完全是两模两样。   没等穆远之休养好,第三次怨气疯长,又出现了。   喻清看着穆远之越来越差的脸色,已经在心中将那群人千刀万剐了好几次。   眼看着穆远之出去的次数越来越多,而怨气疯长的频率也越来越频繁,再穆远之又一次出去的时候,喻清悄悄跟了上去。   如果他也会解决怨气,那穆远之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只是――   喻清看着穆远之来到了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四周黑漆漆的一片,将所有的颜色都吞没。   而穆远之身上黑色的衣服,也完美的和黑暗融为了一体。   “冥主大人为什么不穿白衣了呢?”喻清小声嘀咕了一句,“虽然黑衣也挺好看的。”   但他还是觉得白衣更适合穆远之。   那人就该呆在高高在上的地方,不染尘埃。   喻清正想得出神,忽然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力量自前方浮现。   他急忙支起屏障隐蔽自己,而再抬头时,却是看到了此生最为惊恐的画面――   那些黑气,在源源不断地,朝着穆远之的心口处涌去。   穆远之的脸色骤变,他喉间发出了些破碎的嘶吼声,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痛苦,手指一阵痉挛,变得扭曲。   他整个人浮在半空中,白皙的皮肤下,是无数正在流动的黑色雾气。   “冥主大人……”喻清几乎是立马想冲上去,可这一刻理智战胜了感性,硬生生遏制住了他的脚步。   难怪每次穆远之回来的时候都是那副模样。   穆远之真的,在用生命保护冥界。   喻清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泪水涌到了眼眶边缘,随后和断了线一样,一连串地往下落。   他抬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   眼前的怨气依旧在不停朝着穆远之涌去。但被黑色吞没的颜色逐渐显露,四周终于是恢复了他原本的样子。   喻清这才发现,这是在一处偏远的雪山。   这地方,穆远之从没带他来过。   还没等喻清将四周的情况看个清楚,那边最后一缕已经被穆远之吸收完了。   “唔……”穆远之的黑袍在雪地里格外显眼,可比那更显眼的,是他吐出的那一口鲜红。   穆远之半跪在地上,脸色惨白,嘴角一抹鲜血溢出。而他撑着雪地的手,手背上还有很多黑色的雾气在皮肉下隐隐流动。   “逆天改命,果然是不简单啊。”穆远之缓了好一会才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迹。   可还没等他站起来,身体里那股怨气蹿得更加厉害,穆远之脸色一变,又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噗――”再一口鲜血吐出,穆远之有种撑不住了的感觉。   一旁的喻清好几次控制不住想冲上去将穆远之扶起来,理智被那抹猩红一次次冲垮。   就在他准备不管不顾冲过去的时候,突然又听见穆远之的声音响起。   “若是让小鱼儿看到,只怕又要哭了。”穆远之已经虚弱到了声音里全是气声。   他艰难起身,走到了颗雪松前,随后指尖一道华光流转,一个浅金色的光团从穆远之的心口处飞出,和那棵雪松融为了一体。   喻清看着这个画面,眉头再一次皱了起来。   如果他没有看错,那个浅金色的光团……应该是冥主的魂魄?   可穆远之为什么要将自己的魂魄剥离?   还没等喻清将这个问题想清楚,穆远之就已经转身离开了此处,喻清蓦然回神,也急忙跟了上去。   之后的好几次喻清都偷偷跟着穆远之,明明那些画面已经看过了不止一次,可每一次看见的时候,他都同样心惊。   甚至一次比一次心疼。   也不知到底是第多少次后,穆远之的身体因为频繁吸收怨气,变得越来越差。   他大部分留在冥界的时间都在昏睡,身体也再也没有拥有过温度。   喻清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最开始时还哭闹一番,可看到穆远之撑着虚弱的身体安慰自己,他忽然就意识到了自己的不懂事。   在某些时刻,变故的确是让人成长的最好催化剂。   至少这一点在喻清身上作用的很明显。   穆远之时长昏睡,元姝也不经常在冥界。   所有的鬼都以为自己的好日子来了,开始无视穆远之曾制定的规则,肆无忌惮地在冥界干着自己曾经想干却不敢干的事情。   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那个曾经跟在冥主身后什么都不会的小鬼,在一夜间担起了大任。   那一夜的冥界,是血色的。   喻清提着剑从血海中走过,看着那些试图挑衅规则的鬼,笑了,“怎么?刚刚不是很嚣张?”   他提剑一挥,剑气直接将身后那个不死心想偷袭的鬼斩成了两段,“我看你们谁还想破坏冥主大人制定的规则。”   穿着黑衣的少年依旧是那张稚气的脸。可如今他脸上染血,眸中无情,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刚从地狱中爬出来的修罗。   这一刻,所有的鬼终于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这只小鬼,的的确确是冥主亲自教出来的徒弟。   而穆远之醒后知道这件事,笑着说了句「小鱼儿终于长大了」。   语气中除了欣慰,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   穆远之摸着下巴沉思了许久,又问了喻清一句话,“小鱼儿可想过离开冥界?”   他之前的确是想将喻清培养起来。在自己不在以后,让喻清担任冥主的位置。   可自己处在这个位置之上,才发现这样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这样做,对喻清太不公平了。   或者说……穆远之对喻清心软了。   他不愿意将这个少年束缚在这个位置上,也不愿意让他走上自己这条路。   天道针对人类,自然不可能放过冥界。   “不想……”喻清回答的很干脆,他黑漆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穆远之,似乎已经看穿了这人在想什么,“我不想离开冥界。”   他也不想离开穆远之。   “冥主大人。”喻清用很是认真地语气和穆远之说:“我不害怕面对责任,比起责任,我更害怕在危险出现的时候,自己无能为力。”   穆远之听见这话,沉默了许久。   他都快忘了,当年自己之所以会选择喻清,就是因为在某些事情上,他们格外的相像。   只有在同一条路上的人,才能并肩走下去。   “是我多虑了。”穆远之笑了笑,抬手揉了揉喻清的脑袋,道:“小鱼儿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   甚至比他想得更加出色。   于是,冥界第一位鬼王就这样诞生了。   那日万鬼见证,喻清从穆远之手里接过一枚代表权力的玉佩,也接过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主上,当真想好了?”元姝再一次问着这个问题。   穆远之看了眼不远处已经越来越稳重的喻清,露出了个笑,“都这一步了,还有退路吗?”   他起身,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天空,说:“如今天道最大的阻碍便是冥界,可它一定想不到,就算除了我,冥界依旧后继有人。”   或许人类能繁衍至今,靠的就是这份信念吧。   穆远之抬手在窗边轻点了一下,又问道:“寻找的那批人类怎么样了?”   “已经有百人了。”元姝回他说:“我把安排在了灵山,清行那边也快处理的差不多了。”   “那就好……”穆远之叹了口气,还是朝着喻清看了去,“可惜啊……”   他不能再陪着喻清走更长的路了。 第167章   喻清本来觉得自己已经能帮上穆远之的忙,能够帮他分担身上的东西了,可他看着穆远之日渐虚弱的身体,这才意识到自己做的还远远不够。   眼看着穆远之又一次因为怨气长睡不醒,喻清头一次情绪失了控。   这天夜里,他跑去了人间,喝了很多很多的酒。   或许是有缘,喻清又一次碰到了清行。   “呦,怎么每次遇见你都是在茶楼?”清行闻了闻喻清面前的酒坛,“这上好的女儿红,你这么喝可太糟蹋了。”   喻清头有些晕,但还没醉。   他看着眼前依旧吊儿郎当没什么变化的清行,问道:“你怎么在这?”   上次他听冥主说过,清行已经成功继任了王位,现在已经是妖王了。   “忙里偷闲。”清行十分不客气地分走了喻清一坛酒,道:“喻兄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没有……”喻清又猛灌了一大口,喉间留下了一阵被灼烧的痛感。   关于穆远之的事情,他并不想告诉别人。   “悖你不说我也知道。”清行小酌一口,慢悠悠道:“是关于冥主大人的吧。”   没等喻清说话,他又自顾自道:“其实我挺佩服冥主的。”   “你说他放着好好的天族不当,非要来人间走这一趟,又是何必呢?”   喻清听见这话,微微皱了下眉,“天族?”   以前困惑的问题忽然在这一刻得到了解答,喻清抿了抿唇,又饮了一大口酒。   “我早该想到的。”喻清低声嘀咕了一句,又应和清行道:“是啊,他何必来趟这趟浑水呢?”   那人是天族,本就该光风霁月,不染尘埃。   可如今却为了人类,将自己弄成那副模样。   “人人都想争那个位置,可只有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才知道,什么叫高处不胜寒。”   清行摇了摇头,没忍住和喻清吐着苦水道:“以前我多自在啊,想做什么做什么。”   “可现在呢?我万事得以妖族为先,我得护着他们,我得事事为他们考虑……可谁为我考虑啊!”   清行越说越委屈,可当一种情绪到达顶峰以后,便会转为另一种情绪。   他抿了口酒,又诡异的平静了下来,“不过我也不后悔,我相信冥主大人也是如此。”   做出某个选择的时候,就代表了他们能够承受这个选择带来的结果。   清行拍了拍喻清的肩膀,“我要是和冥主一样,有你这么个帮手就好了。”   这样他也不至于天天累成狗。   不对,狗都没他累。   清行想到这个事实顿时更悲伤了,他饮了一口酒掩饰自己拔凉拔凉的内心,也完全无视了一旁喻清突然变化的表情。   是啊。喻清突然笑了一下,他是冥主最好的帮手。   他,可以帮冥主承担的。   ――   怨气的势头越来越猛,它们已经不仅仅是在人间出现了,冥界也没能幸免。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穆远之将那些怨气全部引入了无尽之渊,打算到时候一次处理。只是即便如此,他还是需要不定期去处理人间的怨气。   再穆远之又一次去人间处理怨气的时候,喻清偷偷去了无尽之渊。   那片地区可以说是冥界的禁区,就算穆远之从来没有刻意规定过不能去,都没有一只鬼会过去。   无尽之渊这片地方的颜色是灰色的。   光秃秃的地面被松软的沙土填满,一眼望去,四周什么颜色都没有。   大小不一的石头随机坐落在沙土中,让它看上去不至于那么空旷。   喻清才刚走过来,就感觉到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恶意不停在耳边叫嚣。   以前他曾经听过万鬼哭泣,可这里的声音比万鬼同哭更加震慑心魄。   “无尽之渊。”喻清站在悬崖边,看着崖底那一片无尽的黑色,深吸了口气。   说不害怕肯定是假的。   那么多被怨气吞噬的例子摆在面前,实在是很难让他克服心中的恐惧。   喻清眸中倒映着崖底翻涌的怨气,脑海中一阵思绪混乱,他咬了咬牙,还是选择了跳下去。   他不做这件事,就意味着他要看着穆远之做这件事。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承受痛苦,他更希望那个人是他。   下坠时的失重感并不好受,而随之一起来的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寒冷。   “唔……”喻清终于是摔在了地上,那些怨气紧紧缠绕着他,寒意如蛆附骨。   喻清狠狠咬了下舌头,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他先是念了一遍清心咒,让耳边那些不停响起的声音无法影响自己,而后才伸出了一只手,小心翼翼的尝试将那些怨气引入自己的体内。   这个过程着实煎熬,喻清的神经已经崩到了最紧,生怕因为一点点失误导致自己被怨气感染。   只是让喻清没想到的是,在第一缕怨气被他引入体内后,事情变得不可控了起来。   那些怨气居然和洪水决堤一般,不受控制地朝着喻清的身体里涌了进去。   “啊!”喻清顿时感觉到了一股难以言说的痛苦,他之前修炼时塑造的经脉在这一刻被怨气打破,身体中每一根血管都被撑到了极限,似乎下一刻就会因为承受不住这过多的怨气而裂开。   与之一起来的,还有那阵刺骨的寒意。   一瞬间,喻清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个被冰雪覆盖的街道。   偏偏在这种时候,还有许多充满恶意的声音在耳边不停地响起。   “放弃吧,你就是个废物,你什么都做不到。”   “不要抵抗了,你要学会堕落,然后去享受生活。”   “你到底是哪来的自信?觉得你能和冥主相提并论?冥主能吸收怨气,而你,只是怨气的养料。”   这些言语不过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部分。随着怨气的增多,耳边的那些话也越来越直戳内心。   “放弃吧,不管你怎么做,冥主都不会多看你一眼的。”   “他爱着世人,而你只是芸芸众生中最为普通的一个。”   “你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只蝼蚁。”   “你配不上他的,你不配!”   ……   越来越多的声音将喻清掩藏在内心深处的那些不可告人给挖掘而出,他们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化成了利刃,毫不留情地扎在喻清的心脏上。   身体里的怨气越来越多,喻清已经承受到了极限。   “闭嘴!”再又一次听到了那些话的时候,喻清没忍住怒吼出声,“冥主才不是那种人!”   他的冥主大人,绝不会看不起他。   那些声音终于是消停了一瞬,可没过几秒,就有一道黑光从喻清身体中冒出,在空中凝聚成了一个黑色的人影。   它趴在喻清的肩上,开口的声音又低又哑,可以说和好听二字沾不上半分关系。可偏偏,又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冥主大人的确不是那样。”   黑影在喻清耳边笑了一声,手掌贴在了喻清的脸上,留下了一连串冰凉的触感,“可喻清,你是那样的人啊。”   喻清很想说我不是,但开口的一瞬间,他突然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了。   “你心里,对冥主有欲望。”黑影继续说道:“还是不可言说的欲望。”   喻清脸色一变,努力将那个声音驱除脑海。   “他是高高在上的神,可你却只想让他看着你一个人。”黑影的声音带着笑意,他的手顺着喻清的脖颈往下,落在了喻清的心口处。   下一秒,黑影的手掌直接贯穿了喻清的胸膛。而他之前带笑的语气也猛地一变,冷漠开口道:“喻清,你不觉得自己很虚伪吗?”   一边享受着因为穆远之怜爱世人带来的便利,又一边自私自利地希望将这份目光永远留在自己身上。   喻清呼吸乱了一下,咬自己的舌头的时候更用劲了几分。   血腥味顿时在口中蔓延开来。   “若冥主知道你对他怀有这样的心思,你猜猜,他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你?”黑影继续在喻清耳边低声诱惑道:“他会对你,感到深深的失望。”   喻清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这下不止舌头,他还死死握紧了拳,指甲已经嵌进了掌心。   冥主,会对他失望吗?   脑海中不停浮现出这几百年来和穆远之相处的点点滴滴,有穆远之刚将他捡回来时,他因为害怕蜷缩在角落里,而穆远之温声安慰的画面,也有他第一次学习术法总是出错,穆远之摸头鼓励他的画面,还有他和穆远之一起去人间时,放那盏河灯的画面……   点点滴滴的回忆不停浮现,连喻清自己都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何时对穆远之动的心。   “既然注定无法改变自己,那为何不改变冥主呢?”黑影还在继续诱惑喻清,“只要你将冥主关起来,让他的世界里只有你一个人,那他不就只属于你了?”   冥主是属于大家的冥主,但穆远之,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穆远之。   喻清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穆远之被自己关起来的画面,心脏突然开始「砰砰砰」得跳了起来。   “关起来……”喻清睁开了眼睛,深黑色的眸子里流露出了些迷茫,“这样,他就只属于我了。”   “是啊,这样他就只属于你了。”黑影露出了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   鬼也是人,他们心中也有欲望。   而只要有欲望,就会产生不满。   控制这样的人对他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   黑影正打算再接再厉,一举攻破喻清的内心防线时,喻清突然睁开了眼睛。   “可我从来都不需要他只属于我。”喻清沙哑着嗓子开口,手中一柄长剑显形,直接刺破了黑影的身体,“我想要的,不过是替他分担而已!”   他的确喜欢穆远之,可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爱都要以和对方在一起为目的。   能远远看着那人,他就觉得很幸福。   黑影一脸不敢相信,可他一句话还没说出口,身形就消散了。   身体中的怨气翻腾得更加厉害,喻清忍受着筋脉一寸寸裂开的痛苦,想起身往回走,可才往前走了一步,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那些怨气在身体里不停的叫嚣,虽然黑影消失了,可声音依旧在。   喻清头疼欲裂,一边挣扎着想要将它们驱逐出去,可一边又被那些话深深地戳中内心,有种自己那些不可见人的心思暴露在阳光下的感觉。   “我不需要!我不想!”喻清捂着耳朵嘶吼道:“你们闭嘴!”   喻清挣扎的动作起伏很大,因为怨气翻涌,总让他有种窒息感。   胸前的衣襟已经全部散了开,喻清双手掐着自己的脖颈,身上好几处青筋暴起。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怀中的玉佩突然掉了出来。   清脆的落地声响起,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喻清还保持着那个动作,他不停喘着粗气,紧接着一只手依旧掐着自己的脖颈,另一只手却是朝着玉佩的方向缓缓伸了过去。   “放弃吧,不管你怎么做,冥主都不会多看你一眼的。”   可这么多年冥主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   “他爱着世人,而你只是芸芸众生中最为普通的一个。”   也正因为他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才拥有了被冥主解救的机会。   “你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只蝼蚁。”   冥主看他的眼神,从来都是温暖而温柔的。   “你配不上他的,你不配!”   以前的他的确什么都不行……可现在的他,是冥主亲封的鬼王!   “穆远之……”   喻清朝着那块玉佩一点点爬了过去,他脸上的痛苦不减半分,但眸中的眼神却越来越坚定。   “穆远之……”喻清不停喊着这个名字,脑海中那些温情的画面也一次次将那些带着恶意的话语冲散。   四周的怨气依旧在朝着喻清的身体里涌入,可此时此刻,他并没有感觉到痛。   终于,喻清触到了那块玉佩。   “穆远之……”喻清将玉佩紧紧捏住,露出了一个怅然的笑,“我……喜欢你……”   这份喜欢,给了他足以面对各种困难的勇气。   喻清缓缓闭上了眼睛,也在心中告诉自己:“我绝对不会和他们一样,朝怨气屈服。”   他要完完整整的,像个正常人一样,回去见穆远之。   就在这个时候,喻清身体里突然迸发出了一道刺眼的金光。不过这道金光并没有持续太久,大概过了两三秒就消失了。   但诡异的是,喻清被怨气撑破的经脉,竟然被修复了! 第168章   冥主大殿……   殿中烛火通明,暖黄色的光明明看上去是温馨的,可喻清却没感觉到。   他甚至觉得有些冷。   “冥主大人……”喻清看着穆远之那张冷脸,小心翼翼地抓住了他衣角的一点点,轻轻拽了拽,“你理理我好不好……”   昨日他一只鬼跑去了无尽之渊想学着冥主吸收怨气,结果差点把自己弄死。好在最后阴差阳错挺了过来,甚至身体里还多了点东西。   一切都在喻清的计划中,但美中不足的是,最后是穆远之把他拎回来的。   当时喻清晕了过去,一醒来就是现在这个场面了。   而从他醒了到现在,穆远之一句话都没说。   “冥主大人,我知道错了……”喻清看着穆远之紧抿的唇,心慌得不行,“你理理我好不好。”   喻清想过很多种穆远之生气的后果,却唯独没想过这人会不理他。   还真是越亲近的人越知道怎么捅刀最痛。   眼看着穆远之还是不搭理自己,喻清不由得委屈了几分,“冥主大人,你真的不理我了吗?”   泪水再一次在眼眶中打转,喻清咬着下唇,发出了几声呜咽。   就在他快要哭出来的时候,穆远之终于是开了口。   “喻清……”   这还是穆远之头一次连名带姓的叫他,喻清心中一惊,急忙应道:“我在。”   “我以为你长大了。”穆远之垂眸,看着趴在自己腿边的喻清,深黑色的眸子中压抑着许多情绪,“可你还是这么不让人省心。”   昨日他在无尽之渊底下看到喻清的时候,差点被吓个半死。   活了数万年头一次产生这么大的情绪波动,而在下一秒,他又发现了喻清身体里面那些数不清的怨气。   一时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害怕多一些,还是生气多一些。   “为什么去无尽之渊?”穆远之深吸了口气,压着内心的怒火问道:“别的鬼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你也不知道?”   “我知道……”喻清脑袋埋得低低的,“那是冥主大人处理怨气的地方。”   穆远之看着他这模样,差点被气笑了。   “知道你还去?你是觉得我最近太闲了,专程给我找事吗?”   穆远之的声音很冷,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右手甚至不自觉握成了拳。   的确是非常生气了。   喻清又害怕又难过,也不敢反驳,只能小小声替自己辩解道:“我不是……我是想和冥主大人一起分担。”   说到这,喻清突然想起自己能够吸收怨气的事情,急忙道:“冥主大人,我可以吸收怨气了!你不必再一……”   “够了!”   喻清话还没说完,穆远之就猛地拍了下书案,将其打断。   “喻清……”穆远之看见喻清被自己吓到,浑身抖了一下,又将自己的声音收敛了几分,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和喻清不一样,他是天族,自身的血液对怨气本来就拥有着净化能力。   可喻清不过是一只普普通通的鬼。   对怨气没有任何抵抗力。   穆远之不知道喻清究竟是怎么撑过怨气感染,在无数被放大的欲念中保持清醒,但不用想也知道其中的艰难。   “意味着什么?”喻清抬起头,呆愣愣地看着穆远之。   他不是已经挺过来了吗?   “这意味着,你现在变成了一个怨气容器。”穆远之看着喻清,抬手扶额,“那些怨气只是暂时在你身体中安静了下来,可它们总有一天会再次涌动……”   到那个时候,喻清还能撑下来吗?   穆远之不敢去想那个画面。   喻清听着这话,也终于是意识到了自己那个草率决定带来的严重性。   他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手,只见左手的手背上有一个深灰色的印记。   是怨气留下的印记。   “我能撑过去的。”喻清抬起头,看着穆远之,一字一句坚定道:“我能撑过第一次,就一定能撑过第二次。冥主大人不相信我吗?”   只要穆远之在这,他就一定能撑过去。   “不是我相不相信的问题……”穆远之拧着眉,话还没说完,就被喻清打断了。   “只要你相信我,我就一定能撑过去。”喻清朝着穆远之露出了一个笑,说:“我可是冥主大人亲自教出来的徒弟,才不会那么没用呢!”   事已至此,穆远之再怎么批评喻清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他抬手将喻清拉了起来,掏出了一个红绳带在喻清的手腕上,道:“这个红绳,不能摘下来。”   “是!”喻清猛地点了下头,“我不会摘下来的。”   “你身体里的怨气,我会再想办法。”穆远之也是头疼,“在此之前,你不许再去无尽之渊。”   喻清默默点头,完全不敢反驳。   而因为喻清和穆远之两个人的吸收,人间与冥界的怨气增长都缓慢了些,也让他们有了喘息的机会。   “主上,你不怕小鱼儿失控吗?”元姝眉头微皱,朝往日喻清凌晨坐着的地方看了一眼,“眼下小鱼儿成了容器,更容易被怨气感染。”   “不怕……”穆远之回答得倒是干脆,他放下了手中的画笔,看着自己面前的那副画了一半的自画像,缓声道:“他不会失控的。”   有他在,不会让喻清失控的。   元姝也朝着那幅画看了一眼,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虽说某些事的确是旁观者清,可她并非局中人,从一开始就没有开口的资格。   有些路,终归只有他们自己能走。   好在,喻清身体里的怨气并没有发作,甚至安分得有些不像话。   “冥主大人。”喻清看着自己手背上的灰色印记,喃喃道:“我好像……可以控制这些怨气了。”   穆远之终于是画完了那副自画像,他将画像挂在了一旁的墙壁上,说话时语气依旧平静,“所以呢?你想表达什么?”   喻清下意识想说「我可以帮你吸收怨气」。但理智使他闭嘴,在张口时硬生生拐了个弯,变成了另一句,“我的意思是……我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你不用担心我。”   穆远之这才点了点头,朝喻清看了一眼,说:“我去灵山一趟,你安分些。”   “嗯……”喻清怂的一批,完全不敢说不。   自从他偷偷跑去了无尽之渊以后,穆远之对他的态度就出现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反转。   虽然喻清依旧能感觉到穆远之对自己的关心,但并不如以前那般直接。   就好像,隔着一层什么东西。   穆远之离开了冥界,喻清一只鬼坐在大殿中,看着窗外那片空荡荡的草地,叹了口气。   “可就算重来一次……”喻清抓了把头发,压着声音说:“我还是会这样选择的。”   他知道穆远之生气是因为自己不顾安慰,是担心自己会出事。可他的选择,也是因为担心穆远之。   就算知道自己可能会和其他鬼一样失去理智,变成被欲望驱使的厉鬼,他依旧会去。   “这怨气,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被彻底清除啊?”   人间的怨气没怎么反弹,可喻清并没有放下心,反而是更加担忧。   他总有种现在是风雨欲来前的宁静的感觉。   而事实证明,喻清的感觉没有错。   “冥主大人,灵山那些人到底是要干什么?”喻清看着穆远之被灯火柔化的侧脸,干涩的喉咙上下滚了滚。   这些天穆远之从各地找了很多人,将他们聚在灵山,并且给了他们一个新的名字――天师。   “他们,是注定为人类牺牲的一群人。”穆远之看了眼窗外,眸中满是担忧,“小鱼儿,咱们的时间不多了。”   怨气的消退是暂时的,以天道往日的作风,绝不会对人类手下留情。   以前穆远之没什么顾虑,可现在……   他不想让喻清受到什么伤害。   “什么意思?”喻清不懂,“那些怨气不是已经……”   “没什么……”穆远之打断了喻清的话,抬手在人脑袋上摸了摸,又突然转移了话题,“你看那幅画,好看吗?”   喻清顺着穆远之的指尖看了过去,墙壁上是穆远之的自画像,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但也可以说是毫不相干。   这副画看上去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喻清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对。   他抿了抿唇,只能道:“好看。”   冥主亲手画的,当然好看。   “那我就把它送你了。”穆远之笑道:“小鱼儿会收好它的,对吧?”   喻清满腹疑惑,可还是点了点头,“这是自然,冥主大人送我的东西,我一定会好好存放的。”   当时的喻清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收就是几千年之久。   赠画以后,穆远之就没再出去过。   那段日子对喻清来说有些美好得过了头,以至于他在沉溺的时候,还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而变故也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之前一直没有怎么动弹的怨气,在此刻突然疯长。而它只是在一个呼吸之内就已经将整个人间蚕食!   喻清看着冥界外凝聚的黑气,呼吸一滞,“怎么忽然这么多!”   这玩意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穆远之叹了口气,缓缓起身,“比我预计的快了些。”   “什么意思?”喻清回头,看着穆远之格外平静的脸,心里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冥主大人,你……”   他话还没说完,穆远之就离开了冥主大殿。   而在喻清准备追出去的那瞬间,脚下突然浮现了一个巨大的法阵,将他死死困在其中。   “冥主大人!”喻清瞪大了眼睛,“你要做什么!”   喻清情绪波动过大,扬声时直接破了音,“冥主大人!你放开我啊!”   只可惜,不管他喊的有多大声,都没有人回应他。   窗外,那些凝聚的黑气逐渐逼近,有种黑云压城的压迫感。   所有的鬼都躲在了屋子里不敢出去,偶尔几道惊雷落下,给世界留下了一抹惨白。   整个画面中,只有穆远之一人。   他浮在半空中,黑色的衣袍被不知何处吹来的风吹得猎猎作响,连同长发一起上下翻飞。   深黑色的眸子里映着那压迫感十足的黑气,却没有半分畏惧。   喻清莫名有种心慌的感觉,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看见所有的怨气朝着穆远之源源不断地涌了过去!   和之前喻清看到的画面不同,这一次的怨气比以往所有次数加起来更加凶猛。而且和它们一起落下的,还有那不知从各处而来的惊雷。   “兄长,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无宥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天雷劫和怨气入体,你受不住的。”   穆远之素来没有表情的脸浮上了冷笑,他看着那道朝自己劈来的天雷,缓缓闭上了眼睛,“你怎么知道我受不住。”   他不仅堕了天,还开辟了新的一界。   所有别人认为他做不到的事情,他全都做到了。   如今,又有什么做不到的。   “不!”   喻清看着那些怨气不停涌入穆远之的身体,看着那一道道天雷落下,劈在穆远之的身上,眼泪顿时上涌,模糊了视线。   他不停挣扎着想破开穆远之设下的阵法,却是因为气急攻心,直接突出了一口血来。   而就在这一瞬间,穆远之整个身体都被怨气给吞噬了。   “不要!”   喻清猛地一下跪在了地上,朝着那个方向伸出了手,手背上的印记颜色突然加深。   “想救他吗?”那个声音又一次响起,也依旧,带着浓浓的蛊惑,“天雷劫加怨气入体,就算冥主大人再厉害,也不可能在神魂撕裂的情况下全身而退哦。”   “求求你,救救他!”喻清又一口血吐出,眼泪也跟着滚了下来,“求你了,救救他……”   “只要能救他,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耳畔响起了一声轻笑,喻清感觉一股凉意从印记出逐渐蔓延,不过片刻,整个手臂都失去了知觉。   “能救他的只有你啊。”那个声音说:“毕竟现在除了冥主,只有你能吸收怨气,不是吗?”   是啊,他也能吸收怨气。   他可以帮穆远之承担的。   喻清死死瞪着穆远之所在的方向,脑海中两个念头在不停的打架,就连耳边都同时响起了两个不同的声音。   一个是那个声音说:“再不做好决定,你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冥主大人死去了。”   另一个是穆远之的声音:“小鱼儿,答应我,你绝对不会再碰怨气。”   他答应过冥主,他不会再碰怨气的。   可……   穆远之他,会死啊!   死这个字才刚一出来,喻清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他四周突然聚起了很多怨气,并且在源源不断地朝着身体里涌入。喻清发出了一声低吼,脚下的阵法应声碎裂。   整个冥主大殿都被刚刚的那股力量荡清,喻清的眼睛彻底变成了血色,直挺挺冲进了那团包裹着穆远之的怨气中。   “喻清?”原本闭着眼睛的穆远之突然眉头一皱,才刚睁开眼,就看见了他眼前双目猩红,濒临失控的喻清,“你……”   这是穆远之所有想到的结果里,最坏的一个。   还没等穆远之说话,喻清突然露出了一个怪异的笑容,他脸上的肌肉有种不受控制的感觉。虽说是笑,但也不过是嘴角往上扬了扬而已。   “你没事……就好……”喻清艰难地从喉咙中挤出这几个字,都来不及多说一句话,四周的怨气就以万钧之势冲进了他的身体里。   “啊啊啊!”喻清承受不住这般强烈的冲击,直接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穆远之嘴角还挂着未干涸的血迹,看到这个画面,急忙伸手,却是被怨气给弹了回来。   没等他有所动作,无宥的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响起。   “他或许,会成为这世上第一个人魔。”   世上所有的事物都是相生相克的,就如同天族与魔物,他们是在同一个时期现世。   但一个出生在光中,被天道选择,而一个出现在浊气之中,凝聚着世间所有阴暗,也因此被天道厌弃。   眼下存活的魔并不多,甚至大部分都在沉睡。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天族与魔族,势不两立。   若喻清真成了魔……   穆远之脸色猛变,拒绝去思考这个结果。   “他不会变成人魔的。”穆远之朝着喻清伸出了手,那团怨气依旧在抗拒,可下一秒就直接被穆远之强行破了开。   源源不断地怨气入体让喻清承受着前所未有的痛苦。而那个灰色的印记,已经爬满了他大半张脸。   再晚几秒钟,只怕喻清真的要被怨气完全吞噬了。   “喻清……”穆远之指尖落在喻清的心口处,表情格外严肃,“我知道你能听见我说话,现在屏气凝神,什么都不要想。”   “你只需要听见我的声音。”   喻清又是一阵惨叫出声,喉间不停发出一些破碎的呜咽。   他的世界直接被这团怨气侵占了,眼前的画面模糊,耳边的声音失真,身体中源源不断传来的痛觉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可这种感觉只会让他觉得生不如死。   穆远之的声音清亮,明明他们相隔不远,甚至是在一伸手就可以碰到的地方。但声音却像是从虚空中传来的一样。   “放弃吧兄长。”无宥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救不了他的。”   怨气入体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的。   “这天下苍生,和这个小鬼,你只能保住一个。”无宥说着,语调中染上了几分兴奋,“等所有怨气进去这个小鬼身体里,再将他杀了,你就可以解决怨气了。”   无宥很讨厌喻清。   他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为什么,但每次看见穆远之对这小鬼好的时候,他就控制不住自己想弄死这个小鬼的想法。   或许,是因为他潜意识中觉得喻清抢走了自己的兄长。   “住口……”穆远之看着那些仍旧在不断涌入喻清体内的怨气,眉头紧皱。   他一定会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的。   “啊!”喻清身体一阵痉挛,止不住瞪大眼睛,表情狰狞。他脸上的印记又加深了几分,密密麻麻的,看上去很是恐怖。   四周的怨气,几乎要被喻清吸尽了。   好疼……   喻清张大了嘴,牙床都在颤抖。   我是不是要死了?   喻清感觉自己像是一条被捞上岸的鱼,每一刻都在濒死边缘徘徊。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突然有一只手揽住了自己的腰。   紧接着,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穿透了耳边重重哀嚎,落在了他的耳朵里。   他听见穆远之说:“别怕,我在。”   心忽然定了下来,喻清努力睁大双眼,想看清眼前的人,忽然又感觉到一股强硬的力量涌进了自己的身体。   之前盘踞在自己身体各处的怨气被那道力量强行驱赶,全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涌了过去。   那是……喻清的心脏。   脸上的灰色印记在慢慢消退,喻清终于是看清楚了眼前的穆远之。   “抱歉……”   喻清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愣了一下,一个字都还没说出口,就感觉自己心口处疼了一下,穆远之的手,贯穿了他的胸膛。   和穆远之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看见了穆远之脸上,缓缓留下的两道泪痕。   穆远之,居然哭了。   后面的事情喻清都不记得了,他只记得自己醒过来的时候,冥界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模样。   “醒了?”元姝看见喻清起身,朝这边走了过来,停在了喻清面前,“看上去恢复的还不错啊。”   “元姝姐?”喻清愣了一下,干巴巴问道:“冥主大人呢?”   元姝往后退了一步,懒洋洋道:“去人间了,应该快回来了。”   “哦……”喻清应了一声,又朝着窗外看了一眼,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那些怨气呢?”   他的记忆停留在了那一大片怨气盘踞的画面上。   “被冥主封印在了无尽之渊下面。”元姝好脾气的给他解释道:“这一次,至少很长一段时间内,怨气都不会在为祸人间了。”   喻清听着这话感觉怪怪的,他还想在问这什么。但元姝却丝毫不给他问出口的机会,直接走了。   心中怪异感加剧,在看见穆远之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醒了?还有什么难受的地方吗?”穆远之抬手在喻清眉心点了点,一道金色的光顺着他的指尖流入了喻清的眉心。   喻清摇了摇头,问道:“冥主大人,我怎么了?”   “没事……”穆远之笑了一下,可喻清却是更心慌了些。   他抓着穆远之的手,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慌张,“冥主大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真的没什么。”穆远之揉了揉他的脑袋,“累吗?要不要再休息一会?”   喻清急忙摇头,现在这种情况,他就是想睡也不敢睡啊。   可之后一连好几天,的的确确是什么都没发生。   喻清不止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多虑了,正准备强行让自己消除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时,变故终于是发生了。   他记得那天是个血月之夜。   喻清半夜突然从梦中惊醒,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额上密密麻麻满是细汗。   “怎么会做这种梦?”喻清拍着自己的心口,努力顺着自己的呼吸,“太可怕了。”   他居然梦到,冥主消失了。   梦里遗留的情绪太过强烈,喻清怎么都放心不下,蹑手蹑脚的去了穆远之的房间,可他怎么都想不到推开门的那一刻,居然真的没有看见穆远之的身影!   噩梦在此刻变成了现实,喻清一下慌了,连外袍都没穿,直接冲了出去。   自从光消失以后,冥界就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而此时天边血月点缀,暗红色的月光更是将夜色衬托得更加深邃。   喻清顺着那条道不停往前跑,一路跑到了忘川河边,终于是在奈何桥上看到了穆远之的身影。   心中的大石头可算是落了地,喻清还没来得及张口,就听见元姝和穆远之的声音从那边传了过来。   “主上,你不和小鱼儿告个别吗?”   告别?什么告别!   喻清的笑意顿时凝固,甚至出现了破裂。   “不了……”穆远之摇了摇头,“若是告别,他会哭的。”   说完,穆远之直接朝前走了去。   眼看着那人越走越远,就快要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喻清终于是反应了过来,急忙上前,“你们要去哪!冥主大人,你要去哪!”   什么告别?为什么要告别?   难道是冥主……不要他了吗?   前所未有的恐惧在心头凝聚,喻清看着没和自己隔多远的穆远之,总觉得自己已经和这人渐行渐远了。   元姝默默退到了一旁充当背景板,而穆远之始终没有回头。   喻清想往前,可才迈开了一步,就被一个看不见的屏障给挡住了。   恍惚间,他听到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回去吧……”穆远之的声音传来,“冥界以后,就交给你了。”   “冥主大人……”喻清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到底听到了什么,再开口时声音直接颤抖了,“你在和我开玩笑对不对?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喻清越说心越慌,四周实在是太安静了,安静到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他死死看着眼前的穆远之,这人始终不曾回头,只是在原地停留了许久才朝前迈了去。   “冥主大人!穆远之!”喻清的哭喊声越来越大,他不停拍着面前那个冲不破的屏障,和穆远之的距离也越来越远。   许是他的哭喊声实在是太过撕心裂肺,一直不曾回头的穆远之终于是即将消失在视线的那一刻,微微侧过了头。   “回去吧喻清。”穆远之说:“以后,我们还会在见面的。”   “希望那时的你,依旧还是现在的模样。”   说完,穆远之就彻底从喻清的视线中消失了。   哭喊声持续了很久,喻清不记得自己究竟哭了多久,只记得自己哭到最后,眼泪已经变成了血泪,可依旧没有等到穆远之回来。   天边一片乌云飘过,将血月严严实实挡住。   冥界最后一束光消失,而喻清生命中唯一的光,也随之消失了。 第169章   那段回忆与如今,相隔了千年。   喻清醒过来的时候意识还没回神,他盯着天花板缓了许久,才慢吞吞地撑着床板坐了起来。   “那幅画……有问题……”喻清按了按额角,脑子里飞速将这浑浑噩噩的几千年过了一遍。   当时冥主和元姝突然离开,冥界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很多事情都乱了起来。   喻清还来不及悲伤,就不得不打起精神处理冥界的事情,而等他歇下来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月以后了。   冥界步入了另一个意义上的正轨,喻清也终于是能喘一口气。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一直不死心,几乎是上天入地找遍了所有自己能去的地方,想找到一点和穆远之有关的消息,可怎么都找不到。   接连受挫以后,喻清直接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借酒消愁。   就连远在妖族的清行都看不下去了,千里迢迢赶过来劝说喻清。   “你这是在做什么?冥主大人若是看见你现在这副模样……”   “那他就亲自过来骂我啊!”喻清打断了清行的话,心中郁气更甚,直接抬手摔了酒坛,“失望也好啊,至少我还能看见他。”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看着那张画像。   清行一时语塞,气势上一下弱了一截。而他再想劝导的时候,已经找不回之前的感觉了,只能往喻清身边一坐,叹道:“我知道你难受,但冥主大人并非凡人,自有他自己的考量。”   “是啊,他自有考量。”喻清冷笑了一声,仰头将坛子里的酒饮尽,“而我,从不在他的考量之内。”   之后的日子喻清依旧在寻找穆远之的消息,可渐渐的,那种情绪越来越不强烈。   在某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喻清看着穆远之的画像,话说到一半时突然卡了壳。   喻清愣了很久,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好像忘了很多事情……   他不记得冥主的名字,不记得曾经发生过的事情,甚至都忘了自己为什么要找冥主。   寻找冥主,渐渐的变成了喻清的一个执念。   或许是太害怕自己会忘记曾经的点点滴滴。所以每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喻清都在不断回忆当时的场景,甚至连同分别时的情绪一同反刍。   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将那些记忆给忘了。   后来的日子喻清变得浑浑噩噩,他努力想回忆起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可越是努力,被遗忘的记忆就越是多。   直到某日,喻清抬头发现画像上冥主的脸消失时,才发现自己居然连冥主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   再往后,喻清依旧没有停止找人,在那段旅途中他听说清行娶了一位心怡的女妖,还生了个可爱的女儿,叫绛伊。   喻清给清行包了个大红包以后,又因为去了极北之地,和清行断了联系。   等他出来,再次听到清行消息的时候,却是清行的死讯。   而这时,喻清对冥主的记忆和感情,都已经忘得只剩下了剪影。这份执念也在时间的作用下被冲淡,变得可有可无。   喻清终于是恢复了正常,但也终于是变得不正常。   他变得懒散,变得沉默。   他把所有的情绪封闭起来,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   又过了一千多年,冥界终于迎来了一大批新鲜血液,喻清身上的担子也终于是有人能一同分担了。   他看着眼前陌生的新伙伴,这才意识到究竟过去了多久。   久到,他认识的鬼已经不在很久了。   人间四季轮转,更朝换代,冥界也在时间流逝中不停的轮转。   喻清看着墙壁上模糊的冥主画像,在冥主大殿中枯坐了一天一夜。   脑子里明明空荡荡的,但喻清还是想了很多事情,这也才终于把自己从那个封闭的状态中放了出来。   他选择了,放过自己。   回忆结束时喻清有种时过境迁的沧桑感,他掌心抵着额,露出了一个复杂的苦笑,“穆远之,你还真是下了好大一盘棋啊。”   他以为自己从来都不在穆远之的计划之内,可实际上那人处处都在为他计划。   只是,从来都不考虑喻清的意见。   “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啊!”喻清搓了把脸,深吸了一口气。   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太多,记忆回笼后依旧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喻清正消化着这过多的信息与情绪,突然感觉自己的衣服被扯了一下。   他睁开眼,看到了一个迷你骷髅人。   “听风?”喻清看着眼前这个只有巴掌大的骷髅人,愣了一下,“你……”   在三生之境看到听风的时候他还觉得奇怪。但当时他满脑子都是穆远之的事情,直接重色轻友了。   “我怎么了?”听风艰难地爬上了被子,小小的骷髅手指着喻清道:“我不重要,你和冥主大人是怎么回事!”   他想起自己当时一度以为穆远之是小白脸的画面,差点想再死一次。   “就那么回事呗……”喻清轻咳了一声,抬手戳了戳面前的小骷髅人,结果没控制好力度,直接把听风戳得一个后仰倒了下去,“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听风直接被埋在了被子里,挣扎了好一会脑袋才终于是钻了出来,他骂骂咧咧地吐槽了喻清几句,这才道:“别说了。当时无宥那个混蛋在背后捅我,下手还挺狠。”   他当时魂差点散了,还是依附在自己的尸骨上才活下来的。   当年听风入饿鬼道,一身血肉被百鬼啃噬,留下的骷髅架子经历无数杀伐,早已经不是普通的骷髅。   “然后冥主大人给我搭了把手,这才没魂飞魄散。”听风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说:“你怎么不早告诉我穆远之是冥主大人!”   害他说了那么多大逆不道的话。   “因为我也刚知道不久。”喻清木着脸,想起那段被抹掉的记忆就生气。   他抬手把小骷髅人拎了起来,起身下床,“现在冥界怎么样了?”   “不知道……”听风被喻清用两根指头夹着头,很是不爽,小胳膊不停挣扎道:“喻清!你放我下来!”   喻清以前一直觉得自己是喜欢那种有毛的可爱生物。但现在才发现,自己可能是单纯的喜欢可爱生物。   当年没能养成狐狸,但现在养一个小骷髅人好像也不错。   他轻咳了一声,把听风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小声道:“你坐稳啊,别掉下去了。”   这辈子都没被喻清如此温柔对待过的听风:……   听风小心翼翼地抓着喻清的衣领,认真问道:“喻清,你要是被夺舍了就眨眨眼。”   “闭嘴……”喻清养崽的乐趣在听风开口的一瞬间被打破,他回忆了一下三生之境的内容,眯了眯眼。   三个多月以后听风就能恢复原样,看来他得想个办法,阻碍听风的恢复进程才行。   听风莫名觉得背后一凉,还想说些什么,但又想起了正事,急忙道:“对了,我起来的时候冥界已经乱了,那些鬼无人约束,现在特别放肆。”   这个情况喻清并不觉得陌生,毕竟他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所以此刻他脸上完全没有露出任何慌张的情绪,而是朝着那副画看了一眼,衣摆一掀朝外走了去,“那就让他们知道,我这个鬼王也不是白叫的。”   ――   距离那场恐怖的天裂已经过去了七天。   这场浩劫中,冥主以身补天,三位鬼王只剩下了一位,眼下还昏睡不醒,一时间冥界里的鬼完全没了约束。   怨气虽然也跟着冥主一同消失了,可人性中的某些劣性依旧不会改。   “兄弟们,咱们在这阴暗的地方呆了这么多年,是时候回到我们曾经的地方去看看了!”   一只长了络腮胡的鬼猛拍着桌子道:“凭什么我们死了就必须窝在这种地方!明明我们和那些人一样,甚至比他们更有能力!”   “就是!”他旁边的鬼附和道:“我前几天遇到了一只西方鬼,他们过的可潇洒了,只有我们这么憋屈。同样都是鬼,凭什么我们受委屈!”   “我想去爬电视机。”   “我想钻镜子。”   “那我去厕所,吓死那群胆小鬼!”   一起鬼七嘴八舌讨论着现实版鬼片,偶尔冒出来几个不赞同的声音,却是被他们直接镇压了下去。   “你们这样,是在破坏规则……”一只看上去年纪不大,还带着眼镜的鬼说:“到时候是不能入轮回的。”   络腮胡鬼听见这话,顿时怒了。   他桌子拍得更大声了些,吼道:“笑话!冥主都死了,那几个鬼王也都不在了,谁还能管我们!”   “哦?”在几只鬼附和的时候,一个轻佻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你说谁不在了?”   络腮胡鬼身子一僵,过了好半天才扭头过去,看见了一身黑衣的喻清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而他的肩上,还坐了一只小小的骷髅人。   “喻、喻清大人?”络腮胡鬼磕磕巴巴道:“您……您醒了啊?”   “是啊……”喻清缓缓踏着步子走近,毫不客气地一脚踩在了桌上,“看样子,你好像很失望?”   络腮胡鬼急忙摇头,脑袋甩的跟个拨浪鼓似的,“没、没有。”   “没有也晚了。”喻清脸上笑意一顿,直接沉下了脸,指着其中几只鬼道:“想爬电视机?想钻镜子?还想去厕所吓死那些胆小鬼?”   他每说一句话,就有一只鬼抖如筛糠。   尾音落下的瞬间,心理素质不好的鬼已经当场跪下了,“喻清大人,我知道错了。”   “既然知道,就自己去领罚吧。”喻清瞥了他们一眼,语气冷淡,“愣着干嘛?还要我亲自送你们去?”   几只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慢吞吞地起了身,朝另一边走了过去。   只是还没走几步,络腮胡鬼突然停了下来,朝身边那几只鬼使了使眼色。   “他现在就一只鬼。”络腮胡鬼小声说道:“之前还受了重伤,现在还没恢复。”   可现在他们有十几只鬼,个个精力充沛。   离他最近的那只鬼挑了挑眉,接话道:“可他毕竟是鬼王啊。”   “只要干掉他,我们也可以是鬼王。”络腮胡鬼回头看了眼喻清,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笑,“你们也不想一辈子被人压在头上吧。”   十几只鬼面面相觑,虽然脸上写着恐惧,但眸中却是满满的野心。   就在这时,喻清的声音再一次从身后传来,“怎么?你们是真打算让我送你们过去?”   络腮胡鬼转身,被胡子遮挡的下半张脸挤出了一个笑,他手背到身后,朝那十几只鬼比了个手势,而后朝着喻清慢慢走近,“喻清大人,我们方才不过是口嗨而已,何必这么上纲上线呢?”   喻清自然是看到了他们的小动作,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敢挑衅自己的鬼了,不由得有些怀念。   于是乎,喻清抱着胳膊,看着那十几只慢慢朝自己围过来鬼,笑了,“是不是口嗨,你们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话音落下的时候,那十几只鬼已经将喻清围住了。   听风看着这画面也是惊奇,刚准备说些什么,结果一句话还没说出口,直接被喻清捏着脑袋塞进了衣服口袋里。   “卧槽!喻清你他妈让老子看一眼!”   作为一个从饿鬼道杀出来鬼王,听风对这种事情可以说是很感兴趣了。   但喻清完全不给他机会,直接拔剑朝着那十几只鬼飞了过去。   其实喻清有更轻松的处理方式,但眼下鬼王大人十分暴躁。所以选择了虽然麻烦,但十分解气的方式。   长剑在空中飞舞,冷白色的光微微一闪,下一秒就被血色覆盖。   那些鬼几乎是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叫出口,就已经倒下了。他们或许都没意识到自己的死亡,死亡的那一刻,整张脸定格在了恐惧中。   络腮胡鬼见状,几乎是拔腿就跑,可他还没跑几步,就感觉下肢一阵剧痛,直接摔在了地上。   剑锋划过,他的双腿直接被砍断了。   “我错了喻清大人!”络腮胡鬼看着看看朝自己走来的喻清,急忙求饶道:“我知道错了喻清大人,我再也不敢了!”   长剑上的血迹汇聚,一滴一滴的落下,突然剑柄微转,未沾血的剑身映出了络腮胡鬼此刻恐惧的样子。   听风挣扎了半天终于是从喻清的衣服口袋里冒出了个头,他两手挂在口袋边缘,无奈地摇了摇脑袋,感慨道:“究竟是有多想不开,才会在这种时候招惹喻清啊。”   冥主离开,喻清心中憋着一团火正愁没地方发呢。   “你不能杀我!”络腮胡鬼不停往后退着,因为过度恐惧瞳孔都有些涣散,“我是做错了事,可冥主制定的规则中,我罪不至死!”   “规则?冥主?”喻清笑了一声,到真是停下了脚步,“这种时候,你想起规则了?”   他方才可是清清楚楚的听到这鬼说穆远之已经死了,他们不用遵守规则的话。   “我……”络腮胡鬼嗅到了机会,急忙道:“冥主大人……”   可惜,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喻清一剑封喉。   倒下去的那瞬间,络腮胡鬼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而喻清也是一脸冷漠地擦拭着自己剑上的血迹。   “冥主制定的规则中,你确实罪不至死。”喻清看着只剩一口气的络腮胡鬼,一字一句缓声道:“可现在冥主不在了,这个规则,便是我说了算。”   络腮胡鬼听见这话,眼睛都瞪大了几分,他喉间不停发出些「嗬嗬」的声音,血越流越多,还能等他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字音就咽了气。   四周围观的鬼也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莫名有些害怕。   “从今日起,冥界所有的事务我全盘接手。”喻清收起了长剑,朝那些鬼看了过去,“如果你们不能好好遵守冥主大人制定的规则,那我不介意用我的规则来对待你们。” 第170章   那场天裂虽然结束了,可留下的烂摊子还有很多。   天师一族全部牺牲,但那些作乱的妖魔鬼怪还没处理完。轮回之前也受到了冲击,如今冥界与人间百废待兴,要处理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而在这些处理烂摊子的同时,还总是有些意料之外的新事故发生。   以至于即使喻清每天不眠不休忙成了狗,还是在两个多月以后才将那些事情处理完。   在此期间,他还一直提心吊胆地担心着沐川,也就是沐医生,与黑袍人,也就是无宥,会不会搞什么小动作。   但好在,这些事情并没有发生。   而因为喻清忙成了狗,所以也没闲工夫去阻碍听风的恢复进程。   两个多月过去,听风已经从一个小骷髅人长成了正常大小。   也不知道他从哪去找了一套皮,和以前那张脸有七分相似,但比之前看上去更加精致。   听风很满意这副皮相,具体表现大概是每次喻清朝他那边看的时候,听风都在照镜子。   “和我去人间走一趟。”喻清放下了手中的书,起身将听风的镜子扣了下去,木着脸说:“你已经恢复了,是时候和我一起去干活了。”   听风带着一脸「你他妈开什么玩笑」的惊恐,嘴张了好久,才干巴巴道:“我他妈还是个伤员!”   资本家都没这么黑心的!   然而喻清更不客气地回他说:“我他妈已经不眠不休工作了两个多月了。”   他抬手在听风肩上拍了拍,认真道:“作为鬼王,你要学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听风:……   忽然觉得不当这个鬼王也挺好。   不过话虽这么说,但听风也没有拒绝,只是问道:“我们去人间干什么?”   “捉妖……”喻清边说边往外走,到门口的时候和听风扬了扬手,示意他跟上,“天师一族全部牺牲,如今人间没有倚仗,还得靠我们。”   之前他也时不时去处理过那些妖。但它们不归冥界管,也并不惧怕没有冥主坐镇的他们。所以每次安分一段时间后就会继续作乱。   听风脸上写满了不情愿,但还是委委屈屈地跟了上去。   毕竟现在冥界是喻清做主,而他……打不过喻清。   喻清他们去人间的时候,这座城市已经不再是之前那副模样了。   人类的重建速度很快,那些损坏的高楼大厦又一次有了雏形,而在不远处的空旷地带,也多了很多临时搭建的住所。   听风一边将某个准备偷袭自己的猫妖踩在脚下,一边看着喻清的动作,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打架的样子,他总觉得不太像喻清。   “喂……”听风处理完此处最后一只妖物以后,戳了戳喻清,“你最近好像很不对劲啊。”   喻清收起了剑,闻言看了他一眼,“哪不对劲?”   “说不出来。”听风沉思了许久也没想出来,索性选择了跳过这个话题,“这些妖族怎么处理?”   自从上一任妖族女王死后,妖族内部一直在明争暗斗,几个大妖分庭抗礼,勉强达到了一种平衡。但也因此,到现在也没有妖去处理这些作乱的妖怪。   “咱们还得去妖族一趟。”喻清动作简单粗暴,他潦草的把那些妖怪捆在了一起,又抓着听风朝妖族的地盘走了去,“得赶紧把这些事情处理完。”   听风被他扯的一个踉跄,正想吐槽,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急忙道:“我知道你哪不对劲了!”   “喻清!你他妈什么时候这么勤快了!你放开我,老子自己能走!”   喻清无视了听风那一连串的抱怨,看着手中那些妖怪,露出了个浅浅的笑。   为什么这么勤快?   当然是因为他要赶紧把这些事情处理完,然后……去找穆远之。   喻清推着听风进了结界另一处的妖族地盘。而在他们身影消失后的好几分钟后,两个身影突然出现在了他们身后。   “大人,我们不阻止吗?”沐川看着那个快要消失的结界,不是很明白,“再这样下去,人家又要变回以前的样子了。”   “怎么阻止?”无宥依旧穿着那身黑袍,他回头看了看身后被阳光铺满的街道,露出了一个带着嘲讽的笑,“天裂和怨气都已经试过了,还能怎么阻止?”   就算人类是被天道抛弃的种族,就算他真的很想毁了人间。   但他还能怎么办?   无宥想到天裂最后,穆远之和那群天师以身补天的画面,闭上了眼睛,手握成拳不断缩紧。   到最后,穆远之还是选择了用自己的死换这群人类的生。   一旁的沐川沉默了许久,才又开口道:“只要杀了喻清和听风,冥界无主,那群鬼应该……”   话还没说完,就被无宥给打断了。   “住口……”无宥睁眼,浅灰色的眸子凝聚着杀意。他看着沐川那张与穆远之相似的脸,冷声道:“喻清还不能死。”   如果现在喻清死了,那穆远之就真的回不来了。   ――   从妖族回来以后,喻清和听风终于是能消停一会了。   “想不到,妖族居然还有如此明事理的妖。”听风坐在躺椅上,似乎是觉得不得劲,又将脚翘在了窗户上,“那是个半妖吧?是你朋友?”   “不算朋友。”喻清捏了捏眉心,努力思考着自己还有没有什么事情没做。   不过他想了半天都没想起还有什么要紧的事。于是又一次将拿起了桌上的那本书,“他是我曾经的客户。”   “客户?怎么听上去不太正经。”听风挑了挑眉,偏头朝喻清看了过去,“不过,你确定他能震住那些妖族吗?他毕竟只是个半妖……”   “他不是普通的半妖。”以前的喻清可能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以这种方式和清行的孙子见面,“他的妖族血脉,是妖中王族。”   而且容故曾拥有过凝魄珠,他的血脉也曾被提纯过。   喻清说着,又想起当时容故看自己欲言又止的眼神,总觉得那人是有话想说,可直到他离开,那人也没说。   “那半妖……还挺厉害啊。”听风惊讶了一下,又将视线落在了喻清手中的书上,“你怎么又在看它?”   这本书,是当年喻清误将还是人类的穆远之吓死后,试图将穆远之送去还阳时,找的资料书。   “你不会在睹物思人吧?”听风正准备哔哔两句,可这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喻清就突然站起了身朝外走了去。   “你干嘛去?”听风急忙问了一句。   “找冥主……”喻清走到门口时又回过了头,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说:“冥界就先交给……”你了。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听风给拉住了。   四目相对的瞬间,一个面露惊恐,一个一脸懵逼。   喻清正想把听风的爪子扒拉下去,可还没碰到,就听见听风说:“喻清,你不能想不开啊!”   冥界现在就剩他和喻清了,如果喻清没了,就代表从今以后他要一只鬼干活。   想到这个可能,听风抓着喻清的手顿时使劲了几分,“不行,你呆在这哪都不许去!”   打死他他都不可能一只鬼干活的!   喻清听着这话,也是哭笑不得,“我什么时候想不开了?”   “你都要去找冥主了!”听风完全不相信喻清,甚至跃跃欲试准备动手。   “我的意思是――”喻清顿了顿,没有把话继续说下去,“我不会想不开的。”   听风看着他,没有松手。   “就算我真的想不开,你也打不过我啊。”喻清温柔的提醒着听风这个残酷的事实,“松手吧,冥界是冥主大人的心血,我也不会放心把它交给你的。”   听风的确不错,可他的缺点也很明显。   突然被鬼生攻击的听风:……   他在这担心喻清想不开,结果这鬼觉得他不靠谱?   听风被气笑了,直接松手把喻清推出门外,然后「砰」得一下关上了门。   而后他又拍了拍手,发出了一声充满嘲讽的冷笑,“你他妈死外边吧。”   ――   之前喻清一直觉得穆远之那句「我不会离开」和「我会回来的」都是在骗他。但现在他才意识到,这并不是一句玩笑话。   那人是真的没有离开。   也是真的会回来。   再次来到无尽之渊的时候,喻清心中已经没有了之前那些复杂的情感,而看到元姝的时候,他内心也一如既往的平静。   “元姝姐……”喻清看着坐在某块大石头上,正在仰头饮酒的元姝,唤了一声,“你果然在这。”   以前喻清对元姝的做法十分不理解,可经历了这么多,他忽然也就明白了。   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元姝的确是有那个能力去保护世界,可她并没有那个责任去牺牲自己。   并不是所有有能力的人都像穆远之那样,能够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中心。   “来了?”元姝没回头,只是看着眼前的封印说:“比我想的要快一些。”   “嗯……”喻清往前走了几步,坐在了元姝旁边的石头上,说:“我不会破坏封印的,来这就是想和你聊聊天。”   当年穆远之把他捡回来,虽然元姝和他并没有太过频繁的接触,甚至在有意无意与他保持距离。   但她也的确是喻清为数不多的,可以说的上是亲人的人。   毕竟除了穆远之,对他最为纵容的,就是元姝了。   “哦?”元姝微微挑眉,似乎是有些好奇,“看样子,你好像知道了很多东西啊。”   “可不是嘛。”喻清自嘲的笑了一声,也掏出了一坛酒,“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差不多都想起来了。”   曾经被抹去的记忆包含了太多太多的信息。其中,也不乏有救穆远之的方法。   元姝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不过并不明显。   她看着眼前黑漆漆的封印,又一次仰头饮了口酒,说:“以前我总觉得只要我是旁观者,就永远可以置身事外。”   毕竟感情对她来说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甚至只要她愿意,她可以轻而易举地获取任何人的各种情绪。   即使是生离死别在眼前上演,元姝依旧可以冷眼旁观。   可现在她才意识到,从和别人一起经历那些事情开始,自己就已经参与其中了。   “你现在依旧可以置身事外。”喻清接话道:“元姝姐,你从没做错什么。”   只不过,是选择了一条不一样的路罢了。   元姝久久没有接话,她握着手中的酒葫芦,愣了很久,才低低笑了一声,“可是小鱼儿,如果我没有置身事外,主上不会走到这个地步。”   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只要她伸手,就不会是这个结果。   这个道理,喻清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或许他曾经也怨恨过元姝的冷漠,但他并没有资格去指责元姝。   元姝又做错了什么呢?   她不过是在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而已。   “他也知道这个道理。”喻清低声道:“他知道自己那样做会死,可他还是去做了。”   喻清说完,偏头看向了元姝。   这么多年过去,元姝改变了很多。   那双比穆远之更加没有感情的眸子,此时终于是出现了感情。   在人间行走数千年,冷漠旁观了无数次生死挣扎后,神明终于因这个世界有了情绪。   “其实,三千年前……他是因为我才会离开的吧?”喻清低下头,闭上了眼睛,“因为我几次三番不听话,因为我怨气入体后醒了过来险些变成人魔……”   当年的疑惑终于在此刻得到了解答,他也终于是明白为何穆远之会留下那幅画,不停蚕食他的记忆。   以前元姝告诉过他魔的来历,也告诉过他怨气的产生。   而只要他记得那些事情,就会日复一日活在怨恨中,也真的会成为怨气最好的容器。   喻清抬手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胸腔,那颗心,原来早就不见了,“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这样的。”   他看着元姝,难得认真的道:“元姝姐,我还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吧……”元姝错开了和喻清对视的视线,道:“你想知道什么?”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喻清抿唇笑了笑,饮了口酒,“我想知道,那本书中记载的还阳,是不是真的?”   之前穆远之曾告诉过喻清,天族只要有一魂不灭,就不会死。   回忆中,喻清曾亲眼见过穆远之将神魂撕裂,种在了一棵雪松之下。穆远之后来的身体魂魄不全,也证实了这一点。   他或许早就料到了自己会有这一天。所以从一开始,留给自己留了一条退路。   而那本记载还阳的书籍,本就是穆远之留下的。最开始喻清没意识到问题,可后来他才忽然想到――   还魂草是仙界的仙草,根本就不长在人间。   所以王家村的那颗还魂草,是有人故意送到他们面前的!   “是真的……”元姝看着他,只是说了这三个字,却胜过了千言万语。   喻清立马起身,朝元姝道了句谢后直接转身离开了。   无尽之渊再一次恢复了安静,元姝饮了口酒,看着面前黑漆漆的封印,终于是露出了一个笑。   “难怪那么多人都喜欢看圆满的故事。”元姝摇了摇头,道:“残缺不全,到底是意难平啊。”   不过还好,他们没有走到绝路。 第171章   确定了还阳的真实性后,喻清也没耽误,直接无视了听风的哭爹喊娘,完全没有回头地离开了冥界。   只是第一步他就遇到了挫折。   当年他去那座雪山的时候,还是三千年前。而三千年的时间已过,这里虽然依旧是雪山,但早就不是他记忆中的雪山了。   喻清看着眼前大大小小,高低不一却又一模一样的雪松,表情逐渐麻木。   他在这一片徘徊了好几天,都没能分辨出那颗承载着穆远之神魂的到底是哪一棵雪松。   再又一次找错树后,喻清陷入了深深的自闭。   他坐在了距离自己最近的那棵树下,狠狠抓了把自己的头发。   雪山上白茫茫的一片,一眼看过去总让喻清觉得没有尽头。   他仰头看着格外蓝的天空,露出了个无奈的笑,“我当年就该听你的话,好好学习那些术法的。”   还真让穆远之一语成谶。   有朝一日他需要用这些东西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会。   “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是让你失望了吧。”喻清闭上眼睛,又一次回忆着自己曾经和穆远之相处的画面。   当时他接顾小言的任务时候,曾经和穆远之聊到过这件事。   【“你不是鬼王吗?连找个人都不会?”“我要是会,也不至于走错路摊上你这么个包袱。”】   这两句话毫无征兆地飘进了喻清的脑袋里,他突然坐了起来,看向自己的掌心,呢喃道:“感情媒介!”   鬼魂找人需要强烈的感情作为媒介,当年他做订单任务的时候没有情感媒介,可现在他已经有了。   喻清脸上笑意凝聚,只是还没等他开始行动,忽然听到了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这片雪山承载着穆远之的神魂,也被设下了结界保护,普通人根本进不来。   喻清脸色微变,急忙隐去身形想看看是谁闯入了这片区域,结果一回头,竟是看见了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身影。   那一瞬间,喻清还以为自己是看见了穆远之,可下一秒他就反应了过来――那人是沐川。   这人的容貌,越来越接近穆远之了。   “他怎么会在这?”喻清皱起了眉,没有轻举妄动,而是朝着沐川所在的方向渐渐飘了过去。   他知道沐川和无宥这两个祸害还没铲除。所以那两个多月的时间里一直在提防着他们搞事情。   谁知那两个多月的时间里这俩和死了一样,完全没有半分动静。   可沐川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喻清想不出来这个问题的答案,所以选择了继续跟着沐川,还不忘顺便吐槽道:“这人到底是什么毛病,非要用穆远之的脸干什么?”   之前徐宁曾说过,沐川并没有脸,当年在在灵山时他的脸上常年带着面具。估计是因为天师血脉和鬼医血脉冲突,才导致了沐川的悲剧。   但这也意味着沐川可以拥有任何一张脸。   只是,为什么他对穆远之的脸情有独钟?   没等喻清想清楚这个问题,那边沐川就开始作妖了。   他手里出现了一个掌心大小的罗盘,指针一直在转动着,就是没指明一个方向。   “应当就在这一片才对。”沐川看着那个罗盘的指针,脸色微沉。   这里是个雪松林,四面八方几乎都是一个模样,完全分不清哪是哪。   沐川等了好一会都没等到指针停住,索性也不等了,直接把罗盘收了起来。   下一秒,他指尖一团火焰冒出,直接朝着其中一棵雪松扔了过去,“都烧了就不会有问题了。”   喻清心中一惊,急忙抬手将那团火扑灭。   眼下他并不知道穆远之的神魂究竟在那棵树里。所以绝不能让这里任何一棵树被毁!   “又是你!”沐川看着喻清,那张和穆远之相像的脸上是和穆远之完全不同的表情。   至少喻清还是头一次知道,原来穆远之的脸可以这么狰狞。   “这话该我说才对。”喻清没和沐川废话,直接抬剑刺了过去,“你来这怕是没安好心吧。”   无宥既是天族,那他所知道的信息肯定比自己更多。   喻清挽了个剑花,剑身贴着沐川的脸划过,直接在他脸上留下了一个血色的口子。   猩红的血落在纯白的雪地上,极端的颜色反差格外刺激眼球。   沐川再次侧身躲过一击,才交手不过片刻,他身上多了许多大小不一的伤口。那一身洁白的长袍被血染红了不少,明显是技不如人。   这场打斗几乎是喻清单方面的碾压,十分没有看点。就在喻清准备赶紧结束这场完全没有意义的战斗时,忽然发现沐川的伤口中在源源不断地往外冒着黑气。   是怨气!   喻清惊了一下,可能是没想到沐川也会被怨气入体。   “你……”喻清看了看沐川,又看了看那个在冒黑气的伤口,手上动作停了一瞬。   而沐川直接抓住了机会,抬手一团黑色的怨气聚拢,朝着喻清的心口处狠狠打了去。   “怎么会这样!”沐川看着无事发生的喻清,不可置信,他又打出了一掌,但依旧是无事发生,“怎么可能呢!”   这鬼,怎么可能抵挡得住怨气!   “这话该我说才对。”喻清眉头拧得更深,他掏出自己的三个钢G将沐川困在其中。   而后仔细看着这人在源源不断冒着黑气的伤口,问道:“你引怨气入体了?”   “与你何干!”沐川明显是被怨气吞噬了,在挣扎间,他不仅伤口冒出了黑气,就连眼睛都在逐渐变黑。   那点黑是从瞳孔深处溢出了的,不过片刻,整个眼白都被吞噬了。甚至眼角处还有很多黑色的痕迹蜿蜒,形成了一个诡异的纹路。   喻清瞪大了眼睛,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又看见沐川的皮肤下面又一道金光亮起。那股力量极为霸道,丝毫不输怨气,甚至比怨气更为强大。   沐川的脸上露出了极为痛苦的表情,整个身体以一种不正常的姿势扭曲了起来。   “啊!”   两股力量不断在沐川身体里斗争。作为战场的沐川倍感痛苦,口中鲜血一口接着一口吐出。   喻清怕自己还没问出什么沐川就死了,正准备帮他一把,可那股金色的光直接以一种不容阻挡的力量将所有的怨气吞噬了。   “神血?”喻清皱了皱眉,看向沐川的表情出现了些许变化,“看来无宥对你,还挺好的啊。”   沐川还没缓过来,听见喻清的话直接又被气的吐了一口血,“住口!谁允许你直呼大人名讳了?”   “呵……”喻清冷笑了一声,踩在了沐川的肩上,“老子不仅直呼他的名讳,老子还揍过他呢。”   说着喻清又想起了当年被黑袍人揍的黑历史,不由得有些生气,他抬脚踹了沐川一下,耐心耗尽,“无宥派你来这,该不会是想毁了他的神魂吧?”   喻清越想越觉得可能,眯了眯眼,一剑插在了沐川脸侧的那块地上,“你们还有什么计划?说出来,我可以让你死的痛快点。”   沐川侧过头闭上了眼睛,完全不搭理喻清。   他明显是不准备配合,而喻清也明显不准备放过他。   “你不说也没事。”喻清笑了笑,那张娃娃脸上满是痞气,此时此刻还挺像是个反派,“反正你赢不了,无宥也赢不了。”   沐川和他不一样,这人并不是怨气入体后抗过那一轮又一轮的诱惑醒过来的,而是靠身体中的神血压抑怨气。   喻清眼珠子转了转,继续道:“让我猜猜,你换这张脸,是因为无宥吧?”   他知道无宥和穆远之是兄弟,也知道穆远之是因为和无宥还有天道选择了不同的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   喻清摸着下巴回忆了一下以前无宥遇到穆远之的画面,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结论不太对。   或许,沐川出现在这和无宥有关。但沐川想毁掉这一片雪松和无宥无关。   “你知道无宥在乎穆远之,所以你想毁了穆远之的神魂?”喻清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是带着试探。可在他看到沐川微变的脸色时,试探变成了肯定。   他说中了……   刚刚被神血压下去的怨气又一次涌了上来,而沐川则是陷入了一种狂暴状态。   他脸上出现了许多黑色的细丝,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大半张脸,并且眼睛也再一次变成了黑色,还在不停地溢出怨气。   “你们都只在乎他……”沐川周身聚起了很多黑气,嗓音嘶哑,“明明我已经和他有一样的脸了!可他还是只在乎他!”   喻清被吼得一懵,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这句话里的第一个他是无宥,第二个他是指穆远之。   “因为你的脸是偷来的。”喻清也是毫不客气,一字一句直戳沐川内心,“不管你怎么伪装,在无宥的心里,你永远也比不过穆远之。”   “不可能!”沐川怒吼道:“他一定是最在乎我的……这么多年过去,陪在他身边的只有我!”   那人在他最无助的时候将他捡了回去,教他术法,给他支撑。那是他生命中的光,也是他愿意付出生命去追寻的人。   可……偏偏多出来了一个穆远之。   一个他不管怎么努力都取代不了的穆远之!   “只要他死了……只要他死了就不会再有人和我抢了!”沐川突然发出了一阵诡异的笑,随后又不停重复道:“对,只要他死了就好……”   沐川抬起头,已经彻底被怨气吞噬了,“我要,杀了他!”   一股浓郁的怨气从沐川身体中迸发而出,将喻清的三个钢G破开。   而后一股具有毁灭性的力量随之荡开,吓得喻清急忙撑起结界,护住了这一片雪松。   当一个人自甘堕落的时候,就算是天神下凡也救不了他。   沐川此刻,证实了这句话。   神血完全失去了作用,眼看着陷入狂暴状态的沐川失去理智,喻清也没耽误,直接动了手。   长剑在空中幻化出了无数道剑影,又在同一刻悉数落下,每一道剑影都正好贯穿了沐川的心脏。   鲜血越流越多,纯白的雪地不过片刻便被血色浸成了红色。   最后一道剑意落下,沐川的心口已经变成了空荡荡的一片,他跪着倒地,呼吸停止的那一刻眼睛依旧瞪得大大的。   死不瞑目……   喻清抬手收起了剑,看着这个和自己缠斗了近乎一年的鬼医,微微摇了摇头。   “还真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喻清看着沐川的身体被怨气分解,化为粉末,“但做错了事,也该付出代价。”   沐川害死了太多无辜的人,业障加身,注定不得善终。   解决了眼前这个障碍,喻清终于是能认真寻找穆远之的神魂。   他双手合十,手指快速变化,结了一个挺好看的印。   脚下一个巨大的法阵绵延,所有的雪松都亮起了一道金色的光。   大概过了三四秒,那道金光才逐渐消失。紧接着,其中一棵雪松的树枝微晃,一个浅蓝色的小光团从其中飞了出来。   那个小光团和喻清隔得挺远,飞过来的时候有种跨过了千山万水与之相见的感觉。   喻清看着小光团靠近,急忙伸手。   一股熟悉的气息从那个小光团中发出,喻清笑了笑,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但,下一秒他的身体里又飞出了一个淡蓝色的珠子,还没等喻清反应过来,那珠子就和穆远之的神魂融合在了一起。   喻清愣了一下,失声道:“凝魄珠?”   这东西什么时候在他身体里的? 第172章   人类的想象力一向丰富,在他们存世的这几千年中,曾写下了很多光怪陆离的故事。有些故事过于离谱,而有些故事,则是承载着他们美好的祈愿。   虽然对于人开始这些故事很不靠谱,但对于非人类来说,要实现那些故事轻而易举。   因此,穆远之当年在创立那些规则制度的时候,参考了不少人间的故事。   其中就包括死而复生。   元姝一度觉得穆远之是多此一举,可穆远之依旧将它记载了下来。   “这是一条后路。”穆远之看着棕黄色纸上的那几行字,意味深长。   一条留给人类,也留给自己的后路。   喻清回到冥界的时候听风正纠结着新建的住宅区到底应该选在哪。毕竟冥界现在鬼口膨胀,住房紧缺,可以说是僧多粥少。   “喻清?”听风看见喻清的时候眼前一亮,“回来的正好,那些膨胀鬼口该……”怎么处理啊?   听风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喻清东翻西找了好一阵,随后抱起个小盒子朝外面走了去。   那步履匆匆的样子,像极了曾经那些赶着去投胎的鬼。   “你……”听风看着喻清越走越远,急忙伸出了尔康手,可那只鬼依旧冷酷的没有回头。   喻清的确很忙,毕竟复活穆远之这种事情迫在眉睫。   “你还真找到了……”元姝看着喻清掌心的那团神魂,微微怔了一下,“这么看来,当年倒是我无知了。”   她一直觉得穆远之是在多此一举,却没想到那人远比她想得远。   “元姝姐,我该怎么做?”喻清将那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他们曾经找到的情人泪,还魂草以及一只彼岸花。   看来,穆远之也早就预料到了今天。   “将它们和主上的神魂融合。”元姝看着喻清盒子里的东西,突然顿了顿,又问道:“缺了玲珑骨?”   四样材料缺一不可,尤其是玲珑骨,可遇不可求。   “不缺……”喻清将那几个材料和穆远之的神魂一起放在了面前的石台上,又收回手,按住了自己的脊骨,“我就是玲珑骨。”   这下元姝是真的惊讶了,她眸中一道金光一闪而过,再开口时带着些许疑惑,“什么时候的事?”   “三千年前。”喻清缓缓将玲珑骨抽出,那是一根纯白的骨头,没有任何瑕疵,看上去像是一件珍贵的玉制品。   玲珑骨的形成条件十分苛刻,常规意义上来说,是需要人在经历人世八苦之后仍旧不曾屈服。   可喻清不仅经历了人世八苦,还在怨气入体时硬撑下了去,所受的苦远超玲珑骨所需要的承受范围。   元姝抿了抿唇,抬手在喻清周身设下了一个阵法,“小鱼儿,我提醒你一句……就算是天族,死而复生也是在逆天改命。”   天族确实只要有一魂尚在,就不死不灭。   可在某些时刻天道也是公平的,天族魂魄蕴养的周期非常长,最短也要几万年,最长……十几万年几十万年都可能。   强行打破这个规则,等于是直接挑衅天道。   “嗯,我知道。”喻清并没有看到过穆远之曾经接受天罚的画面,可他却在穆远之身上看到过被天罚的痕迹。   当时他还不明白那究竟是什么印记,直接多年以后他看到那个被天罚的鬼医,才明白那究竟是什么。   “我不怕……”喻清抬手,浅蓝色的神魂与四样还魂材料飘了起来,“比起天罚,我更怕失去他。”   而且,穆远之肯定料到了这种情况,才会给他留下这么多的后路。   元姝也不好在说什么,专心致志的给他们护起了法。   融合的过程并不轻松,但好在即使眼前的神魂只是穆远之魂魄的一小部分,也具有足够的韧性。   喻清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看着那团神魂融入玲珑骨中,生怕出半分差错。   神魂的蓝色光芒越来越浅,不过玲珑骨上的白色光芒倒是越来越盛,在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后,神魂和玲珑骨彻底融合。   而原本的玲珑骨也逐渐变形,在神魂的作用下,变成了穆远之的模样。   也在这个时候,天罚来临。   这一天对冥界来说依旧是惊心动魄的一天。   本来就没有光的天幕突然积起了很多的黑云,一层叠着一层,黑压压的,几乎要垂到地面来了。   听风本来正在修理自己的骨架,看着这个场面,连皮都来不及装,直接顶着那个骷髅架子跑到了门外,支起了结界。   云层越来越厚,那些青紫色的细小闪电也不停在云层中穿梭。   “卧槽……”听风感受着这个压迫,没忍住爆了句粗口,“喻清到底在搞什么?”   他这才死里逃生,都还没过上几天安稳日子,不会又要挂了吧?   耳边的轰鸣声越来越大,原本细小的闪电也在此刻成倍增长。突然,一道刺眼的闪电亮起,硬生生撕裂了苍穹。   第一道天雷落下了。   融合才刚刚开始就耗费了喻清大量精力,他听着耳畔的雷声响起,被劈中的那一刻差点手抖,只能咬着牙,手腕一转加大了力度。   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天雷也随之落下。   喻清是鬼,按理来说根本承受不住天雷的打击,可他的身体被凝魄珠蕴养了多时,再加上穆远之也曾给过他神血。   如今的喻清,早已不怕天道之力了。   “小鱼儿,撑住。”元姝看着一次比一次猛烈的天雷,咬牙道:“这天雷总共有七七四十九道。”   “嗯……”喻清继续着手上的事,也在承受着天雷的惩罚。   周身的结界还没破裂,喻清知道元姝在帮自己分担。他看着已经快要和情人泪完全融合的穆远之,微微露出了个笑。   “你当年受天罚,也这么疼吗?”喻清嘴角缓缓溢出了血,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骨头已经被天雷给撕碎了,可又被什么东西支撑着,正在重塑。   “唔……”   情人泪被完全融合的时候,第二十二道天雷也落了下来。   喻清吐出了一口血,指尖与牙床不停颤抖。   还剩下彼岸花和还魂草,也还剩下二十七道天雷。   这些天雷只会一次比一次猛烈,就算有元姝帮他分担,也在逐渐超过喻清的承受范围。   “天道……”元姝看着喻清七窍出血,没忍住道:“你当真要将他逼上死路吗?”   “是他自己违背了规则。”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么多年,所有违背规则的神,都陨落了。”   穆远之不是唯一,也不会是例外。   “可他不是普通的神。”元姝咬牙,飞身上前挡住了一道天雷,身体直接被震得没有了知觉。   “你也要违背规则?”天道的声音再次响起,明显带着怒气。   可元姝毫不惧怕,她指尖许多细小的红光乍现,红色的衣摆微扬,眸中满是杀意,“我也不是第一次违背规则,不是吗?”   她可是天族中唯一跟着穆远之堕天的神。   “你!”天道似乎是被她气得不轻,降下的天雷又凌厉了几分。   每一道都带着万钧之势,其中的毁灭之力也不容小觑。   元姝看着那一道道天雷朝自己涌来,她知道自己若是承受了这些天雷会如何,也知道只要自己让开,依旧可以置身事外。   可这一次,她选择了闭上眼睛。   游离于尘世外确实避免了很多麻烦。尤其是她曾经看见自己弟弟的结局,又看见穆远之和喻清将自己的处境后,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念头。   可后来她才发现,麻烦有时候并不是麻烦。   因为在乎,才会有面对的勇气。   只是――   “元姝大人!”   “求求你,放过元姝大人吧!”   “我们愿意代替元姝大人接受惩罚!”   一个又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元姝回头,看见了无尽之渊边上,一群群跪着的鬼。   “你们来这干嘛!”元姝冷着脸,急忙道:“赶紧回去!”   “就让他们做点什么吧。”听风从他们身后缓缓走来,他看了看底下还在努力融合的喻清,笑道:“我们接受冥主大人与元姝大人庇佑多年,也想为你们做些什么。”   元姝听着这话,一时间竟是忘记了抵抗,被天雷劈了个正着。   而那些守在一旁的鬼魂,居然直愣愣的顶了上去!   “回来!”元姝急忙将他们拉了回来,此时此刻,她也终于是明白了穆远之为什么舍弃生命也愿意护着这些人类了。   大概,就是为了这一刻吧。   还在融合的喻清并不知道上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天雷没有在落在他身上,喻清也不敢懈怠,努力加快了手上的进程。   等到第三十二道天雷落下,穆远之成功和还魂草完成了融合。   “元姝姐!”喻清听到了元姝的闷哼,一抬头,竟是看见元姝那身红衣已经被血染得更加红艳。   而她身旁,还有许多鬼魂前仆后继,试图替他们挡下这些天雷。   替别人抗下天罚,受的伤也会加倍。   喻清心中一惊,差点前功尽弃。   “别管我们。”元姝忍着痛吼道:“继续!”   喻清点头,急忙将眼泪憋了回去,继续着融合事项。   只剩下最后的彼岸花了,可偏偏这彼岸花是最难融合的。   当年怨气以横扫之势席卷冥界,穆远之以神血滋养,孕育彼岸花,这才挡住了那些怨气。   谁都不知道这开在黄泉里的花是由神血育成的,就连喻清,也是在前不久才知道的。   神血霸道,喻清感觉自身的灵力都快被抽干了,可穆远之才和彼岸花融合了四分之一。   第四十道天雷落下,元姝已经撑到了极限。   “再不让开,你会神魂俱灭的。”天道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依旧带着那股不容忽视的压迫感,“元姝,我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的神。”   否则也不会在堕天以后,一直置身事外。   元姝身上的红衣已经被血浸透了,她咬着牙,经脉中似乎还残留着天雷的毁灭之力。   “那又如何。”元姝艰难开口,她看着眼前越来越厚的黑云,笑了,“今日便是死在这,我也不后悔。”   至少今时今日,她终于觉得自己是真正活过。   身后那些鬼魂有的已经在天雷下魂飞魄散了,有的还活着,但也是奄奄一息。   即使这样,他们依旧在试图用自己微弱的力量回报这些曾经庇佑他们的神。   元姝掌心的红光越来越亮,眸中也越来越坚定,她看着又一次朝自己迎来的天雷,直直朝着它迎了上去。   此时,穆远之与喻清的融合只剩下了四分之一,喻清七窍流出的血越来越多,五感也已经快完全丧失了。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在维持这个融合过程,可下一秒,身体里最后一丝灵气也枯竭了。   “不……”喻清被反噬得经脉错乱,紧接着又双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没有灵力维持,融合过程被迫中断。偏偏此时天雷也只剩下了最后几道,远远超过了元姝的承受极限。   彼岸花逐渐枯萎,喻清几乎能感受到这个融合在逐渐分崩离析。   就好像一座大楼的建造分明只剩下了最后一点,但却开始逐渐瓦解。   “不……不要……”喻清挣扎着想再挤出些灵气,却是徒劳,眼泪混着血落了出来,就连声音都变得嘶哑,“就差最后一点点了……”   他决不能在这种时候失败!   “你的血也可以。”   在喻清濒临崩溃时,一个模糊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喻清愣了一下,随后想也没想,直接抬手割破了自己的掌心,将血滴在彼岸花上。   枯萎的花在那一刻重新绽放,刚刚崩溃的融合过程也终于是走到了最后一步。   所有材料,和穆远之完全融合了。   而此时,天雷已经落下了四十六道。   “元姝姐!”喻清顾不上自己的伤势,直接朝着元姝飞了过去,“快让开!”   最后三道天雷,绝不是元姝和这些鬼能够承受的。   “小鱼儿?”元姝措不及防间被喻清推了下去,身体不受控制的下坠,“你做什么?”   她想飞回去,可身体里充盈的毁灭之力却让她动弹不得,只能无助地喊道:“你扛不住的!”   那可是连她都扛不住的天雷,更遑论一个被抽干了灵力的喻清呢?   “灵气是扛不住。”喻清的眼睛的确看不见的,可他还有灵识。   四周的鬼魂也在哭天喊地,明明一个个自己都带着伤,却还在为另一只鬼操心。   喻清心中一暖,掌心一团黑色的怨气凝聚,他偏头看着朝自己劈来的天雷,冷笑了声,“那怨气呢?”   金色的天雷与黑色怨气相撞,一时间竟是未分出胜负。   喻清抬手擦了擦自己嘴角的血迹,眸中的战意被悉数点燃,“所谓天道,也不过如此。”   就因为天道一念,人间怨气滋生,战火绵延了数百年。   “污秽之物。”天道似乎是被他彻底激怒了,第四十八道天雷落下,完全是奔着将喻清劈死的节奏去的。   元姝心提到了嗓子眼,都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就看见第四十九道天雷随之落下。   从来没有人能同时抗下两道天雷!   这天道是真的想让喻清死!   耳畔爆炸般的声音响起,眼前的画面直接被黑雾笼罩。紧接着,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东西都在这一刻被定格。   那些鬼魂和元姝一样呆愣在原地,死死盯着喻清消失的方向。   血腥味在空中弥漫,随之而来的还有许多落下的血雨。   元姝手指抓着自己的衣摆,脑海中一片空白。   喻清他……还活着吗?   这两道天雷下,喻清还可能活着吗?   这个问题反反复复涌上元姝的脑海,可她怎么都想不到答案。   一个答案太难以置信,另一个答案让她无法接受。   天边聚集的黑云逐渐散了开,不过天空还是一片漆黑。   元姝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又咳出了口血来。   “怎么会这样?”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她都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结果?   天族一向是没有眼泪的,因为他们没有七情六欲。不会为自己悲伤,更不会为别人悲伤。   可此时,元姝却哭了。   她看着眼前没有散去的黑雾,终于是体会到了难过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   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太过悲伤而产生了幻觉,睁眼的瞬间竟然从那片黑雾中看到了喻清的身影。   那人浑身是血,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不过脸但是还完完整整的,只是沾了不少血污。   喻清捂着手臂,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本来因为疼痛而变得扭曲的脸在看见元姝的表情的一瞬间变成了惊讶,“元姝姐……你哭了?”   刚刚的悲伤顿时散如云烟,元姝抹了把脸,恢复了自己高贵冷艳的表情,木着脸说:“你看错了。”   她,高贵的神女,绝不落泪。   喻清耸了耸肩,没拆穿元姝。   只是抬手将人拉了起来,又低声说了句谢谢。   如果没有元姝,他肯定抗不过天罚。   “我只是弥补自己的遗憾罢了。”元姝说着,回头看了眼躺在石板上的穆远之,“神魂的恢复能力不弱,主上应该快醒了,先回去吧。”   喻清点了点头,忍着疼朝那边走了过去。只是才刚走到石板前,手都还没碰到穆远之,就看见那人睁开了眼睛。   这个变故出现的太过突然,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有些懵。   “喻清?”穆远之看清眼前的人时有一瞬间怔愣,刚准备起身,可才刚刚撑起手,就看见喻清把剑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紧接着,他又听见喻清用冷酷且嘶哑的声音说:“冥主大人,你被夺权了。” 第173章   这团火喻清已经憋了很久了。   从记忆没恢复前发现穆远之背着自己吸收怨气,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再到恢复后,恨穆远之如此决断,完全不考虑他的感受。   其实喻清能理解穆远之的所作所为。毕竟如果他处在穆远之的那个位置上,并不能比穆远之做得更好。   但理解归理解,接不接受又是另一回事了。   元姝看着他俩之间逐渐让人融入不进去的氛围,非常自觉地选择了退出。   另外,还将一众电灯泡一并打包带走了。   就是离开时,她实在是没忍住,朝两人啐一口。   这么多年都忍过去,现在就不能等她走了再亲热吗?   亏她还帮这俩受了那么多道天雷。   天族的恢复能力也极其强悍,穆远之看了眼元姝,觉得她应该能撑住,也就没阻拦。   那些电灯泡走了以后,喻清也放肆了许多。   他抬手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锁链扣在了穆远之手腕上,认真道:“穆远之,我很生气。”   “抱歉……”穆远之也没反抗,只是抬手将喻清拥入了怀中,“是我错了。”   这人身上依旧带着那股雪松味,喻清本来还想在放些狠话,可一张口,那些被压下去的情绪顿时涌了上来。   他没忍住,直接呜咽出声,脑袋埋在了穆远之的脖颈处,“我真的以为你回不来了……两次!”   三千年前他就疯过一次,没想到三千年后,还会再经历一次。   穆远之抬手揉着喻清的后颈,低声道:“我错了。”   他当时,也是别无选择。   “我不会原谅你的!”喻清吼道,但他带着哭腔,怎么看都像是只被惹急了的兔子。   穆远之也没反驳,继续顺着他说:“那我努力赎罪,等你原谅我。”   “我要把你锁起来,哪都不许去。”   “好,锁起来。”   ……   喻清发了一通脾气,总算是将心里的那口怨气发泄了出来。   没有了情绪作为支撑,之前受伤的疲态显露,喻清哭着哭着,直接在穆远之怀中睡着了。   也是这时穆远之才看到喻清掌心那已经干涸的伤口。   “还是这么喜欢乱来。”穆远之叹了口气,治好了喻清身上的伤。   随后他又将手腕上的锁链收了起来,抱着喻清回到了冥主大殿。   冥主大殿空荡荡的,原本听风在这里处理公务。但天雷落下的时候他就朝着无尽之渊冲了过去,那身骷髅架子又一次遭受了重击。   估计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出现在他们面前充当电灯泡。   刚好,喻清和穆远之也需要修养。   以鬼魂之身硬抗天雷,虽然有怨气替他挡了致命一击,但受到的伤害只多不少。   而这一修养,就是一个多月的时间。   期间,喻清还是闹了不少次小脾气。但穆远之依旧是一如既往的纵容。   搞得喻清每次闹到最后,都感觉自己是在无理取闹。   “你真的不觉得,我在无理取闹吗?”喻清看着坐在一旁饮茶的穆远之,没忍住问道。   从他说出那句话以后,穆远之还真没有将锁链摘下来过。   长长的锁链拖在地上,黑色的链条将穆远之的腕骨衬得极白。   按理来说他应该处于下风,可现在怎么看穆远之都不像是被囚禁的样子。   “何出此言?”穆远之偏头看了看他,笑道:“小鱼儿还记得我以前说过什么吗?”   喻清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又想起以前自己被怨气诱导,将穆远之锁起来的记忆。   他脸上一红,直接从穆远之眼前消失了。   “我出去看看!”   穆远之听着这话,端着茶杯无奈地摇了摇头,“还以为真有这么大胆子呢。”   果然,还是口嗨而已。   另一边……   听风本以为冥主和喻清回来了,自己能再一次当一条咸鱼。可他没想到从那天开始,这两只鬼就再也没出过门!   冥界的事务不多,但都拖不得,以至于听风伤都没好,又得爬起来办公。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累散架了,才终于是又看到了喻清的身影。   “谢天谢地,冥主终于把你放出来了。”听风看着喻清这格外好的气色,上下打量了一番,“一个多月啊,你吃得消吗?”   喻清听着这话不免觉得有些奇怪,皱眉问道:“你在说什么?”   他怎么听不太懂?   “咳,没想到你还害羞啊。”听风把自己试图八卦的想法收了回去,道:“冥主大人呢?他什么时候处理公务?”   “他不处理。”喻清之前说夺权这件事不过是气话。但穆远之居然身体力行的执行了。   不得不说,这让喻清十分开心。   毕竟这么多年过去,穆远之终于是听话了一回。   “有哪些要处理的?”喻清问道。   “这边这一堆。”听风啧了一声,刚准备和喻清吐槽一下自己最近碰到的傻逼事,可话还没说出口,就看见喻清将那一堆公务收了起来。   听风愣了一下,急忙道:“你这是干嘛?”   “待会去看啊。”喻清觉得自己可能有PDST了,看不到穆远之总觉得心慌。   “不是吧你,一刻都分不开?”听风再一次震惊,“你这也太粘人了,很容易厌倦的。”   喻清往外走的动作一顿,回头看了看听风。   他记得,谈恋爱这方面听风很有经验来着。   “那我要怎么办?”虽然他和穆远之还没有过一次正事的表白,但早已心意相通。   应该也算是在谈恋爱了吧?   “这你可就问对鬼了!”听风抬手揽着喻清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走走走,前几天我找到了一坛好酒,咱们边喝边聊。”   经过这一个多月的修养,穆远之已经差不多将神魂养了回来。   即使喻清不在,他手腕上依旧锁着锁链,不过并不影响行动。   “主上,你这是玩哪出?”元姝进来的时候看到这副画面,眉头微微一挑。   “小鱼儿喜欢,便随他吧。”穆远之也是无所谓,“刚好我也能偷闲。”   忙了那么多年,他终于能闲下来,想想也挺好的。   元姝实在是看不懂,索性也没有继续多问,而是和穆远之说着正事。   两人一聊就是一个时辰,等元姝走了以后,穆远之才意识到喻清还没回来。   “奇怪,不是说去去就回?”穆远之看着大殿的门,想了想,站起了身。   这个去去就回未免也太久了些,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穆远之刚准备出门,就听到了门响,紧接着就看见喻清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   那人才刚靠近,他就闻到了酒味。   “你这是,喝了多少?”穆远之看着喻清扑到自己怀中,哭笑不得,“不是说只是去拿东西吗?”   怎么还喝上了?   “穆远之?”喻清抱着穆远之的腰,在人身上嗅了嗅,“是你吗穆远之?”   “嗯,是我。”穆远之刚准备给喻清倒点水,可这手才刚刚伸出去,就感觉喻清往后退了一步。   紧接着,那人直接将他推到了床上。   “喻清?”穆远之摔下去时有些懵,不过下一秒他就更懵了――   喻清直接跨坐在了他的身上!   “穆远之……”醉酒后的喻清声音有些软,他抬手,在穆远之的脸上滑了滑,而后指尖落在了穆远之的唇上,“你真好看。”   这个画面似曾相识,穆远之想起上次喻清醉酒的经历,顿时哭笑不得。   他握住了喻清的手,低声道:“别胡闹。”   “我没胡闹!”喻清不开心地嘟起了嘴,沉默了好一会,才又看着穆远之,一字一句认真的说:“穆远之,我喜欢你。”   他始终记得,他和穆远之直接还没有一个认真的告白。   “你,要不要做我对象?”问完,喻清又凶巴巴道:“不许说不!”   穆远之看着喻清这样子,眸色渐深。   冥主大殿中灯火如豆,暖色的光映在喻清眸子里,像是星星落入了眼眸。   许久没有等到回答的喻清有些着急,刚准备说话,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在睁开眼时,已经被穆远之压在了身下。   “喻清……”穆远之唤了一声,看着这人现在呆呆傻傻的样子,喉结上下滚了滚,最终还是将所有的情绪收敛了起来,“算了……”   这些话,还是等喻清清醒之后再说吧。   穆远之正打算起身,结果甚至才刚刚直起就被喻清抓住了衣领往下一拉,紧接着唇上一热。   喻清直接恶狠狠地亲了他一口,“什么算了?不许算了!”   “都这种时候你还算了,穆远之你是不是不行!”   醉酒后的确没什么思维能力,但喻清诡异的记住了听风之前说的话,还在不停地挑衅穆远之,呢喃道:“你不行也没事,我行就可以了。”   穆远之听着喻清一句比一句离谱的话,眸中零星的火花被引燃。   偏偏喻清很不自觉,手还在不停地扒拉着穆远之身上的衣服,一边扒拉还一边嘀咕:“怎么脱不下来?啊……要先解腰带!”   眼看着喻清的手朝着某个不可描述的地方伸去,穆远之实在是忍无可忍,直接一个翻身低下头堵住了这人的嘴。   顺便,还不忘将喻清作乱的手给按住。   喻清感觉自己踩在云端,脑袋和身子都轻飘飘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喻清感觉自己不能呼吸的时候,穆远之才终于是松开了他。   “希望你明天起来,不会后悔。”   喻清听着这句话,脑袋没太反应过来,随之酒劲上头,他直接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时,喻清看着床顶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又偏头看着身边目光不善的穆远之,头一次产生了害怕的心情。   “那个,我可以解……”释的。   喻清话还没说完,他就再一次被穆远之堵住了嘴。   而再次被推倒在床榻上的时候,喻清的大脑一片空白。但很快,他就明白了之前听风说得那些奇奇怪怪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殿内的烛火燃了很久,久到,没有昼夜更替的冥界都快长草了,才终于有人下来将它熄灭。   穆远之看了眼窗外,再次上床的时候,喻清直接裹着被子缩在了角落里。   他眼尾还泛着红,声音也哑得厉害,看到穆远之伸手的那一刻更是瑟瑟发抖,不停往后缩,“不要了……”   他真的不行了。   以前怎么没看出来穆远之还是个禽兽?   “不弄你了。”穆远之将人拉入怀中,看着喻清身上的青青紫紫,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   但这也不能全怪他。   毕竟是喻清挑衅在先。   穆远之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而后认认真真地说:“喻清,我喜欢你。”   “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一辈子不分开的那种。” 第174章   听风现在很心累。   之前他伤都还没好就被喻清拖着被迫处理公务,本以为自己美好的鬼生要葬送在无尽的事业中。但好在喻清并没有那么没有良心。   只是没等这个念头持续多久,喻清就跑了。   当然这并不算什么大事,至少还在听风的承受范围内。   可没想到的是,喻清那家伙居然引来了天雷,让他本就没有痊愈的伤势伤上加伤。   骨头都快散架的听风本来已经决定要和喻清打一架了,但冥主又回来了。   最高领导回来,听风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休息了,谁知道冥主直接说自己要修养,还一休养就是好几个月。   关键是,他还带着喻清一起修养。   听风敢怒不敢言,只能一只鬼当两只用,简直是年度最心酸打工鬼。   眼下,他看着喻清那一看就被爱情滋润过的丑恶嘴脸,只觉得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所以,你到底什么时候和我轮班!”听风猛地拍了下桌子,怒道:“你知道这短短的几个月,我到底经历了什么吗!”   “我的骨头架子,散了三次!整整三次!”   喻清还沉浸在穆远之和自己表白的甜蜜中,脸上不自觉露出些傻笑,完全没有在意身旁逐渐狂躁的听风。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又想起了今天早上穆远之和自己说的话。   “喻清,你也知道我是天族。”穆远之抿了抿唇,组织了好一会语言,才缓缓开口道:“天族,一直都是没有感情的。”   就和一直不愿沾染因果的元姝一样,他其实也没有太多感情。   最初会选择帮那些人类,不过是他的道心与天道的规则相悖,觉得他们不该落到如此地步。而把喻清捡回来,也是单纯的想给自己找个接班人。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产生的感情,穆远之自己也说不准。   或许是在那年复一年的相处中被喻清感染,又或许是在尘世行走中,见证了太多喜怒哀乐悲欢离合,被那些因果拉入了凡尘。   心动发生在每个不经意的瞬间,一次次汇聚,最后长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或许如今的我依旧不知道什么是爱……”穆远之垂眸,掌心出现了一个看上去十分精致的白玉戒指,“但,我想我应该能从你的身上找到答案。”   他将戒指套在了喻清的无名指上,又在人指尖落下一吻,“不说话的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   事实上喻清不是不说话,而是被突如其来的惊讶冲昏了头。   这是他喜欢了数千年的人,是他的求不得与爱别离。   “穆远之……”喻清笑了笑,抬手揽住了穆远之的脖颈,“大傻子。”   感情从来都不是人能控制的,就像当年的喻清明知自己和穆远之不可能。但还是如飞蛾扑火般爱上了穆远之。   至于现在,他更不可能放手。   时间会带走一切,可爱会永存。   它是黑夜中的灯火,只要这个人出现,就能将其点亮。   “喻清,永远爱穆远之。”   还没等喻清将这段记忆回忆完,就被听风给无情地打断了。   “喻清!”听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变回了骷髅架子,白森森的骨头在光照下亮的反光,他叉着腰,恶狠狠道:“你他妈,老子今天必须和你打一架!”   不带这么欺负单身骨头的!   喻清不满的看了他一眼,又低头摩挲了着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忽然笑了一下,“你看这个戒指,好看吗?”   这白玉一看就绝非凡品,戒面雕刻了一只吐泡泡的小鱼,看着还挺可爱的。   听风下意识说了句好看,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对劲,“你哪来的戒指?”   “穆远之送我的。”喻清听到了想要的答案,美滋滋道:“悖穆远之这人那都好,就是谈恋爱太粘人了。”   “哪有表白第一天就送戒指的,你说是不是?”   听风的骷髅头明明没有眼睛,但喻清总觉得他现在已经闭上了眼。   “喻清!”听风一时间也不知道明明自己是来和喻清约架,结果现在变成了吃狗粮现场惨一点,还是他心目中高大伟岸的冥主大人形象碎裂惨一点。   两相权衡之后,听风选择了不走流程,不讲武德。   他一拳朝着喻清挥了过去,虽然没打中,但心中的郁气可算是散了些。   “我他妈在打工,你背着我和领导搞办公室恋情!”听风一边追着喻清打,一边吐槽道:“你谈的是恋爱吗?你谈的是我的命!”   “诶,你这什么糟糕的形容词啊!”喻清边躲边说:“咱们连办公室都没有,哪来的办公室恋情?”   再说了,他当年认识穆远之的时候,也不是上下级关系啊!   听风手上动作一顿,想起自己的家在之前的灾难中化为了平地,现在只能窝在临时搭建的出租屋里办公的悲惨画面,顿时更气了。   “你他妈!回去给老子吹吹枕边风!”听风再一次不讲武德,拿凳子挡住了喻清的路,“要么给我办公室,要么你们自己处理公务!”   喻清踩着凳子旋身,稳稳当当地坐在了另一边的椅子上,点了下头,“行,给你安排个办公室。”   听风这才满意的收回了手,坐下时却总觉得又哪里不对劲。   “不对啊?你们还不处理公务!”   ――   喻清他们还有一件事没忙完。   四周白云飘渺,放眼望去茫茫一片,全是白色。喻清和穆远之行走其间,踩在云朵上时总有种踩在棉花上的感觉。   这感受倒是新奇,但也让喻清每一步都走的很艰难。   “小心……”穆远之看着喻清摇摇晃晃的身影,在人快摔倒时抬手扶了一把,笑道:“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连路都走不稳?”   喻清好不容易稳住,听见这话没忍住给了穆远之一记眼刀,“你看看这路,是人能走的吗!”   穆远之默了一瞬,回他说:“的确也不是给人走的。”   喻清:……   不是人真了不起哦。   他没有继续阴阳怪气,而是看着这空荡荡的周围,问道:“你确定无宥在这?”   这附近怎么看都不像是能住人的样子。   还是说,天族都这么狂野,直接睡云上?   “嗯……”穆远之朝着某个方向看了过去,说:“快到了。”   喻清半信半疑地跟着穆远之继续往前,可能是看他走得太过艰难,穆远之一直没有松手。   没有了怨气,穆远之的掌心又恢复了曾经的温度,干燥的掌心温温热热,还挺好牵。   喻清被他拉着走了好一会,在穿过某一片云层时突然恍惚了一下,眼前出现了雪花屏一样的星星点点。   过了大约一分钟,那股不适感才消失。而喻清再睁眼时,看到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华丽宫殿。   这宫殿的华丽程度已经超过了喻清的词汇范围,他仇富的心情再一次涌了上来,过了好一会才酸溜溜地说了一句,“让无宥住在冥界还真是委屈他了啊。”   他到底是为什么要来这受到二次伤害?   穆远之看着喻清这不开心的表情,抿了抿唇,还是没将其实这是我的宫殿说出口。   有时候男朋友太仇富而自己太富有,容易引发家庭矛盾。   宫殿内部是由白色和金色两种颜色组成的,喻清看得牙痒痒,偏偏一抬头又看见了坐在王座上的无宥,新仇旧恨一并冒出,差点没忍住直接上去给他一脚。   但好在他还记得穆远之的目的,于是硬生生把那股气给憋了回去。   “你们终于来了。”无宥穿了一身鹅黄色的衣服,长长的头发被一根同色发带束起。他额间有一个银白色的印记,不知道是什么图案,不过还挺好看。   无宥完全没有了往日在冥界时的样子,一眼看过去,倒像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我等你们很久了。”无宥抬手撑着下巴,完全无视了喻清,视线直勾勾的落在了穆远之身上,“看兄长这样子,应该不是想通了。”   穆远之拉着喻清在一旁坐下,听见无宥的声音后淡淡开口,“我什么想法,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穆远之对无宥的感情很复杂。   作为兄长,甚至作为曾经天族的一员,他知道无宥所作所为都是在遵循天道的指令。   可作为冥主,他不能原谅无宥所做的一切。   这数千年的时间里,有太多太多无辜的人死在无宥手中了。   “所以兄长是来找我算账的?”无宥的语气一如既往平静,他扫了一眼喻清,眸中依旧是满满的不屑,“为了这些污……低贱的人类?”   喻清下意识想上去给他一拳,但是被穆远之按住了手,他偏头,看见穆远之微微摇了摇头,只能气呼呼的别过头,不去看无宥。   “兄长,我不明白。”无宥站起了身,缓缓走下了台阶,“那些人类自私自利,低贱卑微,到底有什么值得你为之付出与牺牲的?”   因为这份不明白,他还去冥界呆了上千年。   结果却让他格外失望。   这群人根本不值得穆远之如此付出。   “不管是顾小言那以爱为伤害的母亲还是一直漠视的旁观者父亲,又或者是自私自利又虚伪至极的易奚,再或者是那些昏庸的统治者和为了活命不肯开城门的百姓……这一桩桩一件件事实摆在眼前,究竟有谁值得你这么做?”   无宥细数着自己看到的种种恶行,忽然笑了,“难不成,是兄长建立轮回之初,那些觉得自己得到了永生,所以肆意散发恶意的轮回者?”   喻清听着无宥的话,莫名心凉。   他很想反驳,可又无从反驳。   因为无宥说得这些都是事实。   无可辩驳的事实。   从某种程度上来看,人类的确是无可救药,人性中的劣性早就在血液中根深蒂固,不管轮回多少次都不会改变。   也难怪会成为被天道抛弃的种族。   “兄长,怨气不过是那些人类恶意的实体化。”无宥认真道:“就算没有天道,他们也终会走向灭亡。”   这话一出,大殿中突然陷入了安静。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殿中太过空旷,喻清总觉得有些冷。   他下意识看向了穆远之,殿中光照充盈,那双让人琢磨不透的桃花目在灯光的照映下显得格外清亮。   “你只看到了这些吗?”过了好一会穆远之才终于是开了口,他抬眸看着距离自己几步之遥的无宥,语气渐冷,“无宥,你就只看到了这些吗?”   “你看不到顾小言也曾努力追求自己的梦想,即使被家人反对也不曾放弃吗?看不到顾小言的母亲为了救他,宁愿牺牲自己以命换命吗?”   穆远之站起身,缓缓朝无宥逼近,“燕远照无数次帮助别人,连灵魂都是纯白的。那些昏庸的统治者和不肯开城门的百姓的确可恨……可无宥,那个年代不止有他们。还有那些誓死护国的将士,和被你们制成玲珑骨仍旧不肯屈服的凌复,这些你都看不见吗?”   他们都是普通人,对无宥而言可能是微不足道,甚至不值一提,但他们依旧在闪闪发光。   “无宥,这世上的坏人是很多,但从没有绝对的坏人。”   就算是那些坠入深渊无恶不作的人,也曾经期盼过救赎。   喻清听着这些话,默默在心里给穆远之鼓了个掌,随后接着他的话说:“还有被你害死的宁溪,仇恨或许蒙蔽了她的双眼,让她怨恨法律觉得世间不公。可即便如此她仍旧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最后也是干干净净离开的。”   坏人很多,但好人也不少。   “包括……全体牺牲的天师一族。”喻清想到那个画面仍旧难过,他闭上眼睛摇了摇头,“我们在你眼中的确卑微如尘,可我们也在努力的活着。”   为了种族的延续,也总有人会选择牺牲。   穆远之抬手揉了揉喻清的脑袋,这才又看向了无宥,“无宥,我们从来都没有资格去决定他们的人生。”   不管是他还是无宥,又或者是天道,都没有资格去结束他们。   “可就算我收手,天道也不会放过他们。”无宥抬头,眸中没有了之前的冷硬,而是带着些许迷茫,“再说了,如果他们没有那么想,我做的一切也不会实现。”   他不过是给了那些人一个选择而已。   是他们自己为了欲望,选择了那一条与光明背离的路。   “王家村的鬼偶也是选择吗?”喻清怒了,“而且你那根本不是选择!是诱导!”   分明是无宥在诱导那些人走向堕落!   “随你怎么说。”无宥一脸无所谓,“我不认为我有错。”   他看了看身后的穆远之,歪了歪脑袋,“看样子,兄长想同我动手?”   穆远之没搭理他,而是点了点喻清的手,低声道:“小鱼儿,剑借我一用。”   喻清很是自觉的将剑递给了穆远之,然后默默掏出了自己的钢G。   来之前穆远之就说过他要和无宥做个了解,喻清想着这应该算是穆远之的家事,所以也不好插手。   但是,以他和穆远之的关系,现在怎么也算无宥的嫂子、呸,哥夫吧?   喻清掂量了下自己的钢G,并不准备当个旁观者。   那边,看着穆远之手中那柄长剑的无宥脸色变得很是难看,“兄长不仅要同我动手,还要用这柄剑?”   穆远之从未告诉喻清这柄剑的来历,听见这话时喻清一头雾水,“这柄剑怎么了?”   难不成还是什么上古秘宝?   喻清想起自己当年没有记忆的时候拿这剑当铁锹的事,突然觉得有些冒犯。   “没什么……”穆远之依旧淡定,只是看着无宥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复杂,“保护好自己,不要受伤。”   穆远之微微叹了口气,当年的他一定想不到自己会有和无宥刀剑相向的一天。   这场打斗来得突然,还没等喻清反应过来就开始了。他试图加入,但发现自己根本插不进去。于是默默躲在了一边,不给穆远之添乱。   无宥和穆远之的招式相仿,甚至因为太过熟悉彼此,每一次都能预料到对方的招式,一时之间很难分出上下。   可现在无宥是全盛状态,还有天道加持,而穆远之不过是个残魂,时间一长,他的劣势便显露了出来。   “兄长,你将我送你的东西送给了别人。”无宥浅灰色的眸子中满是不满,他看着穆远之手中的剑,“你可还记得当年我为你寻铸剑材料深入洪荒,差点死在那里!”   好不容易寻来的材料,千辛万苦制成的剑,却被穆远之轻而易举的送给了别人。   想到此,无宥突然后悔当年对喻清下手没再重几分。   “那把剑早就断了。”穆远之看着无宥,手中力道不减,“在我当年救你的时候。”   最开始被天道选中的其实是穆远之。而成为神主也是需要经过层层历练的。   但当年无宥还小,总是黏着穆远之……以至于原本是给穆远之的考验,无宥也硬生生跟着经历了一番。   而最后一个历练,穆远之违背了天道的意志,反倒是无宥通过了考验。   无宥想起了当年的事,脸色微变,“当年……”   “这把剑,是我后来铸的。”穆远之看着无宥,说:“无宥,虽然你没有感情,但在某些方面格外偏执。”   尤其是在关于穆远之的事情上。   用现代人的话来说,无宥大概是个兄控。   “如果当年我没有通过天道的考验,是不是就不会是现在这个结局了?”无宥突然问道:“如果我没有,兄长是不是就不会离开了?”   从无宥有神识开始就一直跟着穆远之,他没有感情,只知道穆远之是他最重要的人。   无宥理所应当的觉得穆远之也是如此,却不曾想到,有朝一日穆远之会抛下他。   “且不说世上没有如果。”穆远之戳破了无宥的最后一丝念想,长剑往下一压,将无宥的剑挑开。“咱们走到如今,从来都是不因为天道。”   “我不信!”无宥怒吼了一声,力量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兄长在骗我。”   他浅灰色的眸子多了几分偏执,再开口时声音也有几分低哑,“没关系,今日兄长来了,我也没打算让兄长离开。”   “那便试试吧。”   刀剑相撞的声音接连响起,画面几乎变成了残影。甚至有好几个时刻喻清都看不清他们俩的身影。   虽然喻清相信穆远之不会出事,但总会担心穆远之受伤,而看着越发丧失理智的无宥,他实在是忍不住,加入了战局。   “穆远之!”喻清掌心怨气凝结,抗下了无宥那沉重的一击。   他连着往后退了好几步,被穆远之扶住时才稳住身形,随后又抬头看着无宥额间那个银白色的印记逐渐变成了金色,“那是什么?”   “他在借天道的力量。”穆远之脸色微沉,深黑色的眸子深不见底,“天道创造万物,也可毁灭万物。”   “但……不管是创造还是毁灭,都需要遵守规则。”   无宥的举动,明显是在规则之外。   “什么意思?”喻清看着无宥周身聚集的细小闪电,又想起了天罚时那一道道天雷中毁灭之力入体的感受,“我们现在怎么办?”   “速战速决。”穆远之又一次提剑冲了上去,他手中的剑与无宥的剑相撞,发出了一阵刺耳的摩擦声。   喻清也没愣着,他手中三个钢G燃起了些浅色的光,随后在无宥被穆远之逼退的瞬间,被喻清打入了无宥的身体中。   只听见一声闷响,无宥似乎是被彻底激怒了,直接回头对着喻清打出一掌,“你找死!”   无数剑意分化,在喻清四周聚集,穆远之也没愣着,直接挡在了喻清身前。   “找死的是你才对。”穆远之看着那些浮现在半空中的剑意,眸色渐冷,“违背天道法则,你就不怕自己会被天道怪罪?”   “这种时候了,我还有什么怕的?”无宥冷笑了一声,食指与中指并拢,腕骨相抵快速翻转了一圈,森森剑意直接落下。   穆远之刚准备提剑,却是被喻清抓住了衣角。   “喻清?”穆远之回头,开口时带着些疑惑,“怎么了?”   “他身体里,有怨气。”喻清看着穆远之抬手设下了一道屏障,挡住了那些剑意。   他指尖怨气凝结,和无宥身体中的三个钢G遥相呼应,下一秒一道黑色的怨气自无宥的皮肉下浮现,形成了一些诡异的黑色纹路。   穆远之有一瞬间失神,随后又挡住了无宥的迎面一击,道:“不是怨气,无宥入魔了。”   以前元姝曾和喻清说过,魔和怨气很像,不过一个是天族欲望的产物,而另一个是人类欲望的产物。   种族之间的差距,是难以跨越的鸿沟。   与魔相比,怨气根本不值一提。   如果说之前穆远之还对无宥手下留情,那此刻他几乎是招招致命。   再加上喻清还在一旁不停给穆远之制造机会,没过一会,无宥身上就多了许多深深浅浅的伤口。   鹅黄色的衣衫此刻变得破烂不堪,无宥再又一次被穆远之逼退时,终于是吐出了一口血来。   而他还没来得及稳住身形,就看见又一次朝他袭来的喻清。   无宥本来都已经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死亡,可等了片刻也没有痛感降临,他睁眼,看到了一个浅灰色的光团在自己眼前化为了星星点点。   那些星星点点不断扩散,变成大片的黑色,直至吞噬了他的视野。   “那是……沐川的残魂?”喻清收手时有些惊讶,他以为自己已经将沐川处理干净了。   “他体内有无宥的神血,魂魄的韧性很强。”穆远之给喻清解释了一句,又看着无宥问道:“事到如今,你还不觉得自己错了吗?”   无宥本来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但听到这话,又撑着地站了起来,笑道:“兄长,我到底有什么错?那些人本就该死啊!”   他不过是,当了个推手而已。   “那沐川呢?”喻清突然开口,他看着无宥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呆滞,冷声问道:“其实我还挺好奇,沐川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   说这话的时候穆远之一直挡在他身前,有人撑腰就是有恃无恐,喻清抬手勾住了穆远之的小指,从人身后冒出个脑袋,继续说道:“他对你可是忠心耿耿,就连死前最后一秒想得都是替你杀了我。那你呢?”   无宥再次愣了一下,后知后觉道:“沐川……死了?”   难怪他不管怎么找都找不到沐川的踪迹,原来竟是已经死了吗?   无宥心中有种莫名的情绪涌出,他皱起眉,也不知道是在同谁说:“死了也好,免得总顶着那张脸碍眼。”   喻清闻言皱起了眉,一时间也不知道无宥和沐川之间究竟谁更不值一点。   “够了……”穆远之不想再继续下去,他深黑色的眸子恍若深海,里面无数暗流涌动,“无宥,很多时候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失去?”无宥突然笑了一声,表情有些狰狞,“我从未拥有过,又谈何失去?”   有时想想也真是可笑,明明他是这天地间最尊贵的天帝,可这一生竟也和那些人类一样,什么都握不住。   从未有人,真心待过他。   无宥的笑声越来越大,可那笑中却听不出半分笑意。皮肉下的魔气翻涌得愈发急切,一时间,竟是让他额间的金色印记变得浅淡。   还不等喻清他们动手,天边那熟悉的劫云又一次汇聚。   紧接着天雷一道道落下,劈在了无宥身上。   一道,两道,三道……   雷声轰鸣,青紫色的光看上去格外冰冷。   喻清看着无宥被劈得血肉模糊的身躯,抬手捂住了穆远之的眼睛,“别看了……”   天道这个东西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明明上一秒还在借无宥毁灭之力,可下一秒,却也毫不留情地落在了这人身上。   那阵天雷落了很久,比之前喻清的天罚多了很多道。时间在这一道道天雷中变得格外漫长,也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道天雷落下,无宥直接被劈得身形俱散。   还没等喻清把手放下来,穆远之就抬手握住了喻清捂在自己眼睛上的手,将他缓缓拉了下来。   紧接着一个巨大的金色符阵在大殿中亮起,白光与金光不断交织融汇,将无宥死死束缚其中。   “这是……锁魂阵?”喻清看着这个阵法,微微有些惊讶,“这是做什么?”   “锁魂……”穆远之看着那道金白交织的光逐渐将那个浅蓝色的光团吞没,叹了口气道:“神魂不死即不灭,但那些因无宥而死的人,总需要一个结果。”   最后一道金光亮起,所有的光都随之消失了。空荡荡的大殿中什么也没剩下,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可地面猩红的血迹未干,也让他们无法逃避现实。   “从今以后,你便在长眠吧。”穆远之抬手抹去了那些血迹,随后拉着喻清转身离开。   他踏出的每一步,都格外沉重。   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结局。   喻清被穆远之拉着走了许久,他能感觉到穆远之的心情低落,所以一直强忍着没有开口。   但眼看着快被拉着走出天族的地盘,他急忙拉了拉穆远之的衣袖,问道:“穆远之,我们就这么走了吗?那天道怎么办?”   “它翻不起浪了。”穆远之收敛了情绪,看了眼身后早已看不见的大殿,说:“无宥神魂未灭,它不能越过无宥去找下一个神。”   天道自己并没有能力去毁灭,只能借天族的手去做那些事。   “更何况,它也找不到下一个神。”   族中那些神的秉性他也是知道了,没一个愿意沾染因果。   “那,现在是结束了?”喻清挠了挠头,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这些纷扰持续了几千年,现在终于是尘埃落定了吗?   穆远之抬头,看着天边不断飘来的彩色云朵,勾唇笑了笑。   那些流光溢彩映在他深黑色的眸中,添了几分颜色,看上去绚烂夺目,却又深不见底。   “嗯,结束了。”他握着喻清的手,轻轻说道。   前路已平,从今以后只剩下山河海清。   “那我们回家吧!”喻清顿时兴奋了起来,直接拉着人走出了上界,“再不回去帮忙,听风该哭了。”   上界的风景很好,比人间话本中的仙境美了不止几分。可这么好的风景中看不见半分生气,硬生生多了几分颓色。   天族一向各司其职,从不问世事,也显得上界格外冷清。   穆远之被喻清拉着走了好几步,看着这居住了千千万万年却依旧陌生的地方,低声回应道:“嗯,我们回家。” 第175章   终于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冥界与人间的生活也回到了正轨。   而此时的人间虽然还没完全恢复灾难发生前的样貌,但也没有了之前那放眼望去全是废墟的惨烈模样。   人们在临时家园中安居乐业,并且又一次恢复了各种各样忙碌的生产工作中。   因为天道规则约束,他们已经忘记了曾经那场恐怖的天裂与妖魔鬼怪,同时也忘记了那些为之牺牲的天师。   “虽然我没和你认识多久。”喻清给所有的天师都立了个碑,而后坐在了徐宁碑前,慢吞吞地开口说道:“但我还是挺佩服你的。”   所有天师中,大概就徐宁最惨了。   他一辈子都呆在灵山之上,从未见过人间美好。但最后义无反顾的为了世间美好而牺牲了自己。   若是放一年前,就是打死喻清他都不可能相信自己会给一群天师上坟,但这世界就是如此神奇。   想到这,喻清突然想起了之前的某个梗,没忍住笑了出来。   “笑什么?”穆远之看着喻清,有些莫名其妙。   即使后来当了二十多年的人,但穆远之还是跟不上喻清的思维。   “想起了一个笑话。”喻清起身,拉着穆远之往外走去,“我这算不算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啊?”   毕竟天师和鬼也算是死对头来着。   “或许你才是那只鸡。”穆远之看着身后密密麻麻的天师墓碑,很是诚恳的提醒喻清这个事实。   但很不幸,又一次将某位鬼王大人给惹毛了。   “穆远之!你他妈不会说话嘴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   喻清追着穆远之就要揍,而穆远之也是很配合的朝外面跑了去。   天边夕阳西下,绚丽的晚霞将大半边天染红,江面波光粼粼,偶尔一阵风吹过,荡起一层涟漪。   喻清和穆远之打闹了一会,又被路边第二只半价的冰淇淋吸引了目光,随后和穆远之一起坐在公园里,看着四周来往的行人。   “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喻清啃着自己的冰淇淋,又看了看穆远之手里那个只吃了一口的冰淇淋,往那边凑了过去。   穆远之正侧头看着他们旁边的那一对老夫妻,还没来得及回话,就感觉自己手上突然一轻。   他回过头,看见自己少了一大口的冰淇淋,又看了看喻清还没舔干净的嘴角,也是无奈,“喜欢这个口味?”   之前买冰淇淋的时候,他和喻清选了不同的味道。   “没有……”喻清摇头,继续吃着自己的冰淇淋,“就是感觉你的好吃一些。”   穆远之挑了挑眉,没多说什么。   果不其然,下一秒喻清又凑了过来,咬了一口,“诶,果然还是抢别人的东西更好吃。”   才不是他馋两个冰淇淋。   解决完了那两个冰淇淋以后,喻清又和穆远之手拉着手走在了河边的街道上。   他们离开时那对老夫妻依旧坐在那,老太太的头靠在老头子的肩上,谁都没有说话,但谁都能感受到他们之间的幸福。   “我们以后,也会像那样吗?”扑面而来的风吹散了夏日的炎热,此时的天已经黑了,喻清伸手,看着暖色的光从指尖落下,照亮了自己手指上的那个白玉戒指。   穆远之伸手和他十指相扣,想了想,认真回答道:“应该不会。”   喻清顿时沉下脸,看着他准备等一个解释。   这人居然不准备和他白头偕老?   难不成有了别的小情人?   没等喻清胡思乱想,穆远之就继续说道:“我们没有老去的那一天。”   虽然这话很破坏气氛,但喻清很是受用,他满意的露出了一个笑,可下一秒,又忍不住感慨道:“是啊,我们不会老也不会死……”   喻清撑着下巴看着穆远之,悠悠开口,“人间有句话叫七年之痒,咱们俩的感情,能坚持多久啊?”   喻清说这句话其实就是想调侃一下,可没想到穆远之居然在认认真真地回答他的问题。   “这个白玉戒指,是从三生石上取下来。”穆远之说:“里面滴了你和我的血,注定了我们之间的因果缠绕。”   “不过,就算没有这个戒指也一样。”   穆远之抬头,看着远处的夕阳笑了笑,“小鱼儿,咱们之间……已经过去了很多个七年了。”   从初识,到再遇。   他们之间隔着的,是三千年。   喻清心中的那些疙瘩忽然间就消失不见了,他看着穆远之那只自己交握的手,修长的手指指节分明,就是上面空荡荡的,看上去总觉得缺了什么。   “是啊……”喻清笑了笑,另一只手扯了扯穆远之的衣角,说:“穆远之,我想亲你。”   穆远之垂眸,眸中也不知是无奈还是其他什么,刚准备说话,却是被喻清搭住了肩。   唇上微微一凉,穆远之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喻清又一次退开了。   而穆远之也没在意。   他低头,看着指尖突然被套上的戒指。   戒指玲珑剔透,看上去也像是块白玉,界面上刻了一个小小的雪松,和喻清手上的刚好凑成一对。   穆远之摩挲了一下戒指,笑道:“什么时候做的?”   “你送我戒指以后。”喻清也笑了笑,“其实我想选一个更好的日子的,但现在好像也不错。”   他伸出了自己戴戒指的手,而后又抓住了穆远之的手,慢慢沿着街道向前走去,“以后你就是我的先生了,穆先生。”   路灯一盏盏迎面而来,又一盏盏离他们远去,这条路在此刻长得仿佛没有尽头,足够让他们走完这一生。   “知道了……”穆远之也扣住了他的手,“喻先生。”   ――   在听风被累死前,喻清和穆远之终于是回来接了他的班。不过那个累死也是听风的一面之词,现在冥界的事情并不算多,甚至偶尔还能摸个鱼。   但听风已经连着工作了好几个月,此时此刻产生了很大的逆反心理。所以在喻清他们回来的当天就直接跑路了。   元姝也给他们留了一封信,说自己去人间游历。以至于回去的时候,他们又莫名其妙变成了二人世界。   “至于么?”喻清看着听风因忙于跑路而忘记带的皮,最觉得无语,“不过这段时间也多亏他了。”   穆远之点了点头,看着那堆被处理的公务,皱了皱眉,“小鱼儿。”   “怎么了?”喻清正思考自己等会究竟是吃糖醋排骨还是红烧肉,听见穆远之的声音时抬起了头,“你想吃糖醋排骨还是红烧肉啊?”   “两个都选吧。”穆远之看着喻清,认真开口道:“你之前说的话还算数吗?”   喻清只觉得一头雾水,诚恳问道:“哪一句?”   他说的话那么多,这人到底再问哪一句?   “我被夺权了那一句。”穆远之将那堆公务推给了喻清,然后熟练的掏出了锁链给自己拷上,“这个想法,我真的非常赞同。”   喻清:……   不,他不赞同。   可能是最近他拉着穆远之看了太多国产狗血电视剧,眼下的穆远之越来越接地气。   喻清开心的同时,又忍不住担忧――穆远之不会从一个小仙男变成一个搞笑男吧?   不过经过这段时间的实践,喻清打消了这个疑虑。变成搞笑男是不可能的,只是变得越来越像狗了而已……)   喻清伸手将准备离开的穆远之拉住,又看了看究竟是什么公务能让穆远之如此痛苦,谁知才刚刚翻开,就看见了听风的鬼画符。   那乱七八糟的字迹,真的有让人血压飙升的能力。   穆远之见状,直接拍了拍喻清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小鱼儿,你已经长大了,是时候接我的班了。”   他真的可以退休了。   但很明显,接班人发展成自己的对象以后就没有退休这种可能。   喻清和穆远之花了整整三天的时间将这堆鬼画符处理好,之后俩人也是谁也不想在让听风碰这些东西。   气不过的喻清还去和听风打了一架。   “我帮你们处理公务,你们居然这样对我!”听风新换的皮光荣负伤,捂着脸悲惨控诉,“你们做个鬼吧!”   “我可真是谢谢你啊。”喻清捏了捏指骨,差点又想给听风一下,“平白无故增加我的工作量。”   如果没有那堆鬼画符,他肯定能早一天处理完那些工作的。   听风对此也是敢怒不敢言,毕竟这对狗男男他一个都打不过。   而处理完这堆公务以后,喻清和穆远之又闲了下来,他们有时候在冥界四处闲逛,有的时候去人间和普通人一样过着充满烟火气的生活。   怨气依旧存在,但并不像之前那般浓郁。   喻清看着澄净的天空,只觉得连空气都清新了很多。   “对了……”这天吃完饭以后,穆远之掏出了一个计划书递给喻清,“之前那群鬼才提交了申请重启死了没app的申请,你怎么看?”   怨气的确不如之前那般浓郁,但这世上依旧有很多不公平的事情,也依旧有人含冤而死。   “重启吧……”喻清看着那份计划书,里面有很多设定都和之前不一样了,但核心还是没变――始终是帮助那些善良却遭受了命运捉弄的人们。   喻清想起曾经做的那些任务,有些怀念,“说起来,如果当初我没有走错……你的计划是什么?”   “会在几个月以后非正常死亡,然后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填补天裂。”   这些话即使现在说出口依旧会让喻清心惊动魄,他低头摩挲着计划书的页脚,过了好一会才笑道:“这么说,还多亏了它。”   多亏它,让他和穆远之再次相遇。   “是啊……”穆远之想着那一系列乌龙,也笑了笑,“那就重启吧。”   喻清应了一声,又继续道:“我还想去送订单。”   当年送订单是为了钱,而现在想送订单,则是为了那些一心向善却遭受了命运不公的人们。   “好……”穆远之点头,没有拒绝。   于是乎,在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一个正准备跳楼的少年突然被人拉了回来。   他脸上泪痕未干,看着眼前两个长得极好看的男人,愣愣出神,“你们是谁?”   喻清抬手擦去了他脸上的泪痕,说:“我是死了没app的订单配送员。”   “请问,你还有什么心愿吗?”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撒花,感谢看到这里的各位――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